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水中》 第1页 [恐怖灵异] 《爱,在水中》作者:火之楼阁【完结】 更新日期:2011-08-16 12:55:07 作者:火之楼阁 简介:水,冰冷,让人麻木。 透过一串串泛着血色的水泡,我看见那个人俯下身子,望着我和渐渐染红的水…… 楔子 那是个极不寻常的夜晚。 圆圆的月亮悬挂在黑天鹅绒般的夜空中,是如此之大、如此之近,都能看到月球表面起伏不平的丘陵。一望无垠、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荒原在月华中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任何声音一经发出就立刻被冻结在空气中,然而这寂静与这荒原又是这样得协调,让人觉得从亘古开始就是如此,到天荒地老了也仍会是这样。 一个大湖兀地出现在广褒的雪地中,十分怪异地在这种极寒的天气中也没有结冰,那隐隐泛出的青色光芒、如镜面般光滑的湖面,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附近的生物觉得这个湖比这天气更为寒冷。 突然,平静地、已死了一般的湖出现復活的徵兆,湖面上冒出两三个气泡,打破了这面镜子,接着是四五个、五六个,气泡越来越多,形成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湖里向岸边移动着。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点点从水里显现出来,慢慢地爬到岸上,摇晃了几下,终于站在明亮的雪地上。那是个女人,乌黑、湿漉漉的长髮缠绕着一些枯死的水草,垂下来遮住她一半的面容。她穿着的衣服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来的样子,破成了一条条的碎片,勉强披在身上,而且还粘满了湖底的泥浆。 这个奇怪的女人抬头望着天上大得出奇、圆得诡异的月亮,喃喃自语道: “我要回去,他一定会去那里找我的。” 白雪山庄的来客 雪城火车站。 一辆火车刚刚在月台旁停住。从车上下来两男一女,都穿着剪裁合身、制作精良的毛皮大衣,这在当地是十分少见的。在他们身后,列车员正卖力搬着行李。火车站的管理员不禁向他们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雪城,顾名思义,一年四季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即便是在夏季,也不会有多少旅客前来,事实上,除了住在本地的人,几乎没有人会到这种“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更何况是这种看上去就很有钱的人了,也就难怪车站管理员会如此好奇了。 “哇,好漂亮的雪景啊!” 刚下火车的年轻女子惊喜地叫道。她看上去有二十五、六岁,天生精緻的五官更因为精心的化妆而显得美丽,如同一朵娇艷欲滴的玫瑰。此时的她兴高采烈得像个小孩。 “好了,姐姐。用不着这么兴奋吧,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雪。”跟在女子身后的年轻男子笑道。他的皮肤微显黝黑,但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为酷爱户外运动所致。五官立体,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青春而富有活力。 “哎呀,我怎么能不兴奋呢?虽然我也去过瑞士,可那里的雪景根本比不上这儿的美。放眼望去全都是白色,若不是天空是蓝色的话,我就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了。真是没想到,只要乘几个小时的火车就能到这么美的地方,早知道这样也就不用赶去那么远的地方看雪景、滑雪了。你说是不是,亲爱的?” 年轻女子转向这个奇怪“旅行团”中的第三名成员。那是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身材修长,年肤白皙,黑色富有光泽的头髮在微风中轻轻舞动,偶尔落下遮住那双如黑水晶般晶莹剔透又带有几分忧郁的眼睛;挺直的鼻子配以一张必要时会露出温柔笑容的形状忧美的嘴,这人竟是个极为少见的美男子! “可是,亲爱的,这里会不会冷清了些?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你不会觉得太无聊了?”男子像是厌恶地看着简陋的车站和白茫茫的雪景。 “怎么?连你也跟爸爸一样,认为我是那种离开了舞会、商店、美发厅就无法生存的轻浮女子吗?我告诉你我不是,不是,不是!不信的话我就在这住上一个月给你们瞧瞧!”年轻女子任性地噘起美丽的嘴,气唿唿地说。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亲爱的。只要你喜欢。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呀?亲爱的,我发现你自从要来这里之后就变得好奇怪,老是吞吞吐吐的,怎么了?” “不,没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不太习惯寒冷的气候吧。” “那真是太可怜了,我亲爱的,来,把我的披巾围上。”年轻女子把自己的披巾围在男子的脖子上,神情就好像在照顾一只自己宠爱的动物。 “姐,接我们的车来了!” 随着另一名男子的叫声,两辆由马拉的大型雪橇驶进了简陋的火车站。年轻女子在车夫的帮助下上了第一辆。美男子对另一名男子作了个请的动作,年轻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先上了雪橇。车夫一扯缰绳,马儿撒开四蹄,溅起片片雪花,载着这三名旅客飞驰而去。 另一名车夫则忙着把旅客的几只鼓鼓囊囊的皮箱装上雪橇。上了年纪的火车站管理员走过来问道:“哎,这三人都是什么人啊?好有派头呢!” 第2页 “那是当然了。你不知道吗?那位漂亮的小姐和皮肤黑黑的先生就是大富翁乐勇乐大老闆的独身女儿乐丽泽和儿子乐充。他们不要太有钱噢 ,就是把这里全部买下也还绰绰有余呢!” 管理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可这些有钱人跑到这种荒凉的地方干什么?” 车夫耸耸肩,道:“谁知道。有钱人就是喜欢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那么,另一个小伙子是谁?他可长得真俊啊。” 车夫嗤之以鼻地道:“他要不是长得这么俊,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 “哦,这又是怎么说?” “那个小白脸叫白飞蓬,本来只是个公司小职员,就是因为长得比女人还秀气,才会被乐家的大小姐看上,做了他家的女婿。真是不明白,现在的娘儿们怎么会喜欢这种娘娘腔的男人。” “是啊,像我们年轻时,力气越大,越能干活的小伙子才会越受姑娘们的喜欢,真是搞不懂现在的世道是怎么了。不过,那姓白的傢伙好像和他的小舅子处得不太好。” “那是当然,谁会喜欢为了钱而娶自己姐姐的人啊?” “他们住哪啊?” “白雪山庄!噢,我得走了。下次再聊。” 车夫把最后一袋行李装上雪橇,自己爬上驾驶座,一挥缰绳,马儿在雪地上小跑起来。 白雪山庄在火车站西北偏北方二公里处。那是栋非常古老的建筑,何时建的、是谁建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也没有人知道当初为何会选择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建房子,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样悲惨或欢乐的故事?这些问题也曾出现在某些爱寻根究底的人的脑中,但那都是一闪即过的念头。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连白雪山庄这个名字都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直至不久前,“乐氏集团”买下了这栋山庄,并在不改变其风格的基础上将其装修一新,这才让当地人想起在他们居住的地方还有这样一栋建筑。 这座山庄占地五英亩,外面全部用坚硬的花岗岩彻成,里面再村以橡木,尽可能地锁住内部的热气,不让它流失。山庄的主体是一排两层的楼房。一进去是一个宽敞的前厅,一道铺着红色地毯的旋转楼梯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二楼。前厅的右边是大客厅,四壁蒙着深红色的绒布,天花板上绘着精美的天使图案,六扇落地窗将户外的景色毫无保留地映入人的眼中。一个大理石筑成的壁炉从早到晚从不间断地散发出热量,使客厅里有种春天的感觉。一张长沙发、一张卧榻、一张牌桌、一张茶几、两三只单人沙发、几把雕刻精美的椅子便是客厅里简单而又舒服的家具的全部。此外,墙上还挂着几幅丢勒、鲁本斯、荷尔拜茵、穆里奥的作品,茶几上还摆着一台唱机和一大叠唱片。 前厅的左边则是举行舞会用的大型宴会厅、供休息用的小客厅、书房、弹子房、吸菸室和武器陈列室。武器陈列室是原来的主人专门修建的,乐丽泽和乐充的父亲乐勇买下后本来想要拆除,但遭到一双儿女的极力反对,只好保留了下来。除了原有的几件陈列品外,乐勇又从自己的收藏里拿出几件补充了进去。所以武器列室里不仅有各式的猎枪和长枪,墙上还挂着一对雕刻精美的战斧以及几把很有民族特色的匕首。 楼上是卧室,对于喜爱法国十九世纪装饰风格的人来说真是投其所好:每一间房间的墙上都蒙着暗红色的帷幔,地上铺着又厚又软的波斯地毯,床上罩着价值不菲的半透明的纱巾,红木的家具经过整修,闪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光泽,总之,是极尽豪华舒适之能事。 房子的后面才是僕人住的地方。由于这里只是度假用的别墅,又地处荒凉,所以只配有一名女僕、一名厨师和一个马夫。楼房的下面还有一个放有各类酒和其它物品的地窖,这个地窑不仅宽而且深,四周完全用厚厚的花岗石围住,非常牢固。 楼房的两侧是贮存粮食用的仓库、马厩、马夫住的木屋以及狗窝,这里人不仅用马拉雪橇,更用狗拉。马厩里养着一匹白色带有斑点叫作“雪花”的马和一匹棕色叫作“闪电”的马。 楼房的后面新建了一幢玻璃的暖房,种植着不适宜于在这种极寒天气下生长,却又娇艷可爱的各类鲜花。 当这三位旅客在雪橇上远远地眺望那座矗立在一望无际的白色中的黑色建筑物时,便被它深深地吸引了,至少其中的两位是这样。纵使他们看到过世界上不少或雄壮或秀丽的名建筑,还是被这白雪山庄所吸引。也许是因为这幢房子所散发出来的严肃、悲伤的美,这种悲伤不仅来自于它长久地被人遗忘于这世界的一隅,更是源于以后将要发生的故事。 马夫将雪橇停在正门,拉雪橇的名叫“闪电”的马不住地唿着白气。另一匹拉行李的名叫“雪花”的马还没到,顺便提一下那位长舌的马夫是从邻近村子里临时雇来的。 “真是冷死我了!” 乐丽泽的一张俏脸冻得发白,她一下雪橇,就大唿小叫地直往屋里沖。 “姐,你真没用!这样就叫冷了,还怎么在这呆下去啊!”跟在她身后的乐充挑侃地说。 “我只是还没适应这儿的气候,等习惯了不就好了?” 第3页 乐丽泽走进客厅,在壁炉前烤着几乎冻僵的身体。 走在最后的白飞蓬也进了客厅,“亲爱的,别太勉强自己,不习惯这儿的气候,我们可以乘下列火车回去,没必要为赌一口气而弄坏自己的身体。”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成小孩子看?我今年二十六岁,不是六岁,我能照顾我自己,不用你们来唠叨!”乐丽泽不悦地说。 白飞蓬遭这样一顿抢白,却不动怒,口气依然温柔如旧。 “好好,都听你的,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你高兴就好。” 一旁的乐充不屑地从鼻子里冷哼了声。 “少爷,小姐,先生。” 一个五十多岁、一脸和气的妇人站在客厅门前,恭恭敬敬地喊着。 她叫罗妈,原本是城里乐家大宅的老佣人,看着乐家的两个孩子长大,乐家老爷怕当地人笨手笨脚地照顾不了他的一双宝贝儿女,便将她派了来。她是两天前就到了,先来熟悉一下情况,顺便再作些准备打扫工作。 乐充走过去拉住罗妈的手,露出孩子似的爽朗笑容。 “罗妈!您在这就好了,我来这只担心一件事,就是离开大宅吃不到您做的饭该怎么办!” “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罗妈一脸宠爱的笑。 “罗妈,”乐丽泽的声音□来,“有没有热一点的东西可以吃?” “有,有,我在炉上热着莲子羹呢!”罗妈朝客厅外喊了声,“翠珠——”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应声进来,她的脸色红润,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长相虽只是普通,但自有一股年轻少女特有的青春亮丽。她是附近村里的人,来这打工挣钱准备结婚用。 长得又黑又壮、名叫阿德的马夫也是村里来的,他和翠珠每星期都会有一天的假期。 “翠珠,你去把炉上的莲子羹盛来给小姐少爷们填填飢。”罗妈吩咐道。 翠珠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几分钟后她端着一只长方形的银托盘迴来。罗妈亲手将托盘上两只冒着热气的瓷碗端给乐充和乐丽泽,翠珠则拿着剩下的一碗走到坐在沙发上的白飞蓬跟前。 “先生,请用。” 白飞蓬正要接过,手却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翠珠年轻红润的面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愕之色。 “先生,有什么不对吗?”翠珠不解地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白飞蓬回神接过碗,同时飞快地朝乐家姐弟那扫了一眼,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热热的羹汤上,没留意他这边。 翠珠拿着托盘呆立在一边,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罗妈看到她这副样子,暗暗嘆口气。到底是乡下女孩,没见过世面又不懂规矩。 “翠珠,你去厨房看着炉子,有事会叫你的。” 翠珠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刚走出客厅没几步,她忽又停下,皱起两条细细的眉毛。然后她又摇了摇头,像是否决掉脑中的某个想法。她重又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 木屋怪客 白雪山庄。 一夜好眠,乐充精神抖擞地来到院子里,吩咐马夫阿德为他的雪橇套上狗。 “少爷,要不要我陪你啊?”套好了狗,阿德问。 “不用了,你还是留在这的好。说不定待会儿姐姐也要出去。” “那少爷您可要小心点,最好别走远,可能会变天。” “哦,会下雪吗?” “说不准啊。您瞧那片云。” 阿德指着远处天边的一片黑云给乐充看。 “我看那片云离这还挺远的,一时半会儿不会到吧?” “那可未必,要是风向变了的话,不用多久就到了。不过要真是下雪的话,我看您最好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估摸着这雪也不会下多久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阿德。” 乐充跳上雪橇,接过缰绳,指挥着狗群向北方行进。 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最悽惨、最荒凉的地方了。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除了皑皑白雪外还是白雪皑皑,仿佛上帝在创造这个地方时因为粗心大意或是心情不佳而忘了放入其它的东西。坐着雪橇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偶尔看到一两株又矮又小的树,把它说成树好像还勉强了些:它们的枝叶是如此得稀少,以至于没有能给这空旷的大地增添一点活力和色彩,反而使这片土地看上去更单调更愁闷。青苔和地衣大概是这个荒野唯一绿色的植物了,可它们也因为寒冷和悲伤而蜷缩在厚厚的雪层下面。 然而若是因此而断定这悽苦的世界已经死去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当你的眼睛开始厌倦这白色单一的景色时,你会不经意地发现离你不远的雪地上立着一只披着又厚又长的毛、头上长着像树枝般的角的驯鹿,它正带着沉思的表情望着你这个入侵者,然后突然调过头,迈开四蹄,在雪地上轻盈地奔跑起来,只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或者当你漫不经心地驾驶着雪橇时,你会突然看到一团灰影,从你左边闪电般地掠过,蹿入雪中,你只有根据雪地上留下的足印来判断这一过客是只狐狸还是旅鼠什么的。 第4页 正当乐充沉浸在雪野独有的景色中乐而忘返时,风向渐渐地变了,原本还远在天际的黑云已将头上的天空完全覆盖住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 “糟了,真被阿德言中了!现在离山庄也有一段路了——” 乐充挺直身子,极目四眺,发现在他的右前方不远处有一栋屋子。他心中一喜,忙驱使狗群向木屋的方向驶去。待走近时才发现与其说是栋屋子,还不如说是堆又湿又旧的木料堆砌在一起。当初刚建成时一定是座又漂亮又结实的木屋,只可惜时间和风雪的魔法将它大大地变了样。 虽然这多半是栋废弃了的木屋,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提高嗓音问了句: “有人在吗?我能进去吗?” 没人应答,他便大着胆子推开“吱哑”作响的木门。 屋里黑乎乎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了,从墙板裂开的缝隙间透进一束束黯淡的光线。他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后,发现屋子内部倒不像外面看上去的那么寒酸破旧,但肯定已有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甚至有没有人来过也是件值得怀疑的事。屋里有一张由两块破木板搭成的床、一张缺了条腿的长桌,以及身子和腿分开的椅子,每样东西上都罩着一层厚厚的灰;一角的火炉不知冷了多久,或许压根儿就从没生过火,完全是一种趣味古怪的摆设;地板上躺着块像是窗帘的破布,浸没在一堆灰尘里。从裂缝处飘进的雪花落在腐烂的地板和家具上,瞬间便溶化了。 “你——是谁——要——干什么? 一个细小的声音蓦地在乐充的背后响起,吓了他一大跳。他转过身,看到屋子的一角有团黑影,好奇地走近两步,才发现那团黑影原来是名蜷缩着的年轻女子。 她的样貌着实有几分怪异:她穿着一件大衣,但破损得厉害,几乎碎成一块块一条条地披在身上,很难想像一位年轻女子愿意穿这样一件衣服;裤子和鞋子的情况也大同小异,而且粘着一块块干掉的黑色泥块;一头长髮似乎很久没有梳理过了,胡乱地披在肩上,髮丝间还缠着不少枯死的水生植物,头髮的颜色很淡,但又不像是天生的;她的皮肤很白,几近透明,可以看到皮肤下蓝色的血管,嘴唇发紫,一双大眼睛迷惘地直视前方,像个迷了路、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 “我还以为这儿没人住,才冒然闯了进来,很抱歉。外面下雪了,我可不可以在这避一会儿呢?”乐充歉然说。 女子蜷缩在角落里,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住在这附近,白雪山庄,你知道吗?” 女子以一种梦幻的神情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白雪山庄,那在那个方向,挺大的一栋房子。”乐充边说边比划着名。 那名女子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乐充嘆了口气,抓了抓自己那头乌黑富有光泽的短髮。 “不知道也没关系——嗯——我叫乐充,音乐的乐,充足的充。你叫什么?” 乐充竭力摆出友善的样子,并向女子走近几步。女子立刻向后缩了缩,目光中流露出惧意。他只好退回原处。 “你不用害怕,我不走近就是。你住在这吗?” 问题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白痴!这种破地方怎么可能住人嘛! 女子转了转眼珠,似乎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她像个正在学说话小孩子般,慢慢地、尽量咬字清楚地道:“我——我在这里等他,不能——离开。” 乐充见她不像刚才那样害怕,愿意回答他的话,不禁大为高兴。 “原来你在这等朋友啊。” “他叫我在这里等他,他会来这找我的。” “是吗?可你不觉得这里——太简陋,不适合等人吗?” “他叫我在这里等他,他会来这找我的。”女子又重覆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要在这等多久呢?” “等到他来啊。”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会来?” “他说过他会来的。”女子理所当然地说,一点儿也不觉她这话有什么不对。 乐充听了却怔了怔。莫非这女子是个傻子?若真是的话,那她岂不就太可怜了? 他讷讷地想找些话来说,勐地打了个哆嗦。这屋里差不多和外面一样冷。他望了望满是灰尘的火炉。 “你知道这里有没有干的木柴吗?” “木柴?有什么用?” “生火呀!” “噢——”女子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随即又摇头道:“不知道。” “没关系,我去屋外找找看。” 乐充冒雪走出去,很快又空着手回来了。 “屋后是堆了些木柴,但都被雪打湿了。” 他失望地说,同时望了望年轻女子。 “唉呀,你的衣服——好像很薄的样子,你冷不冷啊?” 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迷惑地看着乐充。 “我也真是笨,穿这点衣服当然会冷,还问什么!对了,我的雪橇上还有几条毯子——” 乐充话没说完,就又一头扎进外面的风雪中。他拿着两条毯子回来,有意识地放慢脚步走向女子。 第5页 “嗯——你别怕,我只是想把这毯子给你披上,没什么恶意的。” 这次年轻女子没有后退,乖乖地让乐充把毯子给她披上;她抓着毛毯的一角,沖乐充微微一笑。 “好了,现在暖和些了吧?还有——” 他抓起浸在灰尘里的破布,忍住打喷囔的欲望,用它塞住墙上那个最大的破洞。他双手在空中勐挥,驱散扬起的灰尘。 “也只能勉强做到这了。” 为了取暖,他在屋里小小地跑了两圈,又到门口向外看了看。 “雪好像渐渐小了。阿德说不会下很久的,看来很快就会停了。 乐充转向年轻女子,笑道:“那么,我要回去了。你要是也走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我要在这等他。” “我知道,但你总得要回家吧?” “等不到他,我不走。”女子固执地说。 乐充又抓抓头髮,无奈地说:“好吧,随你的便,但你最好还是早点回去,嗯——你明天还会来吗?” “我要在这等他。”仍是那个回答。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女子朝他微笑,算是回答。乐充冲进雪中,驾起雪橇回山庄。 然而第二日的约乐充却没能履成,半夜时他莫明其妙地发起了高烧。他是那种平日不生病,一病起来就不得了的人,这可把乐丽泽给急坏了,幸好他们随身带了些感冒退烧药,再加上他原本体质就好,才没让这场伤寒转变成肺炎。 他们到达白雪山庄的第四日傍晚,乐充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谢天谢地,你可总算醒了!你可把我给吓坏了!”接连两天不眠不休的看护以及担忧使得乐丽泽看上去像一朵发了焉的玫瑰花。 乐充的声音因为发烧而哑哑的。他愧疚地说:“对不起,姐姐,让你担心了。” “真的是!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明知道下雪了,还在外面乱跑,你以为你是铁人啊!” “姐姐,不要再唠叨了,我的头已经够疼的了。” “好吧。那么你饿不饿?我已经叫厨娘煮了粥。” “嗯,有一点。” “那你等一会儿,我叫人把粥端来。” 乐丽泽拉了拉挂在床头、垂着长流苏的铃绳。门开了,但进来的不是翠珠,而是白飞蓬。 “亲爱的,你怎么来了?” “噢,我来看看阿充的病怎么样了?”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那么容易就会翘的人。”乐充冷冷道。 “充儿,你怎么这么跟姐夫说话?”乐丽泽责问。 “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这个人是我的姐夫。一心只想着钱的人不配作我姐姐的丈夫!” “充儿,你别太过份了!” 白飞蓬笑着打圆场:“算了,算了,丽泽,他现在生着病,难免会心情不好,我看我还是先出去吧。” 说完,他走出房间,乐丽泽连忙跟上去,在楼梯口拉住了他。 “亲爱的,不要生充儿的气,好不好?” 白飞蓬温柔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当然不会生阿充的气,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病人。” “唉,也不知为什么,阿充平时对什么人都是和和气气的,可就是对你……” “也许是因为我抢走了他美丽温柔的姐姐吧!” 乐丽泽嫣然一笑:“你呀,就是嘴巴甜。好了,我得回去看着充儿,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我自己会想办法打发时间的。” 乐丽泽回进房间;白飞蓬则走下楼梯,在楼下遇到了端着热粥的翠珠。 “先生。”翠珠停了停,垂下眼帘。 白飞蓬“嗯”了声,“这是给少爷送去的吗?” “是的。” “那你快送去吧,小姐正等着呢!” 白飞蓬越过翠珠往客厅走去。翠珠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几眼,然后拖着脚步往楼上走去。 “真奇怪,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真的很好奇怪——”她轻声地自言自语。 当晚,翠珠和厨娘在厨房里收拾着碗盘。 厨娘有些埋怨地说:“我说你呀,就算没见过漂亮的小伙子,也不必紧盯着白先生不放吧。瞧你那样,好像饿猫见着鱼似的。当心小姐生气哟!” 翠珠的脸涨得通红,她急急地解释:“我才不是因为觉得白先生俊俏才老看他的,我只是觉着他很面熟,好像是以前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你在哪见过啊?先生以前又没来过这地方。” “我知道啊,而且我长这么大也没出过雪城一步,所以我才觉着奇怪嘛。难不成是在梦里见过?” “梦里见过!当心你白日梦做多了!我也是为你好,咱们做下人的,也要知道个分寸。你要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就管着你那对眼睛!” “我知道了!” 翠珠不服气地别过头,把手里的盘子弄得桌球作响。 冰雪儿 乐充吆喝着让狗群停下,跳下雪橇。木屋还是那样毫无生气地耸立在雪地上,从这种颓败的外表,根本无法想像出还有活人住在里面。 第6页 他推开木门。“有人在吗?你在里面吗?” 待他的眼睛再次适应屋里的昏暗后,发现女子仍蜷缩在他上次看到的角落里,身上依然披着他给的毛毯,仿佛寒冷把她冻成一块无法动弹的冰块。 “太好了,你还在啊!” 女子盯着乐充看了好一会儿,才像认出他,微笑道:“是你。” “你还记得我?太好了!——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嗯——可以。” 乐充在她对面坐下,将带来的一只口袋放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他的这些动作扬起一阵灰,他一边挥手驱散灰尘,一边咳嗽着说:“这地方一定有一百年没打扫过了?” “一百年?有那么久吗?” 乐充愣了一下,忙说:“我开玩笑的啦!” 他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的眼神飘忽,似乎连同她的心一起落在遥远的地方。 “对不起,本来说好大前天就要来看你的,可我病了,被姐姐勒令在床上休息。” “生病?”女子迷茫地重复着他的话,“那你要多休息,不要乱跑。” 乐充“卟哧”一笑,“怎么你和我姐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是不是你们女孩子都这么爱操心?”他又想起姐姐乐丽泽大惊小怪的样子,他好说歹说,她才勉强同意他出来一小会儿。 “她——关心你。” “我知道呀,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乐充拍拍胸膛,自信地说。 “你小心就好。” “嗯,对了,大前天走得太匆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 女子迷茫的眼神不知又飘到哪儿去了,就在乐充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轻轻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 她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住在哪里?你的家人呢?” “家人——”女子垂下头想了想,“我没有家人,没有家人——”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乐充不死心,继续提问。 “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女子又摇了摇头。 “你一直在等的人呢?他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是他。” “我想知道的是他的名字,住在哪里。” “他就是他啊。”女子微笑着说,好像乐充问的是个像“天为什么是蓝的”似的蠢问题。 他被彻底打败了,看来她还不是一点点的痴傻。突然他脑中冒出一个荒唐的问题:女子等的“他”是否真有其人呢?还是只是她那颗不正常的脑袋里的又一个臆想? “你等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年轻女子的脸一下子发出光来,这种幸福的光芒能让丑陋的人变得美丽,美丽的人变得圣洁。 “他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对所有人都很温柔,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努力,人又风雅又潇洒,是个好棒好棒的人。” 乐充看着冰雪儿一脸幸福、陶醉的表情,心中生出一点点的羡慕。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幻想出来的,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在用她的全部灵魂热爱着那个人,这种深沉的爱意几乎令人感到害怕。唉,不知道将来有没有一个人能像这样爱他呢? “算了,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关系,就是以后叫起来有点麻烦。这样吧,我来帮你取一个,好不好?” 女子想了想,点点头。 “好,你帮我取名字。” 乐充站起来,一边在屋内有限的空间里踱来踱去,一边不停搔着头。要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既不能太俗气,又要好记——他脑中灵光一闪,在女子跟前停下。 “冰雪儿,叫冰雪儿,怎么样?” “冰雪儿——冰雪儿——”年轻女子喃喃地反覆念叨。 乐充以为她不满意,沮丧地说:“你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再想。” “不会啊,冰雪儿,很好听,我喜欢。” 乐充松了口气,原来取名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下次非到必要,他可不会再干这种事了。 “那么,在你想起你本来的名字前,你就叫冰雪儿吧!” 乐充蛮骄傲地大声宣布。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带来的袋子上。 “对了,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他坐回地板,打开袋子。“本来我还在想是不是多此一举,但现在看来我的这个决定还是蛮正确的。” 他倒过袋子,几件衣服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这些是我姐姐的旧衣服,不过都还很新。你不知道她有多浪费,衣服买回来穿一两次就不要了,要是在大宅里的话,我一定还可以找出一大堆,现在就只有这几件了。我看你们身材差不多,应该可以穿,对了,就这件吧。” 乐充挑出件纯白的大衣,厚呢的料子,领口和袖边镶着圈白色的兔子毛。 冰雪儿好奇地伸手摸摸衣服。“好软噢!” 第7页 乐充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就好像碰到了一块寒冰,条件反射地勐缩回手。 “哎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你是不是觉得很冷?啊,这是当然的,瞧我多笨,这屋里冷得像冰窖!快把这大衣换上吧。” 冰雪儿没有动,乐充以为她是害羞,便站起来说:“我到外面去一下,你在屋里换吧。” 他在屋外呆了五分钟,心想动作再慢的人也应该换好了,便走回屋里。 冰雪儿果然已换好了外衣,还把长发整理了一下,看起来没有初见时那么糟了。 “这样就好多了。这儿还有围巾手套,戴上的话就更暖和了。” 乐充在原来的地方坐下,还没坐暖,又说:“不行,这儿还是太冷。不如你到我家来等人吧,那儿很宽敞,又舒服。” “不可以,我走了,他就找不到我了。我要等他,我要在这里等他。我们约好的。”冰雪儿拼命摇头拒绝。 “我们可以给他留一张字条啊,他看了就知道该到哪儿去找你了。” 冰雪儿仍是固执地摇头,“不要,你走,我讨厌你,你走!” “好好好,”乐充连忙投降,“不走,不走,我们留在这等他,一直等到他来。” 他嘆了口气,心中可是一点也不指望冰雪儿等的人会来。他起身,若有所思地环视这幢木屋,想着应该怎样才能把它修补一下。 “好吧!”他壮志满怀地说,“就让我来把这屋子补一下吧。”他瞄了眼手錶。 “惨了,惨了,回去一定要被姐姐念了!” 他在冰雪儿面前蹲下,两人视线处于同一水平。 “我现在得回去了,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你若是需要人帮助,可以来白雪山庄找我。嗯?” 冰雪儿报之以微笑。 乐充无法确定她是否懂得他的意思,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我走了,明天见。” 翠珠站在楼梯口等待着。这次她决心一定要弄清心中的疑问,老这么疑神疑鬼的实在受不了。她看到白飞蓬走过来,忙拦住他。 “白、白先生,我能和您说几句话吗?” 白飞蓬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可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白先生,嗯,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可是您以前有没有来过这里?” 白飞蓬的脸色丕变,幸亏楼梯口的光线很暗,没有被翠珠发现。 “没——当然没有,你——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您很面熟,可是我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雪城,只可能是在这里遇到过您嘛。不过您说没有,就一定是没有了。”翠珠放开心地笑道。 “对,一定是你记错了。” “先生,那么我去做事了。” 翠珠匆匆地鞠了一躬,很快走开了。 白飞蓬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像个梦游者似地慢慢地走进书房,锁上门。他摸摸额头,才发现额上沾了层薄汗。 “三年了,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被完全埋葬了。三年前的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没想到还记得我。怎么办?难不成会因为这么个乡下小丫头,而让人们回忆起三年前的事?该怎么办才好呢?” 白飞蓬烦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他在屋子中间站定,拿出块手帕慢慢地擦拭着湿漉漉的额头。他眼中的神情表明他已经有了主意,下了决心。 晚上,在乐丽泽和白飞蓬的大卧室里。 乐丽泽坐在梳妆檯前梳着她那头犹如黑色瀑布般的长髮。 白飞蓬走到梳妆檯前,弯下腰道:“亲爱的,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简单说吧,我们换个女佣如何?” “为什么?翠珠有什么不好吗?” “也不是什么不好,就是……算了,我还是和你直说吧。这都是为了阿充好。” 乐丽泽转过头,“充儿?这又跟充儿有什么关系?” “你没发觉吗?我觉得翠珠对阿充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你是说翠珠喜欢上充儿了!” “前天傍晚,你回到阿充房里后,我就碰到了翠珠,我看到她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珠;而且她这些天有事没事地总盯着阿充看。” “真是岂有此理!”乐丽泽勐地拍了下梳妆檯,“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女佣,一个乡下小姑娘,竟敢看上充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我知道阿充是不会看上她的,但能少惹点麻烦就少惹点,我看还是把她辞了比较好。” “好吧,我明天就和她说。” 乐丽泽将面膜仔细地往脸上抹去,表示这场谈话已经结束。 修木屋、堆雪人 白雪山庄。 翠珠正忙着摆早餐桌子,却被乐丽泽叫住。 “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在这干话了。工钱我待会儿会算给你的。”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翠珠一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领悟。 第8页 “您是说要辞退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原因你还是不要问的好,总之,你被辞退了,尽快收拾好东西走人。” “这可不行,小姐。虽然我只是个农家孩子,但也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被人给辞了,您叫我回去后怎么跟人说啊?” 乐丽泽斜睨了她一眼。“我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面子,可既然你一定要自取其辱,那我也就跟你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竟敢偷偷喜欢上我的弟弟!” “不,我没有!” “你还敢说没有!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种人的心思?你还不是看上我弟弟年轻、英俊、有钱,以为攀上了他就可以吃穿不愁。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我弟弟就算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这种小□的!” 翠珠又气又急,涨红着脸说:“你、你血口喷人!我从来没有对少爷有过非份之想!” 这时乐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餐厅。“什么事这么吵啊?” “充儿,你起来了,快来吃早点吧。” “噢,姐,你们为了什么这么吵啊?” “没什么。只是某些人天生不知羞耻而已。” 翠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乐充迷惑地望着翠珠的背影,“姐,翠珠她怎么了?” “噢,因为她家里有事要她回去,她捨不得而已。” “是吗?真是太遗憾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永远都不!——啊,我是说她把工作给辞了,至于原因她也不肯说。” “奇怪,上次她还告诉我钱还没攒够,还要再做下去的,怎么突然就……” “充儿,你嘀嘀咕咕些什么呢?” “啊,不,没什么。姐,吃早饭吧。” 乐充坐了首位,乐丽泽坐在他的左边。白飞蓬神色飞扬地走进来。他在外面躲了好一会儿了,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到听到了,而这正是他一手筹划、安排的,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姐,吃好早饭我想出去。”乐充狼吞虎咽地吃着盘中的食物,含煳不清地说。 “去吧,去吧,我也不指望你会留在家里陪我。午饭回不回来吃啊?” “大概不回来吃了,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在外面野餐。” “野餐?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亲爱的,我们也去吧?”乐丽泽对坐在她对面的白飞蓬说。 “好哇,亲爱的,只要你不怕冷就好。” “放心,这儿的气候我已适应得差不多了。” 乐充冷哼一声,放下餐巾,丢下一句“我吃饱了”就走了出去。 乐丽泽在他身后喊道:“早点回来,小心别再感冒了!” 阿德把几块木板、木工用具装上雪橇,心里直嘀咕:少爷到底要用这些东西作什么呢?难不成他想造一栋木屋吗?造木屋的话这点木料也不够啊!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僱工,除非僱主自己说出来,否则能不问的事最好不问,这样才能干得长久。 乐充神采奕奕地从屋里走出来,敏捷地跳上雪橇,接过阿德递来的缰绳,想了想,问道: “嗯——阿德,你知不知道北去不远有一座小木屋?” “您是说那座度假小屋啊。嗯,知道。以前是村里的有钱人建的,可后来就荒废了。” “怎么会荒废的?” “多半是没客人来吧。这种荒凉的地方哪会有什么人来度假啊?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很清楚,那时我刚好到城里打工赚钱去了。哟,说起来也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村里有一个二十出头,头髮颜色很淡,眼睛大大的,眼神有点迷茫的女孩?” 阿德搔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 “我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村里的女孩差不多就那么几个,没一个是像您说的那样。” “是吗?那就算了,谢谢你。” 乐充挥起缰绳,指挥着狗群,在起伏不平的雪原上奔驰着。耳边唿啸的风声让人有种壮志豪发的感觉,仿佛整个天地都是为自己而生,过去缠绕在心里的烦恼都变得渺小起来,渺小到为它们烦恼根本就是件可笑荒谬的事,取而代之的是对宇宙、对生命神奇的感嘆。 “冰雪儿,冰雪儿,我来了!” 乐充跳下雪橇,一边喊着一边跑进木屋。冰雪儿仍枯坐在昨天他看到的地方,她抬起头,露出温柔的笑容。 “嗯,你来了。” “我带来了好多东西,有木匠用的工具,还有毛毯,嗯,你等一下,我把它们都搬进来。” 乐充看到冰雪儿还在木屋里,放下了心,便跑出去把运来的大包、小包都搬进来。冰雪儿指着其中一只包,问:“那是什么?” “就是我说的工具呀!你瞧,这是锯子、锤子、钉子、螺丝刀,还有很多木料,我都放在雪橇上,没拿进来。” “这些有什么用呢?” “用来修房子呀!你瞧这屋子这儿一条缝,那儿一个破洞,风也灌起来,雪也飘进来,多讨厌啊!等我把它们都补起来,就不会这样了。” 第9页 冰雪露出惯有的迷惘笑容,说:“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原来你会修房子。” “这个啊——”乐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笑道:“虽然我没修过房子,但我看过别人造房子啊!我家花园的老槐树上就有一栋小木屋,造的时候我可是从头看到尾,还自己动手玩了两下呢!” “槐树?” “对啊。我们家的园子非常大,种了好多树,连苹果树、梨树之类的果树也有,我小时候经常爬到树上摘果子吃。当然也种了很多花,什么玫瑰、蔷薇、郁金香、百合、兰花、风信子等等,多得数也数不过来。每到春天,赤橙红绿青蓝紫的花开了,混在一起,好漂亮的,就好像是天上的彩虹落到了我家的园子里;还有那个花香啊,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把方圆几里的蝴蝶、蜜蜂全引了来。” 冰雪儿着迷地听着乐充的描叙,似乎真的看到了春天乐家百花争艷的花园,不由喃喃道:“好美啊!” “如果你亲眼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更美的。你喜欢花吗?” “喜欢,很喜欢。” “可惜这里除了雪花外,什么花也看不到。” “我想看花,摸摸花瓣,闻闻花香。” “这也不难呀!我现在住的白雪山庄里有个暖房,里面也种了不少花,虽然没有我家园子里种的那么多,但也蛮可观的。你喜欢什么花?明天我摘一束带给你。” “真的吗?我最喜欢——”冰雪儿的双眼像是蒙上了层雾,眼神愈发朦胧。“我最喜欢玫瑰,那种红得像能滴下血来的红玫瑰。” 乐充偏着头,“像能滴下血来?这种比喻还真奇怪。” “是吗?” “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了。玫瑰,是吧?好像好多女孩子都喜欢这种花。” “你最喜欢什么呢?” 乐充想了一会儿,为难地说:“我喜欢的花很多,还真说不出最喜欢哪一种,我可是很博爱的哟!” “那不就是什么花也不喜欢吗?” 乐充一愣,“咦?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啊,真是!”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冰雪儿也跟着他莞尔一笑。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带玫瑰花给你。嗯,刚刚说到哪了?噢,对了!我家园子里种了很多花,在花丛中有一棵已经有上百年歷史的老槐树,粗得两三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我央求爸爸在树上帮我建座小木屋,就像电视里的那样。我爸禁不住我再三哀求,同意了,找了两个木工来,他们干活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有时还帮些小忙。不过有一次偷偷锯木料的时候,把手给锯开了,他们就不让我帮忙了。这伤疤到现在还留着呢!” 他脱下手套,给冰雪儿看他手背上一条长长的旧伤疤。 冰雪儿好奇地看着,问:“很痛吧?” “痛当然是痛啦,但也没办法,是我自己要帮忙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负责。做事负责,说话算话,才算得上是个男子汉,我爸就是这么教我的。” “可是——受伤——还是不好。” “那是当然的,哪有人没事故意弄点伤啊!” 冰雪儿突然冒出一句:“屋子——不要修了。” 乐充先是呆了呆,随即醒悟过来。 “啊——你是怕我受伤吧?别担心,我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男孩了,再说吃一堑知一智,同样的伤不会受两次的。” “真的不会吗?”冰雪儿睁着圆圆的眼睛问。 “当然不会!”乐充故意自满地说,“只有傻瓜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蠢事呢!” 冰雪儿这才微笑着说:“那就好。” 乐充跳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那么,我就要开始动工了。” 他到屋外将木料搬进来,“乒桌球乓”地干起来。 虽然他是富家公子,可动手能力倒也挺强的,在木工方面也蛮有天份。就见他这儿敲几下钉子,那儿锤几下榔头,一上午的工夫倒也弄出了点成绩,眼睛能看到的破洞都给堵上了。虽说手艺不是很漂亮,但至少风雪不会再灌进来了。 他一边拿围巾擦着汗,一边颇为自得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老实说,连他都很讶异自己真能把破洞裂缝给补上。看来万一以后他把他老爸的家产都败光的话,还可以靠做这个养活自己。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能错吧!” 冰雪儿很合作地拍了拍手。“好棒!” 她的这句话让乐充的虚荣心得到无上的满足。 “干了一上午的活我也饿了。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野餐?我有带小铁锅来,我们可以在外面的雪地上煮热汤喝。” 冰雪儿摇头。“我要在这等他。” “我知道。我并不是要你离开这,只是到外面呆一会儿,晒晒太阳。今天天气不错,站在阳光下你会更暖和的。” 冰雪儿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又往里缩了缩。 乐充嘆了口气,蹲下,“你总不能呆在这里不出去吧?这对身体不好。而且你站在外面,他来了,你就能早点知道。说不定他看见你这样在等他,会更高兴呢!” 第10页 她有些被说动了。“真的吗?我这样做他真的会高兴吗?” “当然了!别忘了我可是男人,男人的心理没有比同是男人的我更能了解的了。来吧!” 乐充将戴着手套的手伸向冰雪儿。她犹豫着,拿不定主意。他耐心十足地伸手等待着,终于她还是把手交给了他,他一把将她拉起来。 她的脚大概是坐麻了,一开始很难站稳,后来才慢慢恢復正常,一步一步蹒跚着向门走去。 她突然捂住眼,喊了声:“好痛!” “没关系的,”乐充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这是正常反应,你在昏暗的屋子里呆太久了,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的变化。来,别怕,慢慢地把手放下来。” 冰雪儿像个害羞的小女孩般慢慢地将手从眼睛上拿开,阳光照耀下的白色大地豁然映入她眼中。 “看到碧蓝的天空,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心情是不是一下子变得很好?” 冰雪儿微眯着两眼,望着天空,专注的模样仿佛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见到。 “我就说嘛,人还是需要照照阳光的,就像那些花草,就算原来有多萎靡不振,只要一晒太阳就立刻变得神采奕奕的了。这就是我保持好心情的秘决噢!” “那是因为你没有经歷过真正的绝望和痛苦——” 冰雪儿的声音如雪般冰冷,与她平时那种孩子气的嗓音完全不同,就好像是另一个灵魂借了她的口说出这句话。 乐充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仍是乐呵呵地说:“大概是吧,我姐常说,我是个单细胞生物,天生少一根经,就是有了烦恼一个转身就能忘了。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烦恼的事、悲伤的事都可以告诉我,往我身上倒,反正我是个少根经的人,不怕的。” 冰雪儿又恢復了迷茫的神情,微笑着说:“你是个好人。” “呀,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呢!” 乐充爽朗地笑了。他的笑容和这明朗的阳光一样能让人温暖。 他清理出一小块雪地,燃起了一堆火,又做了个巧妙的支架,吊起铁锅。他干这些既灵巧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在野外露营。但是当他转向带来的马铃薯、捲心菜、胡萝蔔、肉丝时,却面露难色,这可不是他擅长的事。 冰雪儿走起来,“那个——让我来吧!” 乐充这可真是喜出望外:“你会煮汤?” “嗯,我最拿手的就是蔬菜汤了——”冰雪儿的笑容僵住了,她愣在那儿,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乐充关切地问。 她摇摇头,“没事。” “那么拜託你了。我去把兽皮和毛毯拿来。” 乐充走回木屋,把他刚才提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堆到肩上扛过来,然后在火堆旁的雪地上铺平,又取来装面包、甜点和水果的篮子。等他忙完这一切,由冰雪儿照料的铁锅里已冒出热气,并散发出阵阵香味。 “好香啊?能吃了吗?” “不行,吃了不熟的东西会生病的。”冰雪儿摇摇头,很认真地说。 她等汤沸了,才舀到一只碗里,递给乐充。“好了。” 乐充接过碗,勐喝了一大口,虽然被烫得眼泪直冒,还是一个劲地贊道:“好喝,真是太鲜美了!” 他把一碗汤“倒”进肚里,一抬头,见冰雪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喝呢?真的很好喝的。” “我不饿。” “这怎么可能?你一个上午没吃过东西了!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喝点汤,至少能暖和些。你瞧,我已经在出汗了。” 乐充不由分说,盛了碗汤递给冰雪儿。她迟疑地看着手上冒着热气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小口。 “很鲜。” “我没说错吧!”乐充不无得意地说,好像这碗汤是他煮的。“那就全喝了吧。你看你这么瘦,脸色又这么苍白,得多吃点东西。你可不像我姐,她的白可完全是用粉涂出来的。” “涂出来的?” “是啊,有好几次我都担心要是姐姐大笑起来,她脸上的粉会不会一块块地掉下来呢?你想想这个样子该会有多恐怖啊!” 冰雪儿想到乐充所说的样子,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乐充东南西北地闲扯着,看他边拼命往口里送食物边口齿不清地说话的样子,实在是可以让人喷饭。冰雪儿忍不住说:“吃好再说,当心噎住。” 乐充没想到她冷不防地说出这话,呆了一下,随即被呛地咳嗽起来。冰雪儿连忙轻拍他的后背,以小孩子教训人的口气说: “你噎住了。” “因为被你一说……所以……”他好不容易缓过气,笑着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 冰雪儿摇了摇头。 “嗯,怎么说呢?我小时候要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奶妈就会这么说上一句,意思是这话是小孩子说的,不算数,这样就不会倒霉了。” “有用吗?” 第11页 “这只不过是因为好玩或习惯才说的,并没有什么用。” 乐充往后一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天空蓝得发亮,蓝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白云或一只飞鸟来破坏这蓝色的完整性。他嘆了口气,说: “看到这么蓝、这么广阔的天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飞翔的渴望。我一直认为在人类的所有创造发明中,没有比飞机更伟大、更让人感动的了。——飞翔一定是人类永远的梦想。连我看到如此美丽的天空,都会有种想当飞行员的冲动。” “不可以当吗?” 他皱皱眉:“也不是,只是我是乐家唯一的男孩,是唯一能继承乐家所有一切的人,要是我发生什么意外,我爸和我姐该怎么办呢?特别是我姐姐,爸爸百年之后谁来照顾她呢?别看她表面很坚强的样子,其实一碰到什么大一点事就会慌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一定得有人来帮她拿主意才行。” 冰雪儿拍拍他的头,“好弟弟。” 乐充摸着头,苦笑:“你这是拍弟弟,还是拍小狗啊?” 冰雪儿一迳笑眯眯地对着他。 两人都静下来,仰望着天空。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突然,乐充一个挺身跳起来,嚷道:“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睡着了。吃饱了就睡,那不成猪了?得想点事来做。” 他望了望周围,视野内只有皑皑白雪。“做什么好呢?这里除了雪之外什么也没有。只有雪……要不我们来堆雪人吧!” “堆雪人?”冰雪儿讶异地抬起头。 “对呀,堆雪人。你小时候没玩过吗?” 她老实地承认:“没有。” “这怎么可能!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来填补这一空白吧。我们要堆个很大很大、从没有人堆过的超大雪人!来吧!” 乐充伸出手想拉起冰雪儿,可她还犹豫着,他猜出她的心思。 “放心,我们就在这里堆,不会走远的。” 于是冰雪儿站起来,乐充熄了火,把杂物清理干净,空出足够大的地方来让他们堆雪人。 “好,现在可以开始了!你说把雪人堆在哪好?” 冰雪儿看了看,指着离木屋不远的一处说:“在这。” “嗯——那里不错,只要你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了。” 乐充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握成一个小球,然后放在地上滚,小雪球滚成西瓜般大。 他停下,向冰雪儿招招手:“你也来帮忙吧,很好玩的!” “嗯。” 冰雪儿小跑过去,两人齐心协力推着雪球在地上滚,每滚一圈球就大一圈。乐充不时对那只雪球进行修正,使它更圆一点。在两个人共同的努力下,很快雪球就有半人高了。 “这样——可以了吧?”冰雪儿望着雪球说。 “还不够,我说过要堆一个谁也没堆过的大~~雪人!这里的雪不多了,我到旁边去搬点来。” “我帮你。” 乐充和冰雪儿就像是两只忙碌的小蜜蜂,不断地用自己的衣服运送着雪。两人都忘了自己的年龄,像孩子般在雪地上又跑、又跳、又爬、又滚,笑容始终未曾离开过他们的嘴角,蓝天下的这片大地仿佛都是他们放大了的游乐场。 黄昏来临的时候,这个硕大无比的雪人终于堆好了。但是因为雪人太高太大,结果没办法帮它安上鼻子、眼睛和嘴巴,而且他们手上也没这些材料。 乐充无可奈何地抓抓头髮,自嘲道:“哎呀呀,这大概就是贪心不足的报应吧。没办法,眼睛鼻子什么的只好等我明天带梯子来再装上,反正我也要来修屋顶,那就对不起了,雪人先生!” 冰雪儿仰望着雪人,笑说:“它这样就很漂亮了。” “你这么想的话就太好了。”他看看天色,说,“冰雪儿,我得回去了,要不大概又要挨姐姐骂了。我把东西都留下,说不定你会用得着。” “谢谢。我——我今天过得很快乐。” “我也是。我还从来没堆得这么过瘾过,我想咱们的这个雪人申请金氏世界纪录肯定没问题。好了,我走了,明天带玫瑰花给你。” 冰雪儿目送着乐充越行越远,直到他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才移动步子走回雪人旁。她呆呆地看了一阵,随后摘下手套,光着手摸上冷冰冰的雪人;然后她又收回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才戴上手套,在雪人旁坐下。 此时,夜色已吞没了最后一丝夕阳的余光。 ********************** 沉闷的一章,再忍耐一章,大概就可以看到□的小浪花了。 暴风雪、玫瑰花、童话书 雪花,一朵、两朵、三朵,渐渐地布满了整个天空。 大地一片白茫茫,空气中瀰漫着一层薄雾,使得这个世界除了白色外,再也没有别的颜色。远处,模模煳煳地有着一个人影。 是谁呢? ——啊,渐渐能看清了,是冰雪儿! 她为什么垂着头呢?在哭泣吗?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孤独? 没关系呀!我会陪你的,一直陪着你。一个人等待幸福多寂寞啊! 第12页 ——可是为什么自己不能动弹呢?咦,奇怪——自己、自己何时变成了雪人! 乐充勐地坐起来,清醒了。原来是做梦啊!可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变成雪人呢?是因为昨天没帮雪人安上鼻子眼睛,所以它进入梦里来报復了吗? 他摇摇头,披上睡袍,走到窗前“刷”地一下拉开窗帘。外面狂风夹杂着雪花席捲着整个天地。糟了,起暴风雪了,可呆会儿还要到冰雪儿那儿去呢! 他穿好衣服,来到楼下,在前厅里看到马夫阿德和罗妈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我说,大娘,您也太不近人情了!这么大的风雪还要我出去。告诉你,我们这的人都知道,这种天气出门的人都是傻瓜,存心找死的!您不会要我去寻死吧?” “死阿德,我只是说贮存的食物不够了,让你到村里去买一些,有说过让你现在就去吗?你不会等雪停了再去?” “大娘,您不会早说嘛!不过,我看这暴风雪今天是不会停了,明天能不能停都很难说。啊,少爷,您早。” 阿德这时看到乐充,连忙打招唿,罗妈也马上问了声早。 “早啊,阿德,罗妈。”乐充笑着说。 “少爷,您今天不用雪橇了吧?”阿德问道。 乐充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屋外的大风大雪,摸着下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暴风雪真的不会停吗?” 冰雪儿依旧蜷缩在她藏身的那个角落里,视线却始终定焦在门前。屋门大敞着,风夹着雪一个劲地往屋里灌。有几片雪花飞得比其它的都远些,飘落在她的头髮上,她也就任由着它们停留在她的髮丝间。 “他说会来也是骗人的吗?为什么大家都一样,总是要留下我一个人呢?” 那孩子般童稚的嗓音里隐含着深深的无奈及痛苦,她的目光依旧紧盯住门。 须臾,铺天盖地的风雪中出现一团淡淡的影子,像是黑夜海上看到的一点灯塔之光,依照约定,给飘泊的人们指出幸福和安全的方向,乐充和他驾驶的狗群像一把利刃般一点一点地剖开漫天的风雪。他的头髮上、眉毛上结满了冰雪,衣服和雪橇也变成白白的一片。风,使足全力阻挡着他的前进;雪,用出浑身解数迷惑着他的视线,他都不为所动,朝他认定的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着,所以,最终还是他胜利了。他到了木屋前,把狗群赶到屋旁风小些的地方,然后跳下雪橇,冲进木屋,顺手将门关上,将暴风雪关在门外。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乐充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道歉。“这场风雪实在太大了,一路上我眼睛都睁不开来,差点就迷路了。幸好狗比我聪明,又将我拉回正道,要不我可惨了。” 冰雪儿的脸上慢慢地又露出了笑容,也许她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也只是化成了三个字: “你来了。” 乐充微笑着点头:“嗯,我来了。” 突然他似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解开大衣的纽扣,拿出一束正怒放的红色玫瑰。虽然被藏在衣服里,但由于他的小心看护,并没有被怎么压到。乐充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压坏。喏,给你,这是我昨天答应过你的玫瑰花。” “好漂亮,真的是玫瑰花耶!” 冰雪儿的双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着迷地看着那束玫瑰,却没有接过。 “拿去呀,这就是给你的。” “不,我拿——它会死的。” 乐充奇了,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一把抓过她的手,稍嫌粗鲁地把花塞进她手里。 “只是拿着,花怎么会死呢!”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盛放的玫瑰一到冰雪儿的手里竟急速地凋零了,花瓣一片片地落下,犹如从伤口落下的一滴滴鲜血。 乐充傻了眼,这种奇怪的事他还是每一次见到。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抓着头髮,“怪了,真是奇怪,这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嘛!” 冰雪儿悲伤地看着散落一地的花瓣,苍白的手指抚过这些虽已失去生命却仍保有艷丽色彩的小东西。 “果然——不行——”她喃喃地说。 乐充蹲下身,安慰她道:“这不管你的事,一定是因为放在我的大衣里被闷坏的缘故。你别难过,明天我再带一束这更美丽的。” “不要了。”冰雪儿难过地摇头,“再带——也还是会死。” “不会的。再说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后天不行,还有大后天,我就不相信我带不了一束活的花来!你放心,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摸到你最喜欢的玫瑰花!” 冰雪儿小小声问:“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他举起右手作发誓状。 她破涕为笑,“我相信你。” 两人肩并肩地坐在地板上。乐充抬头看着偶尔从屋顶裂缝间落下的雪片,怪无奈地说:“真是伤脑筋!要是没有这场风雪的话,我今天就可以把屋顶修好了,真是不走运!那么今天干些什么呢?啊,对了,我带了书来,我们可以看书。” 他从背包里掏出本书,又拿出支蜡烛,点燃后立在地板上。冰雪儿拿过那本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封面上的书名。 第13页 “世、界、童、话、故、事、精、选。” “啊,我带来的是这本书吗?”乐充凑着烛光仔细看了看书名。“耶,真的呢?本来我是想带维克托·雨果的书来,一定是在图书室里拿错了。没办法,只好将就点了。冰雪儿,你喜欢童话吗?” “喜欢。” “最喜欢哪个故事呢?” 冰雪儿想了想,说:“我喜欢《睡美人》!” “《睡美人》?老实说,我不太喜欢。那位公主要在沉睡中等上一百年才能等到王子的到来,她实在太可怜了!相较之下,我倒更喜欢《人鱼公主》,知道了自己的所爱就勇敢地去追求,即使失去了善歌的舌,但还是能留在王子的身边,最后,为了爱人的幸福,化作海里的泡沫。自始至终,都是人鱼公主自己作的选择,不像《睡美人》里的那位公主只会等待,王子来了还好,要是王子不来呢?难不成要一百年两百年地等下去吗?” “我也想作追求幸福的人鱼公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冰雪儿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 “咦,冰雪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楚。” “你的想法好怪。” “我妈也是这么说我的,大概因为我是男孩子的缘故吧!”乐充低头望着童话书,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我还记的,我小时候最喜欢听人讲故事,所以每晚临睡前都要妈妈念一个故事给我听,否则我就睡不着。妈妈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就像春日的和风般,再没有什么这更动听的了。可惜我妈在我八岁时去世了,我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可是每次我一看到童话书就会想起她。” 冰雪儿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打断了他的回忆。乐充又恢復原来开朗的样子,笑着说: “没事啦,那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再说我还有爸爸和姐姐。特别是姐姐,自从妈妈死后就一直代替她照顾我。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怪伤感的事了。我们看书吧。第一个故事是《拇指姑娘》,不错,我挺喜欢这故事的。很久以前……” 正当乐充和冰雪儿在木屋里高高兴兴地读着童话书时,白雪山庄却笼罩在一片焦虑不安的阴影中。 “什么!你说充儿在这种天气下还出去了?你为什么不拦住他呢?阿德!”乐丽泽拍着客厅沙发的扶手,怒气沖沖地说。 阿德嗫嚅道:“我、我是劝过少爷不要去的,可是他不听我的话,所以、所以我……” “所以你就让他在一个人在这种天气下出去?你知不知这有多危险?你想害死他是不是?”乐丽泽提高了嗓门。 “我本来是想和少爷一起去的,可是他不让我去——” “好了!我不要听你解释了。充儿可是乐家唯一的独苗,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乐丽泽坐在沙发上,掩面抽泣起来。 “亲爱的,你也不要太担心。”白飞蓬拍拍乐丽泽的肩,安慰她说。“我相信阿充吉人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但她不但不听他的劝,还把怒气出在他身上。 “没事,没事,你就只会这么说!你现在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你怎么知道充儿在外面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危险!” 白飞蓬一窒,随即又面不改色地说:“那不如由我和阿德出去找找看吧。阿德,你知道少爷常去哪些地方吗?” “不知道,少爷从来没告诉过我。而且,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啊。离这里不远,只有一座废弃的木屋和一个湖。” “湖?”乐丽泽惊奇地抬起头问。 白飞蓬撑着沙发的那只手勐地揪住沙发的皮套子。 “嗯,离这里还是挺远的。在这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湖,我们都管这个湖叫‘魔湖’。” “‘魔湖’?”乐丽泽难得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叫?” “因为这个湖从来不结冰,即使在这种冷得能掉耳朵的天气里,但是水温却是彻骨的寒冷。据说曾有人把手放进湖水里,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整个胳膊都被冻坏了,只好锯掉。” “这只是传说吧?世界上哪有这种奇怪的湖。你是说是不是,亲爱的?”乐丽泽将脸转向白飞蓬,却发现他的脸色微微发白。 “你怎么了,亲爱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真是的,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舒服起来呢?” “没——没关系,我没什么事。亲爱的,我现在就去找阿充。阿德,你往木屋那个方向去找,我往——我往另一个方向。” 几小时后,与暴风雪奋斗着的阿德遇到了正往回走的乐充,他们俩一起回到白雪山庄。 “姐,我回来了。”乐充一脸讨好的笑,知道这次冒雪出外,一定惹姐姐担心了。 “你也知道回来啊?这么大的暴风雪,你还出去,你是不是活腻啦!”嘴上这么说着,乐丽泽的手却是不停地拍着弟弟身上落的雪。 乐充傻笑:“姐,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我答应过人家,上次已经失了一次约,这次要是再不去的话,我岂不就成了言而无信的小人?” 第14页 “别拿这大道理套我,你姐不懂这个。我只知道我宁可要一个活着的小人,也不要一个死了的君子!” 乐充见说理不成,便祭起压箱法宝——撒娇。没办法,谁让乐丽泽吃软不吃硬呢? “姐,我都认错了还不行吗?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乐丽泽的脸虽板着,口气却软了下来。“你保证下次不会让我再这么担心了?” 他再次举起右手,“我保证!” “好吧,这次就放过你。” 乐充松了口气,悄悄地身后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对了,充儿,一路上有没有看到你姐夫?” “他?没看到。”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找你去了——” “我看他呀——找我是藉口,到哪玩才是真的吧!” “充儿,别乱说,你姐夫不是那种人!” “姐,他是哪种人我可比你清楚。” “充儿,你怎么——” 乐充见姐姐又要说出一大堆数落他的话,忙先打断:“好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的衣服被雪打湿了,我去上楼换一套。” 乐丽泽望着他走开的身影,不禁摇摇头,随即,她的心思又转到她迟迟未归的丈夫身上。 他都去了几个小时了,到底去了哪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白飞蓬回来仍未能得到解答。 第二天。续暴风雪之后是个晴朗的好天,阳光灿烂,一扫昨日的阴暗压抑。依照约定,乐充和阿德去村里添置必需的物品。当他们按着罗妈开出的清单购物时,乐充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追了上去。 “翠珠!翠珠!” 翠珠转过头,看清来人是谁后,却又马上转了回去,并加快了脚步。乐充三步并作两步,赶在了她前头。 “翠珠,好久不见了呢!” 翠珠别过头,一副冷淡的样子。 “其实我很早就想来找你了,只是一直没得空。你为什么辞职不干呢?原来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你竟然还问我为什么不做了?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你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乐家大少爷,难道不是你告诉你姐姐说我、说我暗恋你,让她把我辞退的?” 乐充笑了起来,“你暗恋我?怎么可能嘛!你都告诉过我你已经有未婚夫了,在白雪山庄做事就是想多攒点钱,好早点结婚。” “真的不是你?”翠珠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 “真的不是我!我可以起誓。”乐充举起右手,他这都已经是第三次起誓了。 “不是你的话会是谁呢?”翠珠沉思着说,“——啊,难道会是白先生?” “你是说那个白飞蓬?” “对呀,因为我老是盯着他看吗?” “不会吧,就算他长得好看点,你也不必这么花痴吧!这可对不起你的未婚夫哟!”乐充笑着调侃。 翠珠涨红了脸,急道:“才不是呢!我只是觉得他有点面熟而已。” “面熟?可他这是第一次来雪城呀!” “对呀,而且我也问过他了,他也说是第一次来,之前从来没见过我的——” “算了,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一场误会,我回去就跟姐姐说一声,让你再回去做吧。你都不知道新来的那个女佣根本就没有你的一半勤快,再来你也可以早点挣够钱结婚用的钱。” “谢谢你,少爷,不过不用了。我的未婚夫写信告诉我,他在城里找到份不错的工作,钱已经攒得差不多了,他大概下个月回来举行婚礼。现在我只要一心一意准备婚礼的事就好了。”翠珠的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了!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参加你的婚礼噢!” “当然不会了,只要您不嫌弃我们的地方寒酸。” “结婚哪有什么寒酸不寒酸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乐充分享了翠珠的喜讯之后,高高兴兴地回过头去找阿德,发现他正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说着话。 阿德见乐充回来,忙停下正在聊的事,为他们介绍。 “少爷,这位可是咱们的村里的名人(如果咱们村也有名人的话),刘老先生;这位就是乐家的大公子。” 两人寒喧时,阿德又加了一句:“对了,少爷您上次问起的那座木屋就是刘老先生造的。” 他这么一说,让乐充来了兴趣。 “那是栋很不错的木屋,荒废了实在可惜。” “是啊,是挺结实的屋子,没办法,没人来住,我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理,只好任由它去了。” “要我说啊,在那地方造屋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主意,”阿德插嘴说,“那地方离村子又远,而且这种寒冷荒凉的地方也不可能有人来玩嘛!”他说这话时显然忘了他的僱主就是到“这种寒冷荒凉的地方”来玩的人。 “你懂什么呀!我们这地方以后铁定会变成旅游胜地的,就是之前也还是有人来租的。唉,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全是那两个年轻人带来的霉运!” 第15页 听了这话,不仅乐充,连阿德也起了好奇心。 “什么年轻人?” “就是——啊,对,四年前来的那一对,也是我的最后一批房客,看模样是对情侣,可到了走的时候只有男的一人来还钥匙,八成是两人不合了,虽然起初看起来就不是很般配,但说分手也分得太快了吧?之后,本来还三三两两来租房的人就一个也不来了,你说是不是那两人带来的霉运?” 乐充心中一动,“那女的呢?她后来怎么样了?” 刘老先生做了个与他的年龄不符的动作,“谁知道呢,多半也回去了吧,反正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那两人了。” 之后他说的话,乐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个刚听到的消息上。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冰雪儿呢?和男友分手(更可能是被抛弃)的刺激,在分手木屋的滞留,不像是本地人的事实,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吻合。但是——一定是巧合了,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冰天雪地活上四年?——对,一定只是巧合,还是别胡思乱想的好,免得弄出什么笑话来。他这么想通后,立刻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加入到阿德和刘老先生的谈话中。 ——不亏是单细胞生物呢! 杀意 乐丽泽从睡梦中醒来,望望窗外,已经快黄昏了。天呀,她竟然睡着了!刚刚明明还是在看书的——无聊,无聊,无聊死了!在这里才不过呆了两个星期,感觉上却像过了两年。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吵着来这。可来的时候说了狠话,说不呆上一个月是绝不回去的,现在要是回去的话,一定会被老爸笑死。啊呀,真讨厌!她烦燥地又倒回床上,待心情平静了,才披上衣服下楼。 小餐厅里,罗妈正忙着摆桌子。今天是阿德和新来女佣的休息日,所以这些小事都只好由她亲自动手。 “先生和少爷到哪去了?”乐丽泽站在门口问道。 “先生在武器室里;少爷嘛,从早上出去还没回来。” 真是的,充儿这小子,竟然又一个人跑出去玩,也不说一声。乐丽泽转身,气唿唿地往客厅走,在前厅里遇到白飞蓬。 “怎么了?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充儿这臭小子!只知道在外面玩,也不管他老姐的死活!”乐丽泽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还真奇怪,自从到了这,充儿几乎天天都往外跑,连那次下大雪也是,还说什么和人约好了。他到底上哪儿去了?是不是结交了什么坏朋友?” “阿充不是那样的人,他是大人了,分得清好人和坏人的。” 乐丽泽又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心。“不行!我得让阿德去找找看。” “亲爱的,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休息日,阿德回村里去了。” “那怎么办?要不,亲爱的,你去找找看?” “我去?但是快吃晚饭了——”白飞蓬显然对这差事不太乐意。 “晚饭算什么,充儿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乐家唯一的继承人,他可不能出什么事!” “好好,我去我去。我记得上次阿德是在去木屋的路上遇到阿充的,我就到那去看看吧!” 白飞蓬驾着雪橇来到木屋,远远地就看到乐充站在门前和某个人说着话,因为被乐充的背影挡着,无法看清那人的样貌,只能依稀辩认出是个女孩。白飞蓬叫了声:“阿充!” 乐充正和冰雪儿道别,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发现是他的姐夫白飞蓬,顿时沉下脸来。他转回身,准备採取惯有的漠视做法,却看到冰雪儿直着两眼,紧紧地区性盯着朝这走来的白飞蓬走去。 白飞蓬也恰在这时看到了冰雪儿,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他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片惨白,犹如他身后的大地。他慢慢地张大嘴巴,像是要叫唤,可喉咙里却只发出“咯咯”的声音。 冰雪儿动了动,迷濛的眼眸罩了层薄雾。她伸出了盼望已久的手,说出了等待已久的话: “你终于来了!” 白飞蓬却惨叫一声,两腿一软,跌坐在雪橇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脸上惊恐交加的表情决不是遇到故人,反倒像是看到从坟墓里爬出向他索魂的恶灵! “你不是……你不是……已经……不可能……不可能……” 冰雪儿迷茫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何她心心念念等待的人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她带着恳求的表情走上一步。 白飞蓬又发出一声尖叫,勐地跳起来拉过狗群,拼了命地抽着鞭子,吃痛的狗群飞快地拉着雪橇往白雪山庄的方向飞驰而去,不一会儿就走远了。冰雪儿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慢慢地跪倒在雪地上。 她翕动着嘴唇,却只有风听到她所说的话。 乐充漫步走到她面前,既悲伤又怜悯地看着她。当知道白飞蓬就是冰雪儿要等的人时,他确实大吃了一惊,但接着将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串起来,他也就能大致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四年前租下木屋的那对情侣一定就是白飞蓬和冰雪儿,之后,白飞蓬因为某种理由(八成是嫌贫爱富)抛充了冰雪儿,受此打击的她因而变得痴傻,并一厢情愿地在这里等那个负心人。虽然这其中还存有一些疑问——冰雪儿一人是如何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活过四年的,她当时为何没有回城里去,而是选择留在了这里——但大致情形应该就是这样。 第16页 冰雪儿啊冰雪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乐充在心中暗暗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早已娶了别的女人为妻,早已忘了你,你为何还要记着他?为何还要等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这场巧遇,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星球上某个冰雪覆盖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在爱着他,念着他! 他忍不住跪下抱住她,悲哀地说: “不要再等了,不要再等那个人了。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他——他已经娶了我姐姐!” 冰雪儿像尊冰封的石像般,一动也不动,她的心似是随着白飞蓬一起远去了。 乐充放开她,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听我说,冰雪儿,和我一起离开这吧!” 她的眼珠转了转,慢慢地将焦点定在他身上。 “离开?” “对,离开!这里——太荒凉了,对你来说,除了冰和雪什么也没有,我要带你离开这里。你不是喜欢花吗?那我就带你到一年四季都盛开鲜花的地方。” “一年四季?都不会死吗?” “不会!就算这朵花死了,还会有另外一朵盛开,一朵接一朵,一株接着一株,没有间歇,不存在枯萎。我还可以为你以百花丛中造一座白色的木屋,比这座要漂亮一千倍。你每天一睁开眼就能够闻到花香,一推开窗就可以看到盛开的鲜花。” “还可以听到虫子们的唱歌吗?” “可以听到。” “那样会幸福吗?” “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幸福。” “我喜欢——我想要幸福。” “这么说,你答应了?”乐充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同时也扶起冰雪儿。“那好,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去收拾行李,再跟姐姐说一声,然后就来带你离开这。我想应该还有一班火车能到城里。” 冰雪儿露出梦幻般的笑容,似是同意了。于是乐充跳上雪橇,再一次叮嘱道:“冰雪儿,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远处,夕阳在地平线上奋力挣扎着,最终还是无法抗拒落下的命运,黑夜像头饿慌了的野兽般立刻吞没了这个世界。 白飞蓬像旋风般一头冲进了书房,把房门紧紧锁上,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橱前,拿出一瓶威士忌,对着口勐灌了几大口,这才终于控制住身上的颤抖。他拿着酒瓶,找到一张安乐椅倒了下去。 冰雪儿满是期盼的脸一遍遍地浮现在他眼前,那张他曾经非常熟悉的脸孔现在却只能令他感到恐惧和惊慌。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已经……该死!她一定是来找我报仇的!我得离开这,马上离开,马上离开……” 他喃喃着站起来,茫然地望了一下四周,又强迫自己坐下去。 “不,不行,不能这样!冷静点,冷静点,白飞蓬,你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他又灌了一大口烈酒,让惊恐的神经冷却下来。 “现在想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样子显然是不记得那件事了,那她也就不可能是来找我报仇的。问题在于,为什么乐充那小子会和她在一起,乐充一定知道我和她的事了。那小子一直看我不顺眼,一定会把这事告诉丽泽的。丽泽虽不聪明,但也不笨,她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对我起疑心,乐家老小两个早就对我不满了,要是连丽泽也站到他们那边去——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了。不行!我受了多少气,花了多少心思才得到现在的地位和财富,说什么我也不能失去!现在该怎么办呢?该怎么才能封住乐充那小子的口呢?” 白飞蓬仰躺在安乐椅里,还剩一半的酒瓶放在脚边。他的目光无意识地从房间的这一头扫到那一头,在对面的那堵墙上停住了。他盯着那堵空空的墙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盯着看。他又把视线移开,可没过几秒便又转了回去。 那墙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像个患有强迫症的人似地看个不停呢?他想起来了,那堵墙的背后是武器陈列室。几乎是同时,一个诡秘的声音在他脑中轻轻地说:要封住一个人的口,不是有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吗? 他一惊,立刻摇了摇头。荒谬,这怎么可以! 那个声音却紧追不捨: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家里只有罗妈和丽泽两个人,不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吗?除掉乐充,不但可以守住秘密,而且将来乐家的一切也就全是你的了。 可是——可是要是警察调查起来的话,还是会被发现的呀! ——怕什么!这儿有那么多可藏尸体的地方,只要他们找不到尸体,还能对你怎样? 但是——但是—— ——别犹豫了,乐充可是随时都会回来的。他一回来,你就完蛋了,你还想回去过以前那种苦日子吗? 一想到再要过以前那种穷日子,白飞蓬就勐打了个哆嗦。不,就是死,他也不要再过那种日子了! ——那就是了,还等什么?快点干吧!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白飞蓬起身,打开门锁,走进隔壁的武器陈列室。他的目光从一支支长枪、猎枪、手枪上掠过,又从一把把长刀匕首上扫过,最后落在墙上那一对古老的战斧上。他取下其中一把,试了试斧口。尽管几个世纪的岁月在这对战爷上流过,可它还是像刚造好时那样锋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17页 正在准备晚餐的罗妈非常意外地看见平时从不进厨房的白飞蓬走了进来。 “先生,要什么东西?” “丽泽说晚上想喝老鸭汤。” 罗妈一听,有些为难。要是早提出来的话,她下午就可以开始做准备,现在开始煮的话,怕没几个小时是弄不好的。 “不能做吗?” “做是能做,只怕要费些时间。” “没关系,晚点开饭也行。” “那我现在就开始弄。” 白飞蓬又要了杯热可可,便走出厨房,来到乐丽泽的房间。 她一看到他,便问:“怎么样?你有没有找到充儿?” “没有,我把附近都兜遍了,就是找不到他。别说那个了,来,把这杯热可可喝了吧。” “可可?可是马上要吃晚饭了。” “罗妈说晚饭要迟些才能开出来,我怕你饿着,所以给你端了杯可可来。” “放在那吧,我等会儿再喝。”乐丽泽闷闷不乐地抱着枕头。“充儿这个死小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亲爱的,你到下面去看着,充儿一回来就叫他上来。” “这——好吧。别忘了喝可可啊。”白飞蓬走出去时,又叮嘱了一次。 乐充回到白雪山庄,便直奔自己的房间,他拿出衣箱,胡乱地把衣服塞进去。他似乎听到有人走进他的房间。他转过身,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头上便着了狠狠的一击,顿时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白飞蓬丢掉木棒,抓着乐充的双脚,拖着他往地窖走去。罗妈在后面的厨房忙着煮鸭汤,丽泽又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可可,他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 白雪山庄的地窖几乎和主楼一样大,也是用大块的花岗岩彻成,内村以橡木。与一般地下室不同的是它被一分为二,前半部分堆放着几个摆酒瓶的架子和一些杂物,这也是乐充他们住进来后才有的,原本是空无一物;后半部分则装了一扇十五厘米厚的大铁门,却是原先就有的,大概是原先的主人把这地窖充作保险库用。 白飞蓬把乐充摊平在地窖前半部分的地上,打开电灯,在他身下铺了层干草,那是他从马厩里找来的,这种干草在这个地区每家人家都有,所以就算要追查的话,也查不到白雪山庄来。 然后他高高举起从武器陈列室里拿来的战斧,他的影子投射在石墙上,像是一幅抽象的剪贴画。他对准了乐充的脖子,狠命地砍下去…… 坐在木屋地板上的冰雪儿,霍地站起身,朝着白雪山庄的那个方向,自语道:“我要作人鱼公主,不要作睡美人;我要作人鱼公主,不要作睡美人……” 她反覆念着这句话,走进漆黑的夜色中。 弒妻 “你要干什么?!” 一个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白飞蓬一大跳,他手一松,战斧重重地落在坚硬的石头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乐丽泽拿着手电筒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惊疑的目光从白飞蓬脸上转到躺在地上的战斧上,又从战斧上落到失去知觉的乐充身上。 “充儿!”她扔掉电筒,扑向乐充。待她发现他只是昏过去后,不禁气愤地转向白飞蓬。 “白飞蓬,你把充儿怎么了?” “怎么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白飞蓬一边貌似温和无害地笑着说,一边悄悄捡起掉落的战斧。 乐丽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双目圆睁。“你——打了他?——你要杀他?为什么?!” “因为他不小心知道了我的一桩秘密。他很不走运,是不是?可是你更不走运。为什么不喝我给你准备的那杯可可?现在被你撞进了,我只好连你也杀了。这样也不错,你们俩都死了的话,乐家的一切就全是我的了!” “原来——原来你真的像充儿所说的是为了钱才娶我的?” “那是当然的!全世界只有你这个笨女人会以为我是真心爱你。要不是为了钱,谁会娶你这种任性自私的女人?” “你这恶魔,该死的混蛋!我要和你离婚!你要取消你的继承权,你一分钱也别想得到!” 乐丽泽一边愤怒地喊着,一边爬起来向出口跑去。但是白飞蓬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一个转身拦在通往地面的石阶前,阴森森地笑道:“你现在醒悟已经晚了,今天你进了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去”字未完,战斧便噼了下来。 乐丽泽本能地往旁边一让,狠狈地躲过这一击。她哆哆嗦嗦往后退,一边扯开嗓门喊道:“救命!救命啊!罗妈,阿德,救命啊!” 白飞蓬直起身,笑道:“叫吧,你尽管叫吧,这儿可是隔音的,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听到的!” 他再次扬起斧头噼向乐丽泽,恐惧让她的动作变迟钝了,战斧砍进她的右肩,她惨叫一声,血立时喷溅出来,溅到白飞蓬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露出满意的笑容。此时的他再也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而是一个嗜血的杀人者。 乐丽泽捂住伤处,声泪俱下地哀求:“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你想要钱的话,我都可以给你,所有的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什么也不会说的……” 第18页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不过,你别担心,你不会一个人上路的,” 白飞蓬瞄了眼躺在一旁的乐充,几乎是愉悦地说,“你最宝贝的弟弟,很快也会跟你一起去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泪眼朦胧中,乐丽泽看到白飞蓬又举起了战斧,她转身正想逃开,背部却爆出一阵剧痛。她顺势跌倒在地上,努力几次都没能爬起来。白飞蓬朝她狠命踢了几脚,口中说道:“起来呀,你平时不是很厉害的吗?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怎么现在连站起来都不行了?” 乐丽泽轻轻咳嗽着,然后像是疼痛给了她力量,她趁白飞蓬一个不注意,伸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拉。白飞蓬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她趁此机会挣扎着爬起来,努力控制着不停颤抖着的腿向出口逃去。 白飞蓬没料到她还能反抗,吃了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起身三步两步便追上了乐丽泽,一斧头砍中她的腰部,用力之大甚至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乐丽泽悲呜了一声倒下去,这次她是真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白飞蓬蹲下身,抓着她的头髮把她的头拉起来。她满脸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她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不要杀我……看在……我是你妻子的份上……” 他直起身,薄薄的嘴唇绷得紧紧的,眼里射出冷酷的光。 “妻子?这个时候你承认我是你的丈夫了?算了吧,你只不过把我当作一个漂亮的宠物,可以让你在女友面前出尽风头;一个随你唿来喝去的僕人!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个穷小子,所以你看不起我,你们这些有钱人都这样!从我还在孤儿院的时候起,就以那种轻蔑的、瞧不起人的目光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堆垃圾。告诉你,你们才是垃圾,包着一层钞票的垃圾!那个时候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跪下来求我。你瞧,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像一条可怜的狗似的,除去了‘乐氏集团’大小姐的身份,你还能是什么?” “你……你不得……好死……”乐丽泽微弱的声音怨恨地道。 “我不得好死?现在快要死的人是你吧?哈哈!”白飞蓬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他脸色忽地一沉,收起笑容。“可惜,我没有时间好浪费了,就快点送你上路吧!” 他脚一踢,将乐丽泽翻了个身,双手将战斧高举过顶。 乐丽泽的两眼瞪得大大的,恐惧、绝望、哀求、愤恨、不甘等等的情感都混合在那双圆瞪的大眼里。然后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般,她看到锋利的斧口一点一点地落下,看到那个曾是她丈夫的人扭曲而残忍的脸庞…… 最后,一切归于黑暗。 一股浓稠的血液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溅了白飞蓬一脸一身。乐丽泽的头颅滚了出去,一又美目仍惊惧地圆睁着。 白飞蓬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整个地窖里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的目光扫到人事不知的乐充身上,露出冷冷的笑容。就在这时,他听到通往地面的楼梯上传来某种声音,抬头一看,罗妈坐倒在石头阶梯上,大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瞪着他。 他啐了一口,为自己的不走运;然后丢掉斧头,右手伸进裤袋里,慢慢地走过去, “你们这一家怎么都喜欢在不适当的时间跑到不适当的地点呢?”他声调轻快地说,“不过这样也好,知情的人都死了的话,也就没人能说出我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 罗妈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似乎连逃跑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身上沾了大块大块血迹的白飞蓬犹如地狱的使者般朝她走来。 “嘭”的一声枪响后,罗妈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血从她胸口上的小洞缓缓淌出。白飞蓬将左轮手枪的枪口举到嘴前,故作恣态地吹了吹,然后咧开嘴笑了。本来只是为预防万一而带出来的手枪,没想到也派上了用场。 慢慢地,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被他所杀之人的惊恐神情讽刺般地出现在他眼中。 冰雪儿站在地窖的入口处,紧盯了他一会儿,随后慢慢地走下石阶。她进一步,白飞蓬就退一步。经过罗妈的尸体时,她停了一下,茫然地朝尸体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不能理解地移开视线,继续往下走。 两人一进一退地来到地窖里。她忽地停住,死死地盯着乐丽泽无头的尸体。在石板上流淌着的红色血液十分刺眼,充斥在鼻翼间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她的头突然痛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痛,仿佛要裂开一般。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突破封印,挣扎着浮到表面上来。同时也有个声音在喊:不可以!不可以让它出来! “不要!”冰雪儿叫出声来。 她目光呆滞,然后,像是有一道闪电噼在她身上,令她勐地抬起头,以令人恐怖的目光直视着白飞蓬。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我已经死了——是被你杀死的!” 真相 四年前。雪城火车站。 一名年轻女子跳下火车,深深地吸了口雪原寒冷清新的空气。她年约二十二三岁,留着一头及肩的长髮,一双大眼黑亮有神。 “好棒的空气!在城里根本就不可能唿吸到。你说是不是,飞蓬?”她回头对跟在身后的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道。 第19页 “是啊,你说的没错。” 白飞蓬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然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的女友——卓思萱。她白皙的肌肤因寒冷和兴奋而微微发红,双眸因喜悦而闪闪发光。随后,另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浮现在他眼前,“乐氏集团”的大小姐乐丽泽,出生在富裕家庭养成了她高傲的气质和性格,也使她的美带上了一种慑人的特质。 卓思萱和乐丽泽,同样是年轻貌美的女人,却又是多么得不同啊!一个贫穷,一个富有;一个温柔,一个骄蛮;一个了解他,一个却不了解;世上的事为什么总不能十全十美呢?总是要人在两个中做出一个困难的选择呢?但无论怎样困难,终究还是得做出选择,取一个,舍另一个。该取哪个?舍哪个呢? “飞蓬,想什么呀?这么出神。”卓思萱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儿的景色好美。” “嗯,我也这么觉得。飞蓬,你好厉害,竟能发现这么个美丽的地方,而且又近,不需要花很多钱。” 确实,以他们现在的经济实力,来这种地方渡假已经是所能承受的极限了。白飞蓬的视线落在用木头搭建而成的简陋车站上,几个月来在心中犹豫不决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在那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做了一个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决定——他宁愿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也不愿未来的假期只能到这种地方来渡。 “我也是偶然听人说起的——思萱,我们拿了行李,去租的小屋看看吧。” “好!” 卓思萱一脸灿烂的笑容。在她看来,这次旅行充满着幸福和快乐,根本没有想到这世界上她最亲近和信赖的人却在此刻想摆脱她,而这块圣洁的白色之所也将成为她这一生幸福的终点。 夜晚来临,这个冰雪世界看上去既寂寥又冰冷,但是在木屋里却温暖如春。卓思萱和白飞蓬静静地依偎着坐在炉火前,保持着沉默。卓思萱是不想开口说话破坏这种温馨的感觉;白飞蓬却是满肚子的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卓思萱终于还是轻声说道。 白飞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以后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该多好啊!啊,不如等我们攒够了钱,搬来这里住吧!” “这种荒凉的地方?既没有百货商店,又没有餐厅,连计程车也没有,怎么生活呀!” 卓思萱本想说就算没有他说的那些东西,也能照样生活,而且能活得很好,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呀!”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白飞蓬打破沉寂,他吞吞吐吐地说:“思萱,嗯——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什么?” “我们——我们分手吧!” 卓思萱恍如听到晴空一声霹雳,怔在原地,好半天她才颤抖着声音问:“你——你在开玩笑吗?还是我听错了?” “我既没有开玩笑,你也没有听错。我们分手吧。”他这次说得镇定多了。 “为什么?”卓思萱跪坐在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我们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分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的话,告诉我,我一定会改的!” 白飞蓬别过头,避开她火辣辣的视线。“你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觉得分手的话对你我都好。” “什么叫对你我都好?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都听不明白?” 白飞蓬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卓思萱低下头,目光胡乱地扫视着,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寻找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说:“我想起来了!最近我听到传言,说你正和一个富家小姐来往,我本来还以为是别人在胡说……难道这都是真的?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要和我分手的吗?是不是?回答我呀,是不是?” 她用力摇晃着白飞蓬的肩膀。他却始终不发一语,这比开口说声“是”更能证明她所担心的事是真的。 卓思萱瘫坐在地上,泪水犹如泉涌般从她眼中落下,滴落在地板上。 “怎么会?难道钱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突然她抬起头,抹掉眼泪,坚决地说:“不,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是孤儿,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什么朋友,我只有你,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难道你忍心将这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东西剥夺掉吗?你也一样啊,这个世界上你能信任的人不就只有我吗?我们俩在一起是什么财富也比不上的!何况我们还年轻,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有钱人的!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不会和你分手的,除非我死,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分手的!”她紧紧抱住白飞蓬,在他胸前放声痛哭起来。 白飞蓬眼神复杂地看着靠在他胸前的卓思萱,他知道她的个性一向坚强,以前在孤儿院时无论遭到怎样的欺负都不会哭出来,这次竟哭得如此伤心,可见她有多难过,对他的感情有多深。然而她的话也叫他心寒,她说不会和他分手就一定不会分手的。怎么办呢?放弃他原来的决定?放弃这也许是一生唯有一次的发财机会?不!这是傻瓜和弱者的做法,不是他的!那么,他该用什么办法来说明思萱呢?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第20页 过了很久,卓思萱感到白飞蓬的手在摸着她的头髮,听到他说:“对不起,思萱,是我错了,我不该被那些肤浅的东西蒙敞了双眼。我收回分手的话。” “真的!你真的不和我分手了?”她喜出望外地抬起头。 白飞蓬温柔地笑了笑:“真的。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你说的没错,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不可以没有我,我也不可以没有你。” “你能想通就好了!” 卓思萱哽咽地说道,更紧地抱住了他。白飞蓬轻轻地抚摸着她黑亮的长髮,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然而那笑容却看起来有几分僵硬,宛如一只戴在脸上的假面具。至于面具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就无人得知了。 此后的几天,卓思萱一直过得胆战心惊的,像个突然实现了盼望已久的愿望,又怕发现一切不过是美梦一场的人。但是白飞蓬的态度始终是又耐心又温柔,像是忘了那一晚发生的事,这让卓思萱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白飞蓬从村里购买食物回来。“思萱,思萱,你在哪?”他在木屋门前叫道。 “我在这。怎么了?”卓思萱从屋里跑出来,她正忙着准备午餐。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魔湖’。” “‘魔湖’?” “对!我刚在村里听人说,离这儿不远有一个非常奇妙的湖,它终年不会结冰,即使是在这种极寒的天气里。” “不可能呀!水在0度就结冰了,今天起码有零下好几度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当地人叫我去看看,说看了就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骗人。反正咱们没事可做,去瞧瞧吧!” “好啊。” 看到白飞蓬这么兴致勃勃,卓思萱也高兴起来。 从木屋只需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传说中的“魔湖”。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兀地出现一个黑色的大湖,犹如镶嵌在冰天雪地里的一颗黑珍珠。湖的四周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出没的痕迹,湖里更不像是有任何生命的样子。如镜面般平坦的水面上连个气泡都没有,仿佛整个湖早已死去,留在那的只是个没有生命、没有灵魂,不会唿吸、不会动弹的空壳。你根本无法知道这个湖有多深,也无法知道在这黑色的水里到底有些什么。唯一能够知道、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个湖没有结冰,尽管湖里的水不曾流动过。而这无非也只是增加了这个湖诡异、恐怖、悲惨的感觉。 “飞蓬,我们回去吧!”卓思萱蓦地打了个冷颤,空气中有种令她害怕的东西。 “说什么傻话呀!我们才刚来。走,到湖边看看。”白飞蓬像着了魔似地一个劲地推着她往湖边走。 卓思萱踉踉跄跄地走着,直到无法再往前走了。她望着脚下黑色的水,似乎有些明白将要发生的事。尽管如此,她仍是背对着白飞蓬。 “飞蓬。” “什么?” “我爱你,超过世界上任何人,所以我绝对不会放手,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我知道,所以……” 白飞蓬没有说下去。卓思萱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剧痛,同时身体里的热量和活力一下喷涌而出。她慢慢转过身,白飞蓬的右手里握着把匕首,粘满了血——她的血。 她流下一滴泪,向后倒进黑色的水中。湖水迅速将她吞没,层层叠叠地包裹起来,溅起的水花声像是她最后的一声嘆息。 白飞蓬凝视着慢慢平息下来的湖面,那样得安详宁静,根本无法想到,就在几分钟之前,一条活生生的、年轻的生命被它所吞噬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用围巾擦净手上的血,把它和匕首一齐扔入湖里。 在这里,他亲手杀死的不仅是他的恋人,还有那个贫穷却仍保有着一颗人之心的自己,并将他们埋葬在这个死之湖里。他压根儿也没想到命运之轮会在四年后又将他带回到这个地方…… 结局 乐充迷迷煳煳地醒来,灰色冰冷的天花板映入眼中。他捧着脑袋坐起来,太阳穴上的某根血管突突地跳得厉害,脑中也还是一片混乱,尚未从昏晕中清醒,鼻端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是屠宰场的血腥味,可白雪山庄哪来的屠宰场? 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可当他抬起头,他便笑不出来了。 血,真正的、红得发黑的血,一大片一大片地出现在他眼里。他惊呆了,茫然地上下左右张望。地上流淌着的,墙上粘着的,白飞蓬脸上和身上溅着的,全都是浓稠的血。 他的视线停在地上的某样圆形物体上,呆呆地看了很久,还是无法理解看到的是什么东西。突然他恍过神来,意识到那是一个人头。 好奇怪,他心里模模煳煳地想道。这个人头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呢?这眼,这鼻,这嘴,都好熟悉,好像一个人啊!不过一定不会是那个人的,那个美丽高贵,虽有点任性刁蛮,却十分疼爱他的那个人的。一定不是的,一定不会是他的姐姐的! 他忽然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却是一手的热泪。静默数秒钟后,他发出一声怒吼,跳了起来,沖向呆立在墙边的白飞蓬,一拳击向他的脸。他红了眼,愤怒地吼道: 第21页 “是你干的吧?是你杀了我姐姐?你不是人!不管她有什么不对,她都是你的妻子啊!是你在神面前发誓要爱她、保护她一生的人啊!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乐充有力的拳头如暴雨般落在白飞蓬的身上,直打得他无力招架。 白飞蓬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被他这么杀了,他立刻清醒过来,使出全身力气勐地推开乐充,顺手摸出左轮枪,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这才使他停住了冲上来的身形。 “打呀!有种你再来打呀!”白飞蓬抹去嘴角的血渍,无情地道,“没错,你姐是我杀的,她的头是我亲手砍下来的,不光如此,你亲爱的罗妈也被我杀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妻子?哼,别笑死我了,她可有拿我当她的丈夫看过?还有你,从一见面就没拿正眼看过我,还处处与我作对,让我受辱……我早就恨不得要杀了你!” 乐充愤怒得浑身发抖,双眼像是要冒出火来似地紧紧盯着白飞蓬,然而顶在他脑门上的冰凉枪口,却让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在这时,僵持着的两人忽然听到一声极为悽厉的叫声,无法想像这星球上会有什么生物能够发出如此可怕的声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地狱的话,那也许就是其中受到刑罚的鬼魂的惨叫声。两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冰雪儿紧闭着双眼,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难以言喻的痛苦。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皮下的血管骨骼竟似可见,或粗或细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皮肤下急促地跳动着,犹如无数条小虫在其中蠕动。白到极点的时候,她的脸色忽又转青,随着青色的逐渐加深,皮肉竟渐渐萎缩腐烂,一股强烈的腐臭味瀰漫开来,盖过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最后,前一刻还看上去和常人别无二致年轻女子,这一刻却变成一具站立着的、脸上和手上覆盖着点点绿色霉斑的腐尸样怪物! 腐尸的双眼倏地睁开,闪着莹莹绿光的妖绿色眼眸直视着白飞蓬。白飞蓬被看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软绵绵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一下子瘫坐在地。甚至连乐充也因过度震惊而整个人都怔住了,目光呆滞地直视着眼前这个可怕的怪物。 腐尸怪物以一种僵硬到可笑的步伐向两人这边走来,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映在两人的眼中。白飞蓬早已面无血色,拼了命地想往后退,却发现他已是背贴着墙壁,退无可退。他惊惧的目光乱扫,突然发现手中握住的左轮手枪,忙将枪口对准怪物,连连扣下板机。 枪声在空旷的地窖里发出沉闷的回声,五发子弹打在怪物的身上却又被弹开,像是射在坚硬的铁板上般。最后一下回声消失了,只剩下空扣板机的嗒嗒声。白飞蓬转开弹匣,掏出一把子弹,可颤抖的手怎么也无法将子弹装入匣内。等到他好不容易装好了,一抬头,却见一只乌黑尖利的手向他伸来,揪住他的衣领,勐地将他高高举起。 他的双腿在空中乱蹬,双手徒劳地想板开压住他喉部的腐手。但那只手像是铁箍般紧紧地扣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无力,双眼渐渐突出。 白飞蓬的垂死挣扎让乐充稍稍回神,他望着仿若从地狱回来復仇的可怕怪物和它手中濒死的猎物,不能确定地轻唤了一声: “冰雪儿——” 这一声熟悉的唿唤仿佛将时间往回拉了一些,回到那个这些可怕悲惨的事还未发生、一切事物还以正常熟悉的姿态运转着的那个时刻,这回忆的气氛让腐尸的手松开了些,白飞蓬连忙贪婪地唿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剎那间,魔法又消失了,事情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受过的伤不可能假装没有受过,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復活,所谓的正常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姿态而已。 白飞蓬感觉到了怪物对他重新萌起的杀意,嘶声喊道:“对不起,思萱,对不起!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几个字了,可我还是想对你说,这四年来,我一直都想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很后悔,真的,要是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再做一次选择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做。我虽然娶了乐丽泽,变成了个有钱人,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根本没有当初我们在一起时开心。谁也不了解我,谁也不真心爱我,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是我亲手把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爱我、了解我的人——把你给害死了。思萱,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不会怪你的,像我这样连真心所爱之人都能杀掉的人,活该遭到这样的下场,但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得到你的原谅,思萱,你能够原谅我吗?原谅我对你做的那些残忍的事吗?” 他的双眼真诚的注视着腐尸的妖绿色眼眸,他的话语也满含深情,让人无法怀疑这不是出自肺腑之言。甚至连变成怪物的冰雪儿也被触动了,它放开白飞蓬,让他跌落在地。 ——原谅他吗?那样的背叛是能够被原谅的吗?那样的痛苦是能够被遗忘的吗?即使身体被死亡慢慢腐蚀,灵魂却无法安眠;即使变成现在这副恐怖的模样,也要挣扎着回到人世间,这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復仇,为了杀死害死自己的他吗?如果是这样,那又为何在醒来的剎那,选择了遗忘,选择了自我欺骗,在那座冰冷昏暗的小屋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等下去呢?为何可以忘了被背叛、被杀害的事实,却唯独忘不了爱他的心情呢? 第22页 就在冰雪儿被各种矛盾的想法和疑问拉扯时,白飞蓬悄悄地行动起来,他一寸寸地将身体移向那柄他曾用来杀死乐丽泽的古战斧,当他的手能够到之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战斧握在手中。 乐充呆呆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时,白飞蓬已经绕到了冰雪儿的身后,举起了斧头。 “冰雪儿,小心!”他失声惊叫,但为时已晚,锋利的斧刃已然落下。 不知是否天意,白飞蓬这一斧砍中的正是他四年前一刀捅进的部位。墨绿色的浓稠液体涌了出来,滴落在石板地上,冒出丝丝白烟。腐尸怪物痛苦地怒吼一声,转过身来,无法置信地望着白飞蓬。 ——就在他说出那么一番动人的话语之后,就在她几乎要原谅他、放过他的时候,他却给了她这一斧,就如同四年前一样。他所说的后悔、歉意的话都是假的,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他终究还是背叛了她,放弃了她! ——为什么? ——她那么爱他,无论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甚至连生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他,他却毫不珍惜,一次又一次地背弃她、伤害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白飞蓬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几步,低头看了眼被腐蚀了的战斧,突然回过神来,勐地丢开斧头,拔腿就往地窖深处逃去。 怪物愤怒地红了眼,一边发出可怕的吼叫声,一边追了上去。 白飞蓬跌跌撞撞地逃进了地窖深处,那儿有两扇十公分厚的强化钢门,隔出一个七八平米大小的保险库。他用力将钢门关上,落下门栓,顺着门滑坐到地上,不住地喘着气。这下安全了,这么坚硬的门和墙,就算是怪物,也别想进来。 他这么想着,钢门上突然响起的沉重撞击声把他吓了一跳,忙从门边跳开。嘭嘭的撞击声如雨点般密集,可见门外的怪物依然毫不死心。白飞蓬恨恨地暗骂:这该死的女人,活着的时候阻碍他,死了还纠缠不休,多可恨! 他的双眼蓦地睁圆,不能置信地直视着钢门。那两扇坚固得足以防御世上大部分武器的铜门竟然裂开了!虽然只是一条裂缝,却也再清楚不过地表明这个避难所已不再安全了。 白飞蓬一个劲地咽着唾沫,一边往后退去,一直到退到坚硬的花岗岩墙边,他忽然觉得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原来他以为的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却也正是最危险的地方。现在的他好比一个掉入陷阱的老鼠,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只有等死的份。 门上的裂缝越扩越大,逐渐变成了个碗口大的洞,透过洞口可以看到怪物腐烂扭曲的脸和几乎可以喷出怒火的绿眼。随着最后一声哐啷巨响,一扇钢门倒向了一边, ——復仇者来了。 乐充这一生还没有像此刻这样无法确定周遭事物的真实性。先是姐姐的被杀,这虽然令他既震惊又悲痛,但毕竟死亡是世俗的事,是他可以理解和最终接受的,然而之后发生的种种却远远超出他所能想像和理解的范围。他怎么能够想到呢?这几个星期以来他几乎日日与之相伴的年轻女子竟然早在四年前便已死去,甚至后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恐怖噁心的腐尸怪物!这便是真相吗?在那些个迷茫的眼神后、那些个纯真的笑容后、那些个童稚的话语后所隐藏着的真相吗?难道那些眼神、微笑、话语就是虚假的吗?这些日子相处所积聚的感情就是虚假的吗?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或许在这个问题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该做些什么,他能做些什么! 他听到从地窖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急促的撞击声,一咬牙挺直身子,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到乐丽泽的头颅前,弯腰合拢那双曾经十分美丽的眼睛。 “姐姐……” 他低声轻唤。最初的愤怒已慢慢平息,留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悲伤和对逝去之人的回忆。如果早知道姐姐会丧命于此,当初他说什么也要阻止她。然而他拦得了这一回,能拦得了下一回吗?只要白飞蓬还在她的生活中,她终有一天会被他杀掉。冰雪儿也好,姐姐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是起因于那个男人! 撞击声忽然停了,在一阵短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之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响。乐充连忙直起身,不及细想就朝枪声发出的方向跑去。他赶到时看到白飞蓬对着腐尸怪物正要扣下板机,怪物的一只手蓦地暴长,一下子扣住他的脸,将他提起来;另一只手握住他拿枪的那只手臂,像拧麻花似地拧着。 白飞蓬的嘴巴被捂住,只能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悬在空中的身子像是离水的鱼似地拼命扭动着。随着清晰可辨的骨骼和筋脉的继裂声,他的一只手臂竟被硬生生地拧了下来,血立刻如同从拧开的水龙头里的水似地喷涌出来,溅到了灰色的墙面,再流淌到地上。白飞蓬看着自己的断臂,又痛又惧,几乎昏厥过去。 怪物将拧下的“战利品”一扔,又像小孩抛掷玩具似地,将他一次又一次地甩向墙壁,再抓回来。白飞蓬毕竟不是玩具,经不起这样的抛撞,开头还能发出几声“嗷嗷”的叫声,后来连叫都没有了,最后一次撞上墙落下时,他已一动不动,似已死去,墙面上星星点点地沾着他的血和碎肉。 第23页 怪物的愤怒仍未平息,它两手抓起白飞蓬软绵绵、浑身是血的身体,送到嘴边,张开大口,正欲咬下时,站在一旁的乐充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扑上去一把抱住它。 “不可以!别这么做!如果你这么做的话,你会连最后一点人类的心也失去的!” 怪物的身体一震,周身充盈着的杀气犹如被尖利的针刺了一下,陡然散了。它茫然地看了一眼手中抓着的白飞蓬,忽然甩至一边;它跌坐在地上,两手捂着脸,发出悽厉的哀嚎声。 乐充似乎能听懂这一声声嚎叫中所包含着的绝望和悲愤,他恍恍然地记起那个他取名为冰雪儿的年轻女子,曾是怎样地用着不加掩饰的纯真眼神望着他,说着: “我想要幸福……”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刚刚能够体会当时的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一句话的。为什么命运对她是如此得无情呢?为什么到最后她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难道她所遭遇的、所付出的还不够她换来一点点的幸福吗? ——毕竟,她可是连普通人应有的死亡的平静都没能得到啊! “不,你会幸福的,”他喃喃地说着,“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幸福,但我会努力的;也许我的力量太微弱,不能为你做太多的事情,可至少我会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等待幸福——你要是还愿意,我们还可以像之前约定好的离开这里,到一个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的地方;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能幸福……” …… 她像沉在黑暗寂静的水底,光线和声音都无法到达,她静静地等待着,暗暗地期盼着,那等待和期盼是那样得微不足道而又希望渺茫,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一丝微弱的声音传进她耳中。她听不清这声音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熟悉,很怀念,让她不由不去回想—— 开启的木屋门……男孩爽朗的笑容……一望无际的雪野……蓝得像用水洗过的天空……高大又笨拙的雪人……娇艷欲滴的红玫瑰……翻开的童话书……还有,还有,那一句又像是咒语,又像是誓言的话: “一定会幸福的!” 对啊,她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不会忘记它说的每一句话的,那是她在漫漫无期的等待中唯一的安慰。 “……我最喜欢……玫瑰……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的……红玫瑰……” 尽管微弱又含煳不清,但这确定无疑是人的声音。乐充简直不能置信地抬起头,再一次看到了冰雪儿那迷茫的笑容。他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她。 “你变回来了!你变回来了!我不知道——这、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冰雪儿微笑着看着又激动又兴奋的乐充,这一刻充斥在这座地窖里的恐怖悲惨和死亡的气息也似乎消弥了不少。 命运却又再一次证明了它的无情。枪声在这一刻响起,化成了死神的脚步声。乐充低下头,惊愕地看着胸前扩散开来的血渍。他痛苦地轻喘一声,慢慢倒下来。冰雪儿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 白飞蓬趴在地上,左手握着枪,他的唇边浮起一抹恶毒的笑容,而后头一歪,死了。 冰雪儿低头看着乐充,生命从他身上急速地流逝着。他苦笑,随后断断续续地道: “对……对不起……看来我没法……履行我的承诺了……虽然……虽然……我是真的……真的想让你……幸福……” 他身子一颤,吐出最后一口气,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寂静,了无生气,只有时间无声地流淌着。这一场爱恨情仇最终都无可避免地结束在死神的手里。 冰雪儿抱着乐充的尸体,呆呆地坐着。良久,她站起来,把他平放在地上,两手伸入他腋下,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 他们经过白飞蓬死状悽惨的尸体,经过乐丽泽无头的躯体,经过石阶上罗妈已经冰冷的身体,离开地窖,穿过大厅,走出了白雪山庄的大门。 天早已经黑了,衬得一地的积雪更为洁白。空中飘下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花,懒洋洋地乘风降落。冰雪儿和乐充经过之处留下了一条宽宽的印记,不过到天亮时,这场雪会将它遮上,还这片大雪一个完整。 一步接着一步,一步接着一步,黑色的“魔湖”蓦地出现在眼前。冰雪儿没有迟疑地拖着乐充走进湖里,任由冰冷黑暗的湖水慢慢淹过他们的身体。末了,她露出笑容,轻轻地说: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我觉得好幸福——” “魔湖”将两人完全吞没,湖面恢復了平静。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雪花飘落的声音似乎也被冻结在空气中。然而这一切又是那么得和谐,仿佛自亘古起便是如此,到天荒地老了也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