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疑云》 第1页 [恐怖灵异] 《生死疑云》作者:大袖遮天【完结】 正文 (1)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公路拐了几个弯,路面质量越来越下降,最后变成泥土的路面。两旁的景色也随之变换,城市里的楼房屋宇已经远去,初时还能看见大片的稻田中有几间农舍,到了后来,连农舍也看不见了,只有延绵起伏的群山,好似屏障一般在路两旁矗立。路上飞扬的尘土从窗口飘进来,呛得人连连咳嗽。 林霖雨看了看手机上的显示——车子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他和几个同学约好在这个荒僻的蝴蝶谷探险。蝴蝶谷是位于灵州东部的山谷,四周青山环抱,只有一个朝外的狭小出口。林霖雨他们偶然从电视上得知有这么一个所在,当下约定一起来谷中探险。林霖雨由于有事晚走一步,其他的九个人都已经先在谷中等他了。他很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情况,无奈蝴蝶谷实在太偏僻,是电讯信号的盲区,屏幕上一格信号也没有。 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冒险旅程? 正沉思间,车子勐然一个急剎车,司机回头道:“到了。”司机满脸疲惫,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他本来不愿意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无奈林霖雨是他们局长的公子,只得勉强跑一趟,难免有点抱怨。 “谢谢,辛苦了!”林霖雨跳下车,掏出条烟递给司机。司机收了烟,倒转车头,绝尘而去。 林霖雨望着车子远去,吁了一口气,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蝴蝶谷四面都是青山,入口处由两块巨大的岩石包围,人站在岩石下,仰头望去,仿佛被包围在一口深井里。车子来的那条路一面靠山,另外一面却是极深的深渊,一望下去,看不见底。 林霖雨从谷口进入,转过几块岩石,眼前豁然一亮。 蝴蝶谷名为蝴蝶,果然不虚此名,谷中各色蝴蝶翩翩飞舞,如同大朵的鲜花漂浮在空中,四面青山隐隐,流水淙淙,地上长满鲜嫩的绿草,景色宜人。唯一有点杀风景的就是绿竹林中露出的房屋一角了。那个地方是一栋度假别墅。据说灵州市政府本来是预备在此建立一个度假村,将蝴蝶谷开发为一个新兴的旅游景点,无奈这里地势太过险要,施工不方便,才建立了一栋别墅,就已经因为交通和採石死了6个人。民间舆论沸反盈天,政府迫于压力,便将工程搁置一边,连本来准备修的路也只修了一半就草草了事。因此蝴蝶谷虽然艷名远播,真正前来的旅游者却少之又少,别墅的租金也就极其低廉,正好便宜了林霖雨这帮没多少钱的学生,将整栋别墅都包了下来。 林霖雨穿过幽凉的竹林,到了别墅门前,轻轻扣门。绿草和野花经烈日一晒,都蒸腾出一种好闻的山野气息,另人倍觉神清气爽。 别墅周身围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屋顶有点象西方的城堡,圆圆的一个顶盖,一根长长的避雷针直辞苍穹;而门则是模仿古代的城门,黄铜表皮上钉着许多大铜钉,还有一对兽环,扣门之下,兽环与铜门相撞击,发出悦耳的声音。 “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林霖雨不由皱了皱眉头。那女孩的声音中似乎隐含着某种惊恐的意味,以至于林霖雨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开门,是我,林霖雨。”他继续敲门,一边暗暗摇头——女孩子就是喜欢一惊一乍。 门无声地开了。 林霖雨走进门,不由怔住了。 别墅内开着灯,四面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住,透不进一丝阳光来。他的九名同学全部集中在正门的大厅里,看见他进来,他们全都露出复杂的表情,似乎是高兴,又仿佛是恐惧——恐惧?林霖雨不由暗自一笑,怎么会突然产生这种感觉? 林霖雨站在门口,等了几秒钟,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刚才来给他开门的刘莎也悄悄地退开了。大家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外人,只不过一天不见,这些平时玩得极好的同学似乎都变得陌生了。 是我神经过敏吧?他悄悄嘀咕一声,清清嗓子,在唇边展开一个微笑:“兄弟们,看见我怎么不欢迎啊?”他这样一说,那些同学互相看看,发出轻轻的笑声,渐而是大笑。 “小林子,”陈若望走上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这里这么偏僻吧!”陈若望是他们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平时俨然是老大哥,对大家都很照顾。其他同学也都纷纷走过来,亲热地跟他打招唿,一张张笑脸十分灿烂,打消了他刚进门时的异样感觉。 “外面很大的太阳,怎么不开窗?”林霖雨说着便要去掀开窗帘,就在这时,他听见好几个人同时惊叫:“不要!”声音惊慌莫名,而陈若望则已经扑上来拽着他往后拖。他愕然回头,发现大家面上都是一片惊惧,刘莎和冯小乐胆子最小,甚至眼泪都要出来了,鲁刚和粟诚则站在陈若望身后,身形将动未动,似乎是也要扑上来捉着他,坐在沙发里的江欢雅、岑宇扬、杨飞和白笑笑似乎都惊吓过度,有些发呆地望着他们,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心里又是一颤,将欲揭窗帘的手放下——所有的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了?”他问,“我一来就觉得不对劲,出什么事了?”他望着大家,可是每个人都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一个个心虚地垂下眼帘。他在他们脸上扫了一眼,将目光停留在陈若望的脸上。 第2页 陈若望尴尬地四处望望,和其他人交换了几个微妙的眼神,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林霖雨:“小林子,实际上,我们已经准备结束这次旅行了。”他停下来,等着林霖雨说话。 林霖雨没有做声,继续看着他。 陈若望嘆了口气。 “小林子,过来坐下。”杨飞坐在沙发上对他招招手。他依言过去坐下。大家都围拢来,坐在他的周围。 “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林霖雨问。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来说吧。”杨飞嘆了口气,“我们急于要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闹鬼!”“闹鬼?”林霖雨不能相信地望望其他人,大家纷纷点头。 “怎么闹的?”他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杨飞一楞,过了几秒钟才道:“就在这栋房子里,昨天确实闹鬼了,但是我们已经约定再也不提这件事情,因为实在太恐怖,我们都没有胆量再提。”他的声音小下去,低垂了眼帘,面色又变得苍白起来。 林霖雨绝对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正文 (2)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同学都不是胆小的人,杨飞和陈若望等人都是不信鬼神之说的,然而他们现在都是一副被吓破胆的表情,可见昨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很可怕,甚至可怕到了他们提都不愿意再提起的地步。 “你若是不愿意走,你就自己留下来,”白笑笑突然尖声道,“谁想留下来请自便,我是一定非走不可!”她的脸色白得有点发青,神色几乎有点狰狞了。林霖雨愕然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中,白笑笑一向活泼开朗、遇事大而化之,现在却变得有点不认识了似的。 似乎所有的人都改变了,林霖雨看着大家,心里又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他突然注意到,客厅里放着几个旅行包,数了数,一共九个,加上他自己一直提在手里的包,一共十个。也就是说,大家的行李都在这里了,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离开蝴蝶谷。以林霖雨对他们的了解,如果不是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实际上,粟诚和杨飞在学校里是以勇敢着称的,他们甚至曾经相约在学校后山的坟墓从中坐了一个晚上,赢来一顿丰盛的夜宵,但是现在连他们都极度害怕……。 “好吧,我们走吧。”他说,“但是我要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我会被好奇心憋死!”其他人又交换了几个含义复杂的眼神,林霖雨很不喜欢他们这种眼神,那让他感觉大家共享一个秘密,而他却被排除在外,好象他是一个局外人。 “可以,”陈若望说,“但是要等到离开这里以后。”“成交!”林霖雨说。大家都松了口气,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东拉西扯,每个人都渐渐恢復了常态,白笑笑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岑宇扬也慢条斯理地说他的冷幽默。 似乎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但是林霖雨注意到,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地偷看他,等他一注意到,立刻又将眼睛移开。他心里产生了很不愉快的感觉。 也许这别墅确实有问题,大家在这里住了一夜,仿佛都受到影响了。 他开始打量起别墅来。 这栋别墅内部结构十分简单,地面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中央一张大沙发和长长的木茶几,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巨大的吧檯。大厅两侧有几道门,分别通往活动室、厨房和洗手间,另外有一扇后门,被锁得紧紧的。大厅四面墙壁上,各有一扇窗对外,但是现在都被窗帘遮住了。 靠左边墙壁,是一道隐蔽的楼梯,直通二楼。林霖雨抬脚正准备上楼,被陈若望拉住了:“不要上去了,不是说了这里闹鬼嘛,没离开这里之前,大家还是都留在客厅吧。”坐到沙发上,和大家聊着闲话,林霖雨仍旧是觉得十分别扭,似乎有一层深厚的隔膜横亘在他和其他同学之间,大家的话题都有点不着边际,带着刻意的痕迹。 他不愿意再看别人的表情,因为那些表情,无论是热情还是嘲讽,都似乎稍微过度了一些,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只有将目光转开。 然而别墅内部如此简单,没有什么值得看的,这使他又一次注意到那些窗帘。 为什么要拉下窗帘?他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回想起他刚才想要拉开窗帘时大家的表现,他心里的疑虑加深了。 “这里闹鬼是吗?”他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那么为什么不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鬼怕阳光的不是吗?”谈笑声噶然而止,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有几个人明显的流露出紧张的表情,另外几个人虽然明显掩饰,但是从他们悄悄绷直的身体,也可以看出他们的紧张。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林霖雨觉得有点尴尬,咳嗽了两声,正待开口,坐在他身边的江欢雅突然说话了:“告诉他吧,”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来回摩挲,“反正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不如告诉他算了。”其他人没有作声,只是盯着她。 江欢雅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对林霖雨招招手:“你过来。”林霖雨正要走过去,衣襟却被白笑笑拉住了。 “欢雅,你是不是疯了?”白笑笑又害怕又生气,咬着牙道,“你是不是要吓死他?”江欢雅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第3页 “行了,笑笑,”杨飞轻轻拉开白笑笑,“让欢雅说吧,你还不相信欢雅吗?”白笑笑不情愿地松开手,林霖雨走到江欢雅身边:“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这里。”江欢雅指着窗边一处地面。 那一处地面,仿佛是被火烧过,红色的地毯烧成焦黑的颜色,有几处破了洞,露出下面的地板转来。地毯上微微散发出烧焦的味道。 “这里被火烧过,是你们不小心干的?”林霖雨问道。 江欢雅摇摇头:“不是我们,是太阳。”“什么?”林霖雨有点不太明白,“你们在这里放了凸透镜吗?”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江欢雅没有笑,依旧是苍白着脸,看着他,直到他渐渐止住笑声,尴尬地低下头去。 “我们刚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这里的窗帘,”整个大厅里只有江欢雅一个人在说话,其他人渐渐围拢来,注意地听着,“我记得,那时候,我的旅行包是被杨飞提着,因此我走在最前面,加上我一向喜欢阳光,所以,一进门,我便第一个冲过来开窗。这扇窗就在门边,我当然也就先掀开这副窗帘。”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大家都静静地等着下文。她看了看林霖雨,他脸上满是专注的表情,“你喜欢看恐怖小说么?”她忽然这样问林霖雨。 “我从不看那种东西,全部是自己吓自己。”林霖雨说,“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很喜欢看这种东西。”他微笑一下,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正文 (3) 江欢雅也微笑一下,继续说道:“我虽然喜欢看恐怖小说,但是我可以肯定,我们那天遇到的事情,绝对在任何恐怖小说里都没有出现过。我刚一拉开窗帘,还只露出一小道缝隙,一丝阳光窜了进来,落到我身上,我觉得十分温暖,但是那阳光投射到地毯上,却变成了火!” 她的眼睛陡然睁大,吓了周围的人一跳,她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又亲眼见到了当时的情形,“你看,这地毯这么厚,寻常的明火在短时间内都很难将它点燃,但是那阳光一落到地毯上,地毯竟然如同浇了汽油一般,瞬间燃烧起来。我当时吓了一大跳,赶紧跳开,窗帘自然就落了下去——阳光刚刚消失,地毯上的火,又立刻如同被水浇了一般,瞬间熄灭了。”她说道这里,已经十分激动,不由得停下来喘了口气。林霖雨只觉得她说的仿佛是天方夜谭,简直是在说故事,不觉露出一个不相信的表情。他看看其他人,他们的表情十分复杂,看不出内容,尤其是冯小乐,望着江欢雅,眼神有几分微妙,似乎含着一丝笑意。 “你不相信?”江欢雅问林霖雨,“你只是听说,当然不会相信。可是当天我们都惊呆了,站在窗前,看火起火灭,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知道,我们既然喜欢探险,当然不是胆小之徒,仅仅是这么一点奇异的火,绝对不会令我们害怕,但是就在火熄灭的同时,我们听到了哭泣声。”她又一次停下来,嘆了口气,“我有点累了,小乐,你继续说吧。”冯小乐听到江欢雅的话,似乎呆了呆,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那是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我们当时听了,都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以为房子里有个女人,于是陈若望便大声问:‘谁啊?‘”说到这里,她望了望陈若望,陈若望点点头,似乎是贊同她的话,她微微一笑,又道:“可是没有人回答。粟诚脾气急噪,扔下旅行包便在房中四处寻找,想要找出那个哭的人来,我们也跟着一起找,可是几乎将房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更加奇怪的是,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哭泣声总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我们耳边,我们分散到楼上楼下地找,可是每个人都肯定那个哭泣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不远。找了很久,我们终于有些害怕了,再想到那道奇怪的火,更加心神不安,大家聚在客厅中,有些拿不定主义。就在此时,那哭泣声突然停止了,洗手间却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好象有个人在用手拨水,我们一起冲到洗手间,只看见浴缸里慢慢地装了一缸清水,表面浮着沐浴液的泡末,这倒罢了,”她忽然睁大眼睛,凑近林霖雨,压低声音,“但是,没有任何人靠近浴缸,甚至连轻微的震动也没有,浴缸里的水和泡末却不断自动扬起,就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那里洗澡。那时候我们已经很害怕,但是,更加可怕的却在后头。”她咽了口唾沫,林霖雨已经听得十分入神,不断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其他人也是一副又害怕又想听的神情,这使得冯小乐不禁有些得意,目光飞快地扫了江欢雅一眼,继续道:“我们正要退出的时候,那浴缸里的水突然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出——涌出的水那么多,不但浇得我们全身湿透,连客厅里的地毯也湿了大半。”林霖雨看了看地毯,干燥异常,没有一点湿处,不由露出诧异的神情,冯小乐注意到他的表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只比你早来一天,地毯不可能这么快就变干?嘿嘿,你一定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当时都已经惊慌莫名,一股脑地往外沖,这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副窗帘忽然无风自扬,阳光从窗口透进来,金光闪闪,但是这金光落到地毯上,又变成熊熊火焰,凡是有水的地方,都燃烧起来,连我们身上,也在疯狂地燃烧,就好象刚才浇在我们身上的,不是清水,而是汽油。我们粹不及防,一个个在地上乱滚乱爬,想要灭了火,但是地上是一片火海,又怎么会灭得了?我想要逃出去,陈若望却拉住了我,他说,既然太阳光会点燃我们身上的水,那么出去暴露在太阳下,岂不是自寻死路?那火虽然在身上燃烧,却一点也不痛楚。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听见那个哭泣的声音,哭了一阵,火又倏然而灭,地毯上和我们的身体,没有留下一点火的痕迹,连先前的水迹也没有了。我们面面相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继续在这别墅里呆下去了,当下提了包便打电话联繫车子要出去,不料旅游局的人回话说,最快也要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才有车。当时已经是下午,如果从这里走出去,到有车的地方,至少也要走四个小时,我们没有办法,只得留在这里住了一夜。”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第4页 “继续呀,后来呢?”林霖雨追问道。 “说完了,”江欢雅说,“你不是问我们为什么不肯打开窗帘吗?这就是原因,至于后来的事情,我们真的不愿意再提起,只希望旅游局的车快点到。”说着她看了看墙上悬挂的大钟。 林霖雨虽然听说这样离奇的事,但正因为太过离奇,简直有点离谱,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种事情。然而其他人的面色都十分凝重,又显然不是假的。依照林霖雨的脾气,他是很想再在这里住一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其他人都如此害怕,他也就不便提出这个要求,只得作罢。 “车子什么时候来?”他问。 “应该快到了。”陈若望说。每个人都流露出期盼的表情。 正在此时,忽然一道电光横贯客厅,过了几秒钟,一声炸雷在屋顶滚过,空气中迅速浮起水腥味,没过多久,只听见外面响起了鼓点般的雨声。大家纷纷掀开窗帘朝外看,只见漫天乌云翻卷,银亮的雨丝如同面条般一根根直往下落,四处狂风涌动,花草树木俱在风中起舞,空气温度迅速下降,蝴蝶谷提前进入了黑夜。 “下雨了。”岑宇扬忽然低声道。 一只白色的蝴蝶被雨打得跌跌撞撞,不断往窗玻璃上撞,想要进来避雨。刘莎看它可怜,将窗户微微开启一道逢,强烈的风立刻夹着雨水从缝隙中勐灌进来,蝴蝶却被风雨吹落了。刘莎不由嘆了口气。林霖雨知道她一向很喜欢小动物,遂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蝴蝶天生天养,等雨一停又会飞起来的。”刘莎微笑一下,两道愁眉却始终没有展开。 茶几上的电话在此时刺耳的响起。 “餵?”杨飞接过电话。 “是不是旅游局的车来了?”白笑笑期待地看着他。 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话,杨飞的脸色骤然改变:“一点办法也没有吗?”他的神色突然如此紧张,让大家都不由担心地看着他。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杨飞沉默了一阵,低声问:“要多久?”对放又说了几句话,杨飞黯然道:“好的,谢谢,再见。”放下电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嘶哑:“旅游局的车,到了蝴蝶谷外……。”大家都没有做声,静静地听他的下文。 “但是,”杨飞低下头,“山路被暴雨冲垮了,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进来,修好路至少需要一个星期。”屋内变得格外安静,只有风雨的巨响在迴荡。 过了不知多久,江欢雅低声道:“那么,我们要在这个别墅里住一个星期?”其他人没有说话。所有人当中,只有林霖雨没有觉得失望,他正想继续留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们非走不可。 “若望,天快黑了,带我去我的房间看看吧。”林霖雨道。陈若望被刚才的消息弄得有点魂不守舍,随口答应了一声,便带着他往楼上走。林霖雨一边上楼一边回头,见楼下诸人依旧是一副失望的表情,不言不语。 他只得暗暗嘆息一声。 楼梯是螺旋式上升的,十分狭窄,仅容一人走过,走到一半便看不见楼下的动静,只有陈若望高大的身影在前面带路。天色本已经和夜晚一般黑,二楼没有开灯,一楼的灯光也在楼梯的转折处嘎然而止,无法传到楼上来。因此走到一半时,他们几乎就是在摸索着上楼了。 正文 (4) 上了二楼,更加是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陈若望在前面走着,跟着脚步声一步步走过去,依稀是到了一扇门前,陈若望将门拧开,走了进去。林霖雨跟进去,随手将门关上。 “开灯吧,若望。”林霖雨随口道。 但是陈若望没有出声。 林霖雨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间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刚才分明是陈若望开门带领他进来的。他只得摇摇头,暗笑自己荒谬。 “若望,开灯啊。”他又一次说道。 他听见黑暗中传来“啪”地一声开关的声音,电灯倏然亮了一下,突然又黑了下去。 然而那一下的光亮,已足以让林霖雨看见一点东西。 他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却绝对不是陈若望。 他正想仔细看看,灯光却陡然熄灭。 “若望?”他轻声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回答。 他不由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大家苍白而恐惧的表情,连同那个别墅闹鬼的故事,刺激着他的寒毛一根根竖起。 “小林子。”门外突然传来陈若望叫他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陈若望在这间房间里,然而这声音怎么会在外面响起? 如果房间里的不是陈若望,又会是谁?除了他自己和陈若望,其他人都集中在楼下大厅。楼梯那么狭窄,绝对不可能有人从楼下上来而不经过他身边,也绝对不可能有人经过他身边而他会不知道! “小林子,你慢点走,这里的灯坏了。”陈若望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林霖雨透过墙壁仍能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而在陈若望的脚步声里,还夹杂着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也就是说,陈若望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第5页 林霖雨再也忍不住,急忙冲到门边,奋力拧开门,就要冲出去。 但是,他一冲进门中,不到一秒钟,便立刻撞到一个软绵绵的躯体,鼻腔中也闻到一股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的,是许多柔软的衣料。 他赫然竟是撞进了一个大衣柜! 他一时惊呆了,有几秒钟没有说话,张大口不住喘息,而那个被他撞到的躯体,已经顺势倒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大叫一声,狂叫道:“若望,若望!”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变形,完全不是他本来的声音。 他只听见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冲上了楼梯。 灯光陡然大亮,粟诚和杨飞首先出现在门口:“小林子,你没事吧?”然而他们没看见林霖雨,没看见任何人。在林霖雨发出狂叫的房间里,只有空空的床和家具,没有人的影子。 他们不由呆住了。 其他人随后赶来,也不由得呆住。 呆了一小会,他们立刻大声叫林霖雨和陈若望的名字。 “我在这里。”陈若望的声音从对面的房间传出来。 这里的房间共有十一间,环绕成一圈。粟诚他们推开的是正对楼梯的房间,而陈若望的声音,则从与这间房间相对的另外一边传来,他们只得绕过一个半圆,走到那边房间里。 陈若望独自站在房间中,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们:“出了什么事?我好象听到小林子的叫声?”粟诚狐疑地看着他:“他叫得那么大声你没听到?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他哪里去了?”陈若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哪里去了?他不是就在你们前面?”粟诚等人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你说什么?”他们前面除了陈若望,没有其他任何人。他们朝前后左右都看了看,仍旧不见林霖雨的踪影。 陈若望额头开始淌下冷汗:“小林子,你怎么不说话?”粟诚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直看得他极不自在。他面色本已惨白,如今更加有几分惨绿。 “小林子,你说话好么?”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前面。他的目光似乎真的是正在盯着某个人看,但是其他人只看到他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大家的目光充满怀疑和恐惧。 陈若望一边不住抹汗,一边走近林霖雨。他分明看见林霖雨站在他和粟诚之间的地方,看着他微笑。他伸出手,碰了碰林霖雨,分明是柔软温暖的人的身体,为什么其他人就是看不见? 然而接下来,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就这样穿透了林霖雨的身体,而林霖雨,依旧保持微笑,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他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抬起那只手,举到自己面前,仿佛要将那手掌看个清楚。 粟诚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粟诚厉声道。 陈若望慢慢抬起头,一个个地看过去,看着这些好朋友们。这些朋友,竟然都那样怀疑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露出少许的信任。 他忽然惨笑一声,往门外走去。 大家不知为何,竟然都纷纷让开道。 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他,也没有一个人敢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陈若望慢慢地走下楼梯,走到大厅,忽然大叫一声。 正文 (5)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看见林霖雨。 林霖雨站在大厅中,面色苍白,喘息未定,看见他下来,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迎上来:“若望,你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很大,楼上的粟诚等人也听到了,只听见又是一阵楼梯乱响,大家都跟下楼来。 “小林子?”杨飞第一个冲上来,握着林霖雨的手,“你到哪里去了?”他们一冲下来,陈若望又是全身一震,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止住,只是摇头嘆息。 林霖雨茫然地摇头,他望着陈若望:“这间别墅的确有古怪。”听得他这样一说,陈若望露出一个十分怪异的表情,似乎是惊讶,又似乎是害怕,林霖雨朝他走近一步,他却勐然往后一退,才退得一步,却又立刻站住,喃喃道:“不可能是你,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你!”“你说什么?”林霖雨大惑不解。其他人却仿佛都听懂了陈若望了话,本来已经握着他手的杨飞,突然松开手,也是一样后退,一边退一边摇头:“怎么会是你呢?不可能!”粟诚等人望望他,又望望陈若望,显出极度迷惑的样子。 林霖雨再次分明地感觉到他们隐藏着一个秘密。 “到底怎么回事?”他直盯着陈若望。 其他人也都望着陈若望,似乎他们也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 而陈若望的表情,也是万般疑惑,仿佛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么?”江欢雅突然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如将自己遇到的事情都说出来,或许可以弄个明白。”她的提议一出,大家纷纷表示贊同。林霖雨首先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拍拍他身边的位置:“若望,坐下来说。”但是陈若望迟疑地看着他,并没有坐到他身边,而是坐到了一米外的一张椅子上。 第6页 其他人也都没有坐沙发。 大家都小心地与林霖雨和陈若望保持一定距离,陈若望苦笑一下,表示理解。而林霖雨却有些愤怒,腾地从沙发上站立起来,一个人远远地离开人群,走到窗边,深吸一口雨中潮湿的空气,这才觉得心中郁闷稍解。 “谁先说?”他冷冷道。 大家都默不作声。陈若望见林霖雨表情非常难看,只得清了清嗓子:“我先说吧。”他张嘴欲说,却发现一时很难说清楚,只得皱眉苦笑:“大家不如跟我们上楼,边走边说,坐在这里说,只怕说不清楚。”大家交换一个眼神,望了望隐藏的楼梯,心里都十二分不愿意再上去。然而想到要在这里住一个星期,这种奇怪的事情如果不弄清楚,这整整七天又如何度过? 于是大家再次上楼。 这次上楼,因为已经有所准备,先提了一个手电筒,一上来就立刻打开走廊里的灯,四处豁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若望在前领路,沿着走廊,朝他先前从里面冲出来的那间房间走去。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响起。走了几步,陈若望勐然站住,转过身来,望着大家:“不对”他面色煞白,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大家。大家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跟在他后面的林霖雨低声道:“什么不对?”未等到回答,粟诚也低低惊唿一声:“是不对!”他这么一声惊唿,其他人也跟着“啊”了一声,面色也都改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可怕事情,有几个人甚至准备掉头下楼。只有林霖雨什么也不明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怎么了?”没有人回答他,沉默了一阵,陈若望一咬牙,加快脚步,朝那间房走去。林霖雨正要跟上,却发现其他人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有些惊讶,不由皱着眉头扫了他们一眼,自己跟了上去。其他人被林霖雨这么扫了一眼,竟然都露出心虚的表情,互相望了望,竟似乎不敢对视,低下头去。粟诚和杨飞不约而同地嘆了口气,想了想,也跟着走上去。 由于他们当时下去得匆忙,谁也没有想到关门,那房间的门仍然大敞着。陈若望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到了门口。刚刚抵达门口,他便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正好撞上跟在他身后的林霖雨。 “怎么了?”林霖雨一边问,一边走上前,朝房门内看去。 那间房内堆满杂物,看来是个专放杂物的房间,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狐疑地回头望望,陈若望额头冷汗涔涔,张大嘴望着他,十分害怕。粟诚和杨飞也已经走了过来,两人身材高大,站在林霖雨身后,越过他的肩头望去,只看了一眼,两人也是同声惊唿,往后退去。 林霖雨终于忍耐不住,转过身,面对他们,愤怒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和我打哑谜了!”他的愤怒起了作用,陈若望抹了一把冷汗,分开杨飞和粟诚,走到他身边,指着房间道:“就是这里。刚才,我就是带着你进了这间房。”“是吗?”林霖雨又一次打量着这间房间,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是。我进的那间房,有一个巨大的衣柜……。”说到“衣柜”两个字时,他突然打了个寒噤。 陈若望的表情又变了变,他的面色本已惨白,这番一变,却又变得通红,然而这红色只迅速一闪,復又恢復惨白。他喃喃道:“真怪,真怪,这里怎么会有衣柜?”“不错,”粟诚也喃喃道,“这里只是杂物间,没有衣柜,也没有床,也没有桌子和椅子——莫非,我们记错了?开始并不是这间房?”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精神也振奋起来:“是的,一定是我们记错了……”“没有记错,”杨飞苦涩的声音打断了他话。杨飞指着门上飘飞的一片破布:“你看,这是我们刚才出来得匆忙,我不小心在门上挂了一下,留下来的。”几人又是惊疑地对望。 正文 (6) 留在他们身后的其他人,这时也已经慢慢走过来,看见房间里的景象,面色也变得和他们一样难看。 林霖雨只感觉有一团烟雾笼罩在别墅里,谁也不知道完整的细节,大家都不知道其他人遇见了什么。他在楼上那一小段时间里的遭遇也是非常令人骇异的,然而自从下楼,直至现在,他竟然一直没有机会找个人说说他的遭遇,也似乎没有人关心他遭遇了什么事情。这令他分外憋闷。 “你们不想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么”他决定先说。说完这句话,其他人仿佛有些惊讶,望着他,有点发呆的样子。粟诚轻轻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来。他看了看其他人,没有人表示反对。 于是他慢慢地说起了自己遇见的事情。 走廊里虽然灯光明亮,但是大家都各自被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所惊吓,加上林霖雨的描述也确实令人心惊,几个人不由越来越靠拢,女孩子们将手紧紧攥在一起,以驱赶越来越重的恐惧。等到林霖雨说到衣柜里那个躯体朝他身上倒下来时,有三四个人同时发出惊唿。 “后来怎样?”刘莎的声音有些变调,睁大眼睛问他。 林霖雨嘆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那个沉重的躯体,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倒在林霖雨身上时,他的确是非常害怕,以至于他发出了尖利的叫喊声。 第7页 喊过之后,他便听见大家上楼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人打开,灯光刷地亮起来,粟诚和杨飞出现在门口。他来不及说什么,立刻低头看倒在自己肩上的是什么。 在灯光下,可以看得分明,倒在他肩上的,并不是什么人的身体,而是一个装满了破布的袋子,袋子里还塞着一些鸡毛,那股腥味便是鸡毛所发出的。他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他看见陈若望站在他面前,他立刻伸手出去,想要拍拍陈若望的肩膀,却不料,他的手就这样穿透了陈若望的身体,仿佛穿过空气一般轻松。 他目瞪口呆。 “不对!”他说到这里,陈若望、粟诚和杨飞同时打断了他的话,令他全身勐然一震:“有什么不对?”杨飞正要开口,江欢雅道:“一个一个地说罢,我看这事古怪得很,大家一起说,恐怕说不清楚!”杨飞等人张大嘴,半天没有做声,终于点点头,示意林霖雨继续说下去。 林霖雨接下来说的话,却又让他们吃了一惊林霖雨正在发呆,却看见陈若望大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其他人也跟着跑了出去。他楞了一下,正要也跟上去,灯却在这一剎那突然熄灭了。 突然陷入黑暗之中,他本能地凭着记忆朝门口走去。 从陈若望冲出门,到灯黑,之间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从林霖雨站立的地方,到房间门口,不会超过2.5米的距离。 因此林霖雨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弄错门的方向。 然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一直走,终于发现不对劲——这个房间远没有这么大,他走了这么久,早就应该到了门口。 冷汗从他背上一粒粒地冒了出来,他不知自己是应该继续走下去,还是回头。 或许,自己已经在无意中出了门?他心存一丝侥倖。 忽然有一丝风吹来。 有风,就是有一个开放的空间,这么说,他的确是走出来了 ?他惊疑不定,迟疑地摸索着继续前进,不久便摸到了一排光滑的扶手。 这是走廊的扶手,上楼时曾经摸到过。沿着扶手朝前走,他慢慢下了楼。 他本以为会看见那些先冲出门的人,但是楼下的大厅,却是静悄悄、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觉有些晕眩。 正在此时,陈若望从楼上冲下来了,而其他人,也紧跟在他身后。 “以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林霖雨道。 “不是,不是这样的!”陈若望嘶哑着声音道。林霖雨望着他:“那么,你说是什么样的?”陈若望喘了口气,将他所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若望领着林霖雨到了楼上,由于楼上很黑,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一路摸索。他很想将灯打开,怎奈他也只在这里住过一夜,昨夜的灯也不是他打开的,一时竟然找不到开关。 他只得凭着直觉,先带着林霖雨朝杂物间走去,一路上,他不断和林霖雨说话,却没有听到人回答,只有脚步声跟在后面。说到后来,他也没趣,只得住口。 摸索到杂物间,他打开门,将灯打开,不料灯光只闪了一下,就灭了。 “小林子!”他高叫一声,却没有听到回答。 他正要再叫,却蓦然听到一声惨叫从外面传来,正是林霖雨发出的,他不由一呆,正要冲出门去,却被墙上的一枚钉子勾住了衣角,急切间无法挣脱。 不多时,粟诚和杨飞便出现在门口。 “后来发生的事,你们都看见了。”陈若望无奈地道。 他和林霖雨的叙述,显然有诸多矛盾之处。 谁在说谎? 正文 (7) 其他人在他们两人脸上扫来扫去,狐疑猜测。杨飞道:“若望说得不错,我们都看见了。”“你说什么?”岑宇扬道,“我们看见的情况,岂不正是和小林子说的差不多?”“什么?”杨飞变色道,“你说什么?难道你看见的不是若望?”“难道你看见的不是小林子?”江欢雅和白笑笑同声道。 陈若望又苦笑一下:“大家各自说罢,我早就知道情况很不对劲。”空气如蹦床一般绷紧,大家的目光中充满怀疑和恐惧,每个人的胸口,都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说吧。”粟诚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道。他慢慢地将他冲上楼梯至看见陈若望的经过说了出来,“在这间房里,我只看见若望,没有看见小林子。并且,”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并且这间房,在那个时候,并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时候,这房里有一张床,有桌子,有椅子,”杨飞接道,“和别的卧室没什么两样。可是那时候我们的注意力都在若望和小林子身上,谁也没想到,这本来是杂物间,根本不应该有床和桌椅。”现在这个房间,凌乱地堆放着许多杂物,不要说床,连一张完整的椅子也没有。 “但是我看到,却不是这样。”江欢雅冷静道,“我没有看见若望,也没有看见床,只看见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一个衣柜,什么也没有。小林子站在大衣柜前,肩膀上靠着一个大麻布袋,当时你们正站在我前面,”她指着杨飞和粟诚道,“小林子的神情,仿佛是前面有一个人,伸手似乎要拍那人肩膀,我正要问小林子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人却突然转身跑了,我也就跟着跑。”“我们跑的时候,走廊里是很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岑宇扬接着道,“但是我们很慌,仍旧是跑得很快,到了楼下,却看见本应该在我们后面的小林子,已经在大厅里,而若望,也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跑到了我们前面。”“大家看见的都不一样,”陈若望喃喃道,“欢雅,你们没有看见我,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在这房间的门口,除了粟诚和杨飞,我也没有看见其他人。”“我们是不是都疯了?”刘莎嘴唇失色,低声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没有人回答她,因为谁也不知道答案。 第8页 过了许久,一直没有说话的鲁刚突然说到:“那就是说,在刚才那一阵,若望和小林子互相看见,但是互相无法触摸;若望除了小林子外,只看见粟诚和杨飞;小林子也是一样,除了若望之外,只看见他们两人;粟诚和杨飞没有看见小林子,却看见了若望;而我们这几个人,则看见了小林子,没有看见若望;我们和粟诚他们可以互相看见。是不是这样?”大家听了他的话,默默地想了一阵,纷纷点头。 “我看我们不要再想了,”白笑笑道,“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想清楚。就算我们中间有鬼,也不可能会出现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完全找不到规律!”“我们中间哪来的鬼?”江欢雅静静地道,“你不要乱说话。”白笑笑看看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我的房间在哪?”林霖雨突然道。大家都吃惊地看着他,好象对他此时还有闲心关心房间的问题感到惊讶。他耸耸肩,笑了笑:“天已经黑了,我总要有个地方过夜,是不是?”“还是我带你去吧。”陈若望说着便要走。 “等等,”粟诚跟上来,“我也去。以后大家行动时,最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不要落单,也不要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若望你不记得了?”陈若望定定的看了他一阵,嘆了口气:“是,是我煳涂了。” 林霖雨的房间,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那一间,在它的正对面,就是杂物间。粟诚他们起先听见林霖雨的惨叫声,正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 “这间房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个大衣柜?”陈若望突然道。 林霖雨听得心头一惊,赶紧推开门,一看之下,松了口气:房间内没有什么巨大的衣柜,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 他们将东西放好,便走了出来。 其他的人已经将楼下各人的旅行包提了上来,原本是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现在也只得重新拿出来。 楼上一共十一间房,除去杂物间,正好一人住一间房间。林霖雨房间左边,依次住的是陈若望、刘莎、冯小乐和鲁刚,右手边,依次是粟诚、江欢雅、岑宇扬、杨飞、白笑笑。大家默默地整理好房间后,便一起去楼下吃晚餐。 发生了刚才的事情,谁也没有心情做晚餐,好在冰柜里不缺面条,冯小乐发挥手艺,煮了十大碗面条,大家就着几袋熟食,随便对付一下。餐厅里只听见哧熘哧熘地吸面条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面条吃完,还只有8点多钟,谁也不习惯睡得那么早,有人打开了电视机,大家便坐在一起看电视。其实看电视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大家都害怕上楼去,然而坐在客厅里又无话可说,有电视机喧譁着,可以掩盖尴尬的气氛。 林霖雨觉得这种情形很不正常。在发生了那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惊疑、恐惧、慌乱和各种猜测都是正常的,然而在这别墅里,除了最初引起的慌乱之外,大家似乎都刻意地想要迴避对这件事的讨论。好几次他提起这个话题,却没人响应,被轻描淡写地忽略过去了。尤其令他不解的是,他的这些朋友,平常都是玩闹惯了的,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今日却都沉默非常,似乎根本没有交流的欲望。 他们到底怎么了?他又一次深深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 别人不讨论,却不能阻止他自己思考刚才遇到的事情。然而无论怎样想,他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觉得这件事情太混乱、太没有逻辑性,即使是鬼做的,也似乎太无章法。他们都说别墅闹鬼,但是除了地毯起火的事情之外,他们又不肯说得更多,这反而更加激发了林霖雨的好奇心。 这间别墅,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好不容易挨得夜深了,大家各自睡去。 白天经歷了那件事,林霖雨一时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良久,听得窗外的风雨之声慢慢平息下去,夜晚变得寂静无声,他的眼皮也渐渐沉重,迷迷煳煳似睡非睡之间,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从楼下传来的,似乎是一个光脚板的人,在楼下沉重地走来走去。 或许是谁上厕所吧?他想。不再理会,翻了个身,便要沉入梦乡。 那脚步声在楼下盘垣一阵,慢慢地往楼梯上走来。走路的人没穿鞋子,脚板走在地毯上,本应是很轻的声音,但是那人却同时用手拍打着栏杆,一路“啪啪”之声不断。 林霖雨的房间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那人上得楼来,“啪啪”之声消失,林霖雨猜他或许是回房了,只是不知道是谁。正在猜测间,忽然有人“笃笃”地敲他的门。 这么晚了,谁来找他?林霖雨藏身于温暖的被中,实在懒得起床,大声问道:“谁呀?”门外的人并不回答,仍旧是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林霖雨无可奈何,只得起床。他坐起来之际,听得两旁房间一片细细的脚步声,似乎陈若望和粟诚也下了床。 尚未走到门边,他便听见粟诚和陈若望的房门同时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他们发出一声惊唿。 敲门声在这剎那噶然而止。 林霖雨飞步跑去,将房门打开。走廊里的灯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门口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陈若望和粟诚从自己房间探出半个身子,呆呆地望着他门前的地面。他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门前地毯上,有一串红色脚印。那脚印只有长着脚趾的前半部分,却不见脚跟,似乎留下脚印的人,是踮着脚走路的。 第9页 脚印从楼梯口通向他门前。他冲出门,朝楼梯上望望——楼梯上深色的地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三人对望一眼,目中尽是惊恐的神情。陈若望和粟诚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脚印。 “是血迹。”粟诚说。 林霖雨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都出来吧,”粟诚忽然大声说,“我知道你们都听见了。”林霖雨正不知他是在对谁说话,只听见各个房间里一阵骚乱,大家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个个都是一副惊惧的表情。 原来这个夜晚,竟是谁也没有睡着。 “每个人都要验一下脚印。”粟诚说。其他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本能地将自己的脚动了动。 “恐怕没用。”杨飞穿着睡衣,足上拖着一双棉布拖鞋,揉着眼睛看了会地上的脚印,“你们仔细看这脚印。”地毯是深棕色的,血迹印在上面,是一种暗红。 足印在纹理鲜明的地毯上,早以失去了留下足印的那双脚本身的纹理,加之在地毯上渲染扩大,连本来大小也无法辨认,更加无法从脚印推断脚印的主人了。 似乎大家都松了口气。 正文 (8) 林霖雨觉得十分奇怪,忍不住问了出来:“粟诚,你为何要大家验脚印?难道你怀疑自己人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想问的是,难道粟诚竟然怀疑自己人是鬼?敲门声是在粟诚他们开门的一剎那停止的,他一打开门,就不见人影,难道那个人会飞?何况,除了门前这块地方,其他地方都没有脚印,这岂不是奇怪?经过了白天的事情,本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林霖雨,也不由自主地将此事归结于鬼怪所为了。这些事情,他能够想到,粟诚自然也会考虑到,却依然要大家验脚印,这说明,粟诚显然怀疑脚印是自己人留下的。 也就是说,粟诚怀疑自己人中间有鬼! 林霖雨想到这里,忽然不寒而慄。 他再想到大家今日古怪的态度,瀰漫于众人之间不信任的气氛,不由越来越是惊恐——难道粟诚怀疑竟是有道理的?他凭什么这样怀疑?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背上冷汗早冒了一片,粟诚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挥了挥手,叫大家去睡觉。 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异议,似乎谁也不曾听到他问的那句话。 他更加觉得事情古怪。 “粟诚………”大家散去后,他张口欲问,粟诚却转过身,给他一个背影:“睡吧,小林子。”说完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林霖雨独自站在敞开的房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走廊上暗红的脚印,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让他打了个寒噤,赶紧进了房间,关上门。 躺进被窝,他却是再也睡不着。 为什么大家对这行血脚印,开始表现得如此惊慌,但立即又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一点也不追究,就这样去睡了?这完全不符合他们的性格。 他越想越觉得古怪,却始终无法想得明白。 在他没有来的那一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左思右想,在床上折腾了不知多久,直到东方泛白,他才沉沉睡去。 林霖雨平时有长跑的习惯,每天早晨都会在7点钟准时起床,跑上几圈。时间长了,不用闹钟,7点整必然会自己醒来。这天也不例外,虽然前夜睡眠严重不足,他还是在准7点便睁开了眼,看了看时间,翻个身,又继续睡。这一次睡,却怎么样也睡不塌实,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耳边只听得其他人陆续起床的声音,还有人在门前走廊里走动。闹了不知多久,大家似乎都下楼了,楼上终于安静下来。他将被褥卷紧一点,换了个姿势,仍旧不肯睁开眼。 “喀哒。”一个极轻微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迷煳中他辨认不出那是谁的房间。他有些奇怪:大家都已经下楼,又不曾听见上楼的声音,怎么会有这种声音传来? 可能是风吧?他懒得多想。 过了几分钟,隔壁又传来“喀哒”一声轻响,接着,他听见自己的房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他夜里是锁了门睡的,因此别人无法从外面将门打开。 “谁呀?”他大声问,眼睛还是闭着的。 门外声息全无。他又等了一阵,再没有任何声音。 奇怪,是谁啊?怎么不敲门呢?他似睡非睡间迟缓地疑惑着。 敲门? 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闪过,宛若一道电光撕破黑暗,他一下子睡意全无,蓦然从床上坐起来。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神秘的敲门声,以及那一行古怪的血脚印。 难道又是那个人来了? 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立即一跃下床,冲到门前,飞快地拧开门。 门外,是空荡荡的走廊,灯已经全部熄灭,但是并不象前一天一般的黑暗,只是光线暗淡一些,却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二层楼,只有他一个人。 刚才是怎么回事?他疑惑地左右看了看,回到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也已经能看得清东西。一道微弱的晨光从窗口射进来。外面,暴风雨不知何时停了,太阳却没有出来,满天密布着灰色的阴云。 第10页 他又看了看时间:已经是9点半了。他赶紧穿好衣服下楼。 楼下,杨飞、粟诚和陈若望三人正在看电视,其他人却不在。见他下来,陈若望站起身笑道:“睡得好吗?”他摇摇头:“他们呢?”“他们都出去玩了。”杨飞说,一边递给他一碗白米粥,上面盖着几片咸菜,“吃吧,是冯小乐的手艺。”他闻了闻,果然很香。冯小乐的父亲是酒楼的大厨,她虽然没有跟随父亲学习,但是平时耳濡目染,倒也练出了一手家常妙技。这碗白粥煮得令人垂涎欲滴,他赶紧漱洗完毕,坐到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喝粥。杨飞见他如此贪谗的模样,笑道:“看来冯小乐这1个小时没白干啊,一碗粥就让大家都露出本来面目拉!”“1个小时?”他惊讶地道,“煮粥要这么久吗?”其他三人笑而不答。 “冯小乐呢?”他一边喝粥一边问。冯小乐不是美女,但是长得眉清目秀,性格温和,兼且做得一手好菜,是全班男生心目中贤妻良母的标本,追求者甚众。林霖雨虽然不是她裙下之臣,但是也非常喜欢她。 “她也出去了,”杨飞说,“快点吃,吃完到谷里转转。”林霖雨飞快地将粥喝完,几个人一起出了别墅。 正文 (9) 蝴蝶谷形状狭长,以谷中多蝴蝶得名。谷口朝南,西边是一片肥沃的谷地,长满各色花草,从西边山上留下一股泉水,汇到谷地中央,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潭边排布着桌面大小的石块,被水沖得光可鑑人。潭水满溢出来,顺着谷中南高北低的地势,弯弯曲曲朝北方流去,形成一条蜿蜒细长的溪流,穿越西北方向密密从从的树林,到山脚下打个迴旋,仍旧形成一个池塘。北方的山与其他三面的山不同,形状稍微突兀一点,树木稀少,山上以乱草和巨石为多。东边则是一熘菜地,和一系列矮小的山冈,山冈上覆盖着绒毛般的嫩草。 别墅位于谷中央竹林之中。林霖雨等人出门后,直往西走,不多时便听见溪水潺潺,谷中花草夺目而来。四人行至水潭边,各各捧起一捧潭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春天的潭水冰凉透骨,潭中荡漾着融融绿意,仿佛是潭边低垂的长草融化在水中一般。 “真美!”林霖雨抬起头来,团团望着四面景色,由衷赞嘆。 “你们也来了!”说话间,西边山上下来几个人,领头的是鲁刚,跟在后面的是江欢雅和刘莎。 大家一见,都很高兴。刘莎挥舞着在山上采的一束花,十分兴奋。那花似乎是才从土中拔出,根部还带着大团的泥土,刘莎将花在潭水中小心清洗,其他人在一边慢慢说话。 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中,昨日的阴霾仿佛已经消散了。 也许昨天是我多心了,林霖雨想。他看了看大家,每个人都似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并没有什么异样。 刘莎将花清洗完毕,便待将花从水中取出,一提之下,似乎花根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心疼这些花,将手探入花根,慢慢摸索,却摸到有一根细细的铁丝,牢牢地缠在花束上,急切间解不开。 “这是怎么回事?”刘莎向其他人求援。大家见她遇到了难题,纷纷取笑一番。鲁刚探手入潭中,抓住那根细铁丝用力一拉——男生力量大,花束连同铁丝都被拉出水面。 “奇怪!”鲁刚忽然一皱眉,不顾刘莎强烈要求他快点将花束从铁丝中解救出来,反而探头朝潭中望去。 “怎么了?”粟诚问道。 他皱着眉头,将铁丝慢慢往上拉:“这上面好象繫着什么东西。”那铁丝十分长,鲁刚愈往上拉,愈觉手中沉重。大家全都探头望着水潭,好奇地想要知道铁丝另一头拴着些什么东西。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大团东西被拉出水面。大家一见这东西,都不由一怔。 铁丝的另一头,赫然是几双捆绑在一起的拖鞋。这些拖鞋,每一只内部,都浸透了鲜血,被水一润,显得越发鲜艷,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些拖鞋。”江欢雅道,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不会是我们别墅里的拖鞋吧?”她这样一说,大家都觉得心中一寒。 拖鞋以这种方式沉于水中,一定是有其特殊的原因。别墅昨日刚刚发生那些事情,大家心情才稍微平復一点,却又发现了这些拖鞋。 这些拖鞋,为什么会被沉没在水中?鞋上为什么沾满鲜血?它们是不是就是大家昨天夜里穿的那些鞋子? 几个人心中产生了同样的疑问。 不管怎么说,这几双拖鞋的出现,彻底毁掉了大家好不容易调节起来的轻松气氛,天空中阴云似乎更加浓重了。 “又要下雨了。”陈若望望着天空喃喃道。 “回去吧。”杨飞将那些拖鞋提在手上,站起身。 没有人反对,大家默默地朝别墅方向走去。 到了别墅门前,远远的就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在那里张望。那人面色苍白,长发过肩,表情十分紧张,正是白笑笑。 见他们回来,白笑笑松了一口气:“你们总算回来了!”“怎么了?”陈若望看看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白笑笑的神色惊慌不定:“他们不见了!”“不见了?”陈若望疑惑地问,“什么意思?”白笑笑咽了口唾沫,和他们一起走进别墅,边走边说。 第11页 早晨吃过粥之后,白笑笑便和岑宇扬、冯小乐一起,去西边的谷地上游玩。那里风景迷人,蝴蝶飞舞,让几个人开心不已,暂时忘记了别墅里发生的事情。 白笑笑记得,当时他们三个人,坐在水潭边说话,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啪”地一声响,几人蓦然回首,却见身后不远处,一株小树在剧烈摆动,仿佛有个人在大力摇撼。 彼时四面无风,寸草不动,只有那一株树,摇动得如此疯狂。 而那株树,高不过一米,枝叶尚稀,四面的草也只是一层绒毛,白笑笑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树的旁边,绝对没有任何人或动物在摇动。 天色阴沉,山谷沉寂,谁也不说话,那树摇动时沙沙的声音,便显得分外刺耳。 几个人盯着那棵树,眼见它渐渐停止摇动,终于完全静止。 到这个时候,冯小乐才颤抖着说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别墅里发生的事情,依照他们往日的脾气,一定会对此事大感兴趣,要探察个究竟,但是现在,他们互相对望一眼,看着彼此苍白的脸色,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 冯小乐的问话一出口,在空寂沉默的山谷里,有一种异样的尖锐感,又令他们心头更加紧张。 “快走!”岑宇扬大声道。 两个女孩原本就已经十分紧张,被他这么一喊,立即象个弹簧一般从地上蹦起来,朝别墅的方向狂奔。 白笑笑身高体长,跑了几步,就将冯小乐甩在了身后,她回头看看,岑宇扬已经赶上来,拉着冯小乐的手一起奔跑。她放下心来,被心中的恐惧驱使,全力朝前跑。 冯小乐被岑宇扬拉着,很快就跑到了她的前面,她跟在他们身后,顾不得看周围的环境,一路狂奔。 跑了一阵,她渐渐发现不对。眼前的路,似乎并不是来时的模样。来时他们一路坦途,视野开阔,没有什么遮挡在眼前,现在却四面都是高大的树木,树下的荆棘与灌木不时挂着她的衣裳,竟然不知不觉跑到了西北方的树林里。她一向方向感很差,在这种惊慌的情形下,跑错路也不足为奇。幸好并不是她一个人,还有冯小乐和岑宇扬。 一想到他们两个,白笑笑心中又是一动。 她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并不仅仅来自于周围的环境,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她一直不清楚那另外的因素到底是什么,直到想到冯小乐他们,她才勐然醒悟。 跑了这么久,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开始由于慌张,她并未曾注意到这件事,现在发现了,立时抬头望去,只看见密密从从的树林,也不知有多深、有多远,没有阳光的天气,密林中分外阴暗。 而冯小乐他们,踪影全无。 正文 (10) 她张大嘴,冷汗开始冒了出来。 她想回头往来路上走,却见身后是层层杂草,被风一吹,翻起一波一波的草浪。原来这里根本没有路,他们太慌张,才会一头撞了进来。在树林中,四面八方都是树,每棵树看起来都是一样的,白笑笑在树林中走了几步,转了几个身,便完全辩不清方向了。 白笑笑的性格,其实是相当刚强的,虽然被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惊吓,又独自困在树林之中,但是在最初的惊慌与恐惧过后,发现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自己时,她拼命努力冷静了下来。 她先是闭上眼睛站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才睁开眼睛。这次,她不再那样慌乱地四处张望,而是竭力保持着镇静。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一处灌木新折断的枝桠上,有一丝长发在飘,淡淡的,如蛛丝,偶尔轻微地闪亮一下。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她走过去,将那一丝长发捕捉在手里。那髮丝纤细绵长,乌黑如漆,显然不是她自己的头髮。她的头髮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而其他人,除了冯小乐,头髮都没有这么长。 冯小乐的头髮,正是这般乌黑柔顺。 “小乐!”她大叫起来,但是又立即想到,这或许是在冯小乐他们失踪之前留下的头髮。 这样一想,她心中又是一动。 既然冯小乐会在灌木上留下长发,那么她自己当然也会,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踪迹。只要寻到这些痕迹,就可以顺原路回去了。她当时也有一丝疑虑,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游客曾经到过这片树林,但旋即又释然:这里通常不会有游客过来,即使有其他游客,他们留下踪迹的地方,应当也离出路不远。 如果她便这样循迹而返,或许很快便可以出来。但是就在她正要开始行动时,却听见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难道是野兽? 她这么一想,有些紧张,随手从地上攥了一块石头在手里,准备应付突发的情况。 那脚步声似乎并没有朝她走来,沙沙地响了一阵,忽然急促起来,转为奔跑的声音,她朝那声音望去,只见灌木与杂草豁然一开,勐然一个人影从树丛间掠过,又不见了。 那人影闪过时速度太快,她没有看清是谁,甚至连是男是女也分不清,但是她看清了一件事。 她看清了那人穿的衣服。 他们十个人,为了这次旅行,特地到裁缝店定制了十件旅行服装。那服装款式十分别致,黄红相间,据店里的裁缝说,自从五年前一支小型探险队定制过以后,这款服装还没有其他人做过。 第12页 白笑笑看见的那件衣裳,正是黄红相间,独特的款式,与他们的旅行服装一模一样。既然这套服装没有其他的人做过,那么穿这中衣服的人,当然就是他们十人之一了。 这么一想,白笑笑心中一宽,立即跟了上去,并且大声唿唤。 那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唿唤,沙沙沙沙地跑得十分急促。白笑笑好不容易在密林中遇见同伴,生怕又走失了,迈开长腿刷刷地跟上去,有好几次她都看见那人的背影一闪,但立刻又不见了。 这样追逐了好一会,她渐渐地发现,事情并非她想像的那么乐观。前面这个人,没有理由这么久了还不发现她的存在,但是那人却丝毫没有停留下来等她的意思,反而好象是故意带着她兜圈子。 兜圈? 白笑笑心中一凉,勐然站住了。 那个人在前面继续沙沙地弄出响声,那声音忽儿在左,忽儿在右,仿佛是在召唤白笑笑跟着他走过去。 白笑笑没有再动。她在这个时候,才记起一件令她嵴背发凉的事情。 他们一行十人,总共十件这种衣服,自从在别墅里第一天之后,其中九件衣服已经被锁进了杂物间,而林霖雨的那件,也随后一起锁了进去,大家约定在谷内再也不穿这种衣服。 既然如此,身边这个神秘人物的装扮,又是怎么回事? 白笑笑很想将这件事情定位为同伴们的恶作剧,也许是谁偷偷地取出衣服来故意吓唬她——但是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很清楚,没有人会开这种愚蠢的玩笑。 林间的风冷而潮湿,仿佛要渗进她的皮肤里去。白笑笑打了个寒噤。如果这个人不是她的同伴,在这个暂时与外界隔绝的蝴蝶谷内,只有一种可能——她又打了个寒噤——别墅里发生的事情,无比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必须马上离开树林! 那个沙沙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似乎那人对引诱白笑笑已经失去兴趣,整个树林静悄悄的,连虫子也不叫。 安静,原本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步出现的,会是哪一种声音。 白笑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再次留意观察周围的环境。她方向感一向糟糕,刚才以为有人领路,完全没有注意沿路的环境,现在一看,四周的树木和杂草,都仿佛是一个样,没有任何标识能够帮助她出去。灰色的天空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露出破碎的面孔,偶尔也有只鸟掠过林间,也是悄无声息。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流失了,几乎是绝望地在附近转悠,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 一点小小的白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团小小的纸巾,在整个色彩斑斓的树林里,这点白色显得分外耀眼。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纸巾一点脏污也没有,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显然扔过没有多久,因为昨夜残留在地面上的雨水并没有将它弄湿。白笑笑自己没有用过纸巾,她猜测这团纸应该是冯小乐他们或者那个神秘人物留下的。 前面不远处,又有一点白色,她跑过去一看,仍旧是一团这样的纸巾。 白色的纸巾不断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仿佛在指引她的方向。她沿着纸巾指出的方向走去,心里充满疑惑和恐惧——是谁在指引她?她将被指引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她已别无选择,除了这团小小的纸巾,再也找不到人的痕迹,她没有办法走出树林。 她甚至想过,或许,这又是那个神秘人物的一个陷阱? 然而什么可怕的事情也没有发生,白色纸巾安全地指引她出了树林。 走出密林,山谷里潮湿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大口喘了几口气,立即朝别墅方向飞快地跑过来。 可是别墅里一个人也没有。 她在这里心慌意乱地等了十多分钟,才看到陈若望他们出现。 正文 (11) 白笑笑说这些话的时候,背对着门口,她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描述中,没有注意到其他人面色的变化。当她说到那个神秘人物出现时,她身后有个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低唿,但是旋即被人用眼色制止了。白笑笑没有听到这声惊唿,直到她说完,都不知道身后有两个人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你也遇到这种事情了?”她一说完,身后两人中的一个开口道。她大惊回头,却发现冯小乐和岑宇扬正站在身后。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惊讶地指着他们,又看看其他人,面上露出迷惑的神色。 冯小乐他们脚上沾满泥土和草叶,看起来疲惫不堪。他们的说法和白笑笑基本一致,白笑笑看见的那个神秘人物,也引得他们兜了好大一个圈,最后也是顺着纸巾的指引出来的。因为奔跑,冯小乐的脚甚至都扭到了,走起来一拐一拐的。 “你们在那个树林里跑,却始终没有互相看见?”江欢雅疑惑地问。 他们三人点点头,发现大家都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白笑笑首先忍受不了,叫了起来:“难道你们不相信?”没有人回答她的话,怀疑象细菌一样在空气中滋生,杨飞慢慢举起一直提起在手中的那一串拖鞋:“你们看。”拖鞋上红色的血迹,即使在这阴沉的别墅大厅里,也仍旧十分醒目,两个女孩子看见之后,同时发出惊叫声,岑宇扬虽然没有叫出来,面上也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第13页 别墅里其他人都密切注意他们的表现,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岑宇扬问道。 杨飞将他们发现拖鞋的经过简要说了。他说话时声音十分低沉,在他的口中,娇艷动人的山谷,忽然变得神秘不可预知,人们不觉朝四周看看,仿佛想看到隐藏在灰色空气中不知名的东西。 “这是不是我们别墅里的东西,上楼看看就知道了。”刘莎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 楼梯在别墅的角落里安静地立着,敞开的窗口里,一片树叶被风吹得旋转,粘在楼梯的扶手上。 杨飞和粟诚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点点头,决定上楼查看,林霖雨自告奋勇,和他们一起上楼。 楼下的人们,听得他们的脚步一步步高上去,一扇扇房门被打开,他们进入房门又出来。 等了大约十分钟,他们总算下楼了。 还没有问问题,一看他们那种低沉肃穆的神色,人们便已经知道答案——拖鞋果然便是他们昨夜所穿的那些鞋子。 看看那些被血和水浸透的拖鞋,想到前一天夜里,这些鞋子还被自己穿在脚底,大家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被血染红的不是鞋子,而是自己的双脚。 “所有的拖鞋都不见了。”杨飞说,他看了看白笑笑,“不知道是谁,将这些拖鞋沉到了水潭里。”“要将这些鞋子沉到潭底,”林霖雨道,“就必须在我们离开别墅并且到达水潭之前动手,这中间只有20分钟的时间,在这之前,别墅里一直有人。没有人能够做这件事而不被人发觉。”这样一说,每个人便都望着白笑笑。 白笑笑不安地看看众人,忽然发怒道:“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怀疑是我干的?”陈若望看着她,低声道:“大家都是三人以上一组行动,每个人都有人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别墅里,只有你是单独一个人,你在树林里的遭遇,谁也不知道真假。”不错,白笑笑所说的一切,都没有其他人可以证明,冯小乐和岑宇扬虽然是和她一道出门,但是后来却迷失在树林里,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是单独一人。 “那段时间很长,”刘莎颤抖着道,“如果认识路,从密林里出来,躲在别墅附近,等到陈若望他们离开别墅再将拖鞋偷出来,从荒山上绕路到水潭,只要走得稍微快一点,就可以赶在他们到达水潭之前,将鞋子沉下去。”白笑笑不能置信地看着刘莎:“刘莎,我们不是好朋友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的话?冯小乐他们在树林里,也和我遇到了一样的事情,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她的表情如此愤怒,其他人都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不明白,”林霖雨疑惑地道,“为什么要怀疑笑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都是朋友,发生这种事情,应该一起来找原因,为什么你们第一个怀疑的,竟然就是自己的朋友?”他大惑不解地看着每一个人。白笑笑原本倔强地强忍着不哭,现在见终于有人为她说话,再也忍不住,一腔眼泪夺眶而出。 见白笑笑哭了,其他人都低下了头。冯小乐原本就心软,更是连眼圈也红了,一拐一拐地走上来,搂着她的肩膀:“笑笑,别哭了,我相信你。”白笑笑哭得更厉害了。 冯小乐这样说的时候,江欢雅一直在盯着她看,那眼神冰冷而充满嘲讽,让冯小乐浑身不自在,眼睛不知该往哪里躲才好。直到大家都发现不对劲了,江欢雅才移开目光。 “我们也别乱怀疑谁了,”江欢雅道,“这间别墅本来就古怪,也许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她犹豫一下,“……东西,或许是那些东西干的。”她这样一说,大家也都不再说话,可是怀疑的神色,却象面具一般,停留在每个人的脸上。 “你们忘了那件衣服吗?”一直沉默的粟诚忽然道。 衣服? 正文 (12) 不错,他们共同订制的旅行装,一共十件,每人一件,现在应该老老实实地被锁在杂物间里,但是白笑笑和冯小乐他们却都曾经一个神秘人物,穿着他们特制的衣服,带领他们兜圈子。 那件衣服,会不会也是他们这十件衣服中的一件? 当初订制的时候,为了区分,所有的衣服口袋内面,都用细小的红线缝上了各人的名字,也就是说,现在只要上楼看看少了哪件衣服,就可以确定那个神秘人物究竟是谁了。 “也许那个人,就在我们中间。”江欢雅幽幽道,特别盯了冯小乐一眼,让她往后缩了缩身子,细小的手指紧紧捏住手中的挎包。 “那我们上去吧。”鲁刚忽然开口道,不等别人响应,他便朝楼梯走去,走得非常快。其他人怔了怔,也跟在他身后上去了。 鲁刚仿佛是急切地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楼梯上迈步如飞,将别人甩开了几步远,当他进入杂物间的时候,其他人还刚刚上到二楼。只听见杂物间里传来一阵响动,同时传来鲁刚惊讶的叫声。 当所有的人都赶到杂物间,只见鲁刚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脚下零散地落着满地的衣服,原本装衣服的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 第14页 “这是怎么回事?”江欢雅厉声道,眼神锐利地看了看鲁刚。 鲁刚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我一进门就是这个样子,这口箱子还绊了我一跤。”江欢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人,慢慢蹲下身,将那些散落的衣服捡拾起来,数了数,一共九件。 也就是说,少了一件。 大家都心中一紧——难道那个神秘人物,果然就在他们中间? 江欢雅拿起其中一件衣服,翻开它的口袋,其他人紧张地望着。 口袋是空的。 江欢雅将手伸进原本是口袋的地方,却发现口袋的衬里不见了,那里只剩下一个空洞。 所有的衣服,口袋衬里都消失了。 他们的名字,就是用线绣在口袋衬里上,现在既然不见了,也就无从分辨是谁的衣服丢失了。 不知为什么,大家仿佛都松了一口气,连林霖雨,也觉得这样更好。 仿佛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盼望不要知道答案。 是不是因为答案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口袋衬里消失,事情仿佛更加神秘而复杂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查不出来。”粟诚缓缓道,他很少开口,一说话,都会引起大家注意。 “还有什么办法?”江欢雅蹲在地上望着他。 “号码,”粟诚说,“从衣服的号码,可以分辨出丢失的衣服是男人穿的,还是女人穿的。”他这话让大家心中一颤。 不错,当初订制这些服装时,所有的男生都是用的特大码,而女生全是中号。 江欢雅在地上查看一阵,抬起头来,每个人都紧盯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是男的。”江欢雅说。 白笑笑松了一口气——她的嫌疑,总算被洗脱一部分。 但是新的疑问又来了:那个神秘人物,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那些拖鞋,为什么会被沉在水潭里? “这说明不了什么。”杨飞说道,“那个人,不一定要穿合适号码的衣服,无论男女,都可以穿那件衣服。”他说得没错。如果是蓄意要扰乱人们的视线,那么那人的确没必要非穿和自己号码一致的衣服才行。 衣服口袋衬里全被剪掉,这一点,已经让大部分人都想到一个问题,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沉默了半晌,白笑笑才幽幽地说出了谁也不愿意说的话:“那个人,一定知道口袋衬里中绣着我们的名字。”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每个人都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的那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一个对他们的情况如此熟悉的人,有一大半可能,就是他们十人之一。 如果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情况很可怕;如果不是他们中的人,那就更加可怕了。 每个人都感觉到强烈的威胁感,这威胁就在身边。 而林霖雨,除了那种威胁感,还有一种刻骨的孤独。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产生了这种感觉,这种气氛从他第一天迈进别墅时,已经深深感受到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窒息,看着一双双充满怀疑的眼光,一股厌倦油然而生。 这次旅行,忽然变得毫无趣味了。 “我不明白,”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语调会这样冷漠,甚至有点讽刺的意味,“你们为什么总是在我们自己人中间寻找答案?”回答他的是一阵惶恐的沉默。他等了一阵,没有人说话。 他不再说什么,扭头下楼。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们跟来了。 林霖雨不想回头,他不愿意看见他们此时的表情,自顾自地出门朝东边的菜地走去,朝身后扔下一句话:“我去弄点蔬菜来。”走出别墅,屋内的压抑和沉闷被外面的清风吹散了一些,天空依然是阴沉的,但是这种阴沉不能掩盖树林葱翠的绿色,被雨水润湿的泥土发出亲切的香味,踩上去,一步一个绿色的脚印。他的心情开朗了很多。 东边的菜地里,种着一些白菜、土豆之类的东西,一片青青绿色。他深唿吸一口,朝那些菜地微笑一下,慢慢走过去。 白菜长得非常茂盛,绿油油的叶片在空中恣意舒展,等候人们来摘取。他拿起菜地边放着的一把小菜刀,小心地对着白菜根部剁下去。 一只蓝色的蝴蝶飞过来,象一片彩色的云,在他周围飘荡,他隐隐闻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味道,或许是菜地,或许是蝴蝶,也有可能是长在菜畦边那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他没打算深究,仍旧专心剁着白菜。 蝴蝶飞舞着,忽然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上,一头栽了下来,落在他脚边,一动也不动了。 他怔住了,用手轻轻碰了碰那对蓝丝绸般的透明翅膀。 蝴蝶没有反映,任他怎么拨弄,这个蓝色的精灵始终一动不动。 看来蝴蝶是死了。他有点遗憾,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是不是越是美丽的生命,就越是脆弱? 他的肩膀上仍旧残留着一点蓝色的粉末,那是蝴蝶翅膀的痕迹。他轻轻一吹,那些粉末就全都消失了。 正文 (13) 他的脚边已经堆了三棵白菜,大致估计一下,十个人,每两人一棵,他还需要再剁两棵白菜下来。 林霖雨的外婆住在乡下,暑假的时候,他经常回去住一段时间,对收拾菜地很有心得。剁白菜是他喜欢的活计——因为他知道一刀剁下去,只是收穫一点绿色的叶子,不会要了白菜的命,过一段时间,在刀剁过的地方,又会长出新的叶子来。 第15页 第四棵白菜在他的刀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菜汁溅到他手背上,微微的绿色,发出独特的清香。 这棵白菜很肥胖,一刀无法解决,他再挥一刀。 那种清脆的断裂声再次响起,一些浓稠的液体溅到他的手背上,带着些微温度。他注意到这些液体,竟然是红色的。 他不由呆了一呆。 他这么一呆,手里的刀便停止运动,嵌在白菜兜上。 那菜兜上,被刀砍出来的缺口里,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浓稠的血液,整个空气中充满厚重的腥味,那些血液喷溅到他的身体之上,散开成艷丽的红色斑点。 林霖雨张大嘴,咬紧两鳃的牙齿,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白菜忽然发出尖叫,就象一个婴儿半夜发出的悽厉叫声,突然朝林霖雨的耳膜冲击过来。 他勐然捂住耳朵坐倒在地。 他听见另一个叫声,叫了许久,他才知道,那个声音,竟然是他自己传出来的。他感到背后冰凉一片,汗水冰冷地从嵴背上流下来。 脚下的土地开始翻腾起来,一波又一波地冒出一个个突起,仿佛地下有个什么生物,正要从那里钻出来。 一个土堆在他的脚前突然冒出来。 他发出更大的叫声,连连后退,但是更多的土堆在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新翻出来的泥土潮湿而松软,带着一股热乎乎的腥味。 他勐然站起来,想要赶紧离开这块地方,但是一个土坑象花朵开放在他的脚下,将他的脚牢牢陷住。 带着雨水的泥土,具有不可思义的粘力,他无论怎么用力,那只脚始终拔不出来。 他看着土堆小小的、尖尖的,象花苞般不断突起在菜地里,偶然一个土堆绽开来,仿佛一个变形的笑脸。 整个菜地的白菜都在悽厉的尖叫,血液四处飞溅,他的衣服班驳陆离,仿佛一只红色的斑点狗。 他的心跳已经快到了极限,头脑因为血液的冲击,有点眩晕。 他不敢再低头,一边努力拔他的腿,一边抬头朝天上望去。 整个天空一片血红。 没有一点别的颜色,除了血红,还是血红,红色在天空中凝聚,仿佛正在酝酿一场血雨。 林霖雨凝视天空半晌,忽然大叫一声,跌跌撞撞朝别墅跑去。 他冲进别墅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力气,膝盖一软,跪倒在柔软的地毯上,两手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气。急剧的心跳耗费了他大量的氧气,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他露出一个苦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陈若望疾步走过来,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 他摇摇头,疲倦地指指自己的脚——那里溅满了大量的血迹。 “怎么了?”其他人纷纷朝他的脚看去,“扭到脚了?”“血。”他喘着气吐出一个字。 “什么血?”大家疑惑地看着他,“在哪里?”他惊讶莫名,低头朝自己的脚看去,立时怔住了。 他的脚上,沾满雨后的湿泥和草叶,但是一点血迹也没有。 他再看看自己全身,包括溅了许多血液的手背,发现所有的血迹都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难道刚才发生的,全都是幻觉。 他喘着气,看看其他人——他们正疑惑地等着他的解释。那种不信任的气氛又开始在空气中浮起,他摆摆头,想要摆脱那些怀疑和揣测的目光。 但是那目光如蛛丝粘在他全身,让他有点乏力。 “我在菜地里遇到怪事了。”他疲倦地说,不再考虑后果,将他在菜地里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发觉自己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也不再看其他人的表情,就势倒在沙发上,不到两秒钟就睡熟了。 他的叙述令其他人害怕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江欢雅小声道,有点不相信。 “是真的,一定是真的,”刘莎拼命点头,“这里本来就十分古怪,何况小林子比我们都晚来一天,他,”她顿了一下,“他应该不会说谎。”说最后一句话,她怯生生地扫了其他人一眼,看见他们都是一副贊同的神气,终于放心了。 “我们去菜地看看!”陈若望和杨飞、粟诚道,鲁刚也想要去,被他们阻止了:“你留在别墅里照看他们。” 陈若望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带回几兜被林霖雨砍下来的白菜。 菜地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血迹,没有土堆,天空中的云,仍旧是灰色的,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 大家听完陈若望的描述后,什么也不说,反而神色黯然。 冯小乐见大家都沉默不语,乖巧地用一次性茶杯为每个人倒了一杯热茶。她倒水的声音让林霖雨醒了过来,他原本就不困,只是精神紧张导致疲倦,小睡了一会,恢復了许多。听了陈若望他们查看的结果,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林霖雨不相信那是幻觉,那种令人窒息的场面,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但是谁又能回答他呢?他面前只是一张张恐惧而苍白的面孔,谁也不知道答案,谁也无法逃离山谷。 冯小乐的热茶,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人们将茶杯捧在手心里,喝一口,一股热流涌下,稍微冲散了心中的凉意。 第16页 天空突然迅速阴暗下来,大朵大朵的云朝蝴蝶谷上空聚集,风从窗口灌进来,带来浓厚的水腥味,窗帘被风吹得飘起又落下,发出噼啪的响声。光线一点点在云层下消失,很快便如黑夜一般暗。 要下雨了。 大厅里的光线被阴沉的天气吞噬,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大家将窗户关好,开了灯,大厅又骤然明亮起来。 在开灯之前,天气的变化,加上林霖雨的遭遇,让大家觉得紧张,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拼命喝茶,似乎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只有热茶是唯一的安慰。 那种一次性茶杯容量很小,三口两口就喝完了,当灯光亮起时,茶几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十个空杯子。 冯小乐取了个托盘,将这些杯子一个个放进去。 她忽然发出“咦”的一声,将一个杯子单独拿了出来,托在手里仔细查看。 大家都探询地看着她,不知她发现了什么。 她查看一阵,全身忽然剧烈颤抖起来,脸上被热茶冲出来的红润,在一瞬间消失,连嘴唇也变得苍白。 大家心里都升起不妙的感觉: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杯子,”冯小乐虽然在颤抖,但是仍旧竭力维持镇定,慢慢将手里那个杯子放到茶几上,指着它道,“这个杯子上,没有手指印。”她这句话,除了林霖雨,其他人都明白了,大家纷纷朝茶杯看过去,却谁也不敢再碰一碰那些纸杯。 林霖雨虽然不完全知道她话中另外的含义,却看得明白。他看见那些纸杯上,都印着深红色的指印,除了冯小乐手里的那个杯子,托盘里还有一个纸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那个杯子也没有指印。”他说,同时不解地看看自己的手,赫然发现自己手掌一片鲜红,沾满了细小的红色粉末。 他再看看其他人,自觉地摊开手给他看,除了冯小乐,其他每个人的手,也都沾满这中红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他问。 杨飞笑了笑:“这是沾在楼梯栏杆上的一种红色的东西,或许是粉笔,也可能是别的粉末。”楼梯高而陡峭,每个人上楼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扶着栏杆,沾上这种东西是很正常的。但是林霖雨清楚地记得,昨天楼梯上并没有这种东西,甚至他今天早晨下楼时,手上也是干干净净,否则他那条雪白的毛巾一定会被染红。 “这些东西,可能是在我们离开别墅之后沾上的。”粟诚道,“但是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干,我们却不清楚。”在林霖雨出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发现自己的手掌被染红的时候,都大吃一惊,并且立即清理干净栏杆上残余的粉末。 虽然这件事情让人觉得很奇怪,但是和别墅里发生的其他事情相比较,倒也不是特别令人难以接受。大家都被两天多来的所发生的一切弄得有些疲劳,也就没有深究。 大家清理干净栏杆,还未来得及洗手,林霖雨便已经进来了。因此在那些纸杯之上,都留下了他们的红色的指印,而冯小乐的手,因为要给大家倒茶,已经在厨房洗干净,所以她也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既然每个人的手指都是红色,那么,没有留下指印的那个杯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林霖雨仍旧不明白。 “意味着,”江欢雅声音低沉地道,“那个人,也许已经不是人!”林霖雨霍然站起来。 原来如此。 正文 (14) 原来大家之前的怀疑和古怪态度,就是因为怀疑同伴的人之中,有人不是人。 “你们早就这样怀疑了,是不是?”林霖雨凝视着江欢雅,“在我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会这样怀疑?”江欢雅别过头,望着大厅的角落,刻意不看他的眼睛。 其他人也露出尴尬的神情。 “要查出那个人是谁,其实也很简单,”林霖雨低声道,“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他的话提醒了大家。 每个人的指纹都是不一样的,只要核对一下指纹,就知道谁的指纹没有留在纸杯上,那么怀疑也就可以终止,大家一直想找的那个人,也就可以找出来了。 但是大家的神色,竟似乎十分不情愿,或者说是害怕这样的核对。 他们在害怕什么?林霖雨疑惑地看着他们。别墅第一天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已经知道,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被怀疑不是人。 不是人,又会是什么?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为何大家都有些害怕的样子? 难道,连他们自己,也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这太可怕了! 林霖雨的表情随着思想瞬息万变,陈若望却在这时说道:“那么,大家就来验验指纹吧。”陈若望的话,让大家都露出明显的惊慌神色,连一贯冷静的粟诚,也咬紧了嘴唇。 陈若望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白纸,摊到茶几上,他自己先在白纸上按下一个鲜红的指印。 除了林霖雨之外,这里最轻松的人,就算是冯小乐的了。因为她的指纹没有留下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这次测试她被安全地排除在外了。 第17页 于是检验的任务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冯小乐拿起那张印有陈若望手印的白纸,正要和纸杯一一对照,却见杨飞忽然神色一动,侧耳凝听:“什么声音?”大家见他神色郑重,也都屏息凝听。 “好怪的声音……”江欢雅皱着眉头,缓缓道。 林霖雨疑惑地看看他们——除了窗外的风声,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我们去看看吧,这声音太古怪了。”鲁刚沉声道。 “但是我什么古怪的声音也没听到啊!”白笑笑和林霖雨一样,也是一脸疑惑。 “你仔细听听,”岑宇扬将一个指头竖在嘴边,低声道,“你听!”其他人凝神细听,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又仿佛果然听到一种特别的声音,在竹林里穿行而过。 林霖雨用足耳力,果然听得有些声音从漆黑的窗外传来,比风声还要轻,沙沙沙沙,仿佛有人在竹林里徘徊,又似乎是门外有个人在走动,那种声音似有若无,很难捕捉,在这种神秘的气氛下,的确令人心中惕惕。 “我们去看看吧。”林霖雨霍然起立,其他男生跟在他身后,女孩子们都坐在沙发上,挤成一团。 大家走出别墅,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闻见浓重的水腥气,伴随着风吹来。 林霖雨茫然地朝黑暗中张望,忽然觉得,也许还是回到别墅会比较安全。 “听!”鲁刚忽然叫了一声,转身朝别墅后面跑去。其他人不知他听见了什么,也都跟了上去。 黑暗中,大家看不清路,只是凭直觉辨认着方向,身边的人都已经看不清了,陈若望在黑暗中唿唤着各人的名字,大家一一回答,但是在奔跑之中,被风一吹,这回答的声音,竟似乎来自四面八方,辩不出回答者具体位置。 竹枝在风中摩挲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到处都是人在走动。林霖雨竭力镇定心神,勉强跟着前面一个人的足音往前跑。为了不跑错路,他一边奔跑,一边用一只手摸索着别墅的围墙,那些爬山虎叶片冰冷而柔软,在墙上拂过他的手心。 “大家用手摸着墙壁,小心不要走错路了。”他大声听醒其他人,隐约听见几个人答应了几句,说的是什么,却听不清楚。 风更大了。 风穿越竹林吹来,带着阴凉之气,天空中忽然一亮,露出耀眼的白色,四周的景物有一个短暂的瞬间看得清楚了,林霖雨趁这个机会寻找其他人的身影,却发现,自己的身前根本没有人! 他蓦然一呆,立即回头朝后看去,天空却在此时又变得漆黑。 与黑暗伴随而来的,是大滴的雨水。 暴雨在一瞬间降临了,雨水密集地投射到地面上,粗大的雨线打在身上生疼,气温骤然降低,林霖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几个喷嚏。雨水模煳了他的眼睛,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那些从天而降的水,仿佛打定主意要将世界淹没,一点空隙也没有留下,在他脸上和身上肆意沖盪,令他几乎无法唿吸。 必须回到别墅去!他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转身摸着墙壁朝回走。 衣服都贴在身上了,鞋子里灌满了水,走起来滑熘异常,林霖雨感觉自己象一条没有鳍的鱼。 似乎有人在雨中大声喊叫什么,但是这声音被雨声掩盖,完全听不清楚。 他虽然走得十分小心,但是鞋子实在太滑,还是摔了一跤。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感觉到身上除了雨水,又沾了大团的泥,但是雨水很快又将泥沖得干干净净。他伸出手去,摸索着墙壁的方向,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了。 他有些惊慌。如果摸不到墙壁,在这样的黑暗和暴雨中,他等同与瞎子与聋子,根本无法辨认出方向。 他伸出手,四处乱摸,走了几步,又摔了几跤。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究竟是到了别墅门前,还是已经离开别墅。 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离别墅一定不远,因为他现在还没有摸到一根竹枝。别墅四面都是竹林,他若是离别墅太远,那些在风中剧烈摇动的竹子,绝对没有理由不碰到他。 这令他稍稍宽慰一点。 他原本不是胆小的人,但是这栋别墅里不断发生古怪的事情,加上不久前在菜地里的亲眼所见,令他也心神不安起来。 他伸着双手朝前走,忽然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那东西很快缩开,但是那一瞬间的碰触,也可以让他感觉出,那是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正文 (15) “谁呀?”他大声道,声音被雨水和风声沖得七零八落。 没有人回答他。也许回答了,只是他听不见。 正在此时,他隐约看见前面出现了一小团光。在滂沱大雨中,那团光显得十分微弱,但是已经足以让他找到方向,他看见墙壁就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赶紧走了过去。 而那光却又突然熄灭了。 他清晰地听见一阵女孩子的尖叫声传来。 他忽然明白了,那团光,实际上是别墅的窗口,别墅里的灯光从窗口透了出来,女孩子们的叫声从别墅内部传来,所以才会那么清晰。 但是那灯光为什么又突然消失了?难道是灯灭了? 女孩子们的叫声十分惊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8页 林霖雨沿着墙摸索,一边听着别墅内的惊叫声,一边努力寻找别墅入口。他的手指被雨水泡得冰冷,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 他的手在墙壁上一路摸索过去,过了一小段时间,手底骤然一空。他粹不及防,全身的力原本有一大半都用在那只手上,这样一来,身子立时便朝那空挡处倒去。 他心中微微一惊,但是很快又释然,甚至格外轻松起来。 虽然眼前漆黑一片,但是他闻到了家具和地毯的气味,雨水有一个瞬间没有淋在头上,而女孩子们断续的叫声,就如同响在耳边。 他明白了,这个空挡,正是别墅的某一扇窗口。 他摸索着,吃力地抬起被泥和水包裹的双腿,迈了进去,被雨水淋湿的窗帘扑扇着打在身上,弄得他不胜其烦。 “江欢雅,冯小乐,”他一边朝里面爬,一边大声叫唤着女孩子们的名字,“怎么不开灯?”难道是暴雨导致停电?他担心起来,不知道别墅里有没有准备蜡烛和电筒。 别墅里忽然陷入了沉默,原来的尖叫声也停止了。 他站在干燥的地毯上,用窗帘将自己的头和脸胡乱拭干,疑惑地又叫了几声。 终于,他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颤抖着问:“林霖雨,是你吗?”“是我!”他大声道,慢慢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过去。 “你身上有打火机吗?”另外一个声音道,这声音比较冷静,是江欢雅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苦笑一下——他从来不抽菸,又怎么会有打火机? “没有。”“那怎么办?你快点过来。”“好。”他觉得自己已经靠近她们了。风从背后的窗口朝他身上吹来,他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四面八方似乎都有冷风吹进来,夹着大滴的雨水,别墅里的窗,都没有关上。他嘆了一口气——这些漂亮的地毯要遭殃了。 “你走过来了吗?”冯小乐的声音也恢復了镇定。 “快了。”然后他又听见女孩子们发出尖叫。他没想到女孩子的尖叫声会这么刺耳,令他有点头晕。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你是谁?”江欢雅的问道。 他觉得奇怪:“我是林霖雨啊。”“你的到底是谁啊?”白笑笑带着哭腔的声音又道。 他没有再回答。 事情有点不对劲。 “小林子,你到底在哪里?”刘莎叫着他的名字,“你是谁啊?”他终于听明白了。 别墅里除了他和女孩子们,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如果是他们的同伴,为什么不出声? 透过唿啸的风声和雨声,从女孩子们说话的方向,传来一阵凌乱的巨响,而女孩子们,发出一阵又一阵惊恐的尖叫。 他心中一紧,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朝那个方向跑去。 跑得两步,他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朝他跑过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下意识地捉住那人的胳膊。 那人全身都被雨水泡湿,散发出一股汗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从他胳膊上粗壮的肌肉,林霖雨知道这是个男人。 “你是谁?”林霖雨厉声道。他心中十分紧张——一个男人,是不是他的同伴呢? 那人什么也不说,在黑暗中默默地与他扭打一阵,便将林霖雨的手挣脱了。 林霖雨倔强地追上去。 在黑暗中,两人都无法辩明方向,只听见两人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室内追逐。 那个人显然是想从窗口或大门逃出别墅去,一直沿着墙壁在逃。 黑暗中,又是一声巨响,陈若望的声音传来:“谁呀?”林霖雨心中一喜,大声道:“若望,抓住他。”又是一阵无声的撕打。 “他跑了。”陈若望懊恼地道。 “若望,站在原地别动!”林霖雨说着,便朝那个慌张逃窜的声音追过去。 又是一声碰撞声。 “你是谁?”这回是鲁刚的声音。 “抓住他!”陈若望和林霖雨同时叫道——鲁刚也和那人撕打起来,他们喘着粗气,分不出谁是谁。 同时,从几扇窗口,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你们在搞什么?”风雨之声更大了,别墅内开始瀰漫起一股浓重的汗水味道。 大家都回来了。 林霖雨总算松了一口气:“大家守住出口,不要让他离开。”“发生了什么事?”杨飞问道。他们都停留在自己进来的出口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会再解释。”林霖雨非常兴奋,他认为这个黑暗中神秘的人物,与他们遭遇的一系列事情,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繫。 “糟糕,他跑了。”鲁刚道。 “大家都不要动!”林霖雨道。 只要大家都不动,那么跑动的那个人,一定就是第十一个人。 他们一共十人,难道还抓不住一个神秘的傢伙? 其他人也都明白了他的想法,大家都停留在原地,谁也不说话。 只有风雨之声,不知疲倦地轰响着。 第19页 别墅里,忽然显得非常安静。没有脚步声和说话声。那个人显然也明白他们的用意,也停止了疯狂的逃窜。 正文 (16) 双方都在等待着。 “我在找蜡烛。”江欢雅冷静的声音道。接着,从她说话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小的翻找的声音。 其他人屏息凝神,仔细辨别着每一声响动。 “没有。”江欢雅道,“还是没有,刚才我已经找过了。”“厨房里有的,”是岑宇扬的声音,“今天早晨我在厨房看见了,就在碗柜里。”他说完之后,大家一阵沉默——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谁又能到厨房里去取蜡烛呢?风雨之声原本已经将大家的听力下降了许多,如果再有人走动,那么很可能就会忽略神秘人走动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刘莎忽然怯生生地道:“我的项鍊,”她顿了一下,“是那种玩具萤光项鍊。”刘莎平时很喜欢搜集一些小孩子的玩具,此次入谷,便戴了一串那种卡通形状的萤光项鍊,当时还被众人取笑了一番,此时却派上了用场。她翻开衣领,只见一阵绿色光芒闪耀,刘莎的面孔在绿芒衬托之下显得阴森可怖——这也是这种项鍊为何如此受儿童欢迎的原因之一。 那项鍊光芒虽然不大,但是在这黑暗中看来,已是难得。江欢雅取过项鍊,和刘莎手拉手,朝厨房走去。旁人只看见一团微弱的绿光,包裹着两个似有似无的影子——其实真正看得清的,只有江欢雅那只拿着项鍊的手。但是这样已经足够了。她们两人走得很慢,脚步声很轻,这是为了避免干扰其他人的听力——他们仍旧在努力捕捉黑暗中神秘人的声音。 大家屏息目送绿光缓慢移动,估摸着到了厨房门口,只听轻微的“喀哒”一声,她们拧开了厨房的门,渐而只听一阵开箱倒柜之声,接着他们打开了煤气灶,一团蓝色火苗剎那间夺目而出,照亮了小小的厨房,大家都可以看见,江欢雅和刘莎两个人淡蓝色的身影。她们一人手里拿着几支蜡烛,一支支地凑近火苗,每点燃一芝蜡烛,光线便明亮几分,大家心情也就轻松几分,等到点亮七八支蜡烛时,厨房里已经和开了灯没什么区别,从厨房溢出的光线慢慢扩大范围,在厨房门外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扇形光圈,大家渐渐可以看清其他人的位置了。 此时,林霖雨站在进门左侧窗口近旁,他旁边站着的是粟诚,陈若望则站在门口的位置,鲁刚、杨飞和岑宇扬分别站在其他三面窗口,冯小乐和白笑笑坐在别墅中央的沙发上。光线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是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除了他们几个,再没有别人。 神秘人哪里去了? 大家心中都疑惑之极。 江欢雅和刘莎将蜡烛从厨房里拿出来,插在大厅里各处,厅内立时明亮起来。明晃晃的烛光之下,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了。只见四面窗户洞开,窗口的地毯都已经泡得透湿,风雨从出口涌进来,窗帘象打湿的蝴蝶翅膀一般,沾在墙上。 大家先将窗户和门关好,风雨之声小了许多。 然而,那个神秘人哪里去了? “刚才我们分别守住了出口,绝没有人可以从我们身边逃出去而不被我们发觉。”陈若望道。 “除非他不是从这些出口出去的。”林霖雨道。 大厅里除了大门和四扇窗,还有几扇门通往其他房间,这些房间都有窗户对外,那人偷偷地从那里逃走,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霖雨这样一说,几个男生交换一下目光,立即起身,每人拿了一支蜡烛,分别到各个房间巡视,甚至连厨房也看过了。很快,大家便从各个房间出来,面上都带着迷惑不解的表情。 其他房间的窗户都从内部关得好好的,没有一点漂湿的痕迹,显然没有人从那里出入过。 女孩子们一直在看着他们行动,见他们一无所获,白笑笑忽然起身,朝后门走去——那里的门锁依旧锁得好好的,一点动过的痕迹也没有。 那个神秘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女孩子们回到沙发上坐好, 身子略微缩在一起,仿佛怕冷似的。男孩们默默地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既然神秘人没有出去,那么,他就一定仍旧留在这栋别墅里。 他会在哪里呢? 除了客厅,其他房间的地毯都非常干燥,一点湿痕也没有,全身湿透的神秘人,不可能经过那些地方而不留下痕迹。 如果他既没有出去,也没有去别的房间,那么,他只能留在客厅里。 但是客厅在七、八支蜡烛的照射下,颇为明亮,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下一个人而不被人们发现。 如果他不是躲藏在客厅里,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唯一的可能——那个神秘人就在他们十人之中。 林霖雨想到这里,不寒而慄。他终于理解了大家先前的疑虑,原来那些猜疑不是没有道理,在他们内部,就有值得怀疑的对象。 问题是,那人是谁呢? 那人一定是个男人——林霖雨曾经和他撕打过一阵,这点可以肯定。他一个一个地望着那些同伴们。 会是谁呢? 他想到的,其他人也都想到了。只是他们不象林霖雨这么吃惊,他们似乎早就猜到,这些事情,一定是内部人干的。 第20页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想? 为什么每次发生事情,他们都会先从内部找原因? 林霖雨心头的疑虑更深——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那个人,他进来是想干什么?”陈若望缓缓道。林霖雨望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在暗暗问——“是不是他?是不是陈若望?”怀疑朋友的滋味非常之不好受,他一边在心里发问,一边不断摇头,在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小声道:“不是若望,一定不是他!”“纸杯!”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冯小乐突然惊叫起来,“纸杯不见了!”冯小乐的叫声,将林霖雨从沉思中唤醒。大家围拢至沙发边,只见茶几上空空如也,那十个纸杯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沾着陈若望指印的白纸,落在茶几下面的地毯上。 茶几上,有几汪清水。 “是他,”白笑笑脸色苍白,指着那滩水,喃喃道,“是那个人干的!他当时就在这里,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水腥味,你们还记得吗?”她询问地看着其他女孩子,“他当时在我们面前一阵乱翻,一定就是翻这些纸杯,是不是?”女孩子们咬紧嘴唇,点点头。 “就在小林子进来不久,”江欢雅道,“这个人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也许他早就进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他进来就是为了这些纸杯吗?”冯小乐小声道,仿佛无法置信,“但是他要这些纸杯干吗?”她忽然抬头看了看男孩子们,“他要这些纸杯干吗?”他要这些纸杯干吗? 林霖雨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那个人,之所以要拿走这些纸杯,目的很明显。 “因为那些纸杯上的指纹,”白笑笑幽幽地道,“就是因为那些指纹。”她蓦然睁大眼睛,站了起来,望着大家,“到底是谁干的?是你们中间的谁干的?”话一出口,她自己仿佛吓了一跳,露出后悔不已的神情,缓缓坐下了。 她将事情说破了! 这件事情,这些怀疑,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是一直没有说破,现在被她这样说了出来,大家都仿佛在黑暗中呆久了,突然见到阳光,有些不敢睁眼的感觉。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每个人都在仔细考虑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其实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复杂。 那个人是个男人,因此女孩子们的嫌疑可以排除;当那个人首先被女孩子们发现时,林霖雨正站在另外一个地方说话,显然林霖雨并不是那个神秘人;在林霖雨之后,第二个和神秘人撕打的,是陈若望,在此之后,第三个和那人撕打的,是鲁刚,而在鲁刚和神秘人撕打时,每个人都听到了陈若望发出的说话声,可以肯定,那个神秘人,也绝对不会是陈若望;在鲁刚与神秘人撕打的同时,大家都听到了岑宇扬、杨飞和粟诚从各个不同方向发出的声音,因此他们的嫌疑都可以被排除。 于是只剩下了鲁刚。 神秘人从鲁刚手中逃跑之后,大家便都没有移动过,连神秘人也没有移动。也就是说,最后一个和神秘人接触的,是鲁刚。 唯一一个没有和神秘人同时在不同地方发出声音的,是鲁刚。 如果神秘人没有出去,仍旧留在别墅里,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鲁刚。 在黑暗中,大家只听到一片撕打之声,却谁也看不见是否真正发生了撕打,因此很有理由怀疑,那个神秘人,就是鲁刚,他自己撕打自己的身体,让人误以为那个神秘人在和他撕打。 难道真是鲁刚? 这些分析过程并不复杂,大家只要冷静下来一想,就想明白了。怀疑的目光,象一道道炽热的火焰,集中在鲁刚身上燃烧。 正文 (17) 鲁刚自己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的脸色本来就因为风雨和寒冷而苍白,现在更加难看了。 “似乎我最值得怀疑。”他勉强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其他人的脸色也并不比他好看多少,大家脸上,表情十分复杂,难过之中,隐隐搀杂了内疚,内疚之外,又似乎有些轻松。这些表情被林霖雨看在眼里,却反而更加引发了他的疑惑。 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目前看来,的确你最值得怀疑,”林霖雨说,同时望着鲁刚,“但是只要你说不是你,我就相信。”他满怀希望地望着鲁刚。根据他对鲁刚一贯的了解,这个人敢作敢当,就算他真的出于某种理由做了刚才的事情,他也必定不会撒谎。一个人有时候会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但是性格却没这么容易改变。 鲁刚跟他对视了两秒,眼睛移往别处,嗓音有点发干:“你这么相信我?”林霖雨点点头。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么信任他,但如果不是这样,那又该怎么样呢?莫非这么多年的朋友,竟连最后一点信任也不存在了吗?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心里发冷。 “不是我。”鲁刚望着他,声音有点颤抖,眼神也似乎飘忽不定,这让林霖雨觉得他的回答十分之不可靠。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杨飞望着鲁刚,冷冷地道。鲁刚用羔羊般的目光望了望他——鲁刚的眼光从来坚定明亮,从来不曾如此惶惑,他的眼神让每个人心头一震。 第21页 一时之间,大家似乎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霖雨隐隐觉得,大家仿佛都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就这样认定鲁刚是那个神秘人物,好让他们心头轻松,虽然他们看起来也很愧疚,却有另一个更大的理由,一个林霖雨至今仍不知道、但是从一进别墅就让他感觉不自在的理由,让所有的人都抛下愧疚和友谊,只想快快了解这件事情。 更让他奇怪的是,鲁刚虽然十分惶惑而苦闷,却并没有多少怨恨,他好象很理解其他人的行为,仿佛别人这么对他,是十分正常的。 究竟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林霖雨紧锁眉头。 “就算是鲁刚,那又如何?”他问道,“就算是他扮演了神秘人物,那又如何?就算是他将纸杯拿走,那又如何?这些不过是小事,何必弄得如此惊慌?”他说这些话的初衷,原本是想为鲁刚开脱,但是说到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些话十分有道理。 是啊,就算这些事情真是鲁刚做的,那又如何?为何大家对这样一些小事,都如临大敌?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被大家那种紧张的气氛所感染,将这些事情看得十分严重。现在仔细一想,其实都只是一些小事,很小的事情,既无犯罪,也无阴谋,充其量只算得一些小玩笑而已。大家是老朋友,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何以表现如此异常? 他的问题让大家面面相觑,良久,陈若望才用一种没有把握的声音道:“关键是那些纸杯,那些纸杯上,有一个没有指纹。”不错,这件事情也的确有点奇怪,但是放在平时,谁也不会留意这样的细节,为何一到这别墅里,这样的小事情,也仿佛变成了大事情? “没有指纹,又怎么样?”林霖雨问道。他决意今天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没有指纹,意味着……”陈若望飞快地说着,看来是想将那件林霖雨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但是好几个声音同时叫道“若望”,其他人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 “现在可以说了,”陈若望道,“现在,我们……”他顿了顿,忽然改口道,“鲁刚就是那个人,将事情说出来,对我们没有妨害了。”鲁刚脸色惨白,无力地辩解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 见他如此模样,林霖雨心中忽然一痛。他不知道这种痛,是因为鲁刚的表现太可怜,还是因为其他人显得太强大。 他只知道,鲁刚是他的朋友,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鲁刚说不是他,那就不是他。”林霖雨说。 “小林子,”冯小乐低声道,“所有的情况都表明,这的确就是鲁刚干的。”“哦?”林霖雨将目光转向她,“还有什么其他情况能说明这点?”冯小乐舔了舔嘴唇,看看其他人,似乎想从别人那里获得支持,但是每个人都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只有江欢雅,炯炯地看着她,眼神却十分奇特,仿佛在琢磨着什么。她咽了口唾沫,用她一贯的柔声细语道:“你不记得了?当初我们上楼检查衣服时,鲁刚的表现,是多么的积极。”她说这话的时候,愧疚象一片浮云,在她白色的面孔上漂移不定。 鲁刚的面色更加惨白了。他紧抿着嘴唇,什么也不说。 “你一提衣服,我倒想起来了,”林霖雨道,“如果现在这件事情是鲁刚做的,那么那些拖鞋呢?又是谁干的?别忘了,鲁刚自始至终都和刘莎他们在一起,那件事情可绝对不是他干的。”他的话,让众人悚然动容。原本就是那几双拖鞋败坏了大家今天的游兴,后来由于指纹的事情,再加上风雨大作,神秘人搅得别墅里一片混乱,人们都忘了拖鞋的事情了。 “那件事,那件事,”陈若望低声念叨了几句,“那件事,唯一有可能做的人,是白笑笑——但是,不会的,”他抬头疑惑地环视大家,“不会是这样的,莫非竟然有两个人?”有两个人? 他的话让大家吃了一惊。林霖雨更加听得莫名其妙——有两个人?什么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大声道,“有两个人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大家仿佛都陷入了沉思。 “又怀疑到我头上了?”白笑笑愤怒地问。江欢雅朝她挥挥手:“别激动,我们慢慢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乱。”但是怎么可能不乱?每个人都心头一片烦闷,没有心思理顺思路,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潮水般涌上心头,充满黑色的诡异,令人无法捉摸。 客厅里十分安静,除了风雨之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大家都坐在沙发上,鲁刚独自站在一边,以一种僵硬而尴尬的姿态,自动从人群中分离出去,而白笑笑却挺直身体,竭力作出满不在乎的神态。 虽然安静无声,每个人心中,却是风雷涌动。林霖雨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客厅中正有一个迷雾般的旋涡,所有的人都被旋涡所包围,而答案,就在旋涡的中央。 答案是什么? 他没有再问——无论怎样也问不出答案,这点他已经明白了。他取下粘在楼梯扶手上的一支蜡烛,独自上楼。 第22页 正文 (18) “你干什么去?”陈若望问他。 “上楼,”他简短地说,“我想静一静。”“不要一个人呆着,和我们在一起比较安全。”“未必吧?”他冷冷道,“危险不正是来自你们中间吗?”他的话让众人悚然动容,杨飞霍然起立:“你知道什么了?”他惊讶地看着他们,那句话原本只是对他们胡乱怀疑同伴的愤慨之语,但是从他们的反应看来,这话却仿佛正击中他们的心事,这让他心头震盪更加激烈。 他强忍住继续追问的冲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举着蜡烛上楼了,众人只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却是谁也不敢上来劝慰他。 林霖雨故意用很重的脚步声走上楼,却又蹑足悄悄下来,躲在楼梯转角处,从这里,他可以看到整个大厅的情况,别人却看不见他。 大厅仍旧是一阵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粟诚慢悠悠地道:“现在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鲁刚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能怎么办呢?”陈若望苦笑道,“难道能将他杀了?”他说这句话时,人人脸色都改变了,鲁刚更是紧张万分。 “怎么杀,难道你能杀死一个………”粟诚道,他说最后一个字时,大家齐声对他嘘了起来,同时警惕地朝楼上看看,似乎是怕林霖雨听见。 杀死一个什么?林霖雨心头快速思考,却始终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为什么现在还要瞒着他?”白笑笑不满道,她脾气暴躁,虽然刻意压低声音,却还是被林霖雨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你们现在已经找出了那个…。那个东西,又何必再瞒着他?”“问题是,我们不能确定到底有几个。”粟诚道,他一向沉闷,此时却露出锐利的眼光,盯着白笑笑,白笑笑的脸被沙发档住,林霖雨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听见她大声道:“你仍旧怀疑我?”粟诚没有说话。 “不错,”刘莎颤抖着道,从林霖雨的角度,也能看见她的膝盖因为紧张而不住抖动,“不错,我们不能确定到底有几个,就算刚才那个神秘人物是鲁刚,就算鲁刚是………那个,但是,但是,也许还有其他的呢?”她原本将整个身体都蜷缩在沙发中,现在却勐然坐直,声音也高了起来,“你们难道不记得了?小乐,欢雅,你们还记不记得,刚才突然停电时,我们遇见了什么?”她这样一说,林霖雨只见正面对着他的冯小乐和江欢雅脸色骤变。 “不错,”江欢雅缓缓道,“刚才,在鲁刚拿走茶杯之前(鲁刚发出微弱的抗议声,却没有人理会),这里还有另外的人想拿走那些茶杯。”她正要继续说下去,粟诚却打断了她的话,转而问杨飞道:“那张照片收好了没有?不要让小林子看到才好。”杨飞点点头,表示已经收好。 林霖雨心中一动。 这次出游,杨飞将他家的一次成相的相机带来,给大家拍照,据说那种相机能够在黑暗中拍摄,大家一直想见识见识。但是林霖雨进别墅以来,还不曾见过那个相机。现在他们提到照片,难道,在他进来之前,他们已经拍过照了? 拍过也就拍过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让林霖雨不明白的是,为何他们怕他看见那张照片? 莫非那照片上,就隐藏着他们古怪态度的秘密? 想到这里,林霖雨再也没有心思听他们对话,復又蹑足上楼。他擎着那支忽明忽暗的蜡烛,小心地在二楼走廊上移动,慢慢移动到杨飞的房门前。 照片一定就在杨飞的房间里。他推了推门,门已经上了锁。但是这难不倒他。他从裤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用小刀在锁孔中搅了一阵,小心地不弄出声音,门便“咔哒”一声开了。锁孔周围留下军刀的划痕,肯定瞒不过杨飞的眼睛,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打开门,走进去,将门轻轻关上,审视一番室内的情况,便开始动手搜寻起来。 别墅里每间卧室的结构都是一样的,一个书桌,一张卧室,一个一柜,别无他物。蜡烛的光芒非常微弱,这影响了他搜寻的速度。他首先在书桌上翻找一阵,那上面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抽屉也没有上锁。 他什么也没找到。 接着是衣柜和床,依旧是什么也没有。 连相机也不见踪影。 他轻轻笑了。 杨飞这个傢伙的脾气,他和了解。这傢伙喜欢看侦探小说,也喜欢将自己的生活弄得象侦探小说一样复杂。跟他同寝室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将重要的东西放在很隐秘的地方,有时候自己都找不到。 房间里有什么隐秘的地方可以藏下一台相机呢? 他四处看了看,只见靠墙的角落里,地毯微微凸起一角,掀开一看,果然一个小巧的相机就在那里。 但是里面没有相片。 林霖雨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他原本就应该要寻找照片,找相机干吗啊?他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20多分钟。 必须尽快找到那张照片,不然他这么久没动静,他们会起疑了。 按照杨飞的习惯,象照片这样东西,他绝对不会夹在书里——据他的理论,任何人都会想到的地方,他绝对不利用。这倒让林霖雨省下不少力气,否则一本本书过目,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 第23页 林霖雨站在房间中央,环视四周,没有发现特别容易藏照片的地方。 那么,什么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呢?对杨飞来说,绝对不可能的地方,就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可能,没有什么地方不可能,杨飞应该能够想到,如果有人要找这张照片,那么,第一个想要搜寻的地方,当然就是他的房间。 林霖雨心中一动。 正文 (19) 难道照片不在杨飞的房间里? 他摇摇头,不会,一定就在这间房里。依照其他九人之间互不信任的态度来看,杨飞除了自己的房间,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到底在哪里? 如果杨飞不能相信其他人,又明知自己的房间会是一个明显的搜索的目标,他会将照片放在哪里? 林霖雨眼睛蓦然一亮——如果是这样,照片只有在一个地方,是最安全的。 那就是杨飞自己身上! 只有随身携带,才可以保证不会被人搜到。 他想到这里,有点沮丧,用手摸了摸前额——要是照片真的在杨飞身上,那么要搜出来就很困难了,明抢显然是不行的,偷?他苦笑,只遗憾自己为何没有早去拜小偷为师。 一滴水从他的一袖上滴到额头上,刚才被暴雨浇过之后,他只是随便擦了擦,没有换衣服,现在衣服还在滴水。 等等! 想到滴水,他立刻想到一个问题。 杨飞今天穿的衣服,不是很厚,他和林霖雨一样,全身都被湿透,没有一根干纱。如果照片在他身上,岂不是已经变成一团纸浆? 如果照片有变成纸浆的危险,杨飞会不会依旧如此冷静、一点慌张也没有? 杨飞毫不在意身上的水,只能说明一件事——照片并不在他身上。 原先的推测错了,他烦闷地揉揉头髮,到底在哪里? 他默默回想刚才的一幕——粟诚向杨飞询问照片下落时,并没有隐瞒其他人,可见其他的人,都知道照片的事情。 粟诚问的那句话是“那张照片收好没有?不要让小林子看到才好。”不要让小林子看到才好! 林霖雨反覆咀嚼这句话,再回想大家的态度,似乎每一个人都怕让他知道发生的事情,每一个人都刻意隐瞒他。 而每一个人都互相提防,却似乎没有人提防他小林子。 这意味着什么? 杨飞将照片藏起来,不知道是否要隐瞒他人,但是肯定最需要隐瞒的,显然就是林霖雨。 同时,杨飞和其他人一样,对除林霖雨外的每个人,都抱着不信任的态度。 如果杨飞不将照片藏在自己的房间,又不信任其他人,那么,他能够藏照片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们最需要瞒住的那个人,就和他们最需要瞒住的东西,距离那么近。 因为那个他们希望隐瞒真相的人,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照片的存在。 所以那个人的房间,反而是隐藏照片的绝好地点。 那个人,就是林霖雨! 林霖雨一想到这里,立刻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 他将杨飞的房间原样整理好,整理得完全看不出有人来过的样子,然后小心地退出了杨飞的房间。虽然门锁上的痕迹会让杨飞明白房间里曾经有人来过,但是既然照片不在他房间里,杨飞想必也不会那么细心地发现门锁的问题吧?何况二楼这么黑,也许等他发现,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那么他也没有理由怀疑自己。林霖雨抱着侥倖心理想。 手里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一半了,他小心地走在走道上。 二楼的十一间房,形成一个环行,杨飞的房间,离林霖雨的房间很远,几乎就在他房间的正对面。 当林霖雨走到江欢雅的房间门口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楼上而来。 林霖雨自己的房间,正对着楼梯口,依照那脚步声上楼的速度,他已经来不及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不被人发觉。情急之下,他顺手推了推江欢雅的房门,没想到那房门竟没有上锁,一推之下,顺势打开了。 他鼻间闻到一阵幽香,就这样进入了女孩子的房间,烛光一闪一闪,他屏住唿吸,不敢出声。 脚步声已经上楼了。 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的脚步,他们急匆匆地走过林霖雨藏身的房间,直奔杨飞的房间而去。 林霖雨嘘了口气,悄悄朝房门移动,预备趁他们不注意熘回自己房间,却不小心碰到一件东西。那东西原本是放在靠近房门的椅子上,被林霖雨一碰,便掉到了地毯上,发出不轻不重的“砰”的一声,吓得林霖雨张大嘴,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侧耳听了一阵,门外没有动静,或许其他人没有听到这声音吧?他渐渐放了心,烛光照见地上落下的,是一本书。他刚刚将书捡起,便听见江欢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回房间一趟。“同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林霖雨在听见江欢雅说话声时候,心头大急,来不及多想什么,刚刚吹熄蜡烛,江欢雅便已经推门进来,手里也擎着一支蜡烛。 房间内地方狭小,摆设简陋,林霖雨无处藏身,只能暂且躲在门后,幸好烛光微弱,一切都有巨大的投影,江欢雅暂时没有发现他,仍旧迳自朝屋内走去。眼见她再走一两步,烛光便会越过门扇的阻隔照到林霖雨身上,那时就真的无法隐藏了。林霖雨情急之下,拼足全身的力气,朝江欢雅手上的蜡烛吹了一口气,那烛光原本微弱,被他一吹,摇晃了几下,熄灭了。 第24页 房间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江欢雅“咦”了一声,似乎是怔住了。林霖雨趁她没有回过神来,赶紧从门边熘了出去,大踏步、放低声,好似做贼一般,又没有蜡烛照明,只能借着从杨飞房间里透出的微光,勉强认清回房间的路。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霖雨才发现,自己原本被雨水淋湿的身体,又被汗水再湿一次。 才嘘得一口气,只听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前,敲门声响起,看来是他们在杨飞房里找不到他,便来他的房间看看。这令他心头非常不愉快,正要开门,却发现手里还紧紧捏着在江欢雅房间里拾到的那本书,刚才情急之中,竟然连同这本书一起带了出来。 正文 (20) 敲门声更急,伴着陈若望的喊声:“小林子,开门呀。”林霖雨答应一声,摸黑掀起地毯一角,将书藏在下面,这才将门打开。 面前烛光摧残,大家在烛光里的面孔,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看不清表情。 “小林子,还是下去和大家一起呆着吧。”陈若望道,“你怎么将蜡烛吹灭了?”“哦,”林霖雨随口捏了个藉口,“刚才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我的蜡烛吹灭了,正好你们来了,借个火。”他从陈若望手中蜡烛上将自己的蜡烛点燃。 大家陆续进了房间,房间原本就不大,一下子塞满这么多人,更加显得拥挤狭小。 “我的蜡烛,刚才也被一阵风吹黑了,”江欢雅道,默默地凝视林霖雨一阵,仿佛在想什么,“而且,当时我还感觉到,有个人从我身边熘出了房间。”“哦?”其他人露出惊讶而紧张的表情,林霖雨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摆出同样的表情,但是江欢雅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看来是有些怀疑他了。 “鲁刚呢?”林霖雨赶紧岔开话题。 除了鲁刚,大家都在这里。林霖雨一问起他,其他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到外面去散散心。”粟诚道。 “散心?”林霖雨很是惊讶,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外面,风雨依旧,墨色当空,这种天气,鲁刚冒着大雨出去做什么? “小林子,下楼去吧,”陈若望道,“该吃午饭了。”林霖雨这才记得,原来现在才是中午,怎么他感觉好象是在夜晚?而且是一个如此漫长的夜晚,仿佛白昼永远也不会来临一般。 陈若望说过这句话,便朝其他人点点头,他们打了声招唿,又一起下楼去了,留下林霖雨一个人怔在房间里。 他们这么急地来找他,就只是为了告诉他午饭时间到了? 如果只是要说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又何必来这么多人? 他们显然是害怕他在楼上发现什么。 林霖雨将蜡烛放在桌上,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衣服换上,换衣服的时候,想到一个问题,令他几乎惊叫起来。 他在楼上呆了将近30分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却一直没有换衣服,这显然太不符合常理,同伴们都不是傻瓜,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为什么他们问也不问? 如果刚才他们问起,他又将如何回答?他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暗自庆幸他们没有继续问下去。 换了一身干燥衣服,身体舒服许多,心绪也更加宁静,让他有时间仔细思考问题。 为什么他们不问这个问题? 从他们来的人数之众,还有江欢雅那种毫不掩饰的怀疑态度来看,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某种决定,为何又临时改变? 在他们突然退出之前,林霖雨记得自己问了鲁刚的去向,似乎就是这句话,让他们乱了阵脚,改变了原有计划。就是这句话,让那八个人,由一支有备而来的问罪之师,转瞬间仓皇离去。 鲁刚真的是散步去了吗?在这样的天气里,刚刚经歷过那样的事情,林霖雨不相信他还有心思出去散步。 逐一回想他们说过的话,一股巨大的寒意,逐渐从林霖雨心里浮起。 “难道能将他杀了”陈若望这句话忽然浮现在耳边。当时听到这句话,他并未往心里去,只觉得是随口说的,并无含义,现在回想起来,却令他不寒而慄。 因为不仅仅是陈若望说了这样一句话,粟诚还说过——“难道你能杀死一个………”林霖雨当时就对这句话略有怀疑,不知道他省略的那些话是什么内容,现在看来,莫非竟然是……朋友? 难道你能杀死一个朋友? 林霖雨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是这样,他们口中的这个朋友,指的是谁?是鲁刚,还是自己? 这究竟只是无心之言,还是他们真的动了杀机? 他再想到鲁刚当时紧张的神态,更加担心——他现在哪里去了?林霖雨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会外出,何况大家在提到鲁刚时显得如此失措,莫非,鲁刚——被他们杀了? 林霖雨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又想到另一件事。 在他上楼的这30分钟里,他固然没有换衣服,其他人,也依旧穿着在雨中淋湿的那些衣服。 为什么他们也想不到要换衣服? 林霖雨看看自己房内,地毯上留着大滩的水迹,再看看自己脚底,虽然也湿了,却没有湿得那么厉害。 第25页 陈若望他们的衣服,似乎比刚才他上楼之前看到的,更加湿了一些,林霖雨刚才由于慌张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衣服,原本在楼底下已经用毛巾大力揩干了不少,至少已经不再沾在身上,但是刚才,他们的衣服,却又分明地紧帖在身体之上,呈现半透明状态,露出里面的肌肉来,仿佛是又到雨里走了一遭。 又到雨里走了一遭?他仿佛看见几个人拖着鲁刚的尸体,穿过密密层层的大雨,将尸体掩埋在泥土之下。 他甚至仿佛看见鲁刚死去的面孔,被雨水浸得苍白。 林霖雨用力甩了甩头,竭力告诉自己这些想法是多么荒唐——毕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大家的态度有些古怪而已。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甩开,就真的可以不再去想。他越是想逃避这个问题,这个猜想就越是自动跳出来,如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一切思想,让他无法忍受,无法逃避。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断在房间里踱步,走来走去,脚下触到一处突起,原来是藏着从江欢雅房间里拿来的那本书的地毯。他掀开地毯,将书拿出来——虽然这本书在他手中已停留了一段时间,但是由于黑暗和紧张,竟是到此时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这是一本恐怖小说,封面是血红的火焰,狰狞恐怖。他笑了一笑,不以为意,将书提在手里,准备趁江欢雅不在房间,将书还回去——希望她还没有发现书已经不见了。 由于心中着急,他走得十分匆忙,不留神脚下一绊,几乎跌倒。人虽不曾倒下,手里的书却飞了出去,翻开成翅膀形状扑在地面上。他俯身拾起那本书,顺便朝书上展开的部分瞄了两眼,瞄到一段话,让他原本就不曾平復的心跳,又更加剧烈起来。 正文 (21) 那段话是这样的:“……窗帘掀开的一剎那,一缕阳光投射到地毯上,仿佛一星火焰落到汽油桶里,地毯迅速燃烧起来,火势来得非常快,令人粹不及防,当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整个地面已经被熊熊烈火覆盖。盖雅(书中一名角色,当时正站在窗边掀起窗帘)出于吃惊和恐惧,从窗口跳了出去,窗帘落下了。窗帘落下只一小会,整个房间里的火都突然消失,仿佛从来就不曾燃烧过,地毯上没有半点烧焦的痕迹……”林霖雨将这一段话反覆看了三遍,越看越是心惊。这段描写,和他刚来别墅时江欢雅对他所说的话何其相似!当时他也是要掀开窗帘,江欢雅便告诉了他这样一个关于别墅闹鬼的故事。 他固然曾经怀疑过那个故事,但是也只是怀疑故事本身背后的真相,对江欢雅说的话,他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然而现在看来,江欢雅那番话,显然是依照这本书编出来骗他的! 不仅仅是江欢雅,他将书翻了一遍,发现其中有一处描写,和冯小乐当时所说的内容,也是一模一样——原来她们都在骗他!怪不得她们要问他看不看恐怖故事,原来是害怕他看过这本书。 她们为什么要骗他? 看大家恐惧和疑虑的态度,别墅里一定是发生过可怕的事情,也许真就是他们所说的闹鬼——既然是闹鬼,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他?闹鬼的事情,有什么不可以对他说的? 江欢雅和冯小乐骗了自己,还有谁也在进行欺骗?林霖雨忽然开始怀疑每个人,他开始怀疑,自己在别墅里所经歷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亲眼所见,究竟是真的发生了,还是仅仅是一场骗局? 那本书在他手里被他用力地捏着,捏得起了皱,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皱纹,它们是如此深的褶皱伤痕,在书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这下他再也不可能隐瞒过江欢雅了,他也不想隐瞒了。他望着那本书,心里五味杂陈,又是难过,又是愤怒,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忽然油然而生一个恶作剧的念头。 他走出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烛光伴随着他的脚步。江欢雅的房间依旧没有锁门,他走进去,将书放在原地,又悄悄地退了出来。 下楼之前,他仔细搜寻自己的房间,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地方有可能隐藏着一张照片,这令他烦躁异常。他感觉全部的真相就锁在这张照片里,只要找出它来,云雾都将散去——然而它在哪里呢? “你到底在哪?”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他的叫声很快引来其他人的回应,有脚步声蹬蹬上楼。 又是一群人的脚步声。林霖雨冷冷地听着那些脚步逐渐上升。他们永远要这么一伙一伙地整体出动,谁也不敢独自呆着,谁也不敢和大伙分开。 “小林子,怎么了?”敲门声伴随着唿唤声,声音还是那么亲切,就象当初欺骗他一样,依旧是那么亲切平和——这是冯小乐温柔的声音。 林霖雨打开门,暗暗点了点人数,果然没错,一共八个人,大家又是一起上来了。他注意到大家都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冯小乐的腰间繫着围裙,显然是正在做菜。 “没什么。”他说着,关上门和大家一起走出来。 “欢雅,”他装做不经意地道,“我刚才听到你房间里有响动。”“是吗?”她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于是,九个人一起朝江欢雅的房间走去。 第26页 江欢雅打开房门,烛光照耀下,那本书在她的椅子上毫不起眼。 但是江欢雅却一眼就看见了那本书,她惊叫一声,飞快地瞟了林霖雨一眼,又赶紧捂住嘴。 “怎么了?”林霖雨问道。那本书现在已经不止是被弄皱这么简单了,整本书仿佛被猫爪子抓过,封面被撕成一条一条,内部也被撕透。这本不是什么恐怖的画面,但是,在此时,此地,如此烛光,一切都配合这本书,营造出一幕令人心悸的场景。 “没什么。”江欢雅强自镇定道。 她的回答,让林霖雨的心彻底凉透了。 林霖雨很清楚那本书是怎么回事——是他用剪刀在书上划过,故意留下那些痕迹。他这么做,一半是出于愤怒,另一半,却是为了让江欢雅主动说出真相。江欢雅不是笨蛋,她看到这本书变成如此模样,应当可以猜出这是谁干的,自然也就明白,她欺骗林霖雨的事情已经暴露。 但是林霖雨没想到她竟然到此时还不肯说真话。她假作对一切视而不见,就只是为了不要说出真相。 “这本书变成这样,你也认为是没什么?”林霖雨逼问道。 “这本书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当然比我要清楚。”江欢雅望着他,一点也不惊慌。这反倒让林霖雨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恢復了镇定,不由暗暗佩服。 “你刚才在楼上呆了这么久,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换衣服,”江欢雅从容道,上下打量他一番,“刚才我们到你房间的时候,你的衣服还是湿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你在干什么?”她微笑一下,“你从我房间里出去的时候,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林霖雨先是紧张,继而放松了,笑道:“你既然知道了,也该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江欢雅点点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白笑笑大声道,“我怎么听得稀里煳涂的?”林霖雨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继续凝视着江欢雅:“既然你已经知道,就该告诉我——为什么?”江欢雅摇摇头,看了看其他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能做主。”林霖雨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依旧不肯告诉他原因。他冷笑一声,环视所有人一眼:“真的不告诉我?”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苦笑,陈若望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不告诉你,是因为那样对你比较好……”不等他说完,林霖雨已经一甩膀子,挥开他的手,冷冷道:“谢谢了!”言毕一转身,自顾自下了楼。 谁也没有阻拦他,大家都知道,这时候,唯一可以让他回心转意的,只有真相。 可是真相偏偏是不能说的。 “不能说,不能说,”陈若望喃喃道,“他只知道自己被隐瞒的痛苦,他怎么会理解,我们不能说,才是真正的难受!”他嘆了一口气。 所有的人都嘆了一口气。 每个人都仿佛回忆起初到别墅时所发生的事情。 正文 (22) 两天前,他们一行九人,来到这栋别墅。当时阳光明媚,四面清风徐徐,花团锦簇的蝴蝶谷,以它的妩媚和温和欢迎他们,令他们心旷神怡。放下行李,他们便在谷中转了一圈,转到西面的荒山,几人停下了脚步。 与蝴蝶谷生机盎然的景象不同,西面的山,高而孤峭,尖耸的山峰在四周柔和的曲线中,格外显得遗世独立,冷冷地传递着一种孤独与高傲。山上没有树木,只有嶙峋的怪石,大大小小地横陈于草地上。那些草也不是谷中常见的那般嫩绿柔软。那是些长长的黄草,看起来干燥得没有一点水分,乱七八糟地铺在地上,象一把把没有梳理的乱发。即使是在明媚的阳光下,这座荒山也显得有几分阴森,风吹过怪石上的小洞,发出呜咽般的鸣声。 众人原本就喜欢探险,见了这种景象,不以为惧,反以为喜,当下便跃跃欲试地要上山探险。 名为探险,其实大家都认为,这不过是一座样貌古怪的山而已,并没有什么兇险惊奇之处。只是在谷中转悠许久,见的都是柔媚风光,突然见到这样一座与众不同的山,如同在脂粉从中见到一位鸡皮鹤髮的老人,不为之贊,却为之嘆。 那是大家心境如同阳光般明亮,一丝恐惧也无,只有对未知的好奇。 (“如果我们不是那么好奇,该多好。”粟诚忽然嘆息道,其他人手擎蜡烛,黯然点头。) 如果他们不是好奇,他们不会上那座山,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他们九人,穿着特制的旅行装,每人背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火把、电筒之类的常用探险工具,爬上了荒山。 那山虽然尖峰高耸,山坡却并不十分陡峭,加之只有草与石块,没有灌木与树枝挂碍人身,反而比寻常的山要好攀许多。几人都是爬惯山的老手,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阳光朗照之下,大家都微有汗意,偏偏一路爬来,居然都一丝风也没有,到了山腰,便都坐下来休息。 才坐下不久,便感觉一丝阴凉之意,丝丝缕缕从脚下泛出,足下一丛乱草,也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得微微飘拂。他们四面一望,满山的荒草都安静地伏在山坡之上,先前引他们入谷的那阵凉风说停便停,连山谷内的树木,也纹丝不动。只有脚下这一处地方,凉风沁骨。这种情形让他们非常兴奋——多年的旅游探险经验让他们知道,这种情况,通常代表着此处有洞穴之类的隐秘空间。他们一时顾不得休息,纷纷用手探测着那风的来处,渐渐发现,那阵风,来自一块巨石底部。 第27页 那块巨石约一人多高,立在山腰,底部被许多乱草缠绕,其势相当稳固。陈若望用手推了推,居然纹丝不动。那阴风便是从石头底部丝丝渗出,刘莎用手在底部轻轻挖了挖,那里的泥土也较别处的更为松软冰凉。 几个人来了兴趣,围拢在巨石周围,想要打探下面究竟是什么东西。陈若望用随身的瑞士军刀割断缠绕在石头基部的乱草,割到一大半时,其他人都小心地让开,以免被石头坠落所误伤。 乱草将近割完,只留得十数根时,陈若望止住了。他直起腰身,与其他几名男生一起,用力一推,便将这块石头推得松动,摇了两摇,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石头颓然倒下,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滚到山脚,不动了。 石头一移开,一股凉意豁然涌出,底下一个黑沉沉的大洞露了出来。 众人发出一声惊嘆,朝洞口探头望去。 那洞口略略倾斜,朝下延伸,从洞口望去,一片黑暗,不知有多深。洞口的空气潮湿而阴冷,却没有其他异味,杨飞用一星小火在洞口探测一番,火苗十分正常,显见得洞内氧气充足,没有易燃气体。 众人跃跃欲试,便要进洞探险。 粟诚心思缜密,建议先派几个人进去,其他人在洞外接应。这个提议原本也无可厚非,无奈大家对这个洞都极端好奇,谁也不愿意留在洞外,一番争执讨论,大家都认为这个洞在山腰之上,多半是个浅浅的野洞,想来不会太深,一起进去看看也无妨,如果情况有变,再退出来也不迟。 决定已毕,大家整整衣衫,便一个接一个进去了。 洞内黑暗异常,刚进去还略有阳光照明,但是走不过十米,便是一个拐弯,立时什么光也没有,大家只得拧开了电筒。杨飞一直擎着一支小型的探险火炬,测试洞内空气成分,以免缺氧或中毒。 洞口原本是略微朝上,但是这一个拐弯之后,便进入一个长长的通道,朝下延伸,不知伸到什么地方去。通道有一人半高,可容五人并行,顶部拱起,密密地贴着红砖,两边墙壁也帖满了红砖,地面虽然没有帖砖,却也是光熘异常,仿佛被踩过不知多少遍。 这显然不是一个野洞,而是人工建造。或许是当初留下的防空洞。解放初期,这样的防空洞在全国遍布,后来随着战备状态的解除,这些洞都挪作他用,不能利用的,也都废弃了。 确定了这洞是人工建造,大家更加放心,杨飞连火炬也熄灭不用,大家边走边议论,兴致盎然。 愈往下走,愈觉得寒气森森,通道如一条长蛇,弯曲延伸,不知通向何方。左曲右转之间,便到了一个岔道口。两边各有一条通道通往远处,大家商量一番,决定逢右而转,走进了右边的通道。这条通道依旧和他们进来时的那条通道一般宽阔,只是土腥味重了许多,穹顶上许多木樑支撑着洞顶。那些木樑因为年代久远,许多处已经开裂,露出细小的裂纹,大家小心地从下面经过,不去碰它。 走了好一阵,沿途又经过几个岔路口,众人一律向右转,每转一次,陈若望便在笔记本上记录走过的路线,记录得多了,他终于发现,这个防空洞内的支路繁多,交织成一道网,渐有迷乱之势。他将路线图展示给其他人看,大家都不是傻子,也都看出这个防空洞太过复杂,不能再走下去,否则恐怕会有迷路的危险。他们原本就只是出于好奇才进来,并不想遇到真正的危险,何况走了这么久,除了一条又一条通道,并没有见到什么新奇景象。 于是众人便往迴转,依照陈若望所画路线图小心行走。 走不过几分钟,忽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如丝如缕,若断若续,无从分辨。大家凝神细听时,那声音却又蓦然消失了。虽然有些疑惑,众人却也不以为意,继续往回走。 又走了一阵,已经越过来时的两个岔路口,那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这回大家听得真切,声音虽然很细,却十分清晰,是一个女人,在号啕大哭。哭声悽厉之极,仿佛就在耳边,却又分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样黑暗而阴凉的地道里,突然听见女人的哭声,再胆大的人,也会难免有点害怕,众人只觉得全身寒毛竖立,不自觉地紧靠在一起,警觉地四望,想找出哭声的来源。 正文 (23) 他们边看边走,哭声一路伴随,转眼又是一条岔路出现在眼前,哭声骤然大了起来。 声音是从他们右手边的岔路传来的了,由于他们进来的时候逢右而转,那条岔路他们并没有进去过。大家听得那哭声越来越是悽厉,站在原地踌躇许久,既有点害怕,又恐怕是有什么游客在其中迷了路,斟酌许久,终于还是觉得不能见死不救——这地道如此隐秘而复杂,进来的人如果迷了路,恐怕很难出去,而蝴蝶谷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短期内不会再有其他游客前来,如果他们不加以援手,被困的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商量既定,大家不再迟疑,朝右边岔路走去。 眼见入洞渐深,大家将电筒放入背包,仍旧点燃火把。 那条通道,和他们一路走来所遇见的每条通道一样,没什么区别。哭声从通道深处传来,比先前更加清晰,看来是走对了方向。大家擎稳火把,朝通道深处走去。走了一阵,大家稍微放松一些,注意到一些先前不曾注意到的情况。 第28页 这条通道,和其他通道一样,墙壁上贴满了红砖。所不同的是,这些红砖上,留着大小不一的划痕。那是些用尖锐的石头划过的痕迹,在幽暗的火把照耀下,轻易不容易看出,淡淡的白色伤痕,密密麻麻地布满两面墙壁。大家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些普通的痕迹,将火把凑近一些,渐渐看出,这些痕迹,原来是尺来方寸的大字,潦草的字迹,划满整个通道,仔细辨认,字的内容,让每个人心中都打了个突。 那些字是——“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这些字,伴着从深处传来的哭声,直接刺激着众人的心脏。大家默默地阅读着这些用力刻上去的字。刻字的人,看来情绪十分激动,笔画常常走形,看得出来用了很大力气在墙上画,有些痕迹又尖又深,带着一种强烈的感情。越往里走,字迹越密,新的字迹盖在旧字之上,无从辨认。这些字迹都十分陈旧,看来颇有些年头了。众人看了一阵,讨论一番,一致认为这或许是一个新时代的白毛女故事,虽然心头有些发毛,但是那哭声已经近在咫尺,谁也不甘心就此打转。 于是依旧朝前走。 通道走到尽头,蓦然一个转弯。 一股强烈的土腥味迎面扑来。 这个通道和前面的通道迥然不同。通道顶部的横樑已经折断,地面散落着碎裂的木块,墙壁上的砖块掉得差不多了,裸露出黑色的泥土。 而通道的尽头,已经塌陷,一堆泥土与砖块的混合物,严实地堵住了去路。 看来这通道曾经发生过塌方事件。众人走道通道尽头处的土堆前,那些土已经凝聚成一团,显然塌方也不是近期的事情了。 哭声就从土堆后传来,一声声,刺入耳膜。 如果这里曾经发生过塌方事件,那么土堆后的人,多半就是塌方中的倖存者。 “倖存者”这三个字是杨飞说出来的,话一出口,大家立即想到,既然有倖存者,与之对应的,自然也有不幸的人。 那些不幸运的人们,他们的命运如何了? 塌方发生了多久?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样黑暗的通道中苟且生存,那是种什么滋味? 无数问题涌上来,各人都不由紧紧朝其他人靠近一点——同伴的体温,在此时变得如此温暖。 “有人吗?”杨飞对着土堆后大声喊道。 哭声骤然终止,大家等了一阵,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有人吗?”大家纷纷喊叫,然而那个声音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几乎让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飞朝土堆靠得更近一些,正准备再次发出喊叫,他手中的火把,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火把上的火焰,一直都燃烧得不甚热烈,微弱的一点光,直立在他手中,勉强为大家提供一点光明。现在,那点火光,仿佛被什么东西扯过去一般,蓦然朝土堆那边一弯,几乎与火把手柄成90度。 这种情形,通常是某处的空洞或者通道,火有趋近氧气的特性,这也不足为奇。但是这个土堆档在路的尽头,看不见任何有可能透过空气的地方,这就有些奇怪了。杨飞看看火把,询问地看看其他人。粟诚走上前,将火把朝右平移,移了两公分距离,火焰又恢復了直立。 如此左右移动一番,终于确定空气透过来的位置,就在杨飞正前方与他鼻子平行处。杨飞靠近那地方仔细一看,这才看出,土堆之上,有个硬币大小的小孔,孔周围被一层浮土遮住,寻常看不出来。他将手朝孔前探了探,微微有一丝凉风略过指尖。他将一个手指伸进孔中,感觉孔内泥土非常松软,随手挖了挖,居然便挖出了一小撮土。众人身上都带有简单的挖掘工具,见他挖得轻松,也便纷纷挖了起来。 这土堆外表看上去虽然很久没有动过,挖起来却一点都不困难,内部的泥土新鲜松软,很快就被他们挖出一个大洞。 原来土堆的另一面,也是一条通道,坍塌了半边,仅容一人猫腰通过。杨飞一猫腰,便钻了进去。大家心里都有点不安,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被埋在洞中的什么人。 杨飞什么也没有发现,在洞里招唿了一声,其他人也都钻了进去,坐在狭小的洞中,通道细细长长,蜿蜒曲折,通向远方。 大家在洞内寻找了一阵,并没有找到先前哭泣的女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人的痕迹。倒是火把的光芒,照耀了满墙的字迹。 由于塌方,墙壁的砖块早已完全剥落,这些字迹是用石块写在松软的泥土上的,字迹中的泥土仍旧十分潮湿,可见才写下不久。 这些字和先前看见的字是同一笔迹,内容却大不一样,让他们更加悚然心惊。 这些字,一声声,是在唿喊——“你们都是鬼!你们都是鬼!你们都是鬼……。”众人原本就觉得那个哭泣的女声消失得奇怪,现在看了这些字,更加觉得害怕,不再多想,便准备从原路钻出来。 正在此时,又一阵声音从洞的深处传来。 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 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想到,笑声也可以这么恐怖。那笑声毫不拘束,得意非凡,又充满着无法言说的恶意,听起来十分疯狂,象一个黑色幽默。 他们无法忍受在这样一个洞中听到这样的笑声,手脚并用地便朝外走。 第29页 那笑声渐渐从洞深处移动,越来越近,几乎近在耳旁。 当先出去的是冯小乐,她的身子才探出他们挖出的那个土洞一半,整个通道忽然发出一声巨想,地面强烈地震动起来。 眼前骤然一黑。 正文 (24) 黑暗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泥土纷纷掉落,落在头上很身上,进来的那一端通道轰然落下一道横樑,泥土一瞬间砸下来,发出可怕的闷想。幸好冯小乐及时抽回了身子,否则定然无法倖免。 他们一阵惊慌,来不及取出背包中的电筒,被活埋的恐惧充斥着每个人的心,他们摸着黑,慌忙逃命。为了不落下任何一个人,大家互相手拉手,陈若望一个一个唿唤同伴的名字,确定每个人都牵在一起,这才略微放心。 大家牵在一起,摸索着连爬带走,朝洞口深处走去。这一路上,再也没有听见那女人的声音,也没有再发生任何震动。原先那声巨响来得颇为蹊跷,仿佛是炸药爆炸的声音。但是他们顾不得探究那么多,只求快点走出去。 走了不知多远,不知拐了多少弯,总算道路渐渐畅通,大家可以直起腰身了。大家略微镇定一些,摸索着掏出电筒,拧出亮光。无论多么黑暗的地方,亮光总能令人看到希望。大家借着电筒的照明,发现自己处于一处完好的通道内,墙壁和横樑都不曾经歷过塌方。 看来他们暂时是安全了。 微微吁了口气,他们又发现墙壁上仍旧有一些巨大的字迹,仍旧是那些话——“你们都是鬼!”他们心中一凛。 虽然仍旧担心有游客被困在洞中,但是刚才生死一线的经歷,那些奇怪的笑声和哭声,还有墙壁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字迹,已经将他们的好奇心打消得差不多了。他们决定先将自己弄出去,再和外面的人联繫,来营救困在洞中的游客——如果确实有人被困在洞中的话。 刚才慌不择路,又没有照明,谁也不清楚自己走过了什么样的路径,只得碰运气地一阵乱走,每走过一条通道,便留下一点记号。这样不知迂迴转折了多久,终于看见前面有一丝亮光。 洞口就在眼前了。 众人欢唿一声,加快脚步,一个跟一个走出洞口。 出来时,人人都不由一怔。 进去的时候是上午,艷阳高照,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薄暮,一缕残阳投射在树丛间,晚景醉人,风凉如水,众人都有些恍惚,仿佛专世投胎了一回。 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洞口的位置。 他们进来的那个洞口,在西面荒山半山腰的一块巨石之下,然而此时,经歷洞中的曲折之后,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却在山脚之下,洞口被深深的黄草掩盖,不是有心寻找,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个洞。 残阳虽然没有中天的威力,照在他们被洞中空气浸得冰冷的肌肤上,格外温暖,令人心中觉得塌实。 身后,乱草从中的洞口,丝丝缕缕地冒着寒气。 他们在洞口站立一阵,立即赶回别墅,准备打电话给别墅管理人员,来营救被困在洞中的人。一路往回走,他们还在一边议论着洞中那奇怪的女人,那些古怪的文字。 回到别墅,众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将身上臃肿的旅游服脱下,背包随手放在地毯上。杨飞取下胸前挂着的一次成相相机,发现相机上显示已经拍过一张照片。他看了看相机,并没有发现任何照片——这种相机通常都是一照完就弹出照片来,多半是刚才在慌乱中奔走时,不小心按动了快门,照片应该是落在洞内了。 陈若望给管理处打了个电话,告之洞内的情况,那边显得十分惊讶,根据他们的记录,所有入谷的游客都已经返回。由于蝴蝶谷与世隔绝,所有入谷的乘客都必然在谷口的管理处备案,那管理处位于入谷的唯一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不放开护栏,没有任何人或车辆能够出入。 虽然记录如此显示,毕竟人命关天,管理处还是答应立即派人过来查看。别墅中的九人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因为心中牵挂洞中情形,无心玩耍,便在别墅呆坐聊天。 天近擦黑时,三名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带了工具入谷来,先到别墅问了问情况,接着便去了洞口。他们直接从山脚下的洞口进入,陈若望等人在洞外。 其实天已薄暮,红日沉山,山谷又呈现出另一番醉人风貌。西山上的荒草在风中低伏,山脚下的洞口阴风阵阵,而其他地方,倦鸟归山,蝴蝶成双结伴飞入花丛中,阵阵晚香袭来。一样山谷,两种风情,一边是美不胜收,一边是诡异苍凉。众人望着这般景象,胸中一时赞嘆,一时惆怅。 似乎没有多久,管理人员便出来了。他们根据当年修建防空洞留下的图纸,将洞中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游客。 “这洞本来早就打算封上,可是上头又说可以考虑改成迷宫,”一名工作人员有些抱怨,“经常有游客因为好奇困在里面出不来,真是名副其实的迷宫——只是苦了我们这些打工的!”“好了,不要抱怨了,”另外一人看来是个小头目,打断了他的话,将一张薄薄的纸片递给他们,“这是在塌方的通道里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那是一张照片。 陈若望随手接过来,接着残阳的最后一缕光,看见上面模煳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认得这是杨飞那种一次成相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没有深究,随手往口袋里一放。 第30页 管理人员叮嘱他们再不可入洞,便离开了山谷。 他们望了望洞口,也迅速离开了山脚。 回到别墅没多久,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一点光也看不见。折腾了一天,大家都觉得又累又饿,便以冯小乐为主力,开始作饭。一边作饭,一边笑闹,话题还是离不开那个山洞。东说西说,便扯到了照片上面。 “杨飞,你不是说你的相机是好东西吗?怎么拍了那么一张照片,什么都看不清!”陈若望嘲笑道。 大家都知道杨飞的脾气,说他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说他的相机不好,一听这话,他立即大声道:“什么照片?拿来我看看!进来以后,我还一张没拍呢。”陈若望将照片的事跟他说了,大家都猜测是在黑暗中慌忙逃窜时不小心按了快门,所以照出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杨飞更加激动,便要看照片。 “在客厅里我上衣口袋里,自己去拿。”陈若望道。 当时众人都集中在厨房作饭聊天,杨飞独自一人去客厅取照片。 众人只听得他走到沙发边,不多时便发出一声惊叫,接着,他冲进厨房,手中高高举着照片,满面惊诧:“你们看,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一边嘲笑他的惊慌,一边将头凑过去。 那张照片,照着一堆泥土和砖块,显然是个坍塌的通道。 “奇怪啊……”陈若望喃喃道,“刚才我明明看见这上面是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啊……”不等他想明白,其他人已经将他挤到一边,只剩他一个人皱着眉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奇怪?”看过照片,鲁刚漫不经心地道,“你的相机有夜拍功能,这一定是我们逃命的时候拍的……咦?”话犹未已,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将照片抢到手中,仔细地看了起来。 其他人在这个时候,也已经看出这照片的不妥之处。 这张照片上,除了坍塌的通道外,还照到了一样东西,是他们先前乍一看之下所没有注意的。 那是一个人。 正文 (25) 那个人,被泥土和砖块压住了胸部以上的身体,四周散布着红得发黑的血迹,从血的面积来看,这个人应该已经没救了。 除了血之外,在压住他头部的那一堆东西周围,散落着一些白色的豆腐脑一般的东西,在这种情形之下,那是什么东西,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是个死人!”冯小乐睁大眼睛,惊慌地道,“一定是那个我们要找的游客,我们经过她身边,居然不知道!”想到他们自己也曾有可能这样死去,她打了个寒噤。 其他人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照片。 陈若望原本被他们挤到一边,见他们神色有异,又走了过来,仔细观察照片。 起初,他也和冯小乐一样,发现了死人,发出一声惊唿。 紧接着,他发现了让其他所有人都怔住说不出话来的另一件事。 照片上的这个人,他没有被坍塌的通道压住的那一部分身体,穿着的服装,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 红蓝相间的旅行装,独特的造型,是他们一行十人,旅行之前特地到专门的专门的裁缝店定制的,因为款式很旧,已经移到裁缝的杂货间里,是江欢雅在一大堆准备扔到垃圾堆里的衣服中淘出来的,当时大家一眼就看中了它那种奇特的造型,一致通过。裁缝对他们的审美观表示惊异,虽然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为他们做了十套,但是在他们取走衣服的那天,将那件旧衣服也给了他们,发誓以后再不做这种衣服,据说是又土又难做,费力不讨好。 那十件衣服,每人一件,原来的那件样品,被冯小乐的妈妈拿去做了厨房里的工作服。 据那裁缝说,这样的衣服,除了5年前一支小探险队做过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有过。 也就是说,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和那支探险小队的人才有这样的衣服。 他们九人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林霖雨还没有进谷,冯小乐的妈妈更在遥远城市中的某处厨房中。 那么照片上的人,就只能是5年前的探险队员。 让他们震撼说不出话来的,不是因为这个人穿着和他们同样的衣服,而是因为,这个人是一支探险队的一员——他穿着探险队的服装,这就表示,他是以团队成员的身份出现在通道之中。 大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这个人被压在通道中,多半已经死了,那他的那些同伴们呢? 通道中的黑暗与阴冷,虽然已经离开,也还仿佛就在眼前,他们不知道,一支探险队被困在里面,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让他们更加不明白的是,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分明已经依照地图仔细搜寻过了,甚至连这张照片也搜了出来,可见搜索绝不是走走过场。 那么其他的探险队员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是在这谷中的其他地方,还是仍旧困在通道之中?是不是在那个迷宫般的洞里,还有一些通道,是连管理员也不知道的? 大家议论纷纷,不明所以。加之先前陈若望曾见到照片上与此时迥然不同,这件事情显得颇为奇怪。众人回想今天的遭遇,自从进入那个山洞,就不断遇见诡异的事情,对那个迷离的洞,既充满好奇,又有些害怕起来。 第31页 大家议论一阵,渐渐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意见。 陈若望、杨飞、粟诚和鲁刚,坚持要到洞中看个明白,如果能救两个人出来,就更加是好了;其他的人,则坚决反对,他们的意见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点古怪,不如趁早抽身,在谷中平安地玩过这几天,再也不要靠近那山洞,以免发生不测。 “但是那些人怎么办?”粟诚道。 “你能肯定那些人一定在山洞里?”江欢雅道,“那只不过是我们的推测,连管理员都找不到他们,我们没有地图,更加不可能了!”双方激烈争论一番,直争到晚饭已熟,吃过饭,争论仍旧继续,渐渐到了半夜,依旧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陈若望等人在楼上回想当时情景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满天依旧覆盖着浓重的乌云,天色却不那么阴暗,一点亮光从乌云背后透出来,能够看得清远处的东西了。 林霖雨从楼上冲下来,由于四面的窗帘都已经放下,他没有发现外面形势的变化,紊乱的心情下,他甚至没有发现雨声已经消失了。 楼下大厅的地毯上,留着深深浅浅的水印,是不久前黑暗中惊悸的遗蹟。林霖雨紧握手中已经只剩一小截的蜡烛,独自在幽暗的大厅中,让烛光笼罩着自己,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仍旧是黑暗。他静静地站了一小会,无来由地,忽然打了个寒噤,有些害怕起来。刚才的愤懑还没有完全消失,现在的恐惧,却来自于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地方。 烛光幽微地辐射到大厅中央的沙发上,朦胧间,他仿佛看见一个人影,飘忽不定地在沙发边游移,似坐似立,似有似无,看不真切。 “鲁刚?”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他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嘆息声从沙发边传来,再看时,那人影又不见了。 他快步走过去,在沙发附近,只有冰冷的长木茶几,没有人的影子。 难道是看错了? 他其实也不能确定刚才看见的究竟是否人影,抑或只是光影? 而那声嘆息,那样轻柔,轻得没有痕迹,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内心的嘆息产生的错觉。 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空气被雨水浸地冰凉,此时仿佛更带了一丝阴冷之气,自由掌心里盈寸的蜡烛,给了他些许的温暖。他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怯懦和惊恐,然而这种情绪却无法控制,让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在身后有什么东西躲藏着。 越是不敢回头,越是觉得身后有东西,他僵直地在沙发上坐了一阵,既不敢回头,也不敢朝左右看,只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木茶几。 那是一张非常光滑的茶几,深红色的表面,漆得亮可鑑人,即使是在如此幽暗的烛光下,林霖雨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在烛光的包围下,他的影子在红色茶几上反射出来,使得他整个身影都带了红色,一圈烛光在四周造成了迷雾般的光圈,他本人在那发射中反而不甚分明,仿佛一个形状不确定的东西,烛光略一摇晃,那影子也随之变动,在茶几上泛起光与影的奇妙波纹。 他忽然觉得这茶表面的反光,也是如此令人恐惧。 正文 (26) 他正要抬起头,从那反光中解脱出来,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他身后有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那么,这个红色的茶几,是不是也会将那东西反射出来? 他握着蜡烛的手绷得更紧了。 竭力镇定心神,让自己虚到极点的内心略微宁静一些,他遏止住对茶几表面发射的畏惧,继续看下去,并且看得更加仔细。 仍旧是只有他自己,一个红色的自己。他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在他身后,除了被茶几染成红色的黑暗,什么也没有反射出来。他一点点朝自己的影子靠近,影子也一点点朝他靠近,不知不觉,他的上半身已经与茶几表面平行,茶几上一个飘忽的自己凝望着他,那目光也是飘忽的,随着烛影摇动,那个身影的表情,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 他仔细凝望着那个身影,越看越觉得那其实不是自己。 正在看得入神之时,一缕凉风拂过他的后颈,似乎有个人对他吹了一口气,他浑身一激灵,勐然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右边的窗帘飞扬起来,风从窗外吹进来,冰凉。 原来是风。 林霖雨提起的心放下了。 他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站起身,将窗帘卷上去,阴天冷冷的光倾入大厅,虽然依旧昏暗,却看得清周遭的一切了。 他吹熄蜡烛,回想刚才的一切,不由暗暗嘲笑自己——人在恐惧中,连平常极普通的景象也会变得骇人了。 他又想到楼上那些同伴,他们常常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紧张,是不是也是因为他们心中充满恐惧? 他们在恐惧什么?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十分烦闷,客厅里阴暗的空气仿佛不够他唿吸,他走到窗边,将头伸出去,伸道雨水洗得清爽透明的空气中,大口唿吸着竹林和泥土潮湿的芳香。随着新鲜空气涌入肺中的,还有一种轻松的心情。在这别墅里住的这段时间,他的心中充塞了太多疑问和郁闷,也许他的心,也需要一场这样的雨来彻底的沖洗一下,才能恢復到从前的单纯明快。 第32页 他看看天,看看竹林,再看看地面——地面的泥土潮湿可爱,松软异常,居然已经有一些毛茸茸的绿草尖从土里冒出来了。 他不由一笑。 当他的目光移到窗户下方时,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看见了一些东西,一些曾经让他的朋友们大为惊恐的东西。 那是一些白色的纸杯,零散地扔在地上,颇为醒目。 他刚刚平静一些的心,又砰砰跳动起来。他抬起脚,从窗口直接跳了出去,站在指杯面前,低头数了数,一共10个。 看来这就是那些留下每个人指纹,然后又神秘失踪的纸杯。怪不得他们找不到,原来被人扔在了这里。 他小心地拾起一个纸杯查看——上面没有指纹——每一个纸杯上都没有指纹,那些红色粉末造成的指印,已经被大雨沖洗得一点痕迹也没有。 他原本认为大家对这纸杯的紧张实在过度,现在看来,他们的紧张,显然是有道理的。那个黑暗中的神秘人物,果然是为了这些纸杯而出现的。 想到神秘人,他又想起了鲁刚。大家都认为那个神秘人物就是鲁刚,可是他始终不相信。鲁刚一向是个诚实善良的人,他有什么理由要做这种事情?这种事情简直毫无道理——如果真有道理,显然还是和他们一直隐瞒着他的那件事有关?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太多遍,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鲁刚哪里去了?这个问题忽然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一阵冷风吹来,他缩了缩脖子,四面望望,被雨水清洗过的山和树木,都格外清秀,蝴蝶们一只两只得尝试着在饱含水分的空气中低低飞舞——他们说鲁刚出去散步了,这仍旧不能让他相信。 正在想时,一声低低的嘆息在耳边响起——是鲁刚的声音。他蓦然抬首,四处寻找,四面只有风在吹,没有人的影子。 “鲁刚!”他压抑地喊了起来,不敢太大声,怕被楼上的人们听到,他感觉他们对鲁刚有些忌讳。 没有回答。 他屏住唿吸,凝神倾听一阵,隐约听见一阵细细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仿佛是什么铁制的东西在地板上拖动,叮叮铛铛。 他蹲下身,一膝跪地,将耳朵紧贴地面,仔细聆听。 那声音更加清晰地从地下传来,是铁链在地上拖动,还有一个人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那人不时发出低低的嘆息,如果不是贴在地面上,这样的嘆息,会被他误以为是风声。 “鲁刚,是你吗?”他紧张地将嘴对准地面,小声道,同时用手敲了敲地面。 别墅墙角那一圈地面铺了一层水泥,敲起来一种空空的声音,看来地面下是空的。 依旧没有人回答。连走动声也没有了,似乎地下那人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林霖雨等了一阵,有点犹豫了。他不确定这个是否的确就是鲁刚,一切都只是推测。 如果不是鲁刚,他又会是谁呢? 虽然那个人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林霖雨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从来不知道别墅底下还有这样一个空间,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这个人,和他们在别墅里遇到的一系列怪事有关,也是朋友们态度怪异的根源。 找到这个人,也许一切问题就水落石出了。 他坚决地抿了抿嘴,露出倔强的神情。如果他的朋友们看见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会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要找到这个人,首先要找出这个隐藏在别墅地下的空间。这个小问题难不倒林霖雨。他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地面上四处敲打。在别墅外墙角的水泥带,有大约三米长的距离发出空洞的声音,他用泥土在这个地带作了记号。 然后,他翻身入别墅,对应别墅外记号所指的同一范围内,继续敲打,很容易就确定了那个秘密空间的大致范围。 确定了范围,要找出入口,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他抬头朝楼上看看,有些奇怪为何其他人在楼上呆了这么久还不下来。不过这正好为他的寻找创造了便利。他估计了一下那个地下室的墙壁厚度,在别墅内打量一番,甚至掀开地毯查看了许久。 入口绝对不在大厅内。 他又跳到窗外,在地面搜寻了许久。泥土的地面不似水泥地板那么坚硬,敲击起来几乎没有声音,无从判断地下是不是空的,只有一阵乱找。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一米多长的竹枝朝地上乱插,泥地被雨水泡得极为松软,竹枝一插就是一尺多深。 插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将竹枝一扔,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这泥地分明是一个整体,又怎么可能会隐藏着一个出口? 正文 (27)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极细微的,在地下走动,铁链拖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霖雨跟随那个声音移动的方向,在地面上移动着自己的位置,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大门口。 走到了这里,铁链一阵哗啦啦响动,又转身往回走。 林霖雨正要再跟随着那人移动,想找出个究竟来,无意中朝门口的地面上看了一眼,不由怔住了。 门口的地面上,留着一堆凌乱的脚印,泥土被踩得稀烂。 第33页 那些脚印,大小和花纹都不一样,看起来是好几个人一同留下的,只是已经被大雨淋得十分模煳,看不大清楚。 这些脚印提醒他一件事,让他回想起刚才在客厅里看见、但是被他忽略的事情。 他勐然推开大门,站在门口朝里一瞧——果然如此,他果然没有记错。 别墅里的地毯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各各朝不同的方向,脚印里都带着泥。这些脚印,都是大而宽的男生脚印,是林霖雨他们在大雨中从外面带进了泥和水而留下的。 让林霖雨注意的,不是所有的脚印。 别墅内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共有五组脚印:第一组,是大家早晨从别墅外游玩归来,脚底沾满了半干的泥土,脚尖朝内——这一组脚印,已经被后来的足迹破坏得差不多了;第二组,是林霖雨一个人留下的,当时大家都怀疑白笑笑,他出于义愤沖了出去,留下一组朝外的脚印——也被破坏得几乎看不出来。 第三组,是林霖雨从菜地回来的脚印,已经变得相当模煳。 第四组,是大家正要验证指纹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古怪的声音,六名男生一齐朝门外冲去所留下的。这一组脚印还十分清晰,但是却被第五组脚印所覆盖了。 在第四组脚印和第五组脚印之间,还有一组脚印,是大家从雨中回到别墅时留下的,但是这组脚印大多数留在窗边,因为当时一片漆黑,大家多半都是从窗口摸索进来的。只有一个人是从门口走进来的,这一个人的脚印,也被第五组脚印踏得模煳了。 让他注意的,正是这第五组脚印,虽然也很凌乱、很分散,但是都明显地是朝门口走来,这些脚印,覆盖在其他脚印之上,也就是说,这些脚印,是最后留下的脚印。 这些脚印沿着不同的路线,从窗边、沙发边、楼梯边,各个不同的方向走来,集中到门口。 这些脚印集中到门口,却没有互相覆盖,可以清楚地看出,每双脚印都不同,林霖雨数了数,一共五双。 蝴蝶谷总共六个男生,第五组脚印,是五个人留下的,他仔细查看了一下,独独缺少他自己的脚印。 这一组脚印,潮湿异常,泥土稀烂地留在脚印中,明显是从雨里沾来的泥土。 林霖雨从大雨中回来之后,不久便独自上楼,没有出门。从脚印来看,其他五名男生,在他上楼之后,显然又出门了,这就是为什么林霖雨在楼上看见他们时,他们的衣服都还是那么湿。 他们出去是要干什么? 据他们告诉林霖雨的,鲁刚独自一人出去散步去了,当时林霖雨便觉得这非常不可能,现在看来,鲁刚确实出门去了,却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如果他是一个人出去,或者是他先出去其他人再跟出去,他的脚印一定会被覆盖掉。从门口的情况来看,除林霖雨之外的五名男生,不但是一起出去的,甚至是并排走出去的,门口反正足够宽敞,五个人挤一挤也是能够通过的——他们的脚印并排显现,互相毫不践踏。 林霖雨感觉真相已经唿之欲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为了不破坏室内的痕迹,他脱下鞋,光着脚又走了进去。 这些脚印提示了他,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他们怀疑是鲁刚的神秘人。 那个神秘人全身也已经湿透,应当也会留下脚印。 他仔细地在地面搜寻,努力回忆当时自己的位置。他记得,在黑暗中,他曾经和那个神秘人迎面撞上。 也就是说,找出他自己当时的位置,就能找到那个人的脚印。 找到他当时的位置并不是很困难,他是从窗口爬进来的,江欢雅她们找到蜡烛之后,他借着烛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很快,他就在左边最靠近门口的窗边,找到了自己的脚印,与他自己的足迹脚尖对脚尖,是另外一双脚印。 那应该就是那个神秘人的脚印,当时只有那神秘人曾与他如此接近。 他查看一番那双足迹,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双脚印,并不是属于别人的,而是属于门口第五组脚印中的一双。 这意味着,那个神秘人,的确是在他们六个中间。 找出了这双脚印,要确定神秘人行动的轨迹,就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林霖雨对蜡烛亮起来之后各人的位置记得很清楚,根据这个神秘人的脚印轨迹我,再对照当时各人的位置,他发现大家的猜疑并没有错。 那个神秘人,果然就是鲁刚。 他忽然觉得极其难过。 这种难过,不仅仅是因为鲁刚是神秘人,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知道该相信谁。 一个鲁刚可以骗他,那么其他人,同样也可以骗他。 他该相信谁? 正文 (28) 依稀的铁链声又传来,将他从难过中惊醒。他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寻找地下室的入口的。 他又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第五组脚印,是通向别墅外的,除了鲁刚之外的其余四名留下足迹的男生,现在在楼上——他们已经从别墅外回来了,理论上说,应该会有第六组脚印——他们从外面回来的那组脚印。 但是没有,门前,窗前,没有他预计中的第六组脚印。 这让他兴奋起来。 第34页 如果他们既不是从门口,也不是从窗口回到别墅,那么,他们会是从哪里回来的呢? 林霖雨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如果他们五个人,出门之后,到了地下室,那么,会不会在地下室里,有一扇门是通往别墅内的?他们直接从地下室回到别墅,这才没有在门口和窗前留下脚印? 但是,如果是这样,他们大可以从别墅内部直接去地下室,为何要走出去呢? 这一点,林霖雨没有想明白。 何况,经过开始的探测,地下室在别墅底下的范围已经被他确定了,他甚至已经断定,地下室入口,绝对不会在别墅内部。 这样一来,他的想法就前后矛盾了。 到底哪种推测才是对的呢? 他一边想,一边在屋内转来转去,直到看见地面上另外一排脚印,这才停了下来。 那一排脚印,在楼梯内侧的阴影里,要不是他这样乱转,恐怕很难发现。这些脚印全都湿漉漉的,凌乱地叠加在一起,看不清是几个人留下的。 但是有另外的东西,依稀出现在这些脚印之中。 那是几个手印。 这些脚印既潮湿,又泥泞,人的手微微一按上去,就能产生明显的痕迹,虽然这些痕迹很难辨认,但是在某些部位还是可以分辨得出,这的确是人的手印。 这让林霖雨高兴万分。 他一直在寻找地下室的入口,现在这里出现了手印——试想谁会将手按在地毯上呢?尤其还是按在这样脏的足迹当中。但是如果地下室的入口在这里,情况就不同。假若那个入口出来并不容易,需要用手攀援,那么这些手指痕迹就很容易解释了。 他低头在这些痕迹附近仔细查看。根据脚印和手印的位置来看,地下室的入口应当就在楼梯内侧的这个地方——他用手在地面上划了个大致位置,发现就在他划定的这个范围内,地毯的边缘微微翘起,掀开一看,下面竟然是一块一米见方的木板。木板上有一个生锈的铁环,这就是地毯为什么翘起来的缘故。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拉住铁环,轻轻朝上一提,木板便被掀开了,露出下面一个方形入口,入口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个声音传来:“谁?”这声音又让林霖雨一震。 这是鲁刚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在遥远的地方才传来,带着一些沉闷的味道。 “鲁刚!”他喊了一声,不等对方回答,便探头朝内望去。这个入口下有一张简陋的木梯,他从木梯爬下去,爬了大约有两米深,这才落到地上。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并没有铺上水泥。他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大约一平米宽,面前一条通道直通向前方,隐隐有烛光传来。 “鲁刚!”他又喊了一声。 “小林子!”鲁刚激动的声音伴随着铁链声传来。 林霖雨沿着通道朝烛光的方向走去,通道倾斜朝上,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宽敞地下室。 他这才明白为何先前测量时断定地下室入口不在别墅内,但是入口却又偏偏在别墅内 ——这并不矛盾,地下室离地面很近,所以他能够听到鲁刚在室内发出的声音,但是入口到地下室之间的通道,却是深埋在地面以下两米左右,光靠他用手敲,自然无法探测得到。 他到了地下室,并没有立即看到鲁刚。 这是个大约有五平方米大小的空间,地面铺着水泥,墙壁也用砖块垒得很结实。四面墙壁上都帖着一道一道黄色的符咒,画得乱七八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些什么。 蜡烛就插在墙上一个小小的托盘里。 而鲁刚,站在墙壁角落里,惊讶而激动得看着他。 林霖雨在地下站定,这才看见鲁刚,一看之下,又是惊异,又是愤怒。 鲁刚的手和脚,都被一跟铁链锁住,铁链的另一端,用大铁钉钉在地下室的地板上。 “这是怎么回事?”林霖雨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抚摩着铁链,不敢相信他的朋友们竟然会这样对待鲁刚。虽然鲁刚就是那个神秘人,但是好歹大家也是同学一场,感情一向很好,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弄到这个地步? 鲁刚苦笑一声:“这也怪不得他们。” 当林霖雨在地下室遇见鲁刚的时候,陈若望等人在楼上的过道里,沉湎于回忆之中。蜡烛已经燃烧将尽,烛光飘扬欲灭,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虽然只是短短几天,大家却已经被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弄得疲倦不堪,现在在这个过道里,伴随着烛光,听各人用缓慢的语调说他们的亲身经歷,恍若隔世。 当时他们一直在为要不要进洞去看个究竟而激烈争吵,到了半夜,也没有争吵出个结果。白天在洞里转了许久,大家都很累了,见时间已晚,也就暂停争论,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那张照片,就放在客厅的红色木茶几上,照片上被压在石头下的人,孤零零的,一个平面的尸体,没有人理睬。 睡到凌晨时分,他们都被一阵声音吵醒了。 声音是从其中一间房间里传来的,在睡梦中,他们无从辨认是哪间房间,只听到一阵嘆息,一阵哭泣,却又不知究竟是男是女。那声音似有若无,飘荡在夜空中,伴随着风声,呜呜咽咽,将他们惊醒。 第35页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大家都纷纷坐了起来,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每一间房门都走出一个人,大家虽然被惊醒,还是依旧睡意朦胧,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吃了一惊。 才从梦中醒来,各人只顾着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留意自己身上的变化,现在互相看见,这才发觉——他们原本是穿着睡衣入睡,旅行装被放在床边的地毯上或椅子上,但是半夜醒来,在走廊里,每一张敞开的房门前,所有的人都穿着旅行装,全套装备,甚至连鞋子都穿得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陈若望不解地看看其他人,再看看自己。 大家都露出疑惑而惊慌的表情。 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每个人心里都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们九人,加上当时还没有来的林霖雨,一共十人,平时都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常常会产生一种他们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意相通的现象,尤其在危险的境地下,这种心意相通更加明显,有好几次甚至帮助他们化险为夷。 现在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他们总觉得,就在这栋别墅里,小楼上,他们自己身边、面前,最亲近的这些人中间,有一种诡异的氛围产生了。他们不明白这种情况是如何出现的,那种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起先谁也不说,只是疑惑地互相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有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是自己——多年的默契,使他们从对方脸上发现,原来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种没来由的感觉,令他们浑身都有些发冷,一时都忘了追究旅行装是如何穿在身上的,与那种奇特的感觉相比较,莫名其妙穿在身上的衣服,倒仿佛不那么重要了。 互相看了一阵,差不多又是同时,他们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数一数人数。这种冲动毫没来由,但是每个人却忽然觉得,清点人数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清点之下,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他们一共九人,林霖雨当时并没有到。 他们在楼上,一共看到了九个人。 一共九人,看到九人,这原本就是应当的事情。 然而他们偏偏就是觉得不正常,仿佛不应该是这样的数目。 或许是因为刚刚起床,大家的头脑都不是十分清醒,理性似乎仍旧在沉睡,只是凭藉一种直觉,让他们围绕人数这个话题,虽然没有说话,却各自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人数。 点到后来,刘莎已经忍不住数出了声:“一、二、三、四……………九……”她数完一遍,又从头再数一遍,寂静的空间里,除了她机械单调的数数声,就只有每个人剧烈的心跳迴荡在耳膜。 这样的数数,竟然让所有的人都出了一头大汗。 每个人都仿佛被催眠一般,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刘莎一起,数着:“一、二、三、四……”他们觉得自己和别人的行为都十分怪异,甚至有些恐怖,九个人的声音整齐划一,仿佛一个人的声音,单调而缓慢地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过程。谁都知道这样不对头,但是谁都没有力量停下来。 正文 (29) 冥冥中,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操纵他们,让他们感受到一些异样的东西,让他们觉得,人数并没有点清,而如果不点清人数,他们就无法摆脱那种异样的感觉。 就在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人数的时候,窗外的风,忽然吹裂了一根数枝,发出“卡嚓”一声脆响,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令他们蓦然一震,从机械的数数中清醒过来。 他们终于发现是什么地方不对了。 一共九个人,林霖雨没有来。 他们数数的时候,并没有数自己。 那就是说,他们应当数到的人数,是八个。但是他们数来数去,除了自己之外,仍旧是九个人。 这意味着,这楼上,一共有十个人。 谁是第十个人? 他们记得,刚才数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陌生的面孔。 但是他们也可以肯定,绝对没有看见林霖雨。 那么,为什么会有十个人? 并且每个人都穿着他们特制的衣服? 这个问题让他们心中一沉,心中泛起的恐惧,在大家脸上表露无疑。 倘若他们不是同时发现这个问题,或许事情不会不变得象后来那样棘手。 或者,倘若刘莎没有发出那样一声惊叫,也许他们就能找出那个多余的人是谁。 但是刘莎惊叫起来了。 她刚刚发现原来这里竟然多了一个人,并且从其他人脸上也看出了这一点,还没有等大家来得及仔细看看那个人是谁,她已经大声道:“怎么多了一个人?”她的话音刚落,眼前蓦然一暗,灯光骤然熄灭。 整个走廊陷入黑暗之中,大家不由自主得发出惊叫声。待众人稍稍安定,却又听见一阵极细的哭泣之声,蜿蜒飘荡于走廊上,如蛛丝般萦绕在众人耳边,悽惨非常。 众人只觉得一阵心悸,那声音无从捕捉,也无从躲避,就这样飘忽游荡,在黑暗中轻轻掠过耳膜,重重揉捏人们心脏。 “大家打开电筒!”杨飞大声道。 第36页 他的话提醒了其他人,大家赶紧回房,寻找旅行包,电筒就放在包里。 黑暗中,每个人都一时无法搜寻到自己旅行包的位置。陈若望分明记得自己将旅行包就放在床边靠窗的地上,但是此时去摸,沿墙根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有摸到。其他人也都发现自己的旅行包不在原来的位置上,鲁刚在黑暗中大叫:“我的旅行包哪里去了?”众人的旅行包,仿佛都自己长了脚,跑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但是房间只有这么大,旅行包虽然不在原来的地方,却是谁也没有放弃,仍旧一阵瞎摸,终于,只听得乱翻乱摸的声音中,穿出轻轻的“咔”的一声,同时传来粟诚欢喜的声音:“我找到电筒了!”其他人在黑暗中直起身,朝门外看去,只见漆黑的走廊中,突然有一线微光,虽然不甚分明,却也能驱赶黑暗,以及由黑暗带来的恐惧。 大家不由欢唿一声。 欢唿声尚未落下,眼前蓦然一亮,灯光又恢復了明亮,整个走廊沐浴在电灯的光芒中,人们冲出房门,看见走廊中,粟诚举着电筒,呆呆地看着前面。 在粟诚前方,一扇房门仿佛被大风吹动,忽然“砰”地一声自己关上了。 关上的房门内,又传出了幽幽的哭泣声。 众人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纵使他们再如何胆大,面对这些事情,也还是忍不住害怕起来。粟诚原本胆子不小,这时却脸色有点发白,他指着那扇传出哭声的房门,说出了他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在他找到电筒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出去,与大家分享电筒的光芒,因此在所有人都没有走出房门时,他独自来到了走廊上。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出来的时候,很自然地就是面朝楼梯口,举着电筒照明。 就在大家纷纷出来的时候,他看见,面对楼梯口的那扇门,也就是现在林霖雨住的那扇房门,忽然自己动了几下。 那扇房门原本就是敞开的——所有的房门,在众人被奇怪的哭声吵醒出来后,就都是敞开的——那扇敞开的房门,自己动了几下。 由于门开的方向,正好朝向粟诚站立的地方,所有他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景。 正是这情景,让他心头一颤。 那间房间的门,虽然在来回摇摆,但是,粟诚却分明看见,那间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用电筒照着那间房,照得里面清清楚楚,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而门,还在无风自动。 这一切,只不过是短短一个瞬间,却让粟诚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立即想到,这间房,原本就是为林霖雨预备的,林霖雨还没有来,房间门又是谁打开的? 他还来不及想到其他,同伴们已经出了房门,就在人们出来的那一剎那,林霖雨的房门,便如众人所见,自己关上了。 哭声,也就在那个时候从门内传来。 他的话一说完,众人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好似有一阵冷风从背后掠过。 众人慢慢聚到一起,面对着传出哭声的房间,竟然都没有勇气打开房门看一看。 他们在门口站了很久,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让他们发现的,是走廊里的灯。 他们当初从梦中被惊醒时,大家打开的都是自己房间里的等,走廊里的灯的开关,距离每间房都有一两米,任何人都必须走出房门才能将灯打开。 而那个时候,大家都站在自己房门口,数着人数,没有任何人离开房门。 走廊里的灯,在那时候也没有亮起来。 但是,从停电到再次来电,走廊里的灯却莫名其妙地亮了起来。 会是谁将灯按亮的呢? 大家首先想到了粟诚,因为是他发现了电筒,其他人在黑暗中是不可能摸到走廊里的电灯开关的,即使侥倖能摸到,也没有人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粟诚摇头否认。 众人再一回想,他们出来看见粟诚的时候,他的确是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根据他找到电筒和众人出门的时间来推断,他绝对没有足够时间去按亮走廊里的电灯。 这是第一个疑点。 另外一点,就是那多出来的人。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数出多出一个人来?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发现多出来的人是谁? 还有,是谁在哭泣?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旅行装? 正文 (30) 生死疑云(30) …… 无数的疑问提出来,那时候大家虽然害怕,但是因为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人多胆壮,互相一鼓励,便有了勇气。每个人都觉得,要解开这些迷团,最好的办法,就是冲进那间关着的房门,看看是谁在里面哭泣。 这么一想,大家也就不再迟疑。粟诚看看大家,其他人朝他点点头,他便握住那房门的手柄,轻轻一转——房门没有锁,发出“呀”的一声,打开了。 哭声嘎然而止。 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粟诚将房门打开,人们可以看见,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大家都怔住了。 人们冲进那间房,将衣柜门打开,有的人低下头查看床低下和书桌下,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什么人也没有。 第37页 窗子也紧闭着,从内部闩好了。 那个哭泣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大家正在发怔,哭声,如同遥远的琴音,隐隐从楼下传来。 “怎么回事?”白笑笑小声问。 人们没有回答她。他们互相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他们再没有说什么,仿佛有了默契,一起转身冲出房门,冲到楼下。 他们冲出去的速度非常快,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在楼下,黑暗笼罩着大厅,粟诚用电筒在大厅里扫射,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 杨飞打开楼下的灯——大厅里除了他们九个,再也没有别人。 哭声也消失了。 他们疯狂地搜索大厅里的每一处地方,却发现门窗紧闭,根本不可能有人从这里逃出去而不被他们发现。 江欢雅想到了浴室和其他房间——经过搜索,那里面也是空的。 大家是分头搜索的,每个人负责一间房,很快就搜完了。只有冯小乐负责的厨房,因为她害怕,站在厨房门口,迟迟不敢进去,等大家将其他地方搜完,厨房门还没有被她打开。 岑宇扬拍了拍冯小乐的肩膀安慰她,自己去将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一片触目惊心的颜色夺目而出。 红! 整个厨房,都是红色。 血红! 厨房的墙壁上,血淋淋的粘稠液体不断朝下滑落,一滴一滴,散发出强烈的腥味。血水滴到地面上,形成弯曲的细流,在厨房中央的地板上,汇聚成一个鲜红的血潭。 血潭上,清楚地映出众人惊恐变形的容颜。 众人发出可怕的尖叫声,慌忙从门边退开,远离了厨房,才稍觉安心。 直到远离厨房,在沙发上落定,他们才发觉,厨房门口的地面上,躺着几具美丽的小尸体。 那是蝴蝶,是蝴蝶谷赖以成名、花朵般艷丽的飞舞精灵,一共九只,躺在地上,静悄悄,失去了生命。 从厨房敞开的门口,依旧透出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血光,红艷艷地照着门口的地面,大家一时都不敢再朝那个方向看,挤坐在沙发上,安慰着狂跳的心脏。 “啊!”又是一声尖叫,吓得众人惊跳起来,待得站定,才发觉惊叫声来自冯小乐。 冯小乐惊恐地盯着面前的茶几,面色煞白,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一只手指着茶几上的什么东西,双唇微微翕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些东西。 茶几上原本放着他们在防空洞内不小心拍下的那张照片,现在却多了几张。 多了九张。 一共十张照片,放在茶几上,排列成整齐的一行,茶几上反射出淡淡的红光。每张照片的内容,都仿佛是第一张照片的克隆,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姿势,照片上的人都是那样僵卧死静。 唯一不同的是,第一张照片上的背景是那个不见光的防空洞,死者的头被压在大石头下,看不清面容,四周有着粘稠的血液;而其他九张新出现的照片上,背景是不同的房间,九个人,九个不同的房间,每个人的头,都被自己的枕头压在下面,看不出是谁,而洁净的床单上,只有光的阴影,一丝血迹也无。 大家看得心头一颤,各自勉力对照照片上的房间,来辨认哪一张是自己。但是无论他们怎么看,所有的房间布局都一样,照片上只照出床和枕头,实在不知哪张照片是谁。 这让他们想起在被惊醒之前做的一个梦。 那个梦,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内容大同小异,但是谁也不敢先说出来——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连串怪异的事情,或者说,如果不是这九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照片,对他们来说,无论梦境如何古怪,也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们还不至于被一个梦所吓到——然而照片出现了,走廊里多了一个人,一切仿佛都与那个梦惊人的相似。 白笑笑首先说出了那个梦。她直直地看着那些照片,又颤抖着回头看看还没有关上的厨房门,那里似乎正有血液流出,甚至能听到血一滴滴滴落的声音。 “我做了一个梦,”她颤声道,面色苍白如纸,她没有发现,其他人在听到她说到一个“梦”字时,已经全身绷紧,面色大变,“那个梦,”她继续说道,“非常奇怪。我看到一个模煳的影子带着我往前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它走,我问它是谁,它却反过来问我——‘我是谁,我是不是你?‘——我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再问,它却带着我,一路走下来,走到茶几前——在梦里,茶几上并没有照片,一张也没有,只有一张白纸……”她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正待继续说,杨飞已经接过话头,缓缓说道:“那张白纸上,是一道选择题,一共九个选项。”他这样一说,大家都纷纷点头——白笑笑和杨飞的梦境,和其他人所做的梦,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每个人在梦里,都经过同样的过程,见到了茶几上的白纸。纸上的选择题,是一个在当时让他们非常困惑的问题——“你们中间死的是谁?”在梦里,他们只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再一看答案,竟然就是他们九人的名字。 第38页 他们的第一个反映,就是离开这里,但是那个模煳的影子在旁边说道:“必须选择一个。”奇怪的是,他们听了那个影子的话,竟然都觉得确实有必要选择一个。 他们当时头脑一阵混乱,随手在纸上划了一道,也不记得选的是谁,接下来的梦境也变得模煳,毫无印象。 现在,面对这些照片,逐一回想,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照片上死的是谁? 其他九张新的照片姑且不论,那个梦也暂且抛在一边,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在防空洞里拍的照片上,死的人真的是五年前的探险队员吗? 他们凭什么这样断定?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在那个狭小的通道里,如果说有一个人和他们在一起而又不被他们发现,那实在太荒谬。 他们之所以会毫不怀疑地认为那个人并非来自他们中间,是因为他们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中间会有人死去。 假如,世界上果然有鬼存在,假如,那个死去的人,就是来自他们九人中间,那么…… 他们讨论到这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已经比鬼好看不了多少,刘莎和冯小乐将自己缩成一团,大声道:“求求你们不要再这样想了,这太可怕了。”这的确是太可怕了! 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死去的人是谁,是不是就坐在自己身边,甚至,是不是就是自己? 这种想法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如果不是鬼,我们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陈若望喃喃道。 这一切都如此古怪,超出他们的常识和想像,如果没有鬼,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们原本紧靠在一起,在这个离奇恐怖的夜晚,在厨房血色背景之下,在九张古怪出现的照片前,似乎只有彼此依靠,才能让他们感觉到安全——然而现在这种安全的感觉被彻底打破,他们不知道,九个人中间,谁才是死去的那一个,是不是就是坐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他们忽然不敢信任任何人,包括自己。 正文 (31) 有一种牢固的纽带,就这样绷断了,每个人心中一紧,又一紧,紧得连心脏都仿佛要绷裂了。 “不是,一定不是我们中间的人死了!”杨飞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他拿起那张照片,仔细观看,想要找出死者不是他们中间某人的依据。 但是结果却让他全身一颤,他的手几乎捏不住薄薄的照片,那张照片在他冰冷的手指间,象风中树叶般抖动。 “怎么了?”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其他人嘴唇发绀,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地看着他——看他的神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每个人心里当时都产生了一个令他们汗颜的想法——看杨飞如此震惊,莫非死者竟然就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竟然让他们心中微微一喜,又微微一痛,还有实实在在的恐惧。 每个人都忽然离开了杨飞身边,在他身边,形成一个夜色与灯光包围成的虚空。 如果杨飞是鬼,那么应该如何对付他?大家心中各自琢磨,急切间却找不到答案。 “这个人,”杨飞的声音虚弱无力,他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变化,只因为他自己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他苦笑着朝众人走过来,其他人不由后退一步,他依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警惕和疏远,将照片放在茶几上,指着照片中人的身体道,“这个人,果然是我们中的一个。”他的话,令大家的猜想变为现实,众人又是一抖,纷纷低头朝照片看去。 照片上,杨飞手指的地方,是衣服上一处细小的刺绣,在这么小的照片上,不仔细看,那刺绣很容易被忽略掉。 每个人的心中一凉——再也不用怀疑,死者就在他们中间。 因为那个刺绣,刺的是“2004”几个阿拉伯数字,以纪念他们在2004年的探险。 可以想像,五年前的探险队,无论服装和他们的如何相似,也绝不会在衣服上刺上“2004”几个字,因为那个时候,距离“2004”,还有5年。 他们不由自主地抬手看自己的胳膊肘——刺绣就在那里,2004.死者就在他们中间。 死者是谁? 他们还能相信谁? 他们默不作声,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朋友,已经不可信赖,鬼就在他们中间,必须时时警惕。 他们互相看看,又赶紧低下头,竟不敢再有目光上的接触。 目光的距离如果有一米,那么心的距离,又有多远?深渊一瞬间形成,咫尺天涯,原来就是这个意思——近在身旁的人,心思却如在远方的云雾里,不知他是人还是鬼;近在胸腔的心脏,也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究竟是跳、还是停? 谁也不敢想,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大家默默起身,那几张照片,被杨飞收了起来。 “大家睡去吧。”陈若望低声道。无数迷团没有解开,无穷疑云荡漾在胸中,但是每个人都忽然觉得十分疲倦,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竟然都没有心思细细去考虑这些事情。 他们原本应当是要细细考虑的,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第39页 他们经过厨房的时候,才想起厨房里还有一室血迹未曾消去。依照他们的本意,是很想仔细勘探一下现场再洗去,但是大家心中实在已经紧张虚弱到了极点,再也没有力量来思考,也没有勇气再面对这样可怕的红色。 几乎是闭着眼睛,陈若望、杨飞和粟诚用大桶大桶的水将厨房沖得一干二净,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们茫然上楼,进入房间之前,都有些迟疑,心中充满畏惧,不知道又会碰到什么事情。 在走廊中,大家又一次互相看看,目光却和以前有了不同含义,似乎是询问,却又充满戒备。 每个人心里都忽然感到无比悲哀。 “我们明天就走!”粟诚低声道。 大家听他这么一说,都吁了一口气。 离开,是那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无论死去的是谁,他们其实都不想知道,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栋别墅,想到人群中去——也许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们会将这件事慢慢忘记。 在外面的世界里,有精彩的生活等着他们,那时候,即使是死去的人,也会被五光十色的世界所吸引,即使已经死去,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封闭在小小的峡谷里,吓唬无辜的人们。 他们心头,都十分疑惑,不知道那些怪事是怎样发生的,不知道,制造这些怪事的死者,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们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如果一个人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实在是太可悲也太可怕了。 可是这许多疑问都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已经决定第二天就走,大家仿佛都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 这一夜,註定无眠。 他们没有想到,第二天的太阳,依旧那么灿烂光明。因为心中有了疑惑,谁也不敢走到阳光底下,甚至不敢掀起窗帘。 他们害怕自己在阳光下没有影子。 他们害怕,忽然看见昔日的朋友,在阳光照射下变成烟雾。 他们拒绝揭开答案——虽然答案就在阳光下。 林霖雨来之前,大家已经预先商量好,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决定,一半是出于保护他们自己,一半也是出于一种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境——在那个时候,朋友间的友谊已经被疑云阻隔,唯一能让他们感受到往日温情的,恐怕也只有不知情的林霖雨了。 当林霖雨对他们如此害怕阳光感到疑惑时,大家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江欢雅和冯小乐喜欢看恐怖故事,急切间便用故事中的情节,编造了一个闹鬼的故事。 也幸好林霖雨对他们十分信任,并没有多怀疑就相信了。 原本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鬼魂的阴影虽然破坏了他们之间的信任,但是这种伤害还不深刻,仅仅是一种揣测,一种疑惑。如果事情能如他们所愿的发展,如果他们能够尽快离开蝴蝶谷,也许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景象。 也许友情会在人群中恢復。 正文 (32) 然而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轨道,阳光消失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仅带走了他们所畏惧的阳光,也冲垮了他们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在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里,恐惧真正地开始了。 发生了一系列古怪的事情,他们互相猜疑,互相提防,而林霖雨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为朋友之间的猜疑而痛苦伤心,却依旧什么也不敢说。 对所有的人来说,林霖雨的友谊,不仅仅是疑云密布的别墅里唯一的安慰,也是往日美好心境的唯一痕迹。 因为珍重,反而处处制肘,欲说还休,欲说还休,终于连林霖雨的信任,也渐渐流失了。 他们怀疑陈若望,怀疑白笑笑,怀疑鲁刚,那些被他们怀疑的人,心里又何尝不曾怀疑过自己? 而不久前在漆黑的客厅里所发生的事件,使他们终于可以确定,那个他们一直不知道是谁的人,就是鲁刚。 对鲁刚的怀疑显然激怒了林霖雨,所以他独自上了楼,没有听见其他人对鲁刚说的话。 如果他能够听见,也许他就能够理解。 林霖雨所没有听见的那一部分内容,就是大家向鲁刚探求真相的话。 鲁刚是他们的朋友,不管他做过什么事情,无论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存在让大家心头充满了多少疑惧,都不能抹杀他曾经是大家朋友的事实。 对于朋友,他们虽然心存畏惧,却仍旧是不忍心过于强硬。 他们讨论一阵,结论是,即使鲁刚就是那个人,也不能够杀死他——毕竟他们曾经是朋友——更何况,种种情况显示,那个人,或者说那个鬼,也许并不止一个。 陈若望、白笑笑,都没有因为鲁刚的出现而洗刷尽嫌疑。 他们努力想要找出自己中间的鬼,然而找出一个,却发现还可能有两个,甚至更多。 如果不止一个鬼,那么到底有几个? 照片拍到的死者是一个,但是,是不是还有没被拍到的死者?在那个坍塌的通道里,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死者是两个、三个……或者更多。 也许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让他们不寒而慄。 在此之前,他们虽然害怕,还寄希望于找出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人,以解除其他人的嫌疑,然而经过这许多事情,经过他们的讨论,他们才发现,无论找出多少个隐藏的人,也不能解除其他人的嫌疑。 第40页 他们忽然感到了绝望。 他们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鲁刚,讨论之后,更加迷惘——因为今天对付鲁刚的手段,很可能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落到他们自己头上。 谁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唯其如此,一直笼罩在他们中间的阴云,在那一瞬间,忽然消散了许多。大家互相之间的猜疑,在有可能全体死亡的情况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而心有戚戚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鲁刚的处置,没有依照他们原先预想的去做——他们原本已经商量好,一旦找出那个鬼来,就立刻不容情地消灭——至于怎么消灭,却是谁也不知道,也拒绝去想。 直到鲁刚终于暴露,他们才发现,要伤害一个曾经是朋友的人,是如此痛苦。 在烛光下,大家先是沉默,然后,粟诚说了三个个字:“是你吗?”鲁刚的脸色在烛光中一片惨白,他嘴唇紧绷,望着地面,不看任何人,什么也不肯说。 其他人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希望他说是,还是不是? 如果鲁刚说他不是,他们又该当如何? 等了许久,鲁刚缓缓道:“你们动手吧。”鲁刚这样说,无疑是默认了。 动手? 如何动手? 如何忍心? 即使忍心,又有谁知道怎么杀死一个鬼?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江欢雅才缓缓道:“大家还记得那个地窖么?”她说的地窖,是刚进别墅时,管理员指点给他们看的一个地窖,入口处在门外的竹林里,通过一个长长的地道通往别墅地下的地下室。 听得她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鲁刚露出感激的神情。 八人一鬼,幽明异路,曾经的心有灵犀,在这一刻化为对鲁刚处置的认同——女孩子没有参与,男孩们带着鲁刚,走出别墅,穿越倾盆大雨,将鲁刚关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里,他们在进别墅之处就已经探察过,那里不但有锁人的铁链,甚至连墙壁上,都粘着许多符咒,仿佛是一个天然囚禁鬼魂的场所。 这样一个地方,在当时的处境下,无疑是对鲁刚最好的处置。 当陈若望他们安顿好鲁刚,将钥匙从铁链上抽走,一直默默无语的鲁刚,低着头对他们说:“你们小心,好自为之。”这句话让男孩们掉泪了。 他们没想到鲁刚会毫不反抗。 他们没想到,鲁刚在这个时候,还会关心他们的安危——而那句“好自为之”,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箇中滋味——鲁刚是希望,即使他们中间有鬼,也不要伤害同伴。 一个这样的朋友,却就这样孤零零得被关在地下室里,孤灯,铁链,回望一片凄凉。 杨飞一阵冲动,几乎就要返回将他放出来,其他人含着泪,也没有阻拦。 被埋藏的友情,忽然在这一刻迸发了。 但是有个人阻止了他。 “别过来,”是鲁刚在说话,他一直低着头,脚下的地面,悄悄地润湿了,是他的眼泪,“你们走吧,不要放我出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听在杨飞耳朵里,却如同雷击。 可怜的鲁刚,在他被伤害的时候,还想到要关心同伴,这样一个人,即使变了鬼,又怎么会做出伤害朋友的事情? 难道,大家对鬼魂的理解全都错了? 难道,连鬼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无论如何,鲁刚的一番话,让大家的理智又回来了。 “你保重。”杨飞低声道。 他们说完这句话,才发觉,原来这个地下室并不止一个出口,还有另外一个出口通向外面。 那个出口,就是林霖雨在楼梯内侧发现的那一处。 他们举着蜡烛,经过了和林霖雨一般长长的通道,从楼梯下钻出来时,让留在客厅里的女孩子们吓了一跳。 “怎么样了?”女孩子们惊魂稍定,立刻问鲁刚的情况。 杨飞将下面的事情略微说了,大家心头沉重,都沉默了一阵。 沉默过后,大家才发觉,林霖雨上楼已经许久,居然一直没有动静,不由奇怪,便纷纷才走到了楼上。 他们并不知道,林霖雨在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之后,断章取义,已经在楼上搜索了许久。 正文 (33) 楼上的人们回忆到这里时,已经不知发出了多少嘆息。 一直到想到林霖雨,想到他在他们上来之前,独自一人在楼上呆了许久,却连湿衣服也没有换,显然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但是这个原因,他们却本能地不愿意去想。 要知道,当所有的人在互相猜测与怀疑时,只有林霖雨还保持着对他们的信任,也只有林霖雨,才会为他们之间的怀疑而愤怒。 他们太珍惜这份感情,即使猜到了林霖雨在楼上是做什么,也不愿意去面对。 谁说真相一定是美丽的?有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让他们终止回忆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们想到,他们上楼,是因为林霖雨在楼上耽搁了太久,而现在,当他们沉入回忆之中时,林霖雨一个人,也已经在楼下呆了许久。 第41页 林霖雨并不知道朋友中间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他不会刻意去防备任何朋友。 包括鲁刚。 虽然他们大家都推断出鲁刚就是那个神秘人,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林霖雨不肯接受这种推断。 鲁刚虽然很温顺地让他们关了起来,并且对他们怀着友好的感情,但是连他自己也说过——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那个地下室是否真的能够困住一只……鬼,如果不能,那么林霖雨独自在楼下许久,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们不再迟疑,立即下楼。 大厅里空空如也,没有林霖雨的踪影,墙上的窗帘被捲起一扇,可以看见雨已经停了,凉风从窗口吹进来,抚慰着他们焦灼的心。 他们很快就看见了楼梯下的地下室入口。 入口处的地毯已经被掀了起来,黑洞洞地,仿佛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睛。 他们心中一沉。 “鲁刚!”陈若望半跪于地,探头朝地下室大声喊道。 地下室传来一阵铁链移动的声音,半晌,鲁刚应了一声。 “小林子在里面吗?”“没有。”鲁刚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闷闷的,和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陈若望直起腰身,看着其他人,徵询他们的意见。 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 整个蝴蝶谷,除了他们十人,再也没有别的游客,现在他们八人都在这里,鲁刚在地下室,林霖雨呢? 地下室的门口,他们清楚地记得是封闭好了的,现在已经打开,唯一能够将地下室打开的,就只有林霖雨了。 林霖雨哪去了? 依照林霖雨的个性,看见地下室的门,绝对没有理由不下去看个究竟。 这么一分析,几个男孩互相点了点头,便一个接一个地朝地下室的梯子爬了下去。眼见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在地下室的入口,女孩子们的脸色因为紧张而发白了。 在他们将鲁刚关进去的时候,她们的脸色也是这般苍白,只是那时候既有恐惧,也有对鲁刚的怜惜。 而现在,她们在紧张什么呢? 她们绷紧的心中,一部分是出于对林霖雨的担心,另外一部分,却是害怕林霖雨并没有来过这个地下室。 如果林霖雨没有来过地下室,而地下室的门又已经打开,这只能说明,打开地下室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不在他们八个之中,就只有鲁刚——如果鲁刚并不能被那个地下室困住,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你们怎么看?”在沙发上坐定后,江欢雅忽然开口道。 其他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自从大家互相猜疑以来,对于这整件事情,她们固然各有想法,却从来没有互相交流过——交流是一个很特殊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必然会有一些与其他人不同的看法,他们害怕交流,正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见解与其他人不同,而引致所有人的怀疑。他们在林霖雨面前,偶尔会有讨论和争议,但那只是为了让林霖雨不至于过分怀疑,实际上他们的讨论,从来不触及关键的地方。 所以江欢雅忽然徵询她们的意见,并且明显带了讨论的倾向,让她们感觉简直有点反常了。 最聪明的做法,当然依旧是沉默。 刘莎和冯小乐,一个天生胆小,一个生性平和谨慎,都选择了沉默。 但是白笑笑没有沉默。 在鲁刚的事情发生之前,白笑笑因为那串拖鞋而遭受大家的怀疑,因此她几度要将事情撕开来说以洗清自己,只是碍于林霖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现在江欢雅这么一问,她立刻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小林子真相了?”“不行!”冯小乐厉声道,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点卤莽,与平日的温柔亲切完全不同,大家都惊讶地向她侧目,她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笑,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忘记了?虽然鲁刚被关了起来,但是那个…。东西,并不止一个,”她瞟了一眼白笑笑,放低声音,垂下眼帘道,“那串拖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一听“拖鞋”二字,白笑笑立刻站了起来。她性子本就暴躁卤莽,这是更是脸色通红,双手微颤,想要说什么,却只说得一个“你”字,嗓子便嘶哑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笑笑,你别急,”刘莎被她的神情吓坏了,“别急。”她的声音和表情中,都透出一股恐惧的味道。 谁都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如果白笑笑果然就是隐藏的另外一个,那么,冯小乐在这个时候激怒她,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笑笑本来就不用急,”江欢雅悠然道,“拖鞋的事情,我觉得可疑得很。”她垂下眼帘,一双漆黑的瞳仁在睫毛后晃来晃去,似乎在看白笑笑,又似乎是在看冯小乐。 “有什么可疑?”白笑笑和冯小乐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两人的神色却迥然不同,白笑笑的面色,在江欢雅说过那句话之后,立即舒缓下来,原本爆起的青筋也从皮下平服了;冯小乐则恰恰相反,她原本靠在沙发靠背上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整个面部都呈现出紧张的神色,甚至连嘴唇也仿佛失水了,大失往日温婉的风度。 第42页 江欢雅倏然抬头,目光骤然凌厉地一闪,在冯小乐面上闪电般地掠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忽然感到,她的目光仿佛是有质量的东西,不仅仅让冯小乐全身瑟缩了一下,连白笑和刘莎,被她目光的锋芒扫到,也不由自主地朝旁边微微躲闪。 白笑笑和刘莎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竭力隐藏着心中的疑惑。 而江欢雅那样的目光,也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又变回平日淡漠的神情,冷冷道:“难道你们都没有想过吗?那些拖鞋出现的时候……”她的话说到这里,被一阵声音打断了。 声音来自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是敞开的,男孩子们进去没有多久,便传出了这声惊唿。 女孩子们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到地下室门口,从那个黑沉沉的洞口朝下望,什么也看不见。 惊唿声也噶然而止。 正文 (34) “发生什么事了?”白笑笑探头朝下大声问道。她的声音在地下室通道里送进去,隐隐有些回声。 “没什么。”杨飞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 她们刚刚舒了一口气,便听见别墅的几扇窗户边,分别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哒哒哒哒,仿佛是有人在用指关节扣着窗棂。 女孩们互相望了一眼,便举步欲行。 行动之时,由于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大家又一时心中急切,没有预先商量好,于是几个人分别朝不同方向走。 白笑笑和刘莎,一同走向左边的窗户,而江欢雅和冯小乐,则朝右边走去。 别墅的客厅很大,从地下室入口到窗户边,颇有一段距离。女孩子们走得非常缓慢,步履有些迟疑,欲进不敢,欲退,偏偏又不甘,足下如枯笔行文,滞涩拖沓了许久。在这缓慢行进的时间里,一种微妙的气氛渐渐酝酿成熟,在仍旧饱含着水分的空气中,仿佛发酵一般,散发出神秘而浓烈的滋味。 这是一种怀疑而恐惧的味道。 怀疑原本就充斥在每一个人心里,却从来不曾象这一刻这般明显,这般目标明确。 白笑笑被其他三人怀疑,是因为那串拖鞋的事情,始终令人疑惑;冯小乐令人怀疑,是因为她在不久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表现大失常态,令人不能不起疑。 而江欢雅,她先前那种漆黑而飘忽的目光,以及随后凌厉得令人胆寒的眼神,让其他三人都心中畏惧。 唯一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的,似乎只有刘莎了。 这个不被怀疑的刘莎,恰好是四个女孩当中胆子最小的一位。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身边是三个值得怀疑的同伴,而鬼魂的数量又不确定,如果她们三人都是鬼……这种想法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丰富的想像力,在这个时候更加推波助澜,她接下来立即想到,既然那三个人都有可能是鬼,那么,她自己,这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刘莎,说不定也是一个鬼。这一点比什么事情更令她胆寒——其他人是鬼,还可以躲,还可以逃,可是如果自己是鬼,又该躲到哪里?逃到哪里? 她只有在冰冷的空气中,将瘦小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双眼睛游移不定,瞟着身边的江欢雅。 一瞟之下,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在她身侧的江欢雅,手里举着一面小镜子,目光专注而凝练,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在看。 让刘莎害怕的,是她那过于专注的神情——整个面部仿佛雕象般凝然不动,眼睛看来是有一阵子没有眨动了,甚至连她的目光,都变得僵直,一点灵动也没有。 而她的身体,也就这样凝固在刘莎身边,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身体略略前倾。 一个人保持前进的姿态,却有静止不动,这种情形是相当诡异的。 何况是在那种情况之下。 更何况,刘莎的想像力又在发挥作用——她注意地看了看江欢雅手里的那面镜子,却看不见镜子里的景物——镜子实在很小。 她不能不想,镜子里到底有什么,能令江欢雅如此专注? 她立即想到,也许,江欢雅在镜子里看到的,是她自己的另外一张面孔,属于鬼魂的面孔。 从刘莎看到江欢雅,到她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间。 但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已经让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 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自然就会想到——鬼魂的面孔,不知是什么模样?她也知道自己胆子小,更加明白,在如今的情况下,实在不应该去想这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谁能真正控制自己的思想呢? 刘莎的思想非但没有依照理智的指令停止猜想,反而发挥了更大的想像力。 她想,是不是在那个镜子里,江欢雅的面孔,是一片鲜血淋漓?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江欢雅的面孔仔细查看,仿佛这样一看,就能看出镜子里究竟是什么。 她自然不能看出镜子里是什么。 但是这样长久地盯着一个人的脸——虽然实际时间不长,但是在她心里,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这样一霎不霎地看江欢雅的脸,那张清秀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煳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又仿佛微微有些变形。 第43页 刘莎虽然胆小,却并不愚蠢,在自己没有被那种景象吓坏之前,她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因为她知道,如此集中注意力盯着任何物体看上一阵,那件东西在人的眼睛里都会变形,这是人眼睛的特点,与物体本身无关。 所以江欢雅面孔的变形,也应当是刘莎眼睛的问题,与江欢雅无关。 果然,刘莎略微移开目光再看时,江欢雅的脸,在她眼里又恢復了往日模样,没有迷雾,没有变形。 可是她马上想到,自己只盯着她看了这么一阵,眼睛便已经产生了视觉差异,那么江欢雅盯着镜子看了这么久,会不会也出现同样的情况? 会不会江欢雅以为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其实只是眼睛的错觉而已? 想到这点,她便想提醒江欢雅,然而才要发声,却见江欢雅蓦然睁大了眼睛,身子微微一抖,仿佛要做什么动作,却又立即停了下来。 她这么细微的一点反应,却已经让刘莎看出来了——她原本想做的动作,是回头看。 为什么她想要回头,却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刘莎眼珠一转,再看看江欢雅,忽然明白了。 江欢雅盯着镜子,并不是看她自己。 她将镜子举在略高于肩膀的位置,如果是看她自己,这个角度显然不对。 这个角度,镜子可以照到的,应当是她身后的东西。 江欢雅盯着镜子,是在看她身后的某件东西。 她在看什么? 刘莎紧紧咬咬着下唇,努力转动眼珠朝江欢雅身后看去。 江欢雅身后,除了灰色的冷湿空气,什么也没有。 因为什么也没有,更加让刘莎惊悚入骨——既然什么也没有,那么江欢雅在看什么?为什么她明明想要回头,却又没有回头? 是不是她身后那件东西,只有在镜子里才能看见?又或者,那件东西,离她们太远,远得连刘莎也必须回头才能看见? 刘莎很想回头看看,但是她的脖子却仿佛僵硬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命令她回头,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命令她千万不要回头。 她不敢回头。 她越是不敢回头,就越是害怕身后不知名、不知形的东西,因为那东西,让一向冷静的江欢雅也有些失态了。 那究竟是什么? 在她身后的白笑笑和冯小乐,离那东西有多远?又或者,她们就是那东西? 刘莎觉得自己已经紧张得要抽筋了。 在她身后,她没有看见的地方,另外一种恐惧,在冯小乐和白笑笑之间发生着。 冯小乐和白笑笑,一起走向左边的窗户。她们本来是肩并肩朝前走,走了不到两步,两人同时朝旁边退了一步,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距离,霍然拉开了两步的深渊。 这两步,便是咫尺天涯。 两人在迈出这一步后,目光有个短暂的瞬间交会,一样的无奈,一样的悲哀,一样的恐惧。 然后,两束目光便互相错开,仿佛两道直线,相交于一瞬,相忘于永恆,彼此刻意避免再次交会。 她们原本是极好的朋友。 但是怀疑产生了,怀疑横在她们中间,将她们分隔开来。 她们不仅仅是怀疑对方,也知道自己被对方怀疑着,于是怀疑的痛苦便增加了一倍。 她们在两步之远的距离中,小心地前进,始终保持两步之遥,既不靠近,也不走远——靠近,则怀疑对方;走远,则害怕隐藏在暗处不知名的恐惧。 或许,那种恐惧的名字,就是孤独? 抛弃孤独,只要各自走上一步,却是谁也不敢走出这一步,各自肩负着沉重的孤独和疑虑,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短短距离,走了比平时要长两倍的时间。 静悄悄的一段步行时光。 她们在两步的距离之上越距越远——因为她们的目标,原本就相隔几米。 终于,仿佛远得永远也不可能到达的窗户,还是被她们抵达了。她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段路真是漫长。 经过这段距离的“跋涉”之后,她们头一次交换了目光,有些畏缩,又有些羞愧的目光,包含着询问和关切。 即使是如此的怀疑,毕竟不能驱散目光中的暖意,虽然那暖意要深深体会才能感知,毕竟也是温暖的。 多年友情制造的默契,不是几天的怀疑就可以消灭光的,目光交流之下,她们互相点点头,同时掀开了自己身边的窗户。 窗外什么也没有。 她们这才想起,原来那吸引她们来到窗边的扣击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是她们沉浸于彼此的怀疑和怀疑的悲伤之中,竟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 窗外,只有几杆株枝在微微晃动,仿佛是被风吹动,又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碰撞而产生的震动。 没有人。 是谁在敲窗? 正文 (35) 风吹来,雨意未尽,寒冷更盛,她们打了个寒噤。 身后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引得她们急忙回头,窗帘蛇一般从她们手中滑落,啪地弹回窗边,发出两声闷响。 身后,江欢雅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窗帘掀起——同样是什么也没有,同样是株枝,微微摇晃,仿佛生来就这么摇晃的一般。 第44页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敲击声已经停止了。 只有刘莎面前的窗户还没有被掀开。 刘莎呆呆地看着江欢雅,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看见原本凝视镜子近乎忘我的江欢雅,忽然毫无预兆地沖向窗口时,她的心也跟着一冲。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来窗边查看的。 她只顾着看江欢雅的动作,直到江欢雅掀开窗帘,又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她几秒钟,她才勐然回过神来。 而这是,白笑笑已经颇不耐烦,再次掀开自己身边的窗帘,跳了出去,寻找线索。 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他们九人早已约定,绝不单独行动,白笑笑的举动,显然违反了约定。 恐怕连白笑笑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做,这么做,不仅仅会让别人对她产生怀疑,也有可能令她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白笑笑的性格就是这样,冲动起来,常常会忘记了一切。 这一瞬间,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没有阴霾的日子里,他们常常为白笑笑的卤莽和热情而会心一笑。 那朵会心的微笑刚刚要绽开在她们唇边,却又被一声闷响击了回去。 是窗帘的声音。 白笑笑掀起的那扇窗帘,在她跳出窗外之后,变又自然回落到了窗上,发出闷响。 一扇厚厚的、会发出闷响的窗帘,将白笑笑和客厅里的人,阻隔在里外两个世界里。 大家悚然一惊。 离她最近的冯小乐身子一颤,本能地便想跳出去,看白笑笑在外面有没有遇见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每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在她们眼前的白笑笑,很有可能会突然遭遇危险。 但是冯小乐身子一颤之后,便停住了。 那朵会心的微笑,最终变为苦笑,凝固在她苍白的嘴角。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同伴跳出去了,固然应该去帮助——但是如果那是一个被怀疑的同伴呢? 江欢雅和刘莎也露出了同样的苦笑。 她们很理解冯小乐的心情。 刘莎原本不敢去掀开窗帘,害怕隐藏在窗帘后的未知,这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蹭蹭两步上前,咬着牙,将窗帘蓦然掀开——她以为自己会和其他人一样什么也没看见。 另外两个人也以为,在她的窗帘后,会什么也没有。 看来她们都错了。 最胆小的刘莎,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她掀开窗帘的动作非常大,一下子就将窗帘全部掀起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她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眼前一道黑影一闪,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从别墅内朝外跃出。 她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因为一群蝴蝶恰在此时从她眼前掠过。她的视线被色彩斑斓的蝴蝶遮挡。那些蝴蝶的翅膀轻盈地扇动,如同一片彩色的云,遮住了眼前的一切风光。 也遮住了迎面而来的危险。 她忽然听见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一种巨大的鸟从天上飞来,她能听见它强大的翅膀扇动空气时发出的风声,却不知道它在哪里。她茫然地望向天空,那里原本是阴云密布,现在却一片艷丽,艷丽得近乎妖异。 天空为何如此艷丽? 她只来得及在脑海里产生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到答案,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便觉得劲风扑面,一道黑影破空而来,额头上被一股大力重重地击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在她最后的意识里,是一片被黑影穿透的天空,和一只概念中的大鸟。 她的同伴们只听见一声闷响,刘莎如同绸缎般软软倒下,她收里握着的窗帘随之沉重落下,看不见窗帘外发生的事情。 随着这声闷响,从白笑笑跳出去的窗口,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踩在泥地上,象泥鳅在泥土里钻过,咯吱咯吱,逐渐远去。 江欢雅和冯小乐有一个极短的瞬间什么也没有做,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刘莎倒下去,一动不动。 而脚步声也消失了。 风从一扇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江欢雅和冯小乐一抖,终于清醒过来,顾不得多想,立即冲到刘莎跟前。 刘莎全身扭曲地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却没有光彩,满脸都是惊讶和困惑的神情,已经失去了知觉。在她那双凝然的眼睛之上,额头中间,赫然是一团深紫色的伤痕,仿佛被什么东西很重地打过了。 她这种状况,让两个女孩感到骇异非常。 “她死了吗?”冯小乐颤声道,眼圈都红了。 江欢雅性格虽然冷静,此时却也是双手发颤。她抖抖地伸出手,碰了碰刘莎的脸,只觉得触手冰冷,她面色一变,将手放在刘莎胸口。 刘莎的胸口,一片温暖,一颗心脏既不热烈也不冷漠地跳动着。 她松了一口气。 见她神色缓和,冯小乐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一切恐惧之中,最深的恐惧,莫过于失去你所亲近的人。 刘莎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身体略微动了动,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冯小乐赶紧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面颊,只见她眼皮颤动一阵,似乎要醒来,却没有醒。 “莎莎,你没事么?”冯小乐小声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冯小乐有些惊慌,抬头望着江欢雅,“怎么办?”江欢雅没有看她,却在看着窗帘。听到冯小乐的问话,她侧目望了望冯小乐,低声道:“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冯小乐眉头一挑,仿佛是突然才想到这个问题,也跟着望向窗帘。 第45页 窗帘严严实实地遮在窗口上,什么也看不见,只隐约听见破空之声传来,仿佛是风吹过树林,又似乎是什么一群鸟在飞翔。 在那个她们没有看见的瞬间,刘莎究竟遇到了什么? 她们盯着窗帘看了一阵,又互相看看,终究是没有勇气去将窗帘掀开来——对于未知,人们有着天然的恐惧。 何况这未知之上有太多的已知。 完全的未知或完全的已知,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事情只露出狰狞的一角,却始终不让你看见全部。 犹豫一阵,江欢雅想了想,站起身,跑到地下室入口处,对着里面大声叫道:“你们快点出来,出事了。”她等了几秒钟,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地下传递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冯小乐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在地底下的那几个男孩,此时令她们感到深深的亲切和安慰——无论发生什么,至少还有他们。 尽管在事情明朗之前,他们也值得怀疑,但至少,他们一直被信任了这么久,信任已经成为习惯,当危机来临,思考被恐惧所阻滞,习惯就发生了巨大的威力。 她们盼望他们出来,和她们一起面对眼前的状况。 然而她们的期待落空了,地下一片沉寂。 没有人回应。 两个人交换一下目光,同时觉得害怕起来。 江欢雅又喊了几声,依旧是没有人回答,喊到后来,她和冯小乐都被她自己的喊声吓住了。在这栋别墅里,她高声的叫喊,仿佛也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叫得几声,她们都沉默下来。江幻雅默默走回冯小乐和刘莎身边,两个人坐在地上,看着昏迷的刘莎,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笑笑呢?”冯小乐勐然想起了白笑笑,江欢雅叫了这么久,她在窗外没有理由不听见。刘莎的昏迷弄得她们十分慌乱,竟然还忘记了有一个白笑笑。 她们又记起了在刘莎昏迷时,从白笑笑所在的位置传来的声音。两个人心里都有同样的预感——白笑笑一定已经不在窗外了! 但是她们没有勇气去验证。 她们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勇气,甚至没有勇气去想,白笑笑和那些男孩们,都去了哪里? 她们只是疲倦地坐在刘莎身边,木然等她醒来。 等待总会使时间显得漫长。只不过几分钟后,她们便失去了耐心,互相看了又看,忽然又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刘莎在昏迷,白笑笑和男孩们都不见了,这就是说,整栋别墅,实际上只有她们两人了。 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个发现让她们蓦然睁大了眼睛。 当初在防空洞里拍的照片显示他们中间有人死亡,到现在都不知道死者是谁,如果死者就在她们两人中间,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们本来是一起扶着刘莎,手触着手,肩挨着肩,这是却不由自主地朝旁边避开对方。 如果对方是鬼,那么,此时,此地,岂不正是袭击的良机? 袭击虽然可怕,但是她们害怕的,不是袭击,而是袭击所带来的恐惧和悲伤。 而在内心深处,她们最害怕的,是袭击来自自己。 两个人在沉默中问自己——我是否就是那个鬼?如果我是鬼,我会不会伤害她? 这两个问题,她们都没有答案。 而就在她们沉思默想之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们警惕地挺直了腰身,同时回头朝身后望去。 一望之下,两人都惊唿一声,不由握紧了拳头。 身后那人,是鲁刚。 三个人,六只眼睛,相对无言。 良久,鲁刚低声道:“我听见你们说出事了,担心你们,便出来了。”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一圈铁链,铁链的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砸断的,断口处非常不规则。 两个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他的眼睛十分真诚,这让她们无法怀疑他的话,但是,面对一个被公认是鬼的傢伙,即使他曾经是她们的好朋友,她们也不能抹去心头的畏惧。 鲁刚,他不是被锁在地下室吗?为什么出来了? 为什么那些男孩们都消失了,而鲁刚却还在? 在地下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们回想起男孩们刚进地下室时发出的惊唿声,更加觉得不对劲。 鲁刚显然看出了她们的心事,苦笑一下,正要解释什么,却在这时发现了刘莎。 “莎莎怎么了?”他焦急地问,迈步上前,便欲靠近。他才一迈步,江欢雅和冯小乐不约而同地朝后缩了一下——女孩们各自伸出一只汗津津的手掌,握在一起——片刻之前她们还在互相怀疑,但毕竟仅仅是怀疑,当面对一只确定的鬼时,怀疑就被抛到一边了,她们除了互相信任,别无选择。 她们互相握在一起的手,软弱而冰凉,不能使对方感到一点安全感,唯一能起的作用,无非是建立一种确定的同盟——共同对付鬼——这是人类和鬼的对峙。 鲁刚楞住了,停住了脚步。 “你们害怕我?”他问道,声音有几分颤抖。 女孩们不说话。 鲁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想知道莎莎怎么样了。”“她晕过去了。”冯小乐道。 第46页 “怎么回事?”“不知道。”生硬的对话过后,双方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鲁刚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又道:“陈若望他们,从另一边出去了。”“哦。”江欢雅道。 鲁刚以为她们会问陈若望他们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但是她们什么也没有问,好象一点也不关心这个问题。 她们不问,他也就失去了说的机会。 他似乎再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 女孩们的唿吸如此急促,让他觉得十分黯然。他想了想,低下头,转过身,慢慢地朝地下室入口走去。 他忽然很怀念地下室,那里虽然寂寞,但是也没有人时刻怀疑而警惕地看着他,没有那种刺一般尖锐的疑问,他在里面觉得很自在。何况,他既然是个鬼,当然也就不用害怕了。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鬼会怕鬼呢? 江欢雅和冯小乐看着他一个人慢慢地朝那里走去,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鲁刚的背影,是那么孤独,灰色的身影,渐渐和灰色的空气融合在一起,模煳了界限。只不过在地下室关了这么一阵,他竟似乎有些削瘦了。 她们很想叫住他,让他不要这么孤单,但是嘴唇张了许久,终于还是闭上了。 “如果需要,你们随时可以叫我。”鲁刚说。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地下室入口处,她们只看见他最后对她们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一个如此忧伤的笑容。 然后他的便进入了地下室,那个地方女孩们只进去过一次,就再也不想进去了。那里面又黑,又湿,最要命的是寂寞,比老鼠还可怕的寂寞。 现在包围着鲁刚的,想必就是这样的寂寞吧? 正文 (36) 她们忽然觉得,就算鲁刚是个鬼,又如何呢?一个愿意帮助她们的鬼,难道不是比一个冷漠的人更加可信赖? 这个念头在她们心里一闪而过,她们看了看对方的眼睛,知道对方产生了和自己同样的想法,隐隐有些兴奋。 她们都在等着对方说出这个想法。 但是谁也没有说。 在她们心里,有一个死结——谁都不敢说出任何同情鬼的话,因为谁也不敢冒险让别人以为自己是鬼。 于是那句话就烂死在心里,终于消失了,连她们自己,也渐渐忘记了原本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温情消失了,恐惧又重新产生。 她们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对方手里,立即抽出手来,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在鲁刚回到地下室之后,她们竟然又觉得,也许鲁刚在这里,反而比较好,至少当他在这里时,她们相互之间的怀疑没有那么严重。 至少那个时候,她们结成了短暂的同盟。 当怀疑重新滋长时,刘莎发出了一声呻吟。她们朝她看去,只见她依然紧闭双眼,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冯小乐摸摸她的身体,只觉得一片冰冷。雨后的天气十分阴凉,她们原本就觉得有几分寒意,何况刘莎在昏迷中,显然无法抵挡寒冷。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显然受不了。 冯小乐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带她上楼躺着吧,不然她会冻坏了。”江欢雅没有异议,蹲下身,冯小乐将刘莎扶起来,放到江欢雅背上,就这样一个背一个扶,慢慢地上了楼。上楼的时候,她们两人都觉得有几分悲凉——她们可以为了一个受伤的朋友而放弃怀疑,彼此合作,一起面对她们有些害怕的地方,却不能放下怀疑,面对一个健康的、熟悉的伙伴——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她们知道这种事情的荒谬和奇怪,却又偏偏无力改变。 江欢雅的力气不是很大,将刘莎背到楼上,便再也无力挪动,只得权且将她搬到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 离楼梯口最近的房间,就是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属于林霖雨的房间。 楼上依旧是漆黑一团,推开房门,从窗口漏进一点阴郁的光线,才勉强看得清东西。她们将刘莎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两个人安顿好刘莎,便在床边坐下,既不敢离去,又不敢相望,颇觉尴尬,只盼望刘莎快点醒来。 坐了一小会,冷冷的一阵阴风吹来,吹得床上刘莎的头髮都朝上扬起,遮住了面庞。她的面色原本就苍白,漆黑的头髮扑在白纸般的脸上,遮住了五官,只露出一个白色的下巴,在阴暗的光线中,说不出的诡异。这种情形让冯小乐心中发毛,她伸出手便去拂开那些头髮。 在碰到刘莎的面孔之前,几缕髮丝微微地碰着她的手心,又凉又软,顺势缠绕在她的指间,她略微挣扎一下,竟然挣扎不开。 风更大了。 风鼓动床单泛起一阵一阵水波般的皱纹,屋内一切可以被风吹动的东西都动了起来,桌面上的几本书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安静的屋内制造了唯一的声音。 椅子上搭着的衣服也随风摆动。 冯小乐和江欢雅的头髮,也仿佛水草一般在风中摆盪,遮住了她们的视线。透过头髮织成的黑色发网望出去,其他的人也被自己的头髮包围,一时仿佛整个屋子都笼罩在黑亮绵长的头髮中。 而风,就象一件冰冷的衣裳,布满了她们全身,将她们的皮肤都几乎吹得起皱。 她们看看刘莎,不知为何全身一阵发寒,再互相看看,只见对方的皮肤,浸在阴沉沉的冷风中,雪白。 第47页 她们又是一阵寒颤。 “哪里来的风?”冯小乐道。 她们同时朝窗口望去,那里玻璃窗闭得紧紧的。 哪里来的风? 两人都怔住了。 门口所对的的地方,是别墅楼梯,就算有风从那里上来,也绝不可能如此之大。 更何况,她们的头髮,椅子上的衣服,一切细小的碎片,它们飞扬的方向,都朝向门口,这说明,风是从窗口吹来的。 风是从紧闭的窗口吹来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风?世界上有什么风,能够透过玻璃吹进来? 她们的手,因为紧张,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床单,床单一波一波的荡漾,终止于她们的手下。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床上昏迷的刘莎,忽然发出了笑声。 她的笑声清脆而低微,仿佛一串小小的风铃在风中荡漾,如果在阳光下听见这样的笑声,无疑是一种享受。 但是在这阴沉沉的室内,这样的笑,从一个昏迷的人口中传出,就毫无享受可言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被刘莎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朝她看去,却见她被头髮遮住的面容上,一双眼睛依旧紧闭,那张白得有点令人发憷的脸,毫无表情。她虽然在笑,面上却一丝笑意也无,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张开,就那样从咽喉深处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不断地笑。 两人看得心惊,慢慢地松开抓紧被单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慢慢离开床边。 就在她们站起来的那一剎那,她们清楚地看见,刘莎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那点笑意,最初是一点小皱纹,出现在她的唇角,渐渐的,那点小皱纹慢慢加深,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笑容。 而她的整个面部,也配合这点笑意,变得生动起来,仿佛每一部分都在动,虽然被头髮遮住,看不真切,但是那种笑意,分明地透过发丛传递了出来。 那是一种得意的笑容。 那种笑容,伴随着那种笑声,让江欢雅她们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 她们再不犹豫,抬脚便朝门口跑去。 风唿唿地穿越房间,在她们跑到门口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砰的一声,让她们的心,勐然一紧。 她们紧张得几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就在同时,她们看见,刘莎一边透过满面的头髮对她们笑,一边慢慢坐了起来。 她们张大嘴,看着刘莎用手撑住床,看着她手臂上的肌肉鼓起来,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朝上撑起,看着她慢慢地坐直。 她们目睹这一切,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忽然缺少了氧气,她们有窒息的感觉,张大嘴,却仍旧感觉无法唿吸。 她们的眼睛,随着刘莎慢慢坐起,而越睁越大。 直到她终于完全坐直,直得象一把尺子,头髮象无数细蛇在她头边飞舞,一张雪白的笑脸直对着她们。 而最令她们恐惧的,是她的眼睛。 她们不能想像,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样冰冷、呆滞、毫无表情? 仿佛一潭死水,静静地对着她们。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只有死人才会拥有。 死人? 这个词在她们心里掠过——刘莎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现在的样子,和诈尸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们从不曾听说诈尸的人还会笑啊。 刘莎不但在笑,并且是张开了嘴在笑。在阴沉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模煳的,她的笑容也是模煳的,只看见那张嘴,好似一个黑洞,一串一串的笑声就从里面滚出。 你能想像一个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满面笑容,眼睛却冷冰冰的毫无动静——你能想像一个人会这样笑么? “快开门!”江欢雅大声对冯小乐道。冯小乐被吓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到门边,用力握住门把手,拧动。 拧不动。 她们的手早已被冷汗湿透,滑熘熘的。 两个人都已经惊慌到极点,竟然忘记了可以用衣服包住手来增大摩擦力,一拧无效之下,两人便放弃了。 连唯一的出路也打不开,她们又能如何? 她们只有背靠着门,瞪大眼睛,看着刘莎从床上走下来,朝她们走来。 刘莎的姿势十分奇怪,全身绷得笔直而僵硬,走起来似乎有些飘忽。 最为奇妙的,是那些头髮,始终飘扬在空中。江欢雅她们感到十分奇怪,一个人的头髮怎么可以这样久的飘动而不落下? 想到这里,她们不觉互相望一眼,一看之下,才发现对方的头髮,也和刘莎一般,飞扬,漆黑,凌乱地档在苍白的脸上。 房间不是很大,刘莎很快就走到她们面前了。 刘莎和她们面对面站立着,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她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黑头髮后面的黑眼睛,白面孔上的红嘴唇,却无法看清她在想什么。 她们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热乎乎的气息,鼻尖与她几乎相触,而她,好似毫不知前面有障碍,还在一步一飘地朝前走,衣袂凌空,飘忽如鬼魅。 两个女孩已经没有退路。 她们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个柔弱胆小的刘莎,怎么会突然变得这样阴森可怖。 第48页 难道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就是她?一直是她? 甚至只有她? 在这个时候,她们终于屏弃互相之间的怀疑,手再次相握,两双手用力地握了一握,仿佛有了点力量。 然后,她们深吸一口气,江欢雅伸出一只手掌,朝刘莎推去。 一推之下,她怔住了。 冯小乐也怔住了。 她们都没有想到,刘莎就这样容易地被推开了,象一片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移到了一边,一点阻力也没有。 她们只略微一怔,立即利用刘莎被推开后的空隙,从门边跑到了卧室的另一边,与刘莎距离得远一点。 刘莎被她们一推,似乎也微微一怔。 她在原地站立了一小会,没有转身。两个女孩从卧室的另一端,只能看见她削薄的背影和乱舞的黑髮。 她白色的身影在门口,如此单薄,几乎失去了立体感。 两个女孩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挤在一起,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缩小到看不见。 刘莎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要转身——江欢雅她们吓得往后一缩——然而她并没有转身,只是突然终止了笑声。 那笑声一直飘荡在室内,这么噶然而止,房间里一下安静到极点,安静得令人心虚。 为什么她又不笑了。 静止了一会,刘莎的背影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从背后看见,那片瘦弱的白色,抖动得象片枯叶,随着抖动,她的身体慢慢地佝偻成一团,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比笑更可怕的,她哭了起来。 起初,她们没有听出这是哭声。她们只听见一阵尖利的啸声从门口传来,刺耳,但有微弱,仿佛是风从小孔中穿过。 等到那声音婉转缠绵了有好几秒钟,她们才意识到,原来那不是风,而是刘莎在哭。 这种哭声,依稀有几分熟悉。 在哪里听过? 她们不用过多的回想,就想到了。 在那个黑煳煳的防空洞里,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女人,就是这样哭的;在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那个将他们所有的人从梦中惊醒的声音,也是这样哭的。 哭得如此悲切,如此悽惨,让人觉得世界上一切希望都泯灭了,仿佛阳光再也不会降临。 那种哭声,仿佛不是通过耳膜作用于人,而是直接钻到人的心里,如同细小的钢丝,钻得人的心冰凉、生痛。 江欢雅和冯小乐的手握得更紧了,她们互相看见对方的脸色已经白得象死人,连嘴唇都是白色的。 终于来了。 那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鬼魂,终于来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刘莎显出了她的真面目? 她要干什么? 她在哭什么? 她们印象中的刘莎,虽然胆小,却从不忧郁,一向都阳光而开朗,有什么事都说出来,从来也不憋在心里,她的生活,一直都一帆风顺,也似乎没有值得如此伤心哭泣的事。 这个刘莎,和她们所认识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刘莎哭了一阵,忽然伸出手,将门把手拧开,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飘,她就走出了房间。 而江欢雅和冯小乐,虽然很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却不敢跟上去看。 无论出去还是留下,对她们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她们竭力竖起耳朵,听得刘莎细切的脚步声仿佛是下了楼。 然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又等了几分钟,她们互相点点头,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门,留下一道缝隙,风不断从中进出,她们从风中穿过,来到了走廊上。 正文 (37) 走廊上漆黑一团,只有借着从房间里窗口的微光,勉强辨得清走廊的轮廓。她们手牵着手,慢慢朝楼梯口挪动。 她们必须离开别墅,必须找到其他人。 在黑暗中,她们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惧的想法——如果,除了刘莎之外,另外还有人变了,如果,那个变化了的人,就是身边这个被自己紧握住手的人,那又当如何? 这个想法,在两人心中翻腾,让她们的手更湿更冷。但是她们都没有松开手。 因为除了对方的手,在黑暗中,她们一无凭恃。 她们只有互相依靠。 走廊和楼梯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但是毕竟还是到头了。楼梯转了个弯,阴沉的光从楼下大厅里传来,她们紧箍的胸口略略放松了一点。 她们在转弯处停下了。 她们不敢再朝前走,她们害怕,再朝前走,刘莎回忽然出现在眼前。想到她漆黑而空洞的眼睛,漆黑而凌乱的头髮,以及苍白微笑的脸,两个人实在没有勇气再次面对。 她们渴望有人出现,哪怕是一个被怀疑的人。 但是还有谁呢?每个人都忽然失踪了。 只有鲁刚。 她们忽然想到了鲁刚。 鲁刚虽然已经被他们判定为鬼,但是他似乎和刘莎不同,他仍旧是温情友善的。 鲁刚曾经说过,她们随时可以叫他。 是不是可以叫他? 她们小声商量了一阵,终于认定,在两个可怕的变化之间,她们只能依靠不那么可怕的一方——她们必须依靠一方,因为被吓破胆的她们,空前弱小。 第49页 于是她们选择了鲁刚。 “鲁刚!”两个女孩同声大叫起来。她们害怕这声音会惊扰到刘莎,如果引得她来了,那就糟糕了。但是她们也只能这么叫,除了这么叫,她们没有别的办法。幸好地下室的入口就在楼梯下方,鲁刚一定可以听到。 他一定要听到! 鲁刚没有回答。 她们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哭泣声。 是刘莎那种悽厉的哭声,柔弱而缠绵地通过蜿蜒的楼梯一路传送到她们的耳朵里,仿佛近在身旁。 她们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朝上跑,但是才一转身,一眼看见楼上漆黑一团,两人又站住了。 楼上没有灯光,没有人,没有退路,什么也没有。 而楼下,有刘莎,有鲁刚,也有其他的同伴,有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上还是下? 哭声在继续,她们没有多犹豫,咬了咬牙,踮着足,轻轻地朝下走去。走到楼下,她们不忙从楼道里走出去,悄悄地从扶手上方探头查看客厅里的情况。 刘莎站在客厅里,低着头,全身仍旧是那般佝偻成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哭泣着。 她满头的长髮,在从四面窗口灌进来的风中,飞扬得更加跋扈。 江欢雅疑惑道:“窗帘怎么全都拉开了?”在她们上楼之前,除了北面的两幅窗帘,其它的窗帘都是放下的,现在却全部都敞开了。 难道是刘莎将它们打开的? 江欢雅说话的声音极低,冯小乐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离她们有相当距离的刘莎,却忽然微微侧身,朝这边看来,显然是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她朝这边望了一阵,慢慢地走了过来。 一边走,仍旧是一边哭泣,泪水从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滑落,在深色地毯上溅起一个个潮湿的圆点。 怎么办? 江欢雅和冯小乐互相询问的眼神里满是惊慌和恐惧,两人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对望一阵,眼见刘莎越走越近,一双石头般凝固的眼睛直直地朝向她们的方向,让她们的心,也越吊越高,虚无依託。冯小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终于狠狠地眨了一下眼,拉着江欢雅,勐然从楼道里冲出来,直接冲到地下室入口处——那里,仍旧没有掩盖,裸露着黑煳煳的洞口。 在沖往那里的短短几秒钟的过程中,江欢雅一直在望着冯小乐。 这个冯小乐,她也仿佛有点不认识了。 冯小乐是那种温柔贤良的女孩,一向习惯了被人照顾,从来不曾如此坚强和决断,这种行为,如果是白笑笑或是她江欢雅做出的,那毫不奇怪,但是偏偏是冯小乐,是这个江南水乡的女孩,在这一刻表现得比江欢雅更加坚强,更加有主见。 这有点出乎江欢雅的意外。 每个人仿佛都有另外的面孔,只是以前没有发现罢了。 她来不及彻底看清冯小乐此时的模样,她们就已经冲到了入口处,才要蹲身朝里喊叫,里面却突然冒出一个头颅来。 刘莎的哭声一直在刺激她们的耳朵,刘莎的改变一直在考验她们的承受能力,她们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她们已经接近极限,但是到目前为止,即使刘莎正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她们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被恐惧压倒。 但是,当黑色的地下室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头的时候,所有的恐惧在一瞬间累积到了顶点——她们终于大声尖叫起来。 女孩子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尖叫声,可以让最胆大的人也感到心寒。她们这么一叫,站在地下室楼梯上、刚刚露出脑袋的那个人,吓得一哆嗦,几乎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我吓到你们了?”那个人是鲁刚,他满面惊慌和歉疚,“我听到你们叫我,又有人哭,所以就上来看看……”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的头,忽然被两个女孩紧紧抱住,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们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不管鲁刚是人是鬼,也不去理睬越走越近的刘莎,她们只知道,现在终于有人来保护她们了。 哭了一阵,她们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在她们哭泣的这阵,刘莎竟然再也没有前进,就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 她们宣洩了情绪,止住哭声,将鲁刚从地下室拉上来,望着刘莎。 “怎么了?”鲁刚被她们弄得莫名其妙,既紧张,又兴奋。 “刘莎。”江欢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他自己看——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刘莎的情况很不对劲。 鲁刚看了看刘莎,也吃了一惊。 刘莎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转换了路线,朝另外一边走去。 鲁刚露出疑惑的神情,跟了上去,两个女孩有他壮胆,也就不那么害怕,也跟了上去。 刘莎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自顾自地只管朝前走去,渐渐走到浴室门口,一推门,走了进去。浴室的门,在她身后大大地敞开着,其他三人可以从后面清楚地看见她在做什么。她慢慢地走到浴室中央,整个身体都映在浴室墙壁上一面大镜子里。 那是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从镜子里,鲁刚他们不但可以看到刘莎的面部表情,还可以看到他们自己。 第50页 刘莎面朝镜子站了一会,渐渐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接着,她的脸渐渐扭曲起来,原先的悽苦神色换成了恐惧的表情,眼睛瞪得异常大,满目都是眼白,一粒黑得过分的眼珠在眼白中漂浮,神情更加可怕。她死命地盯着镜子里看,仿佛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恐惧之色越来越浓,甚至让站在她身后的三人都深深感染了那种恐惧。他们拼命朝镜子里张望,想看到让她如此恐惧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他们只看见刘莎和他们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刘莎虽然表情如此恐惧,眼神却依旧是石头般凝固,仿佛所有的感情在这里都被冻结了。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发出一些含混的低语,她说得又急又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仿佛是一种咒语,飞快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镜子,一边后退,不断后退,全身越抖越厉害,到后来,又发出了那种尖锐的哭泣,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怕。 她的恐惧如此明显而又无从捉摸,让其他三人都非常不安。两个女孩不断环视四周,生怕其中隐藏着自己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鲁刚虽然比她们镇定一点,却也是相当警惕,眼光四处扫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就在刘莎从浴室里退出来的一剎那,所有的风突然骤然停顿了。刘莎飞扬的长髮和衣衫,缓缓垂落,再也不动。她的长髮就此服帖得帖在两颊,异常柔顺光滑,遮住了两腮,从镜子里只看见她一个仿佛缩水了面孔,小得超乎寻常。 大家正在注意着发生的一切时,刘莎忽然一个转身,勐扑到江欢雅的面前,发出一声尖叫,右手五指成勾状,直朝江欢雅面上抓来。 江欢雅和冯小乐同时惊叫起来。 鲁刚及时抓住了刘莎的手,刘莎细小的手臂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而无力。但是这只弱小的手,却象八爪鱼一般扭曲、挣扎,她的整个面孔,也都是扭曲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只是一团恐惧与愤怒的混合物,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朝江欢雅扑过来。 江欢雅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刘莎挣扎了一阵,忽然张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鲁刚咬了下去,鲁刚大叫一声,负痛之下松开了手,而手臂上,已经被刘莎咬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 走廊上漆黑一团,只有借着从房间里窗口的微光,勉强辨得清走廊的轮廓。她们手牵着手,慢慢朝楼梯口挪动。 她们必须离开别墅,必须找到其他人。 在黑暗中,她们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度恐惧的想法——如果,除了刘莎之外,另外还有人变了,如果,那个变化了的人,就是身边这个被自己紧握住手的人,那又当如何? 这个想法,在两人心中翻腾,让她们的手更湿更冷。但是她们都没有松开手。 因为除了对方的手,在黑暗中,她们一无凭恃。 她们只有互相依靠。 走廊和楼梯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但是毕竟还是到头了。楼梯转了个弯,阴沉的光从楼下大厅里传来,她们紧箍的胸口略略放松了一点。 她们在转弯处停下了。 她们不敢再朝前走,她们害怕,再朝前走,刘莎回忽然出现在眼前。想到她漆黑而空洞的眼睛,漆黑而凌乱的头髮,以及苍白微笑的脸,两个人实在没有勇气再次面对。 她们渴望有人出现,哪怕是一个被怀疑的人。 但是还有谁呢?每个人都忽然失踪了。 只有鲁刚。 她们忽然想到了鲁刚。 鲁刚虽然已经被他们判定为鬼,但是他似乎和刘莎不同,他仍旧是温情友善的。 鲁刚曾经说过,她们随时可以叫他。 是不是可以叫他? 她们小声商量了一阵,终于认定,在两个可怕的变化之间,她们只能依靠不那么可怕的一方——她们必须依靠一方,因为被吓破胆的她们,空前弱小。 于是她们选择了鲁刚。 “鲁刚!”两个女孩同声大叫起来。她们害怕这声音会惊扰到刘莎,如果引得她来了,那就糟糕了。但是她们也只能这么叫,除了这么叫,她们没有别的办法。幸好地下室的入口就在楼梯下方,鲁刚一定可以听到。 他一定要听到! 鲁刚没有回答。 她们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 哭泣声。 是刘莎那种悽厉的哭声,柔弱而缠绵地通过蜿蜒的楼梯一路传送到她们的耳朵里,仿佛近在身旁。 她们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朝上跑,但是才一转身,一眼看见楼上漆黑一团,两人又站住了。 楼上没有灯光,没有人,没有退路,什么也没有。 而楼下,有刘莎,有鲁刚,也有其他的同伴,有逃出去的唯一希望。 上还是下? 哭声在继续,她们没有多犹豫,咬了咬牙,踮着足,轻轻地朝下走去。走到楼下,她们不忙从楼道里走出去,悄悄地从扶手上方探头查看客厅里的情况。 刘莎站在客厅里,低着头,全身仍旧是那般佝偻成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哭泣着。 她满头的长髮,在从四面窗口灌进来的风中,飞扬得更加跋扈。 江欢雅疑惑道:“窗帘怎么全都拉开了?”在她们上楼之前,除了北面的两幅窗帘,其它的窗帘都是放下的,现在却全部都敞开了。 第51页 难道是刘莎将它们打开的? 江欢雅说话的声音极低,冯小乐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是离她们有相当距离的刘莎,却忽然微微侧身,朝这边看来,显然是听见了她们说话的声音。 她朝这边望了一阵,慢慢地走了过来。 一边走,仍旧是一边哭泣,泪水从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滑落,在深色地毯上溅起一个个潮湿的圆点。 怎么办? 江欢雅和冯小乐互相询问的眼神里满是惊慌和恐惧,两人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对望一阵,眼见刘莎越走越近,一双石头般凝固的眼睛直直地朝向她们的方向,让她们的心,也越吊越高,虚无依託。冯小乐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终于狠狠地眨了一下眼,拉着江欢雅,勐然从楼道里冲出来,直接冲到地下室入口处——那里,仍旧没有掩盖,裸露着黑煳煳的洞口。 在沖往那里的短短几秒钟的过程中,江欢雅一直在望着冯小乐。 这个冯小乐,她也仿佛有点不认识了。 冯小乐是那种温柔贤良的女孩,一向习惯了被人照顾,从来不曾如此坚强和决断,这种行为,如果是白笑笑或是她江欢雅做出的,那毫不奇怪,但是偏偏是冯小乐,是这个江南水乡的女孩,在这一刻表现得比江欢雅更加坚强,更加有主见。 这有点出乎江欢雅的意外。 每个人仿佛都有另外的面孔,只是以前没有发现罢了。 她来不及彻底看清冯小乐此时的模样,她们就已经冲到了入口处,才要蹲身朝里喊叫,里面却突然冒出一个头颅来。 刘莎的哭声一直在刺激她们的耳朵,刘莎的改变一直在考验她们的承受能力,她们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恐惧。 她们已经接近极限,但是到目前为止,即使刘莎正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她们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被恐惧压倒。 但是,当黑色的地下室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头的时候,所有的恐惧在一瞬间累积到了顶点——她们终于大声尖叫起来。 女孩子在极度恐惧下发出的尖叫声,可以让最胆大的人也感到心寒。她们这么一叫,站在地下室楼梯上、刚刚露出脑袋的那个人,吓得一哆嗦,几乎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我吓到你们了?”那个人是鲁刚,他满面惊慌和歉疚,“我听到你们叫我,又有人哭,所以就上来看看……”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 因为他的头,忽然被两个女孩紧紧抱住,让他说不出话来。 她们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再也不管鲁刚是人是鬼,也不去理睬越走越近的刘莎,她们只知道,现在终于有人来保护她们了。 哭了一阵,她们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在她们哭泣的这阵,刘莎竟然再也没有前进,就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们。 她们宣洩了情绪,止住哭声,将鲁刚从地下室拉上来,望着刘莎。 “怎么了?”鲁刚被她们弄得莫名其妙,既紧张,又兴奋。 “刘莎。”江欢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他自己看——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刘莎的情况很不对劲。 鲁刚看了看刘莎,也吃了一惊。 刘莎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转换了路线,朝另外一边走去。 鲁刚露出疑惑的神情,跟了上去,两个女孩有他壮胆,也就不那么害怕,也跟了上去。 刘莎似乎没有发现他们,自顾自地只管朝前走去,渐渐走到浴室门口,一推门,走了进去。浴室的门,在她身后大大地敞开着,其他三人可以从后面清楚地看见她在做什么。她慢慢地走到浴室中央,整个身体都映在浴室墙壁上一面大镜子里。 那是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占据了一整面墙,从镜子里,鲁刚他们不但可以看到刘莎的面部表情,还可以看到他们自己。 刘莎面朝镜子站了一会,渐渐的身子又开始发抖,接着,她的脸渐渐扭曲起来,原先的悽苦神色换成了恐惧的表情,眼睛瞪得异常大,满目都是眼白,一粒黑得过分的眼珠在眼白中漂浮,神情更加可怕。她死命地盯着镜子里看,仿佛看见了极其可怕的东西,恐惧之色越来越浓,甚至让站在她身后的三人都深深感染了那种恐惧。他们拼命朝镜子里张望,想看到让她如此恐惧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他们只看见刘莎和他们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刘莎虽然表情如此恐惧,眼神却依旧是石头般凝固,仿佛所有的感情在这里都被冻结了。她一边看着镜子,一边发出一些含混的低语,她说得又急又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仿佛是一种咒语,飞快地从她嘴里说出来。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镜子,一边后退,不断后退,全身越抖越厉害,到后来,又发出了那种尖锐的哭泣,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可怕。 她的恐惧如此明显而又无从捉摸,让其他三人都非常不安。两个女孩不断环视四周,生怕其中隐藏着自己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鲁刚虽然比她们镇定一点,却也是相当警惕,眼光四处扫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就在刘莎从浴室里退出来的一剎那,所有的风突然骤然停顿了。刘莎飞扬的长髮和衣衫,缓缓垂落,再也不动。她的长髮就此服帖得帖在两颊,异常柔顺光滑,遮住了两腮,从镜子里只看见她一个仿佛缩水了面孔,小得超乎寻常。 第52页 大家正在注意着发生的一切时,刘莎忽然一个转身,勐扑到江欢雅的面前,发出一声尖叫,右手五指成勾状,直朝江欢雅面上抓来。 江欢雅和冯小乐同时惊叫起来。 鲁刚及时抓住了刘莎的手,刘莎细小的手臂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而无力。但是这只弱小的手,却象八爪鱼一般扭曲、挣扎,她的整个面孔,也都是扭曲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五官,只是一团恐惧与愤怒的混合物,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朝江欢雅扑过来。 江欢雅面色苍白,冷汗涔涔。 刘莎挣扎了一阵,忽然张大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着鲁刚咬了下去,鲁刚大叫一声,负痛之下松开了手,而手臂上,已经被刘莎咬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 正文 (38) 江欢雅和冯小乐看到这一幕,忽然产生了一点疑惑——那只是一点疑惑的感觉,如果再有一点点时间,她们就能知道疑惑的是什么,直觉告诉她们这很重要。 可是刘莎已经扑过来了,她们来不及多想什么,只得先逃开要紧。 刘莎此时的神情非常可怖,嘴角鲜血淋漓,一口牙齿寒光闪闪,竟似乎要吃了她们。她们左躲右闪,始终躲不开。她神色凌厉,脸上仍旧是那般恐惧的样子,追了她们一阵,见追不到,不由露出焦躁的神色。 鲁刚在一边迅速将手臂包好,无数血点溅落在地毯上。他见两人情况危急,赶紧沖了过来。 然而他似乎已经太迟了。 在他包扎手臂的时候,刘莎已经将女孩们逼到了墙角,那里正好放着一把铁杴,刘莎顺手抄起铁杴便朝她们挥过去。 鲁刚在几米外的地方见到这一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唿。 他想这两个女孩一定要受伤了。 只听一声闷响。 一大片粘稠的鲜血从女孩头上飞出,乌黑的头髮变得艷红,红得刺眼。 血腥味迅速瀰漫了整个大厅。 鲁刚惊呆了。 江欢雅也惊呆了。 刘莎带着梦幻般迷惑的神情,双唇张了张,仿佛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漆黑的双瞳倏然一亮,一丝灵光闪过,便迅速黯淡了。她象一片绸缎般软软倒下,面上残留着惊惧的神情,眉头深锁,眼睛终于闭上了。 她手里的铁杴,落到地毯上,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冯小乐手里的电熨斗,沾染了刘莎的血,一滴滴往下落。她看着刘莎倒下,再看看手中的熨斗,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低声道:“我,杀了她?”她抬起头,望着另外两人。 鲁刚和江欢雅不做声。 他们都被冯小乐刚才的神情震惊了。 刚才,刘莎挥舞着铁杴追逐江欢雅的时候,她没有注意到,冯小乐已经偷偷地绕到了她身后。在她身后的茶几下,有一个电熨斗。 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一个电熨斗,除了冯小乐。 因为冯小乐是擅长做家务的女生,只有她才会关注这种东西的存在。 当冯小乐抄起电熨斗时,江欢雅张大了嘴想要阻止她,鲁刚也朝她跑过去,想要拉住她的手。 可是他们都没有冯小乐的动作那么快。 那一刻冯小乐的面部线条都如此刚硬,硬得好象从来不曾柔软过,她的表情让面对她的江欢雅心头打颤。 而她的动作,果断而决绝,迅速而有力,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这样落到了刘莎头上。 沉重的电熨斗落在刘莎头上,出现了可以预料的结果,血的结果。 这个冯小乐,和他们一贯认识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显然她问得有些多余。 鲁刚瞟了她一眼,目光闪烁着躲开她的眼神,蹲下身,检查刘莎的情况。他将手指放在刘莎鼻尖,只感觉一片冰凉,没有唿吸。 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怎么样?”江欢雅小声问。 他没有回答。 不用回答,看他的神情,女孩们已经知道了答案。 冯小乐手里的熨斗颓然掉到地上,她似乎站立不稳,朝地上一坐,望着刘莎的尸体发起呆来。 刘莎安静地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的她,又恢復了往日的柔弱,洁白的面容,象孩子般沉睡。 死亡,就是这般模样? 他们呆呆地看着她,看了许久,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他们真的没料到结局会这样!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刘莎会死。 “我没有想要杀死她,我真的没有……”冯小乐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无伦次地解释着。0没有人听她的解释——解释有什么意义呢?谁能裁判她的行为是对是错?结局才是重要的。 结局是,一个朋友被她亲手杀死了。 江欢雅看了很久,低声道:“我很奇怪。”“什么?”鲁刚泪眼模煳地问。三个人当中,居然只有他流泪了,女孩们心中很痛很痛,却流不出眼泪,这真是奇怪。 “我觉得奇怪,”江欢雅道,“莎莎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也许,她和我一样?”鲁刚道。 江欢雅缓缓摇了摇头:“如果她跟你一样,是……”她迟疑一下,继续道,“……是鬼,那么,鬼又怎么会死?”是啊,鬼怎么会死? 第53页 鬼怎么会有这么浓稠的血? “你说她是人?”冯小乐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杀死了一个人?”江欢雅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是,她一定不是人!!”冯小乐大声道,她终于开始流泪,只不知道,她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流?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说清楚。 如果刘莎是个人,她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举动? 如果她是鬼,又为什么会死? 如果她是鬼,死了,是不是还会活过来?这个想法让他们又是一颤,如果她还会活过来,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 如果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是不是表示,她其实是人,是冯小乐误杀了她?那么,他们又该怎么办? 许多问题萦绕在脑际,让他们阴郁地沉默了。 许久,鲁刚嘆了口气:“现在该怎么办?”江欢雅和冯小乐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们该怎么办? “我来处理吧。”鲁刚道。他俯下身,将刘莎的尸体抱起来,她的身体还没有僵硬,依旧那么柔软,象一只柔弱的小鸟依偎在他胸前,让他又掉泪了。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一次,刘莎扭伤了脚,他也是这样抱着她,一路抱回去。 但是那个时候她是活着的。 “我不会再回来了,”鲁刚抱着那具柔软的尸体朝门口走去,“以前我是孤独的,现在有刘莎陪我,我不再需要你们了。”他忽然觉得很悲哀,又仿佛看到一线亮光在云丛后对他微笑——是不是太阳要出来了? 江欢雅和冯小乐没有阻止他。 在其他人没有回来之前,鲁刚的做法是最好的,否则她们如何向其他人解释刘莎的死?他们会相信问题出在刘莎身上吗? 他们说不定会认为她们两个都是鬼,合谋害死了刘莎。 “你们去哪?”江欢雅问道。 鲁刚苦笑一声:“去防空洞,看看我的尸体。”他的话让两个女孩打了个寒颤,她们到此时才意识到,她们和两个鬼单独呆了这么久。 她们再没有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鲁刚和刘莎走出别墅,渐渐看不见踪影。对他们来说,也许防空洞是个好去处,至少在那里,不会有人时刻警惕和怀疑他们。 等到他们走远,江欢雅才转过眼睛,看着冯小乐。她的眼神如此奇怪,看得冯小乐十分不自在。 “你在怪我?”冯小乐道,咬了咬牙,她又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也是鬼?”江欢雅摇摇头,忽然露出很悲哀的神情——这种悲哀与面对刘莎的尸体时的悲哀是不一样的,这种悲哀仿佛有更深的含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说。 冯小乐一呆。 正文 (39) 鲁刚抱着刘莎,出了别墅,一直朝背面的荒山走去。那面荒山对他们而言,一直是个禁忌,但是现在,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他踩着柔软的湿泥,坦然地朝前走。有时候他会看看手里的刘莎,她柔软地躺在他怀里,仿佛是睡着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其实很漂亮,以前他一直将她看作兄弟,但是在她死去的那一剎那,他感觉自己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那种感情与风月无关,他感到她似乎是他的一个亲人,因为死亡,他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他亲切而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她是不是鬼,现在,他们都是同类了。人类中间没有他们的位置,也许那个安静无人的山洞,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是鬼。 他不知道一只鬼要在死去多久才能摆脱身体的束缚,但是他可以等。 他慢慢地走着,时间对一只鬼来说并不重要。 穿过竹林就是荒山。竹林里散发着雨后的幽凉,不时有一两滴冰冷的雨水从竹叶上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刻意避开瘦削的竹枝,那些枝叶从皮肤上划过,有一种久违的舒爽感觉。 竹叶的沙沙声也显得格外宁静。如果你曾在竹林里穿行,你一定知道,竹叶被风吹动时所发出的声音,和被人摇动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风吹竹叶,是天籁,是耳朵的享受;而当人介入时,这种声音就变成了搅扰。 任何地方有了人,就失去了安宁。 鲁刚在竹林穿行,享受着竹林的宁静和凉爽,他的耳朵很快就爱上了竹叶的沙沙声。 他的耳朵,也很快分辨出风吹竹叶的声音,和人经过竹林时发出的声音。 有人正经过竹林。 会是谁呢? 他悄悄站住了。刚刚获得宁静的心境,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人。 更何况,他的手里还抱着刘莎的尸体——在这个封闭的山谷里,出现在竹林里的人,必定是他的同伴,他们看见刘莎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 只怕,他们会认为他这个鬼害了她。他疲倦了,只想安静地躲到没有猜疑和恐惧的地方,再不想解释什么。 他辨认着来人的方向。竹林左边穿来沙沙的声音,人是从西面过来的。他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西边的竹枝被几只大手分开,陈若望、杨飞、粟诚和岑宇扬出现了,他们看见鲁刚,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杨飞大声道。 第54页 鲁刚苦笑一下,他知道,麻烦来了。 杨飞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刘莎,他们惊唿一声,立即飞快地赶上前来,走到鲁刚面前。 “她怎么了?”陈若望问道。 鲁刚嘆了口气:“死了。”在他没有回答之前,其他人都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刘莎只不过是昏迷了,但是鲁刚的回答让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 进入蝴蝶谷以来,虽然一直互相怀疑和猜忌,但是大家始终认为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们每想到会有同伴死去。 他们没想到,除了在洞中死去的同伴之外,还有另外的人会因为那场灾祸而死去。 而从眼前的情形看来,杀死刘莎的,不是鲁刚,又能是谁? 他们忽然恨自己当初太心软。 其实从刚才进入地下室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从楼上下来之后,就发现林霖雨不见了,而地下室的入口敞开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理所当然地进入地下室一探究竟。当江欢雅她们在外面听到男孩子们从地下室发出惊唿之时,正好是他们穿过通道,进入鲁刚容身的地下室之时。 他们发出惊唿,是因为地下室变了模样。 在他们将鲁刚关进这里时,地下室的四壁都贴满符咒,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形成一个天然的鬼的囚室。 现在,那些黄色符纸却全都不见了。 墙壁上光秃秃的,留下许多浅色的方形痕迹,那是长期帖着纸留下的印迹。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鲁刚。 鲁刚的手足,原本被他们用铁链锁住,钉在地下室一角,动弹不得。铁链的钥匙,被他们好好地收藏着,就藏在陈若望的口袋里。 然而此时,鲁刚却手脚俱都从铁链里挣脱出来,舒展着四肢站在墙壁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听见众人的惊唿,蓦然转过头来,望着大家,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惊恐。 杨飞等人,一见这种情形,立即转头望着陈若望,目光充满疑惑和怀疑——钥匙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交出了钥匙,鲁刚又怎么能够出来? 陈若望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钥匙。 眼见众人都对他产生怀疑,他在一瞬间大汗淋漓了。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钥匙就放在那里。 但愿它依旧在那里——陈若望暗暗祈祷,否则他如何解释? 他的手触到一团冰凉坚硬的东西,心中不由一宽,取出一看,果然便是锁链的钥匙,一共两片,黄铜打造,在烛光下黄澄澄地发光,互相撞击着,发出微弱的叮噹声。 他长吁了一口气。 其他人见钥匙仍旧在他手中,更加疑惑。 陈若望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决没有时间中途熘出来放人,而鲁刚的锁链,大家在离去前都曾经检查过,的确是锁得非常牢固。 如果不是别人拿钥匙放了鲁刚,那么就只能是他自己将自己放出来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鲁刚是鬼,谁能知道鬼的能力到底有多大? 这么一想,众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由衷的恐惧之情。因为他们将鲁刚关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鲁刚被他们确认是鬼。 而这只被他们认定的鬼,不但将所有的符咒都撕毁,而且从铁链中挣脱出来,这是不是表示,这只鬼的威力之大,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因为恐惧,他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朝后一缩。 鲁刚见了他们的反应,苦笑一声,并不走过来,站在原地道:“是小林子做的。”小林子? 其他人无法相信。林霖雨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地下室?就算他进入了地下室,又怎么会有钥匙? 若非鲁刚在说谎,便是小林子也不值得信任。两相权衡之下,他们宁可相信鲁刚在说谎。 见他们不信,鲁刚又是苦笑一声:“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他这么一说,众人更加紧张。他们不知道鲁刚接下来将如何对待他们。 这种僵持的局面,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忽然从地下室另一面入口处,传来人跑动的声音。 “是小林子,”鲁刚道,“他一定还在那里!”众人略一迟疑,立即朝那边追了过去。 只要追到那个人,就可以知道鲁刚是否说谎。他们这么想。 然而鲁刚说谎又如何,没有说谎又该如何,他们却不曾细想,或许是不愿细想。 要前往另一处出口,势必要经过鲁刚身边,他们低头跑过,只觉得一股冷风从鲁刚站立的地方传来,令他们心中又是一凛。 他们也不知道,这阵冷风,究竟是鬼的森森寒气,还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经过鲁刚身边,而他负手站立,目光闪烁,却并没有对他们採取任何动作。 他们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深究,便追随着前面那人的足音,直往外跑去。 前面那人,奔跑十分迅速,他们四人在后面,互相牵拌,速度降下了许多,原本就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渐渐跑远。等他们追出通道,到了竹林里,只见远处人影一闪,便不见了。他们追逐许久,那人或近或远,似乎在跟他们捉迷藏,既不甩开他们,也不让他们靠近,渐渐地将他们引到了西面的谷地。 西面的谷地,一片平坦开阔,只有一些低矮的树丛,此外便是花与草,蝶与鸟,一派欢乐祥和景象,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下一个人。当他们到达谷地时,那个人已经跑到背面的山上,只依稀望见一个影子一闪,躲入了树丛中。由于已经从竹林出来,没有密密丛丛的枝叶遮掩,光线亮了许多,原先在林中看不真切的身影,此时一晃之下,虽不能辨认容颜,却能看出一抹红黄交织的颜色。 第55页 那是多么熟悉的颜色! 这种颜色,让他们心头剧震,脚底下顿了顿,互相望望,终于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那是旅行服的颜色。 只属于他们十人的颜色。 正文 (40) 他们距离那颜色始终几十步,距离真相,或许也就只有这几十步? 他们紧追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人,只听见前面树枝被人脚步踏得卡卡碎裂,那人却总是在他们视线之外。 在树林中不知追了多久,不知不觉,七弯八转,眼前一暗又一亮,居然又从山上转了下来。 他们茫然地站在谷地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眼见那人就在眼前,为何却始终看不见他? 其时山风微凉,天云低垂,从树林里一进一出,四人忽然觉得肌肤生寒,当初攒起的一腔勇气,骤然间消散了。 他们勐然想起,他们到地下室的初衷,是要找林霖雨的,林霖雨没有找到,鲁刚却放了出来。 一个已经自由的鲁刚,独自留在地下室里,而别墅里,还有四个女孩。 他们心头勐然一跳,为那些女孩子们担忧起来。 如果鲁刚从地下室出来,女孩们决无法抵挡——而鲁刚既然已经没有锁链束缚,又怎么会呆在冰冷漆黑的地下室里? 这个想法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别墅。 没想到他们还是迟了。 见到刘莎的尸体象一片布一般伏在鲁刚粗壮的手臂上,他们心中悲痛而懊悔,瞪大眼睛望着鲁刚,居然再不感到恐惧。 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感到恐惧?而死亡已经发生了。 鲁刚见他们神色悲愤,也不由暗暗心惊,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不是我干的。”“哦?”杨飞大声冷笑一声,“难道这也是小林子干的?”鲁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实在什么也不能说。 难道他能说出冯小乐的名字么? 当时的情形他亲眼所见,冯小乐虽然下手狠辣,却也不能算错,她只不过是为了救江欢雅。 算了,算了,他在心中暗暗嘆息,现在如果说出冯小乐的名字,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反正自己已经是个鬼,不如就背了这个黑锅吧。 然而知易行难,纵使心里这么想,不是他做的事情,要他嘴上承认,却也无法做到。 他只有沉默。 在这个时候,沉默无疑等同于默认。 他的沉默,让其他人更加愤怒,岑宇扬靠近一步,逼问道:“冯小乐她们呢?你将她们怎样了?”岑宇扬的话提醒了另外几个人,他们这才想到,刘莎既然已经死了,其他几个女孩只怕也不能倖免。目睹刘莎的死亡,推而至于其他女孩的身上,他们仿佛看见昔日的女伴们在鲁刚手下鲜血飞溅、纷纷倒下。这种想像中的情景刺激了他们,让他们忘记了一个鬼魂会有多么可怕,集体朝鲁刚扑了过来。 鲁刚见势不妙,朝后退了一退,眼见粟诚已经扑到了跟前,一急之下,将怀里的刘莎用力朝他推了过去。粟诚不防他有这一招,见刘莎被推过来,本能地伸手一接,将刘莎接到手里。鲁刚松开刘莎,刘莎的身体便往下一坠,粟诚怕她落到地上,将身子微微一蹲,将她完全抱住。也就在此时,鲁刚伸出双掌朝他肩上用力一推,他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被这一推,下盘不稳,朝后倒去。他身后的几人,被他这一倒势所阻,鲁刚便乘机转身奔跑,在林中左右穿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等到众人手忙脚乱地站稳,只见前方竹枝乱摇,凉风透林入骨,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刘莎被粟诚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几人凝视着她沉默的容颜,往日种种欢乐,一一涌入脑海,恍若隔世,一阵悲痛,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将他们击倒。 良久,他们才默默行路。穿越幽凉的竹林,雨滴一滴又一滴落在刘莎脸上,仿佛是她在哭泣,他们见不得这种情形,纷纷伸出手去为她抹净,然而刚刚抹去,又有水落下,仿佛她是註定要流泪似的。 这种景象,对他们是刻骨铭心,一生都不能忘记了。 “鲁刚,为什么要杀她?”杨飞沉沉地道。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人心里,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鬼的思维,不是人可以理解的。 “不知道冯小乐她们怎样了。”岑宇扬挥手拂去刘莎脸上一滴水,郁郁道。他的话提醒了其他人,大家都忧心如焚——一个朋友死了,一个朋友成了鬼,还有小林子,现在都不知去向,他们实在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再出事了。 他们加快脚步,很快就出了竹林,回到了别墅。 当他们在别墅门口出现时,江欢雅和冯小乐都站起来,先是高兴,再看到刘莎的尸体,两人骤然变色。 她们在别墅里这么久,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就那样呆呆坐着,伴随着眼泪与懊悔。直到这群人走了进来。 在她们的想像中,鲁刚已经将刘莎带到了那个又深又黑的防空洞里,她们用丰富的想像为那个洞和那两个昔日的朋友描绘了一副凄凉的图景,越想越是内疚。 没有料到,刘莎居然又回来了。 刘莎回来了,这表示什么? 鲁刚又如何了? 第56页 她们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可是却运转得毫无规律,整理不出丝毫头绪——她们觉得自己快要疯狂了。 尤其是冯小乐,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比刘莎的脸色更象死人。 刘莎就是死在她手里,她应该说,还是不说? 他们已经知道了吗? 男孩们见她们安然无恙,十分高兴,但是立刻就发现白笑笑不见了。 “笑笑呢?”陈若望问道。 女孩们没有回答,因为她们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们的沉默,引起了男孩们的注意,他们这才发现她们脸色不对。 她们的脸色让男孩们吃了一惊,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岑宇扬小声道:“小乐,你没事么?”冯小乐勉强一笑,摇摇头,提起精神,指着刘莎,却不说话。 她不说话,是因为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帮她说。 果然,岑宇扬见她指着刘莎,立即道:“刘莎死了,是鲁刚干的,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的话让冯小乐蓦然抬头,将岑宇扬吓了一跳。冯小乐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让他有一丝不好的感觉。 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正要问,冯小乐已经开口了:“你们错了………”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江欢雅打断了。 “你们的确错了,”江欢雅道,“不是鲁刚干的,是刘莎自己不小心。”冯小乐听她这样说,住了口,吃惊地看着她。江欢雅没有看她,在众人迷惑吃惊的眼光中,缓缓地说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将刘莎的死,改成是由于她自己不小心跌交造成。 “事情就是这样,”江欢雅说完,冷静地看着其他人,“你们冤枉鲁刚了。”她叙述的时候,男孩们都听得冷汗涔涔,不时发出惊唿——他们没有料到,就在他们离开别墅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冯小乐听她说完,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出声。她原本不敢承认是她杀了人,但是既然大家都怀疑鲁刚,她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毕竟,鲁刚是为了她们才从地下室出来的,也是为了她们,他才要带着一具尸体离开别墅,去那个冰冷的防空洞。 “鲁刚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既然江欢雅已经改变了故事内容,她也不想再去澄清,但是鲁刚本来和刘莎在一起,现在刘莎回来了,鲁刚显然应当是与男孩们相遇,她无法不关心鲁刚的情况。 陈若望嘆了一口气,将鲁刚的事情说了。 “我们冤枉他了,”他说,“但是他也的确值得怀疑——他从来没有否认自己是鬼。”“不错,”江欢雅喃喃道,“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鬼,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亲眼看见他的手臂被刘莎咬得流血了,难道鬼也会流血吗?”她神情困惑不解,望着其他人,渴望得到答案,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答案。 每个人都感到极度困惑。 许多事情,纷乱地涌上心头。他们当初判断鲁刚是鬼,也只不过是来自于在黑暗中的判断,和锁链的神秘解开,除此之外,他们唯一的依据,就是鲁刚自己毫不否认的态度。但是根据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来推断,白笑笑、刘莎两个人,都比鲁刚更加值得怀疑。 “我们,是不是冤枉了鲁刚?”杨飞迟疑地道。 冯小乐喃喃道:“就算他是鬼,也是一个善良的鬼。”她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寒噤,望着大家,咽了口唾沫:“会不会连他自己,也冤枉了他自己?”她又打了一个寒噤。 她的话,让其他人心头一阵发冷。 如果鲁刚果然是误会自己是鬼,那么他现在独自一人在防空洞里,那又是什么情形? 一个活生生的人,以为自己是鬼,那是什么滋味? 他们无法想像这种事情。 “现在也不能肯定他就是人,”粟诚迟疑道,“但是至少,他是没有恶意的。”自从鲁刚被认定为鬼以来,他就从来没有任何反抗或者对抗,甚至连过激的言辞都没有,甚至在关键时刻还帮助了女孩们,这样一个朋友,即使是鬼,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杨飞一阵冲动,就要跑去防空洞将鲁刚叫出来。 陈若望叫住了他。 “等等。”陈若望道,“虽然现在我们知道是误会了鲁刚,却不能排除我们中间其他人的嫌疑。”他缓缓环视众人。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刘莎的死,让大家都忘记了,他们中间,原本就有死人。 谁都没有洗脱嫌疑。 他们的神色又变了。 沉默一阵,陈若望继续道:“你们觉得,现在最可疑的是谁?”其他人都不做声。 有一个名字,在他们心头萦绕,每个人都在心里说,就是她了,可是谁也不说出来。 因为鲁刚已经被误会了,他们害怕再误会其他人。 他们没有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入谷以来发生的种种,一一回想,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可疑。 “你们说白笑笑从这里跳出了窗外?”杨飞站在一扇窗前问冯小乐。 冯小乐点点头。 杨飞皱起眉头看了看这扇窗,掀起窗帘,探头朝外看了看,发现了一些东西,连忙招手叫其他人过来。大家纷纷围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模样,也探头朝外望去。 第57页 窗外柔软的泥地上,印着一双深深的脚印,脚印旁有一个圆形的小洞,地上横着一截一米多长的竹枝。那双脚印十分娇小,显然是白笑笑留下的。 正文 (41) 杨飞从窗口跳出去,跳到那双脚印边,这才发现,白笑笑的脚印,从这里一直延伸到竹林中,歪歪斜斜。 白笑笑什么时候去了竹林? 他蹲下身,捡起那一截竹枝,发现那竹枝根部,大约三寸来长的部位,煳满了湿泥。他拿起竹枝,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关系,便扔在一边,復又跳进别墅内。 当男孩们在地下室里时,是被地下室门口的一阵响动吸引,才去了竹林,那个时间,推算起来,正好是白笑笑从窗口跳出去的时候。 难道他们所一直追踪的人,竟然就是白笑笑? 然而这其中有个疑点:白笑笑穿的,并不是他们定制的衣服,而他们曾经从林间瞥见,他们追踪的那个人,穿的是红黄相间的旅行装。 “这不是问题,”粟诚道,“鬼自然有我们不知道的法术,换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大家对他的话颇为贊同。 如果女孩们遇到的一切,都是白笑笑做的,那么,那些敲击窗户的声音,就又成为一个疑点。 因为当那些声音响起时,白笑笑就在别墅里,和其他女孩在一起,就算她是鬼,似乎也没有听说任何鬼可以自己不亲自到场就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那么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 想了一阵,粟诚似乎想到什么,跑到距离这扇窗最近的另外一扇窗,掀开窗帘朝外看了看,只见竹枝在风中轻轻摇动,并没有发现其他不妥。 这扇窗,是当初冯小乐负责查看的那扇。 几个男孩又分别查看了另外两扇曾经传出敲击声的窗户,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头的地方。 这让他们感觉奇怪。 白笑笑是如何做到同时在四扇窗外发出敲击声、而同时自己却又在别墅内呢? 他们陷入了沉思。 在沉思的时候,陈若望不断掀开窗帘又放下。那窗帘又厚又重,每次掀开和放下,都弄出很大的响声,众人原本就心情郁闷烦躁,被他这么一弄,终于忍耐不住,粟诚大声道:“你搞什么?”陈若望眉头微皱,讪讪一笑,疑惑道:“奇怪,我总觉得有点不对。”“什么不对?”杨飞问道,其他人也注意地望着他。他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只是一种感觉。”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似乎有了异样的感觉。 他们似乎感觉,自己在被人窥探,似乎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他们。 他们冲到各个窗口,掀开窗帘,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别墅大厅里的一切,也一览无余。 难道是他们过敏了? 他们疑惑地思考着,张望着,而陈若望,又一次掀开了窗帘。他呆呆地朝外看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忽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众人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原本坐下的人们都纷纷站起,走到他身边,从他手指的地方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们看!”陈若望有几分兴奋,他指着窗外叫众人看,将窗帘固定,使它不再落下。在众人观看之际,他将别墅里所有的窗帘都卷了上去,一下子天光涌进,大厅中明亮了不少。人们在骤然增大的光明中团团四望,却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你们看这个!”陈若望指给他们看窗外的景物。他指的是一根竹子。窗外有很多竹子,别墅就坐落在竹林中,是一个竹的世界。 竹子有什么稀奇? 众人疑惑万分,望着他,等他解释。 他笑了笑,在大厅里四下张望一番,找到几根细绳,在窗外的竹枝上扎上这些细绳。当他扎了三根细绳之后,杨飞恍然大悟。 其他的人又想了想,也明白了。 在陈若望不曾为竹子扎上细绳时,所有的竹子,在他们眼里,都没有什么分别。而正是这些竹子之间细微的差别,让陈若望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这间大厅一共六扇窗,其中四扇都曾经传来那种奇怪的敲击声。每扇窗外都有竹枝摇曳。 但是其中有三扇窗户,却少了一种竹枝。 那种竹枝,和窗外密密丛丛的翠绿竹林不同。窗外的竹林,每一桿竹子,或粗或细,都是葱翠欲滴,生机盎然。而四扇曾经传来敲击声的窗外,有三扇窗户,比其他窗户多出一种竹枝。 一种黄色的、枯萎的、没有叶子的竹枝。 三扇窗,分别是冯小乐、江欢雅和刘莎曾经查看过的窗,在绿色竹丛中,唯一的一枝黄色竹子,挺立在那里,随风微摆时,因为没有竹叶婆娑,少了几分风韵。 陈若望就是在这三株竹子上扎上了细绳,这使得它们立刻从竹林中凸显出来。 “这几根竹子的确不同,”冯小乐疑惑道,“但是这说明什么?”陈若望微微一笑,从白笑笑跳出去的那扇窗口跳了出去,从地下拾起杨飞起先看到的那根竹子——那根竹子,也是一般枯黄,看起来是死去多时了。 在白笑笑的脚印边,有一个圆孔,他举着竹枝,略一思考,将竹枝插进那圆孔中——大小正合适,显然这根竹子原本就是这样插在那里的。 第58页 原来它并不是生长出来的,而是有人将它插在这里。 其他人也已经大致猜出是怎么回事,纷纷跳了出来,在地面上寻找着。 如果他们没有猜错,应该可以找到那个东西。 果然,他们很快便在距离第一个圆孔大约五寸处,发现了另一个小孔,只是这小孔要细小得多,轻易难得发现。 他们相视一笑。 陈若望将手里的竹子,粗的一端插进第一个孔中,然后小心地将竹子压弯,将另外细小如牙籤的一端,插进了第二个孔中。 杨飞将窗帘放下,众人在窗外静静地等。 那竹子是坚韧之物,虽然被如此压弯,自身的韧性却使它细小的一端慢慢地从土中拔了出来。 众人屏息凝望,耐心等待。 过了几分钟,那细细的一端,终于从第二个孔中完全挣脱出来,没有了束缚的竹枝,原本蕴蓄已久的弹力在一瞬间发挥了作用,只见竹枝一挺,朝上恢復了笔直的形态,然后,由于惯性,继续朝窗口弹去——“啪”——轻轻一声,弹在窗帘上,如同有人在轻轻敲击。 江欢雅和冯小乐同声道:“就是这声音!”就是这声音,引得她们大为紧张,也正是为了查看这声音,刘莎才遭遇不测。 竹枝弹了这一下,并没有停止,由于弹力而反覆摇动,不断打在窗帘上,不断发出同样的声音,好似一个人在连续敲打,过了好一阵,才渐渐静止。 原来如此。 他们终于明白了。 大家跑到其他三扇曾经发出过声音的窗口去看,果然发现,那些枯黄的竹枝,是人为插在地里,尖端上沾满泥土,显然尖端也曾经被插在土中。 原来声音是这样来的。 “那么刘莎又是怎么回事?”江欢雅疑惑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还有……”他们进入别墅,来到刘莎身边,这个死去的女孩,身体却始终保持柔软。 “你们看,”江欢雅指着她的眉心,那里有一团青紫,显然是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她是被什么东西撞晕的。”刘莎是被什么撞晕的呢? 大家想了又想,来到她曾经查看过的窗口边看了许久,却是再也找不出答案。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事情,的确可以在白笑笑不在场的情况下由她遥控,至于她是什么时候做下这些机关的,想来想去,却也找不到时间。 下雨之后,白笑笑便从未单独行动过,她不可能有时间做这些事情。 况且这些竹枝从土里弹出,只需几分钟时间,也就是说,白笑笑布置这些机关,只能是在发出这些声音之前几分钟内。 而那段时间,白笑笑、绝没有离开其他女孩的视线。 这就只剩下一个解释:白笑笑并不是单独行动,她有同谋。 而那个同谋,还会是谁呢? 他们想到从楼上下来后发生的事情——鲁刚,只有鲁刚。鲁刚从铁链中挣脱出来,他自称是林霖雨做的,其实应当是白笑笑所为。 绝对是这样! 他们将所发生的事情前后一想,突然发现,事情原本是这么明显,他们居然到现在才想明白,真是愚笨。 鲁刚喜欢白笑笑,是公开的秘密。 一个男人,为了他喜欢的女人,会作出什么事情? 许多原本模煳的事情,现在都变得清晰了。 “鲁刚是人。”江欢雅说道。 鲁刚是人。 绝对是。 因为他是人,所以他的手臂,才会被刘莎咬出血来。 在防空洞中,他们所听见的哭泣声,一直是个女人发出来的;后来在别墅里,他们听见的哭泣声,也是女人发出来的。 至少,那鬼是个女人! 而后来,当所有的人都被一个奇特的梦境所惊吓,最先说出那个梦的,是白笑笑。 “那天,小林子的房间门口,曾经传来敲门声,留下了血脚印,”杨飞低声道,“那个血脚印,是没有穿鞋子的,但是,当时大家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却都穿着拖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要说的,大家都明白。 如果白笑笑就是那个鬼,那么,她的脚底一定会有血脚印。 而她的脚在随后的时间里穿着拖鞋,拖鞋里面,一定也会有血脚印。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定要销毁那些拖鞋——因为她知道,同伴们一定会想到要去查拖鞋,所以先行一步,让大家什么也查不出来。 所以她才在和冯小乐、岑宇扬一起出去时,制造一些机会,让他们跑进密林中。 “有一个问题,”粟诚道,“笑笑说,在谷地的时候,你们看见一株树在疯狂地摇动,还有可怕的声音,是有这么回事吗?”冯小乐和岑宇扬一呆,互相望了望,冯小乐缓缓摇了摇头。 岑宇扬也跟着摇了摇头。 “她这么说吗?”冯小乐道,“不是这样的。”她说这句话时,江欢雅走到她正面,直视着她,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没说。 “果然,”陈若望嘆了口气,“笑笑说起谷地里的情况时,你们还没有回来,自然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也就没有反驳——你们只听得她所说的密林中的事情,便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是鬼,她自然可以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也就能掌握在什么时候说真话了。”大家回想当时白笑笑叙述事情经过时的情景,果然如此,都贊同地点头。 第59页 江欢雅却没有点头,她依旧凝视着冯小乐,直看得她低下头去,才开口道:“白笑笑说的是假的,那么,真相是什么?”冯小乐被她问得一怔,呆呆看着她,没有说话。 岑宇扬说话了:“真相是另外一回事。”据岑宇扬所说,真相,和白笑笑所说,完全不同。 他们三个人,在今天早晨的山谷里,并没有遇见什么疯狂摇动的树,也没有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 他们唯一看见的,互相的眼睛里,都映出一个白色的影像。 “那是一个女人,”岑宇扬说道,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仿佛有些冷似的缩了缩身子,“最先看到那个女人的,是我。我是从白笑笑的眼睛里看到她的,她停留在白笑笑的瞳孔中,白衣服,长头髮,一个背影,在那里慢慢地走,仿佛一直没有尽头地,一直朝白笑笑瞳孔深处走去。我从她眼睛里看到这个人,自然以为在我身后有这么一个女孩,当下立即回头,可是,可是………”他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仿佛紧张得说不下去了,求援地看着冯小乐。 冯小乐见众人都望着她,只得强打精神,继续说下去:“宇扬身后,站着的是我,我见他突然回头,不知道有什么事,正要问,却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就象他刚才所说的一样,慢慢朝他的眼睛深处走去。我当时也以为是自己身后有人,正要回头,却看见他眼睛一下子瞪得极大,几乎要凸出眼眶,神情也变得非常恐惧。”冯小乐说到这里,停下来喘口气。岑宇扬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转过身,并没有看到什么白衣服的女人,却看见小乐,她睁大眼睛看着我,而那个白衣服的女人,也和白笑笑眼睛中的一样,这样慢慢地走着,仿佛永远也走不完。我当时已经知道不对劲了,接着,我听见小乐大声问我,为什么眼睛里会有一个女人,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回过头去——自然,她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她身后也就是我身前,什么也没有——因此她再次面对我时,已经是恐惧莫名。你们知道,当时白笑笑在我身后,她的身影,自然也会出现在冯小乐的眼睛里,从冯小乐的眼睛里,我看见那个白衣服的女人,慢慢朝白笑笑走去,而白笑笑的脸,在一剎那,忽然充满恐惧的神情,只听得她大叫一声,我立即转身,却见她已经朝山上跑去,我和小乐不放心,立即跟了上去,却又在密林中迷了路——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说完后,便不断抹汗,仿佛当时的情形,到现在还让他心悸,而冯小乐,也是一脸苍白,神情紧张。 众人听了他们的叙述,愈加觉得可怖——他们眼睛里都出现了一个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白衣女人,这固然可怕,更可怕的是,白笑笑却完全改变了这个故事。 白笑笑要隐瞒这个故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本身就是这个女人,因为要争取时间将拖鞋隐藏起来,所以故意制造这种情景,将岑宇扬和冯小乐逼进树林里,再制造一些假象,让他们在里面转悠许久,而她自己,则利用这段时间,从别墅里盗走拖鞋,再沉入水潭中。 “你们还记得吗?今天上午,我们听了白笑笑的话,到楼上查看衣服的时候,是谁第一个冲上去的?”陈若望道。 不用仔细想,上午的事情,大家还记得很清楚。 是鲁刚。 正文 (42) 他当时急切的神情,如在眼前,这也是大家怀疑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现在看来,他的急切,并不是为了自己。 他一定早就知道白笑笑是鬼。 爱一个人,可以超越人鬼的边界吗?众人默默地问自己,如果换了是自己,会不会也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做一切——不论那人是人是鬼、是对是错? 他们不能确定。 他们忽然觉得,白笑笑虽然是鬼,也未尝不是幸福的,在这个纷纭的世界,有一个人这么样对自己,做鬼也是值得的。 鲁刚为白笑笑做的,当然不仅仅只有这一点。 当大家发现有一个茶杯上没有指纹时,原本要进行的验证指纹行动,被外面传来的古怪声音打断了。 “不过,外面那些声音,并不止鲁刚一个人听到。”粟诚有些疑惑,“我记得,有很多人都听到了那声音。”“不错,”杨飞道,“当时外面的确有一些古怪的响动,很怪,似乎有个人沿着墙根在慢慢走,你们听到的是不是这样?”岑宇扬和江欢雅互相看了看,点点头。 当时听到那声音的,不止鲁刚一人,但是奇怪的是,白笑笑声称却没有听到声音。如果她是鬼,那么当时在纸杯上缺少的指纹,当然就是她的,她即使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也应当把握这个机会,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才是。她没有这样做,只能说明,外面的声音,也是她制造出来的,为了表示清白,她只有装作没听见。 这也说明,鲁刚和她之间,事前并没有串通好,说不定白笑笑到那个时候,都不知道鲁刚已经清楚了她的身份——如果是这样,鲁刚是从何得知白笑笑是鬼的,又是一个疑问。 从听到那把声音开始,鲁刚就已经开始在牺牲了。也许他的本意不是要牺牲自己,他或许原本只想将白笑笑从暴露的危险解救出来。 第60页 所以他才会成为黑暗中的那个神秘人。 他或许没有料到,他会那么容易就被人发现——人为敌不过天意。 而他随后的表现,当时大家只觉得感动,现在就近乎崇敬了。 一个人,被所有的朋友误会是鬼,甚至连他所为之替罪的那个人,也没有为他说话,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坚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无论他是对是错,总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只是白笑笑未免太过凉薄,到了那个时候,也不肯挺身而出,为鲁刚洗刷。 “也许,她也不能肯定,”江欢雅缓缓道,“也许,她认为鲁刚和她一样,也是鬼。”她这样说,大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或许可以解释她为何将鲁刚放了出来——对一只鬼来说,要松开铁链,也许只要一闪念就够了。 “我知道了!”杨飞突然道,大家都望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他注意到自己过于兴奋,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低声音:“我一直不明白,笑笑为什么要布置这样的局,这样反而会增加她暴露的危险,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众人一听,这才想到——果然,在鲁刚已经作为鬼被关住以后,她完全有理由从此沉默,再继续布局,已经毫无道理。 杨飞的解释是,当初在楼上留下血脚印,并不是白笑笑的本意,或许她初次为鬼,并不知道做鬼的规则,所以犯了一些错误。而从她藏起拖鞋后还继续留在大家中间来看,她也许是希望,谁也不发现她的身份,让她可以继续和往日一样过人的生活。 因为入谷之时,在阳光下,她原本就和大家一样,是人。 阳光下的生活,谁能不怀念?谁能轻易捨弃? 因此白笑笑虽然为鬼,却没有害人。 她既然不想害人,自然也不会害鲁刚。 如果说鲁刚被关起来的时候,她以为鲁刚真的是自己的同类,是鬼,因此而没有出声,那么她后来在窗外布置的那些东西,就很值得玩味了。 杨飞分析,白笑笑见鲁刚被关起来,一定和他暗中联繫过,也许鬼能够控制人的心灵,所以她虽然没有离开人群,却可以通过心意交通和鲁刚对话。 很有可能,就是通过这一次心意交流,她才发觉,原来鲁刚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作为鬼的白笑笑是个迷,但是作为人的白笑笑,却是十分热情而重情谊的,如果鬼的秉性和做人时一样,那么白笑笑绝对不会让鲁刚为她背这个黑锅。 那么她布局的原因便很明显——她是想通过一些古怪的事件,提示大家,鬼不是鲁刚,而是另有其人,由于事情发生时,女孩们都可以证明她在别墅内,所以绝对不会怀疑她,她不但可以洗清鲁刚,也可以置身事外。 说到这里,其他人虽然觉得杨飞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粟诚再也忍不住打断了杨飞的话:“不通!”“怎么不通?”杨飞愕然。 粟诚摇摇头:“我还无法想通,为什么她要故意在茶几上放上那些照片,这样做,除了提醒我们中间有鬼,并没有任何好处。”他的问题,让大家都发出一声惊唿。 怎么没想到这个? 他们只顾得去猜白笑笑的行为方式,却忘了动机。 任何人,即使是鬼,做事都会有动机。 如果不是杨飞刚才的分析提到“动机”两个字,粟诚也不会想到白笑笑做事需要动机。 她的动机是什么 ? 如果说她用竹枝布置的机关是为了帮助鲁刚洗脱嫌疑,那么她故意彰示众人鬼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这一举动,除了引发大家的警惕,将她置于不利境地,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这个问题,难住了所有的人,原本已经逐渐明朗的真相,又隐隐蒙上了一层迷雾。 “还有刘莎,”江欢雅道,“刘莎的变化,也相当古怪。”这又是一个问题。 也许答案并没有那么简单。 “错了,又错了。”陈若望道,“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却又弄错了。”又弄错了什么?大家的眉头没有一刻松懈,全都皱得紧紧的,望着陈若望。 陈若望嘆了一口气:“我们刚才分析——鲁刚是为了掩护白笑笑而承认自己是鬼,而白笑笑是为了洗清鲁刚而在别墅外设了机关,是不是?”大家愕然地点头,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这就错了。”陈若望嘆道,“我们已经一致认定,竹子的机关,实际上是鲁刚帮着白笑笑布置的,但是鲁刚既然为了白笑笑而甘愿做鬼,又怎么会做这种事来将她陷于被怀疑的境地——就算白笑笑性格卤莽考虑不周,但是鲁刚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些。如果他真的和白笑笑一起设置机关来为自己洗脱,那么他先前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的确。 他说得没错。 大家没有想到,分析来分析去,却一直在兜圈子,最后陷入如此矛盾的境地。 这件事情,越来越令他们晕头转向,怎么样也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 但无论如何,白笑笑是鬼,已经可以确定无疑了。 只是过程不清楚而已。 “确定无疑吗?”冯小乐喃喃道,“当初我们确定鲁刚为鬼时,又有谁怀疑过?要不是白笑笑的事情暴露,要不是他的手臂被刘莎咬出了血,只怕他要永远做鬼了。”众人被她说得心中一凛——不错,与鲁刚面对面对质,都会弄错,更何况现在是缺席审判,白笑笑没有丝毫机会为自己辩护。 第61页 这种判定,绝对不公正。 这种判定,或许也是绝对的错误。 他们该如何呢? 刘莎已经死了,他们实在急于找出事情的真相,让这一切快点过去。他们不想再看见任何人死亡。 事情会如他们所原吗? 正愁肠百结之时,窗外传来一声“卡嚓”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个人低低的惊唿——那惊唿只发出一小半,便被吞了回去,但是还是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共只有四个女孩,三个在别墅里,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几乎在听到那声惊唿的同时,除了死去的刘莎,其他所有人都朝那个窗口扑过去。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窗边跑开,他们扑到窗边时,正好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跑远。 那只是一个背影。 一个熟悉的背影。 “笑笑!”几个人同时大叫起来,同时一个接一个跃出窗外,追了上去。 白笑笑跑动得非常迅速,任他们如何唿叫,始终不肯回头,也不肯停下脚步。或许是过于慌张,她竟然一路朝南奔跑,引得众人跟在后面,一路上不断有满目风光如电影般扑来,大家却毫无心思欣赏,谷中翩翩的蝴蝶,在众人奔跑的风中自在飞舞,一点也不知道人们内心的风暴。 这样的狂奔,原本就不大蝴蝶谷,愈加显得小,很快,白笑笑就奔到了谷口。 她勐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众人。阴沉的天色中,她脸色刷白,长发飘飞,红色的头髮格外刺目,一双漆黑的眼睛,灼灼发亮。众人原本是想追到她问个清楚,此时见她停下来,如此模样,反而也都停住脚步,不敢靠前——虽然有许多疑问,但是种种迹象显示,她是鬼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这个鬼突然发怒,又会如何?他们有些害怕了。 “我不是鬼!”白笑笑大声道。她这样说,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我们并没有说你一定是鬼!”陈若望道。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将他的声音吹散了,白笑笑显然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有些着急,朝前走一步,想要更近一点,说得清楚一点。 他的举动让白笑笑大为警惕。 白笑笑朝后退了一步。 蝴蝶谷的入口,非常狭窄,两块巨大的石头立在谷口两边,令人觉得很有压迫感。白笑笑其实已经跑出了谷口,到了路通往外界的路上。那条路又窄又险,一面靠山,一面是深渊,由于山体滑坡,一大面山坡塌了下来,将一截10米左右的路面生生压垮,只剩一个巨大的豁口,直通深渊。白笑笑一直跑到路的尽头,只差一步就要掉到深渊里,前无去路,才停下来的。现在她这么一退,身子一晃,似乎就要摔下去,吓得众人出了一身冷汗。陈若望慌忙后退,正要安慰她几句,却发现她手上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衣服。 正文 (43) 那件衣服,是白色亚麻的衬衣,原本是捏在白笑笑手里成一团,刚才差点摔下去,她一时没留意,衣服便如同旗帜般展开,在风中飘扬。 这件衣服,谁也不陌生。在他们还不惧怕的阳光的那些日子里,他们经常看到林霖雨穿着这见衬衣。 林霖雨的衬衣,怎么会在白笑笑的手里? 他们记得,在楼上,林霖雨换下那身被雨淋湿的衣服后,换上的就是这件衬衣。 衣服在这里,他人呢?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那件衣服上,有一大半,都被血染红了,红白相间,分外醒目。 这是谁的血? 难道是林霖雨? 这件衣服的蓦然出现,他们原本准备对白笑笑採取的公正态度打了折扣。 血衣服已经出现了,还需要说更多么?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尤其因为受害者是林霖雨,他们更加愤怒——林霖雨可以说是他们当中最无辜的人,他被伤害,会引起全体一致的伤心和怒火。 “你把小林子怎样了?”杨飞也上前一步,大声问道。 白笑笑在深渊边摇晃一阵,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听得杨飞这样一问,先是一怔,随即悲愤道:“你们问我?我正要问你们——为什么小林子不见了?这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大家看得清楚,那是一个小小的纸杯。 就是他们曾经用来喝水,却发现有人不能留下指纹的那种小纸杯。 大家回到别墅后,一团混乱,根本不记得要找这个杯子的下落,现在在这里看见,才想到这些杯子,自从鲁刚在黑暗中拿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果然是你拿走了杯子!”粟诚厉声道,“你就是鬼!小林子一定是被你害死了。”他说到最后一句,一串眼泪已经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其他人也是怃然,泪眼纷纷。 他们没有想到,十个朋友进谷,原本是要寻找欢乐,哪知却一路折损,找了许多眼泪和痛苦,也不知最后回去,还能剩得几人? 江欢雅本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也颤声道:“你为什么要害小林子?”白笑笑原本启唇要说什么,见了众人的反应,忽然住了口,惨然一笑,将手里的衣服和杯子抛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道:“我如果告诉你们是捡的,你们也不会信?对不对?你们已经认定了我是鬼?对不对?好吧,你们来捉我吧,将我和鲁刚关在一起好了!”言毕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黄色丝带,迎风收拢乱飞的红髮,用手指慢慢梳理着,竟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自地扎起头髮来。她衣袂飘飞,长发飞扬,输理髮丝时一派从容神情,竟然有飘然欲仙之态。 第62页 众人见她说的不象假话,又见她说要和鲁刚关在一起,看来又似乎不知道鲁刚已经离开,难道鲁刚果然不是她放出来的? 难道她竟然不是鬼,而是人? 正在猜疑之际,白笑笑忽然停止梳发,双眼蓦然睁大,望着众人身后,神色变得极其恐惧,似乎看见了十分可怕的东西,往后一退——她身后已经是万丈深渊,这一退,再无幸理,只听一声惨叫,她便消失在深渊下,山壁上横长的许多树枝和杂草遮住了她下坠的身影,众人只见白影一闪,便再也看不见她了。 大家都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回头望望,身后是一片开阔的谷地,什么也没有。 是什么让白笑笑如此恐惧?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心思考虑这个问题了——他们在一瞬间又失去了一个朋友。尽管他们怀疑她是鬼,但是他们并没有想要她死。 这个想法十分奇怪。白笑笑如果已经是鬼,自然不可能摔下深渊而死,以为她早已死了;而如果她是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则必死无疑。 他们究竟希望她是鬼还是人呢?现在他们也搞不清楚了。 他们回头望了只一眼,没有发现什么,立刻扑到白笑笑掉下去的地方,站在深渊边,大家只觉得一阵心悸,那个深不见底的空间,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吞噬。 白笑笑掉下去的地方,清晰地留着她的脚印,还有那个纸杯和林霖雨的衣服。他们默默拾起这两样东西,怀着一腔哀悼之情,也不知是哀悼林霖雨还是白笑笑。 “这是什么?”江欢雅忽然一阵冷颤,从陈若望手里夺过那只白色纸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上风云变色。 “怎么了?”其他人不解其意。 江欢雅咬着下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手指却还是微微颤抖。她指着杯子上一处痕迹,叫众人看。 那是一处污迹,是这路上褐色的、夹着水泥渣的泥土痕迹,痕迹新鲜湿润,形成三个手指形状,江欢雅将纸杯翻转过来,只见那杯子整个背面都被这种湿泥染透了,杯子也失去了原本的圆柱形,几乎瘪成了一片纸,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过。 众人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奇怪。 江欢雅的脸,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抬起头来,缓缓扫视众人,目光竟然显得十分绝望,众人被她目光扫过,都心中一跳。 “这个杯子,刚才是谁拾起来的?”她问。 “是我,怎么了?”陈若望凝视着她。 “你拾起的时候,它一定是在路边上,陷在泥土里,是不是?”江欢雅道,神色显得十分害怕,仿佛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陈若望惊讶已极:“你怎么知道?”他捡起这个杯子时,的确是如江欢雅所说的情形,但是这有什么不对? 他的话才问出口,立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也是骤然一变。 一阵心痛从往五脏六腑辐射过去。 那个杯子,被白笑笑拿在手里时,并没有沾染泥土,也没有变形。虽然江欢雅曾将纸杯扔在地上,但是那一扔之力,绝不会让纸杯变形如斯,更不会污染得这么厉害。 这种情形,加上沾泥的指印,还有拾起纸杯时它深陷泥土中的情形,只能说明,白笑笑在摔下深渊的一剎那,有过极短时间的挣扎,她一定是挥舞着手想抓住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抓住,只在路边的泥上沾了一手泥土,同时按在这个落在她脚边的纸杯上。 让陈若望伤心,并不仅仅是他想像到白笑笑的挣扎,而是因为这三个手指印。 他们认定白笑笑是鬼的理由之一,是认为那个没有指纹的人是她。 但是她现在分明有指纹,而且是如此清晰的指纹。 这说明什么? 是不是他们又弄错了?白笑笑其实也不是鬼? 为什么他们总是在弄错? 其他人也不是笨蛋,早已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们的脸色,也就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原本对白笑笑是鬼的事情,深信不疑,即使有许多问题,都忽略不计,现在一想,才发现他们判断的依据,是何等脆弱可笑。 只不过是在出现染血的拖鞋时她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只不过是在窗外的竹枝边出现了她的脚印! 也只不过是因为,那个自称是鬼的鲁刚,恰好对她一往情深! 虽然她自称在山谷里见到的情形,和冯小乐与岑宇扬二人见到的不一样,但是当初,林霖雨刚来之时,所有的人,在别墅楼上,岂非也是见到了不同的情形? “不可能,她,她竟然不是鬼!”冯小乐喃喃低语,面色之白,仿佛整个人都剎那间便得单薄了。她抬起失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大家:“她拿着小林子的衣服,衣服上有血,不是吗?还有这个纸杯,明明已经不见了,却被她找到了……”她努力地说,仿佛希望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白笑笑是鬼。 众人怜悯地看着她,仿佛是在怜悯他们自己。他们何尝不是这样矛盾复杂的心情?倘若白笑笑是鬼,他们虽然伤心,却不会如此内疚。 “她本来是要解释的,”江欢雅低声道,“可是她没有机会——她看见什么才害怕成那样?”众人回想白笑笑摔落前那惊怖的神情,似乎是看见了可怕的东西,但是他们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第63页 那到底是什么? 白笑笑到底是不是鬼? 林霖雨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个蝴蝶谷,还将带给他们什么痛苦? 这群人站在白笑笑落下的绝路边,冷风吹,疑问重重。 过了几分钟,冯小乐忽然身子一软,朝下倒去,若不是岑宇扬眼疾手快扶住她,只怕她也会摔下去。 好险! 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这里多么危险,赶紧离开路边,回到谷内,朝别墅走去。 冯小乐看来是被白笑笑的死大大地打击,额头冷汗不断,一丝力气也没有,是粟诚背着她,才跟大家一起回到了别墅。 进入别墅,粟诚将冯小乐放到沙发上。她刚要趴在沙发上休息,却突然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能够叫得这么恐怖,仿佛被勐然砍了一刀一般,所有的人都被她的叫声吓得一哆嗦。 “怎么了?”岑宇扬问道。 她不说话,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双唇不受控制地抖动着,脸上密布着鸡皮疙瘩,而那双一向温和的大眼睛,瞪大到极限,露出反常的神色,几乎让人怀疑她精神不正常了。 见她这般模样,大家都极为担心,又隐隐又一丝恐惧。岑宇扬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手指才触到她,她又发出一声惨叫,全身剧烈一震,将身子缩得更紧,双目骨碌碌直转,四处张望,却又不看任何人。 众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住了,纷纷叫她的名字。但是她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不回答任何人的话,眼睛瞟一眼沙发,又仿佛很害怕似的,飞快地移开。 她仿佛是突然间见到了极恐怖的东西。 沙发上有什么? 江欢雅疑惑万分地朝沙发走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才走到一半,她蓦然站住了。 她也开始浑身颤抖起来,脸色比冯小乐好看不到哪里去,一只手指着沙发,一边慢慢朝后退,不断地退。 “怎么了?”陈若望大声问道。白笑笑才出事,这两个人又突然变成这样,让大家既伤心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冯小乐没有回答。 江欢雅面部肌肉全部都在紧张地抖动,看得出来她正在竭力控制自己。她嘴唇抖动许久,终于费力地挤出两个字:“刘莎!” 正文 (44) 这两个字一出口,冯小乐似乎再也忍受不了,全身瘫软地倒在地毯上。 而她身边的其他人,也忘记了要扶她。 每个人都被这两个字惊呆了。 刘莎! 怪不得冯小乐如此惊恐,那个沙发上,原本放着死去的刘莎的尸体,在他们离开别墅之前,刘莎还安静地躺在沙发上,他们出去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刘莎就不见了。 蝴蝶谷已经封闭,白笑笑已经死了,林霖雨不见踪影,多半也已经遭遇不测。 谁会来将一具尸体搬走? 唯一有可能做到,就只有鲁刚了。 刚刚才被他们认为有可能是受了冤枉的鲁刚,一下子又成为怀疑的焦点。 只是他们实在想不出,鲁刚要抱着一具尸体走开做什么?刘莎的尸体,对他有什么价值? “不是鲁刚,一定不是他,”冯小乐坐在地上,嘶声道,“是刘莎,刘莎是鬼,她自己走了!”她说这话时,神色悽厉可怖,让人害怕。 她的话,让江欢雅全身一激灵——她回想起刘莎死前的种种,不由点头道:“不错,是她,原来是她。”她跑过去,抱住冯小乐,终于哭了出来:“原来一直是她,我们都错怪笑笑和鲁刚了!”她扶着冯小乐站起来,两人茫然地看着众人。 其他人也都呆住了。 怎么又是刘莎了? 当大家知道刘莎曾经有过那些古怪的举动时,心中也曾暗自害怕,只是那时一切迹象都显示事情是白笑笑干的,大家都没有深究,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越想越害怕。 因为害怕,便不由自主地互相靠拢。 陈若望忽然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朝身边看了看。 “怎么了?”杨飞问道。他虽然胆大,但是发生的这些事情实在过于刺激,让他也敏感起来。 陈若望看了看身侧,摇摇头,继续朝其他人走过去。 大家都走得非常快,这样一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他们感觉身边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当他们转头望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们更加紧张起来。江欢雅和冯小乐紧紧抱在一起,朝周围警惕地看着。 他们不知道要看什么,也许是刘莎,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男孩们看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更快地靠拢到一起,背靠着背,将女孩们围在中间。 真的有什么影子闪过! 这间别墅,到底隐藏着什么? 虽然他们中间,也许还隐藏着鬼,但是相比那种不可测、不可知的东西,一个明显的鬼,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他们就这样靠在一起,安静地,一言不发,观察着四周,看了很久。 别墅里静悄悄的,明亮而宽敞,风吹得大家的衣服抖动起来,衣服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飘动,形成一个古怪扭曲的影象。 第64页 大家同时注意到了影子。 他们疑惑地看着那些影子,看了一阵,忽然同时大叫起来。 他们虽然同时大叫,却并没有事先约定好,因此,在自己大叫的同时,他们又被其他人的叫声吓了一大跳。 于是叫得更加慌乱。 一阵混乱之后,大家渐渐安静下来。 “你们看见了?”杨飞问道。 其他人点点头。 “原来那些闪过的身影,只不过是我们在墙上和地上留下的影子,”粟诚苦笑道,“我们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了,都不习惯了。”“我们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江欢雅道,“是因为灯光熄灭后,就没有亮起来过——现在它亮了。”她的语气又是那么绝望,和她发现白笑笑居然在纸杯上留下指纹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灯亮了。 在灯光熄灭时,他们是多么希望它能亮起来,但是现在它真正得明亮了,照得整个 别墅一片亮堂,他们自己的影子随着自己的行动而动来动去时,他们害怕了。 因为他们一直在一起,没有人去理会一直熄灭的灯。 就象当初他们不知道灯为什么会熄灭一般,灯又毫无理由地亮了起来。 是谁干的? 他们忽然感到极度的疲倦,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但是大厅里的沙发,却是谁也不敢再去坐了。几个人只得坐在地毯上。 他们坐下来之后,将林霖雨的白衬衣展开来,只见那衣服的背面,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穿了一个拇指粗细的洞,洞口周围的血,已经变成了紫色,朝四周蔓延出一大片干涸的红。 看来林霖雨的背部,一定是受了伤。 他究竟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也象刘莎和白笑笑一样,已经死了? 他们沉默地坐着,失去了思索的力量,悲伤和恐惧象飓风在胸中席捲,卷得心里空荡荡、飘忽忽。 极度迷惘之中,他们的眼睛,也无意识地四望。他们并不是要找什么东西,只是在这么长久的压力之下,任何一件东西如果看得久了,都仿佛变得阴沉诡异,有说不出的可怕。 陈若望将别墅游视了一遍,不觉低头,先是看了看那件染血的白衣服,然后,他注意到,就在他自己脚边的地毯上,有一点黑色的痕迹。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仍旧是茫然的,也许只是无意识状态下的一个随意举动,他伸手摸了摸那个小圆点。 他感觉手指湿湿的,抬起手指一看,一片鲜红。 他呆了一呆,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耳边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是杨飞,他恰好看见了陈若望指尖上那一点液体的红。 陈若望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人原本对陈若望抚摩地毯的动作不在意,此时被他们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都看过来,一看之下,俱都呆住。 那点红,粘稠浓艷,任谁都看得出,那是血。 并且是才沾上不久的鲜血。 大家立即朝地毯望去。 这一望之下,才发觉,那种黑色的小圆点,斑斑驳驳,在他们脚边的地毯上洒得到处都是,他们慌忙立起身来,发现衣服上也沾了许多艷丽的红色,星星点点,如梅花绽开。 红,原来是这么妖异恐怖! 这血显然是滴下不久。 正文 (45) 这些血滴,一路从门口滴下,淋淋漓漓,渐渐洒到楼梯上,沿着楼梯一路洒上去。 众人不约而同朝楼上望去,只见楼梯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大家互相看了看,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提出上去看看。 血,究竟是从楼上一路滴下来,还是从楼下滴上去? “这是不是刘莎的血?”冯小乐小声道。 她这样说,并没有让其他人感到轻松。刘莎的尸体莫名其妙不见了,如果这些新鲜的血液是她的,事情就更加令人恐惧了。 他们立即跑到沙发边查看,却见沙发周围,一片干净,竟然一滴血也没有。 而沙发上,也是毫无血迹。 如果是刘莎的血,那么沙发和沙发周围都必然会沾上血迹,因为她的尸体就放在沙发上。 难道这血不是她的? 那么又是谁的? “看!”杨飞指着靠近厨房的墙角大叫一声,众人的目光都朝那里望去,那里有一大块黑色的痕迹,四周洒落着同样的小圆点,一直通往门口,只是那黑色比他们脚下的那些黑色圆点,似乎更深更浓。粟诚满怀疑惧地用手指在那大团黑色上探了探,只觉得手底干涩,似乎触摸到凝固的颜料,手指上什么也没有沾上。 “那是刘莎的血,”江欢雅望着那一团血道,“是刘莎在那里受伤时留下的,现在已经干了。”既然刘莎的那些血已经干了,而他们脚下的那些血又如此新鲜,显然并不是刘莎留下的,又会是谁留下的? 在这些新鲜的血迹旁边,有一行脚印一路伴随。大厅里脚印凌乱,已经难以辨认。但是这一行脚印,尚泥水淋漓,弄得他们的衣服裤子上也脏了很多,可以看出是新留下的。 并且这双脚印的方向,是朝内的。 这双脚印,和那些血迹一起,朝楼上延伸过去。 第65页 这表明,有个人,流着血,上了楼。 他们并没有看见新鲜的、下楼的脚印。 那个人,很有可能还留在楼上。 “是不是小林子?”江欢雅忽然道。她的话提醒了大家,大家心中一肃。 可是谁也不敢上楼去看。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轻也不重,就在楼梯半中央响起,慢慢地一步一步朝楼下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走在众人心上,大家仰着苍白的脸,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望着那里。 一个人,从楼梯转弯出露出来,苍白的脸,犹豫的神情,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是林霖雨。 大家发出一声欢叫。 他们一直在担心林霖雨的安危,眼见他在这里出现,都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正要扑上去和他说话,却见他神色冷峻,手里缓缓举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 大家被他的神情震住,停住身形,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杨飞注意地看了看那张纸片,忽然又张大嘴,抽了一口凉气。 “照片!”他紧张地说。 大家一听这两个字,身子一颤,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张照片,终于还是让林霖雨发现了。 林霖雨望着他们,眼色复杂,想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走下楼来,正要问什么,却瞥见了陈若望手里的衣服,他眉头一挑,朝众人中看了看,疑惑道:“笑笑呢?”他这样问,众人无言以对,他们不知该如何对他说,仿佛无论怎么说,都是错的。 林霖雨等了一会,见没有回答,笑了笑,笑得有些冷。他将手里的照片平展在众人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双眼睛,捕捉着每个人的表情。 照片上那个被压在石头底下的人,在血和黑暗中沉睡,丝毫不知道照片外面的世界,正涌动着看不见的风波。 众人再次见到这张照片,隐然有隔世之感,在无人处,他们都暗暗回忆照片上的情形不下千百遍,总希望那个人不是自己,总在猜测,那个人到底是谁。如今面对照片,却依旧无法断定,照片上的尸体,是不是就是自己! 他们内心的千百种思绪,奇妙地反映在面上,让林霖雨一一尽收眼底。等他们看了一阵,林霖雨才道:“你们还不准备告诉我?”众人先是沉默,然后,陈若望看看其他人——每个人都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再隐瞒林霖雨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告诉他真相,让他早做提防,免得不明不白地受到伤害。 陈若望点了点头,暗暗吸了一口气。 在说之前,他问了林霖雨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受伤了?”他注意到林霖雨换了一件t恤,白衬衣上的血迹分明在眼,让他不能不关心。 “是,”林霖雨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的神情,“呆会再说这个,现在先告诉我真相。”他看了看那张照片,摇摇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张照片上的人,应当已经死了。可是我们十个人,却又分明还活着。”他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众人没有打扰他,任他去想。他们原本小心翼翼地编织着谎言和假象,生怕林霖雨发现真相,一直都十分紧张,现在既然决定说出来,都有一种陡然放下千斤重担的感觉,反而轻松了许多。 林霖雨似乎忘记了要问他们,他皱紧眉头,一边想,一边朝沙发走去,在沙发上坐定。 众人脸色变了变,想了想,互相看看,也小心地坐在沙发上。 林霖雨想了一阵,环视四周,似乎想到什么,露出吃惊的神色:“笑笑和莎莎呢?”他看了看照片,“这上面的人是不是她们?她们是不是出事了?”他这样问时,众人的脸色僵硬,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显然以为照片是刚才那会儿照的,却不知道,照片是一切关键。 “不对啊,”林霖雨问过之后,又喃喃道,“这张照片,应该是在我来别墅之前照的才对,而笑笑和莎莎 ,这几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不是她们啊,”他越想越是煳涂,摇了摇头。 陈若望感到很奇怪,照片上并没有日期标识,他何以知道照片是在他来别墅之前照的?他并不知道林霖雨之前曾经从他们的谈话中偷听到关于照片的事情。 众人也都想到这点,奇怪地看林霖雨一眼。 他们又想到另一个不合情理的地方:林霖雨问到了白笑笑和刘莎,为什么却没有问鲁刚一句? 这十分反常——林霖雨在楼上时,曾经那么热切地关心鲁刚的下落,甚至为此而冲下楼,现在却对他只字不提,实在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 这种疑惑,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他们的脸上,被林霖雨看到,他也疑惑地看着他们:“好了,我怎么样也想不明白,还是你们说吧。”终于要来了。 陈若望清了清嗓子,慢慢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从他们进别墅的欢乐,到防空洞里探险,一直说,说到第一天夜里大家遇到的怪事时,每个人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夜晚,仿佛又听到了那阵细弱的哭泣声。林霖雨听到这里,已经面色惨白。当听到他们分析出自己人内部有鬼时,他再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荒唐!”众人对他的反应,只是苦笑一声。 第66页 他说过那两个字之后,自己呆了一呆,仔细想想,忽然发现,其实他们的分析并不荒唐。 他们的遭遇,这张照片,的确只能那样推断。 然而他还是觉得荒唐。 他没有身临其境,而陈若望为了照顾其他人的心情,对那些情景并没有刻意描述,所以他们认为十分恐怖、十分重要的事情,在林霖雨眼里,却不过如此。他原本就是坚定地相信世界上没有鬼,现在,仅凭一人的说辞,要他改变长久形成的观念,自然是不可能。 但是他也绝不卤莽。 他开始慢慢回想进别墅以来发生的种种怪异,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害怕阳光,为什么一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草木皆兵、互相怀疑。 他忽然感到怜悯和悲哀,原来他的同伴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 他也没有忽略那些至今没有答案的怪事,譬如他刚来时大家在楼上似真似幻的遭遇,半夜里那串神秘的血脚印,纸杯上缺少的指纹,还有他在菜地里见到的那恐怖的一幕,这些事情,都无法解释,似乎只能用鬼神之说才可说得圆通。 然而他依旧不信有鬼!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有鬼。 即使有鬼,他也不相信,这么好的朋友,变了鬼就会害自己的同伴。 “因为这个,所以你们就用恐怖小说上的故事来骗我,想让我警惕一些,是吗?”他问江欢雅和冯小乐。 江欢雅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我们并无恶意。你到我房间里,拿走了那本恐怖故事,又故意弄成那个样子,是想吓唬我么?”她淡淡一笑,“我知道那是你,因为你身上衣服未干,在地毯上留下了大团的水印。 林霖雨也一笑——他一直很奇怪,在他将书弄乱之前,江欢雅就好象知道他到过她房间里,现在被她说明,才知道原来是身上的水暴露了他。 但是他的笑容立刻又收了起来。 “你们怀疑鲁刚是鬼,所以就将他关在地下室里,还用那么多的符咒来封住他,是不是?”他问陈若望。 大家点点头,惊讶地看着他。 “你到过地下室?”陈若望问道。 如果林霖雨到过地下室,那么,依照他的性格,的确是很有可能将鲁刚放出来,那么鲁刚就没有说谎,而他们原先推断的是白笑笑将鲁刚放出来一说,就显然不能成立。 那么白笑笑和鲁刚,又被洗刷了一宗冤情。 鲁刚还可以找回来,可是白笑笑呢? 白笑笑已经落在了深不见底的崖下,真正成了一个鬼。 如果之前的鬼魂会让他们恐惧,这个新的鬼,则让他们恐惧入骨髓,内疚到灵魂。 因为这个鬼的形成,他们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就算告到阎王面前,也是他们理亏。即算他们胆大不怕鬼,却不能不直面自己内心的审判。 何况他们并不是那样胆大。 林霖雨并没有回答陈若望的问题,他也不知道大家心中产生的这许多想法。他的目光被一件东西吸引了。 他看见了刘莎留下的那一大团血迹。 他勃然变色,怒声道:“那是什么?”众人被他愤怒的神色吓住了,而那团血迹的来由,又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得不到回答,林霖雨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回想到大家对白笑笑的怀疑,心头仿佛有一只手在揪,极痛。 “是白笑笑的,是不是?”他厉声道,“你们一直怀疑笑笑,终于将她杀了?”他心痛难忍,眼泪却偏偏流不下来,只觉得眼睛与鼻子仿佛被重压,所有的眼泪都积在胸前,酸涩莫名,找不到宣洩的地方。 “不是!”岑宇扬大声反驳。然而话一出口,他立刻又发现,这团血迹虽然不是白笑笑的,但是白笑笑却真可以说是他们害死的。这样一想,他忽然发现自己无力辩驳。 “不是?”林霖雨眼睛可怕地眯了眯,“不是她的,又是谁的?”他想了想,张开嘴,神色更加可怕,“难道是莎莎?”他环顾四周,“莎莎和笑笑都不在,你们将她们怎么了?快说!”大家见他神情激动,加之原本就心怀愧疚,此时更加惶恐不安。对白笑笑是愧疚与疑惑,对刘莎则是恐惧与惋惜,他们这种复杂的心情,一时无法用简短的语句来表达,千言万语如江河汹涌,却都堵在咽喉处,无法形成完整的语句。 他们越是不说,林霖雨便越是难过,正两相对峙时,江欢雅嘆了一口气。 她嘆气,原本只是因为胸中郁郁之气实在难受,不料这一嘆之下,将众人的眼光都引了过来,大家都以为她有话要说。她被大家看得一怔,意识到人们都在等着她说话。她原本无话可说,一急之下,居然想到了一句。 “小林子,”她道,“ 口口声声是我们害了莎莎和笑笑——你这样说,无非是恼怒我们一直怀疑笑笑,但是你现在这样怀疑我们,又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林霖雨被她说得一怔,仔细一想,果然如此。自己本来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互相怀疑而生气,这才一直郁闷不乐,现在自己无端指责他们杀人,想想的确可笑——大家本是朋友,怎么会说杀就杀,就算是对鲁刚,他们也并没有下狠心,只是囚禁而已。 第67页 这么想想,神情便和缓不少。 见他面色稍和,众人舒了一口气,陈若望将刘莎和白笑笑的事慢慢说了。他越说,林霖雨便越是激动,听到刘莎被窗外的不知什么东西弄得晕了过去,他“啊”地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再后来,听得说刘莎死去,他低低地叫了一声,便将脸埋在手掌里。 他一直将脸埋在双掌中,当他听到白笑笑被怀疑布置了窗外的机关时,当听到白笑笑在众人面前掉下深渊时,他的头,越埋越低,几乎要藏到双腿之间。 众人只以为他是悲伤难过,不疑有他。陈若望一边说,一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却发现,他的肩膀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而他脚下的地毯,在大家的注视下,分明被一滴又一滴透明的液体润湿了,不知是汗,还是泪? “小林子,”陈若望吃惊于他的激动,又为他的重情而感动,安慰道,“都是我们不好,你别太伤心。”“不是。”林霖雨从双掌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他长长地嘆息一声,众人被他嘆得心中一震——他们没想到他的嘆息会如此悠长而苍凉。 “不是你们的错。”林霖雨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泪,颜色憔悴,“是我的错。”众人吃了一惊。 林霖雨摇了摇头,呜咽一声,缓缓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正文 (46) 林霖雨从楼梯冲下来之后,在地下室里见到了鲁刚 ,他被他所见到的情形震惊了,也愤怒了。让他不解的是,鲁刚却毫不愤怒,反而安慰他,说同伴们这样对他,是很正常的事情。 倘若鲁刚不那么温和,或许林霖雨会有耐心听完他的解释,那么以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正因为鲁刚柔顺而悲伤的神情,让林霖雨想到了“沉默的羔羊”这几个字,他冲动之下,不允许鲁刚说任何话。鲁刚当时心情大概也不好,并不太想说什么,见他不愿意听,也就住了口。林霖雨满腔愤怒无处发泄,一眼瞥见满墙的符咒,一时性起,走到墙边,不管不顾地一阵乱撕,将那些符咒撕下了不少。撕到其中一张时,只听“噹啷”一声,符咒后落下一件东西。他弯腰拾起一看,是一串黄铜的钥匙,澄澄地闪着金光。 “这是什么?”他皱起眉头,奇怪地问。 鲁刚在墙角见了,眼神闪动,忙叫道:“拿过来看看!”他将钥匙拿给鲁刚看,鲁刚仔细端详,神情激动,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霖雨看出他神色不寻常,连忙追问。 鲁刚犹豫许久,终于说道:“这是锁链的钥匙!”林霖雨一听,大喜,也不理会钥匙从何而来,便拿了钥匙,套进铁链中,轻轻一拧,只听喀哒一声轻响,锁链应声而开。两人又惊又喜,将另一把钥匙伸进脚下的铁链,将那把铁链也开了。鲁刚将手脚抽出来,舒展一下,露出惬意的表情。 “走吧。”林霖雨将钥匙朝地上一扔,便来拉他,想拉他一起出去。鲁刚起先满面兴奋,和他一起朝外走,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走啊!”林霖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停下脚步,焦躁地拉他。他摇摇头,苦笑一声,又退回到原地:“我不走。”林霖雨感到万分诧异,问他,他却不肯说,只说陈若望他们做得有道理。林霖雨心头焦躁,劝说无效之下,索性抛下他自己跑出去。 他跑到竹林里,林中的幽凉让他冷静了不少。虽然鲁刚一再声明自己被关是有道理的,可是在林霖雨看来,却是毫无道理。他原本就被大家之间猜疑和隐晦的气氛弄得十分郁闷,此时愤怒之下,居然让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想的主意,大家也都见识过了,就是在竹林外布置那些竹子。他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开脱鲁刚,所以特意选择了男孩们进入地下室的时候动手,那样便有人证明这些事不是鲁刚做的——既然鲁刚不在的时候,依然有怪事发生,则鲁刚的嫌疑自然可以洗清了。他想得简单,却没料到,其中的时间差是人们无法估计的,更没料到男孩们在地下室没呆多久就出去了,并不能证明鲁刚的清白。 大家听到这里时,都大吃一惊。他们原本认定窗外那些机关是白笑笑所为,没想到居然是林霖雨干的——这样一来,白笑笑是鬼的证据,又少了大半,不由万分愧疚。 冯小乐面色惨变。 “原来是你干的,”江欢雅喃喃道,“我们真的冤枉笑笑了。”其他人也是十分难过。 林霖雨摇头惨笑:“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竟然都让笑笑来承担了!”他停顿一下,深唿吸一口:“我做错的,不止这件事。”你还做错了什么?众人心中都冒出这句话,生怕他的错误,又导致了其他的悲剧。 林霖雨继续说下去。 原来他布置的机关,在四面窗口,都可以发出敲击之声,但是还有一面窗,另外设置了别的机关。 “那是刘莎查看的那扇窗,”林霖雨一边说,一边不断摇头嘆息,对自己的行为大大地否定,他指着其中一扇窗道,“如果我没猜错,刘莎查看的,一定就是这扇。”江欢雅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点点头。 他苦笑一声:“我也是自作聪明,布置了那些机关,原本就应当够了的,可是刘莎这面窗前,恰好有一桿竹子,距离不远也不近,我也是灵机一动,便将这竹子压弯,压到了窗帘底下——这样,只要有人掀开窗帘,竹子便会弹回去。我只想吓人一跳,却没想到,那竹子的弹力有那么大,我没估计错的话,那竹子一定是弹回去又弹回来,将刘莎弹晕了,所以她额头上就有了一团伤痕。唉,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她不晕倒,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那么,”他朝四周看看,“她现在也应该好好地和我们坐在一起了。”他这话一说,大家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仿佛刘莎正站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们。 第68页 “你也不用内疚,刘莎后来的表现,的确古怪。”江欢雅对林霖雨说,眼睛却望着冯小乐。冯小乐知道她这话有安慰自己的成分在内,感激地微微点头。 林霖雨的话并没有说完。 “不止这些,你们冤枉笑笑的另外一件事,也是我干的。”他道。 他布置完这些机关后,便退回竹林,躲起来看动静,顺手将地上的那些纸杯也拾起来带到竹林中,准备好好想想这件事。 过不多时,他看见那些竹枝果然如他所想从土里弹出来,蓬蓬地敲着窗帘,仿佛是谁扣指敲门,心中得意,暗暗道:“你们不是喜欢乱怀疑吗?这次倒要看你们怀疑谁。”遂继续观察。 不出他所料,窗帘被江欢雅掀开了,他见江欢雅掀开帘子,四处看看,虽然相隔得远看不清神情,但见她慌张地缩回了身子,也可以想到她心中的惊异,不觉暗暗地笑。 他本以为江欢雅看过之后,旁边的窗帘也很快会揭开,没想到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动静,不耐烦起来,恰好听到身后一声脚步,连忙转身查看。 才一转身,便听见脑后风声忽忽而来,背上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扑地倒在地上,手里的纸杯散落了一地。 他并没有立即觉得痛,惊讶地从地上坐起,这才发现,另一扇窗帘也被人掀开了,那击打他背的,自然就是被他压在窗帘下的竹枝了。那竹枝借着弹力,在空中忽忽来回摇晃,从他面前扫过,好一阵才渐渐静止了。 而他的背也火辣辣地痛起来,看来这一下着实不轻。他伸手抚摩后背,却发现一片潮湿,将手伸到面前一看,一片鲜红,原来已经出血了。 他越发觉得痛得厉害,站起身来,朝别墅门口走去,想进别墅拿点东西止血,眼睛一转,忽然瞥见竹林里人影一闪,恍惚间仿佛是谁穿了他们的旅行服装。他感到疑惑:此时大家都在别墅里,是谁突然穿了这衣服出来了?于是拔足追了上去。不料他才一开始追,便听见身后又传来脚步声,白笑笑也追了过来。 白笑笑显然没有看见他,径直朝那个人影的方向追去,想来也是看见了那个身影。 他正要招唿白笑笑,却听见地下室通道里传来人声,又动了好奇心,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偷偷进入地下通道,才进去,就被里面的人发觉。其实他本来没做什么事,都是自己的同伴,被发觉也没什么,但是因为是偷听,自己先慌了,没有考虑太多,便连忙冲出来,朝北面的荒山跑去。 跑了一阵,却发现并没有人追来,这时候其实是陈若望他们被那个穿旅行装的人吸引而跑开了,他却并不知道。 他停止奔跑,才发现背上湿漉漉的,伤口更痛了。他小心地脱下衣服,发现衣服被染红大半,吃了一惊,忙用手摸到伤口,将衣服在背上绑住,堵住伤口,朝别墅走来。因为伤口不时地痛,两旁的树枝又时时划落背上衣服,使得他一路走来很慢。等到了别墅,进来后,才发觉空无一人。他自己进入房间,给自己包扎时,才发觉包住伤口的衬衣,不知何时已经掉落了。 “原来这衣服竟然被笑笑捡到了,成了你们怀疑她的证据。”林霖雨道。 “原来笑笑突然失踪,是去追那个人去了,”江欢雅喃喃道,“原来她手里的衣服和纸杯,真的是她捡到的,”她忽然笑了,一朵苍白的笑容,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悄然绽放,“原来她完全是无辜的。”她的声音十分轻,语气也不见得多么激动,可是旁人却分明感到,她心中波澜起伏,正要劝慰她,她却已经站起身,冷冷道:“我有点不舒服,上楼去了。”迳自朝楼上走去。 “你不害怕么?刘莎~~~~~~~~~~~~~”冯小乐叫住她,才说出刘莎的名字,又打了个抖,说不下去了。 江欢雅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丝也不停留,自己上了楼。 众人都说她是被白笑笑的无辜震动,无法承受了。 在场的人谁没有被震撼? 林霖雨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进入别墅后,包好伤口,换了衣服,一个坐在房间里,忽然想起先前偷听到的照片的事来。(众人到此时才知道他原来曾经偷听过他们的话)他一想起来,便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由于别墅空无一人,不用忌讳别人听见,他翻得尽兴,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出了照片。 照片上的内容,让他极为震撼。 他一共找到十张照片,其中九张,是他的九个同伴的照片,那倒不如何惊奇,他以为那不过是大家好玩照的特殊造型罢了——但是第十张照片,却让他完全想不明白。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发寒。正在冥想之际,楼下传来尖叫声,他慌忙起身,才走到楼梯口,却又听见尖叫声停了。 他正要大步走下去,却忽然想到,大家在他面前仿佛一直隐藏着什么秘密,不如趁机弄个清楚。这样一想,便放轻脚步,偷偷走到楼梯转弯处,偷听大家说话。 “没想到我成了个专门偷听的人。”林霖雨说完,自嘲地一笑,“更没想到,不过是一时冲动的恶作剧,却害了三个人。”他摇摇头。 冯小乐也一笑——真奇怪,此时大家竟然都觉得想笑,是不是因为心情郁闷到极点,多少眼泪都无法表达,反而只有藉助于微笑了? 第69页 “不是你害了他们,”冯小乐也笑,她眉间原本紧紧皱起,现在却完全放松,仿佛放下了大包袱,平淡的语气中有决绝之意,“害了他们的,是我。”“什么?”众人原本都灰心地倒在沙发上,听了她的话,都坐直了身子,惊讶地看着她。 冯小乐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岑宇扬见她还要说下去,大声制止道:“小乐,你一定是伤心过度乱说话,不要再说了。”冯小乐一笑,看着他,轻轻道:“宇扬,你以为我是那么狠毒的女子,到现在还要隐瞒下去?”岑宇扬的表情凝固了。 众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有一个极大秘密隐藏在他们两个中间,都不敢出声。 难道事情还有其他内幕? 难道这一切,竟然都是温柔婉约的冯小乐干的? 谁能相信?谁愿相信? 过了大约两三秒钟,岑宇扬和冯小乐对视一阵,终于苦笑一声:“是,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说吧。”他略顿了顿,站起身,走到冯小乐身边,握着她的手,慢慢道,“虽然你只不过将我当兄弟,我却一直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样,这种喜欢是不变的。”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管你是人是鬼,都是一样的。”冯小乐微笑一下,眼角飞速落下一串泪水。 她一向宁静自如,此时放下心中包袱,决心全部说出来,相对其他人的震惊,她反而最为轻松。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讲一段虽然短、却制造了许多疑云、发生了许多意外的故事。 正文 (47) 昨天夜里,林霖雨的门前出现了一行血脚印,大家都十分惊慌。 冯小乐也很害怕。 她一回到房间里,立即上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一动也不敢动。她似乎感到黑暗中有个莫名的影子飘荡在她周围,这使得她总想回头看看身后有什么,却又害怕一回头看到可怕的东西,越是如此,就越是害怕,很快就出了一声大汗。如此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她才渐渐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到一个人在叫她的名字。 “小乐。”很轻很轻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似乎很熟悉,却又无从分辨。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然而眼皮十分沉重,仿佛粘在一起,怎样努力也无法睁开。 “小乐。”又是一声唿唤。 冯小乐分明感到自己的眼皮是紧闭的,然而,透过闭着的双眼,她却看见,一个人形的黑影,在她的面前站立。 她忽然被一阵强烈的恐惧攥住了。恐惧象一把钢钳,紧紧地钳住了她,她想喊,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阵又一阵地冒冷汗。 那个人影十分模煳,仿佛一团烟雾,看不清轮廓,也看不清五官,但是她感觉她微笑了一下。 冯小乐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在潮水般的恐惧中几乎要被淹没了。 她不自觉地张大嘴唿吸,努力地调动全身力量,想要摆脱这种梦魇般的感觉。 她挣扎了许久,而那黑影却仿佛消失了,或者说,是融化在了黑色的空气中。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等到她终于爆发出力量,全身一震,蓦然坐了起来。 是一个梦?她疑惑地朝四周看看,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什么黑影。 那是一个梦吗? 冯小乐一直都不能确定那段时间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 当时她如此害怕,立即下床,摸索着开了,直到一室光华笼罩,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疲倦地坐到床上。 刚一坐下,她又想到一件事。 既然林霖雨的房门前留下了血脚印,那么,如果刚才那个黑影不是梦,是不是也会在她的房间里留下血脚印? 想到这个,她觉得极度惊恐,竟然不敢弯腰一看,坐在床上鼓励自己许久,才朝地上看去。 地毯在灯光的照射下,一览无余,干干净净,什么脚印也没有。 她大松了一口气,慢慢将视线收回——就在此时,她看见鲜红一闪。 她心头一跳。 再细看时,又什么也没有。 她疑惑万分,仔细查看自己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件东西,可是再没看见那一点红。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上。 她忽然有点不敢看自己的脚。 等她慢慢地将脚提起,只见脚底沾满血迹,血已干涸,呈现出暗红色。 她觉得不能唿吸了,抬起另一只脚看,也是如此。 这是为什么? 她仔细看自己的脚,发觉那些血,都是从自己脚底流出,两只脚上各有一道伤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略微有点痛。 这些血迹,都只集中在脚掌上,靠近脚跟处一点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林霖雨房门前的血脚印,也是一样的只有脚掌,没有脚跟。 难道那些血脚印,竟然是她自己留下的? 这个想法,让她几乎晕了过去。 但是她毕竟不是个软弱的女孩,最初的震惊过后,她马上想到,如果其他同伴发现这件事,他们会如何反应? 他们会如何对付一个鬼? 她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是鬼,但是这件事情,却是一定要掩盖才行。幸好伤口在脚底,她只要洗净血迹就可以了。 第70页 这么想来,她马上穿好拖鞋,下了床,悄悄开门,走下楼梯——一个人在黑暗中经过那段楼梯,需要相当的勇气,为了不惊动他人,她又不敢开灯,一路走下来,心脏几乎吓出了毛病。 身后似乎总有个脚步在轻轻地响,但是她一停下来听,却又什么也没听见。 她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只得加快脚步跑到浴室,打开灯——无论如何,灯光能令人安心。 为了防止身后突然出现什么东西,她面对门口,打开水喉沖洗脚底,洗净之后,用纸巾擦干。 擦干之后,她正要关灯出门,想想不放心,又抬起脚来看看,这一看,让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脚底竟然又是一片鲜红。 她记得清楚,自己的脚底确实洗得很干净了。 而且那个伤口也没有裂开。 她小心地将鞋子柃起来——果然不出她所料,拖鞋,两只拖鞋内部,全都染满了鲜血。她几乎没被满眼的红色吓倒在地。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决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鞋子里有血。 洗? 她摇了摇头,能否洗干净姑且不论,这种天气,拖鞋一时半会是干不了的,很容易被大家发觉,在人们中间的怀疑气氛之下,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成为获罪的把柄。 她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她又听见了那种细细的脚步声,慢慢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仿佛有点迟疑。 她屏住了唿吸。 “谁?”她问,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脚步声停了,一个人出现在她眼前。 “小乐。”那个人满面惊讶地看看她的脚。 是岑宇扬。 冯小乐一手拿着拖鞋,一只脚悬在空中,就这样面对着他, 被他的出现弄乱了。 岑宇扬会怎么对付自己? 岑宇扬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鞋子,眼神复杂地变换了一阵,忽然俯身将她手里的鞋拿下来,低声道:“别出声,明天再说。”她点点头——除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路上,如梦似幻,她被岑宇扬拖回了房间。在她那个小房间里,岑宇扬才告诉她,无论她是人是鬼,他都无条件地帮助她,因为喜欢她,仅因为喜欢她。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又苦又甜。她没有想到,在这个人人互相怀疑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以为她是鬼,却还是肯喜欢她、帮助她。 就在那个夜晚,他们细细地说了很多话,计划了第二天如何处理这些鞋子。 要处理这双鞋子,最好就是洗干净它,但是这显然是不行的;又或者是让它消失,这显然也是不行的——她没了鞋,大家肯定会发现。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混入所有的鞋子之中。 也就是说,让其他的鞋子,都染上血。 他们原本准备连夜行动,但是每个房间里都有人,要偷到所有的拖鞋而不被人发现,实在太难,况且又害怕有人半夜起来发现,只得第二天再作打算。 第二天,冯小乐强作镇定,给大家熬了粥,便和白笑笑、岑宇扬一起出去玩。原本大家都要一起去西山的,但是岑宇扬却拉着白笑笑和她留在了谷地——这当然是他们预先已经商量好了的。 在谷地里,趁着白笑笑和冯小乐说话,岑宇扬将一棵小树用细细的皮筋拉弯,捆在草丛中。那皮筋本就极细,又预先被他用刀切过,在弹力之下,只维持了几分钟便断了,而这几分钟的时间,已足以让岑宇扬回到白笑笑和冯小乐身边。白笑笑当时背对着这边,看不见这一切。 等到皮筋绷断,树蓦然一弹,弹起时带动地上一块石头,发出“啪”的一声,白笑笑吃了一惊,立即回头,冯小乐和岑宇扬两人也假装吃惊地回过头去,三人同时看见那株小树无风自动。他们呆呆看了一阵,白笑笑显然十分紧张。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岑宇扬大喊一声“快跑”,冯小乐立即跑了起来。 他们知道白笑笑一定会跟着他们跑,因为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刚刚发生了前两天那些事情之后,再独自面对这样一株奇怪的小树。 他们带领着白笑笑朝西北的树林中钻去。 那个树林,大家都知道地形十分复杂,进去很容易迷路,所以在前一天夜里,他们两人就已经准备好许多纸巾,揉成小团,以做路标,以免迷路。 实际上,跑进树林没多久,他们便故意甩开了白笑笑——白笑笑方向感很差,这谁都知道。 利用这个时间,趁白笑笑在林中乱转,冯小乐将随身携带的小包递给岑宇扬,自己跑回了别墅。 冯小乐跑得很快,她原本是要趁大家都出门的时间下手,没料到,到了别墅前的竹林里时,林霖雨他们才出门。她一时无处躲藏,便走进了地下室的通道,从那里进入别墅,迅速跑到各个房间里,偷了每个人的拖鞋,用铁丝捆在一起,又到厨房里取了菜刀,咬咬牙,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道血口子,将那些鞋子都染得通红——这是岑宇扬特地叮嘱她这么做的。 “一定要将所有的鞋子都染红,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你的鞋就不是唯一染血的鞋子了。”岑宇扬在那个阴暗的夜晚这样对她说。 她觉得他说得对。 第71页 手臂上的割伤很痛,幸好不深,略微包扎便止住了血。 她带着这一困拖鞋,从大门出去,穿过竹林,按照预先计划好的,她应当将鞋子扔到水潭里,那样最不容易被人发现。但是她害怕途中遇见林霖雨等人,便绕道北边的荒山,那里路面虽然不好走,但是没有竹枝拌脚,反而走得快些。她走得飞快,耳朵里隐隐听得林霖雨等人的笑声从竹林里传来,一颗心紧张得仿佛要爆炸了。 总算到了西面的谷地,水潭在望,她飞奔过去,将鞋子朝水中一扔,便慌忙跑了。 她刚刚来得及跑到北山附近的草丛里躲起来,便看见林霖雨他们说笑着从竹林中穿出,走到了谷地中。 当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岑宇扬在做另外一件事。 虽然白笑笑方向感不好,他们却还是要防止她突然福至心灵找到方向,提前跑出来;何况也怕她真的迷路。 岑宇扬留在树林里,既是为了带着白笑笑绕圈子,也是为了不让她迷失在树林深处——他们并不想害谁。 昨天夜里,他们商量的时候,已经考虑到,岑宇扬要带领白笑笑兜圈子,又要将她带出树林,说不定会和她迎头撞上,如果让她发现,就大大不妙。关于这一点,岑宇扬束手无策,冯小乐却想出了办法。 因为冯小乐是女孩子,女孩子对于装扮,原本就是天生的高手。 冯小乐想到的,是他们十个人每人都有的旅行服装,那种衣服,肥大宽松,穿在身上,看不出身形,用来是掩饰,是极为理想的。 放衣服的杂物间,离冯小乐的房间有段距离,冯小乐经过前半夜的折腾,已经没有勇气独自面对黑暗,于是拿衣服的任务便落到了岑宇扬的身上。岑宇扬原本不是特别勇敢的人,甚至稍微有点怕黑,但是现在发现心爱的女孩居然就是鬼,忽然没来由地胆大起来,独自穿过走廊,为了不惊醒其他人,连灯也不开,就只是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明,一路到了杂物间,取出了衣服。 毕竟是黑夜偷偷行事,他没有考虑得周全,取出的仍旧是自己的一套衣服。正要转身,想想不妥——每件衣服的口袋里都有大家名字的绣花,待天明,大家只需查查哪件衣服不在,一对照名字,就很容易查出来了。这个想法让他十分着急,急切间没想到好主意——倘若拿别人的衣服,又恐怕会冤枉了其他人——没有好主意,笨主意倒有一个,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用剪刀将所有衣服的口袋剪下,为了防止别人根据衣服摆放的顺序推测出丢失的衣服是他的,他索性将所有衣服掀乱,一地乱七八糟地摊在地下。至于后来大家对这种现象的惊慌和种种猜测,都是他当时没有想到的。 他在冯小乐房间里,换上这套衣服,冯小乐看了,认为效果还不错,只是脸还露在外面,如果正面遇上,仍旧糟糕,便将自己的一条围巾贡献出来,给他围住大半个脸,果然便无从辨认真面目了。事后冯小乐想起这一招 不免出了一身冷汗——她那条围巾,是刘莎给她织的,平常经常围着,朋友们没有不认识的,只要见了这条围巾,纵使没看见脸,也不难联繫到她身上。这是后话,当时她可是一点也没考虑这么多。 这衣服和围巾,要带出别墅而不被别人发觉,也并不很难。冯小乐随身带的那个小包,很容易就将这些东西装下了。 在树林里,岑宇扬迅速换了衣服,蒙好围巾,便开始扮演他神秘人的角色,引得白笑笑在里面兜来兜去,兜了许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自己先抽身出来。 岑宇扬和冯小乐在荒山下草丛里会合,两人不忙于回别墅,眼见着林霖雨他们发现了拖鞋,面色凝重地走了,两人心中都忐忑不安,没想到这样快就被人发觉了。他们急于回别墅探听情况,正要动身,却见白笑笑跌跌撞撞地从树林里跑出来,往他们这边跑来,吓得他们又慌忙躲藏起来,直到白笑笑去得远了,才慢慢朝别墅走来,一路上心中不断打鼓。 等到了别墅,听得白笑笑叙述,他们自然也是说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大家竟然因此而怀疑白笑笑。 这种情况,让他们极度内疚,却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不但冯小乐要暴露,连岑宇扬也要受牵连。 因为这种原因,他们都保持了才沉默。 后来一团慌乱,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们想要解释,也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们心中,一直内疚不安,故而他们竭力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为白笑笑辩护。 后来出现了纸杯。 当冯小乐发现纸杯上没有指纹时,她的惊慌,是发自内心的。她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是鬼,然而心中总是不确定,总是在不断问自己——也许自己真是鬼呢? 当她发现一个纸杯上没有指纹,惊慌之下,立即说了出来,话才一出口,她已经十分后悔。原本她不说,悄悄地隐藏了这事,谁也不会发现。 可是说了就是说了,话一出口,再也无法收回,大家都注意到了纸杯,并且决定验证指纹。 她不知所措。 正文 (48) 幸好杨飞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接着有好几个人都听到了声音,大家追了出去,这事就此搁下了。 第72页 “我也不知道那个纸杯是不是我的,只是很害怕,非常害怕。”她说到这里,双手抱肩,仿佛不胜寒冷。岑宇扬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 “其实,当时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岑宇扬接着道,冯小乐听他如此一说,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他,原来她也不知道他当时并没听到声音。岑宇扬沖她点点头:“我只是见大家都要验证指纹,心里想着那缺失的指印一定是小乐的,正没办法,偏偏杨飞听见了声音,我自然也就说听见了,好引开大家注意力。到了别墅外面,再也没有发现什么,我以为这下一定完了,不料鲁刚又带着我们朝别墅后跑去,”他苦笑一下,“我们曾经以为他是为了掩饰他自己,哪知道他竟然和我一样,只是为了要保护一个女孩,可怜他不知道,白笑笑原本就是被我们给冤枉的,竟然甘愿为了这点冤情自认是鬼。”他不住摇头,十分懊恼的样子。 “如果早知道鲁刚是为了笑笑,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受这委屈,”冯小乐道,“可是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他又丝毫不为自己辩护,我自然就以为他本来就是鬼,也就没有说出真相。”她咬了咬牙,继续道,“后来,笑笑的一些行为,让我们大为怀疑,我渐渐地开始猜想,虽然那些拖鞋并不是她弄的,但是也说不定,她本身的确是鬼,只是碰巧被我们冤枉了,加上大家一推理,仿佛她一定是鬼,我越发觉得是如此,想想她既然是鬼,多一桩罪少一桩罪也没什么区别,就让她将拖鞋的事情担了罢,我可不想被大家怀疑追捕,那太可怕了。”说到这里,她满面愧疚,低下头去,突然哭了出来,“在路边,她掉下去之前,看见小林子带血的衬衣,我竟然觉得十分庆幸,因为那样就可以确定她是鬼了,那样她为我承担责任,也不算特别冤枉,我可没料到她居然会掉下去。看见她掉下去,我的心仿佛也掉下去了,好象是我自己亲手将她推下去的一般。可是在小林子出现之前,我虽然难过愧疚,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是个鬼,这样摔下去,只不过是恢復鬼本应有的状态而已,我安慰自己,鬼是不会死的,没有哪个鬼能够死两次。”她悽然一笑,“但是小林子来了,他说的话,让笑笑成为鬼的证据完全失效,我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我为了自己,让一个好朋友活活冤死了,我是兇手!”她激动不已,大声道,“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吧,不管我是不是鬼,我的罪都不可饶恕了,这样狠毒的女人,宇扬,”她大力将手从岑宇扬手中抽出来,“我没资格让你喜欢了!从小林子说出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就算全世界都放过我,我却不能放过我自己!何况,”她冷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我害死的,又何止是笑笑,莎莎也是我杀死的。”她的话本已让大家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听到最后一句,更是吃惊,连岑宇扬也不能置信地望着她。她惨笑着说出了刘莎如何死的经过,大家越听越是难过,直听到刘莎死在她手里时,已经一个个摇头嘆息,想要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说什么。 “就因为莎莎是我害死的,所以看到她的尸体不见了,我和欢雅才那么害怕,”冯小乐道,“欢雅是好朋友,她没有说我,但是她心里一定很难受。我真希望莎莎是鬼啊,那样我就没有杀人,可是哪个鬼会有那么浓、那么热的血?她的血当时还冒着热气啊,”她一边说,一边仿佛又看到刘莎在飞溅的血中慢慢倒小的情景,不由痛哭起来,“鬼是不可能死两次的,莎莎的古怪表现,说不定是我这个鬼弄的,她一定是个人,就算现在是鬼,也是因为我杀了她,她才成了鬼!”她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便又道:“你们不必说什么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恨我。我很害怕。我一直怕自己是鬼,也怕别人是鬼,又怕自己不是鬼,却有了鬼一样的心肠,总之就是怕。我怕你们不要我,将我赶到外面去,”她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仿佛是一个冷漠的表情,没有温暖,这让她瑟缩了一下,“可是我决心要走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害你们——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也不知道那些古怪的事情是不是我干的——我再不能留在这里了。”她的话让大家心中波涛激盪,每个人都在思考着这些内容,回想着事情经过。她最后一段话竟然没有人听见,也就没有人想到她会做什么。她一说完,便立即起身,朝外沖了出去。她显然决心已定,这一跑,跑得十分迅速,毫不迟疑,竟然是直接朝谷口跑去。 众人呆呆地留在别墅里,不知道该如何做,冯小乐做了那些事情,他们不知该对她如何定义,去留难取,思绪纷繁,一时理不清楚。连岑宇扬,原本是冯小乐最坚定的支持者兼同谋,在听到刘莎死亡的真相后,他的坚定也崩溃了,再深沉的爱,也敌不过人心的黑白,风小乐在整个事件中,又白到灰,再到黑,让他眼前一片昏暗。 时光飞速流转,可是又显得如此缓慢,如同人们的心境,如同窗外滞涩的天气。 一声尖锐的叫声刺穿空气中的浓重的灰色,让别墅里的人从沉思纷乱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们立即奔了出去。 他们看见,在低低的天空下,那片竹林中,枝叶乱动,两个人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第73页 那两个人之一,是冯小乐。 而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装束,让他们的心,蓬蓬直跳。 那人穿着红黄相间的衣服,是他们定制的旅行服装。 真相,几步之遥,他们却反而迟疑了,不敢上前。 “快来抓住他!”冯小乐大声喊道。 他们听到这声喊,这才举步向前,帮着冯小乐将那人按住,那人全身在泥地上滚得狼狈不堪,满头长髮都散开,披散在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透过发缝,恶狠狠地看着众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不属于他们十人中的任何一人。 “你是谁?”陈若望抑制着心头的激动,他预感到真相就的源头已经被掘开,一切的阻塞和疑惑都将被沖走,他们将豁然开朗了。 那女人恶狠狠地看着他,看了一阵,眼神渐渐柔和,忽然笑了笑:“你们不是有十个人吗?把他们都叫出来啊!”“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共有十个人?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衣服?你到底是谁?”大家迫不及待地问出许多问题,那女人摇摇头,冷笑道:“你们所有的人都出来,我自然会说。”“没有那么多人了,”冯小乐低声道,“死了两个,走了一个……”她的话没有说完,那女人已经放声大笑起来:“死了两个?果然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其他人却只想哭,没有谁去打断她,只觉得这情形实在是不可思议。 那女人笑了一阵,又忽然哭了起来:“为什么总是要死人?”她哭得十分伤心,哭声尖利刺耳,众人听了,觉得十分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是你?”江欢雅不知何时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脸色苍白,盯着那个女人:“你就是那个总是在哭的女鬼?”那个女人不说话,继续伤心地哭着。其他人却被江欢雅的话提醒了,他们这才知道,这女人的哭声如此熟悉,是因为他们在那个地道里、在那个他们开始互相怀疑的夜晚,就已经听过她的哭声。 如果她就是那个鬼,那么,他们自己中间,到底有没有鬼? 想到这里,杨飞忽然转身朝别墅跑去。他进去一阵,很快就出来了。 “别墅里有十件衣服,九件在杂物间,一件在冯小乐的包里。”他说。 十件衣服都在别墅里,那么,这女人身上穿的,当然就不是他们的衣服了。 “你是五年前的探险队员!”林霖雨指着女人惊叫起来。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点,都不由后退一步。 如果她是五年前的探险队员,那么,照片上那个被压在石头底下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听到林霖雨这么一说,停住了哭声,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的脸异样的苍白,眼睛却是格外的黑,看得林霖雨心中一凛。 “不错,我就是五年前的探险队员。”她忽然一笑,“怎么,你们找出你们中间哪个是鬼了?”她这问题一问出口,众人忽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眩晕。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们心中旋转、酝酿、逐渐成型,几乎让他们感到窒息了。 这个想法,如果在刘莎死之前被他们发现,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可是现在,刘莎和白笑笑死了,鲁刚也不知哪里去了,他们才刚刚产生这样的念头。 已经太晚了,喜剧拖得太长,终不免成为悲剧。 他们想到的最可怕的事情是——也许他们中间本来就根本没有鬼。这个念头,他们越想,越觉得果然如此,前因后果细细思量,的确如此,果然如此,只能如此! 他们中间本来就没有鬼,鬼,是眼前这个女人,是这个五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女人,制造了这一切。 “都是你干的?”林霖雨望着她,“你已经死了五年了,为什么还要来害我们?”那女人大笑几声:“没错,都是我干的,你们中间本来就没有鬼,”她笑了几声,厉声道,“虽然那些事情是我做的,但是我可没杀人,人都是你们自己杀的!”她又得意地狂笑起来。 天空中风推云聚,一团团云狰狞翻涌,仿佛是咆哮的嘴脸。 众人的衣服被风吹得乱卷,却始终乱不过他们的心。 他们的心,仿佛被这阵风,吹到了遥远的地方,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女人的话,虽然那么狠,那么咬牙切齿,却一点也不假。 人的确是他们自己害死的。 “我就是这样被害死的,”那女人笑了一阵,忽然又嘆了一口气,“我们五年前,也是十个人,也穿着跟你们一样的衣服,来这里探险。”她侧着头,一边慢慢回想,一边说她的故事。众人听着她说,谁也没有说话,因为谁也无话可说。 原来这女人,在五年前,也是和他们一样,来到蝴蝶谷探险。他们起初的经歷,和五年后的十人,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十人也进入了那个防空洞,也带着即拍的红外相机。 也碰到了塌方。 也无意中拍了照片。 照片上,也有一个死人。 正文 (完) 但是他们的反应,却和五年后的人们反应不同。 五年前那支队伍,年龄都在30岁以上,已经不再是学生,在社会上都有了自己的位置。人在社会上混迹多年,心自然也就变硬了。他们一发现那张照片,想到内部有鬼,便立即展开调查。 第74页 调查的结果,却是这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冯素素。 一旦认定了冯素素是鬼,其他九人便毫不容情。那个地下室,便是他们临机挖出来囚禁她的,他们将她关在这里,让她永世不能出来,四壁都是符咒,封住她,震住她。 然后他们便离开了。 冯素素一个人留在地下室里,关了一年多。 刚开始的时候,她肚子饿了,就只会哭,直到饿得实在忍受不住昏迷过去,被几只老鼠在身上爬来爬去,她便一手捉住老鼠,将老鼠肉生生吃了下去。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一年。 没天,她都在用手挖着铁链。那铁链钉得很深,可是被她这么无休止的挖,却也挖了出来。 “你们看我的手。”冯素素伸出一双手给大家看,那双手十指短粗,指甲一片无存,满手都是巨大的伤痕,可以想见她当初的苦楚。 那个地下室里,没有灯,也没有其他亮光,终日黑暗。她一个人留在里面,没有人说话,只有老鼠的声音陪着她,让她度过一天又一天。 当她终于可以自由行动,她心中的激动,无法言说。她带着铁链,叮噹移动到地下室的入口出,一线阳光从那里射进来,让她的眼睛一阵刺痛。 她这才记起自己是一个鬼。 鬼是不能见到阳光的。 这个发现让她极度痛苦,那一天,整个地下室里的老鼠都被她痛苦的咆哮吓得不敢靠近。 从此她只在黑夜出没又过了许久,有一天,她无意间揭开地下室墙壁上的符咒,却发现其中一张后面,竟然隐藏着铁链的钥匙。 还有一张纸。 是他们十人当中,一个跟她很要好的女孩,偷偷给她留下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珍重。”到那一刻她才完全自由。 此后几年,她一直就住在地下室里或者防空洞里,她在防空洞里想了千百遍,也想不出自己何以变成了鬼。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墙壁上写,写自己不是鬼,写他们才是鬼。 可是她害怕阳光却是事实,阳光总是让她刺痛,这不是鬼,又是什么? 直到陈若望他们出现。 直到她看见了他们的衣服。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五年前的事情,她一直没想明白,可是时光不会倒流,她再没机会回到五年前去一查究竟,这件事情令她耿耿于怀,无法成眠。现在天赐良机,她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事情几乎完全重演了。 甚至陈若望他们也遇见了塌方,也拍了照片。 简直是天在帮她。 就让这群孩子成为我的实验品吧,她想,她十分好奇:人性到底具有怎样的真相? “那一切都是我做的,”她傲慢地笑道,“照片是我换的,血脚印是我留下的,那女孩脚底的伤痕是我弄的,连杯子上的指纹,也是我去掉的!什么都是我做的!”众人听得惊讶:“你是如何做到的?”冯素素冷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当她发现5年后的这几个年轻人也在洞中拍了照片时,她无法不心动。于是,在第一天夜里,她从地道进入了别墅。那时夜色深沉,劳累的年轻人们都已经入睡。她轻身靠近茶几,将自己当年的那张照片和这群年轻人的照片换了过来。 听到这里,冯小乐忍不住插嘴:“可是我们的衣服上有‘2004‘几个字啊,如果你换了照片,为什么衣服上也有那些字?”冯素素淡淡一笑:“所以我说是天意啊,如果不是因为这几个字,我或许不会继续做后来的事情。”她当时换照片时,也曾仔细查看照片是否有什么不妥。陈若望他们的照片只是一团云雾,什么内容也没有,她自己的照片上,却是一个人被压在石头底下。她看了很久,不能肯定是否这件衣服是否果然就和陈若望他们的衣服完全一样,若是稍有异样,则她不但不能达到目的,还有可能暴露了自己。 5年的黑暗生涯,她已不復是当年那个和蔼善良的探险队员,她一心只想通过这场实验来获得5年来苦苦思索的答案,这种渴望如此迫切,让她无法罢手。为了保证计划的进行,她决定上楼查看那些衣服。 她首先推开的是陈若望的房门,才朝里迈出一步,陈若望便一个翻身,吓得她朝后一缩——尽管知道自己是鬼,却不知为何还是怕人看见——如果不是亲身经歷,她怎么也想不到鬼也会怕人。 这次小小的惊吓让她停了下来,想了想,她迅速跑出别墅,回到自己栖身的地方,那里放着一种白色的粉末。 在蝴蝶谷住了五年,曾经有无数次看见恐怖的影象,她常被那些形象吓得一个人在谷里尖叫。次数多了,她渐渐发现,那些影象,其实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那只不过是幻觉。蝴蝶谷里有一种大朵的白色花,生长在西面的山上,有时候风一吹,带着花粉下来,人吸入这些花粉,便会产生幻觉。发现花粉的功效之后,她便收集这样的粉末,用来驱赶老鼠,果然很有效果。 在那个夜晚,她取了足够的粉末,又飞快地返回别墅。她将这些粉末飘洒在每间房的空气中,熟睡的人们吸入了这些粉末,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梦境。 冯素素发现粉末有效之后,便进了陈若望的房间,打开他的旅行袋,仔细查看那套衣服。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件衣服上也有“2004”几个字。 第75页 当年她和她的同伴前来探险时,定制的衣服,和这件一模一样,并且在当时,他们约好2004年再来蝴蝶谷一游,为了保证誓约的履行,他们在1999年定制的衣服上缝上了“2004”几个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世界上居然就有这么巧的事!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天意,果然是天意也帮她。原本这串数字将成为她致命的漏洞,却偏偏有这样的巧合将这漏洞补得严丝合缝。 发现这件事后,她胆子陡然大了起来。 她不仅仅换了照片,还为每个人都换上了旅行装,并为他们每人拍了一张头部被压在枕头下的照片——这样做的目的,纯粹是出于恶作剧,却让这些被她捉弄的人们胆战心惊。她将照片放好之后,想起自己这么些年的苦,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折回房间看自己的杰作,这回她折回的是粟诚的房间,却发现粟诚已经醒来,正慢慢地从床上坐起。她大惊之下,慌忙退出,顺手推开旁边林霖雨的房间门——那时候林霖雨还没有住进去。她才将身子探进门一半,却听得脚步纷纷,每个房间的门都打开了,人们从各个房间里探出身来,让她大惊之下,僵立在原处,动弹不得。她以为这下一定要被发现了,不料众人看了一阵,居然齐声地开始数数,数数的声音着实吓了她一跳,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这是那种粉末的效力。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都是众人在粉末下产生的幻觉了。她趁着灯光突然变暗的一剎那,赶紧熘走,走到楼下,灵机一动,又主动为他们修好了烧坏的保险丝,灯光一暗一明,越发让他们惊疑。 第二天,林霖雨来了之后,她怕他发现秘密,慌忙又躲在密室里,朝别墅里撒下那种粉末,大家产生了幻觉。这还不够,当天夜里,她又故意在林霖雨房门前印上血脚印,让大家陷入恐慌,等到大家回房,她又用粉末使大家熟睡,自己却偷偷熘进江欢雅的卧室,将一抹鲜血抹在她的鞋子和脚上。 “江欢雅?”众人大为不解,“脚上有血印的,不是冯小乐吗?”冯素素哈哈大笑。 江欢雅面色苍白:“是我。我在半夜醒来,看见自己脚上的血,心里很害怕,怕你们都将我当作是鬼,只好,”她咬了咬嘴唇,“只好和冯小乐换了鞋,那些血,也是我从楼下冰箱里杀了一条鱼抹到她的脚上去的。我没想到小乐竟然为了这个做出那么多事来。”她这样一说,众人心中百感交集,什么也说不出来。 冯素素继续道:“我后来又撒了一次粉末,让那姓林的小子中了招;趁你们不注意,我又在楼梯的栏杆上抹了那种红色的小粉末,然后在一个纸杯上涂上一种很特别的草药,那样那个纸杯就不会留下任何人的指纹。你们居然也上当了。最好笑的是那姓鲁的小子,因为照片上的衣服上有一小处火烧的痕迹,居然让他一个发现了,偏偏他的衣服上恰好也有这么一个火烧的痕迹,哈哈,他就认定自己是那个鬼,一发现纸杯上没有指纹,他就以为是自己,和你们冲出门外时,我看见他一个人去了后门,将总电闸拉下了,然后趁乱跑进别墅想将纸杯拿出来,却被你们发现了,真是可笑。”她喘了一口气,又道:“那个叫刘莎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梦游症,加上那种粉末,她倒着实比真鬼更吓人,让你们当鬼打死了,呵呵,我一个鬼毕竟寂寞,便将她带走啦,我要这个小姑娘在地下陪我玩。可是啊,可是我抱着她的尸体经过谷口时,却偏偏被那个姓白的傻丫头看见啦,她一个不留神,就摔下去了,可不要怪我!”众人到此时才恍然大悟。 原来一切的鬼,都是幻觉,都是人为。 冯素素正说话时,忽然天光大盛,一轮耀眼的圆日从云后喷薄而出,正气堂堂,光辉凛凛,漫天乌云迅速消散,万道金光照射下来,照得她缩成一团,尖声掺叫。 阳光在这个料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 众人惊慌不已,连连后退,却又忍不住想看,一只鬼将如何在阳光下消亡。 只见冯素素将头缩在衣服里,不敢直面阳光,身子也是竭力缩小,却始终无法避开,阳光火烈而恣意,毫不留情地照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她簌簌发抖的身体,在明亮的草地上投下一团抖动的影子。 影子? 鬼怎么会有影子? 众人疑心大起,互相看看,每个人脚下都是一团影子。 而冯素素,抖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消失,她渐渐从衣服里露出头来观望,初时眯缝双眼,似乎什么也看不清,过了几分种,居然能够睁大眼睛,身子也渐渐坐直,满面惊愕地看着大家。 “为什么我没有消失?”鬼问。 “为什么你会有影子?”人问。 人和鬼都感到万分惊讶,出现了他们不可理解的现象,颠覆了他们关于鬼魂的有限常识。 “难道我不是鬼?”冯素素道。 同时,人们也问她:“难道你依旧是人?”大家都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如果你不是鬼,那么那些事情,又如何解释?”人们问道。 冯素素想了好一会,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蝴蝶谷本来是没有鬼的,我在这里住了五年,一个鬼也没有遇到,可是你们来了,就闹鬼了!”众人被她说得心中发毛,大声道:“可是那些鬼事不都是你做的?”冯素素面色惨白,望着他们,无法出声。 第76页 如果她竟然不是鬼,那么这五年的黑暗岁月,谁来补偿她? 如果她不是鬼,五年前死去的,又会是谁?是不是表示,别墅里还有其他的鬼? “也或许,根本就没有鬼,”江欢雅忽然道,“素素说得没错,自从我们来了,就闹鬼了——有人才有鬼,自古皆然,”她望着大家苦笑,“素素以为自己是鬼,就做出了鬼事;小乐以为自己是鬼,也做出了鬼事——所有的鬼事,其实都是人事。”她的话让众人心中豁然一动。 所有鬼事,莫非人事! 是不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了鬼,才会发生那么一些奇怪的事情?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这一趟蝴蝶谷之行,损兵折将,只怕这团黑色疑云,要伴随他们终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