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美集》 第1页 [恐怖灵异] 《博美集》作者:将门小藤/尘夜【完结+外篇】 文案 西瓜、酱油、大米、麻袋,香料、瓷器、珠宝、家具,无一不全的集市,世上最大的集市。不论你想要什么,无论你需要什么,只有想不到的货物,没有找不到的物品,快来,快来买哟!世上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集市,黄昏时分,朝向夕阳西下的方向,沿路寻去,必可到达! 内容标籤: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人 ┃ 配角:妖 第1章 博美集店铺分布及出场人物整理 已出场人物列表:东区:东市集《秘密》姓名:技都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五、六职业:精技坊主住址:博美集东市街3~5号《死魂灯》姓名:未明性别:男年龄:外貌四十左右职业:冉燃居老闆住址:博美集东市街47号《琴心》姓名:车弦性别:男年龄:外貌40多岁职业:琴行老闆住址:博美集东市街52号《蜡人形》姓名:红线性别:女年龄:外貌二十七左右职业:红线蜡像馆主人兼蜡人形师傅住址:博美集东市街62~66号西区:西口街《卖药的人》姓名:周易性别:女年龄:不详职业:药贩住址:博美集西口街1号《枪之魂》姓名:苍龙性别:男年龄:外貌四十左右职业:武器行老闆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号《梦想者》姓名:虚空性别:不明年龄:不明职业:渡虚小店店主地址:博美集西口街41号《咒童》姓名:冥渡性别:男年龄:表面六十多职业:白阁的老闆兼大师傅住址:博美集西口街44号《雪女》姓名:言商性别:女年龄:外貌十三、四岁职业:超市老闆住址:博美集西口街77号南区:南树墩《蝶梦》姓名:施罗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出头职业:异宝斋店主住址:博美集南树墩2号《错琉璃》姓名:陆离性别:女年龄:外貌三十上下职业:琉璃工房主人住址:博美集南树墩16号《剪影刀》姓名:绞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出头职业:剪刀铺老闆住址:博美集南树墩二十五号《醉绮罗》姓名:戒尺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出头职业:绸缎铺老闆住址:博美集南树墩33号《戏》姓名:老寿性别:男年龄:外貌六十多职业:戏院门房地址:博美集南树墩55~58号《回忆簿》姓名:曲景性别:无法确定年龄:无法确定职业:栖影廊老闆住址:博美集南树墩771号北区:北墟里《妖之丹青》姓名:丹朱性别:男年龄:不详职业:墨香斋老闆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4号《金雀子》姓名:燕香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上下职业:雀阁主人住址:博美集北墟里20号《盆中景》姓名:宋培性别:男年龄:五十开外(表面) 职业:博古轩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71号《跳舞草》姓名:花蓿性别:女年龄:外貌二十六、七职业:花店老闆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33号 第2章 博美集商品一览表 1、青春之树出处:周易药铺原产地:大西洲中心作用:花,使人容光焕发;枝叶,治百病;果实,重获青春实质:周易(青春树)老死的肉体交换代价:本世后每一世的青春2、唤起才能的小提琴出处:车弦琴行原产地:不详作用:可吮吸出琴者潜在的才能并以前所吸取的才能作一处喷发实质:靠吸取琴者的才能滋养自身交换代价:琴者因心血耗尽暴毙或疯癫3、阻断一切攻击的白朗宁手枪出处:苍龙武器行原产地:苍龙武器行作用:能够感知未来的危险并在那之前将造成威胁的事物毁灭,能够做到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命中持枪人想要打击的目标实质:依靠敌人的血和持枪者的灵魂供养的活物交换代价:意志不坚定会被枪吞吃,灵魂永生禁锢4、七彩镜花绫出处:戒尺绸缎铺原产地:不详作用:穿者自焚而死实质:由神禽凤凰的羽毛织就的至炎之物交换代价:冷家家破人亡5、跳舞草出处:花蓿小店原产地:不详作用:长成后会给予培育者年轻的身体实质:分享培育者剩余寿命的一半,将自己的身体借给培育者的奇特植物交换代价:损失剩余寿命的一半6、木偶人出处:老寿的私人珍藏原产地:老寿亲手所制作用:表演戏剧为徘徊者和迷失者引路实质:依靠徘徊者与迷失者的强烈感情充实躯体得以活动的死物交换代价:无7、琉璃珠出处:陆离工坊原产地:无作用:将持有者带入不愿回想的往事之中实质:吸取灵魂交换代价:灵魂8、金雀子出处:雀阁原产地:天知道燕香哪里搞来的作用:实现主人的执念实质:靠主人的执念养大的不知名火禽交换代价:呃……从此燕香那小子多了个听话不要钱的侍女,自己更加无法无天的到处玩来玩去,明目张胆地翘班9、心出处:样样全大超市原产地:去问言商作用:在精气尽失时保住元魄实质:还是问言商交换代价:无10、盆景出处:博古轩原产地:宋培从某个旮旯里挖到的作用:提供人逃避现实的另一个空间实质:能接纳人的灵魂并成长的活的空间交换代价:抛弃了现实,成了盆景中的景致11、蜡人形出处:红线蜡像馆原产地:红线蜡像作坊作用:观赏……谈恋爱…… 实质:以人的灵魂充填的容器交换代价:红线看得上眼的东西,如天赋12、剪影刀出处:双蛇原产地:双蛇作用:裁减人的影子实质:以被裁减下影子的对方作为原型,生成与对方外貌一样却可顺应裁减者心意的影人交换代价:影子的一部分13、回忆簿出处:栖影廊原产地:不详作用:放入其中的相片能自由活动,有时可显示拍照当时的情景,有时则是自我活动与现实无干实质:吸收人的好奇心、感情、灵魂使自己活化交换代价:成为相片中的景致14、死魂灯出处:冉燃居原产地:冉燃居作用:可实现人愿望的奇妙之物实质:靠人的执念和生气作为燃烧养分的魔灯交换代价:愿望实现后如果没有存活的意愿,则灵魂成为灯油15、包子出处:喷喷香点心店原产地:……面粉……馅……(调查中) 第2页 作用:饱腹,快速回復精力实质:同上交换代价:寿命、健康、运气等等16、纸扎人偶出处:白阁原产地:白阁作用:诅咒的咒器实质:同上交换代价:不明17、油画颜料及画笔出处:墨香斋原产地:北国妖城作用:使画中的世界、人成为另一空间的真实存在实质:剥夺人现实中的存在,坠入另一个世界交换代价:才情、爱情、心18、蝶钗出处:异宝斋原产地:古时某工匠所做,其中颇多曲折作用:无实质:钗中寄宿男子灵魂,为过去与钗有关系之人交换代价:暂无19、侦测用金刚鹦鹉、仿真人偶出处:精技坊原产地:精技坊实质:机械交换代价:寿命 第3章 卖药的人 姓名:周易性别:女年龄:不详职业:药贩住址:博美集西口街1号“快来买哟!上好的布料,极品的丝绸,番邦的贡品,王室的珍藏!”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绝对不能错过的首饰,大洋底的灵性之石……” “枪枝弹药火箭炮,新鲜上市的光线剑,准确率百分之两百的瞄准器……” 赵琳吃惊地环顾着四周——这个熙来攘往的集市,在夜幕的映衬下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明明应该是很正常的市集现象,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不协调、怪诞甚至是诡异的感觉!明晃晃的灯光下,各式货品琳琅满目地呈现眼前,交错的铺面、柜檯,各式各样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犹如水中央的海市蜃楼,眩目而缺乏真实感。 “博美集西口街1号。”看着手里的名牌,赵琳无暇在其他摊位前多作停留,开始寻找起自己的目的地。老实说,虽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久,她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集市存在,若非朋友再三保证,她是怎样也不会相信在黄昏时分沿着夕阳西下的路径寻去便可到达这样一个神秘的集市,更惶论真真正正到达这里——在穿越了城郊一片废弃的住宅区,几乎以为无路可走的时候!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名牌,执着地寻找起那家叫做周易药铺的药堂。“48号,49号……”一股恐惧的感觉突然间紧紧地攫住她的心,怎么会这样,她至少已经绕了有两个小时了,却从来没有走出过这条街!该怎么办?要回去吗?害怕的心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赵琳开始考虑起放弃这次成行的目的。目的……吗?想到这里,她的眼里重又流露出坚定的神色。不行,绝对不能放弃!胆怯地咽了口口水,她壮着胆子走进跟前的一家铺子询问。 那是一家装修老旧的店面,黑魅魅的厅堂内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与周边的灯火辉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个人弓着腰正坐在一把竹椅上一笔一划地描着什么。 “先……先生,请问……”赵琳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颤抖。 “什么?”那人抬起头来,是名戴着黑框眼镜的老者,“你想要什么?”冰冷的语音里有着凛人的寒意。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赵琳眼尖地瞥见老者手里拿着的是个纸煳人偶,那五官正象极了前几日在报上看到的一名无故染疾,至今未有好转的政要的脸孔,“我……”赵琳骇得说不出话来。 “想要什么?”老者再一次以平稳冰凉的语调问道,“本店供应各种棺材、祭品、陪葬品,你若想要特殊服务也尽可以提!”老者意有所指地晃了晃手中的人偶,“像这种生意,我们也接。” “我,我只是想问路。”赵琳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递上手中的纸片。 “周易的店。”老者皱了皱眉头,“你是下定决心要去了?”他往下推了推眼镜,露出一双意外清明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赵琳。 “是,是的。”赵琳嗫嚅着低下头,那一刻,眼中有东西在滚动。 “就在对面。”老者迟疑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对面?可是,我刚才曾经经过……”发现老者已然低下头去继续专心致志地描绘人偶的五官,赵琳只得悻悻然地走出店去。 对面,对面明明是一家武器行的。赵琳摇了摇头,转身向前走去。 “药材,各式各样的药材、成药,阿姨,你要买药材吗?”清脆的童音响起,硬生生地止住了赵琳往前迈的脚步。 “不可能!”赵琳惊讶地转过身来,瞪大的眼睛里,周易药铺四个镏金大字赫然呈现。宽敞古朴的厅堂内半人高的柜檯后坐在高脚椅上的是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美丽女孩,厅堂外的门柱上“博美集西口街一号”的门牌在红色灯笼的映照下闪着暗然的红光。什,什么时候走到这里来的?赵琳极力思索着,适才分明是四十八、四十九号的…… “阿姨,你想要什么吗?”女孩微微笑地问,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 “小妹妹,我想找这家店的店主,周易。他在吗?”犹豫了一下,赵琳还是走进了这间古朴的店堂。 “我就是周易啊,赵阿姨!”小女孩微微扬起脸,以着一种清亮柔和的嗓音说话。 “你,你就是周易?!”赵琳着实吃了一惊,朋友只说店主很年轻,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等等!“你,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第3页 “你是黄阿姨的朋友不是吗?”周易噌地跳上柜檯,两只脚在高高的柜檯上晃啊晃,“她跟我提起过你。” “原来是这样。”赵琳释然地笑了,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太多了,然而,只是一会儿,忧愁再次笼上她的眉心,“那么,我的情况,你都……” “嗯,我都了解了。”小小的女孩有些为难地歪着头说,“如你这般,你觉得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我……”赵琳不自禁地抚上已经爬上了鱼尾纹,肌肤不再光鲜、有弹性的面孔。三十七岁了,这已经不再是个有青春,有活力的年纪了,正当壮年的丈夫会喜欢上年轻女孩也是无可厚非吧!“我只是想赢回丈夫的心。” “这样吗?”周易表情古怪地看着赵琳,突然,跳下柜檯,往里间走去,半晌抱着一截枯木出来,“用这个吧!” “这是什么?”赵琳有些好奇地问,这截枯木不知为什么外形有几分肖似一名新生的婴儿。 “这是青春之树。”周易轻声作答,同时开始切割枯木。那一刻,赵琳无端地感到眼前的女孩有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压迫感,像是有一种浓重的死亡气息团团包围在周身,那种真真切切的死亡气息似乎更甚过刚才进过的棺材铺。甩了甩头,赵琳暗笑自己的傻气,这,毕竟是一个小女孩,不是吗? “传说地球上过去曾存在过一块神奇富饶的大地——大西洲,在大西洲的尽头有一棵青春之树,它开的花能使人容光焕发,结的果能使人重获青春,枝叶能治百病,我现在配给你的正是青春之树的果实。”言谈间,药材已被切成片,分成五小包包好,“回去之后像普通中药一般煎服,一剂分做三次煎服,每天一副,五天之内即可见效,你可得回你二十岁时的容颜。” “这,这是真的吗?”赵琳激动得几乎语不成句。 “是!这是博美集,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集市,您走好。”周易将药包塞到赵琳的手里。 “钱,我还没付钱。”赵琳拉开皮包,她不知道这里的药材有多名贵,所以出门时带了十几张金卡和一叠现金,甚至还带上了支票簿。她有一个有钱的老公,不是吗?虽然,他不再爱她也是在他有了钱,而她年华老去的时候。 “我们这里不收现金。”周易笑嘻嘻地说,天真烂漫的神情轻易赢得了赵琳的好感。 “那金卡……”赵琳开始掏皮包。 “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周易又是一撑跳回柜檯上,“物质的度量衡在这里并不适用,药材费,我会自己从你身上扣除,你可以走了。” “从我身上扣?”赵琳不禁疑惑起来,但旋即喜悦的心情取代了警戒之心。算了,只要能赢回丈夫的心,她要什么就由她去吧!哪怕她要的是十年、二十年的寿命,甚至说她的生命只剩一天,只要能赢回自己心爱男人的心,也无所谓了!思及此,赵琳幸福地笑了。轻盈地道了声再会,转身离去! “老太婆,你又在骗别人啦?”不知何时挤进来的大块头肌肉男冲着柜檯内的矮小身影喊。 “臭小子,再吵当心我敲碎你的脑壳!”苍老的声音传出,柜檯内出现的竟然是一张干瘪的脸孔,苍老、阴森、骇人,“对门的死神似乎有意跟我过不去,如果不是他刻意阻挠,那女人早该找到我的店了!” “那也要怪你太缺德了,老是坑别人!”肌肉男乐呵呵地说。 “坑————”周易拔长音调,尖锐的嗓音古怪而沙哑,“她要青春我给她青春,银货两讫,我怎么坑她了?” “银货两讫?你可没告诉她你要的报酬是她将来每一世的青春,你也没告诉她以后无论哪一世她从出生起就只能保持八十岁老人的容颜!” “我可是提醒过她,至于她没有问清楚,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与我无干。”周易懒懒地答。 “老太婆,你……”肌肉男还想说些什么。 “苍龙,你不会了解那些愚蠢的人类,”周易低低地说道,“你也不了解人类所谓的爱情!对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只想赢回丈夫心的女人,哪怕我告诉她我要的是什么,也不会有任何更改。” “老……” 周易轻轻挥了挥手,店门吱呀一声合上,“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苍龙本还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壮硕的身躯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周易嘆了口气。烛光中,只见她的外形渐渐佝偻、腐朽,随后变黑,宛如一截人形的枯木,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开裂声,枯木勐然崩开,枯木内安然睡着一名十一、二岁的美丽女孩。青春之树,不是吗?给予人青春的青春之树,靠人类的青春延续生命和青春的青春之树。 快来,快来哟!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博美集,只要在黄昏时分沿着夕阳西下之路寻去,必可到达! 第4章 琴心 姓名:车弦性别:男年龄:外貌40多岁职业:琴行老闆住址:博美集东市街52号这世界上有许多流浪汉,餐风露宿,沿街乞讨,有的作践自己博取同情,蓬头垢面亦无谓,有的憎恶社会,仇恨人群,指天骂地才开心;这世界上有许多卖艺人,人前欢笑,人后凄凉,有的只求三餐温饱夜归有处,匠人姿而不思进取,有的才华横溢孤高清傲,颜面扫则郁郁而终;他算哪一种? 第4页 他是流浪汉,他不会装可怜博同情,不会扯起嗓子狠狠地骂娘吐口水;他是卖艺人,他不甘燕雀小巢,碌碌于上顿下顿,不愿抱才求死悔终生;他是流浪汉,他也是卖艺人;但他看不起流浪汉,也看不起卖艺人;他两种都是又两种都不是;他两种都不想做,两种也都容不下他;他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音乐家,他告诉自己,他是音乐家! “快来买哟,热烘烘的包子!润肺止咳,活血补钙,益寿延年,返老还童啊!这位先生,您要不要来个包子?”矮矮胖胖的点心铺老闆殷勤地推销着蒸笼里的食物,那包子冒着香喷喷的热气,看得他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摸了摸衣兜,只剩一枚一元的硬币和三枚一角的硬币。 “先生,小店的包子不要钱。”老闆看着他犹豫的样子,乐呵呵地解释着。 “真的?”他两眼放光。音乐家?音乐家也是人,是人肚子饿哪个看到食物不流口水? “当然,您要点什么?肉包,菜包,叉烧包,素三鲜包,要什么有什么。”店主抄起纸袋,利落地揭开层层的蒸笼。蒸汽浮上来,白胖的包子在若隐若现间带着种肥嫩的美感。 “真的不要钱?”他不相信,骗人的事情碰多了,可谁也不会有闲工夫欺骗流浪汉。 “当然不要。”店主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地乐呵样。 “那我每种都要五个,不,十个,不不不,十五个,肉包再多给五个。” “没问题。”店主快速地移动着双手不一会儿就在他面前叠起了一摞纸包,“一共是六十五个包子,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店主双手下垂,恭送他离开,心里开始打小算盘。 不要钱。不要钱有两种解释,第一,免费;第二,不收取钱财但收取其他等价物品。一个肉包抵一个月生命,一个菜包抵一个月健康,叉烧包、素三鲜……这笔生意他稳赚不赔,小算盘打得不利落可亏了他这块黑店的招牌。 “哎,这位小姐,您要来点什么……”迎来送往,不过一个过客,于他便如路上石子再无别他。 他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在心里盘算着之后整整几星期的餐费。不卖艺,没钱吃饭,但他不愿降低身份当自己做屠夫毡板上的猪头肉;去卖艺,曲高和寡,不拉喜庆歌曲、不奏通俗歌曲,高山流水无人问津。山也穷了水也尽了,只有壮志犹存。 我是个不得志的音乐家!我是个音乐家!他自豪告诉自己。 音乐家,何等了不得的名词!就这个一个“家”字,身份、格调高下立现,只有他当街卖艺拉帕格尼尼,只有他知道antoniostradivai,那些匠工知道什么?勃拉姆斯,贝多芬?他们只知道爱你爱我,腻腻歪歪,是的,他和他们,云泥之别,也许更远! 走南串北考音乐学院,落榜!一次又一次!听听那些考官说什么?你的技巧很成熟,你的感情很欠缺,你的旋律很冰冷,对不起,请你下次再来! 他是音乐家!不得志的音乐家!那些盘踞业界高位的不过是过时的老古董,他们不懂,这个世上没人懂他。梵谷死了,爱迪生退学了,哥白尼被烧了,他也是天才,天才註定孤独! “这位先生,您要不要进来看看,本店专营各种中西乐器,档次高低,样样皆有。”中年男子的店主穿得很有品位,旧式的表链盪在笔挺的西装内,偶尔银光一闪,仿若时光倒转,重回30年代,那个年代格里高利·派克英俊潇洒,奥黛丽·赫本高贵动人,费雯丽飘荡在南方庄园,多少人尊敬音乐家!可现在呢…… “这位先生,我看您是位音乐家吧……”店主说着恭维的话,“瞧您那双手,十足艺术家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柔韧而富有力度,一定是拉小提琴的!” 他心花怒放,表面装作不在乎,敷衍着:“唔唔,差不多,你猜得很准。”不想想自己随身带着的破旧琴盒,又有几人看不出个中来由? “那您可来对了,本店刚进到一把举世无双、旷古烁金的绝对好琴,多少人来了我都不肯卖,您瞧这门槛磨的。宝剑赠英雄,好琴配好主,这把琴您看看怎样?” 柜檯中拿出一把破破烂烂掉漆的琴,看那弦那弓,无一不显寒碜潦倒。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店主莫非看在下穷,故意戏弄于我!”琴盒哐地砸到桌上,震得铙钹一阵嗡嗡。 “买鞋挑合脚的,选琴难道不拉过就能下定论?”店主递上弓、琴。 他将信将疑接过,搭弓上弦,音阶滑动,瞬时痴迷。高歌激昂而不尖锐,低吟幽远而不涩沉,一曲奏罢,兀自深陷而周遭不觉。 “这琴……”好半晌回过神来,大惊。此等好琴,岂非天价,欲购则无银,舍之若焚身。 “人选琴,琴选人,既然您与这琴有缘,敝人自当双手奉上,分文不取。”说得多好,叔齐伯牙不过如是。 他满心欢喜,自以为天赐鸿福,福星高照,今儿个好事多得车载斗量,不绝于身。 “那,谢过!改日定当备厚礼以筹先生赠琴之恩。” “好说,好说。”拱手作揖,让出门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琴,是把好琴!拿着这琴的都成了名家,悠悠长河,星光璀璨,谁能猜出背后原委实为提琴一把,甚非活物? 第5页 琴,是把好琴!拿着这琴的荣于舞台,废于舞台。琴能吮吸出身体中的才能,作一处喷薄,惊艷世人,然才能榨干沥尽,精气尽失,或暴毙或疯癫,终至惨澹收场。那些才,那些情,饱了听者的耳,滋养了琴的心,琴遂成天下第一琴,此地吮干,再寻他处。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不过如此,而已。 店主放下报纸,黑标题粗体字“今世绝代风华:帕格尼尼再现”,他拿着琴,装扮考究,笑容得意。 三月桃花一时红,风吹雨打一场空。 他于他,不过路过而已。 “这位太太,请问您要些什么……”整整衣冠迎上前去。 第5章 枪之魂 姓名:苍龙性别:男年龄:外貌四十左右职业:武器行老闆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号穿黑衣服的男人举起手中冰冷的铁器毫不犹豫地扣下去,乌黑的枪管中连续发出几声轻微的噗噗声,地上迅速流出了红色和黄色的粘稠液体,他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有无遗漏、疏忽,转身从容地走了。一直走到离那个荒诞的集市很远的地方他还在想那个倒下去的店主最后的容颜,似乎挂着一抹笑。 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探进来一张圆圆的小女孩的脸。偌大的店铺内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一副魁伟的身躯躺卧在血泊之中,他的身上开了五个洞,脑袋上两个,一枚子弹从后脑勺斜穿入又自太阳穴迸出,还有一枚嵌在脑壳里。 “喂喂,起来!”小女孩跑过去踢那具尸体,手里面晃着一只巨大的塑胶袋,“想赖帐是不是?”补上一脚直取尸体的软肋。 那尸体“嗷呜”一声翻坐起来,拼命地揉着被小女孩踢痛的地方。 “吶,你要的十瓶番茄酱和五盒蛋麦粥加上上次那七件衣服一共是十五个灵魂。” “这么贵!!”苍龙急得大叫,“你家可够黑的。” “切,不要拉倒!”小女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要要要!”苍龙忙不迭地抢过口袋,爬起来走到一口黑色的铁柜前打开门捧出一堆瓶瓶罐罐。 “我说,我们家的番茄酱和蛋麦粥你就这么用啊!”小女孩嫌恶地看着一地红、黄相杂的狼藉,“你的客人都好噁心,喜欢看这种东西!” “没办法,”苍龙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用镊子从一个大玻璃瓶中夹出一团一团暗红色的光球,“我的客人口味都比较独到,所以我也只能牺牲自己娱乐大众。你瞧我又是挨枪子挨刀又是被摔掐撞揍的好歹算便宜些行吗?” “没门。”小女孩瞥了苍龙一眼,“十商九奸听过没有?哎,那把抢回来了?”她指着一长列武器架上一把锃亮的檀木握柄点45口径勃郎宁手枪,“这把枪出去也该有……六十多年了吧,我还记得那个小傢伙长得不错……”她歪着头努力地回想着关于那个少年的往事。 “人死了枪当然就回来了。”苍龙头也不抬地回答,盖好瓶盖将一个玻璃小瓶递到小女孩的手上,“拿好,十五个灵魂,收据给我,省得你下次耍赖。” “那你也收了他的灵魂?”小女孩不情不愿地掏出一张收据放到宽大的手掌中,心里暗自咒骂这大块头心思倒远比外貌细腻。 “抱歉,不送。”苍龙开了门做个请的姿势。 “哼,不告诉就不告诉,下次别买我家的东西!”小女孩跺跺脚,撅着嘴消失在空气中。 苍龙待她走后阖上店门,从铁柜的最深处拿出一口铁皮匣子打开。匣子里是一只晶莹的白玉小瓶躺在红绸之上,瓶里面隐约有一团淡蓝色的光芒在闪耀。 “老朋友,我又来看你了。”苍龙轻抚着瓶身道。 “我的枪能够感知未来的危险并在那之前将造成威胁的事物毁灭,我的枪也能够做到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命中你想要打击的目标,但我的枪必须依靠敌人的血和你的灵魂供给养料才能发挥效用,也许在你实现自己的愿望之前你已经被它给吞吃了,就算这样,你也要吗?”苍龙耐心地讲解着关于自己商品的一切,眼前这名十五岁的少年是他所有顾客中唯一几个有耐心听他讲完介绍的人之一,多数的顾客,那些杀手、流氓、间谍在听他说到这里之前多半已经将他“灭口”了。 “我要成为上海滩的传奇!我要把名字留在歷史中!”少年握紧拳头,黑色的眼眸中是熠熠神采。那种程度的决心是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有的,那种决心也是单纯热血的年轻人才会有的,有了那种决心,人会变得什么都不怕,哪怕吃苦遭罪也勇往直前!这是人类才具有的特徵,也是苍龙所不明白的东西。 “好吧,那我就把这枪託付给你。”苍龙将檀木握柄的手枪交到了那年轻的手掌中。 “苍龙,我被杜爷收下了,现在是二十三堂的三代弟子了。” “苍龙,我的枪法越来越被赏识了!” “苍龙,我接到了第一个任务!” “苍龙……我……杀了人,不过不要紧,”他抬起头来微笑,“死的那个是坏人,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可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会想起他临死时的样子?那双凸出来的眼睛,惨白的脸庞和那一地的红色……” 第6页 “你如果想收手,我可以破例收回那把枪。”苍龙看着少年低垂的脸庞突然觉得有点不忍心,和他打交道的多数是血液温度很低的人,极少少年这个类型。 “不!”少年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实现我的理想,然后,终有一天,我要让大家都有好日子过,黑皮、阿毛、丫丫、张大婶、张大叔……我要让他们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每天都有好东西吃,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再也不用因为抢富人家的狗食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一定要变强!”少年的眼神里比起以前似乎多了一份沉重。 “苍龙,我升到堂主的位置了,”年轻俊朗的男子立在枪架前看着忙碌擦拭、调整枪枝的魁梧店主,“这双手已经染满了敌人的鲜血,”男子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张大叔过世了,黑皮和丫丫快要成亲了,不用多久,我一定能够实现我的诺言,给他们最好的日子过了!” 苍龙看着那张年轻却沧桑的脸庞几次想劝说却开不了口。 “苍龙……”男子失魂落魄地走进来,原本洁白的衬衣上染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苍龙停下手中的动作,等他往下说。 “我刚杀了三个人,”他歇斯底里地笑,笑得疯狂,笑得神经质,笑罢又开始哭,“那个男人是来报杀子之仇的,他儿子是天爷手下的一员勐将,我上个月刚结果了他。”他开始拼命发抖,“老头大概有七十多岁了,拿着枪,手都在抖……”他痛苦地抱着脑袋,眼神恍惚。 “他骂我……他不停地骂我,我根本下不了手开枪,然后他冲过来……接着就……” “我的枪能够感知未来的危险并在那之前将造成威胁的事物毁灭……”这是苍龙在多年前对少年说的话,经由无数次地验证从未出过差错,这次当然也不会。 “他死了,咽气的时候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拼命摇着头想要忘记那张脸庞,“那种悲哀的眼神,后来那个女人带着孩子冲过来,哭着闹着向我要丈夫要公公,然后,她也死了……”男子无力地抬起眼睛看苍龙,“你的枪还真是名不虚传。” 嘲讽的口气却是悲伤的滋味。 “那个孩子……你为什么杀了他?”苍龙问。 男子愣了一下:“那么小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活不下去,与其像我这样,我宁愿让他躺在母亲的怀里永远的安睡!” 在这一连串的叙述中,只有这最后一句是坚定而毫不动摇的。 “你在后悔!”苍龙看着烛光摇曳中的年轻脸庞问,“还不肯收手吗?” “怎么收?怎么可能收?”男子摇着手,像听到很可笑的事情。 “我可以帮你,隐姓埋名或者别的什么……” “没有人帮得了我,没有人!”他摇晃着好象喝醉酒的人一样走出店门,消失在夜色中了。 这一走就是几十年。 “欢迎光临,请问您……” 青年男子走进来,一身得体的西装,笑容和煦而斯文,但那张脸那双眼一如当年那个誓要留名歷史的少年,一瞬间,苍龙只觉时光倒流几十年。 “您就是苍龙先生吧,”男子掏出纸袋,递上前来,“家父临终嘱託,让我一定要将这件旧物交还于您。” 苍龙接过,那檀木柄的手枪静静地躺在袋中,此刻竟不带一点杀气。 “敢问令尊是怎样过世的?”苍龙见得到,那抹淡淡的蓝光萦绕在枪体之上,正是这蓝光,洗尽了枪本身的凶气与煞气。 “家父是无疾而终,得享高寿八十八。”青年男子和缓地道,“家父生前曾说,此物拜先生所赠,抗战中数度救命,是以一定要晚辈当面致谢。”他说着恭敬地鞠下躬去。 “家父还说本该当面奉还,但因相处过久,心中有了感情,几次想还都没能成行以至拖到今日,还请先生见谅。”他说着再鞠一躬,告辞离去。谈这数十分钟,竟点滴不问看来不过四十多的苍龙何以与老父相识,想来是个明白人。 苍龙将枪放回陈列架,提早打了烊,关了门,熄了灯,坐在黑暗中端详那支握感温和的枪,淡蓝色的光莹莹缠绕在枪身周围,照得冷硬的金属也柔和起来。 “老朋友。”苍龙轻唤,那蓝光便一下子亮起不少,绕着枪身开始慢慢流动仿佛在答应他一般。 “我很高兴,老朋友,你这样的回来让我真得很高兴!” 苍龙咧开嘴,笑,仿佛又回到那个温暖的午后,少年仰看天空,眼神清澈而坚定! 第6章 醉绮罗 作者有话要说:贴得我累死了……5555555,如果把《血》贴过来我要疯掉的……姓名:戒尺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出头职业:绸缎铺老闆住址:博美集南树墩33号“凤凰的羽毛,飞马的翅膀,成年独角兽的角,看一看来,神农架的珍品呵~”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本店新到undine三只,瞧瞧这美丽的脸蛋丝绸般的长髮,买一只回家这辈子再不看俗品啊!” “宝石宝石,渤海国的真品,博物馆都找不到的好东西啊~” 第7页 荒野中的集市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色货品琳琅满目,形形色色,叫卖声不绝于耳,虽然应该是普通市集的表面,然而衬着将暗未暗的深蓝天色和荒野中的风声唿唿却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夫人……”一直跟在女主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老管家终于耐不住开口。几十年来一直服务于冷家,夫人的脾气早摸了个透,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用什么方式也一定会做成!他深知做人家僕的不该多嘴,但是这样的集市越走越觉得蹊跷,连他这见惯了大场面的老江湖都觉得不妥,冷夫人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再不劝阻恐怕要不妙——虽然,未必有效! “到了。”冷夫人停下疾走的步伐,优雅而高傲的抬起头看面前的店铺。 冷夫人今年五十刚出头,保养有方使得她看起来不过三十五、六,肌肤仍然光滑而富有弹性,只在眼角嘴涡少少留有些不起眼的细纹,除非凑近细看否则断难发现。身段已略有些发福,但由于身材高挑加之一身得体的黑丝缎瑰色牡丹图纹七分窄袖旗袍的衬托,用婀娜多姿来形容倒也不显太过,一双细长的腿配上月白缎面的精緻布鞋,加上一套珍珠项鍊、耳饰,头髮利落挽起,冷艷中带点尊贵,柔美中又兼具几分威严,极之夺人眼球,那种气势,怕是只有祖上数代显赫的门庭才能培养得出。 “欢迎光临戒尺绸缎,喜欢什么随便看看。”年轻的店主穿着斯文的蓝色长衫,招唿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清点帐目,纤瘦白皙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移动,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年轻人怎么忒的没礼貌!老管家一上来就对年轻的店主起了反感。做生意没个做生意的样子,客人上门只草草招唿一声便不再理睬,要说苏州冷家那是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绸缎大贾,旗下随便哪一家专卖店也比这间小小的绸缎铺气派得多,想这年轻人有眼不识泰山,老管家的火气就噌地蹿了上来。 正要发作却接到冷夫人若有似无的一瞥,就这一瞥已知情达意,老管家垂了双手退回原位。 冷夫人随意地翻看着一室绫罗绸缎,帛、缦、绨、素、缟、罗、纱、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连她都不得不惊嘆这间小小的绸缎庄藏物之丰甚可盖过她冷家本部的仓库。然而,虽然收藏颇丰,却没有她要的东西。 “请问先生,贵铺是否还有别的货样?”冷夫人微笑开口。笑是尊贵的笑,带着无与伦比的傲气和贵气。 “敢问夫人想要什么样的?”年轻店主放下帐簿,问。 “不瞒先生,犬子下月结婚,我这做人婆婆的想替未来的媳妇做身新衣裳当作见面礼,先生这边可有适合的料子,不论价钱,尽可以拿来。”冷夫人这番话说得得体,慈祥好婆婆的形象简直唿之欲出。 店主凝神思考一会,缓缓道:“有倒确实有这么一匹,还请夫人随我进内堂一观。”言毕,挑起内堂隔帘等冷夫人过来。 “你在这里等我。”冷夫人朗声吩咐管家,略一颔首,走过帘门。 帘落,隔开两个世界。 “你这里真的有那种布料?”冷夫人颤声道,进了内屋仿佛换了一个人,尊贵的神韵还在却多了一份急不可待的慌张。 年轻的店主倒上一杯清茶放到她面前,打开红木橱柜取出一匹牛皮纸包裹的物事,层层打开。 “夫人请看!” 牛皮纸蜕尽最后一层,呈现在冷夫人眼前的是一匹闪耀着七彩光芒的镜花绫,上绘百花孔雀瑞草云鹤,孔雀梳翎,云鹤展翅,百花盛放,绿意葱茏,或动或静,无不形肖逼真,摄魂夺魄,冷夫人一时看得愣忡,竟致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问出一句:“这匹料子真可实现我心中所愿?” 年轻店主微微一笑,利索地将牛皮纸层层裹上七彩绫缎:“那是自然,夫人所想,夫人所愿,只待这匹料子穿上令媳妇的身便可实现。博美集从不令客人败兴而归,您请拿好。”厚厚的牛皮纸交到冷夫人的手上不觉双手沉重,心中也似乎轻松起来。 “敢问先生要价几何?”冷夫人打开坤包抽出簿子一本,正是支票簿。 “难得见到名满全国的冷家当家冷夫人,小店恭迎已是不及,岂敢再收夫人的钱?” 冷夫人扬起嘴角:“明人不说暗话,做生意的哪个肯亏本?你是想要我冷家的订单还是要名要权或者你别有所求?” 店主仍是微笑,躬身作一长揖,毕恭毕敬道:“冷夫人,在下并非戏言,此匹布料只当晚辈孝敬,戒尺绝不敢收您分文。” 冷夫人沉默一阵,取出笔在支票簿上匆匆涂写后撕了压于茶杯之下,拿起布料转身走了。 年轻店主抽起薄薄纸张,摇了摇头,随手丢进了垃圾桶。支票上是冷夫人的签名,金额那一栏却是空的…… “老闆,我想扯几尺布。”一名穿着朴素的妇人怯生生地在门口喊。 “来了!”戒尺撩开门帘,迎出外堂去。 冰冷的电视机屏幕中,面无表情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今日午后三点左右,冷家发生离奇自燃案件,死者为冷家下任继承人冷刚新婚妻子罗玉娟,冷刚为救妻子同被烧伤,因伤势过重于送医途中宣告死亡,冷家当家冷宋青蝶已送医就治,据悉冷宋青蝶伤势不重但由于痛失爱子,目前情绪很不稳定……据专家分析,罗玉娟自燃或与身上所穿衣物化学成分有关,专家称近日天气干燥,化学纤维制品需注意……中国丝绸界将面临重组……” 第8页 清冷的日光从铁栅格照进来,洒得不大的房间中勉强有了一丝暖意。 “冷夫人,吃饭了。”粉衣的小护士推开门,手中托着餐盘和药盒。 冷宋青蝶坐在床沿,头髮凌乱、衣衫不整,一匹又一匹的绸缎重重缠绕在她的身上、手上,堆得她如同一具绸做的娃娃,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七彩绮罗之中,眼神空洞,嘴角带笑,那抹笑还是那么的高贵,然而,再没了生气。 护士摇了摇头,放下餐盘,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刚儿,我的刚儿……”她抚着手中的布料,轻轻念道,“妈妈在这里陪你,妈妈最爱刚儿,妈妈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谁也不能夺走我的刚儿,谁也不能……” 第7章 跳舞草 姓名:花蓿性别:女年龄:外貌二十六、七职业:花店老闆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33号一个人到了老年的时候,通常会因为从繁忙的工作中一下子脱出身来而茫然起来,已有的生活习惯被彻底破坏,年轻时想要做什么却没有时间,现在手中握有了大把的时间却不知该如何打发了,怀旧,因此便成为了老年人特有的娱乐方式。 年轻时候喜欢过什么人啦,有什么遗憾啦,曾经错过些什么啦,一个人坐在庭心浇花晒太阳的时候难免就会将思绪投注到自己走过的一生,每件细微的事似乎都要逐一地回顾、咀嚼一番,而那些甜的酸的滋味在暮年看来非但未曾随时间远去而变淡,反而更会深刻地浮现在眼前,所以经常都会听到这样的话“如果当年怎样怎样就好了”,这一种,就叫做抱憾。如果,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会怎样呢? 方老太今年七十五岁,身子骨尚算硬朗,家庭和睦,事业有成。回想她这一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名牌大学的教授,到了中年取得了国家级的科研荣誉奖章,到退休时不仅在学术上的建树不可磨灭地成为了里程碑,桃李遍天下的成果也令她的教学生涯划上了极之圆满的句号,老伴对她几十年如一日疼爱有加,子女也十分孝顺,家里的生活条件可算小康,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可说是完满而幸福的人生,但是方老太心中却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这个缺憾她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从未在人前表现出来甚至连她自己都很久没有想到过了,没想到这个深埋在几十年前的遗憾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竟然变得越来越凸槌而终于让她介意起来,以至于方老太的老伴偶尔也会有所察觉进而关心地探询。当然,方老太谁也没告诉,这个埋藏在少女方谚舒心底最深最大的秘密,那是关于一个少女时代的梦。 方老太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当时一所贵族学校的教务主任,母亲虽然不是名门闺秀却也知书达理,可以想见这样一对父母会教出如何出色的子女来,而年轻时候的方谚舒也确如父母所愿般健康、正直地成长为一名内外俱佳的国家栋樑。在十五、六岁少女、少年们最叛逆的时期,方谚舒仍一如既往地听话而乖巧,在父亲的引导下她在那一年定下了将来的人生目标:成为物理学界未来的支柱!没有人知道少女方谚舒当时心底最渴望的不是国家授予的荣誉而只是一双一元八角的白舞鞋,最想要成为的不是物理学界的泰斗而是一名芭蕾舞演员,这个小小的心愿才刚萌芽就被蒙上了华丽的布罩,这一罩就是六十年,方老太现在最想实现的就是自己心底这个已经为岁月蒙尘的小小的梦想,如果自己当年选择了跳舞,那么现在会怎样?如果,真的有如果吗? 方老太很奇怪自己只是到离家不过五分钟路程的街心花园锻鍊身体,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这个热闹非凡的集市,然后逛着逛着就到了这间玻璃房子的花店来,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看中了手上这一棵看起来丑丑的黑色种子。 “这叫做跳舞草。” 那个大约二十五、六长得挺漂亮的花店老闆娘这么告诉她。 “如果你肯与跳舞草分享你的生命,那么它就能与你分享它的身体。” 那个漂亮的老闆娘还一边浇着水一边轻快地这么说。 “也就是说如果你把你剩下的寿命分一半给它,那么你就可以借它年轻的身体完成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方老太一辈子从事科学研究从来不信怪力乱神,这一次却动摇起来,加上老闆娘言之凿凿,说明这颗种子免费白送,于是,不到一刻工夫方老太就已经捧着叫做跳舞草的奇怪植物种子踏上了回家的路。夕阳晚照,方老太回头看,奇了,再见不到那个集市的丁点踪影,惹得她回到家还在嚷嚷不可思议、时空交错之类的怪话,骇得老伴差点就要打120。 奇蹟很快就发生了!方老太的跳舞草在她的殷勤浇灌之下在第二天发了芽,第三天长出了小叶片,第四天长成了具有四肢躯干的人形,从第五天开始方老太在日间失踪,少女方谚舒再次登上人生舞台。 “奶奶,我们班里转来了一个插班生,长得可漂亮了!”参加业余芭蕾舞班的孙女偶尔来看望方老太提到插班生的话题。 “老伴啊,最近白天你怎么老不在家啊?”还在老年大学继续发挥余热的老头子由于打电话回家没人接而少许有了些抱怨。 “方老师,最近舞蹈班转来了一个新学生,那女孩子跳舞很有天分,言行举止还带点过去人的贵族气,真是很希奇啊!”孙女芭蕾舞班的老师是方老太的学生之一,探望方老太的时候也扯到了转学生的话题。 第9页 “妈,你最近气色好了很多,有什么好事吗?”媳妇替方老太送来年轻女孩子的衣服,心里虽然奇怪,却仍替方老太的健康而感到高兴。 “老伴,外面雨下得那么大,你怎么还把衣服晾在雨里啊?”老头无奈地提着湿嗒嗒往下滴水的衣服打算重洗一遍。 方老太笑眯眯地看着老头,心思却飞到今天学的芭蕾动作上去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大家都觉得方老太变得有些古怪了,白天从来见不到人影,晚上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整天神神秘秘,子女们只当她退休了不习惯,就变着法子逗她开心,花鸟鱼虫送了一堆又一堆,方老太也不介意,每天依旧笑嘻嘻作她的少女方谚舒。 到了芭蕾舞班毕业公演这一天,方谚舒由于出色的舞技和无以伦比的贵气获得了饰演女主角的机会,跳得是《天鹅湖》。方谚舒换了高贵的黑色舞裙,头上饰着黑色羽毛,整个人显得高贵而傲气,散发着魔性的诱惑和少女的纯真。黑天鹅甫一出场就得到了观众的热烈掌声,演到奥吉塔诱惑王子那一段需要30转的甩柳鞭迴旋,方谚舒单足为轴心轻松旋转,灯光闪耀,台下掌声雷动,23、24,转到第25圈少女方谚舒突然晃了一下,这轻微的晃动台下无人发现,此后黑天鹅继续旋转,第三十圈奥吉塔停下舞步,掩面、优雅下台,扔下茫然失措的王子和台下数千观众。谜一般的美少女自此消失,芭蕾舞界从此多了一段千古不解的奇闻轶事。 关于谜一般美少女事件的各种叙述方老太是后来才听说的。芭蕾舞公演当天,方家老小都去观看演出,只因为方家孙女方黎在天鹅群中扮演一只小天鹅,此后主角失踪,公演取消。方家众人议论纷纷回到家中却见方老太正在床上唿唿大睡,窗台上的植物盆栽被风吹落,盆破泥撒草死。方家子女怕方老太伤心,遂又买了一堆花花草草孝敬老母。 方老太仍是不介意,笑呵呵地全部收下。此后,方老太变回了之前的方老太,老头再不用担心下雨天没人收衣服,子女也不用为了担心母亲的状况而每天搜肠刮肚地想乐子,只是当子女和老伴都出去的时候,方老太一个人坐在庭院中浇花晒太阳,偶尔,会拿出一双白色的舞鞋来笑眯眯地看,那种眼神,如果仔细看,便是少女方谚舒,无疑了。 第8章 戏 姓名:老寿性别:男年龄:外貌六十多职业:戏院门房地址:博美集南树墩55~58号坠落的尽头是地狱还是天堂? 蒋学为觉得自己应该是游移在这个集市之中,如同一抹游魂该做的那样。他记不清这三分钟里发生的事,但三分钟前,他大概确乎已经从那所知名的重点中学引以为自豪的科技大楼上纵身一跃了,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似乎只是从小寐中勐然惊醒,又或者他其实只是开了一会小差?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这个人来人往的热闹集市中,那些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商人一个个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吆喝着叫卖一些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特东西,当然,里面也有不少是他认得的,比方说那个胖子身上扛着的一桿火箭炮。 按照常识判断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就应该归结入不正常、非人类的范畴,卖火箭炮=犯法=坐牢、枪毙,所以这里一定是不正常的,加上三分钟前的自杀事件,结论是这里不是人间!问题在于,这里到底是地狱还是天堂?是应该按照东方人的理念来考虑还是应该照搬西方宗教的模式来判断呢? 蒋学为干脆抱着臂,在集市中慢慢悠悠地转腾起来。说实在的,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冷静得有点过头了,毕竟没有多少人会在跳楼之前开列出私人物品明细及分配以供家人参考,也没有多少人在进行过死亡旅程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集市还有闲情逸緻到处闲逛! 蒋学为记得那些教过他的老师对自己的评价“成绩优秀,少年老成”,这八个字出现在他的成绩报告单上,每年两次,十八年来毫无例外;他也记得同学家长对他的高度评价“看看人家蒋学为,年纪轻轻已经这么稳重懂事,成绩好、体育也好、工作能力更不用说,你怎么不学着点!!”;他还记得……糟糕,他拍了拍脑门,忘了在现场的告别书上——他不喜欢称之为遗书,听起来好像他还漏了什么东西在三十五层楼的楼顶一样,对于事无大小绝无遗漏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次败笔——留下对父母亲的可靠辩护了。 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拿到重点大学重点科目,而且是他志愿科目的录取通知书时却想到在毕业的高中自杀,想也知道那些捕风捉影的报导会指向哪些层面,学习压力重导致精神崩溃——范进中举的例子;性情孤僻最终郁郁寡欢——抑郁症这个话题最近很流行;爱情失意、友情挫败?可惜他留下一纸告别书将以上种种统统驳翻! 压力重?他每天读书时间不超过四小时。性情孤僻?他每天笑口常开还时常告诉别人笑一笑十年少。爱情失意?谁都知道他有个标緻又乖巧的女朋友,在同辈甚至是社会的标准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友情挫败?他蒋学为并非死板的老式模范生,他也会打架、跷课、玩cs,而且似乎这样反而更受女孩子欢迎,虽然他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去做那些事。所有能写的都被他卡死了,那么还剩下什么?家庭破碎! 第10页 很不巧的,虽然蒋学为对于一星期前父母的离婚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这恰好可以成为记者们蜂拥而上的突破口。想到这,蒋学为不由嘆一口气,也罢,他替父母省了这么多年的心也该让他们去面对一下子女带来的烦恼了,要不然也许他们连自己生没生过孩子都不知道。 从蒋学为记事起,他那个拥有双博士头衔在研究所工作的老爸和他聪明漂亮优雅高贵的商界女强人老妈就从来没当他作孩子,有的时候他是探讨者,面对父亲;有的时候,他又是谈判对手,面对母亲,可见,在他们的心中,他是一直被当作成人来看待的,由始至终!看来,这将成为另一个可供炒作的话题——“精英教育,拔苗助长引人深思”,他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样一个标题,咧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他问自己,只有这个问题是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拥有了别人所期望得到的一切,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和不可限量的前途,家境优越,爱情得意,他蒋学为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满足吗?他皱着眉想。嗯,确实有因过分满足而导致通过犯罪、自杀来追求刺激以解决无聊感的可能性,或许这个理由用来说服自己还比较可行。他一手握拳,敲一下另一手手掌,虽不至于豁然开朗,也总算有个表面靠得住的理由。事事寻求精准的答案是他的一贯作风,包括自己的自杀,他也不允许有破例的机会。 转过街角,眼前出现一栋二层楼。蒋学为带着点好奇走近看,门口一个小亭子,里面坐着个老头,穿浆得笔挺的深蓝中山装,戴紫黑方框眼镜,手中拿着报纸正聚精会神地看,这样的人随便哪家国企门房里都可以找到,蒋学为却觉得奇怪起来。他的逻辑精密而严谨,在一个充满古怪的集市出现一个貌似正常的人,那么正常的恐怕就是最不正常的,所以老头=不正常=未知。 “咳。”蒋学为清清嗓子,引起老头的注意。 老头放下报纸,用老年人常用的那种从眼镜上看人的方式打量了他一下,挥挥手示意他进去,蒋学为就真的进去了,懂得进退也是他蒋学为的一项过硬本领。 穿过有点像废弃厂房的大厅,蒋学为看到一扇窄小的门,门楣上横根杆子挑一方厚重的深蓝帘布。这种景象应该是很熟悉的,多年来蒋学为的大脑已经养成了对不确定事物进行自动搜索的习惯,半分钟后他得出结论,大厅+楼房+蓝色门帘=八十年代的电影院。 蒋学为挑起布帘低头进去,眼前顿时一黑。在眼睛适应黑暗以后,他看到一个空旷的剧院,舞台挺大,上面是深红色布帘,就像他小学的礼堂一样,台上现在还没有人,估计还没到开演的时候。蒋学为环顾四周,就着台上的灯光可以看到底下稀稀拉拉地坐了些人,年轻人、老年人、中年人,各个年龄层次的都有,但年轻人仍然多些,有人始终看着台上,有人神经质地扣椅子扶手,有人把腿架在前座的椅子上,还有个女孩子藉助手电在化妆,蒋学为找了个中间靠后角落的空位坐下来,旁边是个五十多的中年男子。 等了两分钟,半透明的白色幕布从舞台上方缓缓降下,隔着幕布可以看到里面开始有人活动起来。蒋学为倒是真没看过这样的戏,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真人版的皮影戏。演员们在幕布后的舞台上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一声哨响后,迅速地集合成一排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鞠一个躬,代表正戏开始。 先出场一个男人,穿军绿布衣,深蓝裤子,背一个老式军包,蒋学为得出第一个结论,这个故事发生在建国初期。再来一个女的,蓝花布衣,褐色裤子,和男的坐一张长条凳上,严肃地笑,蒋学为得出第二个结论,这两个人结婚了。按照正常逻辑推理,一开场就出现的人物只是配角,蒋学为猜测这齣戏讲得是他们的孩子。十分钟后,配角男抱着孩子在家具简单的砖房内高兴得手舞足蹈,验证了蒋学为的猜测。 “小丽,小丽,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 “老蒋,瞧你乐的,快坐下来别把孩子伤着了。” “你看我们的孩子将来是做工人好还是教书好?” “不管怎么样,希望他将来学有所为吧,老蒋,孩子就叫蒋学为好不好?” 蒋学为一愣,再仔细端详两个演员,眉目间竟然真的有几分像自己的父母,那么说这个故事是关于他的?他再想,听说人死后会在眼前快速地闪过自己的一生,那么他现在就是在死前看自己的人生喽?他笑笑,竟然觉得蛮有意思的,只是不太明白戏院里其他的人为什么一起来看他的人生。 灯光暗一下又亮起来,场景转到贴着“好好学习,努力向上”字样的学校。蒋学为看到许多小孩子穿白衬衫,戴绿领巾,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只有一个孩子坐在最后一排,脖子上是空的,正忙着把前面女生的辫子绑在椅子上。蒋学为来回扫视,寻找童年时的自己,根据判断,应该是左起第三列正中的三条槓。 “蒋学为。”老师放下课本喊,“蒋学为!”语气再加重几分。 三条槓抬起头看老师,不站起来。蒋学为对于小学时的自己记忆模煳,只记得自己成绩优秀,拿了不少奖,老师倒是记得清楚,这一个头髮拢在耳后别黑髮卡的是教语文的罗老师,印象中对自己很不错。 第11页 “蒋学为同学!”罗老师发怒地狠拍一下讲桌。 “到,到,到!”让蒋学为惊讶的是,站起来的竟然是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淘气蛋,他两手乌黑,衣服上还沾着不少泥巴,看起来一脸傻相。 蒋学为难得脸上现出惊讶表情,三条槓的不是自己?那个一看就是差生的反而是自己?是戏演错了还是自己记错了? 戏再往下演,老师拿着鸭蛋的成绩单到家里家访。 “你们家蒋学为,实在……”罗老师看起来很头疼。 蒋父已经换了人演,出现个清瘦稳重的中年男子,与现实中时常严肃的表情不同,脸上还挂着软软的笑:“呵呵,要麻烦老师您多操心了,我这个孩子其实挺聪明,就是淘气、不听话!”说着宠溺地揉蒋学为的脏头髮。 “呀,罗老师来了,”下班回来的蒋母提着菜篮子,里面有些蔬菜和不多的几个鸡蛋,“我们家学为又给您添麻烦了吧,来来来,干脆一起吃个晚饭再走。老蒋,你也真是的,罗老师来一趟怎么连杯糖水都不沖?” “遵命夫人,我这就去。”蒋父敬个礼,和小蒋学为一路打着闹着进去了。 蒋学为瞪着眼睛拼命看,这是自己家?那两个是自己的父母?脏兮兮的小孩子是自己?他的父母不是一直都相敬如宾吗?什么时候曾经这样热热闹闹?他不是一向品学兼优吗?怎么考试得零分,老师还家访?学生会领导的蒋学为从来不曾看不起差生,但是他也不喜欢差生,自己这个资优生怎么可能会是那个恶作剧、成绩差的笨小孩?纯粹乱演!他的情绪再度出现波动,这一次是气愤!蒋学位打算离开这个剧院。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怪了,试了几次却怎么都离不开座位。蒋学位有点慌了,他双手抵住硬板椅座想撑起身来,努力了一阵,仍然没有效果。 “放我出去!”蒋学为喊,他的情绪开始转向恐惧,“不是要死了么?我不要看了!” 没有人理他,那些坐在剧院中的人们黑魆魆地隐在黑暗中,只有白布帘透出的光晃到他们脸上,带着一点青白色。蒋学为挫败地松手,长嘆一声,被迫再往下看。 场景再换。那个被绑辫子的小姑娘穿着少见的漂亮花裙子和小蒋学为一起回家,小蒋学为一个劲地踢小石子,随手掏出个弹弓瞄来瞄去。 “蒋学为,”女孩子轻轻地叫,“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小蒋学为擦一擦鼻涕,一副无赖样。 “因为,因为我爸爸不是这样子的。” “怪了,我干吗要像你爸爸?” “因为,因为,”女孩憋红了脸,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因为别人都说我长得像我妈妈,如果你像我爸爸,那,那我就能嫁给你。” “我才不要,你丑得要命!”小蒋学为拉一下女孩子的辫子,嘻嘻哈哈地笑。 女孩子哇地一下哭出来,甩着被弄乱的辫子一路跑回家去。小蒋学为不在乎地扮个鬼脸,趴到路边看卖饴糖老头铁饭盒里粘稠状的琥珀色饴糖,口水还一滩一滩淌在衣服上。 这种恶劣的小孩绝对不是他!蒋学为嫌恶地想。 灯光几明几暗,蒋学为的故事到了高中。其间,小蒋学为继续淘气,但是慢慢开始懂事;小蒋学为成绩还是不太好,不过已经能够通过努力挤到班级的前十五名;小蒋学为没有一官半职,不过很热心替班级做事;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小蒋学为偷偷摸摸地交了个小女朋友,女孩子长得不算好看,但是笑起来让旁边的人也觉得很开心。蒋父蒋母还是沿用上一幕的演员,不过用化妆术加了皱纹上去,效果逼真。他们关系很好,有时也会吵架,通常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吵着吵着就一起出去逛街了,就像两个老小孩。小蒋学为的家里买了新房,虽然贷了十多年的款,装修的材料还是自己跑来的,不过搬新房子的时候一家人都笑得开心无比。 这种平凡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蒋学为不知不觉捏起拳头。 “哼,看你到高考怎么办!”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盼望舞台上的蒋学为不幸,这种情绪已经酝酿到危险的程度但他既没发觉也就无法动用他那超卓的头脑来思考原因了。 果然,小蒋学为的高考失败了!他连专科都没上,他的小女朋友却考上了名牌大学。 接下来看你怎样!蒋学为冷笑看台上那个愣忡的男孩子,等着女朋友的分手和父母的责骂吧,再不然,就是父母亲的欲言又止和女孩子的望夫成龙,看那些压力能不能压垮你! 小蒋学为果然消沉了,脸上的笑容少了,蒋氏夫妇对于孩子的态度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痛那道伤痕。女孩子来找小蒋学为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被直接赶走。 蒋学为看台上的灯灭了,聚光灯打在正中匍匐的小蒋学为身上,音乐用沉闷的大鼓点穿插大提琴的嘶吼,显然表示主角悲伤、自卑、自我惩罚的心境,但在他听起来,却觉得在前几幕郁积的不快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是我对不起你!”旁边的中年男子突然大吼一声,惊得蒋学为一颤,转过头去看时,身边的位子竟然空了。蒋学为揉一揉眼,真的不见了!刚才一直坐在旁边的中年男人消失得干干净净。等到他再转过头来看的时候,戏已经演到高潮。 第12页 小女朋友在去外地前来找那个蒋学为摊牌。下雨天,白幕布上的雨水哗啦哗啦地倒下来,两个人各自撑把伞站在雨里。 “除非我死,不然你别想摆脱我。”女孩子很潇洒地丢下唯一的一句话,扬长而去。 台上的蒋学为愣住了,台下的蒋学为也同样愣住了。这个长得一脸和气的女演员原来也可以表现出这种气魄!台下的蒋学为努力将自己的思路导正到学术欣赏的角度,却有根什么刺越来越尖锐地梗在了喉口,逼得他想要喊出些什么。 在蒋学为努力制止喊叫这种不正常举动的时候,台上的戏照样进行。 那个蒋学为放弃了继续升学,一面在工地上打工,一面在夜校念他喜欢的建筑,他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城市独自生活,但不是女孩子念大学的城市。工作很辛苦,读书也不太顺利,居住环境差,人也一下子瘦了很多。但是女孩子隔三岔五会来看他,帮他洗衣服做饭,还带很多书和生活用品过来。 “你一定会成功的,因为你是我看上的人!”女孩子枕着台上蒋学为的肩甜甜地说。 刚平抚情绪的蒋学为看到这一幕,喉口又是一阵发痒。他想到自己的女朋友,出身好,相貌好,功课没得挑,随随便便都能把台上那个比到地底下去,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有种情绪,从一开始困扰他到现在,那到底是什么? 失败吧!蒋学为在心里喊,看舞台上那个拿着自己的设计稿站在高档商业大楼前的蒋学为,他越来越渴望那个蒋学为不幸了!这种感情强烈到他恨不能亲自上去捣乱那个蒋学为的人生。 “这是……我的设计稿。”蒋学为讷讷地道。 “好,你留下吧,如果录用我们会通知你的,下一个。”面试官匆匆扫一眼图纸,开门请蒋学为出去,合上门的一剎那台上的蒋学为看到自己辛苦了几个月画出来的图纸被丢进了垃圾桶。 再次失败!台下的蒋学为心内一阵暗喜,接下来该是你的女朋友离开你了。 女孩子终于到了踏入社会的时候,蒋学为还在这个那个工地打着短期工。女孩子的亲戚朋友纷纷开始劝她,要她放弃那个没出息的男孩,女孩子从一开始的坚决不答应,甚至以死相逼慢慢变到半自愿地接受一些相亲的饭局,终于有一天,女孩子离开了。 天塌下来了!台上的蒋学为面临前所未有的严酷现实,他这次受得打击着实不小,因为支撑他的精神支柱倒了一根,他几乎要爬不起来了。 但是,只是几乎!在台下的蒋学为轻松地吹起口哨的时候,那个消沉了几个月的蒋学为竟然决定了再次参加大学的考试。台下的蒋学为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弄明白台上那个的想法,哪怕他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在山穷水尽的时候,那个蒋学为还有什么必要去考大学。给他考上又怎样?难道女朋友会回来,难道此后就能一帆风顺? 台下的人又消失了几个,蒋学为并没注意到,他现在的全副精神都放在舞台上,如同正在与台上那个坚强不屈的人作斗争。蒋学为考上大学,蒋学为毕业,蒋学为找工作碰壁,蒋学为在一家小公司就职,蒋学为被人陷害开除,蒋学为结婚,蒋学为生子,蒋学为家不富有,蒋学为的孩子也不聪明,蒋学为慢慢地在建筑界打响了名气,蒋学为事业如日中天,蒋学为患癌症,蒋学为过世。 “我这一生,回头看,虽然诸多坎坷,不过总算不虚此行。”他颤抖着双手,一手握住抹眼泪的妻子,一手握住红了眼圈的儿子,“至少,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失败和成功,那些带给我伤害和快乐的人都在我的人生中添上了不一样的色彩,所以我的人生是彩色的,我的人生是幸福的!” 我的人生是彩色的,我的人生是幸福的! 台下蒋学为的脑海中反覆迴荡着这一句话,一种喷涌而出的情感剎时充盈到他胸膛的角角落落。原来就差这一句,原来就差这一种感受,他蒋学为什么都有,欠缺的只有情感,他没有痛苦、没有挫折,他也没有真正的快乐,没有真正的幸福,那一些表象的令人艷羡的东西丝毫打动不了他的心,他的人生只有单一的华彩。 原来他也想要不完美的父母,不完美的自己,不完美的人生,那种从头至尾对小蒋学为抱诸的情绪竟然会是“嫉妒”! “我懂了,我真的懂了!”蒋学为喃喃着,他的身体开始消失在黑暗的剧场中,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漂浮起来,慢慢升高,在舞台的天顶上他看到白色幕布后的演员,一群并排坐着的木偶…… 老寿坐在长条板凳上,细心地用温水擦着面前木偶的脸和身体,偶尔抬起头看看幕布外的戏院内是否又来了几个人。 “只有靠你们,我的木偶才能动起来。”他帮木偶穿上衣服,端起水盆走到台后,“没有人类的喜怒哀乐填充,我的木偶可是没法演出精彩的戏剧啊~”他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地走回他的门卫室去了。 快来,快来哟!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集市,只要在黄昏时分沿着夕阳西下之路寻去,必可到达! 第9章 错琉璃 作者有话要说:p.s:陆离是战国时对琉璃的一种称唿。姓名:陆离性别:女年龄:外貌三十上下职业:琉璃工房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6号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在少女的耳边响起很清脆的“叮”声,她忍不住停下来寻找那声音的来源。白色圆圆的瓷,就像是小时候尝过的美味松糕,那下面用一根细细的线系了一张长长的淡蓝色纸片,以及,一颗小小的金色的铃铛。少女推门而入的时候,和她一起进入的是盛夏黄昏的晚风,那样柔柔地送过来,纸片便轻轻地打起旋来,叮噹叮噹,原来是金色的铃铛在欢唱呢! 第13页 店的主人上哪去了呢? 少女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小小的店铺。从外面看的时候似乎是很昏暗的铺子,像寻常的琉璃玉石作坊那样,用鲜艷的人造光和浓重的呛红、蓊绿来装点那些发烫的玻璃柜檯内昂贵的器物,然而,小小的店铺让她着实吃了一惊,玻璃的屋子,开着玻璃的天顶,任由那些绚丽的晚霞和金红色的日照从头顶洒下来,那些古朴的家具便如同被工笔的好手捏着小纂悉心地调弄过一般,在被岁月磨得光滑而温暖的轮廓处分明有了一道细细的金线,忽然地,鲜艷而生活起来。 没见过装饰得这么干净的工房,也从没见过那么多晶莹剔透的琉璃!少女在心里感嘆。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就仔细地端详起那些通透灵致的物事,就像是在看望生命中久违的一位朋友般,发自内心的和暖的笑容和五彩的玉石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真是没有来错呢!少女在心的某个角落轻轻地告诉自己,因为那种令她恐慌的负面的情绪在面对眼前这些晶莹剔透的琉璃时又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就想最初它们降临的那个夜晚一样,来势汹汹。 少女曾经很不喜欢琉璃,从小时候就出现的那种天生的极度的厌恶!父亲就是做琉璃的工匠,最是沉迷于那些窑烧的死物,以至于母亲美丽的容颜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忧愁,直到生下姐妹的那一刻也没有擦去那些凝滞的印记,然后,临终。于是,喜欢琉璃的父亲替双生的女儿们冠上了他此生最爱事物的名称。 “姐姐是琉颜,那么妹妹就叫做璃音吧!”父亲是手舞足蹈说出那样的话的,那时,母亲过世尚不满一月。 最恨琉璃了!五岁的少女虽然还不很理解死亡的含义,但对于琉璃却有了天性的妒恨,也许这股怨愤是自母亲怀孕起便植入小小的胚胎之中,随着十个月的沉积,一点点地盘蓄起来,一点点地刻入幼小的心灵吧,为了代替死去的母亲,继续恨那些夺走自己快乐和丈夫的美物! 一模一样的少女们,但是,姐妹之中只有一个琉颜,当然,也只有一个璃音!所以,有着一模一样外形的少女并不是一样的。 少女讨厌那些将自己和姐姐进行比较的话语和容颜,那些大人冷酷无情地说着赞扬姐姐和嘲讽自己的话,最后常常用“要不是长得一模一样,谁会相信她们是姐妹”那样的话来总结,少女好恨那些话,比恨琉璃更恨! “璃音你大概不知道,琉璃是很难烧铸的东西,火候掌控得不好,往往就会失败;也因此,这世间的每一块琉璃都是不同的,”说着这话的父亲用那种深情的眼神看着手中璀璨的物事,这种眼神是少女在父亲的小作坊以外的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没见过的,包括——在少女自己的身上。但是没关系,喜欢琉璃是正确的,所以至爱琉璃的父亲也是可以原谅的。少女自那刻开始喜欢上琉璃,只因为父亲的话,父亲说“这世间的每一块琉璃都是不同的”! 第一个少女是不喜欢琉璃的,第二个少女却是喜欢琉璃的,所以两个人是不同的!少女常常这样告诉自己,喜欢琉璃的璃音和讨厌琉璃的琉颜,这样的区分应该很明显了吧,所以,应该不会再拿我和姐姐比较了! 但是,为什么人们仍在说“姐姐和妹妹比,要聪明得多”那样的话呢?真的好恨! “最讨厌……最讨厌姐姐了!要是没有姐姐那该多好!” 说出那样残酷的话,颤抖着嘴唇奔出家门,少女像一只受伤迷路的小猫,在清冷的早春夜晚徘徊,任凭冰冷的雨点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也许死了才好呢!”少女自暴自弃地想。 于是,真的死了,然而,过世的却不是这一个!如同应证少女的话一般,当天夜里追着妹妹出门的姐姐却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被车子撞死了,仿佛听到清脆的碎裂声,一对的琉璃碎了一个。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少女害怕看到琉璃,不知不觉已经两年,直到今天,禁不住“陆离工房”草书招幡的诱惑,终于踏进来。 叮~金色铃铛又发出好听的声音,来自通向里间的门口,三十上下的女店主笑颜和煦。穿着工匠的衣服,手上还戴着厚厚的手套,虽然不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美女,笑起来弯弯的、极有韵味的丹凤眼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喜欢那颗琉璃吗?”她指着少女面前浑圆的琉璃珠。小小的珠身乍看起来是没有颜色的,再仔细看进去却会看到各种各样的色彩一层一层地反射出来,像是小时候用三稜镜反射日光看到的那样,不过,要漂亮得多! 少女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那就给你吧。”女店主的小酒窝看起来很可爱,无形中减轻了她的年纪也让人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但是……”少女尚在犹豫是否接受这突来的馈赠。 “回去以后将它挂在脖子上,”女店主取出青色的丝绳穿起琉璃,亲自戴到少女的颈上,“一百天以后再来这里找我。” 女店主轻轻地挥了挥手,通向内里的金色铃铛响了一声,接着又响了一声。 “记住,千万不要拿下来!”女店主又蹩回来说。金色的铃铛再响了一下,便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少女疑惑地接受了馈赠,推门离开了。 第14页 金色的铃铛响了一下,松木门打开又阖上。 “这样的客人有点少见啊!”女店主看着窑中的光影变换,想。 少女从那天开始每夜都掉落在过往的回忆之中。三岁的时候和姐姐一起玩泥巴;五岁的时候自己被欺负,姐姐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命打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子;七岁的时候一起上小学,外公外婆给买了一样的新衣服;九岁的时候,自己考了全班第一名,姐姐拿了倒数第一;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上了琉璃,姐姐说要做璃音工房的第一个客人;十六岁的时候一起上了高中,姐姐是重点高中,自己是普通中学;十七岁的时候自己得了全市钢琴比赛的第一名,姐姐在普通中学混到中等以上;十八岁的时候在普通中学交了男朋友,姐姐报考了名牌大学;十八岁的早春,为了报考院系的事和姐姐吵架,离家出走…… 少女每次从梦中醒来,总会产生一剎那的恍惚,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在梦里,她仿佛有时是姐姐,有时又是自己;那些慢节奏的电影画面一般的记忆时常发生着这样那样的错位,有的时候姐姐是重点高中的资优生,有的时候却梦到自己在那里领取奖学金。到底是姐姐和自己的位置发生了错位,还是姐姐和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淆?在现实里,她到底是琉颜,还是璃音? 琉璃小珠渐渐地产生了变化,挂在少女温暖的胸口,它的内里慢慢地有了凝结的颗粒,初时只是小小的好像芽胚那样的一颗,慢慢地,米色的颗粒开始成长,日渐拉长,有了弯曲的外形,到第四十九天的时候那颗粒已经变得形如子宫中蜷缩的婴儿一般。少女的梦也随之开始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晰,自己看姐姐的画面变少了,更多的时候,她仿佛在从姐姐的眼睛去看那些往事。 妹妹真的好可爱!妹妹的体育好棒!妹妹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大家都喜欢她呢,不像自己,虽然每个人对自己都很和善却也很疏离,只有自己好像是舞台上的,妹妹和他们都坐在下面!妹妹真得很勇敢,妹妹为什么要推开自己?!!不要!我再也不要做琉颜了!! 这是第一百天的时候,少女如约来到了热闹集市上有一颗榆树做记号的陆离工房。 “欢迎光临。”女店主微笑着说。 金色的铃铛发出好听的声音,少女走进来,解下颈上的挂件,轻轻地放入对方的手中。 “告辞了,还有,谢谢。”少女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店铺。 叮~门开了,门又阖上了。 “陆离,刚才走出去那个……”进来的美人以优雅的动作依靠在一边的案桌旁,那样的一张精緻的脸蛋,听声音却是男人。 “很少见的客人吧。”陆离笑着打量手中的琉璃玉珠。 “你老是这样会亏本的!”性别为男的“美人”慵懒地掏了掏耳朵,自说自话地塞了一块琉璃到自己的嘴里,吐了吐舌头,“呜哇,不好吃!呸呸!” “用来炼制那块琉璃的是一个黑道老大的灵魂哦~”陆离含笑地看着“美人”立刻绿了脸,往嘴里勐灌凉水。 谁说这是亏本生意?她小心地将手中的挂件放入陈列架最高的一隔。晶莹的琉璃在匣中沉睡,里面是一朵盛开的洁白花朵,层层花瓣包裹着和琉璃一起沉睡的女孩,女孩的脸上有着恬静的睡颜。是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呢! 第10章 金雀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自己很喜欢燕香这个任性的傢伙呢~~~~~~~~姓名:燕香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上下职业:雀阁主人住址:博美集北墟里20号“小姐,小姐你到哪里去了?呜呜……” 穿着青衣青裙的年幼女孩抽抽嗒嗒地走在陌生的集市上,睁着一双肿得像胡桃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拼命找寻自家小姐的身影。 周围都是人!今儿个是正月十五,集市上到处都是闹花灯的人群。农家自制的纸煳兔儿灯,商家精巧的八仙跑马灯,还有官家硕大繁复的华贵琉璃灯,闪闪烁烁地挂在细巧的金绳上,一路自头顶蔓延开去,耀得周围恍若仙境。 “大叔,请问您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姐?”女孩弯下腰,可怜兮兮地问摆摊卖荷花灯的老者。 老者抬起头,看看她,指了指街拐角的地方,又低下头,就着自家花灯摇摆不定的光芒心无旁骛地做起骨架来。 “谢谢大叔。”女孩子胆怯地福了一福,朝街拐角的地方走去。 小姐是本地乡绅何员外的独女,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红酥,年方二八,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兼且出落得标志得体,风韵仪容无不出众,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加才女;女孩是何小姐的贴身丫环,叫小雀,今年刚满十三,进府已经七年有余,虽算不上美人,倒也长得清秀讨喜,再加上做事勤快,又很听话,因此颇得何员外夫妇的欢心。今儿个正月十五闹元宵,小姐说要上集市散散心,小雀便陪同小姐一起出府上街,谁想到灯市的人如此多,没几下就把主僕俩挤散了,急得小雀一路哭哭啼啼地到处找自家的小姐。 临安府虽然大,却也没见过哪一次闹花灯有如此多的人潮,更没见过那多衣着奇怪的番邦蛮子。小雀害怕地咽了口口水,低着头匆匆从一名金髮蓝眼的蛮夷女子身边走过,转过街的拐角,眼前不禁一暗。 第15页 就像是两个世界一般。吵闹的集市和安静的街道,耀目的花灯和两盏朴素的红灯笼。出现在眼前的是小小的四合庭院,挂着窄小的牌匾,上面是“雀阁”二字。 “请问有人吗?”小雀壮着胆子走上前去轻叩门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小小的门环扣在散发出木头清香的门扉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请问有人在家吗?”小雀见没有回答,又稍稍提高了嗓音问,像百灵鸟鸣叫一样的动人嗓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雀吓得往后一退,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我是何员外家的婢女小雀,想来打探一下我家小姐的行踪。”小雀硬着头皮对着黯淡的门内小心地问。 没有人答话,门内传出月下香的淡淡清香。不合时宜的香味啊,盛开于七夕皓月下的夜下香舒展着白色的花瓣在元月十五的朗月下轻轻摇曳生姿。 “小雀……小雀进来了……”小雀畏畏缩缩地跨过门槛,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又阖上了。小雀抚着胸口,小心翼翼地在仅由月光照亮的庭院内前行,青石板的小径两侧密密麻麻地全部种植了白色的月下香,那些散发出淡淡香味的花朵在十五的朗月映照下像是京城冬日的白雪,有一种冷淡的矜雅。 “请问……有人在吗?”小雀轻轻敲有灯光亮着的屋门。 没有人回答,就像在正门口一样,是庭院的主人也出去闹元宵了吗?小雀缩回手,失望地转身要走,那门却轻吱一声,开了。 是名和善的青年男子,穿着像月下香一般雪白的布衫,丰神俊朗的脸上是一双不可思议的像红珊瑚一般的清澈眼睛。 小雀一时看得呆了,是男人吗?竟然长得比小姐还好看呢,会不会是在做梦?想着竟然就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那美得不真实的脸孔。手指颤颤巍巍地在月下香的气味中前进,慢慢地,指尖触到了温润的感觉,是真的,真实的人啊!思及此,小雀的手就像被烫了一下一般,勐地缩回来,脸红得像熟透的大虾,自己竟然轻薄了眼前的青年!!这样想着,整个人都窘得要哭出来了,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不听使唤地打转。小雀拼命咬住了下唇,不让那几颗“耻辱”的泪珠滴下来。 青年男子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像是夏日的晚风一般,那样一张精緻的脸庞,竟然会有这样的笑声,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弯下身来看小雀,比十三岁的年幼女孩长出一大截的身高使得他只能看到不敢抬头的幼女梳着两枚可爱小髻的头顶,但现在,那张快要哭出来的小脸都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了。 好闻的香味……小雀闻着青年身上传来的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香气,不知不觉地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我叫做……小雀。”最后的两个字吐得不清不楚,真是又傻又没教养的名字呢,小雀这样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了吧,小雀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难看了。 “小雀?”青年男子像是在唇齿间玩味着这个名字一般,反覆地吐出这两个字,“很好听的名字啊,我叫做燕香,燕子的燕,香味的香,像女人一样的名字吧!”才说着又放肆地一阵狂笑,像是恶作剧得逞而得意万分的孩童。 “燕……燕香大哥,请问您有没有见过我家小姐?”大概是被青年的爽朗所感染,小雀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我跟我家小姐走失了,她大概这么高,穿一身很漂亮的粉绸裙……”小雀努力地比划着名小姐的模样,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子。 “见过,当然见过啊!”男子撇撇嘴,“是个丑八怪!”说着,嫌恶地摆摆手。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家小姐!”小雀的脸登时红了,饶是她这样好脾气的人,听到外人贬低自己崇拜的小姐也是会气得不得了的,“我家小姐是最漂亮的,每个人都这样说,你才是……你才是丑八怪!” 违心地说出这样的话,小雀别过头去不要再看那双漂亮得似乎能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吸入的眼睛。 “喂,给你看一样东西吧。”青年不以为忤地敲着幼女因为气愤而颤抖的小脑袋瓜。 “不要!”小雀第一次敢在陌生人,而且是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这样大声地说话,是有点心虚,但谁让对方是个不知好歹的傢伙呢!讨厌的傢伙! “我不管,就要给你看!”青年竟然耍起赖来,从不知道哪里掏出小小的温润的东西硬塞到幼女的手中。 “啊……”小雀惊叫,那东西,是活物。 “喂喂,别这样乱扔我的宝贝啊!”叫燕香的青年像是很伤脑筋似地接住被幼女胡乱丢掉的东西,摊开掌心,是一只有着灰色羽毛嫩黄喙子的小鸟,可爱的乌熘熘的大眼睛灵活地左右打量,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好可爱!”小雀看着青年掌心的小鸟,连生气都忘了。 “可爱吧,这只金雀子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你可得给我好好养着,将来我还要要回来呢。”青年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小鸟交到小雀手里,拢了袖口,就往屋内走。 第16页 “噢,对了,”他突然转过身来对兀自沉迷在得到小小鸟儿喜悦中的小雀说,“这只金雀子也叫小雀哦,还有,你家小姐出了门往左拐,在一棵榆树下可以看到。”说着,摆摆手,消失在月下香的馥郁中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小雀想着欣喜地打量手中的小鸟,那张嫩黄色的嘴喙一张一合地看起来可爱极了。 咦?是小姐?还有一个男人,是……张家的大哥。小雀高兴得顾不上礼数,提起裙摆就要跑上前去。什么……小姐和张大哥…… 年幼的女孩躲在离榆树远远的街角的阴影下,看那一双璧人在满树的彩灯下亲密地拥吻,看着看着,脸红了,心却不知不觉跌到了谷底。为什么会觉得好伤心好伤心呢?年幼的女孩尚不明白心中那一股钻心的疼痛是叫作爱情的种子在枯萎,也不知道心中那一股突然产生的对小姐的恨意是叫做嫉妒的东西在作怪。 那一对璧人,男的儒雅俊朗,女的美丽高贵,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是最适合被羡慕的绝配,但是在小雀的心里,有某个角落希望着他们分开,讨厌着那样深情拥吻的两人。 张生走了。小雀看着那抹瘦削的背影远去才敢从黑暗中走出:“奴婢见过小姐。” 何家小姐何红酥,眯缝着眼睛看了年幼的婢女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刚才的,什么都没看到吧。”冷淡的口气,虽然是疑问,却用了肯定的句式。 “小雀什么都没看到,小雀什么都不知道。”幼女低着头,喏喏地道。 “那就好,让我知道你随便嚼舌根,小心了你的狗腿。”何红酥不带感情地道,轻忽地扔下一方月白帕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回去吧。” 远远地传来何红酥冷冷的声音:“嗤,都什么身份了还敢来找我,如今的张家岂是当年名贯江南的巨富之家,送这种寒酸的东西……” 小雀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帕子,不是很好的布料,但是看得出绣工的精细,那一排蝇头小楷题的虽然是她不认识的字,但一定是很美很美的情话吧。三天后,小雀终于知道了写在那方帕子上的是叫做《蒹葭》的诗,那个春日的早晨,小姐着人将张生的彩礼扔到了门外,张生不肯走,家丁们提了碗口粗的棒子赶他出门,一下一下地打在张生瘦弱的身上,小雀看得心都绞起来了,看张生倒在春雨过后的泥沼中,看张生衣衫烂了、手臂也破了,看他依然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深情地望小姐的闺房,听他一字一顿地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仿佛多念一句,身上的创痛便会减几分,直到昏死过去被人丢出何府。 小雀心里的小姐塌了!那个美丽聪明善良的小姐,从头至尾原来只是自己的梦想吗? “你恨她吗,那个恶毒的女人?”有谁在小雀的耳边问。 小雀抬头看,找不到说话的主人。 “把我送给她。”小雀这才发现是栖息在架上的“小雀”在说话。会说话的——鸟! 被送给小姐的小雀很快就得到了小姐的宠爱,连婢女的小雀也比以前得到了更好的对待。一日一日,小雀的羽毛已经开始由灰色慢慢转为白色,渐渐地在白色的边缘有了金色的雏羽。 “像凤凰一样的金色啊!”每次客人们见到小雀的时候都会发出惊嘆,这个时候何员外和小姐就会露出得意的神色,而小雀,低着头站在一边,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个月前,听说张生终于还是,死了…… “哦,死了啊……”小姐听到这话的时候满不在乎地往头上插金知府的儿子送来的凤钗,圆圆大大的珍珠镶嵌在金丝盘结的钗上,一晃一晃的,小雀好像看到张生微笑时露出的一口白牙。 恨,终究慢慢地长大了! 燕香的小雀也长大了,终于到了还巢的一天。 灰色羽毛已经褪尽,小雀通身披戴着闪烁金色的华羽,两根长长的尾翎跳动着火焰一样的金红色,变做金色的眼睛,还有那依然嫩黄的喙。 “凤凰,真的是凤凰!”何员外欣喜若狂。 何红酥伸出手去搂抱小雀,温顺的小雀,乖巧的小雀,曾经那样听话地依偎在何家小姐怀里的小雀竟然出其不意地啄瞎了饲主的眼睛,破空而去了,那跳跃着金红色的尾翎,像是火焰在燃烧呢! 传说,何府当日着了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虽然只有几个家僕伤亡却从此一蹶不振了。人们都说,何家,是触犯了神威。 “小雀,在想什么呢?”穿着得体西服的“美人”走进来,很没样子地往店堂中的沙发上一横,顺手开了电视机看娱乐节目。 “公子,今天有几笔帐目……”乖巧的女孩子拿了帐簿走上来。 “好了好了,我都说生意的事你做主就好,我嫌烦呢!” 满室的鸟雀在横生的枝头停驻,偶尔扑喇喇地展开双羽在空广的厅堂内翱翔。 果然人老了,就容易怀旧啊!女孩子望着屋外的青空,目光空渺而遥远。 第11章 雪女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次在《博美集》的文章中出现身份是妖怪的顾客,一开始打腹稿的时候并不打算写成这样的,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了有些闲聊性质的笔记类文字了,从感觉上来说应该比以前的味道要淡很多吧,故事情节性不重,不过对于喜欢看闲适的文的朋友这一篇可能会比较对胃口,不论怎样,还是希望大家喜欢。 第17页 姓名:言商性别:女年龄:外貌十三、四岁职业:超市老闆住址:博美集西口街77号“饶……饶了我……”男人惊惶地瞪大眼睛,一屁股跌坐在地抱着头簌簌发抖。 已经不敢看了吗?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睛,那抹纤细如柳枝的身影,以及那头在风雪中叠盪飞舞如同地狱业火般长而乌亮的瀑发。 绝美的唇扬起向上的弧度,是在微笑吗,还是,用微笑来哭泣。 那雪女的手穿破了男人的胸膛,掏出了鲜红跳动的物事,漂亮的红色啊,让唇瓣都相形见绌,雪女张开嘴,那红色便和生命一起消失在口中了…… 风雪愈见大了起来,打着旋的冰凉的六角形冰晶在呜咽中满天飞溢,这是白色的世界,是白色死神的国度…… “呜哇,这个故事好可怕!”可爱的绑着马尾的女孩子一边很害怕似地叫嚷着,一边不停地来回搓着自己的双臂,仿佛真的很冷一般。 纤细而苍白的手指合上书扉,继而按下了手中的空调开关,哔的一声后,负责营造满室清凉的机器便听话地享受起大夏天难得的清闲来,不过,却换来周围一片怨声载道。 “有没有搞错啊,大夏天的关空调,阿晶你不要跟小小一起疯啦,我听得正过瘾呢~”这次说话的是剪着短髮的女孩子,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英气,“继续讲啊,我还是觉得阿晶的故事最好听了!” “对啊对啊,我也要听!”怀里抱着枕头的是看起来有些胆小的女孩子,虽然害怕得要命却还是兴致颇高,女人,真的是天生就对恐怖故事拥有顽强执念的动物啊! “今天到此为止,明日请早。”叫做阿晶的女孩子缓缓地站起身,微笑着宣布了这一招来无数抗议的最终决断。 “嗯,人家还想听下去嘛,那个什么《鬼女復仇记》……” “是《雪女復仇记》……咦,是復仇记还是悲情记……?”浓眉大眼的女生歪着脑袋想不起来故事书的名字。 “总之是负心男人悲情女人的故事啦,老套死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唯一的男生不屑地撇了撇嘴,轻蔑地道,“你们女生就是最喜欢那种东西了,肤浅!” “肤浅你还听得那么仔细!”众口一词的控诉窘得男生满脸通红,嘟嘟哝哝地说不出话来。 人声终于远去了,阿晶摘下挽住披肩长发的草编髮带,走到窗前。远处硕大无比的是夏日黄昏的夕阳,泛着橘红色的诡谲的晚霞把天际装点得华丽异常,她推开窗户,从二十九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这里是博美集,全世界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集市,欢迎您下次光临,请走好!”嘴里像连珠炮似地丢出一串话,十多岁的小女孩手脚麻利地包裹好货物交到顾客手中,不理会对方将信将疑的表情,顾自摆个招牌式的微笑,随即拍拍手,直接将对方丢出门去。 “妈妈,我们今天的生意也不错啊~”有着一头亚麻色鬈髮和一张圆圆脸庞的可爱女孩抬起头对身边温柔的女人道,女人慈爱的双手抚过女孩的髮际,唇边挂着一抹宠溺的笑。 “咦,是阿晶啊~” 注意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白色身影,小女孩欢唿一声跳起来,双手用力一撑坐到半人高的柜檯上,穿着鹅黄色凉鞋的小腿就那样在雪女的眼前晃啊晃。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阿晶沖柜檯后的女子微微颔首,对方还了礼,款步退到后堂去了,未几,莲子百合的清香便自后堂漫溢出来。 “只是突然想来看看罢了。”阿晶抚摸着货品架上的物品,奇形怪状的、璀璨夺目的、匪夷所思的,无论怎样看,都不应该是在一间正常的超市里可以找到的货物却在这里堂而皇之地陈列、出售。 “你还在扮你的高中生吗?”言商抹抹唇角流下的口水,妈妈的绿豆莲子百合羹实在是美味中的美味啊! “嗯。”阿晶点点头,有些贪婪地吸吮着博美集的气味,那是与人类所生活的城镇不同的被称之为异类的气味。十年前来到这里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这里的一员,即使仍然喜爱与人类生活在一起,这里的空气却像是对于吸毒者不可或缺的毒品一般在她的生活中再也无法丢掉了。 “你又在想自己的悲情往事啦!”言商不满意地道,“差一点我就可以多个雪女收藏品了,谁想到最后给你跑掉!”说着很不甘心地叉起腰,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闻言,阿晶轻声地笑了。秀美的眉头舒展开来,像和暖的春风一般令人心醉。十年前如果不是言商有意帮她又怎么会有今天的阿晶? 诞生于万年冰晶之中的雪女爱上了人类的男子,为了对方情愿牺牲自己的所有,然而,那男人却最终背叛了她。害怕异类的男子为了摆脱雪女,竟然设下了圈套陷害自己曾经的情人。 阿晶对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当她用雪女独有的那种微带凉意的轻柔的嗓音娓娓道来时,似乎每一个人都沉浸于她的故事中不可自拔。 故事的结尾是:悲痛万分的雪女最终狠下心来杀害了她曾经也是唯一的爱人,并且吞噬了那颗据说可以掏出来证明爱情的鲜红的心。 第18页 听众每每听到这里或者感嘆于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或者惊诧于雪女的冷酷无情,残忍狠心;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终究只是个故事而已。 快意恩仇的确实也只是故事而已。 十年前那个被背叛的雪女就是阿晶自己。但是那个男人却并不如故事结尾所讲的那样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事实上,当初中了圈套几乎就要形神俱灭的雪女在最后仍然没能够狠下心来杀害那名负心的男子,相反,为了救回当时差点死去的男人,雪女散尽了全身的精气,用自己的雪精魄挽回了对方的性命,如果不是言商之前借给她的一颗心,那么当时的雪女就会化作一丛没有生命的冰晶石,再也不存在于天地万物之间了。 “说到底,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阿晶微笑道。 无论得到再怎样悲惨的对待,在当时的阿晶看来那还是自己深爱的男人啊,所以怎样也下不了那个手来伤害对方,这种旁人看来不值得的感情却成了雪女宝贵而唯一的爱情。 所谓“痴”这种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妖一旦跳进去了还真的很难出来。 “那个男人听说得了癌症快死了吧。”言商依然嘟着嘴道,与阿晶不同,她是属于好恶表现得极为明显的类型,从头至尾,她就没掩饰过对那名男子的讨厌。 “确实听说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 “你不会傻到再去救他吧,千万不要啊!”言商紧张兮兮地抓住阿晶的双手,用力地摇晃着,“我也喜欢听你讲故事,所以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 “……” “阿晶,小商,过来吃冰冻莲子羹。”温柔的女子挑开门帘自后堂步出,手中的红木托盘上盛放着几盅清香四溢的莲子百合羹。 “绝对绝对不要做傻事哦~”言商郑重其事地嘱咐完,终于抵受不了美食的诱惑来不及听到雪女的回答便跳下柜檯沖向“目标”所在了。 阿晶看着那对“母女”,唇角不禁勾起一抹笑。 十年了,对于雪女或许是很短的时间,但是对于“人类”阿晶,却足够脱胎换骨,破蛹化蝶了,不是吗? 第12章 盆中景 作者有话要说:先……先贴这点吧,就算复制粘帖美,偶也已经手抽筋了……姓名:宋培性别:男年龄:五十开外(表面) 职业:博古轩店主住址:博美集北墟里71号“您可以随便看看。”老闆殷勤地招唿着西装革履的男子,穿着显得有些可笑的蓝粗布土褂,嘴上还叼着一桿旱菸的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开出这样一间博古轩的人。 在踏进这间古色古香的店之前,即使是韩单这样的生意人,也不由得对着那古式的廊柱和摇摆的垂幔生出一些浪漫的幻想来,诸如仙风道骨的青衫老者或是带有旧贵族气息的遗老之类,不过现实摆在眼前,难得一次的浪漫主义被解构得支离破碎,韩单的眼里遂又恢復到生意人内敛而暗含精光的神容了。 “这些都是普通商店难以寻到的珍品,我看先生是个识货的行家,也就不多做介绍了,您这边慢慢看,小老儿且去后屋一趟,先生若是寻着了中意的,摇这铜铃即可。”说着,那店家躬一躬身,转向古景观花窗的后边去。 “啊,对了,”他在重格的木格后面道,“这屋里除了柜底的那件货物是本店的非卖品,其余先生尽可仔细赏玩,但这一件因着稀罕的原因,希望先生尽量不要去触碰,小老儿先此这边谢过。” 旱菸的刺鼻味远去了,有些昏暗的厅堂内便只剩下了韩单一个人。他松了松喉口的领结,放下提包,好好端详了一番屋内的景致。 韩单是一名成功的生意人,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已在一家颇具知名度的欧美企业爬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妻子相当的贤惠,虽然在嫁给他之前也曾在某家合资公司供职,但在结婚后却甘愿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专心致志地做起了这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在旁人看来这一段婚姻是完满而幸福的,韩单自己也这样认为,虽然,只是偶尔,他会觉得有些无趣。公司里有不少因为事业忽略家人而导致婚姻破裂的例子,那些二道的黄金王老五每每见到韩单都会说上几句酸不熘丢的话,而韩单在这种时候多半只是一笑而过。礼数周到的背后却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在,磨难这种东西,对于一帆风顺的人来说有时反倒像是彼岸璀璨的灯火一般迷离而令人神往了。 韩单是在拜访完客户回公司的路上误打误撞地闯入这里的,当时的感受便是惊诧。这个叫做博美集的集市是从未听闻过的地方,人潮汹涌之余还透着那么些古怪和奇异。无论是突然出现在硕大夕阳下的庞大的建筑群落抑或是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宝,即使是集市上的人们也都各自有着奇怪的表情,行色匆匆地擦肩而过时,只是一个微妙的眼神便在韩单的心里产生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像是有些心惊却又甘甜的滋味,像是——罂粟的味道! 韩单放下手中的翡翠玉佛,翡翠通体葱绿,佛像的雕琢则精细而朴实。最好的雕匠往往就能在最平淡的笔触中孕育出非凡的灵性来,这一尊玉佛显然不是凡品。其实,又何止是这一尊玉佛,那些完全没有安全设施保护的看起来只是随意摆放的物品,每一样都不是市面上轻易可见的珍品,墙上草草挂着八大山人的花鸟写意,唐宋八大家的真迹散放于案桌之上,玲珑剔透的白玉璧歇息在墨色的矮盆中,青瓷的花樽、金丝的唐冠、铜纹的角樽……一个人到底要花多少年穷尽多少财力才能收集到这么多东西? 第19页 如果从走私或是盗墓的角度来考虑,倒是可以说得通。韩单在心里下了这样的结论,这个集市之所以存在得如此隐秘,恐怕是货物渠道所致,换言之,这是一个真正的黑市,这样一来,所有不可思议的现象都可以解释得一清二楚了。只是这样难见的珍品都仅是这间博古轩内的寻常货色,那么作为镇店之宝的会是什么样的东西?韩单登时对店主所说的非卖品起了浓厚的兴趣。 转头看了看通往后屋的内门,韩单突然起了偷看的念头。对人类而言,往往越是被禁止的东西就越能引起好奇心。韩单此刻也放下了大公司经理的矜持,他走到红木的立柜边,蹲下身,轻轻打开合拢的柜门。原本以为会看到什么令人眼花缭乱的稀世珍宝,当眼光触及到的只是一个椭圆的陶土盆时,韩单着实吃了一惊。 这样的一个土盆便是所谓的稀罕之物?他探手进去,将那个长方形的土盆取出来置于彤红的灯笼下细看。土盆朴质而简陋,丝毫不见奢贵之气,同样的,也完全没有一点可以体现出珍奇之处的地方来。非要说特殊的地方,便只有培满黑土的陶盆中那一座建于中央的小小的木制城楼,看不出是哪个年代的建筑,不过仔细看手工确实尚算精巧,雕花的窗棂、镏金的牌匾,飞檐斗拱,琉璃净瓦,无不形肖逼真,惟妙惟肖。韩单试着用手指去推指甲盖大小的排门,未曾想到那门竟是活的,再往门内看进去,韩单却是一惊。仿佛间,有人影掠过,再定睛看时,便什么都不见了。韩单不相信地再往内凑近了看,铺着细巧石板的厅堂内,案几、桌椅、屏风、灯笼竟然无一不全,俨然一座古城池的缩小版,最不可思议的是,案几上堆放的水果食物也同样栩栩如生,小小的厅堂内甚至可以闻到烤肉散发出的香味。 韩单不禁拍案叫绝,这等手工,确是巧夺天工了,也无怪乎店家不肯转让。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方案,韩单盘算着该怎样才能让老闆割爱。片刻的思量后,韩单留下的是一张支票,带走的是那个土盆。银货两讫,不生干戈,黑市的老闆没有哪个会想到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生意人韩单吃准的就是这一点,这一个便是那个在商场上无往而不利的他了,当然,这一个韩单并不知道后屋的店家是怎样微笑着看他抱走那一方陶土盆。 没有人知道韩单是因为什么原因开始对工作漫不经心起来,包括她的妻子。韩单的表象非常正常,并没有抑郁症或是生理健康的问题,然而,他却开始翘班并对工作马虎起来,甚至连着几天玩失踪不去上班。 妻子淑虽然担心却也无法得知丈夫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从某天他带回一个不起眼的土盆起,这一个丈夫渐渐开始变得陌生而疏远起来,本就相敬如宾的两口子现在处得愈发生疏而冷淡。而韩单就从那天起开始彻头彻尾地变化,一开始只是晚睡早起、寡言少语,到后来干脆每日钻入书房之中不肯出来,甚至有一次担心他的妻子在闯入房间的时候看到他状甚满足地抱着陶土盆睡倒在冰凉的花岗岩地砖上,怎么叫都叫不醒,急得淑打了120叫来了救护车,韩单却在警笛鸣叫的当儿生个懒腰醒来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变化还在发生并愈演愈烈起来。 韩单已经将铺盖彻底搬入了书房之中,公司的工作也荒废多时,如果不是淑上下奔走,绝不会得到停薪留职这样善意的处置。韩单的父母担心儿子的身体,大老远地从乡下跑来,韩单却连见都不肯见二老一面,整日关在书房之内,除了淑送入的三餐会不定时地享用,其余时候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众人的生活之中。然而,在几个月后,就是淑送入的饭菜也不再见他动用了。 第一个警觉到的人还是淑。她找人弄破了书房的门锁,然而门开处除了满室凌乱却根本不见丈夫的身影,除了那个陶土盆小心地摆放在书桌上,丝毫看不到一点人生活的迹象。她的丈夫就那样消失在自己的家里,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三年春天的时候,淑终于放弃了到处找寻丈夫的念头,卖了二人的居所另觅了一处小屋独个居住并且也重新找了一份工作,继续她婚前的职业生涯。 那是某天下午,休息在家的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不经意地翻出了丈夫失踪前珍爱至极的那方土盆。质朴的土盆内除了那座城楼,奇异的出现了街市,河道等等,璀璨的桃花艷艷地开了满眼,妖娆得淑心悸不已,当场便一失手,土盆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虽然捨不得,淑也只能将残骸扫了丢入了小区的垃圾站。 这一边的故事当然是结束了。而另一边,当博古轩内再次出现一方陶土盆,当有人推开那道雕花的木门走入昏暗的厅堂内,叼着旱菸袋的老农样店主迎上来时,又将开始怎样的故事呢…… 嗯,这里是博美集,世上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义的集市,诸位看官若有兴趣,不妨沿着夕阳西下之路寻去,必定可以到达! 第13章 蜡人形 姓名:红线性别:女年龄:外貌二十七左右职业:红线蜡像馆主人兼蜡人形师傅住址:博美集东市街62~66号“看啊,就是她!” “什么啊,那种又土又肥还不会打扮的女人,不过就是成绩好点有这么了不起吗?” “嘘,小声点,听说她有病,万一给她听到了发病怎么办?” 第20页 “那样最好,省得我看到这种丑女倒胃口!” 苏雪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走过那两个在洗手间的镜台前一面整理衣冠一面故意大声说给她听的女生,迅速地冲到洗手间外,关上门。仅仅是门落的一剎那,门外世界的她终于抑制不住难过,蜷缩起身体,哽咽着留下了大滴的泪珠。 不知道哪位哲人说过,一个好的名字往往能给初次见面的对方带来好的印象,但是哲人并不知道对于名实不符的人来说,美好的名字反而更容易带来刺骨的创痛。苏雪的父母给新生的女儿起名字的时候必然也抱着无限美好的遐想,却并没有料到这样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带给自己这个体重超过120公斤,长相也不漂亮的女儿的却会是讽刺、非难和艰难的生活。 事情又往往遵循着恶性循环的定例,自小因为肥胖和丑陋而被人看不起的苏雪为了能在同龄人中抬起头付出了比常人多上许多的心血来学习,因此取得了极好的成绩,在孩子的心中,成绩好就等于赞扬等于出人头地,但苏雪并没有想到在成绩上赢过了所有人的她,看起来仿佛是为自己赚得了自尊,实质上却因此更受到了众人的排挤。 没有人喜欢她,她常常独自坐在放学后安静的课室中看着那些同班的女生结伴一起回家、逛街,偶尔会有人出于同情邀约她一起,她却每每拉不下面子,用冷漠又骄傲的口气回绝了对方的好意,事后又后悔得不得了,但却又会在下一次照样做出同样的选择,慢慢地,便真的不再有人理她了。除了每次考试公布成绩的时候,她是抬头挺胸耀眼的那一个,其他时候,同学们更多的却是把她当作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隐性人彻底忽略。 “不想上课了,那种地方回去也没有意思!”苏雪擦着眼泪站起身,像一缕负荷不了午后阳光的幽魂飘飘荡荡地出了校门。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总之当她再度抬起头注意到周围的时候,她已经置身于这个人潮汹涌的集市之中了。 黄昏特有的硕大而明亮的橘色夕阳低低地挂在集市窄小的天幕之上,显得分外得近,似乎一伸手就可触及。夕阳余辉下被各式布篷所包裹的形形色色的小摊前人头攒动,衣着怪异的摊主们卖力地吆喝着,丝毫不受夏日黄昏暑气蒸腾的影响,稀奇古怪的货物堆得山一样高,在初上的老式而简陋的黄色灯泡洒下的光晕里各自安静而妖冶得闪耀着迷惑人的光芒,这一个,到底是什么样的集市? 苏雪停步在一栋黑色的木造大宅前,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但就像是那高大木门内的世界有着一根无形的绳索将其牢牢缚住一般,再移不开半步。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走上前轻轻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门内的世界带给她的惊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的,又或者只用惊讶这个词便足以概括了吧。那只不过是一座宽广而深远的大厅,完全不像在门外时她曾经想过的典型的明清建筑,既没有中庭也没有迴廊,只是那样巨大的一座大厅,毫无装饰和器具,除了中间一道宽不过五十公分的狭长甬道,所有的空间内都散布着数不清的人,毫无动静的、完全没有生气的人! 苏雪吓了一跳,差点转身就逃,被那么多的人用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自己看那会是怎样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件事。 “欢迎来到红线蜡像馆。”自黑暗中浮出一把略带点沙哑却更显得慵懒而性感的女人嗓音,随即慢慢自黑暗中走出的是苏雪平生从未见过的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穿着艷红绣团纹的无袖插肩开高叉旗袍,肩头还挂着一根华丽的白貂皮草,涂着暗红蔻丹的修长十指优雅地拂过鬈曲的长髮,无限妖媚的颜容绽放着令人不自觉沦落其中的奇特光彩。 “这些都是……蜡像?”苏雪终于自对店主惊人的美艷中反应过来,讷讷着开口问道。 虽然是毫无生气的眼睛,虽然只是巧手雕琢下的器物,为什么每一个却又那么的精緻而完美,无论是男是女,每一个都仿佛在昭告自己的存在一般盛放得璀璨无比,几乎无法让人直视。相比之下,她这个真实存在的人,反倒显得灰头土脸、斑驳破损! “你喜欢我的蜡像吗?”红线浅笑着勾起两个梨涡,一瞬间看得苏雪有些失神。 多么令人羡慕啊,那样的美貌;多么……多么……多么令人……憎恨! 红线仿佛是听到了苏雪心底那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小小声音一般,低着头,勾起的嘴角里逸出珠玉相击般好听的声音:“你也可以哦,变成像我这样。”她轻笑着,出其不意地用那只带着淡淡幽香的左手扣住苏雪的下巴抬起她布满汗湿和油光的圆圆的脸蛋,另一直手便拢起了她为了遮掩而留的长长的刘海,用一种含笑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苏雪。 “放开我!”苏雪奋力地挣脱那双手,喘着粗气退开几步,眼睛里翻涌起湿润的雾气。她怎么,她怎么可以这样,那样漂亮的一个人居然来碰自己这种丑丫头,而且……自己的身上都是汗水和异味,她怎么可以碰这样的自己,好讨厌!好讨厌她碰触自己!苏雪在心里拼命地想,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几丝血丝在干渴的口内渗开来,带点咸涩的味道,细细品味,却又觉得有一种属于黑暗的甜美。 第21页 “不用紧张。”红线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转身用目光在左边的一堆蜡人中搜寻了一阵,最终将目光停在某点,轻抿着嘴角,优雅地挥了挥手。像是装有什么机关一样,周围的蜡人无声而迅速地退成两排,自中间现出一条通路来,红线款款走过,如同接受万人敬仰的王后,再回到苏雪面前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具半人高的蜡人。 “这一个算是我的得意之作了。” 苏雪完全没有听到红线在说什么,在第一眼投注到那具蜡人身上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确实听说过人偶做得好的话会拥有真正的灵魂,那是自匠人身上分出去的东西;也听说过在日本,有些歷史久远的家庭至今还保留着替全家做人偶,用那些人偶来替家人挡下所有灾祸的事情;在她的心中,一直认为那些人工做成的不过是人形的假物罢了,但这一个为什么会在她从未荡漾过的心湖内投下那样沉重的一颗石子,盪起不间歇的涟漪呢? 闪耀得如同晨星一般淡金的发泽用华美的缎带挽在脑后,刚毅的脸庞上嵌着的是一双漆黑如子夜一般深邃的眼眸,抿紧的双唇散发着成熟而果决的气息,华贵的天鹅绒碇蓝长外套上攀爬着金线纹绣的高贵花纹,丝绸的衬衫领口繁复的宫廷领巾优雅地垂下,配上一条得体的卡叽色修身长裤,这具又岂是一个普通的蜡人偶,简直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俊美男子啊! “怎样?喜欢吗?”红线看着苏雪问,眼底眉梢尽是笑意。 “喜……喜欢……”苏雪如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地回答。好想……好想摸摸他的脸庞,那样完美的一张脸,随即心情又黯淡下来,不过是一个人偶而已,怎样也不会变成真的;不,也许不要变成真的才好,那样出众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喜欢自己?所以,还是看看就好,不是自己的终也强求不来。 出人意料的,红线轻轻地接了一句:“试试看,说不定,会变成真的哦?” “呵?”苏雪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红线微笑着由于过于灿烂而有些模煳的脸蛋。漂亮的女人什么时候都是漂亮的,苏雪在回家的路上想,手中抱着那具蛊惑了她全部身心的人偶。只是,真的好奇怪,为什么在印象中只记得女店主的美丽,却完全都想不起来她的长相了呢?到底是……为什么? 苏雪失踪的那天,红线正坐在高广大厅顶部的横樑上的工作间内作着新的作品。身边的某个小罐子发出一声刺啦的声音,随后便开始剧烈的摇晃,须臾一团烟雾自玻璃瓶身内溢出,结成一团在蜡像馆的上空飘荡了一阵便迅速地冲出门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线停下手中的笔,摘下眼镜,出神地看了一阵,随即嘴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苏雪带走的是一名早先为爱失意而放弃了灵魂的贵族子弟的躯壳,作为交换,她要走了苏雪的才华。那个女孩,虽然有着出众的美感和成为设计师的才能却从不自知,甚至可能就在日復一日的自卑和自怨自艾中将一切性格中的闪光磨损殆尽,现在,失踪的苏雪唤醒了沉睡在封闭时间中的男子,也许,这两个不幸的人可以一起找到自己心中的幸福吧。 啊呀,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做了笔亏本生意啊!红线嘟起嘴,穿着朴素工作衣的她,这一刻再不是那名优雅妖冶的店主,却反而像是多少年前那个在博美集外徘徊的年轻女孩…… 第14章 剪影刀 姓名:绞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出头职业:剪刀铺老闆住址:博美集南树墩二十五号“依我看来,这件物品并不适合您。” “嗯?”像是如梦初醒一般,长发的女子抬起脸来看向声音的来源,随即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倒退了三步,继之以疑惑而不解的神情,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为什么初看时会这么像?”她蹙起好看的眉头,脸是清秀的瓜子脸,有着现在的年轻女孩少有的沉静气质却那样苍白着,使得穿着素白长裙的她看起来便如一缕轻烟,转眼就要飘散,柔弱而美丽的女子。 “在下是像客人您认识的某人吗?”年轻的店主眯起细长的眉眼,薄而漂亮的唇角溢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不不,一点都不像,是我看错了!”女子咬着下唇回答,眉头蹙得更紧了。明明是一点都不像的两个人,自己刚才怎么会看错?那人有着清晰而坚定的轮廓,还有一双闪烁着熠熠光彩的双眼;虽然和眼前的人一般有着漂亮的薄唇,却比眼前这个更坚毅得多。思绪不受控制地想到每次那两片带着菲薄凉意的唇瓣覆盖住自己颤抖的双唇时那种冰凉而甜入骨髓的酥麻感,像置身于炼狱与天堂之间,被那人拥入怀中时自己简直幸福到就要窒息!她不经意地抚摸着自己的双唇,回味着在那里曾经留恋地徘徊过的男人的唇瓣和气息,然后想到了那一天从同样漂亮的双唇中说出的果决而不带色彩的话:“我不会跟妻子离婚,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就把孩子拿掉继续做我的情人,再不然我可以给你笔钱,从此互不相欠。” 绝对漂亮的说话,干脆利落,正如同他的行事作风。那人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无论在手腕上还是处事上都精彩到令人嫉妒,是令男人嫉妒,当然,也令女人嚮往!曾经自己也是嚮往中的一个,如果他不是发现了自己进而发起进攻,也许到今天她也可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不是继续着所谓情妇的生涯,并且坠落得那样义无反顾。对他是游戏,对她却是进退不得的禁忌! 第22页 在走进这间名为“双蛇”的剪刀铺之前,她从来也不曾发觉到原来在自己看似平静的心中已经埋下了恨的种子并且扎根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对着那一排排闪烁着冰冷金属质感的不同造型的剪刀产生了拥有并做出那种事情来的可怕想法,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才会将根本就不像的年轻店主看成了那人吧。 确实是一点都不像的两个人!她再度确认般地看向那温文而立,身着浅蓝长衫的店主,这人长得相当的清秀,以一名男子而言,这种长相未免显得过于阴柔而寡淡,那张俊秀脸庞上的五官极之淡雅,甚至于淡到有些……模煳!她一惊,用手背揉了揉双眼,目光所及的依然是俊秀的脸庞和淡雅的五官,为什么适才会觉得那五官有些模煳而游移起来,甚至在剎那间想到了蒲松龄的《画皮》以至于害怕了起来,真是可笑,果然堕胎对女人身体的影响不是短短二周可以抹去的,是了,自己终究还是选择了那条不归的道路,仅仅为了继续留在那人身边。 “如果您想要留住他的话,可以试试这把剪刀。”年轻的店主浅笑着,用有着修长手指的手轻盈地拂过一列列剪刀从那中间挑出了一把金色的小巧剪子。 “怎么会……”她失神地看着那把剪子。惊讶和骇然同时充塞着她的胸膛,不是为了店主如同会读心术一般神奇地道出了她心中所想——虽然这在平时看来无论怎样都是诡异而令人害怕的事,却并不会让此刻的她多费心思在那上面,也许从莫名地来到这个灯火通明的古怪集市时自己已经有了面对不思议事物的准备——但是,为什么他会准确地挑出那把剪刀?那把从她初进店时便在铺着红绒的木盘中像唿唤着她般牢牢地锁住她心的视线的那把闪烁着诱惑人的神采的剪刀,事实上只是在刚进来时她曾经看过那剪子一眼,此后再不敢将视线投注到那金色的华彩之上,有种感觉在告诉她,也许她不该拥有那把剪子。 “这一把叫做剪影刀,如同名字一样是把锋利的好剪刀,您可以用它将您想留下的人的影子剪下,此后只要他的影子在您手里,他就不会再产生离开您的念头。”年轻的店主解说着,在手中把玩着那柄金色的剪子,于是金色的抛物线在她眼前晃动,像是在夜间突然直视了黄色明亮的灯泡随后闭上眼睛感受到的一般,有些漂亮的金丝在眼前华丽地拉开,一根一根地绽放着最终叠成了那人浅笑的容颜。五年来,几乎从来没那样笑过,最近的一次便是为了自己答应了前面那条道路而释放出的仿佛就是谢礼一般的笑容。 “幸好你选择了前面那条路。”他笑着,那一刻英俊的容颜更显得夺目而璀璨,“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呢!”他说着,把她拥在怀中,轻轻地抚她的长髮。 骗人!她在心里那样说,没有她他不过是一样的生活,也许,甚至,他会找到另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女孩,傻傻地为他付出所有的一切,甘愿生活在一栋华屋之中,放弃自己曾有的凌云壮志和所有的梦想,就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寄放在他的身上。但是,那样的声音是如此的微弱啊,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或者说正是她自己刻意地忽略了那个声音。 “价格并不贵,只要您将影子的一部分给我即可,您可以自由选择想要给我的那部分和大小。”诱惑人的声音开出了似乎并不过分的条件。 “如果我剪了他的影子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如果把影子的一部分给你又会怎样?” 年轻的店主停下把玩剪刀的动作,斜倚着柜檯,带着玩味的笑容看面前的顾客:“您还真是细心吶?” “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吗?”她问,虽然在心里自私地想要将那人据为己有,但终究不可能会作出伤害他的事来,因为那人是对自己最重要的捨弃了一切也要维护的人。 “不会有任何影响。不过要看您送给我哪部分影子,像是头脑的部分,也许会稍稍影响到他的记忆力或是判断力;如果是手或者脚,则可能会在那两个部位带来些运动障碍吧;如果您给在下的只是指甲盖那样大小的东西的话,那即便是把心脏的部分取来,也不会对他产生多少的影响,最多只是偶尔会有些胸闷吧,您大可放心,在下是不会拿您最重要的人的性命来开玩笑的,毕竟在下的双蛇是打开店门做生意的地方,卖的也不过是些家常之物,对于人命什么的,在下可算是整个博美集对此最无奢想的人了。” 能相信他吗?她在心里暗暗思忖,听起来条件确实是对她有利,如果面前的店主所说的一切属实,那么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实现那个深埋在心底的愿望,让那人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呢? “好,我相信你。”她终于做出了决定,看年轻店主笑着将金色的锐物放入了自己手中。 男人来过夜的那晚,她沿着他的轮廓剪下了他的影子,小心地收藏了起来。第二天,如约定好的那样,她交给店主的真是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影子,那个部位绝对不会产生影响的,因为只是一缕头髮罢了,她在心里那样想。看到店主仿佛带点懊恼地摇着头,连声说着亏本了亏本了之类的话,那种如释重负的感受让她整颗心都轻盈起来,虽然已经不再工作,再怎么说自己当时也是整个市场部最有潜力的员工,如果时至今日还在公司内工作的话,也许也已经升迁了吧,但是她不后悔,为了最重要的他,放弃所有的一切她也不会后悔,在五年前被父亲赶出门的那天自己已经有了觉悟,所以现在当然也不会有丝毫的困惑。 第23页 男人自此天天在她家过夜,绝口不提妻子的事,而她也识相地不再提离婚的事情,两人相处得如同多年夫妻一般,融洽而甜蜜,甚至连隔壁邻居都纷纷对她表现出羡慕有加的感慨来:“你真是好福气吶,老公这么出色又疼你,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就是啊,之前你老公工作忙不常回来,还有人说你是包养的二奶呢,都是些爱嚼舌根的傢伙,瞧瞧,这下都没声音了吧,还不都是嫉妒你啊?” 每当这时,她都会报以和善的笑容。虽然这样说的两个人以前也曾经嘲笑过她并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但她并不介意,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满满的幸福和快乐,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对她都不是重要的东西,以前是,现在更是! 这一天下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暴雨,他没有带伞,回来的时候自然淋了个湿透,她跪坐在沙发上替他吹干刚洗的头髮,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男人的头髮。她的指尖拂过黑色的髮丝,静寂的室内满是沉默的温馨,只有吹风机发出唿唿的声音。她的眼角突然瞟到了某个部位,像是被电击一般,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手中的吹风机几乎就要落到地上。 “怎么了,菲儿?”他握住她的手问。 为什么从来没有发觉,他的双手是那样冰冷,几乎不带有任何的温度。为什么?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她眨眨眼睛,双手圈上他的肩膀,拼命汲取着他身上的气味。 “那今天我来下厨吧,你好好地休息一下。”他拍拍她的手,将她轻轻放到沙发上,又去卧室拿了一床被褥替她盖上,“等我一下,很快就好。”他吻着她的额头,走入厨房。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她终于忍不住从眼角内滚落一串晶莹的泪珠。真的没有看错,这个他的左后部髮根处整齐地缺了一块,就像自己当时从影子上剪下的那撮一样,一模一样的痕迹! 绞在店内晃动着,说是晃动,那是因为现在的他就像影子一般薄而轻地在店内浮动,随着烛光的摇曳,拉长或缩扁着自己的样子,黑色的没有五官的样子,就如同直立的影子。他从这个柜子漂浮到那个柜子,从里面挑出各种各样的黑色的东西来,那些绑着红线的黑色的扁扁的物体,展开来竟然是各种各样的影子,有些是手有些是脚也有头的影子,他用剪刀缓慢而仔细地裁减着、拼凑着,在剪刀的咔嚓声中他的形象慢慢开始变得饱满而立体起来,然后渐渐地形成了人的模样,再之后出现的便是营业时那名温文而俊秀的店主了。 如果你想要什么,那么来博美集吧,那世上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集市,无论有什么样的要求,无论是什么样的需要,在这里都可以得到满足,因为这里是博美集,夕阳沉落之地最后的奇异集市! 第15章 回忆簿 姓名:曲景性别:无法确定年龄:无法确定职业:栖影廊老闆住址:博美集南树墩771号在小说中有一种叫做活动相片的奇妙东西,据说被摄入其中的人或物都能拥有自己的意志而真实再现当时的情景,然而,被记录的真实与人心所感受到的真实又岂是一模一样的呢…… 铜质的古朴相架是稳妥的暗金色,拉丝工艺勾勒出盛开的铃兰垂蕊的清丽之姿在四个边角处各自柔韧地伸展着,围拢间中一方湖泊般明净的蓝,有一些令人惊奇的,是那其中的雪景,洋洋洒洒地飘落着六棱形的美丽冰晶,在场地上堆起一丛一丛的松软。有水汽煳了窗户的木屋,矮矮的烟囱上漂浮着团团的炊气,自远处延伸过来一行足迹,在厚实的雪地上清晰可见,仿佛就能听到一声雉鸣,披着七彩羽毛的鸣禽自林中飞出,噗啦啦落下一团细碎的雪雾,冷致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深深地吸入一口,便会不自禁沉醉于那纯净而完全的自然之味中,多么,奇特的感受! 封晏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那方形框中的东西,那些绵软的雪晶,沁凉的冰棱,野禽的体温;或者推开那扇粗朴的木门问候一下房子的主人,在那里应该会有一名在等待丈夫归来的妇人,身边或许还围着几个孩子,小屋内会燃着忽明忽暗的炭火,木柴燃烧的灶上架着旧式的陶皿,炖着飘香的肉汤,孩子们穿着粗糙的棉衣,红扑扑的小脸上有着属于山林的健康和天真,他伸出手去推那木门,然而,指尖触到的是微温而平实的感受,是……相片。 “这位先生,您需要些什么吗?” 封晏转过头,目光触及的是裹着厚重棉衣的矮小身影,戴着毛皮衬里的棉帽,脸上架着遮阳镜,配上中音的声线,一时还真是无法分辨出男女来,封晏愣了一下,随即沖对方微微点了点头:“随便看看。” “先生是否在寻找一些失去了的东西?”那人说着,将手拢了在袖管中,缓缓地踱过来,信手整理着陈列架上的货品。 “很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封晏有些困惑地看向应该是店主的人,虽然已经是初冬季节,在暖适的店堂内这样的打扮仍是过于古怪了些,同样古怪的是这莫名其妙的问题。 “曾经失去了的东西,曾经错过了的东西,觉得遗憾的东西,想要补全的东西,像这缺了的月一样,也许在这里您可以拾回来。”那人兀自古怪地说着,用袖口擦着陈列架上一桢镶嵌着新月鼓楼相片的软木相架。 第24页 封晏望了望四周,二层的店堂内满满地摆放着各种材质各种形状的相框,然而人只得两个,除了他便是裹着棉衣的店主,这话真是对他说的。 “我想您大约是认错人了。”封晏勉强扯开一个笑容,打算离去。古怪的集市、古怪的店铺和古怪的店主,人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在同时碰到这三种,但是他今天遇到了。 转身之后就该是离去,然而封晏停下了。是在转身的瞬时不经意瞥到了棉衣袖口下的相片。眼花?揉揉眼睛再看,不是眼花,那相片中的新月真在慢慢变化,初时是挑帘的勾月,继而以半缺的眉月,然后来到的是温婉释放着皎洁光辉的满月,鼓楼中传来击更的声音,惊起寒鸦齐飞,会活动的……相片! “这是高科技或是别的什么?”封晏惊讶地看着那仍在慢慢变化的相片,满月变成了下弦月,东方渐渐吐露鱼肚白,适才是夜景,现在竟变成了晨景。 “让先生见笑了,这只是在下的一些不上檯面的小招数罢了。”店主边说着手拂过青钢材质的相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相片中含苞待放的花朵在一刻间全数绽放,带着江南春雨清润的暖湿气息,淡淡的花香勐地扑入封晏的鼻中,微风掠过树梢,竟在二人面前下起了一场洁白的花雨。封晏伸出手去接,却看到花瓣自掌心穿过,掉落在铺着厚重色彩的波斯地毯之上,须臾便如融化的春雪一般悄无踪迹了。 “这……”简直太神奇了!封晏在心里惊嘆。小说家笔下天马行空般的故事竟然在现实中得到真实的再现,真是匪夷所思。 他曾经看过一篇关于活动相片的科幻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小马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一架可以照出活动相片的神奇照相机。凡是被这架照相机的镜头摄入的东西都会被赐予生命而能在相片中真实的生活,如同看一出真人上演的剧集一般,曾经是恋人的两人也许在生活中已经分手却可能在相片中发展出不一样的人生来,又或者在现实中已经死去的人却因为被摄入了健康时的影象而能在照片中继续存活。主人公小马靠着这台相机记录下了平凡人们的喜怒哀乐并将此写成了小说,成为了一名大作家,却在失去相机后陷入到疯狂与歇斯底里之中,最后在精神病院了却残生。故事的结尾揭示的真相是,那架相机其实并不具备特殊的功效,小马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自己敏锐的心思与丰富的想像力编织着笔下的故事,然而才华横溢却自卑感严重的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的成功都是神奇相机所带来的以至于在相机失去后精神全面崩溃。这个带着一点偏执与忧伤的故事旨在告诉人们世上并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只有相信自己并脚踏实地地去做事才能够获得真真正正的成功,而封晏在当时想的却是如果自己真有这样一架照相机,那么他会用它来干些什么。 封晏今年四十出头,职业是一名普通的中学语文老师。回顾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似乎有过失败也有过成功,但对于他的人生都未曾产生什么巨大的影响,总的看来还是平淡而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当然也有过遗憾,像是没能考上大学或是未能评上特级职称之类,但这其中最隐秘的一个遗憾却是关于一段年少轻狂的往事。 在师专念书时,封晏曾经偷偷喜欢上邻班的班花。碍于面子和当时的时代环境,封晏一直都没能开口告诉对方,直到毕业分配的那一天,他才鼓足了勇气和对方留了一张合影,此后天各一方,再未相见。当然,现在的封晏有妻子有孩子,只是这一个蒙上了微妙色彩的绮丽的少年之梦始终在他心的某个最温暖的角落静静安守,偶尔还会潜滋暗长。如果当时开了口,现在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局面呢?也许,有一种可能性是对方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封晏在看到那篇科幻小说时偷偷冒出的想法正是想在那相片中看班花和自己会走上怎样的人生。 戴棉帽的店主歪着脸乐呵呵地看封晏,双手在袖管中摸索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虽然可能和先生想像中的东西不同,我这一本簿子倒也可实现您的心愿。”店主说着,像变戏法一样从虽然宽大却不足以隐藏大件物品的袖管内抽出一本硬封皮的窄长形本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封晏惊讶地望向矮小的店主,莫非自己是走入了小说之中,像班中的学生现在犹为喜欢的那些神怪志异一般? “做生意的自然要懂得察言观色,在下只是由先生的表情贸然推测罢了。”店主说着翻开本子的封皮,露出黑色厚质的纸板和其上覆盖的半透明薄纸,是一本相册。 “先生只需将相片放入其中,那相片中的人或物便会自然拥有生命而开始活动起来。”店主轻描淡写地说着,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真的……可以?”封晏半信半疑地接过那本簿子,在手中翻看着想找出与普通相册的不同之处来,却失望地发现这本簿子并没有什么特殊到可以让天方夜谭的神话出现的地方,“你该不是骗人吧?” 店主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刚才那两张相片你也看到了……” “也许是你做的手脚呢?”封晏怀疑地放下相簿又拿起那张镶着晨景照片的相框来看,相片中已经换了一个暴雨之夜,暴雨随着封晏移动相架,汇成一股湍急的水流自相框中倒向封晏,漫过他的小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5页 “如果先生不相信大可先将其拿回试用,待满意后再来付款。”店主诚恳地说着将相簿再次递到了封晏的手里,送其出门。 封晏的妻子不知道封晏今天为什么会显得格外激动,并且还有一点点紧张。从来不喝酒的他,在晚上破天荒地喝了一整瓶啤酒却一点都没有醉的意思,在和妻子草草打过招唿以后,他便钻入自己的书房之中忙碌起来。首先是要找出那张珍贵的相片。这一点并不难,多年来他一直将这张相片收藏得好好的,当相片被放入相簿之后,奇妙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首先出现在封晏面前的是相片中尴尬地离开了一段距离的两人当时拍摄相片时的实景,一直在旁边紧张地攥着拳头以至于面部表情僵硬的自己还有班花抿着嘴笑的样子都被真实的再现出来,还可以听到两人周围嘈吵的人声,有些人影自两人身后走过,封晏看到自己手足无措地呆立着直到相片拍完,班花握了握自己的手离开都毫无知觉。 “其实,我对你挺有好感的。”班花握着自己的手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翩然离去。 封晏惊呆了。原来在当时班花也对自己有意思吗?是自己那时太紧张了没有听见还是相簿已经开始创造与现实不同的人生?封晏开始更有兴致地看下去,看班花和自己开始相爱,结合,看另一个自己不同的人生。这一宿,封晏都没有睡,天明的时候刚好是相片中的自己和班花的大喜之日,相片中衣香鬓影,现实中封晏喜不自胜。 老闆果然没有骗他!封晏打算在下班后去集市将钱付给对方,奇怪的是,在昨日发现那个大型集市的地方现在所看到的却是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封晏在附近又晃悠了几圈,却仍然没有收穫。既然如此,也只有作罢。封晏回到家中,继续看他的宝贵相簿。 不仅是那张相片,其他的也想要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封晏找出家里的相本,一张一张地往那本奇妙的相簿内塞入各种相片。有自己百岁时拍摄的黑白相片,有儿子满月时照的彩照,也有父母年轻时的结婚照,封晏看着那些又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一幕幕地展现在自己眼前,就如同在看一段段逝去的回忆,当时的心情便一点一滴地涌上来。幸福的时刻,哀伤的时刻,每一幕都如此鲜活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看来这要远比电视剧中刻意的虚情假爱有意思得多。 慢慢的周围人都知道封晏多了一个摄影、集影的爱好。凡是相片他都要,平日里没事时他也总是拿着一架相机到处拍照。封晏的妻子知道了他的爱好后相当支持,也经常拿些同事的相片给他。此后封晏开始对妻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诸如老王和他老婆其实关系很差,小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之类,奇怪的是,没过几天老王的妻子真的吵到了老王单位里,而小郑也被人发现他口中的女朋友其实是他的表妹,凡此种种,都一再验证了封晏所说的正确性。连封晏本人都开始相信这本相簿中也许演绎的就是现实的人生。 一周前,封晏的妻子去参加了高中同学的聚会,不久带回来一沓聚会时照的相片,依照惯例,统统交给了封晏。封晏在相簿中一张一张看着妻子的同学聚会,大家的互叙近况之后,有人提议做真心话的游戏,要求游戏的失败者将自己觉得有缺憾的事情说出来。封晏笑嘻嘻地听那些都已迈入中年的人们说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像是高中食堂的肉馒头当时很想吃却买不起一直没能吃到之类,也有人说自己曾经喜欢上教书的老师却没能告白,听到妻子的真心话时,他的心里却咯噔一下笑容剎那凝结在脸上。 打扮得容光焕发的妻子红着脸说她以前曾经喜欢过别校的一个男生,却一直没能开口,最后只敢向他讨要了一张过去的照片留作纪念。相片中的人们敲着桌子,兴奋地叫嚷着要妻子将对方的名字说出来,看着妻子娇羞的面容封晏不由一股无名火起。 对方到底是谁!难道妻子到现在还喜欢着他吗?封晏气急败坏地看相片中的后续发展,妻子却只是笑了再笑,始终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 封晏的妻子明显地感觉到丈夫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以前的封晏虽然不是个浪漫的人却对她非常体贴,而现在在封晏的眼神中她更多看到的却是冰冷和猜疑。虽然她努力想要找出癥结的所在却丝毫不见成效,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妻之间鸿沟变得愈来愈大,有时候封晏的妻子甚至开始感觉到对于丈夫和维繫这个家庭的力不从心。 听到妻子出车祸的时候封晏正在家中翻找妻子那席话中提到的相片,放下电话后似乎有片刻的愣忡,封晏无法消化电话那端的讯息。 “封晏,亚萍出事了,现在非常危险,你快点到xx医院来!”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封晏冲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他方亚萍已经处于弥留阶段,要他进去看她最后一眼。 封晏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病房的门口踟蹰了好一阵才鼓起了勇气打开那扇房门。目击证人的话犹在他的脑海中迴响,您妻子是为了保护一名乱穿马路的男子才被卡车撞倒的,真是可惜吶!是什么人可以让妻子连命都不要的去保护他,难道是……他?在封晏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煳的答案,封晏缓慢地走到妻子的床边冷然地看着她。 插满了各种各样管子的孱弱的身躯,曾经红润的脸颊现在是死灰一样的白,这个浑身是伤面目全非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封晏的心里登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是悲伤,也带着一点残酷的幸灾乐祸,背叛自己而保护那个男人死去,是……活该! 第26页 “晏……晏……你来了……” 氧气面罩下传出妻子急促而微弱的说话声,伴随着大喘气,听起来尖锐而可怕,然而,本已涣散的眼神却在看到他的一剎那变得清明起来,封晏知道,这便是所谓的迴光返照。 一边的护士明白病人已不可救,撤下了氧气面罩静静退出房去,留下封晏和妻子单独话别。 “嗯。”封晏含煳不清地回答了一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弥留的妻子。 “你……你没事……就好……”方亚萍说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我……到你们学校去找你……那个人……穿……穿……跟你一样的……衣……衣服” 封晏在听到妻子的话时开始凝滞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胸腔之中涌动。一样的衣服,什么意思? “我……我以为……你,卡车……我就……扑过去了……”妻子的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起来,“你……没事……好……好……” 封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他颤抖着握住妻子的双手:“不要说,不要说了,医生,医生快来救她!”他拼命地喊。 “没……没用了……”妻子笑着,握他的手,力气竟出奇地大,“我……不后悔……做你的妻子,我……好……好……喜欢你……相片……我一直留着……” “什么相片,亚萍,你不要说了……”封晏狠命地摇头,不让那种可怕的想法有出现的可能。那种可怕的想法! “相……相片……”妻子的脸上的红润开始退去,心电仪器的嘀声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晏的……晏高中时的……相片……” 伴随着心电仪器发出了单滞的长音,封晏感到了手中一松,而他的心也在那一刻沉了下去。在妻子枕畔滑落的是她最心爱的一只老式皮夹,用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肯更换,在皮夹中夹着的是黑白的相片,封晏看到年轻的自己在黑与白的世界中耀眼的微笑着,而现在他却再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能在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喑声。 “你想清楚了吗?”戴着棉帽的奇怪店主将双手拢在袖口中,笑嘻嘻地问面前的中年男子。 “是的。”男子绝然地点了点头,将儿子託付给了双亲,自己再没有多的挂念了。亚萍,我这就来陪你了。 店主扬起右手,划出一道光芒,在光芒中,男子渐渐消失无踪。 “抱歉,这里的相片都是不卖的,我只卖相框和相簿。”穿着黑色横条槓好像斑马一样还带着潜水镜的奇怪店主将客人带离那幅巨大的合照前。栎木的相框中,中年男子和妻子正互相微笑着看着对方…… 这里是博美集,无一不全的集市,世上最大的集市,夜色深沉,收市打烊,各位看官还请下回赶早。 第16章 咒童 姓名:冥渡性别:男年龄:表面六十多职业:白阁的老闆兼大师傅住址:博美集西口街44号“张应贵这个老狐狸!”桑千霖在心里低低咒骂,疾步行走下,雪纺的眉绿裙摆随着曲线优美的小腿线条作着规律的摆动,引来路人一阵张望。虽然早过了三旬的年纪,保养得当使得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更甚,比起那个年龄的女子三十多的桑千霖反而又多出一份从容的优雅来,即使现在处于盛怒之下,含嗔带怨的一双美目依然衬得她美貌出尘。 早知人心比纸薄,却没想到这层纸竟似比蝉翼还消去七分! 早十年前自己当红那会,多少绅士名贾挤破了头来捧场,真金白银地大把奉上予取予求她还消挑挑拣拣,电影、电视剧、gg,什么地方没有她桑千霖的身影,什么人听到她桑千霖的名号不会忌惮三分,就是那些挂着资深、自命名流的上层人士还不是说尽好话巴巴地等着自己的青睐,怔怔地盼着自己垂袖么?怪只怪自己太煳涂,年轻轻地急流勇退,嫁作商人妇,本以为豪门一入万事足,谁想到嫁了个五全老公,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独不会赚钱,公公一过世不过几载光阴家产败了个七七八八却不知收敛,尽日里除了鬼混什么事都不做,反仰赖她托出八成的本底钱来,要不是抽身得早,怕自己要一朝凤凰变野鸟,不给人笑死自己也要羞死的。 离了婚分了家财,桑千霖折现了身边细软才发现家产笼总只剩十多万。这点钱,普通人家当然够过上好一阵子了,若是节俭些,存在银行吃利息,不事生产倒也能凑活,偏她桑千霖豪门太太一做十载,早习惯了流水样的花钱,光吃喝一项就少不得多万的开销,人参燕窝鲍鱼雪蛤,不是福荣斋的极品她还瞧不上眼。桑千霖早年未出道时倒也吃过许多苦,早起晚睡一日只两顿,就是冷饭剩菜也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大红之后成了人掌上的宝贝,宠着呵着多时,早养刁了嘴再回不到从前了。是以,她左思右想,唯今之计只有再战江湖。 虽说上门求人难免看人眼色,去之前,桑千霖也早作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最坏打算,但是事实的冷酷就连看惯名利场的她也颇决懑闷。富贵那会桑姐长桑姐短的一票人等统统不见了踪影,打手机不接,找上门装不在,好容易逮着的不是一副日理万机甩头就要走的样子便是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到头来连个准信都不给。 第27页 今早拜会的这个张应贵便是娱乐界的新锐天影集团的老总,如今风光无限的他,十年前做生意失败穷得连个包子都吃不上,要不是她桑千霖看不过去接济了些恐怕此人早已饿死街头又岂会有今日这等荣耀?正因着这层渊源,她自信这条线不至十拿九稳总也有个七成准,谁料想人家电话里客气是客气,却接连摆了三回空城计,气得桑千霖誓天咒地不再理睬此人。可眼见得荷包日渐瘪了下去生活却还要往下过,她才铁了心厚了脸皮在人门口死守,人是见着了,可结果呢?人家抬抬眼皮,甩过来一个电影剧本,编剧、导演倒都是现今当红的大腕,摄影、造型之类或多或少也算个角,只不过人给她留的是个超级配角,从头至尾不过出场两回,合起来算戏份也就三分多钟,演的还是个横死的青楼女子,说白了,这不过是比群众演员多上那么几个正面镜头的龙套角色,桑千霖纵横演艺圈几载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当下想发作,人先开了口。 “应贵也知道这样的角色是断断委屈了桑姐的,只是应贵家小底薄,几年都拍不了一部大戏,要弄些小成本小制作的给桑姐您吧,怕是未免失于不敬;这不,好容易有部像样些的,偏早半年已经定了角了。本来为桑姐您改弦易辙也不是什么大事,糟就糟在人家导演还就看上了那女一了,您老也知我们做小老闆的是表面风光,背里辛酸啊,应贵力有不逮辜负桑姐早年栽培之恩,应贵……应贵实在是惭愧之至吶!”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是嘆气又是抹泪,兴致之余几乎就要捶胸顿足表惺惺相惜了,看得桑千霖都开始怀疑张应贵如果今日不从商说不准早捧了小金人成个明星中的腕了。谈话的结果当然是,桑千霖心不甘情不愿却还要千恩万谢地接下了这齣剧。当日风华绝代,今日沦落至此,可见世道险恶! 桑千霖长吁一口气停了思考,方记起往周边看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倒困惑起来——自己不知何时走了到个热闹集市来!面前是宽不过几米的青石小路,路左右商铺林立,人潮涌动,建筑一概俱是古色古香,飞檐斗拱,乍一看之下倒恍若进入了哪个武侠剧组的外景地;再看那些商家,莫不是打扮怪异,举止异常,纵是穿着正常的,在神情中仿佛也透了些古怪出来,这个集市当真怪得可以! 桑千霖想着倒起了好奇心,便丢开了烦心事索性缓步游逛起来。左手起第一家是乐器行,中西乐器满满地排了一铺子,店主人像是雅士,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透着雅痞的韵,老式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倒真似时光倒退回三十年代;再看右手边,一名穿着石青长袍的十七八少女正在编制精巧的腕饰,木盘的盛具内各色饰品朴质而夺眼,样样皆是她桑千霖都未看过的佳品;再过去是一间四合的小小院落,双开的木门扉内竟植了极大一片月下香,雪白的重瓣舒展在煦日之下,颇是怪异…… 桑千霖看着那娇嫩的花朵,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当然只是如果,这世界上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恢復年轻的话,是不是自己的復出也会变得容易些呢?才这样想着,突然就耳边风声急转,周围的景致似乎一瞬变得有些模煳,再定睛看时四合院落不见了,眼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间挂黑底镏金牌的药铺,褐色的雕花门扇内,半人高的柜檯上一名梳羊角辫的可爱女孩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桑千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便沖对方笑了一笑,脑中随之又转了一念,说到美貌和青春,这当然是混迹娱乐圈必不可少的要物,但要真正成功,除了自身的实力,最主要的恐怕还是要靠关系和手腕了。只是电光火石的那么一刻,耳听得轰隆一声再看时那药铺的门扉竟然已经牢牢阖上,连带那名十一二的女孩儿也不见了踪影。桑千霖愈发觉得奇怪起来,便起了探究之心。她走上前去刚要扣那紧闭的门扉,却听身后传来一把苍老却洪亮的声音。 “这位夫人,烦请先坐着歇会,您要的东西老朽不可即可完成。” 桑千霖回过身,当下就吓了一跳。不知道何时身后的糕饼铺变作了冥器铺,黑漆漆的店堂内一名戴着厚框眼镜的老者正聚精会神地在一盏油灯下便扎着竹籤的架子,看来应该是供丧守灵的左右髻童,再看那满满一铺冥纸金箔木造棺材,虽隔着条窄路,当下一股阴森的冷风便袭了过来,桑千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连接口都不敢紧了紧身上的小洋装,转身就要走。 “夫人,您既然订了货又怎可言而无信,做那空口的买卖?”老者也不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取了白纸开始蒙皮,一面又铺开了上好的颜漆摆上了小毫,想是打算描绘五官。 桑千霖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疑惑兼生气地道:“我何时订了你家的东西又不要了,青天白日的莫要胡扯了与人晦气。” 老者像是笑了笑,蘸了艷若桃花的一笔仔细地绘那纸人的唇齿:“夫人不是对老朽有所求,又岂会来到此地,况那对铺的本已瞧上了夫人,若非老朽受了夫人的命已着手开始做这物,怕是平白的生意就要叫人抢了。” 桑千霖听得更是惶惑,心中惴惴的同时竟也添了几分兴趣,便下了那药铺的台阶小心地来至那冥器铺的门前向内张望。迎面但见一块银字牌匾,上书白阁二字,孔明方灯高悬两旁,白纸亮芯却是与内里的昏暗大大不同,让人不明所以。 第28页 “夫人可曾听过咒缚二字?”老者不悠不急地道,手腕起落,乌木样的一双目便在那纸人的脸上显现出来,炯若星辰,仿若活物。 桑千霖心中一惊,便老实回答:“以咒制人的诳言倒也听过些,因疑是坊间流传,倒也未曾当得真,老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描绘完最后一笔,放下手中什物,抬起头来,意外地露出一双清明的眸子来。 “咒者,以口为表,以器为助,灌之以念,是成密语;其力虽不可改天换地,变换往史,唯调改将来,易势更命却可做到七八分,想是夫人正有此意,是以人未到念先至,老朽方取了原材作这夫人请託之物,如今其物已成,还请夫人收好。” 老者说着,便将那不过一个半巴掌大小的纸人递到桑千霖的手中,自己转而开始收拾起笔纸来。桑千霖触到白纸温润感受,低头瞧那纸人,登时大骇。那眉目,初时不觉得不妥,再看时竟无一不形肖自己,再多看几眼,竟如同比对本人所作肖像一般,就连气度神韵也丝丝入扣,逼真至极。 “往后夫人如有所愿,竟可向这咒童诉说,语至而意达,念贯则事改,凡本命可承之愿皆可顺遂,日后必心想而事成,无往不利矣。”老者说着,伸手去移那红木的门板,似要关店。 “心想事成……无往不利……”桑千霖怔怔看手中纸偶,不觉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之前的害怕早丢了不知何处。 “正是,”老者停下动作,沉声道,“只不过此人偶仅可实现夫人本命可允可承之愿,断不能逾越的。凡一愿达则取夫人命之一二,而眉目消淡几丝,如此往復;倘夫人付之大愿,则命之七八去矣,及至眉目寡淡,五官尽失便是夫人命尽之时,是以还望夫人凡事三思而后行,决计不可样样依靠这咒童,方不致无故枉死,老朽言尽于此,夫人请。” 桑千霖尚未及道别,但觉耳旁风声虎虎,再看时竟已到了家宅附近的车站,当下只觉心中一凛,对这手中的纸人更是多添几分相信,因而兜了脖上的丝巾围起,如至宝般捧了回家。此后星途一帆风顺,可谓惊世骇俗。 先是参演的这部片子其女主角莫名病倒,此后接替的备选也统统无故受伤,原打算无奈封镜的导演在桑千霖的要求之下并不热衷地给了她一个试镜的机会,谁想到一试之下便不可罢手,桑千霖的样貌,桑千霖的演技,活脱脱就是剧中那自青楼出生却要强能干的奇女子,当下拍板临阵易角由桑千霖以三十三岁的年纪出演女一,从女主角十五六的年纪开始一路演到八十多岁被人杀害,此中坎坷,桑千霖无不演得入木三分,就是编剧导演都大赞有加。片子杀青之后,不仅囊括大小奖项无数,更将桑千霖重捧上演艺圈的巅峰,自此桑千霖重回星坛,荣光无限。 倒也有些小报对桑千霖的復出与无往不利提出质疑,像是与其争夺角色的女演员或伤或病一事,追踪她的狗仔队无故出了车祸一事,更有知其重获富贵而找上门来讨要钱物的前夫莫名溺死在河中的怪异之事,请了道士分析之下说是她桑千霖用了异端邪术除去障碍,称其用心险恶。然凡此种种,不过市井流言,既无凭据也无证言,人们只当是他人妒嫉作祟,胡乱派的罪名,便也一笑付之了,反多出一票人声援桑千霖,说其天佑神护,命势富贵,其言之玄,再精彩的小说也不及万一。 这一晚,桑千霖正要去参加某电影颁奖礼。打扮停当之后,她忍不住瞧了一眼床头的白花纸偶。早半年前,那纸偶的眉目已经寡淡而难辨,三个月前更是突然消失不见,吓得她整整半月不敢出门,以为自己命将终结,然而,这三月来她非但没有生病遇祸的迹象,反而事业继续蒸蒸日上,更有跨国集团的老总对其表示好感,放出风声,扬言非她莫娶,一切一切再怎么看都只有富贵荣华之势,不见当日那老者所预测之灾祸。再加之请教了一位专替演艺圈人士卜卦算命的大师,说是她桑千霖祖上积德,命中注定大福大贵,之前一劫已过,自此便命途顺畅,可平安活至九十九,终生得享安乐,她这才放下心来。然而,每每见着那纸扎的白花人偶,端着没了五官的平板脸蛋对着她,心头便涌起一股恶寒,想着她忍不住将伴随了她多年的咒童胡乱地塞入箱底,再用其他东西压了方放下心来。做完一切,刚好司机车子备妥,桑千霖整整衣冠,优雅而出。 桑千霖的死在第二天的报章杂志上被炒得热火热荼。各类报刊无一不将其车祸现场的照片大幅放送并附赠离奇报导洋洋洒洒近万字。据说桑千霖昨晚提前半小时乘车前往位于离其豪宅一小时车程的晚会现场,然而晚会开始近三刻桑千霖却始终没有到场,主办方原以为她是搭架子摆谱,因此也不甚在意,但晚会过半仍不见其踪影,便发了火致电过去,然而无论怎样致电桑千霖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再打电话去宅邸询问,僕人说是夫人老早已经出发,这才着了急,报警请求寻找。此后经过一夜的搜索,黎明时分终于在其家不远的某斜坡旁发现了其翻覆的豪华坐驾,司机和两名助理均只受轻伤,独桑千霖当场已告不治。再调查下去,更是疑窦丛生,那斜坡在背离会场方向的偏僻地段,桑千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而负责纪录的电子眼也并未在当晚拍到有除桑千霖座驾以外的车辆经过,更绝的是在路面上警方没有发现丝毫车辆相撞痕迹。再讲到桑千霖的司机,此人替有钱人开车数十载,不仅技术娴熟且风评极佳,事后也未检测出酒精超标,车辆的状况也显示保持着最佳的安全标准,总之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个恶作剧般的灵异故事,引发了日后一场沸沸扬扬万人参与的大争辩。 第29页 冥渡起身,将报纸随手丢到一边的篮筐里,去拆那门口的木板。差不多已是傍晚时分,也该开业了。 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请到博美集来,这是世上最大的集市,贩卖不思议的神奇集市,只要你想,没有不能实现的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 第17章 妖之丹青 姓名:丹朱性别:男年龄:不详职业:墨香斋老闆住址:博美集北墟里14号“啊,野谷先生,您回来了。”我停下手中的扫帚,向匆匆而过的邻人打了声招唿。邻人大约是没有听到我的问候,只是低着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啊呀,立花太太,您怎么还跟那种人打招唿啊?”随着殷勤又嗔怪的声音出现的是街角杂货店的丸造太太,她挎着满满的果蔬篮子,以和她那肥胖的身材不符的速度飞快地奔到我面前,神神秘秘地道,“您还不知道那件事吗?” “那件事是指……?”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到压低了帽檐的野谷先生的身形在窗边一闪,随即重重的褐色帘布便隔绝了我们的视线。 “您是才搬来没多久所以不清楚,其实也不能怪野谷先生,您也知道,这年头,谁讨生活都不容易,像我家……” “那个……您说的事到底是指什么?”我好容易在丸造太太念苦经中途喘气的空当插进话去,不解地问,泡沫经济,裁员和道德素质下降,报上的长篇大论与不能和野谷先生打招唿有什么直接联繫吗? “啊,您确实是不知道吗?”丸造太太像是很惊讶似地用粗短的手指按住了厚厚的嘴唇,小心翼翼地道。不待我点头便左右看看,挥了挥手示意我附耳过去,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清晰地道,“不就是——杀妻吗?” 杀妻?!我惊骇地望向有着高大桐树的隔邻:“讨厌啦,丸造太太,您一定是玩笑来的吧,野谷先生怎么会是那种人,您可把我吓着了……呵呵……是……真的?” 丸造太太摆出一副八点档侦探片中警官故作高深的神情,冲着我摇了摇手指:“您不相信吧,我初时可也是不信的,现在却越看越像吶!不说别的,野谷太太可都有个把月没在人前露脸了。”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个子小小的野谷太太生得非常标志,为人也和善,早先我家刚搬来时还曾有过一些交往,大概是二个月前开始原本每天打扫院落时都会碰到的野谷太太变得较少出现了,而现在确乎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了。 “那也许是野谷太太出去旅行了呢?”我尽量寻找着合乎情理的解释,无论怎样,仅因为一个月没见着人家太太就给野谷先生扣上杀妻的罪名也太武断了。 “有谁见到野谷太太带着行李出去吗?”丸造太太努努嘴,不以为然,“旅行可用不了一个月!” “那……兴许野谷太太是有事回娘家去了呢?” “您是真的不知道啊!”闻言,丸造太太又再次做出了以手捂嘴的动作,惊讶地道,“这一带谁不知道野谷先生和野谷太太是私自结婚的吶,听说是……”她刻意压低了嗓音,用沙哑的假音道,“不伦之恋啊!” “啊?这么说是私奔?”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隔壁邻居竟然藏有这么多秘密,反射性地提高了嗓门。 “小声点。”丸造太太紧张地拉住我的手,轻声道,“那人说不定在帘子后头偷看我们吶……” 我依眼偷偷地瞟了一眼邻家的窗户,不知是不是错觉,果然感到帘布似乎是动了一下,有个身影从那迅速地退开了。 “立花太太,您可得当心点啊,那种人住在您家隔壁……”丸造太太意有所指地咂了咂嘴,吧唧的声音响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那为什么不报警?” “咳,可不是没有证据吗,谁愿意揽那档子倒霉事上身啊?不过,这一个多月谁都没见到野谷先生带什么大件物品出门……” “您的意思是……”我觉得耳后吹来一股冷风,晚下的夕阳连同白日的温度都一併带走了,几只觅食的乌鸦在空中飞过,周围的一切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尸体八成还在那屋子里呢!” 丸造太太的定论犹如晴天霹雳,我颤抖着双手连扫帚都抓不稳了。 “那……那一定得报告警察!”我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丢掉扫帚,匆匆忙忙地就要进屋去打电话。 “您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丸造太太死死地拽住我的手,以前辈教训后辈的口吻道,“您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如果惹怒了对方,可不就给您家带来灾难了么?” “那要怎么办?” “就装作不知道呗。”丸造太太附在我的耳边口述经验,“您可千万不要在对方面前表露出丝毫的怀疑啊,当然,如果您有确实的证据就另当别论了。” “证据?” “我听说,这几日野谷先生每晚都把灯火开得通明在做一件事吶。” “哎?” 见我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丸造太太很是得意地干笑了两声,继续用她那喑哑的喉音道,“对街的山口太太有晚在牌友家玩得晚了,回来的时候路过野谷先生家,见他屋里灯火通明便好奇去看了一眼,谁想到……”丸造太太突然将音量拔高,吓得我一阵哆嗦。 第30页 “她……她……她看到了什么?”我结结巴巴,几不能成语。 “野谷先生他啊,在刷、墙、壁!” “刷墙壁?”我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思绪无法正常运作。 “电视剧里不是常演吗,为了掩盖血迹什么的所以粉刷墙壁,这种花招可骗不过我丸造花枝的眼睛!好了好了,我也该回去做饭了,今天我跟您说的您可别告诉别人了。”丸造太太说着挥挥手,以和来时一样的快速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内,独留下我一个又惊又惧。 “一彦,那个,刚才杂货店的丸造太太说隔壁的野谷先生杀了他的妻子,而且还说尸体还留在那房里呢,真的好可怕啊!”我一边熨烫着衣服一边向他撒着娇。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野谷先生……一彦?怎么,身体还是不舒服吗,饭菜也都没动,是不是我的手艺不合你的胃口? 好吧,你睡吧,明天我会煮你最爱吃的鱼米粥。”我收拾好衣物,关上灯,掩上房门出去了。 丸造太太的话可信度有多少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这从她每日精神百倍地走三条街去仅有捲心菜价格便宜三十元的超市购买所有东西并且始终红光满面地与人打招唿就可看出,而我却一直被野谷先生的事所困扰,以至于食不下咽,睡不安稳,人也憔悴了一圈。 “啊呀呀,立花太太,您最近怎么瘦了那么多呀!”大唿小叫着从老远奔来的自然是丸造太太。 “多谢关心,最近有些……”我总不能说是因为受了关于野谷先生传言的惊吓才弄成这样的吧,“因为我家先生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我可能是过分担心了吧。” “是这样啊,我还担心是否因为上次我说的话惹您过虑了呢,不过是些市井流言,您可别太介怀呀,呵呵,您一定不会介怀的不是?” “是是,那是当然。”我忙不迭地应道,赶在她再提些耸人听闻的事出来之前先截住话头,“丸造太太,您下回有空也过来玩玩吧,我这就不耽误您了。” “啊,哦……”丸造太太有些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地收住话头,磨磨蹭蹭地离去了。 我如释重负地抚了抚胸口,眼神不经意瞟到隔邻的窗户处有个人影闪过,是野谷先生在偷看我们!难道说他发现了什么? 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到邻居家去,也许是丸造太太的话折腾得我有些神志恍惚了,也许是我真的太过在意下午的事了,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野谷家的门口,并且,按响了门铃。 现在该怎么办?逃吗?在我作出决断之前,门意想不到的开了,而在门开处赫然站着的正是野谷先生。 “有事吗?”野谷先生冷淡地道,声音平板而没有任何惊慌的迹象。 “那个……我是隔壁的立花,想说过来拜访一下。”我随便胡诌了个藉口,眼神触及到野谷先生灰色的毛衣上几道鲜艷的痕迹,是……油画颜料? 本来以为一定会遭到拒绝却没想到片刻的沉寂之后,野谷先生竟然淡淡地接了句“请进”,让开身去。 这下子换成我进退不得。有尸体的房间!有尸体的房间!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播放着恐怖片中的惊悚画面,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挪一步都困难,难道说他发现了我们的谈话想要杀人灭口?这么想着,我更加不敢往前进了。 “立花太太。” “什……什么事?” “这边请。” “好……”我勉强答应着,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往客厅去。 想像中的恐怖场面并没有出现。野谷家的客厅虽然此刻堆满了便当、隔日报纸等垃圾,却丝毫没有兇杀现场的痕迹,只是在正对窗户的一面墙上挂起了一幅巨大的布幔,看不到那后面有些什么。野谷先生向我比了个坐的手势,自己拨开一堆空颜料盒坐了下来,几上放着各种画笔和一个调色盘,颜料还是湿的。 “您是听了什么传言吧。”野谷先生慢悠悠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吐出来。 “呵?” “说我杀害了妻子之类的。”他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意外清明却充满疲惫的双眼。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清野谷先生的脸,满脸胡茬,眼角有明显的皱纹,尽管整个人显得落魄而狼狈,却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儒雅风范,这样说起来,野谷先生似乎是搞艺术工作的,莫非是……画家? “那是假的。”在我能有所回答之前,他先自抛出了结论。 “哎?”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并没有杀害她,事实上是她离开了我。”他掐灭菸蒂,把两手一摊,“她跟别的男人走了,在一个月前。” 事情的变化超出了我的预计范围,我讷讷地望着佝偻着身躯一瞬显得异常苍老的野谷先生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您应该也听说了吧,我和清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我被动地点点头,接过野谷先生递过来的东西,是张相片。超豪华的别墅面前,野谷太太穿着洋装笑得极之灿烂,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第31页 “清子的父亲是外交官,母亲则是小有名气的插花家,而我只是个学油画的穷小子,当然,我本来也并不奢望可以得到清子,”野谷先生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或是别的什么,“她答应我求婚的时候我高兴得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想当然的,我们的恋情受到了她父母的极力反对,后来我们就私奔了。放弃金钱,放弃亲情,放弃一切,真是伟大的爱情不是么!”他苦笑着摇摇头,“早知道会变成今日这样,当初也许我就不该向她求婚。” “她……”我小心地挑拣着字眼,生怕触痛野谷先生的创口。 “啊,她后悔了。因为我始终没有成名,只能靠教小孩子画画赚点小钱,就连这栋房子都是她租下的,等了我这么多年她也算不容易,所以我放她走了。” “您听说过博美集这名字吗?”野谷先生突然岔开话题,站起身来,走到布幔前停下,“是个相当古怪的集市,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他勐地拉开布幔,我一瞬间惊呆,脱口而出。 “野谷太太!” 不,这只是一幅画而已。满面墙上绘制着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蔚蓝的青空下少女时代的野谷太太穿着连衣裙调皮地蹲在一簇花丛前,正试图去扑面前的一只彩蝶。不,这又不像是一幅画!我几乎可以闻到流动在花田中的馨香,有微风拂过耳际送来花叶婆娑的声音,似乎整个花的海洋便处在微妙的波动之中。 “很神奇是不是?”野谷先生爱怜地抚摸着画中野谷太太的脸庞,“那个人跟我说只要用我的心我的情去画就一定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用这些颜料和画笔。”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几上的那些画具,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竟然感到金属的颜料管身上闪烁着妖异的神采。 “还有一点就能完成了,还有一点!”野谷先生似乎是陷入了幻境之中,他歇斯底里地笑着疯狂亲吻画中人,“清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无言转身离开,此后竟再也没有见过野谷先生。 两周后,房东太太因为没有收到房租前来察看。令人惊讶的是,房门打开后,屋内竟然空无一人,野谷先生的所有生活用品都留在屋内,却唯独不见了他的人,此外,也没有发现有野谷太太被害的证据,这整件事情便以野谷先生恶意逃租而告终。 “房东太太,您是在整理野谷先生的东西吗?”我微笑着走上前去。 “可不是吗,本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来可以还租,谁想到竟都是些破玩意。”房东太太气唿唿地翻检着野谷先生的东西,将那些她认为不值钱的画作丢到一旁的垃圾袋内,“这家人可真没教养,交不起租就不要租那么大房子,逃租不算还把墙壁画成那个样子,这样我还得请工匠重新粉刷才行,真是倒霉。” “啊,您是说野谷太太的画像吗?” “画像?”房东太太皱皱眉头,“那人还画了别的图在墙上?真讨厌,客厅的那幅薰衣草花田已经够我烦的了!” 惊讶闪过我的脸庞,瞬息即逝。 “房东太太,如果可以的话,您能将这些颜料和画笔送给我吗?我最近刚好对油画有些兴趣。好的,谢谢您。” 刚进屋子,电话铃就响了起来,我匆匆地将画笔和颜料搁到桌上接起电话。 “这里是立花家,请问您找哪位?” “薰,是你吧!我已经查到你的地址了,我老公在你那边吧,他两周前说要去跟你谈分手的,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喂喂……” 我轻慢地挂上电话,将髮带松开任由一头乌黑的长髮披散而下。一彦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我这头长髮了。 “一彦,你老婆好讨厌哦,老是打电话来骚扰我们。”我娇嗔着,围住男人的脖子,“不过没关系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在一起了,很快哦……” 夕阳的余晖淡淡地从院门撒进来,将屋内笼罩在一片红黄的浓重色彩中,在屋子的一角,长发的女人搂抱着男子,那男子苍白着脸色,俨然,已死了多日。 第18章 蝶梦 姓名:施罗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出头职业:异宝斋店主住址:博美集南树墩2号最近我经常都会做同样的梦。 在梦里,我穿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古服,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长髮对镜梳妆。有个男人站在我的身后,他用无比轻柔的动作替我梳理长长的秀髮。他的动作温柔,手指修长,他替我挽起髻来,插上簪钗,他说:“这支髮钗真是再适合你不过了…… “哇赛,这个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前世记忆了!”莉莉激动地握紧拳头,无限憧憬的眼中仿佛就要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由于兴奋而红彤彤的脸上神情梦幻无比,“前世的浪漫悲恋这一世将会得到完美的结果,男主角跨越时空前来找寻永生永世的恋人,天哪,我为什么就遇不到这么浪漫神奇的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牢牢地握紧林绮非的双手,一副嫉妒得不得了的样子完全没留意到自己的大力使得好朋友皱起了眉头。 “你想像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当作家?”一边的张玥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毫不留情地打断好友的绮思遐想,“别听她的。绮非,你最近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才会做那样的怪梦?” 第32页 “什么怪梦!”莉莉嘟着嘴抗议,“那是前世爱恋的悲伤记忆!” “前世这种东西你也相信?”张玥紧紧手中课本,鄙夷地道,“那些不过是无聊的作家编出来煳弄爱情不成功者的玩意罢了。” “哈,像小玥这样成天只知道念书考试的准资优生哪里会懂得爱情的美妙,我看你再这么下去连头脑都会变成机器了。绮非,听我的,你的梦一定是在预示你的真命天子很快就会出现了,你就好好的期待吧!” “方小莉,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梦啊!那些不过是白天被本我压抑的潜意识中的欲望通过化妆呈现在脑海中的组织形式而已,和前世爱情什么的根本不相干!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不懂爱情!”张玥气得满脸通红,不自觉地揪着衣服下摆。 “哦,那就是说你有中意的人喽,还不给我快快招供!” 前一刻还纠缠着林绮非的莉莉闻言当机立断地拔转矛头,转将注意力放到了张玥身上。林绮非这才松了口气,看看自己的双手竟然已经被捏得有些红肿了。这两个死党别的都不错,就是一个过于冷静,一个过于……“花痴”,每每斗起嘴来都让她很头疼。像今天本来是为了听听她们的意见她才将自己近半个月来一直都作的这个梦告诉了她们,谁想到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意见那两人反倒先闹起来了。无奈地嘆了口气,林绮非闲闲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致来,这么一看,反倒是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的热闹集市有着洋溢着浓浓古式风情的建筑,亭台楼阁,雕樑画栋,古朴的雕花木门掩映在桃李芳菲之下看起来格外的幽静而美丽,路上行人众多却各自行色匆匆,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固定的目标。商家打扮形形色色,或古或今却无一例外的有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奇异感受,这到底还是不是在汉天市? “小玥,莉莉,你们觉不觉得……”正要出声向朋友们求助,林绮非却在一间店铺外勐地剎住了身形。老式的穿花厅堂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木架,在那上面是用托盘承装的各色首饰,从古色古香的玉簪、金步摇、翡翠镯子到时下流行的钛钢戒指,塑料耳环无一不全,在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光芒之下,一名美丽典雅宛若从仕女图中走出的长髮女子正小心地穿着红色珠串,看起来她不仅是店主同时还是首饰制作者。但是令林绮非驻足不前的既不是店铺中货物的繁多也非店主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看到了那枚钗子。 千真万确!正对门口的木架第三格中间的那个托盘中正放着她梦中所见到那枚钗子。林绮非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入了那间店铺,走到钗子跟前伸出手摩挲着钗身。如梦中一样的造型,虽然显得有些老旧了。不是名贵的金银所铸,反倒是带着黄铜的光泽,如水纹一般的双股钗支上是硬币大小的蝴蝶钗头。镂空的雕琢,精细的纹路,整只蝴蝶显得栩栩如生,仿佛就要在眼前飞起来。在那一刻,有一股深深的悲哀流遍她的全身,林绮非从来没有一刻那么确定这支钗、这个梦是与自己有着毫无疑问的联繫,她甚至想到梦中那名始终没有露出脸容的男子或许真的如莉莉所言就是自己前世的情人,那么,他是回来找她了吗? “这位小姐,小姐?” 身边传来清越的嗓音将林绮非唤回了现实,她有些迟钝地转过身去看到那名长发的女子正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靥,笑容使得她的美丽更带上了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虽然同是女人,林绮非一时还真是看得有些呆了。 “不好意思,这支钗……” “……嗯?”林绮非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钗紧紧地攥在了手中,如果刚才不是店主叫醒了自己也许她会莫名其妙地做了一次贼也说不定。 “不好意思,我不是贼……我只是……”林绮非手足无措地解释着,却发现自己越描越黑。 “没关系,我当然知道小姐不是贼。”店主说话的声音如同三月的溪水淙淙,有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只是这支钗是朋友寄放在这里的,是本店的非卖品。” “这支钗不卖?!”林绮非惊唿出声,看看手里的钗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将其放回去的现实。 “是的,因为这是朋友的私物,只是他最近不在才将钗子託付我照顾,难得小姐喜欢,真是对不起了。”说着,美丽的店主便上来拿那支钗。 林绮非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牢牢地将钗捏在手中。这个举动是在她未作思考的情况下自然完成的以至于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对……对不起。”她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这支钗我真的很喜欢,能不能麻烦你跟朋友商量一下把它卖给我?”看到店主蹙起了眉头,她赶忙又补上几句,“价钱的话无论多少我都出,真的,只要你肯把钗卖给我,我也知道夺人所爱不好,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欢这支钗,它对于我很重要!” 美丽的店主大约是在考虑该不该做这笔生意,她缓缓走到一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吹了吹,浅啜了几口,这才放下茶盅,开口道:“这钗虽然是私物却算不得爱物,真要转让也无不可,只不过……” 第33页 听到店主的话意似乎有些松动,林绮非登时喜出望外,却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狮子大开口说的话,无论多少钱我都出,开玩笑,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中学生哪里来那么多钱,如果真的开出天价来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凑。想到这里她的好心情瞬时消失无踪,脸又重新垮了下来。难道自己真的和这支钗没有缘分吗? “钱的话不是问题。”店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淡淡地道,“我只是好奇小姐为什么对这支钗那么在意?不知道能不能将个中缘由告诉在下?” 在下?林绮非有些奇怪地看那名店主,如同古代仕女一般的美丽女子会用这样的称谓来称唿自己吗?但很快地又将这层疑问抛诸脑后了。 “因为……因为……”她支支吾吾着口不成言,思量着该不该将梦境的事告诉一个素未蒙面的人,更何况对方会相信她的话吗? “因为这支钗……嗯……因为它和我以前丢失的一支一模一样,那支钗是我……前任男朋友送的,对我是意义重大的东西,所以……”林绮非急中生智随口编了个故事,前世的情人换作前任男朋友,这个故事应该也不算太离谱。 店主放下茶杯,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林绮非觉得她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种通透的了悟,让她一瞬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支钗恐怕不给你是不行了,说不定这就是你丢失的那一支也不无可能。”店主说着从一边的抽屉中取出一只长形的纸盒,伸手从林绮非手中接过那只蝶钗用薄绢裹了小心地放到盒中交到林绮非手中,“这支钗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 “嗯?”林绮非慢半拍地低头看手中的盒子,硬物的质感提醒着她东西已经到手她却还仿若在梦中一般,“钱……多少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付钱,来不及地掏出皮夹搜索出自己所有的零用:“不好意思我现在只有这点钱,如果不够的话,我还有两个朋友……”林绮非这才发现莉莉和张玥早就不知了去向,可能是在自己进到店里的时候走散了吧,“没关系,我还可以写欠据改天再把钱拿来,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林绮非手忙脚乱地抽出学生证和钱一併交到店主的手中,却被她微笑着退了回来。 “是不是钱不够,我可以打电话让我爸妈送来。”林绮非着急地寻找店内电话却被店主微笑着制止。 “在下说过,钱不是问题,这支钗既然与小姐有缘就送给你吧。” “真的?”林绮非不敢置信地喊出声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你的朋友?” “没关系,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由我和他说明就行了,这一点你无需担心。天色也不早了,你父母一定会担心你,所以小姐还是快些回去吧。” 林绮非转头看向店外惊讶地发现刚才不过还是黄昏的景致转眼竟然已星斗满天,集市中的彩灯跳跃在古式的街道上,灿金耀目得如同令人置身幻境,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晚上了。林绮非低头看表,惊唿一声,指针竟然已经超过十点。 “那……谢谢你,还有替我向你朋友说声对不起,我走了。再见!”林绮非匆匆忙忙地收好书包,捧着钗盒兴沖沖地离去了,独留美丽的店主立在厅堂内望着她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施啊,我上次养在你这里那支钗呢?”一面往嘴里丢东西一面翻箱倒柜好像贼一样的男子转过头来不满地问,珊瑚样清澈的红色眼睛与秀美的五官,他的长相一点都不比正在擦拭玉佩的店主差,却多了一分不正经少了一份淡然。 “我送人了,你那支钗老是给我添麻烦,我还巴不得早些送出去。”施罗说着向后退了几步避开气得不行的燕香丢过来的一只玉簪,簪子擦过他的耳际掉落在地上竟然没有碎裂。 “我养了那么久打算留着吃的你就那么轻易的送人了?!!”燕香见一击不成干脆气唿唿地撩了袖管冲过来一把揪住施罗的领子,好像要揍人的样子。 “你就知道吃。”施罗皱着眉头拨开两只沾满油渍的爪子,懊恼地看自己刚换上的长衫上清晰地印出乌黑的手指引。 “施罗你也别怪他,燕香对吃有多么执着你也知道。”一边笑吟吟地喝着香茶的花蓿不紧不慢地打着圆场。 “他不是早就对吃灵魂什么的厌烦了吗?”施罗愤愤地在领口一抹,油印顷刻消失不见,“他那根钗子成天在那里长吁短嘆地都快把我给烦死了,好不容易有机会送出去我怎么可能放过。” “哎,那个女孩不会就是和钗里的人有渊源的那个吧?”花蓿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盆水晶糕冲着燕香招招手,前一刻还在寻找復仇机会意图将异宝斋中所有的东西都丢到碎的燕香立刻像条乖巧的狗一般欢天喜地跑过去,钗子什么的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许吧,这么多世了谁知道呢?”施罗漫不经心。 前世和后世本就是不一样的个体,多的是彼此互不认帐。 “连施罗大人也看不透的话,还有谁能够知道呢?”坐在一边的小雀掏出手帕替吃相颇为难看的主子抹了抹嘴,这副吃相还真是愧对他那副万人迷的外貌,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第34页 “那支钗里的人有什么故事我没有什么闲情去了解,不过既然那女孩能感应到他的记忆,也算是和他有缘了。” “没有身体的钗灵和普通女高中生的故事听起来似乎应该是悲剧吧。”一直在旁边未发一言趴在地上热络地玩着拼图游戏的言商闲闲地丢出一句。 “谁知道呢。”施罗依然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你到底有没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啊,永远都说不知道!”燕香乘着换盘的空档嘲笑对方,这个被赞誉为与自己在容貌上平分秋色却更有知性、理性的男人严重打击了他爱美的自尊,所以逮到机会他就要嘲讽两句。 施罗淡淡地勾起一抹笑:“我可以确定的是,我要开店营业了!” “啊,那么我们也就此告辞吧。”花蓿说着带头起身,言商也拍拍手从地上爬起来打算回店里去,只有燕香拼了命地巴住八仙桌妄图逃避店主的职责,却给施罗一把倒拖了丢向外去。 “喂,等等啊,我还没吃……”随着哀嚎声的远去,整个店铺剎那暗了下来,美丽的店主静静地坐到灯下,重又串起珠串来。 “到你们再来找我的时候应该就会确认想要付给我的代价了吧,在那之前,请好好地考虑一下自己想要付出什么吧。”他懒懒地说道,随即又补上一句,“谁知道呢!” 这里是博美集,贩卖不思议的集市,充满了未知的集市,现正营业之中。 第19章 秘密 姓名:技都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五、六职业:精技坊主住址:博美集东市街3~5号“两位这边请。”身着黑色修身西服的僕人恭敬地弯身,作了个标准的请的手势。金色丝麻样的中长发随之微微滑落,掠过一双如海般湛蓝的眼眸,不过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不仅是如此,更令人惊嘆的是他那如十七世纪宫廷侍从般优雅的举止,浓浓的旧派作风很难令人相信他是生活在现代的人。 在杜斯蒂夫妇发出这样感嘆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了仆佣的另外一面。转身在前引路的少年侍从走路的姿势虽然优美却发出了吱吱嘎嘎的轻微声响,不和谐的噪声令人倍觉厌恶!也许正是因为是在那样完美的造物身上出现的瑕疵,所以格外让人不能容忍吧,杜斯蒂夫人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寻找着声音的出处,腕部、肘部,似乎侍从关节的每一个部位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吱嘎作响,好奇怪的现象。 “我是人偶。”相貌俊美的侍从也许是习惯了客人这样的好奇,转过头露出一个令人极之舒适的笑容,“您看,我的关节是用钢做的。”他在自己手腕处的某个部位摁了几下,先是白皙的皮肤层像机器的盒盖一般向旁边收缩架起,此后便露出了清爽的钛钢骨架,冰冷的金属质感与密密的红蓝管线很难与他脸上的红润光泽匹配,杜斯蒂夫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主人做出来的,在这里的僕人都是,包括这些花、草。”他重又将腕部恢復原状,指着那些盛开在小小庭院内的繁花绿茵以及栖息在枝头的鸟雀,包括三三两两在庭院内打扫卫生的女佣们在听到他的话语时也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微笑着沖杜斯蒂夫妇行了个礼。 “这简直不可思议!”杜斯蒂先生惊唿,冲动地执起侍从的双手看了又看,又探出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及心跳。温热的唿吸喷在他的手指上略带湿意,心跳也相当的规律,皮肤的触感与真人没有区别,任何生命迹象都无法与之前所说的人偶联繫起来。 “在胸腔内装上自发频率振动器,採用模拟皮肤配合水路循环系统的类唿吸装置,人偶也可以造得如真人一样。”侍从笑笑,知道杜斯蒂先生对他的话起了疑心,“主人交待过不可逾礼,因此很抱歉无法做到像电视上那样将头颅取下之类的举动,那是精技坊的规条中所不允许的。” “可是你的意识……”杜斯蒂先生虽然打消了摘下对方脑袋察看那样粗鲁的想法却仍然对侍从的思想意识产生萌生了兴趣。 “很抱歉,那是商业机密。好了,我们已经到了,请先生和夫人进去吧。”侍从说着轻轻地扣了扣门扇,随即推开挂着由长短不一的金属条做成的门铃的厚重门扉,鞠了个躬离开了,留下杜斯蒂夫妇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惊诧莫名。 “两位请进来。” 门内传出冷淡的男声,仿佛是金属质感的声线冰冷而准确地直达杜斯蒂夫妇的耳中,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战战兢兢地彼此推搡着进入门内。这一进去,便是另一重的惊讶! 估不到房间应该有多大,放眼望去首先所看到的便是满墙堆得如山般高的书籍,厚厚的如同砖块一般的书堆得虽零乱却相当有秩序,从百科到基础机械知识入门,大小类别不下百种却各自标分精细,各种各样的机械设备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稳稳运作,像是存在已久,久至理所当然! 头顶是人工的太阳散发出光热,懒散的云朵忽而随意闲逛,忽而又凝聚、胶结在一起,在盆栽上空翻滚后降下适当的甘霖;底下桶状的机械打扫机正安静地清理房内的灰尘,时不时拢拢被主人弄歪的书摞;长着修长双臂的修剪机快速而精妙地修理着房内的盆栽,并往空中喷射着不知名的馨香剂,使得整个室内瀰漫着自然的气息;一台原始的由导轨、蒸汽阀及活动臂组成的推动装置正忙碌地沖泡着香茶;几台不知用途的巨大机器分立在房间的四角默不作声,只在偶尔发出一阵轻微的隆声……在这所有机械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鸟笼,笼内同样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一张堆满了精密仪器的巨大工作檯前,一名穿着灰色工作衣的男子正埋首工作。他看起来相当忙碌且聚精会神,以至于杜斯蒂夫妇一度怀疑刚才的声音是否是幻听而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对方,但那男子很快地放下手中的活,随即那鸟笼带同书册便自动升起,悬吊到空中后不知收到何处去了。 第35页 “杜斯蒂夫妇?”男子一开口便让人毫无疑问地确信刚才的声音并非是错觉,那样冷淡而精准的表述听过一次很难忘怀。 “您就是技都先生么?”杜斯蒂夫人有些不悦地问,对于对方不奉茶不看座的待客之道颇为不满。 男子点点头,算作回答,伸手摘下面部的连头口罩及戴在左眼上的高倍放大镜,露出一张令人惊嘆的面孔。同样是金色的头髮却泛着淡淡的银色,整张脸的五官精准而深刻犹如巧手雕凿出一般,无论是灰色瞳仁还是薄薄的唇瓣都勘称完美却到处遗留着冷淡的金属气味,技都的面容比起之前自称人偶的侍从更令人联想到机器这两个字。这样一想,再完美的容貌也无法令人产生丝毫属于人的感情来,杜斯蒂夫妇甚至在心底产生了恐惧的感受。 “二位想要什么?”技都不以为意地接过机械臂递来的香茗,浅浅啜了一口,就连进食的姿势都精简而概要,不浪费分毫体力。 “我……我们……”杜斯蒂夫人推推兀自发呆的丈夫示意他开口,无奈杜斯蒂先生也许是过分惊讶于面前的一切以至于暂时丧失了基本的反应。 “我们是红线小姐介绍来的。”杜斯蒂夫人吞吞吐吐地开口,对于面前浑身放出森冷气息的男子有种被看透的不舒服感受。 “我知道。”技都冷冷地打断杜斯蒂夫人的话,“说重点。” “是……这样的。”杜斯蒂夫人勉强压下不快的情绪,理了理思路试探性地开口道,“不知红线小姐有否跟您说过我们的情况?” “我们交情不深。”技都依然是冷冰冰的语气,万年寒霜般的表情令杜斯蒂夫人直觉地瑟缩了一下。 “两……两年前,我和先生将他的姑父姑母接来家中居住,因为两位老人家无子无女,所以便由我们承担赡养职责,一年前姑父突然亡故,姑母也许是受不了打击从那以后精神变得大不如前,时而神台清明时而又恍恍惚惚,今年年初的时候更被确诊换了老年痴呆,真是可怜……”杜斯蒂夫人说着执起手帕似乎泫然欲泣。 “杜斯蒂夫人,你我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请将您的来意直接说明。”技都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到人灵魂深处,令到杜斯蒂夫人硬生生收住了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窘迫不已。 “我们家也算富裕,自然不贪老人那点遗产,只是如果家传的秘宝也随着姑母的去世而失去下落未免就太可惜了些。虽然不是值钱的东西,但这毕竟是先祖之物,如果至这一辈失传未免可惜。”杜斯蒂先生终于反应过来,接着妻子的话说下去,一面说一面留神观察着技都的面部表情。无论这个冷冰冰的男子可不可靠,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该说,比方说,祖传之物的真实价值。 技都淡淡地勾勒起唇角,融化了冰山表情的笑容只在瞬间闪过却足令杜斯蒂夫人惊艷至连唿吸都忘了。 “五千?”看着技都伸出的五根手指,杜斯蒂先生猜测着价码。 “五万?”价钱有点贵,不过和祖传秘宝据说过亿的价值相比算是可以接受了。 “五十万!!”杜斯蒂先生惊唿,“你的价也要得太过了,就算请全伦敦最好的侦探也用不到这个数。” “五年的寿命。” “寿……寿命?”杜斯蒂夫妇彼此对望,从对方的眼中皆看到一个满脸惊诧的自己。似乎从来到这个精技坊,来到这个博美集开始,他们除了惊讶以外再找不出其他表情可以维持了。 “五年的寿命换过亿的财产,价钱很公道了。”技都放下茶杯,跷起二郎腿,闲闲地瞅着面前陷入矛盾心境的夫妻俩。杜斯蒂夫妇显然是过于震惊了,以至于漏听了那后半句的过亿财产,不然恐怕真会惶恐到夺门而逃了。 “你……你要我的寿命还是他的?”杜斯蒂夫人抖抖瑟瑟地问,一向人前算得大胆,此刻竟然也觉胆寒起来。 “你们说呢?”技都难得有心情开玩笑,见夫妇俩人心事重重似要斗个你死我活才补充说明道,“一人两年半也可以。” “我们的寿命……”杜斯蒂先生小心翼翼地问,这一次不是怕技都而是为即将听到的消息而紧张,自己还能活多少年这个问题恐怕谁也无法平心静气地去听。 “二位的寿限都过八十,取掉两年半并不会有太大影响。”技都轻松回答。不仅不会有影响,恐怕将来你们还会嫌自己的命过长,这后半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 “那你要怎么取我们的寿命?” “商业机密。”技都从工作檯上取出一只匣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只毛色鲜亮的金刚鹦鹉,“这只鹦鹉是刚完成的作品,除了具备真实鸟类的一切生理机制之外,眼部是精细摄像头,胸腔中藏有数据分析系统及定位跟踪仪,脑部是储存器,翅膀下则是录音设备,此外还有人体健康状况分析及智能调节设施等,可以对老人的言行举止一切进行记录并且针对老人的身体状况调整侦查进度,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探寻到东西的下落了。” “另外……”在杜斯蒂夫妇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那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鹦鹉时,技都又懒懒地补充上一句,吓得两人手伸在空中不知该进该退,“五年的寿命,租期是一月,一月后这只鹦鹉会自动回收。” 第36页 “一个月怎么够!”杜斯蒂夫人急叫,付出了二年半的寿命如果什么都没捞到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老太太虽然神志不清明但身体却硬朗得很,夫妇俩本来还计划着打长期战却没想到技都只给出一个月的期限。 “博美集从来就没有实现不了的事。亚力,送客。”技都的话刚落,门口已然出现了先前的那名侍者躬着身作出送客的姿势,杜斯蒂夫妇只得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我是真的讨厌做gg。”技都嘆口气,重又戴上作业用具,伏回工作檯了。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头一个星期,杜斯蒂老太太对于侄子夫妇送上的这只宠物似乎不太感兴趣,每天仍然独自在花园、房内晃来晃去,偶尔也闹闹小失踪,但由于鹦鹉精确的跟踪系统使得杜斯蒂夫妇很快就能找到她。第二个星期开始,老太太似乎再也无法对这只叫声好听、羽毛鲜艷的宠物视若无睹了,她开始主动地逗它并会对着它说说话了,虽然都是些令人无法了解含义的模煳不清的音节或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但这依然令杜斯蒂夫妇感到了成功将临的欣喜。日子在如同间谍战一般精彩的生活中度过,到了第四个星期,焦急万分的杜斯蒂夫妇终于在与鹦鹉相连的接收系统中听到了关于家传宝物的对话。 “东西在老家的……” 欣喜若狂的杜斯蒂夫妇当晚便计划着要回老太太的故居取出宝贝。 “亲爱的,你说老太太该怎么处置?”杜斯蒂太太披着绣花桌布模拟着自己穿上名贵礼服的样子,对着镜子喜不自禁。 “留着总是不好,老傢伙虽然神志不清醒,身体倒是很硬朗,万一哪天醒过来想到宝物可就麻烦了。”杜斯蒂先生同样激动不已,吹着口哨翻看名车杂志,搜寻着自己喜爱的型款。 “但是我们总不能杀了她吧,”杜斯蒂太太坐下来,瞄一眼坐在走廊尽头抱着鹦鹉哼着走调歌曲的老人,“会被发现的。” 杜斯蒂先生咧嘴一笑,放下手中杂志:“方法那么多,何必要採取激烈的。比方说在姑母的膳食中每天添加一些颠茄,剂量到了就会引发心肌梗塞,八十多岁的老人常犯这种病,就像姑父那样……”剩下的话在两人的对视一笑中获得了一致的通过。 一夜好眠的杜斯蒂夫妇没有想到天明迎接他们的不是灿烂的未来而是冰冷的手铐。杜斯蒂老太太在半夜突然死去,在她的饮水中发现掺杂了大量的颠茄,而被弃置在垃圾桶中的颠茄药瓶上有大量夫妇俩人的指纹。 “您不能就这样指控我们,是,这瓶颠茄确实是我们的没错,但这只是为了治胃病所买,任何一个家庭都可能有。姑母的水里为什么会有颠茄我不知道……”杜斯蒂先生据理力争,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完这盘带子如果您还有疑义的话,就请您对法官去说吧。”负责调查的警官不耐烦地按下袖珍录音机的按钮,里面传出夫妇俩人昨晚的对话。 “……八十多岁的老人常犯这种病……”杜斯蒂夫妇的脸色瞬间死白,能够记录下这卷带子的……恐怕只有那只鹦鹉了! “瑞蒙医生,您下班了吗,有空的话一起去吃个便饭吧,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红头髮的警官小跑着过来,乐呵呵地道,“啊,您还在为之前的那个案子费神吗?案情已经很清楚了,是那对夫妇合谋害死了老人想夺取遗产,真是够恶毒的!不过这案子可实在够奇怪的,莫名其妙出现的证物还有那夫妇俩在庭上歇斯底里嚷嚷的博美集什么的,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奇怪的可不只这一点。”瑞蒙医生合上卷宗,揉捏着酸痛的鼻樑道。算了,反正案子已经结了,再想也没什么用。不过这真是他从事法医这个行当数十年来从未碰上的情形,在死者的心脏里居然发现了一枚标籤大小的合金牌子,上面是如图腾一般神秘的花纹,简直和在木乃伊中发现人造心脏一样神秘…… “杜斯蒂夫人,令侄夫妇已经如您所愿被逮捕了,由于情节恶劣他们将被判处最低五十年以上的监禁,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出来了。”技都对着话筒淡淡地道,“是,您和令侄夫妇的寿命我也已经到手了,不,您不会死,对,您可以去国外度度假,我知道您的身体还很硬朗……我?我的收穫也很大,我想我的人偶还需要进一步的改进,对,非常感谢您,好的,再见。” 技都挂上听筒,随手将某样金属物事向上一抛。银白色的物体在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划出好看的弧线掉落到一边的金属碟中,里面散布着多个同样的物体,长形的合金标籤,上面用古体字标着“博美集制造”。 第20章 时沙漏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网球bc,各位达人多多见谅!姓名:更刻性别:男年龄:不定职业:时荏铺铺主地址:博美集南树墩67号艾加·斯坦福是怎么走进这家店里的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刚离开医院,她的脑海中所仅存的只有医生的无情宣告,吸毒毁了她的健康,曾经放纵的结果是如今自己肺部的病变已经严重到会危及生命的地步。这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无法轻易接受的结果,而对艾加而言,身体的崩溃并没有精神的重创来得严重,谁都不会想到那名曾经被称作“奇蹟艾加”的网球选手会在七年后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婚变、贫困、重病,耀眼的一切都被蒙入了黑色的布袋之中,松不开那根可憎的绳子。上天像和她开了个玩笑,曾经那双手轻易地将荣耀送入她的怀中,如今不仅收回得一干二净并且还必须付上不菲的利息。 第37页 艾加其实很想嘆气,可惜她连嘆气的时间都没有,从听到死亡宣告开始她的脑海中反覆思考的只有一件事,那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她年仅五岁的宝贝女儿莉莉安。七年之前不顾父母的反对与前夫私奔,同时退出网坛,种种的叛逆行径原本只是为了张扬自己的青春与自我,如今却落得投告无门的境地,如果她死了,那么莉莉安该怎么办?父母不是不会原谅她,但是强烈的自尊心令艾加自己中断了这唯一一条可以走的道路,她拉不下那个脸,无论是离婚后或是现在。 如果,自己能够再站在网球场上能有多好!虽然错过了年初的澳网,但之后的无论是美网还是温网,每项赛事的奖金都不菲,只要能够赢得其中一项,至少可以让莉莉安没有经济负担的成长到十八岁吧,但是这样的身体不要说是参加高强度的对抗,就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艾加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人生是如此的残酷,它将她送上高高的山峰却不及她坐稳便又将她推入深不见底的洞穴。 “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耳边传来清越的童音,艾加有些木然地抬起头来。这是一间不大的一层木室,室内装修着老旧的枥木,从地板到裙墙,颜色是浑厚的棕,大概是上了年岁的缘故,那些看起来乌亮的木料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四周、天花板、地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钟,应该是一间钟錶店吧,一名穿着艾加不熟悉的衣服的黑髮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仰起脸看着她,想必是亚洲人。 “抱歉,我只是走错了而已,不需要什么。” 时间,呵,真是讽刺!艾加现在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时间,那无形地却有质地流逝的东西既存在于人类以外也存在于人类之中,它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人们生命在流动,一去不回,对于现在的艾加,这样的流动何其的残酷。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向您推荐这个沙漏。”男孩子似乎没有听明白艾加的话,执着地在一排货物中找到了一枚玻璃沙漏,递给艾加。 艾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枚由银色的底座支起的小型沙漏。就看看吧,那样小的孩子也出来做生意的话,恐怕家里也并不阔绰。 艾加端详着手里的沙漏,普通的弧线造型,流动着银色的细沙,但在底部的支座下却有个奇怪的刻度盘,有点类似于仪表,刻度盘上的指针可以旋转,而刻度则标识着5、10、15等的数字。 “时间总是不停地向前流逝,无法倒回,但时间的速度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少年看着艾加的脸,缓缓地吐出那样奇怪的话来。 艾加莫名地望着少年,无法理解少年话中的意思。 “使用这个沙漏可以帮助您改变时间,无论是延缓或是加速,但是改变的只是你个人的时间而已,外界的时间还是会依照客观的规律稳步前进。”少年不悠不急地说着。看起来不过是十岁的少年罢了,说得也尽是不着边际的话,但是不知为何在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艾加,这是真实的! “可以改变时间……”艾加努力地思考着这句话可以带给自己的结果,然后突然恍悟。 “你还剩下一年半的寿命,请善加利用,当你死亡的那一刻,我将来收取你的灵魂。”少年淡淡地说着,如同谈论天气一般,随后稚气地摆摆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艾加的復出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而她的辉煌成绩更是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人们争相欢唿,“奇蹟艾加”回来了,她以27岁的年龄再次站在了网球的舞台上并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蹟。5月法网,3盘直落前法网冠军年轻的玛丽亚·安德维奇,并第一次打出了被人们冠之以“超音速球”的奇异抽球;6月底的温网赛事上力压七项大满贯赛事得主美国网球名将凯罗·阿韦德;到了8月底的美网赛事,艾加已经成为了夺冠唿声最高的人,即使比起那些年轻的后辈们她的年纪理应会给她带来麻烦,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奇蹟艾加”依然执着地延续着她的奇蹟,她那神乎其速的“超音速球”几乎成为所有选手的噩梦,她们永远也无法明白她到底是怎样以那样看起来并不特殊的挥拍打出如此高速的球来,常常是身体还没来得及动,球却已经着地得点了;同样令对手引为梦魇的是艾加的步法,同样是毫无特殊可言甚至可以说那种移动应该是缓慢的,而她却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移动到恰当的位置接起她们以为必然得点的球。 “奇蹟艾加”现在是真正的奇蹟了,人们猜测着这样那样的可能,而只有艾加自己才清楚事情的真相。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在持续变糟,然而她却停不下挥动手上的球拍,停不下继续在辉煌的舞台上表演,也许一开始是为了莉莉安,但到了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是真正地想要再次地在这个她曾经热爱之后却又放弃的领域继续地奔跑下去。她使用着那非正常的力量,那枚玻璃的沙漏,它让对手的球在艾加的时间变得缓慢却又让艾加的球以超出常规的速度行动,但艾加知道这并不是免费的午餐,当100公里/小时以上的球在艾加的领域内下降到她那破败的身体可以接起的速度时,她所付出的代价是外界流逝的一分钟在艾加的生命中变作了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是一小时,艾加的生命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流逝,而她却依然继续在挥动拍子。 第38页 这是大满贯赛的最后一盘,比分是3∶2,如果赢下这一盘,无疑,艾加将再次创造一个新的神话。赛程正处于白热化状态,年轻对手的毅力之顽强完全出乎艾加的意料,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时间一再的拨快却又必须将球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时间的拖延对于艾加病重的身体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负荷。 “各位观众,比赛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定胜负的一球了,法国选手塞西亚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反手上旋球,速度相当快,球在中途转向了……”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与之相对的却是那一下一下的搏动似乎正渐渐变得无力,艾加觉得自己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在她的世界里,时间是被拉长的,对手的球路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她的脚在颤抖,手也几乎要握不紧球拍,这是什么感觉?死亡吗?艾加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死亡,那可怖的足音被清楚地放大在她耳边迴响,悉悉沙沙,那是细沙掉落的声音,也是艾加的生命在流逝的声音,时间,已经不多了! 艾加挥动球拍,打了一个正手截击过去,快速、准确、兇狠,观众席上爆出一片惊唿,对手居然接起来了! “可恶,真是难缠!”艾加看到对方在最后一瞬险险接起了自己的球,歪歪扭扭地打了回来,那张年轻的脸上布满潮红,眼神炯炯,虽然处于劣势,却那样深刻地让人感受到她现在的情绪既不是颓丧也不是紧张,那是一种叫做兴奋与喜悦的情绪! 一瞬间,艾加以为她看到了自己,十五岁的艾加青春飞扬,在球场上肆意驰骋从不言败;时间快速倒退,十二岁的艾加第一次登上世界比赛的舞台,十岁的艾加打败了担任大学网球教练的父亲,当时父亲用粗大温暖的手摸着她松软的捲髮,无限宠溺地说:“爸爸的艾加长大了,艾加是爸爸的骄傲!” 九岁,八岁,七岁……记忆不停地跳跃,最终停止在五岁那一年,午后的阳光金黄,父母送给小艾加的生日礼物,一枚崭新的网球球拍……强烈的感情瞬间脱闸,奔涌一如洪水勐兽,她,艾加·斯坦福,史上最年轻的温网冠军,大满贯得主,怎么可以用卑鄙的手段来赢得比赛? 艾加握紧球拍,脑中喊下停的同时,对方的球立刻恢復了正常速度,子弹一般向她袭来,所幸这一球对方也只是勉强击回,艾加倒退两步,正手击回。毫无花哨的球,艾加却觉得自己好满足,这才是她主导的局面!网球是艾加最可宝贵的财富,无论几年、几十年就算她马上就要死去,至少她要留给自己一份尊严。艾加看到观众席上的史密夫先生笑了,已过花甲的史密夫先生从她十二岁那年就开始培养她,严厉又慈祥,曾经为她的堕落操碎了多少心。她被迫隐退一个月后,他也黯然辞去了itf主席的头衔,回乡养老,那一年她二十岁,他五十四岁。 时间像一个巨大的魔方体,不停地变换令人无从预料。七年后当她以二十七岁的年龄再次站在世界网球的最高竞技场上时,老人来看她的比赛,但是,没有笑。 “那不是我认识的艾加·斯坦福。”在记者的再三追问下,老人紧皱着眉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没有人理解他真正的意思,记者们都以为老人是在为早已过了运动生涯黄金时期却屹立不倒的“奇蹟艾加”赞嘆,只有艾加自己知道,史密夫先生在失望!不知道存在着那样一个沙漏的史密夫先生竟然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这个不败的艾加是虚假的,不堪一击的,所以,他根本无法笑出来,甚至不愿意去谈及这个自己曾最得意的门生。 “塞西亚打了一个反手削球,漂亮!啊,艾加接起来了,她会不会再次施展令敌手心惊胆战的‘超音速球’呢,咦……艾加竟然就这么打回去了?是不是对手的执着令我们的‘奇蹟艾加’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才不愿意过早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比赛呢?” “是艾加的反手下旋球!精彩!观众们,这可是艾加·斯坦福七年来第一次施展这曾将她送上世界网坛巅峰的个人绝技,艾加,好样的!” 全场的观众都在沸腾,艾加的心却平静不已,像多少年前自己站在这个熟悉的场地上那样,她告诫自己要镇定再镇定。心跳是不是要终结她不知道,胸口的窒息感也仿佛感觉不到了,艾加只知道自己在打球,脚步坚定,动作轻盈,幸福地、快乐地,只有此刻她真正感觉到艾加·斯坦福,那个淘气的,像小鹿一般的少女回来了! “你醒了?” 耳朵里传来似乎熟悉的声音,艾加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视线从模煳变得清晰,视野中出现高高的天花板,纯然的干净的白,再往下看是墙壁,依然是纯白色,艾加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浑身上下都像被石化了一般僵硬、固着,动一动就如扯裂般疼痛。 “是你?”艾加看到身旁站着的人黑色的短髮,黑色的眼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看着她,手里把玩着那个沙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在那个叫做博美集的古怪集市中卖钟的黑髮小男孩,虽然年龄根本不吻合。 “我是不是死了?”艾加想了一想,张开嘴问,干涩的唇瓣稍稍翕动一下便有疼痛传来,喑哑的声音如同一把破锣。真是死了也无所谓,艾加想,至少在最后一刻她没有再玷污自己心目中最圣洁的东西——网球。不知道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应该是地狱吧,像自己这种人早就不配上天堂了。 第39页 “天堂我没去过,地狱的话要比这里好玩多了!”青年男子嬉笑着调侃,“这里是赫姆斯医院,你在比赛的最后一刻昏倒被送到这里,已经躺了三天了,最后的那场球你输了,真是可惜!” 是这样吗?艾加缓缓滴露出一个笑容,疲惫却轻松。 “没关系,我已经满足了。最后这场球,我打得很尽兴。”艾加惬意地说,“你是来带走我的灵魂的吗?我已经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要再和我的女儿道个别,我……可以吗?” 艾加诚恳地望着青年的脸,直觉告诉她对方是不会拒绝她的,也许是因为青年脸上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吧。然而,青年听到这里却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像几千只放飞的云雀,它们是如此快活地扇动着翅膀啊! “我想你误会了一些事,”青年眉开眼笑,“对于活人,我可没有办法带走她的灵魂。” “活人……”艾加的话被门把转动的声音打断,门还没开,女儿莉莉安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妈咪妈咪!” 艾加紧张地看向一旁的青年,用哀求的眼神请求他不要在女儿的面前带走自己。 门开了,飞奔进来的是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漂亮的莉莉安和穿着得体西服的史密夫先生,这一刻他看起来既年轻又健康,完全不同于之前那位病弱的老人。 “呀,妈咪真的醒了呢,那个叔叔没有骗我!”莉莉安的小脸通红,兴奋地扑到艾加枕边,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 “叔叔?” “是啊,刚才我去接莉莉安在幼儿园门口遇见了一个中国人,他说你已经醒过来了所以我就带莉莉安过来看看,没想到他说的都是真的!”史密夫先生慈爱地看着艾加,对他而言,艾加其实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所以当他知道艾加因吸毒而不得不隐退的时候不知有多么伤心。 “史密夫爷爷,那个叔叔的眼睛好漂亮,黑色的,像宝石一样!”莉莉安比手划脚,逗得老人一阵大笑。 “黑色的头髮,黑色的眼睛……”艾加勐然看向青年男子所站的角落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妈咪,你怎么了?”莉莉安看到自己的母亲愣愣的,赶紧把小手伸上去探她的额头,“妈咪没发烧啊,怎么会呆呆的?妈咪是不是……是不是又要睡了,不要啦,莉莉安不要妈咪再睡了!”小嘴一撇,就号啕大哭起来。 “莉莉安,妈咪好好的,不要哭了,乖!” “哇……” “莉莉安,不要哭了!” “哇,妈咪教莉莉安打那个……呜……什么球……哇,莉莉安就不……不哭了!” “是网球,莉莉安!” “反正就是那个什么球……” “好好好,妈咪教,妈咪教你就是!” “真的?” “妈咪说谎是小狗。” “耶!” “莉莉安什么时候学会这套的,史密夫老师?” “是莱里说的,大人最怕小孩哭了!” “这……我这个孙子实在是不象话……” 年轻的男子双手插在裤兜,悠闲地穿过医院走廊。医生、病人、护士、担架,一切的一切仿若虚无,从他体内穿过,似乎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偶尔有一两个接引亡灵的使者经过,匆匆看他一眼,离去。 “幸亏你停得及时,艾加,这剩下的一分钟寿命,我将替你延长十年,好好地活下去吧。”更刻将沙漏翻转,小心地收入了口袋之中。 “比起收集灵魂,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看人们戏剧性的生活啊。”自言自语着,黑髮的青年消失在秋日的艷阳下。 十年后,十五岁的莉莉安·斯坦福登上了女网巅峰的宝座,成为第二个最年轻的大满贯获得者,一如二十多年前她的母亲那样。 同年,艾加·斯坦福在观看女儿最后一场比赛时,在哨声终了的那一刻,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七岁,网坛格局就此完成新老更替! 客人,您有什么愿望吗?请到博美集来,这里有最珍奇的商品,最不可思议的奇蹟,只要沿着夕阳西下之路寻去,必可到达! 第21章 梦想者 姓名:虚空性别:不明年龄:不明职业:渡虚小店店主地址:博美集西口街41号北川在街上歪歪斜斜地走着,洁白的衬衫领口松散地挂着廉价的花领带,衬衫下摆一半在裤子里面,一般在裤子外面,公文包被他甩在背后,散漫地开着口子,从那里断断续续地掉一些宣传纸张下来。他提着啤酒瓶,一面大声地叫喊着一面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几口酒。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王八蛋!”勐灌下最后一口酒,北川咒骂着正想学电视中常见的那些流氓将啤酒瓶狠狠地摔碎在地上,迎面过来一名警察看了他一眼,举在半空中的酒瓶便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妈的,我他妈就那么没用,真是……没用!”不知不觉地,眼泪便从眼眶中流了下来,北川难以遏制地当街哭了起来。清冷的街头,偶尔有人走过,看他一眼匆匆离去,东京是个冷冰冰的城市,对于任何人都一样。 第40页 北川今年34岁,大概十年前,他离开老家熊浦乘上了北上的新干线来到东京,如同大多数那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幻想着在东京这个大都市找到自己的事业与前途,他在餐馆打过工,在24小时便利店收过银,在小公司当过职员,甚至在一小时之前他还是松坂商社的啤酒推销员,而现在,他已经被开除了。挥舞着手中印着松树标志的啤酒瓶,北川无法自已,十年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得到! 即使在最困苦的时候,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些和生活贫困的老人住在破旧的老式木造里,在仿佛永远也沖不干净散发出浓郁臭味的破烂公厕如厕,在除了断断续续的冷水便不再提供别的东西的楼层公用洗澡间里洗澡,就是那样的岁月里他也没有绝望过,而现在他却真切地感受到了绝望。 三十四岁的男人至今还只是做个小小的啤酒推销员,在一家不过十多个人的公司里每天用一百零一套的西服武装自己,不停地跑超市,跑卖场,跟各种各样的社长、科长打交道,忍受他们的白眼,听他们开“推销员就是靠我们吃饭的狗”那样恶毒的玩笑却依然要陪着笑脸说是啊是啊并且往自己那已经溃疡的胃里继续灌公司那种廉价而恶质的酒精饮料直到喝得脸色发白,胃痛难忍还要一个个地把那些主送回去,事后还不一定能够得到订单。那些被介绍来相亲的女孩子明明自己长得丑得要命却还要装出高傲的公主样子,斜着眼说像这种没出息的乡巴佬,下次别介绍给我认识,一切的难耐、痛楚、白眼他都忍下来了,只为了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能够在东京赚到一席之地,而现在,他被已公司经营不善需要裁员的理由开除了。分明的,他看到了那个取代他进来的男人轻视地看着他,嘴角挂着胜利者的笑。 “科长的侄子又怎么样……又怎么样……”北川抱住头,坐在街心公园的长凳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个细微的声音从长凳后的草丛中传出,微弱的,仿佛是什么人呻吟的声音,但是沉浸于悲伤中的北川并没有注意到。 “救……救救我……”这一次是说话声,音量也比刚才响了一些。北川停止哭泣,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没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才又低下头去继续诅咒那些作弄他的人。 “救……救我……救我……”第三次发出声音,这次北川确实地注意到了,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就在自己的身后。该不会是……北川害怕地站起身来,试探着向身后的草丛张望,公园里那些观赏的兰草在白天看来矮小而可爱,但在午夜时分却显得茂密蓬生起来,难道说那里发生了什么犯罪事件。 “是……是谁?”北川有些胆怯地问,雪白的街灯从远处打过来,高高的林木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可疑地扭曲着,就连风似乎也在那一刻变得诡异起来。 没有人回答。草丛中传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大约是幼嫩的枝干被什么压到了,静寂的夜晚传来啪的一声断裂声,清脆无比。 “再不说我……我要报警了!”北川哆嗦着道,就算他是个大男人,在半夜时分遇见这样的事也不可能不害怕。 细细簌簌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且更大了一些,随之在忍冬的阴影中伸出一样什么东西勐然抓住了北川的脚踝。 妈呀!北川惨叫一声跌坐在地,那抓住他足踝的赫然是一只白皙的女人手臂。 “救……救我……”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我被人抢了……”说完这句话,她便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头一偏昏了过去,只有抓住北川踝部的那只手依然攥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松开。 北川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把公园里发现的那名女子带回家来。在不过10平米的小间里,北川铺了厚厚的褥子让那名女子躺着,她在发烧,身上也有不少地方擦伤,但似乎并没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北川伸手试了下女子额头的温度,嘆了口气,替她换上另一个冰袋。等她醒了就把她带去警察局吧,北川想。 仔细看看安静睡着的女子,她其实长得还不错。秀丽的瓜子脸上是一双覆盖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小巧而俊挺的鼻樑下是一张小巧的薄唇,由于发烧而使得她的脸庞显得红润,乌黑的秀髮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北川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呆了,直到油烟机发出刺耳的嘀嘀声他才意识到煮的粥已经溢出来了。 就在北川手忙脚乱地关炉子,盛粥的时候,那名女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北川从来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秀气的,带着暖暖感觉的微褐眼瞳带着些许困惑的望着他,随后却弯曲了双眼,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如果不是因为笑失去了记忆,自己是不会留下她的吧,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忘记了,就这样让她回去,留她一个人那是不道德的,北川试图说服自己。在他的身边,笑开心地吃着冰激凌,褐色的眼睛弯起来漂亮极了!公园里尽是星期天来野餐的三口之家,可靠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孩子,老人们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舒适地晒着太阳,这样美好而宁静的心情北川已经许久未曾体验过了,就像是以前在故乡每到夏天母亲亲手冰镇的酸梅汤那样,甘甜而回味无穷,而这一切,都是笑所带来的。 第41页 北川温柔地望着那名出神地看着孩子们放风筝的女子,忍不住伸出手去替她拨去被调皮的风所拂到脸上的髮丝。笑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北川。糟了!北川心里咯噔一声,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是自己太造次了,这次真地把事情搞糟了!也许笑,笑她再也不会理自己了!北川想着黯淡地低下了头。 “浩不开心吗?”笑奇怪地看着北川,嘴角还沾着一点冰激凌。 “对……对不起。”北川喃喃着,只担心笑会离开自己,这个给了自己生活希望,给了自己人生阳光的女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北川承认,自己是出于私心才会留下她,但那对笑是不公平的。失去了记忆的笑必然在某个地方有自己的生活吧,也许她有情人甚至是丈夫,而自己最终还只是一个人,一个失败的男人! “笑……你其实并不叫笑……”北川讷讷着开口,像吃了多少的芥末一般,嘴中辛辣地滋味四处漫溢直达心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在公园里见到你……”北川断断续续地,艰难地说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而笑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 “所以……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话,我们可以等会就去……警察局,把你留了那么久,真是对不起。”北川每说一句,心都一阵抽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人,而现在这个人却要离他而去了。 “我喜欢浩。”沉默许久,在等待最后宣判的北川面前突然降临了“神迹”,笑微笑着看着他,如同以往那般温柔的笑容,柔软的小手覆上他的脸庞,“笑不会离开浩君,笑要永远和浩在一起。” 感到女孩子柔软的唇贴上自己的额头,北川的心在那一刻深深地醉了。 “笑,我去上班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北川扬扬手里的公文包,对送出门来的新婚妻子露出一个笑容。 “嗯,请路上多加小心。”围着白围裙的笑温柔地递上饭盒,替北川再次整了整衣领,目送着他的离去。 人生原来可以那么美好!北川走在路上,步履轻盈,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拖出……地上并没有影子! 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一堆医疗器械在明亮的灯光下发出机械的嘀嘀声,在床上躺着的男人身形枯瘦,脸颊深深凹陷,显然已经失去意识许久。 “真是好奇怪啊,见过不少植物人,只有这一个在脸上会有那样幸福的表情。”负责调换床单的年轻护士一边动作利落地收拾着东西一面向同伴说着。 “也许,他是在做着什么快乐的梦吧,呵,谁知道呢?”年长些的那个摇摇头,推着车离开了。 南风从窗口吹进来,盪起床头的吊牌,那上面是男人的照片和名字,北川浩。 博美集能让您得到您想要的一切哦…… 这个梦……您还满意吗? 第22章 变脸 姓名:颜食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多岁职业:易千居店主住址:博美集西口街34号让·塞热尔今年二十七岁,正如同大多数子虚乌有的爱情小说中所描述的那些法国男子那样,“这个男人不仅英俊并且浪漫”! 他有一头蓬松柔软的亚麻色短髮,那些勘可媲美上等织物的绵密髮丝总是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慵懒气度蜷曲着覆盖住让那如同太阳神阿波罗一般阳刚的面容,随意飘拂的额发下隐藏的是一双比赛纳河更多情的蔚蓝眼眸,鼻樑自然挺拔,还有那匀称结实如同杂志模特一般的完美身材,每一样都是造物主私藏的珍品,但凡任何一样都足可引起异性们集体休克的症状,何况这一切现在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然而,现在在弗瓦索尼大街上匆匆行走的让却失去了与那些在街上频频对其行注目礼的异性眉目传情的兴趣,甚至那种曾经经过多次练习而早已习惯并进而融化到他血液里仿佛天生一般的中世纪贵族的优雅风度也暂时被迫抛到了一边,如今的让·塞热尔假使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的话,那就是气急败坏,尽管,这在旁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种绅士般小小的愠怒。 阿玛尼的铁灰西服此刻敞开了前襟,显得有些零乱,领带也早已不知了去向,余下敞开的衬衫领口,露出让麦色的健康肌肤,让掏出口袋中的东方丝绢手帕像是要擦擦汗,随即却又失去了兴致,将那上好的绢物胡乱地塞到了西裤口袋里。白色的布料柔韧地在袋口探出半个头,并不明白为何一向风度翩翩的主人今天竟然会失态至此。 “妈的!”让再度吐出脏话,任他怎样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天真单纯、轻易就上钩的所谓酒店大亨的独生女竟然会是一名警探!他几乎就被骗过去了!在她那双绿色大眼睛的请求下,乖乖地跟着去了那个布满便衣的酒馆,如果不是那个下三滥的酒鬼当众闹事引起了骚动,现在的他恐怕早已进了警署,尽管现在顺利逃脱,恐怕不用多久,通缉令就会下来。 “真他妈的!”让又一次咒骂,浑然不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入了一条充满充满东方风味的市集。一名身形矮小的男人向他迎面而来,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让忍不住破口大骂,而对方却只是抬起压在帽沿下的脸迅速地扫了让一眼,顷刻又低下头去,走远。 第42页 然而,就是这匆匆的一眼已足够让让的心跳停止。这张脸对让而言绝对是第一次见到没错,但却引起了让神经的高度紧张。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对于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让总是有种莫可名状的敏感。只要稍微嗅一下,那种属于黑暗中生物特有的气息便会浓郁地扑鼻而来,这恐怕也算是让的一种职业敏感性,作为一名职业诈骗犯的职业敏感性! 这个世界上总是生活着这样那样的人,一些无聊的富人同时也是一些空虚的女人!那些人明明比别人生活得不知幸福多少倍却总是热衷于哀嘆自己的不幸,感嘆自己的落寞与不被理解,让的工作就是接近那些无聊的女人,想法设法取得她们的信任并进而获取她们的钱财。让从来不认为自己在犯罪,尽管从法律上来解释这确实可以归入被称作为“诈骗”的行径之中。 让是个孤儿,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懂得了自己所拥有的外表将会成为他最有力的武器。在孤儿院中生活的时候,小到撒娇向修女多要糖果,大到闯了祸转嫁给别人,让很清楚地知道,对于美的事物人们总是更容易放下戒备并进而被欺骗,尤其是女人。 无论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还是企业大亨娇生惯养的独生女,让总是有办法让那些女人轻易地对他臣服,死心塌地地给他钱任他挥霍,甚至于到最后将自己的全部财产拱手相让却还天真地相信他是真心待她们!真是好笑,每当让看到那些女人们苦苦哀求自己回心转意时,他总是忍不住想笑出来。要他陪过家家酒的费用可是很贵的,穷人,识相的就趁早滚开吧! 但是这样的日子却被那名叫碧琪的女子轻易地打破了!三个月前让第一次在某个社会名流的酒会上见到她,当时的第一感觉是这确实是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进一步打探得到的情报是这名女子正是酒店大亨霍华德·普雷斯蒂埃的独生女。女孩子刚满二十岁,目前在维也纳学习音乐。这几乎就是上天赐给让的一份难得的礼物,对于不停更换“主顾”的日子让也已经过得有些厌倦了,或许这是个转机也不一定。因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使尽了浑身解数来讨女孩的欢心,终于在第三个月得到了女孩同意结婚的回覆。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成功的喜悦沖昏头脑的让终于发现到了情况的蹊跷——事情的进展未免过于顺利,而今天这种不祥的预感终于被证实,他半只脚踩进了巴黎警署的圈套之中,所幸抽身得早,但今后要怎么办? 让盘算起身边所有的财物,除了身上这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他的手边只有四十法郎七十五苏,如果再算上手上这块西铁城的表,笼统也不过够撑一个月,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家取钱,银行的户口也恐怕已经被冻结,让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一只穿着华丽的落水狗,是迟早要被打回原形的。 “欢迎光临易千居。” 耳边响起突如其来的男声,让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不知不觉走到什么店里来了。华丽的波斯地毯铺陈在店堂的中央,在东方式绢白灯笼的映照下现出瑰丽的花纹,店堂并不大,但是在任何一个空隙的地方却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从復活节的脸谱到东方式的古老花纹面具,让所看到的几乎就是一个“脸”的世界,而刚才出声的显然就是那名站在一幅巨大面具图纹下身穿暗蓝色锦金纹东方长袍的男子,长长的黑色髮丝在他的脑后编成一个辫子,就像让小时候看过的一部中国电影中所演的那样,男人的五官应该并不算难看,但脸上自左眉起却有一道狰狞的疤纹贯穿了整个脸部一直蔓延到右边的喉部才停下,乍一看,很是吓人。 “抱歉,我走错了。”让皱着眉头说道,打算离去。 “想不想换种身份生活?”那名男子无视让的意思,慢慢地开口,语调温吞,“改变自己的身份,让别人找不到你。” 让惊讶地转过头来,戒备地说:“请原谅,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让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对方的神情,揣度着对方的意思。他刚刚从酒馆逃出来,警方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发现到他,通缉令也不会那么快传递开来,那么为什么这名店主的话就像是针对他说一样? “不用那么紧张。”有着疤纹的店主像是笑了笑,只是那道可怖的疤纹随着他的动作扯开来在脸上盘曲得像是一条蜈蚣一样,这绝对无法让人理解为是令人安心的笑,因此让反而是更加戒备地往门口移了两步,用眼角瞄了下四周,试图发现是否有埋伏的人群。 “刚才那名男子,与您擦身而过的那位,”店主继续不悠不急地说道,“您怎么看,塞热尔先生?” 让扼住喉咙,狂涌而来的惊恐几乎使他惊叫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这名素不相识的店主会认得他!!让几乎要站立不稳,连逃跑的勇气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只是个做生意的,与警方没有丝毫关系。”那名男子依然镇定自若,将让的惊惶尽收眼底却丝毫不为所动。 “你……你到底是谁?”好半天,让才从喉口逼出一句话。 “颜食,易千居的店主。”男子再度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个名字对于法文来说,发音可能会比较怪,不过这不打紧,我再次重申,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对了,您听说过埃蒙蒂区连环杀人案吗?” 第43页 埃蒙蒂区连环杀人案,发生在一个月前的重大事件,该区的十四名单身女子在晚上回家时被人袭击杀害,兇犯至今在逃,这几乎使得整个巴黎人心惶惶。让被动地点点头。 “您刚才看到的那名男子就是在逃的兇犯。”颜食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这种行为已经属于隐匿罪犯的重罪,轻慢地对让说出本该隐瞒的事实。 “你是……整容医生?”让稍微放下了些心。埃蒙蒂区连环杀人案的兇手皮埃尔·霍蒙斯奇的脸如今贴满大街小巷,但是他确信刚才所见到的那个人并不是通缉令上那名长相温文的中学语文老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颜食说着随手打开搁置角落的红木柜子,从里面抽出一个木匣子。 “这是一些空白的面具。”颜食打开盒盖,从不大的盒子中抽出一卷乳黄色的柔软薄片,看起来那就像是医生所戴的手套用的塑料薄膜,“将它覆在你想要改变的人的脸上,它会将对方的脸复制下来,然后覆盖到你自己的脸上,你的脸就会改变。” 颜食说着将那捲薄片递到让的手上:“现在它是你的了。” 当然,得到的同时你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望着远去的俊美身影,颜食淡淡地道。 “各位观众,您现在收看的是夜间新闻。记者巴图正在美泉宫区为您实况报导,今日晚间23时45分,房地产大亨杜瓦特·加布里被发现在自己的豪宅遇刺身亡,现场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群……据悉,在杜瓦特死后,他的全部遗产将由他的两位夫人和五个子女平分……”摄像机切换到一间华丽的浴室,穿着丝织浴衣的男人仰面摔倒在浴室正中,胸口插着一枚黄金起瓶器。 一旁的孙悟空面具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吵到了全神贯注看电视的几个人。 “啊,新作品完成了。”颜食第一个站起来,踱到水槽边,捞起里面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给我看你的真面目啊?”言商颇为不满地道,也起身,随手一撑跳到水槽边缘坐着,“我听说你其实长得很英俊咧!” “完成度相当不错,饱尝了鲜血,就连皮肤的质感都和真的一样。”颜食没有答理一旁满脸好奇心的“小”女孩,脸上的丑陋疤纹由于全神贯注地检查自己的作品而扭曲得更加明显。 “真是个工作狂!”言商噘起嘴,嘟哝着跳下水槽继续去看她的卡通节目,电视里,白骨精正变成美丽的少女诱惑唐僧。 “加布里家族的复杂程度看起来远超您的想像啊,亲爱的塞热尔先生,我当时倒是真该提醒您一下的。” 对着手中那张犹如太阳神阿波罗一般英俊的面具,颜食微笑着道。 第23章 骨瓮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篇写得很苦的文章,不为别的,第一作者是瓷器小白,偶其实在那方面什么都不懂,文中写到的瓷器知识全部是从网上查来的,请具备该方面知识的达人指正;其次,作者觉得是时候该为《博美集》的将来做一个决定了,到底是仍然如以往一般在作者有灵感的时候写一些小品文,写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物品,还是,出现一根主线,一个高潮,然后,将《博美集》完结,所以在此文中我写到了罗剑这个人物,他或许就会成为博美集的终结者,本该在得到大家的意见后我再决定本文的走向,可惜在我不更新的时候根本没人过来看t_t,只能写了再说了。工作忙碌,念书,加上两本书同时连载,某夜也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了……残念姓名:重抟性别:男年龄:外貌四十多岁职业:娲溯阁店主地址:博美集西口街12号“这个花瓶为白地粉彩器,上绘八桃蝙蝠,熟悉中国瓷器歷史的人应该会知道在瓷器制作工艺上有一种说法叫‘雍八干九’,也就是说如果绘制了8个桃就是雍正时期的瓷器,9个桃就是康熙时期的制品,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在瓶身上所绘制的蝙蝠,翅膀顶端下弯有钩,钩中还有一点,这都是雍正朝粉彩的特点,所以我判断该瓷器应是雍正年间所制,但是在瓶身上我们没有找到官窑的印记,故推测该瓶应该出自民窑,由于瓶口被打破,所以我最后估价这个花瓶价值7000元人民币!” “大师就是大师,说出来的话都那么令人信服!”负责打扫电视台餐厅的小工停下手边的工作,手拄着拖把,羡慕地看着电视上衣冠楚楚的学者。 “吶,你还不知道吗?楚征宇已经不行了!”旁边另一名年长些的清洁工不屑地瞄一眼电视上的人,边拖地边慢条斯理地说。 “什么叫不行了?”被同伴这么一说,那个年轻些的也来了兴趣,干脆放下手中的工具,好奇地问,“他不是被称作大师的吗?” “那是以前了,我听说啊……”年长的那个也停下手边的活,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凑到同伴的耳边说,“听说他好多年烧不出像样的瓷器了,还有人说他之前的那些作品全部都是他的学生做出来的呢!” “有这回事?”年轻的那个惊讶地喊出声来,随即又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可不是吗,前一阵子那个叫李思勤的不是到处宣扬来着,不过看他拿出来的作品还确实有几分楚征宇全盛时期的风格。” 第44页 “师父真厉害啊,竟然连风格都能区分,我可什么都不懂!”年轻小工忙不迭地拍着马屁。 几个月前,楚征宇的旧日门徒——被逐出师门后隐匿许久的李思勤突然出现在公众眼中,公开宣称楚征宇之前得奖的作品全数是由他所做。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几乎令所有报刊杂志电视台乐歪了嘴。前前后后总共三个月,大到市电视台小到八卦杂志,举凡有点发行量的媒体都在拼命炒作这条消息,形形色色的报导、专访满天飞,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李思勤不仅藉此一扫过去被曝品行不良而被逐出师门的阴霾,甚至堂而皇之地重返瓷器行业,甚至还成为了红极一时的焦点人物。 “过去,楚老师曾央求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因为顾念师徒情谊所以隐瞒了下来,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把这件事就这么瞒一辈子,不论是对大众还是对我自己的良心都无法交待,这是对中华浩浩千年文明的一种亵渎,也是每一个瓷器工艺爱好者都无法原谅的事情,所以我今天冒天下之大不韪站了出来,这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声名,我为的是要还这门古老艺术一个清清白白的颜面!” 李思勤长相猥琐,但这番话却说得堂堂正正,虽然这件事最后并没有得到任何可靠证据验证,而楚征宇也并没有出面对此事表示肯或否的表态,但在公众的心里,这几年来始终处于创作低迷期的楚征宇的不予置否无疑是对此事的默认,也因此更坚定了楚征宇确实曾假借他人作品博取声名的想法。 “啊呀,我也是听人说的嘛,小机灵鬼,师父哪有那么厉害啊!”年长些的清洁工听着同伴的恭维话,脸上得意万分却尽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所以说做人不能太过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要还的,想想楚征宇当初何其风光的一个人物现在竟然落到到电视台来做这种无聊的节目,实在是……” “真是想不到啊……”说到这里,两名清扫工竟然整齐一致地摇起了头,仿佛多么惋惜的样子。 “有空在背后搬弄是非的话,还不如多学点东西,也不用一把岁数了还在电视台扫地!” 凭空里传来冷冷的声音,两名清洁工一怔,同时抬起头来正看到头髮花白的楚征宇正站在餐厅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的作品还轮不到你们这种人来说三道四!”丢下冷淡的话语,楚征宇推推鼻樑上的金丝边眼镜,转身离去。 当时实在不该顾念师徒情义,姑息了李思勤这个小人!走在春日温暖的街头,楚征宇的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五年前。 五年前,尚是楚征宇门徒的李思勤被楚征宇无意中撞破他利用自己的技术替黑市古董商贩制作赝品的勾当,在楚征宇的责问下,李思勤非但不知反悔反而倒过来指摘楚征宇不知变通,这使得本来还对李思勤的天赋抱持着爱惜态度甚至想过让他继承自己衣钵的楚征宇一气之下将其逐出了师门。未曾想到的是,李思勤临走之前,竟将楚征宇呕心沥血做完却未及公开的几件瓷器统统捲走,自此下落不明。楚征宇顾念师徒一场,思及过去李思勤对他也是尊敬有加,加上生怕此事如果曝露恐怕会彻底毁去李思勤的制瓷生涯,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不报案。这件事就此压下,而不知是因为受到此事的打击抑或是确实进入了创作瓶颈期,总之楚征宇自那一日起便再未烧出过令自己满意的作品。而令人觉得讽刺的是,被压下足有五年的往事在三个月前却因为李思勤的出现而被迫重新提起。更可笑的是,李思勤重返瓷器制作行业,指证楚征宇过去得奖作品是自己所做的证据便是当年他离开师父楚征宇时所盗走的那几件楚征宇亲手烧制的瓷器。 “哎……”楚征宇无声嘆息,摘下眼镜,掏出口袋中的方格手帕擦拭额头。春日的午后,不知不觉已经变得这么热了。 “老先生,要不要过来看看。”路边有人招唿他。 楚征宇抬头看发现在行人稀疏的街边,有个小摊贩模样的男子正坐在几个木箱子上笑眯眯地看他,在男子的面前摆着一方脏兮兮的红绸布,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器、瓷器,显然是贩卖小工艺品的无证摊贩。 “不……好。”原本想开口拒绝,但楚征宇在中途却突然生了兴致,答应了走过去看。 “吶,老先生,您可真是好眼光,这口花樽可是宣德青花,您看看这釉层,吶,这里有‘橘皮纹’还有‘铁锈斑’,不喜欢,那这个青花八宝纹盘怎样,这个是成化晚期的作品,还有这件,这可是极品,我一看您就是行家,雍正青花釉里红云龙天球瓶,早先电视上那个拍卖会里有个穿花壶吧,这个可不比那个差,您看这釉里红髮色……” 楚征宇一面耐心地听商贩介绍,一面仔细地察看着手里的瓷器。没错,橘皮纹也好,铁锈斑也罢都是宣德青花的特徵,但是并不是说具备了这些特徵就代表是宣德青花了,眼前的花樽釉层偏厚气泡大小却相当均匀,无疑是以机器控制烧结温度达到;而号称成化晚期的那枚青花八宝纹盘,虽然小巧精緻,体现了成化晚期的风格,但在上釉上却显得粗糙,不过,一个小小的街边摊贩却能够熟知玩瓷家所心喜的器物风格,对楚征宇而言,反倒是件令他高兴的事,所以,尽管对于那些器物的年代真实度已经完全推翻,楚征宇依然耐心地倾听着小贩不厌其烦地说明。 第45页 “老先生您要是对这些都没有兴趣,我这里可还有一件私藏,本来我可不打算卖的呢!”见楚征宇光是含笑赏玩自己的器物却并没有购买的意思,那小摊贩似乎是有些急了,祭出了自己最后的法宝。 “吶,您可别跟别人说我有这件东西啊,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弄来的,要不是看老先生您是个识货的行家,我是怎么都不会捨得拿出来给人看的。”小摊贩神神秘秘地说着,把自己吃到一半的饭盒搁到一边的板车上,从刚才坐着的几口箱子中小心翼翼地拖出一口较小的木箱,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有疑似城管或是工商之类的人经过后才从身后摸出一把脏兮兮的榔头将箱子上的钉子拔除,拨开稻草,起出内里用层层绸布包裹的器物,打开包装,是一口长约三十公分,大径约二十多公分的陶瓮,棕黄的瓮口蒙着一张油纸用红绳围住。 “这是……”楚征宇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这口貌不惊人的陶器。胎形不稳,釉层不均,局部有“璺”,瓮口缺裂,就算是赝品,也是赝品中的失败品。 “您不要瞧不起这口瓮。”看出楚征宇的想法,那小贩笑眯眯地说,摸着后脑勺的样子,憨厚一如隔邻坐在板车上边吃饭边聊天的几名卖水果的农民。 “没错,这口瓮既不是前朝制品也不是什么名家遗作,它的价值不来自于它本身而来自于它所能带给收藏者的——”说到这里,小贩停下来,笑笑,“这个,不好说,不好说。” 楚征宇愣了愣,随即有些好笑地吊起了嘴角。小贩的举动在他看来,无疑是个拙劣的骗局。在他对摆出来的那些货物都表现出不感兴趣之后,便以这种差劲的演技和糟糕的台词试图向他推荐货品,这样的骗子是有点好笑的。 “既然不好说,那就收回去吧。”楚征宇拍掉手上的灰,打算离去。 “如果改用这个瓮里的土,也许能烧制出好的作品来也不一定。” 在楚征宇转身前,小贩突然说出那样的话。楚征宇讶异地看向面前这名身形矮小的男子。之前并没有仔细打量,只是直觉对方应该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小商贩,貌不惊人,穿着落时,然而此刻,这名剪着平头的男子看在楚征宇的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人,很深! 在那一刻,楚征宇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语焉不详的形容词——很深!他无法看到这名男子的想法,他的眼神不若一般的商贩带着外露的精明或是狡诡,他的眼神相当简单,但却无法让人看透,黑色的眼瞳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却完美地被外部的平和所掩饰。 “您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在我所说的被证明之前,因此,我不会先向您索价,甚至在这口瓮带给您想要的一切之后,如果您不愿意,您也可以不必为此付出代价,”小贩娓娓说着,语气和缓,神态平静,“但是,当您有一天想到来找我的时候,您就要做好为您所得到的一切付出巨大代价的时候了——楚先生!” 楚征宇勐地一惊,清醒过来。 “这人神经病啊!”一对年轻情侣相拥着从他身边经过,女的转过头白了他一眼,“站在路中间半天也不动弹。” 楚征宇抬头看看,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全黑,溧水街边华灯初上,一派人潮汹涌的热闹景象,几名小商贩正起劲地吆喝着向路人推销自己的货品。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楚征宇疑惑,自己应该是下午从电视台录制完节目出来打算回工作室才对,怎么不知不觉在路上站了一下午。该不会真的老年痴呆了吧,楚征宇自嘲地笑笑,解开领带,任春风吹拂到自己的身上,刚要移动脚步,却冷不丁踢到了什么物事,那物事发出乒地一声,倒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开了去,是口陶瓮。 “晚上在瓮旁边放一口碗,第二天早上碗里会出现土,将那个添加到你的胎土里,就能烧制出好的瓷器来,但是记住,千万不要想打开瓮口的纸,否则我将收回赋予你的一切。” 楚征宇的脑海中,在不知哪个角落有谁的声音在说话。他努力地想要去回想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似乎有人告诉过他说这口瓮可以为他带来他所要的,但给他瓮的人到底是谁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望着都市璀璨的霓虹灯下,用李思勤的笑脸所作的巨大gg版,楚征宇犹豫了一下,抱起那口瓮离开了。 “楚老师,今天能够荣幸地请到您于百忙之中拨冗到我校作报告,实在是我校无上的荣幸!大家鼓掌欢迎楚老师!”在众人的欢唿声中,西装革履的楚征宇登上了大学的讲台,向场下观众频频致意。 “说到瓷器的歷史,不得不提的是康雍干三个朝代……”楚征宇清了一下喉咙开始向台下的天之骄子们介绍起瓷器制作歷史来。 “楚老师真是了得啊,一年前我还以为他要退出瓷器界了,当时那个叫李……李……李什么来着的,闹腾得可真够呛。” “可不是吗,拿着几件瓷器到处宣称楚老师的作品都是他完成的,真是笑死人了,看到楚老师前一阵子那几件作品没,那才叫极品啊,哎,真不知道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的功力啊。” 第46页 “省省吧,大师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 “说的也是啊,哈哈。” “对了,我听说楚老师的独生女前一阵子无故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我也听说了,真是难为他遇到那种事今天还能精神饱满地替我们做演讲,这种敬业精神真是令人敬佩!” 两名学生在台下小声地交谈着,没有人注意到现场一名男子的离去。 “楚征宇——”罗剑看着手中的档案资料,沉重地嘆息一声,将卷宗合上。看来暂时什么都查不出来,还是先回警局再说吧。 “我听说你前一阵子跑到外面去玩了。”燕香好奇地趴在穿花廊柱的横栏上,兴致满满地看重抟擦拭陈列的瓷器,碗、盘、盏、壶、瓶、罐、缸,各种各样的瓷器、陶器摆满了整整一屋子,重重的红木架一路延伸到屋顶,重抟戴着眼镜,爬在梯子上,拿着丝绸一路仔细地擦过去,每个动作都细緻而小心,温柔如同对待情人,丝毫没有一点厌烦的情绪,那样子,就如同他有千百年的时间来做这件在旁人看来应该算是枯燥的事,事实上,他也正是这样做了有千百年。 “给你讲个故事吧。”重抟突然开口,咧着嘴,样子憨厚,手中的动作却没停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燕香抗议,一面却自己拣了个位子坐下来,倒了茶,拿了糕点,一幅要开茶话会的样子。 “听说过景德镇窑炉的故事吗?”重抟一面擦一面问。 “没有!”燕香答得干脆,往嘴里塞进两大块梅花糕,直起脖子,拼了命地往下咽。 “古时有个皇帝命令窑工们为他烧制一张瓷器龙床,如果期限到了龙床还未造出的话他就要将全部的窑工斩首。然而,窑工们无论怎么努力却都无法顺利将龙床烧制出来,眼看期限快到了,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大家成天愁眉不展,不知如何是好。其中有一名窑工的女儿……” “是个美女吗?”燕香举手发问,另一只手还不忘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重抟嘆口气:“是不是美女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讲故事的吗,如果不是美女我可不要听!” “谁说讲故事的就要什么都知道……好吧,我们就当她是美女。”意识到自己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燕香激怒,重抟深唿吸了一口气,改口。 “又不是你说是美女她就是美女的,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讲故事的人啊!” “……”重抟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燕香那种跳来跳去的无逻辑无责任言语。 “反正到最后无外乎是这个女孩子想到了什么办法救了大家吧,中国的传说一般都是这个样子滴~”燕香看看苗头不对,小心地又把话题绕回来。 “对,她殉炉了。”重抟轻哧了一声,“人们总是相信,用处子之身殉炉的话便会铸造出无与伦比的东西来,无论是铸剑的匠师还是烧瓷的匠人,自古以来就流传有这样那样的故事。”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名衣冠楚楚的男人,到最后他还是好奇打开了那口瓮,在失去了重抟给予他的奇蹟之后,他不愿意付出代价,只得牺牲别人。 “那个其实就是改变晶格构造或者原料成分之类的手段吧,还有往剑上喷血什么的,我看就是冷作硬化。”燕香抹抹嘴,用丝绸桌布擦了擦油腻腻的手,笑嘻嘻地说。 “你上哪里学来这么酸熘熘的词?”重抟皱眉头,这小子该不会又放下生意不管熘到外面去玩了吧,就像……像他一样。不对,他是出去採风的,跟这种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败家子可不同!怎么不知不觉思维就被这傢伙同化了? “秘密。”燕香乐呵呵地打一个饱嗝,伸着懒腰往外走,“你继续擦吧,我要回去了,免得又被小雀那丫头唠叨,回见!” 最好还是不要见!重抟看着一桌的狼藉——茶壶翻倒,刚泡的上好毛峰已经见底,糕点也被扫了个精光,桌子上满是糕点渣,杏黄的丝绸桌布上清晰可见十个乌黑的手指印…… “队长,在楚征宇窑中起出的胎土里发现有楚媛的毛髮,经过dna分析,证实那团胎土中含有……楚媛骨肉的成分……这真是太残忍了!”前来报告的探员小张看着报告书上的鑑定结论,一脸不忍。 “博美集……” “什么?队长,你说什么?” “我要出去一下,你们继续对楚征宇进行侦讯。”丢下命令,罗剑抓起外套,风风火火地跑出了办公室。 “博美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紧紧攥住手里那张从楚征宇处搜得的金色名片,罗剑立誓,不惜一切代价他都要查出这个集市的真面目! 第24章 人鱼血(上) 姓名:潵朱性别:女年龄:外貌二十岁住址:博美集东市街12号职业:雀鱼苑店主姓名:小碧性别:女年龄:外貌八岁住址:博美集东市街12号职业:雀鱼苑小僕辉煌的灯火与喧闹的集市已经在后方很远的地方,人力车的咕噜在湿润的石板地上咯嗒咯嗒地响着,伴随着车夫沉重的唿吸声与脚步声,那些机械的噪音暗哑着在静寂的秋夜中沉重地撞击着空荡荡的巷道,看不到尽头的巷子,仿佛一条永无止尽的时间迴廊,穿梭在其中的人与那高耸的灰墙比起来是如此的渺小而不堪一击。 第47页 “客人,您看我们能不能就在这里停下来,最多,我不要您的钱了行不行?”人力车夫哀求着,放慢了脚步。这个寂静到令人的心脏跳动都清晰得如同擂鼓的地方,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灯火,周围尽是静默的建筑物,高高的楼阁,矮小的平房,有门有窗有井有路,唯独没有生命!一个生命的存在都看不到,无论是人还是禽畜,如同死城一座。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明明刚才还是灯火通明的集市,不过走过几步,却突然转入完全的沉寂,如同黑夜与白昼的对比一般,那种强烈的感受让车夫感到恐惧,还有那个客人,那个戴着厚重面纱不让自己看到脸的客人,也让他感到畏惧。 被人力车罩遮蔽的客人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你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早晨六点,闹钟的铃声将他闹醒。他起床,走到盥洗室。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头髮有些长了,得抽空请人理一下,宛玲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不修边幅的男人,为了宛玲,他必须要好好地注意自己的形象。刷牙,洗脸,刮鬍须,再洗脸,对着镜子他一丝不苟地将头髮梳向脑后,不妥帖的地方沾上了水打理,然后用髮蜡固定,很好,完美的形象。 他换上靠背椅上唯一一身体面西装,仔细地扣好扣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这才拿上车钥匙出门。临出门前,看到门边日历上大大的22号的字样,忍不住又停了下来。大大的鲜红色阿拉伯字母下是一排又一排的忌讳适宜的字样,提醒着人们今天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的眼神在看到宜丧葬那一排字眼时停了下来,脸上不知不觉地扯出一个笑容,他忍不住雀跃地吹了一声口哨,2年的努力,今天终于要得到回报了,他想,潇洒地打开门,走出去。 宛玲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强烈的情感,那眼神代表着不敢置信、痛恨以及深切的哀伤,她当然会不敢相信,自己的未婚夫竟然会用枪口对着自己;她当然痛恨,因为他承认了自己是为了童家的财产才接近她,她的父亲月前就是死在他的手上;她当然哀伤,因为她深深的爱着自己。他得意地笑,虽然对这个女人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一个上层社会的千金小姐竟然会对这个街头混混出身的自己死心塌地仍然还是令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好的满足,当然更满足的是他的口袋,从今天以后,童家的钱将全部转到他名下,他刚刚唆使面前这个单纯不知欺骗为何物的女人签下遗书一份,允诺死后将所有财产託付于他。接下来他只要装作不知情,装成一个失去了妻子的可怜男人,这齣戏便完美结束。 她开始咒骂,咬牙切齿,歇斯底里。他兴奋不已,多年前在街头混帮派时那个好勇斗狠的沈函俊仿佛又回来了,那个多么喜欢闻到血腥味的男人啊! “再见了!”他优雅地举起枪,对着女人的胸口,开枪。 女人应声倒下,胸口渗出美丽的朱红,像一朵宣纸上晕染开的红梅,那红色在她鹅黄色的小洋装上以一种无可遏制的趋势迅速地瀰漫开来,逐渐扩大到整个胸部,流淌到地面,空气中满是鲜血的腥味,他翕动着鼻翼,仿若陶醉在那邪恶的气息之中。 “亲爱的,一切都结束了,你好好地睡吧。”他走过去,俯身看女人最后一眼,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她也还是个漂亮的死人。沈函俊向来喜欢漂亮的东西,这一点与对方是死是活无关,然而这一眼却让沈函俊彻底愣住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冷感从他的脚底袭上来,或许腊月天被丢到冰河里也不会让他这样浑身发冷,他看到那个女人,那个死去的女人脸上竟挂着甜美无比的笑容。 沈函俊几乎跌坐到地上,没有哪个人会在遭受最亲密的人背判后还带着那样的笑容死去的,那笑容,简直令他想到所谓的恶魔。沈函俊艰难地掉转身想要离去,却在剎那如同雷击一般定住了,一双雪白的手臂从他的背后环上他的肩,带着如同枕鬓厮磨一般的甜蜜低语,他听到那个人说:“亲爱的,你打得我好痛哦~” “呃,夫人,请问一下,您发现您丈夫死亡是什么时候?”罗剑有些不自在地问,一面扯了扯身上那身不合适的军装,真是令人不自在的衣服。 “是今天早上九点过后大概……九点十分左右吧,因为函俊说要接我去公证,所以特意起了早打扮。”着鹅黄色洋装的死者家属低低地说着,美丽的大眼睛哭得像核桃一般肿,年轻的遗孀,罗剑想,这可是个好角色。 “但是怎么等他都不来,过了约定的八点半,我又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才觉得不妙,让家僕阿金开车送我去他的公寓,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女人哭泣着几乎无法言语,古人比喻梨花带雨大概就是这种景象。 “那么,我们再从头来整理一下,你与死者的关系是未婚夫妻,你们约了今天八点半一起去登记结婚,你等不到他,所以八点四十五分出门,乘家僕……” “回长官的话,我叫阿金。” “呃,乘家僕阿金的车去死者家,你们到达那里大概是九点,因为你听到了沈函俊家中的座钟响,之后敲门没有人应,发现门缝中渗出血液找斧子弄开门,大概花了十分钟,然后发现死者倒在客厅里,身上还搁着这把枪……” 第48页 女人继续哭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阿金,把枪拿去化验,看上面的指纹是谁的,找法医解剖尸体,还有……” “卡!卡!卡!”大鬍子导演气得脸都绿了。 “罗大队长,三十年代的中国是没有指纹检验技术的!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在演什么!!” “抱歉抱歉。”一看导演急了,扮演家僕阿金的小金赶紧冲到罗剑前面圆场,点头哈腰地忙着道歉,一面将罗剑拉到一边,小声说,“罗队,你这是怎么了,今天光看你一人ng了,那胶捲都是钱啊,你不心疼那大鬍子可疼着呢。” 罗剑无奈地坐到石阶上,随手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喝。他也不想这样啊,谁让他没有演戏的天分呢,要不是看在做场务的姑妈面子上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这不,搭上了自己的时间不算还把导演惹急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韩清音脾气真是好啊,很少有像她那种大牌愿意陪你这种跑老套的配戏的,你ng那么多次她都没说过一句不满的话呢,看看,眼睛都哭肿了,罗队,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啊!”小金唯恐天下不乱地拍了拍罗剑的肩膀,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拔高了嗓门说,引得对面坐在遮阳伞下休息的韩清音投过来好奇的一瞥,罗剑尴尬地朝对方点了个头,韩清音看到了,沖他友善地笑了笑。 “看看,人家还冲你笑呢,八成是看上你了。我说呢,我们罗队年轻有为还那么英俊……” “小金。” “干吗,罗队?” “明天开始打扫一周大院。” “哈?”小金夸张地哀嚎着,惹得片场中的工作人员一阵大笑,韩清音也笑了。 罗剑望向尚穿着戏服的韩清音,鹅黄色的洋装妥帖地衬出她优美的曲线,三十年代的捲髮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二岁却依然难掩她逼人的清纯。这个年方二十却已经被外界评论为天才演员的女大学生,早早地就获得了国内诸多知名导演的青睐,她的身上如同有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而她的演技更是令许多在演艺圈工作了多年的老演员都深深感到折服。 罗剑也为她的美所惊嘆,但他更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个少女失踪的案件到底是否与这位声名在外的年轻女演员有着不可告人的密切关系! 第25章 人鱼血(中) 罗剑的面前从左到右放着三份卷宗。最左边的是前几天刚从失踪人口调查处转过来的案件资料,从上个月的十五号开始到本月的十五号,总共一个月的时间内,失踪了三名少女,三名相同身份的少女。 其实,人口失踪并不是多么离奇的事情,在这个物慾横流的繁华都市之中,每一天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都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甚至一个月内失踪三名少女也并非就是那么严重。然而,促使失踪人口调查处将这几起案件转移到兇杀科的原因却是由于两个星期之前的一起事故。 两周之前,一名开计程车上早班的司机在秦河路口撞倒了一名女孩,司机很有良知,当时就停车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然而女孩仍然还是死了。令人奇怪的是,在事发现场却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血迹,之后法医的鑑定得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结果,女孩在司机撞到她之前就应该死了,因为在她的身体内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血液莫名消失,女孩当时已经形同干尸一具。 这个结论如果是年轻法医做出的或许会令人觉得可笑,然而从有着几十年验尸经验的老法医郭医生口中说出却只会令人觉得不寒而慄。一个失去了全身血液的人如何能够再在街上行走,而她身上那些血液又到哪里去了?郭医生指出在女孩脖子的颈大动脉处有一处细小到简直无法辨认的伤口,那是一个宛若牙印一般的痕迹,直径不到0.3毫米的两个圆洞状创口。 “或许血液就是从那里被用某种方式抽离了被害人的身体,但是这也无法解释,失去了如此之多血液的被害人如何还能够在街上正常行走,要知道普通人只要失血1夸脱(1.1升)就会产生轻度休克……”当时郭医生是如此困惑地看着检验报告对罗剑说话,以至于罗剑至今还记得他从未表现出过的失态。 “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那种叫吸血鬼的怪物干的!” 罗剑嘆口气,将目光又调转到中间的那份卷宗上。那是从户籍管理处取得的档案,韩清音出生至今的所有资料。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韩清音,女,1985年3月3日出生,3岁时父亲过世,由任小学教师的母亲抚养长大,目前在昌南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繫念二年级。二年多前韩清音以一部gg短片出道,短短的两年时间,她横扫影坛,囊括大小电影奖项无数,被国内演艺圈公认为一颗璀璨新星,许多专业媒体甚至直指其为天才演员。其本人演技出众,为人却相当谦和,因此深受好评。想到几天前客串演戏时所目睹的韩清音本人,罗剑对于这名年轻女孩的印象不禁又加了几分。然而…… 罗剑拿起右手边的那一份卷宗来看,这就是他对于韩清音格外关注的原因。比起之前厚厚的大叠纸张,现在拿在罗剑手里的与其说是一份卷宗倒不如说是几张纸更为确切。这是几份用工说明,在那上面无一例外都签署着韩清音的名字。甲方:韩清音,乙方:罗娟;甲方:韩清音,乙方:张月月;甲方:韩清音,乙方:周玉珠;三个名字,三名失踪的少女,她们统统都是韩清音家聘用的护理。 第49页 大概是三年前,韩清音的母亲因为过度劳作导致中风,从此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韩清音开始了她的模特生涯,并以此为契机,敲开了大银幕的理想之门。由于近几年工作变得愈发繁忙,本来坚持不假手他人照顾母亲的韩清音开始考虑聘用专人护理,这几名失踪的少女就是通过韩清音在报上登的招聘启事先后找上韩家的。最先失踪的罗娟失踪于上月十五号,那刚好是她到韩家工作二十天后的事,发现人是韩家的隔壁邻居,一名姓张的退休教师。由于生怕母亲生活不习惯,即便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钱,韩清音却一直没有搬出母亲当教师时学校分的老式公房,也因为彼此都是曾共事过的同事,自从韩母出了事以来,韩家的邻居中有不少人都会经常来韩家小坐,陪韩母聊聊天,免得她一个人寂寞。 这一天,张老师傍晚到韩家探望,敲了许久的门却一直无人应答,熟悉韩母生活习惯的她奇怪本该在这个时候用餐的韩母怎么会无人照料,一面担心着韩母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张老师急急忙忙地打了电话给韩清音。等到韩清音急匆匆赶回来,两人开门进去却发现屋内除了正在小睡的韩母以外空无一人。本以为年轻女孩可能贪玩误了时间,因此没有留意。然而直到第二天傍晚罗娟却依然没有出现。女孩所有的生活用品和个人物件都被留在了韩家却唯独不见了人,意识到女孩可能出了什么事后,韩清音打电话报了警。然而,警方却没有能够从现场查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此后这件案子便如同大多数人口失踪案一般被搁置了起来。不久,韩清音录用了张月月,一名护士学校的在读生,这一次仅仅是过了十天,张月月也宣告失踪,目击证人是小区的保安,上月三十号的早晨张月月出门买菜,路过保安岗亭的时候还和保安打过招唿,但那之后,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三名失踪者周玉珠于本月三号被韩清音录用,十多天后莫名失踪。这一切的巧合不得不让人女孩们的失踪与僱主韩清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繫。然而,警方却根本提不出证据。直到两周前的那起事故,那名离奇死亡的女孩事后被证明曾经向韩清音索要过签名。 如果这几名女孩子确实是被害了并且与韩清音有关,那么,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呢?罗剑窝进座椅,失神地望着远处,他实在不敢想像那样一名美丽又聪慧的女子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没有动机也无法解释手段,罗剑觉得他简直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前后左右一片混沌。 “罗队,会客室有人找!”小金从门口探头探脑地挤进来,对着罗剑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干吗笑得那么贼?”罗剑经过小金身边的时候敲了下他的大脑门,小金哇哇大叫着跑了老远,嘴里还嚷嚷着什么。 “对不起,罗队长,因为有点事,所以冒冒失失地就跑来了。” 看到那抹倩丽的身影,罗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韩清音。 “我……可以进去吗?”韩清音歪着头,伸手指指罗剑身后办公室虚掩的门,调皮的眼神让罗剑不自觉地感到脸上发烫。 “请……请进。”罗剑咳嗽一声,定了定神,让开身去。 本来,兇杀科的办公室不是随便可以让人进去的,罗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准入的话语,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让韩清音进入,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这样做的愚蠢之处。 “这是……”韩清音在罗剑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眼尖地瞄到了罗剑桌上那大摞摊开的卷宗。 罗剑很快明白了韩清音的所指,她看到了自己正在调查的案件资料和她本人的档案。难道现在要冲过去把那些卷宗藏起来或者直接赶韩清音出门吗?罗剑懊恼地嘆了口气,难怪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是看到韩清音而已,自己怎么就傻乎乎地失去了判断能力,造成这样的后果呢? “是不是……我进来不太方便?”韩清音看出罗剑的为难,自己站起身来,“那我还是到外面的会客室里去等罗队长吧。” “不用了。”罗剑走过去,将那些卷宗都收起来,“既然已经来了,不知道韩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噢,是这样的。”韩清音想起了什么,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手帕,“这是那天在片场罗队长借给我的,我洗干净了拿来还。” 罗剑想起来那天在片场拍摄一场兇杀的戏时,韩清音不慎摔倒,擦破了手,自己曾经借了手帕给她擦拭血迹。这件事在当天的晚报和网络上也曾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韩清音拍片受了重伤,以至于第二天片场聚集了大批媒体记者和韩清音的粉丝,闹得到最后只能调动保安团来处理,当天的戏分也没拍成。 说起来,这次韩清音参与拍摄的片子倒是令罗剑本人心里挺不痛快!原因无他,只因这次韩清音担当女主角的片子是部恐怖片。罗剑本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对于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平时生活中对于恐怖惊悚片一流向来是敬谢不敏,没想到这次却为了案子亲身参与到了其中。 《十三月怪谈》是香港一位新锐导演林芝菲的转型之作。在这部片子之前,这位年过三十的女导演一直都以拍摄亲情片而闻名,此次却突然改头换面放出了要拍摄一部超越恐怖片巅峰作品的豪言,更大张旗鼓地起用了外形清纯的韩清音来饰演剧中那个性格复杂的女子黄宛玲。故事的背景被定位在现代,但其前因后果却牵涉到了几个时代,其中包括清朝末期,民国初以及三十年代,故事讲述了在清朝最后灭亡之前,被勒令殉葬的宫女宛玲接受了替慈禧试长生不老药的命令,在服用了药物之后,她失去了生命特徵,因此被判断为药物失败丢到了乱葬岗。然而,宛玲却并没有真正死亡,或者说她不再是活人却也永远成为不了死人,药物的强大效力,令她失去了一切活人应该具备的特徵,包括唿吸、体温、痛觉、知觉,她可以无限次地被杀死,第二天却又再度復活,但她却永远也不再是个活人。 第50页 从在乱葬岗上甦醒那一天开始,宛玲开始了她长达百年的活死人生涯。每一个时代,她以不同的身份生活,尝试寻找自己的人生,却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由于身体的特殊性,她成了横跨两界的人,也因此能够看到普通人不能看到的异界的生物,在三十年代,她以企业家之女的身份活跃在歷史舞台上,爱上了一个男人,却最终被他杀害,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心想要寻找美好生活的宛玲开始转变。她变得无情却又渴望寻找真情,在现代社会,她以女法医的身份生活在都市之中,却遇上了一连串离奇兇杀案,而案情的背后却牵扯到了一个不属于此界的秘密。 罗剑在三十年代那一场戏中出现,他饰演调查韩清音丈夫死亡原因的警官,在即将接近真相的时候却被杀害。不知道为什么,罗剑无端地觉得戏中的那一幕与眼前的情况竟然有着令人惊讶的相似之处。围绕在韩清音身边的谜团和那些离奇的案件以及自己的参与,难道说……罗剑为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韩清音不是人的念头而感到可笑,他摇摇头,感嘆自己最近大约是加班加多了,神经有些太紧张。 “罗队长,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韩清音将手帕递到罗剑手上。 “只是小事而已,韩小姐不用放在心上。”罗剑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避开韩清音得手,将手帕接过来。 “叫我清音就可以了,老是韩小姐韩小姐的叫,罗队长不觉得很奇怪吗?”韩清音似是有意无意地凑到罗剑跟前,乌黑长髮上的香味一直传过来,钻到罗剑的鼻子中,清香得似乎是花草的味道。 罗剑后退两步,尴尬地笑笑:“你是大明星,这么叫你的话被人写到报纸上可就不好了,对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让小金开车送你回去吧。” “罗队长这是下逐客令吗?”韩清音望着罗剑,清澈的眼神令罗剑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内疚感。 “不,我的意思是……韩小姐是名人,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在我这儿耽误了岂不是不太好吗?” “今天我没排日程。”韩清音狡黠地笑,“其实呢,今天我来找罗队除了要还手帕还有别的事。” 罗剑困惑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这个韩清音似乎并不如他想像中的单纯,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为了答谢罗队长的手帕之恩,今天由我做东请罗队长吃顿便餐不知可不可以呢?” 罗剑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韩清音却不管他的目瞪口呆,高高兴兴地上前来挽了罗剑的胳膊,拖着他向门外去。 第26章 人鱼血(下) 罗剑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老了,所以才会不理解年轻女孩子的想法。其实也不过就是差个六七岁而已,怎么就觉得隔着那么宽的一条江呢? “罗大哥,快点摆姿势啊,我要拍了。”韩清音在身旁开心地叫着,拽着罗剑的袖子在大头贴机器面前摆出各种可爱的表情。 “大头贴……”罗剑无奈地摇摇头。这种机器他以前也玩过,那是在前女友小丘还没有离开他的时候。谈了五年的恋情,最后却因为自己工作忙碌而导致分手收场,本来不是不伤心的,只不过罗剑本身性格豁达,兇杀科的工作又总是那么多,所以即使分手,夸张点说,他却一直都没有时间去伤心和回想,只在偶尔看到贴在皮夹中的大头贴时有些落寞。 “她真的不怕被人看到吗?”罗剑望着兴高采烈的韩清音,满脑子都是关于她的问号。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他对她很了解,因为他有她出生至今所有的记录和档案,他甚至知道她小时候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那条伤疤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他都知道,但是那些只是静态的、公式化的、不动的韩清音,眼前这个活生生的韩清音,会笑会唱会说话,青春得如同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各种可能性,没有在片场的娴静和面对媒体时的老练,此刻的韩清音本人就如同邻家的女孩一般可亲,也正因此更令罗剑对她充满了疑惑。在前一刻,他们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韩清音就曾经直截了当地问罗剑“罗队长你最近在调查我吧?”而在罗剑窘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她却又无所谓地笑笑,说是“既然这样,那就多和我接触吧!”就这样,饭后,罗剑被韩清音拖到集市一角勐拍大头贴。 这也算是侦查工作吧……罗剑试图说服自己,但却发现这样的藉口实在是太苍白了。 “请问,你是韩清音吗?”罗剑回头,看到一名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拿着大概是签名簿的东西,两眼放光地盯着正在摆pose的韩清音勐瞧。 “我?”韩清音用手指指自己。 糟了,又来一次!罗剑暗叫不好,正想躲开,韩清音却已经兴高采烈地扑上来,干脆利落地挽住罗剑的胳膊亲密地说:“剑,又有人说我像韩清音哎,我真的那么漂亮吗?” “漂亮漂亮。”罗剑无奈地接口,偷偷地想要拉开与韩清音的距离。 “讨厌啦,你夸人家怎么都一幅不甘愿的样子~~”韩清音娇嗔着将头靠在罗剑的肩膀上。罗剑只能尴尬地沖男高中生笑笑,对方疑惑地来回看了两人几眼,收起本子离开了。 第51页 “上当了。”韩清音等那人走远了,才笑嘻嘻地将头从罗剑肩膀上移开,转头对罗剑说,“罗大哥的演技不错啊!” 罗剑无奈地看着那张笑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被塑料布围起来的小小空间内,气氛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滴铃~”突来的手机铃声令罗剑一震也拉回了他的神智,刚才,只是剎那,为什么他会产生离韩清音更近些的想法呢?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韩清音挂掉电话,朝罗剑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家里有点事,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 “我送你回去吧。”罗剑果断地做了决定,韩清音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好吧。”韩清音也不推託,转身率先离开。 “先等等。”罗剑拦住韩清音,戒备地看向门内。 半小时前韩清音接到家中护理肖兰打来的电话,说是韩母又在闹别扭不肯吃饭,还发脾气砸烂了药碗,吵着要去死,韩清音挂了电话就急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然而现在韩家虚掩着的门内却不合常理地黑洞洞一片,既没有争吵的声音也没有人活动的痕迹,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罗剑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门扇,门在走道灯光的照射下滑开去,无声地让进了一片金黄,虽然只是门口小小的一块却已经足够让罗剑看到让他震惊的一幕——血!殷红的血仿佛细细的水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蜿蜒着划出诡异的曲线。 罗剑听到身后韩清音含混不清的喊声,想必她也已经看到了。韩家发生了什么?入室抢劫?或是韩母真的自杀了?身边没有带枪,假设确实是入室抢劫的话,照现在的样子看来,劫匪大概也应该已经离开了,但还是要小心点。 “你先别进去,如果有什么事发生的话,不要管我,逃跑,然后打电话报警。”罗剑轻声嘱咐韩清音,直到惊慌失措的韩清音点头表示明白了,才深吸了口气,一脚踢开门扇,闪身进去。 没有任何动静!罗剑在黑暗中蹲伏了一阵,判断没有问题之后,才起身摸到开关打开灯,回头招唿韩清音:“进来吧。” “为什么不进来?”看到韩清音脸上露出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表情,罗剑这才意识到不妙,他迅速回过头去,心跳在瞬间仿佛停住了! 头顶是金黄的灯光,温暖的,充满着生机,将韩家的客厅照得灯火通明,然而在那客厅中央,却存在着仿佛恶魔一样的物事。 “妈……”身后的韩清音发出好似老人一般的沙哑声音,那代表着她已经惊恐到了极点。 在客厅的中央,跌坐着浑身浴血的怪物,那怪物正抱着一名年轻女孩的尸体,拼命在她脖子上吸吮着,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那白皙的颈项流下来,落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微弱声响,渐渐地一滴一滴融合到一起,汇成了罗剑之前看到的血流。 那个是人还是怪物?有那么一秒钟的空白,罗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甚至以为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在做梦而已,但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他想起了那几起失踪案,想起那个浑身血液被吸干的女孩,想起了韩清音刚才那低低的一声。 “妈!” 这是韩母!!! 罗剑想也不想,拨通了110。 “从医学角度来解释的话,韩母就是所谓的“卟啉症患者”。”郭医生从医院办公室出来,对罗剑说,见罗剑不明白又补上一句,“就是小说中写到的吸血鬼病。” 罗剑这才“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卟啉症,血液疾病,它能引起患者惧光、肌肉萎缩、贫血等种种症状,古代的卟啉症患者曾有通过吸食或饮用鲜血来使自己感觉舒服的情况,这或许无意中成为了吸血鬼传说的起源。 “想不到一切的事情都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做的。”郭医生感嘆,“韩清音这次也不会好过,年纪轻轻的碰到这种事情,也许连前途都要毁了,何况还是自己的母亲作出那种事。” 罗剑低头不语,在他的脑袋里似乎有谁在吵闹,无法让他安心。曾经,好像有什么线索落入他的眼中,但他却没有注意到。 “别想了,虽然事情结束得仓促,案子总算是破了,接着只要找到那几个女孩的尸体就能结案了。韩母还是不肯说出尸体的处理地点吗?” 罗剑摇摇头,他到底在在意什么?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一切都是韩母一人所为,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韩母并没有中风,她得的是卟啉症,她骗了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女儿,她将家中的护理杀害,吸她们的血,然后把她们的尸体藏匿。 “郭医生,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吗?就是在街上被车撞到的那个,她……” “我知道,你想问她为什么能够失去了血液还像正常人一样在街上走是吗?”郭医生拍拍罗剑的肩膀,“年轻人,别太执着那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也许司机当时记错了,那个女孩很可能是一开始就被抛在路上而不是被撞倒的。好了,我要回警局去了,你呢?” “我……我还有点事要办。”罗剑想了想,转身又折了回去。 第52页 “我没病,你们都走开!” 远远地就听到韩母歇斯底里的声音,罗剑走到病房的门口的时候,一个盐水瓶飞了出来,差点砸中他。病房中,几个护士手忙脚乱地拉扯着韩母,想让她安静下来。 “快打镇静剂,快!”护士长忙碌地指挥着,几个护工冲进来,也帮着制止韩母。 “她不是韩清音,她不是!她不是我女儿!”混乱中,韩母不停地念叨着同样的话。 “病人有狂躁症状,快按住她!” “针头折了!” “按住她的脚!” 拉扯中,韩母的病人服被拉开,罗剑下意识地迴避,眼光却不自觉地落到了她的背部,那里!罗剑倒抽了一口冷气! “随便坐吧。”黑暗的放映厅内,韩清音独自坐在前排,美丽的脸孔笼罩在昏昧不明的光线中,看不出什么表情。 罗剑迟疑了一下,坐到了靠边的位置上。 荧幕上的黑白胶片正上映着上个世纪的风情,三十年代的上海,人力车夫来回穿梭,身着旗袍的妙龄女子裊裊娜娜,留声机传出纸醉金迷的婉转莺啼。 “这是我出演的第一部片子。”黑暗中,韩清音的声音朗朗传来,“那一年我十六岁,一个人从苏州到上海,什么都不懂。” 罗剑望着屏幕上那个韩清音。穿着样式朴素的旗袍,头髮挽起,有那个年代的风情和不盈一握的脆弱的美。片子不知道是在讲些什么,罗剑只看到稚嫩的韩清音来来去去,着不同的裳,有不同的美。 “你已经知道了吧,她才是真正的韩清音。”韩清音懒懒地道,那口气有一种无所畏惧的绝望,她稍微活动了下身体,把自己窝在了座椅当中。 “嗯。”罗剑回答。在“韩母”的背部他看到了那条真正的韩清音才有的疤痕,那是韩清音小时候出车祸所遗留下的痕迹。 “她是韩清音,那你是谁?” “我?”韩清音想了想,“我是黄宛玲。” “黄宛玲是电影中的人物,不是你。”罗剑不知道韩清音在跟自己打什么哑谜,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必然有一个身份,没有一个人是没有身份而需要窃盗虚构人物身份来成就自己的。 “也对。”韩清音笑笑,“我不是黄宛玲,我是汪美芬。” 罗剑愣住了,汪美芬,那是韩清音母亲的名字。 “我不是她的女儿。”微弱的光线下,韩清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划着名,“我是她的母亲,她才是韩清音,是我领养的女儿。” “领养的?”罗剑诧异。 “我伪造了出生证明,因为我根本生不出孩子。”“韩清音”笑,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 “如果你才是汪美芬,为什么你还能那么年轻?”罗剑已经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韩清音到底在说什么? 电影似乎是到了尾声,罗剑只感到眼前的屏幕黑了一下,继而又亮起来,长排的演职员表被打出来。女主角,白梅,男主角…… 女主角,白梅????罗剑不解,女主角不是韩清音吗?为什么会是白梅? “罗队长听说过白梅这个人吗?”韩清音在一旁悠悠地说,顺手开了罐可乐喝。易拉罐拉环被拉开时的声音和气泡咕嘟咕嘟的声音突然让罗剑神经紧张,就仿佛他即将被告知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罗剑觉得浑身僵硬。 “白梅,30年代红极一时的影星,曾经出演过40多部影片,在她最红的时候因遭人嫉妒被毁容,此后消失。罗队长,我就是白梅。”韩清音转过脸来,罗剑倒抽一口冷气。这哪里是面容清纯的韩清音,自己眼前的分明就是一张布满了扭曲刀疤,纠结可怖的脸啊! “我无法忍受自己就这样被人毁了一生,所以想尽了一切办法要治好自己的脸。脸是治好了,不过却也付出了代价。”韩清音嘆口气,“药物嘛,总有一些副作用的。” “我虽然重新得回了美貌,却也因为那药物改变了自己的体质。药很好,它让我美丽,也让我年轻,我差点以为那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它并不是!最早一次发作是在解放后没多久,之后每过二十年,我的旧疾就会復发,发作的时候四肢百骸都仿佛散架一样的痛,尤其是脸,就好像有人在用烧红的刀一寸一寸慢慢地慢慢地割你的肉,而缓解这种痛苦的方法就是……”眼前的韩清音似乎是笑了笑。罗剑很熟悉那种笑容,那是在那个美丽青春的韩清音脸上常见的,而此刻在这张丑陋的脸庞上,即使是一样的动作却只令人感到可怕。 “我必须持续一个月补充年轻女孩的血液,否则药效就会渐渐褪去,直到恢復我本来的样子。这就是罗队长你追查案件的全部真相。” “那你母亲……我是说真正的韩清音又是怎么回事?”罗剑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壮起胆来与韩清音对话“为了掩饰身份,我在二十年前嫁给了那个久病缠身的男人,后来又领养了她。男人死了以后,我负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如果不是因为她偷吃了我的药,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你的意思是韩清音也吃了那个药?但是为什么她会变成那样?”一想到真正韩清音那张仿佛比八十多岁老太还苍老的脸庞,罗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53页 “药不是每个人的体质都适合的,她只是刚好产生了……嗯,排斥现象吧。”韩清音摊摊手,“本来已经很多人怀疑为什么我的相貌一直都不改变,就算我一直刻意掩饰自己的容貌恐怕也隐瞒不了多久,想想刚好有这个机会我就趁机装作中风辞去了学校的工作。本来我也不想张扬,没想到在路上被星探发现,也许骨子里还是对荧幕有感情吧,当他们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说了韩清音,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身份便调换了过来。” “可惜她太愚蠢,她偷看到我喝张月月的血,就以为自己靠吸血也能回復原来的样子,她跟踪那个追到家里来要签名的女孩子,又把她杀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如果不是因为她做事招摇,我也不至于被你盯上。”韩清音顿了顿,“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秘密永远不被人发现的话,保密的人也会很无趣啊。” “你要干什么!”罗剑大喝,韩清音不知从什么地方拔出了一把刀,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隐隐的寒光。 “同一个游戏会令人生腻,我拒绝再玩下去了,所以,再见!”在罗剑能够有所反应之前,韩清音已经掉转刀头,将那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黑暗中,天花板在自己的眼前升高,韩清音,不,应该说是白梅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的景象。秋夜,清冷的店堂,那一对朱、碧瞳仁的主僕将鱼身形状的小巧药瓶递给自己时说:“终有一天,你将会为自己的决定付出对等的代价!” 刀疤攀附的唇角勉强挤出一抹兴味的笑容:“黄宛玲,我比你幸福。至少,当我想死的时候,我可以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次的案子真的有够离奇,没想到韩清音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会为了帮助自己的母亲而杀人,想想不是不可怜的。”小金嘟哝着,一面把玩着罗剑桌上小巧的鱼形药瓶,一面无限唏嘘地咂了咂嘴,“罗队,我们今天下班去吃烧烤好不好?” 罗剑起身,走过小金的身边,停顿,抽出他手中的药瓶,然后拉开门,木门在他的身后砰地合拢,在空旷的走廊上造成了阵阵回音。 “又是博美集!”将标有博美集字样的药瓶揣入怀中,罗剑套上安全帽,发动马达,勐地一拉油门,摩托车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第27章 三生镜 姓名:照见性别:大概是男性吧(一直都在变来变去)年龄:无法判断,总之很老职业:见形居店主住址:博美集东市街34~38号在这个地球上目前生存着50亿以上的人口,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为女性。生性好奇,喜欢算命,并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不只算过一次,採取的手段可以是看相,称骨,塔罗或是其他稀奇古怪的方式,不管是採用那一种方法,不管在哪一个国家,身处什么样的环境,算命的目的只有一个——了解未知的那部分时间中的自己,我也一样。 “聂欣罗,你现在要回去吗?” “嗯,反正也没什么事了,干脆早点回去。”我沖韩筑摆摆手,“有什么事情的话打我电话就好。” “不麻烦的话,再等一下好吗?有件东西想托你带给聂教授。” 聂教授就是我的父亲,全称是聂天向,今年五十有三,兼职成南文大歷史系的客座讲师,算是在这个行业有点小名气,正体则是一家穷酸破烂尽赔钱的古董店店主,不管外面风光如何,在我这个不孝的女儿看来也不过就是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老头罢了。 “这是前些时候去西安参加学术交流会的时候当地一名古镜爱好者赠送的收藏品,托我转交给聂教授,所以干脆麻烦你带过去了。”韩筑将一口用层层红布包裹的包袱递给我,“从年代上来看大概是明朝的用品,不是多么珍贵,不过听他的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他说什么了?”我将包袱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就塞到包中,我向来对那些古物兴趣缺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老头的逆反心理作祟,总之打小开始我就对那些别人奉若至宝的古董当破烂一般不屑一顾。 “他说,这面镜子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前世来生。”韩筑憨厚地笑笑,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这个从浙东乡下考进城的小伙子有着现代人身上鲜少可见的质朴与纯真,这也是老头一直非常中意他的缘故。 “那可是不得了。”我也笑,如果真有那么神奇的话又怎么会捨得随随便便送人? “我先走了,有空来家里吃饭,老头一直吵着要见你,我看你干脆过继到我们家当他儿子算了,一定比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更合衬聂教授子嗣的身份。” “没……没有的事。”听了我的话,韩筑顿时手忙脚乱,脸红得像个大虾,“我……我高攀不上的。” “说什么呢,是我们家老头高攀不上你才对。”我大笑。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家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培养出这样出色儿子的有福之人,如果韩筑能够真正被收为养子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虽然,我一直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只是我的心却不在他身上。 第54页 “我走了,明天见。”我再度摆摆手,转身离去,突然间想到一句歌词,感情说穿了,不过是一人挣脱了另一人去捡。 “欣罗,我等你很久了。”在家门口的小巷,果不其然地遇到了那个克星,也不知道今天是着了什么道。 “让开,我要过去。”对于那张英俊的脸孔,我丝毫不打算给他任何好脸色看,既然已经分手了也就没必要再纠缠不休、藕断丝连,我的性格向来如此,何况当初是他先提出。 “欣罗,当初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时丧失理智,作出对不起你的事。”张睿脸色憔悴,英俊的脸容上几绺乱发垂下,有种电影中浪子一般的形状。这副模样,早些年我一定叫他吃得死死,可惜现在的聂欣罗早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张睿,如果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说些三流编剧都不屑用的陈词滥调,小心我打电话报警。”我冷言,“我们已经分手三个月零十四天了,你我早已毫无瓜葛。” “欣罗!”他情急,伸手来抓我,被我就势抓住,一把扭到背后,痛得他龇牙咧嘴,哇哇直叫。 “看吧,你已经忘了你前任女友学过武术是不是?”我有些自嘲地笑,曾经他说欣赏我就是因为我的与众不同,分手的时候也是他说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女人味,正着说,反着说,不过薄薄两层嘴唇皮而已。 “欣罗,你,你,你原谅我。”张睿依然执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浪子回头那样的天方夜谭我才不会相信,何况他拈花惹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找你现任女友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我松手,看他要跟过来,又转身,扬起拳头,“如果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下一次就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说完,掉头离开,再不愿看他那张苦瓜脸一眼。走了很远,突然觉得眼眶湿湿的,不知道眼泪为什么竟然流下来。 “爸,韩筑托我带东西给你。”我将背包卸下来,胡乱地拿出那个红包袱,递给穿着小汗背心正很没样子地边喝酒边看报纸的老头。 “噢,是那面镜子啊。”老头放下报纸,“丫头,你,你是不是哭过了?” “没有的事,大概是进了沙子迷了眼。”我强硬地回復,“今天下午在研究室吃了点糕点,现在肚子还不饿,你们不用管我,晚些时候我会自己弄来吃。” “丫头,丫头!”将老头的声音抛在身后,我用力关上门,扑到床上,用力将被子卷到身上,张睿,你这个王八蛋!! 恍恍惚惚地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大大的花园,一座高高的花阁,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对着镜中的自己,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小姐,您就不要再哭了,嫁给史部尚书也不是什么坏事,门又当户也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何况尚书大人他年轻英俊又有才华,京城不知道多少名媛千金眼巴巴盼着望着想要进他的门,难得尚书大人就喜欢小姐您一个,您怎么还就看不上人家了。” “梨香,你不要劝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他啊,我根本就不想嫁给那个什么尚书大人。” “小姐,您真是……唉……”丫头轻声嘆息,转身离开了。 “叶大哥,为什么你还不来呢,不是说好了,三月初十,中郎府后院,不见不散吗?”镜中的我无力地垂下了螓首。 “叮铃铃~~~~~~~~”闹钟撕心裂肺地吼叫着,我迷迷煳煳地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将闹钟举到眼前,就着朦胧的夜光,看到闹钟上的指针显示,凌晨十二点。 有没有搞错啊,谁把闹铃调到这个时间段的!我趴下,打算继续睡,肚子却恰时地提出了抗议,想起来了,我还没吃晚饭。 有些不情愿地爬起来,我打开灯。算了,干脆去弄点好吃的吧。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在我的书桌上,一面圆形的铜镜静静地闪烁着诡异的光彩。 “所以你就那样把他赶回去了?”王敏问我,一面不忘飞快地将酒精炉上刚烧至沸腾的试管移开,打开碘酒瓶取了一点碘酒滴入试管中,刺啦一声,试管中冒出难闻的臭气,其中的液体瞬间沸腾变作桃红又变血红。 “嗯,有什么高见?”我用手驱逐难闻的臭气,化学这东西还真是麻烦,还好我念的是机械。 “做得很正确。”王敏满意地将已经整个变成血红的试管搁到旁边的试管架上,顺手抽出一张面纸擦了擦手,“对那种花花公子你这样还算客气的,如果是我的话,也许已经泼硫酸上去了。” 我尴尬地笑笑,看来得罪什么人都好,就是千万不能得罪念化学的女人。 “小姐,明天上山祈福就穿这身衣服您看好不好。”梨香连拖带拽地抱了一大堆各色衣服出来,她人本就长得较小,再被那堆衣服一遮,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这……这件……哎哟!” 我好气又好笑地看她摔倒在一堆衣服上,狼狈至极的样子,头上的髮髻东倒西歪。 “这件鹅黄色的纱裙最衬小姐您的肤色了,穿起来真的就像画里的仙女一样呢~”梨香倒是满不在乎,小丫头拍拍手,从地上爬起来,又利索地将一大捧衣服挨个掸去了灰尘,抱到一旁桌子上。 第55页 “小姐就穿这件好不好?”她兴奋地从那堆衣服中抽出一件鹅黄色挽袖坠金腰带的长罗裙给我,绣着木莲花纹的裙衫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素雅而美丽。 “就依你的意思吧。”我笑,这丫头简直比我还要兴奋,不过就是上积香山烧香祈福而已啊。不过话说回来,长这么大,别说是她就连我都还没有出过几回府,想到这,不知怎么的我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 “小姐,您,您快逃!这里奴婢替您挡着!”我惊慌失措地躲在梨香身后,小丫头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心虚地挥舞着,我知道面对眼前那几名人高马大的悍匪,她并不比我镇定多少。 轿子翻倒在身后,轿夫们早就逃了个一干二净,护院的武夫王大和周全也已经被敌人放倒,此刻远近四下皆无人,整条僻静的小径上只剩下我们两名弱女子面对这一群狼虎。 “早听说中郎府的小姐生得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为首的男子走上前来,学文人作一个揖,文绉绉地说。 “你们想干嘛?”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知道现在即使逃也没用,索性从梨香身后走出。 “小姐,您……”梨香慌忙想要阻拦,却被我制止。 “没关系。”我安慰小丫头,转头对那群人说,“几位想必是冲着我堇瑟而来,还请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丫环。” “小姐!”梨香听到我的话,急得叫出声来,连连跺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嚯,真没想到堇瑟小姐你竟然还是个性情中人,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做我的夫人,这个小丫头我包她无事。”匪首像是吃了一惊,随即赶忙向我允诺,色迷迷的眼睛直往我身上瞟。 “你做梦!”梨香听了匪首的话气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说,“小姐,我们快走!大不了梨香一死,再怎么样也要保住小姐您的名节!” “梨香,我们逃不掉的。”我将手从她掌中抽出。真是悲哀,我岳堇瑟锦衣玉食活了十六年,最后竟落得这样下场,罢罢罢,都是命。 “你说的,绝不对她动手?”我走上两步,抬头勇敢直视匪首。也许是被我的镇定震慑,人高马大的汉子蠕动着嘴唇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梨香,你快走!”我头也不回地喊。 “小姐!” “快走!”我大喝,“听到没有,走!回去禀告爹娘,说堇瑟我这辈子没法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两位老人家!” “小姐!”我俯身捡起一块小石子沖梨香丢过去,“走,听到没有!” “小姐……”梨香呜咽着,提了裙摆向后倒退,直到走出很远,才咬咬牙转身跑开。 “好了,现在我来处理我们的事情。”我说,手心中攥着刚刚从髮髻上悄悄取下的髮簪,“爹、娘,女儿今日命绝于此,你们一定要替女儿报仇!”想也不想,我将髮簪高高举起,冲着自己的咽喉扎下。 “随随便便放弃生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双手突然火辣辣地疼,天旋地转中我丢开簪子,摔倒在地。金色的阳光从枝缝间洒下来,我看到在满目的金色之中有张英俊的脸庞沖我微笑。 “张睿!”我勐地从床上坐起,一身的冷汗。黑夜中,枕畔的闹钟闪烁着淡淡的萤光,凌晨十二点,又一个凌晨十二点。 “也就是说你最近天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王敏抄着勺往天平的一边小心地添加乳白色的粉末,不动声色地问。 “嗯……”我嘆口气,两个眼睛几乎要闭起来,眼圈下深深的黑色眼袋解释了我为何精神不足的原因,“我已经一个星期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每天晚上都作那个梦,每天都是前一晚梦的延续。”我趴在实验台上,没精打采地说,“最可气的就是,那个白痴竟然也在我梦里!” “张睿?”王敏利索地将称量完毕的粉末倒入搁置在一旁的拉面中,拌了拌,用秀气的姿势开始飞快进食。 “你……刚刚往里面倒了什么?” “味精。”王敏抽个空,一面抹嘴一面回答我。 “哦……”我没什么想法地应了一声,我这个古怪的死党,不熟悉她的人都当她魔女一个,就连走路都统统绕离她三米以上。 “所以你把这面镜子带过来了?”王敏的眼神投注到我手边的圆形铜镜上,“因为韩筑说这面镜子可以让人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来世,所以你怀疑自己的梦与这面镜子有关?” “唔,虽然我本来是不相信这些的,但是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么怀疑了。王敏?”我摸摸自己的脸,“干吗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欣罗,你脸红了。”王敏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最后做出总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没有。”我跳起来叫。 “你看你的反应,没有才怪。”王敏不怀好意地笑,“你梦到的不只是张睿一个人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个带着老气黑框眼镜看似貌不惊人的女孩子真真是个魔女!我不仅梦到了张睿,我也梦到了……韩筑。 第56页 佛说前生因,今世果,来世报。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是造化报应,今世叫我再遇到他们两个,纠缠其中。 张睿是叶禁,是剑客,是救了岳堇瑟一命并成功虏获她芳心的人;韩筑是赵恭,是史部尚书,是那个在皇苑赏花会上见了岳堇瑟一面就此对她念念不忘,最后向岳家老爷提亲的人。两个男人,两种性格,一个奔放不羁,如同烈马;一个谦恭儒雅,有如皓月,两个男人,心之所系,就是那个岳堇瑟。 “敏敏,你说我跟张睿弄成如今这样,到底还是前世我欠他吗?” 王敏冷冷瞥我一眼:“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我只是想说,如果那个梦是真的……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说,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么这辈子张睿负你就是命运使然,是来讨要你前世欠他的债?” “我……”被王敏锐利的眼神注视着,我忍不住低下头去,“你也知道,岳堇瑟最后还是没有嫁给叶禁……” “岳堇瑟最后为什么没有嫁给叶禁?” “因为……因为叶禁最后没有依约来接她。” “那这是岳堇瑟的错还是叶禁的错?” “……” “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了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家世连行踪都飘忽不定的男人,放弃前途光明,人品、家世都令人羡慕的未婚夫,私订终生不算,到最后还不惜违抗自己的父母,不惜悔婚,甚至威胁说就算一死也要嫁给那个男人,与父母订下最后那个赌约,这样的作为,你到现在还觉得是她欠那个叶什么的吗?” 我想到高楼上的岳堇瑟,那一夜脸上绝望孤楚的神情。 最后的赌约,岳堇瑟与她的父母赌,与赵恭赌,与自己的命运赌,与那个像风一样的男子赌。最后的一夜,明日出嫁张家。 提前一个月早早放出了消息,三月十一,岳家嫁女,三月初十,有心人相约中郎府后院,非见即死,天人相绝。 然而,叶禁最后仍然还是没有来。 “也许叶禁是因为什么事耽……” “你现在在干什么?”王敏放下筷子,嘆口气,“你看看你在干什么?聂欣罗,你竟然到现在还没醒!” “我……” “你还在为那个人找藉口,为他的出轨,为他的不专找藉口,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怪自己,怪岳堇瑟,怪前世的那个自己负了他,老天,我从来不知道坚强如你会有这样愚蠢无知的时候!” 我默然,王敏说对了,我至今还没有忘了那个他。 “小姐,哦,不,夫人,老爷让我把这件衣服给您送来。” 默默睇了一眼梨香手上的轻薄霓裳,素白色的纱裙,绣着月金色的铃兰图纹,雅致、秀美,而我只是别过头去随口道:“就搁在那里吧。” “夫人,您试穿一下吧。”梨香见我不搭理,慌慌张张地过来要替我换衣服,“前几日郑掌柜的送布过来的时候,您不是多看了这匹布几眼吗?谁想到老爷竟然注意到了,还特别嘱咐人偷偷买了下来又邀了京城最好的裁缝替您连夜缝制了这件裳,就为了可以赶在您生辰当天送给您。” “那就替我谢谢他。”我冷淡地说,不带任何一丝感情。身已是张家的身,心却还是叶家的心。 “小姐!”梨香急得直跺脚,“您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都已经嫁过来半年多了,老爷对您又是那么好,吃穿用行,哪样不是照顾得妥帖周到,丝毫不差,您怎么就不肯给老爷一点好脸色看?难不成、难不成您还记挂着那个把您抛弃的负心贼子嘛!” “他有名字!”我勐然咆哮,心头像被人狠狠扎了一针,痛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你听好,我不管赵恭给了你多少好处,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我岳堇瑟,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只爱叶禁一个,就算他死了,就算他不要我了,我的心里永远永远也只会记着他一个人!” 噹啷一声,门口一声脆响。我扭头看过去,是赵恭惨白着脸色站在门口,脚下一个翻覆的盆,新鲜的蔬果滚了一地。突然之间,我感到,内疚!然而,我却依然狠心对他说:“你都听到了?” 看着他点头,我的胸口莫名堵得慌,但是我继续说:“那最好,既然说清楚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本就知道我心中另有所系,现在只不过是说白了而已,反正我已经嫁入你张家的门,往后人前我会给足你面子,人后你却不必指望我会对你怎样,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人,这辈子陪着你的不过是我岳堇瑟这副空皮囊而已!” “啪”的清亮响声,我惊愕地望着他举在半空中的手。 “你打我?” 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神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反反覆覆,不知在想什么,末了,终于说出话来:“你走,我不要你了。”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这是那个老好人赵恭,他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休书我会写完让梨香带回,你可以走了。” “我……” 第57页 “走吧,我留不住你。”他背过身去,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天冷了,走的时候记得多穿件衣裳。”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本来高大的身形,在此刻竟然显得无比矮小,矮小而悽怆。 “叶禁,我自由了,我要找到你,然后,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的心吶喊着,在蓝天下,我奔跑自由,如同一只出笼的鸟。 “欣罗,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我看着眼前的张睿,英俊、高大,此刻不知为何竟然又多了几分邪魅。 岳堇瑟离开了赵恭,岳堇瑟依照自己的心意去找叶禁,哪怕得罪所有人,哪怕负了赵恭,她只不过是尊重自己的心,按照自己的心去走自己的路而已,这样的岳堇瑟,未必讨人喜欢,但是却倔强得可爱,那么我呢?我明明知道自己仍然还爱着张睿,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出轨,只是这一次我真的倦了。吵架,分开,复合,再吵架,再分开,再复合,我的心不是铁做的,我到底能容忍他到什么时候?我问自己?答案我不敢去想,所以这次我铁了心要走,但是现在,知道了岳堇瑟的故事,我又该怎么办? “欣罗,你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我只是无法拒绝那些投怀送抱的女孩子而已。” “无法拒绝?”我咀嚼着这四个字,感到莫名好笑。无法拒绝?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把责任推给别人吗?我怎么偏偏就喜欢上这样一个男人,一个败类! “欣罗,你还不肯原谅我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我问自己。岳堇瑟是我,我是岳堇瑟,我会怎么做?岳堇瑟会怎么做?镜子告诉我前世,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今世便就此打住? “欣罗,你会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我愣住:“你说什么,张睿?” “我说,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张睿笑,手中黑洞洞的金属管对着我。 砰——什么都没了。 醉半山,我的脚步凝住。我看到叶禁坐在靠窗的雅座谈笑风生,半年不见,他还是那么潇洒,那么出众,他的笑容依然明朗而充满桀骜。 “叶……”我想叫,声音却在那双玉臂环上他的双肩时被硬生生堵住。 “这位客人,您坐这边可以吗?客人?”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绕过桌椅,绕过欢宴的人群,朝向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叶禁,真有你的,什么女人都叫你吃得死死的。”对座的大鬍子嚼着鸡腿模模煳煳地说。 “那个娘们,叫什么来着,岳……岳……” “岳堇瑟。”娼娘在一边拍手叫,“我答对了对不对?叶禁,你要奖励我。” 叶禁笑笑,仰头一口酒嘴对着嘴哺给娼娘。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凉,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笑话。我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那是临出张府门时,赵恭替我围上的。 大鬍子,匪首;侠客,叶禁。脑中一串名词串成一线,丁冬丁冬,欢快地笑。 “叶禁。”我整整衣冠,走过去。 “……堇瑟。”看到我的出现,他只是吃惊了一下,又迅速恢復正常,“张夫人,真巧。要不要一起坐坐。” 我也笑:“已经不是张夫人了,夫家刚刚休了妾身呢。” 叶禁愣住。 “是为了你哦!”我娇笑,看到案头叶禁的剑。一兵双刃,刃生两翼,是把好剑。 “你不该为了我放弃一切的。”叶禁回过神来,像是不好意思挪开几寸,“过来坐。” 娼娘想要抗议,被叶禁无声地制止。 我,岳堇瑟,姿容出众岂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可比? “你们先出去吧。”再一眼,叶禁已是心领神会。 “叶禁,你现在还肯要我吗?”看所有人离去,我凑到他近前,问。一吐一吸,近在咫尺。 “可你已经是他人妇了哦!”叶禁像是为难,搂住我的腰,手点着我的鼻尖。我想起以前,他也曾经温柔地抱着我,点着我的鼻尖骂我是小淘气。 “你是嫌弃妾身的身体不干净了吗?”我闹,扑到他的胸口,听他胸膛中心脏扑通扑通,一下一下又一下。 “怎么可能?”他环住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你至深。” “那那日你为何不来接我?” “我……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骗人!一夜天白,从头至尾,我连眼睛都没闭过,怎么可能离开。 “你出嫁那天,我可伤心了好久。” “有多伤心?”我仰起头来问。 “伤心得连心都快碎了。” “我不信。” “小淘气,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叶禁宠溺地揉我的发。 “好啊,那就掏出来吧。”我冷笑,双刃剑已出,若不见血必不罢休。 “你……”他不敢置信地跳离几步,胸口一道血痕,入肉三分。 真是可惜,一击不成,我大概已无机会。 第58页 “臭娘们,对你好点,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他叫嚣,一张脸狰狞恐怖,尤胜修罗,我怎么就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把剑拿来!”他一跃而起,向我冲来,噼手就要夺剑。真是好笑,当日他说为了防身教我剑招,却不想我竟然也有几分天资,自嫁入张府后依然勤学不辍,小有所成,如今这剑招却反使了来对付他。 “两生花,两星移!”我一面笑,一面使出剑招。我知道自己敌他不过,且看他气急败坏,倒是一件乐事。 “剑还我。”他一个跟斗跃到我身后,伸手制住我。 “来世吧!”我笑,倒手将长剑插向腹部。 “欣罗,你有没有事。吓死我了!”王敏匆匆赶到医院,大吼大叫的,弄得一病房的人都仇恨敌视地看她。 “我没事,倒是韩筑。”我看向病床上的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虽然已经脱离危险期,要恢復恐怕还要一阵子。 “有没有搞错哦!”王敏一拍额头瘫坐到椅子上,“你还真不是普通的霉,怎么这么传奇的事情都给你遇上了,张睿呢?” “抓起来了。”我嘆口气,递个削好的苹果给她,“什么不好玩,玩枪。” “他倒还真捨不得你啊,为了挽回你,连这招都用上了?” “开什么玩笑,他不过就是个独占欲发作的神经病,你别把我跟他扯上干系,寒死我了!” 王敏惊讶地看我,一面连连捶胸口,大概被苹果噎住了。 “你想通了?” “切,我这么潇洒的人,怎么可能被个神经病困一辈子。”我鄙夷地看她,“不过张睿老爹朝里当得大,没准这次还不会被重判,真令人气愤!” “算了算了,反正我看他再也不敢来惹你了!”王敏一副怕怕的样子,“我听我哥说了,说他们刑警赶到时,你已经把张睿揍得不省人事了!” “废话!有个人拿枪指着你,不反抗干什么!”我冷笑,“谁让他动我的人!” “赵恭?” “你醒了?” “嗯。” “叶禁已经被关押在大牢中了,他就是刑部跟了很久的那个江洋大盗,这次竟然误打误撞让我抓到。” “赵恭?” “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再晚到一步的话,大概就真的救不到你了……堇瑟?” “赵恭?” “嗯?” “我还能再回来吗?” “傻丫头,你现在就在赵府啊……” “唔……这个故事还算可以吧。”照见取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镜,关掉一旁的投影仪。 “呜哇,谁蒙我的眼睛,快快快,快拿开!” “照老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死丫头,谁跟你说我是老头了!” “那叫你照老太好不好?”言商笑嘻嘻地挪开手,坐到椅背上,“又在收集故事了啊?” “废话,哪个作家不收集故事的。别叫我老太!” “你不是作家,你是个妖怪。” “去去去,小孩子别乱说话,我哪里不像个作家了!” “随你啦,这次的故事怎么样?” “还算不错。”一提到故事,照见就来了兴致,“那个人类女孩子想像力还挺丰富的,我不过把幻镜放出去,又给了她一点小暗示,她竟然能够编这么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给我,还真是小说看多了。” “噢,你骗人喽,又拿假三生镜出去了!” “嘘嘘,别拆我招牌。三生镜是我镇店之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出去。”何况我还要拿它梳妆打扮呢,后半句话在心里滚了一圈,倒是没有说出口。 “好了,不跟你瞎掰了。我来是要告诉你,最近做生意当心点,有个警察盯上我们了。” “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干吗这么紧张。” 出人意料的,这次言商并没有笑嘻嘻地反驳。 “怎么了?” “是他,他回来了!” “他?” “他!” “嗯,是他。” “这样嘛……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言商跳下椅背,跃入一面镜中,消失无踪。 他回来了?那个连三生镜也照不出过往的男人? 照见枕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28章 姻缘簿 姓名:商瓷性别:呃……狐狸的话……应该用公或者母吧……可是到底是公是母呢????年龄:据其自己称18岁职业:求知租书店不当经营小老闆地址:博美集南树墩13号“喂,老闆,我要租书!”熊熊好奇地打量了四周一阵,才将书包卸下来搁到桌上,“你们这里有什么好书没?” 听到客人的召唤,隐身在大堆杂志报章后的人终于将手中那一大叠《国际金融报》放下来,从半人高的柜檯后勉勉强强露出小半个脸来——一只戴着老式夹鼻眼镜的黑色小狐狸,在其眉正中的位置上还点缀着一撮乳白色的毛,好像一朵梅花的形状。 第59页 “欢迎光临。”狐狸咧开嘴,大约是露出了一个职业笑容,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他只是亮了一下自己的小尖牙齿。 熊熊愣了一下,眼睛无神地上下左右到处飘了一阵,才想到适当的回应:“你们家主人呢?” “主人?”小狐狸取下夹鼻眼镜,伸出小爪子似乎是按了按长长前伸的鼻樑,细声细气地说。 “你不是宠物吗?”熊熊歪着脑袋看小狐狸从高高的柜檯后的高高座椅上像个人一样站起来,把前足搭到桌面上,探出身来看她。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小狐狸不紧不慢地说,“小姑娘,你要借什么书?我们这里什么都有的。” “噢……”熊熊被动地点点头,大概是吓懵了,有点反应迟钝。 “那有言情吗?” “在东面那系列书架第三个。” “bl呢?” “要清水的还是带荤的?” “呃……都想看看。” “在西面那系列书架倒数第三、四、五个。” “有漫画吗?” “从那个小门进去左转第六个门,里面全部都是,日本、中国、韩国、美国都有,色情暴力的在书架下面的小抽屉里。” “有歷史书吗?” “就你身后左边那一排书架,根据国家区分放在不同架子上,因为书本比较多,按时间来找不方便,你可以先到那边的电脑查询处搜索一下,有书号就比较好找。另外,有些真本需要填索书单,我会帮你找出来。” “有……教科书吗?”熊熊还真不相信了,这家店怎么什么都有啊! “还是刚才那个小门进去,右转第三个门。国家教委编撰的书全部都有,参考书在右隔壁那一间。” “有还没公布的试题吗?” “要英语四六级还是高考卷子、研究生考卷?资质认证的也有,会计上岗考,工具机工等级考,吶,我右手边这一排都是……” “……” “你不去借书啊?”小狐狸腾出一只爪子,搔搔额头的白毛,“干吗盯着我看。” “你真的是一只狐狸吗?”熊熊将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看起来做生意很熟练的狐狸。 “我长得不像只狐狸吗?”小狐狸生气地抬起前爪,象徵性地做了个“凸”的姿势。(狐狸的爪子做这个姿势有先天缺陷哦~) “像是像,不过……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熊熊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因为那只小狐狸已经蹭蹭几下蹿到柜檯上,全身毛髮倒竖,亮出了尖利的牙齿。 “你到底要不要借,不借就快点走人!”狐狸威胁性地挥舞着小拳头。 “我要借借借……”熊熊吓得手足无措,一时间竟然脑子短路,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 “借借借……” 狐狸的毛竖得更高了,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借……借……就借这个!”危险时刻捞到救命稻草,熊熊在身后的书架上随手捞了一本什么东西出来,拿在手里挥舞。 “我就借这个!你别咬我。”等了好半天,狐狸发怒的声音没有了,连回应的声音都没有。刚才害怕得低头不敢看人的熊熊这才抬起头来。 “你要借这个?”狐狸皱起眉头。如果那能算皱眉的动作的话,随着那动作,它额头上的梅花被挤成了一团。 “对对对,就借这个。”熊熊慌不迭地将书丢过去。轻薄的一本书砸到柜檯上,一阵烟雾竟然腾起,天知道这本书多就没给借出去过了。 熊熊在心里哀嚎,这算倒的哪门子霉啊!!自己也不过就是翘课出来随便逛逛嘛,怎么就莫名奇妙地走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集市出不去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到了这家书店,给只莫名奇妙的狐狸恐吓!呜呜,这就是坏小孩的报应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下次,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翘课了,呜呜呜。 “老小子居然给我找麻烦。”狐狸看着那本平躺在柜檯上蓝色封面的线装书,忿忿地念。脑海中浮起“始作俑者”的音容笑貌。 “商瓷,这本姻缘簿我就暂时先寄存在你那里了,等王母娘娘蟠桃盛会结束,我就回来拿哦~” “回来拿!都几百年过去了,还没回来拿。”狐狸气得一爪子拍在柜檯上,吓得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它的熊熊又是一哆嗦。 “这本书不……不可以借啊?”熊熊害怕地吞口口水,“那那那,那我借这本好了!”随手又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这一本至少看起来比较新,而且多酷啊,那个黑色的封面上还画着一个银色的骷髅和两枚奇特的令牌。 “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咬我的袖子!”下一秒钟,那只黑毛小狐狸已经从柜檯后蹿出来,咬上了熊熊的袖子,吊在她手臂上不肯松口。 “我不借,不借就是了,快松口!” 听到这句话,狐狸才松开口,将熊熊战战兢兢递过来的书叼在嘴里,蜷曲着大尾巴,几个小跳又蹦回到柜檯上。 第60页 “开什么国际玩笑,鬼差的勾魂簿,这丫头是专门来找麻烦的是不是!”想到这里,小狐狸暗暗催动天眼,不看看这丫头的真身是不行了。 “咦,还真的有点古怪,原来这丫头和姻缘簿还有那么点缘分,难怪月老那傢伙黄鹤一去不復返。” “我两本都……都不借了,我现在就走可以吗?”熊熊胆怯地提议,在她眼里看来,那只小狐狸现在就是在瞪她,非常阴险地瞪她,而且那个眼神简直比贞子的死鱼眼还要可怕!!当然她并不知道,所谓的瞪,在那只小狐狸的眼中,就是将她前世今生的缘、因、果各种密密麻麻的“线”一一具象现形,追根溯源。 “就这本借给你吧。”好半天,狐狸才开口说话。 “啊?不能不借吗?” 瞪。 “好好好,我借我借,押学生证可以吗,身份证我没带,要不然押钱也可以!”熊熊忙不迭地冲到柜檯边,一把抱起自己的书包又奔到离那只可怕的“怪”狐狸尽可能远的地方,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掏出钱包。 “不用那些。”小狐狸的眼珠子转了转,盯到熊熊身上,“我们这里不用那些租书。” “那……那你要什么?”熊熊又开始害怕了,琢磨着该不该拔腿夺门而出。不过,好像,大概,貌似,自己是跑不过一只狐狸的,而且这个位置离门又那么远,呜呜,真倒霉。它该不会要自己的一只腿或者眼珠什么的,像那些恐怖漫画里画的那样。 “我要你的……肉!”狐狸吸吸鼻子,甩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肉肉……肉肉肉……”熊熊的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妈呀,狐狸,狐狸吃人了! “废话,狐狸本来就是食肉动物。”商瓷没好气地接口,“你给不给!” “……啊?” “我说你包里那个「荤香满溢」的匹萨。” “……啊?” “你痴呆啊!”狐狸没好气地吼,“是不是真要我咬掉你一条胳膊才满意啊!”说着,又亮出一口白森森的小尖牙来。(呃……狐狸,你干脆拍牙膏gg去得了!) “给给给!”第二次抛物,匹萨外卖盒子还飞在空中时,但见一道黑光闪过,那只狐狸已经蹿到空中,准确无误地一口咬中那只盒子,旋体720度后紧接三个团身空翻,稳稳地落回柜檯上。 (9.85,9.75,9.99,9.85,10.0,裁判集体亮分) “租期是二个星期,到时候如果不还,小心你的肉!”小狐狸恶狠狠地说完,将爪子举到嘴边,闻了闻,接着长长地哈了一口气,“啪”的一下,将爪子盖到书页上,一个乌黑的梅花印就出现了。 “好了,拿走吧。” “啊?” “手续齐了,你可以拿走了!” “啊?” 瞪。 “我我我,我这就走!”熊熊慌慌张张地冲上来一把抢过那本书看都不看一眼就胡乱塞到书包里,夺路而逃。 “你说这个事是不是很奇怪?”熊熊一面比手划脚,一面将自己昨天的“书店奇遇记”很详细很详细地描述给好朋友听。 “嗯嗯,听起来是很奇怪。” “而且啊,我回去研究了一下那本书,那个竟然在封面上写着好大的「姻缘簿」三个字哎!” “哦,那本书叫姻缘簿啊,是言情小说吧。” “什么言情小说啊,那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空白纸,哦,对了,在最后一页有一排小字!” “啊?写什么了?” “姻缘簿,红线一根,三生续情,罗生三界,普门大众,皆在其内,慎重、慎重、再慎重!” “那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说可以把什么人和什么人撮合到一起的说。” “不会那么奇吧!” “所以啊,我就随便写了两个名字上去。” “哈?你写了谁?” “刘东亮和黄丽。” “什么!!!那两个!” 刘东亮,宣延高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年,全校闻名的打架好手;黄丽,对门市三女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全校出了名的好勇斗狠,这两人平时向来王不见王,否则一定打成一团。前一阵子两所高校联合搞篮球比赛,结果因为一点小事,这两人起了摩擦,结果导致两所学校数百人混战,打到公安局出动,两个学校的学生三分之一进了警察局,三分之一进了医院,还有三分之一受惊过度,统统产生“上学恐惧症”,全跑去看心理医生了。 “你你你,你把那两个人写上去了?” “嗯,越是不可能的越是能够证明这本簿子到底有没有用对不对?” “……呃……这倒也是。” “你丫的找死是不是!” “你他妈才找死!” “这两个声音……”熊熊竖起耳朵,耳廓动了动。 “刘东亮!” “黄丽!” 第61页 两个名字同时被喊了出来,接着是一声路人甲的惨叫。 “王见王了,快逃啊!” 一阵兵荒马乱,如同龙捲风过境一样,刚才还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两条学校主干道上连蚂蚁都跑了个一干二净,冷风唿啸,颳起几片落叶。 “哇赛,西门吹雪v.s.叶孤城啊!”熊熊一把拖了好朋友蹿到一丛灌木丛后,偷偷地探出小半个脸来。 “我们还是逃吧。”一直被作者忽略妄图不给名字就混过去的熊熊同学的好朋友苗苗,终于逮到机会自报家门。 “怕什么,反正他们又看不、不不不、不见。” 好可怕啊,明明是背对着这里,那个刘东亮怎么还能将一个杀死人的眼神准确无误地丢过来啊!他们真地看不到自己嘛!熊熊的腿又开始哆嗦了。 “你丫的上次打得还不够是不是?”黄丽双手叉腰,恶狠狠地说。 “我看是你还想找揍吧!”刘东亮双手环胸,无所谓地说。 “哼,既然你找死也别怪我不客气。”黄丽放话。 “好啊,那你就来吧!”刘东亮接招。 “啪”,黄丽一拳。 “咔”,刘东亮抓住黄丽的手腕。 “唰”,刘东亮把黄丽一把拖入怀中。 “啥!!!!”熊熊和苗苗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别吵了,这次算我不对,别在公众场合让我下不了台了好不好。” “嗯。”黄丽点点头,“你这个人好讨厌。” “我讨厌你还喜欢我。” “你!” “……真的有用。”熊熊喃喃自语。 “……真的有用。”苗苗重复。 两人对视一眼。 “快快快,快把所有帅哥的名字都列出来!” “影星、歌星、小说主角,学校帅哥,”熊熊一面乱七八糟地走路一面扳手指,“真麻烦,喜欢的人这么多,到底要选哪个,这红线一牵可是三辈子的事情,牵错了就坏了。” “早啊,熊熊。”迎面苗苗走来,春风得意的样子,右手还挽着学校出了名的大帅哥曹凌度,被宣延高中誉为“冷面少女杀手第一人”的零度大帅哥。不过现在,他已经是苗苗的战利品了。 “早!”熊熊沖两人点点头,看这一对情侣你侬我侬,柔情蜜意。 熊熊知道苗苗喜欢曹凌度很久,但是曹凌度并不喜欢苗苗,他甚至不认得苗苗,但是现在因为姻缘簿,曹凌度爱上了谢苗苗。看着曹凌度眼角眉梢的柔情,突然间,熊熊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姻缘簿可以将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牵到一起,但是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人们喜欢上一个人通常是因为这样那样表象的因素,但是当真正去接触时,也许就会发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曹凌度和谢苗苗,熊熊不知道这根红线对他们来说会是一种成全还是一种获罪。而那个真正与曹凌度命中有缘的女孩子,如今被硬生生扯断了尾指上的红线,她的将来又该往哪里去。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就没想过这些? “怎么了,熊熊?身体不舒服吗?”曹凌度发现到熊熊的异样,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我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些事情,苗苗,麻烦你帮我跟老师请一下假。”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熊熊便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远远地跑开了。 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嘛! 只不过是帮好朋友一个忙而以。 肯定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那个女孩子也一定能够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另一半的。曹凌度有什么好啊,冷冰冰的,没必要一定就吊死在他身上,天下好男人那么多。 干嘛,干嘛要内疚啊! 熊熊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各样的思绪哗啦哗啦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好像一台失控的发报机,电报纸涌得到处都是。经过小区警卫室的时候,熊熊连隐蔽一下的欲望都没了,光天化日地从杨老头面前跑过去,倒是一向喜欢告状的杨老头愣住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气急败坏地沖回家,熊熊从书橱的底层抽出被藏得好好的姻缘簿,翻开第一页是四个名字。 刘东亮&黄丽,曹凌度&谢苗苗。 熊熊想了又想,从笔袋里拿出红笔,用力地在那两个名字上打了两个大叉。 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但突然之间,姻缘簿上“腾”地窜起一股红色的火焰。熊熊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抓到什么东西就去扑打那团火焰。然而,那火焰却越来越勐,从小小的一团见风就长,直到膨胀成直冲屋顶的熊熊大火。 报应!这就是报应! 熊熊可怜兮兮地想,自己就不该逃课,不该去借那个什么书,更不该随随便便就帮人牵红线。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月老还是红娘!”熊熊一面抹眼泪一面含含煳煳地嘟哝。 明明明天就到期了,还了这本簿子就什么事情都没了,为什么自己就是手痒痒,不能忍一下呢! 呜呜,熊熊突然想到那间书店里的黑毛小狐狸就开始号啕大哭。 “太不划算了,吃了我的匹萨,到最后还要我赔上一条命!呜哇——” 第62页 “吵死了!”正在熊熊哭得七零八落的时候,一只狐狸从火墙中钻出个小脑袋来,它左右看了看,大概是在选择着陆点,随后才将前爪小心翼翼地探进来,然后是前半身,后半身,后爪,尾巴……(快来看狐狸跳火圈!!!) “要命的天界火,差点把俺这身毛皮给毁了。”尖尖的嘴巴细声细气地吐出埋怨的话来,随后才想到了什么,几个蹦跳就奔到了熊熊跟前。 “小姑娘,你该还书了。” “呜呜,偶要死了,偶没办法还书了。”熊熊哭得神智不清,倒还能回答问题。 “会死才怪!”狐狸伸出爪子又搔搔额头的白毛,“那个是天界火,只会烧掉你身上不该有的孽缘线。” “什……什么是孽缘线?”熊熊抽搭抽搭地问,也想不到问狐狸是哪里进来的。 “反正就是不好的线啦!”狐狸撇撇嘴,要它解释它还真说不清楚。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身上有多少跟孽缘线,乖乖,吓死人呃,你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啊……”熊熊惨叫,“那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说过你不会死了,最多不得好报而已!”狐狸斜着黑豆豆眼睛鄙夷地看熊熊,这人类还真笨,都说那么清楚了,还一个劲死啊死的。 熊熊“哦”了一声,刚收住眼泪,继而又“呜哇”一声哭出来:“不得好报还不是一样惨!” “反正不管俺的事,俺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多保重!”说着小狐狸拍拍爪子,红色的火焰竟然慢慢地消了下去,直到最后湮灭不见。说来也奇怪,这么大的火,整个房间竟然什么都没伤着,非但如此,连一丝一毫烟燻火燎的痕迹都没有,熊熊吸着鼻子,一时也忘了哭泣,好奇地打量四周。 “书俺拿走了,你的债也还清了,以后自求多福吧!”说完小狐狸尾巴一甩就要走。 “别!”熊熊情急之下,随手拽住对方的尾巴,“呀,好疼,干嘛咬我!” “俺才要问你呢,没事干嘛拽俺蓬松美丽的大尾巴。”狐狸恶狠狠地问,龇牙咧嘴。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说的还债到底是什么,还有不得好报什么的。”熊熊畏畏缩缩地问,一面揉着被咬疼的手,手背上一排清晰的牙齿印。 “你欠那老小子什么债俺不清楚,不过不得好报大概就是说你这辈子都不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吧,就算遇上了也会失去,孤苦一辈子!” 随着狐狸的话,熊熊的嘴巴慢慢张大直到超过骨骼伸展极限:“孤苦……一辈子!”多么触目惊心的一句话啊! “呜哇——”熊熊那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决堤了,她拼命哭,一面哭一面还捶地板,别提有多难看了。 “不管俺的事啊,俺走了!”狐狸为难地看看眼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孩子,心烦不已。干什么呢这,怎么自己好像大坏蛋似的,它可是博美集为数不多的好“人”吶! 小小的背影停顿着,好像在思索什么,终于,它转过身来。 “喏。” “呜呜……” “喏,给你!” “什……什么?”埋首哭泣的熊熊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 “把你喜欢的人的名字写上。”小狐狸掉过头去,眼睛看着别的地方,“俺就当没看到。” 小小的爪子将姻缘簿推过来。 “真的可以吗?” “烦死了!叫你写就写!” 瞪。 “呜,谢谢你!”熊熊一把抱住小狐狸小小的身躯,深深地搂在怀里,全然不顾那只黑毛狐狸已经被“熊抱”搂得开始翻白眼了。 “放……放手,俺要死了!!!” “呜……谢谢你!” “嚯,老小子,你终于捨得来拿你的东西了。”狐狸丢下《国际商报》,从抽屉里翻出姻缘簿,丢到柜檯上,“赶紧拿走,别碍人眼了!” “呵呵,老夫不过是多饮了几杯,耽误了几天路程而已,不用说话那么难听吧!”穿着绯红袍子的白髯老翁笑吟吟地捋着长长的白鬍鬚,将手一挥,那簿子便在一道红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夫不在的这几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直视老夫!” “俺打小写字姿势不正确,斜视!” “呵呵呵呵,谅你也不敢。”老翁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今天老夫就先告辞了,有空再找你饮酒下棋。” “不送。” 唿——可算是送走了,直到老翁的背影看不见,小狐狸才拍拍胸口,长长地出一口气,但愿不会被发现。 “真以为老夫没有发现啊!”老翁掏出簿子,白花花的纸面上一个字都没有。然而当他的手拂过页面,那些痕迹却又密密麻麻地现了出来,那都是之前在姻缘簿上擅自留下印记的人们的孽。 第63页 “让我看看,那个丫头,哦,这一世,她倒是把债还清了。呵,商瓷那小子果然心软。这次回去又有故事可以说给嫦娥听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月老的老人家去上八洞神仙那里喝酒下棋,结果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把主管人间姻缘的姻缘簿弄丢了。有个人间的小丫头拣到了那本簿子,也许是好奇,也许也有自己的私心,总之那个小丫头把自己的名字和当地两个有名的世家子弟写到了一起,结果,因为小丫头的这个无心之举,却硬生生地拆散了两段姻缘,导致了两对怨偶。 老天爷知道后很生气很生气,本来已经决定要问小丫头的罪了,但是月老不忍心就这样把小丫头打入阿鼻地狱,因此改罚小丫头在人间七世没有姻缘。第七世,上天会给小丫头一个机会,如果她能够偿还自己的罪孽,她就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否则她将会马上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七世,小丫头误打误撞地将那两对怨偶的红线再次接上了,而她自己的姻缘……” “老爷爷,你怎么不说下去了呢?”小甜舔着麦当劳圆筒,好奇地问。 “因为后面怎么样,老爷爷我也不知道啊。” “啊,怎么这样,讲故事讲一半!”小甜嘟起嘴,“不听你说了,我要回家看动画片去,拜拜。” “小丫头在人间七世没有姻缘,那个男人也陪了她七世没有姻缘,这一笔才是她欠的最大的债,所以今生,她需要花很长时间很大的精力去找到那个人,为了补偿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那些错啊……”穿着时髦的老翁笑吟吟地自语。 所以,你知道吗?如果你现在不幸福,并不代表将来也不幸福哦~磨折越多,终点一定会越美好呢! 请务必要相信我啊! (感谢熊熊、小狐狸客串演出!) 第29章 松涛若梦 姓名:璟、珏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来岁职业:璟珏阁店主地址:博美集东市街12~14号一、早起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 偌大一个庭院,满目的白色,颜色漂亮得令人目眩。管家老赵正提了铁锹要铲雪,我阻止了他。 “老赵,这是瑞雪,不能铲啊。”我对他说。 “可是,少爷,您总该留条路供人行走吧。”老赵是从小看我长大的人,对我的痴性再了解不过,这个家只有他知道怎么说服我,也是他,能够在我癫狂的时候平常地看我,喊一声,少爷,您该歇歇了吧。 “那么,就铲掉那一点,铺些稻杆吧。”我笑着妥协。 已经许多年不见雪了,从搬来这座别院开始,我与家中断了联繫,身边少了许多无谓的纷扰,清静地生活着,独自作诗,独自吟咏,独自赏景,独自小酌,偶尔下厨做做菜,天气好的时候,会进城採办些需要的不需要的东西,我喜欢这样的生活,虽然有点寂寞,不过比起那深宅大院中的落寞,反而有种无法言明的惬意。 “老赵,过会我会上山一趟,你替我准备些酒菜吧。” “好的,可是,少爷,您又要上那个迎松亭嘛?”老赵直起腰板,没可奈何地看我。 这是我和老赵唯一发生分歧的地方。 迎松亭,是建在这座四壑山最高处的古亭。它是什么年代建造的恐怕就连本地最老的猎户也说不上来,独自地伫立在最高峰的峰顶,只有一颗古老的苍松陪伴在旁,这个没有名字默默无闻的亭子便被人唤作了迎松亭。我很喜欢去那里赏景,只有在那座亭中才能看到这四壑山上最美的风景,也只有在那里,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远离尘世,但是老赵不这么想,因为前往那个亭子的道路并不好走。 “少爷,您看这刚下过雪……” “没事的,老赵,我都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了。” “可是,少爷……” “老赵,我答应你戒酒一个月好不好。” “少爷,您决定戒酒了?”老赵激动得连铁锹都丢下了。 “只是一个月而已。”我按住他的肩头,“不过,我答应你以后我也不会再多喝了。毕竟,阿乔离开我也已经有三年了,我想我多少也该收敛点了。” “少爷……”老赵拿袖子来抹脸,为我一句话感动到泪流。 我笑笑,转身离开,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可以提到那个名字而毫无所觉了。 “松涛,你会娶我吗?” “会。” “松涛,你真地会娶我吗?” “会。” “松涛……” “阿乔,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问我同一个问题。” “因为我不安,松涛,你不会娶我,我知道的。” “阿乔,你这是怎么了?我说过会娶你,不会负你,就算家里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不会离开你。” “松涛,我们身份地位相差太远,没有人会祝福我们的。” “阿乔,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你是嫁给我,不是嫁给我家里人,更不是嫁给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为什么你就不能更相信我一些?” “松涛,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第64页 “阿乔,你为什么……” “松涛,我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所以……” “阿乔,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要嫁给别人?” “阿乔,到头来竟然是你先背叛?” “阿乔……” 离开京城,离开伤心,独自在四壑山居住已经三年多。从一开始的逃避到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进而喜欢上这里,如今想来,或许正是阿乔的离开恩赐了我如今这样平和的心境与安逸的现状,如今回头再看当初癫狂发痴的自己,不禁失笑。 沿着积雪的山路登上山顶,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已经有人在那亭子里。迎松亭向来很少有人前来,就算有人,也多半是山中的猎户们,住了那么久,我也大都认识,但是这个人,我却并不识得。 背对着我的身影有些矮小单薄,着薄薄的青布衫,看着都叫人觉得发冷。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沖我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然后,是我当场愣住。 那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虽然是男子,却和阿乔长得相似,像到我几乎脱口而出那个名字。或许那个微笑便算是打过招唿,他就此转过身去不再理我。而我在思考了一阵之后,也决定继续我赏雪饮酒的计划。 这只是一个与阿乔相像的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喜滋滋地找到自己的固定位置,摆上携带的酒菜,天气很好,风景很好,心情,大概也很好。我知道,现在就算真的阿乔出现在我面前,也不会让我有任何所觉了。 二、一个奇怪的人。 晚上大风,我躺在床上听着唿唿的风声,胡思乱想。 没有人会随便对陌生人微笑却又一句话都不说。我在旁边饮酒吟诗,他都不管不顾,只是兀自赏景,眼神投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日暮时山中气温急降,我着裘皮的衣衫都冷得瑟瑟发抖,他却毫无所感,直到我走,他还依然在那里,伫立着的背影看起来像座沉默的人像。 一个奇怪的人啊,我想着睡着。 三、晨起竟然又下雪,瞒着老赵去山上。纷纷扬扬的小雪打在脸上冷冰冰的,却让我找回孩童时在雪中嬉戏的玩耍。人是越大越不幸福,还是因为不幸而变大,我不知道。 到了迎松亭,又看到那个人。还和昨天一样的位置,昨天一样的衣着,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沖我笑笑,又转身去看景。 真是个怪人! 我想着,也走回自己的位置。真是好笑,这座亭子不知何时竟然已被无言刮分,我一半他一半,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也好。反正这个人不聒噪,就算地方小了一半,我的清静还是我的,不过我的寂寞,倒是少了一半。 四、这个人每天都早我一步到达,却又晚我一步离开。见面的时候会对我微笑,一天都用来看风景,从来不说一句话也从来没有一天不来。偶尔我不去,就会想他今天有没有去。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已经习惯这个人的存在——虽然我们至今仍然不认识。 有的时候我会想,习惯这种东西,当习惯物消失的时候,大概会让人很痛苦吧。 阿乔,就曾经是我的习惯啊…… 五、我其实很想跟他说句话,介绍一下自己或者扯些别的什么,但是我就是无法开口。 迎松亭中似乎有种看不见的力量,我能做的不过微笑,沉默。 不过,也好,君子之交本就该清淡如水。 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这么想? 六、有些东西靠微弱的牵绊维繫着,人看不见,但是,却能轻易打破。 我如果知道结局,就绝不会问他那句话,甚至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但是,已经无法挽回。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认识的人,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我的话声中,他的纶巾散开,黑瀑一般的髮丝在风中飞舞着像一场黑色的雪。 “松涛,你不该问我。”他悲伤地说。 “你是……阿乔?”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是阿乔?” “我是,松涛。我回来找你,我捨弃一切,向那人交换了陪伴在你身边的机会,如果你不问,如果你不说,我或许可以陪你一直到春天……” “为什么?阿乔?”我突然觉得好笑,“是你先背叛我,为什么如今这么说,好似我欠了你。” “松涛,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你既然可以为了那些门第身份,捨弃我嫁给别人,如今却又回来干什么?” “松涛……”阿乔哀伤地看我,“原来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啊,这世上最明白你的心的人就是我了。” “松涛……”阿乔嘆气,“就当我错,这样也好,你可以不必再为我伤心,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阿乔这个人,你可以快活地生活,找个好妻子,生很多孩子,而我,也可以不必再为你伤心难过,很快我就会什么都记不起,不,应该说我很快就会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你在说什么,阿乔,我不明白你的话。”我突然觉得有点心慌,阿乔的话好像有很深的含义在里面。 第65页 “你不用明白啊,松涛,因为,我们不会再见了。”阿乔说着,单薄的身形突然向后,向着四壑山深深的山谷坠落。 我惨叫一声,伸手要抓住她,却什么都没抓住。 为什么会抓不住? “因为我早就死了啊,松涛。” 突然间,我想起来那个晚上,阿乔告诉我要嫁人,隔天早晨,护城河中飘着她的尸体。 我那个当大官的父亲在书房训诫手下。 “不是让你们随便给她点教训就可以了嘛,为什么会搞出人命来。” “可是,可是那个老头子不听话,老六想给他点教训,谁想到那个女人会冲过来,我们也是一时失手……” 原来,让我真正伤心的事,让我逃离京城,逃到四壑山来的是阿乔的死,可是为什么我竟然会遗忘? “你拿悲伤的记忆来交换冰冻的心,她用自己的魂魄来交换陪伴在你身边的短短时光,看起来,用情比较深的还是她啊。” 耳边,有什么人这么说话,可是我不想看。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古怪集市中的店主,在我痛苦得快不行的时候,他拿走我的记忆,给我一颗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动的心。一颗冰冻的心,既感觉不到喜悦也感觉不到悲伤,就算我每天站在迎松亭看着那么美丽的景色,我的心里却仍然是一派萧索,直到阿乔再次出现。 “所以,看起来赚到的人是我。”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好吧,我承认是你比较有眼光。” 听着两人的对话,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想,从最开始我就该那么做了,在那两间比邻的店面中,那一对孪生的店主,我早就该挑选那一个而不是这一个来做生意。 “我要再做一次生意。” “什么?”两人同时停下讨论,一同问我。 “我用我的生命,换我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 七、“这两棵松树好奇怪啊,明明都长得那么大,竟然靠得那么紧密,不怕养分不足吗?” “哈哈,也许他们也像你和我一样,是一对亲密的恋人哦~” “讨厌,谁答应做你女朋友了啦~~~” 年轻的恋人们嬉笑着离开,余下空荡荡的古亭,还有那一双古松。 “松涛,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吧。” “不会啊,你看,我们拥抱得那么紧啊……” 第30章 画精 姓名:陆白笔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三、四职业:画匠住址:博美集中心城区6号摊魏长廖一直在跑,拼命地、忽略疲累地、不停歇地跑! 他记不起来自己跑了有多久,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因为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是西斜着将坠欲坠,而现在,整片天地都已经被无声无息的黑所笼罩,都市夜空中少见的星星在蔚蓝的天幕中眨巴着眼睛,提醒着他时间,还有,空间。 这里不是都市啊,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啊,这里是……这里是哪里? 魏长廖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那些辉煌着闪闪发亮的灯火,终于分了神,冷不丁被地面上高起的土疙瘩绊了一跤,重重地摔了下去。不过,只是过了两秒钟,他很快地又从地上爬或者该说是跳了起来,然后,就那么好奇地看着斜下方空地上突兀出现的集市。 很少有人能够像魏长廖那样跑了那么长的距离还能够有那么好的体力又蹦又跳的,也很少有人能够像魏长廖那样吃了一次、二次、三次相同的亏依然还会任自己被好奇心牵着鼻子走的,不过魏长廖就是这么一个人,好奇心重、永远停不下来,外加脑子总是比行动慢一拍。所以,当他刚刚才吃过那样一个狠亏后不过两个小时的现在,对于荒郊野地中如同《聊斋志异》里突兀出现的狐狸精家的房子那样的集市,他依然能够毫无畏惧,甚至可说是兴高采烈地奔进去闲逛。 “小伙子,来看看这些新采的珍珠吧,都是上等品啊……” “嘿,年轻人,要不要买个座缚童子回家啊,可以开运保平安啊!” “喂喂喂,那个是非卖品,别随便乱摸!” 其实,如果仔细一点看的话,这个集市还真不是古怪可以形容。那些穿着五花八门,兼具古今中外各式风格的店主暂且不说,光是那些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珍奇货物就该让普通人不仅疑惑甚至感到害怕吧,可是魏长廖偏偏就是那种在这方面缺根神筋的人,比方说…… “年轻人,这只狮鹫很兇狠,不要随便摸!听到没有!” “小伙子,你怎么把我关九头蛇的笼子打开了?” 其实,在经歷过刚才那段恐怖又离奇的遭遇后,魏长廖的好奇心理应有所收敛,可惜的是,在这个集市中魏长廖心中被勉强压下的好奇心却又再度被唤醒并且史无前例地高涨起来。他一路东晃晃,西逛逛,简直可说是玩得忘乎所以。一直到路边似乎是卖茶叶蛋的老太太拿三只森白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时,魏长廖才反应缓慢地打了一个哆嗦,一股寒气由脚心升起,随着周身经脉流了个遍。也就是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跑到这个集市来,想到那双浑浊的充满疯狂的眼睛,想到那另一个老太太…… 第66页 说起魏长廖刚才的遭遇,或许对于灵异小说家与恐怖惊悚爱好者们可谓之绝佳素材,不过对于当事人魏长廖来说,就绝对是不愿意二度想起的可怕遭遇。 事情要从四个月前说起。魏长廖今年二十六岁,大学毕业,目前在一家it公司从事着技术方面的工作。如果不把那异于常人的好奇心算在内的话,魏长廖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长相普通,工作能力普通,性格不好不坏,有女朋友,拿一份中间偏下的薪资,这样的人,在任何一个中等商业化的城市中随随便便就可以捞到一把,压根就不稀奇。然而,魏长廖又确实是一个与别人不同的人,魏长廖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没有人知道魏长廖的过去,也没有人见过魏长廖的父母。魏长廖念什么高中,魏长廖小时候长什么样,魏长廖家有多少亲戚,这一切,就算是跟魏长廖认识最长的小李也不知道。周围的人们只当是魏长廖在这方面有怪癖,不想别人了解自己,却从没有人想过这些事,其实连魏长廖自己都不知道。 魏长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孤儿,但是他却又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孤儿。举例来说,那些流落街头或者被收纳入孤儿院又或者侥倖被收养的孤儿,虽然没有父母,却仍然有自己的过去,无论那过去是不堪的、辛酸的又或者曾经幸福的,他们至少知道自己父母的存在,知道自己被无情抛弃或无奈捨弃,然而魏长廖就不知道。魏长廖没有过去不是他装的,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疾病!”过去,魏长廖曾经在突然意识到自己脑中空缺的时候看过精神科医生与心理医生。那些医生在用各种各样奇怪的或者可怕的或者让人匪夷所思的仪器、手段翻来覆去检查过魏长廖之后往往就只得出这样的结论。 根据诊断书,魏长廖的脑子并没有任何问题,神经也是。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可影响到记忆或者思维的器质性、病理性疾病,甚至现代人常见的轻度抑郁与焦躁之类的时髦病,魏长廖都没有染上一分一毫,然而就是这样,魏长廖却想不起自己大三以前的任何事。 很奇怪不是?一个人,活到二十多岁,他的过去却竟然只是一片虚无。他成长的岁月,他走过的痕迹,小学,初中,高中,大一,大二,他自己记不起来,而周围却也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见证。小李是魏长廖的大学同学,现在也是他的同事,他对魏长廖的记忆就是从大三第一学期开始。 “一个转学生,一个奇怪的转学生。”对于魏长廖的第一印象,小李归纳出这么一句话。 而魏长廖住所的隔壁邻居则这么说:“这小伙子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奇怪,几年前突然搬进来住,事前可是一点迹象都没有,结果我们下班回家一看,嘿,隔壁本来空荡荡的房子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就被塞满了~” 魏长廖当然也有表徵个人身份的各种证件。身份证,签发日期是大三那年,住址就是他搬进去的那栋房子,据户籍管理处的人说,魏长廖更换新身份证的申请表中填着因旧身份证遗失补办;户口簿,魏长廖家的户口簿上明明确确只写着魏长廖一个人的名字;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每个人,每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或是被取消公民资格的犯罪分子们所必然具备的厚厚的档案资料——记录着这个人从小到大一切的表现,坏的、好的、不好不坏的,一步一步的足印,却唯独魏长廖一个人只有薄薄的几张,还是从大三开始。档案管理处的人私下认为这些资料很可能是在搬迁过程中遗失,反正魏长廖自己没有权力查看,也不清楚有这么一档子事,所以自然就不会去投诉,这个“私下认为”就一直都以私密状态保持至今。 所幸魏长廖这个人生来就乐观向上又随遇而安,哪怕没有过去,没有亲人,他依然能够活蹦乱跳地活下去,磕磕碰碰地毕业,磕磕碰碰地找到一份工作,干到现在已经第三年,还没想过跳槽。然而这一切的平衡却在四个月前被打破! 四个月前,魏长廖下了班在街上闲逛,偶然逛进一条小胡同。胡同也不知是哪一年建造的,外观看来很有些年份,方砖,青墙,四通八达地伸展开来,有点像蜘蛛的触手。刚才已经说过,魏长廖这个人是个好奇心非常强的傢伙,对于未知又充满着沉重歷史味道的东西自然不会免疫,所以,就算知道女朋友射rry现在正在picasso门口等自己,就算手上的腕錶已经多次提醒时间紧急,他仍然还是克制不住在那小巷中一探究竟的想法。然后,在魏长廖走到第七条青斑胡同(胡同里的石阶上有青斑)与第十三条野花胡同(这条胡同里由一些零星的野花)的转角口时,魏长廖见到了他在这堆几乎如同迷宫一般复杂的胡同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一名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而那女人竟然认、识、他。 “哎,这不是魏家的小廖吗?” 魏家的小廖? “不,不对,不可能,我明明听说魏家的小廖早就死了啊。” 死了? “好像还是我家丘达大二下半学期的事情了……”中年妇女思考着什么,一面嘟嘟哝哝,一面走开。 “等一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去可能被揭开,魏长廖想也不想勐地拽住了中年妇女的胳膊。 第67页 “你要干什么!”中年妇女慌张地看向魏长廖,那眼神中有许多害怕又有一点点好奇。 “呃,对不起。”魏长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手,“我想问一下大婶,您刚才是在说我长得像什么人吗?” “我有那么老么,竟然叫大婶。”中年妇女对魏长廖的言行显然极端不满意,一面大声抱怨一面揉着自己的胳膊,“看看现在的年轻人,这都什么样子,竟然欺负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大婶,您刚才是不是说我长得像什么人?”为了这难得的情报来源,魏长廖什么都不顾了,干脆又拽住中年妇女的另一条胳膊。 “痛死人啦!”中年妇女龇牙咧嘴地叫,“我我我,我说你长得像魏家的小孩,不过那个小孩听说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魏家的?魏长廖觉得有点蹊跷:“大婶,那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叫魏长廖!” 中年妇女骂骂咧咧走远的时候,魏长廖还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 在这个世界上,有50多亿人口存在,其中我们伟大的祖国中国就占了13.6亿,在这些人中,男人和男人相像,女人和女人相像,甚至男人和女人相像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两个人,不仅相貌相同,竟然连名字都一样,就肯定有些原因了。 在魏长廖冷静下来后,他开始将这一切往自己看过的小说上推演。“魏长廖”或许就是“魏长廖”,几年前,因为某个原因,那个魏长廖被人误以为死亡,然而他却只是失去记忆,之后,才有了现在的魏长廖。但是问题在于,那孤零零的户口簿又该怎么解释。 魏长廖反覆思量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去找那名中年妇女打听消息。可惜就可惜在第一次见面时魏长廖没能想到留对方的联繫方式,而那片巷子群又是如此之大,那天中年妇女的出现地点未必就是她住所的附近,甚至那中年妇女到底是不是住在那片四通八达的巷子之中,魏长廖也没有把握,但是魏长廖在好奇心旺盛的另一面,却是个一旦坚定目标就会锲而不捨为之努力的人。一天等不到就两天,两天都不到就三天、五天、一星期……在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的守株待兔之后,终于让魏长廖再次等到那名中年妇女。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他打听到了另一个魏长廖家的住址。 由于对方的家在离开城区较为偏远的地带,魏长廖只能趁双休日前去拜访,而魏长廖的公司却在接下去的整整一个多月中安排了魏长廖多次出差。也因此当魏长廖抱着兴奋的心情,踏上前往另一个魏长廖家的路途时,距离他第一次看到中年妇女已经将近四个月。在这漫长的等待中,魏长廖也没有闲着。他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的可能性,失散的双胞胎,失去记忆的自己,许多荒诞不稽的情节被他在脑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逐个地分析,排除或是深化。最后,当魏长廖终于如愿以偿找到魏家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激动得不能言语了。 魏家的房子是自己造的小楼,虽然很大,外表却粗糙而破败,似乎经歷过什么经年的劫难。周围的邻居多半已经迁徙,房子被拆得七七八八地弃置在阳光之下,显得有些滑稽。一些老人正坐在晒场中央悠闲地发呆,老式的半导体中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魏长廖站在魏家的门口,满头的大汗,胸中心脏别别乱跳。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敲响了魏家的门。 一下,两下,三下…… 魏家似乎没有人在。 四下,五下,六下…… 魏长廖的心情开始跌落。 十下、十一下、十二下…… 魏长廖终于听到门内传出有人下楼的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的接近,他的一颗心也剎那提到了嗓子眼。门后的究竟会是他失散的亲人还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切很快就会有分晓了。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终于,老式的木门在他面前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名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从门背后迟缓地探出头来,在看到魏长廖的剎那,老太太瘦小的身形登时晃了一下。 “小廖,是小廖!”突然之间,老太太就泪流满面,“小廖回来了!!!小廖回来了!!!!!” 在目瞪口呆的魏长廖面前,老太太突然就扑倒在高高的门槛上,拼命地哭起来,声音悽厉,涕泗横流。 “我早说你会回来,他们都不信,那个人告诉我,你一定会回来……”老太太一面哭一面说着让人听不太懂的话。 “是我不好,那个人早叫我不要把眼睛点上,是我傻,就是我傻,捨不得看小廖眼瞎……”说到末了,老太太突然一下子跳起来,狠狠地拽住魏长廖的手,死命地、用力地,指甲都快抠到魏长廖的肉里去。 魏长廖一面暗暗叫疼,一面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珠东转西转,看到老太太家的堂屋正中挂着一幅水墨画,山山水水的中间空了一块,似乎过去曾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走,跟妈进去,这次回来了妈就不会再让你走了!妈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不过分神的瞬间,事态却又起了变化,老太太强势地拽着魏长廖就要进屋,那架势简直就是要关魏长廖一辈子。 第68页 糟糕!这下该怎么办?眼前的老太太显然脑子有点不正常,道理说不通又不能用蛮力,难道真要让她关自己一辈子?就在魏长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脚步突然开始发软,脑子也开始发晕,在他的面前,老太太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又变成四个…… 这到底是怎么了?魏长廖用力摇了摇头,那幅画,就是堂屋正中的那幅,怎么好象装了什么磁石似的正把自己拼命往里吸? 嘶!突然之间,魏长廖的腰部一阵剧痛,原来迷迷煳煳之间他竟然撞到了桌角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魏长廖的理智重又恢復,此刻他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老太太甩开就夺路而逃,一跑就跑到了这个集市。 “哟,你可回来了?”在魏长廖发呆的时候,有个人向他打了声招唿。 魏长廖疑惑地打量了面前青山长袍的书生一阵,发出疑问:“你是……” “我是陆白笔啊,你不认得我了?我可等你好久了,跑出去那么长时间,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叫陆白笔的书生一面说,一面开始在他摊位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画轴中找寻起什么来。 “我……我不认识你,我先走了。”不知道为什么,魏长廖突然感到很害怕。他确信,那个书生不可能从那堆破破烂烂的画轴中找出什么西瓜刀之类可以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东西,可是他就是害怕得不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好了好了,就用这幅吧。”书生自言自语着,从画轴中抽出一卷空白的展开对着魏长廖,轻松地喊了一声,“回去。” 魏长廖剎那感觉头重脚轻,意识从他的躯体之中轻易地剥离,再看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没有分界的纯白天地。 这是……画里? 魏长廖突然明白,随后开始大笑,原来是一幅画啊,自己原来只是一幅画啊。 “对啊,你就是一幅画。”陆白笔对着画卷上捧着肚子笑的魏长廖说话,“你真的就只是一幅画。” “是啊,我是一幅画。”魏长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想笑,他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太好笑了,找了那么久的记忆,原来自己就是一幅画而已。他想到那个曾经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悲伤的母亲,想到那些和她一起走过的日子,想到小李,想到射rry,想到老闆,笑着笑着竟然流出眼泪来。 陆白笔嘆口气,将被墨水浸湿的捲轴收起来。 早就说过,不可以给画中人点上眼睛,否则他就会有自己的思想,就不能完美地扮演他被赋予的角色,那个女人为什么就不听呢?付出了几十年的寿命,到头来竟然还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平白毁掉自己一幅好画。 陆白笔想了想,终于还是将那幅画丢入了街口的垃圾桶之中。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垃圾桶中,魏长廖歇斯底里的狂笑之声…… 第31章 蜃女 姓名:风致玄汐性别:女年龄:外貌23岁职业:「超级大蜃」养殖场场主住址:博美集东郊(一) “听说那女子每晚都会出现在朱雀门呢!”说这话的时候,源博雅正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饮酒。 时间是水无月的望日。水无月即阴历六月。 以现在的阳历而言,大约是在刚过七月十日的样子。 水无月的望日,也就是六月十五。 在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的家中,此刻源博雅与晴明正如往常一般在外廊上饮酒。 晴明穿着白色的狩衣,悠闲地侧卧在外廊内。他面朝庭院,右手支肘,左手端着酒杯。 夏日的庭院内,野草疯长,几乎遮盖了全部的地界。 “这简直就是将荒野的一角原封不动地搬进来了啊!”不知多少次,源博雅在心内这么想。 晴明家的庭院似乎从来就没有刻意打理过。春樱也好,龙胆也好,桔梗啦绣球啦女郎花啦等等等等,一年四时,不同的花草都在这庭院内茁壮而自由地成长,然而,有些时候,博雅又确乎感觉到晴明的意志似乎就贯穿在那些花花草草之中,看似没有意识的花草没准就依照着晴明的某种意思在成长吧。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晴明本身是个阴阳师,恐怕还是当时世上最厉害的阴阳师吧。源博雅常常都为自己能够成为晴明唯一深交的人类朋友而感到自豪。 那个晴明啊,绝对不会让人到他家里去,却在家中养着无数的式神。人们都说他的家中即使没有人,到了晚间还是会亮起灯来,板窗也会放下来呢! “然后呢?” “然后三天前终于有个大胆的人上前搭话。那女子不是一直在朱雀门那一带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吗?” “她都说什么了?” “这个么……见过那女人的人大概有十来个吧,却没一个人能听清她在念叨些什么。” “声音不够清楚吗?” “正相反。那十人每一个都说女子的声音清脆而响亮,美妙得几乎让人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些什么,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分辨出她说得到底是什么。” “那么是他邦语言吗?”晴明仰头饮尽杯中酒,一旁着浓苏芳色唐衣的女子便膝行上来斟酒。博雅认得那女子,叫做蜜虫的美女,她是个式神。 第69页 “应该不是。据说她说的是道地的京城方言,只是……” “只是?” “就是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嘛!”博雅为难地挠挠后脑勺,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所以那鲁莽的人就向那女子搭讪了?” “正是。那汉子原是藤原大人家的武士,前不久才调到朱雀门守更。之前其实也见过那女子多次,大约那晚喝高了,竟敢贸然前去搭话。” “小姐,你在说什么吶!”喝得醉醺醺武士摇摇晃晃地走上去向那女子搭讪,“你老是在这里走来走去让人很烦吶!” 那女子却仿佛没有听到武士的话一般,继续一边念叨一边走来走去。 “喂喂,小姐!”武士拔高嗓门喊,可那女子却仍顾自走着,就是不理武士。 武士本就喝多了酒,经不起那女子的傲慢态度一激,当时便伸手将其拽住。 “你要干什么!” 这一次武士听懂了那女子说的话,声音简直动听得像天上仙乐一般,那汉子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想请教小姐芳名”、“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或是别的什么搭讪的话在武士的嘴里拼命地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我问你要干什么!”那女子说着,转过头来。 “后来呢?” “后来?” “那武士看到什么了?” “不知道。” “……” “谁也不知道那武士看到了什么。那女子回过头来后没多久就消失了,而那武士,就那样呆呆地立在原地,再也没动过。天亮的时候,来换岗的人发现武士像木雕一样站着昏过去了,急忙喊人来将武士抬回家去。现在那傢伙还在家躺着呢,听说神志一直都没能恢復。” “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则是从那武士的胡话和更夫忠行告诉我的东西里拼凑出来的。更行当时凑巧经过朱雀门附近,所以听到了一些。” 说到这里,源博雅顿了顿。 “怎么样,晴明?” “什么怎么样?” “会是什么鬼怪吗?” “那个还不能确定。” “那么去吗?” “……” “去看一下吧。” “是那傢伙拜託的么?” 晴明口中说的那傢伙,正是天皇。 或许有点孩子气,晴明在私下总是管天皇叫“那傢伙”。那傢伙那傢伙那傢伙,每次这么一叫,博雅就犯头疼。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晴明,不要那么称唿陛下。” “那么,不是那傢伙?” “……是。” “所以,你又被人央求帮忙了吧。”仿佛薄施了胭脂一般的红唇微微地上扬,晴明似笑非笑地望着博雅。 “这……因为朱雀门离内里很近嘛,老这么放着不管可不行!何况……” “何况?” “没什么……”博雅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总不能说他也很好奇吧。 “那么走吗?” “……” “走吧。” “走吧。” “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二) 安倍晴明与源博雅来到朱雀门的时候正是亥时差一刻。 淡淡的夏日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从清凉殿的方向似乎传来隐隐的乐音,不知是谁在演奏琵琶。 根据目击者的证言,那女子每晚亥时在朱雀门城楼下出现,出现后反覆地念叨着什么走来走去,间或会蹲下来拼命捶打地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次日卯时差一刻的时候那女子便会消失。此时距离那女子出现尚有一点时间。 “怎样,发现什么了吗?” “是有点奇怪。” “哦?” “有非此世的气味,不过似乎不是什么寻常鬼怪。” “那是什么?” “……” “出现了!”一旁值夜的人低唿了一声,手指向某个方向。 在几人面前不远的地方,一名身着柳枝条纹唐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女子低着头,长长的秀髮垂下来遮挡住了大半的脸容,只见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在城门两边来来回回地走着,一面走一面喃喃念叨着什么。 “当真是什么都听不懂啊!”源博雅感嘆。 传闻果然不假!那女子的声音确实清晰可闻,字也好词也好,博雅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一旦将那些音节串起来,博雅却怎样也弄不懂它们的意思。 “喂,晴明,你能听懂吗?”博雅转而向晴明求助。 “晴明?” 安倍晴明向那女子走去,女子似乎是发现了晴明,也停下了脚步。 “呀,晴明大人在和那女子交谈呢。”值夜的人惊讶地喊起来。 安倍晴明和背对着他的女子,两人的确正热烈地交谈着什么,博雅和值夜的人却完全听不懂。过了片刻,晴明停止与女子的交谈,又走回来。 第70页 “走吧,博雅。” “去哪儿?” “去就知道了。” “走吗?” “走吧。” “走吧。” 在值夜人的面前,晴明与博雅还有那女子一前一后地穿过了朱雀门。 过了许久,值夜人尚不见晴明等人回来,走到城门那边一瞧,哪里还有三人的影子?女子也好,晴明也罢,竟连源博雅也一起消失了。 “三人鱼贯而出,久未归。夜值趋而视之,惟茫茫夜色矣。” 在《今昔物语集》中,据说留下了这样的记述。 (三) “这……这是何处?”博雅打量着四周,吃惊到说话都结巴起来。 和晴明跟着那女子从朱雀门穿过,不知不觉竟然来到这陌生的集市,周遭的环境完全令博雅傻了眼。 “雷射剑,魔法杖,热销商品大减价!” “瞧一瞧来看一看,穿上就能隐身丰胸补钙美容的最新美体隐身衣啊~” “魔戒魔镯金箍,有魔力的环我都卖啊!” “哎,客倌,您要不要买两个式神回去?很好用的,我练了很久了。”一名穿着奇怪长袍的老者走上前来拉住安倍晴明,身后跟着两名穿着同样奇怪衣服的女子。 “老八,别挡我的路。”一直走在前头没说话的女子此刻竟然回过身来,恶狠狠地对老者说。 博雅愣住了。原来那女子生得极其正常,甚至可说是美貌无比,为什么藤原家的那名武士只是看了她一眼竟然病倒榻上? “呀,是玄汐你的客人吗?” “废话,没看我在前头走着吗?” “可是你长得那么瘦,老夫老眼昏花看漏了也不稀奇啊……”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老者咳嗽两声,对晴明拱拱手,“后会有期了。”说着,老者和那两名女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消失了。 “可惜了两只好式神。”晴明微微嘆了口气,似乎有些捨不得那老人离开。 “你要是知道那老头开什么价就绝对不会觉得可惜了。”女子辛辣地反驳,“老八的黑心在这个集市都是出了名的。” 说完,那女子又继续向前走去。她熟练地在人群中穿梭,在如同迷宫一般的集市中,夏日的夜晚,仿佛是彼界盛会一般的地方,她将晴明与博雅引领向不知什么地方。 “晴明,我们要去哪里?” “尚不知道呢。” “什么!” “博雅,你害怕了吧。” “我没有!” “那就跟上来吧。” “走就走。” 源博雅一撇头,赌气般地跟了上去。 三人在集市中行走着,那个集市,博雅后来知道叫做「博美集」。 (四) “到了!” 在离开闹市区没多久之后,三人来到一处长长短短的篱笆围就的宅邸前。挂在柴门上的牌匾用遒劲的草体写着“超级大蜃养殖场”几个大字。 “是王羲之的真迹啊。”博雅吃惊得看着牌匾说不出话来。 “进来吧。”那女子推开柴门,自己率先走进去。 “走吧,博雅。”晴明招唿着也进入那门内。 “这是……” 在两人的眼前出现的是仿若仙境一样的所在。 浩大的一汪湖真实而突兀地逼入了两人的眼帘。 宽广,清澈,浩浩汤汤。 在湖的上方蒸腾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不知是不是日光的金色光芒透过水汽斑斑点点地洒落在湖面上,碎金子一般的光点在晴明与博雅面前跳动。远处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庞大城楼,隐约似乎还有妙音传来;七彩的虹就挂在仿佛只手便可够到的地方,湖中各色游鱼自由畅快地游走,水生的各色花朵在湖中心静静地盛放,天上间或飞过一群飞禽,总之是人世绝对看不到的奇特的地方。 “妙啊妙啊!”就连晴明都不由得出声低低赞嘆,“那是什么!”湖中突然腾跃而起的怪物使得博雅下意识地去拔刀。 怪物长着巨大的蛇一般的脑袋却没有鳞片,长长的脖颈一端翘在空中傲慢地看着博雅等人,另一端则一直延伸到湖的深处。 “恐龙。”女子回答道,拍了拍手,那怪物便低吼一声,乖乖地潜入水底。 恐龙是什么? 博雅望向晴明,发现他也皱着眉头。原来也有晴明不知道的事物啊,博雅在心内暗喜。 “欢迎两位光临我的超级大蜃养殖场!”那女子说着,对晴明与博雅微微行了一礼。并非宫廷的礼仪甚至不是平安朝的礼节吧,看到女子左手握拳仅伸出中指与食指的姿势,无论是晴明还是博雅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映好。 “那么就让两位观赏一下我的养殖成功吧。”女子拍拍手,在三人的耳边随即想起了细微的嘶嘶声,听起来似乎是蚕吐丝一般的声响。 “是蜃啊。”顺着那声音找去,博雅突然惊叫。 果然是蜃! 在湖底密密麻麻地遍布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贝壳状生物,从它们的口中,各种各样的蚕丝一般的细线正源源不断地喷向空中,细线在空中相遇,组成了浓浓的水雾,就是之前在湖面上飘荡的那种东西。 第71页 原来是蜃气啊! 博雅恍然大悟,这不似人间的美景竟然都是蜃所制造出来的呀。 “先带你们参观一下巫术工会吧……”那女子说着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枚银哨,哨子发出清脆声响的同时,一艘浑身装饰着金色鳞片的龙舟破水而来。 “我的客人,请登上去吧,今夜就由我来引领二位参观一下风致玄汐的世界。” (五) “听说了吗?” “嗯,听说了啊,那个晴明据说也吹了亏吧。” “就是啊,那个在宽朝僧正面前用一片柳叶就压死了一只百年老龟和蛤蟆的晴明,竟然也着了那女子的道啊,想想就觉得可怕呢。” “不过听说从那之后那女子就不再出现了呢。” “真是谢天谢地啊!” “不过……” “不过?”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没意思呢,本来以为可以揭开那女子之谜的。” “足下也这么觉得吗?” “是啊,有点提不起劲来的感觉。怎么说呢,毛利大人不觉得有些无趣吗?” “说得也是啊,今夜似乎无事可做了呢!” “二条大桥那里听说在闹鬼呢!据说每夜子时便会有一辆牛车静静地停在桥头柳树下,牛车中传来美妙无比的琵琶声呢。” “去看看吗。” “这……” “去看看吧。” “哎,叫上大家吧。” 议论着晴明与博雅的公卿们于是又有了新的事可做。 据《今昔物语集》记载,水无月望日的次晨,安倍晴明与源博雅被发现于朱雀门下。是时两人皆站立微笑而于周遭不觉,似是昏睡不醒。二天后,晴明醒来,随之博雅也醒了过来。而在那之后,始终昏迷不醒的藤原家的武士也终于醒了过来。 “真是做了个好梦啊!”据说那几人醒来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尾声“真是妙不可言不是吗?”博雅说着饮尽了杯中酒。 时间是水无月的二十日,地点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外廊。与往常一样,安倍晴明与源博雅正在对饮。 “确实。”晴明身着白色的狩衣,他懒散地倚在廊柱上,曲起右膝,右手搁在膝盖之上,手中拿着一个酒杯,仿佛薄施胭脂一般的红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望向绿意葱茏的庭院。 在两人的中间是一个酒壶与两碟撒了盐的烤香鱼,蜜虫随侍在侧,不时为两人空了的酒杯斟上酒。 “那里真是太漂亮了,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建筑物还有那些生物,是龙吧,西洋的龙,还有那些巫师什么的。” “西洋的阴阳师,可以这么说吧?” 晴明转过头来:“博雅,给你说说咒吧。” 才听到这话,刚才还谈兴正浓的博雅马上就绷起了脸。 “求你了晴明,别再说什么咒不咒了。” “不想听吗?” “不想。你一说咒什么的我就头疼啊!为什么你总要在我心情不错的时候说那些东西呢。” “好吧,不说。”晴明放下酒杯。 “说起来,那个b……bl什么的是什么东西呢?” “这……”晴明与博雅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今昔物语集》记载:昔朱雀门下亥时有女现,往復行止,或喋喋絮语或捶地痛之,如是十日余。人闻之,皆语美而不可辨。有武人问之,斥而神出,数日不醒。晴明博雅往之,并其女鱼贯而出,久未归。夜值趋而视之,惟茫茫夜色矣。 次晨现,二人立而颜喜。唤之,不答。惟不知神出矣?寐矣!遂成迷。 =v=作者语:每一个作者手中都有一个蜃或数个蜃,在那些精心培育的生物之中藏着每一个作者心底宽广而美好的世界,或温馨,或壮大,或玄妙,或惊奇,唯有将那蜃中所有皆出于读者面前,方是那世界存活之理。 深夜于朱雀门下往復行走的女子玄汐,正是一个拥有许多蜃并不吝展示的人。在写作的时候,在思考的时候,也许会有痛苦的感情,所以“捶地痛之”,然当作品展示并被认同之时的喜悦却又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 值此玄汐生日之时,谨以此文献之,愿汝锲而不捨,为吾等写出更多绝妙的作品来。 玄汐,生日快乐! 第32章 左手 姓名:木绫性别:女年龄:外貌三十左右职业:塑形坊老闆地址:博美集西口街21~23号“听说了吗,莫当路3号别墅的事情?” “听说了听说了,是那个魏子汝教授家吧。真可怕啊,本市怎么会有这样的案件发生呢,真是世风日下啊!” “就是啊,不知道那个犯人用了什么方法,听说好端端的一个人,只剩一具白骨了呢~” “哇,你别说了,这种事就算我们当警察的听了也会做恶梦啊!” “哎,负责这起案件的是哪个倒霉蛋啊?” “不就是第一大队那个阎王罗吗!” “哟,是他啊。那还真是绝了,听说在他手上还有不少离奇古怪的案子呢,像上次那个什么瓷器家杀了亲女儿的事,还有那个女演员……” 第72页 “嘘,他进来了!” 罗剑推开办公大厅的门,门内的嘈吵在他进入的同时,如同被浇熄了的篝火一般嗞嗞地淹没了下去。不带任何表情地扫过全室一周,罗剑穿过大厅,往自己的办公室而去。 “唿,真可怕啊!” “对嘛,那种表情,简直像兇杀犯一样。” “我听前辈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不知道为了追查什么犯人,脾气竟然越变越古怪……” “快别说了,要是给阎王罗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哎,这年头,老百姓要过点太平日子还真是难啊。” 难听的议论渐渐平息下去,初夏的风从过道的走廊吹进来,还未来得及追上被唤作阎罗的人的脚步,便被兇杀科的的铁门冷冷地阻挡在了外面。 罗剑关上门,坐回自己的桌前。 不大的办公桌上照例堆着满满的资料卷宗,一个隔夜的饭盒被丢弃在桌子的一角,内里积满了厚厚的香菸灰,超过四十枚以上的菸头陈尸在盒中,显然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过工夫整理自己的地盘了。 拿起标有xxs060320莫当3号别墅案的卷宗,罗剑习惯性地点起一只烟,不知第几次开始察看卷宗。 发生在本月二十号的莫当路3号别墅兇杀案,被媒体普遍冠名为「断掌白骨教授案」。被害人魏子汝,男,47岁,系成南美院雕塑系资深教授。其二十日晚在家中遇害身亡,死状为“断手白骨。” 找不到任何外部侵入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兇器,在装备了最先进防盗措施的魏教授家中,其主人被不明手段杀害。令人咂舌的是,犯罪者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对魏教授的遗体採取了处理。当第一发现者,魏教授的儿子魏建豫二十一日清晨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客厅地上一具失去了左手掌的白骨。 白骨很快被证实确为魏子汝本人,相反的,警方的搜索工作却因为几乎可称之为零线索的窘状而被迫停摆。对于如此情节恶劣甚至可称之为惊悚的犯罪行为,一方面是所有的媒体都陷入了近乎疯狂追抢新闻的失态之中,而另一方面在本市居民中,各种各样的传闻的扩大则无疑使得警方的处境更形艰难。不论是妖术集团的流言还是魏教授其实是外国间谍的传闻,可信度多么低的说辞有多少是多少,无一不被广泛地传播开来,如坐针毡的警察局长不得不面对其上任以来最艰难的处境。 一边是上级的压力与市民的责难,另一边则是无数个昼夜相接的劳作却得不到任何可令人宽心的进展,包括局长本人在内,这半个月来工作在第一线的所有刑警的日子过得真可谓食不香,睡不稳。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知是哪个好事者举荐了朝和区公安分局兇杀科第一大队的罗剑来承接这个案子,理由是他曾经与多起离奇案件打过交道,而且具备足够的能力来处理类似事件。 罗剑闭上眼睛,重温着那些他早已经熟稔到可以倒背的记录之中。发现死者的时间是二十一日早晨6∶30,发现者为魏建豫,二十四岁,系被害人魏子汝的独子,目前在中央美院任助教。二十一日晨魏建豫参加完一个艺术研讨会从外地赶回家中,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了客厅中央的白骨,当时白骨的身上还穿着魏子汝平时最常穿的睡衣。因为现场情景过分诡异,魏建豫足足愣了有十分钟之久才想到拨打电话报警,承接第一现场调查的则是莫当区派出所三名干警,黄民觉,葛意和陈立夏。因察觉到案情重大,三人迅速联络了总部兇杀科,一支由法医、兇杀科干警、新闻公关科组成的大约七人的队伍闻讯后赶至现场。从第一发现者到达现场至全部公安干警赶到,总共耗时半小时,其中黄民觉等人在接到电话后即赶赴现场,耗时五分钟。 根据初步鑑定的结果,白骨证实确为魏子汝本人。此外,对于现场的调查取证却也证实了莫当路3号别墅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外部侵入的迹象,而对周围邻居及别墅区保安的调查则显示,当晚并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到过魏教授家中。此外,使用化学试剂的结果证实,除了白骨躺卧区中一小块地方有血液反应之外,整所房子内未发现其他地区有血液反应,基本可以判定陈骨处正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整具白骨除了莫名其妙不见了整只左手掌,也并未见其他伤痕。令法医大惑不解的是,从断面来看,魏子汝白骨的左手掌似乎并非为人为切断,事实上,根据魏子汝那条完好的左臂骨来看,他的这整只左手掌与其说是被人为切断倒莫若说是自动脱落。 这样的结果无疑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且不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白骨,光就一个成年男子死亡却只在现场发现不到0.5夸脱的鲜血来看就足以令人浮想联翩。虽然当局一再强调对外界封锁消息,仍然有本事通天的小报记者将此消息捅出,一时间“吸血鬼”之类的传闻甚嚣尘上,气得市长差点将警察局长就地革职。 或许别人无法对此事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对于经过了韩清音和楚征宇案件的罗剑来说,无论怎么想,这样离奇的案情只会将他的思考引导到一个地方——博美集! 这三个字的浮现显然使得罗剑再度心烦意乱起来。胡乱地翻着卷宗,他将手中抽了一半的菸蒂狠狠地摁灭在饭盒中。 距离上次韩清音的案子已经过了二年。在这二年中罗剑尝试了各种办法去寻找博美集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博美集可能是一个确实存在的集市,可能是一个隐秘的组织,甚至可能只是某个人的代号,罗剑揣测过各种可能,但无论从哪种可能出发去调查,无一例外没过多久都会碰壁。而在这二年的过程中,罗剑所在的这个城市却仍然在上演着各种生离死别的桥段,尽管在那些生死离别的背后,偶尔会露出那么一点点令罗剑兴奋的影子,但是那些令罗剑感兴趣的地方却很快地随着事情的水落石出而消失,可以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博美集”这三个字似乎已经随着韩清音的死而彻底销声匿迹了。 第73页 平和的城市,人们如此希望的乌托邦,在罗剑的私心里却存在着与其相悖的阴暗期望。如果再发生一起离奇的案件,或许就能找到通往“博美集”的道路! 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这两年内,为了追寻博美集的踪影,罗剑如同疯狂一般地工作,破获了许多情节离奇,犯罪手段残酷的案件,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落下了“阎王罗”这个称号。对于以前认识罗剑的人来说大概是无法想像的吧,冷淡,机械,效率高,这是现在这个罗剑给所有人的感觉。自从小金负伤退居二线以后,愿意亲近罗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对此,罗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好。 然后现在,经过两年的苦心等待,上天终于让罗剑看到了一线曙光。“断掌白骨教授案”的发生让罗剑重新看到希望,离奇的案情让罗剑确信博美集又在开始活动,而零线索在让他确信对手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无法调查,无法推测,无法确认。 前一任案件总负责人在无法找到兇器与犯罪手法的情况下,选择了通过动机调查嫌疑人的方法,然而事实让所有调查人员寒心。魏子汝几乎从不与人结怨,少数几个与其有过争执或是不和的人又全部都拥有不在场证明。虽然警方也曾怀疑过魏建豫“监守自盗”,但却无法对如此离奇的死亡方式做出合理的推断,此外,也有至少超过十人以上证实魏建豫当日确实在外地,并且确实乘坐了那日的夜间火车。 放弃!只能放弃! 没有一个人不是这样想,但是民众的指责却逼得所有警员不得不继续捣腾那些已经调查过无数次的线索,直到罗剑接手。 罗剑上任的当天下达了三个命令。 第一、再度调查魏子汝家中所有个人物品,找出任何与“博美集”这三个字相关的东西;第二、再度调查所有认识魏子汝的人,问题只有一个——“有无听到魏子汝提起博美集?对其魏子汝都说了些什么?”;第三、调查魏子汝最近是否遇到任何麻烦? 尽管所有人都罗剑的命令感到大惑不解,但在罗剑的坚持之下,搜索工作依然按照他的想法开展了下去。很快,令人欣喜的结果反馈回来。 魏子汝曾经无意中对魏建豫提到过“博美集”这三个字。当时魏子汝说:“如果没有博美集,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但是我实在不知道现在这个我和以前的我依照哪一个活着才会更好一些。” 而对于魏子汝困境的调查则显示就在一年之前,魏子汝曾经遭遇一场严重的车祸。在那起车祸中魏子汝的左手残废,医生判定其手掌无法再正常活动。然而在八个月后,魏子汝却在外人的赞誉中“凭藉惊人的毅力”与“无与伦比的勇气”再度站到了雕塑界众人的眼前,为所有人展示了其神乎奇蹟的雕塑技艺。 事情到此算是初步有了个推断的方向,虽然包括罗剑在内,仍然没有人能对此刻的案情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残废的左掌和失去左掌的白骨之间必然存在联繫,这之间似乎只隔了薄薄一层纸的距离,但却没有人能够想清楚说明白。 在罗剑的推论中,无论是楚征宇也好,韩清音也罢,全部都是在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遇到了“博美集”,且不管韩清音自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真是假,至少证明,“博美集”选择了某种手段去“帮助”那些处于困境之中的人,但经过其帮助的人却无一得到好结果。这也是面对魏子汝案件时罗剑马上就想到让人调查魏子汝是否遇到过困境的原因,事实证明罗剑的推断到目前为止似乎是正确的,但是,全部的推测就至此为止。“博美集”看来帮助了魏子汝復原左手,但知道这点对于现在的案情一点帮助都没有。这是最令罗剑火大的地方,他锁定了兇手,但他找不到连接案件和兇手之间的线,他甚至不知道案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越想越无法抑制越趋恶劣的心情,罗剑拎起头盔,狠狠地甩上门,他需要的是发泄,而机车显然是个人类用于发泄的好东西! 在一阵勐飙暴走之后,罗剑将机车停在身边,倚靠着车身点起一根烟。 已经是傍晚时分,橘红色的夕阳懒散地挂在天边,黑暗登场,一点一点漫不经心地腐蚀着那些金红色的光线。 冷淡的都市喧闹声在很远的地方,罗剑刻意放逐着自己的思想,他需要一点空间,这与关心自身健康无关,他只是不想让脑子处于太过疲劳的状态而失去应有的效用。然而,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 开始罗剑只以为是一些昆虫之类,然而不久,他又再次听到了那簌簌声,声音更大了一些。 罗剑掐灭菸蒂,警惕地环视四周。 他停车的地方是郊区一所小型木材厂的木材堆场,罗剑过去来这里查过一起偷窃案件。按说这个时候,堆场里应该已经没有人在。 “说了叫你不要跑。”突然,在罗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然后又是那悉悉簌簌的声音。 罗剑绷紧的背放松了,大概是附近的居民来找养的猫狗吧,然而女人却又往下说了。 “说过多少次了,做事情不要这么张扬。” 随着她的话,罗剑的耳边那悉悉簌簌的声音又改成了仿佛猪哼哼一般的吭哧吭哧声。罗剑起了疑心,不动声色地接近声音的所在。很快他在一堆木材后面看到了女人的影子。 第74页 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打扮很普通,长相看不清楚,不过根据轮廓估计长相併不出众。罗剑把视线移过去,想要看看女子正在交谈的对象,然而…… 没有?! 罗剑睁大眼睛。 女子的对面什么什么也没有!! 不像是在打电话的样子,这个女人到底在和谁交谈。 “如果让人发现了怎么办?”女子继续着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谈话,“那个人已经起疑心了,好不容易让他忘记,我不想以前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木老伯已经不在了,博美集经不起第二次……” 罗剑浑身一震! 那女人提到了博美集? 罗剑拼命压制心头的狂喜,不行,还不是时候,还要再确定一下情况才能行动。罗剑紧握双拳,双膝剧烈地战抖,这代表着他的兴奋已经到了一个快要无法克制的地步。 慢一点,再稳一点,罗剑深唿吸。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下移,然后——勐地定住。 震惊、疑惑在他的眼中交替出现,那当中还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看到一只手,确切地说,是一只左手掌。 在女人面前的地上,一只人类的左手掌正在左右移动,罗剑听到的那些声音显然就是这只手掌发出的。 罗剑扼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压制自己想要叫喊的冲动。 情况已经超越常识!罗剑彻底感到了身为人类的无力感,巨大的恐惧让他引以自傲的自制力几乎溃堤。 “你为什么要吃了那个教授?”女人叉起手,“警告过你不可以贪嘴。” “好吧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个教授破坏了约定,至少你也等我来处理。” 罗剑拔出枪,已经忍无可忍了。显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魏子汝一案的真兇。 “不许动!”罗剑跳出去,用枪指着那只蠢动的手掌,想想不恰当,又去指那个女人。 “呀~”女人惊唿,“你怎么来了?” 罗剑拉开保险拴:“我要以莫当路3号别墅案件的嫌疑人逮捕你……和那个东西……”罗剑为难地看看那只手掌,手掌黄色的皮肤和整齐的断面让罗剑头皮一阵发麻。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女人似乎一点都不惊慌,在罗剑慌乱的动作中,她俯下身捡起了那只手掌托在手心,轻轻地抚摸着那兀自蠢动的东西。 “这是你……给魏子汝的手?”罗剑艰难地问,努力忽略自己想吐的感觉。 女人点点头。 “你就是博美集?”看到女人嘲弄的眼神,罗剑改了想法,“你是博美集那个组织的成员?” 女人又点了点头。 “魏子汝是你杀的?” 女人摇摇头:“是被它们吃掉的。”她伸出手给罗剑看。 这一次罗剑终于看清,那只手掌竟然是由无数蚂蚁一般的昆虫所组成,它们整齐地聚合,动作,看起来就如同一只真正的手。 “没有区别。”罗剑冷冷地说,“我现在要逮捕你,你要是聪明就不要做徒劳的抵抗。” 女人笑了,她又摇摇头:“你不应该抓我,是那个教授自己破坏约定。” 这次轮到罗剑摇头:“你说什么我不懂?” “那个教授,失去了左手来找我,我给他换了这只手掌。交换的条件是,当他发现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时,他就要将那样东西给我。” “那个人一生自私自利,眼中除了雕塑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一直以为我要的只是个雕塑而已,虽然不甘心却也没有提出异议。直到不久前,魏建豫的一场重病让他终于发现自己最看重的竟然就是这个儿子。” 女人遗憾地笑笑:“很可惜是不是?在他产生那个想法的同时,我们的交换条件便成立并开始导入执行中。他怕我夺走他的儿子,却又想不出办法来,他曾找过道士、找过保镖,找过各种各样的人来阻止无法预料却必然会实现的我的行动。然而,在我动手之前,它们就因为那个教授的违背条规而吃了他。” 女人说到这里嘆口气:“真是为难啊,约定的人已经死了,我就不能照条件所说的得到那个年轻人了,他的身体和灵魂多么美丽啊!” 罗剑傻傻地望着那个女子,她说的一切都是罗剑曾经那么想得到的真相,但是为什么现在的罗剑只是感到噁心和……茫然,有些什么东西似乎从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但是他抓不住。 “算了,我要走了。”女人突然收敛起笑容,用一种冷酷的眼神看着罗剑,“我说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不想再见你第二次。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这里,但是博美集已经不是过去的博美集,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女人转过身。仿佛与黑暗交融一般,在罗剑的眼前,女人的身影连同那只手掌一起渐渐地变淡,突兀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似乎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罗剑才终于被地面上闪过的一道光亮召回了神智。 如同喝醉酒的人一样,罗剑恍恍惚惚地走过去,捡起了那发亮的东西。 一把钥匙! 罗剑无意识地看着那把似乎是赤铜做的造型古朴的钥匙,思绪还停留在那女人刚才的话中。 第75页 罗剑不知道,现在他捡到的这把钥匙对于他自己将会是多么重要,那正是开启博美集和他自己过往的唯一而直接的通道! 第33章 钥匙 姓名:赤键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六、七职业:「骨错」店主职业:博美集南树墩20号“这个人看起来好兇啊,感觉像电视里演的杀手一样!” “虽然长相有点凶,不过也算是个帅哥啊~” “可是看起来实在太危险了啊……” “哇,妈妈,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啦!” 从食客的中间穿过,罗剑寻找着自己邀约的人的身影,很快就在一扇屏风后面寻到了那个对象。 “罗队,这里这里!”小金站起来招唿罗剑。 “不好意思,来迟了一点。”摘下挡风镜放到桌上,罗剑说了声“谢谢”,喝光了服务员递过来的茶水。 “没关系,我知道罗队你忙!”小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与退役前相比,现在的小金已经显得有些发福了。 大半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小金被子弹击中,险些丢命。在康復以后,罗剑拜託以前的上司将小金调到了户籍管理处任职,也算是变相的让他退役了。 “罗队,你还在查那个案子吗?”点完菜之后,似乎是斟酌了许久,小金开口问了罗剑这个问题,“博美集的……案子……” 罗剑沉默了。 跟在罗剑身边最久的人是小金,陪罗剑一起亲身经歷了楚征宇和韩清音案件的人也是小金,对于罗剑执着脾气最了解的人还是小金,虽然退居二线,他还是能够时常从别人的闲聊中得知罗剑的消息。 不要命的阎王罗,凶神恶煞,恶魔,这些称唿与以前那个虽然执着却开朗而亲切的罗剑是完全沾不上边的词藻,但是因为博美集的缘故,罗剑已经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小金很想说服罗剑不要再去查那种离奇的案子,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做过刑警的人都清楚,一旦一个案子将你套住了,在没有彻底解决之前,人就会像犯了毒瘾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调查,就算多苦多累也不会放弃,这可能就是做刑警的魅力也是最大的危险所在。 “小金,你最近身体怎样?头还会疼吗?”罗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小金当时中的那颗子弹正是在临近太阳穴的部位,由于被颅骨卡住才能保住一条命,但是却落下了记忆力差和头疼的毛病。 “好很多了,罗队你上次给我介绍的中医很管用。”小金感激地回答,“如果没有罗队你捨命相救,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我家二老就常常挂念着让你上家里去坐坐呢~” “是吗,那就好。”喝了一口茶水,罗剑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其实今天找你来是有些事要拜託你。”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密封塑胶袋,里面装着的是一把长约七八公分的赤铜钥匙。钥匙的式样极其古朴,最前端大约三公分左右与匙面呈100度角翘起,上面有几个矩形齿孔,尾端则可以看到不规整的斜切面,似乎尾部由于某些原因断裂了一部分。 “这是……”小金拿起钥匙来仔细观看,“罗队,你这把钥匙哪里来的,看起来很有些年份。” “可以确定吗?”罗剑关切地问,小金手里拿着的钥匙,正是他在那名与博美集相关的女子离去后捡到的那把。 小金在进兇杀科之前曾经在反扒组待过,那时候他面对的犯人就是那些入室盗窃的罪犯,所以对锁很有研究,何况在这之前,由于小金父亲是个老锁匠,他本人也对古锁之类很感兴趣。罗剑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钥匙带给小金检查。如果查出钥匙的来歷,或许就能查到有关博美集的线索。 “光用看的不好说,这样吧,如果可以,罗队你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尽可能地去查一下。” “三天!三天行不行?” 罗剑在心里盘算,距离魏子汝一案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半个月,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到足够多的线索,如果失去这次机会,要再找出博美集,恐怕又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好吧,就三天!” 罗剑将机车丢在路旁,从眼前宽不过够一人通行且坑坑洼洼的路况来看,接下来的路必须选择步行。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有着这样那样的怪癖,有的人不喜欢别人找到他们,有的人则是不喜欢与他人接触,所以选择一处隐蔽的地方生活便成为一种上佳的处理方式,而这部分人一半是有钱人,一半是拥有稀世才能的人,小金给罗剑的地址的主人,两者皆是。 “罗队,那位前辈脾气非常古怪,连我爸爸都没能见着过他一面,但是现在能够说出这把钥匙来歷的人或许就只有他一个了,所以……” 两个半小时前,小金给罗剑打了个电话,简短地说明了两件事:第一、钥匙的来歷他判断不出。 “这把钥匙就外形上来看并不特殊,但是细细追究下去,却会发现与之前所接触过的古锁钥匙完全不是同一种类型,它似乎兼具了几种钥匙的特徵但又哪种都不是,很抱歉罗队,这部分,我实在是帮不上忙。” 第76页 当罗剑绝望地以为追踪博美集的线索可能又要就此卡断时,小金紧跟着说了第二件事。 “卞瑞厉,这位收藏古锁和钥匙的专家,可能会知道这把钥匙的来歷,我这里有他的地址,但是罗队,我实在无法确保他会不会帮助你,甚至我无法保证他肯见你。家祖父与他曾有过数面之交,如果你前去的话,提一下家祖父的名字金缙光或许有点用。” 于是罗剑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来到了卞瑞厉隐居的地方。 可以说是完全乡下的地方! 抬头看得到筑山的峰岭起伏,从走势来判断,这应该是筑山的西脉一支,四周全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稻田,五六月的田中青绿色的麦苗已经长得颇为壮硕,间或还看得到头上披着毛巾的农民赤脚从田垄上走过,几只野放的山羊在路边悠闲地啃食野草。 “大哥,跟你打听个事。”罗剑喊住一名挑担经过的男子,“卞瑞厉卞老先生的家怎么走知道吗?” 中年男子放下挑子,上下打量罗剑一番,道:“找那人干啥呀?他都不乐意见人,电视台来了多少回了都让他给轰回去,他脾气怪,我们都不去惹他。” “电视台?”罗剑敏锐地捕捉到了中年男子话中的讯息,“什么电视台呢,那卞老先生还演电视剧不成吗?” “你连那个都不知道呀!”中年人听了罗剑的话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那你找他干什么来着?” “呃……是这样的,我是卞老先生朋友的小辈,家祖父这月要做八十大寿,让我来请他老人家前去喝杯寿酒,也好叙叙旧。因为卞老先生隐居太久了,我也是最近才刚刚找到他的行踪,所以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噢~”中年男子似乎是相信了罗剑的话,指指远处说:“那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到村口不要进去,只沿着村前的路向左走,见到一颗桂花树再右拐,沿着那条路走到底,青瓦的老房子就是他家的。” “啊,好,谢谢大哥了!”罗剑一面道谢,一面赶紧从兜里掏出半包中华烟递过去,“大哥,你来几根。” “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中年男子推託着,手却没有离开烟的意思。 罗剑笑笑,将整包烟塞到中年男子手里:“甭客气大哥,兄弟初来乍到,要不是得大哥你指点,少不了要走冤枉路,这么点小小谢礼应该的!对了,大哥,那电视台……” “噢,你问那事啊!”中年男子笑容满面地接过烟,点了一根。 “不,不用,我不抽。” 见罗剑不接,他才将整包烟揣到兜里,吞云吐雾了一番道:“那姓卞的家里听说挺有钱,还有一件传家之宝……” “传家之宝?”罗剑有些意外地重复,那么电视台想必就是为了那件传家之宝而来。 “嗯,没错。其实那姓卞的搬来这里都好几十年了,咱们村就愣没一个人知道他家里到底藏了些什么的,只知道他成天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以前的大闺女似的,要不是电视台的人说他家里藏了什么唐朝传下来的宝贝,咱还真没人知道原来他是那么有钱的人。” “那传家之宝是?” “不知道,姓卞的不肯说,电视台的人也只知道点大概,来了几回,给人轰了几回,现在也不来了。” “行,大哥,我知道了,谢谢你!改天要是有空,兄弟再请你喝两盅去!”向中年男子道过谢,罗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某种思路。 钥匙。传家宝。会不会自己手中的钥匙就是开启卞瑞厉家中传家宝的宝物,而那件传家宝当初正是卞瑞厉或其他什么人从博美集购得? 然而,同时,另一个疑问却也在纠缠着罗剑的心。 “罗队,真想不到你也对古锁和钥匙那么有研究啊,下次来我家切磋切磋?”电话中,小金兴奋的声音昭示着他的情绪。 “我?研究?”罗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罗队,你就别谦虚了,普通人哪能看到那半截破铜片就知道是把钥匙啊!我要不是见过不少古钥匙,没准就当那是破烂玩意了。” 小金的无心之语却给罗剑造成了深深的震撼。 为什么? 对,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仅仅看到这半截的造型就能够毫无疑问地说出这是一把钥匙,并进一步判断这是一把古匙而找到小金帮忙? 又是为什么当那名女子离去的时候,自己会注意到这把毫不起眼的古匙,并直觉认为它会与博美集相关? 罗剑一直自诩为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任何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然而从楚征宇的案件开始,他却被迫面对一个又一个无法以科学理论和现实证据解释的事物,罗剑确实地感到了动摇、迷惑,或许这才是他极力想要追寻到博美集真面目的根本原因! 站在卞瑞厉家的门口,罗剑惶惑地等待着那位老人的出现。对于他而言,卞瑞厉或许就是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博美集大门的钥匙。 罗剑伸出颤抖的手,敲了敲古旧的木门。似乎很久没有类似的声音发出了,罗剑的叩门声引得一窝筑巢在门檐下的麻雀从窝里探出头来好奇地观望,但是门内却没有传出相应的回答。 第77页 叩叩,罗剑再度敲了敲门,这次用了些力气,声音有些噪,麻雀们反感地飞出老巢,叽叽喳喳地用自己的语言控诉罗剑。 卞瑞厉难道不在家?不,不可能,他应当是讨厌别人来访才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罗剑打定主意,继续大力地持久地敲门。 终于,从门里面传出了略有些迟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花白头髮,身形清瘦的矮小老人出现在门口。 从老式的花框眼镜后面仔细打量了罗剑一番后,他开口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呃,我是……我叫罗剑……是金缙光老先生给了我您的地址。”发现卞瑞厉有关门送客的意图,罗剑赶紧报出了小金祖父的名字。 “金缙光?”卞瑞厉没什么感情色彩地重复了一遍,“不记得了。”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罗剑一急之下,干脆自己跨了半步进门槛,侧过身来用肩膀抵住门扇,“卞老先生,我真的是有事要找您帮忙,请您给我点时间好吗?” “这里没有什么卞老先生,你找错人了!” “不可能,您就是卞瑞厉卞老先生,着名的古锁研究专家,我不会认错的。”罗剑暗暗叫苦,卞瑞厉虽然年事已高,可能每日与机关之类的东西相对,力气却不小,此刻他使出全力关门,竟也卡得罗剑的脚脖子生疼,再这样下去,或许他的骨头就不保了,得赶紧想个办法出来。 “卞瑞厉已经死了!”老头冷冷地道,“你不要白费工夫了,如果再不离开,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报报……”罗剑龇牙咧嘴地从口袋里掏出警员证,“卞老先生,我就是警察,您直接找我就可以了。” 回答他的却是卞瑞厉开始更用力地关门,罗剑又是疼又是急,一下子弄得满头大汗,下意识地去摸索口袋中的手帕擦汗却冷不丁摸到了那把古匙。如果给卞瑞厉看这把钥匙的话,会不会…… 只是一瞬而过的灵光,罗剑将装着古匙的塑胶袋掏出来给卞瑞厉看:“卞老先生,我只是想让您帮我看看这把钥匙,我……” 禁锢霎那解除了! 卞瑞厉的表情充分说明了罗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瞪大着双眼,死死地盯着罗剑手中的钥匙,一副见到了鬼一样的表情。 “这……这钥匙你从哪里得来的?”卞瑞厉颤抖着声音问,表情与刚才的冷静判若两人。 “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罗剑撒了个谎,他总不能说这是他从嫌疑犯那里拣来的。 卞瑞厉再度细细看了罗剑一番后,这才长嘆了一口气道:“你跟我来。” 跟随着卞瑞厉,罗剑穿过小小的天井,进到了卞瑞厉家中。显得略有些昏黑的客厅中放置着一张四角方桌,两把木椅,此外什么都没有。卞瑞厉示意罗剑坐到其中一张椅子上后,自己挑开厅旁的帘子,进到里间不知做什么去了。好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东西从里屋出来。 “这是……”打量着卞瑞厉放到桌上的四方古木匣,罗剑疑惑地问。 “是我们卞家世代相传的东西,也就是你们说的传家宝。”卞瑞厉坐下来,不慎唏嘘地抚摸着那口匣子,“为了这件宝贝,卞家上上下下经歷了多少变故,手足相残,血流成河,就连我这一支也是在牺牲了无数人后才终于夺得这件宝贝,却又不知何时会再度被人夺去。可笑我守着这么件宝贝那么多年,却始终未能得见其中真容,真是可悲可嘆!” 大家族中争权夺位,抢宝夺财歷来多得是腥风血雨的内幕,但罗剑并没想到眼前的老人之所以选择隐居原来竟是生怕被族中别支找到后夺去宝物,不知这匣中宝物到底是何物,他又为什么干守着宝物这么多年而始终没能打开看看,而卞家的传家宝与罗剑来拜访的目的又有什么……钥匙! 罗剑恍然大悟。 “卞老先生,莫非这支钥匙……?” “没错。”卞瑞厉看了罗剑一眼,缓缓道,“我们卞家自东汉卞灵道先祖初识锁具起,代代皆以造锁配钥为家业,及唐后,家业愈发鼎盛。是时卞家锁铺遍布中原,堪称长安一富,而若论到卞家族中歷代手艺最精者则当推卞求解卞先祖。家族传闻卞求解先祖虽为庶出,又是女儿之身,却具备卞家人数代均不及之才能,早在她十三岁时就曾以一口精巧绝伦「龙螭图尤七绝连环锁」而名震天下,而在她十六岁那年,竟然在长安城外偶遇仙人……” “仙人?” “对。据说卞求解先祖在出城採集制锁原料时,在途中偶然进到了一个集市之中。” “难道是……博美集!”罗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而卞瑞厉却摇了摇头。 “集市的名字先祖并没有交代,家族记载只说先祖在那里遇到了制锁的仙人,传授于她多样技艺。自那集市归来后,卞求解先祖的锁技愈发精进,到她十八岁那年,已然旷古烁今,然而,不知为何,先祖的身体却也在那日遇仙之后开始变得虚弱,据族谱记载,她的身体差到未过双十年华便撒手人寰,而记录了她毕生所学及仙人所授技艺的书册便是我族中传家之宝。” 第78页 罗剑激动地望着那口木匣,对于他来说,卞瑞厉的这番话已经足以解释他心中始终存在的疑云。 没有错了! 绝对是博美集! 那并不是什么组织或者人的代称,而是一个确实存在的集市!一个从古时延续下来,传承至今,卖于人奇特事物而又从人处获得特殊交换物的虚幻之集!! 在那个集市中,楚征宇、韩清音、魏子汝、卞求解,这几个存在于不同时间或空间的名字被紧紧串联到一起,他/她们都曾在博美集付出不同的代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罗剑在心中吶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的心脏此刻正在怦怦地撞击着他的胸膛,告诉他迷解开了,但是…… 想到后面的部分,罗剑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但是就算知道博美集的存在与其中的勾当,他又能如何?看起来这个集市并不是客观存在于中国的某个省某个市,他又要怎么去找到它?就算找到了它,自己又能採取什么行动? 那些贩卖离奇物品的人想必拥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自己如何说服上级逮捕他们?又要怎么才能逮捕他们? 一瞬间,罗剑的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却每个都指向不利的终点,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卞瑞厉没有留意到罗剑的表情变化,还在继续说下去:“卞求解先祖死后,她所写的手稿被她的弟子,当时卞家的另一位先祖卞是一遵照其临终嘱託收藏到这口木匣之中,并用卞求解先祖死前不久亲手打制的这把「无名」落了锁。之后,卞是一先祖不知何故携「无名」之钥离开,再无半点消息,而卞求解先祖留下的这些秘技也因此千年来未曾有人再见过。” “既然卞家有那么多能人巧匠,难道这千年来竟没有一个人能作出一把开得了这把锁的钥匙之人吗?”罗剑问,心中无法释然自己对于卞求解这个名字的莫名关注。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卞家唐时的这位先祖,自己似乎很难去忽视。 “不能,卞求解先祖的「无名」可说是难倒了卞家无数代人!曾经有人根据无名的外形推测其内部构造并做出相应的钥匙,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事先计算过无数次,当钥匙真正要插入锁孔时却被拒之门外。” “连插都插不进去?” “没错,连插都插不进去!这是任何一个普通锁匠都不会犯的错误,而事实就是那样。那位作出钥匙的前人受此打击就此金盆洗手,终身不再触碰锁钥,而之后,终于有人证实,「无名」会变!” “所谓变的含义是……” “会自己变更锁孔及内部的结构!”卞瑞厉淡淡道,“不必惊奇,如果单是这一点我也能做到。普通的中国古锁其实皆是簧片式结构,与如今普遍採用的传自西洋的弹子锁不同,古锁由锁拴与锁体组成,锁拴上往往有数片弹簧片,当钥匙进入锁体后,能通过挤压钳制张开的弹簧片,使得锁拴与锁体分离以达到开锁的目的。平心而论,这种构造相当简单,也因此,很多古锁的区别仅仅在于外部造型的不同或是簧片的构形不同等,在安全性上有一定的缺失,这就要求造锁者从别的角度动脑筋。密码锁、七巧连环锁等都是由此应运而生的产物,而卞家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曾经想过如果一把锁能够自变更锁孔位置、大小及相应的更改内部结构,那么无疑将会使安全性得到很大的提高。 基于这一理由所作出来的最简单的例子便是名为「百变锁」的这种东西。”卞瑞厉说着从桌子的抽屉中掏出一把类似翻盖手机大小的锁给罗剑看。 “从表面上看这把锁只是一把拥有三个孔的普通锁而已。” “那就是说需要三把钥匙来开启吗?是不是需要按照一定的顺序依次插入,否则就无法打开?”罗剑问。 这次换成卞瑞厉露出了吃惊的眼光,他打量了罗剑几眼,赞嘆道:“如果是普通的机关锁,确实如你所说。我这把「百变锁」虽然採用了与你所说类似的原理,但是作了一定的变通。钥匙只有一把,但是开锁的顺序不同,得到的结果也不同,必须按照口诀,按一定的顺序及方位将钥匙插入不同的锁孔……”卞瑞厉又取出一根圆柱形的金属棒,在金属棒上端的不同面纹刻着长短造型各不相同的花纹。 “以这个侧面插入这个孔将会使得锁体内部的锁拴转换一个方位,进入第二道锁位,再按照这个方位,按另一个侧面将钥匙插入别个孔,锁拴又会转换方位,这把锁内部有两根锁拴,每根锁拴则各自存在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根据不同的开启方法,锁拴会做出不同的方位角度变化,而以这把钥匙的任何一个面都可以插入这三个孔中开启一种变化,所以相对于只要知道顺序而不用判断何把钥匙插入何孔的普通机关锁而言,如果不知道口诀顺序来开启这把锁将会相当困难,是以有「百变锁」之称。但是,「无名」不同!「无名」只有一副锁拴,一个孔,但是奇怪的是,它就是会自己产生变化,对此,穷尽卞家人数代的心血亦无法查明原因,只能说是卞求解先祖确实得仙人真传做出了俗世所不得之锁了。” “为什么不尝试将锁破坏呢,这样一来……” “不可。卞家祖训,锁钥为卞氏活命根本,善待亦不及,又岂能随意破坏!何况此锁精巧至此,没有哪个卞家人是会见了此等手艺还能下得去手的。”说到这里,卞瑞厉满含深意地看了罗剑一眼道,“想不到卞家数代寻找千年不得的钥匙竟然会被你寻得,真正应了卞求解先祖临终前留下的遗言。” 第79页 “卞……那位先人说了什么?” “她说:「此锁一落,须待有缘人开启,吾族中人,无论何辈何人,得遇其人者,须将……」”说到这里,卞瑞厉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沉吟一阵,方才继续,语气中仿佛不情不愿。 “卞求解先祖说,要我们将匣中之物赠予持钥之人。” 罗剑恍然大悟,跟着赶紧摆手:“我不会收的,那种秘籍什么的对我又没什么用处……” “既然先祖这么说,卞瑞厉就会那么做!”也许是被罗剑的无所谓态度激怒,卞瑞厉拔高了嗓门严厉道,看罗剑的眼神中满是愤怒。 这毕竟是卞家先祖留下的智慧结晶,卞家多少人千年来做了无数的努力,小心待之不算更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未能获悉内情,如今一个外来人随随便便地就取得了先人之物的拥有权还摆出一副要了也没什么用的态度,换成任何一个卞家人,估计都不能接受。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罗剑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东西,对我这个根本不懂锁的人是太浪费了一点……” “可那是先祖遗训!”卞瑞厉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念。 “那……那不如我收下了之后再转赠于卞老先生,您看如何?”看到卞瑞厉舒了一口气,表情由怒转喜,罗剑才放下心来。 刚才卞瑞厉的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他对于这口木匣中那份卞求解手稿的贪恋程度,罗剑想,如果自己真的收下了那本秘籍,恐怕连卞家的门都出不去了。 人心由来一个贪字,贪念一起,如若再与执着连到一块,恐怕就算杀人放火类的事情都能轻易做出。 “那么,就请你现在打开这口木匣吧。”卞瑞厉忽然整肃颜色道,随后恭恭敬敬地将袋中的半截钥匙取出,交到罗剑手中,自己反垂手立在一旁,只等罗剑开启木匣。 “现在……吗?”罗剑有些迟疑地问,之前追查博美集的急切心理如今因为疑云已消而得到暂缓,现在反而是他有些拿捏不准是否需要这样继续下去。匣中的东西应该确实与博美集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开启他直觉有点不安。 “对,现在。”卞瑞厉道,气势迫人。等了那多年,也难怪他不肯再多等一时半刻。 “好……好吧。”意识到再劝说也没什么用,罗剑拿起那半截钥匙,找到锁孔,对准,轻轻地插了进去。 钥匙滑入得相当顺利,罗剑甚至还未来得及考虑这古锁开时是否需要扭转匙体,但听“咔嗒”一声,那一口赤色「无名」锁已然开启,迳自落到桌上。 “打……打开它……”卞瑞厉的语音中已经带有明显的颤抖,罗剑甚至有点担心卞瑞厉会否因为情绪过度亢奋而晕厥过去,而他自己……似乎也有些情绪激动。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罗剑想,但是,自己激动的原因似乎跟卞瑞厉不同,到底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激动呢? 罗剑想着,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打开了那口被卞家数代相争,装盛有稀世珍宝的木匣。 “这是……” 罗剑取出匣中的丝绢,抖落开来…… 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卞瑞厉悽厉的惨号声从罗剑身旁传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一幅画,秘技、秘技的手稿到底在哪里!” 他疯狂地喊叫着,将那口空空的木匣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看,末了,狠狠地丢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没有一个老者能哭成这个样子,声音悽厉,形容可怖。 但是罗剑没有听到,他的耳中此刻嗡嗡作响。在他手中被展开的白绢遇到空气后已经迅速变黄,但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一幅画,一幅人物画,在画的左下角写着两行蝇头小字。 「赤键」。 「卞求解贞观十五年常夏」。 那画中是一名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形容姿态无比活灵活现,而那男子的相貌,与罗剑如出一辙! 第34章 锁痴 姓名:赤键性别:男年龄:外貌二十六、七职业:「骨错」店主职业:博美集南树墩20号长安的春天总是来得那么早,往往只是一夜之间,青瓦朱门之上尚还积攒着皑皑的白雪,满城的春花便已然尽放。这是贞观十五年,在太宗李世民的清廉统治之下,一个充满幻想与生机的年代,一个似乎一切都有实现可能的年代…… “求解求解!”远远地从小路上奔来一名身着青罗布裙的女子。这是一名年约十三、四的少女,她那圆圆的脸庞此刻因为奔跑而显得通红通红,看来相当可爱,脸蛋上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更使得她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天真的娇憨,然而,与她那形于外的可爱气质所不相符的是,此刻虽然那少女一手再正常不过地提着裙摆防止那些垂下的丝绦阻碍到自己的行动,而另一手上拿着的却是……吓!竟然是一柄精巧却锋芒毕露的小斧! “是一,我在这里!”在小路的尽头,一匹毛色光亮的枣栗色骏马上,有人对那少女招唿道。 那是一名劲装的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稚嫩却清秀的脸庞上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风发意气。少年的脸型是标准的瓜子脸,皮肤也相当白皙,因此第一眼看到或许会让人产生过于阴柔的感觉,然而当你再度仔细审视他的面容,却不免会为了少年人脸上那一双闪烁着夺目晶辉的黑眸所深深吸引!那一双璀璨夺目,宛若上等黑玛瑙精雕细琢而成的眼瞳里闪动着的是这年龄的普通少年们所不具备的坚毅与沉稳,虽然也带着一点点的张扬,却显见是在深厚的可自夸基础上常年积累而成的形于外的气势。 第80页 “求解,你要的小金斧我给你拿来了。”气喘吁吁的圆脸少女在少年马前停下,一面大口大口喘着气,一面单手将那看起来份量未必很轻的斧子递给马上的少年——光就这点来看,少女的臂力显然非平常女子可及。 “是一,多谢了,还让你特地跑一趟。”少年弯下身接过斧子,小心插到身后背负的皮囊之中。除了这把小金斧,那皮囊之中赫然还收纳了弓、箭、锯等物,一看就很沉的皮囊,少年却背得很轻松的样子。 “哪里的话,你可是我的师父啊。师父的命令,别说是取把斧子这样的区区小事,就算是要是一赴汤蹈火是一也在所不辞哦!”圆脸少女扬起脸来甜甜的笑。 “咳……你又给我贫!”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自然流露的笑容却掩饰不了他对圆脸少女的关爱之情,“我再说一次,你算起来可还长我几个辈分呢,按理,我该唤你一声姨,所以别再管我叫师父啦。” “不管啦,”闻听此言,那少女嘟起嘴道,“姨也好,叔也好,既然你答应了教我制锁,你就是我的师父,辈分什么的我可不爱听,何况你还长我三岁呢!” 少年单手撑着额头,一副拿少女没办法的样子。 “好好,都随你啦~我离开的时候记得替我看好家中那群傻瓜,别再让他们把不成气候的东西拿出去卖。” 因为知道少年口中说的那群傻瓜正是誉满长安的“卞家锁铺”这一代的几位年轻才俊,也就是少年的哥哥们,同样系出卞家的少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求解求解,我求你别再这样说他们了,每次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到那几个被当朝天子召见过的道貌岸然的傢伙每天缠着你要你传授他们技能的糗样子,他们好歹也算是这一辈中颇被人看好的杰出人才,你实在不该尽叫他们傻瓜呢!” 少年听到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银铃一般清脆,带着二分哭笑不得、三分自豪与整整五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连我做的三环密码锁都解不开的人,我实在很难给予他们比傻瓜更好听的称唿啊,再这样下去,莫非真要我这庶出的女儿来继承卞家的家业吗?”少年,不,应该说是穿了男装的少女唉声嘆气。 “怎么?求解你原来不想继承家业吗?”圆脸少女惊讶地道,“我听族中长老公议,似乎颇有传位于你的意思,如果你担心自己的……身份问题的话……”说到这里,少女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担心自己的发言是否不妥,然而那马背上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不快的情绪,所以圆脸少女停了停,很快地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应该知道,卞家向来不是固守刻板教条的大家族,所以才会在这些年中发展到如今这般名满天下的地步,我相信,以求解你的天赋与今时今日的功力,就算此刻便推举你为卞家族长,恐怕也不会有人反对,而且,我一直认为你很喜欢制锁……” 马背上的少女扬手打断了圆脸少女进一步的言论:“是一,你这不是很了解我吗?我喜欢制锁,但是仅仅是喜欢制锁这项技艺而已,而当了卞家长的话,我却需要管理整个家族的产业,打点各地分号的营运,不仅是生意,就连各方各处的应酬我都不得不悉数纳入日常之中,这样一来,能够留给我卞求解本人制锁的时间又有多少呢?你只需看我爹每日操劳便可知这大家长之位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可不愿意为此荒废了我的手艺。啊……已经过了辰时了,瞧我这人,一说起来就没个完,家中万般都拜託你,我这就走了!”少女说着双腿一夹,那枣栗马得了主人的令长鸣一声,便若离弦之间,瞬间冲出几里地。 “求解,你这次出去几时回来啊!”圆脸少女拢着手高声问。 由马匹疾驰而去的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回答:“十日后……” 卞求解,也就是之前所说的男装少女,此刻下马步行于她突然闯入的集市之中。 这是一个有点奇怪的情况! 本来,长安以西三百里有座落霞山,山不高而山势陡峭,然那山上多产矿藏,此外亦有各种珍奇树木花卉,为了制造出不同平常的锁,卞求解经常会孤身一人带上武器工具在那落霞山上一待就是数日,为了寻找制锁的原料,也为了寻找可能突生的灵感。 大莫大于自然!在动物、植物甚至是风雨雷电各种自然现象之中,卞求解总是能不期然地悟到许多制锁的原理,譬如在她十三岁那年那口令她扬名天下锁界的「龙螭图尤七绝连环锁」,其真正来源却是落霞山燕巢的构造,所以,从那之后,卞求解总是会每隔一段时间便去一趟落霞山,寻找新的制锁灵感。 一般而言,从长安往西,快马奔驰将近一日,便可看到落霞山脉,续行一个时辰即可到达上山主道。这一条路,卞求解少说也走了不下百个来回了,然而,这一次,迎接卞求解的却不是气象万千的山岚雾霭,反是一座灯火辉煌的集镇。 卞求解将马拴在集镇外的大树墩上,步行入集镇之中。 可能是遇到了游集庙会之类吧!卞求解这样想。 民间自发的市集,每隔一段时间选择一个地方举行一次,为期不超过十日,这在本地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只是按照之前的路线来看,这市集的存在点似乎有点奇怪,因为按照卞求解的记忆,这里原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通往落霞山,两旁则是断续的树林,双人行尚有些困难,何况凭空生出如此大的一座集市来? 第81页 再观那集市两侧雕樑画栋,旗幡招摇,点得雪亮的灯笼高高挂起,无数楼阁一路延展出去不下几十里,各色打扮店主或于门前招唿生意,或于店中引领顾客,集市之中穿梭往来,男女如织,还可看到那番邦打扮之人来回穿梭,如此繁华,似乎就连长安市集也不能相比,自己莫不是来到了狐精鬼怪之所? 想是这么想,卞求解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荒山遇狐这种事可不是谁人都能碰到的,何况,卞求解相信,在那些非人族类之中或许还流传有许多人力所不及的精巧技艺,打个比方来说,制锁! 卞求解停在一座店面门口。那是一栋二层的临街铺面,一枚散发出乳黄色光晕的灯笼被斜伸出门楣的竹竿挑了高悬在门外,门口一把巨大的赤色静静地盘踞在门口,卞求解抬起头,刚好看到草书的招牌,「骨错」二字潇洒飘逸,这显然是一座锁铺。 “请随意挑选。”卞求解跨入店铺的时候,一名坐在灯下忙碌的男子站起身来招唿她。 卞求解愣愣地盯着那男子看了一阵,笑了。 “你脸上沾到锁油了。”她笑着指出男子脸上的不妥之处。 “啊?”男子显然是从身旁工具的反光中瞥到了自己此刻的样貌,低低叫了一声,便要找布来擦。 “用这个吧。”想都没有想,卞求解取出自己随身的丝帕递给那男子。 “这……” “没关系,用吧。”卞求解将丝帕塞到男子手里后开始细细观赏起店内的物品来。 一开锁、二开锁、七巧锁、龙凤锁、迷宫锁、倒拉锁、暗门锁……这间锁铺的锁具种类之多似乎就连长安卞家总铺也无法相比,小到指甲盖大小的锁,大到如那门口所示的镇门锁(卞求解刚才已经仔细打量过,那赤锁并非装饰之物,反而可能是用于锁住店门的可能性更大),每一件都体现着打造锁具人的特徵,简朴,但却精巧。 卞求解每看一锁便愈发惊嘆,末了,她抬起头来问那男子:“这都是你做的?” 男子微笑着点点头。 刚刚因为脸上有油污所以没看清楚,当那男子擦干净了脸上的污垢后,映入卞求解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可以用英俊来形容的脸。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二十二三或者更大一些?卞求解判断不出。很斯文的五官,眉眼唇鼻都有种淡定的味道,说淡定是因为虽然他的年纪应该不算大,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韵却让卞求解隐隐有种遇到了世外之人的感觉,淡然,缥缈,还有一点疏离。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因为那男子谦恭有礼的态度,卞求解觉得有些生气了。 “我是卞家锁铺的卞求解。”卞求解说着,将自己的背囊取下来,搁到柜檯上。 “久仰。”男子仍是客气地回了一声,算作回答。 “你……”卞求解一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莫说是长安城,便是这天下之间,只要唐土之境,那制锁的人有哪个不知道卞家锁铺,又有哪个是不对卞家这一辈最被人看好的大小姐卞求解之名如雷贯耳的?平时多少人求她卞家小姐赐教她都吝于理睬,更惶说是主动与人搭话了,怎么这山野之地偏有那不识抬举之人? 卞求解到底年岁尚轻,又年轻得志,虽然平时自诩并非恃才生骄之人,相反的,她其实很注意听取别人的意见建议,“一个人思考总会有不周到之处,所以要集思广益”,这是她平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然而此刻,她的自尊心却被那陌生的男子完全地刺伤了。 “别人跟你说话自报家门,你就那么没礼貌,哼哼一声算做回答,难道没人教过你要还礼吗?” “呵……在下赤键,是这「骨错」的店主。”尽管不明白卞求解为什么生气,男子还是礼数周到地回报了自己的姓名,“不知卞家小姐看中些什么,赤键可以替您取来,价钱方面当然也会酌情降低。” 卞求解鼓起腮帮子,气唿唿的样子让她那英气勃发的脸容带上了一丝小女儿独有的娇羞,看起来格外动人。她眼珠子一转,忽而收敛怒容,笑道:“便宜倒是不用,我跟你打个赌,只要你能解开我这口锁的构造,我就把你锁铺的所有货品都买下来。”说着解开衣扣,自颈上取下一根红绳,那绳上吊挂着的是一枚大约一颗山核桃大小的翠玉小锁,仔细看,那锁竟然被雕凿成了趴伏的龙螭之姿,龙与螭各自盘踞一侧,互为颠倒,极之精巧。这正是卞求解十三岁那年穷尽十月打造成的迄今为止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也是令其名动天下的所谓「龙螭图尤七绝连环锁」。 赤键皱起眉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一副要与他较真叫板的年轻女孩,无可非议,她长得很美,但是脾气却实在是令人有点哭笑不得。 “卞大小姐,您是堂堂卞家锁铺最被看好的继任人,又何必要与我这山野村夫计较呢,如果赤键适才有何得罪之处的话,赤键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这赌局还是……” “怎么,你不敢?”卞求解得意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如果你愿意认输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话,就请趁早关门,改行做别的营生去吧。” 赤键摇头:“这个不行。赤键生就为制锁之人,所以只有这一点,绝对不能退让。” 第82页 “那你就跟我打赌啊!”卞求解昂起头道,她本来就不想要逼到这男子放弃锁技,因为就店中陈列货品来看,卞求解几乎可以肯定,这名叫作赤键的男子拥有的实力似乎并不下于她,当然,要她轻易承认这男子比她的手艺更高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设下了这个赌局。小部分是为了出口男子对她不理不睬的闷气,更大部分则是为了确认那男子的制锁技能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好吧。”男子嘆口气,接过了卞求解一直托在手上的碧玉锁,“不过在下要事先声明,如果在下能解开这口锁的奥秘,卞大小姐您也无需购买本铺所有货品,但相反的,如果在下无法解开的话,希望大小姐您高抬贵手,不要过分执着于赌局的结果了。” “哼,这可由不得你。”卞求解双手一撑跳到柜檯上坐下来,“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弄,你可别想给我耍什么花招!” 赤键再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研究那口碧玉小锁。 两个时辰后。 “解开了。”赤键抬起头来,将已经分为两截的碧玉锁交到卞求解手中,“确实是构思精巧的极品,卞大小姐似乎是从燕雀之类的鸟巢中产生的构思吧,能从身边的细微处窥到制锁可资採纳的部分,这一点,赤键真的佩服!但是容赤键直言,这口锁却有个缺点,这龙螭虽然互为锁栓,彼此连动,要分开需要藉助巧妙地抽芯移位,但是由于填充其间充当连接轴的簧片因锁身细小而不得不打造得过于轻薄,失去了一定的韧性与延展度,初期或许没什么,但当使用到一定程度时,簧片就会失去弹性而卡死,就像这样……”赤键将已然拆开的锁具正中的簧片搬到一个特定的位置,本来可以互相移动的龙螭却奇妙地纠缠在一起无法再分开,“虽然你使用了三叠簧片,从材质上看,似乎还加入了粘土来增加柔韧性,但是却无法完全弥补这一缺憾,然而如果锁身过大,龙螭的移位操作却会显得困难,这可说是个两难的问题,依赤键的意思,不如……” “不……不可能……”赤键在一旁缓缓道来,卞求解却压根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是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震惊到甚至忘了生气!仅仅是两个时辰而已,她在打造这口「龙螭图尤七绝连环锁」之前可是整整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构思,其间画下无数构造图不算,最后,在实际打造过程中,她还曾为了发现了赤键如今所说的问题而苦苦思索数月,虽然最后始终因苦于没有对策而将锁就此完成,但就是这样一口锁却引起了全天下锁界的震惊,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开这口锁的奥秘,当然更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这口锁的缺陷,然而,眼前的这名男子仅仅花了两个时辰就解开了这口锁的奥秘,甚至找到了缺陷不算还想出了对策,这个人是神吗? 卞求解震惊无比! “师……师父……”在卞求解意识到之前,她已经翻身跪倒在赤键面前,“师父,请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卞求解颤抖着声音道。从小到大,因为谁都没有想过卞求解身上可能具有的天赋,所以卞老爷从来没有为卞求解请过教制锁的师父,当然自己更不曾亲授技艺,卞求解所学到的一切都是靠她自己看书与观摩几个哥哥们的现场打造,此外就是研究家中锁铺的货品所得到的知识,所以卞求解可说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没有拜过一天老师,技艺却比任何人都精湛,是以卞求解对于天下间是否还有能传授她技艺的锁师一直都持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然而这一刻,她却真正为了眼前的男子所折服了,她诚恳地、无比真诚地希望这名男子能收她为徒。不管是要花多少代价,吃多少苦,她都决心要跟着这名男子,只有拜在他门下,自己的锁技才能进一步精进,而制锁,是卞求解一生最大的追求和目标。 “卞大小姐,您这是……”看着翻身倒伏在自己面前的少女,难得流露出感情波动的赤键这一次真的是有点慌了,“您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如果师父不肯收弟子为徒的话,弟子这辈子就长跪不起了。”卞求解低着头,咬牙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倔脾气的卞求解一直都信奉这句话,所以,就算说要她真的跪一辈子,她也义无反顾。 “我不能收你为徒啊。”赤键头疼地道,他只是想要做生意而已,用不同的锁换取人们身上不同的东西,爱情、寿命、灵魂等等等等,怎么知道这博美集今天竟然引进来这么一个固执的客人? “为什么不能?”卞求解昂起头问,晶亮的黑眼瞳中闪耀着执着的火花,“弟子从来没有拜过师学过艺,师父可以不用担心师门传承这件事,而且,弟子从来都没想过要继承卞家,所以就算师父要弟子现在马上离开卞家,弟子……弟子也绝对不会有二话!” “你知不知道我不是普通人?” “知道。”卞求解坚定地道,“师父是神也好仙也罢,就算是妖是怪是鬼魅魍魉,这些都不能动摇求解一心向师的决心!”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每教你一样东西,我就要从你身上取得一点代价,比如,十年的寿命,二十年的健康,甚至是你的命,你难道还愿意学?” 第83页 卞求解迟疑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随后却用比以前更为坚定的声音义无反顾地说:“朝闻道,夕可死也。” 赤键拍了一下额头,老天,他到底给摊上了一个什么人啊…… “起来吧。”他无奈地道,“我不会收你为徒的……” “师父!” “但是……我可以每次给你一把锁,你带回去,如果能破解就再来找我……” “师父!”卞求解惊喜地叫道,“谢谢师父!” “听说,最近经常有个人类女孩子出入你的店铺?”白髮苍苍的老者放下手上的茶壶,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 想到卞求解那张充满求知慾望的笑脸,赤键不由得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随后却勐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张地整理起手边的东西。 “嗯……一个……一个客人。” “赤键,”老者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与人类有除了生意往来以外的交集,槊菊为什么会离开博美集,又是为什么会形神俱灭,你应该都知道吧……” “知……知道。”想到那曾经的故友在整个世间彻底消失的原因,赤键眼中的光芒黯淡了。 “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魔物。” “还是不见容于三界的魔物!!”老者肃然道,“那个小女孩不能再来了,否则她的命很难保住,你应该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虚弱,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因为跟你过于接近而失去本性,死亡不是终点,我恐怕她会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 赤键的手抖了一下,一截精巧的珊瑚色小锁从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轻巧地弹跳了几下,缩到了柜檯的阴暗角落中,如同一朵无声无息凋零的山茶花。 “对不起,求解,我不能再见你了。”赤键缓缓蹲下身,捡起了那口他打算送给少女的小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卞求解在山道上疯狂地策马疾驰,为什么无论她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到那市集的入口? 明明来过那么多次,明明记得那么清楚,那写着「博美集」三个字的高大牌楼,那颗她总是用来拴马的大楠树,还有那些她都已经熟悉了的店铺……为什么……为什么要像出现时一样突兀地,不打一声招唿地就消失? 卞求解伏在马背上,风声在她耳边唿啸,座下的骏马撒开四蹄在落霞山下奋蹄疾驰,然而眼前所见除了山景还是山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求解,下次你来的时候,我有东西要给你。” “真的?是不是……是不是礼物?” “……咳……可以算是吧,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师父,我好喜欢你!” “……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可是我就是喜欢师父啊!” “咳咳!” “求解求解!”远远地,从卞求解的身后传来唿唤她的声音,是卞是一。 “求解,我求求你,你快回来吧。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你不要休息,马也要休息啊……” “求解,听我一句劝,昨日种种譬若昨日死啊!” 昨日种种譬若昨日死…… 卞求解愤而抹去脸上的水珠,是汗珠,抑或是泪珠?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在她乱闹闹的脑子里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赤键不要她了! 赤键……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爱你……爱你胜过爱锁…… 连续奔跑了两日两夜却一刻未休过的枣栗马终于因为疲劳过度,双腿一软,翻倒在山路之上,连同那马上的人,一人一畜顷刻陷入了昏迷之中…… 罗剑勐地从床上坐起,一头一脸的冷汗。 这里是…… 他茫然环顾了一圈,不大的房间,床头柜,点滴架,椅子,月光从拉了一半窗帘的窗外射进来,皎洁的月光,这是一个晴好的夜晚。 这里是……医院。 罗剑终于捡回了理智,在卞瑞厉家发生的种种在他捡回理智的同时也一起復甦在脑海之中,那口木匣,那张画,画中人与他一模一样…… 罗剑掏出自己脖颈上悬挂的红线,红线上是一口精巧的珊瑚色小锁。 “阿剑,这是你亲身父母留给你的唯一东西,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也许将来有一天你能靠着这个挂件找到他们呢。” “是的,老师。” “现在,跟那边的叔叔阿姨一起回家吧,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大家哦~” “嗯,我一定会的,老师。” 原来,在自己关闭了博美集的通道之后,求解还是死了……元神俱灭的死…… 从此之后,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穷尽碧落黄泉也再不会有一名少女对自己亲切地叫“师父”,不会挽着自己的胳膊叽叽喳喳,更不会有人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嘘寒问暖…… 第84页 这就是自己这么恨博美集的原因吗?尽管在一千年前的那次爆发中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记忆,被打入轮迴之中,冥冥中却还是对博美集充满着如此刻骨的仇恨吗?因为它夺走了……夺走了自己最深爱的人!! 罗剑重重地倒回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口小小的珊瑚锁。 求解,等我,我要把所有人都带入地狱来陪你!! 第35章 终章 散集? 今天是星期一,罗剑起了个大早,他特意翻出自己半年前参加同学婚礼时买的那套名牌西装穿上,对着镜子好好地整理了一番。 “哟,小罗,今天有什么好事吗?打扮得那么潇洒?”楼下的大妈正要出门,看到罗剑难得打扮得山清水秀不免发出惊嘆,要知道平时罗剑可是怎么方便怎么穿,除了制服,多半就是常年跑鞋t恤的模样,如果不是有结婚之类的大事一年也见不到他穿一次西装。 “嗯,有点事。”罗剑微笑着点头。 “什么,有点事?要请假?!!”接电话的年轻干警激动地吼叫起来。 “嘘~叫什么叫!”被年轻干警吵到的兇杀科其他干警们无不对那冒失人的大嗓门投以了不满的眼光,这一大清早的闹腾个什么劲? “不是啊……”接电话的人小心地摁住话筒部分,转头对身旁的人说,“请假!!他要请假!!”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不就是请个假吗?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大案子……”一名年长些的干警端起茶杯,放到嘴边。 “是……是罗……罗队要请假……”年轻干警结结巴巴地说。 噗——年长干警的一口茶全部喷到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你说什么!”其他人也大叫起来。 “兇杀科,吵什么呢!”在外面办公的盗窃科派了人过来提抗议。 “罗剑……阎王罗说他今天家里有事,要请一天事假……” “嗷——”盗窃科的人发出一声如狼似虎的吼叫,脚下生风,急匆匆地奔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传播消息。 “阎王罗今天请假。” “阎王罗今天请假了!!” “天吶……不敢相信!!” 于是,一时之间,整个朝和区公安分局上至局长副局长下至看门的老张头扫地的黄大婶就连那些正处于拘留期内的嫌犯们只要是认识罗剑的听到这个消息都震惊了,那个……那个从来不请假,干活像玩命的罗剑今天竟然请假了?! 难道……地球要爆炸了…… 罗剑将车停在路边,左右看了一下。这里是朝和区东郊,原先有一家建筑公司老闆收购了这里的地皮打算开发一系列商业住宅区,可惜的是,公文刚拿到,那老闆自己却因为意外事故一命呜唿。由于老闆有好几个儿子,老婆的,情妇的,女朋友的,一时之间,每个人都在为争夺遗产而忙碌,这块早就被购置下来的空地反而因此无人问津,成了附近居民散倒垃圾的场所。 就选这里吧。 罗剑在确定四下无人后,蹲下身子,将右掌轻贴在地面上。不知道这样做还能不能打开博美集的大门,他心中有些忐忑,虽然,从博美集存在的那一天开始,打造了开启闭合博美集大门的人就是他——赤键! 早晨八点的太阳在城市灰濛濛的天空中懒散地播撒着光线与热力,一只又脏又瘦的老鼠胆大地钻出垃圾堆,它的嘴里上一刻还拖着一块烂掉的鱼头,下一秒却因为眼前突然闪过的红光而惊吓到连鱼头掉了都没发现。 不……不会吧…… 老鼠的小豆子眼眨巴了几下,大板牙嗤嗤咔咔地颤抖。 “妈……妈呀,大……大变活人了啊!!” 老鼠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对着遍布于神州大地高山平川乃至江河湖海的所有同胞姐妹们发出了高喊! 这里就是博美集? 罗剑睁开眼睛。 离开人界的时间是早晨八点,最多不超过八点半,而这里,却俨然已是一派午后景象,相信不久,夜的羽翼将会覆盖这整个地区。 博美集,这个存在于三界之外的虚妄空间,在这里时间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向前进,而是在不停地重复从傍晚到夜间的过程,只有短暂的空隙,存在于那集市之中的“人”们能够享受白日的休闲,罗剑来的正是时候。 这里也造起了房子吗?啊,这里也是。 罗剑漫步在此刻还算空寂的街道之中,根据自己的记忆对比着眼前的博美集作出评判。眼前的博美集与他一千多年前离开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集市的规模被扩展出去几十里地,建筑的风格也不再显得单一而简朴,根据商店门口的招牌似乎就连贩卖商品的种类也增加了不少,真是……与时俱进啊!罗剑感嘆,改革开放的春风尾似乎就连博美集也扫到了呢。 宽阔的街道上,有一些人正在做着开店的准备,他们其中有一些脸孔罗剑似乎认得,更多的则是完全陌生的脸。 “赤键,回来了?”一名彪形大汉一面拆门板一面热情地招唿罗剑,“这么多年了,也不记得回来看看。” 罗剑苦笑。看?看什么?看一千年前自己几乎毁了的这个地方? 第85页 “好久不见,苍龙。”他想了想,还是打了个招唿。 “回来就好啊,我这正忙着准备开店,过会上你那去看你。”彪形大汉豪爽地笑着,沖罗剑神秘地眨眨眼睛,“一会有惊喜给你。” “惊喜?”罗剑疑惑地重复。 “啊……”彪形大汉勐地捂住自己的嘴,显然是为了自己说漏了嘴而懊恼万分,“惨了惨了,这下要被言商骂死了!!完了完了……” “言商?”罗剑想了想,“噢,是槊菊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吧。” “唔唔,就是她,现在可凶呢!!大家都怕她!” 看着眼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罗剑突然间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陌生。苍龙,这个从兵窑之中诞生的魔物,在他还在博美集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展现过如此丰富多彩的感情,而眼前的他,感觉与一千年前已经完全两样了。在岁月的流逝中,不管是人还是魔,终究还是会变化啊,唯一不变的却只有所谓的欲望,这才是博美集能够存在到现在的原因。 “我先走了,去看看老朋友们。”罗剑感慨着,抬手打个招唿,算作告别。接下来去看谁呢,那个弃冥府而逃化身为纸材铺老闆的冥渡? 罗剑到的时候,老人正坐在黑黝黝的店堂内,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专注地看报纸。罗剑敲敲半开的门板,随后走进去。 “回来了?”老人只是抬头短暂地看了一眼罗剑,復而又埋下头去。 “回来了。” “最近……生意还好吗?” “马马虎虎。” 罗剑找不到话说了,堆满纸偶棺材花圈的店铺内一下子沉寂下来。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他和冥渡从来都说不上超过三句话。正在罗剑手足无措的时候,从对门却传来一个甜得不能再甜的声音。 “赤键哥哥,你回来了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嘛!” 罗剑回过头去看,随后“嚯”地站起来。完了,忘了先去向周易请安。 “老爷子,我先走一步。” 冥渡点点头。 “赤键。” 罗剑走到门口的时候,冥渡喊住他。 “昨日种种譬若昨日死,有些事过去了就放下吧。” 罗剑不置可否地笑笑,跨出了门槛。 “赤键哥哥赤键哥哥~”梳着公主头,穿小丸子卡通服的十一、二岁小女孩对着罗剑张开双手。 “周老前辈……”罗剑才开了个口,小女孩瞬间变了脸色,一抬手一件钝物便破空飞来。罗剑头一侧,那钝物便发出“哎呀”一声划过罗剑的耳侧重重地撞到罗剑身后的墙上。好险啊!罗剑大口喘气,幸亏多年供职警局又整日与重案大案犯罪分子打交道,否则自己肯定不能及时迴避那件暗器。不过……说是暗器嘛,其实也不尽然,罗剑回过身去,将插在墙上的一颗千年何首乌拔出来。 经年累月通了灵性的何首乌此刻正在神神叨叨地检查自己掉了几根触鬚。 “哇哇,死老婆子,你想废了我啊!”何首乌髮出虚弱的抗议,接着却被叫做死老婆子的小女孩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似乎是脖子的地方而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响,本来就土黄色的脸孔瞬间变作了墨黑。 “我还很年轻呢~”小女孩笑眯眯地道,笑容里显而易见的威胁逼迫向罗剑,“女人的年龄可是禁区哦~” “呃……是,周……美女。”罗剑想了半天,叫前辈吧,肯定挨揍,叫小妹妹吧,按照周易的实际年龄肯定还会挨揍,最后只能用美女这个人畜无害的通称来煳弄过关。 “算了,勉强及格。”小女孩丢掉那只倒霉的何首乌,拍拍手,“你可算回来了,老婆子等你好久了。” “有劳……美女费心了。” “哟,人间走了一趟,嘴巴倒是变甜了,有长进啊!那这次还走吗?” “还没想好。”罗剑笑笑。 “那就留下吧,就算要走,可也要多玩几日?”难得的,小女孩用无比真诚的口吻道。 “是,赤键领命。”罗剑拱拱手,“在下先告辞了,趁还有时间想再多拜访几位旧友。” 周易挥挥手:“去吧。” 挂着镏金匾额的药铺随着她的挥手在罗剑眼前如同被一匹看不到的时间之驹迅速载向远处,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剑跨入久违了的印象中应该是非常整洁的店铺,虽然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那些摆放了许久的铜镜、玻璃镜还都在以前的位置,可是记忆中本该很干净的店铺此刻却在各个角落堆满了饭盒、废纸、过期报纸等杂物,有个人影在一面大玻璃镜子中奋笔疾书。 罗剑走过去敲了敲镜面。 “吵什么,没看人在忙嘛!”那人头也不抬,大声吼叫。 罗剑又敲了敲镜面。 “都说别吵了!没见过作家赶稿吗……啊,是你!”镜中人抬头看到罗剑,嘴巴剎那拢成个o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张开双臂,飞也似地奔向罗剑。 砰——罗剑眼睁睁看着面前一张妖怪一样被压扁的脸,有个人贴着镜面缓缓往下滑。 第86页 “x的,我忘了自己还在镜子里。” 罗剑哭笑不得。 “什么时候回来的?”照见用滚鸡蛋揉着自己的脸,问坐在对面的罗剑。 “就刚才。” “那……这次还会不会走?” 罗剑笑了笑,怎么每个人都问他这个问题。 “我改进过三生镜了哦,我敢打赌这次肯定能照出你的前世来。” 前世?我已经有一个了,我的前世是赤键啊,那个痛失爱人几乎毁了整个博美集的赤键,怎么你忘了吗?罗剑在心内想。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像回答周易一样的回答:“我还没想好呢。” “哦哦,不管怎样,最好是多呆几天啊,大家都很想你。” “我会考虑一下的,先走了,我还要去看看燕香他们。” “燕香今天出门了!”照见追着罗剑的脚步喊。 “这么不巧?更刻呢?” “也不在。” 罗剑想了想,他离开博美集已经一千多年了,老一辈的人他认识的也就是这几个,此外还有未明和木绫,那两个人对他千年前的所为十分痛恨想必并不乐见他,虽然他今日来的目的绝对不会是探亲访友,倒也不必要自己去找麻烦,至于老寿和车弦,这两人的脾气过于古怪,自己当初也未曾与他们有深交,自是不便再去打扰。对了,还有一个人。 “陆离在吗?”罗剑想到那个容貌秀气的女子,当她第一次来到博美集的时候,自己曾经替她张罗过住所,之后他们还成了邻居。 “在啊,你去看她好了。”照见在他身后喊,“回来了也别忘了去自己的地盘看看啊,这几年陆离还是会定期清扫你的「骨错」噢。” 罗剑愣住了,原本以为这博美集之中已经不会再有自己生存过的痕迹,原来赤键存在的一切证明都还保留着吗? “不止是陆离,燕香有的时候也会过去……虽然是在和小雀玩捉迷藏的时候。” “小雀是……” “燕香的侍女啊,哦,她来的时候你已经……已经离开了。”照见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空你还可以再来看他们,小雀很厉害啊,只有她才能制住燕香。” “我知道了,谢谢。”罗剑朝身后摆摆手。好吧,去「骨错」看看,去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绕过南树墩的标志性大树墩,罗剑看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店铺。赤色的大锁一如往昔把守着大门,铺面紧闭着,写着「骨错」二字的招牌依然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地高挂在门楣上方,仿佛这间店铺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了而已。 罗剑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赤色的大锁,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情绪。在他的抚摸下,赤色的大锁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锁拴移位,罗剑走上前去,轻轻地移开几块门板,一股铁器的味道剎那扑面而来。 他抬脚迈入店堂,已经带点橘色的日光从卸掉的门板外照进来,照亮了店铺的一隅。罗剑点燃了柜檯上方的灯,一剎那,满架满屋的锁具钥匙呈现在他的眼前,顷刻之间,时间仿若倒转千年。 “我是卞家锁铺的卞求解。”着男装的少女说着,将自己的背囊取下来,搁到柜檯上。 “师……师父……师父,请您收求解作徒弟吧!” “师父,我好喜欢你!” 空荡荡的室内,仿佛响起当年少女的声音。罗剑闭上了眼睛,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当他再度张开双目的时候,脸上已然看不出感情的波动。去后院看看吧,罗剑穿过店堂。 在「骨错」的店铺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庭院看起来很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庭院中盛开着各种各样星星点点的花朵,一旁的葡萄架上嫩绿的叶子已经爬了满架,除了庭院中所有人看到后大概都会惊讶无比的深深坑洞,相信不会有人反对这个庭院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所在,然而在有了这个坑洞后,庭院的面貌却不得以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罗剑蹲下身子察看那个坑洞,直径三米之内,洞壁几乎垂直,深不见底,从坑洞中还吹来一阵阵凉风。他顺手捡起一块小石子试图沿着坑洞壁丢到下面测试一下坑洞的深度,石子只滚了一会便因为接近垂直的洞壁而笔直掉落,很久都听不到到底的声音。 好傢伙,这比炸药还厉害! 对于自己在一千多年前弄出来的这个坑,罗剑由衷地发出了赞嘆。 一千多年前,痛失爱人的赤键丧失了理智,将满腔的悲愤转化为了对博美集的仇恨,引爆了自己的元神,企图毁掉整个博美集。 “我痛恨这里,痛恨这个身份,痛恨你们所有人!”双眼变作赤红的赤键露出了森森的獠牙,对着赶来阻止他的所有人咆哮。当时是整个集市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木老伯出手阻止了他,他保住了陷入疯狂状态的赤键的元神,但是作为代价,木老伯自己却承受了元神俱灭的结局,化作了一堆散沙。 “猜猜我是谁?”一把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罗剑的身后,随之一双香香的手便捂上了罗剑的眼睛,接着只听嗷呜一声,罗剑充分地发挥了自己那不容小觑的中国刑警格斗技巧实力,不明物体如同一颗流星一般被他砸过了坑洞,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第87页 一团烟尘腾起。 “公子公子!”一名打扮成……罗剑在脑海中努力捕捉与那女孩穿着打扮相符的印象,rikku!对,是rikku,ff10当中的rikku……话说回来,这里怎么会有个cosy游戏人物的女孩子?罗剑疑惑地想,自己也是因为曾经负责过某届漫展的安全警戒才认识了所谓cosy这项年轻人喜欢玩的活动,怎么博美集里面也会有。 “555555,小雀,我被赤键打了,55555555”烟尘散去后,一名穿着婚纱的高个女子……不,应该说是男子哭哭啼啼地爬起来,“你看,我的衣服都弄脏了,5555555。” “公子不哭不哭,小雀替你骂他!”那打扮成rikku的女孩子深吸一口气,勇敢地走上前来,伸出小手指着罗剑骂,“你怎么可以欺负我们家公子!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给他做这套yuna穿的婚纱吗!现在全给你毁了!我知道我们公子是性格恶劣,好吃懒做啦,但他也不是什么优点都没有,你看他……”女孩一把拖过还在哭的“新娘子”,“这张脸至少还有点用是不是,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你怎么能差点让他毁容。” 罗剑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因为他似乎隐约认出了眼前这张被泪水和泥污弄脏的脸。 “燕……燕香……”罗剑挫败地道。下一刻,那高个新娘立刻挣脱“rikku女孩”的手,激动万分地奔过来,一把抱住跟他差不多身高的罗剑。 “赤键,赤键,想死我了,5555555555”一面哭一面还在罗剑的衣服上蹭蹭。 “啊?这……这位就是赤键大哥吗……”“rikku女孩”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赤键大哥。” “死公子臭公子,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明明说了是被赤键打了啊……” “你说得太轻了啦!” “燕……燕香……”罗剑努力拉开粘在自己身上的人,“你不是出远门了吗?” “人家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你看!”燕香擦擦脸,打了个响指。 剎那之间,四周皆亮起了各色花灯,在罗剑眼前出现的是一座无比宽敞的庭院,院中各色花朵繁茂盛开,花映灯,灯照花,奼紫嫣红,甚是好看,似乎是用了空间延展的方式吧,在不远处,还有一群人围着桌子坐着。 苍龙、更刻、陆离、老爷子、照见、言商…… 罗剑一个一个叫着那些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也在笑咪咪地望着他。 “过来吃团圆饭。”冥渡咳嗽了一声,招唿罗剑,“大家都在等你。” “等了一千多年啊。”周易感慨。 “那叫千年等一回。”言商补充。 罗剑笑着点点头,快步走到席上坐下。 “来,为了赤键的回归,大家干杯!” “干杯!” 几十个杯子举到了半空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赤键,我记得你说过,生生世世,除非为了毁灭博美集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端着大号酒盅,苍龙一面拍打着罗剑的背一面说道。 “对,我是说过。”罗剑笑笑,浅饮了一口杯中酒,“好酒!”他赞嘆。 “那是当然,是米姑娘的手艺啊,谁人能比?” 在苍龙的大嗓门中,一名罗剑未曾见过的年轻女子对他淡淡地笑了笑。 “那么,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坐在对席的冥渡似乎是很随意地问道。 “暂时还没有。”罗剑回答。 席间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后人们又开始嘈吵起来。划酒拳的,猜谜面的,比喝酒的什么都有,罗剑的回答仿佛只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湖心,扑通一声便没了踪影。 “那就多喝几盅,以后可能喝不到了哦~~”燕香凑过来往罗剑杯子里倒酒,“喝,赤键!” 罗剑举杯一饮而尽,随后倒转酒杯扣到桌上。 啪——轻微的声音,但是一剎那,所有人都静了下来,那些划拳的吵闹的猜谜的无一不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缓缓地放下了酒杯。 罗剑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本簿子,开始念:“1999年5月13日,昆田市着名戏曲演员姜林子不明原因倒毙舞台,同时尸体迅速腐败,经解剖确认,姜林子死因为恶性肠癌,但令人不解的是根据对其身体状况的检查,姜林子早该在一个月前已经死亡,据姜林子好友称,姜林子死前曾多次提到博美集三字;2002年11月5日着名瓷器大师楚征宇报案声称其女楚媛于3日前失踪,通过将近一个月的调查,根据目击证人的口供,最后在楚征宇常用的胎土瓮中检测出了血液反映并发现了含有楚媛dna成分的毛髮骨肉,在楚征宇家中发现博美集字样名片,成为案情突破口,顺便说一下,包括本起案件在内以下所有案件的负责人都是我……” 罗剑翻过一页,继续往下念:“2004年7月22日,影坛新秀韩清音因助其母杀害多名少女而畏罪自杀,根据犯罪人临死前的证词,确认其根本不是韩清音,而是三十年代红极一时后遭人毁容消失的着名影星白梅,白梅称自己是因为服用了博美集提供的药物才恢復了容貌,却因此也不得不承担每过二十年必须服用年轻少女鲜血的严重后遗症;2006年3月20日,莫当路3号别墅兇杀案,着名雕塑家魏子汝在其家中倒毙,浑身血肉被啖尽,只剩枯骨一具,缺左掌,根据调查,魏子汝曾于一年前遭遇车祸,左掌残疾,八个月后却突然復出,据证人魏建豫证实,魏子汝曾在生前提到过博美集对其有再造之恩……” 第88页 罗剑合起本子:“以上是我调查到的全部案例,相信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也存在着其他由于博美集而引起的案件。” “喝口水。”重抟递过来一杯清茶。 “谢谢。”罗剑接过啜了一口,“好茶。” “你想说什么呢?”燕香叼着一只大螃蟹问,“你要逮捕我们。” “没错,我要逮捕你们。”罗剑站起身来,“好酒好菜招待很感谢,很可惜,我并不是你们要等的那个人,我不是赤键,我是罗剑,朝和区公安分局兇杀科第一大队的刑警队长!” “赤键就是罗剑啊!” “不,我只有赤键的记忆而已,但那个人并不是我。”罗剑回答了言商的提问,“就像我知道你小时候经常缠着槊菊讲故事……” 言商的脸红了。 “但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和槊菊。” 罗剑想起自己刚刚恢復记忆时候的感受,剧烈的情感充斥着他的胸臆。 “求解,等我,我要把所有人都带入地狱来陪你!!”赤键的话在他脑海中反覆迴响,那种因为痛失爱人而发狂的男子的情感沉重地撞击着罗剑的心,但是不论是卞求解也好,赤键也好,当罗剑静下心来却发现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其实都是陌生的。 “根本没来过没经歷过嘛,你要我怎么熟悉?”罗剑两手一摊,“所以我才想过来看看,现在我确定了,你们所有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是你们是罪犯,是罪犯就要抓这是中国人民警察的天职!” “罗剑,你在给学生上政治课吗?”老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对啊,哪里有你这么白痴的警察,你以为你打得过我们吗?”燕香吃完螃蟹,又开始啃鸡腿。 “人民警察都是不畏艰险的,怕死不当人民警察!”罗剑豪气干云天。 “嗤,在你搏命的时候,恐怕有不少官员正在收受贿赂,投机倒把,包二奶养情妇,上拉斯韦加斯豪赌吧。”一名罗剑不认识的老者一面吃一面不屑地道,“人吶,就是那个样子,看多少年都是那副噁心的德行!” “不许侮辱我们人类!”罗剑直着嗓子吼,“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无耻的,那些人迟早都会有报应!” “报应?报应是什么?你这个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还相信报应?如果真的有报应的话,那么我们就是制裁那些人的上一级别,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神的使者。” “不,我说的报应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天理循环,能制裁犯罪者的也绝不是所谓的神的使者,我相信能够剷除邪恶的只有人本身,这是我罗剑的正义,而你们只是在制造犯罪而已。” “罗剑,你看了什么书把你教成这样,你以为自己是正义使者吗?”木绫冷冰冰地嘲笑他。 “你们尽管嘲笑我,总之这就是我罗剑人生二十多年的信仰,人的事只有靠人自己去解决,不需要你们插手。” “我们没有插手啊,我们只是做买卖而已。”更刻微笑道,他今天所使用的是三十岁成熟男子的外貌,只有一点没有改变,黑髮黑瞳,但是看起来依然豪爽而俏皮。 “你们连工商执照都没有申请!” “我说你倒是替我们申请看看啊!” “那就麻烦你们给我资料,只要是正当买卖,商品渠道也正规的话,我当然能替你们申请。” “你这是找茬!” “我是按照法律条文办事。” “法律是什么,是为统治阶级订立的武器,只有愚昧的人民才会相信法律。” “法律的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我们会不断做得更好!” “不要在这里做gg!” “你们还不是在每章结尾都替博美集做gg!” 人民警察与一群妖怪还是魔鬼的争吵不知何时已经进展到了完全不被人理解的范围之内。 “好啊,你讲法律,我就跟你讲法律,你要抓我们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我正在搜集证据,你们给我等着!在我搜集到证据之前,你们都给我注意点,不要随便诱惑人进来。” “什么叫诱惑,那些人都是自己要来的!” “你们不讲理是不是,那我就把博美集和人界的大门关掉。” “你以为现在还是只有你能控制楔门吗?我们早就造了其他的门出来了。” “哎呀呀,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年纪最大的周易撑着额头,头疼地叫唤。 “管他们呢,我们喝酒。”难得的,冥渡与周易碰了一下杯。 “哟,今天怎么不讨厌我了?” “只限于今天而已,今天心情好。” “嗯,因为没打起来吗?” “对,因为没打起来……” 另一边,人民警察还在继续与他的辩手们争吵,声音响彻夜空…… 第36章 外篇·高山流水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语:这篇故事的灵感来源于作者很小的时候读的一本杂志《故事会》(大概是在小学六年级吧),似乎现在还有卖的样子,故事是说有个富家子弟嗜乐成痴,一心只想成为天下第一琴师,有一天别人告诉他说破庙里来了个卖艺为生的老头,一把二胡拉得如泣如诉,听者无不为之动容。富家子弟不相信,跑到庙里一听当场就泪如雨下,一心要拜到老人门下学艺。老者说:“我的琴声传达的是我的心境,我因贫困交加颠沛流离才有了今日这样的琴音,你出生豪门,吃得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是绝不可能奏出这样的韵律的。”不仅坚决拒绝了富家子弟的请求,更在第二天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第89页 几年后,老者重又流浪回此地,某日傍晚突然听得一阵悽厉的琴声,琴音悲凉哀婉,听者无不觉摧心裂肺,肝肠寸断。老者当场大惊,道:“如此琴音,必是身世凄凉至极了!”一打听方才知道拉琴的就是当年的那名富家子弟,昔日老者走后,他思前想后,终于决定去体验老者所说的真正痛苦,他不仅休了妻子,散尽了家财,甚至戳瞎了自己的双眼,每日靠卖艺为生,餐风露宿,时至今日,才有了这样的成就。 这个故事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尘夜到现在其实也还不太明白,要说搞创作一定要深入生活吧,似乎又稍嫌过火了点;要表现富家子弟的恆心与毅力吧,好像也不对,不管怎么说,尘夜可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大家也不会吧。:) 原本没有打算写到大的地方,结果到最后还是扯到了靖康之难,这可真是一个灾难吶,尤其是那些可怜的被掳掠去伺候侵略者欲望的妇女们。 另外,悠扬,我已经兑现了对你的承诺,不知对于这个角色你是否还满意,祝愉快! 悠扬至今还记得初见施罗的那天。 那是北宋徽宗十五年的常夏,和晴的午后,空气中满是干燥的草香,像女侍艷丽的绯颜一般滚红的石榴花累累地盛放在弯折的枝头,似随时都会落下,她在后庭的藤丛下为少爷歌唱;少爷坐在微凉的石阶上,青色的布带裹住浓密的黑髮,眼神明亮而清澈。静谧的午后,到处是绿得灿艷艷的慵懒在滚动,蝉声唱了又歇,歇了又唱,悠扬想,要是这一刻能够永远地停留下来那该多好啊! 然而,墙外却突兀地起了骚乱,听得到看守园门的阿兴强压着声音要什么人离开,接着是混乱的嘈吵,似是家丁们对那墙外的不速之客用了武力。悠扬没有停下歌唱,在没有少爷的吩咐之前哪怕是几个时辰、几天,就算是要永远唱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刻她都不会有任何的怨言,因为少爷是对她不一样的人吶! 悠扬偷眼瞧向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少爷的肤色白皙却不会让人觉得柔弱,长长的剑眉之下是一双端正的星目,悠扬是最喜欢那双眼的,每当听到她的歌声时,那双眼总会变得温柔而多情,但悠扬知道少爷的情并不是对她的。 少爷喜欢悠扬,悠扬知道;但是少爷爱的是别的女子,那名叫青萼的女子!悠扬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锥心的痛,胸口闷得连唿吸都做不到。悠扬讨厌那样的自己,戏文里都说爱应该是最美好的东西,是应该纯洁干净而不求回报的,但是悠扬做不到!少爷看着青萼的时候,悠扬觉得好难受,难受到连那最美妙的歌喉发出的声音都是干涩而丑陋的! 外面的嚣吵终于大到连少爷都皱起了眉头,然后是后园的角门被什么人无理地推开,悠扬看到阿忠踉踉跄跄地跌进来,然后是阿福,阿忠,家丁们排着队挨个地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进或者该说是被丢进园子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名壮实的大汉,斜披着藏青色布衣,露出半边坚实的胸膛,背后一把明晃晃的九环大刀,森冷的刀锋在白日下闪闪发光,透着外形的煞气! 悠扬本该吓得尖叫出来,但奇妙的是,那一刻她并没有那么做,非但如此,她的心甚至平静得如同秋日的湖面,还带着那么一点点微沁的舒适感,因为在壮汉的身后,她看到了他。不知是金人或是辽人,那居高临下的男子穿着异族粗犷的夜蓝迦袍,带着一点金色的苍色长髮一直垂到腰际,浓荫的光芒在发上洒下斑驳的金影跳动间耀得人睁不开眼来,他的眉目柔和却并不女气,薄唇挂着浅淡的笑容,牵着俊逸的黑马,从容地迈入门来,完全不理会家丁们慌乱的阻拦。 “阁下是……?”公子有些戒备地起身问,伸手招唿阿兴将悠扬带下去。 “与公子一样,同是爱乐之人罢了,打马经过外巷时偶然听得妙音,因而冒昧前来拜会,得罪之处还请海涵。”那人的声音幽幽清冷,像深窟中石钟乳上滴落的水声,说着话微微一揖,丝绢般的发捎滑过肩际,像一掠而过的鸿影。 悠扬一时看得有些呆了,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枣金色的眸子却不偏不倚地锁住了悠扬。清寒的眼眸里跳动着什么东西,时间似乎在一瞬间静止了,蝉声、家僕们的呻吟声、花开的声音,常夏的绿荫丛架下流动着莫名暧昧的气氛,悠扬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虚软,唇干舌燥无法动弹。 “阿兴,带悠扬下去。” 严厉的声音打破了胶着的凝滞,悠扬像被火舌舔了一下,慌乱地移开目光,无处投射的眼神毫无防备地触到了公子微愠的眼。他在生气,是的,公子在生气。悠扬的心里喜悦的花朵霎时连串叠枝地漫放开来,即使知道公子生气的原因无关爱情,但她仍然在小小的心底点燃了那么一盏微弱的灯火,烛光摇曳着反覆呢喃,公子喜欢你,公子喜欢你啊…… 她顺从地任阿兴带自己离去,虽然即使在穿过花廊时她也仍然能感觉到那两道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强烈的目光。 公子和那名叫做施罗的男子很快成为了好朋友,自称是回纥人的施罗对中土文化造诣颇深,尤其精通韵律,对于爱乐成痴的公子而言这无疑是个值得倾尽心力深交的人。他们每日弹琴对饮,吟诗作赋,赏荷月下,花底舞影,每当公子与施罗宴饮之时,悠扬常常被叫去为他们展露歌喉,而施罗在这个时候便会用他那双枣金色的眼眸半真半假地看着悠扬,眼中的深意仿佛直触到悠扬心底最深处,让她觉得浑身战抖,直到那一天,公子和施罗为了什么事起了争执,施罗打算离开了。 第90页 “跟我走吧,你在这里是不可能呆下去的。”施罗微弯下腰,托起悠扬的下巴,“我会带你去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炯亮的眼眸牢牢地锁住悠扬的脸庞,有那么一瞬悠扬几乎要点头答应了,然而她终于醒悟过来,难堪地挣脱对方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吼:“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公子,绝对绝对不会!” “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施罗不以为忤地直起身,月光下挺拔的身形如同一尊天神的精雕,“无论何时,如果后悔了,记得来找我。”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留下悠扬不知为何怅然无措。 公子变了! 悠扬说不上来公子是哪里变了,但他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比以前更多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管外面的事,不再念书不再作诗,除了三餐照用以外他每天只要听悠扬的歌声,虽然能天天陪着公子悠扬应该高兴,但是以前那双充满清澈与温柔的双眼不见了,悠扬所看到的是一个有时疯狂有时颓败的公子,城里的人们都在纷纷议论说尚书府王大人家的公子得了癔症,疯了。悠扬很想告诉他们公子并没有疯,他只是比以前更沉迷于韵律了,沉迷到有时候悠扬也会觉得有些害怕。 一切到了公子断然拒绝与郎中令家的千金韩青萼婚事的那一天彻底地爆发了,悠扬不明白,那么喜欢青萼的公子怎么会拒绝这桩婚事,公子甚至还摔毁了女方送来的定情信物,白玉的连环佩在地上无力地跳了一下崩毁得脆弱而决绝。悠扬仿佛看到青萼小姐秀致的脸庞上如花的容颜瞬间死去,但在心底却可耻地瀰漫开一股欣喜,这样一来公子就是只属于自己的了,这样一来就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永远陪着公子了,这样……真好! 公子在半个月后孤身离开了尚书府,不带盘缠不带家僕,陪伴他的只有悠扬一个。公子心里在想什么悠扬一直都猜不透,有的时候他会在市集中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一看就是一天;有的时候他又会发疯一般地在大雨中奔跑,对着天咆哮,曾经那么端正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却浑身骯脏衣衫褴褛,只在几乎要饿死的时候他才会在市集中让悠扬唱几首小曲赚些钱果腹,即使被人说是乞丐,即使被人看不起,悠扬还是很高兴,在她的眼中公子永远是公子,他是贫也好富也好,是疯也好正常也好,在悠扬的心中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去管。 也会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蜷缩着在破庙中歇息,公子会无限爱怜地抚摸着悠扬柔顺的乌丝,沉声地说:“悠扬悠扬,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 悠扬想说没关系,我情愿吃苦和你在一起也不要离开你,但她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听到,因为公子疲倦地靠着案桌睡着了,月光下那张仍然英俊的脸庞掩饰不住多年风餐露宿带来的痕迹,纹理深深地烙入曾经平滑的肌肤,如同刀噼斧削。悠扬伸出手,心疼地想要替他抚平那些扭曲的褶皱,她的公子呵,现在是真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公子了,就睡在她的身侧,伸出手就可以触及,上天待她难道还不够宽厚吗?她难道不该感到幸福吗?是的,她应该感到幸福!悠扬想着,美丽的脸庞上不知不觉绽出了如同雨过天青般明艷的笑容。 时局变得愈发不稳定了,日子也更加难过,公子不得不经常地挨饿或是捡拾野果充飢。走在路上常常可以看到自北方成群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背负着行囊,拄着拐杖,神情仓皇而苦难,悠扬看着都觉得心里难受,她知道公子心里也不好受,他比以前更显得忧心忡忡,甚至连悠扬的歌声他都很少听了,可是她无能为力,公子也无能为力,国之将亡,他们以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 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这一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不断的风雨终于停歇,即使饱受连年战乱的侵扰,百姓们依然沉浸在才过去的年节喜气之中,酉时彤红的天宇上莫名地翻滚起接天蔽日的火烧云,红光笼罩下整座汴京城如同浸泡在染缸中的泼墨画,邪美得令人心悸。 酉时三刻,大地突然开始战慄,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久遥远的天际出现了异物——是黑色的恶鬼! 身着黑色玄甲的金人军队如同夜行的鬼怪伸展开阴冷的触手,爬过山头,压过将绿未绿的柳梢,碾碎年节的红字,如同过境的蝗虫,铺天盖地的蔓延过来,金戈铁马,战鼓擂天,那个时候,悠扬和公子刚刚回到汴京城郊。 “金……金人啊!” “快跑啊!” “娘……娘!” “我要爹,呜,我要爹……” 此起彼伏的、张皇失措的声音突兀地、尖锐地、冰冷地、梦幻般地响彻在四周,站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悠扬突然觉得惶惑,觉得茫然,红色的血溅起在四周,杀伐的喊声,房屋崩塌的声音,她看到哭泣的孩子,被推倒的老人,明亮的刀锋,一片火光熊熊瀰漫在眼底心底,悠扬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可怕的噩梦,她想要快点醒过来,她讨厌这种感觉。血腥的味道拼命往鼻子里钻,就在那一刻她听到了公子撕心裂肺般的狂笑,那笑声狂妄而凄凉,似是充满苦痛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超脱,那是怎样的笑声啊?! 悠扬只感到自己的心勐地颤了一下,公子的感情剎那如排山倒海般地压过来,逼得悠扬不得不张开嘴来释放胸中的闷痛,音律便如同不受控制一般溢出唇际在修罗场上瀰漫开来,那韵律如同阳春三月的山溪滑过泉石又如同幽谷深渊的游鱼戏玩涧底,如同早春细雨悄然潜落又似暮春落英缤纷翩洒,在一片哭嚎声中每一个音阶都显得格外鲜明而强烈,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天地之间只听到悠扬的歌声,公子的情公子的意公子的愿公子的心借着悠扬的歌声传遍了整座修罗场,即使是恶鬼也在那刻茫然地停下了杀掠的步伐,怔怔地迷惑于那天籁一般的音律。 第91页 “不入世,焉得出世,施罗,昔日汝言吾韵无情,调无心,吾百般不解,怨愤难平,今日终于明了,而今人尘劫祸横行,皮之将亡,毛将焉附,也罢,不若归去,不若归去!”公子说着竟然狠狠地推开悠扬,抽手夺过一柄兵刃刺向最近的金兵。 “不要!!!不要!!!!!”悠扬脑中一片空白,被石子磨破的伤口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眼神充满惊恐,她只看到红色的血顺着苍白的刃缓缓地、缓缓地淌出来,刀,是金人的,血,是公子的。 “悠扬,跟施罗走吧,这不该是你呆的地方。”公子的脸白得像张纸,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每一动作不停地不停地渗出来,直到几把刀同时地拔出公子柔软的腹部,瞬间红色的液体喷勃而出,灿烂过上元的灯火。 “悠扬,谢……谢你,一直陪……陪伴着我。”公子伸出染满血污的手,爱惜地疼宠地抚过悠扬的身体,乌黑的桐木琴身上冰冷的丝弦发出如同女子哭泣的呜咽之声,声声悽厉,令人心惊,那双眼,曾经清澈;那双眼,曾经温柔;那双眼,曾经意气风发;那双眼,曾经……那双眼,现在阖上了,并且是永久地阖上了。 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日凄风苦雨终于停歇了,那一天汴京城破,金人掳走徽、钦二帝,劫掠妇女一万一千余人,史称靖康之难。 “答应跟我走了吗?”向阳的山坡上,背倚着大树的男子淡定地询问,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架黑色秀灵的古筝静静地躺在蓝帛之上,阳光抚过琴声隐约似可听到铮铮之音。 “那就……走吧。”男子将琴细细地包好,转身离去。 “昔日东皇太一飞仙之时遗留的古琴,这样大的一份礼物,不知车弦会怎样谢我吶,六百岁的生日礼物……” 远远地,风中似乎传来这样的声音。 第37章 外篇·刘并刀的幸福生活 每个星期一早晨七点,刘并刀准时起床。 洗漱工作在厕所进行,之后换上头天晚上就准备好并放置在床头的白色衬衣和西服西裤,打上深灰色的领带,接着是对着穿衣镜稍稍整理下短髮,再戴上已经用了十年的西铁城手錶,准备工作做到这一步时,刘并刀会习惯性的去看时间,分钟指在九十度角的位置,七点一刻,如同每个工作日一样。 刘并刀拿上黑色公文包,出门上班。 在三楼遇见买菜回来的张阿姨,刘并刀顺手替她将菜篮提上五楼,如每一天一样,在道谢声中下楼。刘并刀住的小区是个有十五年以上歷史的老式小区,没有高层建筑,採光不错,没有现代式大楼那种冷冰冰的意味。被日光雨水灼淋得棕黑的墙体上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宣传单,老军医花柳必治或是搬家热线等,刘并刀认识这个小区内几乎所有的人,就像这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一样。老式小区是八卦的集散地,却也是充满浓浓温情的地方,这是刘并刀选择在这里居住的原因之一。 “早啊,并刀·刘!”走出小区门口的时候,隔壁栋两个正要出门上学的孩子向他打招唿。刘并刀对他们微微一笑,然后挥手离开。 熟悉刘并刀的人都知道,在高级办公区工作的他曾经在国外留学多年,去年年初刚刚回来,因此小区内的年轻人大多依着西洋式的读法称他为并刀·刘,这也跟他自述从没有取过英文名字有关,不管怎样,这个有点奇怪的称唿现在已经顺理成章地被叫了开来并广为传播。多数情况下,只要在这一带提到并刀·刘,人们总会“哦”的一声,继而眉开眼笑地说:“他啊,知道知道,不错的小伙子。” 诚如上所言,刘并刀的风评在江桥小区这一带是相当不错的。谦恭,有礼,学歷高,有爱心,留过洋,在高档办公区工作,虽然长相併不出众,但在这附近,刘并刀仍然是不少待嫁少女心目中不折不扣的白马王子。 “哟,老刘,来上班了啊!”当刘并刀啃着做早饭用的馒头经过街角的时候,有人不失时机地向他热情招唿。刘并刀看过去,独门独户的小院内,穿着有点奇怪衣服的燕香正闲适地站着,张开两臂任小雀在他身前身后忙来忙去。 “啊啊,公子,你穿这个真是太好看了!小雀早就说了,如果公子玩cosy的话,绝对会让人惊为天人啊!!” “噢噢,怎样都好,我什么时候能吃早饭啊?” “啊呀,不要急,这里还没弄好呢,公子你再忍耐一下吧。” 就是在担任model或者说木头人的过程中,无聊打哈欠的燕香看到了刘并刀,向他热情地打了招唿还挤了挤眼。 “呃……早。”刘并刀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唿,匆匆地从那家门口走过去,远远还能听到燕香无赖哭饿的声音。 在这个博美集里有些“人”是惹不起的,燕香就是其中的一个。 博美集是个汇集了太多古怪傢伙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妖、怪、鬼、魅、神,还有许多无法归类的族群,多数情况下,这是个和平的地方,但是并不排除在某些情况下,会有人蓄意挑起争端祸及弱小。 燕香就是那些个可怕族群中的一个,刘并刀不知道他的底细,甚至无法区分出他到底是人是妖,是神是怪,刘并刀只知道自从四百年前他来到这个集市开始,无数的人就告诉他,不要惹燕香,千万不要惹燕香!!他也曾经亲眼目睹某个得罪燕香的妖怪是怎样莫名其妙地从这个集市消失,从此音讯全无。刘并刀对于燕香抱持着能躲就躲,能装瞎子就绝对不说看见的态度,不过大概是刘并刀过于老实(好玩?)的缘故,燕香似乎很喜欢找他的麻烦,这是刘并刀对于目前这份工作,这个上班地点唯一不满的地方。 第92页 就像你猜到的那样,刘并刀,或者说并刀·刘,并不是一名人类男子。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只修炼成妖的螳螂。嗯,没错,就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才有了刘并刀这个名字。拥有双刀的螳螂给自己取名字叫并刀,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纯文学性质的飞跃!刘并刀是一只非常聪明的螳螂,这与刘并刀的母亲从小就给他找些人类四书五经的残片来阅读不无关系,良好的幼年教育让刘并刀拥有了超出一只普通螳螂应该有的智慧,这也使得即将成年的他在某一天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不妙。 如同作者同辈的人大概都有过如下的经歷,打弹子,翻洋片,跳皮筋,还有,痴迷《黑猫警长》。某天当刘并刀趴在人类的窗台上晒太阳时,窗户内的小孩正在看《黑猫警长》中相当有名的一集,吃掉丈夫的螳螂。刘并刀一辈子大概都没体验过那么恐怖的感觉,当随着剧情的进展,谜底被一步步揭开时,刘并刀身上的冷汗也随着越出越多。剧集播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刘并刀都没能从那个可怕的真相之中抽身出来。在那一刻,刘并刀勐然顿悟了自己的可悲未来,那是他那温柔美丽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可怕事实,有一天,当他娶媳妇的时候,他的媳妇为了孕育后代会将他杀死,然后一块一块地吃掉。 刘并刀当时觉得自己的整个天都黑了,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本来活泼好玩的少年刘并刀陷入了旁人所无法理解的情绪低谷与自暴自弃之中,直到有一天,他在某个垃圾桶内翻到了一本破旧不堪的书籍,那书籍上记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口诀和法要。初始也许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的恐惧,刘并刀开始阅读那本书,然而随着他越读下去,他却越无法抑制自己不看那本书,同时刘并刀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身上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刘并刀开始理解更多更多以前自己无法理解,而他的同伴则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东西,什么是日升月落,什么是山鸣地吟。春过夏至,秋去冬来,刘并刀的同伴们一个一个死去,新的同伴又一个一个出生,刘并刀却始终存活着,长久长久,久到当初和他一起看《黑猫警长》的孩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老死归天,直到有一天,在刘并刀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况下,他突然发现自己长出了如人一般的四肢,那一天距离刘并刀第一次拣到那本书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五十年。 此后,刘并刀开始在人类社会闯荡。他曾经登上前往法国的飞机在那里住了很久只为了学习怎样才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慕司蛋糕,也曾经为了看一眼世界最高处的风景,独自爬上珠穆朗玛峰顶,在不同的年代,刘并刀变换不同的身份,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职业,刘并刀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厨师。 可能是由于修行的关系(在刘并刀修成人形大概五十年以后,他才从各方打听知道自己当初从垃圾桶里拣到的那本书是有心人整理的《彭祖经》复本),刘并刀本人通常都吃素,但这并不妨碍刘并刀本人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无论是中式菜餚还是西式餐点,多么难做的菜餚,多么难调理的滋味,对刘并刀而言都不过是小菜一碟。刘并刀热爱这份工作,就像热爱自己的双刀一样,这两把与生俱来的利刃是刘并刀切斩垛削的最好工具,有的时候,刘并刀会想,上天让他成为一只螳螂就是为了让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吧。 有点扯远了,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刘并刀是个妖怪,刘并刀的职业是名厨师,刘并刀在博美集天馔阁工作。刘并刀每天在博美集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点,刘并刀有一个很大的厨房,最近还开始带几个小徒弟,主厨大叔对刘并刀寄予很厚的期望,刘并刀本人也很有上进心。刘并刀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他把所有的兴趣都放在工作与修行之上,但他并不排斥有一天遇到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她”。此外,虽然刘并刀每天都修行,但他只是把这当作修身养性的一种手段而已,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修到多么高不可攀的阶层,跳脱目前的生活。 刘并刀是个生性恬淡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别人争这争那,所以小区里的人都喜欢他,刘并刀每周工作六天,剩下的一天他会在家中看看碟上上网或是偶尔出去逛逛书店。 刘并刀的一切都很好。工作很好,客人们多数都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完全不知道自己将付出一点点的寿命或是运气、健康作为交换,人际关系很好,同事老闆都相处和睦,除了燕香偶尔会来捣乱。刘并刀实在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到老是觉得心里有个人在呵气,痒痒的,暖洋洋的。 很久很久之前,刘并刀学会一个词,这个词被他一直沿用到今天。 幸福!刘并刀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这样想着,他用沾满面粉的手擦了擦脸。小徒弟在旁边惊唿:“师父,你又把自己的脸刮破了!” 嗯,幸福,有的时候也会趁你不注意偷偷踹你一脚呢!^0^ 第38章 外篇·将心换心 这是「异物易物」超市老闆言商过去的故事…… ** 言商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没有形成诸如生育,诸如世界,诸如自我之类的概念,当然那时在她的脑中(那时她也根本没有“脑”这个概念)所直接反应的一些思想也自然还没办法概括形成抽象的思维或是语言。事实上,直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千年,她仍然对于自我和生育这两个词藻充满了疑惑,并始终对人类这种动物充满了好奇和不可理解的情绪。 第93页 当时,甫出生的言商睁开眼睛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一片华丽到妖异的血红色天空,沖天的火光与血光嚣张地奔涌开来,将深蓝色的夜空妆点得如同深宫中争奇斗艳的女人们唇上眉间的嫣红,漂亮得令人心悸。 小小的言商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东西啊,她在口中发出咿咿呀呀的欢喜叫声,努力地向那漂亮的东西伸出手去,毫不顾忌地将挡在自己跟前的障碍物清除。那些软啪啪或是已经僵硬的沉重的东西,有些还带着温度,大多数都已经不再动弹,维持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姿势,还有和天上一样漂亮的红色液体流出来。 这就是「异物易物」前任老闆槊菊第一眼见到言商时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光着身躯,在一堆尸体堆中奋力地前进着。她看起来似乎是要到天空的那一方去,因为她是如此高兴地仰着身子,一直往尸堆的最高处攀去,胖嘟嘟的小手抓着死去人们身上的衣服或是头髮之类,一直一直往上爬。 女孩有一张非常漂亮可爱的脸孔,虽然那张脸孔上此刻已经沾满了各种各样的污渍,血渍,泥土,尸油,各种各样令人作呕的痕迹在她纯洁新生的躯体上留下印痕,却丝毫没有动摇女孩初生灵魂的洁净与纯白。她就如同一株摇曳在战车轮边的纯白雏菊,这就是槊菊看到言商时的第一印象。她们如此相象,不论是那洁净的灵魂,还是那污浊的出身。只肖一眼槊菊就知道,这个女孩子便是自无数屈死亡魂的鲜血中孕育而生的魔物。 “要不要跟我回去?”槊菊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下了这个决定。战火连年的岁月中,人类用自己的愚蠢与执着推翻一个王朝,建立一个王朝,再推翻一个王朝,建立一个王朝……在无数的鲜血与尸体中人类塑造着辉煌,破败,再辉煌,再破败的歷史。整个人类的发展过程,在那些活了许久的非人,诸如槊菊看来是不可思议而可怕的诅咒,一辈子也跳不出这个环套,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然而平时在槊菊看来是如此弱小的人类却能够在这个宛弱无间炼狱一般的轮迴道中一路前行,享受得津津有味。 人类,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咿?”被突然抱起的小女孩不满地发出声音,小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挣脱槊菊的怀抱。干吗阻止她呢,她还没到那里呢,那个漂亮的地方,红灿灿的。她不满了,开始乱蹬乱踢想要摆脱槊菊的钳制。 “你想去那里吗?”槊菊丝毫不在意女孩子踢在他胸膛上的那几脚,依然和颜悦色,“我带你去那里。” “咿!” 在槊菊跳跃到空中的时候,小女孩发出了惊嘆的声音。虽然她无法理解,但是她至少知道,这个高度是刚才的自己无论怎么爬也到达不了的。 他们现在离天空是那么的近!红色的火光已经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下面,纯净的天空还原为本质的深蓝,无数银色的星星在他们身边调皮地闪烁着。她咯咯地笑着,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要抓住那些小淘气们的尾巴,却总是被它们灵巧地躲过,只抓到一个虚空。 如此几次了以后,小女孩似乎是生气了。她嘟起可爱的小嘴巴,嘴里发出如同动物生气时才发出的咆哮声。 “想要?”槊菊注意到怀中小女孩的情绪变化,伸手摘了一颗星星给她,“拿好,记得等会要放回去,我们不能打乱既有的轨道。” 小女孩发出欢唿的声音,小心地将那颗发出银亮光芒的星星合在两掌间。小小的星星在她的掌间发出忽明忽灭的光彩,如同一只被逮住的小小鸟雀。原来它们是那么小,那么温暖啊,小女孩好奇地观察了一阵,轻轻地摸了又摸才依依不捨地松开手。才刚刚开了一条小缝隙而已,那小星星便嗖地一下从缝隙中一窜而出,重又跑回自己的同伴中们去了,它还在不远的地方对小女孩做了个星星们才懂的鬼脸。 “还要玩吗?”槊菊低头问怀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 “那么,要不要跟我回去?”槊菊再次问。 这一次,小女孩愉快地点了点头。 “妈……妈妈……” 在槊菊下降的时候,小女孩突然开口说话。 “不是妈妈,是叔叔哦~”槊菊纠正她。 “妈妈……妈妈……妈妈……”小女孩还是没有改过来,反而一口气叫了三声“妈妈”。 “没你办法。”槊菊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提醒自己回去以后要记得好好教养这个小孩子。 床头的铜铃清脆地响着,将言商从梦中吵醒。 有三分钟那么久的时间,她没办法区分梦和现实,直到她转头看到床头搁置的一樽精美的玉雕金丝菊。她睡在槊菊的房里,她又不知不觉跑来槊菊的房里睡了。像很多年前,槊菊还在的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槊菊总是会宠溺地给她讲许多睡前故事,会温柔地哄她睡觉,会替她掖好被子;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言商,她的名字是小丫;那个时候,她也还不是「异物易物」的老闆;那个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槊菊……一切都只因为槊菊。 然而,在一个天气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的上午,槊菊离开了「异物易物」,离开了博美集,离开了小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言商隐隐知道槊菊不会再回来了。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言商每天告诫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槊菊这个人了,一边自我催眠着一边继任了「异物易物」的老闆之职,一晃也已经过了百年。只是,偶尔,她还是会在彻底放松的时候不知不觉梦游到槊菊的房内,如同以前的习惯那样。 第94页 “阿姨,请问你要什么吗?”揭开帘子的时候,言商已经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生意状态。 “吓?”在超市内东张西望的倪爱霞在听到言商的声音时吓了一大跳。她跟许多来到博美集的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只是烦恼着自己的烦恼,无意中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个集市,来到某家店。 唿唤与回应,这是博美集客人纷至沓来的真实原因。 “阿姨,你需要什么吗?我们这里什么都有。”言商招唿着引倪爱霞看货品,“……因为实物可能有点吓人,所以你可以先看下目录。” 看到倪爱霞怯生生的样子,言商不自觉地同情起来,这个女人如果给她看实物的话,说不定会昏过去,还是临时更改为看型录好了。 「异物易物」,一家出卖人体器官的超市,什么样的器官都能在这里找到。这些器官有的是精美绝伦的替代品,由巧匠作成,还有一些,则是过去与客人交换得来的真正器官。不论哪一种,都能满足人们的需求。言商看得出,这个女子显然正渴求着自家的货物。 “这……这些……”看到型录上的货品名称,倪爱霞还是吓得一个颤抖,将型录掉到了地上。厚厚的型录掉在冰冷的花岗岩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去拣那本型录,一个不注意又把案几上的花瓶碰翻,清水与白菊的花瓣剎时散了一地。言商皱起眉头。 “对……对不起。”倪爱霞畏畏缩缩地道谦,有点不敢看面前这个看起来也就是七、八岁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点怕这个小女孩。 “阿姨,我开门见山跟你说吧。”言商嘆口气,尽量将表情放柔和,“我们这里不是普通的店你已经知道了,你会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你有什么需求,所以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就会根据你的需求告诉你要付的代价,你拿你的货,我拿我的报酬,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可是我没钱。”倪爱霞哽咽地说。如果有钱,她就不必为儿子的病那么烦心,如果有钱,小军的病或许早就已经治好,虽然匹配的肾脏不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但是至少有了钱,小军存活的可能性会更大。 如今,家里的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已经借了,单位里的补贴捐助也早已花得一干二净,她实在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倪爱霞想着想着鼻子又酸了,为了小军她已经拿掉了一个肾,可是谁能想到呢?之前配对的时候根本没有出现异常现象,连医生都说成功可能性很大,结果移植到小军身上后却又突然发生排异,现在小军危在旦夕,要她上哪里去找另一个肾给小军?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器官。”言商看了倪爱霞一眼,决定速战速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让她觉得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你要肾脏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管这些。”言商走到冰柜前看了一眼,“正好有适合你儿子的肾脏,我会安排到医院,你儿子几天后就可以动手术了。” “那我……我应该给你什么?”倪爱霞有点不敢相信好运来临得这么快,仍然还有点木然。 言商上下打量了倪爱霞一番。常年劳作,忧郁成疾,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看来不会活很久,值得交换的器官…… “我要你的视力。”言商作出判断。虽然相比肾脏,视力的价值要低一些,但是倪爱霞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用于交换却不会严重影响到她生活的器官了。 “视力?”倪爱霞惊恐地看着言商。 “对。”言商别过头去,尽量不去正式倪爱霞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干净,让她觉得不舒服。 “可是,如果没有视力,我就不能看到小军,也不能照顾他……你可不可以拿我其他的东西,我可以给你我的手,我的腿,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你有严重的关节炎,手和腿都不值那个价钱,要你的视力已经算是我让步了,你自己盘算一下也应该知道,视力和肾脏哪个更值钱。” 听了言商的话,倪爱霞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她才抬起头来:“好,我给你我的视力,但是我请求你让我看到小军康復以后再拿走它,可不可以?” “……” “我求求你。”倪爱霞不顾尊严,跪倒在言商跟前。 “随便你!”烦躁地甩下话,言商再也不看倪爱霞一眼,离开了店堂。这是第一次,她不敢去看一个客人,她不知道为什么。 再看到倪爱霞已经是一年半后。虽然和第一次相见有了很大的不同,言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倪爱霞。她如同之前约定的那样瞎了,而作为交换,她的儿子復原神速。照理,她至少应该快乐一些,然而倪爱霞却比之前更瘦,更憔悴。 “是你吗?”听到脚步声,倪爱霞转过身来面向言商。 “小军復原的很好,我想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做一些正常孩子可以做的事了,我要谢谢你。”说着,倪爱霞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第95页 言商的心窒了一下,自己不过一个等价交换的店家,虽然救了她儿子的命但也拿走了她的视力,为什么她还能对自己露出那么真心的笑容。而且她……言商不意外地在倪爱霞的身上看到了冥界的刻印,这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 “你……” “呵,你看得出我活不了多久了是不是?”倪爱霞笑笑,“医生说我肝癌晚期,寿命不超过一个月。” “你想跟我交换肝脏?”言商摇头。没有用的,这个女人浑身器官都已经破败,就算顺利治好肝癌,也一定会因为其他疾病早早离开人世。人啊,就是那么脆弱的动物。 “不。”出乎意料,倪爱霞竟然反驳言商,“我是打算和你交换东西,但是我要交换的不是肝脏,换来的器官也不是我自己使用。” “你的意思是……” “我要用我的心跟你换一颗正常的、慈爱的、充满父爱的心,麻烦你将那颗心换到我丈夫身上!” “小商,该睡了哦,都忙了一天了。”倪爱霞搓了一把毛巾,递给正在伏案算帐的言商,“嗯,还是妈妈给你擦吧。” “谢谢妈妈。”乖巧地将脸仰起来,言商享受着温暖的毛巾接触脸颊的舒适感受。 十多年前,倪爱霞用自己的心换来她嗜赌丈夫的浪子回头,将儿子交託丈夫后辞世。而现在,她在这个博美集继续着新的生活。 “妈妈,今天晚上你要继续给我讲故事哦~”言商蹭到倪爱霞怀里,汲取着温暖。 “小商今天要听什么呢?让妈妈想想噢~~~~” “嗯!” 其实呢,只要是妈妈你讲的故事,小商都会喜欢呢~言商从倪爱霞的怀抱中偷眼望去,窗台上,一枝白色的栀子花已然悄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