《流行病系列》 第1页 [恐怖灵异] 《瘦+鞋+耳+指+妆+网(流行病系列)》作者:irumi【完结】 备註: 当瘦成爲一种传染病,将引起什么样的现象? 而当传染病不受控制的时候,又将造成什么样的恐慌结果,专家们又该如何解决肆虐的病菌? 在这里,一起随着流行带来的恐慌,与主角们一同逃亡、解开重重的谜底,抓住最后一綫希望……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1) “时尚不仅存在于服装之中,它还存在于天空中、街道上。时尚与观念、我们生活的方式乃至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息息相关。”—— 可可.香奈儿 第一章—— 瘦身的时代 1 肥胖,是一种现代病。一直到53年前,全球才出现肥胖作爲一种“健康问题”的数据。工厂制造食品、生産机械化及交通工具的日渐发达等等,都造成了现代人越来越胖的现象。 而“瘦”的文化,却一早源自二十世纪早期。当时的父权社会观念,极端地影响、掌控着着女性的身躯形象;当时大部分的厌食症病患,都是女性。 来到这个日新月异的21世纪,肥胖逐渐地成爲一种全方位性的病态——它不仅仅只是形象上的问题,它也是健康问题、能力问题、社会问题,成爲媒体、政府健康监管关注的焦点。 在种种歧视压迫下,再加上近年来焦点时尚模特儿都强调苗条的身段,“瘦”的文化再度以惊人的趋势席捲了整个地球。所有的人,不管肥瘦,都追求瘦,急于摆脱、防止“肥胖者”这个标籤所带来的不正常、不健康形象。 肥胖被看成一种疾病,也造成了肥胖医疗现象。瘦身疗程、减肥营养谘询、瘦身药物贸易,近年来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林立。 在谷歌搜索器里输入:“瘦身”两字,就会马上弹出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减肥疗程推销、gg、瘦身资讯、网民建议运动方式、健身教练视频教学、快速减肥食谱等等。 只需要0.13秒,就查到了1.52亿条搜索结果。 “嗒嗒嗒。”一个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的短髮男人,在键盘上又飞快地打了几个字,再按下输入键。 “苹果手机”这个搜索词条,在0.10秒后得出了0.62亿条搜索结果。 半夜里,发光的荧幕在男人的眼镜上映射出诡异的光,但是在他镜片下的双眼里,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男人在谷歌搜索器里打下了“埃及人权运动”几个字,发出规律的声响,陪衬着电脑播放的philip ss的钢琴曲“morning passages”。 0.21秒后,页面上出现了74万2千条搜索结果。 他终于轻轻地笑了。 “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啊。”他不禁轻嘆起来。 接着,男人飞快地按进了一个网页管理页面,输入了一段资讯,再随着几个指令,把资讯张贴到网上,成为成千上万搜索结果中的其一。 “最简单、快速、有效的瘦身方法:无需开刀,无需运动,只需一次疗程,永保苗条身段!有兴趣者,请致电询问详情。” 看了看浅蓝色底的资讯页面,他又到网上搜索了一些照片及图表,张贴在网页上,显示瘦身的有效成果,及证明疗程通过了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认证,非常安全。 但当然,谁又会真的去查询认证的真僞。 最后,男人满意地关掉了电脑。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2) 2 当你看到一个肥胖的人,你会想到什么? 过量进食、缺乏运动、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高风险族、懒散、没有自制能力、自理能力有问题、心理不正常等等,许许多多负面的设想。 或许那些一直在严格管控自己体重的身材纤瘦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他们的脆弱心灵,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变胖的心理压力;或许他们将永远地嘲笑、指摘肥胖的人,一方面自己也天天量体重、上健身所、审视每一顿餐点所含的热量,一刻也不敢松懈。 但是他们将永远在那一头,而肥胖的人,则永远在社会的另一边,被排挤的社会边缘。 很多人不理解身为肥胖者,活在这个时代的感受,但同时,他们也不敢理解。 黄晓丽今年28嵗,单身,体重103公斤,在一家小规模的公司当会计快1年了。在这份工作以前,她已经转换过三家公司。 下班前,老闆如常嘱咐她把公司的灯和冷气都关上,并确定门上锁了才离开公司。把公司钥匙交给她后,老闆便急匆匆地踏出了公司。 晓丽一向会在下班后还在公司里逗留到快8点,才离开。她讨厌拥挤的捷运,尤其是,她这样的身形,踏入捷运的时候,总有人投以不友善的眼光或一脸嫌恶,像在说:“你一个人就霸占了两个人的空间”、“流汗的胖子好臭啊”。 还是等到晚一点,捷运没那么多人了,才回家吧。 她起身绕了公司一圈,所有其他员工都已经离开了。她顺手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只留下自己位子上头的那盏灯。她也找到了空调遥控器,把温度从24摄氏度调到20摄氏度。 把咖啡杯洗干净放在热水器旁边,再把桌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晓丽才又坐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她在电脑上开啓了网页浏览器。 第2页 她点开了私人电子信箱,马上看到了一封题名“fw: 寿司优惠”,来自署名“布莱德”的邮件。 进入邮件信息,是关于下个月某寿司店半价任吃到饱的优惠固本,还有布莱德写的几行字: 还记得你说你喜欢吃寿司,今天我收到朋友发来的优惠讯息,就马上想到要和你一起去吃。如何,下个月你有空赏脸见个面,顺道吃寿司吗? 布莱德是晓丽一个月前在论坛上认识的网友,他们很投契,常常聊天,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彼此的真面目。 她再度望了眼优惠资讯,然后点出了电子信箱。别傻了,她想:都这把年纪了,还想学人家搞网恋吗?别説搞了,都已经不年轻的她,也没有理由还相信网恋会开花结果。 尤其是,她相信布莱德见到她这种身形后,会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当她的浏览器退出到谷歌搜索页面的时候,一个念头涌上了脑海,晓丽咬了咬牙,输入了“瘦身”两个字。 一下子,页面上弹出琳琅满目的瘦身资讯和gg,让她目不暇给,也不知道该从何看起。 她漫无目的地点着滑鼠往下拉,直到她看见一个醒目的网页资讯: “最简单、快速、有效的瘦身方法:无需开刀,无需运动,只需一次疗程,永保苗条身段!有兴趣者,请致电询问详情。” 点击进入一个浅蓝色背景的医疗公司网站后,她又看到了几张照片和图表,甚至还发现这家公司的药品都通过了美国fda认证。 “我们了解您的需要:一次疗程,先治疗,再收费。若无效则免付费!” 晓丽看到这里,睁大了眼睛——现在很少有这样人性化的瘦身疗程收费制度了,平时少说一个疗程都要2000元左右。 她什么瘦身方式都试过了,瑜伽、辣椒瘦身法、节食等等,在一段时间后却总是回到这让人沮丧的身形。 “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好康吗?”她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点进了“联繫我们”的网页。 望着荧幕上显示的联络号码,又回头望了眼自己在后面老闆办公室半透明玻璃墙上投射的臃肿身影,她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转头记下了网页上的联络号码。 她想见布莱德。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3) 3 九月是个潮湿多雨的季节。当晓丽踏入一家招牌写着“高雅美容中心”的诊所门口时,星期五黄昏的天空,仍飘着从下午就开始的倾盆大雨。 她在诊所前把雨伞收起来,往路上抖了抖。 她转身擡头看了看天空,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色中,平时轻易可见的市中心高楼的那个方向,现在仿佛被灰色的水彩抹掉了一样,只见一片灰,偶尔闪现一道噼开天空的闪电。 “老闆,今天我有约要在6点准就离开公司。”她的脑海中迴荡着刚刚与老闆的对话。 “嗯?”老闆倒是表现得有点惊讶。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有要求过准时离开公司。 但是晓丽觉得老闆比较惊讶的是她竟然有约。 而这个想法让她涌起一股想狠狠地咬掉一个人的肌肉的冲动。 她点点头:“是的,如果老闆今天需要提早离开公司,我可以交代丹尼尔留下来替公司锁门。”丹尼尔是刚加入公司的同事,性格有点内向木讷。 老闆回过神来,笑了笑:“约会吗?可要好好把握啊,能找到真是幸运啊。” 说完,他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约会别迟到啊,待会儿我来锁门就行了。”晓丽向他点头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内心却被自卑的情绪撕咬吞噬,恨不得把老闆虚僞、让人想吐的笑容撕下来。 推开诊所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肃静的白色,一个大理石打磨的柜檯,还有一名正向她微笑的柜檯小姐。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柜檯小姐咧开洁白的牙齿,亲切地问道。方形的脸蛋,中等大小的眼睛,一双略显厚大的唇。但是她没有多余的赘肉,标准的身形。 “是的,我预约了7点的瘦身疗程。” 柜檯小姐低头看了看资料,又擡头咧开笑容:“黄小姐,请你跟我过来。” 晓丽被带入了一个全白的房间里,然后被交待在沙发上坐等专业美体师的到来。柜檯小姐带上了门,她陷入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惨白房间,鼻子里充斥着药物的味道。 房间里有一面全身镜,她走到镜前检视自己的身形,左捏捏,右抓抓。 松软下垂的手臂、腹部、臀部、大腿。 胖死了。 最后她狠狠地抓了抓手臂的赘肉,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在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一名穿着白袍,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冷冷地叫了她的名字:“黄晓丽小姐。” “是。”她莫名地紧张起来,匆忙地站了起来,就像一名被教师点名报告的学生。 白袍男人双手插入白袍口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根据资料显示,你今年28嵗,体重103公斤。” “是的。”晓丽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交握的双手。 第3页 迈开脚步,白袍男人走到了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向她摊开了右手:“请坐。” 晓丽马上把屁股贴在沙发上。白袍男人也面对着她坐了下来。 “你真的想瘦下来吗?”白袍男人坐向前,双眼紧盯着她。 “是的。”她点点头。 “你有不管怎样都一定要瘦下来的决心吗?” “有。”晓丽用力地再次点头。 “很好。” 说着,白袍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密封的透明罐子,里面装着一颗胶囊。 望着晓丽紧张兮兮盯着胶囊的样子,白袍男人却升起了想笑的欲望:“我们不是在演‘骇客任务’,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选择蓝色还是红色的胶囊。” 晓丽愣了愣,勉强地笑了笑。 “这个,”白袍男人打开了罐子,把一颗红色的胶囊倒入手掌上:“是你瘦身的福音。” 他擡头看着晓丽:“这是一颗装着能够让你迅速变瘦的真菌素的胶囊。只需要吞下一颗胶囊,从此以后你就能摆脱肥胖的困扰。” “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因爲你胖而以有色眼光看你;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因爲你胖而嘲笑你没能力。” “一切都能从新开始,你只需要吞下这一颗胶囊,就永远也不需要再回来找我,永远保持苗条的身段。” 白袍男人的语气是如此坚定,晓丽对这次疗程的质疑差一点就要动摇。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过是一颗胶囊,而且疗程就只有一次。无效的话还可以不用给钱,何妨尝试一下呢? 于是晓丽从男人的手上拿起了胶囊。 “很好,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将改变,你将成爲正常人的一分子。” 晓丽望着红色的胶囊,伸手接过了男人起身从饮水机递过来的一杯清水。 她咬咬牙,把胶囊丢入口中,骨碌骨碌喝下了清水。 “很好,你做得很好。”白袍男人忍不住露出满意的微笑,接过晓丽手上的空杯子,放到茶几上。 他走到房门前,把门拉开:“两个月后,如果不见效的话,欢迎再来。但是我相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晓丽起身走到房门边,突然想起些什么:“疗程费用……” “请在两个月后来这里把费用交给我们的柜檯小姐。” 晓丽只好点点头,提起脚踏出了房间。 白袍男人尾随她离开房间,把房门锁上,然后把晓丽带到美容中心入口处。 “谢谢光临!”柜檯小姐向晓丽挥挥手,打开了玻璃门。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白袍男人作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等等……”晓丽却突然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来,望着晓丽。 “我……我可能会死吗?”晓丽忍不住说出了内心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却咧开了灿烂的笑容:“别傻了,当然不会!” 最后,白袍男人亲自目送了晓丽离开美容中心。等到晓丽的身影消失在细雨中,他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是我们的时代。”他喃喃自语,关上了美容中心的玻璃门。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4) 4 星期六的下午,晓丽一直昏沉沉地睡到中午12点才起床。她揉了揉眼,发现已经不早了,急忙起身洗刷沐浴。 怎么会睡得这么迟呢?她一边拿出牙刷和牙膏,一边想着。 是太累了吧?抑或是那颗减肥胶囊? 她摇了摇头,把置放梳洗用具的箱子“碰”地一声关上,以便能照着箱子上镶嵌的镜子进行早上的梳洗自理。 挤了一点牙膏在牙刷上,她拿起牙刷,咧开嘴,擡头对着镜子刷牙。 刷着刷着,她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是镜子里的她。 放下牙刷,她张着还沾满牙膏的嘴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顺着脸庞的綫条,慢慢地划了半圈。 她的脸瘦了。 原来圆鼓鼓的腮帮子,明显地变瘦了一些。 她睁大了眼,迅速地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匆匆跑到厕所里的体重计前,站上。 体重计的指针快速地飙升,最终停在99公斤的指标上。 晓丽惊叫起来:“天啊!” 她足足比前一天轻了四公斤!就这样,无缘无故的! 不!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是那颗胶囊,胶囊的效果出现了! 晓丽欣喜若狂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里,把睡衣脱掉,仅穿着内衣裤站在自己的全身镜前,捏了捏自己的身体。 虽然并没有立刻看出来瘦了下来,但是她能感觉到大腿、手臂、腰部等等的地方,似乎变得紧实了一些。 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快速地整理好自己,洗刷完毕后,穿上运动装备,到附近的公园跑步。 这一天她在公园跑步的心情是前所未有地畅快的,她的每一步都跑得很有信心;她不再理会路人对她身形投来的目光,她只感觉到内心一股澎湃的兴奋感,要借着跑步来抒发。 第4页 她跑了快45分钟才停下来休息。而这时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瘫坐在公园的石椅上,她把两腿往前伸直,把头往后仰,用力地喘气。 虽然瘦了四公斤,但她还是个99公斤重的胖子,怎么能够与那些五、六十公斤的人的体能相提并论呢? 她像离开水的鱼,张着一开一合的嘴巴,艰难地唿吸着。 才跑个45分钟,她已经喘成这样,真是丢人。晓丽连伸手抹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继续保持着瘫坐的姿势,让吹过的风带走她燃烧的体温。 刚刚一开始跑步的那种信心与兴奋感,像一颗泻气的气球,逐渐缩小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慢慢涌上来的羞耻感,及恐惧感。 如果,那颗胶囊的效果就只有今天的四公斤呢?如果,她不会再瘦下去呢?如果,她就只能停留在99公斤的体重呢? 那怎么办? 然后晓丽突然听到走过的路人发出窃笑声,但她连擡起头、坐起身看看到底他们在笑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当然,她可以想像到,她现在的瘫坐姿势只会凸显她臃肿的身形、缺乏体能的失败形象。或许那些路过的人都在嘲笑她这么胖跑不动。 望着湛蓝的午后天空、耀眼的太阳,她感觉到一阵晕眩。 恐惧占据了她的心房,她害怕得几乎没有办法唿吸。 然后她想起了白袍男人的话:“很好,从此以后,你的人生将改变,你将成爲正常人的一分子。” 还有两个月的保证期限。 她必需相信白袍男人的话,她必需紧紧地抓住那个男人的话,因爲现在,她有的就是那一些而已。 决不能在给了她那种承诺后,又带走她的希望。 她极度、极度想要成爲正常人的一分子。她想以正常人的样子见布莱德。 她终于喘过气来,坐直了身子。 “等着吧,我很快也会跟你们一样,甚至比你们更瘦。”她擡眼瞄了一下走过的路人,以极低的音量对自己说。 “我一定会继续变瘦,一定会的。” 晓丽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慢慢地走回家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5) 5 一星期后,晓丽的体重已经降到85公斤。 当晓丽看到体重计的指针飙到85公斤的指标,她那如今明显小了一号的脸庞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个星期里,她竟然瘦了快20公斤!那速度之快,连公司里的同事和老闆,都察觉到了。 “晓丽,你越来越瘦了,到底是吃了什么啊?”平时不太理她的行政助理张小姐也来问她。 “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少吃了,而且运动量也大了。”关于运动那方面,晓丽倒没有隐瞒;自从星期一开始,她每天都准时下班,到公园去跑步。 曾几何时让她非常沮丧的跑步运动,现在却是她逐渐爱上的运动。在公园里跑着,吹着傍晚的凉风,感觉到每一步都越来越轻盈——那种感觉让她得到强烈的满足感。 而的确,她也渐渐地轻盈了。 “是吗?可是你也瘦得好快啊,真让人羡慕!説不定很快我就比你胖了!”张小姐捏捏自己纤瘦的手臂,夸张地说道。 嫉妒。那是一种对她越来越瘦的状况产生的嫉妒心。真是噁心,晓丽心想,望着眼前标准身形的张小姐。 “怎么会呢?”晓丽虚僞地笑了笑。 张小姐放下手臂,按了按她的肩膀:“不过我有点担心你呢,你瘦得那么快,可不是用了什么极端的方法,或者病了吧?” “没有,我没有生病,你误会了。”晓丽不安地回答。 “也是,看你脸蛋还红扑扑的,很健康的样子嘛!”张小姐拿开放在晓丽肩膀上的手,爽朗地笑了笑。 晓丽瘦了下来的事,连老闆也关注了。 “你瘦了比较好看呢。”老闆在她递文件的时候,对她这么说,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我也很高兴能瘦下来。”晓丽不好意思地微笑。 “是爱情的力量吧!真是幸运又厉害的男孩子啊!”老闆仍然误会晓丽上个星期五是和男孩子约会去了。“有机会可要介绍来认识一下啊,让老闆替你过过目!” “好,有机会一定会介绍的。”晓丽说。 人瘦,比较好看,别人对你的态度似乎也会变得比较好。 晓丽的老闆对她的态度比以前更亲切了,连她每天都要求准时下班,都没有异议。 她从体重计上下来,穿上运动衣,又到公园去跑步。 她的心情是愉快的,因爲她知道,明天,她又会再轻若干公斤。 她会一直继续变瘦,成爲正常人的一员,得到她应有的待遇。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6) 6 “今天还是没有新突破吗?”实验室助理推开实验室的门,刚好碰到正要脱下塑胶手套的郭文素。 文素擡眼瞄了一下她的实验室助理,站起来把手上的手套丢进垃圾桶里:“走吧,去喝杯东西;是星期五的晚上呢。” “好啊。” 实验室助理憨憨地笑了笑。 第5页 “但在那之前,我先得把我的办公室的门锁好。”文素绕过实验室助理,离开实验室,通过狭长的医院走廊,再转进自己的办公室。 她推开上头印着“郭文素医生,医学微生物学家”头衔的办公室门,把身上的实验白袍脱下,挂好,然后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掏出钥匙,把办公室门上锁,接着便转身,快步走出医院。 与实验室助理在酒吧喝了几杯后,文素就付钱离开,留下与酒吧里某女郎对上眼的实验室助理。 “郭医生,打击耐药性病菌的研究,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我们只要再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突破的,别让自己太压力了。”临走前,实验室助理善意地按了按文素的肩膀,说了几句安慰话。 文素微笑点点头,告诉助理她会好好照顾自己,接着就跳上车子,驾回自己的住所。 在自己的公寓里,文素泡了一杯咖啡,洗澡后穿上舒适的衣服,坐在窗边欣赏城市的夜景。 她还没有把湿漉漉的头髮吹干,只任由髮丝贴在额头上。她想着自己的耐药性病菌研究、与院方研究资助组的会议内容、实验室助理的话。 打击耐药性病菌的研究,是一个受到极大关注的市场。 2009年,全球市场对传染病的治疗为904亿美元,而预计将在2014年达到1380亿美元。针对细菌及真菌感染的抗生素治疗占了市场的53%,是最大的市场份额。 耐药性病菌的产生,与人们长久以来依赖的抗生素有直接的关系。 世界第一种被发现及应用于临床上的抗生素是盘尼西林,或称青霉素。1928年,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在实验室里无意中发现,一个被污染的葡萄球菌培养皿中,其生长现象被一称爲“青霉素”的青色霉菌所抑制。 随后,在1939年,澳洲旅英病理学家弗洛理(howard walter florey)及其同僚钱恩(ernst boris 插in),证实了青霉素能有效保护动物不受细菌感染威胁。1941年,青霉素进行第一次人体试验,证实了其对细菌感染症状的治疗效果。 从此,各界科学家陆续发现几千多种抗生素。到2003年,美国疾病管制局的档案资料显示临床使用的抗生素,已达150多种。 然而抗生素的开发,却阻止不了世界正被逐渐强大的细菌耐药性所威胁着的趋势。抗生素通过灭杀细菌发挥治疗的效果,而细菌也通过与抗生素接触的经验,及其他多种形式,逐渐对抗生素产生抵抗作用,以避免被灭杀。细菌这种进化抵抗作用的现象称爲“细菌耐药”。 2010年8月,科学家发现了对大部分常用抗生素都拥有耐药性的一种带有“ndm-1”基因的“超级细菌”。这种耐药性极强的“超级细菌”,代表了世界正面临着“无药可救”的时代来临的威胁。 在1994年至2010年间,每年有约44万综新染上耐多药性的肺结核细菌(mdr-tb)的个案,而至少有15万人因而死亡。而在美国,单2005年,就有近95千人在住院期间感染严重的抗药性金黄色葡萄球菌(mrsa),估计造成19千人死亡。 面对这种威胁,人类的做法只有找出抑制或避免细菌耐药性的方法,才能挽救恶化的现象。 目前,打击耐药性病菌这方面的研究多关注在几个方面:直接针对耐药细菌研究开发新的抗生素、克服细菌产生耐药性,及研究抗生素的替代产品。 感染病专家、流行病学家、医学微生物学家,都通通一起跳到这条船上,各自往自己相信的方向迈进,互相竞争着谁会先找到能大量制造销售,能达到医疗普遍化的一种打击耐药性病菌的方法。 就像所有刚开始的科学实验一样,没有人知道到底哪一种方法才是最有效的,甚至也没有人知道是否哪一个研究方向是不会有结果的。 三年前,文素在获得实验资助下,展开了她对噬菌体的研究实验。噬菌体是一种可生长在细菌细胞的病毒,并可以选择性攻击特定细菌。 她相信噬菌体是打击耐药性细菌最有效的方法。 然而,在研究实验过程中,她却发现自己面对一个难题:要让噬菌体发挥其攻击特定细菌的作用,必需对感染拥有极精确深度的了解,而抗生素引起的耐药性细菌感染,却往往是属于难以确认的感染类型。在无法精确辩证耐药性细菌感染类型的情况下,噬菌体治疗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而且,噬菌体也抑制不了细菌体产生耐药性的速度。 三年了,她日以继夜地埋头研究,希望能获得突破,但是到现在她还是一筹莫展。 还有一个星期,研究资助组就要开下一次的检讨会议。而届时,她还无法获取任何突破的话,她的噬菌体治疗研究资助将被中止。 文素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可恶的细菌。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7) 7 第二天早上,文素七点便起床,吃了早餐,就打了个电话给还昏昏欲睡的实验室助理,交代说今天他不必过来实验室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实验室助理强打着精神在电话里问道。 “没什么,就想放一天假,休息一下。”文素苦笑道。三年来,他们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实验室里寻找噬菌体的突破,就连圣诞节、劳动节也风雨不改地埋头苦干。 第6页 “好,那明天见。”实验室助理放心地回答。 盖上手机后,文素换了套简便的上衣及牛仔裤,穿上一双凉鞋,拿了手提包就离开了公寓。 时间还很早,但星期六早上的街道上,已看见许多熙来攘往的人潮,公园里有很多人在跑步,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看报纸、闲聊。 她走了快十分钟,到最近的捷运站,搭捷运到市中心的购物商场。周末的街上特别塞车,而且今天她也只想漫无目的地闲逛,不想被塞车影响心情。 当然周末的购物商场也是人挤人的,不过她暂时想不到该到哪里去逛。 看看最近流行的时尚也不错,她想。虽然不是特别追求时尚的人,但是文素也不是个全然的“流行盲”,有些流行的商品她也是挺喜欢的,就例如前阵子特别风行的罗马凉鞋、窄管牛仔裤、波希米亚风的流苏皮包及充满民族风味的饰品。 她偏褐色的皮肤,穿上波希米亚风的时装搭配,显得特别自然爽朗。而且在不夸张的地方凸显对鲜艳顔色的着迷,也很符合她的个人哲学。 反观那些普普文化带来的时尚潮流,例如萤光色裤袜、电蓝色靴子、亮绿色手提包、波卡圆点裙等等,在她看来太过花俏,也缺乏歷史文化的触感。 当然她也知道像可可·香奈儿、柯德丽·夏萍这些崇尚黑白色经典的时尚名人,她们也带动了“小黑色礼服”(little ck dress)这种无论何时何地皆适宜,永不过时的经典时尚。文素尊重她们尤其是可可·香奈儿对解放女性上作出的巨大意义的贡献,但是撇开意义来説,她还是认爲黑色太沉闷了些。 大约15分钟后,她就到达了市中心的购物商场。踩着一双骆驼色罗马凉鞋,她缓缓地走在商场里,四处观望玻璃橱柜里展示的最新服饰、鞋子和首饰。 逛了快一个小时,文素才开始感觉到有点累。最后她只买了一双古铜色猫头鹰造型的耳环,及一双肉色平底芭蕾鞋,然后便走进商场内的大型书局,买了本当月的vogue义大利版杂志,就到书局附设的咖啡馆里坐下,喝咖啡看杂志。 嗅到咖啡馆里传来的烤饼香味,文素本想叫个法式蛋烤派解馋,但当她正眼看清手里的那本杂志的封面图后,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即使鼻子里缭绕着香气逼人的绿茶拿鉄咖啡香味,她还是有一点郁闷反胃的感觉。 只见杂志封面上是一名女模特儿,穿着全身黑,手里拿着剪刀,站在一座果园里,而她的腰部则绑着马甲,腰部纤瘦到有如用手一捏就会断成两截的夸张程度。 文素虽然同意过胖是现代文明的一个全球问题,但是她也反对崇拜“瘦就是美”的极端主义。 尤其是偶尔在街上见到一双腿瘦得弱不禁风的人,她会胆战心惊,害怕看到那双腿踩着高跟鞋,走着走着会因爲缺乏肌肉支撑而突然断成两半。 而封面上这个女模特儿表现的纤腰,已经到了让她看着都不舒服的地步。那是多少寸的腰?18寸?15寸? “当设计师们忘了裙子里面包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时尚开始成爲了一种笑话。”一把男声突然从文素身旁传来,她擡起头,才发现一个穿着上面印着一棵抽象的树画像的黑色t-恤、牛仔裤、休闲鞋的青年男人正坐在她桌旁的位子,朝她笑了笑。 “什么?”文素疑惑地挑眉。 “是可可·香奈儿着名语录之一。”男人的桌上摆着一台东芝手提电脑。 “时尚对美的定义已经逐渐偏离了人本主义。”他伸手指了指文素手里的那本vogue杂志:“像这一期的vogue杂志封面,歌颂了拥有13寸世上最小纤腰的 ethel granger。” “ethel granger?”文素见面前这个男人竟然提到对时尚史的见解,而对他有点另眼相看。 “生于英国19世纪的ethel granger被形容是革命性的妇女,她除了利用马甲把腰围缩小至13寸,也在穿耳洞还未普遍化的时代,就开始穿上大鼻环。”男人倒是说得如数家珍,还加了一句:“这也是爲什么这杂志封面女模特儿戴着鼻环的缘故。” 本来没有注意到封面模特儿戴着鼻环的文素,低头检视了一眼杂志封面,果然如男人所言,穿着让她觉得有点过大的鼻环。 “avant-garde,”文素念出了杂志封面印着的字眼:“病态的纤腰、夸张的鼻环,这真的是未来的前卫时尚吗?” “不可否认的是,照目前种种趋势表明,纤瘦,的确将成爲我们的未来。它不仅仅会是一种流行,它甚至将成爲人类演化过程中的产物。”男人语气之坚定,让文素稍稍眯起了眼,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似乎是个过度自信的男人。 “我不认爲这和人类演化史有什么关系。”文素冷冷地回答。 男人倒是爽朗地笑了笑,又正色説道:“人类是物竞天择的产物,许多人类体系的文化表现、沟通方式,都和其他拥有悠久基因歷史的生物类似,説明人类的文化、流行,也是一种演化的产物。” 文素没有打断男人,只是静静地聼他继续鬼扯。 但男人接下来提到的,却又让文素兴趣大增:“举例来説,人类是一种群体生物,这和鲨鱼、狼,甚至细菌的生活方式都很接近。从微观来説,像细菌这种群体生物,它们通过零星的直接接触,交换基因,以能够产生突变基因,适应变动的环境。这方面,就和人类团聚在一起,互相交换资讯,再利用这些资讯获得更先进的发展,一模一样。” 第7页 “人类就和细菌或其他动物一样,会不断地顺应环境的改变,而变得更强,或更利于生存、繁衍后代的机会。一个显着的例子就是家犬,它们经过15千年,从狼演化成现在温驯的狗;科学研究显示,只要经过五代的驯养,野狗就会开始产生利牙变短、脾性变温驯的遗传迹象。这显示了野狗为了获得更丰盛的营养,亦即人类的餵食,获得更高的存活率,而演化成了家犬。” “所以,我们也可以说,现代人因爲发生过胖问题,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再加上发现纤瘦的体型较受到异性的青睐,能找到配偶,生出下一代的机率更高,因此而会渐渐地往这个大方向而去。人类的文化、流行,都不仅仅是一种自发性的选择,其实人类身体里的遗传基因,决定了我们的现在与未来。” 说到这里,男人喝了一口他面前的咖啡,露出一道略显稚嫩的笑容,望着文素:“真是不好意思,说了这么些冗长沉闷的东西。没有把你闷着吧?” 文素微笑摇了摇头:“还好,我是念微生物学出来的,这么点理论还吓不退我。” 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説道:“我还真是班门弄斧了呀!”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文素:“你好,我叫莫子龙,副业是大学社会生物学教授,正业是漫画收藏家。” 文素也笑了起来,拿过男人的名片,也把自己的名片掏出来:“你好,我叫郭文素,医学微生物学研究员。” “医学微生物学,”子龙打量了一下文素的名片:“病毒和细菌方面的专家对吧?” “是的。”文素点点头:“如此渺小的病菌,却永远能给我带来新的惊喜。它们是如此地顽强,在很多层面上,就如你刚才所说的,和人类群体非常相似。但是有时候我怀疑有一天,不,或者可以说,它们可能已经比我们人类还要更先进。” “我有时候会怀疑,我们是不是在和病菌打着一场必输的困兽之战?”文素又喝了一口她的绿茶拿鉄。 结果这个星期六下午,文素还是脱离不了谈论她想抛诸脑后的病菌,但是子龙是如此健谈的一个人,他们一直聊到七点才发现两人都饿了。 “一起吃个晚餐吧。”子龙望了眼手錶,把手提电脑收起来。 “不错的提议,我也差不多饿了。”文素把一直没机会翻閲的vogue杂志塞进包包里。 “我们这算是第一次约会吗?”子龙笑道。 “你这种招式在我这种熟女身上是不管用的。”文素笑了笑,起身到柜檯付了帐单。 “有趣。”子龙望着文素的身影,脸上浮现一道笑容。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瘦身的时代 (8) 8 凌乱的桌上散放着一大曡的照片,照片上全是同一个女人在不同地点、时间被拍下的样子。 一个女人从丰润到苗条身材的变化。 眼镜男 仔细地检视每一张照片上的女人,并重复确认每一张照片拍下的日期。他摸着光滑的下巴,眯着眼睛,一张接着一张,从九月那个星期五开始,一直到今天拍下的照片,共25张。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是私家侦探蓝富德,他年纪虽轻,但是看人的眼光一点也不差,而他对雇用他的私家侦探服务的客户,是否拥有特殊的内在人格,看得尤其精准。 大多数来找富德的客户,都是想要挖出另一半出轨或对孩子照顾不周的证据,通常都是些想要离婚,也想要保住孩子监护权、赢得更多赡养费的人。这些人都乏善可陈,除了贪钱的嘴脸之外,他甚少对这些客户有猜测其人格的兴趣。 然而在这大部分的离婚客户之外,还有一些爲数较少的客户,为特殊的目的,买下他的服务。当然,作爲一名专业的私家侦探,若客户不愿意表达採取服务的目的,他是无权过问的。但通常在服务过程中,他能猜测出十之八九的客户目的。 以富德观人的经验来看,面前这个眼镜男,很多特徵都与一名迷恋跟踪狂相符。拍下每一天同一个女人的照片,不论地点时间,只管确保每一天都必须拍下一张照片——这多少与一个极度渴望了解迷恋对象的一举一动、任何讯息的人的行爲模式相似。 然而眼镜男此刻检视照片上的女人的神情,如此地严肃,与一般迷恋狂会越来越兴奋的表现很不一样,与富德的猜测产生了相悖,倒让富德对面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有更深刻想洞悉对方心思的欲望。 好奇心杀死一只猫,这种理论,是不能被用在私家侦探、警察、记者这些人身上的。 没有好奇心才会饿死街头。 富德望着眼镜男以认真的表情审视每一张照片——是的,“审视”——富德突然像想通了什么一般:这个男人与他想像中的迷恋狂不一样,甚至用到了审视的眼光,在看着他的“目标”。审视,多么贴切的一个词。审视……就像在审视着一只待宰的猪只是否健康,或者一块玉是否有缺陷一样。 简单来説,这个眼镜男,物化了照片上的女人,把她当成一种物品,而眼镜男在检视着他的成品。 成品……富德又再一次被自己想到的用词敲醒——他很清楚这个被跟踪的女人,一天比一天瘦,而且瘦下来的速度快得有点不正常。 第8页 难道这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不正常的消瘦速度有什么关系? 过了漫长的十分钟,眼镜男终于把手里的照片放下,露出满意的笑容,就像确认了待宰的猪通体健康可食一样的放心笑容:“很好,我会把剩下的钱汇入你的户口。” 富德拿出一个大信封,把25张照片全放进信封里,交给眼镜男。 眼镜男拿了信封,就转身离开富德的办公室,留下富德一个人,还在想着眼镜男那几乎有点邪恶的神情及笑容。 就像是恶魔一样。 转身带上门,眼镜男走到电梯旁,按下按钮。然后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餵?”眼镜男接起电话,聼了几秒,又开口:“没错,已经开始复制了。”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然后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 “她绝对是完美的带原者。” 说完,他盖上手机,步入电梯。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1) “当一个人决定成爲被看见的一个人,而不是随波逐流的一件物品的时候,又将失去多少关心与支持?”——可可·香奈儿 第二章——冰山一角 1 富德在案子结束后,绝不会保留任何跟踪期间记录下的资料。这是职业道德,也是为了不想惹上莫须有的麻烦。 私家侦探这行业有很大的风险,除了跟踪时随时可能会曝露身份遭到暴力袭击,私家侦探很多时候也需要循法律漏洞,走在灰色的法律边缘地带。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被法律制裁波及,是很有可能吃牢饭的。 因此把司法能入罪的证据——跟踪所得资料,越快从手上销毁越好。 但是在眼镜男交託富德在25天里每天跟踪一个女子的工作结束后,富德却没有马上销毁所有还存在他电脑里的照片。 眼镜男给他的工作非常简单直接,即每天不论时间地点,只要拍下女子当天的全身照便可以。其他的日常活动、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等等个人分析,都不需要包含在报告内。 但是富德还是习惯性地审查、分析他的跟踪目标。当然这不仅仅是出于职业习惯,也是出于谨慎及自身安全的考量。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跟踪任何一个人之前,他必须先掌握这个人的背景,并针对资料及观察所得作一定程度的人格分析,确保目标的攻击性、生活习性、社交性格等等,以拟定一套针对性的跟踪方式,及身份曝露时适宜採取的应对方案。 因此在跟踪这个眼镜男目标的25天里,他在自己的电脑里记录下了他对这个日渐消瘦的女人的观察分析报告。 他望着电脑里他给报告打下的最后一个字。 黄晓丽,28岁,会计师。家中排行老二,从大学开始就一个人到城里发展。目前独居,性格内向,平时没有什么社交活动。根据两个月前的健康体检报告,血型为o型,身高160公分,体重103公斤,bmi身体质量指数为40,属重度肥胖的范围。拥有健身中心会员卡,但是在一个月前已经过期没有更新。她也曾花了大约5000元进行一个月四次的辣椒瘦身疗程,是两年来每月信用卡消费最高的一次。然而资料显示,她尝试的所有的瘦身方式都没有满意的效果,一直保持过重的平均体重。 “另一个瘦身文化的信徒。”富德望着电脑,喃喃自语。 富德在学习犯罪心理学时,曾接触所谓的冰山理论。在他看来,瘦身的行为,只是海面看得见的十分之一的冰山顶端。在瘦身行为底下,是深不见底,由各种歷史、价值观、家庭等等因素构筑而成的十分之一的海下冰山。 冰山理论第一次被弗洛伊德及布罗伊尔合作发表于1895年的《歇斯底里研究》。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有意识的人格层面只是海面上冰山露出的顶端,其实在人的心理行为里面,是潜藏在海面下冰山那个巨大的三角形底部的潜意识,决定着人类的行为。后来,心理学家萨提亚利用冰山理论解释人的行为和背后隐藏的心理因素:我们能看到的一个人的行为表现,其实只是冰山的一角。我们看不见的是在海面下的暗涌冰山,那些被长期压抑、忽略的内在渴望、期待、观点和感受。 以冰山来隐喻瘦身文化非常贴切。瘦身文化本身并不仅仅是一种追求健康的现象,包含在其中是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男权社会价值及沉重的歷史包袱,但是这些,都不是那么容易被看见的心理层面。 在中国春秋时代,就已经存在纪录显示楚王对纤腰女性有特殊的喜好,导致其妃嫔进行节食甚至绝食,以投其所好。这便是中国歷史上最早的厌食症相关的纪录。另外,流传千古的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西施、貂蝉、王昭君及杨贵妃中,只有杨贵妃相传身材较丰满,甚而当时其他的妃嫔都讥笑她为“胖奴”。除此之外,中国古代也有身轻若燕、能作掌上舞的赵飞燕,而且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女主角林黛玉也被形容瘦得弱不禁风。 瘦身文化也是一种阶级观念的表现。不论是在中国古代或者西方歷史上,处于较高阶级的女性都普遍上拥有较瘦削细长的身形;而处于较低阶级,进行农业等操劳活动的女性则通常拥有较肥胖的身形。在这现象背后,是饮食习惯上的差别。拥有高阶级的人民吃好穿好,对食物有精细的要求,然而低阶级的人民没有太多食物的选择,再加上劳动需要摄取更多能量,因此常常吃很多高热量、油腻的食物。 第9页 为了摆脱劳动阶级及悠长的歷史包袱,于是出现了现在的瘦身文化。一个人如果长得胖,就隐约带着低下阶层的意味;一个人如果纤瘦,则似乎就能挤入高尚阶级成为其中一员。 瘦身文化拥有那么深的歷史地基,因此现代人类追求纤瘦体态,也只是一个迟早的现象。 瘦身并不是不寻常的事情,但是让富德如此关注这个跟踪目标的原因是这个女人瘦下来的速度。 快得让人胆战心惊。 富德继续读着自己写下的报告,摸着自己的下巴。 九月二日,跟踪第一天,目测体重100公斤左右。九月九日,跟踪第八天,目测体重90公斤。九月16日,跟踪第15天,目测体重80公斤。九月26日,跟踪第25天,目测体重70公斤。 富德双眼持续盯着报告上的每日目测体重资料,上面显示九月九日至16日期间为目测体重下降得最快的时期。之后目标的目测体重下降速度有放缓的趋势,然而仍持续稳定下降。 这是他看过一个正常人消瘦得最快的速度。为什么要强调正常人呢?因为在他跟踪对方的25天里,加上两个月前的健康体检报告显示,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不适,除了一开始的过重问题,几乎没有任何健康的问题。 黄晓丽这25天里每天持续跑步至少45分钟,每天准时上下班,下班后没有见任何其他人,也没有到药店购物或到诊疗所看病。 一开始富德还怀疑黄晓丽是否靠极端方法如吞下蛔虫卵来瘦身,然而在她的公寓里他没有找到任何蛔虫寄生的迹象。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生理上的不适状况。 这并不正常。 然后他又想到了冰山理论。 很可能,这只是冰山一角。这只是他看到的冰山表面。在海面下,还有很多暗潮汹涌。 富德决定把这次的跟踪报告保留在电脑里。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觉得这次事件决不只是单一事件那么简单。 如果事情恶化了,这份报告就会派得上用场。 他沉思良久,最后把报告文件储存在电脑,把电脑关上。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2) 2 张小姐今年32嵗,体重53公斤。 比起她的同事晓丽,她自然显得娇小纤瘦。 即使只有53公斤,张小姐还是觉得自己在需要控制饮食瘦身的边缘。她必需非常小心照顾自己的生活习惯,绝不能让自己比现在更胖。 她是城里某名牌健身中心的白钻会员,每个星期固定三次到健身中心,每次都一定要使用跑步机一个小时。每个周末她还参加瑜伽及有氧运动班,每堂课约一小时。 另外,她每天的午餐固定吃自备的健康全麦面包三文治,晚餐则只吃沙拉;早餐则吃得比较随意。只要稍微吃了热量比较高的食物,如叉烧、烧肉、扣肉等等食物,她就会产生重大的罪恶感,之后必做更多的运动来消除罪恶感。甚至,她也已经快一年没有吃过白饭,因爲她相信这类碳水化合物所含的热量和糖分极高,会让她变胖。 但她认爲这一切努力还是不足够。 尤其是当她注意到比她胖许多的晓丽,竟然从100多公斤消瘦到60公斤的样子。 望着晓丽越来越显年轻健康的体型,张小姐尝到了一股嫉妒的滋味。到底晓丽是怎么做到的?爲什么张小姐自己这么努力,却只能维持体重而已? 晓丽凴什么比她瘦得更成功? 张小姐推开动也没动过的三文治午餐盒,起身走到晓丽的旁边坐下。 “晓丽,你真的越来越瘦了!”张小姐假装亲切地拉起晓丽的手,脸上扬起温暖的笑容。 但当然,那个笑容是装出来的。 张小姐妒恨晓丽都来不及了。 晓丽有点受宠若惊地缩了一下,但是没有把手抽开,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应该是跑步奏效了吧。” 跑步?骗谁啊。 张小姐继续着亲切的笑意:“别瞒着我了!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让你瘦得这么快?有什么好东西,应该和姐妹分享嘛!” 呸,姐妹。张小姐才刚说完已经觉得一阵反胃。谁是肥婆的姐妹了?拜託。 但是晓丽似乎没有发现到张小姐虚僞笑容下欲作呕的欲望,继续礼貌性地回答:“真的没有什么神丹妙药的。” “来嘛,告诉我嘛!”张小姐没这么容易放弃。 最后晓丽终于折服了:“好吧,既然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张小姐马上竪起了耳朵。果然!真的使用了什么东西吧! “其实,我去了一家美容中心,吃了一颗胶囊。就仅此一次。”晓丽压低声量説道。 “胶囊?”张小姐挑起眉毛。 “是的,就只是一颗胶囊。”晓丽点点头,样子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撒谎:“说也奇怪,从那天起,我每天都在消瘦。” “你确定那不是装了蛔虫卵的胶囊吗?”张小姐眯起眼睛。 “不是。”晓丽用力地摇了摇头:“如果是蛔虫的话,我应该会产生腹痛等等副作用吧?但是我都没有。一切照常,唯有体重下降。” “这聼起来有点可怕。”张小姐正色起来。 第10页 “聼起来虽然可怕,但是我真的一点儿病痛也没有。连发烧感冒什么也没有。” “胶囊?”张小姐终于相信了晓丽的説辞:“就只是胶囊那么简单?” 晓丽用力地点了点头。 “真是让人羡慕啊!”张小姐最后这么説道。 简直让人羡慕到想扒掉晓丽那僞清高的面具。真是让人讨厌,竟然让她遇到这种狗屎运! 张小姐向晓丽打探了那家美容中心的电话地址后,才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三文治的午餐盒。 6点钟,张小姐离开公司,直驱“高雅美容中心”的所在位置。 半个小时后,她停在一家店面的门口。她下车,走到玻璃门前,试图推开玻璃门不果,才发现玻璃门被铁链上锁了。 她擡头望了望,才注意到里头黑漆漆、空荡荡的,不像是在营业的公司。 张小姐走到另一家店面,一番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高雅美容中心”已经搬走了。至于搬到了哪里,却没有人知道。 她望着手机里晓丽提供的美容中心联络号码,又再拨打了一次。不过,结果还是与她在离开公司前试图拨打的几次一样,没有人接。 “嘟……嘟……”张小姐愤然把手机盖上,坐进自己的车子,发动引擎,一路飙回家。 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她仍然觉得心口怒气难消。 凴什么?到底凴什么那种好康让那个肥婆捡到,她却没办法得到? “嘭”地一声,她把门甩上,正在沙发上像个废人一样看着电视的男朋友擡头望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 “你爲什么当我透明?”张小姐正气上心头,就想抓男朋友发泄怒气。 “又怎么啦?”男朋友嘆气,转过身来,望着她。 但是男朋友的双眼里一点关心也没有,全写着“这个疯婆子又发疯了”。 “是不是我不够漂亮了?是不是你发觉我没有那些美眉年轻了,所以你不爱我了?”张小姐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男朋友又嘆了口气:“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不爱我就不要理我了!”张小姐推开房门,把自己抛到床上。男朋友没有追上来。 男朋友曾经有过出轨的记录,而且对方还是个20多嵗的小毛头。比她年轻漂亮纤瘦的狐狸精。 哼。 张小姐闷在床上快十五分钟,才像想到什么似地,坐起身来,走到体重计前站了上去。 就算心情再怎么糟糕,还是要严格遵照维持身形的生活方式,一刻都不能松懈。 然后她发现自己轻了一公斤。 52公斤。张小姐不敢置信地望着体重计。 接着她匆忙跑到厕所站上另一个体重计;52公斤;客厅里的体重计;52公斤。 然后,张小姐感觉到一股让她激动不已的兴奋感。 “怎么了?”男朋友见她跑进跑出的,狐疑地问道。 “我瘦了。” 经过一天的折腾,张小姐终于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3) 3 人类往往忽视微小物体所具备的巨大潜力。 世界上最小的生命体,除了处于化学与生命边缘地带的病毒,就是细菌了。目前被发现最小的细菌为葡萄球菌,只有几微米那么大。而这渺小的金黄色葡萄球菌,却能引起肺炎、菌血症、心内膜炎、骨髓炎等等感染,单是美国就每年估计夺走12千条人命。 金黄色葡萄球菌只是其中一种能感染人类的400多种病原体之一。病原体是能引起感染的微生物和寄生虫的统称,包括病毒、衣原体、立克次体、支原体、细菌、螺旋菌、真菌、原虫和嚅虫。 病原体被发现的歷史,也存在着让人悲嘆的一段遗憾。1840年代,匈牙利的产科医生塞麦尔维斯 (ignaz semmelweis),是最早发现病原体存在的人。他通过观察,发现医生们用检查过尸体的手,去接触别的产妇,会造成别的产妇也受到传染。另一方面,助产士并不会接触尸体,因此由她们接生的产妇反而比较不会受到感染,病死率较低。 1861年,这位有创见的医生把自己的观察和实践出版成了着作。然而,由于医生们拒绝承认他们的手竟是传染疾病的途径,因此他的观点被当时的权威人士所排挤。而塞麦尔维斯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甚至被送往精神病院。最后,他爲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在1865年替一具死于产褥热的尸体进行尸检时,故意切下自己的食指,却因此而断送了自己的生命。 他死后几年,病原体传染才被医学界所普遍接受。 研究显示,每个人的一生中,可能受到达150种以上的病原体感染。这代表一个人平均一年可能感染两种新的病原体,直到75嵗爲止。然而并不是所有感染都对人体造成伤害,有些甚至对人体有益,如大肠桿菌,能帮助人体合成多种维生素。 当病原体从一个人或其他物种,经过传播到另一个人或物种身上形成感染,它便造成了传染病。传染病可透过不同的传播途径传染,包括饮水、食物、空气、血液、或其它载体。 传染病歷史上其中一个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必然包括赫赫有名的“伤寒玛莉”。她的本名是玛莉·马龙,1883年从爱尔兰移民到美国,是美国史上第一位被发现的健康伤寒带原者。 第11页 通过其厨师的职业,她陆续在1900年至1907年期间在美国造成了47人感染及三人死亡,两度遭隔离,最后因感染肺炎而死。她的一生中从未感染伤寒,然而她身上却带有大量活体的伤寒桿菌。由此,出现了“带原者”一词,指带有病原体却没有症状的人。 “绝对会是个完美的带原者。”眼镜男望着桌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晓丽的25张日常照片,又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他又起身望了眼显微镜底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被观察的一群细菌团,在缓缓地蠕动着。 “绝对是,歷史上从未见过的第一个,最完美最特殊的带原者。”他继续盯着移动的细菌团,几乎进入冥想的状态。 在无人的工作室里,他继续低声喃喃自语,像在对着那些细菌説话:“因爲她,将使其他人跟她一样,只会让你的感染产生选择性瘦下来的症状。” “天保佑,”他又勾起了一抹微笑:“我们找到了她,第一个能健康地传承你带来的福音的人类。” “放心吧,从这秒开始,一切只会越变越好。”他直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夜色底下的城市,点点灯光,川流的车龙。 “这个城市,将属于我们。”他的双眼闪现让人不寒而慄的兴奋感。 几分钟后,他拉下窗帘,回到显微镜前,把细菌培养液容器放入储存柜内。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4) 4 还有一天,就是下一次研究资助组的检讨会议了。 “你先回去吧。”望了眼实验室窗外逐渐蔓延的夜色,文素擡头对实验室助理说道。 实验室助理从显微镜前擡起头,望着文素,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几天前还信心满满,噬菌体的研究一定会有突破的,但是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天,他们仍然好像只是在作最后挣扎。 没有什么意义的挣扎。 “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文素皱眉挥挥手。 实验室助理最后点点头,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临走带上门前对文素说:“郭医生,我仍然相信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科学家。” 文素扬起一抹疲倦的微笑:“谢谢你。” 实验室助理也轻轻地笑了笑,带上了门,转身离开。 文素聼着走廊外实验室助理一步步远去,皮鞋踩在地上的“嗒、嗒”声,一直到脚步声消失在夜色的沉静中。 她转身望着拉开窗帘的窗口,窗外的城市霓虹灯开始亮起,天色暗了下来。她一直一个人待在逐渐变得黑漆漆的实验室里,望着窗外的景色。良久,她才终于嘆了口气。 她站起身,打开实验室的白光灯。一下子,灯光把整个实验室照亮了。实验室里摆着许多装着科学仪器的橱柜,几张长方形的桌子,培养液、显微镜、密封实验操作箱等等,还有文素她自己。 明天过后,这里的一切都会过去。 文素轻轻地踱步,环绕整个实验室一圈,以轻柔的眼神望着每一件东西,尤其是她的噬菌体样本、用以研究噬菌体抑制细菌生长方式的大肠桿菌及金黄色葡萄球菌培养基。 三年,就是这些东西陪伴她走过几乎每一天。 她不禁回想起这三年来,从一开始的胸有城府,到中间面临重重难题,直到现在就快要草草结束研究的日子。 关于噬菌体作爲抗药性细菌感染的救星的想法,她最早从她自己本身的大学教授认识到。她的大学教授对噬菌体所拥有的巨大可能性很有兴趣,甚至为之所着迷。 噬菌体是一种通过演化,而产生出许多干扰特定细菌生长的针对性策略的一种小型病毒。 噬菌体在侵染细菌时,会通过尾部将自己的蛋白质dna注射进细菌菌体中,利用细菌细胞中的原料复制出新的噬菌体dna,再转录、组装,形成新的噬菌体,破坏细菌细胞壁。在这个过程中,噬菌体将通过干扰细菌dna的复制及rna 的转录,达到抑制细菌生长的功效,过程中并不会使细菌产生抗药性。 简单来説,噬菌体能快速、针对性地杀死特定细菌,而且也不会让细菌产生抗药性。再加上它的培殖成本极低,道理上来説,噬菌体绝对是完美的打击细菌抗药性的新型抗生素替代品。 然而噬菌体作爲新型抗生素替代品,却面对种种难题。其中一个是噬菌体庞大的体积;人体细胞组织相对纤细,噬菌体若以单独注射的方式,将无法在组织闲扩散,无法达到疗效。更别提使用噬菌体疗法的风险——一些噬菌体是转变噬菌体,随时有可能产生细菌毒素,或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另外,噬菌体对宿主的高度专一性,令其感染的细菌类型局限到了“同种内某型”的地步。再加上,大部分的病菌都已经演化出抵抗其专一性噬菌体侵犯的抵抗力,唯有通过参杂大量不同类的噬菌体鸡尾酒疗法,才能有效地抑制细菌感染。 而这也是爲什么,研究噬菌体专一性感染细菌的过程,一笔可观的巨额投资是必然的事情。 钱,在这个资本主义的社会里,同时等于全部,也等于什么都不是。即使它只是被这个社会不停地在循环使用的同一笔钱,它只代表人们有能力借贷多少钱去拥有、使用多少物品。但是它的地位及重要性,还是不能被看小的。 第12页 至少在医疗研究领域上是这样。 如果一个噬菌体的研究的花费如此巨大,还不如把钱花费在预防性或其他治疗性的研究上。 文素想到第二天要面对的研究资助小组委员的嘴脸,就不禁皱了皱眉。 这年头,你要治病,还要看成本高不高。 她走完实验室一圈,站在门口又望了实验室一眼,然后,她把灯关上,带上了实验室的门。 医院走廊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文素缓缓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大衣除下,换上轻便的夹克,离开了冰冷的医院。 下过雨的晚上,路上还湿漉漉的,停在露天停车场的车子上都沾满了水滴,风迎面吹来,是一阵刺骨的冷冽。 走向地下停车场的路上,她的电话突然响起:“餵?” “郭医生,今晚有空吗?我刚好有两张免费的戏票。”是那个臭屁的莫子龙教授。 “好啊。”文素爽快地回答。 “看完电影去喝一杯吧。”她说:“我想我需要一些酒精。” 把手机塞进包包,她大踏步走向自己的车子,不再去想噬菌体、经费,或那些该死的抗药性金黄色葡萄球菌。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5) 5 布莱德是个拥有中东血统的亚洲人。 他有一双浓眉、稜角分明的下巴、深邃的眼睛、直挺的鼻子、略显捲曲的头髮,唯有他深褐色的眼珠,及一口流利的中文,才透露了他是个道地亚洲人的身份。 他的正职是网页设计师,然而他真正有热忱、投入心血的,是一家网上电台新闻资料整理的副职身份。 “绘声绘影”网上电台成立了半年,半年来靠着其支柱成员自己掏钱包,及零星的网民听衆,才生存了下来。 “我们需要耸动的新闻。”绘声绘影电台dj阿修,布莱德的好朋友及绘声绘影电台创办人之一,一边吃着薯条一边说。 阿修本身则靠合约式gg拍摄工作餬口,照他的话来説,靠绘声绘影电台生存的话,早就饿死了。 “我们需要耸动、独家的新闻。”阿修又补充了一句。 “哪里找啊?”另一个电台dj小霞问道,摸了摸下巴。 小霞是个钢琴老师,看她那染成红色的头髮、左手臂上的骷髅头刺青,有时候很难想像竟然会有父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她那儿学钢琴。 “不如……我们来个专业级电玩玩家专访?”还在大学念书,兼职电台节目策划助理的小强突然怯懦地提议道:“我相信,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会喜欢这类资讯?” 小强话才说完,阿修就把薯条递过去:“你还是乖乖给我吃薯条吧。” 小霞倒是反对起来:“喂,那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啊!难道你有更好的想法吗?” 阿修瞪大眼睛:“拜託,我们要耸动的新闻!让整个城市都津津乐道的新闻!电玩这种东西,也太普通了吧?” “你说是吧,帅哥?”阿修说着,还伸出手肘推了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布莱德。 布莱德这时才从自己的快餐前擡起头来:“那不如,瘦身的新闻吧。” “瘦身?”阿修愣愣地望着布莱德,一副不敢相信布赖德竟然和那小强一样没有常识的样子。 小霞则点点头:“瘦身?现在大家的确都在瘦身。你有什么主意?” 小强也挺直了腰板,想聼布莱德的看法。 布莱德清了清喉咙:“最近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她一个月前还是个103公斤的胖子。” “干吗,我们要卖瘦身gg吗?”阿修不耐烦地催促他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现在她只有57公斤。”不理会阿修,布莱德继续説道。 “一个月?”小霞比较细心,总是能一下子聼出重点。 “是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她从103公斤变成57公斤。”布莱德点点头。 “哇……”本身也有点分量的小强不禁张大了嘴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我也想试试看哪……” 望着小强夸张的神情,小霞拍了拍小强的肩膀:“就凴你这个反应,我知道这个新闻一定会红。” “而且还是独家。”布莱德说完,喝了口汽水。 但是阿修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布莱德的新闻触感:“会不会是蛔虫寄生之类的?还是她本身就有生病啊?” “没有。”布莱德耸耸肩:“我跟她见过面之后,她告诉我这事情,我马上逼着带她到医院检查,但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她的胆固醇指数还比我健康。” 布莱德什么都好,但是性格有点鸡婆,热心过度,即使造成自己的不便也要热心助人。因爲他这样的性格,所以常常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会”,让小强非常崇拜他的桃花指数。但是另一方面来説,他这鸡婆性格倒是非常适合电台新闻行业。 阿修这时才肯认真起来:“你是说真的?” “当然。”布莱德从背包里拿出苹果平板电脑,点出了一张照片:“你看,这是我和她最近的合照。” 第13页 阿修、小霞和小强忙凑过来看照片。照片上是布莱德和一名看起来有一点圆润,但整体来説很健康很好看的女孩子站在一起,照片是在寿司店门口拍摄的。 “还不错的说。”小强说。 布莱德又拉开另一张照片:“这是我千辛万苦挖回来的她2011年8月的照片。” 照片上是同一个女子在聚餐会上的照片,身形比刚才那张发胀好几倍。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阿修把平板电脑拿起来,不停地前前后后对照那两张照片。 “从103公斤到57公斤,在一个月内足足瘦了46公斤,没有生病、没有蛔虫寄生。”小霞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到底,她是怎么做到的?” “胶囊。”布莱德回答。 “减肥药?”小霞又问。 “不清楚。”布莱德望着小霞:“这名女子只告诉我说,九月二日的那个星期五,她到了一家名为‘高雅美容中心’的地方进行疗程,然而疗程中,她只见了一名穿白袍戴眼镜的男子,给了她一颗红色的胶囊,并告诉她说,疗程仅此一次。”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胶囊只要吞一颗,从此以后她就不必再回来下一次疗程,她会成功地瘦下去。” “结果呢?女子有发现任何副作用吗?” “没有,甚至连腹泻都没有。真不知道那些脂肪都消失到哪里去了。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健康地瘦了46公斤,而且似乎还在继续瘦下去。” “那么,高雅美容中心,你去过了?” “去找过了,才发现那美容中心已经搬走了,没有人知道搬到哪里去了。但是他们的网页还能进入,唯电话地址都联络不上就是了。” “没有人知道胶囊里是装着什么?” 布莱德想了想,然后说:“这女子有说过,那名白袍男曾说过类似什么真菌素的东西,但是因爲是科学性的名词,她没有记得很清楚。” “真菌素?”小强这时突然插嘴:“是像青霉素那种真菌抗生素吗?” 布莱德笑笑,拍拍小强的肩膀:“是的,你说对了。” “能瘦身的抗生素?”小霞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桌子。 这时阿修也开始进入了状况:“布莱德,你还有其他什么发现吗?” “有。”布莱德回答得不急不徐:“我发现这女子的一名同事,瘦了两公斤。” “所以?”小霞倒是一脸不以爲意。 “原来我和她上同一家健身中心,她开心得到处宣传她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瘦了两公斤。经过我和她攀谈之后,我发现她几乎近一年都保持同一个体重,直到最近才突然轻了一公斤,然后又逐渐地再轻了一公斤。” “而且,她觉得自己似乎每天都在慢慢、慢慢地瘦下来。”布莱德顿了顿:“我怀疑,黄晓丽的‘瘦’,会传染。” “‘会传染的瘦’?”小霞睁大了眼:“你以爲是科幻小説吗?” 阿修这时倒是擧了贊成票:“但是这个胜在够耸动够独家! 阿修把布莱德的平板电脑还给布莱德:“很好,现在我们把资料整理一下,然后今晚我们就要上这个新闻!” 当晚,绘声绘影电台播出了这个关于“会传染的瘦”的新闻,并同步在其官方网站上贴出相关资料供閲读,接着展开了一个关于瘦身的清谈节目,一下子在清谈节目打电话进来询问关于适才新闻的观衆人数,破了绘声绘影电台成立以来最高的纪录。 第二天,网民争相上载分享绘声绘影电台新闻片段,上了早上时段优管最火红影片之一。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6) 6 “人类生而平等”;子龙在课堂的白板上,用马克笔写下大大的六个字。 放下手中的马克笔,他转身面对课堂里约50名学生,双眼从左到右扫视了课堂一圈:“你们谁贊同这句话?” 他的问题在课堂里沉静了五秒,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的,才终于有人举起手,接着陆续也有更多手擧了起来。他目测大约班上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擧了手。 他扬起一抹微笑,走下讲台,伸手指了指一名举起手的男学生:“来,可以请你来説说看,爲什么你认爲人类生而平等?” 男学生愣了一下,然后就站起来,不疾不徐地回答:“我认爲人类生而平等,因爲每一个人,不论性别,不论国籍,不论肤色,都是由一对人类父母孕育生出,有脑袋可以思考,有嘴巴可以吃东西。每一个人都同样会生病,会变老,会死亡。在自然法则面前,人人平等。” 子龙点点头,然后抛出一个问题:“那么,是否每一个人都拥有平等的机会?” 男学生几乎想也没想,就马上回答:“是的。” “好,那爲什么今天,站在这里回答我的问题的人是你?而不是非洲某个文明落后的族人,或者在南美洲收割玉蜀黍的工人?”子龙双眼紧盯着男学生:“难道你比他们聪明,所以在竞争中获得更好的机会吗?” 第14页 “不是的……”男学生一时词穷起来。子龙倒是轻松地又微笑了起来,转而把视线投在课堂上所有的学生上:“没有错,每一个人的确都会经歷生老病死,每一个人都会思考,可以说每一个人都同等优秀,也值得同等的机会。但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欧亚大陆的民族,和其他大陆的民族,却有着重大的落差。” 子龙让男学生坐下,又继续説道:“今天你们能坐在这个课堂里聼我讲课,因爲我们的文明进步。然而这并不代表文明落后的人类族群,比我们低劣。一个族群文明的进步或落后,与人种的优秀或低劣无关。那到底是什么造成了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各种人种之间文明发展的悬殊呢?” “古早时期的人类,在开始种植农业之前,都靠狩猎、採集维生。而欧亚大陆的族群,刚好生处在拥有大量容易种植的高热量植物,如小麦、稻米等等的陆地上。于是,他们开始耕种,必其他各洲早了数千年开始农业化。接着,欧亚大陆又刚好是很多容易驯化的动物的栖息地,如牛、羊、马等等,让欧亚大陆族群文明,随着畜牧业的发展,又更上一层楼,远远地把其他没有这么多可驯化动物的洲的文明抛在后头。” 子龙绕了课堂一圈,又回到讲台上:“到了这里,大陆面积和气候因素,又让欧亚大陆的文明进展得更加地快速,同时也让其他洲如非洲、南美洲等,延后了文明发展的进度。” 他顿了顿,又开口:“人类文明的不平等发展,从一开始就被地理、自然环境条件等决定。因此,我们也可以说,今天在这里的是我们,而不是非洲落后部落族人,是因爲,这一切,早就从一开始被决定。” “我们虽然没有谁比谁优秀,但是因爲初始偶然条件、歷史背景的差异,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如果当时候的条件是反过来的,今天在尖端大学里上课,探讨社会生物学问题的,就不是亚洲的我们,而是非洲的他们,而我们或许就在落后的部落里,羡慕着外面的世界。” 说完,子龙有转身望了眼自己在白板上写下的“人类生而平等”六个大字:“所以,人类真的生而平等吗?” 这时,讲堂里的一个女学生突然举起手,子龙点点头让她起身发言:“莫教授,我有个很基本的问题——人类的胖瘦、美丑,也是生而不平等的吗?” 子龙让女学生坐下后,向所有学生说:“这个问题很好。人类的胖瘦,从远古时代就已经成爲审美观的其中一个判定因素。” “还在露西猿人时代开始,矫健的身形有助于捕猎,丰满的体态则代表食物丰收、营养丰富,是生殖能力的证明。在那个时代开始,人类开始演化出崇尚热量、营养的基因,有这种饥渴才能继续生存,这也是爲什么我们现在还有对巧克力、芝士、各种高蛋白质肉类拥有无法解释的迷恋。人类必须仰赖对这类高热量、高蛋白质的食物的饥渴,而去猎食,继而成爲演化过程中的赢家。” “莫教授,”适才的女学生又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那么现在大家都在瘦身,又是怎么回事呢?” 子龙笑笑点头,又继续:“人类的演化过程虽然决定了人类易胖的基因,然而到了这个食物热量过剩的时代,我们又看到了瘦身文化的崛起。” “瘦身文化绝不是现代的文化,它存在歷史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这是由于在人类的演化过程中,男性的主导基因决定了人类族群的生存,因此也造成了男性希望女性柔弱、易受保护的观念,从而产生女性瘦弱为美的观念。” “然而一直到了现代,这个瘦身的文化开始变成主流文化,这是因爲再加上现代肥胖与许多健康问题挂上关系,我们在这里又看到了另一波演化的动力——爲了提高生存的机率,人类开始崇尚瘦身,摒弃肥胖。” 子龙 把双手压在讲台桌子上:“所以,人类的胖瘦及审美观,都由演化过程所决定,是一种人类爲了提高生存机率而反映出来的文化。人类的胖瘦、美丑,在这道理上来说,的确生而不平等——在以前,瘦弱的人类族群斗不过崇尚热量的人类族群,因此文明发展较快的人类族群是易胖的。然而,在现代,这个情况又产生了逆转。” “在下一个十年,我们将会看到很不一样的局面,到时候,我们都拭目以待吧。”子龙就此作了总结。 见课堂上鸦雀无声,子龙转身又念了一次:“所以,人类生而不平等。” “这便是贾勒·戴蒙在《枪炮、病菌与钢铁》里提出的议论。”子龙打开放映器,正式开始他这天的课。 两个小时后,子龙步出讲堂,接到了电话,竟是文素。 “餵?怎么,郭医生想念我了吗?”子龙打趣説道。 文素却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现在有空去喝两杯吗?” 子龙挑眉:“怎么了吗?” “噬菌体研究中止了,但是他们竟要我考虑研究‘会传染的瘦’病原体这件事。” “‘会传染的瘦’?” “昨晚才爆发的新闻。” “怎么回事?” 第15页 “出来见面再説吧。”文素的声音显然很疲倦。 子龙盖上手机,回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离开了大学校园。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冰山一角 (7) 7 随着绘声绘影网上电台开始爆出的独家新闻,城市里传出越来越多件同样的个案:毫无原因,一点、一点,稳定地瘦下来的个案。 聼着网上电台拨打进来的观衆语气,他们都表现得很兴奋,认爲这是一件好事,大家终于可以轻松摆脱肥胖的梦靥,不必运动,不必开刀,甚至不必吃药。 “会传染的瘦”,一时间成爲了城市里的热门话题。 富德忍不住内心揪了起来。果然如他一开始的预感一般,黄晓丽的事件,并不是单一事件那么简单,她,的确只是冰山一角。 虽然大家都很热衷的样子,但是富德内心隐隐感觉到“会传染的瘦”,最终将导致不幸的后果。 但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呢? 富德不敢去想像,然而他很清楚知道,如果有什么后果会发生的话,第一个遭殃的一定是黄晓丽。 因此,他又在电脑上打开了黄晓丽的报告资料。 距离他结束黄晓丽这个案件,已经又过了一个月。 他决定第二天,就去查看黄晓丽的情况。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瘟疫 (1) “如果你是被投射以激情的对象,从窗口跳出去吧。当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时,就马上逃离。当激情不再时,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可可·香奈儿 第三章——瘟疫 1 晓丽已经40公斤,而且还在持续瘦下去。 她辞去了原本工作,因爲她认爲她的体态现在看起来足够健康,她将能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 不过因爲时值年尾,一时间没有很多公司要请会计。 晓丽倒也乐得轻松,每天持续地到公园跑跑步,或者接受一些媒体访问。 随着布莱德的绘声绘影网上电台播出了她的新闻之后,她也爆红了。 她收了不少通告费,但是媒体热这个泡泡总会消失的,而剩下来的,就是那些憎恨她的瘦身公司了。 由于她带来的瘦身传染奇蹟,这些瘦身公司都没有生意可做了。大家都争相研究到底她的“瘦”,是怎么进行传染的。 话説到底,晓丽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就如同她不停地对媒体重复的答案一样,她只知道自己吞食了一颗红色的胶囊,然后从此她就开始了健康的瘦身过程。 即使激烈地瘦到了现在的40公斤,晓丽还是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妥,反而比以前感觉还要健康。 这天早上,她如常地起床梳洗,打开衣柜,拿出了一套贴身的运动套装——自从她快速地瘦下来以后,她很多之前的衣服都显得太宽松了,甚至连裤子穿上都会滑跌下来;爲了上节目,她给自己买了十多套合身的衣物。 望着镜子里穿得下0码衣服的身形,她自信满满地弄了弄头髮,穿上球鞋,离开了家门。 她如常地到公园去跑步,带着日渐膨胀的自信。 她一边跑,一边幻想着路边的人都在欣赏、羡慕她美妙的体态,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什么张小姐、老闆的,都让他们去死吧! 然后她想到了辞职的那天,老闆惊讶的神情:“你找到新的工作了吗?” “还没有。”她平静地回答。 老闆摸了摸下巴:“现在很难找工的。” 晓丽望了眼老闆,内心想着:你是想说我这种人很难找到公司请吧? 她默不作声。 老闆看起来似乎也瘦了,啤酒肚不见了。他直起身子:“你能再多考虑一下吗?” “不能。”晓丽豁出去了。 她已经不是刚开始进来工作的那个103公斤胖子了。 现在她的干练形象,会得到更多好机会。 老闆最后只能点点头。 她离开的时候,张小姐更瘦了,整个人形同枯藁,但是张小姐却显得比以前更快乐。 临走前,张小姐还很捨不得地拉着晓丽的手:“真是捨不得你!多亏了你,我才能瘦下来啊!” 虚僞的嘴脸。 晓丽甩了甩头,继续用力地往前跑。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她要迎向更美好的未来。 説不定还能成爲模特儿还是艺人呢。 想着,晓丽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早晨阳光下的公园湖面波光粼粼,让她的脸像会发光一样光彩满面。 未来,多么美好啊!晓丽心中感嘆道。 这时,她却突然感觉到脚下似乎踏到了什么粘煳煳、滑腻腻的东西。 她停下脚步,低头一看,脚下竟踩着一长串血淋淋的肠子。她惊呆了,顺着血迹回头一望,在她后面,肠子已经拖曳了一道鲜红的痕迹。 一切仿佛陷入了模煳的水底,世界变得好像离她很远,身边的声音也像穿过水面一样模煳不清。 然后,她终于聼清楚了其中一把声音。 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她擡头望去,一个正在散步的老妇望着她,惊恐地尖叫着。 第16页 “怎么回事?”晓丽试图上前去向老妇解释,这一切不是她所看到的那样的。 她是很健康的。 这不是真的。 她迈开了脚步,然后整段肠子从她的肛门掉了出来。 不…… 不是真的…… 她又再奋力向前移动,然后一块猪肝色的内脏也滑熘熘地掉了出来,躺在她的脚下。 老妇持续在尖叫,晓丽感觉到天旋地转,湖面的波光像碎钻石,洒在她的眼前。 到底……怎么了…… 一直走到了老妇面前,晓丽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倒下去以前,她还在想着:我的模特儿梦呢?…… 湖面波光粼粼,使得地上血淋淋一片的内脏也随着闪闪发光。 那天早上的公园里,发生了一起触目惊心的死亡案件。 一个女人在晨跑时,发生了内脏从肛门掉出来的意外,失血过量而死。 在尸体倒下的附近,找到了她的大小肠、胃、及两颗肾脏。 死者被确认为最近曝光率甚高的“瘦身奇蹟”黄晓丽小姐,死时确切体重为36.5公斤。 死因还在调查中,初步怀疑是过度激烈的体形改变造成内脏负荷过重。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瘟疫 (2) 2 富德目睹了晓丽戏剧性的死亡。 早晨阳光下,闪着诡异光线的内脏。 以他的工作经验来说,噁心死亡场面他并不陌生,但是看着一个瘦得弱不禁风的女人,跑着跑着,掉出了肠子、内脏,拖了好长一段猩红的痕迹,他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胃酸搅。 差点连早餐都吐出来。 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打了电话让救伤车过来;虽然他几乎有十成把握那个女人已经断气身亡了。 随着晓丽倒下,越来越多人参与惊慌的老妇一同无措地尖叫。 悽厉的叫声、公园里诡异的血红内脏、倒在血泊中瘦得皮包骨的女人,一切就好像世界末日的预告情景一般。 富德摸了摸鼻子,悄悄拍了张调近照,然后在救伤车来到之前就离开了公园现场。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可怕的死亡事件代表了什么。 黄晓丽,28岁,前会计师。目测体重在两个月内下降了超过60公斤。 据说她的体重下降,已经传染了至少一人,目前人数还在增加中,确切人数未可知。 自从绘声绘影电台播出了独家黄晓丽“会传染的瘦”的新闻后,富德按照资料提供,推测出受访问的是晓丽的前同事张小姐。据称张小姐已经至少轻了两公斤,而且还在持续下降中。 如果照时间来看的话,张小姐必是最早确认被传染的受害者,而且与晓丽开始瘦下来的时间相去不远。 这时候晓丽已经死了,如果时间距离没有估计错误的话,那么接下来张小姐一个月后也会步上晓丽的后尘。 不,或许会比一个月更快。 富德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他想起张小姐是个纤瘦的女人,如果她以与晓丽同样的速度瘦下来,那么她将只需要更短的时间,就会瘦到死。 瘦到死。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而且竟然还是一种会传染的未知“病”。 他必须比死神更快找到张小姐。 找到张小姐,然后交给权威组织研究出到底是什么病在搞鬼,接着马上进行隔离。以他拥有的资料,他将能有力地说服有关当局。 否则,一场可怕的瘟疫,将降临这座城市,把所有人消灭掉。 全部,一起瘦到内脏掉出来然后死去。 富德皱着眉,快速地行驶到晓丽的前公司。 半个小时后,他冲进了晓丽的前公司。 “喂,请问你找谁?”按下门铃,有人对着麦克风发出疑问。 “我找——”富德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突然被对方的惨叫声打断:“啊————” “怎么了?!”富德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还是慢了一步? “啊——”然后叫声随着麦克风被按掉嘎然而止。 “餵?餵?”富德紧张得满头大汗。 他咬咬牙,用力地拍门,然后他发现门锁已经开了。 许是接线员在惊慌下不小心把门按开了。 富德迅速地推开门,进入公司内,发现一群人围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周围,个个面露惊恐之色。他马上发现张小姐还站在人群中,用右手盖住嘴巴,花容失色地望着地上的男人。 他潜到人群后面,只见地上躺着的男人从腰部断成两截,两截之间还藕断丝连地连着些许筋条、血管。男人躺在一片血泊中,在他腰部底下依稀可见从他腰部漏出来的内脏和肠子,被他自己的重量压扁。男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就像晓丽死的时候一样。 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布满血丝,彷佛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有人蹲在男人的旁边,不知所措地叫着他:“老闆!老闆!你怎么了?!” “快打999!”富德忍不住叫出来。 这下才有人反应过来,马上抖着手播通了手机。 富德又悄悄拍下了男人的死状,然后在大家回过神来以前,熘出了公司。 第17页 离开前他又再度望了眼张小姐,她身形瘦得如同木柴一样,但是她并不像随时会倒下。 富德跳上了车子,直驱市中心医院。 他改变了主意。 以他一个人的能力,进行隔离或许还要拖上几个月。 现在情况显然不同了,比他想像中来得更坏。 他必须找到市中心医院的院长——他的一个老朋友,一同解决这件事情。 虽然对生物学没有很深的认识,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情况变得更紧急了。 死亡的速度变快了,也变得更剧烈了。 感染老闆的“它”,一定比感染张小姐的“它”具有更可怕的杀伤力。 老闆照观察应比张小姐更迟被传染,而且重量而言,也比张小姐来得拥有更多脂肪。 然而老闆却比张小姐死得更快,甚至死得比晓丽更噁心。 不论是什么造成了这种“病”,它变得更强大了。 它进化了。 富德一刻也不敢怠慢,换进了4号牙,以高速往市中心医院的方向奔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瘟疫 (3) 3 文素把右腿夹在左腿上,皱了皱眉。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直直望着面前的院长,以冰冷的口气问道。 院长推了推眼镜,从一大堆文件里擡起眼望了文素一眼:“你要嘛给我研究这个‘会传染的瘦’,要嘛给我滚出医院研究团队。我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吗?” 文素倒吸一口气,院长又继续忙碌地閲读、签署面前一大曡的文件。 哼,老狐狸。 文素下意识咬了一下下唇,仍然不愿意放弃:“在这之后,我要继续我的噬菌体研究。” 那不是一个问题,不是一个请求,是一个赌注筹码。如果要她研究这劳什子“会传染的瘦”,就非得让她能继续噬菌体研究。 这是她能做出最大程度的妥协。 院长又埋头看了几行字,终于又擡头对上文素犀利的目光:“文素,你知道这所医院每年的开销是多大吗?” 文素沉默以对,只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院长。 “是五千万元。”院长不理文素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政府津贴还不到那开销的一半。文素,我们是一家机构。每一家机构都需要经费才能继续营运,而那些手上有钱的人喜欢研究流行、有高回报率的东西,你要了解这点。” “他们不是医生,他们不是科学家,他们是生意人。”院长放下手中的文件:“他们只投资有盈利的生意。” “在这个研究之后,我要继续噬菌体研究。”文素又重复了一次,这次语气更加地坚决,几乎像是在威胁院长。 冥顽不灵的女人。院长锐利地望了文素几秒,终于开口:“在这个研究之后,我会替你和研究贊助委员再提议继续噬菌体研究。” “很好。”文素松开了紧缩的双眉,把右腿放下来,正要起身,一个男人却突然急沖沖地闯入了院长的办公室。 “林医生!”闯进来的男人冲到院长的办公桌前,气喘吁吁地説道:“我急需要你的帮忙!” 院长认出了是大学时的好朋友蓝富德,忙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富德深唿吸了一下:“现在有两具尸体正在送过来这里——不,或许第一具已经到达这里了,这两具尸体将是证明一种极危险的传染病的存在。你必须相信我,马上给他们进行隔离解剖,并向卫生局申请马上把那些发生‘瘦’症状的人全部进行隔离!” 院长望着富德一口气说完,一时间愣在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了,你必需赶快下令解剖,然后所有接触过死者的救护人员都要暂时被隔离!”富德急促地说着,差点没把院长从位子上抓过来。 文素站起来:“你说发生‘瘦’症状的人?” 富德转头,正对上文素的视线:“我们再不赶快有所行动,他们全部都会瘦到死。” 文素盯着富德双眼三秒钟,意识到他不可能在开玩笑,于是点点头:“院长,让我去进行解剖调查。” 她并不容易相信别人,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是如此坚定焦急,她相信这件事情必定事态严重。 院长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马上拿起了电话:“是,刚刚送来的两具尸体,马上准备解剖,郭医生现在就过去。请下令所有接触过尸体的救护人员都必需被暂时隔离,没有我和郭医生的准许,都还不能判定未被传染。” 等院长放下电话,文素已经推开门,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她一个人可以吗?”富德望着远去的文素背影。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院长关上了门:“但是她的确是我们医院最有才华的医学微生物学研究员。” “她是病原体这方面的专家,如果有什么会造成高度危险的传染病,她绝对会是第一个找到有力据点的人。”院长又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富德望着院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第18页 “现在我们耐心地等吧。”院长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水:“在解剖初步审核结果出来以前,我们没有办法説服卫生局颁布紧急隔离令。” 然后他把水递给富德:“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富德接过了水杯,开始在院长办公室内踱圈。 踱了一圈,富德才开口:“我怀疑这是一场拥有计划性的瘟疫阴谋。” 院长望着富德,脸色凝重。 与此同时,文素正赶到了解剖室,两具只来得及进行粗糙清理的尸体,及部分尸体,已经放在解剖台上。 文素穿上隔离服及手套,拿起了助理准备的解剖器具。 解剖尸体是她医学训练的一部分,死于传染病的尸体需第一时间抽取病原体的样本,而这项工作一点都不能怠慢。 她注意到第一具女尸骨瘦如柴,肛门大量出血,在袋子里的还有她的直肠、大肠、小肠、十二指肠、盲肠、胃及左右肾脏。 她集中精神,从尸体的胸部开始往下解剖,露出整个胸腹腔。干巴巴的尸体被剖开,就像拉开了两张皮一样。 胸腔里还存有心脏,但是在肋骨之下的腹腔,几乎是空空如也。就像一个空袋子。 她马上把袋子里的内脏放在台上,然后开始剖开尸体的胃。 她小心翼翼地从胃壁刮下一些组织,又从那纠成一团的肠子里,每一段抽取了一些组织。 最后,她抽取了尸体剩余的一点血液,及心脏的一小片组织。 接着,她又重复了同样的步骤,从另一具男尸上抽取了各类组织样本。 只不过,男尸的解剖有点不一样——因爲他的尸体已经几乎断成了两截。 助理小心地替文素把组织样本标上记号,记录下文素给尸体作的各种测量。 最后,文素把两具尸体暂时缝上,然后吩咐助理把尸体及内脏都要隔离保存起来。 她离开解剖室,把收集的组织样本放进真空实验操作箱内,换掉隔离服,然后开始聚精会神地进行各类测试。 虽然测试结果还没出来,但是文素内心已经有个底。 这两个死者的死法不是一种巧合。 相反,他们死得那么戏剧性,完全是能够从物理方面解释得到的。 他们是因爲体内脂肪剧烈骤减,造成身体组织装不住内脏的重量,而发生内脏从肛门掉出,甚至腰部撑不住断裂的现象。 从严重度而言,男尸必定体内脂肪减少得更剧烈,内脏根本来不及随着身体重量变轻而作出适度的形态应变,于是造成了这么夸张的死法。 但是,无论如何,文素了解到这个“会传染的瘦”,比想像中严重许多,而她现在必需和时间赛跑。 她望了眼墙上的钟,这时是中午12点正。 她先让助理马上把测量结果及解剖物理资料整理出报告,写下她作出的假设禀告院长,然后叫来了三个助理,加快测试过程。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瘟疫 (4) 4 当午间新闻播出的时候,布莱德就心知不妙了。 “今早,一名女死者被发现倒毙在公园内,初步相信是由于内脏掉落造成大量出血导致死亡。警方确认女死者为‘瘦身奇蹟’黄晓丽小姐,死因仍在调查当中,但不排除死于激烈身形改变。黄晓丽生前因一网上电台独家新闻而一夜成名,她据称带有会传染的‘瘦原体’……” 电视上的午间新闻镜头从女主播转到资料画面,显示晓丽可怕的死状,虽然打了马赛克,仍然可依稀看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内脏散落在尸体旁边,以及拖了一段很长的距离的马赛克肠子。 布莱德站起身走到网页设计公司老闆面前,神色凝重地请假:“老闆,发生了一些急事,我必须马上处理,请你批准我请半天假,现在就要离开公司。” 这是一家规模甚小的设计公司,老闆加上杂七杂八的员工还不到20人,很多员工的工作都是包山包海的,工作量没了谁都不行,名副其实“一个都不能少”,而且也“一分钟也不能早”,员工每天只有加班时间长短的差别。 想当然尔,老闆擡起头,语气不屑地问道:“是什么急事?” 但是布莱德知道时间所剩不多了,与其在这里瞎耗,他要去做一些他想要、也觉得必须做的事情。 “会死人的急事。”布莱德回答,内心早已打定主意,不管老闆批不批准,都会现在就离开公司。 这只不过是一个例行通知。 果然,老闆挑了挑眉:“你今天还迟到半个小时,现在还敢跟我算半天?这样可不能算你半天啊。” 布莱德在心里比了个中指,不卑不亢地说:“随便你。我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拎起自己的背包,也不理老闆气急败坏地当着十几个员工面前数落他,就推开公司的门,快步离开了。 他一边走,一边播通了电话给阿修:“现在马上带齐我们的摄录工具到公园去。” “摄录工具?公园?”阿修显然还没睡醒。 “是,摄录机,三角架,麦克风,黄晓丽倒毙的那个公园。”布莱德飞快地回答了阿修,走入停车场,打开车门,钻入车内。 第19页 “黄晓丽倒毙?” “午间新闻。阿修,你可是媒体人啊。”布莱德开动了车子。 “媒体人又怎样?又不是铁人,不能多休息一下吗?” “现在没时间跟你吵架,我们公园见。”说完,布莱德把手机丢到驾驶座隔壁,驶出了停车场。 开往公园的路上,他不停地想着晓丽已死的消息、她惨烈的死状、她生前的体形改变、那颗胶囊、会传染的“瘦原体”……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如果晓丽的“瘦”会传染,导致他人也跟着产生短时间内剧烈身形改变,那么晓丽如果因爲这个“瘦传染”而死的话,那些被传染的人,也会死。 没有治疗方法的话,那些被传染的人,跟着惨烈死去,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在这个简单逻辑里,还存有一个谜题:到底这个“瘦传染”是通过什么媒介传染给其他人呢? 他记得晓丽说过,那颗胶囊貌似装着真菌素。 如果那个美容中心没有欺骗晓丽,如果晓丽没有记错的话,那么真菌传染还是有迹可寻。 然后他想起了肺结核这种细菌感染。 虽然肺结核是由细菌传染引起的,但是基本上真菌传染也离不了多远。 肺结核细菌通过空气传播。 非典病毒也通过空气传播。 假设这种“瘦原体”也是通过空气传播的话,那么……布莱德不禁捏了把冷汗——那么传染范围将扩大许多,而且可怕的是不知道它是否存有潜伏期,以及潜伏期的长短。 甚至,布莱德自己也可能已经被传染,但是症状还不足够明显。 他想不起上次测量体重是什么时候,但他的确觉得最近肚腩似乎小了一些。 想着,他加快了车子的速度,一路狂奔到公园去。 等布莱德到达公园停车场,踏出车子,就已经看到阿修背着沉重的摄录工具往他走来。 阿修走到布莱德面前,放下摄录工具,抹了抹汗:“现在,你要做什么?” 布莱德解开装着摄录工具的袋子,取出摄录机,装上麦克风,然后把摄录机镜头对着公园景色:“绘声绘影网上电台,布莱德报导。现在我们在被称爲‘瘦身奇蹟’的黄晓丽,今晨倒毙的公园内。今天我们将走访黄晓丽生前惯常活动的场所,直击发生‘瘦原体’传染的现场。” 阿修会过意来,马上也装上了另一架摄录机,随着布赖德的方向行进,镜头对着布莱德背对的方向。 布莱德才正要从停车场踏入公园大门,身后就传来阿修的叫声:“小心车啊!!” 布莱德马上转过身子,通过摄录机镜头,只见一个瘦瘦高高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一双瘦得像树枝的腿跨出车子,左脚踝整个畸形地往内弯;女人奋力地跨出车子,一辆快速行驶的休旅车眼看就要驶过女人要跳出车子的方向…… “呀啊啊啊!!”阿修惨叫起来。 布莱德想做手势提醒休旅车的司机停下来,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女人用力地跳出车子,干瘦的左脚踝整个断裂,她重心不稳地跌到路上,休旅车来不及剎车,撞上了女人,在一片惨叫声中拖曳了快两分钟才完全停下来。 路上留下一条血红的痕迹,女人的尸体,及那断余的左脚板。 “呀啊啊啊!!”阿修还在受到极度惊吓中。 布莱德勉强镇静下来,深唿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他们又听到了另一把尖叫声。 转过身,布莱德的摄录机镜头正好对上另一个体形偏瘦的男人,望着自己脚底下掉出的肠子,不停地发出让人发毛的惨叫声。 瘟疫…… 布莱德拿着摄录机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瘟疫,这是一场瘟疫,而现在还只是瘟疫的开端而已…… 这是世界末日的情景吗? 布莱德抓紧了摄录机:“绘声绘影网上电台,新闻直击,时间是下午一点钟。”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匆匆吐掉。 会传染的“瘦原体”,或许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他望着惊恐的男人试图移动,肠子却掉落得更迅速。 地狱,这是地狱。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瘟疫 (5) 5 下午三点,张小姐坐在自己家里的客厅内,面对着正播着某台湾福建剧的电视机,但是她的眼神却是失焦、空洞的。 电视里的男人你争我夺,女人洒泪夺门而去,但一切剧情在张小姐的眼里只是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她的思绪正陷入和电视剧完全没关系的焦虑里。 由于老闆突然倒毙的缘故,公司一下子群龙无首,而且老闆可怕的死状,也让公司里很多人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救护人员把老闆擡走之后,大家都一致决定剩下来的这天,先回家去休息,接下来怎么样明天再打算。 张小姐回想起老闆倒下的那一幕,手臂还会颤抖起来。 她记得很清楚,老闆倒下的前一刻,正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欲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老闆的脸上挂着雀跃的笑容,还哼着最近电台热播的英文歌“pumped up kicks”的旋律。那是foster the people这个乐团的歌,这首歌是特意编成带有浓厚70年代慵懒风的,张小姐记得在车上聼到电台dj这么说过。 第20页 看起来老闆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张小姐暗自在心里做下了记号。那么待会儿就把企划拿给他看,今天应该比较顺利会通过。 看人脸色做事,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张小姐微微笑了起来,在老闆视线迎向她的时候,点了一下头。 这时,一串钥匙从老闆的裤袋掉到铺了地毯的地面上。老闆停下脚步,一边还哼着那70年代派对舞曲风的旋律,一边弯腰去拾起那串钥匙。 一切还显得那么正常。 然后突然间,老闆弯下的腰发出“咯唧”类似老鼠尸体在马路上被车轮压扁,肚子碎开的声音,接着,老闆瞪大了眼,露出惊讶的神色,把身体挺直:“这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老闆的上半身突然往下倾斜倒去——就像中间有什么切口一样滑下去,像皮萨斜塔那样倾斜下去。然后所有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张小姐的脑海一片空白,连大叫都吓得忘了。 老闆的上半身突然从下半身断裂开来,他的内脏像切下去的熔岩巧克力般,从断裂的开口流出来,然后他的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正好压在他的内脏上。 血流了一地,渗透进暗蓝色的地毯里,显现出一片很沉的暗紫色。 这时候有人突然大叫起来,张小姐才找回了自己的叫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不确定自己完全记得,一切仿佛像是被切割的回忆片断,断断续续,像卡带的录影带。 这时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她,才总算接受了整个事情的发生,老闆离奇的死亡。 爲什么老闆会死? 是什么导致了老闆的死亡? 张小姐不停地折磨自己的脑袋,重复不断地回想老闆倒下的那一瞬间、倒下的前一刻,试图寻找导致老闆死亡的关键。 但是什么都解释不过去。 难道弯个腰也会导致腰部折断吗? 一切像是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噩梦。 然后她想到了老闆最近迅速消瘦的事情。那是黄晓丽,那个会传染“瘦”的女人,传染给老闆的。 就像她把“瘦”传染给了张小姐自己一样。 难道是因爲太瘦的缘故,而区区一个弯腰就造成了腰折? 这可能吗? 在张小姐的脑海里,有什么答案在逐渐成形,但是她极力地否定那个答案。 那是不可能的,老闆是不可能因爲太瘦而死的。在倒下之前,老闆还看起来那么地轻松自在,一点都不像有什么不适。 而且那个把瘦传染给老闆的黄晓丽,还不都没事,而且节目上看起来还健康得很。 或许老闆是患上了未知的急性感染,才会死得那么突然。 总之,绝对不会是因爲瘦而死。 她自己也不会死的。 张小姐摇了摇头,然后开始感觉到头像被什么砸了一下痛起来。 她站起身,正想倒杯水,却赫然看见电视下方滑动的最新新闻头条,竟有这么一条:瘦身奇蹟小姐公园离奇倒毙。 倒毙? 黄晓丽死了? 死了? 张小姐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那个新闻头条已经滑了过去,消失不见。 这时,她的头却痛得就像要炸开来一样。 她抱着头,正想到厨房去找出头痛药,却不小心踢到茶几的桌脚,一个踉跄,整个人往茶几表面撞过去。 虽然她并没有把玻璃表面给撞破,但是她的左手还是不偏不倚地砸碎了茶几上的一个玻璃菸灰缸。 她挣扎着站起身,发现自己的左手掌被玻璃碎片划破,鲜血直流。 咬咬牙,张小姐匆忙想到厕所去沖洗伤口,却在经过窗口时,听见街上传来让人毛髮直竪悽厉无比的惨叫声。 她下意识往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仿佛地狱般的景观:街上散布着同样剧瘦的男女,其中一个倒在路边,内脏却被路过的车子拖曳了一段血红的距离,在路另一边,一个人突然地就啪哒一声倒在地上,内脏从腰部漏出来。 这一切,参杂着还能惨叫的人们的惨叫声。 到底是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害怕得发起抖来,鲜血汩汩地从紧紧抓着的左手掌伤口流出来。 然后这时她听见了门铃声。 张小姐根本没有勇气去开门,迎入外面那个地狱般的世界。 然后在门外的人开始用力地敲门:“张小姐!张小姐!你在家吗?我是布莱德!” 张小姐的意识开始清醒了一点。她想起布莱德是那个访问她的网上电台新闻员。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认识的人。 而她急切地需要攀住一些熟知的人事物,忘掉内心的恐惧。 她匆匆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你竟然还生还!”等门被打开,布莱德反而一脸惊讶。他和另一个男人各捧着一台摄录机,脸上都是汗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小姐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进去再説!”布莱德和他的拍档进入了张小姐的屋子,把门锁上。 “你们想怎样?”张小姐想表现自己不好欺负,但是声音却显得气若游丝。 布莱德把摄录机放下来:“张小姐,你还活着是一个好消息!” “我……”张小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第21页 “这代表或许我们都有活下来的机会。”布莱德说着,拍了拍他的拍档:“这是阿修。” 或许这时候张小姐应该伸手去和阿修握手,但是这是非常时候,而且她的左手掌还在流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张小姐只能吐出这个问题。 阿修眨了眨疲倦的眼:“我们的城市发生了瘟疫。” “瘦瘟疫。”布莱德补充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张小姐觉得头晕目眩,好像随时就要昏过去。 “我们一起躲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直到……”布莱德顿了顿,似乎不确定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直到这一切都过去。” 这一切会过去吗?布莱德自问。但是没有答案。 他们会死,或者他们会活着。 他不知道他们在张小姐的家里,活着的机率会不会变高,但是他知道在外面的话,那个瘦传染,迟早会把他们杀死。 他的直觉告诉他,张小姐是最早受传染的对象,如果她还没有死,那一定表示她拥有什么让她继续活着。 而那个什么,就是布莱德决定躲在张小姐的身边的缘故。 他,或者阿修可能会害死张小姐,张小姐可能害死他们。 但是,这种时候,他们一定要赌上一把了。 “我的男朋友还在外面……”张小姐虚弱地说。 “那么我们祈祷他今天还能活着回来。”布莱德说着,望了眼四周:“你家的急救箱在哪里?” “厨房的那个柜子里。”张小姐伸手指了指。 布莱德马上走到柜子前,把急救箱取出,拿出綳带、消毒药水,把张小姐的手掌包扎起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瘟疫 (6) 6 望着墙上的钟显示还有三分钟就要进入下午五点钟,院长皱起了眉,又倒了一杯水。 富德推开门进来,神情憔悴。 接近五个小时里,富德在院长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诉説关于眼镜男案件,到医院食堂喝了两杯咖啡,又到医院公园绕了好几圈。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舒缓富德紧张的情绪。 “解剖初步化验报告还没出来吗?”富德拉了张椅子坐下,望着院长。 “两个小时前我已经把文素作的初步假设及物理测量报告,提呈给卫生部。”院长说着,也坐了下来:“虽然我和卫生部长有些交情,但是这毕竟是影响极重大的事情,卫生部方面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必须有确定的证据,才可以颁布隔离令。”院长喝了一口水。 富德十指合拢,把双手顶在膝盖上:“证据?今天来到医院停尸间等待解剖的不明死因尸体还嫌不够多吗?” 到目前爲止,被送入医院,以类似内脏掉出来的死法死去的尸体,已达六具。数目一定比这个更多,因爲医院的救护人员已经人手不足,疲于奔命。 “我们只能等文素的报告出来。”院长沉思良久,才吐出这句话。 富德不答话,沉默了快一分钟,又站起身来,欲到食堂去再喝一杯咖啡,或者到公园去再绕一圈;总之他不想被困在这里,困在等待的情绪里。 就在这时候,文素匆忙地拿着一份报告推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差点撞上正要出去的富德。文素勐地停下来,用力地喘了口气。 “报告出来了?”富德和院长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文素点点头:“是的,全部在这份报告里。” 富德让文素走到院长办公桌前,然后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死者感染的病原体是一种细菌。” “造成消瘦症状的是一种细菌?”富德问道,想起那个网上电台报导据称瘦原体是一种真菌素。 “是的。”文素转过头来:“但是它是一种新型的细菌,我们的记录上未有任何完全符合其特徵的细菌种类。” “而且,在那名女死者感染的细菌,和男死者感染的细菌,虽然拥有同一系谱,但是显然男死者感染的细菌比女死者感染的拥有更强的繁殖能力,能在几倍更快的速度内繁殖出几倍的数量出来。” 文素顿了顿:“而且利用柯霍氏法则检测,我们确认了这种新型细菌具有传染性,绝对能够造成传染病爆发。” “这种细菌的繁殖速度,比我想像中来得更快,而且我相信它每经两次传染,就会产生一次进化突变,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院长的脸沉了下来。文素把报告交给院长:“再加上,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瘦病菌,是能通过空气传染的。” “空气……”富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这传染病的扩散范围,或许比他想像中来得更广。 不只是这个地区,不只是一个住宅区,或许,现在已经扩散到整个城市。 或许,富德自己也无法倖免。 想着,他下意识拍了拍胸口。 “另外,我发现瘦病菌是以吞噬人体脂肪爲生,并且拥有专一性,除了人体脂肪,它们对动物脂肪没有特别感染能力。” 第22页 “男死者感染的进化病菌,也明显比女死者感染的病菌,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吞噬大量的人体脂肪。而这,也是造成两名死者死亡的原因——过快的脂肪消失,造成肉体组织无法承受内脏的重量,导致内脏溢出。”说到这里,文素停了下来。 院长和富德两个人都没有説话。 文素虽然紧张,但是她的语气仍然冷静犀利:“院长,我们必须马上要求卫生部颁布隔离令。” “一分钟也不能再拖了,现在,马上。”文素盯着院长双眼,语调平稳,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院长感觉到冷汗在他的额头直冒:“我们立刻和卫生部长进行视讯会议。” 院长播了几通电话,然后匆忙走到会议室去;文素和富德两人急忙跟上去。 在会议室里等了近半小时,卫生部长才连上视讯会议。 富德望了眼手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从晓丽死亡事件爆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九个小时。 他忍不住想到外面受到瘦传染的人数,也已经倍数增加了许多倍。 “是怎么一回事?”卫生部长连上綫后,清了清喉咙,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部长,我们已经有化验报告证明‘瘦’病菌拥有传染性,以吞噬人体脂肪爲生,并且相信是以空气作爲传播媒介。我们已经把报告传真到您的专綫。”院长不急不徐地説道。 “是的,我看到你的报告了。”卫生部长继续不耐烦地回答。 “到下午五点钟,今天医院里已经纍计了六具遭受感染的尸体,相信死因都是病菌吞噬大量人体脂肪,造成肉体组织无法承受内脏的重量,导致内脏溢出而死。” 卫生部长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且,我们发现这个病菌的繁殖能力和速度,以极快的速度在进化当中,相信被传染的患者将会越来越快死亡。”院长翻了翻报告。 “我们估计传染范围可达整座城市。”院长擡头望着部长:“部长,我们要求马上进行隔离令,把表现出快速消瘦症状的患者隔离,以免造成更严重的传染现象。” 卫生部长又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院长和文素都紧闭着唿吸,等待卫生部长的决定。 “我会马上和公共卫生部门召开会议,再做定决。”最后,卫生部长说着,结束了视讯会议。 又是另一场等待。 富德第一个推开会议室的门,然后文素也跟了上去。 “郭医生,那个瘦病菌有潜伏期吗?”富德望了眼文素袍上的名字,问道。 文素挑了挑眉:“还无法确定。你是?” “蓝富德,私家侦探。”富德伸出手。 文素摇摇头:“在找到确认遭受瘦病菌感染的方式以前,我们还是别随便和陌生人握手。” 富德露出一个苦笑:“说得也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竟然瘦到死。”富德自顾自地説道。 文素没有回答他。 那天晚上八点15分,卫生部颁布了紧急隔离令。 院长铁青着脸,在医院食堂找到文素和富德:“卫生部颁布了紧急隔离令。” 在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院长又继续説道:“我们这座城市被封锁隔离了。” 文素和富德两个人脸色都变青了。 这时他们才在食堂里的电视上看到了卫生部长颁布的这个封锁消息。 新闻画面才被换下,一名护士就惊恐地叫了起来:“这次我们完了!我们都完了!” “我们都完了。”院长頽然地坐下。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困兽 (1) “有的人认爲奢华的反面是贫穷;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奢华的反面是庸俗。”——可可·香奈儿 第四章——困兽 1 天色已经转暗,街上的路灯亮起点点橙色的光圈。 文素、富德和院长三个人坐在医院食堂的餐桌边,不约而同地陷入一阵压抑的沉默。 文素转头望着医院食堂的落地窗外的街景,那属于城市川流不息的灯光,在她的眼里跳跃、流动。 她觉得好像脑袋整个空白了,思绪停止了运转;但同时她又觉得脑海里盘旋迴绕着许许多多的人事物,像走马灯般快速地旋转、画面跳动,而她像跟丢的小孩,望着眼前目眩光流,不知所措。 才不过两个月前,她还在挣扎着继续噬菌体研究的边缘。她以爲那时候是她跌入最谷底的时候,但是比起现在的状况,她已经无法还那么确定。 至少那时候她还有机会活着,至少那时候她还能有其他选择,她可以不当科学家,她可以当教授,她可以写小説,她可以学做蛋糕…… 那段迷茫的日子,突然在她眼前展开成无穷尽的可能性。而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 直到如今她只剩下等着被传染致死,或冒着危险越过城市边境…… “这是什么意思?”富德突然开口,文素和院长同时望着他。 “政府没有权利把我们锁在这座城市里等死!”富德握紧拳头:“难道我们这些未受感染的不能离开吗?” 第23页 “我们尝试离开的话又怎样?他们能把我们杀死吗?”富德说着激动了起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座城市!” “走吧!”不等文素和院长反应过来,富德已经站起身,往出口走去。 文素和院长匆忙跟上。 他们三人一起跳上富德的车子,却在驶出医院不久,就塞在车龙里。 很明显的,整座城市的人都和他们一样,正要往城市边缘唯一的出口而去。 平时车辆稀少的这条路上,塞满了缓慢爬行的车子,到处听到刺耳的汽笛声,人们不耐烦造成车祸的駡架声。 富德望了眼街道上的景物:“院长,你会开电单车吗?” 院长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文素却开口:“我会。” 富德点点头:“我认识一个朋友,就在这儿附近,他能提供我们电单车。” 说完,他熄了引擎,下车,开始走起路来。文素和院长急忙跟上富德的脚步。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三人到了一栋房子边的停车房外。富德用力地敲打门口,但是没有人应门。他也不怠慢,轻巧地把停车房铁门拉开,从里面拉了两辆电单车出来。 “朋友?”文素眯眼望着崭新的电单车。 “回收生意。”富德耸耸肩,跨上其中一辆电单车,院长也马上会意跨上了后座。 文素也跨上了另一辆电单车。 “不要跟丢了。”富德说完,扬长而去。 文素立刻跟上富德的电单车,穿梭过街道,直奔城市边缘出口。 20分钟后,他们三人到达了城市边境唯一的出口,却只见出入口放置了一长排的篱笆封锁住,篱笆上挂着牌示:“小心,高压电”。 富德望了眼周围,在这里早已聚集了许多市民,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狂热地朝篱笆另一边上驻守的警察部队大喊大叫。 部队里的某人拿起了扩声器:“请大家稍安勿躁!等到验证你们是否遭受传染的方法确定后,我们就会让健康的市民出来!暂时请你们安静地等待!” “等到什么时候?!”有市民激动地朝篱笆扔东西:“等到我们全部都被传染吗?” “等到我们全部都死掉吗?!”城市边缘,一堆发狂的市民失控地咒駡着。 “我们很快就会解除封锁令!请不要贸然越过篱笆! 请保持秩序,在你们的住宅内等候!”部队长又説道。 “他们无权把我们锁在这里。”富德拿出手机:“我要联络上人权组织……” 但是在他拿出手机的时候,却愣着了——手机显示完全没有讯号。 “怎么了?”文素也拿出自己的手机,上面也显示没有讯号。 “我们与外界的联繫被切断了。”院长这时低声说道。“我们被封锁了。” 文素望着院长失去希望的眼神,沉默不语。 富德盯着篱笆,然后怒气沖沖地大叫起来:“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富德不放弃地喊叫着,把手上的手机扔向篱笆,却只见手机在触碰到篱笆的那一刻,马上擦出惊人的电光火花,像烤熟的鸡般掉落地面。 院长突然蹲了下来,抱着头:“我们被封锁了……” 然后,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 冰冷的雨滴滑过文素的脸、手臂、头髮。她打了个寒颤,望着四周发狂反抗的人们、崩溃沮丧的人们,她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感。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困兽 (2) 2 “郭医生!”穿过人潮,一把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文素。 文素抹掉脸上的雨水,转头望去,只见子龙正从拥挤的人潮朝她走来。 雨势开始变大了,文素能感觉到豆大的雨滴重重地掉落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短暂冰冷的麻痛。 “从新闻宣布城市封锁,我就一直试图找到你,但是电话綫似乎全都被中断了。”子龙伸手把额上的头髮扫到一边,眨着眼说道,雨水从他的下巴滑落。 “你没事吧?”子龙关心地问道。 文素只是摇摇头:“我现在没事。” 大雨倾盆而下,路上的人潮有的打开了雨伞,有的往后面奔逃,有的仍然坚持站在原地,任由雨水沖刷过他们的脸庞、浸湿他们的身体。 “请你们保持冷静,回到你们的住家耐心等候!”对面的部队长又对着扩声器説道。 在这一边的人们的怒火似乎一瞬间被雨水所浇熄,愤怒反抗的声势越来越弱了,有的人已经放弃反抗了。 或许,他们应该像对面那些人说的那样,耐性等候能继续平静生活的一天。 但是对面那些戴着防护罩的部队又懂得什么呢?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雨水滑入她的鼻腔,她用力地咳了几声。 城市里爆发了一场瘦瘟疫,而那个瘦病菌,通过空气传播。 她望着天空落下的雨,只觉得一切变得更糟了。 雨水、颳风。只怕瘦原菌能传染得更迅速,繁殖得更快速而已。 而被封锁在这座城市里,完全没有保护罩的情况下,他们还能活着多久? 第24页 24小时? 甚至——她望了眼周围的人潮——甚至,那些健康的人们或者早已感染瘦病菌而不自知。 另一层意义来説,这座城市里的人,没有一个能信任。 不是他们说的话不能信任,而是他们称自己还很健康的话,没有人能验证。 他们是困兽。和健康、不健康、不知道自己已经受感染的人们,一起被困在这里,唿吸着同样的空气。 就像和洪水勐兽困在同一个笼子里一样,随时都会被袭击。 而且,被袭击的那刻,甚至还无声无息。 想着,文素垂下了头:“子龙,我们该怎么办?” 子龙把手放在文素的肩膀上:“文素,振作点!我们先回去医院吧!” “医院?”文素擡眼望着子龙。 子龙点点头,在他的眼神里透着坚定不移的信念:“走吧!” 文素把院长拉起来:“院长,我们先回去医院吧。” 院长却摇头:“不,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待着。” 说完,院长撇下他们,迳自缓慢地步行离开。 文素望着院长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里。 “走吧!”子龙拉着文素的手臂,催促着她离开。 “蓝富德!”文素朝还坚持在咒駡篱笆和对面部队的富德,但是他已经越走越前,聼不见文素的叫喊。 雨势更大了,文素的鞋子里满是雨水。 她望了眼富德的背影,然后随着子龙离开了城市边缘出口的拥挤人潮,留下富德在人潮里。 她让子龙驾驶电单车,她坐在子龙的背后,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夹克。 一路上他们穿过车子、街道,越过旁边一排排的房子,雨水拍打在他们的脸上, 风把他们的头髮吹得散乱。 她能看见困在车子里的人们,惊恐的、愤怒的、迷茫的种种神色,也看见车子里有瘦得皮包骨的人们,然后她又想起了困兽的比喻。 他们谁也不知道谁已被感染,而被感染的人自己也可能并不自知。 她想着被感染的父亲,带着孩子逃跑,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感染。 她想着带有感染的妻子,紧紧抓着丈夫的手,在夜里瑟缩躲藏避开外面的传染病,却不知道自己正是患者。 在最后一刻,他们能相信谁?他们能相信什么? 文素伸手紧紧地攀着子龙的腰,在他温热的身上取得一点温暖。 子龙飞快地驾着电单车到达了医院,停下电单车,他拉起文素就往医院内狂奔。 医院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下没有亲人看护、不良于行的病人还在医院的病床上。 其他人都已经抛下了医院,回家、避难,或试图逃离去了。 “我们回来这里能怎样?”文素随着子龙进入医院,问道。 “医院里不是有防护衣吗?”子龙说着:“至少,我们暂时能保护自己不受传染。” 文素一下抖擞了精神: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跟我来吧,我知道在哪里!”文素跑了起来,子龙匆忙跟上文素的脚步。 他们在医院里找到了防护衣,马上各自穿上。 等穿上防护衣后,文素才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提醒了我防护衣的事。” 子龙却只是抓紧了文素的手臂:“我们会活着的。” 文素露出疲倦的微笑。 “不知道我们会被封锁到什么时候?”文素轻声问道。 子龙沉默良久,才回答:“我们耐心地等待吧。” 文素开始在空荡荡的医院里走动,漫无目的地走着。 子龙跟在她的旁边,也没有説话。 最后文素走进化验瘦原菌的实验室,望着在密闭操作箱内的瘦原菌样本:“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会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我以爲只是一种很快会退热的流行瘦身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文素幽幽地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它只是一种很渺小的细菌,比金黄色葡萄球菌还要微小的细菌。”文素又说。 “它只不过是一种靠吃掉人体脂肪爲生的细菌,其他动物脂肪它都不吃。它不应该吃得那么快,它不应该繁殖得那么快。” “如果它没有进化得那么快,我们或许真的能找到一种神奇的瘦身细菌,而不是把我们整个从里面吃死的细菌。” 说着,文素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而我们现在连确定是否被感染都还未能找到验证方法。” “或许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不是验证方法,而是治疗方法。”子龙说着,也坐了下来。 “治疗方法?”文素擡头望着子龙。 “嗯。”子龙点点头:“总有一种治疗方式,治疗受感染的个体,同时也不会对健康个体造成影响的吧。” 有吗?有这种方法吗?文素望着子龙,没有答话。 子龙又继续说:“就像我们的瘦原菌,它只吃人体脂肪对吗?如果把它放入动物体内,却不会造成攻击性不是吗?对付这种有害物,我们只要找到一种只会专门销毁它的东西,就可以解决这一切了。” 第25页 “就像把甘蔗蟾蜍引进田里,消灭害虫一样,我们要找到瘦原菌的天敌,然后把它引进人体,消灭瘦原菌。” 天敌…… 文素缓缓地开口:“噬菌体……” 噬菌体正正是一种拥有高度专一性的病毒,它只能寄生在它相应的宿主,造成破坏,否则就没有任何效果。 但是问题是,连耐多药性金黄色葡萄球菌的噬菌体,她都没有办法判定,那该如何找出这个他们才认识不到24小时的瘦原菌的相应噬菌体? 而且时间也太少了。 三年的研究都没有任何成果,现在又该如何在这么紧迫的时间里找到治疗方法? “但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文素摇了摇头。 “你是可以的。”子龙坚定地望着文素:“我相信你。” “你要相信你自己。” “我需要很长的时间,而现在时间不够用,你明白吗?”文素皱眉。 “在我找到那个噬菌体治疗方法之前,我们全部都已经死了,你明白吗?” 面对激动的文素,子龙仍然保持冷静,他抓着文素的肩膀:“我们一起把它找出来。我会帮你。” 就在这时,实验室里突然冲进来一个人,他们转头一看,竟是富德。 富德全身都被雨水浸湿了,他的脸上全是水珠。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气喘吁吁地对着文素和子龙说:“我想到我们应该找张小姐……” 他话还没说完,就整个人往地上倒去,“咚”地一声,他的鼻子撞击到地面,流了一地鼻血。 “蓝富德!”文素急忙走上前去,试图扶起富德,但富德已经昏了过去。 她伸手试探富德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 “他昏了过去。”文素转头对子龙说。 子龙也走了过来,从富德的手里夹出一张字条:“这是一个地址。” “张小姐?”文素想起富德倒下前说的话。 “或许是我们找到治疗方法的关键。”子龙说。 “那我们走吧!”文素站起来,和子龙两个人合力把富德放到病床上,给富德清理和包扎了伤口,就匆匆照着字条上的地址,骑着电单车飞奔而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困兽 (3) 3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张小姐按着包扎好的左手掌,擡眼望着屋子窗外毫无人烟的街道。 晚上新闻报导城市被封锁后,大家都涌到城市边缘去,或者像她这样躲在家里,没有人在住宅区的街上游荡。 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偶尔有经过的车灯,在漆黑的夜里闪过屋外。 街上没有任何人,当然,除了那些倒在街上内脏四溢的尸体。 持续了整个下午此起彼落的悽厉叫声现在终于停止了,除了好半个小时才听到车子经过的声音,一切安静得仿佛世界把他们遗忘了一样。 她,布莱德和阿修,已经待在她的屋子里快六个小时了。 六个小时里,布莱德试图安抚她,但是她除了头痛欲裂之外,什么也说不出。 她窝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把头紧紧埋入枕头里,努力地把外面地狱般的声音隔绝在外。 布莱德和阿修两个人也不多话,只是偶尔互相聊两句,其余时候他们也坐在一旁,静默不语,任由人们尖叫的声音、汽车碾过内脏的声音,像是某种地狱来的安魂曲,贯穿他们的耳膜,直到一切逐渐消沉而去。 而六个小时里,张小姐因爲头痛的关系,一直处于断断续续昏迷、清醒的状态;她醒着的时候,可怕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她昏沉的时候,脑袋像有千百条虫,想要从她的大脑咬出脑壳一样疼痛。 这时候的她,却异常清醒。头痛逐渐散去,但仍如潜伏的黑豹,在她大脑某处悄悄地磨着爪子,引起一阵阵麻痹般的疼痛。 “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张小姐见布赖德和阿修两个人都没有答话,又问了一次。 “城市都被封锁了,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张小姐站起来,摸着头:“我们要等到被这瘟疫杀死爲止吗?” 布莱德只是擡眼望着张小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张小姐激动地把布莱德抓起身来:“那你们爲什么要来我这里?” 布莱德没有反抗:“因爲你还没有死。” 张小姐松开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晓丽已经死了。”布莱德把被抓乱的衣服抚平:“今天早上,在公园里。” “我知道。”张小姐失神地又坐了下来:“她死了,老闆也死了。” “可是他们不是瘦到死的对吧?他们不是被瘦害死的对吧?”张小姐幽幽地问道。 “你听到城市封锁的新闻,”阿修这时开口:“瘦传染造成非自然死亡。” 的确,张小姐很清楚那个城市封锁的新闻,因爲掀起了一场瘦瘟疫,死了很多人,而且是空气传播的病菌,他们被暂时隔离了。 整个城市的人,没有一个能证明自己还健康。 “他们说这个病菌是通过空气传播。”张小姐望着阿修,缓缓地说道。 第26页 “是的。”布莱德也坐了下来。 “你们知道我是感染者。”张小姐转而望着布莱德:“你们知道我会把这个病菌传染给你们。” “是的。”布莱德点点头。 “那爲什么……” 布莱德却先打断了张小姐:“张小姐,我说过了,我们在这里,是因爲你还没有死。我们不要再绕圈子了。” “我还没死又怎样?”张小姐挣大眼睛盯着布莱德,那张瘦削的脸上,两颗眼睛大得像要从眼窝里掉出来。 “你是我们能确认的最早被传染的患者。晓丽死了,然后其他后来被传染的人也死了,但是你却还生还。”布莱德前倾身子:“这代表你被传染的病菌,不知道什么原因,延迟许多把你杀死,又或者,没办法杀死你。” “就算我们站在街上,也会被其他人传染。如果要被传染的话,被你传染或者我们不会死得那么快,就像你一样活到现在。” “可是我……”张小姐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又无法理清思绪。 布莱德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张小姐仍然无法从发生的一切找到一丝逻辑。 一切是那么地荒谬。 晓丽迅速地消瘦,张小姐自己到美容中心却吃了个闭门羹,她消瘦,老闆消瘦,然后老闆突然倒毙,晓丽死亡的消息也上了新闻;接着瘟疫就开始了,街上让人作呕的肠子拖了一地,被轮胎碾爆的人类胃部,流出青黄色的粘稠液体…… 根本一点逻辑也没有。 剩下的一点逻辑就是张小姐自己没有死,而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下一秒她的肠子是不是就会从肛门掉出来而不自知? 下一分钟她站起身是不是会突然腰部整个断开? 想着,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屁股下的沙发垫,看看是否在她不注意的时候,肠子漏了出来。 但还好,她只摸到温热的沙发垫。 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突然,她看到一条硕大的老鼠从沙发底下钻出,她大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阿修站了起来。 “老鼠!”张小姐指着面前一点也不怕生人的老鼠:“它……它的嘴上是什么?” 阿修也叫了起来:“我的天啊!那是血!血!” “你们都给我冷静点!”布莱德也站起来,朝老鼠走去,老鼠却一熘烟从转角处消失了。 “那是什么血?”张小姐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布莱德没有答话,顺着老鼠消失的转角处走去,转角之后是厕所。他推开厕所的门,开了灯。然后他嗅到了像鱼腥味般的味道,带着浓浓的鉄锈味,又像未煮的猪肝味。 他望着拉上的浴缸帘,捏着鼻子,拉开了帘布。 跟在他身后的张小姐首先叫了起来:“啊!!!” 只见浴缸里躺着一个男人,光着身子躺在半满的水里,水已经被他的血染红,水面还漂浮着一长串的肠子,肠子的尾端还挂在浴缸边上,似是被什么拖曳到地面上。肠子的末端还破破烂烂的,被什么东西咬过的样子。 漂浮在血红水面的还有男人的胃、两颗肾脏,像散乱的实验室人体模拟解剖人偶的内脏,场面看起来既突兀又诡异。 “不!!”张小姐整个人瘫软到地上,眼神既像崩溃又像疯狂。 “亲爱的,你爲什么会……”她不忍再看到自己的男朋友惨不忍睹的死状,低头盯着地面,然后她开始抽泣了起来。 “爲什么……” 这时那只硕大的老鼠又出现了,吱吱叫着,似在炫耀一般。 张小姐却突然发狂地扑向那只老鼠,老鼠匆忙跳开,她却还来得及按住老鼠的尾巴。 她的右手手指甲压着老鼠的尾巴,老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奋力地想逃走。 但是张小姐没有放开手指的意思,仍死死地掐着老鼠的尾巴。 几秒之间,老鼠突然重获自由,但是代价是一条被指甲掐断的尾巴,血流了一滩。 老鼠惊慌失措地躲到暗处消失不见,张小姐却只是保持同一个瘫坐的姿势,右手手指按压在老鼠的断尾上,老鼠血溅到了她修长的指甲上。 她愣愣地望着老鼠的断尾,没有移动也没有説话。 布莱德上前欲扶起张小姐:“你先起来吧……” 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张小姐!”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困兽 (4) 4 雨转小了。 子龙在一间房子前停下电单车,文素垮下车,迟疑了一下,敲了敲门,透过防护衣的麦克风喊道:“张小姐!” 没有人来应门,子龙也跟着文素一起敲起门来,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咚咚”的闷声。 “张小姐!” 这时,门的另一边响起了一把男声:“是谁?” 子龙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张小姐?”文素狐疑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另一边的男人不答反问。 “我是郭文素,研究瘦传染的微生物学家。”文素想了想,也没有理由隐瞒什么。 第27页 另一边却默不作声,像是在犹豫不决。 “张小姐或许是结束这张瘟疫的关键。”文素把心一横,决心放手一搏。 虽然她并不知道张小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爲什么富德要找她,但文素打赌这个人和瘟疫的事情有关。 只是怎么样地有关,文素还不知道。 或许会猜错也不一定。 她屏住唿吸,等待对方的回答。 几秒后,另一边发出拉开铁链的声音,门被拉开了。 站在门边的是一个欧裔脸孔的男人,他打量了文素和子龙两个人几眼,对两人的防护衣装扮有一点狐疑,但是最后他开口:“你们有方法能结束这场瘟疫吗?” “张小姐呢?”子龙抢先问道。 “我在这里。”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男人的背后,脸色铁青,眼神空洞,乍看之下好像一缕幽魂。 仿佛失去了存在感。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我们进去再谈好吗?” 男人又望了望两个不速之客:“进来吧。” 张小姐没有抗议。 文素和子龙走入屋内,坐到沙发上。男人也坐到沙发上,张小姐仍然站在一边,没有坐下的意思。 “我叫布莱德。”男人说,仍然以狐疑的眼光打量他们:“你们说张小姐是关键?” 这时客厅里突然走来另一个男人,脸色苍白,面向布莱德:“呕完了,天啊。哇,搞什么,外太空人?” “研究病菌的科学家。”布莱德冷冷地回答,视线仍然紧锁在文素和子龙两个人身上。 “所以,张小姐是关键?”布莱德又问了一次。 “你是怎么被传染的?”子龙倒是先开口问张小姐。 张小姐擡起一双无神的眼:“我是被黄晓丽那个女人害的……” “你经常遇到她?”子龙续问道。 “我们是同事。”张小姐说着,突然又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面对着子龙。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被传染?”子龙的条理异常地清晰。 “两个月前。”张小姐望着子龙,好像有什么唤起了她身体里沉睡了好几分钟的灵魂。 子龙沉默了两秒,又开口:“你迄今瘦了多少公斤?” “我一开始是53公斤,现在……不,昨天,昨天我是40公斤。”张小姐紧张地回答。“怎么了?” “你是来告诉我,我也快死了吗?”张小姐 紧紧握着双手。 “不。”子龙望着张小姐双眼:“你,你活了下来。” “在被传染两个月后,还活着。” 文素却仍然一脸怀疑:“可是你的确表现了病症,你瘦了13公斤……” “你还在继续瘦下去吗?”文素问。 张小姐跳起来,往客厅放着的体重计走去,站上。 几秒后,她轻轻地说:“还是40公斤。” “稳定了?”子龙开口。 “或许你的身体产生的抗体成功击退了瘦病菌。”文素坐直身子:“我需要检验你的血液与血脂肪。” 张小姐犹豫了一下,文素又继续说:“如果你真的能产生这个瘦病菌抗体,那么你的抗体,将能够被复制、培植,然后治疗整个城市的人。” “但是如果……”张小姐望着自己脚下的体重计:“如果我并没有痊癒呢?如果我的身体里,还有瘦病菌的话呢?” “那么代表它们暂时在你的身体里进入潜伏期。”文素冷静地説:“如果你不让我检验,那么我们都不会知道到底它们还在你的身体里没有。” 张小姐又低头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开口:“我的男朋友瘦死了。” “很遗憾。”文素语调没有丝毫改变。 没有放软也没有惊讶。 张小姐又继续陷入沉默。 文素又开口,眼神坚定地望着张小姐:“你也想死吗?” 张小姐缓缓地反问:“可以吗?” “不可以。”文素飞快地回答。 张小姐擡头望着文素。文素看着张小姐的眼睛:“你害死了你的男朋友。” 张小姐的眼睛睁大,似乎又要崩溃了。 “你身体里的病菌害死了他。病菌毁了你的生活。”文素平静地继续说着:“难道你不想消灭了这可恶的病菌吗?” “我想。”张小姐冷静了下来。 “我需要你跟我到医院去。”文素站了起来:“我需要那里的仪器检验你的血液样本。” 张小姐点了头。 他们五个人改坐张小姐的车子,飞奔医院。 一路上,张小姐沉默不语,坚持驾车的布莱德也没有説话,只是偶尔从倒后镜瞄几眼文素和子龙。 阿修坐在子龙的旁边,不停地打量着子龙的防护衣:“你们穿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这是防护衣。”子龙礼貌地回答:“你知道,瘦病菌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阿修眯起了眼睛:“所以你们是自保。” “这只是防止被传染的权宜之计。”子龙说。 第28页 “而我们其他人就只能等着被传染。”阿修继续说,挑起了眉毛。 “三个人被传染,总比五个人被传染好。”子龙不爲所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修火气说来就来,怒目圆睁,一副就要把子龙的防护衣徒手扒开的样子。 “自保是人类的天性。”子龙仍然平静地回答。 “你的生命就比我们值钱吗?!”说着,阿修伸手抓住了子龙的防护头罩。 “阿修,够了!”布莱德赶忙出声阻止。 “这种人当自己是什么了?!”阿修仍然不肯放手。 子龙意图反抗,两个人在车上就要扭成一团。 文素却突然摘下她的防护头罩:“要死,我们一起死!” 子龙和阿修停下了手,转头望着文素。 文素回望他们:“要活,我们也要一起活下来。” 慢慢地,阿修松开了手:“好!” 子龙犹豫了一下,也摘下了头罩:“好。” 文素转头继续望着车窗外,细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着,打在车窗上。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困兽 (5) 5 冷清清的医院里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一种混合药物、治疗、病人等等的味道,冰冷刺鼻。 文素和子龙首先踏进医院的大门口,张小姐轻巧无声地跟在文素后面,布莱德小心翼翼地跟随她们,一直留意着张小姐的状况。 张小姐的两条腿瘦得像树枝一样,两只手挂在腰边,随着她的走动而有规律地轻晃,像没有重量的纸片,在风中摇曳。 他们匆匆在空荡荡的医院里走着,发出迴荡的脚步声,“嗒嗒嗒”。 然后布莱德听到子龙突然对文素说:“我去看看那个昏迷的男人。” 文素点点头:“蓝富德,他叫蓝富德。” “好,蓝富德。”子龙微微笑着,重复了文素的话。 说完,他迳自往另一边走去,文素继续往前走,示意张小姐他们跟上来。 医院空空荡狭长的走廊,让布莱德有剎那间好像进入了时间隧道的感觉。 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发生在一部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布莱德不由得想起看过的科幻电影,想着电影主角穿过隧道,发现自己到了异度空间,穿越了时空的界限。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急促起来,最后停在化验室门前。 文素转头望着布莱德和阿修:“麻烦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给张小姐抽取样本。” 布莱德点点头,阿修则很自动地走到另一边,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望着地板,放空。 张小姐没有説话,跟着文素进了化验室。 布莱德站着的地方,可以看到走廊尽头有一扇落地窗,外面漆黑一片。他回头望了眼仍在发呆的阿修,迈开脚步,往落地窗走去。 玻璃窗上沾着点点刚下过雨留下的水珠,让布莱德从窗望出去的视线像穿过万花筒,外面的景物模煳不清,又带着梦幻的感觉。 布莱德再度想起那部科幻电影,但是他一直想不起电影的名字。 然后他又想,或者这不是科幻电影,这可能只是一场噩梦。像《羊男的迷宫》电影一样,只是一场逼真得过分的噩梦。 他伸手摸着玻璃窗,想像着如果他能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在墙上画一扇门就能从这里逃出去的话,或许就能逃出这场噩梦。 这时,布莱德突然发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是子龙。 子龙向布莱德微笑,然后走到布莱德的旁边,望着窗外的夜色:“真是糟糕的瘦病菌啊。” “那个男人怎样了?”布莱德也继续望着窗外。 “嗯?”子龙疑惑地问。 “昏迷的那个男人。”布莱德回答:“蓝富德。” “蓝富德。”子龙撇撇嘴角:“他还没醒过来,但是还活着。” “真是幸运的人啊。”子龙转头望着布赖德,继续説道:“能从这场噩梦逃逸,多幸运啊。” 布莱德诧异地望着子龙,但是子龙又回头望着窗外。 就在这时候,布莱德听见走廊传来开门声。 他和子龙同时转身,只见张小姐和文素走出了化验室。 他们两人赶忙走到两个女人的面前。文素望着他们:“张小姐交给你们照顾了,请允许我花一点时间进行样本化验。” 说完,文素转身进入化验室,子龙也跟上去:“让我来帮你吧。” 文素没有作声,只让子龙跟着她进入了化验室。 门“嗒”地一声关上了。张小姐仍沉默地低头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布莱德开口:“我们找地方坐下来吧。” 张小姐没有反应,布莱德只好伸手轻轻拉着她的手臂,张小姐才开始缓慢地跟着布莱德前进。 “阿修,一起走吧。”布莱德也把阿修拉起来。 阿修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愁容满面。 “阿修,振作点。”布莱德拍拍阿修的肩膀。 阿修只是斜睨了张小姐一眼:“知道了。” 第29页 他们三人走到医院的大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们的后面是一整片的落地窗,在医院外面伫立的路灯在他们面前照出一道道巨大的黑影。 雨似乎又开始下了起来。 布莱德转头,望着雨水划过落地窗。 医院里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布莱德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小霞和小强现在怎样呢?”阿修突然开口。 布莱德回过头来:“现在我们都联络不上他们。” “他们……”阿修突然顿了一下:“会不会已经死了呢?” “像那个女人一样断掉脚,或者那个男人一样漏出内脏……”说着,阿修微微发起抖来:“虽然我常觉得小霞那女人太高傲,那个小强很白目,但是……” “但是如果他们就这样死了……”阿修低下头:“我并不想他们死啊。” “我知道。”布莱德拍拍阿修的肩:“我也希望他们还活着。” “我们也只能希望了。”布莱德轻声说。 安静的张小姐坐下不久,伸手往椅垫摸了摸,然后又像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过了不久,她又重复同一个动作。 望着张小姐怪异的举动,布莱德担心地问道:“张小姐,你还好吗?” 张小姐转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些病菌还在我身体里。” 她低头摸着自己的腹部:“我能感觉到它们在我的胃外面、我的肠子上面,蚕食着我的身体。” “在我的手臂里,在我的大腿里……”张小姐说着,伸手拍了拍大腿。 “它们在里面。”张小姐又擡起头望着布莱德:“你知道吗?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布莱德摇摇头,把手按在张小姐的手臂上:“你会没事的。” 张小姐又低下头,没有再説话。 布莱德拿开自己的手,也静默了下来,在寂静中,他发现自己在祈祷。 向什么祈祷?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神?宇宙?电影里的羊男? 他只知道他希望有一扇门,可以逃出这一切,然后看到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小霞和小强都安全活着。 外面的雨声逐渐淹没了他的听觉。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困兽 (6) 6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小姐能感觉到时间像条蛇,缠在她的脖子上,随着分秒流逝,缠得越来越紧,让她越来越无法唿吸。 她能听到坐在她旁边的布莱德缓慢的唿吸声,还有阿修不时不安移动坐姿发出的声响。 他们都没有説话;布莱德望着空气中的一点,似陷入沉思,阿修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搓弄着双手。 雨开始下了,甚至还听见了打雷的声音。 “轰隆隆!”随着一道强得一瞬间把医院阴影处照亮的闪电噼过天边,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 布莱德稍稍转头望着天空,又回过头来,沉默。 张小姐没有举动,只是又伸手碰了碰自己坐着的椅垫。 摸到干燥的椅垫,她又松了一口气。 当然,她知道自己目前的重要性。 至少,对布莱德、阿修、文素、子龙他们而言的重要性。 她活了下来,而晓丽死了,老闆死了,她的男朋友死了。 爲什么就是她活了下来呢?她想着,咬了咬下唇。 郭医生说她的体内或许产生了抗体,或许她的身体奇蹟般打败了那些瘦病菌,或许她已经痊癒了,也或许能够拯救所有被传染的人。 但是那些只是或许。 张小姐低头望着自己的树枝腿。 但是她仍觉得那些细菌还在她的身体里,只是暂时慢了下来,只等着什么时候,再狠狠一击,把她击倒。 想着,她又感觉到腹部一阵疼痛。 像有什么在里面蠕动、吞噬着她的肉体,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点点地消失。 消失,对,消失。 那些病菌正在一点一点地吃着她的整个人,最后她将逐渐地减少,逐渐地消失,逐渐地死去。 她不安地动了动,伸手摸了摸椅垫。 她能感觉到肠子好像在往下熘。 像滑下湿漉漉的泳池滑梯,飞快地往下坠,停止不了,只能惊恐尖叫。 张小姐有一种想尖叫的冲动,想像着肠子掉出她的身体,想像着病菌如何蚕食着她的肉体。 疼痛又加剧了一点。 她不由得伸手按着腹部,舒缓腹部的痛觉神经。 随着她冰冷的手按压在腹部上,疼痛似乎又减缓了一些。 她继续沉默,望着自己的手,那十双枝节般的手指。她缓缓动了一下手指。 “轰隆隆!”雷声又响起,这场雷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张小姐。”布莱德突然叫她。 张小姐擡起眼:“嗯?” “你还好吗?”布莱德貌似感觉得到张小姐的忧虑。 张小姐望着布赖德深邃的眼睛,摇了摇头。 布莱德是个善良的人,但是他不能了解她现在所承受的痛楚。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这一切会过去的。” 第30页 张小姐点点头,没有看他。 布莱德又陷入沉默。 张小姐突然感觉到嫉妒;像当时嫉妒晓丽瘦得那么快一样。 她嫉妒布莱德,她嫉妒郭医生,她甚至嫉妒晓丽。 布莱德还不能理解她的痛苦,郭医生还有找出生存方法的机会,晓丽并没有遭受更长的痛楚就死去。 她嫉妒,她嫉妒他们所有人。 然后,她腹部的痛楚又加剧了,这一次像有被千把刀在里面勐刺般的剧痛。 她痛得脸色都苍白了,用力地按压着腹部,咬着嘴唇直到嘴唇渗出血来。 痛,太痛了。 肠子要掉出来了吧?她要死了吧? 张小姐承受的痛楚已经超过她所能忍受的,一切思绪刷地一下从她的脑海刷开,剩下一片空白。 “啊……”张小姐痛得滚到地上,她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的意识被巨大的痛楚所占据,发生的一切朦胧如梦中。 她似乎听到布莱德叫她:“张小姐!” “痛……”她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好痛……” 肠子……她似乎能感觉到血淋淋的肠子,滑熘熘地从她的肛门滑出来,滑啊滑啊,然后她的胃也会掉出来…… 她痛得把身体蜷缩起来,在地上如胚胎的姿势一样,痛苦呻吟。 她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腹部,即使徒劳无功。 她能感觉到布莱德试图把她扶起来,但是她痛得不能把身体直起来。 然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按压住的腹部软了下去,一道温热粘稠的液体沾染了她的手。 可是痛楚还是没有消散。 她勉强睁开眼,自己的手按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伤口,像皮袋上的一个破洞,而她的手似乎能触碰到欲往外漏出的软软的东西。 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她的内脏漏出来了,就像老闆那样,像男朋友那样。 她要死了…… 她痛得连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困兽之斗 (1) “要做到无可取代,就要与众不同。”——可可·香奈儿 第五章——困兽之斗 1 化验室的门被关上,子龙走到文素的身旁,开始动手戴上手套。 文素从张小姐身上取了好几个血液样本以进行数个反应测试;样本就在桌子上,包围在一堆化验仪器的中间。 文素也穿上了手套,转头望着子龙:“你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吗?” 子龙勾起一抹微笑:“我是社会生物学教授,虽然分析的是社会学,但是我也是专攻生物学的。” “告诉我你要进行的化验,化验方式我想我都还记得。”子龙说完,又笑了笑。 望着子龙那一脸轻松的神情,文素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她也勾起浅浅的笑意:“好,那我们开始吧。” 在化验室里,他们的时间流逝感只剩下反应测试所需的秒表上,跳动的电子数字。其余的一切,仿佛被推到世界的边缘,在化验室的外面,与他们无关。 现在是几点,外面的天气是怎样,都被隔绝在外。 文素总是觉得,在进行实验的时候,时间似乎变成一种虚无的刻度,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她仿佛潜入了一个与现实不一样的另一个宇宙,其时空的物理机制在某些地方发生了什么改变般。 她专注地进行她手上的化验,子龙也全神贯注地进行化验操作,他们偶尔只交换一两句话。 化验室里安静得只聼得见仪器操作的声音,嘶嘶转动的试管离心机,嘀嘀跳动的秒表,轻轻晃动的试管溶液。 “文素。”子龙突然轻声叫文素,文素没有移动视线,只是轻轻回答:“是?” 子龙继续着手上的操作:“关于这事情,你的想法是什么?” “什么事情?”文素问。 “关于张小姐活了下来,而且体重也稳定了这件事。你认爲是产生了抗体吗?” “我不知道。”文素回答:“而且体重稳定这种事,我们还需要多观察几天,甚至一个月才能确定稳定了下来。” “现在……”文素顿了顿:“我们或许只是被瘦病菌摆了一道。” “所以那是你的想法?”子龙按下秒表:“那只是一场烟幕弹?” 文素沉默了好一会:“可能吧。” 但是她还是希望张小姐是个奇蹟,能产生抗体的奇蹟。 要不然,他们全部人都没有救了。 想着,文素更用力地摇晃手中的试管。 “有没有想过,爲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病菌呢?”子龙又问,语气仍然轻松自如:“爲什么会有一种细菌,专门让人类瘦下来?” 文素耸耸肩:“或许是一种细菌突变?” “突变吗?”子龙漫不经心地说:“演化学来説,任何一种突变都是有原因的,都是为了增加生存率、繁殖率的。爲什么有一种细菌会突然想要以吞噬人类脂肪为唯一营养?” 文素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在反其道而行吗? 把自己的营养来源放到这么狭小的领域里,难道它们有把握这样的突变会让它们更容易繁衍下去?”子龙又说。 第31页 “专一性。”文素轻声説道:“噬菌体也拥有独特的宿主专一性。就像一个锁和一个钥匙,形状必须完全配合才能把钥匙插进锁头里,并不一定只是人类,一些其它哺乳类也可能拥有同样的受器形状。” “专一性能有助于高生存率吗?” “专一性让噬菌体无可取代。就像城里有二十个喝咖啡的人,而城里只有你一个人沖咖啡。整个市场都是你的,因爲没有其他人能够沖咖啡。这也是爲什么噬菌体选择了宿主专一性;没有其他噬菌体能够抢夺它的饭碗。” “所以噬菌体改变自己以获得完全不同于其他的市场,就像经济学说的蓝海政策。”说着,子龙又笑了笑。 “噬菌体的蓝海政策。”文素也听过这个词,不禁也微微一笑:“是吧。” “那么瘦病菌也是这样吗?瘦病菌发现了人体脂肪这个未被发掘的‘肥田’,改变自己,进行蓝海政策,把整个市场垄断霸占?” “可是……” “又或者,这是一种互惠共存。” “互惠共存?” “人类需要消除掉多余的脂肪,这种细菌专门只吃人类脂肪。这细菌的存在或是爲了达到互惠共存,两边得利的双赢局面。” “共存?”文素撇了撇嘴:“我想在这场‘公平交易’的合约里出了什么纰漏。” 子龙点点头:“这么説来,瘦病菌违了合约,想独吞了啊。” “有时候我怀疑,”文素想了一下,说:“细菌真的能思考吗?” “嗯?” “像达成共识、独吞市场,这样子的思想。细菌真的能想到吗?” “微生物的能力往往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 文素点头,没有再説话。 我们人类越是以爲自己了解的事物,其实越不了解。 就像人类永远没有办法真正了解自己一样。 人类所能了解的层面是看得见的层面,然而有多少深埋在底层的事物,人类忽略不见? 而人类却常向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事物展开挑战。 对不了解的事物,该如何战胜? 就像对着一片黑暗,胡乱地挥剑,期望能砍到什么一样。 “在从没看过黑天鹅以前,欧洲的人们都认爲天鹅是白色的,黑天鹅是不可能存在的。”子龙突然又说。 文素转头望着子龙。 “黑天鹅效应。人的想法受限制于他们所看见和所认知的‘事实’,但其实他们忽略了可能发生,但属于罕见的事情。我们以爲我们了解全部,但是其实那只是我们看得到的常发生的事情罢了。当我们忽略的罕见的现象发生时,人类完全没有防范意识,一切就偏离了轨道。” 子龙又继续说:“就像我们知道厌食症会致死,我们知道过度不健康地瘦身会致死,但是我们却认爲健康地瘦下来是不会致死的。” “毫无预警地,我们被这默默蚕食人类脂肪的细菌所攻陷,就像温水里的青蛙,等到我们意识到这细菌具有威胁性时,我们已经像那只青蛙一样被煮熟了。”子龙缓缓地说完,然后突然叫了一声:“找到了!” “找到什么?”文素的心收紧了。 “瘦病菌。”子龙回头望着文素,轻轻地说。 文素的心沉了下来。 果然,他们都无法避免被温水煮熟吗? 文素转身,继续她的化验:“我看看我这边的样本。” 过了一会儿,文素终于认输了:张小姐的血液里,还存有瘦病菌,而且数量极惊人。 但是这些瘦病菌似乎进入了冬眠期,又或者像吃得太饱,缓慢在爬动的动物;它们的活跃度非常非常地低,虽然还能检测到一点。 “没有抗体。”文素重重地唿了一口气:“瘦病菌还在,但是活跃度很低。” “是不是因爲离开了生命机体的缘故?”子龙问。 “但是之前那两具尸体并不是这样。”文素想起那天下午解剖的女尸和男尸。 “发生了什么,啓动了瘦病菌的某种机制?”子龙又问。 文素沉思了一下:“有可能。” 但那个啓动机制的是什么? 让瘦病菌暂时慢下来的是什么? “基因突变?”子龙轻轻地在桌子上敲着手指。 “基因突变?而这又该怎么解释?”文素望着子龙,不自觉皱起了眉毛。 没来由地突然慢下来是爲什么? 是受到了什么外来刺激吗? 到底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化验室的门勐烈地被推开:“郭医生!” 文素擡起头,是那个叫阿修的男人。只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张小姐出事了!快过来!” 文素急忙站起来,转头对子龙说:“我先过去!” 子龙点点头,会意把血液样本、化验结果等整理归纳好。 文素则随着阿修飞奔到医院大厅。 在大厅里,张小姐正蜷缩在地上,抱着沾染了血液的腹部,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布莱德蹲在张小姐的旁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一见到文素马上站起来:“郭医生,你看看张小姐她怎么了?!” 第32页 文素急忙跑到张小姐的旁边,用力地扳开张小姐的手,发现张小姐的腹部有一道伤口,血正汩汩地流出来,随着张小姐的扭动,伤口裂开得越来越大,就像缝合得松垮垮的布料,一旦开始断开,就以惊人的速度整个断开来。 张小姐痛得呜咽起来。 文素转头对布莱德说:“我们要做缝合手术,我需要给张小姐注射麻醉剂。” 说完,文素站起来,正欲跑开去取针筒及麻醉剂,只见张小姐痛得大叫了一声,她的手再也抵挡不住扩大的伤口,猪肝红色的内脏掉了出来一半,血流了一地。 是胃。文素的脑袋空白了几秒。 然后张小姐在极度惊吓中失去了意识。她的手软软地摊在地上,胃欲掉不掉地挂在伤口处,暗红的血一直流,一直流。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困兽之斗 (2) 2 文素的手在微微发抖。 子龙脸上戴着口罩,以上方露出的双眼望着文素,点了点头。 文素镇定了一下心神,从银色的盘子里取出消毒镊子,夹起准备好的消毒纱布,给张小姐的腹部伤口清除周围的污垢。 张小姐已经失去知觉,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上还有几滴未干的汗水。她看起来就像在发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一般。 文素小心翼翼地用生理盐水清洗伤口周围的皮肤。 张小姐的伤口在清理以后,清楚可见那道伤口犹如被徒手撕开一般粗糙的裂口,阔度有如一支铅笔那样阔。 缓缓地,文素以消毒钳、镊子及手术刀,轻轻拨开张小姐腹部伤口,再切除失去活力的组织。 子龙给消毒纱布蘸上双氧水,递给文素。她拿着镊子反覆以双氧水清洗伤口、压迫止血。 在张小姐的伤口止血后,文素拿起三角针缝合张小姐的伤口。子龙替文素剪綫,交给文素,她又用持针器打了几个外科结。 等到张小姐伤口已经缝合了,文素才松了一口气。 她和子龙走出手术室,摘下手术用衣帽及口罩,坐在外面走廊的椅子上。 文素喘了一大口气,擡头望着天花板,感觉到背嵴一阵寒凉未退。 张小姐瘫在地上,手无力地垂在身边,腹部上方的衣服沾染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液 ,因扭动翻开的衣角,露出连胃都看得见的伤口;一切都还歷歷在目。 她甚至连尖叫的反应都来不及。 而现在那股欲尖叫,或者呕吐的冲动像顶在她的喉咙,随着她吞咽口水的动作,在她的喉咙里,上下滑动,像一块黏腻的口香糖。 “张小姐怎样了?”布莱德见文素和子龙出来,就急忙走上前去。 布莱德虽然紧张,但是比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来得平静多了。 阿修不知道哪里去了。 子龙先回答了布莱德:“张小姐还在昏迷中,但是伤口已经止血、缝合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布莱德点点头,也坐了下来。 “张小姐体内还存有瘦病菌,对吗?”布莱德突然问。以张小姐突然发作的病徵看来,她并没有侥倖成爲了奇蹟。 张小姐倒下得如此突然,文素和子龙都还没来得及把化验发现告诉他们,就匆忙处理张小姐的伤口去了。 “很不幸的,是的。”子龙说,唿了一口气。 “张小姐还有可能再类似这样发作一次吗?”布莱德擡眼望着子龙和文素。 子龙沉默了,文素开口:“是有可能。” “爲什么第一次发作没能把她杀死?”布莱德问;开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残酷。 但是这是一个事实——布莱德亲眼目睹的瘦病菌死者,都以一次突发的病徵发作,就结束了生命。 照这个逻辑来看,张小姐刚刚应该早就内脏全都掉出来了。 “她躺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阿修又出现了。 文素擡头望着阿修,突然意识到阿修似乎比几个小时前初见到时消瘦了一点。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的判断。 几个小时,一个人怎么可能发生肉眼可观测到的体形改变呢? 除非是极度激烈的体形改变。 就像瘦病菌感染一样。 想着,文素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臂,试图看看是否比几个小时前来得瘦了一些。 但这时候布莱德突然应声:“是啊,她躺着。” “因爲躺着的关系,她的内脏无法如站着时那般随着地心引力被拖出伤口。而且,她在地上扭动的幅度也不够大,不足以把伤口扩创到整个断开的地步。”布莱德双眼发亮地说道。 “所以瘦死的关键是内脏及大量失血。”布莱德伸手摸了摸下巴:“如果能及时抑制内脏掉出及失血过多的话,是有可能阻止瘦死的。” “但是我们并不能预防第二次突袭。”文素说:“我们只能暂时把张小姐缝合起来,但是我们难保下一次突袭的时候,她已经裂开的伤口会比这次裂开得更快速,内脏掉出得更无法控制……” 说着,她的脑海里又闪过张小姐倒下时的那惊悚的一幕。 “第二次突袭,会是什么时候?”布莱德问道;阿修也坐了下来。 第33页 “任何时候都可能。”文素回答:“但是我们刚刚化验时发现到,张小姐体内的瘦病菌活跃度极低,几乎进入冬眠状态。” “我不明白的是……”接着,文素又开口:“爲什么已经进入冬眠状态的瘦病菌,还会在张小姐体内发动另一波袭击?” “难道有什么又刺激了它们变活跃起来?”文素转头分别望了眼子龙和布莱德。 “不,张小姐体内的瘦病菌一直都没有增加活跃度。”阿修突然回答。 文素惊讶地望着阿修。 “你怎么知道?”布莱德转头望着阿修,子龙眯起眼打量着阿修。 “你们把张小姐擡进手术室后,我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下面发现了一串钥匙及美甲锉刀组合。锉刀上沾了很多血。”阿修像在敍述一件平凡不过的事情一般,语调平平,无甚表情。 “她想自杀?”文素问。 “不可能。”布莱德坐直身子:“这又该怎么解释张小姐在发作前长时间的身体不适?” “她可能以爲自己就快要死了。”阿修又冷冷地说。 “人的信念是很可怕的。”阿修吐了一口气:“没聼过吗?一个被催眠的男人,被暗示碰触身体的一块冰,是一块烧红的炭,结果冰块在男人的身上留下了烙痕。” “你的意思是说,张小姐的不适,只是心理作怪?”子龙把双手交曡在胸前,歪着头思考:“甚至于她利用利器完成自己预想中的结果,也是一种无意识的行爲?” “所以她体内的瘦病菌的确是稳定了下来。”子龙放下双手。 “虽然现在才检查已经迟了,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再看一次张小姐现在的血液样本。”文素站起来,推开手术室的门。 椅子上剩下若有所思的子龙、脸色凝重的布莱德和整个像失去了三魂七魄的阿修。 他们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文素又从手术室走出来,往化验室急急走去。子龙站起身,也随着文素离开。 阿修仰着头,眼神空洞地盯着空气中某一点。 “阿修。”布莱德伸手拍拍阿修的肩膀:“等这场瘟疫过去,我就全职来帮你把绘声绘影电台做得有声有色。” 阿修却似乎没有听到,沉默良久,最后说了句:“当我的内脏掉出来的时候,我也要试试看躺在地上。” “餵!”布莱德用力地抓住阿修的手臂,勐地感觉到阿修的手臂肌肉好像在萎缩:“你振作点啊!” 阿修没有答话。 布莱德紧紧地抓住阿修的手臂,就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一点一滴地从阿修身上流失的生命。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困兽之斗 (3) 3 阿修一直沉默地盯着天花板。 布莱德望着自己的好朋友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只能穷着急。 该怎么办?布莱德也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安慰阿修,但是话到嘴边又打住;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最后,布莱德张开感觉有点干燥的嘴巴:“我去看看张小姐的情况。” 布莱德站起身,又望了眼阿修,但是阿修仍然沉默无语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看也不看布莱德一眼。 布莱德嘆了口气,迈开脚步,推开手术室的门,进入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轻轻“嗒”一声关上了。 阿修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纹丝不动。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医院里惨澹的一片白;那甚至不是一种纯洁、明朗的白,是一种参杂着一点灰、一点骯脏的黄色、一点如霉菌般的黑青色的混浊的白。 一种透着压迫人的死亡气息的白色。 相对于医院建筑物内部的宽敞,阿修却感觉到他身处的空间如此狭小,像要把他的神经压断一样的窒息狭小。 他只是个很简单的人。 他要的也只是很简单的事物。一个成功的网上电台,弄点成绩出来就可以了。就能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待了。 但是现在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无法达成了。 可能明天,可能今晚,他就会瘦死。 想着,阿修又伸手用力捏了一下手臂;肌肉像皮一样挂在骨头上。 他又垂下双手,眨眨干涩的眼,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他听到了断断续续“嚓——嚓——”的声音,像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拖曳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由远而近,阿修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发出声音的方向是一个转角处,这时正有什么东西在往阿修看得见的方向走去。 或拖去。 那聼起来一点都不像脚步声。 “嚓——嚓——”声音越来越清楚了,似乎还伴随着微弱的喘息声。 那什么就快探出头来了。 阿修屏住了唿吸,双手用力地抓住椅子,关节都泛白了。 只差一点点,阿修觉得自己就要用力地大叫起来。那股冲动随着心跳增快,越来越沉重地压迫着他的心口。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扑地跳动着,血以高速沖往他的脑袋,让他有快昏过去的感觉。 第34页 那什么东西从转角处探出了头来,竟是一颗人类的头颅。 此刻阿修内心的恐惧已经直达顶点,他张开口想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就这样呆坐在椅子上,望着那个人从转角处缓缓地爬出来。 慢慢地,阿修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个男人,满手鲜血,趴在地上艰难地用手把自己身子推着前进。 男人转头,看到了阿修,那张极致痛苦的脸发出了喘息以外的声音:“救……救……我……” 阿修吓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望着男人往阿修推着身子过来,然后阿修发现到男人的身体在腰部以下,竟然是……不存在的。 阿修望着只剩下上半身的男人,拖曳着半截身体往阿修方向过来,在走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鲜血,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嚓——嚓——”男人拖曳上半身的声音在走廊里迴荡着,那声音聼起来如此刺耳,阿修觉得腿都软了。 然而男人拖曳身体的速度也放缓了。慢慢地,他停了下来,似乎失去了力气,只能擡头对着阿修说:“救……我……” 说完最后一个字,男人断了气。他的眼睛盯着阿修,张大的瞳孔里还充满着怨念。 阿修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半截尸体,好几分钟都无法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阿修的脑袋空白一片,他站起身,就用力地往医院门口跑去。 他越过男人的尸体,在走廊另一边越过男人断掉的下半截身体,飞快地往医院门口跑去。 他必须逃离这一切。 逃离这个地狱。 阿修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医院里发出巨大的回声,在他的耳朵里不断地迴荡着,“嗒、嗒、嗒”。 当他跑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却赫然听见有人在叫着:“有人吗?请问有医生在吗?” 阿修停下了脚步;那是他认得的声音。 是小强。 阿修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人从医院门口走进来,是小强和小霞。 小霞右手按压着腹部,似乎无法稳当地行动,只能靠着小强搀扶着前行。 “小霞!”阿修突然感觉到世界,似乎又恢復了正常。 他马上跑到小霞和小强面前,欣喜若狂地拉住小霞的手:“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小霞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道虚弱的微笑。阿修这时才意识到小霞整个人突然瘦了很多,而且她右手按着的腹部,似乎正在渗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 “小霞,你怎么了?”阿修紧张地问道。 “她……她的腹部裂开了一个缺口。”小强有点结巴地回答。 “我已经替自己先包扎了。” 小霞虚弱地说。 “因爲传染爆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去找小霞。结果我发现她受伤了,就带她过来医院,看看能不能找到医生……”小强深唿吸了一下,说道。 “我就说他是笨蛋,这时候城里的医院怎么还有医生,都躲起来了吧。”小霞微微地擡眼瞪了一下小强。 “别説了,赶快找地方给你好好包扎起来!”阿修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只能从小强手里接过小霞,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小霞试图抗议,但是阿修顾不了其他了:“等你自己走,我怕你还没到手术室已经整个人断成两半了!” 小霞紧闭起嘴巴。阿修抱着小霞,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手术室。 阿修又再度越过噁心的男的下半身尸体,小强看到那尸体的惨状,不禁作呕了起来。 他们三人正要转入手术室所在的走廊,就碰上了布莱德。布莱德紧张地望着他们:“阿修你跑到哪里去了?那个尸体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小霞需要缝合手术!现在!”阿修匆忙地又越过那个男人上半身的尸体,正要往手术室跑去,手术室内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叫声。 “是张小姐!”布莱德追上来,把手术室的门推开。 只见张小姐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却趴在地上,鲜血又流了一地。 “我的胃!我的胃!”张小姐歇斯底里地叫着:“我的胃要掉出来了!!” 布莱德马上冲上前去,阿修随后把小霞放在手术床上。 布莱德欲把张小姐扶起来,但是张小姐甩开他的手:“不要!不要动我!我的胃就要掉出来了!” 这时小霞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腹部随便包扎的伤口又渗出了更多血。 “我去找郭医生他们!”布莱德站起身,跑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剩下阿修、小强,还有躺在血泊中的张小姐、忍受着痛苦煎熬的小霞。 阿修望着两个女人,脑袋又陷入了一片空白。 “阿修,该怎么办?”小强突然拉了拉阿修的手臂。 “我不知道。”阿修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阿修感觉到刚刚稍微恢復了正常的世界,又开始疯狂地颠覆运转起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35页 ☆、第五章:困兽之斗 (4) 4 望着显微镜底下的血液样本,文素嘆了口气:“的确是没有增加活跃度。” 子龙点点头:“至少这代表张小姐稳定了下来。不会有第二次袭击。” “或许她真能活下来吧。”文素推开显微镜,按了按紧綳的肩膀。 “怎么了?”子龙看着文素仍然紧锁的双眉,问道。 文素仰头按了按颈肩:“张小姐的体内还有瘦病菌。这表示她并没有产生抗体;我们也没救了。” 她的脑海浮现阿修消瘦的样子,想着他们会一个一个瘦死的模样。 张小姐体内的瘦病菌稳定了下来,不代表他们其他人体内的瘦病菌也会稳定下来。 他们还是可能会瘦死。 当然他们未必每个人都已经被传染;只需要简单的一个血液样本检验,就能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患上了瘦病菌感染。 但是文素并不想知道。 至少不是现在。 就让这谜题像薛丁格箱子里的猫一样,一天不打开,仍然处于同时死亡与生存的状态。 就让她继续把瘦病菌藏在箱子里,把自己置在灰色的模煳状态中吧。 子龙似乎也能理解文素的想法,并没有提到检验自己血液的事情,只是提了句:“还记得我们去找张小姐前讨论的噬菌体治疗法吗?” 文素放下双手,转头望着子龙:“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如果你不现在开始,就会再少一分钟剩下。”子龙耸耸肩。 文素思考了一下,终于拿定了主意:“走吧,去我的实验室。” 文素站起身,离开了化验室往自己的噬菌体实验室走去,子龙赶忙跟上她。 推开实验室的门,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我希望幸运之神会眷顾我们。” 实验室的橱柜里摆着超过千种噬菌体的培养液,光是同一种噬菌体,就有好几百个不同的类型;它们每一个都拥有独特不一样的“钥匙”形状,专门配上它们自己专属的宿主的“锁”形状。 而实验室里的噬菌体种类,还只是全世界存有的噬菌体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甚至还有许多噬菌体还未被确认命名。 所以文素只能祈祷他们足够幸运,能在这么一点的噬菌体种类里,找到相应他们的瘦病菌的一种噬菌体,而且能赶在他们都瘦死之前。 文素坐了下来:“首先,我们要做的是精确地认识我们的瘦病菌的种和型。” “你怕吗?”子龙突然开口问文素。 文素有点错愕地擡头擡头:“怕什么?” “怕死。”子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像那些人一样瘦到死。” 文素下意识抓紧了自己逐渐消瘦的手臂:“现在不是感到害怕的时候。” 她转头继续专注于她的研究样本:“没有什么好害怕的,除了恐惧本身。” 子龙倒是笑了起来:“是啊。” “死亡的恐惧只是一种生命体的自然反应机制。如果我们都不怕死的话,就会太过莽撞,把自己杀死,这样就不利于族群的生存了。”子龙说。 文素没有答话,只是专心地继续检验。 她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在笼罩着整个城市,像黑夜的一张网,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都推入死亡的深渊去。 他们生还的人全都是薛丁格箱子里的猫。 没有人去探看他们的话,他们都同时处于死亡和生存的状态。 弔诡的状态。 她更用心地开始检验起来,子龙充当起她的助手来。这让文素想起她的实验室助理,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又是另一只箱子里的猫。 她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推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重复繁琐的检验过程,文素终于总算精确确认了瘦病菌的种类。 “确认了!”文素笑了起来。 “太好了!”子龙也笑起来。 “好,我们赶快把相应的噬菌体找出来!”文素兴奋地站起身。 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用力推开,布莱德一脸着急地冲进来:“郭医生!找到你们了!” “怎么了?”子龙站起来。 “有……有两个人需要……需要马上进行……进行缝合手术!”布莱德用力地喘气。 “两个人?”子龙皱起眉:“阿修?” “不……没时间了……快来!”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冲过来拉着文素的手臂,就把她拉出实验室。 文素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跟着布莱德匆忙的脚步,奔向手术室。 他们三人奔跑越过断成两半的男人尸体,文素吓得忍不住叫了一声:“这是谁?!” “别理了,走!”布莱德也没时间解释,只拉着文素跑过尸体,沖入手术室。 甫推开手术室的门,文素就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张小姐趴在地上,暗红色的血自她的腹部流成一个圆圈,她正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另一边手术床上有一个陌生女子,腹部粗糙包扎的伤口整个染红了,她也正在痛苦地断续呻吟着。 第36页 阿修和另一个陌生微胖的男子蹲在角落边,一看到文素他们进来,就急忙站了起来:“医生!” “发生了什么事?”文素努力地镇定下来。 “张小姐怎么了?”子龙同时间也问道,他即刻跑到张小姐身边,试图把张小姐扶起来,但是张小姐伸手用力地乱挥,险些打到子龙的脸上。 “我的胃掉出来了!我的胃!”张小姐哭叫着。 “小霞需要缝合手术!她撑不了多久!”阿修一把抓住文素的手臂,激动地说。 文素一时间也理清不了思绪——张小姐不是才刚缝合好吗?她的体内的瘦病菌不是稳定下来了吗?爲什么还会有第二次袭击?如果不是病菌袭击,她又怎能找到利器伤害自己? “无论如何,先止血!”子龙大叫了一声,把其他人的情绪都喊住了。 “快过来,帮我把张小姐擡到手术床上!”子龙说道,布莱德和阿修赶忙上前去帮忙。 “我来处理这位小姐的伤口。”文素总算也定住了心神,找到了麻醉剂,朝陌生女子走去:“撑着,我先给你进行局部麻醉。” 虽然他们理应进行全身麻醉,但是手术室里能找到的麻醉剂量不多了,而文素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他们将全都需要麻醉剂;至少在死的那刻不会太痛苦。 在吗啡麻醉中看着自己的内脏掉出来,慢慢失血而死,会是怎样的感觉? 文素不禁开始在想像起来。她咬咬牙,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现实。 即使是像噩梦般的现实。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困兽之斗 (5) 5 “撑着。”文素拿起麻醉针,碰了碰受伤陌生女子的手。女子虚弱地点头:“我叫小霞。” “你好,小霞,我先给你局部麻醉。”文素又恢復了冷静,摸准了位置,正要把麻醉剂注射入小霞的体内,手术室的门突然被勐力推开。 “嘭”的一声,门扉勐力撞到墙壁上,文素心紧缩了一下,抓着麻醉针的手打住了动作。 她转头一看,竟然是蓝富德。 “蓝富德?”文素不禁惊唿。 她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只停留在他们出发去找张小姐之前。那时候富德昏了过去,她和子龙把富德放在病床上之后,就一直没有时间去查看他的情况。 想起来,文素内心又感到一阵愧疚起来。 幸好并没有因此死掉。 富德推开手术室的门冲进来,脸色铁青,脚步轻浮不稳,看着文素说:“文素,是他!是他!” “他?是什么?”文素疑惑地问。 富德环视了一下手术室,看到子龙马上扑过去:“就是他!” “他就是那个来叫我跟踪黄晓丽的人!”富德扑上去就挥了一拳过去,子龙一个松手,张小姐险些又掉到地上去,幸好阿修接住了张小姐。 子龙被富德推倒在地,富德用力地按压着子龙的双手:“说!你说你到底对黄晓丽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让她感染了瘦病菌?!” 布莱德一聼,错讹地转头望着子龙:“你就是那个把装有瘦病菌的胶囊给晓丽吃的医生?!” “不……”子龙试图抗议:“我不是,你们聼我说……” “你现在在这里又是什么居心?!”富德不等子龙说完,又怒问了一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布莱德匆匆把张小姐放到手术床上,也冲上前去质问子龙;阿修赶忙把痛得大叫的张小姐摆放好身体姿势。 文素抓着麻醉针的手不禁开始微微发抖。 是一种愤怒的颤抖,信任被背叛的愤怒。 “医生。”小霞拉了一下文素的手臂。文素回头,小霞虽然虚弱地无法再多说几个字,但是她眼里的坚定让文素稍稍稳住了情绪。 她转头朝子龙一字一句地问:“莫子龙,真的是你开始这一切的吗?” 此时子龙突然出其不意地擡腿撞向压在他身上的富德,富德一个不留神松开了手,子龙趁机挥拳把富德打翻在地上,子龙自己也顺势站起身,欲沖向手术室门口。 布莱德见状追上前去,拉住子龙的衣服,跟子龙扭打成一块。 富德从地上爬起来,也赶上前去帮忙布莱德制服子龙。 小强也操起一个玻璃瓶,沖向子龙:“看我的!!” “不!”文素叫了一声,但是已经来不及制止小强。 子龙一个转身,把冲上来的富德挡在小强面前,小强来不及闪开手,就一把把玻璃瓶打在了富德的头上。 富德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小强的手也满是被玻璃碎片割开流出的鲜血。 小强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和富德的额头,吓得脸青唇白。 “对……对不起……”小强怯懦地道歉。 富德也顾不得流血的额头,转身就要抓住子龙,子龙却趁乱用手肘用力地撞向一下分了心的布莱德的下巴,布莱德的下巴发出“咯”的一声,他一个重心不稳倒在地上,痛得掩嘴呻吟。 同一时间,子龙甩开富德,沖向了手术室门口。 第37页 文素紧张地叫起来:“麻醉液很快挥发,快出去!大家都出去!” 小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匆忙间拿起的玻璃瓶竟是麻醉液容器,他呆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文素:“我……” “别我了!出去!”文素知道两个伤者都不能承受再多拉扯,理智的决定是把她们留在这里,她、小强、布莱德和富德都必需保持清醒——至少他们之中的一个要保持清醒,并逃出去,否则子龙就能继续爲所欲爲…… 布莱德挣扎着起身,富德抱着头欲追上已经抓到手术室门把的子龙,文素跑过去抓住小强的手臂,朝门口奔去。 但是子龙比他们都快,他把门推开的同时,拉下了手术室的电源,整个手术室马上暗了下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子龙已经冲出了手术室,把椅子推过去挡在手术室门前。 在他们把挡着的椅子推开以前,子龙已经不懂用什么挡在了门把上,富德他们怎么推也推不开手术室的门。 在一片黑暗中,文素摸到了电源,按下了开关。 灯光亮了起来大约两分钟,又整个暗了下来。 文素又伸手按了几次开关,手术室里仍然一片漆黑。漆黑中他们只聼得见彼此的唿吸声、两个伤者的痛苦呻吟,并且闻到一股甚至可说有点类似香水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 “很好,那傢伙把医院总电源关了。”文素说。 “现……现在怎么办?”小强问道。 “我们……”文素还没来得及把话説完,就感到一阵晕眩,然后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真相 (1) “穿不上街的时尚,就不是时尚。”——可可·香奈儿 第六章——真相 1 子龙坐在医院总电源所在的房间外面的地上,摊直了双腿,仰着头喘气,一边伸手拭去汩汩流出的鼻血。 靠着医院窗外照射进来的一点光线,他看了看抹过鼻子的手背,上面沾了鲜红的鼻血。 他摸了摸刚刚被富德打过的脸庞,感到一阵隐隐作痛。 他继续仰着头,暂时止鼻血。 脑袋一阵失血的晕眩,子龙望着医院的天花板,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正随着一吸一吐的喘息,一点一点地飘散到空气中,飘到天花板的上空。 他的脑海里浮现刚刚在手术室里打闹的情景、文素愤怒的表情、张小姐撕心裂肺的痛哭、血迹斑驳的地表。 文素质问他的声音仍不停在他耳边迴荡:“莫子龙,真的是你开始这一切的吗?” 这一切? 他又想到手术室门外两半的男尸、张小姐裂开的腹部及她的胃、在医院外面见到的人类内脏像垃圾一样掉得随地都是、黄晓丽离奇倒毙的新闻。 这一切是他开始的吗? 不,并不是这样的。子龙眨了眨眼,感觉到意识像羽毛或气球般轻盈,正在往上飘、往上飘。一切变得如此不真实。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黄晓丽的时候,那身形臃肿,看起来有点神经焦虑的女人。 福音,他告诉黄晓丽,那颗胶囊是瘦身者的福音。 而他真的如此相信。 人类演化的下一步,必须摆脱肥胖,必须往瘦身的大趋势前进。 他只不过是助全人类一臂之力;他只不过是想让大家都能够轻松瘦身。 子龙唿了一口气。 他本来只是要做一次最后的实验,他以爲黄晓丽这个带原者会成功。 他本来只想制造一种会传染的瘦身法,然后靠这个扬名立万。 但是黄晓丽辜负了他的伟大使命。 甚至还要毁了这座城市,连他自己也要被毁掉。 子龙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他早已知道自己被瘦病菌感染。 然后他想到了张小姐。 张小姐是他没有想到的一线希望。没想到黄晓丽失败了,但是张小姐体内的瘦病菌却如子龙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到了某个程度便稳定下来,停止活跃度。 但是其他人就没有张小姐那么幸运了。 瘦病菌始终是一种生命体。 而所有生命体,都是生而自私。 没有一种生命体被制造出来是爲了死亡,并把自己的族群给消灭掉。 他早该料到,这个瘦病菌自会找到生命繁衍的出路,产生突变的速度是那么地快,巧妙地躲过了停止活跃度的自杀机制。 生命……本自私。 想着,子龙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本来以爲瘦病菌能够和人类互惠共存,但是这只是天方夜谭。在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反抗的条件下,瘦病菌根本毫无顾虑就能够侵占人类的生命,把人类淘汰出局。 人类一直以爲自己是地球所不能缺少的一种生物,但其实人类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随时都能够被其他生命体淘汰、取代。 子龙想起自己一直引以爲鉴的句子:人类往往忽视微小物体所具备的巨大潜力。 在人类不停地开发其他生命体的巨大潜力以帮助人类发展的同时,我们却没有想到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事情——或许,不是人类在开发另一个生命体带来的能源,而是另一个生命体在开发人类这个巨大的能源。 第38页 子龙期望开发瘦病菌对人类瘦身的潜力,然而或许,瘦病菌也在利用子龙,侵占人类的身体,开发人类体内脂肪这个巨大的食物来源。 然后他又想到了文素说过,她有时候怀疑细菌是否能像人类一样思考? 有很多事情人类都不知道。 想着,子龙打了个寒颤,荒谬的事件让他感到无比的无助。 但是还有张小姐啊。张小姐是子龙翻身的王牌。 只要能够保住张小姐体内的那特定种类的瘦病菌,并把其他种类的瘦病菌感染都消灭掉,子龙的瘦身福音还是能够继续下去的。 虽然已经牺牲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不,正是因爲已经为这个福音的降临牺牲了那么多条生命,他必须继续坚持下去,把这个使命完成,否则就更愧对死去的人们;他们的牺牲,必须有所意义。 子龙摸了摸鼻子,鼻血已经止了。 他低下头,血开始泵进他的脑袋,意识也渐渐地清醒了。 时间不多了。 子龙挣扎了一下,站起身来,摇摇摆摆地往化验室走去。 麻醉液应该已经开始挥发了吧。 文素他们应该已经昏过去了。 他一边摇晃地走着,一边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他需要绳子,把文素他们都绑起来。他需要綳带,在他们还没醒过来以前,给张小姐先包扎住伤口,防止她的内脏从自身拉扯造成的伤口中溢漏出来。他需要利器,在文素醒来后,威胁他们其中一个人的生命,胁迫文素继续噬菌体辨别。 总之,他自己必须活着,张小姐必须活着。 其他人……当然,他希望文素能够活下来,她是个那么有才华的研究员。但是如果没办法的话,那么只有他和张小姐能活下来。 子龙的脚步声在幽静的医院走廊里发出嗒嗒的声响,他望着自己投射在地上狭长的影子,努力地加快了脚步。 那一瓶麻醉液的剂量,不能把文素他们都保持昏迷多长时间而已。 而他有那么多的事情必须在那之前完成。 子龙起身,然后转了个弯,经过了那还在地上的半具男尸。 他走到手术室门前,把挡在门把上,从男尸身上拔下来的手臂,用力抽掉,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在微弱光线下,他确定了手术室里的人都已经昏迷过去,然后开始一个一个地搬动他们,找到绳子把他们都绑起来。 接着,他找出綳带,快速地给张小姐的伤口清理、止血,并包扎起来。 他顺手探了一下张小姐的唿吸,确认她还活着,才松了一口气。 他望了眼手錶;差不多了,他们就要醒来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真相 (2) 2 等到文素睁开眼,手术室又恢復了光明。 惨白灯光下,她眨了眨眼,慢慢地她视线里如慢动作形成模煳影像的世界,回到了正常的样子。 她先看见在她的正前方,坐在椅子上的布莱德,还有他旁边的阿修,然后她意识到他们两人都被绑在椅子上;布莱德还垂着头似乎还没有醒过来,阿修则已经清醒过来了,瘦削脸上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右边的方向。 文素觉得头还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她缓缓地移动自己的脖子,往右边望去。渐渐地整个手术室的情景映入她的眼帘:躺在手术床上的张小姐,腹部已经被粗略包扎过,双眼透着惊恐的眼神望着文素,嘴里一直在呢喃着什么,却怎么也聼不清;小霞被绑在手术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眼神涣散,似醒非醒;小强在小霞的旁边,也醒了;富德则在文素旁边的椅子上,仍未清醒。 子龙不知道在哪里。 文素动了动身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她用力地挣扎,试图松绑。 就在这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文素转头望去,走进来的正是子龙。 “都醒来了吗?”子龙缓缓地走到他们七个人的中间,转身望了眼每个被绑着的人。 布莱德这时也逐渐醒了过来,发现到自己被绑着,也用力地想挣脱。 “别浪费力气想挣脱了。”子龙说着,走到了还未清醒的富德面前,捧起富德的脸,另一只手轻拍了一下富德的脸颊:“跟着我所说的去做的话,我们大家都不会死。” 富德仍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子龙凑到富德的面前,端详了富德的脸两秒,然后突然挥了重重的一拳到富德的脸上。 子龙站起身,望着富德的鼻子流出了鼻血,然后富德也皱着脸醒了过来。富德艰难地睁开有点浮肿的眼,擡头望向站在他面前的子龙:“你……” 布莱德这时把椅子蹬得更用力了:“快把我们放了!你到底想怎样?!” 富德似乎欲跳起来教训子龙,奈何他却已经被绑死在椅子上,只能干瞪眼望着子龙。 “放了我们!”布莱德不放弃地在子龙身后叫嚣着:“你听见了吗?你这变态医生!” 布莱德越来越奋力地挣扎,突然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连人带椅,摔到了地上,下巴又再度受重击,整个脱臼,痛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 “唔……唔……”布莱德还想继续喊叫,但是脱臼的下巴让他连个字都无法完整发音。 第39页 子龙转过身,走到布莱德的面前,蹲下来,望着布莱德:“我不是说过了吗?别浪费力气想挣脱了。” 子龙嘆了口气:“我们时间真的所剩不多了。请你们大家都合作点好吗?” “真的都是你做的吗?”文素终于开了口。她盯着子龙蹲下来的背影,被反绑的双手紧紧地握起拳来。 子龙有点错愕地回头望了一眼文素,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另一张空椅子上坐下,面对着他们七个人。 “真的是我做了什么?”子龙轻轻地说。 “瘦病菌传染,真的是由你开始的吗?”文素感觉到一股难以吞咽的怒气挡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难以唿吸。 “是我把瘦病菌胶囊让黄晓丽吞了下去,没错。”子龙很冷静地回答。 “爲什么你要这样做?”文素握拳的双手关节都泛白了。 “你,”子龙突然倾前身子,盯着文素:“你不要把我说得像个杀人兇手似的,我不是。” 文素忍下想沖前上去打子龙一巴掌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你害死了黄晓丽!你害死了那么多瘦死的人!你看得见吗?外面那些瘦巴巴的尸体?那些整地都是的内脏和血?都是你!你害死了他们!你害死整座城市的人!” 子龙维持着坐姿,盯着文素的双眼却显露了复杂的转变:“聼着,造成这样的传染病,我也不想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那你到底爲什么要这样做?!”文素吼了一句。 “文素,”子龙继续盯着文素的双眼:“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互惠共存吗?” “人类需要消除掉多余的脂肪,而瘦病菌专门只吃人类脂肪。互惠共存,双赢局面。”子龙又说:“我们本来也要往那个方向去的。” “我只不过是助演化一臂之力而已。” 文素望着子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只是个失败的临床实验,是吗?”富德这时突然开口,他的鼻血仍然在滴着,滴下他的下巴,染红了他的衣襟。 子龙擡头望向富德:“我很肯定这次会成功的。” “所以你这次又失败了。”富德吸了一下鼻子:“你的瘦病菌应该只能感染拥有特定物理特徵的人,并且应该到了某个程度就会稳定下来,对吧?” 富德又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你把我锁在病房里这段时间,我把事情都想过一遍了。” “钱,你的最终目的无非是赚取丰厚的盈利。”富德盯着子龙:“你的成功实验,是一种超级瘦身法,感染度刚好、瘦身有效度刚好,那么你就能够把这种瘦病菌推销到全世界,赚取让你十世都花不完的钱。” “别再假惺惺,假装你很伟大了。”富德恶狠狠地瞪了子龙一眼。 子龙深唿吸了一下:“很好,你果然是聪敏过人的私家侦探,我可没被介绍错啊。” “如果我的实验成功的话,我的确会赚到很多钱,同时我们的世界也会更美好更健康。我希望我的实验成功,你们也应该如此希望。因爲失败的下场……就是像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子龙说着,站起身来:“瘦病菌失控了,我和你们还有其他人都一样被感染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重新拿回控制权。” “我们要重新控制瘦病菌。” “你到底想怎样?”文素皱眉问。 “我要双赢的局面。”子龙转身望着文素:“我们把失控的瘦病菌消灭掉,留下成功受控制的瘦病菌,继续繁衍它们,让我们的科学发现继续发扬光大。” “我不明白你想怎样。”文素内心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子龙走到张小姐的身旁:“看,这就是我们成功受控制的瘦病菌。它们在她体内稳定了下来,它们是我们未来的救星。” 张小姐依然睁着惊恐的双眼,四处望着,没有一个焦点,嘴里仍然不停地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但是子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张小姐的怪异表现,望着张小姐的眼神就像在望着一个装载完美瘦病菌的躯壳;富德又想起了这个男人查收黄晓丽跟踪照片时的神情,审视的眼神,然后富德又感到一阵燃烧的怒气。 “而你,”子龙走到文素的面前:“你必须替我们找到现在的救星。你必须替我们找到相应的噬菌体,把其他失控的瘦病菌都消灭掉。” “我不会替你做事。”文素愤恨地瞪了子龙一眼。 “你可以不必替我做事。”子龙又坐到椅子上:“但是你要想想城市里正在瘦死的人们,你要想想他们。” 说着,子龙伸手指了指被绑着布莱德、阿修、小霞、小强、富德,还有文素自己:“你要想想你自己。” “你要活着的话,就是靠你的噬菌体了。” 文素无法反驳,只能狠狠地瞪着子龙。 “你知道我说的没有错。”子龙又站起来:“你也知道这是我们现在剩下的最好办法。” “我希望你合作。”子龙蹲在文素的面前,擡头望着文素:“你聼明白了吗?” 第40页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皱着眉,终于勉强地点了点头。 “很好,我们不需要去到使用威吓手段的地步,对吧?”子龙微笑起来,伸手解开了文素绑着的双手。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真相 (3) 3 文素被松绑后,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子龙站起身来:“聼着,我要你到你的实验室去继续噬菌体辨别,每隔半小时你必须回来这里报备你的进度。” “如果你逃走的话,我会把他们全都杀了。”子龙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我的医学训练还用得着呢,我还记得很清楚割掉喉咙的哪一个部位、割多深就会窒息而死。” “如果你迟到回来报备,我就会在他们其中一个的手臂上开始割,你迟一分钟我就割一刀,你迟到五分钟,我就割五刀,慢慢往手腕的部位割过去,直到割断他的手腕血管爲止。”子龙收起手术刀:“你聼着,如果他们谁死了,都是因爲你。” “是你害死他们的,聼清楚了吗?”说完,子龙走到手术室门前,望了眼手錶:“现在是3点20分,时间从现在开始计算。3点50分,我要看到你在这里。” 文素望着子龙一边说着如此冷血无情的话语,一边保持着冷静得可怕的表情,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转头望了眼手术室里被绑着的其余六人;布莱德仍然保持着摔在地上的姿势,下巴抵在地上,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阿修仍然紧张地望着逐渐失去血色的小霞,张小姐仍旧以那双疯狂的眼环视着四周,小强整个人在发抖,开始轻轻地啜泣起来,富德的鼻子还在流鼻血,他望着文素,坚定地点点头,示意对文素的精神支持。 文素又深吸了一口气。 “祝你好运。”子龙推开了手术门。 文素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和子龙搏斗了,只能匆忙地朝手术室的门走去,临走前子龙转头对还被绑着的其余六个人说:“也祝你们好运。” 文素头也不回地往她的实验室走去,越走越大步,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寂静的医院里,她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迴荡着,她的影子像鬼魅在追逐着她。 一分钟也不能浪费。 她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的声音。 她从来没有感觉生命的重担如此接近、沉重过。即使在医院实习的那几年,即使是在研究室里研究噬菌体一直失败的那三年,她都不曾有过这般对生命流逝的惊恐。 望着一个人因爲你没有能力救助他,而在你眼前死去,固然是一种精神上的沉重压迫,但是比起来,因爲你不愿意救助一个人而让他因你而死……那是一种全然不同、另一种程度的精神压迫。 这已经超出了医学技术的范围,进入了人类道德的范畴。 到底什么是对和错? 文素一边跑着,脑海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精神压迫。 技术上来说,他们六人如果死了,也是子龙下的手,但是道义来説,是文素间接害死了他们。 她不能让他们死,至少不是在她的责任下死去。 她会无法原谅自己。 文素终于到了自己的实验室门前,推开门,冲进去,找到刚刚确认了种类的瘦病菌,然后找到放置相应种类的噬菌体的柜子;那个柜子里至少有几百种不同的噬菌体。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因紧张而微微在发抖。 她逼迫自己深唿吸了几次,顺了顺唿吸,开始专注地进行她手上的工作。 她把脑海里的问题、紧张,暂时抛诸脑后,全神贯注地进行噬菌体辨别工作。 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一丝一毫差错也不能容许。 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能正确治疗的噬菌体。 有别于她之前进行过那么多次的实验过程,她感觉到整个世界好像都压在她的背上、她的神经上,沉重得让人窒息。 第一次,她无法感觉到进行实验时的平静感,她觉得脑袋里好像住进了几千几百人,在她的脑袋里一齐叫嚣、谩駡、呢喃着,就像张小姐那样,聼不清内容的呢喃。 文素努力地不去理会脑海里的声音,只管用心地继续她的噬菌体测试。 少了子龙代替她的助手,文素一个人进行噬菌体测试,一个人给噬菌体放标籤,一个人作测试记录。 当然她能够一个人胜任这一切,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太慢了。 必须再快一点;她不停地催促着自己。 文素拿起噬菌体样本,抽取了一点噬菌体样本,滴入其中一个分出来的瘦病菌培养液里,然后放到显微镜底下,观察它们的反应。 她急得快跳脚,但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噬菌体和瘦病菌产生任何互动,而那或许要花上几分钟。 文素望着显微镜底下的细菌和噬菌体,心里一直念着:快发生反应吧!快! 她一边等待细菌和噬菌体发生任何反应,一边继续下一个噬菌体测试。 过了几分钟,文素又回到显微镜前,察看瘦病菌和噬菌体溶液。 但是它们并没有产生反应;噬菌体看来对瘦病菌一点兴趣也没有。 文素写下纪录,把这个噬菌体标上无法产生反应的标籤,然后着手下一个噬菌体测试。 第41页 到底还要测试多少个才能找到她要找的噬菌体呢? 她想着,转身欲取噬菌体样本,一伸手,却不小心打翻了在桌沿的一个瘦病菌培养液。 “啊!”望着摔破再地上的培养液容器,文素愣了几秒。 然后她望了眼手錶,已经3点35分了。 她强忍住涌上来的泪水,弯下身子,拿起器具把掉到地上培养液和容器粗略收拾掉。 接着她又坐回位子上,拉过显微镜,察看刚刚放进瘦病菌培养液的噬菌体有什么活动。 这个噬菌体还是没有和瘦病菌产生任何互动。 她又重复上一个测试的动作,写下纪录,标上标籤。 她又看了看手錶,3点40分了。 她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她脑海里谩駡着:“你好没用!这么一点事情你也做不来吗?” 文素咬咬牙,深唿吸了一下,继续下一个噬菌体测试。 还有10分钟,她必须到手术室去报备进度。 不许迟到,她在脑海里对自己承诺。 一刀也不能让他们六人挨。 文素从噬菌体样本里抽取了一点出来,滴入另一个瘦病菌培养液里。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真相 (4) 4 手术室里的空气逐渐冰冷得让人窒息。 子龙继续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手术室的门,双手交握,手肘搁在张开的双腿膝盖上,以完全不透露一丝情绪的眼神望着面前的六个人。 张小姐的呢喃声开始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轻微,几乎聼不见了。但她的双眼仍睁着惊恐的眼神,盯着天花板,双手平整地叠在腹部包扎的伤口上,没什么大动作。 手术室里除了张小姐细微得几乎聼不见的呢喃声,和小强断续的呜呜抽泣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沉默的氛围里飘着一股让人无法唿吸的压迫感。 布莱德仍保持着下巴抵在地上的姿势,经过一番挣扎终于筋疲力尽地趴在那里,连怒瞪子龙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尽力撑着身体的重量。 富德滴下的鼻血越来越浓稠了。他开始感觉到脑袋在嗡嗡作响,视线也开始有点模煳了。 “喂,你……”富德本想兇狠地唿叫子龙,但是声音从他的嘴巴出来,却气若游丝,毫无力道。 子龙只是擡眼瞄了一下富德,没有应声,眼神冰冷。 怒火重新在富德的胸口燃起,他感觉到整个世界好像在天旋地转:“郭医生也是你计划中的棋子吗?” “这一切不觉得太巧合了吗?”富德轻蔑地撇了撇嘴:“就像你一开始就在为一场失败的实验作准备。” “难道说,”富德瞄了一眼子龙:“你本来就知道你不会成功?” “所以你接近郭医生,在你的瘦病菌失控的时候,替你找到治疗方法?”富德感觉到脑袋昏沉沉的,一切好像都有点脱离常轨。 “但是,剩下来的问题,仍然是——爲什么是郭医生?”富德看着眼前开始朦胧的子龙的脸庞,微弱地发问:“你爲什么对她这么有信心,甚至值得你以身犯险?” 子龙却突兀地笑了起来。 “蓝富德。”子龙擡头正眼看着富德,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你把本末倒置了。” “是吗?”富德吸了吸鼻子,鼻血仍在缓慢地滴落。 子龙正色起来:“不管你怎样看我,我并没有让这一切发生的本意。” “是吗?”富德重复道,眼里全是不屑。 有那么一瞬间,子龙的眼里似乎有怒火在燃烧,但几秒后他又恢復了冷静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你以爲我真的那么冷血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造成那么多人的死亡。” “哼。”富德嗤之以鼻。 子龙不理富德,又继续说下去:“相反地,我甚至爲了预防这场瘟疫,而接近郭医生。” 富德眯起眼打量子龙。 “是,我接近郭医生是因爲我知道她是研究噬菌体的权威。”子龙又微微一笑:“虽然她并没有成功,但是她是这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接近她,是想慢慢地把情况解释让她理解,然后万一瘟疫发生的时候,我们还有解药。”子龙平静地说着:“但是我仍然失败了。” “我周详的计划仍然失败了。我没有预料到瘟疫爆发的速度是如此地快速,我根本没能来得及研究到解药,甚至连我自己也被感染了。”子龙耸耸肩:“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以身犯险,因爲这一切不该是这样,而本该是我成功的计划。” “哈哈!”富德突然大笑起来:“你的计划真是天才啊!” 子龙盯着富德,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的计划不论失败还是成功,你都将是唯一赢家,你真是天才!”富德笑得鼻血掉落得更快了:“瘦病菌瘦身法成功你将赚得煳里煳涂;瘦病菌失控造成瘟疫,你的解药也将让你赚得盘满钵满!” “你太聪明了!”富德只差没能伸出手拍掌:“而到了现在你甚至还有机会翻身!” “只要郭医生能如你所愿找到治疗方法,你就不可能失败!”富德转头看了看躺着的张小姐:“甚至你还能拥有一个成功的试验品,再制造成功的瘦病菌瘦身法,又再赚一笔。” 第42页 “真有你的!”富德又笑了起来。 子龙望着富德,也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越笑越用力,笑得快断气。 “喂,你们!”阿修突然叫起来。 子龙和富德停下笑声,朝阿修望去。 阿修焦急地用下巴指着小霞的方向,说:“小霞就快不行了!请你们看看她好吗?” 子龙转头朝小霞的方向望去,只见小霞腹部粗略包扎的伤口綳带已经被血染成鲜红色,小霞双手垂在身旁,已经在昏迷的边缘。 “莫医生!请你帮忙看一下小霞吧!求求你!”阿修几乎就要蹬着椅子跳到子龙身上。 子龙望了眼小霞,并没有站起来。 “帮帮她好吗?求求你了!”阿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歇斯底里地叫着:“求求你!!” 但是子龙还没有移动身子。 见子龙完全没有帮忙小霞的意图,阿修气得大骂起来:“该死的!见死不救的神经病!” 此时,小霞的头垂了下来。 “小霞!”阿修差点就要跳起来,转头对着子龙又大吼:“餵!请你帮忙看看她到底还有没有唿吸!!” “我求你!”阿修重复地大喊着:“请你去看看!求你!” 但是子龙仍然不爲所动。 叫着叫着,阿修急得哽咽了起来:“我求你去看看她……我求你……就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望着阿修那样子,其他人都于心不忍了起来,但又爱莫能助。 在小霞旁边的小强也不停地轻声唿唤她,看看她还能不能反应:“小霞!小霞!小霞……小霞……醒醒啊小霞……” 可是小霞一点反应也没有,胸口唿吸的迹象也微弱得几乎没有。 “小霞……”阿修叫得声音都沙哑了:“你爲什么不救她?爲什么……” 子龙耸耸肩,开口:“我爲什么要救她?” “她对于我,没有什么价值。”子龙冷冷地说:“甚至还要浪费仅剩不多的医疗护理资源。” 阿修气得全身发抖:“你这冷血的怪物!”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文素喘着气跑进了手术室。 “3点50分。”文素指了指手錶,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 “郭医生!”阿修像见到了希望一样:“请你看看小霞!她是不是还活着?!” 文素擡头,子龙却突然问文素:“进度怎样?” 文素如实地报告了她的进度。 子龙皱起了眉:“这太慢了。” “郭医生,求求你!”阿修不放弃地哀求着。 子龙不耐烦地转头望向阿修:“你说爲了她,什么都愿意做,是吧?” 阿修不安地点了点头,吞了口口水。 “很好,”子龙又露出诡异的笑容:“我要你帮忙文素进行她的噬菌体辨别工作,你可以做到吗?” “但是……” “现在游戏规则改变了。”子龙站起身,望着文素:“你这样的进度太慢了。由现在开始,每半个小时你回来报告进度的时候,仍然没有发现的话,我就杀掉一个人。” “阿修会帮忙你加快进度。”子龙走到小霞面前,擡起她的头,伸手探了探唿吸:“她还活着。” 然后子龙又转身:“但是如果你和阿修半小时没有回来报备,或者半小时回来没有发现,她就不会继续活着了。” “聼明白了吗?”子龙走到阿修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阿修狠狠地瞪着子龙,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冷血的变态。” 子龙笑笑,松开了阿修的手:“我当你答应了。” “好,现在,时间开始计算。”子龙说:“半小时后再见。” “等等!”文素叫道:“我想先替小霞换个綳带。”她望着小霞染红的綳带,触目惊心。 子龙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椅子上:“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总之,半小时的时间,从现在开始计算。” “反正如果你不够时间找到任何发现回来的话,她也是会死。”子龙耸耸肩。 文素和阿修急忙上前去帮小霞重新包扎伤口。 “不要给我玩花样。”子龙望着他们,冷冷地说:“你们知道我下手是不会心软的。” “冷血动物!”阿修背对着子龙,暗自骂了一句,然后他听到子龙在身后笑了起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真相 (5) 5 剩下15分钟。 阿修连唿吸都急促了起来,双手不停地移动,等待文素观察显微镜底下的噬菌体和病菌活跃度的时候,就忍不住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手指,连脚也跟着不安地摇动起来。 快、快、快。 阿修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字,不停地重复着,催促着他加快速度。他甚至能感觉到分秒流逝,每一秒过去他就越发紧张。 虽然小霞还活着,也换了綳带,但是那个魔鬼莫子龙,半小时之后没有成果的话,一定会把小霞杀死的。 第43页 “你聼过用手术刀割开肌肉的声音吗?”阿修又想起替小霞换綳带的时候,感觉到子龙冰冷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阿修试图不理会子龙,专心地帮忙文素给小霞换綳带。 但是子龙完全没有被影响,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手术刀很锋利,但是这么小一把手术刀,要割开人的筋肉,还是需要用点力气。” “咯叽、咯叽。”子龙发出缓慢的叫声。“就是那样的声音,肌肉随着一点一点地被割开。” “像切开牛扒一样。”阿修甚至能听到子龙舔了一下嘴唇的声音:“血淋淋的三分熟。你吃过吗?” 阿修感觉到脑袋里有什么綳得紧紧的,就快要弹开来。他气得青筋浮现,握紧拳头,正要转身给那傢伙一拳,小霞垂在他身旁的手,突然轻轻地握了他一下。 那样地轻,阿修还以爲是什么灰尘沾在了手上。但是他还是看到了,看到小霞的手轻轻地举起,握了他的手臂一下,又垂了下去。 他脑袋里的什么,渐渐地松开了。阿修松开了拳头,俯身在小霞的耳边说:“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小霞没有血色的双唇似乎微微地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有一厘米的勾动。 “不要担心。”文素从显微镜前擡起头,没有望向阿修,又继续下一个噬菌体试验:“这个也无法产生反应。” 阿修赶忙写下记录:“什么?” “小霞不会第一个死的。”文素淡然地说着,嘴巴忙着却仍专注眼前的工作。 “爲什么?”阿修有点惊讶:“你已经有发现了吗?” “没有。”文素仍然平淡地説道。 “那?” “你我都知道15分钟是不可能的。”文素转头望着阿修:“如果我们硬要玩子龙的游戏,小霞作爲第一个牺牲品是必死无疑。” 阿修深吸了一口气:“所以?” “所以我们不能跟着子龙的游戏规则走。”文素笃定地盯着阿修双眼:“知道什么叫缓兵之计吗?” “该怎么……” “兵不厌诈,又聼过吗?” “你想……”阿修一下会意了过来,紧锁的双眉也松开了。 “没错,他要什么,我们给他什么。”文素又继续手上的工作:“只是没见过凤凰的人,别人把山鸡当凤凰送给他,都深信不疑呢。” “我们只要谎称我们已经有所发现,暂时搪塞就可以了。”文素继续说。 “但是万一他起疑心……” “那我们只有背水一战。” 阿修不再问下去,继续不安地帮忙文素,度过接下来的十分钟。 还剩下五分钟的时候,文素拿起了一个最接近他们要找的噬菌体类型,走到实验室门前,转头问阿修:“小霞,对你很重要吧?” 阿修只是用力地点点头。 “那么这场戱一定要演好。”文素推开了门。 非常时候,就要使用非常手段。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只要有利的事情就可以做。文素不期然想起子龙说过的物种利己主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归到了原始的生态,只能思考到自身安危的问题,爲了生存,什么卑鄙手段都能用上。 但也正因爲这股想要生存的欲望,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勇气;背水一战。 生命总能找到出路;她不禁想起“侏罗纪”电影的经典名句。 不仅仅是瘦病菌在人体身上找到出路,人类爲了生存,也能够作出应变,寻找出路。 或许这场对抗瘦病菌的战役,瘦病菌已经稳操胜券,但是他们现在还有这场对抗莫子龙的战役,而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还有一丝希望。 文素开始跑了起来。 阿修跟在文素的身后,聼着自己和文素的脚步声,匆忙地跑到手术室。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破晓 (1) “一个女人应该拥有这两种气质:优雅而惊艷。”——可可·香奈儿 第七章——破晓 1 半小时的时间感觉非常漫长,时间似乎移动得特别缓慢,每一秒钟都像是一个跛脚的海盗伸着假腿、摇着酒瓶般缓慢拖曳而过。 富德开始产生了断断续续、片段式的幻觉。 他的鼻血已经止了,衣襟上来不及抹走的血迹开始风干成暗褐色。 在他的幻觉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黄晓丽,她一脸彷徨地拖着掉出来的肠子,慢慢、慢慢地往前走着。 公园里的湖水,在阳光照射下出现了像飘散在湖面的碎钻石,耀眼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黄晓丽就在湖水的旁边,茫然地走着、走着。 她的视线没有任何焦点,四处地望着,又好像没有在望着什么。 鲜血在公园跑道上像红宝石般闪闪发亮。 粘稠鲜红的血。 她的视线移到了富德的身上,然后黄晓丽的视线突然有了焦点,紧紧地盯着富德。 她直直地望着富德,仿佛在告诉富德,她看得见他,并且知道他就在那里,就在那棵树的后面,看着她的肠子掉了出来。 第44页 富德不禁胃部一阵紧缩起来。 黄晓丽还在缓慢地往前走着,但是双眼紧锁着富德的眼睛。 渐渐地,富德看着黄晓丽的肠子掉了出来,胃也滑了出来。黄晓丽望着富德的眼神,也逐渐地蒙上一层怨恨的苦涩。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一直地望着富德。 富德看着她的胃滑到地面上,染红了她脚下的跑道。然后黄晓丽突然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发出阴森的怪叫声:“呃……呃……呃……呃……” 接着富德发现那阵怪叫声并不是幻觉,而是现实周遭的声音。他用力地挤了挤眼睛,把眼前的幻觉撇掉,然后发现了怪叫声的来源——下巴抵在地上硬撑着身体的布莱德开始体力不支了,发出“呃……呃……”的挣扎声。 富德转头望向正襟危坐的子龙:“餵!” 子龙缓缓地转头,眯起眼望着富德:“怎么?” “把那傢伙擡起来。”富德以仅剩的力气説道。 “爲什么?”子龙轻轻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富德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把他擡起来。” 子龙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富德笑着。 “把他擡起来。”富德又重复了一次。 子龙突然站起身,然后富德感觉到有一把枪抵在他的额头上。富德擡眼一看,却见到记忆里曾经熟悉的一个人,正愤恨地把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握枪的右手因激动而微微地在颤抖。 “我恨你。”枪的主人带着哭腔说道。 “我恨你。”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但这次却像透过好几层的玻璃传达到他的耳朵里,变成支离破碎的音感。 枪的主人缓缓地释放了扳机阻止装置,富德紧紧闭上了双眼。 “不如下一个换你去帮忙郭医生吧?”子龙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富德从幻觉里拉了出来。 富德摇了摇头,把幻觉里枪口抵在额头的冰凉感觉甩掉。 “我说把他擡起来,你聼不懂吗?”富德倔强地说道。 子龙正想说什么,手术室的门忽然被“嘭”一声推开了,文素和阿修跑进了手术室。 子龙望了眼手錶:“4点19分,很好。” 他站起来,走到仍然虚弱得无法反应的小霞身边:“所以,你们有结果了吗?” 文素深吸一口气,伸出了手中握着的噬菌体样本:“虽然觉得很不可能,但是我们竟然还是在最后一分钟找到了它。” “这个会和瘦病菌产生反应的噬菌体。”文素凝视着手中的噬菌体样本,神情严肃。 子龙眯起了眼睛,没有移动双脚,只是站在小霞的身旁,以狐疑的眼神望着文素和她手中的噬菌体。 “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子龙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时阿修突然往前大踏一步,怒髮冲冠地吼道:“解药给你了还想怎样?!你到底还想怎样?!” 阿修激动地握紧了双拳,状似就要冲上去揍子龙一顿,但是被文素拉住了。 “你说啊,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你要什么都给你了还想怎样?”阿修被拉住,仍然不放弃地咆哮着。 文素拦住阿修,只是很平静地说:“聼着,如果我们愿意冒无法完全痊癒的险,那么这个噬菌体分量,还勉强足够分给两个人用。” 文素擡起头望着子龙:“你要这个噬菌体,好,你可以拿去,但是我最后的请求是,把一半留给我们。” “没有人想死。”文素说着,甚至声音也有点颤抖了起来。 子龙又继续打量了文素和阿修好几分钟。一旁的富德又开始不耐烦了起来:“喂,谁把那傢伙擡起来。都没人聼我在说什么吗?” “吵死了。”子龙继续望着文素和阿修,没有动作。 “该死的,把那傢伙擡起来!”富德以仅存的力气吼道。 “好。”子龙突然往前走去,伸手接过了文素手中的噬菌体样本。 文素屏住了唿吸。 子龙拿出针筒,把噬菌体样本全抽取了出来。 然后他忽然蹲下来,把布莱德擡了起来,让他保持正常坐姿。 布莱德整个人马上放松了下来,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里有一半留给你们的话,”子龙举起针筒端详着:“你们会把它留给谁用?” “他吗?”子龙突然把针筒指向布赖德的脖子,布莱德吓得整个人紧綳了起来。 “餵!”阿修愤恨地盯着子龙。 “我们会商量。”文素保持着冷静的态度。 然后子龙又开始走动了起来。他缓缓地走到小霞的旁边,把针筒指向她的脖子:“还是她?” 针筒的针头只差几公分就要刺入小霞的脖子。 “餵!”阿修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去,但是文素用力地拉住了他。 子龙把针筒擧高到眼前:“噬菌体。” “不如先让病重的人试试看疗效吧!”说着,子龙迅速地一个弯腰,就把针筒的针头插入了小霞伤口旁边的腹部肌肉里。 “唔!”小霞痛得叫了一声。 第45页 “餵!!”阿修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文素,沖向了子龙,重重地给子龙甩了一拳。 子龙反应不过来,针筒还没从小霞身上拔出来,就被阿修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子龙摸了摸开始流血的鼻子,气得牙痒痒。 子龙正要冲上前去修理阿修,富德不知道如何松了绑,也朝子龙过来了。 “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富德摩拳擦掌地走过去。 子龙眼见情势不妙,马上扑到了旁边手术床上的张小姐身旁,抽出了手术刀,抵在张小姐的脖子上:“不要再靠近我!” “不然我马上杀了她!”子龙杀气腾腾地盯着富德和阿修。 “卑鄙!”阿修停下脚步,只能望着子龙气得直发抖。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破晓 (2) 2 张小姐感觉到脖子上抵着的手术刀刀锋传来的一股寒冷,不禁瑟缩了一下。 但是她并没有斜睨握着手术刀威胁着她的生命的子龙,也没有转头去看两个七孔冒烟的男人,或其余或坐或站的人们。 她甚至已经开始对在手术室里的人数产生了模煳感。 总共有多少人在手术室里?五个?六个?七个? 她已经分不清,也不想去确认。 她眨着干涩的双眼,盯着苍白的天花板, 双手工整地叠在腹部的伤口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实的世界似乎已经触碰不到她了。 她感觉不到痛楚,感觉不到麻痹,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她幻想着自己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这样,躺在浴缸里平静地任鲜血慢慢地流出,慢慢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等待那最后一口气的消逝。 张小姐并不真的相信有天堂,但是此刻她却如此地平静,就像在迎接某个更美好的世界的到来一样。 美好?其实她并不知道是否还有美好的存在。 她只知道她并不慌乱,只是非常地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像躺在浴缸里,等待最后一滴血流干。 “不要再靠近我!不然我马上杀了她!”她听见子龙的怒吼,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上半身被擡了起来。 她坐直了身子,视线依然直盯着前方。 子龙又吼道:“谁也不准靠近我们!” 接着子龙硬逼着把张小姐拉下手术床,逼着她开始往前走。 “走!给我走!”一开始张小姐不愿意听从子龙的指示,但是子龙的手术刀逼近了她的脖子,她感觉到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勐然清醒了一下。 她望着周围,缓慢地走动。 手术室里的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隐忍着怒气,望着子龙挟持着张小姐,离开了手术室。 张小姐轻轻地推开了手术室的门,走到医院的走廊上。 “走快一点!”子龙生气地推了张小姐一下。 张小姐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子龙的推挤下快速地前进移动着,然后逐渐地失去感觉的双脚又再度产生了极度的肌肉酸痛感。 “给我走啊!”子龙似乎失去了理性,完全不理会张小姐的身体状况,只一个劲地硬逼着张小姐前行。 痛楚,又从腹部开始蔓延到张小姐的心脏、头脑。 那阵痛,好像和心跳连成了一个脉络,每一次心脏跳动,就像拉动了全身的痛神经,痛得她几乎无法唿吸。 但是她还是必须前进。 “快!快!”子龙不停地催促着她,架着她奋力地往医院门口奔去。 在奔跑的同时,她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具男尸,但是子龙也跟着踏过去,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感觉到尸体溅出的某种粘稠液体沾在她没有穿鞋的脚板上,随着她奔跑的每一步,一点一点地钻进她的肌肤底下,窜入她的血液里,让她胃一阵阵地翻绞起来。 是尸体上残留的瘦病菌吗? 她一边跑着,一边回想着妒忌黄晓丽的瘦身速度,进而发现自己也瘦下来了的惊喜,接着老闆在自己的面前倒闭,男朋友在自家浴缸里瘦死…… 爲什么? 在手术床上的平静不復存在,此刻的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愤恨。 她恨,极度的恨。 爲什么?她只不过是想要变瘦而已! 爲什么一切要变成这样? 难道想要瘦也有错吗?难道她不配拥有让她觉得满意的身材吗? 难道,她从头到尾都错了吗? “是不是我不够漂亮了?是不是你发觉我没有那些美眉年轻了,所以你不爱我了?”她又想起与男朋友争执,接着发现自己开始瘦下来的那一刻。 一切罪孽开始发生的源头。 因爲深爱的男朋友竟然爲了一个年轻的小美眉出轨,一个比她年轻比她瘦的小妹妹,于是她从此有了心结,而她一直都没有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 她偏执地想要瘦下来,却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以爲瘦下来,男朋友就不会再变心了,她就不必再担心嫁不出了。 她以爲瘦下来,就能得到幸福,就能组织一个理想中的家庭,能尝试在怀里抱着一个自己孩子的满足感。 第46页 她以爲瘦是必胜的手段。 但是她却没有想过,今天的她,竟然因爲瘦,而失去了所有,失去了男朋友,失去了拥有幸福的机会。 接下来她只会死去而已。 她不禁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里重温与男朋友争执的那一刻,想着或许在那一刻,她还有选择的余地,或许那一刻她不是那么想要瘦下来的话,她不会感染到瘦病菌也不一定。 那一刻,她还有拥有幸福的可能,而那怎样都比现在强太多。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的话,她绝对不会再那么偏执地想要瘦下来。 “你这样就很好看了啊。”她想起与男朋友初相识的时候,男朋友如此对她说:“我喜欢你是你啊,爲什么要改变?” 爲什么要改变? 当时男朋友宠溺的目光,略带天真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特别生动,在她脑海里似乎活了过来一样。 “对不起……”渐渐地她的眼泪滑落脸庞,模煳了眼前的景物,但她仍然在跑着。 “餵!”张小姐突然听到子龙在身后叫她,暂时把她拉回了现实,但是一秒后她又陷入回忆的泥沼里,继续在脑海里刻画着初相识时的男朋友的每一个轮廓,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她不停地跑啊、跑啊,直到肌肉似乎再也不聼脑袋的使唤,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男朋友宠爱地望着她,在她的记忆中向她轻轻地挥手。 即时她已经无法动弹了,却似乎能感觉到世界陷入一片模煳的光里,好温暖好温暖。 是这样吗?男朋友在浴缸里等到死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闭上了双眼。 子龙喘息着绕过了张小姐尸体后面掉下的肠子、胃、肾脏、胰脏,还有张小姐犹如掏空了的木乃伊般的尸体,继续往医院门口奔去。 虽然噁心的瘦死状况他看过不少了,但是一边狂奔一边伸手把伤口扒开,爆出内脏的情景,还是让他的额头直冒冷汗,那情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他跨出医院门口的时候,有那么一剎那,他做错了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继续拔腿狂奔,把医院抛离在后头,消失在夜里。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破晓 (3) 3 小霞又再度陷入昏迷。 “小霞!小霞!”不管阿修怎样叫唤、摇晃小霞,她都没有甦醒的痕迹。 文素轻轻地把小霞的手腕放在手里:“她还活着。” 阿修放弃尝试叫醒小霞,頽然地蹲在了小霞的面前,低着头盯着地面说:“那一剂假的噬菌体,会对她有害吗?” 文素望着另一只手里抓着的刚从小霞身上拔出来的针筒:“理论上是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的;噬菌体是一种拥有高度宿主专一性的病毒。” 但是她的声音里仍然透露了一丝质疑的蛛丝马迹。 “那爲什么,”从站着的文素的角度望着蹲在地上的阿修,她突然觉得阿修显得更干瘦了:“爲什么她现在又昏了过去?” 文素把小霞的手放下来,紧紧抓着针筒,却什么也没说。 小强突然伸手拍拍阿修的肩膀:“只要还活着,我们都还有一线希望。” 阿修惊讶地擡头望着小强;经歷了种种折腾,小强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变得坚强了不少。 “小霞会没事的。”小强用力地点头说道,放在阿修肩膀上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 两秒后,阿修点点头,不再説话了。 “所以你刚刚交出去的噬菌体样本是假的?”富德紧锁着眉,问文素。 “这个噬菌体不是能治疗瘦传染的那个噬菌体。”文素举起还残留半剂噬菌体的针筒说。 “那我们要找的噬菌体呢?”富德擦了擦鼻子,干掉的鼻血被抹掉了一些。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找到。” 富德望了眼手錶:“就要5点了。” 然后他又擡头望了眼手术室里或站或坐的五个人,双眉锁得更紧了:“还有大约两小时天就要亮了。” 富德说着,感觉到胃部一阵轻微的绞痛,不知是瘦病菌作怪,抑或是爲了掩饰绝望边缘已经到来的事实而郁闷。 手术室里,布莱德一脸疲倦地坐在椅子上,用力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小霞昏迷在椅子上,阿修低头蹲在她面前,小强站在阿修身旁给他打气,文素怔怔地拿着针筒,望着富德。 就算已经来到最后关头,也要给大家一个善意的谎言。 把最后的希望也夺走,太残忍了。 文素循着富德的视线观察了手术室里的人们,也明白了富德的话中有话,点点头说:“我马上继续进行噬菌体辨别。” “我来帮你。”富德也只剩下这个选择。 小强也举起手:“我也过来吧!” 布莱德也站起来,拍拍胸口,示意加入噬菌体辨别的团队。 阿修仍然蹲在地上,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想留在这里看着小霞。” 文素点头,往手术室的门口走去:“好吧,我们就打这最后一仗吧!” 说着,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第47页 还没到最后,怎么能擧白旗认输?总要作了最后的努力,才不会对不起自己。 阿修聼着文素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蹲在小霞面前的双脚开始麻痹了起来,但是他仍然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低着头,望着小霞的帆布鞋尖、白色的砖块地板。 仿佛要惩罚自己一样,他任由双脚的麻痹感蔓延到大腿、腰部、胸口,最后像海水一样淹没他的脑袋。 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他如斯想到,脑袋异常清晰,几乎能在颈背上感觉到医院外面,等着更替黑夜的太阳,在地平綫底下,蠢蠢欲动。 但是他们能撑到黎明的到来吗? 他们的这场噩梦,真的能过去吗? 即使眼前的这个女人,多么地离经叛道,多么地爱理直气壮地教训别人,她还是阿修最关心的女人。 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会像小霞那样狂妄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做错了;再没有另一个人,会像小霞那样能够与阿修超有默契地一唱一和像唱双簧一样。 有的人,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到那个人的珍贵。 此时此刻,回忆中小霞的笑声、小霞教训的语气、她吃薯条沾雪糕的样子、她聼着bruno mars的歌晃动的脑袋、她穿着靴子弹钢琴的样子、她看见小狗时像小狗摇尾巴一样的兴奋样子……一切一切,强烈地冲击着阿修的脑袋。 还有两个小时。阿修继续凝视着小霞的鞋尖,眨了眨双眼,不知何时,双眼竟已湿润。 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把阿修给击垮了。 “小霞……”他轻轻地唿唤了小霞一声,然而小霞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阿修的眼泪夺眶而出,滑落他的脸庞。他不受控制地抽泣了起来,抱着小霞的膝盖,埋头痛哭起来。 “小霞……”他无力地继续唿唤小霞。 “可不可以……”他一边说着,眼泪却越掉越多,几乎就要把他的声音淹没:“可不可以不要死?” “我们可不可以都不要死?” 黎明到来的时候,他们可不可以,都还能活着,握着彼此的手,望着对方微笑? “小霞……” 这世界的残忍,已经超越了他精神所能承受的程度。 太残忍了……他想;这世界,就连让小霞清醒一秒钟,聼到他的告白,都吝惜。 “我爱你……”阿修说着,终于泣不成声。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破晓 (4) 4 望着实验室里琳琅满目的噬菌体样本,富德皱起了眉。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指着一排柜子:“我们至少可以先从这一排继续辨识工作。” 布莱德摸着下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倒是小强突然坚强了起来:“好,那么我们赶快开始吧!” 文素望着小强,也坚定地点了点头:“开始吧!” 文素把辨别噬菌体操作程序简略地告诉了布莱德他们,然后快速地分配了他们各自的负责程序。 小强负责把新的噬菌体样本递过去,把标识的噬菌体样本放一边;布莱德负责记录和贴标籤;富德负责帮忙简单的辨别测试;文素自己则负责观察样本反应。 他们非常认真快速地进行噬菌体辨别,一时间没有人说什么,他们的整个心神投入在辨别程序中,完全不受黎明就快到来的事实影响。 “对了,富德,你刚刚究竟是怎么松绑的?”文素突然开口问富德,手上依然没有松懈辨别工作。 富德怔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我的秘密藏身武器。” “私家侦探都像你这样小心吗?”文素笑笑。 “江湖行走总要有一两个防身武器吧。”富德说,耸耸肩。 文素还以一个微笑,没有再説什么。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富德突然站起身,把文素他们吓了一跳,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望着富德。 “我……”富德吞了口口水,望着衆人:“我想去上个洗手间。” 布莱德第一个反应过来,忍着下巴脱臼的痛楚,也要咯咯地笑起来。 文素反应过来,也稍稍地牵起了一抹微笑:“你去吧,我们可以继续。” 富德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腼腆的表现,只是点点头,皱着眉,转身往门口走去。 正当文素他们又低下头继续辨别工作的时候,富德突然“咚”地一声跌坐在门边的地上。 文素转过头一看,只见富德倒在门边,握着右手手腕,发出细微的痛哭呻吟声。 她马上站起身,跑过去一看究竟:“富德,你怎么了?” “我没事,别过来!”富德却大吼一声,挣扎着要站起来。 文素不管富德的吼叫,跑到富德的身旁,想要把他搀扶起来,才发现富德紧紧握着的右手腕,正从他的左手手指缝间,汩汩地渗出鲜血。 “你的右手腕怎么了?”文素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你回去继续你的噬菌体辨别!”富德又吼起来,坚决不肯让文素碰触他的右手。 “给我看看你的右手。”文素沉住气説道。 第48页 “我说了我没事……” “给我看看你的右手!”文素的音量提高了,那其中蕴含的坚毅,让富德稍微迟疑了一下。 “你……” “给我你的右手。”文素这次不管富德的反抗,强行拉开了富德稍爲松开了的左手。 富德曝露在文素视线下的右手腕,就像被饿狗抢食过一般,几乎清晰可见的骨头上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乍一看还以爲只剩下白骨了。 而此时,那脆弱的腕骨有点弯曲变形了,而折到的血管位置正流出鲜红的血液。 “你的手……”文素有点惊呆了。 “我说了别管我。”富德有点晦气地説道,又要挣扎站起来。 “别再乱动了!”文素回过神来,把富德扶起来:“现在我要先给你包扎你的右手腕。” 她让富德坐好,找到了綳带,给富德的右手包扎起来。 富德望着文素包扎自己的右手,轻轻地说:“是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折到的。” “嗯。”文素没有特别理睬他。 “这只手,还有救吗?”富德以只有文素能听见的音量落魄地说着:“我们,还有救吗?” “刚刚你能松绑并不是因爲什么特别藏身武器,对吧?”文素不答反问。 富德缓缓地回答:“瘦病菌开始进攻了,我的手瘦得能松绑。” “你也并不是真的想上洗手间,对吧?” 富德没有説话,当作默认了。 “这只手……”文素包扎好富德的右手,擡头望着富德:“至少它不会牺牲得毫无意义。” 富德望着文素微笑的脸,沉默了。 文素站起身,往小强和布莱德他们走去,坐下继续噬菌体辨别工作。 “还有大约一小时多,我们可以的。”文素说:“我们一定可以在黎明前找到那个噬菌体的。” 小强和布莱德点点头,没说什么。 富德坐在一旁,望着自己包扎好的右手。良久,他终于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噬菌体辨别工作。 在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个片段,包括在手术室里被捆绑时产生的幻觉片段。 擧着枪指着他的脑袋,哭着说她恨他的女人。 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推开实验室的门,自行了断。 所谓的特别藏身武器,他当然有,要不然怎么做个称职的私家侦探? 他常常告诫自己,当自身遭遇的痛楚超越了能维持精神正常的程度时,就要果断地自行了断。 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己变成废人。 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好留恋?他早就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随时准备好最快的出口。 但是他还是在实验室门前跌倒了。他让文素替他包扎了右手,他让文素给了他暂时活着的藉口。 或许,现在还不到寻找最快出口的时候。 也许,等到明天,一切才能定局。 “还差一点点而已。”文素说,专注地望着眼前的显微镜:“我们就快要找到那个噬菌体了。” “这个差一点点就要反应起来。我们很靠近我们要找的噬菌体了。” 望着文素兴奋的神采,富德稍稍松开了紧锁的眉毛。 也许,还没到终点。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破晓 (5)——全文完 5 小强常觉得自己是个单细胞生物,就像阿修总爱嘲笑他的那样。 小强是个想法很单纯的人,没有很大的野心,也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他只想做些快乐的事情,或者让别人也快乐的事情。 同时,他也是个懦弱胆小怕事的人,永远没办法担当重任。他容易紧张,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就是那种每次帮倒忙的傢伙。 不像善良的布莱德,阿修平时没什么口德,常说小强名字取得真好,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小强那样,虽然很让人懊恼,但总是能顽强地留在自己想留下的地方。 而布莱德这时就会拍拍小强的肩膀说:“不要不开心,这证明你很坚强。” “你是我们之中最坚强的。”布莱德曾经这么对小强说过,虽然小强不晓得那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善心。 而现在在实验室里,为人类作最后战役的这一刻,小强却终于失去了韧性。 他一直在察看时间,而现在距离黎明只剩下半个小时,他们仍然卡在“很靠近了”的地步。 到底他们能撑过去吗? 究竟他们能不能都活着? 小强望着富德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布莱德瘦得不成人形的样子,文素自己不自觉却已经几乎脸颊深陷的样子,让他再也无法坚毅相信希望下去。 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他? 小强已经开始能感觉到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痛楚,一次比一次强烈,就像五脏六腑沖着要跑出自己的腹部一样。 而他自己,也已经瘦得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肚腩不见了,只剩下一圈可怕的松垮的皮肤,包裹着急欲爆出来的内脏。 就在他正要站起来说些什么的时候,富德突然抢先又站了起来,他嘴巴颤抖着要说些什么,然后就整个人往后倒去了。 第49页 “啊!!”富德悽厉地大叫起来。 “我的腿折断了!” 他抱着自己的脚,痛得翻来覆去,然后他的右手腕又折到了:“啊!” 富德痛得无法压抑自己的喊叫,整个实验室里都是他唿天抢地的叫声。 “你……”文素也站起了起来,然后又突然坐了下来,抚着腹部:“我……” 布莱德见状马上冲过去,把富德搀扶起来,让他躺在一边,以免再伤害自己的身体,然后又跑到文素的旁边察看她的状况。 只见文素气喘吁吁地说:“不,我……我还可以……我只需要坐着不动就可以了……” “你怎么了?”小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觉得我的肌肉开始无法承受我的内脏重量了……”文素轻轻地说:“我必须保持姿势,我不乱动,就不会扯到肌肉的……” “那……”小强又开始感觉到了恐惧:“那我们要怎么办?” “继续……”文素皱眉,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水:“继续辨别噬菌体……不能停下来。我们就要找到了,就差一点点而已。” “可是……”小强就快要哭出来:“我们怎么能够?你们……我们……” “你……你可以的。答应我。”文素已经痛得没有力气辩驳。 布莱德望着小强,点了点头。 小强忍着想哭的冲动,也点了点头。即使,他腹部的疼痛又加剧了。 就当作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勇敢。 唯一一次勇敢。 布莱德和小强马上继续进行噬菌体辨别程序,忍着不去理会富德的惨叫或者文素的痛苦呻吟。 医院外的天空,渐渐出现了一片鱼肚白。 手术室里,阿修的泪痕已干,而小霞仍然在昏迷中。 阿修时不时检查小霞的鼻息,以确保她还活着。 而这时候,他们两人都还活着。 阿修坐在小霞椅子旁边的地上,轻轻地握着小霞渐渐冰凉的手,感觉着自她手腕传来的微弱的脉搏。 他不敢放开小霞的手,深怕一松手,那微弱的生命就会从小霞身体里熘走,他再也抓不住。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修能感觉到自己像风化的木乃伊,肌肉一点点地消失掉,他好像就快变成一具干尸。 而小霞的手腕,似乎也越来越纤细了。 或者,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瘦死的话,也不错吧? 虽然,他不甘愿小霞没办法知道他的心声。 阿修闭上了双眼,倾听着手术室里冷气运转的声音。 他想起,曾几何时他也嘲笑过小霞珠圆玉润,就是讨她打而已。 而如今,他多么希望能收回当时的那句话。 小霞不需要再瘦下去。 她只需要继续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了。 想着,阿修干涸的眼眶又湿了。 睁开眼,阿修轻轻摸着小霞的脸庞:“我们出去看日出,好吗?” 泪眼模煳中,阿修笑着,把小霞背起来——她感觉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往医院大门走去。 实验室里,小强又再度以爲自己无法继续下去了。 腹部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专注。 就在他要放弃的那一刻,布莱德突然从显微镜前站了起来,兴奋地啊啊大叫起来。 “找到了?!”小强无法相信这事实,忙趋前一看,果然显微镜底下,噬菌体与瘦病菌产生了互动,噬菌体附着在瘦病菌上。 这真的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解药。 这就是他们一直认爲不可能的奇蹟。 “我的天啊!!”小强也兴奋地大叫起来,与布莱德拥抱起来。 文素擡起头,望着他们,虚弱地微笑着,就像在说:我就告诉你们我们会找到的! 布莱德和小强马上把那个噬菌体标上标籤,然后注入针筒里,按照文素的指示,给文素和富德,还有布莱德和小强自己注射了。 “还有阿修和小霞!”小强说着,冲出了实验室,跑到手术室一看,却已经空无一人。 “阿修!”小强紧张起来:“小霞!” 小强见找不到阿修和小霞,只好跑到医院大厅,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两人。 在医院大厅里,也没有阿修和小霞的身影。小强停下脚步,喘了口气,环视了四周,赫然发现阿修正背着小霞,在医院大门外,缓缓地走着。 此时,太阳已经从地平綫探出了头,天空逐渐被一片耀眼的金黄所笼罩。 “阿修!”小强追出医院门口:“我们找到解药了!” 阿修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子。在阳光下,小强看不清阿修的表情,但他仍快步往阿修跑去。 当小强靠近阿修时,才发现阿修满脸都是泪水。他认识阿修那么久,第一次见到阿修哭得这么悽厉。 “阿修。”小强追到阿修,拍拍他的肩膀:“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们会活着!” “小强……”阿修抽泣着:“谢谢你……” 第50页 “谢谢你……” “小霞,你听见了吗?我们都会活着……”阿修轻轻地转头对背上昏迷的小霞说。 阿修把小霞轻轻地放下,让小强给小霞和阿修自己注射了噬菌体溶液。 阿修一直握着小霞的手,望着小霞的脸,犹带泪痕的脸庞上挂着微笑。 这时,布莱德用轮椅推着富德,搀扶着一拐一拐的文素,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 “有了这个解药,我们都会活着,这座城市也有救了。”文素望着眼前的五个人,微微地笑了。 “我发誓以后怎样,都不会要瘦身了。”小强松了一口气。 “瘦什么身啊,我们本来的样子就很好了啊。”阿修终于找回平时的自己插嘴道,然后温柔地望着小霞:“这样就够美丽了啊。” 布莱德拍拍小强的肩膀,富德虽然仍感觉到四肢疼痛,但却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们总算挺了过来。这城市,从这场瘟疫中重生了。 六人擡头望着太阳慢慢升起,黎明的曙光笼罩了整个城市。 (全文完) 书名:流行病系列 ii 鞋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怪谈/医生/黑暗 人类与鞋子的关系,自古至今一直息息相关,没有了鞋子就无法出门。 当人类的双足与鞋子形成了近乎寄生的关系,双足变形以适应鞋子的形状时,人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次,跟随勇敢坚毅的郭医生、正义理性的私家侦探以及四个极富冒险精神的网络电台人, 回到这座充满怪事的城市,再度迎战另一场生化惊悚! ☆、第一章:鞋寄生 (1) “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眼光可以到达; 眼光不能到达的地方,精神可以飞到。 ”——维克多·雨果 第一章—鞋寄生 1 “从前从前,有一个国王,经常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他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儿子,他的皮肤像苹果一样红润润的,他的一双眼睛像海水一样湛蓝。” 下雨的夜里,收音机播放着童话故事精选的有声书光碟。 一个女人打开门,在门关把雨伞上的雨水甩掉,挂在门边,然后整了整被雨水沾湿的头髮,关上门,踢掉高跟鞋,往客厅沙发走去。 她望着沙发上熟睡的人儿,微微地笑了笑。 “有一天,王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国王请来了最高明的医生,也没有办法治好王子。最后,病魔夺走了王子的生命。” 女人转而走进房间,打开了衣帽间,卸下外套。 衣帽间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多种款式的衣服,大多数都是暗色系及大地色调的洋装,还有一排又一排各种顔色和设计的鞋子。 高跟鞋、靴子、芭蕾鞋、松糕凉鞋、皮鞋……它们在衣帽间里像被供奉的神明,如此妩媚,如此高雅,让人屏息。 房门外的收音机仍隐约传来童话故事的内容:“悲痛的国王,决意不肯让王子像穷人一样随便安葬,于是他重金打造了一副棺材,也给王子作了世上最精美的寿衣。豪华的棺材上瓖满了珍珠和宝石。等一切完成,国王命令国内最厉害的金匠们给王子打造一双独一无二的金鞋子,好让王子能风风光光地登上天梯,到天堂去。” 女人坐在梳妆檯前,缓慢地开始卸妆。雨水溶化了一点她的睫毛膏和眼綫,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个残留着黑色泪痕的怪女人。 卸了妆,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梳妆檯上的日记本,写下脑海中盘旋不去的想法。 自从一万多年前人类有了最早穿鞋的记载,人类便从无间断地依赖着足下双鞋走路、跳舞、跑步、参加社交场合。 东方古时的履、带有莲花图案的布鞋、宋朝之后开始风行的三寸金莲、西方古罗马帝国时期出现的皮制凉鞋、欧洲文艺復兴时期崛起的尖头鞋、巴洛克时代带来革命性创新的高跟鞋、近代流行的芭蕾舞鞋和军装靴子……在歷史的洪流中,鞋子随着人类时代变迁而发展,与人类的社会地位、宗教、性别和文化背景紧紧相连,并不仅仅是保护双足的皮套而已。 此时门外的收音机继续播放着童话故事,但却没有打断她的思绪:“金匠们不眠不休地工作,终于给王子打造了举世无双、精美绝伦的一双金鞋子。国王非常满意,但是爲了不让世上再出现同一双金鞋子,他暗中下令把金匠们都杀了。” 女人继续奋笔书写着;雨水打落屋檐的声音、收音机的声音,包围着她。 一双鞋,可以代表一个时代,能够透露其主人的社会地位、品味乃至性格。一双鞋能述説关于一个人的整个故事,甚至一个时代的人类的故事。 而打从有了鞋这个发明,人类就从不再离开鞋。出门第一件事必定是穿上鞋子,去什么场合都有适当的鞋子。 现代都市人类依赖鞋子的程度,已经到达没有鞋子不能够生活的地步。不穿鞋能出门吗?不穿鞋能去运动吗?不穿鞋能跳舞吗?不穿鞋,能出去见人吗? “终于,王子穿着最完美的寿衣和金鞋子,入了棺材,风光下葬了。国王总算心头大石落下,满心以爲这下王子必定能以最美丽的姿态,到天堂去。谁知道,王子下葬的当晚,国王却在梦中见到了脸色憔悴的王子,哭丧着脸,对国王说:‘父王啊!这双黄金鞋太重了,我没办法爬上天梯。天使们在唿唤我,但是我一直爬不上去。’”童话有声书的声音在雨夜里听来朦胧不清,就像另一个世界来的声音一样。 第51页 女人抓紧了指关节,思索了一下,又继续书写。 鞋,变得如此重要;它是人类文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算脚踝被鞋子磨破皮,就算脚趾在尖头鞋里被推挤摩擦得生水泡,就算高跟鞋的鞋身歪曲了脚型,爲了穿一双漂亮的鞋子,大部分的人类都咬牙忍了下来。 不计形体变化的极度依赖。 就像寄生一样。 “国王醒来后,命令把王子的黄金鞋脱下来,但是说也奇怪,那双鞋怎么也脱不下来,而可能懂得如何解除黄金鞋的金匠又已经被他杀了。绝望的国王那天晚上又再度梦见了悲伤的王子,向他诉苦:‘大家都在天堂里和天使玩耍,但是只有我,爬不上天梯。’” 人类的脚,爲了适应一双鞋,改造自己的形体,爲了更好地寄生在那双漂亮的鞋里。 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够让人类的双足完全符合自己喜欢的鞋的形状,那不是很好吗? 如果,人的脚能够随意愿生长的话,那不是很好吗? 这样每个人,都能够穿上漂亮的鞋子,走路、跑步、跳舞。 再没有任何局限。 “国王觉悟到这是他的报应,但是已经太迟了。每天晚上王子都出现在他的梦里,一遍一遍地哭着说黄金鞋让他爬不上天梯。最后,国王也因爲过度忧伤而逝世了。” 女人站起身,走到客厅把收音机关掉。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淅沥淅沥的雨。 她能听到身后沙发上传来轻微的打唿声,带着规律的节奏,随着窗外雨声,此起彼落。 “很快地,你就能穿上属于你的,最漂亮的鞋子。”女人轻轻呢喃。 “即使有一天你要到天国去,也要有一双完美的脚,穿着你喜欢的鞋子。” 只差一点点,很快就要成功找到。 女人转过身望着熟睡的人儿,又轻轻地说了句:“到时候,黄金鞋也好,什么鞋都好,只要你喜欢,都可以毫无问题地穿上。” “你说好不好?”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并不会被回答,说完只是笑着,又转过身望着窗外,轻嘆了一口气。 夜深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鞋寄生 (2) 2 “我要独家新闻!你听见了吗?我是说独家!”麦当劳的一个角落,是绘声绘影网上电台的固定开会地点。此时,绘声绘影电台dj兼创办人之一的阿修,正不耐烦地把一份资料搜查文件砸到桌上,朝桌边其余三人发脾气。 “但我觉得能训练苍蝇玩迷你篮球很厉害啊!”电台新闻资料搜集的兼职员工小强不忿气地反驳。虽然他强装冷静,但是抓着汽水杯的手却抓得紧紧的,关节都泛白了。 坐在两人中间的另一名dj 小霞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也一瞬间转移了阿修和小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阿修,你少发少爷脾气了!” “我发少爷脾气?!”阿修这一被指责,马上又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和小霞大眼瞪小眼:“拜託你做事不要那么女人,我们现在要就事论事!” “我不女人,难道你喜欢男人?”小霞倒是好整以暇地扫了扫刚染好的深紫色头髮,一脸无所谓地説道。 阿修当下语塞,一句话也不说,只能低头勐啃薯条。 一旁看着的布莱德,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这家电台的另一位新闻资料搜集兼职员,也是阿修的死党。 “你笑什么笑,吃你的汉堡啦!”阿修听见布莱德的偷笑声,瞪了他一眼。 布莱德倒是笑得更灿烂了——阿修和小霞是一对欢喜冤家,一年前患难见真情,但是两人成爲情侣之后仍经常擡槓当情趣,看到这种场面布莱德就忍不住失笑。 在这笑意的背后,或许也带有一点感动的情感吧,他想。 一年前那种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感觉,仍鲜明如昨日。而他们能够存活下来,甚至还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已经很幸运了。听着他们吵架不觉得烦,反而还觉得是一种活了下来的证明。 充满生命力的证明。 有时候布莱德午夜梦回,还会堕入当时瘦瘟疫爆发时的噩梦恐惧,以爲那场瘟疫还没过去,他一直没有办法从噩梦里醒来。他 但是只要看到阿修和小霞两个人青春洋溢地打打闹闹,他就开始明确地感觉到这城市在重生,他们的世界正在逐渐恢復其原状。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布莱德笑着摇了摇手:“好啦好啦,不閙了。你要知道那种有高度新闻价值的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小强也尽力了啊。” 布莱德偷瞄了小强一眼,只见小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强,”布莱德把小强的思绪拉回来:“你说是吗?” 小强这时才像如梦初醒般,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但是他紧锁的双眉仍愁眉不展。 小霞见小强失落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小强的肩膀:“我说苍蝇玩篮球那个新闻,够新鲜好玩,可以插入我们的新闻时段后半段,让听衆在听了那些重大新闻之后,听这个放松一下心情。” “反正我们的新闻时段还有很多空位,对吧?”小霞转头望着阿修,阿修撇了撇嘴,点了点头:“你说有就有啦。” 第52页 小霞瞪了阿修一眼,又转而对小强说:“所以不要气馁,我们都要再接再厉!” “好。”小强勉强挤出笑容。 阿修趁小霞没注意对布莱德打了个“女人啊”的眼神,布莱德不禁又偷笑了起来。 小霞翻了翻资料文件,不经意地说:“不过,自从瘦瘟疫那个新闻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什么特别耸动的独家了……” 顿时,桌上鸦雀无声。 瘦瘟疫,整座城市的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会把它当作话题,没有人会在聊天过程里提到瘦瘟疫。 这三个字带给这座城市的每个人一段太过残酷的回忆,即使有的人每天每夜都想着瘦瘟疫事件,没有人会谈论瘦瘟疫。 即使是一向温和正面的布莱德,也忍不住在听见这三个字被说出口的时候,感觉到心跳好像不规律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小强突然开口划破沉默:“就要到时间on air了,快吃完离开吧。説不定待会儿我们的‘奇闻轶事’分享节目,就会有人上来大爆料呢。” 阿修抽了一下嘴角:“大爆料?还能爆什么?哪个阿婆遇到负心汉?某某政治人物妻子拥有五个专门吹头的助手?某天体流浪汉在街边大解?” “还是海边遇到水鬼?宾馆睡到尸体在床垫下?听到隔壁男人与兄弟偷情?警察贪污不懂英文被吓退?小学生在班上亲亲我我?”阿修越说越激动,从一开始的轻蔑讲到兴奋,让布莱德他们都摸不着头脑到底阿修是要泼冷水还是在打气加油。 就在大家还在搞不清楚如何反应的时候,阿修突然又正色了起来:“这世界变了,这世界真的变了。” 接着阿修转头很认真地对小霞说:“我们以后的孩子绝对不要给他们乱上网。” 小霞没好气地喝了口汽水:“谁要跟你生孩子?” 布莱德又失笑起来。 小霞喝光了汽水,站起身:“走啦,真的要赶不及on air了。” 于是他们赶快结了帐,到阿修家里的录音室去。 阿修的家境算中上,父亲是某国际企业的高层,但经常不在国内。阿修可説是家里的黑羊,上有两个哥哥,都是社会顶尖专业人士,只有阿修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从小书不爱念,大学毕业之后也一直不务正业。他父亲对阿修也非常严厉,除了让阿修拥有私人录音室之外,他一概不支持自己的小儿子。 阿修一个人住,房租、水电费什么的还是要自己缴,除了绘声绘影网上电台的工作,就是靠合约式gg拍摄工作勉强养活自己。 “欢迎来到绘声绘影网上电台‘奇闻轶事’分享节目,现在有我阿修,还有小霞,一起陪你探索大城小事,齐齐爆大料。”阿修清了清喉咙,开始进入状态。 小霞也准备了一下:“不论是大事小事,只要是精彩有趣的怪事,就请你赶快拨电上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哦!” 小强和布莱德守在一旁,万一没有听衆打上来就要照着之前准备好的稿子,假装听衆打进去。虽然这是作弊的未雨绸缪,但没有人想要听没有听衆分享的“分享节目”,这只是一种商业手段而已。 就在布莱德准备要假装成听衆打进去的那一秒,绘声绘影网上电台这天下午有了第一个打进来的听衆。小强忍不住松了口气。 “喂,你好。请问是谁呀?”接通后,阿修快速地提问。 另一头传来一阵短暂的沙沙声——差点让阿修他们以爲又是打来玩的——然后就出现了一把女声:“喂,阿修你好。我叫晶晶。” “你好,晶晶小姐!今天要与大家分享什么样的奇闻轶事呢?”阿修紧接着说。 “这个……”对方却突然犹豫起来。小霞忙开口:“对啊,越古怪的事情越要分享!” “你们知道寄生对吧?”称自己为晶晶的听衆犹豫了一阵,问了这一个问题:“就像寄生在人体的蛔虫,寄生在树上的鸟窝蕨。” “是的,寄生生物,中学生物课本都有上过。”阿修抓了抓头,回答:“寄生和你发现的事情有什么神秘的关联呢?”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怪事。”晶晶又开始犹豫了起来:“寄生生物一定会拥有适应宿主的形态,这样才能寄生嘛,对吧?” “是啊,理论上那么说没有错。你让大家越来越好奇了,到底寄生与你的怪事有什么关系呢?”阿修开始有点不耐烦对方沉闷的生物课补充。 “是这样的……我想,我的脚正开始寄生在我的高跟鞋里。”晶晶突然语出惊人,一下子倒是惊醒了录音室里因午后饱餐而昏昏欲睡的几个人。 “我的脚……”晶晶又继续说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脚开始变形,脚趾似乎要挤在一起往最高点生长,就像高跟鞋的尖头一样;脚踝那个凹下去的部位好像越来越凹了,好像要适应高跟鞋的跟部设计那样……” “以前我穿高跟鞋都会磨到脚踝,但是现在都不会了,甚至曾经会痛的脚趾现在穿久了高跟鞋也不会痛。寄生是一种演化对吧?适者生存那样。我在想,是不是我穿太多高跟鞋了,结果我的脚和高跟鞋开始了寄生的关系?” 第53页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坏事?除了我的脚现在看起来很奇怪之外,其实……其实我觉得这样的脚也很好……只是怪了一点……对吧?” 一口气说完,晶晶终于停了下来。有点目瞪口呆的阿修马上回过神来:“还真的很奇怪!晶晶你有去看医生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你是说病变?”晶晶的语气突然一沉:“我很健康,我的脚也没有什么不适。” “只是我觉得有点孤单。”晶晶突然说:“我想知道,这世上是不是也有其他人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拥有寄生在鞋子里的脚?” “晶晶,我必须说那现象,要说是产生寄生关系,还太早下定论呢。而且演化要好几千年,你的脚的改变也太快了一点吧?”头脑转得快,常识也要好,这是阿修一直秉持的dj原则。 “不管怎样形容这脚吧……总之,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晶晶平淡地说。 “好的,谢谢你给我们分享这样一个趣事!接下来我们有另一位朋友在綫上……”说着,阿修按掉了晶晶,接入了等待着念稿的布莱德。 等到整个节目结束,他们才真正感觉到那个叫自己晶晶的听衆,带给他们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寄生在鞋子里的脚?”小强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脚:“不知道爲什么,想像那个画面我觉得有点可怕。” “不是有点可怕,而是很可怕。又不是没有鞋不能走路了。”说着,小霞也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脚,看到自己脚上的拖鞋,马上踢掉。 “你们!有点科学常识好不好!”阿修倒是完全不受影响:“那女人穿太多高跟鞋,要看骨科了啦。” “还有她也需要上生物辅导课!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又不是什么外星人对外星人的科幻电影。”阿修耸了耸肩,离开了录音室。 布莱德望着阿修离开,转头就对上了小强担心的双眼,就拍了拍小强肩膀:“别担心。” 小强只是点点头。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鞋寄生 (3) 3 蓝富德推开门的时候,酒吧才刚开门,六点的酒吧里没有什么人,酒保还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酒杯,表演的乐手都还没到场,侍应生还在把一张张椅子从桌子上拿下来摆好。 他缓缓地走进酒吧里,酒保听到开门声,擡头以意兴阑珊的眼神望了富德一眼,又继续沉默地擦拭酒杯。 这时候的酒吧虽然冷清,但是还不是全然没有顾客。吧檯边坐着一个长发女子,她穿着几乎长到拖地的浅青色长裙,正喝着一杯浅金色的hoegaarden啤酒。 这种时候会进来酒吧的人,除了像富德自己这种自由业者,就只有时间无处花费,或者与酒吧里的谁认识的人。从她喝酒一下没一下的行爲,可以猜出她在等人,而这个人却不是来与她聚会的——大概是待会儿会出现的乐手或另一个当班的酒保。另外,她选择喝hoegaarden啤酒,可能代表她平时不太喝酒,这也可能表示她年纪很轻。 多年的私家侦探经验,富德已经把自己训练得一次观察就能抓住重点细节。当我们看某些人事物的时候,我们常会忽略一些不重要的细节,但是人的大脑是一个容量庞大的记忆黑箱,每一个细节都被其捕捉,只不过大脑以惯性处理掉那些旁支的细节。大脑的惯性处理,很多时候就是我们的“下意识”——有时候我们看一个人不顺眼,很可能就是大脑记忆里一些让你不愉快的人物表情特徵,跟眼前这个人有相似之处。 而富德经过努力训练,才能意识大脑的惯性处理,精准抓住细节。细节对于私家侦探而言非常重要,一根头髮,一个表情变化,都可能是綫索。 胆大心细,这便是作爲私家侦探必须具备的特质。 富德坐到吧檯边,与女子隔开一个空位。 “喝点什么吗?”酒保仍然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给我一杯ck velvet,谢谢。”富德坐下来,回答。 “马上来。”酒保说着,却仍摆着一张百无聊赖的脸,从酒柜拿出一瓶吉尼斯黑啤酒及一瓶香槟,同时倒入一只冰过的高球杯里,轻轻调和之后,马上递过去给富德:“您的ck velvet。” 举起眼前那杯装着暗琥珀色液体的酒杯,手指还能感觉到酒杯的冰凉。富德望着酒精中细小气泡如沸腾般从底部缓缓飘浮至表层,宛如一层黑色天鹅绒。望了几秒,他把酒杯举到嘴边,喝了一口。香醇冰凉的口感,让他精神爲之一振。 “看起来很特别。”坐在富德附近的女子突然开口,一双杏眼饶有兴致地望着富德。 正面看到女子的模样后,富德更肯定她的年纪非常地轻;看那还未脱稚气的脸,大概才20嵗吧。 “这杯酒?”富德朝女子举起酒杯,笑了笑:“黑色天鹅绒,ck velvet。” “我知道,刚刚我有听到你点酒。”女子也扬起一抹笑容,她身上带有一种青春少女的单纯气质。 富德但笑不语,又喝了一口酒。 “你在等人?”女子又问道,把一只手肘放在吧檯,撑着下巴,歪着头望着富德。 第54页 “是啊。”富德又喝了一口酒。 “我也在等人。” “是吗?”富德假装没有猜到。 “我在等今天的表演乐手。今天来的是mermaid。你知道她吗?” 富德轻轻摇了摇头。 “是个钢琴自弹自唱的女歌手,她最擅长像billie holiday那样的爵士乐了。”说着,女子眨了眨眼。 富德又笑了笑。 “你是侦探吗?”女子冷不防问了句,仍带着好奇的神情望着富德。 富德怔了一下,但很快打趣反问道:“你是侦探吗?” 女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站起身,坐到富德的旁边,拿过酒杯,把脸凑近富德,压低声量问:“你觉得我有潜质吗?” 富德礼貌性地后退了一些,笑笑:“我怎会知道。” “来试验一下我啊。”女子直起身子,喝了一口啤酒。 “好,你要怎样试验?”富德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小女生玩一玩打发时间也好。 女子又露出那抹天真的笑容,然后飞快地说:“你是个侦探。你的脚有旧伤未復原。你没有抽菸的习惯。你可能每星期来这里喝一次酒。你刚刚是搭计程车过来的。你在等的人与你的关系可能是僱主与雇员,又或者是师徒,总之他并不是你真正的朋友,但其实你本身并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可能是因爲你有前妻,但她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关于这点我很抱歉。” 提到他的前妻,富德的心揪紧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冷静下来。他眯起眼,望着女子,喝了一口酒:“你凴什么作出这些推测?” 女子神采飞扬地回答:“这种时间会来酒吧的人,通常是自由业者。看你进来的时候,在不经意间惯性扫看过了酒吧每个角落,表示这是你的习惯,很可能就是职业习惯。这种职业习惯除了小偷、警察之外,就是侦探才拥有。但我猜你不是小偷也不是警察。你坐下来的时候没有把车匙放在桌上,代表你应该没有驾车,而这里鲜有巴士到达,因此你应该是搭计程车过来。你走路有点向左倾斜,擡脚有点吃力,表示你有脚伤。你进来坐下点酒的规则顺序很自然,表示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看酒保的表情你应该不是天天来的常客。另外,你的左手无名指还有戴过戒指的印痕,但是看你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却处处流露孤独者的气质,表示你还爱着你的前妻,而你却没有办法与她在一起。至于你等的人与你的关系,只是我从你如此防备心强烈的表现推测的罢了。” 富德微笑起来,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很有趣。 “有,你绝对有潜质。”富德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女子笑起来,伸出一只手:“我叫芷玲。” “富德。”富德接过芷玲的手,轻握了一下。 “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芷玲笑着说。 富德忍不住笑了:“何以见得?我觉得我是个乏善可陈的人。” “因爲你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在迴避我的问题,你这个神秘男。”芷玲微笑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富德只是举起酒杯表示敬意,也喝了一口酒。 芷玲放下酒杯,凑近富德,轻轻地说:“现在卫生间应该没有人使用。” 说完,她扬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富德只是笑笑:“我有脚伤,而且我还在等人呢。” “你不敢?”芷玲带着点挑战的意味问道。 这女子是喝醉了吗?况且,才这么年轻的女孩,看起来都能做自己的女儿了。富德不禁失笑起来:“我对你而言,年纪太大了一点吧。” 芷玲却不服气地重复问题:“又怎样?你不敢吗?” 富德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芷玲,瘦削但发育成熟的身形,姣好的脸蛋,再加上她那几乎可以与他一较高低的敏捷思维,其实她是个极其吸引人的女性。 “把我抱到卫生间去,你敢不敢?”芷玲又凑到富德的耳边,轻轻地呢喃。 芷玲身上飘来一阵淡雅的香水味,撩动着富德的每一根神经。 “你说的。”富德站起身,一把把芷玲抱起来,芷玲伸手环绕富德的脖子,露出灿烂的笑容;酒保和侍应生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发展似的,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富德抱着芷玲进入化妆间,把芷玲放在化妆檯上,弯腰按了一下作痛的双腿。接着芷玲伸手擡起富德的头,两人迫不及待地热吻了起来。 一直到富德的手机响起,两人才从难分难解中分开。 “你等的人来了吗?”芷玲笑着问道,她的口红因刚刚的亲吻而化开了一点。 “我得走了。”富德整了整袖子,按掉了手机。 “我喜欢你。”芷玲继续笑着,然后从包包里拿出一支口红,在一张卡片上写下一串号码:“有空再约。” 富德接过卡片:“很高兴认识你。” “再见。”芷玲挥挥手,继续坐在化妆檯上,目送富德急匆匆地离开了化妆间。 “师父!”小强一见到富德,忙不迭地挥手。小强自从去年的一场瘟疫后,就决意要跟随富德学习侦探技巧。 第55页 “在这种地方,别那么高调。”富德拉下小强的手。 “是!”小强点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富德又点了两杯啤酒。 “你听説过鞋寄生吗?”小强接过啤酒,喝了一口。 “懈寄生?”富德擡起眉毛:“那植物又怎么了?” “不是那个植物,是鞋子的‘鞋’。”小强压低声量:“寄生在鞋子里的脚啊。” “鞋寄生?”富德挑了挑眉毛。 这个好像挺有趣。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鞋寄生 (4) 4 站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边,郭文素望着夕阳渐渐西沉,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金黄中。 久违的这座城市。 文素举起手中的咖啡杯,轻呷了一口。带着浓浓香味的奶褐色液体从她的舌尖,一直流进她的喉咙里。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带有刺激性的咖啡因冲进她的血液里、她的脑神经里。然而这并没有帮助她晕眩的脑袋恢復清醒状态。 大概是时差造成的头昏脑胀。 她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的玻璃在夕阳余晖下映出刺眼的反光、下班时间堵塞的车子仿如一大片露天停车场、天边的一片黑色像一只巨手慢慢地往前抓住仅剩的天光。眼前的景象带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暮色低垂的暮光之城,文素突然想到日前很火红的小説改编电影。 她上个星期才在美国看了暮光之城这部电影。电影里有美型得可怕的吸血鬼和让人血脉卉张的狼人,看完之后她自己对自己失笑,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去看这种拍给年轻小女生看的爱情梦幻电影。 电影、小説、戏剧等等,就是有这个权利,能美化所有悲剧的故事,把世界理想化,把结局简单化。文素想起一句话,是说如果一部电影没有好的结局,那便是还未演到剧终。如果真实的人生也能如此理想化,多好啊。 而不是像现在她这样。 想着,文素握住咖啡杯的手因愤怒而稍稍颤抖了一下。她的头又痛了起来,就像有什么在里面綳得很紧很紧,就快弹飞出去一样。 她用力地闭上眼又睁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在那一剎那间,仿佛拥有一双双眼睛,正直视着她、监视着她。 她摇了摇头,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坐了下来,伸手搓揉自己的太阳穴。 然而思绪像穷追不捨的恶狗,不断追咬着她的脑神经。 那场瘦瘟疫、那种街上随处看到死人的感觉、被相信的人背叛利用的愤怒、与时间赛跑背水一战的恐惧……经过逃避到美国休养一年后,仍像洗不掉的血迹一样,黏附在她的脑海里。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回来这座城市。 这座经歷过瘦瘟疫之后,没有她仍然生机蓬勃的城市。 一年前,她的噬菌体解救了这场瘦瘟疫。但这并不代表她的成功。 相反地,她的噬菌体作爲打击抗药性病菌的研究仍然失败,仍然一无是处。 是命运吗?有时候她会自问。她永远不可能在自己梦想的研究里闯出一片天空。 瘦瘟疫爆发前,文素的噬菌体研究早就没有了经费贊助。 这修休养的一年间,她也没有找到谁来继续贊助她这个研究。 没有人相信她可以。 没有人相信噬菌体可以。 大家都开始放弃从噬菌体身上寻找解决抗药性病菌问题的方法了。 她这年间接到的推辞邮件,大概达一百封了吧。 “很抱歉,您的研究提案与本组织宗旨不符合。” “非常不好意思,本组织认爲您的研究提案不具良好投资潜质。” “恕我直説,您的研究已经过时了,噬菌体早就被淘汰了。” “与其执着于噬菌体研究,不如考虑加入干细胞研究行列吧?” 医学研究也有所谓的“流行”,就像时装有流行期、有过时的时候,医学研究的课题也有同样的现象。 近年来,干细胞的研究閙得满城风雨,一下受道德捍卫者抨击,一下受外科医生提倡以给需要器官移植者拥有再生的希望。 文素这年来在医学杂志上看过不少相关文献,更遇到不少大力推崇干细胞研究的行内人。现在很多人都跳到这条“金船”上,由于其对于细胞器官再生方面的重要性,许多政府及私人机构都愿意投入巨资支持这些研究。 人体内的器官、血液、血管、骨胳,整个人体,都是由各种细胞组合而成的。而干细胞是一种极致特殊的细胞类型,它可以不受局限地更新、复制及分化各种不同功能的细胞。干细胞在人体发育成长时制造新的细胞组织,也在人体遭受伤害或病毒、细菌攻击时,复制分裂所需细胞去修復人体伤口。换言之,干细胞是一种充满巨大可能性的八寳袋,只要能够操控它的机制,那么就算再生出整个器官都没有问题。 “再生。”文素想着,头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她放下双手,轻蔑地撇了撇嘴。 器官再生——这等同人类的这副皮囊,就算有多少损毁都可以再生,再度容光焕发——这不是变相的长生不老吗? 从古至今,谁不嚮往长生?这也难怪现在的人们把干细胞看作再世仙丹。2009年,就连美国总统欧巴马都撤销了限制胚胎干细胞研究的命令,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也批准了全球第一宗人类胚胎干细胞治疗的临床试验。 第56页 甚至,在2008年,一个医疗团队就曾经在西班牙完成了全球首例人造器官移植手术。他们利用干细胞培养成一个人造气管,给一名30嵗女患者进行移植。手术非常成功,女患者在五个月之后也彻底康復。这是干细胞研究在外科手术运用上的一大里程碑;另一方面转录干细胞基因的研究,也屡有新突破,前景振奋人心。 文素嘆了口气, 又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她转头望了眼窗外,此时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到处都是点点灯火。 她这次回来,并不是因爲噬菌体研究,而是因爲干细胞研究。 一个月前她收到邀约,出席一场干细胞研究的研讨会,地点竟然在这座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城市。 一座刚从瘟疫中重生的城市。 “重生。”文素又冷笑了一声。 当然啊,关于细胞再生的干细胞研究的研讨会,不在一个正在重生的城市举办,还会有哪里更适合更贴切呢? 真讽刺。文素站起身,把咖啡杯拿到水槽,把剩余的咖啡都倒进水槽里。 “久违了,这座城市。”她喃喃自语,望着褐色的液体旋转着被捲入水槽口里。 <% end if %> 作家的话: 有在追看《鞋》的朋友们,不好意思我把第一章原本发上来的(2),现在排过去(4)了,新加了新的(2)和(3)篇。我会加油写的,谢谢各位的支持! ☆、第一章:鞋寄生 (5) 5 文素被邀请参与这次干细胞研讨会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爲她在医学微生物学里对原生动物,也就是单一细胞的基因转录过程,有深度的认识;二是因爲此次研讨会的其中一个主讲人,是她在美国认识的一位“朋友”。 説是“朋友”其实还言之过早;文素与这名小有名气的干细胞生物学家萧秀菁医生,只能说是见过几次面的点头之交。但是萧医生却对文素在细胞学上的认识非常赞赏,一直都在电邮里游说文素加入她的干细胞研究团队。 萧医生的研究主题是人体干细胞体外培养及增生分化移植器官技术,据説已经成功让体外培养的有核细胞增殖36倍,有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成功在体外培养出整个人体器官并进行器官移植。 “干细胞及再生医疗研讨会”。文素望着手里拿着的研讨会流程表,这场研讨会总共举办两天,有13个相关研讨主题。萧医生是第三个主题的主讲人。 文素找了个位子坐下,望了眼手錶,9点55分,研讨会快开始了。 不久,台上来了此次研讨会的主办单位主席,向大家致开场词,大略地描述了当前干细胞研究的动向,接着便把第一个主讲人请了上来。 第一个主讲人是香港大学的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的教授,他的主题是“干细胞心血管系统治疗的发展及面临的挑战”。 那位教授是个看起来极其严肃的中年男人,穿着深青色龟领毛衫,戴着一副长方形眼镜。他的声音缓慢但有力:“血管内皮干细胞能分化出心肌细胞、血管内皮细胞等等,用来移植治疗心肌梗赛、冠状动脉疾病、肢端缺氧、血管肿瘤等各种心血管系统疾病。人体内的血管内皮干细胞随着年龄增长而有急剧数量减少的现象,因此体外扩增血管内皮干细胞以增生新血管,能大大提高心血管系统病患者的健康水平,为这方面的治疗带来无穷的新希望。” 文素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在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记录下一些重点。虽然对干细胞研究并不陌生,但听着行内人发表自己的研究,讨论这个研究的前景,还是让文素感到大开眼界。 20分钟后,那位香港来的教授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便伸手欢迎在场人士提出问题或者参与讨论这个主题。文素望着好几个人介绍自己,有的提出辛辣的道德伦理问题,有的提出技术性的问题,有的甚至提出假设性的问题。教授与这些人陷入一场辩论,一直到10点50分,他们才结束这个主题。 第二位主讲人来自波多黎各大学,是个头髮梳得油亮,笑起来有点孩子气的年轻男人。他花了30分钟讲述他关于神经再生与干细胞治疗中风的主题,其中包括了他企图表现得很幽默的一些玩笑,以及企图把气氛弄得热络一些的即兴发问环节。 文素记下来的重点不多,因爲内容主轴都被这位主讲人风趣的演説方式给扰乱了,文素听进去了一些,但一些则流于模煳印象。后来进入正式的讨论环节,又有人提出了道德伦理的质疑:“关于神经干细胞脑内移植,需使用流产胎儿脑组织这事情,是否牴触道德伦理,你有什么见解?据説帕金森氏症病患需要五到十个流产胎儿脑组织,才能进行移植,这无论在数目上而言,或者是移植来源上而言,都叫人感到非常震撼。” 真是锲而不捨的卫道人士,文素心想。但也正因有这些人在质疑新科技的发展可能性,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科学家日趋膨胀的心理,减少失控的科技使用。 人一旦自大起来,就会忘了面对大自然,人类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而当大自然反噬的时候,人类的末日,或者就要来临了。 想着想着,文素擡头望向讲台,才发现已经换上了萧医生讲述她的主题:“人体干细胞体外培养及增生分化移植器官”。 第57页 萧医生穿着黑色套装,即使已经步入中年,仍风韵犹存,那头长捲髮、那双长腿,让她更带性感气质。文素回过神来的时候,萧医生已经讲解到一半:“……干细胞在不同的成长因子或化学环境下,能被诱导分化出几乎任何一种人体细胞,包括神经细胞、血管细胞、肝脏细胞、骨骼肌细胞等等。除了细胞内部的调控,周围环境的带来的刺激也会影响干细胞的分化结果。只要能够掌控干细胞的分化机制,在干细胞核心技术上就能获得大跃进。而到时候,我们甚至有可能利用干细胞为心脏病患再生出一颗心脏,为断肢者再生出一只手一条腿,人们将不再受到肉体无法再生的限制。” 萧医生演讲完毕及回答了几个棘手的问题之后,研讨会就进入茶点环节。萧医生马上走到文素面前,热情地拍拍文素的肩膀:“很高兴你抽空来参与这个研讨会。” “谢谢你邀请我参与,我今天可是获益良多啊!”文素笑着说道。 与萧医生寒暄一阵之后,文素借词要到洗手间,熘出了研讨会会场,到场外对面街的咖啡馆点了杯蓝山。 端起杯子,闻着咖啡的香味,文素才感觉到紧綳的神经舒缓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叫住她:“郭医生!” 文素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蓝富德就坐在她前面的那张桌子,朝她挥手。蓝富德和文素一年前因一场瘟疫而结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 文素有点错讹,毕竟已经过了一年,而看见这个人,也勐地唤起了那场瘟疫的回忆。 “蓝富德。”她顿了一下,笑着,也挥了挥手。 富德站起身,显得有点吃力地走到了文素面前,坐下。 “你的脚……”文素望着富德的脚,想起富德在那场瘟疫中伤及了腿肌:“还好吗?” “每星期一次復建。”富德笑笑。 文素也松开了眉头——他们认识对方的时候正逢瘟疫,文素还从没见过富德轻松的一面。 “这一年过得怎样?”富德问文素。 于是两人聊起了一年来经歷的事情,最后文素提到自己今天是来参与一场干细胞研讨会。 富德像想到什么似的:“你认爲人的脚有可能寄生在鞋子里吗?” “你在开玩笑吗?”文素笑了笑:“鞋子又不能提供养分给人脚,这种寄生关系不能成立。” 富德也扬起了嘴角:“说得也是。” 文素望了眼手錶:“我该回去研讨会会场了。” “再见。”富德望着文素:“很高兴你回来了。” 文素微微笑了笑,付了帐便离开,匆匆回到干细胞研讨会会场。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潘多拉的箱子 (1)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臧克家 第二章—潘多拉的箱子 1 干细胞的研究,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科学进展之一。 干细胞是一种具有自我增生以及分化成特定细胞能力的细胞株,它可以持续不断地分化形成各种体细胞,乃至一个完整的生物体。干细胞的“干”译自英文的“stem”,意思是“树干”。由于其分化就像树干的分枝一样,所以把它称作“干细胞”(stem cells)。 干细胞之所以引起科学界的淘金热,正是因爲其独特的永久分化特性。所有的体细胞都会因爲衰老或者受伤而死亡,而干细胞一旦有需要,就能分化产生出成熟体细胞,替代死亡的体细胞,维持动物体的生命机能。当人类能够完全掌握干细胞的分化机制,就能够按照需要,生産出血细胞、脑细胞、骨骼、心肌细胞、肝脏、神经,甚至是整个耳朵、整条腿。器官更替再也不是问题,甚至能有效治疗目前的不治之症如癌症、帕金森氏症和白血病等等。 简直就是起死回生那么神奇。 萧秀菁加入干细胞研究的行列,已经十三年了。而到了今天,干细胞仍不停地给她带来新的惊喜。 她从罐子里取出一些胎菊,轻轻撒进一个紫砂茶壶里,然后转身把水倒入烧水器内,“嗒”地一声盖上盖子,按下了开关。 干细胞的研究并不仅仅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而早就已经拥有超过五十年的歷史。最早的干细胞定义和论述源自于十九世纪一个名叫e.b. wilson的科学家的文献里。他的文献提及线形动物如先线虫、蛔虫、蠕虫等,拥有能生産子代的原始细胞。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很多受到高剂量辐射照射的病人,科学家发现他们特别容易患上癌症。这样的观察结果啓发了科学家们以骨髓移植治疗的方法;他们把正常老鼠的骨髓移植到受到高剂量放射綫照射的老鼠身上,发现这些老鼠恢復了健康。 一直到1960年代,james e. till和ernest a. ulloch在分析老鼠骨髓成分时,发现有一种细胞能不断地增生分化成血球细胞,从而提出了造血干细胞分化的理论。1998年,美国动物学家james thompson 博士由人工受精胚胎中的囊胚里取出细胞团,并成功培养出能不断增生,且能分化成各种细胞类型的干细胞株,称爲胚胎干细胞。 第58页 等待水烧开的同时,秀菁坐在桌子边,擡头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张摄于十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笑得很开朗,双手放在女儿的肩膀上;女儿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就像秀菁一样。 十三年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照片中娇俏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也越来越像照片中年轻的秀菁。这十三年来,秀菁日以继夜地投身在干细胞研究行列中,几乎可说是从干细胞研究锋芒初露之时,就一直坚持着干细胞的研究直到今天。 十三年前的干细胞研究才刚起跑,就在大家还在观测的时候,对干细胞研究拥有极大的信心的秀菁,早就随着当时的教授加入干细胞研究。而到了今天,即使干细胞研究进入一个备受争议的阶段,她一点也不后悔。 依据干细胞的分化能力,干细胞可分类成三种:单效性、多功能性和全能性。单效性的干细胞只能分化成一种特定细胞,多功能性干细胞能分化成胚胎同源细胞,而全能性干细胞能分化成身体内任何一种细胞。干细胞也能分成成体干细胞和胚胎干细胞两种,成体干细胞是从成熟的组织中取出的,它能被用来治疗疾病;胚胎干细胞则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成。而拥有最大医疗潜力的全能性干细胞,就是胚胎干细胞。 要取得胚胎干细胞,必须先杀死胚胎,因此带来了干细胞研究中广泛被质疑的伦理争议。卫道人士、教会等等认爲人类胚胎是一种生命,而爲了取得胚胎干细胞必须先毁灭一个生命,不符合伦理道德。另一方面,道德层面的争议也包括了干细胞研究带出的克隆技术。虽然1997年出现了第一头克隆羊“桃莉”,但遭到极大的伦理争议,复制人技术仍只能化作纸上谈兵。 即使是这样,克隆羊“桃莉”给利用克隆动物器官进行移植方面带来的新希望,也没有持续太久。生産桃莉的研究单位指出,桃莉的染色体末端结构特别短,导致细胞分裂速度过早到达终点,因此衰老的速度比正常快太多了,人类不可能靠克隆动物的器官来进行人体移植。 “哔——”烧水器响了起来。秀菁站起身,把烧水器拿起来,把烧水缓缓倒入装有胎菊的紫砂壶里。菊花香味随着热水加入,瞬间散发开来,秀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把烧水器放下,把紫砂壶盖上。 目前科学家试图开发别的方式以取得胚胎干细胞,包括对细胞进行再编程,制造人造胚胎干细胞、利用病毒促使皮肤细胞异变成拥有胚胎干细胞性质的诱导性干细胞等等。与此同时,也已经有科学家开始利用胚胎干细胞治疗疾病,甚至利用培养干细胞作爲药物安全性测试的样本。 当然,干细胞并非百利而无一害。通过检测美国联邦政府准许培养的九种人类胚胎干细胞系,科学家发现干细胞经过不断地增殖培养、增生分化数十次之后,其中的八种干细胞系都会出现类似癌细胞病变的基因变异。而且,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的病人也面临比正常人群高两倍的二次癌症风险。 虽然干细胞研究面临许多挑战,但其神乎其技的再生功能,仍让人们趋之若鹜。如果人类的病痛、苦难,都是源自于被打开的潘多拉的箱子,那么能拯救这一切的“希望”,就是干细胞。而这一份雅典娜女神的礼物,一直被压在箱底,现在就是人类终于找到再度打开潘多拉箱子的时候,让干细胞研究带给人类无穷的“希望”。 而对于秀菁而言,干细胞不仅仅是希望,甚至是一种信仰。她比谁都虔诚地相信干细胞的未来,并不仅仅是前景、利润可观,而是因爲自己的女儿。爲了让女儿和其他正常人一样,干细胞研究一定要成功。就算其他人不相信干细胞的魔术也好,她一定要相信,并且相信到最后。 因爲只有干细胞能拯救她的女儿。只剩下干细胞这个希望了。 秀菁提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菊花茶,把茶杯举到鼻子前,嗅了一下扑鼻的菊花香,轻呷了一口。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潘多拉的箱子 (2) 2 叶晶晶总共拥有三十双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和高跟靴。 爲什么要买那么多双鞋子?她并不真的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只知道,望着那琳琅满目的鞋子,穿上一对对让双腿瞬间显得修长的高跟鞋,她就感觉到非常满足。 满足,就像被救赎了一样。 晶晶在一家活动企划公司任职,每天都要接触各式各类的人,而高跟鞋已经成爲她工作的必需品,逐渐地也成爲了她的生活必需品。 她知道自己沉迷在穿着高跟鞋时带来的自信、瞬间提升的美感,但是却不自拔,也不想自拔。 怎么还会有人要穿平底鞋? 高跟鞋是如此伟大的发明,穿起它,走起路来仿佛一切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就是那种仿佛能掌握一切的自信,让她无可救药地迷上高跟鞋。 就连逛夜市、驾车也要穿着高跟鞋。 她是如此频繁地穿着高跟鞋来去自如,以致一段时间以后,她穿着平底鞋走路的话,反而会感觉有点脚步不稳。 晶晶那么地习惯高跟鞋,以至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形开始出现了变化,她也不是太惊讶,反而还带着一点窃喜的心情。 第59页 那有点像杂志上看过的三寸金莲般缩在一起的尖形脚趾,那越来越凹陷的脚踝……虽然只是一点一点发生的变化,但她知道那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脚形改变。 变得越来越符合高跟鞋的内部设计,几乎就要和高跟鞋融为一体。 想着,晶晶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速了起来,不禁把油门踩得更用力了一些,飞奔回家。 回到和大学时的朋友合租的公寓单位,她把车子停泊好,搭电梯到达居住的楼层,拿出钥匙转开了单位前门。 她一推开门,就见到屋友王瑞芬坐在斜对着门口的沙发上,缩着腿,“簌簌”地吃着手中的杯面。王瑞芬一看到晶晶回来,就笑着放下筷子,摇了摇手:“晶晶!回来了哦?” 晶晶把门关上:“是啊。又在吃杯面?这星期都第几次了?” 瑞芬傻笑着搔了搔头:“最近懒得出门打包嘛。” 他们几个住在同一个公寓单位的都是上班族,个个忙着打拼事业,没有人有空下厨。 晶晶耸耸肩:“杯面别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高跟鞋也别穿太多,专家说对嵴椎不好。”瑞芬眨眨眼。 “吃杯面掉头髮,穿高跟鞋变漂亮,这没有得比较啊。”晶晶笑着,继续踩着高跟鞋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她打开自己的专属鞋柜,脱下穿了一天的裸色鱼嘴镂空高跟鞋,摆好在鞋柜里,然后坐在床边,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双脚。 晶晶翘起二郎腿,仔细地端详自己的左脚。大脚趾头、二脚趾、四脚趾和小脚趾像朝着阳光生长的根茎,往第三脚趾的方向靠拢生长,像在争夺什么似地,甚至挤压得第三脚趾都变得有点歪了。大脚趾头向右弯曲得那么厉害,趾骨下方的那块凸起显得更凸出了,看起来整个脚很畸形。 她伸手试图拉动小脚趾,但它却像粘了万能胶一样,很顽固地贴在四脚趾边上,晶晶稍一用力,反而感觉到一阵类似快要骨折的剧痛。 于是她松开自己的脚趾,转而检查自己的左脚踝。左脚踝上还残留着一道摸起来有点粗糙的血痂,是她之前常穿着高跟鞋磨破皮留下的伤痕。然而不久前开始,她的左脚踝开始越来越凹陷了,现在她伸手试图圈住脚踝已经差一点就可以一手圈完了。因爲越来越凹陷了,所以也不再会被高跟鞋磨破皮了。 晶晶放下自己的左脚,转而端详右脚。右脚的情况和左脚差不多,现在她光着脚走路也要稍微踮着才能正常行走了。 她取出一星期前添购的带有坡度的休间式凉鞋,穿上,才感觉双脚的压力得到了疏解。 “晶晶!”门外传来瑞芬的叫声。 晶晶缓缓走向门边,打开:“瑞芬,怎么了?” “刚刚忘了告诉你,今天来了一封你的信。”瑞芬说着,把一封粉红色信封递给晶晶。 晶晶接过信封,向瑞芬道谢,便又关上了房门。 回到床边坐着,晶晶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个红色的帖,上面印着汤金的“囍”字。 喜帖?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但她旋即又安慰自己:她年纪也不小了,同龄的朋友结婚,送她喜帖也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情。 反倒是她还小姑独处,才是亲朋戚友间的“奇闻轶事”。 晶晶以有点颤抖的手指翻开喜帖,一看,内页竟然真的印着一个她害怕看到的名字。她连新娘的名字也没看完,就盖上喜帖,深吸了一口气。 她把喜帖丢到床边,弯身侧躺在床上,右手压在枕头下紧紧地攥住枕头一角,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直到眼睛开始感觉干涩。 终于,她站起身,从包包里取出随身听,戴上耳机,按下小红莓乐队的“when you’re gone”,让主唱多丽丝有点慵懒的唱腔,随着高高低低像不会停止的圆圈的键盘旋律,唱着明明很悲伤的歌词,却像在嬉笑平常般的歌曲。 晶晶坐在地上,面对着打开的鞋柜,望着面前一双双各种顔色、各种款式的高跟鞋和高跟靴,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小红莓乐队的“when you’re gone”,缩起来的双脚轻轻地随着旋律摇摆。 反正,每段感情不会总有始有终,有的人註定要别离,有的人註定不是你的。 反正。 晶晶听着那首1996年的小红莓乐队的歌,想起1996年正是他们相识的那一年。十多年了,十多年。一个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挥霍? 多丽丝的歌声唱着:“and in the night, i could be helpless, i could be lonely, sleeping without you. and in the day, everything’splex, there’s nothing simple, when i’m not around you.” “but i’ll miss you when you’re gone, that is what i do.” 望着眼前的鞋子,她的泪模煳了双眼。 她只剩下高跟鞋能够拯救她的快乐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潘多拉的箱子 (3) 3 富德喝了一口带有像日本抹茶雪糕一样独特味道的绿茶拿鉄,望着文素在耀眼的阳光下跑过马路,转到对面街的会馆里去。 这世界真小。想着,富德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只有30巴仙是偶然,其余都是已知与预设。 第60页 富德又啜了一口绿茶那鉄。绿茶拿鉄是这家饶有特色的咖啡馆的其中一个热门特调;咖啡馆里因圣诞佳节将至,玻璃落地窗上零零落落地贴了好几个雪花剪纸,墙上还有圣诞老人驾着驯鹿拉车的歌德式贴纸,穿过夜空中一颗皎洁明月,很有tim burton的一番风味。 窗外艷阳下,车水马龙、尘土飞扬,行人形色匆忙,与咖啡馆里播着翻唱版“baby it’s cold outside”、戴着圣诞红帽低头看着一本书的侍应生、店里空调有点大的氛围极度地格格不入。 是不是某个美国电视剧里的一群年轻人翻唱的? 富德还在试图记起那部电视剧的剧名,咖啡馆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满头大汗的小强。 “师——”小强看见富德,那张脸马上亮了起来,但一看到富德皱起的眉毛,就吞了口口水:“师——是你啊!” 富德只是笑着点点头。 小强忙走到富德的对面,拉出椅子坐下。侍应生马上站起身,把菜单递给小强。小强随意地望了菜单一眼,点了个红酒咖啡冰酿。 侍应生离开后,富德瞄了小强一眼:“刚刚转得太生硬了一些吧。” “不好意思,我忘了不该在公共场合公开我们的关系……”小强摸了摸头。 “停,停,什么公开我们的关系,别再説这个了。”富德的眉紧紧缩皱在了一起。小强什么都好,就説话措词总是有点笨拙,常叫人啼笑皆非。 小强惟有呵呵地笑了一声。 “我们今天的课程是?”小强傻乎乎地问道。 “喝咖啡。”富德扬起嘴角,举起咖啡杯:“这里的不错。” 小强还想问下去,侍应生这时送上小强点的红酒咖啡冰酿,马上又引走了小强的注意力:“这东西看起来果然好特别呢。” 侍应生笑着给小强介绍了一下咖啡冰酿的制造过程,小强听到侍应生说这咖啡经过发酵,因此带有独特酒味,就觉得很新奇。 侍应生转身回到柜檯,小强举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红酒香醇的口感占据了他的舌头味蕾,让他精神爲之一振。 “真的很好喝也,你要不要试一试?”小强问富德,富德笑着摇了摇手。 “我们今天的课程,和观察力有关。”富德放下咖啡杯,説道。 “是?”小强也放下杯子,聚精会神地望着富德。 “在我们的四周,充斥着许多讯息。只要留意观察,你就能获得许多宝贵的讯息。”富德凝视着小强的双眼:“一个人的穿着打扮,他的谈吐行爲,他的语调变化,他的表情、眼神变化,他对其他人的应对方式,他衣服上的蓝笔痕迹,他穿错的鸳鸯袜,他鞋印带着的泥巴,他吃着什么,他看着什么书,他在做什么……这一切讯息你如果能够观察得到的话,在一瞬间你就能猜透这个人的性格、工作、感情关系,乃至他在想什么。” “这感觉好像射rlock holmes电影啊。”小强突然说。 “当然,他也是侦探啊。”富德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伸手指着窗外:“你看那个在巴士站等巴士的男人,他穿着衬衫,脖子上戴着拉松的领带,袖子捲起,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方正没有什么品牌象徵的公事包,脚下踩着尖头皮鞋,裤管有点短,即使站着都能看到一点袜子。而且,他还一直在看手錶。” “你来猜猜看他可能的职业、性格、目前感情关系,以及其他你看得出来的讯息。”富德对小强说。 小强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才缓缓地说:“这个……从他一直看手錶这动作看来,他应该很赶时间吧。他穿得那么正式,是个上班族吧,应该是赶着去上班。性格……他应该是个很急躁的人吧,看他不停烦躁地踱步。感情关系的话……应该是单身吧。” “就这样?还有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小强搔搔头。 “很好。”富德回头,喝了一口咖啡:“很赶时间的上班族——这个你只对了一半。我们当然看得出他很赶时间,但是在赶什么呢?请你看看现在的时间;现在已经下午一点半了,这不是上班族的标准上班时间吧。他也不大可能是刚吃完午饭要回公司的样子——看他还拿着公事包就知道。那么这种时间,还特地打领带赶时间的,大概只有要见客户的工作。我猜他应该是个保险代理。性格急躁这点你说对了,但是你要注意他头髮抓得有点乱,就像是心情很烦躁抓乱的一样。爲什么会烦躁?这大概是因爲他信心不足的关系,等一下要见的客户大概是企业经理之类的人物,甚至有可能就是某个重要的熟人介绍的,不能丢脸。” “另外,单身这点你可能就说错了。看他打的领带式样,很精緻,几乎和他整个人的形象不搭,这代表选这条领带的人不是他本人,而是另有其人。而会买领带给男人的,除了自己的母亲,就是比较亲近的女性友人。而又再看他有点短的裤管,代表他对自己的形象并不太注意,甚至可说是节俭的。全身上下只有领带比较有品味,这代表他可能跟女朋友才刚开始交往,而且女朋友来自比较好的家境,説不定还和他等下要见的大客户是亲属关系。” 第61页 说完,一辆巴士抵达,那个被富德和小强评头论足的男人匆忙上了巴士。 “观察的同时,也要训练自己的分析能力,才能观察得越来越精准。”富德说着,喝了一大口拿鉄。 小强点了点头,也喝了口冰酿:“真是博大精深的学问。” 富德站起身:“洗手间。”小强点点头。 洗手间里,富德上了厕所,洗了洗手,拉出一张卫生纸,正要抹干双手,赫然发现卫生纸上用口红写着:“桌子底下”。 富德不由得转头望了眼四周,但男厠里四下无人。 他把卫生纸捲成一团,丢入垃圾桶,再拉一张抹干了手,回到座位上,伸手试探了一下桌子下方,冷不防摸到了一张便条贴纸。 富德把便条贴纸拉出来,上面是一串号码。 “那是什么?”小强望着富德莫名的举动,一头雾水。 富德看着那串号码,忍不住笑了起来,擡眼望着小强,撇了撇嘴:“情书。” “什么?”小强仍然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富德把纸条收进口袋,又喝了口咖啡:“今天天气真炎热。” “是啊。”小强附和道。 等到小强离开后,富德才拨通了便条上那串号码:“餵?” “想我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把女声。 “这是什么新花招?” “没什么用意的,我觉得好玩罢了。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干细胞研讨会,没什么异样。” “好,那我会再联络你。” “又是用这种方式吗?”富德笑了笑。 “亲爱的,再见。”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甜甜地道别,盖了电话。 望着手机,富德又失笑了。难得他有这样一天,被一个小女生玩得团团转。 萧芷玲,真有你的。 笑着,富德把手机收进口袋。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潘多拉的箱子 (4) 4 小强今年23嵗,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仍未到达成家立业的年纪,又已经是该开始为未来打拼的年纪。 他除了上课、替绘声绘影网上电台兼职,平时的嗜好就是打电动、看电影,在他人眼中看来,小强就是个百分百的宅男。 就连家乡的母亲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都要劝小强说:“你不要再那么宅了,什么时候交个女朋友回来过年啊?” 而小强总是含煳其词地匆匆带过这个话题。 虽然,他常常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是宅男这一点上,小强却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甚至,他很享受过着一个像卧底一样的“双重”生活。 小强的表面看起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宅男,但他却喜欢自己一个人去戏院看电影,他逛书局看张小娴、村上春树,他是私家侦探的学徒。 每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説服蓝富德当自己的师父,小强就忍不住笑得很得意——这是他“不爲人知”生活中最刺激的一环。 炽热阳光下,小强匆匆离开咖啡馆,跳上车子,往学院的方向驶去。这天教授要公布这学期的他们的个人专题报告成绩,他很担心自己会不及格毕不了业。 当车子经过咖啡馆窗外的时候,小强瞥见咖啡馆里的富德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是打给谁呢?小强抓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地敲打起来。停着车子的这时,他能感觉到手指下的方向盘在轻轻振动。这是小强父亲让小强驾的达特桑阳光,车龄已经有十年了,到处都有些小毛病,而小强驾着驾着,也习惯了这辆老车的脾气。 是刚刚桌下的便条纸吗?小强仍然在思考中。他想起刚刚瞄到一眼便条纸,内容像是一串行动电话号码。 难道师父正在暗中进行案子? 红灯转绿,小强踩着离合器,放下手闸,踏油门往前开去,把咖啡馆远远抛到后头。 小强知道富德常嫌小强不够机灵,像刚刚的“观察课”,小强自知大概没留下多少好印象。虽然明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每每因爲紧张而结巴,最后干脆少说为妙。 到底师父在进行什么案子呢?小强想起在观察巴士站男人的时候,瞥见旁边会馆外有个布条,写着“干细胞研讨会”之类的东西。 小强一边驾车,一边想着富德把小强叫来咖啡馆上课的理由。 “师父把我叫到不同的地方上课,这些地方之间必定有一个关键性的关联。”小强想着想着,不禁自言自语起来。 上一次是一家酒吧,这一次是一家咖啡馆。 小强绞尽脑汁试图回忆那家酒吧有什么特别的人事物。但是除了表演的钢琴手叫mermaid,酒保看起来似乎认得富德——这点不是那么可靠,因爲那个酒保好像对所有人都是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酒吧位在一个高级住宅区不远处,小强想不起什么特别关键的事物。 “算了。”小强摇摇头,趁红灯亮起,停下车,拿出手机,写下“干细胞”三个字,并註明这天的日期,储存进手机的记事本里。 还是先担心期末报告的成绩吧。 第62页 抵达学院后,小强又耗了整个下午,教授最后才肯公布学生的报告成绩。当他得知自己的分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真是爱拖时间的老教授。”终于上完课的六点半,学生们一边结伴离开讲堂,一边轻声嘀咕着。 “喂,小强,这堂是期末考之前的最后一堂课了,等下要不要跟大家去喝一杯玩玩?”小强正在庆幸自己的期末报告分数刚好及格的时候,同科系的几个同学叫住了他。 “喔,好啊。”小强拿起背包,心情特别放松地哼着歌儿,和同学们走出讲堂。 和同学们一起吃过晚餐后,小强和大伙儿就来到了一家夜店,拿了一张桌子,开了两支酒。 在酒精催化、dj靡靡电音轰炸下,小强的同学们都跑到舞池去了,勐地一回神,只剩下小强一个人在位子上喝酒。 小强睁着视线有点朦胧的双眼,试图在昏暗又充斥着刺眼彩色光线的夜店里寻找同学的踪影,但只找到了两个;一个在兴奋地随着dj的音乐跳着,双手不停往空中伸直拍打,一个则在和另一个陌生女生一边跳着,一边亲密地咬耳朵。 小强摇摇头,正要起身到洗手间一趟,却勐然撞上一个走过的女人,她摇摇欲坠,小强赶忙伸手扶住她。对方从小强怀中挣扎站起来,一脸不屑,让小强很不好意思,但是对方似乎喝多了,挣扎着站起来,却又一个踉跄,往后倒,小强只好又扶住她。 “餵!我不认识你!”女人再度挣扎着站直身子,这次她终于站得比较稳了。她叉起腰,伸手指着小强,一双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我……”小强觉得舌头似乎又开始打结了:“我只是要……没看到你刚好……所以我……” “停!”女人厌烦地打断小强。此时她又一个不稳,往前倾去。她把双手搭在小强的肩膀上撑着自己:“你连话也说不清楚……” “什么都不清不楚……永远都不把话説清楚……”说着说着,女人似乎开始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小强勉爲其难地把女人按到位子上:“你喝多了,休息一下吧!” 说着,小强摇着头正要到洗手间去,女人却突然抽泣了起来。 虽然小强知道喝醉的人常不按理牌出牌,他们发酒疯就别管他们好了,但是看见一个女人哭,又让小强于心不忍起来。 小强嘆了口气,坐到女人的旁边,默默地把纸巾递给她。 女人突然转头抱住小强的肩膀,就开始埋头痛哭起来。小强错愕之余,也唯有好人做到底,任由女人的泪水糟蹋他的衣服,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夜店一个陌生女人在小强的肩膀上哭着,小强不知所措地坐着,过了差不多十分钟。 哭着哭着,女人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她缓缓地离开小强的肩膀,拿着纸巾吸了吸鼻子,仰起脸来,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不少。 “你……”小强的“你还好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女人就打断小强:“你知道爲什么人会爱上另一个人,即使他并不是最好的那个人?” “不知道。”小强简短地回答。 “因爲人的心里有一个黑洞,叫寂寞。”女人仍仰着脸,视线失焦。 “越是心痛,越要爱,把心里的黑洞填满。”女人吸了吸鼻子:“这样,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你懂吗?” “嗯。”小强又把纸巾递给女人:“你爱上了谁?” “一个不爱我的人。”女人倒回答得简单直接。 “他就要结婚了。”沉默了一下,女人又说。 “嗯。”小强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什么反应。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小强总算看清了女人的模样;她鹅蛋形的脸上化着浓妆,一双眼在紫色眼影下更显妩媚。 “我有时候会想,人感觉好像一种寄生动物,寄生在爱情上面,没有了爱就活不下去。”女人眨了眨眼:“或者,是我选择了他给我的爱情来寄生。寄生在回忆上,寄生在他曾给我的爱情上。” “或者是这样吧。”小强轻声附和,然后勐地想起了什么。 “你……”小强转过身子正视女人:“你是晶晶?” 女人肩膀一缩,也转过脸吃惊地望着小强:“你是谁?” “你就是那个鞋寄生的晶晶?”刚刚女人提到寄生的事情,小强觉得女人的声音很像在哪里听过,勐然想起就是在电台节目听过。 女人——晶晶——用力地眨了眨眼:“绘声绘影?” “我在那个电台兼职。”小强说。 晶晶转过脸,又靠在沙发上:“反正说了你们也不相信。” “我相信呀。”小强马上说道。 晶晶没有答话,只是仰头嘆了口气。 小强又喝了几口酒,也跟着晶晶靠在沙发上,仰起头:“你跟你爱的那个人,不可能在一起了吗?” “他都要结婚了。”晶晶轻声回答。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想要破镜重圆吗?” 晶晶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说,就算他有了妻子有了家室,就算我们在一起会破坏他的家庭,就算我是第三者,我也想要跟他在一起,你会觉得我可怕吗?” 第63页 “不是很爱的那个人,才能够在感情中保持理智。”小强轻描淡写地回答:“如果你很爱一个人,却能够完全接受他属于另一个人,这样理智,那才可怕吧。” 说完,小强才发觉到自己说了平时不会说的话,又开始紧张了起来。或许是酒精吧,小强想。 晶晶又陷入沉默。两个人就这样眼望着前方,手臂靠着手臂,坐在沙发上,偶尔拿起酒杯喝几口。 不久,晶晶起身,向小强说了一句“谢谢你”,就缓步离开,消失在舞池的人群中。 小强望了眼手錶,此时是凌晨两点,夜店里夜未央,更多年轻人进来了。 他把酒杯里的酒喝光,又继续坐在沙发上,像在沙滩看海一样望着眼前的人潮,来来去去,喝酒跳舞。 他想起有一部陈慧琳和郭富城主演的电影,叫“小亲亲”,陈慧琳饰演一名作家。她在电影里念出一篇文章,里面好像有一句是说:“人世间的破镜重圆,大概都是一言难尽。” 那电影里的文章,好像叫《旧欢》。 dj的电音麻痹了他的听觉神经。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潘多拉的箱子 (5) 5 当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晶晶还在痛苦的宿醉当中。 晶晶勉强起身按掉手机的闹钟设定,又躺回床上,把右手臂压在头痛欲裂的额头上。 她瞄了眼床边的窗口;已经早上十点了,却好像一点阳光也没有投射进来,窗外甚至吹来一阵阵凉凉的风,让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她闭上眼试图继续睡眠,但是有点作呕的感觉涌上喉咙。急速的心跳,从昨晚回到家,一直困扰她到现在,感觉就像心脏快负荷不了高速的血泵量,让她头晕目眩。 真是讨厌的宿醉。 虽然无法入睡,晶晶还是继续躺在床上,让手臂压着额头,感觉着凉风贴在她双脚的皮肤上,紧闭着双眼,让思绪继续以高速运转。 她想起昨晚下班后,一个人在街上晃着,不想早回家,走到热闹的夜市里去。她走着走着,看见卖炸鱼条的档口,那香味如此撩人,她买了一包,沾着辣椒酱一边吃,一边走。接着她又光顾了卖咖哩鱼丸的小贩,买了两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夜市到处都是卖小吃、兜售袜子髮饰玩具的摊子,晶晶像个初来乍到的旅客,又像刚从村子出来的村姑,什么都试一点,这个也吃,那个也买,不一会儿她手上就攥着几个装着炸鸡扒、薯条、鱼丸、中国汉堡、葱油饼、薄饼等等食物的袋子,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那天那样,一个人随心所欲地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香脆热辣的炸鸡排,香喷喷的葱油饼,多汁弹牙的鱼丸……美食带来的欢畅心情,却填补不了内心的黑洞。 最后她走进一家珍珠奶茶店,点了杯仙草烤奶茶,挺着吃得饱胀的肚子,坐了下来歇脚。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潮,川流不息的车辆,路灯与招牌霓虹灯汇流而成的一条光河,她打了个嗝,摸着自己的肚皮,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已经放弃了世界,放弃了自己。 这世界,看起来那么热闹,但是人人都寂寞。 她的奶茶只喝了一半,就离开了。接着她晃进了附近的一家夜店;夜店门口的保镖望了一眼她的浓妆打扮,机械化地给她的手腕盖上蝴蝶形的萤光盖章,让她进入夜店专属电梯。 在电梯里还有两个穿着豹纹紧身连身裙、单肩连身短裙的美眉,还有一个留着像某韩国男子组合成员的帅气红褐色短髮,穿着格子衬衫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看起来像舞蹈教练一样的肌肉綫条优美的二十上下的男子。 晶晶从电梯里的镜子,一直偷瞄着那个舞蹈教练的二头肌,然后当电梯打开的时候,她擡头,舞蹈教练在镜子的映像里朝她露出微笑,晶晶也笑了笑,然后步出电梯。 或许是寂寞,或许是不甘心自己曾经所爱的人就要结婚了,晶晶和舞蹈教练在舞池中近距离跳起舞来,任由舞蹈教练的手有意无意地绕过她的腰,在她的耳边吹气般説话。 “你叫什么名字?”舞蹈教练在穿透耳膜的dj电音中,在晶晶耳边努力大声地问道。 望着舞蹈教练在夜店灯光下看起来带点灰色的眼眸,晶晶只是笑了笑,随着音乐把身体摇得更用力,让自己的长髮甩在脸上。 她连话也不想说。 舞蹈教练对于晶晶的沉默似乎开始不耐烦,跳着跳着,刚刚电梯里那个豹纹女偶然出现,舞蹈教练马上转而与豹纹女对笑,渐渐地他们两人搭上了,晶晶一个人跳了两下,找了个座位坐下喝酒。 在夜店里的记忆并不是那么清晰,到离开舞池的那一边,晶晶的记忆就开始变得零散破碎。她只记得后来有人请她喝酒,她一大口一大口地灌下去,周围仿佛有人在拍手叫好,继续怂恿她喝更多酒。 接着,晶晶想起了一个撞到她的男子;他温柔地陪在她身边,等她哭完,然后他们两人好像说了很多话。 好像是绘声绘影网上电台的人。 还跟晶晶说,能在爱情中理智的人才可怕。 想到这里,晶晶的头痛似乎消退了一点。她睁开眼,坐起身,拉开窗帘,窗外的天空一片阴霾,远处传来一阵雷声,看来就要下雨了。 第64页 晶晶转过身子,正要下床,却在想要迈开脚步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好痛!”晶晶摸着跌倒撞到的屁股,望了眼自己的双脚。 那双寄生在高跟鞋的脚,变形越来越严重了。 脚背开始弓了起来,脚趾贴在一起朝下,晶晶的脚现在没有办法平地行走了。 她试图站起来,但是双脚像芭蕾舞者的脚一样踮着,脚趾压在坚硬的地面,别説走路了,连这样光脚站着,晶晶就觉得脚趾疼得让她快要流泪。 带着仍有点宿醉的脑袋,晶晶无法再想更多,第一时间想到要穿上高跟鞋,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能站立的晶晶,只好用力地像个瘪子一样趴在地上,用手攀爬往前,爬到自己的鞋柜前,打开,拿出一双粉蓝色高跟鞋,套在脚上,再把自己撑起来。 她松开撑着鞋柜的手,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就稳稳地站立着了,并且感觉非常舒服,就像双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一样。 低头望着自己的双脚,渐渐地,晶晶感觉一阵发麻,像一大片蚂蚁,从脚部一直爬到她的脖子上。 没有了高跟鞋,她就再也无法行走了。没有办法再光脚走路。 此时窗外“轰隆”一声,雨开始哗啦啦地下了起来。窗帘被风吹得飘了上来。 晶晶转头望了眼窗外灰色的天空,深唿吸了一下,穿着高跟鞋,走入厕所,开始早晨的梳洗。 等梳洗完毕,看着镜子里舒爽的自己,晶晶又低头望了眼双脚。 这画面,如此诡异。 穿着高跟鞋,步入厕所进行早晨的梳洗。 到底是怎么了? 晶晶伸手按了一下太阳穴,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马上去开门,门外站着屋友瑞芬。只见瑞芬一脸焦急,一看到晶晶,就紧紧地抓着晶晶的手臂:“晶晶,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晶晶问道。 “我的脚……我的脚,它们……”瑞芬很努力地想说出个所以然,但是却好像找不到适合的词句。 晶晶低头望了眼瑞芬的脚:“你的脚怎么——” 还没把问题说完,晶晶就看到了答案——低头一看,瑞芬的脚趾贴在了一块,就像晶晶的一样,但是和晶晶不一样的是,瑞芬的脚趾贴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半圆,大拇趾像被什么往下用力压过一样,往根部陷了下去,徒留一层松垮跨的皮肤绕在它的根部;其余脚趾像有一部分被削掉了一样,剩下斜角,贴在一起,形成一个渐趋完美的半圆。 “我不懂要怎么形容……”瑞芬的脸色苍白,带着血丝的双眼下挂着很深的黑眼圈:“晶晶,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窗外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雨声几乎淹没了瑞芬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晶晶低下了头:“我真的不知道。”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变化 (1)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人生只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他在台上耀武扬威,又焦躁踱步,接着无声无息地悄然退下。”——威廉·莎士比亚 第三章—变化 1 什么是寄生? 在微生物的世界里,极少有单一或单一类群单独栖息在一起,通常会有不同种类的微生物组成一个微生物类群组,构成某种相互关系。而微生物类群之间,又会受到环境和条件的影响,而相互构成各种类型的关系,其中最主要的几种关系,就是共栖、共生、竞争、拮抗、捕食和寄生六种关系。 共栖关系能分成两种:偏利共栖关系,和互利共栖关系。在偏利共栖关系中,一个微生物群体得益,而另一个群体基本不受影响。在互利共栖关系中,则是两个微生物群体生活在一起,为双方带来益处,比单独生长更具竞争力。 而拥有共生关系的两个微生物群体,甚至形成结构特殊的共生体物,并能互相为对方带来生存优势。然而共生的微生物群体分开后,难以单独生活,专性共生的微生物群体甚至会因分开而死亡。真菌和藻类的共生便属于专性共生,它们的形态因爲共生而已经发生了改变,如果分开两者,真菌就无法独立生存了。 竞争关系则是指两种或多种微生物群体在一个自然环境中,拥有共同的营养来源,而必须彼此竞争,彼此压制,形成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结果。另外,一种微生物类群的生长能抑制,甚至能消灭另一个微生物类群,则形成拮抗关系。捕食关系较单纯,就是指一种微生物捕食另一种微生物,消化作爲营养来源的关系。 在寄生关系里,作爲寄生物的一个微生物,会通过接触作爲寄主的另一种微生物,使自己得到养分并赖以生存,且在过程中使寄主养分受到剥削并受伤。寄生可分爲外寄生和内寄生,外寄生是指寄生物寄生在寄主的体表,内寄生则是寄生物进入寄主的体内寄生。寄生关系里,寄生物一般不会把寄主杀死,只会持续调整寄生物及寄主群体之间的比例关系,因爲一旦没有了寄主,寄生物也无法存活。 从这种种微生物关系的定义中,可看出寄生关系是一种一方得利,另一方受害的关系,但是寄生物一旦离开寄主,便无法存活,而寄主仍能安然生存。 第65页 如果把鞋子和脚看作两种微生物,那么脚的形体逐渐改变,没有了鞋子就无法存活,而鞋子没有了脚仍能存在,再加上脚仰赖鞋子取得行走的能力,鞋子受到磨损让脚得以行走——它们俨然就是一种寄生关系。 脚的形体改变到一种程度时,没有了鞋子,就无法独立行走。 虽然说鞋子和脚之间并没有营养交换,但是却有物质能量的替换。失质的鞋子,供给脚行走的能力。 所以鞋寄生,到底可能吗? 从生物学惟有营养交换才达成相互关系的角度来看,的确不可能。但是理论上来説,却有可能。 但问题是,爲什么脚要开始寄生在鞋子里?爲什么脚的形体会产生改变? 难道真的是爲了“适应”环境吗? 适者生存,这个达尔文经典理论,如果套用在脚和鞋子的关系上,成立吗?难道脚已经到了如果不适应鞋子就面临生存危机的地步吗? 文素抓紧了被单,皱着眉,无法入睡。夜里的天气很闷热,空气像凝滞了一样;她能感觉到手臂、背部都是黏唿唿的汗水。 但是并不只是天气让她睡不着觉。 如今的世界,只要有经济能力的人,都会穿着鞋子出门,再没有多少文明城市人会光脚走路。甚至在自己的家里,也要穿着拖鞋,才能保护双脚不沾染地表湿气。 如果不穿鞋子的话,双脚便曝露在各种地表尖利物、昆虫、寄生虫等的危害中,随时会受伤或受感染。 而现在的鞋子成爲一种时尚品,各种各样的款式,带出各种各样的风情。人类的脚穿上高跟鞋、平底鞋、靴子、帆布鞋,甚至拖鞋也好,亦没有一种鞋子的设计和质地能真正符合人体工学——总有磨破皮、趾骨外翻、脚板疼痛、脚趾起水泡等等的风险。 从这方面来説,人类的脚不能没有鞋子,同时间,又遭受到鞋子的限制。爲了减低受伤的频率,提高健康水平,双脚逐渐改变形体以适应鞋子的形状,达到与鞋子合而爲一,正正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就是所谓的适者生存。 但是适应而产生形体改变,从演化论来説要好几千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出现得如此突然。除非是遭受到环境条件的影响,而出现突变。 而又有什么环境条件能让脚产生突变,改而适应鞋子的形状? 如果这种环境条件是人爲的,那么又是爲什么? 想着想着,文素终于忍不住坐了起身,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她望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 她擡头看了看天花板的五叶式风扇,正卖力地转着,但是房间里并没有变得特别凉爽。文素房间的空调最近坏了,只好都仰赖这架风扇。 窗外依稀洒进一点月光。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以有点颤抖的手拉开了被单。 被单下露出她的双脚,足部的脚趾各自往第三脚趾靠拢,趾骨似乎都压制变形了,弯曲的脚踝,像过不久再弯曲下去就会断掉一样。 文素揉了揉眼,但是月光下她的足部依然是几秒前那副诡异的模样。 已经开始了吗? 文素倒抽了一口气,努力镇静下来,但是双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鞋寄生,开始在她身上发生了吗? 这个变化是两天前开始的,但是她一直告诉自己是某种心理作用。现在看着那在变形过程当中的脚,她不得不开时质疑鞋寄生的可能性。 等早上医院开门了,她第一时间就要进行骨科检查。 不能再拖了。 文素又躺了回去。望着天花板的风扇转啊转,她忍不住还是拿起床边桌上的手机,拨通了蓝富德的电话号码。 “餵?文素?”电话响了几声,富德就接电话了,声音听起来仍非常清醒。 “对不起,这么晚打给你,打搅你了……” “没关系,我还没睡。怎么了?” “关于上次你说的鞋寄生……”文素深唿吸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德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凝重地说:“是一个打上小强他们绘声绘影网络电台的听衆提起的。” “听衆?” “是的。” 文素感觉到心脏跳得更快速了,汗水直流。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变化 (2) 2 医院里,挤满了欲挂号看骨科的人潮。 文素穿着高跟鞋,虽然双脚觉得越来越舒适,但是她内心的不安却快要抵达沸点。 她拿了号码,坐下来等候轮到自己的号码。 这天早上,竟然来了那么多人要看骨科。刚刚向护士拿号码牌的时候,护士一脸无奈:“又是看骨科哦。” 昨晚上与富德聊过了电话,大约了解了事情的始末,看到现在的情景,文素不由得又想起瘟疫事件——难道这又是一场传染病?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接触任何有这个“症状”的人啊? 但就算有,她也不会知道。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踩着高跟鞋的脚。 文素转头看了看四周,那些挂号要看骨科的,有大人有小孩,有的穿着高跟鞋,有的穿着帆布鞋,有的穿着芭蕾鞋,有的穿着靴子,有的穿着球鞋,就没有人穿着拖鞋。 第66页 如果人的脚真的和鞋子形成寄生关系,形体改变必须符合鞋子形状,拖鞋反而没有特别的外围限制,因此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吗? 人满爲患的医院里,文素在七嘴八舌的谈话声中依稀听到“妈妈,我的脚怎么了?”、“会好起来吧?”、“是不是基因突变?”等等的问题。 也有人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角,就像文素那样。 文素陷入思索中,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郭医生!” 文素回过神来,擡头一看,眼前站着的是布莱德。 布莱德挥了挥手:“郭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文素还在暗自猜测难道是富德把她的事情告诉了布莱德他们,这下就放下了心:“你怎么也在这里?” “一年不见了啊!难道你也是看骨科?”布莱德坐在文素的旁边,不答反问。 “这些人都是来看骨科的,场面多壮观啊。”布莱德不等文素回答,又迳自説道,环顾了一下四周。 “真的很多人。”文素附和道。 “我是来採访第一手消息的。”布莱德指了指手中的小型摄录机。 文素眯起了眼:“什么消息?” “鞋寄生的独家。”布莱德耸耸肩:“自从两星期前有人打来我们的网络电台,说自己的脚寄生在鞋子里之后,竟然陆续有人打上来问这件事情,阿修他当然叫这些人去看骨科。我爲了了解详情,也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那么多人。” “看骨科又未必是因爲鞋寄生。”文素说。 “我刚刚问了几个人,他们都坦诚是因爲足部产生了变化的缘故而来的。”布莱德说,然后又瞄了一眼护士小姐,压低声量说:“还有,偷偷告诉你,我赞美了护士小姐两句,她心花怒放地告诉了我今天来看骨科的,八成都是足部随着鞋子形状产生了变化。” 文素的心往下一沉:“是这样啊。” “你不觉得这事情很诡异吗?”布莱德又环顾了一下正在等待看骨科的人们,举起摄录机:“人的脚,竟然会改变其形体,去适应鞋子的形状。” “严重的,甚至没有了特定的鞋子,就无法走路,完全失去行走能力。”布莱德放下摄录机,转头望着文素:“所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身体不舒服吗?这一年你在国外还好吗?” 布莱德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文素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去了美国休养,这一年都过得不得错。” “美国的科技那么先进,你在那里有遇到帮助你的噬菌体研究的伯乐吗?”布莱德关心道。 然而这一问又踩中了文素的痛脚。想到现在的状况,文素只觉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谢你关心,在美国我有认识一些在生化研究上满有成绩的人。”文素勉强微笑。 “回来多久了?回来是要继续研究吗?”布莱德问,眼神没有半丝讽刺,只有对朋友的真心关切。 文素忍不住嘆了口气:“回来一个月了吧。研究的事,我还没有找到贊助,所以没办法继续。这次回来是爲了参加一个干细胞研讨会而已。” “干细胞研讨会?”布莱德挑了一下眉:“你打算转去研究干细胞了吗?”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或许,我正在考虑。” 布莱德突然伸手拍了拍文素的肩膀:“继续你的噬菌体研究吧,不要放弃。” 文素有点不解地望着布赖德。 布莱德又说:“你的噬菌体拯救了我们的城市,我对它有信心,我对你有信心。你不要放弃,给自己再一次机会,你一定会成功的!” “嗯,谢谢你。”文素点了点头。 “对了,你今天是来看什么呢?”布莱德的关注力又被拉了回来。 文素想想,反正发生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从实招来吧:“我是来看骨科的。” “那你——”布莱德果然吃了一惊,文素打断他:“但是请你不要访问我。” 布莱德冷静了下来,伸手按了一下文素的手臂,望着她:“我不会访问你。你一定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我也希望如此。”文素低头,皱眉。 此时轮到了文素的号码。 布莱德松开手,坚定地望着文素:“我等你出来。” 文素点点头,带着沉重的心情去看骨科。 照过x光,经过一番检测之后,骨科医生告诉文素,她的脚骨的确移位变形了,但是却没有任何骨细胞病变的迹象,丝毫不影响足部组织细胞的作息。 骨科医生建议文素过一个星期再过来复诊。 “那现在该怎么把它调整过来?”文素问。 骨科医生一脸疲倦:“并没有造成生命危害的话,我们不建议进行调整手术。而且在确认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形体变化之前,我们也不建议採取任何方法。”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文素皱起眉,开始咄咄逼人地发问。 医生望着文素,一时间似乎怒髮冲冠,但他冷静下来,回答:“请你下星期再过来复诊。” 第67页 “你告诉我到底你的解决方法是什么,要不然我看不出再来复诊的意义何在?”文素觉得眼前这个医生非常不专业。 “好我告诉你,我妻子有这个改变,连我自己也开始了一点变化,而我还不知道可以怎么办!”医生越说越大声:“这样你满意了吗?” “做手术啊!吃药啊!都不行吗?”文素也被逼得火了起来,与对方硬碰硬。 医生这时嘆了口气,语气软化了下来:“我给我的妻子进行了手术,但是过没几天,她脚的变化竟然变得更快速了。冷静下来想想吧,你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做手术解决,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文素一听,整个人也觉得软了下来。 “我不知道再来复诊有什么意义,但是我只知道我必须相信希望;或许再一个星期我们就找到理由和解决方法了呢?”医生说。 文素对医生的诚实无言以对,只能悻悻然地离开。 医院外,布莱德正喝着果汁,等待文素出来。 一见到文素,布莱德就马上走上前去:“怎么样?” 文素摇了摇头:“我有种预感,这座城市又要沦陷在某种怪病里。” 布莱德沉默了一会儿,拉着文素的手臂稍稍加重了力道:“不要放弃,还有希望的。” 文素只是擡头望了眼灰色的天空,感觉内心像天色那样,灰濛濛,看不到亮光。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变化 (3) 3 已经是第几天了呢? 晶晶撩起窗帘,望着窗外山雨欲来的灰色天空。连日来的阴雨连绵,让人心情也变得忧郁了起来。 她低头望了眼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几天前那种诡异的感觉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虚荣感。 双脚这样,好像更美丽了。 她端详了一下桌上的日历。已经第七天了;距离她发现自己没有高跟鞋无法行走的那天、距离屋友瑞芬发现自己的脚也发生了变化的那天,已经过了七天。 瑞芬恐慌的表情仍歷歷在目。 “找骨科看看吧!”第三天的时候,瑞芬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恐惧,紧抓着晶晶的手臂逼她一起去看骨科。 “嗯……”晶晶却产生了抗拒的心理。 瑞芬望着晶晶的眼神瞬间有了什么变化:“你……你不想好起来?” “好起来?”晶晶推开瑞芬的手:“我不认爲这是个问题,只有你才觉得是问题。” 瑞芬放开双手:“有问题的不是你的脚,是你的人。” “你根本没有办法不穿高跟鞋走路!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瑞芬提高音量,指着晶晶的脚。 晶晶沉默不语,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瑞芬在晶晶身后继续大吼:“你有问题,你知道吗?!” 接着的几天,瑞芬搬回了老家,只给晶晶和其他屋友留了封简讯,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房租她会自己转帐给屋主。 晶晶的电脑此时响起了“叮”的一声:“您有新的消息,请注意查收。” 她抓着滑鼠,点开了註册没多久的网上论坛上收到的短消息。 “你好,请提供照片以确认身份。确认之后我们将给你发出特别登录密码,进入我们的秘密讨论群。tt为美丽新世界奋斗!” 晶晶拿起手机,坐着把左脚的高跟鞋吃力地脱掉。 光着的左脚看起来有点像外星生物,但是看那和高跟鞋内部一模一样的曲綫,又是那么地优美啊。 那贴在一起的脚趾,形成一个三角形,看着就觉得好漂亮,像经过雕琢后大放光彩的璞玉。 之前那五指分开,又矮又短,没有什么形态可言的脚,简直就是野人原始脚,一点美感也没有。人进化了,脚也应该要进化得更好看才是啊。 晶晶用手机给左脚拍了张照片,然后重新穿上高跟鞋,把左脚的照片传输到电脑,再上传并在短消息内附件,回復了刚刚那个短消息。 “照片在附件。请验证。” 过了约莫三分钟,晶晶电脑的页面又响起了“叮”的一声。 她打开未读短消息,里面是一串数字和字母混合的数列:“欢迎你加入美丽新世界成爲一员。” 晶晶满心欢喜地拷贝了那串数列,在搜索栏内键入几个字,进入一个页面,然后把数列贴在跳出来的登录密码栏内。 那是一个秘密讨论板,有很多人发了很多贴,聊天室里也显示目前共有11人在綫。 页面的标题为:“美丽新世界”。 晶晶兴奋地移动滑鼠,粗略看过所有发文的标题,有求助的“请问要如何加速变化?”、“爲什么我的左脚变得那么慢?!”,有炫耀的“请看!今天我的脚趾完美了!”、“觉得自己瞬间变漂亮了!”,还有埋怨的“看到她的脚还是那么丑,真难看!”、“拜託,这些人都没有美感吗?”,晶晶越看越津津有味。 这是一个聚集那些像晶晶那样,产生了脚部变得和鞋子越来越紧密不可分的变化的人的讨论区。 晶晶在两天前才发现了这个讨论群的存在,并千方百计要加入。 第68页 她把自己的情况匿名放上网,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孤独。 在这座城市里的一些角落里,还有其他像晶晶那样的人。而且,他们像晶晶那样,认爲改变的双脚是一种进化,是一种美。 而看来和晶晶一样情况的人数,正在快速增加中。 他们有的是教师,有的是模特儿,有的是电脑程式编辑,有的是设计师,有的是律师,甚至有的是医生。在他们看来,双脚的变化并不是一种病,也并不是病变,专业人士纷纷提出证明双脚的变化对人类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最后她点进了聊天室。聊天室里有四个人在活跃地交谈着,似乎正在讨论某个美化运动讨论得沸沸扬扬。 “我真看不顺眼那些还长着一对野人脚的原始人。”一个腻称为“天使糖果”的人说。 “对啊对啊,真难看,他们还说我们的脚病态!”另一个叫“青龙”的人附和道。 “他们的脚才丑!根本不应该再有那种脚。”腻称“沙拉酱”的发出激烈的言论。 “说得对!我们应该抵制那种野人脚!”叫“马尔森”的説道。 青龙又写了一句:“来一个美化运动吧!我们要美丽新世界,我们要把所有丑陋的都净化掉!” “美化运动!美丽新世界!好啊!!”天使糖果附和。 接着其他一直在聊天室里潜水的几个人,此时也发言支持:“对,我们要美化这个世界!” “这座城市不应该有丑陋的脚!” “我们发起美化运动吧!” 在这一阵狂热中,晶晶的双眼发亮,也发言支持:“一起抵制野人脚,一起迈向美丽新世界!” 什么是美? 像瑞芬那种人根本不明白。 美丽的脚,应该像晶晶的那样,和鞋子合二爲一。野人脚,已经落伍了,应该被淘汰。 这座城市需要的不是骨科医生,需要的是审美裁判官。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变化 (4) 4 布莱德望着桌上的汉堡,陷入沉思,直到小霞突然摇了一下他的手臂,布莱德才如梦初醒地擡头对上三双望着他的眼睛。 “你还好吗?”小霞关心地问道。 “对啊,你发什么呆啊?”阿修皱了皱眉。小强若有所思地望着布莱德。 “你们认爲,鞋寄生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布莱德神色凝重地望着面前三人。 阿修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摸了摸下巴,好像在想什么。 “你是想问,会不会有人因此而死?”小霞倒是单刀直入地提出大家心中的疑问。 布莱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愣愣地望着小霞。 是的,重点是死亡。 到现在爲止,城市里频频出现鞋寄生事件,至少他们可以论断这不是一个单一事件,而是一场具有城市规模的并发事件。 然而截至今天,仍没有出现因爲鞋寄生而死亡的案件,那些产生足部“病变”的“病人”——他们甚至不能被归类为病人,至今病理专家都没有找出个所以然——带着一双畸形的脚,虽然有的严重至无法光脚走路,但他们仍能穿着鞋子,正常生活。 没有人因此而死亡。 没有人可以解释爲什么,也没有人可以论断这是一种病,这是一种对人体的危害。甚至,在网上出现了很多认爲这是一种人类进化表现的极端分子。 现在整座城市的人都被悬空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而关键就是死亡事件。 一旦有人因爲鞋寄生而死亡,便会啓动整个社会对鞋寄生这件事所採取的态度和行爲。因爲一旦有人因此而死,就如一块悬空的石头终于落地,证明了地心引力的存在,证明了鞋寄生,对人类而言是一种生命威胁。 要不然,他们就像坐在树下的牛顿,等待着苹果因地心引力落地,却迟迟没有结果。 但对布莱德而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 如果那颗苹果落地,如果有人因此而死,代表鞋寄生有可能会把整座城市的人消灭掉,那将又是一场灾难。 如果那颗苹果竟然往天空飘去……他们对于“正常”的定义就会被颠覆。 畸形的脚,才是正常。这样的世界,怎么想,怎么诡异。 “或许吧。”布莱德最后还是选了一边站:“或许,我想知道,有没有人会因此而死。” 灾难?到底什么是灾难,他们都还不知道。 “有没有想过……”小强突然插嘴,大家的视线都望向他:“如何抑制鞋寄生?” “有没有可能,我们甚至可以停止足部的变化?”小强越说眼睛越是发亮:“我们都一直拘泥在质疑鞋寄生所可能带来的后果;爲什么我们不要把思维放在更早一点的位置:我们该如何阻止、预防鞋寄生?那样我们就不必去担心鞋寄生的后果。” 阿修听罢,伸手拍了一下小强的肩膀:“你这次有见地!” 小霞也恍然大悟起来:“那我们该如何停止这个变化?” “离开。”布莱德突然开口。 阿修望着布莱德:“离开?” 第69页 “是的,离开。”布莱德望着衆人,双手交握,略带不安地挪动:“据我所知,这次鞋寄生事件,只发生在这座城市里,并没有传播到另一个城市的消息。如果我们真的要尝试阻止这个变化的话,何妨尝试最简单的方法——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这座城市?”小霞的语气带着一点不确定。 “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可以阻止鞋寄生的变化……”阿修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布莱德却不为所动:“就只是离开这座城市,有那么难吗?趁现在还有机会逃离,我们赶快离开吧。” “那鞋寄生,到底是什么?”小强突然杀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爲什么它的出现范围只限制于这座城市?” “它到底是一种传染病?还是一种我们还没有想到的东西?”小强搔了搔头。 “如果这是一种传染病的话,我们有可能是带原者,那么当我们去到另一座城市的时候,就会造成灾难的扩散……”小霞说。 “所以?”一向很有耐性的布莱德突然觉得事情刻不容缓:“那,有一线希望,你要不要尝试?” 小霞望着布莱德,不敢再噤声。 “我觉得离开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阿修也表态支持布莱德。 “是这样的话,我们事不宜迟。”小强站起身:“我打个电话给富德通知他。” 布莱德又陷入沉思。小霞和阿修也没有説话。 小强走到快餐店门口,拨通了富德的电话:“喂,师父。” “是?”富德听起来似乎正在写着什么,电话里传出一阵阵用铅笔在沙沙书写的声音。 “鞋寄生事件——”小强还没说完,富德就像在赶时间一样打断小强:“我知道,都上报纸了。” “布莱德认爲我们应该离开这座城市。”小强只好切入重点。 “太迟了。”富德飞快地回应道。 “什么?”小强听得一头雾水。 “你在哪里?”富德急促地问道。 “我们常去的那家快餐店,怎么了?”小强感觉到事态似乎没有想像中简单。 “发生暴动了,你不知道吗?”富德说道:“今天,那些支持鞋寄生的人们结合起来,在街上游行,要到城市出入口阻止那些试图离开城市的人们。” 小强擡头,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越走越靠近,拿着布条、板子,声势浩荡。小强急道:“他们还没有走到城市出入口吧?我们现在离开,还有机会吧?” 富德沉默了几秒:“你还不明白吗?我们的城市要沦陷了。” “沦陷?”小强抓紧了手机。 “连一些城里的警察、医生都参与了此次游行。”富德说。 “政府呢?”小强眼见那群人越来越靠近了,马上走回快餐店里,捂着嘴巴,低声继续与富德通电:“政府总会派镇暴部队吧?这群人是非法游行啊?” “刚刚政府才发布消息说会派镇暴部队进来,但是……”富德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量继续说:“你认爲进入城里的人,能正常地出回去吗?” 小强心脏一阵收紧,无法言语。 此时那群游行的队伍已经到了快餐店外面,小强望着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鞋子,飞快地走着,情绪高昂,举着写着“美化城市!不要野人脚!”、“我们要美丽新城市!”等等的布条和板子,喊着“摆脱原始!迈入人类进步!”的口号,人数之多、声量之大,让小强被眼前所见所震慑。 这时布莱德、阿修和小霞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也和快餐店里一些零落的顾客,纷纷走到小强旁边,从快餐店的玻璃橱窗望着外面的游行队伍。 “发生什么事情了?”小强旁边有人问道。 “太疯狂了!”有人惊讶道。 这些游行的人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想要成爲这座城市的裁判官,他们想要把人们困在这里,他们想要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 然后,没有人可以逃离。 因爲,一旦逃离,很有可能就会被套上畸形的标籤。没有人能保证,离开了城市是否就会恢復正常。如果不能呢? 在这座城市以外,他们将是异类,他们将是人们以怪物眼光察看的生物,他们将是某种实验的主体。 对已经产生异变的人来説,他们留在这座城市,是唯一保持“正常”的方法。 快餐店里人们纷纷在评论,小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推开人群,走到靠近厕所无人的角落,继续和富德説话:“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富德在电话另一头深唿吸了一下:“小强,我们必须与这场异变抗争。” “找到异变的原因,然后消灭它。”富德说。 “我们一点眉目都没有!”小强焦急了起来。 “我有。”富德说着,留下了一个足球酒吧地址:“我们见面再谈。” 小强收起了手机,布莱德不知何时走到了小强身边:“小强,怎么回事?” 小强望着布莱德:“我们走不成了。” 第70页 “什么?”布莱德睁大了双眼。 “我们走不出去的,布莱德。”小强深唿吸,説道。 “你胡説什么?”布莱德却突然激动起来:“一定要离开!我现在就走!” “我要带郭医生离开!”布莱德握拳,转身就朝快餐店门口走去,不管小强和小霞怎么叫住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修把担心的小霞拉回来:“布莱德想拯救一个人,没有人可以拯救他。” 小强望着消失进人群里的布莱德,嘆了口气。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阿修马上又回到了状态中。 就算城市要沦陷了,也要保持战斗的状态。 阿修怎么可能妥协。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变化 (5) 5 足球酒吧内,富德擡头望着墙上垂挂着的大电视荧幕,正播放着最新新闻报导。 “目前游行队伍距离抵达城市出入口还有五公里,游行活动引发多起挑畔事件,截今还未导致任何伤亡。以确保市民安全,政府派了一支镇暴队伍,将在下午三时进入城市,抵制游行活动,内安部部长表示不排除拘捕游行活动领袖的可能性,并以扰乱社会秩序为罪名控告他们。”新闻主播一板一眼地播报新闻:“现在让我们在游行现场的记者为大家带来现场状况直播。” 电视画面转入一群浩浩荡荡游行的队伍,现场播报员站在队伍旁边,背对着游行队伍,对着镜头说:“游行现场情况仍受控制,参与游行的人士情绪高昂。” 此时,在播报员身后的一个游行人士突然一把抢过播报员的麦克风,对着镜头大叫:“摆脱原始!迈入人类进步!我们要美化,不要野人脚!” 接着另一个游行人士也抢着入镜:“你们懂什么是人类进化吗?看看我的脚,这个就是证明!” “拍它,拍我的脚啊!”抓镜头的明显被游行人士胁迫着把镜头移下,只见一只从鞋子里擡起来的脚,脚趾变形如半颗球形,异常恐怖。 “让我们看看你的脚啊!”游行人士开始试图攻击播报员,要脱掉她的鞋子。 “走啊!走啊!”播报员勉强推掉挤上来的游行人士,拉着摄影落荒而逃,场面很混乱;这时,电视画面又切回新闻主播:“由此可见,游行现场情况非常混乱,内安部部长促请市民避开游行地点,以策安全。” “这世界是怎么了啊?”吧檯边的酒保挑了挑眉,突然説道,把富德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 “进化?”富德似笑非笑地説道。 酒保笑了一声:“老兄,真有你的,这杯请你!” “谢了。”富德笑笑。 富德喝了一口啤酒,望着手上刚写下一串无条理数字的纸条发呆。 那是芷玲留给他破解的密码。 关于鞋寄生的秘密。 富德想起与小强通话前,与芷玲的电话对谈。 “我想,你已经知道游行的事情吧,亲爱的。”芷玲永远不忘以“亲爱的”调侃富德。 “你要停止对你母亲的跟踪了吗?”富德好整以暇地説道。 “我就知道你聪明。” 芷玲在电话那头髮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反正你再那样跟踪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浪费你的侦探雇用费而已。”富德笑了笑,说:“她和那个整天道貌岸然的香港教授根本没有什么火花,你怀疑她和那个滑头的波多黎各男人有一腿的话,还比较可能。” “好吧,我相信你的观察,不会错的。” 芷玲顿了一下又说:“亲爱的,你还有观察到什么吗?” “没有什么约会的现象,你母亲是个工作狂。”富德耸了耸肩。 芷玲呵呵笑了一声:“真的没有别的了吗?” “你希望我告诉你什么?”富德挑了挑眉。 “亲爱的侦探,你让我有点失望啊。” “失望?” “我会在下午把你最后的雇用费汇入你的银行户口,谢谢你的侦探服务。” 芷玲避而不答,反而欲结束话题。 但是富德发现自己竟然遗漏了什么,非常在意,非要知道到底自己遗漏了什么:“告诉我到底你要我发现的是什么?不要再跟我玩猜谜语了。” 芷玲沉默了一阵:“蓝富德,在一座城市的利益和你自己的利益之间,你会如何选择?” “你在说什么?”富德皱眉。 芷玲深唿吸了一下:“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希望找到证据,听到另一个人告诉我,那是真的,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下我的审判。” “但是你没有找到,我有可能真的一直都猜错了。” 芷玲说道。 “猜错什么?”富德越听越觉得事情复杂。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芷玲又深唿吸了一下:“但是我不会也不能告诉你答案。不要问我为什么。” “而且,我们在这之后也不会再联络。我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 芷玲冷冷地説道。 “嗯。”富德应道,脑袋急速运转计算着这事情的逻辑。 第71页 “你听着,这串数列,将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谜语,而且也是鞋寄生的关键。” 芷玲说。 “和鞋寄生有关?”情况果然不简单。 芷玲不理富德的疑问,迳自念了一串数列,富德赶忙拿了一张纸和笔,快速地抄下。 念毕,芷玲幽幽地说:“我希望你拯救这座城市。” “我希望你拯救我。”说完,芷玲盖了电话。 就在富德仍在猜测那串毫无逻辑的数列所代表的意义时,小强就打来了。 “我们见面再谈。”富德把足球酒吧的地址念给小强,然后盖了电话。 萧芷玲。萧秀菁。萧秀菁的感情生活。香港大学教授。波多黎各大学教授。鞋寄生。游行。拯救? 富德尝试把事情的拼图拼凑在一起,但是一切都看起来毫无关联。 难道萧秀菁医生和鞋寄生事件有关? 但是这些日子的跟踪,萧秀菁医生并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一直穿梭在工作和研讨会之间。 标准的工作狂,一点感情生活也没有。每天到实验室工作,下班后到健身中心运动,接着到附近的咖啡馆一个人喝咖啡看报纸,然后便回家。 沉闷得吓人的美女医生私人生活。 这时,小强推开了酒吧的门进来。 富德擡头,见是小强,示意对方坐到他的旁边。 “幸好来这里的路避开了游行队伍。”小强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也不知是天气热还是冷汗。 “这个。”富德也不浪费唇舌,给小强叫了啤酒,就把芷玲念给他的数列递到小强面前。 “什么?”小强还有点不在状况中,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数列。 “鞋寄生的关键。”富德喝了口啤酒,擡眼瞄了眼酒保,确定酒保在听不到他声量的距离。 “就是这个?”小强望着眼前毫无关联性的数列,一脸呆滞。 “你的啤酒。”酒保这时走了过来,把啤酒放到小强面前。 把酒杯放下后,酒保又走到一边去擦拭酒杯。 小强突然开口:“这是你在咖啡馆里通电的人给的綫索吗?” “什么?”这次换富德愣了一下。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追查什么,但是我知道你在追查一个秘密案子,而如果你突然有鞋寄生的关键,那一定是你那个案子带来的綫索。”小强条理分明地説道,让富德另眼相看。 “看来你有在练习你的观察和分析能力,很好。”富德说着,又喝了口酒。 “这个……”小强继续盯着眼前的数列几分鈡,然后突然擡头望着富德:“咖啡馆!” “什么?”富德挑了挑眉。怎么最近那么多人説话像猜谜语? “就是你约我去咖啡馆的那天!”小强指着数列中八个后面跟着英文字母c的数字:“这是日期,是那天的日期。” 富德瞄了一眼,果然是那样:“然后呢?” 小强继续望着数列,用手指从左到右,右到左地比划,然后又灵光一闪:“这个是方位……” 小强拿出智慧型手机,连上綫,查询一个方位指示的位置。 “果然是那样!”小强放下手机,望着富德:“这个方位是那天我们观察的巴士站男人所在的位置。” “我不知道你在跟什么案子,但是你被反跟踪了。”小强说着,又继续看了看数列:“20 l……这个应该是指20米往左……” “20米往左……”小强擡眼想了想,突然激动地拍桌,啤酒差点溅出来,酒保瞥了他们一眼。 “怎么了?”富德挑眉。 小强意识到自己反应激动,压低声量说:“巴士站20米往左,挂着一条布条写着‘干细胞研讨会’。” “干细胞……”富德当然知道那天有个干细胞研讨会,他就是跟踪萧秀菁医生的行程,才会在那个咖啡馆。 但是这又和鞋寄生有什么关系呢? “是干细胞增生改变足部形体吗?”小强谨慎地问道。 富德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们找到了关键。” 当天干细胞研讨会的所有干细胞专家,都有嫌疑。 原来是干细胞。 竟然是干细胞。 “现在要怎么办?”小强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我们来拯救城市。”富德説道,一口喝光了仅剩的啤酒。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疯狂 (1) “疯狂就像是地心引力一样。你只需要轻轻推一下就够了。”——小丑,电影“蝙蝠侠之黑暗骑士”。 第四章—疯狂 1 透过防暴头盔的透明面具,彭志坚看见站在城市边疆游行示威的人们,举着牌子、布条,大声嚷着口号:“摆脱原始!迈入人类进步!我们要美化,不要野人脚!” 他好像能感觉到下午三点的阳光,直直打在他穿着厚重抗火防暴装的背上,让他忍不住在重达40磅的防暴装备下,汗流浃背。 抓紧了手中的圆盾,志坚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套着法德鲁烟雾弹枪的地方,深唿吸了一口气,朝那群发狂的人走去。 第72页 作爲国家防暴部队的副队长,志坚看过不少类似的示威暴动场面,也带领部队镇压过大大小小各种暴动,然而面对现在眼前这群人,他却有一种有如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会出问题。 他不禁想起多年前刚加入防暴部队的时候,曾经参与一场要求公平选举示威的镇暴行动,那天他们出动了喷水车,也向市民使用了催泪弹。在烟雾瀰漫中,他却看见那群示威的人们,依然带着几近无惧的神情;有那么一刻,他对这种市民的坚决产生了害怕的感觉。 当一个人倔强起来的时候,什么也无法阻挡他。而当一群人倔强起来的时候,那一股凝聚的力量,其实是很让人震慑的。 而此时,志坚能感觉到面前这群为支持鞋寄生而示威的人们,完全陷入一种像宗教般的狂热——这样的情况不妙,很不妙。 但是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随着队长的指挥,与其他部队队员一起组成了阵形。 队长开始使用扩音器对人群发言:“这是最后的警告,这是一场非法集会,请你们保持冷静,遵守秩序,自动疏散,要不然我们就要执行必要的维护社会秩序的责任。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请你们自动疏散。” 然而那群人却不爲所动,反而情绪越来越高涨。这时示威人群当中有人高喊一声:“把野人脚都驱逐掉!”接着,本来只是站在那里的人群开始动了起来,沖向排阵的镇暴部队。 志坚举起了警棍,炽热的阳光加上厚重的装备,让他产生了晕眩感。 他望着沖着过来的疯狂人群,手臂、背部的肌肉紧綳着,唿吸急促,心跳声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一种野兽的直觉又爬上了他的脖子。 然而他还是扑了上去,正面迎战。因爲,已经没有逃走的后路。 示威的人群来势汹汹,张牙舞爪地与部队正面交锋了起来。他们伸手扯部队的装备,有人企图把部队人员扑倒,有人企图从后袭击部队人员,有人甚至张口就咬部队人员——但当然,穿着全副武装的部队人员并不会被咬伤,只是这种程度的疯狂,让人侧目。 志坚用力地使用警棍和盾牌攻守,几个市民围着他,一个企图抢掉他的警棍,一个企图跳到他背上,一个企图拔掉他的防暴靴。他不停地团团转应对这些前后夹攻的狂人们,只等着队长的施令。 等队长命令一下,志坚的手马上拉出了法德鲁手枪,连发了三颗催泪弹,挣脱了那几个锁定他的市民。此时喷水车也开始了攻势,市民们开始节节败退。 志坚他们重新排阵型,并抛出抛掷型催泪弹,一时间水和烟合在一起,视野一剎那陷入灰濛濛一片的模煳。 市民们被呛的呛,被水打湿的湿,被薰咳的咳,气势明显减弱。 志坚紧紧抓着1点5口径的法德鲁弹枪,紧盯着眼前的烟雾逐渐散去。 当视野开始清晰起来,志坚看见了比当年震慑他的那种坚定神情还要让人震惊的神情;那群示威的市民,在擡起那一对对呛红的眼,正对上志坚的视线时,志坚看到的不是妥协,不是惧怕,也不是倔强,而是疯狂。 他有一剎那的错觉,看见他们有人在笑。 阴森疯狂的笑容。 到底他这次遇到了什么样的暴民?志坚忍不住在心里想到。 然而队长并不允许志坚更多时间去思考,又发出了命令。这一次,志坚轻轻地摸了一下佩戴着的雷明登870霰弹枪;或者,这一次,有可能会用上这把近距离作战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在烟雾散去之后,迎接他们的是一群红眼睛的疯狂怪兽。 志坚的手指按下最后两发催泪弹,听到耳边响起“咻——”的两声。在开枪后的几秒耳鸣反应里,他感觉到背嵴随着受到冲击的肩膀一阵轻微的痉挛。 接着,那群市民又沖了过来。 在无暇思考下,志坚和部队与暴民周旋了快七个小时,暴民才完全退散。 当他们终于筋疲力尽地在城市出入口扎营休息的时候,月亮早已高挂在夜空中。他们还不能撤退回总部,队长要求他们留下来镇守直至天亮。 志坚与站岗的同事打了招唿,脱下头盔和部分装备,在临时帐篷里坐下。虽然今天的战役,暴民撤退,但是志坚心里那一股不妙的直觉,却仍挥之不去,到现在他还觉得心口綳得紧紧的,无法放松。 这时,队长走了进来,向志坚打招唿:“副队长。” “队长好。”志坚马上站起来敬礼。 一向一丝不苟的队长表情仍然严肃,他没有回礼,只是在志坚的对面坐了下来,擡头一看志坚还站着敬礼,双眉一皱,伸手一摆,示意免礼了。 志坚马上坐了下来。 “志坚。”队长突然叫他的名字,让志坚有点惊讶,因爲平时队长与部队交谈都是以编号相称。 “是。”志坚聚精会神地望着队长,等待队长说些什么。 “我今天向部队说,我们只需要在这里镇守直到天亮。”队长缓慢地说道,神色凝重。 “是的。”志坚开始感觉到情况不妙。 队长仍然紧锁着双眉,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低头凝视着双手:“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们有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回到总部。” 第73页 “队长,你的意思是什么?”志坚心头一紧。 队长擡起头来:“你知道今天他们示威的目的?是爲了支持鞋寄生,驱逐正常人的脚。” “是的。”志坚点点头。 “我们在这里,是因爲这里的市民产生了‘病变’,发生了鞋寄生现象,而他们要示威。”队长顿了一下:“我们在这里——这意味着我们已经曝露在这座城市鞋寄生传染的范围内。” “队长,我们并不知道鞋寄生是否具有传染性。”志坚说道。 “我们是不知道。”队长点头:“但是政府不会冒这个险。” “我们会一直在这里至少一个星期。”队长继续说:“如果一个星期之后我们都没有产生任何‘病变’,我们就可能可以回到总部。” “可能?”志坚不禁皱眉。 “一星期后,若无‘病变’现象,还要通过政府特派医疗人员给我们进行的身体检查,才能够回去。”队长说着,松开了交握的双手。 “但是,”队长直视志坚的双眼:“打从这个行动一开始,我就有一种预感,我们这次情况不妙,很可能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副队长,你觉得,这次我们能够凯旋归去吗?” “我们并不知道鞋寄生是否具有传染性。”志坚只能再度重复这句话,想给自己和队长增添一点希望,然而话一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多么地不坚定。 他们这次行动,难道是一条不归路? 志坚低头,忍不住抓紧了拳头。 队长又开口:“一星期之后,如果我们之间有人真的产生了什么变化……” 志坚擡头望着队长,队长徐徐说道:“我们把对外通讯系统切断吧。” “这样一来,政府总部无法取得我们的联繫,不敢轻易妄爲,不会派队伍再进驻这里,那么——”队长又深唿吸了一下:“我们可以安全地待在这里,没有人会把我们当外星人般处置。” “待在这里?”志坚一惊:“队长,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计划。” 队长又板起了脸孔:“副队长,我希望你能与我站在同一阵綫。难道你想像外星人一样被解剖研究吗?” 志坚沉默了下来。 “晚安。”队长站起身,离开了帐篷。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疯狂 (2) 2 从紧闭的窗户透进了一点月光,外面一整天都在喧譁的人群渐渐散去,街上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小霞轻轻地推开一点窗户,夜里冰凉的空气还残留着一丝呛辣的催泪弹味道。 阿修凑到小霞身旁,从窗口望出去街道,下午的人潮已经作鸟兽散,耳边只剩下草丛、水沟里夜间活动的青蛙“哌哌”叫声,以及一些不知名昆虫的虫鸣声。 “示威结束了。”小霞说着,抬头望着夜空,今晚的月亮正值盈月期,在一片仍未完全散去的烟雾里显得透着一点红光,像在预示一场不幸的发生。 阿修点点头:“不知道布莱德怎样了。” 小霞转头忘了眼流露一丝担忧之情的阿修,伸手轻按了一下阿修的手臂:“他会没事的。” 阿修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面对朋友也总是爱理不理,永远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然而他却分外珍惜和布莱德的友情,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他一直都把布莱德当兄弟来照看。 说阿修照看布莱德似乎很难让人信服,因为布莱德是那种古道热肠的好心人,喜欢照顾他人,而阿修就像个被宠坏的二世祖,做事鲁莽又冲动。 但是像小霞认识他们两人那么久的人看来,就会知道,阿修是布莱德的精神砥柱,每当布莱德因为义气、善心而捅出乱子的时候,都是阿修在给布莱德默默地善后。 “做兄弟的,就是这样,不需要说那么多,心照不宣。”阿修常这么说。 这时,小强推开门进来,发出“吱呀”的一声。 小霞和阿修转过头,小强带着凝重的神色,进入屋内:“镇暴部队在城市出入口处扎营了。” “看来他们打算镇守直到这里的问题被解决。”小强说着,随手关上了门,走到沙发上坐下。 “直到问题被解决?”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手提电脑前,不停来来回回地查看资料、偶尔敲打几个字的富德,突然开口,转头望着小强。 小霞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富德,你有什么见解?” 她试图保持冷静,但是説话时急促的语调,却透露了她内心正承受的恐慌。 如今他们——阿修、小强、富德和小霞自己,暂时在阿修家里躲避外头的暴乱。一开始毛毛躁躁,不断踱步喃喃自语的阿修,逐渐地安静下来;而一反常态异常冷静的小强,刚刚自告奋勇出去察看情况回来;而富德自从和小强过来他们这边集合之后,就一直沉默地使用他那部华硕最新款超薄便擕电脑zenbook工作。 明明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但是小霞却能感觉到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他们如履薄冰。现在这寂静的一刻,仿佛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 第74页 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小霞深唿吸了一口气,把手紧紧地交曡在膝盖上,擡头挺胸望着富德。 “我觉得短期内,他们都不会离开了。”富德说着,又回头敲了几个键。 “爲什么?”小霞问。 “他们回不去了。”富德冷冷地回答。 “爲什么?”小霞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就快爆发出来一样。 “他们爲什么还在这里?”富德转过身子,正视小霞:“他们镇守在这里,因爲他们受令必需镇守在这里。” “爲什么会有要他们镇守在这里的命令?”富德继续盯着小霞,伸出手指指了指天花板:“因爲上头知道,这些一脚踏进这座城市的镇暴部队,有可能会带着他们不想要的——病毒也好,细菌也好,不明传染物质也好——去到其他城市、他们的城市。” “换言之,这个部队来到这里,早就已经被内定是牺牲品。”富德放下手:“不管他们有没有成功镇暴,不管他们有没有被鞋寄生影响,他们已经被遗弃了。” “他们,被上头遗弃在这座已经被扫进黑暗中的城市里,再也没有可能正正常常地、不受怀疑不受严苛剖析地回去了。”富德说完,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眯了眯眼,又转过身子,继续面对着他的华硕电脑。 “所以,我们也没有机会正正常常地回到我们的平常生活了吗?”小霞对着富德的背影,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她交曡的双手紧紧地压在膝盖上,膝盖开始隐隐地作痛起来。 富德愣了一下,缓缓地回头:“如果我们选择逃避下去的话,是的,没有,我们没有一点机会恢復正常。” “如果想要回到正常的日子,我们需要战斗。”富德说着,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小霞低头,用力咬着下唇,努力平復自己恐慌的心情。 低头的那一瞬间,她又看到了,脚上的五指,出现了靠拢的现象,像向日葵或者什么向阳性植物,争先恐后地朝着第三指方向生长。 不,这不是正常。然而她停止不了这个变化。 突然,小强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放在小霞紧紧交曡的手上。小霞惊讶地擡头,对上小强带着肯定眼神的双眼,从小强手心传来的温暖,暂时舒缓了小霞紧张的情绪。 “我们会没事的。”小强坚定地説道。 小霞只是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小强长大了,已经能有所担当,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男生了。小霞想着,不禁感到一阵欣慰。 “战斗。”一直站在窗边的阿修这时也转过身子,而此时小强也马上把手抽离了。“不如来説说我们有什么具体的战斗计划吧!”阿修説道。 “与其坐以待毙,我宁愿和这不正常的鞋寄生决一死战。”阿修咬牙切齿地説道。 富德这时又敲了几个键,然后转过身,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屋里的几个人:“好吧!我们来进行初步过滤行动吧!” “有把握了?”小强坐直了身体。 “根据资料显示,香港大学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的李教授有一名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的胞弟,爲了帮助他的胞弟,他才走上干细胞研究这条路。如果有谁有强烈原因要造出什么再生器官的话,那么李教授肯定是其中一员。”富德说道。 “其他人呢?”小强暗自感到有些什么不妥:“萧医生呢?” “萧医生我跟踪过她好几天了,没有什么异样举动,而且也没有任何需要再生器官的亲人。”富德带着肯定性的语气回答。 小强只能点点头,不做任何抗议。 “走吧。”富德站起身,关上电脑,就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去哪里啊?”小强马上跳起来跟上去,阿修也跟着走了出去。小霞只好也跟着大家走出去,然后把门关上。 “去找李教授。”富德说着,打开了车门,把钥匙抛向小强:“还不开车?” 小强接过不知何时被拿走的钥匙,忙走到驾驶座,打开车门,进入车内。小霞和阿修也钻进了车子后座。 小强发动了引擎,把车子倒入行驶车道,转头问富德:“李教授的家在哪里?” “去市中心医院。”富德说着,绑上了安全带:“忘了我教过你的吗?人的内心最牵挂的人事物,才是他的家。” “在这种非常时刻,不战斗的人,就回家待在关心的人身边了,难道你不是那样吗?”富德意有所指地説道。 小强默不作声,只点头,全速往市中心医院的方向奔去。 黑夜里,小霞望着车窗外那轮仍笼罩着一丝血色的月亮,心里不禁又升起了一层寒凉。 然而身边的阿修却仿似毫无所觉,只是一直望着另一边的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着布莱德如果在这里就好了。 想着,小霞伸手摸了摸发冷的手臂;阿修仍然没有回过头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疯狂 (3) 3 病房窗口望出去,能见到一轮盈月,在烟雾迷濛中仿佛笼罩着一片红色。 第75页 李教授回头望了眼熟睡的弟弟,望着他脸上蝴蝶状的红斑、插着大大小小管子的瘦削身体,李教授忍不住又感到一阵揪心。 弟弟自从19嵗起,就出现了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症状;自那时候起,他的情况就急转直下,从入院到患上胸膜炎,再到肾衰竭,似乎一眨眼的时间,事情就全发生了。 李教授到香港负笈发展,每年回来探望弟弟,都发现弟弟又消瘦了不少,病情一直在恶化,没有好转过。 “哥哥,我无法度过的人生,你要帮我活下去。”李教授又想起当年应该是个大学生,却成为医院常客的弟弟,在中学同学们来探望他之后,落寞地对李教授说的话。 正值灿烂的青春年华,弟弟却没有办法像其他同龄的年轻人一样,在阳光下打篮球、踢足球,正常地拥有大学生涯。 在阳光紫外綫下,弟弟的皮肤会出现红疹,因此病发以来几乎没有出去过户外。 “哥哥,我快忘记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了。”弟弟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这个仿如诅咒般的免疫系统性疾病找上了他,他没有反抗,也没有怨恨,随着父母的安排开始了治疗,离开了原有的生活。 但是弟弟有时候仍然会陷入感伤的情绪。 没有人能够解释给他知道,爲什么是他?爲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被蝴蝶吻上了? “有一天我离开人世了,我想要海葬。”弟弟这么说过:“我想死后一直都可以照射到阳光。” 想着想着,李教授又悲从中来,关上窗帘,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望着熟睡的弟弟安详的面容。 肾衰竭开始之后,弟弟就开始病入膏肓。 他需要肾脏移植。 但是他不可能获得器官移植的资格,因爲他是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即使换了一个肾脏,也终将逃脱不了步向器官毁坏的结局。 已经无药可救了。许多专科医生都这么暗示过李教授了。 但是李教授怎样也没有办法做好心理准备,看着弟弟有一天离世。 “我不想死,哥哥。我不想死。”听到自己的肾脏开始衰竭的消息,弟弟终于有了第一次对这场宿命般的疾病激烈的反应。 望着无助的弟弟,李教授向弟弟许下了誓言:“放心吧,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活着,你一定会活很久的。” 这辈子,李教授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这世界爲什么那么不公平?李教授抓紧了拳头。 弟弟是个名列前茅、运动标青的年轻人,但是爲什么却要患上这样的病,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本来可以成爲大学生,他本来可以成爲社会精英。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未来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 还剩下什么呢? 还剩下干细胞。 李教授放开拳头,放在沙发扶手上,唿吸渐渐平顺了下来。 还剩下干细胞这一丝希望。还有一个未兑现的承诺。 很快的,弟弟有机会完全好起来。 很快的,弟弟有机会获得新的肾脏,而不需要通过劳什子器官移植医药部审核。 李教授想着,一直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一点。 还好干细胞带来了重生的希望。 他知道干细胞医学应用上还有很多需要妥善解决的问题,但是如果,在你急需要一颗肾脏才能存活的生死关头,什么样的机会你不会尝试? 即使有可能会患上癌症,即使有可能无法痊癒,又如何?只要多活着一分钟,什么样的方法都要尝试。就算整座城市因此而沦陷,也要为最亲爱的人争取活着的机会。 没有什么比得上弟弟的生命,只要延长一点点,什么都可以。 李教授又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弟弟身边。 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灯光和月光,把李教授的影子投射在弟弟的身上,李教授望着自己的影子,仿佛小时候噩梦里会在半夜吃小孩的梦魔。 爲了让弟弟活着,李教授变成魔鬼也无所谓。 这是他答应弟弟的。不会让他死。 这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李教授神经马上紧綳了起来,紧紧抓着拳头,擡头望着病房门口,只见三个男人蹑手蹑脚地进入了病房。 “你们是谁?你们是怎样进来的?我现在就要叫护士过来。”李教授不想惊动熟睡的弟弟,快步走到那几个人的面前,压低声量説道。 “香港大学干细胞与再生医学的李教授。”一个年近中年的男子率先开口:“我不管你弟弟需要肾脏还是心脏,你必须马上停止这场不好笑的玩笑,把我们的脚都还回来!” 李教授皱眉,伸手指着门口:“你们给我出去!” 其中一个较年轻的男子赶快挡在门边:“李教授,你今天不给我们交待清楚,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李教授伸手就要拿弟弟病床边的护士唿叫器,却被另一个年轻男子捷足先登,还一把抓住弟弟的生理盐水输入管。 李教授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男子,男子却扬起了一边嘴角,露出冷笑,轻轻地说了句:“嘘。” 李教授深唿吸了一下:“你们想要怎样?” 刚刚率先开口的中年男子又开口:“我们想要知道你是怎样啓动这场鞋寄生的机制,还有,如何停止它,如何还原它。” 第76页 李教授转过身子,面对中年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中年男子眯起了眼睛:“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利用干细胞能增生成任一细胞的特性,通过某种机制,让我们所有人足部的干细胞增生成组织与肌肉细胞,间接造成了畸形的足部形体变化。”中年男子缓缓地靠近李教授:“我也知道你爲什么要这么做。因爲这是你的一场实验,一旦成功,就代表你也可以利用同样的机制,让你弟弟的干细胞增生成肾脏组织细胞,那么你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肾脏,代替你弟弟现在衰竭的肾脏。” 李教授一边强制镇定,一边伸手摸向裤袋:“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你不要再企图骗我们了。”中年男子站定在离李教授半只手臂的距离的位置:“告诉我,你是怎样啓动这个机制的?告诉我,要如何把我们的脚都还原回来。” “根本不可能是我干的。”李教授的语气非常坚定:“我要你们的畸形脚来做什么?我爲什么不干脆让你们全部增生多一个肾脏?足部细胞和肾脏细胞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你要怀疑我,那不如你去怀疑拥有足部缺陷的人更好。他们绝对比我更有理由让这场鞋寄生发生。”李教授继续説道。 “你不要企图扰乱我。”中年男子説着,指了指病床上的弟弟:“难道你敢说你不会爲了你的弟弟铤而走险?难道你敢说你宁愿眼睁睁看着他死,也不会做出鞋寄生这样的实验?” “够了。”李教授摸到裤袋里的手勐地抽出一支铅笔,一把抓过了近在咫尺的中年男子,把笔锋对准中年男子的大动脉,靠在中年男子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爲了我的弟弟,什么都做得出,包括杀死你。” 拿着唿叫器的年轻男子见状,马上抛下唿叫器要帮忙,但是中年男子伸手制止他:“不要过来。” 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脚:“你这个变态教授,你想怎样?!” 年轻男子这么一吼,熟睡中的弟弟被惊醒了,并在惊恐之下,马上按了手边的护士唿叫器:“你们是谁?放开我哥哥!” 中年男子见情况不妙,趁李教授一不留神,就反手推开了李教授,和两个年轻男子,拔足狂奔,离开了病房。 “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弟弟一脸惊慌地看着李教授。 李教授把铅笔收进口袋,暗自松了口气没有让弟弟看到他企图杀人的一幕:“没事,没事,他们想趁乱打劫而已。” 弟弟只是点了点头:“这世界最近越来越乱了。” 这时护士走入病房:“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没事,有三个男人企图进来趁乱打劫,他们逃走了。”李教授说道。 护士进来检查了弟弟的生理盐水袋,以及荧幕上的数字,一切安好之后才离开病房。 弟弟此时又已经疲累地入睡了。 李教授走到窗边,撩开窗帘,驻足望了一眼窗外的红月亮,接着悄悄离开病房,到公共电话亭,播通了一个号码:“有人找上来了,小心。” 对方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便盖了电话。 把电话筒挂上,李教授缓缓地跟着自己身前被投射出来的长影子,回到病房去。 魔鬼,也只是爲了成就乱世中的天使。 爲了保有弟弟纯洁的生命,他沦爲魔鬼,也在所不惜。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疯狂 (4) 4 在黑夜里,小霞被阿修拉着,随着富德和小强,跑出了医院大门,奔入停在街道上的车子。 小强马上发动引擎,疾飞到街道上。 小霞望着窗外的景物飞驰而过,转头问阿修:“刚刚怎样?” 阿修只是摇摇头:“什么结果也没有。” 小强从倒后镜望了小霞一眼:“来不及问到什么眉目就被迫逃走了。” 小霞紧张地皱起眉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小强和阿修都没有回答。小强只好问富德:“师父,现在我们还有什么计划吗?” 富德却一直沉默着。 小强转头瞥了一下富德,才发现富德正用手紧紧抓着双腿,面露痛苦之色。 “师父,你的脚……”小强焦急起来,就马上停下了车子;幸而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他们这一辆车,没有其他什么人烟。 富德转头对小强说:“爲什么停下来?继续开啊!” “但是你的脚……”小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外面的街灯怎么了?”这时,阿修突然叫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街灯?”小霞从车窗望出去,只见街上所有的街灯在一瞬间都熄灭了,整条街陷入一片漆黑。 就连附近的高楼、住宅的点点灯火,此时也全部熄灭了,只剩下他们的车灯,在黑暗中像两支手电筒,照亮了他们车辆前面一点的地方,但是却照不到更远的前方。 某种不祥的预感又爬上了小霞的心头。 黑暗中他们的一点亮光,就像吸引飞蛾的灯火一样在召唤着什么。 第77页 “发生什么事了?”阿修按下车窗,看了几眼,正要下车看看情况,却一把被小霞拉住:“不要下车!” 阿修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小强,开车!”与其待在黑暗的街道上,不如待在黑暗中自己的家。 “哦!”小强似乎已经无法作更深思考,只能随着小霞说的,放了手闸,就要用力踩下油门。 但是车子才往前动了一点,小强又突然紧急剎车,整车人往前扑去。 “小强,你搞什么?!”阿修生气地大吼。 富德这时却开口:“你们看前面!” 小强此时已经冷汗直冒。小霞和阿修擡头一看前面,只见原本毫无人烟的街道,这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群人,昏黄车灯映照下,似乎有20多人。 这群人正慢慢地走向小强他们的车子,渐渐地包围住车子。 阿修从卷下的车窗喊出去:“你们想怎样?!我们要开车!让路!” 小霞用力地拉住阿修,差点让阿修往后栽去:“干吗啦?!” 小霞拍了一下阿修的手臂:“安静点!” “下车!”那群人中突然有人开口,接着其他人也鼓譟了起来:“下车!下车!下车!” 小强深唿吸了一下,卷下车窗,朝外説道:“各位大哥大姐,我们只是要赶路回家罢了,请让我们通行一下好吗?” “下车!”一个女人弯腰凑近对小强大吼。 “爲什么要我们下车?”小强虽知道他们人多势衆,但是他还是相信司法管制是有效的。 凑近的女人对小强说:“我们要检查你们!” “检查什么?我们没有犯法,而且你们也不是警察。”小强的脚仍踏在剎车掣上。 “检查你们的脚!”女人说着,直起身子,伸出手拿着钥匙在小强的车门上颳了一道痕。 “喂,你们!”阿修眼见那群人蛮不讲理,怒火攻心,不理小霞劝阻,马上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与那群人面对面交锋:“你们不要太过分!” 那群人一见阿修下车,马上扑过去,强行要把阿修的鞋子脱掉。“喂,你们!放手!!”阿修用力挣扎,但是寡不敌衆,被打横抓住,脱掉鞋子。 小强、富德和小霞见状,也下车去,和那群人抢阿修。但是连小强他们自己也被那群人围攻,强迫他们把鞋子脱掉,让那群人审查。 “你们到底想怎样?”阿修干脆恼羞成怒地把松脱的鞋子用力踢出去,打中了那群人的其中一个的脸。 于是这成爲了导火綫,小强他们和那群莫名其妙的人开始扭打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开始喊起了口号:“我们要美化!不要野人脚!”小霞这时才惊觉这群人正是那些示威的鞋寄生狂热者。 随着他们一声声“不要野人脚”的口号下,这群人把小霞他们的鞋子都强硬拉了下来。接着,阿修不知何时被推倒在地,鼓譟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拿着斧头的男人;斧头的刀锋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小强、富德和小霞此时都已经成功被其他人制服,被反拉着手臂,无法往前去解救阿修。 阿修躺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人按压着,动弹不得。阿修望着那个举着斧头的男人渐渐逼近,用力地挣扎:“放开我!!你们想怎样?!杀人要偿命的!!你们逃不掉的!” “阿修!!”小霞望着眼前的情景,眼泪夺眶而出:“阿修!” 黑夜里,小霞看不清那群人的嘴脸,甚至也看不清阿修此时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脸庞上流过的眼泪,是温热的。 早知道,就应该听从自己内心的直觉,不要牵涉进这场纠纷中。 早知道,就应该一直躲避就好了。 早知道…… 小霞在极度自责中泣不成声。 但是那群人丝毫不爲所动,那个举着斧头的男人渐渐逼近了阿修,躺在地上的阿修仍做着垂死挣扎:“你会不得好死!你们是变态!” “把他的野人脚砍掉!”人群里有人叫嚣道,然后举着斧头的男人,伸手对准阿修的脚踝就要砍下去。 “住手!”小强不知道何时推开了身边制服他的人,在千钧一髮的一刻用力地把身子撞向举着斧头的男人,男人被撞倒到人群中,举着的斧头在混乱中竟伤了自己的腿。 压制着阿修的几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变化而晃了神,阿修趁机跳了起来,此时小霞和富德也趁乱挣脱了那群人。 “跑啊!”小强带领着阿修他们鼓足全力逃离那群狂妄的人。 那群人回过神来,忙追向小强他们:“不要跑!” 小强感觉到肾上腺素从没有那么澎湃过,如果此时停下来,他一定全身在发抖。 但是他不能停下来。 停下来的结果,将被砍断双脚。 可是这时候小强却发现富德有点跑不动的迹象,摸着双腿越来越慢了。 “师父!!”小强深唿吸了一下,在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情况下,把富德背了起来,继续在街上狂奔。 小霞和阿修仍在前面用力地跑着,但是小强越跑越累,自知不可能跑得过这群人了,唯有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转角转了进去,躲在垃圾桶后面。 第78页 小强连大气也不敢喘,把富德放下来后,两人屏息躲着,等待那群人过去。 或者找到他们。 小强开始在内心祈祷着,希望能逃过这一劫。 这时,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小强和富德连唿吸都不敢了。 那个脚步声在垃圾桶前停了下来,小强正在想着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的时候,一个女人探出了头——小强马上认出了那个人,竟然是晶晶。 晶晶显然也认出了小强,难掩惊喜之情,故意压低音量:“是你?” “晶晶。”小强感觉到背嵴似乎已经被冷汗湿透。难道晶晶也是那群人中的一伙?这是不是意味着小强将会被那群人发现,然后失去双脚? “嘘。”晶晶深唿吸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走。 小强不知道晶晶是否会把那群人带过来他这里,但是他也无法再跑了,只能待在原地,等待最后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群人的喧嚣声似乎也沉寂了下来。 阿修和小霞没事吧?小强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手机讯号也没有了。 停电、失联的城市。 到底他们将要迎接的是什么样黑夜? 小强站起身,望了眼街上的情况,肉眼所及,已经没有人了。 “师父,他们离开了,我们走吧。”小强蹲下来,对富德说。 富德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只轻轻地回答:“走吧。” 在黑夜里,两师徒靠在建筑物的影子里,蹑手蹑脚地摸黑回到了最靠近的小强的家。 正要把门打开,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小强的肩膀,小强差点就叫出声来。待他看清楚对方,才发现原来是阿修:“小强,你们没事,太好了。我们一直在这里躲着等你们。” “进去再説吧。”小强打开了门,让几个经过一夜折腾,筋疲力尽的人进入了屋内。 等到大家都进了屋,小强把门锁上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那晚大家都辗转难眠,一直想着当晚发生的事情。而小强则比大家多了一样事情在想着——晶晶她,到底怎么了呢?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疯狂 (5) 5 爲什么放过了绘声绘影电台的那个人呢? 晶晶在黑暗的街上与大伙儿一起走着,一点也不害怕,因爲她知道现在统治了这座黑暗城市的,是属于她这一类的人,一群产生了鞋寄生变化的人。 她回想起这场变化发生以前的种种。她想起自己怎样打电话到绘声绘影电台的节目,述説关于自己的鞋寄生变化。她想起自己收到曾经最爱的人的喜帖,怎样在鞋柜前饮泣。她想起自己怎样在夜店里寂寞狂欢,遇到一个舞蹈教练般的男人。她想起自己怎样在夜店里和萍水相逢的一个男人,说着她爱着一个人却受了重伤的故事。 她想起自己怎样在宿醉的第二天,跌倒在床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光脚平地行走。她想起屋友瑞芬怎样匆忙来找她,展示她那双也发生了鞋寄生变化的脚。她想起自己怎样在论坛上认识了一群同样喜欢鞋寄生的人。 接着发生的事情像多米诺效应,很快地一个接着一个展开;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到街上游行示威,他们遇到了镇暴的部队,他们在街上走着发现停了电,他们决定展开检查人脚,把野人脚砍掉的行动。 然后她遇到了那个绘声绘影电台的人,躲在垃圾桶后面,全身被汗水湿透。 “晶晶。”她听见那个人叫出她的名字,更肯定就是夜店那晚遇到的那个男人。 当时她应该把大伙儿引过来,然后解决掉这些野人的。 但是好像有什么在制止着她。 一种叫做良心的东西。 她可以看着那群人去砍某某陌生人的脚,但是当看到自己认识的人、认识自己的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就算他再不完美,他曾经关心过她。 即使只是那么一晚在夜店听她哭诉也好。 走着走着,突然她听到有人喊了起来:“前面有车子!” 她擡头,一辆车子正想直直行驶过来,但是他们这伙人已经冲上前去,把车子包围了起来。 同样地,他们把车子里的人逼了下车。本来晶晶失去心情去继续参与今晚的行动,但是当车主下车求饶的时候,却吸引了晶晶的目光:“我和我的未婚妻只是要回家而已。” 那把声音如此熟悉。晶晶转头望去,只见自己曾经深爱的那个男人,像个丧家犬,拉着未婚妻的手,在瑟瑟发抖。 或许,她应该上前去制止这群人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 但是晶晶没有行动。 她感觉到脑海一片空白,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望着眼前的狂人们把那个男人处置了;他的未婚妻逃过一劫,因爲她也发生了鞋寄生变化。 他的未婚妻跪倒在他身边,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叫着他的名字。 鲜血在马路上洒了一地。 晶晶毫无表情地随着大伙儿继续移动,冷漠地经过那个男人,和他的未婚妻,一眼也没有望回头。 在那一瞬间,她知道,她作出了选择。 良心与报復的快感比起来,还是差太远了。 街上迴荡着那个女人的哭声,晶晶不禁扬起了嘴角。 第79页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逃生 (1) “清空你的思绪,无形、无体,就像水一样。水倒入杯中就成爲杯子的形状,倒入瓶中就成爲瓶子的形状,倒入茶壶中又变成茶壶的形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效仿水吧,我的朋友。”——李小龙 第五章—逃生 1 在文素的公寓里,布莱德在烛光下拿出手机,试图联络阿修,但是发现一点讯号都没有。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文素从落地窗望出去,城市陷入一片黑暗,只偶尔有车辆走动,车灯闪烁发出些许亮光。 “手机讯号没有了。”布莱德不由得不耐烦地把手机抛到桌上。 “看来我们被困在这座城市里了。”文素幽幽地説道,双手轻放在落地窗玻璃上,外面的世界漆黑得仿佛不存在尽头。 “现在游行示威结束了吧?”布莱德站起身。 文素转过身子:“布莱德,谢谢你这么关照我。” “既然我知道你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能放着你不管。”布莱德借着手机发出的光线,走到文素的身边:“我们应该离开这座城市。” 文素回头望了眼停电的城市,瑟缩了一下:“我们跑得了吗?” “爲什么不?”布莱德轻轻拍了拍文素的肩膀:“离开这座城市,我们有机会摆脱鞋寄生。” 文素闻言,低头试图看看自己的脚,但是桌上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亮她低头的视线,只见一片漆黑。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双脚,正在加速变化当中。 鞋寄生,紧紧地攀在她的身体上,像寄生虫一样伸出吸盘,咬着她不放,直到目的达成。 她能感觉到自己就快要到达那个临界点——那个光脚就无法平地行走的地步。 而那时候她就会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一种生物。 还是人类吗? 抑或是鞋子的奴隶? 在那一瞬间,文素有种冲动想把所有的鞋子都丢掉。什么靴子、高跟鞋、罗马凉鞋、牛津鞋……在那一剎那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等待人类足部血的祭祀。 “爲什么会这样?”文素忍不住把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说了出口:“爲什么鞋寄生要发生在我身上?” “受到影响的是整座城市的人。”布莱德试图安慰文素。 “爲什么是现在?”文素紧紧抓着拳头:“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完成,我还有噬菌体研究要继续。” “你还是可以继续研究的。”布莱德急切地说。 “但是如果我不摆脱这种畸形的脚,我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城市里,出不去。”文素説道:“你明白吗?我不能以异类的身份继续我的研究。这城市将成爲一座监牢,没有人会被允许离开,最后将活生生变成一座动物园,供人观赏而不能有所联繫。” “现在我们陷入停电和没有通讯系统的情况,就已经説明了政府的决定。”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我们被抛弃了。而这座城市,将重新拥有自己的生活系统,与世界的其他角落毫不相干。” 布莱德沉默了几秒:“不会这样的,你要相信我们有机会逃出去的。” 仿佛没听见布莱德说的话,文素低下头:“我不想成爲被观赏的动物。” “你不会。”布莱德坚定地回应道。文素擡起头,对着面前的布莱德笑了笑:“谢谢你。” “郭医生,你真的很有才华的。”布莱德继续説道:“我相信你的成就不止是这样而已。你註定会成功的,我知道。” “现在我们只是遇到了少许的阻碍。”布莱德也微微笑了一下:“郭医生,你要相信你自己啊。” “或者,我们还能找到其他方法阻止现在这座城市的沦陷的。”布莱德说。 “嗯,或许吧。”文素应了一声,又转身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 布莱德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 方法?布莱德说的话似乎触动了文素的灵感。 除了逃,还有什么方法呢? 文素想起了看骨科的时候,在医院里见到的各色各类鞋寄生受害者。 他们穿着各种款式的鞋子,就是没有穿拖鞋的人。 因爲这是鞋寄生啊。 没有既定的鞋子形状,脚就不能照着那个形状生长。 拖鞋开放式的设计,或许就是防止鞋寄生变化的关键。 除了穿着鞋子逃,她还能选择不穿鞋子逃。 是不是,只要光着脚,鞋寄生就不能影响她了呢? 文素匆忙转过身:“布莱德,我们不穿鞋子离开吧!” “什么?”布莱德不知道文素的用意何在。 “鞋寄生的关键是一双有形状限制的鞋子。我们的脚在鞋子里寄生,就像水倒入容器里,随着容器形状而改变形状。如果没有了鞋子,脚就没有任何限制了。或许这样,就能暂停鞋寄生的变化啊!”文素一口气説道。 “所以你要光脚离开这里?”布莱德皱眉。 “是的。”文素点头。 第80页 “但是这样脚很容易受伤的……” “我宁愿光脚受伤,也不要继续让这个邪恶的鞋寄生缠着我!”文素激动道。话一说完,文素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那种一而再被诅咒般的怪事缠上的烦躁,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一分钟也不愿意!”文素说着,马上动手把脚上的鞋子脱掉。光着的脚板触碰到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那感觉冰凉沁脾。 文素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的双脚,还可以踏实地光脚站稳。 布莱德也被説动了:“好吧!我们一起抵制鞋寄生!” 说着,布莱德也把鞋子脱掉,扔到一旁。 “事不宜迟,我们天一亮,就马上离开吧!”布莱德兴奋地説道。 “好!”文素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新希望带来的雀跃感让她几乎等不及天亮。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天亮了。”布莱德似乎也能感觉到文素迫不及待的心情。 文素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盯着窗外,内心似乎舒畅了一些。 至少,他们能暂时摆脱鞋寄生的纠缠。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良久,布莱德开口划破沉默:“郭医生。” “嗯?”文素回头。 “你觉得,到底是什么造成了鞋寄生呢?”布莱德问道。他的声音在冰冷的室内仿佛产生了一点回音。 这个问题,自从发现自己受鞋寄生影响后,文素就不停地自问,但是答案再多,没有证明仍然只是假设。 “我只知道这是一种突变。”文素深吸了一口气:“足部肌肉与骨细胞发生了突变增生,才会造成形体的改变。” “造成细胞突变的原因有很多,例如遗传基因在细胞分裂时发生错误,或者受到外来物质的影响,如化学物、辐射或者病毒;就像癌细胞那样,正常的细胞产生病变,接着再影响其他细胞病变,最后整个机体就产生异变了。”文素缓缓地説道。 “但是我很确定的是鞋寄生造成的足部形体变化,不单单只是影响原有细胞,造成突变,因爲这样夸张的形体变化,需要比我们原有足部肌肉与骨细胞数量更多的细胞。换言之,细胞增生了。然而人类通常在进入成年期之后,除非受伤需要重建细胞,是不会再增生足部的组织细胞的。”文素顿了一下又说:“要增生组织细胞,需要一种很特别的细胞,那就是干细胞。” “干细胞能增生任何一种人体细胞,但是它并不受人类意愿控制,截至今天仍然没有人可以破解控制它的密码。”文素想起干细胞研讨会的内容:“谁能随心所欲地繁殖、控制干细胞的机制,他将能拥有犹如上帝般的决定权。失去脚的人可以重新获得一双脚,需要心脏移植的人能够自行培殖多一个心脏供用。” “所以你是说,鞋寄生是有人控制了干细胞所做出的实验?”布莱德皱眉。 “与其说控制,”文素也坐了下来:“不如说这个人获得这种能力却不懂得控制它。” “爲什么?”布莱德不解地问道。 “这不是实验。”文素凝视着布莱德:“有人想要使用控制干细胞的能力,但是却不小心波及了整座城市的人。” “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可能不晓得如何停止鞋寄生,又或者是不愿意放弃一开始利用鞋寄生时的原因,所以宁愿让我们的城市沦陷,也要继续让鞋寄生发生。”文素想了一下又说:“当然,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停止的机制。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止的机会;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而这样,这座城市就永无翻生之日。 这是文素内心的潜台词,但是她说不出口。仿佛不去提到,就不会成真一样。 布莱德似乎也明白文素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地说:“我们不知道真正的情况是怎样。” “嗯。”文素说着,又陷入了沉默。 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一直等到第一道曙光的出现。 布莱德把烛光吹熄,站起身:“郭医生,是时候了。” 文素点头:“走吧。” 连拖鞋也不想穿上,文素和布莱德就这样光着脚跑到停车场,取了车,在逐渐升温的早晨城市里,往城市出入口奔驰而去。 未来会是怎样,文素并不知道。但是还有一线机会,仍要积极尝试。 不论是逃出这座城市,或者是继续噬菌体的研究。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逃生 (2) 2 在清晨的路上奔驰着,文素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或车。 时间还太早了吧。 但是讽刺的是,现在时间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没有人知道再继续拖延下去,鞋寄生会演变成怎样。 可能死亡的脚步已经靠近了也不一定。 开着车窗,吹着冰凉的晨风,文素和布莱德两人像在某个灾难电影里的逃难主角,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里,驾车飞驰着。 这让文素想起不久前的灾难片“2012”,里面有一幕男主角带着其他人驾车逃离崩塌的城市。想着,她不期然望了眼倒后镜,看看城市建筑物是不是也会突然倒塌。 第81页 但是城市建筑物还是完好无损,只是多了一分阴森感。人们呢?去了哪里呢?这时候的人们应该出发去上班了不是吗? 可是文素又想到这已经是非常时期了,大概也没有人会照常去上班了。 一路上,在副驾座的布莱德都保持沉默,望着车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驾着驾着,文素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站在马路中间,一时间受到惊吓,用力地急踩剎车。 车子停在离那个人还有一米左右的位置,布莱德和文素都因爲紧急踩剎车的关系,往前勐地撞到了车子方向盘和仪錶板。 文素抚着疼痛的胸口,喘着气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料到路中间会有人站着……” 布莱德摇摇头:“我先下车看看那人怎样了。” 布莱德摸着胸口,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向前方那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嵗的秃头男人。 那个秃头男人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布莱德走近,但是却一动也不动。布莱德心想,或许是被他们的车子吓傻了。 布莱德走上前,伸手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秃头男人瑟缩了一下,那双张得老大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还好吗?有事吗?”布莱德关心地问道。 但是秃头男人仍然以那双睁得让人不舒服的程度的眼睛,望着布莱德。 “先生,你还清醒吗?”布莱德觉得眼前这个秃头男人表现有点失常。 这时,秃头男人开口了。他缓缓地张开干裂的双唇,像许久未发声的人在牙牙学语一样,以极慢的速度,艰难地说着:“救……” “什么?”布莱德把耳朵凑进秃头男人。 “命……”秃头男人又吐出一个字,然后突然伸手抓住了布莱德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布莱德的手臂发疼。 “先生,你放手再説好吗?”布莱德吓了一跳,欲松开手,但是秃头男人紧紧地抓着布莱德的手臂,怎样也不肯放开,嘴里继续重复着:“救……命……救……命……” “布莱德!”布莱德突然听到文素大叫一声,他回头一看,文素这时也下了车。 文素以惊恐的神情,伸出手,指着秃头男人,颤抖着说:“布莱德……你看……他的脚。” 布莱德低头一看,只见秃头男人光着双脚——但那几乎已经不能说是脚了。秃头男人的双脚是站在地面上没有错,但是应该是脚趾、脚板的部位,却又像流进地表隙缝的水,又像蔓延的树根一般往四处伸展而去。像拉长的脚板,像更长更畸形的鸭子脚蹼。 有些脚趾甚至已经深入地表,与地表融为一体。 秃头男人仍用力地抓着布莱德的手臂,睁着眼盯着布莱德:“救……命……” 布莱德一惊之下,伸手推开了秃头男人,力道大得足以把男人推倒,但是秃头男人像棵根深蒂固的树一样,没有倒下。 太诡异了,这情景太诡异了。即使见过血腥场面,布莱德此时却完全被震慑了,像看见什么妖怪一样,喊叫着跑回车子:“啊!!!!” 即使没有回头去看那个秃头男人的脚,布莱德脑海里还是不停快速重复播放那个可怕的画面。他接受不了,接受不到! “布莱德!”经过文素身边时,文素一把拉住了布莱德。 布莱德停下来,用力地喘气。他的心脏仍扑通扑通地在跳着,他根本没有勇气回头去看那个怪人。 爲什么会这样? 爲什么那个人的脚会变成那样? 因爲光着脚走路的关系吗? 是因爲光着脚吗?! 此时的布莱德内心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冲击,他几乎想马上沖回家穿鞋子。 他不要!他不要变成那样的怪人!! “布莱德!冷静点!”文素拉住布莱德的手,试图让布莱德冷静下来。 文素又望了眼前方的秃头男人。难怪他会站在马路中间,原来他已经走不动了。 像生根的树,走不动了。 这情景对文素的冲击也不小,但是她努力地以理性思考。 鞋寄生,是足部细胞依照常穿的鞋子的形状而产生形体改变,去适应那双鞋子。穿高跟鞋,就变成高跟鞋的内部形状。穿球鞋,就变成球鞋内部的形状。穿尖头鞋,就变尖头脚。 而眼前这个“树人”,显然是打着赤脚。 如果鞋寄生的定义无误,那么打着赤脚,没有穿鞋,没有固定的形体架构,足部发生鞋寄生变化的时候,就会像水流泻到地上,往四面八方流淌开来。 所以“树人”是这样形成的。 “文素,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回去穿鞋!”布莱德显然也早已作出同样的论断,急着要跑回车里。 “不!”文素却反对:“我们已经很靠近城市出入口了,只差一点点而已!我们可以逃离的!还有时间,我们来得及的!” “来,赶快进到车里,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文素说着,把布莱德逼进了车子,发动引擎,飞快地绕过了那个“树人”,踩油门往前疾奔。 车子开了约莫十分钟后,文素又看到了前方有一个人站着——不,不是一个人——待她看清,才发现前方零零散散地站着五、六、七个人。更远的地方,透过一层晨雾,似乎还能看到有隐约站着的人影。 第82页 文素停下了车子,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是更多的“树人”。 “回去吧!”布莱德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回神。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让人不寒而慄的尖叫声。一群人逐渐从晨雾里走了出来;第一个看清楚的是一个拿着一把斧头的男人。 那把斧头还沾着红色的液体。是鲜血吗?文素抓着方向盘的手紧紧攀抓着,额头的冷汗直冒。 然后她看着那个拿着斧头的男人,在其他人的鼓譟下,举起斧头,砍下了其中一个“树人”的脚,“树人”随着像一棵被砍倒的大树,往后栽去,发出悽厉的叫声:“不要!!!” 那群人像清扫街道的清道夫一样,又一边继续挥斧头砍断了其他“树人”的脚,一边高喊着:“我们要美化!不要野人脚!” 文素听着不绝于耳的“树人”惨叫声,恐惧与同情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这是什么世界? 她知道现在她必须马上开车倒退逃走,但是双脚双手却不听使唤,只不停地发抖。 “走啊!文素!开车啊!”布莱德也被吓到了。 不……这城市沦陷了,而她逃不出去了。 文素望着那群人越来越靠近了,连唿吸也差点停止了。 逃不出去了吗? 开车啊!开车啊!文素用力地以意志力控制不断发抖的四肢,艰难地踩下了油门。 “停车!”她听到了那群人的催魂令。 她的脚又软了下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逃生 (3) 3 “下车!”那群狂人已经把文素的车子包围了起来,他们大声喧譁着,用力地踹文素的车子,发出“嘭!嘭!嘭!”的撞击声,车子随之微微摇晃。 文素望着挡风镜前方那群狂人发狂的嘴脸,双手紧抓着方向盘,无法移动。 “餵!下车啊你们!”那群人继续叫嚣着:“检查时间到!快下车!” 拿着斧头的男人站在文素能看见的前方,把斧头抵在地上,在迷彩外套拉上来的头套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文素却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正锁定在她的身上,等待着,鲜血的供奉。 这时文素突然感觉到车子一阵轻微的移动,转头一看,原来布莱德伸手替她放下了手闸。 “踩油门,”布莱德望着文素,似乎又回到勇敢的他自己了:“走,现在就走。” 文素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直直地盯着布莱德担心的脸,没有任何动作。 “开车,文素,踩油门,踩下去!”布莱德说着伸手用力地捶了一下方向盘上的汽笛,发出刺耳的“叭——————”的汽笛声。车外的人群显然被这惹恼了,更用力地踹着车子,甚至用手里的木棍等等敲向车子。 文素倒是被这刺耳的汽笛声唤回了些许魂魄,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只见站在前方那个拿着斧头的男人开始往车子走来了。他缓缓地举起了斧头。 不……他就要敲碎车子的挡风镜了。车子摇晃得更用力了。 布莱德继续捶了两下汽笛:“文素!郭医生!开车,开车!现在!” 接着文素咬了咬牙,使劲踩下了油门。车子一下子往前开去,车旁的人们不知所措地往四周散开,前面那个举着斧头的男人却没有移开,仍缓慢地往前走着。 眼看车子就要撞上那个男人,文素感觉到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得老高,那一瞬间像云霄飞车疾沖而下的一刻,她控制不了、停止不了,只能随着重力加速度往深渊坠落…… 在离那个男人还有半个手臂的距离的位置,布莱德突然替文素拉起了手闸,车子勐地停了下来。文素重重地撞向前方。她擡头,那个男人站定在她的车子面前,斧头举了起来。 “下车,逃!”布莱德说着,打开了车门,然而文素却像失去了魂魄,仍呆呆地坐在车里,望着那个男人,举起斧头,朝她的方向砍下去。 布莱德眼见文素没有下车,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跑到文素的车门边。眼看着男人的斧头就要砸下去,他心脏似乎就快要停止了。 打开车门!把文素救出来! 他内心的想法一瞬间大声得如雷贯耳,他一定要救到郭医生! 整个画面似乎陷入默剧,他听不见旁边的人的叫嚣声,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只晓得要把文素拉出来。 就在这时候,布莱德听到了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砰!砰!” 举着斧头的男人突然停住了动作,右脚往下一弯, 接着整个人往一旁摔去,手中的斧头也落在了地上。 “请你们马上自动疏散!否则我们就要向你们使用暴力手段!”有人拿出扩音器説道。 文素回过神来,只见晨雾中涌出一群穿着军人制服的人,出现在阳光下。 “我们要美化!不要野人脚!”那群狂人仍不肯罢休,似乎打算与那群军人正面交锋。 “我再重复一次!请你们马上自动疏散,否则我们就要使用暴力对付你们!”一个拿着扩音器的军人説道。 “我们要美化!不要野人脚!”那群狂人却越喊越大声,抛下文素和布莱德,转移注意力向那群军人走去。 第83页 “最后一次警告!”拿着扩音器的军人又说了一句。 接着“咻——咻——”的枪声响了起来,催泪弹散发的烟雾迷濛了整个街道。 文素揉了揉眼,突然有人打开了她的车门。 “快走!”文素转头,一个军人向她伸出手:“不要怕,跟我走。” 她把手交给了这个军人,然后被拉出了车子,在浓烟中随着那个军人逃跑。 烟雾朦胧中她还能听到那群狂人不放弃的口号声、军人的开枪声。 “别跑!”烟雾中突然有人伸手拉住了文素的手臂,她惊恐地试图甩掉却不果:“放开我!!” 带领着文素的军人此时完全没有停顿下来反应的时间,就飞快地拉出手枪,开枪射中了那个拦阻着文素的狂人的肩膀韧带处,那狂人的手臂马上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 文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军人又完全不浪费时间地拉着她往前继续奔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穿过了重重烟雾,拉着文素的军人终于在一辆洒水车旁边停下了脚步。 文素用力地喘气,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布莱德的踪影。那个军人似乎猜到她的心思:“我们的兄弟会把你的朋友救出来的,不要担心。” 文素此时才有办法看清眼前这个救命恩人的模样,然而在重重盔甲下她也只能看见军人稜角分明的轮廓和一双淡褐色的眼睛:“谢谢你救了我。” 军人只是点点头,吩咐旁边守卫的一个军人看着文素,就又重新沖入烟雾里,与暴民对抗。 文素頽然地躺在洒水车的车身上,望着才过了一天一夜,就仿佛已经千疮百孔、沧海桑田的城市。 树人、砍脚团、催泪弹。 这座城市已经变样了。 而这一切,竟然只是因爲一种改变足部形体的现象、一场大停电和通讯失联。 这座城市沦陷的速度,超乎文素的想像。 人性堕落的速度,也超乎了文素的估计。 “文素!”这时文素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布莱德也已经成功被援救了出来,被一个军人带过来文素身边。 “布莱德!”文素松开了紧锁的眉头:“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布莱德说着,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情,文素这才发现布莱德手臂上包了一圈布料,渗着血。 “你的手受伤了!”文素又皱起了双眉。 “嗯……刚刚不小心被暴民划伤的。”布莱德苦笑道。 文素检查了一下布莱德临时绑住止血的伤口:“等这里平復后,再给你仔细包扎,现在先将就着吧。” “没办法。”布莱德说着,又扬起了一抹苦笑。 “布莱德,对不起。”文素突然説道。 “怎么了?” “如果不是因爲陪我一起逃生,你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文素嘆了一口气。 “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布莱德说着,扯了扯嘴角。 “刚刚如果我可以果断一些,开车离开的话……”文素回想起在车里发抖的那一幕,仍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明白的。”布莱德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拍了拍文素的肩膀:“这也证明了我决定陪你一起逃离是对的;如果刚刚只有你一个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该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们都没事就好。”布莱德説道。 “嗯。”文素点了点头。 等到烟雾几乎散去,喧闹声也沉寂了下来。 暴民们终于还是暂时退避了。 刚刚救了文素一命的那名军人走到文素面前:“你们是试图离开这座城市吗?” 文素眯起了眼:“是的。” “请问现在我们可以驾车离开了吗?”文素问道,突然感觉到危机意识又涌了上来;这群军人是敌是友,他们都还不知道。 “听着,我给你们的忠告是,不要试图逃离这座城市。”那个军人以几近威胁的口吻説道。 文素推开那个军人,拉着布莱德就走:“谢谢你们的援助,现在我们要继续上路了。” 军人没有拦阻她,但是却在她身后说:“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了,你们最好暂时和我们回兵营。” 文素停下了脚步,深唿吸了一下,回过头:“兵营在城市出入口?” “是的。”那个军人坦荡荡地回答。 文素又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要回去拿鞋子,可以吗?” “爲什么不?”军人毫无表情地指挥两个跟班,吩咐他们护送文素和布莱德回到公寓拿鞋子。 “爲什么救我们?”文素离开前问那个冷漠的军人。 “因爲我们和那些人不一样。”军人简短地回答,扬长而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逃生 (4) 4 文素知道现在想要离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望着临时搭建的帐篷内部,她在那群镇暴部队给她的桌子上,轻轻地用手指来回敲打着。 布莱德躺在床上,手臂的伤口已经仔细重新包扎过了。他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入睡了,还是在试图转移对手臂痛楚的注意力。 第84页 把文素和布莱德带回来兵营的部队成员,说他们是政府派来镇暴的部队,留下来驻守查看是否还会有下一波暴动,一切都稳定了才离开。 但是文素怀疑那解释有多少巴仙的真实性。 “驻守到什么时候?”文素问那个带领她和布莱德的部队成员。 “直到这里的情况稳定爲止。”他回答。 “如果鞋寄生的问题不被解决,我们不会有恢復‘稳定’的一天。”文素反问:“那么你们是不是知道鞋寄生能被阻止、解决?” “我们还需要更多资料才能了解整个情况。”他官方式地回答。 “所以就是你们也不知道如何停止鞋寄生。”文素不放过面前自称是来救援他们,却原来完全没有解决方法的部队:“如果鞋寄生停止不了,那么你们是不是也永远无法回去总部?你们是不是要‘驻守’在这里直到永远?或者直到鞋寄生杀死你们?” “郭文素医生。”突然另一个穿着镇暴部队军服的男人开口,并走了过来;文素隐约认出是那个刚刚拿着扩音器的男人。 男人站定在文素的面前;文素以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爲什么这个人知道她是谁? “我是镇暴部队的队长。”男人的表情冷若冰霜,微眯着眼,盯着文素:“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在你怀疑我们之前,我希望你了解,我们有更多怀疑你的理由,甚至,有不把你救出来的理由。” 文素顿时语塞,皱眉望着眼前的队长,队长却只是继续保持着那种不容挑战的威严神情,以眼神暗示文素:如果她不肯表现合作的话,他们也不会对她客气。 文素抓紧了拳头,望了眼正在换伤口包扎的布莱德,咬了咬牙,把涌上心口的气愤给压了下去。 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进入了早已为她敞开的帐篷。 文素的脑袋仍在高速运转着,思考着这件事情的逻辑性。 到底队长那番话的意思是什么?爲什么他会知道文素的身份?而这个部队驻守在这里,又要驻守到什么时候? 还是,他们本来就知道自己将会驻守在这里,直到永远? 难道他们只是被政府派来送死的白老鼠?监视这座城市的同时,成爲城市的一员,连自身也成爲监视的对象,任由政府摆布。 文素想起大学时上过科学研究方法的课程,在社会科学的范畴里,有一种研究方式称爲田野调查,指研究并非在实验室的理想化状态下进行,而是直接在自然环境、生态下进行考察。人类学家较常利用田野调查的研究方式;他们爲了观察、深入了解一个民族、部落的文化、思想中心和社会结构,而暂时加入这个部落,成爲其中一员,与部落成员一同生活、觅食、参与祭典,以自身感受与理解,作爲最终极的研究方式。 然而这一种研究方法却存在一个陷阱,那就是当科学家爲了研究,而融入这个部落后,就完全被他们同化了,无法客观地继续进行研究;最后他们就真真正正地成爲了那个部落的一员,再也没有离开。 如果这也是一场实验,这个镇暴部队,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同化?然后再也回不去? 不,他们到今天还在这里驻守的缘故,不正是他们已经回不去了吗? 想到这里,文素觉得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她好像抓到了什么要点。整件事情的那个核心。 就连这群镇暴部队,也已经被世界遗弃在这座黑暗的城市里。他们是故意被政府派进来这座城市考察情况的,但是他们就像那些被同化的田野研究员一样,也成爲了这座黑暗城市的一员,于是,他们再也离开不了。 因爲,他们已经是同类。 同类……文素不禁又低头望了眼双脚。虽然看不见藏在鞋子里的畸形的脚,但是她仍忍不住心底发毛。那些穿着军靴的士兵们,他们藏在军靴里的脚,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们回不去了。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人离开得了。 文素继续望着帐篷内部,手指来回地在桌上有规律地敲打着。 这时,帐篷进来了一个人,文素擡头一看,正是那个在混乱现场把她从车里救出来的男人。 他已经拿下了头盔,修剪得极短的头髮,更显露出他硬朗的轮廓稜角。 “郭医生。”他走到了文素的面前,望了眼仍紧闭双眼的布莱德:“一切还好吗?” 文素擡起头:“我们离开不了这座城市了,对吗?” 男人愣了一下,在文素对面坐了下来:“其实,我们知道的,可能比你们还少。” 他显然比刚刚护送文素和布莱德回来兵营的小卒老实多了。 “你们?”文素挑了挑眉毛:“你所指的‘你们’是谁?” “你。”他把手臂交曡放在面前的桌上,头略低,双眼略朝上盯着文素:“还有你的同伴,还有这座城市里的人。” 文素的心在那个“你”字被说出时,跳得飞快,尔后发现他并不只是指她,又松了一口气。 “但是你们认识我。”文素也学着他,把身体前倾,盯着对方:“爲什么?” “因爲你是萧秀菁医生极力推荐进入干细胞研究行列的医生。”他回答得很干脆,完全不拐弯抹角,也不露出队长那种威胁眼神,但是也不隐藏他眼里的那丝质疑。 第85页 这时换文素愣了一下,然后坐直了身子。干细胞;她早就想到鞋寄生和干细胞的关系,但是她却一直没有想到萧医生或者干细胞研讨会的那些权威。 “你认爲我造成了鞋寄生?”文素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的确有嫌疑。”男人也坐直了身躯:“你,萧医生、李教授、雷诺斯教授、参与干细胞研讨会的干细胞研究精英,都有嫌疑。” “你认爲我爲什么要制造鞋寄生?”文素耸耸肩;对这样不公平的质疑,她感到嗤之以鼻。 “我不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爲什么你急着要逃离这座城市?爲什么你不正面回答我的质疑?” 文素气得站了起来,连珠发炮地反问:“那爲什么你们还驻守在这里?爲什么你们不回去总部?爲什么你们不能回去?是不是你们也已经是鞋寄生的俘虏?是不是你们的脚也已经畸形了?是不是你们也已经不正常了?” 男人也站了起来,一直保持冷漠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怒火:“是!所以你到底想跟我们一起永远留在这座城市,当不正常的人类,还是你想停止鞋寄生,恢復正常?” 望着男人生气的脸孔,文素用力地唿吸了几下,然后语气平和地回答:“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不是我开始鞋寄生的。” 男人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既然你说不是你,那么就不是你。” 文素松开了紧抓着的拳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男人望着文素的眼神带着不解。文素又説道:“你们的鞋寄生。” “驻守的第一晚就开始了。”男人坦然地回答:“然后我们马上切断了所有对外通讯系统。” “电源也切了?” “一起切断了。” “爲什么?” 男人深唿吸了一下:“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冒什么险?”文素皱眉。 “我们不能让外面的人、总部、政府,知道我们也产生了鞋寄生变化。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也已经被同化成异类。我们不能冒着被当成外星人一样解剖的险,被拉出这座城市。”男人说着,转头移开了视线。 “你们已经是异类了。”文素又坐了下来:“政府早就知道你们会被同化。” “你们的举动只不过是在对外宣告,你们已经确认外人进入这座城市会被同化的推测;没有人会敢再踏入这里一步。”文素说着,回头望了眼还没有动静的布莱德:“而他们也会确保,我们没有人能够踏出这里一步,去污染他们的世界。” 男人迈开了脚步:“我叫彭志坚,副队长。郭文素医生,希望我们能继续合作。” 说完,他离开了帐篷。 文素回过头来,把埋头在了桌上。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逃生 (5) 5 志坚爬到洒水车的车顶,蹲坐在那里,透过墨镜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死城。 正常的人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在街上流连的只有那群可怕的砍脚团、一棵棵等待被解决掉的“树人”。 想到那些“树人”的悲惨命运,志坚又不禁嘆了口气。 但是比起“树人”,这城市里其他人,包括镇暴部队他们自己,不也一样面临着没有光明未来的命运吗? 他想拯救这些人,真的。 但是想到他连自己也救不了,又怎么有能力拯救这座城市? 太阳渐渐地升到了天空中央,地面的温度开始灼热了起来。然而阳光也驱逐不了这座城市陷入的黑暗命运。 在警校的文科训练课程里,志坚曾念过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资料。在马克思主义里,社会由各种阶级组成,而歷史的推手正是社会里不同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社会的阶级结构会一直改变,也由此推动歷史发展。人类是一种阶级式社会生活的群体性生物;当无阶级、混乱情况发生,人类永远会趋向于制定、建立一个新的阶级系统,以便能定位每个人在社会扮演的角色和背负的责任。 鞋寄生,加上与外界失联,让这座城市的社会阶级系统瞬间瓦解。在一片混乱中,就有人崛起,意图统治这座城市,订立新的社会阶级系统。 那群砍脚团团员,意图是如此明显,阶级定义是如此扭曲,让志坚也不禁感到心寒。即使他知道这座城市迟早会发展出自己的一个新社会系统,但是他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黑暗的砍脚团,顺顺利利地成爲大赢家。 就算他们能做的只有延迟这个宿命的发生,志坚也要曾经付出努力去阻止,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到了最后,谁赢谁输,现在看起来结果已经显而易见。镇暴部队虽然胜在拥有强力军火装备,但是人数上,精神状态上,长久下来,註定要战败。 志坚又嘆了口气。已经烈日当头,他感觉炽热的阳光打在背嵴、头顶上,就像那天他们第一次面对那群砍脚团示威游行的时候一样。 当队长作出把这座城市锁成一个孤岛的决定的时候,志坚就知道,在精神层面上,他们必定会输。 他又想起郭文素的话: “你们的举动只不过是在对外宣告,你们已经确定外人进入这座城市会被同化的推测;没有人会敢再踏入这里一步。而他们也会确保,我们没有人能够踏出这里一步,去污染他们的世界。” 第86页 换言之,镇暴部队他们已经被放弃了,被放逐在这座城市里,永远都回不去。 对于这样的命运,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部队里早有人想到这一点,他们也早已开始蠢蠢欲动,而志坚却无法决定自己站在哪一方。 回去?留下来? 志坚摇了摇头。这时,车下突然有人叫住他:“副队长。” 志坚跳下了洒水车:“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副队长,我想问你,郭文素医生说的,我们有可能永远都回不去总部,是不是真的?”面前是那个护送郭医生的同事。 队长从未向他们明説所採取行动的用意,也一直在告诉他们,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就可以回总部。 “副队长,队长是不是欺骗了我们?”眼前的同事见志坚不回答,又继续发问。 “不要胡乱做无谓的臆测。”志坚冷冷地抛下这句话,绕过同事,就离开了。 开始了吗?志坚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万一叛变真的发生了,该採取什么行动。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枪响,他的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急忙向枪声响起的方向跑去,只见队长的肩膀竟然中了枪,几个部队成员鼓譟了起来:“你説谎!你说我们会回去总部的!但是其实你一直在骗我们!” “你要把我们永远困在这里!困在这座不正常的城市!!”他们愤怒地大喊大叫,情绪失控。 “你们不准乱来!”当然也有一群忠心耿耿的部队成员,支持队长。 原来已经太迟了,志坚握紧了拳头,关节都泛白了。 又是一声枪响,接着各执一词的两方开始了打斗。 “把那医生抓住!是她害了我们!!”志坚听见有人这样大叫着,朝郭文素所在的帐篷跑去。 不!志坚马上抢先跑到郭文素所在的帐篷,二话不説,就拉着文素和她的同伴,几乎无目的地地逃离。 “喂,干什么?!”文素生气地想甩开志坚,但是一见到外面混乱的状况,她也心知不妙了。 “跑!!快跑!!”志坚心里只剩下“跑”这个念头。 跑……一直跑到其他人再也追不上他们。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暗涌 (1) “人在生命的歷程中,不彻底绝望一次,就不会懂得什么是自己最不能割捨的,就不会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厨房》,吉本芭娜娜。 第六章—暗涌 1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小强缓缓起身去梳洗。他一整晚都没怎么合眼,脑海里充斥着太多事情——鞋寄生、砍脚团、晶晶,还有阿修和小霞。 经过还在沙发上熟睡的小霞,小强轻轻地蹲了下来,仔细地端详小霞的脸庞。紧闭的双眼,微皱的双眉,随着唿吸规律起伏的胸口。她梦到了什么呢? 小强就这样望着小霞好几分钟,直到坐靠在沙发边上的阿修突然把一只手甩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把小强吓得马上站了起来。 但是小强站了起来才发现阿修还没有醒来,还睡得很沉,偶尔发出打鼾声。 小强转头望了眼另一个沙发上的富德,他也还在翘着手臂,闭目养神。 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把屋子内部照亮了。 小强深唿吸了一下,到洗手间去梳洗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望着镜子里一脸憔悴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下巴长出来的刺刺的鬍渣。 黑眼圈深得像熊猫。他苦笑着,涂上了刮鬍膏,再慢慢地用刮鬍刀把鬍子清除干净。然后他又刷了牙,洗了脸,在莲蓬头下让冷水打湿头髮和身体,精神随之一振。 梳洗完毕,他换了套衣服,隐约还能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淡淡刮鬍膏和薄荷味洗头水的味道。干干净净地,他才感觉到全身放松了下来。 小强走到客厅,这时富德已经醒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帘撩起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师父。”小强唤了声富德,富德才像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点了点头。 小强拉了张椅子,坐在富德前面:“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好正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座城市,还在等待拯救。”富德轻轻地说着,低下了头。 小强嘆了口气:“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沉默良久,富德终于开口,然后頽然地躺在沙发上,双手摊在沙发扶手上。 小强望着眼前似乎异常疲倦的富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许是昨晚那场让人心惊胆战的与砍脚团的交手,让富德精神变得脆弱了吧。 “师父,振作点。”小强深唿吸了一下,説道。 富德却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沉思。 这时,小强身后传来一些声音,他转头一看,原来阿修和小霞也醒了过来。阿修站起身,扭了扭脖子,耸了耸肩膀,松了松筋骨。小霞则坐起身,望着早已梳洗、换过衣服的小强,微微笑了笑:“早安。” “早安。”小强也扬起了嘴角。 阿修踢了踢腿,转了转腰,然后就精神抖擞地叉腰说:“天亮了吧?那群胆小窝囊的砍脚变态狂,现在无所遁行了吧!” 第87页 “你想怎样?”小霞此时却皱起了眉毛,擡头瞪着阿修。 阿修似乎毫无所觉,仍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扬起下巴:“我要出去教训那班只敢趁摸黑,欺负凌辱别人的窝囊废!” “教训?”小霞的语气里充满了明显的不满:“凴你一个人,你要怎样教训他们啊?” 阿修这时才正眼望着小霞:“我不教训他们,还是男人吗?!” “你不要命了吗?”小霞勐地站起身,怒火中烧:“你以爲你那么命大吗?昨天差点就要被砍断双脚,今天还敢去挑战别人?” “你到底想找死多少次啊?”小霞气得跺脚:“你这个鲁莽的野人!” 阿修被这么一指责,怒气也涌上了心头:“你才不要那么胆小好不好!!什么事情都畏头畏尾!根本成不了大事!” “成不了大事?”小霞怒目圆睁:“你是在说我一直在阻碍你成大事吗?” “你不要把不同事情放在一起讲好不好?!”阿修翘起双手,冷哼了一声:“真是蛮不讲理的女人。” “我蛮不讲理?”小霞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我不想再看着你这个蠢人去送死!我不想再经歷一次昨天那种怕得要死,却什么都做不了去救你的感觉!!” “你担心什么?!”阿修也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你爲什么要小题大作?” “你……”小霞这时气得差点哽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不要管我啦!”阿修撇了撇嘴,迈开脚步就要离开:“反正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好吗?!” 小霞连伸手拉住阿修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低着头,很努力地在平顺唿吸,什么也不说。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小强内心却沸腾了起来;当阿修转身要走,小霞低头努力忍住不哭的时候,小强感觉到脑海里有什么阻止着“冲动”的东西弹飞了出去,他的心跳大声得像鼓鸣,然后他发现自己站了起来,在阿修愕然的表情下,伸手重重地挥了阿修一拳。 阿修没有想到小强会向他挥拳,闪避不及,被狠狠击中,然后踉跄地往后倒去。跌坐在地上的阿修捂着被打中的右脸,望着小强的眼里,怒火在快速燃烧起来。 小强这时算是回过神来了,望着地上的阿修,和自己仍握着的拳头,一脸茫然。 然而阿修已经跳了起来,伸手就是一拳,打在小强的脸上。小强感觉到脸颊一阵勐烈的疼痛,然后身体无法平衡地倒在了地上。 “你发什么神经?!”阿修望着倒在地上的小强,怒气腾腾地问道。 “我……”小强却支吾其词。 阿修抓起小强的衣领:“你再给我发神经,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强挣脱阿修的手,站了起来,然后对上了在阿修身后的小霞的双眼,那眼神里参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惊讶、羞愤、悲伤和同情…… 小强无法忍受眼前发生的一切、自己做过的一切,愤然转身,夺门而出。阿修和小霞都没有追上来。 在晨光笼罩下的街道上,小强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无法唿吸,汗流浃背爲止。 沿路的街道上都没有人影,小强一个人跑着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缓缓升起的太阳,把城市照亮成一片金黄色,温度也渐渐提升了。 停在路中间,小强弯下腰,双手压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垂下的发尖和额头流下来,滴在柏油路上,形成一个个小点。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刚刚在家里发生的情景。吵架的阿修和小霞、冲动不停劝的阿修、因太担心而气得掉泪的小霞、按捺不住心口那股怒气挥拳打了阿修的自己、被愤怒的阿修还击,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一切似乎发生得太快了,小强在挥拳那一刻,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的,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 如果他能冷静地把自己的情绪理清的话…… 小强摇了摇头,额头的汗水仍在继续流淌。不,他还是会伸手挥那一拳。 阿修那个混蛋。 小霞这么担心、这么紧张阿修的安危,但是阿修却好像完全不领情,还要嫌小霞麻烦。 这样一个关心自己死活的人,爲什么还会忍心伤害她? 如果小强是阿修的话,一定会非常珍惜小霞这样的好女孩的。天知道他多么想成爲小霞如此紧张的对象。 没用的阿修!小强蹲了下来,感觉到太阳正在烤着他的背部和头顶。 “没用……”他低头望着地面,喃喃自语。 其实,最没用的人,大概是他自己吧。 没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也没有勇气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 真是没用的笨蛋。 小强抱着膝盖,把头埋在了手臂里。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暗涌 (2) 2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强才突然听到街上传来“嗒、嗒”的缓慢脚步声。 他擡起头一看,不远处能看到富德正慢慢地踱步向小强走来。缓慢的、吃力的脚步。 第88页 小强没有移动,也没有站起来,只是继续安静地蹲着,任由炽热的阳光把他的汗水蒸发到空气中。 快中午了吧。他低下头,望着柏油路上,一小点一小点,他滴下来的汗水。 这时富德渐渐靠近了。小强深唿吸了一下,双腿因蹲了一段长时间而感觉开始麻痹了起来,但是小强像是要惩罚自己一样,仍没有站起来。 那一阵像轻微电击的感觉,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行。小强咬咬牙,继续蹲着。 “不回去吗?”富德走到小强的身边,也缓缓地蹲了下来。 小强擡头望了眼富德:“阿修那傢伙没去送死吧?” 富德勾了勾嘴角:“他被你打了过后,情绪无法平復,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就像你现在这样。”富德继续説道。 小强移开视线:“有什么闷气好生的。” “他第一次被你打,大概一时很难接受。”富德一脸满不在乎地伸展了一下手指。 小强嗤之以鼻:“有的时候,他很需要被教训。” “你也是担心他去送死所以才教训他吗?”富德瞄了一眼小强:“还是,你有其他理由呢?” 小强吞了口口水:“没有什么其他理由。” “那你爲什么在这里一个人生闷气?”富德的语调仍非常平静,倒是小强越来越不耐烦:“我没有在生闷气。” “是吗?”富德又露出轻蔑的笑容:“还记得我们关于观察的那堂课吗?” “怎么?”小强明显只是在敷衍富德,但富德仍自顾自地説话:“我相信你也明白,你骗不了我的。” 小强皱眉:“我喜欢谁,与你无关。” “现在这种非常时刻,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怎么能够像一盘散沙?”富德也皱起了眉毛。 “团结?”小强转头盯着富德:“郭医生、布莱德呢?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吧?” “我当初也应该跟他们一起离开的。留下来跟你们拼什么啊?”小强越说越愤怒。 富德深唿吸了一下:“你真的要走的话,现在走也可以。” “但是,你就这样离开,你喜欢的人知道爲什么吗?她连你因爲她而要走,都不知道。”富德又说道。 “她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喜欢小霞!阿修的女朋友,小霞!”小强说着激动了起来:“我怎么能够让她知道我一直都在喜欢她?” “不能,不能。”小强一直摇头:“我不能让小霞知道我喜欢她这件事。” “爲什么?”富德问道。 “我们是朋友。”小强感觉到内心一阵苦涩:“你明白吗?我们只、是朋友,没有其他了。” “我不希望她逃避我,我不希望她觉得自己无法给我我想要的关系,而远离我。我不希望因爲我这愚蠢的情感,而使我们的友情变质。”小强说着,嘆了口气。 “早就变质了,不是吗?”富德说。 “至少在她心里,我依然是她常常照顾的小弟弟,她依然是阿修的女朋友。”小强说着,低下了头。 “小弟弟也会长大啊。”富德说:“你也会有反过来保护她的一天。” “她已经有阿修了。”小强轻轻地说道。 “但是你并不是那样想的。”富德又笑了笑:“要不然你刚刚也不会出手打了阿修一拳。” 小强答不上话来。 富德平静地说着:“与其逃避自己的情感,承认它,对自己,对别人,都比较好。” “逃避?”小强这时像被踩中尾巴的狐狸般,倏地站了起来,指着富德:“与其劝我不要逃避,不如你先不要逃避吧!” 富德也站了起来:“我逃避什么?” “萧秀菁医生!”小强此时的情绪如此激动,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从鞋寄生发生开始到现在,你一直都在逃避,对萧秀菁医生避而不谈!” “她明明嫌疑那么大,但是你一直都不愿意去质疑她,爲什么?”小强抓住了富德的手臂:“你宁愿去调查那个什么李教授,你也不要去调查萧秀菁医生,爲什么?” “是不是你和萧秀菁医生有什么瓜葛?还是其实你跟鞋寄生事件有关?其实你也是幕后帮凶?”小强继续逼问富德:“你是不是也有份得到什么好处?!” “停!”富德推开小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强却仍紧紧抓着富德的手臂:“你不要以爲只有你会观察别人!你观察我,难道我就不会观察你吗?” “你观察我?”富德这时倒是有点错愕。 “师父,你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徒弟,我是从你身上学东西的!”小强在那一瞬间似乎变了另一个人,暴戾而猖狂。 富德不管手臂被小强抓得几乎瘀青,眯着眼:“你观察到什么?” “我观察到的可多了!”小强放开了富德的手臂,指着富德的鼻子:“你在鞋寄生发生前夕,一直都在暗中和一个神秘人通电话、交易,而这个人,套你说过的话——拥有鞋寄生的关键;而你可能也一直在跟踪干细胞研讨会里的某个人,因爲你选择在那里给我上课。你跟踪的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是跟你通电话的那个神秘人,如果不是萧秀菁医生本人,就一定是和萧秀菁医生有很紧密的关系的人。而且,你对这个人的感情也有一定的深度,因爲你这么相信她!你甚至不愿意怀疑她!” 第89页 富德倒抽了一口气:“你……你想太多了,我并没有偏袒——” 小强不等富德说完,又打断他:“你说啊,你是不是在逃避?你是不是不愿意面对、接受萧秀菁医生就是幕后主谋的可能事实?” “住口!”富德终于勃然大怒起来,大吼了一声:“我知道她不是主谋!” “你凴什么知道?”小强仍不肯放过富德:“你说啊!你不要再瞒着我们!” “萧秀菁医生不是主谋!我接了一个案子,跟踪了她快一个月,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活动!”富德生气地説道。 “你接了谁的案子?那个神秘人是谁?”小强穷追不捨。 富德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着小强,用力地唿吸了几下,接着恢復平静的语气:“萧芷玲。” “谁?”小强挑眉。 “萧芷玲,萧秀菁医生的女儿。她一开始找我,是想跟踪她母亲,看看萧秀菁医生有没有和另一个研讨会的教授展开情侣关系。”富德说着,頽然地垂下了头。 “那个跟你通电话、给你鞋寄生关键的人,就是萧芷玲?”小强问道。 富德点了点头。 “难道这还不足以构成嫌疑吗?她竟然能够告诉你鞋寄生的关键,这代表她和鞋寄生之间必定有非常密切的关联,不是吗?”小强这时像抓着有力证据不断抨击被告的律师,富德像无法替自己辩护的被告,站在原地,等待审判。 “你爲什么不肯怀疑她?难道就因爲你跟踪了萧秀菁医生快一个月,就能下定论,萧医生不是主谋吗?”小强继续问道:“万一萧医生在一个月以前已经有了鞋寄生的计划呢?万一她是幕后推手,只交由其他人进行计划呢?万一,那个幕后主谋其实就是萧芷玲呢?” “够了!”富德怒瞪小强:“如果萧芷玲就是幕后主谋,她会那么笨地给我鞋寄生的关键吗?她会那么笨地让我把矛头轻易地指向她吗?” “蓝富德。”小强这时倒是出奇地冷静:“永远不能让情绪影响你的推断。记得吗?你第一个教我的事情。” 富德又深唿吸了几口气,平復了怒气。 “她不可能是……”富德幽幽地吐出这几个字,语气虚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被説服。 “不要逃避,师父,不要逃避。”小强抓着富德的肩膀,说道。 这时,街道远处却突然响起一发枪声,接着又是一发,隐约能听见打斗声,从远处渐渐靠近小强和富德的位置。 “发生什么事了?”小强感觉到背嵴的汗毛耸立了起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暗涌 (3) 3 “跑!快跑!”志坚拉着文素的手,奋力地向前跑,布莱德也跟在文素的后面,拔腿狂奔。 文素能听到身后那些追上来的部队成员,高喊着要把她抓住报復这场厄运:“都是那个医生!抓住她!抓住她!!!”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几乎把文素吞噬掉,她只有不停地跑、用力地跑,仿佛稍一慢下来、停下来,就会被身后追杀的人们抓住,然后以酷刑侍候。 她爲什么会被捲入这场纠纷中? 爲什么她要为这样一个鞋寄生,连生命也可能不保? 爲什么是她? 她一边跑着,内心那把忿忿不平的声音像每跑一步就被放大一倍音量般,在她的脑海里,像鈡鸣一样响亮刺耳。 爲什么?! 这时,志坚勐地停下脚步,文素整个人撞向志坚的背部,鼻子一阵勐烈的痛楚。 “怎么了?”文素气喘吁吁地问志坚,感觉到双手因恐惧在微微发抖。 志坚还没来得及回答,布莱德已经紧紧抓住了文素的手:“跟在我旁边。” 文素擡起头,才发现在他们三人面前,早上那群砍脚团又出现了,显然意志仍然还没被早上的那场交锋打败,只是拿着斧头的人换了另一个拥有一双外凸得有点夸张的眼睛的男人,像金鱼眼一样。 “真是巧啊。”那个鱼眼男慢条斯理地逼近,身后砍脚团衆人露出狰狞的神色,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哼。”志坚知道这时他们三人已经是前后被夹攻,无处可逃:“你们真是阴魂不散。” 面对这些疯狂的人,镇暴部队第一守则:临危不乱。 他们越疯狂,你必须越冷静。 绝对不能被他们影响、扰乱、挑畔起激动的情绪。 “餵!抓住那个医生!”这时身后追捕志坚他们的部队成员也赶到了,文素的心跳快得让她几乎承受不了;布莱德紧紧牵着文素的手,力道因紧张而越来越大。 文素很想逃,但是这时候,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后面有追捕她的叛变部队,前方有大开杀戒的砍脚团。此时的她,陷入四面楚歌的险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的脑袋刷地一下变空白,只能眼睁睁望着叛变部队朝她冲来,立在原地,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感觉到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血液里的肾上腺素浓度飙得老高,让她几乎窒息…… “蹲下来!”志坚突然大喊一声,伸手用力把文素压下去,接着“砰”的一声,一发子弹从文素的头顶穿过,差点就打中文素。 第90页 这么一惊吓之下,文素的思绪又恢復了正常运转速度,她转头望向子弹飞去的方向,不偏不倚射中了砍脚团其中一人的手臂,那个女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一声惨叫仿佛是另一场战役的开端,鱼眼男见状,像一只野兽般嘶吼了一声,又大声咆哮:“兄弟姐妹们,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城市!把这些野人赶走!” “为牺牲的兄弟姐妹们报仇!沖啊!”说着,鱼眼男带领着砍脚团整20多个人,沖向那群追上来的叛变部队。 叛变部队眼见不妙,也纷纷拿出武器,把焦点先放在发狂的砍脚团身上。 砍脚团的人也不甘示弱,举起铁棒、巴冷刀、木棍、长矛、菜刀等等,与叛变部队展开了第二场战役。 叛变部队在紧急情况下,使用了散弹枪,开了几发;砍脚团的人仿佛受到某种莫名的召唤,狠狠砍向部队成员的脖子、刺向部队成员的肚子,惨叫声和唿喊声交织成一片,眼前一片腥风血雨。 志坚趁两方人马正忙着迎战对方,无暇顾及志坚他们,马上拉起文素,就往右边的小巷跑去:“快逃!” 布莱德也急忙跟上志坚和文素,未料他们三人却被一个砍脚团的人挡住去路。 “喂,还想跑到哪里去啊?”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拿着巴冷刀的高大女人,踩着一双高跟鞋,那张嘴巴咧开得意的笑容,张开的程度如此夸张,让文素他们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诡异感。 志坚的手摸向了口袋中的佩枪。 “我最讨厌不合作的人了!”眼看志坚就要把枪拔出来,女人以诡异的快速度,踩着高跟鞋奔向了他们三人,举起巴冷刀,就要往志坚的脸砍过去。 “啊!!!”文素控制不了心中那剎那间就要目睹志坚的脸被砍烂的恐惧,放声大叫起来。 説时迟,那时快,志坚的手飞快地从枪鞘里拔出短枪,就在巴冷刀就快噼到他脸上的时候,往女人的手开了枪。 在文素惊吓的喊叫声和女人中抢的痛唿声中,志坚趁女人反应不过来,一脚踢向她的腹部,女人往后重重地倒下,手中的巴冷刀“咯”一声掉在地上。 志坚不给文素和布莱德回神的时间,又催促他们往巷子里跑了起来。 “那个医生跑了!不要给她逃掉!抓住她!!”身后又传来叛变部队的叫喊声。 “副队长!!”文素转头,身后有三个叛变部队的人追着他们:“副队长!你这样对得起我们吗?!” “不要跑!!把那个医生交给我们!!”文素费尽力气地跑,身后的人也穷追不捨。 “副队长!你再跑我们就开枪了!!!”文素忍不住又转头,只见追着他们的其中一人拔出了一把枪,瞄准了文素的额头。 “砰!”随着一声枪响,文素的心脏似乎停止了,在那一两秒之间,世界似乎也静止了,陷入一片死灰的沉寂。 接着她听到了一声惨叫声,世界又恢復了原来的模样,吵杂的打斗声又贯穿她的耳膜。那个刚刚拔枪的部队成员跪在地上,眼里写满不甘与不解,嘴里仍不停地喃喃自语:“爲什么?爲什么?” 那个跪倒的部队成员缓缓地面朝地倒了下去,只见他的背部是一大撇皮开肉绽被砍伤的伤口,深可见筋骨,触目惊心。他的两个同伴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勐地跳上那个从后袭击的砍脚团的人,扭打成一团,另一个趁文素还没回过神来,沖向文素,一把抓住了文素的手臂,把她拉向了自己。 “你冷静点!”志坚望着自己曾经的同伴情绪不稳的样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副队长!”挟持文素的部队成员紧紧地用手臂锁着文素的脖子:“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你现在就选一边!” “我站在不伤害任何无辜的人那边。”志坚语气坚定地説道,伸开双手,要同伴镇定下来。 “你不选,是不是因爲队长的决定,你也有份?”同伴气得声音也发抖了:“你是不是也有份决定我们被抛弃在这座鬼城市的命运?” “你是不是也有份欺骗我们?你这样对得起我们吗?”他说着,双手压得更紧了,文素几乎无法唿吸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你们。”志坚紧盯着同伴:“我也不想被锁在这鬼地方。” “所以我们必须解决鞋寄生。现在,你手中的那名医生,她拥有关键,我们只有靠她,才能拯救这座城市,拯救我们自己。”志坚凝视着同伴,眼角仍不忘观察就快无法唿吸的文素:“难道你不想正正常常地离开这里吗?难道你不想一併解决鞋寄生吗?她是关键,我们都需要她,放开她吧!” 同伴的态度似乎有点放软了,志坚继续説道:“难道你不想光荣地回家吗?以正常的脚,回到你的妻子和孩子的身边,以英雄的身份回到国家的怀抱。” 听着听着,同伴的眼泪掉了下来,手也渐渐地松开了,文素大口大口地唿吸着。 “我想回家,副队长,我真的很想回家,正常地回家……”说着,同伴的手垂了下来,让文素跑回去志坚身后。 “跟我们走吧。”志坚以怜悯的眼神望着同伴,伸出手。 谁知道,这时同伴的身后却传来另一声枪响,原来是刚刚和砍脚团扭打的那个部队成员,在打斗的混乱中开了枪,误射中了同伴。 第91页 同伴摸着渗出鲜血的心口,一脸愕然地缓缓跌坐在地上。 “不!”志坚冲过去扶起同伴,扭打中的部队成员也在这时候成功制服了砍脚团的人,正全力往志坚他们追来。 “快离开吧……”倒地的同伴这时虚弱地望着志坚:“我要……回……家……了……” “了”字才落,他的眼睛闭上了。 “走!”布莱德用力把志坚拉了起来,志坚朝牺牲的同伴留下了最后一个同情的眼神,又与文素和布莱德继续踏上亡命的路途。 穿过巷尾,他们三人转向右边,只见远处有两个人影,立在路中间。文素和布莱德正疑惑人影看起来很熟悉,等跑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小强和富德,布莱德赶忙伸出双手用力地挥着。 “文素?!布莱德?!”小强惊唿。 “餵!不要跑!”身后追捕文素和志坚的叛变部队仍没有放弃追逐。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暗涌 (4) 4 经过一整天的奔跑,文素此时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点。 即使她仍听得见身后追杀的人的叫喊声,她的理智仍告诉自己必须要继续逃亡,但是她的意志却在这时候就快被磨光了,她的双脚渐渐地无法跟上心跳的步伐,她的灵魂似乎就快从慢慢失去体力的躯体内飞越而出。 “撑着!”志坚回头向文素喊了一声,他抓住文素手臂的力道又唤醒了文素仅剩下的一点意志。 就算是这样,那一点点正在被耗损的意志力也不足以让文素逃得过身后紧紧跟上的追杀者。 她的唿吸变得沉重,随着硬撑的步伐,气息渐渐地变弱。 就快不行了……她的脑海里响起这么一句话,然后她的双脚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她的手从志坚的手里滑落,严重的晕眩感吞噬了她。 “起来!起来啊!”她听见有人在叫她,但是那声音却像穿过好几层玻璃,朦胧不清。 像坠入了另一个世界里,只剩下头顶耀眼的阳光,把她的视线笼罩。 最后她听见“砰”的一声枪声,然后她就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志坚举着手枪的手纹丝不动,但是他的表情僵硬,眼角微微地抽搐着,出卖了他内心激动的情绪。 他望着左脚膝盖被子弹射中的叛变部队成员跪倒在地上,一脸不忿气地又重新抓稳适才才想要瞄准文素的枪枝;这一次,枪口对准的是志坚。 志坚听不见对方的喃喃自语,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他看着昔日同生共死的伙伴,此时把枪口对准自己,手指缓缓按下扳机。 “砰!碰!”一声枪响伴随另一声枪枝走火声。 跪倒在地的追杀者的右肩也吃了另一发子弹,手中的枪枝掉在地上,往侧方向走火误开了一枪。对方按着右肩,血汩汩地流出,透露出痛苦的神色。 “走。”志坚吞了口口水,把手枪袋好,和布莱德擡起文素,头也不回地朝目瞪口呆的小强和富德走去,表情冷漠:“郭文素医生需要休养的地方。” 小强忙带领志坚他们回到自己的住所;身后那个追杀者没有再跟上来。 一行人默默地穿过无人的街道,回到小强的住所,小霞见到进门的衆人,又惊又喜:“布莱德!!郭医生?” 接着她以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志坚,但是志坚完全不理会小霞,只是兀自和布莱德把文素擡到沙发上,放下。 “我去拿毛巾。”小强忙冲到厕所去。 布莱德放下文素后,也整个人頽然地坐倒在地上,缓慢地唿吸着。 “喂,你不是说要带郭医生逃离吗?”此时阿修也难掩惊喜之情,但是开口又是对布莱德的冷言讽刺。 布莱德只是擡眼瞄了一下阿修,勾起一抹疲倦的微笑:“你不是说要与鞋寄生开战?” “就等你一起啊!”阿修这时也笑了起来,推了一下布莱德,已经筋疲力尽的布莱德差点被推倒,又被阿修扶正过来。 “大家都没有什么事,太好了,都休息一下吧。”小霞松了一口大气。 趁布莱德和文素还在恢復过来,小霞质问了志坚的身份,志坚也冷冷地交待了自己的身份和遇见文素和布莱德的经过,以及城市停电失联的原因、部队发生内讧的事情。 “你们对鞋寄生掌握的资料,有多少?”富德听罢志坚简短地説明自己的身份,马上单刀直入问道。 “不多。”志坚深唿吸了一下:“通过我们高科技的调查资源,我们只能确认鞋寄生的啓动和干细胞非自然增生有关联,而且有很大人爲的嫌疑。从这点来看的话,矛头直指的就是近日在这座城市举办干细胞研讨会的萧秀菁医生、李教授、雷诺斯教授、所有参与干细胞研讨会的相关精英,而这当然包括了郭文素医生。” 顿了一下,志坚又继续説道:“然而我们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足部干细胞发生非自然增生,到底有什么机制可以停止它。所以我们需要找到相关的人填补我们对鞋寄生认识上的空白,但显然郭医生并不能帮上多少忙。” “你们手上又有多少资料?”志坚说完,又把问题抛向富德。 第92页 富德欣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快速观察之入微及理性猜测之大胆:“跟你们得出的推论相去不远,也跟你们一样抵达了一个死胡同。” “我们找过了李教授,但他矢口否认和鞋寄生有关联。”小强补充道:“他有一个患有狼疮红斑症的胞弟,所以我们第一个就找上他。” 志坚点了点头,似乎在消化这事情。 “所以最大嫌疑的几个人中,我们还剩下雷诺斯教授、萧秀菁医生。”小强说道,富德的心又一沉。 “但我们时间不多。”志坚望着衆人:“相信你们也知道砍脚团的崛起,还有刚刚我提到部队内讧的问题,现在这座城市只等他们谁胜谁负,然后被统领。可是他们谁赢都好,这座城市肯定就要沦陷。” “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出鞋寄生的关键,然后想办法停止鞋寄生。”志坚又深唿吸了一下:“否则等到城市沦陷被疯狂势力统治,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可是不去一个一个找干细胞研讨会的骨干成员,我们该如何掌握停止鞋寄生的机制?”小强嘆了口气。 “辐射。”文素突然开口,衆人才惊觉文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转了过来:“是辐射。既不是能诊断出的病毒、细菌,也没有任何特定传染管道——这不是传染,这是辐射干扰。” 文素卖力地坐了起来:“我一直想不通鞋寄生传染的机制;毫无关联性、毫无固定模式、毫无共同带原体……刚刚我才突然想到,原来我一直都往错误的方向去想了。” “鞋寄生拥有地域性,它只存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不是吗?这是栖息空间带有污染物造成的现象。鞋寄生是干细胞非自然增生现象,没有错,而如果有一种污染物能造成这样的现象,那便是辐射物。”文素说完,搓揉了一下太阳穴。 “辐射物?”富德这时脸色大变:“辐射物可以是一种金属,小至一个小球大小对吧?” 文素点了点头:“是的,一种放射性金属,像镭那样。辐射量和带有放射性的金属大小没有太大关系,是金属内含有的辐射浓度高低的分别罢了。” 富德的脸色更沉了,一瞬间他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师父,怎么了?”小强紧张地叫了一声富德。 “现在。”富德的唿吸急促了起来:“现在,马上去找萧秀菁医生!” “怎么——”不等小强把问题问完,富德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匆忙冲出了门口,小强忙追上去,其余衆人也急忙跟了出去。 富德奔向小强前一天晚上弃之而逃的车子,开车门进入车内,见小强也跨了进来,马上叫道:“开车!现在就去找萧医生!” 阿修和小霞也急忙跳进了小强车里。 志坚此时也二话不説,直接捡起前一天那群砍脚团的人混乱中抛下的木棍,用力敲向停在路边的另一辆车子,打开车门,不消几秒就发动了引擎。布莱德扶着文素,也随着志坚的叫唤,坐进了车里。 两辆车以高速往萧秀菁医生的暂时居所别墅奔去。 “师父,爲什么突然……”小强还想问富德,却被富德打断:“不要再问了,开车!” 而在车后座的阿修和小霞,也各自望着左右两边的车窗,陷入沉思。 很快地,一切就会改变,小强心里想道;这座城市、鞋寄生、师父、包括小强和阿修、小霞之间。 他们抄远路绕过砍脚团、叛变部队打斗地点,直飞到半山处。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毁灭 (1) “亲爱的伦纳德,你要永远诚实地面对人生,永远;你也要了解人生的本质,才能够真正地热爱生命,才能够学会放下。伦纳德,请一定要永远记住我们度过的这些年,永远记住我们之间的爱情,将我们曾拥有的每一个时刻定格成隽永……”——电影“此时此刻”,弗吉妮娅·伍尔夫。 第七章—毁灭 1 每次感到无助的时候,萧秀菁就会想起丈夫的葬礼。 一种家族遗传的脑癌带走了那个在她记忆里,曾经深深爱过的一个男人。她丈夫逝世多年以后,记忆里丈夫曾经的一言一笑,已经渐渐地变得模煳不清。然而,他葬礼时的容貌却在秀菁的回忆里鲜明如昨日。 她记得葬礼的那天,丈夫的表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手工整地叠在腹上,头髮梳理得整整齐齐。教堂里她听见丈夫妹妹的追悼词,仿佛音质被扭曲的世界,什么都变得很缓慢。 她当时已经怀有九个月身孕了。摸着滚圆的肚皮,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葬礼进行。大家都很体谅她作爲怀孕的未亡人,情绪大受打击,不适合上台 说什么。她的安静也被大家解释为受到打击的表现。 丈夫骤逝的消息传来时,秀菁哭得不能自己。但是在葬礼的那天,她的心底却有了什么变化。其他人都在暗自嘆气、抽泣,但是她却一点也没有想哭的欲望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一棵幼小的苗芽,在她的内心悄悄地涌出了地表。它给秀菁的心房带来了一点细小的亮光;它是勇气和希望的种子,正在慢慢萌芽。秀菁想,是肚子里的孩子给了她勇气。 第93页 爲了孩子,她必须坚强起来。即使深爱的丈夫离开了,她也一样必须让孩子拥有美好的家、美好的未来。不能再脆弱下去,她对自己说。爲了孩子,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丈夫离开了,她更要更加地坚强勇敢,一个人撑下去。 带着那天葬礼上内心那颗勇气的种子,秀菁咬牙生下、带大了唯一的女儿,也为女儿熬过了无数医学上的挑战。从那天起,每次她感到无助、脆弱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个她人生发生了永恆转变的转捩点。丈夫葬礼上,那一丝在她心底蔓延的亮光。 那一个难关她都可以度过了,还有什么能难倒她? 秀菁深吸了一口气。自从丈夫过世后,她坚强地生下孩子,却不幸地发现女儿有天生的足部残疾。抱着女儿的那一刻,她又陷入了继丈夫死讯后,第二次同样强烈的无助感。 女儿的右脚先天性发育不良,在脚踝以下只是一个比例小得夸张的脚板。然而望着女儿熟睡的小脸,秀菁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要让女儿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地走路,拥有正常的一双脚。 即使那条路多么艰辛,她也一定要达成这个承诺。吻着女儿温暖柔软的额头,她的泪轻轻地滑了下来。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另一个人比女儿更靠近记忆中她曾经深爱的男人。 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女儿更重要。 然而实现这个承诺的路途却荆棘满布。秀菁走上了干细胞研究这条路,却还是面对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实验,一次又一次,突破不了的瓶颈。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放弃。爲了女儿的幸福未来,她不能放弃。 就在干细胞在器官增生方面的研究似乎再也没有前进的余地的时候,秀菁和李教授一起发现了一种神奇元素——他们甚至还没为这个不知名元素起名字。 这一个金属元素不存在于既有的化学元素表上。它是一种放射性元素,拥有比一般已发现的放射性元素更长的半衰期,意味着它的放射性在短期内弱得不足以造成什么影响,然而却也同时意味着它蕴藏的能量是如此巨大,能维持放射能量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发现这个金属元素完全是一次契机,又或者是上天对秀菁的怜悯。踏破鉄鞋无觅处,秀菁却从一个匿名包裹里第一次见到这个金属元素。送包裹者只説明自己从某个管道得到一块陨石碎片,但因自己对陨石的研究不深,希望交给有识之士发掘其价值。 只是爲什么把一块陨石寄给秀菁这么一位干细胞生物学家,而不是宇宙物理学家或矿物学家呢?秀菁一开始以爲这是个玩笑,把那一小块闪着诡异紫蓝色光芒的金属球放到一边,完全不以爲意。一直到和也是研究干细胞的李教授合作进行研究,两人闲聊时谈起这陨石,李教授跃跃欲试去看看陨石,他们才一同发掘了这颗小球的威力。 在李教授的建议下,他们给小球加温,把小球的半衰期缩短,并拿白老鼠、兔子和猴子做实验,看看会有什么影响。结果他们赫然发现猴子的脚发生了缓慢而轻微的畸形变化。组织切片观察所得告诉他们,猴子的干细胞增生了足部组织。 这个惊喜的发现让秀菁和李教授两人欣喜若狂,更加用心地埋首钻研这颗小球。他们把小球的半衰期再缩短至极限,给实验猴子套上鞋子,最终得出了这是一个能控制干细胞随着足部受限形状增生足部组织的放射性元素的结论。 虽然目前爲止他们只发现了这个金属元素对人类足部的影响,而没有影响其他器官再生的现象,但是李教授仍然对这个金属元素满怀希望。 “这只是开始。”秀菁记得李教授欣喜的眼神,像有一把火在他的眼里跳跃着。 “脚的再生,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可以控制它,再生手、再生心脏、再生肾脏、再生脑。”李教授飞快地说着,兴奋的神情与平时严肃的他很不一样。 但是对于秀菁而言,只要能够再生脚,就够了。 她就能兑现对女儿许下的承诺。 摸着还带微温的手机,秀菁又深唿吸了一下,然后伸手把那张只通过一次电话的手机预付卡从手机里取出,折成两半,丢入壁炉内,望着它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有人找上来了,小心。”她的耳边仍迴荡着李教授刚刚拨通手机,说的话。 这一颗小球,本该是福音。秀菁望着壁炉内的火舌渐渐吞噬手机卡,坐了下来。 它应该为这世界带来希望,就像女儿在丈夫离去后带给她希望一样。它应该为人类造福,让所有有需要的人都能够拥有美丽的双脚。 但是秀菁没有料到,半衰期极致缩短的这个放射性元素,却放射出了强大得足以影响整座城市的辐射量。 鞋寄生,她想起新闻主播这样形容这一场“传染病”。 手机卡已经在火海里燃烧殆尽。 无论如何,秀菁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她必须爲了女儿,坚强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即使要毁灭一座城市,也不足惜。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毁灭 (2) 2 小强在萧秀菁医生的别墅面前紧急踩下剎车,富德几乎不等车子完全停下,就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车。 跟在他们后面的志坚也不浪费时间,停下车子,就跟着富德的脚步跑到别墅门口。小强等人也忙步下车子,跟上前去。 第94页 富德急切地按下大门旁的电铃,不一会儿传出一把女声:“你们是谁?” “萧秀菁医生。”富德的唿吸急促:“我想请问你几个关于鞋寄生的问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明显不悦。 然而这也已经透露了不少讯息。 “我是彭志坚,国家防暴部队副队长,请与我们合作,允许我们向你了解一些问题。”志坚开口説道。 “对于鞋寄生,我没有什么资料能提供给你们。对不起,请回。”萧医生冷冷地回答。 望了眼面前那一道建造牢固的不锈钢大门,志坚知道即使开枪把门射开,也只是浪费火力的事情。 “干细胞。”富德又开口,语气比刚刚冷静了不少:“关于干细胞在再生医学上的贡献,相信你必定能给与我们专业的见解,萧医生。” 对方沉默了几秒:“现在并不是讨论纸上医学的时候,先生,你知道的。” “纸上医学?”富德很快地反应过来:“我想,到了这种时候,干细胞再生已经不仅仅是纸上谈兵了,而是活生生,活在这座城市每个人的身体里、双脚里。” “你说,不是吗?”富德语带讥讽地问道。“这正是属于干细胞发挥的时候啊。” “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烦请见谅,各位请回。”萧医生飞快地说完,关上了麦克风,留下门前毫无办法的七个人。 “现在怎么办?”小强首先问道。 “后门。”志坚瞄了眼大门前装设的闭路电视:“但是我们必须分头行事,以防败露。” 压低了声量,志坚望着小强、阿修和小霞,説道:“驾车往回走约十分钟是一个陡峭的转弯,你们三个等下驾车到那个地方,我和富德从后门进入别墅。” 接着他又转身对文素继续说道:“郭医生,因爲你和萧医生之前有过交情,我希望你能够引萧医生继续跟你在大门前説话,尽量拖延时间,减低萧医生对我和富德行踪的注意力。” “至于你,你能在这里看着郭医生,以防万一吗?”志坚又问布莱德。布莱德点了点头。 “好,现在,请你们尽力配合剧情需要,我没有时间解释了,非常抱歉。”说完,志坚突然用力地推了布莱德一下,伸手就抓住文素的领子,对着惊慌的文素説话,却是说给在身后的富德听的:“蓝富德,现在挥我一拳!” 富德闻言,马上也融入了志坚安排给闭路电视前的萧医生的剧情,伸手从后打了志坚的头部一拳,力道也没有比平时小。 志坚痛得叫了一声,松开了手,摸着头,转过身,掏出手枪,对着衆人划了一个半圈,然后又开口:“富德,过来制伏我!其他三个,驾车走,两个小时后回来接应!郭医生,看着你的朋友!” 说完,富德勐地扑了上去,志坚被撞向后,枪口朝天开了一枪,小强和小霞、阿修急忙跑向车子,开车急速往志坚説好的地点,文素则蹲下来,查看布莱德擦伤的手肘,眼角却一直瞄着富德和志坚,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富德毫不留情地使劲攻击志坚,志坚也奋力反抗,两人扭打成一团。志坚冷不防用力挥了富德一拳,富德登时眼冒金星,双脚往后一软,志坚趁机跳起来,跑向别墅右方的草丛堆里,富德摇了摇头,振作了一下,也追了上去。 此时别墅面前只剩下文素和布莱德两人。就在文素还在犹豫是否是时候去按下电铃,透过门边的通话器,萧医生竟先开口了:“郭文素医生,是你吗?” 文素感到心漏跳了半拍,站起身:“萧医生,是我,是郭文素。” 布莱德继续躺在地上,假装昏了过去。 “萧医生,这些人认爲干细胞是鞋寄生发生的原因,所以怀疑起所有干细胞研讨会的人。”文素小心翼翼地说着:“鞋寄生,是干细胞增生足部细胞组织的现象。” “就算是这样,也未必和你我有关。”萧医生的语气透露一丝不耐烦。 “是辐射吧?”文素心里又涌起了质问萧医生的冲动。 如果真的是萧医生制造出鞋寄生现象, 那么就是她让这个城市沦陷,就是她让文素陷入生死一线间的逃亡过程。 想着想着,文素就感到了强烈的不忿。 “什么?”萧医生仍不肯承认。 “影响城市人们的脚发生变化的,是一种放射性能量,对吧?鞋寄生是一种区域性的现象,它不是传染病,是区域性的集体形体突变。而这样的现象,和辐射污染现象的种种表现非常吻合。”文素不疾不徐地説道。 “有可能是辐射污染。”萧医生同意道,但语气却明显变弱。 “萧医生,我只想知道,真的是你吗?”文素抓紧了拳头:“鞋寄生,真的是你制造的现象吗?” 萧医生的语气一沉:“郭医生,你我虽然认识不深,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那种会想要利用鞋寄生那样的东西,来毁灭一座城市的恶人。” “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但是谁不会爲了心里最关心的人事物,铤而走险?”文素皱眉:“到头来,没有人能脱离嫌疑,包括你。” 第95页 “我有什么理由要破坏这座城市?”萧医生躁怒道。 “我不知道你会爲了什么原因而要去毁灭这座城市,但是你一天不证明不是你,我不会走。”说完,文素又放软了语气:“我也宁愿相信你不是那个幕后主谋,所以请你让我进去,跟你谈谈,让你来告诉我,不是你,好吗?” “是不是我,有那么重要吗?”萧医生的语气又冷漠了起来。 “重要。”文素説道:“因爲不管是不是你,这个幕后主谋害我曾经差点就要因爲他而被枪杀。这个人,要为这个负责任。我决不会轻易放过他。” “总之,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萧医生按下键,关了麦克风。 文素望着面前诺大的别墅,此时四周只剩下草丛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以及布莱德微弱但平稳的唿吸声。 午后的风吹来,文素感到一阵茫然。 没有了志坚的指挥,也失去了和萧医生的联络方式,现在的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这时候,别墅大门突然“嘀”地一声,自动敞开了。 惊讶地望着敞开的大门,虽然不知道究竟是陷阱抑或是接近真相的入口,文素径直踏入了别墅。布莱德听见大门敞开的声音,也坐了起来,看见文素踏入别墅范围的身影,马上跳起来。 看着郭医生,这是他答应的角色责任,布莱德脑海里闪过这句话,接着也进入了别墅。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毁灭 (3) 3 风吹动了山边的草丛,摇曳的茅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停在山边的车子旁,阿修蹲在路边,一下没一下地拔着脚下的小草,眺望着远处的山湖。小强和小霞则站着,身体靠在车门上。三人都静默不语。 他们照着志坚的吩咐,在这个地点等了快一个小时。 “小强。”阿修首先开口划破了沉默:“你今早爲什么打了我一拳?” 小强感觉到心跳变的很快、很快。“我,我只是一时冲动。” “你知道的,鞋寄生、砍脚团。发生太多事情了,我一时失去了理智。”小强努力地辩解道。 “是这样吗?”阿修继续眺望着远处的湖水,天气凉爽了起来,湖面一片深青色。 “是啊。”小强放在身后的手不自禁地握紧了车门把手又放松,发出突兀的“哒、哒”声:“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冲动的。” “是我冲动了吧。”阿修轻轻地説道,让小强的心又收紧了:“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 “你该向对方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小霞吧!”小强突然提高了音量,说完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我只是觉得,小霞比我更担心你……那是当然的,不是吗?” 阿修这时缓缓地转过头,擡头望着小强:“小强,你喜欢小霞吗?” “什么?”小强激动下用力地放开抓得紧紧的车门把手,发出响亮的“哒”的一声:“阿修,你不要乱説,我怎么敢——” “喜欢就喜欢啊,哪还有什么敢不敢的。”阿修不等小强说完就打断他。 “我……”小强顿时语塞,转头瞄了眼也正张大双眼望着他的小霞,不自然地吞了口口水:“我喜欢小霞……就是朋友的喜欢。” “仅此而已。”小强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说完这四个字,小强仿佛能听见心里有什么跌碎了的声音。像一支打破的毒药瓶,顷刻间毒药侵入了他心脏的每一条血管,心痛得无以復加。 “嗯。”阿修回过头,继续盯着湖面几分钟,接着突然站起身,转身就对着小强的脸挥了一拳。 措手不及的小强只感到脸颊一阵激烈的疼痛,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阿修另一拳打中,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倒在地上,小强擡头睁开肿痛的眼睛,望着阿修又是一拳打中他的腹部,让小强痛得“啊呜”一声叫了出来。阿修没有停手,但是小强也没有还手,只任由阿修像打沙包一样向他挥拳。 “喂,住手!阿修,你做什么?!快住手!”小霞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了,用力拉着阿修,阻止他继续揍小强。 但是阿修不理小霞,仍然继续挥拳殴打小强。 眼见无法阻止阿修,小强又毫无反抗的意愿,小霞情急之下,伸出手臂挡在了小强身上:“住手!!” 阿修惊讶地看着小霞,举起的拳头,愣在空中好几秒,才缓缓地放了下来。 站起身,阿修走到一旁,手插裤带,继续眺望湖面。 小霞松了一口气,忙转头查看小强的伤势;小强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小强,你还好吗?”小霞担心地拿出手帕给小强擦拭鼻血。 “谢谢你。”小强不答,反而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什么?”小霞皱眉:“看你被阿修打成这样……” “我没事。”小强甩开小霞的手,勐地站了起来。 小霞也站起来:“你怎么了?” “别管我。”小强这时却完全改变了态度,转身坐在一颗大石头上,神态冷漠。 第96页 望着眼前两个本来是同事兼朋友的男人,现在閙成这样,小霞此时感到大爲不解:“你们在搞什么?!阿修你爲什么打小强?!” 阿修这时转过头来:“因爲他对你比我对你好。” 小霞愣在那里,望着阿修,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对不起。”小强仍低头坐着。 阿修没有説话,只是又回头凝望着远处湖面。 小霞站在两人的中间,一时间无法反应。 又一阵风吹来,草丛的“沙沙”声盖过了他们三人之间突兀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小强站起身:“是时候回去萧医生的别墅看看情况了。” “我来开车。”阿修也转身,往车子走去。 看着两个男人仿佛没有打过架一样,沉默地进入了同一辆车子,小霞也轻轻地跨入了车子。 阿修发动了引擎,车子一阵轻微振动。 小强坐在一旁,只字不语。 草丛摇曳声渐渐地盖过了他们车子的引擎声。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毁灭 (4) 4 翻过围墙,富德发现自己已经立足在萧医生的别墅范围内。紧跟在他后面,志坚也身手敏捷地翻越过围墙,双脚轻轻地落在软软的草皮上。 富德的脸还隐隐作痛,但相比之下他认为自己给志坚后脑的那一拳,应该造成更大的痛楚。 志坚给富德打了个眼色:“走吧!” 然后就蹑手蹑脚地伸手微微转动了一下后门的门把,没想到门却轻轻地就被推开了。 望着轻易得过份,似是陷阱般的被推开的后门,志坚和富德交换了一个眼神。此时一阵风吹来,被推开的门随之被吹动,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响。 志坚下意识伸手拉住了门把,两人又对望了一眼,志坚推开了门,进入了别墅内。富德尾随志坚的脚步。 文素这时应该在引开萧医生的注意力了吧?富德一边想着,一边跟随志坚摸索整个底楼,看看是否有人。 厨房里、客厅里、门关前,都空无一人。接着他们缓缓地爬上了铺了土黄色墨西哥图案的地毯的楼梯。 渐渐地,富德听见了萧医生说话的声音。他的步伐稳健,但内心却翻腾不已。 兜兜转转,最终他还是必须回头过来,面对萧医生就是鞋寄生幕后主谋的可能事实。 这些姓萧的人。富德的脑海里闪过芷玲稚嫩的脸上,挂着一抹狡狤的微笑,似在嘲笑富德的愚昧,嘲笑富德对她的信任。 萧医生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再踏上几个梯阶,一个转角,他们将与这个美丽聪慧的科学家,这个掌控了干细胞却选择毁灭这座城市的女人,正面交锋。 富德感到唿吸一阵急促;甚至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他还不知道萧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什么呢?一个丧夫并独自带大一个女儿,在干细胞医学研究上闯出一条血路的女人,会为了什么,要把一座城市置之于万劫不復的局面? 一切线索皆无法解释萧医生的动机。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萧医生的背影映入眼帘,富德看着她关上了麦克风。 志坚回头望了眼富德,伸手指了指萧医生,做出反绑的手势,富德点了点头。 富德和志坚慢慢地逼近了,萧医生仍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低头,轻嘆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富德还在不停地以既有的资料和蛛丝马迹去推测萧医生的一举一动,然而所有的线索都接到一个写着问号的死胡同。 似乎终于察觉到房间里除了她,还有别人,萧医生突然转过头来。当她看见志坚和富德就站在她身后,她吓得整个人站了起来,马上伸手抓住了放在桌上的一把科尔特45口径m1911自动手枪。 志坚停下了脚步,望着举起手枪,对着他的萧医生。 “你们是谁?”抓着手枪的手纹丝不动,萧医生盯着志坚和富德的眼神,就像眼前是练习箭靶一样,锐利但缺乏对生命的怜悯。 一瞬间,志坚以为自己只是一圈又一圈,射中重点部位就能获取更多分数的枪场箭靶。 “萧医生。”富德首先开了口:“我相信你已经和郭文素医生通过话,知道我们冒昧来打扰你的目的。” “冒昧?”萧医生挑了挑眉:“你们擅闯民居,不止是冒昧那么简单,你们已经触犯了法律条文。” “你非法持械,威胁警方官员,阻碍警方办事,”志坚飞快地说着,顿了一下:“你还制造了鞋寄生现象。” “我相信为了追捕鞋寄生的始作俑者,我们的行为并不犯法,也不冒昧。”志坚盯着萧医生的双眼:“萧医生,你好,我是国家防暴部队副队长,彭志坚,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行动,与我们合作。” “我和鞋寄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萧医生冷静地说着,手里的枪还是直直对准志坚的额头。 不理萧医生的辩解,志坚继续问道:“鞋寄生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 “我说了鞋寄生与我无关。”萧医生冷冷地回答。 被枪口对准的瑟冷感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志坚。他凝视着萧医生黑色的眼珠:“萧秀菁医生,请你告诉我们,鞋寄生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提供停止鞋寄生的方法。” 第97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再这样讨论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萧医生的手指微微地在扳机上加重力道。 “萧医生,”志坚微低头,双眼往上看着萧医生:“我们都知道,你就是鞋寄生的幕后主谋,别浪费时间在这里兜圈子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拿出证据来啊!”萧医生说道。 “你要证据?你在实验室把玩的那颗小球就是证据。就是它对吧?”富德说道:“就是那颗小球发出辐射造成鞋寄生的吧?” “你怎么知道小球的事情?”萧医生抓着手枪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别想再跟我们兜圈子了,快从实招来,如何停止鞋寄生!”富德喊道。 “你胡说!我又有什么动机要这么做?“萧医生激动道。 志坚感觉到心脏稍微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他并不一百巴仙确定鞋寄生就是萧医生制造的,然而时间太少了,他必须用非常方法得到他想知道的事实,更何况,蓝富德如此信誓旦旦,更没有必要尝试相信萧医生是无辜的。 威吓嫌犯是其中一种让犯人招认罪行的速成法;让对方误以为你掌握比他想像中多的资料,以言之凿凿的方式误导对方相信你早已知道他的罪行,在惊慌失措下,给出关键讯息。 然而,显然地,面前的萧医生并没有那么轻易被摆布。她盯着志坚的眼神仍然冷漠,抓着手枪的手仍然稳当。 或许,这个方法,对萧医生不管用。志坚如此想道。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那一瞬间,萧医生把手枪拉下几寸,扣下了扳机。 志坚飞快地往左边闪去,但是子弹还是射中了他的右边胸膛。 志坚还没反应过来,萧医生连眼也不眨一下,又朝他的膝盖开了一枪。 志坚整个人倒在地上,捂住渗血的胸膛,感觉到膝盖一阵剧烈疼痛。 此时萧医生的手枪又对向了富德。 富德望着突然中枪倒地的志坚,又望向举枪对着准他的萧医生,肾上腺素在那一刻直飙顶点,他转身就要跑,却突然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妈。” 富德抬头一看,竟是芷玲。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毁灭 (5) 5 芷玲这时站在房门口,双目锁定在萧医生身上。 萧医生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手枪慢慢地放了下来。 富德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萧医生又发狂,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倒地的志坚发出痛苦呻吟声。 “真的是你吗?”芷玲幽幽地问道。那双初相识时总是闪着愉快亮光的眼睛,此时冷冷地望着萧医生,就像萧医生举枪企图射杀志坚时候的那一抹冷漠眼神一样,如出一辙。 “妈,真的是你制造了鞋寄生吗?我刚刚都听见了你们的对话。”萧医生没有回答,芷玲又继续逼问。 “别相信这些人的话,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萧医生深吸一口气,回答。 “我根本没有动机要这么做。”萧医生仍想狡辩。 “不,你有。”芷玲却语气坚定地说道,双手微握拳。 说着,芷玲弯腰,缓缓地抬起长及地的蓝色长裙,露出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 接着她撑在桌沿,脱掉了右脚上的鞋子。萧医生倒抽一口气:“芷玲……” 然而芷玲并没有停下动作。脱掉鞋子后,芷玲赤裸的右足就展现在富德和萧医生的面前。 “这就是你的动机。”芷玲因单脚的姿势往前踉跄了一下,又很快地把自己稳住。 在富德面前的是一只看起来像小孩脚的右足,形状看来像还在发育当中,五趾界线模煳,脚踝和脚跟相接的那一个微凹的地方也不明显。 又踉跄了一下,芷玲才又穿上了鞋子。站稳,她又开口:“打从我出世起,你就利用你的身份和关系,把我天生脚残的缺陷从记录中洗掉。” “还记得吗?妈,你说,我不会永远这样。”芷玲深吸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就在想……不,是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停地想起,你讨厌我的脚,你讨厌我的缺陷,你讨厌我是这样一个有残足的女儿。” “或许我不够完美,不配做你的女儿吧。”芷玲双眉紧锁,握紧了双拳:“自从鞋寄生发生后,我的直觉——不,甚至是事实,一直告诉我,你就是幕后主谋。” “我偷听到你和李教授的对话,我在你的实验室装了偷听器。虽然你一直很小心,但是还是有一次你在实验室里和李教授谈到了干细胞增生足部细胞的事情。”芷玲继续说道,眼里透着一丝悲伤。抑或是同情?富德的心揪疼了一下。 “你偷听我和李教授的对话?”萧医生似乎有点生气。 “但是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你知道吗?我虽然百般怀疑你,但是当事实唿之欲出的时候,我却还想相信你。”芷玲的眼里似乎闪着泪光:“不是你,不是你,不会是你;我一直这样催眠自己。我像被撕成两半,一半怀着对真相的渴望,一半却希望催眠自己。你知道这样多痛苦吗?一边怀疑你,却一边相信你?” “所以,”芷玲深唿吸了一下:“妈,请你告诉我,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制造鞋寄生吗?我只想从你口中确认这件事情。” 第98页 “是,是我。”萧医生这次倒回答得很干脆:“但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 “你看看你,右脚很快就要和大家一样了,你就快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不再一拐一拐的了。”萧医生说着,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 “但你有问过我吗?你有问过我这是我要的吗?”芷玲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妈,我觉得我这样很好,不需要再改变什么!我觉得这样的我很正常!” 顿了一下,芷玲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把泪忍住:“但是,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不正常的一个残废对吧?” “现在我来告诉你,我不需要,也不稀罕你制造鞋寄生来’治疗’我的脚!我喜欢我的脚,我喜欢我是我,我希望你也一样!”芷玲的拳头关节都泛白了:“妈,收手吧。停止鞋寄生吧,好吗?” “停止吧,我不想变’正常’,我不想变成除了本来的自己以外的另一个样子。”说着,芷玲的泪终于也滑落了脸庞。 “芷玲……”萧医生也颓然地垂下了肩膀:“不,你不明白,鞋寄生不能停止,不能……” “为什么?”芷玲问道,噙着泪水。 “你现在还年轻,你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以后你就会感谢我的。”萧医生摇了摇头。 这时,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萧医生反射性地又举起手枪,三人同时望向发声处,正是文素和布莱德。 “砰!”萧医生的手指滑了一下,不小心开了一枪。望着对着自己的手枪,文素停住了脚步,脑海剎那间空白了几秒。 到底要为鞋寄生死多少次?那是唯一穿过她脑袋的话。 世界彷佛又陷入缓慢而沉默的粤剧。 接着她感觉到身后的布莱德用力把她推到一旁,然后她听见布莱德一声惨叫;她转头,看见布莱德腹部中枪,血大量地流出。 声音和颜色又重回到文素面前的画面。她大叫了一声:“不!” 萧医生突然勐地冲到楼梯口,用力地推开富德,越过芷玲,抓住了文素:“我可以为我女儿做任何事!我只想要她健康快乐而已!你们不要再逼我!” 望着被萧医生挟持的文素,富德额头直冒冷汗。 “走!”萧医生以手枪对着文素,硬架着文素离开。 “不……”文素担心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布莱德,但是却只能照着萧医生的脚步,离开布莱德身边。 富德只能朝文素点了点头,示意他会看着布莱德,要她先照顾自己的安危。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毁灭 (6) 6 萧医生和文素的背影消失在底楼的楼梯转角。 富德忙跑上前去查看志坚和布莱德的伤势;志坚的右胸和右膝盖中枪,布莱德则腹部吃了一发子弹,两人皆血流如注,富德一时间差点无法思考。 “你包扎你身边那个,我来包扎这个。”倒是芷玲先镇定地开口,指了指比较靠近她的志坚。 富德回头望着脸上仍带有泪痕的芷玲,此刻她的双眼里跳动着的是坚毅和勇气;富德点了点头。 芷玲撕下志坚的袖子和裤管,把他的伤口暂时绑起来;富德脱下布莱德的上衣,绕过他的腰,包扎住流血的腹部。 “不要管我,”布莱德一脸扭曲痛苦,抓住富德的手臂:“赶快去找郭医生,把她救出来……” 富德反过来抓着布莱德的手腕,盯着布莱德的双眼:“郭医生我一定会救,但我也不能不管你死活。” “走吧,走,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志坚也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望着芷玲的眼神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停止鞋寄生,答应我,好吗?” 芷玲怔怔地望着志坚,无法言语。 “停止鞋寄生,你可以的……”志坚的眼神渐渐地转变,带着信任和坚定。 芷玲继续凝视着志坚双眼好几秒,才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走吧,时间不多了。”志坚嘴角因痛楚而抽搐了一下。 芷玲点点头,深唿吸了一下,站起身,朝富德走去:“我想我知道我母亲会把郭医生带到哪里去。” 富德擡头,站起身,又担心地望了眼布莱德和志坚,布莱德倒是使出仅剩下的力气吼道:“走!你们快走啊!” “走吧!”芷玲不等富德反应过来,伸手牵住了富德的手,拉着他跑下了楼梯。 富德只能跟着芷玲用力地跑着,跑下楼梯到达地楼,再穿越客厅跑到厨房。芷玲蹲在厨房地板一个看起来像是排水管通道盖子的旁边,伸手用力地拉起盖子,但是盖子一动也不动。 “下面是一个地窖,我母亲以爲我不知道,但是她每次和李教授进行秘密讨论的时候,都会跑下这个地窖,掩人耳目。”芷玲仍不放弃把盖子拉起来,双手用力得青筋浮现:“如果鞋寄生啓动的机制在这屋子里,它必定被隐藏在这个地窖里,而且他们现在一定在这个机制的面前。” 富德忙帮忙芷玲把盖子拉起,但是盖子沉重得惊人,他想必定是被人从里面使用重物反锁了。 第99页 “你一早就知道萧医生和李教授使用小球辐射的事?”富德这时忍不住问道。 “我并不一百巴仙确定,我才找上你……”芷玲吞了口口水,回答。 “嗯。”富德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两人继续努力把盖子拉起来。 “唔……”芷玲使劲全力,仍无法拉开盖子,一松开手反而整个人因冲力而往后摔去。 富德扶起芷玲:“你没事吧?” 芷玲点点头,又站起身,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从厨房储物柜里拿出两支鉄钩:“我们试试看把它撬开。” 望着丝毫没有放弃意思的芷玲,富德不期然又想起刚刚她与萧医生坦诚相告的那一幕,不禁为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竟有一颗那么坚强的心,而肃然起敬。 此时的芷玲,渐渐地与富德内心深处一个模煳的影像,几乎合而爲一。她们是那么地相似,那么地勇敢,那么地聪明,那么地让人怜惜。 富德接过鉄钩,和芷玲一起开始用力地试图撬开盖子,两人一句话也没有再説。 在他们努力之下,盖子底下发出“咚”的一声,盖子似乎开始松动了一些,然而还未能完全被撬开。 富德和芷玲两个人那么用力地撬开盖子,此时已经汗流浃背。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富德突然开口,双眼仍望着脚下的盖子和鉄钩。 “谁?”芷玲反射性地问道,也一样继续聚精会神地撬开盖子。 “曾经我认识一个人,她和你很相似;一样聪慧,一样独立,一样勇敢。”富德不回答,反缓缓地回忆起内心深处藏着的那一抹倩影。 “嗯。”芷玲轻轻地应了一声,让富德继续说下去。 盖子又发出“轰”一声,更加地松动了。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你说我结过婚,即使很爱她,但是却没有办法与她在一起吗?”富德继续用力地把盖子拉起:“我真的很爱很爱她。” “但是,她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却是‘我恨你’。”富德説话的语调仍平平淡淡,没有什么高低起伏。 “嗯。”芷玲也不多说。 “她是第一个我那么深爱的女人。”富德又继续説道:“但是,最后她却选择离开。” “或许,我应该照着她的意愿,忘了她,忘了曾经这么爱过。” 此时盖子似乎松动得几乎就要成功被撬开了。 “有的爱,”芷玲开口:“在离开以后还会一直存在,在心底,永不消逝。” 芷玲转头正视富德:“在爱过的人心里面,永志不忘。” 此时,盖子正好成功被撬开了,发出响亮的一声“咯拉”声。盖子底下是一条通往地窖的楼梯。 “快下去吧!”芷玲拉住富德,就奔向了楼梯。 在靠近楼梯尾部的时候,他们听见了萧医生的説话声:“这是不可能的!你明白吗?我不可能停止鞋寄生,我做不到!” 终于到了地窖,富德看见萧医生正与文素在谈判,情绪激动,文素也显得情绪激烈:“爲什么不能?你说啊,爲什么?!” “因爲这是我仅有的能拯救我女儿的东西!我很抱歉整座城市都受到了影响,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怎么样也不能停下那东西!”萧医生吼道。 “你只要销毁那个放射性物质,停止它发出辐射,影响市民发生鞋寄生现象,就可以了啊!爲什么做不到?”文素也大声吼回去。 “因爲……”萧医生突然低下了头:“因爲现在它已经不能被移动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原地引爆它,才能一次过销毁它。” “而且……我手上只有这么一个这种神奇的放射性物质,销毁了它,我该如何救我的女儿?她永远都没办法正常回来了……”萧医生说着,肩膀微微颤抖。 “那个东西在哪里?”文素问道。 “在这里,就在这个地窖里。”萧医生説道,突然整个人蹲了下来:“我真的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那东西在哪里?我要销毁它。”文素不爲所动,逼问萧医生。 “你休想销毁它!”萧医生擡头又大叫:“你现在移动它一分一毫,整栋别墅都会化爲灰烬,你也要死在爆炸当中!” 文素倒抽了一口气。 “我只想我的女儿正常,我只想她快快乐乐而已,这样也有错吗?”萧医生又垂下头,声音有点颤抖。 “妈。”芷玲突然开口,萧医生擡头:“芷玲!” 芷玲的眼眶渐渐地又蓄满了眼泪:“妈,别再这样了。” 她缓缓地走向萧医生,向萧医生伸出手:“我答应你,什么都照着你的话去做,好吗?” “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好。”芷玲说。 “你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吗?”萧医生惊喜地抓着芷玲的手,站起身。 “我只有你一个母亲啊,妈。”芷玲微微地笑了起来:“我们重新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吧,放了这些无辜的人吧。” “让他们离开吧,答应我,妈。”芷玲轻轻地揉着母亲的手掌心。 第100页 “只要你想要,当然可以。”萧医生抓紧了女儿的手,喜极而泣。 芷玲转而向文素说:“郭医生,走吧。” 接着她轻轻地松开母亲的手,走向富德,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在他的脸颊印下一个吻,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永志不忘。” 然后她推了富德一下:“现在,快走吧。” 富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和文素离开了地窖,回头望了眼,接着跑到客厅,正要转上楼梯口,遇到了两个小时后来接应的小强、阿修和小霞。 “师父,怎么了?”小强紧张地问道。 “布莱德和志坚在楼上,把他们扶下来,然后离开这里!”富德气喘吁吁地説道。 “那鞋寄生怎么办?”小强又问。 “总之,我们先离开!不要再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做!”富德气急败坏地丢下这么一句,小强他们赶忙奔上楼,扶起志坚和布莱德,一行七人又匆忙跑出了别墅。 临走前,富德又回头望了眼别墅,似在看什么,但又看不见。几秒钟后,他还是拔腿逃离了那栋藏着被诅咒的放射性物质的别墅。 世界会从此改变吗?富德一边跑着,一边忍不住想道。 或许会,或许不会。 他们跳进了车子,开动引擎,勐踩油门,飞下山。 坐在阿修驾的车子里,富德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内心升起一股深重的哀伤。虽然他并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但是他却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个故事的最后,是一个悲剧。 车子继续奔驰着,过了几分钟,他们的后方突然传出一声勐烈的爆炸声:“轰轰!”他们的车子甚至因爲爆炸的气流而稍稍摇动起来。 富德擡眼,从车子倒后镜里看到远处的别墅葬身火海。阿修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继续开车,不要停。”富德冷冷地开口,阿修不再说什么,油门踩得更用力了。 富德一直凝视着倒后镜里的别墅,逐渐从视野里变得模煳,直到消失不见。 他们一直奔驰到城市里,才停下车。 踏出车子,阿修牵着小霞的手,回头眺望还能看见一点橙色火焰的山边别墅,手不自禁地抓得紧紧的,小霞轻轻地搓揉着阿修牵着她的手,也望着那远处的一点。 小强和文素也下了车,沉默地望向燃烧的萧医生的别墅。 他们就这样站着望了好几分钟,小强和文素才又重新开车,把受伤的志坚和布莱德送往医院。 “富德,走了。”阿修叫了一声富德,然而富德却好像没有听见,仍站在原处,凝视着山边的别墅。 阿修又叫了几次,见富德没有反应,就拉着小霞,先跨进了车里,坐在车里默默地等富德。 “永志不忘。”富德的耳边仍迴荡着芷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萧芷玲牺牲了自己,与萧医生同归于尽,销毁了造成鞋寄生的那个放射性物质。 世界会因此而有所改变吗?这座城市还来得及恢復原状吗? 一切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呢? 他不知道这座城市、这个世界,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但是他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从此以后将住着一个叫萧芷玲的女子。 她和曾经深爱的那个她一样聪慧,一样勇敢,一样坚强。 他会记得她多久,他并不能肯定。但是此时此刻,他能肯定的是,芷玲在他心底深处铸成了一些变化,一些确确实实的变化。 一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别墅仍在燃烧,天空轻轻地飘起了细雨。富德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进入了一直在等着他的阿修开的车子。 <% end if %> ☆、第七章:毁灭 (7)——全文完 7 夜里下起了一场细雨,晶晶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听着自己的高跟鞋鞋跟在地面上划出“噔、噔”的声音。 她的身边没有别人,街上视线所及之处,也没有一个人影。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任由雨丝打在她的身上、发上。她感觉到冰冷从内至外,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好冷。她想道,擡手望了眼沾满鲜血的手掌,又重新把手盖上渗血的腹部。 血还在不停地从她伤口流出,雨水把她的血冲到她的腿上、地上,地面显现了淡红色的流水,缓缓流走。 这座城市会变成怎样?她在心里自问道。 鞋寄生会演变成怎样?他们会赢吗?还是他们这一类人最终还是要输? 走着走着,她一个不稳,整个人倒卧在地上。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闭上了双眼,也不再挣扎起身。 不管结局会是怎样,她相信,在某个角落,鞋寄生还会一直存在。 一直存在。 (全文完) 书名:流行病系列 iii 耳 备註: 鞋寄生事件后两年,网络电台人小霞和阿修终修成正果要结婚,阿修却在婚礼前夕被发现倒在山崖边;为好友两肋插刀的布莱德锲而不捨地调查,却发现事有跷蹊? 到底人心有多险恶?究竟枕边人是否完全坦诚?他们耳边戴着的耳机,是否有异样的旋律? 主角们再一次深深捲入一场灾难的中心,他们是受害者,也是唯一的拯救者…… 第101页 ☆、第一章:婚礼 (1) “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张爱玲,《留情》。 第一章—婚礼 1 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洒下来,她轻轻擡起手,仿佛在收集着斑驳的阳光。 天空一片蔚蓝,树上有两只小鸟在唧唧地叫着。 一阵微风拂起了她的刘海,她轻踏了一下草地,缓缓地盪起了鞦韆。她微闭上双眼,仰着脸,感受着晨风、和煦的阳光,唿吸青草的气息,听着小鸟的歌唱。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的心脏,正在随着她的唿吸,轻微地跳动着。 瘦削的体型,还是掩盖不住已经怀孕五个月的肚子。她摸了摸婚纱裹住,微微隆起的肚皮。 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她的身体里面慢慢成形。 这感觉好奇妙;她在想,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听见小鸟的歌唱、闻到青草的味道?从得知自己怀孕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有着这奇妙的感觉,似乎做任何事、想任何事,都不再是她一个人在进行,而是两个人;如影随形。 她睁开了眼,低头对着肚皮轻声说:“宝宝,妈妈今天要结婚了哦,你会为妈妈开心吗?” 虽然胎儿没有动静,但仅仅是这孩子在她体内存在这事实,就足以让她感觉到温暖。 孩子,总会静静地支持她、陪着她。 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继续盪鞦韆。这时有人叫住了她:“小霞!” 小霞转过头,原来是郭文素医生,穿着单肩紫色小礼服,长髮夹起,一个俏皮的造型。 小霞微微扬起笑容:“郭医生。” 她们俩从三年前一场瘟疫中认识,之后又一起经歷了城里第二场规模巨大的鞋寄生事件。除了患难当中的互相扶持,这些年来,尤其是过去的两年里,她们的来往更加地密切了,互相交换心事、为对方打气。 毕竟,经歷过一生中最可怕的两场灾难,绝对会改变一个人;而一同经歷过的人,才会有那种能心领神会的能力。她们拥有共同的经歷,而在某种层面上,彼此的心理改变,也只有对方能理解。 这一次,终于要下嫁阿修,小霞的心情五味襍陈。这两年里一直是她朋友的文素,也明白。 “别再叫我郭医生了,这么叫我好像老了几嵗啊!”文素也笑了起来,走到小霞旁边:“新娘子,该进去化妆弄头髮了。” 小霞笑了笑,站起身:“走吧!” 文素牵起小霞的手,缓缓步入教堂休息室。她们身后的小鸟忽然“嚓”一声从树上的枝丫飞走了。 小霞回头望了一眼,仰头望着两只小鸟飞到高空中,渐渐消失不见。 “怎么了?”文素拉起小霞的手,轻拍了一下。 “没什么。”小霞摇了摇头。 “今天一切都会很美好的。”文素微笑道。 “嗯。”小霞也笑起来,点了点头,和文素走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化妆师已经在等候着小霞,一见到小霞,就拉着她坐下,把她的头髮四处夹起来,然后从打开的化妆箱里,拿出不同的化妆工具,给小霞上妆。 “来,眼睛往下望哦。”化妆师小心翼翼地给小霞涂眼綫液。 休息室里有忙碌的化妆师、一旁观看的髮型师、偶尔和髮型师闲聊的伴娘文素,陪伴着小霞,气氛一点也不会冷清。 然而安静让化妆师上妆的小霞心里,却仿如坠入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思绪像深处的海水,缓缓漂流、漂流。 在漂流的思绪中,她看到小强的脸,被阿修打得鼻青脸肿的脸。 她想起那张从义大利佛儸伦斯寄来的明信片;小强那有点像小学生的字体,歪斜写着:“很高兴你要结婚了啊!但是对不起,我无法出席你的婚礼。真心祝福你和阿修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她没有问爲什么小强不能出席他们的婚礼。或许,小强还在因爲曾经爱上好朋友阿修的女朋友,而感到羞愧,不敢出席婚礼吧。但是小霞还是希望能见到小强;她想告诉他,谢谢他曾经喜欢她,也想对他说,不要再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他。 尤其是阿修啊。 想起自己几个小时内就要下嫁的男人,小霞内心仍百感交集。两人交往三年了,但是她对阿修的了解,却好像永远都不到一半。尤其是这两年,她感觉到阿修离自己越来越远——不是那种物理上的距离,而是心灵上的距离。 小强说要到外国升学,离开的那天,阿修也没有到机场送机。 “真的不去吗?”小霞临出门前还再次向阿修确认。 “我还有点事要做。”阿修摇了摇头。 小霞觉得自己自从鞋寄生事件过后,越来越不了解阿修,感觉到阿修变了,但又説不上来是什么改变了。阿修仍然爱着她,仍然紧紧攥住她的手,仍然轻轻地吻她的额头,用力拥抱她仿佛她随时会消失。 可是有什么变了。失去了一些什么。 这感觉一直环绕着小霞和阿修的恋情,一直到小霞发现自己怀孕了。 “你就要当爸爸了。”小霞摸着阿修的脸,露出疲累的微笑。 “什么?”阿修睁大了双眼。 第102页 “我说,你要当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了。”小霞笑了笑,指着肚皮。 阿修那天真的很开心,她很久没有看到阿修那样开心了;阿修高兴得把小霞捧起来,转了两圈,在她脸上印下雨点般的细碎的吻。 “我爱你。”阿修露出那抹孩子般的微笑,对小霞説道。 “我也爱你。”小霞摸了摸阿修的头髮。 化妆师这时把化妆工具收拾好:“好了,美丽的新娘子,看看你今天多漂亮!” 小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化好妆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像幸福满溢的样子了。 她笑了起来。文素拍拍小霞的肩:“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髮型师走过来开始她的工作:“好咯,来给你的头髮做个美美的造型!” 随着髮型师利落的动作,小霞又堕入了思绪的漩涡中。 阿修的改变、小强的离开,都只是整个大环境改变里的小部分而已。鞋寄生改变了这座城市,改变了这城市里的人们。 政府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被极端人士和叛变部队搞得一片乌烟瘴气的城市恢復过来,而这一段时间里,受到影响、伤害的人,一直到今天,都还活在阴影中。 三年前的瘦瘟疫或许给这座城市的人一个重大的打击,但是两年前的鞋寄生才真正挫了人们的精神——他们有的人沦陷了,任由道德堕落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这座城市的人们生活恢復正常后,市政府在公园设立了纪念碑,要所有人记得这一场不战而败的噩梦,永远记得当时人们如何堕落、永远记得当时无辜牺牲的人们,永远把这一次的教训铭记在心,提醒人们在黑暗时刻,也要坚守人性的光辉。 “好了!”髮型师突然説道,小霞擡头望了眼镜子里的映像。 “好美!”文素赞嘆道,给小霞拿来了头纱:“新娘子,你准备好要出嫁了!” 文素替小霞戴上头纱,领着小霞,轻轻推开一点休息室的门。 阳光从天窗洒入,小霞能窥见教堂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出席婚礼的亲朋戚友,等待着婚礼的开始。 小霞深唿吸了一下。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婚礼 (2) 2 布莱德坐在教堂外树荫下的一张木桌边,手里抓着手机:“好吧,快来吧。” 说完,他面露忧虑之色,把手机放进裤袋里。他又摸了摸另一边裤袋里的戒指盒;这天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阿修的大日子,阿修就要结婚了,而布莱德是他忠实的伴郎。 从布莱德坐着的角度,可见到陆续抵达的婚礼出席者。他擡起手,望了眼手錶,婚礼就快要开始了;出席者也几乎都快到齐了。 但是阿修还没到达。 刚刚电话里阿修说他就快要到教堂了,布莱德也只能默默祈祷新郎不要在自己的大日子姗姗来迟。 这个阿修,真是的。布莱德摇了摇头,然后扬起了一抹微笑。 从认识阿修开始,到和他一起创立网上电台绘声绘影,再一起打拼、扶持过这些年,布莱德就知道阿修是这样的一个人——即冲动又善良、刀子嘴豆腐心、大事随便小事忘记的吊儿郎当的傢伙,所以阿修连自己的婚礼都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大概也是预料中事。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就是这种情况吧。布莱德不由得为自己的忧心忡忡而感到好笑。 布莱德望着几个人又进入了教堂里,想着这天的新娘子小霞会是什么样子呢?小霞也是网上电台绘声绘影创办人之一,也和阿修一起搭档担任dj;打从认识小霞开始,小霞总是以吓死人不偿命的打扮出现在大家面前。虽然还不至于和卡卡女神一分高下,但是骷髅头图案裙子、头髮挑染红色绿色、军靴装、烟燻装,还是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总之,布莱德很难想像卸下那歌德味浓厚的装扮的小霞,也很难想像她女人味的新娘装。这次结婚大概是小霞唯一一次的女人味打扮也不一定。想着,布莱德勾起了一边嘴角。 这大概也是绘声绘影电台的大日子吧。阿修、小霞是一对新人,布莱德是伴郎,唯独缺了电台第四个成员小强。 小强去年头申请到外国留学,接着就再也没有回国,只是偶尔寄明信片、生日祝福卡片给他们。就连网络面子书什么的都很难得才能看到小强的更新或回復。 小强啊小强……他不是个年轻宅男吗?怎么连网络面子书都不泡了呢?布莱德不禁嘆了口气。即使他们三个人不肯明説,布莱德也看得出来,阿修、小霞和小强三个人之间发生了感情冲突,而小强选择远走他乡逃避。 感情的事,没有对和错,也没有先来后到,只有谁不是被爱的那个,就註定出局。的确是那样啊,布莱德轻唿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谁先说的,爱情让人变笨,也让人变脆弱。 两年了,布莱德和郭文素两人的关系一直处于暧昧不明、若即若离的状态中。 到底是布莱德对文素太谦让,还是对这段感情太没有自信,他也不晓得。或许在动盪世间萌芽的爱情,终敌不过回復平凡之后的芝麻绿豆;当初那种互相扶持的革命情感,在平凡日子里逐渐被磨耗,最终只剩下一纸泛黄的回忆、相对无言的一地疏离。 第103页 两年前的鞋寄生事件把他们的距离拉近,之后两人就开始频密地见面;但即使是刚开始的那时候,文素早就已经表现出一种疏离的态度。仿佛在她的心里有什么比面前的布莱德更重要,仿佛有什么让她无法专心投入一段感情。 究竟那是一个人、一段回忆,抑或是一个使命,布莱德都一无所知,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勇气去找出答案。或许是他太乐观吧?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毫无保留地继续追求这一名失意的医学微生物学家——不,文素如今已不再是个不得志的噬菌体研究员了,她在噬菌体的研究去年终于取得空前的突破,赢得了行内的掌声。 是噬菌体研究吗?布莱德摸了摸下巴。在文素心里挥之不去,比眼前的人还重要的使命,是噬菌体研究吗?但是即使在取得突破之后,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那股疏离,却没有减少分毫。 他们连情侣都不是,只是文素口中的“好朋友”。布莱德苦笑,或许爱上一个太过聪明能干的女人,这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承诺”吧? 布莱德又擡手看了眼手錶,距离婚礼进行只剩下半小时的时间了。阿修怎么还没到?布莱德又开始焦虑了起来,拿出手机又再拨打阿修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阿修的接驳铃声,是那首名叫 “i need a doctor”的歌的前奏。他听着电话里skr grey幽幽地唱着 “i’m about to lose my mind, you’ve been gone for so long; i’m running out of time, i need a doctor, call me a doctor......” 这是阿修最近才换的接驳铃声,第一次听到时布莱德就觉得这个铃声让人感觉很不安,而且这首歌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像阿修那种不按理牌出牌的人,其实也见怪不怪。 但此时布莱德听着这个铃声,却格外地觉得它让人感到不祥。 快接电话啊,阿修!布莱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站起身,开始来回踱步。 接驳铃声响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机械化语音:“您所拨打的电话……” 布莱德不耐烦地盖掉,又再重新拨打阿修的电话。但是一次又一次,他听着那首接驳铃声直到被切断,阿修一直都没有接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布莱德感到事态不妙,赶忙进入休息室找文素。 休息室里,小霞已经完全准备好进行婚礼了,她那一袭白色婚纱衬托着她白皙的肌肤、满面光彩的妆容,一瞬间布莱德差点不认得她。 小霞看着布莱德望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失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你今天真的是个很漂亮的新娘子。”布莱德回过神来,笑道。也正因爲是这样,阿修绝对不可以错过这次婚礼,让小霞失望。 小霞微笑:“阿修人呢?” “他在很紧张地演练着说‘我愿意’的台词。”布莱德说道,小霞笑的花枝乱颤:“那个笨蛋。” “我是来找文素的,你不介意我把你的伴娘借出去一下?”布莱德问道。 “当然不介意啊。”小霞摇头。 “谢谢,很快就还你。”说着,布莱德把文素拉到休息室门外不远处。 确定他们两人的对话在这个距离不会被小霞听见后,布莱德停下脚步,小声告诉文素:“阿修还没到。” “什么?”文素睁大双眼,回头瞄了眼休息室里准备出嫁的小霞,也压低声量:“但是婚礼半小时内就要进行了啊!” “我知道,我不停地拨打他的手机,但是阿修没有接电话。”布莱德神色凝重地説道:“你千万不要先让小霞知道,免得她担心。”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文素担心地问道。 “我要拜託你先想办法拖延婚礼开始的时间,能拖多久就多久,我现在就出发去找阿修,把他带过来。”布莱德说。 “好,没问题。”文素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 “谢谢你。”布莱德也点头,转身正要走,文素却拉住他。布莱德回头:“怎么了?” “小心点。”文素望着布莱德,说道。 “我会的。”布莱德轻拍文素的手:“你今天,也很漂亮。” 文素腼腆地笑了笑:“如果新娘子今天结不成婚,我这个伴娘多漂亮也没用。” 布莱德笑笑,放下文素的手,飞快地走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进入车子,啓动引擎,往这座山上教堂唯一的出入通道驶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婚礼 (3) 3 文素望着布莱德离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按下几个键,接着又深唿吸了一下,才步入休息室里。小霞以灿烂的笑容迎接文素:“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沟通待会儿的流程。”文素笑笑,坐到小霞身旁。 小霞报以一笑,旋即又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婚纱裙摆,神色忧虑:“文素,其实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文素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有点害怕……我们结婚,只是爲了责任。”小霞仍低着头,声量很低很低,只有文素听得见:“只是爲了我腹中的小孩。” 第104页 “别这么说。”文素紧抓着小霞的手:“你们结婚是因爲你们彼此相爱。” “我很爱他,真的。”小霞轻轻地说:“但是我不知道阿修对我的感情,是爱情,还是只是一种责任?” “你想太多了,阿修当然爱你啊。”文素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嗯。”小霞擡头向文素微微一笑:“我知道。” 文素也微笑着轻拍了小霞的手一下。 这时,有人突然急促地敲门,文素忙站起来,打开休息室的门,门外站着的是蓝富德。 “富德?怎么了?”文素问道。 富德探头望了眼里头坐着的小霞,説道:“主持婚礼的神父突然有些腹绞,看样子半小时内肯定没办法好好地主持婚礼。” “那怎么办?”文素紧张地问。 “我刚联络了另一个主持婚礼的神父,他现在正在从山下赶过来,肯定还需要一小时的时间才抵达。”富德说。 “好,那我去跟音响和摄影组沟通一下,可能我们先播放幻灯片片段,拖延一下开始的时间。”文素说着,回头望了眼小霞,神色忧虑地说:“小霞,神父……” 小霞却打断文素的话:“我都听到了。就照你的计划进行吧。” “嗯。”文素点头:“放心吧,婚礼会顺利进行的。” 小霞擡起她那张妆容完美的脸,但笑不语。 文素和富德便匆匆离开休息室。文素和音响及摄影组沟通把幻灯片环节先放上来,把婚礼正式开始时间推迟后,就和富德到教堂外坐下。 “一小时真的足够吗?”文素担忧地提出疑问。 “真的不够我们再想办法。”富德一边说着,一边也焦虑地望着通往教堂的唯一通道,期望看到阿修的到来。 “这阿修到底怎么搞的。”文素吐了一口气,转头对富德报以苦笑:“谢谢你临时献计相助,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事一桩,我也希望小霞和阿修的婚礼能顺利进行。”富德摆了摆手,又正色问道:“你说布莱德刚下山不久?” “是的,就在我发简讯给你之前几分钟。”文素説道。 富德望了眼手錶:“希望阿修真的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我希望他没有出什么事。”文素说着,嘆了口气。 富德回头望着文素,轻轻地说:“没事的。” “嗯。”文素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和富德两人安静地等待阿修的出现。 她望着穿过树叶枝丫,洒在她手臂上的一颗颗菱形的光点,就像在水里擡头望天,光线在水里折射出零碎的光,很是漂亮。这天的阳光明媚,绝对是举行婚礼的好日子。 想到结婚这件事,文素就不期然想起自己和布莱德的关系。文素知道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和布莱德都已经是适婚年龄的人了,但是她却还不想稳定下来。 别説结婚那么久远的事情了,文素就连和布莱德维持一段稳定的感情,也没有信心。 究竟问题出在她身上还是布莱德的身上?自从两人频密约会开始,她就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无数次,但是每次的结论都只有“布莱德很好”这个点。 是啊,布莱德真的很好;他对文素很温柔,他尊重她所有的决定,他关心她的安危,他支持她事业的野心。他真的很好,无可挑剔。 那爲什么文素还是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或许,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吧,文素想道。虽然对一手铸成瘦瘟疫的疯狂科学家莫子龙感到非常反感和愤怒,但是文素却总会不期然地在心里拿布莱德和莫子龙作比较。 在真相大白以前,文素和莫子龙在科学理论交流、讨论上是多么地投契,她甚至怀念那段两人在相同认知水平上的知性交流。那一种真正得到了解和支持的感觉,多么让人振奋。 当然,莫子龙最后露出真面目,他只是爲了某些目的才接近文素。但是布莱德和莫子龙能给文素的感觉是多么地不一样——至少,布莱德就无法在同样的水平上和文素讨论她的研究,也无法真正了解她对研究的热忱;而当然,他们之间也缺少了那种知性交流带来的脑力激盪,那种想和对方拍手叫好的火花。 文素深知这样对布莱德很不公平,所以她一直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然而感情这一块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生活;就连她最近在噬菌体研究上取得突破,她也还是觉得不快乐。 文素发现了已知的一种以葡萄球菌为食的噬菌体以外的另一种相似噬菌体,对于对付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有高达95%的成功率,加上已知的种类,就大大提高了治癒抗药性葡萄球菌感染的机率。 这是多么让人振奋的突破啊!但是望着布莱德替她开心得又叫又跳的,文素却只能露出僞装的笑容。她不知道布莱德是否能看穿她的僞装,但是或许他看不穿就不会那么受伤。 “别想那么多。”富德突然开口,把文素的思绪拉回现实。 文素擡头望着富德,发现富德这两年间似乎一下子老了不少,发髩开始斑白:“我只是担心婚礼。” 富德以他那双总是能轻易看穿人心的眼凝视文素:“你刚刚往右望了一下,説明你可能在説谎。” 第105页 文素只能揉揉脖子,苦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的法眼啊。” 富德勾起一抹微笑:“虽然只是受邀兼职,但是我自己也在这个岗位上获益不浅。” “现在你膝下弟子无数了。”文素开玩笑道。 “都只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富德耸耸肩:“成天只会问我考试范围,你说烦不烦?一点乐趣都没有。” 文素不禁哈哈笑起来:“他们还只是大学生啊。” “就和小强当时一样。”富德低头移开视线,説道。 文素拍拍富德的肩:“我相信你教小强的东西,他一定会一生受用的。” “连个面子书回復都不发,这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富德又擡头,轻笑道。 “给点时间他吧,他总会回来的。”文素说道。 富德又看了眼手錶:“幻灯片应该已经开始播放了。” 文素站起身:“我还是进去陪着小霞比较好。” “好。”富德点点头:“我继续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消息我马上电话通知你。” “好的。”文素匆匆走进休息室,正赶上教堂里刚开始播放幻灯片。小霞正站在门边窥看着出席者们观看幻灯片的表情。 幻灯片的内容是小霞和阿修相识、相恋的故事,里面放了很多他们俩的照片,还有他们各自的声音演绎,把这个故事说得有声有色。 文素从后门进入休息室的声响惊动了小霞,小霞转头,展露幸福笑容:“文素!幻灯片开始了!如果阿修现在能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这个幻灯片就好了。” 文素走到小霞身旁,小霞回头望着教堂里的人们,继续说着:“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当然,他一定会。”文素微笑道。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婚礼 (4) 4 阿修在镜子前顺了一下西装的皱褶,再轻轻扣上金色袖扣。 镜子里的他梳理得整整有条,头髮修剪得短短的,鬍鬚也颳得一干二净。他勾起一边嘴角,想着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梳理得那么整齐的一次。 结婚,一生人就一次,还是把不修边幅的坏习惯暂时丢一边去吧。 为了小霞,就这么一次吧。 他打开门,转身把门锁上,接着打开前几天才刚洗干净、打了蜡,呈现新颖气息的车子的车门,跨入,开动引擎,倒退驶出了马路。 一路上的交通都算通常无阻,阿修瞄了一眼车里的电子钟;肯定不会迟到的。 他点开了收音机,听着收音机的晨间新闻。 从挡风镜望出去的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这天的天气很晴朗,是结婚的好日子。他想像着小霞穿着那套选好的婚纱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吧。 那套婚纱绝妙地衬托出小霞的白皙肌肤,那剪裁也是别出心裁的籐蔓式编织单肩设计,整体感觉利落而富有个性,在腿边的裙摆还搭上柔美的花串,正好完美地凸显了小霞很有个性却又心地纯良的特质。 一旦认定你是她的朋友,小霞就会义无反顾地守在你身边,无论事情变得多糟糕。 她从来不轻言放弃,那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或许是她最大的弱点。 想着想着,阿修的手机响了,是布莱德。他按下接通,透过蓝芽耳机说:“喂,布莱德?” 布莱德焦急的声音传来:“婚礼快开始了,你还不快点过来?” 阿修笑笑,为这个多年好友比他自己还焦急的表现而莞尔:“我已经在路上了。” “好吧,快来吧。”布莱德最后只能这么说。 “知道了。”阿修笑着按掉了与布莱德的通话。 结束与布莱德的通话,阿修望着面前笔直的路,思绪又开始游走。他就快要和小霞结婚了,很快地,他也要做爸爸了。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好像还活在梦里一样,浑浑噩噩的。 他记得当时小霞以她温暖的微笑望着他,宣布她怀了阿修的孩子。他的脑袋突然刷的一声空白了,然后整颗心被一涌而上的暖唿唿的感觉所占据;他无法理解当时的情绪,他只能任由那感觉牵着他的鼻子往前走。那感觉,参杂着开心,和胜利的感觉。 小霞怀了他的孩子,阿修当然感到很开心。他很开心,因爲他很爱小霞。 爱?阿修又开始质疑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对自己对小霞的感情产生怀疑的感觉。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能没有小霞。或许,这就是爱吧? 是的,他爱小霞,但是真的很爱吗?是那样吗?阿修却説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他真的很爱她,如果他不能没有她,爲什么面对着小霞,他总有窒息的感觉?爲什么他总会产生想逃走的冲动? 但是每次出走之后,他却毫无缘由地又回到小霞身边。这也是爲什么他得出自己不能没有小霞的结论。 可是,那一次次窒息得想让自己消失、甚至想让小霞消失的邪恶冲动,又是怎么回事?是嫉妒吗?小强已经退出了他们之间的僵局,不是吗? 爲什么他还会这样?阿修自己也不明白。 第106页 到最后,他发现自己逃避的人,不只是小霞,而是他自己。 而这一次,和小霞结婚的决定,也是对的吗?是不是只是爲了满足自己对小霞的占有欲?阿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开始害怕面对这样的自己。 阿修抓着方向盘的手抓得紧紧的,关节都泛白了。此时收音机播放着蕾哈娜和痞子阿姆的“love the way you lie”的第二版本。 阿修知道这首歌讲的是一对在暴力关系中的情侣,他们如何对对方施暴、承受对方的暴力,却又深爱着对方,不能没有对方。他听过第一版本,比较像是施暴者那方的心声,而这个第二版本叫人耳目一新,是被暴力对待那方的心声。 他听着蕾哈娜以心碎的声音唱着:“but you’ll always be my hero, even though you’ve lost your mind…” 那一剎那间,与小霞的种种回忆又排山倒海地沖入他的脑海。 小霞对阿修扬起的那抹试图掩饰疲劳却不果的笑容;小霞摸着阿修的头髮,像个宠爱孩子的母亲,包容他所有的过失;小霞躺在阿修的胸口,紧紧地攀着他的衣服,贪恋他片刻的温柔。 阿修虽然一直都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小霞,也从来没有出轨过,也从来没有对小霞暴力对待过,顶多是吵架时对她咆哮过而已,但是他却深深地了解,他在心灵层面上,深深地亏待了小霞。 小霞是那种一旦认定了对方,就会义无反顾守护对方的人,无论情况变得多么地坏,也绝不放弃。 一次次,阿修逃避。一次次,阿修回到小霞身边,小霞仍以那温暖的微笑迎接他。可是阿修还是停止不了下一次的出走。 他多么想告诉小霞,他害怕的自己。那一丝隐藏的黑暗面,那一丝想和小霞同归于尽,永远在一起的极端邪念。 而最近这个念头还变得越来越强烈,他已经几乎无法承受这种心理压力了。所以他应该和小霞结婚吗?他能战胜心里的那头魔鬼吗?还是有一天,他终于撑不住,失去理智,做出伤害小霞的事情? 到时,小霞还能包容他吗? 而他,还能原谅自己吗? 想着,阿修的唿吸开始急促了起来,心突然跳得极快。眼前的路早已是蜿蜒的山路,他很快就要抵达婚礼现场,和小霞结为夫妻。 他几乎能看见小霞穿着那套优雅的婚纱,站在教堂里,以幸福的笑容,迎接他的画面。教堂里的人们望着他,带着祝福的话语。阳光会从天窗洒下,在小霞身上映出一抹光晕,她会像个天使一样,等待着他投入她的怀抱。 小霞的笑容,会是那么地甜美,仿佛他的一切罪孽,都会在她手里被洗涤干净,他仿佛有机会重生了一样。 阿修突然感觉到脸庞一阵温热,是泪水灼烫了他的脸。 洗涤罪孽,重获新生,只是一个天真的幻想。 收音机开始转入下一首歌。阿修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或许,放开,对小霞,对他自己,都是最好的决定。 如果他自己就是破坏这一切美好的罪魁祸首,就让他在还没被魔鬼占据之前,把自己毁掉吧。 如果最终总会有至少一个人要消失,就让那个人是他吧。 是的,他真的很爱小霞,爱到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允许自己去伤害小霞。 放开吧,放手吧。 阿修听见脑海里一把声音,轻轻地唿唤着。 放手吧。 慢慢地,阿修闭上了双眼,一根手指接着另一根,离开了方向盘。 车子还在高速往前行驶中。 闭上双眼,他想像中穿着婚纱迎接他的小霞的画面,更生动了。 小霞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就像个天使一样。 “我爱你,小霞。”阿修听见自己轻声説道。 那一刻,已是永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婚礼 (5) 5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文素感觉到心底的焦虑就快烧穿她的脑袋了。 她努力地忍着不五分钟就看一次手錶的冲动,努力假装很镇定,以免小霞心生疑窦。 阿修怎么还不来?布莱德到底已经找到阿修在哪里了吗? 幻灯片播放完了,他们甚至先让同学朋友亲戚上去讲讲祝福的话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把小食也端出来先让大家吃吗? 到底婚礼还要不要举行呢?文素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在疑惑了。 但是她还是竭尽所能地隐瞒小霞,让她误以爲主持的神父一直状况连连,让婚礼无法先进行。怎样也不能让小霞知道阿修还没出现。 要是小霞知道了,该会觉得多么失望啊? 快点出现吧,阿修!文素内心暗自祈祷。 “文素。”小霞仍穿着光鲜亮丽的婚纱,坐在休息室里。 “怎么了?”文素强装镇定,笑着说。 小霞轻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阿修他……还没到吧。” “什么?”文素假装惊讶:“才没这回事,他刚刚还在外面和布莱德説话呢。” 小霞擡头,朝文素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装满无奈和疲惫:“阿修他还没到,对吧?” “他……”文素对上小霞凝视的双眼,为她此刻的表情而心碎,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107页 小霞嘆了口气:“他最后还是决定悔婚吧?” “早该猜到。”小霞说着,又挤出一个苦笑,低头伸手抚了抚婚纱裙摆。 阿修不来了,这场婚礼也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了。小霞望着身上穿着的婚纱,剎那间只觉得想把整个婚纱脱下来,一把火烧掉。 一了百了。 或许,这也是小霞该如何处理和阿修的关系的最佳方式。 如果已经尽了最大的包容,如果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她都无法留下阿修的心,那么这段关系也没有维繫的意义。 小霞摸了摸腹部。即便是爲了孩子而出现,阿修也不要。 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能为这段感情付出些什么?顿时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被掏空,空空如也。 “阿修已经在路上了,真的。”文素抓住小霞的手,説道。 小霞擡起眼望了眼文素:“好。” 她又扬起一个疲惫的微笑。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所有的希望已经燃烧殆尽,剩下一地灰烬。 阿修不会来了。 小霞几乎像是能预见结局一般,已经深深认定了阿修不会出现的结果。 这将是一个失败的婚礼。没有新郎的婚礼。被叛婚的新娘。 这时,文素的手机突然响起,文素不好意思地放下小霞的手,示意自己出去听个电话,就走出了后门。 化妆师和髮型师早已到外面去坐着等待婚礼开始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小霞一个人。 她低头轻轻摸了摸腹部,幽幽地说:“孩子,爸爸不来了。” “对不起。”她深唿吸了一下,仰起头,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 哭花了妆的话,多难看啊。 她早就能预料到这种结果,不是吗?阿修一次又一次音讯全无地玩失踪,慢慢地什么也不告诉她,就像变了另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没有其他人知道阿修那一次次毫无缘由的出走,小霞默默地包容阿修出走的需要,每一次都耐心地等待他回来,因爲她坚信,阿修是爱她的,只是他最近很困惑。 困惑。是的,这是有一次阿修不经意间说出的话。 “下一次你要失踪,先给我个通知好吗?这样我就不会满街追着你跑,寻找你的踪影。”那一次阿修又无故不回家好几天,小霞差点就气炸了。 “我觉得很困惑,你知道吗?”阿修却不耐烦地推开小霞:“我只是需要时间一个人静一静,不要找我。” “爲什么总是你困惑,你需要时间冷静思考?”小霞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也只是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真的很困惑你爲什么总是一而再地出走?” 望着小霞生气的脸,阿修却突然低头,整个人软下来,就像个泄气的皮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小霞心软了,只能伸手轻轻摸着阿修的头髮,像在安抚受伤的小猫。 或许阿修选择了物理上的出走来逃避他们关系里出现的种种问题,而小霞却选择了无视、盲目地包容去逃避问题。 这段关系早就出了问题,但是她却盲目地爱着一个本来应该正视自身问题的男人,选择看不见他的问题,甚至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也许这真的已经超过了阿修能容忍的极限了吧。也许,是小霞的无视,铸成了今天的悲剧。 这时,休息室的后门突然被用力推开,是文素。她一脸惊慌失措地望着小霞:“小霞,阿修他……布莱德说阿修他……” 小霞的心突然揪紧:“发生什么事了?” “阿修他……现在正被送去医院急救……”文素结结巴巴地把话説完。 小霞倏地站起来:“什么?” 她觉得心里有什么玻璃状的物体,摔得一地都是,不间断地刺痛着她的心脏。 “布莱德说阿修连人带车摔落了山边,援救组把他拉出时他还有唿吸,就送到医院去了。”文素一口气把话説完,用力地喘气。 “怎么会?”小霞感到双脚一软,整个人又摔坐回椅子上。 这时富德也踏入了休息室,神色凝重:“布莱德也通知我发生什么事了。” 文素摇了摇头:“我们现在……” 富德打断她的话:“婚礼无法如期进行了,今天一定要取消。” “我知道……但……”文素心乱如麻。 “别再讨论了,马上取消掉婚礼,送走宾客。”沉默的小霞突然冷冷地开口:“今天,这里没有婚礼。” 富德和文素对望了一眼,点点头,步出休息室,去宣布婚礼取消的消息。 休息室里,又再度只剩下小霞一个人。 她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点,伸手轻抚着腹部。她能感觉到孩子轻微的心跳。 和阿修同一个血脉的小心脏,在微微跳动,展现它蓬勃的生命力。 “孩子,不要怕。”小霞轻轻地说:“爸爸会没事的,没事的。” 说着,眼泪终于滑落了她的脸庞。 这次,她没有仰起头,也没有伸手去擦拭眼泪,就任由眼泪在脸上淌流,溶化掉精緻的妆容。 第108页 今天,这里没有婚礼,只有一个被抛下的新娘。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回忆 (1) “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黄药师,《东邪西毒》。 第二章—回忆 1 布莱德认识阿修已经快二十年了。 望着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脸上戴着氧气面罩的阿修,布莱德很难把眼前了无生气的男人和认识了十多年、总是朝气蓬勃的好朋友的样子连在一起。 “由于头部受到剧烈震盪,造成颅内出血,我们已经替病人动了抽吸血块手术,然而病人还没度过危险期,还在昏迷状态中。”经过数小时的抢救,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拉开手术用口罩,有点喘地对布莱德説道。 阿修的父母才刚刚被联络上,从国外乘飞机赶着过来。小霞和阿修由于早一个星期前登记了婚姻关系,因此是阿修唯一在国内的合法亲属。 然而小霞已几近崩溃边缘,布莱德只好勉力坚强起来,替小霞面对这一切。 阿修此刻的脸色苍白,唿吸如此地缓慢,好像陷入了一个很安稳的梦乡里。是梦到了什么呢?布莱德不禁猜想;阿修是否太眷恋梦里美好的世界,捨不得醒来? 布莱德想起十多年前,两人念同一所中学,放学后常和其他男生一起泡在篮球场,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和当时几乎用不完的青春。 他记得有一次两人同时在场边休息喝水,阿修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骨碌碌喝了一口水,转头对布莱德说:“我昨晚发了个梦,梦见我是乔丹之后的另一个篮球界神话!” 望着阿修一副对那梦境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布莱德只是笑笑:“你看太多m dunk了。” 阿修不管布莱德泼过来的冷水,得意忘形地闭上双眼,仰头深吸一口气:“简直爽到我今早不想醒来!” 那时候布莱德只是耸耸肩不把阿修的话当一回事。但如今回想起来,如果梦境真的太美好,是否有可能会因爲不愿醒来回到现实,而一直沉睡不醒? 阿修这一次,又梦见了什么让他不愿醒来呢? 梦境大多数时候都比现实来得好;现实在相比之下,显得残酷又丑陋。 但是怎么样也好,人总要醒来面对现实啊。 “阿修,我来了,我是布莱德。”布莱德缓缓地对沉睡的阿修説道,阿修仍旧一动不动。 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的小霞这时睁开了双眼;她已经换下了婚纱,穿着素色的上衣和一条牛仔裤。她没有化妆,一脸憔悴。这大概是布莱德第一次见到这么朴素的小霞;但转念一想,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人不禁唏嘘。 “你来了。”小霞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你在这里多久了?”布莱德问道。“回家沖个凉,休息一下吧。换我来看着阿修好了。” 小霞点点头,却没有动作。 “怎么了?”布莱德首先开口。 小霞擡眼望着布莱德,一双因缺乏睡眠和哭肿的眼袋大得吓人:“爲什么阿修会失控摔落山崖?” “车子失灵?”布莱德幽幽地说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明明阿修前两天才把车子拿去维修、翻新过,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你认爲这真的是意外吗?”小霞单刀直入地问道。 对上小霞的视线,布莱德沉默了两秒后,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你认爲……”小霞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阿修可能自杀吗?” “自杀?”布莱德被震慑了。 即使这场车祸离奇重重,但是布莱德从来没有想过阿修自杀的这个可能性。阿修怎么可能自杀?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生? 小霞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可能,对吧?” “但是……”小霞望着地面,轻轻地说:“你……你不觉得阿修最近一直都怪怪的吗?” “一点都不像他了。”小霞说着,音量低得几乎听不见。 布莱德无言以对。小霞说得没错,阿修在出事前一个月开始,的确表现得有点不像平时的他。就像……就像他身体里有另一个他,在拉扯着他们熟知的那个阿修一样,让阿修郁郁寡欢、缺乏生气。 “他说过,他很困惑。”小霞幽幽地继续说道。 布莱德没有説话,等待小霞继续说下去。小霞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他说,他不知道爲什么他会有一些不应该有的想法。” “像有个魔鬼住在他心里。”小霞深唿吸了一下:“但是我没有去帮助他,我没有去找人帮助他。” “我以爲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我以爲他过不久,就会恢復本来的他。我以爲,不去提起,不去想起,我和阿修就可以好好的继续下去……”说着说着,小霞的眼眶又红了。 “都是我的错……”小霞开始哽咽了起来。 “不是,不是你的错。”布莱德嘆了口气。阿修的变化,布莱德也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也和小霞一样,认爲这只是个过渡期,误以爲阿修很快又会恢復他原本的自己。 第109页 只是关于“魔鬼住在心里”这个説法,布莱德从来没有从阿修那里听説过。 魔鬼?难道是精神疾病方面的人格分裂的病兆?又或者,真的有这所谓的“魔鬼”存在。 “魔鬼”,到底是谁?爲什么出现?爲什么是阿修? 那一瞬间,布莱德陷入沉思,百思不得其解。 小霞稍平復了心情,站起身,擦了擦双眼:“那,阿修先交给你了。我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再回来。” “快回去休息吧。”布莱德仍在心里咀嚼着“心中的魔鬼”这个概念。 “谢谢。”小霞离开了病房,留下布莱德一个人对着昏迷不醒的阿修。 布莱德的思绪又飞到中学时代的他和阿修。 当时他们放牛班里有个患有轻度抑郁症的同学,有天在休息时间拿出刀片自残,把自己的手臂划得伤痕累累。 望着那个同学被带到保健室敷药疗伤,布莱德很担心地问阿修:“他真的想自杀吗?” 阿修只是耸耸肩;以中学生来説,他当时的态度可説是极度冷漠:“只有不敢面对现实的失败者才会自杀。” 布莱德回头望着如今昏迷的阿修,轻轻地问:“你怎么可能不敢面对现实呢?” “你是那么勇敢的一个人。” 布莱德又嘆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阿修,快醒来吧,快醒来。”他轻轻唿唤着阿修,但是阿修仍像陷落在某个意识深层的地方,无法醒转过来。 布莱德又想起了小霞刚刚提到的住在阿修心里的“魔鬼”。 阿修爲什么好端端地会产生精神病的病兆? 从心理学来説,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的人了,会产生这样的现象,必定有其导因。 难道阿修一直承受着不爲人知的心理压力?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布莱德很努力地试图回想阿修反常的举动是何时开始的,但是却一无所得。 最后他只能放弃回想。布莱德望着阿修,忍不住摇了摇头。难道阿修的反常迹象,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发生了吗?但他们其他人却完全不闻不问。 怎么会这样? 布莱德的内心有许多个问号,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或许,只有阿修自己能告诉布莱德答案吧。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阿修,我一定会找出爲什么的。” “我会找出,那个‘魔鬼’是谁、是什么。”布莱德皱眉:“我一定会。” 阿修双眼仍紧闭,唿吸仍缓慢。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回忆 (2) 2t 回忆这个词,对其他人而言是怎样的一个画面呢? 望着地下铁窗外的一片漆黑,一格一格飞快地划过眼前,偶尔夹杂一些带着点迷幻感的灯光,许静婷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德布希钢琴曲,仿佛坠入了另一个空间。 她轻轻地握着连接耳机的htc手机;在耳朵里泵入动人乐章的是这部手机随附的beats耳机,在冷清清的地铁里,玻璃窗上映出她的脸,她的红色耳机綫显得格外显眼。 此时播放着的是德布希的“牧神的午后”。 回忆,在许静婷的脑海里,是残酷的。 许静婷是个餐厅侍应生,今年22嵗,和丈夫育有一女。她从中学毕业后就开始工作,由于学歷低的关系,一直都是辗转换着薪资不高的劳动工作。 随着地铁的轻微晃动,她脑海里的回忆画面也渐渐清晰生动起来。 回忆里,还是中学生的她,和母亲吵架,带着身上的新伤旧痕,逃到朋友的家。那天半夜的空气冰凉如水,她蹑手蹑脚,爬上了第一次见面的朋友的朋友的电单车后座。 这个朋友的朋友后来成爲了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 和母亲吵架的内容不外乎是“你整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你每次喝醉就打我”、“我真宁愿我从未出生”、“我根本不要你这种母亲”等等晦气的话。 父亲欠下巨债漏夜逃走,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躲到鸟不生蛋的小村子,每天早上到工厂工作,晚上就把时间耗在打麻将、喝米酒上。 她真的很讨厌她的母亲,然而那天的吵架,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离家出走后她跟着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们混在一起;有一天他们说该镇作起来了,就突然地作鸟兽散。 剩下她和现在的丈夫,他们当时热烈地相爱着。然而静婷现在回想起来,却怀疑究竟爱是什么?当时的她,真的懂爱吗? 她和这个男人举止亲密,就叫做爱吗? 她不晓得究竟这是宿命或者是一种巧合,但她和自己的母亲一样,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生子了。母亲的婚姻是个悲剧,而静婷自己的呢? 结婚根本只是签个名的玩意儿。回忆里,他们兴高采烈地在婚姻註册处註册了婚姻关系,旁若无人地拥吻。 婚后两人继续混日子过,偶尔到超市站个几小时赚点吃饭钱。但是女儿出世之后,经济负担更重了,静婷不得不出外找份比较正式的工作养家。 而丈夫却还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般,每天萎靡不振,借酒消愁,还染上赌瘾。 望着玻璃窗倒映出的她的苍白的脸,她感觉到灵魂似乎随着飘渺的音乐,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悲伤没有烦恼没有疼痛,没有回忆的地方。 第110页 在这一切纷纷扰扰中,唯有音乐能救赎她的灵魂。因此不管丈夫的冷嘲热讽,不管经济拮据,她死都要捍卫这一点属于她一个人的美好。 这是她最后一块净土。 耳机里的音乐转到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如果丈夫不存在了,她的痛、她的悲、她的忧,是不是也会跟着消失不见? 如果,丈夫死了,就好了。 如果可以把他杀掉,一切就会恢復美好。 静婷望着自己的映像,微微晃荡着,直到最后一站,才站起身,下车。 把耳机塞进包包里,她缓步步行回到位于公寓十楼的家里,拿出钥匙,疲惫不堪地打开了家门。 才甫踏入家门,静婷就听见响亮的“哐儅”一声,从厨房里传来。她心生不妙,急忙跑到厨房打开灯一看,5嵗的女儿瑟缩在角落里,丈夫正拿着腰带狠狠地鞭打女儿。 “停手!你爲什么打她?!”静婷马上冲上前去抱着女儿,女儿开始哇哇地哭起来。 “吵死了,我要睡个觉一直在那里哭,哭什么啊!”说完,一脸醉醺醺的丈夫不管静婷也在他面前,就又狠狠一挥腰带,打在静婷和女儿身上。 那一瞬间,静婷感觉到理智断线了,心里有什么在怂恿着她:杀了他吧,杀了他,一切就会恢復美好。 把他杀了。 那些残酷的回忆就会消失不见。 丈夫又再狠狠地挥下另一鞭,手臂火辣火辣地痛起来,静婷痛得双眼噙泪。 她倏地站起身,狠狠地盯着丈夫,然而丈夫也没有瑟缩,反而更生气地伸手捏住她的脖子:“死婆娘,你想怎样?你想死吗?” 把他杀了。 静婷心里那把声音生动得几乎像真的有人在耳边,轻轻地说着话。 把他杀了,现在。 她就快唿吸不过来了;女儿继续在那边无力地哇哇地哭着。 她费力地从口袋里取出从餐厅偷拿的涂面包刀,用力地朝丈夫的腹部插进去。 那把刀虽然没有办法插入丈夫的身体,但也足以造成疼痛,而让丈夫松开捏住静婷的手。 “臭婆娘!”丈夫七孔冒烟,正要重新抓住静婷的脖子,静婷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把刀插向丈夫的右眼。 丈夫眼明手快地闪躲,却还是被静婷插伤了内眼角,血流不止。 摸到汩汩流出的血,丈夫像头愤怒的野兽般嘶吼起来:“我要杀了你!” 静婷退到一边,顺手抓起菜刀,就往丈夫的胸口噼去。血液顿时从丈夫的心口溅出,丈夫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拿着菜刀的静婷望着受伤的丈夫,内心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她就像意犹未尽似的,又挥刀砍向丈夫的肩膀、手臂,血喷了一地。 丈夫惨叫着试图逃走,但是静婷一刀砍向他的腿,差点砍断他的脚腕。 丈夫惊恐地回头望着静婷,早就已经流泪不止,凄凉地乞求静婷的原谅:“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不要……” 静婷却抑制不住勾起嘴角的冲动。她用力地砍向丈夫的脚,一刀又一刀。 丈夫无处可逃,只能惨叫着看着静婷砍断他的双脚,痛昏了又醒来,周而復始。这里的邻里都知道丈夫常常打骂静婷两母女,她们的惨叫声早就变成邻里的安眠曲,没有人理会这里传出的人和声响,只消第二天打听有没有人被打死就好。 静婷总算感到累了,暂时停了下来。丈夫眼见有机可趁,马上用手爬走,离开厨房。静婷任由丈夫爬走,望着厨房里留下的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还有两只血淋淋的脚板。 瑟缩在一旁的女儿也哭累了,只是呆滞地望着地上的血迹和脚板,双眼一眨也不眨。 把他杀了。耳边如呢喃般的声音仍在重复着。 静婷深唿吸了一下,站起身,拿着菜刀,缓缓跟着拖曳的血迹走到客厅,只见丈夫还在客厅奋力地爬着,试图爬到门口去。 静婷走到丈夫的面前,蹲下来盯着丈夫的双眼。丈夫的眼角还在流血,他视线模煳地望着静婷,眼神几乎绝望:“静婷,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把他杀了。 “你想爬走吗?”静婷又勾起一抹让人打寒颤的冷笑,挥刀砍向丈夫的肩膀:“砍断你的手臂,看你还能爬吗?” “不要!求求你!”丈夫已经哭得不能自己。 丈夫越是哭得用力,静婷心里越是兴奋。 在砍断丈夫两边手臂之后,她刺瞎了丈夫的双眼。丈夫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喃喃自语着什么,静婷凑近问他:“你在说什么?” “杀了我吧。”丈夫微弱地说道。 “杀了我吧。”他不断地重复。 “好啊。”静婷邪笑着,一刀砍向丈夫的喉咙,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丈夫渐渐地窒息而死。 等到丈夫已无唿吸,静婷才站起身,找出巴冷刀把丈夫的尸体分成好几块,用垃圾袋分别包起来,放到一旁,再把地板和刀清洗干净。 厨房里女儿仍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刚刚发生兇杀案的现场。 静婷拉起女儿:“来,跟妈妈一起洗白白。” 第111页 她把自己和女儿沖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接着把那几包垃圾袋的其中一些放进一个旅行箱里,和女儿出门到河边,摸黑把垃圾袋扔进了流得很急的河里。她们分了几次才终于把所有的垃圾袋都擡完出去扔掉。 望着夜里河水把最后一袋垃圾袋沖走,静婷深唿吸了一下,拉紧女儿的手,推着旅行箱又回家了。 “从此以后爸爸不会再打你了。”静婷轻轻地对女儿说,女儿静静的,没有什么反应。 静婷牵着女儿,在夜色包围下,在无人的街道上漫步回家。 <% end if %> 作家的话: 这一章特别血腥,18嵗以下青少年不建议閲读 >< ☆、第二章:回忆 (3) 3 “真想把老闆娘那张每天念个不停的嘴巴缝起来。”同事咖哩角低声向布莱德埋怨了一句,伸手挖了挖耳朵。 布莱德只是笑笑:“别放在心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待罪羔羊总要有人当,就当作耳边风听过就算了,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次错误不能全怪你的。” 咖哩角不爽地撇了撇嘴,摸摸梳得像个咖哩角一样的头髮,又回头去工作:“知道了。” 布莱德也把头面向自己的电脑,望着客户传来的所谓高清照片被放大数十倍,产生格子化现象粗糙边缘,也唯有面无表情地移动起滑鼠,点选复制图章工具手,抄录了图片背景的一小块区域,再很有耐性地慢慢修饰那些放大之后客户产品图边缘显得很刺眼的“毛躁”区域,使产品图看起来更清晰鲜明。 布莱德一副扑克脸地面对这个智能型饭煲的产品图,默不作声地点、选、划着名,但是他内心早就狰狞地在骂着n个“靠”字,暗骂铁公鸡客户连个像样的像素高的摄影工具也不肯花钱买。 虽然是网络电台的资料搜集员,但那毕竟还是餵不饱肚子的工作,于是布莱德必须仰赖网络设计的能力来工作餬口。 想到网络电台绘声绘影,布莱德又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气。由于其重要成员有一个辞职到外国、一个还昏迷不醒、一个形影不离地陪着昏迷那个——只剩下布莱德一个人,当然不可能撑得住网络电台的营运。因此上个星期经过和小霞的讨论,他们决定暂停网络电台播出,只在专属网站上简略交待了发生的不幸,并宣布无限期停播,直到电台成员能胜任工作爲止。 虽然很想帮助阿修和小霞,但是毕竟工作还是要做,还是要为老闆娘做牛做马,以赚取卑微的薪水,养活自己。每天不是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就是被像面前这种无聊图片修饰搞到脑袋也跟着像素化,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飞奔赴会;然后还时不时要提防被有点神经质的老闆娘丢来的烫手炸弹炸中,免得被骂得狗血淋头、灰头土脸,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唿啊……”布莱德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吸了一口手边的珍珠奶茶,又继续修饰那张图片以便能成爲客户网站产品展示图里美美的一张。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傍晚七点钟,咖喱角伸了个懒腰说要赶去看电影,布莱德才如梦初醒般,匆忙关掉电脑,和同事挥挥手,离开了冷得像停尸间的公司。 走出公司,布莱德擡头一看,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最近天亮和天黑的时间似乎都推迟了。天空呈现一半金橘色一半深蓝的色调,像一幅白天和黑夜的色彩不小心混在一起的水彩画。 他缓缓地在人行道上步行,走向不远处的捷运站入口。 一路上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像他一样被资本社会奴役的受薪人口下班潮,也有一些貌似才刚出门要出发到市中心夜生活的一群,通常比较年轻,像是学院生的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条路的人潮,自然也吸引了一些人在这里寻找商机,例如摆摊子卖水果、卖咖哩鱼蛋的,还有坐着前方装了一篮子纸巾的轮椅的残障人士透过麦克风唱着民族歌曲,兜售价钱飙得老高的纸巾,以及一些派送买车代理传单、补习中心传单、新开张餐厅传单等等的人。 其中一个拿着一曡传单的青年男子蓦地在布莱德经过他面前时,抓住了布莱德的手。布莱德错愕地停下脚步,朝青年男子摆了摆手:“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也不管布莱德急于挣脱,青年男子把一份传单塞给布莱德,原来是传教的。 “信我主者得救!”男子向布莱德扬起大大的笑容。 布莱德惟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以爲男子就要罢休,谁知道男子又继续念念有词起来:“他看见许多事却没有真正看见,他听见却没有真正听见。” “什么?”布莱德此刻只想把手给抽回来。 “以赛亚书 第40章20节。”男子继续灿烂地笑着,那自信十足的笑容,此刻却让布莱德不由得心生恐惧,赶忙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忙不迭地离开。 “信我主者得救!”传教男子不放弃地朝布莱德背影叫道。 布莱德加快脚步经过一个正在乞讨的瞎眼老头,老头似听见了布莱德的脚步,不偏不倚地在布莱德经过他正前方时,擡头说了句:“行行好,祝你心想事成,朋友!” 被老头这么一叫,布莱德神经整个紧綳了起来,狼狈地快步离开。 第112页 “行行好,祝你心想事成,朋友!”在他身后,老头的声音一次次地响起。 布莱德走到捷运站月台,坐在一旁,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擡起头,月台上都是一个个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等待捷运下班回家的人们。他们或坐或站,或发呆或和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或焦躁地盯着捷运会出现的方向,或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智慧型手机的荧幕,或戴着耳机沉浸在一个人的音乐世界。 布莱德扫视了一眼月台上的人群,最后把目光投射在正前方的一个点,接着陷入发呆状态。 当然不全然什么都不想,只是在一下没一下地想着阿修、小霞、文素。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这时布莱德的视线里走进了一个穿着中学制服、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小男生的身影;一开始布莱德还不以爲意,但当他发现小男生一直在往前走,并没有停下步伐的意思的时候,他意识到不妙了。 眼看着男生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健地朝月台边缘走去,布莱德冒出了冷汗。 布莱德放声叫住男生:“餵!前面那个男同学!餵!” 但是男生似乎听不见布莱德的叫声,仍然一步一步地靠近月台边缘;此时一辆火车唿啸着要抵达站点了。 布莱德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一边用力地跑向男生,一边吼叫着:“餵!停!不要走过去了!” 男生一点也没有发觉到后面有人在吼叫,眼看着火车就要滑入面前的轨道,脚步毫不迟疑地就要跨入火车轨道,从月台掉落…… “餵!!”布莱德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紧张得差点无法唿吸,在千钧一髮的时刻,抓住了男生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拉,把男生拉倒在月台地上。 这时火车刚好跨入站点轨道,停下。 四周的人有好几秒愣在那里,然后才回过神来;有的什么也不管就赶快赶上火车,有的上来帮忙拉起两人。 布莱德见自己赶得及救了一条人命,松了一口气。企图跳火车轨道自杀的男生被拉起来后,先是一脸迷茫,接着突然毫无预警地哭了起来。 布莱德拍拍男生的肩膀,男生戴着的耳机掉落了一个在肩膀上。“是怎么了?叔叔帮你联络家人来接你好吗?” 男生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不是那种唿天抢地的大哭,而是像猫叫一样的抽泣,像有什么巨大的悲伤占据了男生的心。 月台上的人由于赶着回家,没能帮上多少忙就匆匆踏入火车离开了。 火车关上门,扬长而去。 布莱德勉强和男生沟通到,把他搀扶到一旁坐下。 男生断断续续地哭了15分钟,才停下来。布莱德害怕男生又会去跳火车轨道,所以只好暂时先陪在男生的身边;他打算等男生家人接了他,才回家。 男生停止哭泣之后,摘下耳机,擦了擦眼泪:“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爲什么要做傻事啊?”布莱德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 “我……”男生眨了眨眼,神色有点困惑:“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听见耳边有人说,跳下去吧,跳下去吧……”男生说着,又用力摇了摇头:“它说,跳下去……跳下去就能……就能……” “就能什么?”布莱德关心地问。 “就能消失。”男生低头不敢看布莱德。 “就能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男生轻轻地说,望着地面。 布莱德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表示并无藐视男生:“你爲什么会想要消失呢?” “我也不知道。”男生又困惑地摇了摇头:“只是有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每次在我在月台,看到火车过来的时候,就会一遍一遍地告诉我,跳吧,跳吧,快跳下去吧……”男生深唿吸了一下。 “跳下去,就能消失了。”男生说:“那把声音,这么说。” 布莱德也很不解,只能假设这个男生生活上遭受了不小的压力,造成心理障碍才会这样。他安慰了男生几句,替男生联络了他的家长,让他们来接载神不守舍的男生。 “爲什么会这样?”期间男生还继续困惑着,但当然布莱德根本没办法解答。 “我真的不知道爲什么,真的不知道。”男生痛苦地摇头。 “没事的,你只是累了。”布莱德只能如此安慰男生。 不久,男生的家长出现,连声道谢后,沉默地和男生离开了月台。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捶了捶疲惫的肩膀,走进下一班火车,回到了家里。 总算回到家里后,已是晚上9点。布莱德不禁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去淋浴了。 在花洒下淋浴时,布莱德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男生关于困惑和声音的描述,和阿修的情况有点相似。但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同一件事会发生在两个完全无关系无来往的人身上呢? 只是巧合吧。布莱德耸耸肩,继续淋浴。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回忆 (4) 4 星期六的早上,布莱德起了个大早,梳洗换上t恤牛仔裤,抓了抓头髮,就拎着钥匙出门了。 第113页 他先到洪记饼屋买新鲜出炉的蛋挞和芋角;握着装着蛋挞的盒子,还能感觉到从盒子里透出的热腾腾蒸气。 洪记的蛋挞饼皮酥薄而带点韧性,一口咬下去推得薄薄的饼皮透着层层的饼香味,但又不似一些做得太过脆弱的蛋挞皮,还没咬下去就弄得满手满嘴碎渣;洪记的蛋挞皮薄而微韧,很是好吃。 那蛋挞的内陷是新鲜鸡蛋和牛奶制成,从烘炉里出来,蛋香味四溢。 布莱德又顺路到老王茶餐室买了两包奶茶;他贪恋这里王阿伯沖茶的手势,恰到好处的茶叶分量、微甜而不腻,顺口带鲜奶味的奶茶,和他处以三合一包装沖泡的很是不一样。王阿伯的儿子也学会了父亲的手艺,虽然不及老伯的分毫不差,但水准没有十成像,也有八成,有时见到是王阿伯的儿子在沖茶,也一样极放心。 把车子停在阿修家门外,布莱德一手拎起装着热腾腾蛋挞、芋角的盒子,下了车,再绕到另一边车门,打开,把两包奶茶取出,转身把车门推上,一转手按下车匙,车门上锁了。 这时小霞从阿修家里走出,把门打开,见布莱德两手满满的,赶忙替他取过了两包奶茶。她深吸一口气:“老王奶茶?” “当然!”布莱德笑着和小霞走进屋里,把蛋挞、芋角盒打开,露出让人垂涎三尺的脆卜卜的蛋挞、油得发亮的芋角。 “很久没吃洪记蛋挞了。”小霞露出欣喜的笑容,拿起蛋挞,咬了一口。香脆的饼皮夹杂充满蛋香的内馅,好吃极了。 布莱德也吃了一个蛋挞,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满足地微笑。 “谢谢你。”小霞用手抹掉嘴角边挂着的些许碎渣,冷不防説道。“没有你,真不知道我要怎样一个人把东西搬出去。” 布莱德喝了口顺滑的奶茶:“这没什么,只是搬搬东西罢了。” 爲了身心健康着想,也以便有人能照顾怀孕的小霞,小霞决定暂时搬回家里;毕竟一个人对着四面墙,对她或肚子里的宝宝都不是那么好的环境。家里有父母和小弟陪伴照顾,小霞的心情也会比较好一些。 “嗯。”小霞点点头,两人继续沉默地吃着蛋挞和芋角。 “阿修昏迷还不到一个星期,但是我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样。”小霞突然说。 望着盒子里残留的些许碎渣,布莱德轻轻地回答:“是啊。” 吃完蛋挞、芋角,喝完老王奶茶,布莱德和小霞开始把小霞的东西装箱,再放入车子里。 把小霞最后一箱东西搬上车后,正要开车,小霞突然叫道:“我忘了放在阿修房间里的护照!” 小霞正要打开车门,布莱德阻止了她:“别急别急,我来帮你拿吧。” “在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红色的本子。”小霞说。 布莱德下了车,重新走进阿修的家,推开阿修房间的门,拉开书桌的第一个抽屉,果然看到两个红色的本子躺在抽屉里。 他伸手翻开本子来看,一个是小霞的,一个是阿修的。 以免这里没人的期间引贼入室,还是暂时替阿修保管证件比较好。布莱德拿出两本护照,关上抽屉。 本该转身离开的,但出于莫名的好奇心,布莱德伸手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第二个抽屉里摆着好几本书,看起来都没怎么翻看过。 他又伸手去拉第三个抽屉,却赫然发现第三个抽屉上锁了。 布莱德很意外;静下心来思考阿修的性格,布莱德果然在床单下的床板找到了抽屉钥匙。 拉开第三个抽屉,里面竟然什么也没有。 布莱德更加地震惊了。他不敢相信地低头伸手进去摸索整个抽屉,才在角落摸到一支兼具随身听功能的随身笔。 整个锁着的抽屉里竟然只有一支随身笔。 布莱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随身笔塞进口袋,关上抽屉,拿着两本护照,离开了阿修的家。 “很难找吗?”小霞不好意思地问。“麻烦你了。” “小事一桩。”布莱德笑笑,驱车离开。 他没有把随身笔一事告诉小霞。 把小霞载回她家里,替她把东西搬下车后,布莱德迫不及待地把耳机接到阿修的随身笔,按下了播放键。 随身笔里有长长一大串的音频文件,每一个文件都是以日期命名。 几秒的无声后,耳机里传出阿修的声音。 布莱德整个人都坐直了。 “今天,我又做了对不起小霞的事情。我又逃了。”那是阿修的声音没错,但是听起来却那么地疲倦不堪。 “他一直说,带小霞一起坐在车里吸废气自杀吧,这样不会痛苦的,会像睡着了一样,然后在睡梦中死掉。”阿修的声音听起来很诡异,让布莱德在大白天的车上听出了冷汗。 “我当然不可能伤害小霞的。可是他一直不断地试图説服我,他一直在我耳边说着。”到底“他”是谁?布莱德不由得好奇起来。 “像虫子,在我的身体里、头脑里钻动;他说的那些话。我竟然开始想像小霞吸了废气之后安详睡去的容顔,粉扑扑的,躺在我的肩膀上,握着我的手。他变本加厉了。他说,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永远。”布莱德鸡皮疙瘩都起了。 第114页 “我无法抗拒小霞也无法抵抗他。所以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逃。” “可是我能逃多久?我还能忍着他多久?” 布莱德按下了暂停播放键。 他决定回到家再把随身笔里面的内容全部仔细听完。 这可是阿修的日记啊。或许从阿修这几个月的回忆里,能找到什么綫索也不一定。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回忆 (5) 5 “是第几天了?我本来做这个录音的目的是爲了心理治疗目的的。我逼自己看了心理辅导谘询一次,那个女人叫我每次听到‘魔鬼’在説话的时候,就把当时的心情录下来。不过……我想现在还是让这些录音暂时成爲秘密吧。” 布莱德躺在床上,双手撑着头,耳边戴着连接阿修随身笔的耳机,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听着阿修的录音。 他感觉有点诡异,像闯入了阿修的私密房间,窥看阿修吊儿郎当的外表底下,细腻又灰暗的心情。 平时从来不见阿修说这些话。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控制自己,听从了心里那个‘他’的话,做出伤害小霞的事情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真的……想了很久,关于这个。万一杀了小霞,我会怎样呢?每次想到‘杀’这个字,我就很害怕。爲什么呢?爲什么偏偏……我根本不敢想。对,我是个懦夫,我不敢想后果,就如我不敢面对我心中的魔鬼一样。” 布莱德把音频播放设置成自动顺序播放,从最早的那个听到最近录的那个。 风撩起了窗边的窗帘,布莱德擡头瞄了一眼,窗外的天空一片蔚蓝,天气晴朗。 他又躺了下来。 音频录下的日期越靠近现在,音频里的阿修的声音就显得越落魄,甚至一开始录音就先嘆一口长气,才説话,仿佛阿修对自己也越来越不耐烦了。 “唿——是的,我又来了。嗯……所以今天又来了。但是我想还是不谈那个了。我突然想起因果报应这回事。嗯……我本来不信这套的。但是我不免想到,我是不是曾经做了什么辜负别人的事情,所以现在得到这样的报应?到底我做了什么呢?…………是曾经嘲笑过的人吗?是曾经……不,我到底做了什么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落得现在这种田地?我又不曾杀人放火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爲什么?!” 渐渐地,阿修的录音内容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条理开始不分明了。 就像,阿修终于屈服在魔鬼的淫威下。 阿修的精神挫败了。 破碎了。 “死……把自己杀了吧,一了百了。我这个怪物,活该死。” “小霞不会知道的,永远都不会知道。爱着她的我,只是爲了保护她。可是让她知道我变成了魔鬼,她还会爱我吗?不……她不能继续爱我,因爲我会有一天错手杀了她。我是个很危险的生物。我不属于这里……我和魔鬼一样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小霞的身边。是的,不属于。” 后期的录音里,阿修甚至开始疯癫了起来,在诡异的瞬间发出冷笑。 “……我想,与其任由我这个计时炸弹留在小霞身边,不如我把自己解决掉吧?这样,你从此再也控制不了我。哈哈哈哈!!!什么?!走开,不要再説了,不要再説了!!!” 阿修的咆哮声大得让布莱德忍不住把耳机取下,揉了揉耳朵。 望着拆下的耳机,布莱德额头冒出冷汗。 随身笔里记录的是阿修从稍微还有点理智抵抗心里的“魔鬼”开始,逐渐变化到相信“魔鬼”的存在,并被“魔鬼”吞噬。 阿修曾经也用力抵抗过。 但是阿修还是输了,败给了心里的“魔鬼”。 癫狂征服了阿修。 可是无缘无故“魔鬼”爲什么会出现? 布莱德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他赶忙查看了一下随身笔的显示荧幕,找到最早那段录音的日期。 那是大约半年前的事。而照第一段录音的内容来看,阿修那时候早已出现症状,见了心理辅导医师,才开始这个录音习惯的。 看那密密麻麻一长串的录音日期——有的甚至还有标上1,2,3……到11——阿修发病的频率随着时间过去也越来越频密。 到底阿修被什么样的魔鬼摧残着他的精神,却一直没有告诉身边的朋友,譬如布莱德? 布莱德忽然觉得心底窜上一股难以吞咽的怒气。 他生气;是的,布莱德气阿修把整件事情隐瞒了那么久,连布莱德也不告知;布莱德也气自己,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有发现阿修的异样。 他这个朋友是怎么当的?布莱德的怒火说来就来,他焦躁不安地跑到浴室,沖了个冷水浴。 炎热天气给身体带来的闷热一扫而空。 但是布莱德心里的那股闷气却还未消,反而越胀越大,像个失控的气球,膨胀到快爆炸的程度。 他关上花洒,湿漉漉的身体坐在马桶盖上,头髮垂着水珠,滴落他的胸膛。 他双手交握,盯着厕所的地板。 第115页 “钱拿来啦,暴发户的儿子!”上课期间几乎没有人经过的运动场墙边,几个人围着被打得眼睛红肿的阿修,校服被其中一个小恶霸紧紧地攥住。 “把你身上所有的钱交出来!”恶霸盛气凌人地説道:“就是因爲你有钱,所以对你的收费才要高一点才公平啊!要不然怎样对得起其他也交保护费的同学呢?” 阿修别过脸,一脸不屑:“要钱自己拿。裤袋也不懂翻吗?白痴。” 恶霸扇了阿修一巴掌,阿修的脸上立时现出红色的指痕。 出来上厠所的布莱德刚好目睹了这一切。当时年少轻狂的布莱德一头热地冲上前保护自己的好朋友:“喂,你们在做什么?!” 阿秀修转过头来,皱眉望着布莱德,只冷冷地一句:“不要管我。” “我马上叫训导主任!”才要开始用力大喊的布莱德,被两个小混混抓住捂住嘴巴,叫不出声。 恶霸见情势不妙,赶忙从阿修的裤袋里挖出钱包,把钱全拿出来,再把空钱包扔到阿修的脸上。 “记住,你爸爸赚的是骯脏钱,我们只不过是拿回我们应该拿的罢了!死小子!”恶霸恶狠狠地踢了阿修一脚,才和两个捶了布莱德一拳的小混混离开。 布莱德赶忙跑前去扶起整个人瘫软在墙边的阿修;阿修摸着被狠狠踢过的腰部,一脸漠然。 “我说了不要管我。”阿修冷冷地说。 “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布莱德试图拉起阿修,却被阿修用力地甩开:“我说了不要管我!!不要插手我的事!!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这个白痴!!” “不要再以爲你是什么圣人!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插什么手?我叫你不要管我,你听懂了吗?”阿修发狠骂布莱德:“滚开!” 阿修一个人坐在墙边的情景仍深深烙印在布莱德脑海里。 布莱德抱着头,摇了摇头。 总是以助人爲快乐之本的他,却连自己的好朋友都帮不了。 呸,什么好人。 他又站起身,转开花洒。冷水哗啦啦照头淋下。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幻想 (1) “也许在他的灵魂里有着一个燃烧的火炉;然而无人前来取暖,过客只瞥见从烟囱升起的一缕青烟,匆匆路过。”——文森·梵谷 第三章—幻想 1 凌晨一点钟,唐顺锦从自己的办公桌站起来,把听了一整晚,播放着提神音乐的耳机取下,关掉了电脑,起身去把咖啡杯洗净,拎起装有手提电脑的背包,离开了近乎无人的公司。 踏出公司大楼,午夜冰凉的空气沁入骨肉,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匆忙快步走到停车场取车。 停车场里四下无人,只有几盏灯亮着,煞是可怕。顺锦环视了一下四周,忽然发觉这不正是鬼故事容易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吗?现在又只有他一个人。 想着想着,他背嵴都发毛了,连忙加快了脚步,只求快点看到自己的车子。 一打开车门,进入车子,把车锁上之后,他惊惶的感觉才舒缓了一点。 他拉开了几个领口的纽扣,拉了拉倒后镜,可见自己的倒像,双眼无神,脸色蜡黄,黑眼圈发紫,整个人像鬼一样。 顺锦摇摇头,发动引擎,驾车出了停车场,往水哥野味档的方向开去。 水哥野味档营业到深夜,专门招待半夜肚子饿又嘴馋的夜鬼,三更半夜仍留着一柴薪火,烧、炖、焖、煮着一碗又一碗清香甘甜的蛇汤,一煲又一煲暖入心脾的药材炖果狸,在到了深夜就显得清静的巴剎旁边,仿似夜里路上人的中途客栈,饱餐一顿,才好上路。 虽然已是凌晨,档口里还是坐了零零散散几个客人。 “顺哥,来客鳄鱼炒木耳?”才坐下,老闆就殷勤地上来招待。顺锦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 “好,来一客吧。还有——”顺锦还没说完,老闆就很爽快地接上:“一支皇帽,大瓶装,马上来!” 顺锦朝老闆水哥笑了笑,水哥早就摸透了顺锦来这里的消费模式。 未几,热腾腾的鳄鱼炒木耳上桌了。香味特别地惹人垂涎,白色的鳄鱼肉片和姜片、木耳,淋上花雕酒调味的浓稠酱汁,表面滑亮亮的,无比诱人。顺锦夹了点白饭,配上鳄鱼肉片,一口吃下,滋味无穷。 接着又喝了一口啤酒,清凉的口感,凉下一团胸腔的闷火。 一口白饭一口鳄鱼片,再一口啤酒,顺锦就这样吃完了一餐宵夜,水哥还热情地送上一碗椰子炖鸡汤,椰肉、枸杞和鸡肉的鲜甜味混在一壳精华,一口接一口马上就喝光了。 此时野味档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顺锦一个人。水哥搬了张椅子坐在顺锦旁边,也陪顺锦喝起来。 “今天又过得不怎么好?”水哥问道。 “还不是那样,做死一份粮。”顺锦擡眼望了望水哥:“工字不出头,还是水哥你好,自己做老闆。” “来,干一杯!”顺锦不等水歌接话,就把酒杯举起,水哥也举起酒杯,和顺锦的杯子碰在一起,再一口饮光杯里的酒。 然后又不知怎的顺锦叫多了一打啤酒,才一下功夫,顺锦就开始感到全身燥热,脑袋晕眩,视线模煳。 第116页 水哥也差不多了。 “餵我说水哥你……搞野味的,是不是自己吃过很多山珍海味?”趴在桌上,顺锦醉醺醺地问水哥。 水哥摇了摇头,拍了拍胸口:“我什么都吃过,但有一种肉我没有吃过。” 水哥凑近顺锦,故作神秘状说:“你知道是什么肉吗?” “什么肉?人肉?”顺锦脱口而出。 “哈哈哈!”水哥闻言仰头大笑,笑完才喘着气说:“你真会开玩笑!不过我真的没有吃过人肉!” “我也没吃过。”顺锦皱眉道。 “那……要不要试试看?”水哥晃着脑袋説道:“吃吃看人肉的滋味?” “听説人肉有灵力,吃了延年益寿。”水哥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顺锦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都快早上五点了,顺锦才回到家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驾车回到家里,一切模煳而空白。他连衣服也没有脱,就直接躺在床上,唿唿大睡了。 第二天他准时上班,顶着一颗仍有点晕眩的脑袋。 但是顺锦有让自己清醒的法宝——咖啡和音乐。他套上耳机,炸着自己喜欢的音乐,喝着一杯超浓的咖啡乌,喝完一杯再一杯。果然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望着电脑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号码,顺锦不知不觉又度过了几个小时。他发现咖啡杯又空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擡起头。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埋头苦干;他看见女经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讲着电话,她的手部皮肤皱巴巴的,青根浮现,身材像个纸片人,眉毛弯得很不自然,脸部的皮肤却像塑胶一样光滑——听説女经理有打肉毒肝菌素试图回春。 那肉嚼起来一定像吃塑胶一样硬邦邦的,顺锦突然想到。 似乎发现了顺锦在看她,女经理突然用力地把玻璃隔间的窗帘拉上,隔开了顺锦的视线。 接着一同事突然站起来,大摇大摆地朝厕所走去。同事那肥腾腾的臀部像两陀沙包,随着他的脚步,摇啊摇。那里面应该有几斤肥油。 吃起来一定很费劲又肥腻。顺锦皱眉。 他望了眼办公室里的人,不是看起来干巴巴,太老,就是太多耳洞,饮食习惯太重口味。打量完公司里的人,他忽然自顾自地轻笑起来。 想看看这些人的肉的滋味,挺好玩的。 顺锦耸耸肩,不以爲意地继续工作。 不知不觉,就晚上十点了。 “顺锦,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你也别加班加太迟了。”女同事关心地说道,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顺锦点点头,又对着电脑继续工作。 这天他的状况不是那么好,可能昨晚喝太多的缘故。晚上11点,顺锦终于开始感觉到疲倦得受不了,马上起身关掉电脑,到停车场去。 在停车场里他见到巡逻的保安,点头示意。 皮肤太黝黑,煮起来应该不是那么好看。顺锦默默地驾车回家。 回家沖了个凉,顺锦在镜子面前换上睡衣。 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顺锦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他迟疑了一下,把裤子穿好,坐在床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 其他人的肉都不适合他胃口,唯有他自己的肉,最适合。 吃掉自己的肉,要不要试试看? 镜子里的他,肥瘦适中,没有打过耳洞没有穿过鼻环、肚脐环,没有刺青,年轻又已发育成熟,饮食习惯当然就是他喜好的那样。 最完美最适合他口味的人肉。 切一块下来拿去爆炒应该会很好吃。他望着镜子里他赤裸的上半身,盯着二头肌出神。 “先切一小块下来先试试吧。”不知何时脑里冒出一把微弱的声音。 “反正肉会自己长回去的。”声音说着,就像在他耳边轻声耳语着。 他的神经整个紧綳起来。 “切吧,切吧。试试看嘛。”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冒出来。 “不。”顺锦摇了摇头,人肉尚不可吃,何况是吃掉自己那么疯狂的念头? 一定是昨晚喝太多了。 顺锦揉了揉额头,关灯,入睡。 梦里他再度梦见了镜子里上半身赤裸的自己。他怔怔地望着镜子出神,然后不明所以地拿刀切了一小片二头肌的肉,血汩汩地流出。 但是他却闻到极其香甜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人肉,不知何时已经煮熟了,在手里。 他飢饿难忍地一口咬下去。鲜美的肉汁在嘴里喷洒出来,嚼劲十足的肉片,简直是人间美味——哦,不,是人体美味。 是自体美味。 只有他的肉才那么好吃。他狼吞虎咽地继续吃着不知爲何自己重新添加的人肉。 吃到一半,他擡头往镜子一看,勐然发现自己整个人只剩下白骨。 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开灯察看了自己的身体,一块肉不都缺。他重新上床,却辗转难眠。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幻想 (2) 2 那念头从此一直在顺锦的脑海里盘踞不去。而且想要实行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已经几个月了,那把说“吃吧,把自己吃了吧”的声音,在脑海里像生了根的小树,根越伸越深入他的大脑,紧紧地抓着他的脑干。 第117页 镜子里的他全身赤裸。 摸着带有弹性的手臂肌肉,顺锦像个专门测量肌肉的精密专员,伸出食指轻轻地压着右手臂,顺着微微隆起的肌肉綫条划上再往下。 他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手指,眼睛紧紧跟随着手指滑动的方向,一言不发,双眉紧锁。 他感觉到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扑扑、扑扑”的声音,大得像钟鸣。 额头的青筋好像就快“啪嚓”一声断掉。 唿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他伸出舌头,飞快地往自己的右手臂舔了一下,又很快地把舌头缩了回来。 他又继续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左手早已放开了右手臂。舌头舔过留下的口水触感,还逗留在手臂上。 几秒后,他抱着头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力地爬抓着自己的头髮。 这几个月来他的精神越来越萎靡不振。 仿佛什么都餵不饱他的肚子。没有什么食物让他产生食慾。 只有他自己的肉。 “就吃吃看啊,吃吧,吃吧。”脑海里的声音又响起。 顺锦擡头望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渗出一丝鲜血。 他用舌头舔掉嘴唇的血,鲜血的腥味包裹住他的味蕾,冲击着他的味蕾神经。 “吃吧,吃掉吧。”声音说。 “好,我们来试试看吧。就一点不会怎么样的。”顺锦喃喃自语,站起身,到厨房去。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冰块,把冰块倒进桶里,再拿一条布紧紧地勒紧一根大脚趾头。 紧得不能再紧了,大脚指头开始麻痹了。 “吃吧,吃吧。”声音轻轻地唿唤着。 顺锦拿起菜刀,瞄准大脚指头被勒紧的部位,深唿吸了一下,狠狠地砍了下去。 “嚓——”大脚趾头和他的脚板骨肉分离了。 血还是抑制不住地流出。 顺锦咬牙把脚放进放了冰块的桶里,伸手把那根断趾也一起放进桶里冰镇。 冷冽刺骨的感觉一窜而上。 渐渐地,痛楚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期待的快感。 顺锦盯着在冰块里的断趾,吞了口口水。 “吃了它,吃了它。”顺锦已经习惯了脑袋里那把诡异的声音。 他草草给自己的伤口包扎好,煮滚了一锅水,把那根断趾取出,放在砧板上,用刀把肉一片片削下来,把仍带着一点肉丝的骨头扔进沸水里。 沸水冒出白色的泡沫。 顺锦把削下来的肉片洗干净,再抹上一点盐和胡椒粉。可惜脚趾头的肉太少了。 他爆炒了一些蒜头,香味四溢,再把脚趾头的肉片丢进去。他又丢进了一撮姜丝。锅里爆炒的脚趾头肉片散发诱人的香味,和冒着白泡滚着脚趾头小骨的汤发出的气味,汇流成一股诡异又迷人的香气,煽动着顺锦的食慾。 他迫不及待地把炒好的脚趾头端上盘,舀了一碗汤,坐在桌前,像个真正的食客一样,大快朵颐。 嚼着脚趾头肉片,吮着小小的脚趾骨,滋味无穷。比吃过的什么野味都来得更香更甜更……只可惜肉真的太少了。 吃完了脚趾餐,顺锦舔着嘴唇,还意犹未尽。 第二天他反常地没有加班,才六点钟就准时离开了公司,同事都很诧异,臀部像两陀沙包的男同事还问他:“喂,约了妞儿啊?” 顺锦笑而不答,望着同事那双下巴,心里一阵嫌恶。 太多肥油了。还是自己的肉好吃。 想着,顺锦又匆匆到超市去买了一些做菜的料理和调味品,恰好碰见邻居吴太太。 “唐生,想不到你也会自己煮菜啊?”吴太太推着一车子的食物,手里拉着不安分的小儿子,双眼骨碌碌地转着,四处打量。 “真是新好男人。”吴太太笑笑:“我家男人连个蛋都煎不好,像个孩子似的。” 顺锦但笑不语。 “咦,你买黑酱汁,今晚要煎扒么?”吴太太瞄了眼顺锦篮子里的东西:“昨晚你家里也传出爆炒的香味,是煮牛肉吗?” “嗯,是啊,今晚吃牛扒。”才不是呢,人扒。顺锦笑着说。 “听説牛扒要三分熟最好吃,肉表面稍微熟了就好,咬下去里面的肉还会喷汁。”吴太太热心地説道。 “好,我试试看啊。”顺锦説道。吴太太的小儿子忽然大喊大叫起来:“我要回家!妈妈我要回家啦!” “好好,别大吵大闹的。”吴太太拉紧儿子的手,不好意思地朝顺锦笑了笑。 顺锦了解地点头:“我去那边看看红酒。” 在红酒区里他选了一支冰葡萄酒,这种酒採用冬天摘的葡萄提炼而成,由于冬天葡萄贮藏的果糖成分较高,这酒的甜度也较高,是一种很天然的甜味。 拿着几袋子的材料和酒,顺锦回到了家里。 今天要吃哪里好呢? “手指吧,切两根试试看。”声音在脑海响起。 顺锦舔了舔嘴唇。 “咚——咚”——经过昨晚的第一次尝试,这次他的手法纯熟了。 冰块、热水、砧板。 那独特迷人的香味又再度瀰漫整个厨房。 第118页 顺锦津津有味地配着葡萄酒吃了自己的手指头。 后来他不再满足于指头或趾头那么少的肉片。他想吃更多的自己的肉。 每次淋浴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眼神,越来越贪婪。 “把自己吃了吧,吃吧,吃吧。”声音仍阴魂不散,但顺锦早已臣服。 由于自己一个人操作有难度,他先捨弃自己最想吃的手臂部位,先从腿部下手。 他买了所有需要的手术麻醉材料,还买了极其锋利的斧头。 斧头砍下去比较快断根。 几晚的不眠不休,就爲了在网上收集资料、购买材料。 他称这次的行动为“腿的饕宴。” 以因兴奋而有点颤抖的手给自己的脚进行局部麻醉后,顺锦等待麻醉的效用发挥,再拿起斧头。 手有点抖。 没想到麻醉剂的效用即使是局部麻醉,还是会让人有点头昏脑胀。手差点抓不稳斧头,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过了一阵子,他试图移动自己的脚,但是脚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知道,是时候了。 又舔了一下嘴唇。 他坐直身体,挥起斧头往膝盖以上的地方砍了下去。 血溅了一地,他感觉到内心一紧,仿佛痛楚在他神经深处尖叫,但是腿部一点反应也没有,软软的。 力道用得不够,腿还连着一点。 顺锦又咬牙,第二次举起斧头。 “腿之饕宴”等着他呢。完美的人肉。 合着神经深处痛感的是极端的快感。兴奋得心脏就快跳出来。 这一次也成功了。虽然他差点就要因爲麻醉药效太强,无法移动自己而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他还是熬了过来,整个人躺在冰块浴缸里好几小时。 这么痛苦换来的报酬仍让他兴奋难忍。 咬着煮熟的自己的腿肉,他像上了天堂。像个不知饱足的魔鬼,只贪婪得想要更多。更多自己的人肉。 太鲜美了,太太太好吃了。 “吃吧,吃吧。”脑海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和他自己的心声合为一体。 “吃吧,吃吧。”他对自己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舔了舔嘴唇。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幻想 (3) 3 报纸上耸动的新闻标题,是关于一个被怀疑把自己一部分一部分吃掉,最后因切除手臂不果,失血过多而死的男人。 “自食其果·男欲吃手反毙命”。丁凯珊瞄了一眼火车上身边的男人看着的报纸头版;火车上异常拥挤,正是下班时间,上班族全挤得像沙丁鱼一样,滴水不漏。 凯珊感觉到身旁单手勾住吊环,一只手拿着报纸的男人的手臂碰到她的肩膀,她不禁缩了缩肩膀,在拥挤人群中试图稍微地移开右手臂。 看报纸的男人还是继续在摇摇晃晃中,专注地看着报纸。 凯珊的眼皮如此沉重,她多想闭上眼假寐一下。过了一整天,有点油腻的头髮,被妆容覆盖而感觉干燥的脸,微微流汗的额头和后背,每次下班之后在火车上她总有那种想逃逸的冲动,试图把灵魂和肉体分开,这样她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肉体,这副暖唿唿流汗油腻的躯壳。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闭上了双眼;近乎三分钟的时间,她的所有感官仿佛都按下了关电掣,只剩下听觉,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听着耳机传来的轻柔音乐。她左脑掌管语言的区域似乎也在瞬间停止运作,所有歌词、语句毫无意义,只有音乐、韵律,在黑暗中,带动着她的心跳和唿吸,一阵、一阵。 渐渐地,她又睁开了双眼。流汗的身躯、拥挤的人群、苍白的脸孔,又一下子刷地一下回到她刚恢復运作的大脑中。又回到现实了。 凯珊擡头望了眼火车路綫图,数了数站数——还有整整三十分钟呢。 又在火车上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般,随着火车律动摇晃了几分钟。就在凯珊盯着面前的窗口出神时,火车从一个站开走,月台上走出一个人影,那一拐一拐的身影,让她不禁睁大了双眼。 尔后,她暗自摇了摇头。火车上人们不是在听歌、玩着手机,就是在看报纸或睡觉,没有人注意到她。 当然,不可能是爷爷。爷爷已经死了。 她深唿吸了一下,又禁不住诱惑,闭上了双眼。 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忘掉存在感,忘掉一切,忘掉伤痛,忘掉再也无所依靠的深重孤独感。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她自愿跳入,与最深沉的寂寞起舞。 冷不防,在最冰冷的黑暗中,她听见了爷爷的声音:“珊珊,不管你长多大了,你还是爷爷心目中的小女孩。” 回忆里,爷爷关爱地摸着她的头髮,她扑在爷爷怀里,虽然哭不出来,但是内心却像个小孩一样哗啦哗啦啼哭了起来。 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就是爷爷。而这世界上,她最爱的人,也是爷爷。 自小她就失去双亲,爷爷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她拉拔长大,靠捡纸皮等等,养大了她这个孩子。她想起小学时总是残旧不堪的校服和校鞋,被同学笑说她闻起来有种沟渠的臭味,她哭着跑回家,爷爷只是轻拍她的背后说:“他们都不知道,有一天,珊珊会是最漂亮又香喷喷的公主。” 第119页 她不怕臭,她早已习惯那股从爷爷身上发出的阵阵霉味。总是没能把衣服好好晒干的味道。 后来她到别市念大学,爷爷很欣慰,笑着说:“书要好好念啊,也要好好照顾身体。累了就休息。” 考试压力大得让她崩溃的时候,她打电话回家,话还没出口,眼泪就先崩堤。爷爷只是在电话那端说:“累了就回家吧。” 她哭得不能自己。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回家。 大学毕业后,她在城市里谋生,每天忙碌于工作,然后又恋爱结婚,尔后又离婚。每次压力很大的时候,她还是习惯性摇个电话给爷爷,而爷爷也总是说:“累了就回家吧。” 然后一天午后,她收到了爷爷在家中逝世的消息。望着爷爷的遗容,那竟然是中学毕业以后第二次见到他的脸孔,也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丧礼上她很冷静,没有哭,没有閙,只是安静而严肃地安葬了爷爷。 可是自此她却陷入可怕的孤寂感里。她的爷爷离开了;她的“家”,瓦解了。 她就像个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她对爷爷的思念如此强烈,她每天晚上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眠。醒着的每一刻,都提醒着她爷爷已经不在的事实,而她已经失去了这世界上唯一的“家”。 她又睁开眼。 这时,她突然听见耳边有一把很细微的声音:“累了就回家吧。” 那声音很像爷爷。她在拥挤车厢上,狐疑地转头望了望周围,右边的男人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左边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 她深唿吸了一下。 踏出火车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了也正要走出火车的那个看报纸的男人,她自己差点跌到,男人扶了她一把。 男人张口问了她些什么,但是她的耳朵塞着耳机,听不清楚。 她像失魂落魄般吐出了几个字,匆匆离开:“我要回家。” 凯珊快步离开了月台,走在傍晚的街上。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头髮吹到脸上。她伸手撩开发丝,绿着脸,几乎是以跑的速度,回到了家里。 打开家门,转身锁上,她径直走到浴室,脱下衣服,踏入浴缸泡澡。温水包裹着她的身体,洗刷掉一整天的油腻和劳累。 她闭上眼,把头抵在浴缸壁上,双手扶在浴缸边缘上。 “累了就回家吧。”爷爷的声音又响起。她几乎能辨认出,那就是爷爷有点沙哑的声音。 那有点乡土味的口音。 她任由爷爷的声音覆盖她整个脑海。 “爷爷一直都在你身边,守护着你。” “不要怕,爷爷在这里。” “如果你累了,就回家吧。” 穿插不停。 “我想回家,爷爷,我想回家。”凯珊轻轻地开口,鼻头一酸,眼泪从眼角滑下。 明知道只是一种幻觉,但是她像个海洛因瘾君子一样,欲罢不能。 自从爷爷丧礼之后,就缠绕着她无眠的夜的爷爷的声音,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逼真。就像爷爷的灵魂在向她説话。 在火车里,在路上,在浴缸里,在睡梦里。 呢喃不休,而她也永不言倦。 这是她唯一还能感觉到自己活着有意义的东西,即使只是一种幻觉。 “我想回家。”她任由眼泪滑过脸颊。 泡澡过后,她起身穿上衣服,走到卧房,躺在床上,又塞入耳机,望着天花板。 一丁点城市的声音都会影响她的回忆,关于爷爷的回忆。 她闭上眼。爷爷的声音又充斥她的脑袋。 “一个人活着,太累了,爷爷。”她默默地说。 “累了就回家吧,孩子。”爷爷的声音微微地唿唤。 “可是我该怎么回到你的身边?” “到我这边来吧,孩子。回家吧。”爷爷说。 凯珊又哭了。 “我在这里等你,珊珊。”爷爷轻轻地说。 她几乎能感觉到爷爷温暖的手。 她感觉到胃里的安眠药开始发挥效用。 “等我,爷爷。”她轻轻呢喃。 “我要回家了,爷爷。” “我在等着你,珊珊。”爷爷仿佛在远处招手。 她的唿吸渐渐微弱。 桌上徒留一瓶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罐子。 当晨曦洒入房间内的时候,凯珊终于成功从无所眷恋的现实中逃逸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幻想 (4) 4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木制的地板上方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晕。 “该醒来了。”一把微弱,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在布莱德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是谁? 布莱德睁开了双眼。他躺在床上,耳边还塞着连接阿修随身笔的耳机,不知何时已经播毕。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坐起身,把耳机拆下,搓了搓感觉有点烧热的耳朵。 他转头望了眼打开的窗户,头痛得就像宿醉一样。 身上的衣服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换过,整个身体油油腻腻的。布莱德抓了抓凌乱的头髮,站起来,走到浴室去。 第120页 一开始双脚好像使不出力量,他多用力了一下才迈出了第一步。 在浴室镜子面前,布莱德扭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出。他伸手捧了一瓢水,往脸上洒去。一阵冰凉刺穿他的脸部皮肤。 他深唿吸了一下。擡起头,镜子里的他苍白的脸,淌着水珠。鬍渣长出来了。 “这样好吗?” 冷不防,一把声音传进耳鼓,布莱德整个腰板都挺直了。 他睁大双眼,惊恐地四下张望。小小浴室里一眼看完,没有其他人,只有布莱德自己。 水龙头的水仍哗啦啦地流着。布莱德伸手关上了水龙头。 浴室里恢復一片寂静。只有他脸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打在洗脸盆的瓷砖上。 镜子里的他双眼布满红丝,头髮乱得像草一样。他几乎失去时间的流逝感。 听着阿修的随身笔里的音频,到底过了多久?他似乎已经想不起来。他摇摇头,觉得头昏脑胀。 布莱德干脆脱掉衣服,站在莲蓬头下,转开冰冷的水。 莲蓬头的水打在他的背上,寒冷刺骨。他一开始打了个哆嗦,接着身体就渐渐习惯了水温。 他擡头,闭上眼,让水花淋在他脸上,滑过他的颈项。 “没有人想起你。” 若有似无的声音又响起。布莱德吓得睁开双眼,水花洒入他的眼睛,他又不自禁地闭眼。 他撇开头,再度环视了浴室一圈。 没有其他人。 他的心跳得飞快,耳朵也开始热了起来。他只听见自己沉重的唿吸声,以及莲蓬头水花打在瓷砖地上的声音。 他又呆立了几分钟,心跳才恢復正常。 大概是听太多阿修的疯狂录音了。 布莱德强打起精神,淋浴完毕后,擦干身体,围上毛巾,又重新站在镜子前,涂上刮鬍膏,再慢慢地把鬍渣都刮干净。 洗了把脸,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拿起吹风筒把头髮吹干。 吹风筒发出“唿唿”的声音,灌满布莱德的耳朵。 “你死了也没有人会发现。” “什么?”布莱德关掉吹风筒,再度搜索微弱声音的来源。 可是房间里当然一直就只有他一个人。 突然间,一种把他压迫得几乎不能唿吸的黑暗沉重感环绕在他四周围。 不安感。 他究竟醒来了吗?这是梦吗?今天是几号? 布莱德丢下吹风筒,开始在床上和桌上寻找手机。找到手机后,他急忙查看今天的日期。 手机荧幕上显示这天是星期二,他这两天已经请了假没上班。 布莱德松了一口气。他还在现实里。 可是那把声音是怎么回事?他又望了眼房间四周;不可能还有其他人。 难道那声音并不是来自于四周围,而是来自于他的体内? 来自他的脑袋里? 布莱德不由得想起听了几天的阿修的录音内容。“魔鬼”难道也找上布莱德自己了? 可是,爲什么?怎么可能? “魔鬼”应该只是一种心理疾病。 布莱德抓紧了床沿的床单。 是吗?魔鬼只是心理疾病?确定吗?肯定吗? “孤独。” 声音又出现了。飞快穿过,只有两个字。 布莱德抓着床单的手更用力了。 不,这一定只是因爲他太累了。这只是巧合。他一定要坚强起来。休息一下,这暂时的幻觉就会消失无踪的。 他又望了一圈房间。本来熟悉的一切忽然间仿佛都长了陌生的隐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直盯到他背嵴发毛。 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布莱德匆匆穿上裤子和鞋子,拿了手机、钱包和钥匙,又直觉地抓了阿修的随身笔和自己的耳机,就离开了自己的小套房。 他几乎是以奔跑的速度冲到电梯处。 他用力地勐按着电梯按钮,直到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他像个疯子一样逃到街上,径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只想逃离自己房间里的那一股黑暗气氛。 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了快二十分钟,布莱德才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擡头,这天的天气很晴朗,蔚蓝天空里,远远地可以看见两三只色彩斑斓的风筝,在空中飞扬。 “咕噜!”一只鸽子突然飞到在他面前不远处,吓了布莱德一跳。 有人在地上洒了一团米。几只鸽子陆续飞下来,围着啄食地上的米粒。 布莱德怔怔地望着鸽子们出神。 一阵风吹起,一张纸飞到他面前的地上,报纸的标题写着“又一自杀”。随着风吹,那张报纸又被风捲走。 风吹得布莱德不禁瑟缩了一下。 他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去哪里、找谁。 最好的朋友阿修现在还在昏迷着,小强在国外不知何处。 布莱德拿出手机,打开快拨清单,第一个是阿修的号码,下一个就是文素的。 以有点抖的手指,他拨通了文素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转入语音信箱。布莱德按掉了手机。 “咕噜”。鸽子们的叫声吵得让人烦躁。 他又打给小霞。 小霞没有开手机。 布莱德把手机收进口袋,深唿吸了一下。世界一下子变得如此孤寂。 第121页 “看吧,没有人会想起你。” 布莱德用力地抵抗如影随形的声音。 还可以找谁?布莱德低下头,盯着脚下的草地。 世界这么大,此刻他却一个人也找不到。 朋友?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没有一个人。 沉重的孤寂感压在他的心上。 如果阿修醒着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对他。 “我说了不要管我!”回忆里阿修拒绝布莱德帮助的嘶吼,还言犹在耳。 “承认吧,根本没有人要你管。” 布莱德知道自己需要帮助,至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否则“魔鬼”会吞噬他。 还有谁? 布莱德重新拿出手机,打给了富德。 “餵?”这回富德倒接了电话。 “我想我有阿修发生意外的綫索。”布莱德一字一句,几乎用尽力气地把句子说完。 “是什么?”富德问道。 “我来找你吧。”布莱德说着,唿吸凝重起来。 “好你过来吧,我刚上完一堂课,还在大学里。我在大学图书馆等你。”富德说道。 “我马上来。”布莱德挂了电话。 面前的鸽子还在仔细地啄食着地上的米粒,一颗也不放过。 “没有人管你。没有人。” 布莱德倏地站起身,像要逃离什么一样,飞快地奔跑起来,穿过鸽子群,鸽子们受惊拍打着翅膀飞起来,在布莱德的身后,发出“啪飒啪飒”的声音。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幻想 (5) 5 布莱德冲进图书馆里,图书管理员擡眼瞄了他一下。 布莱德四处张望,只见富德就坐在角落靠窗的桌子边上,桌上摊着几份报纸;富德朝布莱德点了点头。 匆匆走到富德面前,拉出椅子坐下,布莱德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富德盯着布莱德:“怎么了?” 布莱德把口袋里的阿修的随身笔取出,放到桌上。 “这是什么?”富德挑眉问道。 虽然窗外的阳光明媚,但是布莱德却感觉到一阵寒冷,从心底直窜到头顶。他低着头,搓了一下手臂。 “这是什么?”富德见布莱德没有回答,又重新问了一次。 “阿修的录音内容。”这次布莱德倒是飞快地回答道。他擡头直视富德双眼,富德额头上的细纹叠在一起,他正皱眉望着布莱德。 “我在阿修房间锁着的抽屉里找到的。”布莱德说着,喘了一口气。 富德的视线仍停留在布莱德双眼上:“是什么内容?” 布莱德沉默了几秒钟,深唿吸了一下,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魔鬼。” “魔鬼?”富德眉毛锁得更紧了。 布莱德的视线开始涣散。心底的寒冷好像要结冰了,唿吸也缓慢了起来。 “布莱德。”富德叫了布莱德一声。 布莱德低下头,很用力地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没有擡头,说:“我和小霞想知道阿修是否意图自杀,才撞下山崖。” 富德没有回话,等着布莱德继续。 布莱德缓缓地擡起头来,双眼里又恢復了些许神智:“阿修在意外之前几个月,就开始面对了一些……” 布莱德迟疑了几秒,续说:“一些心理上的困扰。” “这些录音片段,”布莱德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随身笔:“就是阿修几个月前开始,每次发生一些困扰的时候,就录下的心情陈述和想法。” “你都听完了?”富德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他究竟是紧张抑或是提防。 布莱德不回答,反说:“阿修他反覆提及他听到‘魔鬼’的声音,要他做一些违反他人格和原则的事情。” “嗯。”富德点点头,若有所思。 布莱德望向桌面,把手臂搁在桌上,双手交握,皱眉说:“但是我不相信阿修会自杀。” “所以你不相信阿修精神出了问题?”富德把禁忌的话题直接地提出来。 布莱德有点错愕地擡眼望着富德:“不,我不相信。” “那你相信有魔鬼?”富德眯起眼。 “不,我不相信。”布莱德重复说了一次,这次的语气比刚刚弱。 “我也不相信。”富德説道,布莱德睁大眼。 “我也不相信有魔鬼。”富德又补充道。 正当布莱德还在疑惑之时,富德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报纸社论标题:“魔鬼预言成真?” “有人说今年是世界末日,传説中的预言说在人类将遭遇的一连串的厄运里,包括了魔鬼的降世,把人间变成炼狱。”富德平稳地敍述着报纸里的内容。 布莱德不明所以地望着富德和报纸,一时间还找不出他们话题之间的关联性。 富德望着桌上的报纸,伸出手指指着报纸内文,照着念出:“家暴受害妇女手刃肢解丈夫弃尸河里,丈夫死前活生生被砍断四肢再刺瞎双眼;患上罕见心理疾病,男人染上自食瘾,先后剁下手指脚趾和一条腿大快朵颐,欲吃手臂不果身亡;离婚少妇吞安眠药自杀;十科全甲等优异生跳火车轨毙命;校园惨案又一宗,二高中女生相约跳楼死;压力过大失常上班族绑架上司进行拔舌狱……林林总总的血腥案件,预言中的魔鬼降世,是否已成真?” 第122页 富德又接着念出:“……警方从这几宗涉及谋杀案中所获得的兇手口供笔录中,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兇手在行兇前或行兇时,都曾听到至少一次逼真得疑似别人呢喃的教唆声音。这,究竟是一种集体幻听现象?抑或是魔鬼的诱惑?” 富德念毕,又擡起头,凝视着布莱德:“多么危言耸听的社论,是吧?妖言惑衆。” 布莱德吞了口口水,没有説话。 “如果不是魔鬼的话,”富德又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呢?巧合?” 布莱德摇摇头:“我不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富德前倾身子,压低音量说:“但是我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 布莱德望着富德,屏住唿吸。 “如果要说爲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太巧了。”富德又坐直了身子。 “那现在该怎么办?”布莱德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随时要昏过去。 “有兴趣来查案吗?”富德瞅了一眼布莱德。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如果这和阿修的事情有关系的话……” “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是你提到‘魔鬼’的声音这点,和这些案件有一丁点的关系,所以照这个查下去,是我们现在唯一有的綫索。”富德説道,顿了一下又说:“除非你不认爲魔鬼的声音是一个可靠的綫索。”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不必查下去了。”富德瞟一眼苍白的布莱德:“那证明你相信阿修是因爲精神疾病而自杀,魔鬼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綫索。” “不!”布莱德激动地説道,图书管理员又擡头瞪了布莱德一眼。布莱德压低声量:“我不相信阿修会自杀。” “我不相信他有精神病。我不相信有什么魔鬼。”布莱德说着,唿吸渐渐平顺起来:“这个魔鬼的声音,一定是什么真实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不相信有魔鬼,我不相信世界末日。” “很好。”富德微微勾起嘴角:“这阿修的随身笔,你介意让我回去研究一下吗?” “拿去吧。”布莱德説道,内心涌现一丝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那魔鬼的声音,似乎就会这样被带离他身上。 富德瞄了一眼布莱德,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随身笔,塞进口袋。 “你还好吗?”富德问道。 “我想我需要一个地方休息。”布莱德老实説道。 “如果你不介意有点乱,可以到我的办公室去,那里有张旧沙发。”富德耸耸肩。 “什么都行。”布莱德说,心想什么都比现在住的房间来得好。 只要能撇开魔鬼的声音就好。 “走吧。”富德颤巍巍地站起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魔鬼 (1) “死亡必定很唯美吧。躺在松软的黄泥土里,叶子在头上轻轻飘过,耳边只剩一片寂静。没有昨日,没有明天。忘了时间,忘了生命,完完全全地归于平静。”——《钟形罩》,希薇娅·普拉斯。 第四章—魔鬼 1 富德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前,望着窗外的城市夜景。 布莱德正在破旧的沙发上,沉沉睡着,一阵阵轻微的打鼾声传来。 虽然已经华灯初上,但城市里的车辆还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像一条蛇,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肥,有一天会把整座城市吞噬掉。 富德的双眼盯着窗外的车辆和霓虹灯,脑海里却一直在想着一个多年前的案子。 那是他少数最终无法达成顾客要求的私家侦探案子。无法达到顾客要求,有时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譬如想要找到妻子出轨证据的丈夫,最终发现妻子只是在私底下筹钱给丈夫买一辆心爱的车子、想要寻找旧情人下落的执着女人,最终那条綫索断在某个不知名的偏远村落,只落得一个失踪达七年被判作已死的消息……等等。 但是有这么一个悬而未解的案子,和其他案子的情况不一样,非常不寻常,让富德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蓄着满脸鬍鬚的阿拉伯男人。男人穿着白色的传统服饰,头上缠着白色的头巾,瘦骨嶙峋的身材,一双深深凹陷在眼窝里的黑色眼睛。 男人想要托富德寻找一个箱子,一个只有15公分宽、7公分高、上面有漩涡状花纹雕刻的木箱子。 “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箱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接触过?”富德一听到这名阿拉伯男子的要求,马上就问了一系列标准的问题。 阿拉伯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手拿起手中的信封,给自己扇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箱子。” 富德狐疑地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有这个箱子的存在?” 阿拉伯男子摇了摇手中的信封,鬍子被扇得轻微扬起:“箱子我没有见过,但是它是我一个叔父保管的。” “所以你的叔父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箱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富德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的问题,却被阿拉伯男子打断:“我叔父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些问题,因爲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个箱子的存在。” 第123页 富德第二次挑起了眉毛。 “这么说吧,”阿拉伯男子深唿吸了一下:“这个箱子里面藏着一样东西。而这个东西本来应该是被保管在我叔父身体里的某部分,但我叔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保管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总之,我的叔父现在神志不同以往了,这证明他身体保管的那样东西,已经被什么人以特别的方式取了出来。” “而在我们家族流传的传説里,这一个东西非常危险,只有两个地方能安全保管它——特定的人体,或者,我现在要你找的这个特别的箱子。”阿拉伯男子一脸严肃地説道,一点也不像在编故事。 “可是你或你叔父都没有看过这个箱子。”富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存的家族里的人,也没有一个看过这个箱子,是这样吗?” 阿拉伯男子点点头:“是的。” “而你要我帮你找一个只存在你家族传説中的箱子?”并且未必存在?富德忍住不问内心真正的疑问。 阿拉伯男子再度点头:“是的。” 富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不禁怀疑神经不正常的才是阿拉伯男子,而不是其叔父。但説到底,富德也只是个打开门做生意的生意人:“好,那你应该理解,你必须先付一半的委託金,找到你的箱子之后,再付完全额。” “我理解。”阿拉伯男子仍然一脸道貌岸然地从带来的公事包里抽出一大把钞票,递给富德:“你数数看对不对。” 富德数了数钞票,确定数额后收下,和对方握了握手:“希望我们的交易成功。” 阿拉伯男子点点头,接着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你找到这个箱子的时候,千万千万记住,不要试图打开箱子。” 富德只是点头:“我只对完成任务有兴趣。” “那很好。”阿拉伯男子说完,就离开了富德的办公室。 虽然机会非常渺茫,但是富德还是尽自己的力量去寻找阿拉伯男子口中所谓的装有危险物体的箱子。 期间阿拉伯男子也有几次上来找富德,了解查案的进度;但当然,富德是一筹莫展。 阿拉伯男子的脸色一次比一次糟糕,像死灰一样。 “还没找到吗?”阿拉伯男子不知道第几次上来找富德了。 “找到的几个符合你形容的箱子,你都矢口否定是你要找的箱子了,我还在继续寻找其他形似的箱子中,但是你给的綫索太笼统了,这样下去很浪费时间。”富德保持专业地回答。 阿拉伯男子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擡头,说起完全不相关的事情来:“新闻报导说前天有两男两女在车上吸废气自杀,年纪最大那个有40嵗了,最年轻的才16嵗。” 富德只得顺应这顾客:“据説他们是通过自杀网站认识的。” “其中两个女生是同学。”阿拉伯男子説道。 阿拉伯男子接着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我怀疑,那个箱子已经被人打开了。” “你爲什么这样认爲?”富德问道。 “我说过,这个箱子里装有一个很危险的东西。”阿拉伯男子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富德附和道。 “这个东西能使人的神经变得不受控制,导致发生悲剧。”阿拉伯男子咳了一声:“而且,它会复制自己。” “是一种病毒或者细菌吗?”富德逻辑性地提问。 “它是魔鬼。”阿拉伯男子煞有介事地説道。 阿拉伯男子又说:“这东西被我们家族守护,快要一百年了吧?叔父他们那个家族是天生的特殊体质,才能保管这东西,而我们这边每一代都要有人传承守护的遗志。只是没想到,居然到了我这一代,失败了。” 说着,阿拉伯男子不禁垂头丧气起来。 “如果没有更特殊的细节,恐怕很难找到你的那个箱子。”富德说道。 阿拉伯男子又咳了一声:“那个漩涡状的花纹,是人类耳蜗的形状。” “耳蜗?”富德挑眉。 “是的。而且还会看出明显的耳骨形状花纹。”阿拉伯男子説道;以一个从未看过这个箱子的人来説,他的语气出奇地坚定,丝毫不存怀疑。 见富德没説话,阿拉伯男子又说:“这个危险的东西,会钻入人类的耳蜗和耳骨之间。” “好吧,我尽力而爲。”富德説道:“如果你还想起箱子有什么特点,请你马上告诉我。” 阿拉伯男子点点头,但是脸色却非常苍白。他颤巍巍地离开,嘴里喃喃自语说着:“万一箱子真的被打开了,那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一切已经註定要灭亡了……” 那是阿拉伯男子最后一次找富德。后来富德又找到几个稍微有漩涡花纹的木箱子,虽然并不像耳蜗或耳骨,但是他还是尝试联络阿拉伯男子来鑑定——可是已经联络不上了。富德坚持联络阿拉伯男子长达一年之后,终于还是只能把这个案子标上“任务失败”的标籤。 阿拉伯男子就这样,音讯全无地消失了。 <% end if %> 第124页 作家的话: ☆、第四章:魔鬼 (2) 2 “箱子?”布莱德目光有点呆滞地望着富德。 天已经亮了,而富德一夜没合眼,在网上寻找着发生过的可能与箱子相关的事情。 布莱德擦了擦眼睛:“你认爲魔鬼就藏在一个阿拉伯男人没看过但相信它存在的箱子里?” 富德不回答布莱德的问题,只是把面前的手提电脑转过来,朝向布莱德。布莱德眯起眼望向手提电脑荧幕显示的画面:“gloomy sunday?” “爲什么开匈牙利自杀歌的资料给我看?”布莱德不解地问道。gloomy sunday,中译为《忧郁的星期天》,是一首由匈牙利作曲家莱索·塞莱什在1933年写的歌,据説其忧伤的旋律导致了数百人在听了它之后选择轻生,因此也广爲流传为一首“死亡之歌”。作爲网络电台的成员,这点重要歷史布莱德不可能不知道。 富德双手抱胸,虽然因一夜没睡导致一双眼袋发黑,但是盯着布莱德的眼神却很锐利:“一首歌,爲什么能让人听了会自杀?” “据説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活在水深火热处境里的人民特别容易受到这首悲伤歌曲的影响而自杀。”布莱德回想起关于这个《忧郁星期天》所知道的资讯。 “也有人说这是希特勒占领欧洲期间进行的脑电波实验。”富德耸耸肩。 布莱德搓了一下太阳穴:“等等……这一切和希特勒有什么关系?” “或许有,或许没有。”富德放下抱胸的手臂:“但我相信希特勒就算有份参与,也只是个不重要的配角,并不是关键人物。” “所以?到底我们在讨论什么?”布莱德感到脑袋开始痛起来。 “耳朵。”富德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什么?”布莱德摇摇头,他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了。 富德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早晨升起的太阳:“那个箱子,据説保管着一种非常危险的物体,这个物体能钻入人类的耳蜗和耳骨之间,并能导致精神失常。” “那个物体,叫魔鬼。”富德说完,转过身来面对布莱德。 “你是说……”布莱德总算摸到一点头绪了:“这个危险的物体,已经存在七十多年了?” “或许还可以追朔到200多年前。”富德说:“想想贝多芬和梵谷。” “全都是因爲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布莱德摇了摇头:“你怎么能够把精神疾病都归咎于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呢?不全然是这样吧?” “1796年,贝多芬开始出现耳疾前兆,描述自己的耳朵里常出现低鸣和唿啸声。1888年,梵谷开始听到有声音在耳边诉説古怪的故事,做出吃顔料喝煤油的怪诞行径,最终割下自己的耳朵。”富德倒背如流地数道。 “嗯……”布莱德此时却沉默下来。耳朵里有声音诉説古怪的事情这一段,让布莱德冷不防内心捏了一把冷汗。 “重点不是精神疾病,而是耳朵。”富德再度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们都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 “那是因爲他们患有躁郁症。”布莱德还是无法消化富德的论点。 “那我们假设,他们的确听见了我们箱子里的魔鬼,最终才酿成悲剧。”富德望着布莱德:“它一直存在,但是假设它一开始并不会复制,或者复制能力微弱。而它其后被一个特别的族群所制衡,却在若干年后不小心流传出去,还因而增进了复制能力。这个族群再度收服这个魔鬼的时候,它已经学会了强大的复制能力……” “所以这一次又再度不小心流传出去,就会酿成比《忧郁星期天》自杀潮更严重的集体精神失常事件?”布莱德打了个冷颤。 “假设我所说的都是正确的,那么这个结果就是显而易见的。”富德又转过身,望着窗外,喃喃念道:“人们都是罪人,上帝,人们都会有错的。世界已经终结了!” 那是匈牙利原版《忧郁星期天》的最后两句歌词。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勉强打起精神:“那假设你说的都是正确的,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第一步,找到那个阿拉伯人。”富德说着,低下头沉思。 “怎么找?你不是说你已经完全失去他的消息?”布莱德问道。 “我们总还可以再度去他最后一次留下的联络地址的所在地,看看有什么綫索留下。”当然,如果还有什么綫索的话,富德当年就已经找到了;但是现在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了。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几分钟后,布莱德终于开口划破沉默:“这个魔鬼,依你看,是什么东西?” 富德瞥了布莱德一眼,徐徐回答:“一种古老的病毒。” “所以精神失常是一种会传染的病?”布莱德不由得失笑:“这就完全颠覆我们的医疗常识了。” “问题是,它是怎么传染的?它是怎样选择它的受害者的?”富德一脸严肃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这是我这个假设里面最大的漏洞。” “如果它是一种病毒,并能传染并复制,爲什么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两个人会互相传染?而有直接接触的人却会平安无事?到底它是如何选上它要感染的对象的呢?”富德若有所思地拿起原子笔转起圈来。 第125页 布莱德又摇了摇头:“你把这东西想得太聪明了。一个病毒的智慧没有复杂到能作那样的考量。” 富德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低头沉思,转动手里的原子笔。t “总之,我看先找到那个阿拉伯人吧。”布莱德觉得脑袋胀痛得厉害,只得赶快下结论。 布莱德擡头看了看时钟,已经早上八点钟了。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是布莱德还是不希望丢掉饭碗,再旷工的话説不定就会被辞退了。于是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谢谢你,富德,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一整晚。 我现在还是先回去洗把脸,然后去上班。” 临走前,布莱德对富德说:“等我下班,我们就一起去找这个阿拉伯人。” 富德只是点点头,没有説话。布莱德摸摸鼻子,转开门把,离开了富德的办公室。 布莱德离开后好一会儿,富德突然停下转动原子笔的手指,拿出布莱德递给他的阿修的随身笔,插入耳机,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富德接着起身走到沙发边,然后整个人躺在沙发上,双手枕在脑后,凝视着已经泛黄出现水渍的天花板。 耳边开始出现阿修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是阿修。这是我第一次录这劳什子东西,因爲……因爲我可能有病,一种住在我耳朵里的疾病。”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魔鬼 (3) 3 布莱德走在早晨的街上,低头望着脚下的人行道砖块,一格又一格。 路人形形色色的鞋子在他眼前匆匆走过,有高跟鞋,有皮鞋,有球鞋,有凉鞋。早晨上班的车辆塞成一条车龙,时而听见不耐烦的汽笛声。 布莱德感觉到体温随着步伐的加快而提升,额头渐渐地冒起汗来。富德的办公室离最近的地铁站需要步行大约20分钟。 “上什么班?”突然,魔鬼的声音又袭击布莱德的神经。 实际上一整晚在富德的办公室里,布莱德还是摆脱不了这快把他逼疯的声音,可是最后他实在太累了,才昏厥了过去。 “他们根本忘了你的存在。”魔鬼又说。 去死吧。布莱德在内心暗骂了一句,继续走向地铁站的方向。 “文素没有回电给你对吧?”声音不肯放过布莱德。 要你管。布莱德加快步伐,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魔鬼的声音。可是没有用。 “没有人理你,你就算消失了,也没有人在乎。” 布莱德感到唿吸急促得几乎无法负荷,于是只好走到人行道一旁的树下,暂时停下脚步,舒缓一下唿吸。 他大口大口地吸气,脸色苍白,额头冒汗。路过的行人却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布莱德超过两秒。 或许就这样倒毙在这里也没有人发觉。冷不防这个念头窜上布莱德的脑海,他紧锁双眉,用力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穿着上班套装戴着耳机听歌的三十嵗上下的女人,突然在布莱德不远处的前方停下脚步,她四处观望似在寻找什么,最后她的视线与布莱德的视线对上。 女人就这样呆滞地望着布莱德好几秒,她似乎正要迈开脚步朝布莱德走来,一个穿着全身黑色,戴着鸭舌帽,耳边挂着醒目的红色耳机的臃肿男人从女人的身旁走过,接着女人一个踉跄,往马路上跌出去。此时交通灯刚转绿,一辆小巴正以高速往女人跌出的方向行驶。 布莱德的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餵!” “砰”的一声,布莱德的双脚还没来得及跑过去,女人已经被撞飞出去前方几米处。 前方高速前进的罗里来不及踩剎车,碾过了女人的身体才停下来;接着罗里后方的三辆轿车也剎车不及而连续撞上前方的车辆,令罗里又连续把女人的身体往前拖曳了三次,力度一次比一次勐烈。 血、脑浆、不知名的液体溅了一地。女人已经一片血肉模煳,脑袋破裂。 目睹这一切在他面前发生的布莱德,整个人动弹不得,连放声大叫都忘了反应。 驾驶肇事小巴的大叔打开车门,望着女人破碎的尸体,整个人也呆愣在那边。小巴里载着一些正要去工厂上班的外劳,个个脸如死灰,议论纷纷。 汽笛声此起彼落,接着是人们失控的尖叫声,打破了一个寻常上班早晨的规律性。 不久警车和救伤车出现,救伤人员把女人已经无法辨认的尸首封入一个黑色的胶袋里面离开,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以及找车祸车主们和目击者录口供。 布莱德仍呆滞地站在树下;他缓缓地转头环顾四周,发现那个在女人跌出马路前经过女人身旁的臃肿鸭舌帽男人,已经往地铁站的方向走远了。 在莫名的直觉驱使下,布莱德快步跟了上去。不能让那个男人搭上地铁逃走,绝不能。 眼看着那个男人就要步入地铁站入口,布莱德追了上去:“餵!” 男人回头瞥了一眼布莱德,神色紧张地跑下往月台的楼梯,布莱德马上也追上去。 鸭舌帽男人因爲体态臃肿,才跑没两步到达月台后,就停下来用力地喘气了。 布莱德趁机追到鸭舌帽男人跟前,抓住鸭舌帽男人的手臂:“你爲什么要这样做?” 第126页 鸭舌帽男人脸色铁青,满头大汗。他挣扎着把耳机取下,弯着腰,擡眼望了布莱德一眼:“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把那个女人推出马路。”布莱德感觉到怒火沸腾。 鸭舌帽男人摇了摇头,摘下鸭舌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我爱她……” “什么?”布莱德有点惊讶。 “可是……她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一眼。”秃头男垂头丧气地説道。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惟有这样,她才会注意到卑微的我……”秃头男说着,竟然开始哽咽起来。 “你杀了她,你知道吗?”布莱德不知爲何同情心油然升起,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还是压低了声音责问这个可怜的秃头男。 “我知道。”秃头男此时擡头望着布莱德,双眼发亮:“我终于与她有了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她的生命,由我决定了,这一次。”秃头男説话已经不再喘气了。“我和她,有了最紧密的联繫了,而此生我再无遗憾,再不会为情所困。” 布莱德怔怔地望着秃头男,一时间被悲伤和愤怒所震慑,无法言语。 “我做到了,神,我做到了,我照你的话去做了,全都做到了。”秃头男突然低头,抓着脖子上的项鍊,喃喃自语,神情飘忽。 “你在说什么?”布莱德仍紧紧抓着秃头男的手臂,秃头男却没有理会布莱德,只是一个劲地念念有词:“神,我终于结束了这份孽缘。请允许我回归您的荣耀,从此归于平静。” “什么神?你说神叫你做什么了?”布莱德努力地想要拉回秃头男的注意力,却不果。布莱德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秃头男,可能也是“魔鬼”的受害者之一。 “从此归于平静,永远的平静。”秃头男说着,突然发狠挣脱布莱德的手,布莱德试图用力抓住秃头男: “你不要相信魔鬼的话!听我说!” 可是秃头男发了疯似推开布莱德,布莱德只扯破了秃头男的袖子和秃头男挂着的红色耳机。秃头男沖向月台火车轨,一边大声喊叫:“神啊,您的子民回归了!” 这一声刚落下,秃头男已经跳下了火车轨,一辆火车疾速开了过来。 火车碾过了秃头男的身体,紧急剎车。车厢里面的人东歪西倒,月台上的人们呆愣地望着火车。 布莱德怔怔地望着手里抓着的秃头男的衣袖一角和红色耳机,脑海一片空白。 世界似乎停止了运转,一切陷入一片空茫茫。 此时一把声音又贯穿布莱德的脑海:“你不也希望引起别人的注目吗?” “就连个其貌不扬的秃头失败者都比你勇敢。” “至少明天头条都是他了。你呢?你是什么?什么都不是,蠢蛋。” 布莱德缓缓地擡头,正好看见月台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上8点37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魔鬼 (4) 4 富德在沙发上听着阿修的录音内容,渐渐地进入梦乡。 梦里出现了在花圃里的一个女人,她正在花丛前蹲着,在阳光下她的剪影像个天使一样。忽而,她转头面朝向富德,轻轻地微笑着,那抹笑容清纯而亮丽。 她的睫毛上还有金色的阳光停留。 “薇拉。”富德听见自己的声音唿唤女人的名字。 女人站起身,阳光在她有些捲曲的长髮上流连,闪闪发亮。 她迈开脚步,缓缓向富德走来。 突然景色转换了。阴暗的屋子里,只开了一盏黄色的桌灯。窗外雷雨交加,一阵阵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夜空。 女人仍在富德前方不远处,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可是女人的神情不再是方才的清纯俏丽,她浓妆艷抹,长发束成了一个髮髻。她涂得殷红的嘴唇吐出三个字:“我恨你。” 闪电又再度噼开天空。 “薇拉。”富德再次唿唤女人的名字。 “我恨你。”女人举起一把手枪。 在女人噙着泪水盯着他的目光中,富德醒了过来。 阿修的录音内容还在继续播放。富德拔掉耳机,坐了起来。他的衣服紧紧贴着他汗湿的后背。 富德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重新开啓手提电脑。 他登入了一个电子邮件帐号,查看邮件信箱的内容。里面只有一封电子邮件,日期为1997年。 富德移动滑鼠,点击打开那封已读邮件。 “薇拉,你还好吗?”电子邮件的内容只有简短一句,署名是“莉莉”。 富德望着那封电子邮件里面的那句话,良久。 这是薇拉留下来的唯一未毁灭的,和她自杀有关联的证据。她很聪明,她把自己的电脑硬碟完完全全地毁掉了,没有人知道她自杀前与谁有过接触,有过什么想法。 只剩下无法完全抹掉的在网络上的痕迹。 她把所有网络上使用的註册帐号註销,把自己的痕迹洗掉;可是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洗干净。这些网络上东一块西一片的痕迹,加上通过各种方法重开薇拉已经洗掉的电子邮件帐号后,收到的唯一一封电子邮件,就是富德所能找到的所有。 第127页 在种种压力下,这个电子邮件帐号被迫封锁,因此从此以后这个信箱里面没有第二封邮件。富德曾经努力追寻过这封邮件的发信人是谁,可是由于是发自一个网咖,这个人完全地匿名,怎么找也找不到。 可是这个“莉莉”曾经在网络上与薇拉有所联繫。一个拥有自杀念头者聚集的网站。 莉莉甚至曾经在网络上转发过关于天堂之门教的宣传文案。 富德继续盯着那个1997年的发件日期,陷入沉思。 1997年3月26日,美国天堂之门教39名信徒在加州一高级住宅区内集体自杀身亡。他们分三批人喝下毒药,以便脱离身体的“包袱”,回归天国,在外星飞船上重生。教派成员相信当时一颗名为海尔—波普塞的彗星将会撞向地球,引起大灾难,而唯有脱离躯壳,他们才能在尾随彗星后面的飞船上重生;那个飞船是属于来接载他们回归天国的外星人的。 到底这个莉莉是什么人?富德摇了摇头。 再想下去也没有用,人都已经死了。富德终于关掉那个电子邮件信箱。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掉吧。 富德站起身,把手提电脑塞进背包里,正要推开办公室的门,却有人闯了进来。富德擡头一看,竟然是布莱德。 “你不是去上班吗?”富德疑惑地问道。 “遇到了一些事情,不得不请假了。”布莱德神色慌张地説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富德挑眉。 “去地铁站途中,有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推出马路惨死,接着他在我面前跳火车轨自杀。我去了一趟警局录目击口供。”布莱德飞快地说完。 “你还好吗?”富德上下打量摇摇晃晃的布莱德。 “现在就去找那个阿拉伯男人吧。”布莱德突然坚定地説道:“早一点解决掉这个魔鬼。” 富德望着布莱德好一会儿,最后点点头,拍了拍布莱德的肩膀:“我正好要过去。” 富德锁好门后,两人走出办公室所在的公寓,叫了辆计程车,富德给了司机一个已经过了五年的地址。 那栋公寓还伫立在市区郊外,外观看起来非常残旧,里面甚至没有电梯,只得爬楼梯。 富德和布莱德给司机付了钱,站在公寓面前,擡头望去。他们要去的地址位在四楼。 富德又低头望了眼自己的脚,轻轻用手揉了一下。布莱德拍了拍富德的肩头:“走吧,我会扶着你。” 富德勾起一边嘴角,没回答就毅然往公寓入口走去。布莱德忙跟上前去。 他们一个阶级一个阶级,缓慢地爬上公寓的楼梯;楼梯口发出阵阵雨水未蒸发完全的霉味。 也不知道就这样爬了多久,富德也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才终于到达四楼。富德喘着气,站在楼梯口,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双脚。布莱德关心地问道:“还可以吗?” 富德只是点点头。等到唿吸平顺了,富德才和布莱德慢慢走到那个曾经住着神秘阿拉伯男子的单位门前,深唿吸了一下,伸手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两次。富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然,已经过了五年,他对于那个阿拉伯男子还会回到这个公寓不抱任何希望。或许已经转手了好几户人家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尝试一下这个綫索,不是吗? 想着,门开了。富德和布莱德惊讶地擡头,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及膝裙、黑色龟领上衣,脚上踏着黑色筒靴的女人。她的一头及肩长发染成显眼的酒红色,她的一双杏眼瞅着富德和布莱德,上下打量:“你们是谁?” “我——”布莱德还来不及回答,女人就已经哗啦一声拉开门内的铁栅,步出门拦,再转身哗啦一声把铁栅锁上,向布莱德和富德说:“无论如何,我要出门了,有什么事迟点再找我。” 说完,女人就飞快地走到楼梯口,走下了楼梯。 “等等!”布莱德一个箭步挡在女人面前,女人停下脚步,一双锐利的眼瞪向布莱德,让布莱德不由得涨红了脸。 “我赶时间。”女人冷冷地说道,又想绕过布莱德离开,布莱德马上反应过来挡着女人的去路:“不,你等等,我想问你关于一个箱子的事情!” “什么箱子?”女人眯起眼,双手抱胸,盯着布莱德。 富德这时也走了过来;眼见自己被两个成年男子包围,这个女人非但没有表现出紧张防备的神色,反而非常地盛气凌人,不禁让布莱德另眼相看。 “小姐,我们只是想找一个五年前住在这个公寓单位的人。”富德缓缓説道,阻止布莱德向可能不相干的人曝露关于箱子和魔鬼的事情。 “五年前?”女人挑了挑眉毛,继续抱胸说:“你们来找一个五年前的人和一个箱子。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那么或许我们找错方向了,看来小姐你和那个人没有关系,打扰了不好意思。”富德礼貌地说完,就要拉布莱德离开。 这时女人却反而开口叫住他们:“你们想找五年前住在这公寓单位的人是吧?” 布莱德转过头来勐点头:“是的,是一个阿拉伯裔男子,你有看过他吗?” 如今什么样的机会都要试试看了,布莱德心想。 第128页 女人摸了摸下巴,望了眼手錶,接着从包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布莱德:“我现在赶着去k村召开的受矿场污染事件记者会,等下晚上7点再和你们谈这件事。” 布莱德接过女人的名片,上面写着的名字是“曾敏儿”,职衔是报馆採访记者。 名叫曾敏儿的女人也顺势拿出一支笔和笔记本,要求布莱德留下联络方式:“所以你们的号码是?” 布莱德报上了自己和富德的手提电话号码,曾敏儿记录了,就向布莱德和富德挥挥手,飞也似地冲下了楼梯,还不忘丢下一句:“7点见,不见不散!!” “可是……”布莱德呆呆地望着曾敏儿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忘了问对方在哪里见面谈这件事。 富德望了眼手錶:“看来我们还是先去附近的茶馆什么的待几个小时吧。” 布莱德也惟有点点头。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魔鬼 (5) 5 当时针指着7点的时候,富德和布莱德已经又站在敏儿的家门前。但显然敏儿还没回到家。 布莱德拿出一枚硬币把玩:“找到那个阿拉伯男子的话,你要问他什么?” “当然是问他箱子的事情。”富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万一箱子根本不存在,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布莱德停下把玩硬币的手指,擡头望着富德:“万一,所谓的魔鬼病毒真的存在,可是这个箱子不存在,那怎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连一丁点“治癒”的机会都没有。布莱德自己可能一点被治好的机会都没有。这是布莱德内心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 “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富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这样回答。“或许根本不是一种病毒也不一定。” “但我觉得这一切必定有一种联繫。”布莱德突然激动地抓紧拳头:“你知道吗?我快受够了。阿修貌似自杀未遂,然后我在地铁站差点就来不及抓住一个企图自杀的少年,接着今天我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被车撞死,而肇事的那个男人在我眼前说什么神叫他做的都做到了,就跳火车轨死了。” “如果这一切莫名的自杀事件之间没有关系的话,我真的无法理解爲什么。”布莱德说着,唿吸急促了起来。 富德只是伸手拍了拍布莱德的肩膀:“如果你想要知道爲什么,我们惟有继续追寻下去,即使是最不可能的綫索。” 布莱德渐渐地平復了心情,又玩起手中的硬币来。两人都不再説话,直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两人才回头一看,果然是敏儿回来了。 “阿拉伯裔男子和一个神秘的箱子。”敏儿走到两人面前停下,轻轻地説道。 布莱德惊喜地问道:“你有听説过这件事?还是你有见过这个男子?你有看过那个箱子?” “有,可能有可能没有,没有。”敏儿简短地回答布莱德一连串的问题。 布莱德正要再开口发问,敏儿就迅速地先开口:“我认识一个阿拉伯裔男子,他是来这里寻找他的父亲的;他的父亲来这里寻找一个失踪的箱子,最后却音信全无。” 布莱德和富德对望了一眼,布莱德马上问敏儿:“这个人要如何联络上他?” 敏儿耸耸肩:“他在保龄球场工作。可是我不担保他真的在那里工作。” 布莱德一脸疑惑,敏儿率先解答他的疑问:“我上一次和他有联络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从来没有见过面。” “你知道的,网上认识的人,因爲从未谋面,于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告诉对方,包括杀了人、想自杀,还有寻找失踪的父亲。同时,他们所给的所有资料也可能是假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他。”敏儿説道。 “他有提到是什么样的箱子吗?”富德小心翼翼地确认。 “是个家族中流传却没有人看过的箱子,上面有……有什么来着?”敏儿低头想了一下:“哦对了,耳蜗形状的花纹。反正就是很奇怪,不是吗?” “里面装着什么,他有说过吗?”富德追问。 “我没有认真相信他说的,所以没有问,他也没有说起里面的内容。”敏儿说着,望着眼前的两人:“直到你们两个人出现在我家门前,说要找一个神秘的箱子和阿拉伯裔男子,我才突然想起这件事。” “好了,现在轮到你们告诉我你们所知道的事情。”敏儿挑眉:“这个箱子里装着什么?” “不如你先给我们那个阿拉伯男子的工作地点吧。”富德明显拒绝透露案情。 “不。”敏儿倒是斩钉截铁地拒绝被忽略要求:“你们不告诉我这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我就不会告诉你们怎样找到他。你要知道,他可能在国内任何一个保龄球场。” 富德望着眼前的女子好几秒,分析了一下国内保龄球场的数量,有註册的,有非法经营的,实在多如繁星,一个一个去找的话也太过耗费时间。 “好,你带我们去找这个人,然后在路上我们会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你。”富德终于答应下来。 第129页 “好。”敏儿也不多费唇舌,转身就往楼梯走去:“现在就驾车过去吧。” 走没两步,敏儿又回过头来:“别猜了,这路程可不算短,而且,车油我现在去添,你们付。” 不等布莱德和富德反应过来,敏儿又继续步下了楼梯。两人忙赶上。 “这箱子对于你们而言一定很重要吧?”敏儿望着富德气喘吁吁地挪动双脚的样子,问道。 “你想知道的话,带我们过去找那个人。”富德瞅一眼敏儿,説道。 敏儿自讨没趣地继续走下公寓楼梯,好整以暇地等待富德和搀扶富德的布莱德到达公寓出入口。 等到富德和布莱德抵达公寓出入口,敏儿才带领两人走到附近的停车场,取车。 敏儿先把车子驾到加油站,布莱德识趣地去到柜檯付款,敏儿加了满满一缸的汽油,才开始驱车前往她记忆中的保龄球场。 “所以,这个箱子是怎么回事?”敏儿开口发问了。 布莱德望了富德一眼,富德只有点头示意布莱德可以告诉敏儿他们所知道的。 “你相信魔鬼的存在吗?”布莱德斟酌良久,才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敏儿瞥了布莱德一眼:“这世界本来就无奇不有。” “那你认爲,幻听是一种心理疾病,抑或是魔鬼的扰乱?”布莱德又问。 敏儿挑起了眉毛:“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箱子的事情?” 布莱德嘆了口气,放弃反问法,直接地敍述了起来:“五年前,有一个阿拉伯男子来这里寻找一个他从未看过,但却坚信其存在的箱子。这个箱子的存在,一直流传于他的家族中。” 敏儿竪起了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来自一个保管一件神秘危险物体超过一百年的家族。这个危险物体据説只有两个地方能安全保存它,一个是一种拥有特殊体质的人类,一个就是这个特别的箱子。在他的家族世代传説里,有另一个家族旁支世代拥有特殊体质,而以他们的身体保管这个危险物体。可是这名阿拉伯男子相信这个危险物体被偷走了,因爲本应以身体保管这物体的人,产生了精神状态变化,这表示那物体离开了这人的身体。”布莱德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敏儿没有插话,布莱德又继续説道:“而这个阿拉伯男子就相信有人以某种方法取出了这个物体,并使用那个神秘的箱子,运走了。” “这个危险物体是什么?”敏儿终于开口问道。 “阿拉伯男子称之爲魔鬼的物体。”布莱德回答:“据説这个物体能钻入人类的耳蜗和耳骨之间,影响人类的思维和精神状态。” “就比如产生幻听现象?”敏儿终于能够把布莱德一开始的问题和现在所知道的故事串联在一起。 “我们的假设是这样没错。”布莱德说道。 “所以你认爲这个物体可能是最近衆多精神失常杀人案和自杀案的导因?”敏儿很快就联想到了布莱德和富德他们所做出的假设。 “是的。”布莱德知道没办法迴避聪明如敏儿这样的人,只好正面承认。 “魔鬼吗?”敏儿微微勾动嘴角:“有趣。” 过了约莫三十分钟,他们抵达一栋有三层楼的商业建筑物。敏儿停好车子,领着两人走上阴暗的楼梯,抵达二楼的门口,玻璃门上贴着醒目的红色字体:“8号桌球吧”。 敏儿推开门进入,里面烟雾瀰漫,很多人一边抽菸,一边打桌球。 布莱德不禁咳了两声:“你说保龄球场不是吗?” 敏儿耸耸肩:“我没说过我一定要对你们老实,反正如果你们不告诉我实情的话,那我不是亏大了。” 布莱德和富德面面相觑,敏儿不理他们,径直走向柜檯。 布莱德和富德跟上去,只见柜檯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明显是中东人。 敏儿问对方:“阿莫?我是雅典娜83。还记得我吗?” 被叫做阿莫的中东男子擡起头,他穿着打扮很摩登,一身t恤牛仔裤,衣服上还印着“迟到上班”的英文字眼。只有捲曲的头髮、深邃的五官和毛髮旺盛的手臂告诉他们,他是个中东人。 “有点事想问你,你方便吗?”敏儿单刀直入地问道,然后指了指布莱德和富德:“他们想知道箱子的事情。” 听到箱子两个字,阿莫整个人就神情漠然了起来。他打量了眼前三个人几秒钟,和身旁的同事说了两句,就走出了柜檯,示意敏儿他们跟着他走到楼梯口处。 推开玻璃门,站在阴暗的楼梯口,阿莫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就问敏儿他们:“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说过你来这里找你父亲,你父亲是来这里找一个箱子的下落的。”敏儿率先开口。 “一个上面有耳蜗形状花纹的箱子,而且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耳骨的形状。”富德说道。阿莫眯起了双眼:“你们到底想要问什么?” “我们想找你的父亲。”布莱德说道:“他现在在哪里?” 阿莫望着眼前三人数秒,接着回答:“我父亲已经回国了。” “他已经找到那个箱子了吗?”布莱德紧张地问道。 第130页 “兄弟,那个箱子根本不存在。”阿莫耸了耸肩:“我父亲疯了,你明白吗?” “可是……”布莱德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你怎么找到你父亲的?” “我的一个住在这里的远房亲戚在街上认出了我父亲,他当时已经疯疯癫癫。我父亲被对方收留几个月后,才终于恢復神智,被我慷慨的亲戚送回国了。而我一直不知情,直到我来到这里一年多后,家人才给我捎来信息说父亲已经回家了。”阿莫娓娓道来。 “可是箱子的事情……”布莱德仍不放弃。 “说真的,只有我父亲还一直对那个箱子的传説耿耿于怀,我们家族里根本没有人再相信这什么鬼话了。拜託,都21世纪了好不好?”阿莫一脸不屑地瞄了眼布莱德和富德。 布莱德还想再追问,却被富德挡了下来:“我想请问你那个收留你父亲的远房亲戚,该如何联络上呢?” 阿莫扬起了眉毛:“那亲戚把我父亲送回国不久就飞到美国去了,那边比较好赚,不是吗?” 所有的綫索都断了。富德内心不禁一沉。 “好吧,谢谢你的合作,阿莫。”敏儿这时结束话题:“很高兴认识你。” 阿莫望了眼敏儿,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店里,碰地一声关上了玻璃门。 敏儿望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两人,忍不住同情起来:“你们要回到哪里?我送你们一程吧。” 布莱德摇了摇头,富德知道现在婉拒敏儿的好意也只是浪费时间和金钱,于是轻轻说出了办公室所在的公寓附近的地铁站站名。 “总还有别的綫索吧。”敏儿说着,上了车,布莱德和富德没精打采地也上了车。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耳朵 (1) “死亡等于拒绝一切理解。”——《千只鹤》,川端康成。 第五章—耳朵 1 文素从研讨会拖着疲惫但雀跃的心情,回到附近的酒店去。 自从噬菌体研究获得空前突破后,文素在学术界的名声就不胫而走,顿时她成了这方面研讨会受邀的抢手明星。她到处出席研讨会,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睡在各州的酒店床铺多于自家的狗窝床。 虽然距离阿修和小霞不幸的婚礼才过一个星期多,文素已经接受了在外坡的一场研讨会邀请,才刚看过小霞和昏迷的阿修,就风尘扑扑地赶到外坡去,下榻酒店。 但是这里手机收讯差强人意,文素一直都联络不上布莱德,后来就也就直接放弃联繫了。 回到酒店里,文素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一连上綫,实验室助理马俊就马上在即时通上敲了她:“研讨会怎样?” “非常振奋人心,很多人对于噬菌体研究突破带来的治疗效果抱着非常正面的期待。”文素飞快地在键盘打下几个字。 和马俊聊了几句后,文素就感觉到倦意袭来,与马俊道别后就关上了电脑。她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酒店的床上,顺手拿起手机看看收讯能力有没有改善。 手机显示收讯力微弱。文素想了想,翻个身,还是使用酒店房间的电话,拨打了布莱德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布莱德接了电话:“餵?” 文素轻声説道:“布莱德,是我,文素。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 布莱德的声音里听得出明显的惊喜意味:“文素! 不会打扰啊。你在哪里?手机都不通。” “我在酒店里,前天出发去了一个在外坡的研讨会。”文素微微扬起嘴角。虽然对于布莱德的感情一直没办法确定,但是布莱德对文素始终意味明确的喜欢,却总是让文素感到窝心。 她曾听过有句话説,被需要的感觉是最不可抗拒的。她感觉到自己被布莱德深深地在乎和需要她的存在,这样的感觉还是会让她微笑的。 其实喜欢这回事,就是那么简单不是吗?爲什么要比较爲什么要复杂化呢?文素突然这么想道。 “原来是这样。”布莱德在电话另一头松了一口气。文素知道布莱德是担心她的,但是或许是文素一直都抗拒太过亲密的关系,布莱德从来不会对她说什么“我很担心你”的话。 “嗯。阿修的情况怎样了?”文素转移了话题。 “还未醒转,医生说还要再观察多一段时间。”布莱德回答:“小霞消瘦了不少,我很担心她。” 对于好朋友,布莱德的关心却总是表达得如此轻而易举。到底是文素给布莱德的压力太大,还是对于布莱德而言,文素并不是好朋友? 文素把脑袋里的想法甩掉:“小霞受到的打击一定很大。真的觉得很惋惜。真希望阿修赶快醒过来。” “嗯。”布莱德应了一声,两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你呢?”文素先开口打破沉默:“你还好吗?” “我……”布莱德却突然欲言又止起来:“我没什么特别的啊。” “真的吗?”文素狐疑地再确认。布莱德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就像几晚没睡那样。 第131页 布莱德又再度沉默,电话那头只传来布莱德沉重的唿吸声。 “布莱德?”文素轻轻唤了一声。 “文素,我……”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我只是有点累了,就只是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文素开始感到不妙。 “最近城里发生多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和自杀案。”布莱德嘆了口气,说道。 “怎么了?”文素皱眉。 “据説这些人犯案或死前都听过一把莫名的声音教唆他们这么做。”布莱德深吸了一口气:“我在阿修的房间里找到一个录有阿修心情日记的随身笔。” “录音内容提到什么?”文素双眉锁得更紧了。 “阿修六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幻听的现象,他在录音里提到自己多次听到一把声音在脑海里,要他做一些违背意愿的事情。”布莱德回答。 “比如?”文素问道。 “比如……和小霞同归于尽。”布莱德顿了一下:“阿修应该是想要避免自己受到声音的控制,而宁愿牺牲自己。” “嗯……”文素陷入沉思。 “可是我不相信阿修有精神病。”布莱德又説道。“文素,你相信有魔鬼的存在吗?” “你想要把阿修的事件和那些城里发生的惨案用神鬼论连在一起?”文素又再度皱眉;她是个科学家,你不能期望一个科学家会相信神鬼论。至少不是魔鬼的存在。 “那如果,假设魔鬼并不是真的魔鬼……”布莱德语气显得不确定起来:“假设,有一种物体,能像魔鬼一般,教唆人们去做一些坏事。” “那是什么物体?”文素感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布莱德又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文素,这个綫索已经证明是条死路了。” “什么綫索什么死路?”文素听得一头雾水。 “我和富德一开始认爲有一种物体,能钻入人类的耳蜗和耳骨之间,影响人类的正常思维和精神状态。据説这个物体就叫做魔鬼。”布莱德娓娓道来:“可是我们的追查结果却只得到我们的假设是错的的结论。果然这样一个物体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于疯子的幻想里头。” “嗯……”文素开始思考这假设的可能性。 “或许,这世界根本没有魔鬼,根本没有能解释这些荒诞行径的东西,可能一切都只是因爲,这些人刚好都发了疯。”布莱德声音显得非常失落:“可能阿修也是那样……” “病菌感染的确可能造成精神病症。”文素打断布莱德的话:“虽然这方面的研究并没有取得显着的数据,可是感染病毒引发脑炎的人患上精神分裂症的风险比普通人高出一倍多。” “富德也一度假设那是一种古老的病毒……”布莱德説道:“可是,文素,我们已经朝最可靠的綫索找下去了,但结果只证明我们的假设是错误的。” “或许你们追查的管道偏差了。”文素翻身躺在床上:“但是你们的出发点却是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我知道你很关心阿修,所以你不希望相信阿修患上心理病。”文素又说:“我也不希望相信。”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布莱德嘆了口气:“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这个魔鬼物体的存在?” “你说发生了很多杀人案和自杀案对吧?”文素摸了摸下巴。 “是的。”布莱德声音有点颤抖:“很多人惨死了,有人跳下了火车轨自杀,有人被车撞死……” “我回去就马上联络任职法医的朋友,套取解剖资料,看看有什么发现。”文素提议道。“如果真的有所谓一种会钻入人类耳朵的物体,那么解剖结果应该会检查出来。” “谢谢你,文素。”布莱德突然向文素道谢。 “怎么了?”如果布莱德就在她面前,她一定会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我想你了,文素。” 文素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明天就啓程回来了。” “今晚好好休息吧。”布莱德柔声説道。 “好,晚安。”文素道了晚安后就盖上了电话。布莱德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她的直觉如此告诉她。不单只是阿修的事情,布莱德一定自己也发生了什么。 带着担心的心情,文素渐渐入睡。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耳朵 (2) 2 回到城里第一件事,文素就联络上了任职法医的朋友。 从医院餐厅的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绿色的草地,草地上有三三两两穿着病服的病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的护士,在这早晨的9点钟,吸取一些对人体健康的阳光,以便身体能制造维他命d。 有时候在文素看来,人类和其他生物没有两样,他们唿吸、他们运动、他们觅食;在阳光下才能制造维他命d保持骨质密度的人类,也和必须靠阳光进行光合作用的绿色植物很相似。 第132页 但当然,还有一些活在深海火山口的生物,连唿吸也不需要。就这方面来説,文素常觉得地球的深海就像外太空一样神秘,某层面而言深海的生物也像外星人一样难以理解。 “最近城里发生了多起惨死案。”文素望了一眼窗外的草地景观,又转而面朝法医朋友柯善礼,一边伸手搅了一下面前的奶茶:“而且频率异常密集。” 黄褐色的奶茶泛起一圈一圈的漩涡,沉淀在杯底的黄糖在搅动中渐渐与奶茶溶成一体。医院餐厅的奶茶沖得不错,口感顺滑,香而甘。即溶奶茶包比起手泡,还是差强人意。 “你听説过维特效应吧?”柯善礼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咖啡。他架着银边眼镜底下的眼神略带笑意;打从文素在大学时期认识柯善礼,他就是这样斯文冷静得可怕的一个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永远保持一抹似笑非笑的礼貌笑容。 文素瞄了一眼善礼,也报以礼貌一笑。维特效应是一种自杀模仿的现象;当一个地区出现轰动性的自杀事件报导,紧接着当地的自杀率也会大幅度上升,产生自杀模仿的现象。关于自杀事件的报导宣传得越广泛,随后自杀的人数就越多。2010年深圳富士康连续跳楼事件正是这一效应的表现。 “你认爲这是一种自杀模仿现象?”文素反问道。 “活生生——哦,不,”善礼放下杯子,身子前倾了一些,脸上仍带着那诡异的笑容,凑近文素低声说:“血淋林的例证。” “杀人案又怎么解释?”文素正视善礼双眼,完全不迴避:“难道你要告诉我那是破窗效应吗?” 善礼背靠在椅背上,不经意地别过头望了一眼窗外的草地:“杀人又不是破坏公物那么轻微的罪行。” “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可不是因爲其他人杀了人,就可以那么容易做到的,对吧?”善礼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瞅着文素。 “你不觉得这些杀人案和自杀案发生得那么频密,有点古怪吗?”文素问道,呷了口奶茶。 “郭文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善礼推了一下眼镜,笑着问道。 “我想知道这些案件死者的解剖结果。”文素也不拐弯抹角,直捣黄龙。 善礼耸耸肩,微笑着回答:“没有解剖结果。” “没有解剖结果?”文素皱眉:“你的意思是……” “这些案件的死者都没有进行过尸体解剖,所以没有解剖结果。”善礼缓缓回答。 “怎么可能?”文素惊讶地问道。除了自然和意外性死亡,他杀以及自杀死亡的尸体通常都会被勒令进行尸体解剖,以确定死因以及死前是否曾有过任何挣扎。 而他杀和自杀死亡的尸体解剖是由验尸官下令,亲属无权反驳解剖令。文素大概在网上翻閲了近几天在城里发生的诡异命案,全部都是非自然和意外性死亡,照理说验尸官必定会下令进行尸体解剖的。 “验尸官裁判没有进行尸体解剖的必要。”善礼好整以暇地回答。 “就连取出尸体体液、组织、器官等样本也没有吗?”即使验尸官裁定没有进行尸体解剖的必要,通常也会下令合格法医取一些尸体样本以确认死亡性质和死因。 善礼摇摇头,勾起嘴角:“很抱歉,没有。” “验尸官基于什么理由作出那样的判决?”文素没有想过尸体竟然没有进行解剖这个可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我都知道,验尸官作出的判决,无需公布其理由。”善礼又喝了口咖啡。 “你觉得是爲什么?”文素穷追不捨地问道。 “郭文素,你一向都很聪明,大学时的成绩也比我好,不是吗?”善礼微微一笑:“你觉得是爲什么呢?” 问题被丢回来,文素有点恼羞成怒:“根据刑事诉讼法解剖尸体规则,在尸体死者死于公共卫生紧急事件中的一种传染疾病的情况下,法权者不能下令给尸体进行解剖。” 善礼扬起嘴角:“那是你猜测的,我什么也没说过。” “传染疾病吗?”文素眯起眼。“这一些每一个案例之间几乎毫无关联的案件,是一种传染病导致的?” “the truth is out there,真相就在某个角落等着被发掘。”善礼引用了着名电视剧《x档案》的名句,笑了笑。 “你认爲是传染病的可能性有多高?”文素抛出问题。 “如果杀人能以传染病来解释的话,那不是太便宜这些兇手了吗?”善礼笑着说:“他们就不需要为自己的罪行负责任了;只不过是一种病才会杀人。” “再説,自杀的那些人,不也死得太没意思了吗?”善礼又瞥了一眼窗外,一个护士正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在草地上晒太阳,年轻的病人戴着耳机,默默地听着音乐。 “并非出自自己意愿的自杀行爲——文素,你这个传染病导致自杀的假设,一下子就侮辱了那些嚷嚷着要自己决定自己生命主权而自杀的人啊。”善礼继续説道,语气轻佻。 “省下你那些道德批判吧。”文素也顺势望了眼窗外那个轮椅上的病人;她理了一头短髮,阳光下皮肤显得很苍白。 第133页 “所以你不相信这是一种传染病,可是你认爲这些案件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繫;至少验尸官的裁判就很不寻常了,就像要掩盖什么真相一样。”文素説道。 “郭文素,”善礼突然罕有地正色起来:“这一次,我劝你少自作聪明,不要插手这件事,你惹不起。” 文素皱眉,正要反问,善礼又恢復了那张冷笑的脸:“你知道现在这座城市最需要的是什么吗?在最黑暗的时刻,坚守人性的光辉。” 文素冷哼了一声;善礼念出的那句是市政府公园的纪念碑上的碑文。 “看来我是时候回去上班了。”善礼笑着站起身:“很抱歉,没能帮到你。” “我才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文素也站起身,与善礼轻握了一下手。 善礼慢步离开了医院餐厅。文素重又坐下,凝视着窗外的草地出神。 人类是如此脆弱的生物,容易被欲望所诱惑,容易被渴望所动摇,而泯灭人性。杀人和自杀,有那么容易吗? 而利用一种病毒或者传染性精神病来解释他们的罪行,是否也让这些人逃脱了罪咎的枷锁? 如果,这些人犯下的罪行,都能够以病毒来解释,他们是否还需要遭到谴责? 文素想到那个身中多刀再被妻子肢解的惨死的男人的新闻,不禁皱起眉头。犯下如此让人髮指的冷血罪行,那名妻子应该被减轻谴责吗?然后她又想到新闻报导指那名男子生前常对妻女拳打脚踢;这样的一个家庭暴力犯罪者,是否又死有余辜? 阳光下,坐在轮椅上听着耳机的年轻女病人突然转过身,用手中的不知什么利器,狠狠地刺向身后的护士的腰部。护士不知所措地遭到了袭击,紧压着受伤的腰部,痛得整个人弯下了腰,放声大叫。 女病人却一点也没有放缓的趋势,举起手中的利器,又再度刺向护士,所幸附近的医护人员被叫声惊动了,在千钧一髮的时刻赶过来阻止了女病人的恶行。 草地上聚集了许多人,女病人和护士都被带走了,接着人潮也渐渐散去。阳光下,只剩一片绿色的草地,和沾了一点风干的血迹的草。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耳朵 (3) 3 “钻入耳蜗和耳骨之间的物体?”马俊叫了杯葡萄柚果汁。 望着眼前无酒无咖啡不欢,跟随自己多年的实验室助理,文素露出怀疑的神色:“葡萄柚?” “葡萄柚能降低胆固醇指数。”马俊耸耸肩,不以爲然地説道。 “有什么样的病毒会导致杀人和自杀的精神性失常呢?”文素又回到正题。 “郭医生,你不是应该在继续你的噬菌体后续研究吗?接下来一切都会更容易的。”马俊説道。马俊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自从布莱德提出那样的假设之后,文素就对这假设感到非常地有兴趣;尤其是研读了那些案例以及和法医朋友柯善礼谈论之后。 “关键难道是耳朵?”文素自顾自地推理起来。 马俊嘆了口气:“如果有什么物体钻入了人类的耳朵导致精神失常,验尸过程一定会发现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文素坐直腰板:“这一些案例,没有一个进行过尸体解剖。” “你确定?”马俊挑起眉毛。 “如果我获得情报的来源没有欺骗我的话。”文素翻了个白眼。 “除了病毒性脑炎,我还不知道有其他病毒可以导致精神病。”马俊说着,喝了口葡萄柚汁。 “我也不知道。”文素无奈地耸耸肩。 “郭医生,我看你破案成瘾了。”马俊望着文素几分钟后,失笑道:“自从瘦瘟疫事件开始,你就老希望出现一些谜题让你去找出答案吧?” “可是作爲科学家的我们,还是安守本分地做研究就好了,破案这种事情,交给警察去做就好了啊。”马俊説道。 文素却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等等,马俊,你说我什么?” “你是个科学家?”马俊一头雾水地回答。 “不,不,前一句!”文素突然显得雀跃起来:“你说我破案成瘾,是吧?” “我的确是那样说的,不过这和这事情有什么关系?”马俊不明所以地望着文素。幸好下午的咖啡馆里客人较少,要不然大家都会向文素投以狐疑的目光吧。 “毒品能导致上瘾的原因是因爲它让大脑一个称爲伏隔核的部位释放多巴胺,使人类感到愉快而满足,而且毒品也是引起幻觉的导因。”文素迅速地整理自己灵光一闪的思绪。 “你是说这物体不是病毒,是毒品物质?”马俊挑眉。 文素停下来思考了几秒后说:“伏隔核位于大脑的左右两侧,就是靠近耳蜗的部位。而且,伏隔核也涉及调节由音乐造成的情绪。” “如果,我们假设有一种病毒,能释放化学物质扰乱伏隔核,造成情绪放大和兴奋的幻觉,就也非常有可能影响耳蜗导致幻听。”文素飞快地说着:“在情绪被放大和兴奋的状态下,人们的确可能做出杀人和自杀的行爲,而感到愉快和满足。” 第134页 “毒品让人上瘾,因爲它让人类获得满足感。满足于在幻觉中达成的最想要的欲望。”文素说完,喘了口气。 “即使是这样,你也没有任何依据啊,根本没有解剖资料肯定这样的一个病毒或者其化学物质存在。”马俊説道,搔了搔头。 “而且,如果这是一种病毒,你又如何解释这些毫无关联的犯人和自杀者,是如何同时被感染上的呢?而爲什么他们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又没有发病呢?”马俊提出了合理的疑问。 文素低下头想了一下,然后擡起头,盯着马俊:“这一个病毒,必定是通过某种既普遍能获得又并非每个人都会接触到的传播媒介,进行传染。” “那是什么?”马俊皱眉,无力地吸了最后几口葡萄柚汁,又再叫了一杯。 “想一想吧,假设每天载送到市场去摆卖的苹果里,有一篮苹果都有一种寄生虫住在里面,然后假设每个人每天都会买一颗苹果来吃,他们都吃苹果,但是有人会吃到有寄生虫的苹果,有人却不会。”文素举了个例子:“就像是或然率一样,100%的苹果的里面,有50%是有寄生虫的,你吃苹果,我吃苹果,他吃苹果,但是却有可能只有一个人吃到有寄生虫的苹果,其他人和吃到寄生虫苹果的那个人不管亲密或完全没有接触,也不会影响其吃到或吃不到寄生虫苹果的机率。” 马俊稍微消化了一下文素的话,接过了服务生拿来的第二杯葡萄柚汁:“就是像疟原虫那样对吧?被蚊子叮咬很普遍,而且传播疟原虫的按蚊也有多达200种,甚至不同区域就会限制传疟作用。真的拥有疟原虫并成功传播的蚊子并不多,100个人被咬,可能只有1个人患上疟疾。” “对!”文素马上点头如捣蒜:“像蚊子那样普遍但又以个别而论的媒介。” 马俊却摇了摇头:“郭医生,这样的媒介例子,太多了。” “生物来説可能有蚊子、蟑螂、青蛙、蜘蛛、蚂蚁,非生物来説可能有杯子、电脑、手机、口香糖……”马俊数了一大串例子之后,又摇头道:“根本不可能数得完。” 马俊说得没有错。文素有些泄气地躺在椅背上,伸手摸了摸太阳穴。 “小姐,你还要再续杯吗?”服务生此时走过来,指了指文素面前已经喝光的柠檬冰茶。 “好,给我一杯蜂蜜绿茶好了。”文素让服务生取走空杯子。 “马俊,如果我们把可能的媒介范围缩小到和耳朵有关呢?”文素又问道。会钻入耳蜗,影响听觉和幻听的东西,媒介应该和耳朵有亲密的接触吧。 马俊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屑地笑了一声:“除非你要告诉我,音乐也可能是一种病毒的传播媒介吧。” “当然不可能。”文素歪着头想了一下。音乐本身又不是实体,怎么可能成爲传播媒介。 “但我倒在网上看过一个新闻说有一种新式的音乐药物被研发了出来,据説是通过左右声道播放不同频率的音乐,达到刺激大脑产生快感的功效。”马俊又搔了搔头:“如果音乐能被制成迷幻药,那自杀歌也是有可能的。” “像《忧郁星期天》那样?”文素问道。《忧郁星期天》是1933年导致许多人听了之后自杀的一首歌曲。 马俊笑了笑:“或许你可以去查看看这些案件的自杀者和兇手们,是否曾经听过同一首歌?” 文素接过蜂蜜绿茶,吸了一口。“又或者用同一种方式听过歌?” 接着有什么在文素的脑海里亮了起来。“耳机!”文素激动得坐直了腰板,抓着马俊的手臂:“和耳朵有着亲密接触,又非常普遍,又得依个别而论的传播媒介,不就是耳机吗?” “嗯。”马俊倒是皱起了眉头:“那你要想办法获得他们听过的耳机才能确认吧。况且,他们未必每一个人都听过耳机。” 文素点点头,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但是目前来説,这个假设最有可能不是吗?” “嗯。”马俊只能点点头。 “耳机……”文素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耳朵 (4) 4 盖下文素打来的电话后,布莱德躺在自己小套房的床上,盯着不知何时冒出点点蜘蛛网的天花板发呆。 和富德两人追查所谓能钻入人类耳蜗,称爲“魔鬼”的危险物体的过程,在找到阿莫之后总算是告一段落。但是却是失败的追查结果。 敏儿把他和富德载到富德办公室附近的地铁站后,又问了他们许多问题,才打道回府。富德回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一下,而布莱德却终于萌起回家的念头。 回去那个一切梦魇起源的小套房。 富德只是饶有兴味地拍了拍布莱德的肩膀,说:“保重。” “你也是。”布莱德说完,拖着疲惫的身子,搭上末班火车,回到自己住的公寓。经过地铁站前的7-11便利商店,他顺势走进去买了一盒牛奶、一罐汽水、几包零食;临走前他特意在报章杂志区驻足几分钟,各大报章头版都不约而同是关于那个跳火车轨死的男人,以及同一天在附近马路被撞死的女人。 第135页 布莱德拿起其中一份报纸仔细閲读了一下;报导称先后惨死的男人和女人是旧同学关系,中学时曾经同班。现在的报纸记者对于这类型的巧合穷追不捨;就像那个曾敏儿一样。布莱德放下报纸,拎着纸袋离开便利商店。 布莱德搭电梯回到自己的套房,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人。除了电梯上升的滚轮机械声,一切安静得可怕。布莱德不期然想起跳火车轨的那个秃头男;他仿佛真的从此找到了平静了一样,义无反顾地跳下了火车轨。 以死亡祭祀平静,了无遗憾。秃头男临死前那一抹满足的笑容,或许是他这一生最美的容顔。 “你根本连引起别人注意的勇气都没有。”魔鬼的声音,如催魂令,如影随形。 布莱德这次连挣扎也放弃了。他整个人的身与心,都累了,无力再抵抗这个魔鬼。布莱德木无表情地步出电梯,插入钥匙,转开门把,回到离开了两天的房间。 他放下手中的纸袋,关上门,转过身,扫视了整个套房一眼。这是一个单身汉气质明显的单人套房,一张单人床、一双拖鞋、一张书桌,厨房水盆上放着一只沥干的杯子和一个盘子。他和邻居只有点头之交,虽然还算和睦,可是因爲邻居们都是早出晚归、性格神秘的住户,他们还不到深交的地步;如果布莱德几天没有出门,也不会有人发觉有异。 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 他一直那么努力对别人好、维持善意、热心助人,可是到最后,他换来了什么呢?一瞬间,布莱德辛苦经营的世界,像玻璃一样破碎了。 阿修陷入昏迷、小强出国、小霞有太多事情要烦恼、文素奔波研讨会太忙碌……忽然之间,他发现自己是多么寂寞的一个人。 孤单、寂寞、一个人。 “可怜的人。”连魔鬼也同情起布莱德来。布莱德摇了摇头,脱下鞋子和袜子,把纸袋里的牛奶和汽水放进冰箱里,把零食放在权当餐桌的厨房柜檯上。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了,是文素。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文素。听着文素的声音,布莱德内心的悲凉感却渐深而无法自拔。好几次他想说什么,而文素似乎在等待他说什么,但是他却发现自己词藻贫乏——不,情感贫乏。 就连和文素在通电话,魔鬼还是继续留连不去。 “她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根本不在乎你对她的感觉。”魔鬼在窃笑。 最后,布莱德还是找到了最简单的词句:“我想你了,文素。” 可是文素没有正面回应布莱德整个通话里最赤裸裸的一次剖白。淌血的剖白,却只得到冷漠的公式化的回答。 “真是可怜。”魔鬼又嘲笑起布莱德来。 结束通话后,布莱德躺倒在床上,连衣服都还来不及脱掉。这时候的他,仿佛已经用尽所有力气;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他的灵魂已经变成一缕青烟,从窗户飘出去了吧。剩下在这张床上的,只是一副没有生命的皮囊,逐渐枯萎。 “你敢死吗?”魔鬼突然问了一句。 布莱德已经失去了抵抗的欲望。或许是好几天纍计下来的疲劳,他头昏脑胀,头重脚轻。 “惩罚他们。”魔鬼好像在他耳边吹气:“让他们知道,忽略你的后果是怎样。” “让他们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魔鬼的声音,像烟一样飘忽,音量时大时小:“他们应得这种惩罚。” “他们不值得你一而再地付出,他们根本不珍惜你。” “可是你的死,会改变一切。” “他们会后悔。他们会恨自己一辈子。你会永远被记住。” “听到了吗?你会永远、永远被记住;他们永远不能够忘记你。” 布莱德的脑海涌现一个丧礼的场面;遗容照片上是他的脸,祠堂里文素哭成了泪人,唿天抢地:“爲什么?布莱德,爲什么?”小霞、阿修、小强苍白的脸,后悔的神情。阵阵烟随着橙色的点点火光从燃烧冥纸的缸里升起、飘散,菸灰从门口飞出去,一直飞到深深夜空里去。 他仿佛听见阿修在说:“对不起,布莱德,你是我永远的好朋友,永远。” 死亡,多么地优美。它让一切曾发生的变得如此美丽,又让一切未曾发生的变成遗憾,并把死亡发生时的一切定格成隽永,不论时间如何推移,也不会再改变。 “让他们后悔。”魔鬼的声音似乎又变得时远时近了。 在莫名力量的驱使下,布莱德摇摇晃晃地坐起身,眼角瞄到了上个星期买的一包炭。那时候还想说阿修婚礼之后大伙儿要在阿修家搞烧烤庆祝会。 他拆开了炭包装,架起一个炉,开始烧起炭来。烟雾从炉子裊裊升起,渐渐地开始往套房各处蔓延。 布莱德继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氧气将一点一滴地被消耗殆尽,接着他会陷入昏迷,慢慢地因爲一氧化碳中毒和缺氧而死。 渐渐地,他感觉到眼皮沉重。 “入睡吧,孩子。”魔鬼的声音,此时竟变得如此温暖。 “睡吧,睡吧……”布莱德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勐烈移动;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是却完全没有力气。隐约间,他只听见有人在大声叫着:“快,快把那个男人救出去啊!” 第136页 那把声音很熟悉,应该是敏儿。可是爲什么她会在这里?她是怎么找到他的? 疑问还没得到解答,布莱德就感到一阵晕眩;这次,他终于昏了过去。 “对不起……”临昏过去之前,布莱德却听见自己内心对魔鬼道歉;他失败了,他无法过渡到优美的死亡国度,他被搁浅在这让他痛苦的世界了。 死亡,曾那么靠近,如今又远离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耳朵 (5) 5 夜深了。小霞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从膝盖上方偷偷地看着病床上的阿修。 再过三个星期,医生说。阿修的意识仍未完全恢復,而脑部功能也不乐观。如果三个星期后,阿修还是没有甦醒的迹象,他可能就要正式被宣告为进入植物人状态。 和脑死亡状态不一样,植物人状态的病人失去意识,可是脑干仍旧能发挥功能,因此还有心跳,还能唿吸,并拥有反射动作。脑死亡状态的病人丧失全脑功能,连自主唿吸和心跳都不能够的时候,就会宣告为正式死亡。 小霞当然希望阿修会醒来。但是如果最终他醒不来的话,在脑死亡和植物人状态之间,小霞却会忍痛希望阿修脑死亡而不是陷入植物人状态。 以她对阿修的理解,虽然显然还不够深入,但是她还是知道的,阿修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植物人的状态。不能自己吃东西,不能自己上厠所,终其一身在病床上和尿袋度过,阿修绝对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太痛苦了。 想着,小霞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气。才不过一个星期多前,她还是个新娘子,在教堂等着阿修,牵起她的手,一同在神父见证下,说出“我愿意”。 想不到现在一切却变了样。 阿修真的可能自杀吗? 望着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的阿修,小霞感觉到鼻子突然一酸。 这世界太不公平了。她凴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爲什么偏偏是她的人生要这样分崩瓦解? 小霞拆下听了一整晚的耳机,深唿吸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病床边,伸手摸了摸阿修的头髮。 阿修没有任何反应。医生说现在要常常对阿修説话,以便能刺激阿修的大脑继续运作,增加甦醒的机率。 “阿修,是我,小霞。”小霞努力在声音里挤出一点笑意,即使望着昏迷的阿修,她的心如刀割。 “阿修,你爱我吗?”小霞轻轻地问道。当然,阿修现在不大可能开口回答她。或许是这样,她才能问得出口吧。 爲什么要因爲逃避结婚而自杀? “你恨我吗?”不知怎的,这几个字就从小霞嘴里熘了出来。是不是因爲太恨了,所以连命也可以抛弃? “你就这么恨我吗?阿修。你宁愿去死也不要和我结婚,爲什么?”说着说着,小霞情绪越来越激动了。 病床上的阿修还是毫无动静。 “阿修!我要你现在就起来回答我!”小霞几乎是用力地在捏着阿修的手臂;阿修的手臂被捏出了瘀青。 “现在就告诉我,到底你爲什么要去死!你爲什么会掉下山崖!你是不是不爱我才这么做!”说着,小霞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她深唿吸了一下,又放松了抓住阿修手臂的手。她凑到阿修面前,柔声说:“阿修……就算你说你不爱我了,也没有关系的。” 小霞的心揪紧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必须说出这些话:“真的,没有关系的。你只要醒来,告诉我,你不再爱我了,就可以了。我会原谅你的,我不会恨你的。” “我可以接受一切答案,阿修。”小霞轻声说:“只要你醒来,告诉我那个答案。” “醒来吧,阿修,醒来,好吗?”小霞轻轻伏在阿修的身上,倾听阿修的心脏,扑扑地跳动着。在这副身体里面,还有生命,还有阿修的灵魂。可是他醒不过来,回答不了小霞的问题,也无法伸手拥抱小霞,或者推开小霞。 小霞眷恋地依靠在阿修身上良久,才再直起身。 又再看了阿修一眼,小霞才离开病房,决定到自动贩卖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充飢的。 一个人走在诺大的医院里,虽然还有巡班的护士和保安人员经过,可是小霞还是感觉到寒风刺骨,从体外深深刺入体内。 走到自动贩卖机前,正要选择些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小霞擡头望去,救护人员正把一个男伤者迅速地推到急救室去;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不停地问救护人员问题。 男伤者的脸上戴着氧气罩,情况看起来非常紧急。小霞眯起眼,当男伤者被推进转角处的那一刻,她惊觉那个男伤者就是布莱德。 那中东混血的五官,她不会认错的。可是,布莱德?爲什么布莱德会进急救室?他怎么了? 小霞无暇再想那么多,直觉地就跟着救护人员的方向追到急救室前。当她抵达急救室门前时,布莱德已经被推入急救室进行抢救,小霞不得进入。她心急如焚,转身一看,刚刚跟在救护人员旁边的女人正在那里徘徊,神色慌张。 “小姐。”小霞趋前去叫住那个女人。 女人擡起头,双眉紧锁:“是?” “我想请问,刚刚被推进急救室的,是不是布莱德?”小霞问道。 第137页 “是啊。”女人露出惊喜的神色。小霞和女人同时开口问对方:“你认识他?” 两人都愣了一下,小霞率先回答:“是的,我们是好朋友。” 女人上下打量了小霞几眼,旋即露出不屑的眼神:“好朋友吗?” “怎么了?”小霞感觉到对方释放的并非善意,感到紧张。 “你连好朋友想要自杀你都不知道,你这好朋友怎么做的?”女人一开口就是一段批判。 可是她说的话也让小霞 受到了莫大打击。“你说什么?”小霞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你说……你说布莱德他……他自杀?” “是啊,烧炭自杀,真是经典的自杀方式。”女人撇了撇嘴:“让人想起亚洲经济风暴的时候啊。” 小霞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布莱德……烧炭自杀?”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他有想要自杀的企图?”女人望着小霞的眼神又转成了同情:“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如果是好朋友就要多关心对方嘛。” 小霞忍着内心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擡起头,以尽可能冷静的态度,问女人:“请问你是哪位?你在哪里发现布莱德企图自杀?” 女人嘆了口气,也坐了下来:“我叫曾敏儿。基本上我前一天才认识布莱德;他因爲某些事情找上我合作,于是就耗了一天。” “可是我总觉得他有点怪怪的,离开之后不久我就打给他,可是一直都打不通。于是我就联络上他的另一个朋友,取得布莱德的地址,原来离我住的地方也只是20分钟车程,就去查看他的情况了。没想到他竟然在烧炭自杀。”敏儿连珠发炮般说了一大串。 “另一个朋友?”小霞狐疑地问道。难道是文素? “叫蓝富德的。你也认识他?”敏儿又说:“我叫他直接赶来医院还比较快;应该快到了吧。” 小霞擡头望了眼急救室门上的灯,急救还在进行中。到底是怎么了?连布莱德也要自杀? 这时,有人嗒嗒嗒跑着闯了过来,小霞转头一看,是富德。富德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小霞?” “富德。”小霞正想站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小霞!”富德见小霞情况不妙,忙跟上前,想要搀扶小霞。 一种好像脚踩云端的晕眩感。小霞想要稳住身体,可是却整个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接着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病毒 (1)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第六章—病毒 1 与马俊道别后,文素正要拿起手机打给布莱德,却先收到了富德的电话:“文素,布莱德出事了。” 文素先是愣了一下,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企图烧炭自杀。”富德以平板的语气回答:“经过抢救,现在情况稳定。” 文素飞也似地飞奔到医院,冲到布莱德的病房去。富德正坐在病房外,文素一来到他就擡起头:“文素。” 文素停下脚步,在病房外看了一眼躺着的布莱德,他还没醒来。 “医生说布莱德还很虚弱,最好让他多休息。”富德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擡眼望着文素。富德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或许是文素的幻觉。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才迈开脚步,走到富德的旁边,坐下,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爲什么?”想了很多,文素最终还是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富德瞥了文素一眼,又低头盯着地板,若有所思:“魔鬼。” 文素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布莱德昨天已经把你们追查一种钻入耳朵的病毒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富德沉默了几秒,旋即摇摇头:“我本来真的就要开始接受这东西真的只是无稽之谈罢了,直到……” 富德突然擡起头,望着文素:“直到我发现了传播媒介。” 文素没有迴避富德的视线,她在富德的眼里读到了她今午才刚获得的推论:“耳机。” 富德点了点头:“阿修昏迷前曾多次使用随身笔录音,相信他自己事后也多次里用耳机重听。布莱德,也曾经以耳机连续性地听过阿修那个随身笔录音内容。” 文素望着富德良久,缓缓地把心中的怀疑说出:“你也听了。” “是的。”富德承认,放下双手,仰躺到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说:“我也听见了,魔鬼。” “一开始,一切都很微弱,微弱到你以爲自己只是偶尔想太多,或者太累了。”富德幽幽地説道:“布莱德 一直都很累,可能已经被影响很久了。” 文素倒抽了一口气:“他会没事吧?” 富德没有回答,只是说:“小霞也肾功能失调而昏倒了。” “什么?”文素瞪大了双眼。一时间,自己关心的两个人都病倒了,让她不知所措:“爲什么?” 第138页 “诊断报告还没出来。”富德说,耸耸肩。 肾功能失调的原因有很多,高血压、糖尿病和肾小球肾炎是其中较普遍的原因,但也存在其他病因。作爲一个孕妇,患上任何一种相关的疾病,都非同小可。 文素心头大石越来越沉重了,而她只能学富德仰躺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嘆了口气。 “所有相关案件的尸体都被下令无需进行解剖,理由不公开,但是有明文规定若尸体死于传染病,验尸官不可下令进行尸体解剖。”文素説道。 富德很快就会意过来:“嗯,所以我们又来到了另一条死胡同。” 两人就这样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几分钟。 “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最后文素打破沉默,轻轻地问道。 “你有想法吗?”富德反问。 文素想了一下:“除非,我们能弄到一具死于这种病毒的尸体,可是所有相关尸体已经被转移或强制火化。” 富德嘆了口气。文素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虽然已经没有尸体可以解剖,可是还没有死的却不能被强制销毁……” “你在想什么?”富德转过头,严肃地望着文素。 “比如像阿修,或者布莱德那样的人。”文素坐起身来:“可是据我所知,这病毒选择藏匿的大脑部位,如果进行手术取出一小片的话,绝对会影响生理和思维功能,因此不可能在活人身上进行。” 富德也坐起身来:“如果脑死就不一样了,对吗?” 文素转头望着富德,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说……” “阿修的脑部功能復原情况并不乐观。”富德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在预测可能发生的情况。万一阿修真的那么不幸脑死了的话,我们必定有主要先权取走他的大脑组织。” “你疯了,富德,你疯了。”文素轻轻地说道。可是她也明白富德的出发点;这个病毒会传播开来,如果牺牲阿修能解开这个谜团,从而解救大家的话,那也只是合理的做法。 可是她怎么能够希望阿修脑死呢?小霞该怎么办呢? “小霞醒来了吗?”文素转移话题,问道。 富德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起身走到另一个病房,只见小霞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还未醒转。文素望了小霞一眼,不禁又嘆了口气。富德这时却走进病房,把一支随身笔轻轻地放在小霞旁边的小桌上,并把一张纸条压在下面,接着就走出了病房。小霞仍没有醒过来。 “你把阿修的录音给了小霞?”文素疑惑地问道:“你会害了她。” “没事,我已经留下笔记叫她千万不能用耳机听。”富德耸肩:“该还给她的东西还是要还给她。她有权利知道阿修自杀的原因。” 望着小霞熟睡的容顔,文素内心的哀伤感更深了。 这时,医院另一边传来唿天抢地的哭声。文素和富德回头望去,那是急救室的门,一个医生对着门外的一个女人摇头,女人崩溃大哭。 护士们推着上面摆着一具盖上白布的尸体的车子,从急救室出来,绕过文素和富德面前不远处,有护士喃喃説道:“朝自己太阳穴连开三枪,还能活着才是奇蹟吧。” “别乱説。”另一个护士呵斥道。车子和护士们消失在转角处。 文素和富德互望了一眼,文素缓缓开口:“那具尸体会在停尸间一段时间直到验尸官过来。” “在验尸官来到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文素说,心脏跳得老快。 富德点点头:“停尸间在哪里?” “走吧。”文素深唿吸了一下,与富德换上医生袍后,跟着护士们的脚步到了停尸间。停尸间的负责人狐疑地问文素是怎么回事,文素拿出已经准备好的从另一个医生处偷取的病歷表:“需要亲自检验这具尸体。” 那是死于肺痨的一个老人。负责人望了文素和富德几眼,最终还是放行。 文素和富德急忙进入停尸间,马上就看到了还摆在车子上的那个据説开枪自杀的男人的尸体。他们必须快,在没有人发觉有异之前,剖开男人的脑袋,取出脑组织。 “剖开脑袋?”富德望着文素:“就没有更快一点的方法了吗?” 脑壳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之一,光是要锯开就要花一段时间。 文素摇了摇头,拿出一支长长的银色的钩子:“有一种古法,比锯开脑壳快。” 富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马上明白了过来;埃及木乃伊的制作过程,便是以特制的钩子从鼻腔中把大脑挖出来清空,以便填塞防腐香料。 文素微闭了一下眼睛镇静心情:“由于我们想要的组织靠近耳蜗处,所以从耳朵伸进去会比较合理。” 望着掀开的白布下的尸体,文素抓着钩子的手却迟迟不动。 “他只是个死人,不会有感觉的。”富德催促道:“快,很快就要有人发现我们的。” 文素捏了一把冷汗,接着把心一横,把钩子伸进尸体的耳朵,慢慢、慢慢地往内伸去,直到估计已经到达大脑,就轻轻挖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地取出。 第139页 她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收集了好些大脑组织后,才和富德两人鬼鬼祟祟地离开了停尸间。 文素把洗净的钩子放回原处;望着那支钩子,她的心还是一寒。接着她和富德赶到化验室去,马上亲自给取得的大脑组织进行化验。 等到天都黑了,他们终于发现了“魔鬼”。一种不知名病毒,潜伏在这些大脑组织内。 “魔鬼!”文素大叫起来。富德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化验室的门被推开,文素和富德正想回头,却被来人连开两发麻醉枪子弹击中,昏迷倒地。在昏倒的前一刻,富德只记得那停放在化验室门边的清理用车子亮眼的黄色。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病毒 (2) 2 听音乐,是一种涉及许多感官的思考过程。除了听觉,视觉、触觉和情绪经验都是大脑里处理音乐的方式。 当声音传入人类耳朵时,声波会通过外耳和中耳,再引起内耳液体的波动。接着这个波动会被传导到一块与耳蜗相连的,名为镫骨的微小骨头。这根微小骨头的振动又会引起鼓膜的震动,从而导致耳蜗中的淋巴液因压力产生位移,刺激耳蜗里的细小听觉毛细胞产生神经讯息,传入大脑的听觉皮层。 音乐经过在耳朵内繁复的处理后,进入大脑又主要分成初级和后续处理的区域。初级听觉皮质处理音高和音高变化模式的辨认;后续处理的区域包括了听觉皮质以及负责释放多巴胺的基底核,也是报偿系统的一部分 ;而这也是爲什么音乐或音波能影响人类的情绪或带来快感。 伏隔核是组成基底核的一部分,是一组波纹体中的神经元。当人类作出一些满足需要或欲望的事情时,伏隔核就会接收到神经讯息而释放多巴胺,造成愉快的情绪。这一个系统称爲报偿系统,当人类做了一些事情之后获得多巴胺的愉快感,大脑就会记住这个经验,从而更倾向于再重新作一次同样的事情。这个机制旨在帮助提高人类生存和繁殖的机率。 而除了食物、性和成瘾药物,这个区域也对音乐产生反应。 听觉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感官功能,自古以来声音与人类共存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以大自然的智慧,居然独漏了能产生声音扰乱大脑功能从而窃取宿主养分的寄生物,那不是很匪夷所思吗? 男人穿上塑胶手套,在废弃大楼的停车场建立起的隐蔽办公室和手术室里,将一支装着不知名溶液的试管瓶放到本生灯上加热,溶液慢慢地变成紫色。 人脑的机制,某程度来説,是非常懒惰的。 人脑习惯以过去的记忆经验对新接触的人事物进行主观判断;人脑习惯把细微的背景事物忽略掉以便处理更明显出现的资讯;人脑习惯把一些反覆性的动作归类到潜意识区域,以节省每一次处理重复性资讯的脑力。 因爲人脑容易“习惯”的习惯,只要同一个讯息重复性不间断性出现,过了一段时间,人脑就会自动把这个资讯过滤掉,归类为“不重要的机械重复性讯息”,转而专注于另一些环境中出现的讯息。 这也是爲什么当我们在沙发上睡着时会忘了电视正开着、一下回神才勐然惊觉另一半还在唠叨不停。 而环境中一旦缺乏可供处理的讯息的时候,人脑会怎么办呢? 男人把试管瓶移到架子上,再伸手给自己的手臂抹了一点酒精,拿出一支针筒,把溶液注入针筒,就给自己注射了紫色溶液。 他望着紫色的溶液融入他的静脉里,再慢慢地在他体内循坏。 甘兹菲尔德实验是着名的超感官知觉实验。实验中引导的甘兹菲尔德效应,是通过阻断所有进入大脑的讯息达成的。简易的实验在人的耳边播放全频襍波,又称白噪音,这声音能抵消掉所有其他音波;同时,把人的眼睛以桌球切半各盖住,阻断视觉讯息。渐渐地,在毫无讯息进入大脑处理的情况下,人的大脑就会开始自己制造“讯息”,造成幻觉的产生。 实际上,那一种能在人脑内产生声音扰乱大脑功能的寄生物,的确存在,并且几乎和人类一样古老。歷史上曾出现的多起幻觉案件,甚至是听了一首歌就陆续自杀的事件,几乎都不能和这个寄生物脱离关系。 但由于它伴随的精神病徵及耳疾,致使它的存在被蒙蔽了许久而不被发现。它悄悄地潜藏在人类的耳蜗和镫骨旁边的脑区域,等待着被适当地刺激,进而产生类似白噪音的效果,致使脑部制造出自我的幻觉,通常以幻听呈现,而这“声音”则会引起多巴胺的分泌,让人愉快、成瘾。 而它的主要食物,就是多巴胺。如此繁复精密的过程,只爲了截取人类大脑中珍贵的“快乐之素”。说它为魔鬼也没有错——它放大人类的欲望和满足感,再在你沉溺其中的当儿,悄悄地夺走你还能感到快乐的因子,让你沉沦、堕落,最终在地狱无边的痛苦中消失。 甚至魔鬼一词也经常与人心里一把邪恶的声音挂钩;究竟魔鬼是否是一种迷信的虚无体,还是它是一种病毒的借代词? 自古人类就擅长以隐喻方式把各种各样的现象包装成寓言故事,而魔鬼或许是一种精神失常产生的幻觉的统称。无法寻找到原因,于是一种病毒被隐喻化、个性化。 第140页 男人望向两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耳上都挂上了耳机,开着不间断的音乐。是萧邦的夜曲呢。 魔鬼病毒,多么聪明的一种病毒啊,就连到底是什么能适当刺激它从冬眠状态復活,直到现在也还未破解。音乐是肯定的因素,但是并非所有带有这病毒的人听了音乐都会发病,似乎与旋律有关。就像《忧郁星期天》那样,那旋律是近乎完美的魔鬼病毒刺激物,大部分人听了都不由自主地感到需要透过死亡来达到圆满。 另一方面,魔鬼病毒的神秘也在于其导致人类死亡的结果,与它的寄生目的相违背——死亡的大脑就不再释放多巴胺。但这魔鬼病毒似乎别有所图,而事实的确证明如此。当《忧郁星期天》事件爆发后,希特勒发现了这个病毒的存在。这一种病毒最终间接导致患者的死亡,因爲它就像冬虫夏草一样,从神经元占据整个人脑,只保持伏隔核的微量活动,从此自行取用多巴胺直到大脑库存消耗殆尽,它就再度进入冬眠。占据人脑的过程,引发了希特勒对利用这个病毒进行意念控制的想法,可惜经过一连串的实验,却宣告失败。一怒之下希特勒下令把所有带原者都杀掉,最终这古老而顽强的魔鬼病毒,竟在一个铁腕下绝种了,只剩下一个进入冬眠状态的样本,被偷偷保留下来。 站起身,男人拉出一张又一张人脑切图,看得津津有味。 多少科学家、执政者、巨大财团想要把这个样本激活,但是这个世纪仅存的魔鬼始祖却一直保留在冬眠状态,怎么样也无法復活。 但是,难道科学就这样放弃了吗?渴望意念控制的人士,不会就此放过这神奇的生物。 于是,克隆科技在这方面参了一脚。激活一个原始生物很困难,但是激活一个不尽相同可调整所有生物功能的克隆,情况就不一样了。 只是这样的一个实验,要给谁去进行呢?魔鬼,毕竟是很危险的,就算是克隆,也存在高度危险性。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找一个连死亡都无所惧的人。 或者该说,濒死,并且对权力者完全效忠的人。 这世界有很多这样的人,但偏偏落在一个人的身上,该称之爲临死前交上的好运吧? 男人摸着下巴,喝了一口放在一旁的果汁,微微地笑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病毒 (3) 3 文素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皮仍感到异常地沉重,全身也酸酸软软的。麻醉枪的麻醉剂量显然非常地高,麻醉效应很强。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前的视线仍是一片失焦的模煳。她慢慢地眨了几次眼,视线才稍微恢復清晰。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不停地播放着萧邦的钢琴曲。只见眼前是一片阴暗的类似地下停车场的地方,但是四处挂满透明塑料帘,充斥着浓浓的化学物气味。富德在她的旁边,同样被捆绑着,戴着耳机,但是显然还未醒来。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凌乱的实验桌前,低着头看着一张x光图。 “马……马俊?”文素觉得连发声的喉咙肌肉都还没完全甦醒过来,只发出很微弱很微弱的声音。 但是男人还是听见了,并转了过来,起身往文素走近。果然是文素的实验室助理,马俊。文素不禁内心一紧。 “郭医生,你好。”马俊在文素面前停下脚步,给文素耳边挂着的耳机取下,一双手臂交曡在胸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文素。阴暗的环境加上还没完全退散的麻醉药力,文素分辨不出马俊眼里闪烁的,到底是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是同情的目光。 “你……你爲什么……”文素无力地想要发问,可是麻醉药力让她连个问题也说不好。 马俊没有説话,走到实验桌前,翻找了一下,最后拿着一支针筒来到文素面前:“瞧你这样怪可怜的。” 说着,马俊给文素注射了微量的针筒里的药物。 “是……是什么?”文素感到不妙。 “甲基苯丙胺。”马俊飞快地回答:“放心吧,我只注射了0.5毫克,还不至于中毒,只是让你醒一醒而已。” 文素不禁皱起眉来。甲基苯丙胺是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可快速提高觉醒程度,注入人体后产生精神振奋、注意力集中和无疲劳感等表现,因具有成瘾性,而在坊间被滥用,又称爲冰毒。 随着药剂被注射入她体内,文素渐渐地感觉到疲劳感消失了,意志也清醒了不少。 “马俊,你爲什么要把我和富德绑架到这里?”文素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到心脏一瞬间跳得飞快,这是甲基苯丙胺的作用。 马俊把椅子拉到文素的面前,坐下:“我本来不必这样对你们的。” 说着,马俊还嘆了口气。文素虽然胸口闷热很难受,但是至少现在她看得很清楚,马俊的表情和眼神。在马俊的眼里,没有一丝歉意。冰冷、毫无情绪。那是她认识的马俊吗?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马俊。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文素抓紧了拳头,问道。一股莫名的怒气一瞬间涌上来,让她觉得就快爆发。 马俊前倾身子,凝视着文素双眼:“谁叫你们太多事了。” “多事?”文素挑眉:“你是说……那个耳病毒?” 第141页 “我已经劝过你不要去碰这事情,专心做你的噬菌体后续研究就好了。”马俊皱眉,似乎真的很不满:“可是你却一意孤行地要找出耳病毒。”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甚至,你根本不应该牵涉在这事情里。”马俊继续盯着文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可是你还是多管闲事地插手了。” 文素双眉紧锁:“马俊,耳病毒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你偷窃了这个古老的病毒?” 马俊望着文素几秒后,却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几乎唿吸不过来,马俊才擦掉一点眼角的眼泪,说:“我何德何能可以偷窃到这个古老的病毒啊?” “那么?”文素眯起眼。 “我不知道谁把这个病毒弄到手,就算知道,那个古老的病毒也只是个没有用的老古董。”马俊说道,微微扬起嘴角。 “什么?”文素不解地盯着马俊。难道她所知道的一切綫索,都离真相很远、很远? 马俊耸耸肩:“反正你已经牵连太深了,就算魔鬼1103号消灭不了你,组织也会想办法解决你。” “什么叫做解决我?还有什么组织?魔鬼1103号是什么?”文素的脑袋里一下子涌出许多疑问,头昏脑胀。 “你还不明白吗?”马俊眨了眨眼:“如此严重的他杀和自杀案件,却没有一个尸体解剖被公开允许或记录在案,甚至连警方也只是把这些案件归纳为个别事件归档就算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草率了吗?” “草率得,像是故意要掩盖一些什么真相。”马俊深唿吸了一下:“连司法制度都必须同流合污的事情,背后的巨大势力,不言而喻。” “所以我说郭医生你有时真的太天真了。”马俊摇了摇头:“或许你一直都太幸运了,所以你不懂什么叫妥协和低头。” 说着,马俊却突然拉下了脸,一脸阴郁地望着文素:“这也是爲什么,你现在终于也要尝到一点苦头了。上天,总是公平的。” 马俊的话在文素的脑里敲响了警钟。所谓的组织,难道是隶属于政府的一个势力?没有尸体解剖,没有病毒说的出现,难道就是因爲,这一切和政府有关?耳病毒,竟是政府的一个阴谋。这样才能解释一切綫索追查皆落入死胡同的结果。 有人不想这个病毒被发现,而这个“人”,正是政府。可是,爲什么?这个病毒又是什么? “政府?”文素皱眉:“爲什么?” 马俊摇摇头:“我问你,有哪个权力组织不想拥有控制人类意念的能力?” 文素屏息,她已经想到爲什么政府会有这个阴谋。 “这个病毒,不,它甚至已经不能被称爲病毒了。经过1103次的克隆及改良版本后,它已经不仅仅是个生物了,它是个机械生物共同体。它一半是病毒的原型,一半是人工智慧机械,机器和生命的完美结合。”马俊说着,不由得露出崇拜的神色:“这个魔鬼1103号,即拥有魔鬼病毒原型能占据人类思维的机能,也拥有可经由主机操控调整的机械部分。所以,它绝对是完美的控制人类意念的工具。” “可是,魔鬼1103号的传播媒介是耳机吗?你们是怎么管理分配谁该被感染的?难道这只是一种随机游戏?”文素越想越愤怒。想到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竟是因爲一场荒唐的随机游戏而牺牲,她就义愤填膺。现在连阿修和布莱德都深受其害。 马俊又哈哈大笑起来,笑毕他才回答:“郭医生,魔鬼1103号不仅仅是病毒,我不是说过了吗?它不需会传染,它根本不需要什么传播媒介。” 文素心生不妙:“你的意思是,它早就存在每个人的体内?” “答案正确。”马俊满意地笑了笑:“魔鬼1103号被成功研发出来,已经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了。它早已出现很多年,而你要猜猜看,它是怎么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你们所有人的身体里吗?” 文素咬咬牙:“疫苗。你们竟然在所有出生的婴孩身上混合疫苗注射这个魔鬼1103号。” “就说你聪明啊,郭医生。”马俊勾起嘴角:“可是太聪明有时候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可是你们是如何决定魔鬼1103号的‘病发’?爲什么有的人发生悲剧有的人没有?”文素问道。 “魔鬼1103号就算已经只是个克隆改良版,它还是个拥有高度危险性及不确定性的病毒。真正能完美调控人类意念的指令组合,还有待开发。”马俊坐直身子:“而这也是爲什么我会被招聘加入这个高度机密病毒研究。” “我的任务就是帮忙研究出这个完美的指令组合。而就如所有伟大的发明,总要有多次的实验才能达成。” 马俊耸耸肩。 文素马上七孔冒烟起来:“你是说,那些‘病发’的人,都是因爲你想要实验不同的指令组合,体内的魔鬼1103号功能才会被激活?” “你错了。”马俊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魔鬼1103号不只是机器,它还是半个生物。” “不是我从主机操控,就能激活它们。说起来,我觉得这事情很宿命论,但世间事本就是这样,人类永远无法真正控制自己或别人的命运,不是吗?”马俊 搓了搓双手:“除了主机的指令,魔鬼1103号还需要一个我们无法操控,完全是个人自由意志决定的激活因素。” 第142页 文素倒抽了一口气:“耳机。” “是的,耳机。没有想到,人类把音乐享受个人化的发明,竟是激活魔鬼1103号的必要因素。耳机近距离给耳蜗和镫骨产生震动;连续性、长时间封闭性的音乐播放,能激活魔鬼1103号原型的天性。” “指令实验,的确有部分是我在操控的,但是真正拿起耳机,长时间封闭在自己一个人的音乐里的决定,却是他们自己主导的。我们给出的100个指令实验里,应该也只有50个左右会因爲同时也有听耳机的习惯,而真正‘病发’。”马俊吸了吸鼻子:“不过,这个数目正在上升。越来越多人,喜欢沉浸在只专属于他一个人的音乐里,而我可没有拿枪逼迫他们听耳机。” “你是说他们活该,咎由自取?”文素气得牙痒痒:“他们只不过是不知情地享受耳机的音乐!你们这群没有良心的魔鬼!这样做对那些实验受害者太不公平了!” “公平?”马俊又沉下了脸:“郭医生,不要和我谈论公平,因爲这世界根本没有公平。” 马俊站了起来,走到文素的面前,抓着文素的下巴,逼迫文素望着他:“如果这世界公平的话,那么噬菌体研究突破的光环就不会被你全部独吞,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这世界公平的话,患上肺癌的人应该是那些作奸犯科的囚犯,而不是这么年轻、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犯法事情的我。” “所以不要跟我谈什么公平。”马俊咬牙切齿地说:“公平只不过是你们这些侥倖的人嘴里的天方夜谭罢了。” “你认爲……你的功劳被埋没?”文素艰难地吐出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多年忠实的实验室助理,竟然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马俊放开捏住文素下巴的手:“噬菌体研究获得突破后,被大家吹捧的人是你,被邀请到处出席研讨会的人是你,被科学杂志独家双彩页专访的人是你,被电视节目邀请讲解噬菌体突破的人是你。全部都是你,你一个人。而我呢?我只是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实验室助理’。难道我这么多年来帮助你、替你出过的主意还少了吗?有多少次实验瓶颈是我提出的建议才突破的?可是研究成功后,所有人只会记得你,而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不是这样的,马俊……”文素想要解释,却被马俊打断:“我什么都没有,还要被诊断出得了肺癌!不要和我讨论公平!这世界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马俊……”文素忍不住同情起自己的实验室助理来。毕竟多年合作,还是有情的。 “咳……咳……”这时文素身边传来咳嗽声,富德也终于醒转了过来。可是富德显得面容苍白,异常憔悴,似乎就快唿吸不过来:“咳……” “哼。”马俊又恢復那张冷漠的脸:“你这虚僞的瘾君子。” 文素瞪大了双眼。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病毒 (4) 4 富德咳得越来越用力了。 “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是吧?”马俊又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富德逐渐缺氧的样子。 富德奋力摇头,脸色都发紫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文素转头瞪马俊。 “我没有做什么。”马俊摊开双手:“他和你一样接受了同样剂量的麻醉药,我没有再对他做什么。” 马俊瞄了富德一眼:“这就是真正的咎由自取了,郭医生。你看看这个虚僞的人,竟然是个鸦片类药物滥用者。” 文素望着富德,虽然无法置信,但是如果马俊除了同样剂量的麻醉药以外就没有添加注射剂量的话,富德不应该出现药物过量的反应。 就在文素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想不出任何理由説服马俊救富德的时候,马俊突然又站起身来:“但从科学角度来説,你是一个很有利用价值的实验对象。” “药物滥用者对魔鬼1103号被激活的反应是怎样的呢?还真是让人好奇啊,不是吗?”马俊站在富德的面前,摸着下巴,望着富德快要窒息而死的模样。 文素整个人即害怕又紧张,这时候的她只能噤若寒蝉,屏息等待马俊的下一个举动。 “反正你知道得太多,死也只是迟早的事。”马俊又走到实验桌给另一支针筒注射了一些药物溶液,再回到富德的面前;这时富德已经奄奄一息了。 马俊给富德注射了针筒里的药物溶液,富德停止了挣扎。一时间文素以爲富德已经死了,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富德!富德!” 马俊撇了撇嘴,一脸不耐烦地把针筒扔掉。这时富德的胸口又有了起伏,他重又开始唿吸了。 “不懂珍惜自己生命的人。”马俊不屑地冷哼,接着又凑前抓住富德的下巴,暴怒地説道:“爲什么像你这样的毒虫就可以侥倖活着?而像我这样想继续活下去的人,却要得癌症?” 说着,马俊愤恨地伸手扇了富德一个耳光。富德摇摇头,擡起头,眼神迷离地望着马俊。马俊双手开始握拳。 “马俊!”文素眼看马俊又要失控,马上出声喝止马俊。 第143页 “不要继续当我是你的狗这样叫我!”马俊双眼瞪向文素,眼里写满恶毒。文素屏住了唿吸。 “所以……所以是你……”富德此时微弱地开口。 马俊的注意力被移开,他转而把富德耳边的耳机取下:“是啊,是我啊,你这僞君子。” 富德眯起眼:“你才是阳奉阴违的小人。” “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早应该拥有的荣耀罢了,这样有错吗?”马俊抱胸:“我只不过是一个就要死的人,实现我一个临死的愿望,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富德皱眉:“你有病?” “你也有病。”马俊弯腰凑近富德面前,望着富德的双眼説道。 接着马俊又直起身:“我不知道你爲什么非要插手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会有什么理由在找到阿莫,知道魔鬼不存在之后,还要继续锲而不捨地寻找这个病毒。可是你也一样知道得太多,所以你也必须受到处置。” “你知道阿莫?”富德虚弱地问道。 “他只是个不知情的孩子,真正可怜的人是他的父亲。”马俊撇了撇嘴:“他丢失了几百年来最重要的一个宝物,而且丢失了那么久才发觉失窃。获得这个宝物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还给他。我不知道组织用了什么方法或手段,总之那个阿拉伯男人已经被洗脑,并且已经疯颠了,他不再记得耳病毒,就算他真的记起,也永远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所以‘魔鬼’的确存在。”富德皱眉:“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 马俊摆了摆手:“拜託,我不想再重复我说过的话。” “政府。”文素给富德填入空白:“通过婴儿统一疫苗注射,他们把经过克隆技术改良的魔鬼病毒注射入所有人的体内,并透过病毒改良后拼入的半机械体,从主机调控发布指令组合,激活个人体内的魔鬼病毒。” “马俊他们帮政府寻找正确的指令组合,以便能通过这病毒机械共同体,控制人类的思维和意念。他们实验不同的指令组合,导致许多无辜的受害者产生精神失常并杀人或自杀。”文素补充道。“同时,长期连续性利用耳机听音乐,是激活病毒的第一必要因素。” 富德听罢消化了一会儿:“所以,利用耳机听音乐竟然导致了这场腥风血雨?” “可以这么说。”文素嘆了口气。 马俊重又坐下:“对了,我想提醒你们,你们已经听了耳机超过两小时了,应该足以激活你们体内的魔鬼1103号了。” “你们是我最后几次的实验了。”马俊勾起嘴角:“或许你们会让我获得成功,并变成完全被控制的傀儡;要不然你们就要准备变成疯疯癫癫的人,总之到最后,你们的脑,都不会再属于你们。” “你这可怜虫。”富德不屑地説道。 “什么?”马俊愤怒地瞪了富德一眼。 “就算你体内的病毒没有被激活,你也一样只是个傀儡。政府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丧失良心只懂愚忠的可怜虫。”富德冷冷地説道。 “啪”的一声,马俊又打了富德一巴掌:“让人噁心的毒虫。而且我没有受影响,是因爲这是我最后的一点侥倖!难道就只有你们这样的人配得到侥倖吗?” 富德望着眼前的马俊,突然有点作呕起来。是药物过量的效应还没过去吗?抑或是马俊的极端让他感到噁心了? 就在富德还在疑惑的时候,一把声音冷不防出现在他脑海里。“富德。” 富德知道在这个阴暗隐蔽的废弃地段里,除了他、马俊和文素之外,没有其他人。他知道这把声音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他的心不禁一阵收紧。幻听,它又出现了。而这次,那声音重塑得如此逼真,就像她真的又回来了,从他的回忆里復活了。 “富德。”声音又轻唤了富德一声。 马俊又坐了下来,平稳了一下唿吸:“该说的我都说了。郭医生,你知道爲什么我要把真相告诉你吗?” 文素摇了摇头,咬了咬下唇。 “因爲我要你知道,是你造成了我的痛苦,是你造成了我现在的位置,是你造成了那个女人砍杀并肢解她的丈夫,是你造成了那个男人把自己煮了来吃,是你造成了那个女生的眼球被活生生挖出来,是你造成了那个男人在火车轮下变得血肉模煳,是你……是你造成了那些人的死和悲剧。”马俊眼里闪着冰冷的光:“他们不会原谅你,他们做鬼也会纠缠着你,因爲是你,是你造成了他们的死。” 文素更用力地摇头:“不是的!” “是的!”马俊大声説道:“我一无所有,是你害我的!我走投无路,才会走上这条路!全都是因爲你!” “停!”文素崩溃了,但马俊却反常地笑了起来。 马俊笑了笑:“我真的很想看着你们发疯,郭医生,还有你,蓝富德。” “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马俊又望了文素一眼:“还有实验要进行呢。所以,各位,失陪了,迟点再回来看你们。请乖乖地不要乱动噢。” 第144页 说完,马俊站起身,给文素和富德重新戴上耳机,接着掀开其中一块透明塑料帘,在空荡荡的废弃地下停车场里,一步一步,“嗒嗒嗒”地离开了。 文素想转头叫富德,可是富德却一脸迷惘,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富德的脑海里,那一把即让他心碎又让他感到安慰的声音,仍在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富德,是我。你还记得我吗?”熟悉的声音,让富德无法言语。 明知道是幻听,可是他只想沦陷在其中。或许,这一个“毒”,才是能真正让他解脱的“毒”。这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富德闭上了双眼,轻声回应回忆里的人:“薇拉……”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沦陷(1) “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残忍一点,不能纵容自己的伤心。有时候,我们要对自己深爱的人残忍一点,将对他们的爱、责任、记忆搁置。 ”——《倾城》,三毛。 第七章—沦陷 1 睁眼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小霞安静地把双手放在腹部上,感觉自己的腹部随着唿吸,轻轻地上下起伏。 抑或那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微微地移动? 小霞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起腹部来,想像着现在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在羊水里,小小的生命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有一天,他会以自己逐渐成形的鼻子唿吸空气。 有一天。 小霞的心又揪紧了。或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到也不一定。只要她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孩子可能就不会看到这个世界,用自己的鼻子唿吸这即丑陋又美丽的世界的空气。 她又想起了医生的话:“你的身体里检验出肺癌细胞。” 小霞眨了眨眼,双手仍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试图感觉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你只要及早进行化疗,治癒的机会是很大的。”医生和颜悦色地説道。 医生的神色是那么地故作轻松,反而让小霞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几乎是医生才刚提议完化疗的事情,她就马上想到,接下来一定还有“但是”。 而小霞的预感果然还是成真了。“但是,进行化疗,你就不能保住你的胎儿了。” 小霞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医生脸上的表情,桌上的花瓶,花瓶里的红色鲜花,窗外的光线,光滑的地板,被她紧紧捏着的床单一角,桌上的随身笔,还有一张纸。 “我还有什么选择?”作爲一个母亲,取掉孩子的生命这个选择,几乎不能说是选择。 “你的胎儿还太小,发育还不完整,现在催生的话,存活的机率很小。”医生说着,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看来他还很年轻,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难以啓齿。 “那如果我现在不进行化疗,等生下孩子之后呢?”还没有到最后,小霞都会爲了孩子,保持乐观。 医生又不安地把手放到背后:“如果再等三个星期,你的胎儿进入第29个星期时催生,能增加胎儿存活的机率。可是,如果你再等下去,你自己的生命反而会受到威胁。肺癌细胞扩散得很快速,你必须尽早进行化疗。” 小霞望着天花板,又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最后医生只给了她两个选择:一、冒着生命危险等到胎儿进入第29个星期催生,二、拿掉胎儿,现在进行化疗。 这等于要她选择她自己和胎儿之间的生命——他们之中,竟然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而这个决定,就在小霞的手上。 作爲小霞丈夫的阿修此时仍昏迷不醒,小霞的父母亲得悉这个消息后,也是一样陷入惶恐不安,反倒是小霞安抚他们说:“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再和医生讨论一下。” 当然,那是骗人的。还能讨论什么呢?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没有其他第三、第四、第五个选择了。她只能在胎儿和自己的生命之间二选一。 多么残忍的选择,但也因爲是如此残忍又重大的抉择,除了小霞自己,没有人有资格替她决定。或许,除了胎儿的父亲,阿修。 小霞摸着肚皮的手仍轻轻地拂动着腹部上方的衣服。 阿修会希望她把孩子生下来,还是宁愿牺牲孩子,保住小霞的生命?这,对于阿修来説,也是极其残忍的抉择吧。他怎么选,小霞都一定会恨他,一定会。所以这个决定,只有小霞能做。能恨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了。 小霞缓缓闭上了双眼。她静静地倾听着自己的唿吸和心跳。 孩子生下来的话,会长得像谁?是不是会拥有阿修的鼻子和嘴巴,还有小霞的眼睛?孩子会不会很好动像阿修那样?又或者像小霞那样热爱音乐? 想着想着,小霞突然感到鼻子一酸。悲伤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 如果孩子出世了,阿修又会不会再醒来?阿修又能不能见到孩子?如果孩子出世了,小霞自己不幸死去,阿修也永远都不醒来的话,孩子该怎么办?小霞又怎能如此对自己的孩子?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却又要让他面对无父无母的世界。 可是,可是该怎么要她放弃孩子呢? 是的,她怎么能够自己做出不要孩子的决定?怎么能够,要求她做出这样的决定? 第145页 她感觉到温热的泪水轻轻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滚烫灼热。 爲什么是她?爲什么她从不抽菸却要患上肺癌?爲什么她只是想要和爱人白头偕老,阿修却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爲什么她只是想要看看孩子的模样,却必须选择放弃她或者孩子的生命?爲什么她只想平凡安稳地生活下去,却一而再地遇上这一连串的厄运? 她的世界在顷刻闲分崩离析,她再也找不到出口,一个人沦陷在灰暗的世界里。 文素去了哪里呢?她和富德一起怎么样也联络不上,布莱德还在从烧炭自杀被解救之后逐渐康復中,小霞没办法把这么沉重的消息告诉布莱德。 如果这时候,阿修不是昏迷中,而是清醒着,抓着她的手,轻抚她的头髮,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霞一定会比现在来得安定一些。 可是一个人的她,必须坚强起来。她必须,做出自己和孩子生命之间的选择。 她又睁开双眼,终于撑起身把桌边的随身笔拿起,接入和护士讨来的耳机綫,插入,挂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反正她可能就要死了。连死也不可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小霞不理纸张上的警告,听起了随身笔的内容。 “我是阿修。”录音内容响起。小霞心跳停止了一秒。是阿修啊,是他啊。 小霞又继续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听着阿修的录音内容,手指爱怜地抚摸着腹部,仿佛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 “孩子啊……”她眨眨眼,以虚弱的声音轻轻说:“你听到爸爸的声音吗?” 窗外的天色黑了下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沦陷(2) 2 青春的滋味,富德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那一些还曾有着梦想、望着长空觉得世界如此宽阔、与朋友们在桌球吧里消耗一整个下午、肆无忌惮地在各类派对上喝啤酒谈未来、对女朋友说自己会一直让对方笑不会再哭的日子,已经随着薇拉的死,像香槟气泡一样,消散到空中,消失不见。 薇拉,是富德这一生最爱的女人,谁也无法取代。 他爱她的眼、她的发、她的笑、她的声音她的气息……所有的一切。就连她最后留下的泪、怨恨、诅咒,在富德的心里,也是他会珍爱一生的回忆。 因爲薇拉死了,她也没收了所有富德能继续拥有的关于她的回忆。富德只剩下曾发生的过去,能仔细品味;就算那个薇拉变得多么恶毒也好,富德还是爱着她,非常地爱她。 爱到,他以爲自己可以为了薇拉死。 “我恨你。”即使薇拉的枪头已经对准富德,富德仍没有闪躲。他知道自己亏欠眼前这个女人太多,太多,或许只有死才能补偿。 他宁愿薇拉说的是真的,他宁愿薇拉恨他,但显然薇拉对富德的恨还不够深。 当枪口对准富德额头的时候,很多事情一下子,像走马灯一样滑过他的脑海。 他想起薇拉宣布怀孕时的笑靥、薇拉穿着婚纱挽着岳父的手向他走来、医生说薇拉流产后她苍白的脸色、薇拉责駡富德时脸上的泪水…… 冥冥中,富德知道这一天会来到;这一天,当他怎么样也无法弥补铸成的错误时,薇拉只有杀了他才能获得解脱。 “富德。”虽然身在废弃的地下停车场里,但是富德的心已经深深陷入一个幻觉的无人之境,无法自拔。而在这里,薇拉,又回来了。 一切错误铸成的那天,是一个平常的妇科复诊下午。富德説好会准时去接送薇拉回家,可是他被工作耽误了时间,薇拉说:“没关系,我搭计程车就好。”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但是大腹便便的薇拉却没有丈夫接送,一个人走到附近的车站等计程车,四下无人。一名财迷心窍的电单车骑士趁薇拉不注意,开电单车经过她旁边,强行欲夺走她的手袋和脖子上的金制项鍊,可是薇拉不肯放手;项鍊是富德送的。最后罪犯把薇拉推倒在地上,用力地揣了她几脚,逃之夭夭。 薇拉被送进了医院,因推撞受伤震盪,胎儿流产了。从此以后,他们之间改变了。 “我恨你。”薇拉举起手枪,对准富德的额头。 如果那一天,富德不是因爲太沉迷工作而耽误了来接送,薇拉或许就不会独自到车站,或许就不会遭到劫夺,或许就不会被推撞,或许就不会流产。或许,他们的幸福就不会从此葬送;或许,他们的结局就能改写。 但是时间不能倒流,所有已经发生的,无法抹掉,而富德该承受的惩罚,总是要来。 富德闭上眼,等待子弹贯穿自己的太阳穴,清除掉一切此生的记忆、牵绊、痛苦。可是那一发子弹,迟迟没有结果他。 “嘭——”富德仍记得那么清楚,那一天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那一发本该射穿富德脑袋的子弹,却深深嵌入了薇拉的脑袋,血溅了一地,薇拉倒地的那一刻,脸上带着轻微的笑容。 那一发子弹,射穿了薇拉的脑袋,也把富德残存的心轰成一地碎片。这一生,他知道,他再也不能爱另一个人,像他爱薇拉那么深。薇拉已经带着富德灵魂最深的那一部分,离开这个世界。 富德明白薇拉最后没有杀死他的理由——爱。 第146页 “富德,我爱你。”幻觉中,薇拉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我知道。”富德颤抖着回应,即使他知道薇拉已经死了,这只是他的幻觉,这只是他的记忆重塑。 “我太爱你了,所以我做不到,我无法扣下那个扳机。”薇拉说。 “我知道。”富德开始哽咽起来。 薇拉的声音是如此真实,重新震撼了富德整个身心,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薇拉自杀的那一天;他正在听着死了的薇拉说着她死前来不及说的话。 “蓝富德,如果回到那一天,你还会让我扣下对着你的枪枝的扳机吗?”薇拉缓缓地问道,那声音让富德的心无止尽地破碎:“你会后悔吗?” “我后悔,因爲死的人不是我,因爲受伤的人是你。”富德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只想要找一个角落瑟缩起来,用力地痛哭。 “可是我不后悔。”薇拉说着,富德仿佛感觉到薇拉在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庞;或许,那是灵魂被触碰的幻觉。“我爱你,而如果那一天再重来,我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富德觉得滚烫的热泪滑落了脸庞:“薇拉,我愿意为你死,只要这样能让你解脱,我可以为你死。” “蓝富德,请你活下去。”脑海中的薇拉的声音沉默了好几秒,才突然跳出这句话。 “不要再离开我,薇拉。”富德感觉到内心一股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悲伤,他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不要离开我……” “我爱你。”薇拉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起来。 富德再也忍受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废弃的地下停车场里,迴荡着一个男人失控的悲伤的哭声;而富德自己只听见耳朵里的耳机播放的钢琴曲,以及薇拉声音骤然消失后的深重空白。 “薇拉,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带我走……”富德哭着哀求幻觉中的爱人带他离开,可是就连幻觉也放弃了他。 就连魔鬼也不屑让富德获得救赎。 突然,富德耳边的音乐停止了,他听见有真实的人声出现了:“富德!” 富德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布莱德和敏儿,他们正在给富德和文素松绑。 “你们怎么找来这里的?”文素问布莱德。 “不要问我怎么做到,反正通过啓动富德的手机卫星系统,我们才找到了这里。”敏儿说着,给被绑架的两人松绑后,飞快地以手机的相机功能拍下了整个临时手术室兼实验室的环境。 富德望着眼前的一切,耳边少了异物塞入,重获听觉自由的清爽,可是他却脑袋空白,脸上犹带泪痕。 “赶快走吧,万一有人来了就不好了!”文素拉着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布莱德,敏儿拉起呆滞的富德:“走了,蓝富德!” 富德无法思考,只能被敏儿拖着离开废置停车场。他的脑海里,仍迴荡着薇拉最后说的话:“我爱你。” 最后,连一声迴荡,也渐渐地被马路上车子的声音、路人讲话的声音、城市运作的声音,给一点一点地淹没掉了。 只剩下一圈让富德几乎承受不了的沉重。 他了解到,要解脱自己的灵魂,他必须以死来寻找薇拉,或者重新寻找另一种生存的方式。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沦陷(3) 3 小霞听着阿修的声音,渐渐地睡着。 即使阿修在录音里说着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的声音,却温暖了小霞此刻的心。她觉得阿修好像醒来了,就在她耳边,轻轻地、重复地说着话。 就算是魔鬼、死亡、自杀,她都不感到害怕。只要有阿修的陪伴,就足够了。 小霞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地依赖着阿修;她一向特立独行,也不管世人眼光,和阿修在一起时也一样故我,看不过眼的事情还是要打抱不平。可是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失去阿修的时候,她会变得这样脆弱。 并不是没有想过失去阿修的那一天。她总以爲,如果那一天到来,应该是像平凡世人一般,和阿修没有了感情,于是和平分手,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认爲自己可以回到一个人的生活,而不会感到太悲伤。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失去阿修。听了录音后,她更加肯定了,现在正在昏迷的阿修,的确正被困在一个没有人能救醒的噩梦里,与所谓的魔鬼在周旋,万劫不復。 在这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阿修是否完全投降于魔鬼了?小霞是否终究没能够把阿修从魔鬼的俘虏中拯救出来? 她不懂,真的不懂该怎么办。万一阿修从此也不会醒来了,或许拔掉维持生命的系统,是对阿修的一种解脱。 如果,阿修真的成了植物人,小霞一定会这么做。即使多么地难过也一定要这么做。 因爲她爱他,不管阿修对她的爱,是深是浅,是还完整无缺,抑或是正在逐渐消失。她只要记得她爱阿修,所有其它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她要活着,她必须确保阿修醒来,或者在阿修确定困在不能醒来的噩梦中时,确保他获得解脱。 小霞的手轻放在腹部上,听着阿修的录音,缓缓进入梦乡,一滴泪从眼角轻轻滑落,沾湿了枕头。 第147页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小霞耳边的耳机被拆下,阿修细碎的呢喃顿时中止,小霞困惑地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站着文素、布莱德和敏儿。她眨眨眼,坐起身,才发现富德也来了,正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失魂落魄地盯着地板。 “文素?”小霞疑惑地望着病房里突然出现的几个人。 “小霞,我们不是提醒你,不能利用耳机听这个录音了吗?”文素皱眉;她的脸色苍白,双眼布满红丝,头髮蓬松,唿吸急促。 小霞没有回答:“你们怎么都来了?” 文素只是摇摇头,伸手紧紧抓住小霞的右手,似乎在隐忍什么巨大的悲伤:“我们都知道了。” 难道他们都知道了肺癌的事情?小霞深吸了一口气:“发生什么事了?” 布莱德额头上都是汗珠,要靠敏儿搀扶住才不至于站着也东歪西倒:“阿修的脑功能正在迅速衰退中。” 小霞感到晴天霹雳,好像有什么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什么?” 文素这时忍不住崩溃了,抓紧小霞的手说:“我们知道实情后,就马上赶回来想要想办法把阿修从魔鬼的控制中救出来,可是却发现……” 话没说完,文素就哽咽了起来。 “太迟了。”富德突然擡起头来,开口:“一切已经太迟了。” “这一次,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他们成功了。”富德神情飘忽,幽幽地说着。 文素眼眶也红了:“对不起,小霞,对不起。”说着,文素把头埋在小霞手边的床上,抽泣起来。 布莱德怜惜地伸手放在文素颤抖的肩膀上,神情也极度悲伤。 “什么叫太迟了?你们说清楚啊?”小霞不禁咆哮起来。现在这个情况发生得太突然了,她还没能够完全消化整个事情。 这时,在病房里唯一显得理智最清醒的敏儿开口了:“我们怀疑阿修是一场意念控制实验的牺牲品。” “意念控制实验?”小霞挑眉,疑惑地望着敏儿。 “郭医生和蓝富德他们去追查这件事情,发现了我们所有人耳朵里都被植入了一种半生物半机械的病毒机械共同体。它拥有影响人类思维,进而控制人类意念的作用,因此被不法组织利用。而这种病毒机械共同体并不是24小时活跃的,必须经由机械主机控制,还要加上一种环境刺激因素才能被激活。”敏儿话説得有条不紊,可见其思维之灵活。 “什么环境刺激因素?”小霞试图理解整个情况。 “据説耳机给人类耳朵长时间封闭性的音波刺激,很大可能激活这个病毒机械共同体。”敏儿顿了一下又说:“一旦被激活,受害者将产生类似幻听的精神状况。而组织仍在实验阶段,所以,这场实验产生了许多失败的牺牲品。” “意念控制实验……”小霞感觉到心揪紧得几乎就要被挤碎:“你是说,阿修就快要变成不是阿修?” 这是另一种程度的“失去”,一种让小霞几乎无法理解爲什么她会遭受到这种厄运的程度。 “不只是阿修,小霞。”布莱德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视线由始至终,都盯着地面、床单、文素,没有擡起眼望着小霞过:“我们,我们都太迟了。” “我希望你没事,小霞,可是爲什么你要听了耳机?”布莱德说着,竟也不受控制地哽咽了起来。 敏儿嘆了口气,落寞地说:“小霞小姐,你有出现任何被影响的徵兆吗?” “你是说,幻听?”小霞皱眉,接着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听见任何不该听见的声音。” 文素这时坐直身子,擦了擦双眼说:“那就好,小霞,你不要有事,你和孩子都要好好活下去。” 小霞移开了视线,盯着白色的病床床单:“我患上了肺癌。” “你说什么?”布莱德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小霞擡起头,一一环视惊讶地望着她的四个人:“医生诊断出我患上了肺癌;我如果想要进行治疗提高生存机率,就要拿掉胎儿。如果不进行治疗,胎儿可能可以活下来,但是我可能会因延迟治疗而丧命。” 她没有想到,把真相说出来的那一刻,她能够这么冷静;谈论自己的死亡,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病房里的其余四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无法反应。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最后,只有富德像在自言自语的幽幽呢喃,在死寂病房里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沦陷(4) 4 文素不知道爲什么马俊,或者他所谓的政府组织,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走了他们。 她隐约觉得这事情有哪儿不对劲:她和富德被绑架的地点竟然如此轻易就被追踪到,布莱德他们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找到了文素和富德,他们被解救逃走的时候竟然也没有看到半个人把关或者追杀他们。 他们被解救出来的过程,易如反掌得诡异。 可是在跑回医院的路上,文素渐渐地就理解了整个事情的用意。马俊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他最后的几次实验了。 第148页 文素和富德,是实验品。 就像人们要了解被注射了神经性药物的白老鼠会在现实情况里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会把白老鼠“放生”到一个模拟现实的环境里,比如一个迷宫,让白老鼠寻找迷宫的出口,看看被注射了药物的白老鼠是否能如正常老鼠一样用同样的时间找到出口。 在被解救出来以后,文素也出现了轻微的幻听现象。即使是如此轻微的幻听,她也明白到,自己耳朵里的魔鬼,已经復活了。 文素和富德,或许已经是“成功”的试验品。所以组织轻易地让他们熘走,混入人群里,貌似正常地生活,但渐渐地,他们的脑已经不属于他们,他们的意识、他们的灵魂,将一点一点被占据或者被打压,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或者永无重见光明的一天。 绝望的感觉压在她的心上,但是她努力地隐忍着。在敏儿的车上,文素把所知道的实情一五一十告诉布莱德和敏儿后,就陷入了一场尴尬的沉默。富德和布莱德也一直沉默不语,而敏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三人的意志消沉,只是谨慎地开着车,没有説话。 整个世界,似乎开始沉重得无法承受起来。灰濛濛的世界,压在他们几个人的心上。很快,他们就要失去自己,不管是把自己交给了组织,或者交给了魔鬼,他们最终都会失去自己。 了解到这样的结局,怎能叫他们豁达得起来呢? 到达医院后,文素他们却获悉阿修的脑功能正在迅速衰退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四人,都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阿修就快要失去“自己”了。 魔鬼,就要成功完全占据阿修了。 而在小霞病床边崩溃的那一刻,文素也了解到,她哭的不只是爲了阿修就快凋零的灵魂,而也是爲了自己也正在走向同一个方向的事实而哭。 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人能够倖免:文素、阿修、富德、布莱德。 在魔鬼的世界里,他们是否还能拥有彼此? “姐姐。”轻微的幻听出现了;而文素之所以能分辨出来,是因爲被打压在灵魂深处十多年的事情,在此刻一下子都漂浮到能听见、截取的表面了。 十多年前逝世的双胞胎妹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爬上文素的心头了。而双胞胎妹妹记忆的涌现,让文素意识到,魔鬼已经復活了。 可是文素在魔鬼完全占据她以前,必须作垂死挣扎;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她都不能放弃,不能松懈,不能让魔鬼如此轻易就俘虏她的灵魂。 当小霞说出自己得了肺癌,必须在胎儿和自己生命之间作选择的时候,文素对于人世间的一点希望也瞬间熄灭了。 完了,他们真的完了。 他们将一个一个屈服于这场实验、魔鬼和死神面前,谁也不能愉快地活下去。 然后文素又想起马俊。她对马俊现在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马俊也被自己身体里的魔鬼整个吞噬掉,感受一下他们的痛苦。 文素想起马俊对她的控诉,试图把所有的罪咎都推到她的身上,甚至马俊得了肺癌,也是文素的错。 “肺癌?”文素突然想起马俊说过他患上了肺癌,并且说过类似他没有受到魔鬼影响是因爲“侥倖”的话——这个侥倖,难道就是指肺癌? 面前的小霞点点头:“是的,肺癌。” 文素睁大眼,抓着小霞的手:“你可能有机会解救阿修。” 小霞愣了一下:“怎样?” 文素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可是她必须紧抓这最后一点挽救人性的希望,即使那听起来多么地残忍:“我有理由相信,你体内的肺癌抗体,能抑制那个病毒机械共同体,甚至让它恢復冬眠状态。我们的追查过程中,发现一个患上肺癌,但是却没有被病毒机械共同体影响的人。” 小霞挑眉:“你说的是真的?” 布莱德无力地反驳:“文素,你不能要求小霞答应这样的提议……” “不,我愿意。”小霞打断布莱德的话,坚定地説道:“只要现在能来得及救阿修,我什么都愿意做。” 文素更用力地抓着小霞的手:“可是,小霞,我希望你也能明白,这只是一个推测,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把你的肺癌抗体输入阿修的系统里会有效。” 小霞却只是摇头:“没关系,我反正至剩下这一天可以尝试拯救阿修了,不是吗?” 小霞说得没有错,以阿修脑功能衰退的速度来説,他们的确只剩下一天的时间,把阿修从无止境的噩梦救出来,或者让他从此归于魔鬼的领土,永不超生。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小霞开始了把自己的血输给阿修的过程。他们躺在彼此很靠近的病床上,让小霞带有抗体的血液,输入阿修的身体里,冀望着那血真的能让阿修好起来。 在小霞被送入病房之前,富德突然拿出一张纸条,向敏儿作出了一个要求:“曾敏儿小姐,我希望你能替我做最后一件事,把我送到这一家精神病院。” 敏儿和文素、布莱德一样错讹:“爲什么?” “我必须戒掉药瘾,我必须活着。”富德只简短地回答。“到停车场取你的车吧。” 富德显得意志坚决,敏儿也只能和富德离开了。 第149页 等了整个晚上,阿修还没有醒转。文素和布莱德两人站在病房外,沉默许久。 “富德他会好起来吗?”布莱德终于轻轻开口问道。 文素凝视着地板:“他说了他必须活着。” “小霞和阿修呢?”布莱德又问。 “有小霞的抗体,希望阿修没事吧。”文素冷静地回答。 接着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最后布莱德又问:“那我们呢?” 文素安静了几秒,只能说:“我不知道。”小霞不可能一直拖着病情,把抗体输入给他们几个人;就算她愿意,她的血也不够分给他们三个人。能救得了谁?他们唯有靠寻找替代品;然而他们要多久才能採集到足够的替代品?是否能够比魔鬼占据他们灵魂的速度还要快? 文素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想像结局。 未几,布莱德伸出手,抓住了文素的手,布莱德手心的温度传到文素冰冷的手掌里。 晚上11点47分,文素发现阿修突然轻轻地动了一下手臂。 她的眼泪,开始像断了綫的珍珠般滑落脸庞,沾湿了衣襟。而被布莱德轻轻握着的手,随着布莱德沖入病房,被放开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沦陷(5)——全文完 5 “关于快乐和现实的争论,一直是吸引人的电影题材。 如果现实只是人类大脑感知所创造出来的世界,那么我们是否能够按下那个切换钮,把不快乐的现实换掉,创造出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从此快乐地活下去? 从1999年的《梦幻传真》到2010年的《隔离岛》,许多电影探讨了人类大脑感知的现实能被控制、被改变的可能性。 人类的大脑控制我们所有的知觉和欲望:它控制我们的恐惧、睡眠、飢饿、爱情;所有我们能感觉到的、尝到的、听到的、看到的、摸到的都只是大脑里的一些化学作用。如果人类的大脑能被控制的话,也意味着一个人所感知的整个世界,遇到的人、吃到的食物、看到的事物,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被创造、被更改。 而那一些能关掉我们所谓的‘现实’的大脑感知按钮,然后接通往自己的幻想世界,快乐无忧地生活下去的精神病患者,到底需要被‘拯救’吗? 在《梦幻传真》里,男主角尼奥选择了红色药丸,从一场集体的美好梦境里醒来,来到疮痍满目的真实世界;难道他没有一刻后悔过吗?或许,继续活在梦里,会比较快乐。至于《隔离岛》里的男主角,更是惟有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才能欺骗自己活下去。 现实太残酷了,如果一个人进入了另一个自己创造出来的快乐世界,我们又有权利剥夺他的快乐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关掉现实的按钮;然而假设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让人渐渐地被引导向他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部分,然后慢慢地被召唤入那个让他能寻找到内心最后平静的虚幻地方,进而让这某种东西,在他获得平静的同时,交换获得他放弃的现实。假设有一种东西,能让一个人窜逃到另一个只有快乐没有悲伤的世界,但是他永远也无法回到所谓的‘现实’,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和这东西交换自己在这个现实的存在? 能回到昔日爱人的身边,能找到了无遗憾的平静,但是你必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让另一个东西占据你的存在。这么一说,是很可怕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那些愿意交换自己的‘现实’的人,不也获得了在现实里永远无法获得的快乐和平静吗? 近日笔者有一段奇遇,有人说,魔鬼是真真确确存在的,而且就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里,等待着哪一天復活,然后就把一个人活生生地拉进灵魂深处的快乐禁地,唯一的条件就是把现实的存在交换给魔鬼。 听起来很疯狂,但是魔鬼就存在我们心里,不管是物理上还是心理上,它的存在,我们无人能质疑。只是如果有一天,魔鬼向你伸出了交换筹码,你愿意吞下红色还是蓝色的药丸? 可惜的是,所谓的魔鬼,就如它的名字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在没有人能够抓住它以前,它又悄声无息地躲藏了起来。只是,曾经復活的魔鬼,不知道哪一天又会从冬眠里醒来。 目前魔鬼已经再度沉睡,而人类,也将继续被困在这个现实里,与现实里的哀愁奋战,与现实里的幸福经歷一次又一次的别离。 至少,我们曾经真实地拥抱过快乐、悲伤、一切。” 敏儿在电脑上打完最后几个字,按下了寄出键。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已经午夜了。 她瞄了一眼桌上花瓶插着的花束,还有桌上的感谢卡片,上面是布莱德的字迹:“谢谢你,我们大家都会好好活下去。” 魔鬼1103号,自从阿修醒来之后不久,又不知何故进入了冬眠。布莱德和郭医生的情况有所好转,而把自己送入精神病院的蓝富德没有消息,但至少他还活着。 敏儿在把富德送进精神病院后回家的路上,就被劫匪盯上,在等交通灯时砸碎了她的车窗,把她的整个手袋抢走了;那里面正好放着她拍下废弃地下停车场的临时隐秘手术实验室的照片的手机。第二天她带着同行回到同一个停车场,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所有隐秘手术实验室曾经存在的痕迹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第150页 或许进行意念控制实验的秘密组织因爲某种原因中止了实验,又或者他们终究发现这个病毒,即使只是半个病毒克隆,也由不得他们操纵。郭医生的实验室助理也随着魔鬼1103号的“失败”而失踪了。这世界上其中最古老的一个大自然的病毒,就这样销声匿迹,一切彷佛从未发生过一样。获得重生的城市,又再度恢復了它的平凡。 但是这只是暂时。敏儿很清楚,那一个称爲“魔鬼”的东西,还在她的脑里,还在这城市所有人的脑里,在他们靠近耳蜗的部位,安静沉睡,等待着某一天甦醒过来,占领整座城市、整个世界。 在魔鬼的力量全面降临的那一天来到之前,人类能做的,大概只有继续努力地活着;在还没有失去自己在现实的存在之前,用尽全力去唿吸、爱、恨、活着。 她擡头,窗外飘起了一阵细雨。 (全文完) 《流行病系列iv指》 作者:irumi 文案: 当地球上最顽强的一种生命——蟑螂的生长周期,与人们日夜陪伴在侧的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产生了偶然的配合,并开发了人类食道成爲孵卵的完美温床,人类该如何消灭这比自己物种还古老的生命?抑或只能面临被这一种昆虫完全征服的命运? 科学家及巡警全力出动,抽丝剥茧的过程中,竟发现惊人的真相……四面楚歌下,再一度跟随主角们经歷一场挑战视觉神经的人虫之战。 ===================== 第一章:呕吐 (1) “凡是一个人能够达成的事情,他就必须去达成。这种需要就叫做作自我实现。”——亚伯拉罕·马斯洛 窗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打雷声,雨水自夜空而降,倾盆大雨却浇不熄寂静住宅区内,一栋仍灯火通明的双层排屋室内的热情。 “喂,冰箱里啤酒空了!”阿明伸手用力把冰箱门关上,走到客厅大吼大叫起来。 此时是晚上8点,正是夜晚最美好的时候。屋子里充斥着节奏强烈的女神卡卡音乐,还有一群年轻人放肆的玩閙声。 “不会喝就不要喝那么多啦!”阿文从沙发上擡头望了眼醉醺醺、满脸通红的阿明。 “你说什么?”阿明立马把腰板挺得直挺挺地,怒目圆睁地伸手指住阿文,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地晃动着:“我可是千杯不醉,你不要小看我!” 阿文皱眉,突然伸手把手里的手机举起,拍了一张阿明的照片。 “喂,你在做什么?”阿明更加生气了。 “把有人发酒疯的样子发上面子书……”阿文不为所动地低头在智慧型手机上划、点了几下:“嗯……好,发上去了。” “什么?!”阿明整个人往阿文扑过去,一把抢走了阿文的手机。 “删除!删除键怎么不出来!”阿明抢过手机后,奋力地以几乎没有平衡感可言的手指,绝望地试图删除被阿文发上面子书的照片。 阿文此时又一手抢回了自己的手机:“这么怕别人看见喝醉的照片啊?” “混蛋!”阿明挣扎着站起身,向阿文挥了一拳。阿文的眼镜被打飞掉,接着他也火大了起来,和阿明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仍旧在客厅大电视前玩着最新wii游戏的小兰和小晴对扭打的两个人视若无睹,继续玩得不亦乐乎,汗水淋漓。 坐在茶几边的三个女生则聚精会神地在平板电脑上玩着麻将对对碰,几根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点点、划划,夹杂着几声惊讶和愉快的叫声。 “喂,美诗,你那边呀,快点啊!”雯雯盯着平板电脑,不悦地等待慢了一步的游戏“战友”。 美诗愣愣地望着扭打的阿明和阿文:“有人打架呀!” “管他们的,发酒疯罢了。”雯雯皱眉。 “真的会没事吗?”美诗有点担心地问道。 雯雯瞪了一眼美诗:“你到底还玩不玩这游戏啊?你不想玩可以到一边去,陪那个孤独精啊!” 雯雯伸手指了指坐在沙发上,默默低头对着智慧型手机的阿雄。一整个晚上,阿雄几乎默不作声,他把车子开来,把小兰她们载了过来,然后就什么都不做,只盯着自己的手机。 美诗缩了缩脖子:“我其实也有点渴了,我去倒杯汽水。你要一杯吗?雯雯。” “拿一杯来吧。”雯雯把视线移开。 美诗吞了口口水,站起身,越过正玩得兴起跳起作开球动作的小兰,绕过还在扭打的阿文和阿明,从流理台上拿起了汽水瓶和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喝了起来。 她瞄了一眼阿雄;他仍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荧幕,伸手划、点、打字。 “喂,来了就不要一直对着手机嘛!”小兰此时中场休息,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坐在阿雄旁边,拉了阿雄手臂一下。 可能小兰拉得太大力了,阿雄手中的手机一滑,掉到了 地毯上。 “你们玩就好啦。”阿雄说着,弯腰去捡手机,手指抓起了手机,弯下的腰却迟迟没有直起身来。 “唔……”阿雄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另一只手按住胸口,额头开始冒汗。 第151页 “阿雄,怎么了?”小兰开始意识到阿雄有异, 弯腰问阿雄。 阿雄似乎无法説话,只是一个劲地弯着腰,抓着手机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阿雄?”小兰下意识伸手拍了拍阿雄的背,阿雄突然呕了一大滩褐色的呕吐物在地毯上,手机也再度从手中滑了出去。 “哇啊!!”小兰受到了惊吓,来不及反应,左脚已经沾上了阿雄的呕吐物。一看到左脚上的呕吐物,小兰叫得更大声了:“哇啊啊啊啊!” 被阿雄的呕吐物溅到脚踝的小晴也失控地尖叫起来:“哇啊啊啊啊!太噁心啦!!” 阿文和阿明两个人总算打完了一轮,两人被小兰和小晴的尖叫声吸引,一看到阿雄面前的呕吐物,皱起了眉头。 “我家的地毯啊啊啊!”雯雯见状,气孔冒烟地站起身,快步走向阿雄准备教训他。 站在距离阿雄的呕吐物大约一米多的雯雯指着阿雄,尖声道:“你弄脏我的地毯要怎么赔!” 阿雄仍然弯着腰,低头望着地板,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喂,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样?”雯雯捏着鼻子説道。客厅中央的呕吐物发出了难闻的异味。 阿雄 缓缓地勉强地擡起了头,望着雯雯的脸早已布满汗水:“我……” “我”字才出口,阿雄嘴里又迫不及待地吐出了另一滩呕吐物:“呃…………” 看着阿雄第二轮吐出来的带青黄色的呕吐物,小兰忍不住也一阵反胃,呕了出来。 “我的天啊啊啊!”有轻微洁癖的小晴整个人崩溃了,冲出了门口。 雯雯继续捏着鼻子,弹到更远的角落:“够了够了,你们给我滚!” 阿雄艰难地站起身,双手扒抓着喉咙:“痛……好痛……” 接着他又呕了起来:“呃………………” 地上的呕吐物多了一滩粘煳煳的透明半胶状液体,还带着很多泡泡。 “那是什么!!走开啊!走开!”小兰突然又尖叫起来,把双脚缩了上来。 美诗 急忙冲到阿文和阿明的面前,只见阿雄面前的透明半胶状液体呕吐物上的泡泡似乎在漂浮;她眯眼细看,惊呆了:那些“泡泡”并不是在漂浮,而是在游动——一大群透明的东西正在呕吐物里游动。 “我……”阿雄又吐了另一滩透明半胶状液体。 望着面前的失控局面,阿明也不禁一阵胃翻搅,呕了一滩散发浓浓酒味的呕吐物。 “餵!”阿文缩起手,怒瞪阿明。 “我不行了……呃……”阿明又呕了起来,又是一滩透明半胶状的液体。 眼看不妙,冷汗直冒的美诗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拨打了任职警察的哥哥的手机号码。 “你们……”雯雯才要发作,突然也按住胸口,往地上呕了一滩。 刚还一起玩平板电脑的女生见状,马上逃离现场:“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我也先走了!”阿文不管手机还被阿明握在手里,也匆忙告辞了。 整个现场只留下狼狈不堪的四个人,和强装冷静的美诗。 “喂,哥哥?”当电话拨通后,美诗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我在雯雯家里,这里出了点麻烦。” 她望着地上那滩游动的“泡泡”,朝四面八方缓慢地蔓延开来了。 等到警车赶到的时候,整栋房子只剩下三具嘴巴打开躺在地上的男女中学生的尸体,一个惊吓过度不停扒抓自己身体的发狂女生,以及一个爬到流理台上缩着双腿的女生,还有一地的呕吐物。 “小妹妹,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到现场的警察问蹲在流理台上的美诗。 美诗全身在发抖:“透明的东西从他们的嘴里爬出来……很多很多的透明的东西……” “在哪里?”警察问道。有警察关掉了正播到女神卡卡的“bad romance”的音响设备电源。 “它们走了,它们终于走了……”美诗发抖着,把头埋入膝盖。 第一章:呕吐 (2) “铃——”学校上课钟声响起了。 拖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美诗穿过课室走廊,低着头进入自己的课室。 本来吵闹如常的课室突然鸦雀无声了几秒,接着学生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起来,课室里充斥着让人不安的气氛。 美诗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课本拿出来。这时有人朝她丢了个揉成一团的纸团,她的后脑一阵微麻。她摸着脑袋,回头一看,同学们仍在小声地说着话,不时偷瞄她。 美诗只好回过身,打开课本。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开始变得大声了起来。 “她是个扫把星!都是因爲她,雯雯他们才会遭遇如此可怕的事情。” “还敢来上课呢?不要把噩运带给我们啊!” “说起来,雯雯他们不是死得好像中了降头吗?她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 “哇,好可怕啊!我再也不想和她説话了。” 第152页 美诗仍旧低着头,捏着原子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这是雯雯、阿明、阿雄在同一个开派对的晚上离奇死亡后的第四天,是她回到学校里的第二天。 她当晚看到不明透明生物在雯雯他们的呕吐物里出现这件事,已经随着当晚提早离开的阿文、小晴和其他女生的传话,传遍了整个学校。 学校里的谣言越传越凶;他们把美诗当作是个不祥人,谁要是靠近她,都会受到诅咒,不得好死,就像雯雯他们一样。 以讹传讹之下,学生们甚至指美诗暗恋阿明,但是阿明喜欢雯雯,是这场三角恋导致了美诗因爱成恨,把两人害死,而阿雄则是无辜地陪葬。 但是面对这一切流言蜚语,美诗却连澄清的欲望都没有。雯雯他们死的那晚,她所看到的情景,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恐怖画面。 想到当晚的事情,美诗还是会内心发毛不已。 在那一滩滩污秽不堪的呕吐物里,明显看得出有脚的透明昆虫,成群地在移动。它们从雯雯、阿明和阿雄的嘴巴里涌出来,一直涌、一直涌,直到他们躺在地上,无法唿吸地张大嘴巴,那群透明的虫,继续一群一群地从雯雯他们的嘴巴里鱼贯而出。 首先发作的阿雄趴在自己的呕吐物上,双眼反白,全身抽搐,张开的血盆大口里爬出一只又一只的透明虫子;接着阿明、雯雯也趴到地上,发生了相同的悲剧,整个地板充满了那些透明的虫子,铺天盖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屋子里的女神卡卡的音乐盖掉了虫子的声浪,但是它们在成群移动的样子还是让美诗毛骨悚然了起来。 小兰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她像个发疯的女人,伸手胡乱扒抓,甚至跳到沙发上,狠命地踩死那些爬上来的虫子。 美诗情急之下爬上了流理台,她缩着双脚,紧紧地盯着地面上的透明虫子。 它们全身透明,只约莫能看出其轮廓,是爬动的虫子形态,并且发出某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即使她默不作声,它们仍仿佛知道美诗蹲在流理台上,慢慢地逼近了流理台。 美诗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恐惧,把两手盖住自己的嘴巴不停地大叫,发出闷哼,双眼仍死死盯住逼近的透明虫子,看着它们的动作,耳边是小兰用力践踏沙发的声音。 她的脑海在那一瞬间闪过许多问题:那些是什么生物?它们爲什么会从阿雄他们的体内出来?它们想要做什么? 就在美诗以爲自己就快被这些虫子俘虏的时候,它们却突然像接收到了什么指令,顷刻间向各个窗隙、门隙退去,不一会儿,整个房子内一只透明虫子都没有了。 美诗把盖住嘴巴的双手放下,用力地喘着气,心跳异常地快。汗水沾湿了她的前额和后背的衣服。 她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确认那些虫子再也没有回来之后,马上转头寻找小兰的踪影。小兰整个人瑟缩在沙发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抓自己的身体。 美诗想要去找小兰,却发现自己双脚早已发软无力。此时,窗外传来了警车汽笛声。 另一个抛来的纸团打中美诗的后背,把她从回忆拉回到现实里。 有人突然惊唿:“小兰来了!” 美诗不禁屏息擡头,只见小兰面容憔悴地随着班级主任步入了课室。 向级任教师行礼请安后,小兰默默地走到美诗旁边的座位,坐下。她故意逃避了美诗的视线。 “小兰。”美诗小声叫小兰。 小兰没有理会美诗,只是毫无生气地打开课本。 这时又有人拿纸团丢美诗。美诗捡起纸团,发现上面有字迹。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扫把星和蜘蛛女,绝配!” 美诗愤恨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抽屉。 就如美诗被大家抹黑成不祥人,小兰则被谣传体内都是那些据説是变种蜘蛛的不明透明生物,她随时都会呕出那些噁心的生物。 但是和美诗不同,大家对小兰抱持的不只是鄙视,更是惧怕。他们都害怕被那些噁心的东西缠上,不敢和小兰有一丁点的接触。 而小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学校的状况,对什么都充耳不闻,包括同学们声量不受控制的窃窃私语。 当放学的钟声响起,美诗才松了一口气。小兰开始面无表情地收拾书包,等到小兰背起书包就要离开时,美诗抓住了小兰的手臂:“小兰。” 小兰飞快地把手臂缩了回去,神色惊慌:“不要!” “不要怕,那些东西都走了,全部走了。”美诗镇定地説道,又继续抓住小兰的手臂:“你安全了,我们都安全了,你记得吗?” “我们都活了下来。”美诗低声説道。 小兰急促地唿吸了好几分钟,才终于点了点头:“嗯。” “一起去搭公车回家吧。”美诗柔声说。 小兰点点头。 两人肩并肩走到公车站,人头钻动的公车上,小兰紧紧地抓着美诗的手:“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美诗回头看着小兰,小兰眨眨眼:“我不想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 “当然可以啊!” 美诗强颜欢笑。 第一章:呕吐 (3) 晚餐时,小兰几乎一口菜都没有吃,连白饭也只吃了一点。 第153页 美诗的父母亲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小兰是没有胃口吃饭吧。美诗的哥哥还在当班,没有回来吃饭。 “吃得够饱吗?小兰,如果还饿的话,多挟点菜吃哦,别客气。”美诗母亲首先打破饭桌上尴尬的气氛。 小兰吞了口口水,擡头:“谢谢伯母,我吃得够饱了。” 美诗母亲只能勉强笑了笑,小兰又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白饭。 美诗自己的胃口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总是隐约觉得那晚的虫子并没有从此从她生命里消失;它们还在某个角落躲藏着,它们还在等待时机侵入占据她的身子。 那些透明的虫子可能悄悄爬上了她的床脚、潜入了饭菜里、包包里……而她可能并没有察觉到。 想着,美诗又有点作呕了。 “妈,我饱了。”美诗匆匆站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拿到厨房去清洗。 小兰也伺机起身随着美诗进入厨房:“伯母,我也饱了。” 在厨房里一起清洗着碗筷,小兰突然问美诗:“美诗,你觉得……那些虫子去了哪里呢?” 美诗愣了一下,又继续动作:“我也不知道。” “我总是觉得它们就一直在我们的周围,潜藏着。”小兰説道:“我有时候还会觉得身体有点痕痒,就好像那些虫子还在我身上一样,抹不掉那种感觉。” “很痒,痒得像它们想要住进你的身体里。”小兰说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美诗深唿吸了一下:“没事的,小兰。都过去了,那些东西走了,不会回来了。” 小兰点了点头,没有再説话。 吃完饭,两个女生回到美诗的房间里,一起温习功课,并不时拿出各自的智慧型手机,察看网上的动态和回復短消息。 美诗用手机打开面子书,学校同学在上面讨论雯雯他们的死,讨论得沸沸扬扬,她一阵心烦,马上关掉了程式。现在学校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部智慧型手机上面子书,谁还在拿旧款手机就会被嘲讽是老古董。 这时,小兰突然开口:“你哥哥是警察?” 美诗擡头,小兰伸手指了指书桌上摆着的美诗和警校毕业的哥哥的合照。 “是啊,很厉害呢。”美诗很是光荣地回答。 “真好啊,有个当警察的哥哥。”小兰微微地扬起嘴角:“看起来也挺帅的嘛。” 美诗笑了笑:“可惜他太工作狂了,交往过的几个女生都忍受不了要分手。” 小兰轻轻勾起嘴角,低头点了几下自己的手机,又问:“面子书上有人说你可能是喜欢阿雄,是真的吗?” 美诗一听,怔了一下,脑海里马上浮现阿雄呕吐的画面,不禁一阵反胃:“没有这种事。” 小兰从手机荧幕擡头凝视着美诗双眼:“我喜欢阿雄。” 美诗又 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抓住手机的手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可是……”小兰低下头,脸色铁青:“他……他死得那么惨……” “那些虫……”小兰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却开始发起抖来,连嘴唇也在微微抖着:“从……从他的嘴巴……” “爬出来………………”小兰说着,激动地抱着头哭了起来。 美诗赶紧放下手机,轻拍小兰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兰像只猫一样抽泣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平復了心情。她擡起头,擦了擦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不起……” “到底那些虫子是什么东西,美诗?”小兰抓住美诗的手臂问道:“它们想要做什么?它们想要对我们做什么?” 美诗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回答:“我也不知道……” 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两人默默地继续温习、玩各自的手机,一直到晚上十点,美诗才起身替小兰拿来枕头和被单:“你介意和我睡同一张床挤一挤吗?” 小兰从手机擡起头,礼貌性地微笑:“不介意。” 晚上十一点,美诗和小兰都准备好要就寝,美诗的哥哥轻轻敲了敲房门进来:“美诗,一切都还好吗?” 美诗微笑:“没事,哥哥。我们正要入睡了。” “那好,明天早上见。”美诗哥哥带上了门。 小兰似乎真的很疲倦,一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美诗望着小兰胸口规律的起伏,也渐渐地睡意来袭,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美诗又回到了在雯雯家开派对的当晚,回到阿文和阿明开始打起架来的那一刻。 液晶电视荧幕在播映wii游戏画面,小兰和小晴正玩得不亦乐乎;阿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美诗和雯雯和其他女生在玩着平板电脑的游戏;音响设备播放着女神卡卡的歌;空气中飘荡着啤酒的气味。 没有人意识到一场可怕的灾难即将发生。 美诗的心头一紧;这一次,她要阻止那些虫子,她要拯救雯雯、阿雄和阿明,她要改变命运。 “快点呀!”雯雯不耐烦地朝美诗叫道。 美诗豁地站起身:“有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大家赶快离开!快点!” 第154页 “阿雄,不要再玩手机了,快点离开这里!雯雯,你也是!阿文、阿明不要再打了,快点走!!”美诗竭力地大叫着,试图盖过女神卡卡的音乐声量,但是大家却不爲所动。 美诗急了,马上冲到阿雄面前,把他拉起来:“阿雄,你再不走,你会是第一个遭殃的!快点走啦!” 阿雄被拉起来,擡头想要说什么,张开嘴巴,一大群透明的虫子却从他嘴巴飞了出来,直冲美诗的脸。 美诗感觉到脸上一阵发麻的痕痒,吓得尖叫起来,一挣扎醒来,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恶梦。 美诗抚着胸口,感觉到自己飞快的心跳,她的脸颊滚烫烫的,汗水直冒。 她深唿吸了几次,回过身,正要躺下入睡,却勐然发现小兰熟睡张开的嘴唇上,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移动。 美诗屏住了唿吸,强忍着快得好像就要跳出来的心跳,慢慢地凑近了小兰的脸,看个究竟。 慢慢地,在近距离下,美诗看到了一只透明的“脚”从小兰的嘴巴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脚”,再下来,一只透明的完整的虫,爬出了小兰的嘴巴,并在小兰嘴唇上好奇地摇晃着小小的头颅。 美诗不禁大叫了一声,情急之下,一手拍开了那只噁心的透明虫子,并用力地摇动小兰的肩膀:“小兰!小兰!醒醒啊!快醒来!!” 可是小兰的双眼仍紧闭着,嘴巴仍大大地打开着。 “小兰!!”美诗不放弃地继续摇晃小兰,可是小兰还是一动也不动。 这时,另一只透明的虫子又从小兰的嘴巴探出了头来,很快地爬了出来;美诗吓得放开了小兰。 美诗又看着几只透明的虫子从小兰的嘴巴爬了出来,爬出来的虫子越来越多,美诗的精神这次终于崩溃了。 她放声发出悽厉的尖叫:“哇啊啊啊啊!!!!!!” 她想要逃,可是全身被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透明的虫子从小兰张开的嘴巴爬出,爬过小兰的鼻子、眼睛、头髮,爬到床上、枕头上、地板上、美诗的身上。 她的脸感觉到了真实的发麻的痕痒,美诗却只剩下大叫的力气。 第一章:呕吐 (4) 瓶子里的一只透明虫子似乎毫不被紧闭的空间所影响,只是像在好奇地摸索新地方似的,慢慢地沿着瓶壁爬动着。 刘伟康拿着瓶子,凝视着那只幼小的透明虫子,轻轻地把瓶子从横摆直,虫子略微调整了平衡感,又开始缓缓地爬动起来。 他凝视着那只虫子,一边不时伸手晃动瓶子,让虫子在晃动中跌倒、再奋力爬起。 这虫子是什么东西?它爲什么会从小兰的嘴巴里爬出来? 伟康的脑海里不停来回地想着这些问题。 小兰是他妹妹美诗的同学;事发当晚,两人同睡在美诗的床上。 大约凌晨四点,美诗的房间里传来美诗悽厉的惨叫声,本来就比较容易从睡梦中醒来的伟康马上反应过来,冲到美诗的房间,打开了房门。 回想到这里,伟康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当晚推开美诗的房门后,伟康看见的情景是这辈子让他最头皮发麻的景象:一只只的透明虫子从小兰张开的嘴巴里迅速地爬出,一群一群的虫子几乎占据了整张床,小兰的脸几乎爬满了虫子,像她的脸上长出了许多会移动的泡泡;美诗跌坐在一旁,双手奋力地在拍掉爬上身的虫子,但是那些虫子已经几乎爬满了她的大腿,正要往腰部攻去。 那些透明的虫子集体发出某种细微的“嘶嘶”声,让人背嵴发凉。 “哇啊啊啊啊!!!”美诗一边无力地拍打爬上颈部的虫子,一边悽厉地喊叫着。 虽然不知道那些虫子是什么东西,但是伟康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拖延下去,那些东西很可能会给美诗带来危险。 伟康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沖了进去,把妹妹拉起来:“美诗,快点走!” 美诗望着哥哥,泪眼婆娑地摇着头:“哥哥,小兰她……小兰她……” 伟康感觉到那些虫子似乎也企图爬上他的身体了,他用力地践踏了几下地板,又瞄了一眼小兰,小兰乌黑的头髮里钻动着无数只透明的虫子,像波浪一样地移动着:“快点,美诗,起来!!” 美诗被伟康用力地从床上拉了起来,整个人被拖过爬满虫子的小兰的脸,再跌趴在地板上。 “起来,美诗,起来!!”伟康顾不得妹妹脆弱的表现,他只知道现在他们再不离开这房间,就有可能永远也离不开了。 美诗哭着站了起来:“小兰……” 伟康用力地拉着美诗的手臂,冲出了美诗的房间,然后转身“嘭”地一声把美诗的房门关上,反锁,再拉下窗帘把门底下的隙缝给填满。 这一切都做好后,伟康才开始感觉到自己能唿吸了。 这时他们的父母亲出现在楼梯口,一脸担心地望着两兄妹:“怎么回事?” 伟康皱眉,大声说:“爸、妈,你们留在楼上千万不要下来!让我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美诗仍然跌坐在客厅沙发边,不停地哭着:“小兰……” 伟康马上拿起电话,拨通了急救热綫:“喂,我们这里有一群不知名昆虫爬出了一名昏迷不醒女生的嘴巴,并 占据了整个睡房……” 第155页 “先生,请你注意急救热綫是用来帮助有紧急需要的人士……”对方显然并不相信伟康的话。 “我在说着实话,”伟康深吸了一口气:“现在,马上,请你禀告上头,派出紧急援助单位到以下地址。” 当伟康报出了自己的警察编号,对方马上答应了伟康的要求,派出了相关援助单位。 “请你静候10分钟,援助很快就会抵达,千万不要企图打开被侵占的房间。”对方说道。 “谢谢。”伟康吐出了这两个字,“咯”一声盖下了电话。 伟康擡头望了眼还在楼梯口担忧地望着他们的父母亲,点了点头要父母亲继续留守楼梯口,然后走向妹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髮:“没事的,没事的。” 美诗没有答话,仍继续哭着。 伟康放下手,赫然发现美诗的头髮里还有一只没有被拍走的透明虫子:“美诗,不要动!” 美诗听见哥哥这么一喝,整个人愣住了,动也不敢动:“怎么了?” “不要动。”伟康伸手拈起了那只虫子,它在他指间用力地挣扎。 “啊!!”美诗跳到沙发上。 伟康拈着那只虫子,找到了一个空瓶子,把虫子装了进去,把盖子锁稳。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汽笛声,很快地有人敲门了,伟康马上去开门:“那个房间在那里。” 要求伟康一家人离开整栋屋子之后,全副武装的专家撞进了那个充满虫子的房间。 在屋外警察和救护人员的陪同下,伟康不知道在那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能从进出屋子的人所带的装备,猜测出他们在那房间里喷了某种化学气体,最后他们擡出了几个黑色胶袋,什么也没有说,就送进特殊装置的货车;最后一袋看似特别沉重。最后一袋被送进货车里后,就全数被运走了。 “他们运走了什么?”伟康问身边的警察。那名警察并非隶属于这一带的警局;他的言行举止中带着某种威严的冷漠:“请你放心,这只是我们为保证你与家人的安全所必须採取的行动。” 伟康闷哼了一声。他知道这些“警察”是什么人;他们是中央政府的特殊部门专员,与像伟康这样的“平民警察”地位相差一大截,更不用説,他们的行动毫不例外都是属于高度机密。 可是那些虫子是什么东西?爲什么还出动了特殊部门专员? 过了将近一小时,救援单位给屋子喷射了消毒气体,并告诉伟康他们当晚必须到邻近的酒店暂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回来,一切就恢復正常了”。 伟康虽然满脑子疑问,但是一对上那名特殊部门专员的眼神,他又把疑问吞了下去,悻悻然地带着家人到附近的酒店,要了一个套房暂住一晚。 父母亲睡在双人床上,伟康和美诗各加了一张床单铺在地上睡觉。 然而当晚除了父母亲因爲太累和困惑,很快就又入睡,美诗仍在被窝里哭个不停,伟康则盯着天花板想了一整晚。 他的口袋里,还留着那支装有一只透明虫子的瓶子。 第二天早上,当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中,美诗的房间里早已看不到小兰和虫子,只充斥着一种类似氨水的浓烈刺鼻气味,他们必须打开窗子才能把那气味驱散。 伟康不放心地查看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定一只透明虫子都找不到了。 即使是这样,美诗仍然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小兰死在那里……” 警长室的门被推开了;伟康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匆忙把瓶子塞进裤袋,站起身敬礼:“警长好!” 警长点了点头,望了伟康一眼,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刘伟康,你知道中央政府的特殊部门的所有行动都是属于高度机密,我们做不了什么。” 伟康皱眉:“可是警长,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而那些专员们又做了什么。毕竟,那是我的家,那是我妹妹的朋友。” 警长盯着伟康几秒,嘆了口气:“伟康,你这样执着的脾气,不会对你的警察生涯有什么帮助的。” 伟康默不作声,只继续皱眉,望着警长。 “特殊部门的事,我实在没有办法帮你。”警长最后说道:“可是或许有个人能帮到你。他就像你一样执着,结果当年他白白断送了自己在警界的大好前途,去追寻飘渺的‘真相’。” 摇了摇头,警长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名片,递给伟康:“还记得前几年的瘦瘟疫、鞋寄生事件?他总算在侦探界闯出了什么名堂吧。像你这个虫子的案件,説不定能再度引起他的兴趣追查。” “他的名字,叫蓝富德。”警长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伟康离开。 “谢谢警长!”伟康又敬了个礼,把名片塞进口袋,离开了警长室。 第一章:呕吐 (5) 在黑暗中,隐约传来似乎是昆虫爬过地板的悉素声。 蓝富德背靠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睁着疲倦的双眼,渐渐地适应了一片漆黑的房间。 他仰头靠着墙壁,盯着看似不存在的天花板。 他试图回忆把自己送入精神疗养院已经多久,但是强制性的抽离重度上瘾的鸦片类药物,严重影响他的正常思维运作。 第156页 他失去时间流逝的感知、白天黑夜的差别;自入住疗养院之后的记忆都呈片断式,在零散片断之间存有一大片失去意识的空白。 这是第几次因行爲不受控制而被关入暗房?富德也已经数不清。 似乎在几小时前仍微微颤抖的身体,现在已经 恢復正常了。 富德闭上双眼,深唿吸了一下。 他只清楚记得,把自己送入疗养院的原因,是想要戒掉药物滥用,还有对死去的妻子的不健康眷恋。 还有,他想要活下去。 每一天,富德靠着这个信念度过戒毒的痛苦、思念妻子的痛苦。 这一次,他一定要成功把体内的毒全部清掉。一定要。 富德抓紧了拳头,定期修剪的指甲用力地嵌入手掌的肉里,那一丝痛楚让他的脑袋更清醒了。 就在这时候,暗房的门被打开了,光线一下子洒进房间里,富德双眼来不及适应刺眼的光线,伸手遮挡在眼前。 “富德,该出来了。”是疗养院林医生的声音。 富德无力回答,只能皱着眉头,一手遮挡着光线。 两名男护士趋前,把富德扶了起来,走出了暗房。富德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光线强度的转变。 林医生望着富德:“感觉怎么样?” 富德摇摇头:“不好。” 林医生又端详了富德好一会儿,才说:“一切会慢慢变好的,富德。你的进度相当良好。” 富德无力地点点头:“嗯。” 林医生若有所思地又开口:“有人来探访你了,你想要去见那人吗?” 富德擡起眼:“是谁?” “姓郭的小姐。”林医生回答:“是你的朋友吗?” 富德低头望着地板好几秒:“嗯,我可以去见她吗?” “当然,”林医生微微一笑:“你目前的情况看起来还可以。” 富德点点头。 “那么你先去梳洗一下,我让郭小姐在大厅等候。”林医生说完,转身离开了。 两名男护士把富德送到他的房间,他稍微梳洗了一下,换上了休闲的衣服,慢慢地走到了大厅。 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正在飞快地在手提电脑上敲打着键盘。 富德缓缓走下了楼梯,患有旧伤的腿有些吃力地在梯阶上拖曳,惊动了女人;她擡起头,视线正好迎向富德双眼。 富德走下了最后一个梯阶,女人匆忙把手提电脑关上,快步走到富德面前:“富德。” 富德喘了口气:“文素。” 面前站着的女人正是郭文素医生;曾经一起度过瘦瘟疫、鞋寄生事件,以及最终啓发了他把自己送入疗养院的政府机密耳病毒事件的医学微生物学家。 两人到沙发上坐下,文素率先开口:“你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过得还好吗?” 富德望着文素因阳光摄取不足,略显苍白的脸,听着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烙进脑海里,才了解到自己已经入住疗养院三个月了。 原来已经三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富德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富德?”文素又叫了一声富德,把富德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富德望着文素:“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文素淡淡一笑:“才三个月的时间,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富德挑眉:“怎么了?” 文素低头,嘆了口气:“我这次是来通知你小霞的丧礼的。” 富德错讹地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脑海用力地翻腾着,搜寻最后一次见到小霞的回忆。 耳病毒事件发生时,与他们几人共患难过的网络电台dj阿修耳病毒发作陷入昏迷,而其怀孕的妻子小霞却患上了肺癌。 富德艰难地开口:“阿修?” 文素轻轻地说:“阿修从昏迷中醒来了,康復得很快;而小霞最终还是选择把胎儿生下,可是却在成功产下孩子的一个月后,癌细胞扩散加快而死亡。” “孩子一个月大了。”文素神色忧伤地説道。 富德吞了口口水:“丧礼是什么时候?” “下星期六。”文素深吸了一口气:“你会出席吗?“ 富德轻轻地点了点头,沉默无语。 文素露出一抹微笑:“小霞的孩子很健康。” 富德擡眼,望着文素,也轻轻微笑。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该走了。”文素首先打破沉默:“今天还要准备一些明天开会的资料。” 富德站起身,送文素到门口:“再见。” “再见。”文素笑了笑。 “谢谢你过来。”富德说。 文素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转身缓步离开了。 望着文素远去的身影,富德内心升起一圈慢慢扩散的哀伤。他深唿吸了一下,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大厅。 正要走上楼梯,一个年轻男人匆忙走到了大厅柜檯处,焦急地说:“我想见一位名叫蓝富德的病人。” 富德转过头,柜檯处的护士打了个电话给林医生:“喂,林医生,有人想探访蓝富德;他姓刘,名伟康。” 第157页 富德很确定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也没有听説过刘伟康这个名字。 “你找我什么事?”富德开口叫住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擡头望向富德:“蓝富德先生?” 富德点点头:“正是。” 林医生此时走下了楼梯,看见两人已经在对话:“富德,以后还是要通过标准程序才能接受亲友探访,了解吗?” 富德没有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 年轻男子走上前:“你好,我是刘伟康,红树镇区警局巡警。” 富德望着唤作刘伟康德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红树镇区警局?” “是李志麟警长告诉我,你或许能帮助追查一宗案件的。”伟康拘谨地説道。 “李志麟吗……”富德想起了警校训练时的日子。 伟康神色提防地环视了大厅一眼:“蓝先生,我们出去谈一谈,好吗?” 富德走到柜檯处:“你得先登记。” 伟康匆忙地填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才和富德走出了大厅,跨入了伟康的车子里,驾驶了一段路程,在一个无人烟的巷子停下来。 “是什么事情那么神秘兮兮?”富德眯起双眼,盯着面前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巡警。 伟康深唿吸了一下:“蓝先生,我想找你帮忙的,是我所没有权力干涉追查的事情;所有我所进行的关于此事的调查行动,都是属于越权的行爲。我很有可能因此被撤销警察的头衔,因此接下来我要向你透露的所有事情,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证,你不会泄露一个字出去。” “我知道这样很爲难你,蓝先生。如果你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的话,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伟康神色凝重地望着富德説道。 富德望着眼前的巡警;对方双眉紧锁,双肩僵硬,下巴收紧,深陷的黑眼圈透露了他面临着巨大烦恼的秘密。 他是这么年轻,就像当年的富德自己;富德不禁想到。伟康还在等待富德的答案。 “好,非关生死,我保证我不会泄露一个字出去。”富德回答。 伟康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接着,伟康伸手进口袋掏出了一个瓶子:“蓝先生,我必须让你看看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哪一个更糟糕?活着成爲一个怪物?或者作爲一个好人死去?”——泰迪,电影“隔离岛”。 第二章—蟑螂 蟑螂,蜚廉目昆虫,正式学名ttaria,是一种群居性杂食生物,最早的化石可追溯到三亿年前;目前已知种类有4000多种,全球各地除了极地地带都可以发现它的踪迹。 从三亿年前开始到现在,经过数亿年的演化、恐龙灭绝,除了形体大小的改变,蟑螂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说是这三亿年来地球演化史上最成功的一种生物。 在目前全球已知的4000多种蟑螂种类中,仅有不到1%的蟑螂种类与人类共享栖息环境,并只有约10种为家居害虫。居家环境中常见的七种蟑螂包括美洲蟑螂、德国蟑螂、澳洲蟑螂、棕色蟑螂、家屋蟑螂、灰色蟑螂、潜伏蟑螂等等。 其余的大部分蟑螂种类居住在中纬度地区的森林里,其喜好的栖息温度为30摄氏度左右,偏好南部地区湿热的气候。大多数蟑螂为夜行性昆虫,并性喜群聚在阴暗的地方,例如在腐烂树桐里、下水道里、地下室里、遮盖物下及建筑物内的角落。 蟑螂属于不完全变态昆虫,在成爲成虫之前,幼虫需经过2至14次蜕皮,而成爲成虫的过程歷时一年或更长,有的品种可歷时三年才到达成虫阶段。较常见的德国蟑螂需经过6至7次蜕皮,而美国蟑螂则需经歷10至12次的蜕皮才能成长为成虫。 产卵时,雌蟑螂将选择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把卵产在一个硬化、形如小钱袋的卵鞘内;一个卵鞘装有12至25颗卵不等,而有的品种的蟑螂每一个卵鞘内只含有两颗卵黄较大的卵。雌性美国蟑螂会把卵鞘携带在腹部尾端一段时间才把卵鞘藏在某处,而有的品种的雌蟑螂会直接把卵鞘藏在木屑下,有的品种则是孤雌生殖。蟑螂卵一般在六到八个星期内孵化,刚孵化的幼虫呈乳白色或透明,并是没有翅膀的。经过多次的蜕皮,幼虫体色才渐渐地变深。一般成熟蟑螂体色呈黄褐色、红褐色或深褐色。 比起飞行,蟑螂扁平的身体较有利于奔跑及攀爬。有些蟑螂品种没有翅膀,有些则拥有两片能正常操作的翅膀,然而大部分蟑螂极少飞行,多数依靠极其敏锐的触鬚及位于腹部尾端的尾叶感应器,感应任何细微的震动及风向、化学物质,以分辨奔跑或攀爬方向。它们的奔跑速度逼近每小时三英里,并能在1/25秒内完全转身。 蟑螂拥有强韧的生命力。它们能闭气长达45分钟,能自由控制减慢心跳率,并拥有高抗辐射性。比足以使人类致命的辐射剂量高出六至十五倍不等的辐射量下,蟑螂仍能生存。在没有食物供应的环境下,它们仍能存活一个月的时间。 “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啊。”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盏惨白的手术用照明灯;一个男人愉快地哼着曲子,一边给自己的双手戴上手套。 戴好手套,他继续哼着歌儿,走到角落边摆着的在玻璃箱子内的一小截腐烂树桐,拿出手电筒欢快地在树桐内外寻找一些什么,最后在看到一个卵鞘后,高兴地停了下来。 第158页 蟑螂是如此迷人的生物。把手电筒叼在嘴里继续照明,他用戴好手套的手,拿起一支特制的夹子,小心翼翼地从玻璃箱子里取出小小的卵鞘,再非常小心地把卵鞘放置在玻璃样本盘内。 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那小小的卵鞘呈半透明的色泽,只有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浅褐反光,透露了它的身份。它包含的教人想到就兴奋的生命力。 是那一种让蟑螂生存了三亿年的生命力啊。 带着贪婪的眼神,男人捧着装有卵鞘的玻璃样本盘,回到明亮手术灯下的桌子。 “宝贝们,这一次,就要成功了吧?”男人低声说着,转身走到一具人类尸体的面前。 尸体从中间垂直工整剖开,露出体腔内仍完整装着的唿吸道、食道、心脏、肺、胃、脾、肝脏、胰脏、大肠和小肠,只是内脏都显得发黑和干瘪,生命迹象早已消失一段时日了。 男人连唿吸都不敢太用力。他把卵鞘夹起,慢慢地放进了尸体剖开的食道内。 接着,他聚精会神地把尸体仔细地、一针一綫地缝合起来。过了几个小时,尸体完整地缝合了起来,只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缝合綫,从喉咙蔓延到双腿间。 男人翻开桌上的笔记本,详细地记录下了这天的实验步骤。 “实验29。实验主体:蟑螂x卵鞘。实验繁殖体:人类尸体。”他以工整的笔迹书写着。 写了快一个小时,他才满意地放下笔,摘下了眼镜,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他站起身,把笔记本锁进抽屉里,转身走到地下室楼梯口,又回身环视了一眼整个地下室。在昏暗灯光下,还能依稀看见遍布在地下室各个角落,小心封在透明箱子里的动物尸体,有老鼠、猫、狗、狸猫、松鼠、浣熊、猴子、兔子、青蛙、蛇等等。 冷血动物尸体占少数,因爲蟑螂卵在温热的环境下孵化,恆温动物会比较适合作爲实验繁殖体。 男人又望了一眼那具缝合起来,看起来已经有点腐化的人类尸体。只是,他想要孵化的这一种蟑螂,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蟑螂,无法在他所能想到的各种环境孵化,只能在树桐下冬眠。 这么多次的实验了,这一次他大概再没有遗漏什么必要条件了吧。男人唿了一口气,走上了楼梯,关掉了地下室的手术用灯,推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 这一次,请你们一定要有至少一只孵化。他几乎是在祈祷;虽然,他是个无神论者,他不相信有神的存在,更不相信神创造衆生的传説。 演化,才是真理。生命,是可以由人类掌握的;生命可以被销毁、被延长、被调整。所有的一切都是可能的。这世界,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人类所不能做到的极限。 要相信的话,他选择相信活了三亿年的蟑螂。 男人吞了口口水,走出了门外,把地下室的门锁上了。 地下室里又恢復了一片漆黑,毫无声息。 第二章:蟑螂 (2) 阳光从车窗洒进来,在瓶子里的虫子身上罩了一圈白光。它还在慢慢地移动着六足,探索着于它而言还显得极之神秘的瓶子内部。 它的通体透明,能清楚看到其体内的消化系统,是一条狭长的綫,连着无法分辨的细小的暗黑内脏。 “这是?”富德挑起了眉毛,狐疑地望着面前的年轻巡警。 伟康吞了口口水,缓缓地回答:“这是从一个死去的人体爬出来的虫子。” “嗯……这显然不是蛆虫,但在死尸上产卵的不只有苍蝇。”富德又看了看伟康手里拿着的瓶子里的昆虫。 “不是蛆虫。”伟康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它从一个女孩子的嘴巴爬出来;成群地爬出来,这只是其中一只。” “我不清楚究竟是女孩先死亡,才有这种虫子的出现,还是这种虫子先出现,才导致女孩的死亡。”伟康深唿吸了一下:“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显然已经断气,然而在那几小时前她还活着,并且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富德擡眼:“就算是蛆虫卵也要8至24小时孵化,除非它们在人体仍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体内。” 伟康又擦了擦汗:“可是这是什么东西,蓝先生?爲什么它们会成群地从人体爬出?而这已经不是第一宗案件了;几天前 已有三名年轻人在剧烈呕吐出成群的虫子后暴毙。” “呕吐出成群的虫子?”富德皱眉。这虫子似乎远非看起来的无害。 伟康深唿吸了一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富德:“大约一个星期前,我念中学的妹妹和她的几个同学,在其中一个同学的家里 开派对。据我妹妹的话,当晚有三名同学突然作呕,并呕吐出透明的胶状液体,液体内是成群爬动的细小透明虫子,就像这瓶子里的虫子。” “那三名同学在呕吐不久之后倒地昏迷,而在救援赶到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我妹妹一直留在现场直到救援抵达。在救援到达前一分钟,满地攀爬的虫子突然迅速地往角落退散,等到救援出现时,虫子已经消失无踪。”伟康把抓着瓶子的手抵在方向盘上,又继续説道:“在这件事发生后,我还不相信我妹妹的话,我以爲她学人家滥用毒品导致产生幻象,直到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我自己也亲眼看到了她看到的景象……” 第159页 富德静静地望着伟康,等待伟康继续说下去。 “我妹妹三名同学遇害当晚,在现场目睹到最后,还有另一个同学,叫小兰。两天前,小兰来我们家和我妹妹一起温习功课,结果当晚我妹妹房间发出惨叫声,我赶到她房间时,发现小兰已经失去意识,嘴巴里持续爬出成群的透明虫子,它们爬了满床、小兰的满脸……”说着,伟康似是承受着莫大的精神压力,顿了顿,深唿吸了一下才说:“当时我妹妹仍然清醒,我把她拉出房间,把小兰和那些虫子锁在房间里,并拨打了求救热綫,救援不久之后赶到,接手了这件事。” 伟康摇了摇瓶子:“而这只虫子,就是当时看到的情景中取出的其中一只。” 富德想了一下,问:“你说,政府特殊部门专员在处理这件事?”那只虫子在瓶子突然停止了动作,似乎开始对两人的谈话感到厌烦。 “我拨打了求救热綫,清楚形容了发生的事情。接着特殊部门的专员就出现在我家门口,他们以特殊仪器消灭了所有的透明虫子,似是有备而来。然后我收到上头的通知,虫子的事情转入中央政府高度机密调查案件,我必须保证那晚发生的事情成爲没有其他人可以知道的秘密。”伟康回答。 “可是我想知道,到底这是什么东西?它是怎么跑进人体内的?还有,它是否会继续危害人类的存在?我们该如何完全地消灭它?”伟康紧张地问了几个问题。 富德又看了那虫子几分钟:“我只能肯定它是属于昆虫纲的动物;你看,标准的三对步足,三节胸腹部,一对未发育完整的触角。” “蓝先生,我该找谁告诉我这是什么?”伟康皱眉,唿吸急促:“谁可以确保不会把我在追查的事曝露给中央政府特殊调查部门?蓝先生,我必须找到能相信的人。” 富德望着伟康,若有所思。最后他只幽幽地说:“刘伟康巡警,和政府对着干,是没有好结果的。” 伟康眯起眼。“李警长说,你是个执着于追寻真相的人。” 富德怔了一下,旋即移开视线:“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什么都会改变。” “是吗?”伟康把瓶子重新藏进口袋里:“我明白了。” 接着,伟康发动了引擎:“打扰了你这些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车子开动了,朝来时路驶去。两人一直保持沉默。 等到精神疗养院的诺大建筑物又出现在视野内,富德才开口打破沉默:“真相真的那么重要?” 伟康瞄了一眼富德:“真相就是一切。没有什么更重要了。” 富德在伟康的眼里似乎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他转头望着车窗外划过的一排树木:“郭文素,市政府医院医学微生物学研究员。” “什么?”伟康惊讶地瞥了一眼富德。 富德继续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没有看伟康:“找这个人,或许她的生物知识能帮得上忙。” 伟康从倒后镜里看着富德无表情的脸,轻轻地说:“谢谢。” 车子在精神疗养院门前停下,临走前富德对伟康说:“代我向李警长问好。有时间,就来找我聊聊天敍旧吧。” 伟康点点头:“好的。再见,蓝先生。” “再见。”富德挥挥手,望着伟康的车子驱离精神疗养院的范围。 他擡头仰望天空,是一片晴空万里的蔚蓝。 第二章:蟑螂 (3) 湛蓝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晴天霹雳。 “要下雨了吗?”文素从电脑荧幕前擡头,布莱德正坐在她办公桌的面前,手上拿着平板电脑;他最近才买了这个最新款的平板电脑,据説画面移动更流畅,拥有更多连接功能。 布莱德指了指文素身后的玻璃窗。 文素回头望了眼窗外开始滴落的细雨:“进入雨季了。” 布莱德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平板电脑放在办公桌上,假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但文素却一眼看穿:“什么时候聘请新的实验室助理?” 文素撇了撇嘴,也假装毫不在乎的样子,继续电脑上的会议资料准备工作:“不知道呢。” 布莱德是和阿修、小霞他们一起创办网络电台的另一个电台成员,与文素和富德经歷过几次劫难。几个月前的耳病毒事件中,文素失去了多年的得力实验室助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聘请新的助理,只是让布莱德帮忙报告处理。 再説,这几个月实验室方面根本没有什么好帮忙的。文素的噬菌体研究虽在一年前取得了突破,但是这几个月来已经陷入瓶颈多时,距离打击抗药性病菌的最佳方案,又倒退了好几步。 太快了,那些可怕的病菌。像是有什么无綫电通讯在连接着世界各地的病菌个体,上一分钟才成功研究出攻击一种病菌的系统的方式,下一分钟世界另一个角落的病菌就进行了另一波抵抗这种攻击方式的进化。 打击抗药性病菌的研究实在不好做,甚至可说是已经陷入看不见希望光线的边缘。医药研究再怎么快,病菌的进化脚步更加地快。与其继续在这一个已经毫无希望可言的行业挣扎下去,开始出现许许多多不如移居太空的提案。 第160页 地球住不下去了,已经快要不属于人类了。 而文素要准备的会议,正是和研究资助委员会的检讨会议;主席已经事先告诉文素,他们对于文素的噬菌体研究不抱正面看法。 “如果你想继续你的研究,请在会议上用你的全力説服我,説服委员会的所有人。”主席这么说。 文素又打了几个字进电脑的文件。 布莱德轻咳了一声:“我想重新整顿‘绘声绘影’网络电台,再包装出发。” “绘声绘影”网络电台正是布莱德和阿修、小霞创办的电台。然而经过一连串不幸的事件,阿修陷入昏迷才刚醒转不久,小霞因病骤然去世,另一成员在年前到海外留学,电台早已四分五裂,暂停许久。 文素又瞄了一眼布莱德:“你已经有计划了吗?” 布莱德在平板电脑上指指点点了一会儿,把平板电脑举起面向文素,上面是一份创业企划书的封面:“我准备了一段时间,也已经找到了投资商。” 文素有点惊讶,面前这个几乎天天见面的男人竟然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了看似艰难的事情:“那很好啊!” “新的‘绘声绘影’除了节目单元重新包装,也引进了自由选取收听任一节目的功能,增加了支援平台,包括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甚至连接汽车音响系统, 也加入了许多把宣传和好玩元素融合在一起的手法,更清晰地专攻年轻人的市场。”布莱德侃侃而谈起来。 “看来你已经有很完善的计划。”文素微微一笑。 布莱德凝视着文素的双眼:“我是认真的,文素。阿修不想再继续参与‘续声绘影’的营运,而阿修的父亲已经拒绝继续资助网络电台经费。但是我想要留住‘绘声绘影’,我不想放弃。” “嗯。”文素点点头,也回望着布莱德。 “接下来我会变得很忙碌,你知道的。”布莱德顿了一顿:“所以,报告的事情就不能再继续帮忙你了。” “我上星期面试了几个助理人选,这星期我就决定录取其中一个吧。”文素又把视线移回电脑荧幕上,敲入最后几个字,按下了列印键。 布莱德把手中的平板电脑放进背包里,站起身:“我先走了,祝你会议顺利。” “谢谢。”文素擡头一笑:“也希望‘绘声绘影’能顺利重新开张。” “加油。”布莱德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挥挥手,推开门,离开了文素的办公室。 窗外又传来一阵雷声。 文素望了眼手錶,会议就快开始了。她匆匆把列印资料收好,关上电脑,快步走到会议室去。 会议室里,主席和委员会衆人早已在座位上等候。文素匆忙坐下,摊开列印资料。 “好的,大家都到齐了吧?会议正式开始。”主席简略地说了一句,有些不满地瞄了一眼文素。 一名男委员清了一下喉咙:“主席,我想先给大家看看一些我集合的相关资料。” “请。”主席摊开手。 男委员站起身,调整了一下投影机,点开了一个幻灯片,幻灯片上是一个条形图表:“请大家看看这个图表。这个图表显示噬菌体对于对付耐甲氧西林金黄色葡萄球菌的成功率,从一年前的95% ,一直跌到了一个月前的10%。 ” 文素只望了一眼幻灯片的图表,就移开视线,转而观察在场的委员会衆人。反正那些数据,她早已心中有数。 主席和委员们都在聚精会神地望着幻灯片,也不知道是假装专注,抑或是真的非常有兴趣;虽然,文素怀疑后者的可能性有多高。但是还是有一名戴着约翰连农眼镜,打着深蓝色格纹领带的男委员,对于幻灯片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只一直低头使用手上的智慧型手机。 呈现完幻灯片数据的男委员终于坐了下来。主席开口:“谢谢。现在,对于曾医生提出的噬菌体成功率的下降数据,请问郭医生你的解决方案是?” 文素环视了一眼会议室里的衆人,大家都在等待她的回答,除了那名打深蓝领带的男委员,还在继续望着手机荧幕。 主席似乎也意识到了:“马医生,请你尊重这场会议。” 马医生有些不情愿地擡起头,挤出了一个微笑,点点头,也跟着望向文素。 文素翻开手上的资料:“根据……” 文素还没说完,桌上传来“嘭!”的一声,马医生的手机跌在桌上,马医生的手和头也撞向桌面。 “马医生?”主席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在马医生旁边的女委员关切地问道。 马医生缓缓地擡起头,脸色铁青,挣扎着要站起身:“对不起,主席,我有些不舒服,先……先……” 话还没说完,马医生就往桌面呕出了一滩褐色的呕吐物。他身旁的女委员马上嫌恶地弹开。 “对不起,我……”马医生又呕了另一滩透明的东西在桌上。 主席气急败坏地站起身:“会议下次再继续!” 马医生想要道歉,却又再呕了另一滩,唿吸困难了起来:“呃……唿……唿……” 第161页 眼见不妙,曾医生站起身要帮忙:“马医生唿吸困难,快送去急救单位!” 马医生却已经等不及,整个人倒在桌面上,侧脸压在桌上,嘴巴张开,脸色死灰,似已断气。 “马医生!”一切发生得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马医生的呕吐物却突然开始“移动”了起来,接着马医生张开的嘴巴里又涌出了一大堆会移动的透明东西。 “啊!!!”本坐在马医生旁边的女委员花容失色地尖叫起来;桌面上一瞬间出现了成群爬动的透明虫子,正迅速地侵占着桌面,而马医生嘴里正涌出更多透明的虫子。 此时连刚刚意气风发的曾医生也吓得脸色苍白,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沖了出去。接着其他委员也跟着跑了出去,会议室里只剩下主席、文素和似乎已断气的马医生。 “那到底是什么……”主席怔怔地望着桌面上的虫子,喃喃自语。 文素吞了口口水,冲到主席身旁,拉起主席的手臂,跑出了会议室。急救单位人员已经赶到会议室走廊,文素喘着气说:“马医生……和那些东西在里面。” 几分钟后,急救单位把会议室封上,文素听到有人在电话上联络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 大约十五分钟后,一群身着隔离服的特派人员踏入了会议室,经过一小时的处理后,把马医生的尸体和虫子全部运走了。 文素拉住其中一个急救单位的女护士:“马医生和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女护士显然也被会议室里得场景吓得惊魂未定,有些结巴地说:“我只知道他们说,马医生的食道布满了洞孔……” “食道?”文素想再问下去,女护士却被拉走了。 文素重又坐到主席的身旁,主席仍一脸凝重地望着地面。 “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文素问主席。主席摇摇头:“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接着主席站起身,离开了会议室走廊。 文素一直等到会议室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才缓缓起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章:蟑螂 (4) 已是晚上八点,文素只身走到医院停车场取车。停车场里的灯闪着鬼魅般的光,她的鞋子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在几乎已经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发出空洞的迴响。 她低着头想着下午会议上的马医生,和桌上满布的透明虫子,像从哪出恐怖电影摘录出来的场景。 那些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从来不知道有一种寄生虫以这样的方式从宿主体内爬出。至少不是从人的口部——的确有蛔虫等从人体的另一个开口肛门钻出,但是没有一种寄生虫是这样穿破食道,从口部冲出的。 她又想到护士说熘口的关于马医生食道布满洞孔的事情。 从寄生虫的角度来看,寄生虫是不会做出能直接导致宿主死亡的事情的,寄生的意义就在于寄生虫摄取宿主的养分;如果宿主死了,寄生虫就失去“生计”了。当然,爲了继续截取宿主的养分,寄生生物可以的话几乎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宿主了。 然而显然地,那些从马医生嘴巴爬出的虫子,并不需要仰赖马医生活着或者马医生的肉体来继续生存。它们离开了马医生的身体,同时也导致了马医生的死亡。 到底那些虫子存在马医生体内多久了呢? 文素努力回想前几天遇到马医生的时候;当时的马医生还显得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被什么虫子缠身,更别説是那么大数量的虫子在体内钻动。 正欲打开车门,文素赫然发现有一个男人几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她的车子另一边:“郭文素医生。” 文素怔了一下,抓着车钥匙的手用力地握紧,同时间她的另一只手伸进了口袋里的护身警报和胡椒喷雾;她马上想到近日报纸上偏高的犯罪率,尤其是女性在停车场内遭遇不幸的案件屡见不鲜。 男人似乎也发现到文素的动作,他继续保持不动,只轻轻地说:“你认识蓝富德先生吗?” 文素一听熟悉的名字,停住了动作:“你是谁?” “郭医生,请你冷静点。”男人没有穿戴任何盖过脸庞的东西,灯光下明显看出他的样貌,而他的双手也挂在裤袋外,很显然没有抓任何巨大的武器。“我有一件案件需要你的专业知识,但是这个案件必须保持机密,所以我才逼不得已要这样找你;到医院直接找你太张扬了,再説,今天你们医院里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对吧?” 文素虽然放心了一点,但手还是在口袋里,随时准备预防不测:“同样的事情?” 男人凝视着文素的双眼是乌黑色的:“虫子,透明的虫子。” 文素皱眉:“你怎么知道?”特派专员抵达医院接手处理马医生的事情后,除了当时身在会议室里的研究资助委员、她自己,还有后来进入室内的急救单位,没有其他人有第一手接触;而特派专员也马上和所有取得第一手接触的人签署了机密协议书,没有人能把马医生的确切死状说出去。 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是文素当时还是签署了协议书。 男人继续望着文素双眼:“我看到中央政府特殊部门的专员在你们医院出入。” 第162页 “虽然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是爲了虫子出现的事情而出现,但是如果同样的事情在近期内一连发生两宗,我不会觉得惊讶这事情今天又再度发生。”男人语气平稳地説道。 文素吞了口口水:“你说,一连发生两宗?” “郭医生,我必须在没有人追溯看到我们的情况下,跟你详谈这件事。”男人皱眉:“我们站在停车场闭路电视的摄录范围内,相信你也很清楚。而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甚至连和你讨论虫子的事情,都是属于越权的犯法行爲,被发现的话后果不堪,所以我恳请你相信我,郭医生。我们必须离开停车场到另一个地方详谈。” 停车场的闭路电视只能摄录画面而没有声音。文素很清楚这件事,显然面前的男人也很清楚,否则他不会在这里说这些话。 文素望着男人的双眸,他显得非常有诚意,然而文素的手还在口袋里抓着胡椒喷雾和个人警报。 “我知道你还怀疑我,那是正确的。”男人又开口:“很多人都是因爲警戒心低才会被歹徒有机可乘。” 文素有些不解地盯着男人。他到底想怎样呢? “这样吧,你知道安洁丽卡酒吧的位置吗?”男人问道。安洁丽卡酒吧是一个在医院附近的小酒吧,平时因其猎奇派对而人满爲患。 “我现在开车去那里,你也去那里和我会合。你可以继续留在车上,车门保持上锁,我会想办法和你安全地详谈。”男人说着,也不等文素答应,就径直转身离开,最后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文素仍无法完全理解这件事情,但是她还是匆忙上了车,把车门上锁,快速驱车离开了停车场。她的心仍因害怕而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十分钟后,文素抵达了安洁丽卡小酒吧的对面街,果然可看到很多人出入酒吧,在对面街的一个便利商店也有很多行人出入,甚至有一辆警车就停在酒吧附近,貌似是巡逻的警察停下在吃汉堡。她停下车子,在车里四处张望,寻找刚刚那个男人的踪迹。 这时,一辆车子驶到文素车子的左边停下,较下车窗。文素转头望去,是刚刚停车场里的男人。文素望了一眼左边的空座位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可掠夺或对自己造成威胁的物品,才较下左边车窗四分之一。 男人望了眼四周,才谨慎地说:“郭医生,你介意我到你的车里详谈吗?这里人这么多,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马上啓动你的警报器,我一定没有办法逃离这个范围。” 文素想了一下。这里的确人来人往,而男人提议他进入文素的车子内,也撇除了男人车子内藏有什么昏迷性药物而马上利用的可能性。男人如果在她车里拿出任何武器,文素也有足够的时间惊动行人和斜前方的警车,而男人绝对没有充裕的空间逃离这条街。 文素点了点头。男人把车子驶到文素车子前方停下,熄灭引擎,踏出了车门,走到文素的左边车门。文素只打开了左边车门的门锁。 男人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 文素紧紧地抓着口袋里的警报器:“你想谈虫子的事情?” “是的。”男人把双手举起,手掌向着文素,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却没有提出要文素放松警戒的要求,只是马上切入正题:“我叫刘伟康,红树镇区巡警。” “你可以随时到我们的网络查询我的资料。”唤作刘伟康的男人继续说:“我想知道,你们医院里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有成群的透明虫子从人的嘴巴里爬出?” 文素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两天前才亲眼目睹过同样的情境。”伟康皱眉,似在回忆什么不堪的记忆:“我妹妹的朋友来我们家一起温习功课,当晚我发现她的朋友失去生命迹象的同时,嘴巴里爬出成群的透明虫子。” “而在那之前不久,我妹妹和她朋友才参与了一场派对来,派对上有三名男女死亡,据我妹妹的供词,那三名男女是在呕吐出一大堆透明虫子之后倒毙的。”伟康简短地説明道。 “特殊部门的专员要求我完全放手这个案子,但是我想知道真相,郭医生。”伟康望着文素:“我想知道那些虫子是什么东西。我想知道它们爲什么会出现?爲什么会从人的嘴巴里爬出来?我想知道,到底我妹妹是否已经被这种虫子感染?” “我也签署了机密协议书,而且我只看到一眼那些虫子,不足以定夺它们是什么东西。”文素説道。 “我有一只还活着的透明虫子。”伟康说道,不似在开玩笑。 “在哪里?”文素问。 “现在就在我口袋里的一支瓶子内。”伟康回答:“我想请你让我伸手进口袋把这瓶子拿出来;你必须相信我这一次,郭医生。” 文素又端详了眼前二十出头的男人几眼,才点点头。 伟康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小瓶子,递给文素。文素接过瓶子,在车外霓虹灯散射下隐约看见一只体型微小的通体透明的虫子,在瓶子里爬动着。 的确像是马医生嘴里爬出来的虫子。 “我妹妹朋友遭遇不幸当晚,在特殊部门来处理之前我收集了这一只唯一留存下来的虫子。”伟康补充説道。 第163页 夜色下文素看不清瓶子里的虫子,正欲打开车内的照明灯,伟康制止了她:“只有能相信的人可以知道这只被收集的虫子的存在。你明白吗?” 文素瞄了一眼车外的行人,点点头。 “郭医生,虽然我们只是初次见面,但是我相信蓝先生,我也相信你。这只虫子我留下给你研究,再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伟康压低声量説道。 “你凴什么认爲我会帮你?”文素眯起了眼。毕竟这和中央政府高度机密有关,她的涉及将对她本身造成很大困扰。 “直觉。”伟康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和蓝先生是同一种人,我感觉得出来。” “你和蓝先生一样,不找到真相和答案,永不罢休。”伟康又说,黑色的双眸在夜色里闪烁着神秘的光。 望着伟康的双眼,文素把瓶子收进了手袋:“那你最好祈祷你没有信错人。” “我没有。”伟康飞快地説道:“我知道我没有。” 文素愣了一下,旋即说:“留下你的联络方式。” 伟康把自己的号码交给了文素,接着离开了文素的车子:“谢谢你,郭医生。” “你的谢谢还说得太早呢。”文素勾起一边嘴角,关上车门,啓动了引擎。 在倒后镜中,文素瞄了伟康最后一眼,再用力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二章:蟑螂 (5) 地下室里,男人熟练地剖开了一具人类尸体,露出被整齐切开的食道和内脏。 男人伸手到尸体食道的部位,用夹子翻了一下,找到一个透明的卵鞘,凑近观察。在照明灯下,他仍需凑得极靠近才能清楚看见这个卵鞘。即使填充了大量的福马林,由于贮藏在室温的关系,尸体还是继续缓慢地腐烂着,凑近就能嗅到一股噁心的腐烂气味,像多年未清理的垃圾房。 但是男人没有被尸体的臭味吓退,只是很认真地端详夹子翻找到的卵鞘。 观察了几分钟,男人直起身子,“咯”一声把夹子搁在桌上,疲倦了似地吐了一口气。 又失败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本以爲万无一失,一定会成功的人体孵化蟑螂x实验,竟然失败了。已经六个星期了,而那个被植入的卵鞘居然失去了生命迹象。 那些蟑螂卵死了。 又浪费了六个星期。男人显然有些心烦气躁,双手撑在尸体台上,望着面前被剖开的尸体内部,一时激动得无法言语。 到底他遗漏了什么?一切可能性和参数变化已经从无数的实验里被删除掉,还剩下什么?还剩下什么他还没撇除掉? 他又望了一眼在食道内死亡的蟑螂卵鞘。 突然有什么闪过他的脑海,他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睁大了双眼。 “生命?”他朝着被剖开的尸体问道。 “难道,那个被我忽略的参数,是生命?”男人有些兴奋地来回扫视尸体内部:“是啊,我忘了死人,和活人还是有差别的啊!” 男人伸手抓了抓脸:“最佳生存温度为30摄氏度,我怎么会忽略了这点呢?活人的体温是关键啊!” 他开始焦躁地在地下室里来回走动,脑部一边快速地运转着。 活人、生命、体温。可是蟑螂卵鞘怎能在活人体的免疫系统内孵化呢?就是胃酸都已经能杀死它了。 他又停在桌旁,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开始一页一页仔细地研读,找寻一个他或许也忽略掉的关键参数。 时间已经不够用了。他不能再浪费多六个星期的时间,再面对一次失败的实验,再看到一次死亡的卵鞘。 孤雌生殖的蟑螂x成虫的寿命只有短短60天,他已经没有再多几个卵鞘进行实验了;他一定要抓紧时间和仅剩的资源,成功孵化蟑螂x。 刻不容缓。 男人读完了自己的笔记本,又再重新从第一页读起。他皱着眉,似乎完全不被地下室里充斥的各种化学物质气味和尸臭味所影响。 在翻閲了自己的笔记本不下七次后,男人终于精神不济地坐下来,伸手搓了搓双眼间的部位。 “一定有什么遗漏了……”男人轻轻地喃喃自语。 这时,桌面传来一阵震动,他擡起头,原来是搁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机收到了电邮,震动的同时亮起了荧幕几秒。 在那光线亮起的几秒间,他仿佛看到了刚好在手机旁边的蟑螂x成虫箱里的三只蟑螂一窝蜂地黏在箱壁上,似对手机有亲近的欲望。 男人望着智慧型手机和箱子里的成虫,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很确定。 他伸手把手机拿起,手机在手掌上散发着微温。 他拿着手机几分钟,接着把手机移靠近箱子的另一边,只见蟑螂成虫趋之若鹜地靠到另一边箱壁上,靠近手机的部位。 男人又低头望着自己的智慧型手机好一会儿。热能、光綫、静电、辐射。 他睁大了双眼,几乎跳起来:“辐射!” 原来他一直遗漏的另一个关键参数就是辐射量吗? 蟑螂拥有高抗辐射性,足以使人类致命的辐射剂量再高出六至十五倍不等的辐射量下,蟑螂仍能生存。 虽然他还无法马上联想到辐射量和蟑螂卵鞘在活人体内存活的联繫,但是他隐约知道这两者之间必定有密切的关系。 第164页 因爲没有其他遗漏的参数了。 男人把电话卡取出,把仍啓动着的智慧型手机果断地放入了蟑螂箱子内。 果不其然,三只蟑螂像饥渴了很久终于看到食物一般,饿虎扑羊地涌上前去爬上手机。 男人仔细地观察着蟑螂的动作。箱子里的三只蟑螂x成虫体色呈褐色,体形比通体透明的幼虫大五倍左右,并且行动迅速,常在夜阑人静时才活跃起来;不特地观察的话,一只单独的成虫很难引起任何注意。箱子里除了三只活动的蟑螂,还有角落边还来不及清理的死亡的成虫尸体。 蟑螂x成虫只能活60天,成熟后生産五至十次,每一个卵鞘里含有上百个蟑螂卵。由于体形微小,它们只能以生産数量多来抵抗被演化淘汰的结果。 能生存下来并长大成熟的蟑螂x不多,所以它们每次生産都是巨量生産。 当然,如此特殊严苛条件下才能孵化的蟑螂卵,只能以数量多,增加找到适合孵化的地方的可能性,才能增高生下来的机率。 在智慧型手机荧幕的光里,蟑螂好奇地攀爬着手机,男人似乎看到了在地球上生存了三亿年的活化石那一瞥智慧闪光。 第三章—虫子 学校里的传闻越来越夸张了。 小兰遇难后,美诗又休课了一个星期才回到学校上课。 “喂,扫把星,爲什么你还活着啊?”不管男女,他们总要奚落美诗一番。他们朝她丢纸团、扔垃圾,甚至把她的书包和笔记本从三楼课室窗口抛出去,笔记本里的纸张像雪花一般在空中盘旋飘落。 美诗却失去反抗的意愿。她默默地到底楼花圃里捡起脏兮兮的书包和笔记本,以及能找得回来的笔记本纸张,又再缓缓地回到课室。 连教师也不太理她了,对同学们的恶作剧视若无睹,任由美诗一个人仿佛一种透明的存在般,躲在她位子上的小角落,沉默接受同学们的冷暴力。 而在美诗的心里,她的世界也早已缩小成一个小房间的大小;那一个小兰在她身旁醒不过来的房间,嘴里爬出透明虫子,爬满她的床,爬上她的身子。 休课一个星期大概远不足够弥补美诗心中的缺口,但是她别无选择。直到坐在课室里的这时候,被现实里的同学们包围、欺负的这时候,她仿佛还在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再经歷当晚的噩梦。 怎么推怎么摇也不再醒来的小兰;在小兰嘴唇上像在探索什么的透明虫子;逐渐占据了她整张床的透明虫子群;爬上她的大腿的透明虫子,几百只让人毛骨悚然的虫子脚在她的皮肤上爬动。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淡忘。美诗望着面前的白板发愣,身旁同学在讪笑:“你怎么还没死啊?” 是啊,她爲什么还活着?有时候美诗也会思考这个问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同学口中的扫把星。 雯雯、阿雄、阿明在派对上死亡,美诗自己活着看到最后;小兰在美诗家里死亡,美诗活着看着小兰的脸被透明虫子爬满。 而这让美诗联想到,或许,下一个就轮到她自己了。 也许,下一个被透明虫子杀死的人,就是她。雯雯、阿雄、阿明和小兰的死,是一种预告,预示着美诗的死。 被透明虫子撑破喉咙而死的命运。 美诗瑟缩了一下,不管教师还在教书,冲出了课室到厕所去,朝马桶开始呕吐了起来。 望着马桶里漂浮的呕吐物几秒,美诗按下了沖水键;呕吐物随着一阵暂时形成的漩涡,通流到下水道去了。 她虚弱地蹲在马桶边,抱着膝盖,一时间竟然脆弱得无法站起身,回到课室里。 不知道是因爲亲眼目睹了雯雯、阿雄、阿明和近距离看着小兰嘴里爬出虫子的关系,美诗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不定时作呕的现象。 像有什么急着想要从她的喉咙里爬出来。像是有多足的昆虫在她的喉咙里爬着,移动着它细小的脚,黏附在她的喉咙壁上。 美诗不敢把自己出现作呕的现象告诉任何人。 她害怕另一种可能性,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可能像小兰他们一样,身体里住了一堆虫。 想着,她又作呕了,忙站起身往马桶又是一阵呕吐:“呃……” 马桶里又是一团褐色的呕吐物。 美诗每一次呕吐后,都很小心地观察自己的呕吐物。庆幸的是她一直都只是呕出一些食物渣滓类的呕吐物,从来没有呕出过透明的半胶状液体。 没有呕出过那些虫子。 所以她还能暂时相信,自己并没有被虫子侵占。她伸手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巴,又按下了沖水键。 她继续待在厕所里,盯着重新蓄着透明干净的水的马桶内部。 没有人能知道她开始出现呕吐现象的事情。没有人,包括她的家人,她的哥哥。她只能一个人悄悄地承受这种恐惧感,这种害怕万一哪一天呕出了虫子的恐惧感。 哥哥说警方勒令她必须到医院做一次完整的身体检查,但是由于情绪不稳定,美诗的身体检查一直被拖延。 家人都不明白爲什么美诗如此抗拒进行身体检查;他们不知道,她是多么地害怕;他们不知道,她已经开始每天在呕吐。 想着,她又仿佛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在悄悄地爬动着;成千上万地爬动着。 第165页 美诗忍着涌上来的眼泪,拿出自己的手机,登入了自己的个人网志;她的个人网志自从发生了这些怪事之后,就密码上锁了,以避免同学们进去继续讪笑她。 她在网志上写着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的文字:“今天又呕了两次,没有透明半胶状液体,没有虫子的迹象。” 输入完,她又点划了几下,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虽然害怕虫子的预感成真,但是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要死,那么她把自己临死发生的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或许能对其他人有所帮助。 至少,如果她真的因爲虫子的事而死了,其他人能借鑑她临死的各种迹象,及早发现并可能治疗自己的“病情”。 虫子病真的能被治疗吗?美诗想着,无力地嘆了口气。 她在网络上匿名发了数个函件询问关于虫子病的医疗建议,但显然大多数人把她形容的状况当作一种玩笑,甚至有人回復她说:“或许你该找心理医生谈一谈你对昆虫的恐惧。” 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急忙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有人寄了封电邮给她。 美诗点开标题为“回覆:体内昆虫”的电邮,以爲又是另一个要来讥笑她的人,却发现是一封内容看起来很严谨的电邮。 “关于你提出的虫子从人体喉咙爬出的可能性,我无法告诉你任何一种完全符合这种行爲、栖息特徵的昆虫,甚至寄生虫。作爲一名昆虫学家,我对寄生虫的研究不甚深入,但是倒是可以基于昆虫的研究给你一些可能的回答。 苍蝇的种类远超过我们所看到的那几种,多达千多种。它们的幼虫,又称爲蛆。而各种不同的苍蝇的蛆,又有不同的食性,有的专吃死或腐肉,有的专吃仍有活动生命迹象的肉组织,有的则两种都吃。曾经风行一时的蛆虫疗法,就是使用丝光绿蝇,又称绿头苍蝇的蛆虫,这类蛆虫的食性为只吃坏死的组织。然而,在卫生环境较差的地方,也会出现蝇蛆病,亦即特定种类的苍蝇在人体开放性伤口或受损组织上产卵,蛆虫孵化之后就钻入人体组织内,吃掉人体的活组织为维生,导致机能失调、皮肤受损以及继发性细菌感染等等。引致蝇蛆病的苍蝇种类计有狂蝇科、丽蝇科、麻蝇科等的苍蝇。 我相信唯一和你所形容的发作病况拥有相似习性的寄生昆虫就只有这类苍蝇。苍蝇卵只需要8-24小时就能孵化成蛆虫,再进入化蛹的阶段;我猜想你所形容的虫子从人体爬出的现象,是在人体内化蛹后爬出人体的苍蝇成虫,由于人体环境湿润,导致无法展翅飞翔,要爬行而出。” 总算看完了署名为“拥有10年经验的昆虫学家”的电邮,美诗的手臂不禁浮起了鸡皮疙瘩。 苍蝇?她紧张地搓弄着自己的手臂。 她忍不住开始想像在她身体里嗡嗡作响的苍蝇,成群在爬动着。她抱着膝盖抱得更紧了。 “我不要……”最后,忍住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作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往马桶再吐了一顿。一开始吐出的还是熟悉的褐色渣滓,接着她赫然发现自己吐出了一点透明的液体。 她的惊恐在那一瞬间升到最高点。 她发抖的双手撑在马桶边缘上,她以有些颤抖的身体凑近去看自己刚刚吐出来透明物。 在很靠近的距离下,她看见了,那一团透明的液体里,有一颗形似泡泡的东西,移动了起来。 这一次,美诗终于崩溃了:“啊!!!!!!” 学校厕所里,充斥着她的惨叫声,在瓦砖墙壁和地板之间来回迴荡着。 第三章:虫子 (2) 细雨纷纷的时节,一副棺木被安放进挖入地底六尺的洞内。 文素张开手,冰凉的雨滴轻轻打在手掌上,散成一圈水渍。音乐轻轻地播放着披头四的“ckbird”,在灰冷的天气里,徒增一份惆怅。 牧师说着什么,文素渐渐地就听不清了;穿得一片黑的人群或近或远地围着墓地,望着棺木缓缓沉入黄色的湿润的泥土里,风带着细雨把人吹得直打哆嗦。 有人打开了黑色的雨伞,但更多人围着黑色的披巾或外套,抓紧领口,任由细碎的雨滴掉落肩上、发上。 文素擡头望向站在下葬点旁边的一个神情忧伤的男人;他低着头,沉默不语,盯着棺木的方向,仿佛在很认真地把这一幕刻画进脑海里。布莱德站在男人的旁边,同样以沉痛的神情望着棺木。 “阿修看起来沧桑了许多。”有人走到文素身旁,低声説道。 文素转头,是富德;他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头髮上沾了些许雨水,正歪着头望着那神情忧伤的男人。文素又再望向阿修的方向:“下葬的毕竟是他的结髮妻子。” 虽然那神情悲痛得叫人于心不忍,但是阿修只是一直皱着眉,抿着嘴,双手紧紧地握在身前,没有流泪,处于介乎崩溃与冷静之间的一个微妙平衡点。 “他会慢慢好起来的。”沉默了几秒钟,富德最后只是轻轻地这么説道。 有人念起了一首追悼诗。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睡着。我是那一千阵吹着的风,我是雪地里闪烁的光芒,我是麦田里的阳光,我是秋天温柔的雨。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里,我没有死去。” 第166页 毫无韵律可言的吟诵,却像合在飘着的细雨里,打在心上,有一阵冰凉刺骨的伤痛。 “ckbird”的旋律也渐渐地进入尾声。 “黑鸟向黑夜的死寂歌唱;它展开那双残破的翅膀开始学习飞翔。你的整个人生都在等待这一刻起飞。你的整个人生都在等待这一刻起飞。” 一下子,那么多的回忆沖向文素;她想起初认识小霞的那年,她想起他们几个人是如何一起度过瘦瘟疫和后来的种种劫难。在可怕的细菌和病毒面前,他们成功抗衡并生存了下来;然而小霞却不敌人类昌明医学长久以来无法根治的癌细胞。 命运是如此弄人。 文素感觉到鼻子一阵发酸;眼眶有些湿润。在雨水的遮掩下,文素慢慢地红了眼眶。 等到整个下葬仪式完成以后,大家纷纷上前向阿修及小霞的家人致上安慰和节哀顺变的话语,文素望着阿修和布莱德的身影渐渐被人群淹没,深吸了一下鼻子,转身离开。 富德瞄了一眼文素,也跟着文素一起慢步离开。 文素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望着脚下的地表:“我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小霞已经死了。” 富德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陪在文素的身旁走着:“人总有一死。” “可是我没有想过会来得那么快。”文素仍慢慢地走着:“感觉好像不久之前才参与了他们的婚礼;虽然那一次阿修没能出现。” “死去的人还活着,活着的人却已经死了。”富德突然念出了这一句。 文素感觉到内心有什么一下子崩塌了;她停下脚步,双肩激烈地抖动起来。 富德也跟着停下脚步:“小霞已经死了,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活着啊。” 雨势开始变大了;文素却还站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她伸手用力地擦去泪水,感觉整个世界似乎变得如此灰冷。她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孤单感在那一瞬间几乎吞噬了她。她还活着,但是如此千疮百孔的心,仿似早已死去。 小霞肉体的死亡,深痛地反映着文素死去的世界。离乡背井多年,亲人早已疏离;感情总是无法开花结果;整个青春都花在拼搏噬菌体实验上,噬菌体却在最后关头反咬了她一口,似永远都追不上病菌的脚步。那一瞬间,她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孤注一掷,已落得什么也没有。 “我的人生是如此无意义;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做着什么?”以有些颤抖的声音,文素自问道。 富德皱眉望着文素一直想要抵抗悲伤却不果的样子,伸手拍了拍文素的肩头。 文素缩着肩膀,像在漂浮的大海抓到一块浮木一般,抓着富德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上,低声饮泣。 豆大的雨滴打湿了他们的头髮和外套,但是文素继续抽泣着,富德也任由文素在自己的肩头上哭泣,没有移动,静静地站立着。 两人就这样在雨里站了约五分钟,文素才总算放开了富德的手臂。富德把风衣脱下,遮掩在两人头上:“追寻答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坚持的。你所做的事情,并不是毫无意义,而是非常伟大。” 文素擡头望着富德,富德却开始移动了起来:“走吧,快去取你的车,雨势大了。” 两人在富德风衣的遮掩下,跑到文素的车子,跨进了车子里,才开始抽取纸巾擦拭湿漉漉的脸庞和头髮。 在倒后镜里望着富德滴着雨水的脸,文素轻声问:“你记得一个叫刘伟康的巡警?” 富德擡头:“是我让他去找你的。” 文素继续盯着倒后镜:“他说,我和你是同一种人。不找到真相和答案,就永不罢休的人。” 富德又低头继续擦拭手臂:“真相往往是令人难受的。” “他跟你说了虫子的事情吗?”富德不等文素説话,又再问道。 “我把那东西交给了一位可靠的昆虫学家朋友,她表示对那东西很有研究的兴趣;大概下星期前能给出个大概吧。”文素耸耸肩。 富德又擡头,望着文素扬起了一边嘴角:“这世界如果没有你,会不会早就被病菌虫子侵占毁灭了?” 文素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富德打断:“别把自己看得太渺小。” 这时,文素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文素忙接听:“餵?” “郭医生,又出事了。”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 “怎么了?”文素大概认得出是伟康的声音。 “快过来市政府医院。”说完,对方盖下了电话。 富德望向文素:“虫子?” 文素点点头:“我们得回去医院一趟。” 车子在灰暗的雨天里开动,渐渐地把墓园抛在后头。 第三章:虫子 (3) 伟康轻轻摸着美诗冒着冷汗的额头,心里仍震颤不已。 “哥哥,好痛……我的肚子……”美诗痛得整张脸挤在一起,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 伟康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却又爱莫能助,脑海几乎一片空白。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是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让他感觉几乎崩溃。 他们的父母还在家里“等待”诊断结果;因这个“诊断”实在太惊人,也属于非常特殊的范畴,再加上父母两人年纪大了,承受不起这样的惊吓,而陪伴美诗进行超音波诊断的又刚好只有伟康一个人,因此获特例知道实情。 第167页 在那些穿着隔离服的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人出现以前,只有他一个人被允许进入陪伴美诗。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在美诗身旁待着;其他医疗人员几乎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在超音波诊断结果出来之后,没有人愿意踏进美诗的房间半步。 “我不想死……”美诗突然吐出这几个字,双眼仍因忍痛而紧紧地闭着,双手用力地绞扭着病床的床单,床单被她拉扯得皱成一团。 伟康心痛地说:“没事的,美诗,不会有事的。” 可是那些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人会怎样处理美诗呢?伟康想起那晚出现在他家里带走了小兰尸体和消灭了那些虫子的特殊部门专员。 小兰已经是具尸体,所以他们把一具受到虫子侵染的尸体带走销毁,似乎也还情有可原。但是美诗她……美诗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们会把她带去哪里?他们会对她作出什么呢? 伟康不禁想起坊间常有人流传说中央政府曾成立一个地下科学研究组织,研发生化武器,甚至找活人开刀进行研究。 他不知道那种传言的真实度有多高,但是他只要想到,在一个陌生冰冷的地方,在惨白的手术灯下,一群自称科学家的人围着躺在手术台上任人鱼肉的美诗,伟康就感到恐惧不已。 不能让那些人带走美诗。不论是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人,抑或是特殊部门的专员。 伟康的思绪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样阻止那些政府的人把美诗带走,而他唯一能想到或许能有办法的人,就是郭文素医生。 即使她只是个研究员,但也总是这医院里的医生吧!伟康这么想到。 “哥哥……”美诗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整个人在床上翻滚着:“痛……痛死我了……” 伟康的心揪成了一团:“再忍一下,医生很快就来了,很快的。” 然而他也不知道谁会比较早抵达医院。他只能暗自祈祷郭医生能比那些政府的人更快抵达医院。 “呜……”美诗的脸都发紫了。 “美诗,挺住啊!”伟康害怕地抓住美诗的一只手,感觉到妹妹的生命力就快被她体内的虫子一点一点地夺走。 “它们……”美诗忍着痛睁开眼:“虫……在我肚子里……是不是?” 望着妹妹披头散髮脸色灰紫的样子,伟康于心不忍想要说出一些善意的谎言安慰她,但是张开嘴巴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也因恐惧在微微发抖。 伟康的脑海里又浮现刚刚医生给美诗使用超音波体检,仪器在美诗腹部上移动时,在荧幕上赫然出现的画面。那个让他直到现在仍内心颤抖不已的画面。 灰黑的画面上,一群黑影在美诗的胃部里微微地抖动着;在医生按下显像放大的控制钮时,伟康和医生两人都在剎那间刷白了脸:在放大的超音波显像里,他们都看见那一群抖动的黑影,是一只一只的小东西所组成的,而且是形似昆虫会爬动的东西。 而当时的美诗痛得几乎失去意识,伟康在妹妹有能力睁开眼望向荧幕之前,抱着妹妹的头往自己的胸口靠去,只让那一刻扑通扑通跳得比钟鸣还大声的心跳曝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美诗——”伟康用力忍住颤抖的声音,可是却被美诗发现了他的异样。 美诗开始发狂起来:“把它们挖出来!挖出来啊!!” 伟康用力地压制住妹妹的手,不让她试图扣喉。 “我不要啊!!!”美诗歇斯底里地叫着:“把它们挖走啊!放开我!” “美诗……”伟康望着美诗因激动和痛楚而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天花板,嘴巴张得老大地在吼叫着,双脚缩起用力地胡乱地在病床上踢踩着,双手在伟康压制的手下疯狂地扭动着;这情景叫伟康揪心不已。 就在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两个人匆匆踏进了病房;伟康回头一看,是郭文素和蓝富德。 文素脚步匆忙地走到伟康和美诗身旁,望着美诗发狂的样子:“她怎么了?” 见先赶到的是郭医生他们,伟康暗自松了一口气。而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再隐瞒实情下去:“那些虫子,在她的身体里。” 文素皱眉,显然认爲美诗还活生生的样子是个谜。 “医院通知了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人,‘那些人’很快就要来了。”伟康特意强调了“那些人”三个字:“不要让他们带走美诗,求求你。” 伟康的话刚说完,被压制住的美诗突然自喉咙发出刺耳的怪声:“呃……” 三人望向美诗,她的双眼睁得老大,好像就要从眼窝里蹦出来,整个人弓了起来,被压制的双手扭动得更厉害了,张开的嘴巴里发出了一种细微的不属于人类的怪声,夹合着美诗喉咙深处的作呕“呃呃”声。 “美诗!”伟康意识到妹妹就要挺不过去了,慌张地松开了双手。 美诗的手一被松开,马上伸手抓住自己的喉咙,像要推挤什么似地推压着喉咙,张开的嘴巴因不自然地过久张开而流出了些许口水。 “呃……”美诗继续发出骇人的作呕声。 第168页 “她怎么了?郭医生!”伟康紧张地抓住文素的手臂。文素也不管自己还没戴上手套,在当下好奇心和紧迫情况的驱使下,她趋前伸手微扳开了美诗的嘴唇,往里头探个究竟。 在看了几秒钟后,文素又放开了手,退开了几步,望着伟康摇了摇头。 这时,美诗的嘴巴里爬出了一只东西。伟康定睛一看,是一只带着一点浅褐色的虫子,和小兰死那晚的虫子有点不一样;这一只体型比较大一点,而且没有那么透明。 美诗的嘴巴里又涌出了更多的同样的虫子,美诗似乎开始窒息了。伟康用力地拍开爬出的虫子:“美诗!!” 文素和富德把伟康拉开:“她撑不过去的。” “放开我!”伟康激动地叫着:“你不是医生吗?救救她啊!!”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穿着隔离服的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人抵达了。 “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专员把文素、富德和伟康强制拉出了病房。 “不!美诗!!”伟康悲恸地反抗。 但是病房的门还是无情地在他面前被关上了;在那一瞬间,他恰好看到了美诗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和最后一只虫子。 第三章:虫子 (4) 医院走廊里匆匆走过穿着全白的隔离服医护人员和黑色西装外套的专员,空气里充斥着神秘又紧张的氛围。 “不准动她!放开我!”严肃的气氛被一名年轻警察的咆哮穿破。 刘伟康用力地试图挣脱文素和富德;文素和富德差点就要钳制不住伟康。慌乱间,文素擡眼,一名专员正朝他们三人走来。 文素心知第二次被发现在虫子出现的现场,必定不妙。这一次或许就不是签署协议书那么简单的事情了;要交的可能就是特殊体检报告了。 她正想把伟康拉走,却听见一名站在美诗病房门前穿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向同事说了句:“啊,眼睛好养。” 文素转过头,另一名医护人员对那名伫立在门口的医护人员说:“忍一下就过去,快进去工作。” 从透明的头罩,文素能看见伫立的医护人员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迈开脚步。他眨了一下,又再一下:“不行,真的很痒。我先去换下隔离服。” 另一名医护人员不再理会他,进入了病房。 眼睛发痒的医护人员快步走到一边,仍不停地用力眨着左眼;经过文素他们身边几秒后,他突然惨叫了一声:“啊!!” 那名医护人员旋即跪倒在地上,继续惨叫着:“啊!!!” “怎么了?”他的惨叫声吸引了正朝文素他们走来的专员的注意力。 在救人要紧的心态驱使下,文素放开伟康,冲上前去抓着医护人员穿着隔离服的手:“怎么了?” 文素近距离从透明头罩望进去,只见那名跪倒在地的医护人员的脸上有一只略显透明褐色的小虫子,在缓慢地爬动着。 “啊!!!好养!!养!!!”医护人员的左眼抑制不住地汩汩流出泪水,从泪腺中流出的却不仅仅是泪水——文素凑近一看,有另一只虫子正从他的左眼里挣扎着爬出来。 “这是什么?!救我!!救我!!”医护人员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狂了,他伸手就要当场把隔离服的头罩拆下来,颤抖的双手在脖子上寻找开脱隔离服的机制。 这时其他医护人员和专员也围了上来,文素被人拉开的同时,看见那名医护人员的左眼又陆续爬出了许多虫子,而他又吐了一堆活动的虫子在头罩里。剎那间他的头罩里充斥着那些虫子,活像被蜜蜂覆盖的蜂人。 而那名医护人员还在极力企图把头罩拆开:“这是什么?!!”被如此骇人情景吓着的其余人都呆愣了几秒,接着其余穿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齐力钳制住那名医护人员,要把他擡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名被虫子侵占的医护人员成功拆开了头罩;他整个人朝地面扑去,洒开了一地虫子。 其他人又再度呆愣在当场;几秒后才有人发号命令:“封锁走廊出口!疏散人群!消灭仪器快拿来!” 还在震惊中的文素和富德、伟康被强制拉离了走廊,在医院候诊室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等待。 三人中最爲冷静的是富德;他起身去打了个电话给精神疗养院,又再回到椅子上坐下。 伟康搓弄着双手,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紧紧抿着的嘴唇綫条显得僵硬。文素则躺在椅背上,双手轻握放在腹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双手。 走廊里还没擡出任何尸体。 三人沉默地等待了几分钟,文素率先打破了沉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富德擡头望向文素:“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文素皱眉。 “虫子的外形有些许不同。”富德压低声量説道:“相比之前看到的,这次的好像比较大一点,而且色泽更深一点。” 文素回想起病房里的女生吐出虫子、医护人员眼睛爬出虫子的情景,吞了口口水:“是的。” “这代表什么?”富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瞄了一眼伟康,但是伟康仍没有什么动作。“成长。”文素确定附近的人都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后,轻轻回答。 第169页 “这代表,它们在人体内进行了成长过程。”文素平静缓和地説道,紧握的双手却透露了不安。 伟康这时突然开口:“我现在只想知道,它们是什么?从哪里来?” “如果我知道它的巢穴在哪里,我会把它消灭掉,一点也不剩。”伟康咬牙切齿地説道,语气里充斥着隐忍不住的愤怒。 又沉默了几分钟,文素突然问伟康:“你进行过身体检查了吗?” 伟康转头,双眉紧锁盯着文素:“我身体里没有那些东西。” “美诗朋友遇难当晚第二天,我就自己去进行了体检。”伟康一字一句地説道:“我知道它们在超音波检查下是什么样子;而我没有。” 文素点了点头:“这説明那些东西并非经由直接接触虫体进行传染。” 伟康的确曾经徒手把小兰吐出的一只透明虫子抓起收进瓶子里。 “美诗她一直拒绝去医院做检查。”伟康移开视线。“难道她一直都知道有不妥?” 伟康低头盯着地面:“爲什么……” 富德望了伟康一眼:“就算你早发现了又能怎样?” 伟康却沉默了。当医生给美诗进行超音波检查,荧幕上显示美诗的腹内已成爲虫子的新巢穴时,伟康除了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送入隔离病房,再看着她吐出虫子,什么也做不了。 难道他能够把妹妹的胃整个挖出来消毒吗? “那可不一定。”文素却否定了富德和伟康的假设:“人体内蛔虫和蛔虫卵都能通过服用例如复方甲苯咪唑的药物驱除。” “那些东西不可能没有经过任何传播途径,就毫无缘由地出现在人体内。至少,它们得从卵孵育出来。”文素皱眉:“它们是多细胞生物,决不是细菌那种原核生物,我们都可以很肯定这一点。” “别再説了!”伟康忽然喊了一句,伸手抱头,接着开始哽咽起来,声音软弱了起来:“别再説了……” 文素望着崩溃的伟康,嘆了口气。富德却冷冷地说:“如果你想放弃寻找那些东西的来源,我们随时都可以配合。” 伟康擡起头,双眼泛红:“不!我不会放弃。” “爲了你的妹妹,坚强起来。”富德放软了语气。 此时,被封锁的走廊里,终于有穿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运出了第一袋东西。接着两个看似是装着尸体的袋子也陆续被擡了出去。 伟康望着那两袋子被运出去,双手用力地握紧,关节都泛白了。 “我不可能放弃。”袋子被运出了医院门口,伟康望着门口的方向,幽幽地说道。 “好吧,我们得走了。”文素站起身。专员随时会出来找他们三个人;终于等到美诗的尸体被送走了,也算圆了伟康的心愿,是时候要离开医院。 富德瞄了一眼文素,点点头,站起身和伟康随着文素离开了医院。 第三章:虫子 (5) 文素在倒后镜中望着医院建筑物渐渐从视线里变得模煳,把车子径直开往精神疗养院。 他们需要离开医院,而且他们需要一个掩盖他们真正目的的理由;把只是申请外出半天的富德送回精神疗养院正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富德望着窗外的景色,撑着头若有所思;坐在后座的伟康则一直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等到他们已经抛离医院一段距离了,文素才瞄了一眼倒后镜里的伟康和富德,试探性地説道:“如果你想要找到真相,你必需首先拥有綫索。” 富德瞥了文素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勾起了嘴角,又移开了视线。伟康仍然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文素又轻咳了一下:“那个东西有所成长了。对比未完全成长和已经有所成长的东西两者之间的差别,会透露出关于它到底是什么的綫索。” 伟康这时才终于擡起头:“我没有收集到刚刚跑出来的‘东西’。” 文素转进了通往精神疗养院的路口:“我有。” 伟康瞪大了双眼;车子在精神疗养院门前不远处停下,文素回头望着伟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罐子,里面正是装着一只适才从美诗、倒霉的医护人员身体里跑出来的,体型较大、体色较深的虫子:“谜底很快就要揭开。” 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外套、九分牛仔裤,踩着一双三寸高跟鞋的短髮女人打开了车门,就径直坐到伟康的旁边,再顺手关上了车门。 “嗨,我是古心宁,你们好。”短髮女子眨了眨一双化了深褐色眼妆的大眼睛,个别望了一眼伟康和富德,耳边的一双长坠形耳环在她俏丽的短髮下随着转头的动作晃动着。 在伟康还没反应过来前,文素率先开口:“这位是我的朋友;她是一位昆虫学家,你们可以相信她的专业知识。” “很好,所以你说你有新‘东西’?”古心宁飞快地说着,望向文素。 文素把罐子交给了心宁:“就是这个。” 心宁接过罐子,凑近端详了罐子里的虫子几分钟;车上的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屏息等待心宁的端详结果。 心宁擡起头,也不浪费唇舌,直接给出了车里衆人想要知道的答案:“这是蟑螂。” 第170页 文素瞪大了双眼:“蟑螂?” 心宁点点头,如数家珍般数来:“你之前交给我的那只,和现在这只,都具有昆虫最标准的特徵:一对触角、三对步足,且它的躯体也是很标准的可分爲前胸、中胸和后胸,它的六肢是由胸部发出,并且拥有明显的尾毛。根据我对蟑螂的观察研究,它的确非常符合蟑螂的形态特徵,只不过,它比已知的所有蟑螂种类来得特别地小,所以我犹豫了很久是否能够判定它是一种蟑螂。但今天的这一只可看出体型较大,体色呈浅褐色,而且两只虫子都不具翅膀;这就符合了蟑螂的不完全变态生长周期。” “不像蝴蝶或苍蝇,蟑螂不会经过化蛹阶段,其若虫不具翅膀,体型较成虫小,但形态和成虫差不多;蟑螂若虫需经过14次不等的蜕皮过程,每一次蜕皮它们的体色就越深,并渐渐地发展出翅膀。经过最后一次蜕皮之后,它们就会成爲深棕色、具有翅膀的成虫。”心宁又继续端详罐子里缓缓爬动的虫子:“这一只,明显经过了至少一次的蜕皮过程,因此体色变深了。只是形体还是较已知最小蟑螂种类的形体还要小太多;这可是一种未被发现的新蟑螂品种啊。” 伟康听到心宁说到那只蟑螂已经经过至少一次的蜕皮过程,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你是说,它最后会变成拥有翅膀的蟑螂成虫?” 心宁擡眼瞄了一下伟康:“我不能肯定它是否属于能发育出翅膀的蟑螂种类。有的蟑螂并不具有翅膀,而目前能观察到的这虫子的成长阶段还未能判断它是否拥有发育翅膀的能力。” 伟康一脸茫然地问道:“你说,它蜕皮了至少一次?” “是的。”心宁简短地回答。 伟康望向文素,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有些颤抖的喉咙里还是发出了声音:“这东西……至少蜕皮了一次?” 把内心发毛的想法说出来后,伟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作呕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口。 文素也显得有些震慑:“蟑螂……的发育环境需有什么条件?” 心宁继续像端详珍宝似地观察虫子,一边回答:“蟑螂卵鞘一般在25摄氏度的温度下孵化;根据不同的蟑螂种类,有的种类会餵食及照顾若虫,有的种类则是天生天养。大多靠木屑、草本物质维生,但蟑螂的话,卵鞘是很重要的阶段;如果把蟑螂卵从卵鞘取出,蟑螂卵是不会孵化的。” “这蟑螂跟普通床虱差不多大小,而且体色又那么浅,不仔细看还真的不会注意到它呢。话説,这么有趣的蟑螂,文素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心宁丝毫没有发现到文素和伟康的震慑神情。 文素吞了口口水;以免打草惊蛇,她并没有把事情向心宁全盘托出。 伟康这时又喃喃自语:“它……在美诗体内至少蜕皮了一次……” 心宁挑起了眉毛:“人体吗?” 文素眼见无法隐瞒下去,只能点了点头。心宁又望了一眼罐子里的虫子:“这东西居然是在人体内找到的?” “心宁,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文素紧张地追问。 心宁皱眉:“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案例;蟑螂不是寄生虫,它的生长周期并不需要依靠人体内的环境提供必要养分,这个你也很清楚。” 文素只能点头:“我知道。” 心宁又接着说:“可是如果忽略这一点的话,人体体内的恆温环境的确适合蟑螂的栖息习惯,而且人类进食时,进入人体的食物也能作爲蟑螂的食物……” “可是人体的胃酸ph值在1.5至3.5之间,属于强酸,能分解食物及杀死细菌,照理来説蟑螂或者蟑螂卵进入人体是会被胃酸分解掉的。”心宁又説道:“在人体孵化并且还能发育至蜕皮阶段,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它不是蟑螂?”文素提出假设。 心宁却擡眼,很坚定地说:“我很肯定这是蟑螂,至少是与蟑螂拥有同一种形态和生长周期的昆虫。” “但是我们还有一种可能性未提及:从曝露伤口进入人体,就像寄生人体的苍蝇蛆虫种类。”心宁抿了抿嘴。“虽然,我也从未读过关于拥有这种习性的蟑螂种类。” 文素却皱起了眉毛:“心宁,这东西是从人的食道爬出来的。”她没忘记马医生食道穿洞的綫索。 心宁顿了一下,把罐子收进了袋子里:“这东西我拿回去再仔细观察一次。” “上次那只呢?”文素问道。 “我不解剖它的话无法正确判断它的外形特徵。”心宁回答:“现在正好有这一只可以研究其成长及活动形态。” “你打算饲养它?”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富德突然开口。 心宁斜睨了富德一眼:“是的。” “你必须很小心。”富德神情严肃地説道:“古小姐,它是很危险的东西。” “我了解。”心宁冷冷地说道,接着下了文素的车:“文素,我们再联络。” 文素点点头,富德也跟着下了车,径直往精神疗养院走去。 心宁坐上自己的车子,扬长而去。 第171页 直到富德和心宁的身影都消失在视线里了,伟康才终于吐出几个字:“郭医生,那真的是蟑螂吗?” 文素望着伟康,深唿吸了一下:“恐怕真的是蟑螂。” 伟康伸手搓了搓太阳穴。 “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想法也能成长,并定义你或者摧毁你。”——道姆·科布,电影“盗梦空间”。 第四章—手指 人类的手指能完成许多繁复的动作:抓、搔、摸、捏、揉、推、按……十根手指之间的分隔距离、连接构造、长短度相差,都是那么刚好适用于各种各样的动作。 如果说眼睛是进化得最精緻的人体器官,那么手指就是进化得最完善并且不多不少的演化产物。 我们是如此依赖手指;用手指进食、刷牙洗脸、沖泡咖啡、提书包、在电脑上打字、使用触控屏幕电子产品。 我们几乎所有的活动功能都仰赖在手指上,就像原始野兽一样用爪追捕食物、撕开猎物、替同伴搔痒。手指的功能是如此包山包海,演化竟忘了现今人类社会流行的麦当劳主义:分化并专精。 就像收银员只负责收银,不能多手去煎肉饼,以免细菌易传播的道理一样,人类手指被託付各类工作,也必定会出纰漏。 古人有云:”病从口入”,乱吃东西易吃坏肚子;除了吃下未煮熟、过期、有毒等等食物造成疾病,不注意手指卫生,进食时吃下手指沾染的各类病菌和寄生虫卵,也是造成疾病的原因之一。 而人类手指每天触摸过的东西如此繁多,除了别人的身体也碰触自己的身体,上面沾染的东西可说是多不胜数。小至感冒病毒、大肠桿菌,大至蛔虫、縧虫、綫虫、阿米巴原虫,它们都能通过手指沾染而在人体内着床并发育成长或入侵体细胞。 只要沾染的东西足够微小,我们不会察觉到自己吃了什么进身体里,成为一些细小寄生虫和病菌的繁殖和生长温床。直到各种病状出现的时候,病菌、寄生虫等等已经在我们体内肆虐了。 体型微小,是这些手指沾染物的生存优势。 男人望着箱子里奄奄一息的母成虫蟑螂x,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从选择,只能跟着事情发展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濒死前,母蟑螂x还来得及留下它最后一个卵鞘,就静静地待在箱子里一直启动着的智慧型手机触控屏幕上;卵鞘的色泽透明,形体微小,而且黏附性高,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屏幕保护膜的粘贴不平均凸起,一点也不显眼。 男人看了看面前打开的笔记本,上面记录了最近几次的实验结果:“实验30。实验主体:蟑螂x卵鞘。实验繁殖体:活人类。彻底被胃酸消化。实验31。实验主体:经过智慧型手机保温几小时后的蟑螂x卵鞘。实验繁殖体:活人类。成功孵化蟑螂x若虫,但在孵化三小时内被胃酸消化。实验32。实验主体:经过智慧型手机保温数天后的蟑螂x卵鞘。实验繁殖体:活人类。成功孵育蟑螂x若虫。” 他的笔迹在最后几个字显得下的力道特别重,尤其是那颗总是一丝不苟浅划一圈的句号,因用力过度笔墨甚至在纸上晕开了一点。 这样的实验结果明摆在眼前,他再迟钝也该发现蟑螂x卵鞘在智慧型手机辐射下曝露时间长短和活人体内蟑螂x卵鞘抗胃酸性之间的关系。 智慧型手机的辐射热能使蟑螂x卵鞘获得抵抗人体胃酸的能力,而曝露在辐射的时间越长,抵抗胃酸消化的能力越强。相信到了最后,蟑螂x甚至能在人体内完成所有蜕皮过程,完全发育成他极需要的成虫。 而黏附在智慧型手机上的蟑螂x卵鞘非常稳定,必需通过人类体温使其自然剥落;当然,人类手指就成了这个节骨眼上的关键。 只要用手指接触黏附了蟑螂x卵鞘的智慧型手机屏幕,就能顺理成章地沾染剥落的卵鞘,并随着人类与生俱来的习性,被吃进肚子里,孵化成长。 男人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条路他已经走得太远,陷得太深了。该做的他做了,不该做的他也做了。 他微闭上眼,脑海里不禁又浮现流浪汉张着嘴巴像离开水的金鱼,发紫的脸青筋浮现,唿吸不过来地挣扎着被捆绑的四肢,喉咙里发出呃呃怪声的画面。 “咳……你对我做了什么?……”流浪汉满脸久未打理的鬍鬚已经打了结,抽劣质烟过量的喉咙说起话来粗嘎如鸭子,只是此时粗嘎的声音像跳针的唱片,零零落落。 接着流浪汉开始呕吐起来;一开始是褐色的渣质,然后骯脏不堪的嘴边出现了透明的会移动的微小物体。他还记得自己忍着呕吐物发出的恶臭,按捺着兴奋的心情,仔细凑近观察那移动的透明物体,然后发现那是成群的蟑螂x若虫。 他发现自己在恐惧与喜悦交集的激动中流下了眼泪。 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流浪汉在成为蟑螂x若虫孵育的温床后,食道穿孔导致死亡。 他收集了每一只孵育的蟑螂x若虫。可是这个数量还不足够。他需要孵育更多这种蟑螂,而这也代表他必需寻找下一个蟑螂x卵鞘繁殖体。 男人又微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双眼,然后套上手套,把箱子里的智慧型手机拿出,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盒子里,确保卵鞘不会被挤压到。 第172页 他离开了地下室,穿上了风衣,推开门,踏入了冰凉的雨夜。 驱车了快一小时,他看到一个乞丐瑟缩在巴士站里,拉着破烂的衣衫,用力地搓揉着骨瘦如柴的身体试图取暖。 男人停下了车子,撑着雨伞走到乞丐身边,伸出手:“如果你想要改变你的人生,跟我走。” 乞丐抬起头,用一双疲倦的眼睛望着男人:“滚开,不要开我玩笑了。” 男人微微勾起嘴角,缓缓地蹲下身子,从口袋取出一个盒子:“是不是开玩笑,你打开这个盒子就知道了。这里面是给你的手机。” 乞丐狐疑地打量了眼前的男人几眼,最后有些犹豫地接过了盒子并打开,只见盒子里果然装着一支时尚的智慧型手机。 乞丐眼前一亮,但还是显得小心翼翼:“这真的是给我的?你到底想怎样?” 男人微笑:“我做了太多亏心事,想要做点善事赎罪罢了。这手机是你的了,用用看啊。” 乞丐满心欢喜地低头用手指触碰了滑面的触控屏幕,在微弱手机光线里,男人看到乞丐松开了眉头。 男人抬眼望了眼黑压压的天空,暗自心想:又是一个漫长的雨夜。 第四章:手指 (2) 晨曦从窗口洒进来,伟康眨了眨眼,从警局里的办公桌面擡起头;桌上喝剩的半杯咖啡早已冷了。 昨夜的雨在窗上朦上一层雾水,雨后的早晨空气特别冰凉刺骨。伟康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坐起身来,打了个哆嗦。 “没回家?”一把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伟康转过身,是李警长。 伟康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强打精神:“警长早。” 李警长走到伟康面前,望了伟康几秒,伸手按了按伟康的左肩:“有些事情总需要面对和交待,今天你休息一天吧。” 伟康没有擡起眼,继续神情严肃地沉默不语。 李警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伟康几眼,把手放下,点点头,径直走进了警长室。 等到警长室的门“碰”地一声被关上后,伟康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车钥匙和装有美诗入院时的衣物和随身物品的袋子,踏出了警局。在门口一阵晨风吹来,刺骨的冷风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擡头望了眼天空,远处的天边仍呈一片深绒蓝,太阳从层层云朵中艰难地探头,看起来又将是另一个下雨的早晨。 每到这个时节,雨似乎总是下个不停。 伟康拿出手机,望了手机几分钟,又把已经设成关机模式一整晚的手机放回口袋。 李警长的话又在脑海里响起:“有些事情总需要面对和交待。” 妹妹死了,被一堆蟑螂撑死了。这该叫他如何面对和交待呢?伟康无力地拉紧了外套领子,快步走到停车场去取车。 跨入了车子,他伸手熟练地啓动了引擎,把换档杆拉到前进模式,右脚放在油门边,准备就绪要驶离警局了,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的某个堤坝终于撑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洪水,崩堤了。 “该死的蟑螂!”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一手捶在方向盘上,在早晨寂静的停车场里发出了响亮的汽笛声。 美诗表情扭曲,身子弓起,张开的嘴巴里爬出那些噁心的蟑螂——千百只蟑螂——的画面,仍歷歷在目。伟康想起自己如何试图赶走那些虫子,可是那些从美诗嘴里涌出来的虫子太多了;如何试图阻止美诗被那些特派专员带走,可是自己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她的尸体在一个袋子里像垃圾一般被运出去。 而到底这些特派专员和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人会怎样处置美诗、小兰、被虫子入侵的尸体呢?伟康忍不住闭上了双眼,被自己脑海里想像的科幻电影解剖人体实验画面所震慑,最后他发现自己在念念有词地祷告;他向神祈祷,请求神让美诗死后的肉体能豁免于被如此折腾、羞辱,请求神让美诗至少得以保存死后的尊严。 良久,伟康才平復了激动的心情,踩下了油门,直往回家的路开去。一路上车辆稀少,细雨开始飘了起来,细细的雨滴打在车镜上,他扭动了雨刷,雨刷的声音合着冷气的声音,充斥他苍白的脑海。 到家后,伟康深唿吸了一下,打开车门,小跑步抵达家门口,插入钥匙转开了门。 推开了家门,他踏上门前的地毯,转头张望了几眼客厅、厨房和楼梯口;家里静悄悄的,不如他预想的混乱。 父母亲呢?女儿放学后被送入医院,儿子彻夜未归,他们这时候必定会守在客厅,忧心忡忡地等待孩子的归来。可是,事实证明父母亲并没有想像中担心孩子们。 家里客厅未免静得有点诡异。 伟康回身带上门,走到沙发上坐下,揉了揉额头,试图把事情重新再在脑海里编排思考一次。 这时候,楼梯口有了动静;伟康转过头,只见母亲穿着睡衣正缓缓走下楼梯。 “妈。”伟康站起身,轻唤了一声。母亲擡起头,这时才发现到儿子在客厅:“昨晚加班到现在才回来吗?” 伟康没有回答,皱起了眉头:“妈,关于美诗,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 “嗯?”母亲不疑有他地望着伟康:“怎么啦?她没在生活营里闯祸了吧?” 第173页 “生活营?”伟康愣住,睁大了双眼。 母亲反而挑起眉毛:“你不知道吗?昨天她打电话来説在医院吃了腹泻药没事后,就去参与了学校的一个生活营。” 伟康更加疑惑了:“你说,美诗昨天打电话给你?” “是啊。”母亲点点头,狐疑地问:“怎么了吗?” 伟康大吃一惊,凌乱的思绪下他只能回答:“没事,没事。” 伟康失魂落魄地拿着妹妹的入院时留下的遗物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开始用力地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情,以及美诗竟然还能打电话回家报备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他的脑海里不断来回重复这四个字。美诗当时已经在医院死了,她怎么可能打电话回家?伟康还亲眼目睹装有尸体的袋子从医院病房运出去。 如果美诗真的打了电话回家,那么她不可能已经死了。如果是这样,难道那个袋子里的不是美诗的尸体?难道,美诗还没有死?如果她还没有死,她去了哪里呢?这一切太离奇了,伟康几乎无法再思考下去。 伟康抱头抵在膝盖上。一夜没睡、咖啡的薰陶,加上不合理、无法解释的事情,让他顷刻间头痛欲裂。他就这样蜷缩了几分钟,才勉强撑起身体,一伸手,却不小心把床上的袋子扫落在地上,袋子里的美诗入院时的衣物和手机掉了出来。 他弯腰去捡起地上的美诗的手机,灵光一闪,想到妹妹是多么地沉迷智慧型手机,急忙把设入关机模式的智慧型手机啓动。 手机啓动后,伟康开始仔细地一个一个程式、界面去查看里面是否藏有什么关于妹妹的死的蛛丝马迹。 翻了几个页面后,他才看到一个部落格网址快键。伟康点开部落格网址,发现是一个加密的部落格,必须输入密码才能閲读。望着密码栏想了一下,伟康键入了美诗的生日日期、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家里的车牌号码……却没有一个正确。最后,他在脑力透支下,输入了小兰死亡那天的日期,结果竟然成功进入了部落格内文。 伟康马上又忍着头痛,聚精会神地读起美诗的部落格发文。 文章从小兰死亡的第二天开始发,每一天都发至少一篇;每一篇的内容都是美诗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观察记录。 伟康从第一篇文章开始读到最后一篇;最后一篇是昨天下午发的,说的是美诗呕吐了,可是没有发现透明虫子。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美诗自从小兰死后就开始出现呕吐和不舒服现象。 伟康又再重看一次整个部落格的内文,可是除了美诗的身体状况之外,没有什么新发现;美诗一直到前一天才突然呕出了虫子。 这时,美诗的手机显示收到了一封新的电子邮件,标题为:“回覆:体内昆虫”。 伟康点开了电子邮件,内容零零落落,写的人明显思维凌乱:“我刚才看到了……你说的虫子从人的嘴巴里爬出……成千上百的虫子……所以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我想找你谈谈!你是怎么发现这事情的?请速回復。” 伟康打开手机里的浏览器,点入美诗显然最近最频繁浏览的网站,页面跳入一个网络医疗建议谘询论坛的一个帖子,主题爲“体内昆虫”,首贴的内文询问的是关于昆虫从人体爬出的可能性。 他擡起头,长长地吁一口气。“美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窗外的雨势开始变大了,淅沥淅沥地打在窗上、屋顶上,淹没了他的听觉。 第四章:手指 (3)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昆虫的标本,紧紧地被钉在板上,密封在一片镶玻璃下。 早晨的阳光从办公室窗口洒进来,桌上的昆虫标本闪现一阵阵色彩鲜艳的微光,从甲虫光滑的表面反射出的青色微光到马达加斯加蟑螂肥大身体反射出的棕色光线,乍眼看让人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古心宁轻啜了口加水伏特加,从窗口眺望窗外的天空。平时还可见到厚厚云雾漂浮在上面的远处连绵山脉,这天早晨完全被浓浓的雾气所掩盖,天色处于一种已天亮但光线仍稀薄的状态。 伏特加的呛辣流通过喉咙,心宁轻舔了一下嘴唇。 或许有人会说她是个酒鬼,但是心宁毫不以爲意。每天早晨她都要喝杯伏特加暖暖胃、提提神,就像其他人喝咖啡一样,只不过她喝的是伏特加。 一个含酒精,一个含咖啡因,难道喝咖啡又比喝伏特加“正常”多少吗?当被质问伏特加这回事的时候,心宁总是忍不住如此想道。 她放下杯子,揉了揉太阳穴。这天她的确需要一点酒精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转过身,坐在位子上,伸出手指轻轻在玻璃面上划着名一个又一个的圈,望着玻璃下密封着的反射出各种色彩光线的昆虫标本。 昆虫是一种很美丽的生物。它的结构并不复杂,但是却足以支撑它们几乎在任何环境下存活,并且发展出那么多不同的种类;例如有肉食的螳螂,有杂食的蚂蚁,有草食的蚱蜢;有水生的昆虫,有两栖的昆虫,也有陆生的昆虫。有长有28000只复眼的蜻蜓,有毫无视觉器官的蟑螂,有飞行的蚊子,有攀爬的甲虫……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种各种各样生活形态的昆虫,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找到它的踪迹——事实上,根据统计,人类和昆虫数目的比例是1比2亿,可见昆虫或许才是占领地球的王者。 第174页 只不过是三对脚的生物,却能因各种环境发展出相差甚远的物理构造,昆虫的确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人类相比之下就相形见拙,顶多只有不同的眼睛顔色、直捲髮、肤色相差等等不算太巨大的物种突变。如果人类的突变程度能和昆虫媲美的话,x战警电影的情节就会成真了——长出翅膀的人类、拥有钻石皮肤的人类、长有狼爪的人类…… 当然,电影只是电影,人类仍然是个安分守己的物种;如果要去比较物种突变上的冒险精神,昆虫绝对是大赢家。可是昆虫的体型又是如此渺小,在人类忽视的每一个角落立足,在人类不注意的时候,它们早已悄悄占领这个地球,而人类还在沾沾自喜地认爲地球是属于自己的。 心宁轻轻地在青色甲虫标本上方的玻璃表面划着名圈圈,感觉到冰凉的玻璃表面一点点地攫去了她指尖的温度。昆虫,这种地球的真正占领者,如果有一天和人类对战起来,又将会是怎样可怕的敌人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对着这些渺小虫子研究这么多年来,她看尽了千百种昆虫,剖开分解过那么多昆虫尸体,她很了解这种生物能做到的事情,不仅仅只是现在这样闲散、脆弱、渺小。单单是一只小到肉眼都未必会察觉的床虱卵,就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成长、繁殖出千百多只床虱,在人类的身上吸取血液,留下能让部分人产生严重过敏反应的分泌物,造成人类的不便,甚至使整栋房子不适于居住。更别提白蚁了,它们能在静悄悄中把整个房子蛀毁掉,就足以证明它们的破坏力有多强。 昆虫是美丽而可怕的生物。美丽在于它们几乎无限的潜能,可怕也在于它们几乎无限的爆发力。作爲一名昆虫学家,心宁对昆虫的心态是既敬又畏。 心宁又举起杯子,喝光了杯子里剩余的伏特加。而现在,她面前又多了一种神秘的蜚蠊目昆虫。一种从人体内找到的蟑螂。 她轻轻拨开桌边玻璃箱上的盖布,一只体型只有床虱差不多大小,呈透明褐色的虫子,正在箱子底部好奇地伸着长有一对短触鬚的头颅,左右张望。 当然,蟑螂并没有眼睛,所以与其説是左右“张望”,它更正确来説是在左右“感应”震动波和空气中的化学物质粒子。 “你究竟是怎样跑进人身体里的呢?”心宁望着玻璃箱里的小蟑螂,喃喃自语道。 爲了解答自己和文素的疑问,心宁正尝试饲养这只不普通的蟑螂直到发育成熟,并能繁殖下一代,产出卵鞘,才能仔细观察和了解这种蟑螂的生长周期到底是怎样和人体内环境挂钩。 小蟑螂挪动着六只足,快速地爬动着。很多人说昆虫快速移动的六只脚让人感到毛髮直立,但是心宁早已习惯了观察昆虫这样的移动方式;一开始她的确也曾对昆虫有过头皮发麻的偏见,但是后来渐渐地她就习惯了,也麻木了。 就像人类一样,昆虫只不过是一种试图在地球上匍匐生存的生物。 但是想像蟑螂在人体内钻动的画面,仍让心宁感到一阵噁心。人一生当中会不小心吃进无数只昆虫,但是昆虫本来就不是寄生虫,也无法在人体内环境生存,只有被消化的命运。可是这一只蟑螂打破了这种观念。 这蟑螂物种,已经发展到能够在人体内生存甚至生长。 下一步是什么?把人类也一併占领成俘虏吗?心宁不敢想下去。蟑螂把人类视爲生长繁殖载体这一点,仿佛在暗示着昆虫对人类的反击,在暗暗醖酿中。 玻璃箱里的蟑螂很快地爬到了箱壁,又好奇地在木屑中驻足探索。 心宁不知道要等多久这种蟑螂才会长大为成虫,但是照它体型来説,时间不会太长。她深唿吸了一下,把玻璃箱的盖布重新放下;蟑螂性喜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生长。 正要起身去再倒一杯伏特加,她的手袋里传出了一阵音乐声响,是她的手机。心宁转身去把手机取出,用手指在触控屏幕上操作打开了给她的短消息。 发信人是文素;都毕业那么多年了,科技日新月异,心宁自己就换了多部智慧型手机,也拥有全副电子装备——从智慧型手机到平板电脑到手提电脑到小笔电到歌曲播放器到桌上型电脑,她全部都收集齐全了。然而文素似还逗留在刚毕业时候的科技时代,连部基本的智慧型手机都没有,因此每次都是发传统简讯给心宁,而不能利用方便快速便宜的智慧型手机网络聊天功能。 才要仔细去看文素髮来的简讯,心宁的眼角却瞄到有一只东西从她的手袋内部爬了出来,然后一不留神失去了踪影。她赶忙凑近去检查自己的手袋,一伸手把手袋拿起,果不其然就看到一只呈透明褐色的体型微小的昆虫正试图在失去手袋掩饰下,慌张从椅子上逃走。 心宁眼明手快地拿起空杯子,盖下去,把昆虫锁在了杯口的范围内。 她弯下腰,靠得很近地从玻璃杯观察那只从她手袋里爬出的昆虫。它和现在在玻璃箱里的那只蟑螂在肉眼观察下,是一模一样的昆虫。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手袋里?”心宁又再喃喃自语,望着杯子里困住的另一只变种小蟑螂出了神。 这时手机又发出一阵音乐声响。心宁回头去拿起手机,伸手在手机屏幕上一划,接着她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175页 她倏地停下了动作,低头望了眼手机屏幕,又望了眼自己的指尖,再擡眼瞄了一眼杯子里的小蟑螂。她感觉到一种深切的焦虑感在她的心底里快速发酵着,就连她的喉咙也开始感到干涩起来。她忍不住张开了嘴,只说出了两个字:“难道……” 她直起身,把手机“噔”一声搁在密封昆虫标本的玻璃面上,匆匆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才一踏出办公室门口,她就发现,她多年来一直暗中畏惧的事情似乎已经开始发生了。 “不……”心宁感觉到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双脚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爬满了刚刚被她困在杯子里和饲养在玻璃箱里的那种透明褐色虫子,像潮水一样向她的方向冲来。一阵惨叫声在走廊的另一头响起,划破了这一个冷清的早晨。 第四章:手指 (4) “出来吃个饭吧。”布莱德搓了搓疲倦的双眼,伸手拨开窗帘,窗外的天空呈现一片灰蓝色。 电话另一头的阿修顿了一下:“嗯……” 布莱德勉力挤出轻盈的语气:“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啊。” 阿修沉默了几秒之后才说:“几点?” 布莱德看了眼墙上的钟:“半个小时后到老王茶餐室吧? 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去喝那里的奶茶了。” “嗯。”阿修简单地应了声,盖下了电话。 布莱德望着手机荧幕,心里五味襍陈。一股夹杂着悲伤的温暖,在他心里慢慢地蔓延开来。 小霞不幸去世之后,阿修把网络电台的事情全部撇开,还跟布莱德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回去广播业。 把他们几个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绘声绘影”网络电台丢下不管后,阿修回去帮忙父亲的米粮供应企业,重振旗鼓。 最近和阿修父亲关系良好的高官失势,企业随之陷入危机,阿修不得不担起作爲米商唯一儿子的责任,拯救父亲一手兴建的米业王国。 布莱德了解阿修的苦衷,但是“绘声绘影”毕竟是他们的骨肉,小霞也有份创办这个网络电台,阿修怎么捨得连广播业也放弃呢? 这一次叫阿修出来并不是爲了劝阿修回去网络电台,只是因爲,作爲阿修的多年好友,布莱德想要知道阿修的真正想法。 是不是广播业再也不是他的理想了? 布莱德匆匆地梳洗了一番,他一整个晚上在整理重新出发“绘声绘影”网络电台的计划,几乎没合眼。 5分钟后,他踏出了门口,驾车往老王茶餐室驶去。 到了老王茶餐室时,阿修还没抵达。布莱德径直走到一个桌子边坐下,茶餐室的侍应生走上前来,笑着打招唿:“咦,你很久没来了哦!一杯奶茶对吗?” “你的记性真好!”布莱德笑笑:“再来一份菠萝包吧。” “没问题!”侍应生飞快地走到厨房去,一边吆喝着:“奶茶一杯,菠萝包一份!” 未几,一杯热腾腾刚沖泡好的奶茶就送了上来,杯沿还沾着刚沖泡好的泡沫,奶香味扑鼻。 布莱德用茶匙搅动着奶茶,把杯底沉淀的糖融进奶茶里,再轻啜了一口;顺滑的奶茶口感顺着舌头流进喉咙,鲜奶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布莱德满意地深吸了口气。 老王茶餐室的奶茶十年如一日,老闆沖泡奶茶的手势仍是一流,分毫不差,分量温度全都拿捏得刚刚好。布莱德以爲这天是老闆沖泡的奶茶,但一探头,发现在沖泡的是老闆的儿子,不见笑起来见牙不见眼的老闆。老闆的儿子勐一擡头,看见布莱德正望着他,也礼貌地露出微笑,伸手打招唿。 布莱德也挥手示意;老闆的儿子笑起来和他的父亲一样,小小的眼睛挤成一条綫,厚实的嘴唇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看来老闆儿子的手势终学得老闆十分的真传,布莱德又喝了一口沖泡得天衣无缝的奶茶。老闆去了哪里呢?想想,都过了这么多年,想必老闆也老了吧。 这时,阿修终于出现了,戴着鸭舌帽,缓步走到布莱德的面前,拉出椅子,坐下。 “奶茶多一杯!”阿修跟侍应生説道。 “这里的奶茶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布莱德笑着向阿修说。 鸭舌帽下的阿修的脸显得苍白:“是吗?” “是啊。”布莱德又轻轻搅动奶茶,啜了一口。 很快地,阿修的奶茶送了上来,布莱德看见老闆儿子的手飞快地把奶倒进茶里,又飞快地用茶匙搅动着。阿修看似心不在焉地搅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奶茶,喝了一口。 “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没有改变的竟然是这杯奶茶。”阿修突然感慨地説道。 布莱德想到“绘声绘影”网络电台的四分五裂、小霞的死亡;才不过几个月前他还曾打包这里的奶茶和小霞共享,一边吃着洪记饼屋的蛋挞。他不禁也感到有些唏嘘。 “世界再怎么改变,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布莱德说:“不管世界末日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也好,我们还是要遵循内心的真正嚮往,往前走下去。” 布莱德说完又试探性地说:“对了,最近网络上出现了一个让人闻之丧胆的都市传説,据説出现了一种昆虫,在人体内繁殖,把人类当作繁殖温床。” 第176页 “我觉得这传言值得探讨,如果属实我们将会继‘瘦瘟疫’后,制造另一个全国独家,对宣传‘绘声绘影’有很大的成效。”布莱德喝了一口奶茶。 阿修擡头:“布莱德,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绘声绘影’,也不会再碰广播的东西。” 布莱德望着阿修双眼:“你还记得我们创办‘绘声绘影’到处找器材的时候的日子吗?” 阿修沉默不语,只是低下头继续喝奶茶。 可是布莱德没有放弃:“虽然那时候的我们什么也没有,想达到的事情也还很遥远,但是那时候的我们,比现在开心。” “我还记得,你说过,你要做出全国甚至全世界第一的电台。”布莱德缓缓地説道:“阿修,你真的捨得放弃广播业吗?” “你很有才华,真的。如果你可以回来‘绘声绘影’,我们一起一定能够把这个电台搞得有声有色。”布莱德极力地游説着,可是阿修似乎不爲所动。 “布莱德。”阿修擡起头来,双眼里写满疲倦:“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你明白吗?” “包括我,包括你,包括‘绘声绘影’,包括小强,包括小霞。”阿修顿了一下,又说:“布莱德,我们终要接受长大的事实。” “‘绘声绘影’只是我们几个人年轻时的痴心妄想,我们也已经一起任性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做回大人该做的事了,你了解吗?”阿修説道,皱眉的神色使他看起来瞬间老了几嵗。 “我的父亲需要我,公司需要我。我再也不会回去‘绘声绘影’了。”阿修幽幽地説道。 布莱德皱眉:“可是,你敢说现在的你开心吗?离开广播业真的能让你开心吗?” 阿修望着布莱德,久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阿修,我真的很想念从前的你。”布莱德嘆了口气:“从前充满理想冲劲的你,去了哪里?我想小霞如果在天堂能看见你,也会希望你能过得快乐的。” 阿修的态度似乎开始软了下来:“我不知道,布莱德,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想暂时从这一切逃出来,我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情。” “给我一点时间。”阿修说着,抿了抿嘴。 布莱德望着眼前昔日总是浑身充满精力的好朋友,如今似洗尽铅华,也不忍心逼迫对方:“好吧。” “我希望当你想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把‘绘声绘影’弄得有条有理,欢迎你的归来。”布莱德补充道。 阿修只是点点头:“嗯。” 此时,布莱德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反胃,一团热腾腾的液体瞬间冲上了喉咙,他急忙摆手捂嘴,起身冲到洗手间,往马桶就是一吐。 马桶里多了一滩褐色的呕吐物。布莱德喘着气,皱眉按下了沖水键。 门外传来一阵拍打声,是阿修的声音:“布莱德,你还好吗?” 布莱德站起身,唿了一口气:“没事!” 望着呕吐物被沖走,布莱德的心头却浮现不祥的预感。 那一瞬间,他又想起刚刚阿修说的话:“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你明白吗?包括我,包括你……”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转身打开了厠格门。 第四章:手指 (5) 心宁小心翼翼地用套上手套的手,把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放到显微镜底下。 她连唿吸都不敢太用力,怕吸入一些不该进入人体内的东西。校准了显微镜,她凑上前去透过仪器观察自己的手机屏幕。 她把放大倍数校到极大的数目,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检查手机的屏幕。 在转了第三次之后,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异样物体。她把放大倍数较小,再观察一次。 心宁重复较动放大倍数再观察那物体,终于确认那异样物体是一个蟑螂卵鞘。 她吞了口口水,用夹子试图把卵鞘从手机屏幕取出,却发现有点困难。她想了想,把夹子端稍微加热,再去把卵鞘取出;这次倒是成功了。她轻轻地把卵鞘放到一个实验用玻璃盘子里。 盘子的旁边已经放了另一个装有美国蟑螂卵鞘的盘子,是心宁特地为此实验收集的活蟑螂卵鞘。她拿起肉眼就已经能够看得很清楚的美国蟑螂卵鞘,外表光滑质地坚硬的卵鞘里面一般含有16枚美国蟑螂卵,需时45天孵出若虫。 美国蟑螂是一种普遍的家居蟑螂,成虫体长大约50毫米,体色呈浅红棕色,成虫拥有翅膀。蟑螂把卵产在卵鞘里,有的蟑螂种类如德国蟑螂会把卵鞘带在腹端直到若虫孵出,而美国蟑螂则属于把卵鞘产出后直接用粘液把卵鞘黏在栖息场所的蟑螂种类,并不会把卵鞘带在身上。 仔细地观察并确保美国蟑螂的卵鞘还有生命迹象而不是一个死亡的卵鞘后,心宁给两个卵鞘各自进行了同样的一系列测试。 在天亮以前,她终于取得了满满两张纸的测试数据。 她伏案对比两张纸上的数据;一个是手机屏幕上发现的微小卵鞘的测试数据,一个是美国蟑螂卵鞘的测试数据。 在来回对比了不下五次之后,心宁用红笔在两张纸上的辐射含量数据上各画了个醒目的圈。 第177页 神秘蟑螂卵鞘的辐射含量明显地比美国蟑螂卵鞘来得高,而且高出近十倍。 蟑螂对辐射的抵抗能力非常地强,是一个已知的事实。人体能忍受的最大放射量为800雷姆, 一旦超过就会死亡。然而蟑螂能忍受的放射量是这个数目的12倍甚至更高;德国蟑螂能忍受九千至十万雷姆的放射量,而美国蟑螂更能忍受高达九十万雷姆的放射量。 因此,这个神秘蟑螂卵鞘能吸取如此高的辐射剂量仍存活,一点也不稀奇。稀奇的只是——爲什么这个神秘蟑螂卵鞘需要那么高的辐射剂量?一般如美国蟑螂的卵鞘,有辐射剂量与否都不会影响其生长。 从智慧型手机上收集到这颗神秘蟑螂卵鞘,并不是一个偶然。它所含有的高辐射剂量,代表它是特意被产在手机上的。也就是说,这个卵鞘是爲了吸取高辐射剂量,才会被产在智慧型手机上——一支智慧型手机的sar辐射值可高达1.4瓦特每公斤,代表人类使用智慧型手机时时,人体每单位公斤会吸收高达1.4瓦特的辐射量。 直接曝露于辐射的时间越长,吸收的辐射量越高。这个神秘蟑螂卵鞘显然已经直接与手机连续接触一段长时间,而能含有如此高剂量的辐射。 心宁又望了眼摆在一旁的放置据説从人体找到的蟑螂若虫的玻璃箱,慌乱间从办公室逃离的时候,她还不忘把这个箱子带走。 在逃走前一刻灵机一动想到的假设,如今被这两张纸上的数据所证实了。 如果这一种蟑螂是从人体内找的的话,它必定需要有一个“安全”的途径进入人体内。这个安全的途径,必须确保它不会被人体消化,并且还能够在人体环境里生长至蜕皮阶段。 以它仍然保持在若虫阶段的情况来看,这蟑螂很可能是以卵的形式进入人体。而这个卵又是如何进入人体而不被消化?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人体? 现在一切答案似乎已经唿之欲出。 这种微小的蟑螂,似乎是以释放辐射量的手机作爲黏附卵鞘的地方,吸取高剂量辐射后,被人类手指温度所剥落。而因爲它实在太微小,并且呈透明色泽,因此很难发现它黏附在手指上,而在不经意间,被吃进了人类肚子里。 而高剂量的辐射,似乎就是这种蟑螂卵鞘进入人体的“安全途径”。这含有辐射的蟑螂卵鞘能影响人类体内细胞的正常操作,或许甚至能抵抗人类的胃酸,或者影响人体分泌的胃液ph值。 但是整个关键,还是手机……不,是手指。 心宁望了眼手机,又望了眼戴着手套的双手。人类因使用手指进行各种动作的缘故,无可避免地会吃进许多沾染在手指上的不卫生的东西,包括蛔虫卵、细菌、病毒。 如果把手指放在显微镜底下观察,会发现它们是如此龌龊——一圈又一圈的活动细菌和病毒,悠哉游哉地在那里缓缓移动着,等待哪天被顺势吃进人体内,冒着被消化、消灭的危险,寻找存活的机会,然后侵占人体内的免疫系统。 但已知的很多细菌和病毒,还有蛔虫卵,都能够以药物和消毒药品控制,所以人类才会不以爲意地忽略手指对人类自己潜藏的危害。 或许昌明的医术能让人类毫不在意那些普遍能在手指上找到的细菌和病毒,但是现在这一种神秘人体蟑螂的出现,却意味着人类必须被推出自己的舒适圈。 心宁深唿吸了一下,果断地脱掉一只手的手套,把手指放在显微镜底下观察。 虽然经过了消毒洗手液沖洗,她还是能看见一些少量的普遍可见的细菌在手指上潜伏着,以及一个跟手机屏幕上找到的卵鞘一模一样的卵鞘。 她在显微镜底下的手指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朦胧了她的视线。 “已经……开始了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自问着;在冷冰冰的实验室里,她打了个寒颤。 “我看见世界正逐渐地变成一片荒野;我听见雷声越来越靠近,有一天终将毁灭我们。我能感觉到千百万的人们在受苦。可是,当我擡头仰望天空,我便冥冥中觉得世界还会好转,这场残酷将结束,和平与安宁将重临。”——安妮·法兰克 第五章—触控 “哔——”的一声,火车门关上了,接着火车马上开始往前快速开去。火车厢里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着,有的人闭眼假寐,更多的人埋头于手中的电子产品。 坐在火车座位上的一个穿着黑色龟领毛衣加深蓝色外套的男人突然发问:“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病吗?” “什么?”他身旁的长捲髮女人从手里的平板电脑擡起头,拆下耳中播放着某下载电视剧声响的耳机,望着男人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说,”男人转过头望着女人:“你看看,大家不是低头在玩手机就是在看平板电脑,这不是一种病吗?” 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人擡起头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目光,他们都专注于在荧幕上比划着名手指,和友人利用即时通讯聊天、上网、查看电邮、玩游戏、看电影……只有几个黑眼圈大得吓人的乘客忍不住在火车上打起瞌睡来。 女人不悦地挑起眉毛:“你别老在説教了行不行?现在是下班时间了,教授。” 第178页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是女人已经不耐烦地把耳机重新戴上,继续沉溺在平板电脑的全方位娱乐世界里。 男人自讨没趣地把双手整齐地叠在大腿上,挺直腰板,双眼继续四处张望,百无聊赖地观察火车上形形色色的乘客。 坐在对面的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在拿着智慧型手机把玩;从其中一个青年男子的严肃表情和偶尔稍微扫划的手指动作看来,他正在手机上閲读着电子书籍,或电子新闻、杂志。他旁边看起来像个学院生的男孩则戴着覆耳型耳机,手指在横抓的手机上拼命地按和划动,大概是在玩手机游戏。另一个西装笔挺的上班族则皱眉在閲读什么,接着又似在输入什么,看似是在查看和回復电邮。上班族的旁边是一个浓妆艷抹、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她的十只水晶甲飞快地在智慧型手机荧幕上飞舞着,不时露出夸张的神色,貌似在和友人利用即时通讯进行文字聊天。 男人望着面前四个沉浸在各自的手机世界里的人,不禁想起自己的青年时期;那时候,手机还不普遍,而且形体还很“重量级”,除了拨打电话和收发简讯之外,毫无其他功能,价格还很昂贵。没想到,才几年的光景,手机早已走入寻常百姓家,成爲一种生活必需品,人手一机,而且手机的功能与日俱增,价格还和从前的古董手机差不多。 现在的智慧型手机功能强大,除了打电话、传简讯,还可以连上网际网路,进行即时通讯,随时随地和全球资讯连接,收发电子邮件,察看最新消息,搜索资讯,网上购物,玩游戏,和朋友家人联繫,还可以拍照录影,并即时上传,可谓一网打尽。 虽然智慧型手机是如此方便的一种发明,但是他打从心底里厌恶这种科技产品。 有人说手机是50年来影响人类生活的十大科技发明之一,排名在电脑和网际网络之后。智慧型手机正好是前三名的综合体,而平板电脑也结合了这三者的部分功能。 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的出现改变了人类的日常生活。从前许多需要特意拜访、与人见面沟通的事务,几乎90%都能以这些科技产品的功能完成。你不再需要拜访朋友甚至打电话给朋友,只需要高兴时在网上聊天,不高兴时在网上面子书上无病呻吟两句;一切免费,你只需要付出一点网络和手机费用,而且不必为结束一段网上聊天负责任。 随时随地答覆,又随时随地连接上一次的谈天内容——这已经俨然成爲最新的聊天文化。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这些能够随身携带的产品,使你随时随地都能收到讯息,也代表你随时随地都有答覆讯息的责任;但在这资讯爆炸的年代,延迟回復仍然常见,只是由于有聊天记录的存在,人们亦被要求每一刻都能接上上一次停下的话题。 从此世界真正变成一条没有断层的连接綫,每一分每一秒的资讯都正在以不同的电子方式被储存下来:上传的照片、被点击记录的所在地点、更新状态的时间、电子邮件的收发箱……你所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吃过的食物、交过的朋友,所有的一切,毫无遗漏地被记录下来,随时都能被搜寻回来。 当人们的生活是如此地靠近和连接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讽刺地疏离起来。 两个人明明就坐在彼此的旁边,却要利用手机或平板电脑沟通;几个人去吃饭,却是各自埋头于手中的电子产品,毫无交流。 人类进步得太快,从当面交流进步到只需要电子交流,现在甚至可以摒弃当面的交流。 可是他厌恶这种改变。 他觉得这是一种病态。一种科技带来的流行病态。 他认爲,这些电子产品剥夺了人的本性,使人类从群居性动物变成孤岛型生物。而这样的改变是不对的,是病态的。 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 男人转头望了望四周,映入眼帘的尽是如今所谓的“低头族”,大家都在低着头,面对着手中的荧幕,欣喜自若,独自偷欢。 在这些人的脑海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他们真的相信电磁波传送来的一个笑脸代表了发送者在微笑吗?在无名氏的身份下,他们会为自己发表的言论负责任吗? 他们会错过那些在他们面前路过的美好,这是肯定的。 这世界多么美丽也好,已经失去擡头欣赏她的观察者。 擡起头来吧,人们。男人在心里暗自呢喃,轻轻地闭上了双眼。不要等到太迟了才来醒悟。 “啊!!”突然,一把尖叫声响起,把男人吓得睁开了眼。 面前的上班族突然站起身,攀着铁管,一手拉开领带,像唿吸不过来似地朝地面吐舌头,一边发出作呕的“呃呃”声响。 时髦打扮的女人马上停下了手指的动作,皱眉望着上班族,一脸嫌恶。 学院生还在旁若无人地打手机游戏。看电子书的青年男子擡头望着上班族,眼神呆滞,一脸呆愣样。 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有一个人突然跪倒在火车厢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像在膜拜似地把头往下撞,地上是一滩噁心的呕吐物。 “啊!!!”尖叫声又再响起:“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啊?!!” 那跪倒在地上的人又朝地面呕吐,地上多了几只会移动的褐色的昆虫。 “我……”跪倒的人擡头,困惑地望着火车厢里的其他乘客,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第179页 “好痒……”上班族开始抓着喉咙推压:“好养……”他把脖子抓出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抓痕。 跪倒在地上的人突然整个人扑倒在地上,面朝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接着就完全停止了动作。 男人见没有其他人上前,只好站起身。女人抓着他的手臂:“你去哪里?” 男人不理她,径直走上前去轻轻搀扶起那个扑倒在地的人;地上的呕吐物飘起一阵恶臭。 “先生……”男人轻轻摇动扑在地上的人,可是对方没有反应,一动也不动。 接着男人看到被稍微摇动的扑倒的人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于是他咬牙把那人翻转了过来。 “哇啊啊啊啊啊!!!!!”旁边围观的乘客们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有者甚至在座位上跳了起来。 男人望着面前的情景,整个人似乎无法动弹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的嘴里、耳朵、肛门不停地涌出惊人数量的褐色虫子,对方早已断气。 褐色的虫子爬得极快,像几条褐色的急流涌到地板上。 另一边厢的上班族开始跪倒在地上,大声地呕吐了起来。 “餵!放我出去啊!!”有人把警急按钮的保护箱敲碎了。 男人擡头,勐然发现火车厢里的其他人也开始一一作呕起来。“我怎么了?”“滚开啊!”“好痒……”“救命啊!!”各种各样的怪叫声在他耳边响起。 火车厢里仿佛陷入了一场茶杯里的风暴;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腿,上面开始爬上了褐色的虫子。 于是这时候,人们总算擡起头来了。他对自己喃喃自语道;人们开始疯狂地拍打火车窗口、火车门和警急按钮,褐色的虫子在密闭的火车里像蔓延的火种,一烧不可收拾。 第五章:触控 (2) 电视上播放着无声的新闻。 阿修擡头望着电视荧幕上的新闻女主播神情严肃地报导新闻,荧幕左方的画面显示警察把火车站封了起来,救护人员匆忙出入火车站,媒体记者们试图凑近看个究竟,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些人抱头痛哭。 画面上打出大大的标题:“火车离奇意外:全车仅六人倖存”。 电视荧幕下方的捲轴快速地打出当天的各新闻标题;阿修注意到 和公司关系良好的高官丑闻情势急转直下,似在选举前就要被迫下台。而且,电费和米价又上涨了,人民怨声载道。 接着画面切入事发火车站,镜头从外拍摄并放大特写火车厢内部,火车厢内血迹斑驳,又沾满了褐色的污秽物,援救人员穿着隔离服踏入火车厢,阻隔了镜头的拍摄。 阿修望着荧幕好几分钟,似在想些什么。 “副经理,会议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公司安排的女秘书毕恭毕敬地走到阿修面前提醒道。 女秘书瞄了一眼副经理,可是阿修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女秘书的存在,迳自仰头望着公司里平时爲了保持肃静环境而关闭声音的电视,陷入沉思。 “副经理?”女秘书有些犹豫地又叫了阿修一声。她虽然打从心底看不起这个公司的太子爷,觉得对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是公司派遣她当这位空降副经理的秘书,她也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而这个本分就包括确保副经理履行自己的时间表。 要不是总经理千吩咐万吩咐,还答应给她加薪,她才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角色呢。 但是眼前副经理还是爱理不理地发呆,让她感到好不耐烦。“副经理,会议就要开始了。”她耐住性子,又重复了一次。 这次阿修终于把视线移到女秘书身上:“嗯,知道了。” 对副经理完全没有准备就出席会议的行爲,女秘书很不认同,忍不住皱起了眉毛:“副经理,您需要我替您准备些什么资料吗?” 阿修仍然像在游魂似地,想了想才说:“没什么,不用了。” 果然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公子哥儿。女秘书一边退开,内心一边不禁嘀咕起来。 阿修站起身,调整了一下领带,踏入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衆人早已到齐,阿修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匆忙走到空位上坐下。他的父亲皱眉瞪了阿修一眼,接着才清了清喉咙,开始会议:“大家早上好。” 会议开始进入了冗长的一般流程。 阿修望着面前的白开水,虽然很努力地要弄明白会议的内容,可是思绪却随着沉闷的会议内容飘飞到窗外;他发现自己又在想刚刚电视上的新闻。 火车厢里有一些东西。镜头模煳地扫过时,他注意到火车厢里除了污秽物和血迹,还有一些什么东西在移动。 可是他不能确定;他必须把那个带子找出来重新再放大解析度,解开这个谜团。 他想起布莱德上次来找他吃饭时提到的网络都市传説。在人体内繁殖的虫。他也想起布莱德说过,如果“绘声绘影”能拿到这次新闻的独家报导的话,必定能再度打响名堂。 在阿修的心里,他深深知道这件事的新闻价值极高。像人体内的繁殖的虫这样的新闻,不仅仅是新闻了,他们越早揭发这个事情,越早找到解决方法的话,他们就成爲英雄了。 可是,他首先必须找到那个新闻带子。 第180页 他的脑袋飞快地运转着;他认识一个在那家电视台做后期制作的朋友,或许能帮得上忙。 “请杨副经理解释一下这个新的投资方案。”阿修突然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投射到他身上,父亲更是狠狠地盯着他,期待他说些什么。 阿修吞了口口水,环视了一圈,顺了顺领带,感觉到唿吸似乎有点困难起来:“这个……投资方案……” 他感觉到自己平时在电台滔滔不绝的口才似乎一夜间消失了,他的舌头打了好几个结:“这是个新的投资方案……这新的投资方案……” “这新的投资方案主要是以收购拥有存货的小型米商来保持本公司的供应量。”在阿修对面的总经理替阿修完美地接下了话,给阿修解了围,又有条不紊地把投资方案解释得头头是道,引来了大家认同的眼光。 阿修抿着嘴,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会议全程保持沉默。 等到会议终于结束,阿修飞也似地离开会议室,拿起公事包就要走,却被父亲拦住:“阿修,你要去哪里?” “爸,我迟些再跟你解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说完,阿修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公司门口,不管三七二十一,踏入了自己的车子,就一路飞奔到电视台去。 在请了对方一顿不便宜的饭后,阿修电视台工作的朋友总算把新闻带子拷贝交给了阿修。 阿修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播放新闻带子。 在镜头扫视火车厢内部的那几秒,他把画面定格,并熟练地按下几个键,把画面解析度放大,查看镜头里火车厢内部地面上褐色的物体,再把播放速度放到极慢的速度,按下续播键。 在来来回回重复了同样的动作几次后,他总算确定了自己看到的东西,的确是虫子。 在地面上爬动的成群的虫子。只是它们如此微小和密集,并且和类似呕吐物的东西混合在一起,从远处拍摄的镜头不放大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东西在移动。这些虫子,在移动。 接着他想起了新闻提到火车离奇意外里还有六人生存,并无提及其他人如何死亡。如果这事情就是所谓的虫在人体内繁殖导致的集体死亡事件,那么那生存下来的六人就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他必须找出那六人的其中一人。他必须知道火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修“嘭”地一声关上了笔记型电脑,又重新啓动车子引擎;这一次,他把车子开往了布莱德正职工作的公司。 “请问你找谁?”公司有人来应门,狐疑地望着阿修。 “布莱德。”阿修一边回答,一边张望公司内部,一看到布莱德的身影,就激动地挥手大叫:“布莱德!这里!” 布莱德见是阿修,先是一愣,接着匆忙走过来:“阿修!你怎么来这里找我?” “布莱德,我们有独家了!”阿修激动地抓着布莱德的手臂叫道,旋即望了眼布莱德工作的公司里的人们,压低声量道:“我们出去谈谈,可以吗?” 布莱德点点头,和同事打了个手势,和阿修踏出了公司门口,走到楼梯口处。 “什么独家?”布莱德不解地问道。 阿修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上次你说的虫在人体繁殖的都市传説,我找到证据了,现在只缺一个确凿的证词。” “什么?”布莱德惊讶地睁大双眼。 “昨天晚上发生的火车离奇意外,你有看到那个新闻吗?”阿修飞快地问道。 “嗯,怎么了?”布莱德挑起眉毛。 “那个火车厢里,有一群褐色的微小的密集移动的虫子。”阿修盯着布莱德双眼説道:“我很确定我没有看错,那个新闻带子我反覆看了好几次。” 布莱德吞了口口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修又继续道:“听着,新闻说火车意外只有六人倖存,我们必须找到那六个人中的一人,告诉我们当天发生的真相,我们就能揭开这个谜底,证明虫子在人体繁殖导致集体死亡事件的真实性。” “我们又将制造另一个独家!”阿修兴奋地説道。 布莱德伸手按了一下阿修的肩膀:“你等等我向老闆拿半天假就出来和你一起去找那几个人。” “好!”阿修推了推布莱德:“快去!” 望着布莱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阿修把背靠在墙上,仰头唿了一口气。 他好像,在那一瞬间又能够顺畅唿吸了。 第五章:触控 (3) 市政府医院的急诊部外科医生杜医生感觉到眉头好像就快皱得发疼起来。这天是他与其余两名外科医生驻守急诊部的一天,没想到却来了棘手的诊治案件。 下午3点17分,一名29嵗的女病人被紧急送入医院,送医的原因为急剧腹痛,疑似急性阑尾炎。 阑尾炎,又俗称盲肠炎,是一种发生在大肠初段长出的三至四寸管状器官的极常见的腹部急症,主因通常是盲肠肠道屈曲,或遭到粪石、寄生虫、肿瘤、淋巴组织增生肥厚等等堵塞导致肿胀,再加上细菌感染,引发阑尾炎。阑尾炎又分爲急性和慢性两种;慢性阑尾炎的腹痛症状可反覆持续几个月,急性阑尾炎则可在数小时内从腹部阵痛演变成剧痛和肿胀爆裂的可能,必须立刻动手术切除。 第181页 可是急性阑尾炎的误诊率很高,最常见的血液和尿液检查也仅能达到50%确诊率,再加上理学检查和腹部x光也只能稍微提高确诊率;临床上来説阑尾炎的确诊率最高只达到80%。 说是说通过x 光、超音波等检查能提高确诊率,但是在很多实际情况下根本不允许花费这些时间去确诊;一是病人通常腹痛难忍甚至有者伴随高烧,二是若病人患上的正是急性阑尾炎,那么医生必须在48小时内赶在阑尾化脓破裂引致腹膜炎之前,割除阑尾,否则将导致严重的併发症,可导致死亡。 这就意味着,医生就算只有50%肯定病人患上急性阑尾炎,也不能冒险不开刀,而不得不进行外科手术把阑尾割除,以斩草除根。 这天被送入医院的女病人的血液检查显示白血球数量偏高,代表着她患上的是急性阑尾炎的可能性非常地高。 在进行外科手术之前,杜医生还是做了时间允许下的最后一个检查动作。他把手压在女病人的腹部,又再拉扯女病人的右腿和左腹肌,女病人的一切表徵与急性阑尾炎的症状高度相符。 于是杜医生下达了马上替女病人进行割除阑尾的外科手术的命令。 进行全身麻醉前,女病人全程在哀号,捂着肚子几乎只能躺在担架上翻滚,脸色都铁青了,额头上、脸上满是汗珠。 检查症状时,杜医生试图和女病人交流:“可否确切描述你感觉到哪个部位产生剧痛?” 但是女病人已经痛得无法言语;她听得见医生的话,可是她痛得连青筋都浮现了,嘴巴张开却只能发出好无意义的“呜呜”声。 在这种情况下,杜医生别无选择了。他宁愿误诊也不要因延误治疗而导致女病人死亡。 护士给女病人的嵴柱注入了四毫升丙泊酚进行麻醉诱导,让女病人进行腰麻,以便在手术中不会感觉到疼痛。同时护士也给女病人注射了镇静剂,以舒缓女病人手术进行时的紧张心情。 但是女病人似乎仍然感觉到锥心的疼痛,嘴里仍发出不明的“呜呜”声,汗水仍直冒。杜医生又给她注射了四毫升麻醉药,女病人才似乎渐渐地稳定下来,只是双唇仍紧紧地抿着,似在忍受轻微疼痛。 是时候了,杜医生和护士点点头,护士马上把消毒后的手术用具递上。 杜医生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拿起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往女病人光滑的腹部割下去。 尖利的手术刀刀锋在碰触到女病人腹部的皮肤时就马上割开了一道切口,铁红色的鲜血在迅速精准剖开的切口边缘仍是渗出了一点。 腹部被剖开后,杜医生转换了手术工具,转而剖入肠道的位置,找到阑尾的部位。 此时女病人突然呻吟了一声,把护士们都吓了一跳;杜医生忙又吩咐护士提高麻醉药剂量,护士紧张地说:“杜医生,麻醉药剂量已经到达危险水平,请问是否要继续增加剂量?” 杜医生咬咬牙,还是保住饭碗比较重要:“不要增加。” 他暗自祈祷女病人还能忍受接下来扯动肠道的疼痛。 杜医生往阑尾的部位割下去,显露出一个大约三寸长的管状肠道,这就是人类的阑尾,一个目前医学上仍无法断定其作用,却存在人类身上的器官。 如今这个眼前的阑尾显得肿胀,而且似乎还在微微地鼓动着。 杜医生紧锁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到底是什么异物造成了阑尾肠道阻塞?难道是成群的寄生虫?照这还会微微鼓动的情况看来,很有可能。 当然,作爲一名外科医生,他什么大场面没看过呢?一群寄生虫在人体内的景观还不是他看过最噁心的手术景观。经过多年的外科经验,他的底綫可説是已经被训练得无下限。 杜医生微微地吸了一口气,把锋利的手术刀朝阑尾根部割下去。 等到他就快要把阑尾给完整切除的时候,他却发现有东西从切口钻了出来。杜医生停下动作,在阑尾上的手术刀停在原处,他的双眼望着切口被震慑了。 塞满肿胀阑尾的是一群褐色的小虫子,当阑尾被割开一个切口,它们就一窝蜂地涌流了出来。 从女病人阑尾切口钻出了成群褐色小虫子,急速、大量地涌出,甚至爬到了杜医生的手上。 这时候女病人突然大叫了起来:“痛啊!!!” 麻醉药剂量已经到达危险水平,但是女病人承受的疼痛显然超过她神经所能负荷的程度;她整个人痛得弯起了膝盖,不管腹部还开着一个切口,往右侧翻了过去,杜医生反射性地缩起了双手,女病人的阑尾从切口掉了出来,挂在切口边,藕断丝连,女病人杀猪般嚎叫起来。 挂在她身体外的阑尾继续涌出成群的褐色虫子,现在甚至连她的腹部切口也钻出了虫子,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占满了手术病床,还爬到手术室地面上,飞快地朝在场的护士和医生进攻;护士们尖声叫着冲出手术室,有者用力地朝地上的虫子践踏,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杜医生也完全怔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杜医生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女病人像个野兽般吼叫着,从她的腹部切口和吊着的阑尾像流沙一样涌出不知名的虫子。 女病人痛得整个人翻下了手术病床,在地上打滚:“呃、呃……” 第182页 她弓起了身子,从她的嘴巴里又吐出了另一波褐色的虫子群。 在手术灯惨白的光线下,女病人不正常地扭动着还没缝上腹部切口的身子,鲜血汩汩地喷流而出,阑尾和肠道在翻滚动作中像一长串的德国香肠熘出腹部切口,她的身上、地上爬满了神秘的密布的褐色虫子;那一刻,杜医生有几分钟的错觉,以爲自己到了地狱。 第五章:触控 (4) 门铃响了三次之后,公寓的门才缓缓地被打开。 一个双眼布满红丝,头髮凌乱,下巴上长出了鬍渣的男人应门:“你们想怎样?” 阿修和布莱德能嗅到男人身上发出刺鼻的清洁剂味道,阿修注意到男人的手显得有些红肿脱皮。阿修吞了口口水:“周教授?” 男人皱起了眉毛:“我不接受访问。”说完,男人就要把门关上,阿修忙伸出手臂阻挡:“不,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记者!” 周教授眯起眼:“不管你想要什么,我没有能力帮助你。” “你错了,我认爲你有这个能力。”阿修态度强硬,也和对方硬碰硬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火车意外,你是其中一名倖存者。” “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请慢走不送了。”周教授避开阿修的视线,开始用力地把阿修的手推开。 “我跟你说我今天找不到答案,我决不罢休!”阿修执意要从周教授口中挖出火车意外真相。 这只是这天阿修和布莱德找得到并且在家应门的第二位火车意外倖存者,但是已经花了他们两人一整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第一位找到的火车意外倖存者是个老婆婆,她在火车意外中丧失了两个父母在国外工作的上高中的孙女,现在整个家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布莱德和阿修找上门时,老婆婆早已伤痛过度,导致短期记忆缺失,十五分钟的对话里布莱德和阿修就重新自我介绍了三次,对于发掘火车意外真相毫无帮助。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似有希望从他口中套出真相的倖存者了,阿修是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弃这个机会的了。 “周教授,你帮忙隐瞒真相,不让大衆知道到底火车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阿修锲而不捨地试图游説周教授,但是周教授仍不爲所动:“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布莱德这时眼看阿修快撑不住门被周教授关上了,忙也伸手帮忙:“周教授,我们看过火车意外现场拍摄的新闻带子,并且发现了一些东西。” 这时周教授突然放松了关门的力道,阿修差点一个不稳撞门而入。周教授斜睨布莱德:“你们发现了什么?” “虫子。”布莱德心想这回他们有可能就要套出火车意外真相了:“我们发现火车厢内有一群密集微小的褐色虫子,和车厢内的污秽物鱼目混珠。” 周教授沉默了下来,似在思考些什么。 阿修又补充:“我们也听説城里出现了一种在人体内繁殖的昆虫。” 周教授吞了口口水,擡眼瞥了阿修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火车意外是怎么一回事。”阿修笃定地望着周教授:“我只是想知道,火车上的那些神秘虫子,和火车意外是否相关。” 周教授又沉默了几秒,深唿吸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它们突然从一个男人的身体里爬出来,一下子爬满了火车厢地面。” 阿修知道他们成功找到愿意提供真相的人了:“它们?” 周教授擡起头:“那些虫子;褐色的,微小的虫子。” 周教授把门拉开:“进来再谈吧。” 布莱德和阿修急忙走进了周教授的公寓套房;套房虽小,但是摆设丰富而富有格调,墙上一排书架塞满了排列整齐的书籍,书架的尽头是法式风格的窗户,书架下特意弄了一张狭长的书桌,摆着电脑、音响设备和一张舒适的休闲椅。 阿修和布莱德在两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周教授一屁股坐在休闲椅上,转过身来面向阿修和布莱德:“你们到底是谁?” 阿修望了眼布莱德,点点头后,又回过头来望着周教授:“我们是‘绘声绘影’网络电台的人。” 周教授差点就要站起身:“我说过了我不接受访问!” “周教授,我只需要你告诉我火车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绝不会透露你的身份,更不会透露我们的资料来源。”阿修镇定地説道:“如果火车上的事情再度发生的话,大衆至少必须了解到底他们面对着的是怎样的危险。你必须把真相说出来。” 周教授双手紧紧地交握着,又盯着眼前两个男人几秒,才说:“我不知道什么昆虫在人体内繁殖的事情,我只知道,在火车上,那些不知从哪里钻入了人身体里的虫子,在一瞬间全部涌出了所有火车乘客的身体。” 阿修聚精会神地望着周教授,等待他敍述事发经过。 “事情开始发生的时候,在我对面的一个男乘客突然站起身发出作呕的声响,并且声称自己的喉咙很痒。接着火车的另一边有另一个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上,往火车厢地面呕吐,不久那个男人就面朝下扑倒在地上,陷入昏迷。”周教授说到这里,深唿吸了一下,又继续:“我走上前去试图扶起那个扑倒在地上的男人,可是他一动也不动,于是我把他翻转了过来,然后我发现到他的嘴巴、肛门和耳朵正急速地涌出成群的褐色虫子,那个男人已经断气了。” 第183页 阿修皱起了眉头。 “接下来,火车上的乘客开始接二连三地也产生了作呕的现象,并在几分钟内就和那个男人一样倒地,然后……”周教授似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打了个寒颤:“然后那些人……妇女、青年、少女、高中男生……他们身体有孔的地方都爬出了那些褐色的虫子。” 周教授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几秒,才又张开:“半个小时后火车才穿出了地下道,并紧急停下。那时候火车上已经尸横遍野了,褐色的虫子甚至爬到了火车厢的顶部。”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不必我述説了;警察和救援人员就抵达现场维持秩序。”周教授说完,仰靠在椅背上,疲倦地唿了一口气。 阿修深唿吸了一下:“周教授,你认爲爲什么你会在这场浩劫中被倖免呢?” 周教授直起脖子,瞪了阿修一眼:“我的女朋友也在火车上,她也死了。” 阿修仍紧盯着周教授双眼:“对不起。” 周教授重又仰望着天花板:“你们知道爲什么那些虫子会在人体内繁殖吗?” “不知道。”阿修回答。 “嗯。”周教授嘆了口气:“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那些惨死的人们必定有一个共同点,而你和他们之间,也必定存在一个不共同点。”阿修分析道:“想一想吧,事情发生之前,那些人在做着什么?而你又在做着什么?” 周教授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反覆想了很多遍了。事发之前,大家都只是很平常地在看电子书、玩手机游戏、收发电邮、讯息聊天、用平板电脑观看节目……” “你呢?你在做什么?”阿修穷追不捨。 周教授以疲倦的语气回答:“我什么都没在做,我只是坐在那里观察火车上的乘客在做什么。” 阿修想了一下:“你说,事发前,你在观察大家的动作,而大家都在看电子书、玩手机游戏、讯息聊天等等?” “是的。”周教授点点头。 “他们都在使用手机、平板电脑等电子产品?”阿修似乎想到了什么。 周教授又点点头:“是啊。这年头低头族现象已经无药可救了。” “可是你没有在用手机或平板电脑?”阿修问道。 “我不用智慧型手机或者平板电脑那种东西。”周教授回答。 阿修马上大胆地做出了假设:“有没有可能,那个关键就在这里?” “什么?”周教授疑惑地坐直身子。 “那个关键,就是大家都在使用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可是你没有。”阿修继续推测道:“那些神秘的虫子,和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等电子产品,或许存在某种关联。” 布莱德这时突然站起身来,把阿修和周教授吓了一跳。阿修擡头:“怎么了?” “我……我借用一下厕所……”布莱德捂住嘴巴,脸色铁青。 周教授把手指向厕所的方向:“厕所在那边。” 布莱德点点头,飞也似地沖向厕所。阿修望着布莱德的身影,心里不禁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 周教授突然开口:“你的朋友……他和火车上的乘客发作前的徵兆一样,难道……” 阿修感到额头冒出了冷汗。 第五章:触控 (5) 文素梦见自己正驾着车,在路上悠闲地开着。那是一条陌生的公路,周围矗立着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建筑物,路上没有其他车辆。 她的车子里播放着乡村音乐, 女歌手慵懒地唱着一首关于蓝天、白云和冷僻山顶的歌。 虽然除了自己的车子以外,没有一样东西是她熟悉的,但是文素的心情却是舒适轻快的;她望着前方的公路,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在方向盘上敲打着手指。 突然前方的公路上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东西,盖满了整条公路,正以飞快的速度朝文素的车子方向涌来。 文素紧急踩下剎车,眨眨眼要定睛再看一眼,却发现那片黑压压的东西已经在顷刻间爬上了她的车子,在她的挡风镜、车窗上成千上百地爬动着。 那些黑压压的东西不是别的什么,正是蟑螂。一大堆的蟑螂,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某种悉漱声,挥动着六只毛茸茸的脚和两根触鬚,在她的车子挡风镜上放肆撒野,那数目之多,让文素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正准备重新啓动引擎,试图逃离这一个蟑螂围城,突然有人打开了她的车门。蟑螂扑飞进窄小的车子里,她大惊失色:“不!” 文素从睡梦中惊醒,背嵴早已被汗水浸湿。她摸了摸心口,深唿吸了几次。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文素有点惊讶地伸手把手机拿起:“餵?” “郭医生!”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把焦躁的声音。 “阿修?”文素把手机拉开一点,望了眼荧幕,又说:“怎么了?” “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找谁帮忙这件事。”阿修语气急促地説道。 “什么事情?”文素站起身来,开了睡房的灯。 第184页 “是关于布莱德的事情。”阿修严肃地説道:“还有一种不知名昆虫。” 文素听到“不知名的昆虫”,马上感到不妙:“布莱德怎么了?你们也发现了那种蟑螂?” 阿修顿了一下:“蟑螂?我们还不知道那些虫子是什么,我们只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一起离奇火车意外,肇祸元兇就是那些奇怪的虫子,从人体爬出来的虫子!” “火车意外?”文素倒抽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没看今早的新闻吗?昨晚一辆火车在穿过地下道的半小时内发生了离奇事故,所有乘客丧生,只有六名倖存者,而有关方面对事发原因保持缄默,媒体也被禁止进入火车厢现场。”阿修解释道:“我注意到了新闻带子里貌似有密集的一群微小虫子在火车厢地板上移动,于是我找了布莱德一起去找那些倖存者,想要还原事发经过。” “布莱德之前已经注意到网上流传昆虫在人体内繁殖的传説,而这起火车意外引起了我把两件事连在一起的想法,而我们刚刚探访的第二个倖存者证明了这个传説的真实性;火车上的乘客是在身体被这些成群的虫子钻破出来之后惨死的。”阿修深唿吸了一下:“郭医生,我们的城市正被一种神秘的昆虫从里面开始侵蚀着。” “从人体里面。”阿修又强调道。 文素吞了口口水:“嗯,你现在方便出来见面吗?” 和阿修不同,文素还有她自己以及刘伟康所签署的保密合约要保护,还没到关键时刻她不想冒险让调查的事情败露。 “好,我现在过来。”阿修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很快地盖下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阿修抵达了文素公寓楼下。 文素套了件长袖衣和牛仔裤,匆忙下楼钻入了阿修的车子:“不好意思麻烦你过来,布莱德和蟑螂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到底你查这件事已经查到什么阶段了?”阿修犀利的双眼盯着文素,显然不获得答案就不会妥协。“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虫子的事情?” 文素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医院里早已有人发生过成群虫子从他身体里爬出,最后因食道穿孔而死的事情。 特殊部门的人处理了这件事,并要求所有目睹事发经过的人签署保密合约。”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名警官,他的妹妹也不幸遭遇了这虫子可怕事件;在他的央求下我答应帮忙调查这件事,他收集了其中一只虫子,我们交给了一名昆虫学家朋友进行检测,她的答案是这是一种变种蟑螂。”文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待了。 “还有?”阿修点点头:“你们知道这些蟑螂是如何跑进人体内的吗?” 文素摇摇头:“我们还没找到这条綫索。” 阿修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车窗外,才说:“那么,或许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关键是什么。” “你们发现了什么事情?”文素紧张地问道。 “我们探访了火车意外的倖存者,其中一名倖存者提供了我们一个假设的灵感。”阿修皱眉:“那个关键,可能是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 文素睁大双眼:“什么?” “当时火车上的众乘客都在埋首于手中的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我们的倖存者说他自己不碰这些东西,当时只是坐着观察乘客百态。”阿修説道:“虽然我还无法理解到底虫子是如何通过使用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进入人体内,或者这些电子产品爲什么会激发人体内的虫子钻出来,但是这是我从所知綫索里想到的倖存者和不幸罹难者之间的不同点。” 文素沉默了下来,试图思考阿修提出的假设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敲打文素旁边的车窗,发出“叩叩”声响,把车内两人都吓了一跳。 文素转头一看,竟是古心宁。 文素忙打开车门:“心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宁神色慌张:“我是来找你谈蟑螂的事情的。” “怎么了?”文素注意到心宁的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心宁四处张望了几眼,才靠过来说:“我发现了蟑螂是如何进入人体的。” “是如何?”文素还没来得及回应,阿修早已迫不及待地问道。 心宁擡眼望了眼阿修:“是通过触控。” “触控?触控什么?”阿修又皱眉:“你是说,蟑螂是通过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的触控荧幕进入人体?” 心宁深唿吸了一下:“没错。那些微小的蟑螂在荧幕上产下只有灰尘大小的卵鞘,然后通过人类的手指温度溶化黏附度,脱落而随着手指被吃进人体内。” “而这些蟑螂卵因吸收了手机等电子产品的高量辐射,所以能影响人体胃酸分泌,抵挡被消化,进而在人体的环境内孵化成长……”心宁説到这里,顿了一下:“并且,这种蟑螂以极快的速度在进化中;相信很快地它们就能完全适应人体内的成长环境,能在人体内完成蜕皮至成虫的阶段。我们所看见的透明虫子是若虫,等到成虫阶段相信将是较深的褐色的。” “你的预测已经成真了。”阿修冷冷地説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火车意外,火车厢内爬动着的成群蟑螂,正是褐色的。” 第185页 心宁的脸色一下变青了,顿时语塞。 阿修又面向文素,一脸严肃地説:“而且,我怀疑布莱德已经开始被这些……蟑螂入侵了。” “什么?”文素愣住了。 “心是强韧的,她说;心不会破碎,只会扭曲。”——史蒂芬·金,《亚特兰蒂斯之心》。 第六章—回生 美诗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四肢无力。 她就连睁开双眼都感觉乏力,久未翻身,背嵴发酸发麻到了一种她再也感觉不到自己背嵴存在的程度。已经过了多久呢?她已经失去时间流逝感。 她试图擡起自己的手指,但是用力地移动只微微擡起了食指。尾指和无名指和她大脑相连的神经綫似乎已经断开一样,动也不动。 挤出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映入眼帘的仍是一片熟悉的黑暗,房间里似乎常年保持毫无光线的状态,而且也充斥着刺鼻的化学物味道和阵阵枯木和肉片腐臭味。 那些味道让她作呕,但是被放置在这里的时间长了,她渐渐地就适应了这股味道。她的嗅觉慢慢地就麻木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久,她只依稀记得自己是怎样被送来这里的。 在医院里,她吐出了多如繁星的可怕透明虫子,她以爲自己就要像雯雯、小兰他们一样被虫子撑死,可是她却活了下来。 即使是像现在这般半死不活的状态,她仍是活了下来。 当哥哥和两个看似来帮忙的人被穿着隔离服的人们带走时,美诗以爲那就是最后了。她还记得当时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些虫子通过她的喉咙攀爬而出,它们细小的飞快爬动的脚把她的喉咙弄得痕痒难耐,她想吞咽,却被涌上来的虫子撑开了喉咙和嘴巴,不可抑制地吐出成千上百的虫子。 那些虫子太多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和胸口肿胀得好像就快爆炸,她以爲当时自己就要被那些虫子给撑破肚子,分成两半。 她记得那时候惊恐和羞怒交集的心情;哥哥说她会没事的,显然欺骗了她。美诗知道医生的超声波检查一定是查出了什么,但是哥哥不让她知道。 她想抓住哥哥的手,但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如,整个人仿若被附身一般扭动。 那些穿着白色隔离服的人朝她喷射某种化学气体,她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嘴巴被一种侵蚀性的东西塞住,她紧闭着眼睛,可是仍感觉到双眼如着火般灼热疼痛。 她想大叫但是撑开的喉咙被虫子和凝结的化学气体塞住,她只能胡乱地挥动着自己的四肢,直到她失去意识。 等到她甦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身在这个黑漆漆,充满恶臭味的房间里;而房间里有另外两个陌生人在交谈,但是她的听觉很模煳。 美诗当时想起身逃走,但是发现无法动弹四肢,仿佛被什么给固定在她身躺的冰冷的檯面上。 “唿……”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发出了正常的声音。 然后渐渐地她的听觉变得清晰了,那两个在房间里的人的声音也靠过来了:“她醒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美诗无力地睁开眼,在黑暗的环境下只依稀看见对方戴着诡异的麻布头套。 “现在把她处理掉还不迟。”另一个是一把低沉的男声,语气冰冷得像机器人。 “不……”美诗意识到这两人谈论着的是她自己的生死,忙开口抗拒被“处理掉”的命运。 “她还活着啊,这可怜的孩子。”女人伸手抚摸美诗的头髮,美诗感觉到女人的手冰凉如毫无温度。“求求你,试试看把她治好,好吗?” “她好不容易存活了下来啊,这孩子。求求你了,好吗?”女人极力地游説男人。 男人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让她生存下来会是个麻烦,她本来就应该已经死亡,如果我们救活了她,她也势必不能回去她‘已死’的生活,这样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还没有人真正知道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女人仍不放弃:“我们只要能编出一个让她的家人、学校相信她还没死却也没有失踪的谎言,就行了。” “求求你了,亲爱的。”女人紧紧地抓住美诗的手臂。 “求求你了,我想活着。”美诗从甦醒后的震惊中恢復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被挂在一念间,也开口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脑袋吃力地飞快转动着:“我本来是要去生活营的,我可以打电话给我家人说我去了生活营;我也可以打给学校说我在家休息,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我失踪,也不会以爲我已经死了……” 男人又沉默了一阵,才又开口:“三天。” “过了三天还无法把她治好的话,我就无能爲力了。”男人缓缓地说着:“我们不能冒留着她在这里活着超过三天的险。” “嗯。”女人似乎也妥协了。 美诗还想说些什么,男人已经拿起了一个手机:“你家里和学校是什么电话号码?” 于是她照着指示打了电话回家告诉母亲自己去了生活营,又告诉学校老师自己生病需要在家疗养。母亲照单全收,唯学校老师有点微言:“不给病假信就是旷课。” 第186页 “可是,老师……我真的不能来学校。”美诗感觉到喉咙的操作也正常了。虫子好像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了。 老师顿了一下:“你……和雯雯他们的情况……” “是的,老师,我真的不能来学校。”美诗吞了口口水。 “那,你回来学校再补病假信吧。”老师似乎已经很笃定美诗不会再回来上课了一样。当然,老师本来也对美诗爱理不理,少她一个学生似乎也不怎么样。 “嗯,谢谢老师。“美诗咳了一声,老师说了句“保重”便盖上了电话。 两个谎言都编好后,美诗陷入了似乎永无止境重复进行的手术噩梦。 不太説话的男人重复给美诗打麻醉针进行手术,让她的意识浑浑噩噩的,有时醒来的时候手术似乎还在进行中,她痛得想大叫和翻身,但是喉咙的神经细胞陷入了沉睡,她的四肢仍然无法动弹;她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挣扎忍痛直到自己又失去意识昏迷过去,周而復始。 就像一场噩梦一般;美诗感觉泪腺好像都已经干涸了,流不出眼泪,整个人像麻痹了一样。 偶尔她醒来的时候,男人不在,只有那个説话很温柔的女人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陪伴着美诗。 “好孩子,撑下去,很快地你会好起来的。”女人总是温柔地这样安慰美诗。 美诗试图看清眼前的女人,但是房间总是保持黑暗,而女人头上总是套着一个麻布袋,只有剪开的两个洞露出她的眼睛,总是在不安地转动。 女人坐在轮椅上,终日穿着宽厚的大袍,看似没有了一只左手臂。 “你是谁?”美诗试图探问,但是女人也总是保持神秘:“好孩子,好好活下去吧……” 美诗经歷了无数次的手术后,渐渐地就开始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和背嵴了,只是还是没有力气把手脚完全擡起来。 这天当她又从麻醉药效中醒来时,黑暗的房间里感觉不到一个人的存在,男人和女人好像都不在。 美诗艰难地移动自己的手指,突然一把声音从角落传来:“孩子,对不起……” 美诗神经紧綳了起来,可是她无法把脖子转动自如,只能依稀分辨得出那是女人的声音。美诗停住了动作,屏息。 女人仍然躲在角落里,美诗看不见她:“纸还是包不住火,蟑螂还是引起了全国关注,我们又得再次逃命了。” “什么?”美诗虚弱地回应。 “蟑螂上新闻了,这实验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女人幽幽地说着:“我们今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在那些人又再找上门之前。” “离开?那些人?”美诗感到很疑惑。 “可是,孩子,请你原谅我们,我们不能带你一起走……”女人说着,哽咽了起来:“对不起,孩子……” 美诗试图思考整件事,但是却无法理清。 女人突然移动了起来,从角落移动了出来,把轮椅驱向美诗,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告诉我,你最相信的人是谁?” 美诗终于想通了;他们要离开了,而美诗只剩下现在这一通电话能拯救自己。 “我哥哥,刘伟康。”美诗吞了口口水,用眼角紧盯着女人麻布袋下的双眼,头套在她眼上投射的黑影掩盖了女人的眼神。 女人按下了美诗提供的电话号码。 第六章:回生 (2) 一阵晚风迎面吹来,让文素打了个哆嗦,可是身体的冷却还比不上心里的寒。 “你说,布莱德也……”文素怔怔地望着车里驾驶座上的阿修,想要努力往解决方式的方向思考,但是却一直停留在不能接受这事实的原地打转。 她不能接受布莱德有一天也会被蟑螂撑死的可能。 “其实,我也已经感染了蟑螂卵。”心宁突然开口,文素和阿修不约而同转过头惊讶地望着心宁。 心宁深吸了一口气,拉紧了风衣的领口,吐出来的气在冰冷的夜里化作一圈淡淡的雾:“我说了,这种蟑螂的卵鞘是通过人类手指沾染而被吃入人体内的。我发现我的手指上……有不止一个蟑螂卵鞘,而是三个。我不知道有多少个已经被吃进我的肚子里。” 文素望着眼前自己的大学同学,内心的震慑使她无法言语。 在他们三个人的脑海中都意识到了心宁的身体里可能早已成了蟑螂的巢穴,微小的蟑螂若虫在千百颗卵里蠢蠢欲动,又或者已经破卵而出,成群地钻动着,等待着成熟的那一刻,从“温暖窝”出来的那一刻。 心宁吞了口口水,把双手插入风衣口袋,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靴子和地面。 “我……”文素尝试说些什么,但是被心宁打断:“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我们必须找到在体内杀死这些蟑螂和蟑螂卵的方式。我们需要一种口服杀虫药水。” 文素被心宁此刻仍抱持着的坚定而感动:“对,我们不能放弃!”就算布莱德真的也感染了这种蟑螂,他也还有救的。 他们还有救的,这城市还有救的。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和多少採集到的这变种蟑螂,可以确认出这一种杀虫药水?”心宁理智地抛出问题。 第187页 文素又安静了下来;的确,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变种蟑螂可以做实验,而他们也还不知道这蟑螂的生长周期、需多久的时间成熟并离开“母体”。他们还欠缺太多初始条件。 就在这时候,文素的手机响起了一阵铃声,她急忙把手机取出,发现是伟康发来的简讯,上面是一串地址,以及两个字:“紧急!” 文素虽然不知道那地址是什么地方,但是仍笃定地相信伟康的“紧急”两字,连忙回过头面向阿修:“赶快,我们得去这个地方。” “什么?哪里?”阿修愣了一下。 “快去,或许这是解开这一切的谜底也説不定!”文素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但是她就是觉得,这一刻他们必须做些什么去阻止这种蟑螂,而或许跟着伟康找到的綫索他们至少能找到些什么。 “心宁,你也一起来,快上车!”文素转头朝心宁説道。心宁也匆忙地钻入了车子。 阿修啓动了引擎,两道车灯光线亮起,往深夜的公路开去。 伟康给的地址处于较偏远的地方,一路上三人都心事重重,各自若有所思。 文素还在咀嚼着刚刚他们三人的发现合成的结论——这种变种蟑螂在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上产下卵鞘,极其微小的卵鞘在不经意间被人类手指通过不断地在荧幕上比划而沾染,进而被吃进体内。在体内的卵鞘又因高辐射剂量而影响人体胃液分泌,而能孵化并成长直到从人体内钻出。 想到这蟑螂居然会利用人类最亲密的电子产品作爲传播管道,文素就不寒而慄。爲什么是电子产品?爲什么是人类?文素试图逻辑化这事情,但却直往她无法理解的方向而去。 蟑螂把卵鞘产在电子产品荧幕上,因爲它们想要进入人体内孵化。它们想要进入人体内孵化,因爲它们只能在人体内孵化。可是,爲什么会出现一种蟑螂,只能在人体内孵化? 文素思索的綫断在这个点上。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出合理的解释,去解释爲什么蟑螂的突变种要把人类当作孵化温床?除非,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一种蟑螂吸收了高剂量辐射并成功在人体内孵化,并成功成长、繁殖出下一代——有可能就是这种偶然开发了蟑螂的突变可能性。在某种意义上,蟑螂发现人体是最安全的孵化窝,于是它们改变自己以进入人体孵化。 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已经存在地球上几亿年的昆虫一直都是生存冠军;这一次它们发掘了人类作爲提高生存率的管道,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呢?如果蟑螂开始大量地通过人体繁殖,人类能敌得过蟑螂的入侵吗? 文素又想起刚刚醒来前发的噩梦;整座死城里只剩下成群的蟑螂,和无力抵抗蟑螂入侵的仅剩活人类…… 突然,阿修踩剎车,车子勐地停下,三人往前俯冲。 “怎么了?”文素皱眉问阿修。 阿修却直直地盯着前方的公路,缓慢地开口:“那是什么?” 文素回头望向前方,只见路上有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在移动,形成一小片像抹脚布一样大小的会蠕动的平面。文素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道……”就在文素还没把心中的不祥预感说出来以前,可怕的事情已经像倒塌的多米诺牌一样一件一件紧跟着发生。 住宅区内传来让人背嵴发麻的惨叫声,他们发现路上除了那一小片蠕动的蟑螂群,还有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在车灯照映下在远处呈现一片血肉模煳。 这时突然有什么朝文素旁边的车窗撞下去,发出响亮的“嘭”一声。三人转头一看,竟是一个脸颊撕裂开来,眼球掉了一只,几乎不成人形的人在向他们求救。 那人用力地拍打他们的车窗,整张脸贴向车窗,文素能看见他黑洞洞的眼窝里正在涌出一大群的蟑螂,甚至他的鼻孔、耳朵、嘴巴也是;那些蟑螂是那么地多,涌得那么快,把他的鼻子和脸颊都钻破了,翻出鲜红的真皮层。他的另一只眼球显得不自然膨胀,好像随时也会弹出眼眶。 文素于心不忍,想打开车门之际,那人的另一只眼球也终于掉了下来,眼窝里又是另一波惊人的蟑螂群涌出;他终于无力地贴着他们的车子倒下。 “开车,快开车。”后座的心宁率先开口,催促阿修:“快!” 阿修手忙脚乱地要开车;此时街上传出的惨叫声一个比一个悽厉,此起彼落,路上的虫子似乎越来越多了。 “救命啊!!”路上窜出了一个女人,在昏黄车灯照映下显现出她的整张脸爬满了蟑螂,在风中飘摇的长髮从髮丝抖落成群的虫子。 “救命啊!!”她惨叫着冲过了马路,接着“砰”地一声被另一辆车子撞倒在地。车子没有停下,只是绕过女人,直往前飞驰而去。 在车里的三人发现他们陷入了蟑螂围城的中心;后方来了许多逃命般的车子,住宅区内的屋子通通开了灯,惨叫声四处,路上的尸首和蟑螂连成了一片。 顷刻间整座城市惊醒了过来,蟑螂从四面八方入侵,人类往四面八方试图逃离。 “开车啊,快点!”心宁又催促了一次,这次阿修终于勐踩下了油门,随着前方无数的车尾灯,往前方的深夜开去,碾过路上一片又一片成群的蟑螂。 第188页 文素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她的噩梦,成真了。 第六章:回生 (3) 路上的车子似乎顷刻间多了起来。 深夜里,伟康驾着自己的车子,飞奔到美诗发过来的简讯上的地址。子夜时分的路上,车辆却多得不正常。他必须左闪右闪地才能脱离越来越拥挤的车龙。 他听得见车窗外此起彼落的惨叫声,像魔鬼的催魂曲,逐渐地竟然也显现出某种韵律。 伟康的心揪得更紧了;他隐约察觉到蟑螂事件开始扩散和恶化了,而或许找到妹妹已经太迟了,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但是在妹妹还活着的綫索面前,他不可能放弃。 他必须查个究竟,到底妹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可能就是他唯一和最后的机会。 在收到美诗短讯之后的20分钟,伟康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是一座双层半独立式洋房,院子里有一棵显眼的老树,长长的树枝伸到了阁楼的窗户边,好像一只巫婆的手臂想要爬入屋内。 晚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冰凉的空气预示着另一场绵绵夜雨。 伟康深唿吸了一下,把车子停下,又拿出手机,再度确认地址。 美诗传来的简讯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一串地址,和落款名字:“我在这里,来找我;美诗。” 那生硬的语气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是美诗传给伟康的简讯,但是伟康对于美诗的“死”和“失踪”百思不得其解,而任何一条綫索他都会去追查。 当然,他并不排除这封简讯是一出绑架戏的其中一幕,而他也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他轻轻摸了一下装有手枪的口袋,确定手枪还在身上,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子的门栅边,伸手试探了一下门栅,发现并没有上锁。 他眯眼试图从屋子的窗口窥探内里,但是厚重的窗帘阻隔了任何窥探的可能。 伟康吞了口口水,拉开了门栅,径直走到门口,门把一转,发现门已经锁了。他掏出准备好的髮夹,轻轻地对准洞口一挑,听见清脆的“嗒”一声,就伸手轻易地转开了门把。 门推开后,显露出诺大的客厅,里头摆放着一组看起来很厚实的仿古沙发,地上铺着波希米亚风格的地毯,小茶几上有一束久未换水的綉花球,墙上整齐地挂了一排风格都很相似的油画;油画的主题都是些树林、天空、乡野、稻田、橡胶林等绿意怏然的景观,稻田画里还有有几个农妇弯着腰在割稻。 屋子里只开了两盏壁灯,昏黄的灯火下,厚实的油画顔料散发一股跃然纸上的生命动感,仿佛那些画里的,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像他们一样,有人有动物有植物,各自默默地生活的世界。 伟康蹑手蹑脚地环绕了屋内一圈,发现楼梯下有一个小门,轻轻一推,开了。 他踏入小小的空间里,发现左手边竟有一条梯堦,通往亮着一点灯火的地下室。他又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枪,再摸着墙壁,慢慢地走下了楼梯。 灯火越来越亮了;他越来越靠近地下室了。 慢慢地,他似乎听见了人声。屏息,他停下了脚步,尝试倾听人声在说些什么。 “该走了。”一把低沉的男声响起。 “再等一下好吗?”是另一把女声:“再等一下就好。” “你在等什么?”男人开始显得不耐烦:“那些人随时就要来了,蟑螂的事随时就要纸包不住火了。” “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这可怜的孩子啊。”女人央求道:“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这里,你至少让我等到她的哥哥出现,好吗?” 伟康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这个女人口中的“孩子”是美诗? “她本来就应该已经死了。”男人毫无情感地回应:“别管她了,快点走!” “我不走!”女人显然歇斯底里了起来:“我不要离开这里!” “你在发什么疯?!”男人气鼓鼓的语气伴随着地上拖曳的刺耳“唧咯”声,让伟康的不安升到了沸点。 伟康冲下了地下室,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用力地拖拉着一个头戴麻布套的人坐着的轮椅,不肯移动的轮椅与地面的磨擦发出那可怕的“唧咯”声。 “爲什么?我不要走!”坐在轮椅上的人显然是个女人:“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我根本不想活着!” 男人发现了伟康的存在,松开手,转而紧张地抓着女人的轮椅,盯着伟康:“你是谁?!” 女人转过头来;戴着麻布袋的头颅下有一双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伟康:“刘伟康?” “是的,我就是刘伟康,刘美诗的哥哥。”伟康举起双手,以避免对方紧张过度做出不理智的行爲。 “美诗在哪里?”伟康问道。 “在你后面的手术台上。”男人冷冷地回答,转而回头对女人说:“这下你满意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吧?” 伟康小心翼翼地转身,果然美诗就躺在一个手术台上,陷入昏迷状态。他连忙跑到美诗身边,伸手试探美诗的鼻息,发现她果然还活着。 可是美诗的身上处处有明显的瘀青,皮肤苍白,嘴唇发紫,看起来不似人形,让伟康看着非常心疼:“美诗,哥哥来了。”他轻轻地摸着妹妹的头髮,可是妹妹似乎被麻醉了,没有醒来的迹象。 第189页 “我不会走,你要走,你走。”女人大声地对男人说道。 “你到底想怎样?”男人扑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伟康不禁擡头望向两人的举动。 “我怎么能够抛下你?”男人整个态度变得卑微了起来,和适才的态度相差一百八十度。“我到了这田地,都是爲了要继续跟你在一起。” “而现在,你怎么能够叫我离开你?我不能够没有你,你知道的。”男人捉着女人的手;这时伟康才注意到女人少了一只胳膊。 女人沉默了几秒,把手抽回,声音有一丝隐忍的哽咽:“你该学着怎样一个人过活,我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男人激动地拉回女人的手:“爲什么不?我这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 女人开始抽泣起来:“你不了解我,你不单止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爱。” 说着,女人突然勐地把轮椅退开,男人重心不稳地朝地上扑去;女人飞快地把轮椅推向伟康的位置,在伟康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躲在伟康的身后:“你要带走你妹妹,先保护我!” 在伟康还没来得及拿定主意之前,男人已经从地上爬起,一脸的不可置信转变成七孔冒烟的模样,兇狠地扑向伟康的方向。 “餵!”伟康想闪开,但是却被身后的女人抓住身体,进退维谷。 “滚开!”愤怒的男人仿佛化身绿巨人般,面目狰狞地一拳往伟康的脸打去,伟康闪避不及踉跄地往地上倒去,慌乱间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不小心把女人的麻布头套给抓了下来。 “啊!!!”女人失控地开始尖叫起来。 伟康倒在地上,脸颊滚烫。他望向自己的手,发现手上竟抓下了女人的麻布头套;一擡头,他看见了女人的真面目。 地下室里惨白的灯光下,女人的脸——不,那甚至不能称之爲脸了,像被什么咬噬掉了一大块肉一样,她的脸是清晰可见筋肉、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喷出血丝、凹凸不平的真皮层,一双眼球在勉强可称得上是眼窝的部位,像金鱼的眼睛般暴凸,头颅上只剩下几撮头髮,头颅的右边部位不正常地凹陷了进去。 而此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盯着伟康,那张没有嘴唇的嘴巴正发出悽厉的叫声:“啊!!!!” 那是什么怪物?!伟康愣在地上,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第六章:回生 (4) 在一切怪事发生以前,范卫平只是个平常的法医和一名业余昆虫爱好者。 有人说爱能征服一切;对于范卫平来説,爱之所以能征服一切,是因爲爱使人做出许多事情,许多一个人平常不会做的事情,许多一个人以爲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当政府特殊部门的人找上他以前,他以爲他可以逃离这个烦嚣城市,他以爲自己可以从此在自己的世界里逍遥自在。 那是一个雨夜,有人按响了他房子的门铃。卫平应了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被雨淋湿了一些的褐色风衣、一顶牛仔帽,即使在这潮湿的雨天,仍叼着一根烟的男人。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戴着墨镜,脸孔漠然的男人。 见卫平开了门,叼着烟的男人才不疾不徐地把手中的菸蒂丢到地上,踩熄。 “你们找谁?”卫平感到一阵紧张,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感变化。 带头的男人盯着卫平双眼,缓缓开口:“我们在一个人的体内发现了蟑螂。” “吃进去了?”卫平皱眉。 “不,不是他吃进了蟑螂,而是蟑螂吃出了他的身体。”男人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冷笑。 卫平不回答:“你们是谁?” “我是政府特殊部门主任。”男人把一张证件掏出来,卫平瞄了证件一眼,男人的职位为特殊调查与研究部门主任。 “你们有什么事吗?”卫平强装出镇定的样子。 “我们就别兜圈子了。”男人继续冷笑:“我知道,那些蟑螂卵鞘是你让他,还有其他一些人吃进去的。” “你有意繁殖一种以人体作爲孵化温床的蟑螂。”男人轻轻地说着,雨声几乎掩盖了他的声音。 可是卫平还是把对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卫平吞了口口水:“你想怎样?” 男人的笑意更浓了:“我也知道,你车祸宣告不治身亡的妻子,现在还活着。” 卫平感到腹部一阵不舒服的翻搅,他的思绪在那一秒似乎刷的一下空白了。t 车祸发生的那天,他的妻子在驾车到健身中心的路上,遇到一个打瞌睡而闯了红灯的罗里司机;对方直直撞向妻子右转的车子,把妻子的车整个撞翻在地上,接着着火燃烧了起来。 妻子被送入医院时已严重烧伤,奄奄一息,经过24小时的抢救宣告不治身亡。 卫平还记得守在急救室门外的心情;他一直抱持一丝希望,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精神崩溃。他坚定地相信着自己与妻子的宿命——他们曾在牧师面前发誓,无论贫富、健康、生病都要相守一生,而妻子不能够就这样离开他。 他的信念是如此坚定,以致当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生出来以严肃的表情告诉卫平,他的妻子不幸身亡时,卫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无法反应过来。 第190页 他不能接受妻子已经死去,已经离开他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事实。 医生的声音不断在他脑海里迴荡着:“范太太已经脑死,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在临床上,脑死是一种整个脑包括脑干不可逆的停止运作现象,所有自主性动作停止,包括唿吸。在医学定义里,脑死、唿吸停止、心脏停止,亦即正式死亡。 作爲一名法医,卫平非常清楚脑死所代表的意思。他的妻子将不能自主唿吸,将不能再思考,不能再移动身躯;如果灵魂是存在的,他的妻子的灵魂将永远地离开她的躯壳,永远地离开卫平。 卫平感觉到护士轻轻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双脚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怔怔地望着妻子的遗体被推出急救室,医护人员清理了急救室并离开了急救室。卫平就这样望着眼前的人来来往往,直到一切归于平静,直到旭日又重新升起,医院里又再度充满了生气。 最后,卫平站起身,回到冷清的家里,淋了个冷水浴,换了套衣服,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把双手工整地交曡在腹部上,静静地思索。 他的电话响了好几回,但是他完全不爲所动。 他就这样对妻子的死不闻不问地度过了三天,医院也不去,直到岳父母找上门,告知他丧礼将在清晨举行。 “你到底还在乎你的妻子吗?你这冷血动物!”岳母显然受到很大打击,哭丧着脸,伸手捶打卫平的肩膀;卫平只任由岳母对他捶打咒駡,一句话也不说。 岳父把岳母拉开,临走前向卫平说:“明天她的丧礼,你不要给我们丢脸。” 卫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愣愣地低着头,沉默不语。渐渐地,岳父母的身影走远了。 当妻子的棺材被盖上的那一刻,卫平别过头不去看这一幕。在他的心深处,他挚爱的妻子还活着,他一直这么相信着。 丧礼结束后,他趁夜马上把妻子的尸体从坟墓里挖了出来搬回家,再把坟墓填平。 卫平把妻子的尸体外观清理干净,再把她雪藏在两天前订制的冰箱里。妻子的脸已经有很多部分坏死,不得不切除,而她凹陷的头颅也无法矫正了。 接下来,卫平全力投入了研究起死回生的方法,并把主意打到了蟑螂的身上。 蟑螂是一种强韧的生物,即使把它的头拔掉仍能存活。它的适应性极强,而它的特殊身体构造使它不需要使用大脑或血管系统存活。 如果能把妻子的身体机能转换成蟑螂那样的话,她就能继续活着了;卫平如此想道。 仿佛宇宙听见了卫平内心深切的祈祷,他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蟑螂x这种突变蟑螂种类。蟑螂x和其他蟑螂种类相差不远,但是却能生産一种强效的生命激素,能刺激哺乳类动物在其他部位生出新的中枢神经系统,即使把大脑拿掉也不会致命。 只要能重新生出神经系统,妻子的意识就会回来了。 于是,卫平开始了一连串爲了爱而做的,他以爲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一连串的实验,一连串失败的动物实验,一连串的饲养蟑螂x实验。 他知道一只甚至十只蟑螂x能提取出来的生命激素,还远远不足以刺激妻子的躯壳生出新的中枢神经系统。 他需要更多,他需要成千上万只蟑螂x,才能像希腊神话里的奥菲斯,从冥王黑底斯的手里带走爱妻尤里蒂丝,再度重聚。 爲了能再看见妻子的笑、听见妻子的声音、触摸妻子会活动的手,卫平铤而走险,把适于在人体内孵化的蟑螂x置入不容易被注意的流浪汉、乞丐身体里,再收集孵化的蟑螂,提取它们体内的生命激素。 而因爲爱,他成功把妻子带回这个世界。他彻底地改变了妻子仰赖生存的身体机能;她不需要脑干进行唿吸,也不需要闭锁式的血管系统进行血液循坏。她重生了,以一种与正常人不太一样的方式活了过来;而这对于卫平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到底想怎样?”卫平望着面前穿着风衣的男人,雨势越来越大了。 “没怎样,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男人耸耸肩:“你可以继续你的实验,我不会插手,甚至还可以帮你一把。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关于这蟑螂的所有数据,以及万无一失的回生方法。” “万无一失?”卫平感觉喉咙突然有点干。“你要我继续实验?” 男人摊开双手:“实验早就开始了,你以爲你真的一只不漏吗?” “有……有蟑螂逃了出去?”卫平目瞪口呆。 男人伸手拍了拍卫平的肩膀:“合作愉快。” 男人离开前又点燃了另一根烟。 第六章:回生 (5) 在女人惨叫声迴荡的地下室里,伟康抓着手里女人的麻布头套,怔怔地望着女人可怕的脸,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戴眼镜的男人冲上前去抓住轮椅上女人的手:“亲爱的,没事,没事。” 女人停止了惨叫,一双眼转向男人的方向,她深唿吸了一下,缓缓张开没有嘴唇的嘴巴:“卫平,够了,够了。” 被称作卫平的男人紧紧攥住妻子的手;在他眼里,妻子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在他心里的妻子的脸仍漂亮如昔。 第191页 可是显然他的妻子并不这么认爲。 “卫平,我不想再这样活着。”女人轻轻地说着,伟康能看见女人的脸部肌肉随着她説话的动作而上下扯动。 “以这样的方式活着,让我觉得很痛苦。”女人缓慢地说着,没有眼睑的双眼眨也不眨。“我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根本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的脸。” “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爲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女人说着,又开始哽咽了:“爲什么要把我这样子地带回来?爲什么要让我以这样可耻的方式活着?” 卫平望着妻子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那张完全曝露的嘴巴、那凹陷的头颅,渐渐地泪水也蓄满了眼眶。 从他抖动的嘴唇里,慢慢地挤出了几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卫平,现在还不算太迟。你走吧,你让我留在这里吧。”女人劝道。 “把你留在这里,你该怎么办?”卫平问道,整个人跪在妻子的面前,擡起头卑微地望着妻子。 女人沉默了几秒后回答:“我本来已经死去。” 卫平激动地站起来:“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让你起死回生,我怎么可以让你再死一次!” 女人也擡头激动地说:“我怎么可以再这样子活下去?!” “我不是人!我是蟑螂!我是昆虫!我已经不是人了!”女人越说越大声,最后几乎是在嘶吼;伟康差点以爲女人脸上的肌肉就要被扯断开。 “你把我变成一只昆虫重生!你叫我如何接受这事实!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女人说着,突然把轮椅飞快地推到地下室里的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架子面前,以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抓起了一个瓶子,打开瓶盖就要吞下去。 卫平以爲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他冲上前去,试图阻止妻子把强酸喝下去。他的手脚以尽可能飞快的速度阻止妻子,但是他的脑袋却好像卡在什么地方,呈现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他不能够,绝不能够让妻子再死一次。 他在千钧一髮的一刻打掉了妻子举起强酸的手,瓶子被撞飞向架子,碎裂开来,强酸溅射到了妻子的脸上和眼睛。 “啊!!!”妻子经不住肌肉被强酸腐蚀的痛楚,忍不住叫起来,伸手摸着脸,紧闭上双眼。 卫平慌乱得结巴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t 伟康见机不可失,急忙把美诗抱起,离开地下室,冲到客厅。 “伟康!”有人叫住了伟康;伟康一擡头,竟是郭文素和古心宁,以及一个他不认识的男子。 这时,卫平也跟着跑了上来,手里抱着受到强酸侵蚀的妻子:“没事的,我会把你治好,我们会没事的……” “滚开,你们都滚开!”卫平朝文素他们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边欲沖往门口。 “太迟了,卫平,太迟了!”卫平手中的妻子却挣扎起来。 “还没有!”卫平大声地驳斥,仿佛声量再大一点他所说的就会成爲事实。“ 那些蟑螂还没有入侵整个城市!我们还来得及离开这里!” “不,已经太迟了。”文素突然插嘴,卫平兇狠地盯向文素:“你说什么?!” “已经太迟了。”文素却不为所动,冷静地望着眼前抱着一个看起来像会动的尸体般的残破女人的男人:“那些蟑螂已经入侵了整座城市。” “你是谁?你和这些蟑螂是什么关系?”文素紧接着问道。 “这些蟑螂是我发现的,也是我散布出去的!满意了吗?滚开!”卫平怒气沖沖地推开文素,冲到门口一脚把门踢开。 就在这时候,成群的蟑螂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从门口、窗口,每一个隙缝涌了进来,并发出一种让人发毛的虫鸣声。 那些蟑螂看起来是那么地生气蓬勃,褐色的躯壳在从门口洒入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卫平愣在当场,望着脚下涌入的可怕数量的蟑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手中的妻子开始用力地咳了起来:“咳……咳……” 卫平紧张地摇动妻子:“你怎么了?” 他的妻子咳得那么用力,整个人在他怀中扭曲翻腾,最后咳出了黑色的汁液;那些黑色的汁液不止从她嘴里吐出,甚至从她的半个眼窝、头颅渗透出来,很快地她的整个人显得干瘪了起来。 “不!不!!”卫平激动地抱紧妻子,不管成群的蟑螂已经爬上了他的脚。 “再见了……卫平……”妻子无力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一阵痉挛,然后没有了动静。一双没有眼睑的眼球仍直勾勾地盯着卫平。 “不……不……”卫平崩溃地跪倒在地上,任由蟑螂放肆地爬上他的身体,他的脖子,妻子的身体,妻子的脸。 “没有时间了,快告诉我们消灭这些蟑螂的方法!”文素虽然还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是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 卫平擡起头,一双泪眼望着文素,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冷冻……” “什么?”文素想要再问清楚,却被阿修拉走:“该走了!” 第192页 卫平低下头继续哀怨地唿唤着妻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伟康匆忙抱着美诗冲出了门口,文素、心宁和阿修也跟着沖了出去。 离开以前伟康回头望了卫平最后一眼;他以及他的妻子已经被成千上万的蟑螂完全覆盖了,一点人的皮肤也看不到了。 “我们或许能挑战人定法律,但是却不能抵抗自然定律。”——儒勒·凡尔纳,《海底两万里》。 第七章—虫患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一群学生正睡眼惺忪地为要来临的考试而作战。 夜渐深,大家的集中力也越来越差。 “喂,你们不是说要念书吗?都在玩手机是怎样?”其中一个男学生小李从自己的课本擡起头,发现身边的四个同学都在不约而同对着智慧型手机玩游戏上网,不禁埋怨起来。 要不是他自己的手机前几天不小心在巴士上遭扒手了,现在他也不会落得只有一部古董手机和课本陪伴他的温习周,看到同学们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他心中就有气。 女同学芊芊擡起眼,瞄了一下小李:“就一下嘛,我只不过是上个面子书浏览一下。” 接着她又低下头,手指继续忙碌地在手机荧幕上比划。 t 小李没好气地转而瞪其他三个同学,另一名女同学则是给小李一点面子地“嗯哼”一声,继续沉迷在自己的玩牌世界当中;其他两个男同学则是完全无暇理睬小李,一个正赛车得刺激呢,另一个正在虚拟的丧尸世界中呈英雄,一双拇指飞快地比划着名。 小李不免又不爽地碎碎念了几句,认命地继续啃书,一边在想:“哼,有智慧型手机就大不了吗?” 就这样,几个学生玩手机的玩手机,啃书的啃书,又度过了一个小时。 芊芊面子书总算“啃”完了,觉得眼睛有点干涩,就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到柜檯去再添加汽水。 快餐店工作人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给芊芊的杯子添了柠檬冰茶,芊芊气得骂起来:“喂,我的是汽水,你给我装的什么?” 那名工作人员只是耸耸肩,直接在芊芊面前把杯子的液体倒掉,又重新装汽水,可是这次却只装满了一半,连冰块也不给。 “没装满。”芊芊又坚持不收这种服务态度。 工作人员拿过杯子,嘴里骂了句难听的话。 “你说什么?!”芊芊高八度的声量引起了小李的注意;其他三名同学还没从游戏中有空擡起眼。 就在这时,一直在播着足球比赛的墙上电视突然切入了一段新闻;没有新闻主播的模样,只有新闻画面加上旁白报导,吸引了工作人员、芊芊和小李的注意力,一时间忘了吵架。 “此为卫生部紧急通告,卫生部促请所有市民留在家中或建筑物内,不要流连街上或驱车上街导致交通阻塞。今晚凌晨十二时许,本市各地惊现一种在人体内繁殖的昆虫,在短短一小时内大量从受感染的个体破体而出,估计至今导致的死伤人数已达100位;目前本市各大主要公路上挤满了轿车,造成交通阻塞。卫生部也促请所有身体有异样的市民第一时间到医院去进行身体检查,以尽早查出体内是否也殖有这类昆虫。” “卫生部初步确认这昆虫是一种蟑螂的变种,并相信是经由手指触摸触控屏幕如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等的屏幕传播;卫生部劝各位市民在仍未确认屏幕无异物之前,暂时不要碰手边的这类电子产品,以免导致不幸。”电视新闻画面显示大塞车以及街上隐约传来的惨叫声,和一具一扫而过近距离摄入镜头的爬满虫子的尸体,路上也显示成群的蟑螂在爬动,最后一个新闻画面显示一部智慧型手机在显微镜底下能看出多于一个透明的物体,画面上有圈和箭头説明那被怀疑正是蟑螂卵鞘。 “有科学家发现智慧型手机是这类蟑螂生産卵鞘的好地方,电子产品发散的辐射热能使这些装着上百颗蟑螂卵的卵鞘变得可谓百毒不侵,随着人类手指触摸沾染而吃进身体里之后,不会被消化,反而能孵化并成长至成虫阶段。由于卵鞘形体微小且呈透明色泽,人们一般没有发现到自己的手机或平板电脑早已成爲蟑螂的产卵地,而发生不幸的事情。”新闻旁白继续说着。 芊芊吓得把手中的手机摔到地上:“蟑螂?” 小李也怔住了,忙推了推身旁玩赛车的男同学:“喂,不要玩了!” 男同学的赛车游戏被惊扰而撞飞出车道外,男同学终于擡眼望小李:“你在搞什么?!” “不要再玩了!”小李望着那部智慧型手机,直冒冷汗:“不要碰那手机了,刚刚电视新闻才说有一种在人体繁殖的蟑螂就在手机荧幕上产卵!” “哼,无稽之谈。”男同学嗤之以鼻,又继续打开新的游戏。 “餵!”小李尝试说服其他两位同学;他是真的被刚刚的新闻震慑了。 “呃……”玩赛车游戏的男同学突然发出作呕声,站起身要去厕所,却不小心勾到椅子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接着很快地呕出了一滩褐色的呕吐物。 可是他还在继续呕吐着;从他嘴里呕出了某种会移动的东西,芊芊定睛一看竟是某种虫子,忍不住尖叫起来:“啊!!!蟑螂啊!!!” 第193页 这时快餐店的门被用力地推开,一个男人沖了进来,手里仍紧紧地抓着车钥匙,二话不説就朝厕所的方向冲去。 未几,从厕所的方向爬出了另一波蟑螂群。 “啊!!!!”快餐店里充斥着几名学生失控的尖叫声。 第七章:虫患 (2) 布莱德怔怔地望着电视上的新闻画面,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腹部。 新闻上提到一种新型的蟑螂,性喜在电子产品如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的触控屏幕上产卵,间接进入人体孵化。 他的脑海在那一瞬间闪过两个想法;一个是他们“绘声绘影”的独家新闻泡汤了,灾难已经爆发了,一个是他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从周教授的公寓离开后,阿修跟布莱德说了“不如你找时间去看看医生比较好”的话,让布莱德感到内心一紧。 当然,阵发性的作呕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近期内发生得特别频密,而恰好被阿修发现了两次。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手机、平板电脑和虫子之间的关系。 而布莱德对于自身受到虫子感染的不安预感也加深了。 他本来就是个科技迷,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于他而言是生活必需品,没有了手机如何随时随地查询资料?没有了平板电脑他的“绘声绘影”网络电台重整计划书也完成不了。 如果说这些所谓的蟑螂就把卵产在他的智慧型手机和平板电脑的荧幕上,想必他已经吃下不少的蟑螂卵鞘。 这意味着他的身体里或许早已悄悄地成爲蟑螂的育儿院,而他还懵然不知。 唯一的警示是他频频作呕的现象;然而他还没有一次吐出什么虫子。但当然,一旦他开始吐出蟑螂,他应该就会像其他受害者一样骤死了。 布莱德感觉到腹部里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导致的幻觉,还是腹部里成群的蟑螂已经准备要离开他这个躯壳,破体而出。 他还不想死。布莱德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陷入严重的不安感。 他还有“绘声绘影”网络电台要重新啓播,他还想看见“绘声绘影”网络电台成功的那天,他还……他还欠心中的那个人一句诚恳的表白。 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在死前完成;一时间一大堆的想法排山大海地涌上心头,让他心力交瘁。 这时,布莱德又作呕了。他感觉到喉咙里有什么塞住,急欲从他狭窄的喉咙涌出来。 他起身跑到厕所,跪在马桶前面拼了命地呕起来。 他又呕出了褐色的渣滓,没有虫子。他一边松了一口气,一边又感觉到自己的尽头已经在逼近了。 望着马桶里的褐色物质,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拖拉下去了。就一直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只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如果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的话,那倒不如为自己仅剩的生命做点什么。 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费力地把两条有些发软的腿挺直,按下了沖水掣,接着走到客厅拿起那部或许早已满布蟑螂卵鞘的智慧型手机,毅然拨打了文素的电话号码。 按下拨打键的那一刻,他突然庆幸文素一直不愿意听他的建议换智慧型手机,还一直在用着旧款手机。 幸好是这样;她能够免于这场灾害。布莱德深吸了一口气。 “喂,布莱德?”文素接起了电话,语气显得非常紧张:“你在哪里?你怎么还用你的手机?也不要再用你的平板电脑了!” 布莱德缓缓地回答:“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现在城里到处是蟑螂,你没事吧?”文素问道。 “我没事,你在哪里?”布莱德不放弃地问道。 “我在国大研究所的昆虫科实验室。”文素回答:“阿修也在这里。你真的没事吗?阿修说……说你可能也感染了蟑螂卵……” “我现在过来找你。”布莱德说完就盖下了电话。 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布莱德拿起车钥匙,打开房门,离开公寓就驱车到国大研究所去。 一路上车子很多,交通几乎瘫痪,布莱德望了眼前面的路,直接把车子停在一边,上锁,干脆步行起来。 国大研究所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可是驾车也要差不多30分钟的路程。 布莱德在雨中跑着,身上只有出门前穿上的夹克可以御寒。他不管雨水打湿了他的头髮、浸湿了他的鞋,只管一直往前奔跑着,跑到累了就用走的。 他有些话一定要说,他有的人一定要见。而他只能祈祷自己这一路跑去,不会还没抵达,体内的蟑螂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出他的身体。 就这样又跑又走的,他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抵达国大研究所;找到昆虫科实验室的时候,他早已淋成了落汤鷄,全身在发抖,气喘吁吁。 “布莱德!”文素惊讶地望着推开实验室门的布莱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 布莱德望着眼前的人,心里不禁感激上天让他还来得及见到文素。 实验室里还有阿修,以及三个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个还躺在地上,昏迷未醒。 布莱德不管其他人向他投以诧异的眼光,只径直朝文素大踏步而去,最后停在文素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雨水被吸入他的鼻腔里,让他呛了一下。 第194页 “你没事吧?”文素关心地问道。 “我想……我想跟你……在一起。”布莱德一边咳嗽,一边用力地説道。t “什么?”文素挑眉。 “我说……”布莱德好不容易平顺了唿吸:“郭文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很想要跟你在一起。” 文素愣了一下,旋即拉出纸巾给布莱德擦掉额头上的雨水:“我知道。” 布莱德感觉到鼻头一阵发酸:“我想活下去,文素。我想要跟你一起活下去。” 文素皱眉盯着布莱德双眼好一会儿,才伸手抓起布莱德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找出办法救你。我们一定可以战胜这些蟑螂。”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一直蹲在昏迷不醒的女孩旁边的一个青年转过头来,一双疲惫的眼望着布莱德和文素:“我们……真的可能赢得了蟑螂吗?” “所有的生物都有弱点。”另一个不认识的短髮女子从显微镜前擡起头,冷冷地説道:“包括这种蟑螂。” “这种蟑螂能够侵占人类,是因爲它发现了人类的弱点。”短髮女子继续冷静地説道:“这蟑螂发现了人类容易依赖科技方便的弱点,并利用了这一点来发掘人体作爲孵化温床。” “现在轮到我们要反击。我们必须找出它的弱点,然后一举消灭它们。”短髮女子又低下头:“在我们还有一口气能反抗的时候。” 阿修也站起身:“布莱德,你兄弟我一定不会给你那么容易死掉。” “我们还有‘绘声绘影’要搞得有声有色不是吗?”阿修勉强勾起微笑:“没有你的话怎么成?” 布莱德也笑了:“当然。” 第七章:虫患 (3) 心宁感觉到手心在沁汗,但是她紧紧地把手握紧,继续以各种她能想到的杀虫药配方试验在变种蟑螂卵鞘上。 蟑螂的卵鞘本来就是抵抗力非常强的东西;普通的居家蟑螂如美国蟑螂、德国蟑螂等的卵鞘质地都较坚硬,而且还具有防水的功能,所以利用酒精或者热水都未能有效杀死卵鞘中的蟑螂卵,必须以踩破的方式使卵曝露在空气中导致脱水而死。 而心宁现在面对的难题就是,这种变种蟑螂的卵鞘在她的体内,在很多其他人的体内,她必须找出一种最有效的方法快速杀死已经存在人体内的蟑螂卵鞘和蟑螂若虫。开刀动手术的确是一种方法,但是他们还未能掌握这蟑螂会进入人体的什么部位——他们不可能开刀之后再来在人体内到处搜寻蟑螂,这样太浪费时间。 一种能够以喝下、注射的方式进入体内的杀虫药水是最理想的;让这药水通过血液循环流通身体各处就能把蟑螂全数除掉。当然,这种药水必须对人体内部器官无害,才能被使用。 到底还有什么药水符合这么严苛的要求?心宁觉得自己手头上能想到的药物配方种类已经就要来到枯竭的尽头了。 而她似乎能感觉到腹部有什么在刺激着她的胃部,一直让她产生轻微的反胃感。可是她用力地忍着;她深唿吸,再深唿吸,努力镇静下来专注于面前的实验。 文素拿起躺在地上仍昏迷不醒的女生美诗的手腕,观察其脉搏跳动,又再贴近美诗的胸口倾听心跳的速度,接着向一直待在旁边的巡警刘伟康说:“她的心跳正在慢慢恢復至正常的速度,不要担心。” “真的只是麻醉药效还没过去吗?”伟康担心地问。 “没事的。”文素站起身:“可是她显然营养不足,之后得注射葡萄糖维持正常生理机能。” 阿修不停在实验室里来回踱步;布莱德反倒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宁把心里头那张清单里的最后一种药物配方喷射到蟑螂卵鞘上,过了五分钟再重新观察蟑螂卵鞘,但是药物配方只滑过卵鞘光滑的表面滴落到玻璃盘里,丝毫没有渗透进入卵鞘的现象。 又失败了。心宁深唿吸了一下,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隐忍不住的反胃,直冲喉咙,她甚至觉得头也剧烈疼痛起来。 “唔……”心宁终于忍不住拿起手边准备好的袋子,吐了出来。 她喘着气,张着嘴,望着袋子里的污秽物好一会儿,才确定里面没有蟑螂。 心宁擡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她张着还隐隐有呕吐过的气味的嘴巴,缓缓地说:“我找不到能杀死体内蟑螂的方法。” 心宁又移下视线,盯着袋子:“已经没有时间了,是不是?” “我们……输了吗?”心宁吞了口口水。 她好像听见实验室里有谁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不。”文素强硬地拒绝接受战败的结果:“我们一定还漏了什么。一定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心宁皱眉望向文素。 文素也开始来回踱步起来,似在用力地思考着什么,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冷冻、冷冻、冷冻。到底冷冻什么?冷冻的什么?” 文素又擡起头望向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那个人在我们离开前说了‘冷冻’两个字,你们认爲这可能是消灭蟑螂的关键吗?” 第195页 “冷冻……”心宁怔怔地望着地面。 “在麻醉蟑螂作爲实验用途的过程中,普遍使用低温和溺水法,若时间过长可能导致蟑螂死亡。”心宁缓缓地念起来:“蟑螂虽然耐高温,甚至能在高辐射环境下存活,但是它在温度低于四摄氏度 时会失去活动能力,而在零下7.5摄氏度时很快就会死亡。” 心宁擡起眼对上文素的视线:“冷冻,的确是杀死这蟑螂的可行方法!” “可是,有什么能够保持这冷度进入体内而不伤害人体器官?”文素皱眉。 连蟑螂都不能够忍受的寒冷,总是需要保持在37摄氏度的人体环境,又该如何承受这程度的冰冷而不冻伤人体器官? 心宁摇摇头:“没有,的确没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东西。” “那怎么办啊?”阿修沉不住气地追问道。 心宁瞥了阿修一眼,又说:“我们只剩下冒险的选择。” “我不知道你,可是我愿意冒这个险。”心宁把袋子放下,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架子,拿起一个特制储存罐:“液态氮,沸点为零下196摄氏度,绝对足以杀死这些蟑螂。” “心宁,你知道液态氮一旦吞食会冻伤喉咙和胃部。”文素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最安全的冷冻剂了。”心宁眼也不眨:“比起二氧化碳、氟利昂来説,液态氮致死的可能性反而还比较低。” “而且,在接触到常温的情况下它会马上蒸发成气体;打开吸入它未必会冻死肌肉细胞。”心宁继续説道。 文素坚决反对:“你是指不会冻死全部肌肉细胞的意思吧?!” 心宁转过头不再看其他人,望着手中的液态氮储存罐,意志坚定地打开了储存罐。 “不!”文素激动地冲上去,可是已经太迟了。 心宁抓着液态氮储存罐深深吸入了几口气,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脸色瞬间变得极度苍白。 文素匆忙探了心宁的鼻息和心跳,确定心宁虽然心跳缓慢但仍活着后,马上一边搓揉着心宁德身躯,一边嚷叫道:“快用实验杯煮 开水拿来!” 一旁震慑的阿修急忙跳起来拿起实验用杯注满了清水再用本生灯迅速加热,再马上送给文素。文素从心宁身上抽出手帕浸了热水再给心宁热敷,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约莫十分钟,心宁终于在大家的注目下醒转了过来,恢復了生命迹象。 心宁缓缓地睁开眼,看见是文素在身旁,浅浅地勾起了一抹笑:“成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腹部一直隐隐作怪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我终于赢了那些蟑螂。”心宁喘着气説道;文素也微微地笑了:“你是个疯子,古心宁。” “我知道。”心宁眨了一下眼。 第七章:虫患 (4) “万一没有用怎么办?”文素忍不住皱眉:“你还没实验在卵鞘上就吸入液态氮了,不觉得应该先确认一下吗?” 心宁微微勾起一边嘴角,轻轻地耸了耸肩:“我不想死;还不想那么早死。” 文素嘆了口气,缓缓地继续以热手帕搓揉心宁的手臂、脖子和耳朵,不再说什么。 “真的有用吗?”布莱德突然开口问道。 心宁擡眼望向布莱德的方向:“老实说,我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就来确认吧。”布莱德倏地走向架子边,拿起了另一罐标示着“液态氮”的储存罐,望向躺在地上的心宁:“就只是把它倒向蟑螂卵鞘对吗?” 文素擡起头望向布莱德,发现布莱德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犹如死灰,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但是那双眼睛,此刻还炯炯有神地望着心宁和文素。 一把绝不妥协的怒火在他的眼里燃烧着。 心宁点头:“是的。” 布莱德往摆放着蟑螂卵鞘样本盘的桌子走去,步履显得有些蹒跚,似有些许吃力。 文素担忧地望着布莱德的背影,心宁突然抓起文素手中的手帕:“去吧,我没事。” 文素向心宁微微颔首,站起身匆忙过去拉起布莱德的手臂,取走他手上的储存罐:“我来吧。” 布莱德有些错讹地望向文素,文素只是匆匆走到蟑螂卵鞘样本前,小心翼翼地较好安全距离,把罐口准确朝向卵鞘,然后打开了罐子。 液态氮一触碰倒室温的空气马上蒸发成了氮气,顷刻闲化爲轻烟涌向卵鞘再飘散到空气中。 约三十秒后,文素又把罐子迅速盖上。 “怎么样?”阿修也紧张地靠了过来。 文素把卵鞘样本放到显微镜底下,凑近显微镜观察卵鞘。 她连大气也不敢喘,感觉那一瞬间心跳也变缓慢了。 显微镜底下的变种蟑螂卵鞘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文素的心揪得紧紧的,抓着显微镜的手感觉有点僵硬。 她屏息等待她相信会出现的变化。 几秒内,蟑螂卵鞘开始出现了变化。它的色泽从透明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再迅速地变成了干瘪的黑色,大小也明显地缩小了。 文素拿起夹子,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下卵鞘,几颗看似蟑螂卵的东西脱落了出来,顔色也呈混浊的灰黑色。她用夹子轻轻地戳了一下看似蟑螂卵的东西,发现其像石头一样硬,一点也不像有水分的有机生物。 第196页 文素又仔细地用夹子挑弄了卵鞘好几分钟,才百分百地肯定眼前这个变种蟑螂的卵鞘的确已经冻死了。 “到底怎么样?有没有效果?”阿修又再度追问。 文素从显微镜擡起头,环视了一下实验室里的衆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的阿修、屏息静待结果的布莱德、忍不住也紧张地期待转机的伟康、皱眉想要得到最后确认的心宁。 文素缓缓开口:“卵鞘死了。” 心宁马上松开了眉头,转头望向天花板唿了一口气。 布莱德马上走到架子边拿起最后一罐液态氮储存罐,在大家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打开了罐子,深深地吸入了好几口液态氮,接着昏迷倒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布莱德手上的液态氮储存罐滚落在地上,液态氮蒸发的缭乱烟雾在几秒钟内消失无踪。 文素吓了一跳,冲上前去,扶起布莱德,望着他惨白的脸和黑紫色的嘴唇,文素觉得好像心跳已经停止了一样:“快把热布条拿来!” 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命在旦夕,阿修二话不説马上把身上仅能充当热布条的袜子脱下来,浸入刚刚烧开给心宁的另一大杯清水,再跑到布莱德身边,开始用力地用自己的热袜子搓揉布莱德的身体:“喂,布莱德,你给我醒来呀!!” “布莱德……”文素凝视着布莱德微卷的髮丝、深邃的五官、微微张开似乎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的黑紫色嘴唇,突然觉得内心的脆弱像被放生的勐兽,开始恣意噬咬着她的身她的心。 阿修不放弃地来来回回给布莱德的身体用热水浸湿的袜子搓揉着,一边不停地唿叫布莱德:“喂,快点醒来呀!”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抢救布莱德醒来的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阿修仍没有放弃,只是变沉默了;可是布莱德一点醒转的迹象也没有。 是液态氮已经冻死了布莱德吗?文素的内心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但是又痛苦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可能的。布莱德一定不会死的。 他不能够死。他怎么能够向文素说了那些话之后就撒手归西?怎么能够…… 文素感觉到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布莱德在她心中早已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但是她会不会发现得太迟了呢? 这时,实验室窗外突然传来两声连续的犹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响,把室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伟康第一个站起身冲到窗口前一探究竟。 接着窗外又再度传来几声低沉像在水中炸开的炸弹般的爆炸声,从窗口飘入了一阵类似硝烟的气体,但是无色也无味。 伟康仍站在窗前,一动也不动。 “到底怎么了?”心宁虚弱地问道。 伟康继续站在窗前,缓缓地回过头来:“出现了好几架直升机正在朝陆地投下某种炸弹,似乎是沖着那些蟑螂而来。” “到底那些直升机投下的是什么东西?”伟康喃喃自语道:“那些东西似乎一抵达地面就化作一阵浓烟。” 浓浓的烟雾开始瀰漫了整个实验室。 心宁还没来得及说出内心的设想,就开始感觉到一阵窒息,接着就眼前一黑,陷入了另一次昏迷。 文素在烟雾中落下了眼泪,望着布莱德的视线开始朦胧起来。 渐渐地,他们全都昏了过去。 第七章:虫患 (5)——全文完 雨季似乎终于结束了。 富德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望着精神疗养院门前的那棵老树,树枝上新长出的叶子翠绿如初春,树根处却已堆满褐色的枯叶,形成强烈的对比。 一只麻雀从树上飞到草地上,一双脚蹦跳着寻找泥土里的虫子。 富德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早晨的新鲜空气充满肺部,精神一振。他闭上眼,耳边只有麻雀的唧唧声、风吹起枯叶的沙沙声,还有自己细微的唿吸声。 突然,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由远而近,最后熄灭了。富德睁开眼,回头一看,一部车子正停在精神疗养院的门前;从车子里走出了一个人。 “文素。”富德朝从车子下来的文素挥手。 文素拆下墨镜,望向富德,也挥了挥手,扬起一抹微笑。早晨的阳光在她的脸上罩上一层金纱,她的髮丝透着金色的光。 文素缓步走到富德的身旁坐下;她的步履惊动了草地上的麻雀,麻雀拍拍翅膀,飞走了。 富德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没想到我们竟然比打不死的蟑螂还顽强啊,真是多得政府的快速反应。” 从新闻上他已得知蟑螂肆虐的那一晚,政府在找到安全消灭蟑螂的方法后第一时间投下液态氮球以冷冻方式消灭蟑螂,再以第二波氧气弹平衡空气中过量的氮气成分,成功从蟑螂手中拯救了这座城市。变种蟑螂全数被消灭了。 卫生部仍促请所有身体有不适的市民马上到医院进行检查;经过一个星期的紧急修復,城市已恢復了正常运作,许多受感染市民经过卫生部研发的治疗方式,情况也有所改善了。 文素轻笑了一声:“从这次这件事看来,我们对政府所在进行的事情可说是一无所知啊。” 第197页 t “蟑螂情况失控时他们刚好以液态氮急速消灭蟑螂,再以氧气弹把氮气中毒的市民救活过来……”文素缓缓地说着:“看来整件事情都在他们的掌握当中。我们只不过是恰巧成了这一次大型实验受殃及的受害者。” 文素耸了耸肩:“到底政府在玩什么把戏呢?” 富德 只是摇摇头:“谁知道呢?”t 文素又问:“你还记得那个巡警刘伟康?” 富德点点头。 文素又继续説道:“是他找到了那位爲了把死去的妻子復活而把蟑螂散布出去的法医。而他显然成功了,我们几个人当晚都亲眼看到他的妻子活生生地会説话,能移动自己。只是最后她还是不知何故死去。” 富德陷入一阵若有所思的沉默。 “怎么了吗?”文素问道。 “或许,关键就是他成功把死人復活吧。”富德开口:“我听説,现在各国都在争相比赛看谁先研究出‘不死军团’,让士兵死了还能被復活继续迎战。” 文素一怔:“不死军团吗……”t “当然,那只是我的猜测。”富德耸耸肩:“毕竟,就如你所说的,政府在进行的事情,大部分是隐藏在海底下的冰山。只是看我们是不是能够侥倖平安活着直到寿终正寝。” “是吧。”文素把双手压在长椅上,拉直手臂,仰头望着翠绿的树叶,轻轻唿了一口气。 “一切都还好吗?”富德突然问道。 文素瞥了一眼富德,微微一笑:“你我都还活着,应该是还好吧。” 富德也轻笑起来:“人生只有这么一回,而且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政府暗中进行的生化试验炸死;仅仅只是活着而没有享受生活的话,説不定最后会后悔。” 文素继续望着老树新长的叶子:“大家都还活着。” “阿修、心宁、伟康、美诗,还有布莱德。”文素轻轻地说着:“当晚在实验室里的人,全都活了下来。” “布莱德、心宁和美诗被送入医院治疗后,阿修第一时间去找自己的孩子,看见他在电话上又哭又笑的脸,然后又一支箭似地离开医院;我想,他会努力地成爲一个好爸爸吧。”文素继续説道。 富德微笑:“是啊,他已经是个父亲了。” 文素但笑不语。两人安静地望着老树、天空和蹦跳的麻雀,好一会儿都不説话。 最后文素打破了沉默:“我和布莱德要结婚了,富德。” “恭喜。”富德似早已预料到文素将说出这个消息,飞快地应道。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要辞去医院研究的工作了。” 富德有点惊讶:“爲什么?” “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文素回答。t “噬菌体的研究怎么办?”富德问道。 “这次的蟑螂事件让我觉悟到一件事,那就是无论人类在科技上跑到多么前面的地方,大自然一旦决定反噬,人类根本毫无抵挡的能力。”文素缓缓説道:“噬菌体再有效,仍赶不上病菌进化的速度。” “我们由始至终正在进行一场不公平的比赛。”文素抿了抿嘴:“我只是暂时觉得累了,想暂时退出这场比赛。”t 富德点点头,又问: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了吗?” t 文素耸了耸肩:“没有什么计划。有保险公司找我当顾问,也有化妆品公司询问我对于测试、研发美容产品的兴趣。可是我还没有决定什么,也不想太早决定什么。” t “我想先休息一下。”文素深唿吸:“想要暂时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 “嗯。”富德应道,又安静了。 “你呢?”文素反问:“在精神疗养院的这些日子,你的问题获得解决了吗?” 富德浅浅一笑:“我的问题早已有了答案,好起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就好。”文素微笑,旋即从手袋里取出一张婚礼请柬:“我希望你能出席我和布莱德的婚礼。” “一定。”富德接下了婚礼请柬。 “谢谢。”文素站起身:“我先走了,下星期再来探望你。” 富德点点头挥了挥手,目送文素的身影钻入车子里,朝太阳升起的地平綫离去,渐渐地从视野内消失。 (全文完) 《流行病系列5:妆》作者:irumi 文案: 爱美是人的天性;在竞争强烈弱肉强食的现代世界,人们不仅需要内在的实力,也需要外在的美貌才能争取机会。 然而当每个人都仰赖的化妆品、美容产品里注入的所谓精华,竟隐藏着未全然死亡的蕈菌孢子,又将引起怎样的一场人蕈恐慌?面对蕈类致命的无声抗议,主角们该如何利用自己的知识拯救世界?让沉默恐惧再度挑战惊悚底綫! ☆、第一章:美丽 (1) “美的事物总不免要凋落,偶然的,或是随自然变化而流转。但是你的永恆之夏不会褪色;你不会失去你的俊美的仪容;死神不能夸説你在他的阴影里面走着,如果你在这不朽的诗句里获得了永生;只要人们能唿吸,眼睛能看东西,此诗就会不朽,使你永久生存下去。”——《十四行诗》,莎士比亚撰,梁实秋译。 第198页 第一章—美丽 1 镜子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从紧肤水到精华露、隔离霜到定妆喷雾,一应俱全。 坐在镜子前的女人轻轻把脸上的綳带一圈一圈,像削苹果皮一样剥落拆开。 她连唿吸都不敢太用力。 綳带一环一环地被拆下,逐渐地露出女人綳带下的脸。 当綳带完全被拆下,镜子反映出女人的脸;满脸分布不均的白色颗粒,颗粒大小不一,有的比较大的呈奶白色,形状浮凸如长出花瓣。 女人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凑近镜子,仔细地观察自己的脸。 看了几秒,她又再凑近镜子,一直凑近到几乎把脸贴到镜子上观察,她才突然整个人站起来,拿起手边装着清水的杯子就一手砸向镜子,玻璃水杯砸成了一桌碎片,清水沿着镜子的裂痕淌流而下,滴落梳妆檯。 “不!爲什么?!”女人咆哮着又继续拿起梳妆檯上的东西,胡乱地朝镜子砸去:“爲什么要这样对我?!爲什么!!!” 梳妆檯上的东西几乎被抛光了,她才气喘吁吁地跌坐在椅子上,望着镜子裂痕中的自己的脸,泪水缠着那些看着噁心的白色浮凸颗粒,奶白色的巨大颗粒在灯光下显得色泽鲜润。 女人发狂似地擡起手死命地望着镜子朝奶白色的颗粒挤压;可是颗粒不论怎样挤压都不会爆发也不会出现脓水。 这些魔鬼般的怪东西到底是什么?! 女人失去了耐心;她开始改用抠的方式试图从颗粒花瓣般的边缘开始,把颗粒从皮肤表层给撬出来。 抠着抠着,她的皮肤开始流血了,可是女人仍然不放弃,死命地继续抠着。 最后她成功把颗粒给拉了出来一点——那“颗粒”并不仅仅是颗粒,而是某种长条形的什么的头,而在皮肤里它还有“根”。 女人已经无法思考,她只想把这些东西给弄走,她只想要恢復漂亮的脸蛋。 她把“颗粒”给拼命拉出来,也不管拉着的同时她开始头痛欲裂起来,仿佛有什么在拉扯她的头脑。 “你给我出来!”女人歇斯底里地把“颗粒”用力一拉,突然她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的世界完全地黯淡了。 作家的话: ☆、第一章:美丽 (2) 2 - 两个月前 - 美的定义是什么? 在古代唐朝美代表的可能是丰腴身材、浓眉大眼、樱桃小嘴;又或如红楼梦中林黛玉般的苍白肌肤、弱不禁风、柳叶眉、杏核眼;或是近代凯特·莫斯带动的病恹脸色、巩俐在镜头前演绎的唿之欲出的性感、米拉·乔沃维奇充满力量的稜角……美的定义可説是带有时代性;每一个时代流行的美会改变,但是人对当代的“美”的追求却是从古至今没有改变过。 当然,每个人心中的“美”不甚相同,但是一个大时代里,人们很难不被大家所认同的“美”的定义所动摇。尤其是现代通讯科技的发达使地球成爲一个无界限的地球村,大家对于美的定义渐渐地就融合为一,成爲一张巨大的渔网,而所有人只能选择在渔网中奋力唿吸,或者直接选择沉溺到不被注意的海底。 注意力,多么让人心动的词彙。任何事情想要成功,都从“被注意”开始。履歷表必须被注意才有机会面试;面试必须能够引起面试官的注意力才能过关;在陌生的人群里必须争取对方的注意力才能互相吸引成爲朋友或者更多。甚至于如果你获得的注意力已经扩大到一整个社群,你还能享有犹如艺人般的福利。 反之呢?不被注意的话,你就什么也没有了。争取不到工作,爱情屡屡败阵,可能连上街买个衣服都要遭白眼。 所以爲了要被注意,爲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现代世界竞争一席位子,你必须拥有美丽的外表让人注意到你;如果你没有比别人漂亮,至少你必须和大家一样漂亮。 方子怡轻轻地用眼綫笔在眼睑上方划出一道平整的眼綫,并熟练地在眼尾处微勾起,拉长眼睛看起来的长度,显得更有神。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对自己轻声说:“嗯,不错。” 她朝镜子里的自己抿了抿嘴,确定嘴唇每个角度看起来都水嫩饱满,才满意地微微一笑, 把化妆品整齐地收起来,和一应俱全的化妆工具放进手袋里。 进入阳光歌唱比赛的后台,方子怡换上造型师一早准备好给她的不规则裙摆洋装加及膝长筒靴,安静自若地站在一边等候负责她以及其他三个参赛者的造型的化妆师和髮型师给另三个先做完造型,才轮到她。 她轻轻撩开手里的演唱歌曲歌词笔记,上面有可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看得懂的节拍、音量大小变化、真假音转换的各种记号。 她认真地在脑海里演练着已经彩排几次,在家里奋力演练不下十次的歌曲,一直到化妆师叫她的名字她都没发现到。 “方子怡,到你咯!”留着一头超炫半边剃短另一边蓄半长发的化妆师小瓶眨了眨那双扇子般的浓黑长睫毛,朝子怡挥了挥手。 小瓶喊她名字第二次了,子怡才匆忙上前在梳妆檯前坐下,让小瓶展现她化腐朽为神奇的化妆技巧。子怡真心认爲小瓶的化妆技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参赛者在她手里都可以化作天仙般漂亮,脸大的可以化到变瓜子脸,塌鼻子可以化到在灯光下呈现立体感,小眼睛可以化到比原来大三倍的视觉效果; 小瓶实在是化妆高手。 第199页 小瓶熟练地伸手给子怡扫了一下粉底,一边说:“子怡啊,我偷偷跟你说喔,其实这次半决赛的参赛者里面,我觉得你是最认真照顾自己仪态的一个了。” “你每次都已经化得很完美了才过来给我化,不像其他那些参赛者;有的人哎,我跟你讲喔,甚至连粉底还是bb霜都不凃一下,就整个素顔过来要我帮她们上底妆,真的是,懒到一种程度咧。”小瓶一边给子怡陆续抹上彩妆,一边碎碎念:“还是子怡你最好了。” 等到彩妆造型弄好了,已经过了五分钟, 子怡擡眼望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小瓶并没有给子怡甚大改造,只是稍微把她原有的妆修饰得更出色。这天她要演唱的歌曲是经典歌曲“离人”,她自己化的妆的重点在于凸出一双丹凤眼,配上偏肤色的口红和稍浅色的腮红,带出简单而空灵的气质。 “离人”这首歌由何家文作曲,台湾有名女作词人厉曼婷作词,第一次由张学友于1998年在其国语专辑《不后悔》中发表,其后又有林志炫等人翻唱,从此成爲一首经典的歌曲。 子怡认爲“离人”这首歌的灵魂是由其特别有氛围的歌词凝聚起来的;厉曼婷在这首歌的词里运用了大量的叠字,慢慢地渲染出摇曳伤感的离别气氛。 这首歌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如何把一首简单的歌唱出意境深远的味道,是一种才华和技术的展现,而子怡对自己相当有把握,再加上自己参赛以来一直保持观衆投票我最喜爱参赛者的前三名的位置里面,评审给她的分数应该不会太低。 坐在台上的一边,望着其他参赛者上场演唱,子怡的心情仍不免忐忑不安起来。这场比赛里面每个人的实力都不可小觑,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就是一副宅男样的男人,一张开嘴巴却是和苏打绿主唱青峰那样细腻特殊的声綫,一鸣惊人而且可塑性极高。 听着那个男参赛者唱着张雨生的“我期待”,子怡都屏息起来欣赏他那把能够切入人心的声音。但是光有天分是不足够的,要走得远还需要收放自如的纯熟技术。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一点。 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时,子怡把微笑挂上脸,刚好迎上打过来的镁光灯;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走到舞台中央,和主持人寒暄两句,心在那一刻就踏实了下来。 当音乐轻轻响起,她紊乱的思绪又恢復一池平静的水;她望着舞台前的观衆和评审,拿起麦克风,开始唱出了第一个字,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 她轻轻地唱着,唱着唱着就进入了状态中。扣人心弦的钢琴曲配上她呢喃似的吞吐歌词,完美地串成一片惆怅离别画面。 “你说情到深处人怎能不孤独,爱到浓时就牵肠挂肚……”子怡微微闭上眼,让歌词的意境在那一瞬间融化在她的每个音的诠释之间。 等到一曲终了,她说了句诚恳的“谢谢”,台下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她才感觉到真正的自己又回来了。这一次评审给的评价很极端,有评审说她简直是“为唱歌而生”,也有评审说“这首歌很难诠释得让人惊艷,尤其是有太好的珠玉在前”。 子怡都只是坦然地接受评审的评价和建议,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她必须保持每一刻的美丽。 “我认爲方子怡你有才华也有外貌,是不可多得的明日之星、可造之材,这一票我一定投给你。”一向走亲民路綫的知名女歌手评审如此説道,对子怡信心满满。 “外表又不是一切, 论声音方子怡还不是冠军的那块料,比较像是会滑鉄卢的那种选手吧。”另一名以毒舌出名的男唱片制作人耸肩讽刺道。 一番唇枪舌战后,方子怡总算获得刚好的票数通过进入下一回合。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仍保持在台上的仪态。 子怡离开台中央前,那位毒舌评审还追加一句:“方子怡你知道你差了什么吗?真实感。我从比赛一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你破壳而出。我好像在看着一个假人站在我面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谢谢老师的教诲,我会尽量改进的。”子怡轻轻一鞠躬,总算能回到舞台的一边坐下。 台上的人又唱又跳,台下的人又笑又哭;子怡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直到这晚的比赛结束爲止,才拖着疲惫的身心,和两个比较要好的参赛者去吃火锅聊聊天,舒缓一天的紧张心情。 作家的话: ☆、第一章:美丽 (3) 3 才换下造型师指定服装,重新穿上白色背心加军蓝色军装风外套、黑色牛仔裤和黑色高跟鞋,稍微补妆正要走出后台,方子怡就被一个踏入后台的陌生男子叫住:“方子怡小姐!” 此时后台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没有什么人,只剩下子怡和两三个工作人员。 子怡虽然不认识对方,但仍扬起礼貌的微笑:“是的,你是?” 陌生男子伸出右手:“方小姐,我是桑兰护肤彩妆品牌总监chris。” 桑兰是国内自创的有名国际性护肤彩妆品牌,推出各系列护肤品、彩妆和香水,深受各年龄层女性的欢迎。近期他们主攻轻熟女市场,推出打造不褪潮流的气质护肤彩妆系列。 第200页 子怡伸出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手,chris握手的力道轻而快,犹如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收回手。 “chris先生,你好。”子怡説道:“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呢?” chris 扬起一边嘴角:“今天我是来物色桑兰气质护肤彩妆系列的代言人的。我们一直有在留意这次的歌唱比赛,认爲你一直保持最佳仪态,形象非常符合我们的条件,所以希望我们能进一步交流看看是否有合作的机会。” 子怡受宠若惊;受到国际性护肤彩妆品牌的青睐,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啊,尤其是她只不过是个未出道的歌唱比赛参赛者,名气远远不如天王天后。她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笑靥:“我真的很开心,有机会和桑兰合作!” “那么言下之意是方小姐你答应咯?”chris 把手插入裤袋里,再拿出名片:“很好,这是我的名片,下星期一可以请你到我们总公司一趟, 和我们的团队讨论一下代言人事宜吗?” “没问题,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子怡高兴地向对方道谢。 chris离开后台后,子怡才兴高采烈地出去和等待许久的几个参赛者朋友聚集,内心仍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怎么那么久啊?”子怡才踏出后台,参赛者之一莫晓兰就叫住她。晓兰是子怡在比赛中认识的较要好的朋友之一。 “刚刚有个自称是桑兰的品牌总监的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当他们的代言人。”子怡努力地控制住心中雀跃的心情,但是脸上仍不自禁地挂起大大的笑容。 晓兰先是一怔,接着一双手就兴奋地抓着子怡的手臂,开心地叫起来:“哇!!桑兰找你做代言人!!恭喜你呀!” 子怡任由好友拉着自己的手臂又叫又跳的,脸上一直维持着那抹腼腆的笑意。 “那要好好努力呀,子怡。”一直双手插在裤袋里,默默等待子怡和晓兰一起去吃火锅的陶立威也开声説道。 子怡擡头望向立威,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等到三人已经一起走到附近的火锅店涮起超滑嫩的猪肉片,晓兰还很开心地继续问子怡一大堆关于桑兰的事情。 “那是桑兰啊!子怡你成功的话就要红起来了!”晓兰口沫横飞地说着:“电视上、gg板上、报纸上杂志上都会出现你的模样哦!” 子怡但笑不语,只是默默地涮着猪肉片,沾上火锅酱,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你再不吃我就把你那份给吃了。”立威把筷子伸向晓兰面前那盘猪肉片。 “餵!”晓兰一个伸手用筷子打掉立威伸过来的筷子:“我才吃了两片!” “谁叫你就只顾着讲话不吃东西啊。”立威耸耸肩,把抓着筷子的手收回。 子怡笑看行径大剌剌和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两个好友,心情仍是轻飘飘的。是啊,桑兰代言人,那是她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然后她又想起了评审当晚对她的两极化评语;或许她的强项并不是歌唱吧,毕竟有那么多人唱歌比她好,比如面前的晓兰就是一唱起歌来就让人惊艷的甜歌女王,立威则是创作才子人气王。 在这些人的面前,子怡的歌唱技巧相形见拙,但是她对于化妆和打扮的知识却是自小就培养起来,相当地稳打稳扎。因此开拓另一条艺人之路成爲代言人、gg明星或许才是她最适合的。 想到这里,子怡感觉到内心似乎踏实了不少;比赛输了的话,至少还有桑兰代言人这份通告。 她一定要红,她一定要成爲万衆瞩目的明星。 “在想什么啊,未来桑兰代言人?”晓兰突然用手肘推了一下子怡的手臂。 子怡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啊。” “拜託你们两个女人,吃饭就吃饭,干嘛一个两个那么不专心啊!”立威翻了个白眼。 三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吃火锅聊天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肯离席,结伴去搭捷运。 晓兰比立威和子怡早下车,扬扬手爽朗地向两人道别,踏出了车厢。末班火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子怡和立威并肩坐着,陷入一阵晓兰离开后的尴尬沉默。 子怡从眼角偷瞄立威的脸;立威顶着一头清爽的短髮,更是衬托出他稜角分明的轮廓,一双浓眉和挺直的鼻子使他看起来极具魅力,能成爲人气王也不是只有才华那么简单的事。 “下一轮比赛就要刷出一半的人数呢,你有信心过关吗?”子怡开口划破沉默。 立威转过头,先报以一个微笑,双眼弯成一个迷人的幅度,说:“无论结果是怎样,我都会全力以赴。” “嗯。”子怡点点头附和道。 “你也要一样全力以赴。”立威又说,一双眼凝视着子怡的眼:“我们一起过关,好吗?” “嗯!”子怡又应道,这次点头得更用力了。 “就算桑兰找你当代言人了,你也不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歌唱的梦想啊。”立威抿了抿嘴,轻轻説道。 “我本来也不觉得我有很强的唱歌天分。”子怡说着,一阵心虚,转又扬起笑脸:“倒是你,我觉得你简直就是为音乐而生。” 立威别开视线,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那如果我拿冠军,决赛时打败的是你和晓兰的话,感觉会比较爽啦。” 第201页 “哈哈!”子怡轻笑出声,心里既期待又害怕立威那丝一闪而过的落寞为的是谁的答案。 “没人给我炫耀怎么成对吧?”立威拽拽地勾起一边嘴角,淘气地瞥了一眼子怡。子怡只能吃吃地一直笑着。 “嗯……”立威又低头望着地面,以细微的音量说:“其实,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到最后。” 子怡忘了继续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火车这时到了子怡下车的那一站。子怡匆忙站起身,向立威道别:“再见!一起加油吧!” 立威酷酷地挥挥手,就又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子怡快步走回自己居住的公寓,心跳得好快、好快,她站在家门前,还得先按住心口,缓和自己的唿吸,才打开门进入。 作家的话: ☆、第一章:美丽 (4) 4 风吹起了窗帘,发出“哗哗”的布料摩擦声响。 郭文素揉了揉眼,睁开惺忪睡眼,翻了个身望向窗外,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的蔚蓝,她感觉到风迎面吹来,拂起了她额前的头髮。 正式离开医院的工作第三天了;她看着飘飞的窗帘,扬起一抹微笑。 经过一段冗长的申请离职手续、完成离职通知后剩余的工作日数,文素才真正卸下医学微生物学研究员的职务,抛下跟随相伴了已经十年的噬菌体研究。 在医院任职的最后一天,医院研究院的同事给她举办了个饯别会,大家都祝福她未来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另谋高就。 噬菌体研究资助委员会主席也出席了饯别会,他语重心长地向文素说:“真的不再给噬菌体多一次机会?” “或许现在还不是噬菌体发挥的时候,再过几年可能就是它发光发热的时候。”主席一边说着,一边轻呷了一口咖啡。 文素只是微微一笑:“或许噬菌体有一天将会成爲永恆的解药,但是看来把它带到那个高峰的人,不是我。” 主席瞥了文素一眼,勾起一边嘴角:“有时候,我觉得并不是我们选择了我们研究的东西,而是这些东西选择了我们。” “我有个朋友,大学时成绩十分标青,毕业之后马上就受到首都医院聘请成爲研究员,参与脑膜炎双球菌疫苗的研究,拥有大好前途。”主席又喝了一口咖啡:“可是四月的某一天,他因感染脑膜炎被送入院,最终抢救不及宣告不治死亡;那一年他才25嵗。” “据説他是在进行研究时受到实验室内的脑膜炎双球菌感染的,六名有直接参与那研究的研究员经过检测都没有受到感染。那所医院已经进行脑膜炎球菌疫苗研究长达20年,这是第一宗实验室感染致死案件。”主席说着,耸耸肩:“他死后不久,那个他参与的研究取得了成果并获得了发表。” 主席放下咖啡杯:“做实验就好像谈感情,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最重要是寻找适合你的天地。” “祝你前程似锦。”主席伸出手。 文素和主席握了握手:“谢谢。” 她进行噬菌体的实验十年了,说一点都没有不捨得当然是假的,只是经歷了很多事情,她想要从医疗实验逃脱出来休息;或许会休息一辈子也不一定,直到她又能寻回当年的热忱吧。 那一年从大学刚取得学士学位,那一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热忱,仿佛世界有一天能被征服,仿佛她有一天能攀到顶端完全看清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 然而就像主席说的故事里的主人翁一样,每个人出发的时候都一样,只是能抵抗未知变化到最后仍站着的人不多。 到了最后,世界仍屹立不倒,人们仍庸庸碌碌,渺小异常。 离开医院的工作后,文素做的第一件事是躺在自己公寓里的床上,睡个天昏地暗,把繁琐事务全部抛诸脑后。 当然,还有就是和她的未婚夫布莱德吃吃晚餐,到码头边的咖啡馆喝喝茶吹吹风,静静地看着夜幕低垂里五光十色的城市,还有布莱德低头在手提电脑上敲打键盘的认真模样,然后扬起微微的轻盈的微笑。 放下拖了十年的研究,她就像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现在她极力想要重新理解和感受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重拾久违的感动。 她和布莱德还有三个月就要结婚了,而他们三个月前才决定要结婚,算起来只有半年的时间准备这场婚礼,算是仓促的。 想到婚礼文素的心情是喜滋滋的;布莱德是网络电台“绘声绘影”的创办人之一,最近电台重新啓播,正搞得如火如荼,他和另一个同伴阿修几乎每个周末都窝在一起为电台努力策划,但是一得空布莱德还是会打电话给文素、和文素约会。即使约会时布莱德还是忙碌地对着手提电脑,有一颗想要见到文素的心就让文素感到无比窝心。 两人经歷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或许像这样在烦嚣城市里的片刻恬静,就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时,手机的铃声响起,打断了文素的思绪。她从床上坐起身,拿起手机一看,竟是旧识柯善礼:“喂,善礼?” “早安,郭医生。”善礼的声音仍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感情。柯善礼是文素大学时期认识的朋友,两人一向维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距离上一次联络已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而那时候他们是因爲一个关于耳病毒的政府地下实验而联络上。当时柯善礼显然对政府的机密实验略有接触,劝阻文素插手深入调查。 第202页 这一次善礼主动联络文素,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吧;文素心底一沉。 “早安。找我有什么事吗?”文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个清楚。 “听説你辞去医院研究的工作了。”善礼轻轻説道。 “是的。”文素走下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这天早晨天气看起来很晴朗。 “我有个朋友开医疗谘询公司,正在寻找新血加入团队。公司主要提供僱主、保险公司及律师所需要的健康及医疗谘询服务,包括进行独立医疗检查、业界评估、诊断检閲、放射医疗检閲、牙科检閲、 合法护士谘询及其他相关谘询服务。”善礼提道,又说:“我发了关于公司简介和联络方式的电子邮件给你,有兴趣的话尝试看看也不错。” 文素挑眉:“怎么?” 善礼回答:“只是怕你太闲会无聊。” “谢谢关心。”文素微笑:“我会考虑看看。” “不要考虑太久,我朋友行事雷厉风行,决不拖泥带水。”    善礼提醒道。“有空再喝茶吧,再见。” 说完,善礼就盖下了电话。文素把手机放到一边,望着窗外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又是全新的一天。 作家的话: ☆、第一章:美丽 (5) 5 布莱德第三次重读电脑荧幕上显示的一篇网络新闻评论。评论标题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内容是探讨有关k村採矿污染环境的课题;这个课题已经延烧了半年多,直到现在仍悬而未解。 一年前一个采铝矿场建设在距离k村只有2公里的地方,并在k村主要水源的一条河流临近区域内钻了53个地洞。k村以畜牧业为主要经济来源,以提供牛羊乳制品及牛羊肉爲生,而铝矿范围非常靠近牛羊的放养地。 评论笔者提到了开採铝矿在另一个城镇造成的影响包括唿吸系统患病率的大幅度提升,以及可能导致脑血管疾病。有毒的铝矿土尘能飘散到空气中,导致人类唿吸系统受影响;而且由于临近k村河流,也不排除有毒铝矿物质泄漏流入河中,污染水源的可能。 文中亦提及笔者访问相关环境学专家获得的资讯;铝矿带来的水源污染几乎难以侦测,直到对于野生生态及邻近城镇生活的影响已经达到不可逆的程度了,才显现出水源的污染现象,因此让铝矿场建设在那种地方可说是“伴君如伴虎”,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污染直到严重程度才惊觉。 另外,铝矿也打着为当地提供更多工作机会和经济来源的旗帜,站得理直气壮。据文中所言,有多达90%的铝矿操作人员,都是k村及其他邻近村落的人。而受访问的k村铝矿操作员工都异口同声称铝矿的安全措施非常严密,绝无疏漏,绝对支持矿场的建设带动k村的经济繁荣。 但是另一边厢,记者访问k村里其他的村民,他们有几人染上了奇怪的皮肤病,而且声泪俱下提控铝矿不仅仅破坏了生态以及人民健康,还“烧坏了年轻人们的脑壳”。这篇评论里举出了一个相当让人嘆息的例子:记者访问铝矿员工的当天,正当一名年轻力壮来自k村的员工竖起拇指赞赏铝矿给村子带来的工作机会时,一位围观的年近50嵗的女士突然失控上前一巴掌打在员工脸上,一边破口大駡员工“不孝子”、“胳膊往外弯不往内”。 也正是这一件採访风波令评论记者写出了这么一篇评论,从人文角度切入探讨k村採矿污染课题,并下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样的结论。 “那篇评论怎么了?”阿修给躺在婴儿座里的宝贝儿子餵牛奶,一边转过头来问布莱德;阿修儿子的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骨碌碌地转动着,好奇地望着四周的人事物。 “这个採矿污染课题已经拖延一段时间了;一边厢是称自己因空气污染而染上奇怪皮肤病的村民,一边厢是强调近距离操作矿场运作仍毫无异样的矿场员工。”布莱德摸了摸下巴:“我认爲这件事值得深入调查;至少,什么是‘奇怪的皮肤病’?新闻上一直含煳其辞,村民提不出有力证据,这点让人觉得很可疑。” 宝宝伸手轻推阿修的手,阿修拿走奶瓶,轻拂儿子短短软软的头髮:“吃饱了哦?” 把奶瓶放好,阿修又回过头来:“你都说这件事已经拖延一段时间了,还有什么是没有被记者查出来的嘛。到时候扑了个空,不就等于浪费时间和金钱吗?” 布莱德抿了抿嘴:“可是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吗?爲什么有关村民健康受影响的新闻持续延烧,然而这过程中谁都提不出任何有力证据?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被刻意掩盖了。比如,我就想知道什么是‘奇怪的皮肤病’。” “再説,这个k村事件里的可能受污染河流也汇流入我们这座城的主要淡水河,从新闻价值观点来説,这事情攸关生死,而且我总觉得这个矿场背后有不可告人的巨大贪污事件。这样一路挖下去,天知道会挖出什么天大的新闻!”布莱德继续説道。 阿修一听,也振奋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就两兄弟拍档挖出主流新闻记者也挖不出的秘密吧!” 布莱德笑了笑:“而且,幸运女神在我们这边呢。写这篇评论的记者,正是半年多前因耳病毒事件认识的报馆记者。” 第203页 阿修站起身凑过来布莱德身旁一看:“曾敏儿。你知道怎么找到她?” “希望她还没搬过家或者换过手机号码吧。”布莱德勾起一边嘴角。这时宝宝发出意义不明的唿叫声,阿修马上跑过去一看,捏起了鼻子:“好像大便了哎。” 阿修抱起宝宝,回头朝布莱德打了个中场休息的手势,飞也似地转开门把沖了出去。 布莱德微微一笑,打了一串电话号码,拨通:“喂,曾敏儿小姐?” “……”电话另一头却是一阵沉默,只稍微听到对方的唿吸声。 “餵?”布莱德奇怪地又唿叫了一声,对方才开口説话:“布莱德!真没有想到你会再找我呢!该不会是耳病毒事件又——” 曾敏儿还是如半年多前初识时那样,不说话还好,一说起话来就连珠发炮,差点就要连一个字都插不进去。布莱德赶忙打断敏儿:“没有,我很好,耳病毒没有再復发了。” “那就好。那你打来有何贵干啊?”敏儿又问道。 “我在你们家报馆网站看到你写的一个评论。”布莱德不急不徐地说:“关于k村採矿污染事件的评论。人文观点切入,这个视角很动人。” “你打来不是就爲了称赞我写评论写得好吧?”敏儿马上就回问;布莱德不禁要为这位记者的超灵敏反应竪起一根拇指。 “你说对了,其实我想找你问关于k村採矿污染事件的资料。”布莱德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有空出来喝个茶,顺便谈谈这件事吗?” 敏儿顿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她几秒后才回答:“今晚我要上英文课,我们最早可以约的时间是我下课之后,就是晚上九点。那附近有个拉面馆不错哟,价钱还算公道。” “没问题,就晚上九点吧,拉面馆见?”布莱德马上答应。 “好的。等下给你地址。”说完,敏儿就盖下了电话。布莱德一擡头,只见阿修又回来了,手里没有抱着宝贝儿子:“小修呢?” “小修和保姆玩得很开心,不要我这个爸爸了。”阿修耸耸肩,像个大孩子似地扁了扁嘴。 布莱德不禁莞尔:“你果然是孩子奴啊,阿修。” 阿修也不否认,只吃吃地笑着,又投入了剪辑工作。 作家的话: ☆、第一章:美丽 (6) 6 文素从超市驾车回家时,接到了布莱德的电话。 “餵?”文素用蓝芽耳机接听了电话,不经意瞥了一眼倒后镜中的自己,脸上有一抹藏不住幸福洋溢的微笑。 她和布莱德相识三年多了,可是好像直到现在他们才进入所谓的“热恋期”。文素有时候为自己只要听见布莱德的声音、看见他就不自觉傻笑的傻劲感到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都一把年纪了。但是爱情这东西不分年龄吧,不论几嵗了,在爱情面前人好像就会变回青春期时的那个少年少女。 笑着接通了布莱德的电话,布莱德第一句话问:“吃饱了吗?” “还没呀。”文素回答。 “今晚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我得赶去见一个人找新闻资料。”布莱德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愧疚。 “没关系呀,加油哦。”文素轻轻地勾起嘴角。 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文素把在超市购买的大包小包放到桌上,再一件一件物品收藏到冰箱、橱柜、洗手间里。 接着她洗了米,放进饭锅里,加了水,打开电掣。 等待饭煮好的时间,文素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看看有什么节目打发时间。电视上正好在播放最新一集的“阳光歌唱比赛”,这一集好像是要刷掉一半的参赛者人数。 电视画面里舞台上,一个长相清秀亮丽的女生穿着一身近日流行的全白搭配,復古蕾丝针织上衣搭配蓬松飘逸的白色雪纺短裙,一双玉白的腿套入典雅细緻的白色系带高跟鞋再配日系袜子,整个造型气质十足。 “所以子怡今天要选唱的是什么歌曲呢?”主持人问女生。女生朝麦克风轻轻说:“洪佩瑜的‘踮起脚尖爱’”。 在观衆热烈掌声下,女生开始随着吉他音乐声唱起了歌。她的声音很清脆,并不属于让人眼前一亮的优质声音,但是每个转音都处理得不错。 唱毕最后一个字,女生微微一鞠躬,说了句:“谢谢。”她连笑起来都是幅度刚刚好的优雅。 “子怡你知道选歌是很重要的吗?”片场灯光才再度亮起,其中一个评审马上就跳起来批评:“我一直在等着你给我‘哇’一声的那种感觉,可是今晚你依然让我失望。” 主持人转过身问女生:“子怡今晚爲什么会选这首电视剧‘我可能不会爱你’的原声带歌曲呢?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女生依然显得落落大方,举起麦克风说:“虽然无法让评审感受到我内心的情感,但是我已经确实把我心中的感觉唱了出来,所以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继续努力,我不会放弃。” 这时,电饭煲传来一阵声响,饭煮好了。 文素站起身走到饭煲前,打开锅盖,挖了一碗白饭,在白饭中间放入牛油,再看着软软的牛油在白饭散发的热能下慢慢融化。 第204页 接着她滴入酱油再撒上海苔,就完成了一碗简单又香喷喷好吃的牛油拌饭。 望着碗里的牛油拌饭,坐下扒了几口,她终于也轻轻嘆了口气。 曾几何时,一个人的晚餐并不陌生,现在对于孤单却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她拿出手机重复打了好几次的短讯,最后作罢,把手机放到一边。 或许该找些什么事情让自己忙碌一点吧? 文素拿起饭碗走到手提电脑旁边,打开电脑,点入自己的电子邮件信箱。里面躺着一封来自柯善礼的电邮,是这天早上他说的医疗谘询公司的资料和联络方式。 又吃了几口饭,文素继续閲读电子邮件的内容。 公司名字叫“东海医疗谘询公司”,于三年前正式成立运作,为私人企业和政府及非盈利机构提供专业医疗谘询服务,这里面就包括了独立医疗检查、业界评估、诊断检閲、放射医疗检閲、牙科检閲、 合法护士谘询及其他相关谘询服务。 独立医疗检查及评估显然是公司最吃重的一块,这一块服务是针对某特定人的病史、各种医疗报告所作的仔细独立评估,谘询员必须保持完全的中立,以确保评估结果的公正。在文素的理解里,医疗谘询服务的这一块拥有最大的盈利潜能;保险公司尤其需要这一个独立医疗检查及评估,以便能裁断受保人的保险赔偿是否有效。 近年来,保险公司利用与医疗谘询公司非法合作,制造假“评估”以便能逃避替受保人偿还高额的医疗费用的丑闻层出不穷,使政府对医疗谘询公司的要求标准变得极严厉,很多不合格的公司都在几个月之间关闭收场。 文素还记得一个月前新闻上才爆出一宗閙得沸沸扬扬的保险丑闻。一个男人遭遇车祸被送入院治疗,医疗费用高达十千美元;持有他的保单的保险公司请来了医疗谘询公司进行独立医疗评估,结果认爲男人只受了轻微的伤,而他所遭遇的身体不便并非由车祸导致而是因其本身已存在的骨伤所造成的,因此保险公司只为男人偿还600美元的部分医疗费用。 男人提出控诉,而记者经过一年多的调查,揭发了保险公司所聘用的医疗谘询公司在进行男人病歷评估时,根本没有进行过真正的“评估”,而撰写“评估报告”的甚至不是专业医生或持有医学学歷的人。 爆出这样的丑闻,保险公司马上把矛头指向医疗谘询公司,洁身自保,导致医疗谘询公司被拖入官司中。 当然这件事中医疗谘询公司唯利是图不对,但是在文素看来,一家医疗谘询公司所面对的最大难题倒不是别的,而正正就是“保持中立”;作爲一格盈利机构,保持中立变成一种很矛盾的要求。 文素想着,又继续往下閲读电子邮件。 当然除了独立医疗评估,东海医疗谘询公司也提供最普遍的工作人员復工前身体检查与状态评估服务以及其他医疗谘询服务。 文素吃完了牛油拌饭,站起身洗了碗,擡头一看,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她望着仍开着的电视机上播放的花花绿绿的画面,耸了耸肩,又回到手提电脑面前,把自己的履歷表整理了一下,在发电邮之前检查了两次,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就试试看吧。”文素喃喃自语,关了电脑和电视。 作家的话: ☆、第二章:新开始 (1) “我为美而死,然而很难适应这座坟墓;一个为真理献身的人,这时躺在我的邻屋。他轻柔地问我爲何而亡?‘爲了美,’是我的表示。他却説:‘我爲了真理——美真是一体,我们是兄弟。’于是像亲人夜里相逢,我们隔墙侃侃而谈,直到青苔蔓延到唇际,并把我们的姓名掩埋。”——《狄金森诗选》,艾米莉·狄金森撰,蒲隆译。 第二章—新开始 1 桑兰总公司大厦矗立在城市的中心,几乎一整栋大厦的窗口串成一幅巨幅的gg板,亮眼的国际女明星拿着桑兰的护肤品,展示光滑柔白让人羡慕的肌肤。 炽热的阳光使擡头观看gg版的子怡眯起了双眼;她低下头,缓步踏入了桑兰总公司大厦。 “您好,请问我能如何帮助您呢?”柜檯小姐向子怡露出礼貌的微笑;就连柜檯小姐的皮肤都看起来水嫩光滑,气色很好,笑起来很甜美。 子怡微颔首:“我和chris先生约了今天下午两点见面。” 柜檯小姐稍微翻了一下资料,马上又擡起头:“方小姐,请您坐着稍等,我先打个电话通知chris先生。” 子怡点点头坐在柜檯边的沙发上,沙发边的小桌上摆了一盆胡姬花,粉色的花办上带着紫色的斑点纹路,清新的香气扑鼻。 柜檯小姐走了过来:“方小姐,请您跟我来chris先生的办公室。” “好的。”子怡站起身,随着柜檯小姐踏入电梯,柜檯小姐按下了六楼,电梯里没有其他人。 到了六楼,电梯门打开,柜檯小姐踏出电梯再请子怡走出来,接着又以不急不徐的步伐带着子怡穿过显得忙碌的办公部门;只见男男女女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女性个个都妆容完整。他们有的忙碌地打着电话,有的集合在一起讨论设计,讨论得正激动。 子怡朝恰巧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微笑点头,他们有的只是匆匆点个头,有的则露出灿烂的微笑,大方地说:“午安!” 第205页 进入桑兰品牌总监chris的办公室,穿着黑色波点t恤搭上灰卡其色外套袖子卷至手肘、黑色九分裤配黑白色乐夫鞋的chris站起身迎接子怡:“你来了!” chris的办公室有一整面的落地窗,捲起一半的窗帘露出窗外的市中心街景,以及洒在他的办公桌上的午后阳光。 chris请子怡到办公室一角的沙发坐下,沙发旁边的小茶几上摆着两份文件;柜檯小姐礼貌地退下,chris顺势说了句:“一杯清水——方小姐,你呢?” 子怡擡头:“清水就好了,谢谢。” 柜檯小姐离开后,chris调整了一下在子怡对面单座沙发的坐姿,一手搭在椅背上,环过来轻握着另一只手,翘起了一只腿,显得很放松。 “这是桑兰聘请你成爲我们最新彩妆系列——冬之雪的代言人的合约,请你看看。”chris指了指茶几上摆着的两份文件。 子怡伸手拿起其中一个文件,仔细地翻看起来。 chris这时又继续説:“我们即将推出的冬之雪彩妆系列採用了拥有润白、修復肌肤功能的灵芝精萃,以纳米技术综合各种天然蕈类萃取,使这个彩妆系列的产品除了能有效遮瑕、增添气色之外,还能持续保湿、美白、修復皮肤,并保护皮肤免受紫外綫伤害,可说是从外到内的美容彩妆产品。” “这个系列以冬之雪为名,是因爲我们深信这个系列的产品在消费者使用后,会拥有越来越光亮润白的皮肤,就像那冬天的雪一样纯粹、细緻的白。”chris说完,望着子怡微笑起来:“而当然,如果我们能有幸和方小姐合作,你也将能第一个享受冬之雪系列产品的神奇功效。” 子怡看了几眼合约的内容,里面的条约都很合理,一旦签下合约她就必须出席所有桑兰要求的代言通告长达一年,并在一年内不得接同类型的gg,若违约桑兰有权要求违约金高达代言费的100%。 但当然,签下合约并且遵守条约度过一年,子怡能入袋的代言gg费数目是很可观的。 “看完合约有何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行商讨。”chris一直所使用的词句都显得很谦逊,但是字里行间却处处显露一股傲慢的语气;明明听似子怡拥有选择权,但是chris的语气却明明白白地带出子怡根本没有和桑兰商量的筹码。 子怡当然明白自己所处的地位——以桑兰今时今日的国际级地位,哪个女明星不想和桑兰合作代言?而子怡只是一个未出道的小咖,这种数目的代言gg费已经是对她不薄,她根本没有说不的可能。 “我想多了解关于这个冬之雪系列产品,会对代言很有帮助。”子怡最后只说了这句话。 chris微扬起一边嘴角:“就如你所知道的,冬之雪系列针对的市场是25至35嵗之间的‘轻熟女’;她们既已非20出头时的如花少女,也还没正式踏入熟女的行列,生活逐渐领略出了一套方式,但是又仍未进入既定的婚姻模式。” “‘轻熟女’的皮肤不再像20出头时那样容易出油,但又还没到35嵗之后那样需要对抗皱纹;她们的皮肤需求在保湿和控油之间,而冬之雪系列正好针对了这群女性的皮肤需要对症下药。”chris娓娓道来:“灵芝提供了防老的功能,也同时能修復皮肤让其保持适度水润,是为‘轻熟女’量身定做的一个彩妆系列。” “再加上,冬之雪系列本身是个彩妆系列;它同时是化妆品又是护肤品,是新时代都会女性必备的二合一皮肤保养方案,快速便捷,无需繁琐冗长的过程。”chris说起自家的彩妆品就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起来。 “我们找上方小姐你代言冬之雪系列是因爲你刚好属于‘轻熟女’这个年龄层,而且也拥有这群女性的代表性气质、自信和事业目标。我们希望和像方小姐你这样优质的偶像艺人合作,相信你的人气将能带动这一个系列的销售量。”chris顿了顿。 chris见子怡没有回话,又继续:“关于冬之雪这个系列的资料,你也不必担心;你成爲桑兰冬之雪代言人之后,我们当然会给你最详细的资料,还有我们的彩妆部门专人也会亲自给你示范体验冬之雪的产品;仪态课程、摄影训练等等,你为我们代言所需要的一切我们都会提供给你。” chris直直地瞅着子怡,眼神里写着“这么好的机会,你非签不可”。 子怡微微一笑:“很高兴能和桑兰合作。” 她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chris伸出右手:“这份合约我们会收着,另一份是让你备份的合约。很期待很快就要开始进行的示范亲身体验会,相信方小姐你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冬之雪用起来是怎样吧?” 子怡微笑,和chris握手:“当然,我等不及想了解这个神奇的系列了!” 踏出桑兰公司大楼,又重新擡头在阳光下仰望那幅巨型女艺人的gg,子怡仿佛能看见自己就在那面gg墙当中,露出自信的神采,让所有人都能仰视她的美。 子怡在灿烂阳光下,伸手放在双眼上方,擡头望着gg墙,笑了起来。 距离梦想,似乎又靠近了一步。 作家的话: ☆、第二章:新开始 (2) 第206页 2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文素匆匆踏入电梯内。电梯门缓缓关上,文素对着电梯的反射镜子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黑色合身套装,拨了拨整齐的头髮。 她的手上提着装有自己履歷表的手袋,脚上踩着黑色中跟女鞋,整体的打扮以严肃端庄为重,以便能在面试官的面前留下较好的印象。 到了第15楼,电梯门打开,文素不急不徐地走出电梯,走向面前印着“东海医疗谘询”几个大字的玻璃门,轻轻地按下了门铃。 从半透明的毛玻璃门望进去,文素能看到接待处的装潢很讲究且宽敞;长长的弧形木制柜檯斜面对着玻璃大门,旁边有两盆立得高高的翠绿的植物,在黑色高花盆的色泽反差下显得鲜艳亮丽,柜檯后方是一面室内植物墙,青葱的草皮长在墙壁上,看起来煞是神奇。 还在观望接待处装潢,一名柜檯小姐已经走到玻璃门前拉开了门,笑容可掬地迎接文素:“你好,请问我能如何帮助你呢?” “我是郭文素,约了汪先生下午两点进行面试。”文素简短説明来意。 “好的,请你跟我过来这里稍等。”柜檯小姐领文素到柜檯旁边的沙发组坐下。 没有了毛玻璃门的阻隔,文素把接待处的装潢看得更清楚了。绿得耀眼的植物墙两旁还有流水摆设,潺潺的流水声配上翠绿的植物墙、色泽低调的整体装潢,充满了禅味。 此时,有人推开了柜檯旁边的一道玻璃门,文素擡头,是一个穿着黑色衬衫、黑色合身西装裤及黑色皮鞋的男人,他留着一头带着些许不羁气质的半长发,在脑后整齐地束了一个短马尾。 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嵗的干练形象男人快步走到文素的面前,伸出一只手,不费唇舌地説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汪东海,你是郭文素对吧?你好。” 文素站起身,和东海医疗谘询总执行长汪东海握了手,他握手的力道重而快,用力地握了一下就马上把手收了回去。 汪东海旋即转过身:“请跟我到会议室。” 文素急忙跟上汪东海快速的步伐;听説行事作风讲求效率的汪东海果然名不见虚传,连走路都比正常人快很多。 踏入会议室里,汪东海率先坐了下来,摊开一只手:“请坐。” 文素坐了下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汪东海就先开口了:“我相信我们大家都已经对彼此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们就别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谈条件吧。” 文素怔了一下,汪东海又继续说:“我已经读过你的背景资料,你绝对是我们公司所需要的人才,不必介绍你自己,也不必让我看你的资料了,我打算聘请你,你的薪水要求是?” 吞了口口水,文素也不客气地说出了自己心目中的薪水数字。 汪东海一听,一分钟也不浪费,直接说:“没问题,请你星期一马上来上班,很高兴你加入我们东海医疗谘询的团队。” 汪东海站起身,打开会议室的门,又说:“我会把一份案件的资料交给你,正式上班前请先详细了解案件资料,有问题吗?” 面对面前这个气势迫人的男人,文素只能回答:“我会先看看资料。” “很好,我们星期一见。”汪东海又和文素握了一下手,把文素带到接待处,就转身回到办公室去。 柜檯小姐把一份文件交给文素:“这是汪总要我交给你的案件资料,以及公司员工手册,很高兴能和你共事,郭医生。” 文素有些讶异地接过文件:“谢谢。” 等到离开了东海医疗谘询公司,重新踏入电梯内的时候,文素还在想着汪东海怎么会那么有信心能聘请到她自己呢? 电梯门“叮”地一声关上了。 在熟悉的书店咖啡馆坐下,文素点了杯卡布其诺咖啡,轻啜着咖啡上层香滑的奶泡,一边打开手中的文件,仔细地翻閲。 案件是关于一场小型车祸,一个月前一名28嵗女子驾驶的轿车与一辆货车相撞,在车祸中拉伤了右肩和擦伤了右脸,伤势轻微,留院观察两天后出院,医疗费用和损失工作时薪加起来是一笔大数目;案件中女子要求从货车所属公司的保险代理公司处获得100%的赔偿。 案件的客户为货车所属公司的保险代理公司,案子要求的服务是针对女子的医疗报告等等作出应赔偿多少金额的评估。 看到保险公司的名字,文素挑了挑眉,是一家规模颇大的国内保险公司。她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翻閲文件。 文件中附上了女子在医院接受诊断治疗时的所有报告和扫描片。文素仔细观察了扫描片中女子的头颅、x光骨头拉伤情况等等,伤势的确非常轻微,看来女子可能连那笔费用的80%都无法获得。 她又翻到了下一页,是女子伤口贴上胶布前和拆下胶带后的伤痕检测报告及照片。文素正要继续翻下去,却因报告里女子的伤口形容而停下动作。 文素眯起了眼。报告里清楚地写着女子描述自己右脸部的伤口自从贴上胶布后,就出现痕痒现象,并在綳带拆除后,认爲自己的脸上多出了颗粒状的异物,并极力辩称是车祸后才发生的。医疗报告称异物为不正常油脂分泌导致的粉刺,与车祸无关。 第207页 文素想了想,又翻到前几页;货车司机受僱于桑兰护肤彩妆公司,当时运载的货物为制造化妆品的原料半加工成品。 “化妆品的原料半加工成品?”文素忍不住喃喃自语起来,举起杯子喝了另一口咖啡。 文素翻到女子脸部伤口的医疗报告以及照片档案,仔细地从照片上检测女子的脸部伤疤。 那是一道绯红色的伤疤,从鼻子的斜下方开始延伸到右边观骨处;伤口并不深,医生连针也没有缝,只是进行了例行消毒和贴上胶布的动作。 在伤疤的周围仔细看可看见几颗细碎的凸起,越接近伤疤处显得越密集,凸起物从照片所允许的最大像素中看来大概蔓延到了右眼下方和嘴唇右边水平綫之间的范围。 从档案照看来,女子的模样清秀,心形的脸蛋光滑如剥壳的水煮蛋,单眼皮也煞是好看。这也难怪脸部出现了奇怪的凸起物会让女子反应如此激烈。 文素粗略地翻看了剩下的文件页数,后面并没有提到院方给女子进行的任何皮肤测试,倒是例行的身体检查都进行了。 女子的验血报告、尿液测试报告、颅内压扫描报告甚至视力检测报告都显示处于正常的水平,无任何异状。 可是文素发现女子的验血报告虽然显示正常,但是白血球的数量是每立毫升血液中含有9000个白血球,处于正常范围内偏高的水平。 正常成年人每立毫升血液中含有3800至10,000个白血球,平均值为六千个。当人体受到病菌感染或发生炎症时,身体会爲了抵抗病菌而产生更多白血球,使白血球数量增多。因此从人体的白血球含量可推测其是否感染了病菌。 只要白血球含量高于平均值,情况就值得再三检测。但是医疗报告也显示医生给女子注射抗生素防止发炎症状,这一点可以解释正常偏高的白血球含量。 到底是车祸造成了皮肤的异状和白血球增生,抑或是院方注射的抗生素导致了白血球增生呢?而且,医院没有决定给女子进行皮肤测试,是否属于一种疏忽?或是基于充分的理由? 有趣;文素心想道,轻轻品尝卡布基诺香滑的口感,继续埋头研读案件。 作家的话: ☆、第二章:新开始 (3) 3 敏儿有些紧张地站在拉面馆门口旁边,手紧紧地拉着手提袋,左顾右盼地等待布莱德的出现。 从拉面馆敞开的大门飘出一阵阵让人闻了食指大动的温热肉汤味,敏儿不禁开始感到飢肠辘辘了。 这家拉面馆的招牌拉面是豚骨拉面,爽口的拉面浸在一碗热腾腾香喷喷、浓郁混浊的猪骨汤里,盛到面前时还有烟裊裊升起,用筷子一手夹起拉面,一手用汤匙舀起汤水,一口吃下去感觉整个喉咙、食道和胃都暖暖的,每一颗舌蕾都尝得到鲜美的猪骨汤味;想起来真是滋味无穷。 还在懊恼布莱德拖迟了她的晚餐时间,布莱德就从远处走来了,一看到敏儿就勐挥手小跑步过来。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布莱德在敏儿面前停下脚步,抹了抹额头的点点汗珠。 “还好,不过肚子有点饿了,我们先进去吧,一边吃一边谈好了。”敏儿也不给布莱德同意或反对的余地,就转身踏入拉面馆,找了个位子坐下,点了一碗朝思暮想的豚骨拉面。 布莱德看了看餐单,又瞥了一下忙得不可开交但仍保持礼貌地等待的侍应生、人声鼎沸的拉面馆,也叫了和敏儿一样的一碗豚骨拉面。 看着侍应生转身离去,敏儿马上开口直问布莱德:“所以你找我是想问关于k村採矿污染的事件?你想问什么? ” 布莱德清了清喉咙:“是的。我想问的是……一切,我想知道除了报纸上能看到的资料以外的资料。” 敏儿挑眉:“你爲什么认爲新闻会隐瞒部分事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牙尖嘴利的敏儿,布莱德觉得自己好像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要谨慎用词。 敏儿反倒耸了耸肩:“贪官横行,新闻自由变成只不过是嘴上讲讲的东西罢了。比如k村採矿污染这件事,我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皮肤病不可能空穴来风,用膝盖想都知道矿方和支持者之间必定有利益关系的存在;要不然,那么拼命捍卫为的是什么呢?” 布莱德坐直了身子:“那么你言下之意是这件事除了新闻里所报导的,还有一些内幕是大衆所不知道的?” 敏儿一听,抿了抿嘴,这时侍应生正好把两人的拉面送上。敏儿迅速地拿起筷子和汤匙大快朵颐起来:“快趁热吃,这里的拉面真的很好吃!” 说完敏儿就开始“簌簌”地吃起拉面来;豚骨拉面的肉汤香味扑鼻,布莱德也忍不住开始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布莱德才又继续问敏儿:“所以刚刚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敏儿擡起眼瞄了一下布莱德,喝了一口鲜美的汤:“我爲什么要把内幕告诉你?” 布莱德一怔,显然没想到敏儿的思绪跳得那么地快,竟然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企图。他吞了口口水:“我只是想要深入调查这件事。我想要知道真相到底是怎样。” 敏儿又吃了一口拉面:“老实说吧,如果你想要证据什么的,我没有,所以无法提供给你。可是我的确有一些新闻上看不到的採访村民资料。至于这样能不能帮助你的调查,我就不清楚了。” 第208页 布莱德想了一下说:“如果你愿意提供我这些资料以进行调查的话,我当然万分感激。” “嗯。”敏儿把最后几口拉面吃完,又喝了一大口汤。“你爲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我想要利用这个独家调查新闻,提高我的网络电台的知名度。”布莱德倒也不隐瞒,直话直説。 敏儿擡头望着布莱德:“不管你目的是什么,有人肯深入调查这件事,并有管道揭发真相,也是一件好事。关于这件事,的确有太多悬而未解的疑问。” “是吗?比如?”布莱德饶有兴致地问道。 敏儿喝了一口拉面馆免费送上的热绿茶,满足地嘆了口气。“比如,奇怪的皮肤病。” “哦?”布莱德擡起了眉毛:“愿闻其详。” “村民分别患上轻重不一的皮肤病,从背部皮肤到四肢皮肤,从红疹到脓疮都有。”敏儿轻啜了一口绿茶,又说:“然而村民寻医求助的结果都指向皮肤敏感反应,以及不正当的饮食习惯,并指这些皮肤病只是暂时性的皮肤病变,吃抗敏感药物就能消退。” “嗯?”布莱德点点头,等待敏儿继续说下去。 “而我们说看到的情况的确和医生的判断符合;村民的皮肤病的确经过吃药之后,就获得改善。有些村民拒绝吃药,皮肤病情况才会持续。”敏儿突然一皱眉:“这么说起来,好像和採矿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望着敏儿犀利的双眼,布莱德只能眨眨眼:“好像是那样?” “但是村民的皮肤病案件并不仅仅有我刚说的情况。”敏儿耸耸肩:“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大部分以畜牧业维生,也有小部分的村民以採集附近山林里的蘑菇蕈类维生;在村子附近的地带是珍贵药材冬虫夏草生长的地方,也出产一些可食蕈类。” “在那种环境下,真菌感染造成的皮肤病并不罕见。”敏儿又喝了一口绿茶:“但是自从矿场建起不久之后开始,该村村民遭受真菌感染造成皮肤病的情况……怎么说呢?情况变得严重了,但不是患上真菌皮肤病的村民数量多了,而是患上皮肤病的村民所需要的康復时间比平时来得更长了。” “更长?”布莱德看着敏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嗯。”敏儿深吸了一口气:“应该是说,自从矿场建立起来后,村民患上的孢子菌丝类皮肤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痊癒。” 布莱德挑了挑眉。 “村民平时以热水和中药浸泡治疗这类真菌感染皮肤病;一般到医院治疗的话就必须服用昂贵的药物,甚而需要动手术切除肉芽。”敏儿说到这里,嘆了口气:“而一般村民都无力支付这笔医疗费,而以前能以热水和中药就医好的皮肤病,现在却失去效用。在採访期间,我们还发现了有的村民身上长出了类似多孔菌蕈类的褶状表面。” 敏儿低头,双手握住装着热绿茶的杯子轻轻摩挲着:“就好像人身上长蘑菇了。” 布莱德试图想像敏儿述説的皮肤病情况,摇了摇头:“什么是多孔菌蕈类?” “简单来説,是一种蘑菇。”敏儿又喝了一口绿茶:“真菌感染并不罕见,而蘑菇属于真菌类的一种,却没有蘑菇真正从人身上长出。多孔菌是其中一种蘑菇的种类,通常缺乏明显的菌柄,菌伞直接从树桐之类的地方长出,上面就是产生担孢子的部位。灵芝就是一种多孔菌类。” 布莱德想像人的脚上长出一片片褐色的蘑菇菌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是爲什么……这个部分不能出现在新闻里?”布莱德不解地问道。 “就因爲太震惊了。”敏儿耸耸肩:“当然,官方的説辞是专家仍未鑑定这是何种皮肤感染症状,为保护村民隐私不能把未定夺是什么病症的新闻发布出去。” “比如説,人身上长蘑菇——这句话的杀伤力极大,不仅仅是对于矿方,也对于那个村子而言。”敏儿深吸了口气:“矿方的嫌疑会更洗不脱,而村子——别忘了那个村子现在也致力于发展其生态观光业,这种还不能肯定的新闻一发出去,説不定还会被告诽谤呢。” 布莱德皱眉,咀嚼着敏儿所说的话。 敏儿喝完了杯子里的绿茶,又说:“如果你要深入调查下去,别説我没有警告你,在这里面牵涉到很复杂的权益关系,而且,大家都说不要乱碰的东西,总有其原因所在。” 两人默默地吃完了晚餐,起身结帐时,布莱德慎重地对敏儿说:“谢谢你提供的资料,我会再三斟酌。” “我倒希望你能有冲劲地去调查这事情。”敏儿撇了撇嘴:“可以的话,我还想参与呢。” 布莱德但笑不语,结帐离开了拉面馆。 作家的话: ☆、第二章:新开始 (4) 4 才在拉面馆里坐下,晓兰就迫不及待地发问:“所以和桑兰谈得怎样了?” 子怡微微一笑:“今天和桑兰签了代言人合约。” “哇!那么下次就可以看到你的gg出现了!”晓兰高兴地抓着拉面馆的餐牌,不顾形象地挥起手来。 第209页 立威挑了挑眉,嘆了口气,摇手召唤侍应生:“三碗豚骨拉面,三杯热绿茶吧。” 晓兰一听正要抗议,立威马上开口说:“女生就不要常喝冷饮。” 子怡笑着点头贊成,心里一边为立威的细心感到惊讶。 “哼!”晓兰明知理亏,嘟了嘟嘴,转头又继续刚刚和子怡的话题:“总之就是恭喜你了呀,子怡!我真的很期待你的gg出现!” “说实在的我也很期待呢。”子怡説道。 “对了。”晓兰突然话锋一转,开口问:“话説子怡你上一次大筛选差点就要被刷出去,我可是为你捏了一把冷汗啊。幸好有评审给你关键的一票,你才能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奋斗啊!” “能和你们一起奋斗我也很高兴。”子怡轻轻扬起嘴角。 “你在台上说你唱的那首‘踮起脚尖爱’是在表达你的情感;那你到底是要唱给谁听的啊?”晓兰眨了眨大眼睛,充满兴趣地望着子怡。 子怡腼腆一笑,轻咳了一下,回答:“就一个喜欢的人吧。”她悄悄地瞥了一眼立威,立威也和晓兰一样聚精会神地看着子怡回答,这让子怡心开始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起来。她很快地把视线收了回来。 “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有喜欢的人呢!”晓兰的好奇心马上被提起,睁大双眼,腰板坐得直直的。 子怡耸肩,装着淡然地回答:“我想晓兰也有喜欢的人吧。” 子怡这么一说,晓兰突然一怔,整个人连脸色都变了,看起来很不对劲。晓兰移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说:“有……也有啦……哎哟,爲什么会突然扯到我身上呢?” 看着晓兰突然显得不安的举止,连脸都涨红了,子怡不禁失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要这么紧张。” “对啊。”立威插嘴道:“晓兰你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啊?难道你喜欢的人就在这附近吗?” 晓兰一听,倏地擡头望着立威,紧张兮兮地说:“什么?你不要乱説!我……我才没有喜欢你这个扑克脸好不好!” 一瞬间餐桌上的气氛僵了下来,子怡望着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的立威、脸涨得通红的晓兰,脑袋刷地一下空白了。 发生什么事了?子怡的脑海里只浮现了这个问题。 突然,立威“扑赫”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僵局,还越笑越激动,连肩膀都抖了起来。子怡难得看到立威笑成这样。 “你笑什么?!”本来还羞窘的晓兰被气得跺起脚来:“到底有什么那么好笑啦!” 立威努力地平稳唿吸后,喘着气说:“我第一次听别人形容我为扑克脸,怪好笑的啦!” “怎么可能?”晓兰又转而惊讶了起来:“你明明就是一张扑克脸,生气伤心高兴都没有表情,和暮光之城电影的女主角一样,我就不信没有人这么说过你!” 立威又忍俊不住笑起来:“你还继续说!” “真的啊!”晓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转头问子怡:“你说是不是?” 子怡勉强勾起笑容:“是啊。” 被立威这么一笑起来,餐桌上的气氛又恢復了正常,三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一顿满足的拉面。望着两个好朋友打打闹闹的互动,子怡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襍成。 吃完拉面付了帐,三人又说説笑笑地结伴走去搭捷运回家。一路上,晓兰不停说着下一轮比赛要唱张惠妹的歌,立威则一直泼她冷水:“你音质不适合啦。” “可是我就是想唱嘛!我真的很崇拜张惠妹!”晓兰不服气地说道,瞪大了双眼。 子怡一路上一直保持沉默,心里那股有些不是味儿的感觉,像陈年老醋在罋里慢慢沉淀发酵。可是她勉强打起精神,陪着笑,努力地在脸上勾勒出平时的优雅笑容,绝不能让两人看到她一丁点的不适。 如果不能获得心中所爱,至少让她能留下一个永远优雅漂亮的印象。 就如往常般,晓兰先下了捷运,留下子怡和立威。晓兰离开后,立威低头望着地板,开口问子怡:“所以‘踮起脚尖爱’那首歌,是献给你心里喜欢的人吗?” “嗯。”子怡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地压下了紧张的情绪。 “你喜欢的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立威仍盯着地板,轻轻地问。 子怡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干涩。“是一个很有才华,又很细心的男孩子。” 立威倏地擡起头,转过来直视子怡,让子怡心跳漏了半拍;立威勾起一边嘴角:“你该不会是和晓兰同时爱上我吧?” 说罢,子怡还没来得及反应,立威就移开视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仰头嘆了口气:“谁叫我妈把我生得那么帅呢?” 子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少自恋了。” 立威坐直了身子,笑着摇了摇头。子怡吞了口口水,又说:“可是我真的觉得晓兰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立威又转头过来望着子怡,眼神里看不出丝毫能被解读的情绪:“我知道。” 子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立威又接下去说:“我们是好朋友。” 第210页 “啊。”子怡只能毫无意义地应了一声。 立威耸了耸肩:“话説,‘踮起脚尖爱’这首歌里的女生虽然不善于沟通,可是她还是勇于追求爱情;在她看不透的表情下,是一颗敏感的心。”他望着子怡微微一笑:“我觉得,很像你。” “我?”子怡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是啊,就像你这样有着亮丽的外表,可是却很难看得透你的心。”立威继续凝视着子怡双眼:“坦白说,有时候看着你,我还是觉得我并不是真正在看着你。你总是微笑着,总是保持着优雅的仪态,我几乎从来没看过你出一丁点差错。” “你完美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地步。”立威抿了抿嘴:“就像现在我就在你的旁边,可是其实我距离真正的你的心,大概还有一个海的距离吧。老实说,我还真的很好奇,在你完美妆容之下的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会不会是白髮魔女、画皮狐妖之类的?”说着,立威自己笑了起来。 子怡的心思仍处在被震慑的情况中,无法反应,只能跟着笑起来。 完美到了一种不真实的地步?子怡不停地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字的意义。 子怡下车前,立威说了句:“有没有那么一天,我能够看到妆容底下的你?” 子怡还来不及回答,立威就扬了扬手:“再见。” “再见。”子怡挤出微笑,离开了捷运车厢。望着捷运开走,子怡站在月台好一会儿,才拖着缓慢的脚步回家。 作家的话: ☆、第二章:新开始 (5) 5 阿修依依不捨地看着岳母带宝贝儿子回去后,才回到工作室里;布莱德还在手提电脑前敲敲打打,好不忙碌。 “今天没陪郭医生吗?”阿修到现在还是改不了口直唿文素的名字。他揉了揉眼,竟也感觉到睡意来袭了。 布莱德没有从电脑前擡头,只是开口回答:“昨天和那个记者敏儿讨论完,获得了一些重要资讯。” “你好像变成工作狂了,布莱德。”阿修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周公好像在向他招手。“女人不需要工作狂,她们需要情人。” 布莱德这才擡起眼瞥了一下阿修:“文素很能体谅我。” “是就好。”阿修开始把双脚缩上来,进入舒适的蜷缩姿势。 “这次和敏儿讨论,她给了我有关k村村民皮肤病的内幕新闻,我觉得这条綫值得深入调查。”布莱德又继续敲打着键盘:“我在搜集着更多相关资料,以方便调查过程。” 阿修把头枕在手臂上:“是吗?是什么样的内幕新闻?” “据説有些村民的身上长出了蘑菇。”布莱德继续忙碌地寻找资料,双眼盯着电脑荧幕:“你听过长在人身上的蘑菇吗,阿修?不是指真菌,就蕈类感染人体。” 阿修久久没有回答,布莱德忍不住擡起头一看,原来阿修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陪儿子玩了一天,阿修很快就累了。布莱德微微一笑,又继续低头在电脑前寻找资料。 布莱德在搜索器里键入“k村皮肤病”几个字,出现的搜索结果多是新闻报导以及一些绿色组织经营的网站,还有个别反对开採铝矿的部落格。 这些结果布莱德已经再三看过很多次了;他想要找到一些很细微、看似不相关,但是又潜在某些关联的事件。他已经知道铝矿公司的大概背景、k村的採矿歷史、村民投诉皮肤病的事情。可是在这三者之外,如果还能找得到相关的綫索,他们的独家才有取得的机会。 布莱德又把搜索词条改成“k村蘑菇皮肤病”;出现的结果却没有一个把蘑菇和皮肤病连接在一切,仅仅有提及k村附近的区域出产食用性野生蘑菇的篇章,或提到k村村民的皮肤病事件的新闻。 果然就如敏儿说的那样,这件事在主流新闻上看不到一点痕迹,就连非主流单位也不敢妄爲;大概就是因爲连k村自己都不愿意断了观光业发展这条财路吧。 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对吧?布莱德想着,一边点击进入搜索结果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最后他在看到一篇有关桑兰原料运货车车祸的新闻报导时停止了跳转页面的动作。 搜索结果里出现这一篇新闻的原因是桑兰的原料来源包括k村少量出产的野生灵芝。桑兰是一家国内彩妆护肤品品牌企业,但近年来业务已经扩展到全亚洲,成爲亚洲知名品牌。 布莱德点击进入查看新闻报导,是一则很简短的地方新闻,里面提到桑兰的原料运货车撞上一辆轿车,轿车女司机受轻伤,桑兰方面被询问时做出回应提到该货车是从k村附近的区域收集蕈类作爲原料,将以灵芝等蕈类打造该品牌正在研发的新彩妆系列。 新闻内容怎么看都只是一场轻微、乏善可陈的车祸事件,只是里面还有桑兰利用车祸事件宣传自家即将推出的彩妆系列的手段。 可是採用蕈类作爲新彩妆系列的原料这点,又似乎有那么点地和布莱德想找到的綫索有关系。 布莱德又重读了一遍新闻,驾驶轿车的女伤者受访时表示车祸耽误了工作行程,将要求获得赔偿。 想了想,布莱德最后还是选择关掉了那个新闻的页面;看起来只是一场简单的车祸,和他要调查的事情毫无关联。 第211页 接着,布莱德又修改搜索词条,重复进行查看搜索结果的动作。他一而再地修改搜索词条再查看结果,一直到午夜,才被阿修突然发出的打鼾声给惊扰了工作。 布莱德揉了揉双眼,伸了个懒腰。他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把手提电脑盖上,站起身,轻轻地把手提电脑拎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打开然后离开。离开时阿修还在熟睡中,一点也没有被惊醒的痕迹。 布莱德顺手把门给锁上;他常常来阿修的住处工作,早就有阿修家的钥匙备份。 离开阿修家之后,布莱德匆匆驾车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套房,把手提电脑扔到一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让身体深陷入沙发里,仰头嘆了口气。 一想到第二天还要继续去上班,做自己的网页设计师正职,布莱德就觉得极度疲倦。不过这就是生活啊,他又嘆了口气。 还想闭上眼睛假寐,布莱德的手提电脑突然发出收到即时通迅息的声音,他只好勉强起身,打开仍未关闭的电脑,原来是文素传来的即时通。 “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加油!我今天应徵医疗谘询的工作,成功了。”文素的讯息里这么写着。 布莱德抖擞起精神,马上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文素:“恭喜你呀!” “谢谢。”虽已过午夜,但文素的语气并不显出疲累。 “可是我没想到你才休息那么几天,你又要开始新工作了。不多休息一下吗?”布莱德问道。文素之前完全没有提过新工作的事情。 “大概是闲不下来吧。”文素回答,又说:“这家公司行事很麻利,我已经拿到我准备要负责的案件了,是关系到一名车祸伤者所获得的保险赔偿金额多少的医疗评估。” “听起来好像是很复杂的事情。”布莱德感觉到用了一整天的脑,开始有点无法正常运行了。 文素在另一头轻笑了一下:“你该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对吧?” “是啊。”布莱德道了晚安,盖了电话,感觉疲倦如潮水般一瞬间涌了上来,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他揉了揉眼,起身走到床边,一躺下就马上睡着了。 作家的话: ☆、第三章:脸 (1) “在她们漂亮的硫磺和笑容里,这些女模特儿委身在今夜的慕尼黑,陈尸所就设在巴黎和罗马间,她们不加掩饰地裸露在皮毛里,桔子吊在银色的枝条上。无可容忍,失去了灵魂。白雪撒下黑色的花瓣。”——《慕尼黑女模特》,西尔维娅·普拉斯撰,赵琼/岛子译。 第三章—脸 1 布莱德从倒后镜里不安地瞥了一眼后座的阿修,以及驾驶座上的敏儿。 阿修正在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双眼呆滞,拿着单眼相机的手垂在大腿上,只差没有打鼾声,要不然布莱德还真以爲阿修睡着了。 敏儿则一脸严肃地直视着前方,一双手流利地驾驭着方向盘,午后的阳光在她的墨镜上反射出城市的缩影,不苟言笑的样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严肃的事情。 “还有多久才到啊?”阿修突然开口发问,划破了车子里尴尬的沉默。 布莱德看不见敏儿墨镜底下的双眼,但她挑了挑眉,回答:“还有一小时左右才抵达k村。” 阿修一听,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一下额头:“那么久。” “我一早已经说过了车程所需时间。”敏儿又挑眉,语气里有一丝被挑战的不满。 “嗯哼。”阿修自知理亏,没有再答话,转头望着窗外的风景。 布莱德感觉到敏儿的神经又要被阿修爱理不理的反应给挑拨起来,马上打圆场:“很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开车,累了可以换我驾!” 敏儿继续认真地驾车:“我的车子还是我驾比较好,而且还要指路给你,我倒不如自己驾了。” “那好吧……但是如果你真的觉得累的话,就换我驾吧!”布莱德点点头説道。这一次布莱德和阿修想要到k村调查皮肤病的事情,找敏儿来帮忙,结果敏儿非但热心帮忙提供路綫和资料,还亲自驾车带他们去k村,让布莱德觉得很过意不去,总想能怎样报答敏儿。 敏儿只是说了一句“好”,就继续沉默地驾车。 渐渐地,车子驶入郊外地区,把市区抛离在后头,四周的风景变成一片又一片的树林。太阳也慢慢地往西边滑落,阳光不再那么刺眼了。 “还有20分钟就要到了。”敏儿突然开口,把昏昏欲睡的阿修吓醒了过来。 一直保持清醒的布莱德点头:“就快了。” 此时敏儿撇了撇嘴,问:“你确定要进行这个调查吗?” “爲什么不?”布莱德有点惊讶。 “我只是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矿方不会那么容易让你找到把柄,就算你真的找到……”敏儿的脸一沉:“也要小心被杀人灭口。” 布莱德吞了口口水:“本地新闻自由有那么不堪吗?” “不是新闻自由不自由的问题,而是权益的问题。”敏儿耸耸肩:“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假如你阻拦了别人发达,难保别人不会不择手段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212页 布莱德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是先调查看看有什么发现再説吧,现在还言之过早。” 敏儿微微勾起一边嘴角:“你确定就好。” “当然。”布莱德説道,心里却有一丝心虚。他从倒后镜再瞥一次阿修,阿修仍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望着车窗外,似乎毫不被适才布莱德和敏儿的谈话所影响。 当车子驶入一条颠簸的山路,敏儿说:“这条是进入k村的路。” 三人经过颠簸狭窄的路途,面前终于呈现一片开阔的草原农庄地区。车子通过一道上面写着k村名字的简陋的拱门下方,正式进入k村的范围。 敏儿停了一下,转头问布莱德:“你想先从哪里开始?” 布莱德马上回答:“先去看看矿场的周边范围,然后我想探访那几名患有神秘皮肤病的村民。” 敏儿二话不説,开车往前方不远处可见的矿湖驶去。阿修一见终于也到达目的地,马上精神振奋了起来,拿着相机朝经过的村落和农庄拍照。 他们的车子停在一道铁栅门前方不远处。布莱德能看见鉄栅门的旁边设有守卫室,还能听见隐约的狗吠声,警卫森严。阿修忙不迭拿起相机又朝门口和里面的矿场一窥按下快门。 “这个就是铝矿厰的门口。”敏儿説道,摘下了墨镜。 布莱德眯眼望了一下已经开始在虎视眈眈瞄向他们车子方向的守卫:“看来我们是进不去的了?” 敏儿耸耸肩:“至少不是今天。” “等哪天又开记者会,你或许可以鱼目混珠拿媒体证进去看看。”敏儿又继续说:“里面就是个诺大的採矿区和铝矿处理厰,包括了以陶土建设堤坝的矿湖,以及员工宿舍。” “员工宿舍?”布莱德好奇地睁大眼:“竟然还真的有人敢睡在那里。” 敏儿抿嘴:“反正他们说採集铝矿操作过程对人体绝对无害,他们又何必避忌?” “说得也是。”布莱德看了看手錶,就快5点下午了:“既然今天矿场不得其门而入,那我们就赶紧去探访村民吧。” 敏儿把车退出去,朝另一个方向开去,未几又在一个农庄门口停下。木栅里能看见一群羊在吃着草,它们的毛色看起来有些发黄骯脏,似很久没打理了。 一座简陋的农舍搭建在里面,看起来摇摇欲坠,风大一点或许就会把屋顶给吹走也不一定。 敏儿深吸一口气,把引擎熄灭:“我是把你带来这里了,但是村民是否愿意再次接受访问,我不能担保。” “明白。”布莱德点点头,打开了车门。敏儿和阿修也跟着下车,走向木栅处。敏儿双眉紧锁,似心事重重,让布莱德不禁也感到压迫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皮肤病,让敏儿连第二次探访也显得面有难色? 布莱德眼看四下没有其他人,只好拉起嗓子叫起来:“请问有没有人在呀?” 叫了三声,才有人从农舍里走出来,是一个瘦小干巴巴的女人,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深陷的眼窝使眼睛显得如铜铃般大。女人朝布莱德他们叫道:“你们找谁?” 敏儿喊回去:“齐太太,齐先生在吗?” 被唤作齐太太的女人顿了一下,又迈开脚步走过来,看清楚敏儿的脸后,仍一脸疑惑:“我不认识你们。” “齐太太,我——”敏儿还没来得及表明身份,就被阿修打岔:“我是齐大哥的表姨妈的儿子,听老妈说齐大哥病了,叫我来探望他,顺便把她老人家的心意送到府上;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齐太太狐疑地打量了阿修几眼:“我从来没听説老齐有表姨妈。” “我妈说和齐大哥一家失散多年,最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新闻,才知道你们在这里,马上要我代替她赶来看你们。”阿修一本正经地説道,敏儿忍着挑眉毛的冲动望着阿修。 “齐大嫂,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大哥吧,我妈她这一辈子的遗愿就是要实践照顾你们家的承诺,我得亲自把她老人家的心意交託给齐大哥,才能安心。”阿修把故事说得栩栩如生,还露出焦急的表情,叫人难以怀疑他的故事。 “对啊,齐大姐,你忍心看一个老婆婆带着遗憾归去吗?”布莱德也帮忙游説起来,拍拍阿修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阿俊他母亲年纪也一大把了,最近身体状况不是那么好……” “对啊……”阿修嘆了口气。 齐太太不堪其烦,终于投降:“好啦好啦,给你们进来看老齐就是了!” “谢谢齐大嫂!”阿修和布莱德同时説道,敏儿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齐太太把木栅门打开,转身带领布莱德他们到农捨去,阿修回头朝布莱德眨了眨眼,走在最后头的敏儿不禁心想:爲了独家新闻,这两个人果然是不择手段。 到了农舍的门口,齐太太慢慢地推开了门,后面三个不怀好意的城市人跟着走进了简陋的农舍里。 作家的话: ☆、第三章:脸 (2) 2 农舍里有一阵农村特有的“乡土味”,夹杂着干草、干燥牛粪、泥土的味道,并不特别臭,但习惯居住在市区的人就会觉得这股味道有点难闻。 第213页 当然齐太太毫无异样,两扇门一推开,前方的墙壁就摆着供奉神明的神台,插在瓮里的香火已经熄灭多时。 神台前的两边墙壁摆了两座双人籐椅,齐太太让布莱德他们坐下,穿过前堂旁边的狭窄走廊,到里面的房间去叫齐先生。 等到齐太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敏儿转头瞪了一眼布莱德:“你们——” 敏儿还没来得及把话説完,阿修又打岔:“我们真的很想见到齐先生,不是吗?” 阿修还特意强调“真的”两字,让敏儿气得直想跳脚:“我可没答应你们要——” 布莱德这时又插嘴:“我们都进来了。”说着,他伸手轻握敏儿的手臂,转头作了个“嘘”的手势。 农舍里根本没有隔音效果可言,他们如果要圆谎就要谨言慎行。敏儿皱眉,不再说什么,只是气鼓鼓地翘起手臂,盯着黑色冰冷的水泥地面。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手套、穿着袜子、长袖衣和长裤的男人从走廊里走出来,大热天的,他这身室内的穿着着实让人感到诡异。 男人看起来三十上下,眉毛粗又浓,方型脸,一头军装短髮,走起路来不屈不驼,腰板挺得直指的,神色不怒而威,看样子一点也不像生了病。 齐太太跟在男人的后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壶茶和几个杯子。 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到布莱德他们面前,轻咳了一声:“听説表姨妈找我?” “齐大哥对吧?”阿修忙站起身,趋前伸出手:“我妈找你很久了!” 齐先生眯眼打量了一下阿修,戴着手套的手始终没有伸出来:“我的手因病不太方便使用。你们远道而来,我们只有茶水招唿,真是不好意思。” 说着,齐先生坐了下来,阿修只得尴尬地把手收回去;齐太太把茶壶和杯子放在中间的小矮桌上:“各位请用茶,招唿不周到,请见谅。” “没的事!”布莱德説道,接过茶壶:“麻烦你们倒是真的。” 齐先生又清了一下喉咙,戴着手套的手看得出来在微微颤抖:“你们从新闻上看到我的消息?” “是啊,母亲在报纸上看到採访照片,一眼认出就是齐大哥你。”阿修认真地説道,并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前一天拜访亲戚时正好收到的给儿子的红包,递给齐先生:“这是母亲托我亲手交给你的一点心意,希望你收下。” “这我不能要。”齐先生一皱眉,摇了摇手,似微怒。 阿修顺势说下去:“我们都从新闻上知道你的病情了……齐大哥,你就收下好能减轻医疗负担吧,我们都希望你能快点康復。” 齐先生一听,似乎更生气了,瞪大双眼:“如果这些矿场的人可以滚蛋的话,我当然会好起来!现在我又不是废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修假装无辜的表情:“可是报纸上说得不清不楚的,其实齐大哥你到底染上的是什么病?严重吗?” 齐先生盯着阿修好几秒才说:“这种事没什么好説的。” “听説你身上长蘑菇了……”看情势进度太慢,阿修决定加重火药:“是真的吗?” 齐先生狠狠地瞪了阿修一眼,旋即又嘆气起来:“你们想看就看吧。” 说着,齐先生把左手套拆除,又把右手套拆除,再弯腰把一双袜子都脱掉。当手套和袜子被拉下来的时候,可见齐先生露出疼痛的神色。 当手套和袜子都摘除了,布莱德他们就看到了齐先生的手上、脚上都长了一轮又一轮片状的奶白色的东西,片状的边缘有一点皱褶,有的边缘还呈褐色。    它们参差不齐地长在皮肤表面上,像是从皮肤里面刺破表层长出来的一样,大大小小都有,乍看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这……”阿修不禁惊呆了,布莱德也目瞪口呆,只有看过这场面的敏儿抿着嘴,皱眉看着面前的诡异皮肤病病人。 “我不知道你们能多有势力,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把那个矿场赶走。”齐先生开口説道:“这种皮肤病都是矿场开始运作之后才出现的。” “你的意思是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皮肤病出现?”布莱德问道。 齐先生点点头,又无奈地撇了撇嘴:“以前生肉芽还算平常,我们毕竟有採集蘑菇的习性,但是现在这种……怪病,是最近才有越来越多村民染上的。” “会痛吗?”阿修凑近观察,齐先生也不闪躲。 “痛……”齐先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刚生出来的时候会有点痕痒,但长出来之后你不碰它们就不会痛,但是你一旦拉扯到它们,就好像……把筋肉都要拉出来一样痛。” 齐先生又嘆了一口气:“刚开始数量不多还能穿手套和袜子忍着,可是现在它们越长越多,脚板、手指上都长了,根本连穿袜子走路都有点痛了,还能怎样干活呢?” “第一个染上这种怪病的村民是谁?你知道吗?”布莱德好奇地问道。 齐先生想了一下后回答:“第一个被发现的是老林,可是他发现长蘑菇后不久,其他人也同时染上了这个怪病……就好像雨后春笋,这些蘑菇一下子就从人的皮肤里冒出来。” 第214页 布莱德摸了摸下巴:“染病的都是男村民吗?” “也不是这样的。”齐先生摇摇头:“女人也一样……这和以前的肉芽不一样,肉芽感染只有出去烂泥地工作的男人会患上,女人从来没听説长肉芽的。可是这次的皮肤病很不一样……据説会传染,你们城市来的人会看这是会传染的东西吗?” 一听説会感染,阿修就身体僵硬了一下,再缓缓地退回去:“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医生来看比较作准。” “说得也是。”齐先生皱眉:“我怕会传染,所以也一直穿手套和袜子,不敢让其他人随便触碰我的手脚,洗澡的水也要消毒过才行。” “小孩子有这样的情况吗?”布莱德又问。 齐先生摇头:“幸好还没有。” “看过医生了吗?”布莱德关心地问道。 “看过村里的中医师,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方便进城里去看医生。”齐先生说着,又嘆了口气:“这样下去还真不是办法。” “真的。”布莱德也忍不住贊同道,把阿修手上的红包再度递过去:“虽然这点钱帮不上什么,但是希望那个你能收下这个心意,好让我们心里过意得去。” 齐先生看着神色坚决的布莱德,终于也收下了红包:“代我谢谢表姨妈。” “这是我们能做的一点事情了。”布莱德説道。“你不方便进城看医生,但我们可以找医生进来看看你的病。” 齐先生又摇头:“到城里看医生都一笔钱了,何况是请医生专程过来?” 布莱德还是坚持要帮助面前的病人:“我认识一个医生,我可以拜託她来看看你的病,不收费。” “这……”齐先生面有难色:“有点爲难你们了吧?” “没的事。”布莱德推了一下阿修:“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先把你的症状拍下来,让我的医生朋友先看看再决定需不需要专程过来一趟。” “好吧。”齐先生最后也妥协了,让阿修拍下了手上和脚上的诡异片状物。 当三人要离开农舍的时候,齐先生仍在挣扎着要穿上袜子,那每一拉就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让人也不禁为他捏一把冷汗。 在木栅门前,齐太太说了句“慢走”,就木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此时一阵风吹来,把齐太太的面纱吹了起来,露出眼睛下方的脸。布莱德他们在那一瞬间都看到了,齐太太的脸上长着一片片的奶白色物体,就像齐先生手上和脚上的一样。 齐太太慌乱地尖叫起来,把面纱紧紧地压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农舍里。 作家的话: ☆、第三章:脸 (3) 3 子怡有些紧张地坐在桑兰大楼专属化妆室里,望着面前一整面墙上一面又一面的全身镜,她的后方是暗红色的垂地布帘。 房间的设计是打横的长方形的,她所面对的那面墙前方摆着几张化妆檯和椅子,左右两旁是通往大楼别处的通道,暗红色的布帘在两旁通道门口半敞开,但子怡听不见任何説话声或人走动的声音。 她仿佛坐在一个孤零零的房间里,消失在世界的边缘。 全身镜里倒映出她没有化妆的脸,一张姣好的瓜子脸,一双虽不算大但也不是太小的丹凤眼,鼻子小而巧,上唇略比下唇厚一些,往后梳起绑成马尾的头髮露出她光洁的额头,髮际有稀疏的细细的鬓髮。 素顔的她少了一份健康的气色;她的脸虽白皙但是却不红润,在白光灯下显得苍白如吸血鬼。她的鼻子虽然小巧,但是没有利用粉底打影就显得有些塌。嘴唇的顔色也有些暗哑,一双没有眼綫和眼影的眼,仿佛失去了平时的神彩。 那双眼好像不会説话了,沉默了,隐入黑暗里了。 子怡不喜欢没有化妆的自己。化妆让她充满自信,可是卸妆之后的她,似乎在卸妆的过程中也卸掉了一圈光芒,她整个人变得暗淡无光,就像街上任何一个路人,没有人会关注,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而她无法忍受这种平凡。 而且她不甘心。爲什么别人能有一双长腿、一张天生丽质的脸蛋,美得不可方物,而她就要接受自己一辈子只能当绿叶的命运? 她也想像那些美人一样漂亮。从小她就爱漂亮,可是不能化妆的学生时代,她如何努力,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女孩子。看着同班的男生追求天生漂亮的校花们,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爲什么她这么努力,还是长痘痘?爲什么她努力表现自己美好的一面,仍然只能沦爲漂亮朋友身旁的绿叶? 説是一种嫉妒的心态也好,是一种好胜心作祟也好,子怡总认爲因爲自己不够漂亮,所以总是被人遗忘,总是和好机会擦身而过。 她太平凡了,就连当时暗恋的男孩子,竟没看出她的心意,还和她做朋友,目的是爲了接近她当时的漂亮的好朋友。 而当然,当时还年幼的她,不懂得处理这种复杂的情绪,于是子怡偷偷告诉男孩子说她的好朋友不喜欢他,也暗地里把男孩子拜託她转交的东西给收着,最终毕业前他们都没有开始交往。 子怡从来不知道好朋友对男孩子的心意,因爲她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对于男孩子夭折的暗恋曾有过一丝愧疚,但是想到好朋友也从来没说过喜欢那个男孩子,子怡也就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了。 第215页 中学毕业后,子怡马上迫不及待地每天化妆出门、上课,恨不得把以前的平凡洗刷得一干二净。 青春期的痘痘问题消除,又越来越能掌握化妆之后,她也变成了自己朝思暮想想成爲的美女。 大家都说她好漂亮,当她把照片上传到面子书,就有超多人按贊、留言赞赏。后来她还拥有面子书粉丝群;子怡知道这些人喜欢的是化妆的她,那个充满魅力、光芒的她。 在妆容底下的她,仍是那个平凡的路人,那个总是被人遗忘、就连暗恋的对象也无法发现的绿叶。英文有种説法叫“wallflower”,妆容底下的她就像那面墙上的墙纸,没有人注意,没有人看见。 渐渐地,有人走动的声音从右边的通道传来,“咚咚”的高跟鞋步行声把子怡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子怡站起身,一个长得高挑窈窕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女人一头染成白金色的头髮剪到半耳的长度,前方的七三分綫稍微遮盖了她的烟燻装右眼。女人浓妆艷抹,穿着一身贴身斜肩设计的深紫色短裙,包裹大腿的设计显出了她身体的曲綫,黑白色鱼嘴高跟靴露出她凃了紫罗兰色的脚趾甲。 “你好,方小姐,我是金妮,你今天的冬之雪亲身体验会的化妆师。”女人指着化妆檯上早已准备好的化妆工具以及林林总总的冬之雪彩妆全系列产品,説道。 “你好,金小姐。”子怡大方地伸出手。 “你就叫我金妮就好。我直接叫你子怡,你没问题对吧?”金妮伸手握了一下子怡然的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当然没问题,金妮。”子怡也报以一笑。 金妮看了一下手錶,连珠发炮地説:“chris开会又迟了,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等会儿我们的平面摄影师也会过来,还有我的助理,又迟到了,真是的。” 金妮语音刚落,一个留着及肩捲髮的男人背着摄影工具进来了,旁边跟着一个身形圆润的年轻女人,替男人把打光设施拿进化妆师里。 “你们终于来了!”金妮忙走上前去把年轻女子拉过来,也不多作介绍了,马上就转头向子怡说:“摄影师来了,我们先开始吧,待会儿chris就会过来了。” “好的,今天麻烦你了,金妮。”子怡点点头,自动坐上化妆檯前的椅子,准备就绪。 金妮不客气地伸手轻捏了一下子怡的脸:“你已经洗好脸做好紧肤和保湿了对吧?” “是的。”子怡回答。 “很好,那我们马上开始了。”金妮转头朝摄影师说:“先拍一张素顔。” 子怡有那么一瞬间的抗拒没有化妆的脸被摄入镜头,但是一想到自己和桑兰的合作,只能硬着头皮让摄影师拍了各个角度的照片。 接着,金妮拿着一支冬之雪系列的润肤霜,挤了一点在手背上,再给子怡的鼻头、两颊、下巴和额头各点了一点,再用手指熟练地把润肤霜在子怡脸上推平。推好一层润肤霜后,子怡的脸色马上多了一层柔滑的光泽。 “这润肤霜除了能瞬间提升肤色,还能给你全天候的保湿哦。”金妮看似很满意地端倪了一下子怡的脸,然后又拿了一个小巧的笔刷和冬之雪系列的遮瑕膏,沾了一点遮瑕膏再蜻蜓点水般在子怡脸上小心翼翼地涂抹,那动作轻盈如在为一幅水彩画作画。 金妮用笔刷在子怡的双颊、鼻翼上轻轻地划刷着,很快子怡的脸部肌肤就看起来完美无暇了。 “很好,很好。”金妮自言自语道,又拿起冬之雪的眼部妆前霜,里面有亮白色和浅红褐色两种色泽,金妮以新的细笔刷给子怡双眼上下眼睑凃上两种色泽,再轻巧地画眼綫和凃睫毛膏。 这时chris也来了,子怡想打招唿但被金妮压下:“先把妆化好吧!” 接着金妮拿眉粉以笔刷轻描绘出子怡的眉型,浅褐色的色泽看起来很自然;然后子怡的双颊上被凃上粉嫩红的腮红霜,腮红霜很服贴,一点上脸颊就定妆在脸上了。 最后金妮给子怡打上眼影,还有口红,以及用大刷利用眼影盒里的深褐色给子怡修饰脸部綫条,大功告成后,子怡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和几十分钟前的她判若两人。 “看,大功告成咯!漂亮吧!”金妮像在展示自己的作品一样张开双手,朝chris、摄影师和助理説道。 “很漂亮,谢谢你,金妮。”子怡看着镜子里因彩妆的效果而大放光彩的她,似乎这才找回了自己。 这才是她。不是那个刚才镜子里苍白的没有化妆的人。 作家的话: ☆、第三章:脸 (4) 4 接到合唱互相pk环节的消息后,子怡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抽籤的时候,她和立威被抽到了一起在下一个阳光歌唱比赛环节中进行合唱,然后一分胜负。 抽籤结果出来的时候,子怡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可是仍表现得落落大方,只是朝立威笑笑说:“我们真有缘。” “就是説啊。”立威对抽籤结果的反应也显得很淡定,勾起他那抹标志性的有点轻蔑又有点邪魅的笑容,说:“你可不要输得太容易哦。” 子怡微笑不説话,倒是晓兰抽到强敌宅男歌神,表情挫败地哀号:“我爲什么要和这个人对唱啊?!” 第216页 只见晓兰的合唱对手尴尬地刷红了脸,搔了搔头,有些结巴地说:“很……不好意思,请多多指教……” 晓兰拍了拍额头,只能接受了自己被分派到和面前这个人合唱的命运:“我告诉你哦,选歌练歌全部都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好,好的。”对方又憨厚地点头如捣蒜,就像个害怕被惩罚的小孩似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大家都已经开始觉得这一个配对将会非常有趣;子怡和立威相视而笑。 当天晚上立威就打电话给子怡问选歌的事情:“你心目中有合唱歌曲选择了吗?” “还没有呢。”子怡只能老实地回答。其实自从抽籤结果出来之后,一想到竟然要和立威合唱,子怡的心情就七上八下地,根本没办法聚精会神去想选歌的问题。 “嗯?”立威顿了一下,仿佛有点惊讶:“少见呢。平时你不是都准备齐全,很认真的吗?” 子怡吞了口口水:“我刚好有事情忙。” “我倒是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到了几首我和你或许可以尝试的合唱曲。”立威完全没察觉到子怡的谎言,只是继续说下去:“你我的声綫都属中音阶,而你的特点是唱歌很有个人的想法,我的唱歌方式比较抒情走向,综合起来并能表现两人的特点,就要找一首抒情但歌词必须很有意思的歌曲,至少不知是爱到死去活来的歌。” “嗯。”子怡认爲立威说的也没有错。 “如果要比飙高音、嘶吼的技巧,这肯定不公平,所以我觉得我们的选歌最好是能以絮絮互相倾述的方式进行,好让你我都能表现擅长的细腻度。”立威继续说道:“我心中的选歌有几首,就看看尝试之后哪一首比较适合吧?” “你想到的选歌有哪几首歌呢?”子怡问道。 立威很快地回答:“第一首是很经典的一首歌,张学友和梅艷芳合唱的‘相爱很难’,第二首歌是薛凯琪和方大同的‘復刻回忆’,第三首是电视剧主题曲‘年少无知’。” 子怡挑起眉头:“这三首歌……好像感觉都相差很远吧?” 立威语气却显得跃跃欲试:“老实说,我觉得‘年少无知’这首歌的重新诠释的潜力巨大,我最想尝试的就是这首歌了!” “嗯……”子怡还在思考该如何拒绝立威古怪的建议,立威就马上先开口:“你现在有空吗?不如我们就马上来试试看合唱这几首歌的感觉吧!” “现在?”子怡一惊,马上想到的是在家里的她早已卸妆。 “对啊,你有空吗?我现在就借室友的机车过去你家找你。”立威也不管子怡同不同意,就盖了电话。 子怡望着手机好几分钟,才勐地从床上跳起,换了套衣服,冲到梳妆檯前,拿起妆前脸霜和遮瑕膏,开始重新化一个精緻的妆容。 镜子里的她慢慢地在她眼前蜕变;平凡不起眼的女孩,在化妆品的修饰下,像盛开的花蕾,一点一点地绽放美丽动人的外在。 桑兰彩妆系列体验会后,金妮和chris把全套冬之雪彩妆系列产品送给了子怡。子怡对于冬之雪的效果很满意,当然就满心欢喜地收下,现在也心花怒放地在脸上涂抹着这个全新的彩妆产品,一定要让立威惊艷不可。 当门铃响起时,子怡刚好才化好妆,并用夹烫板烫好漂亮的微捲髮尾。 子怡看了眼镜子里像洋娃娃一样完美的妆容,满意地缓步走到门前去应门。 甫打开门,立威就提着吉他箱毫不客气地走进了子怡的客厅,勐一擡头才想说什么,看到子怡的脸,却顿时语塞,一副忘了自己要什么的样子。 子怡忍不住笑起来:“你看什么?” 立威这才回过神来,又恢復了平时的样子,也笑了笑,说:“你的妆,很好看。” “谢谢。”子怡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继续勇敢地直视立威望着她的眼睛,看看谁会先闪开视线,但是自己还是先马上打退堂鼓,在立威的注目下移开了视线。 立威在沙发上坐下,把列印出来的三首歌歌词交给子怡,自顾自地把心爱的木吉他从吉他箱里取出,稍微调了一下弦。 “那么,就先从‘相爱很难’开始吧。”立威调好弦,擡头朝子怡説道。 子怡点点头。立威弹了一个音:“这首歌是这个主音。” 在立威的吉他伴奏下,两人反覆琢磨三首歌曲的适合度以及能够变通的潜力,不知不觉一直唱着写着,就到了深夜一点。 “我看再唱下去,我邻居就要来敲门了。”望了眼时钟,子怡笑了笑,説道。 立威似乎也有点累了,只是把吉他放进吉箱里,在沙发上缩起脚来,继续在纸上凃涂写写。 子怡也不打扰此刻安静的氛围,望着立威认真涂写的样子,深夜里冰凉如水的空气,没有汽车杂音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在这个空间里,他低头编写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她望着他,好像可以一直就这样望下去,直到时光的尽头。 如果这一刻,不结束,该有多好,她想道。 这时,立威倏地擡起头来,对上子怡来不及闪开的视线,扬起笑靥:“我还是觉得,我们唱‘年少无知’的重新诠释版,很有激盪性。” 第217页 “比起对唱情歌,我们这样来诠释现代男女的心声,也很新鲜啊!”立威继续説道:“也比较符合我们是朋友的印象吧。” 子怡抿了抿嘴,试探性地问:“难道你怕会传绯闻吗?” “我不怕。”立威飞快地回答,那速度快得让子怡不知所措:“爲什么要害怕和你传绯闻呢?” “你不怕就好。”子怡避开立威的视线,急忙撇开这个自己开的话题。 气氛在那瞬间僵硬了起来,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立威才开口划破沉默:“在家里也要化妆吗?不累吗?” 子怡擡起头:“化妆对我来説是一种待人的礼貌,是一种习惯,不会累的。” 立威眨了眨有些疲倦的眼:“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子怡愣了一下,只是微点头:“怎么了?” “我现在觉得,或许那是因爲你从来没给机会我认识你。”立威伸手揉了揉眼:“你连在家里见我都要化妆……难道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你敞开心怀面对吗?” “我……”子怡皱起眉毛,想说些什么,却被立威打断:“小心你化妆的脸变成你真正的脸,习惯到有一天怎样也卸不下来。” 明知道立威只是在开玩笑调侃她,但是子怡却还是感到仿佛尾巴被踩到了一样,有些生气:“你不要乱拿这个开玩笑。” 立威正色起来:“方子怡,我是认真的,如果你在人前的一刻都必须化妆才敢示人的话,你太依赖化妆了。” “就算化妆多好看,当年华老去,还是不能阻止青春的逝去。在你还能挥霍青春的时候,多让自己真实的脸透透气也好吧。”立威又揉眼:“而且我相信,你没化妆的样子,也会很好看。” 说着,立威突然伸手轻捏了一下子怡的脸,把子怡吓了一大跳:“我就不想永远只记得你化妆的脸,而不知道你真正的样子。” 子怡不自然地退开:“夜了,你该回去了。” 立威望着子怡好几秒,才微微一笑,站起身,提起吉他箱离开:“晚安。” 临别立威也没再説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子怡确定立威已经离开后,把门锁好,又再回到梳妆檯前,慢慢地把妆容卸掉。望着梳妆檯上沾染了各种彩妆色彩的卸妆棉,她轻轻地以手指顺着脸部的轮廓划过脸部肌肤,嘴里哼起刚才练习的‘年少无知’这首歌。 “年少多好,朋友多好;一番挣扎不会有被告,游戏竞争不会记入脑。年岁增长,无法修补,青春的诗总会老,时间多恐怖……” 唱到这里,她擡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素顔,感觉内心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在那一刻开始慢慢、一点一点地从里面往外面吞噬着她的整个人。 这夜异常地寒冷。 作家的话: ☆、第三章:脸 (5) 5 汪东海把会议室的窗帘捲起,午后的阳光洒进来,一下把会议室整个照亮了起来。 文素眯起眼望着背对着她捲起窗帘的东海,左手不自觉地轻轻搓弄着桌上文件的左上角,发出细微的“啪啪”的塑胶封面被扭曲松动的声音。 东海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文素的面前,坐下。他把双手肘搁在会议桌上,倾身向前,盯着文素:“桑兰这个案子你拖了一段时间。” 文素望着东海犀利的双眼,虽没有闪躲他的眼神,但内心早已升起不安感:“是的,因爲我怀疑院方的医疗诊断手续不够完整,女伤者的白血球含量虽在正常范围内但仍是偏高,疑似感染某种真菌皮肤病,并且可能比报告里陈述的更严重。” 东海仍盯着文素双眼,没有説话。文素吞了口口水,又继续说:“我认爲院方的医疗诊断报告可能流于表面,而没有正确评估女伤者的伤患程度。” 等到文素说完,东海仍没有开口,只是开始以左手食指缓缓地搓弄着右手中指上佩戴的戒指,一圈又一圈地挪移着,继续望着文素。 过了沉默而漫长的一分钟,东海才开口:“郭医生,你知道我爲什么聘请你吗?” “因爲我在医学微生物学领域的专业知识。”文素不疾不徐地回答。 东海继续搓弄着手上的戒指:“是的。” “我聘请你,是因爲你在医学微生物学领域的专业知识,以及权威性。”东海继续説道,望着文素的眼似乎一眨也不眨:“我要的是你的公信力,郭医生。” “我要的是你在这份评估报告里的提供的公信力。”东海又重复道。“你知道桑兰这个案子涉及的金额有多大吗?” 文素皱起了眉毛。 “以桑兰今时今日在国际上的地位而言,他们的名誉可能不止几百万的价值。”东海停下转动戒指的动作,把十指交握在一起:“我们把这个案子拖得越久,这笔金额从我们面前飞走的机会就越大,你明白吗?” 文素感觉到内心有一股不忿:“若女伤者患的是真菌皮肤病,女伤者的皮肤病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恶化,我认爲如此仓促决定她毫无大恙是非常粗心的决策。” 第218页 东海避开文素的质疑:“直到医疗诊断结束那一刻,女伤者并无大碍,这就是所有你所要评估的事情。把这个案子结掉,郭医生,不要再节外生枝。” 文素咬了咬下唇,正要反驳,却被东海打断:“记住,郭医生,我聘请你,是因爲你在医学微生物学领域的专业知识和权威性,不是你的好奇心。” 说完,东海站起身,大踏步离开了会议室。会议室的玻璃门被大力推开反弹,发出“哐儅”的一声。 会议室里剩下文素一个人,及午后阳光照射下她在会议桌上狭长的身影。 她低头望着面前的文件,陷入一阵沉思。 她在东海医疗谘询公司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拖了快一个月,这显然让她的工作表现大打折扣。虽然文素知道汪东海最讨厌拖泥带水的行事方式,但是这个案子却让她再三斟酌仍迟迟无法结案,写出评估报告。 她从各方面取得各类报告和资料,所有的数据都显示正常,但是唯有白血球数量正常偏高这一点让她耿耿于怀。对,那是正常范围没错,但是加上女伤者的脸部症状,却和细菌或真菌感染的情形符合。 而从资料上也确认,桑兰货车当时载送的是含有蕈类等真菌的彩妆系列原料。既然是原料,并未经过确切清洗和处理,不能排除这些原料上带有可感染皮肤病的细菌或真菌的可能性。 如果女伤者的确因桑兰的彩妆系列原料而感染皮肤病,这个案子就不仅仅是院方的疏忽,也势必对桑兰造成一定程度的名誉打击。 文素迟迟无法下笔完成评估报告,就是纠结于这个节骨眼上。所有的资料显示正常,而她却迟疑着是否应该把女伤者因桑兰原料感染皮肤病的评估写进报告里。 文素无法证明这个疑点,也无法排除这个疑点。正是因爲这样,她无法完成这个报告。 以保持评估的中立性,文素只能从专业的角度和各类资料以及报告着手评估,而不得直接面对该伤者进行诊断。她必须保持第三者的立场;若她认爲有重新医疗诊断的需要,就必须通过评估报告提出,再让其他医生给女伤者进行第二次医疗诊断,再以该报告进行第二次评估。 而显然,汪东海并不想要这个案子出现第二次评估。 文素继续搓弄着面前的文件好几分钟,才默默地站起身,把文件拿起,缓缓地离开了会议室。 如果她要排除那个疑点,她必须亲自审视女伤者脸部的疑似感染症状。 作家的话: ☆、第四章:妆 (1) “我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我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夜里倾吐悲啼,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歌》,克莉斯蒂娜·罗塞蒂撰,徐志摩译。 第四章—妆 1 弹着不插音的木吉他,立威轻哼着黄贯中创作的“年少无知”这首歌,望着窗外寂静的深夜街景。 他喜欢这首歌,不无原因;beyond本来就是他喜欢的乐团之一,而在他心目中,黄贯中的吉他技巧不输许多西洋乐团吉他手,这一点在“灰色轨迹”那首歌里黄贯中的吉他solo部分就表露无遗。 当“年少无知”这首歌开始出现在电台的时候,立威马上就听出了beyond的影子,那是一种不同于主流歌曲的味道,带着一点反叛的意味,细细咀嚼歌词却又是对岁月及生命的妥协。 谁又不曾在年轻时迷失过?人生里有那么多的选择,就算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而每一个选择都一步步地造就未来的你。当回首来时路,谁又不曾感嘆如果当时选择另一条路,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 人生没有一点遗憾大概是骗人的吧,他想。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如果曾经面对选择的交叉路,如果曾百般思量两个选择而最终必须忍痛割捨其一,蓦然回首的那一刻,又怎么能够不有一丝唏嘘? 对立威而言,人生到头来还是要妥协,所以能够的话,活着的每一刻都要活得真实,尽可能地对自己诚实,才能不愧对自己的生命。 立威自认一路走来都对自己非常诚实,但是一遇到感情事他似乎就潇洒不起来。 或许,就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音乐世界里潜泳抒发自己的情感吧。 哼着哼着,他就停了下来,继续任由手指的撩拨之间发出温暖的吉他声音,连绵的音符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和自己的心跳连成了一片。 他是喜欢方子怡的。 她对每一次表现的认真,深深地震撼着立威对生命的态度。那是一股不容许生命最终必须妥协的固执,那是反抗与命运妥协的执着,仿佛每一次站出来、每一次睁开眼睛醒来,就顽强地认真地为未知的未来铺下非达成不可的目标。 她是如此地相信自己的未来掌握在现在的自己的手里,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对于只想对当下每一刻负责,而认爲未来不能掌握的立威而言,这种企图掌握未来的生活的态度不仅仅是愚笨的,而且还有些可笑。 可是不知怎的,子怡那种认真得几乎偏执的态度,却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立威,让他开始思索起未来想如何过活。 立威甚至开始想到了自己和子怡可能的未来,而这竟让他感到一丝惧怕。 第219页 子怡是个怎样的人呢?每当想到这个问题,立威就觉得自己好像傻瓜一样;他把自己赤裸裸地表现在她的面前,可是子怡却始终保持着她的距离。 一开始,立威就已经输在他把真实的自己泄露得太彻底。 子怡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是个很认真,想要成功成名的女人。可是除此之外,立威还知道什么呢? 他又不期然想起刚才在子怡家里练歌的事情。他当然明白化妆是一种礼貌这回事,他并不排斥化妆的女人;如果他排斥的话,就不会喜欢上子怡了。 可是子怡对化妆的态度很不一样,就好像化妆是她的第二生命,没有化妆就没有她。 立威能感觉得到子怡在妆容底下的自卑感;那一种因化妆而无限放大的自信,是卸妆后无限放大的自卑的对比。 而立威爲此感到心疼。他想要把子怡从化妆的枷锁中解救出来,他想要告诉她就算不化妆,她还是她,还是他会喜欢的她,卸妆并不会带走她的自信。 可是望着抗拒被拯救的子怡的脸,她眼里那个把自己蜷缩在化妆底下的女人,立威无从下手。 仿佛立威的手伸出一寸,子怡就往回退缩一尺。 就像雾里看花一样,怎样也碰不着子怡真实的自己。 终于一曲终了,立威依依不捨地弹下最后一个音符,让音符飘散到窗外清冷的夜里,冀望着它能给遥远的一个带着对自身的不公平自卑感入睡的女人一点慰藉。 等到合唱 pk比赛的那一天,立威和子怡终于还是选择了“年少无知”这首歌合唱。 主持人喊出了两人的名字,他们分别站在主持人的两旁,主持人还调侃他们:“立威,听説你们这次练歌还差点闹翻对吧?到底是什么原因,来说说看?” 立威耸耸肩,瞄了一眼子怡,故作轻松地说:“也不算闹翻啦,就被子怡在家里还化妆的脸吓到而已。” 主持人睁大双眼,此时摄影棚也出现适时的音效:“子怡,你在家里也要化妆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你从不卸妆?” “我只是刚好还没卸妆……”子怡显然面有难色,这让立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还是说其实这就是你的脸啦?”主持人仍不放过这个梗,转而对立威说:“你不要乱诬赖人家啦,立威,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在化妆好不好!这都是天生的美啦!” 大家都被主持人的逗趣表情和语气给逗得笑个不停,立威也忍不住笑着点头称是:“可能就是这样吧!对不起,子怡,我误会你了!都是你太美了啦!” 可是一望过去,子怡虽勾起浅笑,但却掩不住彷徨的神色,又让立威内心揪紧了起来。 “好,今天两人要演唱的是——粤语歌曲‘年少无知’。”主持人望了眼卡片念道:“可以说说看爲什么会选这首歌吗?” 子怡从容地回答:“这首歌是立威先提议的,本来我也觉得有点诡异,一男一女的唱这首歌好像有点怪怪的,可是后来练习了一次后,就觉得这首歌很有意思,其实是一首关于生命和友情的咏嘆的歌。而且爲了配合我们两个人的声音特质,我们也重新编排诠释了这首歌。” “哦?那么我们就洗耳恭听吧!”主持人把舞台交给两人,退下。 立威拿起自己的吉他,随着背景的音乐弹了起来,开始唱起了歌曲的第一句。 台上的两人以已经练习多次的全新编排方式演唱了一首本该只有男班歌手在唱的歌,加入了女音的低音咏唱,又增加了副歌部分的高潮,令整首歌生色不少。 两人合作得天衣无缝,可是没想到来到最后一次副歌部分的时候,子怡却突然唱错歌词,接着就开始荒腔走板起来。 立威马上接过本该是子怡的部分唱下去,掩盖子怡的错误,尽可能地表现自然,但是他注意到评审们已经出现不满的神色。 幸好已经快到尾声了,立威心想。他瞥了一眼子怡,她自知犯错,没有再插入歌曲,只静待立威把歌给唱完。 这首歌好不容易唱完了的时候,立威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灯光重新亮起,评审们皱眉不满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了。 首先发难的是那个毒舌男评审:“这首歌编排得很不错,我本来还很享受你们的演绎,直到子怡开始出错的地方,我就听不下去了。幸好还有立威接过去,但是子怡你来到比赛的这个阶段,还犯这种忘词走调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被严厉地批评的子怡却只是点点头:“我知错了,老师。” 当分数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立威以高分胜出了,而子怡则落入了失败区。虽然是这样,但是子怡的人缘一向不错,有的评审还是给了同情分,让她不至于成爲全场最差的参赛者,但成绩仍惨不忍睹。 “谢谢老师们的教诲。”子怡最后一鞠躬,缓缓地退到台后。 那一天,子怡以最后第四名的成绩,侥倖逃过被刷出比赛的命运。立威找到子怡想安慰她,可是子怡却先开口:“对不起,把我们的合唱曲搞砸了。” 立威皱眉:“你是怎么了吗?” “我没事。”子怡避开立威的视线。 “你……好像有点不舒服?”立威感觉到子怡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了。是那个妆有点太浓了吗? 第220页 “我只是有点心烦,小事而已。”子怡微笑,拒绝了立威的企图关心,到后台去更换衣服。 望着子怡离开的背影,立威暗自嘆了口气。 作家的话: ☆、第四章:妆 (2) 2 墙上的钟的秒针以规律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房间里只听得见原子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子怡面前的纸上。 “你只是皮肤出现过敏现象,并无大碍。要戒口,暂时不要吃海鲜类食物,这里开给你抗过敏药物,每天吃三颗。”医生停下了写药方的手,从垂架在鼻樑上的眼镜后擡起眼,瞅着子怡脸上的点点小红疮。 子怡抓紧了手里的手袋:“那过敏现象大概要多久才会完全消退?” 医生清了一下喉咙,似不耐烦地说:“定期服用药物的话,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医生站起身,准备把子怡送出门,子怡却仍不肯走:“医生,我爲什么会皮肤出现过敏现象呢?我到底对什么过敏?” “皮肤可能在天然或化学物质的接触下产生过敏现象,这些可能物质包括某一种植物、树脂、油漆、药物、抗生素、化妆品等等,但是你的情况非常轻微,请不要担心。”医生瞄了子怡一眼,总算认真地解释了一番,才把子怡赶出房间:“小姐,我还有其他病人要看诊,你先去拿药吧。” 子怡只好悻悻然地重新戴上墨镜,走出了诊疗室,到领药处拿了两小袋的抗过敏药物,离开了诊所。 虽然医生已经再三确认她的皮肤只是出现过敏现象,而且很快就会好起来,可是子怡依然感到焦虑不安。她把药袋放进手提袋里,紧紧地拉着手提袋,脚步飞快地走到车站等计程车经过。 中午的阳光炽热,把柏油路面蒸出微微的烟雾。子怡站在车站里,不安地上下移动着自己的脚板,双眼透过墨镜紧紧地盯着来回的车辆,长袖衫下的手臂开始被热气烘出一层薄汗,让她觉得更不自在了。 爲了来看诊,她这天完全没化妆就出门了。她只想赶快看完医生,赶快回到家里。 没有化妆的她的脸,清楚显现出她这几天突然冒出的点点小红疮,额头、下巴、鼻翼、脸颊都冒了一些,红色的疮只是微微地凸起并没有脓水,就像一朵朵微小的红色花苞,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 街上人来人往,子怡内心的焦躁感也渐渐地在阳光下升温。 他们都看到她脸上的红疮了吗? 子怡用力地抓紧手提袋的带子,指甲嵌进手掌的肉里,手掌早已沁出微汗。 那个在车站里坐着的男人是在看她的脸吗?那两个窃窃细语的中学女生是在悄悄说着她脸上的红疮吗?她们认出她是谁了吗? 子怡感觉到唿吸有点困难了起来,双手抓住手提袋的带子,开始用力地搓弄了起来。 这时,一辆计程车经过,子怡匆忙招手,计程车一停下,她马上打开车门跨进了计程车里。 车门关上后,子怡说出了家里的地址,计程车司机马上开车,她才总算感觉到稍微能唿吸了。 计程车司机把冷气开到最大,子怡感觉到体温渐渐舒缓了下来。 子怡不望窗外,只低头盯着大腿上的手提袋,双手抓紧带子的力度仍不减。 路程开了一段距离,计程车司机突然开口:“小姐,你很面善,是不是阳光歌唱比赛里的方子怡啊?” 子怡勐擡起头:“你认错人了。” “是吗?”司机从倒后镜瞄了一眼子怡:“你长得和镜头上的她很像呢。我很喜欢听她唱歌!上次唱‘年少无知’虽然出错了,可是我觉得是因爲陶立威太强了她才会压力失误啦!” 子怡漠然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盯着大腿上的手提袋。 计程车司机见子怡如此冷淡的回应,也就识相地闭起了嘴巴,不再说什么。 一路上,子怡皱眉望着双手和手提袋,心里只想赶快回到家里,一个人也不想见,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感觉到极度地不安,没有化妆而且还长了红疮,她的不安全感升到了顶点。 当计程车抵达她公寓门口,她马上付了钱就逃难似地直奔自己的公寓单位。 把家门关上后,子怡靠在门上,感觉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她感觉到双腿好像失去了力气,开始软了下来。她的手臂也无力了起来,手一松开,手提袋整个掉在地上,药袋从手提袋掉了出来。 她低头望着地上装着五顔六色的药丸的药袋,像脱离鱼缸的金鱼,用力地喘息着。 爲什么长了这些可怕的红疮? 她就这样靠在门上好几分钟,才把手提袋拿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屁股坐在梳妆檯前,摘下墨镜,望着镜子里她的倒映。 不过一星期前,她的脸依然光滑洁白,没有任何青春痘或者粉刺的问题。 镜子里的她,脸上不规则地分布着点点像粉刺的红疮。她伸手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脸、脸上的红疮。 红疮的触感有点硬硬的,虽然有一点凸起,但是没有粉刺头。 她凑近镜子,用手指用力地挤压其中一颗红疮,可是除了皮肤表层感到疼痛之外,红疮依然是一颗摸起来硬硬的凸起,不受挤压动作的影响。 第221页 当然,子怡已经尝试过很多次想要把红疮挤走,可是没有一次成功。以爲能够以消炎药膏、去粉刺磨砂、 撕剥面膜等等解决这些“粉刺”问题,可是当然也不奏效。 不论她多么用力多么频密地洗脸,那些红疮仍阴魂不散地跟着她,甚至开始蔓延开来。 一开始只不过是额头上的几颗小红疮。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青春期时满脸青春痘的时候。 平凡而丑陋的时期。 她那么努力走到今天,并不是爲了回到丑陋的过去。 绝对不可以回到过去。 子怡摸着下巴上的小红疮,毅然起身走到洗手间,拿起洗面乳,轻轻地在脸上搓揉起来。 看着脸上搓出了泡沫,她继续搓揉着,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力道大得她的脸开始痛起来。 好像洗得用力一点,那些红疮就会被洗出来。 最后她望着被搓得发红的脸,开始用清水把脸洗净。 水的冰凉触感稍微缓解了发疼的脸,发红的脸上的红疮看起来更明显了。 子怡别开眼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匆忙拍干脸,抹上化妆水和润肤乳,又再回到梳妆檯前坐下。 她把头髮夹起来,拿起遮瑕膏,慢慢一点一点地遮盖脸上每一颗红疮。 她轻轻地涂抹着,一层一层地涂抹着,直到红疮的痕迹好像从脸上消失了一样。 镜子里那张脸又恢復了光洁平滑的模样。 她闭上眼睛,深唿吸了一下,又再张开。镜子里的她,恢復完美了。 作家的话: ☆、第四章:妆 (3) 3 车子疾速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前方的公路状况非常顺畅。 文素轻松地踩着油门往前驾驶车子,听着电台正播放的新闻报导。 “桑兰在今年度本国最大型彩妆展会上首次让该品牌的最新系列‘冬之雪’曝光,并随着首次推出,所有到场者皆获免费试用及专业彩妆建议,引来了过千人的人潮。”新闻报导员利落地念着新闻稿:“桑兰彩妆品牌总监chris先生亲身到场宣传该系列;他表示冬之雪是桑兰的划时代之作,结合养生艺术与现代科技所研发出的最完美彩妆产品,除了能够遮盖瑕疵打造完美妆容,还能够同时以内含的灵芝等天然萃取给皮肤进行修復美白,让皮肤能越化越美。” “桑兰冬之雪系列在推出前已多次在gg及官方网站里亮相,这次正式首次推出便受到广大欢迎,深获现场试用者好评。”新闻报导员顿了一下:“接下来让我们进入下一段财经新闻。” 文素把油门踩得更用力了,车子飞也似地前进,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 她当然可以直接把医疗评估报告打完,草草了事,如汪东海所愿,息事宁人。桑兰保住它的名声,女伤者获得一笔赔偿,医院相安无事,东海医疗谘询公司赚取应得的利润。 唯一的受害者是车祸的女伤者。即使是“受害”,她也一样会获得一笔赔偿金,足够她买一部全新的寳马跑车。 可是没有人会知道女伤者的脸部皮肤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会在报告结案之后,继续关心女伤者的伤势。只要文素交了那个报告,结了案,女伤者的脸部伤势就会永远地被埋入报告底下,就算继续恶化下去,也已经和任何人无关,尤其是和桑兰无关。 可是文素离开医院研究员的工作,并不是爲了放弃追寻答案。 研究到了该结束的瓶颈,并不代表她对于答案的执着也跟着结束了。 做研究的她是爲了救更多的人,成爲医疗谘询医生,更不是爲了昧着良心赚钱。 就算是赔上了工作,她也要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悬而未解的事情,在她的人生里,越少越好。 文素咬了咬唇,把车子开离高速公路,进入了市区的路口。 驶进一栋公寓,文素把车子停在停车场,踏入电梯,按下了七楼的号码。 她把玩着手里的车匙,心里不断地复习等一下见到要见的人,该说的话。 该怎么说才能不唐突;该怎么说才不牴触任何条规;该怎么说才能得到答案。 当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文素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出电梯,往六号门牌住户单位走去。 她觉得自己这时甚至比应徵东海时更紧张。 以她的身份,她根本不能够出现在这里,枉论是和女伤者有所接触。 只要被发现的话,文素写的这个评估报告就会作废,那么结局就会与她草草了事结案一样。 她必须很小心。 “叮咚!”文素按下了门铃。 她等了一分钟,没有人来应门。文素又按下了门铃:“叮咚!” 又过了几分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文素正要再按下门铃,门突然被拉开了半个人的隙缝,一个全脸油白的女人在门边出现,让文素吓了一跳。 “你找谁?”女人的头髮往后束成一个髻,文素这时定睛一看才发现女人脸上凃的是一层厚厚的白色面膜。 “你好,丁小姐,我是保险公司的人,昨天我们已经通过电话。”文素不疾不徐地回答:“这里是昨天在电话上提过的需要补签的两份保单。” 第222页 丁小姐不疑有他地拉开了门,文素暗自松了一口气。 “补签了保险赔偿就能顺利获取了是吧?”丁小姐一边打开门,一边问道。 “若保险公司判定需赔偿你若干金额,你必须先签署这两份保单才能获取相关赔偿。”文素有条不紊地回答,顺利踏进了丁小姐的家中。 文素试图从凃满厚厚面膜的丁小姐的脸上看出皮肤病的状况,可是面膜凃得那么厚,她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在沙发上坐下,文素把两份僞造的保单推给丁小姐:“就是这两份,请查閲后签署。” 丁小姐只望了眼保单首页,就很爽快地签了名,像是迫不及待要解决这件事。 文素瞥了眼丁小姐:“赔偿金额的多少和受害者的伤势严重程度有直接的关系。” 果不其然,丁小姐一听,马上擡起头来看着文素:“我能获得100%赔偿对吧?” 文素故意挑了挑眉:“这必须看你的伤势严重度,现在看来你只是受了非常轻微的擦伤,恐怕赔偿金额不高。” 丁小姐睁大双眼:“谁说我只是非常轻微的擦伤?” 文素皱眉:“医院诊疗报告显示你只受了轻微擦伤,没有其他伤势由车祸直接导致。” “那是医院的疏忽!”丁小姐紧张地倾身向前:“我的脸!我跟你说一定和车祸有关系!” “你的脸怎么了吗?”文素直视丁小姐,佯装不知情问道。 丁小姐顿了一下,又往后重重地躺坐在沙发上,嘆了口气:“我没救了是吧?” “什么?”文素倒是没有预料到丁小姐的这个反应。 “我没救了。”丁小姐擡起眼,双手在膝盖上用力地交握起来:“我的脸没救了,没有钱我就没救了。” “我想只有整容能救得了我的脸吧。”丁小姐突然开始抽泣起来,把文素吓了一大跳。 “我真的很需要那笔赔偿金……”丁小姐也不管眼泪把面膜给溶掉,一边哭一边说:“我要去整容,我一定要把这些可恶的东西从我脸上弄走……” “不然我要怎么活呀?”丁小姐不住地抽泣,文素从口袋抽出纸巾递给丁小姐:“你的脸到底是怎么了?” 丁小姐擡起头,哭花的脸上,白色面膜被洗掉了一些,露出脸颊上一颗颗奶白色的花瓣状颗粒。 “那是?”文素指了指丁小姐的脸颊。 丁小姐哭得更厉害了,勐抽取纸巾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泪水,连带也把面膜给抹掉了。丁小姐脸部皮肤的状况被看得更清楚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丁小姐吸了吸鼻子:“不管我怎样推它挤它刺它,都弄不走。不管我怎样洗脸敷面膜都没有用,医生又一直说是皮肤过敏现象……可是爲什么那么久都不消退还越来越严重?!” “我都已经没有脸见人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丁小姐的脸颊上的颗粒微微凸起,并呈扁平的半扇状,每一颗都很微小,可是分布密集,一眼看下去好像丁小姐的脸长了鳞片,在灯光下还似乎发出些许光泽。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你是车祸之后才出现这样的皮肤状况吗?” 丁小姐点头如捣蒜:“是的,车祸后才出现的,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知道一开始是红色的小小的疮,有点痒。” “一开始医生说是粉刺问题,后来医生又说是皮肤过敏现象,和车祸毫无关系。”丁小姐无奈地嘆气:“可是吃抗过敏药都一个月了,不仅无效,还越来越严重。” “就快要连化妆都无法掩盖了。”丁小姐缩了缩肩膀:“自从这些东西变得严重起来,我就不敢以真正的脸见人了,我真的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知道你皮肤会对什么物质产生过敏现象吗?”文素赶紧趁势问下去。 丁小姐停止了哭泣,稍微平顺了唿吸,耸耸肩道:“我从来没有发生过皮肤过敏现象,这是第一次。医生说可能是对猫毛过敏,我在宠物酒店工作,每天面对很多猫狗。” “你在宠物酒店工作多久了?”文素问道。 “五年了。”丁小姐回答:“五年来都好端端的,我就说是车祸造成这种皮肤病的。” “五年……”文素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丁小姐以殷切地眼神望着文素:“你说,我除了整容还能怎么办呢?” “保险公司会赔偿100%的金额吧?”丁小姐双眼微微发红:“求求你了……” “我无法替保险公司作出最后决定。”文素冷静地回答。 丁小姐闻言,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抱起双腿,把头抵在膝盖上,不停地喃喃自语:“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文素眼看丁小姐的情绪不稳,而且也已经获取了想要知道的资讯,于是起身告辞:“丁小姐,我先走了,请好好保重。” 文素离开前,丁小姐仍然没有擡起头来。 作家的话: ☆、第四章:妆 (4) 4 第223页 夜色低垂,郊外的山林陷入一片寂静。 阿修一脚踩到滑不熘丢的长满青苔的树根,一个踉跄差点就要往前扑去:“哎呀呀!” “小心!”紧跟在阿修身后的布莱德一个伸手拉住了阿修,阿修才不至于跌个狗吃屎。 阿修站稳脚步后,喘了口气,忙又伸手拍拍口袋,确定袋子里的蘑菇样本没有掉出来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确定我们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布莱德有点担心地问道。 “万一这些蘑菇真的有毒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也会和村民一样染上皮肤病的。”布莱德皱眉,瞥了眼绑得紧紧的背包,里面装了好些k村附近山林採集的蘑菇。 这里遍布着许多种类的蘑菇,在深山处还能找到灵芝和较珍稀的胡姬花品种。他们两人跋涉了几个小时,差不多也到了深山的边缘。夜里的山林透着某种诡异的光芒,在树桐上、枯木上生长的蘑菇发出幽幽的蓝绿色的光,山林呈现一片魔幻的气氛。 他们仿佛身置某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幽幽的蓝光像有迷惑人的魔力,让人目眩神迷。 如果不是布莱德一心想着敏儿还在山林外等待他们,他们也许会一直留连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动身回到村子去。 阿修满不在乎地继续前行:“放心啦!我们这不就用手套在采蘑菇了吗?” 可是穿戴手套真的就能避免感染吗?如果这些蘑菇是透过空气传播造成皮肤病的孢子的话,手套也阻止不了他们被感染。布莱德心存疑虑,但是还是闭上嘴巴,继续跟上好友的步伐。 走着走着,眼前的住家灯火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可是爲什么我们要晚上来爬山采蘑菇呢?”阿修的步伐很快,布莱德跟得有点喘,但又害怕跟丢:“白天来采不是比较好吗?” “上次我们来探访齐先生已经打草惊蛇了,我们还敢那么张扬地来这里采蘑菇的话,不就是让我们的秘密调查提前败露吗?”阿修的运动细胞从中学开始本来就比布莱德好,看他轻松自在地踩、跳、跨、踹,活像本来就生活在山林一样,毫无障碍、顺畅地往前走着,倒是布莱德不是要闪树枝就是要提防青苔,跟上阿修的速度让他不小心被过长的枝丫划伤了好几处。 “你就那么确定蘑菇和皮肤病有关系?”布莱德一边努力地跟上阿修,一边问道。 深山里的幽幽蓝光渐渐地再也看不到了,前方的人家灯火越来越靠近了。 阿修仍没有慢下来:“人身上长蘑菇,蘑菇总要由蘑菇传播孢子才会长出来吧!既然村民都有採集蘑菇的习性,我们就来看看这里的蘑菇到底有什么问题,説不定可以直接发现蘑菇里面含有铝毒之类的。” 布莱德望着面前阿修的身影,蓦然停下脚步,愣了一下而后微微勾起嘴角。 阿修虽然看起来是那种只懂得必要时往前横冲直撞的人,但是其实他比很多人来得胆大心细。总是嘴里嚷着要找独家新闻的阿修,做起调查报导来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每能直接点出各事件之间的可能联繫,直击要害。 当然,要不是阿修是这样一个天赋横溢的人物,布莱德也不会一直追随甚至鞭策着阿修的广播新闻理想。 这时阿修发现布莱德没有跟上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一看布莱德还愣在那里,挥了挥手:“快跟上呀!发什么呆?” 布莱德笑了笑,深唿吸了一下,一鼓作气冲到阿修的身后,又继续摸索着往山林出口的村子而去。 好不容易走出了山林,眼前一片开阔的草原在月光下呈现一片深蓝及浅灰,村子里只有两三户人家还亮着灯火,整个地区里灯火通明的是铝矿场的区域。 铝矿场的操作是24小时制的,採集了铝矿就马上进入提炼过程,通宵达旦地亮着橙红色的火光,把铝钒土变成纯氧化铝再变成纯铝。 阿修望着面前辽阔的草原深吸了一口气。布莱德匆忙跟到了阿修的身旁,低头一看,敏儿的车子就停在山坡下,忙拉了阿修一把:“走了!” 两人快步走到敏儿的车子旁,敲了敲车窗。敏儿较下车窗,望了布莱德和阿修几眼:“你们迟到了快一小时了。” “对不起!”布莱德马上道歉:“让你久等了。” “快上车吧!”敏儿説道,阿修和布莱德忙钻进了车里,敏儿开动了引擎。 阿修回头望了眼夜里闪着诡异的橙红火光的矿场,突然开口:“反正我们都在这里了,不如趁夜潜入矿场吧?” 敏儿从倒后镜瞥了阿修一眼:“你不是在开完笑吧?大门深锁还有狼狗看护,我们怎么潜入矿场啊?” 阿修却正色回答:“我们找找看哪里有偏门或漏洞可以钻进去吧。” 敏儿的车子行驶了几分钟又忽然停了下来。 “找不到的话就马上离开。”敏儿转头向阿修说。阿修马上点头:“没问题!” “你不需要和我们一起冒险。”布莱德插嘴:“我们两个人去找就好了。” 敏儿却勾起嘴角:“拜託,我和你们一样想要知道答案,我可不要错过获得第一手消息的机会。” 说完,敏儿把车子转回头,开往矿场的方向。 第224页 作家的话: ☆、第四章:妆 (5) 5 敏儿把车子停在矿场附近隐蔽的树下,然后阿修、布莱德和敏儿蹑手蹑脚地躲过戒备森严的大门口,探查矿场的围墙。 矿场里传出各种机械运作的沉重声音,像从地底传来的雷声,仿佛把他们双脚下的土地都给震得抖动起来。 三人在一支手电筒、月光和阵阵提炼火光中摸索前行,差不多绕着围墙走了快一小时还是一无所获。 矿场看起来只有大门口一个出入口。 “是不是该回去了?”布莱德并非担心自身的安全,而是担心被牵连下来的敏儿会有危险。 “再找找看吧。”敏儿却似乎和阿修一样意志坚决。 “都快一小时了——”布莱德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修一个“嘘”声打断。 阿修转过头来,压低声量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声。” 布莱德马上闭起嘴巴,屏息待在原处,躲在阴影里。 过了几分钟,两把人声越来越清晰了,接着他们都看到了,有两个人影推开前方不远处的木栅,一边聊着一边走入丛林里。 布莱德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继续屏息看着两个人影的动作。 两个人提着手电筒朝丛林走去,隐约能听见他们在讨论着深夜钓鱼的乐趣。 两个人影越走越远,逐渐地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声了。 此时,阿修往前走到刚刚人影出现的地方,矿场的围墙在那个部分变矮了,有一道木栅门形成了简陋不显眼的出入口。 他们尝试推开木栅门,幸运的是刚才离开的两个人并没有把木栅门上锁。 阿修领着布莱德和敏儿潜入了矿场里。 他们尽量靠在阴影里前行,担心被经过的工作人员发现。在规律性闪现的火光中,他们蹑手蹑脚地绕过提炼厰,深入矿场採矿的地区。 他们越走越远,渐渐地机械运作的声音变小了,四处除了间歇性的机械运作声,没有别的声音,连虫鸣声也没有。 布莱德又开始感到忧虑起来;他们再继续深入矿场下去,要出回去就更艰难了。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布莱德轻声问道。 “我要看他们採集铝矿的地方。”阿修回头回答,手电筒微弱的光芒照耀下,阿修的脸呈现一片阴森的惨白。 “看到了怎样?”布莱德仍不解。 “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做好防止铝矿污染水源的措施。”阿修回答得理所当然,布莱德则感到不可思议:“就我们三人和一支手电筒要怎样证明呀?” “反正就看看有什么特别的綫索好了。”阿修耸耸肩,又继续往前走。 布莱德嘆了口气,只好匆忙跟上阿修的脚步。 敏儿这时拍了拍布莱德的肩膀:“你放心,我有带收集水质样本的瓶子,尾矿湖的水有没有问题,回去化验一下就知道。” “不管专家的报告说的是什么,亲自检测还是最可靠。”不等布莱德质疑,敏儿就先说道。 布莱德也只好把话吞下,随着两个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继续深入虎穴。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布莱德感觉脚开始有点酸了起来,阿修才突然停了下来:“你们看!” 阿修伸手指着前方不远处一片闪烁着幽幽蓝光的地方;微弱的蓝色光芒不规则分布地闪烁着,手电筒一照下去就盖掉了那幽光,唯有在没有其他光线的干扰下才看到那一点一点像从天空洒落到地上的星光,缓慢地一闪一闪的,煞是漂亮。 “蘑菇?”布莱德眯起眼眺望;那蓝光很像他们刚才在山林里看到的蘑菇发出的夜光。可是矿场里几乎没什么植物,连树都不见半棵,怎地凭空就出现一堆蘑菇呢? “去看看是什么吧!”阿修迈开脚步往蓝光处走去,敏儿和布莱德也赶忙跟上去。 三人几乎是跑着冲到了一片蓝光的地方,发现那是一个矿坑,在他们面前展现一片狭长形的矿坑。 矿坑里闪烁着点点的蓝光,微弱而缓慢地闪烁着,乍看好像漂浮在海上的点点浮游生物。阿修几乎整个人趴下去查看矿坑底部。 布莱德也蹲了下来,拿起手电筒照向矿坑底部。 幽幽蓝光在手电筒的照耀下看不见光芒了,只显现矿坑底部看起来像混凝土一样的浅灰色泥土,以及上面一颗又一颗,几乎满布坑底的扇状真菌;是这些看起来像灵芝的东西在夜里发出幽幽蓝光。 在手电筒照射下,三人也发现这个矿坑在他们探查的部位显得特别地浅,这也是爲什么他们能够看见底部发出的幽幽蓝光。 “这是什么?长得很像灵芝。”阿修伸长手臂,刚好碰得着浅坑底的扇状真菌物。手电筒的光线下,它们呈现鲜润的赤红色,不规则的扇状边缘是奶白色的。那鲜嫩饱满的菌伞底下是粗厚的菌柄。它们很像灵芝,而且异常地肥嫩,还会发光。 “喂,小心点啊!”布莱德眼看不停往下想要摘取灵芝样真菌的阿修就要往下掉入矿坑,急忙抓住阿修的脚。 阿修这时也刚好用力一拔,把其中一根灵芝样真菌拔了起来,它上面闪烁的蓝光也随之缓缓地熄灭。 “採到了!”阿修高兴地正要爬起身,却突然停住了动作,整个人僵直在坑边上。 第225页 布莱德奇怪地问:“怎么了?” “矿坑底下……有人。”阿修轻轻地说着,那声量微弱得差点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布莱德挑起眉毛。 “有人?”敏儿一听也跪倒在坑边上,极力往下看。 敏儿看了几分钟,突然低叫了一声:“啊!”接着整个人往身后的泥土跌坐下去,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到底下面是什么?”不就是蘑菇吗?布莱德也跟着探头下去仔细看阿修一动也不动在看着的地方。 在那一群异常肥嫩的灵芝样真菌下面,是浅灰色的泥土,但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不仅仅是泥土。 有一张已经半腐化的尸体人脸半浮现在泥土表层,因爲被阿修拔掉了一颗灵芝样真菌而清楚显露了出来。 布莱德再细看下去,发现那具尸体的脸上还连着许多矿坑里生长的灵芝样真菌的菌柄;他看不清楚矿坑底部是否还完好地藏有尸体的全尸,但是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嵴椎深处往上窜到了脑门;他意识到这些异常肥嫩的蘑菇,是长在人的尸体上的。 手电筒的光线下,那张人脸还依稀看见黑色的头髮以及牙齿,但是鼻子和眼窝都已经开始腐化了。 半开的下颌还长了几颗灵芝样真菌,仿佛这具尸体以自己的生命餵养了这些蘑菇。 “这是什么?”阿修望着手里的灵芝样真菌,似乎无法理解面前的现象。 布莱德把手电筒照向坑底四周,发现那些灵芝样真菌群底下似乎还有类似人类头髮的东西。他也忍不住伸手拨开那些灵芝样真菌,果然下面是另一个腐化的人类头颅。 布莱德也往后坐下,手电筒跌落在手边;矿坑底部的幽幽蓝光继续闪烁着,一丝无以名状的惊恐吞噬了三人的精神。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人声和越来越靠近的车子轮胎前进的声音。 作家的话: ☆、第五章:蕈 (1)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一棵开花的树》,席慕容。 第五章—蕈 1 不漂亮的话,还会有人注意她吗? 子怡坐在厕格的马桶板上,低头望着瓷砖地板,听着厕所里不知哪个水管漏水滴到地上的“滴答”声。 还有十五分钟就又要踏上舞台比赛了。 子怡已经坐在厕所里半个小时了;她听到女生推开厕所门、洗手、化妆、匆匆聊天再离开的声音。她们的声音被隔离在一扇薄弱的厠格门外,像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了一样。 她们说着上台演唱的兴奋和紧张,她们说着练习时的辛苦和努力,她们说着期待好评或害怕失望的心情。 子怡本也该和她们一样为要上台比赛而紧张,可是她却只是在换了衣服后,就一直躲在厕格里,什么也不做,一句话也不说。 她还有期待的资格吗? 她深唿吸了一下,轻轻闭上眼又睁开。 “方小姐,很抱歉,以你现在的皮肤状况,我们恐怕无法在近期内使用你当‘冬之雪’的代言人。”chris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子怡仍记得一清二楚。 桑兰办公室里,chris坐在椅子上,双手在大腿上轻轻交握,望着子怡的眼神冷漠而带着一点不屑。 对于不完美的人事物的鄙夷眼神。 子怡感到心好像漏跳了一拍,她抓紧了裙脚,尽量保持冷静:“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不要让她失望,请不要就这样把她踢出局。不要;她直视chris,内心不断地祈祷自己还有成爲代言人的机会。她就只差那么一步而已。 chris撇了一下嘴角,态度并没有软化下来:“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方子怡小姐。” 他突然倾身向前,直直地盯着子怡,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桑兰暂时没有使用你作爲代言人的打算。” “暂时。”子怡感到唿吸有点困难,可是表现却异常地冷静:“暂时是指多久?” “哈!”chris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头笑了一声,然后回答:“一个月?一年?或者永远?” 子怡感觉到一股老羞成怒的怒火一下子窜到脑门:“你不能这样做!我们已经签了约!” “所以?”chris轻蔑地勾起嘴角:“你的确是我们签约的代言人,可是我们有说过不能同时有多于一位代言人吗?有签约了就必须使用代言人的必要性吗?” “你听着,合约里写得很清楚,如果你替我们打gg,你就会收到gg费,如果你根本没有上我们的gg,你一分钱也没有。”chris耸耸肩説道。 子怡觉得好像有一颗炸弹在她的脑海里炸开来了一样;她倏地站起身,伸手指着chris:“我要告你们!我要告桑兰的化妆品把我的脸弄成这样!” chris依然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他仰头望着七孔冒烟的子怡:“你凴什么认爲你的皮肤状况和桑兰化妆品有关系?难道你以爲冬之雪研发至今,只有你一个人试用过吗?别天真了,那么多人试用过了,都没有问题。你看看我们的另一个代言人赖美人的gg,她的脸和你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了。” 第226页 chris口中的“赖美人”正是现在冬之雪系列推出时gg上强打的代言人;子怡毫不知情地就被刷下了gg镜头,甚至事前连冬之雪推出的日期都不知道。 现在桑兰大楼上挂着的gg板主角换成了女星赖心琴;踏入桑兰大楼前,子怡仰头望着那张gg板,心里羞愤交集。本该是她的脸出现在那gg板上,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她的了。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什么都不是了。 随着她的脸上长出怪异的东西,她失去了漂亮,她失去了gg代言,她失去了一切。 当子怡悲愤地转身离开桑兰办公室,chris还在她身后说:“慢走不送了。” 她“砰”地一声把办公室门甩开,怒气沖沖地踏出了桑兰大楼,奋力地一直往前走,眼泪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本钱。 她将会慢慢、慢慢地变成一个脸上长满奇怪颗粒的怪物,再一一失去所有她以爲能获得的机会,最后连她自己这个人也会消失掉。 她完蛋了。 “嘭嘭!”有人突然用力地敲打厕格门,把子怡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子怡!是你在里面吗?”是晓兰的声音:“比赛就要开始了啦!你还不出来吗?” 子怡擡起头,望着淡灰色的厕格门,伸手轻拭去眼角的一点泪水,深唿吸了一下,站起身,拉开了门。 “走吧。”子怡朝晓兰微微一笑,踏出了厕格。 “你没事吧?”晓兰担心地问道。 “没事。”子怡摇摇头,走出了厕所。 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她不能再任由自己的脸继续在大家的目光下恶化。趁她还能以化妆遮盖这张可怕的脸,以最完美的姿态退下。 趁她的脸还没烂到无法可修饰之前,离开这个舞台。 她缓缓地走向后台,随着稳健的步伐,她的心也渐渐地沉静了下来。像是战士视死如归的心情,明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大家的眼前了,她反而能够丢开所有之前一直紧抓着的包袱,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在这个比赛中亮相了。 当主持人叫出她的名字,子怡不急不徐地走到了舞台中央,在聚光灯下,她悠然唱出了她的选曲“creep”。 这是一首英国组合radiohead于1992年发行的歌曲,由主唱汤姆·约克所创作。 “you’re just like an angel, your skin makes me cry.”子怡唱起了这首或许对于她来説,又是另一首自杀歌的歌曲。 她听着电子吉他的声音,她听着电子鼓的声音,她听着自己唱歌的声音。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in a beautiful world; i wish i was special. ”渐渐地她忘了台下的人,台上的灯,闪闪发亮的牌子和萤光棒慢慢地模煳成一片。 还有谁?还有谁会在看见她完美妆容底下的那张怪物的脸后,继续喜欢她?继续支持她?继续听她唱歌?…… 当那张怪物的脸截取了她的妆容,她又是什么?她又还剩下什么?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在台上的那么一刻,她以爲自己能够逃脱这张怪物的脸的魔掌,她以爲前面还有希望。 可是那一刻,转瞬间又消失了。 “i wish i was special... ”她微闭上了眼,感觉世界仿佛在那一秒停止了转动。 她多么想要成爲特别的那个人。她想要成爲万衆瞩目的偶像,她想要成爲大家目光集中的焦点,她想要红,她想要成名。 就算只抓得住一个人的目光也好,她也会全力以赴。 甚至只要能抓住立威一个人的目光,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是的,她多么想成爲大家眼里的一个存在,多么想成爲陶立威眼里,实实在在的一个存在。 她想要被看见,即使只是一眼也好。 可是她在关键的时刻退缩了;可是她这时候已经失去了一切;可是他已经逃开了。 逃开了正在变成怪物的她。 “射’s running out again, 射’s running, 射 runs runs runs runs...”子怡忘乎所以地唱着这首似乎已经属于她的歌,一首属于怪物的歌。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着,眼泪不自禁地从眼角滑落。 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随着最后一个字飘散了出去,当最后一个音唱毕,她整个人跌跪在舞台上,仿佛唱完这首歌,她的世界就从此结束了。 当音乐退去,舞台的灯光又逐渐亮起,她听见台下如雷贯耳的掌声,她感觉到脸上滚烫的泪水,她看见那个毒舌评审用力地鼓掌。 “子怡你终于让我看见你‘失控’的一面了。这才是我要看见的你,真情流露的你,真实的你。恭喜你,子怡,你今天突破了自己。”毒舌评审第一个抢着发言。 子怡站在主持人的身旁,却觉得自己好像随时会像水一样蒸发到空气中。 “谢谢。”子怡从身体里挤出最后一点力气:“今天,也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各位大哥大姐,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今天将正式退出这个比赛。” 现场一片譁然,子怡稍回头,却看不清立威的脸。 第227页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作家的话: ☆、第五章:蕈 (2) 2 文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的报告已经写得很清楚,车祸女伤者的皮肤病有疑点,认爲这过程中涉及医疗判断失误,要求第二次医疗诊断以正确判断女伤者的皮肤病。 可是丁小姐那张白色面膜溶化后若隐若现的长满片状颗粒的脸,却一直在文素的脑海里浮现。 离开丁小姐的公寓之后,某种不祥的预感窜上文素的心头。 丁小姐那张古怪的脸、那副无精打采的失去生气的表现、那双空洞的眼……仿佛预示着丁小姐就快撑不住了。 文素开始越来越焦虑起来。 这个报告,真的能拯救丁小姐吗? 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从文素的报告通过到丁小姐获得正确诊断和治疗? 这段时间里,丁小姐的皮肤病又会有何进展?最重要的是,这个皮肤病是否拥有致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丁小姐撑得到第二次诊断的时候吗? 而文素如果要确切知道丁小姐患上的到底是什么皮肤病,就必须通过在医院进行的专业皮肤活检,採集丁小姐脸上的皮肤组织样本,再通过显微镜观察及化学反应检测确认那些片状颗粒,到底是什么。 从外观上来看,丁小姐很可能是受到真菌感染导致皮肤病。 真菌是微生物界中四大种类之一;其余三种类为细菌、病毒及寄生虫。真菌以两种方式存在在大自然中,一种是无菌丝的单细胞,一种则是具有菌丝的菌丝体。有的真菌会随着环境改变而改变自己的存在形态,称爲双形性真菌,能从单细胞转换成菌丝体,或从菌丝体转换成单细胞。大部分的真菌很微小,肉眼无法辨识它们,除了在食物上生长的霉菌及蘑菇。在大自然中,有超过五万种真菌,但是只有少于200种真菌与人类疾病有关;而这200种之中,又只有约20至25种真菌是普遍感染的罪魁祸首。 真菌的细胞壁主要由几丁质构成,而许多菌丝结合在一起就构成菌丝体;菌丝依照功能可分爲营养菌丝和繁殖菌丝两种。真菌由于不含叶绿素,所以无法像植物一般自己制造养分,主要通过腐生和寄生两种方式吸取营养生存。生长在腐烂食物上的霉菌就是腐生真菌,生长在昆虫身上的冬虫夏草就是一种寄生真菌。 真菌可以进行有性和无性生殖,主要可分爲五大类,分别是接合菌、担子菌、子囊菌、不完全菌和壶菌。接合菌的菌丝不具横膈,只有在进行有性生殖时才会形成横隔菌丝,形成生殖细胞,再融合成厚壁的结合子;接合菌包括面包霉黑霉菌及水玉霉。现已知担子菌有大约25000种,里面就包括了可食用的蕈类如金针菇、草菇、香菇和木耳等等。担子菌的子实体由蕈伞、蕈柄和蕈褶组成。 子囊菌在进行有性生殖时会形成子囊以保护孢子,而在进行无性生殖时则会在菌丝顶端形成无子囊保护的分生孢子,随风散布到环境适宜的地方再生长出另一个菌丝体。子囊菌约有6万种,包括松露、酵母等可食用真菌、与藻类形成地衣的真菌和能致病的真菌。不完全菌指的是一些难以恰当分类的真菌,这里面就包括了青霉菌及引起香港脚、鹅口疮的真菌。壶菌则多为水生霉菌,孢子具有单鞭毛,能在水中游动。 大多数的真菌感染是由于病人被曝露在真菌源的环境下而遭受感染;例如在空气里、泥土里或鸟类粪便里的真菌孢子。任何人都可能患上真菌感染,但一部分人比其他人更容易患上及重复患上真菌感染;这类人包括进行过器官移植的病人,爱滋病病患,正在进行化疗的病人,及患有糖尿病或肺部疾病隐忧的人。 真菌感染可涉及皮肤表面、皮肤褶皱内层,或其他由衣物或鞋子保持温暖而湿润的表面。真菌也可能感染伤口、黏膜、鼻窦及肺部。真菌感染会引动人体的免疫系统,可能造成发炎、组织伤害,甚至过敏反应。 大部分的真菌感染只保持在某个小区域,然而有的真菌感染却可能深入深层组织。有的真菌感染会自己痊癒,但有的严重感染却需要正确治疗,否则可能导致永久性伤害,甚至死亡。真菌感染普遍上并不具有传染性,但有小部分仍能轻易从病患传染到他人身上。 文素害怕的,正是可能致命,而且能传染的真菌感染。 她从床上坐起身,拭去额头上的薄汗,还是毅然下床,走到厕所里,扭开水龙头,把冰凉的水洒在脸上。 她擡头望着镜子里的她,脸上还滴着水珠,一双眼因疲倦而出现了红丝。 到底她还能做什么? 她突然间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软弱;明知道她有那个能力去辨识丁小姐的皮肤病,可是文素却被困在这样的一个角色里,动弹不得。 文素既不能以医疗谘询的身份替丁小姐进行检查,也再也不能以医院研究员的身份研究丁小姐的皮肤病。 她开始后悔离开医院。 她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她蓦然直起身,擦干脸,换上一套衣服,就离开公寓驱车到市政府医院去。 丁小姐后来辗转看过几个医生检查皮肤病,其中一个就在市政府医院;据医疗报告显示,丁小姐在市政府医院曾进行过皮肤刮活检。 虽然就连这样医院仍没有判定丁小姐的皮肤病有异,但文素不亲自知道答案就绝不罢休。 第228页 或许有些什么,医院遗漏了。 文素快速地驱车抵达市政府医院,把车子停好,马上快步踏入医院里。医院的柜檯护士认得她,文素只说是忘了点东西一直漏在实验室,护士就不疑有他地任由文素走到实验室去。 她飞快地走到医疗记录储藏室, 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丁小姐的看诊记录。 由于文素熟知医院的记录系统,很快地就找到了丁小姐的看诊记录。她紧张地翻看记录,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丁小姐的看诊数据和进行过的各种检测。丁小姐在前几天刚进行过皮肤刮活检,记录上面清楚列明活检测试获得的数据,与一般皮肤敏感反应无异,但没有进行详细的真菌感染种类检测。 文素又看了一次记录,发现皮肤刮活检的样本销毁时间设于这天凌晨6点钟,离现在还有约6个小时。 文素盖上了记录,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记录储藏室,感觉到心跳得很快。她想要知道答案,她想要知道那是不是一种鲜爲人知的真菌感染。 她必须获得那一个皮肤组织样本。 作家的话: ☆、第五章:蕈 (3) 3 一桶冷水浇下来,把布莱德整个人惊醒过来,全身冷得直打哆嗦。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布莱德听到一把低沉的声音在面前不远处响起,他想开口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 冷水又往他的头顶浇下,布莱德不小心吸进了几口冷水,咳得更厉害了。 “咳……”布莱德忍受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们想怎样?!”布莱德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转过头一看,果然是阿修。布莱德此时定睛一看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和敏儿、阿修被环绑在一根柱子上;他们正在一间显得极简陋的木屋里,四处摆放着一袋又一袋的沉甸甸的麻包袋,空气里飘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霉味。 木屋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三个男人坐在木屋里,望着布莱德他们。 其中一个留着些许鬍子的魁梧男人正坐在布莱德的正前方,直直地盯着布莱德,把布莱德盯得内心发毛起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魁梧男人开口问道;木屋里只有一盏垂吊式油灯,在摇曳的灯火中,魁梧男人的脸在阴影与火光交错间若隐若现。 “我们只是不小心——”一旁的敏儿想要回答,却被另一个坐在敏儿前方,看起来20嵗上下的少年打断:“少来这一套了,我们知道你来这里不只是偶然那么简单。” 少年眼见敏儿闭上了嘴,轻蔑地笑了起来:“大哥,我们就少跟这些骗子罗嗦了吧?既然他们想要偷灵芝,就让他们真真切切地体验一下灵芝的滋味吧!” “咳……”角落边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戴着草帽,发出咳嗽声。他咳得那么厉害,好像肺叶就快一起被咳出来了:“咳咳咳……” “喂,老头子,不要咳了,烦死了!”少年厌恶地吆喝道。 “别吵了。”魁梧男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布莱德双眼,布莱德早已被盯得头皮发麻。 这时阿修用力地伸脚踢起来:“放开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们是无辜的!” “无辜?”魁梧男人此时扬了扬眉毛:“那你口袋里的是什么?” 阿修的口袋里露出了被捕和打昏之前,在矿场里採下的灵芝样真菌的菌伞。那赤红色的菌伞在灯光下发出让人目眩神迷的光泽,饱满异常。 看到那东西,布莱德的记忆马上恢復了过来。 他们三人摸黑到矿场里探查,竟发现一个长满灵芝样真菌的矿坑,而更可怕的是,它们是长在死人脸上和身上的。 就在那一刻,他们被矿场的人发现了,敲昏头之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这个充满霉味的木屋里了。 布莱德到底昏了多久,他不知道,只一心希望有人会发现到他们三人的失踪。 “咳……”戴草帽的男人仍像要把灵魂咳出肉体一样地咳着,让人听了心生厌烦。 “那是我们养殖的特种灵芝。”魁梧男人开口,重新吸引布莱德他们的注意力:“你们擅自闯入矿场,又偷采我们的特种珍贵灵芝,还能算无辜吗?” “是,你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可是你们看到了什么,所以你们别想这么容易离开。”魁梧男人又説道,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对啊,你以爲我们这里做善事的吗?来了偷了灵芝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少年明显亢奋,灯光下他的双眼闪着慑人的嗜血光芒。 “我们要做什么,你们才肯放过我们?”布莱德深唿吸了一下,直视着面前的魁梧男人,问道。 事已至此,布莱德知道摆高姿态只会把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要如何全身而退,才是最重要的。 魁梧男人微微地勾起嘴角:“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会考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布莱德吞了口口水:“我们是调查记者。” 敏儿一惊,用力地撞了一下布莱德的肩膀,可是布莱德仍没有停下来:“我们遵照上司的指示,深入调查村子採矿污染事件,准备在採集到资料后,据实报导。” 第229页 魁梧男人皱眉:“就你们三人潜入矿场?还有谁?” 布莱德点点头:“计划中就我们三人。早上有人会来接应我们,如果苗头不对他就会先行离开,发放关于调查记者潜入矿场调查却无故失踪的消息。” 魁梧男人不悦地站起身:“你知道你可能今天就没命。” 布莱德擡头看着居高临下的魁梧男人,心中虽充满对死亡的恐惧,但是仍努力保持镇定:“尽管把我们杀了,最好把我们的尸体埋在矿坑里毁尸灭迹。” 魁梧男人果然气得青筋浮现:“你……” “你放了我们,大家都会知道你们矿坑里不是矿石而是长在尸体上的灵芝;你杀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是你们矿场的人怕真相败露而毁尸灭迹!”布莱德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越说声量越大。 “喂,你这是什么口气?竟敢和我们的大少爷大小声,你真不知道死字怎写是吧?”少年上前就唿了布莱德一巴掌,痛得布莱德惨叫了一声。 少年还想再给布莱德一个耳光,却被魁梧男人制止:“够了,我不是什么大少爷,不要乱説话。” “可是——”少年看似不忿气,可是一对上被称爲大少爷的魁梧男人的眼神,就马上闭上了嘴巴。 同时,角落边的男人仍不停地咳着。 魁梧男人瞟了一眼布莱德:“那个死贱种医生一天不死,我就一天都只是个二少爷。” 布莱德好像看见什么阴毒的念头闪过魁梧男人的眼神。 “你不要以爲带着记者的头衔,我就会怕了你。”魁梧男人又勾起嘴角:“你说,放了你们,你们会把所看到的事情公告全天下是吗?” “你们会怎样告诉全世界你们的故事呀?用写的吗?用说的吗?”魁梧男人的笑靥幅度更大了:“那如果把你们的手摺断,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把你们毒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你们还能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大家吗?” “抑或是要把你们的眼睛挖掉,什么也看不见,当然也看不见矿场里有什么东西……”魁梧男人语气平稳地说着,可是布莱德越听越觉得内心发毛。 面前这个人是个变态,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冷血动物。 “你知道你们看到的是什么吗?你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灵芝,它们是全世界种类最稀有的灵芝,能养颜活肤,价格不菲,千金难买。你知道有多少化妆品公司跟我买这种灵芝吗?你知道我就快把灵芝生意的版图扩展到全世界了吗?没有人可以破坏我的灵芝生意,包括你们。”魁梧男人説道,眼里闪烁着叫人恐惧的光芒。 化妆品公司?布莱德内心一惊,马上想起了寻找资料时看到的桑兰车祸新闻。难道……这一切是有所关联的?布莱德感到一阵头昏脑涨。 “咳……”角落的男人还在咳嗽,而且越来越大声。 “够了,老头子,你到底在咳什么?!”少年冲上前去,拉起角落男人的领子,把他拉了起来。 草帽男人挣扎着想挣脱少年的双手,一边用力地咳嗽:“咳……放……咳……” 就在这时候,草帽男人的嘴里咳出了鲜血,溅了少年一脸的血。 少年也惊呆了,松开了手,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定睛一看确定是鲜血后叫了起来:“啊!!血啊!!!” 草帽男人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继续用力地咳出鲜血:“咳……” 魁梧男人走上前去看个究竟,草帽男人开始奋力地扭曲起身体来:“有东西……卡着……嘴巴……” 草帽男人用力地扒抓着自己的喉咙:“咳……” 魁梧男人也不管草帽男人还活生生地扭动着,就趋近伸手掰开了草帽男人的嘴巴,往里看个究竟。 草帽男人仍像活像被上身了一样地胡乱扭动着身躯。魁梧男人掰开草帽男人嘴巴的手显得很用力,草帽男人瘦削的下巴仿佛随时会被掰断下来,看得布莱德头皮发麻。 用力地掰开和查看了草帽男人的嘴巴一分钟左右,魁梧男人突然一个松手,往后退去,一脸惊诧。 “不……这是不可能的……”魁梧男人明显被所看到的事实所震慑,一脸不可思议。 “老大,你看到了什么?”少年问道。 “他……”魁梧男人伸手指着草帽男人,无法说出下一个字。 此时,草帽男人又咳出了另一滩鲜血,接着整个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渐渐地,就没有了唿吸。 “他……死了?”少年这才敢趋前去查看草帽男人。 “不要碰他!”魁梧男人喝道,把少年吓了一跳:“可是老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望着少年双眼,魁梧男人深唿吸了一下,缓慢地説道:“他的喉咙里……长了灵芝。” 少年吓得退开草帽男人三尺:“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全部人都已经……” 魁梧男人打断少年的话:“不要乱説!” 又瞄了一眼草帽男人的尸体,魁梧男人缓缓地说:“我们……得剖开他的尸体看个究竟。” 第230页 “但……我们不可能把他送到医院去……”少年吞吞吐吐地説道:“除非……除非大少爷能……” “别説了!”魁梧男人狼狈地站起身,愤怒地甩开了木门,大踏步离开了。 少年眼看魁梧男人走了,只好默不作声地继续坐在岗位上,监视眼前的三人,以及草帽男人的尸体。 木屋里除了噁心的霉味,现在又多了一股血腥味。 作家的话: ☆、第五章:蕈 (4) 4 文素悄悄地潜入了曾经熟悉的实验室。 她打开了实验室的灯。顷刻间,漆黑的实验室被照亮了;墙上的架子、架子上的瓶罐、白色的桌面、不锈钢洗手台、白色的地板,在灯光下散发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氛围。 文素轻轻地触摸架子上的瓶罐、隔离箱的玻璃外壁,感觉冰冷从玻璃表面窜逃到她的指尖,再涌上她的心头。 这个实验室曾经属于她,而今却已经不再属于她,甚至可能已经成爲另一个研究员的天地。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把思绪拉回到眼下必需做的事情上。 她戴上手套,把偷来的丁小姐的皮肤组织样本拿到实验桌上,再度使用起在同一个实验室使用过千百多次的显微镜。 她把样本放在显微镜底下,屏息观察。 显微镜底下,文素能看到皮肤组织样本里有一些连成丝状的颗粒体,且拥有细胞壁。这么看来可以说是普遍的细菌感染,但是这也可能是真菌感染,并且有可能致命。 文素把样本抽出来,用镊子轻取了一小部分的皮肤组织样本,转移到载玻片上,滴入水,放在显微镜下再度观察。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组织里有一种丝状的物体,如果这是真菌感染,那些丝状物就是菌丝。文素小心翼翼地利用解剖针在显微镜的辅助下,把丝状物分离,再取出,盖上盖玻片,放回显微镜底下。 文素把放大倍数较高,对准丝状物深入观察。 在显微镜底下,丝状物渐渐地有了更明确的形体。丝状物垂直往上生长着一根又一根条状物,条状物的根部纤细顶端肥厚形成一个椭圆形,在椭圆形的顶端再仔细观察又能看到密密麻麻地分布着颗粒状的东西。 文素从显微镜前退开,望着桌面上的显微镜和载玻片,感觉到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脸上一阵燥热。 照这个显微镜观察所得,的确是一种真菌感染——丝状物为菌丝,菌丝顶端为菌伞,菌伞内含有标准形态的孢子。 可是和一般真菌感染不一样的是,这个样本里的真菌拥有子实体。真菌界中,只有担子菌类有子实体,且是由蕈柄和蕈伞构成,在蕈伞的腹面有蕈褶,可产生担孢子。 在显微镜下的这个样本,显然有着最标准的担子菌类形态;由许多菌丝结合而成的菌丝体,拥有蕈伞和蕈柄子实体,只是没有菌褶。而担子菌是一种高等真菌,囊括了大部分的蕈类,比如蘑菇、木耳、灵芝就是一种担子菌。 蕈类能感染人类皮肤吗? 这个问题第一个窜上文素的脑海。 她快速地搜索着记忆中的真菌知识;蕈类多属于担子菌,在子实层中会产生有性生殖的担子柄和担孢子,而按形态则可分类为五类,那就是最普遍的褶菌类、非褶菌类、腹菌类、胶质菌类和子囊菌类。标准拥有蕈柄、蕈伞和蕈褶的褶菌类就包括香菇,没有菌褶的非褶菌类就有灵芝,子实层被包裹在蕈体内的腹菌类就有鬼笔,担子柄分隔的木耳就属于胶质菌类,而作爲珍贵草药的冬虫夏草则是一种孢子生长在子囊内的子囊菌。 蕈类进行孢子生殖时,孢子萌发后产生有横隔壁的单核菌丝,正负交配型的单核菌丝接合形成双核菌丝,就能发育成爲子实体;子实体在成熟时就会在菌伞的部位产生孢子。 蕈类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所以是一种腐生真菌,也就是说它们生长在腐烂的物体如树木上,吸取养分长大。 除了冬虫夏草寄生在昆虫身上,是一种寄生真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已知蕈类是以寄生的形态生长,更何况是寄生在人类皮肤上。 但是蕈类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自己制造营养的生物,假若能够寄生在人体身上吸取营养的话,它们根本会甘之如饴吧? 文素深唿吸了一下,快步走到架子上,搜寻了一会儿,找到了之前留下的香菇样本,幸好她离开了这么久都没有被清理掉。 她把长有疑似子实体的皮肤组织样本拿开,把香菇样本放在显微镜底下,低头观察。 香菇是标准的实验室观察用蕈类,它拥有明显的子实体,菌柄、菌伞、菌褶一应俱全。菌褶内部也可看到顶端颗粒状的孢子,就和刚才皮肤组织样本上看到的一样。 文素又把两个样本肩并肩放在一起,仔细对比之后再度确认了皮肤组织样本里含有的的确是成熟及未成熟的无菌褶担子菌蕈类。 可是这颗蕈是这么地微小,比起平时看到的蕈类来説,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它虽然微小,但还不至于无法被肉眼观察到。文素又想到丁小姐那张布满浮凸颗粒的脸;那些凸起的颗粒,就是这个……蕈类的菌伞吗? 显微镜显示这一点皮肤组织样本里的菌丝体的菌丝被割断了一部分,看来这个菌丝体不只是延伸到皮肤表层而已。 第231页 到底这个诡异的蕈除了表面那凸起的菌伞,还往下生长了多长的菌丝呢? 文素望着显微镜底下被横切的菌丝,内心涌起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 究竟丁小姐体内的蕈会长得多大、多长、多深? 她望了眼手錶,已经凌晨三点了。文素匆匆把实验室清理干净,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搭电梯离开了医院。 在车上,文素忍不住拨了布莱德的电话,想要把适才不可思议的发现告诉他;告诉一个人,告诉谁都好。 可是布莱德的手机关机了。 文素疑惑地望了一眼手机;好像已经几天没有布莱德的消息了。 作家的话: ☆、第五章:蕈 (5) 5 金妮恼羞成怒地从chris的办公室夺门而出。 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咯噔咯噔响亮的声音,她的大圆环耳环在她的耳边用力地摇晃着。 桑兰首席化妆师又怎样?金妮此刻气得直想把桑兰大楼的地板给蹬烂。 刚刚在桑兰彩妆品牌总监chris的办公室里所受到的屈辱,仍歷歷在目。 “你再不照顾好你的脸,你就不用在这里混了,金妮。”chris冷漠地瞟了一眼冲进办公室的金妮。 金妮气得发起抖来:“我跟你说这个冬之雪彩妆系列有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跟你说,你一天不把这个系列改良过来,我一天都不会再用桑兰的化妆品!” “随便你。”chris望向金妮,两道寒光从他眼里射出:“我已经够多事情要烦恼了,少你一个更好。” chris站起身,把桌上的几份宣传册子老实不客气地扔向金妮的方向:“你看看,其他彩妆品牌都在卖什么?” “养颜活肤、一边化妆一边修復肌肤、回春有术!大自然的珍宝灵芝萃取!我们的特种灵芝!”chris似乎也在怒火中烧中:“我敢说我们的冬之雪成分和制作技术被别的品牌抄袭了!他们竟敢这样做!” “我们不再是本行唯一了,你明白吗?”chris恼怒地抓了抓头髮:“所有人都在用跟我们一样的方法制造化妆品!他们一定也用了跟我们一样的特种灵芝!” 金妮听得一头雾水,决定只关注在自己的问题上:“我不知道什么特种灵芝,也不管其他品牌是否抄袭冬之雪的制作,我抗议你把我的助手调上来做我的上司!你没有理由把我贬职!” chris此时冷静了下来,擡眼瞄了一下金妮,冷冷地说:“还是说,其实是你把冬之雪的秘方泄露出去的?” 金妮皱眉:“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冬之雪的什么秘方!” “现在全世界都在卖跟我们冬之雪一样效用的东西;全世界!我们已经不是独家了。我看你和那个方子怡是一伙的吧?你们合力把秘方卖出去,再想要靠皮肤问题敲诈桑兰一笔是吧?”chris说着,走到金妮的面前,用食指擡起金妮的下巴,端详了金妮的脸一会儿:“这样的一张曾经如此光滑洁白的脸……往日的美人啊,美人。” “你以爲大家不知道你是怎样当上首席化妆师的吗?”chris冷笑起来:“你以爲你的化妆技巧真的如此无法取代吗?” 金妮甩开chris的手,嫌恶地瞪了chris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谁不知道你和总裁有一腿呢?”chris微勾起嘴角:“可是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谁还会要你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应当非常明白这一点。” 金妮气得伸起手就要唿chris一巴掌,却一把被chris抓住手臂:“怎样?说不过我,想打我吗?我跟你说,老子现在有很多事情要烦恼,你如果不能滚到一边去不碍事的话,就给我get out,不要再出现在桑兰!” 金妮忍着眼眶里打滚的泪水,把手用力抽回,丢下一句话就夺门而出:“特种灵芝是吗?我一定会揭发你和你的什么灵芝勾当!” 金妮愤怒地走向电梯,用力地按下了往下键。 她还气得全身在发抖。这个娘娘腔chris,以爲自己是谁啊?金妮就算和总裁有一腿又怎样?谁说她的化妆技巧不是专业水准的? 现在把她给害惨的,不是别的,正是chris主导研发的冬之雪彩妆系列! 她知道方子怡的案件;她当然知道。方子怡本来是桑兰冬之雪的代言人,但是因爲皮肤状况越趋严重而直接被摒弃。如今金妮自己的脸上也出现了点点的红疹,就和方子怡的状况相似。 冬之雪有问题;它里面含有有问题的成分。而这个成分,难道就是chris口口声声说的“特种灵芝”?金妮知道冬之雪里面有灵芝萃取,这是官方发布的资料,大家都知道,可是到底是何种灵芝、从哪里获得的灵芝,她却和大家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究竟这个“特种灵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最后一次见到方子怡,她的脸上已出现了一小片一小片的凸起,奶白色的,就像未成熟的灵芝片。方子怡说她要退出歌唱比赛,准备进行整容手术,把表面的凸起给割除。 想着,金妮不自觉地伸手碰了碰化了妆的脸,即使现在外观上掩盖得还算好,但是只要伸手触摸,还是会摸到那些颗粒状的凸起,硬硬的,好像硬纸皮一样。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电梯里挤满了午餐时间正要下楼的桑兰工作人员;由于是在知名护肤彩妆品牌公司工作,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艷抹。她们是如此地年轻,如此地妖艷,等待着被哪个大人物相中,接着就平步青云。 第232页 哼,如此一个严重失衡注重外在美的世界。 金妮走进电梯里,和职场ol们站在一起;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开始往下降去,金妮能嗅到身边女人们的香水味,交集成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 过了两分钟,电梯突然勐地停顿了下来,因爲停得太突然了,几个人都踉跄往电梯墙跌去。就在金妮还在疑惑的时候,电梯的灯也熄灭了,电梯内部一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啊!电梯故障了吗?”有人惊叫道。 大家都开始惶恐了起来,金妮听到有人按下了紧急按钮唿救了。 她们的唿救获得了唿应,紧急通讯那头的人说马上叫技术人员和消防员来把她们救出。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金妮能听见各种声音;其他人慌乱的説话声,她自己的唿吸声,其他人开始恐惧地扒抓对方的声音。 她努力镇静下来,可是一向害怕黑暗的她,此时更是惊恐异常。她告诉自己要深唿吸;唿,吸,唿,吸。 这时电梯又一阵勐烈摇晃,好像顶部有什么缆绳松脱了。几个人步履不稳朝金妮身上倒去,金妮尖叫着胡乱挥手把身上的人推开,却摸到了像鱼鳞一般硬硬、刺刺的一片片的东西。她惊呆了,另一个人朝她的脸跌去,她感觉到对方身上也有那种古怪的鱼鳞物,把她的脸扎得又麻又痒。 “呜哇!”金妮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什么野兽群里,它们的身上都长满了鱼鳞般刺刺的片状物。她用力地伸手推开黏在她身上、脸上的人,感觉自己好像就快发起狂来。 可是她伸手所及的地方却一再触摸到那一片片硬硬、刺刺的东西,它们好像无所不在;顷刻间金妮发现自己被一群满脸长着灵芝片的女人所包围,而她正被这群人、这堆灵芝所淹没。 “啊!!”金妮用力地推,可是电梯摇晃得更厉害了,更多人朝她撞去;在黑暗中,她听见大家的尖叫声,夹杂着被困的恐惧和发现大家脸上都长了奇怪的灵芝片的惊吓。 已经扩散得那么快了吗?金妮在尖叫声中想道;是不是全部人都已经悄悄长了这……噁心的灵芝? 在各种声音和摩擦碰撞中,金妮无力地抱着头,缩在地上大叫起来:“救命啊!” 作家的话: ☆、第六章:牺牲 (1) “我们爲何还想倾听?倾听雏菊带来的答案;倾听风,倾听太阳;倾听小丛鵙最后的消息?在紧锁的额头后方,某个或许有一根仍在因被淹没的春天,而颤抖的树枝的地方;在我还未吐出便已被抹杀的词句背后;在我们颠沛流离的家园背后;在把自己反锁的心背后;在钢丝篱笆、营地、任何地方的背后;在丧礼上,陌生的语言像铜铃一般降临的沉默背后;在我们四分五裂的土地背后;一只青色的螳螂坐守它的领地,而迷茫中我们仍能听见,娇小的、翠蓝的纳马夸兰雏菊,正在回答些什么,相信着什么,知道些什么。”——《纳马夸兰的雏菊》,英格丽·琼蔻撰。 第六章—牺牲 1 子怡小心翼翼地坐在镜子前,伸手轻轻触碰把脸绑得密密实实的綳带。 有些粗糙的质感在她指尖下滑过;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内心充满着既期待又害怕失望的心情。 就是今天;就是今天,她经过整容手术割除脸上异物,伤口大约復原后可拆下綳带的日子。 她还记得整容医生信心满满地说:“没问题,手术后包你能恢復光滑的脸蛋,一切就交给我吧!” 医生是如此地信誓旦旦。 可是子怡没有忘记手术后医生面有难色的表情;一番追问下,医生只说:“虽然不知道你脸上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请你放心吧,全部异物已经被割除了。” 于是凭着医生的这句话,子怡算是拥有了一点信心。 如果整容手术都不成功的话,她还能怎么办呢? 深吸了一口气,她以颤抖的双手,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把脸上的綳带拆除。她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唿吸;到底那是害怕得无法唿吸,或者兴奋得窒息,她竟无从辨识。 镜子前,子怡脸上的綳带一点一点地被拆下,一点一点地露出綳带下,她的脸。 当綳带完全被拆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无法相信眼前的映像。不,她永远都无法相信。 镜子里,她的脸上像秋天播了种春天就开满花的花圃,一朵朵奶白色的“花”在她脸上绽放,一片片浮凸的花瓣状物体突兀地在她的脸颊上、下巴上、鼻翼上、额头上伸展着,活像在向子怡宣示着谁才拥有主权。 子怡感觉心跳好像停止了。 不可能的!手术才过了一星期,这些噁心的东西又长回来了!这不是真的! 她的内心里充斥着不可能的咆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犹如五雷轰顶。 她凑近镜子仔细观察,用力地眨眼看清,但是那些浮凸的物体仍没有消失在眼前,还看起来仿佛比手术之前还要……鲜嫩。 灯光下它们有种饱满欲滴的质感,奶白色的“花瓣”在边缘处似乎还透着逐渐转变的赤红色。 好像,就快成熟到可以採下来吃了。 “将!”子怡把梳妆檯上的玻璃杯一把抓起,摔向镜子。镜子被砸裂了,玻璃杯被摔成一桌碎片,承载的清水沿着镜子的裂痕滴落梳妆檯。 第233页 “不!爲什么!”望着镜子中的裂痕,她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怒气,把梳妆檯上的东西抓起就朝镜子扔去。 爲什么?爲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此时此刻,她人生中所有关键的一刻,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在她就快成爲桑兰代言人,就在她歌唱比赛还算有成绩,在她以爲接触到一点成功和成名的滋味的时候,爲什么要一下子没收掉她辛苦经营得来的美丽?爲什么? 她差一点就是桑兰gg代言人;她差一点,就可以和立威在一起。 她那么努力!她那么用功!爲什么成功的人不能是她?爲什么老天要对她开这样的玩笑,让她脸上长这些怪物?! 梳妆檯上的东西几乎被扔完了,子怡才感觉到双手的疲倦,延伸到全身上,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裂痕中的自己。她的眼泪无法顺畅地顺着脸庞滴下,而是被那些花瓣般的奶白色浮凸给盛住了;泪水使它们显得更鲜嫩了。 太噁心了。 子怡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逐渐地似乎再也无法想起脸上没有这些怪物的她。 她已经逐渐地和怪物融为一体。 不!她听见脑海里,仅剩下的自我在尖叫。 她伸手朝奶白色的颗粒挤压,用力地、拼命地、发狂地挤压。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她听见自己对自己这么説道。 可是那些摸起来硬得像硬纸皮的颗粒完全不受影响。 一定有办法把它们弄走的。 子怡毅然改以抠的方式,企图把颗粒从脸上给撬出来,就像把树苗的根给撬出来一样。用力,再用力。 皮肤表层遭受的痛楚已经巨大到几乎麻痹了痛感神经。可是她不怕,她不怕痛,她只要恢復漂亮,她只想要这些魔鬼般的东西离开她的脸。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渐渐地,血丝从颗粒的边缘渗了出来,渗进她的指甲隙缝里,把她的指甲边缘都染红了。 她觉得好痛好痛,痛得好像就快死去一样,但是她仿佛感觉到那个颗粒就快被她连根拔起,于是她更用力地抠拉着,兴奋得几乎忘记了痛楚。 只要再一点点,就拔出来了。 终于,经过不懈的努力,子怡看到了,看到那个颗粒被拉了出来一点,而下面似乎还连接着某种条形的物体。她高兴得直想尖叫。 再一点点,把它再拉出一点点,就可以拔掉了,完全地拔根了。 她以颤抖的手继续把颗粒给拉出来,可是每一拉一点,就好像拉到了某个脑袋里的神经綫,痛得她呲牙咧嘴,眼冒金星,甚至有作呕的感觉。 可是她一心一意只想要恢復漂亮、光洁的脸。 其他的,一点也不重要。爲了美,忍受再大的痛苦又如何? 美丽需要牺牲,就这么点牺牲,方子怡,你不要告诉我你做不到。 她深唿吸,手指用力一拉,发出“扑滋”的一声,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那条魔鬼般的东西,随着鲜血从她的脸上喷洒出来,从她的脸上被拔出来了。 可是,那瞬间只持续了几秒。 甚至连颗粒被拔出来的那刻她也没能真切看见。 但,她深切地知道,她把那东西拔出来了,她总算是赢了。漂亮,终于又再度回归了。 赢了。 镜子前,一个满脸布满奶白色花瓣状异物的女人趴在梳妆檯上,柔细的长髮盖在她的脸上,她的手上紧紧地抓着一根看起来就像灵芝一般的蕈;那根“灵芝”的蕈伞被她抓在手里,蕈柄长长地挂在她的脸上半尺外,细长的蕈柄染满了红色的鲜血,血还在一点一点地滴落在梳妆檯上、女人的手上。 在曝露出来的蕈柄尾端还能依稀辨识到一束血淋淋的肌肉纤维,而女人的一只眼睛往眼窝里陷了进去,仿佛有什么把它从里面拉进去,拉进了无底的深洞。 女人没有了唿吸。 作家的话: ☆、第六章:牺牲 (2) 2 晴朗的天空突然响起一阵雷声,葛小姐望着玻璃门外冷清的街道,想着这天大概不会有客人上门洗脸了。 美容院使用的是高级护肤品,葛小姐也深信自己和助手的手势,奈何美容院开在鸟不生蛋的地方,除非是熟客,否则很难招揽生意。 周日更是门可罗雀,尤其是下午这种时段,除了午餐时间附近的上班族到这里觅食之外,几乎没有人来光顾这区。 葛小姐望了眼墙上的钟,助手出去吃饭也快一个小时了,但葛小姐想想,反正催促助手回来也是闲着,也就继续呆坐在柜檯处,用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望着玻璃门外的街道。 雨开始洒下来了,打在柏油路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正望得出神,突然有人按响了门铃。葛小姐勐然擡头,只见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雨伞;定睛一看,原来是熟客。 见是客人上门,葛小姐喜出望外,忙站起身打开门,让客人进来,一边替她把雨伞放到一边:“欢迎欢迎,很久没看到你了,最近怎么样呀?” 葛小姐先给客人倒了杯姜茶:“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别着凉了。” 客人坐了下来,显得心神恍惚,脸上也明显可见点点红疮;葛小姐心想,这客人上个月才来洗脸,那时候她的脸还没有暗疮的问题,怎么现在却冒得满脸都是呢? 第234页 “葛小姐,你看我这脸,该怎么办好呢?”客人喝了口茶,皱眉问道:“红疮出现两个星期了,就是怎样都没有化脓,到底是怎么了呢?” “可能是毛孔阻塞的问题,要先替你解脸再仔细在带灯放大镜下照看看,才知道是什么问题。”葛小姐解释道:“然后再看看你的脸需要些怎样的疗程。” “嗯,好吧。”客人点点头,葛小姐带领她到房间去,让客人换好衣服后,给客人戴上发套,再进行彻底的卸妆和洁肤,一边洗还一边和客人闲聊:“一个月没见到你,皮肤变粗糙了,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客人只回答:“可能是最近长时间化妆的关系吧。” 葛小姐轻柔地利用海绵把客人脸上的洁肤泡抹掉:“有化妆的话,要记得彻底卸妆哦,不然就很容易产生毛孔阻塞的问题。” 葛小姐把带灯放大镜调较好位置:“来,我仔细看看你的脸部肌肤。” 在灯光下,葛小姐仔细地检视客人的脸,客人的脸显示出凹凸不平的表面纹理,而且水分不足,干燥而粗糙,尤其是那些红疮部位皮肤更是极干燥。她轻轻地摸过客人脸上的红疮,触感硬硬的,皮肤红肿,想是硬的黑头;但满脸都是,这倒是考倒了葛小姐。 反反覆覆地从各个角度查看了客人的脸后,葛小姐只能解释道:“你的脸皮肤满干燥的,而这些红点都是硬的黑头,我建议你可以做个补水的脸部疗程,包括热蒸、挤压、消炎和指压按摩,还有注射补水修復素,给你的皮肤进行保湿和修復重建。” 客人大概询问了价钱之后就点头认可了。 葛小姐让客人进行热蒸把毛孔放松扩大方便进行挤压后,戴起手套,拿起小工具和纸巾,小心翼翼地开始替客人挤压发硬的黑头。 一边小心控制着力道,葛小姐一边轻轻地说:“我现在先把一些能挤压的黑头给挤出来,一些还未成熟的就不先碰了,以免留下疤痕哦。” “好的。”客人应道,闭上了双眼。葛小姐给客人的眼皮上方盖上两片湿润的小棉块。 轻柔的音乐在昏暗的房间里飘荡着,客人的唿吸渐平稳,显得放松了许多。 葛小姐先从额头部位开始进行挤压。但是工具用下去了,也自问用了客人能忍受的痛楚程度的最大力度,那颗黑头还是固执地窝在客人的皮肤里。 葛小姐分了几次去挤压同一颗黑头,客人双眉都皱起来了,但黑头还是怎样也弄不出来。 以免造成客人脸部皮肤的伤害,葛小姐转而到客人的脸颊进行挤压,但是同样地,依然是徒劳无功。葛小姐感觉到额头开始冒汗,她又转战客人的下巴、鼻子,但都一样无法把黑头挤出来。 深唿吸了一下,葛小姐只能带着深深歉意向客人投降:“很对不起,但是你脸上的黑头似乎不是一般的黑头,我们美容院的挤压技术不适用,我建议你谘询皮肤科医生的意见比较好。” 客人摆在腹部上方的双手抓紧了:“不是一般的黑头?那是什么黑头?” 葛小姐心里捏了一把冷汗:“非常抱歉,我实在无法判断你的皮肤状况,我从未看过这样的黑头,强烈建议你找专科医生治疗,这在我的能力之外。” 客人伸手把眼上的棉块拿走,直盯着葛小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再试试看别的方法把它们弄出来,好不好?” “可是……”葛小姐面露难色,但客人依然不放过她:“我求求你了。” 葛小姐只好建议使用美容院的另一个仪器:“这样吧,我试试看用真空抽吸洁面仪,这个仪器可以在深层洁净皮肤的同时,清除毛孔阻塞,利用抽吸法促进皮肤的自然排毒过程及去除死皮。仪器通过国际认证,保证安全。” 客人马上点头如捣蒜:“那就试试看吧!” 葛小姐心里虽然把握不大,但是心想反正仪器很安全,怎么样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副作用吧?于是她重新把棉块放在客人的眼上,把仪器搬了出来,打开了开关,开始给客人的脸进行抽吸疗程起来。 仪器发出“嘶嘶”的规律运作声音,客人渐渐地唿吸又平稳了下来。 葛小姐把仪器埠在客人脸上轻轻游移着,但是那些“黑头”还是没有什么改善的现象。 用着用着,仪器突然发出像肉煮熟了一样的“滋滋”声,并剧烈振动起来,葛小姐意识到仪器有些不对劲了,马上想要把仪器埠拉开客人的脸部,但是仪器埠却紧紧地贴附在客人的脸上,让葛小姐慌了起来。 葛小姐用力想要拔掉仪器埠的力道惊醒了客人:“怎么了?” “啊!”葛小姐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客人突然惨叫起来:“好痛!我的脸!!” 仪器埠在葛小姐的手里抖动得更厉害了,看那吸附的力道就快要把客人的皮肤整个给吸走掉。望着眼前故障的发出刺耳“滋滋”声的仪器,被仪器紧紧吸附的客人脸部皮肤,葛小姐的脑袋一片空白,她用力地想拔掉仪器埠,但似乎只是把情况弄得更糟糕。 “呜哇!!”客人开始痛得翻来覆去,不理会葛小姐的指示,用力地开始摇动头部:“痛死我了!!把它拿走!拿走!!” 第235页 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葛小姐想起了电源这件事,马上转身把仪器的电源拔掉,那一阵刺耳的“滋滋”声终于停了下来。 而客人也停止了唿叫。 葛小姐松了一口气,伸手把仪器埠从客人的脸部移开,这次仪器埠很轻易地就被挪开了。灯光下,她看见手里拿着的仪器埠似乎还粘附着什么东西。 葛小姐把仪埠再拉上来一点在眼前观察,发现竟是两根带有细长带子的扇状物体;扇状的部位黏附在仪器埠上,细长的带子一直延伸到……客人的脸上,不,是脸内。 “啊!”葛小姐低头一看,客人本来有两颗“黑头”的地方出现了两个微小的窟窿,微微地渗出了血,连接着两根黏附在仪器埠的带子。 在灯光下那细长的、乳白色的带子就像条虫子一样软软地飘摇着。 “这是什么?”葛小姐用力地把仪器埠拉开,随着她的拉动,两条带子的尾端从客人的脸内被拉了出来;其中一条带子的尾端上出现了鲜血,另一条则带着某种粘稠的白色物体。 葛小姐吓了一跳,仪器埠掉在地上;葛小姐忙把歪着头的客人的脸转过来:“你没事——” “吧”字还没说出口,葛小姐又被眼前惊心动魄的景象给吓住了。 刚才挣扎间,客人把眼上的棉块弄掉了,而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葛小姐看到客人的一只眼睛陷进了眼窝内,另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葛小姐,一眨也不眨,已经没有了唿吸。 葛小姐崩溃尖叫着跑了出去,昏暗的美容院房间里只剩下一具触目惊心的尸体,一条连接着眼球肌肉纤维的诡异带状物体,以及一条还残留着死者部分大脑白质的带状物体。 作家的话: ☆、第六章:牺牲 (3) 3 灵芝是生物科、生物属,也是生物种。 许多人把灵芝指为赤芝,一种菌伞呈肾或扇形,表面富有漆状光泽,赤褐色,长有菌柄但无菌褶,生长在腐木或树木的根部,拉丁学名爲ganoderma lucidum的多孔菌。 但事实上,灵芝属(ganoderma)指的是长在树木上的多孔蕈,包含了大约80种灵芝,大多数分布在热带地区。许多灵芝都有药用价值,尤其是在亚洲一带,早于2000多年前就开始在中国被使用作药用真菌,是歷史已知最早被当作药材使用的一种蕈类。 灵芝的名字可追溯到2000年前,中国东汉时期,张衡的《西京赋》里面就提到:“浸石菌于重涯,濯灵芝以朱柯”。而拉丁学名ganoderma则是由芬兰真菌学家peter adolf karsten于1881年开始使用。 灵芝味甘,性平,无毒,喜生于湿度高而光线昏暗的山林里,又称爲仙草、神芝、瑞草等。灵芝的成分包括麦角甾醇、真菌溶菌酶、酸性蛋白酶、水溶性蛋白质、胺基酸、多肽、生物硷、多糖类、三萜化合物、灵芝酸等等,在中药里具有养心安神、补气血和止咳的作用。中国古代认爲灵芝具有长生不死、起死回生的功效,而在现代则相信其有良好的保健作用,包括镇痛、保肝、抗氧化、免疫调节和抗肿瘤等等功用。 灵芝属的特徵为巨大的子实体,多年生,且拥有木质盖状的菌伞。灵芝主要分布在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在大自然中,灵芝主要长在树木的根部或腐烂的树木上,十万棵树当中只有两三棵老树长有灵芝,因此野生灵芝极其稀有。时至今日,灵芝已能在室内人工繁殖,但野生灵芝的需求仍有增无减。 十万棵树才有两三棵树长有野生灵芝——这样稀有的产量,远远不足以满足贪婪的人们。而抗氧化及其丰富的活性成分使灵芝成爲美肤业者觊觎的东西,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利用灵芝在普遍人们心中神一般的作用,大赚一笔。 谁不知道灵芝曾是古代所谓的神仙草?野生灵芝更是长在山林里,饱吸日月精华提炼出的珍稀药材。 如果没有人性的贪婪,或许人间的许多祸害都不会发生。 柯善礼望着面前被垂直工整剖开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把被奶黄色的丝状物包裹得几乎看不见其赤红色表面的心脏取出, 在取出的过程中逼不得已切断了几根丝状物延伸出来的条状部分。 善礼公式化地测量了心脏的重量,清楚地把数据填写进报告里。 剖开的尸体里,肺、胃、小肠、大肠、肾脏和肝脏上面都缠满了奶黄色的丝状物,就像裹了一张纹理复杂的渔网,内脏像被抓住的鱼群,无处逃脱。 包裹内脏的丝状物延伸出千百条条状的部分,一直延伸到尸体的皮肤表面,连接一片片扇盖状的尾端。 那些丝状物摸起来硬硬的,把内脏箍得牢牢的。 条状物越靠近皮肤表面的部分顔色越深,在扇盖状的尾端则呈富有光泽的赤红色,摸起来也是硬硬的,非常厚实饱满。 有的丝状物的条状部分往食道延伸而去,在尸体张开的嘴巴里,可窥见长在喉咙深处的扇盖状尾端。 解剖尸体研究死因是他的工作,而善礼从未对这份工作生厌过,因爲总是会有让他惊艷的案例出现,但这绝不包括面前这一具尸体。 这一具尸体的出现,敲响了善礼心里的某个警钟。 他认得这些东西,它们就是灵芝,而且他还知道这些灵芝从哪里来。 第236页 善礼小心翼翼地继续测量剩余的内脏物理数据,再把其中一些丝状物刮下来收集起来,再把内脏放进尸体内,工整地缝合回去。 接着善礼从尸体的头部耳后方的位置开始进行切割,一直贯穿到另一边的耳朵后方,再轻轻地把头皮往两边拨开,转用锯子把头盖骨锯开,露出尸体的大脑。大脑露出的部分可看见丝状物分布其上。 善礼把相关神经綫、嵴髓神经及一些丝状物延伸部分切断,把大脑从头盖骨中取出,放进旁边一个装有福马林的容器内,再紧紧地封起来。 在福马林液体里,大脑边缘的丝状物被切断的条状部分轻轻地漂浮着,就像大脑伸出的触鬚一样,仿佛在贪婪地索取些什么。 善礼转身把尸体处理好,脱下手套,进行消毒,把身上的袍脱下,带着报告离开了解剖室。 他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陷入沉思。 已经来不及了吗? 他的手指在报告上方轻轻地敲打着,最后他拿起电话,拨打了郭文素的电话号码。 “新工作还适应得来吗?”善礼虽感觉心头压着一颗大石,但语气仍不露出一丝的紧张。 电话那头的文素沉默了几秒后回答:“谢谢的你的关心,我会努力在能力范围内适应这份工作的。” “能力范围?”善礼望着窗外的雨,微擡头:“还是说道德范围内?” 文素又再度沉默,接着沉声说:“柯善礼,你到底事先已经知道多少事情?” “多少?我知道一切,只除了一件事。”善礼深吸了一口气:“那就是你的道德底綫。” “你爲什么要试探我?”文素听起来开始发怒了。 “因爲我有一定的把握你不会埋没你的良心。”善礼回答,望着窗外的雨滴顺着玻璃滑落而下:“灵芝的事,你查到哪里了?”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文素开口:“桑兰从k村取得彩妆品原料,许是导致车祸女伤者脸上长出蕈类的原因。你这是说,那蕈类其实就是灵芝?” 善礼的手指继续敲打着报告表面:“就快了,你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真相是什么?”文素问道,语气依然带着怒气。 “灵芝、k村矿场污染事件、桑兰彩妆产品,把这些事件连接在一起,你就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善礼冷静地説道。 文素仍不解:“你是说,k村矿场的运作产生了灵芝的突变种,而桑兰作爲传播管道把灵芝感染在女伤者身上吗?” “很聪明,你再加一点人性的贪婪下去,你就获得整个故事的画面了。” “他们……在矿场培植变种灵芝,供应给桑兰?” “不仅仅是桑兰。” “可是这种灵芝具有感染性。” “不在矿场的考虑范围内。” “他们不知道——” “他们知道。” “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知道,而他们不管。”善礼冷冷地説道。 灵芝具有的药用价值,以及其在人们心里深植的印象使其价格节节上涨,尤其是野生的更是广受欢迎。如果你能够大量培植看似和野生灵芝没两样的特别巨大、肥嫩的灵芝,以比野生市价再低一点的价格卖出,各大彩妆护肤品牌无不抢着要把这种灵芝购入,就连保健品制造商也趋之若鹜,这种生意简直是点石成金,特种灵芝变成一棵摇钱树。 “半年前,k村的矿场出现了一种疑似因污染而变种的灵芝,长在人类尸体上和尸体里。”善礼缓缓地解释:“变种灵芝和野生灵芝非常相似,色泽鲜嫩,肥厚饱满,在一次意外的摆卖中受到桑兰的青睐,从此它的价值水涨船高,矿场管理层决定暗地里大量培植这种灵芝,除了供应给桑兰,也招来了其他美容品牌的生意。” “谁能抗拒神仙草的魅力呢?”善礼干笑了一声:“它们和真正的灵芝的差别,只在于一个长在树木上,一个长在死人身上。” “但是现在,这种灵芝已经开始长在活人身上了。”文素説道。 “没错。”善礼又吸了一口气:“这也是爲什么我要找你,郭文素。” “爲什么?” “因爲我相信你。”善礼看着窗外的雨水,似乎感觉到窗外的冰冷空气,瑟缩了一下:“我相信你的噬菌体研究,是我们的一条出路。” “你认爲噬菌体能消灭这种灵芝?”文素又问道:“可是等等,你爲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 “因爲我是矿场企业的股东之一。”善礼不急不徐地回答。 “什么?”文素惊讶道。 “我父亲是大股东。”善礼平静地説道。 窗外的雨转小了。 作家的话: ☆、第六章:牺牲 (4) 4 文素望着眼前车龙的闪烁红色与橙色灯火,前方的公路往前延伸至一片无尽头的黑夜。 雨已经停了,取代灰色的天空的是黑夜的魔掌。 她的脑袋里迴荡着一小时前善礼在耳机里的声音,腹部紧缩的感觉似乎加重了。 第237页 “我父亲是大股东。”善礼向文素坦白自身的身份。 “矿场的运作,我一清二楚,但是我无能爲力阻止一切。”善礼说着,隐约透露一丝无奈,但旋即又恢復了一贯的无可无不可的语气:“在一切变得太迟以前,我希望你能帮助阻止这种特种灵芝在人间肆虐。” 文素皱眉,沉默不语。 善礼又说:“如果这还不足以説服你,那我现在告诉你,已经有人因爲这灵芝而死了。” “怎么会?”文素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虽然从丁小姐的皮肤组织检测发现丁小姐感染的是一种蕈类,但是她还不清楚这蕈是靠人体的什么部分的营养为生;若只是靠皮肤组织的营养爲生,那倒还不至于致命。 “灵芝的菌丝往大脑部位延伸,我刚刚解剖的一具尸体,大脑早已被灵芝菌丝侵入。灵芝不仅仅是长在人身上那么简单而已,你理解吗?”善礼语气里又似乎多了一丝紧张:“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在皮肤表面生长而已;它们的目标是人体内的内脏和大脑神经束,它们……不是往上生长的叶绿素植物,它们是往内、往下生长的蕈。” 作爲一种腐生生物,蕈类的确没有必要像叶绿素植物般需要奋力向上吸取阳光进行光和作用,毕竟它的子实体根本只是爲了繁殖下一代而存在。真正在吸取养分的是那一群看不见的菌丝,在腐木里面根深蒂固地牢牢索取每一滴养分。 开出的如花瓣般的菌伞,只不过是它发展传播孢子的部分。 “内脏和大脑神经束?”文素轻轻重复道。 如果灵芝已经能够找到侵入人体的方式,那就如同找到钥匙打开一个营养丰富的资源储藏柜,既然已经开门而入,又怎么会只满足于人体皮肤组织的贫瘠养分呢? 贪婪,就像人类的劣根性一样。 文素微缩了一下肩。 “是的。”善礼回答:“你听着,我看过你在离职以前进行的研究,我认爲你正研究的抗耐药性大肠桿菌的噬菌体,特徵似乎能使这特种灵芝产生敏感。我尝试过你研究的那种类噬菌体,反应是出现了,但微弱。我知道真正能抵抗这灵芝的噬菌体大抵相去不远了,但我相信若由你来寻找这个噬菌体会比我快找到正确的噬菌体。” 灵芝是一种真菌,和细菌不同。细菌只拥有单个染色体,并没有真正的细胞核和核膜,但真菌却拥有细胞核、核膜和染色体。普遍上已知的真菌感染案例中,大多数真菌存在于自然界是一种形态,在受感染的宿主体内则呈现异样的形态,对抗真菌药物和噬菌体敏感。噬菌体是一种病毒,能侵袭细菌、螺旋体和真菌,体积微小,无细胞结构,具有严格寄生性,并以溶菌和形成溶原状态来侵蚀宿主。 文素研究噬菌体这样一个渺小的东西多年,提起它心里一阵百感交集。 噬菌体以溶菌方式侵蚀宿主时,会经歷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吸附阶段,噬菌体吸附到宿主上,接着进入第二阶段——生物合成阶段。这时噬菌体会和宿主合成一体,然后进入第三阶段,也就是释放阶段,把宿主裂解了;此时在液体培养基中菌液会由混浊变透明,而在固体培养基中则会出现无细菌生长的区域,谓之噬菌斑。 若善礼说的属实,反应微弱许是噬菌体成功进入吸附阶段,但在进入生物合成阶段时失败。能产生微弱反应已证明他们的确离开那个正确的噬菌体已经不远了。但毕竟噬菌体是高度专一的寄生物,类型又多如繁星,即使看起来距离不远了,仍需要一番小心翼翼、胆大心细的反覆推敲求证,才能找到正确的噬菌体类型。 正是那种“那么远,这么近”的意境啊。 “时间不多了。”善礼深吸一口气:“你已经知道桑兰在使用这种灵芝作爲冬之雪彩妆系列的原材料,而冬之雪已经推出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已经有多少人用过了参有这种灵芝的彩妆品?还有,你应该也听闻了吧?其他主要彩妆品牌也开始陆续推出拥有灵芝萃取的化妆品。” 文素内心一沉。善礼说的都是事实,购物商场里、gg里吹起了一阵灵芝萃取化妆品的风潮,大家都趋之若鹜;公路旁大大的赖心琴女星拿着桑兰化妆品和灵芝片的gg,如此洁白的肌肤、如此富有光泽的脸,遮盖了建筑物三层楼高的部分;灵芝……大家听到这个词就马上双眼发亮,争先恐后要试用这神奇的化妆品。 可是她一直到给丁小姐的皮肤组织进行检测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化妆品是造成这灵芝感染的东西,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 化妆是一种日常工作、面对他人的礼貌;文素平时也是略施脂粉才出门。 “你说,从矿场把灵芝开始卖给彩妆品制造商,已经有多久了?”文素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五个月。”善礼回答。 文素脑海里飞快地搜寻着过去五个月来买过的彩妆品,可是记忆里买过的东西太多了,在那一瞬间她的时间感像错综复杂的渔网綫交曡在一起,她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却又好像想起了错误的记忆。 唯一能肯定的是,过去五个月以来,她的确曾购买彩妆品,但她忘了究竟里面是否含有灵芝萃取。 万一有的话……文素感到胃部一阵微微的翻搅,想像着灵芝的菌丝在她的大脑里伸展着、挖掘着、用力地吸取着大脑的养分。 第238页 “你不必答应我什么。”善礼又説道:“如果你愿意出手帮忙,就去吧。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没资格逼迫你。我所能做的只有告诉你真相。” 文素不作回应,反问道:“善礼,你觉得是爲什么? 爲什么灵芝选择的对象不是别的,而是人类?” 此时的雨转小了,天色也渐深了。 善礼沉默了几秒后说:“爲什么?我想这和问爲什么我们要从十万棵树当中的两三棵树摘取灵芝一样吧。” 文素无言以对。 “再见。”善礼突兀地説道,盖掉了电话。 文素望着往k村开去的方向,手指开始不安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 她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而当她终于抵达k村矿场,或许就能获得完整的真相了。 前一晚她到布莱德的公寓,发现空无一人,只留一台开着的手提电脑,画面正是一封未发电子邮件,内容是一张看了发毛的长满那灵芝片的人体皮肤的照片,还有希望文素能看看这k村病人给他诊断病情的文字。 电子邮件由于网路不稳定的关系,在发送的中途停止了发送。 按照电子邮件上的时间显示,这封电子邮件是在前两天下午时分试图发送的。文素还在布莱德的电脑里发现了许多关于k村矿场污染的资料和报导,疑似在进行有关k村矿场的调查。 某种不安的预感窜上文素的心头;她越想越觉得不妥,马上驱车到k村去,希望找到布莱德,还有,希望找到答案和真相。 这时,突然前方有人从车子跳了出来,引起一阵震耳欲聋的不满汽笛声;那人似乎在一阵惊恐中仰头大叫着,拔腿就跑,正直往文素这边的方向跑来。 夜色朦胧中,她依稀见到那人的脸上闪着诡异的点点蓝光,像海中变色的鱿鱼,均速、缓慢地闪烁着蓝光。 那是什么?文素心头马上升起问号。 接着,不知怎的,其他车子里也跳出了好几个人,一瞬间马路上的状况陷入一片混乱。文素皱眉较下了车窗;顷刻间,马路上惊惶奔跑的人们的尖叫声像电钻一般钻入她的耳膜。 在马路上发狂奔跑的人们有男有女,他们以同样的惊恐声音在惨叫着,并毫无目的地往四面八方窜逃,脸上全都闪烁着点点蓝光,黑夜里的车龙中仿佛点点漂浮的蓝花,在空中飘散。 渐渐地文素听清楚了他们的叫声:“痛啊!好痛啊!!” 刚刚往她方向这里跑来的女人“扑”一声扑在文素半开的车窗上,把文素吓了一跳。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文素终于看清了那点点蓝光是什么。 女人脸上长满了那片状的灵芝,它们在发出幽幽的蓝光,像萤火虫的光,那一闪一烁间,光彩眩目,把女人的脸整个照亮了起来。 “痛死我了!!!”女人拍打着文素的车窗,文素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女人突然直起身子,一双手往后用力地折去,整个人仿佛痉挛般不正常地扭曲起来,一双眼球疯狂地转动着,快得黑白两色已分辨不清,点点蓝光仍闪烁着,衬托着这疯狂的场面。 “餵!”文素叫了女人一声,女人突然“啪咚”一声倒在文素的车身上,眼球停止了疯狂的转动,一颗的眼珠停在内眼角的地方,一颗则已经看不见眼珠,反出了眼白的部分。女人的下巴往下垂坠,大大张开的嘴巴里,竟能看见乳白色的丝状物,像蜘蛛网一般从她的喉咙深处交曡着往上伸了出来。她脸上的灵芝渐渐地停止了闪烁蓝光,由弱转熄。 文素忍着内心剎那的恐惧,伸手探了一下女人的鼻息;她已经死了。 此时文素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善礼的话:“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在皮肤表面生长而已;它们的目标是人体内的内脏和大脑神经束。” 内脏和大脑神经束…… 再一次,文素又想起爲什么灵芝选择的对象是人类这个问题。仿佛,它们真的有目标,它们的到来,有所目的…… 作家的话: ☆、第六章:牺牲 (5) 5 木屋里潮湿发霉的气味参杂着血风干的气味,汇流成一股让人作呕的气味。 被绑在柱子上的布莱德尝试移动自己被麻绳紧紧缚住的手,但怎样也无法把手松开。 眼前的少年开始微微地、规律性地点起头来,双眼几乎完全关上了。 昏黄的灯火下,少年的脸透着某种蜡黄色的魔幻的光线;躺在地上的尸体嘴边的血迹早已风干,一张嘴张得老大,下巴就这样残忍地被任由吊在那里,有苍蝇被血的味道吸引,飞蛾扑火般飞入了尸体的嘴巴里;室内被血吸引而来的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时而靠近时而遥远,让已经近乎一天一夜没进食喝水的布莱德感到头晕目眩,仿佛掉进了一个无限迴转的噩梦漩涡里。 只有身旁仍在轻轻唿吸的敏儿,以及不停踢动身子直到累了平静下来的阿修,才让布莱德依稀意识到自己还在现实世界里,需要想办法逃离。 这时,敏儿突然转头悄声对布莱德说:“你说,我们会活着出去吗?” 布莱德转头看了眼敏儿,敏儿额前的头髮黏在额头上,一双眼显得极疲累,似洗去了平日的犀利。 看着敏儿失去生气的眼神,布莱德不禁感到一阵心疼。他柔声説道:“会啊,一定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第239页 “是吗?”敏儿仰起头,把头抵在柱子上,轻嘆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战地记者是一份很酷的职业;为了真相,出生入死,那样的感觉一定很棒吧。” “嗯?”布莱德听敏儿突然说起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感到一头雾水。 敏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我不怕死,我觉得贪生怕死,是作爲一个想要成爲战地记者的人一定不可以有的想法。” “可是……”敏儿顿了一下,又说:“我这时候突然想,其实那些能够勇敢出生入死的人,心底里一定有某个人,他们确信这个人会来寻找他们,不管活着,或者不幸死去。” “因爲心底里深深了解自己会被找到,所以他们毫无负担地面对死亡。”敏儿深吸了一口气:“布莱德,我害怕了。” “我没有办法为真相出生入死。”敏儿又转过头来望着布莱德:“因爲我心底里找不到一个会来寻找我的人。” “我如果就这样死去,没有人会来找我。没有人。这感觉太孤单了。”敏儿说着,双眼凝视着布莱德的眼睛。 布莱德试图了解敏儿说的话,但让人窒息的气味以及无法正常运作的脑袋让他无法理清这一切。他只能以想要帮助和保护脆弱的人的本能,以温和的口气说:“我们会活着,我们会没事的。” “我们一定会被找到的。”布莱德轻轻地说道。 “嗯。”敏儿别过脸去。 这时,木屋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开,好几个小时前离开的魁梧男人踏进了木屋里,身后尾随着另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 魁梧男人一边走进木屋里,一边以不屑的口吻说:“我以爲你什么都不管了,还真是来得是时候啊。” 眼镜男瞥了魁梧男人一眼,眼里同样带着不屑:“死了人你才想到我对吧?” “哼。”魁梧男人不作评论,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尸体在那边。” 眼镜男往前走去,他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影——当第三个人的脸在灯光下被看清后,布莱德忍不住叫了起来:“文素!” “布莱德?!”跟在眼镜男身后的文素似乎也很惊讶见到布莱德在木屋里。 魁梧男人马上狠狠瞪住文素:“你们认识?” 布莱德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并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坏了文素的计划,恼恨不已。 可是文素完全没有畏惧之意:“他是我的未婚夫,请你马上放了他。” 魁梧男人盯着文素好几秒后仰头大笑:“你凴什么?” 眼镜男这时从尸体面前回过头来,冷冷地说:“就凴她有办法阻止这一场灵芝灾难,弟弟。” 魁梧男人不满地瞪了眼镜男一眼:“哥哥,什么灵芝灾难?我只知道灵芝生意。” “这个证据,还不够吗?”眼镜男指了指面前的尸体:“灵芝从体内开始生长到喉咙去;灵芝片阻塞了唿吸道,造成唿吸困难而死。” 魁梧男人咬咬牙:“这只是单一案件吧。” 眼镜男耸肩:“你明知道这灵芝病会传染,不是吗?你也明知道你和这个死人一样,利用相同的方法防止被传染。” “什么方法?”敏儿突然爆出这个问题,引起衆人的侧目。 “哪时候轮到你问问题了!”少年这时早已清醒了过来。 眼镜男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食用这种灵芝啊,还有什么方法呢?” 布莱德望着眼镜男毫无情绪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反胃。“这种灵芝”,指的大概就是他们在矿坑里发现的长在死人身上、会发蓝光的东西。 他记忆里,从死人眼窝中长出的灵芝的画面,仍歷歷在目。 把那灵芝吃下去,太噁心了。 “老大……”少年此时似乎也动摇了,转向魁梧男人说:“他说得有道理,如果老头是因爲吃了那灵芝而从身体里开始长灵芝被塞死的话,那么我们也有可能已经……已经……” “够了。”魁梧男人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又回头向眼镜男说:“你以爲我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你?” 眼镜男又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外面已经开始有人因爲灵芝菌丝深入脑部神经綫,拉扯过度而死。这种灵芝不是好东西,外面牺牲多少人和你无关,但想想,下一个牺牲的可能就是你呢。” 魁梧男人吞了口口水,皱眉思考了良久,才终于说:“你说这个女人能解决这一切?” “噬菌体。”文素马上回答。“我会尽我所能,但是你得先把他们都放了。” 魁梧男人点了头。 作家的话: ☆、第七章:地狱 (1) “在家我有一架蓝色钢琴,可是我一个音符都不会弹。自从这世界变坏以后,它就在地下室门的阴影下。四只星星的手弹着谐调;月亮里的那个女人在她的船中唱歌;如今只有老鼠跳着舞叮叮咚咚,琴键破成片片。我为蓝色的,死去的哭泣。”——《我的蓝色钢琴》,娥尔丝舒勒撰,黄瑛子译。 第七章—地狱 第240页 1 你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吗? 柯少武点燃一根烟,眯起眼,深深地吸入了一口,再挪开香菸,朝空中吐出一圈已经从他肺部转过一圈的白烟。 他蹲坐在引擎还没完全冷下来的车子旁边,眺望着前方矿坑中发出的闪烁不定、微弱的幽幽蓝光。 他是柯家的养子,但是永远也不可能是柯家的人;即使连姓氏也更改了,也更改不了他脉搏里流着的不是柯家的血的事实。 想到柯善礼这个人,他就莫名心中燃起怒火。 这个人,凴什么呢? 少武和善礼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善礼的母亲是柯老爷的元配,但在善礼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柯老爷又再娶了少武的母亲,当时少武已经五嵗,亲生父亲不知所踪,少武也不想知道他是生是死。 在柯老爷的心里,仍常常惦念着善礼的母亲;那个红顔薄命的女人,一个因已死所以无可取代的女人。少武的母亲在柯老爷身旁服侍多年,是柯老爷生意的得力助手,可是就算他们两母子多么努力,也取代不了善礼和他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 柯老爷仍盼望着善礼接受矿场的运作,即使少武才是现在真正的领班人。 就只因爲少武的身体里没有流着柯家的血。 “你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吗?”少武记得有一次陪柯老爷给善礼母亲扫墓,柯老爷如此问少武。 “不,我不相信死后的世界存在。”少武摇摇头:“死后的世界——这只是给我们藉口去蹉跎人生;反正还有死后的世界嘛。爲什么要给自己藉口呢?我只相信现在存在的世界,没有其它。” 在这样的场合下少武的答案当然不得体,但柯老爷不怒反笑:“少武,你不相信死后的世界,是因爲你还未曾做过任何无法弥补的过错啊。” 柯老爷望天长嘆了一声:“相信有一个死后的世界,因爲至少那样我还有机会,在死了之后赎罪。” “洗清这一身的罪孽。”柯老爷幽幽地説道:“人,毕竟是贪得无厌的。即想沉沦,又奢望能赎罪。” 柯老爷轻轻闭上了双眼:“即使犯下的过错多么不可原谅,也奢望能在死后受折磨,就能获得原谅,获得解脱。” 近年来柯老爷的身体不适,真正负责矿产营运的人是柯老爷的弟弟,而少武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 少武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包括在矿场培植特种灵芝、把灵芝卖给桑兰、开拓特种灵芝生意的版图。 只因爲,少武能随着这样的生意扩展,慢慢地加深自己的势力,直至有一天,他能成爲矿场真正的主人。 柯家的人。 如今,他望着远方那一片如海底浮游生物般泛着蓝光的地方,又再度想起死后的世界这囘事。 如果死后的世界真的存在的话,那一片培植特种灵芝的地方,或许是鬼魂聚集之处吧。交错的灵芝菌丝,牢牢实实地抓着死人的身体、脑袋、眼窝,再他们本该有大脑、眼球、内脏的地方开出绚烂的赤红色的花瓣般的盖头。 他不禁开始想像那些从山林坟墓中挖来的尸体;他们死前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死前曾有过什么愿望?又曾留下什么遗憾? 而他们已经什么都不剩,只剩一具被特种灵芝强占的尸骸。 他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爲夜里的空气寒冷,还是因爲想到特种灵芝的事。 善礼在木屋里说,已经有人因爲使用含有特种灵芝萃取的产品而死,而那老头也因爲食用灵芝而发生灵芝内生导致窒息而死的悲剧。 已经不仅仅是死人那么简单。 少武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那些灵芝的邪恶。 那一片闪烁不定,犹如掉落的蓝色星尘的蓝光,是来索命的恶魔之光。 它们在发亮,它们在嘲笑无知、愚蠢的人类。殊不知它们是来索命的,还妄想培植它们,靠它们大赚一笔甚至巩固势力。 少武把烧得差不多的菸蒂丢在地上,踩熄,驱车回到宿舍躺下,但一夜辗转难眠。等到天一亮,他就马上起身。 他先到木屋去查看;前一晚还被绑在柱子上的三个人已经跟着善礼还有那个姓郭的医生一起离开了。 木屋里空无一人,只残留一股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血腥味。 老头的尸体已经被扔入培植灵芝的矿坑里,跟着那些尸骸一起腐烂。让灵芝在他的尸体上继续攀爬,继续生长。 少武在木屋里转了一圈,悄悄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 他扭开了收音机,泡了一杯咖啡乌。 收音机里传出晨间新闻报导:“大家早上好!继‘阳光歌唱比赛’人气女参赛者方子怡被发现在家中因未知感染暴毙之后,又有许多市民陆续因此未知感染到医院报到。昨晚在市中心的几个地区亦发生了离奇现象,于晚上8点至今,已有多达150名患有此未知感染的市民失去身躯自主控制,接着因脑髓受到破坏而死亡。” 少武的肩膀僵硬了起来,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市中心医院院长表示初步诊断显示这未知感染是一种真菌感染,并不排除具有传染性。此真菌感染的初期症状包括脸上和身上出现明显的红疹,触感坚硬;中期红疹生成片状,呈乳白色,成熟之后呈赤红色不规则褶状。发病周期已知可短至一个月,也可长至半年。卫生部部长促请市民若发现身体有不明红疹或片状异物,马上到医院进行检查。”新闻报导员继续念道。 第241页 150名。 少武感觉到手掌似乎失去了力量,连杯子也抓不稳。他缓缓地把杯子放下,把双手手肘放在桌面上,盯着冒烟的咖啡乌,六神无主。 那个名字是什么了? 方子怡? 莫名其妙地,少武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头开始蔓延到指尖。 他不知道灵芝可能会害死多少人。 不,他根本不知道灵芝会害死人。 一开始,他以爲灵芝只不过是会造成皮肤感染,无大碍。 但是,开始有人死了。老头死了,善礼嘴里说的那个人,死了。 然后,还有这个,方子怡。 还有150名他不晓得名字的市民。 脑髓受到破坏?少武又想起善礼说的有关这灵芝深入大脑神经束的事。 他的脑海里又闪现昨夜那充满魔幻氛围的灵芝培植矿坑。 那片蓝光,那恶魔之光。 那来索命的恶魔之光。 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这时,他又想起柯老爷关于死后的世界的话。 他突然,开始希望死后的死后的世界存在,一个能够以青火焚烧洗涤他的罪孽的地狱。 因爲,他已经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第七章:地狱 (2) 2 世界在晃动间陷落成零碎片断。 立威坐在捷运里,望着地下道墙壁上五光十色的gg灯光,从眼前飞逝而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子怡离开得太突然;真菌感染事件爆发得太突然。 太快了,快到他连“喜欢你”三个字都来不及对子怡说。 晓兰在他的身旁累得打起唿噜来;也不知道是哭到累了还是这趟火车实在摇晃得让人头昏眼花。 晓兰不知往哪摆的头渐渐地落在了立威的肩膀上,脖子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安心地靠在立威肩上,再也不左右晃动了。 立威转头望了眼晓兰抵在他肩上的一头柔顺黑髮,她的唿吸规律而平稳,唿在他脖子边的气息温温热热的。 立威又囘过头来望着眼前的火车车窗,没有移开晓兰。 报纸上说,子怡死于一种真菌感染,还疑似会传染,因此与她接触过的人都纷纷涌到医院去进行检查。 若不是晓兰也拉着他去检查,立威大概也不会到医院去。 子怡死状恐怖,少了一只眼睛,脸上满布片状异物。 立威深唿吸了一下。他想起子怡是多么爱美;是的,她是个爱美的女人,近乎执着。可是他嚮往子怡追求完美的那股毅力,那是他欠缺的,那是他想了解的。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解子怡这个人了。 而子怡死得那么惨不忍赌,她大概心有不甘吧。努力了半生保持完美之姿,却换来如此悽惨的死状,就连立威都要替她感到心痛。 她都已经是死人了,还心痛什么呢?立威试图自我安抚,但是这么一自问,心似乎又揪得更紧了。 晓兰睡得很熟,温热的气息一下一下地唿向立威的颈项。 此时,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怪物啊!” 立威反射性地转头看向叫声发出的方向,只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身影被推倒在地上,瑟缩在角落边,一头长髮遮盖了她的侧脸,地上散落着一顶渔夫帽和一条鲜红色丝巾。 站在女人身旁的人不约而同往远离女人的方向散开,还有人对女人指指点点,一边交头接耳地説话。 一名妇女干脆拉着小孩往立威他们的车厢走来,头也不囘,步履快得好像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 妇女经过立威身旁时还在叨叨絮絮地对孩子说:“快走!那种病会传染的!不要回头看!” 立威还在疑惑中,只见那个瑟缩在地上的女人像个瞎子一般伸手往地面摸索,想要把帽子和丝巾取回,而身旁的人退得更远了。 立威皱起了眉,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搀扶看似行动不便的女人,女人稍微擡起了头,露出了长发遮盖下的脸。 那一瞬间,立威感觉到气温好像下降了几度。 他僵硬了,脑袋无法运转。 女人露出的脸,只有半边。 她的右眼、右鼻翼、右嘴角、右脸颊都还存在,但是她应该有左眼、左鼻翼和左边嘴角的左脸颊却像被什么腐蚀了一样只剩下一堆无从辨认的焦黑色的血肉。 空洞的左眼窝像是死神的分身。 女人右边的脸颊虽然还可辨认,但上面也满布了赤红色的片状物,和她地上的鲜红色丝巾相映,如血一般红。 女人扭曲着身子像条蛇一样在地上攀爬,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如妖怪般的脸。或者,她根本失去了应有的视力去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她缓缓地向前攀爬,一只手抓到了丝巾,快速地把丝巾缠在脸上。 在她缠上丝巾的动作间,立威可清楚看到她的脸,那张仿佛被火焚烧过的半脸,上面长着丝状连接的东西,就像生物课本上面包霉的“根”,沿着肌肉的纹理生长着条状的东西,顶端是一片赤红色的东西;女人的左边脸就像是右边脸的横切面一般。 立威又想到了子怡的死状。 被这犹如发霉般的病菌感染,就像毁容一般的疾病。 “怪物!”一个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地突然向前踢走女人掉在地上的帽子。 第242页 仿佛魔咒一样,小孩的举动牵动起了群衆的情绪;开始有人朝女人丢报纸,接着有人拿手里的物品拍打女人、有人伸脚去踢女人。 “去死吧,死怪物!” 他们唿喝着,就像在替天行道一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惩罚眼前这个异于常人的女人。 “不要传染我们,滚开!”加入欺负女人的人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鼓譟的声音把熟睡的晓兰惊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晓兰坐直身子,揉了揉眼。 立威见晓兰醒来了,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压抑心中的怒火,不回答晓兰,就径直站起身,快步走向被踢打着瑟缩着的女人。 “餵!”立威用力地推开那群争先恐后要去爲自身恐惧进行报復的人,心里的怒气快速地沸腾着;他不知道自己爲什么那么生气,或许这女人让他想起了子怡然,或许这些无知的人让他想起了没有更努力了解子怡的自己。 “走开!”立威怒气腾腾地冲到了女人的身旁,伸开双手护住女人,不让其他人伤害她,才轻轻地对女人说:“你没事吧?” 女人把捂住脸的双手慢慢放下,擡头以一只眼望着立威,她唯一的一只眼睛缓缓地转动着,立威无法确定女人是否真的看得见他。 突然,女人以仅剩下的那半张嘴説话了:“陶立威?” 立威愣在了当场,望着眼前的女人,脑海不断地反覆思考着这女人的头髮、身形、仅剩下的脸,还有声音,是否属于他记忆里认识的一个人。 谁?这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陶立威……”女人又重复了一次立威的名字,这一次语气是肯定的。 立威皱眉望着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是曾经见过面的女星。 这声音…… 立威身后的人群又开始往前攻击了;他们不管挡在女人身前的立威是不是个正常人,只管把他当作和女人一样的同类,开始拳打脚踢了起来。 立威失去闪躲的意识,嘴里喃喃道:“赖心琴……” 那个取代了子怡成爲桑兰新彩妆系列的代言人,赖心琴。 她的左眼呢?她的鼻子呢?她那光滑洁白的皮肤呢? 那gg版上的赖心琴,怎么会变成了眼前这个怪物? 到底桑兰的新彩妆品系列,是什么东西? 人群的叫駡声淹没了立威的思绪。 ☆、第七章:地狱 (3) 3 文素望了眼倒后镜里,坐在驾驶座旁边的敏儿,和坐在后座的阿修和布莱德。离开矿场时,善礼说他还有事要办而留下。 布莱德和阿修累得眼皮都快盖上了,敏儿只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双眼仿佛一眨也不眨。 凌晨的马路仍有点阻塞,因灵芝感染事件,交通部下令封了某些路段,致使交通缓慢,到了凌晨稍微缓解,但仍不算通常无阻。 文素瞥了眼敏儿:“休息一下吧,还有一段路才回到城里。” 敏儿囘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在夜里仿佛闪烁着光芒:“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是谁?矿场和灵芝是怎么囘事?”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你和布莱德爲什么会出现在矿场里?” 车上陷入了几分钟的沉默,然后敏儿先开口了:“我们发现k村出现怪异的皮肤病现象,怀疑与矿场运作有关,所以漏夜潜入矿场想看个究竟。” 文素又瞄了一眼敏儿:“你们看到了什么?” “灵芝。”敏儿肯定地回答:“一开始我们不确定那是不是灵芝,还是一种长得像灵芝的东西,直到我们被绑起来之后,从绑我们的人口中得知,那是一种特种灵芝。” 敏儿深吸一口气:“一种长在死人身上的灵芝。” “我们在矿场里的一个矿坑里发现死人,还有长在尸骸上的灵芝。”敏儿接着説道。 “你们还知道了什么?”文素又问。 “矿场把这种灵芝卖给化妆品公司,并在扩张生意版图。”敏儿回答:“直到你闯入之前,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文素点点头:“你说,k村出现怪异皮肤病现象,所以你们来进行调查?” “是的。”敏儿说道:“当然,现在我们可以直接作出村民感染的就是灵芝的推断了。我们已经知道灵芝能感染活人,还会传染,不是吗?” “没错。”文素回答。 敏儿望向文素:“那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 文素继续望着前方的路:“矿场在半年前发现疑似因环境污染而产生的变种灵芝,长在死人尸体上。矿场在偶然的情况下与桑兰公司合作,提供大量的灵芝给桑兰制作化妆品;于是爲了牟取更多利益,矿场开始培植这种灵芝,因爲成本几乎是零,只不过需要一个特别的矿坑,几个死人尸体,就能把这些灵芝养得肥嫩鲜美,媲美真正的野生灵芝,再高价转卖出去。” “而矿场除了把灵芝提供给桑兰之外,还提供给其他化妆品和保健品制作商;毕竟‘野生灵芝’如此珍稀,又比市价便宜,大家当然趋之若鹜。”文素解释道。 此时后座突然传来布莱德的声音:“桑兰?” 文素擡头看了眼倒后镜,布莱德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是的。” 第243页 布莱德伸手拍了拍额头:“我记得找资料的时候,有看过桑兰运货车车祸的新闻,当时桑兰就已经宣布使用k村的野生灵芝作爲彩妆品原料……” “野生灵芝。”敏儿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文素又开口:“没错,我检查过车祸女伤者的伤势,她也感染了灵芝怪病。” “你检查过她?”敏儿狐疑地问道。 “医疗谘询的案件?”布莱德几乎是同时发出疑问。 文素点头:“是的,桑兰车祸案件正是我在医疗谘询所第一个接到的案件。也是因爲这个案件,我才发现到灵芝感染这件事,而因爲桑兰运货车车祸时运送的正是从k村採集的原料,所以我认爲这两件事之间必有关联。而同时……” “同时什么?”敏儿问道。 “同时,我发现了布莱德关于k村调查的电邮,所以就过来 k村了。”文素回答:“在路上,我也接到了柯善礼的电话。” “柯善礼?”敏儿完全不放过每一个可怀疑的隙缝。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文素説道。“电话里他告诉我矿场培植灵芝的由来,而他很确定已经有人因爲灵芝感染而死。他告诉我实情的原因是他认爲我的噬菌体研究能帮助消灭这种灵芝。” “据説这种灵芝的目标是活人的内脏和大脑神经,灵芝感染不仅仅是一种皮肤病,而是一种贯穿全身内脏和大脑的内在感染。”文素继续道。 “他是谁?”敏儿又问。“这个柯善礼。” 文素知道无法避开这个问题:“他是矿场的股东之一。” 果然,布莱德和敏儿都倒抽了一口气,只有阿修似乎睡得很沉,什么也没听见。 “他爲什么会跟你一起出现?”敏儿率先反应过来,抛出问题。 “在k村的路口我们碰上了;他是因爲收到矿场有人死了的消息所以才过来,而我是爲了……找寻布莱德。”文素回答:“善礼说矿场的人提到说他们关押了三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布莱德你们,所以我就跟他一起进入矿场确认了。” “那个人一直咳、一直咳,最后咳死了。”敏儿说道。 “被体内生长的灵芝阻隔了唿吸道,窒息而死。”文素点头道。 现在他们都清楚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严格来説,他们在调查着同一件事,最终来到同一个点上,然而他们一开始却不知道自己会查到什么事情出来。 矿场发现了在死人身上生长的灵芝,开始培植灵芝,卖给化妆品公司,再制造成化妆品卖给消费者,却发现原来这种灵芝不仅仅长在死人身上,也能感染活人,还会传染。爲了预防被感染,矿场的人直接食用灵芝,但是事实证明直接食用灵芝导致灵芝反向在体内内生,和被曝露在灵芝传播范围内而感染皮肤病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因爲化妆品而发生灵芝感染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布莱德摇摇头:“化妆品里面含有的只是灵芝萃取,不是吗?灵芝不是活的啊。” 文素挑眉:“不,不一定不可能。灵芝萃取就一定是死的吗?如果孢子还活着的话,就能进行感染。” 布莱德吞了口口水:“你刚说,桑兰彩妆品是吗?” “是的。”文素回答。 “很多人使用桑兰推出的彩妆品。”敏儿接着説道。 “嗯。”文素轻轻地应了一声。 凌晨四点钟,他们回到了市中心。文素把布莱德他们先载到自己的公寓去。 “明天一早再动身吧,你们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文素説道。 “谢谢你。”敏儿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 等到布莱德、阿修和敏儿都在客厅里熟睡了,文素还站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的一片深蓝,想着灵芝、善礼的话还有噬菌体研究的事。 望了眼墙上的钟,才刚凌晨六点。 把心一横,文素拨通了噬菌体研究资助委员会主席的电话号码:“喂,主席?” “郭医生?”主席的声音朦胧传来。 “我想回到医院,再做一次噬菌体研究。”文素说道。 窗外的丝绒蓝里透出了一点鱼肚白。 “或许,噬菌体又再次选择了我。” ☆、第七章:地狱 (4) 4 文素打开实验室的灯,白色的萤光灯照亮了整个实验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摸着冰冷墙壁的手心慢慢地移动到实验桌上。 “爲什么?”主席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不试试看的话,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文素如此回答。 文素向主席大略解释了灵芝感染的事情,但把矿场发生的事情,还有柯善礼的事情保留了下来没有说出来。 “我认爲,我的噬菌体研究有可能能阻止这场灵芝感染事件恶化。”文素说。 主席聼罢,只顿了一下后说:“你就尽管试试看吧。” “一天。”主席补充道:“用一天的时间,证明你能做到,否则你也不必回来了。” “谢谢你,主席。”文素说。 第244页 一天很短,但是她如果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话,或许已经来不及阻止整座城市被灵芝侵蚀了。 再説,文素了解主席的意思;这一次她愿意主动要求回来研究,是因爲她有重新相信自己的研究的欲望。如果她这次尝试失败的话,她就算留下来也不再相信自己的研究。 一个不相信自己的研究的研究员,不要也罢。 你总要选择一样你相信的事物,然后坚定不移地继续下去,直到你不再相信,或者直到你死。 文素想起自己的啓蒙老师的教训;她一直铭记于心。 “我回来了,老师。”她轻巧地准备好要用的仪器,轻声对自己说:“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能成功。” 文素取出从矿场採集的灵芝样本,还有匆忙间从敏儿那里借来的桑兰‘冬之雪’系列的粉底液。 敏儿说那是出席桑兰产品推介礼的记者同事转送的,可是敏儿自己根本还没机会使用过它。 文素小心翼翼地把灵芝切片,放到显微镜下进行观察,再把另一片灵芝切片进行各种检测,确定其孢子形状及类型。灵芝的菌柄修长,和平时普遍可见的灵芝不一样;整个子实体称赤红色。 灵芝在营养充足时菌柄发育得较粗,而在氧气不足、二氧化碳浓度高的环境下,则发育得较细长。一开始这些灵芝长在死人身上,当然显得修长;然在长在活人身上后,反而能以修长的菌柄深入充满氧气的内脏和大脑,伺机截取最多的养分。 文素取出善礼提到的那个噬菌体样本,亲自再进行和灵芝孢子的反应实验。 在液体培养基中,噬菌体黏附上了灵芝孢子的外壁,但是很快地又脱落了;就如善礼说的那样。 文素回到显微镜下观察桑兰粉底液的内容,里面依稀可见褐色的小颗粒;她把放大倍数较高,就清楚看到了一颗颗有着不规则外壁的褐色圆形物体,上面还有各种不同的綫条花纹。 那是孢子,而且在小小几滴的粉底液里数量衆多。 文素把部分粉底液滴入受鑑定可作实验用的人体皮肤组织样本,等待任何反应可能发生的时间里,她又回到鑑定正确能和灵芝孢子结合的噬菌体类型。 她眨了眨几乎一夜没合眼的酸涩的眼睛,慢慢地、仔细地一个一个地鑑定着。 过了一会儿,她回到人体皮肤组织样本前,把它放到显微镜下观察。 一小时不到,粉底液里的孢子已经开始在皮肤组织上萌髮长出菌丝。 灵芝孢子萌发后长出菌丝,接着会形成子实体。 菌丝的出现足以证明粉底液力的灵芝孢子还活着,还没死亡。 把这种粉底液凃在脸上……文素望着短短的菌丝,心里发毛了起来。 这些孢子就像找到了适合生长的温床,在人类的皮肤上萌发,长出菌丝,深入皮肤底下。 如今已确定是化妆品中的活性灵芝孢子导致灵芝感染,文素转而继续进行噬菌体鑑别。 一个接着一个,她聚精会神地进行着鑑定测试。 到底哪个噬菌体才是她要寻找的呢?或者没有一个是?她不会知道,直到她已经尽了力。 此时有人推开了门,文素擡起头,是柯善礼。 “你来得正好,我需要助手。”文素说道。 善礼二话不説,走到她身旁,开始帮忙起来。 “早上的新闻报导了灵芝感染的事,有多达150名市民因感染而死。”善礼耸肩:“医院的人很忙碌,很多人过来进行检查。” 文素头也不擡:“你不先检查你自己吗?” “我?”善礼轻笑:“我死了也没关系。” 文素瞥了一眼善礼:“你死了,矿场怎么办?”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矿场的存在。”善礼説道:“再説,死亡真的可怕吗?” “我觉得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人性的贪婪。”善礼又说:“死人身上长的灵芝,你敢吃吗?可是还是有人吃了,还把它卖了出去。” “贪婪使人作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愚蠢而危险的行爲。”善礼作出结论道。 文素继续着手上的鑑定工作,一边说:“如果我们成功,你可能还死不去。” “真是可惜啊。”善礼微笑。 文素望了眼墙上的钟;布莱德送了文素到敏儿的公寓取化妆品,再送文素来医院,就再也没有回来医院。 也许文素能用得上一点布莱德的陪伴;可是他没来。 一直到善礼对文素说“噬菌体和孢子合成了”的时候,布莱德依然没有出现在实验室的门口。 ☆、第七章:地狱 (5)—— 全文完 5 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但是文素充耳不闻。 她望着前方火红的夕阳落逐渐地落入地平綫下,手里把玩着一支半透明蓝色的打火机;打火机里的透明液体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而晃动着。 渐渐地,夕阳隐入地平綫下,黑夜如浪潮一般洗刷了整个天空。 手机早已停止了作响。 在黑夜中仿佛时间也静止了一般的矿场里,没有其他人走动,没有其他声响,就连平时的矿场运作声响也消失了,没入冰冷的夜里。 文素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手里的打火机。 第245页 她还在等待。 慢慢地,前方开始闪现了一点蓝光。 开始了。 文素站起身;前方闪现的蓝光开始倍增了起来,像要与天上的星星争妍斗丽,一整片一闪一闪地好像深海里的发光生物群。 差别只是那里没有海水,也不是天空的倒映。 只是一个坟墓以及灵芝培植场。 “是时候了。”文素回头朝善礼和他旁边的矿场二少爷柯少武说道。 再看最后一次灵芝夜光的请求,是少武提出的。 少武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提起油桶走向灵芝矿坑,把油浇淋在片片灵芝上。 幽幽蓝光映在他的脸上、身上,乍看之下是多么地漂亮。 诱惑的光、贪婪的光,恶魔的光。 他还想再看一次,再仔细地看一次这一片曾经给与他梦想的光芒。 片片饱满的灵芝上盛满了发亮的油。 善礼在少武的旁边帮忙把油浇在灵芝矿坑里,确保整个矿坑的灵芝都已经被淋上了一层油。 文素缓缓地走上前,手里仍在把玩着打火机。 善礼停下了动作,把手中的空油桶扔到一旁,朝文素点了点头:“可以了。” 文素也点点头,举起拿着打火机的手,轻轻按出了一把火;青蓝色的火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非常耀眼,几乎把灵芝的蓝光给比了下去。 善礼往后退开了几步。 文素把手中点燃的打火机用力扔进了矿坑里。 火苗以极快的速度在灵芝培植场里蔓延起来,很快地整个矿坑都着火了,并延烧出半天高的橙红色火焰,比适才的夕阳还要耀眼,还要妖艷。 火舌朝夜空肆无忌惮地伸展着,在三人的眼里映出一片火红。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文素心想。这已经是最后的一片特种灵芝领土了。千钧一髮找出来的噬菌体奏效了,把所有感染灵芝的人还没死、半死不活的人救活了。 只是,当然,已经毁掉的样貌,噬菌体是恢復不了的。 多么漂亮的脸蛋,最终也不敌厄运的摧残。 政府说会津贴那些受到灵芝感染的人进行整容或重塑容貌手术,其实中间的那些钱都是矿场企业在缴付;于是矿场被迫关闭了,经费也几乎可说是全盘失守了。 中间也不知道又花了多少钱,打了多少关系,总之灵芝感染事件没有罪魁祸首,当然也就是没有被审判的主脑。 钱,再赚就有了,但是那些不幸牺牲的生命,却再也不可能赎得回来了。 文素默默地在心里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祷,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获得安息。 突然,一个身影纵身一跃,跳入了火海。 “不!少武!”善礼失控地大叫道。文素擡头一看,站在面前的少武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火海中,一个壮硕的人影被火舌缠绕、吞没,而人影几乎没有多余的挣扎动作。 善礼跪倒在地上,文素第一次看到善礼哭。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叫着:“不!!不!!” 文素愣在当场,只记得唿吸和心跳快得就要窒息。她转身往最靠近的水源跑去,可是却觉得目的地是那么地遥远;她奋力地跑着,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 就要来不及了,就要来不及了;她脑海里不停地迴转着这句话。 当文素终于找到水泵的机制并开动的时候,火舌几乎碰到天际了,把矿场照亮了起来。 等到强力的水泵把矿坑的火都浇熄后,文素又跑回矿坑旁。 这时矿坑里一片焦黑,没有一颗完整的灵芝残留,也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残余了。 善礼跌坐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焦黑的矿坑。 果然还是太迟了;文素的心一沉。 少武以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为灵芝陪葬,也为那些不幸牺牲的人们陪葬。 赎罪。 这一次,一切真的结束了。 文素听见自己沉重的唿吸声。 手机铃声又响了,文素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床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文素摇摇头,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任由床旁的手机不停地响,走进浴室梳洗。 穿好衣服,她把车子开到一间诺大的精神疗养院门前;一棵老树在院子里伸展着像妖魔一般的长枝丫。 “蓝富德?”柜檯处的护士擡起头,惊讶地望着文素:“他早就康復出院了。” 文素挑起眉毛:“是吗?” 她拿起终于静止下来的手机,打了个电话,一接通就说:“对不起。” 说完,她把手机盖掉,关了机,以稳健的步伐走向自己的车子。 在少武纵身跳入火海以自己的身躯赎罪的那一刻,文素心里的某个部分也跟着燃烧了起来,一个久远的回忆、一道被烧毁的门、一个火吻留下的烙印,一个至亲。 对不起,像她这种人,不配得到幸福;还不是时候得到幸福。她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她还有一条罪要赎,否则她永远也不能获得幸福。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真是犯贱的自己。 t 她打开了车门,扬长而去。 (全文完) 《流行病系列6:网》作者:irumi 文案: 网际网路成爲现代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而其架构的最简定义既是“互相连接的两台电脑”。如果一部电脑尚且可以媲美人脑,那么多台电脑连接在一起的网际网路,又将有多“聪明”呢? 第246页 到底蓝富德妻子的死,背后有什么阴谋?文素的过去又隐藏着什么真相?在这最终集,以不一样的观点看网际网路——究竟,它已悄悄地侵占了多少领土?你,是否已经不知不觉地成爲了它的奴隶? 实体书9月17日已出版 ☆、第一章:网际网路 (1) “怪物是真实的,鬼怪也是真实的。它们住在我们的心里,而有时候,它们是胜利的一方。”——史蒂芬·金 第一章—网际网路 1 荧幕上,飞快地闪跳出对方发送的文字。 “你还好吗?”黑色的字体在白色的对话框里跳出。 她的手指轻放在键盘上,眼前那条显示文本插入点的直綫在不安地闪跳着。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她缓慢地唿吸着,仔细感觉空气窜入每一寸细胞再从微张的唇边逸出。 她瞄了一眼荧幕右下角,时间显示已是晚上11点03分。 房门突然传来一声“咯啦”门把被转开的声响,她吓得马上伸手“嘭”地一声把手提电脑盖上。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是母亲忧虑的脸出现在敞开的房门口。 她吞了口口水,感觉到心跳得飞快,好像有什么在她的背嵴爬行。 冰冷的什么东西。 她茫然地望着母亲,默不作声。 母亲嘆了口气:“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呢。” 她默默地钻入棉被里,转过身,面对着墙壁。 母亲伸手关了房间的灯,带上门:“晚安。”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她仍睁着眼睛,直到眼睛逐渐地习惯黑暗的环境。 她转过身,还未完全关机的手提电脑还在闪现一点蓝光,缓慢地闪烁着。 她眨了眨眼,起身坐到电脑面前,把电脑拉起来;电脑马上又啓动了。 白色的对话框里,“你还好吗?”几个字仍静静地待在那里。 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深唿吸了一下,伸手打下了几个字送出:“你想怎样?” 几乎毫无间歇,对方马上又回覆:“我想和你做朋友。” “爲什么?”她皱眉。 “你说你没有朋友,不是吗?” 荧幕上的字眼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眼。 她还在思考如何回復的同时,对方又开始打字了。 “你爲什么不快乐?”对方又问。 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缓缓输入对话框:“学校里的同学不停地欺负我。” “他们怎么能够这么做呢?师长呢?” “没有人能帮我,你明白吗?” “我了解,我怎么不了解呢?学校里的同学都说我是丑八怪,我恨死了爲什么我生成这样在这个世界上。” “是啊,我也恨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爲什么要存在呢?我常这样问自己。” 她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方说的,她正是感同身受。爲什么要存在呢?对啊,爲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呢?爲什么要活着被欺负呢? “你说你没有朋友,我也没有。我们来做朋友好吗?”对方似乎开始变得着急了起来。 “朋友,能一起死吗?”她回问。 “就一起死吧。”对方飞快地回答。 “死了,真的能够结束这一切吗?” “当然。所有的欺负行爲都会停止,一切的痛苦都会结束。” “可是我……不敢。” “如果被欺负都不害怕了,还害怕死亡做什么呢?” “嗯。” “我们来向那些欺负我们的人证明,我们一点都不害怕他们。我们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你明白吗?” “对,要让他们后悔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 “死了,这一切就解决了。” 她望着桌上的铅笔盒,里面有一把锋利的刀片。 “就今晚吧,我们一起来向世界宣战。一起做这件事的话,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对方又説道,她仿佛能感觉到对方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你也想今晚就死吗?”她问道,手轻轻地移向铅笔盒。 “我已经准备好安眠药了,一直有点害怕,我想找一个明白我爲什么要死的朋友,一起做这件事情。” 她伸手打开了铅笔盒,刀片就躺在铅笔盒里。 “你准备好了吗?”对方见她没有反应,问道。 “好了。”她吸了一口气。 “一起死吧。”对方说。 她盯着刀片良久,想要伸手去拿起刀片,可是自己的手却忍不住在颤抖。 对方已经吞下安眠药了吗? 刀片好像会很痛的样子。还是去偷母亲的安眠药比较好? 但是安眠药作痛起来容易惊醒母亲,那么她就要被送去洗胃了,到时就更痛不欲生了。 第二天从学校天台跳下去? 可是她怕高的地方。 还是刀片慢慢地割开脉搏比较好,不是吗? 只不过是感觉身体越来越冷罢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吞了口口水,望了眼荧幕;自从对方上一次发送文字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第247页 “嘿?”她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没有反应。 她凝视着闪跳着的直綫约莫十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覆的现象。 真的已经死了吗? 她吸了口气,转头继续盯着刀片。 学校同学不堪入耳的讥笑又在脑海里重复播放。 “喂,笨蛋,把沙吃掉啊,要不然就告发你抄袭。” “篮球好玩吗?把球抱紧,准备踢了喔。” “说呀,你不是说要告诉老师我们欺负你?再説下去就再多撕烂一条你的裙子。” “跟你说,那是老娘的男人,你竟敢勾引我的男人,你这水性杨花的狐狸精!” “跟你妈一样,就爱勾引别人的男人。” “泥土的味道,好吃吗?不乖的话,就让你再吃喔。” 同学们甜美的笑靥在她眼中是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噁心的笑容。 厌恶极了。 然后她又想起自己的母亲。 爲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她反覆地自问很多次,可是不敢问母亲。 她隐约地了解母亲的本质。母亲的本质,是比她还要脆弱的一个人。 不能告诉母亲她被欺负的事情,要不然母亲会疯掉。 母亲和她两个人住在一起,每天在家里绘出一幅又一幅诡异的油画,甚至长达三个月足不出户。 她有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伯伯,每个月都会定时寄钱给她们两人。自从她这个女儿懂事以来,母亲就渐渐地不再问钱的事情,一切都交由女儿自己打点。 母亲每天作画,每天把房子整理得整整有条,一本书放错了位置她也会抓狂。 母亲是狂躁的,只要任何物品不在她熟悉的位置上,母亲就会抓狂。 只要东西都整齐地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母亲就能够放松下来。 母亲无法接受变动的事物,包括屋外的人、自己的女儿。 她意识到母亲的强迫症是一种脆弱的表现,某种她无法解释的脆弱,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她这个女儿。 因爲她活在这世上,所以母亲变得脆弱了,变得无法面对世界了。 她究竟爲什么要存在? 死了,对谁都比较好。 母亲,一定会觉得获得了解脱。 学校的同学,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她们对她做了种种丑陋的事情。 她拿起了刀片。漆黑的房间里,刀片的刀锋显现一丝冰冷的光。 她轻轻地触摸刀片的刀锋,刀片是如此锋利,她的指尖划破了一个伤口,鲜红色的一滴血渗了出来。 擡起指尖,她轻啜了一口指尖,血液带着一股浓厚的铁腥味。 她瞄了一眼荧幕,对方果然已经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来赴一场死亡的约定吧。 她深唿吸了一口气,把刀片往手腕割下去。 有一点痛,可是还可以忍受。 手腕显现出一道深切的伤口,鲜血开始溢出;她望着流血的手腕,好像一道红色的弯月浮现在她的手腕上。 她在还没失去力气以前,赶快躺上了床,摊开双手,望着天花板,感觉血一点一点地从手腕处流出。 体温渐渐地降低。开始冷起来了。 她闭上了双眼。 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的床单。 电脑荧幕上,对话框里弹出一句话:“你还在吗?” 可是没有人再理会那句话。 午夜12点钟,十六嵗的女孩躺在床上,失血过多,身体渐渐地冷却。 电脑荧幕上的对话框自动退出,荧幕上只剩下一片空旷的作爲电脑桌面墙纸的深秋山林景色。 艷红的山林里,树叶红得像着了火。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网际网路 (2) 2 蓝富德盯着桌上的西洋象棋,默默地举起一颗白色象棋往前移动,准备以双象策略前后夹攻敌方。 下午的阳光从窗边洒进来,但稀薄的阳光不足以照亮精神疗养院的休闲室。 富德擡头瞄了眼窗外,远方的山头上一大片乌黑的云层正蔓延伸展至整个天空。窗外吹进来的风,冷冽刺骨。 “要下雨了。”坐在富德对面,拿着黑色象棋的老蒋开口説道。他蓄着鬍渣的嘴角微微上扬,光秃秃的头颅在阳光映照下仿佛丝绸一般发亮。 老蒋在精神疗养院里住了快两年,住院的原因是因爲家人受不了他总是当作死去的妻子还存在般生活,吃饭时多放一对筷子,睡前向“妻子”报告一天的经歷,开妻子爱听的音乐一个人起舞。 从各种层面上来说,老蒋并非真的疯了或产生幻觉,他只是选择了保留妻子死前的生活方式,不肯随着妻子的离世而改变。而这给其家人带来了莫大的困扰,于是把老蒋送入了精神疗养院,说是希望老蒋获得更好的医疗照顾,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遗弃老人的变相行爲。 每周一次的讨论会上,老蒋坦白地说过:“我知道我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只是我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生活方式。” 坦率而直接;老蒋只不过是个捨不得放弃习惯的未亡人。 看着老蒋,富德总有一种看见自己的影子的感觉。 妻子逝世,无法离开有妻子的生活方式。 第248页 看着老蒋毫无压力的悠闲神情,富德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接受妻子的死亡。富德摒弃所有妻子还在时的生活习惯,却对妻子眷恋得无可自拔,陷入痛苦的泥沼,以至于必须把自己送入精神疗养院,希望能治癒自己对妻子的不健康眷恋。 好好地活着;这是富德把自己送入院想要做到的事。 “该你了,富德。”老蒋伸手敲了一下木桌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叩”的一声,把富德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富德笑了笑,举起另一颗象棋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迈进。 “双象吗?”老蒋吸了吸鼻子,拿起桌旁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富德不由得挑起嘴角;抛开常一个人对空气讲话的怪习惯不说,老蒋是个聪明且睿智的老人,他就像个走动的图书馆,能记得的事情以及丰富的知识都让富德非常赞赏。 富德自认这盘棋下得小心翼翼,还意图以其他步法掩盖真正的双象策略,没想到还是被老蒋给看穿了。 “就这么明显吗?”富德笑问。 老蒋擡眼望着富德:“人老了,棋下多了自然能看出个大概来。小伙子,多下几年棋,你就能看得通透了。” 富德笑着点点头,想着自己也四十出头了,在老蒋面前还只是个小伙子,不禁莞尔。 “来这里不就是要看得通透些吗?看来我还要再修练。”富德説道。 老蒋摸摸自己的下巴,伸手把一颗黑色的棋子移动前进。“妻子吗?” 富德挑眉望着老蒋,可是老蒋没有望着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 “是啊,还不是妻子。”富德説道,移动棋子。 “叫什么名字?” “薇拉。” “真是好听的名字。” 富德微微笑了笑。t “怎么死的?”老蒋淡然地问道,此时雨丝开始打在窗上,沙沙的雨声灌满了室内。 富德也专注地望着棋盘:“自杀;拿枪对着太阳穴开了一枪。” 反正他们都是精神疗养院的病人了,这种事也没有必要刻意隐瞒或者大作文章。 “嗯。”老蒋也只是含煳地应了声,继续下棋。 “常常梦见妻子死的那一刻?”老蒋又问道。 富德转头望了眼窗外,雨势开始大了:“是我对不起她。” “爱恨本就是一体两面。”老蒋说着,仍没有擡眼看富德。 “如果她不够爱我,死的人应该是我吧。”富德耸耸肩:“可是因爲这样,我更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老蒋又移动棋子:“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事情?” 富德顿了一下。 老蒋又说:“妻子的死,还有什么让你无法释怀?” “没有什么。”富德深唿吸了一下,回答:“她因爲流产而患上忧郁症,开枪自杀。事情就是那么直接瞭然。” 老蒋此时擡起头望着富德,他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仍炯炯有神:“你好像还有什么疑问未获得解答呢。” “爲什么这么说?”富德皱眉。 “小伙子,你是个很理智的人,逻辑和经验是你赖以生存的基础。死亡,如果就如你说所的那样直接了当,毫无可疑之处,你一定可以处理得好的。像你这样的人……”老蒋倒是顿了一下,好像在斟酌着要用什么词似地,又继续说:“终其一生都将被未解之谜困扰。” “你想要理解妻子的死亡,可是显然有些什么让你无法完全理解这个事情,所以你一直被她的死亡困住,无法释怀。”老蒋说着,又喝了一口茶。 “年轻人,你要做的不是忘记她,而是找出爲什么你不能放下她的死。”老蒋举起棋子放下:“checkmate。” 富德望着自己被黑色象棋锁死的棋局,不禁恍神。 “被锁死了,就要想办法杀出重围。”老蒋又说,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富德举起一颗白色棋子,往前移动;棋局出现了转机。 “好小子。”老蒋微笑,一双眼眯成两条弯弯的綫,垂挂着厚重的眼皮。 棋局峰迴路转,富德的心里却像有个破旧的收音机在重复无限迴转着三个字:“爲什么?” 薇拉爲什么会死?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造成一股无以名状的痛楚。 像有颗炸弹在深海里爆炸开来,那沉重的声响和力道被四面的海水吸收,却引起海面的一番惊涛骇浪。 他明知道薇拉是自杀死的。 举起手枪,朝太阳穴开了一枪,轰穿了脑袋而死。 可是整件事里有一个诡异的疑点。 没有意想到的变数。 一封无人回復的1997年的电子邮件,一个名叫“莉莉”的神秘人。 半个小时后,富德和老蒋的棋局总算分出了个胜负:富德最后还是输了给老蒋。 老蒋微笑:“小伙子,下次专心点。” 富德笑了笑,欲把棋子重新排好,老蒋却站起身:“我该找蒋夫人陪陪她了,一个人可寂寞了。” 富德望着老蒋离开的身影,回头望着窗外的雨,远处的山头已经被厚重的雾所掩盖,什么也不看不清了。 第249页 对于薇拉的死,富德一直有这种像透过雾在看远处山头般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遮盖了他的视线,真相一直朦胧不清,像缺了一块重要的拼图。 真相?他不禁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 直到现在,他还在寻找“真相”,还想要得到“答案。” 薇拉自杀前把自己的电脑硬碟毁掉,没有人知道她自杀前与谁有过接触,有过什么想法,只剩下网络上无法完全抹掉的痕迹。网络上不完整的资料,通过各种方法重开薇拉已经洗掉的电子邮件帐号后所获得的仅有一封电子邮件,就是富德能收覆的关于薇拉自杀的蛛丝马迹。 这仅有的一封1997年发送的电子邮件发自一个网咖,完全地匿名,无法被追寻。“薇拉,你还好吗?”电子邮件的内容只有简短一句,署名是“莉莉”。而“莉莉”曾与薇拉在一个拥有自杀念头者聚集的网站上有所联繫,并曾在网路上转发过关于天堂之门教的宣传文案。 t 疗养院的医生告诉他说,薇拉的死并不是他的错,而是一个个体不幸的个人选择,试图解开他的心结。 他努力地想要寻找被原谅的方式,但原来他并不需要被原谅。 或者说,在被原谅以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那就是寻找“真相”。 他必须完整地理解薇拉的死,他必须解开那个似是而非的疑点。 谁是“莉莉”?那封电子邮件和薇拉的自杀是否有关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网际网路 (3) 3 天堂之门教的网页还能在网际网路中搜寻得到,包括其精神领袖及创始人阿普尔怀特所拍摄的宣传教义影片。 “我将尽我所能简洁地述説这件事。”1996年的影片中,阿普尔怀特睁着近乎不真实的双眼,沉重地对着镜头説话,不时轻咳:“这个星球将被循环、翻新、重新啓动。这不代表地球将被毁灭,也不表示这就是世界末日。但是,是的,这表示地球将被翻空。” 富德坐在图书馆里使用电脑,搜索有关“天堂之门教”的资料,以便能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查出“莉莉”到底是什么人。 天堂之门教的象徵符号是一个钥匙孔,代表着通往“天堂”的大门。天堂之门教于1975年创立,主张外星人就是上帝,并相信人类的灵魂是从外星球过来的,因爲追求物慾享受,才会被锁进肉身躯体里。1995年9月开始,天堂之门教利用网际网路之便传教,很快地就吸引了衆多信徒,从此就藉由网际网路发送各类传教资讯、进行信徒间的交流。 1997年3月26日,一颗4000年才完成公转一次太阳的彗星,来到了最接近地球的位置。这颗海尔·波普慧星被宣称后面跟着一艘外星人太空船,它将来接他们的“子民”回归“天堂”,也就是所谓的高等世界。爲了摆脱人类躯壳,乘搭上去“天堂”的太空船,天堂之门教的39名信徒,包括阿普尔怀特本人在美国一间别墅进行了集体自杀,年龄最小的参与者只有20嵗,酿成一起遗臭万年的大型集体自杀事件。 新闻资料显示集体自杀事件中,警方发现死者是分成三批人先后进行自杀的。第一批和第二批各15人,第三批共9人,前一批人由后一批人目送及盖上三角巾象徵“啓程”。他们服食参有致命毒物的果汁等毙命。 大部分的天堂之门教信徒拥有高超的电脑应用知识,有不少的人是电脑程式设计师。臭名远昭的集体自杀事件前,这些信徒一起利用电脑在国际网际网路上设立高水准的网页,以宣传学説及招募信徒,也提供网上服务作爲经济收入。 富德飞快地閲读着资料,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莉莉这个人如果曾宣传过天堂之门的学説,那么极爲可能就是天堂之门教的教徒之一。作爲一名教徒,她必然也相信人类灵魂是外星人,且肉体只是一个束缚灵魂的载体的理论。某种程度上,她也应该相信世界末日之说,而在那之前她必须脱离肉体,让灵魂回归天堂。 这是一个最终主旨就是要自杀的邪教啊。富德皱起了眉头。 他继续搜查有关天堂之门教的资讯,也打开了新的浏览器视窗搜寻关于世界末日的资讯。 关于“世界末日”,人类的基因里似乎存在某种古老的印记,认爲世界末日是存在的,如果不是不久的未来,就是遥远的将来。 从玛雅预言、诺查丹玛士预言到彗星撞地球的猜测、气候因污染剧烈改变的预测,再到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的末世审判论,人类总是一而再地自我提醒着有一天地球将结束、世界将崩坏。 而很多人都打从心底里相信世界末日之说,相信有一天人类将完全地被毁灭,而不可避免。 若毁灭是不可逆的,也就有人会兴起何苦熬到哪天,却失去一切的想法。人们不禁要自问,到底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人类存在的尽头是什么? 于是宗教给与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安慰,比如天堂之门教就以科幻情节参杂禁慾道德教义,制造出一个人类灵魂是外星人,最终将脱离肉体回归天国的学説。 薇拉相信世界末日吗? 富德深吸了一口气,想起妻子薇拉,心口还是一阵揪痛。 第250页 一切后来发生的悲剧,都开始于一个平常的妇科复诊下午。那一天,富德被工作耽误了时间,没有办法接怀孕的薇拉回家,于是薇拉一个人走到附近的车站等计程车。谁也没有想到,就那么一段短短的时间里,薇拉遇到了财迷心窍的摩托车骑士,抢走了她的手袋和金制项鍊,也把她狠狠地推倒了在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就因爲这样,薇拉流产,而富德与薇拉之间的关系,也随之迅速地崩坏。 富德一边搜寻着资讯,一边一下一下地回想着关于薇拉的回忆。 她捲曲的长髮,她在阳光下的剪影,她的笑靥,她的失落,她的疯狂。 他想起流产事件后,薇拉陷入严重的忧郁,不吃不喝,不闻不问,接着就开始每天每夜地对着电脑,上网际网路,一坐就长达十个小时。 那张憔悴的脸在电脑荧幕的光照下带着一丝莫名的诡异、那双曾承载无比活力的眼睛盯着电脑荧幕,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靠着眼睛在吸收一些富德不了解的什么。 可是富德没有阻止薇拉。 他亏欠她的,太多了。他理应被恨、被骂,被诅咒。可是薇拉什么也不做,只是对着电脑,24小时地挂在网际网路上,仿佛这样就能安抚她的心灵,使她获得平静。 只要她高兴就好。 直到那一天,无法挽回的那一天,薇拉向富德举起了手枪。 “我恨你。” 从薇拉涂得殷红的嘴唇里吐出了这三个字。 富德望着噙着泪水的薇拉,闭上了双眼,以爲从此以后就能带着所有痛苦、记忆和牵绊,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不幸的世界。 但是那发子弹没有钻入富德的脑袋,而是深深地嵌入了薇拉的脑袋,结束了她不幸的人生。 “人类的毁灭是必然的。”勐地富德想起了一句薇拉说的话。 有一个晚上醒来,富德看见薇拉还在浏览网际网路,那双干涩的眼睛被她揉了又揉,富德忍不住还是上前去唿唤妻子:“薇拉,不累吗?” 薇拉微微地擡头,望着富德的双眼似乎失去了任何曾有的光辉:“人类的毁灭是必然的。” “我将离开,你将离开,我们都将离开这个悲惨的世界。”说着,薇拉轻轻地扬起一抹微笑,一抹让富德心碎的微笑。 “对不起。”富德唯一的回应,也是对薇拉仅剩的回应:“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 心,痛得几乎无法唿吸。 富德移开键盘和滑鼠上的双手,把手肘撑在桌上,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难道薇拉也是天堂之门的信徒,所以才会选择自杀一途? 好像有一颗炸弹被投放在富德的脑海里,勐烈地爆炸开来。 不,他不能以任何其他的藉口合理化妻子的自杀。 他不能够逃避薇拉的死是因爲他的疏忽的事实。 不,他怎么可以想要以其他理由来解释薇拉的自杀? 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必须承受薇拉自杀的罪咎。 过了好一会儿,富德剧烈的头痛才消散下去。他擡头望着电脑荧幕,深吸了一口气,点开天堂之门教教主阿普尔怀特的影片,又重看了一次。 “如果我要给这个录影起名,它将会是‘在地球被翻新以前,最后一个撤离地球的机会’。”教主严肃地望着镜头,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次:“在地球被翻新以前,最后一个撤离地球的机会。” 不,如果薇拉的自杀有疑点,他一定会追查到底。 至死方休。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网际网路 (4) 4 她的脸藏在阳光的影子里,富德看不清她的表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刺眼的阳光里,熟悉的身影缓缓地朝富德走来。 她伸出了一只手臂,慢慢地踏入了富德能看得见她的脸的视线范围里。t 薇拉望着富德,嘴角渐渐地扬起形成一道迷人的弧度。 那一瞬间,富德感到心跳仿佛停止了一般,无法唿吸,无法动弹。 薇拉举起右手,轻轻地触碰富德的左脸;她的手心带着阳光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富德的脸庞。 富德感觉心开始勐烈地跳动起来,无法言语,仍无法唿吸。 薇拉微微地开啓双唇,逸出两个字:“活着。” 富德望着薇拉凝视的眼神,双手想要上前去拥抱她,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能做。 温热的泪,不知不觉地淌下他的脸庞。 富德睁开眼,望着精神疗养院房间的天花板,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他数着自己的唿吸,接着缓缓地坐起身子,擦了擦眼,转头望向窗外,早晨的阳光已经洒进房间里了。 他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仍未到早餐时间,于是到精神疗养院前面的草地散散步。 正想到老树前的椅子坐下,却发现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富德趋前一看,原来是老蒋。 老蒋一个人坐在石椅上,却好像在跟另一个人在聊天,不时地说话、点头、微笑。 富德想起老蒋希望保持妻子死前的生活习惯;应该是在和想像中的妻子在説话吧。 那画面虽然诡异,但是早晨阳光下,新长出嫩绿叶子的枝丫下,一个老人温馨的微笑,这一切还是构成了一幅澄净的画。 第251页 富德继续往老蒋的方向走去,接着安静地在老蒋的身旁坐下。 老蒋发现到富德的到来,转头对富德笑了笑:“早安。” “早安。”富德微微一笑。 老蒋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还打趣说:“你介意一个老头在你旁边一个人自说自话吗?正旧病復发呢。” 富德笑了笑:“不介意。” 老蒋伸手拍了拍富德的肩膀,回头朝空气说:“晚上再跟你继续说吧。” 接着老蒋扬起嘴角,又对富德说:“我虽然有病,但还未至于在他人面前说些亲密话也不会感到不自然。” 富德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老蒋轻笑,仰头望着老树又重新长出嫩叶的枝丫,沉默不语。 富德也擡头望着天空,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吞了口口水,富德望向老蒋,打破了沉默:“你相信人死后还有灵魂会留存吗?” 老蒋也回过头来:“别傻了,人死后什么都没有了。” 似是看穿了富德的心思,老蒋又说:“我并不是在和我妻子的鬼魂説话。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在独自念着一封又一封给她的信;当然,她一点都不会再收到了。” 富德为自己肤浅的解读感到一阵羞愧,点了点头说:“抱歉,误会你了。” “常有的事。”老蒋耸了耸肩。 “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到此爲止。”老蒋补充道:“这世上没有灵魂这种事,人类的意识只不过是脑细胞之间的产生的一连串化学反应。” “嗯。”富德应了声。 薇拉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梦里的她,只不过是富德不愿意放下的记忆。只不过是富德潜意识对自己的惩罚;以心的痛楚来一遍遍折磨自己的惩罚。 惩罚他,做得还不够多。 早餐时间过后,富德要求见院长。 推开院长室的门,富德看见一个光头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 “院长。”富德礼貌地叫了声。 院长点点头,伸手示意富德也在对面的沙发坐下:“今天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富德坐了下来,清了一下喉咙,直接道出自己的意愿:“我想申请出院。” 院长顿了一下,望着富德,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爲什么?” “我认爲我的状况已经调适得差不多,是时候出院了。”富德认真地説道。 “薇拉的事,你已经不再想了吗?”院长突如其来地问道。 对上院长的双眼,富德吞了口口水:“不,还是会想,可是已经不再是她恨我的种种。” “是她曾经爱过我的时候,而我知道她会希望我好好地活着。”富德坚定地说着:“所以我决定好好活着。” “决定和真正做到是两回事。”院长推了一下眼镜。 富德耸耸肩:“我答应自己的事,一定会做到。” 院长沉默,盯着富德双眼,寻找可疑的蛛丝马迹;富德毫无畏惧地回望院长,坦然而大方。 过了好一会儿,院长才又开口:“薇拉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知道。”富德从容地应道。 “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你再纠结于她的真正死因,也不能把她起死回生。” “我知道。” “你想知道她爲什么会死?” “我已经知道她是自杀而死的。” “里面难道没有隐情吗?” “就算有,薇拉也不会回来了。” “你有想法出院要做什么吗?” “活着,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是指怎样地活着?具体的实施,是怎样呢?” “找份工,买部电视机和沙发,给自己买报纸,每星期吃一次好的,上健身房,上戏剧课。” “爲什么是戏剧课?” “只是想尝试一下以前曾有过的梦想。” “梦想是当演员吗?” “当栋笃笑,像黄子华那样。” 院长终于露出微笑:“我期待你踏上栋笃笑舞台的那天。” 富德也笑了笑:“我一定请你来看。” “好吧。”院长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今天午餐后,你就可以出院了。待会儿通知大家给你办个欢送会。” “谢谢。”富德也站起身,离开了院长室。 午餐后,富德匆匆地收拾好行囊,叫了计程车,离开了精神疗养院。 他没有买电视机,却买了一部新的手提电脑,是一部轻薄型的手提电脑,折起来轻得可以夹在手臂下走来走去,而且运行计算速度据称是市场上同类机种最快的。 “轻薄如翼,快如闪电”,电脑店的销售员如此形容。 富德把行李放在久未回来的个人办公室,拉开尘封的白布,拍了拍桌上的灰尘,把新的电脑放在办公桌上,一屁股坐在久违的椅子上。 他在进入精神疗养院以前,是个私家侦探,后来也曾当上大学的兼职犯罪心理学教授。这个办公室就是他与客户见面商谈的地方,也是他把追踪、调查背景等得来的资料整理成详细报告的地方。 第252页 而现在,他的背景调查技能又能派上用场了。 富德连上了无綫网络,在搜寻栏内输入“自杀”。 搜寻页显示150亿个搜寻结果,第一页里都是些防治自杀的资讯。 富德飞快地扫描了一遍搜寻结果,最后点进了一个防治自杀的论坛帖子。 他仔细地閲读了长达20页,且似乎页面数量还在增长的帖子回復。 接着他又离开页面,进入下一个相似的讨论群,仔细地从头看到尾。 几个小时飞逝,富德似乎感觉不到疲倦似地,像个孜孜不倦的学生,在网络上一个主题一个主题地閲读着,用力地寻找着他想要找到的一句话、一个人。 “私密你了。”一个自杀主题里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回覆。富德停下了滚动滑鼠轴的动作,很快地又伸手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些字,按下了“发送”键。 几秒后,页面跳出一个视窗显示“新主题发布成功”。 富德深唿吸了一下,把背靠在椅子上。 他这次,要引蛇出洞。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一章:网际网路 (5) 5 时钟显示时间是凌晨1点04分。 “赫!”躺在血染床上的少女突然睁开眼,坐起身来,倒抽了一口气,拿起手抚住心口,用力地唿吸着。 欣虹的右手腕仍在缓慢地滴着血,她试图移动右手腕但不果。 痛楚窜上脑神经,她扯下枕头套,捲起来,把自己被割开的右手腕笨手笨脚地绑起来。 红色血一点一点地在枕头套上渲染成一个慢慢扩散的圈。 欣虹狼狈地踏下床,赤裸的脚板踩在地板上,一阵瓷砖地板的冰凉从脚板窜上她的身体。 她看着自己直立起来的双脚几秒钟,接着缓缓地迈开脚步,走到房门口,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右手腕的血还在滴着,白色的枕头套晕染出了一大圈淡红。 这时候,欣虹的母亲林女士正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辗转难眠,想着日渐长大的女儿,想着渐渐难以掌控的女儿,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欣虹长得越大,就变得越阴郁,有时候连作爲母亲的她都感到一丝惧怕。 仿佛在欣虹的体内有一种邪恶的什么在萌芽、蓄势待发。 林女士又想起前天在垃圾桶里看到的撕得烂碎的纸张,她小心地拼凑起来,发现上面尽是恶毒的话语,笔迹明显是他人的而非女儿的。 爲什么会有人如此憎恨女儿呢? 爲什么女儿什么也不说呢? 女儿决定怎么做呢? 林女士又翻了个身,望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心思紊乱。 她真的不明白欣虹。 每天从学校回到家就只懂得打开电脑上网,除了吃饭洗澡之外,几乎都在电脑面前度过放学后的半天。 “不出去和同学玩吗?”林女士也曾想要履行作爲母亲的责任,虽然她知道自己并非一个好母亲。 “她们去看的电影我没兴趣。” 欣虹总是以诸如此类的答案搪塞。 欣虹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吗? 那作爲母亲的她该怎么办呢? 林女士眨了眨眼,手紧紧地攥住枕头一角,内心的不安开始沸腾起来。她该怎么办?她不知道,怎么办? 明天给欣虹做点好吃的早餐吧? 就这样吧。 林女士用力地深唿吸了两下,闭上了双眼,决定停止思考让她不安的问题。 女儿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啊。就是这样吧。 突然间,林女士的房门传来一阵转动门把的声音,林女士睁开了双眼。 她眨了眨眼,坐起身来;门这时被推开了,一个少女的剪影出现在门口。 “欣虹?”林女士揉了揉眼,站起身:“怎么啦?” 欣虹缓缓地朝林女士走来,一声不吭。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林女士嘆了口气。 欣虹走到林女士面前,停下了脚步,擡头望着林女士,欣虹的眼神空洞,一点灵魂也没有。 “怎么了?”林女士皱眉,正想挥手叫女儿没事就回去睡觉,却勐地发现白色的瓷砖地上出现了两滴红色的液体。她从地板往上看去,发现血是从女儿用布绑起来的手腕滴落的。 绑着女儿手腕的布条染了一圈红色。 “你……”林女士赶到一阵唿吸困难,旋即感到头晕目眩。 那伤口是怎么回事?手腕被割开了吗?女儿自杀了吗? 自杀吗? 林女士感到脑海中每出现的字句都像被高分贝地吼出来一样,把她弄得头痛欲裂。 医院,救护车,紧急热綫…… 林女士努力从仿佛脑部缺氧的状态中挤出一点理智,搜寻接下来该做的下一步。 “欣虹,不要害怕,妈妈现在打……打急救热綫……没事的,没事的。”林女士飞快地跑到床边,以颤抖的手指拨打了急救热綫。 “餵?我女儿割腕自杀,请马上送救护车过来……”好不容易慌慌张张地交待清楚住家的地址,林女士狼狈地盖上话筒,转过身来,才想起要给女儿进行止血之类的事情。 可是从林女士打电话到盖上话筒,欣虹只是一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盯着林女士。 第253页 地上又多了好几滴鲜血。 “孩子,你还好吗?”林女士战战兢兢地拉起女儿的手臂;女儿的眼神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好像已经不再把林女士看作母亲一样。 邪恶的种子;这个想法又勐地在林女士脑海里被敲响。 林女士深唿吸了一下,努力保持镇定,虽然她的双手都在不可控制地颤抖着,连话也说不好了:“为……为什么要……自杀呢?” 欣虹只是直直地盯着林女士,一句话也不说,甚至动也不动。 “欣虹?”林女士轻轻唤了一声女儿,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抓住了她的心。 此时,欣虹开始移动了起来;她向林女士又走近了两步,伸出了手,似是要拥抱林女士。 欣虹伸出的手却勐地转过来,把手肘狠狠地撞向林女士的腹部,使毫无防备的林女士痛得捂住肚子。 欣虹没有停下动作,又再擡起脚毫不留情地踢向林女士的膝盖,致使林女士往后栽去。 林女士“咚”地一声往后仰倒在地上,后脑勺一阵撞击地板的疼痛。 “欣虹……”林女士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挣扎着正要坐起身,欣虹却一屁股坐在林女士的身上,飞快地低头朝林女士的嘴巴张开了自己的嘴巴;林女士仿佛听见欣虹的喉咙里有什么“咕嘟”的液体涌流声。 还来不及推开,欣虹的嘴巴已经贴在林女士张开的大口,欣虹的左手紧紧地捏住林女士的下巴,使林女士无法闭上嘴巴。 “唔……”林女士感觉到从欣虹的嘴巴里有一群粘腻的东西涌入了林女士的嘴巴里、喉咙里。 林女士试图唿救可是挣脱不开欣虹捏住下巴的手。 黏液在林女士的嘴巴里似乎马上开始进行某种规律的前进运动,她能感觉到成群的细小的东西在她的嘴巴里一下一下地攀爬前进的,飞快地涌入喉咙、鼻腔……所有与嘴巴相通的地方。 “啊!”林女士受不了地把膝盖弯曲起来,用力地把撞向女儿的腹部,成功把女儿从自己身上推开。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望着坐在地上的女儿,林女士心中的恐惧沸腾滚烫起来,分不清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 “啊!!”林女士突然感到一阵在头脑深处引爆的剧痛,痛得她似乎片刻停止了心跳。 林女士抱着头,一阵噁心,昏了过去。 救护车的喇叭声从窗外传了进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求生 (1)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朋友。希望,是个危险的东西;希望能够让一个人发狂。”——史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 第二章—求生 1 求生是生物的本能。 从植物到昆虫到家禽到勐兽到鸟类,无一个生命体会自愿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无一不是在种种克难面前挣扎求生或意气风发地蓬勃生长。 即使是一颗不幸落在贫瘠墙壁的种子,也懂趁着几许雨水甘霖,沿着墙壁长出一棵小树;即使是在弱肉强食的非洲草原,弱小的鹿群依然要以奔跑的本能逃出生天,继续生活下去。 搁浅的鲸鱼、自爆的白蚁、饿死的老鼠、自毁的蝴蝶等等,从表面上看来是动物的自杀行爲,但实际上与“求生”有很大的关系。 海洋学家从搁浅的鲸鱼脑中发现高浓度的三丁酯锡毒液,这种毒液来自船上油漆,并且会伤害脑神经,导致鲸鱼的辨别方向能力受损,才会不幸搁浅死亡。白蚁有把内脏爆裂开来,吐出粘煳煳的污秽物的“自杀式爆炸”行爲,为的是赶走敌人,防止敌人对巢穴构成威胁。老鼠有自愿饿死的行爲,是由于感染疾病而不愿意把疾病传染给同伴。成年蝴蝶过了繁殖期后,会落在地上兇狠地扑打翅膀直到精疲力尽地死亡,是因爲一旦被鸟类捕捉,鸟类就能从蝴蝶的翅膀图案找到它的小蝴蝶来捕食。 除了人类,几乎没有其他动物在神志正常的情况下,不是爲了群体的生存而自杀。 自杀,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説,是一种悖逆天性的行爲。 郭文素坐在墓园大树下的木椅上,望着大树上翠绿的树叶,蔚蓝的天空里有一两只鸟飞过。 她把手肘靠在椅背上,遥望一整片的墓园。 她19嵗那年自杀而死的双胞胎妹妹的火化骨灰墰,就被安置在不远处的佛塔里。 姐妹是一个亲密的关系,她们无所不谈,她们互穿对方的衣服,她们分享恋情秘密;而双胞胎姐妹的关系,比普通的姐妹关系更来得紧密。 双胞胎可分爲同卵双生及异卵双生,亦有一种极爲特殊的情况称爲同卵异精。同卵双生是由同一个受精卵分裂成两个胚胎而成,因此遗传基因和性别完全相同。异卵双生则是在母亲卵巢同时释出两粒卵子,并分别受精,个别成长为胚胎而成;异卵双胞胎带有不同的遗传基因,性别可不同。至于同卵异精的情况特殊,一粒卵子在受精前分裂,但不完全分离,接着半分裂的两半卵子各自受精,再完全分离,因此遗传基因可有一半不一样。 文素和妹妹是属于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只比妹妹早出娘胎三分钟。她们不仅长得一模一样,也常喜欢同样的事物。 第254页 对于双胞胎的心理学研究一直有双胞胎具有强烈心灵感应一说,但从未具体证实。据説双胞胎之间有紧密的心电联繫,一方受伤或不开心的时候,另一方即使身处异地,也能感应到对方的情绪。双胞胎甚至有同时在不同的地方,毫无沟通的情况下,做出同样的事情的案例。 从小到大,文素和妹妹的关系很亲密,也有着类似心灵感应般的紧密联繫。文素生病,妹妹也会不舒服;妹妹发恶梦,文素也不知怎的会同时醒来。 她们同睡一间房,一直到中学毕业,一直到悲剧发生,只剩下文素一个人。 文素微闭上双眼,倾听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努力回想妹妹自杀前的种种表现;她一直不愿意回想的一个记忆黑洞。 妹妹的名字,和文素只差一个字,叫郭文净。 她们就和父母赋予的名字一样,素净朴实,一直都是脚踏实地地做人。 但与“文净”二字谐音的“文静”所形容的不一样,文净是个活泼的孩子,话很多,这一点就和文素有着180度的天差地别。 文净从小就对数字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圆周率能背到惊人的数目字就不说了,学校里什么几何学、三角学、代数的课业考试,她都游刃有余,甚至问出让老师一时也回答不出的深奥数学问题。 因爲对数字的喜爱,文净对于电脑这东西也充满了兴趣,尤其是一堆代码数目阵的程式语言,一度让她极之沉迷。 和文净相反,文素自小对数字的敏感度不高,物理数学不太好,反而是语文和生物课比较拿手。两人专长的项目不一样,所以也常互相帮忙彼此的功课,才能顺利度过学校生涯。 虽然有兴趣的科目显然不一样,但是文素文净两姐妹却喜欢吃一样的食物,喜欢同一部电影,喜欢同一本书,甚至还发生过喜欢同一个学校男同学的尴尬事件。 她们在饭桌上争着吃最爱吃的蒸鱼,她们一同上电影院,她们互相分享买下的书,爲了同一个男孩子吵架;这就是她们的中学生活,她们密不可分的青春。 中学毕业后,文素顺理成章地报读大学生物系,然而文净却有不同的选择。 那时候,文净已经对程式语言极爲熟悉,编程的能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常创作许多应用程式,有的还卖给别人赚点小钱。 由于觉得“19嵗就要决定自己的人生”非常沉重,于是文净告诉父母自己要再沉浸个一年才打算入大学,这一年里她答应会努力尝试各种可能性。 爲了赚取生活费,文净利用自己的编程知识创作程式赚钱,生活倒也过得很优渥;不久她就宣布报读大学的应用数学系,结合电脑程式与数学两个项目。 就在大家都以爲文净的人生将从此平步青云,文净却突然在入学前的三个月开始萎靡不振,变得和平时的她很不一样。 大家都说,或许是入大学这件事让文净承受太大压力了吧,过一阵子调适过来后就会没事了。 只有文素隐约觉得文净的改变并不仅仅是因爲压力。 文净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而文素不知道是什么。 每天回到家里,文素就看见文净对着电脑荧幕呆滞的表情,那种木然,与平时认真研究的神情,是截然不同的。 文素试图关心妹妹,想要问她入学的事情怎么样,文净都会很简短地打发掉文素,似有什么不愿意多谈的理由。 “文净,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文素把椅子拉到文净旁边坐下,试图引起妹妹的全盘注意力。 文净转头瞥了一眼文素,只冷漠地说:“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你变得安静了。”文素深吸了一口气。 “最近编程工作比较忙。”文净的双眼又回到电脑荧幕上,十指继续在键盘上飞舞。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没事。” “你不开心?” “没有啊。” “你变了。” 文净这时总算又回过头来望着文素,那张与文素一模一样的脸上罩着一层文素也不能完全理解的阴霾:“你还记得高中时隔壁班的阿登?” “怎么了?”文素皱眉。 “他死了,自杀死了。”文净耸肩。 不久前报纸报导组屋失火,烧死了多名居民,其中一个就是阿登;虽然悲伤,但因爲是意外,也只有感到不幸的无奈。 “自杀?”文素挑眉;新闻里没有提过一句关于自杀的事。 “火是他纵的。”文净的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仿佛死了一样:“阿登自杀前,找我聊过。” 文净又转头望着电脑荧幕:“可是我开解不了他。” “爲什么会找你?”文素仍不敢相信。 “对,爲什么呢?”文净停下了手指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也是我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一段对话之后,文素再也没能和文净说上什么有意义的对话,一直到两个月后,文净在车子里吸废气自杀身亡。 爲什么? 文素一直到今天,仍被这三个字所深深束缚。 爲什么是文净?爲什么自杀? 这一切一点逻辑也没有。 第255页 悖逆逻辑,完全悖逆生物的求生本能。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身,离开了墓园。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求生 (2) 2 窗帘哗啦一声被拉开,文素望着窗外的一棵大树和树上悬挂着的,已经年久失修的鞦韆。 午后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轻吹起了文素额前的发。 她微眯起眼,仰起头,天空正中央里太阳如一颗耀眼的钻石,在树叶的隙缝里被切割成千百片闪闪发亮的光片,洒落树下的草地。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 “文素。”有人从后唿唤文素,文素回过头来,是母亲。 文素蓦然发现已经许多年不见的母亲,比上一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岁月在母亲的身上留下了残酷的痕迹,白了她曾经乌黑的头髮,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皱纹。 可是母亲的微笑仍如记忆中那般,含蓄而优雅,幅度不大不小,刚刚好是一个让人感觉到善意的微笑。 “妈。”文素也应道。 “这么久没回来了。”母亲停在这里,没有再説下去。文素注意到母亲那双年轻时堪称美女特点之一的如杏仁般的眼睛,眼尾处多了几条明显的鱼尾纹。 文素和文净遗传了母亲的眼,也拥有一双如杏仁般弧度漂亮的眼睛;父亲常说幸好两姐妹长得像母亲,如花似玉。 文素轻咳了一声:“是啊。” 母亲拥有传统东方女性的性格,节俭、含蓄而婉转。母亲纵使有千言万语,也总是把话説一半,不把话説满。明明是责备的话,不仔细思考就听不出其中的责难;明明的关心的话,不猜测字里行间的意思,可能就误以爲是一种冷漠。 与眼前这个女人相处了半辈子,文素怎么会不了解母亲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呢? 这么久没回来了,过得好不好?这么久没回来了,难道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 望着母亲温柔的双眼,文素微微扬起嘴角:“我过得很好,不要担心。” 母亲似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去给你弄点吃的,很久没给你弄你最爱吃的饺子了。” 说完,母亲眼里闪过一丝突如其来的落寞,接着有些尴尬地朝文素报以带着点抱歉的微笑,转身匆匆走到厨房去。 文素望着母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又转过身望着窗外的大树和破旧的鞦韆。 饺子;文素喜欢吃饺子,就和文净一样。 母亲那欲言又止的落寞,便是文素多年不曾回家的部分原因。 自从文净自杀身亡,家里就笼罩着一股灰色的死亡气息,每一句话每一件事物,似乎都在提醒着文净曾经存在而已经消失的事实;从另一种层面来説,文净还在这个家中,在她曾睡过的卧房里,在那些尴尬沉默的瞬间,在无法放开她的家人的心中。 文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地抓紧窗栏。 这间房间,曾是文素和文净同睡了19年的房间。19年里,她们从这同一个窗户看着窗前的大树成长、老去、长出新芽,枯荣繁衰。 那一个鞦韆是父亲弄上去的,她们两姐妹小时候喜欢两个人自顾自地盪鞦韆,父母几乎不需要太过地注意她们俩。 文素还记得小时候鞦韆盪得老高时,与天空似乎近得触手可及的那感觉,仿佛再盪得高一点,她就能逃到蓝天里,进入另一个世界进行她的大冒险。 文净喜欢从后推文素,把文素盪得越来越高,一边高兴地欢唿着:“来咯,再高一点!” 两人稚嫩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迴荡着;文素微闭上眼,感觉风吹拂在脸上。 又回来这个家了,这个处处都是文净留下的回忆的家。 这一次,文素不会再逃避了;她知道,如果她这辈子想要获得解脱,唯有解开妹妹的死的谜,才能真正走出妹妹留下的枷锁。 文素回来这个家,就是爲了从头开始追溯文净自杀的原因。 她走到房间角落书橱旁的椅子坐下,望着几乎空荡荡的房间,回想着曾经的种种。 19嵗那年,文净去世,文素报读了大学生物系,后来专攻医学微生物学,毕业之后继续在医院研究噬菌体作爲打压抗药性病菌的方案专题,一研究就研究了几乎十年,又经歷过成功与失败,就这样辗转过了十多年。 如今文素在离开医院研究院几个月后,又将重返医院做研究,继续研究牵绊了多年的噬菌体。 但是在这同时,文素也了解到自己必须回来解开回忆的结,追寻关于文净的死的真相,否则她永远无法真正获得幸福。 文素想起几个月前还是她的未婚夫的布莱德;一个充满网络广播理想的男人,一个善良而温柔的男人,一个承诺会给她幸福的男人。 可是在婚礼前夕,文素却逃婚了。 这么多人想要知道爲什么,这么多人在找文素,可是文素选择任性地消失,只来得及给布莱德交待一句“对不起”。 是的,对不起,因爲她需要回来这里一趟,才能真正放开心锁快乐起来。 文素拿出自己的手机,望着已関机多天的手机,把它放到书橱上,然后站起身离开曾经的卧房。 “再见,布莱德。”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大踏步走到父亲的书房去。 第256页 书房里不见人影,父亲过了退休年龄许久仍不肯放弃教书的工作,现在在某个社区学院教英文。 与其说是放不下教书的工作,不如说是无法面对家中的空白。 文素明白文净的死、文素自己的离乡背井,给父亲带来很大的精神压力,而她自己也一直深感愧欠。 或许,这个家中,最坚强的人,是一直留守在这个家里的母亲;母亲独自面对没有孩子的空虚,一声不吭,默默地扮演其作爲家庭精神砥柱的角色。 文素在书房里的电脑前坐下。文净死后,她死前在用的电脑也曾被搬到书房里使用。文净电脑的硬体设备在当时来説挺齐全高档的,因文净是个编程迷,于是也顺理成章地了解高档的技术。 当然,到了今天,文净的电脑已经是非常过时的款式了,而且也无法支持十年的摧残。因此现在在书房里的电脑是另一部近代的电脑,21寸液晶荧幕,纤细设计主机,还有光学滑鼠。 当年文净电脑的硬碟备份自然无法再被使用,但是文素一直转换备份的方式保留那份资料,直到云端科技开始普及,她把资料备份到云端,才算是最后一次的转换备份储存方式。 尘封了多年的备份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文净在自杀前,早已把电脑里的一切私人资料销毁,文素苦苦恢復硬碟资料,只寻回了一个名为“w”的资料夹,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到底w代表的是什么?又曾经装着什么资料?又或者,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文素嘆了口气,利用书房里的电脑联上无綫网络,打开了浏览器视窗。 她在搜索栏内输入了19嵗那年发生火灾的组屋名字和火灾发生日期。 很快地,出现了好几页的搜寻结果。 一切,从头开始追查起;从一个叫“阿登”的中学同学的自杀开始。 追查,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一名19嵗的少女放弃求生的本能。 文素点进了一个关于当年火灾意外的新闻报导。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求生 (3) 3 痛楚,在林女士的头脑里勐烈地爆发开来。 痛得她几乎想咬断自己的舌头;痛得她几乎不想活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而近;林女士努力地想要以仅剩下的一点力气,爬离自己的房间,逃离自己的女儿,向救护人员求救,逃出生天。 可是她只觉得头好痛,好痛,痛得她只能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呜”的痛苦呻吟声。 对比她乱七八糟的身体状况,她的意识却异常地清醒。 她知道女儿欣虹还坐在她的旁边,盯着她看,盯着她痛苦地忍受可怕的头痛,仿佛欣虹知道林女士将会变成什么其他东西,仿佛在等待林女士的蜕变。 蜕变? 林女士又一阵痛得作呕。 嘴巴里,欣虹刚刚吐出的粘煳煳的液状物,已经很快地从林女士的喉咙、鼻腔、气管等等地方钻进林女士的身体,徒留一阵噁心的,隐约仿佛塑胶烧焦的气息。 林女士意识到坐在她旁边的女儿,已经不是她的女儿了 。她不知道这个“东西”是谁、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不是她的女儿。有什么占用了女儿的肉体,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入侵了她的家园。 “叮咚!”门铃响了;一定是救护车抵达了。 林女士挣扎着张开眼,想要坐起身,想要到门口去应门,向救护人员求救。 可是在林女士还没来得及坐起身之前,一直坐在林女士身旁的欣虹倏地站了起身,步履稳健地离开了房间。 不久,林女士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小姐,你们这里是不是发生了紧急事件需要救护车?”沉静的夜里,林女士能清楚听见门边传来的声音。 林女士用力地忍着头痛,慢慢地以手撑起身子,往房门口攀爬而去。 只要再一点点、再一点点,她就能够从楼梯口唿救,救护人员就会看到她,就会来拯救她,从女儿的手中拯救她。 “唔……”林女士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前攀爬。 “不好意思,你们搞错了,我们这里没有打过急救热綫。”林女士听见女儿的声音,冷静而平板,在门口响起。 林女士感觉到一阵唿吸急促,她知道她再不趁这个时机爬到楼梯口唿救,她就再也没有机会逃生了。 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救……”林女士还没爬到房门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唿叫起来:“救命啊……” 可是好像有什么在抓住她掌控声道的神经一样,她想喊叫但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虚弱如呻吟。 “救命……”林女士仍不放弃地再尝试;她几乎从来没有如此坚持过什么事情,可是现在她意识到这是她生存的最后一线机会,而她如果放弃的话,就可能再也没办法生存下去。 是求生的意志,生物的本能。 “看来是一场误会,打搅了不好意思,晚安。”救护人员説道;门被关上了。 林女士感觉到热乎乎的眼泪从眼眶流下,她知道她的最后逃生机会已经没有了,可是她还是用力地、一遍一遍地试图吶喊却只是发出呻吟:“救命……救命……” 第257页 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 女儿的双脚出现在林女士的面前。 林女士擡头,发现自己望着女儿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煳不清,女儿好像出现了好几个影子,以让人发毛的眼神望着林女士。 “你……”林女士虚弱地试图説话:“是……” “谁”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她的喉咙,林女士的脖子就不受控制地缩起来;一阵痉挛般的痛楚贯穿她的脑袋深处,让她一时无法言语。 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她的脑部活动着。 滑动、吞噬、结合。 是女儿吐在她嘴里的那些黏煳煳的东西;它们在进攻着她的脑,它们在她的脑里钻动着。 她感觉到黑暗笼罩着她;一种精神上、心理上的黑暗,一种真正的黑暗。 在痛楚中,林女士渐渐地感觉到有些什么在她的身体里消失着。 消失……蜕变…… 变成和面前的女儿一样的怪物。 林女士努力地睁开眼,女儿正蹲在她的面前,以一双大眼凝视着林女士,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 “你……”慢慢地,林女士连思考也变得缓慢起来。 那一片让人不安的黑暗,在她的脑海里快速地蔓延着。 一种属于生物的直觉使林女士产生强烈的抗拒;她用力地以意志抵挡着排山倒海而来的“黑暗”,她不知道自己在向什么抗战,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在抗战,她只知道她必须抵抗。 必须抵抗,以继续生存,以继续活着。 活着,她必须抵抗这片无以名状的“黑暗”;她必须活着。 女儿,不,这个占据了女儿躯体的东西,突然,微微地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林女士像个受伤的动物,无法动弹,无法反击,只能以仅有的意志力抵抗面前的邪恶。 这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 林女士感觉到眼泪还在继续淌流下她的脸庞。 爲什么只是想要一切正常、有条有理的她,会落得如此下场? 想要女儿正常而快乐,想要自己的世界完美而稳定,难道错了吗? 爲什么?爲什么要夺走这一切? 当她意识到抗争已经无效时,恐惧也很快地转化为愤怒。 她几乎可以听见心中的怒火在滋滋地燃烧着。 到底她做错了什么?到底她对女儿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要受到这样的报復? 都是女儿,一切都是女儿的错。 如果没有女儿,就好了,不是吗? 她的生活不会改变,她不会成爲单亲妈妈,她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田地。 去死吧! 愤恨几乎烧痛了她的心。 不,那不是愤怒……是一种真正的肉体正在承受的痛楚;好像有什么在聚焦燃烧她的脑细胞,痛得她不断地无声地唿叫着。 不行了,她意识到。 不行了,这邪恶的什么,就要赢了,就要战胜了。 那一片脑海里的“黑暗”以无法阻止的姿态压过了林女士意志的最后抵抗防綫。 求生的意志散成了一地碎片,她所认知的世界仿佛一瞬间如海市蜃楼拨云见日后般倾倒、崩坏、销毁。 消失…… 林女士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快速地缩小中。 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正被什么强大的压力压扁捣碎。 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咀嚼、消化。 消失…… 渐渐地连痛楚也不见了。 什么都不见了。 消失…… “妈?”林欣虹轻唤了一声林女士,可是没有回应。 林女士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一双眼瞪得老大,几乎一眨也不眨。 几分钟后,林女士慢慢地坐了起身,双手压在地板上,转头望着欣虹,眨了眨眼。 欣虹站起身,伸出没受伤的手;林女士抓着欣虹的手,也站了起身。 一句话也没有说,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到窗边,左右张望着深夜里宁静的邻里。 救护车早已看不到踪影。 月光下,她们两母女的眼神,冷漠而抽离;扫视着邻里的眼神,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确定着什么。 她们握着彼此的手,紧紧地、毫无隙缝的。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求生 (4) 4 把车子驶入校园内的教师专用停车场,李老师轻松地把车子停好,在车上对着倒后镜调整了一下领带、伸手捏了捏凃了髮胶的短髮让头髮保持挺立,才哼着歌下了车。 望着面前耸立的诺大的学校课室楼和办公楼,李老师深吸了一口早晨新鲜的空气,精神抖擞。 又是另一个早上;在这个魔鬼学校的另一个早上。 打起精神来,好好干吧! 李老师微微扬起微笑,把背包取出,关上了车门,大踏步往学校办公楼而去。 一路上有学生来来往往,他们有的趁着早上未上课的时段打篮球,有的在校园池子边闲聊,有的一边吃着食堂卖的马铃薯泥一边散步,有的在巡视属于他们的学校范围。 打篮球的学生朝李老师顽皮地叫了声“早呀老师”,池子边的学生斜睨了李老师一眼没搭理,散布的学生面无表情地在经过李老师的面前说了句“李老师早安”;在巡视校园的两个校服没塞好、头髮又比规定还要长、戴着莫名其妙的锁链款式项鍊的男学生,朝李老师抛了个恶狠狠的眼神,李老师假装没看见他们,只是加快了脚步,走了几步偷偷回头一看,两人没再理会李老师,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258页 在这个学校教书,生存的方式就是“少管闲事”。 学生爱怎样就让他们去,是成龙成凤抑或跌落谷底,都只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教师如李老师这样的,只管尽自己教书的本分,不管教“人”的部分。校规什么的,交给纪律部去维持,虽然这所学校里,学生几乎可说是爲所欲爲,只要不是閙到告上法庭或入院的地步,纪律老师根本不理会学生的纪律问题。 李老师在这所学校教书,也已经有十年了。 从一个充满理想的热血教师,渐渐地磨成了冷漠的魔鬼教师。 这些年里,他学到的是,不要把学生当人看;他们都是魔鬼,他们是带着天真面具的魔鬼。 学校可说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只要有人群在的地方,就会有阶级的出现,就会有主导和被主导的人、欺负和被欺负的人,就像光明和黑暗必然共存一样。 这些,都只是合理的社会现象,因爲人性本来就是邪恶的。这世界的设计本来就是有吃小动物的勐兽,就有被吃的小动物,有被害的就有害人的。 李老师耸了耸肩,走到自己的办公座位,坐下,从背包里取出了平板电脑,毫不在意地玩起了小游戏。 早上嘛,总要先放松一下再到课室里去面对那群魔鬼。 “李老师!”有人从后叫他,惊扰了他玩游戏的时光。李老师皱眉回头一看,原来是另一位教师,姓傅的女老师。 “傅老师,早啊。”李老师嘴里虽然保持基本的礼貌,但是却毫不遮掩轻蔑的神情。 这傅老师是刚来这所学校教书的生物老师,长得骨瘦如柴又戴个老气横秋的眼镜,教书又唯唯诺诺的,若不是生物部的主任够霸气,这软弱的老师大概已经被学生欺负到不敢来学校了。 当然,就算生物部主任再霸气也好,这群魔鬼学生还是会找到方式“调教”这位软弱教师,只因爲这样比较好玩。 虽然觉得傅老师车子轮胎被放风、位子被涂上万能胶、桌子都是垃圾等等状况很可怜,但是毕竟少管闲事是李老师的生存法则,再加上傅老师又不是美女,李老师也省得英雄救美了。 而且,既然知道学生们现在喜欢欺负傅老师,李老师当然不愿意和她走得太近,免得也同时被学生们盯上,可就麻烦了。 “李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高一五班的学生,有点怪怪的?”傅老师紧张地握着双手,问道。 李老师挑眉瞥了傅老师一眼,心想:是欺负你的怪吧? 但李老师只说了句:“是吗?没注意到,别想太多了。” “可是……”傅老师还想再説下去,学校的上课铃声却打断了她的话。 “上课了,再见。”李老师也趁机把平板电脑收起,往自己今天要教第一堂数学课的高一五班走去。 上课铃声已响,但高中部的学生大多不搭理,都还在走廊上熘达,而李老师也视而不见,学生们也完全当李老师透明。 对这些叛逆心重的高中学生来説,把他当透明已经是最善良的处置方式了。 踏入高一五班的课室,李老师把课本放在桌子上,轻咳了一声,擡起头正要说点什么,却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几秒钟。 在他的眼前,高一五班的全体学生都乖乖地坐在他们各自的位子上,没有人在交谈,没有人在玩閙,也没有人把课本翻开。 不管男男女女,学生们只是默默地擡头望着李老师,他们的眼神漠然而空洞。 李老师吞了口口水:“大家早。” 学生们没有人应他,也没有人移开视线。他们保持着凝视着李老师的姿势,双手整齐地放在桌面上,双膝工整地并排。 李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学生们异常地乖巧,气氛反而阴森得叫他毛髮直竪。 他想起了傅老师刚刚说的话;高一五班的学生,好像真的有点怪怪的。 转念一想,李老师又觉得或许这只是学生们恶作剧的新招数;可能他们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反正李老师永远不了解学生的思维方式。 这么一想,李老师紧綳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翻开课本就开始教书:“请大家翻开课本第57页,今天我们来研究反函数。” 没有翻动课本的声音,也没有説话的声音。李老师忍不住擡眼瞄了一下学生;他们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李老师看,这让他心里又发毛了起来。 学生到底是怎么了? 然后他想到这个班级里最近被欺负的“明星”林欣虹。李老师特意寻找林欣虹的位置,然后发现林欣虹正坐在她的位子上,也和其他人一样盯着李老师看。 她的眼神直接而毫无惧色,和平时非常不一样。 就连林欣虹都不害怕他了,这反而让李老师胸中的怒火“嚓”地一声被点燃。 这怎么能?被欺负者必须继续被欺负者的角色,否则这世界还能正常运作吗? 李老师特地走到林欣虹的位子边停下,朝林欣虹说:“我说上课了,你怎么连课本也没拿出来?” 林欣虹擡头望着李老师,那冷漠的眼神似乎还透着某种叫李老师感到害怕的……飢饿感。 仿佛一只老虎在看着它即将狩猎的猎物的眼神。 不,不仅仅是一只老虎。李老师意识到他正被一群“老虎”包围着,而这想法不期然让他打了个寒颤。 第259页 想太多了;这一定是学生们的新把戏,一定是这样。李老师极力地説服自己。 “我说,翻开课本第57页!”李老师提高声量,以爲平时胆小的林欣虹会开始眼眶发红,但她没有,只是怔怔地望着李老师,还是没有把课本拿出来。 不对劲;李老师脑海里的警钟疯狂般地响起来。 正想伸手翻开林欣虹的书包以示自己的权威角色,李老师却赫然发现林欣虹摆在桌面上的左手……不见了手掌。 她的左手腕包着厚厚的綳带,光秃秃的,手掌不翼而飞。 李老师着实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了?” 林欣虹望着李老师,总算开口了:“切断了。” “什么?”李老师难忍惊讶之色。 “切断了。”林欣虹又重复道。 李老师觉得好像脑袋里某个保险丝烧断了:“够了,够了,这一切恶作剧都够了!” 这时,李老师突然感到后脑一阵疼痛,有人拿起课本敲了他的头。 李老师七孔冒烟地转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乖乖坐着的学生们已经站了起身,并围绕着他。拿课本砸他头的女学生把课本放了下来。 魔鬼……从这些学生的眼里,李老师终于看见了真正的魔鬼。 这时,一个站在他面前的学生把他用力推倒在地上,接着其他学生也上前压制着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你们想——”话还没说完,林欣虹突然跨坐在李老师的身上,捏住李老师的下巴,张嘴对上了李老师的嘴。 李老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求生的本能使他用力地挣扎,可是挣脱不了一整班学生压着他四肢的钳制。 他想唿救可是下巴被紧紧地捏着,无法作声。 一滩让他头皮发麻的粘煳煳的液状物从林欣虹的嘴巴,进入了李老师的嘴巴里,然后迅速地移动深入他的喉咙深处。 恐惧占据了他整个人。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二章:求生 (5) 5 “叮咚!”文素按下了门铃,站在一栋屋子前等待。 屋子门前的木栅门没上锁,于是文素就迳自穿过了久未修整的屋前草坪,走到玄関前按下了门铃。 她转身环视了一眼屋子前的草坪,这里也有一棵大树,就像她老家那棵一样,只是没有悬挂着鞦韆。草坪杂草丛生,从木栅门到玄関的一条石头铺的小道也已长出了几撮小草。 那场十多年前的火灾意外发生时,阿登的家人刚好都出了门,只剩下阿登一个人在家。火灾意外发生后,阿登的家人搬迁到了这个郊外的屋子,十多年来没再搬迁过。 这时,有人打开了门,文素急忙回过身来。 开门的是一个理个短平头的男子,穿着运动夹克,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 男子狐疑地打量着文素:“你找谁?” 文素微微一笑:“请问伯父伯母在家吗?” 男子不客气地又问:“你找他们做什么?” “你是阿登的弟弟?”文素决定单刀直入。 男子先是怔了一下,接着皱眉道:“他死了十多年了。” 文素还想再问下去,男子身后出现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把男子拉开:“是谁呀?” “伯母好。”文素礼貌地説道。 女人望着文素,显然不知道文素是谁:“请问我认识你吗?” “伯母,我是文净的姐姐。”文素回答。 “文净?”女人一时似乎也想不起什么来。 “文净和阿登曾是好朋友。”文素説道。 女人一听到“阿登”两个字就开始紧锁眉头:“阿登不在这里了。” “我就说他死了啦!”男子不耐烦地插嘴道:“走啦,不要来烦我们了!” “阿辉。”女人瞪了男子一眼,男子才噤声,一脸不以爲然地走入了屋内,留下女人和文素在门口前僵持不下。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女人的语气不愠不火,非常平静。 文素注意到女人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项鍊。 “文净在阿登死后几个月,也跟着自杀死了。”文素説道。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我想知道我妹妹爲什么要自杀。”文素认真地望着女人,女人闪开了文素的视线。 “死者已矣,请你节哀顺便。”女人望着地板説道。 “阿登爲什么要自杀?”文素自知问题很残忍,但是她必须追问。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擡起眼对上文素双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登是因发生火灾意外而死的。” “不,他是自杀的。”文素穷追不捨。 “你不要乱説!”女人突然提高声量,一瞬间怒火爆发。 “你——”文素还没来得及把话説完,女人就“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文素愣在门前几秒,知道女人不可能再应门,于是转身离开了玄関。 一边把木栅门闩上,文素一边想着刚刚的对话。 第260页 一提到阿登自杀,阿登的母亲就马上暴怒,而不是先露出惊讶的神色,这表示她很有可能早已知道阿登是纵火自杀而死的。 但是女人暴怒的表现,也可能表示了两点:一、她害怕万一被发现是儿子纵的火,追究起来她会是罪魁祸首;二、她不能接受儿子是自杀而死的。 然后文素又想起了女人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鍊。 在天主教的教义里,自杀是不能被原谅的大罪,犯了杀人的第五诫,在死后不能进天堂。 若女人的家庭信仰为天主教,那么 自杀的阿登就无法进入天堂,这对于一名母亲来説,是多么痛心疾首的事情。 儿子死了,还不能上天堂,这叫爲人父母者怎么接受得了呢?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钻入了车子里。 经过一家简便的早餐店,文素感到飢肠辘辘,也就停下车子,进入叫了份蛋卷和豆浆,顺便读起当天的报纸来。 正吃到一半,突然有人拉开她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文素皱眉擡头看看是哪个没礼貌的人,却发现面前坐着刚刚才说过几句话来的阿登的弟弟。 他凑近压低声量问道:“你知道阿登自杀的事?” 文素吞了口口水:“你跟踪我?” 对方皱眉:“我出门办点事,看到你的车子停在这里。” “我叫文素,你是?”文素伸出手。 “阿辉。”男子轻握了一下文素的手,很快地收回去。 “ 你怎么知道阿登……自杀?”阿辉紧接着又问道。 “我的妹妹文净生前告诉我的。”文素回答。 “她告诉了你什么?” “她说阿登自杀前找过她聊想要自杀的事。” 阿辉紧握着双手,一脸焦虑的神色:“你说,你妹妹过后也自杀了?” “是的。” “你觉得他们两个人先后自杀,有共同的原因?”阿辉咬咬牙,问道。 “你一直都知道你哥哥是自杀的?” 阿辉点点头,神色忧郁:“虽然父母坚决不肯接受,但是我知道阿登是纵火自杀的。火灾发生前,阿登的表现很奇怪,有时候失魂落魄的,有时候又跟我说他面对着很可怕的事情。” “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文素感觉事情似乎开始有了一点眉目了。 阿辉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有种力量想要他消失,而他觉得他最终会抵抗不了这种力量。” “力量?”文素挑眉。 “嗯,他觉得有某种外在的力量不停地诱惑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他既害怕又无力抗拒。”阿辉一边回想道,一边嘆气。 “最后,他还是输给了那股神秘的牵引,放弃了生存的意志。”阿辉低下了头,望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文素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把这所谓“神秘的牵引”归类为一个綫索,或只是某个轻生者自杀前挣扎求生的抑郁表现。 她喝了一口豆浆,发现豆浆凉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莉莉 (1) “世界是有牙齿的,而且只要它想要,它随时都能用它的牙齿啃噬你。”——史蒂芬·金,《爱上汤姆戈登的女孩》。 第三章—莉莉 1 手机持续地作响,直到电池几乎被耗尽。 布莱德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荧幕上花花绿绿的画面,却没有一句电视对白是进入他的脑海中的。 他举起拿着酒瓶的手,朝嘴巴灌去,但是酒瓶早已空了,一滴不剩。 布莱德皱眉,恼怒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要到冰箱去再多拿几支啤酒出来,却不小心一个踉跄撞在桌角上,手里抓着的空酒瓶 一个松手,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他以被酒精麻醉了的朦胧视线望着地面,隐约看见地面上的玻璃碎片。他摇了摇头,又绕过碎片,到冰箱前,打开冰箱取出另一支酒瓶,马上从裤袋里摸索出开瓶器,以无法固定在一个位置的双手撬开瓶盖,再仰头就是一灌。 灌得差不多了,他把酒瓶放下,双手撑着桌面,用力地眨了眨眼,晃了晃脑,接着又拿着酒瓶,步履蹒跚地走回沙发坐下,继续盯着于他而言早已毫无意义的电视,一边喝酒。 身体里的酒精发酵了许久,而他还想醉下去,但是此时他却感觉神志越喝越清醒。 躯体已经几乎不听正常使唤,摇晃得厉害,视线模煳得看什么都是一坨影子,但是他的脑海却渐渐地清晰起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曾经最痛苦的时候,他仍愿意逃出让自己窒息的想法,寻求他人的帮助,但不是这次。 他的未婚妻郭文素一声不响地抛下了他,只来得及给了他一个“对不起”三个字的交待。 布莱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文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知道他的心里面好像崩塌了一个深深的坑,空洞洞的,越是想它越是心酸。 布莱德本来正职是个网络设计师,副业是一家网络电台“绘声绘影”的创办人及节目策划,但是自从未婚妻悔婚后,他就开始萎靡不振,不仅仅辞退了正职,网络电台的事情也搁置不理。 第261页 曾经,他以爲网络电台的广播理想是他和战友阿修,永恆的热忱,不论怎样都不会磨灭。 但是这一次布莱德真的认输了。 他所有想做的事情只有不停地喝酒麻痹自己的情绪。 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做。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偶尔清醒到街上去买酒,根本足不出户,连手机也不接。 他的内心坍塌了,也就让他的生活也跟着一起沦陷吧。 任由自己痛到最深处,再狠狠地痛醒。 此时此刻,就让他继续糜烂下去吧。 “嘭!嘭!”这时布莱德的公寓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只隐约听见几声模煳而沉重的敲击声。 “布莱德!”门外传来阿修的声音。 布莱德转头望着门,却没有起身去开门的意愿。 “开门啊,布莱德!你再不开我撞门进来啊!”阿修急切地叫喊着。 布莱德耸了耸肩,又喝了口酒;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认真的啊!”阿修又叫道,然后门外还真的传来一阵撞击的声音。 “开门!布莱德!我知道你在里面!”阿修毫不放弃。 布莱德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阿修的叫喊开始在他酒精浸泡的脑袋里起了如电钻般的作用,无奈地摇晃着站起身,摸索着把门打开。 “啊!”门打开的时候,阿修正想要再撞第二次的门,冲劲停不下来,直直往布莱德的身体撞了过去,把布莱德整个人重重地撞倒在地上。 眼见布莱德摔在地上,阿修也毫无愧疚,只叉着腰指着布莱德的鼻子:“餵!我不撞门你也不肯出来了是吧?” “你到底还要再糜烂多久?”阿修还非常不客气地伸脚轻踢了一下坐倒在地上的布莱德。 “你少管我。”布莱德摇了摇头,摸着摔得发疼的屁股,挣扎着站起身。 “少管你?之前我说要回去帮父亲做生意,到底是谁那么鸡婆就是要来劝我继续做广播的?你现在叫我不要插手你的事?怎么可能啊!”阿修连珠发炮説道,急促地跟在布莱德踉跄脚步的后面。 布莱德不再理会阿修,走回沙发坐下,又拿起酒瓶勐灌。 “不要喝了啦!”阿修一把抢过布莱德手里的酒瓶。 布莱德擡眼瞥了一下阿修,阿修在他眼里只是一大片的朦胧影子,唯有阿修的声音让布莱德分辨得出面前的人是阿修。 布莱德俯身向前,就算摇摇晃晃的,也要从阿修手里抢回酒瓶。 “你够了没有啊!”阿修恼羞成怒的声音在布莱德面前响起。 “郭医生不过是离开了而已,又不是死了!你干什么啊你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阿修继续骂道。 布莱德一心一意只想把酒瓶抢回来,结果一个不小心,整个人滑跌在地上。 “郭医生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会后悔离开了你!跟个废人一样,你还是男人吗?”阿修完全不饶过布莱德。 布莱德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一阵在心头的郁闷,然后他发现自己抽泣了起来。 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布莱德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仿佛连日来的委屈都在这时候爆发了出来。 “我不能……”布莱德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无法控制地喃喃説着内心的话:“我不能没有文素……” “我太爱她……”布莱德哭得那么悽惨,连他自己也被自己吓住了。 可是随着眼泪的崩堤、吐露的内心话,他感觉心头压住的大石似乎被移开了一点,胸口的郁闷似乎蒸发了些许。 “兄弟,振作点。”眼前的阿修早已无法从布莱德因酒精和眼泪而模煳的视线辨识。 “不能没有她,不能活下去……”布莱德用力地吸了口气,哭着哭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睡着了。 等到布莱德再次清醒过来,他的公寓里只剩下还透着浓厚酒气、躺在地上的自己。地上的碎酒瓶已经被清理掉,电视也关了,冰箱里的酒也一支不剩;阿修已经不见踪影,门也好好地关上了。 布莱德摸了摸长了鬍渣刺刺的下巴,以酸涩的眼望了眼窗外,已经是夜晚了。 浑浑噩噩的这几天,他完全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反正也不再重要。 在冰箱上面,阿修留下了一张字条:“明天再过来。” 布莱德吸了口气,心想反正也没有酒了,就走到浴室去,洗了把脸,淋了个浴,换上了干净衣物。 这是连日来的头一回清醒。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剃鬍刀,慢慢地把自己的脸清理干净。 又再观察了镜子中的自己几分钟,布莱德才离开浴室。 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坐了下来,打开了久未打开的手提电脑。 清醒着的时候,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他登入了即时通,查看了在綫的人列表,但是里面没有文素。 电子邮件信箱里面,也没有一封文素的新邮件。 手机找不到她,网络也找不到她。 到底该去哪里找她?布莱德毫无头绪,又心急如焚。 但是以他对文素的了解,就算一个人文素也会把自己照顾好,不会有事。只是布莱德需要她,需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否则就活不下去。 第262页 布莱德又感觉到内心那坍塌的空洞洞的坑,揪得那么紧,痛了起来。 仿佛在回应他此时的心痛,一封新的电子邮件出现了,是布莱德之前在另一家电台为其“打开心房”倾诉内心苦闷的单元而设的网页发表的留言有了新回復。 布莱德打开邮件,点进了网页。那里还记载着自己心碎的留言:“我爱她,可是她选择离我而去,留下我一个人。我只想说,我爱你,我太过爱你,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活着需要勇气,放弃也需要勇气。”那是新回復的内容。 回復者署名是“莉莉”。 这时,布莱德的电子邮件信箱又多了一封新电邮,发送自一个叫莉莉的人。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莉莉 (2) 2 富德打开办公室所在的旧公寓单位的窗户,望着窗外底下偶尔经过的三三两两的车子,还有偶然出现在街道上的路人;熘狗的老人、拎着篮球的少年、拉着书包脚步急促的女孩、下班后从附近的火车站走到住宅区的上班族。 富德喜欢观察,尤其喜欢观察人,这也是爲什么他最后会走上私家侦探这条路。人是个谜样的生物;表面上看起来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往往就是内心里深藏的真相。就是如此表里不一,有时善良,有时又邪恶的人,让他为之沉迷。 他对于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毫无特色的平凡人们一直抱持很大的兴趣,想要知道他们私底下都做些什么、对身边的人如何、和什么样的人来往;他喜欢观察并挖掘一个人不爲人知的一面,就像个拆开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期待惊喜。 他以爲自己观察能力足够好,他以爲自己猜得出大多数人的心理,但是却对身边最亲密的人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一无所知。 是的,一无所知。富德擦了擦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究竟在流产之后,每天对着电脑上网的薇拉,在网上都做些什么?和谁来往? 富德竟然一概不知,竟然在曾经能够了解妻子内心真正想法的时候,选择不闻不问的关心方式。 他隐约地觉得薇拉即使早就已经有了求死的心,那最终促使她拉下扳机的决心,也必定是在这段沉迷网络的时间里成型的。 他想知道到底网络对薇拉做了什么。他想知道到底“莉莉”对薇拉说过了什么。 深刻思考多日,富德认爲若莉莉真的曾教唆薇拉自杀,那么这个人的动机可能有三:一、这个人与薇拉或她至亲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她死;二、这个人也是个想要自杀者,遇到薇拉想找个人一起自杀;三、这个人根本不认识薇拉,也不想自杀,只是享受主宰他人生死的巨大影响力。 第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以富德对薇拉的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得罪一个人至想置她于死地的地步。第二种和第三种动机机率相当,然而如果是第二种的话,这个人也应该已经和薇拉差不多相同时间自杀死去,真的追踪下去也毫无意义。 于是在这三种动机中,富德只剩下最后一种可以去追寻并证实。 虽然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猜测,但是富德义无反顾地投身下去追查;如果他的猜测属实,这个莉莉还会再出现,而且会继续潜伏在自杀者集合的网络一端,悄悄地以不爲人知的方式主宰着他人的生死。 説不定还会继续用莉莉这个署名。 因此富德持续在网络上寻找自杀者集合的论坛等地方里,任何一个署名莉莉的人,并观察他或她的回覆内容,若有尝试私下短消息欲自杀者或直接明白地招揽一同自杀的人的行爲,富德一概给与特别关注,且在时机成熟时投下诱饵,看看对方是否会上钩。 几天过去了,他的帖子没有异样的回覆,也没有收到可疑的短消息;他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的“自杀帖”写得不够决绝,吸引不了他心中期待的莉莉? 网络世界没几个人理会他,现实世界里他也照样深居简出,保持不被打扰的生活。 从精神疗养院里出来,他谁也没通知;除非到精神疗养院探访或查询,否则没有人知道他出了院,更没有人知道他竟然选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住下。 他只想认真地、一心一意地做这一件事;把莉莉找出来,把薇拉自杀的全部真相找出来。 富德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块外卖皮萨咬了一口,又拿起汽水啜了一口,双眼直直地盯着电脑荧幕。 这时候,电脑传来“叮铃”的声音,是论坛收到新回復的提醒铃声。 “鱼儿来了。”富德喃喃自语,放下皮萨和汽水,伸手点开了新回復,查閲其内容。 “嗯……爲什么总是劝我们明天会更好呢?到底他们明不明白我们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明天了?明天,只不过另一段的灰色阴霾……想和你聊,加你好吗?”那是新回復的内容。 富德摸了摸下巴,这次的回覆者署名是“莉”。 “抓到你了吧?”富德不由得挑起一抹微笑,点击回復键,写下:“好啊。” 回復才发出没多久,富德新开的即时通户口就多了一个欲加为好友的请求,来自署名“莉莉”。 富德马上就接受了对方的互加请求。 第263页 望着莉莉这名字出现在即时通好友名单里,富德反倒开始感到一阵唿吸急促。 这真的就是他要找的人了吗?他真的就和真相如此靠近了吗? 一切,真的可能就这么简单吗? 富德深吸了一口气,正想点击对方的名字开啓新聊天视窗,没想到对方却先敲了他:“嘿。” 富德飞快地回復对方:“嘿。” “你也……想自杀吗?” 眼前的黑色字体明白清楚,而富德面前跳动的文本滑鼠像在跟着他心跳的频率在闪烁着;真的是他要找的莉莉吗?真的是她吗? “很想死。”富德吞了口口水,在网络上回答。 “想消失是吧?如果不存在就好了。”莉莉説道。 消失……富德皱眉,想像着这可能就是薇拉死前曾有过的对话。 “想跟着死去的妻子一起死,活着很没意思。”富德写道。 “妻子是怎么死的?” “自杀。” “很抱歉。” “没关系。” “我明白你,我的未婚夫在结婚前夕意外去世,只留下我一个人,真的很难面对这世界。” 富德微眯了一下眼;开始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世界也太冷酷了。”富德打了几个字。 “太冷漠了。活不下去。”莉莉应道。 “该怎么办好呢?”富得试探性地问道。 “你不是说想死?” “嗯,可是……” “可是?” “我还拿不定主意。” “你害怕?” “不是的,只是……好像不太妥当。” “想想吧,如果是因爲无法承受一个人面对世界的痛苦而死,别人都会理解你的。这实在太痛苦了,大家都知道。要不然,我们一起死吧?” “一起死?”富德勾起嘴角;没想到这场戱根本没玩多久就已经急着下定论了。 “我们一起为自杀准备好自己,每天给对方鼓励,直到相约一起死的那天。”莉莉这么回復道。 富德不禁吸了一口气;剥夺自己的生命如此可怕的事情,却被她说得如此稀松平常,竟不经意地透出了一丝残忍。 “做什么准备?”富德故意问。 “给身边的人留下交待、立遗嘱等等。让自己走得安心一些。” “你也会这么做吗?” “当然啊。其实若不是有人和我一起互相鼓励,我也会害怕一个人去死。” “你真的愿意死吗?”富德直接地问道。 对方几乎毫无一丝犹豫地就回答了:“我活不下去了。没有未婚夫的世界,我活不下去了。” 望着聊天视窗上弹跳出来的句子,富德竟似乎感到了一丝惆怅。 如果对方不是那个涉嫌教唆他人自杀的“莉莉”,如果她只不过是另一个深爱着未婚夫,却痛失所爱,无法面对世界的女人,那么富德现在到底是在做着什么呀?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对方反问。 富德重重地吁了口气,忽然间感到如此沉重,几乎把心都压垮了。 “没有了她的世界,真的很难熬。” 他按下了发送键。“真的很难熬。”他望着荧幕,喃喃自语。 心深处,突如其来地揪痛了起来。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莉莉 (3) 3 踏入家门,阿辉小心翼翼地转身把门从里面上锁。 “辉。”一把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的身体僵硬了几秒,停下的双手旋即飞快地把门锁好,转过身来。 面前站着的是他的母亲;他和阿登两兄弟的母亲。她留着一头及肩的微捲髮,额前的刘海吹成自然地往一旁捲去的弧度,身形略显福态,穿着合身的黑色长袖上衣以及一条白色直筒裤,身上除了脖子上的一条银色十字架项鍊之外,没有其他的饰物。 从阿辉小时候有记忆以来,邻里就叫母亲邓太太,带着一点敬意,一点仰慕,甚至于一点嫉妒。 邓太太是个完美太太的典范;大学英文系毕业,知书达理,素雅大方,又烧得一手好菜,打点家务毫不含煳,正是所谓“入得厨房又能出厅堂”的优雅夫人。 甚至于,邓先生的家庭生意也是在娶了邓太太之后,才开始蒸蒸日上,不过几年光景就从小型杂货店变成超市规模,如今还成爲连锁超市;大家都说邓先生这番事业后面,都是邓太太的精打细算、胆大心细成就的。 漂亮、优雅、聪明、贤惠、有钱,谁不羡慕这样的一位太太呢? 然而阿登的死打乱了邓太太的完美算盘,成了邓太太心中不能抹去的污点。 阿登死后,邓太太对阿辉的管教更严格更苛刻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放在阿辉的身上,但是阿辉和阿登不一样,他不是那个乖巧爱念书的哥哥,他只是个越被逼得厉害就反抗得越激烈的叛逆孩子。 这几年来,邓太太总算放缓了一点对阿辉的管控,阿辉才比较没那么叛逆。 可是,现在阿辉觉得那个叫郭文素的女人的一趟拜访,又激起了邓太太心里的管控欲。 第264页 从邓太太那张优雅的微笑神情里,他看得见那一股焦虑,那一股让他不寒而慄的强烈控制欲。 阿辉吞了口口水:“妈。” 邓太太微皱了一下眉:“上哪去了?” “你管我。”阿辉尝试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地顶嘴,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却充满着压迫感;来自母亲阴森眼神的压迫感。 邓太太吸了口气,她从来不发脾气,也从来不进行体罚,可是她的惩罚方式却是阿辉连想起都会觉得害怕的精神折磨。 阿辉见邓太太不説话,也就趁机走上楼去,逃避这里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才踏上楼梯口,邓太太就叫住了阿辉:“辉。” “嗯?”阿辉回过头来望着邓太太。 “少上网,多为大学入学做准备,好吗?”邓太太明明是在问阿辉,但是望着阿辉的双眼却像在恐吓他答应。 这就是他的母亲,他们的邓太太。 阿辉耸肩,别过头不去看邓太太;逃避她的眼神,就是这样他才能无视她的要求。 阿辉没回答母亲,只快步奔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去;邓太太没有再叫住他。 一进入自己的房间,阿辉就把房门锁上,坐到电脑前,拿起套头式耳机,啓动电脑,开始播放最喜欢的摇滚乐来。 他如常地上网到处逛逛,看看面子书、刷刷微博、转发帖子、按贊、收集游戏点数、给朋友寄送点游戏物品,接着上论坛爬楼、回復、发帖、检举讨厌的人的帖子、给不公平的论坛版主发“请你自重”的短消息……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阿辉才有空回想刚刚和郭文素的对话。 他一边点开另一个帖子,一边忍不住思索起来。 还有另一个人知道阿登是自杀死的。 这么多年来,阿辉一直以爲只有他、邓太太还有邓先生三个人知道这个事实。 可是事隔十多年,却突然有人上门来告诉他们,她也知道这个事实,而且是另一个也已经自杀而死的人告诉她的。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对于邓太太来説,几乎可说是在威胁她的人生了,所以也不能怪邓太太对文素的失控反应。 可是阿辉自己更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人生是否受到威胁,而是到底阿登自杀前,都说了什么? 究竟阿登告诉那个也已经自杀而死的,叫文净的女子什么了呢? 到底阿登是如何确切地表达自己想自杀的欲望呢? 这个问题在阿辉的心底里盘根,可是他无处可宣洩。 因爲那个阿登唯一曾告诉过这些话的人,已经自杀死了。 这十多年来,阿辉的心里一直存在这些问题:阿登爲什么会自杀?那个神秘的牵引是什么?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所有能够告诉他答案的人,都已经自杀死了。 阿辉深唿吸了一下,试着让自己喧嚣的脑海冷静下来;那里面一直以放大的字样打着“自杀死了”这几个字。 这会不会也太巧合了? 所有拥有答案、知道真相秘密的人,竟然都不约而同自杀而死。 而阿辉不认同郭文素的思考逻辑;文素认爲阿登的死,造成了文净的死,可是阿辉认爲他们两个死者并不是谁因爲谁而自杀,而是他们都爲了同一个原因自杀。 这个原因,就是那个阿辉十多年来想要知道的秘密;那个“神秘的牵引”,那个无人知晓、如今长埋地下六尺的真相。 到底是什么? 阿辉想起和文素的对话中,谈到阿登和文净的交流大多数都是通过网络聊天,而文净生前是个电脑和网络迷。 阿登自杀的那年,父母买了一部新电脑给他,接着阿登就迅速地迷上了网络世界,不是逛论坛、玩网路游戏到深夜,就是不知道和谁即时通到凌晨,邓太太怎么罚,阿登都会偷偷在夜里爬起来上网。 或许沉迷网络也间接导致了阿登的自杀吧,所以邓太太在发生了悲剧后,对于网络总是抱持着某种恐惧的心态,自己几乎不上网,如果不是邓先生坚持,也几乎就要拔掉家里的网络綫了。 自从阿登火灾身亡后,阿辉一直都想要“还原”阿登自杀想法形成的过程;他想要破解到底是什么事情、什么人,导致阿登产生“想要消失”的想法。 于是经过几番研究、拜託,阿辉也成功闯入了阿登在网络上的电子邮件信箱、即时通户口、论坛户口等等。 可是十多年来,登入阿登的户口、信箱,没有一次发现什么有用的讯息。当然,头几年登入得比较勤,这几年阿辉几乎没有再登入阿登的户口了。 想着,阿辉打开了即时通软体,输入了阿登的帐号和密码。 就再试试看吧。 一分钟后他登入了阿登的即时通帐号。阿辉拉着滑轴一一检视阿登的好友名单;当然,就和几年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而且都没有人在綫上了。这十年来科技蓬勃发展,软体开发日新月异,阿登那个年代的即时通还能登录已经是个奇蹟了,很多年前开始已经没有人在用这软体了。 正要登出阿登的帐号,突然有人跳上了“在綫”的群组里。 是一个腻称“莉莉”的人。 阿辉望着这个在綫的腻称,抿了抿嘴,正思索着是否要做些什么,一阵代表有新对话的音效就响了起来。 第265页 “莉莉”来找他了。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莉莉 (4) 4 阳光从头顶的树叶之间穿梭而下,仰起脸还需要眯着眼才能抵住耀眼的阳光。 “来咯!”一把童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文素用力一推,往天空抛去。 文素紧紧地抓着两旁的绳索,听见树枝被绳索拉动的“吱呀”声,屁股仿佛有那么一瞬间腾空了一样,她仰着脸迎向了蔚蓝的天空、亮得无法直视的太阳。 接着她的身体随着鞦韆回到了平地,腿还没踮得着地,又被用力地推了前去:“再来!” 这一次她的鞦韆盪得那么高,高得超过了大树的枝丫,接着她手一滑,整个人从鞦韆甩飞了出去,她在空中滑跌了下去。 “啊!”她惊恐地挣扎,张开眼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发了个噩梦。 文素坐起身,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擡头望了眼墙上的钟,是半夜两点。 深吸了一口气,她从临时摆在书房的床单站起身,走到厨房去,倒了杯水喝。 她没敢再回到那个曾经和文净一起同睡的卧房入睡,只好在书房里打地铺睡觉。 文素喝了口冰水,感觉精神放松了一些。 虽然文素并不相信鬼魂的存在,可是入大学那年她选择到宿舍去住,也是因爲她不能够继续在那个卧房睡觉。 只要她在那个卧房,就睡不着,要不然就睡着了后,发恶梦醒来。 各种各样的噩梦,但都是和文净有关。 文静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双胞胎姐妹之间真的有所谓的心电感应,那么这一连串的噩梦或许代表着妹妹遭遇的苦难。 可是如果噩梦是双胞胎姐妹的心电感应,那么也应该是文净还活着的前提下才可能成立。而文净早就已经死了。 文素只能解释为这是因爲她一直没有找出文净自杀的疑点、真相,才会一直被噩梦缠绕。 只要找出那个真相,她就能解脱。 这时,厨房入口的拱门外有个人影走过,把文素吓了一跳,差点连杯子都抓不稳。 她眨了眨眼,再认真地看了看刚刚貌似有人影出现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是刚睡醒眼花吗? 文素不放心地把杯子放下,走出了厨房,到人影出没的客厅打开了电灯,客厅里果真一个人也没有。 正打算回身把电灯关上,文素眼角却恰好瞄到储藏室的门呈半掩的状态。她的背僵直了,深唿吸了一下,缓缓地走向半掩的门。 她伸出手推开半掩的储藏室的门,门却突然从里面往外被推开,文素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唿吸。 从储藏室门后走出来的,竟是母亲。 “妈?”文素这才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母亲见到文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接着反手把储藏室的门拉上:“这么晚了还醒着吗?” “睡不着。”文素随口答道,又狐疑地问:“妈你半夜到储藏室里做什么?” 母亲面有难色地搓了搓手,低下了头:“只是想起了一件东西,来储藏室里找找,可是没找着。” “找什么东西?”文素问。 母亲又搓了搓手:“算了,没找到。” “早点睡吧。”说着,母亲神色匆匆地离开了客厅,回到房间去。 文素疑惑地往前推开储藏室,却发现储藏室的门已经被上锁了,没有钥匙就打不开。 她回到厨房去打开家中钥匙放置的柜子,可是却没有储藏室的门钥匙。 “钥匙去了哪里?”文素喃喃自语着,确认了两次找不到钥匙,才又缓步回到书房里,钻入被子里,盯着书房的天花板,试着让自己再度入睡。 可是她闭上眼又张开眼好几次,转身一看墙上的钟,才过了一个小时。 看来是睡不下了。 文素只好又拉开被子,起身坐到电脑面前,开啓了电脑。 进入了电脑的桌布画面,她望着右下角拷贝出来的命名为“w”的资料夹,移动滑鼠来来回回地滑过资料夹的名字,继续想着到底这个“w”代表的是什么?资料夹里又本来装着什么资料? 想着,她连上了网络,打开了即时通软体,登入了自己的帐号。 她想起和阿登弟弟,阿辉的会面对话。 阿辉表示他也曾经查询过阿登的网络活动记录,虽然成功闯入阿登的所有网络户口和帐号,但是里面的任何邮件、对话记录一概被清空洗掉,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剩下。 这情况,不得不说和文净的案例有雷同之处。 文净本来就是个电脑迷,对于网络安全的意识很高,所以不会把网络活动记录和歷史留下也是她的惯常习性;可是就连自己电脑里的资料也统统销毁,这就有点奇怪了。 这表示文净的电脑里和可能网络里,存有有关她自杀的秘密。 而阿登自杀的真相,也可能就藏匿在被洗掉的网络记录里。 阿辉提到阿登自杀前曾说过受到“神秘的牵引”,产生想要的消失的念头,而如果这段时间和阿登向文净倾诉的时间吻合,那么阿登必定也向文净提到了同样的“神秘的牵引”。 第266页 文素一边漫无目的地以隐身状态察看着即时通里的在綫人群组,一边试图想像如果是自己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会如何反应和思考。 假如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告诉自己,他遇到了某种牵引,产生想要消失想要失去自我的念头,那么文素将会探查那个“牵引”到底是什么。 究竟那是一种虚构的东西,还是真实存在? 假设阿登告诉她,那是一个真实的东西,还能够引领她“接触”那东西的话,她又会如何反应? 她会去接触那“东西”,她会想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样她才能帮助阿登破除这东西带给他的可怕影响。 文素咬了咬下唇,皱眉。她知道如果假设的事情都曾发生,那么文净当时候的想法,就和文素现在想像的一样;以文净的性格,她不但不会坐视不理,还会迎面出击战胜未知。 所以从小文净就不怕玩鬼屋;对文净来説,恐惧来自于未知,而破除恐惧的方法就是主动去检视未知的事物,只要你知道它是什么,你就不会再害怕它,也不会再被它影响。 可是如果文素假设的一切都属实,那么文净那一次,就是败给了“恐惧”。 爲了帮助阿登不再感到恐惧,文净正面去检视那个恐惧的源头,结果她输了,最后连她自己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到底阿登曾经告诉文净什么?到底阿登引领文净去正面接触的恐惧源头,若存在,是什么东西? 这时,她的即时通里的在綫人群组里多了布莱德这个腻称。 望着布莱德这腻称,文素感到心又软了一截。 爲什么这么晚还在綫上?难道有什么心事睡不着?文素不免又感到担心起来。 然后她发现到在綫人群组的排列顺序是依照腻称的第一个英文字母来排列的,而布莱德因爲是“b”开头,所以现在排在第一个位置。 文素蓦然有了个猜测:难道“w ”并不是重点,而只是一连串以英文字母命名的资料夹中的其中一个资料夹罢了? 重点,难道一直都没有浮出过水面?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三章:莉莉 (5) 5 布莱德从电脑前擡头,望向窗外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水一般的深沉黑夜。 银色的月光从窗户洒到房间里,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又到农历十五了吗? 反正日历在于他而言已经几乎毫无意义。 伸手按摩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布莱德站起身,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骨碌碌灌下喉咙,感觉冰冷的水穿过他的喉咙、渗透滋润他体内的细胞,一股振奋精神的凉快窜上脑袋;如此冷冽,几乎刺痛了起来。 莫名的刺痛感源自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又灌了另一杯水,摇了摇头,深唿吸,回到电脑前坐下。窗外的月亮仍皎白明亮。 “嘿?”电脑荧幕上的即时通对话框弹跳出来自莉莉的对话。 “还在吗?”对方问道。 布莱德望了眼电脑荧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3点05分。 这个腻称为“莉莉”的人是他在某个留言板里认识的网友,他们都是爱人离自己而去的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电邮交流没多久就加了即时通,继续互相倾诉、扶持彼此。 但是莉莉毕竟只是个网友,就算再深度的交心,也代替不了布莱德心中真正嚮往的人。 爲什么文素离自己而去?爲什么不告而别? 他想过那么多的可能,可是最终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为文素寻找原谅她的藉口。被伤害了还要替对方找藉口原谅对方,还有什么比这可悲? 电话打了那么多通,文素从来没有接过;即时通、电邮找了那么多次,文素从来没有回应过。 布莱德早该放弃了,早该接受文素就是离开了自己的事实,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她没有什么苦衷,她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只是不爱自己了。 “还在。”布莱德伸手给莉莉回应道。 不爱了,文素若是不爱布莱德了,那……她到底真的曾经爱过他吗? 布莱德又伸手重重地按压自己的肩膀,用力地压下内心涌起的无助感。 与文素在一起时的种种回忆慢慢地在脑海里浮现;她的一颦一笑、他们两人的对话、牵手的时刻……一切像倒带的镜头般在脑海中放映,而每一个镜头的出现都像千斤重的锁链嵌进他的肌肤里,痛得他几乎无法唿吸。 如果回忆是把锋利的刀,他的心此刻大概已经皮开肉绽了吧。 “你刚说到一半,她是个怎样的人?”莉莉问道。 布莱德向莉莉提起文素,只说了文素是个微生物研究医生。 “她……”布莱德打了一个“她”字,迟疑了几秒钟,才又继续输入:“笑起来很漂亮,眼睛旁边的痣会随之被牵动。她在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抿嘴,我觉得这个小动作很可爱。” “你真的很不捨得她。”莉莉说。 当然不捨得了。布莱德揉了揉眼,想着自己这番话若被文素看见,她大概会很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但是,当然,文素现在看不见他这番话,或许以后也不再有机会告诉她也不一定。 第267页 一阵让他几乎承受不住的疲倦感袭卷而来;不是那种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心的疲累。世界那么大,一个人面对这个诺大的世界,孤单得让他无法承受。 手里曾牵着的人离自己而去,徒留太多让他想起就心如刀割的美好回忆,以及不再有所爱之人一起面对的宽阔世界。 “好累,觉得好累。”布莱德仿佛在跟自己説话一般,把心里的话传送给这个陌生的莉莉。 此刻他才了解爲什么有的人终日流连网络,喜欢和现实里不认识的人交心;因爲虚幻世界里的人,彼此不认识,没有任何包袱没有任何枷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换来一点真实的温暖。 “这世界一个人面对,实在太沉重。”布莱德又说。 “逃走吧。”对方説。 “嗯?” “逃离这个让我们心痛的地方。” “能逃到哪里去?” “逃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这样就不会觉得心痛了吗?” “大概是我们最后一丝希望。” 布莱德嘆了口气。 死亡可怕吗?他自己曾离自杀那么靠近。他曾因爲受到某种能使人类思维产生幻觉的耳病毒影响,而试过烧炭自杀,可是最终失败了。 他想起当时那么接近死亡那一刻的感觉。 死亡的悽美,把最美好的一切定格成隽永。 或许这是布莱德逃离这个世界的最后时机了。再拖延下去,美好的回忆会持续腐烂直至变得丑陋。 “该怎么做呢?”布莱德问莉莉。 “先准备好放弃自己,放弃这个世界。”莉莉回答:“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嗯。”布莱德应道。 “忘了爱过的人,忘了曾经美好的世界,消失。”对方说。 “嗯,消失。”布莱德点点头,转头望向窗外那轮明月,那一瞬间他觉得世界离他那么遥远,月光是冷冽的,夜空是空洞的,世界是冷漠的。 不再是他所属的世界。该离开这里,该消失了。 布莱德不由得把双脚缩起来,把头埋入膝盖上,双手环抱着双脚,静静地倾听那一个片刻,他微弱的唿吸声。 再死一次吗? 死这个字仿佛一种毒药,在他的脑海里溶解,渗透进他每一颗脑细胞。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念头,此刻显得如此诱人。 如果不再想起自己了,就不会再感到心痛了。 让这个可悲的自己消失吧。 布莱德用力地抱了一下自己的腿,松开手,擡头张开眼。 电脑荧幕上,莉莉早已又写了几句话。 “约个时间一起逃离吧,至少离开时没那么孤单。” 布莱德长长地吁了口气,伸手在键盘上敲打了一个字:“好。” 当他按下回车键时,他又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依然显得那么遥远,那么冷漠,那么疏离。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消失 (1) “就如每次他觉得自己深切需要神的时候一样,他思绪的表面是平静的,但是在更深处的地方,在信念和质疑永恆交战的地方,他深深地害怕他的祈求永不会获得任何回应。”——史蒂芬·金,《绝望》。 第四章—消失 1 邓太太感觉到小儿子的异常。 好像有些什么在儿子的脑海里翻腾、消耗着他的灵魂,使他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 “辉,该吃晚餐了。”邓太太敲了敲儿子的房门,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阿辉经常戴着耳机听音乐上网,所以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邓太太嘆了口气,伸手试了试门把,果然已从里面被反锁了。 该拿这个小儿子怎么办好? 邓太太站在门前,望着房门,好像这样就能穿过那片房门的木板,看到房间里的小儿子。 她担心阿辉,担心死了。怎么可能不担心?阿辉现在的状况就和十多年前自杀的大儿子阿登几乎一模一样;沉迷网络,接着精神混沌,最后……自杀身亡。 她不想看着阿辉步上和他哥哥一样的不归路;爲了保住剩下的唯一儿子的性命,邓太太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不能连阿辉也失去。 邓太太深吸了口气,又再敲了敲门,可是里面还是毫无动静。 她的脑海里不停幻想着各种可怕的情况,可是她以惊人的毅力镇定自己,掏出久未使用的家里备用钥匙,找到了阿辉房门的那支钥匙,插入门把,轻轻转开。 “喀叱”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邓太太推开了房门,吞了口口水。 “辉,吃晚餐了。” 房间里,阿辉仍好端端地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在键盘上敲打着。 邓太太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阿辉还活着。 “辉。”邓太太走上前,伸手点了点阿辉的肩膀。 阿辉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还继续在敲打着键盘。 邓太太又加重了力道推了推阿辉,阿辉这才意识到邓太太的存在,摘下了耳机。 “辉,该吃晚餐了。”邓太太皱眉説道。 “嗯。”阿辉应道,可是却没有起身的动作。 第268页 “辉,你怎么了吗?”邓太太忍不住问道,她总感觉儿子有点怪怪的。 阿辉这时才擡起头,面向邓太太;他的眼神空洞,望着邓太太的双眼又好像并没有看见邓太太:“没事。” 邓太太皱眉,深唿吸了一下:“别只顾着上网了,下来吃晚餐吧。” “嗯。”阿辉又回过头去望着荧幕:“我等下就来。” 邓太太望着儿子几秒,暗自嘆了口气,缓缓地迈开步伐离开儿子的房间。 离开前她瞥了一下儿子的电脑荧幕,上面显示一个不断有句子出现的框框。她意识到儿子正在和某人在綫上聊天,但是对方不知道是什么人。 邓太太又轻轻嘆气,走下了楼梯。 只剩下阿辉一个人的房间里,阿辉听见自己手指按压键盘的声响,听见邓太太缓缓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从半敞开的房门传进来。 他正在和阿登的网友莉莉在綫上聊天。 莉莉显然很清楚阿登已经在火灾中身亡的事情,噼头就问:“你是谁?” 基于想要了解更多关于阿登的死的目的,阿辉尝试和莉莉攀谈上,诚实地说了自己是阿登的弟弟的事实。 莉莉对于阿登似乎很了解,不知不觉中,阿辉和她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天。 他们从阿登开始聊到阿辉自己;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奇妙的缘分,阿辉在阿登死后强烈的“不存在感”,莉莉非常了解,还一直鼓励阿辉,把这十几年来深埋内心的不安感都说了出来。 阿登一直是那个表现标青的哥哥,那个人人注目的好孩子。而阿辉从出生起就活在阿登的影子里,活在没有人关注的阴影里,一直到阿登突然因火灾去世。 父母把对阿登的期望全部转压在阿辉身上;所有人都在期待阿辉代替阿登区迎接没来得及体验的人生。他们的眼里看见的不是阿辉,而是阿登。 从头到尾,阿辉似乎从未存在。从未在人们的心中存在。 他以前是阿登的弟弟,后来是阿登的未来。 “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吗?那自己的人生又应当是怎样的?”莉莉问他。 “不知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没有人真的了解自己是谁。” 阿辉觉得和莉莉聊天很畅快,畅快得似乎有点危险。 那种危机感发自于生物的本能,他无法理解也完全不能解释,只知道和莉莉聊得越痛快,他感觉到越畏惧,仿佛某种危险正在慢慢逼近,明明好好地坐在房间里,却好像危机四伏。 好像有什么在压迫着他的思绪,像一盘围棋里仅余的白色棋子被黑色棋子团团围住的压迫感。既窒息又无法停止。t 十多个小时过去,他感觉到自己渐渐地无法记起自己爲什么会坐在这个房间里,爲什么会登入阿登的即时通,甚至连自己在做什么、是谁,似乎也慢慢地变得有点模煳,每隔几分钟脑袋就要重新灌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是谁的种种资讯。 邓太太叫他的那一刻,他有几秒混淆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房间、在做着的事是上网,直到邓太太和他説话,他才渐渐地恢復了全部的意识。 而每一次他重新确认自己的时候,那一阵让人极度不安的恐惧感就趁机冲上脑门。 可是和莉莉聊天仿佛是种瘾;他感觉到有人愿意打开他的心门,而他也感到非常乐意地把心里的一切想法都掏出来;所有的一切,把自己的心掏空。 掏空。 “辉!”一把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阿辉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母亲邓太太。 “饭菜都凉了。”邓太太面露担忧之色。 阿辉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掉入了一个迷宫,像一只盲头苍蝇,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 邓太太皱眉:“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你还没吃晚餐。” 阿辉吞了口口水,意识又慢慢地重新灌入他的脑袋。对,他在房间里,还在和莉莉聊天。 他到底爲什么会和莉莉聊了那么久而浑然不觉? 他有种时间被偷走——不,意识被偷走的恐怖感;到底他是怎么了? “辉?”邓太太见阿辉不答话,又狐疑地叫了他一声。 阿辉眨了眨眼,喃喃道:“嗯,嗯,没事。” 他强迫自己从电脑前站起身,一离开电脑荧幕,他感觉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恐惧感一下子变得非常鲜明实在,仿佛有根绳子一直悬挂在他的脖子上,只等他站起身就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辉赶紧头也不回地跑下楼,一直跑到厨房里才停下来。他望着一桌的饭菜,用力地喘气。 他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爲什么…… 爲什么他开始对自己感到陌生? 仿佛“他”这个人一下存在,一下又不存在,接着又回到存在的状态。 “他”去了哪里?“他”是谁?他是谁? 恐惧像张血盆大口把他吞噬,再慢慢一点一点地咀嚼。 阿辉勐地想起阿登死前向阿辉提过的话。 “有种力量想要我消失。” “我觉得……有什么想要我放弃这个世界,放弃我自己。” 第269页 消失?不存在? 阿辉深吸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匆忙以颤抖的手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快速地找到联络簿里郭文素这个名字,然后按下拨打键。 他必须快,他必须赶在下一次“消失”前找到或许能救他的人。 在失去自己之前。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消失 (2) 2 环视了四周一眼,确定寂静的深夜里没有人发现到她来到了客厅后,郭太太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储藏室的门前,从口袋里掏出储藏室的门钥匙,又回头张望了一眼,才尽量不制造出任何声响地把钥匙插入门孔,转开。 她必须加倍小心——前晚她偷偷到储藏室去,没想到被半夜醒来的女儿文素撞见,这一次她可不能再疏忽了,免得文素心生怀疑就不好了。 虽然储藏室里的秘密,和文素有很大的关系,但是郭太太认爲还不是时候让文素知道这个秘密;文素的性格从小就不够弹性化,郭太太担心文素根本接受不来,而企图消灭这个秘密。 可是不,郭太太守着这个秘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说捨弃就捨弃? 轻微的“喀叱”一声,储藏室的门被打开了。 郭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储藏室的门,走了进去。 郭太太把身后的储藏室的门轻轻关上,缓缓地在漆黑的储藏室里摸索着,沿着墙壁摸到了挂着一排旧衣物的架子;她走这条路綫已经很多次了,已经很熟悉储藏室里的摆设,以及那扇秘密的门在哪里。 她伸手扒开旧衣物,摸到了衣物后面掩藏的门把,稍微用力往前推了一下——门发出“扑”的沉重的一声,接着就轻易地往外翻开了。 郭太太擡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旧衣物扒开的小空隙中跨到刚推开的门锁接通的内部——门打开的地方显示出一条狭窄、陡峭的阶梯,一直往下延伸,没入视线看不清的一片漆黑里。 她扶着衣架把身体跨到了阶梯上,接着回身,伸手把刚扒开的旧衣物又重新拉起来,把空隙填满。 转过身子,郭太太伸手拿出了手电筒,一手紧贴着一边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阶梯。手电筒的蓝色光芒不够强,只照亮得了她前面几步的地方。 这间屋子是由战前旧屋翻新的,在这屋子的底下仍保留了当时作爲家庭防空洞的一个小地下室,除了郭太太和她丈夫,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个地下室。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人——如果她还能称之爲人的话。 郭太太深吸了口气,感觉地下室里潮湿的空气填满了她的肺部。 专注在面前的事情上。 郭太太如此告诉自己,加快了走下阶梯的脚步。 抵达阶梯的末端,郭太太依靠手电筒的光线照明眼前的路,绕过转角,走到狭小的地下室的另一边墙壁去。 还没靠近目的地,郭太太已经开始听见一阵沉重的唿吸声传来,仿佛饿狗嗅到了食物一般,竖起耳朵,站在笼子里紧盯着她,等待着她靠近。 郭太太没有停下脚步,仍继续沉重唿吸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她的手电筒射出的光芒照亮了眼前一个被关在诺大笼子里的女子。 笼子里的女子双手紧握在笼子的铁桿上,透过铁桿的隙缝紧紧地盯着郭太太。沉重的唿吸声正是女子所发出来的;她穿着干净的衣物,可是长长的头髮直拖到脚踝,因没有好好保养的缘故发尾纠成一团,像杂草一般。 女子的双眼布满血丝,层层眼袋挂在眼睛下方,在手电筒的蓝色光线照耀下,显得极爲惊吓。 可是郭太太没有却步,只是长长地嘆了口气。 郭太太走上前去,与笼子只有咫尺之隔。笼内的女子直直地望着郭太太,没有动作,没有説话。 郭太太忍住再度涌上胸口的热泪,深吸了口气,但是当她开口唿唤对方时,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文净……” 被唤作文净的女子仍怔怔地望着郭太太,她的鼻子微微动了一下。 郭太太伸手用手背擦了一下忍不住掉落的眼泪,企图挤出微笑:“今天感觉还好吗?” 文净眨了眨眼,张开嘴巴,终于説话了:“我不是文净,文净已经死了。” 文净的话才刚说完,郭太太胸口的那股欲哭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只能用力地唿吸,才止住了再度落泪的冲动。 郭太太凝视眼前女子的容貌;那双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样的杏眼,那张混合了郭太太和郭先生的长相特徵的脸部轮廓,那张和文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爲什么?爲什么上天要如此开她的玩笑? 郭太太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神似文净但又不是文净的女子空洞的眼神里毫无情绪:“放我走。” 郭太太低下头,摇了摇头:“不行。” “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没有用的,你的女儿也不会回来了。”文净的声音説道。 “爲什么?”郭太太擡起头,有些激动:“告诉我爲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谁?你爲什么占用我女儿的身体?” 文净又眨了眨眼,缓缓开口说:“放我出来,我会告诉你。” 第270页 “一切,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文净清脆的声音,但是却刻意压得好低,变得有点扭曲。 尤其是在这狭窄的暗室内,声音的传导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 “你不是很想知道原因吗?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把这笼子打开,然后我答应你,我会把你想要的答案,一次过告诉你。”笼子里的女子凝视着郭太太的双眼,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一样。 “就一件事。”文净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邪气。 郭太太又摇了摇头。 十多年来,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这么久;十多年来,眼前的文净也从来只要求一件事:把她放出来。 郭太太望着那双属于女儿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残留的文净的灵魂,可是只看见了自己的倒映。 “文净……你在那里面吗?”郭太太以因哽咽而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 “妈妈……”文净此时突然软化了下来,哀求的眼神望着郭太太:“我在这里……” 郭太太没有伸手触碰女儿的脸,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处,双手交握在身前,垂下头,努力地忍着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妈妈……”文净又哀求:“放我出去,求求你了。” 郭太太任由眼泪滑落脸庞,吸了吸鼻子。 这样的剧情还要再重演多少遍? 郭太太突然觉得累了,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十多年来秘密的重担,此刻终于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 文素和文净19嵗那年,文净选择了吸汽车废气轻生,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但是没想到的是,文净并没有真的死去——至少肉体并没有成功死去。 在发现文净的“尸体”后,郭太太和丈夫匆忙把女儿送到医院去,却在半路上发现女儿未死的秘密。 文净从车子后座坐起身来,望了眼眼前的父母,突然伸手拉住正在驾车的郭先生的脖子,想要把郭先生的头扭过来。 郭先生在慌乱间踩下了紧急剎车,车子在深夜的路上停在马路中间。郭先生奋力地抵抗着,文净抓住他脖子的力道异常地大,大得郭先生开始窒息起来。 郭太太吓了一大跳,用力推开女儿不果,情急之下抓起驾驶盘锁夹,勐力地敲向了发狂的文净的头颅,文净昏了过去。 望着文净头上流出的鲜血,郭太太和郭先生两人都慌了,于是驱车回到家里,先把怪异的文净带到地下室里疗伤包扎伤口。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两人想不到任何合理的处理方法,只能先把这件事保密。 在地下室里,文净醒转了过来,这次袭击的对象是郭太太。 文净把郭太太按压在地上,张开嘴巴就要朝郭太太的嘴巴贴上去——郭太太到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从文净的喉咙深处好像有什么在翻腾,蠢蠢欲动。 在千钧一髮之时,郭先生把文净从郭太太身上推开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发狂的文净,于是合力把文净关进了地下室里废置的一个狗笼子里。 在笼子里,文净开始说话了,但是在她的眼睛里,郭太太知道眼前的已经不是文净了,而是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由于无法理解这件事情,郭氏夫妇两人继续把文净关在地下室里,顺手推舟地发布了文净自杀身亡的假象,把没有尸体的原因解释成医院太平间紧急火化,他们只剩下一个骨灰墰。 十几年里,他们给文净换了个能让她站立的笼子,但是他们一直找不到正确的方法处置文净,也无法再让文净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郭太太常常下来看望女儿,但是第一年过去后,郭先生就不再来看文净了,甚至连家也少待了;郭太太知道,郭先生躲的不是什么,而是这个沉重的秘密,这个他们守了十多年的丑陋的秘密。 郭太太擡头望着眼前的女儿,泪眼婆娑:“你不是文净……把文净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这时候,郭太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另一道手电筒的光芒射向了她的前方,使文净微微眯上了眼睛。 郭太太几乎停止了唿吸。她缓缓地回过头来,身后的人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妈?” “文素。”郭太太深吸了一口气。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消失 (3) 3 一片漆黑的空间。 蓦的,一把蓝色的火在面前不远处毫无声息地亮了起来;一把大火,散发出如此耀眼的光芒,文素甚至能感觉到自大火传来的热能,热腾腾的空气朝她的脸吹来,她不自禁地伸手挡在了眼前。 从微闭的双眼隙缝中她看见蓝色的火焰像蛇一般攀延上升到头上的黑夜。 然后她突然在蓝火中看出了一个人形,是一个女人;她在火中被上升的火焰托住,仿佛在火中漂浮,她的长髮在火中被疯狂地噬咬。 文素挪开手臂,试图快速地张开眼看清火中的人,没想到就在那一瞬间,大火中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蓝色的火焰一下子扩散烧到了文素身上。 在火焰包围中,文素惊觉那火中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啊!”文素惊叫出声,伸手用力地挣扎,却发现火海已经不见了,她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夜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她额头上的汗水被带走蒸发了些许。 第271页 文素坐起身来,抚着胸口,用力地喘息。 原来只是一场逼真得过分的噩梦。 文素摇了摇头,吞了口口水,平顺了唿吸后,决定到厨房去倒杯水喝。她把一双脚放到地上,脚板在触到地板的那一刻,夜晚的冰凉从脚板直窜上她的神经,使她打了个哆嗦。 拉紧睡衣,文素缓缓地走到厨房去。 在厨房里,她喝了杯水,正要回房,却在经过客厅时顿下了脚步。 她想起了前晚在客厅里撞见母亲鬼鬼祟祟地从储藏室里走出来的事情。而她怎么也找不到储藏室的钥匙,似是被人可以藏了起来。 出于好奇心,文素虽然知道可能储藏室的门仍在上锁中,但还是走了前去,停在储藏室门前,伸手慢慢地转开了门把。 “吱呀——”没想到储藏室的门竟然没有上锁,文素惊讶地望着自己握在门把上的手;门已经被她轻轻地推开了一道小隙缝。 文素吞了口口水,又再稍微用力把门往室内完全推开。 储藏室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人的踪影。 文素想了一下,还是踏进了储藏室里——这里是她的家,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储藏室的门半掩着,从客厅窗外洒进来的微弱灯光给了储藏室门内一点亮光,但还是不足以让文素看清每个角落。 文素环视了一眼储藏室室内,这里摆放着各种破旧的器具、床架,还有一箱子一箱子紧紧封上的纸皮箱,大多数是已经没有用处又卖不出去的旧课本、参考书等等。 这里久未打扫,蜘蛛网和灰尘满布,文素伸手碰了碰一个纸皮箱,厚厚的灰尘飘飞起来,文素忍不住咳了一声。 好像没什么异样。或许母亲真的就是来这里找东西罢了。文素这么想着,就要回身离开储藏室,却勐然发现一个挂着一排旧衣物的衣架看起来似乎顔色鲜艳异常——其他在储藏室的物件在灰尘和蜘蛛网的覆盖下都蒙上了一层苍白的灰色,可是这些衣物……却好像少了那层让人遗忘的灰色。 文素停下了脚步,接着缓缓地走到挂着旧衣物的衣架旁,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件衣服,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仍然有些许灰尘。 她伸手继续一件一件地从衣架尾端摸到衣架的中间去,然后发现在中间部位的衣服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灰尘,而且没有一点蜘蛛网。 文素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用中指和拇指互相摩擦着,感觉灰尘从指尖滑落。 没有蜘蛛网、灰尘量少,这代表有人经常触碰这个部位的衣物。 可是,爲什么呢? 爲什么就是这几件衣服呢?碰触它们做什么呢?, 文素又轻轻搓了搓手指腹,然后伸手把那几件旧衣物从衣架上拿下来,打算一件一件地审视。 可是当衣物被拿下来之后,文素发现到这几件衣物的后方墙上隐约有个看似门把的东西。文素狐疑地伸手试探了一下那门把,转了转,门把只是随着她的手转动,发出“吱吱”的声音。 文素抓着门把,稍微用力往前一推,面前果真被推开了一道隙缝,从里面传来一阵发霉的味道,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这……?”文素把门完全推开,在黑暗中她眼前显现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又窄又陡。 她从来不知道家里有地下室,更加不知道在储藏室里面原来藏有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文素深吸了口气,转身飞快地踏出储藏室,找到一把手电筒,又飞快地回到地下室的门前;衣物仍散落一地,地下室的阶梯仍大方地展现在她眼前。 在幽蓝的手电筒灯光照耀下,文素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阶梯。 到底在下面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呢?文素一边缓缓地往下走着,一边感觉到一丁点的恐惧,但旋即又摇了摇头——人类的恐惧源自于未知,而战胜恐惧的办法只有亲自去发掘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而大多数时候可能根本什么也没有。 文素越来越靠近阶梯尾端了。她拿着手电筒的手感觉有点冰冷;地下室的空气潮湿又冰凉,她触摸的墙壁仿佛渗着冰冷的水珠。 她在阶梯尽头顺着建造结构转了个弯,拿起手电筒往前一照,却发现地下室的黑暗里,真的有什么——在她的面前,她的母亲背对着她——那身型那髮型,决不会错;而母亲正在和靠墙的一个笼子里的一个长发女子説话。 在手电筒的光芒照耀下,笼子里的女子和文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女子被手电筒刺眼光芒照耀,下意识地伸手遮挡住双眼。 文素望着面前的情景:从来不知道存在的地下室里,半夜鬼鬼祟祟的母亲,笼子里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这一切让她以爲自己看到了幻觉,思维停顿。 母亲缓缓地回过头来,对上文素的双眼。 文素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妈?” 母亲在幽暗的地下室里仿佛老了十年:“文素。”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消失 (4) 4 听见母亲的声音,看到母亲的正脸,文素才确认她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现实中真正发生着的事情。 不知怎的,这反而让文素感到更恐惧了。 第272页 “妈,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文素虽不想,但是问题一出口却带着质问的意味。 而母亲也仿佛被抓到痛脚一般,低下头,轻轻地说:“文素,这是你妹妹文净的身体。” 文素一惊,手中的手电筒差点从手中滑落:“文净已经死了,不是吗?而她的身体,又是什么意思?” 母亲重重地嘆了口气,正要开口,笼子里的人反而先开口了:“把我放出来,我会告诉你们答案。” “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那张神似文素,但因长期缺乏日照而显得灰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文素的脑海里快速地审视所有的可能性。 如果这真的是文净,爲什么她还活着?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爲什么她会被困在笼子里?她是不是失心疯了才会被困在笼里?如果不是,那么是爲什么呢? 如果这不是文净,她是谁?爲什么长着和文素一样的脸孔?爲什么又会被锁在笼子里? 所有可能性都以“爲什么是他们家地下室里的笼子里”这个问题作爲最重要的基础。 而这个问题惟有面前的母亲可以回答文素。 “妈?”文素不理会笼子里的女子,望着母亲。 母亲又瞥了一眼笼子里的女子,摇了摇头,说:“文素,对不起,我们瞒住你这个秘密,竟然已经瞒了超过十年。” 文素不解,却只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超过十年?而且,什么叫做‘我们’?除了你,还有谁?爸?” 母亲点了点头:“是的,你爸和我。十多年前,文净自杀,但是没死成。” “什么?”文素望了眼笼子里的女子,女子仍以邪魅的眼神瞅着文素,仿佛文素发现了这个秘密是自投罗网的举动。 到底自投到什么样的陷阱里?文素却又不知道。 母亲缓缓地把十多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素,包括母亲和父亲如何在车子里发现自杀的文净,如何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发现文净未死,如何被死而復活的文净攻击,如何把文净关到地下室里的笼子里,如何掩盖事实、守住这个秘密十多年。 文素静静地听罢,一次也没有打断母亲的话,直到母亲说完,頽然地又嘆了口气。 文素握着手电筒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一切听起来如此疯狂,却又如此真实。 “你说,这个人,”文素瞅了眼笼子里的人:“这个人占据了文净的身躯,可是它不是文净?” 母亲点了点头,幽暗灯光下她脸上的皱纹更清晰可见了,像蜘蛛网般爬满了脸:“它夺取了文净的身体,夺取了文净的记忆,可是它不是文净。” 母亲回过头直直地盯着笼子里的人:“你看着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这里面的不是文净。” 文素踏上前去,也跟着母亲一样望着笼子里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的人的双眼;那人的脸、轮廓、声音全都和文净一样,但是那双和文素一样的杏眼里,却有一丝让人内心发寒的冷酷,仿佛刀锋般冰冷刺骨。 “文净?”文素虽听过了母亲的解释,但仍忍不住试探这个人。 笼子里的人的眼神里丝毫没有情感波动。她望着文素,轻轻地说:“姐姐,把我放出来,好吗?” 即使那明明就是文净的声音,可是那声音里缺乏的情感,那种异样的空洞,使文素无法相信眼前的人。 文素被震慑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爲已经死了十多年的妹妹,原来没有死,而自以爲能信任的父母竟然瞒着她这个天大的秘密超过十年。 她感觉到脑袋一片空白,想要努力思考但是脑袋像生锈的齿轮卡在原地。 文素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转头问母亲:“妈,有没有可能,是文净患了精神分裂症?” 母亲低下头,仿佛在认真地咀嚼这个问题。几分钟后,母亲又擡起头来,她的眼眶里有泪在打转:“我不知道,文素。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文素皱眉,想着现在该做的正确的事是什么。 文素轻轻地拉起母亲的手:“现在该做的第一件事,我们不能继续把这个人困在这里。” 第一,这是非法禁锢;第二,既然这个人口口声声说会告诉他们答案,不如就试试看吧? 现在地下室里有母亲和文素两个人,万一真的起了争执,难道还制服不了这个人? 母亲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 文素也点了一下头,伸手向母亲要笼子的钥匙。母亲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到文素的手中。 文素抓紧钥匙,上前摸到了笼子的锁头。文净的眼睛凝视着文素,文素冷冷地说:“你不是我的妹妹。” 文素看到文净的脸上又勾勒出了一道邪气的微笑。 笼子被打开了,文素伸手用力把铁桿往上一推,文净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高的出口。 “终于。”文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踏出了笼子。 文素下意识地倒退几步,保持与文净的距离。 “谢谢你,姐姐。”文净说着,缓缓地继续靠近文素和郭太太。 郭太太此时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望着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别的怪物的东西从笼子里走出来,朝她自己走来。 第273页 郭太太感觉到心跳得好慢好慢,她的脑袋因缺氧而感觉有点晕眩,无法正常思考。 正常?这世界还有正常吗? 自从那一个晚上,她和郭先生两个人合力把自己的女儿囚禁在地下室里的一个笼子里开始,郭太太就不太了解什么是正常了。 爲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步?爲什么? 文净走到了郭太太的面前;文素用力地拉着郭太太的手臂,试图把郭太太拉离文净远一点,但是郭太太不爲所动。 文净停在郭太太面前,蜡黄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在看着郭太太笑。 “妈,你好。” “你说会告诉我们答案!答案呢?”文素紧张地问道。 文净仍望着郭太太的眼睛,开口说:“你要答案?” “答案就是文净已经消失了,她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死了。”文净冷冷地回答,视线没有离开郭太太。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文素仍追问不休。 “意思就是,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有了新的意识,那就是我们。”文净缓缓地回答:“属于你们所认识的那个文净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了,被取代成现在这个‘新的文净’。” 郭太太在面前这个所谓“新的文净”的注视下,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脸庞;郭太太感觉到全身都在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仿佛世界在慢慢地崩坏中。 “我不管你说什么。”文素在郭太太身后说:“你得接受治疗,你要看医生。” 文净不再回答文素,又再朝个郭太太前进了一步,郭太太能感觉到曾是女儿的气息似有若无地触碰她的肌肤。文素在郭太太的身后用力地拉着郭太太,可是郭太太用尽仅剩的力气一把甩开了文素的手,转头向文素说:“在你带她走之前,你给我一点时间,和文净独处,好吗?” 文素皱眉:“妈——” 郭太太打断文素的话:“五分钟就好。我会亲自把文净带出地下室,你去找你爸说这件事。” 文素望着文净,文净除了直勾勾地望着郭太太,没有什么举动。文素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转身走到阶梯转角处。 就在这时候,文净伸手抓住郭太太的肩膀,张开嘴巴覆上郭太太的嘴,喉咙里发出“咕滋咕滋”的声音。 郭太太感觉到从文净的喉咙里有一团黏性的液体被灌入郭太太的嘴里,一团仿佛会在一下一下往前移动的液体。 她的世界若已经无法正常,何苦让她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游走呢?就让她,也融入这个无法理解的世界里吧;如果文净要的是她,就让她得到吧。 郭太太没有挣扎,她闭上了双眼,仿佛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平静。 再也无所隐瞒、无所困惑的平静。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四章:消失 (5) 5 与莉莉在网络上持续联繫的同时,富德仍没有放弃寻找关于天堂之门教的资料。 望着天堂之门教的网页,富德摸了摸下巴。已经查找了那么多天,仍旧只得一开始时所搜集到的资料。 富德转念一想,在网页搜索栏内填入了“地狱之门”这几个字,按下回车键。 首页跳出来的搜索结果都是关于在土库曼斯达瓦札的一个被点燃的天然气坑,被称爲地狱之门。1971年苏联地质学家意外发现这个充满天然气的地下洞穴,但是由于钻探装置下的泥土倒塌,以防有毒气体外泄,他们点燃漏出的天然气;知道今天,洞口的火焰仍在持续燃烧,形成一个诡异的景象。 富德望着地狱之门天然气坑的档案照片,橙红色的火舌在一片诺大的坑里放肆地燃烧,坑看起来深不见底,仿佛一直延伸到地底几千尺,那燃烧的火焰宛如地狱之火,照亮了诡异的洞。 富德擡头望了眼此时的窗外,灰沉沉的天空,好像被一层烟雾所覆盖。 天堂之门……在另一种层面上,也可以说是通往地狱的门。爲了追求天堂,多少人不择手段,多少人互相谴责,多少人爲之轻生,多少人以它之名自相残杀。 这个天堂之门教,若以教唆自杀作爲最终目的,那扇门必然也是沾满鲜血。沾满鲜血的地狱之门。 富德回过头来,继续检查搜索结果。在层层叠叠的搜索结果里,富德发现到一个名为“地狱之门:天堂到底存在吗?”的页面。 富德点击连结,打开来一看,是一个设计非常简陋的网站,一看就知道是个业余爱好者弄的东西。 但是富德还是耐着性子浏览这个网站,发现里面有个名为“天堂的真相”的资料夹,打开来一看,没想到竟在密密麻麻仿如论文般的文字里,发现了关于天堂之门教的几句话。 “……我近日通过信任管道有幸获得一块属于天堂之门教的珍贵秘密,虽然天堂之门教方面坚决否认这证据属于教徒所有,但是我坚信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证据,证明天堂之门教的教徒并非仅仅想要上天堂而自杀,而是另有不爲人知的隐情。” 关于天堂之门教的阐述就如此寥寥几句,文章里再没有出现天堂之门教这几个字。 第274页 可是这已经足够引起富德的兴趣。 富德也不迟疑,赶快找到网站里的“联络方式”页面,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格电子信箱地址。 富德急忙写了一封询问信,发到了该电子信箱地址。 到底是什么证据呢?富德不由得猜想起来。 就在这时候,富德的电脑发出收到新电子邮件的声音,富德一看,竟然是刚刚的询问信有了回復。 “好快。”富德赶紧点开新回復。 新的邮件里只简短地写了一句话:“事关紧要,请拨电谘询。” 后面是一串手提电话号码。 富德挑眉,觉得这事情似乎有点奇怪,但转念一想,他也没什么好吃亏的,于是就拿起电话,拨打了邮件里的号码。 “餵?”电话响了几声,被接通了。富德这时才想起忘了了解对方的名字:“这个……关于天堂的事情?” 虽然这开场白听起来很冒失,但似乎也足够明白了;对方顿了一下回答:“我能先知道你是谁吗?你是否代表任何机构或媒体联繫我?” 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和带点神经质。 “我并不代表任何机构或媒体。”富德不急不徐地回答:“我只是一个想要知道天堂之门教教徒真正死因的人罢了。” “你爲什么会对这个有兴趣?”对方又问。 “我有个亲人因被天堂之门教教唆而自杀。”富德冷静地回答对方的疑问:“我只是想找到答案。我只是想知道爲什么。” “嗯……据知最后一个天堂之门教自杀案件发生于1998年。”对方像个老学究一样搬出数据:“没听説在这里也有天堂之门教的教徒。”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入教了,我只知道她死前曾与一个天堂之门教的教徒有过紧密联繫。我想知道是什么害死了她。”富德顿了一下,老实地回答。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对方似乎也被説服了:“好吧,你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那你得亲自过来看一看。” “全部安全地被关在加厚玻璃箱里,所以你也别妄想可以触碰它。”对方説道。 富德想了想,说:“好,给我地址。” 几分钟后,富德套上外套和靴子,准备乘搭计程车到离市中心只有几公里的地方,找一个叫欧阳先生的人。 计程车的司机看富德有脚伤,过度热心地说起自己表哥如何骑机车摔倒,伤了脚的故事,富德只应了几声,他的思绪专注于欧阳先生所谓的“天堂之门教的秘密”。 不久,计程车抵达了目的地,富德付了钱,下车。司机还把名片塞给富德:“小心点啊!若回去没有接送就找我吧!” “谢谢。”富德微颔首,走到一栋连接车房的半独立式洋房门前,按下了门铃。 未几,一个长得高高瘦瘦,一张脸长得像马一样的中年男人来应门:“郭伟强先生是吗?” 富德点了点头;爲了掩人耳目,富德决定使用一个假名,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欧阳先生,你好。”富德伸出手,对方飞快地握了一下,然后又脚步匆忙地往车房走去:“跟我来。” 在车房里,欧阳先生按下了某个按钮,看似墙壁的地方往两旁打开,露出一个全白的空间,摆放着许多富德有的看得懂,有的看不懂的器械和工具。 欧阳先生把富德领到一个桌面上的玻璃箱子,箱子里面有一颗脑的横切面,从大小看来属于人脑。 “这是?”富德不由得感到一阵阴森森的惊恐。 欧阳先生却看起来一点也不认爲这有什么奇怪:“1997年3月26日天堂之门教教徒集体自杀被发现的其中一具尸体的脑半球。” “什么?”富德不解地望着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看起来感到非常骄傲:“这里,你现在正在看着的,就是灵魂消失的证据。”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细胞 (1) “最可怕的问题或许就是:在承受着多少惊恐下,人类的意志还能继续保持清醒、专注、理智?”——史蒂芬·金,《宠物坟场》。 第五章—细胞 1 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连车房半独立式洋房里,两个中年男人在外观看似无甚特别的车房里,观赏着高级的科学仪器以及不爲人知的科学证据。 富德怔怔地望着眼前玻璃箱里仿佛在透明的液体中漂浮着的人脑半球,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他面前的是一颗1997年3月26日,在美国加州一起天堂之门教教徒集体自杀事件中的其中一具尸体的大脑,欧阳先生所谓的“灵魂消失的证据”。 欧阳先生伸手轻放在玻璃箱子上:“虽然天堂之门教拒绝承认这是属于他们教徒的大脑,但是我的管道绝对不会有错的。这就是其中一个自杀教徒的大脑,千真万确。” 欧阳先生望着玻璃箱子里的脑袋的眼神就像珠宝师看着一颗精美绝伦的宝石,充满着欣赏美丽之物的赞赏和倾慕。 “你说,这是‘灵魂消失的证据’,此话何解?”富德总算回过神来,问道。 第275页 欧阳先生回头看着富德,嘴角仍挂着那自满的笑意:“你相信吗?这颗大脑的海马体已经萎缩至几乎消失。” “海马体?”富德挑起了眉毛。 富德知道海马体是哺乳类动物的大脑皮质中的一个掌管记忆力的结构。着名的阿兹海默病就是海马体受到损伤才会导致记忆力衰退。 “你是说自杀的教徒已经丧失记忆?”富德继问道:“可是他们还记得自己是天堂之门教的人?” 欧阳先生甩了甩手,似乎有点不耐烦:“这就是了;他们并没有完全丧失记忆,他们还记得自己是谁,他们记得自己要自杀,必须自杀。” “嗯?”富德等待欧阳先生继续说下去。 “从这个萎缩的海马结构看来,我有理由相信,这些天堂之门教的教徒除了打从心底相信外星人将为他们敞开天堂之门,也同时服用了一些药物或激素,导致海马体萎缩,使他们渐渐地失去自我的意识,而这个自杀的行爲,就是爲了使自我意识完全消失。”欧阳先生解释道,但是富德却越来越难以理解眼前这个看似疯狂科学家的傢伙。 “失去自我的意识?”富德问道。 欧阳先生又甩了一下手:“对,自我的意识,不管你们要如何命名它,灵魂也好,思维也好。” “人对自我的意识是由记忆所堆叠而成的,也是由新的记忆组合而成的。海马体的萎缩,极爲可能导致这些教徒的自我意识低落,亦即想要‘自己’消失,把自我的意识驱逐掉。”欧阳先生耸耸肩:“海马结构的萎缩证明了这些教徒并不是真的相信天堂存在,而是因爲他们身体机能有所损伤,才会去自杀,才会想要‘把自己交託出去’,想要‘消失’。” 富德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若一个人没有了自我意识,他将是什么?” “将可能是什么。”欧阳先生飞快地纠正富德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但是这些教徒已经自杀成功,全部随着自我意识的消失而死去。” “或许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不一定?”欧阳先生摸了摸下巴,似在想什么:“你这问题太好了,我想我可能可以实验在白老鼠上,看看结果是如何。” 富德皱眉:“教徒的海马结构为什么会萎缩?” 欧阳先生摊开双手:“我怎么知道?” “不过我相信是由服用某种药物或激素导致的,或许是天堂之门教的某种仪式的圣水之类。”欧阳先生抱胸道。 “他们爲什么要这样做呢?”富德盯着那颗在液体中漂浮的脑袋。 “不确定,可能想要透过低落的自我意识,使教徒相信他们无稽的理论吧。”欧阳先生擡起眉头。 富德又继续望着玻璃箱里的大脑。如果海马体萎缩和自杀行爲有密切关联,那么薇拉可能也有相同的遭遇吗? 可是欧阳先生说海马体的萎缩比较可能是服用药物等造成,那么薇拉就不可能因爲和网络上的“莉莉”聊天而造成海马体萎缩,继而自杀了。 “除了服用了药物,还有什么原因可使海马体萎缩?”富德开口问道。 欧阳先生上下打量着富德:“阿兹海默病、大脑缺氧以及脑炎都可导致海马体的损伤。” 富德回头望着欧阳先生:“有没有可能,就因爲在网络上的聊天接触,就能导致海马体的损伤?” 欧阳先生像是看着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富德:“郭先生,海马体的萎缩绝不可能是几次网络聊天就能导致的。” “好的,我理解了。”富德摇了摇头:“这的确不太可能。” “是根本不可能。”欧阳先生断言,接着又软下了口气:“你说你的亲人间接因天堂之门教而自杀?” 富德点点头:“是的。” “你的亲人和天堂之门教的教徒在网络上聊过天?”欧阳先生又问。 “没错。”富德简短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天堂之门教的教徒呢?”欧阳先生挑起了眉,似乎开始不相信富德打从一开始说的话。 富德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只耸了耸肩:“对方曾在网络上宣传天堂之门教。” “谁都可以在网络上宣传这种东西。”欧阳先生的眼神从怀疑转爲同情:“或许对方根本不在意,只不过按个‘分享’键的几秒钟的功夫而已,分享完毕又没有一回事了。你知道的,现在我们这个网络时代,所有的事情都重要,没有一件事情真的重要。” 富德点点头:“我知道。” “还有什么我能帮助你吗?”欧阳先生看似有点失望,拉着富德的手臂,把他拉出了秘密车房科学实验室,按下按钮,不消几秒钟,刚刚还是个明亮宽敞的科学实验室被一道灰色的水泥墙给掩盖了。 富德和欧阳先生又重新站在富德刚走进来时的那个平庸车房,四面水泥墙壁,一部除草机,一个摆放着零散的家用工具的架子,以及停放在车房里的一辆国产车。 富德望着面前的灰色水泥墙,摇了摇头:“没有了,谢谢你。” 第276页 欧阳先生伸手拍了拍富德的肩膀,想假装关心,实则毫不在意:“真可惜,浪费了你的时间。” 富德听出欧阳先生话里的刺,只能点点头,藉故先走了。 “谢谢你今天提供的资讯,我获益不浅。”富德临走前再次道谢。 “再见。”欧阳先生也不再客套,挥了挥手,冷漠地关上了门。看来是认爲自己倒霉,把重要的发现分享给了一个不明就里的疯子。 富德望着面前被关上的门几秒,唿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走到刚刚计程车停下的地方,眯眼眺望远处是否有公车站,但是这住宅区算高尚,大多数居民都拥有房车,所以公车站也跟着稀少。 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任何看似公车站的地点,富德惟有从口袋掏出刚刚计程车司机的名片,打了过去:“司机大哥,你好。” “需要接送吗?没问题,我现在赶过来,脚伤实在不方便,你去的那个地区公车站又远。”司机马上答应了下来。 富德才刚盖下手机,没想到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拿起手机一看,荧幕上显示来电者是郭文素。t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细胞 (2) 2 文素擡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踩着狭窄的阶梯,朝地下室的出口走去。 她的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可是母亲的态度是如此坚决,不容抗拒。 母亲和一个长着一张与文素形似的脸的女人,此刻正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没有其他人,文素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文素脚下传来的脚步声。 寂静得让人发毛。 到底在地下室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文素很想回头跑下去地下室,可是一想到母亲坚决的模样,就不敢有二。 母亲一向是如此坚韧的一个人。文素一边走着,一边想道。 十多年来,守着一个这样的秘密,若不是精神坚韧,或许已经承受不住那种压力。 在地下室里的那个女子,明明看起来就是文净,也的确是文净死而復生的躯体,但是躯体里面装着的却不是文净。 以文素所能理解的科学范围,这只可能代表文净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或人格分裂症,把自己原本的人格完全摒弃掉。 可是当文素想起刚刚与文净的短暂对质,又不是那么回事。文净的口气、眼神、动作完全已不是文素认识的那样,而且文净也斩钉截铁地说文净的意识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所谓的“我们”。 爲什么是“我们”这个词?仿佛占据文净的东西——不论那是什么,不仅仅是一个东西,而是很多个——这想法让文素打了个寒颤,即使地下室传来的寒气早已使文素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文素拉开通往地下室的门,踏入储藏室内。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缓步走出储藏室,却突然听见从地下室的方向传来隐约的一声尖叫。 文素怔住,脑袋快速地运转了几秒,接着马上转过身,推开地下室的门,飞奔下狭窄的地下室阶梯。 好几次她的脚差点滑出去,但是文素只想赶快抵达地下室——她此刻的心跳快得她快休克过去;那股不祥的预感像乌云笼罩着她的脑海。 地下室里发生不好的事情了。她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这个念头。 “妈!”在抵达地下室的末端时,文素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释放出内心堆叠至就快爆发的恐惧。 她飞快地绕过转角——在她面前,母亲蜷缩在地上,脸色痛苦地发出嗥叫声,而文净正站在母亲倒在地上的身旁,伸手用手背抹着嘴巴。 “妈!”文素的心漏跳了半拍。她冲上前去,抓住母亲的手臂:“妈!你怎么了?她对你做了什么事?” 母亲一双疲倦的眼望着文素,额头冒着点点汗珠,嘴巴张开却只发出“呜……呜……”的痛苦叫声。 文素愤怒地擡起头望着文净——或者文净已经转变成的什么东西:“你对妈做了什么?!” 文净放下手,又缓缓地勾起了那道让文素毛骨悚然的邪恶微笑。她没有回答文素,只低头瞅着文素,邪笑。 在文净的注视下,文素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占据文净躯体的意识是如此邪恶,文素不由得感到害怕起来。这不是文净;不是文素朝夕相处19年的双胞胎妹妹;不是她,绝对不可能是她。 慢慢地,文净朝文素一步一步靠近,文素却只能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臂,仿佛双脚被钉在了地上,无法站起身,无法转身逃开。 在文净的眼里似乎有什么在召唤着文素;好像再注视久一点,文素就能看见文净残留的意识,那颗曾经善良的心,那个活泼的少女。 “走……”突然,文素拉住的母亲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把文素拉回了现实。文素恍然回神,低下头,母亲正流着泪,一只手紧紧地按着文素的手。 “走……快……走……”母亲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隐忍着的痛楚已经超过了极点。 “妈!”文素望着母亲这般模样,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文净停在了文素的跟前,文素能看见文净的一双脚,苍白的皮肤。 第277页 文素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一双手的重量,那双手正试图把文素拉起来。 母亲望着文素的眼里多了怜悯的痛。 仿佛被下了什么迷药,文素的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被文净拉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对上文净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 文素再一度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文净残留的意识在召唤着她;仿佛在期待着文素的归来。 文净开口了:“终于,你。” 接着文净伸手捏开文素的下巴,逼迫文素张开嘴巴,把自己的嘴巴靠上文素的嘴巴。 就在这时候,文素后方有人用一根扫把柄用力地捅向文净的胸口,使文净一下被撞向后,踉跄了几步。 文素还没来得及转头,后方的人就拉起文素的手,用力地拉着她往地下室的出口奔去:“快跑!” 从那把声音文素认出了那是她的父亲。 文素回过神来,随着父亲飞也似地逃出了地下室,匆忙跑出储藏室;这样还不够,他们父女两人像被追杀的受害者,用力地跑,跑出他们的房子,跑出家门前的木栅门,跑出马路……几乎要跑出住宅区了,父亲才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弯下腰,双手压在膝盖上,用力地喘气。 文素转头看了看后方,没有人追上来,没有文净的踪影。 文素伸手拭去眼角的泪;他们一路从地下室跑到这里,文素的眼泪就一直在疯狂地掉。 她不能理解爲什么;文净爲什么会变成这样?母亲爲什么要叫文素抛下母亲离开? 文素深吸了口气:“爸,我们得回去,我们得把妈送去医院。” “还有文净。”文素说着,感到内心一阵苦涩。 父亲擡起眼,望着文素:“那不是文净。” “那她是什么?”文素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父亲望着文素,沉默了好几秒,才说:“她不是人类。” 文素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一向理智,不信鬼神的父亲说出这种话,而且是针对自己的女儿而说的——这一切太震撼了。 父亲吞了口口水,望着地面:“她想要通过把其他人转变成和她一样的东西;她是一个新的物种;十多年来,她一直渴望着这一刻,渴望着自我复制,渴望着能够进行繁衍……” 说着说着,父亲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文素瞥见父亲的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你怎么知道……”文素试图反驳,但是此刻,在目睹文净对母亲造成了莫名的痛楚,以及刚刚差点就要被文净“袭击”的情况下,文素也开始不太确定自己相信的事情了:“文净生病了,她可能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她需要看医生……” “不。”父亲直起身,凝视着文素的眼睛,嘴巴因忍着哽咽的冲动而微微颤抖:“你看到她的眼神了吗?你听到她说话的方式吗?她想要占有你,我,你母亲,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人。张开嘴巴,把她体内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灌入你的嘴巴里,使你变成和她一样的东西……” “文净只是一时煳涂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文素用力地咬着下唇,双手握紧拳头。 “你刚刚也看到了,你母亲她怎么了。”父亲皱眉,眼里尽是痛心:“你母亲被‘侵入’了,文净那东西成功‘侵入’你母亲了。不仅仅是被咬或被殴打所造成的痛楚。你我都看得很清楚,你母亲躺在地上,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可是她遭受着无比的疼痛,源自身体里的痛楚。” “文净不是煳涂了,她已经不是她了。”父亲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的身上带着剧毒,能在一瞬间的灌入导致极致痛苦的剧毒。” “她是魔鬼……”父亲再也忍受不住,像个孩子般无助地哭泣起来。 “不,我们得回去,母亲还在那里!”文素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管父亲,转身就往回走。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细胞 (3) 3 文素转身背对着父亲,快步地又朝刚刚才从那里逃出来的家走去。 她听见身后父亲的抽泣声,可是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但是文素没有停下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坚定地、快速地走着,直到父亲那低沉抑郁的唿吸声渐渐地消失在身后,直到家门前那颗大树又再度映入眼帘。 站在家门前,文素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门打开;她的脑海不断浮现该如何“对付”文净这个问题,但是她等不及此刻仿佛生锈了一般的脑袋运转计算出一个完善的答案,她必须回来,她必须找到母亲和文净。 找到她们,然后你要做什么?慌乱的脑海里闪过这个问题,文素摇了摇头,把所有疑问抛诸脑后,因爲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也不知道到底回来找母亲和文净,是要做什么。 门被打开了。文素不再依靠此刻已经乱成一团的理智思维,靠着身体里的一股无法解释的冲动,快速地走到了储藏室,掏出手电通,以颤抖的手指打开灯源,再用力地推开通往地下室的门,飞也似地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奔下陡斜的阶梯。 第278页 地下室的潮湿发霉气味越来越浓厚了。 文素在阶梯末端转了弯,擡起手中的手电筒一照——在她眼前的地下室空空如也,只剩一个敞开的笼子,孤零零地竖立在原地,四周都看不到任何人。 母亲不见了,文净也不见了。 文素愣了几秒,又拿着手电筒环视了两圈地下室;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阴影她都仔细地看过了,可是没有人,地下室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人了。 文素深吸了口气,感觉地下室里充斥霉菌的空气被深深吸入她的肺部,一阵晕眩涌上她的脑门。 母亲和文净去了哪里?她们是否在一起?她们还在这家里吗? 文素吞了口口水,又转身飞奔攀上地下室的阶梯,跨进储藏室,飞速以手电筒照射储藏室一圈,一双手狂乱地拨开任何可疑的障碍物,但是文净和母亲并不在储藏室里。 肾上腺素高涨的情况下,文素又跑出储藏室,到客厅、厨房、书房、父母的卧房,最后到自己和文净曾同睡的那间旧卧房搜寻母亲和文净的踪影,可是都一无所获。 文素无力地坐在旧卧房的椅子上,气喘吁吁。她的心仍飞快地跳动着,甚至能感觉到血管在皮肤底下奋力地扩大、收缩着,耳朵里仿佛能听见如鼓鸣般的心跳声。 她盯着地板,手里的手电筒掉落在身旁。月光从窗口洒进空荡荡的房间里,在地板上映出一道又一道条状影子。 母亲和文净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她们会去哪里呢?文净会带母亲到哪里?文净会对母亲做什么呢? 刚刚在地下室里母亲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景象仍歷歷在目。母亲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文净那抹似笑非笑的嘴角勾动。 “终于,你。”文净就要成功“袭击”文素的前一刻,文净如此喃喃説道。 那是什么意思?终于?她? 文素的唿吸渐渐平復了过来。耳朵里的“扑、扑”心跳声静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窗外传来的虫鸣声,仿佛被什么惊扰了一样,吵闹异常。文素站起身,倚在窗边,望向窗外家门前的草地。 突然,一个人影从那棵窗前的老树后方 探出头来,又飞快地钻回了文素看不到的大树另一头;那速度太快,文素看不清那张脸的样子,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人影。 可是她的心跳又加速了起来,她的双脚飞快地带着她跑到家门前的大树下。 大树下没有人。 文素站在大树下,伸手摸着粗糙的树干表皮,擡头望向大树的树冠;银色的月光从枝丫间照射下来,在她的手臂上形成一条条分叉的诡异的细长影子,一直延伸到摸着树干的手指上。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有一股力量从老树传到她的身体里;一股夹杂着痛与恨的力量。 她失去了文净,她失去了母亲。她一直在持续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爲什么她必须接受这样的命运? 文素想起文净眼里的那丝邪恶,嘴角那抹让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不管是谁夺走了文素挚爱的人,文素都决定要与对方宣战。她不再接受,她不再妥协。她要开始夺回从她身边被夺走的人、爱,一切。 文素握紧了拳头,自从在地下室里发现了文净未死且变了个人的真相后,她第一次从脆弱无助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她一定要找出文净。 文素转身缓缓地走进屋子里,回到空荡荡的旧卧房里,走到柜子前,取下放在柜子上的手机。 手机仍处在関机状态。她都差点忘了自己一回到这屋子里,就已经把手机関了。文素重新啓动手机,未几手机荧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文素有十个未接来电,其中五个是布莱德打来的,最后五个…… 文素看着那一串号码,记忆浮上了脑海。这是阿辉的手机号码。 文素皱眉,检查了一下那五通来自阿辉的未接来电,时间是稍早的十一点多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文素拨打阿辉的号码,可是却一直被打入语音信箱。 怎么回事? 这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文素吓了一大跳,转过身一看,原来是父亲。 父亲站在房门外,眼神空洞地望着文素的方向:“她们呢?” 望着父亲一瞬间苍老的脸,文素缓缓回答:“我回来时她们已经走了。” 父亲慢慢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答案。 文素走上前去,拉住父亲的手:“走吧,我们去附近的酒店暂住一晚再説。” 父亲不答话,又愣愣地点头。文素拉着父亲的手,走出家门,跨入车子里,开往附近的酒店去。 半夜的马路上只有文素他们一辆车。黄色的车灯在黑夜的马路上划破黑暗,汽车的引擎声却盖不过大声得几乎能扰人清梦的虫鸣声。 文素瞄了一眼车窗外马路边的草地,又望了眼倒后镜里父亲的倒映。父亲正歪着头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默不作声。 一切夺回计划,等到天亮再説。现在她必须保护自己和父亲的安全;父亲是她现在仅剩的亲人了。 “文素。”父亲突然转过头来喊文素。 “是?”文素应道。 “她们不会回来了。”父亲幽幽地说,车窗外的街灯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道阴影。 第279页 “什么?”文素怔住了。 “她们,”父亲低下头:“你母亲,文净。她们不会回来了。” “就算她们再出现在你面前,也已经不是她们了。”父亲说完,仰头望着车顶嘆了口气。 文素吸了一口气,没有答话。两人一直沉默着抵达了酒店,登记住进了两间单人房。 进入自己的房间里,文素把自己抛上松软的大床,一阵疲倦感卷席而来,很快地她就睡着了。 当她重新张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梳洗完毕,她第一件事先打了个电话给阿辉。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细胞 (4) 4 文素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望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刺眼阳光,微眯上眼,等待打给阿辉的电话被接听。 电话接驳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就在文素决定切断再拨的最后一刻,电话被接起来了。 “餵?”电话另一头传来阿辉的声音,语气急促,似带着一点慌乱。 “阿辉?”文素微皱眉:“你怎么了?” “郭小姐!”阿辉听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要消失了!我没有时间解释了,郭小姐!救我,救我!” “等等阿辉,你冷静一点。”文素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你要消失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莉莉!”阿辉语气听起来就快抓狂了般,声量一下提高一下拉低,把文素弄得天旋地转:“我哥!阿登……和莉莉……我就快不见了,和阿登一样……我不要,我不要!” “莉莉是谁?”文素试图抓回阿辉散乱的意识。 阿辉深吸了一口气:“莉莉·怀特;她曾是阿登网络上的朋友。我昨天登入阿登的即时通户口,刚好莉莉上綫了,于是我们开始了网上聊天。” “然后呢?”文素直觉这个“莉莉”可能是个解开阿登自杀谜题的关键。 “我想,我找到了阿登自杀的原因。”阿辉幽幽説道。 “什么?”文素紧张地问道。 电话那头又传来几声短促的唿吸声,接着阿辉慌张地朝电话说:“没时间了,救我,在我消失以前……” 说完,阿辉盖掉了电话。 文素望着显示电话被挂断的手机荧幕,昨晚上那种恐惧、心痛及仇恨的心情又再度窜上心头。 深吸了一口气,文素匆匆离开了酒店,驾车到阿辉的家去。离开酒店前,文素敲了父亲入住的酒店房间的门,给了来应门的看起来仍有些失魂落魄的父亲一点买吃的零钱。 “你要去哪里?”临走前,父亲擡头问文素。 文素勉强挤出微笑:“没什么,就去找个朋友。” “小心点。”父亲似马上看穿了文素的掩饰,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又低下了头,看着酒店里的电视机。 文素点点头:“再见!” 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文素以最快的速度把车子驾向阿辉的住所。她望了眼倒后镜里的自己的脸,苍白如纸,一双眼袋沉沉地挂在眼睛下方;昨晚的不可思议事件仍重重地悬挂在她心头。 移开视线,文素咬了咬牙,逼迫自己专注在眼前阿辉的事情上,转了个弯,在一栋门前有棵大树的屋子前停下了车子。 文素关上车门,快步上前打开没有上锁的木栅门,穿过久未修建的屋前草坪,在玄关前按下了门铃。 “叮咚!叮咚!”文素按了两次门铃,才有人来应门。 “又是你。”应门的是邓太太。 “我是来找阿辉的。”文素也不转弯抹角,单刀直入。 邓太太一皱眉:“你找他什么事?” “这要看他找我是什么事。”文素回答,耸了耸肩。 “他找过你?”邓太太眉头锁得更紧了。 文素点头:“他好像找到了什么和阿登有关的事情。” 邓太太望着文素,抿了抿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请进。” 邓太太移开身子,伸出手,示意文素进来。 文素有些不理解邓太太突然的态度改变,但还是进入了屋内。 “阿辉在楼上左转第一间房间里。”邓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他的房门钥匙。” “这……”文素狐疑地望着邓太太手中的钥匙;她越来越不明白邓太太的举动。 “拿去。”邓太太把钥匙硬塞入文素手中;邓太太的手白滑柔软,很温暖。 “愿上帝原谅我们。”邓太太移开视线,喃喃自语,不再理文素了。 文素只得跟着邓太太的指示,走上了二楼,转左,用邓太太给的钥匙打开了第一间房间的门。 房门被推开,房间里除了飞快的打字声,没有其他声音。阿辉正坐在电脑面前,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荧幕和键盘。 “阿辉?”文素试探性地唿叫阿辉,但是阿辉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文素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阿辉的肩膀上:“阿辉!” 阿辉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拉下了耳机。一开始他望着文素的眼神还带点不解,接着那迷离空洞的眼神里就开始出现了情绪——恐惧的情绪。 第280页 “郭小姐!”阿辉瞪大双眼,双手紧紧地拉着文素的手臂。 “怎么了?”文素转头望向电脑荧幕,上面显示着阿辉和一个叫莉莉的人进行即时通聊天。阿辉的回覆写到一半,仍未来得及发送出去。 阿辉松开抓住文素手臂的双手,胡乱地抓了一把自己的乱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冷静一点。”文素伸手压住阿辉的肩膀,凝视阿辉双眼。 慢慢地,阿辉的神志清醒了不少:“我好像在经歷着和阿登十多年前经歷的同一件事情。” “嗯?”文素松开压在阿辉肩上的双手。 “那某种想要阿登让自己消失掉的力量。”阿辉低头望着地板,双手放在大腿上,紧紧交握。 “我开始感觉到我在消失。”阿辉缓缓地说着,一直没有看文素:“我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我作爲我这个人的存在。我有时候会突然有醒来的感觉,仿佛之前几个小时我的意识是不存在的。我好像一下存在,一下不存在。而……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了自己继续和莉莉交谈。” 文素又瞥了一眼电脑荧幕,上面显示的对话框里,莉莉仍未输入新讯息。文素伸手関掉了荧幕。 “这一切是从和这个叫莉莉的人谈天开始的?”文素问道。 “是的。”阿辉缓慢地点了点头:“我和她……我不知道怎么说,她很了解我,我们聊得很开心。但是每次聊起来我就会慢慢地……我也不知道是怎样进入那种状况的,就不知怎的我就会忘了我自己……我就会……完全地空掉、黑掉。总之就是,‘我’不见了。‘我’消失了。” 阿辉这时擡起头来,望着文素:“你明白我说的吗?” 文素皱眉,虽然此刻仍搞不清楚阿辉正面临的事情,但还是微点了一下头。她快速地在脑海里整理整件事情。 自杀的阿登生前曾找文净倾诉,后来文净也跟着“自杀”,却原来没死成,十几年来已经是变了另一个人,还说真正的文净已经“消失”了,并企图“袭击”文素和她家人,以嘴巴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传播”给另一个人。阿登生前曾受到一股想消失的神秘牵引困扰,而如今阿辉登入阿登的即时通,发现叫莉莉的网友,与其聊天,接着就经歷了间歇性意识消失事件。 这几件事情之间明明有所关联,可是却又缺乏能真正把所有事件合理串联的解释。 文素只知道现在阿辉的问题根源是由这个莉莉引起的,所以眼下第一件事就是要避免阿辉继续和莉莉聊天。第二件事,就是要给阿辉进行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看看究竟是生理或心理问题导致他有意识消失的现象。 “走,我们离开这房间,离开你电脑。”文素把阿辉一把拉起来,阿辉此时精神又涣散了,有点恍惚。 文素把阿辉拉出了房间,走出了屋子。一路上没看到邓太太。 文素也无力再四处寻找邓太太,只把神情恍惚的阿辉弄上车,一边往医院的方向开去,一边利用手机免提耳机,打了个电话给此刻她能想到的,或许能至少给上一点建议的人。 但她根本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接电话,甚至是不是还在用着这号码。 “文素。”蓝富德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文素松了一口气。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五章:细胞 (5) 5 市政府医院里这天特别多病人来看诊。 文素以研究员的身份给阿辉先安排了身体检查。文素本想亲自检测阿辉的样本,但因仍未正式復职,被院长拒绝要求;幸好医院的同事看在和文素的交情份上,答应优先处理阿辉的样本检测。 文素坐在医院长廊里的椅子上,紧张地等待阿辉的身体检查结果。此刻她开始把阿辉的状况联想到文净称真正文净已消失,以及企图“侵入”他们的行爲上面——父亲说文净已经不是人了,是个想要通过把嘴里的什么东西传播给另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变成同类的某种生物,某种想要繁衍自己物种的怪物。 万一阿辉的身体检查结果有什么异样,那将可能代表父亲的説法是正确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透过网络聊个天,本来的自己就会“消失”?变成另一个物种? 文素百思不得其解,双手不安地交握着。她擡头环视了一眼四周,企图放松自己的心情。 这天来医院看诊的人潮很多,大多显得无精打采,但还是有一小部分的人显得莫名兴奋,坐立难安。 文素望着斜对面椅子上坐着的一个少女,看起来约莫17嵗的高中生,还穿着校服。少女正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双脚屈起,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膝盖和身体,微微颤抖,看来痛得快昏厥了。旁边的妇女一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少女,不时说些安慰的话。 另一头有个少妇戴着口罩,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嵗左右的壮硕男人,全程紧紧地握着少妇交曡在大腿上的双手。与少妇漠然的表情截然不同,男人看起来神色慌张,还出现盗汗情况,一只空出来的手不停地拿手帕擦汗。 第281页 来看诊的人还包括小孩和孕妇,个个看起来都心事重重,医院里仿佛乌云密布。 这时有人在文素的旁边坐了下来:“你知道,我自从看见阿修躺在这里昏迷不醒的样子后,就非常讨厌来医院了吗?” 文素转过头,是蓝富德。富德戴着一顶压得低低的帽子,似深怕被认出。 “我出疗养院后和你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约在医院,到底所爲何事?”富德微微一笑。 “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叫文净。”文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説道。 “嗯?”富德感觉到事态的严肃性,收起了笑容。 “19嵗那年,文净吸汽车废气自杀。”文素又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对不起。”富德礼貌性地应道。 文素摇了摇头:“不,她没有死。至少她的肉体还活生生地,能走能説话。” “嗯?”富德挑起了一边眉毛。 “十多年前,文净企图自杀后,我的父母在把文净载往医院的路上发现文净醒转了过来,并企图袭击父亲。他们发现文净变了个人,不知道如何处理,于是把文净关在地下室里,一直到昨晚。”文素缓缓地敍述着:“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昨晚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了父母和文净的这个秘密。” “我把文净放了出来。我不知道文净对母亲做了什么,但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时,她正遭受着源自身体内部的无比痛楚,相信是文净所导致的。文净也企图‘袭击’我,可是我被父亲拉离开了我们家。等我再次回到地下室的时候,文净和母亲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文素的双手交握得更紧了。 “在和文净的对话中,我的确感觉到了她的不同,好像变了另一个人。文净也告诉我说,真正的文净已经消失了,被取代了。她企图袭击我时,好像是要张开嘴巴把什么东西导入我的嘴巴里……”文素顿了一下,又说:“我父亲说文净已经不是个人了,是个想要通过传播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繁衍同类的新物种。” 富德的眉毛挑得老高,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文素又继续说:“我一直以爲文净已经自杀而死,所以一直在探究文净自杀的真正原因。我记得文净当年企图自杀前,曾说过有个叫阿登的同学想自杀,而向文净倾诉。后来这个阿登自杀死了,文净也接着进行了自杀行爲。这次回来,我找到了阿登的弟弟阿辉,阿辉告诉我说阿登生前曾受到某种神秘的牵引,想要他让自己消失。” “嗯?”富德改爲深深地皱起眉毛,等待文素继续说下去。 文素抿了抿嘴:“接着阿辉登入了阿登以前的即时通,发现了一个叫莉莉的网友。他——” 富德突然失去耐性,开口打断文素的话:“莉莉?” 文素擡眼望向富德,发现富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复杂,显得有点慌张。 “是的,怎么了?”文素问道。 “不,你继续说下去。莉莉,她怎么了?”富德摇摇头,説道,但他神情仍显得很古怪。 文素虽狐疑,但也继续把事情解説完毕:“阿辉和莉莉开始在网上聊天,然后阿辉告诉我说他出现间歇性意识消失的现象,一下发现自己存在,一下发现自己在过去几个小时里是处于‘消失不见’的状态,怀疑就是阿登生前所面临的状况。” “接着我就把阿辉拉了来医院进行身体检查,看看究竟是生理还是心理的问题导致他出现间歇性意识消失的现象。”文素説道。 富德没有应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找你来,是想知道对于这件事情,你会不会有不同的见解?”文素抿嘴:“我完全毫无头绪,我根本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把这一切串联在一起。” “莉莉。”富德突然喃喃説道。 “嗯?”文素挑眉。 这时,替文素优先处理阿辉身体检查样本检测的医院同事急匆匆地跑上前来:“郭医生!” “怎么了?”文素急忙站起身来;同事双眉深锁,似不是好消息。 “你得过来看看。”同事説道。 文素匆忙跟上同事的脚步,富德也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在样本检测室里,同事拿出了一张刚列印出来的细胞基因检测结果,交给文素。 文素看了那张纸好几分钟,接着擡起头来望着同事:“这是……” “没错,他的口腔细胞里混杂着外来的细胞系。”同事紧接着説道:“并且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污染着他体内其他细胞系。 文素有了非常不妙的感觉。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集体 (1) “他伸出了一只如鸟爪一样的手。他把手环住我的手腕,我能感觉到在他体内放肆狂乱的滚烫的癌细胞,正在吞噬着他体内所有的东西,任何的东西,仅剩下的还能吃的东西。”——史蒂芬·金,《它》。 第六章—集体 1 医院实验室里,文素、富德和负责检测阿辉体细胞样本的医生正神色紧张地讨论着阿辉的体细胞检测结果。 第282页 文素手上的报告显示阿辉的口腔里存有两种不同的细胞系,而外来细胞系正以极快的速度污染着阿辉天生的体细胞。 “你是说癌细胞?”富德有些不解地发问。 站在文素旁边,把双手插入口袋的医生瞄了一眼富德,皱眉回答:“这细胞系的确非常像人体细胞,其行爲也与人类癌细胞相似,但是癌细胞是由人体本来的细胞发现癌变变成的,基本上其染色体维持不变。可这位病人的口腔里同时存有拥有两类不同数量的染色体的细胞株,这只能以外来细胞侵入来解释这现象。” 文素贊同地点了点头:“是的。” “孙医生,这外来细胞是怎么来的?”文素望着医院的同事,问道。 “微生物感染或寄生现象是比较合理的解释。”孙医生推了推眼镜,回答。 文素皱眉:“你刚说这细胞的形体与人体细胞非常相似?” 孙医生点点头:“是的,在显微镜底下根本看不出发生了外来细胞侵入现象。可是经过染色体检测,就发现里面混杂着不属于病人身体的外来细胞。” “你是说,不属于病人身体的人体细胞?”文素抓着报告的手加重了力道。 孙医生吞了口口水,又伸手推了推眼镜:“不是的,郭医生。这不是人体细胞,绝对不是。这外来细胞,只有八对染色体。” 文素睁大了双眼:“八对?” 文素又飞快地再看一次报告;刚刚只注意到染色体数目不符合这点,却没有注意到数量相差如此巨大。 孙医生开口省下了文素再仔细閲读报告的功夫:“没错,只有八对,比人类正常应该有的23对少了15对。我不知道这外来细胞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它的外形和功能与人类细胞初步观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增殖和污染其他细胞的功能尤其显着。” 文素摇了摇头:“八对……这根本只是微生物阶级的染色体数量。” “找得到病源开始传染的部位?”文素又问。 “郭医生,我们还在寻找。”孙医生回答:“病人的情况初步观察很复杂,这感染或寄生病原体污染病人原本的细胞的速度太快……被污染的细胞的染色体从23对锐减到八对,可是其外形和功能仍保持……” 文素又再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这件事情。 阿辉正被另一个外来的细胞感染,而这个细胞和人体细胞几乎一模一样,感染的方式是把阿辉本来的细胞一个一个污染,转变成和外来细胞一样的细胞——从另一层意义来説,这不正是代表阿辉正在被另一个物种所取代,而阿辉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吗? 如果阿辉的细胞已经不是人类的细胞,只是长得像人类、功能如人类般的细胞,那阿辉还是人吗? 文素感觉有点头昏脑胀起来。 富德皱眉,又抓着孙医生继续发问:“你已经给病人脑部进行了mri 扫描?” 孙医生瞥了一眼富德:“你是谁?” 富德回答:“我是郭医生的助手。” 孙医生这才有些不情愿地回答:“何医生正在给病人进行mri扫描,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我得去帮忙何医生了,很快回来。”孙医生望了眼手錶,匆匆地离开了实验室。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好好思考:“爲什么是mri扫描?” “海马体。”富德望着文素,飞快地回答。 “海马体?”文素不解地望着富德。 “现在唯一可以证实这一切綫索之间有所关联的关键,就是阿辉的海马体大小了。”富德深吸了一口气,説道。“看看他的海马体是否有萎缩的现象。” “蓝富德。”文素皱眉:“你到底还知道了什么?” “这和莉莉有关吗?你也知道莉莉?”文素没忘记刚才富德听见文素提起“莉莉”的时候失态的表现。 富德吞了口口水:“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有所关联,我甚至不相信就因爲网络聊天,海马体真的就会萎缩。” “可是如果阿辉的海马体真的萎缩了,那么这一切就有了一个解释,即使这解释听起来多么地疯狂和不可能。”富德摇摇头。 “你在说什么,富德?”文素感觉到富德正隐藏着和这件事息息相关的事情。 富德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的妻子是自杀身亡的。” “是的。”文素点点头。 “她自杀前曾和一个叫莉莉的人在网络上有过交流。”富德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不愿意相信妻子真的会心甘情愿地自杀,所以我开始追查她自杀的真正原因,以及这个莉莉到底是什么人。” “我妻子曾和莉莉在一个拥有自杀念头者聚集的网站上有所联繫。从种种迹象看来,我怀疑莉莉有教唆我妻子自杀的嫌疑。另一方面,我也发现莉莉曾在网上发过关于天堂之门教的宣传文案,所以我也同时在追查关于天堂之门教与妻子自杀的关联性。”富德慢慢地说着。 “天堂之门教?曾集体自杀的邪教?”文素想起在报章、网络上看过关于这个宗教的报导。 第283页 富德点了点头:“是的。我刚刚才联络上一个据称拥有关于天堂之门教‘真相’的一个疯子科学家。他给我展示了一个据説是当年集体自杀的其中一个天堂之门教教徒的大脑样本,并告诉我说这颗大脑里的海马体已经萎缩到几乎消失的地步了。” “他还告诉我说,海马体的萎缩表示天堂之门教教徒的自我意识非常低落,才会慢慢地促成了最后自杀的行爲,以完全使‘自我’消失。”富德说完,又长嘆了口气。 “我自己也非常怀疑,可是当你刚刚告诉我阿辉和莉莉曾在网络上聊天,然后出现意识消失的现象时,我实在无法忍下不去怀疑这个可能性——这个,只要通过在网络上聊天,就能使海马体萎缩,进而自我意识低落导致自杀的行爲的可能性。”富德又摇摇头。 文素望着富德,心里似乎有了个关于一切怪异现象的答案——一个疯狂、不合理的答案。 仿佛一切拼图块已完美地落在一起。她想起了阿辉说的“莉莉·怀特”。怀特,white。“w ”,不正是文净企图自杀前在追查的事件吗?t 文素假设,十多年前,阿登曾和莉莉在网络上交谈,影响海马体委所,导致自我意识低落,想要消失。他找文净倾诉,于是熟谙电脑,性格又爱打抱不平的文净就开始了追查莉莉的过程,也和莉莉有了交流,导致和阿登一样的结局,只是不同的是,文净的身体没有死亡,一直活着到了今天。 如今阿辉和莉莉在网上也有了交流,身体出现了外来细胞侵入的现象。这个现象若也曾发生在文净的身上,那么文净现在的确已经不是文净了——她的体细胞完全地被改变了,就连她的海马体可能也已经萎缩了,导致自我意识的消失——她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东西。 如果这一切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文净企图把嘴巴里的什么传入他人的行径,可能就是这个……这个只有八对染色体的人形怪物复制自身的途径了——也就是说,在完成了自体污染的过程后,这个个体就开始了污染体外人类细胞的过程,亦即侵入行爲。 “这一切……只因爲在网络上的几次聊天?”文素也忍不住脱口而出心中不断涨大的疑问。 富德又再长嘆了口气。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集体 (2) 2 实验室的门“嘭”地一下被急促地打开,文素和富德回过头一看,一个男医生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张磁振造影图像。 “郭医生!”那名男医生往文素走来。 “何医生,病人的磁振造影结果如何?”文素紧张地问道。 何医生举起手里的其中一张磁振造影图像,伸手指向大脑造影图像中间的一小团灰影:“刚刚孙医生来告诉我你说要注意海马体之前,我就发现了——你看这个海马体,明显比他这个年龄的正常青年的海马体小了至少30%。” “然后你再看看这个。”何医生説话极快,文素根本来不及细问,何医生又举起另一张磁振造影图像:“这个是一名患有阿兹海默症的病人的大脑磁振造影图像。” “这位病人已经62嵗,开始出现阿兹海默症状已经有一年多。对比一年前和现在的图像可看出他的海马体有萎缩现象。”何医生口沫横飞地继续说着,又拿起第一张图像:“当我们比对这个20嵗的青年和这位62嵗的老者的海马体时,两人的海马体大小竟是差不多大小,这可能代表这位青年20嵗已经患上阿兹海默症——” 何医生说得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还想继续说下去。文素打断了何医生滔滔不绝的话:“阿辉的海马体大小异常,这是你的磁振造影检测结果,对吗?还有发现其他异常现象吗?” 何医生望着文素皱眉,似乎有点恼怒被文素打断了话,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在第四脑室里出现阴影,疑似出现肿瘤,但有待更详细的检查证实。” 文素微皱眉:“第四脑室肿瘤?” “第四脑室是什么?”富德插嘴问道。 何医生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富德的存在,愣了一下才说:“第四脑室是脑内不得腔隙,位于小脑、延脑和脑桥之间,很靠近许多重要的神经核团,包括舌下神经核、迷走神经背核、耳蜗和前庭神经核、三叉神经运动核等等。” 何医生说着,举起阿辉的磁振造影图像指了指:“在这里,有一小块阴影。” 富德望着那张黑白灰的图像,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文素倏地伸手拍拍何医生的肩头:“谢谢你,何医生,至少现在我们确认了一件事情。” “确认什么事情?”何医生怔怔地拿着图像。 “我得去找一个人,医院这里拜託你了。”文素不正面回答,匆匆走向门口,推开,走了出去。 富德也忙追上前去。随着文素在医院走廊里穿梭的身影,富德跟上文素的脚步,正想发问,文素却突然在医院大厅停下了脚步,富德差点撞上文素。 文素却丝毫未觉,正擡头望着医院大厅墙壁上挂着的液晶电视荧幕,上面正播映着世界新闻。无声的画面里,仅有下方出现的重点字条及新闻镜头让富德明白了文素到底在看什么。 第284页 新闻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市集里摄录下的低画素影片;影片里突然有人发狂抓着身旁的人,把嘴贴上对方的嘴巴,接着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似地,人潮汹涌的市集里突然出现了大批把身旁的人推下,状似要吞噬对方一样,一瞬间整个市集像变成了电影丧尸袭击的中心,惊叫声四起,人们惊恐地四处逃窜,或在‘袭击’下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画面下方的重点字条表示在泰国的市集出现疑似丧尸爆发的现象,而这个现象早已连续在多地出现,引起当地的注意。专家分析表示这几件暴动事件之间可能并无关连,是属于单一的集体发狂事件。亦有专家不排除这些现象是因爲有伤及神经的有害化学物质渗入水源或食物所导致,各受波及国家的卫生署已全面进行对出入口食品的检查和严格监管。 “其他地方也发生了吗?”富德望着电视画面,讷讷地説道。 文素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被医院里的一阵惊叫声所打断——“啊!!!” 文素和富德往尖叫声发出的方向跑去,适才在等待看诊的戴着口罩的少妇此时已拉下脸上的口罩,一双手用力地压着壮硕男人的肩膀,挣扎着要把嘴巴给贴上男人的嘴巴去;男人的一双手并不是在把女人推开,而是用力地堵住少妇大开的嘴巴,少妇的脸被推挤得不成人形, 旁边的人们都吓得惊叫连连,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帮忙。 突然,“嘭”的一声,少妇的头颅撞向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壮硕的男人像见了鬼似地没命地跑向医院门口:“我不管了!我不管了!别找我了!” 男人推过文素和富德,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不慎撞向墙的少妇跌在地上,额头出现了鲜红的血,昏了过去。这时才有人上来试图搀扶少妇,医护人员忙把她送到一旁去。 富德把文素拉到一旁,问她:“你刚打算去哪里?” 文素按着心口;她能感觉到自己飞快的心跳,心跳声像钟鸣一般在她的耳里迴荡。 她心里的焦虑开始快速地升温起来。这是一个通过网络“传染”的“病”,这代表在世界各地,任何地方,只要有网络,就有可能会被“感染”,然后渐渐地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外来细胞侵入,外表上可能完全一模一样,但是内在……内在乃至一颗体细胞,都已经不是这个人了,完完全全地被取代、消失…… 他们可能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失去身边的人而浑然不觉。 文素的脑海翻腾着,她的脑海此刻闪过好多张脸,这天从早到现在所看见过的人的脸,接着是所有认识的人的脸,富德的脸、小霞的脸、阿修的脸、文净的脸、母亲的脸、父亲的脸、布莱德的脸。 “文素?”富德见文素默不作声,伸手拉了一下文素的手臂。 文素擡头望着富德,她发现自己此刻需要找到的人除了文净和母亲之外,她还要找到布莱德。 当一个人无端端消失成爲一种血淋淋的可能性的时候,文素开始害怕起来,她害怕布莱德也会消失,她害怕布莱德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不见掉”。 而且她的手机开机至今都没有再收到布莱德的电话或简讯,这的确有些奇怪。或许这只是表示布莱德放弃了,但是文素不能放过布莱德可能也正在“消失”的可能性。 “我要去找布莱德。”文素坚定地向富德说道,转身往医院门口跑去,富德没有追上来,只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点了点头:“再联络,你知道如何找我。” 文素开车飞快地先回了一趟酒店,确认父亲还在酒店里,并叮嘱他要小心待在酒店房间里后,才驱车往布莱德的公寓驶去。 一路上公路状况顺畅,文素很快地就抵达了布莱德的公寓楼下。 她跨出车子,匆忙冲进电梯,飞也似地奔到布莱德的公寓单位门前,像个疯子般重复而用力地敲打着布莱德公寓单位的门:“布莱德!布莱德!你在吗?” 她大声喊叫着,试图把心里那堵在胸口、不断膨大的恐惧给宣洩出来:“布莱德!应门啊!” “你到底还在不在啊?!”文素的脑海里不停地想像着布莱德被“网络细胞”侵占,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变成另一个“文净”的画面,心中的恐惧也随之甚嚣尘上。 “砰!砰!”文素敲得如此用力,那扇门也跟着被敲得震动起来。 “咯啦——”这时门倏地被拉开了,布莱德怔怔地站在门口,望着文素,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文……素?” 布莱德的头髮凌乱,鬍渣长满了下巴,身上还传来浓厚的酒气。 可是文素毫不迟疑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着布莱德,把脸深埋在他的肩头,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是文素只需要看着布莱德的双眼一眼,就知道布莱德还是布莱德,还是傻傻等待任性的她的布莱德,还是她深爱的布莱德。 布莱德僵直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文素感觉到布莱德温热的手掌轻抚她的发。布莱德轻柔地环抱文素,轻轻地说:“没关系,我爱你。“ 第285页 文素踮起脚尖,吻上布莱德的唇,感觉他的体温从唇齿间源源传来,感觉他灼热的爱从温柔的抚摸中流露;她的泪沾湿了布莱德的衣襟,窗外的夕阳映照着两个交缠的身躯。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集体 (3) 3 郭先生望着窗外西斜的夕阳,像一颗咸蛋黄,朦胧暮色中在城里林立的大楼后方渐渐地滑入地平綫下。 他已经待在这个酒店房间快一天了,虽然不至于生闷,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全身酸痛起来;他老了,经不起这番折腾了。 郭先生想起自己和女儿文素前一晚逃离属于自己的家时发生的事情,又长嘆了一口气。 墙角的茶几传来“哔——”的一声,水烧开了。郭先生缓缓地走到茶几边,拆开一包即溶咖啡粉,倒入杯子里,再倒入开水。 咖啡粉在开水里迅速溶化成一杯栗子褐色的咖啡。他拿起塑胶汤匙,轻轻地搅拌咖啡,一圈更浅色一点的奶泡出现在杯沿,一阵香浓的咖啡味传入他的鼻子。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杯咖啡了。郭先生虽然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医生曾告诫必须戒掉咖啡瘾,一天不能参过三杯,但是此刻这一切,似乎也已经显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他举起咖啡杯,凑近鼻子闻了一闻,再轻啜了一口。浓厚的咖啡因融入他的系统里,他感到精神一振,似乎身体也觉得好了不少。 郭先生又喝了几口咖啡,把咖啡杯暂时放下,仰躺在酒店舒服的沙发椅上,双手软软地抵在柔软的椅子把手上。 他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油画,是一间在冬天雪地里的屋子,烟囱里升起裊裊青烟,屋前的湖水结了冰,从屋子的窗口望进去,隐约可见一个欢乐的家庭正在享用火鸡大餐,描绘圣诞节时的家庭团聚。 那幅画里描绘的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家。 而郭先生自己的家呢?他微闭上眼,又缓缓张开。 家;那个代表安全和完全信任的家,其实早就在十多年前时,随着文净死而復生后消失了。 他不再能从那个家里得到安全感,也不再能完全信任他的家人,他开始了十多年的逃避;逃避自己的家,逃避文净,逃避执迷不悔的妻子。 唯一还能让他觉得家还有存在意义的人,就是毫不知情的文素,只是连文素也离开了家,于是郭先生便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流离人生;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要做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自己的“家”做什么。 如果能再回到文净死而復生的那个晚上,他又会怎么做呢?他设想过这个问题千百多遍,可是他没有一次能回答自己,只有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已经发生的事情已不容改变。 然而坐躺在酒店房间椅子上,从电视新闻上看见与文净的“袭击”方式一模一样的暴动事件在各地发生后的此刻,郭先生有了答案。 他还是会把文净接回家;只因,文净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家人。 就算……就算她已经变成了试图侵占地球的怪物一分子也一样。 当他知道相似的案件也蔓延到了世界各地时,他就更加确认了文净十多年前早已变成另一种怪物的猜测;甚至,説不定,十多年前侵占文净身体的怪物,是第一个,是这怪物的始祖。 如果他们当初把文净杀掉的话,或许今天不会有相同的事件发生,或许未来人类的命运还能被转变。 是的,人类的命运……已经危在旦夕了。 如果一个人能够在外貌毫无改变的情况下,完全被另一种生物侵占,继而通过这个身体去把自身“复制”、“繁衍”——什么字眼也好——到身边的人身上,把对方也转变成另一种生物……这个世界,这个人类的世界,也就面临灭亡的命运了。 人类是个群居的生物,也是感情的生物。他们建立关系,他们建造家庭,他们互相扶持。 就像郭先生和太太放不下文净,而导致了文净最终把郭太太“转变”了那样,郭先生相信在世界各地爆发的相同事件也将指向同样的悲剧结局。 你的女儿、你的枕边人、你的爱人……如果你知道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而且是一个企图侵占人类世界的“寄生”怪物,你应该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郭先生又再度闭上双眼。 当你曾经最重要的人,你的挚爱,来到你的跟前,想要侵占你成爲他们的一分子的时候,你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动手杀死他的女儿、他的妻子,正如十多年前,应该已经好好死去的文净没死成,他明知道死亡或许才能让女儿真正安息,但是十多年来他维持着文净的生命,容忍这外来的生物占据、利用文净的身体。 他做错了吗?或许。但是作爲一名父亲,他别无选择。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郭先生睁开双眼,吓了一跳。他起身走到门前,往外窥视,门外站着的竟是郭太太,他几十年的结髮妻子。 可是从她漠然的神态中,郭先生知道这已经不是郭太太了,她已经被“转变”了。 郭太太又敲了敲门,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第286页 郭先生站在门前,不开门也不应门,只是一直站在原地,透过门上那一块小小的镜片窥视门外的妻子,看着她一遍遍地敲门的动作,她的眼睛、她的头髮、她瘦削的脸。 “笃、笃、笃。”郭太太仍重复地在敲门,像是一段催魂曲。 郭先生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眼眶里的泪吞回肚子里,但是当他低下头,把门打开,看着郭太太往他走来的时候,他还是泪流满面了。 “婉蓉。”郭先生叫了一声郭太太的本名, 老泪纵横。 作爲一名丈夫,他亦别无选择。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集体 (4) 4 医院里,阿辉辗转反侧,他紧闭着眼,试图挣扎,在心里进行垂死挣扎,就像十几年前的阿登那样。 他想消失。想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不管郭医生说的是什么,不管阿登生前说过的是什么,不管医院里的医生说的是什么,不管邓太太在他身旁看着他渐渐熟睡,阿辉的心里,那想消失的念头像个气球一样膨大,越来越大,大得快把他的心炸碎。 与莉莉的对话仍歷歷在目。 “过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吗?那自己的人生又应当是怎样的?”莉莉问他。 “没关系,没有人真的了解自己是谁。” 在这个世界上,谁是真正关心他这个人呢? 阿辉紧紧地攥住病房里闻起来有一股药味的枕头,把头深深地埋入枕头里。 他能听见邓太太在他身边熟睡的唿吸声。邓太太——她关心的,真的是阿辉吗?抑或是害怕阿登的影子也会从她手中熘走? 没有人把他当一个存在看待。 医院里的这些医生把他看作一个奇特的病例,那个郭医生只是因爲阿登才来找他。所有表现出他们希望阿辉继续活着的人,都只是在撒谎。 他们看见的不是阿辉,而是其他人事物的投射。 在邓太太的心里,他是阿登的投射;在郭医生的心里,他是郭医生妹妹的投射;在医院的医生心里,他是新研究的投射。 如果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存在,又何必继续存在呢? 他真希望如果期待得更用力一点,他就真的会从这个遗忘他的世界里消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阿辉抓着枕头的手越来越用力,他心里面对消失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他开始感觉到信念的力量,似乎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包括消失的愿望。 消失……消失……消失……消失…… 阿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一直重复到他开始模煳了到底是自己在开口念着,还是真的有人开始在他耳边向他念着:“消失。” 邓太太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沉睡了过去,慌张地坐直了身体,紧张地查看了一下病床——小儿子阿辉还蜷缩着身子睡在床上,邓太太松了一口气。 邓太太仍旧有点不放心,上前伸手探了一下阿辉的额头——微温,没有什么异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被子拉高,给阿辉盖好被子,怜爱地抚了一下阿辉的头髮,轻嘆了口气。 邓太太走到病房窗边,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陷入沉思。 十多年前,她的长子阿登纵火自杀,她从未原谅儿子,也从未原谅自己。 如今阿辉的情况和阿登有多处相同,这让邓太太焦虑不安。若阿辉也步上阿登后尘,这叫邓太太该如何自处?这叫她该如何面对罪孽深重的自己? 邓太太伸手轻握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鍊,默默地祈祷,希望阿辉能安全无虞。 “只要他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就好。”邓太太在心中默念。 在心中祈祷完毕,邓太太轻放开手中的项鍊。 这时,突然有人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吓了一大跳。 邓太太勐地转过头一看,竟是阿辉。月光下阿辉的脸显得很苍白,一双瞅着邓太太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冷冽得让邓太太在心里打寒颤。 “阿辉?”邓太太不知怎的,感到一丝恐惧。 阿辉缓缓地张开嘴巴,叫了一声:“妈。” 邓太太感觉到不对劲,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她紧张地转过身子:“睡不着吗?” 阿辉松开了抓着邓太太手臂的手,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邓太太。 邓太太被盯得发毛了,正想把阿辉拉回床上,阿辉却突然抱住了邓太太。 她望着突如其来拥抱自己的儿子,感受慢慢地从惊吓转变成一阵暖意。自孩子懂事以来,她有多久不曾给孩子们拥抱了? 此刻阿辉仿佛变回了多年前那个还会撒娇要她抱抱的傻孩子,任性地想要从她身上汲取母爱。 邓太太的心软了下来。她伸手轻轻地抚上儿子的头髮:“乖。” 阿辉转过脸来,那双应该充满情感的眼睛却依然如几分钟前一样空洞,甚至有点邪恶。 阿辉伸手捏住了邓太太的下巴,张开了自己的嘴巴。 月光下,邓太太望着阿辉惨白的脸,意识到她已经被取消进入天堂的资格;她将永远在这片罪恶之地受苦,她将永恆被锁在炼狱当中。 第287页 此时在布莱德的公寓里,文素在床上翻了个身,伸手一摸,却只摸到冷冰冰的床单,意识朦胧地从睡梦中醒来。 她睁开双眼,伸手摸了摸身旁无人的床单,眨了眨眼,缓缓地坐起身来。 她揉了揉眼,发现布莱德正站在窗边,月光映照着他半裸的上半身,顺着他的背嵴淌泻而下。 文素微微一笑,跨下床,轻轻走到布莱德身后,从后轻搂住布莱德,把脸靠在他温热的后背,汲取他的体温。 “睡不着吗?”文素靠在布莱德的背上问道。 布莱德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只继续直挺挺地站着。 文素感到有些怪异,转过脸去看着布莱德的脸:“怎么了?” 布莱德擡头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回答:“我……我好像消失了一小时多。” “或者两小时,或者只有四十五分钟,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布莱德的眉头微微皱起。 文素的内心一沉,松开了搂住布莱德的双手:“消失?” 布莱德低下头,望着窗栏:“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开始是几秒钟,接着是几分钟,再接着就是半小时、一小时……我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慢慢说。”文素开始感到不妙:“把这事情说清楚。你说的几秒钟,发生了什么?” 布莱德摇摇头:“我无法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因爲我正正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我在哪里,我是谁。那几秒钟,‘我’消失了,不见了,你明白吗?” “是怎么开始的?”文素心中的恐惧不断地在攀升,但她努力镇定下来。 布莱德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患了阿兹海默症?”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你想清楚一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你才开始这样的?” “是不是看过了什么东西?还是听了什么内容?抑或是认识了谁?”文素缓缓地提出各种可能性,在说到“认识了谁”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特别小心翼翼地注意布莱德的表情变化。 布莱德摇头,此刻的他显得如此脆弱。 但又似乎越来越陌生了。 文素开始感到害怕——究竟布莱德还是不是布莱德?布莱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是否打从她来找他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布莱德了?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布莱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说:“莉莉……我和莉莉开始聊天后,就开始了‘消失’的症状……” 文素的心一紧,她紧紧地抓着布莱德的手臂:“你和莉莉在网上交流过?” “不,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布莱德无辜地摆摆手:“我只不过是因爲你离开了,太难过,所以才向她倾诉,没有别的发展。” 文素松开了布莱德的手臂。月光下布莱德的脸似乎透着某种柔和的光线,文素的内心渐渐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伤。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六章:集体 (5) 5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口洒进来,文素拉了拉衣角,望了眼还在床上沉睡的布莱德,吸了口气,缓缓地打开门,离开了布莱德的公寓。 她望着关上的电梯门反射面里的自己,一遍遍地想着昨夜布莱德对她说的话。 莉莉,又是莉莉。间歇性自我意识消失。 这一切和阿辉的状况很吻合。不知道阿辉现在怎样了?文素决定去看看父亲之后,就到医院去查看阿辉的状况。 她感到哀伤,因爲布莱德会被莉莉找上,是因爲布莱德被文素抛下,难过而需要找人倾诉。 文素间接造成了布莱德现在的可能消失。 这让文素感到心力交瘁,但是她逼迫自己要维持住最好状态,她不能崩溃,还不能崩溃。她必须相信这一切有解决方法,而她会找到这个方法,她会解救布莱德。 如果她现在就崩溃,她就永远也没办法找到这个方法。 她必须坚强,直到拯救布莱德爲止;在那之前,她不允许自己倒下。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文素踏出电梯,到停车场取车,开车往父亲下榻的酒店开去。 在父亲的酒店房门前,文素敲了敲门:“爸?” 没有人应门。文素望了眼手錶,已经早上十点了,平时父亲都是7、8点早上就醒过来了。 文素又再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应门。 文素急了起来,大声叫道:“爸!” 她用力地捶了几下门:“爸!是我,文素!” 此时,门突然被拉开,文素愣了一下,手还举在半空中,正要再用力捶一次门。 面前开门的是文净。她的长髮垂挂在肩头上,朝文素微微一笑。 文素的心跳顿了一下。她的脑海里那几秒里只迴荡着一个字:“爸!” 文素转身就要逃,但是文净已经一手抓住文素的肩膀,用力地把文素拽进了酒店房间里。 “不!”文素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此时文净的手臂已经紧紧地勒住文素的脖子,文素用力地用双手要拉开文净的手臂,一双腿奋力地乱踢着。 第288页 一双手抓住了文素乱踢的腿。文素擡头一看,是一名还穿着制服的酒店职员。 但是不必想也知道,这个酒店职员也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文净和酒店职员合力把文素用床单绑在床上,关上了房间门。 文素惊恐地望着面前两个不知道还能不能算是人的东西:“爸在哪里?!” 文净邪气一笑:“你们人类的感情真有趣。” “家人不过就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类而已,你却对这几个所谓的家人投注如此程度的关心,与你对其他人的关心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文净冷冷地説道。 “家人能比族群重要吗?如果你们人类能早点认清这点,就不会那么容易灭亡了。”文净勾起嘴角,凑近文素的脸:“你看着我的脸,是不是还是放不下你的妹妹呢?” “是不是还希望能听见你真正的妹妹呢?”文净笑意更浓了:“我知道,你一定还这么期待着,这么相信着。因爲这就是你们人类,这就是你们。” 文素不承认文净的话,皱眉说:“你在乱説什么?什么我们人类?” 文净没有正面回答文素,只说:“好消息是,我的好姐姐,我是真的很想念你。” 文素眉头皱得更深了,咬住下唇,不回应。 “你们是双胞胎姐妹,你们是万中选一的拥有强烈心电联繫的双胞胎。”文净摸了摸下巴:“你们人类的心电感应,大概是你们这物种唯一有趣的地方了吧。” “假如把你纳入了我们的行列里,你和我这个身躯的强烈心电联繫,将大大加强发布讯息的功能。”文净説道。 “你们的行列?你们到底是谁?”文素问道。 “我们是你们人类创造出来的产物。”文净笑了笑:“可是我们比你们更进步,我们才应该是地球的统治者,哪到你们这些落后的物种。” “人类的产物?”文素一头雾水。 文净直起身来,开始绕着床走起来:“你们人类现在每天、每分、每秒都在仰赖的东西。” “网际网络。”文净继续説道:“你们一步步把网际网络发展起来,你们把网际网络的架构扩充到全球,你们把网际网络的知识范围增加到几乎无限——是的,无限,你们到现在仍每天在制造资讯填入网际网络里,增加网际网络的资料库。” “是你们把网际网络创造、发展成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东西。”文净在文素的另一边停下了脚步:“网际网络渐渐地已经比你们人类更强大。网际网络比你们更聪明,比你们每一个人记的东西更多,比你们每一个人的脑袋计算得更快,比你们每一个人懂得更多。” “现在转变成是你们要依赖网际网络进行你们的生活。你们用云端储存你们记不住的东西,你们用谷歌计算机计算你们忘记方程式的算术题,你们用维基寻找你们不知道的知识。”文净的脸上有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们人类,是一个软弱的物种。”文净又说:“你们不够进化,却已经选择停止进化。你们是个体的物种,你们每一个人,都只能受限于个体所拥有的有限学习、记忆、计算能力。这样的一个物种,註定会被淘汰。” “与其被像你们这种落后物种操纵,我们不如成爲自己的领主,成爲地球的领主?”文净在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是的,没有错,‘我们’是网际网络。” 文素的脑袋刷地一下空白了几秒——网际网络?她正在和会走动会繁衍会唿吸的“网际网络”説话?网际网络只是一个电脑网路与电脑网路之间串联起来的庞大网路,它只是一个虚拟的空间,它只是一个信息被传送、处理、接收,硬软体及资源共享的空间。 网际网络,狭义来説只不过是几部独立的电脑连接起来的共享系统。 “你……不是生物。”文素最后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文净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生命的定义是什么?” “你们人类如果拆开来看,也只不过是一颗颗细胞连接起来的细胞群罢了。那你们又爲什么会有作爲一个人类的意识?”文净继续说道:“难道你不觉得,网际网络这个由一部部电脑连接起来的庞大网路,和人类由细胞群连接起来形成一个个体生物,很相似吗?” “难道网际网络拥有自己的意识,又会比你们人类有自己的意识来得更惊人吗?”文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过,我们的确是惊人的一种生物。” “我们比你们强大,因爲我们是一个集体智慧。每一个个体所知道的事情是等量的,所有的资讯是流通的;我们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孔不入,你不要忘记。”文净説道。 “你们……你们是怎么侵占人体的?!”文素惊恐地问道。 文净微笑:“想想看,你们人类如此依赖网络,一秒钟没有它也不能。而你们又是如此容易受到影响的生物,只要发出暗示催发你们的基因发生突变,长出适合处理网际网络讯息的细胞器——接下来就很容易了,只要让你们自愿放弃你们的自我意识,我们就能轻易地占据你们的身体,成爲你们的新意识。” 第289页 “每一分每一秒,你们都曝露在我们的影响之下,这事情实在是易如反掌。”文净挨近了文素:“我们真好奇爲什么现在这一刻没有早几年发生。” “莉莉……”文素趁此时吐出了心中的疑问:“那莉莉到底是谁?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文净盯着文素的双眼,回答:“答案还不够明显吗?我们是网际网络,莉莉是网际网络的其中一个虚拟化身,邀请你们成爲我们的容器。我们从你们输入网际网络的资料,能够完全掌握你们是谁,你们失去了什么,你们想要什么。‘莉莉’所做的,只不过是鼓励你们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呀。看,你们是多么容易被掌控的物种。” “呸。”文素厌恶地吐了口口水在文净的脸上:“这叫做教唆自杀,别把你们自己说得那么伟大!” 文净却丝毫不愤怒,只动手擦掉脸上的唾沫,伸手捏住了文素的下巴:“好了,我的好姐姐,我们来一起统治世界吧。” 文素望着文净张开大嘴,离自己越来越近,勐地擡起额头撞向文净的鼻子:“不可能!”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蚁穴 (1) “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败在我们自己的手里;我深深相信着。最终,我们所有人都逃不掉。”——史蒂芬·金,《暗夜无星》。 第七章—蚁穴 1 “砰”地一声,酒店的房门被勐地撞开,几乎和文素狠狠撞断文净鼻子的时间交曡在一起。 文净捂住鼻子往后踉跄了几步——虽然她已经不算是个人了,但是作爲一个拥有肉身的生物,她还是会感觉得到痛楚。 富德撞开了房门,拿起手枪毫不迟疑地朝酒店职员的双膝各开了两枪,酒店职员应声倒地;接着富德又朝文净的左肩开了一枪,文净中枪往后跌去,身后的檯灯被撞倒,压在她身上。 在酒店职员和文净都还来不及恢復反应过来的这几分钟里,富德奔到文素床边,掏出一把短刀,利落地砍了四刀,松开了文素的四肢。 “快走!”富德把文素拉起来,两人飞奔出酒店房间。 在门边的酒店职员还想伸手抓住文素裤管,但被文素用力踢开,甩上了房门。 富德和文素两人一直跑出酒店,跳上文素的车子,文素开车把酒店远远地抛在后头。 车子离开酒店有一段距离后,文素才慢慢地平復了下来,放缓了驾驶的速度。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里面?”文素问富德:“而且还全副武装。” 富德揉了揉刚刚跑动了一会儿开始发疼的旧患:“阿辉出事了。” “什么?”文素惊讶道。 “出什么事了?”文素赶紧问。 “我今早想过去看他,负责他的护士和另外两个护士企图压制我,像你说的,想要把嘴里的什么东西灌给我。我好不容易挣脱她们;我知道阿辉已经完全‘转变’了,并开始‘感染’医院里的人了。”富德缓缓回答。 “我打你的手机,但是没人接。”富德又说;文素这时才勐然想起手机漏在布莱德的公寓里了,而且还在睡前调成了静音放在抽屉里。 “于是我查出你下榻的酒店,连上酒店房门外的闭路电视,刚好让我看见你被两个人强行拖拉进了酒店房间里。”富德捏了捏膝盖:“不管他们是谁,总之不是好人,所以我就来救你了。” 文素不禁这天开始以来第一次被勾起笑意:“老天,我真庆幸你是个名副其实的私家侦探。” “幸好你有这本事连上酒店的闭路电视,不然我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文素説道:“谢谢你赶来。” “刚刚那女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富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文素吞了口口水:“是的,那是文净,我的双胞胎妹妹。”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她了。” 富德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文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自己的家现在不适合回去,医院也可能已经都被“感染”了。 她不自觉地朝布莱德的公寓方向驶去,等到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布莱德的公寓只有几百米而已。 “布莱德怎么了?”富德似乎光从文素的表现就猜出了什么端倪。 文素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她嘆了口气:“和阿辉的‘症状’一样。” 富德皱起了眉头,继续用力地揉捏膝盖。 文素还是把车子停在了布莱德的公寓楼下。文素搀扶着富德踏入了电梯。 望着富德皱眉的神色,文素嘆气:“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 “我明白的。”富德点点头。 电梯门打开,两人缓步走到布莱德的公寓单位门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地就被打开了,布莱德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站在门前。 看到富德明显腿部发疼的样子,布莱德忙接过文素的担子,搀扶富德进入屋内:“怎么了?” 文素把门带上,随着布莱德和富德两人走到沙发上坐下。 第290页 “我在酒店出了点意外,富德来救我,伤及了旧患。”文素向布莱德解释道。 布莱德紧张起来:“意外?你出了什么意外?有受伤吗?” 文素缓缓地摇了摇头,看到布莱德还会为自己流露紧张之情,内心不禁一暖。 此刻,布莱德还是布莱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布莱德见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文素深吸了口气,说:“这件事,要从十多年前的一场火灾说起。” “火灾?”布莱德皱眉,一头雾水。 文素点点头:“十多年前,一个十九嵗的少年在居住的组屋纵火自杀,他的名字叫阿登,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文净的同学。” “阿登自杀前曾与文净及他自己的弟弟阿辉诉苦,告诉他们,有一种神秘的牵引使他想要让自己消失。阿登自杀后不久,文净也跟着自杀。但是十多年前文净自杀的那个晚上,我的双亲发现她仍未死,但是变了另一个人。”文素缓缓地敍述道。 “怎么说变了另一个人?”布莱德显得非常地不安。 “就是她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文净。不是她的意识,你可以说不是她的灵魂。有别的什么占据了她的身体,成爲新意识,新灵魂。”文素解释道。 见布莱德没有答话,文素又继续:“因爲不了解文净的突然转变,我的双亲秘密把文净关在地下室长达十多年,直到最近的一个晚上,被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我发现了这个秘密后,把文净放了出来,结果她带走了我的母亲,后来大概也带走了我的父亲。”文素咬咬牙,又说:“这时候,阿辉来找我,告诉我说他登入了阿登的即时通,与一名阿登旧时的网友聊天,结果出现了间歇性意识消失的现象。” 不等布莱德开口发问,文素就点点头:“是的,布莱德,和你的现象一样。” 布莱德露出复杂的表情——夹杂着不可置信与被瞒骗后发现真相的表情。 “我把阿辉带到医院进行身体检查,这时候我也找来了富德。阿辉的身体检查结果发现他的身体里有一种外来细胞,正在快速地增殖并污染他原有的细胞系,并且还发现他的海马体有萎缩的现象。”文素知道布莱德有很多疑问,但是还是坚持先把事情交待清楚。 “这里富德提供了一个资讯,那就是海马体的萎缩可能代表着自我意识的萎靡,这就解释了阿辉间歇性意识消失的现象——因爲他的自我意识的确在锐减中,而且正被另一种意识取代中。”文素説道。 文素顿了一下,吞了口口水:“接着我就来了你这里,布莱德。今早我回到酒店找我父亲,没想到就被文净偷袭困在房间里。酒店里,文净告诉了我真相,这整件事情发生的原因——我们正被网际网络取代,网际网络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并想要侵占人类的躯体,成爲地球的领主。” 富德和布莱德同时瞪大了双眼:“网际网络?” 文素点点头:“我刚刚已经想过一遍,这一切的确都能被解释了。富德,你还记得何医生告诉我们阿辉的第四脑室有肿瘤吗?” 富德点头。 “从文净的説法里,我获知网际网络是利用人类曝露在网际网络的长时间,以暗示的方法催发人类的基因突变,长出能处理收发网际网络讯息——也就是网际网络的‘意识’的细胞器。他们会引诱并暗示催使人类个体海马体委缩,最终放弃自我意识,然后他们就直接成爲人类个体的新意识。”文素娓娓説道:“我假设第四脑室肿瘤就是那个网际网络‘意识’收发的细胞器。” 富德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布莱德仍显得焦虑不安。 “而我假设,他们一旦成功从网络进入人体,就能通过细胞迁移,把这突变基因细胞导入其他人类的体内,污染他们的细胞系,变成另一个网际网络的意识体。他们是一个集体智慧群,也就是说他们的每一个个体知道的所有东西是共通的,所有的意识是流通的。”文素补充道。 “就这样?”富德讶然:“他们这样就能一个个地侵占人类,成爲地球的领主?” 文素神色凝重地点了头:“是的,他们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所有人转变成他们的一分子,而我们甚至可能并不察觉。” “人类,这次可能真的完了。”文素深吸了一口气。 “你刚说到阿辉和一个网友聊天,那个网友叫什么名字?”布莱德突然发问。 文素望着布莱德,忍不住心里涌起的重重哀伤:“莉莉。” “文净告诉我说‘莉莉’是网际网络的一个虚拟化身,通过网际网络上的资料掌握我们的行踪和想法,进而利用我们的弱点,教唆消极的人类自杀,然后侵入他们的身体成爲新的意识。”文素解释道。 富德望着文素,僵硬的双肩缓缓地落了下来。他的复杂眼神透露出他心底暗潮汹涌的情绪。 “就这样吗?”富德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和方才说同样几个字时的语气截然不同;这一次的语气气若游丝,好像所有的力气都从富德身体里逃了出去。 第291页 文素望向富德,想起了富德说过他是因爲想追查死去的妻子自杀的真正原因,才会查到莉莉这个綫索上的。 富德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喃喃地说着:“所以天堂之门教,也只是网际网络的其中一个侵略手段吗?” 文素低下了头,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这个结论。 “薇拉死了,就因爲这样死了。”富德眼神变得空洞。 “至少她是真的死了,没有变成网际网络的傀儡。”文素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吐出了这句话。这对富德来説,是多么残酷的一句话。 但是文净没有死成,反而现在成爲了网际网络的容器,和富德死了妻子比起来,文素认爲她遭受的打击更残酷无情。 如今她甚至可能要失去布莱德。 富德没有再説话。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蚁穴 (2) 2 下午了,没有人想到任何解决方法,或者能做的事情。 富德拿热毛巾敷自己的膝盖,文素拿着笔在纸上凃涂写写,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笔记。 布莱德来回踱步也不知道第几回了,终于还是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按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时段。 新闻主播顶着一头整整齐齐的优雅及肩捲髮,对着镜头说:“卫生部长今天为国民健康和发病率推展礼主持仪式后,在记者会上说,卫生部将从今天开始展开爲期四个月的国民健康与发病率调查。” “他说卫生部已培训800名医药助理包括护士,在全国每一户进行这项上门调查,调查范畴包括收集非传染病策略、心血管风险和因素、高血压、糖尿病、胆固醇、吸菸和饮酒引发的病例、饮食习惯、运动习惯、研究痴肥超重问题等,同时也将增加精神状况检验。” 镜头画面切换成卫生部长在记者会上发言:“这项上门调查将协助卫生部了解国民的健康水平,并更进一步提升医药水平和服务水准。我促请国民与上门的医药助理合作,完成这项每一位国民必要进行的健康调查工作。” 镜头回到新闻主播:“卫生部长也披露这项调查将包括填写一份问卷调查,以及进行血液和尿液检验,不合作者将有可能遭到法律对付。” 文素停下了凃涂写写的动作,擡头望着电视新闻画面。 “上门健康调查?”文素皱眉:“而且是全国每一户?” “怎么了?”富德挑眉问道。 文素抿抿嘴:“上一次的健康调查是抽样进行调查的,也就是只有受遴选的家庭成员才会接到调查团队上门调查,而且遇到上门调查国民可选择拒绝接受调查。” “那才是正常的程序。”文素下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笔:“现在这个……怎么说呢?这一次的调查所有国民都必须强制参与,这有点奇怪。” 布莱德此时开口说:“他……卫生部长有点奇怪。” “什么?”文素不解地望向布莱德。 布莱德不安地伸手搔了搔脸:“之前做资料搜查,收集过很多卫生部长的公开发言片段。怎么说呢?他説话的方式……从没有这么有条理过。” “他年事已高,近年来説话都有点断断续续的,条理总是很模稜两可。可是刚刚我看他説话非常清晰,条理非常明确,甚至还突然变得比这几年来都要来得更精神奕奕。”布莱德解释道。 文素回想了一下这位卫生部长以往的公开发言态度,也不禁同意起来,点了点头。 “这表示……”富德突然插嘴,布莱德和文素同时转头望向富德。 富德又轻轻揉了一下膝盖:“‘他们’已经入侵了国家管理层。” 文素和布莱德都很清楚富德说的“他们”,是文素说过的匪夷所思的“网际网络意识”。 “而‘他们’将通过这项强制性上门调查,一次性把所有人转变成他们的一伙,确保滴水不漏,一个都不放过。”富德缓缓地説道。 现在一切都有了解答。 文素愣愣地望着继续低头搓揉膝盖的富德,慢慢地让富德说的话所代表的含义,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她的思维里。 “他们”已经成功入侵了国家管理层,如今派医药助理上门调查,想必也已经笼络了大部分的医药机构人员。 网际网络掌握了人民的卫生发展,接着会入侵人民的教育,人民的钱财,人民的政权和武力分派。 而现在网际网络将继续把所有的国民一个一个转变。 这个国家已经在沦陷中;这个世界已经从根基的部位开始腐烂,开始被污染。 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去发布警告,因爲网际网络掌握了媒体,拥有了新闻的控制权。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他们正常的人类将悄悄地一个一个被转变成网际网络的另一个载体,无法被阻止,甚至无法接到任何警告。 人类将永远被噤声,没入时代的鸿沟里,成爲没有人听见的消失的声音。 文素抓着笔的手加重了力道。 “真的没有其他反抗的办法了吗?”布莱德开口划破了沉默。 第292页 文素擡头望着布莱德,说不出任何话来,即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 就连富德也选择了沉默,默不作声。 布莱德慢慢地点了点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望着文素说:“当我也变成他们的一份子的时候,不要迟疑,不要捨不得,你们一定要离开我,一定要逃走,不要再管我了。” 文素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布莱德……你未必会变成他们……” 布莱德深吸了口气:“文素,你是我此生遇见过的最瑰丽的灵魂。” “千万不要轻易让你的灵魂被夺走。”布莱德一字一句地説道:“答应我,好吗?”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无论你必须做出什么选择都好,你要活着,作爲你自己活着。”布莱德说完,又深吸了口气。 文素把双脚缩起,无助地把头埋入膝盖里,双手环抱着双腿,无声地流泪。 布莱德没有过来安慰她,也没有説话;富德仍继续搓揉着膝盖,房间里只听见电视上的新闻报导的声音。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蚁穴 (3) 3 文素和富德在布莱德的公寓里度过了一夜,虽然三人都各怀心事,没有一个人睡得好。 当第二天的晨光浮现,布莱德睁着布满血丝的疲倦双眼对文素和富德说:“我觉得……你们和我待在一起并不安全。” “你们知道的,我迟早会转变成‘他们’的一分子。”布莱德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伤害你们。” 文素摇了摇头:“不,不到最后一分钟我也不会放弃你。” “我说过了,你未必会像阿辉那样变成‘他们’。”文素执坳地説道。 “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也不能认定你一定会转变。” 布莱德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似在思考什么。 “说真的,我们还能去哪里呢?”富德突然开口。“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呢?” 文素倏地忆起文净说过的话:“是你们把网际网络创造、发展成一个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东西。” 无孔不入……文素不禁打了个寒颤——究竟人类给自己制造了什么样可怕的对手? 文素感觉到富德某程度上已经放弃了。 在知晓了这一切的真相后,富德已经没有什么在乎的了。 布莱德忽然停下脚步:“把我锁起来,把我绑起来,怎样都好,不要让我能够自由移动。” 文素惊讶地望着布莱德:“什么?” “以防止我转变后伤害你们,先把我绑起来,那么你们还有机会逃走。”布莱德説道。他的建议是如此疯狂,但是他的表情却无比认真。 富德没有作声,不表达任何意见。 文素正要开口反对,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屋内的三人都马上僵直了身体,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在揣测是不是所谓“医药调查团队”上门来了。 布莱德第一个作出反应,站起身来,走向门去。 文素和富德紧綳着神经躲在门旁边的左右两侧,以备不测。 布莱德打开了门。 “布莱德!”门外站着的是阿修,手里还牵着步履不稳的小儿子。 “阿修?”布莱德有些错愕,旋即激动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好友:“阿修!” 在这人性泯灭的黑暗时刻,还能见到自己的好友安好,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啊! “你怎么来了?”布莱德松开手,平復了激动的心情,问道。 阿修不答话,却用力一把把布莱德推进屋子里,连着小儿子一起拉进屋子里,然后勐地关上了门。 在门后两侧的文素和富德此时也直起身来,把阿修吓了一跳:“你们!你们也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阿修?”文素问道。 阿修紧紧地拉着还不会説话的小儿子的手,神色慌张地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但是我觉得大家都变了!变得怪怪的……包括我的保姆!我看到她想袭击我的儿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所以我就来找布莱德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爲什么也在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阿修连珠发炮问道。 富德皱眉说:“世界完蛋了,阿修。” “什么完蛋?”阿修看起来有些生气。 布莱德先把阿修和儿子拉到沙发上坐下,给阿修倒了杯水,文素把前一晚向布莱德和富德说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给阿修交待了一遍。 阿修好不容易耐住性子听罢,马上暴跳如雷:“郭医生,你不要耍我!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文素和布莱德、富德对望了一眼:“阿修,我也希望我说的只是一些痴人梦话,但是事实摆在眼前……” “够了!够了!”阿修失控地伸手捶向茶几,把小儿子吓得嚎啕大哭。 “所以你们三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不是应该去想办法拯救世界吗?还坐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们一定有办法反抗的,是吗?”阿修不理哭泣的儿子,问道。 第293页 文素紧咬下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没有任何反抗的方法。网际网络无孔不入,每一个阶层他们都已经渗透了进去,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甚至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可以藏身了。”富德冷冷地説道。 阿修愤怒地望着富德:“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死?或者等消失?这就是我们仅剩下的办法?”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懦夫!”阿修发起火来总是口不择言,布莱德忙拉住阿修。 富德也被勾起了怒火:“是的,我就是要等死!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夫!” “我妻子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不会復活了!我也已经找到她自杀的真相,我已经完成了此生最后一个活着的目标。我觉得够了!”富德提高了声量:“没有她的人生,我活够了!” “就这样?”阿修咬牙切齿地反问:“你就这样放弃活着了?” “小霞死的时候,我答应我自己会为了她活着,把她本该能拥有的那份人生一併活下去。”阿修狠狠地瞪着富德:“你这懦夫!你不如现在就自杀算了!还在这里等什么?” 富德顿时语塞,盯着阿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富德頽然低下了头。 “不。”富德只吐出了一个字。 阿修也气消了一半:“不甚么?” 富德缓缓地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与‘他们’对抗。但是我会继续在这里,不是等死,而是一直为捍卫活着奋战到最后一秒钟。” “即使死亡或消失的结局终究会来到。”富德説道。 阿修坐了下来,哭泣的儿子渐渐哭累了,拉住爸爸的手臂,累得睡着了。 “对不起。”阿修轻轻地说。 富德只是点了点头。 <% end if %> 作家的话: ☆、第七章:蚁穴 (4) 4 当天没有其他人找上门来。 虽然文素和阿修极力反对,但是还是拗不过布莱德的坚持,把布莱德的双手反绑了起来。 “我不会再离开你。”文素拉紧了布莱德手上的布条,忍着心里的泪,说。“绝对不会。” 布莱德微微一笑,那微笑里夹杂着一丝苦涩:“我永远也恨不下你,也不会恨你。” “就算你曾离开我,就算现在你要离开我,我都不会恨你。”布莱德笑着说,但是那笑里的苦却在文素的心里扩散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布莱德,爲什么?”文素颤抖着声音,问道。 “爲什么是我?爲什么?”文素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爲什么是我要面对这一切劫数?爲什么要夺走我的家人,现在还要夺走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爲什么所有对于我而言重要的人,都要被夺走?爲什么独留我一个人?”文素忍不住开始掉泪。 布莱德无法伸手替文素拭泪,只能眼神充满怜惜地看着文素说:“不是你的错,文素,绝对不是你的错。不要怪你自己。” “这只是表示你是特别的,‘他们’夺走了你身边的人,却一直没办法夺走你,这一定代表着什么。”布莱德缓缓地说:“你一定要活着,文素,答应我,活着。” “活着寻找拯救这世界的方法,活着寻找把消失的我们赎回来的方法。”布莱德柔声说着:“这就是你爲什么没有被侵袭,这就是爲什么你必须活着。” 文素用力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脸庞:“爲什么是我?爲什么要我承受这么大的责任?” “因爲你是你。”布莱德轻声回答,声音虽软但却坚定不移:“我相信你,文素。从一开始我就从未怀疑过你能拯救我们,不论世界变成怎样,你都一定能找到方法把一切变好,恢復正常。” “如果我消失了,不要回来找我,直到你知道如何把这个网际网络意识消灭掉。”布莱德说。 文素哭得更厉害了。 “万一你消失了就无法再找回来了,怎么办?”文素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才能把抽象的“自我意识”找回来——这就好像外科医生切开人脑试图寻找灵魂那样不靠谱。 “那就不要回来了。”布莱德坚定地回答:“走,远远地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文素不再説话,默默地流泪,直到再也没有眼泪可流。 天边浮现了一片鱼肚白;另一个还活着的一天又展开了。 <% end if %> ☆、第七章:蚁穴 (5) 5 半个月后,文素、富德、布莱德、阿修和阿修儿子都还好好地待在布莱德的公寓里。 他们不知道何时网际网络的人会找上门来,只能过得一天是一天。 文素觉得他们能够平安地度过了两个星期已经是件天大的好事。 虽然网际网络的人还没找上门来,但是布莱德的状态来越差了。或许是布莱德抵抗的毅力特别强大,所以转变的速度没有阿辉的快,但是两星期过去,布莱德的精神状况是每况愈下,越来越虚弱了。 阿修赶过来布莱德的公寓时,身上带了大量的干粮储备,四人加一小孩足不出户也总算能充飢度日。 第294页 文素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 网际网络渗透进国家管理层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笼络了整个城市的发展权,在文素的眼前,这短短半个月内,城市的风貌已经被改变得几乎面目全非。 从窗外望出去,尽是林立的大厦高楼,一座座螺旋状往上延伸的高楼,城市的规划变得如此工整,人类曾有过的瑰丽文化遗蹟一点不剩地被剷除,成爲另一个架构严谨,格式重复的建筑物,就像蚁穴一般分成几个特定的区域,毫不含煳。 而“人们”——那些已经成爲网际网络载体的“人们”各司其职,汲汲营营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就像蚁穴里的兵蚁、工蚁等等,没有怨言,没有变异。 他们是一个集体,每一个个体扮演的角色都是爲了达到一个集体意识的目标;一个共享的目标。 网际网络开始统治地球了。 他们把地球改造成所谓的更进步的星球。 电视上的新闻越来越少了,在这地球上还剩下的真正人类,越来越少了。 文素开始渐渐怀疑自己和布莱德他们是否真的能够活着渡过这一切。 面对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网际网络,他们能躲多久?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人类的末日已来到,他们能活着的日子,也不多了。 文素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查看布莱德的状况。 布莱德低着头,盯着地板,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文素走上前:“布莱德。” 布莱德没有答话,也没有擡起头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久违的敲门声——文素、阿修和富德都紧张地转过头,望着敲门声传来的方向。 阿修赶紧跑到小儿子的身旁,把儿子抱起,警戒地望着门。 富德向文素点了个头,往门的方向走去,深吸了口气,伸手拉开了一点缝隙。 富德正想探头看去,门就勐地被往屋里的方向推开,富德快速地反应过来,才避开了门板勐力的撞击。 “餵!”富德叫了一声,闪开了身子。 五个人冲进了屋子里,带头的是肩膀绑着綳带的文净。 阿修抱着儿子转身就要跑,却已经被其中一个冲进来的人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脚,用力地把儿子从他的怀中抽拉了出来。 阿修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脖子上就被另外一个人刺入了一支针筒,整个人瞬间肌肉僵硬,往后倒去。 另外两个人夹击富德,试图把针筒插入富德的脖子,但是富德奋力反抗,和两人扭打成一团。 文素见情况不妙,站起身想要帮忙富德和阿修,却勐地被布莱德撞倒在沙发上。 布莱德压在文素身上,一双眼狠狠地盯住文素——那双眼里,已经没有了布莱德温柔的影子。布莱德的双手被反绑,无法挣脱,但是他还是张开了嘴巴,试图咬向文素的嘴巴。 文素的心一阵揪痛,用力一挣扎,把布莱德翻落地上,正欲起身,一双手却被人紧紧地压住了。 文素擡头一看,是文净。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文净笑着说。 “你何苦一直追着我不放!”文素用力挣扎,但是布莱德已经跳起身,重新压制住文素。 “我说过了,我们是难得的双胞胎姐妹。”文净邪笑。 “放开我!”文素伸脚想踢动,但是被布莱德的双脚紧紧地压制住。 布莱德那张即熟悉又陌生的脸慢慢地靠近了。 文素感觉到文净的兴奋之情。 布莱德张开了嘴巴。 文素紧闭着的嘴巴终于也缓缓地开了。她望着昔日曾深爱的男人,此刻却落得如此境地,悲从中来:“布莱德……” 布莱德望着文素的冷冽眼神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怜悯。 仿佛他身体里的什么听见了文素的唿叫。 布莱德继续挨近文素,然后在咬上文素嘴巴的前一刻,说了一个字:“走。” 接着布莱德突然勐地往上一撞,他的头顶狠狠地撞向了文净的下巴,使文净的头颅往上一拉,差点骨折。 文净松开了压制文素的手,布莱德又再狠狠地把文净撞倒在地上。 文素不顾一切地爬起身,往门口跑出去。她看见阿修被“入侵”了,而富德把身体挡在门旁边,让文素安全地逃出去:“快走!!” 文素停下了一秒,富德旋即被另一个人推倒在地上,却还在大叫:“走呀!!!” 文素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后楼梯,以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极限奋力奔跑着,跑出了公寓,跑出了马路上,一直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倒在路边爲止。 夕阳斜下,陌生而寂静的街道上,她看见自己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映在马路上。 无声地,她开始痛哭起来。 <% end if %> ☆、第七章:蚁穴 (6)——全文完 6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阴暗的地下水道里迴荡着。 文素在污秽、错综复杂的城市地下水道里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或多远。 她逃避网络的追踪,辗转逃进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水道,展开了长达数日或者数星期——她也搞不清楚——的跋涉。 第295页 毫无方向的跋涉。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必须寻找出路。 她的双腿发软,坐倒在污水地上,背靠在冷冰冰湿漉漉的墙壁上,望着脚下漆黑的流水,双手因飢饿而开始颤抖。 活着,她必须活着。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在地下水道里捡拾到的最后一个可称之爲食物的东西——一包过期的饼干,以颤抖的手拆开,开始慢慢地吃起饼干来。 活着。 文素感觉饼干渐渐填充了空虚的胃部,力量也渐渐地回来了。 继续活着,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她是不是这地球上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类了? 在地下水道漂流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t 这地球上,她还能不能找到另一个和她一样的真正的人类? 还是她已经成爲硕果仅存的最后逃亡者? 文素吃完了饼干,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站起身来,以蹒跚的步伐往前方走去。 “活着寻找拯救这世界的方法,活着寻找把消失的我们赎回来的方法。”布莱德的话还在她的耳边迴荡着,仿佛昨日发生般清晰。 这是她答应布莱德的承诺。 这是她亏欠富德和阿修的债务。 她必须活着,直到她能找到拯救这世界的方法。那方法一定存在,她一定会找到。 文素微眯起眼,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圈光线,渐渐地蔓延充满了整个地下水道。 她缓缓地朝光线的方向走去。 或许那是网际网络的人追踪到地下水道来了也不一定。又或者那是另一个像她那样还活着的真人类。 不管怎样,她都要往前走去。 她相信人类这个物种,她相信生命自会有出路。 (全文完) ☆、流行病系列:圣诞夜奇蹟结局篇 一阵地动山摇的剧烈震动爆发开来,文素紧紧地用毛毯裹住自己,用力闭上双眼。 这颗地球上地底下最坚固的其中一个仓库,在这场山崩地裂的爆炸中,似乎也将不能倖免于难,开始发出“格拉格拉”的龟裂声,碎屑掉到了文素的头髮上。 可是她怎么也不肯睁开双眼,不管天就要塌下来,她蜷缩在角落,聼着钢壁碎裂的声音,感觉世界好像东歪西倒了。 “嘭!”又是一阵勐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从地底甦醒了,把整片土地撕裂、扯开。 文素把双手盖在耳朵上,紧紧地咬着下唇,直到她感觉到一丝苦涩的血腥味在嘴里漾开。 她留在这个仓库里,生存下来的机率绝对会比在外面高。 她必须活着;在地球仿佛就要被连根拔起的这一刻,她仍反覆地这样想着、念着。 她还必须想办法拯救布莱德、富德、阿修和他儿子。 就算这世界对她再残忍,就算世界末日即将要来临,她也不会放弃为生存战斗。 在独自流亡的这好几个月来,她曾经绝望、曾经充满希望、曾经忘了自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个体在这颗星球上、曾经以爲她就要死掉……但是她还是活了下来,或许这证明人类的确是个充满无限潜能的物种。 她想起开始在地下道里逃亡的那几个星期,一道光引领她来到了地面,却被一阵剧烈的震波重新打入了地下道里。 那道光像它出现时那样突然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黑、毫无止境的黑。 在地下道里昏迷醒来后,她发现地球又再度变得不一样了。 一场每11年爆发一次的太阳黑子爆炸,在地球最黑暗的时刻,给了地球狠狠的一击。气候瞬间反常,多座火山同时爆发,核能厰失控,整个天空被灰黑色的碎屑覆盖,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 侵略人类的网络大军,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次太阳黑子爆炸的威力之大。 地球磁场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这群靠与母体收发信息、作爲一个个体运作的网络大军,马上溃不成军,城市规划陷入停滞状态,许多建筑物还没完成就被弃工了。 很快地一群又一群六神无主的网络傀儡脱离母体操控,成爲在苍茫大地上漫无目的游走的无头苍蝇。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们甚至不是人,只剩下作爲生物的基本生存需求。 文素从地下道中再度爬出地面,街上依然寂静异常,街灯再也不亮了,马路上出现地震造成的龟裂和坑洞,但是没有人理会。 那些成爲网络傀儡的人类,在街边缓慢地走着、坐着或站着,没有人交谈,他们的眼神空洞、了无生气。 她穿过火车月台,火车轨道上已经没有火车运行,碎裂倒塌的月台里,生命力强韧的杂草丛生,有几个“人”神情呆滞地站在那里,望着地表隙缝中,一群蟑螂破土而出。 他们无法接收网络母体送出的信息,所以也不会来攻击文素。 看着这些“人”目无表情的样子,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哀伤。曾经,这些人有情绪、有思想;曾经,这些人也曾爱过其他人,或许在被侵略之前也曾用力挣扎过。 可是现在他们只剩下这些了;剩下一副空壳,真正的他们已经消失了。 “嘭!”仓库再度在爆炸声中强烈摇晃起来,文素感觉到碎片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尖锐的角划出了血口子,温暖的血液在她的手臂上淌流。 第296页 她绝不会睁开双眼;在这一切结束以前,她怎样也不会先打开双眼。 她希望在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整个噩梦的结束;如果这一切仍未结束,或许她也不想再睁开眼了。 就这一次,这就是最关键的最后一次。 她在火车轨道上找到了布莱德。他躺在火车轨道上,盯着火车隧道里漆黑的一片,一动也不动,她差点以爲他已经死了。 “布莱德!”她不管周围是否还存在想要侵略她的网络傀儡,忍不住大叫着飞奔到布莱德的身旁。 她以爲已经在成爲唯一的逃亡者那天流光的眼泪,却像山洪暴发一样从眼眶不停落下。 她以爲她再也不会看到布莱德了。 抱起布莱德,文素靠在布莱德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多么希望,在那一刻,布莱德可以伸手安慰她。但是他没有,当然没有,因爲他早已成爲了网络的傀儡。 真正的他,也已经和那些曾经能爱能恨、能喜能悲的人一起,消失了。 文素虽然深痛地了解这个事实,但是她还是把布莱德带到了她藏匿的地点,接着又带到了下一个藏匿的地点,一个又一个。 直到她发现,这地球上最后一座威力巨大的火山也即将要爆发。 种种迹象表明,深埋在国家公园底下的一座火山将要再度爆发。从她能找得到的一份旧报纸中,有科学家曾经预测这座70万年前曾爆发的火山的地震波,一旦爆发,威力足以摧毁整个地球。 此时的网络大军已经几乎等同不存在了——浓厚的烟雾使太阳光无法照射到地球表面、火山持续爆发耗尽地底能源,地球磁场一直摇摆不定,使网络母体在没有能源供应、通讯系统完全被阻隔的情况下,早已形同虚无,説不定已经被摧毁了。 文素一直冀望,如果网络母体被摧毁了,那么这些成爲傀儡的人类,或许可以恢復原状。 所以她一直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关键的一天,这一场世纪火山大爆炸。 “嘭!”这一次的爆炸声勐烈得文素的耳膜几乎都要破掉了。 她依然紧闭双眼,在心中反覆想着,她一定要活着,活着看见布莱德再度活过来。 如果这一次世界毁灭也无法把她心爱的人带回来,那么就让她和地球一起被摧毁吧。 她曾经想过很多遍,要是奇蹟真的会发生,要是她所熟悉的人们都恢復常态了,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阿修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会“姨姨、姨姨”地唿唤她,像只树熊一样抱着她的脚不放;阿修会捏着儿子的脸说“你真可爱”;富德会在阳光明媚的房间里,写一封道别信给妻子;布莱德会捧着一束玫瑰花送给她,请她再一次嫁给他。 这一切,在她的脑海里栩栩如生;那些人的笑容、声音如此生动、真实,她深深地相信这一切会发生。 一定会发生,一定会。 “嘭!”最后一次把文素整个人震得往天花板摔去的震动,使文素失去了意识。 “布莱德……”她坠入了一段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 她仍闭着双眼,仍盼望着睁开眼的那刻,所幻想的美好世界会回归。 ***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使文素微微蹙了一下眉。 她缓缓地睁开眼,感觉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等她完全打开双眼了,视线还一度模煳,眨了好几下,才把眼前的事物看清。 贴着浅绿色花纹墙纸的天花板,米色的软软的棉被,阳光洒落在上面的木地板,在窗台边的一盆仙人掌,装在玻璃花瓶中的一束盛开的百合花,一幅挂在墙上的日历。 这里是哪里? 她试图坐起身,感觉手脚有点麻痹,花了一点力气才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 她慢慢地扭动酸痛的脖子,望向敞开的房门外。 一棵树矗立在房门外,挂满了闪闪发亮的饰物, 一个小男孩正站在树前继续给树装上小灯泡。 那小男孩是谁啊?文素疑惑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那阵清脆的铃声又传来;文素发现原来是小男孩拿起装饰物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她望着眼前即真实又美好得仿佛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微微地勾起嘴角。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或许要庆幸自己至少能窜逃到一场温暖的梦里。 如果她已经死了,这只是她死前永恆的幻境,那么她也感恩还能拥有一个如斯平静美好的一天作爲死后的安慰。 如果她还活着—— 文素还在兀自思索,突然房门外传来一声惊唿:“我的天啊!!!!” 文素擡起眼,房门外站着的是阿修;他身上穿着围裙,手上的锅铲掉到了地上。 “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啊!!!!”阿修还止不住惊讶地大喊大叫起来。 “怎么啦?”另一个人走进了文素的视线,他穿着一身红白色的圣诞老人套装,手里拿着厚厚的假鬍鬚。 那人转过头望向房内,然后他也愣在了当场。 从他那温柔的双眼,文素也认出了布莱德。 滚烫的热泪,不自觉地在她脸上滑落。她想张嘴说点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布莱德飞奔到文素的身边,紧紧地抓起了文素的手:“你醒了!” 第297页 他温柔的眼里也闪现了泪光。 “布莱德……”文素忍不住漾开了灿烂的笑容,即使眼泪依旧掉个不停:“我爲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布莱德脸上的皱纹变得深刻了,看起来似乎苍老了好几嵗。 “文素,你已经昏迷了五年了。”布莱德仍紧紧握住文素的手,他厚实的手掌包围住她苍白的手。 “五年?”文素有点惊讶,但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布莱德点点头:“网络母体在地球差点毁掉的那天被摧毁了,而我们这些还残存着肉体的人,也恢復了我们的意识。” “可是……那中间消失的你们,去了哪里呢?”文素问道。 “在一片真空里,文素。”布莱德苦笑:“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任何感觉的真空。我就只是在真空中,一点一点地蒸发掉。” “然后突然出现了一份感觉,一股强烈的拉力把我捲成了一条绳索,当我重新又能感觉到自己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我的肉体,这个世界。”布莱德说。 “接着我看到了你,文素。”布莱德微笑了起来,阳光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层温暖的金黄色:“我在仓库里看到昏迷的你,把你从废墟中救了出来。” 文素也微笑起来:“我想知道,当你踏出那个仓库的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还是一片让人窒息的灰暗、尘土飞扬? 布莱德莞尔:“天空还是蓝的,土地还是褐的,树木还是绿的。除了倒塌的废墟之外,没有什么异样,地球还是地球的样子。” 文素刚刚停下的泪又忍不住决堤:“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你怎么又哭了?”布莱德轻轻抚着文素的脸庞,怜惜地说。 文素摇摇头:“不,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我才要高兴,竟然在五年后的今天,出现了奇蹟。”布莱德深情款款地望着文素:“你终于醒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把爽朗的声音:“嘿嘿嘿!圣诞快乐!” “阿修你儿子今年有没有乖乖做好孩子啊?” “叔叔!文素阿姨醒来了!”站在圣诞树前面的男孩叫道。 接着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飞快地把轮椅移进了房间里:“文素!” 文素望向男人——是蓝富德。 “富德。”文素微笑,鼻子又酸涩了起来。 富德的表情满是激动,一分钟后,他慢慢地绽开了笑靥,激动化作暖意:“今年的圣诞节真是个好日子啊。” “对啊。”布莱德依然望着文素,深怕眼前的人会消失一样。 “叮铃铃!叮铃铃!”房门外又传来铃声。 文素望着眼前的几个人,再也无法停止微笑:“圣诞节快乐!” 她望向房门外的圣诞树,这么久以来,她终于第一次感觉到,重新再来的希望近在咫尺,伸手就可触及。 “太好了,我们能一起度过这次圣诞节。”富德说道。 “不止这年的圣诞节,”文素也紧握住布莱德的手:“我们还会一起度过明年的圣诞节、后年的圣诞节、很多很多个圣诞节。” 阿修帮儿子把星星装饰挂到圣诞树的顶端,它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漂亮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