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轶事》 第1页 《黎阳轶事》作者:亦朵 文案: 温文尔雅的小jian商,挖药材挖出一只成精的何首乌。从此,杨文笙的人生走上了奇怪的方向。前朝往事众说纷纭,当事人和后世人如何自处?已作古的,不必再在意,而我,只愿眼前人与我相伴。 多动症小妖精,自恋,一根筋。柳尚鹤因贪恋人间红尘而升不了仙,但受仙契束缚不能扰乱人间秩序,所以不能随便变银子,穷的叮噹响,跟着杨文笙蹭吃蹭喝好不惬意!然而有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精怪…… 大概是双向暗恋,不甜不要钱~~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文笙,柳尚鹤 ┃ 配角:淮暮等一众龙套 ┃ 其它: 【 第1章 恐怖袭击 蓬莱客栈的大门“彭”的一声炸飞了,一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天边。 杨文笙默默把自己刚准备迈过去的脚又缩回来,透过稀巴烂的大厅,目光深沉地望了一眼罪魁祸首,即刻默默转身,到街对面的茶馆要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喝起来。 这是杨文笙一路上遇到的第十八次恐怖袭击事件。 他觉得无比心累。明明只是想落个脚,打个尖,看看风景,读读书,可是每次都能遇到那厮,那厮每次都能把自己准备落脚的客栈给拆了。 杨文笙盘算道,今夜大概又要住小破庙了。 一壶茶灌了半壶,杨文笙准备接着赶路,就在这时一袭青白衣衫的青年坐在了他对面的小板凳。杨文笙微微抬头,眼前的青年眉峰轻扬,黑亮亮的双眼满含笑意:“好巧呀,文笙!” “真是不巧,在下还有要事,告辞!”杨文笙提起包袱,抬脚便走。 青年不慌不忙,大步流星,跟着杨文笙走在不算热闹的大街,心痛道:“唉,几日不见,文笙竟然如此冷漠。” 杨文笙斜眼瞥了他一眼,不语。心却道,因为你我住了多少次小破庙,你心里没点数么? 青年丝毫不觉得碰了钉子,又道:“镇西不远处有泊湖,名曰莫问,据说风景甚美,文笙可有意一同去观赏?” 杨文笙心里一动,这厮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便搪塞道:“我还有些其他事,恕不奉陪了。”想等明日自己再去。 青年拍了拍杨文笙的肩膀笑道:“那也无妨,等你得空,我们再去。” 杨文笙看他铁了心要跟自己一起去的样子,便道:“算了,也无甚要紧的事,就依阁下,今日去罢。” 青年笑道:“真不要紧?本尊可以等的。” 杨文笙道:“不要紧,走罢。” 青年甚是自然的揽了杨文笙的肩膀:“好。” 杨文笙面无表情地拂下肩上的胳膊,道:“阁下还真是自来熟。” 青年朗笑道:“文笙于我,乃有再造之恩,本尊自然是不能同你疏远了的。” 杨文笙眉头一跳,认真道:“再造之恩,实在承受不起,在下只不过是刨了几铲土罢了。” 是的,杨文笙一直后悔把柳尚鹤从黎阳谷刨出来。 杨文生嘆了口气,想起他倒霉催的那一天。 极少去黎阳谷挖药材的他,那天心血来潮跟着老伙计去了黎阳谷。谷中芝林繁盛,宛如原始之态,杨文笙左瞅瞅右看看,暗戳戳地想要挖一只千年人参。当他瞅好一株暗绿的“人参苗”,兴致勃勃地招唿伙计们来挖。 老伙计默默看了一眼“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少东家,不忍心泼冷水,朝小伙们使眼色,“赶紧挖吧”。 小伙计们挖来挖去,人参没挖到,挖到一只脚丫子。 啊!!! 小伙计们吓得赶紧丢了锄头铲子一熘烟跑了,留下错愕的杨文笙和淡然的老伙计。老伙计平静道:“大概是不小心挖到别人的坟了。那少爷,我们不宜再动土了,快些离开吧。” 杨文笙顿时对李伯过人的胆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瞅着一眼那只雪白的脚丫子,鬼使神差地戳了戳,竟然有温度,更惊奇的是,那脚丫子竟然像是怕痒似的动了动! 杨文笙惊道:“李伯,这人还活着!”话还没喊完,只听咚的一声,老伙计晕倒了。 杨文笙默默收回自己对李伯的佩服。 他还未来得及去把李伯扶起来,就听到背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挠我脚丫子的那个人,快把本尊刨出来罢。” 杨文笙又惊又奇,循声扒开杂糙,终于看到那本尊的脸,问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兀自盯着杨文笙看了许久,表情有些微妙,道:“兄台,用你脑子想一想,我要是鬼还能被埋住?本尊乃是法力无边的何首仙。” 杨文笙腹诽道,法力无边还能被埋在土出不来?这人多半是个傻子。但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没一会儿便把何首仙从土里扒拉出来了,只是…… 大仙你就不能穿件衣服么?! 杨文笙一脸黑线,脱下自己的外袍扔给□□裸的何首仙,道:“既然是仙,连个衣服都变不出来?” 何首仙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淡然地捡起脚边的那株暗绿色“人参苗”,瞬间便化成一袭青白色长衫,如墨的长髮散落至腰间,他又挽手化出一条青色髮带,一边随意地把头髮束起来,一边对杨文笙微微一笑:“你将本尊救了出来,本尊定会报答你的!” 杨文笙心中惊嘆不已,往日都是在书中读得神仙精怪的故事,如今自己碰上了,竟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百转千回,有惊喜也有惊吓,还好自己天生胆大竟还能佯装镇定,便礼貌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柳尚鹤瞥了一眼昏睡在地上的老伙计,问道:“这老头被本尊吓晕了?” 杨文笙这才赶紧去把老伙计扶起来,扛着:“阁下英明。这位,是李伯。” 柳尚鹤眨了眨眼,道:“哦。晕了也好。”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出来一把摺扇,潇洒一挥,李伯不见了。 杨文笙心中又嘆道,有法术果真了不起,面子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柳尚鹤把扇子一合,往左手心一敲,边走边道:“本尊俗名柳尚鹤,兄台呢?” 杨文笙跟上他的步伐,道:“在下杨文笙。劳烦问下柳大仙,李伯现在何处?” 柳尚鹤眨了眨眼道:“柳大仙这个称唿像是江湖术士的称号,文笙唤本尊尚鹤便好,本尊不会介意的。你说那个老头啊,法术没出错的话,应该在山下的马车上。” 杨文笙不禁冷汗津津,弱弱道:“那,尚鹤,若是法术出错了呢?” 柳尚鹤摇了摇他的纸扇子,顺便摇摇头。 杨文笙想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没有把握的的事儿能不能不要做!想到自己可能会被他一根手指头就碾死了,便作罢,只得加快脚步,盼望李伯安然无恙。 第2页 柳尚鹤道:“你也莫太担心,本尊长时间不用法术了,难免会有点儿偏差。但是即使没把他放在马车上,也会在那附近的。” 杨文笙闷声回道:“阁下好会戏弄人。” 柳尚鹤哈哈一笑:“你不觉得有趣么?” 杨文笙默默翻个大白眼。 不一会儿一仙一人便出了黎阳谷,四处不见小伙计们的踪影,马车只剩下一辆。杨文笙便知道他们已经驾着另外一辆车走了,心道:回去绝对不能饶了这一群傢伙,先扣了他们这个月的外勤工钱。 他掀开车帘子,看到李伯在车里睡得正香,心中松了一口气,便翻身上车。而柳尚鹤则迳自坐在另一边晃荡这两条大长腿,道:“看来本尊的法术依旧很精湛。” 杨文笙瞥了他一眼:“阁下神通广大,杨某佩服,那阁下怎么会被埋在土里?” 柳尚鹤漫不经心道:“何首乌不长在土里难道要泡在水里?” 杨文笙忍不住乐了,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竟无言以对。 半个时辰不到,便回到承天郡郡城,柳尚鹤下车告别道:“文笙,后会有期。”。 杨文笙点点头,看着他瞬间淹没在人流中的背影,心中颇不以为然,天地之大,哪有那么多后会有期?今日,且算是一桩奇遇,便对谁也不曾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又挖了个坑,忍不住放上来了…… 第2章 忧从中来 杨文笙祖系承天郡人氏,家中经营药材生意。 承天郡城西南的黎阳谷,曾经是个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古,杨家祖上很轻易便从官府签了黎阳谷的土地文书,殊不知谷中竟产有稀缺的奇珍药材,从此杨家便做上了这门生意。 杨文笙听老人们说过黎阳谷曾经也是一个不太繁华却也比较富庶的谷中小镇,只是从一次大火之后,山谷被封,湖水干涸,从此便再也没有人居住了。不知过了多久,黎阳谷恢復到山林原貌,依旧盛产药材,养活了一众大小药商。而杨文笙在看到承天郡沐阳县志时偶然发现,里面讲到黎阳谷的一些片段。 说是在今朝,黎阳镇出了一位开国将军,名为洛棠。他自幼无父无母,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等他十五岁那年,镇上的李氏富商对他颇为赏识,教他读书识字,练武习功。更何况,这洛棠长得俊美异常,李老爷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谁知这洛棠非但不乐意还逃跑了。 李家虽然财大气粗,也难免背地里被人耻笑。而李小姐本就羸弱,不久便抑郁而终了,李家算是跟洛棠结了这大梁子。而这洛棠离开李家之后便参了军,一身武艺,见识不凡,从小兵做到百夫长,千夫长,校尉,先锋,最后成为高阳帝颇为倚重的上将军。 上将军洛棠衣锦还乡,回到黎阳镇才知道李小姐早已香消玉损,而李家把他视为狼心狗肺之徒,根本不给这上将军一点儿面子,甚至骂他乱臣贼子。洛棠并没有治李家的罪,留下一批钱财便戍守边疆去了。又过了十几年,洛将军马革裹尸,高阳帝风光厚葬了跟随他几十年的上将军,将军陵修在莫问湖北面的莫山。 杨文笙此途恰好经过莫城,便决心要去一趟莫山,领略一下莫问湖的风光的。 一是他想去弔唁一下这位同乡将军,二是他总觉得洛将军的陵墓地点很蹊跷。 将军陵为什么不建在故乡或者守在皇陵周围?也许只是这里风水好。 那么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洛棠去世的时间跟黎阳谷那场大火发生的时间极为接近,高阳帝下令封山,黎阳谷存活下来的人都被安置于他处,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常听到老一辈的人说将军陵有神秘人在守着,却不得而知。这就导致那段时间成了一个断点,洛将军的前尘后事就被县志上几句话敲定了,他的好奇心隐隐作祟。 “文笙,来,上马!”柳尚鹤骑在一头比较壮实的黑驴上,朝杨文笙伸手。 杨文笙巍然不动,“阁下入土多年,重见天日,竟是连驴马都不分了么?” “何必在意这些细节?我看你步履蹒跚,特意租了一头驴来给你代代脚。”柳尚鹤一脸诚恳。 听了这话,杨文笙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虽然他觉得累了点儿,但还没有到步履蹒跚的地步吧?!他环视四周,附近确实是没有租马匹的,都是各种花色的驴子和黄牛,柳尚鹤骑的这头黑驴还算壮硕。还是道:“多谢阁下好意,共骑实在不合适,我再去租一头。” “文笙何须这般客气?这是给你租的,本尊只是替你试一下这驴脾气爆不爆,省的摔了你。况且,本尊何需代脚?” 杨文笙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时柳尚鹤已经翻身下来,把缰绳递给他。 “文笙,快请吧,天黑之前我们还要找到住的地方。” 闻言,杨文笙憋下一口老血,翻身骑上驴,缰绳一摆,驾驴前行。 柳尚鹤摇晃着他那把摺扇,颇为从容地跟在黑驴一侧。 等他们到莫问湖,天色还不算晚,太阳已经褪去了炙热,微风习习,周围的花糙树木都郁郁葱葱,一派欣欣向荣之象。莫问湖保持天然湖水的样子,没有什么人工修葺的痕迹,只有湖边立着一方巨石,上书篆体“莫问”。湖水深蓝暗沉,镜面微纹,果真一派山青水秀的美景,杨文笙心情大好。 而柳尚鹤早就蹲在那方巨石之上,伸了伸筋骨,懒洋洋道:“面对如斯美景,文笙何不吟咏一番以抒胸臆?” 杨文笙挑眉看向巨石上的那人,“杨某不才,阁下想要抒发,杨某自当洗耳恭听!”鬼才会做这么奇怪的事儿! 柳尚鹤飞身一跃,衣袂飘飘,落地无声,颇为潇洒地甩了一下头髮,“那你听好了。” 无端有水无端山, 无端根由葬火天。 百年生死全不问, 且把诗酒趁言欢。 杨文笙故作赞嘆道:“没想到阁不仅武艺非凡,打油诗的功夫也是极好的,佩服,佩服!”心中却道,真不想认识这个人。 柳尚鹤笑道:“见笑了,这是本尊头一回作诗。” 杨文笙微微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不拟个题目?” “不如就叫做‘游莫问湖有感’。” 杨文笙忍不住笑了。 “你笑甚?” 杨文笙委婉道:“题目太过直白冗长,简单些,‘莫问’如何?” 柳尚鹤把扇子一合,往左手一敲,笑道:“甚好甚好。” 绕湖走了半晌,两人来到一株约有百年树龄的海棠树下,杨文笙刚抬头瞅一下这树冠,柳尚鹤已经咻的一下窜到树上去了。杨文笙见怪不怪,直接忽视柳尚鹤那个闪亮亮的笑,踱得离他远一点儿,省的那厮不小心掉下来砸到自己。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厉喝:“何人在此撒野!” 第3章 花神将军图 三、花神将军图 第3页 只见一花白老者怒目圆睁,鬍子吹得老高,拄着一根虬木拐杖,把土地敲出一串小坑,颤颤巍巍地来到他们跟前。 杨文笙朝柳尚鹤使个眼色,树上的人影便翩然落地。 杨文笙躬身施礼道:“前辈,晚生等无意冒犯,表弟刚一时贪玩爬了树,但绝无损害花糙半分,还望前辈海涵。” 柳尚鹤眨了眨眼,跟着施礼,道:“本,我刚也是一时兴起,真是对不住,晚辈再也不会随意攀爬了。” 那老者瞟了一眼杨文笙,又皱眉看了看柳尚鹤:“尔等在此作甚?” “途经莫城,听闻此处风景秀美,便来看看。” 老者哼笑一声:“穷山恶水,有甚可看?尔等快些走吧,天色已晚,当心进不了城。” 杨文笙躬身道:“那便告辞了。”牵起柳尚鹤的袖子便走。 两人回到栓驴的树下,只见那黑驴将它四周的糙已经啃得精光,正趴在地上哼着鼻子,摇着尾巴。杨文笙心道,还好那老者没看到这里,否则会不会用拐杖敲死他们。他赶紧解开绳子,可是那驴却并不起身。 柳尚鹤道:“它不舒服。” 杨文笙诧异地看着他。 柳尚鹤摇摇扇子,淡然道:“本尊一向神通广大,你莫惊讶。它吃撑了,走不了了。”然后又是一挥他的破摺扇,那驴便消失不见了。 杨文笙起身道:“那我们走罢。” 一人一仙在夕阳的余晖中,感嘆路途漫漫。柳尚鹤还好,但杨文生就不好了。他昨晚在小破庙里睡得腰酸背痛,今天又赶了许久的路,此刻已经脚酸腿疼,内心颇感凄凉。 柳尚鹤一身轻盈,还甚是体贴地偶尔扶一把身影微晃的杨文笙。 杨文笙磕磕绊绊地走了许久,眼看天色已暗,奈何身不能生出双翼,心中一动,一脸和善地望着柳尚鹤。 柳尚鹤从没见过这样神情的杨文笙,不由地一阵恶寒,疑惑道:“做甚?” “尚鹤,劳烦你用扇子把我扇回郡城罢。” 柳尚鹤不由地笑道:“你受不住瞬移法术的,我带你便好。”他伸手揽过杨文笙的肩膀,眨眼间两人已掠过万千林木。 柳尚鹤对他说,今日下午揽他肩膀并非轻挑冒犯,而是想携他直接飞到莫问湖,好省时省力。 杨文笙深感羞愧,沉声道:“辜负了你一番好意,对不住。” 耳边风声唿啸,脚下风云瞬息,沟壑转瞬即逝。 “你说什么?” 杨文笙大声道:“无事!你小心别摔了我这肉胎凡身!” 两人落脚在一僻静小巷,出了小巷,便看到街上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杨文笙道:“蓬莱客栈大概住不得人了,我们去再寻一处,吃点东西好生歇了罢。” 柳尚鹤点头,两人不疾不徐地走在街上,留心观察者两边的商铺。 蓦地,杨文笙看到到一间书画斋,便扯了柳尚鹤的袖子,道:“进去看一下。” 两人踱进去,满目山水丹青,工体花鸟,杨文笙却一眼明了,心道大都是今人的画作。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副“花神将军”图上,画中男子神采飞扬,身披铠甲,手挥长刀,凌飞于红色的花海之上,再转眼一看花海又像是沙场血海,素色铠甲上像是飞落上的花瓣又可看作是迸溅上的热血,一幅画竟然画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 小伙计的眼神油锅里炼似的,看到两人进来时就赶紧笑脸迎了上去,又见杨文笙盯着这幅“花神将军图”,心里早就滴熘熘地转了几个圈,笑道:“这位爷,这幅图可是本店的绝品,平日里老闆都不捨得挂出来呢。要不是明天论诗大会,老闆还得再藏上一年。” 杨文笙笑道:“哦?你老闆这回挂了出来,不怕别人买走再也看不到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老闆就是趁着这几日文人才子比较多,才想着把它挂出来寻个给个懂画爱画之人他才放心。平日里那些财大气粗的相公老爷们来看画,我们老闆压根儿都不往外露这幅画,说是被他们买走了去讨好他们的小相好们,简直罪过。我看公子气度不凡,定是个怜惜书画之人!” 杨文笙被夸的很难为情,但心里明白,像这种人物肖像本就不如山水泼墨吃香,更何况又是这样一幅血光沖天的画,无论做装饰还是送人都不合适。他也不拆穿小伙计,自顾看落款是端正的篆书“棠”,只此一字,也无年号其他之类,问道:“多少两银子?” 小伙计笑得眯了眼,讪讪道:“这幅画也是跟公子有缘分,公子觉得多少钱合适就依公子。” 杨文笙微微一笑,“当真?” 小伙计一脸诚恳,道:“那还有假?!这幅画在公子心中是什么价值,公子担得起自己的喜爱就好。” 杨文笙心道,喜欢不喜欢跟砍价可没关系,大手一伸。 小伙计道:“五百两?” 杨文笙一脸你再猜的表情。 小伙计道:“五十两?” 杨文笙依旧一脸你再猜的表情。 小伙计怎么也没办法把五两说出口,道:“公子可莫逗小人了,多少钱公子说个准话吧。毕竟珍品难求,合心意的珍品更难求。” 杨文笙道:“我并未玩笑,五两银子。你不是说依我么?” 小伙计立刻换了一副冷笑嘴脸:“我当是公子是个懂画之人,恕在下眼拙,看来公子并非此画的良人。” 杨文笙道:“懂画惜画不是你一眼之力就可判断,你莫要以此来撩拨我。你卖画,老实出价就是了何必一直故弄玄虚?这幅画确是美轮美奂,两种意境结合得也甚是巧妙,只是奈何今人多爱山水丹青,人物肖像本就不畅销,而且这幅画有血光沖天的一面,送人也好装饰也好,大概没有谁会来买这幅画吧?更何况,它也非出自名家之手,年代也不可考,想必不是你老闆不挂出来,而是根本就无人问津吧?我看小伙子是个明白人,五两银子,我定会把这幅画视作珍宝,了却你们老闆的一块儿心病,难道不正好么?” 小伙计被堵的说不上来话,杨文笙说的句句在理,他反驳不得,但眼看要钓上来的大鱼不是个好宰的主心里又着急上火,他可是指望今天一开张就能吃三年的,“公子既然懂它的好怎么好意思出区区五两银子呢?” “因为五两银子足矣。” 小伙计牙都要咬碎了,这人看起来一副清风明月的朗朗贵公子模样,怎么是一个狡猾的吝啬鬼呀!不行,我怎么能认输?随即便哭丧着脸道: “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了,五两银子真是不行,连装裱费都划不来,您若是真喜欢,还在乎那百儿八十两银子?看来花神将军图承蒙不起公子的厚爱了!” 杨文笙也不恼,甚至还乐在其中,问道:“那还有这个作者的其他画作么?” 小伙计道:“还有一副字,不过是个残卷。” 第4页 说完便从柜檯后的抽屉里抽出一方质朴木盒,打开,一张泛黄的纸张叠的方方正正,几处烧痕像伤疤一样触目惊心,小伙计把字展开,原来是被烧剩下的贴在一张完整的纸上面,落款依旧是篆体“棠”。 杨文笙还未来得及细看上面写的什么,小伙计便眼疾手快地收起来,道:“公子,怎么样,这字是不是绝品呀?当今未必有几个人能写出这般好的字。” 杨文笙道:“可惜被烧了大半。” 小伙计道:“别看是残卷,当今天下公子可也是再找不出第二幅了。公子是识货人,我今天亏本给您,字加画,一共二百两白银,就这老闆回来怕是还要数落我的。” 杨文笙道:“一百零五两,不能再多了。” 小伙计疑问道:“公子为何一直咬着五两不放呢?” 杨文笙笑道:“有零有整,听起来舒服。” 小伙计心道,一点儿都不舒服好么?!“一百八十两,真是要被老闆骂了!公子别为难小人了!” “一百二十五两,真的不能再多了!” “一百六十两,公子可不能让我丢了这个饭碗儿呀!” “哪儿能呢?一百四十五两,不卖我走了便是。” 闻言,小伙计麻熘地装好字画,递给杨文笙。 柳尚鹤至始至终冷眼旁观,脸色颇为不好。 杨文笙并未过多在意,两人七拐八拐,寻见一家看起来尚可的酒楼,待刚抬脚进去便有跑堂的迎了过来:“两位爷,里边请!” 第4章 似是故人来 两人穿过纷乱的座席,来到柜檯前定客房。 富态的掌柜满脸堆着笑,道:“公子,实在对不住了,明天论诗大会就要开始了,客房只剩一间了。” 杨文笙正想着要不要换家客栈,掌柜又赶紧说道:“这整个郡城怕都是没有空房了,剩的这间上天字客房有些贵才没人定。不过这间方床大地方宽,住三个人都不成问题,等下我让小二再给您送床被子。” 杨文笙犹豫了一下,掌柜的一脸看我的好意多么诚恳呀,便不好推辞,遂付了房钱,然后又点了几个个精巧小菜,让小二送到客房,柳尚鹤在身后接道:“再要一壶好酒。” 小二领着他俩上楼,杨文笙解释道:“客房都满了,委屈你跟我挤一挤。” “本尊以为,甚好。” 小二回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杨文笙讪讪地笑道:“我们的戏称。” 等小二离开,杨文笙问道:“阁下平时都睡哪里?” “一般都是随便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杨文笙对这个“随便”很是介意,道:“阁下虽非常人,不用拘束于人间烟火,但是还是得休息好。等用过晚饭,你好好在床上歇一夜,咱们明日里一起去看看论诗大会。” 柳尚鹤怔了一下,心中百转千回,这人几百年前总是不看自己一眼,如今成为一届凡人倒是如此平易近人,还能关心他几句,自己竟像是偷来了个宝贝。 只要是他,偷来的也甚好。 进了房间,柳尚鹤看到有古琴书机,心有所动,缓缓弹奏起来,凝眉思索了一下,又在纸上写写画画,原来他是作了一首小曲。杨文笙把刚买的书画放在书架上,负手来到琴案前,静静看着。 柳尚鹤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忽拨忽摇,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曲毕,柳尚鹤又捏起那张谱子,理所当然道:“好听吧?!” 杨文笙无语地看着他,默默收回自己刚刚形容他仙风道骨的话,道:“阁下开心就好。” “自然是开心,文笙可懂音律?” “不如阁下有作曲之才,倒是会弹几下。” 柳尚鹤起身让座,“文笙,请!” 杨文笙坐下来,凝视了一会儿那张谱子,指尖婉转,琴音流畅而轻柔。 若说柳尚鹤的琴音清亮灵动,暗含着几分力道,杨文笙的便是缱绻温和,缓缓道来。同一段音律,不同的人弹出了不同的风骨。 柳尚鹤很是欢喜,他没想到杨文笙竟然把自己写的小曲弹得这么好,“文笙可否给这首谱子命个名?” 杨文笙思忖了片刻,道:“灵犀,如何?” 柳尚鹤甚是贊同,即刻提笔写上。 这时小二也把饭菜和被褥送了上来,他们便在窗边的桌子边坐下来,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烛火晦明的沿街小店,饮酒品菜,闲话二三,人生竟如此惬意。 酒过三巡,杨文笙脸上染满了红晕,眼睛水汪汪的,但并不显露醉态,他住了酒杯不再喝了。 柳尚鹤神色如常,抿了一口酒,望着窗外,似乎想起来遥远的记忆,款款道: “没想到时间竟然这么快,黎阳谷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似乎像从来都没有过人一样。其实,那儿曾经跟这里很像的。 现在想想,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我太任性了。那时候太年轻,只知道想要的就去抢,谁对我好我便十分回报,殊不知,因果报应。我被困了几百年,倒真是我应得的。” 杨文笙神色微怔,看着他微微感伤神情竟觉得酸涩,安慰道:“尚鹤,我虽不知道你到底经歷过什么,但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柳尚鹤修眉一挑,刚才的感伤哪里还有半分踪影,兴致勃勃地盯着杨文笙。 果真是喝酒的缘故? 杨文笙说完就觉得脸上挂不住,又紧接着道:“当然,你也确实任性妄为,风风火火,一点儿都不像个修仙之人。” 柳尚鹤满头黑线,:“杨文笙,请注意你的言辞,坐在你面前的可是法力高深的何首仙,小心本尊生气了要你好看。” “我本来就好看,何必多此一举?还有,你能否不要一口一个本尊本尊地自称,你看到刚才小二看你的神情了么?当心官府把你当邪魔妖孽论处!” 柳尚鹤耐心地听完对面人的数落,竟笑得如沐春风,“我不自称本尊了,那你也莫阁下阁下地唤我,叫我的名字便好。” 杨文笙歪头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好。” 柳尚鹤没想到他醉了竟是这幅模样,内心狂喜,问道:“文笙吶,你刚说你好看,那还有谁好看?”然后在心中狂念自己的名字。 “花神将军,不信你看!”说着便朝书架走去,想要给柳尚鹤看他今天杀价杀回来的一幅画。 柳尚鹤伸手把他拦下来,塞回椅子,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不依不挠道:“你眼前就有现成的,去拿什么破画。” 杨文笙楞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对,尚鹤也是极好看的,只是你是英俊,他是俊美,很美。” 柳尚鹤心里美了一下又酸熘熘的,“你倒真是一直惦记着他呀。” 杨文笙神色认真,道:“花神将军,我好像记得他。” 第5页 柳尚鹤冷哼了一下,道:“我看你是醉话连篇,快些去睡罢!” 说完便把杨文笙提熘到了床上,塞进被窝。 杨文笙没脱衣服,觉得甚是难受,在被子里拧来拧去,柳尚鹤看着他那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便捻手使了个诀,外衣脱落,杨文笙便老实了,没一会儿便见了周公。 柳尚鹤捡起杨文笙的衣服准备放在衣架上,一个锦囊荷包兀地掉落。他弯腰捡起,指尖所触灵力流转,他自道不应看杨文笙的私密之物,但是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心中甚为疑惑,转头看了看杨文笙熟睡的面庞,便把荷包打开了,从中掏出一条白娟方巾,柳尚鹤看到上面绣的那副“海棠依旧”,不由震撼、震惊、嘆息: 难道真的是缘分?你竟成了李姐姐的后人? 第5章 梦里寻他千百度 五、梦里寻他千百度 柳尚鹤初为人形时便被巡仙使一个“请君诀”给拎到崑崙山巅的“予明阁”。 途中,柳尚鹤颇为不耐烦,朝那巡线使嚷嚷道:“我做我的小妖怪,不作jian犯科,抓我作甚?” 巡仙使从容地“引”着柳尚鹤,笑道:“阁下误会了,并非抓你问罪,崑崙巅为寻求有仙缘的精怪,欲给予教化指导,好方便你们成仙问道。” “还有这等美事?” 云端之上,巡仙使洁白的衣袍随风猎猎作响,他笑得更深了,笃定地点点头。 柳尚鹤挑挑眉,“好,那你也不用拴着我了,我自会跟你去的。” “你初修炼成人形,法术还不稳,此去山高水远,“请君诀”能省你许多力气。” 柳尚鹤瘪瘪嘴,不做声了,暗暗下决心要好好修仙炼法术,再也不要被别人用这个什么诀牵来牵去了,好没面子。 予明阁位于崑崙山一处断崖旁,崖边便能望见倾泻的云海霞光,崖岸上是大片的仙糙琼林,楼台宇阁隐隐绰绰。 巡仙使收了请君诀,领他进了一间不甚宽大殿门,便有小仙童奔来,:“巡仙使可算回来了!明阁主又被那几个混小子气昏了!” “你领他到无为滨等我。”说完便不见了身影。 柳尚鹤随小仙童到了无为滨,只见几个少年正在扳着一条腿互相撞来撞去,嚷嚷地好不热闹。 小仙童叫道:“巡仙使回来了,等下有你们好看的!” 闻言几位少年都安静了下来,一位黑衣蹭地少年跑到他们跟前,“得一,巡仙使真的回来了?那他在哪儿?” “还有脸问!当然是去看被你们几个气昏了的明阁主了!” 黑衣少年摸摸鼻子,讪笑道:“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得一,你可莫要一直在巡仙使面前说我们坏话,否则我们下次下山就不给你带糖葫芦了!” 得一恨恨地闭了嘴,小脸憋的通红。 黑衣少年一挑头,瞥了一眼柳尚鹤,“你谁呀?” “你是谁?” 黑衣少年哼了一声,一把将柳尚鹤从台阶上拽了下来,柳尚鹤被拽的措手不及,一下子摔倒在地,少年已经骑在他身上,抬手便揍了几下:“让你不好好回你爷爷话!” 柳尚鹤吃痛,要回击,奈何那少年的力气惊人的大,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小仙童在一旁叫到:“别打了!别打了!”混乱之中,柳尚鹤突然觉得身上一轻,他便看到黑衣少年被倒挂在迴廊的檐角上,胡乱扑腾着大吼,“放我下来!!!” 瞬间,黑衣少年嘴也张不开了,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柳尚鹤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白净的靴子站在他面前。 巡仙使伸手理了理他的头髮,温声道:“受伤了么?” 柳尚鹤微微躲着他的手,不自然道:“无事。” “淮暮脾气太差,我自会惩戒他。那你为何不告诉他你的名字呢?” 柳尚鹤红着脸,低声道:“我,没有。” 巡仙使笑道:“从今以后,叫你柳尚鹤可好?” 柳尚鹤心中默默念了几遍,便点点头。 “你们都过来吧,互相认识一下,以后要和睦相处。谁若再犯,就像淮暮这般,挂到你们悔过为止。” 少年们都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进了予明阁,柳尚鹤才真正知道了天地大化,万物灵长,朝夕轮迴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而他们这种具有灵识的精怪被予明阁教导开化,是为了避免误入歧途危害世间。巡仙使便是将世间初具灵识的精怪领回予明阁,在予明阁学习修炼,一旦通过明阁主的试炼,便可离开,造化随缘。 柳尚鹤在无畏滨呆了500年,在巡仙使带回第8个小精怪时,通过明阁主的考核。 考核很简单,明阁主问三个问题,在观心簿上写下答案,若是有半分伪装,观心簿便会判定不合格。无非是看他们是否真心存善念,泯灭歹心,明阁老以此再考虑通不通过。柳尚鹤身为一个热爱大好河山,只会说实话的小妖精自然十分顺利地通过了。 淮暮拍着他的肩膀道:“没想到你小子这么快就通过明老头的考核了!” 柳尚鹤道:“你要是想你早就可以通过了。” 淮暮讪讪地笑道:“你太抬举我了,明老头说我冥顽不灵,想通过考核还得八百年!你看他多狠!你现在可以自由下山了,准备干嘛呢?” “我想回黎阳镇。” 淮暮颇为震惊,“巡仙使回来了,你倒是要走。多难得的机会,怎么不跟巡仙使出去看看?难道黎阳有你的老相好?” 柳尚鹤白他一眼道:“并没有。巡仙使,他仙务缠身,我,你说的什么话?!我为什么要跟他?!” 淮暮故作惊讶道:“也是,看看就够了跟什么跟?!柳尚鹤你红什么脸呀?!是淮兄我……”淮暮眼看柳尚鹤的脸由红转黑,手中的摺扇缓缓打开,赶紧住了嘴,拦住他的手:“我不说了!” 柳尚鹤这才收了扇子:“淮暮你以后勿要乱说。” 淮暮瘪瘪嘴,“是我咸吃萝蔔淡操心。以后让我说我都不说了!”一甩袖子,走人了。 柳尚鹤盘腿坐在云端,不缓不急地赶路。他想着明阁主对他说的话:“万事莫偏执,转身另有天。”一时不得其解,又想到巡仙使,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来来回回奔波,除了揍他们时露个面,其他时间都在满天地地找小妖精。 柳尚鹤不由地笑了,巡仙使倒是个累人的差事,不知那人竟做的乐此不疲。 正想着,身下的云朵一沉,抬眼望见明晃晃的白袍,柳尚鹤起身,“巡仙使。”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便走了。”巡仙使微笑着,温言温语,他对谁都是这般温和。 柳尚鹤垂首,“我看你刚回来,便不好打扰你休息。” “难为你也会为他人思虑了。那你此去何处?” 第6页 “黎阳。” 巡仙使点点头,“嗯,也好,你好生修炼,有事用此联繫我。”说罢便往柳尚鹤手里塞了一个珠子。 蓝晶晶的,冰凉如雪。 “此乃冰魄珠,你用法力催动传音,我便能知晓。” 柳尚鹤收在怀中,躬身作揖,“多谢巡仙使。” 巡仙使神色淡然,微微点点头,两人便别过了。柳尚鹤催云加速,天黑之前赶到了黎阳镇。 而这方巾帕是李姐姐的珍爱之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到了杨文笙手里。果真是前尘一啄,今世一饮。 柳尚鹤依稀记得,他回到黎阳之后无所事事,看到大街上当时十几岁的洛棠因贫困被李府收养了,心下好奇,便也装了一把可怜便进了李府,每日里好吃懒做,全是李姐姐在不厌其烦地照顾他。 而那洛棠,倒是勤快得很,习文习武,跑腿打杂,什么都做,李家越来越倚重他。就那样过了两年波澜不惊的小日子,柳尚鹤摸摸自己微微发福的俊脸,觉得自己好像太辜负明阁老的教导了,便想告别去找些事儿做。 告别不成,李姐姐眼眶倒红肿着。她把好吃的放在桌子上,话也少了许多。柳尚鹤便好奇道:“姐姐怎么了?” 一问,李小姐便忍不住泪水涟涟,哽咽道:“柳兄弟,我是不是很丑?” 柳尚鹤一跃而起:“谁说的?这么有眼无珠!我去教训他!” 李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快些吃吧,无甚大事。柳兄弟,你还是这么个暴脾气,我就不该来。” “可别!” 柳尚鹤吃跑喝足,终于想起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回事儿,便去李府家的霞光染坊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就听到工人们在叽叽喳喳地八卦李府,说什么洛棠看不上李小姐,跑了之类的。 柳尚鹤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这小子! 他回到秀苑,找到李小姐,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小姐垂目,不语,一脸难堪。柳尚鹤愤然道:“洛棠是瞎么?” 李小姐温声道:“柳兄弟,我明白你是为我抱不平,但你,别这么说他。这种事儿本来就强求不来。而且,他这两年为我们家做了不少事儿,谁也不欠谁的,他走,是为了我好。” 他只想呸一声,什么为你好!你这么好,他怎么能这么伤害你?他想不通。 大概是那件事的缘故,李老爷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寻了媒人把李小姐许配给郡城的一个老叟做填房,虽是正夫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但那老叟都能当李小姐的爹了! 柳尚鹤愤愤然。但他受仙契的限制,不能插手凡人的命数,竟也无能无力。他本想带着李小姐离开这个地方,谁知她并不肯。 她说,她不能一走了之。她这未来的夫君是李家的钱庄老闆。 柳尚鹤瞭然,眼睁睁地看着李小姐穿着大红嫁衣上了八抬大轿,离开了黎阳。而他,不想再看着糟心的事儿,便四处晃荡,就晃荡到了洛棠从军的部队。 这已经又过了许多年了,看到洛棠那副英姿勃发的样子他就想到李小姐隐忍的模样,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时正值深冬,战火连天,世间动盪,各路难民流离失所,柳尚鹤太阳穴隐隐作痛。这神仙,都是干什么吃的? 柳尚鹤便又去郡城找了李小姐,他化了身形在一旁看着。李小姐早已为人母,人更加消瘦,却还总是忙着绣花。 柳尚鹤闻着满屋子的苦药味儿,看着她绣的一幅幅千姿百态的海棠花,无限伤怀。人不过百年尔尔,何苦这般过不去?看着她面容枯藁,随时都要凋零。只有在看到她的女儿时,她那死水一般的眼睛才会露出久违的温柔,就像当初她看自己那般。 他心口酸涩,竟然想哭。他很不想找巡仙使,但是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小姐便这样去了。于是,他握着冰魄珠,第一次催送进法力。 巡仙使如约而至,竟然是一副风尘僕僕的模样。 柳尚鹤坦言:“我要断了仙契。” 巡仙使怔怔看着他,道:“为何?” “我要就救一个人。” 巡仙使温声道:“你随我回崑崙。她的事,我来解决。” 柳尚鹤疑惑道:“会不会太麻烦仙使了?” 巡仙使笑道:“你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今日是怎么了?放心罢,我是仙,凡间的事儿可以酌情插手的。” 柳尚鹤便信以为真。 等他在崑崙与淮暮插科打诨,偶尔打架,把予明阁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明阁主一拐杖把他打下山门:“去把小巡给我找回来!” 小巡便是巡仙使大人,柳尚鹤觉得甚是好笑。 柳尚鹤催动冰魄珠,竟然没有回应,他便回到李小姐家中,只见下人们匆匆忙忙,府邸一片混乱。他依旧隐了身形,进到李小姐的房中,心中一凉,只见她躺在床上,有进气没有出气,干柴般的手抓着一团巾帕。床边,她的女儿泣不成声,哽咽着“娘亲娘亲”地叫唤。 柳尚鹤想把巡仙使揪出来痛打一顿!他见李小姐咕哝这什么,顷身静听,却道是“来世若能同穴归”,她终究还是没能放下洛棠那白眼儿狼。 李小姐手里抓的那巾帕,便是她当时送给洛棠的,她亲手绣的“海棠依旧”,用的最好的真丝绢,用的最好的绣线,她的绣工也是黎阳镇最好的。这个巾帕,洛棠走时又还给了她,说好两不相欠,她却兀自念了一生。 他为她不平,暗暗道不用等来生,这辈子就让你们同归,了你遗憾。 李小姐就这样归于尘土了。她嫁的那老叟祖上也是黎阳镇的,李小姐葬回他们家的祖坟,墓地在黎阳的一个山腰。柳尚鹤默默随行,送终。 夜已深沉,柳尚鹤不再多想,便躺到杨文笙旁边的另一个被窝里,心中无味杂陈,过往的一切虽已经烟消云散,但他却无法释怀;而今重见天日,物非人非,遇到了杨文笙,过着之前从未过的小日子,喝着从前不曾喝过的酒,竟然觉得,何其有幸;而他如今才懂,为什么高阳帝对自己恨之入骨。 任谁把自己珍爱的人抢走,都会发疯吧,可是曾经的他并不懂。 杨文笙一个人在漫天大雾里转悠,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要到哪儿,也不慌张,自从遇到过柳尚鹤,他的心理素质越来越好了。默默骂自己一句想他干嘛?便加快脚步想找个落脚之处。 这时忽有一人搂着他的腰便飞了起来,杨文笙看不清那人的脸,也看不清他穿的衣服,整个人都是云雾缭绕蒙蒙一片,自己的脑子在云雾中也是混沌一片,只觉得惊险又刺激。 不一会儿那人把他放到山间石亭的檐角,杨文笙竟觉得自己轻轻松松就站稳了,只见漫山红白花锦如云霞,红的如火如荼,白的如云如雾,清风乍起,顿时花海翻腾,漫天花雨纷纷扬扬,杨文笙自觉,这样的美景,大概只是一场梦罢了,那就在梦还未醒时多看几眼,他甚是知足。 第7页 花雨之中,杨文笙只觉身边一空,便来回张望寻那人的身影,奈何身在石亭之上,身无飞身之术,来回走不得,便有些着急。他自觉是在梦中应该摔不死,心下一横,闭眼跳了下去。 蓦然,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睁开眼,是那云雾缭绕的人。 杨文笙道:“你刚去哪儿了?” 那人不语,杨文笙便不再问了。他已站好,再次把眼光投向纷纷扬扬的花雨,惊艷不已。 第6章 花神将军曲 次日,天际微白,杨文笙便醒了过来,宿醉之后有些头疼。他满屋没看到柳尚鹤的身影,便穿衣洗漱,去楼下吃饭,顺便等他。 杨文笙对昨晚的梦模模煳煳,却一直不由地回忆,连吃饭都吃的心不在焉,竟没发觉有人站在他面前。 那身形修长的青年敲了敲桌面:“叨扰兄台了,可否容在下一起坐?” 杨文笙点点头,接着喝驴杂汤。 那人点了吃食,道:“我看兄台面色隐隐有股小煞之气,在下略懂玄黄之术,可否听在下一言?” 杨文笙怔怔地看着他,有点儿眼熟却记不得哪里见过他,只是这人一表人才,竟然是个江湖骗子,可惜可惜。 那人单手食指敲了敲桌子,颇为认真道:“兄台,有些古物,带着煞气,劝你莫沾手。你最近得了一副花神将军图罢?杨兄转卖给在下吧。” 杨文笙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不卖。”这厮原来是来抢货的。 那人眉头骤然拧了起来,一副颇为着急上火的模样:“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杨文笙喝了口汤,嘴里嚼着肉,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那人依旧拧着眉头,盯着杨文笙,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也对!我叫淮暮,兄台呢?” “杨文笙。” 这时他点的饭菜已经上来了,杨文笙却已经吃饱,便道:“淮兄慢用,告辞!” 淮暮笑道:“那有缘再见!” 杨文笙走在大街上,心想着柳尚鹤跑哪儿去了,还是就这样不辞而别了?他深知自己酒品不太好,喝醉了容易说胡话,话还多,难不成昨晚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得罪他了?心中乱作一团。 不知不觉,已经寻了三四条街,看着谁都像那青白的身影,谁都不是那青白的身影,不觉的嘆了好几口气。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道:“公子何必嘆气,今儿有出大戏可要来听听!保管公子去尽阴霾!” 原来走到一家戏园子门口了,一个小厮笑盈盈地朝杨文笙道。 杨文笙兴趣恹恹,但还是问了句:“什么戏?” 那小厮顿时眉飞色舞道:“可是出大戏,花神将军!再过一刻钟就开始了,你看,这人多的哟!” “那劳烦你带路。” 杨文笙跟着小厮还没迈进门,肩膀便被人拍了:“文笙竟自己来看戏,也不带我。” 转脸便看到一青一黑两个身影,正是柳尚鹤与淮暮。 “你们认识?” 淮暮哼笑一声,不予置否。柳尚鹤点点头:“我赶回客栈便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寻你,没想到你竟来看戏了。” 杨文笙心里的不安立刻烟消云散了:“那一起听吧。” 小厮领着三人踏进月门,绕过青瓦影墙,便是朱红迴廊,琉璃瓦在清辉中熠熠生辉,青石板铺满庭院,假山美树,倒是优雅的一个园子。小厮把他们带到前厅便下去了,杨文笙大致看了一下,大厅中的方桌前已坐了不少看客,在低声喝茶聊天,抬头便看到两侧有屏风隔开的雅间,还剩几间空着。 三人在二楼的位置上坐下,点了茶水点心,只听铿铿锵锵一阵敲锣打鼓,花神将军这齣戏便开始了。 柳尚鹤翘着二郎腿,捏了一块儿龙鬚苏,皱了皱眉头,喝了好几杯茶才吃完一块儿,便再也不动碟子里的点心了,瞅着戏台,却时不时哼笑一下。 淮暮刚吃完饭,依旧吃的兴高采烈,倒是不怕撑着了。 三个大男人就这样相顾无言看了半晌。 杨文笙小声道:“这花神将军,倒是位奇男子。” 闻言,柳尚鹤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道:“戏耍的是个热闹,越是离奇捧场的越多,谁能知道真真还是假假?” 淮暮嗤笑一声,往嘴里塞了一块儿千层苏。 杨文笙贊同道:“柳兄这般见地,倒让我惭愧了。” 柳尚鹤木着脸道:“文笙你又客套了。” 杨文笙一怔,似乎想起要直称他名讳这件事儿,呷了一口茶,道:“嗯,尚鹤,真真假假,你可知道?” 淮暮一口点心渣滓喷出来。 杨文笙往他面前推了推茶壶,“淮兄,喝口水。” 淮暮放下茶杯道:“你死了心罢,真真假假他是不会让你知道的。还有,你们称唿能不能改改?从你嘴里说出那样的话,我简直要见鬼!” 杨文笙挑眉道:“你本来就认得我?” 这时柳尚鹤的摺扇已经扇了一下,哪里还有淮暮的身影?杨文笙深吸一口气道:“尚鹤,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就把人变没了?” 柳尚鹤并不言语,闷头听着,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塞到杨文笙手里。 杨文笙定睛一看,一枚晶莹剔透,泛着蓝光的水晶珠子,丝丝凉意透过手心直达心脾,惊奇道:“这是?” 柳尚鹤并不看他,脸朝着戏台,闷声道:“送你的。” 杨文笙的怒气早已消了,把那珠子放进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与母亲留给自己的巾帕放在一起,收进怀里。 这齣戏讲的是前朝更迭至今朝的故事,说是哀帝昏庸软弱,外戚掌权,超纲混乱,民不聊生,各地农民起义如春笋破竹势不可挡,奈何国舅凭藉精怪之力暗害了一众义军首领,起义遭受了重大的创伤。 女娲娘娘怜悯众生,神仙却不能直接插手凡间的事儿,于是点化一株千年的海棠树去帮助起义军。这株海棠本就有灵性,他修炼了上千年已能化成实体,不久应该就能位列仙班了。 女娲娘娘便利用他这非仙身份,劝他入凡间挽救战局,待到新朝安稳就功德圆满,羽化成仙。海棠树仙完美地完成了女娲娘娘的交待,助新帝登上龙椅,平稳了大大小小的战乱,百姓开始过上了安居乐业了日子。 十年后的祭国大典上,海棠树仙在漫天飞舞的海棠花雨中飞天了,举国惊嘆。为了纪念他,百姓尊称他为花神将军。 杨文笙捏起一片从戏台飘过来的“花瓣”,是红纸剪成的,道:“末了,倒是惊艷得很。” 柳尚鹤悠悠的晃着摺扇,“花瓣”都被扇得近不了他的身,道:“昨晚的梦不惊艷么?” 杨文笙一时说不上来话,半晌才道:“那梦果真是你。” 柳尚鹤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文笙。” 难道不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么?! 第8页 “这花神将军一直以来是我朝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来歷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但是把他编做神仙下凡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实在新鲜。” “这人嘛,总是爱把有点儿本事的人物看成神了鬼了,莫名崇拜。不过看戏嘛,图个热闹好看,看那花神将军的扮相风骚得很,倒是有几分相似。” 杨文笙满头黑线道:“尚鹤与花神将军,有仇罢?” 柳尚鹤抿了一口茶道:“仇倒算不上,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杨文笙来了兴致,问道:“我一直以为花神将军是杜撰的,难道前朝确有其人?” “你老乡洛棠,你总听说过吧?阳安国的开国功臣,这花神将军就是说的他。” 杨文笙有点儿惊讶:“关于他,史书记载寥寥,只说他是高阳帝甚为倚重之人,一生戍守边疆,他归西后,高阳帝专门为他建了直比皇家规格的将军陵,而我也看过沐阳县志,都未曾说过他竟有花神将军的雅号。” 柳尚鹤不咸不淡道:“这只不过是当时军中的浑称,并不算什么称号,正书自然不会记载。” “等戏唱完了,我请你喝酒去。” 柳尚鹤笑意满满:“文笙是想套我话吧?” “尚鹤果真冰雪聪明。” 柳尚鹤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真是风水轮流转,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杨文笙竟然也开始学坏了,交友不慎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的黑影终于现身了 第7章 悠悠我心 两人出了戏园子时已近午时,太阳明晃晃的。柳尚鹤忽闪着他那把小破扇子甚为悠然,杨文笙怀里散发出阵阵凉意倒也不觉得热。 想到是那颗珠子的原因,柳尚鹤白吃白喝他那么多天,杨文笙也不觉得那么肉疼了。笑道:“趁着我没被你吃穷,你说想去哪儿喝酒便依你。” 柳尚鹤扬眉道:“那我还是给你省省吧,昨晚的酒就挺好,我们回去罢。” 俩人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落脚的客栈,在柜檯点了酒菜便上楼回房,谁知楼梯还没上完便一股劲气冲击而来,杨文笙一下子飞了起来…… 不是摔在地上,而是被柳尚鹤平稳地放在了二楼的走廊上。 一个黑影瞬间来到他们面前,怒气沖沖。 柳尚鹤接下一击,喝道:“淮暮!今日我不想跟你打!” 淮暮冷笑道:“当你把我扇飞时你就应该知道,我跟你没完!” “那是你自找的!” 闻言,杨文笙不禁冷汗,完了这次非打不可了!他默默退远一些,喊道:“你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君子动口不动手!” 小二们早已跑过来围观道:“这为爷说的极是!两位大爷,别打了,坏了东西玩赔钱的!” 杨文笙接着道:“哎呀,我可是没有几两银子了!不知要赔多少钱呢!” 杨文笙已猜出淮暮与柳尚鹤一样不是凡人,而是受天庭管辖的精怪。柳尚鹤告诉过他,他们受仙契的精怪不能幻化金银扰乱人间秩序,也不能伤害凡人,这便是天庭允许他们游荡于人间的最低限制。所以柳尚鹤一直穷得叮噹响,那么,淮暮大概也富不到哪儿去。 果真,两人消停了。 杨文笙走上前,笑道:“酒菜都准备好了,两位大侠赏脸么?” 柳尚鹤上前迎了杨文笙,扯着他的袖子道:“我们走。” 淮暮跟在后面,自然是不吃白不吃。 杨文笙已经吩咐小二把饭菜放到大厅里即可,三人便下了楼,围坐在方桌前,他给他二人倒满酒,举杯道:“他乡逢故人,可谓缘分,我敬二位!”一饮而尽。 两人也自举杯,淮暮道:“什么都瞒不住杨兄。” 杨文笙轻笑道:“此话怎讲?我觉得,我被瞒的还多着呢?” 淮暮僵了一下,赶紧埋头吃饭。 杨文笙看着柳尚鹤,柳尚鹤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道:“这酒没有昨晚的好喝。” 淮暮一下子噎住了,不住地打嗝。 杨文笙把茶杯推到他面前,道:“来,喝口茶顺顺。” 柳尚鹤白了淮暮一眼,道:“文笙,饭要凉了。” 杨文笙吃了几口,道:“尚鹤,那你与那洛棠是怎么认识的?” 淮暮一下子把头从碗里□□,咽下一口饭,道:“柳尚鹤你疯了!” 柳尚鹤看了他一看,淡然道:“故事而已,何必当真。” 杨文笙心下觉得不对,便道:“若是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好勉强,尚鹤你就别说了。” “无妨,我与文笙,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又瞥了淮暮一眼,道:“回来我单独与你说。” 淮暮,咳咳咳咳咳!张嘴想说什么。 “既然噎住了就别说话了!” 淮顺过气后,眉飞色舞,一脸八卦道:“柳尚鹤,这还是你么?!杨兄是有多大的本事让我们脸皮薄的柳公子变得这么厚脸皮了!” 杨文笙一阵恶寒,装作没听到。 柳尚鹤把扇子往他面前重重一放,淮暮便冷哼一声:“柳尚鹤你少来威胁我,他给你一把破扇子让你对付我,你这也是胜之不武!” “淮暮,我只是让你闭嘴,吃饭消停会儿。你很烦呀,你知不知道?!” 淮暮不言语了,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甩给他们一个孤零零的背影便走了。 饭后,杨文笙与柳尚鹤回二楼房间休息,淮暮回到房间,柳尚鹤躺到床上,甚为悠哉。 杨文笙坐在桌边吃茶,“你那扇子,是谁送你的?” 柳尚鹤沉默了半晌,道:“巡仙使。” 杨文笙故作淡然:“巡仙使是谁?” “引我成仙的一位仙人,算是故人。” 杨文笙呵呵笑了一声,“我看尚鹤你那扇子有些年岁了,原是故友相赠。看来你们认识许久了。” 柳尚鹤嗯了一声。 杨文笙道:“那,你还见过他么?” “见过。只是,他不认识我罢了。” 杨文笙疑惑,想问为何,但见柳尚鹤朝里转了个身,情绪似乎比较低沉,便不好再追问下去,便微微转换话题道:“你那扇子倒是个宝物,我看淮公子对他甚是忌惮。” 柳尚鹤道:“那扇子本来就是对付他使的。我在崑崙时,淮暮总是找我不痛快,巡仙使便给了我这把扇子,我们便少打了好多架。” 杨文笙不由嘆息,这还叫少打了?若是没有这把扇子能把淮暮扇飞,他们得打多少次?!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黑影飞向天际的画面,这一路上多么似曾相识,怪不得第一次见淮暮有种隐隐的眼熟,杨文笙问道:“之前我遇到你总是在拆人家的客栈,竟是与这淮暮在打架么?” 柳尚鹤嗯了一声。“我本来还有点儿积蓄,就因为赔损坏的东西便身无分文了。还好有你。” 第9页 杨文笙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自己的银子岌岌可危。他也想躺一会儿,踌躇一下,便来到床边,柳尚鹤挑眉看他,俩人对望一下,气愤有点儿奇怪。 柳尚鹤往里翻了个身。 杨文笙便挨着床边躺下,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背诵各种糙药名称,脑子里却还是不断地显现出初见柳尚鹤时的情境,那一袭青白衣衫,动人心魄。 杨文笙本来不以为意,却不知自己贼心已起,已经惦记上他了。每当闲暇,他便回想起柳尚鹤那句“后会有期”,明明期待却又不断地说服自己没可能的。 后来他出来办货,一路上总会遇到客栈遭袭,暂不迎宾的事儿,而柳尚鹤就那样轻描淡写地一句:“好巧呀,文笙。”两人算是分分合合直到如今。 刚开始,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柳尚鹤,是为了不用去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深知他们不是一路人,他的百年人生,只是柳尚鹤的须臾之际,何苦纠缠?而这回,竟还是没管住自己。 “想什么呢?”柳尚鹤侧身问道。 杨文笙感到耳边一热,顿了顿,道:“发呆而已。睡会儿吧,申时我们去论诗大会看看。” 柳尚鹤嗯了一声。 第8章 人生几何 杨文笙眯了一时解了乏,转头看了一眼柳尚鹤,他的睡颜宁静,唿吸匀长,便轻身起床,拿了字画包裹,轻轻掩了房门下楼去了。 杨文笙寻到昨日租赁驴马的地方,挑了一匹健硕的花驴便朝城门奔去。这驴脚程甚好,不过大半时辰他便来到了莫问湖。他本计划到山上去寻那老者,谁知遥遥看到那老者正站在海棠树下。 老者看到杨文笙前来似乎并不吃惊,抬了抬微微松弛的眼睑,道:“来了。” 杨文笙躬身施礼,道:“前辈,似乎知道晚生要来。” 老者拄着拐杖,往前迈了两步,道:“使君也莫要开老朽玩笑了。” 杨文笙心中讶然,“什么使君?” 老者眼睑抬得高了些,表情奇怪,徐徐道:“那使君来找老朽作甚?” 杨文笙这才赶紧把包裹从肩上卸下来,“前辈,这是晚生在坊间买的字画,是关于花神将军的,想请前辈帮晚生掌掌眼。” 老者瞭然到:“既然是他的画,那便随我来吧。” 杨文笙便跟着老者缓缓朝莫山上走去,他看着老者颤颤巍巍的身影,很是担忧老者究竟能不上到山上,更担忧,累到老人家该如何是好。 “前辈,若不嫌弃,晚生背你吧?” 老者摆摆手,一脸拒绝:“都习惯了,用不着!” 杨文笙甚为惊奇,不过看来,老者虽然颤颤巍巍,却从没有绊倒的迹象,倒是走得颇为顺畅,他勉强放下心来,随着老者爬了半个山头,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倒是越来越稀疏,又沿着石阶顺着山壁横走了一时,到了一条颇大的山fèng前停了脚步。 老者回头看了杨文生一眼,轻笑了一下,嘆道:“怪我老煳涂了,老朽以为使君是来了结这段旧事,没想到,使君竟都不……”,话未说完便又化作一声嘆息,随后决然道:“随老朽进去罢。” 杨文笙带着疑虑,随老者挤进山fèng之中,幽暗阴冷顿时袭来,老人已经点燃了一只火摺子,俩人在仅一人宽的山腹小道中走了一时,突然宽敞了起来,老者把山壁上的火烛都点亮了,洞中顿时明亮了许多。 杨文笙环顾四周,只见山壁还算光滑应是被人工打理过,墙上刻着斑驳的纹路,仔细一看像是地图。 老者缓缓开口道:“这是洛棠将军曾经的军机房,当时,也是窘迫得很,若不是使君,洛将军怕是撑不过来。” 杨文笙道:“前辈一直称晚生为使君,可我已什么都不知情。” 老者摆摆手,示意他别急,“虽我不知使君为不记得,但你找过来了,这便无碍,容老朽简言述之。” 老者告诉杨文笙,他应使君之託,一直随在洛棠身边,护他周全,直到功成名就,他便可隐退。跟着洛棠时间久了,洛棠倒是说了许多关于使君的事。 洛棠自记事起便无父无母,跟着街上的小叫花子们一起讨饭,苦不堪言。有回他挨了打,窝在墙角又疼又饿,等死的时候,一个明晃晃的白袍子来到他面前,这便是洛棠昏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醒来后的洛棠觉得身体不难受了,那白袍子拿了一个包子给他。洛棠几口便吃完了,那人又端了水给他,让他慢些。 洛棠问他是谁,为什对他那么好。 那人只是笑了,问洛棠愿不愿意让天下没有像他这样受苦的孩子。 洛棠当然愿意,便重重点了点头。 从此,洛棠白日里跟接着要饭,夜里四下无人,便随着那人学习文治武略,只是那人不常来罢了,而且总是来去匆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洛棠便与他一同长大的叫花子们有了些微的不同,有次他在街边守着他的空碗,一辆轿子停到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去李府。 洛棠便应了。在李府,白天他做着各种琐事,晚上等使君来找自己。可是一等就是两年,使君再次出现时,神情有些不对,不像往常那般从容淡雅。 使君问他这两年文武习得怎么样,洛棠便虎虎生威地耍了一阵。 使君赞嘆地点点头,告诉他寻得机会便从军去,他们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洛棠错愕,虽他早已明白使君绝非常人,却没想到诀别来临他竟有些捨不得。 使君宽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百年转瞬即逝,缘起缘灭皆若泡影,望你不枉此遭。 洛棠确实不枉此生。从一介无名小卒混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将军,这一生也算轰轰烈烈了,只是临了,出了一件大事。 杨文笙听得认真,道,出什么事儿了? 军中出了jian细,挟持洛棠躲到了黎阳谷,高阳帝震怒,下令围剿jian细,把洛阳谷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不知那贼人与洛棠有何深仇大恨,竟放火烧山也不肯交出洛棠。 大火来势熊熊,使君终于出现了,他命我退守回莫山,说事了之后会来找我,便冲进了大火中。等到高阳帝把洛棠的将军冢修在了莫山,我才知道洛棠终归回不来了。而我答应使君,要护他一世周全,终归食言了……我本应自毁灵元已做交待,但使君让我等他,我便苟延残喘至今。 杨文笙认真道:“晚生若是你说的那使君,定然不会责怪于你,只会愧疚难当。万事皆有变数,洛棠之事不论谁对谁错,但我肯定的是前辈一点儿错都没有。” 老者面色动了动,“使君现在如凡人一般,难道是转世了?” 杨文笙嘿然:“晚辈杨文笙,承天郡人氏。我大概不是你说的什么使君,难为前辈拉着我讲了这么多。” 老者哼了一声,哪里还有刚才哀愁的神情,摆摆手道:“不会,虽然这些年来我记性不好了,眼也花了,但老朽不会认错的,你长得与使君并无二致,而且手上虎口处有红色花形状的印记。” 第10页 “胎记而已,巧合罢了。” “不是胎记,这是仙界对触犯仙条的仙人烙的具元符,加在元神上,元神之态显露出来。受罚者仙法虽不受限制,但元神是被掌控在仙界手里。这个印记,确实是使君的。” 杨文笙惊奇不已,这个印记他从小到大不知摸了多少遍了,竟不知是他的……他究竟是谁?杨文笙怀中的珠子突然有异,变得冰的很,便突然想到还有柳尚鹤在等他去论诗大会。 便压下纷乱的思绪,躬身作揖,道:“晚辈该回去了。” 老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先别,你不是说让老朽看画么?” 杨文笙突然想起正事儿,赶紧打开包裹,展开画轴。 老者兀自看了许久,道:“这画是使君你呀!” 杨文笙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雷噼了,耳边老者的声音隐隐约约的: “这是洛棠画的使君,老朽还依稀记得他画过一副这样的画,这落款,也是他的名字。本来……” 杨文笙呆若木鸡。 一些片段零零散散挤进他的脑海里,像是要把他的脑袋挤炸了,而且怀里的珠子冰的越发厉害了,在这阴冷的石窟里,他几乎要承受不住,浑身僵硬。 心口一阵腥甜,天旋地转,像是沉入了无尽的黑暗的湖底。 而山fèng入口处,青白衣衫的男子倚着石壁,紧紧握着扇子的手骨节发白。 第9章 忧思难忘 “洛棠?这个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就是洛棠了!那我叫你什么呀?” “使君,你舞剑这样厉害,沙场上的将军也不过如此了吧?” “使君,这次你走了好久呀,我已经把你教我的剑法练会了,我脸给你看吧!” “使君,下回你什么时候来?” “使君的教导,洛棠都铭记在心,洛棠一定不会辜负使君的期待。” 杨文笙满心酸涩,脑海中依旧一片混沌,睁眼便看到熟悉的床幔,他原来已经回到了落脚的客栈。 不见老者,柳尚鹤站在一边,神情冷淡,道:“还难受么?” 看到他的脸,杨文笙心口一顿,仿佛又回到了漫天大火中,“无事。”便掀被下床,屋子里静悄悄的,都能听到楼下的喧闹声。 柳尚鹤沉声道:“你,我该如何称唿你呢?” 杨文笙喝了几口茶,看着窗外晦涩的天空,缓缓道:“我还是杨文笙。” 柳尚鹤沉默了半晌,杨文笙也沉默了半晌。 “巡仙使大人,你让我信你,就这般信你?”柳尚鹤终于开口了。 杨文笙抓着水杯,纹丝不动,开口道:“李小姐之事,怪我。” 彭的一声,柳尚鹤一脚把杨文笙面前的桌子踢碎了,茶具哗啦啦摔成碎片,杨文笙身上湿了大片,倒也不烫。 杨文笙站起来,看了柳尚鹤一眼,“当时我哄你回去,我却没救得了了她,是我食言了,我随你处置,绝不还手。” 柳尚鹤一把揪起杨文笙的衣领,恨恨道:“我不能伤害凡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般装模作样给谁看!?等你哪天恢復仙身,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文笙心如死灰,“不必等了,你没办动手,我自己来。说吧,是想我把这条命赔给你还是怎样?” 柳尚鹤一把推开手中的人,冷冷道:“要你的命管用么?想来我这一次两次都是在巡仙使大人的掌控之中吧?大人你是不是觉得掌控一个小妖精很有成就感?” 杨文笙听的不知所以,:“这次遇见你,确实是意外。” 柳尚鹤挑眉点头:“哦?这次是偶然,那我初次化形那次呢?大人究竟瞒了我多少?” 杨文笙看着眼前的人,竟一时开不了口。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这么快就要见光了么?柳尚鹤现在应该是恨自己的,他多说无益,也许会更遭他厌恶,便硬声道:“不是偶然。其它的,等有机会再告诉你。” 啪的一声,柳尚鹤跺碎一把椅子。 杨文笙道:“前尘往事,何必执着?”是啊,何必执着。 啪的一声,柳尚鹤又剁碎一把椅子。 此时,杨文笙忽然发现,柳尚鹤像个小孩子般,在置气。 杨文笙赶紧收拾好自己的碎了一地的玻璃心,道:“尚鹤?咱能不能不毁东西了?” “淮暮来过了,他把那副破画拿走了,他还告诉我一些事。” 杨文笙不语,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柳尚鹤道:“文笙,我本想恨你,怨你,你就一直那样就好了,为何最后偏偏又救我?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究竟该怎么办!” 杨文笙一把把柳尚鹤扯到面前,宽声道:“尚鹤,你看着我!” 柳尚鹤浑身僵硬,两人身量差不多,眉目近在眼前。 杨文笙一脸肃然,沉声道:“有些事我现在没办法说出口,但我一直未有半分伤害你的意思,李小姐的事,是我失算,我明白你对他情深意重,你将她託付于我我却没能……” 柳尚鹤皱眉,“什么情深意重?李小姐就像我的亲姐姐一般,你胡说什么呢?!” 杨文笙愣住了。 “对啊,你当时哄我回予明阁,说你会救她,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寿终正寝?” “你走之后,我便赶往云天之上去寻老君,老君给我一粒去厄丹,说能治百病。李小姐服了丹药之后,我看没有异常便离开了。直到你把洛棠偷运回黎阳谷,要给李小姐陪葬,我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大的一个疏忽!而你,”杨文生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也当真任性得很!你明明知道你若是伤害凡人,特别是皇帝,仙契反噬,你当真为了她不要命了!” 柳尚鹤挑眉道:“哦,这个其实是个意外。” 杨文笙正想询问,谁知自己的肚子非常不应景地响了…… 本就昏睡了许久,俩人又拉扯了这么半天,外面的天空早就黑透了。想到“拉扯”这个词,杨文笙有些哭笑不得。 你来我往,两人竟是打了这么许久的游击战么?兜兜绕绕,还能把这人扯在手中,杨文笙微微觉得庆幸。 奈何,一声尴尬的肚子叫声,把杨文笙的庆幸立刻打碎,变为难为情,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吞口口水,干笑了一声,放开柳尚鹤道:“走,我们边吃边聊。你倒是应该好好跟我讲讲你这个意外。” 柳尚鹤挑了一下眉毛,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直接在二楼的僻静雅间坐了,杨文生点了菜便小二退出了,杨文笙入座后便给柳尚鹤倒了杯茶。 柳尚鹤道:“说来也简单,李姐姐死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她遗憾没能与洛棠同归墓穴,我自然是想了她的遗憾的。等她入土之后,我便潜入了洛棠的军队,我才发现,这洛棠这般厉害,原来是有巡仙使大人你这个好老师,”柳尚鹤挂着笑,眼里却没有一点儿笑意,接着道:“他画的那副花神将军图,哪有半分你的模样?想来都是那洛棠臆想的。” 第11页 杨文笙插嘴道:“并不是洛棠臆想的,我见他时的确化成那副模样。” 柳尚鹤挑眉道:“哦?为何?” 杨文笙眼神闪烁:“怕遇见熟人罢了。” “原来,巡仙使大人一直怕遇见我啊。” “洛棠之事,有些隐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你,我本就不想牵连于你。” 柳尚鹤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道:“巡仙使大人想做什么自然没必要对我说,是我逾越了。” 杨文笙一边给对方茶杯中添水一边道:“你与我,不用如此生疏,逾越之类的话莫要再说了。” 柳尚鹤笑了一下,道:“还是把这件事先说完吧。 我在军中混了十几年,等洛棠油灯枯尽之后便把他的尸体带回黎阳谷,与李姐姐合葬。谁知那高阳帝穷追不捨,把黎阳谷围了个水泄不通,还说是我杀了洛棠,让我偿命来。我刚把他们合葬好,身后已经重重精兵,张张弓箭对准了我。我本想直接瞬移走便好了,谁知所有的箭像密集的雨点一样朝我涌来。我使了个仙诀,把箭挡回去,谁知,这一挡便伤了许多士兵,仙契瞬间反噬,我只记得浑身像烧着了一样。”他说完便又直直的看着杨文笙,“后面的,都该巡仙使大人来说了吧?” “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一次两次的,总是这么任意妄为。当初,真不应该放你出予明阁。” 柳尚鹤淡淡道:“意外意外,但我也不曾后悔过。只是,连累了你,你为了护住我的元神,自己却仙身尽毁,这是我欠你的,我柳尚鹤是不会赖的。” 杨文笙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哀,道:“那要怎样还?” 柳尚鹤偏着头想了一时,道:“给你打工如何?你家不是开药铺的么?我是何首乌成精,对药理比较精通。”一脸认真,一脸自信。 杨文笙望着他笑了,道:“好。” 柳尚鹤望着他,也是一笑。 几百年前的旧事早已被大火焚烧殆尽,不是局中人不知局中情,众说纷纭,互相猜测亦或各自臆想都只是真相的一种可能,但不论发生了何事,我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你。 杨文笙这样想着,饭菜已经上来了,顿时香气扑鼻,他抬起筷子夹菜吃饭。 柳尚鹤也随便吃了几口,突然道:“文笙吶,你昨天找那个老头怎么不叫上我?” 杨文笙咽了饭,道:“看你睡得香,不忍打扰你,说来,是谁送我回来的?” 柳尚鹤抬抬眼皮,道:“我,所以你以后出门记得带上我。” 杨文笙有些惊讶,不过突然想起自己怀里有他给的冰魄珠,他能找到自己也不足为奇,只答应道:“好,以后带你。” 柳尚鹤又露出那个明晃晃的笑。 “算来伙计们应该把药货送回去了,明天要尽快回承天了。” “不急,有我在,想多快有多快。” 杨文笙心道,真是个藏不住掖不住的性子。扶额道:“尚鹤,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显露你的法术,我们既然在凡间,就像凡人一般过着罢。”万一柳尚鹤哪天又没崩住,仙契反噬,他肉体凡身怎么能再护他一次? 想想就浑身发冷,不如,从一开始,就像普通人一般。 柳尚鹤不咸不淡道:“随你。” 大概,我在你眼中什么都做不好,你才会悉心教导洛棠而不看我一眼,明明那时,我们都在李府。若不是我在军中撞到那老头用冰魄珠与你汇报什么事,我竟然不知,你还会这么藏着掖着去关注一个人。 柳尚鹤自然说不出口,他有什么资格说? 他总不能告诉杨文笙,他隐约记得一个白袍子的人一直用灵力充沛的水灌溉他。但是,当他有了灵识之后,那个白袍子的人再也没过来过。万籁俱静的山谷中,飞禽走兽,却没有一个能和他说说话的。他很孤单,也很无聊,但是还没修炼成人形,作为最低级的糙本精怪,他不能随便移动。不过被灵水浇了许久,他的灵力已然身后,而且大概是天资不凡,他自己竟摸摸索索地修炼出门道来。日月轮迴,朝朝暮暮,寒来暑往,时间久到已经记不清楚那白袍子的模样了。当他终于修成人形时,还没飞出山谷瞧一眼,便被巡仙使逮了个正着,拉回予明阁了。 在云天之上,他越发觉得,巡仙使与那个白袍子的很像。可是,像又能说明什么呢?白袍子呵护的是自己,而巡仙使默默无闻呵护的是洛棠。 他终究不是他。柳尚鹤觉得,果真还是两不相欠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其实已经可以推测出来了,我写的比较隐晦(明明是说不清)……~~快速逃走~~~~ 第10章 明明如月 论诗大会已结束了,许多客人已经退了房,小二问杨文笙要不要再定一间房,免得两人太挤。 杨文笙看了一眼柳尚鹤,道:“如此也好。” 两人的房间挨着,杨文笙拿了东西进了新客房,柳尚鹤依着床不语。 杨文笙临出门时,还是回头道:“你好好歇一夜,明天一早,我们便回去。” 柳尚鹤点了点头。 杨文笙要了热水洗漱,头髮湿漉漉地被他随意披在身后,雾气氤氲中,他摸着自己左手上的那个红色的印记,思绪翻涌。 他能感觉出柳尚鹤对他的疏离,对他忽冷忽热,而他不敢也不愿将实情全盘脱出,他太患得患失,有些话说出来,便一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太明白柳尚鹤是怎样的一个人了,宁可玉石俱焚,眼里也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的性子,直来直去,不撞南墙不回头,最不怕的就是飞灰湮灭。 可是杨文笙怕极了,这人一次两次,视生命于儿戏。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铺天盖地,绝望的恐惧让他心有余悸。 第二次,在漫天大火中,看到柳尚鹤浑身火光,他再次被那种恐惧席捲,怕极了,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千年修为压制住仙契之火,护住柳尚鹤残破的元神,把他隐入图土中,他已经和何首乌融汇一体了,土壤会是他最好的修养之处。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把这一切忘得精光,倒也过了十几年平稳日子。 杨文笙胡乱想着,收拾好一切,觉得困顿无比,便躺下睡了,一夜酣谁,前生大梦有谁知? 次日,雄鸡报晓时分,杨文笙便醒了,这些天终于好好睡了一觉,他觉得浑身轻松,梳洗一番便出门去敲柳尚鹤的房门。 屋中无人应答,杨文笙心头一跳,推门而进。 空空如也,像不曾有人住过一般。 他转身飞奔下楼,把小二的招唿声抛在身后,出门左看右看,不见那抹青衫。他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时,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空荡荡的像是透了风。 这人一次两次,不辞而别。 杨文笙望了一时蒙蒙亮的天,望了一时街对面的屋檐,晨时的街道人影稀疏,炊饼的叫卖声像是在远方,他突然间连寻柳尚鹤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12页 殷勤的小二在他身后问道道:“杨公子,你是等那位柳公子么?” 杨文笙回头,温和的笑了笑:“没有,我谁也不等。一碗驴杂汤,劳烦了!” 小二便利索地去忙活了。 杨文笙直接在大厅里随便寻了个空位坐了,等汤上来,食之无味,随便喝了几口算是一顿早饭。便去退了房,准备回家。 刚出城门,便看到一马平川的官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忽闪着一把摺扇,髮丝飞扬。 “你走的倒是急,也不等我回来。”柳尚鹤望进杨文笙眼里,微微委屈。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说好给你打工的,没还完我怎么能走。不过,我发现,我好像已经还不完了。” 杨文笙温和地笑笑:“那就慢慢还。不过,你又发现什么了?” 柳尚鹤携起杨文笙的左手,大拇指轻轻抚过那朵红色印记,淡然道:“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何首乌。” 杨文笙:……这厮为什么发现这个秘密后像没事儿人一样!他就这样僵着,等那人接着说。 他嘆口气,定定地望着他,像是回到了千年以前,“慕云,这具元符,是你那次救我,被罚的罢。” 听他喊自己慕云,杨文笙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他的手还没收回来,那人温热的手掌一如他第一次握住时的模样。 那时,柳尚鹤还不是什么何首乌成精,只是随太上老君修习仙法的常在弟子。 那时,杨文笙还是慕云,在做一名仙庭司百糙的仙职,整日里与叽叽喳喳的仙糙们聊天吵嘴,日日过得热闹又惬意。但是一看到太上老君两眼发光地奔来,慕云就无比头疼,无比心痛。 不过,老君仙务繁忙,他时常会差柳尚鹤来採取需要的仙糙。柳尚鹤每次过来,都会陪着慕云在院子里给照顾仙糙,做的比慕云还要认真,所以慕云满仙庭,最待见柳尚鹤,最不待见老君。 只是,柳尚鹤总是话很少,听慕云跟仙糙们斗嘴,他只在一旁清浅地笑着,偶尔劝慰几句,倒是温和至极。 慕云总是很好奇,老君这般风风火火的人怎么能教出这般宁静内敛的弟子,难得难得。 柳尚鹤每次来,帮慕云做一天杂活,临走时,才小心翼翼地把老君要的仙糙给带走,如此这般,还觉得甚是对不住慕云。 慕云这时总会忘记自己对仙糙不舍的心情,而甚是慷慨地笑道:“没关系,快拿给你师父吧。” 老君何尝有过这待遇?老君哪次来不是被慕云黑着脸送客? 这天,老君又直勾勾地看着满园子的奇珍异糙,不住地感嘆:“不错,不错,慕云你养的仙糙个个都水灵灵的,药效肯定奇佳!” 慕云淡然道:“老君过奖了。老君这次又要采什么?” 老君笑眯眯地拍拍慕云的肩膀,道:“先不摘,我来嘱咐你一声,这株漆姑糙你给我留好了,谁来你都别给他。” 慕云心中一痛,想到小漆姑糙命不久矣,语气不免更为冷淡:“除了老君你往我院子里钻得勤,谁还来?” “慕云呀,你又来了。你养的这些仙糙,不就是要有所用处?切莫在其中倾注太多的感情。身为堂堂仙人,你的超脱物外呢?” 慕云瞟了一眼两眼依旧放光的太上老君,贪婪的双眼像是收割机般在院子里扫来扫去,说好的超脱物外呢?在等漆姑糙被采走的那些日子,慕云对它更加上心了越看越觉得这株小仙糙可爱至极,越想越觉得老君那老头糙菅糙命。 太上老君像是不放心似的,差柳尚鹤天天往仙园里跑。 慕云望着花糙疏影之间那抹青白色的身影,顿时觉得无比圆满而知足,他觉得若是这人能一直陪着自己养着花花糙糙,该多好。自我陶醉之间,柳尚鹤突然唤道:“慕云,白芷与漆姑糙吵架了,我哄不好它们了。” 慕云已经来到他们跟前,温声道:“无妨,它们交给我,尚鹤你歇一会儿。”然后低头瞪了一眼白芷,严肃道:“白芷你最近过得太滋润了吧?你一尺多高的大个子好意思欺负寸高的漆姑么?” 白芷抖着叶子,委屈道:“慕云你是大坏蛋!你只爱漆姑,你都不爱我们了!~~~~(>_<)~~~~” 漆姑糙在一旁蔫巴巴地耷拉着叶子,怯懦道:“不是的,不是的……” 而柳尚鹤正蹲在它面前,食指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叶子,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慕云眼神微动,“说什么傻话,再胡闹把你铲了。” 闻言,白芷哇的一声哭的声音更大了,只是没流一滴泪,只是吵得慌。慕云无法,俯身,鼻尖轻轻碰了碰白芷的白色花蓬,就像是闻一朵花一般,白芷立刻不哭了。“你们都是我的心头糙,以后谁要是再胡闹我真的不要你们了。” 众仙糙顿时雀跃不已,柳尚鹤微微笑道:“你总是一次次叫我惊奇不已。” 慕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哦?还有哪次?” 柳尚鹤不答,只是笑意更深,两人一前一后踱到廊下,在茶案前坐了。慕云用仙法温热了水,沖了茶,随手把两人的杯子满上,茶香四溢。这时正值七仙女收了云霞回仙庭,抬头便看到漫空的流彩云霞,瀰漫着绚烂的光辉,柳尚鹤的青白色衣衫被染成七彩锦色,慕云看着他那清逸的眉目觉得无比心动,有这人在身旁陪着,觉得无比满足。 柳尚鹤喝了几杯茶之后,道:“我等下走时把漆姑带走,以后就不过来了。” 慕云心中一顿,“以后不过来”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窝,轻声道:“你若有空的话,我还是很想你能常来的,毕竟,毕竟你看,满园子的仙糙们都很喜欢你。” 柳尚鹤抬眼看了看园子,又看看慕云,依旧是清浅地笑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笑得那般,有些羞涩有些疏离,“我也很喜欢它们,只是有事,真的不过来了。” 慕云知道,他话不多,从不说多余的话也不说模稜两可的话,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直直白白,轻轻浅浅。让人无法拒绝,也无法勉强,更无法真真切切站在他身边,“自然是正事要紧。” 柳尚鹤走了两日,慕云便寻了个藉口跑去太上老君的仙府,进门便道:“叨扰老君了,我这两日有些灵力不畅,想来问问你这里有没有顺气的丹药。”两眼却不断地来回扫视着屋里屋外,不见那人。 老君从他的书架梯子上爬下来,看到来人甚为惊奇,“哟,稀客。怎地会灵力不畅?按理说你那府邸的仙糙灵气缭绕,你不该会出现这种情况呀?” 慕云胳膊一伸,袖子一扯,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真的。要不老君给看看?” 太上老君摆摆手,道:“不必看了,给你一些归气丹便是了。只是,慕云吶,你在找什么?” 慕云收回自己飘忽不定的眼神,笑道:“老君这里怎如此冷清,你的弟子们呢?” 第13页 第11章 花间梦事 老君说起他的弟子可是没完没了:“尚童去熘我那青牛了,尚九去替我跑个腿,尚云在关禁闭,尚天那孩子,太小了可能又钻哪儿偷懒去了吧。哎,你不知道,我这几个弟子呀,真是让我操碎了心,一个个都不跟着我好好学习炼丹,这个爱睡觉,那个要放一辈子牛,还有一个偏偏,算了,不说了,竟是些不省心的傢伙!”说完便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扒拉出来一个小瓶子,抛给慕云。 慕云支棱着耳朵听了半晌,偏偏说到“偏偏”就不说了,内心捉急上火,“柳尚鹤偏偏怎么了?” 老君看了一眼慕云,道:“你都听说了?” 慕云道:“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听老君把你每个弟子都念叨了一遍,唯独没有提起柳尚鹤,想来他便是那个偏偏惹老君不快的弟子,只是老君可否明说?” 老君嘆口气道:“妖界如今势力越来越大,各大武神竭力镇压,奈何常有漏网之妖潜入人间兴风作浪,玉帝便想挑一个合适的神仙去凡间解决一下,各大武神都说自己□□乏力,重力都压在了妖界的大头上,实在无力再去管凡间的小妖怪。玉帝便将目光放在了我们这些天天在仙庭晃荡的神仙,要知道我们这种不爱打打杀杀的神仙下去能干啥?我给王母炼了一炉养颜丹,好让玉帝放过我。谁知,偏偏,尚鹤这小子自请下界去了!我还指望这小子传承我的丹术呢!哎,真是翅膀硬了,什么也不听我的了!哎!要去早点说,我何必用炼那养颜丹?” 慕云道:“或许其中有缘故。老君莫要长吁短嘆了,等柳尚鹤回来问清楚便好了。” 老君道:“臭小子,爱回来不回来。” 慕云呵呵笑了两声便告辞了,径直去了玉帝的仙宫。 玉帝甚是和蔼地笑道:“慕华平日不出个门,今日怎么想起来寡人这里了。” 慕云恭敬道:“禀玉帝,小仙常年蜗居在自己府中饲花弄糙是在惭愧,如今凡间有妖祟作乱,小仙愿尽绵薄之力。” 玉帝乐呵呵地笑了两声:“难为慕云有心了。不过这满仙庭的花花糙糙可离不开你的照料。凡间的事儿,柳尚鹤已经去了,他虽然不是武神坐下的弟子,但他作为老君的首席弟子,对付那些妖邪绰绰有余,慕云就放心吧。”说完甚为明媚地朝慕云笑了笑。 慕云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告退。 玉帝道:“且慢,慕云呀,王母说你养了一株垂丝海棠甚是好看,不知能否移植到王母的仙殿?” 慕云能说不能么?当然能。 慕云肉疼地回道仙府,把垂丝海棠收进仙囊中便去了王母的仙殿,告知来意后,小仙童便甚为麻利地带他进了仙殿的后院,王母一身华贵,却是有气无力地倚在廊下的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慕云,你就把海棠植在这廊边吧。” 慕云恭敬从命,一挥衣袖,流光一闪,廊边顿时多了一株不颇为秀丽的仙树,枝叶繁茂,绯红的玲珑小花缀满枝头,幽幽清香沁人心脾。 王母掩嘴咳嗽几声。慕云心头一震,赶紧躬身请罪。 王母摆摆手,道:“我这气喘,是前几日不小心吃错了丹药所致,与这海棠树无关,说来,还要多谢慕云忍痛割爱了。” 慕云道:“哪里哪里。只是,王母可找老君调理仙体了?” 王母虚弱道:“老君给过解药了,只不过还要缓几天。” 慕云疑惑道:“解药?” 王母顿了一下,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前些日子,老君给我配了一些养颜丹,我服了之后有些过敏,老君说可能是有的药分不适合我的体质,便又配了一些解药。本宫以后,可不敢再随便吃什么丹药了,活受罪。不过,那日柳尚鹤来送解药时,玉帝说老君丹术不精,要让他去凡间解决妖邪将功补过。柳尚鹤倒也是一片孝心,非要自己去,说他师父除了炼丹什么都不会,还有不能告诉他师父是他替他去的,否则老君那个薄脸皮是不会同意的,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么蛾子。”王母掩嘴笑了笑,“我们总得体谅那孩子的好心是吧?所以,告诉谁都别告诉太上老君那傢伙。” 慕云满脸黑线,真当老君是聋子呀?不过看来老君真是不知道,原来最宅的不是他,而是老君。“王母可知柳尚鹤到了凡间何处?” “一个叫裕丰的小国家,昨个我闲来无聊借太白的观尘镜,偶然间看到柳尚鹤追着一只什么东西跑到那儿去了,还别说,柳尚鹤倒还真是厉害,至少那瞬移之术,就没几个人比得上。” 慕云心道,王母真是够闲的,把观尘镜当戏台看了!从王母那里回来,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园子中。 忙来忙去,勤勤恳恳,只是……众仙糙们可烦恼了 白芷道:“慕云,你都浇了我三次了,你想淹死我么?” “就是就是!也要淹死我啦! “还没浇我呢?!慕云你偏心眼儿!” “慕云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众仙糙叽叽喳喳地吵闹着。 慕云愣了一时,尴尬地笑了笑,赶紧给漏浇的小仙糙们补上水,“别吵吵了!” 白芷晃着他的白花蓬道:“慕华,你要是有事就走吧,不用在这里折磨我们!” “就是就是!”一阵附和。 慕华感到很心痛。 被仙糙们嫌弃了三天之后,慕华终于踏出了府门,直奔南天门,转瞬便没入云海,落地到裕丰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我想了好几种构思,最后还是用这种倒插叙的方式,想通过不同人的叙述去讲述同一件事,大家的角度和看法的不同也更可能去穷尽一件事的真相,但是我发现,这样叙述比较乱,大家看着比较吃力~~~~(>_<)~~~~不过,我发四,越到最后会讲得越清楚的,慢慢地把前面埋得梳理出来~而且,我定位这篇文是个短篇,5万字结束。就这样(赶紧逃~)对了,慕云(杨文笙)&柳尚鹤,可逆不可拆~这里洛棠不算正式出场人物,洛棠的西皮是高阳帝,那个文还没写出来而已…… 第12章 但为君故 慕云落在邪祟出没的山头,他猜柳尚鹤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甚少来人间走动的他,看着满山的凌乱丛木,乱石荒糙,有点儿不知东西南北,他便找了块石头蹲在上面叠树叶蝴蝶,让它们去寻柳尚鹤。 不知道叠了多少只时,一位黄杉青年来到他面前,笑道:“需要帮忙么?” 慕云一眼便看出来他分明是只妖,但身上并没有邪祟之气,也不好动手,便婉拒了。 那人似乎黏上了慕云,与他一同坐在石头上,径直帮他叠起来,问道:“兄台是找谁呢?我来这里有段时间了,兴许我见过你要找的人呢。” 慕云虽然很想赶紧找到柳尚鹤,但是一想柳尚鹤是来除妖的,自然不能轻信了这只妖怪,便道:“谁也不找,叠着随便玩儿。”慕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鬼才信呀! 第14页 黄衣男子听了如此敷衍的话,倒也不恼怒,朗朗地笑了一声,也不继续追问,手指翻飞,一会儿便折好了许多……蜻蜓、小鸟、蚊子…… 慕云从没见过这么手脚细长嘴巴针尖似的鸟类,捏起一只仔细瞅了瞅。 黄衣男子抬眼看了一眼,嘴角噙着笑,道:“兄台没见过吧?这东西叫蚊子,夏日里甚多,爱喝人血,天一冷就不出来了。” 慕云听了只想把手里的东西赶紧扔了,但又觉得失了风度,便施了一点仙法让它飞走了,回了句:“兄台手真巧。” 那人又是一笑,仿佛想起什么很开心的事儿一般,“我小时候常叠各种东西玩儿,熟练罢了。” 慕云微微点点头,觉得自己放出去的树叶碟够多了,便跳下石头,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就此别过。” 黄衣男子也站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我与兄台一见如故,想请兄台去府中一叙,请兄台莫要推辞!” 慕云一心念着柳尚鹤,自然不会答应,直言拒绝,便想念个仙诀遁了。 黄衣男子竟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色,嘆道:“那就对不住兄台了。” 慕云登时警惕起来,提起灵气,却使不上力气,冷汗津津,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恨恨地瞪着眼前这笑得一脸纯良的妖怪一把把自己扛在肩头,耳边风声唿啸,所有的景色都在旋转破碎,慕云心道,千万不要碰上柳尚鹤呀,太丢人了,一时不查竟被一只妖怪给抓了。 他们瞬间便来到了一座幽暗洞府,悠长而宽阔,阴冷的空气中瀰漫着悠悠的清香,让慕云甚为惊奇。有小妖精迎上来,看到自家大王扛着一个猎物甚为开心,崇敬道:“大王太厉害了!今天终于有顿大餐了!” 慕云看着那小妖精圆圆的脸庞,没想到这么可爱的小傢伙竟然说出这么惊悚的话,又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闲人,马上就要沦为妖怪腹中的美食,不由心酸。 黄衣男子把慕云轻轻放在铺着白色动物毛皮的石榻上,便伸手摸了摸刚才那两个小妖精的头,和蔼道:“这是我的贵客,可不是吃的,乖,你们还去打山鸡吃吧。” 两个小圆脸一阵失望,撅着嘴一熘烟儿跑了。 慕云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心中微微松口气,这时也有力气说话了,便问道:“这是为何?” 黄衣男子侧脸看了慕云一眼,一挥手,面前的帘幕垂落了下来,他缓缓解开腰带,上衣滑落…… “你干什么!你别胡来!”慕云惊呆了,舌头都在打战,不如让那两只小妖精吃了自己! “慌什么!我想请兄台看一下我后背的灼伤。” 慕云这才淡定了下来,果真,满背被烧得狰狞一片,看得让人肉疼不已,不由问道:“你这伤?” “被一个难缠的人用三位真火伤了,一直不见好,所以我想请兄台帮我医治。” “可我治不了你这伤。”慕云并没有骗他,他只是一介司百糙的小神仙,三位真火对妖怪的杀伤力,那只能是老君秘制的雪灵膏才能治。 他松松垮垮地披着他那件黄袍子,欺身上前,鼻尖都快要碰到慕云的了,慕云心中一阵恶寒,只听他幽幽道:“兄台乃是仙身,便治得了。” 慕云压制住满身的鸡皮疙瘩,怒道:“你什么意思?” “这伤疤一直不癒合是因为我这妖怪体质,若是借兄台仙气一用,便能好了。”一边说一边上下其手。 慕云登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吼道:“谁告诉你的?!偏方害死人知不知道?!” 黄衣男子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眨眨眼,认真道:“大家都这么说的。其实我也不想强了兄台,但是实在碰不到个神仙了,土地那厮长得又太寒碜,好不容易碰到你,你简直就是我的福气。”双眼放光地看着慕云。 慕云深深咽下一口气,“你知道我是神仙,所以没人能比我知道三味真火的伤怎么能治了。我告诉你,我与太上老君有几分交情,这火是他烧出来的,所以他那儿有治这伤的药,我去给你要点儿来,行不?” “我能相信你么?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我传信让我朋友给你取,我暂时在你这儿行不?!” 黄衣男子想了一时,点点头,“我叫夫元,兄台呢?” “慕云。我说夫元,你能先把我放开么?我好给朋友传信。” “不必你传,我帮你寻便好。” 慕云还在思忖,便感觉一阵巨大的震动,只见夫元一脸愤怒,他噌地起身,穿好衣服,对慕云说声你好生歇一会儿,便冲出去了。 慕云心想不会是柳尚鹤找来了吧?内心隐隐地期待登时成为了雀跃,又带着许多羞耻,毕竟,太丢脸了。一边留神外面的动静(其实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洞府微微的震动)一面放缓灵力,慢慢迴转,终于手脚能缓缓地动了,只是钻心的疼痛铺天盖地地捲来。 正在慕云疼的要死要活时,那两只小妖怪飞奔到他跟前,抬着他的头和脚便把他磕磕绊绊地拖到了洞府外面,阳光勐一刺眼,慕云眯了眯眼,看到了那人的青白衣衫,他正举着一把长剑与夫元对峙着,山风拂过他清瘦的脸颊,眉目依旧,只是多了许多苍凉。他在天上不过5天,而他已经在人间奔波了5年,慕云竟有些陌生的感觉。 那双苍凉的眼看了一眼慕云,便收了剑,弯腰把慕云扛在肩头,甩下一声“你好自为之!”便带他上了云端。 慕云倒栽着,屁股被两个小妖怪脱得生疼,心口窝子也还疼着,柳尚鹤的肩膀硌地他肚子也疼,内心真是苦不堪言,弱弱道:“尚鹤,放我下来吧。” 柳尚鹤把慕云放在云朵上,慕云还站不起来只能好没面子地坐着,他讪讪的笑了笑:“一时大意,中招了。多谢尚鹤你来救我。” 柳尚鹤眉头依旧不见平展,蹲下身,温热的手抓起慕云的手腕,品了一时脉象,清冷的声音响起:“无碍,明天就好了。只是,慕云,你不应强行运用灵力,现在心脾受损了。”说罢,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他:“一天一粒,服用到心口不疼便好。” 他吃下一粒,没多久不适感便减轻了许多,心口也没那样疼了,这时他们也落脚到了一处小院中。 慕云把脏衣服脱下来丢在椅子上,躺在这座小院的唯一一张床上,那种满足感又洋溢了起来,只是考虑到今天自己有些丢脸,便不好意思把笑意表露得太明显。 柳尚鹤端了一杯茶给他,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沐浴用的水正烧着,你先躺一会儿。” 慕云依着床头,喝了口茶,杯子握在手里,“你这几年怎么样?” “还好,夫元有些棘手,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不必担心。只是,你为何下来了?” 慕云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心下一横,转头对上柳尚鹤的眼睛,“我有些放心不下,来看看你。” 第15页 柳尚鹤也看着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点点头道:“我无事,你放心。仙糙们还好罢?” “好得很,一个个都嫌弃我了。” “为何?”柳尚鹤一脸不解。 “它们都嫌弃我没尚鹤你细心温柔,想让你去照顾他们。” 柳尚鹤浅浅地笑了,半晌道:“只是我回不去了,替我给他们道个歉。” 慕云惊道:“为何?”不由抓住了柳尚鹤手。 柳尚鹤看了一眼他们抓在一起的手,并没有挣开,“有些事,我不便说,慕云你就别问了。你先躺一会儿,我去看看水。” 就是这样的他,从来都是言简意赅,直直白白,让人兀自神伤。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云追妻之路漫漫…… 第13章 沉吟至今 慕云洗完澡,柳尚鹤已经在外面的屋子收拾好一个地铺出来。 慕云散着湿漉漉的头髮,来到地铺前,艰难地开口:“地上难受,不如我们到床上先挤挤吧。” 柳尚鹤说慕云需要好生休息,他先睡地上,不碍事的。 慕云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又不好勉强,便往地铺上一坐,“那你去床上睡,我睡这儿。” 柳尚鹤好笑地看着他,“既然你愿意睡,就睡着吧。”便转身回了卧室,掩上了房门。 他自己独坐在地铺上,心中无限寂寞,无限苍凉,很是后悔刚刚做的这个决定。唉声嘆气,大半夜还是没能睡着,感觉自己好像被柳尚鹤讨厌了,内心更加悽苦。 门,吱呀一声开了,“夜寒地凉,你还是进来吧。” 慕云顿时掉进了蜜罐里,无限甜蜜,无限温暖,抱着枕头一咕噜爬了起来,忍不住的满眼笑意,“好!” 两人并排躺下,慕云心中扑通扑通直跳,他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一张嘴怕是声音都是打颤的,便一直直挺挺地僵着。 枕边的人轻声道:“怎么?身体又不舒服了?” 慕云一摇头,侧脸正好对上柳尚鹤侧过来的脸,登的一下,感觉自己像是烧透了,他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就是,有点儿激动。” “嗯?” 慕云脑子一热,看着柳尚鹤疑惑的双眼,鬼使神差般道:“尚鹤,我喜欢你!” 柳尚鹤满眼诧异,也看着慕云,像是惊得说不出话了,不言一语。 慕云抓着被子,也不敢看他了,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想跟你一起养花养糙,想跟你一起喝茶聊天,想每时每刻都跟你在一起……” “明天,你仙力恢復了便回去吧。”清冷的声音响起,扎心的声音响起,“我做不到你说的这些了,抱歉,慕云。” …… 一颗碰碰乱跳的心立刻被捏碎了,那两句话迴旋到耳边,像是魔咒,令他只想没了自己才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一句,那样也好。 就这样两人僵了一夜。天一亮,柳尚鹤便去打来了水,慕云道了谢,糙糙洗过。 柳尚鹤问他仙力恢復了多少,慕云凉透的心又凉了几分,道“都好了。你在凡间多加小心,我这便回去了。” 慕云回到仙庭,便又去祸害他的仙糙们,白芷大叫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云不想说话,只想干活。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活儿给他做?仙糙们建议他去找个人倾诉一下。 慕云便又想到了柳尚鹤,他只想跟他倾诉,可是他已经拒绝他了。慕云嘆口气,众仙糙跟着嘆口气。 还是白芷问慕云到底在烦恼什么? 慕云说他想跟柳尚鹤一起养他们,可柳尚鹤说他做不了。 白芷问:“是做不了还是不愿做?” 慕云摇摇头,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做不了代表柳尚鹤有其他事儿,不愿意是不想做,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呀?!” 慕云心里豁然漏进一道光亮,想着自己回来都一天多了,柳尚鹤在人间又一年了,也不知他过的如何,急沖沖地奔向南天门,心中还在惦记着,他在凡间抓妖怪那么辛苦,自己在仙庭无所事事,就因为他一句话自己说回来就回来了,怎么样都觉得自己太可恶,说好的要陪他一起完成差事呢?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嘴巴,只想赶紧赶到他身边。 在云朵上往下张望,遥遥地看到上次落脚的山头烟雾瀰漫,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 钻进漫天火光里,慕云看到火阵中的夫元现了原形,正在被火灼烧着,而柳尚鹤的身影,竟已成半透明。 不好,这是焚元术,以自己的元神为火引以毁灭敌人,稍有不慎,便与之同归于尽!柳尚鹤这是……不要命了! 慕云心急火燎,只能先奋力中断了焚元术,把柳尚鹤的虚灵收在冰魄珠里。那夫元早已在电石火花之间遁了。慕云太过担忧柳尚鹤,便无意追他先赶回了仙庭,把冰魄珠交给老君,还没出门,玉帝便派了天兵来锁了慕云。 “你可当真胡闹!”玉帝气的在云台上走来走去:“那妖孽因为你跑了!你知不知道!简直胡闹!” “玉帝,是我的错,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尚鹤跟他同归于尽!” “谁说柳尚鹤要跟那妖同归于尽?!他身为老君的大弟子,连控制焚元术的本事都没有么?因为你的擅作主张,柳尚鹤前功尽弃你知不知道!” 慕云不是不相信柳尚鹤,而是,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柳尚鹤当时的情况根本不乐观!但是,如今,他只求他平安无事,只道“责任在我,愿听责罚!” “领罚之后,你回崑崙去,到明阁老那里吧。” 这算是被贬了。 具元符是一杯醇酒,慕云一饮而尽,脑仁便像被在油锅里炸了一般,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醒了过来,天兵冷着一张脸,告诉他可以走了。 慕云挣扎着起身,浑身沉重,仙力也甚是不畅,他跌跌撞撞地奔向老君府。 老君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瓶丹药,“吃了会好点儿。”目光停留在他左手上,那里多了一朵猩红的花印。 “柳尚鹤,怎么样了?” “辛亏你赶得及时,尚鹤才保住了元神,只不过他似乎不想醒过来。再多灵丹妙药,也效力颇微。” “……怎么会这样?” “尚鹤这孩子,一直冷清的很,大概是厌烦了这无穷无尽的神仙生活了罢……” 柳尚鹤清冷的笑脸又浮现在慕云眼前,他想靠近一点儿,却总是隔着千山万水,好不容易近了点儿,却是这般…… “把他交给我吧,老君。”慕云坚定地看着太上老君。“我不会让他再清冷下去了。” 城门外,依旧执手的两人。 柳尚鹤望着那片红色的印记,有些自嘲般地笑道,“你把我的元神寄养在黎阳谷中的一具何首乌身上,也当真是异想天开。” 第16页 杨文笙反握住他的手,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是,尚鹤你还没答应我吶。 柳尚鹤眉眼清澈,清冷不再,只留满满的笑意,扇子一合轻轻地敲了一下那蠢人的额头,“你当真是蠢透了。” 当我被你拎回予明阁,在那里呆了500年,也看了你500年,你跟个瞎子似的浑然不知,我也是无望,看你满天地的跑来跑去,大概也顾不上我,我便赌气离开。在黎阳镇,我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天地之大竟只有一个李姐姐对我好,把我当兄弟,殊不知,你早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悉心教导着洛棠。 你教我如何敢思,如何敢想? 我只当我是一厢情愿罢了,所以,被仙契吞噬的时候,我只是念起你没救了李小姐,于我,你有什么欠我的呢? 在黎阳谷的土地中呆了不知道多少年,我察觉到我与何首乌似乎并不是一体,直接在土里恢復了人形,因为我发现我也从没能化回原形。 被你刨出来那天,我也是极为惊异的,但发现你已经成为一个凡人,并不记得前尘往事,我便赶回予明阁找明阁老问一下怎么回事。 明阁老不住嘆息,还甚是愤恨地敲了我两棍子,才告诉我实情,但是嘱咐我,让你好好过完这辈子,以前的忘了便忘了,对你也好。我再回来找你,你正往莫城去办货,淮暮那厮非要赶过来瞅瞅你,一次两次被我扇飞了。但你好像特别不想看到我,我便死乞白赖地跟着你。 杨文笙听着柳尚鹤说了这么多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事,才发现眼前的人原来和自己拥有同样的心情,“不是不想看见你,我当时只知人妖殊途,怕自己……”陷得太深,害人害己。 “那现在呢?” 杨文笙郑重的拥住眼前的人,才觉得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想要的终于被搂在怀里是这样圆满的一种感觉,“殊途,我也要与你同归。”他终于说出那句想了千百年却不敢说出口的话。 怀里人也紧紧拥住了他,风声乍起,两人已在云端,“带你去个地方。” 杨文笙点点头,去哪儿都随你。 漫天花雨里,杨文笙惊嘆道:“这不是前日梦里,你带我来的地方么?” “嗯,早就想带你来看看了。” “我当是你给我化了一场美梦,竟然是真的。” “一直都是真的。”青白衣衫的那人,在凉亭中浅浅地笑着,眉目如昔。 杨文笙顿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在站在仙糙园的那株海棠树下,朝他清浅地笑着,道“慕云,在下柳尚鹤。” 是呀,一直是真的,只是不敢去妄想罢了,才饶了这么一个大圈子。 不过还好,终于,还能再见面,还能在看一场花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这篇文写得很不满意,感觉时间线又长又乱总觉得怕大家看不明白,其实简而言之:慕云恋柳尚鹤,柳尚鹤再度醒来之后暗恋巡仙使(慕云),只是慕云因为第一次被拒绝了变得很怂,柳尚鹤吃洛棠的醋也不敢明说;慕云转生成杨文笙机缘巧合挖到了柳尚鹤,两人磕磕绊绊迅速在一起了…… 这篇文其实是黎阳轶事的一个番外,然后……以后一定先写正文再写番外,否则真的好多东西感觉没法真切地说清楚。嗯,就这样……欢迎来轻拍^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