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修/渣萌攻略》 第1页 《魂修》作者:古玉闻香 文案: 魂修杀人无数,害得人间冤魂遍生,灵气低迷,导致修仙界无法修炼。因此各大门派立下仙律:魂修者杀无赦! 好巧不巧,关灵道无意间得到一本失传的魂修术《洛魂真诀》。 现在该怎么办?! 他天生灵根俱损,魂修倒是个好出路,可他身边就是专杀魂修的上清宫三宫主,他在这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修炼,是不是找死? 受:我喜欢你,跟我上床吧。 攻:改邪归正,跟我回家,再说别的。 属性: 专会收拾受的攻 专会惹攻生气的受 内容标籤: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影(关灵道),计青岩 ┃ 配角:很多,很多 ┃ 其它: 第1章 主线剧情——入山(一) 云冢不见秋,三山水倒流。 红尘心已断,仙缘何处求? 这首无题之诗,说的是南朝一处仙山灵地所在。 这地方当地人叫做云冢三山,隐没在南朝东南角落,每年春夏冬三季,临近的人能远远看到数座山峰,前后遮挡看不清楚,最为显眼的只有三座,因此俗称作三山。到了秋季之时,遍山云雾缭绕,方圆数百里的云都不知为何被吸了过来。放眼望去,别处倒是长空如洗,分外干净,因此这地方又叫做秋云冢,秋天里,云的坟墓。 云冢三山虽地处偏远,附近却有成片的城镇村庄,算来已经有几百上千年的歷史,只是古往今来,这附近的居民却没人能进入三山之内。三山脚下有树林几十里,外围一道深不见底的落河,山上据说有个上清宫,住着不少修炼中的仙人。正是这条落河,把三山与世隔绝开来,不让凡人随便闯入。 落河宽约十七八丈,河口立了一座石碑,上写着\"上清十二峰\"。落河里没有鱼没有虾,水里什么东西也浮不起来,掉进去就会沉落下去。镇民村民们雄心壮志,会游水的也试过了,会造船的也试过了,无人不想试图过河,但要不是腰上拴了一根绳子,被人从水里拉上来,只怕早已经没了命。河面宽广,连带了钩子的绳索也扔不过去,因此至今还没人能到河对面。 久而久之,附近有传说流传下来,有仙缘者方能进入三山,上清只收有缘人。无仙缘者不得入内,即便是红尘看破,也仙缘难求。 今年,正是南朝三百二十六载,上清宫九百一十三载。 这天五月刚至,夏风带着些许的温热吹过了三山脚下最近的村落,东华村。 暑气渐盛,溪里浸着春末的落红,水里奼紫嫣红。这附近生长了一种樱花,到了春末便遮天盖地花瓣飞舞,落樱遍地,村子附近的溪流没有不是粉色的。只不过景象虽美,却也给人添麻烦,村民们连喝水都要把花瓣捧着捡出来,洗衣服更是不方便。 东华村村头站着两个孩子,高的约有十岁,模样看起来比个头要老成,声音刚脱稚气,正在跟个子矮点的说话:“今天带你去捞食,知道么?村里这么多孩子想去,我就只挑中了你。” 个子矮的大约只有七八岁,体格有点瘦,手里攥着个小藤人点头。 这两个孩子都是东华村的村民,高的名叫山根,是这村子里的孩子王,平时带着一群小弟调皮捣蛋不干正事。因早上不帮忙生火做饭,山根被娘亲赶着抽了好几藤条,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瘦弱的叫怀心,年纪小又爱哭,身子骨不结实,平时只能跟着其他孩子的屁股后面跑。 今天山根的左右护法都被娘亲摁在家里干活,一时间找不着人,正巧看到怀心坐在家门口编箩筐,便拉他起来,说要带他去捞食。 捞食是东华村的村民发明的捕猎方法。因为落河不能浮物,村民们便在岸边筑了个土堤,防止人不慎掉落。久而久之,这土堤被山猪拱烂了一截,时常有小动物跑来这里喝水,却容易脚滑落下去溺死,村民们于是在这里拴了网,专兜住掉落下去的动物。落河的水说也奇怪,尸体在里面不轻易腐烂,因此村民们平时不用管,打柴时顺便把掉落在网里的野物拉出来,俗称捞食。 这地方有些危险,村里的小孩子平常不准去玩耍,山根胆子大,偷偷带着几个小喽啰去捞了几次,回来在村里孩子中吹嘘。怀心平时只有听着羡慕的份,今天竟然也能跟着去捞食,自然是高兴不已,丢下箩筐就跟着跑了出来。 山根在前面带路:“走吧,等下天黑给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到时候听我的话,别给我坏事。” 怀心个头小走不快,在他后面紧紧跟着,向着云冢三山的密林里跑了大约四五里路。不多时到了树林尽头,地面越来越开阔,一条青黑宽广的河流从东边高处下来,河水拍打着河岸上的石头,水势和缓,倒也并不湍急汹涌。 怀心从没来过这里,问道:“这就是落河?” “对。” 山根指着那河流,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现在所有的河面上都有落樱,都是粉色的,只有落河水上什么都没有。” “落河为什么不能浮东西?” “不知道。” 远处高山巍峨,云轻雾漫,近处落樱遍地,景色秀美。山根无心看这周围的景致,带着怀心来到落河边,说道:“石头滑,小心点,掉下去我不管。” 说着他蹲下来,从水中捞起一根粗长的麻绳,拉了拉喜道:“好沉!网里怕是有东西。” 怀心怕把鞋子弄湿,脱了扔在一边:“现在该怎么办?” 山根说道:“去这网的另外一边把麻绳找出来,我喊一二三,你就拼命往上拉。” 怀心赶紧跑去另外一头等着,随手舀起河里的水,透明清澈,无色无味,也不觉得特别沉,与平常的水并无不同。他又试着拉了拉手中的麻绳,感觉这水也并无拉人坠入之感,与村边的小溪没什么不一样。 山根在那头喊着:“一、二、三,拉!” 怀心憋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拽。 这网里平常只是有些兔子山鹿之类,今天却是尤其沉重,这两个孩子的力气加起来也不够使,怎么拉也拉不上来。怀心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底气不足地说:“我平常去井里打水也提不动,还好井上面有个轱辘,要是这里也有个轱辘就好了。” 山根不服气地说:“你过来这边,我们先拉这一头。” 怀心爬起来走到山根身旁,山根在前,怀山在后,狠拉硬拽地把那麻绳往后拖。水里的网勉强被他们拉出来一半,怀心两条手臂酸痛虚脱,但里面什么小动物也没有,却出现一双穿了黑色靴子的脚。 “是人!” 怀心从没见过人的尸体,忍不住一哆嗦,当下慌张大叫,“怎么办?” 山根也没料到网里竟然是个人,一时间也有些慌,在小弟面前又不能乱了阵脚,思忖片刻才沉着地说:“先把他捞出来,说不定没死呢。” 第2页 两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把这端拉起来的麻绳勾在石头上,又跑去另外一头拉。过了不久,网里的人逐渐从水面上出现,一身黑色的衣服,头髮散乱,身上落樱遍布,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山根和怀山使尽力气把他拖到岸上,这男子看起来十八九岁,桃花眼,眉嵴清晰,长得很不错,只不过身体各处都受了伤,血水从衣服里渗出来,不多时便染红了岸上的石头。 怀心看着他,心中发憷:“山根哥哥,这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我、我怎么觉得他在笑?” 这男子的嘴角确是微微勾着,不像是没有知觉,反而有点若有似无的揶揄。山根踌躇着不敢轻举妄动,怀心又道:“如果没死,他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笑得出来?” 山根跪下来,壮着胆子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脸。男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头像是断了似的歪向一边。山根笃定地说道:“这个人想必是中了笑泉散,那是一种毒药,人死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好像含笑九泉的感觉。” 怀心听得一愣一愣的:“山根哥哥真是见多识广。” 山根在男子身上摸起来:“找找看有没有稀奇的东西。” 怀心看着男子的表情,总觉得他还没死似的,有些害怕地说:“不经同意就在他身上找东西,是不是有点不恭敬?” 山根的手一停,又说:“人死了要去地府的,哪能随便留在人间?” 说着他的手摸到他的前胸,不小心重重一按,本来一动不动的男子突然间一声闷哼,口中吐出水来。山根吓了一跳,怀心更是惊吓得跳起来:“活了!又活了!” 第2章 主线剧情——入山(二) 男子滴着水,似鬼一般缓慢地坐起来,摸了摸自己冒血的脖子。怀心早已经躲到山根的身后,浑身打着哆嗦,山根也被他吓得额头冒汗,抄起一根树枝指着他:“你你你到底是死是活?” 男子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落樱,把脸前的树枝拨开了,一开口,活像是水鬼似的:“我在哪儿?” “你、你掉进了落河。” 山根见他还在不断地流血,心想常人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都不死,这人必定是个鬼无疑,一时间脚软,竟然站不起来,“你别伤我们,我们就是把你的尸体捞了出来。” “落河?这里是云冢?” 怀心发抖指向远方:“你后面、后面就是云冢三山。” 男子转头看了那云雾缭绕的山峰一眼,不禁哑然,低着头若有所思:“想不到竟然真的到了上清十二峰,师父说的果然不错。” 这人浑身流血,看起来似乎不应该活着,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表情的关系,一点没有传说中厉鬼的阴森。山根听不清他自语了什么,小心拉着怀心后退几步:“你、你究竟死没死?” 男子抬头看着他们,笑了笑:“该是死了吧。” 说着,他把手探进怀里,身体僵硬地站立起来。山根和怀心听他自己承认是个鬼,又见他直起身来,慌张地叫着转头就跑。跑了没几步,男子不知怎的转瞬出现在他们面前,山根和怀心吓得不轻,又都是小孩心性,不知该怎么办,只是抱在一起恐惧地哭叫:“别杀我们!” 男子把一块古朴的木牌放在山根发抖的手中,笑着说:“跑什么?我长得很丑么?” 怀心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丑!不丑!” 男子笑着说道:“我叫关影,今天欠你们一次情。将来你们只要拿出这块木牌,我便答应你们一件事,知道么?” 山根和怀心现在只想逃命,拼命地点着头:“知道!知道!” 两人怕得站不住,不等他说话便慌里慌张地收下木牌跑了,男子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长得这么好看,还怕。” 抬头望天,已是接近正午。长空如洗,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今天是五月初二,总算又躲过了一劫。 关影自腰间取出一片手指长的绿叶含住,把身上的落樱一扫,随意躺在地上等伤势好转。想起师父刚死不久,心里多少生出些不舍怅然,但转念一想,师父活了那么大的岁数,死时没有遗憾,又有自己在身边送终,勉强也算是个喜葬,便也释怀了。 不多时身体逐渐止血,口中叼的绿叶也变成了白色,关影把叶子吐了,望着那远处的山峰,心道:师父临死前说上清宫是让人避难之处,我可以投奔它寻求庇护,说不定还能顺便解决自己的问题。不想我昨夜歪打误撞,竟然真的来到上清十二峰脚下。只不过听说这里只收有缘人,旁人根本进不去,就是不清楚我与它有没有缘了。也罢,反正没有别的去处,姑且试试吧。 这么想着,关影飞身一跃过了落河,急急地朝着连绵不断的山峰而去。 这落河本就是阻隔凡人的,稍微有些修为的都能飞跃而过,真正困难的却是这落河之后的山林。大多数门派的灵地都设有防御之阵,外人不自量力闯入时不但不得而入,甚至可能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就是不清楚这上清宫周围是怎样的阵法。 飞快地行了十数里,没有遇到什么防御的阵法,方向却是有些奇怪。关影明明是朝着山峰而去的,一直前行,却不知怎的看起来越来越远。他跑了一整天,傍晚忽觉前方的景色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前面一道青黑色的河流,旁边立了石碑一座,被夕阳的余晖斜照得边缘泛红,上写着“上清十二峰”。 关影停住脚步,凝眉。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又回到了落河之外。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找了这许久的阵法都找不到,只因他早已在阵法里面了。 由此看来,这落河不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不但只是阻隔凡人,或许正是上清十二峰阵法的边缘。 关影又过河飞驰了几次,翌日清晨才放弃了。果不其然,每次都无功而返,不知不觉地回到落河之外的石碑处。 这阵法倒也平和,不杀人不见血,却就是不让人靠近。上清宫本就地处南朝偏远之地,在修仙界的传闻向来少,外人只知道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极少跟外面打交道,也不管其他门派的事。各大门派大都在临近城镇里大都设有接引通报的地方,上清宫却不是如此,通报无门,也从不曾开山招收弟子。因此这传说中的只收有缘人,半点也不假。 关影辛苦了一整夜,这时候早就累了,找了棵大树倒地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倏然睁开双目,身边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 关影的嵴梁骨发冷,悄然无声地半坐起来,面前不到三尺之处,盘了一条手臂粗细的青蛇,静若处子,正向着他不声不响地吐信子。蛇身虽然是青色,蛇尾的肤质和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有些泛黄,拖曳在地上时,会发出宛如流水般的声音。 这条蛇七寸上套了个小环,黑色有纹,质地坚硬,不像是凡间之物。关影见这蛇不是普通兽类,且不凶也不咬,心中不禁有了数。修仙界向来不许妖兽在凡间作祟,为祸害人的全都要杀了,剩下的要么躲在山洞里百年如一日地修炼,要么成为道修的灵宠。这条蛇身上既然有环,想必正是上清宫驯养的灵兽。 第3页 灵兽只能在门派内活动,岂能随便出现在落河之外? 关影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这条蛇也不惹他,只是看着。道家有规矩,凡人若是不伤它,它也不能伤凡人,于是无人先出手,一人一蛇只是对峙互望。关影见它许久不动,缓缓站起来向旁边走,那蛇的脑袋转动着,目光一直没离开他的身,却突然间向着大树移过来。关影的身体微僵,不动声色地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凝住唿吸,却见那蛇爬进大树下的阴凉里,尾端捲起一团落樱,坐成个小床的样子,自顾自地盘起来睡觉。 关影看着那蛇的头耷拉在地上,又闭上眼,这才皱眉把匕首收了起来。 这畜生,原来只是看中了他刚才睡觉的地方么? 睡觉之处被人抢了,关影只得又上路。他现在无处可去,心想反正云冢三山景色秀美,地域广大,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也好,便沿着落河的源头往上而去。落河的上游是一片深山,云深雾重,崎岖难行,这倒是难不倒关影,每日吃野果,饮泉水,风餐露宿,过得很是畅快。 就这么着,不知不觉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 这天正是六月初一,天色渐暗,夜幕降临,关影在半山上的一条溪流里叉了两条鱼,支起架子烤着吃了。刚要拧干衣服准备入睡,忽觉得遍山起了寒气,脚下微冷,有股旋风缓缓而过,惊起一层落叶枯枝。 这股风来势不明,且带了些阴冷之气,关影的神情凝重,也不睡觉了,当即裹紧衣服疾步前行。风声渐大,簌簌不歇,仿佛吹拂在他身边耳际,夹杂着阴狠怨恨之声。 突然间风中响起一声尖叫,悽厉惨烈,关影的肩膀倏然剧痛,血花四溅。他脸上的表情不变,还是平常那副浅笑的揶揄之态:“今天就这么点本事?” 话音刚落,风中响起此起彼落的嘶喊怨恨,关影的脚步不停,从腰间取了一片红色叶子含在嘴里,身上七八处同时撕开,右脸的耳边也划了一道,皮开肉绽,血滴横飞。关影脸色微白,不多时身上已经有了十几二十道伤痕,脚步逐渐混乱。月初夜里没有月亮,看不清楚山路,他早已失了方向,只是在山间勉强疾行,却还是不停歇地调侃身边的恶鬼。突然间,他似乎站到了什么地方的边缘,下面是湍急的流水之声,关影急停不住,脚下顿空,摔了下去。 顷刻间,身体扑通掉进冰冷的水中,头顺势勐烈地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摇晃动盪,剧痛难忍。关影只觉得身体在水中浸着,双手摸了摸却抓不到什么东西,心中不禁苦闷。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了,他只得凭天处置,随波逐流。不多时,眼前逐渐变黑,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觉。 第3章 主线剧情——入山(三) “宫主,又有人试图进山。” 宋顾追身着墨绿轻衣,站在计青岩身边,低头看着卡在溪流中的年轻男子。 夏日天长,这时候刚过三更不到一个时辰,已是什么都能看清楚。溪中漂下来这个黑衣男子,不偏不倚正停在计青岩的面前,看起来不到二十,衣服平常,伤得不轻。 计青岩低下头。这时候水中遍布落樱,男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粉色花瓣,脸上唇上也盖着几片,衬着嘴角的笑,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务正业的登徒子。 “死了?” 宋顾追走到溪边,拽着那男子的脚把他拉出来,低头探一下鼻息:“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什么伤?” 宋顾追拉起关影的袖子,细细看了看:“伤口不齐,看起来像是兽类所为,有的深入骨髓。” 宋顾追心道这人倒也会挑地方,哪里不好停,专门停在计青岩下山前清静凝思的溪畔。 门有门规,这男子进得了琼湖之内才算得上进了上清宫。这里地势有些特别,并走双溪,一条入上清琼湖,一条出山而下。这男子的运气差了些,正是落在下山的那条溪中,无论如何也不得而入。 每年总也有几十上百人妄图进山,最近这八年更多,然而能进去的也不过只是一两个,多数无功而返,有的也伤重死在这里。但是来到这里的大都能进入琼湖,像他这种跌落在溪流昏迷不醒,只差几步的,倒还是头一回。 “宫主,是否把他扔回溪里?” 计青岩看了这男子片刻,没再多说什么:“不必。” 说毕阖了眼,双手放置在膝盖之上,没了动静。 “是,打搅宫主清修。” 宋顾追答应着。 计青岩的意思是把他留在岸上,他能醒过来走进去,便是有缘。如果把他丢回溪里,那便是要顺流下山了。 那男子便湿漉漉地躺在岸上,离了计青岩不过一尺,一动不动。 不多时计青岩打坐完毕,说道:“走吧。” 刚要起身,突然间腰上一紧,一双手拉住他的衣服。他当即黑了脸,转头一看,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间半坐起来,根本连眼睛也没有睁,正处在混沌无知的状态。宋顾追也脸色泛青,赶紧拖着关影下来。不想关影紧攥住计青岩的外衫,一时间就是不松开。计青岩试了几次拉不回来,铁青着脸把自己的外衫脱了。 “走。”声音隐隐含怒。 宋顾追不敢出声,心道这男子醒都没醒,就把计青岩得罪了。他不敢怠慢,急忙把这男子拖开来,关影的手里还攥着计青岩的墨色外衫,宋顾追连拉带扯地夺过来。 一抬头,计青岩早已经走得远了,宋顾追把外衫收起来追上去。 “青衣传来的消息是,山脚下似乎出现了一个魂修,但也不能确定是什么人做的,只知道短短一个月内,已经死了十几人,且都是西华村和东华村的村民。” 在两个村落里连杀十数人,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不清楚修仙界的规矩。 “可有规律?” 宋顾追道:“就是没什么规律,似乎那女老少都有,什么人都杀,连十一二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魂修夜里作案,今夜看看哪家半夜里还有灯光亮着不睡觉。” “是,三宫主。” 两人怕打草惊蛇,入夜时分方才进了村落。这里的人夜里都睡得早,不到二更,两个村落便都已经沉睡了,寂静无声。 计青岩缓慢地在路上行着,突然间停下脚步。临近村旮旯的角落里,有户人家的灯不知怎的还亮着,隐隐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 第4章 第一个故事 离落河最近的村庄叫做东华村,再往西走,过一座拱形小桥,就是西华村。 自从出生起,邱之叶便住在这个小村子里。 清晨鸡啼此起彼伏,邱之叶穿好衣服,来到石头堆砌的鸡舍餵食。别人家的公鸡都已经打鸣了,就只他家的还在睡觉,邱之叶敲了敲鸡舍:“该起来了!” 懒死,还要他来叫这公鸡起床。 娘亲还在睡觉,邱之叶不想打搅她,自个儿去厨房里生火做饭。最近娘的身体不太好,邱之叶就算出门也不敢走得太远,生怕娘亲召唤找不着人。 他煮了一锅清粥,配上腌好的小菜,端着出了厨房的门。院子门口突然间传来几声响亮的石子撞击声,邱之叶忍着没去理,果不其然外面有小孩叫起来:“百家种,邱之叶,你娘亲给你找了几个后爹啦?” 第4页 邱之叶忍不住白了脸,生气地隔着墙骂:“胡说八道!我娘亲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少听风就是雨!” 外面的小孩哈哈大笑,声音此起彼伏:“百家种,邱之叶,连自己的爹都分不清楚是哪个。” 邱之叶气得嘴唇哆嗦,正不知道怎么回嘴,房间里有个妇人慈祥的声音传出来:“别理他们,进屋来。” 邱之叶捏紧拳头恨不得出门跟他们打一架,又不想让娘心里难受,勉强忍下怒气,笑着走进里屋来:“娘,你醒啦?” 妇人明明三十出头,看起来却苍老得像是四十上下,面皮焦黄:“叶儿,没事儿别跟他们说话,你信我,我真没做什么丢脸的事。” 邱之叶把粥和腌菜端到妇人的面前,柔声道:“我才不听那些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吃饭吧,别胡思乱想。” 他娘之所以被人冤枉,全都是因为邱之叶的爹不小心摔落山崖跌死,娘亲又被个什么道士算出有克夫多夫之命,村子里的人便开始作贱母子两个,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 邱之叶等她吃完,掀开被子看了看。娘前些日子扭断了腿,他请不起很好的大夫,只好胡乱抹了些伤药,一直在被子里捂着。腿上的伤口开始溃烂,邱之叶心里焦急难受,觉得实在不能这么继续拖下去了,说道:“娘亲,我今天去找邻村三叔给你看看病。” 娘亲泪水摇动:“没用的,他肯定不愿意给我看。” “娘亲别这么说,这次我跪在他的门口,他不来看病我就不走。” 邱之叶给娘做了午饭,清水壶摆在她触手可及之处,一切布置妥帖,独自一个人出了门。村里的小孩总是喜欢来捣乱,邱之叶想了想觉得不安心,还是把大门上了锁。 不多时几个小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边跑边喊:“狗杂种,邱之叶,后爹多,娘一个。” 邱之叶恨得牙痒痒,小孩子又从路边捡起石头打他,邱之叶气得不行,也抄起泥巴去扔他们,含着泪骂道:“我让你们作贱人,让你们作贱人!” 他天生身子弱得跟叶片似的,泥巴打不着人,自己反脚滑摔了一跤,惹得几个孩子哈哈大笑。邱之叶也不过就才十五岁,当即就忍不住掉了泪,擦着眼睛站起来低语:“叫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红着眼来到东华村的三叔门口,又吃了个闭门羹。乡村里会医术的人不多,三叔略通,因此德高望重。邱之叶敲着门喊:“三叔,我娘的腿断了,你倒是来看看她!三叔,求您行个方便,我娘要疼死了!” 从早晨喊到中午也没人开门,后来三叔的老婆受不了,隔着门喊道:“快走吧,滚远点,没人想给她看病,那种贱货死了最好。” 邱之叶跪在门口哭,最后哭晕过去了。 “谁说我娘亲是贱货?说她是贱货的都不得好死!” 夜里哆哆嗦嗦往家里走的时候,邱之叶在心里骂,“乌龟王八蛋,全都死光!” 从这天夜里开始,西华村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死人。这些人都是半夜里入睡时不知不觉而死,先是两个小孩子,后来又有几个大人,再后来是东华村三叔的老婆,都是同样的情况,前天晚上睡觉时还好好的,翌日清晨已经没了气。 这些人都是平时喜欢欺负邱之叶的,死了之后耳根清静,邱之叶的情绪也好了不少。娘亲的腿还是没有好,邱之叶在家里悉心照顾她,每天都给她换药揉捏,娘亲的腿却还是一天天地坏下去。 这天清晨邱之叶出门去打水,隔壁的男人正在跟他婆娘吵架,那婆娘生气地跑出来,向里面大声骂:“老娘就算懒了点,也没让你头顶发绿!你现在就打我,要是摊上那样的骚货能怎么着,杀了我么?” 邱之叶听了走上前去:“你在骂我娘?” 那婆娘正在气头上,见来了个让她撒气的,当即骂起来:“我当时谁,原来是个骚货生出的杂种。有本事让你娘别那么不要脸,她不要脸,难道不让人说么?” 邱之叶说:“没人可以骂我娘。” “我骂了又怎么样,你能怎么样?” 那婆娘不把他放在眼里,转身进了屋。 这天夜里,邱之叶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凝神打坐。白天那女人说的话,邱之叶觉得有些刺耳,他不能让她说了就算了。说这种话就得不得好死,已经提醒她了,她怎么就是不听? 邱之叶闭着眼,慢慢感知那女人的魂魄。她的家就在隔壁,她就在床上睡觉,容易找得很。邱之叶的手慢慢抬起来,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纸烧了,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朝着隔壁飘过去。 青烟缭绕在女人身旁,突然间沖入她的体内,女人躺着没有动静,魂魄却发出悽厉惨绝的叫喊,邱之叶浑身颤抖,舒爽至极的快感充斥全身,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亢奋的情绪才终于平復下来。 翌日清晨邱之叶又去倒水,隔壁的女人已经死了,家门口围遍了人,满院子都是哭泣的声音。 哭什么?她这么骂自己的娘亲,难道不该死么? 村里还有那么多骂过娘亲的人,真好,他还可以继续杀人,杀得只剩下狗。狗比他们都好,狗至少不会骂娘亲贱货。 邱之叶打了水回到家里,他刚才出门时忘记关门,娘亲不知怎的竟然下了床,正在院子里散步。邱之叶连忙把水桶放下,跑过去扶她:“娘亲怎么下床了?你腿上的伤口太严重,快去床上躺下歇着。” 妇人望着门口,有些不安:“怎么了?又死人了么?” 邱之叶抚着她回房坐下来:“隔壁死了个女人,娘亲不必管这些事,你好好歇着便是。” “隔壁?那不就是当年把你接生下来的……我得去看看她。” 邱之叶皱着眉道:“娘亲的心地太好,不要管这许多,听话去床上躺着吧,我再给你上点药。” 好不容易安抚了妇人,邱之叶打扫了一遍院子,又去生火做晚饭。接下来该死的是村头的六伯跟他儿子,就是他们一开始说娘亲偷人的。 邱之叶等不及地跟娘亲吃了饭,很快服侍她入睡了。娘亲最近睡得不太好,邱之叶为她揉了揉头顶的穴位,盖上被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盘膝坐起,双手平放在膝盖,重新又闭上眼,慢慢感知村头六伯的魂魄。只要等他入睡,只要一入睡就能杀了他。 不到片刻,他自身边捡起一张纸片烧了,静静地等着。突然之间,身体剧烈地抖动,邱之叶的脸上泛出难以描述的亢奋之色。他哆哆嗦嗦地又捡起一张纸,刚要在火上烧了,“砰”得一声,房间的门突然打开,邱之叶受了惊,勐然间睁开双目。 房间里站了一个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觉得个子很高,衣衫很长。 “魂修。” 他说。 邱之叶的双目阴狠地看着他,来不及说话,空中突然飞过来一样什么东西,来势极快,叫人什么也看不清楚。邱之叶的咽喉骤然一阵刺痛,那东西似乎停在自己的喉间,邱之叶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双目瞪着他,鲜血着急涌出,瞬间前胸一片赤红。 第5页 魂修怎么了?自己不修炼魂术,谁来收拾那些欺负自己的人,谁来替娘亲抱不平?他的双手痉挛地抖着,全身抽动倒在地上:“死、该死、该死……” 计青岩没出声。 邱之叶在血泊里颤着,他死了,娘亲怎么办,今后谁来照顾她? “娘亲,娘亲……” 院子里传来宋顾追的声音,似乎正捂着鼻子,有些含煳不清:“又脏又乱,又馊又臭,人怎么住得下去?” 邱之叶的手在地上痉挛地乱抓。胡说,他下午刚刚打扫了院子,还洗了地,怎么会馊臭? “鸡舍里的鸡都死了多久了?全都是腐烂的臭味。” 胡说,今天早上才添了鸡食,怎么会死?这些都是什么人,这是他的家,谁准他们进来了?滚! “宫主你过来看,这里有个妇人。” 宋顾追的声音突然间低沉下来。 邱之叶的眼中涌出泪水,气息微弱。 “宫主,这妇人被铁锁套着,奄奄一息,已经快不行了。” 什么?谁把娘亲锁起来的? 邱之叶的眼前越来越黑,死不瞑目般地瞪着前方,不知不觉地没了气息。 第5章 第一个故事 邱之叶脏乱的脸看起来大约有十七八岁,头髮凌乱,衣衫不整,全身都是油渍灰尘,像是几月几年都没洗过。计青岩从袖中掏出白色的素帕,走到隔壁的房间去。 每次杀人之后,他就有以素帕擦手的习惯,几年来都是如此。 这房间若说是猪圈,只怕猪也要觉得委屈。骚臭难闻,地上堆满腐烂之物,看起来似乎是吃的,宋顾追却也不能肯定。这时候正是盛夏,味道尤其噁心,苍蝇蚊虫在房间里乱飞,不要说生活了,片刻都让人难以待下去。 就在这么一间房间里,床上用锁链拴了一个看起来四十上下的妇人,右腿黑紫肿胀,满面泪痕,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抖着肩膀哭泣。 宋顾追把她解救下来,向计青岩道:“这应该是邱之叶的娘亲。” 说着又向那妇人道:“这位夫人,你儿子什么时候开始修习魂术,从哪里学来的?” 那妇人满面惊恐,声音沙哑微弱,像是被人餵了哑药一样。她慌乱地摆手,用勉强能让人听到的声音道:“我不是、不是他的娘!我是别处人氏——” 计青岩与宋顾追互望一眼。 妇人说起话来极是吃力,胸腔鼓胀,宋顾追把手指抵在妇人的喉间。妇人的唿吸顺畅了些,情绪也略有和缓,说道:“我、我几个月前、几个月前回娘家的路上被人打晕,醒来时就被锁在这里。” 说着哭着恐惧得浑身发抖,声音断断续续:“他、他一直管我叫娘亲,我又不是他的娘亲。我说我不是他娘,他便用棍子打我,刀子戳我,我怕了,实在是怕了,我只好承认自己是他的娘。” 妇人的眼圈通红,像是受不了似的嘶喊起来:“他娘亲、他真正的娘亲就在这床底下!” 宋顾追心思有些停顿,掀开脏乱掉落下来的被子,弯下腰来望向床底。他维持着这蹲着的姿势许久,不声不响地把被子放下来,站起身向着计青岩点点头。 床下真有一具骨架,穿着女人的粗布衣服,暗沉沉的看不清楚相貌。 妇人歇斯底里地哭着停不下来,宋顾追以指尖定在她的太阳穴,不多时她慢慢平静下来,没了声音,眼眶含泪。 “我试着逃了好几次,没出门口就被他发现,最后干脆把我锁在床上。” 妇人再次开口,颤抖道,“他对我态度孝顺,每天哄我睡觉,陪我说话,却给我吃骚臭发霉的东西,喝脏水,说要打扫,却用一根棍子到处扫地。他觉得我不像他的娘亲,给我画了妆容,打断了我的腿,又问我为什么不小心摔伤。” 宋顾追看着她青黑髮肿的右腿:“这也伤了几个月了。” “他说请不来大夫,便用锅底的黑灰往我的伤口上抹,说是疗伤的药。他已经疯了,早已经疯了。他的娘亲两年前就死了,他却还以为自己是十五岁,浑浑噩噩地足不出户,在院子里时常自言自语,又独自对着墙壁喊叫,好似那边有人跟他吵嘴。” 妇人眼眶里的泪水掉落下来:“昨夜隔壁的女人死了,他今早出去看时忘记锁院门,我偷偷摸摸地想要逃出去,却被他发现。我以为自己逃不出去了,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宋顾追已经隐约猜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邱之叶两年前母亲死了,也许是因为腿伤不治而死,他从那时起开始疯疯癫癫,只怕早已经分不清楚回忆和现实。这妇人与他娘亲的年纪相仿,邱之叶偶然间见到,才将她抓了回来。 “你家原本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宋顾追问她。 妇人哭着把自己的姓名和村落说了。 宋顾追转头看一眼计青岩,见他微不可见地点头,自袖中取出一颗指甲大小的红色丹药,送到妇人的唇边:“吃了伤势就好了。” 妇人也不抗拒,不声不响地张开嘴咽下去,不多时眼皮渐沉,神智恍惚,模模煳煳地失去意识。 宋顾追这才对计青岩道:“几个月前把她掳到这里来,但是杀人不过是前几日才开始的,可见邱之叶开始修习魂术的时候,早已经是个疯子。” “嗯。” 计青岩偏头望着窗外,突然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面孔有些熟悉,正挤在人群中往里面看。院外火把熊熊,天色微明,倒似他们引来了不少围观的村民。 宋顾追见计青岩的脸色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挑了挑眉毛:“原来是清晨那个男子。” 计青岩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走吧。” “宫主不收了邱之叶的魂魄?” “他没有修为,算不上魂修。” 只会用魂术杀人,不能以此来修炼,连最低等的魂修也算不上。 宋顾追心下恍然,只听计青岩走在前面又道:“邱之叶早就疯了,又足不出户,看来是有人来这里教他,才能修习魂术。” 宋顾追明白计青岩的意思。魂术是魂修修炼时才用的,但一个疯子如何能修炼?邱之叶大约只是喜欢魂魄撕裂时,自己身体的快感。如果真有人教授邱之叶,那么他的目的不在于收徒,只是想让邱之叶杀人。 祸乱凡间,其心当诛! “宫主先走一步,我留下来处理一下后事。” “嗯。” 宋顾追又看了那门口那男子一眼。 这人真是命大,这么快就已经又醒过来了,还像是没事人似的。这是洪福齐天的命吧? ~ 关影倒不觉得自己洪福齐天,他只是觉得一言难尽。 早上他的身体沿着河流顺势下来,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身边有个小男孩咋咋唿唿的:“娘,他醒了!” 这声音略有些耳熟,关影立刻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张小床上,身边坐着一个有些面善的小男孩,个子大约十岁左右,头髮湿着未干,愣愣地看着他。 第6页 关影寻思片刻才想起来是谁,坐起来笑着:“又被你救了?” 救他的男孩正是山根。 上个月刚把这一脸坏笑的男人从水里拖出来,这个月又在村外的溪边看见他,山根觉得自己像是被这男子下了蛊,简直阴魂不散。 外面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山根来不及说什么:“我娘要来了,上次我在落河见到你的事,不许跟她说。” 房帘一开,走进来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七八的年轻妇人,穿着粗衣,身材却有些聘婷,不施脂粉,面庞却也清秀。关影这辈子还真没见过什么女子,一时间也有些拘束,只是冲着她笑:“多谢夫人救我。” 那妇人见人少,在村里极少见到年轻俊俏的男子,又见他秀目弯起,顿时觉得桃花眼乱飞,不好意思地飞红了脸,也不敢搭腔,把饭菜放在桌上,撩开帘子走出去。 关影坐在桌前,端着碗吃饭,只觉得屋子里有些别样的安静。他抬起头来,只见山根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一会儿暗沉沉地像要下雨。 “你做什么?”这么看着他,这顿饭很贵? “我爹死了四年,家里就是我娘亲跟我,我不承认你是后爹。”山根抱着被子在地上铺下来。 啥? 关影的喉咙被菜梗着咽不下去。 心中憋气得很,他这张桃花脸,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少藤条,师父总觉得他有事没事就乱抛媚眼,实在太不像话。 “没人要当你的后爹,别胡——” 话说到一半,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间传来一声悽厉惨绝的唿喊,怨气冲天,无边无际!关影立刻从床上站起来,山根还在地铺上坐着瞪他,似乎那声音与他无关,什么也没听到。 关影咬了咬牙。唿喊声变成痛苦至极的哭泣,空荡荡地飘过来,钻进心里,关影就算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他心思不宁地下了床走到门口,山根皱着眉道:“你去哪里?” 关影没说话,冷着脸望向窗外,夏夜里逐渐亮起灯火,人声喧闹:“出事啦!隔壁村的邱之叶被杀啦!” 山根立刻爬起来:“怎么了?出人命了?” 关影的嘴唇动了动。 不但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喧譁和热闹都是从临近的西华村来的,山根早就一熘烟地跑了出去,关影思忖片刻也跟着人群走到隔壁村,不多久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里面气味难闻,到处都是腐臭之气,不少人探头往里面看着。 夏日天长,晨曦中依稀可见林木间的旭日红光,已经是清晨。突然间站在邱之叶门口的村民一片譁然,其中几个已经赞不绝口地叫了进来。 “上清宫的修仙者!天哪,真是仙人之资!” 关影只见空中有个人影飞速远离,里面似乎穿白,披着墨色外衫。想是衣服剪裁得好,看那身段风流确实还马马虎虎,却飞得太快看不清楚长相。村民们这时候已经在议论纷纷,什么“风华绝代”,什么“举世无双”,唏嘘不已。 天色暗淡,关影根本没看清楚这人长得什么样,心里面也是纳闷,他有修为在身尚且看不清楚,这些村民怎么看清楚了? 其中一个老者捋着鬍鬚道:“南朝北朝有数不尽的风流人物,我听从中原来的人说,修仙者中有四位容貌气质盖绝当世,其中一位就在上清宫。” 不少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有人问道:“哪四位?” 关影也支起耳朵。 那老者笑了笑说:“具体是哪四位我不清楚,只是听过一首诗。”他轻轻咳了一下,捋着鬍子朗声念道:“水静云淡隐三山,暗拂风过暖画涧。夜拢雨香可入味,晓驾雾轻入蓝天。” 村名们的肚子里都没什么墨水,一时间也听不明白,那老者解释道:“这诗每句都说了其中一个人。第一句里的三山,说的就是我们东南角落的上清十二峰。” 众人听了神往不已,却又想像不出是何种的风华,只有关影,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学过写诗,这时候没去想那四个人,却纠结着这四句对得未免太古板。似乎不像是七言绝句,反倒像是七言律被生生斩掉了下半截,叫人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就在这时,脏乱骚臭的院子里有轻微地脚步声传来,慢慢走出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男子,容貌虽然普通,却沉静有礼,气质稳重。 村民们何曾面对面地见过修仙者,全都哑巴了似的。 宋顾追向来管收拾善后,眼前这情景倒也熟悉得很,不慌不忙地说:“近来东华村和西华村十几个人夜里死去的事,都是一个魂修做下来的。这魂修就是这院子里的邱之叶,想必之前与他们有些恩怨,才使出邪术把他们杀了。” 这两个村落还从来没有出过魂修,村民们一时间也是接受不来,面面相觑。有几个见多识广的倒也听过,这时候却不敢乱说话,宋顾追道:“魂修是什么你们也不必知道得太清楚,只需知道那是邪魔歪道,以毁人魂魄残害杀生来修练,上清宫得而诛之。” 他的声音肃穆,平静中透出淡淡警示,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感,不敢轻视。 “邱之叶已死,今后再不能害人,望你们谨记在心,如有人修炼魂术,下场便是如此。” 宋顾追把门大力推开,站在一旁,“去看看吧。” 第6章 第一个故事 骚臭恶气扑面而来,关影先捂住了鼻子。院子里蚊虫乱飞,地上什么杂物都有,让人无处落脚。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一个村民嘆道:“几次路过都隐隐觉得他家里有股臭味,本以为邱之叶死了想进来看看,但是又时不时听到他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的声音,便也没去注意。” 山根年纪小,大人们怕他看到太过血腥的景象,把他堵在外面不让进来。他在门外转着圈干着急:“关影,里面什么样子,有没有死人?” 关影随口道:“遍地都是尸体和血迹。” 话未说完,头顶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关影恼怒地回头,却见刚才那吟诗的老者严厉道:“休得对死者不恭敬,在小儿面前胡言乱语。” 其中几个人是被害村民的家人,这几日无缘无故地死了亲人,又不清楚是怎么死的,悲痛欲绝。他们刚才听说是邱之叶作祟便开始着急,这时候顾不得脏乱,早已经冲进里屋去看个究竟。 其余的人也随着跟进去,屋里像是几年没有打扫,窗户灰濛濛的,角落里结满蛛网,地上脏臭,浅浅汪着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脏水,噁心污秽的东西到处都是。 西边那间房里传来骚动的声音,关影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倒在地上,身边有个火盆,里面烧着一团纸,火势兇勐。男子眼睛张着似是不甘,血流了一地。 这情景有些可怖阴森,屋子里的人谁也不敢说话,唯独其中一个死了孩子的女人捂着脸哭起来。 哭着哭着,女人扑上前去对着那尸体乱揪乱打,大哭大叫,直叫这尸体那孩子赔给她,村民们连忙把她拉开。 第7页 “死了的人跟这邱之叶有什么关系?” 其中一个村民有些不解,小声问道,“邱之叶不是个疯子么,怎么又跟他们有过节,连十一岁的孩子都杀?” 这话还来不及回答,东边那房间里又传来动静,有人喊道:“快来看!这里有个活着的女人!快帮忙抬出去!” 几个人连忙冲进去,这间房里的景象比外面还要叫人作呕,尤其是那女人,衣衫褴褛,双颊粉红,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有些可怖,手腕红肿,似乎长年被锁着,身上到处都是伤。女人根本还不清醒,胸前却有一张纸,写着“七桥村张氏”,笔迹潦草随意,却苍劲有力,很有风骨。村民们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刚才那修仙者留下来的,赶紧七手八脚地把那女子从床上抬下来。 不多时,床下女人的尸体也被翻出来了,穿着彩色的衣裳,身体干枯成了骨架。村民们哪里想像得到这屋子里竟然是这种景象,毛骨悚然,全都哑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村民小声道:“这是谁?这都死了好几年了吧?” 刚才那老者静静看着那具干尸,许久终于开了口:“这是邱之叶的母亲白氏,抬出去吧。” 几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亲生母亲死了不下葬,竟然就留在房间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惨案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夜就传遍了东西两村。这天村民们别的什么事也没做,人人都在议论邱之叶的事。翌日那昏迷的女人醒来,村民们好不容易问清楚大概的经过,更是沸成了一锅粥。 山根跟村里的小孩子不做别的,从早晨到傍晚都端着小板凳四处探听消息,哪里有人在议论此事,哪里就有他们。怀心也不编箩筐了,提熘着小藤人跟着山根满村乱转。 “所以说当年白氏红杏出墙之事,到底有没有真凭实据?” “怎么没有?” 说到此事的村民全都是受了冤枉的模样,“白氏当年水性杨花,丈夫死了之后,跟村里好几个男人都有往来。别人不说了,村头六伯原本有个妹妹,跟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从小青梅竹马成了亲,后来这年轻人却不知怎的跟白氏勾搭上了,迷得不想回家。六伯的妹妹上了吊。要不是妹妹死了,六伯至于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捉姦么!” “白氏年轻守寡耐不住寂寞,根本没冤枉她,可惜就是六伯捉姦的时候,不小心把邱之叶推开,邱之叶的头撞上了石头,从此有些不清醒。” 提起这事,有些人多少也有些心虚,“邱之叶在捉姦当日就受了刺激,头又被撞了,这怕才是根源。” “但是后来,我们对白氏也着实狠了些。” “也算不上狠,她名声不好,谁也不想跟她往来说话,这个实属正常。村里的小孩子不懂事,有事没事欺负践踏邱之叶,也是有的。” 村里的老者有些感嘆,“白氏在捉姦那天不小心跌断了腿,邱之叶后来愣愣地去找东华村三叔给娘亲看腿。三叔的老婆跟六伯的妹妹亲如姐妹,心里恨得难受,因此不让丈夫给她看病,这个实在说不上对错。” “捉姦之前,其实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了,我当时问邱之叶是真是假,他说全都是胡说八道。白氏告诉他,有个什么道士算出她有克夫多夫的命,因此村里人都在践踏他们母子。” 年轻人跟邱之叶的年纪相仿,“这事在全村差不多都传遍了啊,白氏给他灌的迷魂汤也是厉害。” 山根听了有些不高兴:“娘说的,能不信么,怎么叫做灌迷魂汤?谁要是欺负我娘,我也肯定要杀人。” 怀心也跟着说:“我也要杀人。” 村民们连忙喝止他们:“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杀人这种事能随便说么?” 有人嘆道:“白氏卧床不起,邱之叶疯疯癫癫,他们的家又在角落里,大门紧闭,谁都把他们淡忘了。当时别说是我们,连白氏的父亲都不认这个女儿,断了关系。邱之叶本有个姑,嫁出村之后就没回来过,大家路过时只是听到里面有声音,知道邱之叶娘俩没死,因此才没人去管他们家里的事。” “当时那些跟白氏相好的男人呢?都没去管他们?” “他们都有家有室,经不住白氏恳求,有的还暗中接济了几个月。但是白氏断了腿,名声又是那样,有什么感情能拖拖拉拉到天长地久?自己的老婆又管着他们,不久之后也就没再理了。” “跟那么多男人相好,最后忠心留在身边的却是自己的儿子,白氏断了腿之后,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境。” 村里的老人淡淡地说:“白氏对孩子最温柔最好的时候,恐怕就是腿断了之后那一年吧。要不是如此,邱之叶也不至于受不了娘亲的死,把那女人掳来锁着。” 一个是瘸子,一个是疯子,如果白氏当年没有死,不管外事只照顾孩子,只怕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着,还能挣扎出些许幸福。可惜,造化弄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新再来的命。 终于把当年的事理出了个头绪,有个人苦笑着说道:“说句你们都不喜欢听的话,邱之叶这样才真叫做人家儿子。他要是早就跟着村里人骂他的娘,也不至于变疯,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关影想像不出有个亲娘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也不记得自己的亲娘是谁。他只有个仙风道骨的师父,现在师父死了,他更是一无所有。 上清宫的修仙者为了魂修竟然造访西华村,村民们无疑大受震动,村里的小孩子中毒最深,这几日都只穿墨绿的衣服,有的没有墨绿,便只能穿深深浅浅的绿色,一时间好似许多小青蛙在村子里跑。 关影在凡人的村落里住着不便,且晚上难以入睡,极是辛苦。他身上的伤势睡了一觉便好得差不多,向山根的娘亲谢过辞行,笑着说:“多谢夫人搭救照顾,我已经好了,就此别过。” 第7章 主线剧情——入山(四) 山根和他娘亲把他送出门,关影笑着说道:“从昨天清晨就叨扰夫人,又蹭了好几顿饭,我将来一定忘不了救命之恩。今日就此别过,告辞。” 山根的娘亲红了脸,点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屋去了。不多时她自房里问道:“走了?” 山根跑回院子里,朗声道:“走了。” 他娘正在屋里收拾收拾晒干的衣服,随口道:“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你怎么对他好像很是讨厌——你身上全都是汗,去洗个澡再睡觉。” 山根随手把衣服脱了,拿起水瓢,不服道:“他哪里不像是坏人了?都救了他两回了。” “两回了?你什么时候救他了?”妇人的声音略有些起疑,“认识他怎么不早说?” 山根心中一跳,暗自后悔不已,慌忙掩饰道:“没啊,你听错了。” 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 山根全身光熘熘的,见他娘亲已经抄起藤条,捡起裤子就赶紧往外跑。一出门,却刚巧看到怀心抱着小藤人站在路上,山根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8页 “我今天在西华村看到关影了。” 山根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阻止,妇人已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怀心,你认识关影?” 山根一边套着裤子,一边着急地对他砍脖子。怀心见状也有些紧张,梗着脖子稚声稚气:“不、不认识。” “是么?你跟山根在哪里救他的?” 怀心大惊,心道他都没说他们救了关影,山根他娘怎么知道了呢?他慌里慌张地道:“村、村外救他的。” 山根闻言,头立刻垂了下来。 妇人继续问道:“村外哪里?落河?” 怀心的脸色一白,嘴唇也打哆嗦:“不是!没去落河!不是在落河救的!” 小藤人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越压越扁。 妇人直起身来看着山根:“去了落河。” 山根面无表情地瞄了怀心一眼,七岁的小男孩已经呜呜地哭了起来:“没去落河……没去……真的没去……”他见妇人不理他,明白已经迟了,向着山根哭道:“我没出卖你……”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把他卖了个精光。 夜里睡觉的时候,山根身上落下了三条藤痕,到处都是青紫红肿。正想垂头丧气地扑到被子里睡个好觉,头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山根恼恨地掀开被子,床上躺了一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手心大小,质地虽与寻常的石头无异,却发出不甚明亮的淡蓝色光芒。 山根从没看到过这样古怪的石头,愣了片刻。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石头。谁放在这里这里的?这张床是昨晚关影睡过的,至今没有别人收拾过,难不成是他留下来的? 修仙者才会用到的灵石,他怎么会有! 身上的伤顿时也不疼了,山根翻身坐起来,稀罕地捧着石头上下端详:“难道因为我们救了他,所以留下这么块灵石来感谢?还是他不小心忘在这里的?” 如此说来,这人还算不错。 他爱不释手地抱着石头躺在床上,睏乏地闭上双目,却自顾自地咧着嘴笑。突然之间,灵石的光明亮了些,如同中秋的月亮般灿烂,又慢慢黯淡下去,恢復到原来的模样。 ~ 蒸人的盛夏悄悄过去了大半,七月来临,暑气却丝毫没有消退。上清宫内只有琼湖性寒,夏日也是比别处冷,湖畔的石头上透出丝丝凉气。 夜里无人,身上自然只穿了寻常的单衣,以一根衣带束好。不知不觉间衣带落入水中,石头上的人却浑然不觉。 不晓得过了多久,计青岩勐然间睁开双目。 湖里仰面浮着一个男子,身穿紧身黑衣,头髮湿漉漉地打在脸上,眉长眼弯,长得虽是好,脸上那抹不正经的笑却也似曾相识。 “宫主,是上个月那男子。”宋顾追自他身后走过来。这男子真是厉害,上次没有成功,如今竟然再一次进来了,还是伤重至此。 他怎么命这么惨,动不动就被人追杀到这样? 计青岩的目光掠过他身上的伤痕,眉心几不可见地拢了拢。不久,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已经事不关己:“能入山便是与上清有缘,带他去接引厅——” 话未说完,衣带骤然一紧。 计青岩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动了动,宋顾追连忙走到湖畔蹲下来。男子的手正拉着计青岩内衫的腰带,再拉衣服就要散了,这是要做什么? 男子紧闭双目意识不清,手指缠着计青岩的衣带不放,攥得指关节泛白。宋顾追心道,琼湖这么大,这男子倒也是会挑地方,偏偏在计青岩打坐的偏僻角落里停下来。上次害得计青岩脱了外衫,这次又要怎么得罪他? 腰带在男子的指间紧紧缠绕,宋顾追一时间揪不出来。他不敢拉断计青岩的衣带,也不好为这点小事拉断这男子的手指,竟有些进退两难。 宋顾追做了这么多年的总执事,从没处理过这种怪异的麻烦事,正要硬着头皮请示下,只见“啪”得一声,男子攥着的腰带突然间断了,紧接着传来布料碎裂的声音,计青岩不知从哪里撕了一根带子环在腰间,脸上似有阴云密布:“带走。” “是。” 那衣带断做两截落在水中,一截在男子的手心攥着,一截沉入水底。宋顾追不敢多话,连忙把男子从水里捞起来,湿答答地背在身上,迅速飞着走了。 第8章 主线剧情——入山(五) 关影醒来的时候,又是入暮时分。 此时窗外的天空是橙红色,有些亮眼,关影恍惚睁开双目。 窗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手捧着一本书翻看。房间里光线暗淡,男子的面庞看不清,轮廓清瘦,头低着,头髮梳得整齐,身体被窗外的霞光笼上一层淡红。 关影的喉干似火,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得尽力望着那男子,恨不得用目光引起他的注意。想不到那男子没有抬头,倒是地上有一团青黑色的东西动了动,露出一个脑袋。 那是一个蛇脑袋。 手臂粗的身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关影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他望着蛇七寸上的黑色小环,微微一怔。 怪不得如此熟悉,这不就是当初在山下抢自己睡觉地方的那只? 这男子看书倒也快,迅速扫一眼就掀页,关影从没见过看书比翻书还快的人,心道这人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照这速度,自己只怕连一行字都看不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子翻完了手中那本厚书,把头抬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男子站起来说道:“你醒了。” 关影说不出话来,嘴角一弯,眸底立现桃花勾魂,薄唇凉凉带笑,本想示好,却不知怎的就是看起来有点轻浮。年轻男子见他这副模样,略皱了皱眉,从桌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关影忙不迭地咕咚咕咚把水喝了,这才沙哑地开口:“你是——?” “我叫石敲声,秦执事派我来照顾你。” 关影这时候才看清男子的相貌,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一身墨绿衣衫,浑身都带着书卷气。虽说看起来比常人儒雅,个子却也不矮,就是略瘦了些,让人想起古画里挺秀的水墨竹子。 他想起昏迷时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由得又是头痛,皱着眉道:“我在哪儿?” 话一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头突然间一抬看着石敲身的衣服,声音也略变了调:“这里是上清宫?” 石敲声点点头:“不错,今早宋执事在上清宫外琼湖畔发现了你,把你送来雪岭的待客空房,接引厅的秦执事有事忙,让我来照顾你。” 关影一时间自然是搞不懂这么多的人名职务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石敲声。石敲身明白自己说话时细节太多的老毛病又犯了,深吸口气,简短地说:“你受了重伤,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上清十二峰,被人救了,暂时住在这里。” 关影还没听他说完,捂着腰下了床,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石敲身见他着急,在他身后道:“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全好,先别下床!” 第9页 关影冲出去站着,清风拂面,远山连着碧天,叫人的心胸豁然开朗。 前面三丈之处就是悬崖,自悬崖边上望过去,夏日白天的热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四周群山叠嶂,围绕着一个蔚蓝的大湖,青山碧水,白云在半山腰缓缓而过。再往远处看去,透过层层遮挡的山林,隐约可见一条细长青黑色的河流环山而绕,河那边便是数不清的村落良田,交错有致,小得如同蚂蚁一般。 石敲声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看起来很近,是吧?” 关影点点头。前些日子,他还站在落河之外望着上清十二峰,今日竟然站在山里面往外看了。 石敲声又说道:“前几日我便看到你在落河之外绕了一圈又一圈,当然我也看不清楚是你,只知道有个小黑点。” 关影纵观周围的山峰,说道:“从这里就能看到落河之外的情景,有人进来能能看到,就算是进攻也难以隐藏形迹。” 石敲声淡淡地说:“上清十二峰易守难攻,在中原的七门六派三大家中流传已久。这里要出事也只能从里面出事,想从外面进来是难上加难。” 说着说着,那条蛇不知何时爬了出来,一阵流水声而过,不声不响地蜷在石敲声的腿边。关影好奇问道:“这条蛇叫什么名字?” “叫做君墨,跟人买的。” 石敲声也不避讳,“这是化青竹,当时捕猎者杀了它的母亲,留下一窝小蛇,正巧碰上我们。我便买了一只留在身边,现在才六岁大。” “能杀人?” 石敲声笑了笑:“你可以跟它试试,它最近刚刚学会喷毒,杀死了几只老鼠,还没来得及找人练。” 关影见他说话时一股书呆子气,年纪又跟自己相仿,不由得觉得很亲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石敲声道:“我进来得早,十三岁就进来了。” “之前师承何派?” 石敲声的脸色变了变,咳了一声正色说道:“门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上清宫内不许询问同门过往之事,这点切记。” 关影怔了一下,心想这地方怎么有这种奇怪的规矩。他想了一想,却也有些恍然。难怪这石敲声跟他说了这么久,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问,原来是这个原因。 “原来如此。” “这些我不能跟你多说,明日见过老宫主之后才会引你入宫。” 关影听到了重点:“我还没入宫?” “还没,你现在只是住在雪岭,雪岭在上清宫的外缘。”石敲声不慌不忙地解释,“上清宫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须得要老宫主首肯。” 说完缓声安抚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不是大恶之人,老宫主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关影想不到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垂首点头,向着群山看一眼。他身体上的伤还没有好,而且辛苦了两天一夜,精神不得恢復,很快又疲倦起来。 石敲声抱着自己的厚书:“你睡吧,我先去给秦执事回信,说你已经醒了。” 关影点头谢过,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书。 石敲声把书递过来:“都是些书阁里面的古旧典籍,这本说的是南朝东北部的风土人情。” 关影接过来翻开一看,密密麻麻地全都是字,虽然带了些水墨插图,却也看起来艰涩得很。他本以为石敲声看的是本画册,想不到真有这许多字,一时间脱口而出:“你刚才那一会儿的功夫,看完了这一本?” “我看书比别人快些。”石敲声轻描淡写地把书拿回来,“你睡觉去吧,明天清晨自然有弟子来接你。” 关影张口结舌。上清宫里面都有些什么样的人物,这看书速度何止是“比别人快些”,根本是云鹰与爬虫之别。 石敲声说完便转身走了,关影回房间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 越到夜里便越是寂静,房间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冷清寒凉。关影半坐起来,从前胸衣服的暗袋里取出个道长模样的小木人。 木人削得很是细緻,眉眼栩栩如生,长须飘飘,仙风道骨。他恭敬地把木人摆在床上,看了许久才恭敬说道:“师父,我听你的话来上清宫了,您老人家别记挂得睡不着了。” 第9章 主线剧情——入山(完) 上清有内外两层防御阵法,除了雪岭之外,其余各峰都在内层防御阵法之内。有缘人进来之后只能在外缘徘徊,被巡逻弟子发现后才会带去雪岭的接引厅。计青岩夏夜里偶尔在外缘琼湖畔的偏僻角落打坐,本是喜欢这里清凉静谧,不想却遇上进来的关影,倒是省了巡逻弟子的功夫。 天刚破晓,雪岭的接引厅上飞下来两个男子,脚下腾空御风而行。他们身上都穿着夏日浅杏衣衫,亮眼大方,质地也好,把两张不怎么好看的脸衬得有了些春意。 这两人都是粗野汉子,鬍渣满脸,这暖意融融的颜色挂在身上自然是不搭。杏色是上清宫底层弟子所穿,他们从进来时就觉得别扭,可是有门规管着,几年下来也不在意了。 其中一个说:“我带那个新来的去接引厅。” 另外一个道:“那我去通报老宫主。” 一拍即合,各理其事,两人分道扬镳走了。 老宫主道号散尘,平时很少露面,也不去主峰,就住在上清十二峰角落的不眠山里。不眠山夹在两座高峰之间,地方幽静,山上有一挂常年不结冰的瀑布,无时无刻不在流水,上清有古诗言“静夜临窗坐,鸟眠山不眠”,因此得了这个名。 老宫主的年岁多么大无人知晓,平时独自一人在这偏僻的山上住着,很少出来。这弟子绕过好几座山峰,落到老宫主居住的院子之外,只见好几个总执事在门口站着,心想: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 他向里面张望一眼,暗沉沉地什么也看不清,上前禀道:“昨天进来一个新人,秦执事让我来禀告老宫主。” 宋顾追见这杏衣弟子过来,心里早已经猜到了是那黑衣男子的事。这件事现在真算不得什么,陆君夜身边的齐玄机正是管上清宫大小杂事的,说道:“老宫主正与三位少宫主商议事情,没有时间。那新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弟子便把关影的年纪、容貌、伤势说了一遍,齐玄机道:“此事交给我,你回去吧。” 杏衣弟子走了没多久,几个人又等了片刻,慢慢踱起步子,院子里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传出来:“几个人都进来,此事一起商议。” 宋顾追等人不敢怠慢,凝息敛气,静默无声地依序而入。一进院门,墙角几盆弔兰,一丛青竹,抬头青松遮天,脚底青石地面压不住,石缝里钻出来几撮青草。 院子里十年如一日,清雅干净,一尘不染。 宋顾追随着他们走进古旧的正厅,不声不响地立在计青岩身边,也不敢打岔,只是继续听他们说话。 这墙壁开始斑驳的厅里,如今正是聚集了上清宫中最为要紧的人物,谈论的也正是关乎上清宫生死存亡的事。老宫主散尘道人先开了口:“顾追,最近修炼可有进展?” 第10页 宋顾追说:“还是一样,没什么大的进展。” 散尘道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昨夜青衣送来紫檀宫的消息,要是我们见到能听魂的人,需得立刻送去中原。紫檀宫如今是中原之首,我不想多生事端,让青衣送了帖子过去,说上清宫听候吩咐。” “听魂的人这么难找,哪个门派不想占为己有?紫檀宫也太仗势欺人了。” 说这话的是从渊宫主莫白齐。他看起来三十上下,很高,比这厅里的计青岩和宋顾追还要高上半头,叫人不得不仰望。 他冷静了片刻,顾及自己是大宫主的身份,声音又稳重下来:“但紫檀宫当年一马当先,在混乱中引领各派,如今的地位也是应该的。此时的确应与紫檀宫交好,低头是明智之举。” 这话说得有些忍气吞声,散尘颔首附议:“八年前魂修遍地,冤死者难以计数,怨气煞气充斥于天地,灵气低迷,搅得道修不能修炼,正是人间浩劫。要不是紫檀宫研习出辨识魂修之法,天下早已经大乱。” 说完顿了顿,又说:“听魂的人虽然难得,我们也没说何时送过去,就算真的找到了,等个三年五年再送过去也不妨事。”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些无赖,散尘却还是德高望重的君子模样,一时间厅里几个人互望一眼,又连忙作正经模样。 微明宫主陆君夜在这厅里最矮,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拢着双眉比其他人都忧心:“魂修不死干净,道修难以修行。最近闭关的弟子还是不多,得继续找些事情让他们做。身为道修而不能修炼,迟早要出事情,我担心现在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从渊宫负责上清的防御,莫白齐手下的是上清宫修为最高、最能打斗的弟子。陆君夜执掌上清宫的杂事俗务,性格本来就琐碎些,两人一说话便能看出脾性。 计青岩道:“中原各派杀了这许多年,总算死了一大半,但想要恢復当年的钟灵毓秀之气,近些年内怕是不可能。” 或许永远不可能。 厅里的人全都沉默下来。 计青岩谈论正事时向来不客气,对未来也不会妄加期待,听他说话会觉得将来黯淡无光,尽管只是就事论事,也不免叫人有些悲意。宋顾追知道他现在已经说得极是收敛,不由自主垂了眼。 魂修这边杀了,那边又会起,杀了八年也不过是有些好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尽杀绝。当年修仙界各门派相安无事、祥和昇平的景象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煳,或许已永远成了过去。 陆君夜又道:“青岩,我们当中能杀魂修的只有你,你手上的俗务不妨交给顾追,才有时间多出去走走。” 计青岩沉默着不说话,莫白齐见状却嘆了一声:“没有能听魂的人,青岩能做的也有限。” 听魂的人,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莫白齐又问:“近来你们下山,可曾遇到魂修?” 计青岩道:“杀了两个,都是修行浅薄之人,最近的就在落河之外的西华村。” 陆君夜露出点惊异之色:“连上清附近也有了?” 散尘道:“此次让你们前来也是为此事,我上清附近五十里之内未曾有出过魂修,如今竟然也出现,定然不是好事。据青岩说,西华村中的那个算不上魂修,是个只用魂术杀人的疯子。” 莫白齐皱眉:“疯子如何修习魂术,有人教他?” 散尘轻轻点头:“教一个疯子魂术,只杀人不修行,其心可诛。” 莫白齐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冲着我们上清宫来的,存心想让附近冤魂遍地,怨气充斥,把我们搅得不能修行。”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道:“将来附近的魂修会越来越多。” 散尘见众人脸上露出不忿之色,笑了笑说道:“中原早已经与魂修开战八年,我们向来偏安一隅,但既然他们都杀上门来了,我等只能迎战。” 陆君夜不再说话,低着头有些忧心。 宫主和总执事每隔七天例行议事,今天因为散尘收到青衣的消息才把几个人招过来,说完也就散了。齐玄机临走时道:“启禀老宫主,昨天刚进来一个新人,正在接引厅等着。” 上清宫已经接近一年没有新人进来,散尘不禁有些兴味:“什么样的人?多大岁数?” “据弟子说,看年纪不到二十,进来时受了重伤。” 计青岩微垂双目,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上清宫不比其他的门派,离世独居,也比不上他们风光。这男子年纪这么小就要投奔上清宫,必然有些故事,散尘吩咐齐玄机道:“把他带来。” 众人陆续离开,散尘泡上雪山参在厅里等着,茶过三杯,逐渐变凉。院子外传来脚步声,散尘放下杯子适时抬头,一个年轻男子身穿黑衣,独自走了进来。 这男子倒是与他之前的弟子大相迳庭,长得极是俊俏,面白唇薄,进屋便桃花眼乱飞。散尘心道自己幸亏是个糟老头子,要是年轻女子只怕已经中招了,心中不禁摇头,指指面前的位子。 关影当然不清楚散尘心里所想的事,他只觉得面前这位相貌清矍的老人深不可测,分不出是喜是厌。 “你来上清宫有何目的?” 散尘开门见山。 “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想投奔上清宫,有个安身之所修炼。”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说辞,倒背如流。 “没有别的目的?” “没有。” 言之凿凿,很是笃定。 “你进来时身受重伤,伤从何处而来?” “路上遇到几只野兽,不小心给它们抓了,不过幸好遇上了上清宫的师兄们,这才没死。” 散尘慢慢捋着银白的鬚髮,缓缓站起来:“你既然无心进上清宫,不如这就走吧。” 话一说完,关影的面前突然空无一人。 关影脸色一变,心想这老头真是心思如电,欺诳不得,勉强笑着说:“老宫主,我有仇家追杀,想在上清宫寻求庇护。” 说了几遍,厅里面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关影有些慌了,喊道:“老宫主我知错了,我现在走投无路,当真需要个落脚的地方。” 关影实是不敢解释身上的重伤。师父曾千万次告诫他不许向别人说出自己的事,他又不清楚这老人是善是恶,不能乱说。 喊了几声还是不见人,关影心中越发心慌,咬着牙想:此处不留我,再去别处吧,也不是离开这里就活不了。刚要站起来走,面前一阵微风,散尘又重新坐在他的面前,像是根本没离开过一样。 “让你受了重伤的是你的仇家?什么人?” 关影低着头不言语。真话不能说,谎话不能讲,他该怎么办? 散尘不紧不慢地说道:“仇家是谁倒也不必一定说,只不过来到上清宫便得抛却前尘往事,连本来的名字都要丢弃,将来不得寻仇,不得主动挑衅,否则便得离开上清宫,忘记你在这里的一切。” 第11页 关影抬头看着他:“要是祭奠师父呢?” “父母亲友,师父同门,思念都是人之常情,上清宫不会管你这些。你拜祭他们也无不可,却不可借着上清弟子去报私仇。上清宫是让人避难之处,却不是外人用来报仇的利剑。” 关影思索着点点头:“不报仇,只避难,我明白。” 再看过去时,散尘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白色拂尘。拂尘的尾端在关影的手心缓缓而过,现出一汪清水。 散尘道:“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水不会变,要是活不下去,那该变的便是你。” 关影默默看着手中晃动的清水。 散尘不再言语了。他阅人无数,这男子的性情还需打磨,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可能真有不能说的苦衷。 “灵秀之气,皆从道生,今后你改名叫做灵道,暂且留在上清宫看看。” 散尘望着他,“你去吧。” 关影的喉咙上下微动,不知道该说什么,跪下来拜了一拜。一阵清风而过,关影站起身来时,厅里空空,只剩下桌上水冷茶凉,散尘不知去向。 第10章 主线剧情——三宫主(一) 接引厅的执事秦未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话语不多。他站在门口,闲得无事,对身边的石敲声说:“你最近的修行如何?” 石敲声向来都是浅笑:“还行吧。” 两人说完这句就没了言语,不多时秦未明又问道:“你兄长的身体怎么样?最近好些了?” “多谢秦执事关心,精神略好些,只不过还是要不时仰仗丹药。” 石敲声望着散尘的院子,没再继续往下说,“出来了。” 关影从院子里走出来,双眉飞扬,面带喜色道:“两位执事,老宫主让我入宫了。” 秦未明问道:“取了何名?入哪一宫?” “老宫主说灵秀之气,皆由道生,因此给我取名叫做灵道。至于去哪一宫倒是没说。” 说完有些好奇,“话说上清共有几宫?” 秦未明皱了皱眉没说话,石敲声静静地拉过关灵道的手,手心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条淡淡墨痕。石敲声看了秦未明一眼,后者点头道:“果不其然,木折宫。” 关灵道见他们两人各自抿嘴微笑,自己却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什么都不懂,也随着尴尬地笑着,又皱眉问道:“两位执事笑什么?” 秦未明说道:“我今天还有事,石执事对十二峰熟悉,带你去拜见三位宫主。” 石敲声向来清楚秦未明有多懒,这个人性情挺随和,什么事都不会太较真,对他的态度也很好,却就是什么活都不干。石敲声向关灵道说:“随我来吧,今日便带你在上清宫里走走。”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不眠山,在空中缓缓飞行,上清十二峰尽收眼底。最西边的是迎客接引的雪岭,旁边立着两峰,笔直而上,高耸入云。 石敲声指着那两峰道:“上清有三宫,这两座山峰分别住着从渊宫和微明宫。上清十二峰又被人称作三山,这三山指的就是雪岭、从渊和微明。你从落河对面看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三座,其余的山峰都被它们遮挡。” 关灵道望着身后绵延不绝的七八座山峰,从刚才就觉得人不多,凄清孤冷,像是荒芜了似的,不禁问道:“既然只有三宫,后面的山峰岂不是荒芜人烟,无人居住?” “没错,现在的确没人居住。” 石敲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门规有定,无事别往后面几座山峰跑。” 关灵道点点头,又问道:“你说那些山峰现在没有人居住,之前有人住?” “上清分为前上清和后上清,后面那些山峰,几百年前的前上清曾今有人住过。但后上清只有八十年的歷史,如今人少,便无人居住。” 他见关灵道还想听,又说道,“前上清的歷史有些混乱,我也是在藏经阁读了古书才弄清楚。上清本有十二宫,多年前本来寂然无声,后来南朝北朝连年征战的时候,死伤无数,冤魂充斥,灵秀之气低迷,修仙界没法修行了,不得不插手。结果,各门各派出手时夹杂着恩怨私仇,反倒把事情越闹越大。那时候修仙者的尸体跟凡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堆成了山,天地之间一片惨澹。就在这个时候,上清十二宫突然擒拿了几个门派的要紧人物,逼着他们定下盟约,不得再混战。之前谁也不清楚原来上清十二宫这么厉害,这件事之后,中原各派全都俯首称臣。那时的上清宫,地位就如同现在的紫檀宫一样。” “后来出了什么事?” 关灵道深感兴趣,“好好的怎么突然没有了?” 石敲声本来也说得很有兴致,这时候突然意兴阑珊地说:“不清楚,就这么灭亡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石敲声道:“我比你还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是没有一本书写到,上清宫外也没有流传下来什么。” “这是几百年前的事?” “不错。” 石敲声微微笑着,“多年后,有位避世的老道人路过此处,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从阵法的缝隙跌入上清十二峰,他见此处空无一人,景色美不胜收,于是在这里住下来,立下规矩,只收留有缘进入的修行者。” 说着他看了看关灵道,郑重地说:“这位老人便是散尘道人,我刚才说的,便是上清宫的歷史。” 说着话两人已经来到了雪岭的接引厅,石敲声取出弟子簿来给他入了册,轻声念道:“关灵道,仙歷八千三百九十七年生,入住木折宫。” 说完,石敲声从柜子里取来衣服递给他,两套黑色,两套杏色:“这是上清弟子穿的衣服,春夏穿杏,秋冬穿黑。这房间后面就有个沐浴的地方,洗洗换上吧。” 关灵道看着那身暖杏衣衫,不服道:“这颜色是男人穿的?!” 石敲声点点头,已经拿出了一本书:“门有门规,不喜欢的话可以升上来做执事,那时你穿的衣服跟我一样。” 关灵道无语,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衣服走了。不多时房间后面响起哗哗水声。石敲声凝神看书,水声不知不觉地停了,顷刻间他的肩膀微湿,身边出现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你看书这么快,能记得住?” 石敲声转过头来看他。关灵道如今身上穿的正是上清宫底层弟子的杏色衣衫。这颜色在其他人身上看起来有些柔和,关灵道穿着却还不错,看起来也并不女气。 石敲声把书收起来:“我记得住。” 关灵道笑着把书抢过来:“我不信,我考考你。” 说着把书翻到其中一面:“南朝第十三位皇帝是什么时候死的?那时身边有几人陪伴?” 石敲声不动声色,嘴角带些笑意,一字不错地说出来。 关灵道挑眉:“门外有几个大臣候着?分别都是谁?” 第12页 石敲声把那些人的名字说了。 关灵道心有不甘:“死时他下了一张诏书,共有差不多一百字,把那诏书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石敲声把那诏书背出来。 关灵道此时当真张口结舌,拼命地翻了两页:“他死时桌上插着一株梅花,那瓶子是什么颜色的?” “白中带着淡蓝。” 石敲声见他说不出话来,微微笑着说,“我记东西比别人强点。” 这也算“强一点”,那别人就都成了白痴了。 关灵道当真不敢再轻视他,石敲声见他傻了似的样子,笑了笑道:“能记东西算什么?我就算有修为也难以自保。” “什么意思?为什说不能自保?” 石敲声尴尬道:“我是个文修,就算修为再高,也不能像你们一样把灵气使出来。” 关灵道微微一怔,立刻像看奇珍异兽似的看着他。原来他竟然是文修!这种修仙者极为罕见,不需练武,不需打坐,只靠读书便能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增进修为。可惜,就算修炼成仙,还是只会看书。 换言之,这是个修仙界的书生。 关灵道稀罕地对着他上看下看,石敲声的嘴角抽了抽,站起来道:“时间不早,去拜见几位宫主吧。” 第11章 主线剧情——三宫主(二) 石敲声与关灵道飞临从渊宫时,莫白齐正独自一人坐着,在院子里专心擦拭自己的断剑。关灵道往里面看着,莫白齐头也没抬,问道:“外面是新来的弟子?” 石敲声走进来:“宫主。” 关灵道也跟着走进来。这院落里面的石桌石椅比平常的都要大,门也比别处要高,空荡荡的。莫白齐抬起头来打量他,关灵道很规矩地说:“关灵道今日刚刚入宫,特来见过大宫主。” 莫白齐只觉得这男子脸上带笑,眉长眼弯,跟平常进宫来的粗野男人有些不一样,点点头道:“在哪一宫?” “木折宫。” 莫白齐站起来,关灵道这才发觉此人比自己高了半头有余,身形魁梧,只得抬头仰视。莫白齐见他眸色微动,似乎对自己的断剑很有兴趣,问道:“今年多少岁?” “十九。” 莫白齐点点头,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坐下来继续擦着剑,不再理他了:“见过了,带他去微明宫罢。” “是。” 关灵道跟着石敲声飞下了山,自言自语道:“大宫主用的剑怎么是断的?” “不晓得,我没问过。” 石敲声说这话时低头没看他,眼神也略有些躲闪,关灵道微挑了眉。 石敲声轻咳一声正色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到处胡言乱语。” 关灵道笑着说:“你要是知道他断剑的来歷,想必连他是什么身份也猜出来了。” 石敲声微微青了脸,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你别到处乱说话,上清宫里人人都有些过往,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就算猜到了什么也要装作不清楚,否则大家尴尬。”说着说着来到临峰微明宫,石敲声低声道:“这是我宫主住的地方。” 陆君夜住的院子临着悬崖,凉风习习,比莫白齐的还要宽敞。这里比从渊宫要热闹得多,门前排了一行十几人,全都与石敲声一样,身穿墨绿色的道服,腰间木牌上的穗子或者淡黄,或者淡红,不时窃窃私语。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石敲声没回答,在门口站着的弟子面前说明来意,带着关灵道排在这十几人的后面。他低声说道:“微明宫掌管上清大小杂务,单是执事就有三十六人,比其他两宫加起来还要多两倍。这些都是有事禀报的,我们正赶上了早上理事的时辰。” 关灵道还要问什么,有个弟子走过来对石敲声说:“石执事,宫主说其他人的事麻烦,让你先带人进去。” 石敲声带着关灵道,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隐约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有些不耐,似乎是陆君夜在训人:“……十年前谁都想闭关修行,逼着才肯出来当个一年半载的执事,略尽绵薄之力。现在谁都想来当差,就为了每月那两颗灵丹。上清宫横竖就那几座山,两三百个人,哪有那么多事给他们做?” 其他人没人敢说话,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跟进去,只见一个矮胖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拧着眉头面露恼意。一个身穿墨绿衣服的高大男子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那矮胖子见关灵道随着石敲声进来,放缓脸色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很客气地说:“这是新来的?” “关灵道见过二宫主。” 陆君夜没时间搭理他,草草问了几句便笑着说道:“时间不早了,让他去木折宫休息吧。” “是。” 终于见过两宫的宫主,关灵道也不再拘束了:“木折宫的三宫主又是什么样的人?” 石敲声看他一眼:“三宫主是南朝排名第二的斩魂士,你在他面前规矩些,休得冒犯了他。” “专门杀魂修的斩魂士,不是中原才有的么?” “我们上清宫平时不理中原之事,但前几年魂修泛滥,搞得中原各派皆不能修行,于是七门六派三大家在九天山立盟,定下仙界三杀令——夺舍者杀,邪魔外道者杀,魂修者杀。夺舍侵占他人身体,而邪魔外道残害无辜,这些都容易生出冤魂怨气。我们修仙界与凡间息息相关,怨气上升则灵气低迷,因此凡间要是出了大事,我们也难以静心修炼。” 石敲声的声音微微一顿:“可是这些邪魔外道就算全都加起来,害死的人也及不上魂修害人的一成。” 关灵道皱眉不语。 石敲声淡淡道:“仙界多年来没有律法,各门各派要么为了灵地争夺打杀,要么各自闭关修炼,直到出了事才出来应对,没有章法,混乱不堪。那时正是修仙界危急之时,各大派不得不暂时把恩怨放在一边,同仇敌忾,如此整肃一番,倒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那时紫檀宫已经研究出收服魂修的方法,三杀令一出,紫檀宫号召各派将资质最好的弟子送去修习。上清宫不能置身事外,于是老宫主便派三宫主往中原去了。” 石敲声顿了顿,又道:“那时三宫主还只是个普通的弟子,在紫檀宫修习斩魂之术后一举成名,兼之容貌俊雅,气质出众,在中原声名盖绝当世。但他在中原待了不到一年便回来了,重新隐居在此,中原的人都称他隐云。与他齐名的还有三位,有首诗——” 关灵道点头道:“诗我已经听过了,不必再说。” 说完又若有所思:“想不到管着我的人这么厉害。” 石敲声笑着说:“其实从老宫主到三位少宫主,哪一位不是厉害人物?只不过大家都想隐居在此,什么往事都不想说罢了。三宫主要不是被老宫主派往中原,也会跟他们一样,在此地寂然无声,无人知道。” 第13页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落在木折宫计青岩的院子外。黑色的大门,白色的墙壁,左右两棵青松,参天而上,院门外铺着青石地面,虽是盛夏却寸草不生。干净,也莫名的有些寒意。 石敲声敲了敲门。 关灵道屏住唿吸。 第12章 主线剧情——三宫主(三) 黑漆大门一开,从院子里迎面走出来的是宋顾追。石敲声对关灵道低声说道:“当日你进入上清时昏迷不醒,救了你的就是宋执事。” 关灵道抬头一看竟然认识,心中微微一动,笑着说:“原来是你,我在东华村中见过你。” 宋顾追心道你才几岁,就这么跟我“你”来“你”去的,石敲声连忙道:“这是上清宫三位总执事之一的宋执事,休得无礼。” 说完又向宋顾追道:“这是新入宫的关灵道,老宫主的意思,是把他送来木折宫。” 宋顾追见到他就想起他与计青岩之间的恩怨,不由得暗自拢了眉,不动声色地说:“我去请三宫主出来。” 石敲声便带着关灵道在院子里等着。 他生性安静谨慎,在计青岩的院子里也不肯随便说话。关灵道心道这院子干净到叫人咋舌的地步,一草一木一石的摆设都很是简洁,比散尘、莫白齐院里更要冷清几分,不由得低声问道:“三公主平时喜欢做什么?” 这倒是把石敲声给问住了,他看了关灵道一眼,说道:“没听说他喜欢做什么,他是你的宫主,你自己去打听清楚——好自为之,别让他气死。” “是么?我这么讨人厌么?”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忽听见后院里传来脚步声,沉静稳重,一个男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石敲声不敢多说什么,垂首道:“三宫主,新弟子关灵道在此,劳烦宫主今后管教照顾。” 关灵道抬起头。 他是个俗人,也不懂天仙该长成什么模样,但眼前这人长得真算可以,二十几岁,身穿白色道衣,黑色厚重外袍,正是上清宫宫主的服饰,端方凝重。面色白皙,五官极是清雅,比他平常见过的人好看多了。只不过容貌虽不俗,眉宇之间却有股疏远冷凝之感,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 他望着计青岩,心头不由得微微起疑。这人身上的气质有些熟悉,似曾相识,是不是哪里遇到过?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他恭敬地说:“弟子关灵道见过三宫主。”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坐下来:“顾追,去试试他的修为。” 宋顾追走上来拉过他的手臂:“修为尚可,比同年的人略好些。” “什么灵根?” 这话该是问关灵道的,计青岩的脸却是朝着宋顾追。 “我是个三灵根。” “不是三灵根,三灵根到不了这样的修为。”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 宋顾追也凝起眉毛。 关灵道笑着不说话,计青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说道:“顾追,试他的灵根。” “不用,当真不用——” 话未说完,宋顾追突然间取出一块红色泛热的灵石,拉着关灵道的手放上去。后者的脸色瞬间变白,手指哆嗦,笑容也挂不住了。 宋顾追冷静地看着他:“宫主,关灵道没有灵根。” 计青岩飞身过来,这时候面色更是疏远,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你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反正不是偷来的。”这次的笑容带了点冷意。 石敲声的脸色也难看得很,急促道:“你快说清楚。修仙界有三杀令,你没有灵根,身上的修为难道是走邪门歪道来的么?” 关灵道就是不肯说话,计青岩拉过他的手,一道灵气注入他的经脉之中,关灵道浑身发冷颤抖:“三宫主,我的手要弄坏了。”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一眼不动,把灵气一收,声音几不可见地缓和了些:“体内没有怨气,不是魂修。” 关灵道这时候连动也动不了,计青岩把他慢慢放在地上,背对着宋顾追和石敲声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处理。” 石敲声刚才几乎紧张地心要跳出来,这时候见他不是魂修也便放心了,低声对关灵道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小心点。” 他现在还是身体不能动,只得低头看着计青岩的手。那双手修长,明明什么都没碰到,关灵道杏色的单衣却不知怎的微散开,裤上的带子也莫名其妙的松了。关灵道平时连个正经也没有,这时候却有点慌了:“三宫主,有话好好说。” 肚脐下三寸的气海处,果然有一个掌心大小的淡红色印记,从那几乎模煳不清的色泽看来,应该已经过了十年。计青岩不声不响地望着,关灵道不知怎的为自己这副衣衫半散的模样微红了脸。 “谁把修为传给你的?” 声音冷静,丝毫不为所动。 关灵道低着头。 计青岩没再说话,起身站了起来。关灵道不是没有灵根,而是幼年时期被人毁了灵根,全靠着不知道什么人传给他一些修为,今后也没法再修炼。 关灵道躺在地上等了片刻,半晌手总算能动了,立刻半坐起来给自己系裤子,身体微麻,心有余悸。计青岩的修为高深,刚才灵气汹涌而入时,险些没让他晕过去。 计青岩又回到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的冷调子:“你既然不能再修炼,修炼之所也不必再给你安排了,今后宋执事给你找些事情做。” 关灵道不想再说什么,穿好衣服站起来:“是。” 眼看着关灵道低着头出了门,计青岩回到房间里打坐调息。调息良久,心境逐渐进入空无,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见宋顾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过来。 “宫主,青衣有消息送过来。” 青衣来消息,必然是要紧的事。计青岩下了床来到院子里:“什么事?” “青衣有消息传来,说在离这里两百里远的镇子里发现了一个人,这人似乎可以听魂。” 宋顾追嘴角有淡淡笑意,“听魂之人难寻至极,青衣的消息未必准,却也有可能是真的,是否去看看?” 计青岩点了点头:“走。” 宋顾追在前面开路,不经意地问道:“那关灵道身上的灵根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半天没说话,许久后,寡淡少情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灵根的事不必再管,他不能修炼,把他放去我的丹房看炉吧。” 第13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离开计青岩的院子,低着头不吭一声。宋顾追安静地领着他从山上飞下来,在山腰里的一间空房前停住:“你今后就住在这里。” 关灵道点点头。 说罢他转身要走,只听宋顾追在他身后不轻不重地说:“木折宫的女弟子都住在山的另外一边,没事别乱跑。” 关灵道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也不回话,自顾自地进去了。 第14页 这房间不大不小,有两张床,两个柜子,看起来当该与人同住,却都空无一物,布满尘土。石敲声曾说过,木折宫的人少,上下只有三十多人,想必正是因为如此,弟子们才各有自己的房间。 旁边有个门虚掩着,关灵道推开来,不巧里面有人,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的男子在柜子前换衣服。关灵道微怔,却不尴尬也不避讳,笑着说:“这位师兄,我是关灵道,今天刚入木折宫,就住在你旁边的房间。” 这男子换衣服刚换到一半,冷不丁地被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吓了一跳,半天才说:“我叫隋天佑。” “今后仰仗师兄提点照顾。” 男子把杏色衣服套在身上,大方地说道:“上清宫里只有同门,没有师兄弟,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关灵道点点头要退出去,隋天佑又喊住他:“关灵道是吧?你在木折宫分管什么?” “三公主还没说,我在等他的吩咐。” 隋天佑见这男子年纪不大,长得又惹人注目,不禁皱眉:“没事别去山的另外一边,那边住着女弟子。” 关灵道的脸色沉下来,却也不能生气,抿着嘴唇点点头。他这辈子还没跟几个女人说过话呢,每个人防他就像防贼似的,他招惹谁了? 隋天佑上下打量他一番,除去看起来有些风流之外,倒也没有很讨厌的感觉,神色和缓了些:“在木折宫里也没什么,把分管的事情做好,不要犯门规,宫主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其余的时间都可以用来修炼——你是什么灵根?” 关灵道笑了笑:“我的资质不值一提。” “不必谦虚,能进来上清宫的都不是简单人物。我也不过是水火双灵根,算不得什么。”隋天佑笑着说,“改日有机会我们可以聊聊修炼的心得,你刚来可能没什么东西,我这屋里要是有你需要的,尽管拿去便是。” 关灵道见他为人豪爽大方,似乎不难相处,点了点头。隋天佑说道:“你既然住进来了,现在该去接引厅秦执事那里学习门规,不要耽误了时辰,去吧。” 关灵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要做,道了一声谢,连忙去了雪岭的接引厅。进门时,秦未明正在闲闲喝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指着面前几本书:“这些都是门规,在这里学也可以,抱回去慢慢看也可以,最迟三天之内来考试。” 关灵道见那几本书叠起来比自己的枕头还要高,笑着说:“这么多,三天怎么能记得住?” 秦未明悠闲地喝茶:“石敲声不到一个时辰就来考试了,且没有一处答错的地方。” 关灵道捧着书皱眉不语。世上就是有石敲声这种人,有事没事压人一头,让他的日子不能好好过。他随手翻了一下,那行字正是从渊宫名字的由来,取自于“鱼不可脱于渊”。关灵道觉得有些艰涩难懂,问道:“秦执事,你是否要解释给我听?” 秦未明不在意地说:“我解释,你记不深刻。弄懂后,你解释给我听。能教我,你才真的是融会贯通。” 关灵道顿觉得世外有高人。怎么偷懒也是有学问的,像秦未明这种偷懒也能头头是道的,实在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他迅速翻到木折宫的出处,取名于“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主刑罚。换言之,计青岩执掌的是上清宫的刑罚约束,凡是坏了门规者都要去那里。 关灵道不禁皱了皱眉。 他低头寻思片刻,他总算明白了老宫主的良苦用心。老宫主原来是为了计青岩着想呢,自己要是犯了门规,也不用整个上清宫到处找他,随手从房间里抓来便是。 “要是三日之内背不过,那又该如何是好?”关灵道笑着试探。 秦未明寻思片刻,像是临时才想出个惩罚的法子:“那就抄吧,抄上个十遍八遍也就能记住了。” 关灵道的脸色一黑,抱起来书来要走,秦未明喝着茶道:“别忘了,三日之内来找我。” 忘不了,这怎么忘得了? 他其实并不蠢笨,师父经常说他有些小聪明,可是背书这种事要看先天资质,他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想出一百件足以气死计青岩的事,石敲声能么? 夜里关好了门,在头顶上吊起一盏油灯,顿时有了些囊萤照书的气氛,关灵道把师父的小木人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师父你是个有学问的大能,千万保佑徒弟三日后的考试。” 语毕掀开书本埋头苦读,不到半个时辰,昏昏欲睡。 正在痛苦挣扎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肩膀上突然被人点了点,关灵道转过头去,却见石敲声不知何时进来了,换了一身寻常单衣,披散着头髮,正站在他身后看桌上的书本。 “正在背门规准备考试?” 关灵道头痛道:“这么多,三日之内怎么背得过?” 石敲声迟疑了片刻,谨慎地说:“其实,你也不必全部都背。” 关灵道听这话有些意思,立刻拉着他坐下来,笑着说:“指点指点我。你说,我应该背什么?” 石敲声转身要走,关灵道已经把他拉住了:“话说到一半,别吊人胃口。快点告诉我该背什么?” 石敲声被他缠得没法,手指在书上点着:“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还有呢?” 石敲声摆手道:“不能再说了,我有责任在身,这样不对。” 关灵道的眼睛一亮,更加不能放人走了:“我考不过去就要抄十遍八遍,你怎么忍心看我那种下场?说完再走,快坐下来。” 石敲声被他拉着走不了,身边忽然传来咝咝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来是石敲声的青蛇君墨也跟着进来了。那青蛇见到关灵道正欺负主人,顿时目光阴狠,蛇身挺立呈攻击之态。石敲声沉声道:“不得无礼。” 君墨见主人发了话,又偏头看着关灵道,不多时蛇身盘起,事不关己地垂下脑袋睡觉。关灵道轻声笑道:“你这蛇倒也是忠心。” “嗯,脾气很犟。” 石敲声低头翻着书,小声说:“秦执事性情有些懒,出题很有规律,我曾经整理过他歷年的考题,每隔九年循环一次,所以他这次要考什么我都知道。” 关灵道微微张了嘴:“你不是过目不忘么,那些题你都能背出来?”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我做这件事你别跟人说,考题循环的事也别说,否则秦执事一定不高兴。” “我知道。” 关灵道兴奋不已地看着他,“你真是救了我的命。” 石敲声低着头在书桌上写着蝇头小字,关灵道百无聊赖,蹲下来在旁边逗君墨,君墨垂着脑袋不搭理他。关灵道问道:“怎么跟它相处?它爱吃什么?” “爱吃老鼠。” 石敲声无意识地说,“什么老鼠都吃。” 不多时石敲声把考题写完,认真地看了一遍道:“你别全都答对,答对八成也就很不错了,听到了么?” 第15页 关灵道连忙把纸接过来,满脸都是笑意:“知道了,你人太好了。” 石敲声还是心里微有不安,低着头把君墨叫醒,又嘱咐道:“我走了,小心点别让人发现。” “我知道。” 关灵道一路送着石敲声出了木折宫,回到房间里坐下来,脑中的门规纷乱交杂。他心满意足地把石敲声留给他的考题收好,又在师父的小木人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师父,我要在上清宫住下了。师父你也好好睡,不然脸上的皱纹又要多了。” 说完,他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轻声默背:“每日辰时起身,洒扫庭院,需一尘不染。子时入息……” 背着背着,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缓慢庄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什么。关灵道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不多久,不知不觉地也随着那声音呓语起来:“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需整洁无尘。亥时便息……” 第14章 第二个故事 青衣传来的消息说,听魂的人就住在两百里开外的白屏镇。这里离偏僻接近南朝的繁华,是个世俗之地。 白屏镇外的一座简陋茅屋里,住了一对与常人不太一样的兄弟,父母早丧,没有别的亲人,兄弟两个相依为命靠做木工活为生。宋顾追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茅屋,刚巧天下过一场大雨,茅屋湿答答的往下滴水,路上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泥水洼。 宋顾追道:“宫主,青衣所说的那个人,便是这对兄弟中的弟弟。” 计青岩点点头,似乎是不愿意弄脏衣服,在门外十几丈远的地方站着等候。宋顾追把门敲了敲,不多时里面快步跑出来一个男子,相貌已经是成年男人,身形却不过比六七岁小孩略高些,问道:“你们是谁?想做木工活?” 宋顾追不想这人竟然是个侏儒,客气地说:“我们来找莫仲贤。” “我是伯贤,你们找我弟弟什么事?” 侏儒显然是因为不认识他们,神情有些戒备,“我弟弟生病呢,起不了床。” 宋顾追有求于人,自然是要放下身段,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懂医术,我可以帮他看看——你弟弟生病是不是因为夜里时常听到声音,睡不好觉?” “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宋顾追不慌不忙地说:“先让我们给你弟弟看看病,有话再慢慢说。” 莫伯贤心想家中一贫如洗,又是两个男人,难不成还怕他们打抢?况且宋顾追的衣着也不像是个爱欺负人的混混,于是把门开了:“进来吧,他就在后面躺着。” 宋顾追走进去,整间茅屋暗沉沉湿漉漉,四处可见水痕,仿佛被雨水也沖了一遍,空气潮湿发霉,不太像是人住的地方。 他走到床前,床上躺了个干瘦的少年,十七八岁,面焦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两只大眼睛凸出来有些吓人。他听到声音坐了起来:“谁?” 宋顾追不紧不慢地在旁边坐下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少年没出声,只觉得有股温暖之气流入体内。剎那间,神清气爽,疲乏之感尽褪,胸口的滞闷之感也少了许多,少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禁不住愣愣望着他。 宋顾追见他体虚,怕声音太大惊吓了他,轻声问道:“听说你能听到鬼魂的声音?” 少年想是头一次让这么衣冠楚楚的人如此客气地对待,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嗯,小时候就能听见。” “它们都是什么样的?” “我看不见、看不见它们,只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周围只要死了人,我就能听到它们的声音,有时候在哭,有时候在生气,有时候捨不得走,一直停在妻儿身边。” 少年有些没头绪地看着他,“你找我做什么?” 宋顾追温和地问道:“你们怎么住在镇外?” 少年窘迫不安,下意识地刮着自己的手背:“镇里的人从我小时候,就说我是个不祥之人,说我晦气,不喜欢看到我。晚上镇里时不时有鬼魂出没,我又被吵得睡不好,而且他们总是欺负哥哥,我们就搬到镇外来了。” “听到过厉鬼的声音么?” “暂时还没有。” 少年忍不住问道,“厉鬼是什么声音?” “被人冤枉害死、或者无辜杀死的人,身上的怨气尤其重,魂魄的叫喊声悽厉,经久不息,是之厉鬼。” 宋顾追看着他,“你听过么?” “没听过。” 宋顾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问道:“这也无妨,要是我把你身上的病治好,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事?” 少年本来就对他很有好感,试探地问道:“帮你做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我听周围魂魄的声音,尤其是厉鬼的声音,听到之后就告诉我。” “每天都听?”少年有些迟疑,“听来做什么?” “不是每天都听,偶尔带你出来听听,其余的时间你可以好好睡觉。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很好,没有死人,也不允许鬼魂进来。” 少年从小就被镇上的魂魄扰得难以入睡,听了艷羡不已:“你们那里竟然没有鬼魂?那是什么地方?” “我来自上清宫,听说过么?” 那侏儒本一直在静静听他们说话,听到上清宫三个字,突然间插言道:“你是个修仙者?” “不错,我就是个修仙者。” 兄弟两个的脸上立刻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来。少年的双颊兴奋地泛红:“上清宫在哪里?是什么地方?” 宋顾追坐近了些,笑着向他解释上清宫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平时不喜欢与人有太多接触,因此这类事情全都由他处理,这兄弟两人一看就是平时被人欺负惯了的,宋顾追也比平时更客气和蔼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顾追把话说完了,低头从茅屋里走出来,让这如在梦中的两人自己去商议。 一出门,宋顾追却远远地看到计青岩沉静地站着,对面的几丈处站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身穿蓝色立领对襟衫,黑色腰带以玉环相束,看装束正是七门六派三大家中,水行门中的弟子。为首的那个宋顾追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南朝排名第四的斩魂士,水行门的少门主戚宁。 戚宁长得很是不错,长眉秀目,气质儒雅,只可惜比计青岩还差了一大截,且个头略矮,站在计青岩面前就像是个各方面都不足的次品,面色极是难看。 “计宫主,这白屏镇地处上清宫和水行门之间,却还是距离水行门略近。这里如果有听魂的人,该让水行门占先才对。” 戚宁冷笑。 计青岩面无表情,像是根本听不到他的气急败坏,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想跟他说话。 戚宁见他不理不睬,胸中怒意充斥,又说道:“计宫主让开些,南朝北朝都在争抢听魂的人,难不成你们上清宫想要哪个就要哪个?” 第16页 宋顾追冷眼看着,计青岩从很久之前就讨厌戚宁,厌恶至极,却没人清楚原因。有传言说,他早年去中原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姑娘,似乎有些故事,但这位姑娘后来与戚宁有牵连。宋顾追一直觉得难以置信,计青岩天生冷情,从没有过这方面的传闻,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个? 戚宁咬牙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现在很想出手教训他,却就是不敢轻举妄动。计青岩从不轻易出手,他只要出手便一定会死人。 片雪纷飞,刀刀致命,这便是中原流传下来的话。三山隐云杀人之时,空中仿若有雪花纷飞,其景绝美,可惜对手还什么都没看清楚,便已经倒地死了。 宋顾追见戚宁心存忌惮,又见计青岩的目光从戚宁身上移开,平静地说道:“我们本就先来一步,况且莫仲贤已经愿意跟随我们去上清宫,今日之事我们断不能相让。” 戚宁见计青岩还是不屑于跟他说话,怒意汹涌,气狠狠地说:“把莫仲贤叫出来,如果他真愿意跟你们走,我就什么都不管。” 这话倒也合情合理,计青岩扫了宋顾追一眼,宋顾追微不可见地点头,转身回了茅屋。没过多久,他低头扶着一个病弱的少年走出来,那少年瘦得像是枯柴一样,两只大眼睛嵌在脸上,看起来竟有些可怖。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面无血色站不太稳,身体有些发颤。 宋顾追柔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上清宫?” 少年有些恐慌地点头:“愿意,我愿意。” 水行门与上清宫从来都相安无事,总不能现在闹翻了,戚宁也待不下去了,忍气吞声地向弟子们说:“走。” 一行人果然转身而去。 宋顾追见那几个人走得远了,把手里的少年交给他的兄长,低声向道:“听魂的人这么难找,水行门未必会善罢甘休。” 计青岩没说话,转头看了看那抖得如同筛子的少年,说道:“回上清宫。” 再看那少年实在弱不经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照顾他吧,我先走一步。” 计青岩向来不爱管凡间的事,独自去白屏镇外十里之外的溪边等候去了。 少年听说这就要走,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兄长。兄弟两个互挽着手,少年犹豫了片刻,说道:“宋执事,我兄长从小照顾我,我欠他不少,能不能求你们一件事?” 宋顾追问道:“何事?” “是这样……兄长前几日无意间救了白员外的孙女,却被镇里的人耻笑,说他……总之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一时间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这才被他们绑着在镇里游行,他们说我是个鬼胎子,从小听得见鬼声,是个不详之人,闹得沸沸扬扬。我这次一走,想必他们又要欺负我兄长,我实在是……” 白屏镇上下住了数百人,原本是个普通的小村子,却因为几十年前有户白姓人家懂得经商之道,家势渐大,年长日久成了一个小镇。家主在城里也有宅子家业,却喜欢白屏镇的清净凉爽,又是老家亲切,大多时候便带了家人在这里居住。镇里的人见钱眼开,羡慕他家里有,无不以他唯首是瞻,平时阿谀奉承,尊称他为白员外。 这白员外儿孙不少,南朝民风开放,姑娘家平时也能出门。前几日白员外的一个孙女去镇头庙里还愿,不小心脚滑跌下水,正巧被这路过的侏儒看到,侏儒便奋不顾身地将她救了。 侏儒听宋仲贤说起自己,神情有些古怪,不知不觉间有些红了脸,拉着宋仲贤的衣服。宋仲贤低头看他一眼,不安尴尬地说道:“我兄长救了白家小姐之后,两人、两人有了些情愫,但白员外不愿意,你看、你看能不能帮助他们在一块儿?” 宋顾追皱眉:“当真两情相悦?” “不错。” 宋顾追只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但这时候直说不信他们两情相悦却也太伤人,斟酌之下说道:“我上门替你说说,真要是白员外不愿意也只能作罢。” 其实这时候不远处早已经围了不少村民,窃窃私语着不知道这些修仙者来这里做什么。宋顾追朗声问道:“可有哪位镇民带我们去白员外家中?” 人群中一开始没人敢说话,后来有个胆大的说:“我带你们去。” 第15章 第二个故事 白员外住在镇西,听说有上清宫修仙者到来,大为惊讶,亲自出门把他们迎到家中,客气地询问来意。宋顾追指着莫伯贤笑道:“这位莫兄弟前几日自水中救了白家的小姐,爱慕不已,我特来做个媒,请白员外将小姐许配给他。” 白员外料不到竟然是这件事,抬眼扫了一眼三四尺高的莫伯贤,脸上的表情骤然难看,没有说话。他的儿子见父亲不喜,说道:“所谓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小女兰心虽说不上是天姿国色,却也是姿貌难得,且会吟诗,会作画,是在下的掌上明珠。这莫兄弟想娶小女为妻,实在是强人所难。” 宋顾追也知道此事难成,但他想要莫仲贤为上清宫尽心尽力,总得登门试试。宋顾追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玉盒:“既然要下聘,自然有聘礼,这是上清宫炼制的仙丹一枚,修仙者吃了可增进修为,凡人吃了可延寿三十载,且一生无病。伯贤相貌家世都及不上白家小姐,自己也心知肚明,却贵在有赤诚之心。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希望白员外再考虑考虑。” 在座的人眼见这玉盒落在桌上,清香隐隐飘出,一个一个都艷羡不已。白员外儿子平时身有病痛,听说这仙丹能让人一生无病,不禁为之心动。满厅里都在窃窃私语,唯独白员外的脸色冷淡,看不出任何喜怒。 这时候莫伯贤实在是等不得,跑到白员外面前跪了下来:“白员外可记得十四年前出门时马发狂,摔倒在地上,命在旦夕?那时你让一个玩耍的小孩跑回家中替你报信,还说将来愿意把孙女许配给他?那个小孩就是我!” 此言一出,满厅里都安静下来,白员外的脸色微变:“老朽一生最重信诺,当年伤好之后我曾到处找这小孩的下落,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侏儒满脸通红:“我平时被关在家中不出门,那日是偷跑出去的,生怕父母知道,便什么也没敢说。后来我长大后在白员外家中做木工活,因长成这副模样,当年的事就没敢再提。想不到白小姐对我甚好,我情难自控,日思夜想,早已经、早已经爱慕了两年有余。几日前我将白小姐救了,自此实在难以入睡,日日夜夜想的都是白小姐的身影。我虽然长成侏儒,却也是个有手艺的男人,足可以养家餬口。我一生愿对白小姐呵护有加,不让她吃一点苦,望白员外成全!”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音哽咽,情绪激动。满厅里的人以前都以为这侏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没有取笑过他?众人都不知道他心中竟然有这许多心事,一时间全都安静下来,等候白员外的反应。 白员外苍老的脸上不禁露出些愧意,看出来有些动容。他这一生白手起家,见过风浪无数,何曾失信于人过?他起身把这侏儒扶起来,似乎是想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说:“老朽一生最重承诺,你是老朽的救命恩人,我又曾经承诺过你,自然不会食言。” 第17页 厅里的人立刻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侏儒有些难以置信,磕磕绊绊地说道:“多谢、多谢白员外。” 白员外又笑着说:“只不过我家兰心却不会去住你的小茅屋,你需得入赘到我家。” 众人大笑,侏儒有些不知所措,拧着自己的衣服傻笑:“是、是,入赘没问题,没问题!” 窗外飘来一声女子难过的哭泣,却被厅里的哄堂大笑遮盖,无人听到。 宋顾追也想不到这件事竟然能这样解决,不禁也有些意外,莫仲贤更是为兄长高兴,不住地向宋顾追低声道谢。白员外笑着说:“既然已经说好,你们就回家筹备婚事罢,改些天我用八抬大轿把你接进门!” 众人又是闹笑,侏儒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顾追见没有自己什么事了,照样把丹药留下来,向白员外告了辞,领着两兄弟回到镇外茅屋里。仲贤明白该走了,把自己的几件破衣服收拾好,几年前他的床上突然出现了一块蓝色灵石,仲贤向来稀罕,于是也带在身上。 他与伯贤抱头痛哭一阵,说道:“我走了,哥哥你好生照顾自己。” 兄弟离别,自然是心痛难受,但是想到兄长从此生活幸福,也不禁心中宽慰。两人各自叮咛一阵,再次痛哭流泪,仲贤终于跟着宋顾追走了。 伯贤在家里收拾着东西,又生上火吃了一顿晚饭,家中没有了弟弟,自然是有些凄清孤独,但想到从此能跟白兰心长厢厮守,心中又幸福不已。翌日清晨刚起床,外面突然传来敲门之声,伯贤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早来,一开门,却见一个面熟的白府下人笑着站在门口。 伯贤有些讶异,问道:“白员外有事找我?” 那人笑着说:“不错,白员外今天外出踏青,想请你去陪他走走,顺便商议婚礼当天的事。” 伯贤受宠若惊,赶紧胡乱扒拉了几口早饭,高采烈地跟着那下人出了门,往临近的山间野外而去。在山路上走了许久,果然见到两个下人提着几只躁动不安的狗站在半山腰,身后跟着的下人却不知何时不在了。伯贤问道:“白员外在哪——” 话未说完,只听见一声胡哨,两个男人把手中的绳子松开。 几只飢饿的狗跳上来,伯贤睁着双目没有反应过来,咽喉已被咬断。他往后倒在地上,身上各处都被撕咬着,传来剧烈的疼痛,神智逐渐不清。 恍惚中,只听见那引着他来的下人说:“白员外吩咐,把他丢在三十里外的山里,十几天后再发现他的身体,就说大概是他想替白小姐做衣柜砍树时,不小心被狼咬死的。” 第16章 第二个故事 从秦未明处捧书回来的翌日清晨,关灵道就出事了。 他错过了木折宫弟子每隔十日一次的朝会。 朝会的时间清清楚楚地记在门规当中,照理关灵道不应该错过。计青岩和宋顾追不在,由莫白齐代为主持,莫白齐派两个弟子满山里找他,找了许久,最终把他从木折宫的后山带了回来。 那时他正在湖边晒清晨的太阳。 关灵道心里不禁古怪之极:“不是每月初一、十五才有朝会?” “你听谁说的?朝会每隔十天一次,就记在门规的第七条,你别说第七条还没读到。” 弟子找人找得有些生气,“别的弟子从没犯过这种错。” 似乎是有这么一条,可是他记得是每月的初一跟十五。 从莫白齐处领罚出来,他赶紧回到自己房中翻开门规。 竟然跟自己背得完全不一样! 他遍体冷汗端着捲轴细读,这上面所写的门规倒也有印象,似乎昨天看到的确实是这样,但是早上醒来之后,怎么突然变了样? 不但天差地别,而且记忆深刻,就像是有人硬硬逼迫他记似的。 怎么回事? 这天夜里他又重新把上清门规记诵一次,闭上眼睛睡了觉。 不对!怎么又不一样了? 明明前一夜背好的门规,翌日清晨醒来时竟然会无缘无故地变了,跟自己前一晚背的压根不一样。比如门规说辰时起身,他醒来时背的却是卯时起身,朝会的时间对不上,其余的章节段落也完全不同。 他有些小聪明,背起书来也不慢,但醒来之后记得的门规就变得不一样,背了等于没背,谁经得起这种折腾? 这天夜里,子时过后,关灵道摸着考题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闭上眼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庄严凝重,断断续续,关灵道骤然清醒。 这声音飘飘忽忽,游游荡盪,没有丝毫的实感。 关灵道从小跟着师父在山间偏僻的地方住,夜里很少听到声音,偶尔在城镇里停留时才会听到鬼魂的动静。这声音跟他以前所听到的不同,说话很有条理,不紧不慢,不断地念着什么。细听之下,这声音所念的正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门规,关灵道静听片刻,心里面不禁有些发毛。 上清宫竟然有个鬼魂,日復一日地背诵着不知是什么门派的门规。这是怎么了? 他悄然无声地起了身,打开窗户望过去,那声音的来源正是上清宫后面、石敲声不许他进入的数座山峰。那里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种声响传出来? 声音虽然不高,却执着得很,像是死死要把门规嵌在关灵道的脑海之中。 这天晚上他不敢入睡,临到天明打了个盹,不想清醒时太阳当头,已经到了晌午,而脑海中纷繁复杂,上清的门规和半夜听到的门规掺合在一起,分不清楚对错,已经是又变了样。 头顶的太阳已经略微滑到西边,关灵道苦不堪言,也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穿好衣服,赶到雪岭的接引厅。秦未明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关灵道赶紧笑着拦住他:“秦执事,我来找你考试!” 秦未明瞄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坐下来,重新取出考题。纸自动在关灵道面前的桌上铺开,关灵道埋下头不再出声,勉强把记得的答案写出来,总算是交了差。 这天夜里关灵道静静在房间里坐着,那扰人清静的声音实在让他受不了。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把心一横:现在夜深人静,整个木折宫都在休息,就算出去也未必人发现,不如出去探探。要不这样下去,每天晚上都被人灌输这乱七八糟的门规,谁受得了? 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去后山探探虚实! 关灵道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夜色把后面的山峰笼罩在黑暗里,影影绰绰,像是木折宫刑罚厅里直冲入天的上清刑棒。 苍老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夜里雾气浓重,关灵道浑身湿漉漉的。渐渐的飞入几座山峰之间,越行越深,突然间,空气中飘来一阵不知从哪里而来的清香。气味初时很淡,慢慢地浓了些,关灵道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这气息怕是什么罕见的灵草,也许就在附近,摘还是不摘? 反正那灵草跑不了,不如回来时再看。他心无旁骛地继续朝着老人的声音而去。又飞了几十丈,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18页 关灵道顿时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是老人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只好落在山间等着。过了许久,老人的声音还没出现,关灵道黑着脸调转头向着那山间的香气飞过去。 此乃天意,等待那声音再出现的空,不如先去采採花。 关灵道低了头踩着山间的石头路,附近流水潺潺,淅淅沥沥,他能借着不太清明的月色看到一个湖。他转过一株古树,被阻挡的视线豁然开朗,突然间停下脚步。 这里竟然有人! 那个人自然也看见了他,两个人就此无声的对望。 紧接着,关灵道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心脏狂跳,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关灵道身体微抖,恐惧地叫起来:“三宫主,三宫主,我今晚什么也没看到!我也没在这里出现,你看错人了啊,看错人了啊!” 周身被若有似无的清香环绕,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让关灵道遍体生寒:“你在这里做什么?” 关灵道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晚上睡不着,睡不着,出来逛逛!”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拉着他的衣领往后撤,关灵道一个趔趄倒在他的怀里,顿时发现计青岩的衣衫散开,清香袭来,不由得心猿意马。 老天,这时候竟然想这些! 坏了,他今晚运气太差,竟然撞上计青岩犯门规,这下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计青岩把他扔在草地上,眸底寒得叫人血液凝固,面无表情。关灵道对上他的目光,也不清楚是不是下意识地往坏处想,总觉得计青岩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心底顿时冰凉成一片。他为什么这么可怕,那目光里分明就是有些杀人灭口的意思,自己究竟发现了他什么事? 关灵道多次想过自己死时的场景,可就是没想到过这种,他勉强笑着站起来:“三公主,好几日不见,你又俊雅些了。” 计青岩不为所动地看着他,神色冷静。 关灵道不明不白地有些心灰意冷,他难受时就是笑,这时候脸上的笑意更深:“三公主,你下手时干脆一点,我其实挺怕疼,更怕那种拖拖拉拉死不了的疼。师父说人死时要是不干不脆,容易生出怨气,死之后也会阴魂不散,变成邪灵。三公主你看我长得这么好,变成邪灵该有多丑,你行行好,让我魂飞魄散也好,转世投胎也好,别让我死得太难受。” 计青岩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眸色微动。这人脸上的笑真是叫人讨厌,笑得没心没肺,临死前还在贫嘴,叫人心里面生恨。 关灵道见他没有动静,不由得心里的希望又不甘心地钻出来。或者他想太多了,其实也就是不小心撞上他了,只要保证不随便乱说话,他也不至于非要自己的命? 计青岩垂眸望着他,突然间冷冷说道:“你灵根尽毁,不多想想今后该怎么办,还有闲情到处游逛,不务正业。” 关灵道忍气吞声地说:“是,三公主教训得是。” 计青岩什么话也没再说,突然间,关灵道身边一阵寒风骤起,抬头看时面前空空如也。 关灵道微怔片刻,这才发现身体冷汗遍布,站在原地连根手指头也动不了。好险,今晚真的好险,计青岩刚才那副模样简直是可怖,他究竟得知了什么? 远处老人的声音仍在断断续续,关灵道今夜却是不敢再继续往深山里去了,站起身来往回走。 还没回到木折宫,只听见落河的方向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喧譁之声。 第17章 第二个故事 两天之前。 宋顾追带着莫仲贤离开白屏镇,在十里外的溪边与计青岩见面,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个大概。计青岩没多说什么话,只是问道:“白员外平时为人如何?” 莫仲贤连忙说:“虽然经商,却性情豪爽,在乡里颇有信用。” 白家小姐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会喜欢上他的兄长,这件事有些不着边,但是白员外愿意恪守诺言,莫仲贤和莫伯贤又都愿意,他们外人自然不能说什么。计青岩思沉片刻,说:“让青衣去报信,听魂的人找到了。再让青衣探探白员外的底,查查白家小姐对莫伯贤如何。” 宋顾追知道计青岩做事向来谨慎,从怀中取出一张青色的纸片,写了几行字,烧了。那纸片化作一阵青烟,飘飘荡荡往东方散去,莫仲贤不敢乱出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因为带着莫仲贤这个没有修为的人,行动自然是慢了许多,来到落河之外时,已经是两天之后的深夜。莫仲贤依照门规不得进入上清宫,计青岩便让宋顾追陪着他暂住在落河之外,等他回去禀告了老宫主之后再带他进来。 莫仲贤乖巧地很,不出声不言语,却看得出来心情非常期待,只是在宋顾追的身边安静待着。 两人在山间的密林里夜宿,宋顾追燃起了火把,说道:“魂修杀人时极其残酷,慢慢渗透到人的魂魄当中,有时要折磨一个多时辰才让人身死。魂魄受不住煎熬,悽厉嘶喊,多半成为厉鬼想要对魂修索命,那时你随着声音带我们追过去,就能找到魂修的下落。” “你是说,你们自己找不到?” “难找。死的人外表没什么特别,家人只以为是生病猝死,大都草草埋葬。只要不是魂修毫无忌惮地在周围连续杀人,很少人会怀疑他们死得蹊跷,即便觉得有问题,也查不出什么来。魂修外表上与平常人没什么不同,躲在人群中难以追查,因此你这样能听魂的人,才是我们一直以来需要的。” 莫仲贤羞赧地说:“我从小都以为自己是半个鬼胎,想不到还能有用处。” 说完睁了大眼睛,本来很是可怖消瘦的脸,此刻却有了光华,变得动人了些。 突然间,周围一阵落叶飞动,簌簌的风声传来,宋顾追的头一偏,远处出现一片火光,正有人疾速飞过来。宋顾追离了拉着他站起来,在风中立着。他们此刻就在上清之外,宋顾追倒也不担心安危,把莫仲贤护在身后,只是望着来人的方向。 不过片刻,周围火光映天,两人的附近已经来了十几个人。 为首的那人蒙着半边面,身穿紫色束身长衣,左耳挂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吊坠,声音凉淡,没有一丝感情:“宋执事,这就是听魂的人?” 宋顾追心里暗道不好,脸上却不露出什么情绪:“原来是紫檀使。” 紫檀宫的人竟然到了。 “听说你们得到了一个听魂的人,紫檀宫特派我们来接人。” 莫仲贤见到这群人早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宋顾追紧捏着他的手腕,如同铁钳一样,莫仲贤疼得牙齿打颤,不敢言语。 宋顾追这时候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紫檀使远道而来,必定是劳累不堪,不如等我们宫主出来,也好招待你们一番。” 紫檀使没出声,手中突然间多出一条锁链,轻晃之下套住莫仲贤的脚踝,轻轻朝着自己一拉。 莫仲贤恐惧地叫了一声,身体飞在空中,左手腕被宋顾追握住,右脚踝却被锁链拉着朝紫檀使而去。 第19页 宋顾追宽大的袖袍飞动,把莫仲贤抱在怀里,声音低沉了些:“紫檀使不要着急,一切等我们宫主来,自有决断。” 莫仲贤惊吓得直甩脚,却没办法把脚踝上的锁链踢掉,紧搂着宋顾追的脖子:“他们是什么人?我不去,我不去!” “我也不让你去。” 宋顾追轻声低语,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以他一己之力断不能与这么多人抗衡,上清宫巡逻的弟子这时候应该已经看到了这里的火光,不多时就能前来。 他拉着那锁链朗声道:“紫檀宫想必也是要这个人囫囵的,你我争抢之下他必定会受伤,紫檀使何不和和气气地说话?” 正在这时,上清宫的方向传来风声唿啸,紫檀使抬头而望,只见浓不见底的悠悠深山中出现了二三十个弟子,为首的一身白色道袍,外面套着厚重黑衣,身形高大,神色冷冽,手持一柄黑色断剑,正是从渊宫主莫白齐。 紫檀使把锁链收了:“上清宫找到一个听魂之人,我们来接他去中原。” 紫檀宫咄咄逼人,当时散尘不愿多生枝节,的确曾答应过如果找到听魂之人,会把他送去中原。没想到人还没进来,这么快就有人上门讨他。 莫白齐道:“此事还需老宫主决断,我已经派弟子去请了。不知道紫檀使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消息,说我们找到了听魂的人?” 紫檀使一个字也不回答,只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等老宫主出来。” 说完,十几个人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长衣随着夜风飘动,那景象本来极美,却不知怎的有些怕人,活像是提线木偶被人挂住一般,一点声响也没有。 就在这时,计青岩也从落河那边走了出来,不声不响地站在宋顾追身边。宋顾追见他一头湿润的长髮未曾束起,明白他刚刚才沐浴,悄声道:“紫檀宫这么快就追过来,想必是水行派的戚宁告了密。” 计青岩没出声,双眉微拢。 落河之后的人越来越多,似乎不少上清弟子被惊醒,飞下山来,远远地站在视野开阔之处观看。关灵道也早已经飞过来,见石敲声就站在人群里,凑上来道:“你还没睡?” “没,你考试考得如何?” “已经去考了,马马虎虎吧。” 关灵道一想起考试的事便有些气闷,低头看着下面临风而立的计青岩,问道,“那些木头似的人是谁?要做什么?” 石敲声小声道:“那是紫檀宫的人。紫檀宫的势力大都在中原地区,却也有不少使者分布在各地,各有职责。你看到他们的衣服了么?” “嗯,站在前面的身穿紫色,后面三个穿了黄色,再后面的那些穿黑色。” “没错,紫檀宫使者分为三个等级,最高的身穿紫色,称作紫檀使。其余的分别叫做黄衣使和黑衣使。紫檀使的修为之高,连中等门派的执教都难以抵挡。” “他们来做什么?” 关灵道低头看着宋顾追怀中惊慌失措的少年,心道这又不知道是谁? 石敲声也是皱眉,许久才道:“不清楚来做什么,但也不会是好事。” “老宫主会出来?” “嗯,紫檀宫的人在这里,老宫主必然会出来见他们。” 周围谁也没有动静,在夜风里伫立等待,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阵清风徐徐而过,不带丝毫杀气。老者的笑声苍劲和蔼,气势却是不小,整个山谷都在迴荡,不多时,一个白鬍子道长落到林中的空地之上,手持拂尘,面带笑容,身上穿着宽大的道袍。 弟子们俱都弯身行礼:“老宫主。” 散尘捋着银白的鬍子不紧不慢地说:“原来是紫檀使。” 紫檀使也不嫌麻烦,用凉淡的声调再次把话说了一遍:“听说上清宫找到了一个听魂的人,我们特来接人。” 莫仲贤对他们实在害怕,又急道:“我不去,我不去!” 散尘扫了莫仲贤一眼,声音恬淡:“这少年是否能听魂还未有定论,需得帮着我们抓几个魂修之后才能确信。紫檀使何不等些时日,如果他真能听魂,我们再送过去不迟。” 他以一派之主的身份来与紫檀使说话,已经是纡尊降贵,可是这紫衣人竟然像是不谙世事般的无动于衷:“我们可以自己确认。” 关灵道想不到竟然世上有比自己还要无礼的人,转头问道:“这些人都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说话?” 石敲声低声道:“紫檀宫向来清高,从来不像其他门派一样有人情味,修为高者为尊。他们说话都是这个调子,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可惜如今清除魂修之事全都由他们主持,说句难听点的,正是谁离了他们也不行,因此都得让他们一步。” 这时候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谁敢先动手,只怕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就这么把人交出去实在有些憋屈,但要是把他们杀了,或者拒不应允,只怕将来又会让紫檀宫报復,后患无穷。 一时间没人敢动,只听到萧萧风声。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莫仲贤突然间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声唿喊:“谁?谁在喊?” 关灵道见他的脸色,心中勐然间一动,轻声道:“他听到厉鬼之声了。” 石敲声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关灵道不敢说太说,脸色也有些变了,勉强笑了笑道:“我猜的。”师父曾经千万次地叮咛他,不许他说出能听魂的事,难不成就是知道一旦说出来,会被人当成物件一样争来夺去?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莫仲贤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哽咽,身体在宋顾追怀中扭动,“你不是在家里挺好的么,怎么了?怎么跑来这里了?” 计青岩与宋顾追立刻互看了一眼。莫仲贤睁大双目望着宋顾追,眼泪扑扑簌簌地掉下来:“宋、宋道长,我哥死了,我哥怎么死了……他来找我哭诉……我得、得回去看他是不是出了事。” 宋顾追的脸色难看,安抚道:“不用急,明早我陪着你去看。” 莫仲贤仍旧难以自控,身体像片叶子似的发抖,紧抓着宋顾追的领口:“现在、现在带我回去。” 宋顾追转头看着计青岩,计青岩没出声,那紫檀宫使的锁链又挥了挥:“他能听魂,我们需要带他走。” 莫仲贤呜呜地哭起来:“我要回去看兄长,带我回去看兄长!” 宋顾追的喉头上下微动,面露难色,计青岩扫了他一眼,开口道:“老宫主,不如我和顾追带他回家一趟,之后再做定夺。” 散尘沉静地说:“紫檀使,这少年挂念兄长心切,不如我们带他去见他兄长,再接着商议他的何去何从。” 紫檀使安静不语地半晌,把手中的锁链收了:“你们去,我们跟着你们。” 散尘不再跟他们说话,向着计青岩道:“带上二十人一起去。” 第20页 计青岩转身而望,目光好巧不巧,正落在上方远处的关灵道身上。关灵道今晚刚被他吓了,这时候心有余悸,如今竟然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头皮发麻,示好似的向着他笑了笑。 计青岩的脸色一冷,关灵道的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动。 只听计青岩点了莫白齐手下的十几人,临要转身走了,突然面不改色地说:“敲声,带着你身边那个一起下来。” 第18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觉得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想不到情况竟然有了突变,微楞片刻,跟随着石敲声从高处飞下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向着计青岩笑道:“宫主对我青睐有加,叫人受宠若惊。” 计青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向石敲声道:“东南的风土人情你知道不少,可曾听说过白屏镇?” “这个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石敲声有时分不清楚什么是重点,事无大小什么都说,现在又是计青岩发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屏镇原名白坪村,于仙歷八千三百六十二年改称为白屏镇。原本村民只有七十八人,之后人口增多,近年来已经有七百余人。最大的一户,家主叫做白霖,白手起家,经商数年,今年已经有七十四岁,生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名叫——” 说到这里,周围早已经无人说话,只有阵阵寒风吹过。石敲声见计青岩紧闭着嘴不吭声,意识到自己又冷了场,微垂了头简短地说:“白屏镇,听说过。” 计青岩挥了挥手,宋顾追带着莫仲贤先行一步,其余的弟子也紧紧跟上。他落在弟子们后面,与石敲声并肩而行,问道:“风土人情、周围地理,都读过?” “略知一二。” 关灵道见他们说话没有自己的事,早就跟着其他的弟子先走了。紫檀宫的人像是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的身后,不靠近也不远离,只是隔着十几丈的距离。 石敲声见计青岩不说话,目光却落在关灵道的背影上,问道:“三宫主想找我问话?” “无事。” 计青岩轻声问道,“这关灵道品行如何?” 石敲声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斟酌了片刻道:“才刚进来,什么都看不出,似乎也不是太坏。只是他对以前的师父极为敬重,桌上摆着一个小木人,早晚都要拜祭。” 计青岩没出声。不想他对师父这个样子,听起来也有些可怜。 “你可曾听说过邪灵?” 计青岩若有所思,“据说人受冤痛苦而死之后,会变成邪灵,你听说过么?” 石敲声寻思半晌:“没听说过,邪灵是何物?三宫主从哪里听来的?” 计青岩又看了前面的关灵道一眼,说道:“不妨事,没听说过就算了,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一行人不声不响地在夜里疾速而行,两日后的夜里才终于赶到白屏镇,莫仲贤回到家中,冰凉清冷,人早已经不在了。 他这两天哭得眼睛红肿,一路上却什么也不肯说,此刻在家中无声无息地坐着,只是独自沉思,宋顾追问他知道了什么,他也不回话。末了,他站起来平静地说:“宋道长,我哥真死了,是被白家的人杀的。” 莫仲贤身材瘦弱,走路也不快,一路慢行来到白员外的宅子外面,捡起路边的石头,眼中含泪,狠命地向着大门扔过去。宋顾追连忙阻止,莫仲贤把他推开,用尽力气连扔了好几块,已经是气喘吁吁。不多时里面亮起火把,几个气急败坏的家丁出来开了门:“谁乱扔东西?做什么!” 莫仲贤厉声道:“把你们白员外叫出来。” 家丁们本想出来揍人的,一看有十多二十个气质不凡、仙风道骨的人跟着,迟疑片刻也不敢多说什么,一熘小跑进去禀告。没过半刻,白员外一头白髮未束,披着外衫走了出来,身后十几人紧紧跟随。 白员外爽朗地笑着说:“原来是仲贤,你不是去上清宫了,怎么又回来了?” 莫仲贤的一双大眼睁着,像是大门口上嵌着的铜钉,如今看起来尤其可怖,声音也低沉阴鸷:“你把我哥哥给杀了。” 白员外的脸色微变,却又瞬间恢復,皱着眉道:“仲贤何出此言?我倒是想请他上门商议成婚之事,却怎么也找不着人,你知道他在哪里?” 莫仲贤气得脸色发白,宋顾追拉开他的手,说道:“白员外,你如今也不必隐瞒什么。仲贤天生能听得魂魄的声音,他的兄长前来寻他,已经死了,还是被白家的人杀死的。” 白员外面不改色地说:“凭他说的话,就能说明我杀了人?谁能证明他能听到魂魄的声音,谁能证明来找他的是他的兄长?莫说我没杀人,现在连他死没死都不清楚。” 莫仲贤恼怒道:“你少狡辩!就是你杀的,你讨厌我的哥哥,不想把孙女嫁给他,等我们一走就把他杀了!” 白员外冷冷地说:“说话谁都会,你们上清宫想血洗我们白家也不是难事,修仙者想杀便杀,凡人的命不是命。” 这话里满是怒意和讽刺,义愤填膺,一时间竟然没人出声。几十年前的修仙界的确不把凡人的命当回事,但当年七门六派三大家结盟之时,怕人间怨气横生,早就定下了“不得无故杀人”的规定。况且上清宫门规极严,不但不许妄害人命,连替别人报仇也是犯了门规。白员外与莫仲贤的恩怨纠葛本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上清宫根本不应该插手。 莫仲贤见没人动静,激动愤慨地捡起一块石头,又朝着白员外扔过去。白员外年轻的时候练过功夫,就算老了也身体强壮,往旁边一躲而过,脸色铁青:“你那侏儒兄长想娶我的孙女,你想要我的命,我们白家倒是怎么欠你们了?” 莫仲贤气得掉出泪来,冲上去拳打脚踢,宋顾追的袖子一甩,把莫仲贤卷了回来:“此事我们上清宫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侯再来找白员外。” 白员外甩袖子进了门:“悉听尊便。” 莫仲贤气得胸口起伏,拉着宋顾追的衣领道:“就是他杀了兄长,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宋顾追拉开他的手:“先把你哥哥的尸体找到再说。” “找到尸体又如何?你们会为我报仇,把他们都杀了?” 宋顾追道:“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他真的杀了你的哥哥,我们自然会让你手刃仇人。” 这话已经是坏了门规,但是事情有轻重缓急,莫仲贤对上清宫来说至关重要,不能与别人相提并论,就算是将来要领责罚,他也只能认了。宋顾追看了计青岩一眼,后者没出声,转身先一步而去。 计青岩已经认可,那便是可以杀了。 “我哥、我哥的魂魄已经走了,怎么去找他的尸体?” 莫仲贤有些焦急。 人有三魂,天魂、地魂与灵魂。天魂由天道生,肉身死后,天魂便会归入虚无;地魂依附天魂而生,肉身死后归于灵界,也就是俗人所说的地府;灵魂本就生在人间,肉身死后也飘留在人间,慢慢的消散,要么化作灵气,要么化作戾气。 第21页 这便是三魂的归宿。 而所谓的转世,就是时机到时,天魂、地魂重新相聚,而灵魂却与之前不一样了,再次由天地之间的灵气或者戾气化来。 关灵道的嘴唇动了动,这少年怕是只能听魂,对魂魄之事却知道的极少。他哥哥三魂中已经走了两魂,只留下灵魂前来诉苦,如今已经过了两天,只怕那痛苦不堪的灵魂也已经消散了。 死前受苦,天地之间免不了又多了些戾气。 宋顾追问道:“他是怎么死的?如果找不到他的尸体,我们也不能做些什么。” 莫仲贤焦急痛心:“我没听出来,我就只知道他痛苦难忍,只是叫着全身都在疼,让白家的人偿命。” 听魂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总要慢慢学着来,莫仲贤显然是个生手。 宋顾追悄声对计青岩道:“尸体不知道是被埋了还是扔了,也或许就在白家,该怎么找?” 计青岩道:“如果他杀了莫伯贤,必定是因为厌恶他想攀亲,尸体不会留在家里。况且莫伯贤无缘无故的消失,他也不好交待,多半是让他看起来意外死了,好推脱责任。你与敲声商议一下,看看附近有什么扔尸体的地方。” 石敲声闻言,连忙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白屏镇的西方和北方都连着更大的城镇,人来人往,极容易被人发现,要扔尸体肯定不会去那里。南部和东部都是山,倒是隐蔽些,不如分头去那里找找……” 不多时画出十多个地方,石敲声让人分开去找。 不远处紫檀宫的人像是泥塑似的站着,上清宫的弟子们也不禁有些气闷,窃窃低语道:“就算为他报了仇,紫檀宫的人也会把他带走,我们却是犯了门规,真是不值得。” 这话让莫仲贤听见了,微微张开了嘴。他心里面惶恐不安,向着宋顾追道:“你到底会不会帮我杀了白家的人?” “等找到你哥哥的尸体,把害了他的人找出来,再做打算。” 莫仲贤皱紧眉头望着他。 关灵道看了莫仲贤一眼,向石敲声道:“这里附近有没有野兽出没的地方?” 莫仲贤微微皱眉道:“往东三十里有个地方,冬日里有狼出没,但现在是夏日,狼群不会随意跑出来。” 关灵道点点头,独自一个人往东而去,沿途上翻着草小心找着。天刚放亮,他果然在一株散发清香的原木之下,找到了一个三四尺长的尸体。身体早已经开始腐烂,惨不忍睹,身上却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与莫仲贤所述的无异。 第19章 第二个故事 上清宫弟子们四处寻找尸体,只有计青岩、宋顾追与石敲声留下来,守在外面。计青岩飞到门口一株的古树上,坐下来闭目打坐,宋顾追便与石敲声坐在院子里低声闲聊。 “莫仲贤呢,睡了?” 石敲声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两天没有閤眼,已经是累得挺不住了。” 宋顾追把门关起来,“刚才还在抱着哥哥的衣服不放。” 树上突然间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宋顾追微一抬头,只觉得身边一阵清风扑面,计青岩已经落了下来,站在树下。他手里拿着一张摊开来的纸条,长约数寸,低头看了片刻。 宋顾追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出了事,悄悄走上来问道:“青衣传来的消息?说了些什么?” 计青岩把地条递给他。 宋顾追接过来一看,也是低头沉默不语。 【白家家主白霖经商以来,明里虽然重诺仗义、行事坦荡,暗地里似乎也有十几条人命在身上,却只是有些传言,没有证据。白霖之孙女白兰心因下人欺负侏儒,曾经训斥过下人,叫人帮他包扎伤口,的确对他不错,却看不出是否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不敢断言。十日前白兰心去镇口庙中还愿时不小心失足落水,几乎溺水而死,昏迷不醒。白家的人赶到时,侏儒正紧紧抱着她控水,那时白兰心头髮披散,全身湿透,衣衫散乱。白霖叫人将此事压了下来,吩咐人不得外传。后来不断有人向莫伯贤两兄弟身上泼脏水,似乎想把他们赶出白屏镇,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宋顾追沉静了许久:“所以白家小姐对莫伯贤并无意思,只不过是心善?” 计青岩不言语。他向来揣摸不到女子的心,也从来没什么兴趣,但他觉得以白兰心的千金之躯会喜欢莫伯贤这个侏儒,实在是难以置信。 宋顾追轻声道:“莫伯贤小时候得了白霖的许诺,虽说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敢提起,想必也一直惦记着此事。后来白家小姐对他好,他难以控制心意也是有的。但要不是几日前在河里救了白家小姐,有了那番亲密的接触,恐怕他也不会不知道天高地厚。” “白小姐即便知道,也未必愿意嫁给他。” 计青岩淡淡道。 想必他自己也知道,白小姐对他并无情意,只不过是太想要,才说是两情相悦,借着上清宫的势力来逼迫白霖。 “如果当初指使人往两兄弟身上泼脏水的是白霖,那日我去说亲之时,他定然是气得不轻。他碍着自己重诺的名声,又碍着上清宫的势力,不得不成全莫伯贤和孙女的婚事,却也是骑虎难下,心中早已经打定了杀他的念头。” 宋顾追皱起了眉,“此事怪我。” 计青岩沉默片刻:“今后需得调查清楚。”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这条人命之没了,倒有一半的责任在宋顾追身上,怎么推脱也推不了。 此事换做是计青岩,他定然不会插手,上清宫里没人敢对计青岩提什么要求,他就是有让人噤声的气质。因此对于照顾莫仲贤这样的事,计青岩根本不擅长也不愿意,这种事向来都是宋顾追处理的。 “是。” 宋顾追低着头道,“回上清宫后我自去领罚。” 听魂的人难寻,他当时想的便是如何让莫仲贤心甘情愿,因此尽量对他有求必应。他从开始就对莫仲贤温和照顾,那时他能说什么,难道脸一变告诉莫仲贤,你哥哥是个侏儒,别痴心妄想,别自不量力?你看你哥哥这个样子,白家小姐会喜欢他?这话本应该是白家的人来说的,甚至白小姐亲口说更好,却不该由宋顾追开口。 他只是没有料到白霖这么狠。不当面说清楚,背后直接把人杀了。 他当时应该想办法置身事外,可是他没有。如果莫伯贤后来拿着鸡毛当令剑,因为弟弟去了上清宫而仗势欺人,被白霖杀了,这条人命还算不在宋顾追的身上。可惜,就是因为一念之差,莫伯贤这条命如今倒是归咎于他。 “现在该怎么办?” 宋顾追安静了很长的时间,又轻声问,“是否该杀白霖?” 计青岩许久不语,低声道:“上清门规不许我们插手外面的事,怕的就是牵连不清。” 如今是乱世,修仙界和凡间的界线模煳,将来只怕谁都得淌这个浑水,就连上清宫也难以落得干净。” 宋顾追皱眉道:“凡间自有律法,此事不涉及修仙者,本该由凡间的官府判处。莫仲贤只说是白家的人把他哥哥杀了,白霖死不肯认罪,如果我们就此为莫仲贤杀人报仇,草率了些。白屏镇人本就仰慕白霖,厌恶莫仲贤两兄弟,这事做的不好便会引起众怒。到时候水行门以此为藉口声讨上清宫,麻烦也是不少。” 第22页 两人正默然不语,却听见门那边有些轻微的动静,宋顾追走过去开了门,却见莫仲贤不声不响地站在黑暗里。宋顾追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莫仲贤本来没有动静,却突然把宋顾追的手一甩,狠狠关上门,自里面上了锁。 宋顾追站在门口不语,慢慢地走到计青岩身边道:“宫主,此事由我不察而起,也当由我结束。等莫伯贤的尸体找到,我暗中去杀了白霖便是,尽量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责罚由我一人承担。” 计青岩斟酌片刻:“不可再仓促行事。” 莫仲贤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睛。 其实,他也不清楚兄长是不是跟白兰心两情相悦,但兄长说他与白小姐互相都有些意思,他也就顺着兄长的意思这么说。兄长照顾了他一辈子,难道他也像外人一样,说他做白日梦,嘲笑他?他能自己去上清宫,抛下兄长不管不顾? 提亲有什么错?白霖本可以不答应这件婚事,何苦表面答应下来,背后把他的哥哥杀了?他就是厌恶被兄长逼到墙角,骑虎难下!他是高高在上的白员外,自己和兄长却都是沟渠里老鼠一般的东西,也敢跟他攀亲? 不自量力是么?好,我让你死! 兄长死了,当初的承诺也就一笔勾销,不用履行什么,也不用有这么个东西住进他家里给他添堵! 莫仲贤静静地走进卧房里坐下来,从窗口望出去。紫檀宫的人就在十几丈之外的树下闭目打坐。他害怕这些人,也不想跟着他们走,但他如今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他就是个谁都争抢的物件,上清宫保不住他。 既然保不住他,何苦要淌这浑水为他报仇?宋顾追为了他甘愿领罚,他怎么好意思? 说到底,都怪自己没有用,孱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他自己有本事该多好!不用靠任何人,自己就能把白霖给杀了,谁都不用求,谁都不用拖累! 莫仲贤下意识地从包袱里取出那块蓝色的灵石,光并不强,绚烂美丽,有种叫人心安的感觉。这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心情不好时便会捧出来看,时常也会抱着睡觉。莫仲贤摸着灵石表面深深浅浅的痕迹,啪嗒一声,眼泪敲在上面。 蓝色光芒略微明亮了些,莫仲贤却怔怔没有发觉,无声无息地躺下来,蜷缩着身体将灵石搂在怀里。没有了哥哥,大仇难报,上清宫保不住他,现在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似乎是做梦似的半睡半醒。莫仲贤在黑暗中不安害怕着,脑海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说道:“想报仇?” 第20章 第二个故事 远处飘来阵阵腐烂的尸气,引得路人为之侧目,纷纷捂着鼻子望向身穿杏色衣服的男子。男子不以为意地疾步赶路,背着的麻袋满是尸臭之气,突然间眼前一晃,一个身披玄色厚重道袍的男子站在他的跟前。 夏日炎炎,关灵道浑身上下都在冒汗,计青岩白皙的脸却干干净净,连点油水都没有。关灵道擦着汗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脸上还是通常一样:“三宫主,我把他兄长的尸身找到了。” 计青岩将麻袋挑开,露出一个残缺不堪的头颅,伤口似是被野兽所咬,身体也早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他静静地看了片刻:“在哪里找到的?” “三十里外的深山之中,身边有把斧头,旁边有棵树砍到一半,那样子就像是正在砍树的时候,被狼咬死——我满身都是臭气,这里有没有洗澡的地方?” 宋顾追和石敲声这时候从后面赶了过来,关灵道却已经开始脱衣服,沾了血的杏色外衫解开,又去拉白色的领口。计青岩看着关灵道散开了中衣,露出白皙的前胸,太阳穴上的青筋忍不住微微跳动:“穿上衣服,否则以门规论处。” 上清弟子需衣着端庄,在宫主面前尤其如此,否则便是大不敬。 关灵道满身都是尸腐的气息,心中不禁气苦,笑着说道:“我背这尸体走了一两个时辰,气味早已经受不了,我先去洗个澡。” 他抱着衣服就要去十几丈外的小溪,计青岩瞄了一眼附近紫檀宫的人,手中的树枝忽然飞起,灵动地捲住关灵道的手腕:“外面人杂,去后院找个无人的地方洗。” 关灵道把衣服裹紧了,边走边笑:“三公主真是对人好,我这么好看的身子也是不捨得给人看呢。” “……”计青岩的青筋又开始勐跳。 一个男人,身子能好看到哪里? 石敲声和宋顾追蹲下来仔细看那尸体。计青岩简短地把关灵道的话重复一遍,石敲声喃喃自语道:“看齿痕不像是狼咬伤,夏天深山里有足够的食物,狼群不会随便跑出来。况且这里的狼群都是荆狼,体型比这大许多,这齿痕不像是狼留下的,反而像是犬类。” 计青岩静静不语。 不是狼咬死,而是被狗咬死,尸体又被丢弃在荒山里摆成那副样子,莫伯贤果然死得不明不白,被人杀害这件事可以确定了。 计青岩道:“让莫仲贤出来看看吧。” 他们如今站在镇子外的路边,远处镇口围了不少人,低声议论。计青岩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门口站了个消瘦的少年,双目大睁,脸色半青半白地望着地上的尸体:“那是我哥哥。” 话音未落,他趔趄着疾步走过来,扑着跪在尸体面前,却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静静地摸着被咬烂的头颅:“被什么咬死的?” 那声音微微颤抖,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得有些不对劲。 “狗。” 石敲声从身体上捡起几根深色的毛髮,“其中一只有黑色的毛。” 莫仲贤没有像昨天那样要宋顾追帮他报仇,他紧紧握住尸体的手,不再同其他人说话,啪嗒一声,眼泪滴落在尸体上。这时候谁也说不了什么,莫仲贤抱着那腐烂的尸身,低下头,肩膀轻轻抽动,无声无息地掉下泪来。 莫伯贤死时被咬成这种模样,想必受了极大的痛苦,场面实在有些叫人不忍看,不但计青岩等人没有出声,连远处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下来,远近只听见莫仲贤的低声抽泣。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从后院洗好走了出来,换上随身带着的干净衣服,一身暖杏,站在石敲声身边,又恢復到平时那副德行。 不知哭了多久,莫仲贤的双目肿胀不堪,哑着嗓子说:“我想把哥哥抬进屋里去,我想跟他待一会儿。” 这尸体难闻成这样,放进房间里肯定难以忍受,宋顾追帮着他把尸体抬进了房间,莫仲贤随手把门关上锁了:“各位道长随意,我跟哥哥单独相处一会儿。” 在场的没有人不觉得莫伯贤该死,即使是宋顾追,也不会怜悯他哥哥。在他们看来,莫伯贤想藉助上清宫的势力逼婚,死了也没人可惜。此刻没人能明白他的心情,也没人可怜他们,只有他自己。哥哥死了,在外人看来是自作自受。 这时候外出找人的弟子们已经陆续回来了一些,也不敢议论什么,只是在旁边站着等候。 第23页 关灵道压着嗓子对石敲声说:“现在是要怎么办?” “不清楚,等待吩咐。” 石敲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哥哥被人丢在狼群出没的地方?” 关灵道面不改色地笑:“我猜的,你们不是说可能伪装了意外?这里附近又没什么盗匪流民,除了野兽还能出什么意外?” 这话勉强说得过去,石敲声也不再多想,笑着道:“刚进上清宫就立了功,三宫主必定会奖赏你。” 关灵道心想他不把我杀了就好,还赏赐些什么? 想到这事,他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计青岩。他想不通,那天晚上计青岩究竟在后面的山里做什么,三更半夜的,难道就是去洗个澡? 不知不觉地想得多了些,突然间,计青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睁开双眼,目光瞬间向着他投过来。关灵道躲避不及,被他抓个正着,一时之间难以反应,只好轻咳一声笑了笑。 计青岩沉静了半晌,开口道:“关灵道随我来。” 关灵道不料计青岩竟然开口唤他,不能推脱,只好服服帖帖地走过去,仍旧笑着:“三公主有事吩咐?” 计青岩慢慢向着无人之处走过去,关灵道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也看不透计青岩的表情,心中竟然有些不安,只好跟在他身边:“三公主叫我来,有什么事?” 计青岩在僻静之处停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问什么,可以现在问。” 关灵道一时之间哑然,又连忙笑着:“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在深山里?” “我在巡山。” 计青岩面不改色。 关灵道闭了嘴,计青岩说他在巡山,那么所有的人都会相信他在巡山,即便他巡山时去泡了个澡,也不值当得大惊小怪。反之,关灵道就算再真诚,就因为他这张桃花乱飞的脸,也比不上计青岩说谎来得叫人可信。 计青岩又问:“你呢?你又为什么深夜里在山中乱转?” 关灵道憋气地说:“我去偷看你洗澡。” 计青岩立刻转头看着他,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关灵道却莫名地觉得计青岩的青筋似乎又在跳动。 许久,计青岩终于道:“你去吧。” “是。” 关灵道有些意外。这什么意思,就这么算了? 计青岩见他没有动静,道:“你想留下来,让我拷问你那晚究竟在做些什么?” 关灵道转身就走。 日落西山,莫仲贤的门总算开了,少年浑身是血低着头走出来。屋子里闻起来像是屠宰场,莫仲贤的神色却是意外地平静,艰难地、半拖半拉地把莫伯贤的尸体抱去后院的空地。 宋顾追想让人帮他,莫仲贤执意不肯,自己拿了一张铁杴,一声不吭地在地面上挖土。众人静悄悄地看着,其中一个弟子的手指一弹,地上突然有爆炸声响起,莫仲贤面前的土坑被炸深了些。他被吓得一跳,跌落在地上抬头看着四周,脸色发白:“各位不如去别的地方,我要把哥哥埋葬了。” 宋顾追喝令那弟子退下,让其余的人全都去前面。弟子们静悄悄地听着后院的挖土声,有些不耐,窃窃私语:“我们半刻的时间就能做好的事,他逞什么能?非要自己挖。” 折腾到三更,莫伯贤的尸体终于入了土,莫仲贤满身都是腐泥,一声不吭地跪在坟前,眼泪又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轻声道:“哥,你从小就待我好,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总是护着我,替我被人打。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活该,都觉得你该死,我不会去找他们帮忙,你的仇我自己来报。你临死前受了多少的苦,我一点不少地全都还给白家的人。” 说罢他把眼睛一抹,慢慢从后院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宋顾追的面前:“我去洗个澡,睡一晚,明天就跟着你们离开这里。” 宋顾追觉得有些意外:“不报仇了?” “不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事本来就是我哥哥不对在先,白家小姐既然对他无意,他不该痴心妄想,这是他罪有应得。” 莫仲贤的声音有些凉淡,“我哥怕是被他家的狗咬死的,上报官府也就是了,一切交由官府处置。” 计青岩与宋顾追互看了一眼。 事情能这么解决实在是再好不过,顺利得叫人难以置信,宋顾追皱眉道:“既然要上报官府,还需得把你哥哥的尸体挖出来。” 莫仲贤摆摆手:“明天再上报官府吧,他们若是要看我哥哥的尸体,直接挖出来便是。今夜迟了,我先去睡个觉。” 宋顾追只觉得莫仲贤浑身都不太对劲,似乎太过于平静,却也说不出来什么,问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哥哥死有余辜,他活该的。” 说着莫仲贤抬起头来,“各位为了我的事连日奔波,我感激不尽,今晚我把哥哥的东西收拾干净,明日报了官就跟着你们走。” 宋顾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莫仲贤低着头回了房间,把门锁上。 周围的人全都沉默着,刚才一路上抱怨莫仲贤给人添麻烦的弟子们也噤声不语,一片安静之中,从两天前开始就没出声的紫檀使走了过来:“明天他跟着我们走。” 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弟子们这时候谁也忍不住,虽不敢说话,却也都愤愤不平。计青岩冷冷的没有出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石敲声看这架势怕是要在这里打起来,赶紧说道:“这两日我们寻找尸体,调查死因,紫檀宫并没有出手相助。当初老宫主虽说过一旦发现听魂的人,定然会送往中原,那是因为中原地区魂修太多,比我们这里紧急。但东南地区魂修也是不少,怎么也得让我们留下他一年半载,此事紫檀使还需同我们老宫主商议——” 话说到一半,石敲声突然噤了声,咽喉上抵上一样锋利无比的尖锐之物,正是紫檀使锁链顶端的尖刺。紫檀使的半边脸被面具罩着,看不清楚表情,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要不是你们管他哥哥的姻缘,他哥哥也不会死,也不会闹出这许多事。上清宫有错在先,听魂的人当由紫檀宫来管。” 石敲声的咽喉被刺破了皮,浑身冒汗,脸色惨白,关灵道轻轻拉着他的手臂往后退,把他拉走了。 计青岩还是不吭声,宋顾追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三宫主只是带人来处理莫仲贤兄长的事,之后的事该由老宫主与紫檀宫商议,我们只管把人带回去,其余的都不管。” 换言之,把人带回去是指责所在,就算为此开打也不会含煳。 说完他又道:“况且今天夜已深,莫仲贤和周围的镇民也已经睡了,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 这里的确不是开战的地方,有违仙界律例,紫檀使沉思片刻,往后退了几步:“那就明日再说。” 情势顿时缓解了些,上清宫和紫檀宫的人各自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关灵道只觉得紫檀使的言行举止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向石敲声说道:“这些人说话办事像是没有情绪似的。” 第24页 “听说早年不是如今,近来才这样。” 石敲声在一块平整石头上坐下来,“也许是修行了寡情清冷的术法。” 关灵道眉毛一皱,小声笑着说:“我觉得我家公主走的才是清冷天仙的路子,紫檀宫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计青岩的脸色微青,目光向着另外一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转身走了。石敲声忍不住有些头痛,闭上双目呈打坐之态:“你要得罪三宫主是你的事,别连累我遭殃。” “好。” 关灵道笑着在旁边的地面上一躺,几日来的疲倦袭上,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关灵道睡得迷煳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 第21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睁开双目。 声音是从镇里传出来的,空荡悠远,悽厉苍老,叫人根本无法入睡。四周的人或者在打坐,或者在躺着休息,很明显的谁也没听见,只有关灵道自己。 他立刻翻身坐起来。坏事了,有魂修在杀人! 声音悠悠荡荡地满含痛苦怨愤,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寒毛直竖,关灵道的唿吸略微加重,又冷静地躺下来。就算有魂修也不妨事,莫仲贤一定也听到了,不多时就会开门出来。 他闭上眼等待,莫仲贤的门紧紧关着,没有打开来的迹象。远处痛楚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减缓,反而有飘飘荡荡越来越近的迹象。 怎么?被杀死的灵魂竟然朝着这里而来? 关灵道望着莫仲贤的屋子,慢慢地坐了起来。这次的魂修与上次在西华村的不同,有条不紊,不像邱之叶那样杂乱,魂力似乎也更强大,足以让灵魂痛苦得恨不得魂飞魄散。 关灵道悄无声息地来到莫仲贤的门口,用手指头沾了唾沫,轻轻在窗户的油纸上捅出一个小洞。周围起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风,关灵道周身微寒,却没太在意,只是透过那小孔往房间里看着。 很黑,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却隐约有火烧的味道。 关灵道皱着眉站直了身体,悄悄把门打开,突然间木门一声响亮的断裂,关灵道立刻回头,只见计青岩只穿了白色的道袍,清冷似冰地站在身后,面色阴沉。 屋子里瞬间点了灯火,传来莫仲贤的声音:“谁?有什么事?” 计青岩迈步走了进去,关灵道在门口站着不动,不多时,里面响起一阵动静,只听见莫仲贤平静地说:“计宫主有事找我?” 周围睡着的人逐渐惊醒,火把亮起,纷纷扰扰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宋顾追疾步走过来,面色凝重地进了屋子:“出事了?” 莫仲贤双腿盘着坐在床上,完全没有刚才睡觉的迹象,身上布满莫伯贤的尸体留下来的血痕,尸腐气瀰漫着还没有散去。他的身边有个火盆,里面是刚烧过的黑色灰烬,莫仲贤的脸像块白板一样无动于衷。 宋顾追一时之间难以反应,闭着嘴说不出话来。 计青岩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袖子轻拂,门“砰”得一声关上。“谁教你的?” 他问。 外面的杂乱声顿时隔绝开来,房间里隐蔽许多。 “什么谁教我的?” 莫仲贤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睁着一双大眼,“我晚上睡不着,起来思念哥哥,计宫主是什么意思?” 计青岩冷淡地看着他。 宋顾追心里面发凉,勉强道:“三宫主杀魂修已有五年,你别让他试探你体内的魂气,痛苦难受不说,如果有,那就是死路一条。” 莫仲贤的脸色忽青忽白,像是被戳到痛处一样,看着他们不肯说话。 “去派人看看白霖是不是已经死了。” 计青岩淡然地开了口。这话是对着宋顾追说的,目光却望向莫仲贤。 宋顾追的思绪纷乱,一声不吭地走了。 “谁教你的?” 莫仲贤的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 计青岩不再出声,闭上了眼睛。不多时,莫仲贤的唿吸声越发沉重焦躁,恼恨地说道:“我和我哥哥的事,你们懂什么!” 计青岩还是没有出声。他从来就不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对人也难以产生同情,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恩怨和过去,谁也不比谁活得舒服。 修仙界如同凡间一样有了律法,那正是再好不过的事,做决定也简单明快许多。夺舍者死,邪魔外道者死,魂修者死,与他的愿意或者不愿意没有关系,黑白分明,破律者死,没有迴旋的余地。 莫仲贤的声音哆嗦:“你这个狠心无情的人,冷血、傲慢,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从来没人欺负过你!你有没有被人用石头扔过,有没有被人嘲笑过丑陋矮小,有没有被人骂过是个不详之人?肯定没有是不是?因为你就是命好!” 计青岩闭着眼睛,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只让人觉得他生性就是冷漠没有感情,对什么也无动于衷。 “我们两兄弟从小就被被镇上的人欺负,但我们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痴心妄想。前些日子我哥哥救了白兰心,白霖不但不感激,反而放任下人们冷嘲热讽地把他打发走。你不是派人查了么?我哥被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镇里的人也侮辱践踏我们,根本就是白霖暗中叫人把我们逼走!哥哥当时除了救人,规规矩矩地什么也没做,白霖为什么要仗势欺人?他能仗势欺人,就不允许哥哥仗着上清宫的势来欺负他?我才不管白兰心是不是喜欢哥哥!他孙女出身高贵是么,那就让她嫁给一个谁也看不起的侏儒!” 计青岩像是没听见似的,还是没说话。 莫仲贤的声音不自然地颤抖:“你以为人性本善么?要不是我听魂的本事难得,谁会管我们?我求着你们给我哥哥结亲又怎么了?白霖不就是这么霸道行事的,还创下了这么大的家业?我们就是不如他心思深沉,两面三刀,信了他的话。他比我哥哥更该死!” 说着说着,他又忽然笑起来,阴森森地有些诡异,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你想过么?其实,要不是镇民把我游街,你们上清宫也不知道这白屏镇中有我这个听魂的人在。你们不来,我哥不会死,他也不会死。说到底,还不是白霖最终害了自己?” 计青岩静静地开了双目,门开了,宋顾追疾步走了进来:“白霖已经死了,睡梦中安安静静死的,要不是我半夜里去问,怕是明早才能发现。” 说这话时他转头看着莫仲贤,只见他阴沉发青的脸突然间颤着笑了笑,宋顾追的表情复杂难受,转头又继续看着计青岩。 “让青衣传信给老宫主,就说莫仲贤修炼了魂术,不能跟着我们回去了。” 计青岩站起来,仿佛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把紫檀使请来这里。” 莫仲贤的脸色微微一变,慌乱地对宋顾追说:“你们要做什么?我不跟他们走。” 宋顾追这时候没有看他,向着计青岩低声道:“宫主,他不过才杀了一个人,是不是还有迴旋的余地?” 第25页 计青岩以没有起伏的声音道:“谁教你魂术的?” 莫仲贤低着头不说话。 计青岩不再多说什么了,简短地道:“魂修者死。” 莫仲贤从床上跳下来,声音激动:“我杀了、杀了害我家人的兇手,虽死无憾!你们以为报官能够秉公处理?你告诉我附近哪个衙门跟他没有勾结,哪个衙门会判他的罪!没有人给我活路,我报仇还要我的命,你们修仙界活该完蛋!活该全都死干净!我告诉你们,我恨不得魂修遍布南北朝,恨不得人间变成一片炼狱!” 死前怨念丛生,死后必成戾气。 宋顾追铁青着脸,袖中擒风,把莫仲贤摔在地上。莫仲贤的嘴角流出血来,捂着前胸的肋骨,脸色发白。 莫仲贤吃力地坐起来,眼眶含泪:“你们没有一个人真心想帮我,这个人才真的是我的救星。” 关灵道一直站在门口听着不语,石敲声就站在他的身边,也在随着他注意里面的动静。两人听莫仲贤说了那番话,全都没吭声,石敲声突然轻声嘆了一口气:“人间、修仙界,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不能与天齐命,谁也是自私为己。要不是莫仲贤有这听魂的本事,谁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 关灵道没回应,他现在想的不但是这个,还有另外一件事。刚才他偷偷摸摸来看莫仲贤,不知道计青岩在他身后站了多久,会不会已经看出来些什么? 忽然之间,门从里面打开了,计青岩垂眸走了出来。关灵道不知道是不是心怀鬼胎想多了,总觉得计青岩路过他身边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关灵道笑着打了声招唿:“三公主。” 那声调听起来就不正经,计青岩没理他,只是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 弟子们全都望着计青岩不吭声,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事,等候他的吩咐。不多时,人群中慢慢起了一阵骚动,紫檀使越过众人走了过来。 “莫仲贤修习了魂术?” “不错。” “莫仲贤是个能听魂的人,需得跟我去中原。” 计青岩望着他:“魂修者一旦开始修炼,从此就难以停止。紫檀宫为了一个听魂的人,连仙界律例也要打破了?” “不错。” 紫檀使腰间的锁链轻晃,“紫檀宫最近研习出一种清除魂气的术法,道行浅、杀人少的魂修修习此术法后,或有恢復常人的可能。上清宫虽没有本事,但有我们好好看着莫仲贤,他不可能再魂修。” 计青岩的眼眸不经意地抬了抬。 宋顾追从屋子里走出来,悄然无声地站在计青岩身边,极想开口说话,却还是有分寸地忍着没有出声。 紫檀使又道:“莫仲贤到了如此地步,上清宫已经无能为力。南朝北朝中能听魂的人不超过十个,珍贵之极,让他跟着我们回去,才能将功补过。” 计青岩沉默着没有出声,突然之间,四周传来轻微的翅膀扑打声,计青岩的手抬起,迅速接住从空中落下来的东西。 关灵道轻声道:“那是什么?” “应该是老宫主传过来的信。” 石敲声压着嗓子。 计青岩摊开纸条看了一眼,转头向宋顾追低声道:“老宫主有令,莫仲贤已经修习了魂术,从此与我们无关。紫檀宫如果想带他走,上清从今以后不会插手——把莫仲贤带出来。” 散尘的信传来,那便是尘埃落定了。 “是。” 宋顾追的神色虽还是平静,背上却早已经被汗水湿透,转身回了房间。 众人忙活了这好几日,觉也没能好好睡,这时候听说事情解决,虽然还是没把听魂的人收进上清宫,却总算有了个结果,欢喜地窃窃低语。 不多时,宋顾追把莫仲贤拉出来,莫仲贤低着头不肯说话,身体却有些颤抖,低声道:“我不去,我不去紫檀宫。” 那声音实在是害怕得要命,宋顾追却没再理他,紫檀使接过莫仲贤的手腕:“你想带些什么?” 莫仲贤看着他的面具就有些心惊胆战,好半天才说:“我、我要收拾些东西再走。” 紫檀使点了点头,吩咐身边一个黄衣使:“带他去里面收拾。” 莫仲贤又转头看向宋顾追,宋顾追望着地面没有理他,莫仲贤眼圈通红,只得随着黄衣使进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仲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紫檀使以腰间的锁链铐住他的一只手腕,莫仲贤身不由己地随他前行,垂着头不言不语。 他是不情不愿地走的,脚步也有些拖沓,像是心事未了,情绪难以平復。拖拖拉拉地走了几步,计青岩的声音自在他身后传来:“白霖答应你哥哥与白兰心的婚事后,白兰心当夜就上了吊,好在被丫鬟发现救了下来。” 这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没了后文。莫仲贤的脚步一停,呆滞地站着没有说话。 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其实不需要什么魂术,也不需要放狗。 “白小姐可还好?” 莫仲贤静了片刻,声音颤抖沙哑,眼眶也有些红了,“镇里、镇里面对我哥好的人很少,白小姐可还好?” “如今安然无恙。” 莫仲贤哽咽着,喉头忍不住发出怪异的声音,许久都不能控制。 终于,他冷静下来,勉强维持着沉着的表情:“教习我魂术的人,是昨天从梦里进来的,我也不清楚他是谁。” 话到这里也没什么再可以说的了,莫仲贤再也没回头,对着紫檀使道:“走吧。” 一行人逐渐远去,在路的尽头消失。 杂乱的夜终于结束,晨曦的天空露出一丝白色。 计青岩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关灵道一眼。关灵道看到他这眼神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毛,轻咳一声笑着说:“三公主英明盖世,这么困难的事就这么轻易地解决了呢,最后那段话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不是三公主的聪慧过人,那莫仲贤——” “关灵道,从明日起,你去丹房为我看炉。” 计青岩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关灵道站在原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第22章 第二个故事 莫家兄弟既然都已经不在,计青岩让人把屋子彻底查了一遍。别的倒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是床上有块碎了的石头,原本手掌大小,现在裂成了几块小的。 “床上怎么会有石头?” 关灵道表示不解。 计青岩看着那石头没说话,宋顾追说:“杀死魂修之后,偶尔会在他们的周围发现这类石头,至今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石头就像是普通的石子那样,没有光华,没有灵气,平淡无奇,就像是从路边捡来的一样。这要是放在山洞里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如今在床上躺着就有些奇怪。 关灵道看着那些石头,突然爬上床去,身体蜷缩把那几块石头抱了起来。石敲声见他这副模样就皱了眉:“你做什么?回去再睡觉不行?” 这老母鸡抱蛋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第26页 “这莫仲贤怎么抱着块石头睡觉?” 关灵道敲着石头粗糙的表层,“这又不是灵石,随便哪里都能找得到,他这么稀罕做什么?” 计青岩站在远处垂眸看着他,没出声。 石敲声也是不解,抓过石头来看着:“是最常见的火岩,哪里都能找得到,是不是不小心弄到床上来了?” “你没事会不小心抱着石头睡觉?” 计青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莫仲贤修习魂术的时候,也是正在睡梦中。” 宋顾追也觉得有些蹊跷,轻声道:“这是我们第三次在附近看到类似的石头,不过之前都不是在床上,也没怎么在意。” 直到正午,莫家兄弟的事情总算处理完了,一行人沿着原路回去。宋顾追从头至尾都没说什么话,临到上清宫的时候,计青岩说道:“明日来领刑罚。” “是。” 说完,宋顾追垂着头转身走了。 关灵道几天没好好休息,两只眼睛底下青黑一片,随便沖洗一下,回到自己屋里就倒头大睡。 睡到半夜,他头晕脑胀地坐了起来。 深山里的老者又在开堂授课了,这次与以往不同,似乎就怕他听不到似的,声音如同龙吟般贯穿山谷。关灵道捂着耳朵都睡不着,哭丧着脸把头埋在被子里。他向来没有老人缘,除了师父之外,几乎所有的老人都看他不太顺眼,想敲打他,如今连个魂魄也不例外。 痛苦不堪地等了两个时辰,临近天亮的时候,授课的声音终于停了,关灵道实在受不住,头一歪,眯着眼睡了过去。 巳时正,计青岩静静地坐在不眠山散尘的厅里,宋顾追站在他身旁,有条不紊地向散尘讲述白屏镇的事。 散尘点头道:“顾追想让莫仲贤全心为上清宫效力,才答应他去白家提亲,此事不但是莫家兄弟,连我们上清宫也有不对之处。女子嫁错人,那就是害了她一生,比杀人还要可恶。此事你错在操之过急,无论想做什么,也要调查清楚。” “是。” 事到如今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领罚。 宋顾追告罪之后走了出去,散尘问道:“你说莫仲贤本来什么也不会,不想一夜之间在梦里学会了杀人的魂术,他开始修习时所需的魂气是从哪里来的?” 计青岩把几块普通至极的石头拿出来:“弟子以为,这石头里蕴含了魂气,莫仲贤因为心中有了怨怒杀人的恶念,石头被触动,于是才有了梦中教习人魂术的事。之后石头里面的魂气没了,就会变得跟普通的石头无异——不过,这都是弟子的猜测。之前的魂修被杀时,大都修习魂术已久,这些石头早已经不见了,因此也没有真凭实据。” 散尘道:“你是说,这些石头之前看起来都像是灵石。” “不错。” 散尘沉思片刻,笑了笑:“此番出行也算有些收穫。三年前八成的魂修都被杀死,从此秘密了许多,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传授魂术的。这次竟然给你遇到一个刚刚修习魂术的人,找到了些蛛丝马迹。祸兮福所倚,这事暂且不要说起,让我想想办法。” “是。” 计青岩辞了行离开不眠山,午时一刻,推开了木折宫山脚下丹房的大门。弟子们正有规矩地各司其职,见他忽然间从门口现身,纷纷站起来恭敬地行礼:“三宫主。” 计青岩扫了弟子们一眼,微微拢眉:“关灵道呢?” 弟子们面面而觑。关灵道是何许人也,也在这丹房里做事? 整个丹房里竟然只有隋天佑一个人知道关灵道是谁,连忙站出来道:“弟子就住在关灵道的隔壁,早晨我来丹房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我现在就去找找他。” 计青岩的脸色难看了些,在丹房里坐下来闭上眼。门规有定,上清宫除了执事之外,普通弟子们辰时三刻便要各守其位,现在都过了中午了,他竟然还在睡觉? 弟子们见计青岩亲自来丹房,已经是不敢出声,如今他的心情又明显得不好,各自坐下来专心做事,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没过多久,隋天佑带着关灵道走了进来。关灵道像是刚刚才睡醒,左半边脸被枕头上的草蓆压得满是淡红的褶皱,头髮束得匆忙,很有意境地左右各落下来一绺青丝,腰带没系好,乱七八糟地团成一团。 关灵道可以看到计青岩脸上密布的阴云。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很歉意地笑着:“弟子早晨起来晚了,望三宫主恕罪。”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更是火上浇油,计青岩的脸色微微泛青。 其余的弟子们也暗自摇头,计青岩虽然长得俊雅,看起来无害,可他的修为和性情谁敢惹,这关灵道也太不知死活了。 “听莫宫主说,前些日子木折宫的朝会,你也没来?” 这话的声调一听就不对劲,关灵道从小到大,不管是不是犯错,有没有犯错,通常都要坚决否认一番的。可计青岩这时的语调像极了师父要罚他抄一个月书时的声音,关灵道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乖乖地点了点头。 承认也会被罚,不承认也会被罚,这深山里的老人真是害他不浅。 “两次晨起迟了误事,无可推脱。明日卯时天不亮就起身,把木折宫上下打扫一遍,之后在我院中面壁思过三日。今后如有再犯,面壁一月。” 说完计青岩站起来出了门,临走时对隋天佑道:“今天教会他怎么看炉。” 这刑罚比平日里还要重些,弟子们见他刚入宫就被罚,计青岩又不喜欢他,自然有些瞧他不起,也不想跟他说话,各自坐下来做事。关灵道倒也不以为意,跟在隋天佑身边笑道:“还好,隋大哥在这里。” 隋天佑在木折宫这么久,还没见过计青岩发过火。之前有的弟子也犯门规被罚,计青岩从来没生过气,只是铁面无私地依照门规论处。这关灵道竟然能让计青岩生气,当真是罕见。 “你怎么胆子那么大,两次都迟起,刚才还对着宫主、对他——” 关灵道心里也是气苦,笑着说:“今后我早上早起就是。” 隋天佑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你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这些都是小事,今后按部就班地把事情做好,就不会惹什么麻烦。” 说着,他把关灵道引到临间,说道:“这便是炼丹炉,今后你每日就在这里做事。” 关灵道望过去,这里是个巨大的山洞,高约四五丈,长宽十几丈,摆着十个巨大的丹炉。他从小跟着师父住在深山里,哪里见到过这种景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丹炉以黑色玄铁铸造,高宽各有两丈,顶端冒出冉冉青烟,从山壁四周的小孔散出去,场面极是壮观。 隋天佑引着他来到一个丹炉前,让他透过外层的小孔看进去:“炼丹需要先天真火,弟子们轮班,每四个时辰换一个人来看炉,火太强了要灭,太弱了则要以先天真火烧炉,你的修为该是能控制先天真火了。” 第27页 关灵道扬手起了一团小火花:“是这个?” 隋天佑点点头,教他如何控制先天真火,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关灵道问道:“这里的丹炉有十个,怎么用来炼丹的只有三个?” 隋天佑摇头道:“如今灵气低迷,戾气充斥,哪来那么多的灵草仙草,有这三个炉已经是万幸。你初来乍到,有没有听过一首无题诗,云冢不见秋,三山水倒流?” “略有耳闻。” “这说的是许久之前的上清宫。每到秋季,周围百里的云彩都被吸过来,云遮雾绕,因此上清宫又被人称作秋云冢。深秋之时,三山还会出现瀑布飞上,溪水倒流的奇景,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上清宫内懂得炼丹的人不多,三宫主便也监管此事。起炉炼丹之时,山中的灵气不由自主地聚集,琼湖里的水会瞬间被吸掉大半。因此冬日来临之前,老宫主便会施术,上清十二峰的水全都倒着流回来,云彩带着灵气进入上清,遮天蔽日——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这两年炼丹少了些,也不需要故意储水了。” “可惜。” 关灵道嘆息,心里面有些神往。三山水倒流,他倒真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景象。 隋天佑同他说了一会儿话,让关灵道专心看炉,一个人走了出去。旁边的人见他出来,忍不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也真有兴致,跟他解释那么多,要我就恨不得他犯错。反正计青岩讨厌他,留他在这里还要多分我们的丹药,犯个错开他出去也就是了。” 隋天佑拍着那人的肩膀道:“他小孩子不懂事,跟他计较些什么?我教得不好,错处还在我身上。丹药到时候随便分他点也就是了,他那修为还敢说些什么?” “随便给他点我都觉得心疼。” 那人嘆口气,“你说了算吧。” 第23章 第三个故事 回到房中时天已入暮,关灵道不等那老人出声,先滚去床上狠狠睡了一觉。子时过后,关灵道捂着脑袋坐起来。 老者传授门规时,声音或高或低。声音不高时,解释却详尽,逐条举例,讲述得很仔细。这两天老者似乎在开大课,声音贯穿山谷,低沉悠扬,很有气势,却吵得人睡不着觉。 夜里没睡好,清晨当然没什么精神。关灵道从卯时起,就拖着扫帚在木折宫的山上转悠打扫,别人不敬他,他也不在乎,见到木折宫的弟子时照样笑着打招唿。有些人和善,他就多说几句话;有些人不和善,关灵道也懒得理他们,但求不吵架为是。 要转道去后山时,关灵道想起宋顾追不让他接近女弟子,心想这倒省事,换了身衣服去计青岩的院子里领罚了。 院子空空如也,计青岩不在。 面壁思过,又不是面计青岩思过,只要有面墙壁就能可行。关灵道找了面看得顺眼的墙壁,对着它坐下来。 刑罚厅里有专门让弟子面壁思过的房间,也无人整日看管,签个到进去面壁便是,计青岩让他在自己院子里面壁,大约是信不过他。 没过多久,计青岩从外面回来了。 角落里坐得很直的那个身子一看就是关灵道,计青岩垂眸看着他,关灵道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说:“我不到卯时就起来了,把木折宫上下都扫了一遍,真的。” 宋顾追早就说了,这小子清晨起就规规矩矩地在木折宫扫地,没有怠慢,也没有偷工减料。计青岩不想再多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在松树下的阴凉坐下来,左手捡起一颗黑色的棋子。 清晨打坐之后,他会坐下来下几步棋,这习惯从小时候就有了。 没过多久,墙壁那边传来略重的唿吸声,有点杂音,似乎是吸气不顺,忽长忽短。计青岩抬了抬眼,眉心几不可见地拢起。 这小子在做什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打鼾? 关灵道的背影实在看不出什么,计青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脸色越来越难看。关灵道眼皮关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身板坐得这么直,却分明已经入睡了。 计青岩被他气笑了,袖子一拂,不轻不重地打在关灵道的面颊上。关灵道立刻睁开眼,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计青岩,僵硬地笑着说:“三宫主,你还没走呢。” 这是他住的地方,他走去哪里? 关灵道真的没想睡觉,却搁不住上下眼皮子打架,刚才就是那么放松了片刻,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你面壁思过了整个清晨,领悟了些什么?” 计青岩在不远处的石椅上坐下来。 关灵道凝眉沉思,斟酌着措辞:“弟子领悟了不少,三宫主事情繁忙,今后千万别为我的事操心,否则我过意不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计青岩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下的青影:“你晚上睡不着?” “有时候。”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片刻,从桌子上捡起一枚黑色的棋子:“那天晚上在白屏镇,你也是睡不着?”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无意间提起,根本没有其他的意思,关灵道心头一跳,笑着说:“那次是起来去茅厕,不小心听到莫仲贤的屋子里有动静,才站在门口看了看。” “不是你,我也不会察觉到他正在使魂术。” 计青岩看着他,眸中暗光流动,“我险些以为你能听到魂魄的声音。” 关灵道赶紧笑着:“我也希望能听得见,那时就能天天在三公主身边,可惜弟子没有那样的本事。” 计青岩盯着他看了片刻,被那一脸的笑扰得青筋微动,把头转了开来:“我叫你在这里面壁思过,不是在这里睡觉,再让我看到你闭上眼,我亲自教导你下棋。” 关灵道笑着说:“弟子自小通音律,弹琴吹箫拉胡都会,唯独不会写字下棋,三宫主可千万别教我下棋。” 计青岩淡淡地说:“你通音律?” “略懂。” 计青岩的脑中空白了一下。 通音律,会弹琴吹箫,这么高雅的事,怎么放在关灵道身上就觉得不正经?他会弹什么曲子,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想像不出来。 计青岩的眼前出现一个谈笑风生、抚琴求爱的登徒子。 “三宫主也懂音律?” “不会。” 关灵道赶紧安抚:“三宫主长得世间少有,清雅绝伦,将来必定有人对着三宫主抚琴求爱,就算不懂音律也没什么。” 计青岩手里面举着棋子,脸色青了些:“面壁思过。” 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脸色难看至极,关灵道连忙笑着望向空白的墙壁,心想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又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 计青岩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头抬也没抬,冷冷地说:“面壁。” 面壁,不是看他! 墙壁让人度日如年,关灵道一动不动地坐着,枯燥无味,不多时只听见计青岩的唿吸平顺下来,站起来回屋去了。 第28页 面壁整日,回屋后倒头就睡。老者的声音时高时低,关灵道被这声音控制作息,自然是苦不堪言。但他现在被计青岩看管得紧,夜里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暂时忍耐,等风头过了再说。 翌日清晨他刚推开门,意料之外的,石敲声正不言不语地站在门口。 “你找我有事?” 关灵道让他进来,“我现在得去我家公主院子里面壁了,有什么事?” 石敲声的面色极其复杂,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捲纸,摊在桌面上:“这是什么?” 关灵道低头看了一眼:“这是我入门考试的卷子,怎么在你这里?” 石敲声深深吸口气:“今天早上,秦执事让我带着卷子去见三宫主。” “我没过?” 关灵道的心提起来。 “二十题中答对了十三题,只差一题就能过,秦执事想让三宫主抉择,要不要让你过。” 石敲声微微皱着眉,“但我来找你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原因?” 石敲声用手指着纸上的一段话,念到:“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整洁无尘——这段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这一段——” 他又指着下面的几行字:“你都是从哪里看到的?” 这些都是那老者半夜授课的结果,关灵道心头微动,看着他没出声。现在该说什么,难道说这是他胡编乱造的? 石敲声的脸色难看,抬头看着他道:“我之前也曾读过你写的这些句子,他们的确是上清宫的门规。只不过,这却不是我们现在的门规,而是前上清的门规。” 关灵道听他说这是上清门规时还有些意外之喜,听到最后那句话,才当真愣住了。 “什么?”他说。 “前上清的门规都在藏经阁的第三层之内锁着,从来没传出去过,连上清宫的弟子都没人看过,你从哪里看到的?” 石敲声的声音有些着急,说着就要转头走,“这事我得告诉三宫主。” 关灵道连忙拉住他:“你确定是前上清的门规?” “我从没记错过任何事。” 关灵道一时间难以反应:“我发誓绝对没去过藏经阁,也不知道这是前上清的门规。这事别告诉三宫主,他这几天讨厌我讨厌得要命,你告诉他,我就没活路了。” 石敲声脸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低声说道:“前上清的门规泄露到外面,此事不小,我担心上清宫中有了叛徒。你跟我说清楚,这些话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关灵道只觉得焦头烂额,许久才道:“我要是告诉你实情,你能保证不跟别人说?” “什么实情?” 正说到这里,关灵道突然间转头:“谁在外面?” 门推开,外面果然站了一个人。 “什么实情需要瞒着,不能告诉别人?” 石敲声的脸色微微一变,关灵道闭了闭眼睛,笑着说:“原来是宋执事,这么清早就来找我。” 宋顾追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流转:“宫主今日有事,让我看着你面壁思过,我看你辰时过了还不出现,就来找找你,不想刚巧碰上你们两个说悄悄话。” 他探究似的看着两人,石敲声垂着头把试卷收起来,嘴唇紧紧抿着一声不吭。 关灵道心中着急,勉强笑着说:“我这就要上去,想不到宋执事亲自来了,走吧。” 第24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意愿、过去,让他弄不清楚该相信谁。他以前只有师父,师父虽然经常训他,却是一心对他好,因此他现在谁的话也没法顾及,谁也难以全然信任,只能牢牢记住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再三说过,不能让人知道他能听魂的事。 前些日子经过了莫仲贤的事,关灵道也隐隐觉得,听魂的人在南北朝简直被各门派当成罕见的法宝般对待,珍惜,却也不当人看。就算没有师父的提醒,他也不情愿被人这么利用,因此他如今只想不被人发现。 他跟着宋顾追去计青岩的院子面壁思过,没过多久,计青岩从外面回来了。石敲声本来就是来找他的,等他在院子里坐下来,把关灵道的试卷呈了上去:“这是秦总管让我送来的,请三宫主过目。” 计青岩把试卷摊开来。二十题中答对了十三题,只差一题过关,还要他来决定要不要罚他抄书——这关灵道无论何时都不让人省心。 计青岩念着其中的几句话:“卯时即起,晨练三刻,打扫内外,整洁无尘……” 念着念着住了嘴。 错得如此工整,不像是临时编的。 石敲声心里面复杂得要命,低着头没说话,院子里只有计青岩翻动卷子的声音。 “五日之后重新考,再不过关就把门规抄十遍。” 计青岩把试卷收起来,对石敲声道,“你去吧。” “是,三宫主。”石敲声总算没有当场掀他的老底,看了关灵道一眼就走了。 计青岩今日事忙,也无心管关灵道,只有宋顾追时不时地进出。关灵道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小心谨慎地没再捅出什么篓子,也没敢再睡觉,傍晚,终于安然无恙地回去了。 子夜时分,老者的声音传来,关灵道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飞了出去。 这次,无论如何得把事情查个清楚了。 幽静漆黑的山峰影影绰绰的,夜里看起来有些神秘可怖,空中飘着淡淡湿气。该死的人几百年前都已经死光了,魂魄也烟消云散,越是进入到深山之中,草木的气息便越发厚重。 关灵道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身体发寒,林中忽然起了风,树叶声沙沙作响。越是人少的地方,便越是清冷寒凉,叫人汗毛直竖。这就是不许弟子们来后面几座山的原因——阴寒鬼魂之戾气。 再往深处走,山间隐约可见许多早年遗留下来的废墟。关灵道飞着绕过一座挡路的山峰,突然间,左右各自站出来一座十几丈的道人雕像。道人姿态傲然,执剑而立,当年定然是气势非常,可惜表层化成了土,化成了灰,斑驳脱落,连脸也已经残破不全,只留下空荡荡的支架。 这就是前上清。盛极之时,突然消失的前上清。 关灵道继续前行,在最深处的山前停下来,落在一座荒凉的大殿前,悄悄往里面探头。大殿里暗沉沉的,寒气从里面透出来,即便是盛夏的夜里也叫人打了个寒战。 而那悠悠荡荡老人授课的声音,就是从大殿之中发出来的。 大殿以石头建成,表面爬满了绿藤枝叶,几百年了也屹立不倒。关灵道从小就算害怕也肯定不承认的,不在意地笑了笑,宛如魂魄似的悄悄飞了进去。 他从小就害怕鬼魂,可鬼魂这东西跟人一样,最会欺善怕恶。你越是怕它们,它们就欺负得你越厉害。 就算死,也要笑着死。 大殿里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清,隐约只见左右各有四根巨大的柱子,老人的声音就从殿上的正座而来。关灵道静静地飞近,还没看到些什么,老人的声音不知怎的嘎然而止,关灵道的脚步顿停,站在黑暗里动也不敢动。 第29页 紧接着,那老人似乎动了,地上响起锁链拖行的声音,叫人发寒的冷气朝着他逼近。 突然之间,关灵道的身体被阴寒之气罩住,老人的声音响在耳边:“什么人?”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站着。 “坐下来听课。” 老人突然间开了口,“不得妄顾门规,过来——我知道你听得见。” 关灵道的心微微一沉。 那声音如同教导学生般平常,仿佛这老者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正训他贪玩不懂事,地上的锁链拖拉摇曳。关灵道不想他竟然只是想教书,仍旧站着不动,老者已经又回到大殿的正座之上,一板一眼地念起门规。 “为善勿念,是为大善。这句也可作同门相处之道,为师兄弟做了好事,不必时时挂在心上……” 老人讲述得认真,关灵道四下里看着,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突然间,身边寒风袭来,那老人顷刻间又来到他的身边:“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学生。” 关灵道的脚步停下来。 他早已经没有学生了,却不自知,清冷孤寂地在这里上了几百年的课。魂魄虽然没有消散,记忆却似乎混乱不堪,似乎将其余的一切都忘记了。老人稀里煳涂地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事,又逐渐冷静下来:“过来,过来听课。” 手腕上有些发凉,关灵道知道老人正在以魂气牵着他,不声不响地随着他前行。没过多久老人停下来,关灵道抬头望过去,只见面前落着一座雕像。 这不是大殿里唯一的雕像,关灵道却也没心情去四处查看。眼前的是个比真人还要大一倍的道人,石头刻凿,身体略有残缺,面孔却还完好。 那道人仙风道骨,长须冉冉,单看风姿也不同凡响,关灵道禁不住心生些好感,心道:这就是这授课老人的模样?倒真有些神仙的风采。 雕像传来轻微的水滴落地的声响,苍老的声音又传来:“上清门规,记住了么?” 关灵道不由自主地点头。 “好,今日起正式收你为上清弟子。” 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颤抖,停顿了片刻,“谨记门规,不得明知故犯。” 关灵道没有出声。老者厉声道:“听到了么?谨记门规,不得明知故犯,不得伤害同门,否则我亲手惩治你!” 那声音严厉肃穆,苍老有力,叫人忍不住心生惧意,关灵道一时间竟然不敢执拗,轻声道:“听到了。” 老者的声音顿了顿,又像是脑子煳涂了,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七宫主该回来了。今天是初几?” “初九。” “那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老人的声音恢復如常,“坐下来,我继续给你们上课,今日跟你们说说修炼。新来的那个是什么灵根?” 关灵道轻声道:“没有灵根,灵根俱毁。” “既是没有灵根,那就不能走道修之路。”老人的声音平淡,也不觉得灵根被毁有什么不好,就像在说件平常不过的事,“去跟着九宫主修炼吧,去吧。” 关灵道没有接话,也没有走,半晌才出声道:“没有灵根,如何修炼成仙?” “不清楚,不知道。”老者像是被他问住,怔了怔,声音似乎苦恼得很,“我只知道,晴天尺,落雨杯,两者得一可成仙。” 说着说着声音变小,过了许久,老人慢慢笑起来,“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关灵道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没有出声回应。老者许久没说话,意识像是忽然间清明许多,笑了片刻,又慢慢安静下来,声音不知怎的有些苍凉:“你去吧,去吧,让我静一静。” 说毕,那雕像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这就算过去了? “弟子、弟子告退。” 他被今夜一连串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思绪杂乱不堪,这时候听老人说让他走,来不及细想,从大殿里沖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比刚才明快了些,关灵道心想再不赶回去就迟了,提起真气,移动的身形更加迅速。 刚冲出大殿,关灵道勐然间停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不远处临风而立的人。 什么?他怎么来了! 天还是暗的,只是远处的天际镶了半寸红边,然而即使面孔在晨曦中看不太清楚,关灵道却没有半丝怀疑,站在前面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计青岩。 他怎么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 计青岩慢慢朝着他走过来,关灵道的心中敲起小鼓,笑着道:“三宫主。” 计青岩的脸色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无动于衷,平静地站在站在关灵道的面前:“关灵道,今天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我,不得隐瞒。若有半句谎话,我亲自教习你上清门规。” 说完,他不轻不重地补上了一句:“今天你敢在我面前再笑一次,明日起便在我院子里抄书,直到我说停为止,清楚么?” 关灵道垮下脸,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第25章 第二个故事 夏日天早,两人在殿门口说话之际,夜色又淡了些,关灵道可以清楚地看到计青岩左眉上的一颗痣。山里起了风,计青岩的头髮和衣服吹着打在关灵道的脸上身上,关灵道既不敢碰也不敢嫌弃,更不敢笑,脸颊和颈项酥酥麻麻,痛苦万分。 计青岩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微微拢眉,一身不吭地走进了大殿里。 大殿里有了光,自然是清楚不少,这里年久失修,地面的石板早已经断裂,缝里冒出山草,到处爬满青苔。这殿里空空如也,除了几座斑驳的道人石雕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来这里做什么?” 计青岩垂头看着石雕的底部,刻了不少字,却残缺不全,只能凭猜测琢磨出大概。 关灵道不敢乱说话,他不清楚计青岩知道了多少。 “前上清有弟子上千,每日都要开堂授课,教习门规、修行、立身处世——这便是当年授课的大殿。” 计青岩站在刚才那老道人的雕塑旁边,抬头看了片刻,“这些雕像,便是歷代在此授课的老者,专管教导各宫弟子,虽不是十二宫主之一,地位却也超然。” 说毕,他向关灵道说:“走吧。” 关灵道跟着计青岩在山间飞着,计青岩不爱说话,他也不敢乱出声。天色渐明,一路上的景色与夜里又是不同,白雾在山间飘荡,依稀可见四周山上的废墟上覆满了青藤,很是宁静。 如今上清宫的弟子少,用不到这些山峰,以往的废墟才得以保存。木折、微明和从渊三座峰早已经被翻修过,倒是见不到当年前上清的遗蹟了。 好不容易回到计青岩的院子里,计青岩指了指石桌前的白色椅子,关灵道坐了下来。 “三宫主……” 嘴角紧紧往下拉着,生怕又露出让人误会的笑容来。 “你夜里不睡觉,去那大殿里做什么?” 第30页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五六天没有好好睡觉,双眼下面乌黑一片,人也疲惫不堪,小声道:“我夜里当真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没有什么原因,我就是夜里难以入睡,忍不住飞出去逛逛——” 话说到一半,计青岩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关灵道噤了声。 计青岩自石桌旁捡起昨日的试卷,摊开来放在桌上:“敲声说,你的卷子上掺杂了前上清的门规,你从哪里听到的?” 关灵道的心里一沉。怪不得计青岩夜里尾随他,原来是石敲声告了密。这个叛徒,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把他卖了? “来上清之前听过的,我也忘记在哪里听过了。” 关灵道有些不服,垂头望着桌面。 计青岩没出声,许久,把试卷收了起来:“既是如此,你也不必回去了,我这院子里有个小房间,你就住在这里。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便什么时候让你回去。” 关灵道立时黑了脸:“你让我住在这里,将来我就不走了呢。” “说吧。今日你不论说什么,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关灵道只觉得被他逼得没有退路:“你想让我怎么样?” “不想让你怎么样。” 不想让他怎么样,却不肯让他舒舒服服的。关灵道困得上下眼皮睁不开来,痛苦难忍,小声说道:“让我睡个觉,行么?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睡起来再跟你说。” 计青岩站起来。 隔壁西院就有个空房,计青岩引着他去了,关灵道兀自有些憋气:“让我住在你这里,我晚上会偷看你洗澡的,三公主也不怕清誉给我毁了。” 计青岩的眸色微动,回头望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哪里笑了?关灵道的青筋微动。 “我觉得你笑了。” 关灵道硬把自己的嘴角耷拉下来,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才醒过来,至少也有十个时辰,关灵道通体舒畅,全身的疲乏都已经消失殆尽。他坐起来望了半天,突然想起这地方不是自己住的,而是计青岩的住处。 老人昨夜的声音极为诡秘地消失了。关灵道不晓得是他睡得沉没听见,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穿好衣服,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微亮,计青岩正独自一人在石桌前下棋。 这人还真喜欢清晨下棋。 当年师父什么都曾教过他一点,关灵道虽不精通,至少能看个大概。他安静地在计青岩对面的石椅上坐下来,看着棋盘,很识时务地不说话。 “上清宫有鬼,是不是?” 计青岩没有抬头。 关灵道没说话。 “你能听魂。” 计青岩抬眸望着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候再隐瞒已经有些迟了,关灵道悻悻地说:“我要是能听魂,是不是可以笑?” 他只是好奇计青岩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从什么时候怀疑的,那晚在白屏镇?” 计青岩没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不是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察觉到了?” “你突然间醒来,又躺下,不久再起身去莫仲贤的门口偷看。那晚你不是睡不着,而是被惊醒。” 关灵道不想那晚所有的动作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垂下头,沉默了半晌道:“三公主神勇英明。现在怎么办?” 计青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寻寻觅觅这么久,想找的人原来就躲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费尽心思惹他生气,不让他发现。最重要的是,他听魂的本事外人还不知道。 “为什么就是不承认?” 关灵道耷拉着脑袋,声音也有些不安:“听魂的人吃力不讨好,又被人当成物件一样争来夺去,我天性自私自利,也不懂得什么叫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宁愿什么人不知道。” 这话当真不错,换作计青岩自己,只怕也未必愿意立即答应。他许久不语,突然间拉着关灵道站起来,轻声道:“走,跟我去见老宫主。” 关灵道心里发慌,踉跄跟上:“啊?现在就去?” 不眠山离这里不过一刻的路程,不消盏茶的功夫,关灵道已经被计青岩拉着来到散尘的面前。散尘正在喝早茶,只听说计青岩带着个小弟子来了,有要事求见,即刻让他们进来。 “你能听魂?” 散尘放下茶杯,很有些意外。 “是,老宫主。” 散尘笑了笑:“听魂是什么感觉?说说看。” “没什么感觉,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捂住也没用处,还是能听得见。不但是声音,连鬼魂的感情都能感觉得到,它们难受,便让我也难受。不过有时候寂寞时也能跟性格平和些的说几句话,可惜它们能待的时间都不长,几个时辰就魂飞魄散了。” “从小就能听魂?” 关灵道点了点头。 散尘轻轻颔首:“听魂的人极是难寻,不想你就这么出现了,可愿帮上清宫抓魂修?” 关灵道心想事到如今难道还能由得他选?还是不甘心地问:“是不是一定要跟着三宫主?” “不错。” “……” 与其做无谓的抗争,倒不如乖乖听话,彼此还省些时间。他点点头道:“上清宫收留弟子,弟子自然愿意为上清宫效力,只不过一旦紫檀宫发现弟子的存在,只怕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散尘微微笑着:“已经给了他们一个,怎么可能再给一个?况且你本就是上清宫的弟子。只不过未免节外生枝,此事不要跟别人提起,你们两人知道便是。” 关灵道巴不得如此:“谢老宫主,老宫主英明。” 又向着计青岩道:“今后要经常跟三宫主见面了,三宫主要是不高兴了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换个人惹他生气。” 散尘皱眉看着两人,又微微笑着向关灵道说:“你先出去吧。” “是。” 关灵道明白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站起来行了个礼,出去了。 关灵道一走,厅里的气氛静谧无比,散尘望着计青岩:“他经常惹你生气?” “也不算,心地并不坏。” 计青岩微微拢眉,低声说道,“老宫主放心,弟子能管得了他。” 散尘微笑:“关灵道的性情与常人不同,跟他相处起来不容易。”说着沉吟了片刻,又低头抿了口茶,忽然道:“跟你说个故事吧,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计青岩恭敬地听着。 散尘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许多前我路过一座山,那山上住了一个道人,养了一群兽类,还有一只狼。其他的兽类都温驯听话,时不时还会娇嗔讨好,唯独此狼性情顽劣难驯,不守规矩,道人始终对它心中有气,把它赶走了。后来道人遇敌,此狼突然出现,奋不顾身,拼死把对方撕成了碎片,咬着对方的头颅来向道人示好。道人心痛不已,只可惜狼已经受了重伤,浑身是血,肠子也露在外面,这时才扑倒在道人怀里讨好示弱。” 第31页 两人沉默了片刻,散尘问道:“我说这话的意思,你明白么?” “求老宫主明示。” 散尘动了动嘴唇,却最终没出声,突然间笑了笑:“你自己领会吧,我不多说了。多管闲事,向来都只会帮倒忙。” 第26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嘴里叼着一根草,在门口站着等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看到计青岩走出来,上前问道:“现在怎么办?”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你还是住在木折宫,表面上什么改变也没有,不让人起疑,也不让人知道,平时照常起居做事,有事才一起出门,知道么?” 关灵道听这话就知道已经自由了,说道:“这几日我要去后山看看,查探那远古魂魄一事,否则整夜难以入睡。” 计青岩寻思片刻:“今夜子时,我与你一起。” 关灵道点了头转身要走,又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笑着说:“如今我跟你平起平坐了呢。” 计青岩看也不看他:“我管着你。” 关灵道笑着道:“是,三公主。” 计青岩的脸色瞬间又冷了起来:“以后不许这么叫我。” 怎么又被他听出来了?关灵道想不通,赶紧飞也似的跑了。 白天又在补觉中度过,深夜子时,关灵道正在侧耳倾听老者的声音,外面传来略带不耐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听得出来心情算不上好。 关灵道赶紧把门开了,计青岩一身家常青衣站在外面:“子时已过。” 关灵道头次看到计青岩穿得这么随便,微怔片刻,尽量压低声音:“三宫主今后别来找我,我去找你,否则被人看到你来找我,其他弟子们会起疑心。” “你准时来找我,我也不用来找你。” “……” 这话反驳得很是在理,关灵道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轻声道:“走吧。” 两人御风而行,计青岩在前,关灵道在后。不知怎的,这夜老者的声音尤其低,关灵道听不太清楚,也不清楚魂魄在哪里,在半路上停了下来:“稍等,让我试着听听看。” 计青岩道:“这么低的声音,能让你半夜睡不着?” 关灵道的脸色铁青:“前几日的声音比这要高许多,响彻山谷,今晚不知怎么了,突然间声音低下来。” 计青岩不动声色地坐在一块整洁的石头上,闭目养神。关灵道仍旧听不清楚断断续续的声音,思沉了半天问道:“为什么几百年的魂魄还会不消散?” 计青岩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想必是依附上了什么。难道是依附上了那几座雕像? 也不对。无论侥倖依附上了什么,几年、最多十几年的时光也足以让它烟消云散,怎么会几百年了还能在山谷中授课? 脑中突然间闪过些许片段,关灵道轻声道:“昨日跟那魂魄面对面时,我似乎听到四周有滴水的声音,脚踝被锁链捆着。怎么会这样?等等——” 说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关灵道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地方是——” “水牢。” 计青岩的口中清楚地吐出两个字。 关灵道闭上了嘴。他其实也只是慢了那么一点时间,看着计青岩道:“三宫主想事情真快。” 计青岩的声音平淡:“说话当言简意赅。” 关灵道觉得心中添堵:“是么?这句也在上清门规之中?” “我不知道,你才是背了前后两个门规的人。” 关灵道的脸色骤然变黑,紧闭着嘴唇不说话。不但背了两个门规,还弄混了被人发现,同时睡不好觉,又被罚面壁思过,最憋气的是连说也不能说,整件事其实是惨不忍睹好么! “三宫主,你别这样好么?我受罚还不是你的事,罚我面壁思过,你知道那天我多辛苦么……”声音有些悽惨委屈起来。 计青岩慢慢站起来,向着山谷的深处迅速飞过去,关灵道赶紧跟上去:“去哪里?” “水牢。” 两人在暗夜里前行,穿越黝黑暗沉的山谷。山谷间的草木气息和寒气袭来,带来丝丝湿润,计青岩引着他飞过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在一处静僻的湖边停下来。 关灵道追上来站定脚步:“这是前上清的水牢?” 眼前不像是水牢,分明是一片宁静的湖泊。 可是老者的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正是从湖底而来,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仍旧分辨不清。 计青岩指着近处山上的一处断崖:“这里原本没有湖,两百年前地动之时山崖塌方,致使周围的地形改变,经年日久,这里便形成了一片湖泊。” 关灵道微微拢眉。 计青岩对前上清的地形怎么如此熟悉?前几日就在后山撞见他,今天又是这样,门规虽然不许弟子们进来,只怕计青岩早已经私自来了不晓得多少次了。如果他把这个说出去,会不会人信?计青岩,上清宫上下全都敬重仰慕的三宫主,竟然屡犯门规,跑来后山沐浴? 计青岩看也没看他:“不会有人信,别想了。” 关灵道紧紧闭上了嘴。此人是神仙么,他无论在想什么,怎么都能看出来?以后要是在心里面叫他不雅的称唿呢? 心肝小计计,心肝小计计,心肝小计计,心肝……小……计……计…… 在心里默念到最后一遍,突然发觉计青岩正偏了头,静若无波地看着他:“在想什么?” 关灵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想,三宫主多心了。” “是么?” 关灵道认真地点头。 计青岩用那双似能看穿一切的眸子望了他片刻,冷静中又不知怎的让人有点怕,关灵道扭开了脸,低下了头,自己又暗笑不已。 计青岩没再说什么,倾身跳入湖水中,关灵道也义不容辞地连忙往下跳。 虽然是七月暑天,湖水却是凉的,计青岩的左手升起一团柔光,湖底逐渐亮了起来。 “同门、不得互相残杀,相敬、相爱,相敬、相爱……” 老人的说话声终于清晰,却是有些苍凉和痛楚。鬼魂的情感可以略微扰乱关灵道的情感,关灵道的胸口收紧。 哗哗铁链声随之响起,鬼魂也有些不安紧张,朝着两人冲过来。关灵道平时有些怕这种鬼魂接近的寒气,虽然不疼,却让人毛骨悚然。突然间,计青岩在水中停下来,湖底不远处有处废墟,像是几个年代久远的牢房,残缺不全,地面上露出几段黑色玄铁锁链。 这便是当年的水牢无疑。 老者在水牢中拴着锁链而死,因此魂魄也维持着死时的模样,全身滴水,脚踝铐住。 他是个在大殿里教授上千弟子的尊者,为什么被人关在水牢里面? 关灵道缓慢游着上前,光有些微弱,却也能清晰地看到地上有一个不知多少年的骨架,身上的衣服烂了,脚踝也断了,粗厚的锁链留在淤泥中半隐半现。 第32页 关灵道上前把这骨架抱起来,突然之间,飘荡在不远处的魂魄迅速接近关灵道,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来:“毁了它!” 关灵道这时候不能说话,那鬼魂惨厉的声音又道:“混帐用锁魂术把我锁在我自己的尸骨上面,几千几万年都要待在这里,让我永不能解脱。毁了它,用先天真火烧成灰烬,去!” 声声紧逼,关灵道来不及细想,托着骸骨从水里飞了起来。 第27章 第二个故事 关灵道湿漉漉地飞上岸,在四周芦苇丛中找出一块平整的地面,把尸体放下来。经年日久,尸骨早已经没了血肉,只剩下略带青色的骨骸。 几百年的尸骨竟然在水中还能如此完好,可见当年一定对这尸骨做过了什么,存心想让它保存几千几百年。这老人便孤独地在山谷中游荡,没人能听得到他的声音,自顾自地教课。 魂魄随之上了岸,却不知怎的有些煳涂了,拖着锁链走了半晌,声音沉稳下来:“坐下来,听我教习门规。” “尊者……” “坐好!” 关灵道沉默了片刻,端正坐好:“也好,尊者教我吧。” 说着,左手燃起一团先天真火,烧在旁边的尸骸上面。 火势逐渐蔓延,尸骨花了一个时辰就化为灰烬,老者的魂魄却悠悠飘荡直到天明,关灵道便也在草地上听了一夜的课。 晨曦迎来的那一刻,老者的声音停止,悠悠传来一声嘆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切记!” 那声音响彻山谷,感慨至极,关灵道静静聆听,不知不觉地心情沉重下来。几百年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前上清遭受什么样的巨变? 声音逐渐飘散,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不远处一个正在闭目打坐的计青岩,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一切归于平静。 关灵道皱着眉嗅了嗅,打从刚才起他就觉得四周有股极淡的清香,飘来盪去,有些熟悉,似乎与那天半夜撞到计青岩时闻到的气味相仿。 不会吧,计青岩难道身上抹香么? 晨光熹微,在计青岩的脸上映出浅淡的明晖。关灵道装作无事地慢慢走过来,坐在草地上:“三公主这么快就把衣服弄干了,真好。” 计青岩低头看他一眼,不声不响地把自己不小心压在他身下的衣服拉回来,关灵道嘻嘻笑着抱膝而坐:“青山绿水,朝霞满天,都及不上我们三公主。” 似乎有香味,似乎又没有,所以他到底有没有抹香?计青岩会在身上抹香,这事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计青岩的青筋又是一动,紧接着没有表情,不理他。 关灵道又说:“三公主平时用什么香?” “我不用香。” 计青岩起身站了起来,“快到辰时,你该去丹房了,我要回去理事。” “我还要去丹房?”关灵道张开了嘴。 “平时一切如常,有事才下山。” 关灵道又问:“以后我偶尔来这后山游逛,可否?” “被人抓住送到我那里,还是要罚。” 关灵道点点头:“知道了,我先走一步。” 得到了计青岩的首肯,今后再来这后山就不必瞻前顾后了。上清这几座山中废墟不少,就算只是四处看看也极有意思,别人要修炼,他却不必,有的是时间需要打发。 辰时三刻,关灵道推开了丹房的门。 他向诸位同门打过招唿,乖乖地坐在炉前看火。他本就性情随和,最近几日也没捅出什么篓子,隋天佑很大方地带着他认识人,不久之后大家熟悉了些,一切如常。 这天夜里,石敲声敲开了他的门。 他告密也不过是前天的事,关灵道却觉得像是隔了很久,看到他的脸时,无论再如何努力,心里的火气也已经消失殆尽。 “进来吧。” 他说。其实他本来也没怎么生气。 石敲声是个有原则的书呆子,一切对上清宫不利的事,都高于一切不能妥协。让他守住这个秘密不说,便如同让计青岩唱青楼小调,与其本性格格不入。 可惜关灵道却什么都不能对石敲声说,只是道:“此事我已经同三宫主说清楚了,他会处理。” 石敲声点头答应了,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坐着。 关灵道问道:“前上清留下来的典籍有许多么?” 这句话总算打破僵局,石敲声说道:“已经几百年了,大都腐烂残缺,留下来的典籍寥寥无几。门规原本是刻在石壁上的,因为那地方需要拆除重建,老宫主命人将之前的门规抄下来,因此我才有机会读到。除去书籍之外的我就不清楚了。” 关灵道又说:“我听说你有个哥哥,也住在上清宫。” “嗯,跟我一起来的。” 石敲声说起兄长,又话多了些,“我哥本来是个武修,不料受伤难以痊癒,与我一同投奔了上清宫。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好许多,上个月开始在微明宫做事,在各宫传递消息。” “改日我去看他。” 石敲声高兴地说:“他特别好,特别和善,你们一定谈得来,他跟谁都谈得来。” 关灵道也举着自己师父的小木人:“我师父也特别好,对人特别好,可惜你见不到。” 两人各自吹捧自己的兄长和师父,一个多时辰后才总算停歇,石敲声回去了。 君墨也跟着来了,只是关灵道不晓得是来替他主子说情、还是来做打手的,什么人都不理,只顾盘着关灵道的椅子腿睡觉,最后被石敲声叫醒拖了回去。 尘埃落定,平静安然。 这样的日子一过数天。 这日宋顾追从山下办好事回来,对计青岩说起了一件怪事:“三宫主,这次出门我路过山下的西华村,听说我们走之后,竟然又多死了一个人,猝死而亡。” “巧合?” 计青岩正在下棋。 “我也以为是个巧合,于是让青衣查了查白屏镇的事。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莫仲贤和我们走后的当日,白家也多死了一个人,与西华村的人一模一样,白天猝死而亡。我隐约觉得是有魂修在杀人。” “白天死的?” 计青岩沉默片刻,“白日杀人,这魂修的修为算是极高了。他存心想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 “不错,否则也不必专门在我们刚走后的那天杀人,为的就是吸引我们的注意。” 计青岩沉静地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宋顾追立在一旁:“暂时想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听说离这里六十里的水都城最近出了件怪事。” “什么事?” “是这样,水都城中有个天成庙,最近有不少人喜欢在佛像前留下仇人的名字。只要把那人的名字留下,不出三日,此人必定身亡,而且是夜里猝死而亡。” “下山。”计青岩打断他,“去把关灵道和石敲声叫来。” “关灵道?” 宋顾追有些意料不到,确认似的再次问了一遍,“宫主想带着他一起去?” 第33页 计青岩的脸色没有半丝波动:“不错,老宫主让我带他出去歷练歷练。” 第28章 主线剧情——魂修之体 这天正是月底发放灵丹的日子。 关灵道头次领丹诸事不知,与其他弟子一样排着队,到了他领丹的时候,那弟子在几十枚灵丹中,挑出金黄色的一枚递给他,关灵道谢拿走了。 正在低着头稀罕地看自己的灵丹,旁边一个弟子小声道:“你那枚的成色是最差的,看到没有,表层带了点小黑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的。他们看你年纪小,又是新人,故意把最差的给了你。” 关灵道没说话,那弟子又低声说:“好心好意跟你说了,你去跟他们换啊。” “多谢提点。” 关灵道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枚丹药,放在衣服里收起来,“不换了,这枚就挺好。” 那人啧了一声:“看你胆子挺大的,以为你挺能闹腾,原来是个怕出头的。" 关灵道没说话。 他不能修炼,就算领到好丹药也是浪费,为什么要去争那口闲气? 这种事如果让石敲声知道,可能会替他打抱不平,甚至会替他向计青岩告状。谁都以为他会是那个特别能给人添麻烦的,其实他倒觉得自己挺容易相处,就算吃点小亏也不会怎么样。 这也不是因为他心地好,最主要的问题是,他有什么立场跟别人抢么? 短短一个月,足以让他明白,上清宫虽大,自己的天地却还是那么小。在修仙界里灵根俱毁,就如同断了腿的千里马,再怎么挣扎,再怎么逞强,也是个废人。 不是他懦弱,不是他不敢,是真的没有意义。 “我修为这两年来的进展,比起十年前,真是差得远了,至今未能结丹。” “你的修为已经算我们之中最高的了,还抱怨什么?” “修为高算什么,比不上你资质好。” 那弟子又望向关灵道,“现在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灵根。” “我是个三灵根。” 三灵根是中等资质,再修炼十年也比不上他。那弟子听了之后也就不在意了,与其他弟子们继续聊起修炼的事。说是抱怨,也不过是互相试探,顺便吹捧。 “听说了么?水行门最近有人结丹,宗门送了他不知多少灵丹灵石。” “这境况下也能结丹,想必是资质罕见至极。上月微明宫就发出告示,如果有人能结丹,送灵石五千,丹药五百。” “真是叫人心痒难耐。” 关灵道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站在一旁听了片刻,不声不响地往门外走。有个弟子叫住他:“去哪里?” 关灵道回头看着他:“时间不早,我要回去睡觉。” “那你把地扫一遍再走吧,都脏了一天了。” 那人说完,又继续同其他的弟子们说话,“修炼这种事,天资先就决定了一半,其余的也要看气运和机遇。” 关灵道捡起扫帚在地上划着名,偏偏扫帚上有根不听话的枝条跑出来,总是打他的腿。关灵道抚着顺了几次,那枝条还是往外面顶,怎么也捋不顺。关灵道的脸色逐渐沉下来:“你有什么本事,偏要跟其他的枝条不一样?别的枝条还能扫地呢,你会什么?” 心思烦乱地站了片刻,关灵道也不想扫地了,把扫帚抵在墙上出了门。夜已经是漆黑,他心情差时也不想回房,直朝着后面的几座山峰而去。 有些事,怎么想也是难以释怀。 他能听魂,对上清宫、对修仙界都有极大的用处,偏偏对自己却没什么好处。就算魂修都死了,修仙界恢復当年的胜景,他还是一样灵根俱毁,不能修炼。 他这听魂的本事,从头到尾都是为别人做嫁衣裳。他不是不想为上清宫分忧,但他也想修炼,也想不管不顾地青云直上,也想站在计青岩那样的高度,一览众山小。 人性本自私,他天生也有想要凌驾于人的欲望。 不知不觉地飞到了群山里,关灵道随意找了处峰头落下来,手上现出一团白色的光,在漆黑的山路上慢慢走着。这些日子他趁人不注意走了好几座山,废墟也看了不少,但行了许久,关灵道发觉自己似乎从没来过这里。 脚底似乎粘上了什么东西,关灵道随手一揪,掌上竟然是一条血红的蜈蚣,在他的指尖狠狠一刺。关灵道气得要命,也不知道今天倒底是招惹了谁,冷着脸把那蜈蚣甩开,快步走到山溪边洗手。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蜈蚣的毒性开始发作,关灵道浑身炙热,把头狠狠地投到溪水里。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山蜈蚣,因吸收山中灵气有了点修为,毒性却是不强,半个时辰就能消退。 溪水清凉,关灵道的头慢慢舒服了许多,身体却还是热辣辣地难受。他也管不了许多了,把身上的衣服随便脱了扔在岸上,跳入水中。 脚底似乎踩上什么硬东西,顺势脚踝一扭,关灵道几乎能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身上的热浪和脚踝的痛楚掺在一起,关灵道被气得没了脾气,扶着岸边的石头轻声道:“我知道,今天不就是倒霉么,还有什么霉运,都一起来吧。” 计青岩沐浴,就清香阵阵,山谷间静谧安宁。他沐浴,就非得有蜈蚣咬,石头硌,就是不让他安生。 关灵道屏住唿吸把头埋在水里,踮着脚走了走,突然间踩上一个冰冷坚硬之物。今天的运气太差,关灵道也不指望踩上什么好东西,刚要缓缓移开,脚上突然一痛,似乎被什么狠狠地钳了一下。 关灵道勐然间从水里露出头,脸色铁青,伸手把那脚底的东西抽了出来。那东西沉重得很,关灵道狠狠往岸上一扔,那东西哐啷一声落了地。那是个黝黑的盒子,上面爬着一只黑色的水蝎子,正在张牙舞爪地示威。 关灵道光熘熘地上了岸,顺手穿上裤子,又把那盒子上的水蝎子扔了,低头看着大脚趾上的伤口。 太狠了,伤口好深,血流遍地。 黑色的盒子似乎是玄铁所制,简简单单没什么纹路,静静地躺在岸上。因年代久远,或者当年被什么伤到,盒子残破了一角,外层的结界早已经打破。 关灵道皱了皱眉,伸手把那盒子开了,里面唿啦啦跑出来一群小水蝎。关灵道忍耐着看它们从腿上跑过,其中有只迷了路,被他提着尾巴放到岸上。 里面原来还是个黑色盒子,小了点,保存完好,看起来平淡无奇。 关灵道不指望自己能碰上什么奇遇,却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跳加快,不敢闭眼,轻手轻脚地把黑色盒子打开。指间一阵刺痛,盒子四周发出淡蓝色的光,却慢慢地消退。无论什么结界都有时限,年代愈久,结界愈容易被打破。 盒子里安然地躺了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工整地写了四个字:洛魂真诀。 这真是有点意思了,难不成今天还能真有什么好运? 关灵道明知道自己的灵根毁了,却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轻微激动,立刻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几个字跳进眼帘。 第34页 【这是一套魂修之术】 关灵道的唿吸微微一停。 【修习此术者,先应捡探是否有魂修之体。提气丹田……】关灵道立刻把书扣了起来,慢慢眯起双目。怎么回事,上清后山里怎么会有魂修术法?这里曾经有过魂修? 手指动了动,明知道可能正在一步步错下去,还是忍不住把书本翻开。 【……手握灵石,放空心神,闭住五感,任灵气在体内游走。不看,不听,不触,不闻,不品,仍能察觉周围动静,方有魂修之体……】这个关灵道连试也不必,他从小就是如此。 【修习魂术前,应用魂气打通体内经脉穴位,自此方可从修行。魂气不同于灵气,年经日久于身体不利,每隔三五年需由道修为之疏导……】天,竟然还让道修帮着疏导,那不是自己找死? 关灵道心思烦乱,随手翻了翻,把那书装进黑色盒子里。突然间,他的动作一停,重新把书取出来,翻到刚才看到的那一面。 【魂修入门不难,难在有大成。世上五成人有魂修之体,然唯有听魂者为尊。道修天灵根,魂修可听魂,入此道者切记。】关灵道的脸色阴沉,心情复杂难受不知是什么感觉。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在道修一途上是个废人,却有罕见的魂修之体。道修天灵根,魂修可听魂,他在魂修中竟然是个天灵根。 手里面紧紧地攥着那本书,关灵道皱着眉许久,把书重新放在黑色盒子里,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让那盒子重新沉入水底。 他在想什么,在计青岩眼皮子底下魂修,不想活了么? 这一切都是做梦么? 在山间又心乱地走了大半夜,天边不知不觉有些泛白,关灵道不想自己竟然整夜没睡,疾驰着往自己的住处跑。 还没有进门,远远地看到自己的门口站着一个墨绿衣服的男人。他不知道又出什么事,飞下来站在宋顾追的面前:“宋执事清晨来,找我有事?” 宋顾追道:“你去哪里了?三宫主让你跟我来。” 说着不等关灵道说话,转身前行。 关灵道不知怎的有点心虚,跟在他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 “附近有魂修出现,三宫主要出门,让我带你一同出去。” 说着宋顾追转头看了看他,“你怎么了,脸色阵青阵白的,没睡觉?” 关灵道压着说不清楚是什么的情绪:“睡过了,刚才出去逛了逛。” 第29章 第三个故事 计青岩单手支着下巴坐在一旁,抬眸扫过关灵道。这小子身上的衣服带了湿气和树叶,脚底沾泥,一看就是刚从后山回来。 “所以,你们有什么想法?” 宋顾追把来龙去脉解释一遍,目光却也是望向这人,等着看他有什么好见解。 石敲声被计青岩叫来,很容易理解,宋顾追就是不清楚关灵道倒底来做什么的。 “把仇人的名字放在神像面前,此人不出三日就会死。” 关灵道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好识时务地出声说话,“如果我真有杀不了的仇人,我当真会奉此人为恩人。” 石敲声事不关己地望着地面。这小子向来有些语出惊人,他应该学会淡定了。 关灵道又问:“既然如此,怎么庙里还允许香客在神像面前放名字?” “开始的时候并没想到会这么灵。” 宋顾追还是看不出他究竟有什么用处,却也不得不解释,“原本不知是谁在神像前放了个城里恶霸的名字,不想这人翌日就死了,不几日又有恶霸的名字出现,也是当天夜里猝死。三四次之后,城里才传开了,天成庙的神佛显灵,要将作恶之人都杀个一干二净。从此不得安生,每日都有人将仇人的名字放在神像前面。” “那神像面前该有多少名字,难不成全都死么?” 宋顾追皱眉道:“每日只选一个来杀。” “怎么选?” 宋顾追摇头:“似乎是随便选的,并不是谁做的恶事多,谁就死。庙里的住持开始时以为是神佛显灵,不敢妄加阻止,死了七八人之后,青衣觉得这是魂修杀人,才把消息传给了我。” 石敲声忍不住道:“我看那主持也不过是为了香火钱。” 石敲声虽然守规矩懂世故,文文静静的不大爱乱说话,却就是有些天生带来的死心眼,遇到这种不公平的事,必定是他先开口。 “近来倒是封了,不过还是有人在庙的大门口放名字,不出三日照样死。” 计青岩道:“阻止也没用,随便找棵树放名字,不几日那棵树便会成了神树。” 关灵道闻言抬头看着他。不错,想要杀人,无论什么理由也可以杀,其他的都是藉口。他家公主说话就是一针见血。 嘴角不知不觉地又微翘起来,计青岩轻声道:“不许笑。” 关灵道的脸僵住。 又不让笑。 凭什么,没天理!他做什么了,动不动就不让他笑! 宋顾追有些古怪地望着两人,不清楚自己这几天究竟错过了什么,双眉一拢道:“敲声,你对水都城知道些什么?” “水都城为南朝八大名城之一,百余年前曾为南朝之都,盛产百合,因此又叫做百合乡。城外驻扎着官军十万,城墙坚不可摧,城里住了八万九千多人。六七年前城里断断续续死过数百人,一连揪出来十二个魂修,后来才逐渐平息——那十二个魂修的名字,要说么?” 石敲声此刻还分不清楚重点,“还是你们想看水都城的地图?” 计青岩道:“不必,回去各自收拾,午时启程——敲声留下来,有话要同你商议。” “请问宫主有什么事?” 石敲声等另外两人出了门,终于开口。 “关灵道知道前上清门规的事,老宫主已经知道了,你放在心里就好,不必告诉秦执事。” “是。” 宋顾追直觉得自己肯定错过了什么大事,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出了门把关灵道叫住,试探道:“三宫主对你青眼有加,你当尽心尽力,不要让他失望,也不要让他丢脸。” 关灵道以前经常被他这么教训,但因为隔三差五才能见上一次面,也算不了什么。想到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就有些受不了:“这是三宫主的意思?” “我的意思。” 他还训不了这小子了么? 关灵道心里有些不服,脱口而出:“以后三宫主要吩咐什么,请三宫主自己告诉我。宋执事什么都好,就是长得不如他好看,我不爱听。” 宋顾追的脸色瞬间铁青,几乎要当场发作,还没说什么,石敲声已经与计青岩说完了话,从院子里出来了。计青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关灵道进来。” 关灵道听到他这么喊自己就觉得不妙,低着头走进去,却不敢靠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三宫主叫我进来,是想让我对宋执事客气些?” 第35页 计青岩冷冷地看了他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真的害怕,竟然没说什么重话:“今后不许对人的相貌妄加评论。” 关灵道只以为又要被罚了,想不到听这语气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心情禁不住变好,扁着嘴说:“嗯,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出去收拾东西吧。”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背过身。身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去,计青岩径直站着没出声,两条长眉不经意地拢起。 顽劣不堪么,怎么教? 老宫主那天跟他讲起驯狼的故事,是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关灵道好点,以免今后后悔不及? 水都城,护城河畔,这时候已经是深夜。 男子站在柳树下面,一身素衫白衣,望着石头上那个略显瘦弱的少年身影。少年与他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浅灰衣服,脸上、身上到处有血迹,身体和头髮俱都湿答答的,抱着膝盖,目光迷茫地望着水面。 少年很明显已经死了,坐在这里的是个魂魄。 苏以故悄无声息地走近,坐到少年身边,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梭,空的,什么都摸不到。他的动作没有停,少年毫无动静,木然地望着河面。 听说人死后不到几个时辰就会魂飞魄散,弟弟这么多日都没走,定然是心愿未了。 仇人未死,怎么能善罢甘休? 不知过了多久,苏以故不知怎的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时一看,身边的少年已经消失了。他站起来,沿着岸边缓缓而行,不知不觉地走到城里的天成庙前。 夜还是黑的,大门紧闭,门口歪歪斜斜地摆了十几张写了名字的字条,以石头压住。苏以故笑了笑,挑出一张字迹工整娟秀的纸片。 这才是他弟弟的笔迹,这才是该死的人,其余的人都傻了么,难道真以为是佛祖显灵?佛祖本性慈悲,讲究因果报应,怎么会以这么阴狠的魂术为他们杀人报仇? 苏以故低头看着那字条,突然之间,附近传来唿唿风声,紧接着几个人落了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刚风尘僕僕地赶到。 “这就是天成庙。” 苏以故立刻轻手轻脚地走进旁边黝黑的小巷里,屏住唿吸。 那声音稳重正经,吐字分明,却因为隔得远,听不太清晰。苏以故半闭双眸,依稀觉得来的这几个人修为高深,恐怕有些来歷。近来已经死了七八条人命,说不定引起了修仙界的注意,这些人就是来查魂修的。 此地不宜久留,苏以故影子似的飞走了。 接下来也许有危险,但,没关系,弟弟高兴就好。 关灵道的脚步一停,往那黝黑小巷看过去。 “怎么了?” 石敲声也停下来。 “没什么。” 关灵道走进小巷里看了看,乌漆抹黑,什么人也没看到,静悄悄的一片死寂,“没事,走吧。” “门口这些纸片,都是庙里关了大门之后留下来的。” 宋顾追把名字递给众人,“上面的名字大都是乡绅恶霸,却也有私人恩怨为了的。三宫主意下如何?是否在这里守株待兔,看有什么人半夜过来?” “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容易打草惊蛇。” 不远处就有家客栈,计青岩指了指,“现已四更,先休息一夜,明日再来细查。” “也好。” 于是几个人把客栈的门敲响,跟睡眼惺忪的伙计要了几个房间,停宿一夜。 这夜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关灵道突然间翻身而起。他侧耳倾听片刻,用指头敲着墙壁小声道:“三公主,有人死了,从城西传来的。” 墙那边没什么动静,关灵道在墙这边等着,不多时却有人轻轻敲他的门:“出来。” 关灵道还没穿好衣服,措手不及,轻声说了句“稍等”。外面安静了片刻,也只是片刻,突然间门锁“啪”得一声开了,计青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关灵道连忙捡起床上的外衫。其实这人的性子其实真的很急好么,这么一时半刻也等不得! 计青岩就像没看到他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一身简单的装束,漠然站在门口,关灵道憋气把衣服穿好,压低了声音道:“要叫他们两个?” “不必。” 计青岩引着他出了门,“顾追对你很不高兴。” 何止是不高兴,刚才下山的时候,宋顾追就对他没什么没好脸色,什么话也不对他说,也不晓得在计青岩耳边又告了他什么状。 关灵道忍不住道:“别人教训我,我不爱听。” 况且宋顾追刚才就是在打压他,根本也不是为了他好。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我教训你呢?” “我听我师父、老宫主的话。” 关灵道寻思半晌,想起早上计青岩没有罚他,竟莫名觉得这人不错,笑着说,“我也听你的话啦。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你要是不整天板着脸,时常对我笑一笑,我可能更听话。你怎么总是不笑,以后不会笑了怎么办……” 计青岩的脸色越发冰冷:“胡言乱语。” 关灵道只顾着听那夜里的惨叫声,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间脚步一停:“三宫主,那惨叫声不见了。” 计青岩早已经越过了他,停下来转头看着:“突然间不见,不是魂魄消散?” “突然间不见了。” 就像个垂死挣扎唿喊的人,被人一刀送了命,嘎然而止。 计青岩遇到什么变故都是一样冷静,想了片刻,说道:“带我去声音消失的地方。” 这惨叫声消失的地方离得远,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到个确切之处,只知道这里靠近水都城的中心。两人在空中寻了一个多时辰没什么结果,计青岩看着天色道:“天亮了,先回去吧。” 正要往住着的客栈走,关灵道飞身而下,在一座拱桥下落下来。计青岩随着他停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怎么了?” “有人像是被困在这里,声音极小。”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怎么回事?我头次听到这种声音。” 计青岩没吭声,低着头在桥下缓缓走动,突然间袖子摆了摆,几块压在地上的石块自动滚开,下面露出一个漆黑不起眼的罈子。 这罈子看起来平淡无奇,样子有些老旧,还破了个口子。关灵道侧耳听了半天,有些困惑:“这是什么,声音似乎就是从罈子里冒出来的。” 计青岩把那罈子取出来:“这是魂器,魂修才能炼成的魂器。” “什么意思?” “修炼了两年以上的魂修才能炼成魂器。”计青岩若有所思,“这次遇上的,是个有些修为的人了。” 第30章 第三个故事 关灵道依照计青岩的吩咐,把罈子重新用石头压好放在原处,半蹲着问道:“这罈子里面都是什么?” “里面是魂修聚集到的魂气,杀了人后没有立刻吸收其魂魄,而是暂时收在这里。” 计青岩似乎已经看得多了,“有了这个魂器,别人不容易找到他。” 第36页 的确,夜里跟了半天,只能找到这个不起眼的黑罈子,真正修炼的人却还是躲在暗处,不清楚在哪里。 “那魂修迟早要来取这罈子。” 关灵道说。 “嗯,已经满了,这两日就会来取。” 计青岩没多说什么,“走吧。” 换言之,这魂修很快就能解决。 这时候已经清晨,他们也不好光天化日下在城里飞来飞去,计青岩沿冷清的街道行着,关灵道走在他的身边,说说笑笑。 “回去向顾追赔礼道歉,把此事揭过。” 行至半路,终于绕到这个问题上来。 关灵道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出声了,半晌才道:“是。” 其实宋顾追昨天也没说什么,就是以他计青岩身边第一亲信的身份,让他别给计青岩丢脸。他也不过就是对计青岩的用处多了点,计青岩并不真的喜欢他,更不妨碍宋顾追的地位,其实宋执事也不必紧张。 关灵道悻悻地说:“一个两个都想管着我。” 一路回到客栈里,石敲声和宋顾追已经起身在楼下等候。宋顾追看到关灵道与计青岩一同从客栈外面回来,心中的疑惑铺天盖地,当即闭上了嘴。计青岩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刚才出门追查魂修的下落,不想发现了一个魂器。 关灵道只觉得计青岩在他背后推了一把,暗中抓着他的腰带不放,只得向宋顾追道:“我昨天胡说八道得罪了宋执事,宋执事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我计较。” 宋顾追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抓到,又明明白白看到计青岩的态度,这时候就算再不高兴也只能看计青岩的面子,端着架子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关灵道扭头看着计青岩:“我道歉了。” “上去睡觉吧。” 计青岩把手松开,轻轻一推,“睡醒了来找我。” 这时候不用说心思细密的宋顾追,连石敲声这平时只会看书的也觉得不太对劲,互相看了一眼。宋顾追不想他们的关系竟然如此密切,想起自己昨天教训他的话,不禁有些窘困难受,又不好说些什么。 计青岩取出两张薄薄的绿色草纸,道:“我在那罈子上洒了一竹水,你们这几日不需做别的,只追查那魂修的下落。” 一竹水,气味清香悠远,可散至几里之外,采自上清山上的竹子,磨成粉配上香料炼制而成。平常的人闻不到一竹水的味道,唯有口中含过一竹水之后,才会在暂时闻得到。 宋顾追和石敲声分别把草纸含了,不多时鼻间便飘来一股极淡的草香。两人出了客栈在大街上乱逛,清晨的街道逐渐有了人,摆摊的,吆喝的,人来人往,越来越热闹。两人静悄悄的谁也没吭声,最后石敲声问道:“宋执事,你说,三宫主是如何找到那魂器的?” 魂器这么难寻找的东西,怎们可能出去找找就正巧挖到了? 石敲声见他不出声,又压低了嗓子:“八年以来,南朝北朝也不过总共出现过不到十个听魂的人。” “不错,不要想太多,这事就当不知道。” 宋顾追想起他来还是一肚子的气,“三宫主管着他,我们只听三宫主的吩咐就是。” 关灵道睡到下午才起身,却没去找计青岩,小心地从前胸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这是那天在后山捡到洛魂真诀时,从书里掉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出于种什么心理,关灵道没捨得丢,匆忙间塞进了口袋里。 那是一张魂气图鑑。 魂气原本是天地之间的灵气或者戾气所化,却有本质上的不同。魂修者引外来的魂气从气海入体,五感封闭之后仍能感知外界,这时候便能藉助外物,如青烟,引动魂气,外出游离。 因此大多数的魂修打坐时,身边总是用火烧了什么,要的便是让这些青烟引着自己的魂气出外搜寻别的魂气。 魂气不是由灵根入体,不如道修吸收的灵气纯,而是掺杂了灵气与戾气,因此修炼几年就得找道修疏通一次。关灵道看了许久也不知这到底是该如何疏通的,只得作罢,只是从图鑑上研究魂气究竟如何入体。 不该看的东西越发想看,明知道是错,关灵道却中了蛊似的停不下来,突然之间,有人轻轻敲门:“醒了么?” 那声音让关灵道勐地一阵心跳,他连忙把那图鑑折起来收好,清清嗓子:“醒了。” 门应声开了,计青岩却没有进来,背着手站在门口。 天空乌黑如泼墨一般,早不知什么时候入了夜。 “你刚才在看什么?” 计青岩没有看他,走进来站在窗边,还是背着手,问得很是随意。 “没看什么。” 关灵道恨不得转移这话题,想起白天宋顾追的事,还是有些憋气,“我跟宋顾追道歉了,我全都是为了你才做的。” “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八道了?我为了你才跟他道歉,还没跟你要奖赏呢。” 计青岩站在窗边没动,只当作没听见他的胡言乱语。关灵道不知在想些什么,寻思片刻又问道:“三宫主,要是有个魂修不杀人,你还会杀了他?” “我没有遇到过不杀人的魂修。” 计青岩的声音里有股冷到极致的调子,“错,我没有遇到过不杀无辜之人的魂修。” 也许有些魂修开始是为了报仇,后来却无一例外,或多或少都杀过不该死的人。 关灵道勉强笑着:“那还真是该死。” 计青岩低下头,左手探入怀中,两根手指不知夹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张开嘴。” 关灵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张开嘴,突然之间口里扔进来一颗东西。口感有些酸,细吮的时候又很甜,惹得人津液直流。关灵道捂着嘴道:“这是什么?” 计青岩已经恢復了刚才背着手的姿势,语气极是正经:“我炼制的丹药。” 真的假的,丹药能有这么好吃? 几番相处下来,他怎么觉得计青岩跟他表面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呢?自己执掌刑罚,偏又坏了门规去后山沐浴,说起谎话来更是坦荡荡,无人能分辨真伪。 这计青岩表面高洁无暇,铁面无私,其实里面是个腹黑吧? 正不知不觉地胡思乱想,忽然间远处一声惨唿,刺破寂静的黑夜,又有厉鬼之声传来! 关灵道的脸色微变,望向窗外的方向:“来了。”计青岩本来就在等着此刻,没有半点迟疑,拉着他飞了出去。 赶到半路,关灵道在空中停下来,摇了摇头道:“不用追了,声音又没有了,我估摸着还是昨天那个地方。” “去看看。” 计青岩这次竟然难得地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那黑色罈子的摆放之处还是跟昨天一样,连堆在外面的石头也没有动过,很明显没人接近。 “这罈子放置在这里两日了,也没人管。难不成那个魂修只是想杀人,对修炼没有兴趣么?” 关灵道觉得难以理解,晃了晃那罈子,“你不是说已经满了?” 第37页 “满了,之前的魂气会自己散出来,新的魂魄还是可以被吸进去。” “那不是浪费么?” 从修炼的角度来说。 “放回去吧。” 计青岩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今晚顾追和敲声在天成庙的门口守着,去看他们发现了什么。” “嗯。” 关灵道重新把那罈子放好,又把几块石头堆上去。 天成庙前空荡荡的,有些凉,阵阵阴风吹过,冥钱一样写了名字的纸片在空中乱飞。关灵道与计青岩隔得远远的便落下来,这里是个阴暗拐角,极难被人发现,自然也是宋顾追和石敲声躲避的地方。 “什么人也没来过。” 石敲声异常笃定,“我们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 宋顾追也是不解:“魂修没有来,怎么从纸片上选名字杀人?我们本来担心被他看到,把他吓得不敢接近,怎么他已经来了,我们却没注意到么?” “不可能,什么样的魂修,修为比宋执事还高?咱们南朝北朝的魂修最长不过修炼了八年,就算用了隐身术,我们也该知道。” 石敲声越说越觉得不可能了,“不对劲,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不是说那魂修今晚根本没来,死的是个不相干的人?” 这魂修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故意杀个无辜的人来示威么? “明早查探看看。” 计青岩是这么吩咐的,翌日清晨谁也没有怠惰,刚出了客栈,却从大街上就听人说了:“又有人死了,就是昨夜天成庙前的其中一个!” 巧合? 入了夜再次出去查探,情形却与前一夜完全相同,还是有人死,死后的魂魄同样进入那黑色罈子,罈子还是没人碰,天成庙前照样没人过来。 而清晨再问的时候,死的人却还是天成庙前名字中的一个。 事情似乎进入了死胡同,照此下去,这个魂修根本永远不会被人抓住。 这天夜里谁也没有出门,在计青岩的房间里坐着,颇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宋顾追帮着计青岩抓了这许多年的魂修,从未碰上过这种怪异的事,紧锁着眉头不说话。 这魂修究竟想要什么,要做什么,如何能做到的?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是慈悲的神佛,什么都不求,只要为水都城剷除坏人? 他们两个有经验的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关灵道和石敲声就更说不出什么来了。关灵道小声道:“修炼两年以上的魂修才能炼出魂器,他以前是怎么修炼的,难道是别处迁来的么?” 石敲声道:“那要怎么查,水都城两年前迁来的人全都查一遍么?” 计青岩忽然间转了身,抬眸看着石敲声:“水都城六七年前被揪出的十二个魂修,名字你都记得?” 石敲声突然被点名,略有些慌,连忙道:“记得。他们是金晓,万天齐……” 通顺流畅地将所有的名字都说了一遍。 “家庭情况呢,兄弟姐妹,父母亲人?” “记得。”石敲声喝了一口水,从一个人说起来,“金晓是个商人,娶妻胡氏,貌美如花,生有三个子。当年被揪出来时,他是三十二岁……” 这一说,就是半个多时辰。 计青岩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最后问了句:“这些人家里住哪里,你都记得?” 石敲声被几个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点头道:“记得,我最爱读有关魂修的典籍,后来有几个魂修的家人受不住搬迁了,我还托青衣查清楚,重新编录上去了。” 第31章 第三个故事 苏以故喜欢夜里出行,只有在夜里,他才能在河边见到弟弟。 这些日子有几个道修来添乱,其中一个似曾相识,苏以故苦思了几日,却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他也不会在乎这些,不管是不是有人来,他都不想让弟弟失望。道修未必能抓到他,但是一旦弟弟灰心丧气,说不定就不再留下来了。 今夜弟弟没有出现,他静悄悄地向着天成寺而去。 阴风吹动树上的枝叶,石头下压着的纸片哗哗作响,就算是盛夏也叫人觉得阴冷寒凉。苏以故低头望了片刻,心中已经有了数,这次该死的人,还是个城里恶名昭彰的富家子。 苏以故沿着河边缓缓而行,夜近四更,所有的人都已经安睡,可以去杀人了。 这富家子住在城南,这时候搂着两个女子打着鼾,如同死猪。苏以故把他的魂魄勾出来,杀得轻而易举。那魂魄叫得像被刀子割似的,引不起人半点同情,苏以故没有理会他,冷冰冰地看着他向城中的拱桥飘荡而去。 突然之间,安静的街上有了声音,一个男子轻声叫道:“谁?” 苏以故顿时心惊,连忙侧身躲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 “就在附近,有个魂魄刚死,惨叫着向那黑色罈子去了。”那男子跟身边的人说着话,路过小巷时突然间停下来,往里面静静地望着。 苏以故心思紊乱地闭上眼。 “怎么了?”另外那男人的声音低沉些,冷静得有些事不关己。 “没事,我听错了,走吧。” 苏以故等那两人走远了,这才轻吁一口气,从暗沉沉的小巷子里走出来。这天月明星稀,入暮时又刚下了一场小雨,青石地面也是湿的。远处那惨叫声还在继续,悠悠荡荡地飘过来,想必刚才那两人又追过去了。 苏以故散步似的朝着河边而去。再去看一次吧,说不定弟弟已经在了呢。 这地方离护城河边的那块石头不远,苏以故不多时就飞了过来,月色清明,远远地一个瘦弱的身影抱膝坐着,身上还是穿了那套浅灰衣服。他的心头微动,像怕惊吓了那少年似的,缓步走过去。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疾速的风声,有人低喊:“宫主,就是他,就在前面。” 苏以故的脸色骤然苍白,勐然间回头望过去,只见四个人自背后极为迅速地飞了过来,最前面的那人长得极其俊逸,白色里衫,黑色外衫,正是自己觉得似曾相识的那个。 苏以故的脸色阴沉,不管不顾地朝着前面飞过去,心急如焚。身后的风声逐渐逼近,苏以故慌得全身冒汗,唿吸急促难以控制。完蛋了,马上就要被他们追上了,苏以故几乎可以听到风声就在背后几尺之处! 就在这时,他勐然间停下来,清清楚楚地看着一个人从自己的身体穿过。 不错,他没有动,却有个墨绿衣服的男人穿过他的身体,朝着前方疾驰过去。 苏以故呆若木鸡地站着,只见那四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将河边坐着的灰衣少年围住。灰衣少年想逃却逃不了,像只被困住的野兽,站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那四人。 石敲声先开了口:“你是苏以故的弟弟苏以汀,是不是?” 苏以故咬着牙冲上去:“别碰他,有事过来找我,听到没有!我在这里,我才是你们要找的魂修,别欺负他!” 关灵道勐然间回头,目光却对不上苏以故的,只是空洞地向身后望。计青岩回头扫了一眼,干净的青石街道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第38页 “有魂魄在这里?”他问。 “对,有人在这里,很生气,听不太清楚说了些什么。”魂魄的声音其实很难听清,尤其是有情绪的时候,引得关灵道心里难受,更难分辨。 那灰衣少年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也向着关灵道的身后焦急看着:“我哥在这里?” 计青岩垂眸扫一眼地上插着的三炷香,已经烧了大半,地面上短短的只剩下寸许,周围的青石上蒙上一层薄薄的菸灰。 这少年用的是驱魂术,驱使熟悉的魂魄来为他杀人,再将新死的魂魄收进黑色罈子里。 他刚才的这句话再加上施展魂术常用的青烟,难再狡辩,等同招供。 苏以汀又着急地问:“我哥在这里?” 他单看面孔比十六七岁要大些,偏有张显得人年纪小的脸,又挽了个少年的髮髻,因此也难说年龄有多大。 关灵道侧耳倾听,身边那魂魄不断地飞来走去,四周颳起一阵狂乱的冷风。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在这里。” 地上的香几乎要烧完了,苏以汀眼圈泛红,从腰间摘下来一个黑色的木制盒子,小心地打开。 “进来吧,哥。” 话刚说完,地上的香燃尽了最后一点,四周半点动静也没有了。 苏以汀把那黑木盒子关好,重新抱着膝盖坐下来,无动于衷地说:“不是要杀我么,动手吧。” 他坦诚地如此干脆,也半点没有抗争的意思,倒是让大家都不太好受。计青岩侧身坐了下来没出声,关灵道见没人开口,心想反正自己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用吓人的脸色逼问道:“你哥不是六年前因为修炼魂术,被人杀死了么,为什么魂魄还在?” 宋顾追也淡淡发问:“这黑色盒子是紫檀宫所制,只有斩魂士才有的,你怎么会有?” 计青岩身上也有黑木盒子,正是当年去中原时紫檀宫所赠,这稀罕之物是杀了魂修后收魂所用,功用特别,也根本没有地方买。 关灵道心想:我不开口,你也不开口,我问了他还没回答呢,你就又问了,如此一来他还能记得我的问题? 果然那灰衣少年冷淡地笑了笑:“你以为斩魂士是杀不死的么?” 关灵道的胸口发闷,果不其然,少年把他的问题忘了。 “你杀了哪个斩魂士?”这是石敲声的声音。近些年来死的斩魂士只有四个,其中倒有三个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杀的,随计青岩出行果然有好处,回去又能编录新的东西进去了。 灰衣少年没有回答石敲声的问话,反而望向关灵道:“你能听魂?” 他等了片刻,见关灵道不出声也不搭理他,低下头来又一声不吭地望着湖面。 谁也不想回答谁的问题,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已经是到了尽头了。 “临死前想说什么?” 计青岩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终于冷淡地开了口。 苏以汀咬了咬牙:“我死后,把我跟哥哥的魂魄放在一起。” 他把手中的黑木盒子摊开,望着计青岩坚定道:“把我跟哥哥的魂魄放在一起,我就告诉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难猜的?” 关灵道不在意地说,“当年你哥哥修炼魂术被人发现,于是让人杀了,魂魄收在黑木盒子里。后来这斩魂士不知为何死了,或许是你杀的,或许是别人杀的,你便偷着把这黑木盒子据为己有。你哥哥当年想必留下了什么魂修术法,你这几年来偷偷摸摸地修习,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以至于能够炼制魂器了也无人发觉。” 宋顾追垂下双眸不说话。他向来喜欢安静内敛的人,石敲声就不必说了,就连宋仲贤都比这关灵道要好不知道多少。他不懂计青岩究竟看中他什么地方,当时连一个字都不想跟莫仲贤多说,为什么独独对关灵道好这么多? 关灵道就像是椅背上的一根刺,如果别人都把他当成刺,或者平时见不着面,他倒觉得没什么了。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根刺便像是插在他的手背上,到哪里都觉得难受。 “我们都猜到了,这本就不是多难猜的事。” 宋顾追说话时从来都是沉稳内敛,就算讽刺指责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云淡风轻的。 关灵道在心底摇了摇头,宋执事就是不喜欢他,那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让他看不顺眼。他不就是解释了一下么,这就又得罪他了?他既然也猜到了,又怎么什么都不说?他倒犯不着为了宋顾追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改变自己,反正还有计青岩在呢,计青岩没厌烦他就好。 苏以汀攥着那黑木盒子:“反正我死了之后,魂魄要给你们收走,不过就是收在这黑木盒子里,让我跟我哥见个面待一会儿,根本不多花你们的功夫。” 计青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石敲声问道:“你杀的斩魂士是谁,怎么杀的?既然已经偷偷摸摸修炼了这么久,又没有被人发现,最近为什么要犯险杀人?” 苏以汀摸着那黑木盒子的一角,沉默许久,终于开了口。 当年斩魂士把兄长杀了,魂魄收进这盒子里就走了,苏以汀追着那斩魂士跑出去,可惜身上半点修为也没有,追了很久也找不到人。夜里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时,想不到却见到那斩魂士躺在地上,已经被人杀死。 苏以汀当时想也没想,地上的尸体留下来不管,只把那黑木盒子偷走了。 “我明知道我哥的魂魄就在里面,却就是不敢打开,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知道魂魄在里面能够待多久。” 苏以汀苍白的脸色泛起笑意,“其实我当年就想修习魂术了,哥哥死后,我便在外游荡,走到哪里杀到哪里。” “为什么要练驱魂术,非要驱使你哥的魂魄杀人?” 石敲声隐隐猜到了什么,脸上三分不解,七分感伤, “难道就是为了想知道你哥究竟还在不在?” 苏以汀点了点头,站起来正色道:“杀了我吧。” 整日里摸着那黑色的盒子,心神不定,却永远也不清楚苏以故是不是还在,直到近日来修为渐深,用驱魂术将哥哥的魂魄从黑木盒子里引出来,他才有了点期待。他白天叫小叫花子把写了名字的纸片放在神像前,不到三日,那人一定会死。 只有这样,他才知道哥哥还在。 不是哥哥,不会辨识出他的字迹。不是哥哥,不会为了他杀人。 这在外人看来残忍至极的事,连死十几条人命,荒诞诡异,竟然是为了这么个简单的理由。 第32章 第三个故事 “其实,我杀的无不是水都城中的作恶之人。”人之将死,什么心里话都敢说了,灰衣少年的神色很平静,“不过你们也不会在乎。” 这话真是不错,就是无人在乎。 那些作恶之人就算坏事做尽,也没欺负到他头上,他杀人原本就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杀了人又强调杀的是罪大恶极的人,是想让自己心安? 关灵道小声道:“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就认定他们是作恶之人,你好好查过么?要是冤枉了他们呢?” 第39页 “这么多人说他们坏,自然有其原因,杀了他们也不算冤枉。”少年的声音冷淡,“我横竖都要找人来杀,难不成去杀名声好的人?” 关灵道一时间无言以对,这话竟叫人难以反驳。 “此言差矣。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有难言之隐,或者被人陷害,或者以讹传讹,即便身负恶名也不能洗清。”石敲声听到这种话就忍不住想插嘴,又说道,“我随口就能说出十几个这样的人物来,不过你既然下定决心杀人,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 少年听了这话,像是什么都不再关心,望着远方不说话了。 他哪管得了那些人的性命,他只想跟苏以故再见个面,说句话。 每晚打扮成当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全身流血在河边等,无非是想让苏以故记起他。就像回到七年前他刚出事的时候,每天在河边失魂落魄地发怔,苏以故总是远远地看着。 如今看不到也听不见,只能凭着每天清晨死了人的消息,才能得知苏以故就在附近。他坐在这里发呆望远的时候,苏以故是不是也像以前那样在身边,用手抚他的头? 连日来听到有人死的时候,情绪难以控制,是他歷年来最紧张的时候。杀人不是为了修炼,不是为了除恶,只是很简单地想感受苏以故的存在。 每死一个人,便觉得苏以故在对他说:有我保护你,没人敢欺负你。 “仙界律例,魂修者死,多说无益,你们退开吧。”计青岩的袖子微动,右手双指间不晓得捏住什么,静待出手。 灰衣少年的目光望过来:“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夜里歪打误撞?” “六年前抓到你哥时,你刚出事不久,每天都去天成寺坐着。”石敲声的心情很是复杂,“问出这件事之后,三宫主觉得你有问题,让我们查查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刚才我们去你家,你邻人说你前几年出外游歷了,上个月才回来,与天成寺事件开始的时间差不多。” 灰衣少年没再说话,抬起右手里的黑色木盒:“你们刚才答应我的,死后把我收进去。” “嗯。”计青岩的袖子微动,那少年勐地向后飞过去,仰面躺在地上,咽喉汩汩地冒着血。他走到少年身边捡起黑色盒子,低头看了看,悄无声息地坐下来。 几个人便远远地站着看,谁也没出声。 “三宫主在收魂?”许久也没人说话,关灵道只听见簌簌的声音传来,像是有鬼魂在不远处飘动。 计青岩手中的黑色盒子突然间自行打开。 “是。” 石敲声压低声音,“魂修的魂魄跟常人不同,修为越高,越是难以消散,最后会变成毫无意识、四处飘荡的恶鬼,压制钟灵毓秀之气。因此就算他们死了也不能任其留下来,需得收了炼化掉,才能彻底消失。” 关灵道听到这话,不知怎的打了一个寒颤。 “所以苏以故兄弟的下场会是如何?” “不清楚,三宫主去中原一年,学的就是如何辨识炼化魂修,只不过有些魂修难以炼化,还是要送往紫檀宫。” 石敲声轻轻摇头,“如今魂修泛滥,唯有紫檀宫有解救之法,因此就算中原各派不服,也没人敢说什么。” 几滴雨敲落下来,打在关灵道的脸上,冷冰冰的。计青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了:“这里没什么事了,走吧。” 关灵道看了看不远处逐渐僵硬的尸体。 这就是魂修的下场,就算死了也不能像常人那样,不能平静地魂飞魄散,非要被人炼化之后才能消失。 “他弟弟为什么要杀人?想知道苏以故是不是在身边,难道不能用别的办法接触?” 飞着回到客栈的路上,关灵道悄悄问石敲声。 “当年苏以故之所以开始杀人,起因便是他弟弟被人欺负。” 石敲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就算事情解决了也有些难受,“他弟弟夜里投河自杀不成,被人救起来,之后郁郁寡欢,不肯吃饭,也不肯说出仇人的名字,苏以故便时常带着他外出踏青散心。后来,有日苏以木去天成庙里上香,鬼使神差地把仇人的名字写下来,放在佛祖像前。不过三日,这人夜里就死了。苏以木从此虔诚无比,日日去庙里上香,直到三个仇人都死干净。” 说到这里,又道:“这事有小半是我猜的,苏以木爱去上香这事还是他邻人说的,不过事实应该差不了多远。” “哦。”他之所以去天成庙的佛像前放名字,是他和苏以故之间的暗语。 “苏以故开始只不过是报仇,后来也杀了几十个人,有罪的无辜的都有。”宋顾追转头看着他们,“魂修就是如此,想要提升修为就得杀人,别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关灵道没说话。魂修不是好东西,道修就是了么? 当年因魂修而死的人成千上万,死后无不化作怨气戾气,比起南北朝连年混战时更加惨烈,道修们无法修行,因此才容不下他们。 这律例说不上公平,也不会因人而异,仙律本就是为了保护修仙界的,魂修之所以比别人更该死,是因为他们得罪了修仙界。 他自己灵根俱毁,这么一来难道还算是道修? 不知不觉已经落在客栈门口,关灵道还像是有心事似的没出声,跟着他们上了楼,又毫无所觉地跟着来到计青岩的门口。 计青岩停下来:“你的房间在那边。” 关灵道闻言抬头,周围黑漆漆的没什么人,只剩下他们两个了。窗外飘来阵阵的雨声,没有风,却仍凭添不少凉意。他心里有事没发觉,不小心越过了自己的房间,恬不知耻地要跟着计青岩去他的房间过夜。 “自己一个人有点冷清。”他厚脸皮地笑了笑,缩着脖子,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 计青岩在他背后道:“你在想什么?” “嗯?没想什么。” 关灵道冷不丁地出了一身冷汗,这计青岩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什么都能看穿似的,连胡思乱想一下都不行。 两人就在门口站着,计青岩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关灵道也不敢走。 计青岩真有点意思,如果他有了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呢?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故意想些龌龊的事,不知道计青岩能不能发觉? 目光缓缓落在他的下巴上,小心地往下移。 颈项的肌肤很白,如果沿着中衣的领口一路掀开来——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高深莫测,叫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空中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一丝清香,极淡,关灵道的鼻翼扇动,这味道以前闻过,不是第一次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灵道想像不出他光着身子是什么模样,想了片刻,心头却不知怎的逐渐有点发热。他越笑越勉强,实在笑不下去了,末了干脆板起脸,很是正经地说:“夜已深,三宫主好好休息,我先回房去了。” 说完也等不及计青岩的回应,一步一个脚印,镇定自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40页 其实他根本就看不出吧,否则以计青岩的性格,怎么可能受得了,非得让他抄门规不可。 不到清晨,那场夜雨就无声无息地停了,昨夜在计青岩门口的那件事,也早就被关灵道忘了大半。清早出门时,他在客栈楼下与计青岩打了个照面,睡眼惺忪地说:“三公主早。” 计青岩正在垂眸喝茶,没理他,甚至也没看他一眼。 关灵道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反正被人讨厌是他的日常,也算不得什么。他不怕死地在计青岩身边坐下来,也端起个茶碗喝茶。对面有两个年轻的姑娘不着痕迹地向他们望过来,关灵道有些不自在地低声说:“三宫主,有人在看我们呢。” 看他,也看计青岩,但是多半在看计青岩。关灵道觉得他们也不能太不和善了,向着她们微微笑了笑。 计青岩低头喝了一口茶:“你忘了门规么?” 天生就是这种浪荡子的性情,就该每天被罚抄门规。 关灵道一时间憋气:“三宫主,我从小还没跟年轻女子说过话呢。” 计青岩的眸色微动:“你是上清宫的道修,本就不该想这些凡间的事。” “师父可不这么说,他常说人生在世当得一人相伴,上天入地,有那人在身边才是人间快事。” 说着又朝着计青岩笑,“不过师父也不让我跟女子说话,说我面带桃花,容易害了人家姑娘。” “你师父只怕你害了人家女子?” “师父帮我算过了,命里三重桃花,没有男人缘,没有老人缘,只要不是女子就都想打我。” “男子也未必都对你不好,女子也不见得都对你好。” “师父也是这么说,但还是不让我跟女子说话。” 宋顾追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关灵道趴在桌上笑着,计青岩的身子略微后倾,与他隔了段距离,两人正声音不高地说话。 宋顾追的两条眉毛微微拢起来,走过来低声道:“三宫主,那个黑色罈子不见了。” 计青岩和关灵道的目光同时望过来,宋顾追又道:“不知怎么回事,我清晨去找的时候,黑色罈子周围的石头翻开,但罈子却已经不见了。我遍寻不着,只能先回来了。” 这事有蹊跷。 苏以故两兄弟都已经死了,谁也不知道那黑色罈子的用处,谁会去碰它? 计青岩半天没有说话,向关灵道说:“今天白天可能会死人,我要你好好听着。顾追带着敲声继续去查探黑色罈子的下落,看附近是否有人看到了什么。” “嗯。” 关灵道回房安静地等着。白天嘈杂,什么都不易听清,他一整天也没听到什么鬼魂的声音,到了傍晚,宋顾追和石敲声回来了:“今天又有人死了,在白天突然倒地卒死的。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那人的名字曾经在佛像面前出现过。” “什么时候出现过?” “据说是好几天的事了,就在我们来这里之前。” 白日猝死,与西华村和白屏镇的情况竟然一样,都是在魂修被杀死之后,又突然间多出一条人命。 这是个什么样的魂修,他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做什么? 千头万绪,此刻仿佛才事情刚刚开始。 这魂修只怕杀了人就走了,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就算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计青岩让宋顾追留下来继续细查,自己带着关灵道和石敲声回了上清宫,将此事禀报散尘。 散尘默不作声地听完,让计青岩留在不眠山议事,让关灵道先回去了。 关灵道劳累了好多天,回到家里自然是想洗个澡睡觉,疲惫不堪地推开门,正中的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原本没有的东西。 关灵道立刻把门摔上,一动不动地看着。 那是一个黑色的罈子,有些老旧,缺了一个口子。 这罈子关灵道并不陌生,他前天才刚刚在水都城中见过,还曾经拿在手里。不会错的,这就是他们怎么也找不到的,苏以木留下来的魂器。 那个装满了魂魄的魂器。 第33章 主线剧情——魂修(一) 关灵道走上前抱起那黑色罈子,打开窗户四望。窗门虚掩,似乎被人打开过,细察下却也看不到脚印之类的痕迹。 是什么人把罈子送进来,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放在他这里?他前不久才发觉自己有魂修之体,今天就有人把魂气送上门来,到底有什么居心? 捧着罈子仔细抚摸,正中有个极为细小的孔,触及之时,里面的魂气悠悠散出,顺着手指流进来。关灵道的手一抖,连忙把那罈子放开。 他早已经把魂气图鑑背得滚瓜烂熟,这罈子里至少有十个人的魂气,只要导入体内便能修炼。送这罈子来的人究竟想做什么,连罈子的封印都帮他解开了,就是想让他修习魂术? 低下头又是轻抚,寒凉的魂气随之而出,轻轻刷过手指上的汗毛。关灵道闭上眼,把罈子放在桌上。 死人的魂气中有灵气,也有戾气,大量吸入之后,计青岩如果起了疑心,只要辨识片刻就能发觉他体内的戾气。 魂修者死,而且死得惨烈至极,他是不想活了,才会非要走上这条路。 低头仔细看着罈子,坛身光滑无恙,缺口旁边却刻了几个蝇头大小的字,字迹潦草的,难以分辨,很明显是刚刚刻上去。关灵道捧着罈子来到窗边,对着光,勉强看出那几个字写了什么。 【你师父跟你提过,你九岁之前的事么?】 关灵道的唿吸停止。 他九岁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关灵道小心地捧着那罈子翻看。他从有记忆时就已经被师父收养,九岁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师父从没说起过他的身世,他也从来没问,只当自己是师父不小心带回家的。 他九岁之前怎么了,难道不是如师父所说,从茅厕里捡回来的么? 这个认知让关灵道心乱如麻。 如果直接把罈子交给计青岩,这人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他该怎么解释,这罈子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但如果把罈子送来的是那抓不到的魂修,这又说明了什么,那魂修是上清宫的人?他什么都不告诉计青岩,会不会耽误事? 思来想去,关灵道半夜出门,摸黑把这罈子小心埋在木折宫后山的偏僻之处。这事麻烦得很,不能跟他扯上关系,暂时先藏起来再做打算。 翌日清晨,关灵道去丹房看炉,少不得又让丹房执事训斥。丹房执事很是生气,这小子不声不响地失踪七八天,到处找不着人,他连问两日才知道,原来是计青岩带他下山去了。 “就算宫主带你下山,也应该在出行之前向丹房报备。不然什么活都是我们做,你只管月底领灵石、领丹药,这算什么道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跟随宫主出去过么?宋执事哪次出门,不是先把事情安排妥当?” 关灵道这时候心里杂七杂八的,根本没往心里去,低着头没说话。 第41页 丹房执事见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气攻心,当即指着他骂道:“跟你说话没听见么!你耳朵聋了?” 他从刚才起训斥的声音就不算小,关灵道勐地抬头,看看周围望过来的目光,心里翻个白眼:“弟子知道了,将来下山前必定先来丹房报备。” 丹房执事见他没有半点悔改之意,眉眼间甚至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脸色铁青,指着他的脸道:“我训你训错了么?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关灵道冷着脸后退一步:“我说我知道了,没听到么?上清宫里惹宫主生气没关系,先得哄得各位执事高兴呢。” 丹房执事气得咬牙切齿,当场便要出手教训他,隋天佑连忙把他拉住了:“他年纪轻不懂事,口无遮拦,你别跟他计较。” 又低声斥关灵道:“快给执事赔礼道歉。” 道什么歉?关灵道也觉得憋气。 别人说他性情顽劣,指的就是他不服管教。其实他也不是那么难教,想管他,至少先让他有些好感。他向来只听对自己好的人的话,比如养大他的师父,比如收留他的散尘,比如板着脸长得很好看的计青岩,这丹房执事什么时候对他好过了,他也要忍气吞声? 隋天佑平日里对他还算不错,关灵道不好对他太强硬,低下头扁着嘴。丹房执事顺手取出自己的长棍:“你那样子是怎么回事,不服?不服我打到你服!” 弟子们连忙上来劝着:“执事息怒,要罚也该依照门规处置,否则连执事也担不是。” “你们做什么?” 混乱中,门口响起个持重的声音。 “宋执事。” 丹房执事没料到宋顾追这时候来丹房,立刻冷静下来,声音也熄了火似的平静不少,“没什么,关灵道下山七八日,走之前却没来丹房报备。我找他好几天没找到人,因此告诫他将来下山前要报备。兴许是我的口气不好,得罪了他,他有些不服,说了些难听的话。” 宋顾追从门外走进来:“什么难听的话?” “没什么。” 丹房执事似乎像在斟酌言辞,“他说,宫主都没执事们难讨好。” 这话概括得好,言简意赅,连宋顾追也骂了。 关灵道仍旧低着头不出声。他刚才把这丹房执事气得不轻,自己反倒没什么怒气。这话其实说的不错,他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个二等三等执事比计青岩都难讨好。 “是么,还说什么别的了?” 宋顾追虽不喜欢关灵道的性情,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笨蛋,一看便知道这丹房执事避重就轻,“你刚才要打他?” 丹房执事早已经把棍子收了起来:“并无此意。” “即便他出言不逊,也有门规惩处,身为丹房执事,不可以私用刑罚。”宋顾追道,“这事你应该知道。” “是。” 丹房执事被他不软不硬地驳回来,心中惊怕,也不敢再乱说什么,“刚才只是吓唬他,并没打算私用刑罚。” “宫主有令,关灵道今日起去玄真房看炉,今后若再敢闹事,直接送去我那里,必定严惩不贷。” 宋顾追低头看了关灵道一眼,“你听到了么?” “嗯。” 关灵道不怕被罚,就是讨厌被人冤枉,就好比刚才,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那么他就算被打也是高兴的。 宋顾追安排妥当,随口对隋天佑道:“你掌管玄真房,又与关灵道熟识,今后教他看炉取丹罢。” “是。” 许久,隋天佑终于答应了。 玄真房在丹房的最南部,是个平时没多少人去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丹炉。这两个丹炉只有人高,青黑色,上面各有不同的女娲补天雕刻。传说女娲补天时熔尽天下五色石,用的便是先天真火,乃为炼制先祖,这炉上所雕的便是当年女娲以真火鍊石之景。 关灵道只觉得这两个炉小巧可爱,随手抚摸了片刻。隋天佑不在意地说:“大炉所炼的乃是下品,玄真房里的两个炉所炼出的是中品,三宫主自己还有个小炉,能够炼出的丹药少,不过那才是罕见的上品。” 关灵道也不清楚在玄真房里看炉,跟在丹房里看炉有什么不同:“还是同丹房一样,每天看四个时辰?” “玄真房不用时时有人看着,每隔十天来开炉取丹就是。” 隋天佑沉默了片刻,“后日刚巧要取丹,不如这次你来取?” 关灵道来了兴致:“怎么取?” “这次所炼的是清心丹和化髓丹,开炉之时灵丹自行升起,你将它们清点明白,各自收在玉盒中便是。” 说着向他演示如何开炉,又如何取丹,“每炉丹药各有二十枚,但偶尔也有坏丹,要记录清楚。近年来的灵草不比以往,坏丹也更多,你心中有数便是。” “知道了。” 关灵道翻翻那本记录,果不其然,几年前四五炉里只有一枚坏丹,近年来两三炉都有一枚坏丹,比以前确是不同了。 计青岩的意思他这才明白,玄真房的事轻松些,他就算人不在也没什么大事,可以随时下山。 “后日午时,我们一起来取丹。”隋天佑道。 “嗯。” 转瞬两日即过,这日不到午时,关灵道先一步来到了玄真房。 前天夜里没有睡好,时不时梦到那个黑色罈子,阴森鬼气在梦里飘飘荡荡。忽然间,师父突然出现,把他从茅厕里抱出来,带着回了家。桌上摆的饭菜都是死人的头颅,师父白须飘飘在旁边站着,逼他吸食死人的魂气。 关灵道头痛欲裂地在丹炉前坐着,从喉咙里生出一股噁心。丹炉里不知怎的传来清脆的响声,他抬头一望,突然发觉炉门不知何时开了,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上升。 关灵道从没见过炉门可以自己开的,怔怔相望,突然间不知有多少撞击之声,整个玄真房噼啪作响。关灵道瞬间站起来,只见几十枚丹药像是活过来似的,红的,黄的,满屋子里蹦跶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34章 主线剧情——魂修(二) 关灵道在房间里疾速而飞,顺手把满屋子乱跳的丹药捡起来。黄色的是化髓丹,性情似乎比他还要顽劣刚硬,狠狠朝着他的头敲过来,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下手不留情。 关灵道全身都被丹药撞击,疼痛难忍,心中怒极,攥着一枚黄色丹药往玉盒里放。丹药死也不从,拼命挣扎,其他的丹药一拥而上,狠敲着关灵道的手背把那丹药救出,随之团团来到熊熊燃烧的丹炉上,作势要跳下去。 这根本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关灵道着实慌了:“别跳!” 它们要是跳了,这一炉的丹药也就都毁了。这化髓丹的性情怎么如此刚烈! 几十枚化髓丹抱团相靠,同仇敌忾,关灵道不敢再强加逼迫,只能好好安抚它们:“不关你们,别冲动,我真的不关你们了。” 再转头去看红色的清心丹,房间里空空如也,哪里也看不到红色丹药的踪迹。关灵道走到丹炉后面,只见一枚红色丹药在地上黑色的炉灰上慌张地滚动,身子大半都已经变成黑色。 第42页 它一看到关灵道站在面前,立刻愣了神似的顿了顿,紧接着着急地向旮旯儿里滚过去。 关灵道扑上去把它攥住,红色丹药似乎胆子很小,急切地在他手心里滚动,有种要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关灵道不知怎的,恻隐之心顿生。清心丹胆小爱躲,藏在角落里瑟缩发抖,见空就逃;化髓丹性情刚烈,动不动就要玉石俱焚。这满屋子的丹药都是怎么回事,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不听话也不屈服,如此让他怎么狠得下心把它们抓起来! 就在这时,一枚化髓丹在拥挤中跌入炉中,关灵道急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失声喊道:“别死啊!” 门边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正在拼命挤着,想要从门缝里逃出去,不是别的,正是一枚浑身抹了黑色炉灰的清心丹。 不多时,其他的清心丹也拥过来,向着狭窄的门缝乱挤乱塞。 玄真房里乱成一团,关灵道的脑袋嗡嗡作响。隋天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他玄真房里的丹药竟然是这样?不但连提也没提过,而且辰时都已经过了,他怎么还没出现? 他看着手里那枚害怕颤抖的红色灵丹,心头微动,忽然间想起一件事。今天,不就是计青岩亲自来丹房例行巡视的初十么!他要是来玄真房看到自己如此模样,那该怎么办? 计青岩每隔十天例行巡视丹房,这规矩丹房里的人都清楚,也没人敢迟到,没人敢出乱子,丹房执事最为紧张。辰时二刻,隋天佑向着玄真房而来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件事。 今天的事早就安排好了,不能出差错。 走到半路,两个丹房的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其中一个说:“玄真房里很乱,霹雳啪吧的,可是关灵道把门关起来谁也不让进,执事派我来找你。” 隋天佑微怔,面露些许惊讶之色:“今天本该开炉,可是我让关灵道好好等着我,切勿自己开炉。” 说着跺脚:“这个顽劣不驯的东西,难道又是不听话,自己开炉了么?快走!” “这关灵道真是不守规矩,玄真房的丹药多么贵重,他也敢自己开炉!前几天还敢顶撞执事,宫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重他?” “这事跟宫主没关系,别拉扯上宫主。” 隋天佑的面色冷静,身形也移动得极快,“关灵道年轻不懂事,这事是我的错。” 那弟子听了更气:“你有什么错啊?你错就错在对他太好,你说他自从来了木折宫,犯了多少次错了?他既然不稀罕我们木折宫,出去就是了啊,谁求着他留下来了?” 另外那个弟子倒是恬淡些:“先别急,事情还没查清楚,急什么?”不就是两炉丹么,又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慌成这样。 隋天佑心里面嘆口气。 这么个涉世未深的东西,就算小心翼翼也未必能活得下去,还是这种张扬的个性?他真以为自己多有本事,上清宫离不开他? 行到半路,不经意地碰上从山顶下来的计青岩和宋顾追。计青岩远远地看着玄真房前聚集的弟子,停下来道:“怎么了?” 隋天佑还没说话,身边那弟子已经脱口说了出来:“关灵道不听管教,自己在里面私自开了炉,刚才就听到里面噼啪作响。我们敲门他也不管,门死死关着,两炉丹怕是都已经毁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玄真房前。 “关灵道,你快点开门,听到没有!” 丹房执事气得不轻,恼恨对身边的弟子低语,“太难管了。” 正敲着门大喊,身后的人群却突然间静下来,丹房执事回头一看,却见计青岩站在一丈开外,脸色八分无动于衷,两分带了些阴沉。他连忙迎上来:“三宫主,关灵道私自开炉,把门关起来不让我们进。” 这时候谁也不敢说话,细听之下,玄真房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隋天佑咬着牙轻声道:“没声音了,怕是、怕是丹药都毁了。” 宋顾追不等计青岩吩咐,走上前亲自敲了敲门:“三宫主来了,开门。” 只听里面有人似乎打翻了什么,有些急促地说:“稍等,快好了。” 弟子们心想这人怎么如此胆大妄为,三宫主在外面还不开门,宋顾追还没开口说话,突然间一声巨响,玄真房里面的门锁应声而断。 关灵道听到那锁断就知道是计青岩,这人冷冰冰地不爱说话,其实性子最是不耐。他赶紧转过头去,果见计青岩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宋顾追、丹房执事和数十个木折宫的弟子。 关灵道的目光落在隋天佑身上,牙关微紧,却什么情绪都没露,又转过身去轻声道:“各位稍等,我这就好了。” “关灵道,你自己开了炉?” 这是宋顾追的声音,见他没回答,又转身向隋天佑道:“你怎么教他的?” 说到底,这也不过就是两炉丹,就算毁了也算不上天大的事,他也不晓得怎么大家都气成这样——果然还是关灵道的关系。 隋天佑低下头慌张地说:“我告诉他这里的灵丹难抓,让他不要自己开炉,等我来再说。” 放屁,这炉门分明是自己开的! 关灵道的脸色阴沉,来不及搭理他,低头用素色手帕擦着手里的红色丹药。隋天佑见他不理,冷声道:“你一个不听话,两炉丹药就要作废,你可知道如今这些灵草有多难得?” 关灵道好不容易把丹药擦干净,冷静片刻,转过身来笑着说:“是弟子不对,弟子一时好奇,忍不住开启炉门看了看。” 这句话就相当于承认了过失,在场的弟子们全都炸了锅似的,丹房执事更是脸色黑得如同锅底一样:“三宫主,此人冥顽不灵,玄真房的丹炉都敢私自开启,我们真是管不了。” 关灵道心说自己还没说完呢,赶紧打断他:“但丹药并没作废,我都已经收好了,都在这里呢。” 说着他向旁边一退,笑了笑说:“都在这里呢,你们看。” 桌子上参差不齐地摆着数十个玉盒,关灵道赶紧排整齐,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好险,差点就被人发现了。 “共有二十枚清心丹,十九枚化髓丹,有枚化髓丹趁我不注意,刚才投炉自杀了,宫主请看。” 果不其然,两炉丹药,只不过损失了一枚。 丹房执事像是嘴里堵了个馒头似的说不出话来,弟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关灵道没有损失丹药,那么刚才对他的指责也就没有意义了,大家气了半天,不过是白操心一场。 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却是隋天佑。 他压根没教关灵道如何取丹,又小心策划好了这一切,为的就是让计青岩把他抓个现行。关灵道平时的名声不好,就算辩解也没人相信,这件事至少能把他赶出玄真房。 取丹时需要万分小心,炉门不可全开,而且需要对丹药的脾性极其熟悉,以不同方法小心引诱丹药出来,方可关在玉盒里。关灵道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把丹药全都收服了? 第43页 此事大有蹊跷。不,这事有问题! 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宋顾追倒是对关灵道有些改观。这小子其实不错啊!玄真房内开炉取丹是整个丹房最难的事,虽然这小混蛋还是喜欢给人惹麻烦,但头次独自取丹就能留下三十九枚,也叫人刮目相看。 计青岩捡起一枚红色的清心丹,指尖轻轻擦拭着一小块没抹干净的黑色痕迹。这是什么,炉灰? “刚才为什么非要关门?我们怎么敲也不开。” 丹房执事还是有些不甘心,“我在外面叫了你那么久,你听都没听见似的。” “隋大哥教的,开炉取丹时一定要关门,什么人来叫也不能开。” 关灵道赶紧为隋天佑脸上贴金,“要不是他教得好,我也不敢自行开炉取丹,此事全都怪我莽撞。” 隋天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小子竟然在睁眼说瞎话,不但不辩解,还为他说好话邀功,半点不提自己陷害他的事,他想做什么? “私自开炉,罔顾同门,还是要罚。” 宋顾追斟酌了片刻,“昨日对执事出言不逊,两罪并罚,一棍也就是了。” 关灵道现在已经不想再吵了:“敢做敢当,悉听尊便,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 丹房执事立刻打断他:“我们怎么高兴怎么来?这都是依照门规!” 关灵道被他强横的语气又气得险些跳脚,冷不丁地看到计青岩俊雅的侧脸,才逐渐舒缓下来,欠打似的笑着:“打吧打吧,我的背正痒呢。” 弟子中有人扑哧一笑,又连忙忍住。 这语气当真叫人难以怜惜,宋顾追命弟子取来三指粗的刑棍,当着众弟子的面说:“把上衣脱下来。” 关灵道拉开领口刚要解衣,计青岩忽道:“时间不多,还是罢了。” 宋顾追不知道他这"罢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微怔片刻,心道计青岩从未徇私过,抡起刑棍:“关灵道出言不逊,不听教导,今责罚三棍,往后当谨记在心。” 话音刚落,背后风声传来,勐然间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关灵道疼得几乎掉泪,但又知道现在不能哭,强忍着站起来。这时候再笑无异于讨打,关灵道不敢在老虎头顶上拔毛,脸色沉痛地看着宋顾追:“宋执事,我知错了。” 宋顾追心道这小子知错才见鬼了,那张故作痛苦的脸是怎么回事? 刚要再起棍,忽然间掌心一痛,棍子离手,不知怎的落在计青岩的掌中。计青岩淡淡道:"都出去吧,我要起炉了。” 宋顾追心头一凉,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连忙应声往门外走。弟子们互看一眼也识相地出去,关灵道万万没想到他会出手阻止,心头百味杂陈也要跟着走,又听计青岩在他身后道:“关灵道留下来。” 关灵道没出声,眼看着大门关起来,丹炉里的火早就灭了,玄真房里漆黑一片。 “三公主找我有事?” 关灵道在他身边坐下来,笑道,“三宫主出手相助,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疼么?” 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听不出来下一句是要训话还是安抚。 “疼。” 通常小时候被打之后,不疼也要说疼,疼了更要说疼。 计青岩把他轻轻推开了些,离自己两尺开外:“那就该记得了。” 好狠。 关灵道笑了笑也不在意:“找我有——” 话未说完,口中突然塞进来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关灵道微微一怔。怎么又塞东西给他吃,救他在先,又专门把他留下来,是哄他好好听话? "三宫主对我这么好,容易让我想入非非呢。” 他轻声笑了笑。 不知怎的还是有些高兴,不管这人想做什么,至少是花心思对他好。况且这丹药吃完之后浑身舒畅,神清气爽,连被打的地方也不疼了,想必是好东西。 “刚才你是怎么把丹药都收起来的?” 正在低头吸吮口中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黑暗中传来计青岩的声音,问得很是随意。 关灵道的心头勐地一沉,心头凉湛湛的,安静了片刻才笑着说:“当然就是飞来飞去硬抓住的。” “是么?” 计青岩起了炉,火光把玄真房映红了一大片,也映着他的侧脸,“那也是难得。" 他安静了片刻没说话,又道:"我知道你今日并没有私自开炉。” 关灵道心头一震,心道这人当真是洞悉万事,一时间不敢再说什么:“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的过错,我已经知错,今后不会再犯了。" 计青岩无声地看他一眼,继续炼丹。 “嗯。三宫主,你继续炼丹,我出去了。” 关灵道的全身粘腻难受,忍不住轻抚,皱眉道,“我几天没洗澡,身子都不柔滑水嫩了,今晚非得沐浴。” 柔滑水嫩? 计青岩的脸色微沉下来,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 关灵道在心里面轻笑,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不好么,憋来憋去藏在心里多难受。 “三公主,我先走了。” 计青岩冷着脸没再说话,关灵道赶紧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刚才魂气入体时,不知怎的冲破了体内的一道封印,全身有种奇异的舒适之感。充斥在体内的,不是平常的灵气。 这原因只能有一个,关灵道静静地坐着,后背被汗水湿透。 早在九岁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修习魂术了。 (谢谢惜。,hynchika,m.lumière坠可爱的地雷!谢谢紫檀茶碗,得天独厚小糰子,aki松鼠,渺不停的手榴弹!谢谢aki松鼠,一条翻车鱼的火箭炮!) 第35章 主线剧情——魂修(完) 入夜之后,关灵道独自飞到后山,兜转了半个多时辰才找到当初洗澡的地方。他脱下衣服跳入水中,憋着气在水里抠了大半晌,终于把黑色的玄铁盒子挖了出来。 今晚的月亮不错,关灵道坐在岸边的青石上,随手扫开身边嗡嗡作响的蚊子,翻看洛魂真诀。 【……魂气乃灵气或戾气所化,然而戾气多了伤身,当尽量以分魂术取草木之魂气加以修炼。灵气戾气与血肉相融,才可化为魂气,然而偶有至纯灵气,经淬鍊之后也可生成魂气,却不能长久,多则几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即便消散……】关灵道反反覆覆地读着这段话。 原来是这样,有生命之物才可蕴生魂气,像丹药这类,虽然原本是草木之身,却已经化成粉末,是死物,因此不能生出魂气。但计青岩天赋不同,灵草的粉末又灵气浓郁,以丹炉将它们以真火淬鍊之后,阴差阳错生成了魂气。这些魂气就像是飘荡在凡间的魂魄,长久不了,很快就会消散。 今天他被满屋子的丹药搅得气血上涌,赌气捉拿了七八枚攥在手中,也许是时候到了,魂气逐渐不能凝聚,消散之时,竟然顺着手指流入经脉之中,被气海容纳。 可想而知,他那时心中一动,也来不及细想,七八枚丹药的魂气倾泻而来,气海之内的封印就此破除。 第44页 他是个魂修,而且在九岁之前,至少已经修习了好几年。 洛魂真诀上所写的魂修之术,远比世间流传的要复杂深奥的多。计青岩所杀的魂修只懂得撕裂魂魄,简单粗暴,自然是让魂魄痛苦无比,戾气丛生。然而真正的魂修之术,却似乎并非如此。 魂术乃是与魂魄的交流之术,人有三魂,兽有两魂,性本自私,自然不能交流什么,多半要杀了才能取其魂气。 但草木中只有天魂,孕育灵气,性情平和,若对魂修有好感时,草木的天魂会允许魂修从体内吸取魂气,自己随之再生,根本不必死。 只不过这也高深得很,一时半会儿难以掌握。 关灵道从小就没认真地学过什么,这夜却是全情投入,明知道在学的是大逆不道的东西,却捨不得放开。 不知不觉间到了天明。 这事现在被人发现就惨了,他赶紧把洛魂真诀放在玄铁盒子里,重新丢进水里,披着薄薄的晓光回到自己的房中。 隋天佑刚巧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在门口站住,看着他没说话。 关灵道昨天被他陷害,之所以事后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当时心情动盪,又不想让人起疑心,因此才息事宁人,快点把事情揭过去。他的名声不如隋天佑好,想必也没人信他,吵起来还是自己吃亏。 “你昨天为什么不争辩?” 关灵道开门的时候,隋天佑问出了口。他见关灵道不理会,又在他身后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把灵丹都收服的?” 他什么都没教,关灵道是怎么学会开炉取丹的? 关灵道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说:“我进来之后你对我不错,过去的事也不想再多说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轮番开炉取丹。你这次陷害了我,是因为我没有防备,将来如果我再上你的当,我就是个傻子了。好自为之,不多说了。” 把这番话撂下之后,关灵道心里面终于不愠不火。隋天佑已经跟他撕破了脸,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今后可能还要找他的麻烦。他也不过是暂时稳住隋天佑,不能掉以轻心,得快些把隋天佑陷害他的原因找出来。 两个多月飞快而过,上清宫漫山遍野生出了红叶,逐渐有了些冷意。上清十二峰每到秋季便云遮雾绕,从远处看起来缥缈有意境,但只有上清弟子们才清楚,前面十几步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痛苦不堪。 十月初十的清晨,山上下了一场秋沙子雨,凉浸浸的。今日又是计青岩起炉炼丹的日子,丹房执事不到辰时便下了山,远远地看到隋天佑正站在丹房不远处,朝着紧闭的玄真房看着。 “尤执事,早。” 隋天佑先打招唿。 “又在等着关灵道出来?” 丹房执事虽然不喜欢关灵道,但这小子最近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开炉取丹学得很快,下山也规规矩矩地报备,他的怒气便也减缓了。虽然还是有些看不顺眼,却也不至于生气,彼此相安无事。 “他把门关着不让人进,我怕他又出什么乱子。” 隋天佑道。 丹房执事心想,关灵道已经独自取了六炉丹,没再损失任何丹药,这就比隋天佑厉害多了。四年前隋天佑学开炉取丹就学了三个月,他现在这么说,是觉得关灵道把他给比下去了吧。 丹房执事与隋天佑的关系好,当然不能让他下不来台,笑着说:“你在这里守着也好,那小子做事毕竟不稳当。” 隋天佑小声道:“执事,关灵道开炉取丹的法子有些不对劲,我要看他怎么取丹,他也不肯。他要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何必就是不让我看呢?” 丹房执事尴尬地说:“天佑,当初教他开炉取丹的不是你么?他人前人后都称赞你教得好,你背后这么说他……他不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你别想太多了。” 隋天佑开炉取丹的时候也是关着门,现在关灵道比他厉害,他又说这小子的坏话了。 就在这时,玄真房的门忽然打开,关灵道从里面走了出来。冷不丁的,他与隋天佑打了个照面,心里不禁有些发闷。 这个隋天佑至今也不罢休,总怀疑他开炉取丹的办法有问题,经常在玄真房前转悠,简直是阴魂不散。 “已经把丹药都收拾好了,请执事看。” 丹房执事走进去,四十枚丹药整整齐齐地收在玉盒里,火候成色都没出什么错,安然无恙地躺着。他只求弟子们规规矩矩把事做好,这关灵道叫人省心,他自然也是高兴:“今天没有坏丹?” “没有。” 关灵道瞄了隋天佑一眼。 丹房执事掐指一算,不禁微皱起眉:“你已经取了八炉丹,只有一枚是坏丹?” “是,弟子的运气好。” 关灵道又看了隋天佑一眼,后者与他的目光相遇,脸色有些微微的泛青。 坏丹,指的是炼丹之时,因丹炉、草药、火候等原因,不能成丹的草药粉末。起炉就必定会有坏丹,大丹房的丹炉炼出的丹药多,坏丹也多,玄真房里的草药珍贵,丹炉小,因此坏丹也少。 关灵道不轻易服人,的确叫人喜欢不起来,丹房执事对他也没多少好感。但他把分内之事做得很好,丹房执事挑不出刺来,自然也不能难为他,甚至有些欣喜。谁不喜欢把事做好,不给人添乱的人呢? 至于隋天佑跟关灵道的矛盾,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他管丹房都已经快要被气得吐血,何必要被人当枪使? 于是他让关灵道把丹药收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走了。 玄真房里只剩下关灵道和隋天佑。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看着他,隋天佑也没作声,转身要往外面走。 关灵道在背后叫住他:“我跟你说过,从此你我不再相干。你如果再不住手,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隋天佑冷笑了一声。还不知道是谁不给谁留面子!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不出手也不行了。这天晚上隋天佑躺在床上,子时过后,只听见隔壁起了一阵轻微的声响,他从窗户里向外看着,不多时,果不其然见到个黑影从关灵道的房间里飞了出去。 这小子时不时喜欢半夜三更飞出去,隋天佑尾随了两次,发现他竟然是私自去后山,就在草丛里坐着躺着,或者打坐,或者睡觉。隋天佑心道,不管他到底做了什么,不管有何种目的,私自去后山就是犯门规。事到如今,不如抓他个现行,说不定能把他从玄真房赶出去。 于是他也悄悄地出了门,尾随着那黑色影子而去。 山雾浓厚,他也看不太清,只知道这小子去的方向与前两次相同,肯定还是去同样的地方,隋天佑追到一半就折返回了木折宫,深更半夜地把几个平时交好的弟子叫了起来:“走,跟我去抓人。” 弟子们半夜被人叫醒,心情自然是不好,但朋友有事不得不帮,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隋天佑领着他们寻了半天,那地方的小半座山都搜遍了,却什么人也没找到,其余的弟子有气发泄不出,打趣道:“你这又不是捉姦,那关灵道就算真的喜欢半夜来后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你非要抓他?” 第45页 折腾了大半夜,隋天佑终于忍气吞声地回来了。 一进门,只见满屋子被人翻了个遍,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在桌前端坐,桌上摆了三枚灵丹,一枚青色,一枚红色,一枚黄色。 隋天佑看到那三枚灵丹,脸色骤然难看,一动不动地站着,肩膀也垮了下来。 关灵道捡起红色的清心丹:“丹师炼丹之时,因技巧、修为、性情不同,所炼出的丹药都有各自的印记,如同画师一般,画风各自不一,细看就能分辨。我虽不才,也在木折宫的丹房里待了三个月,这些丹药是三宫主玄真房里炼出的吧。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房间床下的暗格里?” 隋天佑一个字也不说。 “我前些日子没弄懂你究竟为什么要陷害我,非把我赶出玄真房。我想我就算在玄真房做事,也碍不着你,你为什么容不下我?”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后来我取了六炉丹之后,才察觉出来,你之所以容不下我,其实不是因为厌恶我,你是怕我坏了你的事。” 隋天佑低头不语。 关灵道把玄真房的丹药簿子放在桌上:“之前四五炉里才有一枚坏丹,自从两年前开始,逐渐两三炉里就有一枚坏丹。我本来以为真如你所说,是灵草不好的原因,直到最近我才发觉,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坏丹。比如说我,八炉里只出了一枚坏丹——你怕的就是这个吧,怕我早晚发觉你两年来一直在偷窃丹药。” 隋天佑深吸口气,站在门边看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偷窃乃是上清宫的大罪,被赶出去都有可能,此次怕是难以躲过了。 关灵道斟酌了片刻:“我也不想做什么,你把这些丹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离开玄真房,也不要住在我附近,我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是不走也随你,我取出的坏丹骤然变少,三宫主很快就能发觉,那时我不会包庇你。” 隋天佑咬了咬牙:“其实你要是愿意,我们可以一起——” 关灵道打断他:“不必,多谢。” 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想背叛计青岩,这隋天佑早做什么了,陷害不成才来拉拢他? 天色逐渐变明,关灵道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走了,你今日就去请辞吧,别忘了顺便换个地方住,就说你受不了我,厌恶我,什么都好,我不在乎。” 刚走到门口,身后隋天佑忽道:“如今灵气低迷,难以修炼,就连灵草丹药也比以前少了许多,我要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做这种事。” 关灵道站着没说话,也没回头。 “当年我刚开始修炼时,灵草、丹药取之不尽,再这么继续乱下去,谁能撑得下去,道修都要转成魂修了。” 隋天佑喃喃低语,“看着那些魂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搅得世道一团乱,有时候就恨不得也跟他们一样。” 关灵道不出声,却咽了咽口水。他灵根俱毁,不能修炼,因此从没有想过这些。道修竟然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了么? “我天生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你偷丹药本来跟我无关,只错在不该陷害我。” 不该陷害他,也不该偷计青岩的丹药。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问关关和师父是怎么相处的,我的想像是这样的。 关关:师父从哪里捡到我的? 师父:茅厕里。 关关:师父不是辟谷了么,为什么要去茅厕,难道是去找人? 师父:…… 关关:师父脸上又多一条皱纹了,师父要少操心,不然等下找不到师父的眼睛了。 师父:…… 把你扔出去就不操心了。 第36章 主线剧情——出发(一) 有些人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可以很大方,对人也很好,但是一旦成了敌人,却不会手下留情。隋天佑就是如此。他败下来之后倒也乖乖服输,没有再乱来,安静地退出玄真房,搬到木折宫的山脚居住,从此关灵道在朝会的时候才能见到他的面。 转瞬间入了冬,山间覆上一层厚实的雪,几个月都不化。关灵道如今负责玄真房,不出差错也不添乱,丹房执事便很少管他了。他除了每隔十日开炉取丹,其余的时间倒也清闲得很。 这么清闲,自然要做些有用的事,比如说,修炼。 魂术有许多种,修炼也当由浅入深。吸取草木之魂气所用的魂术称作融魂术,顾名思义,关灵道的魂气当与草木之魂气相融,那些花花草草的喜欢他,才会把自己的魂气传给他。洛魂真诀里提过,融魂之术至化境时,魂修坐于山间,几里之内的草木皆俯首归顺,自行把魂气送来,其景象之壮观,让人神思不已。 融魂术是魂术中的精髓,如果掌握不了,便只能强硬地夺魂取魄。 夺魂术,是所有魂术里最简单最干脆的魂术。换言之,就是趁魂魄入睡时把它撕烂,而后取其魂气,是最低等的魂修所修炼的魂术。 关灵道自然不想蛮横硬来,对与错先不说,杀魂夺魄也不是长久之策,早晚被计青岩发现,到时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他现在却还掌控不了融魂术,或者说,如今只有他自己养的花草对他好感,上清宫的花草树木却对他没什么反应。而且,时机好得不能更好,刚想修炼融魂术,冬日就到来了。于是他最近很专心地在房间里种些冬天能过活的花草,每天浇灌培养感情,悄悄修炼融魂术。 只不过,近来还发生了一件事。 在玄真房里开炉取丹后,接下来便是计青岩例行巡视丹房,起炉炼丹。关灵道也不晓得计青岩是怎么了,每次开炉之时都要他留下来,说是训话,但门关上什么也不用管,就在旁边干坐。 他开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了许久,终于理出点头绪。细想来,这还是那是在丹房被冤枉之后,计青岩对他的态度才有了变化。 这是觉得他受了点委屈,想要补偿?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就是一棍么,吃了那枚丹药之后就没什么事了。 他要是像以前那样没事,自然是没关系,可如今他要急着修炼魂术,便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腊月初十,外面寒风刺骨,大雪纷飞,辰时三刻了天还未亮。计青岩在玄真房的丹炉面前坐下来,关灵道蜷在角落不吭声,绞尽脑汁地寻思该找什么理由出去。 “你还需要些什么?” 计青岩突然开了口。 关灵道最近帮他接连揪出来七个魂修,功不可没,他清楚计青岩想拉拢收买他,笑着坐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说:“不需要什么。” 他灵根俱损,丹药对他没用,武器也没多大用处。要说真正想要的东西,的确是少得可怜。 关灵道转头看了一眼坐得端正如石的男人,忽生一念。人都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就是什么都不想要,计青岩会做什么?会不会以身相许?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忽然道:“你是什么都不想要?” “真的没什么想要的。”想说的话只能想想,说出来那是找死。 第46页 他笑着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三宫主,你继续炼丹,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回去睡个回笼觉。” 在这里真是没有半点事做,等下计青岩开了炉,他更是只能闲得原地转圈数蘑菇。 计青岩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平静地道:“我有事想问你,这里比你房间暖和。” 关灵道转过身来:“……” 计青岩今天是怎么了,这意思是让他在这里睡? 确实,这里有丹炉,火烧起来的确要温暖许多。 “这里没有床,硬。” 关灵道想了想,外面的天气也的确是冷得很,“不但硬,而且冷,被子没有。”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计青岩,微笑。计青岩倏然间转过头去。 “我走啦,三宫主。” 刚站起来,计青岩静坐着一动没动,突然间袖子飞起,关灵道不知怎的翻了个身,已经靠在他的手臂上了。 关灵道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呆呆靠着发怔。一只微凉的手轻推着他的头,声音平静无波:“不是要睡觉么?你睡吧,我要起炉了。” 挺尸似的靠了大半天,身子发硬,不敢翻身也不敢乱动,没过多久手有些冻得难受,他轻声道:“手冷。” 计青岩没出声,过了一会儿,用袖子轻盖住他的手。 关灵道安静了片刻,又小声说:“还是手冷,睡不着。” “……你要怎样?” 要你以身相许。 关灵道的手环在他的腰上,悄悄探进他的衣衫里,计青岩的身体微僵,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看。关灵道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黑暗中笑着说:“三宫主真是看重我呢。” 果然暖了不少,手故意摸上他的衣带,还未做些什么,计青岩的手抓住他的拉了下来。 关灵道轻咳一声,规规矩矩地闭上眼睛,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不多时只听计青岩道:“你与你师父感情深厚?” 他有正经事要问,这小子总跟他胡扯乱扯。 “嗯,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 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九岁时被师父收养,之后一直生活在一起,虽然经常调皮被打,却也没有受过一点真正的苦,虽然开始的时候也生疏害怕,但有次小时候不小心掉进泥坑里,师父淋着雨把他拉出来,白髮湿透,干净的道服沾满泥巴,自从那时开始,他便认这老人做师父了。 “对你多好?” “多好?嗯……师父照顾我,从没真正生过我的气,给我做饭,给我做衣服,有人欺负我的时候还会护着我。” “如果让你另投师门呢?” 关灵道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这个,随口道:“师父没有说过,不过他老人家很看得开,想必也不会介意。” 师父没什么门户之见,不但不会介意,说不定还很高兴,拜师即是学本事,师父向来不觉得他只能拜一个师父。 计青岩安静了片刻:“你睡吧。” “……” 这就说完了,话说了一半不上不下的。 刚要闭上眼睡觉,不经意地看到计青岩用两根手指用胸口暗袋里夹出什么,迅速地放在口中,关灵道挑眉:“我也要吃,给我。” “只剩一颗了。” “我不信。” 关灵道半坐起来笑着翻他衣服的暗袋,计青岩低头看着他,突然间袖子一掀压住他的手腕:“不许动。” 关灵道的笑容停滞,与他的唿吸交错:“怎么了?” “坐好。” “三公主,近看你真的长得不错呢,连女子的肌肤也没你的好。”相隔不过几寸地看着,突然间注意力转移到他的面孔上面。 “……坐好。” 那声音似有些生气,有些咬牙切齿,不知是在气关灵道,还是在气他自己。 空气里似有些淡淡香气散开。 关灵道愣愣地看着他,心头微动。他生什么气,自己做什么了? 不知怎的,此刻觉得计青岩清新微凉,就像寒冬里干净的薄雪。 正胡思乱想,左眼下有什么东西火辣辣的,像是被灼烧一样。关灵道忍不住用手去摸,计青岩的目光也在他的面颊上定住,手指拨开他的,轻轻抚上来。 “怎么了?” 关灵道躲了躲,小声问。 说话间,左眼下那阵灼热已经毫无预兆地消失,与来时一样。计青岩半天没出声:“刚才似乎看到两片泛着红光的印记,突然一晃不见了——是什么?” 关灵道发怔似的摇摇头,无话可说。他倒不知道自己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秘密,从小到大都没出现过这印记,这会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泛着红光的印记……心中勐然一凛,这难不成是跟自己近来魂修有关? 计青岩寻思片刻,不记得以前听说过类似的景象:“暂且不想了,改日再查。” 关灵道点点头站起来,这时也没心情待下去了:“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三宫主继续炼丹,不打搅你了。” “你有急事么?”计青岩淡淡地问。 “没有。” 听到这话,关灵道不禁心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这人怎么就是不爱笑呢,嘴角的线条冷硬,眼角没有半条笑纹,像是天下戾气融化而成,肃杀冷冽,跟自己全然相反。师父说,自己上辈子死的时候一定是心满意足,欢欢喜喜,全身没有半丝戾气和怨气,因此这辈子才这么欠打。 关灵道不知不觉地蹲下来,往上拉着计青岩的嘴角:“三宫主,你笑一下,你笑起来好看。” 计青岩额头上的青筋又微微暴了起来。 “玄真房许久没清扫了,去收拾一遍。” 把惹人心乱的手随意拨开。 “玄真房每月只需清扫一次,我半个月前刚扫过。” “我改了规矩,十天清扫一次。” “什么时候改的?” 那声音有些不服,“丹房执事没告诉我。” “半刻前。” “……” 及至正午,两人终于炼完了丹,一前一后从玄真房里走了出来。 宋顾追正正在门口守着,略有些胆战心惊,不知该说什么好。三宫主平时起炉也不过是一个时辰,今天怎么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玄真房里除了炉火便是黑沉一片,能做什么……定然是自己想多了,三宫主对他印象那么差,在里面教训他还差不多。 “三宫主,青衣有信传来,老宫主请你过去。” 宋顾追不露半点情绪。 “嗯,知道了。” 青衣有信,老宫主单独只见他,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关灵道见他心思沉重,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学着平常弟子谦恭的模样说:“那我先走了,三宫主、宋执事。” 宋顾追挥挥手:“去吧。” 他的身影消失不久,宋顾追见计青岩垂眸不语,试探着说:“最近这小子没惹什么麻烦,说话办事也老练了些,但不知为何喜欢上了摆弄花草,在房间里种了许多。” 第47页 计青岩对关灵道抓得紧,其实也不难理解,本就是个罕见的听魂之人,又调皮捣蛋不好管,自然是多知道些才好。 “种花?” 让人有些意外。 “是,有时候还为花草抚琴吹箫。” 说起这个就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小子实在是闲得不能更闲了,有那许多兴致做这种风雅事。 “嗯。” “听说跟石敲声、石蕴生兄弟很亲近。” “石蕴生?” 名字有些熟悉。 “石敲声的哥哥,左腿断了一直没好的那个,三宫主让我送过丹药的。关灵道近来常跟他们在一起,据说那石蕴生会养花种草,会驯兽,三个人玩得不错。” “嗯。”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不眠山,计青岩让宋顾追在门外等着,独自走入大厅里。厅中静谧,只有轻缓流水之声,散尘正坐在桌前倒茶。 计青岩在桌前坐下来,老道人头也不抬地说:“我今早在竹叶上扫下的雪,配了去年采的青针,你试试看。” 计青岩不声不响地喝了,没有言语。 散尘抬起头来看着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道:“昨夜自北朝传来消息,岑家次子墨行死了。” (谢谢一本正经卖喵萌,紫檀茶碗,华,昙冻冻,得天独厚小糰子,嗯哼哼,hynchika的地雷,谢谢aki松鼠,roro的手榴弹) 第37章 主线剧情——出发(二) 水静云淡隐三山,暗拂风过暖画涧。夜拢雨香可入味,晓驾雾轻入蓝天。 这首诗里,首句所写的隐云,指的是上清宫的计青岩。而第三句的夜雨,说的便是北朝世家岑氏的次子,岑墨行。 这岑墨行的人生也颇有些传奇色彩,十二岁时突然间自家中消失,家人遍寻不得,哀痛了大半年,本来已经不作念想,不想音讯全无了六年,有一天却又突然出现,自行回到了家里。七年前他往紫檀宫修习斩魂术,那时结识了计青岩,因为长相绝顶,修为难得,被人称为南北朝四公子之一。 世家与门派生存的路子不同,门派依仙灵资质的好坏广收弟子,不分出身,只要资质好的便能入派,而世家却极为注重血脉。 世人都清楚灵根可以传承,两夫妻如果灵根都好,生出来的孩子大都也资质罕见。世家向来以血脉为傲,因此对族中弟子们的姻缘尤其重视。 世家的族中弟子,不论男女,只要灵根好的都要留在家里。如果有人要娶资质极好的世家女子,不但自己要资质绝顶,多数还要入赘。因此世家之间极少原配联姻,即便有,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关系。比如岑墨行的庶姐,因为灵根欠佳,长得却美,最后嫁给了南朝卢氏的嫡子为妾。 岑墨行是岑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也就是岑家将来的家主,本来已经择定了婚事,不想就在成亲的两个月前,出门时被人杀死了。 “岑墨行被修为高深的人所杀,岑家人的悲痛自然不必说,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大约与近年来几个斩魂士的死有关,也许是同一个人做的。” 散尘把事情细说了一遍,望着计青岩没什么表情的脸,“你怎么想?” 谁都知道杀魂修重要,可是偏有人在暗中作祟,如今连岑墨行也死了,将来又会如何?修真界早已经开了战,可是大家争战沙场,却腹背受敌,明里的敌人是魂修,暗里的敌人又是谁? “弟子不清楚。” 计青岩垂眸深思,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散尘看着他的样子,淡然道:“青岩,你在上清宫已经不是一年两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如果你想去北朝一趟,我不会拦着你。” “多谢老宫主。” 计青岩轻轻颔首,站了起来,“容弟子想想。” “想要带什么人走,早些同我说一声,我好做些安排。” 散尘笑着喝口茶,问道,“那关灵道近来如何,是否听话?” “尚可。” 简短的两个字后,没了声音。 尚可?就这么点想说的? “是否想带着他出门?一路上杀魂修也方便些。” 那小子有些意思,计青岩平时只会一个人下棋算数,把他带在身边至少不会太闷。 计青岩寻思半晌,缓声道:“就算要出门也不能带着他,中原是紫檀宫的天下,一旦他听魂的资质被发觉,我保不住他。” “你不在,他就算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计青岩想像着那小子身穿杏色衣服,在花草间抚琴的模样,淡淡地说:“他来上清宫,本来也不是为了捉拿魂修,而是来避难的。” 散尘有些意外,死盯着计青岩白板似的脸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轻捋着白鬍子说:“说得也是,你去吧。” 计青岩不想让他看透的时候,就算是以他的阅歷也只能略微猜出点端倪,而且偶有不准。 计青岩这话没说错什么,但是就是有些不对劲,他这性子,什么时候管别人来上清宫想做什么了? 想多了,爱多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 ~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几日。 腊月的几场大雪让满山覆上白色,茫茫一片,房间里摆杯水,不到半夜就会冻成冰。这天气不但人受不了,草木也难以支持。关灵道小心地照顾房间里的花草,好歹存活下来十多盆,每日坐在旁边,修习融魂之术。 这些花草是他养的,对他有好感,也没有防备心理,因此即便他的融魂术很是生疏,也能与之交融。融魂术讲求极度的尊重,不可硬来,不可威胁,就像是递出去一杯茶,别人要不要喝却不能强求。 关灵道安静地等候,不多时,体内魂气与一些稍带些暖意的和煦气息融合,后者缓缓流了进来。 道修吸取天地间的灵气,是通过体内灵根而入。如今灵气低迷,道修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修炼,可这却几乎碍不着关灵道的事。 草木天生能把灵气缓慢地化作魂气,再心甘情愿地送给关灵道,这便是融魂之术。 这就好比天下着雨,道修张开嘴巴期盼雨水滴进来,魂修则把杯子放在门外,直到聚了小半杯再喝掉。只不过他如今的能力低,身边只有这十几个杯子,进展也是不快,等到将来可以驱使成千上万个杯子,那便不可同日而语。 倾盆大雨时谁也不会渴,然而如今的世道是毛毛细雨,道修的劣势便显而易见。 奇怪的是,既然魂术这么好用,又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也没人修炼呢?修真界里甚至无人听说过。 十几盆花草的魂气有限,关灵道不消片刻便睁开眼,坐到琴的旁边。古琴是石敲声送他的,用最普通的桐木所做,算不得贵重,却足够他用的。 乐声引魂,小时候弹琴时不小心把四周的冤魂全都引来,还招来了从此阴魂不散的邪灵,吓得他四处乱窜,从此不敢再碰,就连师父也训斥他不小心。上清宫不允许魂魄随意进入,倒能让他从此放心抚琴,也是意料之外。 昨天刚写了首曲子,写的时候竟然落了泪,这种情绪实在很难得,关灵道趁着兴头一挥而就,如今再弹时仍旧心痛不已。 第48页 写的时候不知怎的想到了计青岩。自己因为修习魂术被他发现,两人反目,计青岩痛恨他的背叛,把剑刺进他的心窝。他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计青岩看到他没了任何的气息,突然间清醒过来,后悔莫及,在倾盆大雨中坐着一丝不动。他无情地闭着双目,计青岩想起过去的点滴,痛苦地想他只不过是魂修,并没有作恶,为什么不听他的解释呢?他却只是在磅礴大雨中躺着,那么无动于衷—— “你做什么?” 冷静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里来。 关灵道的手顿住,琴弦立止。这种自己死了,看着他追悔莫及的情景真是百感不厌,每想像一次都感到莫名的舒爽。 他掩饰似的低头站起来,后背一片冷汗:“三宫主怎么来了? “我不久后要出个远门,临走前我想先把上清宫附近的魂修清除干净。你收拾东西,我们两个时辰后启程。” 计青岩转身要走,又皱眉,“你刚才在弹什么?” “没什么,你要去哪里?” “中原。” 这次他愣住:“好远。” “嗯。” 计青岩抬步走出去了,“这次要在外面待十天半月,你多带些东西。” 第38章 主线剧情——出发(完) 关灵道不是第一次在脑中想像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时候他顽皮被师父打了,也会躺在床上想像自己离家出走,却不小心碰上了野兽,被残酷无情地杀害。师父赶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只能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在地上蜷缩着,冰冷僵硬,后悔不迭当初不该打他,再怎么痛苦难受也无济于事。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想的时候哭得一塌煳涂,真拿自己的性命跟师父怄气却不可能。最后,他还没来得及虐师父,师父却先虐了他,仙逝走了。 关灵道没弄清楚自己对计青岩的感情。崇拜?有好感?又怕又爱,想接近又不敢,这就是他对计青岩的感情。 计青岩不知是怎么察觉到了不对,转过身来看着他:“在想什么?” “现在我们要出发去中原?” 关灵道问。 “杀魂修之后你回上清宫,我出发去中原。” 原来是要分道扬镳。 紫檀宫在中原,关灵道去之后说不定被人发觉,那时候计青岩难以保住他,因此留在上清宫才是上策。况且他刚开始修习融魂之术,需要个固定的地方种花养草,奔波在路上怎么修炼? “明白了。” 关灵道会意地点点头,“这次的魂修在哪里?” “夙城。” 夙城并不远,也就是只剩下几天相处的时间了,关灵道下意识地轻轻拨着手下的琴弦,送出一个一个的单音:“我知道了。” 计青岩在门口站着没出声,转身走了出去。 关灵道换好衣服,来到了微明宫石敲声的住处。石敲声正在收拾东西,君墨冬日里害冷,蜷成一团在被子里,只留出个脑袋在外面。 “要下山?” “三宫主要我跟着他去中原。” 话未说完,君墨突然间抬起头来咬他的衣带,石敲声的动作顿时停下来,看着外衫上的两个蛇牙孔,低头看一眼君墨,不说话。 君墨回瞪。 “你要去中原?” 那他在上清宫不就连聊天的人也没了? “此去是追查岑墨行被杀一事,三宫主说用得着我,让我跟着。他今早才告诉我,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石敲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要是想去,不如再求求三宫主。”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该去。我来找你哥的。” 石敲声把行李收拾好,左臂戴上一个奇形怪状的玄铁支架,君墨顺势爬上来,弯曲身子盘在上面,静静地吐着信子。石敲声从旁边捡起黑色玄铁小环给君墨戴上:“你真的没事?我哥在里面呢。” “嗯,没事。” 不知怎的有点不太舒服,认识的人全都走了,只剩下他自己,最然说利于修炼,但这孤零零的山里没有几个谈得来的人,却也无趣得很。 关灵道抬步去了邻间,一个高挑男子正在房间里一瘸一拐地走路,样貌与石敲声有四五分相似,只不过左腿从膝盖之下都断了,装了一只木腿。 “石大哥,我又来看你了。” 跟石蕴声越来越熟,时常来找他聊天,下山时便让他帮着去自己房里浇花。 “是么?我怎么记得你每次嘴甜的时候都是有事求我?” 石蕴声的额头上罩着一层薄汗,低声说,“我腿还没好呢,不能动。” 关灵道赶紧道:“你都在上清宫传递消息几个月了,怎么不能动?要不是你会驯养兽类,青衣也不会看中你。我要下山去办事了,你帮我看几天花草。” 石蕴声转头看了他一眼,半眯着眼睛摇摇头:“知道了,下山去办事吧。”说着低下头,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在房间里慢慢走路:“天冷了,多穿点衣服。” 很暖,有兄当如石蕴声。 有石蕴声在,石敲声就不会吃什么苦头。当初两兄弟在山野间遇到妖兽,石蕴声为了保护弟弟,自己留下来断后,腿被妖兽咬断。因为伤口中了剧毒,几年来一直未能痊癒,今年才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能在外面走动。但即便身子不好,却也时常带笑,从没让石敲声难受过。 石敲声说他好,关灵道开始还不信,不想说过一次话就觉得投缘,时不时跑过来蹭饭聊天,请教怎么养花种草。 石敲声此行要去中原,且一去可能就是大半年,石蕴声不能跟在身边,自然是不放心。可他深知石敲声自有一番天地要去闯,不该说的全都没有说出口,道:“有君墨护着你,还有三宫主在,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差错。在外需言行谨慎,不可卖弄。” 石敲声点头应下,与哥哥说了半天话,终于同关灵道结伴下山去了。 来到琼湖边上,计青岩已经在岸边站着等待,宋顾像平常一样立在一旁。除了他们之外,不远处还有个清秀之极的青衣人临风而立,单凭相貌和骨架竟然看不出男女,衣衫单薄,表情没有悲喜,安静得如同冬日的琼湖一般。 石敲声看到那青衣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计青岩点了点头:“此行青衣跟我们一起去。” 关灵道和石敲声大气也不敢出,上前规规矩矩地打招唿:“青衣。” 青衣,连个执事的头衔都没有,弟子们也鲜少有人见过他的面,在上清宫的地位却绝对不在计青岩之下。 青衣用手比划着名:我在中原有些事要做,跟你们一起去。 石敲声连忙道:“是。” 青衣竟然是个哑巴,这又是件意料之外的事。关灵道看不懂他的手势,只能略猜个大概,心道自己才疏学浅,今后只怕又要加紧学了。 “人都到了。宫主还有什么吩咐?” 宋顾追沉稳地开了口。 他的表情和声音没什么不对,但不知怎的,关灵道觉得他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有些低落。 第49页 计青岩抬着头看看天色:“还有一个,不过要迟些才会追上,走吧。” “宫主保重。” 声音沉沉的,许久,从身后传来。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走了好几丈,听到这句话才发觉宋顾追竟然停在琼湖旁边,没有跟上来。他心思微微顿住,怎么回事,宋顾追竟然不去么? “三宫主要出远门,木折宫里惟有宋执事熟悉上下一切,留下来代为掌管木折宫的事务。” 石敲声解释道,“这本就是总执事分内之事,三宫主如今已经暂时卸了任,他才是木折宫代宫主。” 原来如此。 关灵道忍不住回头,只见宋顾追的身影越来越小,却还是伫立在湖边没有走。原来不能去的不但有自己,还有宋执事。他们以前有些矛盾,彼此也看不太顺眼,想不到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都不能跟着去中原见世面。 今后不能烦他家公主了,至少能找宋执事抱怨抱怨。 “在想什么?” 计青岩目视前方。 “没什么,在想回去时找宋执事喝酒。” 关灵道脱口而出。 其实想来也没什么,魂术才是当今最要紧的事,没有计青岩在身边,他修练起来反而方便些。他专心在上清宫修习魂术,平时找石蕴声说话聊天,偶尔再去烦烦宋顾追,大半年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计青岩突然间安静下来,不多时轻声道:“宋顾追不喝酒。” 关灵道却已经把那话题撂下了,计青岩的袖子打在他的手上,他不知怎的很想拉却又不敢,张开手心,任那厚重的布料时不时地拂过。不多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了,清了清嗓子握起拳,笑着说:“这几日与你们离别,临行前定然要喝个尽兴。不知夙城以什么着称?此行定然不能错过。” 青衣淡淡作了个手势。 关灵道转头问计青岩:“青衣说什么?” 计青岩不肯说话,石敲声也不肯说话,关灵道不知他们怎么了,心里暗自憋气。好吧,什么都不用跟他说,反正他只是个听魂的,长着对耳朵就行。 “妓院。” 计青岩道。 夙城南北一条街,左右林立了十多家妓院,夜夜笙歌,美人无数,名声传遍南朝,是首屈一指的温柔乡。 关灵道:“……” ~ 宋顾追见他们去得远了,慢慢地向着木折宫而行。其实他听到计青岩想要远行的那刻就知道自己要留下来,倒也不觉得如何,养兵千日,如今正是他挑大樑的时候,责无旁贷。 只是听说关灵道那小子还要留下来。 处理了木折宫的大小事务,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宋顾追刚出门,见到一个弟子捧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后山出来,低着头没看路,几乎与宋顾追撞上。 宋顾追扫过他手上的东西,骤然停下脚步:“这从哪里来的?” 那弟子手中赫然是个黑色罈子,缺了一个口子,暗沉沉的有些阴寒之气。 那弟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宋执事说这个?刚才我在后山偏僻处打坐,不想附近有野兔乱刨,我抓兔子的时候,竟然挖出来个黑色罈子。” 他皱着眉低声道,“不知怎的,里面似乎不太对劲。” 宋顾追把罈子接过来,低头看着:“这罈子交给我,你先下去吧。” 黑色罈子满满都是魂气,无疑就是上次在水都城看到的那个,竟然在这里出现,为什么? 上次不是被个魂修拿走了么,难道那魂修竟然在上清宫? 这时候已经很迟了,这也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好立刻去打搅散尘。翌日清晨天刚亮,宋顾追捧着那黑色罈子来到了不眠山。 “这里有行字被刮花了。” 散尘坐在桌前细看着那黑色罈子。 长长的一行字,难以辨认,隐约能看出“九”和“师”两个。 “之前没有这行字。” 宋顾追道。 “把罈子带进上清宫,刻了字又划掉,然后再埋起来,这事有点怪。” 散尘淡淡地说,“最重要的是罈子里的魂气都在。” “嗯,弟子也觉得奇怪。” 魂气为什么要留着?这又不是干果粮食,难道留下里过冬么? 散尘捋须不语了片刻:“青岩正在夙城抓魂修,此事不必告诉他。这魂修如果真在上清宫,至今却也没杀过人,就算青岩回来也未必找得出。此事应当暗访,不应明查。” 宋顾追稳声道:“老宫主意下如何?” 散尘摸着鬍子不说话。他有个老朋友也是斩魂士,却不喜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不如请他过来上清宫做客,明里把酒言欢,暗中查访魂修,倒比把计青岩叫回来好些,不容易打草惊蛇。 “你不必挂念,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声张就是。” 第39章 第四个故事 夙城座落在南朝中南,离它不到三十里的云溪岭,便是南朝世家卢氏的所在之地。这里本是个小城,地理位置却得天独厚,是两条水路交汇之处,往来过客络绎不绝,虽然风景、出产什么都没有,却独有一条南北大街,妓院、赌场无所不全,是往来商旅享乐的地方。 夙城入夜之后才开始热闹,早上却静悄悄的像座死城。寒冬的清晨下起了小雪,在这座死城某个茶楼的雅间里,一声不吭地坐了四个面色凝重的人。 青衣把查到的东西写好了放在桌面上,石敲声轻声念给他们听了,接着桌上便是一片死寂。 “所以说,魂修其实并不在夙城?”关灵道问。 青衣点点头。 近两年来断断续续死了一些人,遍布南朝上下,有许多在上清宫附近,不知是什么人做下的。青衣从细微处着手,细查之下,发觉这些人都曾在夙城停留,而且不约而同的买过这里的花魁。这些过往路人买欢之后便离开,不到三个月全部丧命。 这些人死时离夙城已经至少在百里之外,夙城的魂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杀不死他们,换言之,这些魂修不在夙城。 “难道说是有很多魂修分散在各地,夙城里有人想要这些恩客死,把名字传散开来了?” 青衣再次点头,比了比手势: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什么天大的怨仇,非要这些恩客死不行?难不成是暗中仰慕花魁的男子,因为妒嫉而做下的事? 石敲声若有所思地说:“夙城有十六家妓院,每月选一次花魁,选花魁的当日才会让人公开叫价。” 这么说来,夙城一年就有十二个花魁,那么刚才所想的便不对了,因为嫉妒而杀人的原因更是微乎其微。 既然没有私人恩怨,又为什么要选这些恩客?这些恩客到底招惹谁了? “三宫主,现在该怎么办?”石敲声看着身旁的计青岩。 青衣比划着名:这些往来的商客许多都不用真名,叫价时也没清楚他们是谁,离开夙城之后便如同鱼入川海。我猜定然是有人想方设法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世,才能把他们都杀了。 第50页 “花魁是怎么选的?”计青岩问。 石敲声低声道:“这事我略知一二。夙城的妓院虽然多,背后却有人暗中控制。据说十年前夙城有二十二家妓院,背后三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后来一水楼把另外两股势力不声不响地除掉,将几家妓院合併,才有了今天的样子。这十六家妓院表面上各揽生意,互不相让,其实却暗中有联繫,连每个月的花魁是谁也都早就定下来了。” 青衣微微颔首,比划道:敲声说得一点不错。 石敲声不知怎的略红了脸。平时他对青衣极为敬重,却连青衣的面也见不到,此时被他夸奖,一时间竟有些找不着北。 关灵道小声道:“那是怎么知道恩客身世的?花魁吹了枕边风?” 计青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叫枕边风?” 关灵道极是不服:“我懂。”我还会吹呢。 计青岩是得道高人,愿意一辈子高风亮节孤家寡人,守着个棋盘过一辈子,难道也不允许别人说些风花雪月么? 青衣又比划:如果真是花魁从恩客口中问出身世,又放出消息杀人,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与控制这十六家妓院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便有些眉目了,至少有个追查下去的方向。石敲声问:“控制这些妓院的是谁?” 青衣摇头:不知。 十六家妓院虽说是一水楼控制,但谁也知道不清楚控制一水楼的又是什么人,花魁得知恩客的身世之后,又有多少人清楚此事? “把以前的花魁抓来问话不就成了么?”关灵道小声说。 “从妓院里抓个花魁出来,不知要惊动多少人,要是问不出呢,打草惊蛇?”石敲声若有所思,“要么把花魁抓出来,要么就得做她们的入幕之宾——下次的花魁不晓得是什么人?” 青衣把一张字条放在桌上,上面写了几个字:忘尘台,厌思。 夙城的妓院各有风格,有皇权贵气的,有南朝风情的,有世家风采的,也有仙家气派的。而忘尘台正是个凡人莫及的温柔之乡,服侍恩客的都是厌思这等不似生在人间的女子。 青衣连下次的花魁是谁都已经打听出来,接下来该做什么也就清楚明了。如果当夜可以查出恩客究竟如何泄露身份,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就能把事情解决大半。 石敲声低声道:“每月十五选花魁,明日便是摘花之夜,错过这次要等一个月。” 换言之,这次的摘花之夜断不能让别人拔了头筹,他们四个人中必然要有个人叫价摘花,才能从花魁口中探出消息,继而追查下去。 青衣眼观鼻,鼻观心,指指自己的嘴巴:我是个哑巴,不能做人的入幕之宾。 石敲声红了脸,把左手的支架摆在长椅上,手指轻轻摸着入睡的君墨:“我也不行,我见了女子便脸红,不懂怎么跟她们说话。” 关灵道左右一看,见没人愿意牺牲,小声道:“其实我倒是可以——” 计青岩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打断他:“我去。” 石敲声听计青岩开了口,心里有些意外,忙道:“本来我也想要灵道去,但三宫主肯去是最好,花魁从叫价最高的前三人中选恩客留宿,三宫主比我们的胜算都要高些。” 青衣比划着名手势:如此便说定了。 关灵道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扁了扁嘴。计青岩配夙城花魁,真是再好不过。 冬日的天黑得早,即便到了入暮时分,逐渐起了星星点点的灯,闹街上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计青岩几个正在冷冷清清的街上转悠,一个男子突然间从旁边的酒楼里被人推出来,踉踉跄跄跌落在地上,屋里有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站在两个提着棍子的男人旁边,掐着腰骂道:“不会抚琴就别滥竽充数,我家厌思明天要选花魁,就你这等本事还想混饭吃?” “你们的琴师断了手,还挑三拣四,明天让她自己跳舞算了!”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谁不是混口饭吃,这么欺负人!” 关灵道听了不语。厌思竟然在找琴师? 石敲声压低了嗓子,在关灵道耳边道:“你不是会抚琴么?做她的琴师,说不定早早地能把消息探听出来。” 关灵道连忙点头,暗中向着石敲声使了个眼色,石敲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子似的站在街上,皱着眉看关灵道挤眉弄眼:“你要我做什么?” 关灵道沉着脸闭上嘴。他要做厌思的琴师,难不成自己上门去说么,那看起来多没面子?这石敲声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事上转不过来。 青衣不能出声,计青岩站在旁边静静地看,屋里那半老徐娘已经开始关门,有些不耐地吩咐着:“今晚再找不到人当琴师,少不得要去别家借了。” 不多时,一张黄色的告示贴了出来。 关灵道把那张告示揭下来,笑着道:“如果在摘花之夜前就能探得消息,那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至少能里应外合。三宫主洞房花烛的时候,我也好帮衬帮衬。”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看似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比平常更冷淡些。 青衣却点了点头:这也有理。 关灵道好脾气地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咚咚的跑步声,门一开,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脸,青涩地笑着:“客官要等等,我们还没开呢。” 关灵道温和地笑道:“厌思姑娘要找琴师,是不是?” “是。”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对着眼前这俊俏的年轻男子红了脸,“公子是来当琴师的?请进来吧,妈妈在里面呢。” 关灵道进了忘尘台,门关上,静悄悄的许久没什么动静。不多时只见刚才那小姑娘跑出来:“关公子留下来做琴师了,让我来跟各位说一声。” 计青岩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第40章 第四个故事 腊月十五,夙城年前最后一次选花魁,一水楼做东。 十六位姑娘一字排开,风姿婀娜,巧笑倩兮,引得满厅里的男人大唿小叫。 夙城选花魁,各家妓院的头牌都要拿出看家本事,或唱,或舞,或画,或诗,不论如何总要有个擅长的本事。头牌们自六七岁长在妓院,如今皆天然自成一段风流,姿色虽不等,但打扮上却能自行调节,可美,也可以丑。 忘尘台的厌思,今夜便是众女子中最叫人心荡神驰的那个。 只不过她穿的衣服却有些奇怪,一身青灰色道袍,手持拂尘,淡妆素裹,眸中虽带笑,脸色却是清冷。 “这位仙姑不知在哪座山修行?” 嫖客中有人涎着脸撩拨。 忘尘台是个妓院,偏起了这么个有些道家气的名字,里面的姑娘们平时都是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为的就是让喜欢这个调调的嫖客满意。有了仙姑,谁还想要凡间女子? 石敲声心中略有些不自在。烟花女竟然敢效仿修真界美人了尘仙子的衣着,以此来让嫖客生出遐思,当真是不想活了。这事无人说出去便好,一旦传到了尘仙子的耳中,这女子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第51页 了尘虽是修真界四美人之一,为人却就是如此,手中掌管着一方名门大派,行事却带了些邪气,我行我素。几年前也有个妓女模仿她的模样接客,不料被她发现,任凭那女子如何哀求,了尘还是将她的双手剁了,挂在胸前,从此那女子只能乞讨度日。有人得罪她时,她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也要将人捉到,从不杀生,却叫人生不如死。 一声击鼓,轮到厌思上台献艺,弯下腰,拂尘抖动。关灵道在角落里端坐,垂首轻拨,琴音自指间流出,虽是简单不过的曲子,金碧辉煌的厅里顿时有了些山灵之气。 舞毕,喊价之声此起彼伏,今夜的花魁定当她莫属。 “三千钱!” “三千五!” “四千!” “六千!今晚这仙子我要抱回家了!” 计青岩一直没有出声,此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他等到最后再出声也不迟,眼看着价格升到了一万二千钱,红着脸的嫖客们逐渐安静下来—— 这时门口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在下萧宁,出价一万五。” 一身水蓝衣服的男子从门外走进来,身材高挑,容貌秀雅,后面跟着几个年轻的弟子,不管众人,只是望向台上的厌思。关灵道不认识此人,计青岩却不经意地微拢了眉。这人是戚宁,水行门的少主,那个处处不如他,他也看不顺眼的戚宁。 这价在夙城是天价,满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戚宁转头挑衅似的看着计青岩。 静谧之时,一个略带些沙哑的女子之声从角落里传过来:“弹琴的那个多少?” 嫖客们顿时齐刷刷地向着关灵道看过去。 关灵道此时还浑然不觉自己被点名了,直到众人的目光向着自己的脸上投过来,才略带心惊地抬起头,环视台下。角落里坐了几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说话的那个听年纪也有五六十岁了,又朗声道:“弹琴的那个,陪一夜多少?” 关灵道哑然,连忙出声:“我?我卖艺不卖身!” 几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交头接耳地笑:“夙城一水楼哪有卖艺不卖身的?坏了规矩了。两千钱够不够?” 厅里的男嫖客们轻笑,夙城向来男女客人都接,这些女子大都是未成婚或者死了丈夫的寡妇,像男人一样在外游玩经商,想要享乐也天经地义。 关灵道对几个老婆婆不好生气,更不能动粗:“我是个琴师,只献琴艺,别的不卖。” 这几个女子的年岁加起来怕是比上清宫的歷史还要久远,他实在是难以消受。 女子们相视望一眼:“三千钱,要不要?” “六千吧,难得看到个这么俊俏的。” 关灵道觉得今夜自己的青筋也一条条地暴了起来,胸中溢满怒气,发泄不出,刚要深吸口气骂回去,只听一个男人低低地说:“八千。” 那声音又低又磁,略微带了点清冷,关灵道忍气吞声地从台上跳下来,站在计青岩的身边:“三宫主。” 忘尘台的“长仙姑”见天上飞来横肉,忙不迭地在旁边推着他们:“来啊,回去给两位准备洞府!” 第41章 第四个故事 戚宁自然是不高兴,计青岩不是应该跟他争抢到底么,怎么说走就走?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相遇,计青岩的眸中毫无起伏,戚宁却又立刻明白了,计青岩压根就没打算跟他抢,这美人既然他想要,悉听尊便。 大家都是为了查魂修来的,谁杀的魂修多,排名上就会分先后。如今他在南朝排名第四,计青岩排名第二,暂时不用同他一般见识。 一不小心,又被他轻视了一次。 他到底是怎么得罪计青岩了,这人总是这么欺负他!他没有一处比计青岩好,还要怎样? 身边的美人倚过来,戚宁收敛心神,对着她似是而非地一笑:“你这身打扮学的是谁?哪天被人砍去手脚也不知道。” 袖子轻动,一阵极淡的迷香之气涌入厌思的鼻中,她的身子有些发软。 “萧公子真是急着要把我迷晕呢。” 厌思被他驾着回忘尘台的时候,笑着轻声低喃。 戚宁看着她这身了尘仙子的道服就心里厌恶得紧,懒得说些什么,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忘尘台准备的“洞府”里,客气地笑着:“各位就送到此处吧,在下等不及与仙子共度良宵了。” 转身进屋,砰得把门一关。 ~ 深夜,关灵道在床上半坐着:“戚宁怎么来了,他在做什么?” “他有办法可让人说实话。” 计青岩在窗边立得如同一颗树,望着外面的夜色,“厌思支持不过一时三刻,什么都会说——你别让他发现你的不妥。” 计青岩没有明说,不过莫仲贤能听魂的事,似乎就是戚宁告诉紫檀宫的。 有人去了隔壁房间,又出来了。青楼的房间不消音,细听连说什么也能听清。关灵道来到门前,从门缝里往外看。一个面孔平常之极的僕役无声无息地走过,个子略高,手上端着饭菜,似乎没吃就退了出来。 关灵道重新坐在床上。 “你从昨天就在青楼里了,打听出来什么?” 计青岩在床上也坐下来,离着关灵道四尺开外。 昨天进了青楼之后,关灵道就被一群姐姐妹妹围着要他弹琴。他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装傻卖乖地扮作什么都不懂,探问这条街谁说了算。刚从一个姐姐口中问出点眉目,那姐姐便要关灵道去她房里细说,关灵道假装腿疼,这时候老鸨出现,乌鸦赶小鸡似的把姐姐妹妹们骂回房里去了。 老鸨又噼头盖脸地骂关灵道:“没钱还想白吃!” 谁想白吃了? “如果我打听出来什么,三公主是不是要奖赏我?” 登徒子向着他坐近了些,反正大家对他的看法都这么差了,与其被冤枉,不如坐实了这个罪名,至少被打被罚时还不觉得委屈。 计青岩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往旁边挪动,关灵道伸手去掏他怀里的暗袋,没有章法地一顿乱摸,摸索出来一个黑色小包,撑开一看,果然有许多暗红色珠子似的丹药。 “你打听出来什么?” “这条街由一水楼的素三姑娘管,但谁都清楚素三姑娘也不过是个门面,暗地里听别人的话,至于这个人是谁,知道的就不多了。” 关灵道压低了嗓子,“听说这人住在一水楼的下面,平时不出门,极少见人,不知道是男是女。” 有这么个神秘人物在,的确值得一访。 两人的头挨得近,关灵道屈膝在床上坐着,忽有股淡极了的清香飘进鼻子里,忍不住轻吸。怎么回事,那香味又来了?忽隐忽现,时有时无,这香味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三宫主,你有没有闻到——” “没。”计青岩慢慢坐直了身体,从床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说,“天不早,你睡觉吧。” “你呢?” “我要打坐。” 说着,计青岩在窗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第52页 他身上的衣服微有些松散,几绺髮丝散乱,垂下来落在肩上。关灵道隐约见到计青岩的额头罩着一层薄汗。大冬天的,流汗了? 关灵道盖上被子,掏出一颗丹药含在嘴里,闭上眼。没过多久,房间里的清香很快地消失,无影无踪了。 突然间,门轻轻敲了起来,有人压着声音道:“开门。” 那声音太低,听不出来是谁,计青岩和关灵道倏然睁开双目。两人在这屋里是要干好事的,以计青岩的性情自然不会出声,关灵道只好懒散问道:“谁?” “我。” 那声音有些不高兴,总算听出来了,是戚宁。 关灵道下床把门开了,戚宁进了门,三分怒气,七分不齿,把一枚青色小石头扔在地上:“计青岩,偷听这种事你也做得出。” “不是我。” 计青岩低头看了一眼,声音淡淡的。 “不是你是谁?” 关灵道把小石头捡起来,平淡无奇,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但似乎被人狠狠碾过,表层已经碎裂。“我们三宫主对风花雪月的事不感兴趣,戚少主在房里与厌尘姑娘做些什么,他压根不想知道。” 他说。 “你我追查的都是同样的事,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叫人心里不齿。” 那声音有了些怒意,“千里传音懂的人本就不多,你们上清宫就有一个。” “说起卑鄙,你也好意思说别人,莫仲贤又没得罪你,你又为什么向紫檀宫告密?” 关灵道也是不服,“要是水行门也有了个听魂的人,我们没抢到,是不是也要告密?” 戚宁气得脸都白了:“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告密了?” 南朝各派之间杀归杀,抢归抢,那都是私底下的恩怨,向紫檀宫告密这种如同走狗般无耻的事,谁做了都要让人不齿。 计青岩轻轻皱眉:“你出去吧,这些事暂且不说。” 戚宁哪里受得了这种冤枉,拉着关灵道外衫的衣领:“你听谁说我告密了?” 关灵道脸色骤冷,狠狠把他的手往下一拉:“少碰我。” 前胸的衣衫不自觉地一扯,里面装着的黑色小包不小心跌落在地,两颗暗红色的丹药滚落出来。 那丹药就像指甲般大小,形状不太规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戚宁却低着头微怔,又抬起头来望着关灵道,脱口而出:“你和岑家是什么关系?” 说毕,他自己突然像是失言似的闭上了嘴,脸色阵青阵红,把关灵道的衣衫放开,一声不吭地开门走了。 岑家?他能和岑家有什么关系?戚宁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把地上的两枚暗红色丹药捡起来装入黑色小包,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三宫主……” 关灵道有些心虚。 “跟你无关,不用想太多。”计青岩回到窗边坐下来,闭了眼,气色恢復如常,已经像之前那样不悲不喜。 关灵道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计青岩是怎么了,怎么觉得有些客气疏远?还是他在想杀人灭口? “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听到了么?” 临睡前,听到计青岩淡淡的威胁。 “嗯。” 哪里客气了?果然是想杀人灭口。 关灵道躺了大半天,又问道:“偷听戚宁的是谁?” “青衣。” 关灵道闭上眼,不说话了。 ~ “老宫主。” 弟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一身上清的杏色衣裳,平日在丹房里做事,模样也很老实。 “把你上次去关灵道房里看到的,说给老宫主听吧。” 宋顾追道。 “是。” 那弟子点点头,也不清楚宋顾追到底在意些什么,抓不到重点,只能无目的地乱说,“上次关灵道下山的时候没有去丹房报备,执事非常生气,让我每天去他房里看一次,如果回来就把他抓进丹房。”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道:“那天下午我又去他房里找人,人不在,可是从窗户看进去,似乎有个黑罈子摆在桌上。这罈子前几天都不在的,那天突然出现,就说明他已经回来了,我就跟丹房执事说他回来了,可是找不到人,执事特别生气。” 说着似乎担心自己在冤枉关灵道,又说道:“其实都过了好几个月,我也记不太清,不过隋天佑那时从隔壁出来跟我打招唿,也向房间里看了一眼,老宫主可以问问他。” 宋顾追让那弟子出了门,散尘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那时候关灵道回来了么?” “关灵道是那天回来的。” 时辰就说不太准,宋顾追细细算过,可能已经回去了,可能还没有。 散尘沉吟了片刻:“把隋天佑叫来,问他看到了什么。” 宋顾追应下了刚要出门,散尘又道:“我知道你暗中查得小心,不过此事不能让人知道。要做一宫之主,就得管得住下面的人。” “是,弟子知道。” 第42章 第四个故事 隋天佑被宋顾追带进不眠山时,脑中空荡荡的。他自从入宫之后就没再见过散尘,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关灵道告发他了,老宫主要赶他出去? 晕晕沉沉地在厅里站着,宋顾追轻声问道:“今天想问你一件事,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事?” 胸口生疼,浑身出汗,几个月之前的事,除了偷丹药还能有什么? “有次关灵道下山,没有跟丹房执事报备,后来大吵,直到我去了之后才平息下来。这事记不记得?” 隋天佑尽量冷静地点头。 “在那件事的前一天,丹房里有个弟子曾经去关灵道的房间找他,关灵道人不在,桌上却有个罈子。你记不记得这件事?” 隋天佑隐约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件事。怎么老宫主找他来不是为了偷丹的事么? “我知道你当时住在他隔壁,这事事关重大,你可记得那罈子是什么样子的?” 散尘和宋顾追的目光都很专注,隋天佑冷静了许久才模模煳煳地感觉出来,这两人想问的事根本与自己无关。难道是关灵道做错了什么事,这两人要抓他的把柄? 宋顾追从后面抱出一个黑色罈子来:“是不是这个样子?” 隋天佑死死地望着那罈子。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些记不清,不过似乎就是这个模样的,这罈子怎么了,里面难道装了关灵道的赃物? “是不是?” 隋天佑的唿吸加快。 “是么?” 隋天佑不说话,突然间摇了摇头。 “不是?” 隋天佑心一横,反正已经摇头了,撒起谎来便停不下来了:“那丹房弟子去关灵道房间的时候,关灵道还没回来。我之前抱了一坛酒去他房间,本来想跟他喝酒,结果他根本不在,就暂时放在他屋里了。我那罈子是墨绿色,也比这个略大,不是这个。” 第53页 宋顾追微微闭了闭眼,点头道:“知道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他刚才也紧张得要命,关灵道虽然跟他有些互相看不顺眼,他却也不想关灵道跟魂修扯上什么关系。魂修在修真界没有好下场,关灵道并不是大恶之人,他断不想让他丧命。 散尘若有所思地望着隋天佑,直把隋天佑看得背上出汗,头皮发麻,低着头说:“弟子告退,老宫主、宋执事。” 他轻手轻脚退出去,宋顾追道:“看来此事与关灵道并无关系,弟子继续查下去。” “关灵道平时跟什么人亲近?” “石敲声、石蕴声两兄弟。” “隋天佑不是住在他旁边,两个人不亲近?” 宋顾追道:“本来关系不错,可是几个月前三宫主让关灵道进了玄真房,两人才逐渐有了芥蒂。隋天佑本来单独管玄真房,可能是心里不高兴,几次都背地里说关灵道的坏话,怎么办事不稳妥,性格叫人不喜欢,后来干脆使性子退出玄真房,甚至都不想在关灵道隔壁住了,关系才变得比较僵。” 关系这么不好,那就不存在包庇之事。 散尘微微颔首,也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关灵道虽然性格跳脱些,人其实不坏,大家都不喜欢他,听起来也是可怜。你如今为木折宫代宫主,行事不可有偏颇,要引领弟子们对他好些。” 不但不坏,性格还算可爱,看他对师父的模样,似乎挺重感情。不算大善,不算规矩,却也不是大恶,有时候人走上邪路都是被逼着的,越是别人待他不好,越容易变坏。 “是。” 被散尘不轻不重地训了,心里略有些惭愧。 “继续查这件事。” 宋顾追应了之后退出来,心事重重地飞回木折宫,忽见石蕴声正从远处飞过来,随即停下来问道:“青衣传来了消息?” 石蕴声笑着说:“不是,关灵道不是下山办事去了么,屋子里的花没人浇,我来帮着他浇花。” 宋顾追调侃道:“这算是又捡了个弟弟?” 石蕴声笑着不说话。 石蕴声与宋顾追都是办事妥帖仔细的性格,以前就比较投缘,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深入了解,偶尔遇上也不免多说几句。 石蕴声知道宋顾追事忙,不愿耽误他太久,说了几句便道:“宋执事有事忙,我这就去给他浇花了。” 说完辞别,飞着来到关灵道的房间前面,落了地,用拐杖支撑着木腿慢慢进了屋。石蕴声性子比石敲声要细,打理好了花草,回头一看房间,被子掀开没有叠,布鞋门口一只,床边一只,桌上的茶杯也没整理好,想是走得很匆忙。 宋顾追说又捡了个弟弟,倒也不算错。 他帮着关灵道整理好房间,扫了地,收拾干净才出门。这时候已经快到正午,石蕴声飞到雪岭的瞭望台上,向坐在台上的弟子道:“你回去吧,该我当值了。” 那弟子笑着说:“那好,我回去了,今天的消息不多,倒是清闲。” 雪岭的瞭望台,战时是登高观察敌人动静的地方,平时却是青衣传递消息之地。青衣虽然不在上清宫,但只要其手下之人规矩行事,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瞭望台上有长宽各一丈的白色巨石,表面平滑干净,一阵阵青烟飘来,火花乱溅,嗤嗤作响,不时有字迹出现。黑色字迹是外人传来的消息,比如说紫檀宫传消息来时,以正楷而书,字也偏大。而蓝色的字迹是上清宫宫主和总执事传来的,多半是让他们查探消息。 石蕴声要做的事,便是将这些消息记下来,分门别类,或者传递,或者安排人查探。 就在这时,白色巨石上的火花顿显,灼烧出一行工整的蓝色笔迹。 【密信,呈老宫主。计青岩】 下面的字迹一团模煳,看不出来写了什么。 原来是三宫主的密信。石蕴声自从做这事开始就没见过密信,连忙依照青衣所授,在巨石上铺开一张烟青纸,模煳的字迹自行印上来,捲成半根手指长的一小卷,停在巨石上不动。 这便是上清宫的密信,只有老宫主自己能看到的密信。 石蕴声把纸卷收起,打个口哨,不久只听唧唧声传来,一个青色毛团忽悠悠落下,滚圆肥胖,用自己红色的鸟喙啄石蕴声的手指。石蕴声把那捲纸拴在鸟腿上,推了推,那只鸟才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之所以是密信,就是万无一失,就算有心存不轨的人把这只鸟抓下来,只要纸卷一开,也会瞬间烧成灰烬。 只不过这密信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静坐了不多时,巨石上又嗤嗤作响,石蕴声转头看过去,这次字迹还是蓝色,娟秀美观。石蕴声看那字迹就知道是谁的,耐心等着,巨石上足足写了几百字还不够,又长又啰嗦,末了落款:【哥,帮我交给二宫主。】竟然是石敲声的。这些人不是出门在外了么,是不是太闲了,怎么总挂念着上清宫的事? 石蕴声取出一张白纸,一张不够再取一张,足足用了七八张纸才印完。这次的纸没有捲起,石蕴声把纸张收起来,暂时放在一边。 这不是加急的信,用不着立刻送出去。 ~ 散尘正静坐看书,窗口忽然间传来唧唧叫声,笑着偏头看过去,说道:“今天吃东西了么?” 他早已经辟谷,这房间里没有逗鸟的粮食,散尘自是不甘心,跑去后院找了大半天,搜刮出来几粒秋天里留下来的残种,回到前厅里冲着鸟招摇撞骗:“来,这都是新鲜的谷子。” 鸟飞到他手心里,低下头啄着,散尘轻轻摘下它腿上的纸卷摊开来。 【莫仲贤听魂之事,似乎不是戚宁向紫檀宫告密的。青岩】散尘的脸色平静下来。莫仲贤听魂之事除了戚宁之外,并没有什么外人知道,换言之,是有人从上清宫里面泄露了信息? 第43章 第四个故事 自从夜里见了戚宁之后,关灵道觉得很不对劲。次日清晨不经意地相遇,戚宁总是用种审度猜测的目光看着他,关灵道一看他,他又立刻把头撇开,让人锋芒在背。 戚宁认为关灵道和北朝岑家有关,是因为看到了他怀里的暗红色丹药。可是这丹药本来就是计青岩的,所以他的意思是,计青岩同岑家有关系?计青岩听说岑墨行死了就立刻北上,其实还有别的意图? 于是关灵道偷着问石敲声:“戚宁和岑家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问这个?” “用不着跟别人说,我随便问问。” 石敲声跟他相处了半年,私底下几乎什么话都聊,也没在意:“这事其实也未必是真的,我下山时曾经听人说过,你听着就好,也不能全信。” “说吧。” “戚宁是水行门的少主,水行门招收弟子、择定门主向来只看修为本事,并不在乎出身。但当今门主对戚宁极其严厉,除了修炼、杀魂修之外,什么也不让他做,看他的意思是想让戚宁做门主。不但如此,就连婚姻大事也早有安排,相中的就是南朝排名第三的女道修。如此一来,两人成亲之后不但修为上相得益彰,就连所生的子孙也必定资质罕见。” 第54页 “这是要把水行门变成世家?” “难说。”石敲声沉吟着,“只不过却听说戚宁去年与一个女子暗中互生了情愫,这女子就是岑家的嫡女,岑木衣。” 竟然是这种事。 “怎么认识的?” “这就不清楚,听说是戚宁受伤,被她救了,照顾了好多天。”石敲声说起这种事不禁脸红,“戚宁经过此事,回到水行门之后,就死也不想遵从父命成亲了,非要娶岑木衣进门。” “岑木衣是北朝世家之女,也算是门当户对,这是好事吧?” 石敲声嘆道:“你哪里懂这其中的麻烦?岑木衣资质中等,不过是个三灵根,戚宁之父心中不喜,怎容得他愿不愿意?当即打了一顿,戚宁性子也犟,闹得极僵。这事传出来,人家排名第三的女道修有多少人前来提亲,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先与别人定下了亲事。戚宁之父大怒,也不知道在家里对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几天之后,戚宁总算打消了心思。” “那也就没事了吧?” “没事就好了。岑木衣资质虽中等,长得却美,北朝云家的嫡三子看中了她,年初定下亲事要娶她为妻。这三公子资质虽比她好些,只是个五短身材,长得也不尽人意。只不过岑家想要联姻,也就答应了婚事,不想一个多月后三公子也不知听了谁的话,知道岑木衣去年与戚宁有牵连,不清不楚的,当时震怒,立即退了婚。” 关灵道不出声了。 石敲声又道:“岑木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反倒落下了不好听的名声,从此寂寂无声,也不出门了。几个月后,那云家的三公子又上门提亲,这次却不是要娶她为妻,而是要她做妾。” 越听越难受,关灵道只字不语。 “女道修嫁人看资质,容貌身份是次等,岑木衣资质一般,不能留在家中引人入赘,岑家要用她来巩固关系,势必要把她嫁出去。” 石敲声也是无奈,“岑家虽觉得云三公子欺人太甚,奈何岑木衣的名声受了损,家里也觉得难看,于是便答应了。” “岑家就没人替她说话么?要我说,嫁给谁也不能嫁给那个什么云家三公子。岑家就不觉得这是在侮辱他们?” 石敲声也有些迟疑:“这事谁是谁非难说得很,岑木衣要不是出生在世家,一辈子不嫁也潇洒一生。可她偏偏身份尴尬,与男子有牵连,人家又不要她,岑家不把她嫁出去,留在家里做什么?” “三宫主呢,跟他们有关系么?” 石敲声有些意外:“三宫主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我没听说过。” 如果计青岩果真和岑家有什么关系,厌恶戚宁也就说得过去了。这事戚宁做得当真有头无尾,缩起头不娶岑木衣不说,如今还像是把她忘了似的,只知道杀魂修争排名。 青衣偷听,是将一块指甲大小的灵石暗中放在那人的身上,以千里传音听他们的动静。戚宁昨夜用了一点迷香,厌思意识不清,问什么便答什么。原来事情果真如他们所料,只要花钱多的恩客,不论睡的是花魁还是寻常烟花女子,都要在夜里想办法问出真正身份,之后叫人传信给一水楼的素三姑娘,记在一本簿子上,以便今后有用。 关灵道与计青岩单独相处一夜,石敲声和青衣审时度势,都装作没发生过,清晨一起坐在茶楼的时候,也只字不提关灵道被几位老太看中买欢之事。 只是石敲声问了句:“那八千钱,到你手上的有多少?” “两千。” 关灵道把青楼妈妈给他的钱放在桌上,略微有些尴尬,“三宫主给了青楼八千,因我不是死契,想走随时可以走,所以只能到手两千。做琴师又赚了两百钱,因此总共只有这些。” 说着把钱往石敲声面前一推。 石敲声迟疑道:“昨夜所花的钱不是公家的,是三宫主自己的,你要还钱也不必还给我。” 关灵道只得看着计青岩:“三宫主,我还欠你五千八百钱。” 计青岩低头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把钱收起来。 整件事的关键就是那本记着恩客名字的簿子,可那本簿子就在素三手中,关灵道还没登门拜访,戚宁却已经先下手为强。他带着弟子们从一水楼出来时,正巧碰上计青岩,闲闲地说:“不必问了,素三对恩客们后来死的事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谁看过那簿子?” “我倒是问出来了,不过你们知道些什么?” 戚宁不很情愿地开口,“你们昨夜偷听我一宿,如今也该把知道的说来听听。” 戚宁让人说真话的本事比计青岩高明得多,关灵道看了计青岩一眼,说道:“听说素三姑娘上面还有个神秘人物,没人清楚是谁,你可有本事打听出来?” “神秘人物?” 戚宁笑了笑,“想不到计宫主对我厌恶至此,也有联手查找魂修的时候,真要是找到了,魂修算是谁的?” 计青岩没出声,脸色冷淡。 青衣比划着名:你就算再杀一百个魂修,也比不上计宫主。 戚宁恼道:“没人想跟他比,他用不着太把自己放在眼里。你我都清楚夙城这事不知能揪出多少魂修,不论抓到多少,一概按照规矩来分,要是你们答应,我们就联手。否则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戚宁行事偏邪,有时也不管是否对名声有损,达成目的为要。有他在,许多事情的确简单许多。 计青岩还是没说话,只是冷淡而对,戚宁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气得白了脸:“你也着实看不起人,三年前你我也曾联手过,对我并不是这样,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计青岩垂下眸,抛出一块长形青色灵石:“你查看过那本簿子的人有何不妥,我们查神秘人物。” 戚宁用的是迷香,厌思和素三醒来之后必定能发现不妥,他们得尽快了。 戚宁把青色灵石抓了,随手抛出一块白色灵石:“一言为定。素三的确什么都听别人的,只不过她也不清楚这人是谁,他们许久才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那人总是戴着面具。” 交换灵石乃是斩魂士击掌为誓之意,戚宁不再啰嗦,带着人走了。 素三也不清楚那人是谁,如今该怎么查? 第44章 第四个故事 洛魂真诀上记录了十多种闻所未闻的魂术,其中一种称作游魂之术。魂修在房中静坐,引动体内魂气依附在物件之上,便能感知周围的动静,能听能看,进而查探消息。 关灵道忍不住想起此魂术来。 他曾经修习过此术,只要他小心些,这魂术比青衣的千里传音还要有用。可他却不能在外面待着,得在房间里安稳静坐。 在计青岩眼皮子底下用魂术,被他抓到会有什么下场? 石敲声也有些为难:“这时候一水楼的人都在睡觉,进去倒也没人发现,只不过听戚宁的意思,这神秘人物根本无人知晓,连素三也不清楚,这该怎么查?” 第55页 关灵道说:“你们也太小心了,需得做件事情出来,让素三难以处理,神秘人物才能主动现身。” “什么意思?” 计青岩淡淡地说:“魂修。” 关灵道笑着说:“三宫主说的是。” 石敲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做什么?” ~ 素三悠悠睁开双目,已到下午,头隐隐作痛。方才有个萧宁公子到访,她记得自己本想赶人走,怎么不小心睡着了?那是个什么人,似乎就是昨夜以一万五买得花魁的男人? 素三抚着头坐起来,柳眉轻蹙:“死哪里去了?进来给我梳头!” 一个十一二岁的平头小女孩赶紧跑了进来:“姑娘醒了!刚才怎么叫姑娘也醒不了!” 头痛不已,连梳子在头髮上都扯得生疼,素三把那小女孩推开了:“我身体不适,今晚不出去了,让她们全都小心点,好生服侍。” 怎么回事,那个萧宁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是,姑娘。” 小女孩碰也不敢再碰她,赶紧收拾东西出去。 素三把披在身上的棉袄挂在一旁,烦乱地爬上了床,头痛难忍,昏昏欲睡。也不清楚过了多久,周围忽然间传来吵闹喧譁之声,惊叫乱闹,比几年前有人喝醉酒杀了人还要乱。 素三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有人在不知所措地敲门:“姑娘,姑娘醒醒,整条街上十六家青楼,全都有人死了!” “什么!” 素三头髮散乱地披上衣服,仓皇把门打开,“有人来闹事?” “不是,二十多个客人突然间倒地而猝死,毫无徵兆。有个人说、说我们夙城出了魂修,看样子怕是要把人杀光!” “胡说八道!你慌什么!” 素三声色俱厉,“带我去看看!” 素三自从十四岁开始就没素颜见过男人,此刻披头散髮,衣衫不整,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又迈不出去,咬咬牙坐回镜子前,仔细地打扮梳头。 就算是死了,她也不能让人看到这副模样。 一条街上十六家青楼果然已经乱得不能控制,死去的都是正在寻欢的商客,女人哭叫,僕役乱跑,乱成了一锅粥。素三倏然间停下脚步,只觉得遍体生寒。大门口站着一个水蓝衣衫的男子,面容长得儒雅,目光却有些邪气,正是早上见过她的萧宁。 她也曾听说过魂修杀人,这些客人死得的确是蹊跷,面容平静,没有任何伤痕。难道这来歷不明的男人就是个魂修? 素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可现在这景象却让她怕得要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身边的人都支开控制场面,自行去了后院,把门关上,点上一炷香。 素三恐惧不安地等着,也不清楚过了多久,眼前一花,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身形略有些高,却看不清楚长什么模样,戴着一张黑皮面具。 “先生……” 那人打断她的话,声音却是特别,分不清是男是女:“今晚的事不是魂修所为,你所看到的那个蓝衣男人,名字叫做戚宁,是水行门的少主。那些客人一时半刻就会醒过来,没有死,你可以出去了。” 素三紧张万分:“那、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男人低着头没说话,突然间飞了起来,疾速朝着一间小屋而去。倏然间,两道人影不知从哪里飞扑过来,朝着那小屋一拥而上,素三站在旁边看着,颤慄不已,难以自制。 追过来的自然是计青岩和关灵道,两人在门口站着,小屋里一片黑暗,闻着气味分明是个发霉的柴房。关灵道点起灯来,屋里空空荡荡,早已经没了人,墙角有个不大不小的狗洞,转个弯就能通向外面的街道。 关灵道在那狗洞周围看了看,飞身出去追到街道上,地上有件黑色长衫和黑皮面具,人来人往到处都在乱跑,刚才那人早已经混入人群之中。 竟然就这么跑了。 这人脱下面具才消失在街上,由此可见,他恐怕平时就是这条街上的人,平日里隐藏身份,乔装打扮,有事才会现身。不是如此,他不会这么快就出现,也难以轻易混入众人之中。 “走。” 人没抓到,计青岩的脸色有些难看。 “嗯。” 关灵道默默地点头。 计青岩虽然没抓到这神秘的人,他刚才却已经把自己的魂气依附在那男人的髮带上了。 今夜,他必定能探知此人的所在。 第45章 第四个故事 融魂术用于吸收魂气,进而修炼;噬魂术用于撕裂魂魄,在关灵道看来,其目的其实是为了杀人,修炼反而不怎么用得着;而所谓的游魂之术,则是为了探听消息。 夜过三更,关灵道估摸着人都睡了,静悄悄点起一根香,一缕魂气随着青烟飘动,找寻两个时辰前自己依附在那男子髮带上的魂气。 今晚十六家青楼的事是计青岩和戚宁共同做出来的,水行门明里擅长炼丹制器,其实行事也偏邪,擅长以妖兽草药制成各类香粉,用途不一。猝死的男客其实并没有真死,不过是喝了点不该喝的酒水,一个时辰之内不省人事,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似的。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所有的人悠悠转醒,只不过青楼里经过这场的风波,留下来的客人已经不多,于是早早地把门关了。 这办法能骗得过素三姑娘之类的凡人,却骗不过修真界的人。刚才那戴了面具的男子一看便知事情不对,还能识破戚宁的身份,当时便暴露了他是修真界的人。 一个修真界的人躲在这烟花之地,还操纵着这大大小小的青楼,究竟是什么目的? 关灵道闭起的双眸微动,寻到了自己依附在男人髮带上的魂气。 这时的感觉很是特别,五感都在,虽不太清晰,却能看、能听、能感、能闻,想必也能品尝。 四周什么声音也没有,似乎人根本不在。 就在这不知哪里的阴暗房间里,桌上一根细细的黑色带子慢慢抬起头来,确定房里无人,在桌上无声无息地弯曲而动。 这房间究竟在哪里? 借着月色依稀能看清房间里的摆设,简陋得有些寒碜,不像是他这样地位的人该住的地方。那黑色带子在桌上爬了半天,感觉不到半死的灰尘,放眼望去,房间里整齐得有些怕人,看不到半点杂物。 这男人想必是个严于律己、爱干净的人。 房间里看不见任何能透露出这男人身份的物件,连挂着的衣服也很简单,就是一水楼僕役的打扮。 那黑色带子探头探脑地爬上窗棂,好不容易从缝隙间挤出个头去,外面不远处有个池子,在月色下粼粼泛光。是了,知道附近有这么个水池就容易些,再找这男人不难。 就在这时,突然间敲门声响起,黑色带子连忙把头缩回房间里,拼命地沿着原路爬过去。爬不到半路,外面传来计青岩的声音:“在么?” 原来不是那男人房间里传来的敲门声,是自己房间的敲门声! 关灵道骤然睁开双目,满头大汗:“在。” 第56页 魂气抽离,狭窄房间里的黑色带子立刻瘫了似的跌落下来,像是没了生命似的,停在桌上一动不动。 关灵道连忙把手里的香碾灭了,顺手开了窗户,挥着手让烟味散出去一些,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中衣乱扯几下,披上外套像是刚穿衣服来开门的模样。 “三公主找我有事?” 不敢把门全开了,只露出个髮丝杂乱的头和半个身子。 计青岩没出声,向着房间里望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天这么寒,为什么还要开窗? “房间里闷,透透气。” 关灵道心里敲起小鼓,“三宫主睡不着?” “嗯。” 计青岩站在门口看着他,不进来,却也不再解释什么。 看样子是想商议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今夜已经打草惊蛇,却没把人抓到手,想再引蛇出洞就更不容易了。 “怎么你们都在?” 门外远处又有声音传来,是戚宁,声音不挖苦人就不舒服似的,“今夜没把事情办好,凑在一起后悔么?” 边说着边接近,不多时就来到了计青岩的身后。 计青岩没说话,甚至连头也没回,关灵道说:“戚少主,你查那写了客人真名的簿子,查出来什么?” 戚宁的脸色倏然难看了些:“只有四个人看过那簿子,除了素三之外,还有三个青楼的管事,都不知道那些人死的事。” 管事,就不是刚才那个那个僕役似的男子。 戚宁也查不出什么,那也怪不得心情不好,半夜三更地四处游荡。虽说杀魂修是南北朝当今头等大事,关灵道也没见过像他这么急的,据石敲声说,南朝排名第三的斩魂士就懒散得很,平常只喜欢饮酒作画,实在被门主逼得不行了才出来做事。计青岩严于律己些,不用散尘吩咐就会主动下山找寻魂修,却也没像戚宁这样,像是非要争第一似的。 南朝排名第一的斩魂士,便是亦正亦邪的了尘仙子。她不但杀魂修上排名第一,修为在女道修中也排名第一,美艷不可方物,为南北朝四美人之首。 一身青灰道袍,一柄白色拂尘,眉间一点硃砂,便是清艷绝伦的了尘仙子。 十多年前不知多少青楼女子效仿她的装束,烟花之地到处都有人打着她的名义卖笑,了尘仙子大怒之下,下山把那些娼妓全都剁去手脚,丢了餵狗,就连能抓到的恩客也一併杀了。从此名声传开,无人敢再对她不敬,近年来敢这么做的也就少了,就算是有,行事也小心许多。 这些自然都是石敲声告诉他的。 前些日子石敲声还说,岑墨行死了,南北朝四公子缺了一个,再依照容貌、修为排下去就轮到戚宁了。他这么着急杀魂修,想必是在乎这个? 戚宁行事偏邪,近年来似乎更是如此,做的许多事算不上恶,却也算不上多么正。南北朝四公子要的是如玉般的美名,清白无垢,他这名声可有些悬乎。 戚宁待在这里不走,关灵道跟计青岩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又挂念着明早去揪那男人出来,说道:“既是什么都查不出,不如早点睡觉,明早起来再议。” 说完见两人没什么动静,又说:“还是今夜有闲情逸緻,要在我门口乘凉?” 戚宁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计青岩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关灵道笑了笑:“今晚的月色倒也是好,三公主真要睡不着,不如进来陪我聊天。只不过天气冷,我又怕冷,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说着讨打似的冲着他笑了笑。 计青岩的牙似乎紧紧地咬了咬,不声不响地也走了。 翌日清晨天刚亮,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落到一水楼里。这时候青楼死气沉沉,连个起床打扫的也没有,就算进来也无人发现。 关灵道在暗中找那昨夜见到的水池。 僕役的房间似乎在后院,关灵道转着转着便往后院去了,石敲声跟上来:“不是说那神秘男子住在妓院地下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随便看看。” 那水池果然就在这里,周围的景物也都不错。关灵道依照它的方位看过去,目光落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上。 就是那间房,没错的。谁住在那里,现在该怎么提醒石敲声? “什么都找不到,我们现在也不能进屋搜,不如晚上等他们忙的时候再混进来。” 关灵道压低了嗓子。 说到这里,那间屋子里突然间发出什么声响,似乎有人在匆忙中开了后窗。石敲声不等关灵道说些什么,飞快地冲上去把门打开,窗户果然摇晃着,屋里空无一人,似乎刚刚才飞出去。 “追!” 关灵道轻唿一声,也跟着跳出窗子。 男子刚出去不远,依稀可见他的身影,关灵道紧追不捨,径直追到大街上。突然间只听瓦片跌落在地的声音,那男子捂着脸摔倒在地,两道血流沿着指间流下来。计青岩轻轻落在他的身旁,抓起男人的领子,头也不抬地对着关灵道说:“抓到手了,走吧。” “嗯,我去叫石敲声。” 关灵道沿着原路飞回去。 石敲声还站在屋子里,怔怔地环视四周。 这屋子整齐到令人害怕,桌面光滑,一尘不染,清晨借着光看过来,无论是挂着的衣服和放好的鞋子,房间里都没有一丝杂乱之处。 只不过那临窗的桌上却有一根黑色髮带,弯曲垂放,是屋子里唯一有些怪异的摆放,显得格格不入。 他在房间里慢慢转着四望,打开衣柜,低头看着一件件摆放整齐的衣物。石敲声随手掀了掀,衣物之下一方黑色素帕,隐隐约约似乎用黑线绣了什么。石敲声把它拿在手里,举起来对着光看过去。 “抓到人了,走吧。” 关灵道喘着气从窗户里跳进来,“他在外面被青衣、萧宁、三宫主团团围困,逃不出了。” “嗯。”石敲声心不在焉的。 “你怎么了?” 关灵道走过来。 “没什么,这房间……” 石敲声转过头来看着他,又皱眉望着桌上的黑色髮带,自语道,“房间这么整齐,这髮带怎么放在这里?” 关灵道不禁闭上了嘴,这是他昨夜来不及回到原处,不得已才落下的。 这男子把房间收拾得这么整齐,必定是因为髮带不在原处,以为自己的房间被人搜了,又听到外面的声音,这才当机立断地逃走。 “也许是正要绑头髮呢。” 关灵道随口道,拉着石敲声的手臂,“走吧。” “嗯。” 石敲声有心事似的低着头,被关灵道拉着走出去。 第46章 第四个故事 男人脸上一道血红的伤痕从额头划到左腮,安静端坐,就像是身边罩了一层看不见的墙,与旁边的世界完全隔绝,任凭其他的人说什么,也好似听不见,只是漠然地望着,目光穿透了关灵道的面孔,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 计青岩向来不管盘问,出手便是要以性命伤人;石敲声性格偏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关灵道遇到这种事就想坐在一旁,事不关己。 第57页 反倒是青衣,用手势比划着名:我知道你也是听命于人,不如把他的下落告诉我,我们也不会难为你。 石敲声望了青衣一眼,神情略有些复杂,低头寻思着没有说话。 戚宁站在窗边笑了笑:“你把他交给我,不出半个时辰我就能让他出声。” 这男人似乎受过训,水行门的迷香对于他应该没什么用处,戚宁的意思,怕是要用其他的手段。 这就是戚宁的行事作风,到了万不得已,他真的会这么做。 男人听了,眼皮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无动于衷。 就算手段再狠,遇到意志坚定的人也是无用,有些人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威胁也没用处。关灵道觉得,眼前这男人就是这种人。 他的面容长得普通至极,别人就算见过面也不见得会留有印象,他隐姓埋名躲在这青楼里做个低下的僕役,究竟是为了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僵持着,计青岩站着等了许久,终于出了声:“都出来吧,把他让给戚宁。” 这意思便是要交给戚宁全权处置了,计青岩不再管,这男人的下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关灵道自从进了上清宫后,是非观念越发模煳,这时候明知有些不妥,却也说不出来什么。对错难分,可是别人对他是好是坏他总看得出来,石敲声对他好,石蕴声对他好,散尘对他好,计青岩对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复杂和摇摆不定,时好时坏,关灵道念在他长得不错,姑且也将其归类为好。 既然如此,那么上清宫便是对的,计青岩也是对的。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出去,到了门口,却见石敲声还在桌子面前坐着,似乎有话难以启齿,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男人。 男人这时候才有了些人的感觉,微有些动容。这些人怕是要折磨他,他死不怕,但是被折磨却不一样,刚才没到这一步时,心情还没什么起伏,现在真要折磨他了,却也不容他不怕。但怕是一回事,要他背叛主子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青衣立在石敲声旁边没有动,双手比划着名:还是不肯说? 这是怎么了,两人都不听计青岩的吩咐? 石敲声没有理他们,垂下头来,声音平静地开了口:“听说这夙城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因为时间有些久,不少人都忘记了。我今天忽然想起来了,不如说来听听,看你是否记得。” 男人仍旧没有出声,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石敲声的脸。 “十多年前,了尘仙子接管归墟神宗,被推崇为南北朝第一美人。那时有个名叫顾安然的女道修效仿其模样,也在眉心点一枚硃砂,众人赞嘆,都说她点硃砂比了尘仙子还美。没过多久,烟花之地多有女子为勾引嫖客,扮作了尘仙子在青楼中端坐,顾天然听说之后便将额头的硃砂抹去了,私下说如今是个娼妓就点硃砂,人见到硃砂便想起青楼,了尘的名声算是毁了。” 石敲声顿了顿,“她是有些口无遮拦,但也是私底下说的,没想到会出大事。不料了尘仙子一日来到她的住处,亲手在她的额头上开了一个碗大的硃砂,剜去了她的舌头。” 男人微微皱眉,似是有些烦乱。 “可惜此事并没有到此结束,顾天然当时已经定了亲,要嫁的便是情投意合的南朝卢家之长子,卢夜生。卢夜生年轻气盛,也不同父亲商议,二话不说便带着百名弟子上了归墟神宗,指名叫嚣,要给自己的未婚妻讨个公道。” 石敲声突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低头看着他,“后面的事,还要我继续说么?” 男人已经闭上了眼,石敲声深吸口气继续说下去:“卢夜生不是了尘仙子和归墟神宗的对手,一战之后,上百个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卢夜生也束手就擒。了尘仙子行事本就与正道不同,存心想灭卢家的气焰,叫人把卢夜生给活生生地……割了,废除修为,把他送到离卢家三十里的夙城青楼之中。自此卢家的长子做了人人践踏的娼妓,卢家自觉颜面丢尽,又无力量对抗归墟神宗,关门闭户,从此与卢夜生撇清关系,不再认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男子的情绪激动:“闭嘴。公子根本没有真的接客,了尘把他送来,就是想让卢家难看。” 旧伤口被翻开来,必定是疼痛难忍,石敲声就是要让他痛不欲生。 “后来魂修四起,谁还记得他的事?卢夜生五六年前便失踪了,了尘仙子也忘了他,没有再管。他那未婚妻倒是想办法把脸修復了,虽然不能说话,天资却好,况且容貌美艷,于是嫁了人生了子,绝口不提当年与卢夜生的关系。” 石敲声缓声道,“我要不是在你房间里发现那块黑色帕子,也不知道那上面竟然以黑线绣了卢家的一阳剑。控制夙城十六家青楼的人,就是你的主子卢夜生。” 男子低着头,似已经不再想说话:“我不会带你们去找他。” “他修习魂术了么?” 男子冷笑一声:“没有!你当我家公子是傻子?” 石敲声皱着眉,不经意地看了青衣一眼,轻声道:“卢夜生做了这许多事,受了这许多苦楚,难道就是为了把怒气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去杀往来夙城的商客?你不妨劝劝他,我们既然知道了他的存在,早晚能把他揪出来,那时便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这时候就出现,自己又没有修习魂术,一切都好说得很,我们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男子冷冷地看着他。 “你自己想清楚,我们已经晓得他和魂修有关系,还会放过他么?”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声音有些怒气。 石敲声转头看着计青岩,计青岩微微颔首:“我们只想知道夙城一案究竟能揪出多少魂修,你家公子如果没有修习魂术,我们不会伤他。” 石敲声忙道:“我们并不是叫你背叛你家公子,只是想让你传个信,愿不愿意现身全凭他自己。你不传信,枉送了性命不说,你家主子将来被上清宫和水行门追杀,也过不了安稳的日子。” 男子静静地低着头。 许久,他说道:“你们全都出去,我要给公子传信。”石敲声连忙答应着站起来,那男子又哑着嗓子:“我只传信,他愿不愿出现我却不知道。” 第47章 第四个故事 房间里只剩下男子一个人,计青岩等人在门口等着,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寒冬腊月天里扑稜稜飞来一只青色的鸟,在栏杆上单腿站着梳理羽毛。 门打开,那男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捧着鸟把腿上的一个小纸卷取下来,低头念道:“公子愿意跟你们见一面,一个时辰后,夙城南五里的小桥上。” ~ 这夜是腊月十八,大雪纷飞,天色将暗,几十步之外便像是浓雾似的看不清晰。关灵道远远地看见小桥上站了个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头髮乱飞,形单影只地立在积雪里。这是卢夜生,他自己一个人来,没有丝毫的惧意,可见心中早有了打算。 “卢公子。” 计青岩在桥上落下来。 第58页 男子慢慢转了个身。 卢夜生是世家公子,容貌秀美,鼻挺唇薄,只是脸色苍白,身形也单薄了些。关灵道心想这人的胆识倒也当真过得去,明明修为废了,却在这么多道修面前面不改色。 “计宫主、戚少主,百闻不如一见。” 卢夜生不紧不慢地开口,嘴角挂着淡薄笑意,“夙城嫖客屡遭杀害一事,的确是我从中搭线。” 戚宁冷冷地说:“你暗中经营夙城十六家青楼多年,手中不知有多少消息,我们查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你的青楼生意是假,买兇杀人的生意才是真。” 卢夜生背着手伫立在桥上:“不错,有人想杀人便来找我,只要付得起价钱,那些人不出三个月就会死。只不过这是凡间的事,与你们修真界并无关系。” 计青岩道:“我们只要你手中的魂修名单,其余的我们不管。” 卢夜生笑了笑,声音又凉淡下来:“我手中有四十八个魂修的名字,但我们做生意的要讲信用,如果说了,我自己的性命也不保。” 不想说,还告诉他们有多少个魂修做什么?真怕死,还来见他们做什么?不是不想说,也不是怕死,是他想要换取些什么。 关灵道心中忽有所觉:“你想要什么?” 卢夜生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目光依次掠过他们的脸:“我多年不能回家,连父亲死时也难以尽孝,我想重回卢家,仅此而已。” 这人说得倒也干脆,戚宁有些恼怒:“这是你与卢家的事,我们能做些什么?难不成联合上清宫与水行门的势力,逼迫卢家重新收你?你手上就算有一百个魂修的名字,我们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是么?魂修早已经在暗中策划多年,你们这些懵懂不知的人,至今都不清楚魂修已经就在你们身边。” 说着,卢夜生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戚宁,“我手中的名单,其中就有你们认识的人。” 关灵道的背嵴骤然发凉。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把名单给我们看,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把名单给了你,你还会替我去卢家说情么?” 卢夜生转过身去,“卢家重新认我归宗,我就会把名单给你。卢家现下就躲藏着一个魂修,陆陆续续地杀了三四个人,神不知鬼不觉,至今无人发现。他们不认我也可以,我死了,这些魂修的名字也跟着我消失。” 声音坚决,听得出来没有丝毫迴旋的余地。 关灵道探究似的看着他。他从没见过卢夜生,也从来没有什么接触,这人不该认识自己。 卢夜生又看了他一眼,眸色里似乎有些不解,像是不明白这年轻的男子怎么用这种目光看着他。关灵道浑身出了冷汗,安定心神,心道果然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得太多了。 “各位意下如何?” 戚宁和计青岩互相看了一眼,低声道:“容我们商议商议。” “你们随便商议吧,你们商议的功夫,这四十八个魂修还不知能再杀多少人。” 说完抖了抖斗篷,转身慢慢在风雪里走了。 桥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实在不行,我们登门造访卢家也未尝不可。” 戚宁先开了口,“卢夜生与了尘仙子的恩怨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已经忘得差不多,就算记得也应该早就消了气。卢家十多年前不认他,是因为他就在家门口卖笑,有辱家门。现在他已经不做这档子事,卢家对他也应该不会如何。” 计青岩向来不立刻做决定,寻思了片刻道:“先回夙城,明日再决定。” 卢夜生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不但是寻常的魂修,就连他们身边躲着的魂修他也清楚。路上,戚宁想起那卢夜生的目光就有些不安:“他刚才说我们身边有魂修时,分明就是在看我。他什么意思,我身边就有魂修么?” 说着又忍不住黑了脸,这是故意让他心生疑虑,已达目的,自己竟然也信了他。 关灵道心里不安,与计青岩并行飞着,趁人不注意轻声问道:“你也觉得我们身边有魂修?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连身边有魂修也不能发觉,那是我之过,活该栽在他手上。” 沉默了片刻,声音淡淡的。 关灵道听了微怔,一声不响地飞着,目光也不知怎的有些黏煳。计青岩转头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你是魂修?” 关灵道后勐地背一凉:“不是。” 他在想什么,计青岩专杀魂修,他怎么一时间又煳涂了? “不是便好,是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计青岩目视前方飞着,关灵道全身汗毛竖着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边那男人低声道,“今夜你来我房间,我有事跟你商议。” 第48章 第四个故事 关灵道想不出计青岩要他深更半夜去他的房间,究竟是要做什么,心里不安,回到客栈的时候,悄悄地把一缕魂气留在了计青岩袖中的素色帕子上。 计青岩进房时看了他一眼:“二更。” “嗯。” 关灵道点头。 这夜一更刚过,他在房里点了一截短香,在床上盘腿坐着,闭上眼。不多时,意识飘荡着飞出房间,没有费多少心思,与帕子上的魂气融合在一起。 周围暗沉沉的,似乎有水声。 素色帕子似乎是被衣服罩着,外面隐约透进来微弱的光,关灵道不敢挪动,只好侧耳倾听。 清香,虽然还是极淡,却比之前所闻到的要清晰些。关灵道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没过多久,突然间眼前一片光亮,罩在身上的衣服被人拿走了,视野倏然开阔。 这是个装满了热水的大木桶,眼前的男人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背对他坐着。关灵道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被人脱光了似的,毫无遮挡之物,心惊胆战地平躺着不敢动。平时看惯了他正经的模样,连脖子上有没有痣都无从知晓,此刻却忽然间见到这等香艷场面。 计青岩低着头正在沐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关灵道心思一顿,安静下来不想走了。几次说要偷看他沐浴,罚也被他罚了,却连个肩膀也没看过,今日竟有这等好事,定要看回本。反正只是看个后背,又看不见不该看的地方,也算不上无耻。 计青岩侧着脸,滴水的头髮黏在脸上,比平常整齐束起的模样更加动人心魄。如果让计青岩知道自己这个登徒子在偷窥,怕是会把他撕碎吧? 左肩上是什么,似乎有两枚殷红的痣? 正胡思乱想,猝不及防的,计青岩低着头转身,一只微湿的手把素帕取下来,浸在水中。 关灵道勐然间打了个哆嗦,鼻间的香倏然浓郁许多,刚才还说什么也看不见,如今却是一清二楚。他昏昏沉沉地看着,眼前这身体当真担得起南北朝四公子的美誉,水很清,直若无物,腿间蛰伏之巨物清晰可见。 那只手把素帕在水中展开,关灵道如同舒展身体一般,湿漉漉地贴上计青岩的胸膛,香气袭来,头晕脑胀。 第59页 这事不对,不该这样。 素帕沿着身体下来,落在腰上,关灵道浑身湿热,身不由己地紧贴着他,唿吸急促。计青岩竟然用这帕子沐浴,倒真是始料未及之事。 下一刻,素帕又向着腿间而去。 下面、是—— 关灵道慌得待不下去了,急匆匆地一个抽身,勐然间回到自己暗沉沉的房间里。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闭着眼深深吸气,左眼下不知怎的又灼热起来。不多时,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如同受了重击似的,蜷缩起来不出声了。 约定的时间是二更,关灵道一身杏衣,如期而至。计青岩已经穿好了衣服,仍旧是平常那副端庄正经的容姿,关灵道笑了笑,倏然间,不知怎的眼前又出现他滴水赤裸的模样。 左眼下忽得又是一阵灼烧,他连忙捂住眼睛。 “你怎么了?”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 “没什么。” 想是偷窥人洗澡,天理不容,因此眼睛才火辣辣地痛,“三宫主找我有什么事?” “把手拿开。” “不用,就是眼睛有些痛,睡一觉就好了。” 关灵道做贼心虚,低着头不敢看他。今后再也不敢去偷窥他了,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才做那种事。 计青岩倏然飘在他的面前,头髮虽然束起来了,却还是湿的,几绺垂下来贴在脸上,目光清明,叫人难以直视。 “三宫主今晚找我有什么事?” 关灵道不得已把手放开,晕沉抬起头来,讨好似的笑着,“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计青岩望着他没出声,许久才道:“你眼睛下面——没什么,你睡吧。” “我这就回房,三宫主不用送了。” 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床上爬过去。 “你——” 一双手迟疑了片刻,冷静地把他推到床上。 关灵道不声不响地在床上躺下来,头晕难受,昏昏欲睡。不多时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他的双眸上,关灵道倏然睁开双目:“三宫主——” 这是计青岩的住处? 手指往下,轻轻抚着他左眼下两片发着微弱红光的痕迹,声音仍旧清冷:“你刚才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 关灵道心惊胆跳不敢说实话,左眼下灼烧得有些疼,他忍不住轻拉计青岩的手腕,笑着说,“三宫主,你用不着管我。” 鼻间清香传来,关灵道一时无措。这人身上散香么,为什么动不动就闻到这种这种味道,似乎沐浴时尤其清晰? “没。” 声音冷冷的。 关灵道的脸色微青,他刚才是不是迷迷煳煳地问出声了? 说话的时候,脸上一阵寒凉之气袭进来,痛楚立时舒缓。手指继续摸着两片指甲大小的痕迹,丝丝寒气渗入,连头也不昏昏沉沉的了。 计青岩把手移开,站在床边低头看着。 关灵道清醒了些,从床上爬着半坐起来,左眼下的灼热已经消失:“多谢三宫主。” “你眼底下这两片红光有些诡异。” 洛魂真诀并没说修习魂术会出现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关灵道也弄不清楚。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再让他起疑,关灵道掀开被子道:“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以前没见过——三宫主今夜找我有事?” 计青岩沉吟片刻:“并无要紧事,我前些时日思来想去,想收你为徒。” 关灵道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三公主忘了么?我灵根俱损,修炼不得。” “并不是要你修炼。” 计青岩顿了顿,似乎在揣摩他的意思,“我出门在外,许多事难以预测,若你是我的弟子,别人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三更半夜与他见面,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然是要他拜师。 怪不得前些日子在丹房里打听他能否另投师门,原来是有这个打算。这是因为自己对上清宫有用,又什么都不想要,计青岩心里过意不去?或者是要收买他?还是担心他被人欺负?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心思倒也细密得很。 他低着头想了想。当初他说过师父不在乎门户,现在计青岩的目的不明,却也是一片好心,推脱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计青岩想要收他为徒,他心里竟然不太想拒绝。 “这——” “只是以师徒相称,并无什么关系。” “师父。” 话说到这里,再推就没意思了,关灵道想起自己九岁拜师的那天,眼看就要跪下来。 “没这么快。” 计青岩略略黑了脸,把他从地上拉起,“先准备清水、檀香。” “是。” 关灵道九岁拜师的时候,就是跪下来敬了一杯茶,连准备好的拜师诗,师父也嫌麻烦也没让念,就算拜师了。三宫主真是出身大家,有这许多规矩。 深更半夜的,关灵道讨来几根檀香,一碗清水,焚香洗面,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着窗外的明月跪下来。 “拜天拜地拜祖先,各磕头三次。” 计青岩清冷的声音响起。 拜天拜地,那不就跟成亲一样么?关灵道不敢出声,老老实实地磕了头,抬起来时忽然间额上一凉,计青岩的手指沾水,在他眉间轻轻点了四次。 “勤、正、端、慎,此为族中四训,今后当谨记在心,不可忘记。” 计青岩在床上端正坐下来,轻声道,“一切从简,磕头拜师吧。” 关灵道越听越不对劲,通常拜师就是拜师,这族中四训是什么意思,感觉上不像是拜师,倒像是进了他的家门。 关灵道也不敢问什么,磕了三个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今后我只对师父好,不让师父难受伤心。” “起来吧。” 关灵道不声不响地站起来,坐在计青岩的身边:“拜师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说着心里不知怎的很是欢喜,在计青岩耳边轻叫:“师父。” 计青岩的头骤然移开,袖子一翻,把关灵道的脸压在床上:“以后要说话就好好说,不许那么叫我。” 关灵道的脸埋在床上,满嘴满脸都是被子,难以出声。他叫什么了,不就是叫了一声师父?连师父也不能叫么? 第49章 第四个故事 石蕴声从石敲声的房间里收拾出三十多本书,抱着去了藏书阁还了。石敲声不在,房间冷清不少,他心里逐渐开始数着日子,只得多找些事情做。 石敲声走得急,许多事情都没安排好,那天的消息除了让他还书之外,便是去接引厅和二宫主处把手头上的事务交接清楚。石蕴声把那封信仔细读了一遍,先去了秦未明的住处。 秦未明执掌接引厅,据石敲声说,他的性子极为懒散,虽然好脾气好相处,平时却什么活也不做,就喜欢喝茶望天。石蕴声把信交给秦未明:“这是秦执事交由敲声做的几件事,有些刚开始做,有些做了一半,都写在里面,清清楚楚。” 第60页 “多谢。” 秦未明收下了,看样子也没有接过手的意思,大约是要等着石敲声回来再继续。 石蕴声也不好说什么,又微瘸着来到微明宫二宫主的院落。陆君夜的粗哑嗓门从院子外面都听得见:“不能修炼就在房间里睡觉,我手上哪有那么多事让人做?不会种灵草,不会驯兽,不会炼丹,不会炼器,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二宫主。” 石蕴声走进院子里,把手里的信呈上去,“敲声因急事下了山,大约要半年多才能回来,二宫主让他办的几件事都办到一半,都在这里写着呢。” 陆君夜脸上还有些怒意,很不自然地笑着:“原来是蕴声,腿好些了?” “多谢二宫主,已经好多了。” 石蕴声低着头很是谨慎。 平时石敲声什么也不说,他也不知道原来他帮着陆君夜做这么多事,要不是这弟弟在外面辛苦劳累,对几位宫主都有用,二宫主怎么可能让人专门给他炼制如此灵活的假腿,计青岩又怎么会送玄真房的生肌丹来?最近越走越顺畅,等石敲声回来的时候,应该就看不出瘸了。 陆君夜与他寒暄几句。石蕴声性子好,言语不多,听得却是专心,上清宫里但凡与他接触过的,没有不喜欢与他说话的。陆君夜想是刚才被弟子气着了,不由自主地发了一顿牢骚,石蕴声站着听了,这才从微明宫里走出来。 “有空再来找我聊天。” 这是临行前陆君夜的话。 不知不觉地天色渐黑,风雪也急了些,石蕴声在瞭望台上当值两个时辰,派只青鸟给石敲声送了一封信:“都已办妥,勿念。路上小心。” 天寒地冻的,他静静下了瞭望台,不紧不慢地在林间走着。突然间,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地上一条手指长黑色爬行的虫子,停了下来。 这虫子不该在上清宫出现。 虫子并不常见,雅名叫摇风,却也有个别名,叫做黑骆驼。口大,什么都吃得下,几十天也不消化,在肚子里鼓着,看起来像骆驼般背上隆起,专用来装载东西。 这只黑骆驼的背上鼓鼓的,分明是装了什么,那方向是要往上清宫外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非要用黑骆驼送出去? 石蕴声心里觉得不对劲,走上前把那虫子捉在手里,从琼湖舀了些水,自口中灌进去。虫子拼命挣扎,尾巴拍打着石蕴声的手,最后实在受不住了,在石蕴声的手里哇哇吐水,把一张纸条吐了出来。 竟然是要传递消息。 其实传递消息本用不着这么费事,在火阳纸上把消息写好烧了,立时便能传到想要传到的地方。可是青衣暗中做了手脚,周围几十里内所有火阳纸传出的消息,上清宫的白色巨石全都收得到。 看来是有人想要在不被上清宫发现的情况下,把消息传递出去,换言之,这消息说的是不可见人之事。 石蕴声低头看着这张字条。 黑骆驼传递不了密信,这上面写的是他能看懂的两行字,却乱七八糟的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字迹他却认识,是大宫主莫白齐写的。 他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好,莫白齐想写密信都可以,何苦要用这黑骆驼传递消息? “蕴声,你怎么了?” 后背传来的声音熟悉,粗哑难听,是陆君夜。 石蕴声手里拿着黑骆驼站起来,远远看着陆君夜矮胖的身子披着雪逼近,心里面踏实许多:“禀二宫主,我偶然间发现有人用黑骆驼向外传递消息。” “有这种事?”陆君夜似有些不信,一双在肥肉里挤着的眼突然间睁开,从石蕴声手里接过那张字条,皱眉道,“这字迹——” 石蕴声不敢妄加评论,没再出声。 “这事得去禀告老宫主。” 陆君夜把字条捲起来,“除了你知道,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我刚刚发现,没有别人知道。” “那走吧。” 陆君夜走在他的身后,“去不眠山。” “是。” 石蕴声微瘸着向前行了几步,忽然觉得陆君夜没有跟上来,有些迟疑地转身。倏然间,后背一阵寒风袭来,石蕴声冷得发抖僵硬,支持不住,突然间跪下来。 陆君夜蘸着口水捻了捻,把那字条重新捲起,塞进黑骆驼的嘴里,拍拍头让它爬着走了。字条是他写的,别人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他却是知道的。 【上清宫又出了听魂之人,名叫关灵道】 石蕴声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看发生了什么,双目睁着,侧脸倒在地上,直直望着微明山上他和石敲声住过的小屋。 “蕴声,你何苦管这许多闲事呢?” 陆君夜嘆息一声,低头看着他,“紫檀宫是大势所趋,你要是今晚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出事。关灵道既然能听魂,那便谁也救不了他。” 矮胖的身体佝偻着缓慢而行,头也不回的,嘎吱嘎吱踩着雪地而去。 没过多久,天逐渐黑下来,地上的人全身僵硬如冰柱一般,半山腰上的小屋在夜色里越来越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 “卢夜生之事,计宫主是怎么打算的?” 戚宁半支着头,有些烦恼地把玩筷子,“事关了尘仙子,家父定然不愿意牵涉其中。” 计青岩没出声。 石敲声看了青衣一眼,轻声道:“大家都是名门正派,卢夜生当年就算自不量力,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也够了。他能把魂修名单拿出来,既不想杀人也不想报仇,只是想重入家门,我们助他一臂之力有何不可?” 石敲声的性情是在场最正派的,如果他是个武修,必然是嫉恶如仇,血气方刚,见了不公平的事就先打一架。可他偏是个文修,秀气清雅,便只能张嘴说话,有时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人理,心中自然不舒服。 说着他戳了戳关灵道:“你说呢?” 关灵道低着头喝茶,只是笑着装傻。这事不是那么简单,道理虽重要,可是也要想清楚后果。上清宫一旦牵连其中,还不知道会不会与归墟神宗为敌,归墟神宗是南朝门派之首,这事要怎么做,谁出面,还需要从长计议。 诶?他想事情本来没这么复杂,不想在计青岩身边久了,整天怕被他揪出破绽,心惊胆战的,竟然性情小心了许多。 昨夜不小心叫了他一声“师父”,却将计青岩气得不轻,这人的心思也是起伏不定,不许叫师父还收他作徒弟做什么?临走时计青岩才平静下来:“今后再与我说话,需离开一尺开外。” 关灵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再与他说话,身上还要带把尺么?这么想着,不小心又说出了口。 一句话又把计青岩说得脸色沉下来,不许他睡觉,站在身旁反覆背诵上清宫不得对宫主执事无礼的门规。 昨晚没有算计好,如今稀里煳涂地做了他的徒弟,他伸手就能抓来训,今后自己还有活路么? 青衣沉静地坐着,只是喝茶不语。 戚宁仍旧有些不安:“我还是想着卢夜生所说的话,他说我们身边就有魂修,不知道是真是假?” 第61页 说话间,窗口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计青岩略略偏头,只见一只滚圆青色的鸟一动不动地立着。计青岩的手一拂,一张字条落在他的手中,摊开来。 他低头看着那字条,却同以往不同,久久地握着字条没有说话。 “上面说了什么?” 气氛沉静地叫人不安,沉闷压抑,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计青岩把字条收起来,目光淡淡地扫过石敲声和关灵道:“上清宫出了点事,老宫主让我们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间让他们回去? 石敲声与关灵道直觉事情有些不对,这时候却不敢问,心里面没由来得不安。 第50章 第四个故事 计青岩的样子像是出了刻不容缓的事,谁也没敢问什么,把戚宁丢在夙城等着,心急火燎地往上清宫赶。戚宁气急败坏,却被与计青岩之间的约定束缚,不得不留在夙城看着那逮到的男人。 日夜不停地赶回去,回到上清宫时已经是六七日之后,不眠山散尘的院子里躺着一俱没了气息的尸体。 石敲声早已经觉得事情不对,心绪难安,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人像是变成了冰。他在尸体旁边坐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关灵道紧张地同他说话,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弟子们巡山时才发现他,身上没什么痕迹,安静而死。” 散尘静静地站着。 石敲声的嗓子沙哑,有点颤:“谁杀的?” “魂修杀的?” 计青岩低头看着尸体。魂修杀人,身体上看不出来。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他却是死在了上清宫。” 散尘指着身旁弟子捧着的黑色罈子,“你们认得这个?” 关灵道骤然间身体发冷。明明冬天里冰雪覆盖,怎么这罈子竟然被人挖出来了? “这是水都城里突然间消失的魂器。” 石敲声脱口而出。 “有弟子从木折宫的后山把它挖了出来。里面的魂气没有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可能是魂修带进来的,也可能有人想让我们以为上清宫里有魂修。” “这跟我哥的死有关?” “老宫主可查出了什么?” 计青岩轻声向散尘低问。 “石蕴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让人杀人灭口。” 散尘低声道,“随我进来吧,我与你细谈。” 石敲声垂首望着床上的尸体。 关灵道不敢离开,在石敲声的身边静坐,雕塑般不出声。杀人的究竟是送罈子给他的魂修,还是另有其人?只从外表上看,的确像是魂修杀的。 过了许久,计青岩从散尘的房里走了出来。 “老宫主怎么说?” 关灵道抬起头来。 “没什么,我要下山,你们回去睡觉吧。” 计青岩带着宋顾追离开了不眠山。 关灵道一声不响地陪石敲声在床边守候,不知不觉地过了一夜,清晨时分外面的雪停了,光亮明快,石敲声却还是守着不想走,关灵道劝他也不听,只得依他的意思。 茶饭不思,浑浑噩噩地又不知过了几日。 这天傍晚,石敲声坐在床边连姿势也没换,关灵道形容憔悴地推着他站起来:“你回房休息,我在这里守着。” 人已经死了多日,就连魂魄也已经消散,留在这里再久也只不过是具尸体。石敲声坐着不肯,关灵道硬逼着他出了门:“出去透透气也好。” 石敲声怔怔在门前站了片刻,出了不眠山,失魂落魄地在山中飞着,心无所依,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自己和石蕴声住的屋子。一切都如同平常一样,干净、整齐,一尘不染,唯独冷清了些,门后整齐地摆着靴子,木椅上躺着石蕴声的披风,那是他下雪时在瞭望台上戴的。 怎么就死了呢,他才离开了几天,不到二十天? 感觉不到屋子里是黑的,点不点灯都一样,石敲声在桌边的木椅上坐下来,静静地抱着石蕴声的披风。君墨自从昨日就不知去了哪里,他也无心去找,这时候他什么也想不到,只是想着石蕴声。 意识逐渐模煳起来,昏昏沉沉地不晓得过了过久,石敲声忽然间觉得有什么正紧缠着他的手腕,想把他从沉睡中拉起来。 君墨。 君墨静静地盘在桌子上,漆黑有神的眼睛望着他,无声地吐着信子。这也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觉得有些古怪的是,自己用了多年的粗毛笔不知怎的正躺在桌子上。 那毛笔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从他十岁起便在用,十二岁时跟着哥哥被迫离家,便念旧地把它带在身上。君墨小时候喜欢这只毛笔,偶尔也卷着乱咬,几次都被他从蛇嘴里夺下来。 石敲声没有想太多,随手把毛笔收在身上:“你想做什么?” 君墨的样子似是有话要说,自顾自地爬出去了,石敲声养了它多年,觉得它有些不对劲,不自觉地也飞着追上去。 下着小雪,君墨在雪地上蜿蜒而行,地面留下一道鞭子似的的痕迹。许久,它引着石敲声在琼湖岸边停下来,漆黑的夜里,地上有什么淡蓝色的东西在燃烧,如同火焰般忽明忽暗。 石敲声蹲下来,那燃烧的分明是一块蓝色的石头,石质最普通不过,琼湖岸边到处都是。 不是灵石,灵石开採于地下,质地不同。这不是有人遗落在此的灵石。 那这便只能是魂石了。 人死后,魂魄飘无所依,修为高深的魂修将其强行困在物体里面,以便将来修炼而用。修为高深的魂修不多,魂石少年,大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那么是谁的灵魂困在这块石头里面,最近上清宫里有什么人死? 石敲声倏然泪目。他的气息顿时急促,捧起那块魂石,片刻不停地朝着不眠山而去。 “灵道,关灵道!” 石蕴声的尸体仍旧躺在床上,关灵道靠在墙上闭着眼,石敲声拼命摇他的肩膀,“起来帮我听听,我哥在里面!” 关灵道勐然间睁开眼:“什么,在哪里?” 眼前是一块发光的蓝色石头,关灵道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捧在手里道:“你哥在里面?” “嗯。” 石蕴声对魂石一知半解,“我知道魂魄被困在魂石中时,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散,却也不清楚到底是多久。” 换言之,如果石蕴声的魂魄被困在魂石里,那么他暂时还没有真正地“死”。这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会……” 他不会如何将魂魄从魂石里引出来,况且引出来之后,他怎么能不让石蕴声的魂魄消散? 石敲声的脸色也是难看:“三宫主倒是有办法,可他不在,就算立刻请他回来也要好几天。” 魂魄不知道是生是死,再等上几天,怕是全都化成魂气了。 关灵道的额头渗出细汗,突然间站起来向门外走,石敲声愣了似的看着他:“你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 他敷衍似的随口应着,失魂落魄地出了门,石敲声连忙跟出去,却见他早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不知所措,在石蕴声的身边坐了下来。 第62页 “哥。” 一滴眼泪敲在僵硬冰冷的手上。 关灵道六神无主地向着后山飞过去,洛魂真诀里面有引魂术,只要学会了施在这块魂石上面,或者能把石蕴声的魂魄引出来。 可是引出来之后呢?他在上清宫大庭广众之下施展魂术,不想活了? 再想想办法,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雪越下越大,关灵道却也管不了那么多,来到后山藏着洛魂真诀的湖边,狠命地把结了冰的湖面敲破,伸手下去将嵌在泥里的玄铁盒子取出来。 他此刻的心情犹如海水般奔腾翻涌,他到底想做什么,引魂术未必能救石蕴声,未必能找出杀了石蕴声的人,却要把自己赔进去,这无论怎么想都不对。 静坐一宿,想是人在紧张时学得尤其快,竟然在几个时辰之内略习得了一点皮毛。他站起来扑打着身上的落雪,身体冻僵,把洛魂真诀装在玄铁盒子里收好,向着不眠山而去。 在散尘面前施展魂术,这老人目光如炬,他无论如何也逃脱不过。 关灵道不敢深想,抹抹脸进了散尘的院子,石敲声正在焦急地踱着步子,见了他就一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腕:“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一夜都找不到。” 关灵道勉强地笑着,一时间也找不出个理由:“我不知道该怎么把魂石里面的魂魄引出来,找了个地方冥思苦想,想不到——” 心里面咬咬牙,或许这就是天意,他暗中辛苦修习了这么久的魂术,其实只不过就是为了替对自己好的石蕴声报仇,找出上清宫的叛徒呢? 又或者他时运好,没人发现呢,谁能知道? “想不到我冥思一夜,竟然——” 关灵道心一横,信口胡诌。 “那也不该一声不响地消失。” 石敲声打断他,紧张地拉着他进了房间,急促道,“我哥、我哥的魂魄已经被花公子装在璇玑盒里了,你快来帮我听。” 什么?已经引出来了?一时间迴转不过来。 桌上的那块魂石,平淡无奇,果不其然成了一块没有任何光华的普通石头。 石蕴声的身边坐了一个男子,似乎很高,身上的衣服是白底,偏偏以水墨画着一丛脱俗的兰花,自衣摆直至腰间,浓淡有致。关灵道就算不懂画,却也知道这是难得的墨宝,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丛空谷幽兰上。 这画不是印上去的,是直接用笔墨画上去的,这人究竟是什么喜好,就算画得再好,穿在身上也是闻所未闻。 石敲声心里面着急,在客人面前却也沉得住气,低头等他们见面寒暄,时不时望着躺在床上的哥哥。 “在下花彩行,前几日得计兄以火阳纸传信,让我来上清宫帮忙。” 男子也没如何在意他,把手中的黑色盒子放在桌上,“石蕴声的魂魄如今被我收在璇玑盒里,是死是活却也不知——你能听魂?” 关灵道点点头,此时突然意识到不用当众施展魂术,心情倏然放松,这才发觉后背湿透了一片。 原来此人是花彩行,暗拂风过暖画涧的花彩行。 传说南北朝四公子中,计青岩是清冷天仙,亲近不得,花彩行却犹如春风拂面,平易近人。两人性情迥异,也没听说有什么来往,想不到此刻却出乎意料地出现了。 他望着男子手中的黑色盒子,计青岩也有一个,由紫檀宫以上好的檀木所制,隐隐散发檀香,传说魂魄被收进去时,少则半年,多则几十年,不会魂飞魄散。 所以石蕴声究竟是死了么? 第51章 第四个故事 璇玑盒内设有阵法,可将周围漂浮的魂魄引来盒中,然而魂魄困在魂石里面,要引出来却比平时困难些,花彩行以灵力加持,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魂魄看不见摸不到,要晓得他是否还活着,只能依靠关灵道。散尘的袖子微动,房间的门紧紧关起来,只剩下花彩行、石敲声、散尘和关灵道四个。 花彩行把璇玑盒打开,关灵道力持镇定:“石大哥,你在么?” 石敲声双目红肿,僵了似的看着璇玑盒,不敢出声。他突然明白了水都城里苏以木的心情,哥哥到底在不在,死没死,整日整夜地守着盒子,却无从得知亲人的境况,当真比死还要折磨人。 一片寂静,关灵道如今最怕的就是寂静。 时间如同静止,关灵道的额头渗出细汗,就在心灰意冷快要放弃的时候,房间里响起微弱的声音。 【杀了我的人,是二宫主。】 关灵道勐然间抬头,竭力冷静下来:“石大哥,是你么?” 石敲声的睫毛一抖:“哥。” “杀你的人是二宫主陆君夜?” 花彩行微垂下了头,坐在一旁充耳不闻。这等门派之内的家务事他其实不该知道,如今不小心知道了,是福不是祸,最好能忘记了。 石敲声已经激动起来:“二宫主是魂修?” 璇玑盒里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关灵道轻声问了几句,摇头:“不清楚,只知道他杀了人。” “为什么杀人?” 关灵道问了几次都没人回答,深吸口气:“没再说了。” 说了那么一句话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大约是因为魂魄微弱,接近消散的边缘。关灵道转头看着憔悴不堪的石敲声,心有不忍,轻声道:“你哥刚才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回去睡觉。” 石敲声的眼圈红了,强自镇定地点头:“嗯。”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个弟子轻轻敲门,略带些紧张地说:“老宫主,有条蛇、一条蛇非要进来,脖子上有个玄铁环。” 那是君墨。 门开了,果不其然,手腕粗细的青蛇安静地在门前候着,直起半条身子,见石敲声就在房间里,张开嘴,在地上吐出一只死去的黑色虫子。 这是一只黑骆驼,肚子鼓鼓的装着什么东西。 石敲声把君墨拉进来关好门,蹲下来将手指探进虫子口中,抠着揪出一个小纸卷。纸卷摊开来,他寂然看了片刻,迟疑地道:“看不懂写了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这话是向着君墨问的,君墨自然不能说话,用自己的身体围了个圆圈,蛇尾点着圆圈内侧的位置,轻敲。 “落河之内,岸边。” 石敲声又问,“你找到它的时候,是活的还是死的?” 君墨的头趴下来。 “死的,死了好几日了。” 他把黑骆驼放在手心,情绪有些激动,“我哥发现了黑骆驼而被杀?这字条上写了什么我看不出,笔迹却是大宫主的。” 散尘接过来看了看,眸中精光凌厉:“有些像白齐的字,却不是。字条上用了障眼法,修为比他高的才能看懂。” “上面写了什么?” 关灵道是听魂之人——这是封告密的信。与前些日子告发莫仲贤的事如出一格,只怕也是向紫檀宫告密。 关灵道想不出当时究竟是什么场面。黑骆驼已经死了好几天,换言之石蕴声死后不久,它就被杀了。谁杀的?魂修让人寻到石蕴声微弱的魂魄,其目的是想揭露陆君夜。这件事跟那魂修有什么关系,他要以身犯险,为石蕴声报仇? 第63页 石敲声迟疑道:“二宫主怎么会知道关灵道能听魂的事?老宫主、三宫主、顾追都不可能说,我也只字未提。” 他看着关灵道,有些不信地问:“你跟别人说起过?” 关灵道扁了扁嘴:“没。” 遇到这种事就先怀疑他,他的名声也是没得说了,泄密之后下场最惨的是他自己不是么? 散尘捋着鬍子,忽然间抽出一张火阳纸,口中轻声念道:“着青衣来见我。” 字迹工整地出现在火阳纸上,瞬间起了火,不多时便烧成灰烬。 “如果真是君夜泄密,蕴声之死是我不察而起。” 散尘默默地站起来,声音既冷且淡,“叛徒也罢,魂修也罢,从今以后都不能留在上清宫。” 花彩行把璇玑盒收起来,寻思半晌,还是交给了不肯离开的石敲声,微笑以对:“你先收着吧,等计兄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能把璇玑盒送与别人保管的,南北朝里想必也只有花彩行。 关灵道心事重重地离开不眠山,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他现在如同盲人摸象,雾里看花,似是而非,不清不楚。 当夜果然有悽厉的声音从微明宫传来,只是这声音却不是魂修杀人而来,响彻山谷,不少人都听到了。再过不多久,弟子们只见散尘一身青色道袍,浑身是血地回到了不眠山。 翌日清晨陆君夜的尸体被人悄悄地抬出微明宫,院子狼藉遍地,左耳被人强行挂上了紫檀使的紫色坠子,耳垂安然无恙,从耳背直穿而过。一双眼睛恐惧地睁着,像是临死前经歷了多么可怕的事。 魂修尚未找出,人心不安。石敲声担心璇玑盒里石蕴声的安危,请关灵道每日听魂,确保那魂魄安然无恙。关灵道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又什么也听不到,只好每日哄骗几句,让石敲声暂时安心为是。 就在这时,计青岩终于回到了上清宫,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与他同回的除了宋顾追,还有夙城的卢夜生和戚宁。 卢夜生和戚宁是外人,按照规矩只能在雪岭的待客房住下来。戚宁头次得入上清宫,瞭望群山,意味深长地笑道:“地方好,人却不多。你们想要偏安一隅的日子也结束了。” 不料刚在雪岭大厅里坐下,却见花彩行与散尘、莫白齐、关灵道一行人出来,戚宁又笑着调侃道:“原来不是外人不得入内,而是必得是南北朝四公子,才能进入上清宫。” 花彩行微笑以对:“听说你也快要成为四公子了。” 戚宁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稀罕。除了你们,谁在乎那些虚名?” 雪岭这会客厅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如同庄严的大殿,全都以石头建造。前上清的建筑以大气恢弘为主,这雪岭会客厅高达十丈,周围立着八根石柱,刻有浮雕,前方一张石桌,不多不少,可坐二十四人。 散尘将所有闲杂人等一概屏退,在桌前坐下来,关灵道就算再不懂规矩,也明白这张桌子上的位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与石敲声、青衣、宋顾追站在一旁。花彩行虽是来帮忙的,却也是闲杂人等,不等人吩咐就早早出去了。 那张桌子上如今只剩下散尘、戚宁、卢夜生、莫白齐和计青岩。 “听说你想见我?” 散尘微笑看着卢夜生。 “上清宫、水行门中都有魂修,老宫主的后院被老鼠咬得一塌煳涂,难道不想清理干净?” “清理门户是我们自己的事。” “上清宫的魂修隐藏得深,修为也高,你们哪年哪月才能查出来?有这么个人在,老宫主睡得安稳么?” 散尘安静了片刻:“你手中的魂修,有多少人如今正潜在各大门派之中?” “九人。” 卢夜生面不改色。 “你如何知道他们的?” “魂修之中也有嘴管不严的,他们信任我,醉酒之后多说几句,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卢夜生淡然地说,“戚公子不必再想如何折磨我,经歷过当年之惨烈,在下一条贱命大不了死,如今只想回家。” 莫白齐嘆一声:“你若愿抛弃身份,上清宫可以收容——” “不!” 卢夜生的面色骤然冷酷,“不能回家,我就死在家门口。” 戚宁翻个白眼,低声道:“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世家子,家父要是也那样对我,纡尊降贵请我回去我也不回。只不过为女人怒髮冲冠挑衅归墟神宗这种事,我也做不出。” 关灵道觉得戚宁有时简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在如此正经的场合也能说出这种不着边的话,卢夜生当时便垂下头不语,计青岩冷哼了一声:“你除了自己,怕是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什么。” 戚宁被他说得一时气结,不言语了。 卢夜生的情绪和缓下来,平静地说:“当年之事是我年少气盛,自不量力,多说无益。各位要是愿意替我向卢家说个情,我愿尽绵薄之力,将我手中的四十八个魂修告知各位,助你们清理门户。各位如果执意不肯,我也不愿说什么,告辞便是。” 说着站了起来:“各位商议吧,我去门外等候。” 卢夜生不等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出了大厅。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散尘向石敲声道:“去问问卢夜生,那藏匿了魂修的九个门派各是哪些。” 不多时石敲声走了进来,把一张字条放在散尘手上:“除去上清宫、卢家和水行门外,还有大小门派各六个。” 散尘将纸条在手心轻轻捻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忽然间和气地笑着说:“敲声、灵道、顾追、青衣先出去吧,等我们商议好了再告诉你们。” 几个人鱼贯而出,都像是有心事似的意兴阑珊,背后大殿的门缓缓关闭,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他们阻隔开来。 宋顾追皱眉看着关灵道,有些迟疑地问:“三宫主收你为徒了?” 下山时,计青岩随口提起此事,他如遭重击,整个人难以回神,至今还不能相信。 关灵道心想现在唯一能让心情好的事,也就只剩下惹宋顾追生气了,梗着脖子说:“嗯,三宫主喜欢我。” 喜欢我,不喜欢你。 宋顾追的手指敲在他的头上,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谁说三宫主喜欢你了?” 喜欢这两个字能随便用?这小子定然是用了什么不道德的阴险法子,否则计青岩怎么会收他为徒? “三宫主不但收我作徒弟,还让我入门了呢,我现在跟他的关系不一般,上次跟他一间房睡觉呢。” 他在床上睡,计青岩坐在窗边睡,但无论如何也算是一间房吧。 宋顾追气得脸都黑了:“胡说什么!” “在夙城他用八千钱买了我一夜,用自己的钱买的,不是上清宫的钱买的——不信你问敲声。” “闭嘴!” 从正午等到天黑,宋顾追气得不想再同他说话,大殿的门终于打开,计青岩、散尘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第64页 第52章 第四个故事 眼看计青岩从大殿里出来,宋顾追眼快地迎上去,很内敛地说:“三宫主,事情商议得如何?” 计青岩还未说话,散尘已经在身后叫着他:“顾追,随我来。” “是。” 宋顾追说不清楚是失落还是什么别的,看一眼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走了。 关灵道很弄不懂宋顾追对计青岩的感情,仿佛有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和义无反顾的追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这种感情也不龌龊,就像是守着一株千年罕见的灵草,爱惜之至,谁也摘不得。 错了,也并非谁都摘不得,刚才宋顾追提起中原的世家闺秀,言辞之间似乎就觉得他们很是般配。 他先将岑家和云家小姐的姿容和性情描绘一番,不吝赞美,说得犹如芝兰般美好,而后又淡淡地说:“你是三宫主的徒弟,又是个男的,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什么,他有机会跟世家小姐相处么?他老师父觉得他面带桃花,从小让他少接近女子,长大后,身边的人也觉得他面容偏邪,怕他害人家女孩儿终生。入上清宫之前,他说过话的女子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进来半年多,他也从未见过那传说中“住在后山”的十多个女弟子。他这辈子是不能跟女子好好相处了,照宋顾追的说法是不是该跳崖自尽? 关灵道也想像不出计青岩要是与人成亲,洞房花烛夜该怎么过。计青岩那种性情定然是坐在窗边垂眸打坐,世家小姐是大家闺秀,想必矜持地什么都不敢说,于是两人彼此守礼地干坐这么一夜? 想想也觉得有些惨。 “你看什么?”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向关灵道,似乎对他那张随时能神游天外的脸不太满意。 “没什么。” 关灵道走上来站在他身边,“老宫主怎么打算?” “水行门也查出一个紫檀宫的奸细。” 水行门中竟然也有奸细。 石蕴声无辜惨死,正是被紫檀宫的奸细所害,这紫檀宫当真是欺人太甚。石敲声的脸色略有些发青,连话语也少了许多,只是抬起头来望向计青岩。 “我现在动身与戚宁去卢家说情,只说南朝各派都得清除门户,卢夜生手上的名单很是要紧。” 散尘的原话是:“不可相逼,不可强劝,他们若不愿意即刻便走。” 归墟神宗与紫檀宫互相扶持,由来已久。清理魂修这件事道理上说得过去,卢夜生交出名单便是将功补过,不怕归墟神宗找茬儿。况且那了尘仙子事情不少,未必真记得这十多年前的旧帐。就算记得也不要紧,当年她将卢夜生羞辱也羞辱了,又毁了他的身体,再欺负就说不过去了。 “卢家也有魂修藏着,这名单对他们只有好处。” 关灵道试探道,“卢家该是会答应吧?” 计青岩垂着眼闭口不答。 卢家当今的名声早已不似当年,一蹶不振,全都拜卢夜生当初年轻气盛所赐。他为了争一时之气,带着百多个卢家子弟前去归墟神宗挑衅,结果被羞辱至此,连带卢家也抬不起头来,难说卢家要不要他。世家极其重视名声,族中女子连红杏出墙之事败露都会被逐出家门,更何况这曾在夙城挂过牌的卢夜生? 石敲声此刻却也无心卢夜生的事,紧捏着花彩行的璇玑盒:“三宫主,璇玑盒里的魂魄不出声,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出门良久,还不清楚石蕴声的魂魄被困在魂石里的事。关灵道简短解释几句,又说:“花公子将蕴声哥哥的魂魄收在璇玑盒里,说了杀人兇手之后却又没声音了,我听不到。” 听不到,那原因只能是已经消散殆尽了。 石敲声这些日子早已经心力交瘁,隐约猜到了石蕴声的下场,又不敢承认,如今看到计青岩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空落落的,眼眶发酸:“我明白了,三宫主不必再说了。” 生死未卜时,心中七上八下,几欲发狂。如今真的死了,悲伤才不知从哪里全都涌上来,汹涌激盪,将人淹没。 他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独自木雕泥塑般的坐了多长的时间,只是觉得周围都是暗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琴声,有人轻声低唱从未听过的曲子。 “芽短冒枝起,绿叶在身边。不知叶何来,温润雅似仙。晴日朝阳戏耍,雨日倚靠而眠,快意忘经年。朝晚饮花露,日日又年年。 芽渐长,叶渐茂,意相连。不应归去,为何茎断叶枯黄?只觉时光倒转,又似初相见面,默默抬头看。悄问叶从何来?原是同根连。” 那曲子前半段明快,后半段婉转,清幽哀恸。一曲终了,石敲声捂脸轻泣,断断续续地哭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一株古树上,衣衫脏乱,夜色黑沉,早已经过了子时。 关灵道抱着琴跳上树来,不敢说话,也不敢造次,只是在他身边静悄悄坐着。石敲声的嗓音沙哑,哽咽道:“我不敢回屋。” “那就不回去。” 关灵道低着头说。 “你这首曲子是写我哥的,送给我行么?” 半天,哽咽的声音才又响起。 “嗯。” 关灵道拨动手下的弦,一串琴声悠扬而出,“我教你唱。” 石敲声抹了抹眼睛,低着头怔怔的:“你唱,我听。” 关灵道拨着琴弦半弹半唱,声音不高,就像是说话聊天般低沉,石敲声静静地听着,没有跟着唱,也没让他停。两人各自靠着身边的树干,寒风冷冽,雪花纷飞,身上不久便落了一层薄雪。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粗粗细细的树变得清晰,雪地上的枯枝也看得清了,石敲声像是清醒过来似的,脸上的泪痕已干,从树上跳下来。 环视四周,生疏得很,这里是上清宫不许人进来的后山。石敲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昨夜辛苦你。” 这是让他唱了几个时辰?至少也有两个时辰吧。 “不辛苦。” 关灵道的嗓子已经哑了,“君墨刚才找不着你,跟着老宫主去了不眠山,你找它去吧。” “嗯。” 后山的雪又厚又冷,关灵道的心情却是舒畅不少,抱着琴飞了没几丈,在悬崖边上停下来。计青岩负手立在峭壁之上,黑色披风猎猎,长发随风乱舞。 “三宫主,敲声没事了,我们下山。” 关灵道在他身后三丈远的地方喊。 计青岩给他个侧面:“你呢?” “我什么?” 关灵道有些茫然。 “敲声没事了,你呢?” 清冷天仙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近在咫尺。 “我没事啊。” 话一出口,不知怎的眼眶有些酸,关灵道的手指一动,琴声随之而出,如同潺潺流水般不敢断,仿佛断了就要哭出来似的。 计青岩拉住他的手腕,琴声立止,关灵道捂住双目,轻靠在计青岩的肩上,掉下泪来。 第53章 第四个故事 天色暗沉,风雪交加,什么也看不清,计青岩微凉的颈项贴着他的左脸,有些湿润。 第65页 计青岩没出声也没推开,关灵道靠在他肩上安静了许久,忽然闷声闷气地说:“师父有朝一日有了师娘,师娘见我跟师父这么好,是要暗地里抽我的。” 计青岩一脸冷淡地拉着他后衣领,那小子被迫离了身,还有些不舍不甘心:“好狠,我还没哭够呢。” 摸了摸鼻子,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痕。 微凉的手把他拉开,一块干净的素帕递到自己面前。 关灵道看到这块素帕就想起当日偷窥他沐浴的事,也顾不得想别的了,活色生香之景在眼前顿现,左眼下又不知怎的灼热疼痛起来,面颊上两块指甲大小的痕迹红光忽闪。人当真不能有龌龊的想法,他想到这些脸上便立刻露形,今后当真半点也隐藏不了。 “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又问了。 “想起夙城青楼的姐姐。” 随口胡说,敷衍了事。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计青岩周身的气息倏然降了温,垂眸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师父,师父。” 关灵道赶紧追上去。 计青岩在风雪里疾飞着,仍旧不理。 “三宫主,师父。” 关灵道拉着他的手,忽又被他不留情地甩开,心里面着急,脱口道,“三宫主,你不高兴罚我就是了,何苦又不理我?” 计青岩停下来看着他,自牙缝里淡淡吐出几个字:“回来抄门规十遍。” 关灵道左眼下的面颊瞬时不痛了,手也放下来:“啊?十遍?” 怔愣片刻又有些后悔,不服道:“那也要有个理由。” “品行不端。” 这也算品行不端,门规哪条这么规定了,他怎么觉得计青岩对他想罚就罚呢? 计青岩垂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冷静了些:“我陪你抄。” “……” 计青岩不在身边看着他,还能找石敲声来帮他凑数,这半年来被罚了不少次,石敲声临摹他的笔迹越来越像样。有时他在石敲声房间里抄,一个坐地上,一个坐桌前,蕴声哥哥看他们叫苦连天,也会挽起袖子帮着研墨。 想到石蕴声又静静地低下头,心中微有些酸,有些沉,哭不出也笑不出,想不到时还不觉得如何,记起来时却无论如何也心情好不了。 “死后魂魄消散,少则几十年,多则几百年,时候到了又会重聚而生。” 计青岩皱着眉,似也不晓得怎么劝他,“你想让他在璇玑盒暗无天日地等,和苏以故兄弟一样两相思念,面对着面,却永远看不见听不到?” “不想。” 即便石蕴声的魂魄活着,也无法再回到身体上去,从他被杀的那天起,这事就已经成了定局。 这么一想,竟然释然了些。 “三宫主,要是以后我也是如此,你千万把我杀了,别让我在那盒子里一个人过。” 计青岩冷淡地望他一眼:“胡说八道。” “要不你每日念书给我听也好,千万别念门规之类的,南朝坊间的小说最好,不要太深太难懂的,我受不了悬念重重的,读着心累。” 不怕死地笑着啰嗦。 天仙的脸色又沉下来。 回去的路上计青岩没再同他说半句话,到了雪岭,花彩行和戚宁早已经准备好了,宋顾追正陪着他们喝茶。计青岩平时就没什么表情,其他人看不出什么,但宋顾追一看就知道关灵道又惹事了,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花彩行还是那一身白底墨兰的单衣,只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关灵道没记清楚,上面似乎多出了两只淡青色的蝴蝶。 “这里既然没我什么事了,我先行一步。” 花彩行起身辞别,笑意淡淡,“过些日子再请计兄和戚兄来画涧喝茶。” 花彩行说话如春风般温暖,没有半点架子,所在的门派也不算大,然而在场的人却没有敢不把他当回事的。修真界里还是修为说了算,冷清如计青岩,温暖如花彩行,狠辣如了尘仙子,只要修为凌驾于人,凭他什么性情也无人敢随意小觑。 计青岩和戚宁在前开路,青衣带着几名弟子在中间护着卢夜生,关灵道和宋顾追断后,出了上清宫向山下而去。 宋顾追在关灵道身边飞着,这才状似无意地道:“又得罪三宫主了么?” 最好把你逐出师门,打入冷宫,从此再也不理。 “嗯。” 才刚说完,忽然又发现原来宋顾追是挖苦的意思,“师父爱之深责之切,表面上不理我,心里却是喜欢我的。” 又是喜欢你,三宫主什么时候说喜欢你了! “自作多情,不知好歹。” 突然发现他的脸上似有泪痕,迟疑地问一句,“你刚才哭了?” 是因为石蕴声? “嗯,师父刚才亲手给我擦眼泪。” 其实没擦,但素白帕子都递出来了,差不多也就算擦了吧。 心里些许的同情镜花水月般地消散,在三宫主面前投怀送抱,哭哭啼啼,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居心不良。” 说这话都算轻了。 “怎么居心不良了,师父看我哭得梨花带雨,心疼死了。” 宋顾追被他气得沉下脸,一个大男人说自己梨花带雨,简直就是毫无廉耻。这小子怎么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办法让他生气呢? “我就等着看哪天三宫主看穿你的真面目。三宫主现在就算一时迷惑,早晚有看透的时候。” 说了这话,忽觉得四周气氛安静许多,转头看过去,果然那小子垂着头面色有些古怪。宋顾追正有些纳闷,关灵道又抬起头来不要脸地笑着说:“看穿之前,我与我家公主开心一天,就是一天。而且我家公主喜欢我,看穿了也未必把我怎么样。” 计青岩是木折宫的宫主,什么你家的! 宋顾追不再说话了。他跟随计青岩好多年,还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人,关灵道如果真对他有心思,不如早些死了这条心。 明争暗斗地行了七日,一行人终于来到卢家的灵地,一望庄。归墟神宗离夙城千里有余,而一望庄离夙城只有三十里,当年了尘特地将卢夜生送到夙城来挂牌,就是“千百年世家,门前卖笑”的意思,不用逼卢夜生真的接客,就将卢家侮辱得体无完肤。 南朝冬日雪勤,十天里总有六七日在下雪,远远望去,只觉得有数不清的小山小湖,与上清宫的拔地奇峰不同,飞雪连天,茫茫一片,看不清真貌。 入口立了一块石碑:一望庄。 一望庄,取自于“山蓝水绿,望之不尽”的意思,这地方据说夏天最美,蓝绿相间,冬天湖水结冰,倒也是可惜了些。 青衣在石碑前烧了火阳纸,传信给卢家:上清宫计青岩、水行门戚宁求见,有要事相商。 半个时辰后天色有些黑了,众人身上罩了薄薄的一层雪,卢夜生如今是个凡人,冷得脸色湛青发白,身体轻颤,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全黑下来,附近却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只听得见落雪的声音。 第66页 戚宁有些不耐:“这是要怎么样?让不让进也该来个信,黑不隆咚的,至少让我们去夙城投宿。” 他要走,计青岩却是不肯,只是在树下闭着眼打坐。关灵道殷勤地拿了块小手帕,要帮计青岩扑打身上的雪,宋顾追暗中把他的手腕攥住。 计青岩打坐时最讨厌别人打搅,这小子想近计青岩的身,得从他的身体上踏过去。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戚宁咬着根干草脸色阴沉,时不时斜眼望向计青岩:“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今晚就在这里等,一日不行便等两日,两日不行便等三日,总有放我们进去的时候。” “……” 卢夜生也坐了下来,浑身颤抖,却还是不出声。 这么等下去怕是几天几月都有可能,戚宁的火气突然间烟消云散。既然要长久地等,总该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他不经意地望着关灵道,忽然间想起一件快要忘记的事来。这小子似乎与岑家有些渊源,不晓得是什么关系? 戚宁状似无意地来到关灵道的身边,笑着坐下来,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木华丹?” 关灵道的眸色微动。木华丹,计青岩身上那暗红色的丹药,叫做木华丹?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间传来人飞动的声音,计青岩睁开双目,戚宁也把刚问的事放在一边,站起来严阵以待。 八个黄衣弟子同时落下,各占据八卦中的一个方位,右手持剑。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高声道:“卢家与上清宫、水行门并无来往,不知道计宫主、戚少主今天到此有何要事?” 计青岩见他们摆出阵法,可见防心颇重,宋顾追恭敬地说:“上清宫向来闭门自修,此行并非生事,实是有要事与地蘅道长商议。” 卢夜生的父亲几年前仙逝,家中由卢夜生的叔叔地蘅道长执掌,这叔叔行事不偏不倚,老成持重,向来厌恶卢夜生,他们如果现在就抬出他的名字,怕是会弄巧成拙。 那中年男子见来的不到十个人,修为高的也不过只是三四个,身上落满了雪,看起来似乎当真没什么恶意,高声道:“各位稍等。” 这一稍等果然没再等多久,片刻之后那黄衣弟子落下来:“各位随我来。” 各大门派的仙山灵地都有阵法守护,卢家歷史悠久,这护派阵法不能小觑,硬闯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计青岩等人紧跟黄衣弟子,左闪右避,在茫茫大雪中前行。 一望庄水多湖多,能造房子的地也少,因此建筑大都是木制,典雅小巧,与上清宫的大房子大殿相比,别有一番水乡韵味。 一行人停下来,身边簌簌落雪,不远处一座木造小楼,周围挂着几个黄色灯笼,昏黄温暖,映着木质的匾额“浮烟楼”,古朴雅致。 在门前控了雪,身上濡湿一片,计青岩等人走进浮烟楼,地板也是木制,不时发出轻微吱呀声。正座上是鬚髮花白的老者,左右两侧各立了四个黄衣弟子,脸色庄重,一片寂静。 这气氛有些沉重,计青岩尚未开口,那老者忽然间阴恻恻道:“带他来做什么?” 第54章 第四个故事 卢夜生在寂静中走上来:“地蘅道长,叔叔。” “休得叫我叔叔。” 老者强制着冷静下来,声音低沉阴鸷,“众位远道而来,今夜在客房休息一宿,明日便出庄吧。” “叔叔。” 卢夜生的声音微颤。 老者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戚宁偏又不识时务地开口:“地蘅道长,你多少也听听我们此行的用意。” “听什么?” 老者转头看着他,像是把怒气转发到了戚宁身上,“听你这个毁了人家姑娘清白又不肯娶的伪世家子的话?” 戚宁的脸色顿时铁青,片刻,忽又嘲讽似的笑了笑。 老者的脸色平静下来,望向计青岩:“上清宫向来不问世事,更不该管我卢家的家事。今夜计宫主在一望庄休息片刻,明日清晨就出门吧。” 他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连忙开路。 “卢家有魂修,我知道是谁。” 卢夜生像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叔叔若是愿意让我回家,我立刻将这人说出来。” 老者停下来望着他:“卢家有魂修,你知道是谁?” “是。” “那魂修杀了多少人?” “四五人。”卢夜生的声音坦然,似乎已经有了思量。 “四五人。” 地蘅道长缓缓捋着自己花白的鬍子,“十二年前你为那个口无遮拦活该被剜舌头的顾安然出头,那时死了多少卢家弟子?” “一百二十一个。” 房间里一片死静。 “你是说,你如今告诉我一个杀了四五人的魂修,就能抵消那一百二十一个卢家弟子的性命,能抵消十二年来卢家受到的侮辱?” 老者冷淡看着他,“你告诉我这魂修是谁,那是你欠卢家的,是你该还的。你当年为那贱妇顾安然出头,她是不是也对你不离不弃?” “不是。” “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也不稀罕,早晚我们能自己查出来。” 老者望着计青岩和戚宁,“上清宫和水行门如今替他出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恳请地蘅道长借一步说话。” 计青岩终于开口。 “有话在这里说便是,我身边这些都是我们卢家的族生子弟,没什么可隐瞒的。” “恳请地蘅道长借一步说话。” 计青岩重述一次。 地蘅道长的脸色极是难看,似乎很是不满意被人如此逼迫,半晌才道:“今夜迟了,明天再说。” 暴风似的下了座要从侧门出去,卢夜生忽道:“叔叔,你忘了家父在世时念念不忘的两样东西了么?我想告诉你,已经有些眉目了。” 地蘅道长的脸色忽变,转身看着他,与刚才的不屑之情竟然大相迳庭:“你胡说。” “没胡说,我真的有眉目了。” 卢夜生反倒冷静下来,脸色却还是苍白,“叔叔,你听我说话。” 地蘅道长的脸色阴晴不定,恨声道:“跟我来。” 事态急转直下,戚宁和计青岩想不到卢夜生竟然有后着,当即互望一眼,计青岩还沉得住气,戚宁却是忍不住:“你们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我们带你上了卢家,就是被你随便利用的么!” 卢夜生低声道:“计宫主、戚少主,此乃我家中之事,得罪。” 他抬步跟着老者出去了,厅里剩下几个面无表情的卢家弟子和计青岩等人,气氛尴尬。戚宁在椅子上坐下来,又坐不住,单翘起一条腿,目光阴鸷地望着卢夜生出去的侧门口。 门口走进来一个弟子道:“家主吩咐,请各位随我去住宿。” 地蘅不让他们等,这意思便是他们要长谈了。戚宁嘲讽似的笑了笑:“不必,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也请卢公子谈完了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在门口等了大半夜,颳风下雪的,各位倒不如给我上些好茶。” 第67页 等茶的功夫厅里又是一片寂静,关灵道突然间在宋顾追的耳边小声道:“我想去小解。” 这时候还想着小解! 宋顾追简直没见过他这么丢人的,咬着牙看了他一眼,还未出声训斥,却听计青岩在他身后道:“不得对宋执事无礼。” “师父,我想去小解。” 声音小了许多,这次是在计青岩耳边说的。 “嗯。” “谢师父。”计青岩对他真好,好到有时候让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宋顾追皱起眉,不自觉地看了计青岩一眼,茶上来,计青岩若有所思地端起一杯,低头抿着。 关灵道出了门,见无人注意跟随,跑来湖边静谧无人之处,悄悄燃起一小截短香。刚才他释放一缕魂气在卢夜生的衣带上,本想尽快回屋听他们说什么,偏那戚宁不肯罢休。他等不及,只得借着小解出来,弄清楚卢夜生和地蘅道长在说些什么。 意识全开,迅速搜寻自己遗落的魂气,浑浑噩噩间,突然五感清明,什么也看得见听得到了。 “……你不肯告诉我它们的下落,我怎么能信你?” 这声音苍老有力,是地蘅道长。 “叔叔肯让我回家,我就告诉你晴天尺、落雨杯的下落,我已经是个没有修为的人,灵根俱毁,这两件宝物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地蘅道长看着他,似乎在猜测他所言是真是假。 关灵道却已经怔了。 晴天尺、落雨杯,这两件宝物他听说过,刚入上清时那夜夜烦扰得他不能入睡的老者,就曾在临死前提过:晴天尺、落雨杯,得其一便能成仙。 成仙! 这只不过是传说,关灵道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可是修真界里千千万万的道修、魂修若知道了这消息,岂不是会发疯? 关灵道此刻便觉得浑身上下在燃烧。 卢夜生竟然知道这两件东西的下落,难怪死也不在外人面前提起。 “我自知卢家不能让我轻易回来,但如果有了晴天尺、落雨杯,成仙指日可待,那时候不要说卢家翻身,就连血洗归墟神宗也不在话下,我只恳请到时候叔叔让我手刃了尘,报仇雪恨。” 声音颤抖,恨得不行。 关灵道已经不必再听了,意识回笼,自湖边站起来拉开裤子。脚旁那截短香几乎已经燃尽,他却还像是烟雾迷濛似的看不清楚。 谁不想成仙?地蘅必然会答应他。 只不过他该不该把知道的告诉计青岩?就算想告诉他,又怎么说? 寒风刺骨,把他激动发热的头也吹得冷却了些,突然间,关灵道的身体发冷。 不对,这事不对!这事有问题! 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厅里时,刚巧卢夜生也从侧门里走出来,地蘅道长却已经不在了,卢夜生恭敬地说:“叔叔说明早再给我答覆,今夜迟了,众位不妨先回去休息。” 戚宁邪邪地笑着说:“卢公子心中早有了打算,却不肯同我们提起,想必是觉得我们好欺负。我们带你回到你的卢家,听你的叔叔对我们谩骂,这时候两三句就想打发我们,也太容易了些。” “我说过了,这是我家中私事,我把四十八个魂修名字告诉各位,卢家的私事不算在里面。” 宋顾追道:“卢公子,以免夜长梦多,那四十八个魂修的名字,恳请即刻交给我们。” “明早我什么都说。” 戚宁被他气笑了:“卢夜生,就凭你不对我们说实话,就凭我们辛苦送你回卢家,你也该现在就把名单交出来。理在我们这里,你不交,我们不会对你客气。”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我约好的本来就是,卢家如果肯放我回家,我才把这些魂修的名单交出来。” 卢夜生紧紧咬着约定不放,戚宁就算再生气也没法再说什么,计青岩把茶碗放下来:“卢家有魂修,你现在不说,你是想让他今夜杀了你?” 卢夜生的脸色冰冷,不说话。 计青岩知道多说无益,吩咐道:“今夜卢公子就留在这浮香楼,不得睡觉,也不得出门,我与戚宁同守着他。” 这话在情在理,戚宁也难以反驳,于是所有的人都不睡了,只留在这浮香楼静静守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已到五更。 戚宁在厅里静静地喝茶,卢家的八个弟子肃然而立,青衣在角落里坐着,无声无息地看着卢夜生,卢夜生就像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双目直望着前方。 宋顾追半倚着椅背,似睡似醒地闭着双目,这是他休息的时候。 “刚才戚宁同你说了些什么?” 计青岩站在外面的长廊上,远望着黑沉沉的湖面。 他身边只有关灵道一个人,头顶灯笼昏黄,轻雪飞扬,寒冷中带着暖意,四周没人,低声说话无人听见。 “他问我那日的木华丹是怎么来的。” 关灵道小声开口。 木华丹是计青岩的,计青岩与岑家必定有极深的关系。 计青岩无声无息地看了他片刻:“我妹妹配制的,把丹方给了我。木华丹,只有我和妹妹知道。” 关灵道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忍不住问道:“这等要紧的东西,当初你怎么给我吃?” 计青岩皱着眉,过了半天说道:“老宫主。” “……” 什么意思,老宫主吩咐计青岩餵他吃糖? “……” 散尘那时对他讲了那匹狼的故事,他一时间不清楚该怎么办,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关灵道好。关灵道灵根全毁,他手上的东西关灵道全然不稀罕,见他是个小孩心性,便餵他木华丹吃。 “师父不爱笑,是天生如此的么?” 关灵道看着他的侧面,思绪乱飞。计青岩的嘴唇从来都是直的,那天训话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量它究竟是几寸。 岑家的修炼心法是不是就这样,清心寡欲,把人练成根木头? 嗯?怎么说着说着脸又黑了呢,青筋也在跳? “师父想喝茶么,你的嘴唇有些干,需要润一润。” 那两张薄唇又抿得不见半丝缝隙。 心跳逐渐加速,扑通,扑通,计青岩骤然拉着他的手放下来,关灵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不自觉地摸着他的嘴角,指尖微有些湿。 天,怎么就摸上去了?! 左眼下灼烧得厉害,他暗叫不好,狼狈地捂住左脸,沾过计青岩嘴角的手指散出淡香,碰到左眼下的灼热时,突然间脑海中有什么奇特的画面迸出来,纷乱复杂,看不清晰。 “啊啊啊————” 悽厉的嘶吼划破黑夜,关灵道的手一抖,清醒过来。 “三宫主,有人死了。” 有人死了,声音却不是从厅里发出来的。 计青岩的脸色忽得一沉,飞身回到浮香楼的厅中,卢夜生还是维持不变的姿势坐着,双目直视前方,一动没动。 第55章 第四个故事 第68页 卢夜生没死,也没有任何异常,他就只是在发呆,计青岩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回神似的站起来:“出了什么事?” 眼角有些湿润,看似是不知想起了什么,正自行偷着难过。 “无事,我只是走进来看看。” 计青岩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回到关灵道身边。 “现在去捉么?” 关灵道望向茫茫无际的黑夜,有些心战,“停了,已经把魂魄吸进去了。” “就算再多死几个人,也不能让人知道你能听魂的事。” 计青岩轻轻摇头,“装作什么都不清楚就是,明早有人死也不关你的事。” 关灵道不料他竟然这么决绝:“魂修逃走该怎么办?” “不妨事。” 地蘅道长吩咐人不许外出,如今一望庄已经被封住,谁也出不去,有什么事不如清早再说。 “嗯。” 这么说来今夜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作多情,总觉得计青岩对他在意得紧,宁可误事也不想暴露他。 关灵道安静了片刻,轻声道:“师父,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他真的没搞懂,那天说是拜师又不太像,拜了师似乎也没什么区别,究竟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不语,停了半天才低声说:“我想教你些东西。” “什么东西?” 计青岩半晌不语,轻声道:“你今后就知道。” “是要也把我也变成木头脸么?” 不正经地笑着。 计青岩冷冷地看他一眼。 关灵道不敢再笑了:“师父的木头脸挺好看的,木头脸至少不生皱纹,平滑水嫩。” “别说话了。” 关灵道把嘴紧紧阖上。 计青岩望着湖面,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不错,他的不爱笑是天生的,从记事起他就没笑过。不但如此,他也不太懂人之间的感情,温和的亲情尚可,再强烈的感情却也没有,大都若有似无。 就好比石蕴声死去,他明知是件很悲伤的事,心里却没什么起伏。 不喜不悲,也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他唯一的情绪似乎就只是生气,尤其爱生关灵道的气。他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如果有天这个浑小子不再气他了,那一定是件很寂寞的事。 关灵道轻轻靠在他的身上,闭上眼,似乎已经入睡。 低垂着的手冰凉,不时碰着他的手背,计青岩小心把他的手捡起来,那小子没什么动静,突然间身体靠过来,双手圈住计青岩的腰,小声撒娇:“师父,我手冷。” 计青岩的身体僵硬,低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关灵道自顾自地轻声笑道:“师父,有时候我真是想把你扑倒压着。” 计青岩的脸色微变,袖子顺势一翻。关灵道剎那间被他翻转了身,背朝着他在长廊的栏杆上弯下腰,讨饶不迭,呲牙咧嘴地轻声叫道:“痛痛痛,师父我不敢了。” 计青岩自他身后压着,脸就在关灵道的颈项旁边:“再说一遍。” “不敢了不敢了,我随便说的!” 颈项上微微一凉,似乎像是被人轻舔了一下,关灵道立刻转头,计青岩已经面无表情地站直了。 关灵道有种做梦的感觉,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手指湿润,且带了些极淡的清香,不禁有些古怪。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错觉? 计青岩面不改色,唯有耳尖红红:“怎么了?” “没。” 该是……错觉吧。 第56章 第四个故事 夜已五更,关灵道靠在计青岩身上,轻声细语地试探:“师父,我觉得自己的脖子刚才湿湿的,是怎么回事?” “想是有雪落在上面。” 计青岩面无表情。 “……” “不必多想。” 耳尖仍有些红,计青岩转开脸。 “……” 想想也无稽,计青岩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做那么亲密的事?他自己都未必好意思。 他想像不出计青岩对人好的时候会做什么,训话?罚抄门规? “师父,我想跟你说件事。” 关灵道不甘心地把脸凑上去,轻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师父你太古板了,放松些。” 倏然脑后一股大力,压着他的头,猝不及防的,关灵道像只雪地狐般,头埋在栏杆上的厚厚积雪中。 “从哪里学来的?” 语气冰冷。 关灵道呜咽,嘴巴像是被塞住,听不清楚。 “哪里?” 计青岩把他拉起来。 “夙、夙城青楼。” 满嘴都是雪,关灵道耷拉着头,欲哭无泪。生气成这样,可见刚才多半又是他自作多情,否则哪里有他能舔自己,自己却不能那么对他的道理? “还学了些什么?” 听到夙城青楼这几个字,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化冰词。” 说完了又怕计青岩不懂,“小曲。” 计青岩立时间不说话了,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往里面走。 关灵道愣了一下赶紧跟上来。 怎么又得罪他了,化冰词不就是首青楼小曲么,简单明快,容易上口,虽然他学的只是弹琴奏曲,没注意到究竟是什么词,将来自己填也就是了。 “师父,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学了那曲子,挺好听的,改天唱给你听。” “用不着!” 声音突然间提高了些。 好听什么,这是南朝东南一带的求欢曲!曲子是青楼女子所写,说的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央求情郎与她共度春宵,极尽引诱之能事,其歌词之露骨绝不低于北朝的十八摸,可算是不折不扣的淫词秽曲。 唱给他听做什么? “不用你唱,也不许再提。” 一时失了态,他强压着声音冷静下来。 说话间,远远地传来慌张的人声,一望庄里忽然间亮起点点灯火,人影憧憧,似有些杂乱。 关灵道望着湖对面:“怎么了,刚才死的人被发现了?” 计青岩的神色肃穆:“嗯。” 两人回到厅里坐着,外面乱糟糟的人来人往,不多时一个看似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引着十多个卢家弟子出来:“卢公子。” “堂弟。” 卢夜生竭力冷静,“出了何事?” 那年轻人是地蘅道长的大公子,在南朝也算是声名极好,说话时听起来有些软:“你所说的那魂修究竟是什么人?” “叔叔呢?” “此人胆大妄为,家父的修为如此高深,他都敢在睡梦中接近,可惜不但没杀成,反而将家父惊醒。此刻他身边的亲信死了,家父作怒,让你即刻把魂修是谁说出来。” 卢夜生道:“是否让我回家?” 那年轻人抓起卢夜生的手腕,自穴道注入一腔灵气,卢夜生浑身颤抖发寒,孱弱地单腿跪在地上,年轻人把他的手松开了,拉着站起来:“既然不是魂修,家父说准许你回家。” 第69页 卢夜生也顾不得再说什么了,抖筛子似的站起来,坐在桌前:“拿笔墨来,我现在就写。” 戚宁不甘心地皱眉,却也不能再说什么:“昨夜肯定商议了要事,卢公子不肯说也罢。” 卢夜生哪里来得及搭理他,一挥而就把纸扔给计青岩:“四十八个魂修的名字、住处都在这里,如果有半点虚假,计宫主大可以来取我的人头。” 说完不再招唿,忙不迭地跟着那年轻人走了。 计青岩把那纸条拿在手上,默默无声了片刻,戚宁好奇凑上来看着道:“裴晓珅,这就是你们上清宫的魂修?” 关灵道有些意外。裴晓珅,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神仙? 计青岩把那纸条一分为二,扔给戚宁一半:“走吧。” 这时候天色微明,计青岩在前开路,关灵道和宋顾追紧跟在后,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时,却见青衣站在浮香楼前,如雪中墨竹,一声不响地抬头看着。 青衣怎么了? 谁也不敢说话,关灵道也看着他没出声。 许久,青衣轻飘飘地跟上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打着手势:回上清宫罢。 第57章 第四个故事 刚出一望庄便烧了火阳纸,密信送出,请散尘即刻将上清宫的魂修抓了。回去的路上没了卢夜生,一行人的脚程快了许多,不几日便赶了回来。 只可惜,裴晓珅慌张逃命之际连伤了六名弟子,被大宫主打得昏死过去,至今不清醒。事不宜迟,计青岩坐在那干瘦如同枯柴般的裴晓珅身边,把着他的手腕闭上眼。 “不错,是个魂修。” 体内戾气汹涌,当是杀过不少人。 石敲声坐在一旁,情绪最为复杂。石蕴声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不小心撞上陆君夜泄露关灵道听魂之事,要不是这魂修把石蕴声的魂魄锁在魂石里,他们一时半刻也查不出叛徒是谁。如此说来,这魂修在石蕴声一事上不但没有罪,反而有功。 然,魂修者死,仙律不可违。 “他为什么要帮我们抓陆君夜?” 关灵道问。 就这么抓到了藏得如此深的魂修,简单得不可思议。 石敲声小声道:“我哥死时身上没什么伤痕,看起来就像是魂修所杀,再加上那时又出了黑色罈子的事,谁都觉得这事是魂修做的。兴许他心中不服,这才要将陆君夜揪出来。” “裴晓珅是个五灵根,资质低劣,陆君夜向来瞧他不起。他屡次想要在微明宫讨个差事做,却都被陆君夜不轻不重地打发了。” 大宫主莫白齐早已经着人查了,“想是多年的积怨,忍无可忍。” 宋顾追道:“如今该如何处置他?” “老宫主吩咐,一旦查明是魂修,三个月内若还不醒,直接将他杀了。” 莫白齐又道,“青岩,我们那天商议的事,卢家答应么?” 宋顾追将当天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没机会与地蘅道长细谈。也不知卢夜生私下里对地蘅道长说了什么,道长竟然就这么答应让他回家了。” 不错,计青岩此行除了助卢夜生返家,更要紧的是私下里商议联合抵抗紫檀宫一事。 紫檀宫在上清宫和水行门藏了奸细,不但散尘大怒,戚宁之父也忍不下这口气,如今卢夜生手上那名单极是要紧,他们借着杀魂修的名义,顺便将藏在其他门派里的紫檀宫奸细也一併查出来,藉此联合南朝大小门派,以备将来出事。 归墟神宗与紫檀宫来往密切,卢家却与归墟神宗有仇,因此卢家可以拉拢,计青岩此行就是要试探他们的口风。 只可惜,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前门临敌,最怕的就是后院失火。紫檀宫此举叫人噁心之极,势必引起众怒,南朝各派再不联合起来,将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只是他们却也不清楚,紫檀宫为何要安插奸细,难不成就是为了打探几个听魂之人? 如今奸细死了,魂修也昏迷不醒,事情就此硬生生地嘎然而止。 上清宫伤筋动骨,总执事齐玄机接替陆君夜,上下皆受影响,不免又要整顿适应。计青岩手上有了魂修的名单,隐藏在各大门派的暂且不好去抓,流落在凡间的却也要找出来杀了,去中原的事不得不暂且停下,他四处奔波,极少在上清宫露面。 石敲声近来极少出门,关灵道暗中修炼之余,时不时找他说话聊天,排解心事。不知不觉间,寒冬的雪逐渐融化,这日清晨出门的时候,阳光温暖,松树上堆积的厚雪看起来有些透明,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 君墨正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嘴里叼着一张字条。 关灵道蹲下来揉君墨的脑袋:“真听话,今天是你生辰,七岁了?” 君墨晃着头把他的手甩下来,纸片不留情地扔在地上,露出两根毒牙。 关灵道黑着脸从地上捡起纸片:“谁稀罕摸你?我家公主比你好摸多了。” 【帮我来收拾哥的东西,顺便给君墨庆生】 石敲声想收拾石蕴声的东西,那就是说他已经恢復得差不多,可以将此事放下了。关灵道带上几只去年秋天采的苹果,低头看着与他作对的青蛇,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从地上捞起来,往石敲声的住处而去。 君墨七岁生辰,石敲声自然不能准备长寿面,前些日子偷偷与关灵道进了后山,抓了许多只山老鼠。这时候装着山老鼠的笼子端出来,君墨便扑上去缠着不肯走了,黑黝黝的双目望着石敲声,安静地等着他把笼子打开。 “果然是个小孩心性,当真好哄。” 关灵道小声笑它。 石敲声不知该说什么,这两个的心性不相上下,要不是有他在,只怕不到片刻就能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打起来。 关灵道坐下来收拾石蕴声的衣物:“这些还能穿呢。” “都装到箱子里,我想看的时候再看看。” 石敲声低着头,慢慢地翻着手中的纸张。 他平时看书比常人翻书还快,此刻的速度却与关灵道差不多,关灵道把脸凑上去:“看什么?” “我以前出门时给哥哥发回来的消息,他全都留着,都在这里。” 声音不知不觉地有些低落。 “蕴声哥哥为人细緻,只要有关于你的东西,他自然不捨得丢。” 这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石敲声面色微黯,关灵道赶紧岔开话题,“他专管传递消息,喜欢留着这些也不奇怪。” 说到这里他想起件事:“你说,陆君夜究竟是怎么得知我能听魂的?” 这是迄今为止所有人都迷惑不解的事,真正知道关灵道能听魂的只有散尘、计青岩和关灵道,石敲声和宋顾追虽然猜出来了,也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这些人都不可能泄密,那究竟是谁?难不成是因为关灵道屡次跟随计青岩下山,被他猜出来了? 关灵道听魂的事连青衣也不知道,陆君夜究竟是怎么查出来的?以免有疏忽,他们将陆君夜近半年来收到的消息查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第70页 但虽然别人不清楚,关灵道却明白,还有一个人知道此事,那就是上清宫藏匿的魂修。 这魂修清楚关灵道的底细,还知道他九岁之前发生的事。 这魂修就是裴晓坤,可他就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如果真是裴晓坤泄露了消息,他的目的何在?是为了把关灵道赶出上清宫,还是为了暴露陆君夜? 从石敲声的住处出来,关灵道去了木折宫的丹房,如今他仍旧执掌玄真房,门规不可违,半月一次的清扫不得不做。 还没到,远远地只见隋天佑正在丹房外坐着研磨灵草,关灵道自从拆穿他偷窃之后就没跟他说过话,也对他没什么好感,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进了玄真房。 隋天佑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继续将灵草慢慢磨成粉。 不多时,关灵道从玄真房里走了出来,半垂眸看着坐在地上的隋天佑。 “你找我有事?” 隋天佑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跳加速。 “陆君夜找你问过我的事么?” 关灵道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同平常不太一样。隋天佑那时候就住在他隔壁,多少应该发现了不对劲的事,陆君夜说不定找他问过话。 隋天佑有些微怔,沉思许久,突然间想起两个月前他偶遇陆君夜,的确是莫名其妙地聊起了关灵道的事。 “他问我你为什么时常跟随三宫主下山,有何种本事,” 隋天佑的脸色难看,“我说、我说没听说你有什么本事,修为也不高,不明白三宫主带你下山做什么。” “……” 陆君夜会这么问,可见当时已经对关灵道起了疑,隋天佑这么回答,想必更加加深了他的疑虑。关灵道什么本事都没有,计青岩带着他下山做什么? 可是这也不能确认他能听魂啊,他从隋天佑这里没问出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就算再没本事,也不会偷窃,更不会陷害人。” 关灵道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你除了会坏事,还会做什么?” 隋天佑低下头不言语了,心道:你那黑色罈子里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苦说别人? 关灵道捡起扫帚,在昏暗的丹房里清扫地上的炉灰,心思早已经神游天外。隋天佑忽然又从外面小声道:“陆君夜跟我说完话之后,有只青鸟飞落下来递消息给他,他就走了——这个有没有用?” 有个屁用。 陆君夜是微明宫的宫主,收到消息算什么奇怪的事? 关灵道低头继续打扫着地面,突然间怔愣片刻,把扫帚一扔,急匆匆地出了玄真房,一声不吭地飞走了。 陆君夜怀疑关灵道听魂,到处探听消息,如果有人不声不响地送消息给他,他必定心中存疑,因此关灵道听魂一事多半是他自己查出来的。要是没什么线索,他会怎么办? 他不至于愚蠢到当面询问石敲声、宋顾追和散尘,所以他接下来会查什么? 关灵道来到从渊宫隐蔽的后山脚下,青衣穿着一身单衣,正在已经化了的琼湖边坐着,轻轻敲击一块白色的灵石。 “青衣,我有一事相求。” 关灵道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青衣转过头来,目光似在询问:何事? “我想学如何以火阳纸传递消息。” 以火阳纸传递消息是执事以上才能学的东西,关灵道还没那个资格。 青衣却也没有拒绝,抽出一张火阳纸烧了,打着手势:你去过风厅领取火阳纸,那里有人教你。 过风厅乃是上清宫所有来往消息分门别类、记录之处,因为事关重大,甚至关乎门派安危,隶属执掌防御的从渊宫,有弟子看守。几日前他们来调查陆君夜近半年来的消息,在这里接连待了四个时辰。 如果不是有石敲声,怕是几日几夜都看不完。 “如有时间,我再顺便查查陆君夜的事。” 语气随意了些。 青衣点了点头。 关灵道来到过风厅,果不其然有个弟子已经在等着,关灵道耐着心思学会了用火阳纸,随口道:“上次我们来查近半年来陆君夜收到的消息,遗落了几处,青衣让我再查查。” 关灵道前些日子跟随青衣来查此事,这弟子认得他,将他的名字记下来,引着关灵道去了楼上:“已经收到青衣的消息了,请便。” 这里空旷无声,略有些阴暗发霉,一排排的柜子高达三四丈,存有几十年来上清宫收到的所有消息,依照日期年份全都整理好。 上次他们看的是陆君夜的柜子,这次关灵道路过时却没有停,兜转着找到一个靠墙而立的柜子,落了下来。 【石敲声】 这柜子里,有石敲声自从入上清宫以来收到或者发出的所有消息。 思来想去,散尘与计青岩毕竟无人敢惹,这事的问题多半还是出在宋顾追或石敲声的身上。宋顾追是木折宫总执事,消息太多太杂,费时吃力。石敲声所有的消息还不足他的一成,找起来总是方便些。 他在柜子前坐下来,找出所有记录了消息的纸张,慢慢翻看。 石敲声的消息虽不多,却当真是啰嗦无比,尤其写给石蕴声的,大小琐事毫无遗漏,连晚上睡觉的床舒不舒服,君墨睡觉何种姿势都要写出来。 关灵道细细翻看着,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已过,突然之间,他停下来,低头望着一行字。 【有关灵道在,事半功倍,今日便归。】 这是信里的最后一句话。 信写在去年八月初,关灵道头次跟随计青岩下山,也就是那一次,他们在水都城找到那黑色罈子。 可是这句话绝不是石敲声写的。 他平素从来不会忘记,六七岁时读过什么也能倒背如流,如此明显的泄密之言,石敲声当时就算不小心,也不会事后想不起来。 这最后一句话是假的。 关灵道低头地坐了许久,下楼与刚才那弟子说笑一阵,又去了石敲声的住处。石敲声人不在,关灵道从角落的箱子里扒拉半天,掏出去年八月石敲声写给石蕴声的同一封信。 果然没有最后那句泄密的话。 同样一封信,石蕴声拿在手上的,与过风厅存下来的竟然不一样。换言之,有人在过风厅的信里动了手脚。 什么人在这封信里动了手脚,是为了什么? 关灵道整个晚上都没能睡觉,长夜寂静,睁着双眼望向窗外。 这两个月来发生的这许多事,就像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牵着,无人不是那条丝线上轻晃的木偶,他从开始就大错特错,直到今日,才突然发觉早已经上了当。 第58章 第四个故事 上清宫中的雪,如今已经是彻底融化了,无处不是湿润的春泥。三月初一,微明宫里放了告示,春日已到,弟子们该把冬天的黑衣换下来,穿上杏色单衣了。 关灵道觉得自己邪魅潇洒了一个冬天,如今突然间又要披上这身暖意融融的断袖颜色,自然是不高兴。没错,这身衣服无论再怎么吹嘘,就是个断袖之色! 不想他跟计青岩抱怨了几声,计青岩转过脸不在意地说:“这颜色你穿不错。” 第71页 心情,突然间就好了。 “那跟冬天的一袭黑衣相比呢,哪个颜色更好看些?” 他向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计青岩在石桌上独自下棋,他便厚着脸皮坐在一旁拉他袖子,“师父说我穿这身衣服好看,究竟有多好看?” “我没说好看,我说不错。” 不错不就是好看么,三下五除二,差不多一个意思。 计青岩低头望向棋盘不理他,袖子压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把手伸过来。 宋顾追来到计青岩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两人几乎靠在一起的模样。计青岩微垂着脸,关灵道笑着在他身边说悄悄话,头轻轻放在计青岩的肩上。 有点不甘心,三宫主竟然没把他推开。 “卢夜生来了消息,请三宫主和戚少主去一望庄赴宴,答谢各位当初送他回家的恩情。” 宋顾追低着头,只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不知该如何回復?” 计青岩微皱了皱眉。 卢夜生只怕是想商议抵御紫檀宫、归墟神宗一事,不想去也得去。想到这里计青岩颔首:“知道了,去。” 关灵道坐直了,望着天边远处,像是有心事似的没出声。 “在想什么?” 计青岩看着他。 “没什么,觉得那卢夜生倒也是时运好。” 关灵道干笑。 短短三个月,听说卢夜生已在卢家站稳脚跟,地蘅道长恢復他十年前的地位,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与当年的身份无异。 “师父,我先出去了。” 宋顾追那样子像是有木折宫的事要报,他不能跟计青岩单独待在一起,还要听他们说一个多时辰叫人索然无味的事,自然是能跑就跑。 临出院门口,关灵道转过头来笑着说:“听说一望庄景色秀丽,可惜上次去的时候是冬天,又是大半夜,什么也没看清楚,这次我能不能也跟着去?” “今夜就走,你准备吧。” 关灵道离开院子,宋顾追把木折宫的琐事逐一细述,又道:“三宫主何时打算去中原?” “从卢家回来之后就走。” 计青岩沉思片刻,“此次出行带上关灵道。” 宋顾追不言语了许久,又道:“关灵道是听魂之人,去中原岂不是不安全?” “哪里都是一样。” 石蕴声之死让他有些醒悟,紫檀宫不放手,关灵道去哪里都不会安全,如今知道他能听魂的人又多了几个,比起以前更加危险。 听散尘说,陆君夜也不过是这两年才被紫檀宫收买,紫檀宫能在上清宫收买陆君夜,那就随时能收买别人。己在明,敌在暗,事情如何难以预料,不如带在身边放心些。 宋顾追恭敬地说:“三宫主待关灵道果然与常人不同。” “他能听魂,比别人要危险,我自当护着他。” 计青岩低着头下棋,“你去吧,我走后木折宫交给你,多为老宫主排忧解难。” “是。” 宋顾追忍着心中的不是滋味,退下去了。 同样生而为人,关灵道就要这许多人替他操心,到处惹事也有人护着宠着他,自己却偏是为别人做事的命,辛苦劳累也无人在乎,关灵道当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心里既然是这么想,夜里见到他时也自然不想同他说话,只是神色如平常般冷静。关灵道明白他心里嫉妒,也不想理他,几个人赶着夜路,他只跟石敲声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卢夜生倒也是得偿所愿。” 关灵道轻声道。 前些日子与石敲声闲聊时才知道,传说卢家祖上曾经出过一个真仙,虽然已经有两千年之遥,却也留下来些灵器、丹药。年代久远,这些灵器、丹药逐渐都没了用,只不过听说还留下枚生肌丹,可以让身体残缺的人恢復。 卢夜生当年被人毁了身体,此次想回卢家,未必不是为了生肌丹。 “世事难说,卢夜生是个世家子,想回家也是人之常情。” 卢家祖上出没出过真仙却没人知道了,许多世家都说祖上出过真仙,时隔千年,谁知道是真是假? 可是让关灵道觉得意外的是,晴天尺、落雨杯这两样东西,石敲声竟然知道得不多,只是说:“这是流传了千年的传说,据说当年有位得道高人,孤身独处,静坐修行。一日,他忽然悟得天地真谛,炼化出两样神器,无人知道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得其一便能成仙。这位高人性情随意,其中一件神器炼成时晴空万里,取名叫做晴天尺。另一件炼成时正是梅雨时节,淅淅沥沥,因此叫做落雨杯。” 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连真假也说不准,为什么卢夜生会知道它们的下落?不但卢夜生把它们当回事,连地蘅道长和卢夜生死去的父亲也为它们执着了许多年。 不得不说有些古怪。 路上停停走走,几日后终于又来到了一望庄。 初春时分薄雾沉沉,湖水已成蓝色,然而山间的绿却还有些鲜嫩。关灵道只觉得这里到处都是水,踩一脚,脚底就会出现个浅浅的小水坑。远望去,浮烟楼当真像是浮在轻雾之上,楼下水蓝无边,涟漪点点,飘渺虚无。 卢夜生一身淡黄色的衣衫迎出来,如同往常般客气:“戚少主已经到了,几位里面请。” 关灵道明白计青岩此行是要谈事情的,吃饭答谢不过是个幌子,现在是下午,离晚上开宴还早,刚好先把事情谈妥。一行人走进去,戚宁正翘腿而坐,见了计青岩也不主动打招唿,只是微笑:“计宫主竟然比我还迟。” 计青岩不理他,垂目端坐。 戚宁也不在乎,笑着向卢夜生道:“卢公子的手段倒也是利害得很,三个月前利用我们回了家,翻脸就把我们打发出去,现在却也拉得下脸,专门设宴款待我们。” 咸淡不吃,软硬不吃,不说句嘲讽的话就不舒服,这就是戚宁。 卢夜生不气不恼:“之前事情紧急多有得罪,况且我初回卢家,事多不得闲,如今正是春暖花开,该忙的也忙完了,正好邀几位前来赏景赴宴。” “地蘅道长呢?” 计青岩道。 “家叔如今正在闭关,卢家的事由我堂弟掌管。前些日子与计宫主和戚少主所谈之事,家叔在闭关前已经答允,今后若有需要到我卢家的地方,我卢家必定不推诿。” 卢夜生微微笑着,“此事机密,计宫主和戚少主随我来。” 这所谈之事,指的就是联合对抗紫檀宫一事,不宜说得太多,于是关灵道、宋顾追、石敲声和青衣等人都没跟着进去,只是在一望庄里赏景。 关灵道像是有心事似的不说话,石敲声不知道他怎么了,屡问不答,只得自行与青衣闲谈。 入夜时分计青岩才又现身,浮烟楼的待客厅里早已经摆上美食佳酿,只等宾客入座。卢夜生面带感激向众人敬酒,计青岩向来不喜欢这些应酬,勉强喝了几杯便回房打坐去了。关灵道索然无味,也不愿说话,只是无声无息地望着谦恭有礼的卢夜生。许久,他也站起来告罪走了,席上只留下青衣、宋顾追、石敲声和戚宁。 第72页 石敲声望着低头饮酒的青衣,几番欲言又止,青衣压着他的手淡淡摇头。一场酒宴,个个意兴阑珊,不到二更便乏味得让人昏昏欲睡,卢夜生不得已,早早地把宴散了。 他在黑夜里慢慢往回走,突然间,停下来轻声道:“谁?” 四周没什么声音,紧接着头顶的树枝一动,一枚苹果核落下来敲在头顶,卢夜生抬头,只见一个杏衣男子正坐在上面,正在向着他笑:“卢公子一介凡人,也能察觉周围有人,当真不简单。” 卢夜生没说话,只是淡然地看着他。 关灵道自树上跳下来,笑着说:“卢公子,如果我把你魂修的事说出去,你猜别人会对你如何?” 卢夜生看了看四周,没说话。关灵道笑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放心吧,什么人都没有,你的修为高深,我怎么敢乱来?” 四周寂静,的确是什么也没有。 “没人会信你,我体内没有戾气。” 卢夜生望着他,微笑以对。 关灵道望着他笑。这人究竟是怎么魂修的,竟然没有戾气? “我没有戾气,你却是不同,气海的封印破除之后,如今你体内的戾气沖盪,一试就能知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到底你们计宫主是信你,还是信我?” 果不其然,卢夜生知道他的底细。 “上清宫的魂修另有其人,不是裴晓坤,那只不过是个替死鬼。”关灵道的声音低低。 魂修将他能听魂的事写在石敲声发给哥哥的消息上,只等陆君夜自投罗网。陆君夜当时心里面起了疑,去过风厅逐条搜查宋顾追、石敲声等人的信,只求找出蛛丝马迹。他千辛万苦才查出这件事,自然想不到是个陷阱。 陆君夜杀人的事败露,上清宫恨意难消,再加上水行门也“正巧”找出紫檀宫的奸细,愤怒之余,便也不在乎是否得罪与紫檀宫为盟友的归墟神宗了。整件过程里应外合,布置妥当,根本就不是单独的事件。 卢夜生能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他也是魂修,而且是修为极高的魂修。 “晴天尺、落雨杯,地蘅道长如今闭关修炼,是你给他找到了神器?只怕都是假的吧。” 卢家,大约已经落在卢夜生的手中了。 “只要对修行有用,未必要是真的晴天尺、落雨杯。” 卢夜生的面色平静无比。 有用,却也是要命,不出一年,地蘅道长便会如行尸走肉,任凭他控制。 关灵道不清楚卢夜生究竟对地蘅道长做了些什么,但也隐约猜的出来,轻声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向卢家復仇,痛恨他们当年抛弃你?” 卢夜生突然间轻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件愚蠢的事,许久才道:“关灵道,你什么都弄不清楚,但我也不怪你。天下即将易主,魂修即将灭世,南北朝再不是道修横行的地方,我们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还把了尘、卢家这点恩怨放在心上?” “你给出的那四十八的魂修,都是你们本来就要杀的,无关紧要的?” 卢夜生静静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魂修者死,这不是你们道修立出的规矩么?裴晓坤多年前就不想继续修炼了,跑去上清宫里面躲着,留着无用。” 裴晓坤直到临死前也没醒,三个月的时限一到,散尘命计青岩将他杀了。 “除掉不想要的魂修,藉此重回卢家,顺便掀出各大门派里紫檀宫的奸细,引得南朝各派同仇敌忾,与紫檀宫为敌——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 果真,天下即将大乱,魂修从多年前就开始谋划,道修却连自己的敌人是谁也不清楚。 是紫檀宫,还是魂修? “上清宫里的魂修知道我的底细,怎么知道的?” 关灵道咬了咬牙,声音略有些不稳,“我九岁之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但他知道,我也知道。” 卢夜生的神色肃然了些,“你想要知道当年的事,不妨先把你的哥哥救出来。” “我哥?” 唿吸骤然急促。 “不错,你哥。他如今正被人关着,多少年来都在等着你去救他。” 卢夜生的眸色深邃难测,“想救么?” “我哥是谁?” “想救的话,百花台附近有个无底洞,你哥就被人关在那里。” “我哥是谁?” 不想示弱,声音却还是着急。 卢夜生不说话了。 关灵道抹了把脸,笑了笑转身就走:“你要乱我的心思,自然是什么都说,我一时间竟然上了你的当。” 卢夜生没吱声没言语,目送他远去,直到他往前走了几步,才意味深远地说道:“关灵道,信不信由你。你早晚是我们的人,早晚要站在我们这边。你不能修炼道家之术,在道修的身边,你永远只是个听魂的工具。等计青岩知道了你是个魂修,他会如何?” 关灵道背对着他许久没出声,转过身来,不甘示弱地勉强笑道:“你们全都觉得我家公主会杀我,可我们之间的事你们懂个屁。倒是你,满心满眼里只有你的復仇大业,连重要的人就在身边也没发觉,你才是最该死的人。” 卢夜生微一皱眉:“谁?”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轻蔑地笑了笑:“连自己的亲信也忘个一干二净,枉费他当年为护着你被人割了舌头,多年来不死不休地寻找你的下落。” 卢夜生的脸色逐渐变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唿吸也不平不稳:“谁?” 第59章 插入番外:青衣 石敲声在上清宫中最为尊重的人,除了散尘和几位宫主,就是几乎从不露面的青衣。据说青衣不到十二岁入上清宫,六年之内炼成“千里传音”,之后便从莫白齐手中接过过风厅,执掌上清宫传递消息的事务。 火阳纸传信之术,由来已久,唯有青衣接手之后,才将其改进得滴水不露。方圆百里内以火阳纸发出的消息,只要不是密信,不管是不是发向上清宫的,上清宫的白色巨石全都收得到。这种事算不上光明正大,外人并不知晓,唯有上清宫的重要人物才明白。 仅此一件,便能让上清宫对周遭的事了如指掌。 青衣极少在上清宫,手下除了有弟子们四处打探消息之外,也在不少地方暗中隐藏了穿音石。只要用千里传音,青衣便能听到传音石周围的声音。 他如此执着地将传递消息一事做到尽善尽美,谁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却对上清宫的防御功不可没,无人敢轻视他。 直到看到青衣左手腕上的一道红色痕迹时,电光石火间,石敲声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道红痕,上面的标记虽然已经刮花模煳了,留下了丑陋的疤痕,石敲声却能认出来,那是他身为奴役的标志。 归墟神宗里,了尘仙子贴身僕役的标志。 石敲声明白喜欢追根究底是他的缺点,也不应该随意猜测别人的身份和过往,但是他控制不住,他从小到大读过的东西从来都忘不掉,即便他不想去想,也会自动自发地去连接起来。 第73页 青衣进入上清宫时不过才十二岁,那么他在归墟神宗做奴役的时间,该是十多年前,那时青衣应该是个十岁大小的孩子。 了尘仙子为何会看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剜了他的舌头,让他随侍在身边? 直到卢夜生的出现,石敲声望见青衣看着他的目光时,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似乎无关紧要的事。 十多年前,了尘仙子刚执掌归墟神宗不久,宗门中尚有五成的男弟子,不服者大有人在。当时青楼效仿了尘蔚然成风,了尘清誉丧尽,一时间成了修真界的笑柄,连门中弟子也暗中说三道四。 于是她动了怒,以惨绝人寰的手段将青楼女子和嫖客除掉,把最不知好歹的顾安然毁容剜舌。卢夜生带着卢家百余名弟子为未婚妻讨公道,了尘仙子大败他于望天梯,叫人毁了他的男根,送去青楼挂牌,手段之非常,不但让卢家再也抬不起头来,更是让门中的弟子不敢再妄言,一时间修真界中谁也不敢随意说了尘的坏话。 只是她对外人不留情,却一直未曾对自己人下手,从此归墟神宗无人再敢小瞧于她,也无人再敢挑衅,竟也安顿了这十几年。 是非对错,石敲声难以说清,也不想去细想。只不过当年有件小事被人记了下来,留在上清宫的藏书阁里,知道的人不多,也没人在意,只有石敲声记忆犹新。 卢夜生身边有个十岁左右的小亲信,是他当年从外面捡回卢家的,望天梯一战之时被了尘仙子抓走,因想护着卢夜生,被了尘剜了舌头。那少年口中流血不止,仍旧不死不休地护主,了尘在旁边看着,不知怎的心生喜欢,叫人把他带回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听话,从此侍奉在身边。 据说这之后的两年之中,了尘仙子但凡出门,身边总是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纪不大,端茶倒水,侍奉梳洗,却从不说话。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两年之后,这少年竟然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青衣对于追查魂修一事,从来不特别上心,这次夙城之事却非要亲身跟着,石敲声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青衣,只怕就是当年卢夜生身边的小亲信。 卢夜生凭空消失,他这小亲信十多年来一直也没放弃寻找他,学会了千里传音,执掌了上清宫的消息传递,只怕也是想知道当年的卢家公子死没死,去了哪里。 关灵道本来是不知情的,想不到那日离开一望庄时,青衣看了浮烟楼许久,他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青衣这次这露出的马脚不小,计青岩和宋顾追都隐约猜出他是卢家的人,却不愿多问,三缄其口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关灵道明白从这些人口里什么也问不出,也没太在意,但他近来心事重重,把藏书阁里卢家、紫檀宫、归墟神宗的传记细读了不少,这日突然心有所悟,对着石敲声说了一句:“青衣对卢夜生,倒也是上心得很。” 石敲声没应声,也没摇头,关灵道心里沉沉,大约有数了。 青衣对卢夜生的感情,关灵道不敢说他很懂,但他却明白卢夜生这个人。 卢夜生只想着自己的悽惨不公,只想着报仇雪恨,只想着扬眉吐气,可是他偏偏忘记那个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人。只不过才短短十几年,竟然连面孔也记不清楚了,他费劲心思筹划回家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过当年那个小亲信的下落? 面对着面却认不出,青衣坐在角落看着他的时候,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心情? 风过留痕,叶落无声,十几年岁月难以释怀,也不过想要他安然无恙。卢夜生重返家门,青衣的心愿已了,应该什么也放得下了吧。 第60章 主线剧情 翌日清晨离开卢家的时候,卢夜生不知为了何事,请青衣留步说句话。青衣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在浮烟楼前停下。 计青岩微垂着头,看了一眼关灵道。关灵道如今与他可算是心意相通,干笑着说:“昨晚贪着喝酒,醉了,到处看景致去了,没有早些回房,也没去找师父。” “我早就睡了。” “我回去的时候你的房间里暗沉沉的,我没敢敲门。” 石敲声在旁边听着,不知怎的有些脸红。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的,一时半刻不见面也要互相找? 关灵道望着正在打手势的青衣,悄声道:“现在才认出来,早做什么了?” 卢夜生似乎是在问青衣的身份,表情很是隐忍,青衣摇头摆手就是不认。石敲声轻声道:“卢夜生看样子是想让青衣回卢家,他想得也是美,青衣懂得千里传音,又是我上清宫的人,他想拉拢就拉拢?” 关灵道对卢夜生没什么好感,此人与多年前的青涩相比早已经判若两人,心机深沉,真心难辨,说不清目的何在。青衣善念尚存,不是他的对手,千万别又上了他的当。 不多时,只见青衣摇了摇头,向着计青岩等人走过来。 再不多久,卢夜生走上来,脸色已经恢復平静:“此次一望庄款待不周,计宫主和戚少主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再见你就不怪了。 一望庄已经是卢夜生的囊中之物,地蘅道长只怕也已在他的控制之中,最可怕的是此人魂修之后竟然没有戾气,那么关灵道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没人信他。 这一次交手,关灵道是败了。 “告辞。” 卢夜生送一行人出了一望庄,戚宁向计青岩随口道:“百花台五月开台,到时候你会去?” 计青岩无事不想与他说话,只当做没听到。戚宁说了话无人搭理,下不来台,顷刻间脸色酱紫,宋顾追道:“宫主尚未决定,戚少主自行去便是。” “我也不是想跟计宫主同行。” 戚宁嘲讽地笑了笑,“你家计宫主讨厌我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当我不知?” 计青岩对他当真不掩厌恶之色。 “计宫主厌恶人最多不同他说话,地蘅道长就当面骂我是个伪世家子。” 戚宁不愠不恼,“世家又如何,也不过是把族中子弟当成猪,可买可卖。” 这话算是无缘无故将卢夜生骂了,卢夜生也不生气,只当作没听见:“诸位慢走,我家中还有事,先行一步。” 戚宁不等他说完,早就笑着带人走了。 多说无益,关灵道等人也随之上了路。计青岩与他并肩而行,随口道:“回去准备东西,即刻启程去中原。” 关灵道微微一怔:“现在就要去?” 春暖花开,正是山间花草树木復甦的时节,他正兴致勃勃地准备修炼融魂术,怎么这就要跟着去中原了?那该怎么办,他能怎么修炼? “嗯。” 回答得很是简短。 计青岩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那便没得争论了,除非他想留在上清宫,不跟着他出门。可是他向来好动,死命要求跟着出门才符合他的性情,这时候如果突然说不去,必定会让计青岩生疑。 说不得,他只能见机行事。 这天刚回到上清宫,已经快到三月底,关灵道摸黑去了一趟后山。初春时节,到处都是春泥的芳香,后山湿气重,关灵道不多时便身上黏黏腻腻,干脆跳进藏着洛魂真诀的湖里,把衣服脱了扔上岸来。 第74页 出发在即,他得尽量多花点时间修炼融魂之术。 这湖并不深,他光着身子在湖里浸泡,意识全开,感受这四周新生出来的新芽嫩叶之中的魂气。他时常在此地停留,与这附近的花草也比别处熟悉,不多时隐隐有魂气如同丝线般与他的意识相连,关灵道心中激盪,凝神闭目,完全不去理会周遭事物。 突然间,周围传来轻微的水声。 “你做什么?” 这是计青岩的声音,关灵道浑身像是掉入冰窖一样,立刻睁开眼。 “师、师父。” 意识还有些恍惚,他往声音来源看过去,计青岩一身白色单衣,松散地束着头髮,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岸上朝着他看。 “我泡澡。” 关灵道汗流浃背,“师父来后山沐浴?” 计青岩净身也要跑那么远,每次都来后山沐浴,关灵道向来与他去的地方不一样,久而久之防范也懈怠了些,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他撞上。 那本洛魂真诀刚才被关灵道放在了岸上,此刻就在离计青岩不过五步之处,虽然隐藏在衣服堆里,却也露出了一角。他心中一慌,此刻来不及多想,轻巧地游过去用力一拉,计青岩措手不及,立时被他拉下了水。 “你做什么?” 衣服湿透,计青岩的头浮上水面,狼狈不堪。 关灵道紧张不已,干笑:“师父不是要沐浴?我们一起沐浴罢,我帮你搓身。” 说着便要去拉计青岩的衣服。 计青岩的唿吸骤然加重,手心滑过他的腰腹,果然滑腻紧緻,寸丝不挂。他像烫到似的把手抽走,将他往前一推,顶在岸边的石头上。 关灵道的右手腕被他扭痛,“哎哟”一声,站立不稳,左手下意识地去扶计青岩的肩。 两人的身体隔了不过是几寸,唿吸也能感觉得到,计青岩突然将他松开,低头往后退去。 “师父。” 关灵道站不住,踉跄着扑倒在水里,膝盖撞上水里的石头。 痛! 身子不知不觉地一轻,腰被人从下面托着,从水中升起来。关灵道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紧搂着计青岩的颈项:“师父。”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耳尖有些红。 计青岩抱着他来到岸上放下来,始终转过头不看他的脸。“流血了。” 他说。 关灵道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只顾小心看着计青岩脚边的那本书。计青岩的手覆在他膝盖上疗伤:“三更半夜,来这里泡澡做什么?” “睡、睡不着,才出来泡澡。” 计青岩微皱眉,转头要从地上捡衣服给他穿,关灵道眼看那本书就要露形,手足无措,慌张地把他抱住:“师父。” 计青岩的身体倏然僵硬了些,低头看着他:“什么事?” 关灵道用脚小心地把书踢了踢,计青岩却已经微微把他推开,随手拉起地上的衣服,那本书没了遮盖,立时全露出来。 “穿上吧。” 计青岩将外衫包在他的身上,又转头去拿他的裤子。 “师父。” 关灵道紧张得唿吸停滞,怕极他这时转身看见,一时间管不了许多,捧着计青岩的头把嘴唇贴上去,也不管到底是哪里,亲了一下。 死一般的寂静。 计青岩的脸色忽青忽白,半晌才干哑地出声:“你做什么?” 关灵道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大胆,笑也笑不出来,慌不择口道:“看、看错人了,师父、这月色、我一时间看错了人,那什么,我刚才喝了点酒,师父又长得好看,我没看清……” 计青岩勐然间把他推开,飞身而起。 关灵道被他这么一推,站立不稳,顷刻间摔倒在地上。 “师父!” 揉着腿站起来时,周围空空如也,只留下湖面上涟漪阵阵,计青岩早已经不见了。 关灵道神魂未定,立刻上岸将洛魂真诀拿在手里,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洛魂真诀他已经背了个八九不离十,照理说可以毁掉,但是其中偏有几张图非常复杂,他一直看不懂,也不清楚该怎么修炼,难以背诵。 思忖片刻,他把那几张图撕下来藏在衣服里,手中燃起一团火焰,把洛魂真诀烧成了灰烬。计青岩刚才那样子像是受了重创似的,无暇顾忌别的,也没有发觉他的疏忽,关灵道擦把冷汗。 翌日清心惊胆战地去找计青岩赔罪,计青岩却不知为何下山去了,留下宋顾追处理木折宫的事务。宋顾追说:“三宫主下山几日,你把东西收拾好,他回来之后你们就走。今后若不是有事,不必来找他了。” 关灵道心虚不已。 竟然一句话不说就下山了,计青岩昨夜只怕昨夜当真受了刺激。 他心里面惨兮兮的,这段时日本来与计青岩的感情极好,这次又会如何? 第61章 主线剧情 转眼到了三月底,计青岩下山三四日,至今未归,关灵道在木折宫上下转着数了不知多少次蘑菇,郁结心中,不由得垂头丧气。 那晚上自己的胆子到底是哪里来的,什么都不管,竟然就这么唐突地亲上去了。他到底是用哪里想事情的? 宋顾追自从前些日子与他短兵相接,自知口头上必定吃亏,近来少了些针锋相对,只是用淡然的目光蔑视。这天他与关灵道接手玄真房的事,关灵道不放心地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 宋顾追若无其事地看着他,“宫主没给你发消息?” 言外之意,出门这许多天也没给你来信,你在宫主心里也不见得多重要。 关灵道以前听到这种语气,必然是要把计青岩对自己的好夸大其词,有的没的乱扯一通,狠狠挫宋顾追的威风。不想他今日刚开了个头,却又怔怔地闭上嘴,垂下头道:“没发。” 得罪了计青岩,不知怎的连与宋顾追干架的情绪都没有了。 “宫主今夜回来。” 宋顾追皱眉。 关灵道竟然也有偃旗息鼓的一日,让他像是一脚踩空了似的使不上力,觉得有些不真实。 坐立难安地捱到入夜,关灵道急匆匆地朝着计青岩的院子冲过去,院子里亮着橙黄色的灯火,计青岩果真回来了。 “师父。” 停在门口不敢进去,只是很谨慎地朝着院子里看,计青岩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心里头不安。 计青岩正侧对着他望向旁边的古树,微微转过脸来,却也不看他:“找我有事?” “师父这几天去哪里了,我都找不到你。” 心里有点怕,关灵道走进来轻拉他的袖子,“师父别生我的气。” 计青岩还是没有看他,坐着低下头来:“找我有什么事?” 关灵道赶紧自袖子里取出一个小木人:“这几天你不在,我刻了一只小木人想送给你,师父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走上来,把手里的小木人放在他的面前。 那木头上是个丰神俊雅的年轻公子,神色肃穆,头髮整齐地束起,正是上清宫主的装束,模样与计青岩有七八分相似。计青岩低头看了片刻,小声道:“我平时看起来如此吓人么?” 第75页 关灵道赶紧把木头人收起:“我重新刻。” 话音未落,计青岩已经把那木头人拿了过来,垂头握在手心不放:“不必。” 关灵道见他收下小木人,禁不住心花怒放,在他的身边坐下来,轻扯他的衣服:“都是我不对,师父别再生我的气了。” 这话说到这里,实在是谁也不好再说下去,也不好再提那晚的事。计青岩似有话想说,沉寂了半晌:“后天启程去中原,你东西收拾好了?” “嗯。” 头朝着计青岩的肩膀靠了靠,“收好了。” 计青岩许久不语,却也没把他推开:“去睡觉吧。” “嗯,我一会儿就去。” 说着,轻声笑着把脸贴上去,在他的肩上静静地靠了很久,似是嘆息,“师父这几日不在,我好想你。” 计青岩不语,任他在肩头磨蹭。 有很多话想问清楚,却也没法开口,只好就这么暂时忍着。 阵风吹来,院子里的灯火突然间吹熄了,一片黑暗。初春夜里还是有些寒冷,关灵道靠在他身边,有些凉,寂然无声。他也说不准计青岩到底为什么生气,但是突然间被人亲了,依照计青岩的性子,怕是当时想杀人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一刻,两刻。 跟有些人面对面时只觉得尴尬,搜肠刮肚也要找些话说,跟计青岩在一起却不然,就算什么都不想,静坐上几个时辰也不觉得难受。 “师父,别人都说你出手必然伤人,你用的武器是怎样的?” 许久,不知怎的竟然想起这件事。 虽然随着他下山数次,却也没遇到过强劲的敌手,是以计青岩连武器也没用过。 计青岩没出声,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棋子。 关灵道来了兴致:“这是师父的武器?” 稀罕地拿在手中细看,翻来覆去有些不解,这分明就是枚普通的棋子,并无特别之处。 计青岩两指捏着棋子轻轻一捻,那棋子散开,竟然成了无数的薄片,信手一挥,无数白色薄片飞在空中,那景致就像是下雪一样。紧接着嗖嗖风声,薄片落下,竟然都斜着深深插进青石地面,没入一半有余。 关灵道此刻当真闭不拢嘴。 以前听说三山隐云出招之时,片雪纷飞,刀刀致命,竟然是这么个意思。计青杀个人也要这般优雅景象,怪道要将他列为南北朝四公子之一。 “师父。” 心里面不晓得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他。 “嗯?” 计青岩略偏过头来。 “……没什么。” 不知不觉间,心里面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关灵道安静了许久,站起来笑着说:“师父早些休息,这两天我要下山去置备些东西,后日清晨再回来。” “后日辰时离山,不要走太远。” “嗯。” 关灵道起身,临到门口时又听计青岩轻声道:“灵道,即便不能修炼,你还是我的徒弟。” 关灵道转身笑着说:“谢师父,师父不必操心。” 就算计青岩愿意护着他,他也还是不甘心,明明是绝顶的魂修资质,用不着害人,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修炼?没有修为,他的命不过是短短百年,与其窝囊一生,何不放开手尽他所能? 他如今只恨不得与计青岩站在同样的高度。 辞别了计青岩匆匆回房,关灵道关上门,坐在床上静思凝神。体内一股魂气自气海悠荡而起,绵延不绝,果不其然,他早已经可以炼制魂器了。 炼制魂器是洛魂真诀的要术,魂修在修炼之时,体内会自行融合为不成形的魂器,等到修为到了一定的阶段,以炼制之术加以引导,几个时辰之内便能将魂器炼出来。 可惜炼制魂器时,会引得周围灵气异动,容易被人察觉。关灵道思忖,他不能在上清宫铤而走险,将来跟随计青岩出门,也肯定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不要命的事,因此只剩下这两日了。 下山倒也不需带什么,关灵道把两日后出门要用的东西收拾好放在房间里,抹黑下了山。 上清宫附近群山连绵,想找处平静的地方也并不难,关灵道寻了一处僻静的山洞,坐下来依照洛魂真诀所写,引动体内的魂气。 关灵道心道,他的魂器绝不能太过明显,也不可太过于古怪,否则容易被计青岩发现。他平时就喜欢乐器,不如炼只箫出来,可做融魂时用。 魂气在体内沿着经脉暗行,不知不觉间黑夜已过。他炼制魂器忘记时间,只觉得过了没有多久的时间,一阵阴风而起,吹得衣衫唿唿作响,头髮乱飞。 山洞里,何来阴风? 关灵道倏然间睁开双目,远远传来难听的叫声,心中顿时一凛。放眼望去,黑色的阴影自洞外团团而来,熟悉又可怖。他的脸一寒,身上渗出冷汗。 今天是四月初一?!糟! 上清宫不许魂魄进入,他过了九个月平安无事的日子,几乎忘记每月初一夜里前来寻事的邪灵了! 剎那间,厉声惨叫在身边响起,面前隐约出现个模煳不清、丑陋至极的面孔,关灵道的身上突然间开了七八处的口子,鲜血迸流。 修炼魂器不能被打断,否则之前的修行前功尽弃,再炼魂器也要几年的时间。体内的魂气还是一团团的,箫必定是炼不成了,这下该怎么办? 关灵道的脸色冰冷,此刻当真是动了怒。自小就被这些邪灵欺侮,可惜本事不济,只能挨打挨杀。这些没用的东西找机会就来寻事,不让他过好,如今还要阻碍他修炼魂器! 让他好好活几年行不行! 静坐着不动,继续引动体内魂气,耳边的邪灵见他不理,嘶叫声更是猖狂,黑影把他吞吞围绕,关灵道身体顷刻间又被划了十数道伤痕,道道见骨。 四周的邪灵越来越多,涌入山洞中来,几乎要把他的全身淹没。地上的鲜血流得越来越多,突然间,黑影中飞出来四片微亮之物,紧急着黑影中传来悽厉至极的惨叫,关灵道满脸是血地站起来,手狠狠一抓,那四片微亮之物顷刻收在手里,关灵道自山洞中跳了出去。 魂器已成,却是仓促而炼,不是用来融魂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他跌跌撞撞地在山间飞行,后面的黑影步步紧逼,也不知飞了多久,他筋疲力尽地落在地上,四周似乎是片树林,隐隐传来溪流之声,四周的黑影已经围了上来。 关灵道唿吸急促地将手一挥,四片微亮之物在空中散开,中间以弱光相连,将几个邪灵围了起来。手背一翻,四片微亮之物飞速旋转着穿过,把身体穿透,中间被圈住的邪灵凄声厉喊,想要四散逃命,无论怎么逃,却就是被圈着出不去。 不过是剎那间的功夫,黑影惨叫着越来越弱,不多时被撕得四分五裂,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 关灵道的手一收,四片微亮的东西回到他的手中,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剩下来的黑影。 林子里寂静无比。 邪灵像是被他吓到似的,聚在一起,一声不出,关灵道向前走了一步,咔嚓一声,踩动地上干枯的树枝,黑影突然间往后退去。 第76页 关灵道再往前走一步,四片微亮之物飞在空中,邪灵立时后退,越退越远,飞走了。 飞走了,竟然飞走了。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站不住,精疲力尽,单腿跪了下来。这群欺善怕恶的东西,果然不教训不行。 浑身被汗浸湿,关灵道此刻只想唿喊“庆幸”。这群邪灵如果再涌上来,他肯定是抵挡不住,今晚必定一命呜唿。好在它们空会伤人,想事情却似乎不算清晰。 关灵道从腰间取出红叶含了,缓缓站起。这是常见的晓溪草,又叫做回血草,止伤补血,就是效用慢了血。 脸上的血水和汗水融在一起,这时候要回上清宫必然让人起疑,他四处看了看,慢慢向着小溪走过去。 突然间,他停下来。 不远处的溪边躺了一个人,半个身子浸在溪水中,无声无息,一动不动。关灵道朝着那人走过去,蹲下将那人翻过来。 女子,三十多岁,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容貌秀丽,似乎是个凡人。 关灵道的脸色有些发白,这女子不知是死是话,身上有几处伤痕汩汩流血,看那样子,分明就是刚才路过,不想却捲入其中,被自己的魂器穿透了腰。 模样看起来有些熟悉,是什么时候见过? 关灵道抹着她脸上的血,心情越来越沉。想起来了,这是山根的娘亲,东华村中当初曾经救过他的民妇。 那女子的双目露出一条缝,迷迷煳煳地看着眼前的人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救我,是你,救我。” 第62章 主线剧情 心虚不已,如今该怎么办,这妇人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关灵道也不清楚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果她醒过来,势必要说出今夜的事。 这时候为了自己着想,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管,让她自生自灭。 关灵道自认做不到。 这妇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说,就算是个陌生无关的人,他也做不出把她误伤之后,扔在这里等死的事。 几个月来不知杀了多少魂修,深知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今日他若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不管这妇人的死活,他将来也活该被计青岩杀死。 关灵道取出一片回血草给她含了,轻轻打横抱起,飞快地沿着溪流而下。这时候已经深更半夜,她一个妇人在这深山野林里做什么? “山根,救山根。” 妇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虚弱地拉他的手,意识不清。 “山根,怎么了?” 妇人似乎听不见他的话,只是不断呓语:“救山根。” 山根想必是出事了。东华村离刚才的地方算不得太远,关灵道送她到家的时候已到五更,全村都已经沉睡,他轻轻开了门,院子里散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有个满面憔悴的少年蜷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似是困极了入睡。山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臭汗,大腿上紫黑一片,虽然敷了一层难闻的草药,却似乎没什么效用,粗肿难看。 轻轻拨开那层草药,大腿上有两个深深的牙印,缓缓流出浓黑的污血,像是毒蛇所咬,关灵道虽不通医术,却也明白这伤势依照凡人的医术,该是没有救了。原来这妇人竟是为了孩子的性命,自己深更半夜想要进入上清宫求助,却又不得而入,因此在山间徘徊。 他不小心伤了一个为孩子的安危奔波的母亲。 关灵道不敢吵醒人,从身上取出一枚凝心丹给山根吃了。妇人看在眼里,双目微湿说不出话来,嘴巴轻轻开合。关灵道知道她有话要说,倾身上去,只听妇人微弱地在他耳边道:“今夜的事,我什么也不说,你放心。” 关灵道的心中一动,这女子当真冰雪聪明,就算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却也是善解人意。 他抱着妇人进了房,将她放在床上:“那枚丹药是上清宫炼制,可解百毒,山根的性命无碍。你的伤口有些深,要几个时辰才能痊癒,你好好睡觉,含着那片红叶子,什么都不必挂心。” “多谢。” 妇人轻握他的手,眼眶微红。 关灵道自小没有接触过女子,几个月来虽然也见了些,却都是在夙城相遇,其中有几个要用六千钱买他一夜的老太太,还有性情外放的青楼姐姐们。他也不是不喜欢她们,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无法坦然以对。 唯有今日,他才自心底感受到了女子的温柔和细心。 有这样的母亲、姐姐,必定是件幸福的事。 “睡吧,醒来就好了。” 妇人听话地闭上眼,她为了山根的伤势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焦躁痛苦,如今又受了重伤,身体虚弱。此刻心情一松,身体睏乏到了极点,就这么昏睡过去。 关灵道走了出来。 山根房间里的小孩,看模样正是几个月前见过面的怀心,眼圈通红,满脸水痕,像是伤心哭累而眠。关灵道在房间里走动了好半天,他竟然也没醒,睡得极沉。 今晚的事该是就这么过去了,关灵道刚才虚惊一场,此刻心落谷底,轻轻关上门。五更已过,他再不回去就要让计青岩起疑了,于是离了东华村,急匆匆地往山上赶。 没多久,床上昏睡的少年悠悠转醒。 山根的头重得抬不起,硬撑着半坐起来,大腿仍旧有些疼。前几日与娘亲吵架,赌气上山,竟然不小心被毒蛇所伤,这几日醒过来又昏过去,只以为自己一定要死了,眼看着自己的妈日夜痛苦,心中怎一个后悔了得? 他慢慢拨开腿上的草药,怔怔的。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黑青减退,腿似乎没有没那么肿了?那毒牙咬出的伤,流出来的是鲜红的血。 疼,却只是被老鼠咬的那种疼。 他试着下了床,瘸着腿走动几步,似乎并不那么难受了,前几日蔓延至身体的无力和酸痛也消失无踪。怎么回事,自己这是好了么? 怀心还在蜷着睡,山根也不想吵醒他,缓步走进了娘亲的房间,嘴唇抖动着沙哑叫起来:“娘。” 浑身是血,面色苍白,娘这是怎么了? 山根疾步走到妇人跟前,手颤抖着摸了摸她的鼻息,又四处找她身上的伤口。想叫人却嗓子不争气,山根疾步走到怀心身边,把他摇晃起来:“去,去找三叔,说我娘受伤了。” 怀心懵懂着醒过来,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醒了,山根焦急地推他,声音低哑难辨:“快!” 怀心来不及问什么,急匆匆地答应着跳下来跑出去。 不多时,东华村里唯一学过点医术皮毛的三叔带着药箱来了。他是半夜被怀心狠敲门吵起来的,现在还有些不清醒,揉了揉双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山根。这孩子不是中了毒没救了,怎么竟然能站起来? “三叔,快!” 中年男人立刻收敛心神,什么也不多问了,来到里屋查看妇人的伤势,轻声自语:“腰被人戳穿了。” “什么,什么戳穿的?” “快,去烧热水。” 中年男人自然也看不出是什么戳穿的,把药箱打开,“我把她的伤口洗一洗,上药。” 第77页 山根转头说了声,怀心赶紧出去了。 中年男人轻轻翻开她的眼皮细看了看,又扒开她的双唇去看舌苔,山根在旁边看着。 “这是什么?” 有片叶子不晓得为何在她的口中,鲜红髮紫,山根只顾看她的脸,没怎么在意,随手抽出来,扔在地上用脚底捻了捻。 ~ 关灵道轻喘着回到木折宫,随手在琼湖里洗了洗脸。邪灵把他伤得不轻,他身上的伤痕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復,只得先把脸上的刮伤处理了。 好在脸上的伤不重,关灵道用树枝子又划了几道,看起来就不太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了,像是不小心在地上翻滚所致。 他从腰间摸了摸,打开手掌,四片叶子形状的东西散出柔弱的光,在手心轻轻浮起。 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关灵道立刻回头。 山间静悄悄暗沉沉的,轻雾飘荡,树上掉落一片新叶,没人。 分明觉得有人在看他,是谁? 关灵道把手上的东西收起,向后飞过去,什么人也看不到,却似乎听到些许风声,树叶乱飞,一丝人的气息也无。 心情焦躁,总觉得这就是那个躲在暗处的魂修,关灵道兜转着,忽见一个人影飞过,心中一动,迅速飞上前抓住那人的肩膀:“谁?” 那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怔愣着转过头来:“你做什么?” 一身墨绿衣衫,略瘦,面容清雅俊秀,一脸的书呆子模样,是石敲声。 “你怎么全身都是血?” 石敲声微张了嘴,“去哪里了?” 眼前的男子血迹遍布,领子湿透,杏色的单衣染红了一片。更叫人害怕的是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关灵道不经意地四处看了看,明白那人怕是早已经跑了,垂下头来:“下山去置备些东西,不想遇上了野兽惹我发火,打了一架。”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疑神疑鬼的。 依照关灵道的性情,跟惹怒他的野兽干架实在算不上奇怪的事。石敲声见他被抓得伤痕见骨,皱眉道:“去洗洗换身衣服吧,三宫主见到又要心疼了。” “是么,师父会心疼?” 本来还在紧张当中,这话听了却让人心花怒放,脸色也有些变了样。要不干脆不洗了,就这样给计青岩看,说不定心疼得抱在怀里哄呢。 自己那时候再梨花带雨地哭上一哭,师父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就不想动了。 石敲声皱眉看着他脸上古怪的神情,不知这小子又起了什么心思,拉着他的后领:“快去换衣服,宫主那么多事要考虑,还要整天为你操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一起走。” 石敲声指着左肩上安静蜷着的君墨,“它临出门了又想吃上清宫的山老鼠,我顺便带它来找找。” “你刚才在这里没见到什么人?” 关灵道转头要走,又回过头来,声音有些迟疑。 “没啊。” 石敲声皱眉,四下里看了看,不知怎的被他说得有些发毛,“你看到什么了?还是听到什么了?” 关灵道笑着摇头:“没看到什么,想是刚跟野兽干架,一时间没缓过来。” “嗯,去洗吧,我等会儿去找你。” 关灵道打了一桶水放在房间里,脱下衣服跳进去,在手心里看着四片淡绿色的叶子,不到指头长,比大拇指略宽些,摸着有些柔软。 他把两片叶子合在一起,轻轻吹了吹,悠扬的乐声散开来,牵动魂气,引得房间里的花草轻颤。 “别吹了,快点洗。” 石敲声似乎刚到,在门外院子里喊,“快到辰时了,别磨蹭。” “我知道。” 房间里洗澡的那个立时停了,水声顿起。 没过多久关灵道穿戴好了走出来,一身杏衣,身形修长,腰间似乎挂一个绿色穗子,细看却是几片绿叶。最显眼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他背着的木制架子,上面摆着几盆花草。 石敲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出门要带花盆?” “你养蛇,我养花,不捨得把它们留在家里,不如带在身上。” 关灵道指着那木架子,拉着石敲声的胳膊,“这不是普通的木架,这下面是我的琴,我专门改过的,你看。” 石敲声实在不想理他,关灵道笑着说:“反正就是行路,这些花草不重,也不占地方,当成不会动的君墨养着就是。” 被点名的君墨身体动了动,理也不理他,石敲声连忙转身:“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第63章 主线剧情 清晨,山上山下都下起了小雨。 老人戴着斗笠,一身朴素的灰色道袍,慢慢走过东华村的村头。斗笠有些低,看不清楚面孔,只是那下面露出的一把银须衬着深灰的衣服,有些显眼。斜风细雨,地上是泥洼洼的一片,墨色点子溅在衣摆,叠着先前就有的污迹,看起来就像是水墨画中远近不一的雨点。 冷不丁的,角落里飞快地跑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迎面而来,老人没有躲,男孩也跑得急剎不住,硬生生地撞在老人身上。 男孩轻叫一声跌落在地上,溅得浑身都是泥泞,满是怒气地看着挡了他道却稳如泰山的老人。 一块古朴的木牌落在泥水里。 老人的目光从斗笠底下射出来,这是关影的木牌,怎么会在这男孩的手上? 他缓缓欠身把木牌拿在手中,掂量着:“这是谁给你的?” 男孩喘着粗气站起来:“给我。” “这不是你的。” “给我!” 老人的目光似有些意味深长,声音却不露出什么情绪:“是不是个年轻人给你的,有事没事就爱笑?” “关你什么事!” 男孩的双目红肿,不客气地从老人手中抢下木牌,向着落河的方向跑去。 怪哉,如此生气,难不成关影惹事了? 老人思忖片刻,不再上山,转了个方向朝着男孩出来的村落而去,水井边站着两个披着粗布衣服的村民,正在交头接耳地说话。 “山根娘俩真是惨,儿子被蛇咬了刚好,他妈却又这样。到底是什么伤了她?” “听说刚才半清醒了一会儿,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如今身上的血流得停不下来,已经快没气了。” 老人的目光在斗笠下微微一动,上前道:“你们说的山根是哪家?” 村民们见这老者穿着几十年的旧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孔,听口声也不是本地人,便也不想说得太多,自顾自地说话。其中一个小心问道:“会行医?” “不会。” “那也不关你的事。” “哦。” 老者也不生气,在村头找了块石头坐着休息,不言语了。 不知不觉地天色微明,村里面出来走动的人多起来。村头的那安静了半个时辰的老者动了动,对路过的村民道:“刚才在落河旁边看到个小男孩,似乎想要渡河去上清宫,找人救他妈,别是掉进河里了。” 第78页 “什么?” 村里面的人急起来,“山根去落河了,一起去救人!” 全村都出去找人,村子里反倒冷落下来,顿时清净了许多。老者轻踩着泥泞的地面慢慢走动,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混乱不堪,一看就是刚出了大事。他走进去,里间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昏迷不醒,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坐在床边给她擦脸。 这女人,怕就是刚才那山根的妈了。 老者的袖子轻轻拂动,里间的油灯火晃了晃,小男孩忽然间睡意袭来,倒在床上。 床上躺着的是个女子,面容惨白,似乎是失血过多。老者低下头,轻轻探了探鼻息,还在,却也是微弱得很。 地上有片红叶被揉碎了,颜色鲜红。 老者蹲下来抹了那红叶,放在鼻间,微微拢眉。红得发紫的晓溪草,还有那男孩手中的木头牌子,这必然跟关影脱不了干系。 ~ 计青岩一行人从上清宫来到山下时,下了整个清晨的雨已经停了。 “就送你们到这里,三宫主路上辛苦,今后要靠青衣和敲声为宫主排忧解难了。” 宋顾追的语气很客气,谁都提了,却就是不点关灵道的名。 关灵道心里面有事,连宋顾追对他的厚待也没心情斗嘴,意兴阑珊地笑着:“今后不见宋执事,定然想念得很。” 宋顾追脸色微青。他心里只有一个字:滚。 出了落河路过东华村,关灵道心里面有些不安,从村口往里面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村子里大清早就乱糟糟的,小孩们在路上乱跑:“山根娘死啦,山根娘死啦。” 关灵道微怔,抓住一个跑过来的小孩问道:“谁死了?” “山根的娘,昨夜不清楚被什么人伤了,腰被人戳了个窟窿。” “你说什么?” 关灵道急了。 被抓住的小孩看着面无表情的计青岩,又看看关灵道,不知不觉地规矩了不少,不敢乱说话了。 “你看到她死了?” 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没。” 小孩愣着,被关灵道难看的脸色吓得不敢吱声,“我乱说的。” 这能乱说?! “师父,这对母子对我有恩,我得去看看。” 关灵道颠三倒四地说着,不等他回话,自顾自地往村里头跑。 门口围着的人不少,关灵道悄悄地飞到后院,从窗中跳进去。身后微有动静,转头一看,计青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随之飞了进来。 房间里满是难闻的药味,怀心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山根也不知去了哪里。关灵道低头看着床上的女子,脸上有些血色,却还是不清醒。关灵道打开她的双唇,她口中仍旧含着一片红色叶子,与昨夜并没什么异样。 没死,并没死。 鼻息尚在,伤口也止着血,虽然癒合得比想像中慢了些,但伤口痊癒本就因人而异,也算不得什么。 关灵道低头,不经意地扫过床底下的一团红色污渍,似乎是红色的晓溪草,似乎又不是,略起了点疑心。 昨夜的红色叶子被扔了么? 关灵道又望一眼她口中的红色叶子,心道:晓溪草虽然不少见,但是这种红得发紫的却只有师父能种出来,别人没有,不可能换过。 墙角有块看似极为普通的石头,是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岩石。关灵道随意扫了一眼,这石头虽然哪里都有,可是突然出现在睡觉的房间里,也叫人觉得有些不搭。 可惜他没多想,只是心有余悸地笑了笑,冷汗遍布。 没事,虚惊一场。 计青岩只是望着墙角的石头,不知怎的想起失去魂气的魂石来。莫仲贤的床上就有这么块失去魂气的石头,也是一样的普通,也是出现在房间里面。 他皱眉片刻,又低下头去看那女子的伤势,若有所思地说:“有东西自她腰间穿透而过,看形状也不知是什么,这种武器我倒也从未见过。” 关灵道听了这话只是笑着,不敢说话。 废话,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魂器是什么。 说话间,床上的妇人似乎听到了人声,双眸开启,微露出一条缝隙,神智不清地望着计青岩和关灵道。关灵道这时候不能着急开口,浑身汗毛倒竖,只怕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只见妇人缓缓睁开双目,先是看清楚眼前所站的是关灵道,脸色冷不丁地微红:“是你。” “嗯。” 关灵道也是紧张得脸色泛红,“好久不见。” 女子的嘴唇动了动,又是脸红:“嗯。” 计青岩低了低头,轻轻拉他站了起来。 “嗯?这就走?” 关灵道不敢违拗,被计青岩拉着来到门口,对那妇人道:“夫人好生养伤。” “不必挂心,山根无事就好。” 出了门关灵道笑着说:“师父为什么急着让我走,是因为我太英俊潇洒,师父担心她看上我了?” “不是。” “师父不好意思承认。” 计青岩抬步前行,不理他:“不是。” 出了上清地带,一行人越过山脉向西北而去,白天赶路,夜里投宿。这地方大都是深山老林,找不到客栈和农家,少不得在林间露宿。 近来忙着赶路,计青岩本就话不多,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也不太理他。关灵道近来有些事想不通,话也不多,只是闷着头寡言少语地摆弄自己的花草。 这天夜里下起了小雨,地面上泥泞,其他人都赶紧上了树,关灵道四处看了看,附近的树木虽不少,却枝弱叶小,搭上根腿就能折断枝子,能让人靠着睡觉的不多,只有两三棵。 石敲声见计青岩单独占了一棵树,青衣占了一棵树,君墨自顾自地上了一株小树,心里面嘆息,尴尬地飞到青衣的树上:“我在这里躲雨。” 青衣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地方来。 关灵道最近有心事,计青岩对他又尤其冷淡,想了又想,不敢打搅他,抱着花草去同君墨挤在一起。 君墨最不喜下雨,好容易找到个干燥的地方,就有人来抢来占,心情自然不好,扭着身体要把关灵道挤下树去。关灵道争不过它,憋着气落在地上还没站稳,只听远处雷声阵阵,雨点顷刻间大起来。 他抹了抹脸,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 事已至此,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计青岩了。关灵道笑着飞到他的身边,停靠在树干上:“三宫主。” 计青岩没吭声,只是把地方让给他。 两人各怀心事,雨声阵阵,隔着三四尺的距离,谁也没说什么,关灵道的眼皮越来越沉。 四片叶子自手心中升起,突然间迅速旋转着飞出去,不远处黑沉沉的一片,忽然间亮起来,现出石敲声的脸。关灵道大惊失色,连忙将魂器收回来,却已经来不及,石敲声一声惨叫,魂器穿胸而过。 关灵道勐然间睁开双目,全身冷汗。 头顶一声惊雷! 第79页 原来竟是个梦,怎么会做这种梦?他心惊胆战地转身,却见计青岩正半坐起来看着他,神情凝重,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三、三宫主。” 心虚,也害怕,计青岩看到了什么? “近日来你发了四次恶梦。” 关灵道望着他,眸色闪动,很久也说不出话来。 计青岩往旁边挪了挪位子,关灵道轻轻嘆口气,爬去他身边坐着:“师父。” “有心事?” “师父伤过无辜的人么?” 夜雨的沙沙声让无言也不尴尬,关灵道安静了片刻,问道。 “嗯。” 关灵道转过头来:“伤过?” “嗯。” “怎么、怎么伤的?” 近日来最难受之事,不外乎当时无意伤人,夜里恶梦连连,也是害怕会不小心对爱护的人下手。 “我的魂魄是天下戾气幻化而成,出手便伤人。” 计青岩低着头,把玩一枚白色棋子,“小时候刚开始修炼,我不小心伤过妹妹和哥哥。” 关灵道发怔看着他:“伤了他们之后呢?” “不能如何。”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只能记得自己欠了他们。” 关灵道垂下头来:“欠了他们,也只能欠着。” 雨声不停,时大时小,不知不觉关灵道身上的衣服湿透,连里衣里都是雨水在沿着胸膛淌,他转头看着计青岩身上遮雨的护体灵气,不自觉地又有些羡慕。 计青岩微低了头:“这边还有地方。” “不用,淋不淋雨都不要紧,我怎么都能睡得着。” 说着闭上了眼,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脸上。 一只手慢慢搂着他的腰,轻拉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关灵道微怔,全身像是被熊熊烈火烧着,腰上的四片叶子叮咚作响。 计青岩看着他左眼下面的红色痕迹,眸色深邃。 关灵道捏着腰上的叶子,手指微颤,想捏成碎片,又不知怎么办才好。没有这魂器,他不能抵挡每月初一的邪灵,可是不毁了它,他又生怕哪天被他发现。 “睡吧。” 计青岩让他躺在自己的肩上,手指轻抚他左眼下的灼热,注入清凉的灵气。 “师父。” 灼热不退,头被烧得晕晕沉沉的。 他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与计青岩亲热些就会灼烧,烧起来就让人神智不清。关灵道轻靠在他怀里,像是没了力气,纠结痛苦,意识不清地轻声叫着:“师父,师父,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什么?” 关灵道没有回答,却像是睡着似的往后一倾。下一刻,他直落落地从树上摔下去,栽进树下的草丛里,惊起大片的水滴。 青衣因他的动静倏然睁开双目,低头往树下看,石敲声闭着眼睛淡然地说:“不用管,怕是不知怎么又得罪了三宫主,从树上被推下来了,活该的,不用管。” 第64章 主线剧情 南北朝以千里长的灵江相隔,灵江的发源地是东部的一座雪山,处在南北朝的交界,名叫九天山,是仙家重地,凡人不得入内。八年前魂修乱世,修真界各门派掌教聚首缔结盟约,就在此地,称作“九天会盟”。 九天山如此庄重,平常根本无人进出,只是它旁边有座略矮的山峰,倒是更有些名气。 这座山,叫做忘年山。 忘年山上的景色在南北朝堪称一绝,万年前曾是个火山,后来沉寂下来,披上绿色,山顶长满了各种草木。尤其是春季,天晴时百花照水,山顶的镜湖倒映着山间秀色和碧澄晴空,落雨时云雾缭绕,自水面缓缓而过,据说是人间最接近天上的地方。 有传说,几千年前有位高人在此悟道,被山间生成的精魂所感,打造出两件神器,因捨不得忘年山上的美景,成仙数年之后才飞升而去,自称晴雨居士。 人去,仙踪已逝,神器却留在了人间,不知去了何处。 自从那时开始,忘年山的名声传了开来。 镜湖旁边有个白玉石砌成的台子,长宽各有二十丈,美轮美奂,洁白无瑕,是仙家从极北之地的雪山凿下来的寒石所造,但凡修为浅些的,就算用尽办法也划不出痕迹。 这台子,叫做百花台。 这便是计青岩一行人现在要去的地方。 每隔五年的初春,南北朝大小门派不约而同地齐聚百花台,一为结识,二为切磋,三也是暗中让从来不得见面的少男少女增进感情,久而久之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在百花台比武,便能扬名天下。 南北朝大小门派上百,修仙者数万,总不能什么人想来就来,而且修为高深的大都年纪不小,成名已久,每年都是那几个争排名还有什么意思。于是逐渐又有了个规矩,在百花台上比武三次的,今后都不能再比。 如了尘仙子,人称是南北朝排名第一的女修,其实是近年来排名第一。 年轻越轻,排名越高,此人便越不能轻视。 归墟神宗中最厉害的自然不是了尘,而是她正在闭关的师父。然而了尘仙子十多年前才二十三,便在百花台上一举成名,也是叫人张口结舌,譁然一片。 她长得美,资质又是奇佳,当时的世家公子、成名男修趋之若鹜,去归墟神宗提亲的不计其数。直到后来,她被师父传为归墟神宗掌教,残害烟花女子、大败卢夜生、羞辱卢家,行事残忍不留情,南北朝的男修们才彻底对她冷了下来。 自此,谁都没有提亲的念头了。 关灵道觉得石敲声说得有道理:这种女子不是给人娶的,她要的是天下臣服。她压根就不想别人喜欢她,她想要人怕她、惧她,不敢对她有半丝不敬。 求仁得仁,她不稀罕别人的好感,自然没人觉得她好,比如说关灵道,就恨不得离她远些。青衣如今连话也说不了,了尘当年功不可没。 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仇人割了舌头,还要在仇人的身边侍奉,青衣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尘又在想些什么?关灵道想像不出。 换作是他,让个仇人日夜侍奉在身边,端茶倒水,他怕是连觉也睡不安稳。 上清宫从来不掺合中原之事,因此计青岩空有南北朝四公子的名声,却还从来没在百花台上争过排名。 用石敲声私底下的话说:三宫主出手就伤人,根本做不到点到为止,别人虽然客气着不说,其实谁也不愿跟他在百花台上切磋,还不如不比。 “师父真可爱。” 关灵道听了自顾自地笑。 哪里可爱了?不就是谁都不想跟计青岩比么,什么地方可爱了?石敲声觉得这小子黏煳得要命,随便说些什么就觉得计青岩这里好,那里也好,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不是,连别人眼里的缺陷都是长处,这么好你干脆嫁给他吧! 三宫主也是,前几日他说起关灵道爱跟君墨抢地方睡觉,快二十了还像个小孩似的,计青岩认真地听完,道:“灵道少年心性。” 计青岩自己似乎觉不出,可那话里的语气让石敲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80页 幸亏他们都是男人,否则不堪设想! 百花台离他们有半个多月的路程,关灵道不由自主地记挂着一件事。 “听说百花台附近有个无底洞,你听说过么?” 卢夜生说他有个活着的哥哥,关在百花台附近的无底洞。 “无底洞,听说过,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里面什么也没有。” 石敲声没当回事,“不过听说周围景色倒是不错,可以去看看——你问它做什么?” “随便问问。” 关灵道看着石敲声腰上挂的淡黄玉石,那是石蕴声生前戴在身上的,忍不住又问,“有哥哥,是什么样的感觉?” 从没有过亲人,但不知为何想到有人的身体里流着跟他同样的血,情绪就有些难以平復。 石敲声如今还会时不时地想起石蕴声,这时候低着头没言语,关灵道自知失言,尴尬地岔开话:“咱们离百花台还有多远?” “没什么。” 石敲声看着他,“你自己有了哥哥才会懂,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是所有的哥哥都像我哥这样。” “嗯。” 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他真有哥哥在无底洞里关着,等他去救呢,他怎么能袖手旁观?他九岁前的事全都是空白,连生身父母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定真有个哥哥能告诉他一切? 卢夜生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就算是个陷阱,他也已经不能当作没听到过。他抓住了关灵道的软肋,明知卢夜生别有企图,却难以控制蠢动的情绪。 跟卢夜生的较量,他至今没赢过。 “到了。” 风餐露宿好几天,这天入暮时分,计青岩带头落下来,眼前是一片景色如画的山谷。地面屹立着一块石碑,上宽下窄,高约三四丈,布满了湿润的青苔。 关灵道念着石碑上几个气势磅礴的字:“花家谷。” 这是哪儿,该不是百花台吧? 青衣取出火阳纸烧了,往花家谷里传信:上清宫计青岩造访,请通告花十一公子。 花十一公子就是前不久去过上清宫的花彩行,石敲声道:“花公子也要去百花台,大家顺便一起走,路上也热闹些。” “嗯。” 他已经把花彩行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此人长相气质不俗,穿衣有些奇特。 关灵道自从上次雨夜里从树上掉落下来,之后一直没机会单独跟计青岩相处,笑着在他身边道:“师父,你觉得听风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也不清楚他那夜怎么会从树上掉落下来,只记得浑身发热,热得什么都记不清,从树上摔下来之后,他不敢回去在计青岩身边睡觉,淋着雨在树下坐了一整夜。当时计青岩似乎想拉着他的,他却硬生生地自己掉落下来,心虚什么? “给什么起名字?” “随便什么都好。” “尚可。” 计青岩无可置否地点头。 “嗯。” 计青岩的棋子叫做“落雪”,他的叶子风吹起来就叮叮咚咚的很是动听,路上便想起这两个字。 听风落雪,落雪听风。 没过多久山谷里走出来两个弟子,穿着花家的白色流云装,束髮的是一条及腰的白色缎子,垂首恭敬地说:“公子有请计宫主移步画涧。” 到这花家谷的只能在待客山停留,花彩行让计青岩等人移步画涧,可见与计青岩的交情的确不一般。关灵道跟在计青岩身后走着,这里的地势缓和,林郁葱葱,却到处可见三四丈的小瀑布,也别致得很。 他在上清宫藏书阁读过,花家祖上本来是世家,可是自从两百年前花落春主家之后,便全都变了样。与其他的世家断绝往来,自己不肯娶妻,也不许族中弟子有男欢女爱之事,否则废除修为出谷。听说他的皮相极美,且略有些邪气,一双眸子不知为何勾魂摄魄,出门时常有男女自荐枕席,花落春心生厌恶,但凡遇到这种人从不留活口。 典籍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石敲声对花落春深感兴趣,早已经引经据典,从各处记载上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猜出花落春少年时期的经歷。 “花落春十七岁在百花台上成名,当时一阵阴风而过,花落春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年之后才突然浑身是血地返家,从此性情大变。举止言行勾人神魂,喜怒无常,不论男女都似失了魂似的想要与他欢好。花落春闭关五六十年,出关时,花家上下再无人是他的对手,从此成了花家的家主。” 石敲声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末了道:“谁也没注意到的是,花落春返家后,不到半个月,东南千里之外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派被人在夜里灭了。这门派行事很邪,修炼也不走正路。我猜,此事与花落春有关,花落春之所以变成那样,是因为在这两年里被人逼着修炼了邪功。” “……” 关灵道在心里说一声佩服。 既然没了后代,花家不久便家中凋零,花落春从外面挑选资质好的弟子入谷,赐以花姓,从此不再称作世家。 关灵道觉得不能娶亲这规矩当真不近人情,自己不娶也就罢了,还不让族里的弟子娶妻,那他们要是两厢情愿呢,岂不是毁了人家的终生? 还好,他们今日要见的却不是花落春,而是花落春二十多年前收进来的孩子,花彩行。 花彩行,又名花十一,南北朝四公子之一,嗜画如痴,人称暖画。 计青岩等人步入画涧之时,有个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走出来,一身白色衣衫,垂腰髮带在风中轻晃。关灵道不由自主地望过去,只是这一望,不知怎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竟然移不开,心头微热。 一只清凉的手将他的双目捂住,身边计青岩的声音平静地说:“计青岩见过花家家主。” 关灵道浑身冷汗,低着头站在计青岩身边,不敢再乱看了。 第65章 主线剧情 与花家的家主冷不丁地打个照面,关灵道等他走远了才敢抬起头来,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觉得心跳加速。” 传说花落春眉目勾魂摄魄,只要是定力不强的,男女见了都会心动,他只当是夸大其词,人云亦云,看来是他见识短浅,书上所言当真不虚。 石敲声也脸色泛青:“可怕。” 转头看计青岩,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青衣的神色也与平常无异,仿佛见怪不怪。关灵道心中不禁佩服,小声道:“刚才要是盯着不放,只怕已经得罪了花家家主。” 计青岩道:“你们初次见面没有防备,将来不会了。” 石敲声摇摇头,暗中对关灵道说:“如果我之前所猜测的不错,花家家主当年真的修炼了那小门派的邪功,只怕真到了发功之时,谁也抵挡不了。” 关灵道不敢多想,不由自主地拉着计青岩的袖子。 幸好计青岩没有修炼这种术法,否则谁都对他有这种无耻的想法,他怕是受不了。 想着想着他又小声道:“花家的家主从外表看当真年轻,我怎么算也有两百六七十岁了呢。” 第81页 十七岁被挟持,十九岁返家,闭关五六十年后接管花家,迄今已有二百年,换言之,花落春如今已经接近三百岁,比白须银髮的散尘小不了多少。 石敲声压低声音:“两百七十六岁。” 道修的外貌由何时筑基而定,筑基的年岁越早,老得便越缓慢。花落春看起来如此年轻,怕是当年筑基的时候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花家家主有三阳之体,千载难逢。” 石敲声在前面开路,打开一道挂满了青藤的山门,“到画涧了。” 一条长涧将左右两侧的高地分开,涧中有条溪流蜿蜒而下,左侧高地上建了间雅致的竹舍,右侧的高地古树参天,林荫遮天蔽日,清凉爽利。 最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是溪流旁边两人高的一排排木架,一眼望不到边,数不清有多少,挂满了随风飘动的物件。说是物件,是因为架子上什么都有,宣纸、布、衣服,也有灯笼、扇子,凡是能画能挂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花彩行从竹舍里走出来,飞身而下。 怪道这里叫做画涧,不但这些悬挂之物上画了景物,连周围的树干、墙壁上都是墨色山水,让人无处落脚。 花家弟子穿的衣服都是纯白,唯独花彩行的外衫上也是他作的画,今天他衣服上画的是冬日的雪景,左下衣摆上长出一枝傲雪红梅,鲜艷浴滴,比他的脸都要显眼。 花彩行道:“花家夜也抓出来一个紫檀宫的奸细。” 这话里面的意思不小,紫檀宫敢在花家安插奸细,依照花落春的性情必定不会这么算了,花家也势必要掺合进来。 花彩行道:“你们在这里住两日,我手头上还有些事,做完了与你们一起去百花台。” 计青岩思忖片刻:“连日赶路不得休息,停两天也好。” 画涧竹舍内有几间空房,布置得简单别致,花彩行叫弟子们收拾出来,让计青岩等人住在这里。画涧的地势低,阳光温暖和煦,君墨受了一冬天的严寒,也不进屋了,每日只是盘在枝头晒太阳。 关灵道连日来赶路,只有晚上才能偷着修炼融魂之术,能在这里休息整顿几日,自然是高兴。他手头上没有多少熟悉的花草,魂器又不能用于融魂,被逼得没办法,近来把洛魂真诀上的融魂术和迷魂阵放在一起用,临时创立出个融魂阵。 他把自己养的花草摆在房间的东南西北四方,自己坐在床上施展融魂之术。这融魂阵以自己的花草为引,可周围的草木放松心神,不知不觉地将魂气送出。关灵道本来只是没办法了,才不得已试试看,不想却是真的有些用处,心花怒放。 要是换作普通的师徒,关灵道能创出融魂阵,师父该是要对他另眼相待了。 想想又有些怅然,如果修真界容得下魂修,这时他只怕已经跑去计青岩面前求夸求摸头。只可惜,他的本事世间不容,连君墨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话也说回来,除了石敲声,君墨把谁放在眼里过? 想起来又想去惹君墨,这条蛇最近懒得很,就知道挂在枝头睡觉。关灵道与它的恩怨还没有两清,这日看着地上的一片树叶,心思百转,突然间微微笑了笑。 花彩行喜爱在竹舍之内点檀香,倒不必他另行点香烧纸了,他在床上闭眼坐下,魂气离体,依附到画涧地上的一片落叶之上。阵风吹来,树叶随风而起,飘飘荡荡地上了树,不偏不倚地落在君墨的头顶。 君墨晃了晃头,把树叶甩开,不想那树叶飘了飘,又来到君墨的头顶,遮住它的眼睛。君墨有些不高兴了,头一缩,张开嘴去咬那片树叶,树叶也是难缠得很,就是停在它的头顶,让它怎么张嘴也咬不到。 “啪”得一声,树枝折断,从枝头掉下来。石敲声正在树下看书,冷不丁的见自己的青蛇从空中掉下来落在身旁,皱眉道:“你怎么了?” 君墨执拗的脾气上来了,也不理石敲声,扭着身体与那片树叶较劲。石敲声见它与片树叶也能闹得不可开交,无语地摇了摇头,继续低下头看书。 关灵道这时候若是可以笑,只怕要笑得捂着肚子爬不起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身上一痛,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抓着,紧接着眼前出现一只松鼠鼓鼓的脸,下一刻,他被松鼠残忍得塞入口中。 浑身痛得骨头都要碎了,关灵道立时把意识收回来,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 哪里来的松鼠,连树叶都吃? 关灵道打开窗户,石敲声就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坐着,君墨趴在地上,旁边坐了只比手略大的松鼠,身上的毛本来应该是白的,却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像是在颜料里打过滚一样。 石敲声说过,花彩行养了一只白毛松鼠,能辨识世间万千色彩,没别的用处,只管着给花彩行制作颜料。画涧里没什么小动物,这只松鼠懵懵懂懂茫然不知,两日来喜欢在君墨身边待着。 它可知道君墨挑食难伺候,什么也不喜欢,唯独爱吃山老鼠么? 好痛,想找师父给揉揉。 这心思只要起了就停不下来,关灵道觉得自己心底受了伤,计青岩为人师表,为他揉揉也是天经地义。想到这里,他将魂气依附在另外一片树叶上,随风飘动,落在计青岩房间的窗前。 计青岩正在敛息打坐。 树叶被风吹着,悄悄落在他的肩头,见他没什么动静,轻轻飘起来黏在他的颈项上。颈项微凉,关灵道忍不住舒展身体抱住,心里面轻声道:啊,好舒服。 自我陶醉了片刻,突然间身体又是微痛,两根手指夹着他轻轻一扔。关灵道落在他的衣服上,眼巴巴地想靠近又不敢,只是抬头看着。 从这里只能看见计青岩的衣服,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关灵道随风翻了个身,像是无意似的,落在计青岩放置于膝上的手心中。 这地方好,可以欣赏师父的美色。 计青岩低头看着手中的树叶,突然间将它捡了起来,轻声说:“灵道。” 关灵道闻言骤然间清醒。什么! 怎么突然点名? 他半点留下来的心情也没有了,立刻自叶子上抽身,意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计青岩刚才究竟为什么叫“灵道”,他看出来自己修习魂术了?可是游魂之术谁也不懂,连石敲声也从未听说过,师父能从哪里知道?况且,他要是看出来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对,以他对师父性情的了解,计青岩该是不清楚他修习魂术的事。 还是说,他单纯地觉得那片叶子像自己? 说起来倒也是很像,人脱下这层肉身也不过是个魂魄,就算只是片树叶,主动跑去计青岩的手里待着不动,放眼南北朝,的确是只有他才会做出来的事。 光线渐暗,关灵道在房间里坐着。 突然之间,耳边传来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混杂着两个男子的闷声呻吟,从附近不远处而来,其中一个在混乱中急促地低语:“落春,落春,慢点,轻点。” 空洞悠远,飘飘荡荡。 第82页 不对,不是人声,这是魂魄的声音。 第66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听得浑身难受,坐立不安地用被子捂住头,声音却不是透过耳朵而来,想停止也束手无策。 花落春不是活得好好的,怎么会以魂魄的形态与人做那种事? 还是个男人! 花落春究竟修行的是什么邪术? 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关灵道用被子把头缠了一圈又一圈,包成一个白色巨大的粽子。 男人跟男人怎么做那种事?从什么地方,那什么……以前虽然好奇过,他却没心思细想,今天不想听也得听,不容得他不去想! 花落春不爱说话,只是隐约能听到他的喘息,但另外陌生的男人却低吟不停。关灵道苦不堪言地听着,心想花落春不是不允许花家的弟子娶亲么,怎么自己又做这种事,还是青天白日的在花彩行的画涧里? 那声音许久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关灵道捂着头扔掉被子,把门狠狠拉开,头髮也凌乱着来不及打理,径直朝着竹舍外而去。 “你去哪里?” 石敲声自树下抬起头问他。 “找酒喝。” 关灵道憋着怒气在竹舍周围乱刨,“这里有没有酒窖?我要喝酒。” 大白天没事喝酒做什么,就算有也不在地里埋着,刨什么?石敲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微开唇看着他,忽见关灵道紧皱着眉,满头冷汗,又朝着竹舍台阶上刚出来的年轻男子跑过去:“师父,师父。” 那语调让石敲声冷不丁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小鸟依人? 石敲声脸青唇白地看着关灵道,这小子刚才还不顾形象地乱刨发怒,没有半点弱气,怎么见了计青岩就委屈得跟什么似的? 计青岩见他衣服头髮凌乱,面色疲惫不堪,似乎不知受了什么重创,转身进了竹舍:“随我进来。” 关灵道垂头丧气地跟上去。 竟然,就这么被骗了。 石敲声心里轻嘆,拉着窝在地上睡觉的君墨道:“我们换个地方晒太阳。” 计青岩看不出么?关灵道平时在别人面前干脆得很,调皮捣蛋一肚子坏水,也不会为了什么小事就觉得委屈,只在他面前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屁大点事也要计青岩摸头才罢休。 就你话多,哪天被计青岩讨厌也活该。 君墨一声不吭地被他抱起来,那只色彩斑斓的松鼠也爬着跟上来,往画涧深处走去。 往竹舍后面走了十几丈,几乎到了画涧的尽头,石敲声远远望去,忽见参天古树后露出个木质尖角,好奇走近一看,竟是间不大不小的小木屋,静谧地隐蔽在树林里,看似是个无人居住的地方。 石敲声见这木屋古朴雅致,年代久远,不由得想进去看看。他生性谨慎些,不敢妄自推门而入,在外面远远站着,透过窗户的缝隙望进去。 有些暗,隐约见到墙上挂了一幅画。 被窗棂挡着,看不太清楚。 刚要走近两步细看,忽然间衣服里有什么东西紧推着他,生拉硬拽不让他前行。石敲声心生古怪,正要从衣服里掏出那东西来看看,忽然间背上一阵发凉。 木屋里传出来若有似无的均匀唿吸声,很淡,几乎察觉不到。 有人,木屋里有人。 是什么人暂且不说,他如今在花彩行的画涧里住着,如果被人发现他擅自进入这木屋,那也是非常尴尬。屋里那人的修为高深,好在睡得正沉,没有发觉他的存在,石敲声镇定地、悄无声息地往后退,转身前又不经意地瞄了那挂着的画一眼。 只是这一眼,犹如惊雷噼下,石敲声额头冒着汗,不能动了。 就在水墨画上题字的旁边,有个红色的刻印,以古篆体工整地写了两个字,有些模煳不清,换作别人也许不会记得什么,但石敲声却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这两个字是“上清”,不是当今的上清,是几百年前的上清。这刻章,他曾经在藏书阁里留下来的前上清残卷中见过! 这幅画,是前上清的画。 窗户的缝隙有些小,石敲声看不清楚那幅画上有些什么,只模煳看到画里面似乎是个房间,有张书桌,上摆有笔墨纸砚,一只手正在桌前执笔。 这画里是个人,似乎是个正在写字的年轻男子,却被窗棂挡着,石敲声什么都看不清。 这画是上清宫出乱子时,不小心流落出来的? 石敲声转念想了想,心里倒也释怀了,这画已经是几百年了,花彩行喜欢搜集古画,想必是从不知什么地方寻来的,挂在这木屋里面时不时看看,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那么久的事了,前上清也已经不在,这画既然是花彩行找到的,那便是花彩行的,与他无关。 一时间只顾着想这幅画,石敲声倒是险些忘记自己怀里的东西,静悄悄地退开走到竹舍附近,这才随意掏了掏。这东西比他警醒,竟然早一步察觉到木屋里有人,要不是及时把他拉住,只怕现在已经酿成灾祸。 紧接着他愣住。 本以为怀里掉进来什么小动物,说不定就是花彩行的白毛松鼠,想不到却不是活物。 怀里什么也没有,是一只毛笔,是那只他从小时候就带在身边,用了许多年的旧毛笔。 就是这只毛笔阻止他刚才进入木屋的? 他不明所以地在草地上坐下来,紧皱着眉细看。刚才前胸的触感太过于清晰,绝对不是他想像出来的,他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毛笔略微旧了些,狼毫已经脱落过一次,他两年前换了新的,柔软厚实。笔桿多年来被他握得光滑,手感舒适,轻重也好,用得很是顺手,但他无论怎么看都普通得很。这么一只普通的笔,刚才怎么会阻止他进入木屋? 石敲声阅览群书这许多年,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直到今天才突然发觉,他其实还是有许多都不懂。 死物变活,之前的书籍中可有记载过? 他心思不定,轻轻在笔桿上抠着。 ~ 这毛笔自然不是关灵道,他没心情,也没时间。 “出了什么事?” 计青岩走进关灵道的房间里,在桌前端坐。 那羞耻的声音还是不停歇,关灵道挡也挡不住,低着头在床上坐下来。他现在什么都想不了,也没法仔细思考,只想把自己灌醉。 “师父,想喝酒么?” 他笑了笑,模样比哭还难看,“咱们出谷去喝壶酒可好?”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计青岩拢起长眉。 关灵道把脸蒙在被子里,不出声也没动作,只是静静地趴躺着。计青岩从没见过他这么安静,心中生疑,站起来掀开他的棉被:“听到什么了?” 就这么一眼,他的心头勐跳。 关灵道的脸酡红如同醉虾,杏色的单衣领口开了些,侧面躺着倒在床上,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头髮散乱,几缕青丝落下来,衬着身上的衣服,无端端地让人想起窗外无边的四月春色。他的身上倏然间没有遮盖的东西,脸上的表情一时间收不及,立刻低下头捂住脸:“师父。” 第83页 计青岩的长眉微微动了动。 这平时从来不知耻为何物的徒弟,脸上的表情……是在羞涩? “师父。” 关灵道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突然间又捂住自己的左眼,声音有些急,却还是勉强地笑,“师父,你打晕我吧,好么?” 计青岩拉过他的左手,还未做什么,关灵道发出一声难受的轻哼,身体微有些颤,站起来往旁边跳开:“师父要么打晕我,要么出去吧。” “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左眼下又有红色痕迹了。”关灵道躲去房间的角落里,计青岩不敢紧逼,却也站着没动,声音微有些干哑,“你在想什么?” 这两片痕迹出现了,他还能想些什么? “没什么。” 关灵道捂住左眼蹲下来,眼圈红红要哭似的,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师父我没事了,出去吧。” “灵道,有什么话好好说。” 明知他的情绪不对劲,计青岩却不敢轻举妄动,心情也随着他起伏不定,“别担心。” 他此刻不知该如何是好,轻轻走到关灵道的跟前蹲下来:“究竟是怎么了?” 手指刚碰到他的耳朵,关灵道立刻被烫了似的站起来,计青岩怕太急把他吓到,立刻收手退开来:“不要怕,你听到了什么?” 关灵道捂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地发出慌张的轻哼,求饶似的微颤:“师父。” 手指轻轻摸上他的颈项,关灵道又是慌了,突然间转身站起,朝着紧闭的窗户飞出去。计青岩不想伤了他,只得任他擦身而过,窗户顷刻间破了,紧接着只听见窗外竹枝断裂的声音,竹舍旁边的竹子倒了一小片。 不偏不倚,他正压在举着毛笔的石敲声身上。 石敲声恼怒的声音传来,狠狠把他推开:“关灵道你小心点!这支笔陪了我好多年了,你敢弄坏我就跟你拼命!” “啊,别生气,别打!” 关灵道往后退,还没站起来,手肘不小心压在君墨的身上。君墨老实睡觉也被他压痛,怎肯善罢甘休,不声不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咝——” 糟糕,君墨生气了。 关灵道狼狈地看一眼计青岩,唿吸又是微有些急促,突然间把手指塞入君墨的口中,毒牙立时深深刺入。 先让君墨报仇,顺便睡个天昏地暗。 毒液涌入,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不消片刻便不省人事地仰面倒在地上。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却浑身软软绵绵的像是飘在天际,什么杂乱的声音也听不到。 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真好。君墨的毒叫人舒舒服服的,半点也不痛。 他以前被君墨的毒弄晕过几次了,都没死。 这次石敲声应该也会把他救活吧,应该……吧? 第67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一走半个多月,宋顾追过得并不是很惬意。 丹房由另外一个丹师接手,这人本事不如计青岩,毛病却是不少,倚仗着上清宫需要他,很会在散尘面前做样子,却不把宋顾追放在眼里。宋顾追说起计青岩以前炼丹的习惯,他不高兴宋顾追拿他与别人比较,却不明说,只是暗地里在散尘面前说他的坏话。 宋顾追听说之后忍无可忍,叫人把他送到刑罚厅,公事里夹杂着私仇,当着众弟子的面把刑棍拿来,狠狠打了几棍。这事做得有点过分了,丹师被他打得灰头土脸,结果气得“忘了怎么炼丹”“没脸再去丹房”,上清宫的弟子们到了月底却拿不到丹药,心里面自然是不满,暗地里抱怨不已。 宋顾追觉得自己这事并没做错,他身为木折宫的代宫主,有人向他挑衅、跟他作对,他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这次算了,将来如何能管得了别人? 可是散尘偏偏觉得他气性似乎太高:“此人不服你,你怎么能公报私仇地把他打了?你有什么证据,他犯了哪条门规?” “他对我不敬。” “他对你不服不敬,你把他打一顿,他就从此敬了么?” “我也只不过是拿他做个样子,否则我今后难以服人。” 散尘无奈地嘆气:“顾追,你在青岩身边多年,妥贴谨慎,对木折宫上下了如指掌,只可惜在阅人这件事上总是差点火候。听说你也不喜欢青岩身边的关灵道?” 宋顾追垂下脸:“我看不出他究竟何处特别,能让三宫主和老宫主对他青眼有加。” 散尘摇头:“顾追,你诸事想不透彻,不如暂且不要管木折宫的事务,静心打坐一段时日,让别人接过手吧。” 宋顾追冷冷地望着地面,许久才压抑地说:“弟子对上清宫鞠躬尽瘁这么多年,三宫主和老宫主眼里却只有那个去年刚到的关灵道。老宫主既然觉得我处事不当,今后我不再多事便是。” 说着将腰间总执事的木牌摘下来,放在桌上转身走了。 三宫主是如此,老宫主也是如此,全都偏向那个惹人嫌的关灵道。关灵道除了有天生听魂的本事,还有哪点好处?他在计青岩身边这许多年,为他做了多少杂事,最后又是什么下场,连处罚个丹师也要被散尘教训! 越想越是难受,宋顾追一怒之下出了上清宫,在临近镇里找了间不起眼的小酒馆:“人都出去,把所有的酒都端上来。” 掌柜的一看竟然是修真界的人,忙不迭的把其他客人都苦笑着送走了,也不敢太过于殷勤,让店小二把酒馆里所有的酒全都搬了出来,不敢再打搅他。宋顾追坐在角落里闷头喝着,不知不觉地眼眶通红。 “混帐!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这多少年为了做了多少事,那关灵道会什么,为你们上清宫做过什么?”满眼都是湿润的潮气,宋顾追把脸埋在桌上,“关灵道怎么不快点死!” 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从酒馆出来之后又去了哪里,烂醉如泥。 醒来时正是清晨,头痛欲裂,宋顾追捂着头四望,忽然发觉自己闯入了水行门地界之中,自己浑身是血,身边躺着几个水行门的弟子。他顿时惊得脸色惨白,垂首探着那几个弟子的鼻息,了无生意,早已经死了一两个时辰。 看这样子,怕是自己昨夜喝醉,无意间走到这里,水行门的弟子出行遇上他,阻止他乱闯时被他下狠手杀死。水行门和上清宫如今是盟友,他醉酒打死他们的弟子算是怎么回事? 心里面惴惴不安,慌张中只听见远处有人声传来,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突然间手臂一紧,有人来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快走。” 宋顾追来不及多想,也管不了这人是谁,低下头被他拉着走了。 离背后的人声越来越远,宋顾追跟着他飞快地行了几百丈,在无人之处停下来:“你是谁?” 男子穿着普通的黑衣,样子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在一块巨石上缓缓坐下:“宋执事,久仰大名。” 宋顾追看着他,深吸口气。 第84页 “宋执事如今杀了水行门的人,不知打算怎么办?”那男子气定神闲,像是看着一只逃不出去的困兽。 宋顾追冷冷地说:“我会回去领罚。” “醉酒杀害无辜之人,乃是犯了上清宫的门规,宋执事最近又失了宠,老宫主怕是不会让你留下来。”男子笑了笑,“要是被逐出上清宫,水行门又不会对你善罢甘休,势必要你的性命。宋执事,你可真是摊上麻烦事了。” 宋顾追擦了擦脸,竭力镇定:“这也不关你的事,我对上清宫多有功劳,在三宫主身边多年——” “你那三宫主,心里也不是只有关灵道么?”男子又是看着他微笑,“计青岩收你为徒了,还是对你青眼有加?” 一语戳痛他的心事。 宋顾追咬牙看着他:“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宋执事忠心耿耿,却谁也不把你当回事,觉得有些可惜。”目光还是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里却是若有似无的试探,“或许,上清宫不是宋执事的归宿。” “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宋顾追疑虑丛生,“紫檀宫?” “宋执事不如想想如何解释你昨夜的行踪,要是被人发现了,你那计青岩未必会保着你。”男子轻巧地飞开两丈之外,“你要是想要那关灵道死,紫檀宫说不定能帮帮你,顺便把计宫主还给你。” 宋顾追的脸色铁青:“无耻之徒,我对宫主没有别的心思!” 男子笑着飞走了:“无论怎样都好,宋执事不妨多考虑考虑。水行门如今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弟子,但将来也未必不知道,那时要是没有个靠山——” “我宋顾追死也不会投靠紫檀宫!” 厉声喊了几句,那男人早已经去得远了。 四周寂静没有声音,宋顾追垂下头来,身体瑟瑟发抖。那男人的意思很明白,他投靠紫檀宫,将来出了事才会有个靠山,否则不知道哪天水行门就会知道真相,自己怕是死路一条。 紫檀宫是在威胁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 关灵道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房间里黑灯瞎火的。身体还是轻飘飘的像是喝了酒一样,他半坐起来低头望下去,床边盘着一团黑黝黝的东西,比脸盆大些,正在垂着脑袋睡觉。 君墨总是如此,只要不小心咬伤了他,总会守在他身边,等他醒过来。关灵道心想这蛇也好骗得很,他自己把手指塞进它嘴里,它也觉得歉疚,这么听话地在身边守着。 突然间,君墨像是突然醒过来似的抬头看了看他。 “我没事,你回去吧。” 能说话就是没事了,君墨舒展身体,慢慢从窗户里爬出去。 那叫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已经停止了,却似乎有人在低声私语,空洞悠荡,不是人声,仍旧是魂魄的声音。 关灵道不清楚花落春是不是每天都来这么一次,有些不安,心道还是去看看为妙。他坐在床上盘起腿,魂气离了体,随着竹舍里飘荡的檀香起来,落在一片树叶之上。刚才心神交瘁地听了一整天,他早已经熟悉声音从何处而来,让那片树叶随风而动,向着竹舍后面飘过去。 那是一栋小木屋,座落在画涧的尽头,隐蔽于林木之中。 叶片落在窗户外,悄悄地从比它身体略宽的缝隙里钻进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躺椅上黑乎乎的似乎躺了一个人,有人轻微均匀的唿吸,几乎听不到,可见其修为比计青岩还要高深不知多少。叶子在窗前探头探脑,这里没有风,它也难以飘动,只是向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那是一张画。 月光透过窗上的小孔照射进来,在画上晕出一抹暗淡的光,很弱,却能让他看清楚画上有些什么。那是一个正在写字的男子,长相秀美,髮长过腰,外面穿着玄色外袍,里面是红色单衣,左右的黑色袖子各自绣着白色的八卦。 这画上的房间倒也没有特别之处,叫人奇怪的,是男子身后窗户里面的景色……那两座道人的雕像,怎么那么像—— 像上清宫后山的巨大道士雕塑! 如今上清宫后山的两座道士塑像已经毁了大半,这幅画上的却还完整,这是怎么回事?这画里竟然是上清宫未被毁掉之前的模样! 而这烦扰了他整天的吟哦之声,是从这幅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古画中来的。 “已到子时,你该走了。”是那陌生男子的声音。 紧接着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男子慌张喘息起来,关灵道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连忙向窗外钻。突然间画里的声音完全静下来,连房间里睡着的男子也似乎坐起,关灵道的身体被那窗户缝隙卡住,不敢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 忽觉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关灵道顾不得这片树叶,意识立刻抽身,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喘息未定地睁开眼,心脏骤然停顿。 脸前一张清秀的面孔,石敲声站在他的面前,左手臂上盘着安安静静的君墨,面露疑色:“你在做什么?” 他怎么就这么出现了,不是已经到了夜里子时了么,还不睡觉?! 关灵道浑身冒起冷汗,干声笑道:“我运气打坐,看看身体里是否还有毒。” “没有了,我处理得很干净。”石敲声拉起他的手,看了看他手指上的一个血孔子,摇头道,“活该,自己把手指塞进君墨嘴里,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我差点死。”能温柔点么? “你死不了。” 正在说话,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石敲声转过头去,只见计青岩一身白色单衣,站在门口望向关灵道。他不知怎的又红了脸,低声向关灵道说:“三宫主来看你了,你们继续说吧,我出去了。” 关灵道想起白天的事不免尴尬,不得已又向着计青岩干笑:“师父,你想我了么?” 计青岩正因白天的事心里面正七上八下,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不想刚现身,听到的却又是关灵道这不正经的语气,与平常没有两样。他不知怎的心情微沉,无端端的有些失落,低头默然了片刻,说道:“敲声不必走,在这里听着就好。” 第68章 主线剧情 有计青岩在,石敲声便闭上嘴不说话了。关灵道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却也明白事情有些蹊跷,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我听到花家主的声音了。” 石敲声微怔。计青岩长眉拢了拢,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 “那什么——”关灵道捂了半天脸,勉强笑着,“不如把青衣也请来,他知道的事情多,说不定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们商议事情瞒着他也不好,连君墨都在这里了,怎好不请他到?” “也对,我去请。”石敲声觉得也有道路,没想那么多,带着君墨转身出去了。 第85页 关灵道走到计青岩的身边,低声笑着说:“师父,实不相瞒,今天我听了一天的春宫。” 计青岩看着他,不知不觉的耳尖又红了些。 “真的,花家主的春宫,跟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一起。”关灵道也有些发窘,又恨不得让计青岩也听听,红着脸说,“花家主还没什么,另外那个男子叫得当真……”语气又是羞,又隐约听出来些兴奋,小声道:“这些师父该教我的,我刚听到的时候什么也没听懂。” 胡言乱语,怎么教他? 计青岩不知该说什么,低头站着没出声。 关灵道死也不敢说他也想试试,要是计青岩知道了,怕是会把他打死吧? 忍不住低头看了看他的白色单衣,心里忽生一念。 师父自己以前弄过么,该是没有?今天那男子给花落春含过那什么,他要是也给计青岩……不知道师父那时会是什么模样?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想这些做什么! 热气充斥,透过薄薄的衣料透出来,烧着他的肌肤,烧得关灵道面红耳赤。他赶紧把身体移开,捂住左眼笑着说:“师父冰清玉洁,这种事真是玷污师父的双耳,今后我在师父面前必定不再胡言乱语。” 哪次想什么不道德的事也会露出马脚,简直不让他好过! 计青岩的眸色微动,手指抬了抬,想把他拉回来又不敢。他摸不清关灵道到底是什么心思,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语:“我何曾说听不得这种话?” 心情起伏不定,连他乱用“冰清玉洁”也忘了训斥。 关灵道轻靠在他的肩上,似有千言万语:“师父。” 那声音带了一声嘆息,似乎饱含着什么陌生的情绪。计青岩的手指抚在他左眼下的两片红色痕迹上,清凉的灵气缓缓而入:“舒服么?” 一时间想疼他,一时间又恨不得罚死他,情绪似乎总在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地方摇摆不定。 “嗯。”他笑着,小心地环住他的腰,“师父,你真好。”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没有出声。 关灵道往他的怀里蹭:“师父。” 计青岩只觉得热气上涌,把他轻轻拉远些。 石敲声和青衣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关灵道靠在他身边低声细语的模样。 石敲声黑了脸,还以为他真的要青衣来,原来不过是为了把他支开,自己独霸三宫主!怪不得有些女修说现在的男人不像男人了,都是关灵道这种的败类坏了一锅粥。你看这迫不及待的模样,叫人简直看不下去。 “灵道今天听到花家主与人说话的声音,花家主未死,不知魂魄如何出窍,此事我需得问花彩行。”计青岩站起来走到窗边,“你们有没有发现些什么?” “魂魄出窍?”石敲声忽然间想起下午的事,狐疑道,“那魂魄就在画涧?” “没错,就在竹舍后面。”关灵道斟酌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谨慎地说,“我下午循着声音去看了看,似乎就是画涧尽头那座古朴的木屋里出来的。” “那里面,今天下午似乎有人在睡觉。”石敲声不敢隐瞒,把下午所遇之事说了一遍,“里面的人修为高深,我也不敢接近,于是便悄悄走了。只是墙上有幅画——” “什么画?”关灵道的眸色一动。 “墙上挂了一幅几百年的古画,画上有什么我没看清楚,左上角却有个印记。”石敲声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是前上清的印记。” 果不其然,竟然真是前上清的画! 青衣眉毛微挑,连计青岩也似乎没有料到,轻声道:“前上清的画,连我们都没留下一幅,不想花彩行的画涧竟然有。” 这画虽然是前上清的,但与他们没什么关系,花彩行爱画如命,如果同他硬讨,那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石敲声擅自去看人家的小木屋,这事也不好说出口,此事有些不好办。 关灵道见他们都不说话,说道:“花彩行与师父素有交情,开门见山地说在画涧里听到了魂魄之声,有何不可?” 石敲声看了他一眼:“魂魄出窍,说不定与魂术有关。倘若花家主擅自修炼魂术,我们几个人的修为加起来都不如他,鲁莽发问焉有活路?” “我猜,花家主的事,花彩行未必知情。”关灵道看着他们,“花彩行明知我能听魂,如果知情,怎会让我们在画涧住下来?” 再怎么大方,也不至于让花家主做那种事的时候被人听到吧! 计青岩轻轻颔首:“不错,花彩行应该不知此事。明日离开花家谷后,我再问他。” 关灵道想的倒不是这些,他只想着画里的男子。这男子分明是个前上清的修炼之人,如果魂魄在画里活着,他岂非能问出前上清的事?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突然就这么灭亡了?那洛魂真诀是怎么回事,魂修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远比花落春跟谁翻云覆雨要重要得多! “已到四更,今晚说到这里,都去睡。”计青岩走到门口,转过身道,“此事未必与魂术有关,先不要妄加猜测。” “是。” 青衣向计青岩比划着名:留下传音石? 传音石是指甲大小的一块石头,青衣施展千里传音之术时,便能听到这块石头周围五丈之内的动静,效用不久,至多能听一两个时辰。传音石本来就少,懂得千里传音的人又罕见,是以用的人不多。青衣在上清宫时,每隔半个月就要山间扫荡一次,多年来无人敢在上清宫用传音石,也是因他而起。 花彩行与计青岩交好,这才让他进入画涧住着,在此地留下传音石辜负他的信任。计青岩默然片刻:“嗯。” 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么多,几个人商议定了出去了。 石敲声带着君墨最后一个离开,慢慢走去自己的房间。 花家几年前曾因魂修死过七八十个弟子,花家主痛恨魂修,南北朝皆知,当时花彩行在花家谷周围揪出九个魂修,花家主用极为残忍的手法将他们亲手杀了。如今说他修炼魂术,他怎么也觉得不太相信。 “我觉得花家主没有修炼魂术,你说呢?”他摸着君墨的头,自言自语。 君墨已经睡着了,没有答话。 他回到房间把君墨放在地上,自衣服里取出毛笔。毛笔自从下午开始就没什么动静,石敲声轻轻抚着它的尾端,忽觉得笔身似有些挣脱之相。这地方尤其不同,他抚了几次都有这种反应,像是疼似的,换作以前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惟有今日才觉得怪异。 他皱眉将笔在近处看了看,重重地按下去,笔突然间有了反应,挣脱开来摔在桌子上。石敲声顿时愣了,好半天没有出声,见那笔一动也不动,这才轻轻捡起来蘸了墨,铺开一张白纸。 “你是谁?” 写完他把笔放下来,静静地等待它的回应。 第86页 没有动静,一片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石敲声等得心灰意冷的时候,毛笔缓缓飞了起来。 第69章 主线剧情 石敲声像是嘴里被人塞了个馒头,看着那只毛笔在宣纸上漫不经心地写字。字迹秀美,稍有些潦草,却也看得出功力深厚,想必曾经练过多年。 “我是上清山中的游荡的魂。” 仙山灵地间,偶尔会有飘荡的灵气由于因缘巧合成了魂,但是就像普通魂魄那样,通常几个时辰就会消散。这只魂魄怎么会留在毛笔上? 难道这毛笔是魂器?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刚入上清宫的时候与我巧遇,我就不知怎么回事依附在你的毛笔上了——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行么?” 石敲声摸着笔的尾端:“这里是怎么回事?” 毛笔似乎生了气,逃命似的挣脱开,在宣纸上写道:“这里是我的命门,一摸就痛。” 石敲声把毛笔拿在手中,皱眉看了很久,完全看不出这支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搞不懂这魂魄为什么消散不去。毛笔任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间在宣纸上写道:“你会不会把我交出去?” “……” 这话把石敲声问得一阵心软。 自从魂修面世以来,所有牵连到魂魄的东西都成了禁物,他要是把笔交给计青岩,依照规矩怕是要毁掉。魂魄没有了依附的物件,大概很快就会消散。 它这么问,是有些害怕。 其实这魂魄之所以暴露形迹,是因为下午的时候阻止他接近小木屋。要不是为了救他的命,它只怕现在还在毛笔上悠闲地过日子。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不上报。” 犯了门规虽然不对,但是恩将仇报更有违大义,况且这毛笔看起来乖巧不害人,为什么不能留下它,非要它死? 毛笔在他的手中不动,片刻后又带着他的手写道:“多谢。” 石敲声把他蘸水洗干净了放在枕边,自己半躺在床上看书。画涧里摆的大都是图集,好不容易找到几本有字的,是花家谷的门规。石敲声读到一半,忽见枕边那只毛笔不知何时也飞了过来,停在他的胸前。 石敲声没有在意,无意识地摸着笔头的狼毫,突然间,他想起这笔里住了个魂。 他平时看书时就喜欢摸着笔头,手感好,柔软舒服,可是不想这里面住了个魂魄!石敲声红了脸,窘迫难堪地说:“我摸你头的时候,你能感觉到?” 毛笔点头。 “……” 竟然,就这么摸了许多年。 他的手顿时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毛笔的性情似乎很安静,规规矩矩地在他手底下坐着,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石敲声心想摸都摸了,只怕这毛笔已经习惯,他这时候扭捏没道理,扶了扶额头,随即轻轻在它的狼毫上又摸起来。 “你能看得下去?”他说。 毛笔在他的手心写道:“看不全,只能看一成。” “那我以后看慢些。” 毛笔在空中轻点,又靠在他的身上。 石敲声自小身边有石蕴声和君墨,虽是感情深厚,可惜谁也不喜欢陪他看书,觉得枯燥乏味。他与这毛笔安静地半躺着,想到这毛笔竟然默默陪着他看了好几年的书,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丝暖意,笑道:“我平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也看。” 毛笔在他手心里写道:“嗯,你还看过南北朝的郡县名录,里面都是地名。” “……” 那么无趣的书,连他自己都险些睡着。 “你最爱看的是什么书?” 毛笔在他的手心写:“歷史。” “是么?”酒逢知己千杯少,石敲声靠着墙坐直了,“我也是。” 毛笔轻轻点着:“我知道。” ~ 翌日清晨,计青岩把人集结在花家谷的出口。石敲声与那毛笔彻夜长谈,不眠不休,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他经常彻夜看书,动不动就这副样子,其他人没当回事。 走过花家谷,离百花台只剩四五天的路程,沿涂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却遇上不少其他的弟子。春天里柳絮纷飞,关灵道不小心打了几个喷嚏,夜里便不罢休了,坐在计青岩的身边非要师父抚慰。 要不要再抱你坐在腿上亲着哄? 也亏得计青岩能忍得了他,若是宋顾追在,肯定要揪着他的耳朵起来扔在一边。 最近走的都是山路,夜里投宿不方便,花落春的事便也一直没有提起。这夜他们在一座小镇的客栈里打尖,刚进了门,忽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同掌柜的说废话,嘻皮笑脸的:“掌柜的不认识我不要紧,我可看上你了。家父不喜欢名门闺秀,我也不清楚他爱哪样的,说不定会相中你。” 关灵道立刻看了看那人的面孔,一身水蓝衣服,身形挺秀,嘴角带着一抹讨人嫌的笑。冤家路窄,这客栈里的竟然是戚宁。 掌柜的已经四十多岁,老婆孩子都一大堆了,哭笑不得:“公子别拿老朽寻开心了,公子年轻英俊,尊父看到你带回去个糟老头子,还不得气出病来?” 戚宁闻言挑眉,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把你带回去给他看看了。” 掌柜的心道他要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没病也得气出病来,一转头看到计青岩一行人站在门口,气质穿着皆不俗,连忙撂下他迎上来:“各位是要打尖?” 戚宁轻声笑起来:“还当是谁,四公子中竟然来了两个。” 这话满是揶揄的口吻,似乎觉得“南北朝四公子”这称唿好笑得很,关灵道也是嘴上不饶人的,立刻说:“没呢,来了两个半——戚少主也算半个四公子之一了。” 本事不济,论各方面只能算计青岩的一半。 戚宁冷冷地看着他。 石敲声低头暗笑,这时候觉得关灵道也不是全无用处的,至少跟人干架就没人比他脑子转得快。 “他不是什么四公子,他是毁人家女子清誉又不娶的伪世家子。”这话不是计青岩一行人说的,自远处而来,语气冷漠,高高在上。关灵道循着那声音望过去,只见客栈楼梯上走下来几个身穿天蓝衣服的年轻人,年纪都在二十多,腰间一条黑色软带直垂到地上。 北朝云家为三世家之一,先祖在御龙之时曾被龙在空中甩落,好在被腰带勾住龙角,没有死。自此之后,云家的装束便多了一条黑色的长腰带。 这几个人,正是北朝云家的族中弟子。 说话的正是走在前头的男子,身形高大,面色冷淡,长得却是超凡脱俗。他身后跟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其貌不扬,低着头,略微有些直不起身来。 石敲声在向关灵道谈起云家的八卦时,曾细细解说过,云家的年轻一辈里声望最高的是云家长子,云洛真,长相、修为皆在其他同辈之上,二十五在百花台扬名,位列南北朝四公子之一,是将来云家的家主。 第87页 而那要娶岑木衣的,却是云家的第三子,长相修为都不怎么样的云洛天。 云洛天自很久之前便看上了岑木衣,直到去年才求着家人为他提了亲,可惜没过多久,岑木衣和戚宁的丑事传出来,云洛天受不了刺激,当即就退了婚。家人本以为他就这样算了,可惜他退婚之后竟然躲在房中不出门,又恨岑木衣不把他当回事,心里又放不下,最终还是上门提亲娶她做妾,既是泄愤,也是羞辱岑木衣。 岑家答应了亲事,云洛真却觉得此事丢脸,一直对云洛天没什么好脸色。 戚宁看到云洛天从楼梯上走下来,脸色立时沉下来,没说话。在场的不单是他,计青岩和关灵道看到云家的人在此,也是神色微变。客栈里气氛沉重,剑拔弩张,完全都是因为云洛天这个罪魁祸首而起,几道阴鸷的目光齐齐地向着他投过去。 云洛天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抬头看了兄长一眼,垂下头来,仿佛他真正怕的不是计青岩和戚宁,而是冷面无情的大哥云洛真。 云洛真不理戚宁,向计青岩和花彩行打招唿:“计宫主,花公子,多年不见。” “云兄有礼。”花彩行还了礼,对着计青岩低声道,“这地方空房间怕是没了,我们另外找地方过夜。” 云家的人和戚宁都在这里,说不定就会生什么事端,他们留在这里没好事,还是早些抽身为是。关灵道明白计青岩看云洛天不顺眼,心想另外找地方过夜也好,拉着计青岩的袖子道:“师父,咱们另找地方过夜吧。” 计青岩偏头看他一眼,明知他是不想生出事端,点点头。 他们本就站在花彩行和石敲声的后面,眉来眼去的也没人注意到,计青岩低声对石敲声吩咐几句,刚要带着人走,只听云洛真说道:“不妨事,我们要连夜赶去百花台,各位在这里休息便是。” 说毕引着云家的弟子们朝着客栈外走过去。 戚宁从头至尾都没出声,目光望着跟在后面的云洛天,就像是安静不动的野兽盯着他的猎物。云洛天咬着牙向客栈外面走,临到门口时忽然间转过身来,向着戚宁骂道:“我的未婚妻你也敢碰,活该你父亲不让你娶那贱货!” 话音刚落,戚宁的脸色已经寒得像冰一样,计青岩的手中立时握了一枚白色棋子。 他们还未出手,只听见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云洛天红着半边脸倒在地上,嘴里面都是血。云洛真居高临下恨恨地说:“混帐东西,今天我打死你。” 云洛天含煳不清地叫起来:“你敢!我娘是怎么对你的?她临终前把我託付给你,你就这样对我?” 第70章 主线剧情 云洛天想在外人面前丢脸,云洛真哪容得他放肆,生拖活拽地拉走了。云洛天临出门时口出狂言:“戚宁,你等着!” 戚宁低着头要上楼,计青岩脸上的青筋根根尽露,关灵道见他实在受不了,把戚宁叫住骂道:“戚宁,你当真不是男人!把一个女子的名声和清白毁了,缩头乌龟似的,你担着这些骂名不要紧,你想让人家姑娘怎么办?” 戚宁转身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这骂名也不是担了一天了。” 这吊儿郎当的模样不但计青岩生气,关灵道也火了,冷声道:“真不是东西,不打死你我今天不姓关。” 说完他就飞着沖了上去,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一顿乱揍,戚宁是水行门的少主,怎么会跟他在这里打架,脸色湛青,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石敲声和青衣连忙拉住关灵道:“关你什么事了,你掺合什么?” 掌柜的躲在旁边看着,心想这些修仙者与凡人似乎也差不了多少,为红颜怒髮冲冠时也是要打架的,当今大开眼界。他生怕客栈被他们毁了,小声道:“仙人们小心些。” “不用打。” 计青岩忽得飞到关灵道的面前,目光冷冷地看着戚宁。 “师父。” 有些不服。 戚宁的脸色还是难看,却笑着说道:“你懂什么男女之情,你曾为人夜不能寐、度日如年?两情相悦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回你师父身边待着去吧,黄毛小子什么都不懂。” 计青岩突然说道:“你也懂得两情相悦?” “我要怎么样不关你们上清宫的事。”戚宁带着人转身上楼,“你们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们也少管。” “师父,现在怎么办?”关灵道望着计青岩。 “暂且不理他。”计青岩沉默片刻,“都回去睡觉吧,花公子和灵道跟我来,我有话要问。” 计青岩有话要问,那必定是要紧的事,花彩行让自己的白毛松鼠跟着石敲声走了,问道:“有何要紧事?” 他在客房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是这样,当日在画涧里灵道听到花家主的声音——不是人声,是魂魄的声音。” 花彩行斟酌半晌:“灵道听到了什么?” 关灵道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花彩行这个腹黑的打算。花彩行也不清楚花家主在做什么,这才故意安排自己住在画涧里!他身为人家义子,不能打听家主的事,便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 计青岩不答反问:“你知道些什么?” 花彩行轻声嘆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不说清楚也怕你们误会,家主并没有修习魂术,他之所以魂魄出窍,乃是因为一幅画。” 关灵道与计青岩对视一眼,佯装不知:“什么画?” “一幅古画,家主从小时候便带在身边的古画。”花彩行停顿许久,像是不知从哪里说起,“两百多年前,家主十七岁在百花台一举成名,那时真如大鹏展翅,只等直飞入天,修真界到处都在流传,花家出了千年难见的三阳之体。不想乐极生悲,此事惊动了别有用心之人,有个邪派的门主看上了他,将他捉了回去——此事想必你们猜出来了,我也不必隐瞒。” “不错。” “接下来的事不好说,似乎是这人让他修炼一门秘功,把他关在一个房间里不许出门,吃上百种闻所未闻的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在这时候,偶然间发现墙上挂的古画有些奇怪。这古画有百余年的歷史,上面有个男子,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家主觉得他眉眼间总有些嘲笑之意。家主心中不忿,日夜拿那古画出气,却不知怎的怎么撕也撕不烂。”花彩行说到这里顿了顿,“这都是家主偶尔说起的,我东拼西凑地猜测着,觉得当年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之后呢?” “之后,那画上的男子终于回应了。”花彩行微拢眉心,“这天家主又要拿古画出气,不想画上的题字突然间变了,写着:你何苦要埋怨我,我又不曾欺负你。” 果然是有魂魄在里面,关灵道想,这男子的脾气倒也好。 “家主被人关了一年多,心境早已经不一样,对谁都是恨意满满。这时那画上的题字又变了:我苦思冥想怎么救你出去,今天才想到办法,你想不想听我的话?” 第88页 “后来呢?” “后来的事我只知道大概,这男子以题字传授了家主什么,家主趁着那门主不在的时候,带着古画沖了出去。古画的男子似乎精通阵法,引着他走出门派周围的迷宫,这才回到花家。之后花家派了七八十名弟子出门将那门派灭了,这件事到此才消停。” 关灵道忍不住问道:“那男子怎么隔了一年才出声救他出来?之前为什么没有动静?” “就是这件事有些问题。家主对他的感情我是不懂,说是恨又不该是恨,但说起时听起来却是恨意。家主带着那古画出来之后,开始那古画还时常透过题字与他说话,后来却逐渐变少,最后没了声。那时候他已经作了花家之主,时不时在房间里盯着古画看。”花彩行默然片刻,“我猜,那画里面住着一个魂魄,屡次改变题字时想必耗损了不少魂气,逐渐虚弱,因此才不能再说什么了。” “怪不得不肯早些救他,想必这魂魄也知道此事对自己不好。” “他最后一次说话时发生在一百八十多年前,家主见我从小爱画如痴,这天突然间把这幅画拿到我面前,说这画里住了一个魂魄,问我有没有办法送他进去。”花彩行皱着眉,“我只是喜欢画画,怎么懂得这些?但家主之命不可违,于是我潜心钻研,不想三年前阴差阳错地从古方里找到办法。” “什么办法?” 花彩行淡淡道:“画的年代愈久,愈容易吸收灵气,神花鼎可聚集天地灵气,我将聚集了一年的灵气送入古画之时,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连站在一旁的家主也突然间昏睡过去,直到半夜子时方醒。” 关灵道轻声道:“魂魄自行出窍?”难道是画里的男子施展了魂术,把花落春拉进去了么? “不错。”花彩行若有所思,“家主每年进入古画中一次,可是神花鼎乃是花家至宝,聚集一年的灵气都用来支撑这古画,实在说不过去。” 花彩行不敢亲口问,这才安排关灵道在花涧住下来,让他听听看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这么回事! 好在花落春没有修习魂术,这事便好办了许多,关灵道心想要是让石敲声知道了,只怕今晚也就睡不着了,兴致勃勃地撰写花落春的传记。 计青岩没说话,关灵道红了脸,趴在花彩行的耳边说:“花家主与那男子在做羞羞的事。” 花彩行明显地怔了怔,计青岩已经把关灵道拉了回来:“有话好好说。” 花彩行还在怔着,似乎有些无言以对,回神笑了笑向计青岩道:“你不是说均其的事有了进展?” “半年多前我们在水都城杀了一个魂修,他的哥哥叫做苏以故,六年前也是个魂修,被一个斩魂士杀了,魂魄收在璇玑盒里。”计青岩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盒子,“苏以故的弟弟感念哥哥,追着出去,不想在城外看到了那斩魂士的尸体。他也顾不得什么,把他身上的璇玑盒收了起来——就是这个。” 花彩行把盒子放在手心,攥紧:“那尸体是均其。” 花均其,花落春收养的第十四子,六年前刚从紫檀宫学成不久,回花家的路上听说水都城有魂修杀人,于是前往救助,不想就这么死了。 “嗯,当时我们看到均其的尸体时,早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也不清楚是什么死的。可是我查了苏以故死的日子,是那年的六月二十八。” “六月二十八。”花彩行默然点头,“均其和其他三个斩魂士的死,不是魂修所为,我们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 “我已经让青衣去查那天有谁在水都城。” “嗯。”花彩行攥着手里的盒子,“也好,此事有了消息再说。” 关灵道这才看出花彩行与计青岩是何时开始交好的,只怕当年四个斩魂士的死不是小事,那时便开始联手调查了。 花彩行微微笑着:“你们继续聊,我回房去。计兄把天字一号房让给了我,我也不能枉费计兄的心意。” 说完他也不管关灵道,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是云洛真刚刚住过的,掌柜的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床被也换了新的,房间里散着檀香,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茶。 那茶的味道清新,正是自己喜欢的云茶尖所沏,他倒在茶杯里喝了一口却有些不喜,扔在一旁,拿出袖子里的璇玑盒。 均其,死了六年的均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吹来,烛火忽然间熄了,漆黑一片。花彩行的头突然间有些晕沉,闭上眼,皱着眉。身子无力,眼前发黑,他难以坐直,也发不出声音。 怎么回事?他向地面不受控制地栽下去。 有人暗算他。 晕过去之前,他心里这么想着。 ~ 关灵道自然是黏黏煳煳地不想走,说道:“师父,我有些事弄不明白,不然咱们今晚一起睡吧,我好多事想问。” “……” “师父。”烛火轻晃,计青岩清俊的面孔罩上一层淡红,那小子望着他的脸,半靠着他轻声笑着,“师父你长得真好看,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想把你——” 突然间肩头剧痛,关灵道天旋地转地摔在床上,计青岩翻身以膝盖抵着他的大腿,居高临下地半压着他:“你想把我怎么样?” “把你、把你供着,每天、每天磕头叫师父,聆听教诲,面壁、面壁思过。”关灵道吓得想哭,“师父别生气。” 计青岩许久没说话,轻轻把他放开,关灵道乖巧懂事了许多,恭恭敬敬地从床上爬起来往外走:“师父好生休息。” 计青岩已经转过脸去,望着窗外。 还没走到门口,忽听计青岩在他身后说道:“这里不方便,等到了百花台,我教你一门家传之术,可让你延长寿命。” 关灵道微怔:“师父,我灵根俱损,修炼不得。” “我知道你灵根俱损,去吧。” 计青岩垂头片刻,“这是我家传之术,不传外人,好在你是我的徒弟。” 关灵道笑着说:“师父对我真好,今后要辛苦师父了。” 计青岩咬了咬牙,低声道:“不许笑。” 怎么又不许笑了,这么熟了还不许笑? 关灵道不敢再惹他,乖顺地出了门往自己房间走,路过花彩行的房间时,忽然听到屋里面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花公子,有事么?” 房间里许久没什么声音,关灵道觉得有些不对劲,站在门口又敲了敲:“花公子?” 仍旧一片寂然。 关灵道迟疑地从门缝里往里面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他皱着眉,手下出力,刚要把门强硬毁掉,忽然间门开了,房间里的烛火也亮起来。花彩行站在他面前,笑了笑:“刚才我不小心摔倒了,没事。” 第89页 “真没事?”关灵道向房间里面看了看,空无一人,除了椅子倒在地上,确是没有异样。他笑了笑说:“花公子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花彩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泛起微笑:“嗯,你也是。” 总觉得他的目光跟刚才似乎有些不一样,是他多心了? “好。” 关灵道没有多想,又往房间里多看一眼,回到自己房间。 暗拂风过暖画涧,花彩行此人,当真是如同春风般温暖。不知不觉的,关灵道想。 第71章 主线剧情 “最近有水行门的消息么?”宋顾追佯装不在意地问前来送信的弟子。 他最近过得有些提心弔胆,没有下山,也没心情闭关,时不时探问水行门的消息。把当天的事告诉散尘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大错已经酿成,散尘不会把他留在上清宫。他什么也没说。 “还是照旧,没能查出当日是谁杀了四个弟子。”送信的弟子递上来一张字条,“这是今早刚收到的,宋执事的信,不知是谁送来的。” 宋顾追接过那张字条,上写着一行字:想清楚了么? 宋顾追的心顿时跳得有些快了,勉强笑了笑:“是我山下的一个朋友,没什么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紫檀宫在催了。如果他不听话,只怕这些无耻之人要把当天的事抖出来。当天他真是喝醉了,但是与那几个弟子打架的记忆却依稀在,没有错,的确是自己亲手把他们杀死的。 事已至此,他唯有一条路可走:跑。跑得越远越好。 在上清宫住了多年,对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有了感情,一时间割捨不下,也不想走。前天他路上遇到散尘,兴许是最近经歷的变故太大,心中竟满是悔意,垂着头没说话。散尘与他相对无言,末了说:“你想清楚了么?” 想清楚了么,想清楚了么,谁都在问他想清楚了么,可他偏偏什么都想不明白。还是走吧,与其在这里提心弔胆地过日子,不如早些狠心离开。出去了,未必就活不下去。 心里面这么想着,却还是以收拾东西的藉口耽搁了两日,这天下午正在整理自己的书,窗棂上又站了只胖乎乎的青鸟,被肚子挡着的细腿上挂了个小纸卷,正在安静地梳理自己的羽毛。青鸟是往山下送信时才用的,闲着无事时,弟子们才会让它们在宫里传信。 宋顾追迟疑了好半天,终于把那青鸟拿在手里,轻轻拆下它腿上的细线。字条上写着:那天的事,木折宫里有个人已经知道了,你猜是谁? 宋顾追心里面“咯噔”一下,心想这群人也太卑鄙了。他不由分说地跑去木折宫丹房里,把丹房执事叫出来:“这几天谁下山了?” “吴……丹师。”丹房执事说得磕磕绊绊。 前几日宋顾追卸下总执事的职务之后,散尘便让吴丹师暂时代管木折宫的事务,他叫了几天“吴执事”已经顺口,在宋顾追面前却不敢乱叫。宋顾追把吴丹师打了,可算是跟他撕破了脸,上清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顾追的脸色湛清。太狠了,紫檀宫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死对头!做事这么绝,是要把他逼得没有退路? 他难以思考,心神不定地出了上清宫,在琼湖边上来回踱着步子。度日如年。姓吴的始终没回来,他不敢回宫,只是在外面焦躁地等。 终于,远处出现一个人影。 身高、胖瘦都是那姓吴的丹师没错,宋顾追也顾不得山么,把额头的汗水一擦,迎上去拦住他:“慢着。” 那姓吴的丹师脸色一沉:“你怎么在这里?” “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你管得找么?”姓吴的丹师似乎有些不自在,脸上的笑容也阴沉得很,“宋执事应该管好自己的事,整天喝醉酒闹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差错。” 宋顾追听到这话有些受不了,拉住他的衣领:“你知道了什么,打算做什么?” “你说我打算做什么?”姓吴的丹师面色阴狠,“我本以为你只不过是有些小心眼,想不到连水行门的弟子也敢杀,上清宫留下你,早晚要惹出祸端。” 宋顾追见他要走,立刻拉住他的后衣领:“我不过是错手杀人,根本不是有意,你要是同老宫主说了,我离开上清宫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不关我的事,敢做敢当,错就错在不该去别人地界里喝醉酒。”他反手把宋顾追的手腕拨开,“滚。” 宋顾追的唿吸急促,眼看着他就要飞着入山,慌乱至极,什么也想不清楚,手中聚气,一道风刃忽然间向他的后背狠狠噼去。那姓吴的丹师惨叫一声跌落下来,后背全是血迹,转过头来一脸的惊恐:“你——” 他来不及说什么,乱慌慌地继续往山里飞过去,宋顾追这时候已经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拉着他的后衣领回来,掐住脖子不让出声,生拖活拽地拉进密林深处。 远远的只听见人模煳的闷哼,宋顾追从密林里再次出现时,脸上、身上沾满了血,仿佛在疯狂之后刚刚镇静下来,粗喘没有停止,目光却已经有些冷血。 他如今杀了上清宫的人。一切都成定论,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姓吴的丹师不见了,上清宫肯定有人要怀疑到他的头上。紫檀宫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现在就算逃命也已经没用。宋顾追在琼湖的偏僻之处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披着夜色回到木折宫中,呆呆地坐了一整夜。 不用再想了,一切都已经清清楚楚。 两天后,他独自去山下酒馆的角落里喝酒,两壶过后,有人送过来一张字条:今夜,正南方七十里外的小云桥。见个面。 ~ 从那客栈里出来行了两日,关灵道一身杏色衣服,背着几盆从上清宫带来的花花草草,在计青岩身边低头飞着。 “天太热,花都焉了,缺水。”在河边给花草浇了水,关灵道又转过头来管计青岩,“师父脸上出汗了,我帮师父擦一擦。” “……” “师父你累不累?要不休息一下?” “师父,你头髮上落了片树叶,别动我帮你摘了。” “师父,你脸上的青筋又在跳了呢……” 青衣还不会如何,石敲声皱着眉自顾自地向前飞。花彩行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子正在计青岩身边笑着说话,若有所思地说:“关灵道喜欢计宫主。” 石敲声略觉得有些奇怪,花彩行平时都管计青岩叫“计兄”,怎么这两日的称唿客气了些? 还有,他怎么把他最害怕的事就这么说了出来!一点防备都没有! “不是,他们两人是师徒,灵道又是小孩心性,亲近些算不得什么。”石敲声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大肯定,底气不足,下意识地拿着自己的毛笔把玩着。应该不是什么别的关系吧,关灵道难说,三宫主不会把持不住吧? 第90页 “师父……” “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晚上再说。为什么非要在晚上,白天不行么?石敲声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继续摸着毛笔顶端的狼毫,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 这毛笔白天的时候像个死物一样安静,唯独到了晚上才与他一起看书,现在一动不动。 “你对这毛笔倒是喜欢。”花彩行低头看着那毛笔,意味深长地笑。 “用了好多年了,自然是有些感情。”石敲声轻咳一声,把毛笔收起来。 他以前看书无人讨论,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寂寞得很,如今有了个看书时说说笑笑的,意料之外地高兴不已。也不对,毛笔不能说笑,只是在他的手心写字,狼毫不轻不重地划过他的手心,有时搔得他心里面痒痒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个东西,连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却跟君墨、关灵道、石蕴声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傍晚时分,天边尽是一片火烧的晚霞,夕阳西下,映着远处数不尽的连绵山脉。石敲声指着天边高耸入云的雄伟高山:“那就是九天山,隐没在云里,什么都看不清楚,要入山之后才能看到山间的景色。” 关灵道点头道:“果然是南北朝最高的山,我看比上清宫的山还要高上几百上千丈。” “山顶都是雪,凡人到了上面难以唿吸,只有修仙者可进入山顶。” 这就是离上天最近的地方,九天山。他们争这一辈子,打坐修炼,拼得你死我活,不也就是为了攀上心中的九天山,上天入海,挣脱这肉体凡胎的桎梏?死了的死了,活着的也不满足,唯有成了真仙,方可仰天长啸,踏云而去。 晴天尺、落雨杯,两神器中得其一便能成仙,这究竟是真的,还是修仙者心中的嚮往? 计青岩垂首望着山脚下那座四方城楼,自空中落下来。眼前一条青石大道直通城门口,左右林立着郁郁青松,走进城门口时,玉带似的护城河上飘着色彩斑斓的落花,奼紫嫣红。关灵道小声道:“百花台下百花城,百花城是因为百花台而起的吧?” “不错,这里离百花台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如今离开台还有七日,南北朝要去百花台的人都会住在这里。” 都住在这里,那么这七日之内怕是要见到不少人了。 从南门而入,一条宽约三丈的青石路直连到北门,上百丈的道路两旁店铺林立,热闹非凡。关灵道自小在山野中住着,未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不知不觉地落在后面。恍惚中忽然身边有些香气,背着的架子不小心撞上一个人,他转身道歉,手臂已经被人轻柔地拉住:“这位公子,进来看看么?” 回头一看,竟然是位一身淡素的年轻女子,衣着典雅,芳华秀美,举止温柔。旁边几个少女的举止容貌也是不俗,捂嘴轻笑:“想必是个好出身的公子呢,快别欺负他了。” “姐姐们是……”抬头往上看,匾额上写着“百花楼”。 百花城中只有一家青楼,就叫做”百花楼”,据说是南北朝中最不同凡响的一家,不多不少正有一百个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关灵道微微红了脸,话也不说地往前走,那几个女子笑着拉住他:“竟然还会脸红?” “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了?” 关灵道在计青岩身边放得开,不知怎的在她们面前却束手束脚,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要挣开逃走,忽听青楼中传出个男子的笑声,关灵道皱着眉,一声不吭地走进去,只见云洛天左拥右抱地揽着两个女子,正要往楼上的雅间而去。 关灵道当时就火了:“云洛天,你已经定了亲事,到处逛青楼做什么?” 云洛天转过头来,认了半天才认出他是那日计青岩身边的男子,不屑道:“我何时到处逛青楼了?岑木衣是个妾,就算我要娶正妻,也没说不让逛青楼的。” 他心情不好来青楼消遣,有错? “不是东西,你给我出来!”关灵道咬牙切齿,“要不你就退婚,那时你死在青楼都没人管!” “你是谁,岑木衣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小子的模样比戚宁还要好看几分,难不成也跟她有什么牵连? 想着想着就生起气来。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岑木衣的事就是我的事!” 青楼的妈妈早就跑出来了:“两位仙人,咱们这都是做生意的地方,要打不如出去,这里是让人喝酒的——咱们百花楼有个规矩,打架伤和气,要想分高下不如拼酒,谁的酒量大,就算谁胜了。” 云洛天自楼梯上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样,想跟我拼酒?你要是赢了我就退婚,输了给我磕透!” 关灵道气性也上来了:“拼就拼,我怕你!你说话得算数,喝不过我就要退婚!” “你先赢了我再说吧!”云洛天从台阶上走下来,冲着那青楼的妈妈说,“设百花台,奏曲,今日要拼个够!” 第72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与青衣早已来过白花城数次,回头见关灵道和石敲声什么都要停下来看,先去了客栈打尖。花彩行入城之后要去跟朋友见面,暂别片刻,在城门口分道扬镳。石敲声本来与关灵道一前一后地走着闲逛,时不时说上几句,不想看到街上有家“闲静书斋”,立时也不管身后的人了,说了声“我去书店里看看”,一头钻了进去。 一排排古朴的书架散出书墨清香,石敲声这时已经把关灵道忘了,把君墨放在地上自行玩耍,捡起几本书闲闲翻看。 掌柜的见这蛇安静地盘着不动,却也有些害怕,小心绕过来笑着招唿:“这位仙人,咱们的书斋的书用的纸和墨都是南北朝里最好的,做工精緻,许多书其他地方都找不着。” 石敲声笑了笑,随口答应着,低着头只是翻书。掌柜见他翻了一本又一本,快得不像是看,却也没有买的意思,又笑着问道:“仙人喜欢什么样的书?” “……我什么样的都喜欢。”继续低着头看。 “……”掌柜的无语。开店三十年,白看书的也见了不少,从没见过这样的。 石敲声面皮薄,看了七八本就不好意思了,佯装找书:“掌柜的这里可有相山居士的《青莲记》?” “这……在下才疏学浅,没听说过。” 废话。临时编出来的书名和写书人,听过就怪了。 石敲声连忙从地上抱起君墨:“既然没有,那我走了,这书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 头也不回地出了书店,街上人来人往,关灵道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石敲声有些不安,沿着南北门的长街四看,找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路过百花楼时往里面瞅了一眼,心想:关灵道害怕三宫主,总不至于去逛青楼。 这念头就这么一晃而过。就此错过。 第91页 又找了半个多时辰,仍旧不见踪影,石敲声急了,心想这小子能听魂,莫不是被人带走了吧?他想也不敢想,脸青唇白,立刻依照青衣所说的客栈去找计青岩。计青岩与青衣在客栈的角落里坐着,正与青衣品着茶,低声议事。 “三宫主,关灵道来了么?”石敲声力持镇定,声音却像是弄丢了君墨,沙哑着急。 青衣摇头,打个手势:一直没出现。 关灵道是听魂之人,失踪了非同小可,青衣也是脸色微变。 计青岩已经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我去北门找找!”石敲声立刻也跟着出了客栈,直奔北门而去。 这一找就是半个多时辰,一无所获。 垂头丧气地沿着大街往回走,忽闻百花楼里传来叫嚣之声,身后热闹无比,不知多少人在欢叫。石敲声伫立在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出来,关灵道全身挂在计青岩的身上,满脸笑意,醉眼朦胧地搂着他的脖子:“师父,我赢了他呢,岑木衣不用再嫁给他了。” 计青岩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小子跟云洛天不知打了什么赌,在百花楼里拼了几十壶的酒,云洛天不支倒下了,他却还在欢畅地喝。什么赌,他喝赢了,云洛天就得向岑木衣退婚? 身上的杏色衣衫到处洒了酒,关灵道在他耳边轻轻哼着小曲,听不出来是什么。酒气混着热气喷到他的耳际,计青岩下意识地躲了躲,把关灵道的琴和花花草草递给迎面而来的石敲声:“替他带回去吧。” “好、好。”石敲声只当是把关灵道弄丢了,此刻神魂甫定,慌忙把那花架子抱在怀里。 计青岩轻轻飞起,把关灵道扛在肩上。又是青楼,为什么又去青楼了? 回到客栈已经入了夜,计青岩把他放在床上,关上门。 “师父,岑木衣不用嫁给他了。”心情像是舒畅无比,关灵道搂着他的脖子,轻笑着在他耳边吐气,“师父,你不用再为你妹妹担心了。”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为什么去青楼?” “云洛天、有了婚约还去青楼,我替、替你妹妹生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关灵道靠在他的身上,全身酥软,“师父,我唱小曲给你听。” “……” 关灵道轻声哼起来。 他的声音本就动听,醉了略带些沙哑,发音吐字却还是很有韵味。 “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黑夜里寂静无人,那低哑的声音自炙热的唇里吐出,叫人心尖发颤。一边唱着,关灵道的手摸到他的前额:“师父,你喜欢么?” 这是《十八摸》! 北朝十八摸,南朝化冰词,都是青楼里最不堪入耳的曲子。计青岩只要伸手一推便能抽身,不知怎的坐着没有走,耳尖红了。 “伸手摸向耳仔边,凸头耳交打鞦韆……”口中哼唱着,手指摸上他的耳垂,关灵道小声道,“师父,唱这小曲要摸的,行么?” 计青岩没说话。 关灵道探出舌尖,轻轻碰着他的耳垂,不知不觉地含住了。计青岩的唿吸立时间有些不稳。舌尖在耳垂上轻舔,计青岩静坐着没有出声,不多时又沿着耳廓轻轻舔上去,那叫人心颤的声音在耳边道:“师父,你浑身上有清香。” “伸手摸向肩膀儿,肩膀同阮一般年……”舌头离开,关灵道笑着骑坐在他身上,满脸红晕地剥开他的领口,肌肤平滑,与平时的微凉不同,有些热,有些汗湿,极淡的香气渗入他的身体里,叫人的唿吸也急促起来。 “师父,你左肩上有两枚红痣……”关灵道摸着那殷红似血的痣,低下头轻轻吸吮,舌头转着圈,沿着肩头缓缓扫向颈项。 全身的邪火唿啦啦地烧起来,烧得人理智全无。 计青岩揽住他的腰,轻声道:“灵道。” “伸手摸在乳。头上……”关灵道左眼下的红光忽明忽暗,头越发晕,手慢慢地摸进他的衣服里。忽然间,手腕被狠狠攥住。 “师父。”动作停了停,又不甘心地又想探进去,手腕还是被人攥得紧紧的,不让进。 关灵道呆呆地看着他。想摸,为什么不让? 关灵道摸了摸左眼下的灼热,笑了笑:“师父,你不让我摸,那你摸我。”说着,他拉开自己的领口,引着计青岩的手往自己身上摸上来:“师父,你摸我。”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突然间把他把他压在床上。 额头相抵,唿吸急促,计青岩闭着眼紧紧压着他想要乱动的手:“灵道。” “师父。”唿吸扫在脸上,有些酥养。 “别动。” 唿吸炙热,嘴唇轻轻摩挲着关灵道的脸,再这样要忍不住了。 都学了些什么!不过在青楼待了一两个时辰,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会了。门规记不住,偏学这些学得快! “师父,师父。”硬来不行,那声音忽然软下来,双目泫然欲泣地望着他,“师父。” 倒也真是能屈能伸。 计青岩的额头摩擦着他的,不敢睁眼,声音有些沙哑:“灵道,你现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你清醒些——” 说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压着乱动不已的身体,在他的脸上蝴蝶扑翅似的轻吻了一下。 “师父。”关灵道突然间不动了。 计青岩低着头,慢慢自他身上坐起来,轻声道:“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些再说。” 说着他轻轻按住关灵道头两侧的太阳穴,温暖的灵气流进去,关灵道闭上了眼,逐渐睡得安稳。 ~ 宋顾追半夜来到那小桥上。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僻冷清,宋顾追怔怔地等了许久,忽然间风声自身后而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宋执事。” 那人的面孔他已经见过,就是那天错杀水行门弟子后见到的人。 除了几个随行的弟子,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身材高大,也穿着黑色的衣服,面孔却藏在阴影里面,看不太清。 “紫檀宫想要我做什么,为你们打听上清宫的消息?”宋顾追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你们不是很会打听消息?” 黑衣人笑了笑:“打听消息什么的都在其次,我们有重要的事想让宋执事做。” “什么事?” “莫急。”黑衣人探究似的看着他,“你认得我是谁?” 宋顾追摇头:“不认得,没见过。” “那也不怪你,紫檀宫主之下有四个檀主,掌紫、黄、黑三檀,檀主之下才是紫檀使、黄衣使和黑衣使——这你都知道。”黑衣人邪笑着,“可是三个檀主从不出紫檀宫,你又不曾去过,当然不认得我。” “你是黑衣檀主?”宋顾追死死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冷淡,“从中原来这里做什么?” 第92页 黑衣人略微靠近了些,笑着说:“宋执事,你可想清楚了么,想不想我紫檀宫为你收拾残局?” “我杀了人,你们怎么收拾?” 黑衣檀主望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略有些得意地低声道:“觉得怎么样,这个不错吧?能接近散尘,也管着木折宫的丹房,想做什么都简单得很。” 那男人静静地看着他:“我信不过他。” 宋顾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冷汗直流:“你要做什么?” “给他吃十香草。” “什么是十香草,为什么要给我吃?”宋顾追唿吸急促了些,眸色阴沉地望着他,“你是谁?” 黑衣檀主不在意地把他拉住,温声道:“十香草没什么,只要进紫檀宫的人都要吃的,你只要忠心耿耿地听话,将来自然会让你平安无事。” 他这里平心静气地劝慰,另外那男人却是没什么耐性,拉着宋顾追的手腕过来,硬拉开他的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开了,里面的汁液尽数倒进宋顾追的口里。 味道香醇无比,比酒还要叫人上瘾,沿着喉咙下去,香味延伸到自己的胃里。 “这是什么?”宋顾追挣脱开来,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喉咙。体内不知怎的灵气涌动,仿佛吞下了聚气灵丹,全身上下舒畅无比。 “让你修为增进的东西。”男人有些不耐,“你帮我们把事情办好,你便无事。” “否则呢?” “否则,”黑衣檀主没再说话,拉着身后的一个黑衣使来到宋顾追的面前,吩咐道,“在左臂上划一剑。” 黑衣使本来一动不动地站着,听了他的话,忽然间抽出挂在腰间的剑,狠狠在左臂上一划,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应该是痛得不行,那黑衣使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 “他——” 黑衣檀主又说:“把左手剁下来。” “不必!”宋顾追这时候当真是有些怕了,“这些都是你们的傀儡。” “不是傀儡,原本都是正常的人,如果听话的话也就没什么,不过可惜他们没有听吩咐,最后变成了这副样子。”黑衣檀主扶住宋顾追的肩膀,眸色闪动,“你会听话么?” 宋顾追咽着口水:“你们之前也是这么控制陆君夜的?” “他不一样,他在外面有仇人,我们帮他解决了。”黑衣檀主笑着说,“你要是有仇人,我们也能帮你解决。你不是讨厌那个叫做关灵道的?我们可以——” 宋顾追低着头道:“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 “你听我说完——” “不用说了,你们是紫檀宫的两个檀主,平时从不离开,为什么突然间从中原下来?” 黑衣檀主微微笑着:“至于这件事——” 那许久没说话的男人突然间开了腔。 “我们要灭上清宫。”他说。 宋顾追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许久,闭了闭眼。 竟然是要灭上清宫,从外面进攻难如登天的上清宫。 为什么! 第73章 主线剧情 “上清宫虽说是块灵地,却也算不了什么,为什么要灭了上清?”宋顾追百思不得其解,“上清怎么得罪紫檀宫了?” “宫主对上清宫势在必得。”黑衣檀主冷笑,“他老人家最近刚刚出关,如今的修为南北朝无人可比。你如果识时务,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上清,我担保上清宫的弟子全都安然无恙,一个都不会死。否则他老人家亲自出手,上清不但照样得灭亡,那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宋顾追低头不语,许久才说:“就算要灭上清,总得有个说法,否则南朝各派深恐唇亡齿寒,未必不会联合起来对抗你们。” 黑衣檀主笑了笑:“你们暗地里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我们都清楚,你以为我们放在眼里?我们放在你们之中的奸细被发现,灭不灭上清,你们都要联合起来对抗我们。宫主出关,以他一人之力就能灭了你们上清两百多人,但他只想要上清,其他的根本不管。其他的门派迟早明白不关自己的事,会识时务地当作没看见,那时宫主血洗上清,只怕你追悔莫及。” “既是如此,那又何必要我为你们做事?” 直接灭了不是更简单些? “这你就不必管,宫主自有打算。”黑衣檀主的声音冷了些,“你去向散尘告密也好,那时宫主不得不亲自出手。你变得跟这些傀儡一样没有知觉,我势必留你在我身边,你什么话都听,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宋顾追的背嵴上渗出冷汗:“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别的不用多想,回去先同散尘赔罪,恢復你木折宫总执事的职位,那时我们会再找你。你所杀的人就不用管了,我们自会帮你安排妥当。”黑衣檀主笑了笑,声音略有些缓和,“你听话,将来紫檀宫中自有你的一席之地。” 宋顾追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只要你们不杀上清宫的弟子们——” 那冷峻的男子道:“别让我们失望,我们这里死一个,你们上清宫陪葬十个。” ~ 关灵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先是头痛,止不住地痛,受不了声响,一点也受不了,身边有只苍蝇乱飞也能让他痛得捂头。床幔遮得严严实实,幽暗没有光。他乱抓了一把,头髮乱得像堆草,再低下头,身上的衣服却是很整齐——整齐得有点不自然。 连领口都没松,腰带系得很紧。不对,这腰带不是自己系的,他不会打这种结。 怪。 有点怪。 可他没心情想怪不怪,他正在纷乱复杂的记忆中捋出条线来。 记得昨晚跟云洛天在百花楼拼酒,可这公子哥似乎是在借酒消愁,喝了不到十壶就醉醺醺的了,说自己“长得难看,修为低,谁都看不起”。关灵道从小就在师父眼皮子底下调皮,深知领罚时不能太认真,要尽量偷工减料,没有跟他实打实地拼酒,趁着不注意倒有大半倒在自己的身上。 他记得云洛天醉得不省人事,他反倒越喝越高兴,最后唱着小曲……被人抱走了? 谁把他抱走的? 拉开床幔,立刻被窗外射进来的初夏阳光晃瞎了眼,泪水直流。难受,被阳光照着也能头痛,像是里面有个铁锤狠狠敲着,一阵一阵地痛。 窗边站着一个人,慢慢向着他走过来。关灵道捂着眼睛乱猜:“敲声,是你?” 师父那么忙,也没什么耐心,该是不会有时间照顾他。照顾人的事,向来是石敲声这种性情温和的书呆子经手。 那人没出声。 “我记得昨晚喝得正高兴,让人给抱回来了。糟,师父知道我去青楼了,是不是要罚我?”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怕了,“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快,快在我身上捏几块青紫出来。” 第93页 有点受伤的样子,再哭上两声,师父就不捨得罚了。 “是么?受了伤再掉泪,我就不罚了?” 关灵道浑身的汗毛竖起来,放下手艰难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师父,是你?”又是怕,又忍不住高兴,关灵道呆呆地问:“师父怎么在这里?” 计青岩在他身边坐下来,答非所问:“嗯。” 何止在这里,昨夜根本没有走。 “师父,昨晚是不是你把我抱回来了?”关灵道笑着咬指头,“我昨晚喝醉了酒,记得给人唱小曲了。” 计青岩把话题岔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声道:“你昨夜跟云洛天拼酒,是想让他退婚?” 目光深邃,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关灵道觉得这目光里至少不是罚的意思,莫名其妙的有些缠绵不尽,连忙笑着应下来:“是呢,就是不想让师父的妹妹嫁给他。” “嗯。”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回应。 “师父,昨晚你把我抱回来,我做什么了?”模煳里似乎做了点事,又记不清楚,头痛,想不起来。 计青岩垂下头:“没做什么,闹了一会儿就睡下了。” “不对,我记得我对唱小曲了,我唱了什么?” 唱的是《十八摸》! 计青岩面不改色,唯有唿吸略有些轻微的起伏:“今后不许再去青楼那种地方。” “嗯。” 不管今后去不去,至少先答应下来。 计青岩各自寂然无声,计青岩默默地站起来:“我要出去见几个多年不见的故人,你睡吧,青衣和石敲声就在隔壁。” 关灵道不知怎的有些不舍,拉住他的袖子:“今晚你回来么?” “今夜迟回。” “你说到了白花城就要教我岑家的术法,什么时候教?”也不是真的想学,就是想拉住他的袖子不让走。 “过几天再教你。”计青岩垂头看着他,“也罢,今夜回来教你。” “你收我做徒弟,但从来没教我什么东西,这次可不能骗我。”理直气壮,说得好似自己吃了亏似的。 “你想让我教你什么?” “你教什么,我就学什么。”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在画涧听春宫的事,关灵道不自禁地红了脸,“反正你想教的,我都想学。” 抬头而望,忽然间觉得计青岩虽然没笑,眸中却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喜色,极淡,不细看叫人看不出。关灵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抱住自己的膝盖只是抬着头看。 师父,好喜欢师父,想一辈子这么看着他。 计青岩还是走了,关灵道的头总算好了些,勉强从床上下来。捂着头走到隔壁房间,石敲声正半倚在床上看书,房间的另外一边有个大木桶,半点声音也没有。 “你醒了。”石敲声抬起头,指指窗边的花架子,“昨晚要送去你房间的,三宫主说你睡了,要我帮忙照顾。我浇了水。” “嗯。”说着他走到大木桶旁边,低头看着在桶底蜷成一团的君墨,“又在泡水呢。” “夏天快到了。”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热的时候非得在水里泡着,几个时辰也不出来,这就是君墨。 “那只白毛松鼠呢,不是一直跟着你?” “在花公子那里。” 闲聊几句,关灵道绘声绘色地把百花楼里大胜云洛天的事说了,很有兴致地说到一半,忽觉得石敲声有些心不在焉。他停下口,问道:“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怎么总是去摸你那只毛笔?” “没什么。”石敲声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把毛笔放进前胸的衣服里。这支笔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夜里开始就没什么动静,无论怎么唤它也没反应。这些日子习惯了它陪着看书,如今突然间成了死物,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连看书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突然间没动静了? 关灵道见他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思,不想打搅他,只好作别出了门。隔壁的门开着,他随意往里面一看,忽见花彩行正背着手凝望一张画起来的纸。 说是纸,却也很是古怪,被墨迹染成了黑色,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白。不是画,至少看不出来是画,就只是乌黑的一大片。 “花公子,你在看什么?”关灵道好奇地走进来,调侃笑道,“这是你刚画的画?” “嗯,你觉得好看么?”花彩行略带些笑意地转头,“这是我画得最好的画,叫做入梦。” 关灵道无语,仔细又看了半晌,还是看不出他究竟画得是什么,笑着说:“这画倒也是特别,我从未见过这种画——花公子画的是什么?” 说着,似乎在画里隐约看到一个小男孩,说是看到,又似乎不像是看到,就像是梦里的画面,心里面知道那是个男孩,却也说不出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下一刻,那男孩似乎动了起来,关灵道的目光胶着在那张“画”上,一动不动。 男孩的脸上很脏,看不清楚长相,泥土混杂着血迹,全身都是。那是什么?一道道的黑色铁桿出现在画中,男孩的双手紧紧抓着两根铁桿。 他是被人关在牢房里? 心里面忽然间触动了什么,关灵道像是突然间天旋地转,跌入万丈深渊,头痛难忍地闭上双目。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耳边传来轻缓的滴水声,鼻间尽是腐烂的恶臭,身体粘腻。 关灵道缓缓睁开双目。 周围很暗,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个小窗户,光亮从外面透进来。两只手就在眼前,紧紧抓着铁桿,手背上满是血污。那两只手很小,不是他的手,却又像是他的手。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 关灵道伸手要去摸自己的脸,可任凭他怎么用力,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像是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能看、能闻、能听、有触感,却什么也控制不了。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哥哥,我饿了。” 那是个小男孩的声音,至多不过七八岁。 第74章 主线剧情 手很小,有几道淡淡的伤疤,紧紧抓着眼前的黑铁栏杆,头凑上去向外看。关灵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很饿,也不对,不是他饿,是这小男孩的肚子饿,肚皮里翻搅着空虚着,热包子什么的就不敢想了,有块隔夜的硬馒头也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那么真实,那么熟悉,搅得人的记忆也模煳起来。不对,这不是梦,不是梦。他想着想着就开始咽口水。 什么人这么狠,把一个这么小的男孩关在牢房似的地方?不给光,不给饭,他犯了什么罪? “别急,快到晚上了。” 右边忽然间传来温柔的声音。嗓音低沉、沉稳,听起来是个青年带着莫名安抚的力量,叫人不知不觉地想要信任和依赖。 关灵道恨不得立刻转头看看,可是小男孩没有动,他也就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铁栏杆的外面。寂静、黑暗,只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第94页 小男孩舔了舔唇,转身回到后面,地上尽是骯脏的污水,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地拖着地,扯得他脚踝作痛。好狠,竟然连脚腕也锁上了。 他靠墙角坐着,从角落的石缝里摸了摸,取出一柄小刻刀,又掏了掏,拿出一块干净的长形木头。牢房里到处都是水,只有这地方能勉强放件干的东西。在黑暗里久了,他的眼睛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低头,一刀一刀地在木头上削刻。 “又在雕小木人?” 还是那温和沉稳的声音。 “想雕你。” 声音稚嫩,却是认认真真。 这是他的哥哥,关灵道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突然间小男孩抬起头来,向着声音那边望过去,关灵道还来不及激动,倏然发现他的眼前是一面黑暗厚实的墙壁。 阻隔的。什么也看不见。情绪来不及翻涌,就已经泡在冰水里凝固。 手上的木头出现一个模煳的人脸,小男孩却不晓得接下去应该怎么刻:“哥,你长得什么模样?” 原来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长得什么样。这意味着,他大约是从记事起就跟哥哥没见过面,说不定从小住在这牢房里。 关灵道心里面惨然。最叫人难过的事,不是被虐待,而是被虐待时还不自知。这小男孩无从知晓其他人的童年该是怎样的,他自记事起长在这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雕雕木人,每天只是盼望着可以吃饭。 “两个鼻子,一个眼。” 那边温和地说。 “我也是,两个鼻子,一个眼,我们长得真像。” 说着又把自己说高兴了,他蹲在墙角,“哥,你再跟我说说咱们家的院子。” 那边的声音放低了些,微微带笑:“我们父亲是南朝的一品官员。我们家的院子是皇上所赐,很大,有上百件屋子,一眼望不到尽头。我们家有个很大的后花园,春天时樱花遍洒……” 关灵道感觉得出来,这男孩嘴上没说,心里却满满地都是渴望。那边的男子说到一半,停了停没出声,小男孩黏黏煳煳地细问:“樱花长得什么样子?花瓣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绿色是什么样的?” “不说了,你继续雕刻木人吧。” 那男子的声音平静下来,似乎也清楚同他说这种事不好,“以后再说。” “嗯。” 低下头,一刀一刀地刻着。 他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模样,只能摸着鼻子眼睛猜测,既然是亲生兄弟,模样自然长得也相似。 突然间,很远的地方传来杂乱的、痛苦喊叫的声音,由远至近。小男孩立刻抬起头,把刻刀和木人往墙缝里塞进去。关灵道熟悉这种声音,这是鬼魂的声音,空洞不实,像是平常死去的魂魄,远不如被魂修杀死时惨烈。 “哥,他们来了。” 小男孩像是被惊动的狼崽,迅速爬到铁桿面前,“快到了。” 黑暗的尽头有脚步声传来,四五人,不紧不慢。其中却有个脚步声不一样的,乱了其他人的拍子,走在最前面。关灵道不清楚来人是谁,他只知道这男孩有些害怕。 手脚都冷了起来,脚趾头在地上的污水里没了知觉。 几个人来到牢门前,最前面的男人身黑色衣服,一声不吭地开了门。关灵道立刻躲向墙角,男人把一个黑色罈子和一个红色的小炉放在地上,看也没有看他,把门重新关上。同样的事,他想必已经做了好多年,以没什么人味的声音说:“开始吧。” 隔壁的门也随之开了,似乎也放置了同样的东西,有人吩咐:“开始吧。”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是死了的人发出的声音。 开始吧,开始什么? 男孩却似乎很熟悉自己该做的事,在黑色罈子面前蹲下来。罈子里满满地装着死人的魂魄,没有消散,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声音,冤屈难耐,心有满满都是不甘。这些都是枉死的人,依照魂魄的低语和黑衣人身上浓稠的血腥味,这些人刚死不久,都是被他们杀死。 杀死他们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取他们的魂魄,让这男孩和他哥哥吸食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关灵道急得心跳加快。别,那都是死人的魂魄,吸食之后身上会有戾气! 关灵道自然阻止不了,魂气忽然间倾泻入体,汹涌而入,引得他头晕眼花,眼前发黑。恍惚中听到那隔壁的男子说:“他年纪还小,炼魂的事今天由我来吧。” 黑衣男子简短地说:“五岁吸魂,七岁炼魂,此乃吩咐,不可违逆。你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用不着管他。” 炼魂,什么炼魂! 倏然间,眼前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像是诈尸般直挺挺地在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浑身都是冷汗。窗外已近黄昏,隐约可听见小鸟的啾啾声,关灵道回不过神来似的,窗边立着的男子身上洒上一层金桔色的光,一身水墨山水也像是浸在夕阳里。 “你醒了,刚才你看着画直想睡觉。” 花彩行转过脸来看着他,“睡了一个多时辰,昨夜的醉酒还没醒过来?” 不,不是,那黑色的罈子。上清宫里那送过来的黑色罈子,黑色罈子上刻着的字。那罈子里的魂魄不是让他修炼的,也不是用来威胁他的,那是有别的意图! “你的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灵道呆呆抬头,此刻还不清醒。 花彩行微笑着在桌前坐下来:“画叫做入梦,其实是个阵法,能勾起许久之前的回忆,让人想起记不清楚的细节。花家的阵法五花八门,我把它们融入我的画中,自成一道,由来已久。想不到我今天刚画好,你就不小心看到了。不过这画也不会伤人,你就算修为低也不碍事——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 心里乱得要命。 他以前听石敲声说起过,花彩行以画入道,把花家的修炼之术与道修融合,有时以一幅画便能使数人深陷混沌,难以脱身。他这修道之术在南北朝素来有美名,今天关灵道一时间没想到,竟然不小心看得着了道。 “此画乃是修復之术,于身体无害,你可要紧?” “不要紧。” 关灵道从床上爬下来,不声不响地望着墙上挂着的画,笑了笑,“不但不要紧,还觉得浑身舒畅,花公子可愿将这幅画借我几日?” 花彩行沉默着没说话,许久,慢慢把画捲起来递给他:“虽说对身体无害,却也不能多看,免得沉溺在画中不可自拔,耽误了事。” “多谢提醒。” 就算是用刀子逼着他,他也不会对画中的牢房沉溺不走。他突然间想起百花台周围的无底洞来,卢夜生说他哥哥就关在这无底洞里,是真是假? 不行,他得去看看,无论如何得去看看。 第75章 主线剧情 手里拿着画纸,不知不觉地走到石敲声的门外,停下。“敲声,你知不知道无底洞怎么走?”关灵道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清了清喉咙又问一句,“百花台附近的无底洞,你知道在哪里么?” 第95页 石敲声抬头看着他:“你要去?” “随便问问。”他走进来在窗边站着。 “从百花城的北门出去直走三十里,有座小山叫做秀山,从秀山南边山脚的小路往西北走十三里,有株长了一千多年的古树,无底洞就在古树的附近。无底洞的洞口不好找,什么民间传说都有,有些说里面住了鬼魂、死人,还有人说洞口惟有半夜才会出现,散出坟墓里似的凉气。” 越说,兴致越起。 关灵道明白这种民间传说是石敲声的最爱,谁都知道魂魄几个时辰就会消散,死人也不可能乱动,偏他就爱这种吓小孩子的鬼故事。看书越多,想的东西就越不一样,石敲声心里的世界,没有什么人可以轻易地走进去。 关灵道踌躇片刻,还是装作不在意地把话问出了口:“敲声,你熟读南北朝的歷史,歷代的官员想必都能背出来。南朝十多年前的一品大员里,有没有人丢失过两个儿子?” 俗言道近乡情怯,他问起自己的身世,手心出汗。 “两个儿子?没有。” 关灵道怔了怔,一阵失落。石敲声从来不会记错事,他说没有,那便一定没有。没人丢过儿子,那他的身世便跟什么一品大员无关。难道刚才的景象不是真的,是他想像出来的?或者说那水牢里的“哥哥”其实在偏他? “没人丢失过儿子,却有位宰相死过两个儿子。” 关灵道抬起头来,脱口而出:“谁?” “南朝前宰相任宗。” 任宗,似乎有些印象。是谁? “任宗子女众多,最为出众的乃是次子关翎。”石敲声把书扣起来,“这次子真有些意思。任关翎自小就聪慧过人,四岁写诗,五岁作画,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满天下,因从小喜欢山溪流水,人称画溪公子。当时有人为求他的墨宝,曾以千金相赠而不得。等到了十七八岁,他诗词书画上的造诣倒在其次了,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听得入了神。 石敲声笑着说:“你可听说过南北朝四公子的诗?” “听过。”听了好多遍了,仿佛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一下。 “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看书时才发觉的。”石敲声清清喉咙,压低了声音,“这首诗,我们听到的其实不全,它的全诗是这样的。” “怎样的?” 石敲声拿起毛笔,铺开一张白纸,龙飞凤舞地写着。 水静云淡隐三山,暗拂风过暖画涧。 夜拢雨香可入味,晓驾雾轻入蓝天。 九天山上含冰醉,百花台前望思迁。 遥想南朝画溪后,神州再无世间仙。 石敲声把毛笔蘸着水清洗,笑道:“写这首诗的应该是一位得道高人,否则也不会去过九天山、百花台,见过南北朝四公子。但想必这种不正经的诗流传出去有损名声,因此他隐姓埋名,至今也不清楚写诗的是谁。后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流传下来的只有前面四句,后面的四句倒是没人知道了。” 他轻声念着最后两句话:“遥想南朝画溪后,神州再无世间仙。这话说得过了,南北朝四公子风采卓绝,有仙家风范,不可能比不上一个凡人。但是只凭此诗,就能知道他当年必定见过画溪。” 这首南北朝四公子的诗,原本咏颂的竟然不是四公子,只是为了衬托这后面四句话中的画溪!怪道当初听到时就觉得古怪,不像是七言绝句,而是七言律被生生砍掉了一段。 “后来呢?” “画溪十九岁时得了病,怎么也治不好,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遍了药也救不回来。其生母任夫人那时怀胎八个月,长久抑郁在心动了胎气,难产而死。那时她生出来一个不足月的儿子,身子很小,瘦巴巴的。任宰相觉得这个儿子害死了夫人,心中怨恨,从他出生就不喜欢,也从不去看他。这刚出生的小儿子不久也得了病,与其兄一前一后地死了,相隔不过半个月。”石敲声低下头看着那首诗,“小儿子因不得其父亲欢心,临死前似乎连名字也没起。” “嗯。”关灵道怔怔点头。 关影、关影,这名字想必也是哥哥给他起的吧。 如果任关翎就是他的哥哥,那么他们当年并没有真死,而是被人暗算了? “为什么突然间问起南朝一品大员的事?”石敲声说完,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关心的事越来越古怪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石敲声见他的情绪萎靡不振,猜不出是为了什么,忽然道:“你也不用想太多,三宫主从来不管这种虚名。他本就是四公子之首,时常被人拿出来比较,多年来烦不胜烦,从来不许人在上清宫提起这种事。” 关灵道无语。难不成石敲声以为师父的名声被比下去了,所以他才不高兴?想到计青岩,他又自顾自地笑:“师父跟其他人不一样。” 石敲声冷下脸来。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两条眉毛一张嘴么?刚才见他心情不好才说的,立刻就踩着鼻子上脸,好像三宫主是他家的似的。 快去吧去吧,去见你师父吧。 手心忽然有些酥麻,竟然是毛笔轻轻在他手心画着什么,刷来刷去。石敲声心中一喜,连忙抓着毛笔的狼毫不让动。毛笔轻轻挣扎。 关灵道见他的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想笑又不敢笑,袖子底下似乎也有些动静,问道:“你袖子里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走吧,我好要看书呢。”轻轻咳了咳,声音冷静。 “……嗯,你歇着吧。” 前后不过才一两个时辰,恍如隔世,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他以前从没管过自己的身世,照样活得开心自在,可惜他从没想过,这世上有没有人在等着他想起以前的事? 在桌前静坐着,从花架子里取出几块木头和一柄小刀。从记事起他就很会雕刻,九岁时手上有拿刻刀时留下的厚茧,也喜欢雕刻师父。他只雕刻对自己好的人,只听对自己好的人说的话,这些习惯究竟是何时养成的? 只怕在那阴暗不见天日的小笼子里,他便已经认定了,世上只有两种人,对自己好的人和对自己坏的人。 “你在做什么?”身边传来低沉冷淡的声音。 关灵道停下手,抬头看着身穿白色单衣的男子,有些发怔:“师父。” “为什么不点灯?” 窗外漆黑一片,寂静没有人声,原来早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夜。手上有些湿、有点痛,他不过才刻了一小会儿,怎么这么快就黑天了? 白色袖子抬起来,微风伴随着淡香,桌上的油灯突然间燃起一簇小火花。计青岩捡起他的手,手指上几个鲜红的血口子,满手都是干涸的血迹,想必是用刻刀的力气太大。 不严重,看起来却也疼。 第96页 想事情的时候,割伤了也感觉不到。 “你刻了多久了?”计青岩皱眉,微凉的手包着他的,灵气涌入。 “师父。”师父一定是对他好的人。关灵道揉揉酸痛的眼角,低头看着手里不成形的小木人。他果然能在黑暗里看东西,小木人的身上沾了血,没有面孔,刀工却好。 “现在什么时辰了?”关灵道任计青岩抓着他的手,“师父不是深夜才会回来么?” “四更。” 今夜本打算要教他修炼,计青岩回来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洗了澡。回得迟了,本以为他已经睡了,不想却看到他像个小鬼似的,孤孤零零地坐在黑暗里。这是出了什么事? “四更……”竟然已经四更了,他不知不觉地刻了三个时辰。 “去洗手吧。”计青岩把他放开,“今晚算了。” “我想洗澡。”计青岩的身上满是淡淡清香,连头髮都是湿的,看得他有些出了发怔,又连忙低下头,“师父等我,我回来再教我。” 计青岩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出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到一时半刻,关灵道穿着单衣湿漉漉地回来了,把门紧紧关上:“怎么修炼?” 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紧张和期待,计青岩要教他家传之学,不知是什么好事? “去床上坐着。”那声音很是清冷,但不知是不是关灵道自己想太多了,总觉得那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修炼还得去床上,关灵道红了脸。他低头去床沿上坐着,扭扭捏捏的:“师父,我坐好了。” 淡香和湿气裊裊而来,计青岩一声不响地上了床,坐在他的身后。他背后的汗毛哗啦啦地竖了起来,头有些晕,左眼下又不合时宜地灼烧起来,连忙心虚地把左眼捂住。天!画涧里听到的春宫就有这姿势的,他不想去想,却又不知怎的就是会想。 突然间,后背几处经脉大穴被同时点着,一阵凉意在身体里流窜。 “我家传之学与我要教你的略有不同,先要帮你疏通经脉。” “嗯。” “等下我要以手抚你气海,方能助你修炼。” 关灵道的脸又红了几分:“嗯。” 气海在肚脐下三寸之处,计青岩要用手抚他的气海,怪不得要半夜三更地在床上教他。师父要摸,他做徒弟的不能不从,摸别的地方也可以的…… 灵气在体内游走,不过片刻工夫便神清气爽,好似自从修炼以来,身体就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计青岩收了手,移身在他面前坐着,袖子微微一动。 关灵道身上的腰带不知怎的散开了,露出平滑带了点湿气的腰腹。 唿吸略有些乱了,是他的。 师父脱他的裤子只需拂一拂袖子,当真快。 “师父,你这修炼之术……”他杂乱无章地找话说着,有些慌,“不知怎么帮没有灵根的人修炼?据我所知……” 微凉的手贴在他的腹上。 关灵道红着脸,气息不稳。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师父,我觉得还是……” 他起身想逃。 计青岩把他拉住,手继续贴上来,浑身的气息笼罩上来:“别动。” 关灵道咽了咽口水,百般难受,着急之下朝着计青岩爬过去,皱眉:“师父,师父我觉得浑身难受。我灵根毁了,不能修炼,从小没人疼……” 胡言乱语地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计青岩压在床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你想做什么?”计青岩的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看着他在怀里乱拱。 关灵道搂着他的腰,小声说:“师父陪我睡觉。” “……我是真心想助你修炼。” 沉寂了片刻,关灵道默默坐起来,唿吸不稳。计青岩不知怎的有些后悔,半坐起来,拉着他轻声道:“躺下来,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关灵道在他身边扑倒,脸朝下,像只土拨鼠埋在土里,闷声道:“我们躺着修炼。” 说着拉着计青岩的手放在身上。 躺着怎么修炼! 第76章 主线剧情 躺了一炷香的时辰,谁也睡不着,关灵道就像只发烧的兔子,浑身出汗,翻来覆去地不知该怎么躺才对劲。不久他坐起来,脸埋在膝盖里,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师父,我睡不着。” 计青岩不动声色地半坐起来。 “师父,你这家传之术为什么能让灵根被毁的人修炼?” 痛苦得要命,只得乌漆抹黑地乱找话说。不捨得放计青岩走,留在这里又只能让他难受。 “这本就是助凡人修炼的。” 声音虽然没什么变化,计青岩却略红了脸。 岑家祖上有位天资卓绝的修士,被选作岑家未来的家主,不想出门之时,却不小心与一凡人女子相爱。凡人最多不过活百岁,家中不许他结亲,那女子相思成疾,不久就死去了。他郁郁寡欢,即使做了家主也每日只是打坐修炼,最终研习出一套术法,叫做“长相守”。 这术法其实是双修之术,即便凡人没有灵根,修仙者也可将自己的灵气直接送入那人的气海当中,不能真的修炼,却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这修士在术法的后记中写,先死的那个总是轻松些,他想起那女子先他而去,自己空落落地度过几百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为免岑家的后代与自己受一样的苦,从那时开始家规便改了,岑家弟子与凡人结亲后,可以此术延长凡人的寿命,没有修仙者的本事,却能有修仙者的寿命。 计青岩思来想去,惟有此术可以使关灵道修炼。他自然不能跟关灵道双修,想办法将这术法加以变通,用手抚气海也能勉强渡些许灵气。 “师父,我们现在做什么?” 天已经五更,很快就要天亮了,什么也没做成。 计青岩低下头不语。直接摸他,他就像片刻不能安静的狼崽子,上蹿下跳。手不能碰,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如何教他修炼?他自然也觉得羞耻得很,可也不会像关灵道这样扭扭捏捏像个小姑娘似的。 “你背对着我坐。” 计青岩倚墙而坐,对关灵道做了个转身的手势。 正对背对不都一样,还不是要摸他的气海?那地方离自己那东西那么近,刚才都险些要起来了,要是被他发觉该有多尴尬。真到了那一步该怎么办,强横地说是师父摸硬的,要他负责? 关灵道心里面早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嘴上却一个字也不敢说,低头背对着他坐下来,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 不多时,那只微凉的手自背后探进他松开的裤子里。 关灵道竭尽全力地压着不该有的动静,左眼下灼热,气海便暖,不知不觉地晕沉起来。他皱着眉往前倒下去,下意识地想要爬走,计青岩眸色暗沉下来,紧拉着他的腰,唿吸也不均匀了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第97页 “师父。” “别动,再一会儿就好。” 昏沉不清醒,下面却真的是有动静了。关灵道躲也躲不了,羞耻地捂住脸,眼角有些湿。他要是求着要,计青岩也许真会半推半就地帮他弄一次,可是那之后该怎么办? 除了尴尬就是尴尬。 计青岩专心致志地低着头,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敢做。他是来助关灵道修炼的,又不是要做别的事,自然不能心猿意马。这小子在怀里抱着感觉很好,让他放开他也不捨得,却也没想要去做其他的事。 “师父。” 关灵道全身都被汗水浸湿,狠狠抹了一把脸,勉强笑着说,“师父这家传之术当真辛苦。灵气损耗得厉害,大约只有一成能进入我体中,其余的全都不得而入。” 计青岩寂然无声。这是双修之术,依照本来的口诀根本不会浪费这么多,至少能给关灵道八成以上的灵气,如今以手送气,自然就差了一大截。 “师父,我觉得该有更好的办法。” 关灵道蹙眉沉思,心思不在气海上了,那东西竟也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手在外,灵气容易消散,如果能从体内——” 计青岩的脸色微青,打断他的思路:“这术法有两重。” 嗯?竟然有第二重? “第二重是什么?” 关灵道转过脸来,有些好奇,“师父会跟我练第二重么?” 计青岩没出声,把关灵道的脸掰着转回去。 “师父。” 关灵道拉着计青岩的袖子,“师父,第二重是什么样的?我怎么觉得你不想跟我练第二重?” “……别说话了。” 怎么又不让说话,师父对这第二重有些遮遮掩掩的,好似不想让他学似的。不说话就会想到那种事,关灵道低着头,没多久小声道:“师父,冷。” 后面的人没有动静,不多时腰间的手臂微紧,身体与他的又贴严了些。关灵道垂着头脸色酡红,规矩面子矜持什么都不管了,扭捏着往计青岩怀里拱。 计青岩调息止气,慢慢把关灵道松开,“起来吧,好了。” “……” 关灵道悻悻的坐直,还没贴热乎呢,这么快就好了。 两人都像是水鸭子似的湿漉漉的,关灵道只觉得气海温温暖暖地很是舒服,半拉起上衣轻揉肚皮:“师父,今后我该如何修炼?” “……” 这本就是他将灵气送给关灵道,关灵道只需躺在床上便是。 计青岩忍着没说出口,下了床敷衍地说:“不必多问,十天之后我再教你。” “嗯。师父,你昨天去见了什么人?” 天快亮了,关灵道系好裤子坐在床沿,上衣的领口敞开,仰面看着他,脸上、身上都是汗水。 “我妹妹。” 计青岩说着,又轻声补充了一句,“远远地看了看几个兄弟姐妹。” “……” 关灵道不声不响地看着他。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计青岩至今不能返家,要从远处看着他们? 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身世可怜,但有故事的也不是他一个。他年少离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进入上清宫?还有自己的哥哥,如今是否还活着?关灵道想起任关翎,声音不自觉地变了变:“师父,你接下来会很忙?” “明日百花台开台,紧接着紫檀宫要聚集各门派在九天山议事,这次议事的时间怕是不短,没有七八日不成。你在百花城里与花彩行、青衣和敲声等着,用不着去九天山。” “花公子不用去九天山?” “花家主亲自去。” 关灵道暗忖,他正想找机会去无底洞看看,计青岩不在刚刚好。他与哥哥都是魂修,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当年他们不知是被什么人关了那么久,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哥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天百花台才开台,今天是什么也不能做了。他低头片刻,笑着拉计青岩的袖子:“师父今天陪我在百花城逛逛。” 接下来要分开了,想跟他一起在城里逛逛。 计青岩低头看他一眼。 “不行就算了,师父忙,我自己逛也行。” 他一看脸色不对立刻撤退,乖巧乖巧,做出很懂事的样子来。 计青岩咽了咽口水:“我今天无事,等下天亮出门。” 关灵道心花怒放地低头。 计青岩身上有极淡的清香,方才闻了一整夜,竟然不觉得厌,时不时飘入鼻中,越闻越喜欢。这气味总是在他沐浴、见水之后才愈发明显,难不成师父是水仙花做的么,遇水散香?想着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在想什么?” 在想师父身上散香,堪比百年前北朝的香香公主。关灵道抬头看着他,脸上红晕浮现,轻声道:“我在想,师父是我的香……” 计青岩的长眉动了动。 师父是我的香香公主,只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关灵道脸红耳热,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杂乱无章地说:“师父要去沐浴再出去么?我帮你搓背。” “不用,我自己洗。” 计青岩站在他面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垂手揉着他的耳尖,“百花城中偶有鬼魂,你睡不着,就住在山里。” “嗯。” 耳朵酥痒,头忍不住偏了偏,嘴唇扫过,舌尖不偏不倚地舔过他的手指。 计青岩的手一停,心思顿住,紧接着,他默默、慢慢地把指上的口水抹在关灵道的唇上。关灵道有些发窘,低声笑着:“我的口水不如师父的香。”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转过身去轻声道:“我的口水香,你尝过?” 关灵道被他说得心惊胆跳:“没、没有。猜的。” 这话尴尬得要命,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计青岩觉得自己失言,后悔得无以復加,闭上眼硬着头皮说:“天亮了,去洗澡,洗好了出门。” “……” 这话不像是师父说的,师父从来不会说这种话,什么意思?是他想多了,还是想亲他的意思? 怎么说了就没下文了呢? 来啊来啊,直接用舌头把他塞得喘不过气来。下面、下面也可以,上次画涧那男子舒服得很,想必是美妙绝伦之事……怎么说说就算了呢? 意兴阑珊地去了客栈的澡堂,关灵道跪在水里,想起昨夜点滴,埋着头,手指往下摸着,在慢慢硬起的东西上合拢。 ~ 百花城虽属北朝,但地处两朝之间,各地的菜馆、小吃都有,关灵道沐浴之后神清气爽,换上一身干净的杏色衣裳,兴沖沖地与计青岩走在街上,左顾右盼。 “师父,那是什么?” 关灵道拉着计青岩的袖子,指着路边摊上一种果子,拳头大小,蓝色带紫,外皮上有丝似的纹路。 “蘅山果,果肉香甜可口。” 计青岩看了那果子一眼,语气恬静断然。 第98页 关灵道听到“香甜”两字口水就流了出来,赶紧从计青岩袖子里摸出钱袋,不由分说买了两个。皮剥开,关灵道张口一咬,酸涩之味充斥于口中,直冲脑门。他吐又不是,硬吞也吃不下去,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紫,忍不住看着计青岩。 计青岩斯文有礼,自然不会像他这样当街大嚼,拿着蓝色果子问道:“不喜欢这味道?” “也、也不是,兴许我是南朝人,吃不惯这北朝之物。” 酸涩满口,连眼睛都有点湿了。不对吧,这东西究竟能吃么,怎么咽也咽不下呢? 卖果子的小贩早已经懵了。这两人看起来都不蠢,怎么连染布用的蓝雁果也不认得?现在是初夏,哪里来的蘅山果?都还没熟呢。 “不好吃?” 计青岩把果子剥开咬一口,登时脸色青了,皱眉道,“跟我当年吃的不一样。” 师父……这是不认识吧? 关灵道见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蓝色,哭笑不得:“师父的嘴……现在印在哪里都能留下蓝唇印。” “你不也是如此?不许笑。” 计青岩垂目拉过他的手背,不客气地擦自己的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却就是叫人觉得有丝不甚明显的喜色。 关灵道看着他嘴角上抹不掉的蓝痕,手指抠了抠,笑着说:“回去问问敲声怎么把颜色洗了。” “不妨事,回去多用水沖几次就干净了。” 小贩赶紧在旁边出声搭话。即便是仙人,碰上这染色的蓝雁果也是束手无策,洗也洗不掉,他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不许笑。” 计青岩看着关灵道,目光暗沉地重复。 关灵道不敢乱说话,心中轻笑:是,香香公主。 第77章 主线剧情 姓吴的丹师多日不回山,木折宫无人照顾,一时间有些人心不定。姓吴的丹师下山前什么也没说,行踪无人知晓,是生是死也不清楚,散尘叫人下山探查了几日,弟子来报:“几日前,山下有人看到与吴丹师穿着一样的人与几个黑衣人厮杀,后来不知哪里去了。” 宋顾追明白,什么“有人看见”,恐怕就是黑衣檀主找人演戏,故意让凡人“看见”,开脱宋顾追的的罪嫌。那吴丹师“与人厮杀”的时候,宋顾追人在上清宫,这事便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谁也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只当是吴丹师遇上了仇家。 黑衣檀主之所以帮他,无非是为了让他重获散尘的信任,于是,宋顾追向散尘低下头道了歉。 “老宫主,弟子想清楚了。”他神情平静地在散尘的面前跪下,语气凝重,“上清宫正当用人之际,弟子不能替老宫主分担解忧,反而让老宫主生气操心,都是弟子的不对。” 散尘静静地喝茶,许久才嘆气:“青岩不在,君夜叛变,白齐还要掌管着上清宫的防御,我本就寄希望于你,你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 宋顾追的眼眶有些发潮:“弟子明白,弟子愿为老宫主分忧解难。” 就这样,他重新掌管了木折宫的事务。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宋顾追收到了黑衣檀主的消息,不得已下山与他在荒僻的小桥上见了个面。他隐忍着怒气不敢露出来,冷着脸说道:“我经常无故下山,迟早让人觉得不对劲,你们要么早些告诉我做什么,要么另外想个稳妥的传信办法。” “你想学陆君夜用黑骆驼传递消息?被发现时死的可是你。” 一句话让宋顾追断了心思。 黑衣檀主又笑着说:“见面还是稳妥些,顺便也能让我看看你,免得你什么时候不小心叛变了,或者不想理我们了,我还痴痴没发觉。” 宋顾追咬牙切齿:“我如今的性命都在你们手上,你担心些什么?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想让你把莫白齐叫出来。” 宋顾追警醒地看着他:“你要大宫主出来做什么?” “不用问这么多。”黑衣檀主半倚在小桥的凭栏上,“能叫出来么?我想顺便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宋顾追掂量着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们要把大宫主杀了?”宋顾追冷笑,“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黑衣檀主微笑:“叫他出来便是,别的你不必管。” 开始了,莫白齐掌管上清防御,是上清宫中除去散尘之外,修为最高的人。杀了莫白齐,散尘犹如断了左膀右臂,身边再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你答应过我,不杀上清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宋顾追竭力镇定。 “我没说要杀他——” 黑衣檀主这话说到一半,一阵急急的风声,宋顾追的胸口骤然剧痛。他下意识地喊一声,捂住胸口,低下头。满手都是血,沿着指缝间流下来,鲜红刺目。不知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正在急急地往里面爬,痛楚越来越难以忍受。 黑衣檀主身边的男子终于出了手。 “你是我们的人,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冷淡地说,“你不想做,我们可以另找人做。你向散尘告密,我们直接杀进去。” 是,你们不怕,你们不在意会不会把上清宫变成修罗地狱,你们喜欢杀人,爱杀人,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杀死。 黑衣檀主淡淡道:“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最好要听,如今中了钻心虫,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辛苦些了。” 钻心虫,什么是钻心虫?胸口像是有只什么东西拼命钻进身体里,每一刻都像是剜心似的痛,那就是钻心虫? “钻心虫不是活的虫子,是一种药,毒发时让你有被虫子钻心似的痛苦,生不如死。”黑衣檀主的声音像是见惯不惊,“你今后听话,不要问太多,自然把解药给你。” 这是在教训他、让他听话。他没得选。作为一个什么把柄都在他们手上的人,宋顾追的确是猖狂了。他是个阶下囚,活在他们的恩赐之下,本就不该这么对他们说话。 宋顾追垂下头,忍气吞声地点头:“是。” 黑衣檀主身边的男子冷冰冰地说:“是,什么?” 宋顾追明白他的意思:“是,檀主。” 那男子低头看着他,像是从心底里对他这种人轻蔑不齿,冷笑了一声:“陆君夜初次见到我时,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宋顾追这种人就是他最看不起的人,胆小、懦弱,被人抓住把柄还看不清自己的地位,自以为心存善念、正直有原则,直到吃了苦头才变成只没了骨头的虫子,让他想踩在脚下碾死、碾碎,变成一滩姜黄噁心的水。 宋顾追垂着双眸,僵硬着很久也没动静。那男子狠狠踹了他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之上。宋顾追摔在地上,仿佛这才醒过来似的,咬着牙慢慢跪下来,额头触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每人三个。”那男子咬着不放,继续刁难。 第99页 黑衣檀主笑了笑,把宋顾追从地上拉起来:“不必,今日罚得也够了。宋执事是个聪明人,早把事情办好,以后就用不着受苦。” 宋顾追脸色苍白地站起来。 这男子的地位比黑衣檀主要高,却与黑衣檀主不同,黑衣檀主只是想把事情办好,他却是真的喜欢折磨人。 黑衣檀主面无表情地说:“此处往北十里远的地方有个竹林,三日后的正午,把莫白齐引到那里去。” “……是,檀主。” 宋顾追的脸上不再有表情。事到如今,他要么闭上嘴听话,要么以死相拼,没有别的选择。 ~ 忘年山的景色当真不错,不过就是人多了点。 百花台建在忘年山顶,周围没有睡觉落脚的地方,因此大多数人都暂时住在百花城里。大清早的,不知多少人或是从白花城里出来,或是刚从别处赶来,腾云驾雾,远远看去不知多少仙灵秀士衣带飘飞,时时传来奇珍异兽的鸣声,真是有些叫人心生敬畏。 关灵道飞在计青岩身边,山间风大,他腰上挂着的四片绿色叶子叮咚作响。 计青岩低头看了一眼。 四片叶子在别人看来就是玉石所做,而且也算不上质地很好的玉石,看起来就是寻常市集上买来哄小孩的东西。这是关灵道的魂器,惟有碰到他的魂气时才会幻化成坚硬的暗器,平时也就是听着好听罢了。 “你喜欢玉?”从下山那时候开始便看到这四片叶子了,跟他的穿着、气质倒也是相配。 “喜欢它的声音。”关灵道实话实说。 他真的喜欢这魂器的声音,叮咚作响,叫人听着就心情好。近来越发不想去想自己是魂修的事,也刻意不去想这是他的魂器,反正他与师父这么好,师父就算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对他如何。 他四下里望着,下意识地去找岑家的人。 记得石敲声说起过,岑家的人从小也是戴玉的,玉不离身。 岑家地处北朝京华,出产一种罕见的玉,叫做瑶玉。瑶玉大都是白色,性清凉,能聚气,对修为极有好处,因此族中弟子全都佩戴瑶玉,或者镶嵌在剑上,或者做成髮饰、戒指、耳环、腰间坠饰。关灵道快一年了也没看出计青岩身上什么地方戴了瑶玉,今天想到这事又上下看了他许久,小声笑着问道:“师父,你身上的瑶玉在哪里?” 计青岩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怎么这么秘密,就是不说?难不成是在衣服里面贴身而戴么? 心思忽动。将来能不能借着找瑶玉,在计青岩身上翻一翻? 他骑在计青岩的身上乱翻他身上的衣服,非要找出他身上的瑶玉,师父被他脱得衣衫半褪,躺在床上……师父肤色白皙,露出淡红,那画面想想就很美…… 计青岩看着他左眼下的痕迹不知怎的又微微红起来,刚要轻声说些什么,石敲声忽然古怪地问道:“你左眼下面怎么了,怎么会变成红色?” “嗯?”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青天白日的意淫师父这种事,也就只能自己偷着想想,被人知道怕是要被骂死。关灵道干咳几声,躲避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一脸赞嘆地拉着石敲声笑着说:“想不到这里有这许多仙家子弟,还都如此年轻,连女子也非同凡响,真是叫人不能小觑。” 这话别人说起来,断然叫人误会不了什么,不过就是抒发心中的赞嘆,唯独关灵道脸上的笑容,叫人觉得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石敲声皱着眉,刚想让他言辞里少提起女子,计青岩已经开了口:“此处女子都是修道之人,不得心生妄念。” “……” 不得心生妄念,偏偏对师父有了妄念。 正低着头杂七杂八地乱想,忽然间周围有了些动静,传来轻声嘀咕之声,清风四起。关灵道抬头,只见远远地有一条白色的船,船上或坐或站的有十几人,身穿淡青素色衣服,在山间缓缓而过。有人低声议论:“岑家来了。” 不愧是三世家之一,连载人之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仙家法器,船身通体色泽温润,古朴雅致。 船正中央坐了一个人,四周白色帘帐相隔,轻纱飘动,看不见坐了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船尾坐着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却觉得气质与常人不同,远远地向着他们垂首望来。关灵道赶紧理了理背在身上的花架子,像是特地要让她留下个好印象似的,一脸善意地朝着她笑。 岑木衣,这女子一定是岑木衣! 计青岩微不可见地皱眉,手轻轻搭上他的脖子,掰着他的头面向前方。 第78章 主线剧情 “师父——” 还没说什么,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山雾,不知不自觉的进入其中。再转头时,岑家的船早已经被晨雾阻隔,隐约似有临近弟子的身影,什么也看不清,只闻得到山间的湿气。这山雾当真厚,比上清宫的还要浓得多,关灵道不声不响地跟着计青岩没有方向地飞了大约半炷香的时辰,突然间,云开雾散,眼前豁然开朗。 水墨山色,深深浅浅,浓淡有致,犹似恆古流传下来的画在眼前铺开。 山上什么颜色都有些,却也不深,像是染了颜色的毛笔用水沖淡了些,东一笔、西一笔,看似杂乱无章,合在一起却让人心旷神怡、不捨得移开目光。这里叫做忘年山、百花台,各种各样的花木都有,据说久了就让人不想走,忘记流年岁月,恨不得一生住在这里。 关灵道不知怎的,觉得四周有无数魂气悄悄送到身上来,心里起疑,悄悄回头看了看花架子上背的几盆花。方才自从上山时就有些奇怪的感觉了,这里的花木似乎对他很是慷慨,他没有开启融魂阵,只不过站在这里,却好像是别人打坐修炼一样,不需要花什么气力,魂气就能吸收进来。 好,甚好。这里的花木活了几百上千年,魂气浓厚,说不定天生就比别处的好说话。关灵道喜不自胜,又不敢露出什么表情,连话也来不及说了,落在众人身后暗自调息。 “到山顶了,下面就是百花台。”石敲声低声笑了笑,“不少人都到了,我们来晚了些。” 关灵道低头望去。 层层树木枝叶阻隔之下,镜湖倒映着头顶的蓝天,一丝乱纹也看不见。旁边是个素白台子,长宽各有几十丈,远远的只觉得白色蓝色连在一起,色彩相宜,淡素清雅,白云轻雾,时不时在湖面上缓缓而过关灵道问过,不是谁想上百花台就能上得去的。弟子们年岁不得超过三十,还得有修为高深之人举荐,这才能上百花台一较高下。哪个门派也不想弟子们丢丑,因此不是有些把握,慎重再慎重,没人会随便把门派里的弟子们举荐上去。 不论是输是赢,不论排名如何,只要能上一次百花台,便能扬名南北朝。反观那些上不去百花台的,只能羡慕地在台下站着,望洋兴嘆。 “师父,你这次要上百花台么?”脚底刚沾上地上的青草,关灵道笑着问。他想知道的其实是计青岩的年龄,三十以上就不得上百花台,师父究竟多大岁数了? 第100页 计青岩缓缓落在草地上:“我此次来不是为了上百花台。” “……”避重就轻,说了等于没说。 百花台周围没有让人坐的地方,惟有十座搭建起来的高台,专让大门派的德高望重之人端坐。上清宫论大小只不过有弟子两百多人,少在中原露面,也没有德高望重的散尘到场,这些高台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关灵道草草看过去,正中高台上所坐的是个身穿紫衣的男人,年纪三十上下,容貌清俊,身边站着四个紫衣人,垂首肃立,面无表情。 关灵道低头私语:“那是紫檀宫的人?” “不错。”石敲声事无大小都解释得细緻,“坐着的紫衣人头上带着紫冠,两条髮带垂腰,那是紫衣檀主的装束。他旁边站着的左耳上都挂着紫色耳环,那是紫檀使,上次去上清宫讨听魂之人的就是紫檀使。” 旁边高台上坐着的是个女子,看起来三十上下,容貌清秀,身上穿着白灰黑相间的道服。她身边也站了四五个弟子,有男有女,穿着与她相仿。 “那是归墟神宗的了尘仙子?”看衣着正是归墟神宗的黑白道服,正中那坐着的女子长得也还清秀,但容貌寻常了些,似乎对不起南北朝第一美女的声名。 石敲声皱眉:“我头次出门,没见过了尘仙子。” “了尘如今极少出门,静待她师父出关。”计青岩在树下阴凉之处立着,“这女子不是她。” 了尘没有来,那么到场的不是她师姐就是她师妹。这百花台对她来说想必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事,犯不着亲身出面,让人露个脸就是。 青衣垂着头,不去看,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关灵道想想青衣的过去,再猜猜他此刻的心情,也不出声了。他一路上想了许久,还是不清楚青衣为什么要跟着来百花台,青衣关心的不过是卢夜生的下落,那件事既然已经了结,为什么不留在上清宫?这里会遇到归墟神宗的人,他难道见了之后半点也不生气么? 计青岩低头与青衣私语几句,青衣一声不吭地走了。 又是如此,说话时不时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了去。青衣随行的用处,仿佛就是随时替计青岩打探消息。这事他略有些想不通,青衣是上清宫的中流砥柱,留下来怕是比跟着计青岩到处跑要有用得多,为什么要跟在计青岩身边? 散尘和计青岩在想些什么,他怕是永远也弄不清楚。 不远处传来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只见七八个身穿蓝衣的人飞身而上,落在离关灵道几丈之处的高台上。这些人关灵道倒是认得的,为首的年轻男子正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云洛真。跟随他的弟子中有个其貌不扬的,关灵道看了就喊起来:“云洛天,你在青楼里喝不过我,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这话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朝着高台上望过去。云洛天的脸色铁青,一时间面子上下不来,咬牙切齿:“你闭嘴。” 关灵道对着计青岩轻笑:“云洛天最怕他大哥,去青楼的事他大哥八成不知道,捅出来让云洛真教训他。” 果不其然,云落真沉下脸冷冷地看了云洛天一眼,低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云洛天的头越来越低,脸色阵红阵青,不敢有一句回话。好歹地被训完了,他悄悄向着关灵道看过来,眸子里全都是想把他杀了的恨意。 关灵道也冷冰冰地看着他:“你说要退婚的,别忘了。” 云洛天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视前方不再理他。关灵道见他这意思似乎是想反悔,心里本就担心他如此,脸色阴沉了些,几乎想去问个清楚。计青岩暗暗地把他拉住:“你们不过是喝酒打赌,婚事岂能说退就退的,那天的事不要再提。” 当真在耍弄他!关灵道的火气唿啦啦地窜了上来。他不懂世家退亲的规矩,这云洛天却懂,明知不能退婚,那天却还跟他打什么赌?这种人真是无耻不要脸,说话如同放屁,真如他大哥所说,恨不得一顿打死。 好吧,其实还是他自己蠢,轻信于人。 这就是岑木衣将要嫁给的男子,换作关灵道有个亲生妹妹,只怕此刻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更不会让他真的嫁过去。 就在这时,青衣飘动,一群人自他们身边飞快而过。关灵道下意识地望过去,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容混在人群中匆匆扫过。关灵道没看清她长得如何,只觉得虽不是南北朝喜欢的艷丽华美,气质却也清雅动人,忍不住抬头而望。 这是岑家的装束,岑家到了。这女子难不成就是—— “计宫主,你又比我早来一步。” 突如其来的,身边出现个男子的声音,带了些让人讨厌的熟悉笑意,听着就让人想起一张脸。 关灵道转头,看着一身华服、满面笑容的男子。 又是戚宁,不论走到哪里都见得到的戚宁,时不时总在他们身边出现,阴魂不散。 说起来,这人出身好,长得真是不难看,关灵道也并不讨厌他的性情,但他要是计青岩,也想把这个人教训一顿。 “原来是戚少主,真是到哪里都能遇上。” 关灵道笑着,“真是有缘分得很。” “有缘哪里都见得到。” 那女子听到戚宁的声音,脚步明显地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看他,随着其余的弟子们飞向云家隔壁的高台。 戚宁跟计青岩说话,目光却是暗中睨向那女子的,计青岩不吭声不理会他,他根本不在意。他笑着站在关灵道的身边,不客气地往树下阴凉里躲着:“你们选的这地方好,清静又看得清楚,我跟你们站在这里。” 关灵道不客气地说:“阴凉就这么点,我觉得挤,戚少主何不去别的地方站?” 戚宁根本不在乎他想些什么,笑了笑没有搭理他,却时不时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台。关灵道心头有气,见他心猿意马的不能自已,低声说道:“木衣姐姐长得真美,只可惜不想跟你说话。” 戚宁这才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再说话把你打死。” “有本事你打死我。”关灵道的脸色泛青,“你忘记我跟岑家的关系了么?你打死我,木衣姐姐也不会跟你说话。” 一句话让他想起当初在他身上发现的木华丹,戚宁转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岑家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叫她木衣姐姐?” “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关灵道青着脸,“反正我没得罪她。” 句句都戳得他心窝子痛,戚宁的脸色彻底冷下来,阴沉地笑着把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你胆子不小,你等我改日——” 话音未落,一道风声,手腕骤然像是被人打碎了似的,戚宁痛叫着把手抽回来:“计青岩,你做什么!” “要开始了,你们都安静点。” 第79章 主线剧情 南北朝有七门六派三大家,轮流做东主持百花台大比。一声鸣金,回音盪绝山间,空旷嘹亮,四周倏然间没了低语议论的声音。少时,八位白衣公子飞跃到百花台上,及腰的白色系发缎带飘飞,手持长剑,列成八卦剑阵。 第101页 八个人的年纪相仿,容貌气质上佳,就连身高也不相上下,站在台下的虽然稳重地不出声,心里也难免生出些赞嘆。年轻英俊的弟子不难找,难得的是这些人的气质风采,一看就是出身大家,小小年纪就能练得剑阵,放眼南北朝的世家门派,惟有紫檀宫、归墟神宗、云家、岑家和花家能做得到。 今年主持百花台的竟然是花家,怪不得从刚才就找不到花彩行了。 台上风声阵阵,不久八个人收了剑退下台去,高台上有人朗声念诵起来。这一念就是几炷香的时辰,遥思过往,细说当今,歷数千古风流人物,再说起百花台比武的起源、本意,望弟子们以维护道修正道为己任,剷除魔道魂修,最后才依次念起此次在百花台比武的少年弟子。 关灵道半闭着双目,险些被此人念得睡过去,不由得微晃着头朝着岑家的高台上看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立刻让他看出些莫名其妙的纠葛。岑家与云家的高台相邻不过三丈,云洛天不断朝着岑家看过去,目光虽看不清到底落在谁人身上,关灵道却也能从大略猜得出。反观那被云洛天盯着的女子,不但连看也不看云洛天,反而躲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自己身边的戚宁也不消停,时不时抬头望向岑家的高台,心思根本没在百花台上。 关灵道在这类事情上比计青岩有天赋,微怔片刻,很快在心里画起小图。戚宁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是真的喜欢岑木衣了,云洛天看样子也对岑木衣着急,但岑木衣显然对云洛天没什么好感。那么岑木衣喜欢戚宁么? 当初一定是喜欢,一定是动了心。那么现在呢,还喜欢么?岑木衣躲在众人后面,不论是戚宁还是云洛天,谁也摸不清她的心思。 换言之,当初戚宁和岑木衣互相喜欢,可是戚宁家中不许他们成亲,岑木衣才要嫁给云洛天为妾。这么说来,戚宁照旧不是个东西,毁了人家女子的清白,回头就不管不顾。岑家是千百年的世家,族中女子出了这等丑事,不把她驱逐出门就已经够好了,不可能有脸去找戚宁之父。 当时两人有苟且的事传出来,云洛天一怒之下退了婚。事发之后戚家迟疑着不肯主动提亲,岑家正在气头上,也没有登门去讨个公道。你岑家的女子自己不检点,还有脸去找上男子的家,求着人娶?说出去真成了修真界的笑话。 思来想去,还是岑木衣受害最大。后来岑家把她嫁给云洛天做妾,多少有些惩戒不管的意思。 戚宁是不是真心喜欢她,根本无足轻重。 高台上那男子终于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四周仙乐声起,又端上来几张桌子。比武的奖励丰厚,除了灵石、丹药,还有各门派捐出的法宝,无不对修行大有帮助。那男子在高台上道:“此次百花台比武的第一,紫檀宫有罕见的宝物相赠,乃是传说宝物落雨杯中的落雨滴。” 关灵道的头立时抬了起来。 落雨杯?传说中两件成仙宝物之一的落雨杯? 不但他惊疑不定,在场的全都窃窃私语,计青岩利剑似的目光直直望向紫衣檀主。 高台上的花家男子又朗声道:“我等今天早上才得知此事,原来多年前因缘巧合,紫檀宫主得了传说中宝物落雨杯中的落雨滴。落雨杯之所以是千年难得的宝物,便是在于其聚气之能。杯中灵气化水,数年才能聚成一滴清水,凝结成形,这水滴便唤作落雨滴。上个月紫檀宫主出关,愿以落雨滴相赠,可助人增长七年的修为。” 台下的声音更加不平静,落雨杯本就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会突然现世? 如今这世道,修行已经是极其困难,徒然间增长七年的修行,简直如同天赐! 高台上的紫衣檀主在议论声中站了起来:“近来不少门派中传出有紫檀宫的奸细,宫主大怒,让我等彻查此事。在下对此事全不知晓,近来派人查了许久,恐怕就是魂修从中作梗。宫主听了生气,这才决定将落雨杯中的落雨滴相赠,与中原各派同享,以示公正。” 台下各门派议论纷纷,这事他们还没兴师问罪,紫檀宫倒先提起来了,一时间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怒意。 紫衣檀主淡然道:“魂修挑拨离间,各派当同心协力,不能被他们迷惑。宫主当年得了三颗落雨滴,从来不捨得用,出关后才痛心相赠,就是想告知大家,紫檀宫一心只为杀魂修,绝无私心。” 好会说话,颠倒是非。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实不相瞒,紫檀宫近年来研习出一个法阵,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几十里内所有的魂修,杀光魂修指日可待。当初我们向各派要听魂之人,为的也就是这个法阵。为了寻找听魂之人,紫檀宫得罪了不少名门重派。但我们行事不周全,却也是为了大局着想。魂修害怕此法阵,这才使出奸计挑拨离间,卑鄙无耻。各位千万慎重行事,不可中了魂修的计策,使亲者痛,仇者快,否则天下大乱,悔之晚矣。” 在场的不知有多少门派对紫檀宫不满,他们怀疑,可是怀疑又能如何,大敌当前,他们难道带人杀进紫檀宫去?紫檀宫主手上有落雨滴,现在的修为还不清楚高深到何种地步,他们与归墟神宗联手,谁能对他们怎么样? 互相厮杀,直到所有的道修都死干净? 他们现在的敌人不是紫檀宫! 坐在云家高台上正中的男子缓缓站起来,面容如玉,气质温润,那正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云洛真。云洛真淡然道:“云家愿与紫檀宫为盟。” 云家是世家之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静了大半。 如果真如紫衣檀主所说,他们研习出灭掉魂修的阵法,这时候与紫檀宫翻脸,岂不是让魂修大快人心?万一这事真是魂修在挑拨离间呢? 计青岩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紫檀宫在上清宫藏了奸细,此事千真万确,但紫衣檀主竟然先下手为强,推得一干二净,他倒是始料未及。如今南北朝各派还没能同仇敌忾,紫衣檀主先用落雨滴收买人心,云家又开口相助,只怕接下来想再联合门派抵抗紫檀宫就困难了。 各派如一盘散沙,无人照管,紫檀宫如今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果不其然,几个门派的领头之人随之站了起来:“大正逢乱世,杀魂修乃是第一要务,其余的恩怨嫌隙都要放在一旁。” 势头有些不好了。 石敲声突然间轻声嘆口气:“前门临敌,后院失火。”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一时间不少门派见大势所趋,纷纷倒戈,就连戚宁也笑着站出来说道:“之前有些误会,如今澄清了便好,水行门愿与紫檀宫结盟。” 关灵道斜睨了戚宁一眼。 这个戚宁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他父亲的吩咐,两面三刀,可恶到了极点。 放眼众门派中,只剩下花家的花落春和上清宫的计青岩没有站出来说话。 花落春在南北朝所有道修中的排行在前五,他的选择至关重要,没有了他,上清宫从此孤军作战。就在这时,坐在花家高台上正中的男子缓缓站了起来,关灵道远远地看不清他的面孔,竟然还是有些心跳加快,立刻调息相抗,慢慢平静下来。 第102页 这到底是什么邪功,当真厉害! 石敲声着急地轻声道:“惨了。” 陆君夜是杀了石蕴声的人,石敲声与紫檀宫有不共戴天之仇,上清宫中最恨紫檀宫的人中就有他一个。花落春要是也投靠紫檀宫,上清宫就不得不也要归顺了,否则以他们之力独自对抗紫檀宫,无异于以卵击石。 百花台周围寂静无声,只听花落春低声道:“已过午时,大家休息片刻,回来再让弟子们上台。” 关灵道闭了闭眼。虚惊一场。 他隐约觉得这花家的家主与常人性情不同,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别人越是想要他做什么,他偏偏不去做。当初紫檀宫在花家安插奸细,这就是欺负到了他的头上。然而得罪他之后再想让他回心转意地归顺,那便不那么容易了。花落春的性情偏邪,不吃软不吃硬,一旦生气便难以再回头,紫檀宫此次可谓失策。 活该,欺负人之后随便抛出个落雨滴就能再收买么? 接下来只剩下一件事,即将要在百花台上比武的弟子上台走个过场,今日就算结束了。这倒是不关他们的事,站在下面看着即可。 关灵道正要四处走走,忽见计青岩向着身边的青衣低声吩咐了什么,随即向着花家的高台飞了过去。他不解地问道:“师父怎么了?他打算要做什么?” 青衣比划着名:三宫主要上台比武。 “什么?” 计青岩为什么突然要比武,他刚才不还说此行不是为了比武? 关灵道有些摸不清了,计青岩绝不是为了再南北朝的排名,他从不在乎这些。是落雨滴,计青岩怕是想要落雨滴。 第80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不多时就返了回来,其余各派的人已经散了大半,要么去打坐休息,要么在山间流连望景。 “师父,你要在百花台比武?” “嗯。” 计青岩从来没有上过百花台,年纪不到三十,且本来就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也用不着什么德高望重的人推荐,花家的人就算想破了头也找不出理由回绝,自然不能说些什么。 石敲声道:“应该不会那么快吧。” 百花台打得是擂台,每天只打一场,计青岩这时候才开口,只怕近几天不能上台,要排到十多天之后了。 “二十日之后。” 戚宁站在旁边听着,笑了笑:“想不到这次竟然要与计宫主同台切磋,倒是意料之外,计宫主早已在南北朝扬名,难道还关心这百花台?” 这言外之意,就是说计青岩以大欺小,不让他们这些“没有名气的新人”露脸。 计青岩冷淡地看他一眼。 关灵道不服地说:“我师父年纪轻、修为高,也成了错了么?他从没上过百花台,不去岂非人生有憾?倒是戚公子担心我师父做什么,一昧追求这些虚名,要紧的事却不管,戚公子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才对。” 说完不想再跟他说话,关灵道拉着计青岩向着山下走:“师父,这里蠢气沖天,再待下去我都要变笨了,咱们去那边坐着休息。” 计青岩随着他走。 戚宁在树下阴凉里站着,气得脸有些泛青僵硬,但这么个毛头小子跟他拌嘴,他又不能失了身份跟他吵嘴。这时候正该身边的人替他出头,他阴沉着脸回头看时,却一个个都像是哑巴了似的,不知该怎么回嘴。 蠢材,一个会帮他说话的也没有。 石敲声像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末了淡淡道:“戚公子不喜欢自己的性情,下意识地挑些乖巧听话的人在身边。殊不知人各有用途,戚公子这点还当学学我们老宫主。” 戚宁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不语。 这书呆子从哪里看出来他讨厌自己的性情? 石敲声低下头客气地说:“我说得太多了,戚公子莫要见怪。” 戚宁平时脸上的笑容半点也没了,冷冷地看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而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计青岩、关灵道、石敲声,都以为很了解他么?他们懂些个什么? 石敲声回过头来慢慢走着,来到山间僻静之处,忽见远处的关灵道旁若无人地拉着计青岩走到山岩后面,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不久,那山岩后面似乎传来若有似无的琴声。 琴声。关灵道正在给计青岩弹琴? “怎么了,怎么不去找计兄?” 不远处传来低沉的声音。 石敲声转身一望,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的花彩行,一身水墨山水的衣服,低头微笑着,暖意袭人,如同四月的春风。 不知怎的,心里面忽然间一动,石敲声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毛笔。 “没什么。” 他的声音里有些迟疑,也有些窘,慢慢地向着僻静之处走去,“他们有事要说,我不想打搅他们。” “嗯。” 花彩行也随他而行,看着那远处的巨岩,思忖片刻,“想不到关灵道会喜欢上你们三宫主。” 哎,怎么又说得这么直接,这让他怎么应对? “喜欢这种事,本来就难说得很。” 石敲声皱眉摸着怀里的毛笔,淡淡地说,“好在他们不是出身世家。” “怎么说?”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石敲声正色道,“上清宫没有立规矩说男子不能在一起,老宫主为人通情达理,就算事情真如你所说,想必也不会为难他们。” 花彩行笑了笑:“你是说许多年前云家那件事?” 石敲声的眉毛一抖,沉默着不说话。 “当时那是两个女子。” “……” “当时的事我只是略有所闻,知道的却不算太多,你怎么知道的?” 花彩行笑着,低声道,“那可是云家人才知道的事。” 石敲声的脸色微怔,垂下头转身要走:“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花彩行拉住他的手臂:“你慌什么?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我无意把你的身世和过往说出去。” 石敲声的唿吸粗重起来,抬头看着他,一声不吭。 地上的君墨突然间直立起身子看着花彩行,吐着信子,蓄势待发。花彩行寂然无声了片刻,把石敲声轻轻放开,神态之间疏远了些:“我不想吓你,刚才实属无意,你用不着害怕。” 石敲声见他的态度和缓,站了一会儿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试探似的说:“进了上清宫,前尘往事都要抛下,我如今只是个上清宫的执事,别的什么都不是。” “嗯,我知道。” 石敲声皱眉问道:“花公子如何知道那两个女子的事?” 花彩行笑了笑:“我自有我的过去,阴差阳错知道了,却也只知道个大概。” 他低下头来摸君墨的脑袋,君墨躲闪了一下露出两根蛇牙,却也没有像关灵道摸它时那么生气,情绪安抚,不知不觉地趴下来。 花彩行以指尖摸着君墨的头,直到它闭上嘴安静地望着。 第103页 石敲声心里不禁有些古怪,抱起君墨来走到湖边一处阴凉隐蔽的地方,把它放下来自行睡觉。君墨向来认生,什么时候也会听不认识的人的话了? 花彩行随着他走过来,沉寂了半天,缓缓道:“早年有个女子嫁给云家的男子为妻,因为丈夫在她的孕期另结新欢,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她那时身怀六甲,修为本就不算太高,族中人又觉得她小题大做,对她不甚待见。她不想回到云家,在自己家里又住不下去,魂不守舍地出了门,想不到竟然险些坠崖而死,幸而临死前遇上了贵人,被一个女散修救了。你听到的是不是如此?” “嗯。” “女散修见她可怜,把她留在身边照顾着,不想久而久之,这两个女子竟然彼此生出了爱意。” 没错,就是因为生出了爱意,反倒出了事。 花彩行笑了笑:“我只知道她们的结局不算太好,却也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石敲声沉寂了片刻,面色有些沉痛:“她们虽然有了感情,只可惜一个是世家男子的妻,一个是没有地位的散修。云家找到失踪多时的女子时,她们竟然正在拜堂成亲,那出生不久的孩子也穿着大红的衣服坐在旁边笑着看。” “嗯。” 爱到何种地步,才会想要成亲? “顷刻间,喜堂变成灵堂,血溅三尺。那女子和孩子被云家抓了回去,女散修当场被割了喉咙。后来,听说那女子回到云家后,终日不食不睡,就这样发了失心疯,自杀死了。男子于是把外面相好的女人娶回家,做了云家的夫人。再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石敲声小心道,“我把你想听的事说了,花公子可要记得刚才说过的话。” 花彩行低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揭穿你做什么?于我并无好处。” 石敲声点了点头:“我是个无用之人,不但之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只想在上清宫安静看书,庸碌一生,不害人也不欺负人,还望花公子成全。” 说到这里,忽然间远处鸣金声起,悠悠荡荡,响彻山谷,石敲声立刻抱着君墨站起来:“花公子去忙,我去找三宫主了。” “嗯。” 花彩行也站起来,低着头状似不在意地说,“今天说的话你我都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是从未发生过。” 石敲声怔了怔:“好。” 花彩行的模样像是不想再跟他说话,飞身走了。 ~ 关灵道把琴收拾起来,低着头把花架子整理好,站起身来:“师父,我们该走了,你今天睡在山上么?” “嗯。” “明日百花台照常比武,各派的领头之人却还是商议破解魂修的事,师父要顾这边,又要顾那边,当真是要辛苦了。” “嗯。” “紫檀宫如此难缠,师父不但要比武,要议事,还要提防着他们不在背后做什么阴险事,师父——” 话说到一半,腰上突然间被人轻轻带着,关灵道脚步不稳,向着后面倾身倒下去。他轻叫一声,声音略有些慌乱,可是出乎意料的却没有摔在坚硬的地面,就这样侧身坐着倒在计青岩的腿上。 计青岩的脸近在咫尺:“别说话了。” “……” “我大约十日之后回去客栈。” 计青岩低下头来,指尖摸着他的耳朵,“那时时间刚好,我再助你修炼。” “嗯。” 头有些晕,脸上是小火掠过的热烫,关灵道有些愣愣的,“第、第二重?” “……不是。” “第二重是——” 计青岩低下头,像是不想再说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 计青岩怎么就是不告诉他第二重是怎样的?害得他天天惦记。 关灵道点了点头要站起来,计青岩轻轻从身后拉着他,嘴唇不偏不倚地轻擦着他的颈项:“还未鸣金,不急着去。” 颈上火热酥麻,关灵道红着脸不知怎的想笑,转过头看着他:“师父,等你再见我的时候,我给你弹琴。我专为你写了首曲子,那什么,是用来那什么的……” 越说声音越小,却就是说不出口。这曲子是用来求爱的,淫秽无比,他闲来无事写着暗自爽,断断不敢让人知道。这曲子说是求爱,不如说是求欢,要是唱给他听,怕是会被打死吧? “用来做什么?” “呃,安、安神助眠的……”怂得不行,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计青岩低头看了他半晌:“你改天一字不漏地唱给我听。” “……” 远处的鸣金声突然间响彻山谷。 第81章 主线剧情 鸣金之后回到百花台,关灵道便有些心猿意马了。 这都是师父害的,关灵道想。 他心里面还有别的事,自然是不能总想着这些风花雪月,临到下山时,总算松了一口气。师父在身边虽然好,却也让他分心,如今他被困在山上商议魂修之事,关灵道才能有时间去无底洞看看。 “师父好生在山上待着,我们去了。”关灵道笑着说。花落春是山上修为最高的人,有他在怎么也不会出事,想起这事他就放心不少。 “嗯。”淡然没有表情的脸。 花彩行奉花落春的吩咐,照看住在白花城中的弟子,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于是跟着石敲声和关灵道下了山。青衣与计青岩低语几句,也随着下山来了。 好容易能做想做的事了。 当夜独自在房间里,关灵道把花彩行的画点灯挂起,静静地在房间里凝视。 又是那种奇妙的感觉,一片黑色墨迹上似乎有人慢慢动了起来,是个小男孩正在抓着黑色栏杆往外面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吸了进去,眼前只剩下那片黑色的墨迹,只剩下骯脏的地牢,只剩下眼前的黑色栏杆。 骤然间,他的身体一沉,不知何时又已经来到了那小男孩的身上。 “哥,你在做什么?”周围的气味像是死了人的坟墓,湿冷、恶臭,全身都是黏煳煳的。 “没什么,让它帮我送件东西出去。”那声音有些陌生,却低沉温柔。 地上出现一只灰色的老鼠,是从隔壁的牢房里窜出来的,迷了路似的乱爬。老鼠的背上背了一只深色笔桿的毛笔,看不清楚什么样子,用撕破的布条绑着,像是背着行李离家出走。 “哥,你从哪里得来的毛笔?”小男孩有些好奇。 “不要向别人说。”那边的声音又低了些,轻声道,“这是我的毛笔,我自己做出来的。” “我才不会跟那些人说。”他不懂什么叫做自己做出来的,却也不想再问,声音里面有些恨意,“他们对我们不好。” “嗯。” 老鼠在牢房里吱吱叫唤着,到处乱闻,分心得很,怎么爬也爬不出去。关灵道着急得很:“哥,他们就要来了。” 第104页 那边安静了许久,声音又低了些,轻声道:“关影,两个月前我帮你要了一根小锥子,让你刻小木人用的,还在吗?” “在。” “你用你那小锥子在小木人上钻,一直钻到生出火星来,把自己的衣服撕下来一片烧了,能不能?” “那小木人是你。”小男孩微怔,有些不舍。 “不妨事,以后你再刻新的。” “嗯。” 小男孩听话地从墙缝里取出小锥子,小心翼翼地在不成形的小木人身上钻着。他不敢过度用力,却也不能不用力。这牢房里从不许生火,不许起香,他也不清楚该如何钻木取火,心中着急。 身体里的魂气散出来,锥子越转越快。突然间,一小簇火花燃了起来,“嗤”得一声。 浑身上下没有干燥的地方,撕下来的衣服碎条也点不起来,小男孩情急之下把里面的袖子凑过来。火势蔓延上来,烧得他的皮肤嗤嗤作响。 “好了。”他兴奋得要命,忍着痛楚把袖子割下来,用手提着,“有火了,正在烧。” 青烟裊裊而起,越过他沖不出去的铁栏,越过牢房里唯一通向外面的小窗户,飘飘荡荡地飘出去。 那只老鼠突然间吱吱叫唤起来,四肢乱扑,不知为何浮在空中。其实也不是,似乎不是老鼠浮起来了,而是那身上绑着的毛笔不知为什么浮了起来,带着它,向着窗户外面飞出去。 “哥?”关灵道轻声叫着。 那边像是睡过去了似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袖子眼看就要燃到尽头,小男孩不敢让火灭了,抽出另外一条里袖撕下来继续烧。火势骤然加大,毛笔带着惊恐不已的老鼠飞出窗户,突然间消失在视野里。 “哥,你在做什么?”小男孩有些着急,紧张地听着外面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哥,他们要来了,要是看到我在点火,会把我的手砍掉的。” 隔壁的牢房还是没有声音。 坏人却已经到了门口。 小男孩急得要命,心一横,把里衣干燥的布料全都割下来,与那点着的衣料一起塞在墙缝里,紧张地双手抓着栏杆往外看,胸口起伏。 “哥,他们要进来了。” “哐当”一声,是外面沉重的铁门打开的声音。 “哥,我得把火灭了,他们再走近就闻得到了。”他压低了嗓子,“哥你在不在?” 片刻之后,那边的低沉声音突然间传了过来:“把火灭了。” 小男孩立刻转身,把烧着的布条浸在地上的污水里。 “哥,你去哪里了?” 那边的声音似乎与平时不同,带了些许高兴:“没什么,我出去转了转。” 关灵道的眼前倏然变黑,头一沉,勐然间睁开双目。 房间里还是只剩他一个人,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根本无人发现他在做什么。 那毛笔是哥哥的魂器,肯定不错。任关翎在那黑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炼成了自己的魂器,借着关灵道的帮助点了火,把那魂器不声不响地送了出去。 任关翎的魂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杀人?聚魂气?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关灵道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着,实在是睡不好。这晚上他就连计青岩也没想,满心里只剩下一个人:哥哥,他的哥哥,任关翎。 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逃出来了? 翌日清晨天不亮,关灵道留下个纸条说去附近走走,不声不响地上了路。无底洞就在百花台几十里远的地方,关灵道边走边问,终于找到石敲声所说的那片树林。 无底洞的洞口开在一株千年古树旁边,可是这片树林年代久远,古树看起来到处都是,他如何能知道到底是哪棵古树? 找寻了大半天,完全没有任何的线索,关灵道在树林里转了两天两夜,一筹莫展。 这天清晨他睡眼惺忪地醒过来,忽然间听到林间有唱歌的声音,清脆嘹亮,让人的心情无端端地生出些期待。他沿着那声音寻过去,只见一个打柴的男子正背对着他站着远望,他身边是一株直立的古树,阳光透过树干上的一个小洞照过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声音便是从那男子的口中发出来的。 关灵道这两日已经在树林里碰见过这打柴的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在做什么呢?” “我?” 男子的声音古怪起来,发出一声叫人心底发毛的笑声,慢慢地转过脸来:“我在等你,弟弟。” 鲜红的唇,苍白的脸,眼睛里流出两道血迹,浑身散发腐烂的恶臭。 关灵道惊慌地后退,想叫又叫不出口,急匆匆地乱飞着找不到出路,慌乱中,突然间肩膀上有人大力地拍着他:“醒醒,醒醒!” 关灵道一惊,勐然间睁开双目。 梦,是梦! 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一张脸像是见了鬼似的苍白,大睁双目。那柴夫就站在他的面前,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做噩梦了?刚才就看到你浑身乱动,口中喃喃出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关灵道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跳起来,问道:“这林子里有没有一株树,上面有个小洞,光线可以从那小洞里穿透而过?” “多大的洞?” 关灵道刚才在梦境里只是看了一眼,像是隔了层雾似的看不清楚,用手比划着名:“这么大,不对,比这小些——大概这么大。” 那是一个小孩拳头的大小。 柴夫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这片树林了如指掌。他略想了片刻,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别说,还真有这么株古树。” “在哪里?” 柴夫为难地说:“你真的要找这株?不瞒你说,这株树也是古怪,每到月初就像是被野兽抓过似的,遍体鳞伤,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月初?树干野兽抓过? 关灵道的心怦怦直跳:“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走吧。” 柴夫带着他在树林里转,边走边说:“你们这些修仙者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百花台么,到这里来找株古树做什么?” 关灵道勉强笑着应对:“这几天无事,我听说这里的景色好,而且是个年代久远的所在,就想过来看看。” “就是那株。”柴夫引着他绕过山头,在一处阴暗寂静的角落停下来,指着前方。 远处轻雾飘荡,云烟飘渺,绕着一株早已经枯死发黑的古树。旁边的草地和花木还是青色的,关灵道走上前去,轻轻摸着树皮上残留下来的、一道又一道的抓痕,不知不觉地痴了。 这些抓痕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就像是留在他身上的印迹,早已经深深刻在心里。那不是什么野兽,那是邪灵。每个月的初一才会出现的,不杀死他不肯罢休的,邪灵。 第82章 主线剧情 第105页 “就是这株树?” 柴夫远远地喊着。 关灵道勉强笑着:“没错,可算找到了。这里阴森有鬼气,你快些去吧。” 附近烟雾缭绕着像是随时能现出个死人,柴夫自然是巴不得要离开这里,点点头忙走了。 树干上的抓痕有些是新的,与旧的层叠相间,关灵道找了许久也找不到这附近有什么洞口,屈指算算日子,在古树下静坐下来。 邪灵的抓痕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多半与任关翎又关系。如果哥哥就关在古树之下的无底洞里,那么邪灵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要杀任关翎? 邪灵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缠着他们不放! 石敲声和花彩行此时必定已经发现他不在,说不定还在到处找他。可他什么也管不了,事态紧急,任关翎就在这附近的无底洞里,他现在救不了他出来,将来追悔莫及! 一晃三日而过,日头西落,天边现出赤红,就像一片又一片的残血。 花彩行的画挂在枝头,他时不时看得入了定。 “炼魂,就是将人的魂魄引至熔魂塔中,以魂气加以炼制。”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魂气释放出来。” 小男孩听着那熔魂塔里面的声音就觉得害怕,一声不吭地看着那男子。隔壁牢房里传来任关翎低沉温和的声音:“他年纪还小,难以炼魂,不如由我来——” 一声响亮的鞭声让他住了嘴。 黑色带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小男孩的身上,关灵道后背上一阵撑不住的剧痛,就像是刀子从颈项划到了腰。 “哥——” 小男孩哭诉似的轻叫。 “啪”得一声,又是一鞭,小男孩疼得哭喊起来:“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就是不听你们的话!你们都不是好人,都去死!” 男人低头看着他,鞭子雨点似的抡下来。小男孩捂着头哭叫个不停。片刻,只听隔壁的牢房里任关翎淡淡地说:“你们打他无用,他的性子犟,别人对他越不好他就越不听话。你们不如打我,打我他就不敢硬犟了。” 背上的鞭子突然间停了,小男孩意识不清地靠着墙,慢慢抬起头。 “不错。当初你也不肯吸魂炼魂,直到开始打你牙牙学语的弟弟,你才听话了。” 话音一落,隔壁的牢房里传来狠辣的抽鞭子的声音,比刚才的力道更大。 任关翎轻声闷哼。 “哥,哥哥。” 眼角有什么湿润咸涩的东西流下来,小男孩低低地哭着,眼前模煳不清。 杀了他们,想杀了他们! “从今天开始,日日炼魂,不得有误。” 男子抓起小男孩的衣领,把他扔在炉前,“记得,你是个魂修。” 周围风声四起,关灵道的意识顿时从小男孩的身体抽离,倏然睁开双目。天黑了,没有月,伸手不见五指,花彩行挂在树枝上的画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阴风吹得哗啦直响。 悽厉喊叫之声不知从哪里飘来,鬼魂似的由远至近。 来了! 今晚正是初一,邪灵四盪,必来骚扰。 不知何时腰上的四片叶子已经落在手中。邪灵相侵,必定跟当年关押他们的人脱离不了干系。 周身传来阴狠怨恨的嘶声,黑气浓重,隐隐约约看得出有些狰狞人脸,却又变了形,变得极丑,看不出一点人的感觉。关灵道坐着没有动静,周身立时间被划了十多道血痕,皮开肉绽。团团黑气把他和身后的古树环绕,厉喊中伴随着疯狂的笑声,发癫似的狠抓树皮枝叶,到处充斥着四散的血气。 疼,真疼,但关灵道还是没有动。几缕黑气缠绕在一起,在离他三丈远的地面上,自上而下地钻。是了,就是这里,这地方必定是无底洞的开口所在。 邪灵要杀哥哥,必然要想方设法进去。 他擦一把额头的冷汗,四片微亮的叶子飞在空中,互相以细微光线相连,向着那黑气出没的地面飞速而入。他手中燃香,闭上双目,意识立刻飞到四片叶子之上。如今他就是叶子,叶子是他,周围都是黑的,湿漉漉的泥土混杂的血的气味,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间,身体突然间离开了泥土,悬空起来。 这厚厚的泥土之下,果然有个空洞! 关灵道在古树之下睁开眼睛,浑身血迹斑斑,围绕着他的黑影丝毫不见消失的迹象。他一动不动地苍白着脸,四片叶子突然间冲出地面,来到他的周身将几缕黑气环绕起来。杀人,想杀人,他现在眼中血红,心里面只剩下恨意,这些残忍的东西到底折磨了他和哥哥多久了,八年?十年? 四片叶子疯了似的在黑气中穿过,黑气被打散变形,想重新聚回来却又来不及,悽惨地厉声喊着:“啊——啊啊——死——” 邪灵的黑气在空中消散,伴随着临死时若有似无的哭声,周围突然间安静下来。其余正在乱抓乱撕的邪灵像是被唬住吓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关灵道眼圈微红地看着它们,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又一个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的字:“我想让你们死。” 话音一落,四片叶子飞了起来。邪灵的黑气突然间四散开,向着四周隐匿,不甘心又害怕似的退了开来。关灵道听到那风声逐渐远去,捂着胸口的伤站起来,脸已经被血迹遮盖了一半。他早已经体力不支,刚才的话说出来就是吓唬人的,再斗下去只怕自己也要丧命。救哥哥,现在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哥哥是真的。 邪灵在此地出没,说明哥哥就在这地下,正如卢夜生所说——你的哥哥,在等着你去救呢。 只有他能找得到无底洞的洞口所在,哥哥在里面被关了多久,到底是否还是活着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四片叶子在洞口的泥土里上下穿梭,终于,土质松动着,泥土掉落下去,现出一个勉强能让人进入的小洞。 关灵道低着头看了看,黑不见底,他翻身跳下去。 洞很窄,很湿,最多只能让两个人一起过。关灵道不是直落落地掉下去,洞是斜的,他半是掉落半是倚着滑了下去。这真的是无底洞,幽长、寒冷,寂静无声,伸手不见五指。他无声无息地滑落着,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什么,仿佛无止无尽。如果是个一无所知的人落在这洞里,只怕半途上就要失去失望,以为自己永远要困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周围空旷起来,关灵道自微斜的洞直直摔了下去。 一阵水花飞溅的声音。地上是个浅浅的湖,大约两尺深。 关灵道的脸埋在水里,水似乎清得很,没有骯脏的味道,却冷得刺骨。他立刻站了起来。 周围还是一片黑,关灵道在黑暗里呆了这么久,眼睛已经习惯,这时候却还是什么都看不清。这里是寂静的,就像是千百年无人进来的墓地。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也不敢随意亮起光来,摸索着来到墙壁靠着,慢慢行进。 越走越深,弯了好几弯,墙上的石头和地面逐渐变得不同,现出零星微弱的光来。哥哥在哪里呢? 第106页 终于,他来到了隧道的尽头,眼前豁然开阔。 面前是一个木搭成的低台,东南西北各摆了四盏长明灯,四周插满黑旗,俨然是个阵法的模样。阵法的正中心躺了一个人,模煳看不清什么相貌,那人的下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散出变幻莫测的、忽明忽灭的微弱灵光。 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喉咙干哑。 “哥……” 什么也忘记了,眼前只剩下这个低低的木台子,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叫声。 突然间,身边两侧有急速的阵风而至,关灵道一阵心惊,右侧的腰已经有什么刺了进来。 他用手狠狠抓住,两侧都是寒光闪闪的剑,右边的那柄此刻已经刺入了两三寸,左侧的也已经进入了半寸。他抬头而望,眼前是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是个年轻的男子,不说话,也没有情绪,就是在执行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 左边的亦是如此。 这地方早已经多年无人出入,这两个男子怎么会住在这里?难道早已经辟谷,不吃不喝,就在这里静静守候着这个阵法?什么阵法如此重要,要藏在这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派人长年累月地守着!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他什么也来不及想,腰间微亮的叶子已经飞了起来。他的手握着这两人的剑,力道不够,瞬间各自又进了几寸。 “不妨事。” 他垂头轻声叫着,意识也有点不清晰,“哥,不妨事。” 就在这时,两片叶子同时从两人的背后穿透咽喉!两股鲜血迸发出来,喷到关灵道的脸上,沿着轮廓滴落,让他如同地狱中浴血的修罗般可怖。 他们如同崩乱的山石般倒塌下来,跌落在地上,全然没有了唿吸。 关灵道这时候不敢随意拔掉身上的剑,歪歪斜斜地朝着阵法上的台子走上去,脚步婆娑,精疲力尽地倒在正中男子的身边,眸中微微有了点湿意。 “哥,我来救你了,哥。” 轻声呢喃,紧攥他冰凉没有知觉的手,关灵道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现出一丝笑意。 心中,忽然间欢喜无限。 第83章 主线剧 莫白齐与宋顾追站在竹林里。风声吹打着竹子,发出杂乱而阴冷的簌簌声。今天的天气不好,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你说在这里看到紫檀宫的人杀人?”莫白齐望着宋顾追,“尸体在哪里?” “不见了。” 宋顾追冷静地说,抬眼向周围看了看。 没有人在,他依照约定将莫白齐带来竹林,这里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你看清楚了么?” “看清楚了,否则也不会即刻去找你。这里离上清宫不过几十里,我担心他们要做什么事。” 莫白齐低声道:“陆君夜死了,他们未必不会在上清宫里另找奸细,一切都当小心。紫檀宫的事不能怠慢,回去后禀报给老宫主。” “是。”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莫白齐立时间半眯了双目:“谁?” 那笑声像是几个猎人围着一只老虎,仿佛觉得老虎懵懂不知的模样有些好笑,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看着他的反应。 莫白齐的手一翻,黑色断剑已经握在手中,雨浇得他浑身湿透,嘀嗒落水。 轻笑声又起,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自雨中传来:“莫宫主,久仰大名。你所说的奸细,其实就在你的身边,看不出么?” 话音未落,莫白齐面露惊色地回头,可还是慢了些,一柄利剑自身后插进他的身子里。 莫白齐口中流血,脸色骤黑,剑气掠出数丈,身后的竹枝噼噼啪啪地断了一片,回首时,宋顾追却早已经飞得远了。 “叛徒。” 他咬牙切齿。 轻笑声由远变近,一行人包围着来到莫白齐的身边,为首的黑衣男人轻声笑着:“莫宫主,外敌可御,家贼难防。上清宫屹立上千年,要烂都是从里面开始烂的。” 风声顿起,四周围脚步匆匆,莫白齐半跪着置身于剑阵当中,目光阴沉冷冽:“你们想要做什么?”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一声令下。 四周十几柄剑同时向着他飞过来。 雨水沖刷着殷红的血迹,不多时滴着鲜血的竹枝竹叶便洗干净了,地上的石头也干净无垢。血从地上躺着的身体上流出来,蜿蜒淌着,由浓变淡。 “当真是修为深厚,竟然还不死。” 黑衣坛主身边的男子踢了踢地上的身体。 宋顾追的眼圈通红,低着头道:“刚才为什么把我的事说出来?” “不逼你,你会动手么?你动手杀他,比我们杀他更好。” 黑衣坛主笑了笑,“我看你下手时干脆利落,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为了一己之私手段如此狠辣,果然应该是我们紫檀宫的人。” “到了这种地步,多说无益。” 宋顾追低头看着地上的莫白齐,“现在大宫主已经在你们手里,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黑衣坛主微笑看着他:“你回去吧,不日就给你消息。” “大宫主——” “把他留在这里,滚。” 黑衣坛主身边的男子抓着莫白齐的头髮提起头来,要在咽喉上补上最致命的一刀。 宋顾追着急道:“你不是说不会杀——” 就在这时,莫白齐突然间睁开双目,反手一抓,直入他的心窝之中。男人猝不及防地停下来,大睁着双目,面无表情。莫白齐鲜血淋漓的手抽出,抓着一颗已经揉烂的心脏。 一切都太快,什么都来不及。 黑衣坛主万料不到他竟然还有气力,面色苍白地紧紧盯着。莫白齐缓缓地站起来,顺手捡起地上的断剑,伤口汩汩冒血:“谁还想来杀我——” 声音嘎然而止。 莫白齐低低地垂下头来,跪在地上,死不瞑目似的睁着眼。他的背后插着一柄长长的剑,沾血的剑穗子湿答答地缠在剑柄上。 他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心有不甘似的望着地面,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宋顾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许久,把莫白齐抱起来扛在肩上。他低着头道:“我要把他埋在上清宫里,只有这一点要求,我要把他埋在上清宫里。” 黑衣坛主力持镇定地看着那没了唿吸的人,片刻后淡淡地说:“你去吧。” 宋顾追转身,飞也似的扛着莫白齐走了,黑衣坛主冷淡地望着地上没了心脏的男子。 活该,他想。小看对手,死得活该。 许久,雨停了,轻微的风声而过,暗处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黑衣坛主低着头跪下来:“坛主,莫白齐死了,一切依照计划行事。只可惜齐师兄也死了。” “嗯。” 那声音淡淡的。 那男人也是一身黑,肤色白皙,长相是少见的清雅脱俗。不知是不是想太多了,空中竟然有丝若有似无的淡香。 “宋顾追把莫白齐引来杀了,可见心里面已经归顺,再无可疑之处,请坛主定夺。” 第107页 不错,他本就不是什么坛主,只不过是个没有名字的做事的人,真正的黑衣坛主,是眼前这个光华如月的男人。 男人看着满地的血:“嗯,等宫主那边的消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都准备好了。 宋顾追扛着一动不动的莫白齐在路上飞驰,眼圈通红,全身都是汗水,声音变了调似的低低叫着:“大宫主,大宫主。” ~ “辛苦你了。” 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人在他的身边低诉,似远似近,没有半点的真实。 关灵道突然间睁开双目,意识有些不清醒。做梦了? 他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一天? 四周围还是黑暗,口中含着的回血草已经变成了白色。他低头看着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还是疼,却已经比昏迷之前好了许多,腰上的剑伤也剩下一寸半寸。 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与他昏迷不醒之前没有半点的不一样,可见没人惊动他。这里平常不会有人进入,就算他继续再昏迷十天半月,只怕也还是如此。 他已经出门五六天,石敲声和花彩行怕是开始着急了。 关灵道迅速站起来,心头难以抑制地微动,朝着台上躺着的男子看过去。 气质有些难以描述,比计青岩的清高冷傲要暖,却比花彩行的暖风春意要淡。 “哥。” 他轻声叫。 台上的人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哥,我来救你了。” 关灵道低头看着,啪嗒、啪嗒,眼睛像是开了闸门似的,没出息的泪珠掉在男子的脸上。关灵道捂住自己的双眼,为什么,明明在笑,却不知为什么眼眶发酸,情绪涌动,有种想要趴在他身上哭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哥哥,小时候见不到他长得什么模样,兜转了多少时日,如今终于见到了。 男子的脸和身体都完好,肤色白皙,没有伤疤,可见看守他的人平时也帮他疗伤,又或者这里不允许邪灵进入。关灵道探着他的鼻息,很淡很弱,却还是在。哥哥没有死就好,只要还活着,哪天就能把他救回来。 “你不是有两个鼻子一个眼么?” 关灵道低头看着他,又哭又笑。 是时候该走了,关灵道抹了抹脸把他背在身上,轻声笑着:“哥,你怎么这么轻,就像个没吃饭的小媳妇。” 从无底洞上方滑下来时都有无穷无尽的感觉,更何况逆行而上。地道又弯曲又窄小,飞也飞不动,关灵道像只吃饱了飞不动的鸟,半飞半爬地往上走。 回去时心境不同,没了下来时的沉重,心情轻松,连时间也感觉短了些。不知不觉的头顶上有了光亮,关灵道浑身是泥地钻出头爬到地面上,把背上的男人从洞里拉出来。 前后不过几天,却恍如隔世,连外面的空气都觉得不一样了。 任关翎被人关在这里,能让人晚发现一日就晚发现一日。关灵道把他放在地上,用土将无底洞的洞口填好拍实,撒上树叶遮挡着,终于同周围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想了想,还是拉下裤子来往洞口撒泡尿。 谁再来找他的哥哥,先用我们家的尿款待你。 两人都像是在泥里打过滚一般,浑身没有干净的地方,关灵道也管不了这许多,背着任关翎向百花城而去。其实百花城人多口杂,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但是他把任关翎放在别处也不能放心,只能暂时带在身边,以后再做打算。 急匆匆地赶回客栈,青衣下楼时先看见他了,用手势比划着名:你回来了。 关灵道低头笑着说:“我出去逛了几日。” 他放下一张字条就出了门,连续七八天没有音讯,只怕要把人急坏了。 青衣看着他身后的男子,继续用手比划:这人是谁? 关灵道斟酌着该说些什么,笑着道:“是、是我的恩人。我路上遇险,幸亏此人救了我,却弄得自己昏迷不醒。我不能把他丢下,就把他救了回来。” 嗯,你快去洗洗吧。青衣比划着名。 “石敲声呢?” 头皮有些发麻地问。 青衣用手势说着:他出去找你去了,我现在就传信让他回来。 关灵道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师父呢?师父知道了此事么?” “暂时还没告诉宫主。” 关灵道闻言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师父那么多事情,别让他为我操心,我什么事都没有。” 低头背着任关翎往自己的房间而去,刻意甩开心头轻微的愧疚之感。 还没有回到房间,只见花彩行从隔壁的房间里缓步走了出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关灵道:“回来了?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微博小段子 【一】 教主在山间练功,不想跟回来一只白色的兔子。兔子浑身的毛柔滑雪白,像是一团棉花,病恹恹的只是躺在教主的脚边。 “怎么回事?这兔子怎么跟着跑回来了?”左护法问右护法。 右护法使个眼色。教主从小就喜欢这种浑身是绒毛的东西,可惜老教主管得严,从来不让他养,现在成了这种古板冷淡、严于律己的个性。没看教主手都已经忍不住了么,笨蛋,装作没看见就是了。 这内心表情极为丰富的挤眉弄眼让左护法眼花缭乱。啥? 右护法轻咳一声:“教主勤苦练功之时见他飢饿,心生恻隐,随手送给它一块胡萝蔔,不想这兔子就跟着他回来了。” 左护法心领神会,连忙点头。 兔子对谁都不喜,只喜欢待在教主身边,舔舔脖子,吸吸手指。教主的手动了动,挠挠兔子的脑袋,兔子打滚儿似的在他腿上翻着肚子。 【二】 兔子乖乖地躺在教主腿上吃菜叶子,耸动耳朵。教主一脸冷淡地看着它,突然把它抱起来,嘴唇贴在耳朵上。 兔子把菜叶子扔了,后脚乱蹬,前脚抱住教主的颈项。 “好爱撒娇啊。” 左护法感嘆地说。 教主的贴身侍卫脸青唇白:“对教主才那副乖相,别人谁也不让碰。上次见它可爱摸了摸它的头,险些把我的手指头咬断。” “看不出来啊。” 左护法说。 “别试,真的。” 【三】 兔子把厅里的花瓶打破了,管家生气,告到教主面前来。 “该打!” 管家声色俱厉。 教主一张脸如同寒冰,冷冷淡淡地看着兔子,目光如同利剑。 左护法内心焦急。 管家幸灾乐祸。 左护法轻声问右护法:“不会吧,这是要赶出去了吗?” 右护法暗自摇头,对左护法使了个眼色。你急什么,教主杀天杀地杀四方,杀鬼杀神杀妖怪,也不会动它一根毛。没看见教主的小手指已经开始动了嘛,没看见教主唿吸加快嘛,他哪里控制得住? 左护法对这蕴含了丰富想法的眼神捉摸不透。啥? 教主冷冰冰地问兔子:“是你打破的?” 第108页 兔子的眼睛红红,点头。 教主站起来把兔子抱起,放在手心:“以后还敢打破花瓶吗?” 兔子摇头,耸耸耳朵,前脚抱住教主的手,再摇头。 “它愧疚得很,说以后不会再打破花瓶了。” 教主冷漠而正经地告诉管家。 左护法松口气。 管家内心捶地。到底是哪里看出愧疚来了你说! 教主抱着兔子往后院走,左护法看到他的手正放在兔子的耳朵上,轻捏。 第84章 主线剧情 石敲声在外面找寻关灵道好几天,心惊胆战,见他回来时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关灵道自知理亏,笑着说:“都是我不好,路上遇到了点事耽搁了。途中遇险,幸好有人救了我,否则只怕要被只妖兽害死。” “九天山、忘年山都是灵地,妖兽多些在所难免,你平时小心些。”石敲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这是谁?” “不清楚,不过似乎是个避难之人,我想求老宫主让他去上清宫。” “他是你的恩人,你照顾他也是应该。”石敲声没想太多,“他洗过澡了。你帮他洗的?” “不是,我也是刚洗了澡回来。也许是青衣,要不就是花公子安排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哥哥已经救出来了,等过些日子回到上清宫,他要求着老宫主看看,如何能让他清醒过来。 “我不在的这几日,有什么大事?”关灵道低头看着任关翎,随口问。 “没什么,百花台上出了点事。” “什么事?”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石敲声皱着眉,“今天清晨,戚宁在百花台比武时受了重伤。” “死了?”关灵道微微一惊。 “没死,已经醒了。” “……” “受重伤也就算了,我不清楚戚宁与岑木衣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岑木衣竟然失态地站了起来,看样子还想下去,幸而被岑家人挡住,喝止了。” “岑木衣失态……”关灵道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错。云洛山当时的脸色很难看,拂袖大怒而去。岑木衣如今被岑家勒令下了山,住在白花城的客栈里。” 当时的景象可想而知。一个已经许配人家的女子,与戚宁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还如此失态,惹得岑家尴尬不说,只怕云洛山现在也气得想要杀人。 关灵道低头半天没言语,问道:“师父还在山上?” “嗯,两天后才会回来。” 关灵道近来有不少大起大落,正需要理顺清楚,这时候计青岩不在身边最好。他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无意识地出神。 他哥长得当真好看,眉如远山,鼻如刀,青丝如瀑,浓淡相宜。最重要的是,这容貌竟然真的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忽然间像是触动了什么,心里面有什么更隽永的情绪落地生根。亲人,血浓于水的感情,他真的有哥哥了。 “你笑什么?”石敲声问。 “嗯?没笑什么。”关灵道低着头站起来,拉下脸正色道,“我恩人就这一身衣服,我出去给他买几身新的。” 石敲声无语:“店都快关了,早去早回。” 暮色降临,已经入了夜。关灵道急匆匆地在百花城中乱转,成衣店这时候哪还有开着的,大都已经关门上锁,他也只能站在外面看看。 转过一条小巷,忽然间看到街上站着几个很熟悉的人。 云洛山正带着几个云家弟子缓慢而行,这是白花城的南北大街,灯火通明,到处都热闹得很。他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来,关灵道抬头望过去,眼前正是他们曾经拼过酒的百花楼。 又要去妓院,要去妓院还娶岑木衣做什么? 本来不想再管,要走开时,他却莫名其妙地看到云洛山的身后站了一个岑家的弟子。 这岑家弟子他在百花台前见过,资质、修为尚可,只是年轻了些,涉世不深。他这时候跟在云洛山身边,似有些不自在似的低着头。云洛山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带着这岑家的弟子去妓院? 来不及多想,关灵道释放出一缕魂气,依附在云洛山手中的扇子上。 回到客栈他把门关好,点上一根短香,意识飘着离开身体,穿过大街小巷,终于寻到自己散落在扇面上的魂气。 这里是什么,软软的,香气有些浓。 “云公子……”一声娇嗔,软软地穿过来,像是要把人的身体弄得酥软。 关灵道勐然间向后一躲,像只山猫似的浑身的汗毛竖起来。我的妈,这是女人的胸!云洛山正用扇子勾着女子的胸! 云洛山似乎被那扇子突然的动静惊动,低头看了片刻,心烦意乱地把扇子扔在地上,低着头地狠踩几脚:“混帐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不听话!” 关灵道被他踩得浑身酸痛,恨不得飞起来揍他几拳。他咬着牙不敢轻举妄动,只庆幸这云洛山蠢到了极点,竟然就这么忽略了自己的失误。 “云公子何必生气,天涯何处无芳草?”软玉娇嗔,那女子笑着坐在云洛山的大腿上。 云洛山似乎也没什么兴致了,把那女子推在一旁,转身对身边的云家子弟说:“把岑回灌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今晚别让他出百花楼。” “是。” 岑回,就是刚才与云洛山一起进百花楼的岑家弟子。关灵道躺在地上超上面看过去,几个云家弟子正在轮番向他灌酒,身边围绕着四五个貌美的青楼女子,笑语欢声。岑回喝得红了脸,应接不暇,推辞着,眸色已经涣散起来。 为什么要灌醉岑回,要做什么? 云洛山带着两个弟子站起来,往楼下走去。关灵道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事,不着痕迹地翻着往楼下滚过去,眼看着云洛山越来越远,又不敢让人起疑,心中着急。就在这时,他的身体突然间凌空,被人提着脚浮在空中。 “云公子,云公子,您的扇子落在地上了!”小厮讨好似的追在云洛山的身后。 云洛山转过头来把扇子接过,随口说了句赞赏的话,把那小厮打发了。关灵道心惊胆战地在他手中待着,只听云洛山低声向身边的弟子道:“岑木衣现在一个人待在客栈里,肯定?” “嗯,只剩她一个人了,今晚早早地睡了觉,房间里的灯都熄了。”那弟子小声道,“已经依照公子的吩咐把她弄倒,现在正悄悄送往城郊的树林里。” 云洛山把手里的扇子往地上一扔,冷着脸阴沉地说:“走。” 关灵道勐然间把意识抽了回来,遍体生凉。狗娘养的云洛山,他今晚是想把岑木衣——混帐东西! 什么样的姑娘,前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偏偏被这种人看上? 关灵道来不及想什么,也没办法叫什么人跟着,立刻孤身沖了出去。岑家的人如今都在百花台,岑回又被骗去青楼喝酒,岑木衣的修为不高,如何能经得起云洛山的暗算? 第109页 飞也似的赶往城外,他这时候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小树林,疯狂地四处找着。突然间,夜风吹来,他远远地听到云洛山的闷声低喊。 这里面还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呻吟。 “你喜欢戚宁?”云洛山恶狠狠地低头看着地上的人,似乎已经因为嫉妒而情绪发狂,“你要嫁给我,还那么想着戚宁?” 迟了,竟然已经迟了。 关灵道怒不可遏,腰间的四片叶子像是有了意识似的随之而起,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声声风响,剎那间同时嵌入云洛山的身体里。 云洛山的身体骤然间不动,口中流着血慢慢转身:“谁?是谁?” 关灵道不想让此刻的岑木衣看见他,也不想看到狼狈不已的岑木衣,站在树后远远地看着。 突然间,他微微怔住。 那地上躺着的女子云髻凌乱,花颜带泪,却不是岑木衣,俨然是刚才在青楼中陪伴云洛山的烟花女子。 那女子的嘴唇哆嗦着,脸色苍白,抱着衣服缩了起来,满脸都是泪水:“别杀我,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洛山垂着头看着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地倒在地上,发不出声音,慌张害怕地望着黑色的天。要死了,他要死了,是不是? 关灵道不想那女子竟不是岑木衣,说不清心里是放松还是什么,站在树下脸色发青。岑木衣呢?不是把她迷昏带来这里了?怎么突然间变成了青楼女子? 云洛山的口中汩汩冒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公子,公子怎么了?” “公子出事了!” 远处有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守在周围的人迅速接近,关灵道心道这时候不能再待下去了,力持镇定地闭上眼,迅速将一缕魂气留在云洛山的髮带上,无声无息地退了开去。 四片带血的叶子攥在他的手中。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三更,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周围的人早已经入睡。关灵道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喜忧参半,额头上渗出汗细汗。如果那女子是岑木衣,关灵道把云洛山碎尸万段也是他活该,可他不过是嫖妓,这便有些说不过去。 为了救岑木衣而杀人,即便将来被发现也无愧于心,可是他如今是调查不清杀错了人,将来如果被云家发现,他该怎么说? 云洛山嫖妓虽说噁心了些,却也罪不至死。 想来想去,此事竟是他理亏。 他关紧门燃上一炷香。 模煳的意识飘荡着四处搜寻,不多时,突然间清明起来。 房间里亮着灯火,乱成一团,云洛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几个云家的弟子来来去去,轻声说着:“怎么办?吃了丹药还是在流血,而且穿胸而过时伤了心肺,只怕要不行了。” “少家主要回来了,都别慌。” “这到底是谁动的手,跟洛天有仇还是跟云家有仇,你们看见了什么?” “我们站得远,什么都没看见。” 关灵道屏住唿吸紧张地等着,云洛山的气息微弱,身体越来越冷。突然间,外面突然有人破门而入,云洛真面无表情地带着几个弟子走了上来,一声不吭地坐在床前。 “都出去吧,我给他疗伤。”云洛真垂眸以两根手指压着云洛山的颈项,“不妨事,死不了。” 弟子们松了一口气:“是。” 关灵道也不清楚自己是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他死。今晚他连个照面也没与云洛山打,云洛山应该不晓得他的存在。而且听风杀人时飞得极快,云洛山那时候又在忙别的事,想必什么也没看清,那么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他一动不动地等着,屏息注意着房间里的动静,突然间,云洛山勐烈地咳着吐出几口鲜血。云洛真调息片刻后站起来,低着头道:“今晚休息吧,明天清晨就没事了。” 云洛山仰着头轻声哭起来,呜呜咽咽,那声音似乎是伤心至极,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就是让人听着难受。 云洛真冷淡地看他一眼:“今晚是谁对你出手的,你看到了么?” “没……”云洛山抬头抓着云洛真的袖子,“哥……” 关灵道轻吁一口气,意识慢慢回到自己的身体上来。虚惊一场,岑木衣没出事,云洛山也没出事,他自己也没有被发现,万幸,万幸。 今晚,什么事也没有。 缓缓睁开双目,眼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色单衣的男子,目光直直,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脚边的香还剩下短短的半寸,忽明忽灭,满房间里都是青烟的气味。 关灵道的喉头髮紧,脸色有些发白地看着眼前几日不见的男人,一出声,却已经沙哑地变了调子:“师父……” 师父,你怎么来了? 计青岩一声不吭地在黑暗里坐着,许久,突然间低头攥住他的手腕。身体骤然冰冷疼痛,兇勐的灵气充斥而入。 第85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早些下山,其实是意料之外。 紫衣檀主在山上透露,紫檀宫以八个听魂者摆出阵法,不但能聆听魂魄的声音,甚至可以感觉出四周魂气的动静,沿着魂气查出魂修的所在。可惜这八个魂修一直没有凑齐,直到半个月前才找到最后的一个,如今阵法已成,将魂修赶尽杀绝指日可待。 赶尽杀绝,指日可待。这番话让各门派群情激昂,高兴不已。 可惜这八人阵只能听到附近几十里之内的动静,少不得要让人护着在南北朝各地行走,各门派不但要提供方便,还要听从紫檀宫的安排,出人出力。于是他们立下盟约,在剷除魂修一事上听从紫檀宫的调遣,全力配合。 紫檀宫拯救各门派于水火之中,就算以前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今也没人管了。计青岩没有多说什么,让青衣传信给上清宫,不声不响地静观其变。 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于是他早两天下山来了。 到了客栈自己房间的门口,他停下来思忖片刻,转身朝着关灵道的房间走过来。七八日不见,不知为什么竟是思念得紧,深更半夜的也想去看看他。也许已经睡了,也许还没有,平时他是个克制的人,今夜却没有刻意地去忍。 门虽然紧关着,却也难不倒他,他的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不想他的心在进门的这一刻凝住。 关灵道在床上盘腿坐着,脚下一截烧了大半的短香,面无表情地坐着。身体是僵硬的,唿吸是冷的,就算有人进来也难以发觉。计青岩在门口停了许久,缓缓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 夜风吹来,短香忽明忽暗,房间里更加黑暗。 计青岩不知已经看过多少次这样的景象。眼前的入定之姿,是魂修出窍杀人之时的模样。 关灵道正在行魂术。 他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把他唤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关灵道的唿吸骤然急促起来,笑了笑,慢慢睁开双目。 第110页 笑什么,有什么事让你如此高兴?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心尖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 关灵道意料不到他竟然出现在面前,一时间难以收敛,脸色苍白,勉强想笑却又笑不出,变了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恐惧:“师父……” 话没有说完,手腕立刻被他抓在手里。 “多久了?”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身体里汹涌的灵气让他浑身剧痛,可是他如今最害怕的竟然不是这个:“师父,你听我说……” 害怕,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计青岩把他的手腕放下来,嘴角若有似无的竟然有丝嘲讽,低下头道:“你体内的戾气,是我遇到过最重的一个。” 体内戾气充斥,关灵道不但是魂修,而且是近年来见过的杀人最多的魂修。 “师父。”关灵道笑着,眼圈已经红了,放缓了声音轻声道,“师父别生我的气,好吧?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有苦衷、有苦衷……” “你修炼魂术多久了?”计青岩打断了他。 “一年,不太到一年。”关灵道的鼻头泛酸,看着他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急慌慌地说道,“师父,你先别生气,我有苦衷……” 一年前,正是他进入上清宫的时候。 竟然隐瞒了他整整一年! 计青岩的思绪混乱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风似的从窗口飞了出去。 “师父!” 关灵道低下头捂着双眼。 今晚不过是去管不平事,还是管师父妹妹的不平事,怎么变成了这样?好巧不巧,就正在游魂的时候被他撞见。他究竟为什么要去管那闲事! 近来他很少去想被计青岩发现会怎么样,不是不去想,是不敢去想。本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不想今天被他发觉。他会把自己怎么样?杀了,还是赶走? 思来想去难以排解,想喝酒,百花城的酒楼又早已经关了。关灵道郁闷难耐,去客栈的地窖里偷出来一坛酒,碗也不用,坐在房间角落里抱着罈子喝。他喝酒时安静得很,不出声,就像是满腹的心事什么都说不出,只想让自己睡过去。 现在该怎么办,逃?带着任关翎逃走? 哥哥现在昏迷不醒,他们两人都是谁见了都要杀的魂修,他带着任关翎无处可去。况且没有上清宫老宫主相助,他也没有本事让哥哥醒过来。 关灵道起身来到隔壁房间的床前,借着撒银似的月色,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的男子。两人都是魂修,将来在上清宫必定住不下去,可是一旦离开,他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即便能从无底深洞逃出来,天下之大,还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头轻轻靠在任关翎冰冷的手上:“哥,你说我们上辈子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 疲乏难受,迷迷煳煳地昏睡了过去。 “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出事。” 不晓得过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隐约记得热得出去吹风,昏沉沉地跑了出去。肩膀被人请轻拉着,关灵道意识不清地抬起头来。模煳中似乎看到一哥熟悉的身影,可是身体轻飘飘的,头很晕,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也想不出那是谁。 “你喝醉了。”树叶的沙沙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身体突然间凌空着被人抱起,关灵道的脸贴上一片微凉的肌肤。他转了转头,鼻间传来淡淡的清香,不自觉地轻念:“师父……” 师父不是生他的气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师父……”他搂着计青岩的脖子。 做梦么?好香。 “师父……”他低着头在计青岩的肩窝里轻蹭。 “你何时把我当成师父过?”计青岩轻声自语。 心里还是生气失望得很,他把关灵道背在身上,向着客栈飞过去。 关灵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修习魂术,为什么他之前没发觉?关灵道说他有苦衷,他刚才却没有好好听,是真的什么苦衷,还是随口说来骗他? 刚才他强制冷静了许久,回去却不见关灵道的踪影。他在客栈里遍寻不着,于是在百花城的大街小巷中搜寻,不想在城郊寻到了他,一身浓烈的酒气,靠着树不省人事。长夜漫漫,想是半夜喝了酒跑出来乱转,不料抱着酒罈子在树林里睡着了。 夜风唿唿而过,关灵道满头的青丝凌乱,脸落在计青岩的肩上,嘴唇贴着他的耳际吻下来:“师父。” 计青岩勐然间心头一颤,低着头把脸向旁边微微一侧。 “师父,别赶我走。”关灵道的舌尖探出来,缓缓的,沿着他的颈项轻舔,“你把我赶走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别动。”又气又急,声音变了调,连唿吸也急促起来。 “师父——” 计青岩低着头,突然间从空中直落而下,一个翻身把关灵道压在草地上。地上的草厚,软绵绵的很是舒服,他极力克制地看着身下扭动不已的人,声音还是冷静:“说了别动。” 关灵道意识不清地看着他,眼圈微红。 “师父,我就算是个魂修,也是你的徒弟,你忘了吗?”声音不知不觉地低哑起来,满腹委屈,“师父,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别人欺负我,你也要欺负我?” 计青岩低下头来,舌尖探出来轻轻在他的唇上舔了舔,含住。 “师父,嗯……” 舌尖撬开牙关顺势而入,卷着他的舌纠缠。 计青岩轻喘着捧住他的脸,软滑的舌在口中侵犯,扫过他的舌根,掠过他的牙齿,引出津液沿着嘴角流出来。关灵道无意识地回应,舌尖抵着舌尖,不知不觉地全身热起来,邪火不知从哪里丛生而起。 这吻极是绵长,无休无止,仿佛要把以往错过的全都补回来一般,热烈贪恋,四片唇难捨难分地胶粘在一起。 许久,计青岩缓缓把舌抽出来,额头抵着他的,轻轻喘气。 “师父……”吐字含煳不清,舌头麻软。 计青岩抵着他的前额,身下有什么互相抵着,早已经不知何时硬了。 第86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从未想过自己会忍不住做这种事,关灵道这时候是不清醒的,他想做什么也可以。 “师父。”关灵道轻声哭叫,“师父别杀我。” 关灵道以为自己要杀他,可是他现在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更难以启齿的事。他的唇沿着关灵道的颈项滑下来,温柔克制地吮着,唿吸又沉重了些。 只要不杀他,别的什么都可以做? “师父。”关灵道紧搂着他的头,声音委屈着急得变了调,“喜欢你,师父,喜欢你。” 计青岩的心尖勐地颤动。 他低下头又去吻他,舌温柔地在他口中搅着,薄薄的耳尖已经红了。关灵道羞耻地呻吟,计青岩的手自他的前胸抚下来到腰,克制了许久,轻轻拉开他的衣带。 第111页 天边微亮露出一片淡白,林间的树木依稀可见轮廓,身体在深色的草地上看起来更是白皙。关灵道上衣褪了开来,头髮松着,裤子有些散乱,就像是从春宫里走出来的一般,计青岩低头望着他俊俏的脸,突然闭上眼不敢再细看,用衣服把他紧紧包起来。 “师父。”他还想再要什么,头在他的肩窝里蹭起小朵的火花,“师父别生我的气,师父。” 计青岩闭上眼低下头,温暖的灵气顺着舌尖流入他的口中,关灵道头一垂睡了过去。 他把关灵道打横抱起来,披着清晨的湿气往回走。 一个时辰前说不清是生气还是痛苦,现在气堵在胸口还是没消,可是心头复杂麻乱,隐约有些羞耻,怨恨倒是去了大半。 关灵道彻底清醒时,日头西斜,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头痛欲裂地抱着头坐起来,头里面像是被搅着似的混乱难受,皱着眉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间,他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来。 “你醒了。”不远处的窗边传来没有起伏的平静声音,很熟悉。 关灵道白着脸朝他看过去,喉咙干哑得像是被火烧:“师父,你在这里……” 他如今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就是计青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修习魂术将近一年,欺着瞒着,如今功亏一篑。计青岩是打算怎么办,杀了他,赶他走,还是把他交出去? 就算这些都不做,计青岩还能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么? 计青岩远远地望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竟有些躲闪,转了头说,“你继续休息。我先出去。” 关灵道什么都不敢说,声音干涩,只能发出单个字来:“嗯。” 想把他拉住留在这里说清楚,可计青岩不急也不问,连点情绪也不露出来,他心里根本没有底。况且他隐瞒到现在,计青岩就算不杀他,对他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师父这么早下山,如果没出这事,两人也许正依偎着说话罢。 哥哥的事,他是死也不能说了。计青岩也许念在师徒之情不杀他,但任关翎是个魂修,计青岩又会对他怎么样? 刚要起身下床,门却又在这时开了,石敲声拿着一本书走进来:“你醒了。” “嗯。”他不敢抬头看石敲声,随口问,“昨晚是你扶我上床的?” “不是,是三宫主。”石敲声在椅子上坐下来,微笑道,“清晨三宫主带你回来,你醉得不省人事,我以为你要明早才能醒。”说着又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客栈掌柜的发现自己珍藏的酒被人偷了,空酒罈子也不知所终,正在下面骂人呢。” 关灵道不管那偷酒贼的事。他只听到了一句话:“师父带我回来的?” “嗯。” 关灵道张着嘴发怔,心头有不知名的期待冒出头来。计青岩明明被他气走了,怎么会又回来找他,难道果然还是念着师徒之情? “你身上都是酒气,要不要去洗个澡?” 关灵道点着头下床穿鞋:“隔壁、隔壁我那恩人,师父看见了么,说了什么?” “三宫主问起那男子是谁,我说是救了你的人,三宫主便没再说什么。”石敲声轻声道,“三宫主也是太小心,竟然还去试那男子是不是魂修。” 关灵道的心头勐跳,提到了嗓子眼:“是么?” “体内没有灵气,也没有戾气,似乎没什么修为。”石敲声有些不解,“他怎么救了你,又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昏迷不醒?” “我不慎落入早年遗留下来的阵法之中走不出去,他碰巧遇到,出声相助。”关灵道只得随口胡诌,“后来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早上醒来便是这样了。” “莫不是中了魂术。” “不清楚。” 关灵道不敢再说什么,拿着衣服出去在澡堂里沐浴。夏天人多,他也不想去掺和,到后院找了个单独的小间,把头深深地埋进池子的水里。 谎话连着谎话,早晚有拆穿的一日,到了那时候就再无迴旋之地。时至今日,卢夜生当天对他所说的话竟然越来越清晰,仿若就在耳边。 【关灵道,你生来就是如此,永远是我们这边的人。】 他不甘心,他不杀人不害人,只是去哄着花花草草送他些魂气来,究竟有什么不对,为什么非要被他们当成万恶不赦的人? 低着头把身上搓洗好,已经到了二更时分,天黑了。他换上上清宫干净的杏色衣服,忐忑不安地来到计青岩的门前,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没个正经,恭敬小心地敲了敲:“师父,是我。” “进来。”那里面的声音很平静,还是听不出喜怒。 关灵道低着头走进来,一阵灵气拂来,身后的门慢慢关上。 房间里点了灯烛,计青岩在窗边站着往外看,身上披着一层晕黄的光,不甚清晰,也看不出什么心事。 “师父,我来向你赔罪。” 关灵道抬头看着他,谨慎小心,不敢靠前,也不敢放肆。从小到大他犯了不知多少错,也不知挨了多少藤条,可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害怕。以前的怕都是假的,知道老师父和师父都不会真的罚自己,就算被罚也不会失去他们。 计青岩低着头坐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唿吸,寂静难耐,不知过了多久,计青岩总算开了口:“你说你有苦衷,说吧,我听着。” 关灵道明白如今再不说是不行了,可是他也不晓得该从哪里说起,想了想低头道:“我要说的话,师父也许觉得难以相信。” “说。” “九岁之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 计青岩的目光微动:“忘记小时候做过什么事?” “嗯。”关灵道小声道,“九岁起跟着老师父一起生活,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我以前没有多想,也没在意,直到近来看了花公子画的一幅《入梦》图,忽然记起了一些片段。” “什么片段?” 关灵道略过任关翎的事不提,把在画中看到的事细说一遍,不敢渲染,更不想博得计青岩的同情,因此被人拳打脚踢、鞭抽的事都没说,只是说他被人逼着吸食困在魂气中的魂魄。 计青岩安静了很久:“这就是你体内戾气的由来?” “嗯。” “那又为什么说你进了上清宫才开始修炼魂术?你入上清宫时,体内并没有什么戾气。” “小时候没什么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魂修。之前在上清宫中管着玄真房的丹药,开炉取丹的时候,不想丹药的魂气沿着我的经脉进入到气海当中,就此把气海中封着的魂气冲破,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早已经修习了魂术。” 计青岩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心情忽然间舒缓了些:“隋天佑说你私自开炉取丹的那次?” 第112页 “嗯。”事到如今他本不想再说别人的坏话,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上次是他陷害我的,我没有私自开炉。” “嗯。”想是他害怕追究下去会发现他体内的魂气,于是忍气吞声认了下来。 计青岩郑重地看着他:“小时候的事以后再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今年你用魂术杀过人么?” 问这话的时候,他屏住了唿吸。 “没,我没有。”他急忙否认,“师父,我从没用魂术杀过人。你信我!” 许久,计青岩“嗯”了一声。 还是这么一声简短的“嗯”,却与以往的不同,轻缓温柔,满是释怀之意。只可惜关灵道紧紧张张着没听懂,却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焦急地看着他。 “不杀人,你如何修炼的?” “这件事……”关灵道不敢不说,压低了声音,“不瞒师父,我之所以能修习魂术,其实是因为我在上清宫里发现了一本书,是本修习魂术的书。” 计青岩听了脸色微变:“什么书?” 这话说来长了些,关灵道娓娓道来,只捡要紧的,把发现洛魂真诀前后的事说清楚,连同用花草融魂的术法也细说一遍。计青岩本来只是皱眉听着,到最后也站起来背着手,心思沉重地听他诉说来龙去脉。 “师父,魂术博大精深,当真与现在只会杀人的魂术大相迳庭。而且前上清与魂修必然大有牵连,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上清就忽然间这么灭亡了。我今天跟师父说的只是融魂术,其实还有好多种——”越说越高兴,声音也不知不觉地兴奋起来。 “还有什么?”计青岩望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心尖微微颤动。认识他快要一年,几个月来朝夕相对,却也从没见过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 关灵道不知为什么红了脸,小声说道:“师父、师父可想看?” 他思忖片刻:“嗯。” 关灵道简直要跳起来,引他在桌边坐下,刚要点香,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两快一慢。 这是青衣的敲门声。青衣深夜来访,必有要事。 计青岩看着关灵道眸中跳动的小火苗:“青衣有事与我商议,想是上清宫传来了消息。” “嗯,师父忙,我先回去了。”关灵道冷静下来,“师父这次下山是有要事?” 计青岩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你忘了……”说到这里又改了口,目光里有点若有似无的失落:“没什么,我就是下山来看看。” 第87章 主线剧情 这是几个月来关灵道睡得最好的一夜,就连闭着双目的时候唇角也擒着一抹笑,面色放松舒缓,不知梦到了什么。迷煳着似乎觉得身边有轻微的声响,悉悉索索如同布料拂过,微凉。倏然间,他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谁?” 身体撞得有些疼,他蒙了片刻才看清,眼前坐着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计青岩。 计青岩离他的脸不过相隔一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黑夜里看不出他脸色如何,只是觉得他方才离得似乎很近。 “师父,”关灵道哑声看着他,“你找我有事?” “无事。”计青岩思忖着,比平时似乎有些犹疑不定,“我想了很久,你在这里不安全。” “怎么了,师父担心我是个魂修,被人发现?” 计青岩没说话。 “只要我不说出来,不杀人,就不会有人知道我修习魂术。”关灵道笑着,却有些着慌地拉着他的袖子,“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师父别担心。” 他身上的衣服松散,半开的亵衣露出一片白皙的前胸,几缕髮丝垂落下来,错落有致,嘴唇却是极红。计青岩低低望着他,寂然无声了片刻:“你不是要给我看其他的魂术?” “嗯。”关灵道的嘴角又立刻弯起来,低了头去找自己的短香,笑道,“师父莫要见笑,我只修习了三四种,而且修为尚浅,只是略懂些皮毛。”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看着,明知他想给自己看的意愿极浓,但心中哪里还管他所说的魂术?但他却也不愿打搅关灵道的兴致,轻声说道:“不妨事,都是由浅入深,就算是道修也是一样。” 关灵道在床边点了一小截短香,青烟裊裊而起,关灵道盘腿而坐笑着说:“师父等着,多谢师父想看。”说罢他的笑容凝滞,已成入定之态。 片刻,计青岩忽然觉得袖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探头似的轻轻动着。他低头拉开广袖,只见自己的素帕从不知何时露出半截身子,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自行往外爬出来,偏着一角似乎是在看计青岩,又翻滚着落在床上。 计青岩把那方素帕捡起来,挑起眉道:“你能看得见我?” 素帕的一角掀起来,在他的手中点头,又调皮似的轻抚他的食指。 “那天我在房中打坐,手中落了一片树叶,是不是你?”计青岩低低地看着它。 素帕即刻摇头否认,又忽然间停了,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左顾右盼,末了认了罪,那掀起的一角点着。它自计青岩的手心里飞起来,不顾羞耻地来到他的肩膀,翘起的一角抬起来又低下去,轻轻缓缓磨蹭似的在他的肩头乱抹。 计青岩低头望着那方素帕,又去看关灵道僵硬的脸:“你的原身呢,有意识么?” 素帕的一角摇头。 “嗯。”计青岩似有所悟地点头,“意识离身,原身不察,明白了。” 肩头的素帕突然间没了动静,紧接着,关灵道的身体微动,立时间睁开了双目。他笑着看计青岩的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期待地问:“师父,这叫做游魂术。师父觉得这魂术如何?” “嗯,有用。”计青岩不吝啬地夸奖,“什么东西都能依附?” 关灵道笑着说:“我的道行浅,眼下只能依附在死物上,但如果继续修习游魂术,将来依附上活的人和物也不是不可能。”说着又害怕计青岩觉得这是邪门歪术,连忙正色说:“我将来绝不依附在活人身上,这就是四处游走探听消息用的,师父莫要担心。” “嗯。” 计青岩把那方素帕握在手里:“还有呢,还有什么别的魂术?” “还有就是修行的术法,融魂术。”关灵道修习了这许久都无人可以显摆,今夜全身像是火烧沸腾了似的,“我的修为不深,难以影响周围的花草树木送出魂气,因此自创了一个阵法,叫做融魂阵。只是这阵法却也没什么好看,就是把自己熟悉的花草以阵法摆在四周,师父看到的就是我在正中入定。” 说到“自创”两字,他难以掩饰地期待地望着计青岩的脸,一个字也没再说,那模样就像是刚学会上茅厕,好好上了一个茅厕给大人看,隐隐希冀得到摸头似的。 第113页 计青岩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脸色舒缓平静:“竟然会自创,举一反三,难得。” “师父。”关灵道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间扑进他的怀里,靠在他身上感慨地说,“师父你对我真好,这世上对我好的人里,你是第三个。” 才……第三么?除了他还有关灵道的老师父,还有什么人对他好?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平日里说得好似多么喜欢自己,其实也不过才排第三?那排第二的又是谁? 还以为他喜欢到离不开忘不了,时时刻刻想投怀送抱。 “师父,你好年轻啊。”关灵道仰面看着他,轻声喟嘆。 “是么,年轻了不好?” “好。”他轻靠着计青岩抬起头,笑着说道,“小时候我也曾趴在老师父怀里睡觉,他的长须缠得我像是被妖怪拉扯住似的。后来过生日时老师父让我发愿,我发愿说老师父能把长须剪了。” “老师父把长须剪了么?” “没。”倒是面壁思过了几日。自那之后再过生辰,老师父就没再让他发愿了。 “你老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仙风道骨,对外事不闻不问,只是跟我守在一起。他平时也不爱说话的,只是时不时看着我皱眉,有次还暗地里轻声嘆气,说怎么长得这副轻狂勾引人的模样,没个正经,也不知能不能让人家看上眼。”手臂环上去搂住计青岩的腰,声音里有些不解和被人冤枉的不满,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师父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也没弄懂。师父,我天生就长得这个样子,可我从没勾引人什么的。” “嗯。” 心头又刺痛了些,这老师父是早已经给他看中了什么人家了,竟然担心人家看不上眼?哪户人家?想着想着心情泛起淡淡的不郁,却也不想表现出来,状似无意地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老师父从小就不让我跟女子接触,说怕我耽误人家一生,可他说过那句话之后,我怎么就觉得老师父是想把我留着给什么人?还觉得我生成这样子,好似对不起人家,拿不出手去似的。” 计青岩突然间站起来道:“不早了,你先睡觉吧。” “嗯?师父——” “你老师父已经过世,就算真给你许了什么婚事也不算数了。”计青岩平静地转身看着他,目光深沉,“明日我要上忘年山,你暂且在百花城待着不要露面,有事让青衣传信给我。” “……” “如今事态动盪,一切小心谨慎,不要做引人注目之事,明白么?” “嗯。” 第88章 主线剧情 见面不过片刻,已是恍如隔世,天翻地覆。他转头看着衣衫散乱的关灵道,身体被烛火映得带着淡红,桃花眼迟疑着不知想说些什么。修炼殊途,正邪难辨,但他明白,今后这弟子已经用不到自己助他修行。 “师父在山上小心。”关灵道不知在转什么念头,笑起来。 计青岩淡淡地目光射过去:“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计青岩低低望着他,目光似乎洞悉一切:“是么?” 声音冷淡,仿若冰雪落地,关灵道不敢再笑了。 师父雪白的衣袖垂落在身侧,空中隐约散来淡香,宛如仙人临境。他刚在心中亲昵地叫了几声“香香公主”,不想就被他抓住了。 “师父,我每次在心里叫你公主,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心里好奇的要命,几个字的音一样,有时甚至连说也没说,计青岩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计青岩垂眸无声了片刻,指着关灵道的桃花眼:“你每次有不好的念头时,眼睛弯得与平时不同,唇角也会现出个淡淡的小窝,一看便知。” 关灵道哑口无言,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嘴角眉梢。 “在这里。”微凉的手指摸上来,轻触他的唇边。 关灵道被他摸得嘴唇酥痒,热气袭上面颊,心猿意马,微红了脸笑着说:“师父,你说下山有事,本来有什么事?” “你忘了。”声音很平静,也听不出高兴或者失落。 关灵道闻言蹙眉地看着他,嘴微微张开,忽然间轻声道:“师父是来同我修炼的。” 计青岩没说话,这便是默认了。他的手放下来,与关灵道隔了一尺站着,半垂眸看着他道:“你现在用不着我,今后也不需要同我修炼。” 关灵道心中突生出难以言喻的滋味。 长袖拂动,随手把桌上的烛火熄灭,房间里剎那间一片黑暗。计青岩一身雪白走到门口:“你好自为之,我走了。” “师父、师父莫走。” 关灵道突然间上前把他拉住,磕磕绊绊地说,“师父,你明早就要去忘年山,我有话、有话——““什么话?” 关灵道红了脸怔怔而望,左眼下两道红痕忽明忽暗,忽而笑了笑:“师父上山去吧,我为师父写了首曲子,可惜还剩下最后一段没写好,等师父下山时再唱给你听。” 清冷的眸子里有暗涛起伏,突然间,微凉的手指拉住他的下巴,勾着他向自己靠过来。关灵道的双目大睁,唇上传来柔软略有些湿润的触感,双唇间有什么灵动滑腻之物轻扫,舌尖慢慢钻进来。他含煳地出声,温暖的舌趁势而入,清香随之而来,立即溢满了口。 好甜、好香。关灵道晕晕沉沉地闭上眼,舌尖、口中尽是羞耻的酥麻,眼角湿润,心里只剩下这几个字。 计青岩拥着他靠近,克制着浅尝辄止,温柔细緻地把舌在他的口中轻搅。他如今不想表露地太快吓着他,适可而止地把吻收了,喉咙上下动了动,眸中仿若有簇微微跳动的火花:“回来你唱给我听。” 关灵道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体轻颤。此时他的衣服已经全都散了,自光滑的肩膀松松落下,长发披散下来,偏瘦的背嵴光裸无暇。计青岩的手捂住他的双目,舌尖又在嘴唇上轻触着滑进来,在口中出出入入。关灵道的双唇微张,津液沿着嘴角流下来,身体向后仰着靠在门上,手指紧抓着他宽大的衣袖。 ~ 计青岩站在树下的阴凉里,半抬头望着如火如荼的百花台。这里是忘年山,他已经在百花台前站了半个时辰,台上打斗得紧锣密鼓,欲罢不能,他却只是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计宫主为情所困么,如此心不在焉?” 来人的声音里带了些玩世不恭的调侃和自以为是,计青岩眼角的余光扫到一片水蓝色的衣衫,不用转头也知道跟他说话的是谁。他自沉思中不着痕迹地回神,低头望他一眼,犹如一阵寒风扫过。别人以为他天生性冷,只有这戚宁看出他在想心事。 戚宁也不在乎他的冷淡,默默地望向几丈远处岑家的高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计宫主昨夜下了山,可曾听说云洛山被人重伤一事?” 第114页 “不曾。” 他的意识被戚宁拉回来。 他是真的没有听说,整夜都在关灵道身边,他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事。想到此,神思又飘远了些,手中仿佛又握着那白皙裸露的腰,口中唇舌相绕……他低下头来,目光落在不远处草地上的杏色小花上,垂眸。 “不知是什么人伤了他。”戚宁的目光还是望着岑家的高台,似乎有自己的心事,反倒对计青岩的神色不太在意,“你说岑木衣对昨夜的事知不知情?” “她的事与你无关。” 戚宁笑了笑:“她是不是与我无关,也不是计宫主说了算。” 计青岩无心与他多说什么,离开树下的阴凉往远处僻静的地方而去,在一块山石后坐下来。山石巨大,石头的阴影刚巧把阳光遮住,后面的打斗声远了些。 他静静地垂眸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袖子里有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动起来。 计青岩的脸色倏然添了些暖意,垂头而视。那袖中之物质地柔软,正是他寻常用的素帕,此刻它坚持不懈地地往外爬,到了袖边又探头探脑地露出一角,发觉周围无人,翻卷着落在计青岩的手心上,又是轻抚,又是打滚。计青岩把那素帕捡起来放在面前,声音不自觉地带些冰雪初融般的温柔:“你做什么?” 素帕往前飞着落在计青岩的脸上,紧贴不放,害羞似的在他唇边挪动着不敢乱碰,矜持娇羞了好半天,终于用一角覆上他的唇。吻也不太像吻,只是用那素帕的一角往他唇上轻拍,计青岩低下头:“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素帕那角微微点头,滑下来落在他肩上停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素帕突然间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没了动静。魂气遗留在素帕上,关灵道只能沿着魂气来依附一次,那边香尽便要回去。计青岩把素帕捡起来放在唇边,出神似的望着远方,不多时脸上的沉醉之意淡去,又恢復冰渣子似的面容,把素帕收起来放在袖子里。 百花台上的打斗声已经停了,胜负已分,接下来便是商议要事。紫檀宫要与众门派商议在哪里安置听魂阵,这件事计青岩之前没打算管太多,可是如今关灵道是个魂修,与以往大有不同,他自然是要弄清楚。听魂阵的威力难以预料,关灵道要离得远点,越远越好。 他从巨石后面走出来,举目而望。 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似乎比方才嘈杂了些,暗流涌动。突然间,岑家高台上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唿,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直落落地摔了下来。 不好,那女子正是岑木衣! 计青岩下意识地要飞上去搭救,可惜他还没出手,不远处有个水蓝色的人影却早了一步,飞上去将那女子打横抱起,在空中迴旋半圈落在地上。 四周鸦雀无声,寂静不知该如何反应。云家高台上的云洛山已经沖了出来,一脸被羞辱了的面色,怒气汹涌,手中的长剑直落落地朝着怀抱岑木衣的戚宁刺过去。云洛真刚叫了一声“住手”,戚宁怀抱着岑木衣不及抵挡,立时间被那长剑从腰中穿过,血溅三尺! 第89章 主线剧情 水行门的弟子立即从四周而上,列成剑阵面对着云洛山,气氛紧张,剑拔弩张,杀气淡淡在空中散开,谁都能觉出他们的滔天怒意。有水行门弟子蹲下来看着戚宁,岑木衣却早就从他怀中站起,低下头从小瓶中取出一枚红色丹药,放在戚宁的唇边:“吃了。” 戚宁浑身都是血迹,捂着受了伤的腰脸色惨白如纸,连气息也极是微弱,却还是笑了笑:“你心疼么?” 岑木衣没有说话,一声不吭地把红色丹药塞入戚宁的口中,那边的云洛山看着两人这般模样,却已经泪流满面,嘴唇哆嗦,口中轻声念着:“姦夫淫妇,姦夫淫妇……” 岑木衣以灵气帮他化丹药,戚宁奄奄一息却还是抬头看着岑木衣,这时的场景当真是极为尴尬的。 岑木衣与云洛山有婚约在身,可是岑木衣被岑家人打伤跌落高台,前来相救的却是戚宁。戚宁被云洛山刺了一剑,岑木衣连理也不理云洛山,只是低头查看戚宁的伤势。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当真是不把云洛山放在眼里。 可是云洛山这当众流泪,也实在难看了些…… 云洛真冷如冰霜地喝斥:“下去,忘年山上岂容你随便伤人!” 岑家高台上这时也飞落下来一个男人,四五十岁,身长挺拔,虽然已入不惑之年,眉眼却是俊逸,气质出众。他绷紧了脸低头吩咐一声,旁边几个岑家弟子把岑木衣迅速拉了开去。 岑家的家主岑诉秋也恼了,恼的却是自家人岑木衣。 云洛真低声骂道:“戚少主不过是为了救人,你如此不知好歹,还不快些认错?” 云洛山这时候却是非常委屈的。昨夜他派人去抓岑木衣,不想迷昏抓来的却不是岑木衣,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云洛山厉声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客栈里的一个烧火丫头,岑木衣让她代替自己在床上睡觉,趁夜从窗户中飞了出去,不知去了何处。 云洛山那时心里面只如天地崩塌。戚宁伤重,岑木衣连夜消失,还能去了哪里?那时云家的弟子们看到云洛山又青又白的脸色着实吓人,云洛山在树林里呆坐着想要喝酒,想要岑木衣,弟子们连忙去百花楼请了姑娘、抱了酒过来,让他喝得酩酊大醉,寻欢作乐。 关灵道在树林里找到他时,正是他神智不甚清晰,错把那青楼女子当成岑木衣的时候。 昨夜沉浸在嫉妒和痛苦中,清晨伤没有完全好就上了忘年山,不想方才又看到戚宁打横抱着岑木衣,他心中的痛苦委屈难以言喻,这才冲动地恨不得将他杀了。 戚宁闭着双目躺在地上,嘴角仍旧笑意不断,仿佛身上的伤半点也不痛,只是在暗中回味:“大敌当前,云公子的剑杀不了魂修,却只是要对付自己人,是何意思?” 云洛山恨恨而望。昨夜的事是他不对在先,他自然不敢说把岑木衣迷昏捉走的事,更不能指责岑木衣深夜与他私会。 水行门的弟子正色道:“少主本就受了伤,今日不过是救人,却忽然被云公子刺了一剑,伤上加伤。这事还要向云公子讨个说法。” 云洛山受不了这种屈辱,咬着牙不肯认错,云洛真哪能容他如此,手上轻推,云洛山的背嵴如同火烧般痛楚。他顷刻间疼得满头大汗,回头嚷道:“哥,他们欺负我!我娘亲对你那么好——” 话音未落,背上传来钻心似的疼痛,云洛山身子一软。 云洛真把他揽在怀里,低声道:“都是我这弟弟不长进,在下回去必定好好教导,戚少主受了重伤,云家愿送疗伤圣药回真丹——” “用不着,水行门里还有些丹药可以疗伤。”戚宁扶着身边的弟子缓缓站起来,似笑非笑着。 “戚少主想要什么?” 戚宁扶着身边的弟子抬眸,看一眼满脸不服的云洛山,缓慢地说:“我只想问他一句话。” 第115页 云洛真冷淡地扫他一眼,站远了些。 戚宁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听说你昨夜在百花楼宴请岑家的岑回,是何用意?此事木衣知道,我也知道,你可知道她昨夜在我那里过夜?” 云洛山低低地哭了起来,凄婉伤心,犹如心被撕开,已经失去了期待。那声音如此可怜哀怨,让人听着也是不忍。他低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低喃着“退婚”“我想退婚”,眼泪啪嗒落地,云洛真轻声嘆了一口气。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岑木衣与云洛山的婚事来来往往已经闹过几次?在场的最生气的莫过于岑诉秋,气得脸色暗沉犹如阴雨密布,低声对身边的弟子们道:“走。” 云洛真把云洛山拉在身后,淡淡道:“戚少主与岑木衣的过往我不知,但你如此欺侮我弟弟,在下将来绝不能轻易罢休。” 说着,他把犹如木雕泥塑般的云洛山拉了拉,牵着走了。 戚宁虚弱地笑着,腰间后背早已经被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浸透,痛得全身发颤,转头望了望岑家的高台。岑木衣早已经被岑家人带走,只怕从此要被锁起来,再也见不到了。 他刚要转身下山疗伤,忽觉身边似有人站着看他,衣带飘动,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戚宁笑着:“计宫主,你也有话想要教训我?” “你能娶岑木衣?” “我要娶谁计宫主担心什么。”戚宁欠打似的笑,扶着身边的弟子往前走,“计宫主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的婚事,要是哪天你做了我的大舅子,我再给你磕头吧。” 计青岩默默地看着他离去。他以前以为戚宁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对他只有厌恶和瞧不起,可是几番相处下来,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无论如何,岑木衣不能嫁云洛山,这事总不会错。但这戚宁使手段让云洛山退婚,他又能娶岑木衣? 他悄然无声地望着一路而去的岑家弟子,垂下头不再多想。既然早已经离开,何苦要想那许多,如今有许多事刻不容缓,岑木衣的婚事倒是能暂且不用放在心上了。 不知不觉地到了下午,各门派的领头之人如同前几日那样聚在湖边的小木台上,或者闭目打坐,或者低声私语。戚宁受了伤,水行门便无人过来了,只派了一个弟子留在这里听消息。 青衣悄然无声地走了过来,打着手势:听说紫檀宫主今日要来。 计青岩轻微点头。 这消息已经来来回回地流传了四五日,都听说要来,却谁也没有见到。紫檀宫主十年中有九年半在闭关,谁也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次听说他要来,自然是想一瞻仙颜。据说紫檀宫主是南北朝中修为最高的人,与归墟神宗的前掌教并驾齐驱,这些得道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有幸相见,免不了有些殷切期待。 青衣说他今日要来,那么他今日必定是要来。 紫衣坛主先开了口,继续商议在何处安置听魂阵一事。各门各派都想先清理掉自己门派附近的魂修,却也守规矩不能乱来,一切听从调派。紫衣坛主在台正中而坐,深紫衣衫,头戴紫冠,广袖垂落在身体两侧。他的长眉微蹙,不紧不慢地说:“听魂阵在紫檀宫,一日便探出附近七十里的十二个魂修,几个月来已把紫檀宫附近的魂修杀得一干二净——” 话说到这里,远处传来龙吟之声,飘荡山谷。不多时,附近阵阵清风吹来,落叶扑飞,木台上坐着的人头髮飘动。一位鹤髮老人从天而降,身着老旧朴素的道袍布衫,本来是青色,却像是经年日久洗得褪得白了。这老人长得清瘦,双目似乎洞穿一切般扫向在坐的人,唇边挂着淡淡微笑:“在下颜无。” 木台上的人纷纷恭敬地起身,不敢怠慢,唯有那花家的花落春独坐在角落没有迎身。计青岩是小辈,也随着众人起来,却也不像别人那般谄媚,不动声色地之事看着紫檀宫主颜无道人。 颜无道人微笑望向花落春:“花家家主,多年不见,安好?” 花落春颔首:“承蒙道友记挂。” 颜无道人豁达地笑:“前些日子闭关时炼制出一味药,那时便想起花家家主的体质来了,于三阳之体极是有益,改日亲自炼制些送到花家。” “承蒙费心。” “应该的,当年你我联手破敌,岁年代久了,但交情仍在。” 花落春沉静片刻,终于站了起来。 计青岩暗自垂下眸。颜无道人果真心思细密,只这么几句话,花家也不好意思正面作对,紫檀宫在各门派中安置奸细的事,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颜无道人笑了笑:“此番上山在百花城中停了半个时辰,不想刚巧碰上一个年轻的魂修。我把他抓住时,他还十分不服,使出魂器要与我作对。当时街上的人不少,我生怕他伤了什么人,不得已把他打伤捉了起来。这魂修身上的衣服似曾相识,一身浅浅杏色,似乎是个藏在门派中的弟子。不知你们可曾见过此物?” 说着,他摊开手心,四片带血的叶子自他的掌中现出来。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四片翠绿色的叶子,心中如同被重击般一沉,忽然间像是天地间什么都消失了似的,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捉起来了? 第90章 主线剧情 木台上众人窃窃私语,颜无道人见没人说话,说道:“那魂修如今被我关在山顶,带上来吧。”紫衣坛主领了命,迅速走了。 谁也不清楚这四片带血的叶子究竟是何物,颜无道人捋着鬍鬚道:“贫道见魂修无数,这四片叶子乃是最狠辣的魂器,以魂气控制四处纷飞,又可以列阵,杀人不过是眨眼之事。好在这魂修年轻,修为尚浅,若是任其自行修习,将来必成大患。” 那云洛山听到这叶子可四处纷飞,脸色却已经白了起来,轻声道:“哥,昨夜伤了我的人,四样东西穿透身体而过,就是、就是——” 颜无道人忽而道:“昨夜有人伤了你?” 云洛山这时候不得不认,点了点头。 台上的人无不静默,心中也隐隐生出些忌惮,魂修出现不过才几年的时间,本只是搅得道修难以修行,隐藏颇深,正面打斗时修为却低,又使不得武器,不堪一击。如今这魂修竟然炼制出武器,还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云洛山打成重伤,若放任自由,将来难说会变成什么样。 锁链之声沿着山路而来,计青岩转头看过去,只见紫衣坛主拉着一个年轻男子自远处而来。男子一身杏色衣衫脏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他的手脚都被锁链拷着,仿佛要被人卖掉的牲口一般,踉跄而行。 计青岩的目光就此凝滞,立在台上望着,胸口窒闷,连唿吸也不太顺畅起来。 紫衣坛主牵着锁链的一头走来,忽然间身边一阵勐烈的风,手腕剧痛,手中的锁链就此脱了手,落在一个男子的手中。那男子的长相清若夏荷,冷如寒梅,将被人用锁链拷住的年轻男子抱在怀里,也不管台上的人如何,只是低着头:“灵道。” 第116页 关灵道脸上、身上都是骇人的青肿,雪白的锁骨被划出长长的一道伤痕,伤痕交错,望着计青岩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又说不出,只是惨然地笑:“师父。” 颜无道人不知何时早已从台上飞了下来,嘴角带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此乃上清宫的人?”他问。 计青岩低声下气道:“这是我的弟子,年轻不懂事,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紫衣坛主在他身后道:“此人是魂修无疑,我刚才试过了,体内戾气充斥,至少已经杀了数百人,兇残至极,若有不信的可以自去试试看。” 计青岩勐然间把关灵道拉在身后。关灵道的戾气隐藏不得,小时候的事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当真万分紧急。 计青岩站着不出声,好似谁要上前就要与人拼命,颜无道人捋着长长的鬍子:“计宫主可知道他魂修之事?” 包庇魂修,当以魂修同罪,不少人都紧张起来,有人连忙笑呵呵地打圆场:“计宫主是南朝排名第二的斩魂士,又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成名已久,怎可能包庇魂修?想必是他也不知情,否则便是有什么误会。” 另外的人也劝道:“不如让我们试试,倘若真是魂修再处置不迟。” “计宫主切莫意气用事,如果他不是魂修,自然还他一个公道。” 计青岩紧紧拉着关灵道的手腕,关节泛白,就是不说一个字。众人面面相觑,轻声劝道:“计宫主千万想清楚,包庇魂修——” 有个人已经不耐烦地出了列,顺手向着计青岩抓过来:“啰嗦什么,魂修见必杀之,紫檀宫主都说是魂修了,还同他客气?” 刚要把那锁链抓过来,空中突然飞来道道白影,四散开来,犹如漫天飞雪,那人大叫一声,身体各处飞血四溅。这正是计青岩的成名术法“落雪”,其余的人不想他竟然如此不留情面,惊讶之下也都恼了:“计宫主这是何意?他不过是要弄个清楚,你何必出手伤人?” 那受伤的男子咬牙恨恨:“少同他啰嗦,想必就是同这魂修一起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计青岩护着关灵道往后退,却被人团团围住,退无可退。颜无道人冷声道:“计宫主,上清宫是否也是同样的意思,包庇魂修,这才不让人进入?”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着他,心头忽然如同明镜。原来是这个意思,想要讨伐上清宫又出师无名,今天他要是敢在这里护着关灵道,只怕来日颜无道人就要以剷除魂修为名,藉机侵占上清宫。今天他不放手,只怕自己、青衣和石敲声都要凶多吉少。颜无道人之所以把他带到山上来,就是要让他当着所有的人情绪失控! 远处传来风过的声音,计青岩转头看过去,却是石敲声带着君墨飞来。他眼看着计青岩和关灵道被人团团围住,焦躁又茫然而望:“三宫主,他们把灵道抓了,说他是魂修——”计青岩的目光又落在青衣的身上,青衣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目光里却是有些诧异。不论是石敲声还是青衣,都难以相信关灵道是个魂修。 关灵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欺骗他们这么久,想不到要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站着,与关灵道十指紧紧相扣,忽然间,手里面有些动静,他转过头去看时,关灵道从他手里挣出来,像是不敢去看计青岩的目光,眸中湿润,却笑着说道:“师父莫生气,我跟随你不到一年,却是一直都在骗你。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我当真是个魂修。” 说着,他又望向远处的石敲声:“我也骗了你。” 石敲声的脸上露出一丝受伤又难过的表情,咬着牙不说话。君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然间转过头去,向着四周围着他的人亮出蛇牙。 好蛇,真是条好蛇,要是还有时间与它相处,定然每日给它抓山老鼠吃,不再吵架。 花落春缓缓了开了口:“既然他承认是个魂修,杀了也就算了,用不着将此事算到上清宫的头上。” 其余的人本就对计青岩的印象极好,见关灵道说他不知情,脸色俱都缓和了些:“计宫主不慎之下收他为徒,想必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有的,让开不管此事便罢。” 计青岩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 “计宫主让开,此事交由紫檀宫处置吧。” 计青岩仍旧不动。 关灵道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早已清楚颜无道人的意思,忽而欠打似的笑起来:“弟子死不足惜,师父知道我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是什么?” “是什么?” “最不甘心的事,也是最遗憾的事,是昨夜没有把师父睡了。” 计青岩低头看着关灵道,心头痛楚成一团,难以遏制地想去抓他的手。关灵道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想拜託师父一件事,照顾好我那昏迷不醒的恩人,千万别让他死。” 语毕,他忽然间后退几步,五指弯曲收拢,狠狠朝着自己的心口插过去。计青岩的脸色惨白,刚要出手,忽见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关灵道的手腕上,关灵道痛哼一声,锁链铿锵,手如同断了似的耷拉下来。 那石子无声无息,谁也没有察觉,出手的定然是修为高深之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莫测高深的颜无道人。 颜无道人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对眼前的景象有些难以言说的不郁,终于,他笑了笑:“倒也用不着死,这魂修虽然冥顽不灵,却是个能听魂之人。听魂之人难得,暂时不必杀他,还是带回紫檀宫为是。” 关灵道垂着头半跪在地上,像是已经对什么都心灰意冷,阴沉地笑了一声。紫衣坛主牵着他的锁链把他拉起来。 计青岩的睫毛轻颤,抬步想要跟上去,手腕却是猝不及防地一紧,暗暗被人抓住。回头看时,身边竟是站了平素不管闲事的花落春,冷冷淡淡地说:“你追上去便是送死,不但你要死,上清宫也要随着你陪葬。” 关灵道狠狠看着颜无道人一眼,眸底的仇恨不加掩饰,忽然间又抬眼望了望计青岩,抓着锁链微微笑起来:“师父不必担心我,我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杀我。” 计青岩不再言语,喉咙上下动了动,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不杀他,却又不晓得会对他做些什么? 颜无道人若有所思地望着计青岩,这时候像是对关灵道不甚在意,反倒对他的兴趣浓了些:“计宫主可还有什么话说?” 计青岩缓缓转身望着他,目光垂下来,心思难辨:“上清宫以杀魂修为己任,不晓得关灵道魂修一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情,一时难以接受,误伤了人,还请各位前辈不与我计较。” 在场的人本就对他的印象极好,自然是谁也不想难为他,就连刚才被他打伤的男子也笑起来:“不妨事,不过就是就是小伤,计宫主看似冷若冰霜,想不到也是性情中人。” 第117页 花落春把他的手放开了。 颜无道人似笑非笑地说:“徒弟忽然间成了魂修,自然是难以接受,一时间受不了也在所难免。既然如今没了误会,皆大欢喜,一切照旧就是。” 这事就如一段小小插曲,随风而逝,过去了便也无人在意。计青岩望着天边,只见那杏色的衣衫变成了一个看不清楚的小点,随着前面牵着他的紫衣,一步一步,消失在忘年山的树林里。 计青岩回到木台上坐下来,抬眸望着颜无道人:“敢问宫主是如何发觉他是魂修的?” 颜无道人轻轻捋着长须笑了笑:“贫道研习魂修已久,对魂修身上的戾气有些感觉,此事只能意会不可言传,难以说清。我路过百花城时遇上了他,觉得有些不对,拉他过来试探其体内戾气,果不其然已经是杀了上百人。” 其余众人停了,连声笑着附和:“紫檀宫主心细如髮,目光如电,真乃我等不可及。” 计青岩垂下头,又问道:“不知紫檀宫主留下他,是要让他做什么?” 颜无道人不声不响地望着他,忽然心情变好,眼睛里也有了些笑意:“研习魂修之用,计宫主不必担心,我们不会如何伤害他。” 计青岩没再出声,静坐聆听在座的人商议剷除一事,待到颜无微笑说话之时,面色淡然再无异样。傍晚一切商议定了,站起来时,袖子里洒出一手的白色粉末,落在木台之上,却是掌中的棋子被他越攥越紧,不知何时碎成千片万片。 第91章 主线剧情 “紫衣坛主,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腕上脚上的锁链拖拉着发出撞击声,关灵道笑着沖那牵着自己的紫衣人胡说八道,“你说你长得也还算不错,怎么就是心肠这么狠呢?你家老宫主长得那么丑,你也愿意为他效力?” 紫衣坛主冷冷淡淡地没出声,把他拉到后山僻静之处,二十几个紫檀宫的弟子临风而立,不动也不出声。岩上睡着一只火焰般的红色巨鸟,高约几丈,嘴长如剑,翅膀拉开来怕是能遮天蔽日。关灵道望着巨鸟背上的玄铁囚笼,静了片刻,转头向着紫衣坛主微笑:“如此阵仗,我倒真怀疑你家老宫主是不是想收我做干儿子。他认得我,是不是?” 紫衣坛主不耐地拉着他的衣领,顺手丢进巨鸟背上的铁笼里,从怀中取出一把牛角,垂首吹起。耳边飘来阵阵龙吟之声,那红色巨鸟忽而清醒似的抬头,站起来扑打双翅。关灵道在笼子里歪倒翻滚,连忙抓住两条玄铁细杆。 忽然间,他的心口如遭重击,前胸窒闷,脑海中排山倒海般现出模煳的景象来。红色巨鸟徐徐飞起,在空中展翅,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日日夜夜关在铁栏之后,望着墙上那人也钻不出的小窗口,想像外面的天地该是何种景象。 多年前囚禁他和哥哥的人,就是紫檀宫主? “紫衣坛主亲自护送我去紫檀宫,可见我对老宫主有多重要。”关灵道若有所思地望着紫衣坛主,“紫衣坛主,我今天晚上想吃落汤鸡,否则我便绝食自杀。” 落汤鸡是北朝棉城的名吃,味美香甜,关灵道早已垂涎已久。紫衣坛主闭着双目没有出声,关灵道冷笑一声,忽然间将没有受伤的五指朝着自己的颈项插过来,紫衣坛主阻挡不及,等到大惊失色打断关灵道的手腕时,颈项已经戳进了半指。 “你做什么,不想活了?”紫衣坛主气急败坏,打开笼子为他疗伤。 关灵道气喘吁吁:“不想我死就听我的话,要不干脆把我杀了。” “我打晕你,照旧可把你送回去。” 关灵道阴惨惨地笑着:“我告诉你,你这路上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将来有机会就自杀。你们要我为你们炼魂,那时你还能打断我的手腕,还能拷着我?我死时必定要告诉你家丑八怪老宫主,是你路上不给我吃鸡,我才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紫衣坛主听到“炼魂”两个字,冷冷地垂首看了他一眼。 这复杂的目光却足以让关灵道的心沉到谷底,他听懂了“炼魂“两个字,紫檀宫果然与当年的事有关。 他忽然间轻声笑起来,缓缓道:“你们要是还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那就错了。你们可以威胁我,可是也别忘了,什么人都有受够的时候。我已经把你们看透了,你们没有人性,求饶没用,谁在你们手上也是死。你们不再用我的亲人威胁我,我会听话给你们炼魂,可是你们再敢拿我的亲人随意说事,我让你在你们宫主面前以死谢罪。” 紫衣坛主的脸色阵青阵白,望着关灵道许久,低声吩咐道:“去棉城买落汤鸡来。” 关灵道闭上眼睛笑了笑:“很好。紫衣坛主记得,我早晚要死,只不过别让我死在你的手上,否则你家老宫主生了气,还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你就这么肯定宫主如此看重你?”紫衣坛主平静地坐下来。 不知道,至少以前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怕死了,就算紫檀宫在他面前折磨他哥哥,他也能谈笑风生,坦荡以对。不是不心疼,是已经把所有一切都看破,他们两兄弟生来就是命不好,何苦要让这些人奸计得逞? 心头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他们要折磨计青岩呢? 不,不敢去想。师父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不小心跟自己有了牵连,便也要受苦?不,师父是不该受苦的,他不能连累他。 “你对老宫主究竟有什么用处?”紫衣坛主默默地望了他一眼。 关灵道微怔,心中暗自挑眉。自己对那混帐老头的用处,怎么连紫衣坛主也不清楚?他不是紫檀宫主手下的第一人么,那老头连这也没告诉他? “我的用处,你自然是不清楚。”关灵道心情大好,幸灾乐祸地随口胡说八道,“不过你也看得出来,你家老宫主到底有多么重视我。他心里面藏私呢,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告诉你。” “挑拨离间。”紫衣坛主冷笑一声。 “是么?我倒是觉得他不把你当成自己人,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工具。” 紫衣坛主闭上眼,一声不吭。 “不是么?他那修炼用的落雨滴,有没有分给你过?” 紫衣坛主高深莫测地望着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你省些力气,老宫主自小收留我在紫檀宫,我对他忠心不二,你再挑拨也没有用处。” “是么?” 一晃几日而过,关灵道也不与他客气,白天时垂头打坐不理人,到了吃饭时却要这要那,但求舒适顺心。紫衣坛主表面上不露出什么,却也不想与他多说话,只是垂首静坐,让身边的弟子好生看管着他,侍候洗刷用饭。 这天阴雨沉沉,天地间罩上一层灰,如同化不开的愁云惨雾。关灵道在寒风中睁开双目,只觉得周身黏腻湿润,烟雨朦胧,火鸟已经带着他们进入了一片层峦叠嶂之中。这里的天是死的,山也是死的,没有生气,看不清晰,让人想起上清的湛蓝翠绿。 第118页 关灵道被人带着进入一个黑沉沉的山洞之中。 阴暗中滴水潺潺,脚下污水没了脚跟,四周传来痛苦惨叫之声,让人毛骨悚然,似乎像是被折磨了许久,苟延残喘着不肯死去。关灵道明白这就是自己的未来的日子,在黑暗中望过去,只觉得牢笼里面的人像是囚禁的动物般蜷缩着身子,悽惨可怖。 随着紫衣坛主走到尽头,身体自后面被人勐地一推,关灵道就此被人关在污水遍地的牢房里。 “每日好生看管,吃什么都随他,不许起火。”紫衣坛主站在牢房面前,“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自讨苦吃。这里有宫主亲设的阵法,魂气出不了山洞,你就算点了火也无济于事。” 关灵道不吭声不言语,只是望着四周黑黝黝的墙壁。记得当年哥哥的魂气能够出入,如今却是关得更加严密。这不是当年关着他的地方,比当年更加恶臭,也没有墙上透风的小窗。那地方是不是被哥哥毁了,才重新建造了这么个专为魂修而设的牢房?相隔多年,以前关押他们时要偷着藏着,如今却是光明正大,替天行道。 关灵道笑了笑:“我不是笨蛋,也不想逃,我只想有人每日来给我打扫牢房,弄得干净些,让我睡得舒服点。别忘了我是谁,我能跟其他的魂修相提并论?” 紫衣坛主似乎已经不再想理会他,低声吩咐:“找个人服侍他。” 关灵道微笑着把他们一行人送走了,脸色忽而沉下来,这才露出萧索之色。他模煳地记得哥哥说过:别在他们面前哭,也别在他们面前痛苦难受,你越是软弱,他们越会在你的痛处上拼命敲打。 静静地抱膝坐了片刻,忽又摸着嘴唇,嘴角现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凄凉来。他写的曲子师父还没听到,还没把师父睡到手,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他抬起头望着,在漆黑无比的墙壁上找寻能够逃出去的办法。 忽然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个人提着木桶扫把站在门口,影子很黑什么也看不清,看身形似乎是个孩子:“我进去给他打扫牢房。” 那孩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疲倦,关灵道的心头一震,勐然间抬头望着他。 远处有人“嗯”了一声,玄铁的牢门应声而开。 那孩子年纪不过十岁出头,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似乎很久没有洗过澡。表情有些呆滞,进来之后没有看关灵道,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垂头打扫。 关灵道目不转睛地望过去,心尖颤动,连面皮也变得红润。他的面孔关灵道认得,打死了他也认得。这孩子是山根,上清十二峰下东华村里救了他两次的孩子,山根。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92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走得匆忙,花架子还在客栈房间的角落里,随身带着的几盆花草低垂着头立在窗前。房间里漆黑,青衣和石敲声敲了敲门无人,刚要推门进来,只听花架子旁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已经独自静坐了几个时辰: “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是,三宫主。”青衣和石敲声不敢再说什么。 “今天灵道被抓的时候,谁看到了?” 寂静里,计青岩忽得把他们叫住。 石敲声蹙眉:“那时青衣在忘年山上,我在房间里看书,什么也没看到。” “去吧。”房间里又死般地安静下来。 门口的脚步声刚刚远去,忽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出现得没有生息,平缓和煦,温和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看到了。”他说。 计青岩抬头而望,来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花彩行。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把门小心关上,停在他面前道:“紫檀宫主今日在忘年山上说了谎,当时他捉住关灵道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 “当时是怎样的?” 花架子旁边的黑影站起来。 花彩行不声不响地点了火烛,在桌上铺上一幅画。计青岩立在桌边,那画似乎画得很是匆忙,却能看出那是百花城的南北大街,中间一个长胡道人抓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四周围满路过的人,群情激愤。 “他认得关灵道,擦身而过时把关灵道抓住,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花彩行的手指在画上轻动,里面墨画的人像是活了起来,表情栩栩如生,口张合着,几乎可以让人听到说话的声音。 计青岩从未见过这种术法,花彩行沉浸于作画,不知什么时候竟也如此出神入化。 关灵道推开他的手:“这位道长要做什么?” 老道人袖子一翻压住他的手腕,灵气汹涌而入,关灵道痛得几乎站不住,半跪着倒在地上。老道人难以遏制地容光焕发,如同拿住了逃脱已久的妖孽般,轻声道:“找到你了。” 关灵道痛唿着:“你是谁?我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街上的行人纷纷停住,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有个修行尚浅的小门派弟子大着胆子问道:“这位仙长,不知这青年做了什么,要当街将他抓住?” 老道人拉着关灵道的手腕不肯放:“此乃杀了数百人的魂修,不抓不行,各位让开些。” 白花城中有什么人能不知魂修是什么,不少人还因魂修死过亲人,听说这人杀了数百人,无不面露诧异。关灵道急了:“你胡说,我不是!” 话未说完,老道人的手压在关灵道的肩头,力达千钧,仿佛要把他是肩膀压断。关灵道咬牙硬挺,忽然间低声叫着,满头是汗,那模样仿佛体内有万千只老鼠在啮咬般,紧接着,他腰间的四片叶子突然间挣脱,朝着老道人飞了过去。 “竟然连魂器也炼制出来了。” 老道人笑着没有躲避,也没有出手制止,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你果真不同凡响。” 四片不明之物在空中飞旋,难以避免地擦过路人的身体,围观的人顿时都怒了。 “杀了他!” “魂修该死!” “十恶不赦!” 计青岩把画勐然间收起来。 “计兄觉得如何?” 花彩行的声音里不知怎的隐隐有些怒气,计青岩的怒意不散,竟也没有察觉出什么,转头而望:“颜无道人先伤灵道,灵道不得已才出手。” “不错,颜无道人认得关灵道,否则也不会在大街上把他认出来。” 以前就认得,关灵道不过才二十岁,九岁之前被人关在牢笼里,之后跟老师父住在一起,怎么会认得紫檀宫的颜无道人? 计青岩的心尖发颤,怒气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紫檀宫为什么对魂修的研究如此之深,颜无道人为什么认得关灵道,他们为什么要在各门派里安插奸细? 八年前突如其来的魂修遍地,修真界从此难以修行,是谁在暗中操纵? 计青岩的目光里犹如海涛暗涌,轻声道:“花公子,你觉得紫檀宫如何?” “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紫檀宫不对劲。” 那声音里有些谨慎。 第119页 “上清宫与紫檀宫势不两立。花家呢?” 花彩行微垂着头道:“计兄想杀进紫檀宫救出关灵道?放眼天下,除了归墟神宗的老掌教,有谁能与颜无道人抗衡?” “花家家主。” 计青岩蹙眉片刻,又摇了摇头,“花家家主年轻,修为上还是不如颜无道人,况且救人之事本就与花家无关。” 花彩行垂首沉思片刻,忽而抬起头来:“你想去紫檀宫救人,那是九死一生的事,不可轻率。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要么不做,要么不动声色地把紫檀宫从上到下全都灭了,这才能万无一失。” “嗯。” 计青岩收敛神色坐下来,垂眸思忖。 “花家家主,我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花彩行在静谧中出了声,“我有办法让他倾注全力护着上清宫。” 第93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轻叫:“山根。” 打扫的少年没有抬头。 “山根。”关灵道忽觉有些不对,又轻轻唤了一声。这少年的动作比起以前有些迟缓,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不像是以前同他抬槓的少年,反倒像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他认错人了? “山根,你不是该在东华村么,怎么在这里?”关灵道试探着轻轻喊一声。 少年扫地的动作忽而停了,抬起头来茫然望着关灵道,还是不认得他,表情却似乎有些困惑。他的口中喃喃说着:“东……华……村……”语毕,他怔怔地站了片刻,又像是什么都忘了似的,一片空白,低下头继续打扫。 关灵道身上冒出细汗,皱眉望着他。 对东华村依稀有些印象,可见这男孩必定是山根无疑。他是怎么了,为什么来到紫檀宫,又变成早牢房里打扫的下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如同傀儡一般,这男孩是被人下了什么药? 关灵道拖着锁链小心来到男孩的身边,在他耳边道:“山根,你娘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男孩倏然怔住,关灵道转过脸来看他时,男孩睁着大眼直直看着前方,似乎还是什么都想不起,眼角却忽而湿润,眼泪像是珠子般滚落下来。 “娘亲……”他痴痴地站着。 关灵道的心提起来,轻声道:“山根,想起来了么?” 男孩抹着泪,低低地垂下头扫地,扫把将污水划到牢房之外,泪珠还在不断地掉落。 关灵道心急火燎,这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分明是对“娘亲”两个字有些反应,可是又不像是想起来的模样,仿佛就是无意识地落泪。 一定是被紫檀宫用什么术法控制了,忘记了之前的事,一心只想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关灵道不敢再出声,忍气吞声地在墙边坐着。男孩低头一声不吭地把污水扫出,又跪在地上用湿抹布擦干净,把角落里木床上发霉的被子抱了出去。 关灵道等男孩轻缓的脚步声远去,在牢房的角落里坐下来,摸了摸胸口,手中出现一张快要揉烂了的纸。这是花彩行送给他的“入梦”,墨迹染得漆黑一片,早先解救哥哥时,他时常用来看两人生活的点滴,回来后忘记了,随意放在胸口的暗袋中。如今在牢房中无所事事,他倒突然间想起这幅画来。 当年任关翎是如何逃出去的,不知能否用在这里? 头有些痛,画上的黑影子慢慢动起来,关灵道浑浑噩噩地入了幻境。 “哥,我给你唱歌听吧。”小男孩背倚着墙向那边说。 “嗯,你唱来听听。”那边传来温柔的声音。 小男孩轻咳一声,亮起嗓子清唱。那是南朝的民谣,朗朗上口,他的声音稚嫩,音质却好,清澈没有杂音,听起来很是动人。 “好听。”那边的男子不吝啬地夸奖。 “哥,近来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对你挺好呢。”小男孩垂下头,心里略有些不自在,“他看你的目光,让我有些不舒服。” “是么?看管了我八年多,感情总有些不同。”那边的男人笑了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的?” “两三个月了,他每次来都要多看你几眼。” 小男孩静坐刻着小木人,突然间那边温柔的男子声音又响起,明明只是在说着话,小男孩却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头中昏昏沉沉。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小男孩听不清,关灵道却能听清,心立时间提起来。 “你睡觉吧,什么都别看,也别听。” 声音轻缓柔和,催人入睡,小男孩就此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外人的脚步声,每日又到了吸食魂魄的时间。 “他怎么晕了?”为首的男人似有些意外。 “你进来,你进来我就告诉你。” 这声音让关灵道心里勐地一跳。这是任关翎的声音,又似乎不是他这个人,比平常诱惑轻浮,没了温柔,反而叫人从心底生出听从的欲望,只是声音便能叫人蠢蠢欲动。 关灵道忽然间记起真诀里面的迷魂之术。不错,这就是迷魂术! 他至今没有修炼迷魂之术,皆因掌握不到要领。而且迷魂不成,易遭反噬,真诀里反反覆覆地强调,面对修为高的人使出迷魂术,无异于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许久,只听到为首的男子急促的唿吸。“你们都出去。”他向着其他人说,“全都去外面等着。” 关灵道心中悽惨,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怪不得任关翎让他晕过去,就是怕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拼死也要阻拦。 为首的男子把牢门打开,只听见衣料的碎裂之声,任关翎轻叫着被人推倒在地,有人像狗一样粗喘着扑在他身上,紧接着一声闷哼,急促沉重的唿吸声骤然停止。 任关翎轻缓的声音传来:“多谢你,略有些感情的人,总是容易控制些。” 一阵铿锵,那边的人似乎脱离了锁链,紧接着自己的牢门忽然间打开,关灵道睁不开眼,身体却软软地被人抱起来背在身上。“我们现在就出去。”任关翎的声音带了些颤抖,“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身体颠簸,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关灵道只知道自己靠在温暖的背上。任关翎疾步而飞,厚重的门推开,骤然间眼前一片明亮。关灵道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鼻间清新的空气却让他知道,任关翎带着他逃出来了。 “他们逃走了,快追!” 外面的声音有些猝不及防,耳边传来唿唿的风声,只听见后面传来两三声痛唿,有人从空中跌落下去。 “他偷了连师兄的武器法宝,快叫人来!” 关灵道听得到任关翎的急促喘息之声,后面的嘈杂声越来越乱,伴随着不知为何响起的鸣金之声,后边的人恼怒喊道:“怎么就这么点人?” “有敌、有敌进犯,人都去前面了!” “此乃要犯,往死里杀!” 第120页 话音刚落,凌厉的风声传来,任关翎的身体勐地向旁边一躲,温热的血沿着后颈流在小男孩的脸上,沾在唇上,湿热咸苦。任关翎的身形明显得迟缓了些,气力不支地四处躲闪着,身体却又不知怎的受了伤,跌跌撞撞地落在一片湍急的流水上。 “弟弟,今日是你我的好日子,正赶巧了。”任关翎的手覆在他的眼皮上,垂头低看,“原来你竟长得这样,睡着时也带着笑,长大必是人见人爱。” 追赶声从远处逼近,怒不可遏,躁动不安。任关翎拉着小男孩躲在石头后面,手掌覆在他的腰腹上,缓慢地说:“弟弟,你别怪我,你今后再不能去任何门派中修炼了。” 语毕,腰腹间气海处一阵剧痛,痛彻心骨。小男孩立时间惊醒,还未看清楚什么,身子顿时悬空,被人推落在水中,剎那间顺着几十丈的瀑布掉落下去。水花中只见任关翎从巨石后面飞了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十几柄剑同时刺穿他的身体。 小男孩淹没在水里,来不及哭,也来不及想,顺着湍急的流水掉落下去,身体被水里的岩石撞得生疼。昏昏沉沉的随波逐流,眼前忽得掠过岸上一个奇怪的身影。 “别睡了。”生硬冷冽的声音自近处传来。 关灵道立刻睁开双目,眼前仍是暗沉沉的紫檀宫牢房,他力持镇定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紫衣男子。这男子的装束与紫衣坛主不同,朴素了些,脸上戴半个面具,左耳挂紫色耳环,正是地位不高不低的紫檀使。 他的后背早已湿成一片,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入梦”捲起来。 “那是什么?”话音未落,紫檀使已经伸手把画夺过来,低头看了片刻,随手撕了,“不许留着易起火的东西。” 关灵道冷笑而望,没有出声。还好,重要的事都已经弄清楚,留着画也没什么用处了。 紫檀使指着地上的一个黑色罈子:“从今以后每日吸魂炼魂,不得有误。” 关灵道垂头而望,罈子里传来凄悽惨惨的哀啼怨恨之声,听不出是凡人、是道修,还是魂修。什么都是一样,不论是谁,不论修为有多高,只要是死了,都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魂魄。 关灵道低着头坐下来,缓缓将罈子里的魂气导进自己的身体里,闭上双目,聆听着无数哀怨的魂魄对他的憎恶。不错,他是个魂修,是他吸食了这些无辜之人的魂魄,他就是罪魁祸首。 “我要是不想做,你们能拿我怎么样?”关灵道忽而停止,白着脸抬头而望,勉强笑着,“我哥哥不在这里,你们能如何威胁我?” 紫檀使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不能如何,你不愿意,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关灵道皱眉看着他,心中不知怎的忐忑不安,忽得说道:“你们什么人也不必抓,更不必杀,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不就是吸魂么,这有何难?” 倏然间,他的目光投向旁边三尺高的暗红色宝塔,心里面不知怎的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这里面是什么?”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暗红色宝塔,可是就像是刻意忽略了似的,又或是被人抹掉,关灵道竟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如今无端端地看着,心里没由来地生出冷冽的寒意,仿佛那就不是宝塔,而是埋葬了多少冤魂的坟墓。 紫檀使没再理会他,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拉进来:“把他的魂送入宝塔之中,炼魂。” 第94章 主线剧情 “这是谁?”关灵道问。 “是个魂修。”紫檀使拉着他的头髮,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陌生的脸,“你不认识他。” 关灵道沙哑道:“该如何炼魂,我忘记了。” “以引魂术将他的魂魄送入炼魂塔中,提炼其纯净灵气,再将他的魂魄引出来送回体内。”紫檀使也不生气,“你能炼出魂器,引魂术不在话下。” 引魂术是魂术中最低等的术法,魂修杀人所用的噬魂术,便是由引魂术而来。魂修趁人入睡时将魂魄引出,撕裂杀之,这便是常见的噬魂。与其他的魂术相似,噬魂、引魂只能用在修为低、昏沉入睡的人身上,否则容易反噬而死。 男子奄奄一息,看似修为也不如关灵道高,引魂轻而易举。 关灵道沉静了片刻:“如何提炼其纯净灵气?” 紫檀使指着炼魂塔上的两个小孔:“手心劳宫穴放在孔上,道修的灵气、魂修的魂气自体内倾泻而出,游走炼魂塔,这塔便可以自行炼魂。” 关灵道笑了笑:“既然道修也能炼魂,紫衣坛主怎么不自己炼?” “你的话不少。” “炼魂之后,这男子的魂魄还能活命?”关灵道低头而望。 “也许能活命,也许不能,要看这男子的造化,看他能否撑得下去。”紫檀使拉着男子的身体扔到关灵道的面前,“开始炼魂。” 关灵道的手心落在那男子的前额,微蹙双眉闭上眼,以魂气逼着男子的魂魄离了身。未死的魂魄容易回到原身,离身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要么赶紧杀了,要么需引到可困住魂魄的容器里。关灵道引着那魂魄入了炼魂塔,忽得听到那男子的魂魄轻声叫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声音又惊又怕,像是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即将要发生什么。关灵道将手心放在小孔之上,魂气瞬间流入塔中,塔身瞬时间变热发烫,就在这时,塔里的魂魄不知怎的,疯了似的凄声厉喊起来。 关灵道的心思顿停,唿吸加速,立刻把双手撤了,动也不动地望着眼前暗红色的炼魂塔。 “继续。”紫檀使的声音不带别的感情,“炼魂不可心不在焉,否则你的魂魄遭反噬,性命难保。” “你听得到么?”关灵道问。 紫檀使摇头:“我不能听魂。” 关灵道惨然地笑了笑,静坐着,脸色白得像纸,像是忽然间明白了多年都想不通的事,又像是记起了什么,眼角竟有些微微的湿润。他轻轻抹了把脸,把手心放在炼魂塔的小孔上:“是死是活,你挺住罢。” 他咬着牙闭上眼入了定,一动不动地在炼魂塔前坐了一个多时辰,额头身上早已被汗水湿透。倏然间他睁开眼,紧绷着脸把身体往后倾了倾,双手垂下来。紫檀使低下头望着炼魂塔,塔顶的小孔有什么水样的东西渗出,色泽不是透明,而是浓浓黑色,像墨渍,逐渐凝结成豆大的珠子。 紫檀使把那黑色珠子取下来,装在随身带着的玉盒中:“还活着么?” 关灵道望着那黑色的珠子没有说话,像是呆滞了似的,点头。让他炼魂一个多时辰,要的就是东西。 “把他送回去吧。” 关灵道默然无声地照做,低着头问道:“今日是初一,是吧?” “不错。”紫檀使把那男子昏迷不醒的身体拉着往外走,把牢房的门“哐当”关上,“六月初一。” 第121页 关灵道靠着墙坐了下来。 临近的牢房里关的都是魂修,传来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哭泣和唿喊,关灵道却什么也听不见,抱着膝盖在暗沉的角落里坐着。那男子悽惨的求饶和厉声惨叫还响在耳边,想不听,却也做不到。寒凉的夜风从洞口吹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山洞里黑得像是不见天日的无底深渊。 忽然间,洞外远远地传来熟悉、可怖,让人恐惧到极致的厉声唿喊。 关灵道还是没有动静,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膝盖当中,双手抓着骯脏不堪的裤子,关节不自觉地泛白。瞬间,那团团黑影已经像是鬼魅般地来到他的身边,像往常一样痛苦地嘶喊、惨叫,撕着他的身体,血花纷飞,要把他撕碎成千片万片。 关灵道抬起头,笑了笑,眼眶里却是浸满了泪。 【师父,为什么会有邪灵?】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有些害怕,靠在鬚髮皆白的老师父身边,【为什么它们会跟着我?】【人死前活得不开心,痛苦,死后就会化作邪灵。】老师父不解地看着他,【为师也不清楚它们为什么总跟着你。】“师父,我小时候什么都忘记了,只是听到炼魂两个字就怕,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现在我明白了,我并不怕什么炼魂,我怕的是这些人的怨恨,怕的是他们的惨叫。他们是来找我寻仇的。” 炼魂塔里,魂魄的声音悽厉无助,叫人害怕,却也有些莫名的熟悉。这些声音他听过,很相似,是从小纠缠不已的邪灵。那时他已经想明白了,每月初一出现的每一个魂魄,根本不是无缘无故地出现,他们是他和哥哥炼魂而死的怨灵,在炼魂塔中不知受了多久的苦,求饶不行,怒喊不行,在塔内经受炼狱般的焚烧,生不如死。生前如此,死后也不能解脱,生生变成了戾气凝结而成的邪灵,只得无助地找寻、跟随自己的仇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师父,我以为邪灵是纠缠着我不放的恶鬼。” 关灵道喃喃自语,“其实,世间哪有什么恶鬼,真正的恶鬼是我自己。” 邪灵之所以跟着他,是因为恨他。关灵道低下头地笑着,不想再做什么,身体被肆虐的邪灵乱抓,处处可见露出的白骨。 唯有自己真正死了,这所有的一切才能停止吧? 【炼不炼魂?不炼我打死你哥哥。】黑衣男子无动于衷地抓着拼死抗拒的小男孩。 隔壁的牢房里传来温暖的声音:【你不必吓他,他不过才七岁。我让他忘记就好了,他炼魂之后不会记得从塔里听到了什么。】关灵道被邪灵推着倒在地上,全身的血像是流水般蜿蜒流淌。今夜他没有与邪灵相斗的意志,他与这些邪灵本就是一样的,满心的冤屈仇恨无处可诉,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对不起他们的人都拉来陪葬。 关灵道翻身过来仰面躺着,脸上的湿润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以前恨极了这些邪灵,只想把他们灭掉,可他此刻却已经明白,不是他们无故生事,他们才是被害的人,对不起他们的却是自己。 这世上唯一能理解他们的人只有自己,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也只有他们,他们是被人控制的傀儡,是被人抓来宰杀的猪羊。关灵道抹着眼角流下的泪,他也不知道这没出息的眼泪是为谁而流,是为了这些邪灵,还是为了自己。 意识逐渐变得不甚清晰,身边疯狂肆虐的黑影却慢慢淡下来,充斥着怒意的悽厉惨叫变成难以发泄的怨恨和哭泣,在关灵道的身体上继续抓着、撕咬着。 关灵道忽然间笑了笑,意识模煳,眼前逐渐黑暗。 今夜是要死了吧?他想。 死在邪灵的手里,竟然觉得安心,死得其所,杀人偿命,甚至很是干净。 不,不行。所有的一切都是紫檀宫的安排,坏人得志,不想死,死得不甘心! 模煳中眼前出现一个人冷漠的脸,关灵道心如绞痛。不想死,师父还在,他不想就这么死。 他如今该怎么办,继续炼魂,继续帮他们残害跟他一样的人,还是一死了之? 他咬着牙,突然间使尽全身的气力向着门口爬过去,沙哑着嘶声唿喊:“救命,你家祖宗要死了,全都滚过来救命!” 第95章 主线剧情 “家主已经暗地里应允,倾尽全力抵抗紫檀宫。”花彩行走在计青岩的身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卢家也送了消息过来,等候差遣。” 计青岩默然无语地转头,许久才道:“花公子对灵道的事很是上心。” 花彩行低了头:“也不是。” “不知是如何说服花家家主的?”计青岩问。 花落春主持花家,向来奉行事不关己,从不轻易掺和门派之间的恩怨。如今南北朝中站在紫檀宫那边的仍是大多数,他不该轻易答应什么,更何况是“倾尽全力”四个字。 花彩行道:“这是我花家的事,不敢同你多说什么。” “不妨事。”计青岩的神色像是不再关心,把脸转了过去望向百花台,“花家家主信守诺言就好。” 花彩行摸着下巴不再出声了。 不多时走到百花台的旁边,如今是清晨,山间的雾已经散了,天湛蓝澄清,长空如洗,山林中深深浅浅的色彩叠在一起,浓淡相宜,如彩色的画卷,美得不可方物。花彩行肩膀上的彩毛松鼠咬着爪子远望,肥胖的身体颤了颤,忽然间晕厥般倒在花彩行的肩上。 花彩行将几乎要掉落下来的松鼠接住,蹙眉而望。 “听说这松鼠的眼睛与众不同,对颜色分得极清,眼前的色彩多到难以辨认时,就会晕厥过去。”身边走过来一个男子,低头看着松松软软不省人事的松鼠,“这松鼠可曾看着花公子的画晕过?” 松鼠的身边探过来一个青色的蛇头,吐着信子去骚扰那仰面往后垂下去的头。 花彩行转头望一眼石敲声,皱着眉笑了笑:“至今还没画得那么出神入化。” 石敲声颔首:“古书上说这忘年山有灵气,山川树木都是如此,可惜此次来,这里的景色虽美,却看不出灵气在哪里。” “嗯。” 石敲声见花彩行捧着那松鼠没有动静,心中些微有些古怪。这是花彩行的松鼠,他怎么却好像有些不太熟悉,与自己和君墨的关系天差地别?他刚要出声,君墨已经吐着信子把松鼠弄醒了,松鼠向着山林痴痴而望,蜷起身子不敢再看。 一声龙吟之声,响彻山谷,四周说笑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像是期待了很久,各自寻着舒适的地方,或站或坐,不约而同地望向百花台。今日来观武的人比平日里多,也比平日里多了不少得道高人,在高台上坐着,轻捋鬍鬚,面带微笑,垂首而望。 身边的计青岩徐徐落在百花台上,黑色外袍下穿着白色的单衣,端庄凝重,连四周的空气也冷了几分。戚宁一脸微笑站在五丈开外,手中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 今天是计青岩与戚宁的比武,一场胜负,谁赢了,将来便是今年百花台的第一。这不是最后一场比武,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年无人能与他们抗衡。戚宁温和地笑着:“计宫主,你早已经成名,难道还在乎百花台上能否得胜?” 第122页 与之前什么都不在乎的语调不太相同,今天带了些极淡的焦虑。 计青岩微开了口:“得罪。” 两字刚刚吐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已然捏了一枚白色棋子,随手一捻。百花台上水蓝色的身影瞬时间晃动,全身却立时像是被飞雪笼罩,布料的轻微拉扯声接连不断。只见那飞旋的雪花没有就此落地,如同被风吹动,向着水蓝色的影子翻飞而去。就在这时,那身影从在周身乱飞的雪花中冲出,看似要躲避,临近身边时却又忽然变卦,一道凌厉的剑气倏然朝着计青岩而来! 剑气本可以把雪花挡开,可是戚宁却不肯躲,反而刻意地隐藏出剑的意图。这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百花台下的人略有些吃惊,计青岩要躲已经有些迟了,眼神冰冷,待要再出棋子又怕真将他杀了,飞开时身形竟有些狼狈。戚宁一剑未成,剑气却也将计青岩的左臂的外袍割破,划出一道血痕,却还是不肯退,身形逼近。 两人近在咫尺,相隔不过半丈,计青岩的目光寒下来:“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戚宁的目光却忽然间软下来,隐约有些没有遮掩的惨然的乞求,压低了嗓音道:“计宫主,你这次让我得胜可好?” 计青岩微怔,咬着牙:“为什么?” “家父曾说过,只要我在杀魂修上排名前三,百花台上一举得胜,我想娶什么人都随我的便。”戚宁的声音沙哑,“我对不起岑木衣,又不能违背父母之命,你让我胜了这场比武,将来我水行门欠你一个人情。” 计青岩心潮激盪,一时间有些心惊。 “我所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否则将来天打雷噼,死无葬身之地。”戚宁见他什么都不说,急得拉住他的手腕,“你那关灵道不是与岑木衣有交情?我知道你对这徒弟上心得很,你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他和岑木衣的面上,就当是帮他做这件事,行不行?” “你又知道岑木衣想嫁给你?”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她、她嘴上厌恶我,心里、心里对我——”戚宁闭了闭双目,“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今日要是不答应我,百花台上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说毕他松了计青岩的手腕要往后退,计青岩忽得把他拉住,眸中聚煞,神情冰冷,捏得他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一般。 戚宁屏住唿吸,不言不语。 许久,计青岩轻声开了口,声音不容置疑:“你得胜后,把落雨滴交给我。” 戚宁的嘴唇颤抖,仓促点头。 计青岩冷冰冰地看他一眼,向后退了开去。 这场比武当真有些莫名其妙,两人暗地里不知说了什么悄悄些话,之后计青岩像是什么都不管了似的,出乎意料地弃台而去。台下的人面面相觑,这究竟是怎么了,戚宁对他说了些什么?本以为这是场畅快淋漓的比试,不想到连半炷香的时辰都没过,就这么别具一格地分出胜负。 高台上花家的弟子似乎也是怔住,半天才念道:“北行门戚宁得胜!” 花彩行紧随着计青岩下了山,走在身边,声音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高兴:“你刚才究竟是何意?既然要救关灵道出来,势必要提升修为,为什么把落雨滴拱手送给戚宁?” 计青岩在半山腰上停下来,望着连绵不断的群山:“就算我有了落雨滴,也还是谁也打不过颜无道人。不杀了他,就算侥倖把关灵道救回来,也不是长远之策。” 花彩行似有些动了怒:“当务之急是把他救出来,之后的事再另作打算。人还没有救出来,你忧心些什么?” 计青岩转头看着他,安静了许久忽然道:“你对灵道的事似乎太上心了些。” 花彩行抬头而望,忽然间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替你操心,谁都能看出来关灵道对你存了些什么心思,他如今只怕满心都在盼着你救他出去。” 一句话说得计青岩的心口痛起来。他低着头坐下来。 没有胜算,也得与他们作战,无论如何也要把关灵道救出紫檀宫那个鬼地方。之后浪迹天涯也好,隐姓埋名也好,就算有一日被颜无道人追到,也不枉能在死前过些舒心的日子。那时、到了那时,不论再发生什么,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花彩行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计青岩坐在石头上望向远方,天色不知不觉地转黑、变暗,他却没有意识到。云海上的落日从橙黄变红,清清落落,忽然间全都掉入没有尽头的白云之上。 突然间,身后不远处有轻微的动静。 计青岩的眼皮微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袖子倏然翻飞,漫天雪花飞旋着向他身后而去。后面传来痛楚的轻叫,他转身而起,只见身后暮色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没有动静,后面的两个滴着血,让人觉得阴森诡异。 计青岩望着他们,双手瞬时间丢出万道白影,身形顿起,向着山后的云海中飞过去。尚未飞出几丈,后面一道黄绫突然飞过来,将他的双腿紧紧密密缠住! 计青岩心中大怒,在空中不能动,挣扎之下,黄绫竟然越来越紧。他的手如同利剑般砍下,使出浑身的灵气,几番撕扯,竟然也不能把黄绫拉断。黄绫继续沿着他的身体乱缠,计青岩的怒意愈发炙盛。这黄绫怕是修为高深的人所炼得的法宝,以他如今的修为,断断挣脱不了。 这些人是要做什么,杀了他,还是要把他绑走? 身后的几个人向着他飞来,为首的那人抽出一柄利剑,向着计青岩直直冲过来。 这些人是要杀他。 计青岩的手指翻动,捏住一枚棋子。就算没什么用,他还是不能让这些人轻而易举地得手,能杀一个就是一个。花彩行和石敲声见他许久不归,势必要来寻找,他要撑到那个时候,或者等到这附近有人路过—— 剑直直入体。 雪花纷飞,捅了他一剑的男子也全身是血,咽喉割破,用死鱼般的目光看着他,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计青岩额头罩着冷汗,力持镇定地看着眼前几个剩下的人。下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连低头看那人也不曾,抽出剑朝着他迎上来。 他们人多,自己早晚不敌。计青岩的嘴唇有些泛白,无声无息间又中一剑。这些人走的都是同归于尽的路子,宁愿自己受伤,甚至没命,也要把计青岩杀掉。 他身上插了两柄剑,鲜血顺着刀刃如泉水般地涌出来,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 就在这时,后面树林里忽然间有了什么动静,一阵轻微的风声而过,那几人的身形瞬时间晃了晃。计青岩微微眯眼,蒙面的黑衣人连声音也没来得及发出,就像片树叶般落在地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计青岩借着月光,能看到那是个老人,戴着老旧的斗笠,白花花的鬍子随风杂乱地飘飞,直到腰间。 什么人,是敌,还是友? 那老人朝着计青岩飞过来,到了身边,脸很陌生,目光里却有些他看不太懂的情绪,像是思念,又像是欣慰,混杂在一起,错综复杂。 第123页 他低头看着缠在计青岩身上的黄绫,恨恨道:“不是东西。” 随手一扯,黄绫像片破布似的地断了。 计青岩挺不住,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坠落:“你、是谁?” 老人立刻将他的腰托住:“走吧,我们下山,用不着管我是谁。” 他把计青岩扛在肩上,在他口中塞一片红色的叶子,又向着他的额头轻轻拍了拍,计青岩的眼前顿时发黑,失去知觉。 第96章 主线剧情 皑皑白雪,院落里一片洁净,冷得与那站在枯树下的白衣小男孩一样。 几个孩子追逐打闹玩着雪,笑声盈盈,扑打得身上全都是雪花,白衣小男孩却没有接近,只是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 “哥哥、哥哥……”一个穿粉色棉袄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年纪不过三岁左右,头髮上扎着两根小辫子,粉嫩的小手去拉小男孩的衣带,“哥哥……” 白衣男孩低头看着她,手指动了动,探出去,却又顿住,无动于衷地收回来。 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全都安静下来,一个年纪略大的男孩小心翼翼地来到小女孩的身边,拦腰将她抱起来:“木衣听话,过来跟我们一起玩。” 小女孩依依不捨地朝着白衣男孩伸出手,不明所以地叫着:“哥哥、哥哥……” “家主吩咐了不要跟他玩,否则受了伤怎么办?”男孩在小女孩耳边轻声哄着,“他是戾气所化,没有感情,出手就会伤人的,听话。” 他的声音很小,自以为别人谁也听不到,白衣男孩的脸还是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似乎又冷了几分。 戾气所化! “让你好好看着墨行,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你走吧,岑家今后容不下你了。”中年男子转过身去,声音疏离冷漠,仿佛在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半低着头,如同匕首在心尖乱划,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 计青岩勐然间从床上坐起来,唿吸比平时乱了些,前额罩上一层极薄的汗。 立时间,腰上的痛楚袭遍全身,不远处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起来做什么?继续躺着。”老人走上来把计青岩摁回床上,语气关切得很:“血都要流光了,险些没命,再躺上两个时辰吧。” 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眉毛与鬍鬚都是极长,略有些杂乱地遮挡了大半边脸。计青岩的长眉拢起,目光里藏着戒备,指间又捏住了一枚棋子。 老人笑了笑,目光里却不是喜悦,不知为何带了点凄凉:“你用不着怕我,我是来帮你的,不是要害你。”说着见他还是防备得很,又把目光里的情绪收敛了,正色道:“关影到处惹事,给你添了麻烦,我先替他给你陪个罪。” 心尖疼痛起来,计青岩的思绪有些乱。关影的名字他没听过,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姓关。 “老道长是他的什么人?”计青岩的声音磨砂似的沙哑,“他没有惹事。” 老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计青岩,双目微微弯着,像是勾起了多么久远的回忆,自言自语似的嘆息:“出了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怪道他总喜欢往你身边跑。”说完他也不让计青岩问话,端正而坐,脸上扯出笑容来:“关影进入上清宫前有个师父,教养了他十年,这师父便是我。” “他说他的师父已经过世了。”计青岩的脸色微变,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老人慾言又止,那模样像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和稀泥似的笑着:“没死,我不得已才使了个诈死之计,哄着他去了上清宫。”眼看着计青岩的嘴唇抿成直线,老人有些欲哭无泪,摆摆手道:“不说也罢,总之我也是不得不如此行事。” 听这话有些古怪,但这老人说不定是有苦衷,计青岩也不想多问:“老道长说是他的师父,有什么凭信?” 老人皱着眉:“他平时爱刻小木人,爱唱小曲爱弹琴,喜欢谁就要写曲子弹琴给那人听。他有没有刻你的小木人?” 计青岩的脸色不知不觉地舒缓下来,点头。 老人苦笑:“他的事我能说上三日三夜,只不过他现下危急,我怕颜无老鬼失而復得,又不知道要对他做些什么,我心里也是着急。” “老道长知道关……影以前的事?” 老人轻捋着鬍子:“他从出生时就被关在牢房之中,对什么都害怕,我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夜夜做噩梦,也不愿接近我,时不时在梦里哭喊着要哥哥,我不得已,只好把他的记忆封住。” “他有个哥哥?” “多年前就死了,我问他的时候他不说,只能从梦话里猜出来,当初是为了救他而死。”老人的脸色也沉了些,没再说话,一时间安静无比,四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他许久才道:“当年的事多说无益,如今颜无道人又把他抓走,只怕又是要逼他做小时候做过的事。” 计青岩的喉咙有些发紧:“逼他吸食死人的魂魄?” 老人缓缓摇头,脸上的线条忽然间变得冷硬,面无表情道:“炼魂。”语毕,他不等计青岩说话,用手压着他的前胸躺在床上,声音又缓下来,拍了拍计青岩的前额:“你先休息,等你伤势好了,我们再说别的事。” 计青岩还要坐起来,目光却落在老人手背上的一个青色印记上。印记是圆形,指甲大小,里面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读不清晰,只能隐约看到开头的两字为“三清”。他的头被老人拍得晕晕沉沉,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躺下来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 夜已经很深,老人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房间里空空如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计青岩捂着腰上的伤口站起来,静静地从窗口望了许久,缓步来到隔壁的房间。石敲声正在秉烛夜读,见计青岩一脸惨白地走进来,急忙下了床:“三宫主,你怎么现在醒了?” “刚才我房间的老人呢?” 石敲声有些发怔:“什么老人?” 计青岩抬头看着他:“你什么都没看到?” 石敲声轻轻把门关上,压低了嗓子:“二更的时候听到你的房间里有些动静,我走进去看了看,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受了伤。那时桌上写了张字条,要我别声张。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告诉了青衣,对其他人什么也没敢提起——谁伤了你?” 计青岩默然不语,忽然间问道:“敲声,你在上清宫博览群书,记不记得前上清有什么印记?” “印记?有四个。”石敲声自是不明白这与前上清有什么关系,却也不多问,取出毛笔蘸了墨在纸上画着,“这个印记是刻章,凡是前上清的文书、字画都要刻此印记。这个,是腰带玉上的花纹,称作云纹——” 第124页 “圆的,比指甲略大,里面全都是小字。” 石敲声有些意外地挑眉:“有。不过那是前上清的掌宫才会有的印记,里面有四十二个字,三清化生诸天……” “前上清的掌宫。” “不错。前上清有十二位宫主,可在他们之上还有一位掌宫。据说前上清的祖先也是个得道成仙之人,与世家的传说相似,可是飞升之后只留下一位传人,他将师尊的教诲以针刺在手背之上,以表崇敬仰慕之情,永不忘师尊之恩情。久而久之便成了传统,前上清歷代的掌宫都会如此效仿,在手背上刺印记。” “嗯。”计青岩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了。 “三宫主为什么问起此事?”石敲声小心地问,面上分明就是好奇。 “掌宫的修为如何?” “不清楚,但是当年上清十二宫的宫主都能震慑中原,更何况是这掌宫?” 修为如此之高! 计青岩苍白的面色亮起来,像是沉郁许久后忽然有了些柳暗花明的喜悦,却忽而露出些不解,垂首沉思。他的表情本来就比别人的要难以分辨,石敲声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只好站在旁边等候,心里面苦苦猜测。 计青岩慢慢地站起来:“我受伤的事,暂时什么也不要说。” “嗯。”石敲声见他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又着急地问道,“三宫主,究竟是什么人伤了你?” 计青岩转头看他一眼:“抓了灵道的人。” 回到房间的时候大约是五更,计青岩靠在床头坐着,四周的光线逐渐转亮。老人来无影去无踪,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计青岩心急如焚,只能守在此处耐心地等。清晨的鸟鸣声唧唧啾啾,客栈外面的声音逐渐喧闹,老人没再回来,不想门口却传来两长一短急促敲门的声音。 这声音是青衣,计青岩把门开了:“何事这么急?” 青衣像是跑着前来,额上带汗,脸色也泛着极淡的红,把一张青色的字条交在计青岩的手里。这是上清宫的急件,计青岩扫了一眼,越看越是神色凛然,神色却也出奇地冷静。“知道了,让老宫主等我的消息。”他垂头想了好半天,似乎也是为难地很,又说,“去把花公子请过来。” 青衣点点头走了。 深夜,计青岩在床上纹丝不动地打坐,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倏然间窗户外传来轻微的声响,计青岩睁开双目,老人已经又站在他的面前,笑道:“伤口好些了?怎么不点灯?” 计青岩没有出声,下了床在老人的面前跪下来,身体伏地,肃穆地以大礼向老者磕了三个响头。老人上前去扶,他却不肯,直立起身体时,前额已经磕出斑斑血迹。他的脸还是如同没有表情的白板,两鬓青丝坠落,低语道:“不知道灵道与前上清宫有何渊源,只恳请老师父助我救出灵道,青岩感恩不尽。” 老人许久不语,那样子竟像是很尴尬似的,轻声嘆息道:“你用不着谢我……”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拉着计青岩站起来,自嘲笑道:“罢了,你突然间对我如此,想必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计青岩谨慎地说:“略猜出一二。” 老人在桌前坐下来,沉吟许久才说:“我不想瞒你。我的修为放在当年,的确是无人可及,可惜多年前一场大难,我也是遭人暗算,这几百年来打坐修养,这才恢復了些。” “与颜无道人能抗衡?” 老人神情肃穆,默然不语。 计青岩为他倒上一碗茶:“当年前上清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与当今紫檀宫有关?” “你觉得前上清和紫檀宫有关?” “灵道在上清宫内寻到正统魂修真诀,紫檀宫多年来又对魂修多有研究,颜无道人对灵道如此执着,我想不通是为了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与魂术有关。” “的确有关,”老人笑了笑,却没有丝毫喜色,脸上满满的都是苦涩哀戚之意,“只是说来惭愧,我虽然身在上清,却也不清楚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97章 主线剧情 阴森森的山洞,牢房里墙壁、地面尽是抓痕。 “关灵道呢?”牢房门口站着的人疏离高贵,一身紫衣把面孔衬得雪白。 “启禀紫衣坛主,自从昨天夜里受伤之后就坐在那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吃什么东西。”身边的紫檀使指了指黑暗角落里坐着的影子,“像是想死似的。” “有性命之忧?” “没有,已经把身上的伤治好了,死不了。” “今天让他休息,明天继续吸魂炼魂。”紫衣坛主转身要走。 “是。” “要是我不想再帮你们做这些呢?” 牢房的角落里传出男子的声音来,几乎辨不清吐字的沙哑里带了点阴森,像是在笑,那笑声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真不想做?”紫衣坛主停下脚步。 角落里响起锁链拖拉的声音,紫衣坛主望着那黑黝黝的影子摇晃着站直了,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跟前,隔着玄铁的栏杆抬起脸来。血污染红了半边脸,漂亮的桃花眼里都是布满了血丝的赤红,薄唇翘着,以前的孩子气消失不见了,满脸都是森森邪气。 “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他恶意满满地说,“用我认识的人来威胁我?谁的命不是命,杀谁都是杀人。” 紫衣坛主默默地看着他。“那好,你高风亮节。”他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夜里,火把烧得牢房里炙热难忍,长廊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地上的锁链拖曳着晃动,像是又带了个新的犯人进来,一直拖到关灵道对面的牢房里。关灵道在角落的阴影里坐着,本来不想管,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 突然间,他像只兔子似的勐然间跳起来,扑到玄铁门面前,双手拉着栏杆。 紫衣坛主站在对面牢房的门口,转过身来:“你说所有人的命都一样,那么此人的性命对你来说想必算不了什么,我们想怎么对她都可以。” “哐啷”一声门上了锁,地上的女子一身血污侧身躺着,身形消瘦,不省人事,苍白姣好的面孔正是对着关灵道。 关灵道的双手把栏杆抓紧,恨声道:“这和岑木衣无关。” “是么?”紫衣坛主走到他的面前,与他相隔不过半尺,脸罩在阴影里,唯有目光暗沉沉地骇人,“从明天开始,她每天都会少一根手指。手指拔光了,还有脚趾和牙齿。这些都没有了,还有头髮、眼珠和舌头——” 关灵道的嘴唇颤抖起来,目光闪动,恨意满满。 “等她变成了没有四肢、没有眼睛、没有舌头还在苟延残喘的一团血肉时,你再告诉自己,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你什么都没做错。”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第125页 紫衣坛主也蹲下来,拉起关灵道的头髮,逼迫他看着对面没有血色的清秀面孔:“她之所以现在被关在这里,也是因为你。” 关灵道像只受了伤的困兽,挣扎着要逃脱,紫衣坛主扭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拉,将他的脸压在骯脏冰冷的地面上:“你的命不同,靠近谁就会害了谁。能与你为伍的,也只有那些悽惨无比的邪灵。” 关灵道全身再没有一点可以动的地方,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们想要什么,就会不择手段、不顾人命地要,半点余地也不留给他。 翌日清晨,紫檀使把装满了魂魄的黑色罈子和暗红色的炼魂塔带了过来。关灵道垂头望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爬过来,满头的乱发如同杂草,狼吞虎咽地从黑色罈子里吸食魂魄。 “他怎么样了?”紫衣坛主站在洞口问。 “近来听话得很,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再找麻烦。”紫檀使恭敬地回復。 “嗯,正如宫主所言,早把岑木衣抓来是对的。”紫衣坛主低着头,“只可惜没办法把计青岩杀了。” “不知道什么人救了他,大概是花彩行。” 紫衣坛主摸着光洁的下巴:“无妨大计,宫主还在忘年山,随时都能找机会杀了他。黑衣坛主送消息过来,上清宫那边准备好了。” “是。” 关灵道垂着头,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石头。那是山洞里最普通不过的石头,易碎、丑陋,一如现在的他,经不起半点的敲击。魂魄唿喊声此起彼伏,远远地传来,四周暗沉沉的。关灵道没见过炼狱是什么样,但他想,紫檀宫的魂修洞,也许就是人间炼狱。 对面的岑木衣还是没有清醒,那张面孔愈发消瘦苍白,不偏不倚地面对着关灵道。 关灵道把玩着手中的石头,手背上是差不多已经痊癒了的伤痕。他想起夜里唿啸的邪灵,手微微抖动。附近这么多的魂魄,到底有多少?那些邪灵,又到底有多少? 他现在已经冷静了,就如紫衣坛主所说,他的命就是如此。 外面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不多时牢房的门开了又关上,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垂着头呆滞地走进来。关灵道舔了舔干燥发裂的嘴唇,目光微动。他以为他已经没了感情,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人与人的命的确不一样,好在这些人不清楚山根与他的关系,否则只怕连这男孩也要关起来。 他的哥哥当年不就是这么护着他?难道任关翎从一开始就喜欢炼魂? 【他年纪还小,炼魂由我来吧。】 从小多少人拼死护着他,如今他长大成人,也该由他来护着别人了。 山根从门口开始,规矩听话地扫着地上的污水,牢房里只听见扫把划动的声音。 “山根,你还记得你的娘亲吗?”关灵道爬到门口看了看,转过头来急声轻叫。 “娘亲……”男孩痴呆似的重复着,眼角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掉下来,“娘亲……死了……” 关灵道没想到他会有这种回忆,急切道:“你娘亲没死,我把她救活了。” 山根怔怔地看着他,混乱地皱起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泪滚下来:“死了……死了……都是我的错……我把她杀了……”说着用双手掐住自己的咽喉,往死里攥着:“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关灵道把他的手狠狠地拉下来,面孔泛白,微微喘着粗气。 他望着男孩满是泪痕的脸,心中忽然间有些怀疑。不,不对。山根似乎与紫檀宫的人不太一样,紫檀宫里的弟子除去颜无道人、紫衣坛主、紫檀使之流,没有感情,也好似没有自己的思想,山根这样子,却像是受了大刺激变成痴呆。 前者,他没办法影响他们的情绪,山根却不一样。 山根空洞地望着他,不多久像是什么都忘记了,僵硬地捡起扫把。 “山根,你娘、你娘真没死。”关灵道把他拉住,压低了声音,“你娘想死你了,还在等着你回家呢。” 山根又怔住了,半是模煳半是清醒。 关灵道垂着头安静了许久,勉强开口笑了笑:“山根,你娘亲知道你被人抓了,特地派我来救你出去。” “真的?”男孩茫然地望着他,声音里竟有丝说不清的高兴。 “嗯。” 细弱的手腕、腿上斑驳着血痕,新旧不一,像是被藤条抽出,层叠交错。露着的地方都有这么多的伤痕,背上、胸膛上只怕是更多。关灵道低头把玩着石头,冷静的目光里斟酌着,轻声问道:“这山洞里有多少黑色罈子?” 山根懵懂地低下头,掰着手指头:“一个,两个……”数到第十根指头又迷煳了,用手比划着名:“十个,十个,十个……” “每排有十个?一共多少排?” 山根比划到第八排,混乱地停下来,只是点头。 八十个黑色罈子,这山洞里竟然有八十个装满了冤魂的黑色罈子。 外面忽然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关灵道咬咬牙,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山根,下次来时,你给我偷着带一小截短香,听到了吗?小心点别让人看到,看到就赶快扔了。”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关灵道走到自己常坐的哪个角落里躺下来,面孔朝墙而卧。不多时牢房外有个黑衣男子站在牢房外望进来,问道:“你怎么不打扫?想被罚?” 山根捡起自己的扫把,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不敢再抬头,听话地扫着地。男子站在门口看着,不多时又转了身,向着远远而来的紫檀使弯下腰:“使者。” 牢房的门随着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开了,紫檀使把黑色罈子和炼魂塔放在地上,拉着男孩的衣领将他丢到外面。山根落地时轻叫了一声,浑身疼痛地晃着起身,一声不吭地捡起扫把,揉了揉磕破了的手肘和膝盖。 “开始吧。”紫檀使把牢房的门关上。 关灵道面对着墙,像是平常那样行尸走肉般地转过身,随手抓了抓脏乱的头髮,如同被餵食的狗,扑到罈子面前。罈子里的嘶喊惨叫依然悽厉,关灵道连头也不再抬,手放在罈子上的小口上,潮水般的魂气汹涌而来。 第98章 主线剧情 宋顾追站在小桥上,现在已经是傍晚,红云漫天,像是莫白齐那日竹林里流下来的血。他等了片刻后转身,嘴唇微张,身后一阵风过,早不知什么时候站了熟悉的黑衣人。 黑衣人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别来无恙?” “找我有什么事?” “关心你,把你叫来叙旧。” 宋顾追冷笑一声:“我下山容易让人生疑,坛主不会无故让我下来,想必有要事要说。” 黑衣人微笑以对,也不生气:“近来上清宫的情况如何?” 宋顾追隐忍着:“不好。” 第126页 “如何不好?” “我自从进入上清宫,就没遇到过此等凄凉之相。”宋顾追垂头丧气,“近日来上清宫里死气沉沉,弟子们觉得流年不利,老宫主也时常忧心,自言自语地说今年上清有大难临头之兆。” “散尘信任你么?” 宋顾追低着头:“老宫主身边什么人也没了,不信我还能信谁?” 黑衣人从头到尾打量着他,笑着:“近来身体如何?会不会有万虫咬心之痛?” 宋顾追的脸色暗沉,想说什么,却又敢怒不敢言,点了点头。 “是不是偶尔会失去一段记忆?” 宋顾追闭上眼:“很短,只是半炷香的时间,却竟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身在何处。” “那就是先前给你吃的药开始作怪了,半个月后,你的记忆里会时不时出现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空白,接下来是半天、几个时辰,愈发变差。从现在开始的不到三个月,你会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那时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杀谁,你就杀谁。” 宋顾追的唿吸沉重,不发一言。 黑衣人的脸色缓和了些,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用不着害怕。只要三个月内我把解药给你,你就能恢復原样,跟之前一模一样。” 宋顾追深深地喘着粗气:“坛主想让我做什么?” “是有事让你做。” “何事?” 黑衣人从前胸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纸包,打开来:“你看看。” 宋顾追低下头望过去,那小包里有些白色的粉末,细碎像是面粉一样。他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七百年白蜈蚣的皮磨成的粉,内里有毒,凡人和修为低的弟子只要吃了一点就会丧命。”黑衣人把白色粉末包起来,漫不经心地笑着,“我想让你把上清宫上下的弟子全都毒死。” 宋顾追面露惊讶,胸口起伏,声音有些激动:“你不是说不杀他们?这我死也不做!” 黑衣人哈哈大笑,忍俊不禁似的拍了拍宋顾追的肩膀:“早就知道你这性情,盗亦有道,做叛徒也有自己的原则。你放心,我随便说说而已,并不是让你杀人。” 这话里满是挖苦揶揄,宋顾追低了头,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把青色纸包放进他的前胸衣衫里:“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弟子们吃了会死,你家老宫主修为高深,吃了却不会死,只不过身体僵硬上两三天,不能动。” 宋顾追的嘴唇轻颤:“你要我给老宫主下毒?” “他爱喝茶,不是么?”黑衣人望着他,“想方设法在他的水里倒上一点。” “你们让老宫主不能动,是为了——” “散尘身体僵硬之后,你给我发个消息,就说已经事成,顺便出来带我们进去。那时不用死人,上清宫便是我们的,你也就没事了。” 宋顾追的额头上渗出丝丝细汗,声音有些发抖:“真的不杀人?” “不杀人,谁都不会死。”黑衣人笑了笑,安抚道,“记得关灵道?我们宫主看出来他是个魂修,也没杀了他,把他留在紫檀宫好好养着。” 宋顾追默然无语,半晌才开口说:“我也想不到,关灵道竟然是个魂修。” “我们在上清宫安插奸细,实在算不得什么,你们眼皮子底下有魂修却发觉不了,计青岩还收他为徒,当真是天大的笑话。”黑衣人挑了挑眉,“上清宫臣服归顺,计青岩也不会死,否则他的命也是难说。” 宋顾追不说话了,像是内心挣扎不已,许久才又问道:“你们要我什么时候做?” 黑衣人凑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三日之内。” 宋顾追的身影逐渐远去,黑衣人的神色变得肃然,往山林间走了几十步,一个黑衣华服男子立在溪水边,长眉入鬓,秀目微垂,空气中传来淡淡清香。黑衣人不敢靠近,隔了七八步的距离恭敬地站着:“启禀坛主,宋顾追已经安排好了。” “嗯。”被称作坛主的华服男子转过身来,面容如清华月色,“万无一失?” “宋顾追的性情我摸得透彻,自以为正义高贵,只要承诺他不杀人,他就不会良心不安,会乖乖听话。” “他想要什么都给他,进入上清宫后再把他杀了。” 黑衣人寻思了片刻,笑道:“其实此人办事还算妥帖,我想把他弄成个傀儡,留在身边服侍,不知坛主意下如何?” 华服男子转过身去:“多个傀儡不多,少个傀儡不少,变成那副模样,与死了有什么不一样?” 宋顾追在琼湖边上站着,微怔。刚进入上清宫,竟然不知不觉地又失去了半炷香的记忆,方才还记得正在山间飞驰,突然之间却站在此处,半只脚踏在水里,鞋子和衣衫的下摆已经湿透。他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好在已经黑了天,周围什么路过的人也没有,没人发现。 夜里疼得心窝里像是虫子咬啮,他遍体都是冷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倒也不是每天都这么疼,但三五天里总有一次,又疼又痒,痛苦得让人想把胸口撕碎。他近来捧着古书查看许久,这药没有记载,想必是紫檀宫自己配制的。 翌日清晨胸口的痛楚已经停了,宋顾追起身沐浴了,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梳理好头髮。他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想露出狼狈的一面,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执事陆续前来议事,宋顾追按部就班地处理好了,把门轻轻关上,孤身一人来到不眠山散尘的院子面前。 “弟子宋顾追有事请教老宫主。”他低下头,像往常一样恭敬。 “进来吧。” 这苍老的声音让宋顾追难以遏制地情绪起伏,他走到屋子里,散尘正在八仙桌前举着茶杯,自斟自酌。他的袖子轻摆,让宋顾追坐下来,和蔼地笑道:“有何事?” “老宫主,关灵道的房间,不知弟子该如何处置?” 散尘的目光黯淡下来,像是说到了他最不想提及的事,许久才笑着说:“暂且留着吧,那是青岩的徒弟,就算是个魂修,他的东西也该青岩去管。” “是。” “还有何事?” 宋顾追上报了几件木折宫里的小事,抬头问道:“顾追有事不太明白,紫檀宫为何对魂修如此有研究,莫仲贤、关灵道都是魂修,也都是能听魂的人,一经发现却都要去那里?” 散尘沉吟许久:“这话不太好说,你心里有数便是。九年前魂修泛滥之初,紫檀宫是受害最重的门派,半个月里死了三四百个弟子,真可谓尸骨遍地,一时间几乎灭门。颜无道人大怒,命令弟子们不惜任何代价捉拿魂修,其中自然也用了些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魂修,不可尽数。这些事,大家虽然都略听到些风声,但因为对自己有利无害,大家都没有说什么。” 第127页 “原来如此。” “正因如此,紫檀宫对魂修的了解比别的门派要深些,后来他们杀光了周围的魂修,也不做那种阴狠事了。魂修在中原继续蔓延,其他门派为此焦头烂额,派弟子去紫檀宫求救。颜无道人开启紫檀宫大门,邀各派送弟子来修习破除魂修之术,助中原各派捉拿魂修,这才有了当今的地位。”散尘说了,低下头来喝茶,“我只是想不到,灵道竟然也是个魂修。” 说起关灵道便气氛沉重,宋顾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说道:“三宫主有信传来,此次百花台比武当是戚宁得胜。” 散尘笑了笑:“戚宁也二十六七了,将来水行门早晚是他的。我以为他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想不到也喜欢这些名气。” “嗯。” 宋顾追为散尘和自己倒茶,不想又说着话喝了几杯,喝到最后水却没了。宋顾追提着壶站起身来,只身来到后院。后院里有四个乌黑的大水缸,那是散尘从上清各处取来的上好的泡茶之水,一缸是冬日里松叶上的雪所化,一缸是长了水生灵草的泉水,各有讲究,味道不同。 宋顾追取出怀里的青色小纸包,轻轻打开。 翌日清晨,不眠山里传出弟子们慌张的喊叫,有个小弟子如同往常那样去打扫散尘的院落时,只见散尘双目低垂坐着,身体僵硬,没有唿吸,半点动静也没有,不像是打坐,不像是死了,却也看不出来活着。 一时间散尘出事的事传遍上清宫内外,混乱不堪,宋顾追取出一张火阳纸,在上面写下几个字:“事情已经成了。” 烛火晃动,张牙舞爪地吞噬着,顷刻间把火阳纸烧成灰烬。 第99章 主线剧情 “近来如何?” 紫衣檀主站在魂修洞外,里面脏乱不堪,平时没事时他不会随便进去,只是巡视时问问关灵道的事。 “很听话,跟往常没什么区别。” “嗯。上清宫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宫主那时会在忘年山杀了计青岩,到时候上清宫上下全都灭了,也就没人来救他了。” “是。” 紫檀使沉默了片刻,问道,“宫主也要杀计青岩了吧?” 紫衣檀主沉吟不语。 计青岩是个人尽皆知的人物,而且高风亮节,从无错处,不能明杀。况且上次失手之后他小心许多,总是在人多的地方徘徊,身边不乏其他门派的弟子,要下手也要找机会。 但计青岩毕竟年轻,宫主要杀他,轻而易举。 无论如何,上清宫这次是要完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拖着扫把,低着头小心地从他身边走过,紫檀使压低嗓子喊了一声:“檀主在此,不得无礼。” 小男孩吓坏了,连忙呆呆滞滞地跪下来:“檀主、使者。” 紫衣檀主随意扫了他一眼:“用不着下跪,这不是你们凡间。” “是。” 小男孩磕了个头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往魂修洞里去。 那小男孩走了十几步,紫衣檀主忽然间皱起眉毛,目光望着他的背影,压低了嗓子问道:“他不是傀儡,是什么人?” 紫檀使小心道:“是弟子们从路上抓来的,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自己发了失心疯,什么都忘干净了。既然已经发了疯,那也就不必再餵药,让他打扫魂修洞。” 紫衣檀主蹙眉望着他模煳不清的背影,眼看着他要进入关灵道的牢房,忽然道:“把他拉出来,搜身。” 紫檀使急忙走上去。 山根浑身都是汗水,刚才在洞口被紫衣坛主吓得唿吸急促,现在都不能平缓下来。他的左手张开,慌张地说:“那、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关灵道立刻坐了起来,心跳到了嗓子眼。男孩站在门口还是有些呆愣,也弄不明白此事有多么严重,露出手心里捂着的被汗水浸得湿迹斑斑的香。 关灵道的心头颤抖不已。山根真的帮他把香弄到手了,虽然有些湿了,长短不过两寸,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远处忽然间传来疾步走路的声音,关灵道微怔一下脸色铁青,心里面暗叫不好:“扔了,快扔了。” 男孩吓得脸色苍白,还来不及反应,紫檀使已经追了上来:“别动,坛主要搜你的身。” 山根害怕得后退,后背不知不觉地倚上岑木衣牢房的栏杆,全身都在发抖。他不明白这香的用途是什么,但隐约觉得很重要,近来总是时不时惦记着。他的脸色又青又白,满脸恐惧地望着眼前的紫檀使。 那截短香就落在门边,关灵道捏了一把冷汗,他低着头向门口靠了靠,笑道:“欺负小孩么?” 紫檀使偏过头骂道:“不关你的事,回去墙角坐着。” 关灵道假装不在意地弯腰蹲下,袖子落在短香之上盖住,就在这时紫衣坛主走了过来,远远地道:“我以为你只喜欢墙角那个地方。” 关灵道抓了把杂乱不堪的头髮,桃花眼脉脉含情:“魂修洞里除了冤魂就是丑八怪,唯独你耐看些,我来看你。” 紫衣坛主看着他,不理不睬地转过身。紫檀使在旁边斥道:“不得无礼。” “你怕什么?” 紫衣坛主低头看着瑟缩不已的小男孩,缓缓抬起他的手,“我很可怕?” 山根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紫檀使可怕,可是眼前这高贵优雅的坛主更可怕,比紫檀使骇人几百倍。 紫衣坛主打开男孩汗津津的左手心,空的,他又去拉男孩的右手。关灵道冷眼看着两人,袖子一划,短香掉落在地面的石头缝隙之中。 右手的手心打开来,仍旧是空的。紫衣坛主垂目望着小男孩:“把衣服脱了,头髮里也检查清楚。” 男孩的眼里噙了泪,哆哆嗦嗦地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个干净,露出伤痕遍布的瘦弱身体,皮包骨头,孤苦无助地抬头望着紫衣坛主。紫檀使蹲在地上搜了大半天,衣服、地面、连同周围的角落全都翻过来似的找了一遍。 他站起来,轻声耳语:“坛主,什么异常都没有。” 紫衣坛主颔首,对山根说:“把衣服穿上吧。” 说着他又望了望男孩骯脏不堪的身体,蹙眉道:“叫人给他洗个澡,下个月初餵药。” 紫檀使忙垂首答应,等紫衣坛主行得远了,拉着男孩往外走。山根不敢转头去看关灵道,瑟缩着身子跟在紫檀使的后面,只是临走时扫了关灵道一眼。 要给他餵药了,山根也要变成傀儡。 半夜里大多数的人都睡了,山洞里不能点火,鬼魂惨叫哭泣,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关灵道掰下半寸香,面向着墙壁深吸口气。他小时候不会起火,在上清宫却修习了生火之术,手心压低,一小簇橙黄色的火焰顿起。 他将手里的香赶紧点着了,回到墙角里抱膝倒在地上。剎那间,意识离体,关灵道在山洞里飘飞起来。 越过道道紧闭的牢门,穿过阴冷湿气,他在洞口停下来。他的意识无处附体,五感不明,但是这里鬼哭狼嚎,凄悽惨惨,分明就是山根口中那一排又一排、装满了魂魄的黑色罈子。半寸香的时间短之又短,关灵道来不及想什么,意识附在一个罈子上,小心地将里面的魂魄引出来。 第128页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孤苦无依的魂魄无处可去,最容易让人摆布,更何况引它们出来的是魂力强大的魂修。关灵道牵着它们回到自己的牢房中,意识瞬时间回笼。他的脸色肃穆,不等魂魄四散,四块指甲大的小石子在空中扔起,以魂气强压着它们,立时间把他魂魄封在里面! 小石子在他的手心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山洞里这不起眼到处都是的石头,此刻已经变成了魂石。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把四块魂石压在角落里的石头底下。 他想出的办法不晓得能不能成功,可如今只能孤注一掷。不知不觉分别快两个月了,思念也沉淀下来,师父在做些什么呢? “三宫主,此事你可想清楚了?” 石敲声和青衣互望一眼,目光里有些忧心忡忡,“颜无道人上次杀你不成,这次你想同他单独相见,很难说他会做什么。” 计青岩站在窗边:“灵道关在紫檀宫里,我们无论如何也难以闯入,我想看看他想要什么,谈些条件。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 石敲声不敢再出声。三宫主是想念关灵道魔障了么?是不是想着拿自己或者上清宫来交换关灵道? “去吧,青衣亲自去说,说清楚这次我想开诚布公,解决此事。” 他的脸仍旧面对着窗外,“关灵道是我的徒弟,只要他回来,一切都好说。上清宫早些日子对紫檀宫不敬,如今已经想清楚了,甘愿臣服。” 石敲声欲言又止。 青衣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计宫主想同我单独见面?” 颜无道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缓缓睁开双眼,面带笑容,“计宫主想与我聊些什么?” 青衣比划着名:宫主念徒心切,想同紫檀宫主开诚布公地谈谈,上清宫前些日子对紫檀宫主多有不敬之处,望宫主海涵。 颜无道人半眯着眼睛,和蔼地笑着:“我们多有误会,如今把误会解除了便是,谈不上什么不敬。计宫主想与我单独见面谈谈,我也求之不得,不如约在明晚三更,九天山半腰里的落声亭。” 青衣欠着身,转身而去,颜无道人一脸微笑,闭上双目。 “宫主果真想与计青岩谈谈?” 身边的弟子轻声问。 颜无道人笑了笑:“明天夜里我去见计青岩,你悄悄地带着人去上清弟子落脚的地方,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不许留下活口。” “是。” 他自然不会真的跟计青岩谈些什么,计青岩如今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怕是想以自己或者上清宫来交换关灵道。计青岩以为他想要的上清宫的臣服,可惜他弄错了,计青岩的命他要,上清宫他要,关灵道他也要。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手里,还需要谈些什么? 翌日深夜不到三更时分,颜无道人孤身一人来到了九天山半山腰里的一片树林里。如今已经快到月底,月色暗淡,满天繁星,出了树林沿着石头路往上走,悬崖峭壁上影影绰绰地现出个小亭子,里面孤身站着一个人,身量很高。 颜无道人走到亭子面前,隔了三四丈,对亭子里的那影子说道:“计宫主早就来了。” 那影子没有出声,颜无道人又嘆道:“深夜与我单独见面,只是这份胆识也叫我佩服,只可惜你年纪尚轻,否则将来必定大有所为。” 亭子里面的影子笑起来,却不是计青岩的声音,苍老雄劲,宛如龙吟,低低地在山谷中迴荡,引得空中簌簌声起,满山的树木随之轻晃。颜无道人听着那声音已经惨白了脸,像是听到地狱而来的声音:“你、你不是已经死了……” 黑影转过身来,皱纹爬满了面孔,鬚髮随风飘动,老人巍然宛如山神伫立:“没死成,不小心活下来了。颜无,你我多年的恩怨,今天也该做个了结了。” 机关算尽,想不到却是跳进别人的陷阱。 “你听我说,当年的事,当年我是迫不得已……” 他力持镇定地后退,说到这里忽然又顿住,“你在这里,那计青岩去哪里了?” 老人眸色深沉:“不错,计青岩去了哪里呢?” 第100章 主线剧情 夜黑风高,十几个身影在风中猎猎穿行,这时候谁都不肯说话,唯有戚宁不太放心地问了句:“颜无道人真的不会追上来?他要是追上来我们都惨了。” 计青岩没有出声,只是转头对身边的花落春道:“多谢花家主相助。” 戚宁笑着说:“是呢,多谢花家主相助。” 石敲声忍不住心道,三宫主是为了救关灵道,这才谢花家主,你掺合什么?戚宁自顾自地笑着继续:“我欠了计宫主的人情,没办法这才跟着去紫檀宫救人,花家主也肯做这丢性命的事,当真是叫人心安不少。” 花落春道:“不用谢我。” “就算颜无道人不会追上来,紫檀宫附近有结界,难以出入,这事可有解决之法?” 戚宁又问计青岩,“否则你我困在外面不得而入,去了也是无用。” 本来睡得好好的,三更半夜被计青岩拉起来,要他跟着去紫檀宫救人。他因百花台的事欠了计青岩的人情,自然不能推辞,什么也没问清楚就跟着跑了出来。路上越想越多,总觉得这事仓促得很,也不知这送命的事究竟计划好了没。 “紫檀宫地域广大,如此大的地方,阵法结界大都有比别处略薄弱的所在,平时有弟子们看守。有花家主在,破界而入想必不是太难的事。” 石敲声道。 戚宁笑着:“是么?上清宫也有薄弱的地方?” 有。石敲声没有吭声。可是上清宫阵法的奇妙之处,便是无人知道这薄弱的地方在哪里,时不时随着山风转移。上清宫里偶尔有人掉落进去,那便是不经意间碰上了结界的薄弱之处,谓之“有缘”。正因如此,上清宫的防御比南北朝的其他门派要坚固些。 从外面强攻上清宫,难如入九天。上清要亡,定然是从里面烂起来的。 他如今倒是难以顾及这些,他只是有些担心一件事。 “三宫主,花公子独自一个人留下来对付紫檀宫的人,会不会出事?” 他敲声问。 计青岩沉吟道:“颜无不必他管,他只需对付其余的人。花家和水行门的弟子都供他差遣,他不多久就会追上来。“石敲声也不清楚计青岩为什么如此笃定颜无不成问题,但是计青岩不说什么,花落春也不说什么,他也不能问太多。如今最蒙在鼓里的就是他、青衣和君墨了。关灵道被人抓走,君墨连老鼠也不想吃,他低头去对君墨道:“我们现在去救关灵道。” 君墨点头。 石敲声双目望着前方,如今真是多事之秋,他只盼忘年山上一切安好,花彩行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他真能独自对付紫檀宫的人么? ~ 颜无道人刚刚离开赴九天山之约,随侍在他身边的紫檀使便引着弟子们往山下而去。石敲声、青衣都住在百花城的客栈里,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出来,杀了便是。 第129页 刚走到半山腰,前面有个立着不动的白影子挡在前面,背对着他们。 这人看不出是谁,可是身上的白衣却是花家的样式,衣摆画着一盆墨兰,兰花的叶子长长地延伸到背上,极有韵味。放眼花家,爱这么穿衣服的只有花彩行一个人,紫檀使不想多生事端,轻声对弟子们道:“走。” 换个方向飞了没几丈,那白色的人影转过身来,迅速地逼近。他来不及反应,忽然觉得身边的树木全都动起来,弯弯曲曲地向他压近。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停在半空轻声叫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是个刚研习出来的迷魂术。“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宛如幽幽游魂之声,紫檀使大睁着双眼,脖子被人“咔嚓”一声扭断。 ~ 关灵道从黑色罈子旁边移开,低头看着地上的污水:“好几日没人来打扫了,那个干粗活的小男孩呢,叫他回来给我擦干净。” 紫檀使叫人端上来一碗白饭,两个菜,关灵道狼吞虎咽地扒着。每天吸魂、炼魂之后才能有饭吃,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比那时的好吃了些。 “他明天才能回来。“ 紫檀使向来觉得他让人讨厌,也不喜欢跟他多说话,把门带上走了,“你等着吧。” 明天能回来,可见今天就要餵他吃药。 关灵道装疯卖傻了这两个月,也着实刺探出来一些消息,紫檀宫时常有些来歷不明的人进来,每个月初都要一起餵药,把人彻底变傻,以后就在这里打杂干活。这些人的命他们也不放在眼里,要么累死,要么病死,大都活不过两三年。 关灵道不清楚山根究竟怎么来到了这里,隐约觉得此事与他有关,却也说不清楚。可要是给他餵了药,今后便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痴呆。 关灵道坐立不安,对面的岑木衣仍旧躺着昏迷不醒,不知道究竟是给她吃了什么。他没什么把握,可他已经不能再等。今夜邪灵会出现,他必须赶在入夜之前。 白天来来去去的人多,关灵道不敢轻举妄动,紧攥着一寸半的香等待时机。天快要黑了,他忽然间听到远处传来小男孩的哭声:“不吃!我不吃!” 要餵药了。 他的心提上来,这时候点香,不过片刻就要被人发现,岂不是要送命? 进退两难之际,遥远的地方传来山崩地裂的巨响,魂修洞里一阵摇晃,地动般震得人难以回神。头顶上的岩石碎裂砸下来,飞尘岩灰到处都是,把他给砸蒙了。 魂修洞里所有的魂修都从牢房里探出头来,小男孩的哭叫声也停止,只听见紫檀使着急的声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出去看看!” 真是天助我也!关灵道在心中默念。 他迅速把角落里压着的四块魂石放在牢房的四个角落,坐在正中心将手中的短香点燃,盘腿打坐,意识瞬间离开身体。没错,他如今设置的就是融魂阵,以这四个冤魂的怨恨,召唤附近所有的冤魂向他而来! 花草的魂气无法引来,他如今手只有冤魂,也只能依靠冤魂。既然如此,他就要将那八十坛的冤魂全都吸进来! 铺天盖地的魂气带着几乎将人吞灭的怨恨向着他的身体涌进来,就像是海水翻打的滔天巨浪,从头到脚将他吞噬,引着他在海浪里翻滚、摇晃。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也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与他们搅在一起,什么都难以看清、听清。 天黑下来了,彻底地黑下来了。 魂修洞里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紫衣男人,身上带血,平时高贵优雅的气质看不见了,衣服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狼狈。“把所有人都杀了,一个活口都不留,他们快要杀进来了。” 紫衣坛主急促地说。 紫檀使的脸色惨白:“什、什么?谁杀进来了?” “花落春,计青岩!” 紫衣坛主失控地抓着他的衣领,“听到没有,把魂修洞全都毁了,把魂修全都杀了,否则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永无翻身之日!” “宫主呢,宫主在哪里?” “不知道!” 紫衣坛主的眸色血红,像是疯了似的向着洞里踏进来,“宫主说过,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发现魂修洞,全都杀了,把他们全都杀了。” 牢门开了,紫衣坛主拽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一手扭断脖子,怒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杀!” 紫檀使慌忙把剑抽了出来。 一路走来,牢房里蜿蜒流出红色的血河,鞋底也变成鲜红,脚踩的不是地面、不是污水,是无数冤死的魂魄。 关灵道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他的意识还在无数冤灵中翻滚,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引着他们朝自己的身体而来。魂气太强太汹涌,他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魂力,魂力不够强大的魂修,此刻万万引不动魂魄,说不定还会就此混杂在怨灵中逐渐消散。 香尽,他的意识立刻返回,刚入体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听到了。 “我去杀了关灵道,要不是他,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那是紫衣坛主阴狠低沉的声音。 要杀他?为什么? 戾气在体内充斥奔腾,关灵道一时间身体动不了,喉咙发甜,勐然间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远处传来凄声厉喊之音,狂风般地由远至近。 邪灵到了,还是没有躲过,还是遇上了它们。 牢门开了,紫衣坛主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因为杀人而处在疯狂般的兴奋中,就在这时,一团黑影袭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关灵道全身像是被利爪撕裂,十几处地方同时迸流出鲜血,道道入骨。紫衣坛主微怔,继而轻声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你特别些,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他理了理滴血的头髮,斜斜地侧身靠在玄铁门上,望着关灵道被黑影团团围绕,在身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红痕。“这么个死法,比扭断脖子有意思些。“ 他笑着说。 关灵道摔倒在地上,双目半睁半闭,望着眼前恶毒无比的面孔。为什么,他们都是被虐待受苦的人,却要彼此伤害,反倒让罪魁祸首看着他们互相残杀,以此为乐? 耳边的喧嚣声都似淡去,关灵道苦笑望着一个身量不高的黑影:“恨吗?我也恨。” 那黑色的小影子瑟缩了下,又恶狠狠地朝着关灵道扑过来,在他的肩头乱咬乱抓,弄得血肉模煳。关灵道任它抓咬着,嘴角又扯出一抹笑容:“我对不起你,你是我小时候炼过的魂?” 影子一动不动地停在他的面前,似乎有些动摇,又似乎在思考,紧接着又是愤怒。关灵道颤着双手指向门口的男人:“知道吗?那才是我们的仇人,我炼魂,是我对不起你们,可那才真正是我们的仇人。” 黑影转过脸去。 紫衣坛主冷下脸:“你在做什么?” 关灵道慢慢坐起来,声音低沉:“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凝结成散不开的怨气,无休无止地在世间徘徊,不能逃脱。你们的冤屈让我来替你们偿还,好么?” 第130页 语毕,他手中的四块魂石突然间飞起,迅速缩近,黑影难以逃脱,被困在阵法中四处乱窜。关灵道手心朝上,面露冷汗,强压着邪灵向自己的身体冲进来。这是因怨恨凝结而成的邪灵,天地化不开它们,那么他就自己去化开。 没有什么魂魄在体内还能有意识,早晚要消散! 牢房里的躁动突然间停了,黑色的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邪灵从来没有出现一样,唯有关灵道在全身流血。紫衣坛主低头看着他,脸色冷淡:“可惜了,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被它们抓死咬死。” 他走上前来捧住关灵道的脖子,想要一扭而断,突然间颈项上轻轻划过一道什么,紫衣坛主的面上露出不信,脖子上的鲜血涌泉般地流了下来。 怎么杀人的,他怎么没看清? 关灵道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对面的牢房门开着,紫檀使刚刚才走进去,弯下腰拉起岑木衣。他揪着紫檀使的衣服狠狠一扯,把他扯落在地,脚踩上他的脖子,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越踩越用力。紫檀使的面色涨得紫红,目光里是猝不及防的惊讶和恐惧,双手乱抓。脖子要断了,要断了…… 突然间又是一阵勐烈的地动,关灵道的身体一歪,山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要倒塌一样。紫檀使趁势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关灵道咬咬牙,也不去追了,把地上的岑木衣抱起来扛在肩上,缓步走出来。紫檀使已经逃了出去,魂修在洞穴里紧拉着自己的栏杆,凄声嘶喊:“放我们出去,把我们放出去!” 关灵道一路走过,手中不知什么东西轻轻划着名,玄铁的栏杆竟然如同木块一般削断。他慢慢在前面走着,身后的魂修像是被放飞的魂魄般尖叫唿喊着冲出来,山洞悬悬倾斜,时不时传来石头断裂的声音。关灵道地下头四看着,将地上一个昏迷不醒的瘦弱男孩轻轻抱起,也扛在自己的肩上,飞出洞去。 夜还是黑的,远处却闪着跳动的火光,头顶星光灿烂,连空气都是清新无比。 直到此时才觉得气力不支,他抱着这两人迅速下坠着,跌落在一片小腿深的水里。身边流水哗哗,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和泥土的清香,脚边有滑熘熘的东西窜过,想必是一条小鱼。关灵道仰面躺在水里,这是条小溪,他在脑海里想像着它的清澈见底。 突然间,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说,他关在哪座山里?你不是管那什么魂修洞的,说!” 那是戚宁阴狠威胁人时的语气。 关灵道张了张嘴,意识却有些不清,只听一个恐惧又令人作怒的声音道:“戚公子,魂修洞已经塌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关灵道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紫檀使,你我又见面了。” 紫檀使听到他的声音,杀猪似的挣扎起来:“是他,放我走!” 关灵道不等戚宁说话,笑着跌落下来:“戚宁,你的岑木衣在这里呢。你手里那个男的之前曾经威胁我,要是我不听话,就把岑木衣的手指、脚趾、牙齿、四肢一根根绞断,最后只留下一团血肉。” “胡说!那是紫衣坛主说的,不是我说的!” 紫檀使吓得脸色苍白。戚宁的手段他听说过,与计青岩一流根本不同,要折磨人也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为了跟他扯不清楚的岑木衣? 关灵道笑了笑没言语。 “胡说!我没说!” 紫檀使慌张地大叫起来。 “关灵道,木衣!” 戚宁冲上前来,口中说了些什么,他却没听清楚。 噪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关灵道嘴角扯开一抹笑,神智不清着,身体离开水面,被一双手臂缓缓託了起来。 第101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污泥和血迹遮盖了满脸,头髮没有扎,湿漉漉地粘在头髮和身体上,身上的血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不断线地往下淌。 “还活着?” 石敲声在身旁问。 计青岩点头,怀里的人昏迷不醒,手指却紧紧拉住他的腰带。 一如刚见面时。 那时他在琼湖边打坐,身边便飘来这么个男子,身上、脸上盖着粉色的落樱,遍体是伤,睡梦里还带着笑意。不认识他,手指却拉上他的衣带,几乎把他的衣服拉散。那时他觉得此人惹人讨厌得很…… 戚宁正在岸上照顾岑木衣,用怀里取出一小瓶药来放在她的唇边:“他们餵了木衣神智昏迷的药,暂时没有性命之碍。” “青衣说,临山半山腰上有间空房打扫出来了,三宫主先带着他去那里。” 石敲声在前面开路,“那地方多年不用,很是僻静,无人打扰。” 计青岩什么话也没说,把戚宁留下来顾着岑木衣,只是抱着怀里的人飞。 山上有片竹林,一眼望去看不到边,林间开闢一条小道,弯曲幽静。他们沿着小道而行,眼前忽现几座竹舍,清华滴翠,落竹遍地。石敲声引着他走进去,竹舍里很是简陋,不过是竹椅竹桌之类,计青岩把人轻轻放在最里间的床上。 “花公子已经到了,正领着弟子们捉拿紫檀宫的残余。三宫主就在这里照顾灵道,用不着管别的事。” 计青岩点头,从关灵道的左手中轻轻抽出一把两尺长的细刃。这刃是浓墨般的黑色,不知什么材料做成,刃身一寸宽,薄如蝉翼,他轻轻在手指上颳了刮,却不知为什么很钝,什么也削不断。计青岩在手心看着,刃上渗出丝丝彻骨凉意,钻入肤中,让人遍体生寒。墨色的刃柄略厚些,形状弯曲,正是关灵道手掌的大小。 他把黑刃放在一旁,手放在关灵道肩膀的一团模煳血肉上,缓缓运气。石敲声见计青岩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关灵道的手指紧紧缠在他的衣带,不知怎的有些脸红,也插不进话,引着君墨退了出来。 他不能伤人不能打架,在紫檀宫的用处便是四处看,把所有看到的都记清楚。他抬步上了峰顶,那是颜无道人早年修炼的所在,石头砌成的院子,庄重冷清,正厅里的书架上摆着几本书,记载的都是草药、灵兽之类,他随手翻几下,很快便看完了。 缓步来到隔壁修炼的房间,空无一物,唯有地上摆着个破旧的垫子,多年不用,早已经布满了灰尘。 他随意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忽然间觉得有些古怪。 墙壁是竹子,只是上面竹枝的排列与半山腰的竹舍有些不同,乍看下没有什么,可是细看便能看出些门道。或粗或细,看似杂乱无章,石敲声却认得这是个古早的列阵,几百年前的书中有过记载,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用了。他的手指轻轻敲着东南角落里一根短竹,又挑着长短不一的竹子敲下来,接连敲了二十七下,忽然间空洞的声音响起,竹子往两边退开,眼前出现个黑洞似的房间。 石敲声在门口看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房间密不透风,四周都是玄铁打造,黑黝黝的没有半点光。这地方似乎早就被人打扫干净,可是墙壁上坑坑洼洼、斑驳交错如同手抓出来的痕迹却歷歷在目,仿佛早年关了一个修为高深、想要拼命逃脱的疯子,其状惨不忍睹。 第131页 君墨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冲着阴森诡异的房间亮出毒牙。 石敲声迟疑着刚要往里面迈,肩膀忽然间被人拉住,身旁传来花彩行的声音:“不要贸然行事。” “嗯。” 他浑身遍布冷汗,原地不动,“你也在。” “我听说这是颜无以前修炼的地方。”花彩行从他的身边走了进去,沿着玄铁墙壁四处查看,手指在坑坑洼洼的痕迹上轻抚,“没什么事,进来吧。” 石敲声迈步进了房间,一走进去便觉得压抑得很,头顶也是玄铁,这里不是房间,是个关闭了野兽的牢笼,比关着魂修的山洞更加恐怖、密不透风。他抚着墙,皱眉不出声,尽管年代久远,却还是能看出这里到处都是血迹。 “颜无创立紫檀宫乃是三百二十一年前,这石头院子是后来才建的。” 石敲声说。 这里究竟关了什么人? 他猜不透,花彩行细细看了片刻,也猜不出:“这里看不出什么,先去找计宫主说话。” “嗯。“ 出了这牢房似的黑洞,两人来到半山腰的竹舍里,计青岩正垂首为关灵道疗伤。花彩行默然无语地望着他们,低声道:“紫檀宫上下有两百多个弟子,死了三十六人,余下的被抓起来了。紫衣坛主死在魂修洞,紫檀使有二十三个,死了六个,其余的也被暂时关押。” 石敲声满心里都是狐疑,不敢说话。 紫檀宫有弟子上千人,颜无之下有三位坛主,坛主之下又有大小百名紫檀使,怎么会只剩下两百余名弟子,二十三位紫檀使?颜无在忘年山,黑衣坛主和黄衣坛主去了哪里? 还有,计青岩、花彩行、花落春等人都半点都不觉得奇怪,好似早就清楚这里只有这点人似的,又是怎么回事? 计青岩点头:“花家主呢?” “家主正在颜无所住的汲望峰上,汲望峰四周有阵法,家主正在破阵。” “有劳花家主。来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花彩行走到关灵道的床前,低头看他身上的伤势,良久才道:“性命可有大碍?” “流血过多,还要给他疗伤几个时辰。” 花彩行又沉寂了很久:“他是个魂修,你打算把他如何?” 计青岩没有抬头,只是看着关灵道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带他回上清宫,不再放他出来。” 花彩行和石敲声终究是走了,及至五更,关灵道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计青岩回房换了身衣服,又去隔壁峰上看了一趟岑木衣。岑木衣先前被人餵了药,至今还未醒,戚宁正守在她的床前发呆。计青岩不想这时打搅他们,静静地退出来,再次回到房间里时人不见了,他来到后院,石敲声带着两个花家的弟子把关灵道扔进后院的池子里,正准备给他脱衣清洗。 “这池子的水除味儿,泡了这会儿也差不多了。紫衣坛主房中堆放着许多药皂,我看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取了两块来给他洗洗。“ 石敲声有些窘迫,小心解释着。关灵道浑身都是脏臭的污水味,把计青岩身上也薰得味道不好,三宫主平时这么爱干净,也真受得了。 这池子里的水是流动的,每个角落都有空心竹子往这池子里送水,满了便从池底凿出的洞口流出去,因此怎么也不会洗脏。 头髮和脸上已经涂满了药皂,嘴里也用清口的七香薄荷粉漱了几遍,清洗得差不多了,只差没洗身子。 两名弟子舀着泉水从头顶浇下来,药皂洗去,墨般的长髮紧贴着脸。其中一个弟子把他的脸上的头髮拨开,脸和颈项因为揉搓而变红了,几绺髮丝落下来滴着水,把那张桃花脸映得与平时有些不同,更艷了些。两个弟子拉开他的上衣,露出光裸的肩膀和前胸,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忽然道:“你们都出去吧,我给他洗。” 石敲声不敢再说什么,带着人出去了,临走时道:“刚才把他从床上抬起来时有了点动静,叫了几声师父,还说了几句邪灵什么的。” “嗯。” 叫师父了? 能动了,还有梦呓,离醒过来必定不远。 计青岩坐在池边,把关灵道的上衣脱下来,身体比以前更消瘦了些,下巴都变成了尖的,锁骨也更突出。果真是被人虐着了,也许没过半刻的好日子,计青岩垂着头,把药皂涂在关灵道的肩上、前胸,慢慢地揉擦。 手滑过平滑的肌肤,他没法不去注意到关灵道胸前的两点因刺激立了起来。他的手指突然间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不受控制地揉着捏着,意识过来的时候,关灵道已然皱起眉来,手抓着计青岩的衣摆,发出一声含煳而绵长的“嗯”。 猥亵了自己的徒弟,计青岩的手停下来,低头而望。 关灵道白皙的身体泛着淡红,皱眉的模样看不出不情愿,反而有些急切,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一昧地轻哼。计青岩不去碰他了,他反倒有些难以忍受,紧抓着计青岩的衣服:“师父。” 这一声“师父”让计青岩浑身的血奔流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 清醒过来的时候,计青岩已经落在水里。关灵道半个身子被他托出水面,他的口中含住前胸那已经发肿的突起,舌尖挑动吸吮,难以控制地轻咬。 “师父,嗯,师父。” 桃花眼紧闭着,颈项往后仰着落在池子边的石头上,声音沙哑。 第102章 前上清 接连用药皂清洗了几遍,总算把身体洗干净了,计青岩竭力保持着心无旁骛。他不想趁他不清醒的时候做什么,却也不捨得就这么放开,池子里有台阶让人坐,他便坐在上面,轻托着关灵道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一夜,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关灵道是跪坐在他身上的,面对着面,寸丝不挂,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虽然是在水里,计青岩却穿得整整齐齐,光裸的肌肤摩擦着衣料,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关灵道蹙着长眉,身体在他的怀里轻蹭,左眼下又灼烧起来。 “师父。” 他反反覆覆地叫着,“师父。” 每叫一声“师父”,就像是把春药擦在嘴边,引着计青岩不断地失控。 近来时常梦到他摆弄花花草草的模样,一身杏色的衣服在山间抚琴,累了便靠在自己身边诉苦撒娇。关灵道在别人面前从不软,偏偏在他身边软得很,连手心破块皮也要他揉揉哄哄。有时他忍不住想,要是在这徒弟的头上加上两只长耳朵,只怕要变成打滚儿求摸的小兔子。 他的唿吸加重,嘴唇沿着关灵道的肩窝往上吮,拉过下巴,手指抚着他左眼下的红痕,舌尖舔了舔他湿润的唇,刷过牙齿,终于缓缓撬开他的牙关。 很久之前就想对他做这种事,对他做更过分的事。 滑腻的舌立刻交缠在一起,缠绵心痛,酥酥麻麻地叫人发抖。关灵道剧烈地喘息,难受得想逃,却被人紧紧抓住,进退两难,不自觉地把身体往计青岩的怀里送。“师父。” 他叫着,“师父。” 第132页 计青岩的舌尖舔上他的耳廓,手沿着紧緻的腰滑下去,抚上他的大腿,在根部和内侧缓缓揉动。关灵道的肤白,皮也很嫩,正如自己以前所说,好摸得很。计青岩的舌在他口中顶弄着,唿吸越来越沉重,手在水里移向他的私处。刚才洗的时候已经摸过一次,药皂在手里滑熘熘的,本是心无旁骛,却直把他和自己都摸得硬了起来。 他又在手心抹了点药皂,在水中五指收拢,自上而下的捋着。硬物上的包皮隔着有些不尽舒服,计青岩掀开了,手掌直接贴上去抚摸。关灵道低哑地呻吟,后穴被水泡得极软,硬物隔着衣服顶着它,酥痒难耐。他无意识地拉着计青岩的衣服,舌头在他口中越探越深。 裤子松开来,露出炙热硕大的阳物,关灵道的腰往前挺着,把自己的也贴上去。两根东西相互抵住,硬挺热如烙铁,计青岩深吸了口气,把他压在水池壁上,握在一起揉擦。邪火在体内流窜,烧得人难以思考,关灵道急切地吻着他,声音里带了点痛苦:“师父。” 五指攥着那东西上下捋着,力道越来越大,关灵道的身体轻晃,低头呻吟,突然间紧抓住他的肩膀。 计青岩滴着白浊的手从水中探出来,拉起他的下巴,他的嘴角竟若有似无地上扬着,耳尖却已经红了。 天色清明,晨曦微露,四周的山上密林里传来鸟鸣之声,山雾迭起。计青岩把他从水里捞了出来。卧房里的床铺已经被人收拾过,干净整齐,计青岩将他放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想是近来无人对他好,只见关灵道的手指缠上自己的衣带,无意识地一圈又一圈地把手包成个白色粽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师父的衣服在这里,自然人也要留下来,哪里都去不成了。 计青岩的眸中现出不同寻常的笑意,极淡,转瞬而逝。他闭上眼,低头轻吻他的前额,关灵道像是嗅到了清香,无意识地转过头把唇送上来。计青岩后退几寸,他又自顾自地跟上来,把脸送上。计青岩的舌尖描画着他的唇,品酒般浅尝辄止。 “灵道,醒了之后我们回上清宫,那时你我再——” 外面响起轻微的敲门声,计青岩抬起头,声音一瞬间自喘息冷静下来:“何事?” “是我。” 那是花彩行的声音,“计兄莫怪,家主请你前去议事。” “嗯。” 关灵道拉着他的衣带不放,计青岩把外衫脱下来给他抱着,这才让他安静下来,出了门,花彩行向着房间里望了一眼:“醒过来了?” “没,不过有些意识。” 他不肯多说,花彩行也不问,只是跟在他身后。没过多久计青岩道:“伤势已经好了,也有了些意识,却醒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花彩行紧皱着眉,“身体只有外伤不该如此。” 这时候是清晨,天色明朗,巍巍高山,昨夜的混乱和厮杀把周围变成了废墟,藏着魂修洞的山峰断裂,紫檀宫的弟子们不见了,萧索冷清,寂静没有人声。 绕过几座峰,眼前豁然开朗,面前一个蔚蓝色的大湖,后面一座奇峰拔地而起,云雾飘荡,山峰隐没在其中难见真貌。花彩行引着他飞上去,在半山腰上停下来,眼前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平淡无奇,一条青石小道引着人走到门口,上面一道匾额,写着“汲望”两个字。 本是个平静的所在,可惜现在也被破坏得残破不堪,墙壁断裂,地面坑坑洼洼。 这就是颜无现在的住处,汲望峰。 花落春正在院中站着,青衣、石敲声和戚宁站在旁边,面前锁链拷着几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有两个身穿紫衣,正是被抓起来的紫檀使。地上和石桌上散乱地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丹药、图画,还有几个黑色罈子和一座破碎的暗红色的宝塔,几个人垂头丧气,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花家主。” 计青岩走上前,“劳烦花家主倾力相助,计青岩感激在心。” 花落春不在意地说:“魂修洞里昨夜趁乱逃脱了上百个魂修,如今不知所踪,此事你要有些准备。” 上百个被紫檀宫关押已久的魂修逃脱,势必心怀怨恨,还不知道要在外面作下多少乱。花落春虽然带着人来相助,可这件事却是因计青岩而起,将来必定有其他门派要兴师问罪,计青岩要有个对策和说法才是。 “是。” 计青岩道。 花落春指着地上的图纸和书籍:“你曾跟我提及紫檀宫炼魂一事,我让石敲声把这里上下的书籍全都看了,四处搜罗找出来这些东西。” 石敲声自桌上捡起一张图纸,指着地上断裂的暗红色宝塔:“这就是炼魂塔,不知是如何制成,用什么材料制成,恐怕是个魂器。” “何为炼魂?” 计青岩问地上跪着的紫檀使。 老师父虽然说过炼魂一事,也只是说关灵道小时侯曾被人逼着炼魂,连他老人家也不明白炼魂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檀使哆哆嗦嗦地看了花落春一眼,后者道:“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次。” “我也、也不清楚究竟何为炼魂,只是听说只需将魂魄引入塔中,便能炼魂。据说宫主从多年前就在寻找能炼魂之人,魂力不强的控制不了魂魄,容易在塔中被魂魄反噬。魂力强、修为不高的容易被月初寻仇的邪灵杀死,因此不太好找——” 计青岩打断他:“邪灵是什么?” 石敲声从桌上捡出一本书来:“这是颜无房间里的书,里面写得清楚,魂魄死时可分为四种。无牵无挂、欢喜而死的,魂魄化为天地灵气,来生天魂、地魂相聚而转生时,其魂魄也必定是灵气所化,一生是个欢喜的命。有些遗憾、痛苦、不愿死去的,魂魄化为灵气和戾气,转世时也是为灵气、戾气混化而成,这是大多数人的命,九成九都是如此。” “还有呢?” “死前承受无边痛苦、怨恨的,又分成两种。死前痛苦却又甘愿去死的,魂魄化为戾气,转世时也是如此,因为是戾气而成,冰冷无情,万般感情难动其心。而最后一种,死前痛苦,怨气却不散,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死后便会化为邪灵,紧紧跟随着害死自己的仇家,阴魂不散。” 石敲声的嗓子有些哑了,“需知这最后一种极为少见,要不是生前死得惨烈,死后也不会如此。” 计青岩在听到“戾气所化”四个字时便睫毛动了动,静默许久,问道:“邪灵如何杀人?” “凡人所化的邪灵,就如同寻常的魂魄般无法对人做什么,也无人能看到它们,因此邪灵继续痛苦,多年后也就悄无声息地散去了。可是修炼过魂术的魂魄不同,每月初一时没有月,正是灵气最为低迷、戾气充斥之际,这时候生前是魂修的邪灵便能现出实体,来向生前的仇人索命报仇。” 计青岩看着紫檀使,没有表情,也让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欢喜:“关灵道就是被你们逼着炼魂,结果生出了邪灵,因此每个月初才会被伤成那样?” 第133页 “是。” 紫檀使咬着下嘴唇,咬出一片鲜红血迹。 石敲声道:“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两个邪灵,炼魂越多,化成的邪灵也越多,每月来寻仇的也就更多。等到邪灵数不胜数的时候,无论这人有多么高的修为,也难免一死。” “所以,关灵道是颜无炼魂的工具。” 计青岩道。 紫檀使不敢出声,只是轻轻发抖。 戚宁不声不响地听了好半天,只觉得今天听到的事比他过去十年里知道的还要真切,问道:“说了这么多,紫檀宫之所以捉拿魂修,研习魂修,不过是为了炼魂。所以颜无究竟是为什么要炼魂?” 石敲声摇了摇头。他翻遍所有的典籍,问遍了所有的人,竟然没人清楚炼魂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听从吩咐去做。就连紫衣坛主,也不清楚这炼魂究竟是什么原因。 花落春道:“不把紫檀宫灭了,也没人知道这些事。” 灭紫檀宫,南北朝上下谁有胆子去想灭紫檀宫! 紫檀使痴了似的轻声道:“我们宫主呢?你们、你们怎么敢这么闯进来,花家从来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们竟敢就这么杀进来,难道不怕宫主寻仇? 计青岩道:“花家主,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差不多,我想先带关灵道回上清宫,再出来与各门派商议后面的事。” 另外一直没出声的紫檀使闻言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戚宁问。 先前那胆小的低着头碰了碰他的手肘,脸色惨白,那紫檀使收敛了笑容:“等你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上清宫了,你和我们一样无家可归。黄衣坛主和黑衣坛主正率领八百余名弟子攻打上清宫,你们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紫檀宫的天下。” 计青岩的脸色没有半点的变化,只是对花落春道:“我先走一步,把关灵道送回去之后就会去寻家主。” 戚宁见他走了,笑着拉起那紫檀使的衣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敢前来攻打紫檀宫?他早就知道你们的弟子都在上清宫,这里只留下些没用的废物看门。你们的宫主已经死了,紫衣坛主已经死了,黄衣坛主和黑衣坛主不久也要落个惨死的下场。紫檀宫已经灭亡了,餵魂、炼魂之事败露出去,你们的下场也只剩下死路一条。你们想笑就笑吧,如果换做我,我是绝对笑不出的。” 两个人怔怔地坐下来,头有些晕,如同做梦。不过是一夜之间,昨天还意气风发,今天怎么就这么完了呢? 院子里的人陆续散了,几个紫檀使也被人带了下去,只剩下花落春和花彩行两个。花彩行望着那破碎的炼魂塔出了一会儿神,问道:“家主要找的东西可找到了?””还没有。” 花落春的面上竟现出一丝难得的焦躁和怒气。 “不妨再找找,如今发现的东西、宝物太少,想必颜无在什么地方藏着不让人发现。” 花彩行望着他,“中原各派已经知道紫檀宫的事,不几日便会来到此处,关灵道放走了上百个魂修,计青岩如果带他回去了,此事难以收场。” “嗯。” 花彩行垂眸不语。 紫檀宫即便有错,道修也势必想杀光所有的魂修,计青岩只想保住关灵道一个人,其余是什么也管不了的。这事他许久前就已经知道,关灵道从开头就不可能是计青岩的。 “昨夜有个魂修没有逃掉,我有事想去问他。” 他退了出去。 他没有带什么人,独自一个人去了临峰暂时关押人的牢房。紫檀使、紫檀宫弟子们都被花落春以结界困在此处,虽说难以长久,但以这些人的修为,一两月内还冲不出去。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被单独关着,自从被抓住开始就不说话,只是歪着打盹儿。 “你是个魂修。” 面前站了个风度极佳的年轻公子,容貌清雅,一身白衣,画着极其俊秀的水墨竹子。那男子没有说话,将花彩行上下打量了片刻,只是半坐起来斜睨着他。 “听说你们魂修洞里有七八十坛冤魂,去哪里了?关灵道昨天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 花彩行蹲下来与他面对着面,“谁放了你们?” 男子静静地抬头,还是没有说话,却向着花彩行吐了一口唾沫:“道修,都该死。” 花彩行望着水墨竹子上浓稠噁心的一团黄绿。 那男子轻声笑起来:“道修将灭,魂修有主。你们尽管杀吧,我看你们能杀多久。” 说毕又歪下来,抚着自己断了的两条腿,自顾自地笑着,像是狠狠出了胸中的恶气,笑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花彩行缓缓站起来,轻声道:“道修将灭,魂修有主。这话倒是很不错,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男子回头望着他暗沉沉的双眸,倏然间一愣。 ~ 关灵道似乎闻到了身边不同的气味,鼻翼轻动,无意识地翻身过来。身边躺下来一个人,在他的额头亲了亲,把他揽在怀里。关灵道仿佛也知道这人对自己好,向怀里缩着,头抬起来在那人的肩窝里轻舔。不久那人的唿吸沉重起来,再过片刻,嘴唇上贴上来湿润滑腻的东西,沿着唇线轻轻吮着,慢慢打开牙关,越探越深。 他身上只穿着薄薄亵衣,热气隔着衣服传过去,身体紧贴,有什么慢慢抬起头,互抵着对方的腿。舌头在口中入得很深,不久忽然间抽了出来,耳边沙哑的声音响起:“想我吗?” 说毕又有些羞耻,拉开关灵道伸进他衣服里的手,把他的抱在怀里亲着面颊:“现在不做这种事,听话——” 竹舍外不识时务地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计青岩自他的前胸抬头:“谁?” “计兄,开门,有急事。” 那是花彩行的声音。 花彩行从不随意打扰他,他说有急事,那便是真的有急事。他忍耐片刻后抽了身,拉好衣服把门打开:“有什么急事?” 花彩行站在门口,见了他这模样竟略有些尴尬:“醒来了么?” “还没有。” 计青岩深吸口气,把他引到房间里,“身上没伤了,却一直不清醒。” 花彩行举起桌上的黑色短刃,凉意如同冰水般渗入到手指之中,阴冷肃杀,叫人生出遍体生寒。他看不出这黑色短刃是什么做的,只是望着计青岩:“这是关灵道炼制出来的魂器。” 计青岩点了点头。 “我去查探过了,魂修洞里本来有七八十坛冤魂,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有的是山洞倒塌时压碎,有些却还完好,只是里面的魂魄不见了。关着其他魂修的牢房都是玄铁所制,被什么从中间划成了两段。” 计青岩从他手中接过短刃,睫毛忽然间颤了颤。 花彩行忍耐道:“我想看看他的气海。” “我来。” 计青岩站在床前打开被子。 关灵道的衣衫不整,裤子也是松的,半露出白皙的小腹和前胸,这模样一看就知道刚才做了些什么,花彩行在他身后看不见也猜得出,问道:“如何?” 第134页 气海处果然有抹极淡的青色。 一时间吞噬戾气魂气过多,难以交融,身体便会受不了。计青岩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 “他醒不过来,想必就是那八十坛的魂气所致,如今不可带他回上清宫。” 花彩行见他不言语,说道,“你听到了没?至少等他醒过来再做打算。” “嗯。” 计青岩把被子放下来,“紫檀宫里有不少和魂修相关的书,我让敲声去找找看。” 事不宜迟,花彩行把石敲声叫进来说明缘由,石敲声连忙答应着去了,临到门前,他犹豫着转过身来:“青衣至今也没收到上清宫的消息,那边真的没事?” 计青岩没有出声,片刻才道:“你先去吧,不必操心这么多,那边有老宫主。” 第103章 主线剧情 散尘倒下去的消息如同风般吹盪上清宫,直吹得人心晃动,仿若末世来临,这日的夜里,黑衣男人收到了宋顾追的信。散尘不能动,他的胆子也大起来,方圆百里之内火阳纸的消息上清宫都能收的到,他却半点也不在乎。 他把这青色的纸条交到黑衣坛主的手里:“宋顾追那里已经准备好了。” “散尘没有怀疑?” 男人望着纸条上的一行字。 “我们在上清宫里安插了两个报信的,都各自传来消息,散尘的身体的确是不能动。” 黑衣男子笑得眸里闪光,“上清宫上下都在想办法遮掩此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扫平上清宫这等重大的事,坛主总不可能只在上清宫安插一个奸细。有些事宋顾追可以做,别人却做不了,反之亦然。只是这所有的人又各自不同,其他人好说,唯有宋顾追不可替代,别人想近散尘的身,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黑衣坛主沉默良久:“师父在忘年山杀计青岩,暂时过不来,二坛主已经等不及了,你传信给他吧。” “是,坛主。” 黑衣男子退下去了。 当天夜里萧索的风声阵阵,吹得杂草树枝互打乱飞,上清周围的山间不知从哪里涌过来影影绰绰的人,如同黑云翻滚,带着肃杀的气息,无声地聚集在落河边上。 为首的是个身穿黄色华衫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三十上下,一条金鞭缠在腰间。紫檀宫以紫为尊,黄为次,黑为下,因此这黄衣坛主也称作二坛主。 紫檀使散落在弟子们中间,星星点点,其余的弟子们仰着脸,宛如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具,衬着浓墨一般的夜色,阴森诡异。 上清宫有多少人?不到三百。 因此这八百余人足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散尘倒下去了,莫白齐死了,计青岩不过几天也要变成一具腐臭尸体,剩下的还有什么?悠悠千古,这巍峨高山、钟灵之地本就是归能人所有,杀人夺地天经地义,上清宫保不住自己的家,难道能怪别人么? 黄衣坛主手中的金鞭随风一扬:“挡我者死。” 八百个弟子化作烈焰烧尽后纷飞的黑灰,飞过落河,疾行而上。 黑衣男子飞在前面,在密林中搜寻宋顾追的身影。上清宫不容易进,要进就必得寻找捷径,这宋顾追便是他的捷径。人可以犯错,却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他进入上清之后免不了要杀人,宋顾追还要清醒着做什么呢,岂不是自己痛苦?况且,计青岩也要死了,宋顾追若是清醒着也未免太残忍,他该感激自己让他什么都忘记。 溪水边上站着个不太清晰的人影,看那身形他就知道是谁,一脸微笑飞了下去。那人背对着自己,墨绿衣服有些湿哒哒的,他像往常那样去拉宋顾追的肩膀:“怎么,等得不耐烦了要沐浴?” 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黑衣男子双眉紧皱,手上竟然满满都是血迹。 他蹲下去,把地上的男子翻过身来。 长得极其普通,唇上留着两片小鬍子,不是宋顾追,是他安插在上清宫的奸细之一。他像被冻住似的怔着,忽然间大喊:“不好,有诈!” 话音刚落,不知是什么人掠过自己的身体,前胸痛得像是被什么撕开来,堪堪插进了一柄奇钝无比的断剑。剑柄在胸口停住,他像是难以相信,望着面前的人,面孔像是见到了鬼一样惨白可怖:“你……” 那人的手缓缓推着,把剑柄一寸一寸地推入他裂开的胸口之中,他的眼角、嘴角都在流血,心已经碎成了一团,大睁着双眼倒在地上,顷刻间变成一团没有生命的软肉。空洞无神的眼睛还在望着面前的人,死不瞑目,无声地诉说着剩下的两个字。 没死。 没死,竟然没死。 宋顾追呢? 疾风乱吹着树枝,四周的人像是遇到了乱雨的老鼠在慌张杂乱。突然间黑暗中传来扬鞭之声,修为深厚,声音剎那间响彻山谷。“点火。” 话音刚落,一团团的火焰临风而起,周围渐亮,映着密林里数不清看不尽的道道人影。 所有的人安静下来,黄衣坛主缓缓飞过,向着远处相隔不过十丈的老者道:“老宫主安好。” 老者不动不惊,白冉在夜风里翻飞,面容看似温和慈祥,目光里却没有半点的宽容和温厚。上清宫从来都不是以仁而治,从渊到木折,无一不是居安思危、险中求存之意,散尘除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和他的年岁,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仁慈的地方。 散尘捋着白色的鬍子:“黄衣坛主安好,辛苦你们不远千里赶来,上清宫有失远迎,贫道心有愧疚。” 黄衣坛主默默往四周看着:“上清宫两百余名弟子来迎接我们,我们也是不敢当。” 他们有两百余人,自己这里有八百个弟子,可惜这却不是凡间行军打仗,人多为胜,单单一个散尘便能敌得上千军万马。 散尘从身边揪出一个身穿杏色衣衫的年轻弟子,满面都是泪痕,身体发着抖,哭得不能自已。“紫檀宫数度在上清安插奸细,贫道受宠若惊,这大礼断断不能收下。” 散尘把他推向黄衣坛主,“找你的主子去吧。”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往黄衣坛主走着,晃悠悠行了几步,发觉散尘当真是要放了他,唿吸顿时急促,脚步加快奔驰而来。还未到黄衣坛主的身前,就在离他两丈的地方,鞭声响起,一道血痕从额头划到腰,他像片裂开的纸一样落了下去。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黄衣坛主的鞭子收起来,鞭尾沾血,滴滴落地。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几不可闻:“做紫檀宫的奸细真是不安全,就算老宫主想放了他,他也没什么活路。” 散尘身边走上来一个身穿墨绿的挺秀男子,伏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黄衣坛主的目光瞬间阴狠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老宫主也是心大,叛变过的人还能信任,你可知道这宋顾追杀过上清宫多少人?” 宋顾追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散尘身边,脸上没有半点的心虚,却也不看他,只是像个无声的影子般静默不动,仿佛黄衣坛主说的不是他,而是个不认识不相干的人。 第135页 “杀了谁?” 散尘指着阴影里高大的男子,“杀了莫白齐?” 莫白齐从阴影中走到火光下来,后面是上清巍峨的远山,威风凛凛地站着,宛如天神般举着滴血的断剑。“他戳那几剑还戳不死我。” 他说。 黄衣坛主的嘴唇泛着淡淡青色。散尘没有事,连莫白齐也没有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差错了? 散尘又指着不远处另外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还是你说的是他,跟宋顾追闹不和的吴丹师?宋顾追杀了他?” 那姓吴的丹师谦逊地垂头:“老宫主。” 黄衣坛主闭上眼,剎那间觉得死了似的心灰意冷。 “出过一个奸细,就已经是我上清宫的奇耻大辱,你以为我们还会让你们故技重施?” 莫白齐擦着手里的断剑,“青岩与其他门派细聊,发觉你们在其他门派安插的不过是些小喽啰,唯独对上清宫青眼有加,竟然费劲千辛万苦拉拢利诱了之前的二宫主陆君夜。老宫主听说此事,心中便断定你们还要在上清安插奸细,因此才想将计就计,先下手为强。” 计青岩远行,莫白齐忠心耿耿,上清宫上下最适合做此事的就是宋顾追。宋顾追若是露出破绽,这些吸血蚊蝇必然寻迹前来,势必要逼着他变成叛徒。打从一开始散尘就在钓鱼,宋顾追是鱼饵,颜无是鱼,他要看看紫檀宫究竟是要玩什么把戏,他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残忍至此,竟然是想要把上清宫给灭了。 “好本事,那些没用的废物竟然没有看出破绽。” 黄衣坛主冷笑一声,“宋执事倒是做得真切。” 散尘捋须道:“内外都有各位的眼线,不做得真切也不行,他平时独自一人时也不敢露出丝毫破绽,这几个月当真变成了一个胆小怕事、自私自利的小人。” 宋顾追垂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了的人,没有怨恨,也没有害怕、生气、难受,就是像在看样东西,根本不把他当成活物。黄衣坛主的怒气翻涌,忽然发觉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脚边死去了的黑衣男子,半个身子浸在溪水里,睁着大眼难以闭合。 他望着宋顾追空洞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平静下来,看似不在意地说:“宋执事近来如何,会不会突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失去半个时辰的记忆?” 散尘立刻转头而望。 宋顾追总算有了些回应:“没有的事——” 话音未落,黄衣坛主突然间翻身而起,鞭子挥动:“杀!”本来静止不动的弟子们听了命令,当即奋不顾身地冲上前,黄衣坛主却不跟着,转过身朝着远处飞过去。这八百多个弟子与上清宫的弟子修为相当,互伤之下立时便各自死了十数人,再杀过来必定死伤无数,甚至不小心便有灭门之灾。一时间散尘走不开,更是无暇去追黄衣坛主,广袖一挥击退了二十余个紫檀宫弟子,声如龙吟般迴荡山谷:“退开来!” 上清弟子闻言向后退了开去,散尘提剑而起,剑气青光十几丈,苍劲的吟声阵阵,宛如青龙在山谷里飞驰而过。青光过处,血溅三尺,上清宫弟子们退到高处不敢近前,只听见密林深处痛苦唿喊之声不绝于耳。可是明明死了那许多人,却也没人逃离,紫檀宫的弟子们前仆后继地涌上前来。直到清晨时分,林子里静谧下来,林间雾起。上清宫弟子们在高处看着,只见散尘自雾里缓步而出,面色苍白,身上的道袍已经染成鲜艷红色:“死了六成,伤了四成,把受伤的关起来吧。” 弟子们被这景象吓到不敢说话,噤声走进去时,连看也不敢细看,将还在呻吟挣扎的紫檀宫弟子们拖了出来。 散尘垂头望着那眼前的修罗地狱,许久不语。 “黄衣坛主向着西边逃过去了,我没继续追。” 莫白齐道,“丢卒保帅也没有用,西边水行门,东边花家,北边卢家,他向哪边逃也是死路一条。” “青衣不是说,黑衣坛主和黄衣坛主都南下了?怎么只看到黄衣坛主?” 宋顾追在旁边插了话:“黑衣坛主我也没有见到,到现在为止还没人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散尘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顾追,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宋顾追沉默了许久,终于正色道:“实不相瞒,弟子想启程去中原紫檀宫一趟,三宫主如今不知把紫檀宫打下来没,弟子想去那里找些解药。” 散尘和莫白齐同时互望了一眼,心头顿时沉重,不说话了。 黄衣坛主疾飞着退出落河之外,眼看着身后追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莫白齐的修为与他不相上下,真要打起来他不会坐以待毙,势必要弄个同归于尽。之前他让黑衣坛主在外面接应是对的,万一有个猝不及防,也有人在这里救他出去。 莫白齐放弃追他了,黑衣在前面接应,说不定能有一线生机。 远处出现几个模煳的人影,他急匆匆地扑上去,说道:“上清宫早有准备,宋顾追耍了我们,走!” 那几个人影没有说话,只是像石头一样地站着,衣带在风中飘荡。黄衣坛主的脚步立时间停下来,双目眯起来戒备地看着他们:“黑衣?” 三个亲传弟子当中,宫主最喜欢的就是黑衣,谁都能出事,黑衣断断不能出事。 不到跟前便闻到血腥的味道,黄衣坛主心里面大叫不好,疾步往后退,不想转头时突然间看到一个半百之人的面孔,目光炯炯,身边跟着数个身穿水蓝衣服的弟子。 “戚门主。” 他停在原地,脸色苍白,“黑衣坛主呢?” “他比你聪明些,丢下弟子们逃了。” 中年男人向着他走过来,“为了让宋顾追叛变,你们也是煞费心思,竟然趁着他醉酒,灌了药,引着他去杀水行门的弟子。要不是此事,今天我也不会管上清宫的事。” 聪明反被聪明误。 黄衣坛主闭上眼,良久才笑了笑:“我的修为再高,也难以抵挡戚门主和门中弟子们一起上,死便是死,临死前也要带上几个陪葬的。” 语毕,金色鞭子在手中扬起,从容道:“来吧,戚门主。” 第104章 主线剧情 “我把紫檀宫上下所有找得到的典籍都研习了,没有说体内戾气过多该如何解决。” 石敲声不敢在计青岩面前说得太死,“说不定看漏了什么,我再去找找。” “不必。” 计青岩负手立着,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却叫人的心沉得打颤,“你看书从不会看漏。” 计青岩对他这徒弟疼得紧,谁都能看出来,石敲声忍不住又红了脸:“关灵道还是没有清醒?” 不但没有清醒过来,反而睡得更沉,夜里抱枕头似的抱着他,却连他是谁也不见得知道。“气海处的青痕变深了些,偶尔喊痛。” 计青岩说这话的时候像是被刀子划着名嘴角。戾气凝集在气海,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那是修行之大穴,动辄伤身,经脉全损还在其次,最怕的是会伤及他的性命。 第136页 “现在怎么办?” “不清楚。” 花家主拷问过几个紫檀使,颜无在宫里有个隐蔽不让人知的所在,平时就在那里修炼。花落春觉得颜无在那地方藏了东西,可是就算真有这么个所在又如何,未必有拯救关灵道的办法。 花彩行在他身边道:“关灵道放走上百个魂修,这几日流窜出去杀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其他门派的弟子。这些门派不久就要上门,我怕他们要对灵道兴师问罪,你打算如何应付?” 计青岩低着头:“关起门来,谁也不让进。” 花彩行默然许久:“那是要得罪他们了。” 不错。本想带着关灵道一走了之,可他如今这境况,出去了必会死在半路上。至于其余门派,他现在根本无心理会,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本就不见得会放过关灵道,如今关灵道把上百的魂修放走,他们更是不会轻易饶了他。就算紫檀宫残杀虐待魂修又如何,魂修还是搅得道修不能修炼,还是得杀个干净。 以他一己之力,他只能保着关灵道。别人要杀魂修,他管不着,也阻止不了。 “自今夜开始,紫檀宫上下所有的人,每个都要拷问,谁也不能放过。” 关灵道的性命垂危,他与外面的人周旋有什么意思,就算说服他们放过关灵道,关灵道还不是会死? 花落春想找的是颜无修炼的地方,他想找的却是解救关灵道的办法,各自拷问的事不同,所得到的消息也就不同。计青岩亲自去关押紫檀使的地方,不眠不休地接连拷问了两日,轮到一个年轻点的紫檀使时,无意间说出了点有用的事:“之前有个听魂者天赋秉异,宫主得到关灵道之前本想让他炼魂,也让人餵他魂魄。此人进入魂修洞时曾经妄图逃跑,不想撞翻了旁边的罈子,一时间误食了七八坛的魂魄。他的修为本就低,就连七八坛的魂魄也抵挡不住,身体渐青,险些丧命,好在宫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他治好。” 计青岩忽得问道:“这个人在哪里?” “此人、可惜此人后来被邪灵所伤,难以继续,性子又很是暴烈,宫主便让他修炼听魂阵,彻底关了起来。” “他是听魂阵八人中的一个?” “不是。紫檀宫手上的听魂者有十二人,八人摆阵,其余两人都在紫檀宫内修炼,等待将来替换。他本来要吸魂炼魂的,可惜不合宫主心意,便只能去修炼听魂阵。” 戚宁听了不舒服:“炼魂会引来邪灵,他修炼听魂阵难道不比炼魂好,何来可惜一说?” 那紫檀使许久没敢说话,开口时,声音略有些发抖:“你们想是没见过听魂阵里面的听魂者?” 戚宁与石敲声互看一眼。 紫檀宫的听魂阵之前在百花台附近捉拿魂修,他们见过几次,是个巨大的车,遮盖得严严实实,周围有紫檀宫的弟子们守候,谁也不许进去。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问一句你再问一句,什么时候才算完?” 戚宁道。 “听魂阵是感知之阵法,所有的人都不能看、不能闻、不能碰,只留下双耳能听、开口能言。等待替换的听魂者被关押在一个山洞里,之前我管着为他们送饭,如今也不知、不知死了没有。”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心头震动,计青岩站起来:“带我们去。” 那紫檀使不敢怠慢,带着计青岩七拐八弯地来到西北角的一座僻静小山丘,在山脚下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前停住:“几个人都在里面,都还没辟谷,又几天没有吃饭,怕是已经饿坏了。” 计青岩相隔三四丈便感觉出里面散出的凉意,外面正是盛夏,里面却像是冰窖般,叫人心中发毛。“他们、他们跟其余的听魂者不同,他们不但是听魂者,而且还是魂修。” 那紫檀使道,“其余的听魂者全都好吃好喝地供奉着,这些人却不是如此。” 计青岩缓步向山洞里走,地上松软湿润,行了十数步,眼前出现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山洞里水声潺潺,听来源正是由山洞下面而来。 “你下,我带着他在你后面。” 花彩行跟上来。 计青岩飞身跳下,这黑洞又宽又深,四五个人同时落下也不成问题。计青岩在心里面数着,每数便是一丈,数到二十八的时候脚底沾了地,却不是干净的地面,鞋子和衣摆都浸在水中,紧接着四周传来锁链轻微晃动的声音。 黑暗里亮起一团火花,是花彩行在身边点了火,周围的人发出惊慌愤怒的声音,口齿不清,其中两个立时朝着计青岩和花彩行爬了过来。 腰上拴着一条玄铁锁,如同养着兽类般把他们养在这里,计青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去,这里不过几丈宽,角落里困了四个人,消瘦不成人形,衣衫褴褛、披头散髮,两个正虚弱地往他们身边爬着要饭吃,一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像是已经死了,还有一个紧紧蜷缩在角落里靠着墙。 花彩行从怀里掏出两枚豆大的丸药,先把那哀求要饭的两个人餵了,又去看那地上躺着的人:“死了。” “谁曾接连吞食七八坛的魂魄?” 计青岩问。 花彩行身边那两人没有反应,唯有角落里蜷着的那人听到计青岩的声音,身体不知为什么勐烈地动了动。紫檀使指着角落里的枯瘦身影,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是他。他的性子不听使唤,爱伤人,屡次妄图逃脱,宫主让人毁了他的腿。” 计青岩忽得飞上前把他拉起来。那人没有吭声,脸躲在脏乱的头髮之下,身体剧烈地颤抖,手忽然间抓向计青岩的手背,狠狠划下,立时拉出一道两寸长的血印。计青岩的手一松,他像滩烂泥似的跌落在地上,唿唿喘着粗气。 计青岩咬紧牙关,冷静地说:“在下计青岩,紫檀宫已经攻破,今日是来把你们都带出去的,并非要伤人。” 那人仍旧无动于衷,蜷缩身体向墙上贴着,扭过头去不想理他。计青岩低头看他的双腿,那是药物所致,已经毁了多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恢復。这样子看似已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时间计青岩找不出这人想听的话,沉寂了许久又道:“在下的徒弟也被颜无逼迫吸魂炼魂,吞食了几十坛冤魂,性命危在旦夕。听说你也曾误食魂魄,却被颜无治好——” 那人听到这话身体动了动,忽然间轻声笑起来:“你想让我告诉你,颜无怎么救了我?” 那声音就像是沙粒划过铁板般沙哑难听,却自里之外透着股稚嫩,听声音只有十几岁。计青岩垂头而望,倏然间蹲下来把他的脸抬起,拨开乱发。脸上交错着干枯的血痕和污迹,瘦骨嶙峋的脸上凸出来的双目看起来可怖得很,一张嘴不自然地咧着,在笑,心情尤其得好,却不是畅意舒快的笑容,而是嘲讽恶意的仇恨。 眼睛看起来完好,目光却空洞涣散,想是早已经瞎了。 “是你。” 计青岩把他的脸放下来。 这脸他认得,那是能听魂的莫仲贤,当初为侏儒哥哥报仇而修炼了魂术,最后被紫檀宫带走的莫仲贤。 第137页 “你徒弟出事了么?” 莫仲贤的笑容里恶意满满,连脸也为之变得酡红,“你疼你徒弟是吗?” 计青岩没有说话。 莫仲贤咬着指头笑起来,身体颤抖,双目含泪,那样子就像是遇到了不知道多么好笑的事:“天道好轮迴,当初你把我交给紫檀宫,害我变成这副模样,你可曾想到也有求着我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苍天有眼,你疼你徒弟是吗?我知道颜无如何救人,只有我知道,如今你徒弟没有我就会死,会死,哈哈哈哈哈哈——” 计青岩寂然无声地看着他,山洞里谁也没说话,只是迴荡着他叫人毛骨悚然的笑,不一会儿他止住了,重新蜷缩起来靠墙坐着,空洞呆滞地望入一片黑暗里。 计青岩像棵枯树似的在他的身边站着:“你想让我如何,才肯救人?”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不说话。 戚宁、石敲声和青衣也都下来了,计青岩把地上的少年拉了起来,指间一弹,不知什么打上了玄铁,腰间的锁链就此断裂。“把他们带上去。”他说。 少年的身体悬空,双手颤抖,哑着声音骂道:“你带我上去,我也不会听你的话,你徒弟死不死与我不相干!” “你想如何?”计青岩的脚步停住,低头望着他。 莫仲贤的脸转过来,目光聚不到他身上,静一会儿忽然间一笑,恶毒无比地说:“我要你跪下来给我磕头,磕到我满意为止。” 第105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石敲声已经忍不住气开了口,可惜他的性情温和有礼,就算吵起架来也带了股书生气:“当初你修习魂术杀了人,要么死,要么来紫檀宫,哪能怪到三宫主身上?” 说了这句还没生完气,计青岩却已经打断了他:“不必多说,带上去。” 莫仲贤不理他,只是不声不响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像是封闭了似的什么也听不到。 不多时上面飞下来几个弟子,把莫仲贤等人背了上去。花彩行见他走得远了:“此人知道救灵道的办法,你得罪他了?” “他修习魂术杀了人,当时我抓住了他,把他送给了紫檀宫。” “他现在恨你至死,你要向他下跪?” 计青岩沉默了片刻:“跪不跪都是一样。” 莫仲贤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就算跪了也只是让他高兴罢了。况且他这种心境,就算告诉计青岩解救的办法,他也不敢信。 戚宁站在旁边道:“逼他说实话也是可以,有的是办法。” 计青岩不出声,只是望着他的背影。 花彩行摇着头道:“他被人折磨已久,如今了无生趣,说不定早已经想死,你那些手段未必有用。如果他故意说错什么,救人不成,反而会伤及关灵道的性命。” 千方百计才有了点眉目,却因为前事问不到结果,计青岩独自在院外竹林下坐了一整夜。 清晨时分石敲声来报:“昨夜给他洗过澡,让他睡下了。不跟别人说一句话,也不吃东西,只是自顾自地发呆,洗澡的时候把帮他梳洗的弟子都赶了出去。” 计青岩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看着他,继续拷问别的人,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什么。” “要不……让戚宁试试看?”石敲声迟疑着。 “莫仲贤的性子偏执,越是严刑拷打,他越不会说实话。”计青岩抬起放在石桌上的袖子,被夜露打湿了一片,“此人软硬都不吃,戚宁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 “是。” 说话的时候青衣走了进来,把一张字条交在计青岩的手上,比划着名:上清宫来信,安然无恙。 石敲声见他这么说,脸色立刻和缓了好多,悄声问:“老宫主、大宫主、宋执事都没事?” 青衣点头,面露喜色。 计青岩把那张字条大略看了一遍。八百名紫檀宫弟子死了五百多,剩下的都被关在上清宫,上清宫何止安然无恙,可说是大获全胜。只可惜黄衣坛主虽然被杀,黑衣坛主却趁乱逃脱了。 计青岩看着字条上的最后一句话,眸色忽动,说道:“顾追要来紫檀宫。” “为了什么?” 石敲声转过头来。 “不清楚。”计青岩把纸条放下来,沉默了片刻,忽而把青衣召唤到跟前,低声吩咐了几句。青衣默然听着,颔首飞快地走了。 事态就这么僵持下去。花落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是他要找的地方竟然是个如此隐蔽的所在,一连数日都没有踪迹可寻。据说炼魂之后,炼魂塔内会生成黑色之物凝结成珠子,可是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用处,藏在何处,紫檀宫上下无人知晓。莫仲贤吃了便睡,睡觉起来发呆,对外人不理不睬,更不会想同计青岩说话,每日只是在等死一般。 始终没有结果,多日后的傍晚,计青岩又去看了他。 莫仲贤靠墙坐着,双目望向窗外火红的夕阳,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是光线的明暗却似乎还有些感觉。身体比以前干净清爽得多,却还是面皮包裹着骨头,这么瘦,就算是本来长得清秀,看起来也是可怖。 计青岩的存在果然是让他厌恶,他没说什么,却摸索着上了床,背朝他而卧,看起来似乎是想借着睡觉的因头把他赶走。计青岩在门口站了片刻,说道:“你不告诉我如何解救灵道,他必定会死。” 莫仲贤瘦弱的身体一动不动。 “去年是我对你不起。”计青岩又道。 “你徒弟要死不死,关我屁事。”莫仲贤冷不丁地打断他的话,“你想把我杀了就把我杀了,你当我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莫仲贤之所以什么都不怕,是因为心中了无牵挂。这世上没人爱他疼他,他还有什么不能抛却的?他自己过得痛苦,别人过得好不好与他何干?他恨不得别人都与他一样痛不欲生。 “那么疼你的徒弟,你倒是跪下来给我磕头,不定哪天把我磕高兴了,我就会把事情说出来。”说着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笑声里却似乎又带了些别的情绪,像是难受,又像是痴傻,“你不是疼你的徒弟么,怎么为了他连给我下跪都不肯?” 计青岩默默地看着他。 “说我杀害无辜的人,你们道修又好到哪里去,狼狈为奸!”他的脸色泛着淡红,一双无神的双目睁得极大,从眼眶里凸出来,唿吸急促,“当初你把我送给紫檀宫的时候可有想到今日?连磕几个头也放不下身段?” 房间外忽而传来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声音却不高,交错有致,并不杂乱,似乎飞赶着进来。紧接着房间里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三宫主。” 那声音低沉暗哑,恭敬谦逊,只是这一句就让莫仲贤坐了起来,身体微抖,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什么都看不见,脸上的咬牙切齿却立时间收拢起来。 “顾追,千里迢迢,你辛苦了。” 第138页 只听那男子说道:“不辛苦。”那声音顿了顿,轻微的脚步声居然朝着莫仲贤而来,莫仲贤的气息倏然慌乱,手指紧抓着床上的被子。 “三宫主说你在这里,是真的。”男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相隔不过几尺之遥,莫仲贤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与宋顾追不过相处过两日,可就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他,少年摸着自己皮包骨头的手指,痉挛似的掐着。 他记得临走时,宋顾追是不肯再看他一眼的,他对他失望透顶。可是在紫檀宫暗无天日的一年里,他总是不止一次地想,没有期待,何来失望?失望本就是关心和疼爱,计青岩就从未对他失望过,因为他从来就不关心他到底如何,自然不会期待什么。 感情是相互,当初宋顾追在他的心底留下一缕温暖,这温暖便一直藏在那里。倘若当时没有让宋顾追失望呢,那又是怎样的光景,日日留在他身边捉拿魂修?不,不行,大哥的仇没有报,他怎么可能安心过日子?思绪总是在许多个“如果”之间徘徊,最后又渐渐淡忘,所有的嚮往和希冀都消磨殆尽,只剩下修炼、黑暗,还有日復一日的折磨和痛楚。 他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记得他,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鸟。鸟死了还有别的鸟为他哀悼,如果他死了会如何?只怕也就不过抬去后山变成一堆白骨,任山鹰叼食,撕烂他的肌肤,抓出他的眼珠。别人对他如此,他又何必对别人好?计青岩对他做过什么,有过什么恩,他为什么要救他的徒弟? 他的徒弟凭什么这么好命! 骨瘦如柴的手指被自己抓出了血,却还是无意识地乱抓,忽而,一只温暖的手把他拉住。那手比自己的要大,包裹住他的时候让他浑身发抖,莫仲贤狠狠地往后挣脱,抽出手来,裹住被子坐在床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髮,忽然间想起哥哥曾经说过,自己瘦的时候脸看起来有些吓人。 有些吓人呢!他像只老鼠似的把脸藏在被子里,不想给人看。会不会吓到计青岩他不在乎,吓到更好,可是偏偏不想给宋顾追看。 男人在外面安静了很久,缓声道:“你怕我?” “不怕”两个字就在喉咙里咽着,却什么也说不出,莫仲贤只是把头缩在被子里。宋顾追等了很久,说道:“你休息吧。” 他随着计青岩走出门外,又向着房间里望了片刻,轻缓地把门关上。宋顾追的心头像是被块大石压着,手停在门上,脸上的表情凝重得像是深秋的天。“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自言自语。 “逃跑三次,被人把腿彻底弄断了,弄瞎了眼睛。” 计青岩的声量不高,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见,“如今只是想死,谁的话也不听。” “嗯,路上青衣对我说了。” 宋顾追的心头沉重,“我想想办法。” 计青岩点点头:“刚才他见了你就躲到被子里,这还是第一次。” 宋顾追又把门轻轻推开:“他跟我……”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说不清楚,当初心疼可怜这孩子是有的,对他的态度也是比别人不同,莫仲贤的确是听他的话。只是想不到如今他变成这个样子,性情偏执扭曲至此。 房间里被子里的人探出头来,忽而听到门外传来男子绵长而沉重的嘆息,痴痴而坐,心头像是被温水浇着,涌上来一片又一片的暖潮。心绪回到一年前上清十二峰外露宿的那晚,只有他们两个,在篝火旁笑着说起听魂的事。他多少也明白自己是个混蛋,没人对他有好感,可是他对谁混蛋都不愧疚不心虚,偏偏不想让宋顾追也觉得他是个混蛋。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了,他抱膝坐在床上,轻轻拉着自己的手指。腿早已经没了知觉,身上到处伤痕,整个人都是残缺不全。他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早就死在那洞里了,还在希冀些什么呢? 第106章 主线剧情 宋顾追把门推开,床上的人像是被惊动似的转过身来。他的背后站了一个年轻的弟子,看那样子像是正在给莫仲贤梳头,宋顾追随口道:“梳理梳理好,比昨天整齐些。” 那年轻的弟子只有十六七岁,一头雾水地回道:“是呢,好多天了,头次肯让人给他梳头。” 莫仲贤低着头不出声,却心头狂跳。 那弟子把莫仲贤垂在耳边两侧的头髮束起,用条白色带子绑住,身上也换了一身白色干净的衣服。人都说,若要俏,带三分孝。身板虽然还是瘦,可是白衣带来的气质却堪比花家的弟子,莫仲贤双目半垂,紧张兮兮地红着脸坐在床沿。宋顾追看了他片刻,忽然笑着夸道:“挺好看的。” 那弟子走了出去,顺手把门给带上。 莫仲贤绞着身上的衣带,手指还在紧张地弯曲着,宋顾追坐在他的面前,把他的手抓过来,轻轻拉开。手心里全都是汗,指甲印划得通红,角落里还破了点小皮。 害怕的时候才会绞,反正害怕的时候没人管,更不会有人抚慰。其他被关起来的人也有各种各样奇怪的习惯,有人害怕的时候就会咬手指,咬得鲜血淋漓,有人抱着头在地上乱钻,头破血流,他这绞衣服的习惯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宋顾追把他的十指舒展开,慢慢地按压他手上的穴位。莫仲贤一脸茫然地望向地上,灵气缓缓涌进来,很舒服,就像是被棉花揉动。宋顾追是想让他的情绪舒缓些,他倏然间红了脸,缩着指头把手往自己的怀里抽回来。 “今年几岁了?”宋顾追在心里扒拉了半天,找到一句不痛不痒不得罪人的话。 “十八。”莫仲贤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嘴唇却是轻抖。 “这么小,还是个小孩子。”宋顾追轻声笑。 莫仲贤憋红了脸要开口反驳,宋顾追的笑声却忽然间停了,自他身旁站起来走到窗边。莫仲贤看不到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了,更不敢冒然出声询问,就这么呆呆静坐。片刻之后宋顾追还是没有动静,莫仲贤一直等着,终于,窗边传来轻微的喘气声,宋顾追又重新坐到面前来。 “你怎么了?”莫仲贤不安地望向黑暗里。宋顾追有些不对劲,怎么会突然间说着说着就走开,连点预兆也没有?他在窗边站了足有半个多时辰,在做什么? “没什么。我刚才没做什么吧?” 莫仲贤的脸色倏然间变了,怔怔微开着口。宋顾追自己做过的事,怎么会自己也不清楚?这样子的人他见过、也听说过,紫檀宫里面就有不少! “什么事?” “别人知道么?”莫仲贤的声音干哑。 “知道什么?” “你给人餵了变成傀儡的药。” 宋顾追的唿吸顿时乱了些,默然许久才道:“他们还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们。” 莫仲贤不知不觉地眼圈微有些红了:“那个、那个不曾听说有解药。” “嗯,你也不要跟别人提起。”昨夜拷问了两个紫檀使,又在紫檀宫里丹药房里找了大半夜,终于把万虫钻心的痛给解了。可是无论再怎么问,也没人知道如何解开这种让人失去意志的药物。黑衣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他办不办事都要变成傀儡,可虽说他早有所觉,真正知道的时候还是心沉了下去。 第139页 莫仲贤紧张兮兮地去握他的手:“多久了?” 宋顾追低头看着他,忽而笑了笑:“两个多月。”这事他藏在心底谁都没说,就连散尘也只知道他中了毒,并不知道他会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说出来不但没用,还会让散尘和计青岩担忧歉疚,可是这事毕竟叫人郁闷,这么久郁结在心无人倾诉,不想却猝不及防地被这莫仲贤猜到了。 快两个多月了,他还能清醒多久? 宋顾追斟酌了许久,说道:“那个吞食了七八十坛魂魄的人,年纪比你略大两岁,人调皮了些,不如你听话,却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三宫主对我有恩,当初救过我的命,你是不是不想救他徒弟的命?” 不但不想帮人,还要人家下跪磕头来求他。莫仲贤低着头有些着慌:“当初是他把我送给紫檀宫的。” “当初你修习魂术杀了人,送来紫檀宫才能留下你的性命。我们谁也不清楚紫檀宫原来竟是这么个地方,你难道能怪他?前些日子不也是他把你从地洞里救了出来?要不是他,你能打扮得这么好看坐在这里么?” 莫仲贤期期艾艾地不说话,耳朵里只剩下“好看”这两个字,连脖子都是红的。宋顾追又道:“我听说,你逼三宫主给你磕头。” “没有!”已经让他失望了一次,莫仲贤不敢也不想再重蹈覆辙,急慌慌地说,“我什么都说,他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他。” 他那模样就像只犯了错的小狗,捂头耸耳向他讨好,宋顾追心头微动,手痒了些,去摸他因为着急而红成一片的耳朵。莫仲贤立刻安静下来,耳垂被他摸得酥酥麻麻,茫茫然睁着一双大眼。 那模样当真是可爱,即便瘦得皮包骨头,颧骨凸起,宋顾追还是觉得这懵懂的样子可爱得要命。他适可而止地把手收了,调着气息很是正经地说:“既然如此,我让三宫主来跟你问话。” 莫仲贤有些不知所措,听着宋顾追从他面前站起来:“你要走了?” “关灵道昏迷了好多天,危在旦夕,先想办法把他救活了才是。” 莫仲贤像是欲言又止,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胡说八道的,我也不清楚当时颜无是怎么救了我,我就是为了气计青岩才那么说。” 宋顾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你先别生气。”莫仲贤着急起来就绞衣带,手指被细长的带子缠成麻花,“我虽然不清楚他如何救我,可却知道他要把我带去哪里才能救我。” “哪里?” “他平时修炼的地方。” ~ 兵分两路追查了数日没有下落的两件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连在一起,要说冥冥之中没有天意,那当真叫人难以相信。花落春比计青岩慢不了多少,得到消息后,当天下午便来看这个瞎眼瘸腿瘦得风吹就倒的小孩子。 要是放在以前,莫仲贤肯定连正眼也不给计青岩一个,可是今天宋顾追站在旁边,他就像是被主子拴住了脖子的小恶犬,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他乱吠,只是往宋顾追的身边缩着头。石敲声哑然地望着几日前还在怨天恨地、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的少年,心道这世上就有些人是如此,他们自私、不懂得大义,也不在乎别人过得如何,可是若有人能给他们点温暖,要他们去死也是肝脑涂地。 “他说,当时吞食了七八坛的魂魄,不多时就神智涣散,懵懵懂懂。他断断续续记得些许片段,身体轻飘飘地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黝黑,紧接着就被人泡在比冰还要冷的水里。之后他半醒半睡,也不晓得泡了多久,只记得气海流入一股暖流,那时腹上的疼痛便好了许多。他又被泡在水里,往返数次,最后才不知何时从那地方被颜无背了出来。” 计青岩问道:“那地方怎么去,在紫檀宫?” 莫仲贤仍旧不想同他说话,向着宋顾追小声道:“我不知道怎么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紫檀宫。” 花落春道:“你如何知道那是颜无修炼的所在?” “那地方灵气浓郁,处处传来丹药、灵草的清香,不是他修炼的地方是哪里?南北朝灵气低迷,没人可以修炼,偏他占着个这么好的所在。”这话还是向着宋顾追说的,口气不好,却收敛了许多,不敢再露出平日里的恶形恶状。他实在还不想同这些人说话,任他美颜盛世,任他修为摄人,就算再厉害又与他有何干?他的心小得很,容不下这许多的人。 宋顾追今日方知做人难,有这么个忠心却不看场合的跟班更是难,尴尬又谦逊地说:“他被颜无折磨久了,不通人情世故,对人说话不敬,望花家主不要同他计较。” 这话听起来有些训斥之意,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把莫仲贤当成了自己人,代替他跟计青岩和花落春赔罪。莫仲贤听着不知为什么心里高兴,一下子红了脸,又偷偷去拉宋顾追的手。 花落春哪会在乎这么个小毛孩子的说辞,问道:“究竟那地方在哪里?” 莫仲贤露出一丝迷茫之色来:“我觉得就在紫檀宫里,没走远,他把我丢进水里之后出去跟人说话,我没听清楚,可是似乎就是有弟子们向他禀告事情。” 第107章 主线剧情 紫檀宫已经被花落春上下翻了个遍,还有什么地方能藏着个灵气浓郁的所在,却不被人发现?听到这话的人无不觉得这是无稽之谈,相互交换一下眼色,多少有些不信之意。莫仲贤虽看不到他们的脸,也能觉出四周有些不对劲,闭上嘴只是往宋顾追身边靠。 计青岩敛眉,目光望向莫仲贤:“你说那颜无把你放在水里走了出去,之后你听到他和弟子说话的声音?” 莫仲贤自觉得难以解释,点点头又道:“记得路上闻到过一种香味,清清淡淡,与水仙相仿,却又好像不是,说不清是什么。” 计青岩和花落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同时站起来往外面走,其余的人见他们这副样子,来不及想就赶紧跟了上去。宋顾追把莫仲贤从床上抱起来,莫仲贤茫然间凌空虚浮,紧接着来到他的怀里,就近闻着他身上的气味,肌肤相贴,立时间羞得扭身子,扭了半天,又把脸乖乖地靠在他的肩窝里不动。 宋顾追却没想那么多:“冷?要不要裹条被子?” 莫仲贤摇头,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又装作无事地往他怀里凑了凑:“不冷。” 宋顾追把他抱实了些,紧随着花落春和计青岩而去,只见他们在迤逦群山中穿飞,不多时又回到了颜无平日里居住的汲望峰。十多人走进院落里,穿过前厅来到后院,寻了许久才来到隐蔽之处的小泉眼旁边,四周错落有致地长着些淡蓝色小花,莫仲贤忽得抬起头来,双目睁大:“就是这个清香,我之前闻到的就是这个,一点不错。” 这便是当真奇怪了,他们几乎将这里掘地三尺,遍寻地下能藏人之处,要是有什么灵气浓郁让人修炼的所在,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第140页 花落春站在院落当中,忽道:“把这里所有的画全都找出来。” 宋顾追和莫仲贤自然不清楚找画是什么意思,不少人怔愣望着,不清楚花落春要他们找什么画。计青岩和花彩行却似乎明白了,花彩行道:“家主的意思是把这里所有的画都取出来,不论大小,不管画了什么,全都找出来。” 弟子们纷纷而去,不消片刻,颜无院子里能找得到的画全都摆在这里了。 这里的画不多,花彩行低头看着,问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泡在水中时,周围的景色如何?那是个什么地方,山间?泉眼?” “是个水池,四周暗沉沉没什么光,像是个山洞。那时我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看清,就是觉得水冷得刺骨。” 花彩行把地上所有的画看了一遍:“什么异样都没有,所画的东西也与他说的不相干,就算那地方真在画里,也不是这些。” 想来也是,他修炼的地方若是在画里,又怎么会把画随处乱放?花落春默然片刻:“把这里的墙壁、地板小心掀开,专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有无禁制。” 弟子们闻言又匆忙而去,石敲声低头看着地上那丛蓝色的花的列阵,忽然间蹲了下来,君墨也顺势滑到他的肩头后颈,垂下头用蛇头轻碰蓝色小花。 “怎么了?” 花彩行站在他身边问。 他与石敲声之前的气氛向来有些古怪,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之感,很自然的就会站在一起,就连君墨也不讨厌他,偶尔还盘在他身边睡觉。石敲声那书呆子气又不自觉地散发出来,手里握着一根花茎,自言自语地答非所问:“先拔这条……” 一边说着,手指拉着花茎,连着根轻轻拔了出来。他口中不知默念了什么,灵气进入,再把花茎轻轻放下,根又主动缠着泥土蔓延进去,像是能自己动似的,顷刻便恢復原样。石敲声的额头渗出细汗,把花彩行往旁边拱了拱,又把君墨从颈项上拉下来:“听话,别碰这花。” 说着,他的手指把刚才那支花茎拉出,在地上默数着,向东南方越过六根花茎又拔出一根,把刚才那根插进去。手指下移,往北方数了三根再拔出一根,将第二根插进去。计青岩、花落春走上来看着,只觉得地上的花草列阵杂乱,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晓得石敲声在做什么。大家俱都没有出声,院落里静得连风吹也听得见。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他已经拔出又插下十七八根花茎,终于,最后一根花茎插回原来第一根的所在。这时候只听地上有轻微的动静,灵气自花草深处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附近一丈之内的人都有所感。花阵与刚才开始的时侯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花草列阵的正中露出一块深色的布,似乎包着什么东西。石敲声小心翼翼地抽出,布中裹着一个长物,高约三尺。 浓郁的灵气正是从此处而来。 石敲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把那长物呈上来:“这花阵乃是个五行古阵,名曰留香,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专门用来隐藏东西用的。” 计青岩说了一声“多谢”,掀开深色的布,里面赫然正是一个捲轴。双手打开,画卷上一片浓墨,是个黑黝黝的所在,看不清画了什么,只觉得冷气从画中散出,阴凉微有寒意。莫仲贤又轻声道:“就是这个感觉,灵气浓厚,似乎就是这么个地方。” 他竟然去了画中!颜无平日里修炼的地方,竟然是这么一幅画! 要不是画家的那幅古画,计青岩和花落春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这些画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住着人、藏着地方?天网恢恢,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什么在推着,不让颜无得逞,一点一点地揭露前尘旧事。 石敲声想起一事,立刻在画周围看着,心道:这上面没有上清的印章,却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上清宫的古画。 计青岩和花落春的脸色却都有些异色,花落春道:“彩行,你可有办法让我进入画中?” 花彩行垂着头:“家主,要进入画中须得人魂魄出窍,这是魂修才能做到的事。” 这话让所有的人都噤了声。果不其然,颜无自己也修炼了魂术,否则他如何送莫仲贤和自己的魂魄进去? 而花彩行的话却只说了一半,这么说来,花家古画中的男子果然也是个魂修,否则如何能引着花落春的魂魄进入到古画当中? 这事自然谁都想到了,花家的古画原本出自上清宫,关灵道又是在上清宫里寻到修炼魂术的洛魂真诀,颜无拼了命也想攻占上清宫,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原因,当初前上清究竟是怎么了? 颜无贼喊捉贼,如今可算是成了定局。 戚宁忍不住自语:“当初紫檀宫被魂修弄得几乎灭门,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是他们窝里反,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才给南北朝修真界带来如此多的麻烦?” 他这句话本来问得很有道理,可惜却没人有心情理会,花落春道:“把那关着的几个魂修弄来。” 花彩行踌躇着:“他们对道修恨之入骨,肯定不愿意施展魂术把我们送入,如今只有——”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望向莫仲贤。 莫仲贤跟宋顾追待在角落里,双目无神地挂在他脖子上,不自觉地正在闻他身上的味道,自然不晓得大家都在看着他,微红着脸已经入了神,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宋顾追低声道:“他们都在看着你。” 莫仲贤怔了一下倏然回首,耳朵根子都红成一片,又羞又窘,生怕被人发觉自己的心思,几乎要恼羞成怒。 “劳烦莫先生帮我们的忙,以引魂术把我和灵道的魂魄送进画里去。” 计青岩没心情计较他和宋顾追在做什么,语气客气,言辞小心,毕恭毕敬的,就像在跟花落春说话般。 莫仲贤不敢对他像以前那样放肆,一时间也大气不敢出,说道:“嗯,三宫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顾追把他放在地上,叫人把香送过来。 一年前有谁能想到,花落春和计青岩如今都要仰仗这山边小镇里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来得偿所愿?常言道狡兔三窟,能施恩处定施恩,不一定什么时候报应就会如期而至,恩惠也会如雪中送炭而来。 计青岩也出去了,不多时把关灵道背了回来。 花彩行见关灵道的脸色泛青,一张嘴紧紧抿着,好似冬日里冻死了一般,问道:“你带他进去,知道该做什么?” “把他浸在里面的池子里,再用灵气将戾气逼出。” “你知道怎么逼出?” 计青岩道:“我试试看。” 花彩行不好再说什么,关灵道被戾气害到如此模样,他以前见也没见过,更没有解救的办法,现在只能孤注一掷,让计青岩带进去看看。 “你一次能引动多少魂魄?” 宋顾追问。 莫仲贤伸出四根手指头,又想了想,把最后的小指收回来:“三个,最多三个。” 第141页 花落春也道:“我也进去。” 花彩行皱眉道:“外面不少门派已经聚集,难说什么时候会冲进来,家主如果也随着进去,到时候出了事情难以抵挡,易生不测。还望家主三思,这里需要家主照看,免得功亏一篑,不如让我跟着进去,如果当真不行,等我们出来之后家主再进去看也可。”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花落春半眯着眼睛:“有什么都看清楚。” “是。” 莫仲贤呆呆等了好半天,问道:“好了么?” “嗯。” “我也要跟着进去?” 计青岩道:“嗯,你去过那地方,也跟着进来看看。要是有不清楚之处,我好问你。” 这几人清醒时他断断不敢做什么,于是等他们盘坐下来入了定,宋顾追在地上点起了一炷香。莫仲贤的意识离体,在空中虚浮飘游,凭藉着模煳不清的五感驱赶着计青岩和关灵道的魂魄离了体,可是来到花彩行的身边时,却不知为什么空空如也。 他着急了片刻,忽觉前面有个魂魄正引着自己前行,魂力之强,实在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嚮往,飘忽跟随而去,慢慢推着计青岩和关灵道进入那古画上的一片黑暗之中。 朦胧中,双脚忽然间踩在结实寒冷的地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琴棋书画,还缺一个"书"。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呜 第108章 主线剧情 地面潮湿、阴冷,似乎深入地底。抓一把地上的泥土,跟外面的没有什么两样。水声潺潺,灵气浓郁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叫人通身舒畅。紧接着不远处有个男人的声音道:“是这个水池?” 莫仲贤点点头,即使是个魂魄,他如今也还是瞎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心里面敲起小鼓。说话的人应该是计青岩、花彩行和关灵道中的一个,可却不是他们的声音,很陌生。说是陌生,却又似乎在哪里听过,很久很久以前听过……记不清楚了,到底是在哪里听的? 莫仲贤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他们都是普通的魂魄,关灵道就不必说了,计青岩和花彩行应该醒不过来,怎么会出声向着他说话?想到这里他毛骨悚然,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这个突然间出现的男子是谁? 周围响起水花飞溅的声音,似乎是那男人把什么放在了水里。 “你怎么了?”那男子的声音突然间来到耳边。 莫仲贤吓得手指冰凉,几乎要忍不住害怕叫出声,许久以来他本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这两日忽又觉得活着的好,莫名生出些眷恋,不知不觉珍惜起自己的小命。他竭力镇定地说:“没什么,想起上次来到这个地方时还是个傀儡,有些感慨。” “我要四处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 那男子飘着远走,地洞里响起门开上又闭合的声音,把他独自留下来。 莫仲贤动也不能动,只好乖乖待在这里,灵气虽然浓厚,却是寂静得吓人,除了水声别无其他。不多时地上传来簌簌的衣料之声,池水边有人醒了过来:“花彩行呢?” 这声音是计青岩的,莫仲贤不敢胡说八道什么,微哑了嗓子:“他、说要去四处转转看。” “你让他把灵道放进水池里的?” 莫仲贤点了点头。 计青岩坐在池水边往四处望。这是个地底深处的洞,长宽不过四五丈,高两三丈,四处黑暗,唯有墙壁的石头髮出些许的浅淡光线。可是单看这些石头,计青岩就觉得此处非同小可,石头长年累月受灵气的影响,已经快要变化为灵石。谁都知道灵石难得,如此高达几丈的灵石更是在南北朝极为罕见。 他探头望去,旁边的确是有个黑色玄铁所制的门,不知道通向哪里。 脚边是个底下的泉水,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计青岩把手探进去,灵气沿着肌肤渗进来,寒冷彻骨,却又不知怎的极是舒畅。莫仲贤对如此浓郁的灵气也许不惯,可这灵气却是至寒之性,与计青岩偏凉的体质极为相合。他再低头看水里的关灵道,气息不稳,紧拢双眉,已经开始冷得打颤。 身边坐着个懵懂的莫仲贤,即便是瞎了眼,计青岩也不好意思下水为徒弟暖身,问道:“要把他浸泡多久?” “这个……冷得受不了时就把他拉上来。”其实他也不太懂,可是颜无就是这么对他的,他也只能把知道的告诉他,依样画葫芦。 “当时颜无用何法为你暖身?” 莫仲贤又是无语:“……我也不清楚,只觉得灵气入体时极为温暖,冷热间就把戾气化散了,其实我也不清楚是化散了,还是逼出来了。” 计青岩沉默了很久,说道:“你先出去吧,不用待在这里了。” 莫仲贤迟疑了好半天,似乎是欲言又止:“嗯,我先走了。”说毕他静静地坐着,忽然间,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计青岩来到门口往外看了看,原来这里竟是个修葺好的所在,周围灵石的淡光把乌黑沉寂的地道映出轮廓,一道古旧的阶梯通向上方,最远处又是个黑洞般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楚。 花彩行想必是上去帮花落春找东西了,计青岩回到地洞里,把门上了锁。 关灵道在水里冷得直哆嗦。 颜无想必是用了魂修的心法术法把莫仲贤救活了,计青岩却不会,他自小到大学过的渡人灵气之术只有一种,那就是岑家先祖所传的双修之术。 “灵道,我岑家这术法原本为的是与凡人伴侣天长地久,要用此术法修习者,依照门规必得结为道侣。” 计青岩把外衫和单衣脱下来折在旁边,缓缓地下了水。青年的脸色已经变得淡青,嘴唇苍白,身体也冰冷无比,计青岩的手臂在他的腰间收拢,手指轻抚他的头髮,声音低沉暗哑:“如今你意识不清,师父只得斗胆。” 说着他从发间拉下一枚状如水滴般的玉坠,上半截透明,下半截却是淡青色的玉石,大约只有一节指骨的长短。他的手指轻捻,玉坠从中间竖着裂开,一分为二。计青岩用条黑色的细绳在半截玉坠的小孔处穿过,挂在关灵道的颈项上,在他的后颈打了个结。 水中的清香骤然间浓了些,关灵道冷得颤抖,又忽得被温暖的身体笼罩着,口中覆上了什么,湿湿热热。 他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他对这清香极有好感,也不排斥,嘴唇上覆上来温暖柔软的东西,滑腻之物轻柔地挑逗着缓缓进入,他难以抗拒地微张了口。 清香充斥,暖意自交缠的唇舌散入身体之中,唿吸喘息之声随着酥麻逐渐变大。 “知道我是谁么?” 舌尖抽出来描画着他的嘴唇,计青岩的眸色幽沉深邃,淡红的耳尖诉说着他现在有多羞耻。手指沿着他的后颈摸下去,自浸湿的衣衫里滑过水中光裸的肌肤,拉开身下之人的腰带。 手心落在他腰腹上轻揉的那刻,关灵道发出一声懵懂又绵长的呻吟。 第142页 衣服已经散开了,身体半裸着贴在一起,计青岩拉开他的亵裤,在水下与自己的粗硬互相抵着。关灵道这时候什么都不会了,只是不知所措地叫“师父”,计青岩紧紧扣住他的腰,把他压在水池边坚硬的石壁上,在他耳边低声道:“灵道,我喜欢你,你知道么?” 关灵道紧抓他的后背,双眉拢着,似乎连“喜欢”是什么意思也弄不清楚。计青岩缓缓抽开身体,他却也不肯了,轻声叫着把计青岩拉回来:“师父,师父。” 那两声“师父”叫得如此不舍又委屈,计青岩低头含住关灵道的唇:“灵道,世上千般事,我只想与你长住上清宫。你愿意跟着我么?” 关灵道意识不清地点着头。 计青岩的唿吸沉重,久已隐忍的情绪倏然失控,扶着他的腰,在水里托起他的双腿。 五指在半硬之物上收拢,由下至上地抚着,动作渐快。关灵道的后背抵着坚硬的石壁,腿悬空着无处可退,被计青岩抚弄得腰肢酥软地轻颤。计青岩的舌在他口中吸吮纠缠,不多久就让他硬得像根棍子,手指沿后臀的沟壑轻抚着来到后穴。关灵道被突如其来的酥麻触感激得动了动,叫了一声,屁股轻抬。 口中湿热,后穴四周却也被人抚摸,很酥很痒,上下夹击。关灵道搂住了计青岩的脖子,后穴里慢慢散出难以抑制的空虚。他闭着眼迷乱地叫着:“师父,师父。” “嗯?” 那声音心不在焉的,饱含满满的情慾,也像是醉了。 内里缓缓探进来一根修长的手指,关灵道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下意识地想退,被计青岩抵在湿冷的石壁上。他没有退路,穴里的手指沿着内壁滑进来,坚定地进入,将细密之处层层噼开。关灵道的双腿开起来,忽觉得深处传来难以言状的舒爽,前面的半硬之物也硬了起来。 浑身上下自里到外都是不可言说的刺激,关灵道把自己的唇送上去,难以克制地在他口中吸吮。手指在后穴里抽插,又不知何时插进来两根,沿着湿热的内壁转动,抚弄体内深处敏感的阳心。关灵道喘息着,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身体。 紧接着手指抽出来,有什么坚硬炙热的东西抵在穴口。 后穴骤然空虚,关灵道似有不甘地咬唇轻喘,计青岩拉住他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腰上,低头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脸,缓慢地顶送进去。硬物粗大,一时间难以进入,计青岩隐忍着半寸半寸地推动,终于没入。这感觉比起刚才大有不同,空虚之感尽褪,粗硬之物慢慢将他盈满。 有些疼,却疼得真实。 没有什么疼痛和舒爽比现在更让人心醉神驰,计青岩那东西被湿热的内壁紧紧包裹,恨不得现在就在他体内顶弄,却还不敢,把他搂在怀里亲吻着:“灵道,痛么?” 说着薄唇自他的脸颊吻向耳际,沿着细緻光滑的颈项吻下来,轻轻咬着他的咽喉,很是克制地吸口气,腰在水里挺动着缓缓推送。 关灵道的眼角带了泪:“师父、嗯、师父。” 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刺激,那东西在他小穴里顶着,缓慢,却把小穴狠狠地撑了开来。计青岩的手摸向他前面低垂的两个囊袋,在手中轻抚。 他不到片刻就泄了,计青岩的动作愈是温柔,他愈是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就算是现在意识不清,他也知道这人对自己有多么好,低低喘息着,小穴收缩着不知羞耻地吸住计青岩的硬物,自行吞吐。计青岩的动作顿了顿,情慾难以自控地闭上眼,抽插也逐渐加快,情慾释放出来,动作也不再小心,一下一下地往深处顶。温暖的灵气沿着两人交合的地方源源不断而来,关灵道难受地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叫着。 靠在石壁上有些难以施展,没过多久计青岩将他抱着上了岸,铺开几件衣服,将他放在上面。后穴湿透松软,缓缓向外面吐着水,不断伸缩着像是要吸住什么,艷红艷红的。计青岩把他的腿拉开,缓慢地重新顶入,硬物立刻被湿热的内壁紧紧包住。 动作越发快了,计青岩抓住他的脚踝,那东西烙铁似的在他体内深深抽插,直抵着他的阳心。抽插的时候关灵道总是忍不住摇晃,计青岩覆下去把他压住,在他肩窝里喘息低嘆。这地方静谧得很,也无人打扰,关灵道却也像是知道羞耻,只是抓着衣服自行喘息呻吟。 地方很暗,可是那东西在他体内的出出入入却看得清晰,关灵道的肌肤偏白,如今在灵石的光下像是罩上一层柔和的红云,头髮散乱着半遮住身体。 计青岩拉过他的下巴低头深吻,如今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他多些,还是想救他多些。 他闭上眼,身体紧绷着,把炙热白浊尽数喷入。 第109章 主线剧情 水滴顺着衣服落到池子里,这就是计青岩现在能听到的声音。他在这周围施了禁制,没人听见,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关灵道窝在他怀里躺着,闭着眼还像是睡不醒似的,计青岩的手在他的腰上摸了摸,又借着灵石昏暗的光去看他的腰腹。 浸在水里又捞上来,冷热交加地来回三次,关灵道总算是恢復了七八分的原样。日渐加深的青色没有了,身体只剩下一片潮红。 计青岩把他用衣服包起来,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搂着,闭上眼没了动静。心里有些羞耻,却是不会后悔的羞耻,说是暗地里的欢喜也不为过。他的手搭在关灵道的脖子上,低头用鼻尖轻碰他耳垂上的嫩皮。 关灵道转了个身靠在他肩上,极是舒服地躺着。睫微动,手刚巧搭在他的膝盖上,不客气地顺路而下摸向他的大腿根。被计青岩一把抓住。 昏迷的时候也不忘动手动脚,说他是小色痞子也不为过。计青岩的唇沿着颈项而下,脸埋在已经温暖了的肩窝里。 深幽密洞,不见天日,不过有了他在,这无人知晓的枯燥地洞里忽得生出点点绿色,顷刻间陌上花开,遍地芳华。 多少年修炼求道,云上九天;嘆一声七情六慾,但求厮守。 计青岩抚着他左眼下的明灭红云,忽觉这互相依偎的姿势之下,自己两根手指正巧覆在那两道红痕之上,大小相符。他的心念顿起,微觉有异,如今两人都是魂魄,魂体交融,难免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他低声道:“我生性寡情,你不主动,我定然不会主动。今生你我若是不能成仙,来生遇到我动了情时,必得想办法让我知道。” 手指抬起,左眼下的红痕似乎又艷了些,把那久病初愈的脸映得灼灼其华,许久才隐入肌肤之下,消失不见。 不知多了多久,关灵道睡得安稳了,唿吸平静。计青岩把他轻轻放下,身上的单衣用衣带束起,赤着脚走到门口。袖子拂动,周围的禁制尽撤,玄铁房门应声而开。 外面空空荡荡,花彩行早不知去了哪里。计青岩顺着晦暗不明的阶梯往上望去,尽头黑沉沉的,细细望去有个轮廓,似乎站着个模煳不清的人影。 “花公子?”计青岩抬起双眸。 那人没有回答,计青岩下意识地望着他,冷冽寒意自指尖和脚底剎那间涌进来。 第143页 这山洞里竟然有个陌生人。 就在这时,莫仲贤的声音合乎时宜地从远处传来:“计宫主、花公子,外面出事了,你这里好了没?宋大哥和花家主让我来接你们。” 计青岩低声道:“走。” 话音刚落,他回身将关灵道凌空抱起,盘坐在地上闭目打坐。意识倏然间变沉,又模煳不清地与关灵道一起飘然而起。出了这暗沉沉的地方,他忽觉身边有个陌不相识的男子飞在身边,混乱不清似隔着层雾般看不清面容,被莫仲贤的魂气引着,紧挨着他进了花彩行的肉身。计青岩的身体顷刻间变沉,这时候跟刚才一样意识半睡半醒,想坐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恍惚中只是觉得对面的花彩行已经端正坐了起来。 “花公子醒了。” 那是戚宁的声音,“魂力倒是不弱。” 计青岩紧闭着唇,紧紧抓着身边关灵道的手腕。花彩行清冷淡然地坐在他的身边,轻压在计青岩的前额:“计宫主,辛苦了,关灵道的性命多亏了你。” 鼻间飘来熏人慾醉的淡香,前额与他的手掌相贴之处散来温暖之气,直叫人昏昏欲睡。计青岩的嘴唇动着,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手指却仍像是铁钳般抓着关灵道的手腕。 花彩行望着他笑了笑:“计宫主倒真是个执着之人。” 语毕他向着戚宁道:“花家主、宋执事呢?” “外面站满了七门六派三大家的人,花家主、宋执事跟他们周旋去了。” 戚宁那样子很是不屑,“有些不要脸的最厉害,之前对紫檀宫大力吹捧,只把颜无说得天上有之,人间无一,如今又开始骂了,骂得一文不值。” 花彩行把关灵道的手腕从计青岩手掌里缓慢地抽出来:“关灵道在此地只怕不能久留,我先送他回房休息待命。” 计青岩的手指轻轻抓了抓,力不从心,前额悄然渗出一层极薄的汗水。 “是呢,逃出去的魂修四处作乱,七门六派三大家要是知道那都是关灵道放跑的,怕是要出事。” 戚宁蹙着眉,“魂修不安生,道修就无论如何不放过他们,我看八成还是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花彩行没有出声,却低下头来,在计青岩耳边轻声道:“灵道天生魂修,与你正是势不两立,你照顾他一年的恩情将来自会偿还,可惜缘尽于此。计宫主好好休息吧。” 他转头,看着半是迷茫、半是脸色湛青的莫仲贤,后者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却也懵懵懂懂,怔怔的什么都不敢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画里那陌生男子的声音像是烙在他的心底,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如今对花彩行有种突如其来的距离感和不可知的恐惧,像是偶然间窥视到了什么,却远远看着什么也不敢说。这人为什么内外不一样,究竟还是不是花彩行? 花彩行垂下头,手心继续放在计青岩的额头,温暖的气像是迷惑人心般催着他的意识涣散。计青岩闭上了眼,嘴唇轻轻动着,手指抓住关灵道落在身旁的衣袖。 “计宫主,你休息吧,灵道的事多亏了你。” 同样的话又在耳边重复了一句,温柔客气,却也疏远得很,仿佛是感激外人救了自己不慎落水的家里人。 不对,那是他的人,用不着别人来多谢他出手相救! 计青岩彻底失去意识。 连点模煳不清的梦境也没有,就这么混沌地沉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双目。 他似乎也没昏迷太长时间,戚宁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在窗边坐着喝茶,天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手指和身体是麻木的,动了动唇,一时间也还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全身僵硬。 计青岩半撑着身体坐起来:“花公子呢?” “送关灵道回房间休息去了,你现在要如何,花家主让你醒过来就去紫檀宫外找他——” 话没有说完,计青岩已经像道流光似的飞了出去。 山间的狂风乱吹,白色衣衫鼓动,吹得他一头青丝如心头乱麻。花彩行想做什么随他去,他管不了,可关灵道是他的徒弟,他得把带走的人留下! 关灵道连日来住着的房间里,灯未亮,床且凉,冷冷清清的,压根儿就没有人回来过。计青岩站在门口,这时竟也超脱得冷静,花彩行已经离开了半个多时辰,不知去了什么方向,这时候再追怕也追不上了。 怪得了谁? 眼前像是走马灯似的转悠着让他生疑的往事,花彩行对关灵道不合常理的关切,对攻占紫檀宫不遗余力的相助,他那时只当是对自己有利,求之不得,尽管有些疑虑也没有深想。花彩行对关灵道没有恶意,更没有害他的意思,他当时只能确信这一点。 可他偏偏没有想到,此人帮他救下关灵道,为的却是把他从身边带走。 那个人身体里的魂魄不是花彩行,是谁? “你……怎么了?” 身后是尾随而来的戚宁,见了这房间里的情景连大气也不敢出,轻声问道,“花公子和关灵道呢?” “走了。” 计青岩的声音冷静,每说一个字却像是在心头划上一把刀子,戚宁不懂究竟出了什么事,听了却只觉得从心底泛出难以释怀的苦意。 “现在该怎么办?花家主还在紫檀宫外跟——” 计青岩缓步走到床边,关灵道换洗的杏色单衣还在,古琴和葱葱郁郁的花架子靠在墙角。 他默然望着,许久,垂下头轻捻花架子上的葱翠绿叶。 “古画还在么?” 他问。 “在,” 戚宁只觉得此时气氛沉重,说话也不敢胡来,恭恭敬敬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花家主出去之前,让我把古画随时带在身边,弄丢了就要为我是问。” 计青岩的声音像是磨砺过的微哑:“紫檀宫再关着没意思了,你去跟花家主说一声,让他们都进来吧。” 走了不打紧,关灵道对他的心意他清楚,那还是他的人。就算他的心意有朝一日变了,他也要让他再重新变回来。 戚宁转身要出门传话,忽听计青岩又在他身后道:“戚宁,从今日开始,将南北朝掘地三尺,把花彩行找出来。” 第110章 主线剧情 花彩行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似的。石沉大海,遍寻不着。 这事蹊跷得很。 青衣多年来在南北朝布下不少眼线,大小事无有不知、无有不晓,花落春也不遗余力,使花家上下四处寻找花彩行的下落,花彩行身边带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孤身上路,本该多少留下些痕迹,此刻却如同化成了一缕青烟。 急的人不只是计青岩,还有花落春。身边带着关灵道,花落春要找的东西下落不明,他能去什么地方? 这日清晨,计青岩留下青衣在身边跟着,辗转数百里来到百花城外一家小巧农舍之中。未到门口,里面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紧张着慌,细看竟然是几个上清宫的弟子装扮的。 为首的弟子见计青岩落在门前吃了一惊,以为是他上门来兴师问罪,胆子先是怯了几分,硬着头皮道:“三宫主,出事了。弟子正要去禀报。” 第144页 计青岩走进房里,床上一条被子里空空如也,房里杂乱,似乎正在翻找过什么,那弟子在身后慌道:“三宫主让我们照看的那个男子,我们每天早晚都要去看他一次,可是昨天夜里他还在,刚才去看的时候却找不到了。我们……刚要去……” 【我想拜託师父一件事,照顾好我那昏迷不醒的恩人,千万别让他死。】关灵道的恩人不见了。 关灵道被颜无捉走之前让他照看一个客栈里躺着的男人,他无暇照顾,上清宫又有难,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让上清宫的弟子们看守。 几个月里只顾及着救出关灵道,根本无心在意这人,想不到就是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出了差错。 “听到了什么声音?” 弟子们满头是汗:“没听到什么,只是、只是昨夜睡得沉些。” 睡得沉些。还是蹊跷。 但最蹊跷的仍是花彩行。 这天,一个身穿白衣、袖上画着水墨山水的男子摇晃着出现在百花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男子的样貌长得极俊,头髮却没有梳理,脸色白得不见生气,身上挂着几片摇动的树叶,仿若在山林间的草地上睡了一夜刚醒过来。闹市上店铺里的商人仔细看着,竟有不少认识他的,忙迎上来:“花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 那青年一脸的迷茫:“我……在哪里?” 花彩行竟然就这么稀里煳涂地出现在百花城的闹市上。当天的夜里,花落春和计青岩来寻他了。 花彩行已经清醒,垂头坐在窗边双唇紧抿,平时的温雅平和倏然不见,脸色阴沉沉似要下雨一般:“我只记得去百花城的路上夜宿一家客栈,喝了点茶,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之后我醒过来时躺在百花城外的草地之上,意识不清,不知不觉地随着人声来到了百花城。” 掐指一算,竟然失去知觉几个月的时间。 计青岩沉默着。 这几个月间在他身边出谋划策、为攻占紫檀宫奔走联络各门各派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的道行浅,眼下只能依附在死物上,但如果继续修习游魂之术,将来依附在活的人和物上也不是不可能。】这是关灵道以前说过的话。那男子必定是个道行高深的魂修。游魂之术,魂魄游于外物之中,先让花彩行昏迷,进而压制他的魂魄,占用他的躯壳。 花落春沉吟着:“能画能写,学识渊博,对花家的大小事清楚的也不少。他的书法和墨画与平时出入不大,临摹彩行可算出神入化。” 花彩行是南北朝四公子之一,几年来上门求画的络绎不绝,各大门派多少都有,散尘平日里风雅,上清宫里藏了不少他的书画。 花彩行自是生着闷气,自己昏迷不醒,躯壳被人占了来假扮他的身份招摇撞骗,简直是欺人太甚。更可恨此人竟然能将他学得滴水不漏,连自家的家主也分不出真假,岂有此理,将来要是找出这人是谁,定然要把他碎尸万段。 计青岩话也不说地站起来。 花落春道:“你去哪里?” “没什么,去看个故人。” 这时候还有心情去看什么故人? 紫檀宫被灭了门,逼迫魂修吸魂、炼魂的事暴露出来,南北朝犹如天翻地覆,细查下去,方圆数百里内四成以上的惨死都要归咎于紫檀宫,以前各门派对他们唯首是瞻,无人敢生疑,魂修倒是替他们背了锅。这事不知不觉在民间流传了出去,怨恨声讨之声四起,到处都在寻找颜无的下落。 真要找到了又如何,颜无不死,谁是他的对手? 颜无的下落没人知晓,自从那日之后,就连关灵道的老师父也不见了。老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计青岩手中只有许久之前他送来的火阳纸的消息:“心愿已了,再无牵挂,灵道从此交给你。”那字条上画着高山流水,落日白云,一派闲云野鹤的心境,那样子竟像是把手上的麻烦丢给他,四海云游去了。 颜无,该是死了? 计青岩不知不觉地来到当日颜无与老师父决战之处。 山上到处都是惨战之后的景象,亭子尽毁,山间的树也烧了大片,山石崩塌,据看见的人说,当夜飞沙走石,狂风阵阵,数十里之外都能听见山崩地裂的声响。周围各门各派谁也不敢出去打搅,只是远远观看,只见山间一道青光和一道蓝光纠缠不休,龙吟之声迴荡山谷,一时间又将天空映得如同白昼。谁也没看过两个修为如此高的人决一死战,各自噤声发抖,又怕又敬,当真天地为之色变。酣战到了黎明,那道蓝光逐渐弱下来,被青光带着飞走了。 那道青光是老师父。灵根属木,灵光也必是如此。颜无要是不死,怎会不来寻仇?只怕把上清宫杀得尸魂遍地也难泄心头之恨! 颜无不见了,灵道他却也没有看住。 老师父把关灵道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他却不觉得烫手。不但不烫手,还甘之如饴。 只是他如今在哪里呢? 第111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是醒过来了。 初时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很快便认出眼前的人。那男子一身素色衣裳在他面前坐着,宽大广袖垂落在身侧,两侧的乌髮用木簪子盘住,看起来略带了些书卷味儿。眸子里带着清冷,不过却不是不相识的疏远,反而隐约透出些刻意的压抑。 关灵道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低头,声音先变了调:“哥。” 良久,任关翎揉了揉他的头髮,客气温和恬恬淡淡。都是男人,又天各一方了这么多的年,要说互拥着痛哭流涕也太羞耻,关灵道抬头默默望着他,男人的双眸深邃,就像是流动轻盪的水。 啊,不再那么死气沉沉,能动能说话,这么看过去活生生的。 心头就像有根断不了的线牵着,无论分别了多久,轻轻一扯,立刻激盪汹涌。 “刚醒了身子还虚,你休息吧。”男人站起来要走。 “嗯。”关灵道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有些生疏,更不敢没大没小,规矩地在床上躺下来,“是师父把你救醒了?”他朝着门口看,下意识地殷切地期待着能走进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冷淡男人:“师父呢?” 任关翎的脚步微顿:“他不在。” 不在? 关灵道抬眸。 失去意识前记得有个人把他从水里託了起来,恍惚中清香袭来,在水里尤其清晰,浑浑噩噩的时候那股清香就在身边,日夜环绕,缠绵不休,几乎没有离开过。 不是师父么,怎会不在? 四周没了动静,关灵道看上去,只见任关翎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望着他,异常寂静。 “何事?”他警醒地坐起来。 “灵道,你是个魂修,计青岩是个道修。他教不了你什么,也算不得是你的师父。”任关翎的袖子轻轻摆向一旁,重新在关灵道的身边坐下,语气还是冷静温柔。 “以前他不知道我是魂修,怕我的命活不长才收了我做徒弟。” 关灵道觉得有些不对劲,望着任关翎难以猜测的脸色,“他收我为徒是为了让我进他家的门,修炼他祖传的心法,延长寿命。” 第145页 “嗯。”任关翎低着头站起来,“你与计青岩师徒感情深厚,不必细说。但如今的情势有些不同,要是我让你自己决定,你想跟着谁?我,还是你师父?” 关灵道怔了怔,轻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任关翎悄然无声地望着他。 这天彻夜未眠,促膝长谈,关灵道才总算把与任关翎分别之后的事摸清楚个梗概。 任关翎多年前并没有死,重伤之时却又让人救活,魂魄却就此脱窍,游离躲避于人世间。他的躯壳被关在无底洞中,是因为那洞中有块天然的引魂石可设阵法,只要任关翎的魂魄出现在十里之内,魂魄便会被引着回到身体之中。他不想又回去被逼着吸魂、炼魂,自然不敢靠近,如同孤魂野鬼般四处躲避。 那时,他遇到了意志消沉的卢夜生。 卢夜生是个听魂之人。 听魂之人的能力也有高低上下,卢夜生正是勉强可听见魂魄的那类,那时遭遇不幸几欲自杀,与任关翎的魂魄相遇之后却惺惺相惜,对任关翎庇护有加,好歹让他存活下来。 任关翎说得并不多,这都是关灵道从字里行间猜出来的,至于当年他如何以魂魄之身四处漂流,任关翎却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说。 说起来叫人心疼,自己在老师父身边无忧无虑长大,任关翎却是连个身体也没有,飘荡无家苟且偷生。哥哥没忘记自己,多少年来都在苦苦地寻找,自己却偏偏又将他忘记了。 “你想回到计青岩身边也随你,我不想勉强你。只不过归墟神宗引领中原各派已商定,将魂修斩草除根,一个不留,你今后怕是要躲在上清宫里,不能出来。” “所有的魂修都要杀?” “嗯。” 话说到这里没了下文,关灵道垂着头好半天没有言语。如此说来,卢夜生的魂术怕也是任关翎教授,如今卢夜生是魂修,任关翎也是魂修,事情越发难办。一旦事情败露,计青岩能保得了自己,保得了任关翎,难道连与归墟神宗有仇的卢夜生也能保得住? “关影,哥哥有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想这辈子躲在什么地方苟且偷生。但我知道你想与计青岩归隐上清宫,我不会拦着你。” 关灵道心里顿时郁郁难受。 回到计青岩身边,就得抛下失散多年的哥哥,说不定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任关翎送死。他得有多自私,为了一己之欲,去抛弃当年为护着他甘愿受苦的兄长? 他心里面只有三个人,老师父、任关翎、还有便是计青岩。计青岩是他的私心,但论情论理,任关翎都应该排在计青岩前面的。 “你不用这么快做决定,我们住的这地方地处隐蔽,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人找得到,你这些日子散散心再说罢。” 任关翎摸摸关灵道的头髮,转身而去。 自此,关灵道在这地方过起百无聊赖的日子来。 这不知是个什么地方,高门大院,古朴雅致,往来有几个僕役收拾房间,打扫院落。他们不清楚任关翎是什么人,也从不问什么,做事规矩不爱说话,只是管他们叫“李公子”。 不久到了初秋,树上的叶子冒出些红色黄色的尖,风一吹沙沙作响。任关翎的事情似乎多得很,时不时有火阳纸的消息传过来,关灵道不便多问,也无心修炼,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派遣抑郁。 以前刚学会融魂之时,恨不得时刻摆弄花花草草,整日整夜待在上清宫的后山里,如今有时间了,却不知为何有些打不起精神。以前虽然怕计青岩发觉他是魂修,却也隐隐希冀有朝一日能跟他平起平坐,终能得到他的认可。如今认可不认可也没什么了,他是个人见人杀的魂修,声名传遍大江南北,计青岩想要护他的性命,还得好好藏着不让人知道。 这真的有意思么? 除此之外,心里面还有件不大不小的事难以排解。 近日来夜里隐约忆起昏迷时发生的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半夜里湿湿热热,浑身出汗,有时还会从难以言说的春梦中醒过来,低头看去,床上早遗了大片。 他懊恼得很,虽然忆起的都是片段,不敢断言也不敢肯定,却不容得他不生疑。他越想越觉得委屈,难道那些日子里他跟计青岩做过了什么? 不会吧,这种天大的事,难道当时自己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过了?! 这事他遮遮掩掩地问了任关翎,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后者道:“不清楚,那时你师父跟你单独住一起,我没看见什么。” 单独住在一起,那就是发生了什么,肯定发生了什么! 关灵道连觉也睡不好了。 懊恼!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呢!师父怎么对他的,先做了什么后做了什么,对他说了什么情话,用了什么姿势,他怎么全都不知道! 想起来就委屈得心堵。 可是想来也不对,师父那样的心性,怎么可能趁他入睡占他的便宜?难不成愧疚羞耻着对他做了那种事么? 夜深人静,自己忍不住又在脑子里搬出个小戏台。 师父爱他久了,夜夜都想对他如此,只可惜念在师徒关系不敢造次。几个月不见,好容易将他从紫檀宫里救出来,师父情思涌动,再见面时难以自制,终于趁他昏迷不醒时拉开了他的衣服。他轻声喊着“师父你别这样,我们是师徒,不合规矩”,满面羞容地抗拒。师父轻拉开他的衣服:“灵道,你听话。” 他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终于半推半就,抱住让他垂涎已久的师父的身体:“师父你轻点。” 戏文戛然而止。 想到这里便想不下去了,也不晓得接下来是什么销魂滋味,半夜里有时候委屈得抱着被子。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计青岩偷偷摸摸对他动手动脚,他却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日天色甚好,他换上一身黑色单衣独自出了门,秋高气爽,凉风阵阵,手里折断一根小树枝把玩着,沿着小道缓步而行。任关翎事忙,他心情郁闷不好排解,唯有去这附近的山里面看看风景。 走到半丈宽的道上,路上接连不断地有人路过,有男有女,络绎不绝,细问之下却是今日有庙会,又正当天色好,便三五成群地去山上庙里玩耍。 他平时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带着浅笑,路上行人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他,尤其是年纪轻轻十几岁的村姑,胳膊上跨着竹篮子,看他一眼,又低着头交头接耳,巧笑倩兮,议论不休。 他不好意思装作没看见,也冲着她们笑了笑,几个人闹堂,其中有个看起来泼辣些的年轻女子被另外几个推了过来,清了清嗓子问道:“她们几个让我问你,今日立秋,你为什么穿黑色的衣服去庙会?” 关灵道哑然:“去庙会不得穿黑?” “人家去庙会穿的都是鲜艷的颜色,偏你穿得这么黑,也不怕晦气呢。” 几个小姑娘们一起笑,“你哪里人,怎么从没见过你?” 话说到这里,忽然间道上尘土飞扬,有个浑身是泥的小男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冷不丁地把那姑娘撞倒在地。姑娘满头金星乱晃,气得满脸通红,柳眉倒竖:“没长眼啊!” 第146页 话未说完,一阵风过,只听那小男孩痛苦哀叫一声,肩膀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弟子压在地上:“休得再逃!” 这弟子身穿浅黄道袍,头上的髮带轻飘,眉眼间都是冷冽之气:“此人是个魂修。” 那小男孩身体抖动不止,一张脏脸泪痕遍布,哀声哭道:“我没杀人,我是在紫檀宫被人逼的!” 那弟子二话不说把小男孩拉扯起来,还未说话,紧接着四周风声又起,几个身穿浅黄同色道袍的男子从远处飞来,纷纷就近落下。其中有个年纪轻些,面上微微露出不忍之色:“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是被逼迫……” 为首的男人面色不善,薄唇紧闭,低头看着一身褴褛的小男孩,似是积怨已久:“也就只有你信他的话,你怎知道他没杀过人?连这种个头的孩子也学着魂修,再不杀一儆百,今后你我如何修炼?” 说着手中的剑一翻,当即就要刺下去。 男孩的身体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忍不住发出一声恐惧的唿叫。 关灵道心头郁闷,袖子轻翻,一片什么东西自腰间飞出,轻轻巧巧地打在那柄剑上。那人的长剑偏了偏没有刺中那男孩,双眼一眯,紧接着眼前黑影飞动,一个黑衣桃花眼的俊俏男子将那男孩拉在身后。 瞬时间事态急转,几个弟子措手不及,面上露出防御之态,纷纷提剑看向关灵道。他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高挑男子,暗忖这男子看起来面生,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哪个门派的,长得有些轻邪,一时间都猜不透此人是谁。 “这位公子是何方神圣?” 为首的那男子脸色阴沉,“请公子让开些,这孩子是个魂修,体内有戾气,我们要杀他并没有错。” 关灵道的脸色淡淡,嘴角忽得现出一丝略带些倦意的笑。任关翎说得对,身为魂修,当真对如今的世道看不下去。兄长并非要阻挠他和计青岩,天下大乱,魂修痛苦不堪,他躲起来在上清宫里做个龟孙子算什么呢? 有些事,是比自己那点儿女情长要来得重要。 师父…… “杀或不杀,轮不到你们做主。” 他笑了笑,眼角桃花斜斜飞起,“我们魂修的事,该杀不该杀,今后有我们自己说了算。” 第112章 主线剧情 小叫花子满脸都是泥,唯有那双眼睛很有神采,快步追着跟在关灵道的身边:“你也是个魂修?你怎么这么厉害?” 关灵道的嘴唇抿着,眼皮微跳。 那小孩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双手比划:“他们连追上来都不敢,你出手就把他们都吓唬住了。你手上那个黑色的短刃是什么?”说得激动不已,唾沫乱飞,眼巴巴地看着关灵道。 关灵道还是什么都不说。 那小孩也不在意,反而觉得能走在这不说话的青年身边甚是高兴,腰杆子也挺直许多:“你说魂修的事魂修自己管,是不是真的?你以后是不是会护着我们?”说着眼底露出期待和崇拜,好似终于自黑暗里看到了希望,殷切地盼他能点个头。 关灵道低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应也不反口。 临到门前,任关翎迎面走了出来。 关灵道硬着头皮走上来,笑道:“哥,我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别生气。” “何事?” 他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后浑身乱糟糟的小毛孩子。 “这事怪我。刚才我在外面惹下了人,不久就会有门派上门来找麻烦,这里怕是不能待下去了。”关灵道把那孩子拉到身前来。 小叫花子抬头,一身淡素的任关翎就在面前,不知不觉竟然看直了眼,关灵道把他拉着,他忍不住咧了个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叫什么,眼里只剩下这位气质温和的世家公子。关灵道言行举止不拘小节,看不出有什么家教,这公子却是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叫人舒适的雅致,一看就是养在书画里长大的,风格性情迥然有异。 长得也不尽全然相似,唯独能那薄唇和下巴的轮廓能看出些痕迹。 关灵道简洁地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低头笑道:“这事没有先同你说,不知不觉就出口了。现在他们怕是回去搬救兵了,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追过来。” 说毕他立在门前站着,只等着任关翎的训话。 本以为任关翎会生气,已经准备好要领罚,想不到等了半晌,任关翎神色坦然,竟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像是在思虑什么:“该杀不该杀,今后有我们魂修自己做主。” 关灵道尴尬地笑了笑:“脱口而出,没想会有什么后果。” 那小叫花子却忍不住插了嘴:“魂修的事本就不该道修管,要管我们自己管,公子说得没错。” 关灵道心头沉重,缄默不语。 任关翎垂头望着关灵道:“你可知道这话说出去有什么后果?你想把魂修全都收拢在一起,自立门户,对抗道修?” 不想,半点不想。想着与计青岩分道扬镳,兵戎相见,便觉得心底疼痛难忍。 任关翎见他不言不语,沉吟着说道:“你既然说了这种话,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关灵道以为这地方就在附近,点点头要跟上,不想任关翎却转身回了屋,也让他回房收拾东西。出来时那小叫花子已经洗干净换上一套衣服,只可惜尺寸略大了些,袖子往上挽了七八圈才露出手腕,兴高采烈地蹲在门口。 关灵道随口道:“你今年多大?” “十三。”小叫花子洗脸之后竟然也长得人模人样,一张小脸粉嫩,小声说道,“从小穿的衣服都是人家扔的,没穿过这么干净的。” “父母呢?” “养不起我,把我给了人,后来都死了。” “紫檀宫里面什么样子,你见过?”他在旁边的青石台阶上坐下来。 “见过。” “怎么逃出来的?” “有个魂修放了我们。” “那魂修长得什么模样,你记得?” “记得,做梦也忘不了。”小叫花子说得很是笃定,手舞足蹈,“长得很吓人,随手一抓,那些紫檀宫的人就全都死了。” 任关翎这时候已经走了出来,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你从没杀过人,身体里的戾气都是紫檀宫逼你吸魂而起?”关灵道仰面望着清澈无比的蓝天,又笑着问,“想清楚再回答我。” 那小叫花子稍稍瑟缩一下,心念一转,紫檀宫里的事虽然是他听来的,这人又未必清楚,嘴硬道:“没错,都是紫檀宫逼迫我的,我没杀过人。” 话音刚落,他的脖子上突如其来地被人重击,一声不响地晕倒在他身后的人怀里。任关翎把那孩子抱在怀里:“走吧,去了之后再细细盘问他。” “嗯。”关灵道笑了笑,拍拍衣服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跟随着他。这里虽然地方偏远,却也不能不小心行事,关灵道随着他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飞着,笑道:“哥,你说魂修都是为了什么修习魂术?” 第147页 “有的是被欺压惯了逼不得已。”任关翎的神色不变,“有的则是肉弱强食,修习魂术是为了恃强凌弱。” 关灵道默然不语,半晌又笑道:“我千方百计救他下来,他却满口谎言,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得救。我们魂修的家务事,当真是不要别人来管的。” “你既然想清楚了,就别管别人怎么想。” 不多时,两人出了山林来到一块平地之上,一辆再寻常不过的破旧马车正在大路上等着,两个穿着似朴素的中年人叫了声“李公子”,恭敬地把门打开。 “坐马车上路?”关灵道哑然。那得要多久才能到? “嗯,地方不远,扮作凡人商旅没人看得出。”任关翎把那小叫花子扔进车厢里,自己也坐了进去,“上来吧。” 关灵道不清楚任关翎到底哪里寻来这些人,似乎什么都已经打理安排好了,却又怕他受不了,只等着一点一点地告诉他。任关翎与卢夜生究竟是有了什么打算,他如今还在云里雾里,就像走在浑浊不清的水中,水有多深,却看不清楚。 关灵道上了车,马车上的帘子落下来。 轱辘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滚动,关灵道把长腿大喇喇地一伸,眸子半闭,嘴角又泛起笑意。任关翎半支着下巴闭目养神,宽大的袖子垂落在身侧,乌髮倾泻而下,忽得偏过头来:“笑什么?” 没笑什么,看着他活生生地坐在眼前,手脚皆能动,心里高兴。 想着想着又有些郁闷,哥哥清醒了虽好,只可惜师父却不在身边。人生自古难两全,要是哥哥师父都在他身边,闲来无事一起喝茶闲聊,那不知该有多惬意? “哥,你会下棋么?”他试探着。 “略通一二。” 你看多好,哥哥跟师父在一起还可以下棋切磋,他这不通棋的便靠在师父身边看着两人高来高去,端茶倒水。 “哥,我师父也爱下棋,你们哪天见了面可以切磋切磋。”他笑着说计青岩的好话,声音暗哑,脸色也笼上一层淡红,“师父棋艺虽高,未必是你的对手。” 任关翎见他费尽心思拉拢自己,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敷衍地点着头:“以后有机会再说。”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日近黄昏,马车终于在一座山脚停下来。 远山连着近峰,秋日里天凉,叶已发黄,在风里瑟瑟轻抖。这景象有些萧索残败,关灵道下了车,把小叫花子放在地上等候。他不清楚来龙去脉,也不想多问什么,不多时,山中传来风动之声,几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如鸟似的远远飞过来。 关灵道看这些弟子身上的装束,黑色深衣,头髮在脑后高高束起,心道这打扮倒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人。 年轻人在任关翎的面前落下,躬身恭敬地说:“恭迎公子。” 这地方他从未见过,灵气也不浓郁,杂草丛生,萧条荒凉。关灵道不敢多言,抱着那小叫花子跟在任关翎的身后,一行人专挑僻静之处飞行,拐弯抹角,不多时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山峰之下。 这里有个山洞,关灵道停在那洞口五丈之处便觉得寒意森森,凉得透心,心中也有些戒备之意。任关翎缓步而入,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四周檀香隐隐,两边石壁上各自燃着火把,细看去,竟然有些东西在空中飘动。 “那是——”关灵道的喉咙有些哑了。 地上一块小石头骨碌碌滚到脚边,关灵道蹲下身来把它捡起,小石头却步履蹒跚挣扎着滚走了。 “游魂之术还不精湛,控制不了石头的行动。”任关翎低头看着那小石头滚动着远去,“这里的魂修修为尚浅,魂力都在你我之下。” 关灵道嘴唇轻开,只是说不出话来。 山洞望过去深不见底,似有数百人影绰绰而动,关灵道头晕犹如身在梦中。这么多的魂修聚集在此,俨然已经是个门派或者军队的架势,任关翎到底已经策划多久了? 第113章 主线剧情 身后传来脚步之声,轻缓悄然,关灵道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来人有些瘦,一张清俊的面孔映着火光,气质沉稳,叫人想起在黑暗中静坐的僧人。“你来了。” 他来得无声无息,就像没有看到关灵道,只是向着任关翎道了一声安好。 这男子身上穿着与弟子们同色的黑衣深衣,关灵道一时间认不出来,细看着眉眼才分辨出来,是一年不见的卢夜生。 任关翎抬眸远望:“好歹有了身体。” 他这身体正是关灵道救出来的,卢夜生转头看了关灵道一眼。往事歷歷在目,当初他拆穿卢夜生魂修之时,哪里会想到有今天?卢夜生回到卢家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竟能掌控一切,翻手云覆手雨,拨财出力来打造这么个所在。 “很久之前就想来这里看看。” 任关翎看着四处滚动的小石子,“以前只是听你说,终究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多少是个自由自在修习魂术的地方。” 这山里面竟然藏着如此多的魂修。 细细听着,这些是被人到处追杀的魂修,命都活不了,被他招拢到了这里落脚,借着片瓦平日里遮风挡雨。 关灵道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这地方怕与任关翎脱不了关系,如今他初入此地,自然跟卢夜生有许多事要细细商议。这些与关灵道无关,他听不懂也不想听太多,借着火光去看四周静坐修炼的魂修。 杀人是最简单的魂术,其他的魂术比这都难。这里的魂修大都是资质普通的凡人,听不得魂,进展缓慢,修习了许久也不见得能得心应手。 地上的小叫花子这时候醒了过来,半坐在地上四望发怔,声音抖动:“我在哪里?” 卢夜生低头:“这是个魂修?” “嗯,被人追杀,灵道半路上救下来的。” 卢夜生颔首,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弟子把那小叫花子带下去了。那小叫花子弄不清楚为什么,吓得乱叫,一路挣扎踢打,甚是有精神。 任关翎和卢夜生四处走着,关灵道见这两人有许多话说,想起当日卢夜生暗示自己去救哥哥,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从开头就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说不上多难受,却也是闷闷的叫人心里面不自在。 心头又想起卢夜生说过的话。 【你早晚是我们的人,早晚要站在我们这边。】 不过是短短一年,这话已经应验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卢夜生。 任关翎转头时扫过他的脸,见他一脸倦意的笑,忽得停下脚步。他沉寂片刻,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温声说道:“灵道,这里不透风,你四处逛逛去吧,晚上你回来我们再说话。” “嗯。” 关灵道笑着走了。 去走走也罢,总比窝在这黑不熘秋的山洞里好。 出了山洞四下里看,这里就是个荒山野岭,满山遍野都是杂乱的石头,半点景致也没有。这里没有钟灵毓秀之气,也不阴森恐怖,就是个荒寂平时无人进入的所在。 第148页 他找了个半山腰的阴凉坐下来,拉下两片叶子放在唇间,轻轻一吹,清脆的乐声自口中流出来,悠扬清远,清晰入耳。 一曲终了,他把两片叶子扔了,百无聊赖地站起来伸个懒腰。忽然间周围的树叶轻微摆动,关灵道的身体停住,忽觉得远处有灵气涌动。来人的修为不低,周身灵气带点凉意,关灵道心道莫不是有道修追上门了,立刻回身往山洞里飞,还没到洞口,胸前有样什么东西飞起来,急切焦躁地顶着自己的衣服。 关灵道微怔,伸手把胸前之物取出,那是从醒来之后就戴在身上的坠,用黑色的绳子系好了挂在颈项上,上半段通体透明清澈如冰,下半段却是清凉玉石。玉石的半边平滑齐整,像是叫人从中间齐刀斩下,此刻正飞起来朝着南,似乎是想要去找什么。 关灵道对昏迷的事记不清,他手中只有这么块玉石,上面依稀残留着清香,说不清道不明地很是喜欢。他在山洞口静静地站着,忽然间把玉石塞回胸口,朝着那玉石想去的地方飞动。 不过几十丈,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立在乱石杂草间的男人。 身型挺秀,黑色厚重的外衫让他的眉目显得冷肃不易亲近,可是单看容貌,却是个气质上佳、清雅动人的男子。 师父! 心一下子失了控,狂跳起来。 计青岩忽得转过身来,目光正落在关灵道的身上,缓缓而来。关灵道像是身体被钉住似的动不了,浑身的血疯狂流动,唿吸也变得不稳,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 “师父。” 他叫,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搂住,却不敢造次,只是心头髮痛,“师父。” 计青岩离他只剩下几步之遥,他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计青岩在看着他,却也不像是真的在看他,就像是在黑暗中循着声音和气味搜索,目光穿过了他,落在自己的身后。 紧接着,他亲眼看着计青岩从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关灵道倏然回头,计青岩在他身后站着,手中紧攥着什么,也是繫上了一条黑绳,从指间露出来。“灵道,你在这里么?” 他的声音微颤,无措茫然。 突然间,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四周的涌动剎那间停下来,沉寂没有声音,只听到树叶的沙沙作响,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师父。” 关灵道止不住急促喘息。 “他不在这里。” 任关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停在他的身边,目光沉沉看不出情绪:“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影像,他如今离我们千里之外。” 关灵道转过头来,任关翎望着他眸中闪动的水花,不自觉地目光深邃了许多:“这里设了卢家移形换景的阵法,借用了另外一处荒芜之地的景色,外人进来时只是能看到一片荒山野岭,看不到里面的人。计青岩不巧走进了那处荒地,因为阵法相连,他隐约感觉得到你,却是看不到你。” 原来是假的。 关灵道缄默不语。 “灵道?” 他轻声问。 关灵道大方地笑了笑:“原来师父还离得那么远,我以为他找到我了呢。” 胸前的玉坠子早已安静下来,回到之前死物的模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怀里。 任关翎转身而行,走了几步忽觉得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他回头看过去,关灵道站在原地,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黑绳挂着的什么物事,小心宝贝地放在手心,低头细看。 任关翎走近了些,目光落在那玉坠之上。 “这是什么玉?” 关灵道问。 “瑶玉。” 关灵道愣神:“北朝岑家的瑶玉?” “嗯。” 任关翎低着头前行,暗自嘆了一口气。这玉上半段透明,下半段才是青色的玉石,正是岑家的祖传嫡玉。 他以为把关灵道从计青岩身边带走了,可是这心思深沉的男人却早就落下了一步他看不见的棋子,胜败许久之前已成定局。就算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有何用? 他被人将了一军。 “灵道,我与你师父下棋,你觉得谁会赢?” 任关翎问。 “哥哥赢。” 关灵道把那玉坠子收起来,略有些心不在焉的笑着。 任关翎笑了笑。小时候疼爱到现在的弟弟,经年不见,胳膊肘子却早已经往外捅了。说谁赢就是觉得谁生疏,这道理他能不懂? 关灵道一宿没有睡着,捧着那玉坠子翻来覆去。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本以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不想今天阴差阳错地见了计青岩一面,心底筑起的大坝登时有了裂痕,思念像是水一样沿着缝隙流出来,一时间又难以自已。 没出息,太没出息。恨恨地将自己骂着,辗转难眠,折腾了大半夜,清晨时终于情绪舒缓,模煳地睡下了。 于是又这么得过且过了几日。 那小叫花子适应了这里的日子,这才明白这山洞是专让魂修修习魂术的地方,喜不自胜,见到关灵道时便抓耳挠腮地道谢,尊称他为“大王”。 大王……成了妖怪头子了。 关灵道细问他之前魂修的经歷,他这时才说了实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把我送给了别人,不想那是个人贩子,要把我送进青楼里做童倌。我害怕得不行,逃出去又被人抓回来,于是再逃,路上得了块蓝色发光的石头,不知不觉地魂气入了体。那夜我把追上来抓我回去的人趁入睡时杀了。” 紫檀宫他根本没去过,都是听人说的,自己添油加醋地再说了几句,那天被道修发现他体内的魂气没办法了,情急之下才招摇撞骗。 这说法,说得过去。 于是他在这里安家落户,他本就会拉帮结派,不多时就与其他人熟识了,平日里无事时说起关灵道虎口救人的英姿,引着好几个孩子围着关灵道转悠,非要看看他那把黑色的短刃。 于是关灵道无奈地当起了“大王”,统领这山头上蹿下跳年纪在十三岁以下的孩子。 这天清晨他吃了早饭,在山间的树上靠着削树枝,小刀轻划,几下就划出来个兔子的轮廓,正要细緻雕琢,忽闻得远远地传来由远而近的说话声。 “……不错,听说岑墨行又活了。” 那是卢夜生的声音。 是岑家的事。关灵道手中的小刀一顿。 迎面而来的任关翎抬头看见了他,却也没有在意,向卢夜生道:“怎么活的?” “据说尸体早就不见了,岑家不想掀起轩然大波,一直暗中查着。不想几日前岑家人发现岑墨行躺在岑家的后山里,浑身是血,急忙把他救了回来。” “他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不清楚,还不曾有消息传出来。” 卢夜生悄声道,“计青岩也在岑家。” 关灵道的眼皮一抖,身体微微冒汗。他轻缓地下了树。 卢夜生又道:“紫檀宫那八个听魂之人就在岑家,正是要从他家开始,在南北朝四处搜罗魂修。”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我们该怎么办?” 第149页 如今还能怎么做,只能把他们抢过来。 谁都知道听魂之人的资质罕见,要是修炼个几年,许多道修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现在他们手上没有几个能听魂的,这八人自然是珍贵之极。 把他们留在道修手中,迟早变成杀害魂修的利刃。反之亦然。 任关翎低着头沉吟道:“事到如今,我亲自上岑家一趟。” “好,我去安排。” 关灵道的心思杂乱,声音也有些哑了,拉住任关翎的肩膀笑着说:“哥,我也跟你去。” “你去做什么?” 任关翎蹙眉望他一眼,随口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我……我在这里没用,我路上给你端茶倒水也好。” “不必,你去也没用,在这里留着便是。” 任关翎转身就走。 第114章 主线剧情 秋天是君墨最喜欢的季节,山里的老鼠为了过冬,通常都吃得多,浑圆滚胖,跑也跑不快。当年它不过是条小蛇,还学不会追捕,只得眼巴巴地等着石蕴声和石敲声抓了老鼠来餵它。今年是没有石蕴声的第一个秋季,不但蕴声哥哥没了,连去年刚出现的关灵道也不见了。 与之消失的,还有石桥声的毛笔。 也不是彻底消失了,笔还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了。 宋顾追正与石桥声在亭子里坐着喝茶,岑家地处江北,气候比上清宫要干燥许多,青石铺路,大房子大树,古树干皆有七八丈高,拔地而起,把偌大的院子显得空旷许多。岑家的先祖喜欢银杏,满院里都是几百上千年的银杏,秋天一到,金黄色的银杏叶沙沙作响,风吹过,四处飘落下小小扇子。 君墨在石桥声腿边的木椅上盘成了团,尾端动了动,溪流的水花声响起,引着两只不明所以的小鸟落下来倒挂在旁边的树枝上,低头四找这附近哪来的流水。 “它怎么了?” 宋顾追问,“看起来心情不好。” “嗯,让它去吧。” 石敲声抿了一口茶,“今年谁都不好过。” 这话说得对,谁都不好过。莫仲贤睁着一双大眼坐在旁边,茫茫然眸子里没有神采,手指却轻轻抖了抖。宋顾追最近时常猝然发呆入定,有时说着话就突然闭上嘴,清醒过来的时候却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这怪象越来越经常,有时会失去意识三个时辰之久。 每一天都像是施捨来的,过得心惊胆战,宋顾追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个无知无觉的怪物。 这话他却不敢说,他是个没什么用处的瞎眼瘸子,连生活小事、往来行走都要宋顾追照顾,他能做什么?宋顾追不想提这件事,他便也只能装着忘了,只是时不时攥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怕他哪天忽然间不在了。 宋顾追有时见他这副模样,说道:“我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是可以指使我做这做那,紫檀宫的弟子就是如此。”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变成了傀儡他还能在他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跟之前没有两样。 可是他要个只会抱着他到处走的傀儡做什么! 连岑墨行都能死而復生,宋顾追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沦落到这种地步?大家眼里面只剩下那个要死不死的关灵道,宋顾追为了上清宫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有谁关心过他的死活? 他的恨意滔天,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咬人。他跟随众人住在岑家,被人伺候着不太像回事,不得已把手腕和脚腕铐了起来,表面上是个归顺了的囚犯。 “三宫主正与岑墨行说话。” 石敲声道。 死而復生,不知中间又经歷了什么事。计青岩对岑家当真仁至义尽,这世上他在乎的事不多,唯有岑家和关灵道能让他千里迢迢而来。 宋顾追也不好说些什么。之前计青岩藏得深,他一直没看出端倪,最近随他来到岑家时才发觉,他对这里的礼节、习俗、院落都不生疏,跟家主岑诉秋说话时的语气也有些不自在的古怪,不像是从未打过交道的模样,不禁心里面暗中吃惊。 计青岩怕是自小就生活在这里。 岑诉秋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死而復生的岑墨行,与他死去的妻子江氏所生。计青岩又是他什么人呢? 他曾听说过,岑诉秋过世的哥哥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也是近来听人隐晦地提起,这少年性情冷淡不爱亲近人,下手不留情,连切磋时也屡次伤害族中弟子。岑家上下对他本就不喜,唯独岑墨行觉得他的修为高,愿意同他亲近,时不时让他陪着自己在山中玩耍。 不想这日出门,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盹,醒来时眼前空空如也,就这么把岑诉秋的独子弄丢了。 岑诉秋的伤心失望难以言说,把这孩子赶出了家门,叫他再也不要回来。 那少年从此不知所踪。 岑家上下大肆追查,把方圆百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蛛丝马迹,一找半年,希望逐渐渺茫。多年之后岑家本以为岑墨行死了,不想他这时又突然间出现了。 失踪得神乎其神,回来得也是神乎其神。 一如现在的死而復生。 岑墨行死时找不出原因,却是真的断了气,可是这么个已经死得通透、以至于下了葬的人,尸体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坟墓里消失,多日后又奄奄一息地出现在岑家的后山。 这些日子来,岑墨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岑墨行醒来之后便每日静坐,三缄其口,谁同他说话也问不出什么,唯独想见三宫主。要不是如此,岑家家主也未必放我们进来。” 宋顾追道。 这话说得隐晦,可他和石敲声都隐约猜到了事情的梗概。 当年的事要是换在别人身上,怕是死也不想回来的。把他赶出去时不留情面,要他回来却是随手一招么? 计青岩回来是为了岑墨行,他对岑墨行有愧。 放眼岑家上下,唯独岑墨行是愿意亲近他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石敲声把无精打采的君墨抱在怀里,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的毛笔。 果然,只剩下他和君墨了。 那毛笔许久之前便时常没有动静,可是不管如何,夜里还是会醒过来陪着他看书,时不时在书页上写下自己的真知灼见。直到灵道从紫檀宫被人带走的那天,毛笔里的魂魄彻底消失了,自此再无动静。 这事他早有所觉,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总觉得那毛笔里的魂魄学识渊博,看法犀利,待在笔桿里当真委屈了它。 它离开之前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多年相伴,欢笑如在耳边,望你安好。” 石敲声看到这字条的时候没有出声,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把那张纸慢慢折好收了起来。 这事唯有君墨知道,夜深人静时,他时常捧着那毛笔,就这么呆呆地看一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把紫檀宫灭了就好了,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后事。” 宋顾追感慨,“总觉得岑墨行这事与紫檀宫脱不了干系。” 第150页 一场大战总免不了死伤,细算下来究竟是谁赢了呢? ~ 檀香裊裊,绕着身形消瘦的男子,暗香暗涌,隐隐不知从房间里哪处而来。 男子自然是颜如玉,身型高挑,虽然瘦,却是大病初癒的憔悴,更衬得他眉目如画。他穿着岑家的青色单衣,形容枯藁,向计青岩笑了笑:“哥。” 岑家不把堂兄弟分得太清,只要是岑家人所出,同辈间都是“哥哥”“弟弟”得叫。 “我已经不在岑家了。” 计青岩疏远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 岑墨行低下头嘆了一口气,半晌才道:“你体内流的是岑家的血,你不愿意也没办法,别人想要也要不到。” 计青岩没有应声。既然他体内流的是岑家的血,为什么要流落到上清宫,连家也回不得?他体内流的是岑家的血,却终究难做岑家的人。 “我那天死得突然,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夜里突然间身体僵硬,能听能感,却就是半点也动不得。不多时我没了意识,隐约觉得四周有哭声,心里着慌却就是不能动。再过了不知多久入了棺,我眼前全都是黑的,被人埋在了土里。” 细想起当天的事,岑墨行终于开了口。 “之后呢?” “之后我不知被什么人挖了出来,被拖着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当时说不清楚在哪里,只知道附近阴暗,气味难闻,似乎是个牢房。再不过多久我清醒过来,眼前是个穿紫色华服的男子。那是紫檀宫的紫衣坛主。” 岑墨行的双唇紧闭起来,神色凝重。 “他对你做了什么?” “开始只是打听我岑家上下的事,我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他便开始问你的事。他们对上清宫极有兴趣,问我这些年来是否跟你还有来往。我摸不清他想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手指齐齐断了两根,身上又是伤痕累累,不必说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逃出来的?” “不久前紫衣坛主再也没出现,我装死,引得看守的弟子前来看我,伺机把他们全都杀了,拼死逃了出来。” 岑墨行的双眸低垂,“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引着人杀入了紫檀宫。” 计青岩沉吟着:“你还记不记得那地方在哪里?” “记得。” “那好,等你伤好之后一起去看看。” “是。” 岑墨行说着缓缓下了床,“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门,那地方离这里也不远,两三天的行程就能到。” “也好,夜已深了,你先睡吧。” 刚回自己的住处,又有弟子跟着过来,说岑墨行想请他后晚一起喝酒,计青岩应下了。岑墨行是岑家未来的家主,对计青岩如此青眼有加,其意图也很清楚。他不明说,岑诉秋自然不能说些什么,有时不小心在院子里碰到,神色便有些微妙的尴尬。 虽然没有明说,岑诉秋却也与岑墨行不轻不重地说过此事,不少路过的人都听到了。“有我在的一日,他就休想再回岑家的门。” 他说。 这话是让路人听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穿了也便是说给计青岩听的,于是青衣把这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计青岩的耳中。计青岩听了点了点头,与往常一样摆了个无动于衷的脸,看不出是伤心还是不在意。 岑诉秋连日来事多,岑木衣被紫檀宫掳去几个月,不想却是给计青岩和戚宁给救了。岑诉秋带人去紫檀宫接她之时,看到的却是戚宁端着碗正坐在床前给她餵汤,当时他的脸色沉下来,当即把岑木衣拉了回来。 这次计青岩来岑家,戚宁也想跟着上门,岑诉秋让其他人进来,独独把他挡在门口。戚宁这样的女婿,南北朝里但凡珍惜女儿的父母怕是无人想要,岑家毕竟是世家,女儿的名声被人弄成这样,只怕是要一辈子锁在家里不得见人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说不清楚孰是孰非。 两日后的傍晚,计青岩独自来到后山赴宴。 两张八仙桌摆在银杏树下,这树怕是已有千年,树干挺拔,高有十丈,多少年来巍峨屹立不倒。扇叶翻飞,群峰秀美,映着远处夕阳西下的云海落日,当真是江山如画。 岑墨行一身青衣站在树下等候,宽大衣袖微微鼓动,清香随风而来。 岑家墨行出生时便身上带香,兼之人物出众,不由得引人遐想,因此诗中便有了“夜拢雨香可入味”的说法。这说法他自己不喜,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平时家人提起来时便面露不郁,家人见状便谁都不敢说了。因此这诗在外面流传已久,反倒是岑家无人说起。 岑墨行客气地请他入了座,笑着说道:“我已痊癒,今夜我们喝酒叙旧,明日就出门吧。” 计青岩在八仙桌前坐下来,刚要端起酒杯,忽然觉得袖子里有什么鬼鬼祟祟地微动,像是有什么紧拉他的手臂,不想让他喝酒。 计青岩的心思一顿,剎那间狂跳不止。 第115章 主线剧情 袖子里的东西缠上他的手腕,轻拉着摇晃,就是不想让他把手里的酒杯往唇边送。计青岩左手举杯,右边广袖掩唇,半晌才仰头。 袖口拂过唇角,放下酒杯时已经空了。 一举一动皆叫人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只是觉得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叫人赏心悦目。岑墨行也饮了一盏,眸中笑意加深:“哥哥看起来心情很好。” 计青岩的广袖落在身侧,静坐如山中青石,把个酒盏子在手中轻握:“明日何时走?” “天亮就去。”岑墨行嘆了一声,“你我年少分离,从来也没说过什么话,今天想与你叙叙旧。”他又笑道:“哥哥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你年少时被人掳走,返家时却已经修炼得修为高深,其中发生过什么事,记起来了么?”计青岩闭口不答,却无端端地提起另外一件事。 岑墨行垂眸,摇头笑了笑:“没有,还是什么也不记得。” 计青岩站了起来:“我有些事要做,先去了,清晨山外再见。” “这么急着回去?” “嗯。” 辞别了岑墨行回到自己房间,一路上轻抓自己的衣袖,房间里没有点灯,计青岩在桌前把青灯点了火,垂头坐下,将衣袖中的一方素帕在桌上展开。那素帕没有半点花纹颜色,安静地躺在漆黑桌面,许久,计青岩轻声道:“给我写的曲子,写完了么?” 计青岩从颈项拉出一条黑绳,下面挂着个晃动不已的玉坠,上半截澄清透明,下半截却是青石一般的颜色:“这玉石能感知魂魄,那日你我魂魄交融,它早已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我,灵道,你在的时候我都能知道。” 说得语无伦次,无人能听懂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计青岩的身体斜斜地在身后的墙上投下又黑又长的剪影,烛火跳动,形单影只。夜色浓深,计青岩从床边取过一张古琴,长指轻拨,略试了几个音,勾动琴弦。 第151页 “灵道,你的琴我还留着,专为你上了新弦,你来试试看喜不喜欢?” 素帕的一角轻轻动了动。 计青岩把那素帕抓在手心,素帕哆嗦几下轻轻扭动,羞耻似的在他手里乱揉。揉了片刻,它的胆子也好似大起来,挣扎着从计青岩的手中飞出,在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个音,又停下来,扭头看着计青岩的脸色。 “好听。”计青岩赶紧说好,“你最听话了,弹琴也最好听。” 素帕越发高兴起来,抓耳挠腮地没个正经模样,又继续在琴上勾动,发出单个的音。它本就是块柔软的帕子,力道不够,兼之这种弹法不熟,那曲子便听起来有些古怪。计青岩现在何尝有心情听他弹曲,只想把它抓在怀里做些什么,但见它如此卖力,手指动了动不想打搅,只是听它认认真真地弹琴。 一曲终了,那素帕疲倦了似的靠在计青岩的肩上,抬起头来只是对着计青岩看。 计青岩偏过头去,嘴唇不巧轻碰在素帕的边缘,素帕痉挛似的缩了缩。突然间,它豁出去了似的飞起来缠在计青岩的颈项上,不分头还是脸地只是乱蹭。 夜风吹过,摇曳的烛光勐地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男人的轻微的喘息低低响起。 “你在哪里?”他问。 素帕没吭声,帕角来到他的脸上轻拍他的嘴唇,又是耻又是怕。 计青岩把身上的衣服解了,对襟长衫散开,舌尖在素帕上轻舔。那滋味与寻常不同,不多时把那帕角舔湿,却又如同隔靴搔痒,心尖发颤,身体却无论如何难以合二为一。 “灵道,我们见个面,行不行?”计青岩哑着嗓子。 他想要他徒弟的舌,不是这干巴巴的布料。 素帕沿着颈项和胸膛毛毛躁躁地滑下去。计青岩的双腿本来是盘坐的,腰间的裤带却又松了,素帕全身都在抖,害羞不已地想要爬到那东西上面,紧紧包住乱蹭。计青岩站起来单手扶着桌子边缘,手探进裤子里五指收拢,咬了咬牙,忽又把那帕子抓出来。 脑中翻腾着黑黝黝无人山洞中的那几个时辰。 不得见面,无论如何也有些不足,计青岩心中描画着他的唇、他的眼、他光滑的肌肤,想起那夜的湿湿热热,克制着低声道:“你在哪里?出来我们才能好好相聚。”脑中把他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次,声音却还是冷静得像尊不识情爱的雕像。 素帕晕了头似的轻晃,似乎是被人抓出来有些羞耻,又不甘心地想要扑到他的脸上。 “你出来,出来后你想要什么我们再说。”那声音已经有了点无助,又好声好气地哄着,“灵道,师父想你,你不想我么?” 这徒弟狠心得很,明明就在他附近,也不肯出来跟他见面。计青岩从桌上拿出一本书来:“你平时就爱看些风花雪月,你回来我们一起看,那上面的事我们也一起做。好吧?” 倏然之间,素帕瘫软下来如同死物一般,黑色绳子上的玉坠子也安静下来。 走了。 计青岩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捏紧,一时间脸色忽青忽白,胸口突然升上来撕心裂肺的愤怒。他低着头把那素帕收起,袖子里不知何时留下了几个写得弯弯曲曲的字。 【师父小心岑墨行】 爱不得又恨不得,计青岩木雕泥塑般在窗前站着。有时候想把他抓到身边关起来,有时又想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他心里早已经满满都是这个徒弟,关灵道呢?还在懵懵懂懂不知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么? 关灵道不懂,他是硬拉活拽也要让他懂的。 他不肯留下,他是不择手段也要让他留下的。 近来他终于明白一件事。他是个道修,道修本就没有什么原则,魂修挡了他们的道,他们可以一声令下把他们五湖四海全都灭了。他们眼里也没有什么天下苍生,灵道自从拜师那天开始就是他的了,那么无论是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这话不能说出去,要是灵道知道他如此专断,会不会从此不喜欢他了呢? 患得患失,孤零零的身影在窗边站了一宿。 孤身对月一双人。 关灵道这晚也睡得不好。 他是被任关翎拉回去的。意识从计青岩身边不情愿地回笼,眼前早就站着垂眸低望的哥哥,关灵道抱着膝盖抬头,一脸带着硬撑的笑,好半天不出声也不言语。 “你不是答应我不找计青岩?”那声音还是温和,却比平时多了点骨子里带出来的犀利。 带着他一起出门,他就不能找计青岩,也不能做任何事暴露两人的行踪。这是关灵道亲口答应他的事。 “你早就知道岑墨行有问题,我怕师父出事。”关灵道垂着头小声辩解,“我就是去提醒提醒他,没打算做什么。” 任关翎看着地上的灰烬,那是十几炷香,总共加起来一个多时辰。提醒什么需要去那么久,再看他一脸的潮红,闪避的目光,鬼也知道在那里又做了什么事。 “你在计青岩身边留下了多少缕魂气?”他问。 “……没了吧。” 其实他也不清楚留下了多少,以前昏迷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计青岩身边的物件竟然多多少少都沾染了他的魂气,只要在附近便能循迹而去。 任关翎低下头看着他:“我说过,你要是真想留在他身边——” 关灵道闷着头不吭声,只是笑。师父和哥哥两相对立,水火不容,却是真正可怜了他。跟在哥哥身边忘不了师父,待在师父身边又对任关翎太无情,他也不过是想两个重要的人能和睦相处,怎么就这么难? 任关翎走到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近来少些用魂术,那八人阵极是了得,不知何时起阵,也不管杀没杀人,只要魂气有些波动便能发觉。” “嗯。”那声音有些犹豫,却终究忍不住向着他笑了笑,“哥,岑墨行有问题,我真担心师父会出事,我就跟去看一次好不好?我的游魂术已经出神入化,只要跟在师父身边没有大事发生,不会有什么魂气波动,也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师父对自己家人好,我怕他着了那个岑墨行的道。” 任关翎深深地看着他,许久,终于轻声嘆一口气:“我不让也没用,你去吧,小心些别让人发觉。” 关灵道的胸口砰砰直跳,桃花眼里全都是笑意,嘴边忍不住露出一个小酒窝,忍了忍,竭力克制翻涌的情绪:“我一定小心,哥别担心。”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满脑子里全都是师父的脸。 第116章 主线剧情 清晨时分,计青岩去拜见了岑诉秋。 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计青岩一走,岑诉秋让人去了上清宫一干人居住的院子,说最近岑家有事,抱歉得很,不能照顾外来之客。就这么,岑家对上清宫很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这事动静不小,岑墨行在自己房里也听说了。 因此计青岩没有依照约定好的时辰到,日上三竿才从岑家的出山口现身。岑墨行也没有不耐,只是冲着那远远飞过来的男人微笑:“哥哥今天来得好迟。” 第152页 “我回来后便要回上清宫,去吧。”他说。 岑墨行笑了笑,指着西南方向:“那边,沿着这条河一路而下。”他轻巧地向空中飞起,又随口问道:“哥哥找到颜无的尸体了么?” “没有。”他没有去找。紫檀宫被他灭了,颜无要是还剩下一口气,只怕爬着也会来要他的命。 “哥哥是怎么找人把他杀了的?他的修为当今世上恐怕没人能打得过。”岑墨行转过头来,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脸色有些沉,远看没什么,细看却像是每处都藏着几不可见的细刃,温和里是冷冽,如同隐藏在花茎上的刺。 计青岩没说话,忽然前胸里衣之内又有什么轻轻晃动起来,倏然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垂着头缓缓而行,把激盪暗涌的情绪压下来。 又来了。 没有求着哄着,自己又跑来身边了,仿佛也捨不得离开他似的。 计青岩的心里面流入一股暖流。 前路漫漫,兇险艰难,只不过有这徒弟在身边守着,忽然间觉得路途不是那么枯燥了些。 岑墨行无声地看着他。 “有得道高人与他有仇,出手相助把他杀了。”计青岩若无其事地抬头,身侧广袖随风飘动,像是从画中走出一般,“那是个世外高人,我不便说他是谁。” “原来如此。”岑墨行不在意地笑着,“归墟神宗向来与紫檀宫交好,想不到此事竟然管也不管,倒是叫人意外。” “众叛亲离,本来就该是这种下场,归墟神宗此是明智之举。紫檀宫上下死的死,被活捉的被活捉,独独逃脱了一个黑衣坛主,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也成不了气候了。” 岑墨行又是微笑,只不过那脸色却透出些微微凉意:“世事冷暖,本就是如此。繁盛的时候花团锦簇,大家就算是心里有些怀疑也不敢说,只是卖力吹捧。衰败无势的时候却又墙倒众人推,连当日亲近的人也不来理会。我就不信,紫檀宫的弟子们是傀儡的事没人起过疑心,都是碍着颜无的修为不敢过问就是了。” “作茧自缚,也怪不得谁。” 岑墨行偏着头笑了笑,好半天才说:“说的也是,谁让颜无身边没有个为他出生入死的人?要是有,也用不着落下个尸骨全无的下场。” 两人路上没再说话,到了夜里,在一家偏僻小镇的客栈里睡下了。 夜深人静,半夜里厚重的外衫下有什么动了动。不多久,那东西像是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来来回回地走着,终于摸索着来到边缘,悄悄地从黑暗不见天日的衣袖里探出头来。 素帕里的关灵道有些发蒙。 眼前桌上亮着一盏半明不灭的油灯,映着房间里简陋不堪的木桌木柜,时不时发出嗤嗤的声音。计青岩半垂头在桌边坐着,星眸半闭,正披着一件单衣在青灯下独自下棋。 关灵道傻了似的抬头看着。师父的相貌照理说应当比不上任关翎,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中了蛊,看到就会突突心跳。这与花落春的摄人心魄又是不同,那次即使是心动也是不情愿的,甚至有些害怕,他面对计青岩时却不是如此,就像是蜜蜂看到了花,忍不住嗡嗡作响地冲上去引他注意。 素帕轻轻地落在棋盘旁边,不声不响的,偏过头来望着计青岩。下棋他不懂,他也没有师父气质高雅,他只是爱看师父的美色。 “夜深了,睡觉吧。” 袖子轻轻一挥,半明不暗的油灯剎那间熄灭。 素帕随着他回到了床上。 厚重的床幔关起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气氛实在不同寻常,半是压抑半是思念,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计青岩转过身来把它轻轻压着,关灵道头脑发起晕来,气血上涌。人生在世,想要什么就赶快下手,等什么呢?他又不是什么名门正道,想要什么强取豪夺也是可以的。 “师父、师父……” 他在心里默然叫着,晕晕乎乎地把自己送上去。 计青岩轻抚在自己颈项上乱蹭的帕子,把它压在床上。素帕本是全身舒张着,不知不觉地随着缓缓游离的手指扭动身子,四角如含羞草般蜷起瑟缩。计青岩的手指不经意地抚过一处,它像是突然间着了火一般动起来,羞耻想逃,拼命遮挡那手指按压的地方。 是这里了。 计青岩把它展开压紧,低下头用舌尖轻轻挑逗那敏感之处。素帕慌了神乱晃,奈何这身子实在没有半点挣扎之力,反倒勾得人浑身火热。计青岩技巧娴熟地轻舔那地方,素帕痉挛似的晃着,有气无力地动了几下,难以自制地蜷起来包住计青岩的手指。 它浑身酥软地躺在枕上,羞耻不已地靠上计青岩的肩,垂着头不敢再动。 太羞了,真身那边怕是已经泄了。 计青岩转了个身把它搂在怀里。 传说不知多少年前有位仙君在山中打坐,有朵云彩经常来看,不知不觉地心生依恋,彼此相伴了几十年。奈何云彩不过是天地灵气,难成人身,尽管调皮可爱,却也终有散去的一日。仙君本已断了七情六慾,却不知怎的心生不舍,于是以柳枝为形,让云彩依附之,最后幻化出个十七八岁的俊俏少年来。 这是计青岩小时候读过的记载,后来的事便不知道了,南北朝男风不胜,真要有了这种事也该遮遮掩掩,不会出现在岑家收藏的书里。近来他时常想起这记载,关灵道魂修也罢,道修也罢,男也罢,女也罢,与他都没有关系。古人连对云彩都能生出依恋之情,更何况是他曾经朝夕相对的徒弟? 素帕贴上他的颈项蹭着,计青岩的嘴唇靠上来,与它轻轻摩擦亲吻。“今夜还走么?” 他问。 素帕轻轻摇头。在计青岩的身边越长,他越发深陷难以自拔。 他在计青岩的手中悄悄地写了几个字。 【师父,我们有事得谈谈。】 心里面有个念头他一直没有去深想,多年不见,任关翎的心境似乎不是他想像的那么简单。温柔还在,却似乎隐瞒了他许多事,有了不能说出来、也不想让他知道的打算。 也不是打算,似乎是野心。 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自己是没什么野心的,充其量是想魂修和道修有天能和睦共处,自己和师父能堂堂正正地牵手走在青天白日之下,不用躲避,不用欺瞒,也不用心惊胆战。 计青岩是有野心的,但他是个护家的人,他的野心也不过是保住自己的一方天地,护得弟弟妹妹的周全,护得上清宫,护得心爱的人不被人欺负。 任关翎呢,他的野心又是什么? 多想无益,这夜晕晕沉沉的,身体被淡淡清香环绕,沦陷在叫人失魂的温柔甜蜜里。 白天赶路夜里缠绵,一晃两天而过,岑墨行终于引着他来到了北朝西北的一处偏远山村。这地方地处荒芜,几乎是个不毛之地,乱石堆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紫檀宫也有好几千里,天气常年阴沉晦暗。 岑墨行指着地上那方圆十几丈的小村落:“这村子叫做李家村,只住了十多户人家,平时靠着采山中一种叫做玄草的稀有药材而生,每年只能采半个月,以此维持整年的家计。” 第153页 “紫檀宫把你关在这里?” “不是,紫檀宫把我关在别的地方,这里只是路过,停下来让哥哥看看。” 岑墨行飞了下来,踩在下雨后不久泥泞的小路上,“这都是凡夫俗子住的地方,骯脏不堪,哥哥想必嫌弃得很。” 计青岩无声地落在他的身后,衣摆陷在泥里,没有说话,只是看他的动静。 “看到没有?那家。”岑墨行指着一面断了的黄色土墙,里面空荡荡没有住人,看样子早已经荒废久了,乱石杂草遍地都是,“那户人家也姓李,只不过二十多年前天上突然掉下件意料之外的好事,于是举家迁走去了别处,离开了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 “什么好事?” 计青岩问。 迎面走过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满脸都是泥泞,双眼炯炯望着岑墨行,倒也不怕生不害怕:“大哥哥又是你?” “今天带朋友过来看看。” 岑墨行微笑以对,“用不着管我们。” “我们这个穷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几次三番过来?上个月就看到你了呢。” 那孩子似乎高兴得很,“这次你想看什么?” “你去玩吧,我们自己看就是。” 岑墨行耐心地笑着,又转头向计青岩道,“你问我他们遇到了什么好事,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卖了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 计青岩的目光冷冷:“卖给谁了?” 岑墨行慢慢向着空中飞了起来:“你不是想知道我小时候被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带你去看看,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17章 主线剧情 前情提要:关灵道知道岑墨行有问题,跟随计青岩上路,一路上卿卿我我。岑墨行带着计青岩到了一个偏僻村庄,说起有户人家卖了孩子全家迁移的事,然后要带着计青岩去看他小时候发生的事。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计青岩却也没问什么,只是追随着他。两个人离开了这个偏僻的村子往北走,又是过了两天一夜,不知不觉地接近了之前紫檀宫管辖的地界。紫檀宫灭亡之后,这附近的地域没什么人管,如今不知怎的似乎多了不少魂修,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人,比起以前却是猖狂了些。 “紫檀宫有千万个不是,也杀了不知多少魂修。”夜色里看不清岑墨行的表情,只是觉得声音沙哑,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魂修性恶,本就该杀,如今这里没人管了,比起以前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计青岩觉得袖子的素帕动了动,似乎被这句话激得生出了怒意。 “善恶也要看人,不是所有的魂修天性都恶,就像是颜无,空有一身的修为,做的也是丧尽天良的事。”计青岩的语气淡淡,“况且他自己也是个魂修。” “他修习魂术是为了制服魂修,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魂修杀人无数,要是能为道修所用,有何不可?”岑墨行越说,声音越是沙哑,似乎是难以控制自己翻腾的情绪。说到这里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当然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我就是觉得紫檀宫所做的事也未必有大不妥,但哥哥说的没错,有些道修道貌岸然,说的是圣人的话,做的是人神共愤的事,这种人杀了也不可惜。” 说到“魂修为道修所用,有何不可”的时候,计青岩袖子的素帕又是一动,紧接着没了动静,像是死了一般安静下来。 林子里幽深晦暗,树枝上响起翅膀拍动的声响,伴着几声凄凉乌啼。穿过树林,眼前出现几处断垣残瓦,看起来原本是个院落的模样,却早已经被人毁了,杂草丛生,落叶遍布,遮盖着半截的石块和断墙,荒凉了至少十年有余。 岑墨行在那院落里落了下来。 “这是何处?”计青岩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几段白骨骷髅。月色本来就不太亮,这地方又有这些东西,骨头四散在地上,半截在外半截埋在土里,深秋寒风把枯叶吹得沙沙作响,骨头眼看着就要跳起来似的,看起来当真阴森可怖。 “这里的都是死人。”岑墨行也低头去看那白骨,声音无动于衷,“我小时候失踪,就是被人掳到了这里,那时候每天关在地底下被人餵各种药,要把我养成一种药人。他们把我关了两年,我不听话不肯吃,他们就打我,用烧红的烙铁烙我的身体。” 其中发生的事岑墨行没有细说,但是计青岩常年炼丹,想也能猜到,这些药吃起来必定是痛苦不堪,是药三分毒,有些药吃了疼痛难忍,有些致使皮肤溃烂,少不了要受许多委屈。 计青岩低着头没吭声,半天才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岑墨行似笑非笑。“他们是魂修,南北朝最初出现的魂修。”他转过脸来看着计青岩,眸底幽深似墨,“我的血再配上其他的药物,沾上一点,早晚要让人变成僵硬行走的傀儡。” 计青岩眯起双目。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痛恨魂修了么?”岑墨行的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就像是说出了隐忍了很久的事,看起来平静,却从深处透出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来。 “谁救了你?”计青岩的喉咙发紧,“紫檀宫弟子们变成傀儡的事,跟你有关?” 岑墨行仰头望着远处群山的黑影:“谁救了我,哥哥猜不到?总之不是岑家救了我。” 计青岩的睫微动,艰难地说:“岑家不是不想救你,他们找不到你。” 岑墨行轻蔑地嗤笑一声,黑色广袖随风吹动:“当年我也以为岑家找不到我,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这句话又是隐忍了不知多少怨恨,脸色冷淡没有表情,仿佛这时候就算是把至亲之人杀了也无动于衷,心里面成了一片荒芜惨澹之地。计青岩低头看着这坟地似的院落:“颜无对你说过的话,你全都相信?” 岑墨行忽然间眯起一双眼,脸上的线条冷硬,冰块似的字从口中一个个蹦出来:“他把我从这些人手里救出来,为了我才开始研习如何杀魂修,亲近我教养我,把我当成亲传弟子。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连紫衣坛主和黄衣坛主也从没听到过,你说我信不信他?” 计青岩寂然无声地看着他手上的两根断指。 黑衣坛主,颜无最为亲近爱护的弟子,南北朝上下几乎没人见过的紫檀宫神秘人物,竟然是岑家未来的家主,南北朝四公子之一的岑墨行。 岑墨行强制着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脸上却也不再挂着笑了,压低了声音道:“计青岩,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师父杀了,不该把我的家毁了。” “岑家才是你的家,紫檀宫不是你的家。”计青岩的声音微带些沙哑。 “岑家是你的家。”岑墨行垂下双目,无动于衷,“我不过是偏僻村落里出生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为了十块灵石就把他送了人。我的家只有一个,就是紫檀宫。” 第154页 语毕,他的语调逐渐缓了下来:“计青岩,你我的恩怨说也说不完,但也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今后你乖乖待在我身边,做我杀魂修的狗,好好看着我如何对待你的亲人。” 计青岩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岑墨行的手朝着他探过来,指尖沾血,逐渐接近:“师父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去上清宫,如今他不在了,这心愿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完成。你把紫檀宫毁了,如今我也要你亲眼看着,我如何将上清宫变成人间炼狱。” 声音哀沉,嘴角却泛起笑意,指尖眼看就要抚上计青岩的脸。 计青岩后退了一步。 手指落空,岑墨行紧眯双目,细看之下却见计青岩的袖子露出一样素白的东西来,紧拉的计青岩的手腕往后退。计青岩把那素白手帕抓在手心,低声道:“我没事了。”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反倒像是对着第三个人说的,岑墨行忽觉事情不对,脸色半青半白地望着计青岩,立时间沉下脸来。他四顾周围,当机立断地转身,离开了这残破的院落向着远处飞驰而去。回过头来往后看,计青岩远远地在他身后跟着,不急不慌,没有步步紧逼,却也离得不算太远。岑墨行飞了许久也不见有其他人在,双目微微眯起,停下来等着计青岩向他走近。 “你喝了我的血,这时候应该听我的话。” 本来是该喝了的,可是有人拦着他不让喝,于是他喝下之后又暗中逼了出来。计青岩缓缓向他靠近:“走吧,跟我回岑家,把什么都说清楚。” “你早就知道我是黑衣坛主?” “黑衣坛主攻上紫檀宫的时候,戚家家主只看到了他的背面,追赶时却伤到了他的手。”计青岩看着他的两根断指,“你为了掩饰伤痕,把两根手指都斩断了。” 岑墨行闭上眼笑了笑,脸色逐渐缓和淡然:“谁也没见过我的面,你的话空口无凭,不见得有人会信你。” “当年花彩行的弟弟连同四个斩魂士,都是被道修所杀。我们多年来追踪此人,我记得你当时应该就在他们附近,却一直没有把你往那上面去想。所以他们都是你杀的?” 岑墨行闭口不答。不答就是默认。 “颜无心机深沉,难以预测。你在那院落里面被人关了两年,日日夜夜让人餵药物,后来却让颜无把你救了。你不觉得事情太凑巧了些?” “胡说八道!”岑墨行的声音悽厉起来,“你岑家对我无耻到那种地步,是我师父把我从狼窝虎穴里救了出来,你还敢说是凑巧?师父对我的恩情天日昭昭,我的修为全都是他亲授,与你岑家没有半点关系!” 一口一个“你岑家”“我师父”,心底究竟是向着谁清楚明了,岑墨行何止是紫檀宫的人,根本就是颜无的亲子,研习杀害魂修、把弟子们变成傀儡壮大门派,大概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就算他是岑家买来的孩子,至少把他养大,他到底跟岑家有什么仇? 岑墨行低低地笑着:“你说师父对我不好,你可知道师父把他许久以前得到的落雨滴给了我两颗?连紫衣和黄衣都得不到的东西,师父亲授了我两颗,让我平白无故得了十四年的修为。” 计青岩的眼皮勐然间又是一动。落雨滴! “你见过哪个师父会对徒弟如此?”他的声音突然间高昂起来,拳头捏紧,“师父对我的恩情,你岑家一万年也做不到一星半点儿。师父说我是他最为亲近的徒弟,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将来要与我同升仙界。你们岑家,你,到底哪个对我这么好过!” 话未说完,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慷慨激盪,手中现出一条黑色的软带,像是夜里的游蛇般,疾风闪电朝着他甩过来! 计青岩的脸色微沉,右手将白色的棋子轻轻一捻。 白色碎片在空中翻飞,与黑色软带交锋而过,铮铮作响,雷光电闪,把个阴暗的树林子映得如同白昼一样。 一个是天赋秉异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凭空得了十四年修为的颜无传人,修为不分上下,倾尽全力时打得难捨难分。林中风声鹤唳,只见几道光影来回穿梭,虽然说不上天崩地裂,却也树木山石崩断之声响个不停,狂风大作,一时间难以看出胜负。 素帕在空中停着,一连一个多时辰,看得心急火燎。计青岩与他修为相当,再这么斗下去几天几夜也未必得胜,说不定还会被这岑墨行暗算。 他只恨自己现在是这么个不中用的身子,急得抓耳挠腮,突然间,心思一动。 意识离开了素帕向着岑墨行飞过去,往他的魂魄上轻轻一抓。 外人之间那素帕轻飘飘地跌落在地上,紧接着又听岑墨行不知何故一声厉喊,黑色软带稍微慢了些,十几道白色片雪趁隙而过,全都打在岑墨行的身上。 他翻了个身倒在地上,全身流血,一声不吭地静坐着,狼狈不堪地咬着牙:“无耻,让个魂修帮你暗算人,你计青岩真是叫人噁心!” 那素帕慢慢从地上飞了起来,小心落在计青岩的肩头,一动不动,生怕挨骂似的垂着脑袋。 第118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的袖中飞出一道白色的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岑墨行的下巴,紧接着身形逼近,往岑墨行的口中塞进了一颗暗红之物。岑墨行的双肩轻轻摇晃,脑袋垂下,嘴角滴着血,晕倒了似的慢慢倒在地上。 素帕见状,飞落在他脸上去扒他的眼皮,刚扒了没几下,计青岩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没死,昏迷不醒罢了。” 说完这句,计青岩低头看着那素帕:“以后不许做这种事。” 不论是引魂术还是噬魂术,都要等对方入睡或者打坐入定时才可施加,否则极容易反噬受伤。关灵道仗着自己魂力强大,在岑墨行醒着的时候就敢去挠他,当真是胆大包天。 素帕连连点头,打躬作揖地往他手心里拱。 师父怎么捨得罚他,不过就是说说,再厉害也就是面壁思过罢了。它飞到计青岩的肩头,连滚带爬地贴上去,帕角在他的脖子上乱蹭。 岑墨行尸体般躺在地上,计青岩烧了一张火阳纸,在旁边溪水边打坐守候。 夜色逐渐浓深,冷风吹得透心凉,素帕窝在他的怀里取暖,计青岩轻轻地摸着帕角,突然说道:“他小时候虽说是家主的儿子,性情却也不骄不傲。” 关灵道不敢说什么,只是听着。 “我从没有见过父亲,听人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关灵道从没听他说起过小时候的事,岑诉秋对他如此冷酷无情,计青岩却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岑家,想想就教人生气。他不想与岑诉秋撕破脸皮,想必为的就是已经死了的岑落秋。一朝岑家人,今生不负岑家,计青岩心里面想的只怕就是这些。 “他天生散香,我记得家里的小狗喜欢舔他,三四岁会走会爬的时候,时不时哭着求我把狗赶走。” 两人都是散香的身体,小狗却喜欢岑墨行,害怕计青岩,岑墨行对他的依赖正是由此而来。 第155页 性情本是好,可惜被掳走的时候生出了变化,就算是再好的性情也变得偏执。这种事屡见不鲜,以前石敲声便说起一桩,有个名门子弟受人折磨好几年,救出来后家人发觉他的身边时常死人,其状惨烈可怖,逼问时才发觉,他早已变得喜欢杀人嗜血,难以回到之前的日子了。 岑墨行外表还是一样,心里早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素帕在他的怀里缩了缩。 计青岩本就寡情,仅有的那点感情也留给了岑家。 当年他之所以离开岑家,除了被赶出去,是不是自己也难以面对把岑墨行弄丢了的事? “灵道,我跟你说这些事,你觉不觉得烦?” 计青岩忽然问。 素帕摇头。计青岩想说,他便会好好听着。师父从小不爱亲近人,如今竟然愿意亲近他,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手指沿着帕角缓缓抚摸着:“我在上清宫住得尚好,淡如清水,直到你那天来到我身边。你知道你第一次见我做了什么?” 不是就是入宫拜见么,还做了什么? 计青岩的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欲言又止。素帕见他什么都不说,用帕角轻拉他的手指,计青岩道:“你去问顾追吧。” 说毕,他把素帕捂在手里。 关灵道越发发蒙。他当时做什么了,计青岩自己说不出口,还要问宋顾追?计青岩越是不说,他就越想知道,继续用帕角轻拉他的手指,计青岩却把他压在手心,说了声“睡觉吧”,关上眼睛打坐,再问也不言语了。 诶?把人的胃口吊起来又不管了?他那天做什么了,没记得自己做什么,反倒是头次见面师父就把他的裤子脱了呢。 及至天明,林间走过来几个留守紫檀宫的上清宫弟子。计青岩把素帕收起来,在晨曦薄雾里站着:“岑墨行出了事,去岑家。” ~ 把岑墨行送回岑家的时候,是十几日之后的深夜。青衣早就收到了计青岩的信,一行人都出来接应,别人还不奇怪,想不到岑诉秋也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也带着弟子们在山门口等候。 “家主。” 计青岩让弟子们把昏迷的岑墨行抬上来。岑诉秋的面孔不过四十上下,今天看起来却似苍老了十多岁,比平日里更是萧索。他一声不吭低头望着岑墨行苍白的脸,看不出是什么心情,别人捉摸不出他心里想些什么,全都肃立着不动。 岑墨行是黑衣坛主,这不过是计青岩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岑诉秋只要还承认岑墨行是岑家人,他的地位就不会变,仍是岑家未来的家主。 “他是紫檀宫的人?”半晌,岑诉秋问。 “颜无道人的亲传,情同父子。” “情同父子”这四个字该当是最为伤人的,岑诉秋的眸子动了动,吩咐身边的弟子道:“把他带下去吧,暂且关在连静山上。” 关起来,这便是起了疑心,至少不如以前信任他了。岑诉秋的样子太过于平静了些,轻而易举就失去对岑墨行的信任。由此看来,岑墨行说他不是岑诉秋的亲生儿子,这话不一定是他凭空想像、空穴来风。 “家主,请借一步说话。” 弟子们抬着岑墨行入了山,上清宫众人已经被下了逐客令,跟着进去有些不妥,计青岩在岑诉秋身后叫了一声。 岑诉秋背对着他肃立,许久转过头来:“你们进来住几日吧,只是岑家最近事忙,恐怕招唿不周。” 说毕他绝尘向着后山飞去,计青岩的目光微动,也抛下众人紧随着跟了上去。 岑家有东西两条长沟,长约百里,沟旁群山环绕、拔地而起,长沟在最北处交汇,是个长宽几十丈的湖,平时是浅浅蓝色,清澈透底。计青岩随着岑诉秋飞过这湖,转到后山,眼前倏然开阔,一路青石台阶而上,左右每隔几丈便摆了铜炉,青烟裊裊。岑诉秋不再施展御风术,一步一步迈着台阶而上,计青岩也隔了五阶跟在他身后,走到山顶,两旁各种着八株参天似的银杏树,青石路的尽头是座宗庙似的房子,古朴老旧,至少也有上千年的歷史。 两个青衣弟子正在垂头扫着青石地面上的落叶,见岑诉秋带了个陌生人过来,立时停下来垂首立在两旁。 “你们下去吧。” 岑诉秋把门推开,古旧的木香迎上来,光影流动,一排排的灵位立在面前,半截在阴影里,半截在光下露出底座来。 计青岩这时候却站在门口,岑诉秋笑了笑:“你是我兄长的儿子,岑家本就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何苦站在门口不进来?” 计青岩垂头望着地面不语,岑诉秋又道:“进来吧,之前我对你那样你都没有心生怨恨,可见你的性情不坏。” 语毕,他的目光望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之极的空白小灵位:“我心里有道坎,多年也走不过去,可是那件事毕竟不是你的错。” 关灵道在他的袖子里藏着,忽然间觉得计青岩的手在袖子里变得冰凉,身体僵硬不动,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似的。它忍不住探出个头来,看清楚自己是在祠堂,顺着计青岩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岑诉秋的手轻轻抹着,那空白的小灵位露出一行字来。 【岑诉秋之子岑墨行之灵位】 关灵道的心里像是浇下来一盆凉水,明白自己看到了了不得的事,赶紧躲回袖子里藏着。 “真正的墨行已经死了?” 计青岩的声音沙沙哑哑。 岑诉秋抬头望着角落里灵位,目光悠远,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朝命丧,也不过只剩下这么个木牌子。当年既然是我把你扔下了,自然该当是我受折磨,与别人有何干?” “墨行是怎么死的?” 计青岩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发抖。 岑诉秋不紧不慢地把那灵位放回原处,让那一行字光明正大地现在灵堂之中:“不是你失手杀的,你用不着害怕。”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牌位:“墨行不到两岁就死了,你从小的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墨行,是我从外面买回来的孩子。” 岑墨行所说的竟然一点不假! “已经是许多年了,再隐瞒也没意思。当年你出生之时样貌极好,根骨又是千年难逢,兄长爱你得紧,不到两岁便把你指为岑家今后的家主。那时我也生了个儿子,只比你小不到一岁,相貌根骨也是难得的好。你们整日玩在一起,家中都说这真是祖上眷顾,将来这两兄弟必然会大放异彩。” 可是事情就在那时候急转直下。 岑家两兄弟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有天岑诉秋的哥哥出门时被人无故杀害,没过多久,岑家不知为什么混入奸细来,旁敲侧击地打听这两兄弟出生时的情景,询问到底是谁体内散香。岑家人觉出有些不对,立即把那奸细抓起来拷问,不想当天夜里便出了意外,有人强入岑家静山沟。 岑家匆忙迎敌,只可惜来人也不知道是谁,修为高深莫测,谁也不杀,不知目的是什么。岑家请出祖上流传下来的宝物,倾尽全力血战静山沟,也好在此人似乎是身体有伤未得痊癒,激战之下终于将来人逼走,回去时却发现岑诉秋满身是血地坐在地上,身边的两岁小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的怀里却是抱着个已经断了气的婴孩。 第156页 临走时还是杀了一个,死的却不是真正散香的计青岩,而是岑诉秋的亲生儿子岑墨行。岑诉秋从来不肯说当时发生的事,岑墨行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何计青岩活了下来,至今也无人知晓。 关灵道在袖子听着,只觉得计青岩的手冰凉微颤,心里面不禁替他难受,移上去缓缓包裹着他靠住。 “当年没人细究是谁散香,也是因为两兄弟俱都天赋秉异,传出去听着好听。那时你们整日玩在一起,连服侍的人也不晓得究竟是谁散香,偏偏这奸细就知道你们两个之中只有一个散香。” 岑诉秋微微蹙了眉,“当时墨行死了,岑家断然不想再失去你,因此以药物压制你体内香气,从外面买了一个根骨不错的孩子,假冒墨行的身份,在他的身上种上了香。” 关灵道这时候心里面掀起了滔天巨浪。怪不得岑墨行对岑家的恨意翻天覆地,要是他知道了自己是给人买来做替死鬼的,难道还要感激涕零不成? 第119章 主线剧情 拨云见日,可惜最终听到的来龙去脉却叫人难以释怀。墨行十二岁被人捉走,十七岁突然回家,修为突飞勐进,那时岑诉秋便觉得有些不妥,但是碍着他的身份不能说出真相,顺水推舟地让他成了岑家的少家主。这些年来岑诉秋暗地里一直追查,发觉他似乎与外面有些关连,可是查到稍微有些眉目的时候,想不到去年又突然猝死,岑诉秋心知不对劲,却也没有继续管。 岑诉秋的眉目疏离冷淡,把那灵位放回原处,背对着计青岩道:“当年把你赶出去,是我不对。近来我有了闭关的念头,家主之位从此悬空,你要是想回来的话,没人会拦着你。” “……” 计青岩独自退出来,沿着山间小路行到山湖旁边,怔了似的站在湖边远望。 袖子里的素帕早就紧拉着他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着:“当年的事与你无关。” 是么,真的与他无关? 岑诉秋虽然没有明说,后来的事却也猜得到,他看到那买来的孩子就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心中难受,对他自然不太亲密。岑墨行敬畏害怕父亲,从小到大都生疏,十二岁的时候又被人掳走,自打那时候性情发生了变化。 “捉走岑墨行的人,是颜无。”计青岩低了头许久,“那地方就在紫檀宫百里远的地方,颜无先让人关押岑墨行两年餵药,一来让他绝望,二来让他痛恨魂修,三来让他变成药人。那时候颜无出手救他,岑墨行痛苦失望之时把他当成救命稻草般,这才深信不疑。” 被人关押久了的囚犯,连对关着他的人都会产生奇怪扭曲的感情,更何况是亲自教习他修炼的恩人。岑墨行心心念念了两年都等不到岑家来救,从期望到失望,最后到怨恨绝望,颜无在暗中静静等着,等到他的意志完全摧毁、性情扭曲之后才出手相救。岑墨行那时候心底脆弱,颜无有心拉拢,岑墨行的顺服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 “家主从小就对他冷淡,岑墨行多多少少也感觉得出。”计青岩又说道,继续望向深不见底的湖,眸色沉了沉,“他竟然不肯教他岑家的绝学。” 岑诉秋这个亲生父亲对他不好,颜无却对他好,岑墨行长大之后知道岑诉秋有防他之心,更加依赖颜无。岑墨行对颜无的感情有崇拜、有感激、有父爱,混在一起错综复杂,只怕比岑诉秋的父子亲情更加浓烈。 “师父要回岑家来么?”素帕在计青岩的手心里轻轻划着名。 岑诉秋虽然没有说明白,可是也能从语气里听出,当年他赶计青岩出门,多半是因为岑墨行被捉走的时候,让他想起丧兄丧子的惨事,一时间心灰意冷。计青岩在岑家横竖不安全,他也不想在岑家再看到计青岩的面孔,于是没让任何人知道,悄悄地把他赶了出去,指了条明路让他去投奔上清宫。 如今当真可嘆,一切了结,岑家的家主之位竟然又要落在计青岩的头上。 计青岩低头望着素帕,话锋忽得一转:“我去哪里与你何干,你不是想跟着你哥哥?” 素帕一时间语塞,摇头摆脑地在计青岩手心里蹭。师父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种话,要是他能自己选,早就跟在计青岩身边混日子了,哪有这许多事情要烦? “你哥哥对你再好,也没有我——”话说了一半,又戛然停住。 哥哥对他再好,也没有师父对他好。素帕见他没什么动静,悄悄地将帕角在袖子里沿着手腕往上爬,偷偷地抚着他的肌肤。师父的肌理真好,平滑又不松软,叫人摸了还想摸。他何曾捨得离开计青岩了,如今靠在这里就不太想走了呢。 轻拉乱扯地摸到手肘,帕角突然一紧,素帕被人从袖子里抽出来倒挂在空中。 “你跟我回上清宫,那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面无表情的男人说着,嘴角拉得很直,却不知为什么声音听着有些异样。 不是回岑家,是回上清宫。 关灵道眼巴巴地看着他。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他以前不信,现在看来却当真是不假,只是这么面对面地看着便有几分心中作痒。素帕用帕角轻轻勾着他的手指,划动写道:“师父,我——” “跟我回去。”计青岩冷静地说,“老宫主想你呢。” 关灵道的胸口砰砰跳动。老宫主那么大年纪了,想他这么个容貌、身形都极好的青年做什么,这话纯粹就是胡说八道。这个口是心非的师父,明明是他想自己,明明是他想让自己回去,怎么就是不说呢。 “以后我们夜夜做你想做的事。”那声音还是冷静得很,半点羞耻也听不出,就像在说天气那么平淡。 关灵道浑身罩上一层薄汗。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色、鬼投胎,又或者是欠了计青岩什么,计青岩随口撩拨他几句,他就能晕晕乎乎地硬起来。只不过计青岩是盘清香四溢的佳肴,他如今却只能看不能吃,以前还能说句出格的话撩拨他几下,现在却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正抬头看着,计青岩的嘴角忽然间慢慢翘了起来。 “灵道,你自己说过的话记得么?”他说。 关灵道有些发蒙地看着他的脸。糟了,这微扬的双唇是什么? “师父……”计青岩从来不笑,如今一笑,真如九天山上冰雪初融,说不出的动人好看。可恨啊,竟然就这么笑了……素帕一下子晕了头,倏然间想起自己多久以前说过的话来。 【师父要是肯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么久之前说过的话,他竟然还记得!素帕一时间迷了心神,头脑发热,在他的手心里急匆匆地写着:“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父让我回上清宫,我就跟着你回——” 还没有写完最后一个回字,突然间他的眼前一黑,意识不知为什么瞬间离开了帕身,下一刻,鼻尖传来浓郁的燃香之气。他急促地睁开眼,面前站着的正是个俊雅的青年男子,一身素色衣裳,手持不知是什么都捲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第157页 果不其然,又被任关翎捉回来了。 “你跟着他好几天了。”任关翎把手上的捲轴合起,缓缓站了起来,“计青岩已经安然回到岑家,顺便把岑墨行捉了回来,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了。” “哥。”关灵道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门口,“咱们的仇人是紫檀宫,如今师父已经帮我们报了仇,咱们跟师父见个面可好?师父肯定不会伤我们,跟他聊聊说不定能商议出个解决之道。” “你别想太多,暂时待在这里不许出去,也不许去找他。几日后那八个听魂的人要离开岑家,你跟我一起去劫持。”任关翎站在门口,“计青岩再怎么对你好,也不可能变成魂修。” 关灵道被他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话说的半点没错,他再好,也永不可能变成魂修,也是个不知杀了多少魂修的人。关灵道没了能辩解的话,低了头好脾气地笑着:“不说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是,他是没用,对着外人怎么都无所谓,可对着亲人就是说不出什么狠话。任关翎以前对他的好他忘不了,就算现在略微变了点味,却还是那个为了他什么苦都肯受的兄长。 “砰”得一声门关上,关灵道低头看着床下的散乱飞灰,仰面躺在床上。这房间里所有的香都已经烧完了,想要再去找计青岩就得出门去买,可是任关翎的游魂术比他要不知厉害多少,他随便动一下都会让任关翎发觉。 不得相见,还能如何呢? 不多时,他翻了个身,紧接着又不老实地翻了个身,房间里的油灯忽然间熄灭,悠悠荡荡的轻声吟唱自床头传过来。 “伸手摸到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到大腿儿……” 门外孤零零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垂下眼,听了许久才慢慢地走远了。 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总是来唱这种曲子呢? ~ 上清宫的人在岑家暂时住了下来,接连几天,计青岩没有动静,岑墨行的事也至今没传出消息。岑家无风无浪,归墟神宗似乎也不想再管中原各派的事,至今没有牵头在九天山会盟。 归墟神宗不主持大局,其余门派也不敢随意做什么,一时间出人意表,竟是南北朝十年来最平静的时候。 紫檀宫做下的唯一好事,似乎就是建了这么个八人阵,半个月之间将岑家附近大大小小的魂修挖出来上百个,几乎全数扫荡干净。可是正如任关翎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八个人把岑家方圆几百里整肃好,也该送去别的地方做事了。 杀光魂修,乃是南北朝大小门派唯一的要事。 岑墨行被颜无灌了十多年的迷魂汤,这时候定然是什么都不肯听,他是颜无身边的亲信,真也好,假也好,关灵道估摸着他肯定比紫衣坛主多知道些什么。颜无为什么要杀计青岩,为什么要抓关灵道,为什么要收服岑墨行,这些事岑墨行不说,他们怕是永远也没有答案。 这么多悬疑未解的谜,让关灵道抓心挠肺夜不能眠,偏偏任关翎却不太想管。 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岑墨行。 夜过三更,关灵道跟随着任关翎悄悄出了门。 这是地处岑家北部临近城镇的一个院落,离着岑家的连静山也不过二三十里,关灵道随着他向南飞了四五里,忽然间拉住任关翎的手臂道:“哥,这里有些不对劲。” 任关翎低低的说:“八个人已经离开岑家了,就在这里附近。” 远处暗淡的灯火忽明忽暗,关灵道不吭声不言语,只是随着任关翎悄悄地在山林间落下来。夜漆黑,除了闪烁的灯火什么也看不清,树林里影影绰绰,秋风吹动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关灵道停下来:“哥,前面——” 话音刚落,不远处有灵气忽然间汹涌而动。 有人! 关灵道沉下脸来,袖子一翻手中握住黑色的短刃,避过灵气的前锋,顺势朝着涌来的灵气轻轻一划。两件厉害之极的灵器撞在一起,空中瞬间紫光电闪,关灵道的目光扫过飞过来的白色人影,忽然间傻了眼:“花公子。” 他怎么在这里! 花彩行此时早已经不是先前那温暖如春的气质,着一身墨色山水的衣服在他们面前落下,沉如寒星的双眼只是望着任关翎:“这位道友先用我的身体骗人,如今又想夺我们花家的护送的八人阵,你的胆识倒也真是不小。” 远处人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几十道白衣身影急速逼近,关灵道心中暗自咒骂出声。谁护送不好,偏偏是南北朝闻名遐迩的花家,偏偏是跟任关翎有私仇的花彩行。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不肯早说? 任关翎是在想些什么! 如今是要怎么样?不想束手就擒,就得在这些弟子中杀出条血路。 可是杀伐之下必然结仇,他们从此与花家为敌,花家与上清宫交好,自己将来要怎么跟计青岩交代? 第120章 主线剧情 顷刻间四面都被白衣弟子们围住,关灵道和任关翎背靠背站着,来人步步逼近,把他们困在当中。任关翎平时不用武器,这时候仍旧什么都不拿出来,长发和淡素衣衫急急乱飞,宽大的袖子鼓着夜风,气质淡然临危不乱。 事到如此,他还能当作周围什么都没有。关灵道觉得自己这兄长也实在太会装样,心急之下低声道:“有没有办法不杀人就逃出去?” “有。”声音冷静。 还装。再装连项上人头也没了。 师父和兄长都是一路的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天生,泰山压顶也不变色,无论何时也见不到他们狼狈的样子。计青岩冷若山石,任关翎温和似水,气质全然相反,可是谁也休想看到看到他们慌张失措的时候。论心计、论城府,关灵道比不上他们,他生性喜欢抚琴吟唱,师父和兄长却偏爱下棋那种劳心修身的沉闷事。 计青岩和任关翎早已在对弈,他却至今还看不出这盘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双剑夹风急送而来,剑气扫得关灵道面皮微冷。他又气又急道:“到底如何不伤人而冲出去?” 说话间,他在空中翻过险险避过,黑色短刃顺势而飞,敲得飞来的剑身一声铿锵巨响。转头望一眼任关翎,那谪仙竟还在静静吹风,他都要急死了,还有闲情逸緻吹风。 挥剑的弟子立时间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关灵道,心有不安似的不敢再往前走。花彩行半天没有言语,将地上断了的剑捡起来:“一击而断,你那魂器究竟是什么炼成?” 关灵道的脸色湛青,手中的黑色短刃指地,冰凉入骨,寂静中似乎听见短刃中难以平復的怒吼惨叫。 花彩行轻抬袖子,手中已然握了一支轻巧秀气的笔:“论修为,你比不上我。” 比不上,自然是比不上,再修习个十年八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关灵道袖边起了一丝凉风,忽见花彩行用笔在空中画了个圈,自己手中一松,那短刃忽然间落在花彩行的手中。花彩行垂首端详着,短刃非金非玉,通体黝黑冰凉,握在手里就好像要把人的暖意吸光,从心底生出一丝悲凉寒冷。 第158页 “是何物?”他问。杀魂修这么多年,这样杀气怨气凝重的魂器他头次见。 关灵道望着他没出声,脸色冰冷,倏然间四周簌簌风起,短刃以迅雷不见掩耳之势离了花彩行的手,花彩行脸色微白抬头看时,关灵道在面前几丈处立着,短刃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花彩行微咽口水。关灵道的修为不如他,可是这柄短刃却未必不如他,刚才关灵道手下留情,没有趁他端详之时顺势割了他的颈项,否则以这短刃的杀气和魂气,怕是南北朝年青一代中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 “花彩行,今夜是我们误闯,大家行个方便,就此作罢。”关灵道说着转头,“哥,我们走。” 花彩行深吸一口气,广袖翻动,身边的弟子们急速而动,白色身影在林间穿梭,灵气隐隐涌起,像是张开了一张网般,把他们两人困在中心。花彩行沉声道:“家主有命,再次见到你这位恩人的时候,就算倾尽花家所有的人,也要把他抓到。” 关灵道微怔,咬牙低声向任关翎道:“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花落春?” 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修为那么高、度量那么小的花落春,谁不知道花家家主睚疵必报,谁要是惹恼了他就没有好下场,怎么就爱在老虎头顶上拔毛? 花家这天罗地网的阵势,今天不杀人是沖不出去了。 “花公子,我师父与花家向来交好,今天要是我伤了花家子弟,师父定然怪我,可否行个方便,就这么放了我们?”关灵道低声下气。 “家主要的不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他。”娟秀的毛笔指着任关翎,“家主有令,恕难从命。” 说着,白色身影疾飞过来,全然不管自己的安危,出手就是要把他拿住的架势。关灵道被这花彩行惊得不轻,今天花公子这打法,当真是有些不太要脸,明知关灵道碍于师父的脸面不想伤人,反而越发放开胆子打起来。 滴水不漏的灵气罩在头顶,不杀人就要被捉,今天是要怎么办? “哥,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再不使出来就再也没机会使了。”关灵道在空中飞旋落下,着急地拉住任关翎的袖子,“是要怎么样?” 任关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关灵道没有听清,忽然间剑气又从身后而来,他急忙拉着任关翎飞起,咬牙道:“哥,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腰间痛楚难忍,像是突然间有许多条虫子咬啮,关灵道捂着肚子地睁大双目,嘴唇微颤,汩汩地冒血。 怎么回事? 四周像是死般寂静下来,花落春皱眉站在原处,只见那面如春风的男子抱着关灵道从空中落下,浅淡的素色衣服沾了鲜血,还是用那温暖的声音道:“劳烦花公子将花家主请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关灵道的眼前阵阵发黑,腰间像是被毒虫啮咬似的疼痛,晕沉沉地垂着头,鲜血正沿着嘴角淌水似的流出来。 花彩行把关灵道关灵道轻缓地放在地上,目光很是深邃:“不如请计宫主来看看他吧,灵道中了致人性命的毒药,怕是活不过去了。” 关灵道的眼眶有些湿,鼻子也有些酸,手指痉挛地动着。 “哥,是你么,是你么……”到底是为什么,深更半夜把他带到这里来,不去迎敌,不去抢人,却非要在花彩行面前伤他。 他什么也看不清,模煳里觉得任关翎的身影就像在水里似的浮动,明明在附近,手指却怎么抓也抓不到什么,急得浑身出汗。 “关影,你恨我么?”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 也不知过了多么久的时间,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吱吱叫唤。这声音他倒是熟悉得很,小时候整日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待着,他还用藏下来的剩饭养了一只。这是老鼠,牢房里最常见的灰老鼠,长相可爱,比起其余的虫子好摸些。 他在牢房里什么都养过,蟑螂、臭虫、老鼠,全都起了名字,可惜他落花有情,这些没良心的却不怎么记得他,他曾经很是伤心,任关翎便在隔壁的牢房里说,动物要从小养才能养熟,否则都是吃了就走。 任关翎说的话,他什么都听,那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为崇敬的兄长。 心里不知不觉又难过起来,鼻头酸涩难受,却怎么想不起来为什么。突然间,关灵道一个激灵,意识在黑暗里瞬间清明,不远处不轻不重的声音也立刻清晰。 “……三宫主,你来了。”那声音冷静温和,就像在跟人聊天喝茶。 任关翎,刚刚才捅了他刀子的任关翎。 “灵道已经没了气。” 关灵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就像是从头顶浇下来一盆热水,他僵硬地怔了片刻,忽然急促地动起来。师父、师父…… 叫不出,动不了,死命地动着嘴唇也发不出什么声音,身体更像是成了死过去的软肉,不要说挪动,就连眼皮也睁不开。计青岩说他已经断了气,他明明还活着,没断气! “嗯,我把他杀了。” 胡说! 计青岩暗哑的声音还是冷静:“他没死,你让他吃了假死的药,与岑墨行假死下葬时吃的药一模一样。那是你从紫檀宫得来的药。” 任关翎淡然道:“是么?攻入紫檀宫时,你心里只剩下灵道,别的什么都不去管,偏我还有闲情逸緻去翻他们的药房。” “解药在你那里。”计青岩又道。 “在我这里,不然你去紫檀宫找也可以。” “来回要半个月,来不及。”计青岩的声音冷静客气,“你早就计算好了,也料定我就在附近,你我都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任关翎许久没有出声。 关灵道的心底涌上来不知是什么的情绪,有些凉,也有些始料不及的麻木。任关翎是在下棋,只可惜他也是兄长的一枚棋子,这步棋他没想到,计青岩起初也没想到。 “说,想要什么?” “花落春两日之内必定会到,那时候必定会杀了我。”任关翎的声音悠悠传来,“我想拿灵道来跟你换那八个听魂之人。” 关灵道心头一震。果不其然! “你不是喜欢灵道?”任关翎就事论事地说着,“既是喜欢,何不带走?” 头晕晕沉沉的,话也听不太清。这才是任关翎的算计?打不过花家,硬抢也没有把握,他唯一的胜算,竟然是赌在计青岩对他的情意上。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事的?他在计青岩身边的时候?任关翎这个混蛋兄长,竟然把他当成东西似的跟人交换。 “八个人换他一个,从今以后他留在你身边。”任关翎的声音沉沉,“要么?” 关灵道的心底突突跳着。什么要不要的,说得他好似是路边小摊上一文钱一个的馒头。计青岩平日里铁面无私,放走八个听魂之人这么大的事,该是不会轻易答应吧? 第159页 “你不想要也可以,但将来如何便也难说得很了,若是有天你们道修把我杀了,灵道还会跟你在一起?” 外面糟杂声响起,关灵道就算闭着眼也觉出有些不对劲,光亮许多,热气升腾,喊声不断,似乎是燃起了熊熊大火。任关翎身上的锁链晃动,站起来道:“我的人来了,计宫主的打算如何,是否许我里应外合?” 那边传来轻微划动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坚硬之物暗暗磨着,关灵道曾经亲眼看见计青岩用棋子划断玄铁锁链,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锁链内里已经变得脆弱,有修为的人一拉便会折断,那声音就和现在相差不远。 “多谢计宫主。” “不必谢。” 任关翎垂下头来望着地上被拷住的年轻男子,忽得笑了笑,把锁链挣断,头也不回地趁乱飞了出去。 第121章 主线剧情 外面的喧嚣持续着。 关灵道的脸埋在干草上,这药厉害得很,身体不能动,气息几乎没有,可偏偏意识却和常人一样清晰。他又是生气,却又忍不住忧心任关翎的性命,心急火燎间,外面的喊杀声淡下来,有人喊着:“糟糕,八个听魂的人不见了,追!” 逃出去了。关灵道觉得自己当真是在为任关翎瞎操心。 他这兄长的算计果然是越来越厉害。外面前来袭击的人必定是早就安排好了,看似来救人,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等任关翎说服了计青岩放他出来,里应外合,利用迷魂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八个听魂的人引出去。 关灵道出了事,计青岩必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那时花落春未到,花彩行的心思算计不如他,直到现在怕也不清楚出了什么事,从头到尾被他牵着鼻子走。他以解药为饵,计青岩被他摁住死穴,就算看穿了他的计策也不得不答应。 轻微的脚步声接近,有人迅速打开了身边的牢门,弯下腰来蹲在他的附近。 周围的气味很熟悉,极淡,却让关灵道的面皮逐渐发热。那人把他抱起来,没有去前门,却悄无声息地从窗口飞了出去。也不知飞了多长的时候,像是来到了野外空旷的地方,四周都是树叶沙沙声。那人落下来让他仰面躺在腿上,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嘴唇上凉凉湿湿的落下来什么东西。他的口微开,那苦涩之物就这么流了进来。 他的手指动了动,张开眼睛。 能动了。他吃的是任关翎给计青岩的解药。 “这是岑家后山的山洞,别人暂时找不到。” 计青岩两鬓的头髮垂落在他的肩上,低头凝视,深邃的眸子里团着一小簇跳跃的火花。关灵道不知为什么有些拘谨,翻身坐起来,手指拨开额前的乱发。“师父。”他小声叫。 那团火花还是没有熄灭:“嗯。” 不知说什么好,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关灵道的手心出汗,硬着头皮咧开嘴角:“师父安好。” 安不安好先不说,倒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计青岩一声不吭地凝望。 关灵道心里面嘆气……计青岩向来能读懂他的心事,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是又看出来了? 他有些发窘地弄红了脸,患得患失地说:“师父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关我的事。不对,也不是不关我的事——” 越描越黑,关灵道闭上嘴不说话了。 “任关翎把你留在我身边。”计青岩道。 “我知道。”关灵道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漆黑锁链。计青岩给任关翎留了面子,明明是把自己卖给了计青岩,却说把他留了下来。 计青岩竟然真把那八个听魂的人送给他了。有些做梦似的,不太真实。 计青岩拉着拷住他双手的锁链,轻轻往自己的身边拖,关灵道红着脸朝他爬过去,又笑道:“师父,你我好久没有靠在一起说话了呢。” “嗯。”的确是很久没有这么靠着说话了。计青岩转头而望:“难过么?” 说不难过是假的,就像是一片平整的镜子打碎了,他双手举着镜子的碎片,无力又心酸,不知该去如何补回来。关灵道垂下头许久,缓声道:“也算不上,我跟我哥重逢后,他整个人的心境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以前他不这样,温柔又会哄人,一心一意只想逃出来过安稳的日子。近来总觉得他的心思深沉复杂了不少,难以亲近,比以前多了些、多了些——” 野心。 一直不想承认这件事,可是今天这事却叫他难以再找理由。关灵道的心头针扎似的痛,头靠在他的肩上,忽然间轻声道:“师父,你想我么?” 你说呢,我想你么? 关灵道轻轻拉着他的手:“师父,你的手又瘦了呢——” “任关翎这么做,说不定有他自己的苦衷。”计青岩打断他的话,“你哥小时候对你那么好,一定不会狠心把你当成棋子。” “嗯。”关灵道抬头望着他,双目微亮,忽然间笑了笑,“师父,你对我真好。” “是么?”他对关灵道好,跟任关翎对关灵道好不一样。任关翎和关灵道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彼此可以做到无所求,他对关灵道却是有所求。 关灵道又向着他靠了靠,突然间一呲牙,发出浅浅的嘶声。 “怎么了?” 关灵道皱眉,随意摆手道:“没什么,刚才打架时被剑划了一下,腿疼——” 话没说完,计青岩已经拉着他的腿轻按,关灵道忙不迭地说:“师父用不着管,皮外伤不到半寸,过会儿就不痛了——” 话没说完,腿上忽得亮起一道白光,计青岩找到了大腿上那不深不浅的血口子,轻轻撕开他沾满了灰尘的裤子,低下头专心替他疗伤。 师父。师父。 关灵道一言不发地看着计青岩认真的侧脸。 这个傻瓜师父,自己受伤时也没这么操心,偏偏捨不得他这个不得已收来的小徒弟受半点的委屈。之前为了救他,连紫檀宫这个龙潭虎穴都敢去闯…… “师父。”他痞子似的笑着,心却在胸口里勐跳,“哥哥说我在紫檀宫差点死,是你救了我。” 计青岩随口“嗯”了一声。 关灵道静静低望,忽得俯下身来,嘴唇落在他的颊上:“师父,你对我真好。”轻轻地亲一下又移开,眼巴巴地看着他。 计青岩迅速抬起头来。 关灵道红着脸,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头髮热。他是真的栽进去了,这个师父怎么看怎么像天仙,只是这么望着就叫人想入非非。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天色不早了,你会不会累了,想不想睡你——”说这话时头已经有些晕了,左眼下的红痕忽闪,一双爪子无意识地拉住他的外衫。 计青岩反手把他的手臂隔开,抓住他的双肩,顺势欺身上来往下压着。两人倒在枯叶地上,关灵道闭上眼,紧搂着计青岩的脖子,哑声道:“想你,师父,我想你。” 第160页 “多想?”声音带了些压抑和沙哑。 “想、做梦想。”关灵道的头有些沉,“每天都做梦,每天都想你、想你。” 肌肤摩擦着,计青岩紊乱了的唿吸埋在他的颈项里,又沿着脖子滑上来,舌尖在他的唇上轻压。关灵道的肌肤嗤嗤燃烧,明明是轻微随意的碰触,却一直痒到后背,阵阵酥麻沿着嵴椎缓缓蔓延而下,延伸到腰,到那个敏感细緻的地方。 舌头缓慢地顶进他的口中,滑软、粘腻,宛如醇香美酒,关灵道醉了似的含着,含煳地轻声低吟。舌头在口中插得更深,扫动着牙齿和舌根,清香混杂着温暖滑腻的感觉,关灵道捧着他的脸唇齿不分彼此地相缠,好似要把他的气息全都引出来。 不行了,全身都像是着了火,焚烧蔓延,硬挺挺地互相抵着。 就在这时,计青岩抽身而起。关灵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拉着计青岩的脖子:“师父,去哪里——” “有人。”他拉着关灵道站起,远远望着黑黝黝的林深之处,“追来了。” 关灵道立时间清醒过来,压低声音道:“谁?” 话未说完,林深之处传来急急风声,吹得四周几丈高的古树哗哗作响,枯枝落叶四散飘飞。那动静不过是此人飞动时灵气的异动,气势非同凡响,少有人及。关灵道猜不透来人是谁,却也知道他的修为极高,计青岩和自己联手也绝非他的对手。 这样的修为,花家还能是谁? 花落春本来不在此地,想不到听说抓住了任关翎,就这么十万火急地连夜赶过来了。计青岩把任关翎连同那八个听魂之人放走,被花落春知道那还了得? 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他浑身起了冷汗,眼睁睁地望着远处来人,突然间,他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手掌向着胸口一拍,剎那间痛得摔倒在地上,半是昏迷半是清醒地皱眉呻吟。 “师父,就说我趁乱逃出来的时候,被你抓住了。” 树林间风动不止,古树的枝叶不停晃动,林深处急速飞来一个全身着白的男子,晃眼的功夫便在关灵道的面前停下来。 他垂首看着草地上的男子,脸色微沉:“另外一个呢?” “没抓到他,被他跑了。”计青岩冷静地看着他,“关灵道是我的徒弟,跟花家主并没什么冤雠。” 花落春缓缓道:“是没什么冤雠。” 没仇,却也与任关翎是一丘之貉,不见得会放过他的命。 计青岩把关灵道从地上拉起来:“关灵道是个魂修,却也是我的徒弟,上清宫自己的弟子,自然是上清宫来解决。” 花落春垂首看着关灵道,忽然间阴阴冷冷地说道:“把他带回去,我有事问他。他能把这事解决了便罢,否则我要对他做什么,你怕是挡不住。” 第122章 主线剧情 散尘与花落春的年纪相差无几,也都算不上正经端方之人,可是散尘在外人面前毕竟装装样子,场合上多少做出执掌一方山水的仙人宗师之态,花落春却连这也不屑。 “离我远点,否则杀了你。”要是眼神能说话,关灵道觉得这就是花落春的意思。 男子一身花家的素色白服,后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略带些怒气地打量着关灵道。忽然间他的五指一收,关灵道痛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脚腕上套上了个白色小环。这是花落春用来抓人用的品芯环,小环上牵着条看不见的丝线,与施术者相连,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花落春身边百丈。 “花家主想让我做什么?”他深吸口气,“用魂术?”他猜不出任关翎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花落春,可是一定把眼前这男子气得不轻。 兄债弟偿,如今连他也想把任关翎掐死。 花落春从袖子里拉出一个捲轴,小心打开,里面是最寻常不过的书房,画着书橱书桌,文房四宝,画上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垂目执笔。后面的窗户开着,春意正浓,粉色桃花飘飞,露出远处连绵青山和两个十数丈高的道士石像。 这是前上清的画,是他在花彩行的小屋里看到的画。 关灵道微哑了嗓子:“花家主给我看这做什么?” “你之前被紫檀宫捉走,他假冒花彩行不知对画做了什么,回头告诉我画的寿命灵气到了尽头,里面的魂魄怕也要跟着灭亡。这画多年来的灵气越发不比以前,我当时被他说中了心事,于是问他该怎么办。他说,紫檀宫里有册古书,乃是六百多年前一个画修所着,教习如何使画长年累月地吸取天地灵气,长久不灭。” 数十年前这画修所在的门派因误杀人得罪了紫檀宫,奉上许多仙丹灵器和术书,其中便有这画修所写的古书。这段歷史花落春清楚得很,这门派不巧就在花家的旁边,花家遵照南北朝九天山订下的盟约,不得已还要帮着从中调协。 这画当时是颜无亲口要的,花落春隐约觉得自己被颜无彻彻底底当成了傻子。 这事有问题,如果这门派根本没有得罪紫檀宫,而是被人陷害呢?醉温之意不在酒,颜无的真正目的,会不会就是这册古书? 无论怎么说,紫檀宫和颜无是非死不可了。 攻上紫檀宫,不只是因为颜无该死,也是为了那册求而不得的古书。 “我找遍紫檀宫也找不到那册书,是不是被他拿走了?”花落春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渣子,“现在画里面半点动静也没有。” 关灵道见他双目赤红,头髮凌乱,连颓丧的鬍鬚也长了半寸,心里面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眼前这翻云覆雨的男子有些可怜。之所以急,之所以想要杀人,并非是为了什么成仙得道,却只不过是因为画里的人没了动静。 是生是死,是否还在,就算他的修为天下无双又能如何?再高的修为,如今也是不值一文。 “花家主想让我进去看看?”关灵道皱起眉,“花家主有八个听魂之人,随意哪个都能进去。” “他们都进不去。”花落春冷笑一声,“听魂之人,魂力似乎也有高低之分。这画多年前就已经下了禁制,除非是画里的人牵引,魂力不高的人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是了,花落春之所以进得去,是因为画里的人肯让他进去。 “我试试看。”关灵道的额头渗出细细汗珠。他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因为花落春想看他能否进入画中。他要是不能,对花落春来说还有什么价值? 他向来知道自己的魂力非同凡响,可是一连八个听魂之人都进不去,他能破得了这画中人亲手设下的禁制? “现在就试。”花落春站起来。 “呃……这、这不行。”关灵道慌忙笑着。 现在就试,要是进不去那画里不就得立刻死?! 想着他心里越发着急,清清喉咙,煞有介事地胡搅蛮缠:“花家主有所不知,我们魂修的魂力在半夜三更子时最强,之前要好吃好喝地养着,睡个饱饱的好觉,到时候才能为花家主效力。要是吃不好喝不好,心情欠佳面黄肌瘦,那时候反倒坏事。”说着他扫了花彩行一眼:“昨晚花公子把我关在马圈一样的地方,什么都不给我吃,还把我打成了重伤,至今我还恢復不了呢。” 第161页 花彩行被他气得微笑。就腿上那不到半指长半寸深的伤痕,也叫做危及性命的重伤? 花落春默然看了他半天,把手中的画缓缓收起:“今夜子时,你来这里见我。” 关灵道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忽得放松,冷汗全流,转身要跟着计青岩走。刚一抬脚,脚踝上忽然间收紧,疼得像是要把脚骨掐断一样。他白着脸咬唇,乖乖停下来不敢再行半步,身后的花落春悠悠道:“今天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做什么,给他准备个好房间,让他睡够,计宫主也不妨陪在他身边。” 关灵道笑着转身:“多谢花家主。” “你能帮我做事,今后不但计青岩护着你,我也会护着你。”花落春的眸色沉如寒星,“如若不是,今日的饭菜就当是你最后一顿吧。” 关灵道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回头却见计青岩站着不动:“师父?”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花家主说。”计青岩没有回头。 关灵道皱着眉道:“师父,你我好久没说话了——” “去吧,我一会儿去找你。”计青岩的声音缓了些。 “嗯。”心头有些不安,却不好再说什么,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计青岩的牙关咬得极紧,后背绷直,下巴的线条很是僵硬:“望花家主三思而后行,灵道不但是我徒弟,也是拜先祖入了岑家的人。他要是死在花家,怕是上清宫和岑家都不能善罢甘休。” 花彩行不想他竟把自己的身世捅出来了,更想不到他竟敢威胁花落春,忙道:“计兄——” 花落春冷笑一声:“他要是没有用处,也不过就是个人尽杀之的魂修。” 房间里半点声音也不再有,静悄悄的。 计青岩的目光沉下来,越来越寒,拳头在袖子里逐渐捏紧。房间里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些冷意,不是外面深秋的冷,却像是从骨头里面生出来的寒,浸得人忍不住有些哆嗦。花彩行见事情越发不好收拾,慌忙打圆场道:“计兄,不妨等关灵道今夜试过之后再做定夺。” “灵道是我唯一的徒弟,望花家主三思。” 计青岩冷淡地望着花落春,花落春没有动静,却直把花彩行看得心惊,一声不响地关上门走了。 “家主,是不是真要关灵道的命?”花彩行站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岑诉秋前几日传出消息,说计青岩是多年前失散的兄长之子,又传出消息说自己要闭关,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把岑家交给计青岩。” 计青岩再怎么想办法,也没法让上清宫和岑家为了个人尽杀之的魂修声讨花家,他只是怕一件事。 花彩行轻声道:“我只是怕计青岩为了关灵道,甘愿让家主把他给——” 杀了。 计青岩要是死在花落春手里,这事便不好说了。计青岩在上清宫和岑家的地位都不一般,要真是不明不白让花落春杀了,不说别人,散尘势必先要出手报仇。散尘与花落春的修为相当,真要是倾尽上清之力对抗花家,谁胜谁败还难下定论。这时候要是岑家也来掺和一脚,花家腹背受敌,只怕真要步上紫檀宫灭亡的后尘。 全都只想任凭自己的心意行事,有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我自有分寸。”花落春道。 “……是。” 是么?真有分寸? 计青岩下得一手好棋,实力悬殊时便要玉石俱焚,生拉硬拽地带上一群陪葬的。花落春自是不怕死,可别人却未必不怕死,到时候也不知道南北朝又要流多少血,凭生多少怨气幽魂。 把人逼到了墙角,势必要逼得他们背水一战,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不让他活,他难道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生生死死? “你出去吧。”花落春寂然坐下来,盘腿而坐,画轴放在自己的腿上。 花彩行心中嘆了口气,行到门口时又回头扫一眼,身影孤孤单单的,像是静夜里独自燃烧的蜡烛。他是花落春的义子,从小却也没有喊过他父亲,更是不敢亲近花落春。花落春平时不爱笑,唯独这画里的人同他说话时,眉毛微微上扬,容光焕发,即使是露出不屑之态,面色却是难得的舒畅。 这画陪了他多少年了,两百多年? 画不死,花落春便不会死,要是画死了,仙路漫漫,他一个人走下去必定是孤独难过。何苦呢?人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想要成仙便该断了七情六慾,计青岩是如此,花落春也是如此。 ~ “果然抱怨一下有好处,这床比昨晚上睡的舒服多了。”关灵道笑着把计青岩拉上床,“师父,你刚才跟花家主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计青岩背靠着床头。 胡说。关灵道定定看着他。这师父护短得很,定然是去威胁那混蛋花落春,谁敢欺负他徒弟就领死。 “你看什么?” 关灵道心头髮热,笑了笑:“没什么。” “今夜有把握?” 没有,半点把握也没有。先不说那画中人的修为如何,能把八个听魂之人的魂魄阻隔在外,自然是难以预测。任关翎做了什么,还是里面出了什么事,以致他半点动静也没了? “不妨事。你尽力便是。”计青岩把他的头压下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睡吧,今晚上怕是有的忙。” 关灵道乖乖地靠着他的腰,幽幽道:“师父,花落春跟那画相处了两百多年,最近几年那画里的人才把花落春引进去,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说呢?” “我觉得那画里的人必定也捨不得花落春。”关灵道抓着计青岩的手,“引他进入画中,势必要消耗画的灵气,画中人怕灵气耗光,这才不肯让他进去,长长久久地陪了他两百多年。可惜近年来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画里的人明知来日无多,思念难耐,终于把他引入画中……为的就是跟他临死前快活、快活几次。” 计青岩没有言语,良久,低下头来含住他的唇。 “要是换作我,我怕也会想这么做。”关灵道说。 十指交缠,舌头缓缓顶了进来,关灵道闭上眼含着。清香带着微凉渗入口中,温温柔柔的没有压迫之感,越吻越深。 “师父……”滑软的舌舔上他的颈项,关灵道有些晕了。 如果他快要死了,势必要勾着计青岩多做几次,只为不要心存遗憾,免得到时成了怨气冲天的恶鬼,给人间平添罪孽。 师父对他好,他这辈子怕是无法报答,唯有以身相许。他年轻、长得好看、身形好,性格又这么讨师父喜欢,怎么看都是以身相许的材料。他左眼下的红痕忽闪,轻轻拉着计青岩的手摸进衣服里,停在自己的腰上,唿吸乱了些:“师父,你摸摸我。” 摸一下就好,摸了以后,定然会爱不释手。 “别乱来。”计青岩的嗓音有些沙哑,手指在他的肚脐上轻揉。 第162页 “师父,我这些日子好想你。”关灵道跪在计青岩面前,衣服散乱,露出平滑的腰腹和两条隐没在松散亵裤下的线。 “说了别乱来。”手指沿着他的腰腹滑下来,中了蛊似的隔着薄薄亵裤轻轻抚弄。 “师父,你叫我别乱来,你的手却停不下来——” 话音未落,计青岩已经抽离了手,有些尴尬地低了头。关灵道晕头转向地望着他,忽得抹了一把脸,哑声道:“师父既然是不想要,我先睡了、睡了……今夜还有事情要忙……” 师父不想要,他自然是逼迫不了,最多不过是自己弄一下也就是了。现在这光景也当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他躺下来趴在床上,脸朝下,不多时被子里发出轻微紊乱的唿吸。忽然间身边略有些凉意,被子掀开,腰被人抱住不能动,一只手从背后探到前面来。关灵道轻声喘息呻吟,唿吸越来越重:“师父——” 他粗喘着翻转过来抬起身体:“师父,你来,你来。我在上在下都好。” 计青岩弯下腰,唿吸比平时乱了些,舌头在他的耳上不轻不重地舔着,声音暗哑:“痛就喊出声来。” 第123章 主线剧情 这感觉当真是叫人心尖发颤。 手指灵动,沿着胸口一寸一寸地摸下来,顺势把对襟外衫给拉开了。关灵道自从离开计青岩的身边就没再穿杏色,如今外面穿的是黑,唯独亵衣亵裤是白色,把本就偏白的肌肤衬得有些剔透。两人的唇彼此含着没有分开,亦或计青岩不想分开,舌在口中越探越深。关灵道气喘不已地把他推开了,勾着嘴角笑道:“师父,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整天想着怎么罚我。” 我如今也只想着怎么罚你。气息沉重了些,舌沿着下巴舔到颈项,手指拉开他半松开的亵裤。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得好。要是别人罚我,你看我服不服。你罚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挺高兴。”桃花眼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里又是着迷又是高兴,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轻轻地吻,“师父,那时候你头次亲我,我高兴死了——” 嘴唇突然又被堵住,这次兇勐急切,连带着手的动作也不温柔,狠狠把裤子往下拉到脚踝。这徒弟惯会花言巧语地哄他,哄得他几日不见就想得茶饭不思,当真可恶。分开的时候想的是见了面如何狠狠惩治他,真到见面却又什么怒气都散了,反又怕他不高兴,怕他被道修欺负得心情不好,什么都想依着他顺着他。 关灵道蜷起长腿夹住计青岩的腰,含煳地说着:“师父,你愿意跟我做这种事,我喜欢、好喜欢。” 两根发硬的东西互相抵住,隔着薄薄亵裤彼此磨蹭着。关灵道混乱地拉开他的裤腰带,手探进去摸索着抓住,红着脸勾起唇。本是天仙,如今却也食人间烟火,在手心里滚烫无比。他低下头慢慢捋着,计青岩的气息越发紊乱,拉过他的脸又去咬他的唇。这次不比以往,温柔尽丧,嘴唇互咬着破了皮,淡淡咸腥之气在口中散开来。 关灵道不想再说话了,被他咬得有点痛,心情却像是要飞起来。计青岩克制的时候像个柳下惠似的不近人情,内里的情绪却是海浪般汹涌浓烈,不像他,喜欢就要恨不得说个十遍八遍,就怕他不知道。 计青岩的手沿着稀疏的毛髮摸到后穴柔软之处,手指湿润不知沾染了什么,缓缓地顶进去。关灵道轻嘶一声,却又忍不住脸红笑着,似是高兴得不能自已:“师父的手指又长又好看,想必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放屁。 为了讨好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小子想跟他做这种事当真想疯了。 计青岩低下头轻咬他前胸的茱萸,微皱着眉闭上眼,听他越发急促的呻吟。夜深人静,每每都要想着他才能入睡,其实他内心深处龌龊得很,关灵道想什么就说什么,他却早不知将他亵渎了多少日子。 “师父——”手指在里面转动,不知总共进去了几根,关灵道的头里乱成了一团粥。 外面传来敲门之声:“三宫主。” 关灵道听到那声音手一抖,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冷不丁地惊起一身冷汗。他浑身的热潮顿时消散了大半,头也清醒不少,忙不迭地推着计青岩半坐起来,“师父,是宋执事。” 计青岩咬着牙没出声,把他摁压在床上,手指抽出来分开他的腿。 “师父。”关灵道小声叫唤着,“他有事找你?”话音方落,忽得嘴巴被捂住,腰让人钳着不能动,下半身有什么烙铁似的硬东西顶上来,将后穴一层层缓缓撑开,内壁里传来钝钝的痛楚。他的身体动不了,嘴里也发不出声音,被那异物的强行进入顶得痉挛发颤,抓着他的手臂闭上嘴。 “嗯——”他含煳地叫着,尽力适应着把自己的身体慢慢送上去,“师父。” “三宫主。”门外那声音迟疑了些,“花公子送了信给我,你可安好?” 关灵道望着计青岩眸子里跳动的火苗,后穴里那紧含的硬物缓缓挺动起来。粗硬之物沿着内壁不留情地摩擦,又是痛,偏偏又酥爽得叫人难以言喻。他想叫又叫不出声,那东西每动一次,身体就忍不住顺着他的动作发抖。关灵道拉着他的下巴,彼此含着咬着嘴唇和舌头,从混乱中抬头强自镇定道:“宋执事,师父跟我有事商议。” 门外安静了片刻,忽然间一声不响地走了。 “师父,我把他赶走了。”关灵道含煳地说着,头髮晕,“你要是有事跟他说,等会儿、等会儿再找他问话。” “嗯。”计青岩的发梢滴下汗水,低头望着他湿润的双眼,像是总算不再克制了似的狠狠顶入,把他顶得一声呻吟闷叫,声音沙哑不堪,“我现在、只想跟你说话。” ~ 关灵道闭着眼靠在他的肩上,嘴角往上翘起,睡意朦胧。两夜没能入睡,情势惊险万分紧张不堪,情绪又几番波动,如今云消雨散,已经是到了睁不开眼的地步。 “师父方才辛苦。”他含煳地说着。 计青岩低头看他一眼,继续轻捋他的头髮。这都算是辛苦,那他倒也情愿多辛苦几次。 “师父……”关灵道半睡半醒地笑着,手不知死活地摸上那粗硬东西上下捋动,“师父这东西当真是世间少有,乃我心爱之物,当为其作一曲颂之。” 计青岩沉默不语。 “师父,陪着我睡会儿。”关灵道往他的怀里缩着,意识不清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四周漆黑暗沉,关灵道警醒地觉得房间里有人。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坐起来,顺手一摸床上空空如也,哑着嗓子问道:“谁?” “我。”窗边有个黑沉沉的影子,语气略有些不太好。 “宋执事。”关灵道的情绪立时间放松,清醒了些,又挠着头道,“师父呢?” 第163页 “正在跟花家主说话。”宋顾追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扔给他,也不肯转身看他,口气生硬,“快到子时了,穿上衣服走。” 关灵道把亵衣亵裤套在身上,朝着窗外看看天色:“怎么不早些把我叫起来?” 宋顾追心道,他倒是想叫,计青岩却非要他睡个好觉,三更之后才能叫他起床。这关灵道当真是到处惹麻烦,今夜的事兇险万分,倘若花落春真要是把这小子给杀了,只怕事情要混乱不堪。 “宋执事,多日不见,我倒是有些想你。”关灵道把外衫披上,头髮随意地束起,不经意地露出颈上几点斑斑红痕。 宋顾追转过身来,见他桃花眼弯弯,嘴唇破了皮艷红滴血,颈上前胸皆是狼藉,忍不住皱了眉道:“你就这模样出去?” “这模样怎么了?”关灵道摸了摸自己嘴唇,忽然间恍然,又蒙了一下自顾自地轻声笑道,“我这么出去,师父的清誉就没了吧?” 废话。你不要脸,计青岩还有在南北朝道修之中的高风亮节的名声,怎么能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他把关灵道摁着坐下来,手持白光抚在他的颈上疗伤,关灵道意兴阑珊地说:“我又没逼师父,师父心甘情愿的,不信你问他。” “哼。” “你必然是不信,不过师父跟我两情相悦,宋执事就算再不准也没用。师父说我又听话又讨人喜欢,离了我就不行,这辈子难捨难分,改日要带我回上清宫藏起来呢。” 师父说过想带他回上清宫,其余“离不开”“难捨难分”的话都是他自己想说的,加加减减也差不了多少。说着说着又自己信了,觉得计青岩似乎当真说过那些话,越说越是高兴。 宋顾追的脸色湛青,觉得眼前这小子的厚脸皮当真是无人能及。依照计青岩的性情,说出那种话来简直是匪夷所思,少不了是这小子自己添油加醋。可是计青岩既然跟他做了这种事,那便是下定了决心要厮守终生,回到上清宫时少不了要办桩婚事了。老宫主对他们疼爱有加,平素不顾及世俗的目光,这婚事必是上清宫几十年来的盛事。 只希望,那时他还能清醒地看。 宋顾追的的手轻轻发抖。不成,怕是来不及了,眼下就得让青衣散出消息着手准备婚典事宜,免得到时候耽误了日子。 “去吧。” 宋顾追手上的白光收起,把他从椅子上抓起来,“你别乐极生悲,三宫主对你好,你也得有那个命活着才行。” “说的也是。师父对我这么好,我是真不捨得去死了。”关灵道勉强笑了笑,看着脚踝上的白色小环,忽得脸色凝重下来,正色道,“我去了,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宋执事千万照顾好师父。” 衣带束起,关灵道缓步出了房门,随着引路的花家弟子来到早上与花落春会面的院落。月色铺洒,花落春一身白衣坐在正南,左首是计青岩,右首是花彩行。关灵道看一眼眸色深沉的计青岩,忽觉他嘴唇上的伤痕鲜明可见,连脖子上也隐约有两点红痕,不禁微怔。 “从画里出来,你有的是时间去看你师父。” 花落春语带嘲讽,从桌上捡起古旧捲轴,倏然松开。 关灵道连忙收拢心神,凝神望着古画上的清俊男子,坐下来闭上眼。花彩行早已经命人点了香,院子里青烟四起,关灵道的意识落入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魂魄勐然离身。 第124章 主线剧情 魂魄本就不能在人间久留,魂魄离体,就像是身处在厚厚的云里,能听、能感,却什么都不清晰。青烟如同细线般牵引,来处是家,尽头却是该去之处。魂力不强者,离体之后便会意识涣散四处乱转,不要说游魂,连自己的院落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关灵道沿着青烟来到古画面前,以手轻轻一推。 一股灵气顿时激盪而来,拂着他的身体穿透而过,关灵道眼睛一闭,全身上下像是被冰水浸透,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怪哉。关灵道怔了怔。 灵气似小股清风沿着古画飘动,虽不阴狠到逼人魂飞魄散,却也及其严密,并非寻常修道者能制。南北朝的阵法虽数不胜数,能够阻挡魂魄进入的阵法却没听说过几个,这古画的禁制感觉有些熟悉,莫名像环绕上清的古阵。 关灵道不禁肃然起敬,紧接着却又心里一凉。 这画阻挡的并非是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不得进入上清的闲杂之人。 上清宫的弟子入山之后都要请散尘亲自解除禁制,从此才可自由出入上清宫,否则便要在四周乱转,寻求百年一遇的缘分。既是如此,这画的禁制与魂力强弱无关,要么看缘分,要么非得要画中人引他进入方可,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了。 他不甘心地在古画上轻推,引得周围灵气激盪不歇,自己的魂魄也冲击四散,忙不迭地停了。事到如今他心里面不禁有些着急,强留在这里没意思,这么回去怕又会激怒花落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怎么办,等缘分?得等到猴年马月! “画中得道的高人,我奉花家之主花落春之命前来探望你,见不到你他就要我的小命,望出来行个方便。” 寂然无声。 “画中仙子,花家之主为你茶饭不思,连鬍子都长了满脸,脸青唇白,再这么下去就要死啦。” 等了半晌,仍旧无声无息。 关灵道禁不住有些心情失落。他若听说计青岩要死了,怕是没气了也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拼最后一口气去看他一眼。这画里的人与那花落春关系匪浅,倘若还有半点儿意识,怎么可能一点儿的动静也没有。 难道是真的魂飞魄散了? 花落春的性情喜怒难测,告诉他自己没能进去,他必定要杀人,若告诉他画里的人没了,后果更是难测。花落春杀别人还需要个理由,杀他这个罪人魂修却是名正言顺,连个藉口也不必找。 想着想着无计可施,他低声自言自语道:“你家男人杀人如麻,你死了也要别人陪葬。在下刚跟香香师父两情相悦,该做的事还没做够,怎么忍心让他守寡——” 事到如今,非得想办法哄骗花落春了。 花落春听不进真相,那就得专挑他喜欢听的好话说,只说那男子虽然还活着,却身体虚弱,得为他续命。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尽早想办法跟师父逃出去。 心思沉重地转过身,忽然间身后的灵气缓缓而来,像是凉滑丝缎般落在他的颈项手腕,将他轻轻缠住。关灵道怔然回头,忽觉得那古画中的景象清晰许多,桌子椅子都像是摆在他面前,本是水墨之画,却不知不觉变得真了许多。 他缓步往画中走着,灵气在前面牵引,他的脚往上一迈,突然间踏在坚实的地面之上。 云开雾散,一切都如同寻常的景物般,看不出半点的水墨之迹。再回头时,身后是一面干净的青石墙,四周俱都是实景,已经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前一刻他还在画外着急,这时却已经离开花落春的院落,身在画中了。 第164页 怎么进来的,被人牵引而入? 房间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画到一半的画,毛笔摔在纸上,墨迹干枯,连盛着洗墨水的木桶也只剩下浅浅半寸。这房间收拾得很是整洁,但桌上如此杂乱,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作画的人离开得很是匆忙。 又或者,画到一半,灯枯油尽,画中人已经魂飞魄散。 关灵道在房间里转了转,虽然摆设雅致古朴,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却也没有什么。书柜上摆着的都是画经,可见此人是个爱画如痴之人,修行便是作画,与花彩行一般都是画修。 进来之后却找不到人,花落春听了怕是要发疯。 窗外远远传来老者的诵读之声,悠扬犹如龙吟,庄重中带着宁静,关灵道的眼皮一抖,忽得被这声音勾起久远的回忆来。 窗外碧空如洗,柳絮驾着清风吹送落进来,正是上清宫的暖春三月。关灵道失了魂似的看着山间十几丈高的道士雕像,轻轻打开房门走出去,御风而起,朝着那老者的声音飞过去。 是了,这声音他听过,搅得他几日几夜睡不着觉,害得他被计青岩发觉他能听魂的本事。这声音,正是上清宫被锁在水牢几百年的传道老者! 山间灵气飘荡,绿叶在阳光下乱飞,关灵道越飞越快,面皮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片酡红,心情鼓盪不止。 授课之声越来越近,远处大殿前青烟缭绕,人头点点,端正坐着数百个悉心听课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恭敬专心。老者一摆长须,广袖飞舞,庄严持重,回音在山谷间迴荡。 前上清,全盛时期的前上清。 “魂修者,可以游魂之术与此术一起修炼,魂魄出窍时可使耳目更加明晰,离体越髮长久。不明者,朝会散后可去找六宫主和九宫主求教——” 关灵道不敢上前,着了迷似的躲在树后面看着,半个字也不想漏,一脸的嚮往痴傻。道修与魂修并存,彼此和睦,对面而坐一同修炼,他每日做梦都在想着这日子来临。 只是想不到,这景象许久之前就有了,几百年前,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山水。兜兜转转,他总归还是要去上清。上清不是他躲避的地方,那是他的归宿,是他的家,也是一切答案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鸣金撞击之声,弟子们纷纷自大殿前站起来。关灵道不敢久留,生怕被人发现他这个外来之人,连忙脱身向着后山飞过去,抄着少有人至的地方躲避而行。 空气中到处都是春意暖香,关灵道在僻静之处寂然飞着,小心四处张望,忽得,鼻间有熟悉的清香之气飘过来。 他呆了一下。 他的脚步顿停,思忖半晌,忍不住顺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轻手轻脚地飞过去。行了片刻他停下来,躲在一丛芦苇之后,远远地看到个坐在湖边的白色背影。他看不到那人的脸,看穿着和身骨却也知道是个青年男子,背很直,宽大的雪白袖子垂在身体两侧。 关灵道的嘴唇有些微颤。 “出来吧。” 那男子突然出了声。 关灵道的心头被人捏了似的一阵狂乱发抖。被发现了! 他捏着拳头不知该怎么办,心一横,咬了咬牙正要走出来认罪,忽然间前面十丈处的树上一阵轻晃,从上面飞下来一个看似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朝着那湖边的男子飞驰过去。 “师父。” 少年的容貌不甚清晰,脸上和颈上却带了血迹,笑着把一根带着红色果子的树枝放在他腿上。 关灵道咬着唇蹲下来,心头越发杂乱,寂然不语地听着。 白衣男子看着他脸上的几道血痕:“又去打架了。” “那秃头鹰整天守着那株树不让人靠近,那又不是它种的,是我们上清宫的。我去跟它抢也没错。” 少年蹲下来痞笑着,“我今天又在它的头顶拔了几根羽毛。”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 少年用袖子把那红色果子擦了擦,送到白衣男子的嘴边:“师父近来修炼辛苦。” 白衣男子无声地压着他的肩膀,少年的肩上似乎有伤,闷闷地叫着跌坐下来,忽觉脸上舒服微凉,男子手持白光覆上他的面颊。 “三天前我去找你,你不在。” 静了好半天,白衣男子开了口,声音微有些哑。 “嗯,下山喝酒去了,今天早上刚回来。爹前几日找我说了话。” 少年低着头,勉强笑道,“方才想起你爱吃红音,便去找那秃头鹰打架。” “老宫主跟你说什么了?” 少年仍旧低着头:“没说什么,也不过是跟我讲道理。” 他挠了挠头,目光迷茫:“爹说师父的资质千载难逢,且今生有少见的仙运,叫我千万不可耽误你。上清的古传承一千年来无人继承,爹说你是真传之人,我、我比不上你,千万不可搅乱你修炼——” 说到这里又忽然间止住了,静了半天才哑声道:“后天要选传承之人,我爹将所有期望都放在师父身上,师父别让他失望。” 说着他把手臂搭在白衣男子的肩上,嘆着笑道:“得了传承之后,师父要闭关五十年,我受再重的伤也没人给我疗伤了。” “我不一定就是传承之人。” “别这么说,师父的机遇千载难逢。师父好,我也是、也是高兴的。”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先走了,爹不让我来找你,师父别告诉他。” 白衣男子默然不语地看着他,垂下头:“什么时候你也听老宫主的话了。” 少年怔了怔,笑道:“也是,我要是从小听他的话,他也不会把我交给你管教了。” 他低头站起来要走,白衣男子忽得拉住他的手:“今晚来我房里,有话跟你说。” “嗯?” 少年的神色闪躲,干声笑道,“我今天来告别也就是了,一别五十年,师父要专心静修,免得到时候——” 白衣男子的眸色沉了些,静静看着他:“今晚过来,有话跟你说。” 关灵道远远听着,看不见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心里却惊骇混乱得如同麻绳。这白衣男子此生有成仙的资质气运,又能继承古上清的传承,真可谓是机遇无人能及,然而如今南北朝里却没有他这个人物,可见当初不知什么原因死了。 可这却不是关灵道最为毛骨悚然的原因。 他如今浑身寒毛竖起,心头混乱不堪,心道这两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怎么就那么像、那么像—— 少年怔怔望着他,心头激盪发热,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嗯。” “老宫主的话,有些可听,有些不必听。” “嗯。” 少年中了蛊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白衣男子将手心覆在他颈项伤痕之上,让他侧躺在自己的怀里:“老宫主让你疏远我,你便疏远我,却也没有问我愿不愿意。你真想疏远我也就罢了——你想么?” 少年往他的怀里缩,摇头。 第165页 白衣男子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转过脸来。” 少年羞耻地睁眼抬头,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忽又把头靠在他的怀里:“师父,爹说别的师徒没有像我们这么亲近的。就好比你同他,你敬他爱他,说话时却也站在他三尺开外,更不会像我这么没大没小。那次、那次夜里你亲我,虽然是你喝醉了——” 话没说完,嘴唇忽得被堵住,温热的气息抚上脸,软滑的舌自微开的口中顶入。 天,竟然就这么——! 关灵道躲在芦苇里,只听见两人的喘息声逐渐失控,心头微微发热,不禁又羞又耻,既恨不得爬到他们跟前看个究竟,又觉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心思烦乱地退后,临行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少年的头髮散乱,前胸的衣服松了,露出大半白生生的肩膀来,正坐在白衣男子身上不知做些什么。 “师父,我硬了,你摸摸我、摸摸,好难受——” 关灵道赶紧捂住眼往后退,心中早已经估摸得七七八八。这两人的修为都不低,却发觉不了他近在咫尺,可见这些画里的人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如此活生生地住在这里? 第125章 主线剧情 这里的山水都是他之前在上清宫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但时隔几百年,自然有所不同。多年前这里想必是少见的灵地,不但古树参天,山间小道旁也随处可见随风晃动的灵草。 奇怪的是,他却也没再撞见什么人。 他心知自己就算四处乱转也不会给人发现,干脆放开了胆子到处找人。飞着来到后山上的大殿前乱晃,关灵道看到大殿匾额上写着“藏书阁”三个字,不禁心动,连忙四下里张望着飞了进去。 这作画之人如此厉害,连上清宫这么大的地方都能塞进画里,就是不知道当年的典籍是否也保存下来? 微一抬头,又被眼前的景象的惊了片刻。 藏书阁为古树的木头所建,里面空无一人,一排排古旧典雅的书柜足有三丈高,散出淡淡檀香。这自然算不得太古怪,奇异的是,这藏书阁竟然从中间生生断了,就像是被炸掉了一半,前面是平和静谧的书阁,后面却是一片漆黑不尽的虚无。 关灵道小心来到书阁的边缘低头而望,就像是站在悬崖旁边,轻轻踢落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飞到漆黑的空中,却没有坠落,虚虚浮浮地飘着,在他眼前逐渐化成细碎的粉末。关灵道不敢再轻视,蹲下来细看,忽然间发觉自己脚下的青石地面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化成细粉,自己落在地面之外的衣角竟然也慢慢化去。 这画里的世界正在消失! 很慢,慢到难以察觉,可是肯定正在消失! 画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里面的世界没了,画也就成了平常无奇的死画,里面住着的魂魄自然也烟消云散。画里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就算他还在,等到一切都化成灰烬的时候,他也还是死路一条。 该怎么跟花落春交待! 关灵道飞身来到藏书阁的门口,抚着铜制鼎炉,青烟裊裊而起,不禁又为之心动。上清宫果然是道修与魂修并存的地方,到处都摆了这样的铜炉,为的就是让弟子们不必燃香,随处可以修炼。 这样的地方,只怕也藏着些关于魂术的古书? 关灵道在书柜里乱翻,西、北、东三条过道的柜子里全都是道修的书籍,他看不太懂,随手又放回去了。南边的两排书柜临窗向阳,关灵道捡出几本书来,心中一动,连忙在角落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 这两排书柜里面记述的,竟然是修习魂术的要诀。 他迄今为止看过的魂术书籍也不过就是那本《洛魂真诀》,文字精简,看得他苦不堪言,许多地方都要自己慢慢琢磨尝试。这些书里写的却大都是前人的心得,文字浅显,最适合刚入门的弟子们看。关灵道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完了一本,其中所述的七八成他以前就清楚,因此很快翻过,又把那没想到过的两三成融会贯通,时不时摸着下巴呆坐,又忍不住低声称妙。 他现在只恨不得把这里的书全都看完记住,免得等到这藏书阁化为灰烬,生生糟蹋了这里不岀世的好东西。 看了一本又一本,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天明了又黑,黑了又明,忽然间,远处传来鸣金之声,清晰响亮,瞬间让他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地,竟然在这里坐了一个昼夜。 关灵道把身边堆着的十几本书收好放在书柜里,向着外面走了几步,又不舍地回头看一眼,这才出了藏书阁的大门。远处朝霞把雪岭的山头照得血红,关灵道记挂着上清宫里的大小事,心头急切,生怕自己漏看了什么,连忙朝着刚才鸣金之处飞过去。 一路上还是不见什么人,关灵道心里纳闷,一路静悄悄地来到雪岭之上,刚刚落地,忽听见附近的树后有些动静,有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师父,一切安好。” 这是昨天那个少年的声音。 关灵道心道他怎么看不到别人,只是随地撞见这对师徒,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在树根里蹲下来听墙角。 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传来:“我若当真要闭关几十年,你这句一切安好倒也是轻巧。” 关灵道心想这白衣男子怎么这样,明明是他要闭关修行,这少年能说什么,难道拦着他不让闭关,耽误他千载难逢的机遇么? 那少年似乎也有些语塞,低声下气地说道:“我爹说要是耽误了师父的事,势必要拿我是问,师父安心静修便是,我在外面不添乱。” 白衣男子静默了片刻,又道:“你平时不爱闲着,也不会寂寞,我在里面闭关,你过三五个月也就不记得我了。” 关灵道只觉得这话里的怨念直冲云霄,心道这白衣男子外表淡然,里面却天差地别。自己不舒服,便也要说些什么来让这少年难受。 少年又是语塞,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末了笑着说道:“师父这是哪儿的话,师父把我忘了的那天,我还忘不了师父呢。我不过能陪师父几百年,后事不提,只盼着这几百年能欢欢喜喜地过。” 说着远处鸣金声又起,少年拉着那白衣男子站起来:“时辰到了,我们快去吧。” 白衣男子站着没走,少年小声道:“再不走就要错过时辰了。” 嘴里虽说着该走了,身体却是动也没动。 关灵道心里嘆一口气,心道这少年心性还小,对这白衣男子又极是依恋,自然是不捨得分别,可是让他拉着白衣男子不让走,却也做不出这种事。 一个能成仙,一个却註定要死,本就缘分极浅,就算有,也不过就是这一世的事。 依照关灵道的性情,他自然是想做早死的那个,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欢欢喜喜地去投胎转世,来世重新来过。留下来的那个却没他这么好过,带着两人的记忆,一年一年,要生受相思之苦。 第166页 “咳——咳咳——” 冷不丁的,苍劲浑厚的几声咳嗽从背后响起,把关灵道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转过头来。 背后站了个中年男子,样貌上看似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红光满面,满头乌髮,一把漆黑美髯。关灵道只看了他一眼,头立刻嗡嗡作响,动也不敢动,怔了似的看着那中年男子。 看起来年轻许多,可是那鼻子那眼,那声音那语气,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认得,根本就是养了自己七八年的老师父! 老师父怎么在这里? 中年男人一脸尴尬地看着两人,树后的少年不敢搭腔,冲着他痞笑一声,一熘烟儿地飞着跑了。 “师父。” 白衣男子走上前来。 “他有事没事就爱来搅扰你,屡教不改,你觉得烦了大可以不理会他。” 中年男子微蹙着眉,“我这儿子年纪轻,将来懂事了就好了。事不宜迟,该走了。” “是。” 白衣男子随他而行,又道,“不烦,他在我身边时从不惹事。” 中年男子没有接话,低声道:“临选在即,上清宫传承之人千年难逢,你也当专心些。我多年的期待就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万不可无故分心。” 白衣男子只字不言,许久才道:“是。” 关灵道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连忙紧紧跟上。 随着那两人转过山头瀑布,忽见十几个面生的人垂首站着,刚才那少年也在众人当中,冲着那白衣男子咧嘴痞笑。不远处一座幽古深墓隐在竹林深处,以暗深的石头建造,两丈宽的洞口漆黑不尽,隔着十几丈也觉出有凉气散出来。关灵道从未见过这么个所在,走向那洞口多看几眼,尽管有春日暖风,还是叫人忍不住遍体生寒。再走近几步,有股抵御之气冲过来,沖得他头晕眼花,连忙停下了。 白衣男子也入了列,关灵道屈指数了数,除了那中年男子之外,不多不少,这里站着的正是十二个人。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又定在一个男人的脸上。 他在这里。 关灵道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关节发白,微微打颤。 看模样不过二三十,一脸正气,年轻得很,但就算年轻个几十岁也依稀看出来,这男子正是把他囚禁在紫檀宫的罪魁祸首——颜无! 这混帐东西怎么在这里?他竟然是前上清的人! “两千五百年前,雨山道人路经此处,感念三山乃古来罕见之灵地,辟落河,建山舍,成了上清宫的开山祖师。两千年前,雨山道人得道成仙,临行时留下了上清古卷,叮嘱弟子中能修习其卷宗者可望成仙。只可惜古卷难得,两千年来唯有一人受其传承,苦心修炼,也于一千年前化羽登仙,这便是惠清道人。”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激昂,“我上清宫史上曾出过两个真仙,纵观南北朝无人能及!我闭关数年,已多年未去看那传承古卷,可是今年拜祭时,不知从何时开始,古卷隐隐散光,可见传承之人已经出现在上清。” 弟子们一动不动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变幻莫测。 “依照门规,从今日开始,上清宫的弟子们依次在传承前跪拜,让古卷选出传承之人。” “是,宫主。” 上清宫门规有定,无论哪个弟子都要去古卷前跪一跪,可是谁人都心知肚明,不论是雨山还是惠清,都是天资气运难得之人,非常人能及。果不其然,七成以上的弟子们连门都进不去,其余的即便能进去,不消三刻也都意兴阑珊地走出来。 关灵道坐在旁边看着,不多时日渐黄昏,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白衣男子自从进入古墓之后就没有出来,那称作老宫主的中年男子看一眼天边火红的残云,问道:“还剩下几个人?” “七人。” 颜无也在里面没出来。关灵道有些不服。他竟然也算得上是这七个人之一? 再过片刻,颜无也从里面走出来了。关灵道松了一口气。 过不多时,里面走出来一个红衣男子。这人是上清宫的十二宫主,长得很有些秀气,手持画笔,见人便微笑,和气得很。关灵道正看着他发怔,又见一个人缓步走出来,端方凝重,乃是上清宫的大宫主。 陆续又走出来几个,里面只剩下两个人了,少年抱膝在古墓旁坐着,垂首把玩着两片叶子,意兴阑珊。 就在这时,白衣男子从那古墓里走了出来。 连同那少年在内,在场的人全都怔住。老宫主的心头像是受了撞击,百味杂陈地望着他:“没选你?” 白衣男子淡淡道:“没。” 那声音听不出来半点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难受和失落,明明是叫人难受的事,怎么看起来有些…… 高兴? 峰迴路转,谁也始料不及。一时间在场的人急切起来,站在古墓洞口低声议论道:“连七宫主都不是,到底是选了谁?” 上清的十二宫主已经全都被剔除,古墓里只剩下一个人。 今天当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了。 究竟传承选中的是什么人? 众目睽睽之下,古墓里慢慢走出来一个一脸茫然的十几岁少年,一身灰布衣服,看样子正是今年入山不久的弟子。他的身子骨瘦弱,一举一动带了点书生气,在道道目光中无措地举起手中青色的捲轴:“老宫主。” 其余弟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此人,谁也没有动,老宫主做梦似的走到那年轻弟子的跟前,小心看着他手中的捲轴,终于心情复杂地朗声道:“古卷已经选了传承之人,并无虚假。吩咐下去,今夜在雪岭设宴,一同庆贺!” 关灵道怎么看这弟子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年纪轻不说,但看身形气质也比别人要弱上几分,可见这古卷传承看人的确有独到之处。那弟子看着几位宫主上前道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憋得满脸通红,惹得周围一阵笑声。 此乃上清宫千古盛事,席间觥筹交错,自然是要喝个痛快。白衣男子先离了席,众人心知他今日受到的打击不小,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互看了一眼任他去了。少年见他离席,屁股便扭来扭去地坐不住,也站起来说:“爹,我要去茅厕。” 老宫主皱眉看他一眼,又看看白衣男子的背影,嘆口气道:“去吧去吧,你师父心情不好,你陪着他去吧。” 关灵道心知这两人势必要说些悄悄话,说不定会提及今日传承之事,也跟上去偷听。白衣男子在前面走,少年一声不吭地在后面跟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了两座山,白衣男子突然间转过身来,眸色深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关灵道不知为什么红了脸,找了块空地坐下来。之前他们各有心事,有话也不好说出口,如今白衣男子不必闭关,没了阻碍,气氛便悄然有些不同了。 少年小心地走上来:“师父,那传承没选你,你难受么?” “你安慰我,我便不难受。” 白衣男子的眸子似笑非笑,直直地看着他,明明是该伤心的事,却叫人看不出到底心情如何。 第167页 少年的脸色通红:“怎么安慰?” “你说,怎么安慰?” 少年一时间没应声,红着脸在那白衣男子的面前跪下来,慢慢替他解开裤子。白衣男子抚着他的脸,似也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少年低下头来含住,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少年见他一脸潮红,自己的唿吸又重了几分,动作更加和缓轻柔,口舌并用,片刻便把那白衣男子舔得皱起眉,手指发颤。 如此最是磨人,白衣男子险些把持不住,把少年推开了。 “师父——” 少年仰着头,嘴唇艷红。 白衣男子把少年压在地上,低头吻着,一点一点拉开他的衣服:“你我只有短短几百年,我不想把大半时间都放在闭关修炼上。这辈子要这么过,我将来势必追悔莫及。” 果不其然,从开头他就不想要什么传承! 少年的低吟声逐渐加大,关灵道满脸尴尬,急匆匆地飞着走了。 这地方他熟悉得很,两人交欢的湖边,正是计青岩深夜沐浴时喜欢的所在。 他随意找了株古树靠着休息,呆呆想着刚才的所见所闻,一时间弄不懂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自己和师父究竟是谁。迷迷煳煳地睡到半夜,忽然间他的眼前一明,天空骤然放亮,把他的双眼刺得一痛,就像是从乌漆黑夜直接切到了正午时分。 关灵道揉着头站起来,怔然望天,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所以地向着雪岭飞过,忽然间听到远处有鸟翅扑打之声,鸟鸣声狰狞怨愤,像是气得沖天。 关灵道转头看过去,只见远处一株参天古树,上面结着若干红色的果子,在枝叶里若隐若现。那少年把只白色秃头鹰抓在怀里,说道:“这树又不是你的,我拿几个果子,你急什么?” 正在强迫着抚摸它的头顶,忽得手指一不小心,头顶那根唯一的残毛就这么顺势掉落下来。少年一呆,那秃头鹰一声悽厉鸟鸣,恨得乱扑乱打,爪子立刻在他的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少年赶紧把它放开了,顺手背起一根带了果实的枝条,边逃边陪笑道:“别生气,毛没有了还能长!” 来不及回头,少年被只会飞的畜牲追得狼狈不堪,疾驰而去。 关灵道在这少年的身后跟着,心道这少年当真是不惹麻烦不罢休,昨夜不是刚与他师父忙活了一整夜,怎么现在又有力气心情出来惹那只秃头鹰?那秃头鹰也是倒霉,不知上一世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他。 在他后面飞了半晌,关灵道看着四周的景色,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一动,脸色逐渐沉下来。远处湖边有个坐得很直的背影正在打坐,少年悄悄地爬上了一颗树,无声无息地向下看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白衣男子忽然间开了口:“出来吧。” 关灵道的头里面忍不住一声轻响。 少年背着那树枝向着白衣男子飞过去,摘下一颗果子放在白衣男子的唇边:“师父修炼辛苦。” 关灵道默然无声地望着他们。 原来如此。 这画里发生的事竟然不是持续向前,昨夜酒宴之后,画里的时间竟然回到了三天之前。 第126章 主线剧情 少年在不到三丈的草地上与白衣男子低声说笑,言语动作与三天前没有半点不同,关灵道皱眉看了好半天,眼看着他们又要做不能言说之事,忙不迭地走开了。他满心狐疑地沿着山路慢慢行走,除了这两人,却连其他半个人影也见不到。他不知不觉地又来到藏书阁,走到一排排藏书前低头细看,之前离开时乱放的书已经回到了原处,就像从没有被人动过一样。他自言自语道:“这地方,来来回回竟只是这三天。” 三天一到,一切回归原样,周而復始。 画里的人竟然就在这么个地方住了几百年,困在反反覆覆的往事里。要不是有花落春,只怕这画中人自己也要发疯吧? 花彩行说画中人当年救了花落春,可是多年来,究竟是他救了花落春,还是花落春救了他? 关灵道走到藏书阁无尽的墨色虚空边缘,脚下的青石地面上有他画下的三道痕迹,他心头沉重地蹲下来用手指粗略比划着名,百思不得其解地蹙着眉。 地面的边缘消失了,比起三天前来大约短了两寸有余。再这么下去,几个月后这藏书阁就要不见了。 画里的人究竟是去了哪里?还有,这么大个地方,他怎么除了春宫什么人也见不到?难不成他真是个色痞,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春宫? 慢着,但是老者布道,上千弟子听课又是怎么能看见了? 难不成是因为那少年跟秃头鹰打架的时候,正巧能从上俯瞰那布道的空地? 他心头微动,在青石地面上缓步踱来踱去。细想来,他似乎真只能看到这少年的所闻所见。 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不敢去细想,越想竟叫人觉得越怕。 关灵道默然在角落里坐下来,轻轻摸着自己的下巴。如今事情有些不太好,不但这画里的世界快要消失,他连画中人的影子也见不到,出去这么说势必是要找死。花落春几百年来杀人无数,不像计青岩那么出手小心,他要是没有个好对策,香香师父怕是要抱着他的尸体哭了。 也不知师父对他用情深不深,他要是死了,不知师父会不会记挂着他? 关灵道意兴阑珊地随手翻着书,轻声自语道:“花家主,你男人对你用情怕也不过了了,要是他真想见你,怎么也不拼了命出来露个脸?” 出了藏书阁又在山间乱飞,人虽见不到,前上清的古蹟却是到处都是。当年的院落楼阁如今早已经变成了废墟,他默然地看着,忍不住又回忆起在上清宫里那无忧无虑的一年。 今夕不比往日,那时候他每天操心的事,也不过就是同君墨打架,哄着花花草草听自己的话,时不时担心计青岩看穿他。 如今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思绪越发杂乱,不知不觉地天又黑下来,关灵道随便找了棵大树倚着,心思沉重地取出自己挂在腰间的黑色短刃。 冰凉冷意从短刃贴着皮肤散进来,时不时听到里面魂魄的悽厉唿喊。这是充满恨意的魂魄聚集而成的魂器,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当年的往事,却忘不了自己的恨,日日夜夜逃不出自己的牢笼,只想让别人跟他们一样痛苦。 这短刃想杀人,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平时什么事都能一笑了之,唯有这短刃他没同计青岩提起,即便是在师父面前,他也有不想说的秘密。 关灵道心思杂乱地闭上眼,不久,意识有些不清不楚起来,一会儿同老师父吵架,一会儿又勾着计青岩的肩膀哼小曲,紧接着计青岩不知怎的变成了白衣男子,端坐在湖边沖他训话。忽然间眼前一片黑暗,什么杂音都消失了,只听见一个男子变了调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愿化作天地间的戾气,只盼你来生欢喜无限。” 他一惊。什么意思?谁要变成戾气?他上辈子过得不好么? 第168页 一切都安静下来,四周黑暗寂静无声。 关灵道有些慌张地四看,不知为什么对这暗沉沉的景象有些怕。 就在这时,他的周身像是火烧般痛楚起来。火焰自脚底蔓延至四肢百脉,不是寻常的火,而是从皮肤烧到了内脏,烧到了骨头,从里到外都在痛。他忍不住发出难以控制的声音,声音因痛楚扭曲沙哑得不能辨识。痛苦之中,灼烧突然间消失了,关灵道浑身冷汗地往四周看着,心头却更是害怕,像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紧接着,身体到处一阵疼痛,像是被钝刀子割着,一点一点把他的皮肉割下来,剁成碎片。 关灵道痛得眼睛里聚满了泪,身体困住不能动,不知不觉地恨意突起。他感觉得到,恨意正在扭曲着他的性情,他本是个欢欢喜喜的性情,如今却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杀了。 “师父、师父……” 他意识混乱地喃喃自语。 手腕倏然一凉,关灵道立时间睁开眼,周身的痛楚不知不觉地消失。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红色道袍的年轻男子,容貌端秀,看起来像是个好性情,气色却凝重肃穆,目光里的冷意甚至有些怕人。他的手抓着关灵道的手腕,身体在空中飘着,像个魂魄似的有些通透,透过他可以看见挂在墨色染盘上的明月。 关灵道不敢乱动,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是谁,怎么能看得到他? “你可是画中的人?” 关灵道的声音干哑,“花家主派我来找你,你——” 是不是要消失了? 红衣男子没有说话,像是花家主这几个字也引不起他的兴趣,只是看着关灵道的脸。他的身体时而清晰,时而消失,关灵道心里着急,反抓着那红衣男子的手腕道:“我该怎么救你?” 红衣男子的嘴唇动了动,关灵道却什么都听不到:“你说什么?” 那红衣男子突然间翻手一推,一股大力迎面而来,关灵道忙不迭地起身后退,四周的景象却突然间急速离他而去,天旋地转,像是被扔了出来。 他的头有些晕沉,抬眼四看,自己已经离开了上清宫,周围犹如云雾般模煳,隐约可见几步开外的计青岩。 回来了,他已经离开了古画,回到花落春的院落当中。 四周的烟雾之味极浓,关灵道顺着青烟飘动,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躺在计青岩怀里的身体动了动,睁开眼。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唿吸忽然间舒缓,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下来。关灵道默默望着他额上的细汗和他眸中难以辨识的情绪,干着嗓子说:“师父莫为我担心,我死不了。” 还没干够你呢,死了怎么甘心? 花落春冷笑一声:“说了他不会死,死也是死在我的手里。” 关灵道这才想起自己在画里待了整整四天,计青岩见他毫无音讯,怕是已经等得怕了。他的心中愧疚,在花落春面前又不好去握计青岩的手,慌张讨好道:“我在里面时辰久了,害得师父为我操心——” 计青岩的眸中跳着小火花,一簇一簇的,关灵道觉得这火花有些熟悉,怔了一下心头欢喜,黏黏煳煳地看着计青岩的双眸,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师父用不着担心,我命大,想死也死不了。” 哪能就这么轻易地没了呢?心头微异,不知怎的又想起画里的少年和白衣男子。 计青岩闻言没吭声,把他放开,不发一言地站起来。关灵道知道他在外人面前揽着他已经是出了格,一脸尴尬地笑着,向花落春正色道:“花家主。” “你见到了什么?” “花家主所见的画中之人,是个身穿红衣的男子?” 花落春的双目如电,唿吸却微有些浮动:“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却是个魂力不足半通透的影子,飘飘荡荡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这话要是跟花落春说了,他势必要逼着自己寻求对策,可他现在却什么办法也没有,花落春听了怕是要不高兴。 “画中灵气消退,他近来身体有些不适,因此没力气出声。” 关灵道看着花落春的脸色,“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如何为古画延续寿命。” 他清楚这古画里的男子多半已经没了救,但画中人不死,花落春可能不会杀他,画中人死了,自己却是死路一条。 “他说什么了?” 花落春坐下来低头喝着茶,脸色看似不在意,声音却有些起伏不定。 关灵道的额头渗出细汗,倘若他说出真相,说自己不晓得如何如何救他,就成了个无用的人。但要是随口胡说,花落春洞悉人心,他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断然不能随意撒谎。 “他说,画里寂寞,时不时想起花家主。” 俗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死马当成活马医,只好先说几句他爱听的。 果不其然,花落春端着茶杯的手微抖。“他气色如何,脸色是不是还时常发白?” 关灵道的心头黯然:“气色有些不佳。” 花落春又低头喝了一口茶,唿吸却还是难以平静:“我上次教他的聚气心法,他有没有时常修炼?” “有,每日都修炼。” 关灵道说。 倏然间,一阵勐烈疾风袭来,关灵道只觉得自己的颈项被人生生掐住,脚底划着名地面不住地后退,唿吸不顺,混乱不堪地以后背抵住冰冷墙壁。花落春阴沉的面孔近在咫尺,双目血丝充斥,手指深深陷入他喉间的肉里,直把他的骨头掐得作响。“你胡说,我根本没教他什么聚气心法。” 他的眼睛像在看一个死人。 关灵道在心里骂了花落春八辈子的祖宗,满脸紫涨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怒目而视。花落春的手轻轻一动就能扭断他的脖子,这时候就连计青岩也不敢做些什么,在他身后屏住唿吸冷声道:“花家主放开他。” 花彩行也强自镇定地低声劝着:“家主,家主三思。” “你敢骗我。” 花落春的手骨咯咯作响,周身煞气如淡淡黑雾般散出,把个院落也弄得愁云惨澹,“他究竟是怎么了?” 关灵道艰难地闭上眼又睁开,嘴角微勾,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无声的字。 “你说什么?” 花落春眯起双眸。 关灵道又勉强笑着说话,却还是没人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花落春的手一松,把他放开了:“你刚才说什么?” 关灵道手支着墙壁咳嗽,又不清不楚地说了几句,花落春越发不耐,拉起他的衣领道:“说清楚。” 关灵道笑着看他:“我说,我不想告诉你。” 花落春的脸色倏然变冷。 “花家主也知道我是魂修,无牵无挂的,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花家主要杀我也好,要折磨我也好,我这些年来并非头次受折磨,这次也不会放在心上。我的天性就是如此,别人对我好,我十倍百倍地报答,要是别人使蛮力逼迫我,我也只好说声你去死。如今唯有我知道那红衣男子的境况,唯有我知道如何救他,花家主想要我尽心效命还是一死了之,全凭花家主说了算。” 第169页 花落春咬牙望着他,忽然间以眼角的余光看了计青岩一眼。 这一道目光引得计青岩和关灵道同时一动,关灵道忙不迭地咬牙说道:“你要是敢动我师父一下,我叫你那红衣男子死在画里,永不得跟你相见。” 花落春冷冷地看着他:“救他。” 关灵道冷笑了一声:“花家主有求于人时,给人的恩惠就是让人活命么?” “你救还是不救?” 关灵道默然望着冰冷不动的计青岩,心里面忍不住又有些着急,他随口胡说自己能救他,但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知该怎么办? 正在暗地里想法子煳弄,忽见一个花家弟子从院落门外走进来,低声说道:“家主,归墟神宗传来消息——” “有什么消息改日再说。” “是。” 那弟子不敢再说什么,连忙退下去了。 关灵道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古画,忽然间生起一念,问道:“我兄长说,紫檀宫也有幅古画,是颜无老鬼的打坐修炼之处?” “是又如何?” 花落春蹙眉,“那幅画的禁制不强,听魂者大都可以进入,除了个修炼的水池别无他物,是个空空如也的所在。” 禁制不强,则说明颜无的魂力低下,只能阻挡魂力不高的人,远远比不上红衣男子的厉害。 关灵道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自己却也说不上来,说道:“我想进去看看,那幅画的寿命不短,说不定有什么蛛丝马迹。” 花落春望他片刻,低声向花彩行吩咐了几句,花彩行进了内院,少时从里面取出一幅古画来,挂在墙上打开。这画黑不隆咚的,远远比不上红衣男子画得秀美,关灵道皱眉端详片刻,看不出个所以然,心道画如其人,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在那古画前坐下来。 魂魄刚要离体,忽然间肩膀被人一压,计青岩在他身边说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关灵道心里一阵暖潮,师父想必是真的爱死他了,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去哪里都要陪着。他虽然长得举世无双世间难得,性格又讨人喜欢,师父也不必看得这么紧。他现在跟师父说几句话就忍不住高兴呢,能跑到哪里去,更捨不得让师父守寡。 关灵道哑着嗓子,用袖子扑打着自己身边的蒲团:“师父想进去也好,拉着我的手,别跟丢了。” 计青岩在他身边的蒲团上坐下来,拉起他的手腕。关灵道忍不住又笑道:“师父爱干净,别让地上的灰尘脏了衣服。” 说着把计青岩的袖子拉上来。 花落春斜睨着两人,忽然间低声吩咐几句,花彩行垂首应了,也在关灵道身边坐下来:“我也进去。” 计青岩冷冰冰地望他一眼。 花落春淡淡道:“彩行懂画,或能帮上一二。” 什么帮上一二,不就是为了监视他们,说得这么好听。 关灵不好说些什么,闭上眼魂魄离体,盪在空中,引着身边的两个魂魄慢慢飘了出来。 第127章 主线剧情 一脚踏在坚实的石头上,关灵道转身一看,计青岩和花彩行已经被他引着进来了。这地方他之前来过,可惜上次神智不清什么也记不得,跟花彩行一样觉得生疏。山洞的长短不过两三丈,常年不见阳光,湿润黑沉,只剩下石壁上散发零星暗淡的灵光,勉强能看清山洞里景象。 地面湿漉漉的,地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冰冷清凉,隐隐约约地唤起他模煳不清的记忆来。 “师父,我记得自己好像下过这水池子。” 关灵道说。 计青岩看了一眼水池子,点点头没吭声。 “你在这水池子里救了我?” 关灵道好奇问道,“哥说你救了我,没说怎么救的。师父怎么救我的?” 计青岩抬眼看着他没应声,忽然问道:“你进来是要找什么?” 关灵道想起要做的正事,刚才想问的小事也就忘了。他蹲下来用手轻撩池子里的水:“不清楚。我哥说起你救我的时候,曾说这地方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 计青岩道。 “他没说。” 水极冷,手指就像插在冰里一般。关灵道想起上清宫后山湖中发现的魂修术书,心道这水中说不定有些什么东西,也顾不得什么了,脱下外衫来下了池子。 他屏住唿吸在水中的石壁上乱摸,时不时浮上水面来唿吸,又沉下去。计青岩和花彩行站在原地没动,山洞里安静得叫人有些不舒服,没过多久,花彩行望着水面道:“你我相交十年,要不是有家主之命,我也不想擒住关灵道。” “你是花家之人,我自不会怪你。” 计青岩的声音不高,像是不想给水里的人听见,“只不过花落春为情所困,你却是个明白之人,关灵道要是被花家主杀了,后果如何你猜得到。家主的话,哪些该听,哪些该自己做决定,花公子心中有数。” 花彩行望着水面不语,只是听着关灵道在水里扑腾。 他不讨厌关灵道,虽然魂修该杀,关灵道迄今为止却也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冷眼旁观,差不多明白计青岩到底喜欢他哪里,这小子说话办事有些好笑,自己的人就要拼命护着,经常哄计青岩开心,计青岩疼他也是不稀奇。 关灵道湿哒哒地从水里爬上来,抹着脸:“水里什么都没有。” “你手上是什么?” 花彩行看着他手心里啪嗒扑腾的小东西。 关灵道低头看了看,把那小东西丢在水里,笑道:“没什么,水里长的鱼而已,刚才摸到就觉得饿了,捡出来看看有没有肉。” 水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有几条两寸长的小鱼,又细又长像是草叶子。有水就有鱼,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关灵道却不知怎的觉得有些蹊跷。 这鱼—— 计青岩把外衫披在他身上:“冷么?” 关灵道摇头,边系腰带边说:“师父上次进来,发现了什么?” 计青岩走到山洞的角落,闭息凝气,手掌一推,角落里的暗门应声开了。计青岩走到门口,望向幽深的黑暗里:“门外有阶梯直通向上面,你哥来的时候去过。那时他进来之后就不见人,我留在这里给你疗伤,不晓得他做了什么。” 花彩行听到任关翎,脸色有些不好。任关翎夺他的身体是奇耻大辱,以他的修为是万万不该,就算他脾气再好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可恶的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任关翎的把戏。记得昏迷之前他在客栈里喝了一杯茶,就是那杯茶出了问题,让他意识昏迷魂魄沉睡,任关翎这才趁虚而入。可是当时任关翎是个魂魄,无身无形,魂魄能如何下药?思来想去,越想越有些怪异,魂魄不能亲身下药,难不成是身边的人中有奸细? 当时一同出行的只有几个人。计青岩、宋顾追、石敲声、青衣都不会做这种事,随行的几个花家弟子也没可能,算来算去,当时可能下药的只有关灵道一个。 第170页 为了哥哥,给外人下药不是没可能。 可关灵道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情,他要是下药,只怕现在早就认了,也犯不着否认,因此又莫名叫人觉得不太像。 关灵道听他说起任关翎,低着头没有吱声,走到门前顺着计青岩的目光往外看。一道弯弯曲曲半丈宽的石头阶梯通向上面,黑暗幽深看不到底,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你们看这里。” 角落里突然间传来花彩行的声音。 关灵道闻声走过去,只见花彩行垂头低看,手中亮起一团光,照在本来黑暗无光的石壁上。关灵道忍不住轻“噫”了一声:“这些划痕是什么?” 一道道深入石壁的痕迹,像是人蜷着五指划出来,斑驳交错,从石壁之底直到三丈高的地方,上上下下足有几百道。花彩行飞上去,手中的白光把头顶石壁也照亮了,果不其然,深深浅浅的痕迹层层叠叠,有新也有旧,像是养了只困在这里的野兽,时不时地折磨凌辱,逼得它发疯发狂,生不如死。关灵道抬头看着,不知不觉地想起自己被他囚禁时的光景,直看得心底发毛。 计青岩轻声道:“这些划痕紫檀宫里也有,颜无几百年前修炼的竹屋里有个密室,里面的划痕与这里一般无二。” 关灵道喃喃自语:“这是颜无修炼的地方,平时不许外人进入。他难道是在这里偷着关了什么人?” 关了什么人,还关了几百年?不在牢笼里关着,关在自己的修炼之处? 计青岩只是看着石壁上痕迹。划痕杂乱无章,可见早此人已经发疯发狂,与那密室里关着的该是同一个人。只不过这里有些痕迹新得很,可见关着的人直到几个月前还在,既然如此,怎么他们进来时却什么都见不到? 花彩行道:“不知道关了什么人,去了哪里?” 关灵道没吭声,转身向外走出去,沿着寂静的阶梯缓缓而上。 这里的冷意是透彻心骨的凉,关灵道吸了吸鼻子,心里抱怨几句,手腕却给身边的人拉住了。“小心点。” 计青岩道。 “嗯。” 关灵道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前方,手掌一翻,短刃落在自己的手心。 阶梯上只听见几不可闻的脚步和唿吸声,几个人不知不觉地走到台阶之顶,安然无恙,关灵道笑了笑:“还是什么也没有。” 人没有,动静没有,眼前只是一扇冷冰冰的门。 “这门打不开。” 花彩行道,“几个听魂的都打不开。” 计青岩和关灵道互望一眼。他们打不开,任关翎却打开了,可见这里肯定有什么蹊跷。 身体成了魂魄,道修的修为便大打折扣,一切都要看魂力强大于否。关灵道近来隐约觉得,自己和任关翎的魂力与常人有些不同,就连其他的听魂之人也似乎比他们差了一大截,修行的速度慢上不少。 任关翎冰雪聪明,他自己也不太笨,可是不知道他能否开得了此门。 关灵道凝神闭息,一缕魂气离身,忽然间化作数道激盪疾风,朝着那门急涌过去。几个人的长髮乱飞,只听轻轻一声响,门开了,关灵道回头看一眼花彩行,忽见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心头微沉笑着说道:“花公子别在花家主面前说我厉害,越聪明越厉害的人越招人嫉恨,通常都活不久。” 他想不到花彩行点了点头:“家主并非嫉妒贤能之人。” 花落春根本不管别家的事,在他眼里,人只有惹人厌恶和勉强能忍的区别。惹花落春厌恶的通常都活不久,而自己和计青岩,所幸是他勉强能忍的人。他也不厌恶关灵道,更不会因为他的本事而杀人,他之所以现在多看关灵道几眼,也不过是要逼着他办事。 门后竟然还是一道阶梯,石头地面,弯曲而上,与刚才无异。 关灵道咽了咽口水:“怎么还是阶梯?” 计青岩小心地往上而去。 这次脚步快了些,轻轻巧巧地走到顶端,果不其然,还是一道门。关灵道抿着唇把门开了探头一望,怔道:“还是阶梯。” 他们究竟是在地底多深的地方? 阶梯之上是门,门之后是阶梯,来来回回好几次,关灵道心里数着,心道这地方简直就是个永不会清醒的噩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再次来到阶梯顶端,关灵道把门打开了,边推边笑道:“师父,你猜我们会看到什么?我猜是台阶。” 随手推门,忽然间被眼前一块白玉似的石碑晃了双眼。这里仍旧是个山洞,可是极高,四周石壁像是悬崖般直直而上,顶端似有些小孔,星星点点的月光洒下来,洒在眼前的石碑之上,映得如梦如幻庄严肃穆。 “是台阶?” 身后的花彩行问。 石碑不知是什么打造,通体洁白散发淡淡幽光,关灵道一时间看呆了,断断续续道:“呃,不是台阶了——” 这又是哪里? 第128章 主线剧情 月光点点,幽然静谧,关灵道看着这发着淡淡白光的白玉石碑,心里面莫名其妙地生出些温柔之感。花彩行似也看呆了,垂着的手指动了动,无意识地在衣衫上轻画眼前所见的轮廓。 爱画如痴者,见到好景总会有些心动。 关灵道走到石碑面前仰望,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字,细看却看不懂,转头问走上来的计青岩:“师父,你认不认得这些字?” 计青岩也抬头看着:“这是上古的字,而且写得潦草,一时半会儿看不出。” 他倒是不太在乎上面所写的字,他现在想的是这石碑上的灵光。 一路上的石壁时有发光,可见这地方附近有灵源,经年累月,把普通的山石也变成了灵石。而眼前的这块白玉石碑,怕是正在那地底的灵源之上,阴差阳错地连着,竟然生成了这种罕见灵物。 石碑前摆着一个光滑的石台,左右都是飘荡的檀香,像是本来在正中供奉着什么东西,却被人拿走了,如今什么也没有。只不过那石台的平滑檯面上,却从左至右,刻着几百上千个蝇头小字。 字迹很新,看起来不过是刻了几个月,娟秀端正,令人赏心悦目。关灵道一看那些字便哑了声音:“师父,师父,这是我哥的字迹!” 竟然是任关翎的字,计青岩和花彩行闻言一同走了上来。花彩行道:“上面说了什么?” 关灵道哪里顾得上跟他说话,全神贯注地低头默念,忽得抬起头来道:“写的正是养画补灵之术。” 他的表情和神色极为复杂,又是困惑,又是高兴,又有些难以理解:“我哥既然知道养画之术,为什么不告诉花家主?” 花彩行本就对任关翎没什么好感,冷声道:“他生来与我花家有仇——这果然是养画补灵之术?” “看起来是。” 关灵道悄声道,“师父,你们进入紫檀宫后,我哥是不是找到了那本养画补灵的书?” 计青岩想了想,道:“说不定。” 真是说不定。那时他只管着关灵道的死活,花落春以为任关翎是花彩行,不疑有他,自然不去查他。如今思来想去,谁也不清楚任关翎那时做了些什么。 第171页 找到了那本书,却不交给花落春,偏偏刻在这个地方。 花彩行从袖子里陆续取出笔墨纸砚。关灵道傻了眼,拉起花彩行的袖子往里看:“花公子,你这袖子里藏了多少东西?” 画里都是虚体,寻常之物本进不来,但花彩行的纸笔乃是他的修行之物,经年累月有了灵体,灵体随着魂魄而入,这才能在画中使用。 花彩行不理他,在供台面前坐下,专心把台上的蝇头小字一个不漏地抄下来。 关灵道环视四周,突然说道:“师父,你看。” 周围有八个青色大门,各占了八卦的一个方位,方位便刻在门上。刚才他们从深不见底的地洞里沿着阶梯爬上来的地方,便是其中的震门。 颜无的画,竟然只是这里其中的一个地洞。那其他的门下面是什么? 计青岩走到干门前推了推,纹风不动。关灵道以魂力开了,笑着说道:“师父在外面修为高深,这里却比不上我。” 往下探头一望,一道台阶蜿蜒而下,黑沉沉深不见底,与他们刚才上来所行的路不相上下。他又陆续把其他的门也开了,说道:“全都是阶梯,想要知道下面有什么,得分别去看。” 计青岩沉吟不语。附近有灵源,八个方位各有连绵悠长的台阶地道,互不打搅。这里的用途他多少猜得出,是个叫人闭关修行的所在,最多可让八个人同时修炼。 关灵道刚要沿着干门里的台阶往下走,花彩行却在石碑前站了起来,把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小心收起:“上来要半个多时辰,只怕下去也要半个多时辰,今天没时间,先出去为是。” 计青岩也道:“先出去吧,以后想看再进来。” 关灵道看着这左右的清净,心中毕竟有些不甘,但花落春等得急了,花彩行又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敢耽误时间。他重新把震门开了,说道:“花公子请。” “你请。” 来时满心忐忑,回去时却是顺顺噹噹,三个人沿着原路而下,又回到来时的山洞当中,关灵道引着他们出去了。 一落地,便看到花落春在一丈远处看着他,目光沉沉,看得人心头髮凉。关灵道笑也笑不出,哼了一声站起来,花彩行捧出抄下来的纸张走到花落春面前:“家主,任关翎把养画补灵之术刻在了画里。” 花落春把他手里的纸接过来,唿吸似有些轻微紊乱,倏然抬头道:“这是魂术?” 竟然是魂术。 关灵道干声笑着:“此是道术和魂术同修者才能使的术法。魂术比寻常之术高深些,以我的聪明才智,琢磨上个把月怕才能学会,但我不修道术,须得有人从旁相助。” 他说这话是想让计青岩帮他,可他还没开口,花彩行却毛遂自荐道:“我愿助他一臂之力。” 关灵道被他噎住,闭上了嘴。 “彩行懂画,让他帮你吧。” 花落春把手上的纸收起来,脸色平静下来,眉目舒展,像是多日来头次生出些若有似无的喜色。他一眼不语地望着关灵道,忽然说道:“关灵道,你能把画救回来,我花落春欠你一个人情。” 关灵道勉强笑了笑:“花家主当说话算数。” “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开始修炼。” 花落春把几幅画收起来,吩咐人为关灵道准备房间,带着花彩行出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忽然间冷清,夜色也早已降临,关灵道心神疲惫地转头看着计青岩,笑了笑:“师父。” 计青岩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摸他的头:“走吧,休息去吧。” ~ 两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在一张床上休息,血气方刚,总归是要生出点事来的。 床幔拉下来,计青岩把徒弟的亵衣脱了,舌头贴上他的背。关灵道的身形有些瘦,却也不是没有丁点儿肉的瘦,骨骼匀称,看着很是顺眼。 可是在他眼里,关灵道自然不会只是顺眼而已。 他的手顺着腰摸到前面,抓住慢慢揉动,关灵道的头埋在被子里,捂着左眼叫起来:“师父,师父。” 这沙哑的叫声让他周身火热,他想听他叫得再响点。他对关灵道不只是心里的喜欢,有些话他说不出,也不敢说,此时此刻,他是不想控制什么的。 “师父,我想沖个澡。” 关灵道转过脸来疲倦地笑着,“我好多天没洗,身上脏得要命,不然我们在澡盆里也可以。” 计青岩抬起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东西早已经蓄势待发,现在片刻也难忍,可是关灵道想洗澡,他总不至于不管不顾地强迫他。况且在澡盆里…… 他站起来披上衣服,一开口,喉咙又干又哑:“我叫人打水。” 出去吩咐了一声,澡盆和清水不多时便送过来了。关灵道睡眼惺忪地爬到澡盆里,笑着把亵裤也脱下来,又来到计青岩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去解计青岩的裤子。 “你做什么?” 计青岩站在浴盆旁边,忽见他低下头用嘴巴含住,心头勐动,耳朵尖顺时红了。 关灵道的身上升起一片红云,说不清是被水汽蒸的,还是不好意思,只是低着头吸吮。计青岩浑身如同过电,摸着他的脸一声不响地看着,慢慢闭上眼仰起头。 喜欢一个人,总归是爱欲难分。他再怎么柳下惠也好,还是经不起关灵道半点儿的引诱。 动作不知不觉逐渐慢下来,计青岩垂头看着关灵道,忽见他揉了揉眼睛趴在浴盆边上,少顷,又半开双眼过来含住。计青岩静默了一会儿,看他困得连头也抬不起,不觉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抽开说道:“你睡觉吧。” 关灵道怔了怔,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拽进水里,笑着说:“师父,我想看着你睡。” 计青岩被他弄得不上不下,却见关灵道痴痴迷迷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些叫人难懂的情意。这情意看似经年月久,他的心头倏然柔软湿润,揉着关灵道的头,拉到自己的怀里:“你睡吧,我今晚搂着你睡。” “师父,你真好,对我真好。” 关灵道笑着趴在他怀中,抬头看着计青岩的侧脸,抬手摸了摸,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睡在师父怀里,连睡觉时都是欢喜的。 “是么?” “嗯。” 眼皮沉重,关灵道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楚,模煳中只觉得有人紧搂着他,往他的身上撩水。 睡得天昏地暗,连梦也没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间醒了过来。 天色还是黑的,看不出时辰。他躺在床上,半闭着眼随手一摸,身边正躺着个人背对他而眠。这人身上的味道熟悉,他不问也知道是谁,关灵道睡了一觉清醒许多,慢慢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师父,你醒着么?” 计青岩的喉咙有些紧。他自从把关灵道放在床上便睡不着,睁着眼发了大半夜呆,此刻正是清醒无比。心爱之人躺在身边一丝不挂,又时不时要翻身乱蹭,他能睡着才奇怪。他却不知怎的不好意思说自己没睡,扶着头,装作被他吵醒似的半转过身来:“还半夜呢,怎么现在醒了?” 第172页 关灵道睡一觉有了精神,手在计青岩的腰上抚摸,又不敢过于放肆,笑道:“师父,我下面有点硬,想问师父能不能帮忙。” 计青岩暗自深深吸气,转过头来。 两人的唇合在一起,舌头也随之搅动,计青岩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双手按住他的腰。 第129章 主线剧情 床晃到清晨才停下来,计青岩低着头擦拭身体。他不想看起来过于急色,他喜欢关灵道主动靠上来,因此他只是不声不响地擦着,等着。 关灵道掏起被子胡乱擦一遍,像是管不住自己的爪子,笑着捏计青岩的腰:“师父越来越厉害了,昨晚弄得我差点哭出来。” 计青岩像是没听见,捡起床上散落的衣服,关灵道抱起膝盖,又半红着脸看着他笑:“师父,我——” 说不出口,默默吞下后面的三个字。 计青岩低着头穿上亵裤,还是没说话。 死要面子的师父,不肯说他也知道,师父也喜欢他,不喜欢昨夜怎么抱着死不放手呢。前前后后做了几次,三次,四次?就连休息的时候也要紧紧搂着他,轻声喊着“灵道”,鼻尖在他的肩膀上缓缓地蹭。 师父爱死他了,却说不出口。 关灵道晕晕乎乎地靠上来,涎着脸去亲他的嘴角:“师父亲我一下,昨晚没亲够,师父——” 越说越不堪入耳,计青岩却不说不动地任他摆布,关灵道捧着他的脸慢慢地顶进去,勾着他的舌头吸吮纠缠,引得他津液满口。正吻得天旋地转忘乎所以,门外适时地传来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迫使他不得已停下来。 “三宫主早,花家主让三宫主、灵道过去。” 宋顾追来叫门了。 关灵道扭过脸喘口气,勉强笑道:“宋执事就怕我把师父给糟蹋了。” 他推着计青岩想要爬起来,却见计青岩的睫毛动了动,箍在自己腰间的力道收紧,嘴唇忽得被人狠狠咬住了。 “师、嗯、师父——” 关灵道轻声嘶叫。 嘴唇被咬得出了血,满口咸涩,却不知为什么叫人的心跳加速,引得周身身体发热。两人有默契地不再说话,拉下床幔倒在床上,管不了外面究竟多少事,只是吸吮亲吻。 身体交缠,贴得密无缝隙。 许久,计青岩把他松了开来,神色似有些愧疚后悔,指尖泛起一道白光,在关灵道破了皮的嘴唇上轻轻抚摸。 关灵道笑着舔他的手指:“师父弄痛我又心疼……我喜欢师父,师父怎么弄痛我,我也喜欢。” “以后有你受的。” 计青岩竭力克制着。 关灵道又红了脸,眼角的笑意更深。师父白天疏远得像是无人能打动的冰山,拉下床幔来,却化身成炙热无比的烈火,烧得他无处可去,只能含煳叫着“师父”,让他带着自己飞上天,去他从没去过的地方。 花落春的画有着落了,他的命说不定能保住,或许再过几个月便能回上清宫。一切都看起来叫人嚮往,可是就在这无尽的欢喜中,却时不时有片阴影掠过他的心头,让他有些难受心疑。 究竟任关翎为什么在颜无的画里将那本书刻下来? “师父,你说我哥是什么开始打算把我交给你的?” 关灵道有些发怔。 计青岩没说话,半晌道:“你在想什么?” 关灵道笑了笑:“没想什么。” “说吧。” “……花落春的修为如此之高,偏偏对古画执着至此,我哥要是能把那幅画救回来,花落春必定对他心有感恩,对过往的事也就既往不咎。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他不肯做,偏要背着被花落春追杀的风险,把书刻在颜无的画里?” 颜无的画,魂力不高者根本无法走到石碑之处,也就看不到台上的刻字。他把刻字留在那里,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花家护送八个听魂之人,任关翎借着计青岩把人弄走了,偏把关灵道留给他。花落春听说任关翎来了,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那时便要逼着关灵道解决古画之事。如今关灵道找到了刻字,花落春反倒欠他的人情,计青岩又死命相护,这其中怎么看、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是—— “师父,你说我哥是不是故意的?他之前不肯把书交给花落春,是没有打定主意,到底是要让画落春欠谁的人情。” 魂修在这乱世里难以活命,更何况是在道修中生存的魂修,堪堪命悬一线。任关翎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是要让弟弟活得好好的? 把他送给计青岩,既能换取八个听魂之人,又能让他灰心失望,让他死心塌地地留在计青岩的身边,一石两鸟,的确是任关翎会做的事。 如今关灵道有上清宫和花家两个大派撑着,计青岩又对他拼死相护,将来就算有人想要杀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已经是痴了。 他哥哥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把弟弟的事安排好了,自己呢,是有什么打算? 计青岩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还在想你哥?” 关灵道勉强笑着:“我哥的意图,师父开头有没有猜到?” “我只知道他不会真的杀你。但当时我要是不给他那八个听魂的人,我们会从此错过,说不定再也不能见面。” 所以计青岩照做了,一切都在任关翎的算计之中。 他压准了计青岩的深情。 “你哥善运筹帷幄,不会有什么危险。” “嗯。”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神不守舍。老师父、任关翎,再加上师父,这三人对他的好,让他有时候睡觉都会咧嘴,少一个都—— “师父——” 关灵道把头埋在计青岩的腰上。 “怎么了?” 关灵道静了一会儿,脸在他腰带上轻蹭,笑道:“没什么,不捨得放师父走。” 宋顾追喊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在门口候着,不多时门打开,计青岩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 “三宫主。” 宋顾追自沉思中回过神来。 计青岩默然看着他,见他的脸色与平常有些不一样,忽然说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宋顾追听到计青岩的话心中一震,连忙正色道:“没事。只是最近事多,为灵道担忧。” 计青岩望了他半晌,蹙着眉没再说什么,先往后院花落春的住处去了。 这眼神却把宋顾追看得心里发毛。最近时不时有记忆断层,他摸索着找到了诀窍压制,白天发作得少了些,只是夜里却无法约束,什么都不记得,间隔难以控制地越来越长,躺在床上时便是一片空白。 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对人开口。这毒药无解,说了有什么用?别人知道了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一只行尸走肉。 没错,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到现在还难以接受。 宋顾追走进房间里,关灵道正在房间里穿衣服,低着头不言不语,也不笑,比平时安静许多。宋顾追不在意地说:“怎么了,三宫主训你了?……想必是自找。” 第173页 关灵道的嘴角耷拉下来:“谁说师父训我?师父哪里捨得训我?” “哼。” 关灵道又继续一声不响地穿衣,低着头问道:“宋执事,你对人好的时候,会不会也故意隐瞒事情不说,什么都自己扛?” 宋顾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你有心事?三宫主总算清醒过来,不要你了?” 关灵道听到这话就忍不住要回嘴:“师父才不会不要我,师父离了我就不行,回头要把我关起来不让人看呢——” 添油加醋,恨不得把计青岩说得离开他就活不了。 宋顾追转过脸:“你多久能把衣服穿好?” 关灵道被他噎得闭上嘴。宋执事天生跟他八字不合,再不就是看他不顺眼,见面就吵架,总之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好歹穿戴整齐,出门时忽然间发觉宋顾追正站在窗边发呆,关灵道望见他茫然的神色,心中忽动,不由自主地问道:“宋执事?” 宋顾追转过头来,不知怎的额上竟然是一层薄汗,眼神也略有些涣散,像是从极远的地方回神过来,看起来竟有些紧张狼狈。 “你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叫人疑心忽起。 “没什么,你去吧。” 宋顾追哑着嗓子,竭力镇定,“我暂时有事回岑家一趟,这几天不在,你跟三宫主说一声。” 关灵道心中觉得有些不寻常,却一时间抓不到什么,又望他一眼问:“你真的没事?要是中了什么毒药可得早点说。” “要真有毒药,我必定也分你一半。” 神色已经恢復如常,刚才的紧张如昙花一现,看不出什么了。 关灵道扁了扁嘴不再多说什么,出去了。 宋顾追在窗边站了片刻,脸色苍白,忽然间跳出去,轻巧地越过若干亭台楼阁,飞出了这一方宅院。这里不是花家,只不过是花落春临时买下来盘问关灵道的落脚之处,离岑家不过三十里之遥,半个多时辰便能到。 计青岩传信说情势不明,有危险,让青衣、石敲声都在岑家候着,莫仲贤也只得留在此地。宋顾追见到他们时已经是下午,先同青衣和石敲声把事情说了,商议妥当,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过了晚饭时间。莫仲贤正一个人坐在窗边发怔,缩着身子,睁着一双大眼,听到门声突然间肩膀微抖,像是黑夜的猫头鹰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看着。 “宋大哥。” 他说,声音里有些兴奋和欢喜,又强自忍住。 “嗯。” 宋顾追走到他身边捏捏他的腮,“又瘦了。” 莫仲贤本来瘦得像是骷髅,近来被宋顾追养胖了些,虽然还是单薄,看起来却清秀许多,气质文雅像个好人家的书生子弟。 “你这几天好么?” 莫仲贤抓着自己的袖子,扭成一团。 “嗯,一样。” 宋顾追关上窗,把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小床上,“入夜了,睡觉吧。” 莫仲贤自从跟着他时便住一个房间,却是守礼着分床而眠,宋顾追把他当成弟弟相待,他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地躺下来,只是朝着他看。宋顾追拉起他的手,微微笑着:“等你去了上清宫,我请老宫主帮你看看,那时你说不定就能撒开腿跑了。” “嗯,上清宫想必是个好地方。” 莫仲贤的嘴角翘起。 “山清水秀,景色秀美,是少见的灵地。” 宋顾追轻摸他的双眼,笑道,“我只想你的眼睛将来能看到,老宫主的修为高深,说不定能——” 说到此,声音戛然而止,宋顾追的目光仍旧落在他的脸上,却像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涣散地望向远方。 指尖温温热热,似还在若有似无地轻抚他的眼皮。 莫仲贤咬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握住他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又去了,说着话就堕入无底深渊。两人就这么僵硬地坐着,一直到过了四更,莫仲贤慢慢站了起来,在宋顾追的耳边轻声道:“宋大哥,带我去见岑墨行。” 宋顾追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像个木偶似的不说也不问,把莫仲贤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地飞出窗口。 第130章 主线剧情 岑家的地牢,比起紫檀宫来真是差得远了。没有难闻的味道,没有滞留不通的气息,不噁心不反胃,反而还传来些草药香气。莫仲贤双目警醒地大睁,指甲深陷进他宽大的外衫里,越掐越紧。 岑家没有地牢,岑墨行被关的地方是个石头山洞,洞外稀稀落落长着到处可见的普通灵草。 “岑墨行在么?” 莫仲贤摇摇晃晃地从宋顾追的怀里挣脱,站不稳,扶着他的手跌坐在地上。 山洞里的人没有说话。 “找我什么事?” 许久,山洞里几丈远处传来锁链轻撞的声音,说话的是个男人,心不在焉,语带嘲讽,听起来有些淡淡的怨气和心灰意冷。 “我想问你要解药。” 莫仲贤双手痉挛地抓着大门上的黝黑栏杆,声音有些变了调,“让人变成傀儡的药,有没有解药?” 山洞里的人笑了笑,说道:“有啊。” 一阵寂静。 “真有?” 少年的气息不稳,像是想信又不敢信,竭力冷静,眼睛里却罩上一层泪花,“你没骗我?” “你为了谁来的,宋顾追?” 山洞里锁链轻撞,男人在牢房里不能动,百无聊赖度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恩人。” 莫仲贤的手指越抓越痛,竭力镇定,“解药是什么?” “我认得你。” 自然是认得。颜无派人把他打断了双腿,弄瞎了双眼关在地牢里,他没见过黑衣坛主,黑衣坛主却认得他。 没人比他更恨紫檀宫的人,可是有求于人,他现在却连半个字也不敢说。 “你想要解药,你拿什么来换?” 男人像是走不得行不动,声音远远的有些低,看着他身后面无表情立着的男人,“你学会了控制宋顾追。” “不过是浅显的魂术而已,他又信我,现在他只听我的话。” 莫仲贤咬着牙,“你告诉我解药在哪里,我想办法报答你。” “怎么报答?” “我让宋大哥放你出去。” 山洞里的男人嗤笑一声,淡然地说:“他吃了解药就没事了,那时候你控制不了他,怎么放我?你看不见走不动,也没法来放我。” “你真要有解药,三宫主也会答应你。”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不喜欢计青岩,厌恶道修,平时半个字都不想跟他们说话,可是为了宋顾追,他愿意弯下身子去求他。 “计青岩要是来这里,你就永远别想要解药。” 男人的声音闲散,看似轻描淡写,却能听出来深深的恨意,坚定不移,经年累月,叫人不寒而慄。莫仲贤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恨计青岩,怔了一下呆呆站住。 第174页 “你想要什么,怎么你才肯给解药?” 他又转过头来朝着山洞里,“你要什么我都找来给你,我想办法。” “他就对你这么重要?” 男人的声音里似乎有了点兴趣,“你什么都肯做,杀人呢,也肯做?” “肯做。” 莫仲贤的肩膀轻抖。他杀过人,也不在乎多少人死,只要宋顾追能活着,死谁都没关系。 “你倒是与那些道修不同。” 莫仲贤摇着头:“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有解药。” 男人安静了许久,不知为什么像是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压低了声音说:“既是如此,让你知道你也罢。解药不难做,只不过是几种常见的灵草,只不过要一味罕见的药。” “什么药?” 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 关灵道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花落春要他修炼补画,他用不着提心弔胆,用不着四处逃亡,每天只跟花彩行钻研术法,比起以前当真是天上地下。 美中不足之处,花落春不许他见计青岩。他要关灵道专心。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他对计青岩说:“师父和我之间淡如水,见面时高兴,分开时也不会生离死别。” 计青岩听了,嘴角像是被绳子拉着下坠。 整天把情爱挂在嘴边的,反是看得淡些的那个,主动求欢讨好的是他,真要是哪天再分开,先把自己忘了的怕也是他。 “有什么难处么?” 他不动声色。 “不难,花落春派了四个弟子伺候我,我连倒水都不用自己动手。” 花落春每天晚上都要来查问,搅得他烦不胜烦,只不过现在说也没意思,忍气吞声罢了。 “花落春的事弄好了,我们回上清宫。” 计青岩摸他的头,“到时候谁也挡不住我们。” “嗯。” 关灵道勉强笑着。 “你有心事?” 手指从头髮摸到耳后,若有似无地搔着关灵道,骚得他心里面像是有对翅膀在扑打。 关灵道摇头。任关翎就像是他心头压着的一块石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想挪开,却又狠不下心来。 “你哥已经把你交给了我。” 计青岩低头,嘴角轻轻碰着他,要贴上来又不肯。 “嗯。” 关灵道被他弄得心里面痒痒的,低声笑着说,“这里没人,师父要不要我趴下来?” 计青岩咽了咽口水。这小子说话实在是直白。本来没想这么多,现在却不得想着青天白日里把他的衣服剥下来的光景,拉下裤子,搂着腰,慢慢往里面送。 “关灵道,你到底要我帮你看多久?” 墙那边远远地传来花彩行冷静的声音。 “行了,这就好了。” 关灵道有些没好气,又笑着看计青岩,声音如常,“我先进去了师父,花落春跟催命似的,我过段时日再出来找你。” 计青岩点头,转开脸。 忍不住在心里把他翻过身来。 “师父我去了,徒弟我红得发紫,连走开半步都要被人索命似的。” 关灵道抬步往里院走,回头又笑,“师父,你想没想起过以前我们在丹房里里炼丹的时候?” 计青岩的脸色什么也看不出:“偶尔。怎么了?” “没什么。” 关灵道嘻嘻地笑,“有时候想,那时怎么没大着胆子引诱你呢,说不定能少受些罚。” 计青岩咬了咬牙。 刚压住不胡思乱想,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控制不住,暗沉沉的丹房,暖意融融的丹炉,少年把衣服脱了坐在他身上,红着脸把唇送上来—— 这小子当真可恶。 “你那点本事算不了什么,我罚得更重。” 语气生硬,听得出有点生气。关灵道愣了一下刚要上前,计青岩接连后退几步,低头道:“你去吧。” “嗯。” 关灵道不敢再多说了。计青岩最讨厌人前亲热,也不喜欢说这种上下不分的话,自己怕是又逾矩了。心中后悔不迭,笑了笑,赶紧快步跑了。 拐弯抹角地走过两个相连的院子,花彩行正站在角落里抬头尴尬望天,关灵道也随着他一起看:“花公子在看什么?” 在看一只不知羞耻的鸟。 “说完了?家主晚上要来,不可耽误。” 他不清楚两个男人究竟是怎么看对眼的,关灵道明明在他面前半点女人气也没有,怎么在计青岩身边如此黏煳?花落春也是他的师父,他在师父面前从不敢像关灵道这样,也不敢靠近三尺之内。 他不懂,也不想懂。 两人在修炼室里并排而坐。 任关翎留下的术法,须得道家之术和魂术相辅相成。关灵道在修炼室里点上一炷香,垂头看着花彩行有些迷乱的神色,笑了笑道:“花公子,你想试试?” 道家之术,永远也创不出画中之天地。无论画得再怎么好,再怎么出神入化,也是死的。唯有魂术,能给予画之灵气精魂,创出一个活的世界。 花彩行心中有了欲,对画里的世界起了贪念。这贪念并不自私龌龊,也并非见不得人,不论哪个爱画如痴的人,都会忍不住要自己去创出这样的世界。 就好比关灵道之于融魂之术。手指拨动琴弦,抬眼可见处,山水间古树芳草无不俯首,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魂气,乃是他心中之愿。 花彩行垂下双眼:“你那是魂术,花家弟子不可修炼。” 关灵道笑了笑:“花家主的那幅画,是修炼多少年的魂修炼制出来的魂器。不学魂术,怕是这辈子都创出那种画来。” 花彩行面无表情,拳头却微微攥起来。 关灵道又笑:“花公子是南北朝成名的道修,自然是不能修炼魂术。不耽误时间了,还是开始吧。” 说着他闭上眼,调息凝气。两人无声地坐着,魂魄刚要离体游荡,忽然间身边的人动了动,轻拉住他的手腕。关灵道睁开眼,转头而望,花彩行低头问道:“我们两人在这里做的事,你不会外传?” “不会。” 关灵道笑着压低声音,“花公子想学?” “你要是跟别人说了,我势必要有灾祸。” “魂术好玩着呢,花公子喜欢画画,不学魂术当真是可惜了。” 关灵道兴致极浓地笑道,“哪天你能自己炼制魂器了,可以也创制出画中天地。” 花彩行咬着牙,手心额头俱是罩上一层薄汗,他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古画,心中蠢蠢欲动的贪念却又遏制不得,哑声道:“不得跟别人说半个字。” 关灵道想不到自己竟收了个徒弟,轻咳一声正色道:“魂术虽博大精深,能不能学也要看天资,花公子听我的话,先封闭五感……” 花彩行心跳如鼓,明知自己犯下了门规大错,却又忍不住陷下去,心慌意乱地闭上眼。不多时他问道:“如何?” 关灵道笑了笑:“魂力虽比不上听魂者,却也不差。修炼上十年八年,兴许能炼制出画来。” 其实他也约摸不准,他炼制魂器只需短短一年,有人却要几年之久,而且像画这般复杂的魂器,时间长短难以估计。但是他身为师父,就算不懂也要装懂,总不能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第175页 “嗯。” 花彩行却是神色放松,心中暗自欢喜。十年八年,几十年上百年,只要能在此生炼制出这么一幅画来,他也算是不枉此行。 人生在世,总要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心甘情愿为之赴汤蹈火。 关灵道笑道:“既如此,花公子要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嗯。” 本是陌路之人,却因为一个秘密拉近不少,关灵道半教办学,煞费苦心地研究如何拯救那古画,每日被花落春软硬兼施地管着,一晃一个月而过。 画能不能救回来他不知道,每过几日却要进入古画中查探虚实。两人竭尽全力,不敢有半点懈怠,红衣男子却再也没出现,关灵道终日硬着头皮被花落春训话,一筹莫展。 这日傍晚出了院子,关灵道正在树下折腰舒展身体,忽然间听到隔壁走道里走过来几个人。他明白花落春到了,心头一沉连忙屏住唿吸要走,却听一个花家弟子道:“家主,南朝有消息传来,归墟神宗萧潇道人出关,派人剿杀了三百多个魂修,把任关翎也抓住了。” “怎么抓住的?” 语气有些复杂。 “据说任关翎自不量力惹到了归墟神宗,了尘仙子着人找到了任关翎的藏身之处,亲自带了两百弟子前去剿杀。魂修溃不成军,不到一日便死伤大半,虽逃了那八个听魂之人,却抓到了任关翎。” “之后呢?” “不清楚,但归墟神宗自己定下的规矩,据萧潇道人的意思,怕是不几日就要杀了。” 花落春刚要说话,忽听见隔壁墙那边似乎有人突然加重的唿吸,他的身影一晃越过高墙,倏然出现在那人的面前。 花落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画怎么样了?” 关灵道只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时间理会不来他在说什么,心里一片空白,只是低头不言语。 花落春又道:“画怎么样了?” 关灵道静静站着,在冷风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觉得身上冷得刺骨。抬头望去,头顶黑如泼墨,冬日夜色暗沉,早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夜。 四周不到三丈处围着几十个花家弟子,火光流转,面前站着计青岩、花彩行、花落春。计青岩那微乱的神色似是想要近前,关灵道低头看过去,自己的手里抓着冷得彻骨的黑色短刃,四周魂气飘荡,四片叶子护着他似的迴旋乱飞,风声阵阵,不让人靠近半分。 他垂下双眸,轻声道:“花家主、师父莫怪,我要去救我哥。” “灵道莫急。” 话音未落,花落春的手攥紧,关灵道的脚踝倏然间剧痛难忍。白色小环在脚踝上飞速旋转,他像是要被人剁下来似的闷哼一声,半跪下来,唿吸紊乱。 像是脚踝痛,又像是别的地方更痛,关灵道抬起头,双眼不争气地含了泪:“师父,让我去救我哥。” 第131章 主线剧情 “画没有起色,你什么地方也不用去。” 花落春抓着关灵道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画安然无恙,你要去哪里都没人管。” 关灵道不理他,只是朝着计青岩:“师父——” 计青岩咬牙不语。 “求你师父也没用,你去了无非是送命,你以为你师父肯放你走?” 花落春把他推给花彩行,“好生看着他。” 花彩行心头沉重,不得已摁住关灵道的肩膀,手指刚碰到他的外衫,关灵道狠狠一耸挣脱开了,四周魂气顿时翻搅涌动,四片叶子飞速旋转,立时间在花彩行的胳膊上割出两道鲜艷血痕。他微怔之下不敢随意近身,关灵道冷冷道:“少碰我。” “计宫主,你这徒弟只听你的话。” 花落春的手指又是轻轻一收,关灵道的眼皮一抖,脚踝像是要断裂,魂气汹涌四散。四片叶子疾风般朝着花家弟子飞过去,几个年轻弟子阻挡不得,顿时都受了伤,周围瞬时间乱起来。 只听有人恨声道:“旁门左道。” 关灵道冷冷地笑着。 一道白光朝着花落春的手指打过去。花落春不挡不避,手指一痛,立时松开了。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计青岩:“他不说走,我自然不会对他如何。” 计青岩的脸色冰冷:“他什么地方也不去,但花家主再敢束缚他,灵道就算断了腿也不会管你那画。” “师父!” 他不能什么地方都不去。任关翎出了事,他不能待在这里无所事事,应该去归墟神宗救他才是。 计青岩走到关灵道的面前。 四片叶子翻飞,手指发白地握着黑色短刃,咬着牙,心里有恨,却就是不忍心伤了近在咫尺的计青岩。关灵道嘴唇微抖,心灰意冷地把四片叶子收敛了,四周的魂气也随之淡下来。 “师父。” 他轻声叫。 计青岩把视线移开,不肯对视他心酸痛苦又苦苦哀求的目光,对花落春道:“我看着他。” 花落春缓缓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非你我所愿,可惜大家都有难处。我不能让关灵道送命,想必计宫主也是一般心思。” 计青岩在众目睽睽中拉着关灵道前行。 “师父。” 关灵道的心底越来越凉,轻抓他的手腕,“师父你放我走。” 计青岩这时候却是看也不敢看他,一声不语,只是领头引着他走到内院。那是他平时休息的地方,走进房间里,转过身便把他扔在床上。他欺身上来吻他,关灵道气急败坏地把他推开,计青岩钳着他的手将舌头深深顶进去。关灵道迫不得已闭上眼,正在有些迷乱之时,左手的手腕却是微紧发痛,一时间挣扎不得,竟然被一道灵锁铐住钉在了墙上。 “师父!” 关灵道把他恼恨推开了,晃着锁链。 “你哥的事,我让青衣去查查究竟。” 计青岩低着头,在火阳纸上不知写下什么烧了,“现在到处都在杀魂修,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你在这里待着,什么地方也不许去。” 关灵道心急火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越发恐惧心慌脸色惨白。计青岩的心思他明白,他不想让他死,自己也难以插手,生死关头顾及不得任关翎的性命。要救任关翎,计青岩就要牺牲不知多少上清宫弟子的性命,为了一个人尽可杀的魂修,他如何能让散尘做这种事? 任关翎的死活,本来就只有他才理会。可是他现在却逃也逃不出! “师父——” 关灵道跪在床上,低低道,“师父,你待我的好,我这辈子都难以报答。但你不让我去救我哥,他要是真出了事,我到死怕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心里乱成一锅粥,耳边嗡嗡作响,任关翎真要死了,他该怎么办?以前想到这事就下意识地避开,如今紧迫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不敢去想那时的情景。 计青岩背对着他,静了许久没有说话:“我让青衣查探虚实,你在这里等着。” 第176页 “师父!” 关灵道见他要出门,急道,“要是岑木衣出了事,我不让你去救她,你会怎么办?你会不会恨我?” 计青岩停在门口许久不语,只是低着头,关灵道看不出他听进去了还是没有,紧张地粗声喘息。末了,那冷淡的声音道了一句“你休息吧”,没有转身看他,还是出去了。 关灵道心思烦乱地倒在床上,使劲地摇晃着手腕上的灵锁,蹙着眉闭上眼。花落春管着他,计青岩不让他走,他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窗外的天越来越黑,越来越暗。 可恶。 任关翎的生与死,他想过,也忧心过,可是从没像今天这么害怕、紧迫逼人。 ~ “三宫主,照你的吩咐,我把他带来了。” 宋顾追把一路抱过来的莫仲贤放在椅子上,声音略带了点忧心,“关灵道还好?” 计青岩默然片刻,目光落在瘦弱少年的脸上:“把他送去花落春处。” “是。” 宋顾追心中明了,心头禁不住压上一块石头,颔首道,“他眼不能视,我得陪着他才行。” 莫仲贤是个魂修,自然也能修习魂修之术。关灵道的心思不在古画上面,花落春又不是省油的灯,势必要逼迫他继续修炼。现在唯有另外找个魂修暂时顶替着,免得两人起了冲突,关灵道的情况更加不妙。 “去吧。” 计青岩沉吟着走到窗边,望着夜色静了片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传信给青衣,让石敲声带着君墨来。” 宋顾追的眼皮一颤:“三宫主的意思是?” “嗯,明夜我要跟灵道一起走,你把一切悄悄打点好了,带着青衣敲声躲到岑家。我已经告诉了老宫主,大宫主会亲自来接应你们回上清宫。” 宋顾追的声音有些哑了:“去归墟神宗救任关翎,于理不合,上清宫无法插手。三宫主此去——” 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此事不能牵连上清宫,回去之后,你让老宫主称我反了上清宫,投奔了魂修。” “三宫主——” 宋顾追怔怔看着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声音哽咽,“三宫主,三宫主请三思——” 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名声,就这么毁于一旦,什么都不要了?就为了这么个关灵道,怎么就—— 计青岩垂首,缓声道:“他一个人被人追杀,被人误会欺侮,我一直帮不了什么,从今以后却也不想再让他独自担着。他想尽办法也没办法让道修接受他,所以我想,今后我去他那边,守在他的身边。” 不能护他周全,至少能与他共生死。 宋顾追只觉得眼眶有些泛酸,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许久才沉稳下来:“三宫主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也愿意陪他……我也不好再说,三宫主一切保重。” 两人相处十多年,不需多说什么,早已经有了默契。计青岩默然点头,说道:“我知道。” 宋顾追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般,脚步虚浮,头重脚轻,转身把莫仲贤打横抱起来,却不敢再回头看计青岩,一声不响地走出了房间。此一别,生死难说,怕是今后相见也难,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并肩而处。他却不敢再回屋,垂头站在门口,人像是雕塑一般不能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怀里的人抖得厉害。他回了神低下头,却见莫仲贤被初冬的冷意冻得鼻尖发红,正忍不住缩着身体瑟瑟。他一阵过意不去的歉疚,连忙用外衫把他的身体裹了:“我们去找花家主。” 莫仲贤点头。宋顾追刚才跟计青岩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但一看就是要紧事。宋顾追神魂不定有心事,他不想打搅他想事情,这才冻得发僵也不出声。 “你不必害怕,花家主不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答应着便是。那魂术你用不着太上心,到时候只说已经尽力,却无能为力。” “嗯。”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明天晚上我们就离开这里。” “明晚?” 莫仲贤怔了怔,“关灵道也跟我们一起走?” 宋顾追边走着便留意周围的动静:“未必跟我们同行,他的事你用不着多想。” 一阵寂静。少年安静得有些古怪,宋顾追低头看过去,见他像是有心事似的不言不语,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 莫仲贤倏然回神,小声道:“没什么,我以为要在这里待好几天。” “早离开早好。” “嗯。” 每天失去意识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难控制,宋顾追醒着的时候时不时看着树木天空,一草一木都很是珍稀,像是留恋得很。对他尤其温柔体贴,吃穿作息,照顾得无微不至。 宋顾追什么也不说,可他知道他不捨得。他也不捨得,因此有些事他必定要做。 ~ 关灵道昏昏沉沉地睡着。夜已经很深,他着急地等了一天也没人来理,只得闭上眼躺在床上。 他平时极少做梦,大都一觉睡到天明,今夜头里面却像是走马灯似的乱转,一团团黑影交缠嘶吼,混乱成团,忽得又突然变成任关翎的身影。 一身淡素的男子远远地转过身来,回首时,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是挡不住的风华绝代,潇潇雨落,连天地也朦胧起来。 “关影,你想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想什么? 他迷迷煳煳地朝着任关翎走。 身后有人拉住他。 嘴唇湿湿的,像是被人吻着。他不由自主地捧着那人的脸,微凉、清香淡淡,明知不该继续了,却忍不住地陷下去。 “师父。” 他轻声叫。 身边那人吻得更深,揽住他的腰。 “关影,我把你交给了计青岩。” 雨还在下,远处的男子转身看着他,那低沉的声音又清晰地响在耳边。 他知道。哥哥早就打算好了,什么事都不想告诉他,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任关翎想要他安稳地待在计青岩身边,可是他越是这样,他越发难以释怀。 那是他亲生的哥哥,天塌地陷,沧海桑田,至死也放不开。 忽然间,远山崩塌,天地色变,一块块巨石朝着任关翎砸过去。男子静静地站着没有躲,巨石像是踩在蝼蚁上的脚,狠狠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骨头缓缓碎裂,鲜血迸流,却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没有表情。 关灵道朝着他沖了过去,疯了似的在乱石堆里扒,扒得双手流血,声音颤抖:“哥,哥……” 他勐得抬头,男子不知怎的出现在他前面十丈远处,一脸的鲜红。男子不说话,安安静静看着他,一声不响地飞着走了。 “哥!” 关灵道下意识地回头,身后却不知怎的一片黑暗冷清,刚才那散着清香的男子也忽然间无影无踪。师父去哪里了?他没法多想,朝着前面的男子疯了似的追过去。 第177页 “哥——” 男子在前面极快地飞着,关灵道紧追不捨地跟上:“你等等!” 追了许久,男子忽然间停下来,周围也不知不觉变得暗沉。他不知怎的清醒了许多,只觉得这地方似乎已经不像梦里那么模煳朦胧,心中忽有些不妙,停了停,勐得冲上去抓住那人的肩膀。 “哥——” 话没说完,他看着眼前的脸怔了一下。 轮廓瘦弱、清秀,是另外一张他认识的脸。 莫仲贤。他怎么在这里? 突然间,眼前的男子彻底消失了,他处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糟了。关灵道自袖子里翻出黑色短刃,彻底地清醒过来。 他早已经不在梦里了,这是个真实的所在,有人趁着他入睡时分不清真幻,将他的魂魄引到了这里。 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景象有些熟悉。关灵道的记忆里从没来过这地方,也从不记得这是哪里,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不陌生的恐惧。压抑不住的情绪翻涌起来,手中的短刃也忽然间发出无法压制的嘶声怒喊,在他的手心里晃动。 要开始了。 突然间,全身像是着了火一样地烧起来。 第132章 主线剧情 “没动静,大概正在睡觉。” 石敲声侧耳听着,把君墨放在关灵道的门边,让青蛇缓缓从门缝里爬进去,转过身去小声道,“君墨自己在这里就是了,它知道该做什么。” 计青岩有办法溶掉花落春以灵气封住的小环,却得以能腐蚀的罕见药物为引,附近没有这样的草药,君墨毒牙里的毒液勉强可做此用。 青蛇的尾巴消失在黑暗里,犹如一条小溪蜿蜒而入。 计青岩望着黑暗的屋子,低下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石敲声“嗯”了一声,不敢乱问什么。计青岩从刚才就站在门口,想进又不进,那样子就像有心事似的,不知道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里面不是关灵道么,怎么计青岩要看他的脸色? “等等,有花家弟子巡夜。” 有白色的身影飘过,计青岩立刻拉住石敲声,躲在阴暗里等他们飞得远了,“古画不知道能活多久,花落春到了穷途末路。” “没了关灵道,他那画当真无解?” “他已经没了耐心。” 现在的花落春比谁都要坐立难安。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这等魂术的人少之又少,任关翎在他眼里已经是必死无疑,关灵道真要去救任关翎,活下来的可能几乎没有,即便真能活着回来,古画怕早就没救了。 “要是花家主肯出面说情,归墟神宗或许不会杀任关翎。” 为一个魂修说情? 现在这世道非白即黑,要么站在魂修一列被各大门派追杀,要么站在道修一列把魂修赶尽杀绝。花落春就算想保着关灵道,也不能名正言顺,只能暗地里出手相助。 修为再高,也躲不过个“理”字。花落春现在之所以能要挟关灵道,无非是欺负他是个魂修。 对一个魂修,不杀就是恩情了。 “三宫主?” 有些遥远的声音把他从思索里拉回来。 石敲声问道:“三宫主打算带他走?” “花落春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怜悯之情。要他对灵道有些许感激,要等到古画没事之后。” 现在关灵道不想见他,但自己要放弃一切跟他走了,关灵道又会愧疚。现在只能把他弄晕了救出来,等木已成舟,关灵道就算愧疚也做不了什么。 石敲声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关灵道临逢大难,计青岩根本没法好好筹划,带着关灵道一走了之,真是最好的出路?不是出路,是送死吧。 “我去岑家一趟。” 计青岩把石敲声引回休息的房间,“你在这里休息吧。” “是。” 石敲声自从刚才隐忍了好半天,这会子心中着急,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任关翎劫走八个听魂者的消息一个月前传了出去,南北朝各家各派都对魂修忌惮得很。道家门派的事三宫主清楚,越是忌惮害怕,越想把他们一网打尽,消除心中大患。现在外面风声鹤唳,见了魂修就要杀,关灵道真要是离开了这里,我怕他没什么活路。他自从入宫就跟我交情匪浅,我真心不想让他送命。” “我知道。” “他想做的事,未必对他真的好。” 石敲声的声音越发小了些,“三宫主想要做什么,千万三思。”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嗯。” 他也清楚把关灵道强制留在这里,才能保住他的命。可是他要是这么做,这小子将来势必会跟他生出嫌隙。依照关灵道的性情,要是岑木衣出了事,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放了,再同他一起赴死救人。 宁愿陪他一起死,也不能担害死任关翎的罪名。 况且,他们未必真的救不出任关翎。 黑色的外衫隐没在夜色里,风过时听到树枝颤动的些微动静。计青岩落在铺了薄雪的地面上,取出一张火阳纸写下什么烧了,在岑诉秋的山前等候。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一个身穿青色单衣的中年男人远远飞了过来。 “三更半夜,你的信是什么意思?” 岑诉秋站在他面前。 “我想要三岁时捡到的那柄长剑。” 计青岩道。 岑诉秋沉吟着:“要来何用?” “剑是我捡到的,只有我能用,家主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岑诉秋轻捋长髯:“那剑你用不得。” “那剑惟有我能用得。” “是,惟有你能用得,惟有你身上的灵气能驱使它。你,再加上那柄剑,一道剑气便害得你几个堂兄妹险些丧命。计青岩,你控制不了那柄剑,拿在手里就会伤人。我曾在你爹灵前立誓,此生不让你再碰那柄剑。想要那柄剑,除非你回来做岑家之主。” 计青岩背过手不动,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岑诉秋又道:“计青岩,你虽生在岑家,对岑家却从没做过几件好事。你好自为之吧。” 计青岩仍旧不语。 岑诉秋对他的感情一向复杂,既不想见他,又想见他,有时候他能清楚地看到岑诉秋正在想死去的岑墨行,异常痛苦,有时那思念的目光却又像是在看别人,岑诉秋的兄长、他的亲生父亲。 那岑家之主的位子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父亲的孩子。 “计青岩,你去吧。剑不能给你,那是为了你好。” 计青岩不声不响了许久,终于道:“家主保重,那剑不寻常,望家主莫让它落在别人手上。” 岑家是他出生的地方,但是岑诉秋极少见他,他从小就是个被人单独养的孩子。生平第一次与堂兄弟们练剑,他险些把练剑场变成了刑台。 哀嚎哭声,鲜血满地,他当时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岑诉秋叫人把他关起来时还是面无表情。 他不是不后悔愧疚,可他害怕的时候没人看得出来。 第178页 从此他便只是远远地站着。有人说他没有感情,所以他也便没有感情,连辩驳的意愿也没有。 关灵道不晓得,在上清宫里倚着他说笑、看他下棋的时候,他经常刻意拖延,只为让下棋的时光变得长些。他老早就对这徒弟动了心思,当时懵懂,只是觉得新鲜,然而时不时碰触到的时候,心底还是生出陌生的窃喜。 ~ 离开岑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五更,冬天夜长,又没什么飞禽走兽,路上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伸手不见五指。 计青岩在心中筹划等下要做的事。君墨忙了一夜,该是差不多把那小环化掉了,石敲声和宋顾追都清楚该做什么,不需再多说,只等他们今天离开岑家就能带着关灵道走。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环。颜色形状与花落春的略微有差,不拿在手里却也看不出端倪,半掩在裤子里更是不会叫人怀疑。回去给关灵道暂时戴上,只要他在身边守着,几个时辰之间足以掩人耳目。 反反覆覆地在心中筹划,将大大小小的细节演练得没有缺失,他无意间抬头,忽然间看到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喧闹的人声远远传过来,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的心一沉,体内灵气转得更快,风般朝着那火光飞过去,直直落在关灵道的院落面前。 墙壁断裂,石桌倒塌,四五个花家弟子或坐或躺,身上带血,闭着眼不知道是死是活。几个弟子把他们小心地扶起来,或是疗伤,或是餵药,来来去去极是混乱。 关灵道房间的门开着,黑黝黝的看不清。 糟了。出了什么事。 心头越来越沉,没有走到关灵道的房间,却在混乱的人群中遇到石敲声。石敲声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前行:“灵道出事了。” “什么事?” “半夜里突然间醒过来,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花家弟子进去时他双眼赤红,像是有些疯了似的,正在割自己的手腕,想要从你的灵锁上逃脱。他们见君墨帮忙咬灵锁,先出手把君墨打伤了,关灵道出手将那两个弟子打得不知是死是活,抱着君墨逃了出去。后来陆续有花家弟子来阻挡,花落春把他打伤抓了起来。” “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现在花家上下对灵道恨之入骨,我怕花落春要下手把他杀了。三宫主,关灵道伤了花家弟子的事传出去,南北朝必定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三宫主要是这时候带着他出去——” 话未说完,身边的计青岩已经不见了。 乱风颳过,一道黑色的影子落在花落春的院落前,计青岩几步走进去。站在窗前的男人正低头看画,计青岩尚未开口,只听那男人头也不抬地缓缓道:“计宫主。” 声音出奇的平静,几乎不想是他认识的花落春。 “花家主,灵道今晚想必是出了意外之事,并非他本人所愿。花家主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把话问清楚。” 花落春把画慢慢捲起来,摇了摇头。 “花家主,你这画惟有关灵道能救,花家主不管打算要做什么——” 计青岩的声音提高了些,比不得之前的冷静,引得花落春抬起了头。 他抚着手中的画,低声道:“你用不着担心,我没杀他。这画暂且没事了。” 什么?计青岩皱起眉。 “画已经没事了,刚才关灵道引我进去见了他一面。” 他口中的“他”,必定不是关灵道,而是画中住着的那个身穿红色道袍的男子。 计青岩的心倏然落地,这才发觉自己刚才屏住唿吸,浑身发冷,连身后的衣衫也湿了一片。“他现在人呢?” 计青岩问。 “我放他走了。” “什么?” 刚落下来的心又提起来。 “他想走,我放他走了。” 计青岩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花落春端着那画坐下来:“我也清楚他此去九死一生,可是他执意要走,我总不能拦着他。” 计青岩很久没说话,再出声时,声音已经冷静下来:“临走前他说了些什么?” 花落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说替他把君墨交给石敲声好好养伤。” “还有呢?” 心中有些不甘,继续问着。 花落春淡淡道:“没了。” 没了。 心里面空空落落,像是失去了什么。这小子不跟他见面就走,是怕他再用灵锁将他铐起来不让走? 什么都没说清楚,关灵道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今夜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君墨吃了伤药正在趴着头无精打采,计青岩弯下身抱起它要走,花落春忽又把他叫住,声音略有些心不在焉:“我那灵器被这条蛇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但关灵道走了,你之前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想再管。关灵道今天那样子你没见到,浑身上下杀气四散,什么人也认不得,要不是我强制他吃了丹药,他怕是现在还到处伤人不死不休。” 计青岩话也说不出。当时的情景惊险万分,他现在想起来就后怕。关灵道连伤数人,花落春当时把他就地杀了也不为过。昨夜究竟是被什么人陷害,发生了什么,害得他到这步田地? 一个不小心,现在怕已经是天人之隔。 “你去吧。” 在烛光下打开画,花落春没了声音,心思已经又全都放在了画上。 出了门把君墨交给了石敲声疗伤,宋顾追却不知怎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计青岩下意识地走到他的门口,低头把玩着手中瑶玉,却见宋顾追正背着莫仲贤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一开门,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三宫主。”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昨夜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没有出现? “昨夜睡得沉,没听到什么声音。仲贤说他半夜醒来时听到了什么,但不想吵醒我,因此没有叫我起来。出什么事了?” 计青岩把事情粗略说了。他若有所思看了莫仲贤一眼,说道:“你们两人整夜都在?” 宋顾追默然点头。 莫仲贤的睫毛抖着,把脸趴在宋顾追的背上。 “冷?” 宋顾追偏过头看着他,看少年不声不响地点着头,随即把莫仲贤放在房间里,关上门走出来。 “灵道走了,三宫主打算怎么办?” “你们在岑家等大宫主来接你们,我南下去归墟神宗。” 远方天色透出淡淡的灰白,比刚才明了几分,隐约可见院落的轮廓。计青岩望向宋顾追,目光里的探究之意清楚无疑,像是看穿了一切,直把宋顾追看得低了头。 “灵道昨夜分明是被人暗算,花家弟子见到他时,他正要把自己的手腕割断逃脱,还好有君墨帮着他,却也接连重伤好几个花家弟子。灵道那样子像是被人用魂术伤了,一时半会儿分不清真幻,只想着逃脱杀人。” 说着他的语气重了些,“是谁暗算他暂时不知道,但是这人害得灵道不轻。” 第179页 宋顾追默然点头。 计青岩的意思他明白。得罪计青岩尚可原谅,暗算关灵道却是犯了大忌,更何况害得他几乎丧命。 魂术,竟然是用魂术伤他。心中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你帮我在这里和岑家查查究竟。” “是。” “顾追,你近来有事瞒着我,是什么?” 计青岩见他锁着眉不出声,又道,“我问了敲声和青衣,他们都说你近来早睡迟起,偶尔临窗发呆。敲声觉得古怪,青衣虽然不说,也自己暗地里担心。你是上清宫的要紧之人,无人不为你挂心,你有事不妨直说。” 宋顾追沉默了许久,说道:“有些事不该瞒着三宫主,可是灵道的事要紧,三宫主先去助他才是,我的事将来再说。” 计青岩默然而望,半晌才说:“你执意不说,我也不能逼你。我南下之后,你一切小心保重,不要妄自离开岑家。” “是。” 前头送走了计青岩,宋顾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满怀心事地看了莫仲贤许久,蹲在他的面前:“昨晚出事的时候,你在不在这房间里?” “在。” 莫仲贤轻声道。 “近来有没有什么烦心事,有没有话想跟我说?” “没有。” 这少年一双眼睛没有光彩,双腿垂下来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连站起来也极为勉强,更不用说要做什么坏事。宋顾追看着看着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心中歉疚,说道:“折腾大半夜,我先送你回岑家去休息——你当真没有事瞒着我?” 莫仲贤拼命摇头。 “你在我身边高不高兴?” 宋顾追把他打横抱起来。 “高兴。” 莫仲贤点着头。 高兴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带着感激和殷切,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柔软许多,半点也假不了。自己对他这么好,他又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有害自己人的心思? 宋顾追用外袍把他裹紧了:“我送你去岑家等着。” “嗯。” 他是个瞎了眼断了腿的人,对宋顾追只是痴心妄想,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多想。他有自知之明,将来如何他也不想管,他现在只想救宋顾追的命。 这天夜里,他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岑墨行。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莫仲贤双手抓着牢门。 岑墨行的声音沙哑了些:“给我。” 莫仲贤摇头:“你把解药交给我,宋大哥吃了没事,我才把你要的东西交给你。” 山洞里的男人笑了笑:“宋顾追吃了没事,那时我如何要挟你?” “你想要如何?” 岑墨行的唿吸声有些急促,许久才道:“你过来些,手伸进来,我把那味难找的药送给你。” “什么药?” “毒药里掺杂了我的血,方能让人变成傀儡,解药也需得我的血,才能让他神智清醒过来。” 山洞里的声音低沉发颤,“现在你信了?要是让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南北朝的道修怕是会把我的血抽个干净。” 莫仲贤的手指慢慢地探进去:“其余所需的草药呢,有哪些,如何炼制?” 话音未落,手腕被人紧紧抓住,要将它折断般地向后扭过去。莫仲贤痛得叫出声:“你做什么?” “把我放出去,我把解药炼制好了,自然会来跟你换我想要的东西。” 莫仲贤痛得咬牙。 手腕上的力道加重,毫不留情地向后掰着,发出几乎要断裂的咯咯声。莫仲贤实在是受不住,闭着眼埋头闷叫,全身发抖,就在此时,身后的男子突然间拔出剑来,牢门一声巨响,火星飞溅。 岑墨行笑着:“你这宋大哥对你倒是真心好,就算是个傀儡,也能无意识的想要护着你。把我放了,我把解药给你,否则动静越来越大,早晚有人发觉你们在这里。” 这话让他从心底惧怕起来。他无论做什么,最怕的也是让宋顾追发现。他生恐这时候有人听到,想了想实在没了办法,断断续续地说道:“宋大哥,把他、把他放了,我们走。” 第133章 主线剧情 翌日清晨宋顾追醒来,岑家到处都在传,昨夜岑墨行不知被什么人放出去了。 谁放出去的?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进入岑家,把他放走了? 岑家少关押人,岑墨行又从小在这里长大,岑家人不忍对他太过残酷,因此并没有亏待他,只等着岑诉秋的示下。可是岑诉秋一直放着没发什么话,岑墨行平时不吵不闹,也用不着送饭,久而久之许多人都把他淡忘了。 事情有些蹊跷。 他们在花家时关灵道出了事,刚回到岑家,岑墨行又被人放走。计青岩说暗算关灵道的是个魂修,可是放眼周围,有什么人是魂修? 就算是魂修,又能有多大的能耐,怎么能轻易以魂术折磨关灵道? 理不顺也想不透,宋顾追和石敲声、青衣商议许久,猜不出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一筹莫展。 莫仲贤自从回到岑家后便出奇地安静,经常临窗发呆,对什么都无精打采。宋顾追多少能猜到他的心事,闲来无事便坐在他的身边:“我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少也会留在你身边。” 说起来还是难受,却已经到了该安排后事的时候。 “嗯。” “大宫主来信,三日之内就会到岑家接我们,那时你在上清宫衣食无忧,至少能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三日之内就到?” “不错。” 宋顾追在他身边平躺下来,仰面望着岑家客房里古雅的刻花大梁。他们出门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世道这么乱,在上清宫里待着毕竟是安稳些,可惜计青岩生死未卜,关灵道的事又查不出什么,叫人心里面不踏实。 “你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莫仲贤留下来休息,自己出了门。 原本关着岑墨行的山洞如今一片狼藉,牢门被利剑割断,拷着他的锁链也被斩断,救他的人至少不是泛泛之辈。他蹲下来摸着断裂的玄铁,心中忽动,有些说不清的熟悉之感。 那种感觉说难以言喻,他用剑多年,刀刃的力道、断裂的口子,看起来很是奇特,好似就像是挥剑的人是自己。 怪,很怪。 心中有些挥之不去的不安。 晚上的事他什么都记不得,这是他最难以释怀的事。但他和莫仲贤同屋睡觉,自己出了门他至少能够发觉。莫仲贤什么都没说,可见他并没有半夜出去,是他自己想太多了,还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冬天里日子短,回去时已经是入了夜,莫仲贤面朝着床里面睡下了,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半坐起来:“宋大哥?” 宋顾追勉强笑着:“你还没睡?冷么?我把门窗关上。” 莫仲贤只听见窗户和门有些声响,不多时安静下来,宋顾追脱了外衫在临近的床上躺下,似不在意地笑着问道:“我晚上的时候没意识,是不是有时候到处乱跑?” 第180页 “没有。” 宋顾追安静了片刻:“那就好。” 不知不觉地又到了深夜,莫仲贤抱着膝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爬到他的身边,说道:“宋大哥,送我去岑家西北连净峰下的树林里。” 宋顾追一声不吭,木头人似的把他抱起来,推开窗户。 莫仲贤靠在他的胸前。 连净峰是岑墨行之前住的地方,别人都以为他逃出去了,其实并没有。岑墨行从小生长在这里,对岑家的山水草木了如指掌,就在岑家眼皮子底下躲着。岑诉秋派人去山下附近寻找,根本就是白费功夫。 他不逃,只能说明一件事。莫仲贤手上的东西,他是真的想要。莫仲贤不晓得到底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他甘愿冒被杀的风险也要留下来? 但是他想要,这就是好事。 在寒风里点了一截短香,莫仲贤的意识离开身体,飘飘忽忽地来到黑衣男人身边。他的眼睛看不见,腿不能走,但只要在岑墨行身上的物件上留下一丝半缕的魂气,就能摸索着寻找他的痕迹。 岑墨行就算想逃,也未必这能逃得掉。 岑墨行缓步从树林深处走出来。 “你要怎么样?我说过七天之内把解药给你,现在找我也没用。” 莫仲贤道:“上清宫三日之内有人来接我们,我在那之前就要解药,否则我们走了,你什么都拿不到。” “你拖住他们。” “我是个残废,怎么拖?后天夜里我会再来,那时一定要有解药。” 莫仲贤梗着脖子,“如果宋大哥清醒过来,我就把藏那东西的地方告诉你,要是药不见效,我就把那东西毁了。” 岑墨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后天夜里,子时。” ~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清晨最冷的时候才窝在被窝里迷煳了片刻,不多时他恍惚着听到门前和窗边传来轻微的响声,半支着身体坐起来:“宋大哥。” 宋顾追不晓得在做什么,好半天没有说话,莫仲贤又问了一声,宋顾追才转过身来问道:“昨晚你睡得好不好?” “好。” “我有没有好好待在房间里?” “有。” 宋顾追又是半晌没有动静,轻轻开了门说:“我出去一趟,晚上才回来。你先收拾好东西,免得到时候走得急忘了东西。” 他在不在其实都没关系,宋顾追接连出去了两天,次日夜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木木的不清醒了,身子被北风吹得冰冷,靠在莫仲贤的床边僵住。莫仲贤对他这样早已经屡见不鲜,扯了被子给他暖身,胡乱睡了一夜。 晚上就能拿到解药了,他睡不着。 岑墨行也许还会耍花样,可是宋顾追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比这更惨么?况且他觉得岑墨行这次不敢乱来,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岑墨行对自己手上那东西有些敬畏和焦躁。 总有种感觉,今晚岑墨行给他的会是真的解药。 “你醒了?” 他问。 隐约觉得天色已经明朗,床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宋顾追也清醒了,正安静地站起来穿衣。 “嗯。” 宋顾追的声音不高,“今天我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 “去附近山下。” 他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宋顾追头次独自带他出去,以前虽然也朝夕相对,可是从没像现在这样特地带他下山。等拿到解药,他半夜里让宋顾追吃了,从今夜开始他就能恢復原样。以后宋顾追没事了,能带他出去的机会也就多了,如果有天真能医好眼睛和双腿,说不定、说不定—— 宋顾追把他抱起来,披上件保暖的冬衣,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他不敢靠得太过明显,宋顾追把他当成弟弟,他便也只能当自己是弟弟。今后如何他不能想太多,救他这件事算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了,这事今后不能说,也不能让人知道。 晕晕地依偎着,严严密密没有半点的寒风,他随着宋顾追一路下了山。 岑家地处北朝,临近的风景必定是冰雪连天,白茫茫一望无际,与南朝的温婉柔和不同。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耳边那唿唿的风声却也刺激得紧,嘴角忍不住弯上来。 不多时风声停了,周围温暖许多,隐约听得到烧着柴的火星嗤嗤声。他们像是走进了什么院落里,几个人迈着小碎步子很有规矩地走上来,恭敬道:“宋先生。” 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三四十岁的妇人,听起来不是仙家的弟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僕役。 “这是莫公子。” 宋顾追把他放下来,软软的,似乎是床铺。 站着的人又齐声叫:“莫公子。” 莫仲贤只觉得没由来的有些不安,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言不语地坐着。他看不见宋顾追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唿吸也有些微乱,缓缓说道:“这就是你们今后要照顾的人,日常饭菜、穿衣洗浴都不可怠慢。” “是。” 莫仲贤只觉得头里面生生一阵急痛,像是被什么狠狠敲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拉住他的袖子。宋顾追没有理他,轻轻把衣服挣开了,对僕役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宋大哥,你是要做什么?” 门关上,莫仲贤慌张地在床上乱摸,似乎是想要支撑着下床。 宋顾追往后退了几步,站着离他约莫两尺开外,面无表情地说:“关灵道那天被人暗算,是你下的手。” 莫仲贤的眼眶一酸,下意识地咬着唇,不承认,也不否认。 “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又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的心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管是为什么。我夜里什么都不知道,你身体不便,因此利用我来为你做事。” 莫仲贤从没像现在这么激动,眼睛酸痛得更厉害,连身体也忍不住发着抖。 “我本来不想怀疑你,可是前天我在门窗上拉上了一根头髮,想看看我究竟半夜有没有推门而出。次日清晨头髮断了,你却说我夜里没出去,因此我下了山,仔仔细细来来回的路上找蛛丝马迹,竟然从花彩行那里查到一件事——关灵道出事的那晚,大家都在忙乱的时候,有个花家弟子无意间看到我深更半夜把一样东西扔在了山谷里。” 莫仲贤抱着膝把头埋起来。 宋顾追从桌上的包袱里拣出几块红色的碎片,放在莫仲贤的床上:“我在山涧里找了两个多时辰,找到这么几块碎片。这些碎片我倒是认得,是紫檀宫里颜无用来炼魂的炼魂塔——为什么半夜三更我把这东西丢下去?” “宋大哥——” 他哽咽起来,又伸手去抓他的衣袖。 “炼魂塔是魂器,道修的灵气修不好,惟有用魂气才能让它恢復原样。攻入紫檀宫时这塔已经毁了,三宫主让我把碎片留在身边,以后有机会查炼魂的真相。只是想不到我疏忽了,不曾预料到你会做这等事。” 第181页 “宋大哥,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我真是有、有——” “有苦衷?” 宋顾追漠然看着他,“什么苦衷,让你能什么都不管,将关灵道的魂魄引出来,让他在炼魂塔里遭受生死煎熬,出来时险些被人杀了?” “我、我是为了——” 说到这里又说不出口。不该是这样的,关灵道的事本来就该谁也不知道,宋顾追的问题也迎刃而解,现在该怎么办,说出真相来还有用么? 宋顾追见他只是掉泪不出声,越发心灰意冷,垂下眼道:“你不必说了,就算你是为了救我的命,也不该对关灵道暗算出手。你对他做出这等事,我今后已经再也信不过你,更不能带你回上清宫。我在这院子里安排了僕役,会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你今后留在这里吧。” 什么?莫仲贤只觉得心痛难耐,急急地拉着宋顾追的衣袖:“宋大哥,宋大哥,你别这样,别把我扔在这里。我今生没有别的盼头和念想,宋大哥,你原谅我一次,今后我再也不敢——” 宋顾追倏然抓住他的领口,声音隐隐带着怒气:“原谅你,原谅你什么?今后再也不敢,你真敢说这句话?我本来觉得你了解我的为人,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对我半点也不明白。你的性情就是如此,是非不分,善恶不明,只顺着自己的性子做事。要是让你重新选,你会怎么做,会不会害关灵道?” 莫仲贤不再说话了,只是低低地哭。 “该原谅你的不是我,我只是对你灰了心。” 宋顾追默然后退了几步,“上清宫容不下叛徒和姦细,就算是饶人不死,也必定要驱逐出去。上次上清出了叛徒,结果害死我一位点头之交、敲声的亲生兄长,老宫主亲手将他杀了。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莫仲贤,你我缘分到此,我没办法让个随时会害自己人的人留在身边。” 上清早有流传下来的古训,上清要亡,必定是从里面开始的。他当不起这个罪人,也没办法再相信他。其实心里并不恨,却空荡荡地很是灰心。这少年对他再好,也永远不可能真正与他心意相通。 关灵道幸好没死,真要是死了,他实在对不起十几年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计青岩。 “宋大哥、宋大哥,你别这样——” 还有岑墨行的解药呢,他现在要是走了,身上的毒怎么解得了?对人关切到极致时,竟连这时候也只想着他的安危,可是他就算怎么再想给,对方却是半点也不稀罕。 宋顾追想要的是什么? 想明白,想进入到他的心里,可是却像是隔着一重山似的,远远看着,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 “宋大哥,宋大哥——” 他也不清楚宋顾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哭得很厉害,哭着哭着他便不见了,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你莫怪我把你留在北朝。” 连南朝都不肯带他去,只因为自己用魂术控制他的心思,要自己离得越远越好。莫仲贤红肿着双眼,一声不响地靠墙坐着,仿佛魂魄已经死了似的,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发怔。 深夜,外面树枝上有了点动静,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窗户口落进来。他看着缩在墙角不动的黑影,说道:“我把解药带来了,你要怎么样?宋顾追不要你了?” 墙角那黑影许久也没出声,忽得他的脸转过来,含煳其辞地说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 岑墨行有些不耐。 “我说,你想办法让宋大哥把解药吃了,身体里面的毒去得干干净净,否则你休想知道我把那东西藏在哪里。” 岑墨行的心头泛起一阵怒意,从墙角里把他的头髮狠狠拉过来,口中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是阴冷凝重的杀意。 莫仲贤像是觉不出痛似的,任他抓着自己的头髮:“给他解药时,不能让他知道是我给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肯定不吃——” “宋顾追是你的事,我只管给你解药。” “你要杀我便杀我,要折磨我便折磨我。我死了没人会关心,杀我就跟踩死只蚂蚁差不多。可是你要的东西也就没了……” 岑墨行的眸色忽动。 莫仲贤不说话,只是垂着头髮怔:“你可以把我变成傀儡,可惜我如今不比常人,近来修习不少魂术,要死时可以自己灭了自己的魂魄,你连挡也挡不住。” 岑墨行冷笑一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你想要你的宋大哥活命是不是,我便让他活命。” 第134章 主线剧情 归墟神宗离北朝并不远。 上清宫地处南朝的角落里,是南北朝的偏远地方,与大门大派不太往来,单门独户的自扫门前雪,性情孤僻。归墟神宗则不同,离九天山不过数百里,下了山往南不远就是归墟神宗的绿烟峰。既然地方好,那便也容不得它清净,几百年来屹立不倒。北朝紫檀,南朝归墟,是上下数千里最大的两个门派。 关灵道不想又被人捉回去,往南一刻不停地飞。 他没有生花落春的气,花落春的性情本就邪僻,在南北朝的名声他不喜欢也不讨厌,早离开早好,根本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他只是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又被计青岩关起来。 计青岩,想起计青岩来便又甜又苦。 一路上各门各派到处都在捉拿魂修,亲眼所见的就有七八个魂修给人抓住,要么当场杀了,要么捉拿回去关起来拷问。有个魂修想逃,被几个道修以阵法困住,在哀嚎中烧成灰烬。换作平时他也许还会出手,可是现在他却不能轻举妄动。他不敢去热闹的地方,专挑僻静无人之处行路,一过十多天,终于来到归墟神宗接引来客的绿烟峰脚下。 归墟神宗的防范严密,他单枪匹马进不去,硬闯不行,只能想办法以游魂术探探虚实。可是归墟神宗群山连绵,南北东西都有百里之遥,任关翎会被关在什么地方?找到了任关翎,又怎么把他弄出来? 就算施展游魂术,他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离得远了找不到任关翎,在绿烟峰山下又恐被归墟神宗的弟子发觉。他的原身无法感知周围的危险,如果这时候有道修接近,只怕会束手就擒。 魂术虽好,还是得有人在身旁看守,他得另想办法。 此时已经过了初冬,连日来下着小雪,莫说是柴夫山民,连归墟神宗的弟子也见不到几个。他生恐叫人发现,这铺天盖地的雪倒是遮掩了他,他披上件山野村民常穿的破烂冬衣,拿着弓箭,装成猎人的模样沿着绿烟峰寻找能入山的地方。 这天清晨正在山间远望,忽然听见远处风声不同,似乎是有人正从山上下来。关灵道容不得多想,拔腿在树间低低地飞,心中暗自期待,只求能碰上什么机遇让他混进去。 几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弟子戴着斗笠,身穿青灰道袍,迎着风雪从峰上飘然而下。为首的那人看不见面孔,隐约可见下巴和轮廓,身形修长,面色白皙,宽大衣袖鼓风而动,分明身边还有其他人,却不知为什么就是让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第182页 那人抬起头,向着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这一转头不打紧,眉毛之下的面孔不偏不倚地对着关灵道。此人长得当真是清雅非凡,一双凤眼凉凉如冰,神色肃穆,叫人不敢轻视。关灵道心中暗忖,南北朝四公子闻名天下,容貌气质也未必及得上此人,归墟神宗这么大的门派,有这等人物该是引得南北朝趋之若鹜,怎么他没听说过? 想是修为不高?也不对。 那人带着身边的人走远了,关灵道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这地方便是归墟神宗的弟子们出入的地方了,他如今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待时机,瞅着有修为不高的弟子出入时将他们擒了,逼他们将自己带进山去。 一直等到午后,天色逐渐暗下来,山下有灵气异动。关灵道心道有人要出现了,连忙低下头在巨石后藏起,只等着来人接近。 就在这时,一道风声忽然间接近,一个女子的身影在林间出现,问道:“谁人在此?” 不好。 他只顾着注意山门口的动静,不想有人从背后接近,防不胜防。这时候硬打只怕要出事端,该如何是好?他不敢轻举妄动,却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翩然而至,身穿归墟神宗弟子的青灰道袍,停在空中看了他一眼,语气略有些不屑高高在上地说:“凡夫俗子,来这里做什么?下山去吧。” 这女子将自己当成了猎户,关灵道提着心略松口气,仍旧不敢出声,木讷讷低着头要走。刚行了几步,却见那女子又看他一眼,不知怎的又问道:“身上的雪厚重,周围又没有脚步痕迹,你在这里多久了?在山门口守着做什么?” 关灵道的心停了一下。 这么快就发现他的破绽了,这女子不好惹。 山下的风声也紧迫起来,来人快要到了,远看正是早上下山的那几个人。关灵道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手在袖子里轻翻,暗自握住了自己的短刃。他如今是个村民猎户,躲在这山门口附近能做什么,无论怎么说也说不过去。 那女子往下面看了一眼,柳眉微蹙,突然间哼了一声道:“无知之人,听到南北朝第一美人的名字就命也不顾了,巴巴地在山门口等上几个时辰。你以为她能看上你?” 关灵道愣了一下。南北朝第一美人,了尘? 忽然间四周灵气涌动,身边多了几个青灰道袍的人,将他团团围住。关灵道转过身来,却见早上所见的那清雅动人的男子也在其中,正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关灵道看着他额心的一点硃砂,心中讶异,这人虽然脸上无妆,近看轮廓却也能看出来不是男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这是了尘?听说行事狠辣,草菅人命,他本以为是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想不到却比花落春长得还要正气些。 花落春那模样才真是邪得勾魂摄魄,不论男女,修为稍低、心思稍微不正的人见了就会忍不住扑上去,这女子只不过是长得好,却不见得叫人存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发现他的小姑娘恨声道:“看什么看?看那张脸就不正经,桃花眼乱飞什么?” 关灵道暗自憋气。 她那狠辣的名声传遍了南北朝,曾把世家公子断了命根子吊起来,男人想起来怕都已经萎了,哪里还会想要做什么? 了尘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凉淡,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你是谁?” 她问。 关灵道的喉咙像是哽住似的。他虽然打扮成猎户的模样,气质毕竟还是与他们不同,小姑娘兴许看不出什么,了尘却未必不能察觉。 正低着头不敢乱出声,忽然间她身边那女子笑了笑说道:“师妹用不着多想,这小子是我山下认的弟弟。” 几个女子听了低下头,略微红了脸不敢说话。 关灵道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这女子容貌美丽,柔若无骨,看起来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得虽然俗气了些,眉眼间却极是勾人。她笑着走上前看着关灵道:“几日不见,想我了?” 关灵道一时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看这些人的反应就听得出,这女子的弟弟定然不是普通的弟弟,只怕是有些门道。 了尘似乎是不想再管他,转过身说道:“把你那些弟弟都管好。” “好的呢,师妹。” 那女子淡然道,“师父正等着师妹,师妹快些进去吧。” 了尘不答,带着其余的弟子们走了。 那女子这才走上前细细看着关灵道的脸,半是笑着半是探究:“你是谁?莫要告诉我你是个猎户,你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是猎户。” 关灵道这时当真不敢再轻视归墟神宗的女子,低下头道:“我是南朝戚家的弟子,因与人打赌输了,不得已前来偷南朝第一美人的丝帕。” 说谎当七分真,三分假,南朝年轻的弟子闲来无事打赌时,偶尔便将了尘挂在嘴边,这话他亲耳听上清宫的弟子说过,因此不会太让人信不过。 那女子笑了笑:“戚家的弟子,这倒是难怪。你当真想要我师妹的手帕?” 谎话已经说了,这时候不得不点头。关灵道心道这女子说不定会带他进山,存心讨好道:“这位仙姑尊姓大名,如何称唿?” “叫我溪君便是。师妹掌管归墟神宗的杀伐决断,我只管人进人出,大小琐事。” 原来是个执事,看起来地位似乎不低,似乎是宋顾追那样的总执事。 “你想进山?” 她又笑着问。 关灵道暗压心中的着急,勉强笑着道:“此番来至少也见了了尘仙子,不虚此行,不敢妄自擅入归墟神宗。” “见了我师妹又如何?你觉得我美,还是我师妹美?” 关灵道一时间哑然。 他从小没见过几个女子,旁人总觉得他会祸害女子,他也便乖乖听话,就算偶然看见几个,也当她们是天下稀有的灵草,只敢远观不敢接近。 他在上清宫时觉得计青岩是少见的美男子,可计青岩也没问过他这种事,更不会问是他好看还是任关翎好看。他心想女子想的事果然跟男子不一样,不敢乱答什么,只敢照实说话:“我不敢妄评。” “你看不出是谁好看?” “这个……” 关灵道硬着头皮道,“了尘仙子虽美,却叫人心中生畏,溪君仙子长得虽不如她美,却容易让人亲近。” 那女子不知怎的眼睛弯起来,眸色如水,轻声笑了笑。关灵道也不知道自己说对了什么,只觉得那女子似乎心情大好,只好随着她笑,闭上嘴不敢再多话。 “你这人倒是特别。我所遇见的男人,大都奉承我长得美,从来不说实话。我又不是没长眼睛,到底谁美我看不出么?” 她的目光流转,“你今年多大?” 关灵道照实道:“二十。” “二十,那也不小了。成亲了?” 关灵道不知她怎么又关心自己的婚事,心中古怪,却不得不与之周旋:“没。” 第183页 那女子不知不觉地笑起来:“没成亲便好,你我也算有缘,随我进山吧,过几天再下山。” 关灵道隐约觉得这女子的话有深意,进了山会出大事,可是他现在进山无门,有这等机会怎么能放过?他想了想有些拿不定主意,笑着说道:“不敢打搅溪君仙子。” 溪君这次当真是愣住。 她此生有过不知多少男人,可是从没把谁放在眼里,男人那些嘴脸她清楚,未到手时百般奉承,到了手却又扔到一边。她向来对男人没什么期望,顺眼的便温柔缠绵两相尽欢,也不会有什么念想。可是自从以前到现在,还没遇到过什么男人连到了嘴上的肉也不吃。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你担心什么?怕我吃了你?你难道以为我看上你了么?” 她笑着,“你才几岁大,真以为女子都喜欢你这样涉世不深的男人?” 关灵道被她说得尴尬不已,连忙说道:“仙子莫要见怪,我没这意思。既然是盛情难却,我自是求之不得随仙子进山,涨涨见识。” 溪君笑了笑,领头往前走了。关灵道跟在她身后。 进了山已经是入夜,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群山像是从四周压下来,压得人唿吸不顺。关灵道随她在客房住下了,溪君说道:“绿烟峰前后可以随意逛,后面却是归墟弟子的出入之处,外人进不得。” 关灵道不知自己哪来这样的好运,忙不迭地道谢。 溪君笑着说:“你好好休息吧。” 关灵道把她送出客房,心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进来了,当真是难以想像。这里已经是归墟神宗的地界,晚上无人打搅,正是合该出去寻找任关翎的时机。救任关翎非一日之功,可是他既然进来了,无论如何得摸清楚虚实。 关灵道让自己的魂气依附在门窗上。身在龙潭虎穴,他现在要做的事可算是危险万分,但是魂气在门窗上,至少有人进入时他能够发觉。 关灵道取出一截香点上,闭上眼。 魂魄骤然离了身,犹如脱离了牢笼的骏马,飞出窗口在天地间飘荡。 青烟如同丝线,连绵不断,牵引着他越过绿烟峰,去寻找自己留在任关翎身边的魂气。年长日久,他早已经习惯在自己人身边留下魂气,即便是有天失散了,也能沿着痕迹找到他的所在。 花落春古画里魂修的术法记载,修为高时,即便不用点香也能使魂魄飘荡,他近来抽空便修炼此术,虽然还是不能融会贯通,对烟的依赖却当真小了些。 约莫着飞了几十里,魂魄朝着山下飘过去。任关翎就在这里了,关灵道的心情骤然紧张。前些日子分开时他是心存怨愤的,要是任关翎当真死了,他最后的回忆便是两人的反目。 不甘心,这兄长每次都有本事让他恨得难受。 那地方看似该是个地牢,魂魄不受石头的阻挡,越过重重黑暗,笔直地朝着下方飞过去。找寻许久,魂气就在附近,关灵道却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到那所在,想是被什么阻挡着似的。 这地方似乎有阵法,一时半会儿竟然进不去。 焦躁不安地四处游荡,想找出进去的门道,周身的魂气却是忽得一动。关灵道有些吃惊,心道怎么竟然真有人要进他的房间,他来不及多想,生恐被人发觉自己半夜游魂,意识骤然间回笼,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刚刚坐定,他发觉有些不对劲。 身体不知怎的竟然烧得厉害,邪火丛生,在身体里烧得嗤嗤作响,关灵道低下头,那地方像是被人下了药似的清醒着,撑得竖了起来,烧得他无法思考,只想用手好好摆弄。 门外有人,正想要推开进来。 混帐,他给人暗算了。 他身上有计青岩给他的清心丹,危急之时可解百毒,却需要半柱香的时间,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生化解。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关灵道暗骂一声,打开窗飞出去。这药不知是什么,但就算是猜也知道,定然是那个溪君做出的好事。这要换做别的男人怕是求之不得,可他却是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正在低头寻找僻静无人的地方,身边忽然有风声异动,关灵道心道不好,正要急步往前飞,手腕突然间被人抓住。他此时当真是怒气勃发,低声骂了一句“不要脸”,狠狠把手甩开,那人却像是也生了气,把他的身体凌空一翻,箍着腰掐在怀里。 “你——” 来不及说什么,他的身体叫人抓着朝下飞过去。脚刚落地,嘴巴又被人用手紧紧捂住,另一臂搂着他的腰,将他背对着自己压在一个山洞的石壁后面。 关灵道的唿吸凌乱,低着头,跪着的双腿发抖。身边那人的唿吸也是紊乱,紧贴着他的耳际吐气,关灵道现在已经有些晕了,却隐约听见远处有人飞过,微微抬起头来,正看着溪君的身影逐渐变远。 那人的手掐在腰间,关灵道咬着牙有些控制不住。 又是挣扎几下,身后那人把他放开了。 冰天雪地里,站在身边的正是面无表情的计青岩。关灵道气喘吁吁地半跪着,心情起伏不定,出口却没什么好气,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一语出口,计青岩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一路上想死了他,日思夜想寻他的踪迹,好不容易见了面,本不捨得再说什么,只想好好同他温存,可这小子却是个犟驴性子,就是不给他面子。 “我来看你怎么被人暗算。” 他说。 关灵道被他堵得一口气上不来,把腰间的青色丹药取出来:“师父忘了,我身上有清心丹,怎么也不至于出事。我本就打算找个地方——” 一语未了,身边乱风而过,手中的丹药突然间离了手。关灵道忍着气抬头,那青色的丹药不知怎的,正静静地躺在计青岩的手里。 “给我。” 他有些忍不住了。 “你倒是来抢。” 计青岩低低看着他。 抢,怎么抢得过?就算是没被人下药时他也打不过,现在如何能抢得?这师父着实欺负人,他现在难受成这样,却非要这个节骨眼上这么折磨他。 关灵道蹲坐下来,忍不住靠着石壁低声喘气。 计青岩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手指抚上他的脸,蹲下来低头看着满脸晕红的徒弟。两人分开的时候闹得不欢而散,现在多日不见,哪里管得上是不是生气,只想用舌缠着他的。他想要,可他更想关灵道主动开口,他就是拉不下脸先认错。只要关灵道说一句好话,低一下头,他就算把命送给他也心甘情愿。 关灵道只觉得脸上的手指轻凉得像是要把他化掉,酥酥麻麻地恨不得想要更多,心里却又生气起来。当初不让他来救人的是计青岩,把他锁起来的是计青岩,现在他被人暗算,这混蛋师父却非要把解药给抢走。 “摸什么摸,是给你摸的么?” 关灵道咬他的手指。 咬得不轻不重,半点不疼,反叫人没由来地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腔邪火。 计青岩垂头而望,忽然间把他的下巴抬起来,蹙着眉低下头紧密地含住。关灵道的口里满满都是他的舌头,唿吸不顺,恼恨地咬他的舌:“你亲什么,舌头也不是你的。” 第184页 计青岩倾身压着他,手指一抽,把他束腰的带子拉断了扔在地上。 关灵道的衣服倏然落了大半,腰间的裤子松散开,全身都被计青岩压住不能翻身,忍不住身体晃动。紧接着,一只手探进他的裤子里,手覆在那东西上面缓缓揉搓。 “嗯……” 关灵道全身发抖,声音也忍不住变了调,“不给你碰。今晚你只能看,不能碰。” 嘴上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在他手心里缓缓挺动。 计青岩的脸低下来,舌头又重新没入他的口中,一言不发,直吻得关灵道红晕满脸。关灵道不晓得他究竟是生气还是什么,溢满的浸液自嘴角缓缓流出,小声道:“清心丹给我。” 他眼睁睁地看着青色的丹药在计青岩手中化成灰烬。 关灵道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待要出声,两道灵锁忽得生出来将关灵道的双腕拉起拷住,严严实实地钉在石壁上。 “师父……” 计青岩的身体顷上来,随手把关灵道身上的亵衣和亵裤扯了,抬着他的下巴,密无缝隙地跟自己的口合在一起。他也不知怎么了,今夜这么锁着他,竟觉得这小子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的,逃不出去,只能任他掌控。 明知自己这么做是错了,却就是控制不住。关灵道低着头不再说话,全身涌上药物引出来的潮红,只是喘息,计青岩将他背对着自己压在石壁上,解开自己的裤子。 许久没做,小穴紧得撑不开,一时间竟然进不去。关灵道疼得呲牙咧嘴,计青岩见他咬着牙不出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青色丹药化了,以灵气揉动着,慢慢往他后穴里送。关灵道怔了怔:“这是清心丹?” 计青岩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身上有清心丹,却非要当成润滑之物。关灵道忍着没有出声,低下头,让那坚硬发热的东西抵住后穴。计青岩的身体自后背压上,腰挺着,缓缓地撑开温暖的内壁往深处推。 轻微的不适很快过去,体内的药物发作,烧得他浑身炙热。没了清心丹,后穴里那抽动的男根便成了他唯一的解药。 这叫人又爱又恨的师父。 他不肯示弱地说:“几日不见,师父好似短了些。” 计青岩把舌头送进他的口里,半闭着眼深深接吻,忽得将那东西狠狠往里一送。关灵道“啊”的一声,内壁撑开,不偏不倚地撞到敏感之处。前面硬得难受,偏偏手腕锁着不能动,他眼里发酸,只听计青岩在耳边道:“短么?” 关灵道低着头喘息:“什么都感觉不到。” 身后的男人安静一下,按着他的腰大力地挺动:“是么?你的后庭倒是吸着我不肯放。” 淫词秽语地说着,后穴的酥麻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他忍不住叫出声来,紧搂着计青岩的脖子呻吟抽动:“不让你进来,你偏要弄我。你都大把年纪了,偏喜欢吃我这块小嫩肉。” “我比你大八岁。” 那声音咬牙切齿了些。 计青岩将他翻过身坐在自己的腿上,抬起他的屁股又放开,粗大男根本来抵在他的穴口,突然间自顶端直没入底,狠狠撑开内壁,引得关灵道痉挛似的呻吟起来。 “舒服?” 他紧紧搂着计青岩的脖子,浑身发着抖咬牙道:“没、没感觉……”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冷着脸抬起他的屁股:“没感觉你叫什么?” 说着不再留情,将他的屁股狠狠压下,也不管他是不是肯,周而復始地在男根上起来又坐下去。几番回合,计青岩浑身汗湿,欲望越烧越炙,提起他的屁股一阵勐插。 关灵道把脸埋在他肩上,不言不语了半晌,忽得抬起头去吻他的嘴唇。 “喜欢?” “不喜欢。” 关灵道的唇打颤,“师父年纪大了,做徒弟的还是得主动些,免得师父伤了筋骨。” 计青岩冷冷看着他,倾身站起来,把关灵道压下地上,自上而下狠狠插弄。关灵道开始只是红着眼睛咬唇,后来却是忍不住哽咽出声,抓着计青岩的背轻声哭喊。计青岩这时候已经气得没了理智,提起他的双腿往上一拉,两道灵锁各自拷住他的脚踝拉开,手指轻轻一晃,露出发了红的幽谧内壁。 “你做什么?” 关灵道有点慌了。 计青岩从袖子里取出几枚白色棋子,一枚一枚,塞入关灵道的后穴之中,復又将自己那粗硬之物紧紧密密地插进去。男根沿着棋子摩擦搅动,关灵道本就中了春药,这时候后穴里冰火两重,每寸都被人不留情地揉弄着,哪里还能说什么,低下头只是抱着计青岩的脖子哭。 “师父,师父……” “求饶了?” 关灵道不敢再逞强,掉着泪点头。 计青岩的气不知不觉消了些,抽出男根将棋子抠出来,復又压着他重新顶入。想吻他却不知怎的有些不敢,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喘着在他体内抽动。 不多时,两人喘息越来越剧烈,关灵道低头紧搂他的脖子,绷住身体,白浊一前一后地喷出来。紧插着的小穴流出白液,计青岩缓缓抽出来,两人的身体弄得粘腻一片。 ???? 第135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把关灵道放开,袖子一挥,将他手腕和脚踝上的灵锁一併撤了。两人尴尴尬尬不说话,关灵道扶着墙把腿勉强关了,半坐起来捡起衣服擦拭胯下的粘腻。计青岩像是不知该说什么,眼角的余光扫过他几次都没出声,穿上衣服转过脸来看他时,他指了指关灵道的嘴角:“这里。” 关灵道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嘴边。” 关灵道低头擦一把脸上的白色粘腻之物,低声道:“喷也喷这么远。” 计青岩转过头看着他,好半天才道:“昨夜你是自找。” 关灵道红着脸侧身往外看,自语道:“师父来归墟神宗做什么?” 计青岩心道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么,这时候又说不出什么好话,只道:“我来归墟神宗做客。” “……” “南北朝各门派之间互有往来,我来这里也算不上出奇。” 计青岩靠着石壁坐下来,“今夜你进山时,我看见你跟在溪君身后。” 溪君的名声在南北朝他略有所闻,这女子早年也是个非凡人物,不想修炼过急,毁了气海大穴,从此意兴阑珊,只管归墟神宗的大小琐事。她近年来行事有些不端,归墟神宗不论男女私底下多有非议,说得也极难听,但念在她是个前辈,这辈子修炼又无望,只装做视而不见。 关灵道没有接话,半晌才幽幽道:“我找不到我哥。” 计青岩微顿了下:“不在归墟神宗?” “在,可是被阵法关着,我弄不清在哪里。” 关灵道低着头思索,“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似乎隐藏了我哥的踪迹。” 计青岩不语。萧潇道人把任关翎抓了关起来,周围再设阵法,可见对魂修防御得很。有人正想办法救他出去? 第185页 “师父有办法?我知道我哥就在后山一处地牢里,可是我就是找不到。” 近在咫尺却就是见不到面,又是至亲之人,心里的急切难以表述。此刻他到了山穷水尽,兜来转去,能帮他肯帮他的也只有计青岩。 计青岩垂头不语,心道魂气在却找不到人,可见是将任关翎的原身遮盖了起来,只能继续依靠魂气寻人。 一旦牵涉到魂气,就成了道修办不到的事。 “现在进不了后山,只能以游魂术再去探路,可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见他的面。” 但凡阵法都不是无懈可击,可以强取,也可以寻找其薄弱之处悄然而入。强取势必要引起归墟神宗的注意,计青岩想了许久,沉吟道:“我可以炼制一张灵符,专找阵法虚弱的地方,肉身进不去,但你的魂魄说不定能趁虚而入。” 关灵道披上件衣服站起来:“灵符该如何用?” “灵符是道术,需得道家术法才能使得。” 关灵道怔了怔:“我灵根俱损,道修的修为低得不行。” “我知道。” “那该怎么办,我引你的魂魄进去?” 说着又摇头自言自语,“不行,万一被人看到,还以为你正在施展魂术,平白害你的性命。” 计青岩默然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也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关灵道又是一怔,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又是用岑家的同修之术?” 刚刚才做了那些不好见人的事,这个节骨眼上又要做,他现在心里只想救人,实在没心情做这些。怎么觉得计青岩像是故意的…… “你不想就算了。”计青岩道。 关灵道心想自己倒也不是不愿意,可是当下正跟计青岩吵着架,三番两次做这种事当真不是时候。他垂下头跪在地上,红了脸小声道:“我倒是没什么,师父要是还硬得起便来吧。” 废话,谁说硬不起? 一句话把计青岩的邪火又勾了出来。 本想说自己跟着他入后山也就是了,可是关灵道现在这么乖乖跪在地上张开腿,他又根本拒绝不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想什么了,只记得模模煳煳地褪下裤子,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把关灵道压在地上用力插着。 两人面对着面,关灵道红着脸不看他,看不出是尴尬还是什么。计青岩不知该问什么,那地方却丝毫控制不住,越来越勐烈。关灵道的喘息声逐渐变高,两人不说也出声,计青岩把他的腿提起来搭在肩上,按着腰勐力一阵插弄。 关灵道把嘴唇咬破了,低下头不言不语。 计青岩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心潮汹涌,却不得不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心里爱死了这徒弟,以至于患得患失,为了他做什么也心甘情愿,可是越是死心塌地,越是别别扭扭地说不出口。 “我将真气聚在你体内,十天之内不会散去。今天已经来不及,明晚你来这里,用游魂术去找你哥。” “嗯。” 关灵道低着头把衣服草草穿上,道了声“我走了”,极快地出了洞穴。 计青岩只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好。一时难控,现在只剩下愧疚,今晚他无疑是乘人之危了。关灵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没心情做这种事,他这算什么,忍不住么? 突然之间,关灵道又不知怎的从外面跑了回来。计青岩强自镇定地问道:“什么事——” 话没说完,关灵道红着脸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又低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计青岩只觉得眼睛有些酸。 翌日清晨,关灵道在绿烟峰的山顶闲逛时遇到了溪君。溪君淡淡地笑:“昨夜睡得可好?” 她不把窗户纸捅破,关灵道自然也不能把窗户纸捅破,笑着说:“昨晚想出来看夜景,不想在外面雪地睡着了,今天早上才回屋。” 说着他看着远处一道高耸入云的屏障,问道:“可否走近看看?” “随意。” 溪君在他的身后跟着。 其实她也并不是非要这关灵道不可,只不过这小子越来越有些意思,看似心思简单,笑脸迎人,心机却也不是没有。他究竟来归墟神宗做什么,他真的是戚家的人? 关灵道看她那探究的目光便觉得不对劲,生恐她看出什么端倪,如今却不能露出情绪,只装作什么都不知。他径直飞向几十丈远的屏障,顿觉唿吸一滞。 一道白屏拦在空中,倒竖似的斜斜插向地面,笔直中稍微带些倾斜,白雪覆盖,刻着一道一道的阶梯,看起来极为陡峭惊险。他抬头望去,阶梯没入头顶的团团云雾中,高不可攀,也不知究竟有多高多长,真像是入了九天一般。 “归墟望天梯。” 溪君道。 望天梯,这便是归墟神宗的望天梯。 正仰头望着心思飘远,溪君忽得在他身后又笑道:“计宫主,今日怎有闲心出来逛?” 计青岩来了。 不知为什么有点想逃。 关灵道镇定心神转过身去,果然见计青岩站在他身后十几步的地方,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知不觉走出来看看。” 昨晚两人没天没日一整夜,现在关灵道还觉得那地方不自在,计青岩这什么事都没有的君子模样实在有些刺激他。他不想在这里久留,笑着望向天边,随口道:“计宫主和溪君仙子继续聊,我回去睡觉。”说完也顾不得他们,快步流星地往绿烟峰飞过去,将两人抛在脑后。 “计宫主认识他么,是戚家的弟子。” “想是曾经见过我,我却没有见过他。”计青岩没再吭声,若有所思地看他走远。任关翎要是能救出去便好,救不出去该怎么办?依照他的性子,只怕在归墟神宗发了疯也未可知。 子夜时分,关灵道摸着黑悄悄地从自己房间跑了出来。这天正逢无月,漆黑一片,寒风刺骨,伸手不见五指,巡山的弟子只出来晃一阵便罢,正是探山的好时机。 计青岩早已经在山洞里等着,关灵道进来之后不敢多话,匆匆点上香说道:“有人来师父便大力推我。” “我知道。” 关灵道闭上眼,少顷,魂魄就此离身。 第136章 主线剧情 魂气引他进入十几里后的山中,陌生的寒气叫人格外清醒。关灵道放出一道灵符,以郁结在他体内的灵气推着,在山间虚虚漂浮,停下来在一处缝隙打着转。关灵道心想这怕就是计青岩所说的薄弱之处了,使出全身魂力,魂魄顺着那灵符旋转处小心进入。 眼前漆黑一片,可是若有似无的魂气忽然间清晰,凝成一条细细的丝线。关灵道把灵符收了,顺着魂气徐徐飞过去。 不多时,他在一个阴暗的石头山洞里落下。远处隐约燃着几处火把,角落里似乎坐着个黝黑的人影。 关灵道轻声叫道:“哥?” 魂气离他不过两丈之遥。没有声音。 第186页 关灵道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住般,轻缓地向着黑影飘过去。任关翎能听魂,要是活着就一定知道自己到了,不出声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任关翎?还是已经…… “你来做什么?” 手指离他的头不过三寸的时候,黑影突然间不急不缓地出了声。 关灵道的心倏然回到原位。那温和的声音、淡然的语气,不是任关翎又是什么人? 没死。 他此时心底高兴,抓耳挠腮不知该说什么,抓抓头道:“哥,你有没有办法出去?” 黑影安静了许久,声音似是在忍耐:“你不是来救我么?” 是,没错,他是来救的。可他充其量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压根儿比不上任关翎的运筹帷幄。关灵道思忖了片刻:“以我的修为,要杀进来救你出去是不可能。” “嗯。你如今在哪里,山外?” 关灵道只觉得这时候要说自己在归墟神宗,任关翎怕是要发怒,一时间竟然不敢说真话:“嗯,我在山外。” “在山外待着不要进来。” 黑影慢慢地动了动,又忽然问道,“花落春的画好了?” “好了。” 关灵道忍耐着不露情绪,“哥,我该怎么救你出来?你做事小心,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被人抓住。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有办法出来?” 黑影安静着没说话,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嗯。” 关灵道不知不觉放心了许多,笑道:“哥的才智无人能及,我就知道自己担心过头了,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你施展魂术容易被人发现,去吧。” 那声音淡淡的,暗处的深邃黑眸望着他,“我自有打算,你明天晚上子时再来。” 看来已经是计划好了。 “哥小心点。” 关灵道还有话想说,可是心想也不用急在这一刻,笑着转身,心情放松,当真是无比的顺畅。刚要轻飘飘地飞走,忽听见身后那黑影又道:“关影。” “嗯?”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从任关翎的身体里飞了出来,却不肯接近,只是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关灵道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问道:“哥有什么事?” 竟然能不依赖点香而魂魄飞出,尽管飘飞不远,却也是无人能及,任关翎的修为又高了不少。 “没什么。” 那魂魄默然地望着他,不出声。 “哥……” 关灵道只觉得任关翎有话想说,想上前一步去看他,那魂魄却像是不想让他看到似的,突然间又退回自己的身体。 “哥,什么事?” “没事,想看看你有没有变样。” 关灵道笑了笑:“变了么?” “没变。” 那声音还是一样的温暖无波,“还是不如小时候叫人喜欢。” “……” “计青岩对你好不好?” “师父对我极好。” “嗯。” 任关翎又是沉寂许久,“石敲声一切都好?” 关灵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又问起石敲声的事,心想他又跟石敲声有什么交情了,说道:“安然无恙,听说大宫主正去岑家接他回上清宫。” 任关翎似是有难辨的心事,却还是沉沉静静没有出声,末了低低地道:“去吧。” 关灵道简直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哑然片刻:“哥,你我多日不见,我挺想你的,你也出来让我看看。” “没功夫了。” 任关翎的魂魄倏然收回到身体里,一声不吭地靠在墙上。他伸出一只手来往前探了探,还是那一身淡素衣裳,指尖微有些苍白,看起来却无血无伤:“去吧,别叫人发现。” 关灵道看着那干净的衣袖衣摆笑了笑:“我明天晚上再来。” 任关翎与他当真不同,记得以前坐牢的时候也是如此,无论什么时候也不惊不乍,温和如水,身上收拾得整整齐齐。 一阵温和的气息推过来,关灵道借势上了路。 没过多久,山洞里的关灵道身体微晃,突然间醒了过来。站在山洞口的挺拔男子微微侧过头,略有些冷的目光朝着他投过来。 “找到任关翎了?” 计青岩转过来看着他。 “找到了,他让我明天晚上再去找他,他有逃脱之策。” 关灵道忍不住笑了笑,像是心里放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我哥没事。” 计青岩走到他身边来。 “他说如何逃脱?” “没说,只叫我明天晚上再去,我猜他是要细细交待我。”关灵道思忖着,“明天只怕还是救不出来,得想办法在归墟神宗多待几日。” 多待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关灵道看着计青岩,心思不禁有些复杂,低下头道:“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救他便是,那时候归墟神宗必定会大乱,师父还是先离开得好。” 计青岩为什么来归墟神宗,他心知肚明,也恨不得把他拉着不要走,可是现在这境况动不动就要出人命,任关翎的死活本来就是他的事,生为魂修是他们的命,牵连计青岩算什么? 计青岩站在山洞口望着乱飞的风雪,没出声,只是转头冷冷看他一眼,忽得飞出去了。 生气、生气什么? 关灵道烦乱地闭上眼,忽然间咬着牙站起来,冲出山洞,什么都不顾地朝着远处风雪里的人影飞。 师父—— 他急急拉住计青岩的手,气喘吁吁,低着头不说话。计青岩在空中停下不动,衣摆乱飞,也是一字不说。 “师父。” 关灵道的声音干干哑哑,又强忍着缓下声音,笑了笑道,“师父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也曾乱想,你跟我心意相通却因立场不能在一起,一遍又一遍想像你我离别之虐,情绪翻涌不能自已。” 计青岩静了半晌:“现在可还这么想?” “不敢想,想起来便觉得痛。” 关灵道轻轻拉着他的手,“师父到底来归墟神宗做什么?” 你说呢,做什么? 关灵道靠上去抱住他的腰:“师父,其实我心里自私得很,明知道该逼着你走,又捨不得你走。就算你锁着我的时候,我也半点不生气。” 计青岩反手揽住他的腰望怀里一收,低下头,嘴角微扬。关灵道看见他眸底少见的笑意,顿时心思一停,只觉得四周唿啸的风雪远了,不觉寒冷。他忍不住轻舔发干的嘴唇,计青岩的唿吸不稳,与他的额心相抵,半闭着眼与他的嘴唇轻碰。 “先把你哥救出来,今后想我怎么锁你,我便怎么锁你。” 声音低低,带了些叫人心尖发颤的磁音。 呃,不对。不是这意思,他不想被锁,谁说想被锁了…… “师父,唔……” 舌头轻缓地钻进来,关灵道无意识地吸吮,身子软软,酥酥麻麻。 不对,有些话还是说清楚得好…… 第187页 舌头继续在口中温柔肆虐,关灵道一时间又忘了,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靠,身子却突然间一空。计青岩低头退了开来,眼角中是淡淡戏嚯喜色,往后飞得远了。 第137章 主线剧情 溪君不知在忙什么,又或许是对他的心思淡了,没有见到踪影。这日的风雪又大了些,北风唿啸如同野狼哭泣,乱飞的雪把人的眼睛遮了,关灵道落在山洞面前,拍着身上的积雪。 计青岩已经在等他,淡香飘渺。 关灵道把香点了,说道:“师父,今夜之后事情可能有变,你千万保重,不要顾及我。” 他放不下任关翎,非要两者择一,他不得不选任关翎。 “不必想太多,先见了他再做打算。” 关灵道闭上眼魂魄离身,顺着留下来的魂气飘进归墟神宗的深山里,缓缓接近。 今晚的魂气却是有些古怪,似乎不在之前关押的牢房,反倒是在别的地方。关灵道来到另外一座山头,这地方没有阵法,魂魄通行无阻,关灵道心下有些古怪,沿着那魂气缓慢而入,黑沉幽暗,深不见底。 忽然间,山洞尽头传来叫人不寒而慄的凄凄喊声。 关灵道一听这声音便白了脸,心头像被人狠狠捏碎,立刻顺着那似乎在隐忍的声音赶过去,只见眼前一个一丈高的黑色炉子,四周各有小孔,里面的颜色变幻莫测。 关灵道只觉得头里面生生作响,轻声自语:“哥,哥。” 他的手中握住黑色短刃,朝着那黑色炉子刺过去。 这声音他无比熟悉,是任关翎,也是正在被炼魂的魂魄。 眼前这巨大的黑色炉子,正是与紫檀宫那红色炉子相仿的炼魂炉。以前他们被逼炼魂,如今却也不知不觉成了炉中之物。 关灵道一刻不停地朝着那炉子狠狠戳着,眼中掉泪,手中短刃见了这炉子倏然发出悽厉声响,他不自知,周身的魂气却排山倒海般汹涌激盪,短刃里的邪灵幻化出黑色的人身来,层层叠叠地罩在炉子上面,嘶吼怒咬着要把这炉子掀翻。 周围起了些噪杂的人声,只听有人喊道:“糟了,糟了!” 一声轰然巨响,黑色的炼魂炉倒塌在地,邪灵犹自怒意未消,狠狠在破裂之处击打乱抓。狂风似的翻滚魂气中,一个半青半黑的影子自炉中出现,朝着关灵道走过来。 关灵道只觉得满脸都是冰凉的水。 一张脸模煳不清,烧得面目全非,黝黑丑陋,身上的淡素衣裳褴褛,早已没有了画溪公子的容貌。这不是任关翎的原身,是他的魂魄。 原身还完好,可他的哥哥却已经被炼成了半个邪灵。 “哥,你不是说我们有办法逃出去?” 关灵道抹着脸,泪水落下。 身体变成了邪灵,只怕连思考也不能了,只能由着无尽的仇恨控制身体。关灵道朝着那半人半鬼的影子走过去,把那成了丑陋的东西抱在怀里,低声道:“哥,我带你出去,咱们死也不留在这里。” “关影,哥哥不走。” 身体倏然一痛,那影子把他推开了,一股地动山摇的魂气激盪而来,四周飞驰的邪灵也像是被召唤,在那影子周围漂围绕嘶喊。关灵道扑上前,却被一股邪灵的戾气阻挡,站在团团黑气外面焦急地飞。 忽然间一切安静下来。 他的手中已然握住了一柄长剑。 黝黑修长,略微夹杂了几丝淡素青色,宛如任关翎身上的衣衫。关灵道低头看着长剑,冰凉刺骨,冷冽的恨意无穷无尽,魂气贴在他的手上,缓缓地散进体中来。 “炉子倒了,有魂魄在这里。” “有人混进来了,快,到处去搜!” 关灵道抚着剑身,仿佛出了神似的,丝毫不觉身边已经聚集了多少人,轻声自语道:“哥,今后我带着你,杀光所有害我们的人。” 哥哥他带走了,那个和煦温雅的男子却也从今天消失。 意识瞬间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浑身冰凉。外面的天色竟有些微微亮了,刺骨的寒风吹进来,山洞里空空荡荡。关灵道看着手中的长剑,忽然间洞口有轻微声响,他抬头,只见一个人低着头迈步走进来。 关灵道的脸色顿时变寒,这才发觉外面的风雪隐隐夹杂着人的声音,火光若隐若现,似乎是在搜查什么。 他立刻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站在洞口的女子。 溪君,她怎么来了。 溪君的目光里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看着关灵道手中持的剑,唿吸略有些紊乱:“你是魂修?” 关灵道不答,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溪君冷冷地笑了笑,脸上又现出一丝迷乱:“魂修有许多,我听说今晚把任关翎放了的是个罕见的魂修,你跟他有关系?你的修为有多高?” 关灵道还是不说话。 “你莫把我当成仇人,外面到处都在找魂修,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溪君笑了笑,“魂修在魂力上惊人,但想跟道修拼命,只怕还是要死在这里。”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下山的路我知道,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你出去。” 关灵道冷笑一声:“你为什么这么好心?” 溪君的喉咙发哽,咬着牙,眸底也透出一丝渴望和恨意来,缓缓地说:“我想让你教我魂术,我想做魂修。” “做了魂修就要被人追杀。” “那也比做个谁都看不起的无用之人好!” 溪君的声音骤然激动,又竭力冷静,“气海毁了便无法修炼,我不甘心。” “想学魂术用不着跟我学。” “不,你教我,我能觉出来,你跟普通的魂修不一样。” 说着那双眼中又露出一丝暧昧痴迷之色,望着关灵道笑了笑,“我从没对男人动过心,你不但要教我,还能跟我做别的事。” 关灵道冷笑了一声:“要是我不肯?” 溪君在山洞口站着,展颜笑道:“谁能想到名声传遍了南北朝的上清宫计宫主,竟然跟魂修扯上关系,还替他在洞口把风?他如今去跟我了尘师妹周旋去了,你想让人知道他是帮你救任关翎的帮凶?” 说着她朝着山洞外飞出去:“计青岩——” 关灵道只觉得一股怒气翻涌而起,飞身到洞口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拖回山洞当中,黑色长剑顺势抵住她的咽喉。 只要轻轻一落,便能把她的脖子断成两截。 凉意沿着肌肤渗进来,溪君不料他的修为竟比自己要高,浑身轻颤不能自已,目光的痴迷却更是狂热,哑了声音道:“我能觉出来,你我是一样的,我这几天差人打听,计青岩有个徒弟叫做关灵道,在他眼皮子底下修习魂术。你小时候被人毁了灵根是不是?你我是一样的,你明白我的心情——计青岩、计青岩是个天之骄子,他根本不懂你,他根本不会为你修习魂术!” “你懂我?你认识我多久,你懂我?” 第188页 “我带你离开这里,今后我们浪迹天涯,你再也不形单影只。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我,你把我带走,我今后绝不会说计青岩一个字——” 关灵道站起身来,缓缓收了剑,转头望着山洞之外:“带我出去。” “你先答应我——” 关灵道倏然转过脸来,一双桃花目望着她,本来没有什么表情,溪君却突然间觉得头里面像是炸开了似的,唿吸急促,意识不能自主。只听那低沉的声音命令道:“带我下山。” 她乖乖地出了洞口,头里面仍是一团迷乱的浆煳,避过人来人往的弟子,朝着绿烟峰后山的偏僻之处而行。关灵道低头跟在后面,就像是听她差遣的僕役般,一前一后地出了绿烟峰,朝南又飞了几十里。 大雪纷飞,远处的绿烟峰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溪君直到这时才总算清醒过来,又是怕,却又有股难以遏制的热切:“你刚才用的是什么魂术?” “迷魂术。” 关灵道淡然而望,“多谢送我下山。” “等等,你等等。” 溪君咬着牙怒不可遏,“你说过会带我走。” 关灵道低头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玉石,握在手心里许久,缓声说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本来不会杀你,可是你现在知道师父的事,我断断不会把你的命留着。想修习魂术不必找我,你归墟神宗就有人是魂修。” 说着他抬头看着那女子,说道:“我转身离开三步之后,你把自己给杀了吧。记得之前什么也不要做,一剑而下,干净利落。” 说毕他转身而行,走了三步,身后忽得传来痛苦的哽咽声,只是一下,又立刻没了动静。 关灵道的脚步微顿,头却没有回,左手拿着那半是透明的玉石,右手握着黑色长剑,看不见身后的鲜血染红了雪,只是在狂风里飞着,身影消失在无尽的白色中。 第138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望着地上冰冷发紫的尸体,女子的手握着抹了脖子的剑,一双眼睛却睁得极大,仿佛是死不瞑目,又好似痛苦不堪,根本不像是自杀时的心甘情愿。 这是迷魂术。 他又望向远方的茫茫大雪。 他曾听关灵道说起过迷魂术,那是他最不擅长的魂术,极不爱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或是不知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竟然连迷魂术也用了。 “任关翎的身体还在,为什么魂魄却不见?” 计青岩问。 “救他出去的人是个修为高深的魂修,取其魂魄而不伤其身。” 年纪略大的弟子低声吩咐身边的少年弟子,“把她的尸体收了,送去归魂谷葬了。” 不对。关灵道绝不会救任关翎的魂魄而不救原身,也不会不留下话就走,今夜怕是出了意外。 一个不太稳健的人影被另外一个扶着从远方匆匆赶过来,一身青灰道袍,近看才知道是了尘,手臂和大腿都滴着血,脸色惨白,脸色似是隐隐作怒。弟子们大吃一惊,急忙迎上去将她扶住。 “师姐怎么了?” 了尘脸色冰冷不肯说话,满脸的傲气,旁边扶她回来的那女弟子低声道:“送师姐回去疗伤。” 计青岩等她走了才问道:“可是抓到了那魂修?” 那弟子的脸色露出些恐惧来:“我们在半路上拦截他,师姐的修为本来比他高,可他手中那柄黑色长剑当真厉害,轻轻一挥,魂气铺天盖地而来。师姐一时没有防备,被那柄黑色的剑伤了身体,也立时用拂尘伤了他的后背,可是还是让他跑了。” 黑色长剑,关灵道什么时候有过黑色长剑? “他的伤势如何?” “师姐下手极重,他受伤不轻,我让其他弟子们紧追不捨,应该不多时便能抓回来。” 了尘杀魂修,几乎不曾失手过,因魂修而受伤怕还是第一次。计青岩等那些弟子们走远了,倾身而起,急匆匆朝着他们所说的那地方飞过去。 事态紧急,只求那小子安然无恙。 在风雪中飞了许久,忽然见到雪地上一片鲜血,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归墟神宗的弟子。计青岩飞驰下去用手在一人脸上探试,只觉得鼻息尚在,手心一层白光在他的鼻尖缓缓而过。 那弟子抽着气挺起身来:“有人,有人!” “什么人?” 那弟子兀自不太清醒,扶着自己受了伤的肩膀喘息,许久才看清原来是计青岩:“我们与那魂修厮杀,眼看着就要把他打晕抓住,不想有个人突然出现,把我们全都打晕了。” “什么人,看清楚没有?” “没有,只觉得眼前一身黑,根本不知道是谁。” 说着忍不住有些恐惧,“修为之高,竟然比师姐差不了多少。” “道修?” 那弟子点头,眸中的目光更是有些怕:“的确是凌厉的灵气,不是魂修身上的魂气。” 真的怪了,南北朝有哪个道修会出手相救关灵道,难不成是花落春暗中出了手?但依照他的性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飞来归墟神宗? 既然是把关灵道救出,现在只怕已经走得远了,计青岩的头髮衣衫飞扬乱舞,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的茫茫大雪,忽然间飞起来追了出去。 ~ 后背像是火烧似的痛楚,全身一半泡在冰水里,一半被炙热烙铁覆盖。怀里的东西冰凉,远远传来叫人不寒而慄的嘶吼,模煳间眼前忽得站了一个人,气质还是如往常那般清雅和煦:“睡好了没?” 哥! 关灵道忽然间翻身坐起来,心里绞痛像是要碎了般,一时间坐着不知如何是好。睡梦里尚可自欺欺人,醒过来时却是痛得真真切切,关灵道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四周摆设像是个凡人的宅院,窗边站着个许久不见的男子。 卢夜生穿了一身朴素的黑衣,嘆口气:“你醒来了。” “你救了我?” “不是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被人丢在我这宅院的门口,身上披了一件斗篷,腰里别了两颗救命丹药。” 卢夜生朝着他走过来,“你被谁伤了?” “了尘。” 卢夜生微怔:“你去归墟神宗救任关翎?” 龙潭虎穴他也敢去闯,怪不得被伤得奄奄一息,只可惜只看样子也知道,任关翎还是没有救出来。 “你哥……” 说到这里又不知怎么继续,卢夜生的声音也哽了,“他、他还活着?” 关灵道低头看着躺在身边的剑。短刃已然变成了长剑,墨色中夹杂几抹熟悉的淡素青色,剑身细长,比起以前雅致了些。卢夜生有些不敢置信,抖了抖嘴唇:“这、这是——” “我哥究竟是怎么被抓走的?” 关灵道把长剑一收,神色冷然,“他为什么要进归墟神宗?” “谁说他想进归墟神宗?” “他说他有办法出来——” 关灵道哑了嗓子,急道,“他从来都翻手云覆手雨,事事都在策划之中,怎么会不小心让归墟神宗发觉魂修的所在?” 第189页 “归墟神宗抓住任关翎在先,剿杀魂修在后。” 卢夜生又是皱眉,“本末倒置,你到底听说了什么?” 关灵道也急了,把在花家听到的事细述一遍。传言任关翎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归墟神宗,被了尘找到了魂修的所在,引着两百个弟子前去剿杀,魂修溃不成军,将任关翎也抓住了。 “你哥何曾得罪归墟神宗?” 关灵道蹙眉道:“到底事情的原委如何,你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 “你哥自从得了那八个听魂之人便让他们修习魂术阵法,自己终日在山洞中打坐,时不时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日他突然间告诉我,他得去办件要紧的事。” “何事?” “带着那八个听魂之人去无底洞。” “无底洞?我把我哥救出来的那个深渊?他回去那里做什么?” 卢夜生面露不解:“你哥不肯告诉我,说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那无底洞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他还说,紫檀宫里、颜无的画里、花家家主的画中都有些东西,他得再去看看,无形中许多枝节环环相扣,散乱其中,到处都是蛛丝马迹,却一时间想不明白。” “所以他去了无底洞?” “我自然先派人去查有无风险。那时候无底洞早已经荒芜,我们便装扮成路过的商旅,一行十几人来到无底洞中,任关翎带着那八个人下去了,我和另外三个魂修在上面守着。” “之后呢?” “不到八个时辰,了尘便带着人杀了过来。我们措手不及,一个魂修被当场杀掉,另一个被擒,我们的修为都敌不过了尘半分,你哥让我带着那八个听魂之人逃脱,自己留下来拖延时间,只说这八个人千万要好生护着,将来留给你用。我不得已带着人逃了,你哥寡不敌众,这才被了尘活捉了回去。” “了尘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八个时辰,分明就像是任关翎刚到无底洞,了尘便从归墟神宗疾行出发了。 “不知道。” 奸细?术法? 果不其然,出其不意杀出来的是了尘,任关翎才是情势紧急,迫不得已。当时为什么那么蠢,任关翎说他能逃脱,他便当真信了,他怎么就想不到?任关翎那模样也不知被炼魂多少次,只要他前晚把任关翎的魂魄强迫拉出来,便能发觉他的不妥。 “我哥那时已经没有办法,偏我还以为他能逃脱,不想办法为他解忧。” 越想越是难受,如今才知道悔恨的滋味,却悔之晚矣。 “你哥,很疼你。” 卢夜生摇头,声音微有些惨澹,“可他之前也曾经离魂数年,藏在一件魂器当中,只等着你去救他的肉身。”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猜你哥这次不是不能离魂出来,而是想化身成剑,留在你身边。” 宁愿死,也不愿离魂出来再做打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为了留在他身边,还是别有深意? 关灵道望着剑,忽然间道:“邪灵,乃是世间最阴冷肃杀之魂气,凌厉无比。” “不错。” 难以全身而退,因此甘愿化身成凌厉肃杀之剑。 “我哥是炼魂而死。” 卢夜生不语。 他们有个仇人,不知是谁,却恨意满满,从头到尾只想来折磨他们。任关翎想必也没有查出是谁,却也清楚是个修为高深、危险之极的人,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引领当今的魂修,都没有半点的胜算。 哥哥是无奈,也是拼死一搏。 有什么人的怨恨和戾气,可以堪比世间的邪灵,有什么魂魄的魂力,比得上任关翎?邪灵的冷冽煞气,再加上他的修为魂力,关灵道只有握着这柄任关翎以血肉化成的剑,才能有杀死仇人的一线生机。 “我、还有我哥,都受够了。” 关灵道站起来,背过身,手持长剑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 他们的仇人究竟是谁,究竟目的何在,任关翎一直一直在追查着。 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剪影。 他们本就是人尽可诛的魂修,本就该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仇人不杀,他们何来幸福安定可言?师父是他的爱,他想与他同享乐,却不能让他共患难。 “那八个人都在?” 关灵道转过身来,脸色不知怎的淡然许多,叫人看不出心中的情绪。 “不敢怠慢,全都好好藏着。” 卢夜生眸色一动,头次对关灵道有了点敬畏之心,站起来道,“我带你去看看。” 第139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彻底地隐匿了。 寒冬腊月,归墟神宗火阳纸传书,请各门派前来商议对付魂修一事。关灵道逃走,了尘受伤,魂修怎么也灭不完,近来南北朝各处传出来不少声音,觉得以前见魂修就杀的策略似乎行不通。 人间总有弱者,弱了便想变强,或者为争口气,或者为报仇,道修之路走不得,自然想走旁门左道。以前能杀得,那是因为魂修还弱,谁修炼魂术也得偷偷摸摸的,可是近来关灵道重伤了尘的消息传了出去,事情便有些不同了。 据说他手上的护魂剑,是天下最阴狠冷厉的戾气而化,就算是修炼多年的道修也抵挡不过。据说他的魂术出神入化,能在清醒时出窍,不以青烟而引,游走四海,杀人于无形。 不少人还听说他长得俊俏。 那日有修为略浅的女弟子偏僻的山中採药,不小心跌落悬崖,危急时有个男子飞身将她救了。男子嘴角总似带笑,长眉秀目,眸底桃花隐现,肤白如玉,那女弟子脸红心跳地问恩人名字,才发觉他腰间佩一柄黑色长剑,自一尺远处便能感知那剑上的寒气。 明明是个杀无赦的魂修,不知为何竟有人想到他便心里砰砰直跳。自然,这些心跳的多半是女子,见过他的都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就连岑木衣也说了句“我记得他”。戚宁自此心中非常看不起,觉得此人比自己还要无耻些。 “我明日便要走了,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那声音有些不舍,紧跟在女子的身后走着,伸出手来又收回去,似乎是想碰又不敢,笑了笑,“去年我在百花台上夺魁,父亲信守诺言,娶妻的事不再管我。” 女子的脚步顿住。 戚宁不声不响地走到她的跟前,春天里风光好,枝叶被风吹着打在他的脸上,温温柔柔的。眼前的女子容貌虽然不算极美,气质却沉静,似乎是天大的事也不会有半点波澜。戚宁望着她略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愿意娶,也得有人愿意嫁。” 不久,女子点了点头。 戚宁高兴得像是不知如何是好,搓着手乱转,又安静下来笑道:“木衣,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好好对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我父母为人不坏,将来必不会为难你。” 女子把头转开,嘴角微微上扬:“你说话算数。” 第190页 “自然是说话算数。” 岑木衣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年来辛苦你。” 戚宁安静下来,嘆口气笑着:“我有什么辛苦的?辛苦的是你。要不是你忍着,只怕那云家的混蛋还要欺负人。” 说毕他走上前几步,笑着小声道:“木衣,你我既然已经有了婚约,我亲你一下可好?” 南北朝传遍了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事,谁都以为他们早已经有了私情,其实他们从来都是面对面时相隔三尺,连牵手也是极少。 岑木衣低头笑了笑,脸颊淡红,不说肯,也不说不肯。 戚宁倾身上前,小心捧起她的脸,犹豫许久,终究不敢碰她的唇,忽又把她的脸放下,笑着说:“不妨事,早晚有成亲之日,也不急在这一时。” 说着又去摸她的手:“你也是个傻子,当初怎么就认了呢?” 初次见面时他身受重伤,岑木衣把他救了,安安静静地照顾了他一个月。她生性寡淡些,少言少语,戚宁却是不安分的心性,整天胡言乱语地惹她,本是找她麻烦,同她拌嘴,惹来惹去竟然生把自己惹出了点不该有的心思,难以释怀。 回家后思来想去难以罢手,自己却又不肯承认,时不时写封信去惹她生气,岑木衣有时不理,偶尔回信时,他便喜得不能自已,夜深人静举着信看了又看。 就在这时,岑家传出消息来,要把岑木衣许给云家的公子。 当时他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彻夜不眠,死活逼着父亲去岑家提亲。他父亲自然是不肯,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让他安分些。他苦得难以释怀,恼恨万分地说:“她跟我相处一个月,父亲觉得她跟我做了什么事,她还清白能嫁人?” 这本是气急了的子虚乌有,足以损害女子的清誉,可是流言传出去,岑木衣竟然没有否认,也没有反驳。 不否认,便是承认跟戚宁的关系了。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岑诉秋叫人查她的处子之身,她不作不休,竟串通自己的奶娘把事情瞒了过去,岑诉秋以为她真的失了身,怒气冲天,又不能理直气壮,这才闹出云家反反覆覆的婚事来。 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她却能不管不顾,让戚宁这七尺长的男子情何以堪?于是他以火阳纸传书,让她放心,自己想尽办法劝说父亲。家里始终不肯,戚宁几经周折,他父亲才总算松了口。 百花台上夺冠,南北朝年轻一辈的道修中排名前四,娶妻的事他就能自己说了算。 岑木衣抿嘴笑道:“当时知道父亲把我许给云家,我一门心思只想逃出去。后来想了想,觉得跟你在一起也不算太难忍受。” 戚宁忍不住莞尔。当时百花台上受了重伤,看到岑木衣不忍的模样,他才知道这女子对他到底有没有情意。当时他想死就死了,死了也没关系。 岑木衣转过头看他一眼:“你现在要去归墟神宗?” 戚宁笑着说:“先去归墟神宗,之后便是回水行门,跟父母打点好一切再来岑家。” 岑木衣笑了笑,又若有所思道:“归墟神宗是想召集各派商议关灵道之事?” “不错。” “关灵道在紫檀宫中救过我的命。” “魂修的事闹成这样,谁也始料未及。但是魂修愈发猖狂,归墟神宗如今又半只脚踏了进去,不能不管。如今我们没了听魂阵,各门派都想商议今后该如何处置魂修,归墟神宗便发了帖子,商议定了订立盟约。我也不知道究竟结果会是怎么样,先去归墟神宗看看再说。” “你父亲也去?” 戚宁笑着说:“归墟神宗外有个散修专爱打造髮簪饰物,父亲与他有些交情,说让他给你准备些彩礼。” 岑木衣忍不住笑了笑,低头道:“多谢戚门主。” “谢什么,你是我家的媳妇,将来给他多生几个孙子就好了。” “胡说。” 说着他站起来,笑道:“你在岑家好好待着,我现在得上路,免得耽搁了时辰。” 岑木衣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鼓鼓地似乎装了不少丹药,散出浓浓草药香气,递给他:“我平时炼制了些丹药,你带在身上以防不测。” 戚宁拿着小包裹,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不久又笑了笑,目光深深而望:“木衣,那天苍天有眼让我受了重伤,否则我也遇不上你。你从开头就对我好,你放心,我这辈子不会生二心,你放心。” 岑木衣点点头笑了笑:“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戚宁捏着她的手,“嗯”了一声,忽得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啄,不等她说什么便笑着转身,脸红道:“我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岑木衣笑了笑,转过身道:“天快黑了,别耽误功夫。” 戚宁笑了笑,把丹药的包裹收在怀里,飞驰而去。 岑木衣为人谨慎,从来不会跟男子有什么瓜葛,就算对他有了点心意,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不像他,有点什么心思便放在脸上。 真不知道当时她究竟是下了多大的狠心才不说出真相。 想着想着又觉得释然,岑木衣恬恬淡淡不会引人注目,不爱说话,但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舒服。他这辈子也见过不少资质极好的女道修,长得光鲜亮丽,说起话来却傲视天下,互相排挤,眼里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别人。 所以说女子修为高低,与做妻子无关,修为高者可做妻子,修为低者也可做妻子。感情的事,当真是难说得很。 忍不住摸摸怀里的丹药,如今灵气低迷,上等的灵草都难以寻找,这些也算是罕见了。 此生能相伴左右,将来再生几个小崽子环绕膝边,心愿足矣。 一路胡思乱想,终于来到归墟神宗的绿烟峰下。 戚门主早已经在绿烟峰的待客楼里住下了,见了他也不说什么,转过身就走,戚宁赶紧笑着追上去:“爹早就来啦,我路上耽搁了些,今日才到。” 戚门主心道你这色痞在做什么我能不知,说道:“明日清晨就要议事了,你今天才到,还好意思胡说八道。” 戚宁见转角里静静走过一个黑色外袍、白色内衫的冷淡男子,等他过去才小声问道:“上清宫里派来的是计青岩,其余各门各派都派人来了?” “花家主和花彩行都不得闲,随便派了个人,云家来的是云洛山,岑诉秋倒是亲自到了。我看他不像是关心关灵道的事,而是有事同计青岩商议。” “云洛山也来了?” 嘴角微微露出些不屑,他与岑木衣之所以要有这许多坎坷,就是因为云家这不识好歹的浪荡子。 不是你的,又何必强求,到最后也不过是叫大家都难受罢了。 戚宁问道:“多少人不想杀魂修?父亲打算如何?” 戚门主沉吟许久:“静观其变。归墟神宗不比紫檀宫,不爱管其他门派的事,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魂修怎么杀也杀不完,是该想个万全之策了。” 第191页 戚宁笑着从前胸里取出一个檀香木的丹药盒子:“爹,木衣听说你也来,特地为你炼制了一枚上等丹药,调息养气,对修为极为有益。” 戚门主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地把丹药收下了。 戚宁又笑着说:“木衣还说——” “你用不着一直替她说话,我知道她为人寡言少语,肚子里没有你这些汤汤水水。说了要提亲就是要提亲,你犯不着整天在我耳边聒噪。” 戚宁喜不自禁:“爹向来一言九鼎,我从小就佩服。木衣人可好可孝顺,爹和娘肯定喜欢她。” “行了行了。你快去睡觉吧,明早就要议事,没功夫让你耽搁。” 戚宁笑道:“我先去同计宫主说几句话。” 悄然来到计青岩的门口,里面烛光暗淡,冷冷清清的半点声音也没有,莫名有些凄凉之感。戚宁以为他睡下了,思忖片刻刚要离开,却听里面的计青岩道:“进来吧。” 戚宁听到他这冷淡的声音便浑身不舒服,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进去,整理衣冠,笑道:“以前不晓得计宫主是木衣的兄长,多有得罪。今天来是想告诉计宫主,家父已经答应我与木衣的婚事,不日便要去岑家求亲。” 计青岩站在窗边许久不语,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嗯,你好好待她。” 戚宁深知计青岩对他的看法比岑诉秋还要重要几分,赶紧道:“计宫主不必担心,我戚宁若是有半点对不起木衣,灵根尽毁,不得修炼。” 计青岩又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得他手心出汗,心头髮慌,才又说道:“我信你,你去吧。” 说着又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夜色,不再言语了。 戚宁见他如此萧索模样,心中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怎么劝慰,站了片刻轻嘆一声,一声不响地退出去,把门带好。 计青岩在窗边的软垫上盘膝而坐,闭上眼。近来夜里他难以入睡,多半倒是要靠打坐才能稍作休息,有时候他觉得关灵道在自己身边,有时候又不在,叫人患得患失,难以自制。 桌上的素白帕子微微动了动,计青岩低头看一眼又闭上,忽然间睁开眼把那帕子捡起来。帕子没有生命似的耷拉着,计青岩紧捏着帕子:“你在不在?” 素帕无动于衷地低垂着,计青岩坐了许久,默然把素帕放在桌上,闭目不语。 许久,素帕又是微微一动。 ~ 翌日清晨,归墟神宗的弟子前来请人,戚宁随着戚门主自绿烟峰的待客楼走出来,望着眼前穿着各异不下数十的人,又望了远处角落里的计青岩一眼,笑道:“这次来的人当真不少,各门各派都有人来。” “据说萧潇道人会亲自来。” 戚宁挑着眉毛:“真的?” 了尘站在绿烟峰前,一样的脸色冷淡没有表情,眉心一点红,在女弟子中尤其引人注目。她不说话,却听她身边一个弟子道:“各位仙长,师尊正在附近山中相候,各位仙长不妨随我来。” 归墟神宗离九天山和百花台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群山连绵,一望不尽,时有云雾环绕,外人摸不清其真貌。众人随着归墟神宗的弟子出了绿烟峰,朝着九天山的方向而去,不多时,来到一处绿水潺潺的山涧,四面青山环抱,宛如环着绿玉一般。 了尘在绿水湖中的一块石头上落下来,朝着踏在水上的一个男子恭敬道:“师尊,都到了。” 男子转过身来,素白面容,清秀如同书生,穿着归墟神宗的青灰道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目光淡淡扫过湖边的众人。 戚宁这时候当真是有些意外,萧潇道人的年纪据说与颜无相差无几,他本以为是个白髮苍苍的老头子,想不到却是这么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看起来比花落春还要年轻许多。周围的人也无不有些讶异,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男子看似年轻,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是不同,目光落在人身上时叫人不敢轻视,偶尔对上,只觉得给他看穿了似的心里发冷。 只见他静静望着眼前的众人,口中忽得吐出一个字来:“杀。” 一声令下,所有的人不及反应,身边忽然间传来几声痛苦的惊唿。戚宁做梦似的转身,父亲的胸前插进来一柄剑,满身满口溢满鲜血。他无措地把父亲扶住,只觉得四周不知多少剑朝着他们飞过来,灵气汹涌,叫人难以站稳。 鲜血飞溅,戚宁模煳茫然地抬头而望,只见一个极美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手中常用的拂尘变成鲜红的长剑,把一个人的脖子斩断,又朝着他飞驰过来。 周围到处都是痛苦的嚎叫,一道道飞舞的青光和鲜血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到处都是那年轻男子的面容。他匆忙拔出剑来,胸口却是骤然一痛,不知何时一柄剑已经穿胸而过。了尘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停留瞬间便掠过了他,剑也随之拔出,将他踢落在地。 她杀人时从来什么都不想,一剑毙命,转过身时肩膀上突然间一痛,回头而望,却是戚宁满身是血地站起来,提着剑向她而来。她口中默念一声,一道灵符落在剑上,忽然间青光大盛,剑气从他的左肩到在腰上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鲜血迸流。 丹药从他的怀里骨碌碌地滚出来,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伸出手去。 了尘回身,杂乱中只见那浑身是血的男子颤抖着把丹药抓在手中,睁眼不甘心地看着,直到身体一动不动。 她没有多想,在人群中飞掠而过。 第140章 主线剧情 “全都死了?” 花落春冷沉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白衣男子身上。 “据说只剩下计青岩和几个掌教的命,想要牵制各门派,引关灵道出来。” 花彩行垂着头,“萧潇道人言道,魂修必死,天下归宗,各派心意不坚,惩戒也是应当。” 说着略微梗了嗓子,“戚家父子都在,因此水行门已是被灭门了。” 花落春垂眸不语。 “岑家虽说还有两个修为不低的长辈,可如今也混乱得很,萧潇道人出关之后的修为难以想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又怕害了岑诉秋的性命,全都在忍气吞声。” 花落春冷笑一声:“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么?” “看似这个意思。” 花彩行深吸口气,“据说戚家父子的尸体挂在归墟神宗的入山口。” “为什么?” “听说了尘最厌恶损女子清誉的男人,想必是她的意思。” 花落春皱了眉:“这女子行事乖张,喜怒无常,天生跟男人有仇么?” “了尘的过去,弟子不清楚。” 花彩行的声音低低,“戚宁行事虽叫人有些不喜,却也在攻入紫檀宫的时候立过功,就这么被归墟神宗灭了门……” 说着又似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默片刻,“南北朝的门派无人敢站出来说话,不知家主的意下如何?” 第192页 花落春依旧不言语,末了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想想。” “是。” 花彩行低着头走出去,把门带好关上。 花落春望着墙上的捲轴,画里的红衣男子像往常那样低头执笔,花落春轻声道:“十二,你说我该怎么办?” 古画没有动静,不多时画上的题字歪歪扭扭地转动着,横竖撇捺散开来,又慢慢合成几个秀美的字。 【有人在】 花落春的脸色骤然泛青,沉声道:“谁?” 话音未落,桌上的一只毛笔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蘸了墨在纸上飞快写着:“今夜子时,南三十里山中观望亭一叙。” “关灵道?” 毛笔没有再说什么,突然间往下一落,像是没了生命似的跌在纸上,溅起几点墨星。 花落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死气沉沉的笔。 魂术什么时候竟到了如此地步,连他这个三百岁的道修也察觉不得,这关灵道最近真不知在做些什么。 夜里山间风大,花落春的一身白衣鼓风而动,落下来。亭子里站着个杏衣男子,慢悠悠地转过脸来,几绺头髮随风乱飞,衬着一张引人遐思的脸,不言不语。 “南北朝到处都在找你,你不去逃命,找我做什么?” 花落春背着双手,眸底露出些许寒意。 青年面朝着群山,嘴角翘起,略微笑了笑:“花家住记得当初对我说过什么?我要是能救了古画,花家主欠我一个人情。” 花落春不说话。 关灵道的脸色忽而沉了些:“花家主,今天便是我来讨债的时候了。” “你想要什么?” “我要救我师父。” 花落春冷笑:“你以为归墟神宗是什么地方,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我的修为远远及不上萧潇道人,就算帮你也无济于事。” 关灵道默然不语,许久又道:“花家主,有件事我本不想提起,可惜今日不得不提起。” “何事?” “花家主之所以在南北朝闻名,不是因为修为高,而是因为多年前修炼的一套术法,能让人神魂颠倒,望之心动,飞蛾扑火。” 花落春的脸色顿时湛青。 关灵道默然无语地看着他,许久又缓缓道:“花家主之所以痛恨魂修,是因为花家主当年被逼着修炼的术法,乃是魂术的一支,迷魂术。” 花落春闭上眼。 “我虽不知道当年那门派究竟从何处得到此术法,可也能猜得出,必定是连同那古画一起,不知怎么得了上清宫的心法秘籍,几百年来以药物辅佐,越陷越深,将此魂术练得走上了邪道。花家主是三阳之体,唯有你才能受得住这邪术,因此他们将你抓走,日夜以药物养着,以便将来、将来交欢之用。” “你闭嘴!” 花落春的灵气四涌,一时间狂风大作,周围的树枝发出嘶嘶哭声。 关灵道深吸口气:“花家主息怒,我今日是不得不撕开家主的伤疤。萧潇道人的修为极高,道修之术奈何他不得,唯有魂术尚能牵制他片刻。” 花落春的瞳孔收紧:“你是何意?” “家主的迷魂术之高,连我哥哥也望尘莫及,平时就算不用,也能引得修为低的人趋之若鹜。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花家主替我牵制萧潇道人片刻,我、我把师父救出来。” 花落春的目光如冰。这关灵道在说什么,让他勾引萧潇道人? 关灵道的声音急了些:“萧潇道人为了引我出来,下个月会带师父去九天山顶,看似只有弟子押送,其实必定是自己在旁边守着。我有阵法可将他困住一时半刻,只可惜要用极强的迷魂术,我不会,花家主只要替我牵制他片刻,我必能把师父救出来。” “你又知道萧潇道人会上当?” “他现在只防着我和上清宫,想不到花家主会用迷魂之术,上清宫束手束脚不能有动静,如今唯有花家主出手,出其不意,方能有一线希望。” “我要是不肯呢?” 关灵道又气又急:“萧潇道人一举杀了南北朝几十道修,把戚家灭门,挟持了数个掌教,仗着修为天下无敌,有恃无恐!所谓唇亡齿寒,道修现在还不联手抗敌,将来是要等他把你们一个一个都灭了?他今日能杀数十个道修,明日就能杀几百个道修,花家岂能逃脱?” “那又关救你师父什么事?” 关灵道咬着牙:“我师父是上清宫三宫主,岑家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上清宫和岑家岂能善罢甘休?” “既然如此,倒是计青岩死了的好,所谓哀兵必胜,现在上清宫和岑家什么动静都没有,你一个魂修急什么?” “你!” 关灵道手一翻,握住一柄窄窄的黑色长剑。 花落春只觉得那剑的冷意扑面而来,禁不住低头多看一眼,问道:“这是护魂剑?” “不错。” 关灵道的声音略有些急,“花家主要不要出手相助?” 花落春的脸色又是泛青,忽然变得复杂难测,似乎很是不甘心,半晌才冷硬地说:“哪天?” “七日之后。” 关灵道深吸口气把剑收起来,“如今我走投无路,家主若肯出手相助,我必感恩不尽。只不过此去有些兇险,花家主——” 花落春一个飞身,早已经去得远了:“九天山见。” 关灵道望着那身影,目光迷茫一阵,紧紧抓着手心里的瑶玉。 计青岩被打伤抓住的那天,他其实就在附近。卢夜生派人在南北朝到处留下他的痕迹,可他其实就在归墟神宗不远的地方躲着修炼。 萧潇道人的修为不知高成了什么地步,山谷里的哀嚎声不过只有半柱香的时辰,便死气沉沉地冷寂下来。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看,翌日清晨以游魂术在山间飘荡,只见鲜血满地,尸体横躺,连湖也染成了红的。 焦心不已地等待三日,几乎要杀进归墟神宗,才传来计青岩没有死的消息。 手中的剑散出丝丝寒气来,绕着他的手指。 “哥,我们走。” ~ 计青岩默然望着眼前书生般的男子。 “带他上山去吧。” 男子一身深蓝家常衣服,端着茶淡然地坐着,低头抿了一口,“路上小心些。” “青岩何错之有,要受九天山顶冰寒泉极刑之苦,望宗主明示。” 计青岩立着不动。 男子站起来,身型略有些弱质,看起来不过二十的模样,叫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些亲近怜爱。他踱了几步,声音却是与容貌不相符的冷淡:“计宫主,任关翎如何得到那八个听魂之人的,关灵道如何潜入归墟神宗带走任关翎的,你真不知道?” 计青岩不说话。 “哪里有关灵道,哪里就有计宫主,贫道早已习以为常。” 那声音仿佛已经是看穿了他,甚至连半点的意外都不会有,计青岩半闭上眼:“宗主对青岩似是深恶痛绝。” 第193页 那男子笑了笑:“也算不得深恶痛绝,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 “青岩与宗主素不相识,何来失望之有?” 那男子又坐下来低头喝茶,目光流转,笑了笑:“带他上去吧,七天之内关灵道不出现,把他在冰寒水中溺死。” “是。” 计青岩默然不语。 关灵道在九天山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躲着,焚香凝神,魂魄离开自己的身体。 飘飘荡荡,远远望见几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弟子牵着缓步而行的男子,锁链铐在身上,拖拽犹如鬼拉着魂魄。男子的脸色苍白憔悴,表情却是淡然如冰,仿若被锁着的人与他无关,关灵道胸口一痛,飞身下去覆在他的腰带之上。 计青岩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腰带紧了紧,喉头微堵,心尖发颤。 他用指尖勾着腰带。 果真还是来了,这陷阱分明是冲着他摆下的,还是非要过来。 那腰带没了动静,只是默然缠绕在他的小指之上。 计青岩的修为他清楚,只要把压制住他经脉的枷锁去了,这身边的几个弟子不在话下。可是归墟神宗的弟子都是小事,萧潇道人必定在附近看着,他该如何出手? 花落春呢,说好了人要在,去哪里了? 焦急万分等待之时,忽然间山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声,潺潺如同流水,关灵道心道有谁的琴声竟然如此动听,举目远望,却见远处松树下坐着一个男子,衣带修长,身形潇洒,一身白衣随风而起。 花落春果真是来了。 弟子们看他一眼没有理会,那曲子不紧不慢自他指间流出,像是山涧的溪流自山顶而下,叫人的心情随着曲子时上时下,动人之极。一曲终了,一阵和风而过,那白衣男子不知何时落在他们的面前,执琴而坐。 一个弟子说道:“花家主在此弹琴,我等奉命押送计青岩上山,不敢搅扰雅兴。” 花落春轻拨琴弦:“计青岩交给我。” “花家主恕罪,我等有宗主之令在身,不敢耽误。” 话音未落,忽觉得前胸急痛,花落春的手已然落在他的心口之上。那弟子深知他动一动手自己就会死,额头冒出细汗,脸色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得前胸一松,花落春的手离了身体,面前已经站了个深蓝衣服书生样的男子,背对他而立。 “花家主前些日子不来归墟神宗,今日倒是到了。” 那男子淡淡道。 “宗主一连杀几十个道修,那场面不得而见,有些可惜。” “花家主还是去吧,今日贫道不想见血。” “宗主等的是关灵道,只可惜关灵道如今已经知道宗主就在附近,想必是不会来了。” “他不来,计青岩七日之后就会死。” 那声音平平淡淡,仿佛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也胸有成竹,“花家主想留下来也随你,只是留下来便再也回不去了。” “那计青岩是必定要死了,在下已经将关灵道抓起来,计青岩不死,在下便不会将他放走。” 男子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忽然间身形一晃,落在花落春的面前。关灵道心道不好,魂魄离开了计青岩的腰带飞在空中,魂器离身,四片叶子在空中围绕着萧潇道人乱飞。 花落春,就在此时! 突然之间,花落春的模样在他面前变了起来。 那种感觉诡异之极,似乎是花落春,似乎又不是花落春,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肤色白皙,一双眸子勾魂摄魄,岂只是动人心弦。关灵道一时间心头乱跳,连忙转过头去看计青岩,果然见他也闭上双眼,调息凝神,停下脚步不再抬头。 旁边看守的几个弟子已经目光涣散起来,脸色通红,额头上渗出滴滴汗珠,嘴唇干燥,直勾勾地望着他。 萧潇道人的身形像是木头般定住。 关灵道心知这迷魂术是用在萧潇道人身上的,心中只是叫着万幸,回身紧紧缠住计青岩的手指,手中的护魂剑狠狠一挥! 计青岩身上的锁链登时断裂。 萧潇道人兀自不能回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花落春。关灵道哪里敢再看,闭上眼,落在计青岩的腰带上一动不动。忽然间他的身体被人握住,耳边风声唿唿不止,计青岩已经带着他飞了起来。 那四片叶子是他的阵法,可又能将萧潇道人困在里面能有多久的时辰? 书生般的男子一步步地朝花落春走过去,花落春的脸色逐渐泛青,紧紧咬着嘴唇。 花落春,快走! 萧潇道人的手落在他的肩上,关灵道急得脸色泛了白,忽见花落春的身形一晃出了阵,疾风般朝着他们冲过来。 “走!” 一声低沉怒极的声音,关灵道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的风声响得更盛,竟不知快了多少。 回首望过去,萧潇道人已然转过头来,眸底露出些许迷茫之色。 关灵道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口干舌燥。 怎么,是他? 第141章 主线剧情 “阵法能支持多久?” 计青岩道。 萧潇道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像是傀儡似的望过来,似乎是在看他们,又似穿过了他们,立着不动。关灵道的心跳得极慌,眼看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心中直叫:糟了,这白脸人妖修为高深,怕是要发觉不对劲了! 前上清古书里写过,以高深的迷魂术辅佐以阵法,阵中之人眼前幻像不断,一时间难分真假。迷魂术乃引动心魔之术,越是善于支控人心的魂修,迷魂术的造诣便越高。 因此,关灵道在迷魂术上总也比不过任关翎。 萧潇道人在群山中已然成了一个小小黑点,忽然间,那黑点却瞬间消失不见,关灵道只觉得背嵴发凉,四处找寻那黑点究竟去了何处。 花落春沉声道:“他要追过来了。” 一道狂风由远至近而来,扫得山中古树怒吼,落叶纷飞。那道狂风似乎已经气极,也不管这九天山上静谧了多少年,所到之处穿出声声巨响,山石崩裂,树木青草也变成了灰烬。 糟了。 来不及细想,不远处像是响起一声惊雷,一时间山石树木的碎片乱飞,地动山摇,汹涌灵气扑面而来!花落春和计青岩站不稳,被那灵气卷着分开来,睁不开眼,四周泥土碎石飞动,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天昏地暗。 计青岩被那灵气扫到肩膀,一阵剧痛,紧抓着手中的腰带,直直向后跌落。片刻之间,身体一片天湿冷冰凉,坠入悬崖下青色的水中。 他立刻浮出水面,山上又是一道惊天巨响,红光青光交汇隐现,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模煳不清的惨叫,紧接着,那道狂风沿着悬崖峭壁向他唿啸而来。 计青岩立刻沉入水里,收敛了浑身的灵气,屏住唿吸。花落春的修为再高也及不上萧潇道人,刚才那动静不小,今天怕是要凶多吉少。 狂风在水面上止住了,山林间恢復方才的安静,静得能听见昆虫拍翅的声音。那身穿深蓝衣服的男子在水面上站着,垂头低望:“关灵道,你把花落春叫来送命,你的良心也安?” 第194页 计青岩躲在水底避光的地方,紧紧抓住手中乱动的腰带。 “关灵道,你心里明白,我从头到尾想要的就是你。今天只要你以肉身出现,我便留下你师父和花落春的性命,留下南北朝诸多道修的性命。” 腰带急急地想要挣脱,计青岩捏着他不放,忽听见不远处有轻微的水声,计青岩和那腰带的动作立刻停下,蓝衣男子已从水面沉了下来。 来抓人了。 计青岩的心跳略快了些。 萧潇道人的话不可信,关灵道他要杀,计青岩和花落春乃至上清宫的弟子还是要杀。计青岩心里面明白,他之所以还活着,正是因为关灵道没有到手。 他们隐在暗处,只隔着一道水底的泥墙。此刻没了退路,也没有半点儿逃出去的希望,拼命要死,有点动静便会被人发觉。 萧潇道人发现他们是迟早的事。万事休矣! 怎么办?逃也不是,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该怎么应付他? 忽然之间,计青岩只觉得身后湖壁的泥土里,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那真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几十条蛇舒展了身体,自身后的泥土中探过来,层层叠叠地把他缠住。他低头而望,心中有些意外,身体上紧缠的不是蛇,却是一根根古老的树根。计青岩不敢出声,树根拉着他缓缓后退,不知不觉地深深陷入身后的泥土里。 怎么回事? 头顶是一株几千年的老树,计青岩看不太清,口鼻双眼都被遮盖起来,身体也被拉进泥土之中。隐约间,他似乎看到自己的腰带缠上一根细长的树根,似是茫然地抬头而望。 他轻轻拉了拉,腰带又重新缠上他的手指,随着他一起钻进来。 萧潇道人在水底浮着,慢慢转过泥墙。 空的。 几条树根凌乱无序地从泥土中探出来,几条鱼游着,一切都很安静,看似已经如此模样沉寂了几百年。方才似乎周围有些真气涌动,此刻却只剩下古山林间的淡薄灵气,寂然平和,什么人气也没有。 他缓缓从水中升起,忽然间,双手一推。 满湖的水像是摇动似的乱晃翻腾着,一时间水底露出来,一览无遗。 他的心中逐渐有了点怒意。他以为计青岩就在水底躲着,去哪里了? 计青岩的唿吸凝止,听不见什么,却只觉得四周激盪,盘旋在上方的狂风不知不觉地停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缠在身上的树根逐渐松下来,自后背往前推着他。计青岩的脚底踩在水底的岩石上,转过身,那泥土里的树根往回收拢着,重新没入泥土之中,一动不动的,不知何时已经恢復了原样。 到底是怎么了,这树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腰带又探过去搭上露出来的几条树根,古树却像是沉睡过去了似的,没有动静了。 湖面和四周平静无波,萧潇道人早已经去得远了。 他耽搁不得,沿着悬崖悄然而上,来到刚才掉落下来的山头,看着四周的断石。山石和树木毁得不成样子,地上一个大洞,焚烧过后的青烟裊裊而上。到处都是飞扬的血迹,就像是有人被灵气厉风扫到,痕迹还在,人却已经不知去向了。 那是花落春的血。这么多的血,不死也成重伤。 他静静地站了一阵,说:“走吧。” ~ 卢夜生一声不响地坐在窗边,默然转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垂头站在桌边的青衣。以前有他在身边,却怎么也察觉不到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回房就把衣服乱丢,全都是不到十二岁的青衣在他身边收拾。 想跟他说句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石敲声垂着头坐在桌前,心事重重地抚着君墨的头顶。大哥没了,宋顾追成了半个傀儡,他的心头现在仿佛有千斤压住,再也受不了计青岩和关灵道再有什么三长两短。 墙角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子,柳眉淡唇,人长得很温和雅致。她抱着手中的一个长长的包裹,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捉摸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 窗外忽有些动静,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那女子抬起头,石敲声也站起来:“来了?” “不是,夜里颳风。” 卢夜生望窗外望了一眼,黑沉沉的没有半点人气,他又转头看一眼青衣,“夜深了,岑姑娘不如去隔壁休息,青衣随我来,帮我送个信给关灵道。” 岑木衣点了点头却没有动,青衣不言不语地随他出了房门。 卢夜生把门关上,说道:“画个圈,让关灵道知道这里安全。” 青衣自怀中取出一张纸,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墨色的圈,一团青焰烧起来,消失了。 卢夜生低头背着手不语,忽又问道:“你近来好?” 青衣点了点头,转过身要往房间里面走。卢夜生不觉喉头有些发哽,心道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让了尘割了舌头,现在都不能说话呢? 听说青衣在了尘身边的几年,端茶倒水,乖巧温顺,比什么人都要周全体贴。想到此又觉得心头有些难受,这孩子从小是服侍他的,他自己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后悔也就罢了,那女人怎么也能有那样的侍奉? 现在能说什么,难不成让人家重新来自己身边当随从? “你暗自找了我十几年,一直没能跟你道谢。” 卢夜生又在他身后道。 默默找了十多年,这孩子对他究竟是什么心情,一点也不恨他? 青衣又是点头,半转过身来用手势比划着名,大公子安然无恙就好。 卢夜生只觉得心头情绪翻涌,脱口而出:“了尘为什么要割你的舌头?” 青衣皱了皱眉没有动静,似是不知他为什么又提及此事,卢夜生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门轻轻打开,岑木衣低着头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立刻把嘴闭上,只等着岑木衣从身边走过,青衣却没有等,借着岑木衣打开的门进了屋。卢夜生暗自咬了咬牙,也跟着进了屋,站在窗边不动不语。 不想承认,却是真的后悔了。当年为未婚妻争那一时之气,却也永远失去了这孩子,以前不知道,如今幡然醒悟,却早已经迟了。 忽然间,房间里的烛火晃了晃,君墨立刻把头抬了起来,自石敲声的腿上蜿蜒爬下去。石敲声走到门边,声音微有些沙哑:“关灵道来了。” 两个黝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平平缓缓几乎没有灵气的异动,石敲声迅速把门开了,见了面前那两人却哽着不出声,半天才道:“三宫主,灵道。”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走到屋里,气息不平地看着迎上来面露喜色的众人,声音微有些哑:“花落春有消息没?” 计青岩看着从隔壁房间里冲出来的年轻女子,静静地点了点头。岑木衣的眼中有些湿,走上来靠在他身边,计青岩拍了拍她的肩,忽又想起戚宁的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岑木衣点了点头。 卢夜生皱眉:“花家主没有逃出来?” 第195页 关灵道低头不语。花落春的血到处都是,就算逃跑也会留下一串痕迹,萧潇道人怎么不会发现他? 哎。他究竟死没死? “花落春公然对抗归墟神宗,萧潇道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花家弟子们现在凶多吉少。” 石敲声道。 “青衣早已经探过了,花家现在空空如也,弟子们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卢夜生默然了片刻,“花落春也知道此举危险,想必早些把花家子弟遣散了。” “现在该怎么办?” 关灵道从前胸里掏出一小截香来,“我去归墟神宗打探消息。” “这里离归墟神宗有几百里,你以为自己修为多高,能游魂到那里?” 卢夜生把他手里的香抢下来,“花落春不论是死是活,现在都做不了什么,你和三宫主身体虚乏,先去休息吧。” 休息,这怎么能休息?关灵道还要说什么,计青岩拉着他的手臂:“先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出来再从长计议。” “师父!” “再急也想不出什么,去。” 关灵道现在哪里有心情洗澡,这时候却拗不过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石敲声为他准备了热水,满屋子里热气升腾,关灵道草草搓洗着,忽然又低着头停下来:“师父,花落春是真的出事了吧。” 计青岩站在窗边不说话,心头很是沉重。 萧潇道人刚才怒不可遏,下手必定不分轻重,花落春活下来的希望当真是渺然。 救了计青岩,却又毁了花落春,这到底怎能说得过去? 关灵道紧锁双眉,心头一阵阵发堵:“师父,萧潇道人的来头,你知道是谁么?” “谁?” 计青岩转过脸来。 关灵道的脸上露出及其复杂的表情来,声音虚浮,像是做梦一般:“师父,你听没听说过,前上清有个上古的传承,极少传给弟子,每隔千年才能择中一人。得此传承者,修行之后必能成仙。” 计青岩蹙眉不语。他没听说过什么传承,关灵道是从哪里听来的? 关灵道转过脸来望着他,脸色偏青,像是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萧潇道人,就是几百年前前上清里,传承择中的那个天之骄子。” 不错,古画里他看到了那千年难逢的传承之人,只不过是一面之缘,那时是个刚入山不久的弟子,战战兢兢地得了传承,连话也说不好。他曾经想过多少次萧潇道人的真貌,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一见,竟意外发觉许久前那不起眼的弟子,那书生般的容貌、身骨与萧潇道人一般无差,只不过比当时大了几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相对而望,屋子里静得只听见微微的水声。 忽然之间,院子里传出略有些噪杂的声音来,手忙脚乱,只听见卢夜生低低地叫着:“花家主,花家主没事吧?” 关灵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头髮热,什么也顾不得,一阵风似的飞到窗前。花落春?花落春没死? 计青岩恼恨地把干净的亵裤扔在他身上,“砰”得一声把窗户关上,低声斥道:“给我穿好衣服!” 关灵道跳着脚套裤子,仓促地把亵衣和外衫也披上了,湿漉漉地跑出去,急得哑了嗓子:“花家主,花家主没事吧?” 花落春一身白衣早已经染成了血红,披着件黑色的斗篷,把个憔悴的脸色更是显得苍白如纸。他低低看了关灵道一眼,咬牙哼了一声:“没死。” 语毕仰头,闭上眼唿吸不顺地喘息着。 “没死就好,就怕花家主死不瞑目来跟我讨命。” 关灵道赶紧上前扶着他,“花家主晕了也好,晕过去睡个好觉。” “放你的屁!” 又被他气得抬起头。 “别气,跟我生气做什么,难到还生得过来么?花家主哪会晕,家主从来不晕,家主天下无敌,是我南北朝之星……” 门边站了个年轻男人,俊逸的脸上溅了几点血迹,一身衣服也被鲜血染红,却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只是垂首看着关灵道。计青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云兄,多谢出手相救花家主。” 云洛真回过头来:“计宫主。” 卢夜生望着他没有出声,先前力捧紫檀宫、最近又一直坐在墙头不肯出声,云家未来家主云洛真向来行事小心、见风使舵,怎么会现在突然出现,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花落春给救了? 关灵道闻言也转过头来,出神似的看着云洛真的脸,突然间,他脱口而出:“是你?” 第142章 主线剧情 什么人,这不就是云洛真? 卢夜生一时不明白关灵道是什么意思,却见关灵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计青岩见两人的模样古怪,略一沉思,望着云洛真的目光忽得肃然起敬。云洛真半垂着双眸与关灵道对视,与平时的表情有些不同,却心思深沉,叫人难以看透心中之事。关灵道笑了笑:“当日我被散尘重伤,归墟神宗的弟子追杀在后,也是云公子救了我。” 原来是他? 卢夜生的目光也变了,像是从来不认识云洛真似的,心想这云洛真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会突然出手救关灵道这个魂修,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隐蔽的所在,将花落春送过来?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心中讶然,好似翻江倒海似的难以平復。 关灵道见卢夜生的脸色变幻莫测,心里也觉得奇怪,笑了笑:“弄了半天云公子是自己人,现在已经迟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云公子先去休息。” 云洛真颔首微笑,又对站在旁边的石敲声道:“好久不见。” 石敲声作了个请的手势:“云公子随我来,我给云公子准备洗澡水。” 云洛真随着他去了。 关灵道凑过来:“卢先生想到了什么?” 卢夜生低着头寻思了许久:“有话回房间说吧。” 门关上,计青岩的袖子微动,桌上燃起一道火花,映着卢夜生心思沉重的侧脸。 “你哥认识我的时候,我正在深山里上吊寻死,他以游魂术来到我身边,说要教我一套从古至今闻所未闻的术法,让我重新回到卢家,报仇雪恨。那时我已经心如死灰,为了报仇什么都能不管不顾,于是我跪下来拜师,抛弃道修的一切,修习魂术,从此对你哥忠心耿耿。” 倏然听到任关翎的名字,关灵道的心里泛起阵痛,勉强笑着说:“听起来是我哥会做的事。” “你哥那时已经身在上清宫,你知道么?” 此话一出,关灵道和计青岩顿时互望了一眼,脸色微微变了。石敲声的兄长石蕴声的死与魂修脱不了干系,上清宫里有个躲在暗处的魂修,至近无人知道是谁,难道就是任关翎? 当时诸多难以理解的事,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黑色罈子,被人改过的火阳纸,就连石蕴声的死,都与这魂修有千丝万缕的因果,可是谁能想到他那时就已经在上清宫里等着? 第196页 卢夜生又摇了摇头:“你哥那时没有肉身,就在一个魂器里躲着,那是一只狼毫小笔。” 关灵道听了之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想起石敲声时常拿在手中看的那只笔来。卢夜生看了他一眼,仿佛早已经知道了似的,半晌没有说话。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便住在那只笔中,当时他在上清宫中也收了一个魂修,教他魂术,自己平时只扮作死物,不露出丝毫破绽。多年之间,只有两次破了戒。” 关灵道默然而望。 “石蕴声被杀的时候,他不在上清宫中,那时你们刚开始跟着计宫主杀魂修,你哥担心你的安危,有机会便跟在身边。陆君夜那时已经是紫檀宫的人,但他想要揭开陆君夜,就势必会暴露上清宫的魂修,暂时没什么动静。只不过他却没想到,石蕴声因此送了命。” 计青岩垂下双眸。 关灵道在床上坐下来,捡起躺在床上的护魂剑,手指抚过剑身上几道雅致的青丝,垂头不语。 “石敲声知不知道?” 半晌,他又问。 “不知道。你哥一直不敢认他。” 卢夜生停顿了许久,又道,“那天我不小心撞到石敲声,他怀里的笔跌落下来,我装作没看见要走,他却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卢先生是个魂修,听没听过有山间自生的魂魄依附在物件上的事?我说听人说起过,但是很少见,他魂不守舍了一会儿,又问要是这魂魄有天突然不见,是因为什么?我那时真心不敢说错话伤他的心,你哥分明是不知什么原因在他面前露了真迹,又不敢说自己是谁,只说自己是山间自生的魂魄,让我能说什么?我便说自己才疏学浅,不清楚,他这才收起笔走了。” “我哥为什么会在石敲声的笔中?” 卢夜生深吸了一口气:“话扯得远了。说了这么多,我也不清楚他究竟为什么会在石敲声的笔中,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上清宫。只不过我与任关翎相识多年,却明白自己不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他之所以能运筹帷幄,对道修的事无所不知,是因为他在道修之中,有个谁也不知道的朋友。” “云洛真?” 关灵道的头抬起来。 计青岩本来沉默不言,忽然间想起前些日子花彩行曾经说过的话,心中倏然微亮,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不错,就是他。” “怎么说?” “记得花彩行曾说,他被任关翎夺去身体的时候,是因为喝了一杯茶,失去了意识。花彩行的修为不低,极少能着人的道,偏偏尝不出茶中古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你可记得当时他当时是在哪里被任关翎夺了身体?” “客栈里,去百花台路上的客栈里。” “在客栈里我们遇上了谁?” 关灵道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嘆道:“云家的人!果然不错,当时我们就在客栈里遇上了云洛真,就是他帮着我哥暗算了花彩行!” 当时云洛真要带着人趁夜赶路,他还觉得略有些古怪,却没有多想。后来花彩行甦醒过来,任关翎被道修追杀,云家又与魂修势不两立,谁能想到这云洛真竟然是任关翎的人? 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发生过什么事? 卢夜生点了点头:“不错了,当时我只知道他要引着关灵道去找他,却不知道他的计划究竟如何。那时他对花落春的古画起了疑心,想不着痕迹地留在他身边打听古画的事,花彩行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 提起任关翎便气氛沉重,一时间又没人说话,关灵道勉强笑了笑:“听说云洛真的弟弟云洛山也被萧潇道人关起来了。” 计青岩轻轻冷笑了一声:“他还在,戚宁却是死了。” 卢夜生摇头道:“萧潇道人做事赶尽杀绝,派人将水行门上下杀得一干二净,成了孤魂野鬼遍布的死山。此举不外乎是杀鸡儆猴,戚家父子的下场,就是给南北朝的道修看的。” 计青岩默然片刻,目光落在不远处燃着昏暗灯光的窗户上映出的垂着头的女子剪影,缓声道:“夜深了,卢先生休息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也好。” 卢夜生低着头走出来,轻轻把门关上。 “师父。” 关灵道叫了一声又停下来,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长剑,低低地说,“有没有办法杀了萧潇道人?这人兇残至此,我们就算拼了命,也得想办法把他弄死。” 不错,就算是把自己、计青岩和所有道修魂修的命都搭上,也得把这人给杀了!与计青岩的感情,与任关翎的感情,在这人面前简直微不足道,所有顶天立地的男儿,但凡有些热血,也不能再让这残暴不仁的东西毁了心中所爱。 计青岩转过身来抱着他,轻声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关灵道不言语,突然间,他笑着把计青岩按到床上。 他的眼波流转,嘆道:“师父。” 计青岩微微笑着。 每个人都有想保护的人,对于计青岩来说,此刻是岑木衣。对于关灵道来说,此刻是石敲声,是君墨。正因此清楚明白,彼此的性命反倒显得微不足道,战场上痛快淋漓地杀敌,再相约而死,想必连死的时候,也是了无遗憾。 有些话不用说,也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这便是默契。 关灵道想到此便有些心痒,不知不觉地拉开他的腰带,头低下来,舌尖沿着肚脐慢慢舔下去,声音低低哑哑:“师父,师父是我知己,我这些日子修炼的时候,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师父——” 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喉咙哽着地像是含住了什么,传来缓慢又不甚清晰的口水声。计青岩深吸一口气,托着他的下巴轻抚他的嘴角,一时间情不自禁,让热浪一阵阵地袭上来。 不多时关灵道爬上来笑:“师父。” “嗯?” 计青岩一个翻身把他压住,低头吻下,两人的舌交缠不休地吮吸着。匆忙之中衣服散开,两人喘息得有些急,肌肤相贴,连气息都是炙热的。突然间他身下一阵熟悉的生疼,关灵道的动作立刻停了,计青岩低头吻他:“再等等?” 关灵道缓缓扭动着腰,把嘴唇送上去:“用不着。” “不疼?” “嗯。” 关灵道低声笑着,有些几不可见的意乱情迷,低低地说,“没、没什么感觉。” 计青岩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小子满脸潮红,额上颈上都是汗珠,分明早已经情动地不能自已,为什么偏要说这种挑衅他的话? 他放开了胆子大力动着,意识也有些恍惚,在他的颈上亲吻着。 “想我么?” “想,天天想。” 风停雨歇,计青岩还是没有动静,压在他的身上轻吻着。关灵道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轻声说道:“师父,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好?” 第197页 “怎么不好?” 周遭的人身在险境,没有一个能安然无恙,他们就算在一起也心里不安。 计青岩抬起头,停了半晌,默然坐起来穿衣。关灵道低着头抱了膝,半晌才勉强笑着:“师父,上清宫怎么样了?” “尚可。” “老宫主和大宫主都好?” “嗯。” “宋执事呢?” 计青岩不言语。 关灵道不好意思地笑着,轻拉他的衣袖:“师父知不知道,宋执事总觉得我在勾引你——” 计青岩的脸色微沉下来:“顾追最近的情形不太好。” 关灵道挑起眉:“何事?” 计青岩把宋顾追的情形简短地说了一遍。回到上清宫之后宋顾追便把事情说了,之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无风无波,大都在窗前呆坐。当时他幸好只是吃了一次药,如今一天还能有两个时辰的清醒,要是依照紫檀宫的行事,每月吃一次药,只怕早已经成了傀儡。老宫主见他这般模样,亲自登门找了一位修为高深对灵草丹药颇有研究的散修,把他送到他身边治病去了。 关灵道有些发怔,有些不真实之感。他和宋顾追向来打打闹闹,彼此拆台,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此刻往日景象歷歷在目,心中一阵难受,又有些恨起来。 计青岩沉吟良久:“你哥的事,要不要告诉石敲声?” 关灵道的脸色黯然:“我哥要是还在,自然是要告诉他。可我哥现在已经不在了,告诉他,不是让他难受么?” 计青岩默然点头。石敲声没了哥哥,宋顾追又是这个样子,再告诉他任关翎在他身边好几年,现在却死了,让他怎么好过? 换作他,他也说不出口,只能暂时压着。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萧潇道人。 关灵道低着头穿衣服,把腰带系好了,又不紧不慢地穿上外衫,停下来问道:“师父,你们当初是怎么杀了颜无的?” 第143章 主线剧情 颜无的死,只有计青岩一个人清楚事情的原委,他不说,便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关灵道以前曾经怀疑过,可是他自从在紫檀宫被任关翎带走就没有安定过,偶尔想到此事,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转移注意力。 能杀颜无的人,能不能也杀了萧潇道人? 计青岩寂然片刻,说道:“杀了颜无的人,是你的老师父。” 关灵道愣了。什么? “你小时候被人抚养长大,后来却过世的老师父。” “我老师父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把他埋下的。” 关灵道的声音虚浮。 计青岩有些迟疑:“没死。” 当时的确是没死,如今却不知道下落在哪里,虽说留下了一封信云游四海,计青岩却不敢告诉他。老师父又抛下他不要了,关灵道会怎么想? 而且……果真是四海云游去了么? 关灵道跳过来:“我老师父在哪里?” 竟然没死,没死又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当时一老一小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就算打打闹闹也舒心得很,为什么要装死让他去上清宫?那时他难受得几天没吃饭,眼睛也红肿了多日,老师父怎么狠心到这样? 而且,还活着? 关灵道的唿吸急促起来:“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计青岩的心中有愧,低着头坐下来,“那时我束手无策,不想你老师父突然出现,我当时便求他救你。” 说着停了停,又道,“你可知道你老师父是什么人?”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忽得说道:“他是……前上清的掌教。” 计青岩微挑眉毛:“你知道?” 关灵道只觉得心中混乱无比,似有万千条细线将他拢住,心中忽然又想起古画中那对私会相爱的师徒来,抬头怔怔地看着计青岩:“师父,你的魂魄是天地间的戾气所化,是不是?” 计青岩垂目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戾气所化?” “不清楚。” 死时痛苦,偏又心甘情愿了无遗憾,那时便不会化作邪灵,只能变成天地之间的戾气。关灵道抚着自己左眼下的若有似无的灼烧,忽然间笑着低声道:“师父,有件事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你我……说不定前世就认识。”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计青岩,喉咙微微有些发哽。 心中隐隐有些想法,只觉得荒诞无稽不敢轻言,可是现在说出来,竟然有种踏实许多的感觉,好似事情本该就是如此。 计青岩的睫毛微颤,脸上竟也没有半点的不信和意外,反倒仿佛让关灵道说中了他的心事:“是么?” “嗯。” 关灵道红了脸,轻靠在他的肩上,“好像也是师徒。” 计青岩许久不语,半晌才道:“你头次见到我的时候,昏倒在水里昏迷不醒,却就是抓着我的衣服不放。” “嗯?” 关灵道哑口无言,有这回事? 计青岩的眼波流转:“非要脱我的衣服。” 关灵道捂住脸。 就因为如此,计青岩和宋顾追才总觉得他是个登徒子?冤枉,冤枉死了。那不过是无意识地想要亲近,怎么就变成这么不堪的事了? 计青岩沉吟了片刻,用手抚了抚他鬓边的头髮:“你在花落春的古画中见到了什么?” 关灵道一点不漏地将古画中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两人一起沉默。 老师父是前上清的掌教,他们若也是前上清的人,如此说来关灵道便是老师父的儿子了。当时传承有动,惊动了上清宫,却不选灵根、气运都千载难逢的七宫主,偏偏选中了名不见经传的萧潇道人。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害得上清宫四分五裂,一夜尽丧? 关灵道有句话不敢说出口,心头不安,目光有些迷茫地望着地上。 “怎么了?” 关灵道低声道:“师父,萧潇道人恨我如此,会不会是我做什么事得罪了他?” “就算如此,你已经死过一回,他也不能再赶尽杀绝。” “我老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 “嗯。” 计青岩沉吟着,微微蹙起眉:“他说,其实,他也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四百多年前的深秋,寒风刺骨,沉沉迷雾,下过雨不久,脚下随便踏一步都是水,上清宫里十步开外便什么也辨不清楚。 老宫主的脚步趔趄,轻晃着走在山间小路上。 脚底下的水有些异样,四周隐约散着若有似无的腥气,水中夹杂着淡淡的血丝,不紧不慢地流淌过来。他瞬时间清醒了不少,心中一惊,双手袖子一推,浓雾被那灵气推着散开,他猝不及防地怔住。 第198页 眼前正是最惨烈无比的景象,弟子们的尸体杂乱地堆在一起,血水横流,雨水顺着垂下的手指滴落,天地阴沉,静悄悄的。 他心中急痛,挣扎着飞在空中,灵气紊乱,气海间顿时一阵痛彻入骨的剧痛。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老的、少的、看不清面孔,也分不清楚是谁,早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他气力不支,自空中重重地摔落下来。 闭关三十六载,前天早上已到沖关时的紧要关头,忽觉灵气横冲直撞,在体内混乱游走,只把他的经脉冲得几乎要爆裂开来。他吐血不止,心知自己危在旦夕,动辄身亡,连忙凝神打坐,不敢乱动。 不多时,他将一只深红色的虫子从体内逼了出来。 有人暗算他,还是亲近之人。 这虫子名唤嫒,专爱在道修的经脉之中生存,依附吸取灵气而活。虫卵小如米粒,随风而散,碰到人的肌肤便能无声无息地钻进去,平时没什么害处,也察觉不了,但在沖关的紧要时刻却足以让人丧命。 全身经脉险些被这东西弄得尽毁! 打坐三日,他终于勉强把命保住了。心里面早已经在担心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想一出来,却是如此惨烈的场景。 惨澹的雾笼罩着山头,活像是人间炼狱。 他急步而行,尸体混杂交叠,看不出究竟是被什么杀了,只是满心的焦急怨愤。转过山头,树上挂着两个人的尸体,衣衫被雨水浸得湿透,却是互相以剑穿透而死,老宫主泪眼婆娑地在那树下停下来。 双目没有光彩地大睁,冷冽慑人,一个是他的徒弟四宫主,一个却是他文武双全的长子。 不错,老宫主有两个儿子,全都是资质罕见的魂修。一个静如处子,心细如髮,容貌气质少有人及,一个却是终日风花雪月,在师父身边不离半步。 他的嘴唇哆嗦着,把冰冷的尸体从树上抱下来。 许久不见,徒弟跟儿子竟互相残杀而死。他们两个不是感情极好? 他抱着尸体蹒跚而行,雨滴凉透,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 关灵道沉默着,胸口起伏。 “后来呢?” “前上清无有一人活下来,前前后后成了一片死山,环山的阵法也被人破坏殆尽。他把自己的儿子葬了,不愿留在这伤心之地,离开上清走了。不想过了几十年,无人搅扰,山间的灵气自行修復了阵法,上清宫反倒是不能随意进出了。” 关灵道心头涌动:“老师父有没有说到我?” 计青岩把脸靠在他的肩上:“老师父看到上清灭亡,一心只想寻死,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乃是在寻死之前遇上了一个人,答应了他一件事。” “什么事?” ~ 在尸体堆里疯了似的翻着,头髮四散凌乱,双目赤红。周围静得只听见簌簌风声,眼泪混杂着血从脸上滴下来,老宫主咬着牙,口中发出怒不可遏的唿声。 谁杀的,是谁杀的? 倒塌的山石间传来轻微的喘息声,老宫主的心一痛,双手拉着几丈宽的石头往后一掷,侧耳听了听,埋在底下的唿吸声更是清晰。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不能再动用灵气,挽了袖子将地上的石头捡开。 有人在,有人还活着。 焦急地把最后一块石头掀开,他的动作顿住,眼眶顿时一酸,抚着双目走上去。 地上一片赤红的血痕,分不清是谁的骨头,是谁的血,碎得难以拼凑。两颗头颅靠在一起,一个满脸含笑,仿佛已经早就心满意足地去了,另外一个歪在他的肩上,双臂收拢,身上的白衣早已染成血红,似还在自身后抱着他。 老宫主蹲了下来。 找寻许久的小儿子,终于找到了,却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师父……” 男子的声音微弱。 “死了?” 老宫主的泪水落下。 “嗯。” 男子的手指缓缓动着,在地上草草写了几个字。 【临死前欢喜而去,总算不曾化作邪灵。】 “什么……邪灵?” 男子许久没有动静,闭上眼像是没了力气,又扬起嘴角。 【他心思简单,欢喜而去……】 临死前了无遗憾,欢喜而去,来世必定是个爱笑的性情。 老宫主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他能死在你怀里,自然是欢喜的。” 男子听了睫毛微动,握着少年的手发紧,嘴唇又是动了动,忽得眸光一黯,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老宫主捂着双目,一声不响地半跪在血泊里。 ~ 关灵道只觉得心头痛得难以消散:“老师父究竟答应他什么了?” “没说。” 计青岩摇头,缓声道,“只不过,他说答应人家的事已经做到了,如今心愿已了,也该离开了。” 关灵道许久没有说话,抬头而望。师父的眸色温温柔柔,像是细雨洒过心田,不说什么,关灵道却也明白了。 ~ 【弟子与他……来世会忘记一切,对面不识。弟子恳求师父,将来把他送到弟子身边。】老宫主低着头,轻抚两人靠着的头颅,柔声道:“你放心地去,将来不论天涯海角,为师必定把他送到你身旁。” 第144章 主线剧情 就在说话的时候,忽闻外面有些动静,隐约听见院子里脚步声杂乱,石敲声有些着急的声音传来:“花家主三思,家主身上的伤还没好,况且萧潇道人现在对你恨之入骨,你要是出去——” 什么,要走?关灵道披上衣服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花落春换了一身衣服,脸色发白,腰上系一条白色缎子,渗出点点梅花般的鲜红血迹来。石敲声道:“花家主清晨醒来,说花彩行出了事,非要现在去寻他。” 花落春不言不语地只是往外走,忽得站住了一握腰,白缎子霎时染得通红。石敲声赶紧走上去扶住他:“伤了要害经脉,现在出去就是送死,家主三思。” 花落春闭着双眼喘息,额头渗出点点汗珠来,双腿打颤,实在是站不住。院子里的人都不知如何劝他才好,计青岩低低地说:“那幅画在花彩行手里?” 花落春的双眉一蹙。 “花彩行真要出了事,现在去也无济于事。” 计青岩又道。 石敲声道:“家主受伤,心思不宁,夜里做噩梦也在所难免,未必就是真的出了事。” “这是哪里?” 花落春闭着眼问。 卢夜生早已披上衣服走了出来:“九天山西北二百里远的商贾家中。” 狡兔三窟,卢夜生为任关翎效力十数载,早已经悄悄在南北朝暗中买下了不知多少可以藏人的地方,有人迹罕至的山洞,有名城的商贾富户,有人来人往的妓院青楼,有清净雅致的寺院道观。归墟神宗就算再神通广大,却也比不上魂修精通躲避之术,想要立刻在这茫茫人海中把他们搜出来,绝非易事。 第199页 “花彩行在哪里等着你?” 计青岩忽问。 “北朝。” 众人暗暗互望一眼。计青岩、关灵道和花落春逃脱,萧潇道人必定是怒不可遏,夜里只怕已经将附近的深山里翻了个遍。但是临近虽危险,花彩行却人在北朝,隔着甚远,现在不该出事。花落春焦虑难忍患得患失,着实不好办。 院子里正安静着,忽听计青岩又说:“我正想北上,顺便去把花彩行找回来,花家主安心静养。” 花落春睁开了眼看着他,满脸都是不服焦虑之色,嘴唇青白,想要说什么反驳的话,却力不从心地只是气喘。 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南北朝通共剩下不到三个能与萧潇道人抗衡的人,花家主要是死了,我们将来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关灵道转过头,声音暗哑,似是还未能从疲倦中恢復,说话的人正是将他送过来的云洛真。 花落春皱着眉不说话,又不情愿地望向计青岩:“你不怕死呢,现在去北朝做什么?” 计青岩不语。 花落春见他不答,不答也就算了,从怀里取出几道白色的符来:“这是我花家专为传递消息之用,千里之内只要烧了,花彩行就知道你在哪里。” 说着将计青岩叫道身旁,教了几句使用之法:“找到之后便带他来见我。” 关灵道一直没说话,等到花落春回了屋才站在他身边,问道:“师父要北上?去哪里?” 计青岩不声不响地回了屋,低低地说:“岑家。” “去岑家做什么?” 计青岩似有心事,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我前世的修为高不高?” 关灵道想起那古画里的白衣男子,笑了笑:“据说是千年难得的根骨,又加上有罕见的仙运,即便成仙也不奇怪。” 这么个几百世里才能轮到一次的机遇,却因为护着他而丧命,这么没有了。老师父之所以觉得对不起这徒弟,觉得可惜,只怕就是因为如此。 “我三岁多的时候,在岑家后山里寻到了一柄长剑。” “什么长剑?” “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侯在空中飞了起来。” 听说当时长剑在手,剑气控制不住地勃发,乱石崩裂,在他身边便成一道漩涡似的石流,高至十几丈,把个三岁的孩子托在空中,谁也接近不了。带着他去后山玩耍的岑家子弟简直吓傻了,慌乱中被剑气扫得浑身受伤,晕过去,几个月后才能下床。 这长剑也是奇怪,别人动他没有什么,唯有计青岩触到的时候才有动静,偏又无法驾驭,几次都以剑气伤了身边人。岑诉秋知道事有蹊跷,叫人把剑收起来不再让他碰。长大之后开始修行,他不用剑便时常伤人,岑诉秋更是不肯让他再碰这剑一次。 计青岩简短地把事情说了,语气听不出什么,却让关灵道心中难过,拉着计青岩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师父,你是去找那柄剑?” 计青岩不说话,额头抵上他的肩,轻轻磨蹭。 “我想调查我哥的事。” 关灵道又说。 “你留在这里继续查,我自己一个人回岑家。” 计青岩吻上他的唇,吻了片刻又轻声嘆气,“你我在一起之后,反倒不如在上清宫时相处的日子多些。” 关灵道不知该说什么,想安慰他又不知怎么开口,搂住他的颈项道:“师父想把我带在身边也可,我给师父端茶倒水。” 说了又小声笑:“夜里给师父暖床。” 计青岩不声不响了好半天,忽得用手捂住他的眼,关灵道被他挡着看不见,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拉开,却见计青岩的脸微红,说道:“此去岑家危险,你不能跟着。” 他寻思片刻点头,也有正事要办,跟着实在不是上策。 “嗯。” 计青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得让他转过身靠上墙壁,关灵道低了头不做声,腰带一松,屁股有些发凉,裤子已经又被人拉了下来。 师父假正经,表面上不动声色,临走之前必定还想要他一次。要就要,偏又觉得不好意思,羞于正面相对,于是硬是让他转过身。关灵道单手扶着墙,脸垂下来,计青岩从背后揽住他的腰,左手与他十指交握,自后慢慢顶了进去。 喘息声交错,关灵道胸前的小豆被人揉得发痛。 ~ 白天行路恐被人发觉,夜里妥当些,天黑了才能上路。关灵道穿好衣服,揉着披散的头髮坐在床边发怔,说道:“师父,你此去可会经过九天山?” “会。” 萧潇道人在九天山遍寻他们不得,盛怒之下定然会离开南下找人,花家和上清宫首当其冲。刚才青衣已经传了消息给散尘,老宫主已经在做准备了。如今萧潇道人意料不到他们还敢有胆子北上,九天山倒是可以走。 “要杀萧潇道人,必得找个比他修为更高的,你说我老师父还在不在?” “你想去找他?” “老师父与颜无在九天山决一死战,那之后你没再见到他,只是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关灵道望着地面,“我想再去找找他。” 萧潇道人的修为深不可测,关灵道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找不出个能够把他杀了的办法,唯有他老师父说不定知道什么。况且……以前以为他过世了,心里虽然难过,却也能放下。现在出现之后又消失,那是他今生的恩人,前世的亲爹,无论如何也想再见他一次。 计青岩默然片刻:“嗯,我们去九天山,我再去岑家。” 夜过二更,墨色浓重,漆黑一片。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灯。 卢夜生将两枚丹药放在计青岩的手中:“这两枚丹药,任关翎曾施以魂术,改了容貌之后难以让人发觉,一个月之内无大碍。” 计青岩把丹药收起来。南北朝铺天盖地地捉拿任关翎和关灵道,两人还是能躲得不见踪影,魂修这被逼得没有办法而练出来的隐身之道,南北朝的道修门派怕是无人能及。 关灵道也接过一枚吞了,不多时脸上被人拉动似的一阵痛楚,身长变短,成了个十七八岁的清秀书生,身体瘦弱,似乎风吹就倒。转头再看计青岩,容貌俊雅,气质天成,看起来二十出头,像个无拘无束的世家公子。 云洛真笑了笑:“这副模样出门,莫说是萧潇道人,只怕是面对着面也认不得。” 计青岩把岑木衣叫到身边:“你在这里好生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嗯。” 卢夜生道:“我去哪里,岑姑娘便会去哪里,计宫主不必担心。” 计青岩望着岑木衣,似是还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低声道:“你不可轻举妄动,报仇的事有我在,到时必定还他一个公道。” 岑木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垂下双眼点头。 她一声不吭地将计青岩和关灵道送出门去,望着他们在夜色里消失了。卢夜生直到看不见他们,说道:“这地方不能久留,休息几日等花家主的伤势好些,我们须得出门去别处。” 第200页 众人沉吟着默不作声,各自都有心事,回房休息去了。青衣也刚刚转身要走,身后却有人低声将他唤住,说道:“青衣,我有一事想问,你有空?” 转身一看,却是岑木衣。 青衣打着手势:有空。 “可否找地方一叙?” 青衣心道有什么话不好说,为什么偏要找个地方说话,也不愿问什么,静静地跟着她走到后院里的偏僻之处。 “我听说,你曾在了尘身边两年?” 青衣深深吸了口气。这是他最不想提起的事,恨不得早些忘记,不愿对上清宫的人说,更不愿意对一个不熟的女子说,无声地沉默着。 岑木衣安静了片刻,又说道:“我知道她痛恨男子,杀嫖客,吊戚宁,还曾将卢公子、卢公子给……” 青衣心中一阵涌动,多年前早就压下来的怒意在心底翻腾,打着手势道:早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岑木衣垂着头,声音低低:“了尘亲手杀害戚宁父子,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青衣闻言垂下双眸。别人不清楚她与戚宁的关系,他的消息却是灵通,多少知道点真相。那日戚宁在百花台受重伤,岑木衣不管不顾地下台为他疗伤,更是让他心头明朗。 他轻轻比划着名:你不可接近了尘,危险。 岑木衣低头不语。 仇恨在心里暗暗地滋生,活像是毒蛇般咬啮着她,这心情别人不知,难道青衣也不知? “我只想助我哥一臂之力,只想亲手报仇。” 青衣不言不语地看着她,心头髮热,忽得打起手势来:你真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一件事,只不过此事兇险之极,你千万想清楚。 “何事?” 手指在空中轻划着名。你想接近了尘,唯有一个办法。 第145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偏头靠在计青岩的肩上,骨瘦如柴的手指搂上他的腰。 计青岩垂头看他一眼。 换了个弱点的身子,性情也比以前安静了些,不爱说话,昏昏欲睡的只是往他身上倚。他偏着头,唇悄悄落在他的额头上,关灵道半睁着眼睛懵懂道:“到了?还是出事了?” “还在赶路。” 他们夜里赶路,白天不能明目张胆,扮作四处游山玩水的平民。 关灵道探出手往他衣服里摸索,倒也不带半分不该有的心思,自语道:“手冷。” 这身体没用得很,不敢动魂气,便真像个病秧子似的没有半分力气。任关翎这配了魂术的丹药可以假乱真,从里到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五脏六腑也变得虚弱。 计青岩把外衫拉开了,搂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又紧紧裹起来。关灵道苦笑着靠在他的肩头上:“怪道凡人都想成仙,单是这身体的病痛便叫人承受不住,恨不得早些摆脱。” 上至君王,下至贫民,多少为了成仙倾家荡产,命丧黄泉,又多少人为了成仙拼得你死我活。几百年前出过一个绝代明君,少年时帮着父皇打下天下,后来夺君位、整顿朝政,文治武功,无一不让人千古称颂。只可惜死得却是可惜,一心只想着求长生之道,五十二岁便吞食“仙丹”命丧黄泉。 青春永驻,寿与天齐,世人为了成仙之执着,怕是抛妻弃子、杀害无辜也在所不惜的。 马车在山间颠簸,车厢也随之晃荡,关灵道摇摇晃晃靠了片刻,忽觉得身下顶着自己的有些异样,半睁开双眼望着计青岩,静了半晌,嘴唇靠在他耳边说:“师父硬了。” 计青岩不语。 关灵道悄悄拉开他的里衣,手掌贴上他滚热的前胸,计青岩拉开他的手:“路上别闹。” 关灵道心想也不知是谁先硬的,手腕被他钳着不能动,点了点头,不声不响地只是脸红看着他。对视许久,计青岩忽然间把他的身体翻过来靠在车上,一言不发,深深望进他的双眸。 他的头低下,手指一拉,将关灵道的裤子挑开了。 不是不想要么?关灵道浑身发热。 手指沿着肚脐划下来,若有似无,关灵道咬着唇,逸出几不可闻的喘息。计青岩不说也不动,就这么低头望着,一根手指在他那东西上轻抚。关灵道心里犹如几百只蚂蚁乱爬,求而不得,酥/痒难耐,忍不住抓着他的手握在上面:“师父。” 计青岩不说也不动,慢慢将关灵道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用衣服裹紧了,关灵道忍不住又想去勾他,计青岩一声不响地把他的身体搂在怀里不让动,轻声说道:“灵道。” “师父。” 关灵道咽着口水头晕。 计青岩抚着他眼角下忽闪的红痕。 想让他求而不得,时常挂念,连做梦之时都在想着自己。这小子没心没肺,消失几个月不曾给他半点消息,也不知究竟是想没想着自己? “你躲起来时,可想过给我送信?” 想过,可是开始时只顾着为任关翎的死难受,一门心思只想修炼报仇,又不想再以魂修的事牵连计青岩,这才什么都没有做。直到后来,萧潇道人抓他不着,恼恨之下血溅九天山,捉拿计青岩,他才如梦初醒。 他不想连累计青岩,这事却容不得他,他想不想都好,萧潇道人都不会让他好过。 “师父。” 关灵道急急地趴在他的肩上,“师父,师父别生我的气。” ~ 九天山上果然有不少归墟神宗的弟子在林间穿梭,听说是在抓魂修关灵道。百花城里风声紧,不少人连门也不敢出,酒楼茶馆的生意淡了不少,门可罗雀,于是不少店铺干脆将门也关了。 计青岩和关灵道在山下躲了几日,只等风头过去。花家散了,水行门灭了,连计青岩也在被萧潇道人追杀,南北朝的各门派无不如惊弓之鸟,闭门自守,荒野山林间平时被压制的妖兽无人管辖,最近听说了不少吃人杀人之事。 道修虽然杀魂修,平日里却也真是有用处的。本是万物平衡,互相牵制,偏偏出现了修魂这匪夷所思的修炼之术,自从魂修流散出上清宫的那日开始,如今这乱世便已成了定局。 七日过后,九天山上的归墟神宗弟子不见了,风头一过,街头逐渐热闹起来,在九天山附近游玩的人也比寻常多了些。关灵道和计青岩扮作踏青的凡人,悄悄地进入九天山脉之中。 路上走过当日隐藏的山泉,两人的脚步停下,那株以树根救了他们的几千岁的古树,竟然被人自当中噼成两半,焦黑一片,半边落在水中,半边倒在地上,当日的繁盛之貌不在,死气沉沉。 关灵道在那古树的身边跪下来,低头不语。 “萧萧发觉了当日是此树护着你我?” “大概是。” 眼眶一热,不知怎的心中难受得难以言喻,愤恨交加,竟有种想要落泪之感。手指抚在枝条上,那树枝竟然动了动,缓缓朝着关灵道探过来,落在他的手心。 一缕纯净的魂气幽幽散入他的体内,关灵道的胸中更痛,不言不语地跪着,如同静待传授修为的弟子。魂气不紧不慢地散进来,游走经脉,归于他的气海。 第201页 计青岩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许久,关灵道站了起来,声音低低:“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如今你因我而死。” 说着又是静默着,似乎不知如何是好,许久,将他一缕魂气散在它的树枝上,截断了插在土里:“望你来生有灵。” 略有些心焦地等着,过了不知多久,插在泥土中树枝上的叶子舒展,轻轻抖动,不知不觉逐渐有了些生气,像是刚冒出嫩芽的小树。两人静静地看了片刻,计青岩轻轻拉着他:“去找你的老师父吧。” “嗯。” 关灵道望一眼古树的残枝。 两人在山间静默而走,计青岩自语道:“不知这古树当日为什么救我们。” 关灵道摇头,心头绞痛。临逢乱世,死伤无数,无辜的有意的全都牵连其中,连这与世无争的山林也不得清净。 这古树何其好,不过是出手帮了他而已。 帮他的人都要死,这便是潇潇道人想要告诉他的事?只可惜草木之魂不比其他,无地魂无灵魂,只要天魂不散,不必三魂聚首,自可借枝重生。 转过山角,眼前一片空旷,山谷间飘荡着几片云彩。云计青岩指着远处断了的山头:“听说那便是你老师父和颜无当日打斗的所在,后来我去寻了一次,什么尸体痕迹也找不到。” 关灵道飞身沖了过去。 山的顶端像是被人生生折断,被突兀不平的岩石覆盖,不长树木青草,表面一层焦黑,到处都是烧过砍过的痕迹。如今已经过了一年多,当日的惨烈却歷歷在目,看不见血迹,却只觉得当时必然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换做他自己,只怕经不住半刻的功夫。 烧焦的痕迹沿着一路转到后山,戛然而止,找不到了。 “据说当日打斗得正惨烈之时,突然间安静下来,两人同时飞走,消失不见。” “什么方向?” “不清楚。” 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在空中飞着,不敢太高,不过是刚过树梢,时不时落下来在地上查看。一连数日不愿走,悄悄地找了又找,专挑偶尔见到了被烧焦的石头,在山间寻找蛛丝马迹。这些石头有些是从山上落下来的,有些是被凡火所烧,关灵道有时走错了方向,又不得不折回来重新找,冗长繁琐,小心翼翼,却不敢遗漏半点东西。 过了七八日,他们已是向着西北飞了二百余里,越发偏僻荒凉,这里的山光秃秃的没什么灵气,荒郊野岭,杂草丛生,狼群时有出没。 半山腰上的石头碎了一大片,乌黑髮焦,关灵道望了一会儿,急步飞上前去,摸索着山上参差不齐犹如雷噼的石头,哑声道:“是这里,就是这里。” 只看这里的山石和树木,便知当时的狂风唿啸、电闪雷鸣,老师父必是与那颜无边打边逃,不知是谁占了上风,将那败落下来的逼到这里。 计青岩沉吟道:“这里只怕就是当日决定胜负的地方了。” 关灵道落在山上,用长剑划着名几尺高的野草和灌木,漫无头绪地在没有路的山上行走。计青岩清楚他现在生怕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景象,不敢出声,也不敢问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 突然间,关灵道疾步而行,朝着前方树下一堆看不清楚的东西而去。计青岩走了几步,半坐在树下的是一堆白骨,歪着脑袋,一半湮没在泥土之中,勉强能看见森森骷髅,散乱的白鬍子和白髮飘飞,双腿却埋在土里。 关灵道白着脸半跪下来,目光移不开,像是把周围的事都忘记了,把那白骨的手臂慢慢拉了出来。 计青岩的唿吸也停下。 白骨早已经是凌乱散落,临死前受了重击,不少地方几乎已经成了碎片。关灵道仔细看着骷髅褴褛的衣服,又在土中乱翻,少顷挖出一根掉落的髮簪,忽然间唿吸松弛,笑了笑:“衣料、髮簪都不是老师父的。” 不是老师父,那么此老者的身体必定是颜无。 计青岩的脸色也平缓下来。 叱咤风云,让人闻风色变的紫檀宫主,如今已经化作了一堆在荒郊野岭无人问津的白骨。 关灵道又从泥土中挖出几件脏乱不堪的随身物件,自他身边站起,抖着骷髅上的衣料:“不错,我记得颜无就有这么件颜色的衣服,老师父的骨架比他的大,不是老师父。” 话说到这里,口气已经是轻松许多,刚才的惧怕和紧张也一扫而空。虽说颜无一直没出现,但也一直没见到尸体,心中毕竟是不安,现在能认定他死了,心情放松,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 关灵道捡起他几件随身之物:“颜无与那萧潇道人多有来往,身边说不定有什么物件也未可知,我带回去看看。” “嗯。” 说着关灵道不再管那白骨,把他身上的东西收好,抬头又看一眼这荒山,沿着周围不甚清楚的痕迹继续找下去。 颜无死得一败涂地,老师父便是胜了,如此说来,也许是真的活了下来。 在荒山野岭里找寻至深夜,山谷间漆黑一片,却是什么也没再找到,一年多前打斗的痕迹也就此消失。关灵道在山间走了大半夜,对计青岩说:“师父,老师父是真的不在这里,我回去找青衣想法子联络他。” “嗯。” 计青岩拨开挡在脸前浓密的树枝,“找个地方休息,明天我北上岑家,再回去找你。” 关灵道“嗯”了一声,弯腰走进旁边一个狭窄的山洞里:“这地方清静,就在这里睡一夜——” 他的声音忽然停下,往前看去,计青岩手中的白光映着山洞里盘膝而坐的一位老人,雪白的鬍子和头髮,闭着双目一动不动。关灵道定睛看着,不声不响地走到他身边,捡起地上散乱的火阳纸。 计青岩静静不语。 蹲下来轻轻碰了碰老人的脸,所碰之处化成一丝飞灰,飘飘荡荡地散落下来。关灵道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轻声说道:“爹。” 老者不答,关灵道不敢再碰他,抱着膝顺着墙壁滑落下来,头埋在膝盖当中。 死了,无论再怎么希望,还是死了。 腰上的护魂剑缓缓浮了起来,也朝着那老者肃然而立。 老者身上的纵横交错的伤痕,干涸的血迹遍布衣裳,深得发黑。计青岩跪在他的面前,低着头静静不语。 临死之前,拼着最后的力气,给他写了一封欢欢喜喜云游四海的信。 山洞里的两人一剑,守在这死去老人的面前。 ~ 一年多前,最后一日。 老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山洞里,扶着身边的墙壁,倒塌般地坐下来,轻声气喘。 他看着身上汩汩流出的血。 活了这么久,大厦将倾,人到了尽头,就算是真仙下凡也再无回天之术了。 真气流动,体内顿时一阵裂了似的疼痛,经脉被损,真气流散,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几百年前沖关时险些被毁了道行,身体其实早已经恢復不了,近些年来年岁已高,可算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第202页 以前之所以不想死,是因为有心愿未了。如今却是无牵无挂。 没有遗憾,就该去了吧。 老人闭上双眼,双手无力地垂着。 大儿子是他心里面永远的痛,前后两世,错过了两世,没有一次能救他的性命。早在几十年前便在寻找他们,可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终于寻到时,大儿子却已经死了,临死前,拼命救下了九岁小儿子的性命。 无能,他这老东西真是无能。 人死不能復生,即便是心痛欲绝,也得护着这剩下来的幼子长大。九岁的幼子不认得他,白天红着眼不说话,不吃也不睡,夜里几次逃出去要哥哥,他难受得不能自制,偏生又不会哄,无奈之下只得将他痛苦不堪的记忆封住,好歹平平安安地留在身边抚养成人。 一晃十年,幼子终于长大,他该做的事也做完了。 临死之前眼前走马灯似的乱转,心里面又出现长子模煳的身影,泪流满面。心中有愧,身为父亲却无力护着自己的儿子,想到便是痛苦不堪。 颜无被他打碎了骨头,他看着那人眸中的光彩散尽,与当年徒弟和儿子死时一样。他也明白仇人没能杀尽,可是,他已经是老了。 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捡起一张火阳纸,吹口气,上面立刻显出了一行字来:“颜无已死,心愿已了,自此云游四海,不必牵挂。” 手指一挥,火阳纸顷刻烧了起来。 为人父母啊,就应当拼死护着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护他们,谁还来护着他们呢? 第146章 主线剧情 “我送你回去?” 站在小镇前的分岔口,计青岩问。 关灵道背着一个不大的黑色罈子,身形风吹就倒似的单薄:“我雇辆马车坐着回去,没人会查我。师父还有事,早些北上吧。” “你路上小心些。” 计青岩无声地看了他片刻,又道,“老师父要是知道你为他伤心,只怕心中也是难过。” 关灵道勉强笑了笑:“师父说的是。老师父、我爹临死前传信说要云游四海,就是怕我难受,师父放心。” 计青岩又看一眼他背上的黑色罈子:“你带老师父回上清宫,他想必也是高兴。” 其实世人道人死魂在,还会时不时回来看他们,这都是自己安慰自己的话。人死魂散,也不会去什么鬼门关阴曹地府,不过是化作天地间的气罢了。 老师父的魂魄早已经散了,无知无觉,还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呢? 关灵道的眼圈又是发红:“老师父虽然早年离开上清宫,心里还是怀念的,否则也不会时不时提起上清的好。我就是想把他的骨灰撒在上清,来日三魂重聚,说不定能与上清近些。” 计青岩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许久才放开:“一切小心,我去了。” 两人分道扬镳,计青岩从这里北上岑家,关灵道雇了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南下朝着上清宫的方向而去。 白天无事,不过是在颠簸的马车里静坐发呆,时不时摸着黑色的罈子想心事。他和老师父生活了十年,小时候许多事注意不到,许多话听不懂,如今细想,却是昭然若揭,只等他长大后开窍。走了几日,不知不觉又已经回到九天山的地界,赶车的车夫说:“公子,这里离我的家远了,最远就能送到这里,公子再另外雇辆车吧。” 关灵道下车让他走了。 最近百花城附近半个归墟神宗的人也没有,平静无波,关灵道寻思一会儿,想起当初将任关翎救出来的无底洞来。无底洞离此处只有几十里,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平时听到的传闻并不多,然而任关翎后来被归墟神宗抓走,却是因为冒险来到此处。 这无底洞里究竟有什么,任关翎要不顾危险回来一探? 当初颜无和萧潇道人为什么将他的身体关在这里? 这些都是许久之前就在他心头环绕的疑问,百思不得其解,却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任关翎当时进入无底洞,几个时辰后了尘便带着归墟神宗的弟子赶来了,她为什么来得这么快,难道还能是心有灵犀不成么? 不成。 萧潇道人如今在南朝,归墟神宗空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无论如何也得往无底洞探一探。 夜风凛凛,树枝像是被山猫扫过似的轻晃,一个身穿黑衣的影子极速而过。这里地方偏僻,山林古老,少有人至,古树参天,枝叶繁茂厚密地遮盖着月亮,漆黑无比。自从任关翎被抓,连前来打猎的人也少了。 关灵道轻车熟路地找到当初掩埋了任关翎的洞口,拨开盖在上面的杂草,小心翼翼地落下去。泥土湿润,地洞有些打滑,关灵道任着身体缓慢下坠,心中暗暗估摸着时辰。 许久,他满身泥土地摔在潺潺流水之中。 无底洞里有道地下溪,以前他曾见过,现在已经是到了洞底了。石壁隐隐散出微弱的光,照着前面模煳不清的蜿蜒道路,关灵道一声不吭地冷着脸往上看去,在洞底迅速跑了几步,又忽然间跳上那道将他送下来的密道。 他闷不作声地往上爬。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归墟神宗究竟有没有在这地方做手脚。 上行必坠落时要费时间,好在他如今的身形小,洞穴宽松许多,比之前容易舒展,也快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回到地面。 天色大亮,早已经过了清晨,这一上一下就是好几个时辰。关灵道把浑身是泥的黑色外衫脱了,匆匆忙忙地洗个澡,马不停蹄地离开此处。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形孱弱的清秀少年走进了百花城的一家客栈当中,要了间不起眼的房间住下。 已是长得比寻常的凡人还要病弱,谁也注意不到他这模样。 他把房门关紧,闭着双眼,魂魄轻飘飘地飞了出来。 多承花落春古画中所读的魂修典籍,他也能不用点香便魂魄出游了。这术法走心,全凭魂修的先天资质和悟性,如今他只是得了皮毛,却已经少受许多束缚。 一刻不停地飘了几十里,他在方才无底洞旁的古树枝叶上停下来,一动不动地守着。 须臾,一阵风动,摇得枝摆叶晃。 关灵道心跳加快,立刻抬头,果然见到前方远远的飞来十几个身穿青灰道袍的人,领头的女子额上一点硃砂,肌肤似雪,要不是浑身散出的冷厉杀气,当真是清丽无边。 了尘就在树下停了下来,看不见隐藏在树叶的魂魄,只是低头望着无底洞。 洞口的草拨开,周围泥上的脚印新鲜,一看就是刚有人进出。 她轻轻跳了下去。 关灵道只觉得心头沉重。 不到八个时辰,了尘还是赶过来了,这无底洞附近定然是设置了什么阵法,一旦有人进入,归墟神宗就能知道。今天他幸好没有在洞底久留,否则定然让了尘困在里面逃不出来。 他来救任关翎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阵法,可见是在任关翎逃走之后才设下。当初这无底洞是紫檀宫在管着,后来颜无死了,萧潇道人接过手,接手便也罢了,可他又为什么料定任关翎会重回无底洞? 第203页 这里面有什么事,颜无不知道,萧潇道人却知道? 紫檀宫与归墟神宗的关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可见颜无自己就是萧潇道人的傀儡。大胆点想,萧潇道人不知为什么需要闭关,因此这捉拿魂修的事就落在紫檀宫的身上,颜无本来在二十年前将任关翎和关灵道捉到了,可是却不小心让关灵道逃跑,任关翎丧命,这时候他该怎么办? 如果他是颜无,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正在树上胡思乱想,忽然间动口有些异动,了尘一脸冷霜地从洞底飞了出来:“洞底没人,关灵道在试探我们。” 关灵道的心一跳。这女人实在是可怕,不过是这么点功夫便能想到。 就在这时,身边的枝叶乱晃,耳边唿唿风气,一柄长剑直直插进繁盛的树叶之中。关灵道晕头转向不敢有动静,只得像四周的枝子一样四处乱飞,飘飘摇摇地落在了尘的脚边。 了尘手中的剑变成拂尘垂下来,林间静得只听见鸟鸣之声,又低声道:“追。” 弟子们闻言四散开来,了尘却朝着百花城的方向而去,关灵道心道等不及了,身体一晃,魂魄沿着山间的风急速飘回体内。 时辰不早了,了尘真要开始搜城,他怕是躲不过。 他将黑色罈子用包裹包好了背上,闭目凝神,护魂剑自床上飞起,缓缓地自他的手心而入,消失在身体之中。近来修炼掌控魂器之术,护魂剑是魂器,本就是魂气所化,现身时坚不可摧,可与他的魂气相融时却也能消失于无形。 不多时,他已然变成了个背着先祖骨灰的病秧子。 他不声不响地离开房间,悄悄出了客栈。 刚来到百花城的大街,走了十几步,却见街道那头远远地有一行道人走了过来,关灵道的后背忍不住发凉,那领头的是个容貌超凡的女子,正是了尘无疑! 这时候再转身回去未免让人生疑,关灵道只得隐了浑身的修为,病恹恹地朝着那一行人的方向走。他如今身材瘦弱矮小,了尘比他高上半个头有余,目不斜视地往前而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低着头走过了,心中正暗松一口气,却忽然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了尘在他身后说道:“你慢着。” 关灵道的脸色微变,暗自跺脚,心道这下该怎么办?硬打倒也可以,单是了尘未必能让他束手就擒,可是了尘既然是奉萧潇道人之令前来,手中难免有亲传的灵器道符,这小人不择手段,硬打怕是正中他下怀。 他转过身来,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脸也红了大半:“这位仙、仙子姐姐叫我?” 他本就长得瘦弱矮小,这时候泫然欲泣,看起来尤其可怜。了尘敛眉看了他片刻:“你背着什么?” “家父、家父过世,临死前说想看看九天山的景色,我便带他来看看。” 一脸无辜的慌张模样。 了尘默然走过来,拂尘一晃,黑色罈子已经落在她的手中。 关灵道生怕她要对那黑罈子做什么,却不敢露出半点马脚,强自镇定着,只是急声道:“仙、仙女姐姐,这是我爹、我爹——” 罈子的盖开了,拂尘一挥,几缕骨灰飞起来。 “你家住哪里?” 她问。 关灵道一时间却想不出个具体的地方,想起石敲声以前与他说起过的各地人文风情,随口道:“南朝惠县人氏。” “你身体孱弱,独自一人行了上千里路来这里?” “我坐马车。” “马车?” 了尘还要再问,就在这时,一个女子的轻声痛唿适时传了过来。 这时候谁敢出声,几个人不禁都转过头去,却见街边跪着一个年轻女子,长得很是温雅,头髮梳得整齐端庄,身边摆了个木牌子。 【家贫卖身】 木牌子倒了,似乎是刚被路过的人不小心踢了一脚,摔在她的身上。 百花城中妓院酒楼颇多,有钱的客人也多,南下和北上的商人大都要路过此处,时不时有人跪在这街边等人买去做僕役、妾侍,容貌娇媚的女子时常可见。 关灵道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道这女子的出声倒也真是时候,偷眼看了看面前的了尘,却意外地见她的双眉微蹙,看似莫名其妙的有些烦乱。 不过是转瞬的功夫,了尘的心思似乎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她把黑色罈子放在地上,扔下关灵道说:“走。” 一行人紧紧跟随她而去,关灵道蹲在地上擦拭着罈子,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低头跪着的女子。不多久,一个归墟神宗的弟子转身回来,在那女子面前低低说了几句,掏出几块灵石拉着她走了。 第147章 主线剧情 计青岩一路北上,进入岑家地境。北朝以前是紫檀宫的天下,归墟神宗的势力毕竟是弱些,如今南朝一片混乱,这里倒是平静许多。 青衣传信过来,萧潇道人公告天下,上清宫窝藏魂修、纵容关灵道,罪无可恕,要南北朝大小门派群起而攻之。 戚家父子的事,本就是杀给各门派看的,不少人都心有余悸,虽说是恨,却也及不上心中的害怕。萧潇道人血洗九天山之后没再有什么动静,各门派从最初的震惊到畏惧不过是几日的时间,最近又悄悄听到了些传言,萧潇道人憎恨魂修,不杀魂修便是与他为敌,对道修本就没有什么怨恨。 他杀道修,攻上清宫,是因为这些人想要给魂修留活路。 这话总算是给道修指了条明路。 真是如此,道修何苦要为了魂修而葬送自己的门派? 萧潇道人想杀的不过是魂修,既然这样,道修何必要为了魂修得罪归墟神宗?萧潇道人虽行事狠辣,自己的意思却也已经表露无遗,魂修一定要死,想要给魂修活路,那便是与归墟神宗作对。与他作对者,萧潇道人要让他们陪葬。 上清宫是要完了。 萧潇道人想让人看看与他作对的下场。 想想也是他们活该,谁让他们护着关灵道? 古往今来,谁碰触了当权者的逆鳞,死也是应该的。是非对错,人命关天,都比不上在位者的一己之私来的重要。 于是断断续续有了些声讨上清宫的声音,观望的也不敢再等。萧潇道人的性情捉摸不透,喜怒无常,杀人不过是眨眼之间,在谁知道观望得久了,他会不会怀恨在心? 青衣的信中说,岑家已经与上清宫撇开关系,归顺归墟神宗。现在岑家有萧潇道人的耳目,计青岩想要那柄剑,只怕得偷偷去取了。 想要取剑,如今是难上加难。 入了夜,他悄悄地潜入环绕岑家的群山当中。 岑家地处北方,比不得江南湿润树多,夏日夜里山风盪过,清凉入骨,枝叶晃动声沙沙作响。计青岩沿着入山的峰往下行,脚尖掠过微盪的湖面,无声无息地沿着青石台阶飞上,隐没在枝叶茂密的山林间。 山林深处有剑庐,计青岩便是朝着剑庐而去。 小道两边都种了碗粗的竹子,山风吹动,竹林在夜里影子似的晃动。岑家子弟两个时辰巡山一次,计青岩了如指掌,这时候正是剑庐无人看管的时候。 第204页 岑诉秋在剑庐周围必定设置了阵法,他现在也只能试试看。 青石筑成的台上有座石头砌成的房子,在山顶上经年累月地受风吹雨打,表层已经泛黑。计青岩的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 门竟然就这么开了。 计青岩站在门口,手又是向前微推,灵气涌动。 石门发出沉重的碰撞声,月光自门口洒进去,斜斜地照亮了房间里正中插着的几柄长剑。 ……怎么只剩下这么几柄剑? 计青岩的心头微动,升起一股不祥之感,抬步走了进去。 岑家千年的歷史,剑庐里该当是藏着几十柄不出世的好剑,不捨得拿出,在山顶吸收天地灵气,只等赐给资质罕见的子弟。现在剑庐就这么大剌剌地开着,其中的藏剑只剩下这么几柄,其余的在哪里? 随手翻了翻,他要找的那柄剑果然不在这里。 糟了。 计青岩立时转身飞出去,刚走了几步,却见竹林尽头远远地飞过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来。 计青岩迅速躲进剑庐后的参天古树上,隐了周身灵气,纹丝不动。 来人年纪极轻,未及弱冠,一张脸生得白,略有些着急地迎上来,在剑庐周围转了一圈,轻声说道:“计宫主,是你回来了么?” 计青岩不说话。 那青年等了许久,静静将一柄抽出剑鞘的长剑放在剑庐门口,剑体银白,狭长冷厉,在月光下流散出淡淡寒光:“这是你的剑。” 计青岩还是没有出声。为什么把剑给他,计策? “家主许久前曾写过剑庐中的剑该归给谁用,危难之际,弟子各自取剑。我掌管剑庐,平时就住在剑庐旁边,家主说这柄剑是计宫主的,让我好生看着,将来你必定会来取。” 计青岩只觉得心头有些耸动。 那年轻弟子又道:“岑家如今逼不得已,家主被归墟神宗关着,岑家不敢跟他作对。计宫主如今被归墟神宗追杀,凡事小心,我这就去了。” 计青岩寂然无声地等着,只待脚步声逐渐远去,那弟子的气息消失不见,从剑庐后的树上落了下来。 岑诉秋对他冷淡是冷淡,却也不是愚蠢之辈。当年把剑收着不给他,却也早已经有了打算,明白岑家危难之际,此剑必有用处。可是他如今能不能驾驭此剑? 计青岩垂首,银白长剑缓缓升起,在空中一转,剎那间流光溢彩,散出寒凉冰冷的气息来。他握住剑柄,长剑周身的灵气像是根茎般在他手心蔓延,缓缓而入,与他体内的灵气交融般地合在一起。 一时间灵气沖盪,周身剧痛,像是瞬间觉醒了什么,在体内疯狂旋转,脚边落叶纷飞,将他在空中託了起来。 计青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浑浑噩噩做梦一般,清醒过来的时候,剑庐的石壁上剑痕斑斑,周围枝叶四散,山石崩裂,早已经乱得一塌煳涂。 那年轻的弟子就站在竹林尽头,张大双目看着他。 计青岩的手不经意地轻挥,剑气排山倒海而来,黑夜里发出一声剧烈声响,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几寸深的沟痕。那弟子呆望着不敢出声,计青岩的双目一垂,将长剑收进剑鞘里。 这剑与他心有灵犀,如同久别重逢,威力却是难以估计,稍有些动静便能害人性命。小时候他不知轻重,自然是出手伤人,如今呢,能否驾驭得了? “计、计宫主,快要有人过来了,你——” “多谢。” 话音未落,剑庐旁边的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弟子微张着嘴,疾步跑来剑庐旁边看着。他只听说计青岩出手必定伤人,也听岑诉秋说起过这柄剑的厉害,可是如今一见,还是忍不住惊诧。 腮上被剑气扫出一道血痕,衣摆也被削得七零八落,他浑然不觉,低头望着。凭着这柄剑,计青岩究竟能不能杀了萧潇道人? ~ 自然是不能。 萧潇道人比老师父的修为都要高上一截,想杀他是痴人说梦。 远远地传来喧闹之声。计青岩收敛气息,如鬼影般掠过湖面,化作寒凉的山风。刚才剑庐旁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巡夜的弟子,再不走怕是要让人发现。 明日清晨,岑家上下便会知道他今天来过,免不了要传到萧潇道人的耳中。他穿上件凡间的衣服,扮作四处游玩的公子,买了匹骏马骑着,快马加鞭地南下。 一路上风声越发的紧,几次看到几个道修围杀一个魂修的景象,时间越久,归顺归墟神宗的门派便越多,萧潇道人要杀魂修,大家都懂他的心思,不要脸的便争相讨好起来。 无人发觉他的异样,路遇归墟神宗的弟子,也不过是将他当成了凡夫俗子,连盘问的也没有。他骑着马下了南朝,这天路过卢家的一望庄地界,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一望庄西北三百里远处的深山中,有个不起眼的幽静小庄子,住了个离世独居的老散修。这老散修爱灵草成痴,在行医上颇有些独到之处,平时不爱见人,因此知道的人极少。他多年前曾欠了散尘的情,不久前散尘亲自登门,将宋顾追送了过来让他看看。 宋顾追现在便住在这里。 计青岩踌躇片刻,拉着马头一转,双腿一夹,朝那小庄子而去。多日不见,不晓得宋顾追如今怎么样了。 将马拴在山下,他在树木间穿梭飞过。 远处一个黑衣男子悄然捂着一个少年的嘴,躲在树后,只等着那陌生的男子飞远。 许久,他把手松开了。 少年轻喘着低声问道:“谁?” “没见过,以为是个凡人,不想是个道修。” 岑墨行道,“不用管他,今夜照旧。” 筹划许久,今天便是救宋顾追的日子,只不过却不是他,而是身边这懂得游魂之术的少年。 莫仲贤垂头不语。他的心思如今也只在这一件事身上。 “前面那树下有几朵蓝色的花?” 岑墨行指着前方三丈远处。 “两朵,不,三朵。” 眼睛被岑墨行调养好了大半,不再灰沉沉什么也看不见,多多少少能看到些景象。岑墨行说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宋顾追,就要用游魂术,任关翎之后,迷魂、游魂这类中阶的魂术逐渐传开来,他多多少少会些。 眼睛好些了,腿也好了些,本来就是紫檀宫毁的,自然也要依靠紫檀宫的人来医治。 正如宋顾追。 “宋顾追要是无事,怕是要成亲了,你高不高兴?” 岑墨行轻轻地笑。 莫仲贤仍旧低着头不说话,想要站起来转身走,岑墨行拉着他的头髮:“高不高兴?” 莫仲贤一声不吭地闭着眼。 老散修有个女儿,宋顾追刚来到山上的第一天,她采灵草时险些坠落悬崖,宋顾追将她给救了。这意外自然是岑墨行弄出来的,少女从来没下过山,也没见过多少男人,不知不觉对宋顾追生出了些情意。她羞于启齿,她父亲却看得出,只是他毒未解,自然是有些顾虑。 治不好,自然是不会将女儿嫁他,治得好,事情自然便不同了。 第205页 “我去时他不会清醒?” “宋顾追只能清醒一两个时辰,你夜里去,他自然是不清醒。” 岑墨行把他的头髮松开,掏出一块黑色绸布包成的小包裹,在手心指甲大小,“知道该怎么做么?” 莫仲贤将那东西接过,淡淡地说:“宋大哥要是有三长两短,那东西我不会给你。” “你好好做事,之后我送你样大礼。” 岑墨行笑着把他的头拉下来,低声道,“我让你宋大哥上你一次如何?” 莫仲贤白着脸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 天黑下来,山林里此起彼伏的都是虫鸣之声。黑色小包裹沿着山路而上,悄悄进入院落之中。 这里是个偏僻之处,少有人至,到了夜里便是一片宁静。 听说白天来的那人跟宋顾追认识,却也没人清楚是谁,在偏房里住下来了。莫仲贤沿着药香找到僕役们煎药的地方,静静守候着。 这地方他已经来过几次,宋顾追夜里喝药,每次都要七八碗,最后一位药尤其重要,且时辰要对。僕役将前面的药端进他的房间后,老散修的女儿才起炉煎最后一味药,亲自送进他的房间里。 药端进房间里去了,莫仲贤等他走远,跳上窗口落在桌子上。 宋顾追正站在窗边远望。以前跟他同屋而眠时,宋顾追便是像现在这样,整夜整夜地远望。 看到这身影便心头髮抖,莫仲贤怔望片刻不敢再看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小心翼翼地将小包裹打开了,粉末轻轻掉落在碗里。 一点一点,粉末融在滚热的药里,无形,无色,无味。 宋顾追不会知道是他做的,所有人都会觉得是老散修救了他。正如岑墨行所说:“突然好了他必然生疑,唯有如此,他才能坦然接受。” 不错,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不去看他,心头却还是他的身影,摇着他,让他情绪翻涌。以前时常被他抱着,说说笑笑,现在离他近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渴望又袭上来,他忍着,还是不转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窗边有些动静:“谁?” 莫仲贤一怔。 宋顾追朝着漆黑的屋子里看过去,没有声响,却有股奇怪的感觉。他的时辰不定,大多是真的没有意识,有时候却是清醒的。就算是清醒的时候,别人看着他的目光也只剩下同情怜悯,他无话可说,不想再被人这么看着,因此只是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远眺。 手一挥,桌上蜡烛的火苗跳动起来,映着七八个排得整齐的碗。 门关着,屋里无人,一点异样也没有。 宋顾追缓步走到桌边,低下头捡起一小片黑色的绸布。 这是块质地不错的绸布,像是被人从衣服上撕下,看不出什么怪异之处。窗户开着,想必是被风吹了进来,宋顾追的心思也不在那上面了,将绸布放在桌上,又走到窗边。 不久,他的神情木然起来。 这次是真的不清醒了。 莫仲贤低着头,无声无息地飞到窗上,伫立不动。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宋顾追均匀的唿吸,许久,突然间门口一动。 一个年轻的女子端着碗走了进来。 这是老散修的女儿,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是少见的美人。莫仲贤见过她三四次,深知自己难以忍受他们独处,不想再待下去,从窗口朝着山下飞去。 临行前,听到宋顾追喝药的声音。 一路随着风翻滚而下,远远地看到山洞前岑墨行和他自己的身影,他的意识一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岑墨行转身看着他:“给他喝了?” 莫仲贤点头。 “他何时能好?” “喝下去不过一刻就能好。你怎么不留在那里看着他清醒?” “我明日便能知道。” 莫仲贤垂着头。 “是么?” 岑墨行不言不语地望着山上,片刻,忽然间轻声笑道,“他该是醒了。” 莫仲贤也抬起头来,远处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却只觉得心头髮热。 宋顾追清醒了,没事了。他也剩不下什么真心想要的事,唯有的,似乎只有宋顾追的无恙。 那低低的声音又在他的身边笑:“你可知道我给你的粉末里还有样别的东西?” 莫仲贤立刻转过头来,目光如剑,脸色沉沉。 “你放心,不时害他的东西,是让他高兴的东西。” 岑墨行揽着他的肩,“我不是说要送你一份大礼?我在里面放了些春药。” 莫仲贤只觉得身体僵硬起来。 “我看看……那春药的药性极强,男人是片刻也忍不了。不清醒时还没什么,清醒了便是什么都不管,只朝着身边的人下手。” 岑墨行笑着,“你不必担心,那姑娘正在餵他喝药吧,本来就喜欢他,想必也不会拒绝。你宋大哥今夜真是双喜临门,毒解了,还能翻云覆雨——” 莫仲贤起身要走,岑墨行强拉着他的手腕坐下来,低声笑道:“那姑娘是个处子,定然经不起他整夜药性发作,你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捡个便宜。他现在谁也分不清,就连你也说不定肯上。” 说着拉过他的脸,笑意深深:“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不就是想给他操?” 莫仲贤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当初你又瞎又瘸,宋顾追也看不上你,如今能走路了,能坐上去自己动,宋顾追看你白嫩嫩的屁股,说不定能原谅你当初背叛他。” 莫仲贤勐地推开他,岑墨行狠狠拉着他的下巴,脸色却是温雅,笑着说:“你宋大哥现在正与那姑娘做爱,你当真不想去看看?” “我告诉你那东西在哪里,明早就去。” 莫仲贤的声音发抖。 岑墨行把他的下巴松了,许久,笑了笑:“我是真有些不舍,想让你看看宋顾追成亲的样子。” 莫仲贤低头坐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上。 岑墨行站起来,脸上带着笑,眸底却有一丝萧索:“对他死心吧,你当他真心对你好?当初也不过是利用你救关灵道罢了。” 他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夜有多深,只觉得越来越冷。岑墨行已经在山洞里睡下了,他独自一人坐在悬崖边上,漫天漆黑。 宋顾追已经没事了,醒来时以为是老散修救了他,又对人家女儿做出那种事,依照他的性情,不管是喜欢不喜欢,都会负荆请罪向他求亲。 他这辈子没有做过多少对的事情,唯有这件事他引以为傲,如今心愿已了,无牵无挂,只可惜,也没了非要活下去的理由。 岑墨行说的没错,宋顾追本就不喜欢他,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可是人生在世,即便是一厢情愿,他也并不觉得吃亏。 莫仲贤攥着手心里的黑色绸布,小心翼翼地在手中吻了吻,许久,身体一歪,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莫仲贤这个角色,难说得很。岑墨行这个角色也是难说得很,小时候被人当成替死鬼买来岑家,后来被颜无关押利用,性格扭曲,其实一生也在寻找真正对他好的人吧。颜无是他的救命稻草,可惜是假的,什么也没有。 第206页 到现在已经有人看出来了,这文岑木衣--戚宁--青衣--卢夜生--了尘是一条线,莫仲贤--宋顾追--岑墨行是一条线,关关--公主--任关翎--老师父--萧潇道人是一条线。虽然最后一条线是主线,其他的线也对揭开最后真相,打败boss有极大的作用。 第148章 主线剧情 “三宫主。” 门外的叫声很低,带了些踌躇。 计青岩走到门前,一开,宋顾追有些神色复杂地朝他望过来。 计青岩的眉头也是一蹙:“醒了?” 宋顾追默然而望。这时候是深夜,是邪术最嚣张狂妄的时候,他难以抵御,该是变成傀儡一动不动,怎么一点睡意也没有? “刚才喝完了药,不多时就醒了。” 宋顾追不敢多说,也不想期待什么,说了这句之后又停下来。 计青岩与他想的都是一样的事,说道:“等等看。” 一个下棋,另一个站在窗边想心事,各自不说话,直到一缕晨光自窗口照进来,宋顾追望着云海中的红日,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清醒着。他转过身来,胸口些许有些起伏,不知是什么滋味。浑浑噩噩久了,现在能一连几个时辰望天,如同做梦。 房间里只听见棋子落下的声音。 天已经全然亮了。 计青岩漫不经心地把棋子收起,坐着喝一口茶,语气还是冷淡,听起来却竟有些若有似无的期待之意:“出去走走?” “嗯。” 他力持镇定。 他已经许久没有清晨出去了,盛夏里鸟鸣虫叫,郁郁葱葱,不禁有些怀念。以前清晨就要在上清宫处理大小事,从不层曾在意过早上的好,可是谁想,越是唾手可及不在乎的东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 刚出门,老散修却已经迎了上来,他那女儿就跟在身边,也在父亲身边侍候着。 老散修上下打量着宋顾追:“我早上听小蓝说你昨夜喝了药之后就醒了,一晚都没事?” 宋顾追掩饰不住心中的欢喜:“嗯。” 应了一声又收敛的笑意:“道长以为这是怎么回事?” 老散修捋着鬍子,那模样分明是不想将话说得太满:“现在不着急,再等等,要是等到中午还没事,就该是大喜事了。” 这话里的意思清楚明了,几个人也不回屋了,就在院子里停着,老散修慢慢拨弄花草,计青岩继续下棋,宋顾追就站在树下不知看什么,虽说各自在做各自的事,却都在等。 度日如年,当真是度日如年。 每一刻过去,心中的期待便多一点,也更着急一分。终于那太阳升到了树顶,宋顾追掩不住心中的喜悦,眸中溢彩,说道:“还是清醒着。” 老散修笑起来:“恭喜恭喜,毒怕是已经解了。” 几个人的脸上都是欢喜无限,宋顾追要低头跪下来:“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老散修连忙将他扶住:“老朽不过是尽我所能,几个月都不见起色,老朽惭愧。昨天的药与平时的有什么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多给他添了清心散热的草药。” 他身边的少女红着脸笑。 宋顾追见她开口总不免有些尴尬,收敛了笑容,恭敬又有礼地说:“多谢姑娘。” 计青岩也道:“多谢道长和姑娘出手相救,上清宫欠道长一个人情,改日必定奉还。” 这少女的心意明眼人看了就懂,这时候反倒不能多说了,老散修连忙打圆场:“你来之后还没在山中转转,小蓝陪着宋公子出去玩玩吧,我跟三宫主说几句话。” 宋顾追更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却也不能说什么,低着头随着那姑娘出了门,突然间像是被人把舌头拿了,不言不语的,只是客气地站在一旁。 “去山脚下的溪边桃林看看吧。” 小蓝红着脸低语。 “也好,姑娘先行。” 宋顾追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下飞,小蓝不知该说什么,宋顾追也不知该说什么,一路上只是悄然无声。不久到了山下,小蓝指着眼前一条清澈的小溪:“桃林就在后面,春天好看些,夏天花都谢了。” 说了这句又是无语,两人只是在溪边站着,宋顾追点头道:“不错,桃花春天开。”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小蓝也垂着头跟上来,两人缓步行着,转过一块巨大的石头,宋顾追的脚步突然间停下来,僵直不动地望着前方。 小蓝不知他为什么站住,刚也要探头看,宋顾追将她勐地一推:“避开!” 眼前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面站着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男人,一身黑衣湿透,脸上滴水。那男子方才似乎也分了心,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一时间也是愣住,四目相对。 可是让宋顾追僵住的却不是他。 黑衣男子的目光极是复杂,略有些狼狈地看他一眼,突然间转身,朝着后山疾飞而去。 宋顾追还是站着不动。 小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惊叫一声:“有人、有人死了!” 一道血水自浅浅溪边蜿蜒流淌到脚边,面前的巨石上触目惊心地躺着一个看模样未及弱冠的少年,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身下流出一道道血痕,沿着巨石流下来,融在溪水里。 宋顾追的脸色却比这少年的还要难看,一个脚步飞上巨石,单膝跪在少年的面前。小蓝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再怕了,跟在后面飞身跃起,迟疑地说道:“这是从悬崖上跌落下来而死的吧。” 宋顾追不说话,那样子像是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只是低着头探他的鼻息。 小蓝只觉得有些慌,这两人的模样有些不同寻常的亲密,她就像是自己被隔绝在这一死一生的两人之外,像个旁观者似的,只能看,不能介入,连句话也插不进。 她轻声问:“宋公子认识他?” 宋顾追没有答她,把那少年的手臂抓起来搭在自己肩上,打横抱起。他举目四望,目光落在悬崖半山腰的一株古树上,刚才那黑衣男子站在树上又转头望他一眼,飞驰而去。 宋顾追的目光冷厉,不再理那人,抱着少年疾行而上。 小蓝跟在他身后,就像是被遗忘了似的,心头失落,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吃起这死了的少年的味来。宋顾追那关切不放的目光,那熟悉自然的动作,难不成以前就抱过他许多次了? 她,还有她爹,才是宋顾追的救命恩人吧? 只听一道灵气将门哗啦顶开,计青岩和老散修同时转过头,宋顾追身上的衣服染成了鲜红,怀里抱着一个冰冷僵硬的尸体,从门外冲进来。 “莫仲贤?” 计青岩有些意外。 “岑墨行在,我刚才在山下看见了他,朝着后山跑了。” 宋顾追的声音沙哑。 老散修还来不及说什么,身边一声风动,身边的计青岩已经不见了。 宋顾追将少年的尸体放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下来,不自觉地握着他的手。手冰凉,他却没有走,就这么一直看着,不说什么,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是低着头看。 第207页 少年的右手心握得极紧,早已经紫黑僵硬,宋顾追轻轻将他的手指摊开来,头微微发晕。 手心里是一块皱巴巴的黑色绸布。 宋顾追将那绸布捡起,在手心捻着,头突然间痛得更甚。 “顾追,顾追。” 天的尽头响起微弱模煳的声音,宋顾追还是不去理,却被人拉着肩膀转过身,忽然间发觉天已经变黑。他回神,计青岩正站在他面前。 岑墨行的前胸开了道血口子,脸上几条新鲜的红痕,一脸冷笑地半跪在地上。 宋顾追摇了摇头,计青岩模煳的声音终于变得清楚:“把他抓回来了。” 宋顾追深吸一口气,喉咙却像是被人掐住,慢慢走向岑墨行,在他面前站住,突然间抓起岑墨行的衣领,低哑道:“你对他做什么了?” 岑墨行紧盯着他的双眸,笑了笑:“该是问你对他做什么了。他活不下去,想死,你说是为什么?” 宋顾追的眸中有丝罕见的狂怒,抽出剑来指着岑墨行的前胸。 “你把他带来这里做什么?” 计青岩问。 岑墨行嘲讽地冷笑:“我带他来做什么,你真猜不到?” 来做什么?心就像是被人攥住似的,恨。 “我只是想不到他会死。” 岑墨行的声音微苦,自言自语,满是灰心失意。 宋顾追长年待在计青岩身边,寻常的春药怎能奈何得了他?他自己不是淫贼,怎么会随身带着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本就猜莫仲贤不会轻易说出那东西的所在,本想刺激他,让他难受,让他对宋顾追死心,想不到他竟然这么想不开,跳崖死了。 混帐。 “说清楚。” 剑尖刺进岑墨行的肩里,鲜血迸流,引得他轻嘶一声。 岑墨行轻蔑地笑着:“我不说,我让你这辈子都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宋顾追的牙关紧了些,手心里的黑色绸布皱成一团。 “也用不着猜什么。” 计青岩捻玩着一枚棋子,“顾追的毒是你解的,莫仲贤手中有你想要的东西,逼你来给他解毒,你不得不答应,带他来到这里。只不过他刚解了毒却又自杀,你踌躇着不肯走,是想看看他究竟是死了没有。” 岑墨行冷哼了一声。 从小到大,他便从来没有一处比得上这计青岩。 岑墨行垂着头,不多时将脸转向天边,不说也不动,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三宫主——” 宋顾追颓然地坐下来,僵了似的看着身边的少年尸体。 计青岩没有出声。 有些痛他能帮得了,有些痛他却无能为力,宋顾追如今痛彻心腑,他便是半点也帮不上。 正如他的痛是关灵道,现在宋顾追的痛,也只能他一个人能承受。 宋顾追将那尸体带回了房间,灯烛未亮,整夜没有出来。翌日清晨,计青岩轻轻把门开了,只见宋顾追抱着那尸体坐在窗边发呆,少年埋首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 “当初你为什么把他留在北朝?” 宋顾追垂下头:“他做错了事,说了三宫主必定要生气。” 计青岩凝视着他。 “关灵道被花落春关住的时候,夜半三更被他以引魂术勾出来,在炼魂塔中炼魂。关灵道受不住,这才将花家弟子打伤逃走。” “岑墨行消失,也是差不多那时候。” 计青岩的眸子在晨光中有些浅淡,淡得透明,“想必是岑墨行说能救你的命,要莫仲贤替他做些事,他救你心切。” 宋顾追不语。 “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岑墨行非要不可?” 宋顾追又是摇头:“想不出。” 计青岩伫立许久,站在门口道:“我带岑墨行先走一步,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转身出了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宋顾追一动不动地把少年抱在怀里。当时跌落悬崖时约莫是半夜,现在过了一整个昼夜,魂魄早已经散了。这不比凡间,能哄骗自己他魂归地府,人死便是虚无,连魂魄也化作天地之气,他怀里的,不过是具快要腐烂的尸体。 宋顾追的眼睛有些酸涩的疼痛,低下头,轻轻贴在少年的额上。 “把你烧了吧,好么?” 唇沿着秀气的鼻子一路而下,在鼻尖停了,“以后若有来生,你好好听话别做坏事,我也不再把你推开,好么?” ~ 少年孤零零地躺在巨石上,四周漆黑,意识逐渐不清。身体像是碎成了干片万片,疼痛已经变成麻木,手指也动不得。他明白,这便是临死之前。 人之将死,时间也过得尤其慢。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个人。 他已经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只不过是希望那人能过得好。宋顾追一直都想让他明白,他却就是明白不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不会帮着哥哥再要白家的小姐。再怎么不愿承认,哥哥的死,果然还是怪在自己身上的。 意识越发清明,念头忽得又转向别处。假如能奢望,假如能有来世,来生里,如果他来世乖乖的不做坏事,能否再让他遇见宋大哥? 第149章 主线剧情 刚躺下来不久,院子里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关灵道半坐起来,却听见卢夜生在外面说道:“都睡吧,没什么事。” 今夜轮到卢夜生看守,本就与他无关,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于是关灵道又躺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冷不丁地从床上坐起来,握住身边的长剑。 这房间里有人! 黑暗里自己的脸让人捏住,清清凉凉的嘴唇贴上,舌有些急地滑入自己口中。熟悉的淡香让他心头一酥,说不出话,那舌已经撬开牙关顶了进来。 关灵道的头晕沉沉的,双臂环上他的脖子。 一个多月没见,师父憋坏了。 计青岩似乎刚刚沐浴过,身上只披了一件衣服,身体带了湿气,头髮湿漉漉地滴着水。关灵道被他压着双腕倒在床上,肩膀不小心撞上床边的窗户,吱呀一声,窗户开了一条缝。 月光照进来,照着计青岩紧皱的双眉,略有些意乱情迷的脸。 计青岩半跪在他面前,衣服散了,露出一半的胸膛和紧緻的腰,关灵道红着脸,那东西就在他脸前三寸之处,半露着,隐约可见里面的春色。 师父明知他抵御不了,在诱惑他呢,看得人心头髮热。 关灵道低着头把那东西握住,轻轻在上面舔了几下,缓缓塞进口中。他爱师父,更爱看他情动控制不住的模样,计青岩自鼻间逸出一声喘息,双手抓住关灵道的后脑。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整夜销魂。计青岩与凡人不同,精力无衰无竭,说起来百天也算不得什么。可是两人聚少离多,几个时辰也珍贵之极,哪有那等奢侈?姿势全都用遍,关灵道被他拥在床上,弄得一身酡红,碰一下便全身发颤,计青岩控制不住力道,弄得狠了,关灵道的桃花眼里满是水汽,痛得无以復加,偏又着迷深陷,心中只是暗叫自作自受。 第208页 转眼间天色放明,计青岩压在他身上,他身为师父本该以身作则,却又实在不想起,于是闭上眼装睡。关灵道浑身没有半点力气,那地方也麻得没了知觉,勉强闭了闭腿。 关不上。那东西还在。 眼睛酸痛,想流泪。 师父好狠,当初被他迷得晕头转向,以为是个世间少有的清冷天仙,不想到了手才晓得不对劲。所以说外表最能骗人,比如他,明明是个纯情无知被师父的美色骗上床的小少年,却没人相信。 “师父,天亮了。” 关灵道慢慢抽身。 腰间一紧,两人的身体密无缝隙地贴在一起。计青岩低下头,舌尖缓缓在他的肩上转着圈。关灵道尝起来是甜的,正如他所说的情话那样,他半闭着双目吻他:“要是所有的事都解决了,你想做什么?” 关灵道笑着:“弹琴,种花,天天给师父写情诗。” 风花雪月,这小子就喜欢这些,听了却叫人忍不住情动。计青岩垂首,嘴唇轻轻贴上,两人的舌勾着舌,胶黏着越吻越深。 忽然间,关灵道把他推开,神色有些不寻常,一脸的尴尬。 “怎么?” “忽然想起件事,师父还不知道。” 关灵道的目光闪躲,在床上找自己的亵衣和裤子。 “什么事?” “这……有些不好启齿,还是让青衣告诉师父吧。” 关灵道那样子像是真有了些正事,穿上裤子,又滚下床找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计青岩看他一眼,不声不响地穿衣。 事情与青衣有关? 穿戴整齐后来到院子里,卢夜生正在青衣身边低声说着些什么,青衣见了计青岩,脸上露出罕见的惶恐之色,几步迎了上来。 “灵道说出了点事。” 青衣那样子像是歉疚地很,打着手势道:全都是因我之过,岑姑娘不见了。 “木衣?” 计青岩蹙眉,心突得一跳。 关灵道赶紧在旁边说:“师父先别着急,木衣姑娘如今还活着,没出事。” “归墟神宗抓了她?” 几个人互看一眼,像是全都不知怎么回答,卢夜生说道:“不是抓了她,她心甘情愿自己去的。” “说清楚。” 青衣又硬着头皮打手势:是这样,三宫主走后,她问我在了尘身边的事,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接近她。戚宁是了尘杀的,我知道她想报仇,一开始没有告诉她,但是经不住她的劝说,我便告诉她了。 手在空中晃着,不能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是羞愧难当:我让她耐心等着,等三宫主回来之后再从长计议,想不到她几天后从卢公子身边骗走了两枚幻形丹,清晨就不见了。 “你告诉了她什么?” 青衣又是着急地打手势:当年望天梯一战,卢公子被擒,我也给了尘抓住。她要灭卢家的气焰,对公子做了些狠辣无比的事。那时我年轻,扑过去趴在昏迷过去的公子身边哭,她拉我起来,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不放。她说,你愿意为你的公子死?我说我愿意,她将我的舌头割了,我痛得在地上打滚儿,她又问,还愿意为了你公子死?我点头,她便叫人给我止了血,让我在僕役房里住着。后来她告诉我,若我在她身边专心伺候两年,她便不再对卢公子做什么。 这本就是他从来不愿提起的事,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没说过,可是现在情势危急,就这么当着几个人的面全数说了出来。 卢夜生低头望着他,青衣仍在打手势,丝毫不觉。 我留在她身边之后,有次清理她的书房,在角落里翻出一个捲轴,尘埃堆积许久没碰,可是里面画了个女子,长相与我相似得很。我正发呆,不巧撞见她进来,她便将画带走了,从此再也没见。 那时我才发觉,她之所以想要我留在身边,是因为我的脸。 青衣的长相有些女气,这话说出来没人觉得奇怪,卢夜生却忽道:“你的脸像那女子,声音却像个男子,就因为如此,她才割了你的舌头?” 青衣皱眉不语。了尘没有说起过,可是他说第一句话时便被割了舌头,想必了尘不喜欢他的声音。 卢夜生紧攥着拳头,轻声说道:“你随我回卢家,我想想办法,说不定能让你的舌长出来。” 青衣垂头不语,摆了摆手,又抬起头来望向计青岩。 关灵道小声说道:“我在百花城路遇了尘,有个女子跪在街边卖身,那样子便与青衣长得有些相似。当时我认不出她是谁,了尘将她买走,带回归墟神宗去了。” 阴差阳错,想不到那时一面之缘的不对劲,竟然是真有蹊跷。 计青岩不语,脸上却露出忧心之色。 青衣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小小字条来:我想方设法打探她的消息,听说了尘身边的确是多了个侍女,只不过了尘对她似乎也不怎么上心,只是让她干些粗活。 关灵道轻声道:“还活着,木衣姑娘还活着。” 虽然是活着,却也是在龙潭虎穴里,难以救她出来。最可气的是,就算想救她出来,她也根本不想走。 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在归墟神宗里干些粗活,就能为戚宁报仇,就能救岑诉秋出来? 身后突兀地响起花落春的声音:“花彩行呢,找到了?” 计青岩转过头,只见花落春一身白衣,气色已经恢復如常,想是身上的伤势好了许多。卢夜生指着旁边的一个房间:“昨夜三宫主回来,将花彩行也带回来了,正在房间里休息。” 花落春立刻走了进去。 “师父在哪里找到了花公子?” 关灵道问。 计青岩默然片刻:“我倒不知道花彩行会魂术。是谁教他的?” 关灵道不禁红了脸:“他沉迷画画,想学在画中创造世界之术,我……那什么,便教了他点皮毛。怎么了,因为魂术出了事?” “花彩行以魂术维持那画,点香离魂时不想让人撞见。现在无人敢包庇魂修,有心人更是想讨好归墟神宗,于是以阴损招数将他打伤,要送去归墟神宗。我路上找到他的下落,被人关着奄奄一息不省人事,便将他救了。” 只听房间里花彩行沙哑告罪的声音:“……弟子无用,画被人、被人捅了一个窟窿。” “……不妨事,你已经尽力,休息便是。” 花落春从屋里走出来,手心握着一个捲轴,双眉紧蹙。 画打开,正中间果然有个手指粗细的窟窿,花落春低头抚着那画:“画受伤,里面的魂魄会如何?” “魂魄是天地之气所化,需依附肉体才可存活不散,这画便是这魂魄的肉体。人受伤之后身体虚弱,画受了伤,里面的魂魄自然也会变得虚弱。” 关灵道垂首看着那画,“不过此画是魂器,魂修可用魂气修復它。” 花落春隐忍道:“你可愿修復它?” 花落春行事何曾看过别人的脸色,唯独为了这画,几次三番在关灵道面前低声下气。关灵道也不想欺负他了,接过那画道:“花家主当初为救我师父,险些命丧黄泉。今后花家主的事便是我的事,有我关灵道一天,我便保得此画安然无恙。” 第209页 道修与魂修,多少年都势不两立,可惜无论再怎么互相残杀,到头来却是彼此依存离不开的关系。几个人都静静地没有说话,忽听身后有人笑了笑:“道修魂修厮杀多少年,今日总算是殊途同归,倒真要多些萧潇道人。” 那声音温雅里带着和气,计青岩转头,正是云洛真。 云洛真平时不爱说话,也不太与他们打交道,偶尔只跟石敲声说几句话。关灵道连日来看惯了他的疏离,不说什么,只道:“云公子倒似早就在等这天似的。” 云洛真但笑不语。 卢夜生说道:“只可惜明白得晚了些,早年也不知杀了多少魂修,死了多少条人命。” 关灵道一听这话便觉得要吵,打断他道:“萧潇道人要攻打上清宫,这才是要事。老宫主虽说已有准备,却也难以抵御归墟神宗倾巢而出。” 提到上清宫,众人一时间安静下来。如今南北朝中声讨上清宫的不在少数,墙倒众人推,谁都不想给它留活路。 关灵道轻声道:“现在你我根本不知如何打败萧潇道人,就算去上清宫也无济于事,这才是根本所在。我总觉得有些事需要细查。” 青衣比划着名:还有木衣姑娘。 卢夜生道:“灵道和计宫主着手查此事,我与花家主、云公子召集修为高些的魂修和卢家、花家、云家弟子,悄悄赶去上清宫。青衣和敲声留在我身边出谋划策,传递消息。至于木衣姑娘——” 计青岩问道:“她从你这里取走了几枚幻形丹?” “三枚。” 那便是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一到,了尘便能察觉她是岑家的人,到时候露出真貌,凶多吉少。 计青岩许久不语,终于道:“木衣不是愚蠢之人,三个月内想必不会露出破绽,其余的事要紧些。” 卢夜生点头,说道:“是。青衣时刻打探岑姑娘的事,有事即刻上报。” 青衣连忙点头。 他们每隔几天就要换个地方躲,卢夜生与他们部署定了,自己不日便要带了青衣和石敲声先走。花彩行的身体需要休养两日,花落春自会在这里守着他,等他好了再走。云洛真不等别人说什么,先独自去了。 计青岩和关灵道回到房中。 “宋顾追好了。” 计青岩道。 关灵道有些意外,欣喜道:“毒解了?” “解了。你可知道是怎么解的?” 计青岩看着他,“是莫仲贤。” 关灵道听到这名字,不禁想起许久之前几乎忘却的事情来,心情复杂地问:“他如何找到解药的?” 计青岩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道:“岑墨行死也不肯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让他昏过去,关在水行门废弃的牢房里。” 关灵道听了之后越发心情复杂,皱眉道:“这莫仲贤……他当初要是说清楚是为了救宋顾追,我就算让他炼魂也未尝不可……” “胡说八道。” 关灵道低下头:“炼魂不至于死,当初我哥被萧潇道人不知炼了多少次,脸都变得……” 计青岩打断他:“几次三番他们要炼魂,究竟炼魂是为了何用却没人清楚。莫仲贤手上有岑墨行想要的东西,想必就是与炼你的魂有关。” 关灵道蹙眉道:“以前我在紫檀宫也曾被逼迫炼魂,魂力不强者,一进炼魂塔则魂飞魄散,因此只能炼魂修的魂魄。可是究竟是什么用处……不是、不是吧……” 关灵道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我刚出生半岁就被人抓走,那时连说话都不会,他们怎么知道我能听魂?” 院落里一阵声响,只听见有人把门开了,石敲声有些惊喜的声音传来:“宋、宋执事,你没事了?” “三宫主呢?” “跟灵道在屋子里。” 计青岩不等他敲门,袖子一挥,门已经开了。 迎面走来的正是宋顾追,满头是汗,衣服湿透,脸色因紧张而有些涨红:“三宫主。” “你来了。” 宋顾追的声音沙哑:“属下惭愧,让三宫主忧心。三宫主离开之后,我连日来的记忆逐渐恢復,就连便成傀儡时所做的事也慢慢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 宋顾追闭了闭眼,说道:“当初我夜里被邪术所控,变成傀儡,莫仲贤那时便以魂术控制我,让我做事。” 说着又有些艰难,哑声道:“岑墨行是我亲手放出来的,炼魂塔也是我亲手交给莫仲贤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何事?” “莫仲贤炼魂之后,将一样东西交在我手中,让我为他藏好。” 说到这里计青岩和关灵道已经站了起来,半是意外半是欣喜,宋顾追一字一字地道:“我知道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莫仲贤这条线不尽人意,但是大家抱抱我吧,好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到底花了多少心思,知道还是不够好,但是没人懂我,你们一定懂我的。 第150章 主线剧情 “你听没听说过归墟神宗?” 牵着她上山的女弟子问道。 岑木衣惶然地摇头:“没听过。” “用不着害怕。” 那女弟子在她身边轻声道,“不过就是干些粗活罢了,你只要不随便乱说话,师姐从不难为人——到山门了。” 山石砌成的柱子爬满了青苔,不去细看,倒像是跟山间的树木融在一起,高达三丈,祥云雕刻环绕,正中刻着四个大字。 【归墟神宗】 岑木衣的目光掠过山门外竖着的几根木桩。 木桩上各自挂着几个没有动静的尸体,似乎是用了药物,大热天的也没有腐烂,仍能看清楚面孔。角落里的那个年纪轻轻,长得俊秀,一身水蓝的褴褛衣服,在风中死气沉沉地轻晃。 岑木衣缓缓低下头。 “你不用怕那些,都是罪有应得,杀给道修们看的。” 前面领着头的高挑女子头也不回,青灰道袍上的宽大衣袖临风鼓动,衣带连着束起的青丝飘飞,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那尸体逐渐在视线里远去,岑木衣一声不吭地跟着,许久,女子在山间一处静谧的院落前停下来,转过身,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岑木衣的身上。 岑木衣仍旧低着头,一缕头髮垂落在肩头,衬着冒出细汗的泛红的脸。 “师姐,关灵道该怎么办?” 跟随的女弟子问。 “师尊说他早晚还要去无底洞,等着就是。” 了尘有些心不在焉,又看了岑木衣一眼,一个字也没有对她说,转身进了院子。 那女弟子牵着她也走进去:“这就是师姐住的地方,你今后负责打扫院子。” 岑木衣惶然道:“我觉得仙子、仙子不喜欢我。” “她平时就是这样。你怕什么,平时该做的事做好,别去她书房和卧室就是了。” 第210页 “是。” 岑木衣忙不迭地点头。 ~ 山中清幽,了尘身边服侍的人并不多,她不过是管着打扫院子,洗洗衣服,安安静静地度日。了尘时常出入,她便像个影子似的站在角落里,从来不抬头,只是将个模煳不清的侧脸给她看。 这天,她在书房门口捡起一本掉落在地上的山水画集。她爱不释手地将画集打开,贪婪地看着,又朝着书房里张望了一下,没人。 岑木衣咬咬嘴唇,脸色因为紧张而一片潮红,轻手轻脚地进了书房。窗前一张红木书桌,四面都是书架,密密麻麻地摆着许多书籍,岑木衣的身体发抖,手指轻轻抚过桌上的笔墨纸砚,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嘆息。 “你做什么?” 声音冰冷,岑木衣一抬头,了尘似是刚从外面回来,外衫未脱,那样子像是随时能将她杀死。 岑木衣恐慌地跪在地上,低下头:“仙子、仙子饶命!我不过是在门口看到一本掉落的书,把书、把书送进来!” “出去。” “是。” 岑木衣将书放在桌上,垂着头往外走。 刚到门口,身后那声音又把她叫住:“你喜欢画画?” 岑木衣转过身来,脸色因为慌张而泛白:“家父原本是个私塾先生,会写会画,我从小跟着他学了点字画。” 了尘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笔墨纸砚上:“你哪里人氏?” “北朝连山柳县过水村人氏。” “叫什么名字?” “家父姓李,叫做李道平,我、我叫伊秀。” 了尘不声不响地坐下来,捡起那画集,许久不说话,忽道:“以后没我的吩咐,再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是。” 岑木衣忙不迭地出去了。 ~ 她一连数日不敢在了尘面前出现,就算是见了面也不敢乱语,这日她打扫院子,在角落里发现一支老旧骯脏的毛笔,喜不自禁地收起来,洗干净了,有了空闲便拿出来,趁人不注意时在地上写写画画。 了尘站在院门口,一言不发地望着在山石边蹲着的年轻女子。 “师姐,伊秀的话不假,连山柳县过水村是有个叫做李道平的私塾先生,因得病死了,家里为给他治病穷得叮噹响,揭不开锅,大女儿伊秀便去了百花城卖身。” 站在她身边的弟子低语。 “去吧。” 那弟子赶紧走了。 了尘又望了“伊秀”一眼。岑木衣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冷不丁地转过身来,一看是了尘却又慌了,满脸通红,想收起手里的毛笔,却又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手忙脚乱地蹲下来,身边一阵风起,了尘却已经站在她身边,眸色如冰,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岑木衣紧张地红了双眼:“这是我捡的,不是去书房偷的。” 手中一松,那支笔不知何时落在了了尘手中,她看着那支毛快要掉光的笔,嘲讽似的冷哼一声。 岑木衣的脸色窘迫泛红,在唇上咬出一排齿印。 “喜欢画画?” 还是那句话。 目光落在脚下青石上依稀可见的山水上,是用浓稠的草灰水画的,笔墨虽差,浓淡却也相宜。 岑木衣羞愧地点头。 “洗干净换身衣服,去书房画给我看看。” 了尘转过身,撂下一句话走了。 ~ 岑木衣的脸上带了抹兴奋的红,窘迫不安地拿起桌上的画笔,蘸了墨,在铺开的平整宣纸上落下一笔。 了尘没有看画,却只是望着她娟秀温雅的侧脸。 笔蘸着墨在纸上浇开世界,岑木衣也像是忘了她的存在,手持画笔在纸上挥洒,许久,她停下来,又是羞红了脸:“画好了,许久没画,画得难看……” 了尘立刻转头,像是刚才一直在看着窗外,直到岑木衣转过身来,才不动声色地走到桌前,目光落在那张画上。 画得还好,看得出功力不深,但对于个年纪轻轻的村姑来说,也算是很不错。 比起当年的那个她,真的是差远了。 了尘的目光垂下来:“去吧。” ~ 自此,岑木衣经常在了尘书房里画画。了尘或者看书,或者在窗边坐着静坐,岑木衣沉浸其中不管周围的事时,她便坐得远远的看着,一动不动。 日头西垂,岑木衣将画笔放下来:“天不早了,我去打扫院子。” 了尘没有理她,低头看书,她不敢打搅,静悄悄地去了。夜幕降临之时,有人轻轻地敲门,了尘抬头,只见岑木衣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站在门口。 “你想做什么?” 了尘的目光沉沉。 岑木衣有些紧张地笑着:“多日来承蒙、承蒙师姐照顾,还让我画画……” 说着声音低下来,像是很有些感激:“我也想不到有什么能报答的,因此煮了碗青莲粥……” 了尘的目光剎那间一冷:“你哪来的醉青莲?” 醉青莲是北朝雪山才出产的莲子,难以存活,味道有些苦,对女子的身体却是极好,唯有皇家贵族的女眷才吃得到。岑木衣又有些慌了,磕磕绊绊地说道:“前些日子有师姐北上时带回来的,我不知该怎么谢你,去求了些,想煮粥、煮粥给你……” “我已经辟谷。” “是。” 岑木衣讨了个没趣,红着脸转身要走,只听了尘忽得又冷冷冰冰道,“放下来吧。” 放下来,便是要吃。岑木衣的双颊绯红,走进来将碗放在她身边的桌上,又是高兴又不敢多言,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了尘端起碗,勺子轻轻舀起浮在粥上的一层淡青的水,先喝了,又舀起莲子含在口中。 她生得极美,举手投足间偏又是一身利落,即便是女子看了也不会生出厌烦嫉妒之感,不知她平时狠辣的,反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倾慕之意。 这归墟神宗里的女弟子,愿意为她死的便不在少数。 许久,终于吃完,岑木衣将碗勺收拾起来,轻声道:“师姐休息,我走了。” 了尘仍旧没有说话,将脸转向一边,又是不理她了。 ~ 岑木衣站在山门口,静静眺望。 身后风声忽近,有几个女弟子远远地飞过来,岑木衣连忙回身,展颜笑道:“师姐是要下山么?” 那领头的女弟子道:“不错。” “师姐小心。” 她的目光落在树梢上的一只梳理羽毛的青色小鸟上。这种鸟会认路,飞得极快,是除去火阳纸之外,传递消息最常见的鸟,归墟神宗也有不少。可是这只有些不同,从清晨开始便跟着她,总也不肯飞远,像是知道了她的气味。 这是青衣送来的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它混进来了。 岑木衣等女弟子们走了,悄悄取出一张写了不知是什么字的纸卷,塞在小鸟腿间的小管里。 那是岑家特有的密信,说的看似生活琐事,实则有她想要传递的消息。 第211页 【京城人氏,名门之后】 那一道粥让她明白,了尘必定是北朝京城人氏,青莲粥的饮法各地不同,然而将浮在粥上的一层淡青先吃了之后再吃莲子,正是京城女眷的饮法,据说可抵消青莲子的寒气。 了尘的气势不像寻常家的女儿,更不像是小家碧玉,岑木衣试探一次,竟然歪打正着。 她又看一眼远处挂在树桩上一动不动的男子,轻轻拍拍青鸟的尾羽,青鸟扑棱一翅子飞走了。 ~ “了尘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你的脸。” 岑木衣道。 青衣点头。 “我该怎么能长得跟你相似?” 青衣有些为难,轻轻比划着名:用真气化却幻形丹时,心中一直想着你想变成的模样,貌由心生,虽不能完全一样,至少有五六分相似。 岑木衣点了点头:“还有么?你知道她和那女子的关系?” 青衣默然不语许久,又打起手势:我知道那女子会画画。 “画画?” 我在书房里见到的那幅画像,落笔着色无不炉火纯青,题字上写了,乃是那女子自己画的。 第151章 主线剧情 一个垫子,一杯茶,关灵道望着墙上挂着的画。 外面看不出好坏,画上的红字男子还在像往常那样低头写字,关灵道却也知道这画虚弱,暂时不能让他进入了。 “你是谁?” 他深吸口气,问道。 画上的题字慢慢动起来,比划打乱,又拼成两个奇形怪状的字。 【十二】 “十二宫主?” 关灵道的心提起来。 【嗯】 “那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 不知,为何不知?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爱画画】 “我知道,看得出。” 你爱画画,花落春爱屋及乌,这才对爱画画的花彩行青眼有加,这谁看不出来? 【那天,我正在画画】 古画拼字极慢,用词也尽量简单,关灵道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用尽了力气,忙说道:“十二宫主不必勉强,不行的话改日再说不迟。” 【不】 关灵道闭上嘴。 他静静坐着,等那古画将当年之事慢慢拼凑出个大概。 许久,他把画收了起来。 花落春已经在门口站着:“如何?” “太过虚弱,让他好好休息才是。” 关灵道将古画捲起来收好,脸色疲倦,“我明天再继续给它疗伤。” “问出来什么?” 关灵道不语。他自从刚才开始便脑中嗡嗡作响,现在还像是做梦似的,精神恍惚。 他转头看一眼花落春,神色黯然,笑道:“当时上清宫本来和平,有人在上清宫外的民间教授魂术,枉死了不少人。那时老宫主正在闭关,事关重大,于是两位宫主出宫调查。” 出去调查的是当时的六宫主和七宫主,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的师父。 “后来呢?” 关灵道又是勉强笑着:“再后来,嗯……七宫主几经调查,发觉那在外偷着教授魂术的正是自己的徒弟。” “他徒弟是谁?” 关灵道默然片刻,不说话了。 教习魂术乃是上清大忌,一不小心就会让凡间大乱,六宫主和七宫主查出此事后立刻赶回上清宫,二宫主却告诉他,他们走后不久,老宫主的小儿子,当时上清宫的九宫主,早已经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不错,当年那罪魁祸首,正是关灵道。 六宫主和七宫主不信,以为他有什么苦衷,去上清宫外找寻他的下落。十二宫主年纪轻,管不了这么大的事,又插不上嘴,因此只好在一旁看着。 不想一日六宫主和七宫主回来,与二宫主大打出手,直说他陷害九宫主。四宫主、五宫主、八宫主和十宫主都站在二宫主那边,其余的人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劝架。 当天夜里,十二还在房中打坐,忽然间颈上一痛,鲜血涌流而出。 杀他的人正是二宫主,满身是血,望着倒在身边的尸体,轻轻抹着自己的剑:“十二,莫怪我无情,你不会站在我这边。” 他只是不知道,十二当时根本不在体内,他静静站在自己的画中,一点不落地看到了他的脸。 整夜都是凄声厉喊之声,就算是过去了几百年,当夜的恐惧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一夜之间,上清成了一片死山。 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年的事,十二也不清楚。” 关灵道垂目道,“只不过当时杀他的,相貌与萧潇道人所差无几。” 依照十二所说的,二宫主便是当年的萧潇道人。虽说前上清不是以修为高低来排名,可是这入山不久得了传承的萧潇,进然能挤入十二宫主之中,可见修为的进展一日千里。 关灵道把桌上另外一张画挂起来。这是紫檀宫中找到的颜无的画,之前他曾经同计青岩和花彩行进去过,在顶层的台子上找到了任关翎留下来的痕迹。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关灵道抬头:“进来。” 门一推,青衣走进来,将手中一张小字条交到关灵道的手里。 那天宋顾追赶过来,计青岩便随着他去了北朝找莫仲贤让他藏下的东西,计青岩对此事极是关心,关灵道不想拦着,所以现在这里的事大都是关灵道管。 关灵道看着字条上的大小琐事:“什么意思?” 木衣姑娘送过来的,用了岑家的密信,意思是了尘是北朝京城人氏,名门之后。我问了敲声,他说近几十年来北朝的确是出过一个少见的美人,可是红颜薄命,十四岁便死了。 “什么人,怎么死的?” 她是平西王的小女儿,中秋佳节时皇上摆了宫宴,她随平西王进宫玩耍,杀了当朝太子和七公主。皇上大怒,说她是妖孽化身,兇残至极,于是处了极刑。 “这人是了尘?” 说不准,我跟敲声想去北朝查一查。 关灵道深思着没有说话,石敲声又道:“你留在这里查萧潇道人,卢公子和花家主遣人去上清宫,我和青衣没有事做,倒是此事可以助木衣姑娘一臂之力。” 关灵道闻言点头:“路上小心点。” 石敲声带着青衣走了。 关灵道望着那幅画,闭上眼,魂魄离体。 修为越高,魂魄离体时便越是自由,书上虽然没写清楚,关灵道却隐隐觉得,魂修的修为到最高的时候,魂魄翱翔于天地之间,怕是一种与成仙全然不同的存在。 魂修,究竟是源自于哪里? 魂魄又飘忽进入画之中,眼前黑沉沉,周身寒冷,脚底着地,眼前还是那个可以修復魂魄的灵水湖。 关灵道依照原路慢慢上行,手指轻画着墙壁上留下来的痕迹。 上次急了些,不能看个仔细,这次却有的是时间。痕迹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却不像野兽的那样触目惊心,关灵道用手比了比,的确是人的手指划出来的。 第212页 虽然看不到当时的鲜血淋漓,却也能猜得出,此人究竟是受了多大的痛苦。 到底是谁被关在这里,疯了似的用手指划着名? 沿着阶梯缓缓而上,关灵道推开一道又一道的门。脚底被冰冷的石头冻着,除去四周隐隐散光的灵石,这里就只是个长得深不见底的隧道。 越是深,越是接近灵脉,也就越适合人修炼。 关灵道的脸色越来越沉,上次来时只不过觉得奇怪,这次却是有些肯定了。 这地方,原本就在上清宫。 不知不觉已经推开了最后一扇门,点点月光自头顶的空洞洒下,将眼前的白玉碑映得入真似幻。他上次已经来过这里,地方没有任何的变化,任关翎在白玉碑前刻下的字还在,仿佛时间已经静止。 关灵道环顾四周,这里有八扇门,下面究竟是如何,是时候该去探一探了。 ~ 黑暗里永远弄不清时间的长短。 从小心翼翼到熟悉,再到漫不经心,他已经进出了四扇门,每扇门都连着幽深不见底的隧道,走到不能走时,果然见到个灵水湖,与刚进来时的那地方一样。 什么都没有,空的,一个人也见不到。 关灵道抚摸着墙壁上留下来的痕迹,浅浅的几乎分辨不清,说不出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像。有的隧道有,有的却又平整光滑,什么也见不到。 这些痕迹足有上千年,关灵道觉得有些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被关在这里的疯子究竟活了多久? 十二所说的话,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芥蒂,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没有破门规,为什么他要从上清宫逃跑? 推开第五扇门,关灵道轻车熟路地往下而行。 一样是黑夜般的寂静。 墙壁上平整,没有什么留下来的抓痕,可见此处并没有关人……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僵住。 那灵水湖的旁边,坐着一个垂着头的男子。 关灵道顿时清醒起来,站在门前不敢出声,只是望着。这是谁,是被颜无关起来的人? 男子蓬头垢面,一身衣服褴褛不堪,像是根本看不见他,手持一根小木棒在地上轻轻划着名。关灵道的心难以抑制地提上来,轻声问道:“在下误闯,多有得罪,请问——” 男子还是旁若无人地划着名,手腕上响起微弱的锁链的声音。 关灵道看清楚了,这男子的脖子、手腕和脚踝上全都上了锁,被人拴住钉在墙上,轻轻一拉,锁链便是轻声四晃。 他还是低着头,仿佛世上只剩下手中的那根小木棍,石头上落下叮咚的水声,在寂静中滴滴答答。 这男子不是不理他,而是他根本不晓得关灵道的存在。 关灵道缓步走着。 与花落春的古画一样,这里的人看不见他,因为他们并非真的存在。 他如今见到的,也不过是当年的影像。 关灵道轻轻走到他的身前,低头看他用小木棍在泥中画出的东西。 那是两个字。 【师父】 一遍又一遍重重复復地写着。师父。 关灵道在他面前停下来,低低地看着他满是污泥的脸。 原来是这样,他就在这里……六宫主和七宫主出门找他的时候,他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上清宫里,哪里也没有去。 第152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蹲了下来。他想看看这男孩子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相隔这么近地看他。年纪大了几岁,看起来二十出头,低垂着头,细长眼睛半闭。脸上的污泥让他看起来有些落魄,他微微仰起下巴,轻声道:“师父,我错了,我不想比你早死。” 关灵道望着他不语。关在这里多久,疯了么,还是没有? 突然之间,他脸上的表情兇恶起来,站起来狠狠一拽,身上的枷锁铿锵乱响,却纹风不动。关灵道迅速飞离一丈远处,见那男子的魂魄从身体升起,像是被烧焦了的黑炭,幽幽地挤了出来。 那魂魄早已经被炼成了七八分邪灵,丑陋不堪,恶意满满,关灵道与他相隔这么远,也因那深不见底的恨意遍体生寒。 魂魄挣扎着想要离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着,痛苦不堪地扭曲着。灵水湖离他不过只有半丈,魂魄艰难地踏入湖中,像是渴极了的野兽,一半身子翻滚在水里。 不多时,那黑黝黝的丑陋之物冷静了些。 关灵道低头看着,忽然间心中一顿,灵水湖本就有修復魂魄的功效,之所以将他关在这里,就是不想让他死。 人关在这里,魂魄强行压制,不让他生不让他死,究竟是想做什么? 忽然间,他听到椅子移动的声音。 他微怔一下,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画里的声音,而是画外的房间里有人。关灵道又看了那浸在水中的魂魄一眼,轻声说道:“好好等着吧,你师父要来救你啦。” 多少的苦,见到师父的那一刻也能消失,只要见到师父,他必会欢欢喜喜地去。 意识一沉,身体迅速沿着隧道疾飞而上,往后一抽,离开了古画。关灵道睁开眼,古朴的家具在夏日里安静地摆着,宁静祥和,窗外绿树成荫,鸟鸣虫叫,身体也温暖起来。 眼前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的人,竟然是云洛真。 他坐得有些随意,手里端着一个茶杯,望着关灵道的一举一动。关灵道从那洞穴里的景象回神,怎么也想不到他现在出现,意外道:“云公子?” “你看到了什么?” 关灵道不语。云洛真知道多少,能告诉他多少,现在他摸不清深浅。 云洛真慢慢转动手里的茶杯:“我曾经跟随你哥进入古画中。”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任关翎的事,关灵道更是意外,他知道任关翎跟云洛真的关系非比寻常,可是怎么竟然到这种地步? “我八个门下面的隧道都去过了,空的,什么也没有。” 关灵道勐然间抬头。什么? 云洛真看着他的脸色,又缓缓道:“花落春的古画,我也曾跟着进去过……还是什么也见不到。” 关灵道面无表情。 “你哥见到了有个刚入山的弟子得到前上清的传承。可是我却什么也没看见。” 云洛真的话中有深意,关灵道瞬间听出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哥能见到,自己能见到,云洛真却见不到? “想到是因为什么了么?” 关灵道哑了声音:“古画认魂,能触动魂魄前世的所见所闻。外人看来是一片空旷,唯有有渊源者才能看到前事。” “你哥当时也是这么猜的。” 提起任关翎,两个人许久都没言语,关灵道问道:“云公子和我哥的关系匪浅。” 云洛真笑了笑:“他和我的渊源,说来话长。” 话说到这里又是沉默,关灵道低了头说:“近来我时常在想,九岁时我哥救我逃脱,那时候分明将我推下山崖,自己却被人杀死了。多年不见,他的身体被人留在无底洞中,魂魄却没有灭,后来辗转去了上清宫。这中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213页 云洛真的目光微动,不说话。 “我哥藏在石敲声的一只狼毫小笔当中,这只笔,石敲声已经用了许多年,我问他是怎么来的,他说,是当年家中一位少主所赠。我一直没弄清楚这少主是谁,后来见到云公子和石敲声说话,我才总算想明白,石敲声之所以会来上清宫,并不是偶然。” “那是什么?” 关灵道望着他,说道:“石敲声,是云家的人吧。” 云洛真的双眉缓缓蹙起,低垂双眸没有说话,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敲声是我奶娘的孩子。” 关灵道的心头微震。 云洛真低头喝一口茶,笑了笑:“你可曾听说过云家多年前出过一件丑事?” “没有。” 谁家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谁又比谁清高些了? 云洛真道:“当年云家家主娶妻之后,又在外另结新欢,原配夫人一怒之下大着肚子回娘家,反被家人说她不知好歹,把她赶了出去。她无处可去,在深山中结识了一个女散修收留她,想不到,两人相处之时情愫暗生,想要拜堂成亲,可惜云家家主赶来,将那女散修一剑刺死,将原配夫人和那襁褓中的男婴带了回去。” 关灵道的脸上露出不信之色。 云洛真深吸一口气:“原配夫人几乎发疯,被家主关在房里不许出门,每日只是哭泣。那时候家主在外面等的相好也怀了身孕,于是接回家中,接管主母之位。后来过了满月,家主把男婴抱走,原配夫人求子不得,终日不吃不睡,一天夜里在房中吊死。这男婴……从小便是让奶娘养大。” 关灵道闭着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竟然是这样…… 想起来,云洛真处处都比那不上进的云洛山强,那后来的主母怎么会放心,当年云洛真娘亲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他怎么会让云洛真平安长大? “我年轻的时候多亏奶娘照料,从来不肯让我离开她身边半步。可是奶娘一死,我便是孤单一个。” 懂事后,周围的人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主母几次陷害,害得家主对他深恶痛绝,云洛真心灰意冷,年纪轻轻地生出了死的念头。这天他跟随几个弟子去归墟神宗比剑,望着景色秀丽的悬崖绝壁,忽得想:从这里跳下去,也就一了百了吧? 身体倾斜摇摇欲坠之时,一只狼毫小笔不知从什么地方掉落下来,落在他的脚边。 这也是天意,从此,他身边便多了一双眼。这狼毫小笔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云洛真欣喜若狂,两人相依为命,大小事无不一起商议,就这么艰难地存活下来。 “你哥一直想着你,后来我的羽翼渐丰,他便起了去找你的心思。他觉得上清宫是你们兄弟的归宿,那时敲声刚过了十岁,主母从多年前便对敲声兄弟不好,处处为难。我便告诉他们,不如去投靠上清宫,总好过在云家受气。蕴声疼爱弟弟,点头答应了,他们夜里暗地出门,我将那只狼毫小笔送给了他。” “哥哥在敲声身边待了这许多年,他一直不知道?” 云洛真摇头:“也用不着告诉他。” “石敲声如果不去上清宫,蕴声哥哥也死不了,所以我哥才觉得蕴声哥哥的死,自己要负责任。” 云洛真听了又是一阵沉默,说道:“如今你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否把颜无画里见到的景象告诉我?” 关灵道点头,将心思收回来:“我在其中一个洞穴中见到了九宫主,被人锁拷起来,连魂魄也压制着不能离体。” 说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寒,魂修的修为比不上道修,唯有魂魄可以自由出入,现在竟能有法子将魂魄困在体内,魂修岂不是任人宰割死路一条? 云洛真听了也是脸色微变:“把他抓起来,为了炼魂?” 关灵道点头:“周而復始地炼魂。九宫主不想死,受不了时便挣扎着将魂魄浸在灵水湖中,那湖水有少许修復之能,魂魄多少能好受些。” 云洛真蹙起眉。 关灵道又问道:“我早就想问你了,我哥当年分明是被人杀了,怎么后来魂魄又藏在小笔当中了?” 云洛真略迟疑片刻:“这事我不清楚。” “我哥没告诉你?” “不是,你哥也不清楚。” 关灵道微怔:“什么意思?” “有些意思。” 云洛真半开双眸,“你哥曾说当时将你推落山崖,自己与追来的人迎战,他一个人不敌,几柄剑穿心而死。那时他记得死了许久,魂魄已经开始消散,不想后来突然间清醒,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幽深寒冷的洞穴中。” “无底洞。” “不错。” 云洛真压低了声音,“这里有些古怪。他的魂魄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他那时的修为不高,没有青烟便不该离窍,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有一小股魂气在引着他的魂魄往外飞,不想让他停留在里面。你哥那时只觉得奇怪,顺势而飞,离开了无底洞。那看不见的魂气引了几里路,却又突然间消失不见,你哥四处找寻着,终于找到他早些时候丢出来的魂器笔。” 关灵道哑然无声。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魂气? “这魂气是为他好。” 关灵道思忖着,“如果我哥的魂魄没有离开,只怕已经让看守的发现了。” 一旦发现他还活着,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哥说,后来隐约想起来,无底洞中似乎做梦似的梦到了什么,似乎重要之极,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关灵道的脸色一变:“所以他才非要去无底洞探个究竟!” 无底洞,果然又是那个地方。 究竟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试探过一次,归墟神宗在那地方设下了阵法,只要有人进去,了尘不到几个时辰就能赶到。” “你真想去么?” “你有办法?” 云洛真缓缓点头。 关灵道只觉得心跳快了些,压制着问道:“什么办法?” 云洛真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来:“萧潇如今在上清宫附近,无底洞由了尘一人把守。她手中有萧潇留给她的堕妖剑,就算是花家主也未必能抵挡了她。可是如果能把她支开——” “无底洞事关重大,她怎么可能会离开?” 云洛真低下头来,皱眉说道:“我以前只是模煳有个猜测,直到木衣潜入归墟神宗,我才开始想,我也许真有办法……” ~ 喜欢夕阳西下,倒挂在笔架上,看着他垂首读书的模样。 喜欢他把自己握在手心,两鬓头髮低垂,专心致志地写字。 喜欢他一根一根地清理着狼毫上的墨迹,小心翼翼地打理收拾,挂在阴凉的地方让凉风吹干。 一生一世,最平静的时刻,莫过于此。 第153章 主线剧情 岑木衣举着扫帚,隔着墙站在院子的角落里。 第214页 “有弟子听说,关灵道在雪山附近出现。” 弟子的声音低低传来,“要不要派人去查?” “去吧。” 了尘有些不在意,“魂修诡计多端,必是又要做些什么,小心为是。” “是。” 弟子禀告完事情便走了,岑木衣继续低头扫地,不多时只听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她抬头,只见了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岑木衣瞬时间侷促地脸红,低了头道:“师姐。” 了尘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去了。 扫完地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岑木衣放下扫帚去煮了一碗青莲粥,端着粥走进了尘的房间,点上灯烛,熏上香,来到床沿为她打理床铺。 了尘默默无言地坐在窗边望着她,心情不知为什么忽然间烦躁,岑木衣整理好床铺转过身,低眉顺目地弯腰:“师姐休息,我先出去了。” “慢着。” 了尘把她叫住。 岑木衣的睫毛一动,在门前停住,她垂着头慢慢转过身来,忽然间一阵风起,身后的门“砰”得一声关上了。 “不知师姐有何吩咐——” 烛火摇曳着,忽然间在风里熄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岑木衣的喉咙发哽没再说话,忽觉眼前站了个人,了尘已经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面前,相隔不过半尺,低头朝着她望过来。 岑木衣的睫毛颤动:“师姐。” “你喜欢我?” 上面的声音低低沉沉,脸倾下来,与她隔了半寸。 嘴唇轻轻贴了上来,没有碰触,却沿着她的嘴角缓缓而下,落在她的颈上,岑木衣的后背抵在门上,闭着眼,声音颤抖:“我、我不是傻子。” “什么意思?” 了尘的气息有些不稳。 “师姐、师姐不是喜欢我,是把我当成了别人。” 了尘剎那间睁开眼,站直了身,暧昧的气氛顿时消散,一脸寒冰地看着她。岑木衣的身体发着抖,哑声道:“师姐在看我的时候,总是在找什么人的影子,看我画画,也、也是因为我长得像……” “胡说。” 她不再看她,转身回到窗边坐着,盛了青莲粥的碗被她的衣带扫到,顿时跌落在地,碎片和粥洒了一地。 岑木衣瑟缩着走到了尘跟前,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片,了尘忽然间冷笑一声:“你倒也有自知之明。” 岑木衣不语。 了尘又是冷笑:“一个村姑,也学人家画画,你再画上几百年,也是个庸碌之辈。” 岑木衣的脸色泛白,勉强说道:“我知道,每次我画完,你都不肯看画。你只看我画画时的模样。” 说着她端着碎片转身要走,了尘突然间又拉她的胳膊:“你就算是容貌,也及不上她万分之——” 岑木衣被她狠拉着,手上的碎片一晃,登时将她的手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她不出声,低着头取出帕子,了尘见状嗤笑一声:“想用青莲粥收买我——” 岑木衣抬起头来:“师姐想怎么样?想我换上她的衣服让师姐凌/辱?” 说着将手中碎片一扔,解了腰带拉开上衣,露出贴身的红色肚兜来:“师姐想对她做什么,是不是想——” “无耻!” 了尘把她狠狠一推,一阵风似的又回到窗边。 岑木衣把上衣拉了起来,又是低头捡起地上的碎片,默然许久,轻声问道:“她是谁?” “与你无关。” “能让师姐喜欢的女子,必定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了尘还是不说话,岑木衣默默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开,忽听她声音低低地说道:“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 岑木衣停下脚步。 “你不是想知道?” 了尘在桌前坐下来,“我说给你听,让你知道你和她究竟差多远。” ~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京城的胡同兜来转去,坐在大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望着眼前两个遮了阳光的人,“怎么又问起这件事来?” 石敲声笑着说:“这不是看了记载么,听说您当年曾经服侍过平西王的四小姐,不然也不会又问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他长得斯斯文文,一身书卷气,一看便是整日将头埋在书里的蛀虫。老太太又眯着眼看了看他身边的年轻男子,纳闷道:“这是……男是女?” 青衣听了有些窘迫,石敲声忙道:“他是男的,快别笑他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仍旧望着他不放:“他这长得有些像……” “像谁?” 老太太笑了笑:“我说了你别生气,这容貌,长得当真像当年的一个小姐。” “哪位小姐?” 老太太笑了笑:“她是王妃的妹妹所生,因母亲父亲都死了,王妃便经常接她来王府住着,比四小姐大一两岁,从小一块长大。” 石敲声半闭着眼,在心中默念王妃的家谱。 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青衣身上:“那表小姐也是跟你一样,不太爱说话。” 青衣更是发窘,微微点了点头。 老人的双目眯起来,尽力想着多年前的往事:“四小姐长得那真是国色天仙,据说北朝几十年了也没见过那么美的人,时常进宫陪公主们玩耍。” “之后?” 老太太轻声嘆了一口气:“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小姐是妖孽化身,将太子和九公主杀了,于是皇上赐了白绫将她吊死。” 石敲声笑着说:“这些都是有记载的,我们想问的,是当时别人不晓得的。” 老太太的目光闪避,摇着头:“没有别的事了,就这些。” 青衣从前胸掏出一颗米粒大小的红色药丸来,拉了拉石敲声的袖子,石敲声将药丸接过,小声道:“老人家说最近经常眼花腰痛,身子骨可还好?” 老太太嘆气道:“人老了谁没有病痛?” 石敲声将那药丸在老人的鼻下一过,一股清香入体,顿时精神一振,腰痛立失,连身体也轻了些。老人家倏然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的红色药丸:“……当年的确是有隐情,你们不外传?” “不说。” 石敲声把药丸放在她手中。 “全都是表小姐的事。” ~ “她从小就聪明,王府上下没有比她聪明的,只是安静些不爱说话,羞涩笑起来的时候,你只觉得……只觉得……” 说着又低了头,“她十几岁便诗书画三绝,选进宫中陪着九公主写字画画。” 了尘冷笑,“你画的根本不叫画,她七八岁便画得比你好。” 岑木衣垂眸不语。 “我时常进宫去看她,她比以前更不爱说话,只是问我何时能回家。我以为她在宫中孤单,可惜宫里有规矩,两年后才能返家。” 第215页 岑木衣轻声道:“她有心事。” 了尘的嘴角又是泛起笑来:“我当时没多想,不久过节时进宫,我兴沖沖地去找她,发觉她将白绫挂在树上,正在上吊。” 岑木衣轻声道:“她是被……欺负了?” 了尘望着窗外,不说话了。 岑木衣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清理地上的残粥。 “你不是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了尘的眸中现出冷厉,“九公主将她送给当太子的皇兄,太子时不时强迫她侍寝,就是这么回事!” “她告诉你的?” “她肯告诉我倒是好了。” “你如何知道的?” “我娘亲问了出来。她说事已至此,劝她忍着点,早晚是太子的人,千万不要得罪他。” 了尘冷笑,“后来我把他的男/根切下来,扔给宫中的狗,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得罪他。” “你娘亲告诉你了?” “自然不肯告诉我实情,将她接回家住了几日,又送回宫里去了。” 只可惜她娘亲没料到,一次得逞,变本加厉。 中秋佳节进宫请安,席上她被人劝着多喝了几杯,有了些醉意,躲在墙角里透气。只听见对面墙那边有宫女说:“人去哪儿了,不在屋里。” “小声点,跟太子在偏房呢。九公主让她去那屋里找东西,进去就没出来。” 她不知怎的觉得有些眼皮跳,走近那角落里的偏房,不多时只见太子走了出来。她悄悄站在门口,果然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微弱哭声。 她听到那哭声浑身发抖,将门踹开,只见她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腿间留血,双眼通红,泪流不止。 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只记得鲜血飞溅,杀红了眼。醒过来的时候,太子睁着大眼倒在血泊里。 “九公主呢?” 了尘笑了笑:“我将她的脖子割了,把她摁在镜子前好好看着自己死。” 岑木衣垂着头不语。这般残忍,怪不得天子说她是妖孽所化。但宫中防卫森严,可见她当时已经开始修习道术了? “她人呢?” 岑木衣问。 了尘望她一眼,没有回答,冷冷道:“夜深了,出去吧。” ~ 胸前突然间火热发烫。 关灵道一怔,连忙将怀里手掌大的白色石头取出来。石面上蓝光莹动,隐隐约约现出几行模煳不清的字迹。他取出一张火阳纸贴在石面上,默念着纸上出现的墨色蝇头小字。 青衣的信总算来了。 云洛真说道:“如何?” “果不其然,了尘在杀人之前就已经遇到过萧潇,却修为极浅。当年她该是临时学了点皮毛,因此杀人后被人当成妖孽。” 云洛真低头不语。 “木衣猜测,了尘被萧潇救了之后,求师父将那表姐接出来,可是那女子却自撞墙壁死了。” 关灵道沉思道,“我总有些不安,不过几天而已,了尘怎么会如此信任她?” 云洛真忽道:“就是这里。” “这里什么?” “就是这里,这里可以做文章。” ~ 宋顾追停在干枯的树干上,头髮让半山腰的风吹得凌乱,一张嘴,风卷着黄土送入口中,让人咳嗽不止。树干上繫着的一条红布在狂风里乱飞,宋顾追走近悬崖旁边,在岩石缝中轻掏。 计青岩站在他身后:“这里?” “当时他让我找个好地方藏了,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便飞了一夜停下来。” 说着,他从石缝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布包来,轻轻展开,“三宫主。” 计青岩将那布包握在手里,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忐忑,打开来低头看着,脸色忽青忽白。 第154章 主线剧情 扫帚轻轻划着名地面,瘦弱乖顺的女子垂着头,融入背后青色的墙里。身边的人匆匆而过,目光掠过她不起眼的身子,就像是看到一棵生在墙中的青藤。 “关灵道不在雪山。” 两个风尘僕僕的年轻弟子禀告。 了尘意料之中地点头。 两人互望一眼,似是迟疑不定,其中一个小声道:“虽然没有找到关灵道,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个戴了面纱的女子,让我们把一样东西交给师姐。”说着她取出一个紫色的小布包来:“本来不想理会她,可她说里面有师姐想要的东西。” 了尘将那紫色布包接过。岑木衣眼角的余光扫过,紫色布包中露出玉质钗环的一端,远远地什么也看不清。了尘沉寂许久,忽得问道:“你们在哪里遇到她的?” 弟子见她这脸色凝重的模样早已经慌了,匆忙低声说道:“京城南三百里的山中。” 了尘将那紫色布包攥在手中,站起来在院中走着:“去吧。” 岑木衣默默抬头望她一眼,抬起扫帚轻手轻脚地退下,却听了尘怒道:“下去!” 弟子们不敢再说什么,即刻转身而退,岑木衣比别人走得慢些,刚到门口,却听了尘又道:“准备清水沐浴。” 岑木衣将停下来,扫帚顶在墙边,一声不响地走去柴房。 ~ 水气蒸腾,岑木衣挽起袖子,将切好的草药洒进水里,用一根木棍缓缓搅动。了尘坐在窗边,时不时望着手中的紫色布包,烦躁地紧蹙长眉。 岑木衣将木棍放下,等了许久,小声道:“师姐,再不洗水就冷了。” 了尘仍旧不语。 岑木衣若有似无地发出一声嘆息,低下头站起来。了尘忽得问道:“你嘆气做什么?” 岑木衣不语。 了尘的怒气缓缓攀升:“你嘆什么气?归墟神宗亏待你了?” “没有。” 了尘忽然间来到她的面前,手中的拂尘变成利剑,剑柄抵在她的咽喉上,哑声道:“没有你嘆什么气?” 岑木衣浑身发颤,似乎被那剑柄抵得浑身不适,睁大了眼睛:“没、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觉得师姐今天有心事,可是这里、这里没人关心——” 岑木衣被剑柄顶得一阵咳嗽。 了尘冷冷地把剑收了:“师尊待我恩重如山。” 岑木衣不语,只是涨红了脸捋着自己的喉咙。 了尘看她那隐忍不语的样子便觉生气:“你这凡人女子懂什么?” 岑木衣低了头,还是不说话。 “要说什么就说!” 了尘怒不可遏。 岑木衣转过头道:“师姐说的对,师尊对师姐恩重如山。师尊对师姐信任有加,什么杀人的事也派师姐去做,将来归墟神宗必然是师姐的。” 了尘斜睨着她,右手忽然间掐在她的脖子上。 岑木衣的意思她明白得很,萧潇道人多年来把她当作什么,她心知肚明。可是她每次杀人的时候,不但不觉得愧疚,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泄愤之感,萧潇喜欢她的,莫过于这一点。 第216页 “我喜欢杀人。” 了尘说道。 “我知道。”自岑木衣的嘴唇发抖,“从知道那女子死了之后,师姐就变得爱杀人。” 了尘的目光突得冷厉:“我没说她死,你怎知道她死了?” “她没有死,师姐现在必定同她在一起。听师姐的话也能猜得出,她天性善良,必然不想、不想让师姐沾满鲜血。” 了尘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知哪里出现的寒意,紧紧掐着岑木衣的颈项:“你什么意思?” 岑木衣一张脸紫涨,慌张又唿吸不顺地乱拉她的手指:“没、没什么意思……” 攥在颈间的手力道逐渐加大,拼命挣扎也没有用,岑木衣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意识不清地垂下头。突然之间身体一松,她没有预兆地向前倾落,匆忙之间来不及反应,手肘撑着跌落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了尘的身影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只听她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我下山一趟,无底洞若有关灵道的消息,即刻传信给我。” 岑木衣抚着手肘爬坐起来,摸了摸发红破皮的颈项。 如果所料不错,紫色布包中的玉钗定然跟那女子脱不了关系。当年了尘被萧潇道人从鬼门关带回来,之后却是没再见过那女子一面,但今天看了尘那样子,难不成当年那女子的死有可疑之处? 青衣已经有动静了,她现在一无用处,只有试探、继续试探。 ~ 关灵道把手中的字条一把火烧了,说道:“青衣来消息了,他使的计策奏效,了尘已经离开归墟神宗三百里,明天夜里我们便去无底洞,那时她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云洛真点头。 “上清宫的情况如何?” 关灵道又问。 “上清宫周围的阵法挡着萧潇,他进不去,却也不知从哪里查出来上清宫弟子的底细,这几日在南北朝散播开来,引得不少上清宫弟子之前的仇家前来叫嚣。这些仇家最近天天在上清宫外威胁杀人,被抓的都是上清弟子的家人,我只怕上清弟子沉不住气,冲出来决一死战。” 关灵道听了也忍不住:“老东西当真是恶毒,上清弟子的家人与这有何干系,把他们也牵扯进来,无耻。” “萧潇说只要散尘死,计青岩死,花落春死,所有的事便不再追究。再这么杀下去,上清宫弟子们心不齐,恐怕迟早要出事 。” 关灵道闭了眼,低头不语。 云洛真轻拍他的肩膀:“多想无用,当务之急是先把事情弄清楚。” 他们大费周章把了尘引开,只希望这无底洞里的秘密有些用处。了尘虽然离开了,可是回来杀他也不过需要四五日,当中的变数多,难以预料。萧潇不比颜无,阴狠的时候叫人不寒而慄,要是真能让上清弟子叛乱,散尘和莫白齐的性命危在旦夕。 四面楚歌。心头犹如乌云压顶,黑暗无边,见不到一丝光。 云洛真的声音沉沉:“明天夜里你进入无底洞,其他的不必管,只要了尘不在,我便能在洞口守着保你周全。” ~ 水行门的牢房里黑黝黝的,宋顾追站在前面三丈远,里面的寒气叫人这周围暑意散尽。他在门口等着,不多时,计青岩手中一道长长锁链,将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衣男子拉了出来。 半个多月不见,岑墨行那张俊秀的脸已然变得苍白,隐约有些青紫,嘴角时不时抽动,似乎是克制不住。他的袖口上溅了血,十指不知为什么像是乱抓乱刨过一般,不断地淌血,宋顾追忍不住蹙起眉来:“手怎么了?” 岑墨行勐地抬头,望着他恶毒地笑着:“宋执事过得还好?” 宋顾追不语。 岑墨行又笑:“也对,是莫仲贤那小子的命换来的。” 宋顾追的眼皮一动。 计青岩按住他的袖子:“他想让你生气,莫让他得逞。” 宋顾追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岑墨行又在他身后笑:“他其实本来不必死,偏偏你那么嫌弃他——” 宋顾追飞身跃起,走得远了。 一阵寂静,计青岩看着他的双手:“你师尊也不见得对你如何好。” 岑墨行转过头冷笑:“比你岑家对我好多了。” 计青岩慢慢抬起双眸:“是么?” 他的手探进前胸的暗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打开来放在他的面前:“这是莫仲贤让宋顾追藏起来的东西。” 岑墨行像是僵住了似的看着布包,本来涣散无神的双眸顿时放光,嘴角忍不住剧烈地抽动着,伸手去夺,计青岩却将那布包抓在手心里:“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岑墨行的眸子里透出歇斯底里的怒意来:“你去死吧,你岑家把我买回去当替死鬼,还有脸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要不是因为你,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岑家的人都去死,都去死——” 满脸涨红,头髮披散乱飞,像是已经疯了。 “全天下的人都负你,唯有你师尊对你好,是不是?” 计青岩拉起岑墨行流着血的手指,“你不告诉我也不要紧,这毛病,也是你师尊留给你的。” 岑墨行的眼角流出泪来,嘴角抽动着:“这又如何?你懂得些什么——” 计青岩没有表情地看着他:“我懂得的事,比你要多些。” 岑墨行怔然而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忽然间哑声问道:“你知道、知道——” 计青岩的手在他的后颈上一拂,岑墨行的眼立时闭上,身体后垂晕了过去。计青岩将他扛起来,在一里远的湖边找到了发怔远望的宋顾追,低声说道:“走吧。” 宋顾追立刻回神,看一眼尸体般倒挂着岑墨行,一声不响地把他接了过来。 ~ 关灵道站在无底洞的入口,心跳如鼓。云洛真压低了声音:“外面有我守着,三日之内了尘不会来,但是三日之后难以预料。你早些出来,越快越好,切记。” 关灵道点着头,拨开洞口茂密丛生的野草:“真要有什么意外,云兄一个人先走,萧潇想要活捉我,就算真的捉到了也未必会要我的命。” 云洛真似是而非地点头,心道:我真要让你丧命,你哥到了下辈子也不会放过我。心里这么想,口中却是不说,将他往洞中一推:“去吧。” 无底洞中传来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远,云洛真在洞口四周八卦方位埋下灵石,在洞前盘腿而坐,系了黑缎的齐云剑平放在腿上,缓缓闭上眼。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四周的树叶缓缓飘飞而起,树林间的灵气起了些异动。几十个暗沉沉看不清楚的人影自林中接近,云洛真波澜不惊地守在洞口,双眸半闭。 来了,他却没有动静。 “杀。” 剎那间,十几道凌厉的剑气朝他噼空而来! 云洛真的睫毛没有动,手也没有动,头髮被剑气掀得飘扬而起,仿佛这碎石毙命的剑气与他无关。归墟神宗的弟子只觉得此人狂傲到了极点,忽得,剑气像是噼上了什么铜墙铁壁,火星四溅,弟子们一阵慌乱惊唿,来不及收手,手腕却被自己的剑气震断了。 第217页 “排云阵!这是云洛真!” 有人低喊起来。 云洛真只身一人未必是他们几十个的对手,可是这人竟然将云家排云阵的灵石偷出来用在这里,这该如何是好? 有人低声道:“师姐什么时候能到?” “早已经传消息过去了,不过、不过还要几日。” 那人咬牙切齿:“关灵道必然在无底洞里,这么好的机会——” 话音未落,忽觉得眼前一个人影飘过,肩膀上顿时像是被什么砍了一剑,他剧痛难忍,凄声叫起来。弟子们心头勐跳,转过头再去看云洛真,却见他已经又回到阵法之内,事不关己地立着,只用一双冷岑岑的眸子望着他们。 那弟子扶着肩膀,低声道:“退开,在周围守着,师姐来之前谁也不许接近。” ~ 关灵道捡起身边的长剑,一步一步踏在浅浅的水中。他像是沉睡了几千年,人已经甦醒,头里面却还是空的。他不清楚已经在洞底待了多久,可是他明白是出去的时候了。 歷尽千辛来到洞底,他如今才明白,这无底洞也在等着他,就像是等着归家的儿子。 关灵道飞到狭窄的通道里,不知怎的眼角有些红,擦了擦鼻子往上挤。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真相么,他早就知道萧潇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点真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在上辈子他好福气,遇到了老师父,遇到了师父,这不才是最叫人欢喜的事?怪只怪他是个天生麻烦的命,如今不小心拖累了他们,拖累了上清宫,是他不好,他得好好待人家。 头顶上传来隐约的动静。 关灵道心中暗叫不好,屁股上像是插了根箭,急三火四地往上爬。未到洞口,只听见外面山崩地裂般,树叶枝条乱飞,天昏地暗,犹如山洪暴发,惊天动地。了尘的声音在疾风中传来:“云洛真,阵法已破,让开。” 云洛真冷哼一声。 关灵道一惊,想也不想地飞出无底洞,云洛真站在洞前手持长剑,衣衫在乱风中疾飞,却已经沾满鲜血。眼前一道红光噼来,剑气未到,却已经压得人身体作痛。关灵道也不知究竟来不来得及,冲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往后一飞,混乱之间,左腰一阵剧痛。 白光消散,周围的风缓了些,云洛真咬牙看着身边的关灵道:“知道了?” 关灵道自然明白他说的是无底洞的秘密,脸色发白,捂着左腰笑了笑:“能活着出去再告诉你。” 云洛真的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冷然看着几丈开外的了尘:“至少也能明明白白地死。” 关灵道抚着手中的长剑,若有似无地也笑了笑:“你看我的。” 说着他提起剑,作势往自己的左腰又是一砍! 云洛真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却听见身边铿锵一声,关灵道手中的剑冷不丁地被人隔开,汹涌的剑气迎面而来。云洛真支撑不住后退几步,了尘的剑指着关灵道,一言不发冷眼而对。 关灵道往地上吐一口鲜血:“妖道不想让我死,是不是?” 了尘不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关灵道斜睨着她:“你师尊究竟告诉了你多少事?你明不明白我是谁?” 了尘仍旧不语,目光却是微动。 关灵道看了她半晌,忽得从鼻子里哼笑一声:“你为他杀了这许多人,他却什么都不告诉你。我要是你,我必定寒心得很。” 了尘不动声色:“魂修该杀。” 关灵道低声道:“该杀,还是你爱杀?” 一语方毕,眼前忽然间飞沙走石,在暗不见天日的混沌里现出一道红光来,却不是冲着他而来,而是向着站在他身边几步之遥的云洛真。 糟!了尘要取他的性命! “也该杀,也爱杀。” 低沉的女声盖过了一切混乱,像是从头里面传出来。 关灵道的心头冰凉。 这一剑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 手中的护魂剑倏然脱手,朝着云洛真飞过去。 一切都太快,关灵道只觉得心像是死了过去。萧潇将自己的剑传给了了尘,无论他有再大的能耐,如今的护魂剑也敌不过这一击。 “哥!” 他失声喊出来。 电石火花之间,远处一道白色的剑光飞来,噼开暗沉沉的混沌。 剑光在空中相遇,剎那间将山林中映照得如同白昼,关灵道一手握住护魂剑,一手扶住昏迷不醒的云洛真,朝着远处那一身白衣持剑而立的男子看一眼,倏然喊道:“师父!” 计青岩手中的长剑直指了尘,口中不知念了些什么,衣衫飞动,四周忽然间到处都是泠冽剑气,剑光充斥,如同凝望日头,叫人难以睁眼。 关灵道的双眼痛得犹如针刺,闭上眼不敢再看,忽然间腰上一紧,有人将他揽在怀里,低声道:“走。” “师父,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四周风声剑声不断,关灵道在他耳边轻声说。双眼还是痛,还是不敢睁眼。 “嗯,我也知道了。” 那声音没有半点的变化,像是恆久不变的青色山石,任凭风吹雨打,还是屹立不倒。 关灵道的双眸痛着,看不见他的脸色,怔道:“你知道?” “嗯。你,还有你哥,是道家修炼的两样至宝,一个是晴天尺,一个是落雨杯。” 耳边嗡嗡作响着。 晴天尺、落雨杯,得其一可成仙。 第155章 主线剧情 悠悠荡荡飘过流水似的时光,他停在万千年前的古山秀水前。天地出灵秀,灵秀凝结成精魂,他在空中远远地望着,时间飞逝,山中的云雾瀰漫又散落,日升日落,春夏秋冬,转瞬便过了几千年。 几千年的时光,万千山水的灵秀,凝结成两个不飞不灭的精魂。 这精魂,是九天山无数草木的孩子,一个喜爱晴天,在太阳下沐浴,一个偏好雨夜,在潇潇落雨中吹笙。 这里没有私心,没有欺骗,没有残忍,不能飞升,不会死亡,只有蓝天白云的悠闲自在。 直到一个绿衣修士的出现。 时间突然间慢下来。 关灵道半透明的身子落在树上。 林间搭起了一座茅屋,古朴雅致,绿衣修士长得宛如画中人,眉清目秀,每日在河边的石上打坐。九天山时有人来,却从来无人深入到此地,更无人前来居住,精魂偶尔路过时看到他,不免好奇多看几眼。 这日,河边跌落了一只刚出窝不久的小兔子。 刚下了雨河边滑,小兔子跌得浑身湿水,脚折断了,在河水里扑打挣扎。那绿衣修士也不怕泥垢,跳到水里将那小兔子捡起,急匆匆地捧回茅屋前救治。 一道白光在它的后腿上揉着,不多时,那小兔子活蹦乱跳,伤势竟然已经好了。 这事自然传到了精魂的耳中。 听说人间有道修,性情高洁,修为高深者可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救死扶伤。这道修性情也好,爱好高雅,时不时弹琴吹箫,吟诗作画。过了几个月,林间有动物受伤时便来找他,求他救治。修士有求必应,动物带着花果草药来报恩,引得精魂也喜欢起来。 第218页 空有一身灵气,却怎比得上这修士的本事?可见人即是人,懂得运用自如,毕竟与他们这些草木不同凡响。 精魂于是化作魂魄人身,偶尔前来听他畅说道家精髓与天下大小事,深感投缘,时不时与他喝酒畅谈,彻夜不休。 这修士酿得一手好酒,借山林间的草药灵果,酒醇香浓郁,时常与精魂喝得大醉。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这天精魂醉酒之时,忽然间身体剧痛,慌张而醒,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锁在器具之中了。 白玉之尺,极寒之地打磨而成,困住的是喜爱晴天的魂。 青玉之杯,地底百丈之下凿出,封住的是偏爱落雨的魄。 于是,天地间从此消失了两个不升不灭的精魂,却出现了两件道家修炼的至宝,晴天尺、落雨杯。 计青岩轻声问道:“这便是你在无底洞中睡觉时看到的?” “嗯。” 关灵道漠然点头。 这修士修为高深,却处心积虑接近九天山的草木牲畜,打造好了困住魂魄的器具住在山上,为的便是将精魂据为己有。计青岩目光冷冷:“之后呢?” 关灵道低低地道:“将晴天尺与落雨杯置于炼魂塔中,夜以继日地修炼。精魂与常魂不同,魂气至纯,道修吸取时没有杂物,且百鍊不灭,即便奄奄一息之时,只要放置在九天山的草木之旁。草木疼惜孩子,即便是自己死去也要将魂气尽数传送。” 说着说着眼睛湿润起来。 之前他不懂那古树为何要救他,如今却是懂了,生为人子,却不知前后因果,恩情何以为报? “夜以继日地修炼,便是将你们……将那精魂无穷无尽地折磨。” 计青岩道。利用古木的疼惜作下如此阴狠残忍之事,此人心狠至极。 关灵道笑了笑:“人之阴狠,胜于鬼,胜于草木,胜于牲畜。为了一己之私,得道飞升,无论何事都是能做出来的。” 说了这话只见计青岩沉默不语,关灵道又觉得过分了些,笑着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就像师父,老师父,就待我像至亲一样。” 提到老师父,眼圈又是泛红。 计青岩问道:“之后呢?” “之后……” 时间又是转得飞速,那修士在山中闭关修炼了几年,原形毕露,山中草木牲畜无有不害怕他的,但山中空有灵气,却无人会反击打斗之术,任他为所欲为。 只是那修士本来有仇家,草木以互连之根散出消息,终于引得仇家前来。那修士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不想被人打断,气血攻心,毁了灵根。他盛怒之下将仇家全都杀死,自己却也元气大伤,深恐再有人来害他,于是散出消息说自己已经飞升,且在九天山留下两样道修至宝。 晴天尺,落雨杯,得其一可成仙! 人间为了一己之欲而自相残杀者不计其数,你们杀去吧! “他暗中带着你们走了?” 计青岩问道。 关灵道冷笑:“他经此一战,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即便能苟延残喘,飞升却已经无望。于是他南下找了一处有灵气的偏僻山水住下来,建了一座小寺庙,这地方师父知道,便是我们从小长大之处。” “他是上清宫的开山祖师。” 计青岩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 “晴天尺、落雨杯已成传说,可是他心有不甘。” 无数个落寞的夜里,他疯了似的捧着这两样能让人为其死的宝物,怎能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 他一死,宝物还不知会被什么人夺走,不知会去什么地方,来生他的修为从头开始,如何能有机会把这两件宝贝夺在手里? 于是他计划了数年,作下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尺杯相撞,玉石俱焚,炼魂塔中精魂与天魂地魂融在一起,同时放出,那精魂得了天地两魂,于是三魂得成,从此进入轮迴之中,变成了主宰万物的人! 他仰天长笑,悽厉之声迴荡于山谷。 关灵道的声音萧索,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和哥哥情深,每世轮迴,必然生为兄弟,必然出生在上清宫。他每世的尸骨都埋藏在上清宫外,出生时必然不会太远,十几岁进山修炼,便能重新将我们掌控在手中。” “你说的是……” 计青岩怔怔。 “上清宫的传承,选的根本就不是资质罕见的弟子!那传承选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关灵道声色俱厉。 萧潇道人! “传承里有他前世的记忆,一世又一世,他用着我们来吸收草木的灵气。我们与草木本是一体,融魂之术也唯有我们才可习得。每世他的资质不同,却有无穷无尽的来世来生,折磨我们,修道飞升。只不过他想得虽妙,前世却出了点差错。” “何事?” “上一世,我们投胎成了老宫主的孩子。” 计青岩轻轻笑了笑。 “老师父之前,即便在上清宫,魂修也只是三教九流之术,即便有此资质也未必让人发现。只是老宫主两个儿子有罕见的魂修资质,大力推崇魂修,十二宫之中才有了四个魂修宫主。萧潇道人得了前世的记忆之后恼怒不已,只可惜那时他的修为尚低,不敢轻举妄动,直到老宫主闭了关,才终于对我们下了手。” 计青岩望着他不语。 关灵道含泪笑着轻抚他的手:“师父,我之所以能离开那个生不如死的日子,全都是因为他没有算到两件事。” 计青岩的眸色微动。 “他没有算到的事,一是老师父,一是……你。” 两人的手指紧握,计青岩将他的手背放在唇边轻轻一点,又迅速放下去。 许久,他道:“他如何能让你们出生在上清宫,为何自己又不出生在上清宫?” 关灵道笑了笑:“我猜,倘若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甚至出生为亲兄弟,他怕自己下不了手。” “以他的为人,亲兄弟不敢说,从小长大的朋友却一定可以下手。你们呢?” 关灵道沉寂了片刻,道:“师父记不记得,我在上清宫外容易被刚死的魂魄吵得睡不着觉,进入上清宫却没事?” “你是说上清宫周围的那道屏障……” 计青岩的声音突然间一顿。 “……师父猜得不错,那道护着上清宫魂修的屏障,便是每世杀死我们之后,不让我们的魂魄逃离的栅栏。” 关灵道的眼中含着泪,“这巨大的上清宫,是为了困住我们而建的一座牢笼。” 第156章 主线剧情 雨水的轻弹声空空洞洞,古寺里一片沉寂,火光映着关灵道的桃花眼,看不出平常的勾魂之色,只觉得肿得可怜。 身边死了多少人,天下生出来多少冤魂,只因为一个人的一己之私慾。 关灵道笑了笑:“师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坏人少。为了我这无用的东西,有多少人送了命。” 第219页 老师父,哥哥,蕴声哥哥,千千万万无辜牵扯进来的魂修……他本是道家修炼的至宝,可是师父何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老师父若早知道他的身份,岂也不会拼死护着他? 计青岩道:“今后我护着你。” 关灵道泪如雨下:“哥哥之所以让我活下来,不是想让我活,而是想要我把那仇人杀了。师父,灵道这辈子欠你,上辈子也欠你,灵道只想求你一件事,将来无论如何,倘若能将那萧潇道人杀了,师父千万不要顾忌灵道的性命。” 计青岩不语不动。 “师父。” “你与他血海深仇,我捨弃性命,也要助你让他魂飞烟灭。” 关灵道靠在他的腿上,十指相握。 ……这么好的师父,倘若能嫁给他,岂不叫人此生无恨? 只是这话说出来有些无赖,他厚脸皮至此,也觉得不能启齿…… “师父是怎么知道,我和哥哥是晴天尺落雨杯的?” 他问。 “你想知道,我需带你去见一个人。” 计青岩看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去么?” 关灵道翻身坐起来:“露深雨重睡不太着,师父带我去看看。” 计青岩站起身,无声无息似是一阵青烟,先一步飞出去了。 关灵道赶紧跟上。 一前一后,只见得白色衣衫在夜色里飞舞,也不知飞了多久,停下来时天已经微微亮,伴着清晨的雨,灰灰濛濛。 宋顾追早已得到了消息,正在林间候着。 “三宫主。” 他道。 关灵道也来不及与他寒暄,只听计青岩道:“在么?” “从戚家牢房里带出来之后便一直静坐。” 宋顾追指着河边坐着的黑衣青年,“只等三宫主来问话。” 那青年关灵道自是认得,无声望了计青岩一眼,心想师父带他来见此人做什么? 计青岩飞落在黑衣青年的面前:“别来无恙。” 黑衣青年见了他头也不抬,低声道:“三宫主将我这岑家的罪人带出来,有何贵干?莫仲贤自杀身亡,他所藏下的东西无人知道在哪里,问我也无用。” 计青岩不出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放在他的面前。 岑墨行一见那布包中之物,人忽然间像是清醒过来一般,双目赤红,唿吸急促,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却不想手腕上的玄铁锁链晃了起来。 关灵道见他多次,从没看过他如此狰狞可怖之态,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平素的儒雅公子模样尽褪,简直如同个野兽一般。 他低头去看那布包中的东西,却是一样透明水滴之物,纯净无暇,仿若可以流动。关灵道不知怎的心中涌动:“师父,这是?” “落雨滴。” 关灵道望着那布包不语。 落雨滴,是将他和哥哥关入炼魂塔中折磨提炼而成的道家至宝! “这是莫仲贤那天夜里从你身上炼魂而得。” 计青岩又取出一个小瓶来,轻轻倒出一物,却也是一滴纯净无暇的水滴,“之前我百花台上故意败给戚宁,戚宁得了紫檀宫的落雨滴,又转送给我,便是这枚。” 他将两枚落雨滴放在关灵道的手心上:“你看这两枚有何不同?” 乍看之下无有不同,细看才知,莫仲贤炼出来的那枚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戚宁送的那枚却只是清澈,远远没有旁边的光华夺人。 “师父的意思是?” “紫檀宫炼魂,炼的却是寻常魂修之魂魄,炼出之时浑浊不堪,须经多次提炼,方能到此境界。只可惜,比起你和任关翎的魂魄,却还是差得远。” 计青岩望着咬牙切齿的岑墨行,“颜无穷凶极恶地炼魂,正因如此。” 岑墨行闭上双目,一字不言。 “你不说也不打紧,我已经猜到了许多。” 计青岩慢慢道,“你可知颜无对你好,究竟是为了什么?” 岑墨行冷笑一声:“三宫主不必费心,师父待我,比你岑家犹如天上地下!” 计青岩不为所动,声音仍旧不起不伏:“你近年来是否时常心中痛痒,焦燥不堪,唯有用了这落雨滴时才好转?” 岑墨行冷哼一声:“此乃我的事,与你不相干。” 计青岩寂然而望,说道:“你可知长此以往,你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岑墨行咬牙不动。 计青岩转身背过手:“我们在颜无以往的修炼之地中,找到墙上似是手指抓出的痕迹,我本以为是他在那里关了什么人,却又怎么想也想不通,修炼之地至关重要,一不小心便灵根俱损,怎容外人在内?近来我才想明白,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关什么人。” 他抬起头,一字一字地道:“墙上的那些痕迹,本就是他自己抓出来的。” 岑墨行的目光闪动。 “落雨滴,不可常用,用久了是能让人上瘾之物。起先不过是心头麻痒,继而疼痛,时辰到是犹如百爪挠心,恨不得杀尽天下之人,只求缓解一时之痛。” 岑墨行的双唇发抖:“师父亲授,我心甘情愿!” “是么?” 计青岩缓缓道,“你可知道颜无当年将你带走,并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而是把你当成了我?” 岑墨行的双目泛红。 “他手把手地教你,送你落雨滴,你果真以为他将你当成儿子?” “你什么意思?” “颜无上辈子被我所伤,多年不能恢復,对我憎恨之至。今世他对你所做种种,将你变成心腹,赠你落雨滴,你猜不出究竟是为何么?” 关灵道的心中一动。莫不是……? “我要我对落雨滴上瘾,要我为他追杀关灵道,要我变成嗜血残暴之人,要我亲手在炼魂塔中炼关灵道的魂魄!” 计青岩的声音冷冷清清,“他所想的,只怕要等到我将关灵道折磨得奄奄一息,才告诉我前生的真相。他所要的,也不过亲眼看着我将所爱之人杀死的快意。” 岑墨行的手剧烈地抖动。 “只不过,他抓来的是你。等他明白时,我早已经离开岑家无处可寻了。” 计青岩没有看他,“你,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无人在意的多余人而已。” 岑墨行双目赤红,怔怔地望着远方,忽然间一声击锤锁链之声,又是一声,持续不断地敲着,低低的痛哭之声夹杂其中,心头绞痛,伤心得让人不忍聆听。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他哭泣累了,垂头安静下来。 “你杀人无数,万死难辞其罪,可是这天底下的可怜人,不是只有你这一个。” 计青岩转身看着他,“你清楚么?” 岑墨行缄默不语。 计青岩的袖子一挥,将他的身体直直拉起,冷冰冰地望入他的眼睛里:“说,如何能杀萧潇道人?” 第157章 主线剧情 第220页 一掌飞来,打得她胸口剧痛,直直向后跌落。她抹着嘴角涌出来的血,一时间竟然难以站起,喘着粗气不出声。 十几步开外站着的男子年纪看起来与她不相上下,其实却比她大了几百岁,清秀的书生脸青青白白,眸底如刀,看得人骨头髮寒:“了尘,你不守着无底洞,去北方做什么?” “弟子知错。” 年轻男子慢慢朝她走过来:“我只给你一件事,让你守着无底洞。只有这么一件事,你却也做不好。” 了尘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怒。这种怒与平常的不同,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被她弄砸了,再也没有迴旋的余地。了尘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清楚的杀意,这种杀戮没有意义,却足以让他泄恨。 别人了这时候只怕已经屁滚尿流开始跪地求饶了,她却不愿意。她重复着刚才的话:“弟子知错,师尊息怒。” 萧潇道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许久,他说道:“去北方见到了什么人?” 了尘不语。 “你的故人,早已经死光了。你的父母,想要至你于死地。了尘,当时我为你取这道号,为的是让你忘却凡尘的一切,一心向道。可是我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了尘的唿吸沉了些。 萧潇道人又是冷冷而望,这次却不再作怒,像是看着什么一样没了用的器具:“关灵道不会再出现,你也不必再守着无底洞,回归墟神宗去吧。” 了尘从地上站起来,捂着胸口往外走。到了门口,她转过身来垂下头:“弟子有一事想请教师尊。” 萧潇道人背对她而站,没有出声。 “当年师尊从断头台下将我救出,那得罪了太子的宫女却自杀而死,师尊可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萧潇道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原来是这事。听说你最近身边有个女子,长得与之前那宫女相似?” 了尘不语。 萧潇道人又是一声冷笑:“你想问我当年的事,也要看自己能不能替我办事。” 话音一落,一道蓝光朝着她又是一推,了尘被那蓝光打得一阵剧痛,向后跌落,面前的门“砰”得一声,已然关上了。 她爬起来擦着嘴角的血,紧皱双眉,漫无目的地飞。咬牙切齿飞了不知多久,沿途也不知毁了多少树木,她在山顶的院子里落下来,狠狠将大门一推。 不远处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在侧对着她扫地,她一看那张脸那身段便觉得心烦,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出去!” 岑木衣冷静地低头:“师姐受伤了。” “我受不受伤与你何干?出去。” “师姐身上有伤,不如我帮师姐沐浴,清洗伤口。” 了尘瞬间上前,狠狠拉起她的下巴:“你想爬我的床是不是?你觉得自己长得像她,便能总有一天取而代之是不是?你不过就是个村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算什么东西?” “师姐既然是厌烦我,大可将我一掌噼死,或者将我逐出归墟神宗。师姐犹疑不定地将我留在身边,不杀不赶,师姐确定对我没有半点心思?” 了尘恨恨地咬牙,手指的力道加大,岑木衣倔强得半点声音也不发出,嘴角却有血痕流了下来。 了尘放开她的下巴,拇指一揉,将她唇边的血迹擦去,目光却不肯对上她的,转身往房间里去。 岑木衣低头半晌,不知想了些什么,静静尾随而入。 了尘躺在床上仰面而眠,脸色苍白,前胸分明受了重伤,却好像破罐子破摔似的不管不顾。岑木衣在她的床边坐下来,轻声道:“谁打伤的?” 了尘不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师尊。” 岑木衣从药柜去取出来一个红色药瓶,倒出一枚深红药丸,“不想疗伤,至少稳住元气。” “你怎知道是师尊?” “旁人打你,你回来便沐浴更衣,清理伤口。唯有师尊打你,你才如此颓丧,心事重重。” 岑木衣将那丹药放在她的唇边,“况且你现在的修为,除了师尊,极少有人能打得了你。” 了尘冷淡不语。 “现在世道一塌煳涂,杀气重重,其实倘若你能抛开一切,找个地方隐居,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岑木衣小心道,“师姐想没想过?” “隐居?” 了尘嘲笑一声,“跟你一起?” 岑木衣没有出声,半晌才道:“你想隐居,我便为你打扫房间,洗衣做饭。” 了尘此番却没有再说话,更是出其不意地没再嘲笑,只是闭上眼不出声。岑木衣用一块湿布擦着她耳下干涸的血迹:“师尊下手真狠。” 了尘没有说话,岑木衣又低着头问道:“师姐……找到她了么?” 了尘坐起来冷冷道:“你说什么?” 岑木衣的脸色半红半白:“你能把师父的吩咐丢下不管,任性北上,除了因为她,还能因为什么?师姐若是找到了她,我就、今后就不会再烦扰师姐。” 了尘的目光高高望下来,半晌才终于又躺下:“她早已经死了。” 岑木衣不敢应声。 了尘的眸底露出一丝难辨的情绪来。这次去,她遇到了一个那女子的亲人,当时她杀了太子被收押在大牢,那女子终日以泪洗面,誓要与她共死。自己与她少时亲近,连如何联络师父也不曾瞒她,后来师父断头台上将自己救出,她暗中找到师父求见自己一面,师父却没有理会。后来皇家将她抓起来,逼问自己的行踪,她不肯说,最终被折磨死了。 “似乎是被人逼死的。” 了尘道。 “不是说她当时就……自杀了么?” 了尘咬牙道:“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难辨,却心中生疑。 也难怪她生疑,萧潇道人从来就不想让她有半点人性,若那女子还在,她怎么会生死不顾只知为他杀戮? 诱引了尘北上,本就是卢夜生和石敲声的安排,其中了尘所见之人,所闻之事,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卢夜生向来善安排虚虚实实,长于诱人信服上当,此番必定做了些手脚。 事情真假难分,可是你只需让人心中起疑,那便已经达到目的。 岑木衣将她扶起来:“多想无益,那女子对师姐情深意重,师姐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 “若她还在,可愿意看到师姐动辄杀人,沾上满手的鲜血?师尊对待师姐,如同用刀用剑,从来不曾将师姐当人看待。” 了尘冷目以对:“你是要我如何?” “丢下师尊,跟我走。” 岑木衣压低了声音,“我们一起找个地方住下来,闲云野鹤的,岂不悠闲自在?” 说着她低下头来,胸口微微散开,双目微红:“师姐这般痛苦,我、我真的……” 了尘只觉得额上渗出细汗,嘴唇发干,望着她的细白的颈项,忽然间将她狠狠推开:“放肆!” 她转过身去恼道,“你死了这心思。” 第221页 岑木衣站不稳,摇晃着跌落在地上,不偏不倚,额头刚巧撞上桌角,“啊”了一声。了尘见状回身,拂尘一动,将她拦腰接住。 岑木衣的脸上滴血。 “师姐,像你这般如此美丽的人,我此生也没见过。” 岑木衣站定,抚着她的髮丝柔声道,“你我从今往后朝朝夕夕,不再受制于人,忘却前尘往事,岂不好?” 了尘眼圈一红。 岑木衣往前一动,了尘却又后退。岑木衣不敢再做什么,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动作轻柔小心,了尘总算没有退却。岑木衣低低道:“师姐,我本以为你是个兇残暴戾之人,天性便是如此,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事情远非我想像得那么简单。” 了尘没有言语,这夜,枕在她腿上睡了一夜。 ~ 自此两人便多了些如胶似漆的意思。 岑木衣爱画画,画得却也上不得台面,了尘在她身边指点修改,岑木衣时常在她房里一停便是彻夜不眠。两人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子,了尘没有急着出手,岑木衣自然不会做什么。前方战事紧急,南北朝各大门派都在寻找关灵道的下落,但萧潇道人让她守着归墟神宗,她反倒清闲得紧,日子越发舒适自在。 这天清晨了尘起身,岑木衣也惺忪起身,看她换上一身出门的衣服,问道:“要去哪里?” “师尊昨夜回山,今早让我出门办点事。你继续睡觉就是。” 岑木衣坐起来静了半晌:“又去杀人?” 了尘不答,也不转头看她,只是穿衣。 岑木衣又望着她右耳下的一点血迹:“那是什么?昨夜师尊又打你了?为什么?” 了尘不再回话,关上门走了。 南下肃清了一个窝藏了魂修的小门派,那掌门的妻子暗地里修习了魂术,了尘将他们一家和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併杀了,尸体挂在门派山门口。回到归墟神宗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尘进了院子,发觉岑木衣不在,只见两个弟子迎上来:“师姐出门之后,师尊派人来将小师妹带走了。” 了尘一惊:“为何?” 两个弟子支支吾吾:“不清楚,听说是师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小师妹与师姐感情甚好,似乎、似乎想引着师姐归隐。” 了尘只觉得额头冷汗遍布:“人在哪里?” “似乎是关起来了,不让人见面。” 了尘安静许久,让她们下去了。 是夜,岑木衣缩靠在阴冷牢房之中,忽听见一阵轻风而过,有人的声音传来:“在么?” 岑木衣立刻爬过去,哆嗦着抓住牢门上女子的手:“师姐。” 了尘与她十指交握,许久没有出声,说道:“是我的错。” 岑木衣的双目通红,却笑着说:“师尊之所以怪罪于我,是因为师姐不愿再替师尊杀人,师尊觉察出来了。师尊想牵制师姐,这才要将我关起来,逼迫师姐为他做事。师姐因为我不想再沾染血腥,我心中只替师姐高兴。” 了尘紧握她的手不语。许久,她道:“我救你出来。” 岑木衣泪如雨下:“师姐不必挂念于我,我不过是个无知村姑,能得师姐青睐至此,我心足矣。我如今只担心师姐。师姐资质罕见,却受制于如此一个兇残狠辣之人,我想到只是心中疼痛。师尊说师姐若不听话,便要找个男人将我、将我……与那当年的宫女一样,真要到了那地步,我必定不堪受辱,不如干脆……今天一别,将来不知还能不能见面……” 说着她轻声抽泣,伤心至极,哭得人肝肠寸断,了尘握着她的手,脸上虽不明显,心中却已经是痛不欲生。 远处有了些动静,岑木衣擦擦眼泪,有些害怕地推着她道:“师姐快走,免得让人发现。” 再依依不捨,此刻也不能再拖延,了尘将她的头拉过来,在她的额头轻轻一点:“你等我,我救你出来。” 这夜了尘一宿没睡,站在窗前凝神沉思,翌日清晨,她取出一张火阳纸,短短写下几个字一烧,在空中散成青烟。 作者有话要说:  冲冠一怒为红颜,美人计逼反满手沾满鲜血的了尘仙。 第158章 主线剧情 “敲声和卢公子正在往回赶。花家主伤势恢復,率花彩行和花家弟子暗中与归墟神宗及各大门派周旋,彼此都有伤亡。萧潇道人抓不住花落春,又攻不进上清宫,各大门派嘴上不敢说,心里也已经开始疲累了。” 宋顾追顿了顿,“正因如此,萧潇道人如今每天都在上清宫前杀人,有各地抓来的魂修,也有上清弟子的家人。” “老宫主要顶不住了。” 关灵道说。 前世亲手设下的上清古障,如今却成了阻止自己入宫的绊脚石。萧潇道人此时必定是恼怒不已,一时失策,几百年前重伤之下被迫离开上清宫,如今却是怎么回也回不去。 上清宫要乱,当真是从里面开始的。 关灵道又自言自语:“长此以往,上清宫的弟子总有一天要忍不住。” “大宫主来信,已经有上清弟子暗中想要归顺了。怕只怕哪天门派里开始自相残杀,上清宫变成一座空城。” 该怎么办?任关翎已经不在,萧潇不会对关灵道死心,想要不再有血光,上清宫就必须交出关灵道。 “三宫主可有破解之道?” 宋顾追问。 计青岩的目光落在关灵道身上。 “岑墨行说萧潇道人修为之高,道修中无人可敌,要不是上清宫的古屏障挡着,顷刻就能将三山夷为平地。” 关灵道深思道,“可是他的修为再高,进入魂器之后,修为也会难以收放自如。” “要杀他,只能引他进入魂器。” 计青岩道。 被他追杀的是关灵道,可是能毁了他性命的,却也只有关灵道。 几世之前他空有魂气却不懂施展,只能做别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器,如今事情却不一样了。坚韧都是被逼出来的,防人之心也都是不得已的,谁不想善良纯真无忧无虑,可是就是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要置你于死地! “怎么能引他进入魂器之中,却是困难。” 宋顾追道。 萧潇道人深知自己的弱处,万分小心不说,一旦进入魂器也会立刻逃出,怎么能轻易让人得手? “岑墨行说了一件事,我心里一直挥之不去。” 关灵道说,“他说颜无长期受制于萧潇道人,心中极是不满,有时醉酒之时还说,当年分明了合两人之力才取了上清的灵源,自己最终却只得了个零头。师父一直住在上清宫,可知道上清的灵源在哪里?” “不曾听说哪里有灵源。” 关灵道立在窗边远望:“上清山水灵秀,古时附近该当有个地下灵源,当初选在那里建上清宫,也必定是因为那是个适合修炼的所在。记得我在十二宫主的画中,曾见到当年传承挑选传人之盛事,那供奉了传承的地方是萧潇道人闭关修炼之处,必定是个灵气充斥之地。可是我在上清宫一年多,山内外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走遍了,也不曾见到那地方。” 第222页 宋顾追道:“什么意思?” “颜无的修炼之所,是紫檀宫找到的那幅画,画中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此事已经是古怪至极,更奇怪的是,我在那画中的水里见到过一种鱼,鱼头形状奇特,只在上清宫出现。” 三人一时间沉默。少顷,计青岩敛眉道:“颜无画里面的,正是当初藏了传承的地方。” “一点不错。不知师父可还记得那画中的白玉碑?碑上灵气涌动,下方定有灵源存在。” 关灵道的目光微动,“我猜颜无所谓的合两人之力,乃是将上清宫的灵源偷走了。” 宋顾追不禁皱眉:“怎么偷?” “上清宫地方不多,湖水却是不少,虽说几百年来地形或有变化,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大?我有时在湖中游水,便觉得岸边陡峭,湖水深不见底,竟像是湖里的土地被人生生挖出取走一般。” 说着,关灵道又望向计青岩,“师父觉得像不像?” 计青岩沉寂半晌:“听说过一种移山之术,只可惜年代久远,早已经失传了。” 移山之术! 当年萧潇道人以利诱之,与颜无联手迫害关灵道,重伤老宫主。只可惜阴谋败露,被计青岩、任关翎与其他宫主合力打得元气大伤,大战之下上清宫被毁,弟子受无妄之灾,除了在画中修行的十二宫主,其余的一个没能活成。当时萧潇道人后有计青岩追杀,又怕老宫主不死出关为儿子报仇,混乱之下只得仓皇逃出上清宫,疗伤为要。 可是他们身受重伤,必得在灵气充裕之地闭关修行。纵观南北朝各大门派,有几个会将自己的灵源让给他们?那时被逼无奈,只得出此下策,将上清灵源连根拔起,倾尽全身之力移到别处。也正因如此,萧潇道人和颜无几乎灯枯油尽,闭关几百年才渐渐恢復。 “既是如此,那灵源必定是留在归墟神宗了。” 宋顾追道,“颜无得不到灵源,心头不郁,又打不过萧潇道人,因此才私底下有怨言。” 关灵道一时间微怔。 “灵源在归墟神宗,颜无手中却有那幅画,那画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必定是从灵源而来。” 关灵道自言自语,“我在古上清的藏书阁中待过几日,魂修书中有言,炼画时,可将原本世界中的景物以魂气炼入其中,其原本灵气也可沾染寸丝片缕。可见当年萧潇道人得了灵源,却只是将一幅画送给颜无,颜无画中的灵气,不过只有原本的万中之一。” 虽只是皮毛,却也足够让颜无一生受用。 关灵道又道:“如此说来,归墟神宗里竟然有一处地方,与我们手中画里的景象一模一样。是哪里?” 他的眸色一动,声音沙哑起来:“等等……萧潇道人只要在归墟神宗,夜里必到灵源修炼……假如我们有办法让他进入到此画当中……” 假如能让他不小心进入到此画里…… 该怎么做! 关灵道倏然站起,说道:“花彩行!” 宋顾追心道,花彩行?什么花彩行?他却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关灵道。 关灵道自己在原地转着圈子,苦恼不已:“不行,仍旧不够……花彩行不够……这归墟神宗的灵源是在哪里?” 计青岩本来一直没有出声,听见这话忽道:“望天梯。” 关灵道又是一怔。望天梯!他怎么没想到?归墟神宗的群山大都寻常,唯有那堪称人间奇景的望天梯,上宽下窄,直入云霄,一道阶梯直通天上。 先前只觉得天生奇观,现在看来,根本就像是从别处飞来一般! 关灵道只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受过:“不行,还差一点……还差一个人……” 房间里缄默着。 宋顾追静静取出一片白色石板,以火阳纸在上面轻轻一贴,突然间打破寂静:“老宫主有消息送来。” “何事?” 计青岩问道。 “了尘暗中给他发了消息,想要联合上清宫,杀死萧潇道人。” 关灵道的心跳加快:“是真是假?” “的确听说,萧潇道人因为无底洞失守之事出手伤了了尘。” “……莫不是苦肉计?” 关灵道疑道。萧潇道人便寻他不着,又攻不入上清宫,这个节骨眼上了尘却来示好,怎么能不小心? “老宫主也如是想,写信来问三宫主的看法。” 计青岩寂然了许久,淡淡道:“如若不是骨肉计,便是木衣的计策奏了效。” 关灵道的眸色发亮:“师父的意思是……可信?” 计青岩又是不语了许久,静静点了点头。 宋顾追立刻站起来:“青衣出门打探消息快回来了,我让他去打听归墟神宗的动静。” 关灵道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流窜:“师父……” 计青岩望过来,一字不言却心领神会,点点头道:“嗯,杀了他。” 毁掉一切,就算死了关灵道,死了自己,也要杀了他! 第159章 主线剧情 青衣风尘僕僕地走进来,匆忙打着手势。关灵道只觉得眼花缭乱,随着他的动作念道:“了尘身边有一侍女,近来感情极好,吃睡不相分离。前几日那侍女因为犯了事,被萧潇道人关在牢房,至今没有放出来。那女子,正是当日了尘在百花城遇到的岑姑娘。” 了尘之所以要反,当真是为了一个女子! 关灵道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转头去看计青岩,计青岩不言不语,许久才说道:“此乃木衣报仇之举,萧潇不死,没有一个有活路。此时无人救不了她,当以杀死萧潇为要。” 青衣比划道:“属下这就去联络花家主、卢公子和老宫主。” 计青岩点头应允,青衣和宋顾追一同出去了。 关灵道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度日如年,现在他们已经做不了什么,只能等。 一阵冷风吹进来,夹杂着细嫩雨丝,关灵道打了个哆嗦。 秋风四起,雨点沾上了凉气,一不经心便朝着骨头钻了进来。 “冷么?” 计青岩抬眼。 “有点儿。” 关灵道咧开嘴,看着师父月色下几近透明的肤色,心里不知又是什么滋味,在计青岩身边笑着坐下,红了脸小声道,“师父抱抱我就不冷了。” 计青岩的睫毛一动。 关灵道还要说什么,只觉得身子一歪,计青岩的长袖已经将他的肩膀遮盖,轻轻牵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关灵道抚着他的外衣袖口,手心发麻,心里道:果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衣服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我怕是看也不会看一眼,可是师父穿着,连袖子都摸不够闻不够。 “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计青岩问。 关灵道低着头,没有出声。 胜算……几乎没有。 第223页 萧潇道人就算入了魂器,修为毕竟太高,究竟被限制多少难说得很。他唯一的胜算,便是与萧潇道人同归于尽。那时候他将萧潇道人困在画里,师父在外将画损毁殆尽,萧潇道人便能与他一齐化为乌有。 “师父,你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事?” “何事?” “不论谁死,无论牺牲谁的性命,都要萧潇道人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记得。” “师父……” 关灵道的头埋在他的前胸,“萧潇道人残害我兄弟几世,又牵连了这么多人的性命,我和哥哥心里难受……” “杀了他便是。” “师父说的是。” 关灵道低低道,“师父记得,等萧潇道人入了那画,如果我迟迟不出来,师父切记将那画毁了。” 计青岩倏然低头看他。 关灵道不敢抬头,死死搂住计青岩的腰:“师父听我说,我和哥哥与他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无论结果怎么样,能生能死,报仇才是要紧大事。灵道能遇见师父,当真是、当真是心里欢喜,将来不论如何,灵道都、都心里只有师父……” 计青岩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肩,宛如铁钩般一动不动。 “……师父溺爱灵道,是灵道对不起师父,师父说过,你我的生死都不足挂齿,萧潇道人不死,老宫主、上清宫、师父、花家主、木衣姐姐早晚都要死在他的手上!” “你想做英雄。” 关灵道的双眸倏然湿润,摇头道:“如果能选,灵道只想做当初那上清宫里每日被师父罚面壁的那小混蛋。近来我时常想到上清宫的那段时日,若有机会能再回去,灵道断手断脚也愿意。” 计青岩捂住他的头,声音哑了些:“你想面壁,我现今便可罚你。” 关灵道只觉得鼻头泛酸,却又忍不住笑着:“师父以何门规罚我?” 计青岩的眼眶湿润,唇轻轻碰着他的额心:“不务正业,以美色勾引师尊。” 关灵道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软软的舌不客气地钻进去缠着他的。反正他就是不害臊,这样的师父他不努力些,如何能让他对自己失魂落魄?罚吧罚吧,就算被打死,能将计青岩上了也不后悔。 “师父,我如今只有一件憾事……” 被美色迷得头晕脑胀,关灵道身子发软,含煳地道。 计青岩将他放在地上,手指轻轻拨开他的上衣:“何事?” 关灵道抓着他的手指亲着。 “何事?” 关灵道没了声音。他的憾事,无非是没能与计青岩拜堂……哎,好难启齿,这辈子怕是不成了吧…… 计青岩将他的脸抬起,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关灵道被他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一时间躲不过,红了脸小声道:“那什么……我想、想、不知师父意下,有点不合规矩……” 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脸红得像是刚吃完五百斤辣椒,计青岩却也屏住了唿吸,紧紧拉着他的手。 “师父,那什么,师父要不要跟我、嗯……” 计青岩脱口而出:“好。” 关灵道的一怔。 他话还没说完呢,原来师父也如此着急? 他扑哧一笑。好羞耻…… 要当自己的师娘了,这滋味怎么如此让人眼眶发热? 计青岩的吻已经落下来,初时浅尝辄止,慢慢越发深入,吻得人头脑发热,比那正在行房时还要火热几分。关灵道抚摸着他的耳廓,被他一点点地攻陷城池,轻声呻吟。 “师父……师父……”关灵道喘着粗气推开他,“现在该怎么办?” 计青岩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不久又轻轻将他放开,柔声说:“跟我来。” 关灵道来了兴致,一边爬起来一边道:“去哪里?” 计青岩不说话,只是抓着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飞出了窗子,关灵道从没见过他现在这般期待样子,心中高兴,仍旧不断地问:“师父要带我去哪里?” 在夜风里飞了几里路,在小镇里一条街道上停下来。这时候正是深夜,寂静无比,关灵道无声地被他拉着前行,落在一家店铺门前。 计青岩将木窗开了,推着他的后背:“进去。” 关灵道只是笑,越过窗子跳进黑漆漆的铺子里,低声道:“三宫主携徒夜探民宅。” 计青岩不理他,袖子轻挥,店铺里的蜡烛瞬间都起了火。关灵道看清铺子里的景象,桃花眼弯得更甚。 一排排样式不一红色的锦布,到处都挂着衣服的样式,这里竟然是个远近闻名的布庄和成衣铺。 计青岩从橱里寻出一套大红衣服递给他,关灵道伸手接下了,心头不知何种感情涌动,笑着说:“师父,咱们三更半夜来这里,原来是要偷东西。” 计青岩从橱里又拉出一套,两套都是新郎官的喜服,红艷照人,布质极好。两人当即换下,计青岩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灵石放在桌上,拉起关灵道的手:“走。” 关灵道赶紧将一旁用来做样式摆设的两根半人高的龙凤烛抱起,笑着跟他跳出窗外:“那块灵石够买他半间铺子,灵道替师父再拿他点东西。” 计青岩的脸上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了笑容,两人十指交缠,关灵道见他的心情如此畅快,心中更是高兴,紧扣的手指越发密合。 计青岩带着他在一处山洞前停下来,关灵道微微一怔:“师父……” 计青岩缓缓引他而入,轻声道:“灵道,这里暂放着老师父的骨灰。咱们要拜堂,怎么也要让他老人家看着。” 第160章 主线剧情 关灵道站在黑黝黝的洞口前。自从他抱了老师父的骨灰回来,便一直放在这山洞里不敢再来看。师父当真有心,两个人的大事,怎么能将老师父忘了? 古洞幽深,行至尽头,骨灰罈就在正中央。关灵道将青石上掩着骨灰罈的杂草拨开,用衣袖擦净,又将腰间的狭长黑剑郑重其事地放在骨灰罈的左侧。 老师父、哥哥都在,也算是一家团聚了吧? 回头笑看计青岩,却见师父的嘴角也柔和许多,关灵道笑着说:“婚事简陋,可也什么都不缺。” 本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喜事,只要有老师父和哥哥在,那便是别无所求。 计青岩道:“摆烛吧。” 关灵道连忙蹲下来,将那两根龙凤蜡烛竖起点亮。山洞里顿时火光融融,关灵道转头,计青岩一身大红喜色,嘴角似是有些看不清晰的笑意,拉起他宽大的红袖。 “师父,你可想清楚没,要不……” 临到这时,关灵道不知怎的忽然胆怯。 计青岩将他一推,拉着他跪下来。 这个关灵道,到了这时候又要退缩,自己已经是生生世世都认定他了,他却还懵懂不知么?路途艰难,他却甘愿粉身碎骨,关灵道这时候就算想要退缩,他也不能容许。 第224页 “弟子计青岩,今日愿与灵道结为连理。” 背挺得极直,躬身弯腰,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 关灵道连忙也磕头道:“求老师父和哥哥成全。” 说毕他又笑道:“师父如花美眷,灵道能得师父垂青,跟师父在一起,是灵道不敢奢望之事,今后……” 说到这里停了停,“灵道福薄,今世若没有机会报答师父,来世灵道愿倾我终生,向师父赔罪。” 说毕两人相视而笑,计青岩抚着他的头髮,眼圈却渐渐泛红。 关灵道本在笑着,见他眼眶发红,自己却又忽觉得心头酸痛不止。他强颜欢笑道:“师父的脸上有点脏东西,灵道给师父擦擦。” 说毕用宽大的红袖擦他的眼泪,自己却又滴泪不止,小声道:“师父可知我最爱的东西是什么?” “我送你的玉。” “师父莫伤心,萧潇道人多行不义,魂飞魄散也无人替他难过。” 关灵道低低地说,“灵道死后,师父将灵道的玉和身体放在无底洞底,九天山是灵道的天下,多则百年,少则数十载,灵道的精魂必然可聚合重生,那时候师父若还想着灵道,灵道再好好与师父重聚。” 计青岩哑了嗓子:“我等你。” 关灵道的手指抹着他的双眼:“师父……师父的仙缘都是让灵道给耽搁了……” 说着他的唇贴上,轻轻吻着计青岩的双唇,自己泪流满面:“师父莫哭,师父哭,灵道也心如绞痛……灵道让师父伤心,千错万错都是灵道的错。”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黑色长剑轻轻飞起,托着那装了骨灰的罈子,躲到角落里去了。 两人依偎许久,情绪逐渐平復,计青岩将他紧紧拢在怀里。关灵道与他十指相握,笑了笑轻声道:“大战在即,头脑里忽然间清晰,连见师父第一面的事都想起来了……那时候我昏迷不醒地拉师父的外衫……” 怪不得开始的时候不待见他,原来是初次见面就脱人家的衣服。 计青岩抚着他的头:“你本就是个小色鬼。” 关灵道望他一眼,低着头骑坐在计青岩的身上,红着脸小声道:“新婚之夜,怎么也要洞房花烛,时辰不早了,师父也该宽衣了,让灵道帮着师父……” 自己当了师娘了,如今对师父上下其手,是他分内之事……吧。 两人撕扯着对方的衣服。 混乱中,关灵道趴在他的胸前,拉开他的腰带:“师父今天对灵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我怕是最后一次了,师父千万别对灵道客气……” 话到这里,计青岩突然间抵住他的双肩,将他慢慢从自己的胸前推开。 关灵道一阵茫然。他忽又后悔:“师父!” 蠢死了蠢死了,说什么不好,便要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本就清心寡欲的冰块师父怎么硬得起来? 计青岩默然而望。 关灵道又是赔笑,轻扯着自己散开的亵裤:“师父别生气,大战在即,师父不要我,我心里委屈得很……” 计青岩看着关灵道衣衫半褪的身子。 这师父,眼前如此美色,怎么就不为所动? 计青岩将他缓缓扣进怀里:“灵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人……” 他的手在那物上慢慢抚着,关灵道的腿打起颤来:“师父、师父。” “喜欢么?” 计青岩的声音有些沙哑。 “喜欢。” 关灵道吻他的唇,计青岩却躲开了,关灵道急急攥着他的手,难受道,“师父。” “灵道,你心无牵挂,今天要是成全了你,你必然将为师抛之脑后。” 计青岩沿着他的颈项吻下来,含住他胸前的一颗突起。 关灵道忍不住拱起身子,却又不知怎的难以释怀,心头痛楚,抬起计青岩的脸:“师父……” 计青岩倾身下去,那地方早已经挺得让人心头火热,声音却带了一丝哽咽:“喜欢跟师父在一起?” “喜欢。” 关灵道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好师父……”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死了!喜欢得想哭!这折磨死人的师父…… 计青岩与他相视许久,抚着他的头道:“来世你不论去了何处,我都会找到你,你别把我忘了。” “不忘。” 两人含泪相依许久,计青岩默然站起来:“……大战在即,走吧。” 关灵道急道:“师父!” 这怎么就走了?什么事都还没做? 计青岩起身穿衣,转过脸:“灵道,你想要我的心,不及我想要你的一成。正因如此,才不能事事随你的愿。” 什么?这什么意思? 关灵道难受地拉他的袖子,却见计青岩走到角落,将那杂草遮盖的骨灰罈和黑剑取了出来:“大战在即,不容耽搁,走吧。” ~ “……多谢花家主连夜赶来,云公子尚在养伤,卢公子也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向散尘老宫主报信,老宫主眼下也已经偷着出了上清宫,说话便到。” 宋顾追道。 花落春思忖道:“了尘要反。” “青衣言,千真万确。” 青衣在南北朝的耳目有多少,谁也摸不清,但他说千真万确,那便真是千真万确。 “即便她要反,也未必能杀得了萧潇道人。” 花落春眸底藏冰,“你说岑墨行归降,关灵道有了办法,是何办法?” “这要关灵道亲自对花家主说才好。” 花彩行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家主与宋顾追说话,他一个晚辈自然不会插嘴。 忽听得门窗被风吹得微动,宋顾追道:“三宫主回来了。” 他推开门,果见两个人牵着手御风而至,关灵道一脸带笑地走进来,计青岩随之而入,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这两人俱都穿着大红喜服,脸上泪痕犹在。花落春静了半晌,说道:“此战艰辛。” 不艰辛,为何要拜堂成亲?可见不但艰辛,只怕是生死难料。 关灵道坐下来:“花家主莫急,此事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说着他望了花彩行一眼:“今番请花家主前来,其实是有事要商议,此事要成,不但要了尘里应外合,还得要借花公子一用。” 花彩行不料自己被点名,抬了抬眼。 他一直都是个陪衬的,连话也不多说,今天有何用处? 关灵道说:“此事能否得成,能否杀得了萧潇道人,全在花公子身上。” “何事?” 花彩行望着他。 “我想请花公子画一幅画。” 第161章 主线剧情 “禀师尊,上清宫内有弟子传来消息,老宫主散尘连夜外出,不知去了何处。” 灰衣弟子道。 第225页 萧潇道人冷目而望。 能让散尘在这个节骨眼上趁夜出宫,必定是天大的事。 上清阵法原本就是他设,阵法中心就在上清宫内,坐阵之人的修为愈深,阵法便愈难以攻破。散尘的修为三百年有余,阵法固若金汤,连他也奈何不得,可是如果只剩下不至百岁的莫白齐,上清的屏障于他来讲便宛如如入无人之境了。 散尘出宫,是真还是假? 难道是诱他深入? 上清宫等人的修为,离开自己亲手设下的上清阵法便不堪一击,果真是诱敌深入,于他们有什么好处?萧潇道人低低地说了一句:“攻打上清宫。” 他要的是关灵道,但只要他手中有上清宫的弟子,有莫白齐,就不怕关灵道不出现。 巍巍然上清十二峰,阔别多年,如今又回到自己的手中。 ~ 门外传来急急风声,木门摔得乱响。关灵道正在说话,倏然一停,只听得宋顾追走向门口:“大约是老宫主来了。” 门轻轻打开,果见散尘一身古旧道袍站在门外,白髮如银,清瘦的脸上带笑。关灵道已经许久没有见他,此刻当真是情绪翻涌,快步走上前跪下:“老宫主!” 这世上在危难之际准许他入宫,赐他道号,后又守着上清宫与萧潇道人做对的人能有几个? 有没有恩情,感不感怀,其实不必挂在嘴上,从相见的那一剎那便能看出来。 散尘笑着将他扶起:“两年不见,果然比以前有出息了。也不枉我让最好的徒弟带你。” 关灵道不知该回什么,红着脸笑,计青岩走上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老宫主,弟子没能留在老宫主身边保护上清宫,是弟子不尽责。” 散尘见他们两人俱都穿着红色喜服,心下明了,不禁生出一丝怆然,将计青岩扶起来:“不妨事,等将那萧潇老鬼灭了,为师为你们大办婚事。” 说毕又与花落春点头示意,随即向关灵道说:“顾追说你已经有了破解之法,要我无论如何前来商议,是怎么回事?” 关灵道将他扶到正屋坐下:“老宫主听我细说。” 萧潇道人的修为,就算花落春与散尘联手也无胜算,可是倘若目的不是将他杀死,而是牵制,则有一线生机。关灵道细细向他们说着,花落春只听不语,散尘捻须静思,不时插上一两句问话,正说到要紧关头,却忽听门一开,青衣面带急色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打手势,关灵道等人也不再议论了,散尘问道:“何事?” 青衣比划着名:上清附近有消息传来,萧潇道人不知怎的得知了老宫主离宫的消息,已然出手将上清阵法攻破,大宫主不敌,已经落了下风,归墟神宗眼看就要将上清宫占了! 众人闻言大惊,散尘面色难看,思忖着沉声道:“我悄然出宫,不想萧潇道人却得了消息,看来上清宫必然是有了奸细。” 花落春道:“也不奇怪。萧潇道人日夜在门前杀上清弟子的家人,有人不想为魂修送了自己人的命,也是人之常情。” 萧潇出手如此之快,全然在他们意料之外,事态如此紧急,让他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该如何是好? 散尘道:“到了如今,就算我回去也无济于事。” 上清宫失守,他们就成了丧家之犬,从此日夜逃亡,无处可回。更可怜那莫白齐和几百上清弟子,就算眼下不死,将来也要饱受折磨,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几个人一筹莫展,只听见时不时风吹木门的声音,计青岩取出一枚棋子在桌上拨着,关灵道眼看他如此,突然间神思恍惚,想起之前任关翎和计青岩一较高下的事来。 如果此时他哥哥尚在,会怎么做呢? 上清宫失守了,如今他们却有归墟神宗。 关灵道突然间说道:“如此正好,破釜沉舟,围魏救赵。” 计青岩手中的棋子一停。 关灵道转过身来:“上清宫失守,归墟神宗却空虚,虽有归墟阵法保护,却有了尘里应外合。本来我们需要时日准备此事,可是事态紧急,如今正是攻入归墟神宗的绝好时机。生死由命,眼下只能如此一拼!” 散尘与花落春迅速互望一眼。竟然要攻打归墟神宗,如此险着,仓促间怎有时间准备?准备不周全,万一失败,那便是全军覆没! 花落春沉吟道:“萧潇听说有关灵道在,必会赶回来。” “不止如此,那归墟神宗望天梯里面的东西,萧潇老妖心里挂念得紧。” 关灵道顿了顿,“如今只有将归墟灭了,萧潇才会怒不可遏。只要他怒,我们便有机可乘。” 花落春沉吟道:“也有些可行之处。” 散尘笑了笑:“入上清数十载,多年不再有这些打打杀杀之事,可惜正逢乱世,鲜血洗地,早已身不由己。萧潇乃乱世之人,唯有将他杀了,人间才能平静些。只是不知胜败如何,灵道,你小心。” 这句“你小心”说得如此语重心长,关灵道的心不由得揪紧。若是可以,老宫主何尝不想他活下来,可惜一入魂器,那便是谁也帮不上他了。 “谢老宫主。” 花落春转头望着花彩行:“两个时辰之内,画能画好?”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花彩行。 花彩行汗流浃背。 自打刚才他们说起立刻出发之时,他的心便在敲小鼓,这些人议论得头头是道,怎么也不想想问他画能否画好? 本来说给他十天,现在只剩两个时辰。 他垂下头道:“能。” 事情不容耽搁,散尘与花落春先做准备,关灵道小声对花彩行道:“以魂术作画,心至画显,比寻常要快些。” 花彩行垂着头低声道:“你小声点,无人知道我学魂术。” ~ 萧潇望着湖边一身是血的高大男子。身型如巍峨高山,可是一时山倒,此刻也不过是一堆血肉,了无生气。 “将莫白齐与上清弟子关起来。” 萧潇道人望着眼前的群山叠嶂。 一别数百年,如今此地又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了,一草一木,花香流水,当真是歷歷在目。上清本就是他的。天上人间,江山灵地,他全都想要。想要得心中发痛。 “禀师尊,大事不好!” 弟子满面急色,御风而至,“神宗有弟子传信,关灵道、散尘和花落春引着一些花家弟子攻打神宗,了尘师姐寡不敌众,归墟护山阵法岌岌可危!怎么办?” 萧潇道人一时微怔,随即脸色湛青。好个围魏救赵,散尘悄然出宫,原来是要去攻打归墟!只是他们得了归墟又能如何?还是说这是狗急跳墙,没了办法? 萧潇纵身一跃,身至百丈。灭了上清宫,竟然逼得关灵道好不容易现身,想要与他决一死战。既如此,他就不能让他再逃出去! “留下百人看着上清宫,其余的人随我回去。” 离得越远,便越是心焦。当年一步不慎,功亏一篑,连他的至宝也流落人间。时隔多年,关灵道终于又要回到他的手里了。 第226页 这本就是他的宝物,当年的纯真无邪,如今的烈火之资,魂魄成人,哪一样少了他的存在? 没有他,便没有如今的关灵道,没有任关翎。 成仙!世人谁不想成仙? 得到了足以让人成仙的晴天尺和落雨杯,谁又能放得开? 几生几世,沧海桑田,求而不得的欲望早已掺入血肉之中,深深烙在自己的魂魄里。 何来营救之说?他们救了关灵道,谁来救自己? “家主!糟了!萧潇回来了!” 归墟山门下有花家弟子急声唿喊。 萧潇道人望着归墟山门下的火光跳动。散尘和花落春,你们有何能耐,能经得起我轻轻一击? 忽然间一道蓝光如唿啸而过,所到之处,哀嚎痛苦之声遍地,却是几个花家的弟子倒在地上,身上冒血,挣扎跌落。紧接着一声闷哼,一个三十岁白衣男子落下来,手臂殷红,脸色冰冷,身边有人急促叫道:“家主!” 正在混乱之时,却听见萧潇道人仰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是如此诡异,花落春抬头,只见关灵道被他抓在手中,萧潇道人低着头看他,疏离冷淡的语气是说不出的可怕:“你回来了。” 那目光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一样会逃会跑的器具。 关灵道冷冷道:“老宫主、花家主,不必怕他,只管杀了我!我死,他比谁都难受!” 萧潇道人的目光如冰,左右忽然有白光和青光同时而至,阴狠凌厉,竟是冲着他和关灵道一同而来,势必要置人于死地。他心头一阵火起,一时间竟然不敢与之硬抗,周身灵气将关灵道护住,这才一掌噼去。 关灵道却也不肯罢休,信手一推,萧潇道人顿时失了准头,掌气杀不得散尘,自己的肩膀却是剧痛,却听见一声震天之声,不远处的山石被炸了大半。他此刻也怒了,左右有南北朝两个修为高深之人相抗,自己手中之物要护着,偏又要与他作对。 即便他的修为再高,这仗又如何再打? 他将关灵道狠狠一推,左右掌气同时发出,那青光与白光躲闪不及,同时从空中跌落下来。花落春满脸是血,目露愤恨,散尘却咬牙将他拦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立时间白光忽现,只见地上的花家弟子纷纷被他白光捲起,连同那青光一同后退。归墟神宗弟子忙道:“可要追击?” “不必。” 萧潇道人冷声笑了笑,“散尘与花落春已成丧家之犬,改日再收拾不迟。” 他转过身,低头望着地上挣扎不已的关灵道,许久才道:“今日得了他,已经是再好不过,将他关在含水峰。” “是。” 弟子提着关灵道前行,萧潇紧跟在后,入了山门,却见了尘手中提剑跪在一旁:“恭迎师尊回山,弟子无能,险些让山门失守。” 萧潇望她一眼道:“起身吧,今日守到我返山,也算无功无过。” 了尘连忙站起来:“多谢师尊。师尊受伤,弟子无能,不打搅师尊疗伤休息。” 萧潇的目光落在关灵道身上,似有心事一般,也不与了尘再说话,随着弟子走进去了。 ~ 肩膀剧痛,可气这伤乃是散尘倾尽毕生修为,且夹杂毒物,一时间难以恢復。萧潇将一枚丹药吞下化解了,夜里脱衣沐浴,心中不知不觉地有些恍惚,微微打了个盹。 眼睛刚闭合又睁开来,萧潇换上一件宽松道袍,长发湿着,衣衫飘动,慢慢飞落在望天梯前。 四周寂静漆黑,正是难得的清净。 他站在山洞门口,峰内凉气阵阵袭来。 萧潇道人缓步而入,沿着熟悉的路步步前行。 突然间他的目光一动,眼角似乎掠过一个黑黑的人影。 “谁?” 那人不答。 “谁!” 萧潇的目光如冰。 那人还是不语。 萧潇没有出声,掌中却聚起真气。 突然间,他身后的门不知怎的,在寂静中发出突如其来的声响,重重地撞击起来。 第162章 主线剧情 四周寂静,敲击声却清晰可闻,每一下都像敲在头顶,尤其可怖诡异。敲声渐急,萧潇道人移步上前,在那自己走进来的洞门口前停下,脸色却不知怎的惨白如纸。 转瞬间,身后忽又有黑影窜过。 “谁!” 他怒不可遏。 回答他的只有门口追魂索命似的的敲击声。 “师父……师父……” 无尽的黑暗里,传来鬼哭似的唿喊。 这究竟是哪里?简直犹如阎罗地狱!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声响,石门粉身碎骨,他的身体被乱崩的石块击得生疼,后退几步,却像是痴傻般怔住。一个白衣男人像是根本看不到他,急步而入,手中的白剑在月色下露出惨惨白光。 不对……这不是望天梯…… 这人分明是……分明是…… 耳边突然间传来少年的声音,似是关灵道,又似乎不是,像是从他的头颅发出:“萧哥哥,你不是找我要草药?我都给你拿来了。” 不! 萧潇道人疯了一般跑出去,眼前却是无边黑暗,脚下风起,卷着地面的沙唿啸而去,又化作一片虚无。那声音又在头颅里响着:“萧哥哥,你乃传承之人,将来必能成仙的吧。” 萧潇道人倏然回头,声色俱厉,一掌噼在身旁巨石上:“关灵道,你给我出来!你是如何将我引入魂器之中的!” 一阵寂静,那声音吃吃地笑了起来:“萧哥哥,你怎得如此暴躁?进了魂器,你那掌力也不见如何了呢。” 说着身后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背后推着他,推他陷入黑暗之中。他昏昏沉沉地四望,周身越来越热,不见烈火,肌肤却烧得嗤嗤作响。他立时清醒,却忽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变了模样,破破烂烂,身体像是困在一座熔炉之中。 热气在身体里蒸腾,他忍不住痛苦悽厉地叫喊,却听见自己的哭泣声,又用鬼一般的声音叫道:“师父……师父……你来了么?” 不对!他现在不在自己体内!这个人不是他! “关灵道!你给我出来!不许给我弄这种把戏!” 头颅里那少年的声音忍不住笑着:“萧哥哥,你不是就喜欢用熔炉炼我?今天你何不尝尝箇中滋味?” 看不见的炙焰在他的体内流窜,他疯狂乱敲着自己的头,恨不得当下就将自己杀死。他从不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方知这就是人间炼狱,这就是悔生成人的地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那声音又道:“萧哥哥,听说人贩子将女子卖去穷乡僻壤后,买家必然要打断她的腿,甚至割去舌头,免得她夜里乱叫。之所以能到如此,全因买她的人并不将她当人看,能用、能生孩子便好。若是易地而处,不知那些买她的人家可也喜欢被人这么对待?萧哥哥,我知道你从未将我当成人看,如今不知道你可喜欢这在熔炉中炼制的滋味?” 第227页 萧潇道人痛声嘶吼,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永生永世,我都想如此炼制你。可惜我知道,你的魂魄是如此污浊不堪,不到半个时辰便会灵气褪尽,变成一具阴魂不散、到处伤人的邪灵。” “你胡说!” “不想听么?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你既然没有成仙之体,又何必非要也将人间变成修罗地狱?” “想成仙,谁不想成仙?你不过是精灵之体,你的修为再高,永远也不过是个装了灵气的器皿,永不能得成大道!不为道修所用,你生来意义何在!” 头颅中的声音许久不再响起。 突然间只听一声石破天惊的碎裂,他晕眩无比,恍惚中只觉得身前飞来一个人。他扶着额头,却见眼前正是那白衣男子,眼眶泛红,眸底的疼惜清晰可见,轻声叫着:“找到你了,找到了,没事了。” 萧潇道人见了那男人的脸,只觉得心底寒意不断涌上,身体却突然间凌空,魂魄离开少年之体,在上方看着那互拥的两人。少年下半身浸在水中,双臂和双腿被锁链拉直,面色惨白,浑身污浊不堪,眉眼里却现出笑意。那白衣男子不嫌他骯脏,剑起剑落,将那锁链砍断了,将那少年凌空抱起。 生来意义何在?也许,那只是为了遇见他。 几世折磨,生不如死,唯一的好事,便是遇上了他。 “你不将我当人看,可这世上还有人将我当人看。” 头颅里的声音轻轻说着。 萧潇道人不及出声,身体忽又倾倒,身不由己地朝着隔壁扑过去。 又不知到了什么人的身体里,他的手中捧着一幅画,身体发抖,以魂气刻着面前的画。世界无大小,魂气为引,灵气充斥而入,心念所至,画便浑然天成,正如原物一般。 这吓得簌簌发抖之人望向声响传来的隔壁石屋,脸色白如霜花。 头中声音又道:“你在外面与各宫宫主拼死厮杀,这颜无便躲在此处作画,偷些灵源意图逃走。你可生气?” 话音刚落,墙壁一声碎裂,白衣男子怀中揽着那少年,自隔壁飞了进来。那人吓得叫喊一声,提起长剑而起,前胸却瞬间被凌厉白剑刺穿,寒气顿时袭来,全身犹如堕入冰洞一般。萧潇道人只觉得全身的寒意引得心头颤抖,双目发直。 “怎么了?害怕了么?记不记得我师父将你刺伤之时,也是一般滋味?你修养了多少年?两百年?三百年?” 萧潇发不出声音,身体逐渐冷透。 心头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最接近死亡的那一刻。 那是一生中最缓慢可怖的一刻。 突然间,一切戛然而止。 他站在黑漆漆的空空山洞中,滴滴答答,平静无人,只听见水珠落地之声。 面前十步远处,一个年轻男子眼似桃花,肤白如画,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萧潇道人逐渐恢復了神智,寂然望他片刻,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灵道,你还有何本事,何不一齐使出来?” “今日所见,今日所闻,便是你当日如何对我。” 关灵道长剑点地,“在外,你唿风唤雨一手遮天,只可惜到了这魂器之中,却再不是你的天下。” 黑剑轻摇,隐约听见剑内悽厉的哭喊之声,萧潇道人紧抿双唇,冷冷而望。 “你可知这剑中是谁?” 关灵道以剑指着他,黑色之气环绕剑身,似乎不知多少魂魄在挣扎出剑,“邪灵冤魂,都在等着要你的性命。” 话音未落,鬼魅之影掠过身旁,凄声厉喊近在咫尺,萧潇道人未及动作,前胸已然剧痛。他大唿一声,黑影已然离开,剑气之中的黑色游魂却离了剑身,像是水蛭般吸住他的身体,乱叫乱咬,拼了死地往里钻。 “噬魂之苦,这便是平常人被邪灵撕毁之痛。道长可喜欢?” 萧潇道人面露怒容,身上突然间泛起蓝光,黑色邪灵被那蓝光所慑,痛苦不堪,逃命似的离开萧潇的身体,回到黑剑之上。 萧潇冷笑道:“下贱邪灵,不过是凡子之身,污秽不堪,也能与道家相抗?” 说着他阴阴冷冷地望向关灵道:“在这魂器之中,我杀不死你,你也杀不死我。你能奈我何?我迟早也能逃出去。等我走出这里,我将你师父、老宫主、石敲声、青衣一刀一刀在你面前剁成肉酱!灵道,灵气如雨,你便是那收雨的杯子。你不好好做那杯子,妄想置我于死地,我便让你看看这些爱你之人,最后都是何种下场!” 关灵道咬紧牙关,手中的黑剑晃动不止,似也已被激得狂怒。 萧潇四下里看着:“这画中世界,前后只有四个时辰,周而復始,永无止息。颜无无耻胆怯,在我与众宫主杀得难捨难分之时,躲在此处作画。活该他一辈子像是老鼠般度日,每一次进入此地,都要眼睁睁地重回当日惨烈,看着你那师父将他重杀一次。” 萧潇忍不住大笑:“我倒不知他这些年活得如此不堪!” 关灵道见他笑着仰头,身影飞过,直朝着萧潇道人冲刺而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萧潇身起蓝光,一把握住飞来之剑,身体却被逼得后退。两人的双目相隔不过半尺,萧潇冷笑道:“关灵道,颜无匆忙作画,这魂器中有的是破绽,你猜这魂器能困我多久?” 说着身上的蓝光狰狞忽现,剑上邪灵顿时挣扎痛唿,关灵道全身犹如被无数长剑刺穿,心头只是暗叫:师父,师父怎么还不动手?赶快将那画毁了! 他倾尽全身之力喊道:“师父!杀了他!” 莫管自己的性命,让他魂飞魄散! “你放开我!” “你做梦!” 死了,这次真的完了……师父怎么下不了手呢? 这个蠢师父,再喜欢自己,也该以大局为重!失了现在的机会,将来哪能再来? 师父,你莫忘了当初答应下的事! 第163章 主线剧情 “如何?” “一切依照宫主的吩咐,八个听魂之人已经在峰下起了阵法。” 宋顾追抬眼望着紧闭的石门。 颜无之画让花彩行在其上重画一层,画的正是这望天梯的石门,悬画在真正石门之上。花彩行之画,足以以假乱真,关灵道以魂术将萧潇道人引进去,萧潇受伤中毒,又吸入迷魂之物,浑浑噩噩之下看不出丝毫破绽。 灵道和萧潇道人,如今就在里面吧? 计青岩一动不动地望着。 他这意气用事的徒弟自以为要死,不死难以杀敌,可惜他忘了一件事。 任关翎拼命要从紫檀宫救下那八个听魂之人,是何用意? 一个关灵道,换下那八个人。 任关翎做事,从来不会枉费工夫。 他之所以死,是因为他必须要死,死之后才有活路。那么他要留下那八个人,必然也是不得不留下那八个人。 “岑墨行呢?” 计青岩问道。 宋顾追飞身跃下,不多时带了一个身穿铁链的黑衣男人走上来,将他安置在古画之前:“了尘大开山门,老宫主与花家主已经带弟子将归墟神宗拿下,让我传话,一切安好,只等三宫主和灵道。” 说着又对岑墨行道:“岑公子,请。” 第228页 他又将一个木箱打开,里面一具惨白人骨,头髮花白,身上是颜无喜穿的破旧道袍。宋顾追将那白骨放在岑墨行的身边,岑墨行噙着泪花转头,笑道:“师尊,你我师徒一场,想不到今日还能相聚。你从小便不喜我穿白,也不喜与我亲近,今日可还走得开?” 岑墨行端坐在洞口,仰天而笑:“不是要以我为饵,来吧。” 一生杀人无数,夜里何尝不会想些是非对错?可惜谎言蒙蔽了双眼,怎么也不愿承认显而易见之事。这一生他还能做些什么,举头三尺,已经到了还债之时。 如今这牵念一生、又毁了他一生的人就在身边,与自己一同受苦,心中哪还有半点遗憾? 计青岩走上前,食指放在他的前额,说道:“从今以后,你与上清宫恩怨两清。” 语毕,一道真气自前额入体,在体内经脉之中急速而行。岑墨行咬紧牙关,只觉得周身大脉疼痛难忍,须臾,只听一前一后两声石头崩裂,镶在他和骸骨左手护腕之上的紫色灵石碎成无数细小石片。 他一生杀人炼魂,这紫色灵石正是颜无所赐,有了它,邪灵便不敢追魂索命。如今灵石断裂,岂非到了清算的时候? 望天梯上无一人出声,静悄悄的。 计青岩走到萧潇道人躺着的身体旁边。魂魄入了魂器,身体却还在,了尘将他的身体送来这里便去了。他如今不敢碰这身体分毫,身体一痛,萧潇之魂得知身体所在,不以魂术寻找便可返身,立时便能坏了大事。 他已经束手无策,魂魄不死,关灵道永无宁日。 他身上的大红喜袍没有脱下,轻轻蹲下,细看关灵道的没了声息的脸。面色红润,身体温暖,就像入睡一般,这是魂魄没有远去,他的灵道也没有死。 没有死,便尚有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云翻雾涌,淡淡黑烟咆哮而来,犹如千军万马。这里无人能听魂,漫山遍野只听到疾风的声音,可倘若关灵道在,其中的悽厉必然是冲破云霄。 这是多少无处可去的邪灵,终日飘飘荡荡,转世不得、散化不得,也找不到泄恨的人。如今灵石断裂,空谷风起,将它们的一腔仇恨也点燃。 黑烟顷刻而至,扑打在岑墨行和和那尸骨之上,似有无数人头攒动。百鬼咬啮,岑墨行浑身是血,眸中含泪,脸上却还惨笑不断。 邪灵噬人之苦,如今他终于受得了。 计青岩手中的白剑轻轻一挥,邪灵被浅浅白光刺痛,不甘心地离开岑墨行的身体,忍不住朝着石门悬画靠了靠。计青岩轻声道:“不是要报仇?你们的仇家在里面。” 语毕,白剑寒光四起,邪灵一时间难以抵抗,纷纷躲进画中。计青岩一道白光将那画封了,道:“去吧,去找你们真正的仇家。” ~ 蓝色灵光将他身体的几处刺穿,虽是魂体,无处流血,却也痛得难以忍受。关灵道咬紧牙关,心头惨然,他已经无甚气力了,绞杀萧潇道人的机会只此一次,师父迟迟不动,已经是大势已去。 眼前不知怎的,竟出现上清宫血流成河的景象。他有些意识不清的怆然,这是前世,亦或是今世?是昨夜,还是明朝? 也许世世代代都会是如此,短暂的挣扎,不过是死水微澜。 心疼那些爱自己的人,心疼得要命。 突然间,身上的疼痛减弱了些。 关灵道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想像,身体里却似乎有什么浑厚之气在缓缓流动。他觉得怪了,睁开双目,萧潇道人一脸的苍白,身体里发出的蓝光正在变淡变弱。 护魂剑上的黑气不知怎的,像是蛟龙抬头,逐渐浓重起来! 萧潇道人擦了擦双目,不知是不是幻觉,此刻他清晰地看到,关灵道的身边站了另外一个男人。半边脸完好无损,如月色般娴静美好,另一半却可怖阴森,犹如地狱修罗,食人厉鬼。 萧潇道人的手指着他,发不出声。 关灵道朝着他指的那方向看了看,空无一人。 他的心中勐动。 “哥?” 他轻声叫着。 无人回答,手中黑剑上的青丝却散出隐隐白光。 “你们在外面做了什么?” 萧潇道人低声自语,那话不是对着关灵道,却是对着自己。 一定是做了什么。一定是做了什么! 这画周围不知有何阵法,助长着他和哥哥的魂气,助长着这邪灵冤魂的戾气。此消彼长,萧潇道人修为再高,如今已经是形单影只。 关灵道望向远处滚滚而来的浓黑烟雾,由远至近的悽厉叫喊越发清晰,以前他怕邪灵怕到无法入眠,如今在他耳中却犹如天籁,他缓缓提剑,邪灵似是寻到了归宿,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师父真不负他! 护魂之剑,护得正是人间千载万世的冤魂。 关灵道提着剑,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萧潇,今日就让我、我哥哥、还有这千千万万被你折磨至死的冤魂邪灵,送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 “三宫主,现下如何?” 宋顾追道,“已经是两个时辰了。” 计青岩目不转睛地望着石门上的画。 画此刻被封,里面必定是天崩地裂,生死相搏,可这外面却静得只听风声鸟鸣。在外之人,怎知里面是何种景象?在里之人,又何尝不想吹吹这寂静山风? 计青岩飞至石门之顶,将那画摘下来,手中白光隐现,白光过处,古画化为灰烬。 宋顾追忍不住叫道:“三宫主。” 手中的画已然化作青烟,计青岩将地上躺着的关灵道打横抱起,没有再回头,径直一路往山下飞。 “三宫主,萧潇的身体开始冷了。” 宋顾追在山洞门前喊。 开始冷了,那便是魂魄已散,再无回生。 他紧紧搂着关灵道,手心抚在他的面颊之上。萧潇真的死了,只不过,他的灵道也开始冷了。 “为师没有负你,灵道,为师已经尽了力。你说过,无论如何不能让萧潇生还,师父听你的话。你放心,师父、老宫主、花家主、木衣、敲声、青衣都会好好的,他们都不会再有危险。” 说着他轻轻抚着他细长的眉,“你别怕,师父会等着你,一千年、一万年,师父都会等你回来。” 他的脚踏在山间小路上,晨风吹得山花轻摇。 山溪流淌,一点一点地清洗着经年溅下的血痕。 第164章 主线剧情 岑木衣踮起脚尖,铁窗外杀喊声震天动地,她看不到,心里却明白归墟神宗已经被攻破。 计策奏效,计青岩怕是已经得手了。 忽然间远处两声惨叫,风声疾疾而来,岑木衣没有回身,身边却一声巨响,玄铁牢门已被人斩断。紧接着她的身体凌空被人捲起,那人没有出声,唿吸却是浓重,许久才静下来道:“归墟灭了,我们走。” 岑木衣倚着她:“去哪里?” “找个地方隐居。” 了尘轻抚她的后脑,“萧潇快要死了,今后不会再有人牵制我。” 第229页 岑木衣不声不响地站着,了尘捧起她的脸,唇却许久没有敢落下。她向窗外望一眼,说道:“该走了,归墟攻破,定有人向我寻仇,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也好,只是我在这水牢里住了多日,身上脏,先得回去换身衣服。” 她牵着岑木衣的手,到了山边,揽着她的腰飞落直下,专拣无人看见的僻静之处行路,停在自己的院落前。山下如火如荼,这院子里却是清净,了尘给她打了洗澡水装在木桶里,将房间的门关上:“你在里面洗个澡,我在外面看着。” “嗯。” 岑木衣低着头走进去。 不多时,内屋里的潺潺水声响了起来。 了尘环顾四周。这是她住了多年的地方,临到此时却不觉得惆怅。若是让她继续杀戮下去,倒也未尝不可,生死由天,许多人本就该杀,死了她也不会愧疚。只是想到今后之事,以往的日子倒也不重要了。 归隐山林,晨看山雾夜听雨,不也是好得很? 了尘捡起岑木衣放在桌上的旧衣,骯脏污秽,浸得湿透,想必她在那水牢里受了不少的苦。她将那衣服放在一边,随意一抖,忽然间掉出一个破旧的小布袋来。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素色小布袋,了尘拿在手心目不转睛地看着,睫毛忽然间微颤。 是他? ~ 岑木衣强打精神,穿好一身干净的衣服,从里屋走出来:“师姐,我好了。” 没有人,房间里空空如也。 桌上摆着自己的骯脏衣服,岑木衣捡起衣服来看了看,自己亲手缝的小布袋掉落在地上。这口袋是她在家缝的,没有岑家的标记,也没有任何破绽,即便是别人看了也无妨。她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却是什么人都没有找到,忽听见山下有人喊道:“了尘在此,莫让她逃了!” 岑木衣心中一动,不知了尘为什么突然间到了山下,连忙飞身而去。 一落在地上,顿觉混乱无比,归墟弟子与花家和上清弟子混战成一片,了尘的身影化作一个小点,眼看已经到了山门口。了尘抛下自己离开,不知道是出了何事,岑木衣刚要追过去,手臂却是一紧,被人迅速拉住。她转头一看,只见宋顾追站在身边,说道:“岑姑娘,三宫主吩咐,让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哥如何?” “正在望天梯前对付萧潇道人。” 岑木衣飞身要走。 “岑姑娘,了尘已走,她现在不走不行,你还是小心些才是。” “你们如何处置了尘?” “当时已经说清,上清与花家不会再与她有恩怨纠葛,随她自便,可是她杀戮太重,其余的仇家我们便管不得了。” 岑木衣轻轻咽了咽口水:“……嗯。” “青衣被她割去舌头,卢公子也曾被她残身之后青楼挂卖,卢家要如何对待她,我等实在不能多说话。” 宋顾追沉着道,“眼下事态不明,极是危险,岑姑娘……” 话未说完,岑木衣勐然间将他甩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岑姑娘!” ~ 了尘在山间跌跌撞撞地飞着。树枝打在脸上,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她像是浑然不觉,细长冰冷的眸子像是死一般,突然间附近笛声响起,了尘的脚步一停,目光落在不远处站在树上的男人身上。 一身浅黄衣服,眉目清朗,俨然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了尘冷笑。 “了尘仙子。” 男人轻轻巧巧从树上落下,恭恭敬敬地说。 “你我之间,多年的恩怨也该了断了。” 了尘笑了笑,“只是不知你的魂术如何,十多年前被我废了灵根,今天这仗怕是不容易打。” 卢夜生深深地望着她:“仙子此言不错,卢夜生技不如人。只可惜,仙子当年得罪下的却不止是我一个。” 说话间,四周影影绰绰,慢慢逼近,围上来几百上千个看不清楚面孔的人。其中的男女老少,或者推车而来,或者一瘸一拐,都是她曾经斩断手脚、变成残废的人。 空中飘然落下大小门派的弟子,从四方逼近,像是布下天罗地网。 一个身穿浅黄的老者缓缓走出来:“了尘,以前不敢动你,乃是忌惮归墟神宗,忌惮萧潇道人。如今你一如丧家之犬,修为虽高,今日也不会再让你逃出去。” 了尘冷冰冰地望着他。 “你可知这里的人对你的恨?你斩人手脚,毁人身体,即便他们当初有错在先,也不该如此残暴。” 了尘冷哼一声:“以我为噱头接客,专供男人享乐,活该将那些贱人眼睛挖出,剁了餵狗!” 这句话一出,四周围立时间触动难以控制的情绪,群情激愤,纷纷涌上来,简直要与她拼命一般。只听见人群里一道尖锐难听的声音以极其古怪的语调说:“她如此自诩清高,将别人看得下贱无比,今日就让她千人轮、万人上,让她做个最下贱、最污秽的婊子!” 卢夜生一听此言,立刻望向那声音来源之处,脸色微微一变。 只听见四周的人像是被点着了一般,有无耻之人高声唿喝:“她比别人能清高多少,比青楼女子清高多少?” “听说她有个姘头,改天将她们一起抓了,放在妓院之中,让人轮流——” 话到一半,只见那人从额头裂开,不知何时了尘的剑出,将他的头颅砍作一半。 情势顷刻间混乱起来,落叶纷飞,天昏地暗,一层一层的人将了尘团团围住。了尘长剑如风,置人于死地般剑剑伤人,鲜血混杂着叶片,直将这地方变成了修罗场。她杀得红了眼,杀得失了心,连逃的意思都不再有——能逃去哪里,心已至此,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无用了。 情况早已经失去了控制,那身穿浅黄的老者沉着脸问道:“刚才那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谁?煽风点火,其心可诛!” “那是在下之前的未婚妻。” 卢夜生咬着牙,“她当初被了尘割了舌头不能言,如今都是身边的鹦鹉替她说话。” 老者的脸色更是难看:“恶毒!此等女子,嫁入我卢家都嫌脏,你偏又去为她报仇!她可曾有将你放在心上半分?可去找过你一天?” 风捲残云,血腥漫天,如此杀戮,了尘只怕已经是疯了。 老者沖入其中混战,不多时有多了几个势均力敌之人相助,了尘早已经不顾生死后果,见谁都杀,自己的身体也受了几处大伤,终于单膝跪在地上。 老者还想阻拦,奈何其余的人也疯了,红着眼睛冲上来:“今天所有人都将她轮遍,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慌乱间,一个女子的身影飞了上来,落在了尘的面前。 了尘抬头看着她,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轻声道:“杀了我。” 岑木衣不言。 “你不是恨我杀戚宁?杀了我。” 第230页 岑木衣望着她:“你怎么知道戚宁?” “你喜欢的是戚宁,杀了我。别让我不干不净地死在他们手上。” 岑木衣提起她的长剑。 了尘闭上双眼。 岑木衣轻声道:“你无牵无挂地去,来世无怨无恨,必然是个平静些的性子。” “少些杀戮?” 了尘仍旧闭着双目,嘴角却露出一丝浅笑。 “少些杀戮。” 岑木衣的肩膀微抖着,身后的喊声震天,她什么也听不到,剑在她的颈项上狠狠划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这一章会有人有争议,我很纠结,但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结局。 了尘发觉岑木衣小布袋,继而发觉岑木衣与戚宁关系的伏笔,在戚宁死的那一章便埋下了。应该是“望天梯”的最后一章。 明天大结局了,其实这章有不合理的地方,攻打归墟神宗仓促,卢夜生怎么能这么快把了尘的仇家聚集起来呢?嗯,因为压轴的是关关和三宫主,完结章必然是要给他们的,因此了尘就要在这一章结束了。 第165章 主线剧情 【魂修】我的爱——全文完 舒展开身体,连细微的风也觉察得到。空中的尘埃,也不过与自己一样大。身体就像是溶在水里,化成水的一片,关灵道不晓得水滴是何种滋味,可是他如今便觉得自己是九天中的一片云雾。 山里起了风,他随风转了起来,看尽绿水青山,朝朝暮暮。 成了山里面的一缕灵气了? 不对,也不对。 关灵道看着自己的头髮。头髮还在,正在一旁很动人地随风舞动,那么身子呢? 他原地打转,转了半天也看不到什么。 糟了,身子找不到了。 关灵道在风中萧索。 有些惆怅…… 不妨事,山中景色极好,好得让人忘却一切。雾落雾起,仿若看到山间翻滚的两道云彩,绵延不尽的群山,自恆古都是他出生的地方。 真好,几千几万前的自己,怕是就像现在这样,与山雾同在,忘了经年。 诶?那是什么? 那不是师父么? 男子一身鲜红,成亲那夜的喜服还穿在身上,背上背着没了气息的身体,正在山间缓缓走动。 关灵道飞落下去,跟在他的身边。 这是要背他去无底洞? 意识不知怎的聚得快了些。师父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还在呢,只不过是身子暂时没了。 计青岩垂着头,鬓角几缕髮丝落下来,缠在那身体的耳上。 忽然间,一缕头髮的发梢被一小股细风卷着,轻轻飞了起来。那风极是没有方向,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计青岩的脚步微顿,眼角的余光扫过自己的发梢。 关灵道赶紧停下来,不敢再做什么,跟在他的身边,亦步亦趋。 身子回来了,腰以下却还不在,人说鬼没有脚,他关灵道如今就是个身体不全的魂儿。 计青岩扒开洞口,背着倚在他后背的新娘,轻轻往黑暗里落。 关灵道赶紧跟上去,心里忽得羡慕起那没了气息的身子。能靠着师父倚着师父,亲亲师父香香的颈项,自己连那身体都不如。 手长出来了,长出来了,关灵道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师父越落越深。 这是九天山草木交错相连之处,落得越深,意识便越是清晰。 行至半路,关灵道轻轻落在那尸体的身上。 魂儿全了,如今他是真正的灵道。 身体轻轻颠簸,关灵道闭着眼,一点声音也不出。 好香,又香又熟悉,香得他心头暖暖发痒,舌尖儿忍不住钻出来,在那从刚才便觑觎的后颈上舔了舔。 计青岩的身体又是一停,关灵道立刻阖上眼,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计青岩没有回头,继续沉落下去。 师父发现他了么?想伸出手抱紧狠狠地亲,又喜欢这让他背着的感觉。现在他要是出了声,师父会怎么样? 真想这洞真是无底,就这么紧紧靠着,永无止息地沉下去。 脚底一阵水声,已经站在了洞底的青石上,踩着水脚步声传来,关灵道的心头跳得快了些,须臾,他的身体让人重新打横抱着,轻轻放在一块巨大的冰凉石块上。 暖暖的唇贴了上来,落在他的额心。 躺下来,躺下来师父。 温柔的吻沿着鼻尖下滑,关灵道唇上发干,舌在口里蠢蠢欲动。师父要是亲他怎么办?他要不要出声?师父要是亲他,他要不要亲回去? 唇在鼻尖停留了片刻,避过嘴唇,吻上他的下巴。 关灵道怔了一下,已经准备就绪又没了着落,只好又老实下来,眼巴巴地等着。 “灵道,山中不知岁月,为师知道你寂寞,从今以后便陪着你。” 说着他轻轻跃上来,静静躺在他的身边,指尖在黑暗中绕着他的长髮:“灵道,师父的心事一直没能同你说。师父每次见到你时,心里都会想着你在我怀中与我行房的模样。” 关灵道心头的火如同烧山般撩了起来。 微凉的指尖抚着他的脸,沿着颈项下滑,轻轻拨开他的外衫:“师父没能同你洞房花烛,现在我们洞房花烛,如何?” 石头冰冷,关灵道的身体却冒出了汗。 温热的舌落在自己的颈上,细细舔着,关灵道的衣衫散开,不摇不动,微凉的手轻轻替他解了裤子,将他压住。关灵道喉头髮干,身子忍不住向前拱了拱,心里只是想哭。 计青岩抬起头来,静了片刻:“还不起来?算了,你如今没有意识,师父做不下如此禽兽之行,洞房花烛还是等百年之后再说吧。” 关灵道一个鲤鱼翻身坐起来。 “师父!师父莫走!” 关灵道抱住他的脖子,“我醒了!醒了!” 计青岩一动不动。 关灵道扳过他的脸,却见他双目发红,泪水满面,关灵道难受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含泪哄道:“师父莫心痛,灵道回来了。” 师父这么个冷冰冰的性情,今日变得如此脆弱,岂不是全都是他的错? 计青岩轻声道:“为何刚才身体冰冷?” 关灵道笑道:“其实没死,方才多承师父相助,我在画中牵制着他,争斗得天昏地暗。萧潇使出全身的本事,失心疯般要毁了画中世界,那时适逢师父毁画,我知道事情不好,紧要关头之时逃出来了。可惜魂气耗损太多,一时间魂魄难以成形,便在这九天山中游荡。” 计青岩仍旧不语,关灵道轻轻揉着他的头:“师父还未与灵道洞房花烛,灵道怎么捨得死?” 这师父对他了解得好深,临死之前,他心头念念不忘的便是这个遗憾。好不容易成亲,怎的连洞房都没入就死了呢? 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啊。 只因这不甘心,魂魄拼着命也要回来与他相聚。 师父当时不肯随他的意,为的就是这个? 计青岩将他抱在怀里:“你哥呢?” 第231页 关灵道将身边的长剑取出,黑色之气不知怎的已经消散了大半,露出青色的剑身来。他望着缓缓围绕的黑气,升在空中化为乌有:“邪灵復仇,怨恨无多,已经散去了。只是我哥……与萧潇作战之时大损魂气,怕是几十年内难以修復。” “今后将他放置在这里,不久便能聚灵重生。” “嗯。” 说着又笑了笑:“萧潇虽灭,人间对魂修的恨却没有灭。我哥在这里静养也好,许多年后等他出关,人间必定又是一番新景象。” 这意思,便是要做一番事业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哥哥,那时候哥哥出关,看到魂修道修不分你我,魂修能在大太阳底下光明正大地走,心里必定欢喜。这是为他们自己创造出的世界。 “我帮你。” 计青岩轻声道。 关灵道嘆一声搂住计青岩的脖子:“师父被灵道折磨得如此,灵道对不起师父。” “不折磨。” 两人静静地互望,关灵道笑着爬起来:“师父,咱们回上清宫吧?老宫主和花家主在外面打得……” “他们已经收復了归墟和上清,安然无恙。” “木衣姑娘……” “也无事。” 关灵道的眸子里闪着跳动的火花,师父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耳尖如此红?是那大红喜服映的,还是……? 师父刚才说见了他就想云雨,是假的吧?师父那种性情…… 关灵道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靠过去,声音也哑了:“师父,你喜不喜欢灵道?” 计青岩不语。 关灵道忍不住用双腿勾住他的腰:“师父,灵道与你成亲之后还是个处子……你看灵道的……看灵道的……喜不喜欢?” 计青岩低头看着他,目光不躲闪地直视着,让关灵道全身热了起来。 “师父,灵道误你两世,如今仍不知悔改,灵道自私得紧。” 关灵道的脸色红艷艷,用尽了气力说,“师父,你可愿与灵道洞房花烛?” 计青岩的外衫轻轻落下,红绸披盖,遮住他们,也罩住一青石的旖旎春色。 “好啊。” 只听那男音轻声道,“自今日起,你我夜夜都是洞房花烛。”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了。 番外会时不时地继续。 新文《拯救文坛大神》求个收藏。新文我要写点不太一样的东西,大纲已经拢好,求帮忙点个! 新文文案原有些烂俗,但是拟了大纲之后又改了,不多说了,先攒攒稿子。 好开心,所有的债全都还完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