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的勇者与孤独的魔王》 第1页 《浪荡的勇者与孤独的魔王》作者:离邪 文案: “嘘。”魔王这样说。 “我正在等待一个能亲手杀死我的爱人。” 魔王攻x勇者受,伪年下美强(真实年纪当然是魔王更老),有肉,剧情向,有伏笔。 --atonement. ================== ☆、【第一章】 从前有一个魔王,他兇狠残暴,却长了一副天使一般美丽的皮囊。他将男人或女人引诱至他的森林,而这些可怜的人,每一个都死在那里。 国王组建了一支军队,这支军队拿着比乞丐更少的佣金,却必须做着“杀死魔王”的任务。 在这支军队里,逃兵越来越多。 我们故事的主人公恰好是这群逃兵中的一个。 他的运气差到上帝都忍不住可怜他——他被抓住了,并且是唯一一个。 国王询问他:“你是选择上绞刑架来洗刷你灵魂的污点呢,还是愿意为了我们的国家勇敢地去战胜魔王?” ‘这他妈的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逃兵想。但他嘴上说: “我十分愿意去挑战魔王。” 国王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让人为逃兵订造了一身华丽的衣裳,设置了一桌外国使臣也吃不到的盛大宴席。 逃兵忧虑自己的命运,显得郁郁寡欢。他吃得很少,且动作缓慢——这让他能够完整地做出每一个年少时礼仪老师教给他的用餐动作。逃兵在长桌上就像一个优雅的绅士,再加上那张英俊的脸,连公主也忍不住为他求情。 ‘这真是一个不得了的祸害!’国王想。 宴席结束之后,他告诉逃兵:“你可以行动了。” “我的武器呢?”逃兵问。 “你聪明的头脑就是武器。” “那有没有食物和饮水?” “没有。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的。” “……damnit.” 逃兵几乎要喊出声来。 国王给逃兵一个鼓励的眼神。 他决定不跟这个冒犯人的可怜傢伙计较——对死人总得宽容一些不是吗? 这句话得用上将来时的语法,因为国王根本不认为逃兵能活下来,这好像是简单的推理。一切都顺理成章,且符合逻辑。在国王看来,对于不久就要前去送死的逃兵先生而言,食物和武器形同虚设,不如直接省略。 国王亲自派遣了一支军队将逃兵——不,现在我们应该称唿他为勇者了。国王派人将勇者送到森林。 那一支军队就像苍蝇一样在勇者身边转个不停,一直到森林入口,勇者都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 “祝你好运,兄弟。”骑士长用怜悯的口吻说。 “……谢谢。”勇者只能这么回答。 ☆、【第二章】 勇者走进森林,走了一会儿就开始原地踏步。他耐心地算着时间,打算等士兵们都走了之后就原路返回——只有傻子才会真的去找什么魔王。没错,他要再一次逃跑。可他只前行了一小段路,就看到骑士团的人正维持和分开前一样的动作,就在勇者面前的走出森林的必经之路上,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了。 勇者很不高兴。在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就在这儿等等——毕竟他不熟悉这片森林,他担心自己绕路后再也走不出去。拼耐心这活儿嘛,他还是挺有信心的。 勇者就地挑了棵枝叶不那么茂密的树(方便他观察树上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然后在树下席地而坐。这个位置可以说是非常绝妙了,因为从这个角度刚好能让他看见那群人的动向,而他们却看不见勇者。 然而(勇者发誓自己讨厌这个词,这意味着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勇者不介意一直坐在这儿,但是显然森林里的原住民不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甚至打算把他永远留在这儿——具体表现为,一群狼正从不远处的小丘上包围过来。 它们从没见过人,显得非常谨慎。但也正因为从没见过人,在它们发现人类的弱小以后,一定不会放过这顿美食的。勇者用大约半秒的时间考虑了一下唿救的可能性:好吧,就算森林外面那群人愿意进来救他,狼也只会比他们跑得更快。简而言之,勇者相信它们冲下来咬死自己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说实在的,勇者并不想死,尤其是死在一群畜生嘴里。 于是试图续命的勇者让刀刃紧贴着皮肤滑出袖口,然后紧紧攥住。勇者甚至已经做好了手臂被划一道长长血痕的准备——然而并没有,这说明这把餐刀实在算不上锋利。虽然没有把自己弄伤,但勇者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话又说回来,手上有个东西,总比什么也没有要来得好一些。勇者捏紧餐刀,紧张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勇者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坡度较缓的长斜坡顶端,斜坡上坑坑洼洼,有很多看上去就很硌人的尖锐小石头,但没有树,不会阻碍他通过;最底端有一条小溪,大约五六米宽,一眼看不出深浅。不过它应该也不至于浅到摔死自己,或者深得淹死自己。 但是,这段路程稍微有点长,勇者目测自己需要狂奔大约五十米才能跳进小溪里。此外,他还需要考虑狼会不会一直守在岸边——要是这样的话,勇者就必须渡过小溪到对岸的森林去。那里面包含了无数未知的危险。而且,假如无法原路返回,勇者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得出去。 然而,除此之外,勇者好像也没地方可去。他总不能冲进狼群那个方向的森林,那只会死得更快。 勇者彻底放弃了分析情况,这会让他感觉更绝望。于是他在心里倒数三个数,深吸一口气,手在树干上一撑,借了把力之后窜起来拔腿就跑。狼群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追赶上来。 勇者真的很不乐意背对着狼群奔跑,他耳边都是唿唿的风声,就算有狼扑上来了他也什么都听不到。地上的小坑和石子差点儿将勇者绊倒,好在他每次都踉踉跄跄地稳住了身形。 然而,(又是这个词!)幸运女神并不永远眷顾他,即便他是个冒牌勇者。就在离溪岸很近的时候,他被绊倒了。一头狼在他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扑上来咬住了他被皮革靴子包裹住的小腿,利齿扎穿皮肉,尖锐的疼痛几乎要让勇者瘫倒,且紧接着又有狼冲上来。勇者无心管那头牙齿被卡在他靴子的皮革中间的狼,他勉强保持着直立,握着餐刀的手狠狠一挥,在迎面扑来的狼的腹部划出一道不浅的血口子,不算短的整个刀刃完全没入了伤口。他将狼连着刀一起甩了出去,不过因为他几乎疼得脱力,并没能甩出多远的距离,甚至自己因为惯性的作用摔倒在地上,狼狈地滚下斜坡——连带着腿上那匹狼。 勇者突然砸进了水里,但他来不及庆幸自己的安全——这溪水还真不浅!腿上的重量将他向水里拉扯。狼在不断挣扎,将勇者的伤口扩大了很多,好在冰凉的溪水的浸泡让剧痛的感觉不那么明显。勇者因此呛了好几口水,扑腾了很久才将脑袋勉强浮上岸。此时那匹狼已经完全挣开了,也把头浮上水面,似乎完全打消了吃掉勇者的主意,并且试图逃跑。勇者仿佛能从它身上嗅到自己的血腥味,旋即一手捏着狼的颈子,将它淹死在水中——因此,勇者不能保持平衡,又呛了几口水,差点儿就没浮上来。 第2页 勇者在水面上冒出一个脑袋。他抬手把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的金髮捋到耳后,视线这才清晰起来。他发现狼群果然守在岸边,但因为畏水,没有下来。或许再等一等,它们就会离开,但勇者腿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实在不适合一直泡在水里。他缓慢地游到另一侧的岸边,费劲儿地登上岸。对面的狼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还不肯离去。 看来原路返回是真的行不通了。勇者也不能再找个什么树靠着休息一下,毕竟天就要黑了,那很危险。他必须在天黑以前找出一条路离开这里。于是勇者观察了一下,用以往的经验给自己规划了一段合理的距离,经过简单的分析,那仿佛非常可靠。于是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偏离方向,于是一瘸一拐地前进着。 然而,那些有规律排列的树早有预谋地,一步步将他引向迷途。 ☆、【第三章】 森林里迷雾重重。 那些牛奶一般厚重的白雾似乎就在头顶上,但随着勇者的脚步逐渐分散开且变得稀薄。他现在看上去确实像一个合格的勇者,但他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荣幸。勇者有点儿忧虑自己的处境——按理说,自己早该出去了。 当勇者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偏离轨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有点晚了。勇者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身边的树木似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来时的路。更糟糕的是,勇者可以透过白雾看到更高处的天空,天色隐约呈现出黯淡的橘红——天就要黑了,而黑夜总伴随着不安定。时间越迟,他越危险。 勇者走得很慢,踏出的每一步都保持警惕。他能感受到周围不那么安全,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迷雾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他会心一击——这个时候,小腿上的伤口又开始抽搐着疼痛,仿佛在应验他不妙的预感。 勇者感觉心脏快速跳动的声响仿佛就在耳边,然而可怜的他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让他停下,然后平安地度过森林里的夜晚。他的鞋底踏过地上的又干又脆的枯叶和树枝,无论怎样小心地迈出步伐,都难免发出些声响——尤其对于那些听觉极好的动物来说。勇者感觉有些东西似乎就在身边,但他什么也看不见:白雾朝他聚拢来,因为他正不知不觉地逐渐靠近森林中心。在雾稀薄的时候,抬头还能看见天空,而现在的雾这样浓重,就算是身边的一棵树都难以窥见。然而野兽的嚎叫声却很清晰,勇者不太能分辨那些是狼还是什么东西,总之,不同的叫声忽远忽近,最近的时候仿佛就从耳廓擦过。不过勇者暂时还没有受到攻击,也许是那些东西也在观望着他这个不速之客是否危险。 勇者感觉这就像一柄刀悬挂在他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使得这段时间过得痛苦又煎熬。 人总对未知感到恐惧,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生——勇者也不例外。 简单讲,他感觉自己几乎要吓死了。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立刻闯进魔王的宫殿,和魔王打上一架然后被杀死。起码,魔王是个能看得见的威胁,且被魔王干掉也比被野兽吃掉要来的好看一些……吧。就是不知道魔王有没有拿人类的身体做些可怕实验的爱好。……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活着和死了也就是两个单词而已。在魔王的地盘里,这可就不由自己决定了,不如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好。 勇者思维发散地想着,甚至不再注意周围的情况。就这样又前行了一段路之后,天彻底黑了。虽然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勇者的紧张感就像走了一条没完没了的下坡路,到最后一点儿也没剩下。 他说服自己了,并决定破罐破摔,走一步看一步。 刚说到‘看’,勇者好像还真的就看见了什么东西。 哦,那是一座极高的锥形的建筑。有窗,因为有一块儿地方投出橘红的亮光,连白雾也挡不住。再走近一些的时候,勇者已经能够看见它——一座漆黑的塔。好吧,不管它是什么颜色,这都显得不正常。 白雾还没有散去,但随着勇者的逐渐靠近,那座塔在他眼睛里越来越清晰了——且也是他在雾中能看见的唯一一个东西。 ☆、【第四章】 勇者停下脚步,仰头看面前的这座高塔。墙上盘绕着明显修剪过的藤蔓(藤蔓上还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塔顶站着两只乌鸦。它看上去真的没有故事里描述的那么阴森恐怖,但不代表这就会让人放松警惕——请看吧,环绕在这座塔外围的荆棘丛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高! 按理来说,迷路的旅人看见一座建筑,都该感到高兴,并上前询问能否暂留。但是在这种地方的一座建筑,它属于谁,正常人都能联想到。哪儿有人敢去敲敲门呢? 此时浓雾淡去了一点儿,天色像羊皮纸染上了墨水,晕出一片鸦黑。星星黯淡无光,使人仅能隐隐窥见月亮的影子。勇者的身后就是野兽的咆哮声,好像在催促他做出选择——答案就是,没得选择。除了这座高塔,他别无去路。勇者受了伤却没有条件包扎,浓重的血腥味儿一路上吸引了不少野兽,而且在刚才和狼的搏斗中还把唯一的武器给扔出去了。 勇者隐约听见后侧面低矮的灌木丛附近有什么东西蹭过枝叶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只一阵,立刻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同样的声响,且更清晰,说明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穿过灌木丛,愈来愈靠近他。 ……噢,好吧,判断失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而是‘有一群东西在靠近’!——密集的枝叶与皮毛相错的响声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白雾中若隐若现的闪着幽光的眼睛给了他答案:狼群。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些。勇者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能看的这样的几双眼睛。他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紧挨着荆棘丛——这带来一点刺痛感,但勇者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有狼略匐下前肢,做出攻击的姿态。勇者下意识地在腰间一握,然而一把抓了个空——他差点忘了,自己没有武器。同样的,也没有退路。 “好吧,好吧。我真恨这个世界。” 勇者忧郁地想,然后在狼扑上来之前一头扎进了荆棘丛。 荆棘丛马上划破了他的脸颊,甚至脸身上厚厚的斗篷也不能倖免。他满头满脸都是自己的血液,身体无一不在细细密密地、尖锐地抽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眼球要被扎穿,不过还好没有。即便如此,勇者也不能轻易动弹,他被夹在张牙舞爪的荆棘中间,看上去狼狈极了。 不过,狼停在了荆棘丛外。而这荆棘上没有淬毒,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头狼嚎叫了一声,它与其它狼徘徊着,喉咙里挤出几声不甘的低吼。勇者当然不可能出去,那么现在他又得面临一个抉择:是就这样卡在这儿失血而死呢;还是穿过这片荆棘丛,在魔王的门前失血而死呢? 勇者发挥了一下想像力:自己或许要经歷一段相当长的痛苦时间才会完全停止唿吸,然后自己的尸体将卡在荆棘丛中,被一些食腐的鸟类啄得七零八落,很久很久以后变成一堆白骨(当然,也有可能魔王在此之前就用魔法把他烧了个干净);或者自己浑身浴血来到魔王的塔下,这时候魔王抬起一根手指头就能把自己戳死在原地。 第3页 如你所见的,无论哪种情况都实在太惨了。 不过,万一呢?勇者的意思是,万一魔王不杀自己呢? 大家都看过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在故事里,野兽就没有把那个谁(勇者忘了女主的名字)给干掉。 ……虽然,勇者不是美女,但是看在他能迷倒公主的份儿上,我们可以推断出,他起码是个比较英俊的傢伙;至于魔王,虽然他也不是野兽——呃,就算是,那也是长得漂亮的野兽。总之,逃兵成为了好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勇者,那他不如干脆期待一下童话般的发展。所以,还是不要这么早放弃比较好。 说了这么多废话,勇者终于做好了决定——他可没办法镇静地等待死亡降临。还是去看看吧,如果非要死的话,论起死法,还是死在好看的魔王手上让人感觉好一些。 勇者一手尽量护住自己的面部,一手尽力拨开面前的荆棘,缓慢地前进着。 荆棘划烂他的衣服,又深深割破他的皮肤。他的大腿几乎要被扎穿,勇者不用低头看都知道两条腿上一定有不少血洞。冷汗和干涸的血液将他临行前由专人梳理妥帖的金髮凌乱地粘在额上,他脸色发白,眉头紧蹙,祖母绿色的眸子显得很湿润,那是因为被未拭去的生理泪水浸过了一遍又一遍。勇者偶尔感觉到失血带来的轻微眩晕感,他紧咬着下唇,用这点轻微的疼痛来提醒自己别在这时候突然昏厥。 ‘我受不了了,我决定就死在这里。’勇者想,‘我好想家。’ 勇者打了个寒颤,他因失血而感到四肢发凉,耳边仿佛有死神缓缓踱步而来的声响。他疯狂地想要汲取一点温暖——哪怕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活人的拥抱也好,然而并没有,周围的一切只会刺痛他。 他想到了家人,想到昔日美好的生活,那段日子里没有疼痛,因为哪怕是一点点调皮的擦伤也会有最好的医生前来治疗;当然也没有寒冷,温暖的壁炉使人感到非常舒适。壁炉外有着荆棘丛一般的铁艺栅栏,火焰圈在里面,决不会窜出来烫伤他。 ‘好吧,荆棘。我现在想什么都像荆棘。’勇者嘆了口气,‘不过我觉得我不太想在这儿停下脚步。’ ‘起码我要躺着死去,这样舒服一些——当然,如果可以,别死最好。’他在心里自说自话,‘没有人为我送葬,我得自己给自己念一首悼亡诗……这儿到处都是白雾,看不见我喜欢的星空,我肯定死不瞑目。’ 他的小腿疼得已经有点儿麻木,汗水混合着因皮肤被划破而不停冒出的血液粘腻地将衬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勇者不能清醒地对时间进行估算,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了,可是高塔还是离自己那么远。 魔王、到底、为什么要种这种鬼东西?! 勇者实在累得支撑不住自己,他停下脚步,弯腰垂首喘息着,然后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朝高塔比了个中指。 有人歪着头,不解地站在高塔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第五章】 我们的主角勇者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挣扎,半死不活地走出了在此之前谁也没能成功穿过的荆棘丛。然后他膝盖一软,一头栽到了地上,肉体接触地面时还发出了一声有点儿惊人钝响——之后他尝试爬起来又费了一番功夫。不过这段艰难的过程就暂且不多加赘述了。 终于,勇者带着满身的血污站在了高塔之下。他的四周寂静得吓人,浓雾又一次包围上来,现在他除了面前的高塔以外无法看见任何东西——连就在他身后的荆棘丛也一样。 他站在塔底的门前犹豫了非常久。准确地讲,也不是犹豫,毕竟他什么也没在考虑。此时勇者的大脑昏昏沉沉,感觉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像是燃烧起来一样发烫。 “竟然有人真的活着来到了这里!”于此同时,塔里的魔王喜出望外地想。 我们可以看出他对此感到一万分的惊奇,甚至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和外面的人类一样不远万里前来杀死自己。 魔王思考了片刻,飞快地顺着楼梯从塔顶跑到塔底,站在门前,等待勇者敲开这扇门。 勇者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当然什么也没听到。 未知是很危险的,所以勇者依然在犹豫。 魔王并不知道勇者内心的挣扎。他就背着手站在那儿耐心地等待着,大有勇者不敲他就决不主动开门的架势。 终于还是勇者败下阵来(主要是伤口感染之后的病毒击溃了他),他伸出一个指节极轻地试探一般敲了一下门,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然而大门‘刷’地一下立刻就打开了!简直像是恭候多时一般。 勇者打量了一下面对自己微笑的傢伙——一个从人类审美角度来看长相无懈可击的青年,棕红色的捲髮在他脑袋上柔顺又妥帖,肤色苍白,面部轮廓圆润和缓,看上去还有点儿稚嫩的样子。鼻樑翘挺,但不至于让他看起来趾高气昂,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不算很长,湛蓝色的虹膜仿佛和最洁净的天空是同样的颜色。他正弯着眸子笑,眼睛里好像盛满了流转的萤光。他身后就是昏暗森然的高塔,笑容却没有一点儿阴翳,要不是地方不对,勇者觉得魔王就像是隔壁人家还在读书的小男孩儿。 “不敢相信。这玩意儿就是魔王吗?” 勇者想。但是魔王的面容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模煳了起来。他感到头晕目眩,并伴随有轻微耳鸣。他浑身发冷,宛若置身冰窖,但是体温却高得吓人——勇者还没来得及忧虑自己的处境,就眼睑一合,昏倒在了魔王的肩窝上(这是因为他实在是比魔王要高出一段明显的距离)。 “……?” 魔王感到肩上一沉。他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就顺手把勇者打横抱起来,还不忘抬起一条腿,用足尖费力地把门推上。 勇者紧闭着眼,唇上除了自己咬破的血红伤口之外,几乎可以用毫无血色来形容,然而他的面部和脖颈却因为高烧而呈现出不自然的红润——而这时候,魔王那可以称得上漂亮的小脸蛋儿也像发烧了一样红扑扑的。 他看上去很愉悦,甚至还有点儿兴奋,然而我们暂且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第六章】 勇者在魔王铺满罂粟花瓣的小床上醒来,这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气息,但不解风情的勇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过,他很快又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所以这个喷嚏的后半声被他忍住了,然后换成无法抑制的小小的呜咽。 ‘他太可爱了。’魔王蹲在自己的床边想。 勇者刚醒来,精神还很恍惚。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洁净的绷带整整齐齐地几乎缠绕到手指头,想来棉被底下的肢体也是这样——因为绷带实在太紧了!这让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他感觉自己几乎不能动弹,简直像一具木乃伊。不过,他的皮肤表面干爽又洁净,而且身上换了套衣服。 这当然不可能是善良的小精灵干的。勇者一想到这有可能是谁做的,就感觉自己要又一次昏厥了。 第4页 勇者一转头,视线那样恰好地和床边眨巴着蓝眼睛的魔王碰到一块儿。 “魔王……!”他吓得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非要多用点儿墨水来形容的话,这场面看上去活像木乃伊诈尸。 魔王没有想到自己会吓到勇者。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外貌吓着勇者了的缘故,于是花了大约半秒钟来忧虑自己的长相。 但是他忽然想起人类受伤之后应该老老实实躺着才能尽快恢復,于是魔王飞快地起身把勇者摁回了床上。 “你应该好好躺着。我没有立刻杀死你,甚至还为你疗伤,这大概足以证明我对你没有恶意。” 魔王严肃地说。 勇者看着几乎要贴着自己鼻尖的、放大的魔王的脸,心情非常复杂。 “你可能想把我养好了再吃掉。” 魔王沉默片刻。他觉得勇者说的这个方法非常有道理,他从没吃过人类,不过现在也许可以尝试一下。 魔王是一个实践主义者。所以他当机立断,低下头在勇者的脖颈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甚至还探出舌尖舔了舔。 勇者吓得魂飞魄散,不过他依然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我透过你的皮肤能闻到我的玫瑰薰香和鲜血的味道,这可能是因为我刚刚给你洗过澡。”魔王评价道。 “不过我认为我应该是不喜欢吃人的——至少不会吃你。” 魔王说着,从床上爬起来准备离开卧室。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魔王蹬着他的小短腿爬上床,捧起勇者的脸,在他比先前要显得红润一些的唇上吻了一下。 ☆、【第七章】 “……!” 勇者捂着有一块红红的牙印的脖颈,又抿了抿唇,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蹙起了形状好看的眉,沉默地思考起现状:魔王似乎暂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这姑且算一件好事。但是,但是——!魔王他竟然亲了自己一下。 看在魔王长得可爱的份儿上,勇者没有感觉很噁心。但问题是,亲嘴唇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好吧,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勇者觉得,魔王这么干准没好事。 勇者当机立断,决定顺着铁质的雕花窗口跳下去然后逃走。 事实上,由魔王这个三流医生裹的绷带让他感觉行动困难。不过他也很难独自把绷带解开,所以只能就这样缓慢移动到窗边。 就在他马上要翻窗而出的时候,魔王回来了。 “人类一向是很喜欢蹦蹦跳跳的。”端着大盘子站在卧室门口的魔王忧郁地总结。为什么他的勇者总爱乱跑呢? 魔王放下盘子,做出了一连串和他体型严重不符的动作:他一手抓住了勇者的脚踝,粗暴地直接把勇者从窗口倒提着扛回了床上,然后关上窗户,又从橱柜里抱出一个整整齐齐的被褥方块儿摊开给勇者盖上。 这一切进行得飞快,勇者先是在床上摔了个七荤八素,才感觉到疼痛袭来——伤口裂了,而且是好几处。 勇者捂着渗血的伤口紧紧皱着眉。刚才不知道是谁警告他要老老实实待在床上养伤,没过半刻钟又像拎麻袋一样把他抡起来又甩到床上。 勇者瞪起眼睛,用眼神无声地谴责魔王,不过那个眼神放在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勇者脸上并不可怕。 魔王不知道如何做出回应,甚至不明白勇者为什么瞪他——于是魔王只能用他那比勇者大了一圈的圆眼睛扑闪扑闪也盯着勇者看。 这样一来,勇者更生气了,他气得几乎要忘记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杀死不少人的大魔头。 魔王这才终于意识到刚才情急之下自己做了什么,——真是太粗鲁了!他在心里这样懊悔,并想立刻进行补救。 于是,魔王端来刚刚放下的大盘子,那里面放着大半杯牛奶和一块中间夹了干酪的面包,旁边是一摞堆得高高的羊皮纸捲轴,勇者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只在意旁边的面包和牛奶——他饿了。但是‘魔王给予的食物’听上去可不是个好选择。 在这时候,魔王替他决定好了一切。魔王端起杯子,杯沿靠在勇者的下唇。 “呃,我其实不是很渴。”勇者为难地说。 但是魔王完全看透了他在顾虑什么。“放心吧,”他说,“假设我要伤害你,一句咒语就够了,不必这么麻烦。” 魔王语气里的隐含的一点高傲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的动作显得过分殷勤(虽然他就是在向勇者献殷勤),也不至于吓跑勇者。 勇者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于是他犹豫地抿了一小口——味道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然后勇者又喝了一口。 魔王放下杯子,右手食指在面包上方划了几下,面包就变成了好几个小方块;他又虚指了一块,抬起手,那块面包就随着他手的动向悬停在空中,且与指尖相隔有一小段距离,就像魔王的手里拿了一副完全透明的刀叉一般。 当然,就连不擅长魔法的勇者也知道,这大概就是一个小魔法而已,只是看上去确实很有趣。 魔王半卧在床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抬起右手,那块面包就悬停在勇者的唇边。勇者差点儿就自然而然地张开嘴吃掉它,但是他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噢,对了!红灯区里那些男女都喜欢这样互餵食物来调情,姿势和现在的魔王几乎一模一样——如果面前是个丰满的妖娆美人倒还姑且算是种享受,但是,魔王顶着这张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实在不适合做这种事。勇者几乎感觉自己在犯罪!即使他知道魔王的真实年纪至少要比自己大十倍。 “谢谢您,但是我想这个我可以自己来……”勇者越想越尴尬,忍不住提议道。 “真的没问题吗?”魔王反问。 勇者尝试着动了动——并没有成功,魔王几乎把他的关节也缠住了,他根本动不起来。 好吧,好吧。勇者自暴自弃地想,既然魔王自己都不尴尬,我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勇者闭上眼睛,好像面前的不是块面包而是毒药。他先是探出舌尖触碰了一下面包上的干酪,然后才张开嘴将它一口吃掉。他缓慢而仔细地咀嚼着,小心翼翼的样子颇像森林里的啮齿动物。 一旦接受了‘魔王餵我吃饭’这个设定之后,勇者就不再花心思纠结这个了,反正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魔王一点儿也不擅长伺候人。他总是差点儿就呛到勇者,乳白色的液体沾在勇者的嘴唇上,他只能时不时伸出舌头,在它们顺着下巴流进衣领以前尽数舔干净。 魔王一瞬不瞬地盯着勇者看,看得他很不好意思。但是勇者觉得面对魔王的时候,自己大概不能有太多意见。 他脸红了!魔王美滋滋地想。对于勇者,他真是越看越满意。 ☆、【第八章】 第5页 艰难地用餐完毕后,魔王开始尝试拆开勇者的绷带。显然他自己动手缠上去的绷带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要把它们拆开简直是噩梦。魔王甚至在手上燃起了一簇小火苗,试图一把火烧了它们——当然,勇者惊慌地阻止了他。 魔王朝他抱歉地笑了笑:“你是第一个来我的塔做客的人。我待在这里太久,都忘了人类是这样脆弱的生物。” 换成别人,也许会对魔王孤独的处境感到十分的同情。可惜卖惨对勇者没什么用,他仅仅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一下魔王——他可没有傻到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勇者十分警惕,因为他仍然认为魔王不怀好意。 由于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应,魔王感到很难过。不过他手上的动作倒没有落下,终于,魔王成功地解开了勇者身上所有的绷带。勇者低头瞥了一眼身上的伤口,几乎能够回忆起当时的疼痛感。 魔王在那一摞捲轴中翻翻找找,最后取出来一个破旧的小捲轴,把它小心翼翼地摊开——勇者看见上面画了一个魔法阵。魔王念起咒语,捲轴在他手上漂浮起来,魔法阵发出微弱的萤光,萤光随着魔王的咒语越来越亮。一簇火苗从魔法阵中心倏地腾起,紧接着整张捲轴都燃烧起来,但并未发出刺鼻的焦煳味。捲轴燃烧殆尽,化成了星星点点的光,落在勇者的伤口上。 勇者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然而他以为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事实上,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但是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且没有留下一点儿疤痕。 “敌基督在上,”魔王高兴地说,“这真的是治癒捲轴。” “……?”沉默了片刻,勇者忍不住问,“你不确定这是什么东西吗?” 魔王惭愧地点了点头,“我是魔王,只杀人不救人。不了解这个是很正常的事。” “那如果这张不是治癒捲轴呢?”勇者发誓,自己假如是一只猫,一定把全身的毛髮都竖起来了。 “……”魔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严肃地总结:“如果不对,就再试一张。”说着,他还拍了拍身边堆成小山的一摞捲轴。 勇者几乎要昏厥——看来自己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全靠运气。 ☆、【第九章】 “……总之,非常感谢您救治了我。我以自身的名誉发誓,从现在起绝不起任何伤害您的心思,并立刻离去,不再打扰您。” 治好伤口以后,勇者站起来致谢。他朝魔王行了极其庄重的大礼,却并不显得卑微抑或是献媚。他举手投足间从容而优雅,还带有一点儿仿佛刻进骨子里,经过岁月洗礼依旧挥之不去的旧贵族式的高傲。 “我自私的宾客,你所说的一切到最后都只为了你自己。尽早离开分明是你自己的想法,与留下来是否打扰我无关。并且你本就无法伤害我,这一点不会因我是否救你而改变。——这样的起誓,未免太单薄了些。” 魔王念了个简短的咒语,身子悬浮起来,双腿相叠,仿佛身下多了一张透明的王座。魔王居高临下,半眯起湛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勇者。他的语气傲慢而轻蔑,使人绝不会再将他与少年人混为一谈,且令他比先前和勇者相处时的任何一刻都更像一个真正的魔王。 勇者向后退了半步,神情凝重起来——果然事情没那么简单。 “您不愿意放我离开吗?”勇者问。 “离开?”魔王反问,“你要上哪儿去呢,你要回你的国家吗?” 勇者迟缓地点了点头。 “你在骗我。”魔王说。 魔王降落到勇者面前,与勇者四目相对。他的蓝眼睛里满是嘲弄之意: “那不是你的国家,对吗?你一点儿也不爱它。” 魔王的语调平和,却又是那么的刻薄。这简单的,由几个单词组成的句子,每一个音节都使勇者的面色微乎其微地苍白几分。 “我的勇者,假如你无法斩下我的头颅,将它带到国王的面前,你将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勇者垂下眼睑,拒绝与魔王对视。他觉得自己早已看透了魔王的真面目——一切柔软温驯都是假象,漂亮的皮囊下是他恶毒而尖酸的本质。假如之前他确实下意识地对魔王有一些好感,在这时也全都消失殆尽了。 “这不重要,魔王阁下。”勇者说,“假如您不愿放我自由,便在此杀死我吧。” “你不怕死?”魔王凑到勇者面前,视线落在勇者未全部系上的衬衣领口内,隐隐可以窥见蜜色皮肤上未被那个小小的捲轴所治癒的陈旧伤痕。 “因为你曾被死神拥抱,而后又跳脱出他的掌控——我说得对吗?” “不过,你以为幸运在这时还会眷顾你吗?”魔王依旧咄咄逼人。 “随您怎样说吧。” 勇者颔首,阖上了眼睑。他长而卷的金色睫毛正轻微地颤动;然而薄唇紧抿成一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让半声软弱的话语从齿间逃出。 魔王的表情一下子阴翳起来。闭上眼睛的勇者并没有看到,但他能感受到——有那么一瞬间,魔王似乎确实想杀了自己。 勇者缄默地等待了一会儿,然而死亡并没有来临。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微风拂过,那是魔王落到地上,又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腰。魔王的小脸埋在勇者肩窝上,柔软的髮丝蹭得他脖颈有点儿痒。 “我想将你留在我的高塔,我想要你永远陪伴我。” 魔王闷声闷气地说,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尽可以离开。但是现在已经是夜晚了,你不如睡一觉再走吧。” 勇者睁开眼睛,看见抵着自己下巴的棕黑色脑袋,心情十分复杂。事实上,勇者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魔王会看上自己。虽然同性之间产生感情甚至结为终生的伴侣在这个年代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这种感情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勇者和一个魔王身上,这听上去简直像个笑话。 他担心魔王的忽然妥协是因为又想到了什么诡计——可就是如此又怎样呢?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拒绝。 勇者抬头朝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窗外是一片浓重的白雾,并不能分辨出时间,不过他确实感到有点儿累了。于是勇者点了点头,自觉地在魔王的注视下钻进柔软的羽绒被子里,阖上眼睑再补一觉。 虽然勇者很快将自己调整到适合睡眠的状态,但却睡得很不安稳。勇者向来浅眠,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在战场还是刑场,军帐或是监狱里。他得时刻机警,以防死于无人唤醒的睡梦中。 他的精神时刻保持警惕,假如这时候魔王想对勇者做什么,勇者就能立刻窜起来逃跑。(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干掉魔王。所以无论如何,先跑再说) 魔王看着勇者,嘆了口气,在一旁小声说:“这可真是个让人活受罪的习惯。” 第6页 随即,勇者被魔王的声音惊醒。 然而魔王立刻对他施了什么咒语,勇者被迫从警戒状态中剥离出来。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所有感官都变得迟钝,意识不受控制地沉入了黑暗中。 我发誓魔王他不安好心。这是勇者昏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次日,勇者从近乎昏迷般的睡梦中醒来,感觉还挺好的。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次难得的不被疼痛侵袭的安稳睡眠,舒服得让勇者想感谢上帝——不过在魔王的地盘上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 “我可以离开了吗?”勇者洗漱完毕后小心翼翼地问。 窗外还是一片白雾,看起来不太像是适合出行的样子。但是勇者一刻也不想多待,他生怕魔王忽然改变主意。 魔王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愿意留在我的塔里吗?你将成为我的朋友,此后你便是这儿的第二个主人,森林再不敢对你不敬。” “这听上去非常很好,但恕我拒绝,阁下。”勇者轻轻摇了摇头,“我去意已决。请您将这个位置让给一位更适合的人。” “你已拒绝我的邀请,从此便不再是我的宾客。由于我们将再不见面,我便不向你收取先前救助你的报酬。但假如你再次前来,则需要向我支付很多东西,那时候我会漫天要价。当然,我非常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否则你定会后悔现在没有同意我的邀请,先生。” 魔王说。他又恢復了那种傲慢的状态,直白的威胁实在令人嵴背发凉。 “谢谢您,魔王阁下。”勇者在铺了红绸的偌大会客厅里单膝跪下,在魔王的手背上点水般一吻。他的金髮从魔王的指间滑过——只一瞬,而后勇者立即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稍等,先生!” 就在勇者即将推开门的时候,魔王叫住了他。 ☆、【第十章】 勇者僵直了身子,半晌才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转身看向魔王。魔王沖他摆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连魔法都没有使用,蹬着他的小皮靴飞快地跑上楼又跑下来。 这片森林对人类来说很危险。细心周到的魔王想了想,从自己的藏品里取出一把刻有玫瑰花纹的匕首,决定送给勇者。 他食指和拇指轻轻捏着刀面,刀柄朝着勇者,用眼神示意勇者收下。 “你或许需要这个,”魔王开口说。“它能令生物流血不止,假如你遇到了野兽,尽可以杀死它们。” 勇者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能读懂魔王的眼神,不过当他确实清清楚楚明白魔王是真心想把这刀送给自己时,再装傻就变成了很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魔王这样诚恳的情况下。 勇者接过匕首,与此同时,他隐约听见迷雾之后的狼嚎声。 他将信将疑地低头看着手上握住的匕首。 实践主义者魔王先生看穿了他的疑惑。他取回了匕首,然后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道不到一公分的伤口。 魔王的血液呈现出蓝色,并且持续地滴落在地面上。 那小小的本来应该立刻癒合的伤口却怎样也止不住。 “……你还好吗?”勇者问。 魔王又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治癒捲轴,燃烧以后止住了血。 “……”勇者严肃地取回匕首,他几乎要以为魔王是个智商不高还喜欢自残的实践主义者,并且实践方式又简单又粗暴,和他精緻外貌完全成反比。 沉默了一会儿,勇者还是忍不住追加问了一句,“呃…那些野兽会魔法吗?” 魔王近乎怜悯地看了勇者一眼(这是因为勇者几乎没有一点魔法常识): “假如你上课有好好听讲,你就会知道我们这片大陆上是没有任何擅长魔法的动物的——龙也一样。它们都惧怕这把匕首,你不用担心。” 勇者感觉到了他还在读书的时候被魔法科学习委员嘲讽的感觉——他很想大声告诉魔王他就是这么无知,不仅不会魔法,而且活了二十几年也从没见过龙。 他刚刚这么想着,身后一阵风就把他掀翻在地。 “??”勇者马上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一条黑龙。他没有看错——甚至那条黑龙又从鼻孔里喷出一阵风。 “它——它真的不会魔法吗?”勇者紧张地问。 “不会。”魔王招了招手,“它其实很乖巧的。” 龙对勇者张开血盆大口,还冲他嚎叫了一声。 然后它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魔王。如果单看后面这一幕,龙看上去确实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乖巧。 “……”勇者沉默了很久,“我差不多要离开了。” “再见!”魔王安抚地摸了摸黑龙的吻部,黑龙感受到他并不专心,不满地蹭了魔王一下。 而魔王的视线却久久地停留在勇者身上,直到勇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迷雾之后。 “我的勇者。到那时……我将漫天要价。” ☆、【第十一章】 魔王给的匕首显然要比餐刀好用得多。它的刀锋非常锐利,勇者甚至因此没有被荆棘划伤。 他在白雾中谨慎地前行,衣服上又一次沾染了血迹,不过全都是来袭击勇者却被勇者击杀的野兽留下的。那些看上去聪明一些的野兽都会选择远远躲开——勇者感觉挺高兴,显然魔王一个字也没有欺骗他。 勇者前后杀死了不知道多少只野兽,这片森林简直是乱了套,一切生命都好像不知疲倦,夜行动物从早到晚都在扑腾。 其实这话不是很严谨,因为在浓雾中勇者根本无法分辨白天和黑夜,更别提时间的差异。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感受来勉强估算时间。 比如现在,他又一次感觉很疲倦了。 勇者找了一棵最近的树挨着坐下,他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感觉非常不对劲。 他从外面来到森林——甚至说是来到魔王的高塔下都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 勇者起身,然而四周除了白雾依然什么都没有,雾浓得恍若有实体一般,勇者甚至稍远一点儿的另一棵树都难以窥见。 “天啊……”勇者沮丧地想。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要一张这个森林的平面地图。 不过,由于有一把较为趁手的武器在身上,勇者不像来时那么狼狈,他也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这片森林。 不过,勇者大概需要让自己紧绷的神经休息一下。于是他四下观察后挑选了一棵较高的树,爬上去之后紧握着匕首靠在树干上小憩。 他在睡梦中依然保持着警惕,以便必要时能立刻窜起来给偷袭者致命一击。然而坏处是,这并不让他感觉很舒适,只能勉强算是必要的休息。 很快,事实向我们证明了警惕是多么好的一个习惯。 “……!” 勇者利落地在一只大蜘蛛顺着裤管爬上来咬死之前将它击杀,在重新观察周围情况以后他又回到原地半卧着蜷缩起来。然而,肾上腺素的激增使他再也睡不着了,连心脏也不停叫嚣着让他立刻起来走走。 第7页 勇者只得站起来继续向前。 他看上去还能算得上从容,鞋底碾过潮湿的枯枝发出不太清脆的声响。那些牛奶一般厚重的白雾似乎就在头顶上,但随着勇者的脚步逐渐分散开变得稀薄。 这个场面使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货真价实的救世主。 这是一个读起来很熟悉的句子,正如勇者感觉很熟悉一般——他经歷过的,即将到达魔王高塔之下的情景。 勇者愣了一下,忍不住加快脚步向前—— 他抬头,视线所及的地方有一座高塔,墙上盘绕着明显修剪过的藤蔓,塔顶站着两只乌鸦,一如之前那样收拢翅膀,喙挨得很近。 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第十二章】 高塔的大门紧闭,沉寂得不愿发出一点声响。不久之前才被斩开一条道路的荆棘甚至重新长回了原样,就像勇者从来没有到来过一样。 勇者突然感觉全身发冷,但是手中甚至沾染上体温的刀柄告诉他:这并不是梦境。 勇者在塔下沉默地站立着。雾遮挡了一切,抬头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这白雾之后,魔王又一次站在阁楼上,皮鞋尖有一下没有下地磕在石砖地面。 人类总有那么多相似之处,焦虑、恐惧,任何一样都足以蒙蔽他们的双眼,——魔王引诱他们,但最后是人类自己将自己困在了森林中。 这是一出极好的演出,可惜这带来的愉悦实在褪去的很快。以往魔王对于这些人的结局都显得兴致缺缺,哪一天哪个人死在了什么样的野兽嘴下,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不过显而易见,勇者对魔王而言是特别的,这很难说有什么缘由。 魔王确信携带着匕首的勇者不会有任何危险,但看着勇者在森林中不停转圈却依然尝试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就由衷地希望有风能将勇者的消息吹到他耳边,最好连勇者本人也一块儿吹过来。 ‘来吧,先生。活着到我身边来。’魔王舔了舔嘴唇,他几乎已经认定勇者是他的所有物。 然而这一次勇者又让魔王失望了。因为他并没有选择再去敲开塔底的门。勇者不太能判断自己的处境,但潜意识告诉他至少应该减少和魔王的任何接触。 他甚至没有停留,继续开始行走。 这一次勇者在经过的每一棵树上都刻下了一个标记,第一棵树上刻逆十字来表示这是魔王的高塔,他从这里出发;之后都刻正十字,防止自己踏上重复的道路。 勇者一路上都细心地刻下了标记,他很高兴自己没有看到任何重复的十字,这表明他没有走回头路。 白雾越来越稀薄。勇者想,大概自己就要走出森林了。 然而乌鸦的叫声告诉勇者,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两只乌鸦从高塔上飞下,在勇者周围低低盘旋着,叫声宛若尖讽的讥笑。 勇者不敢置信地转过身,自己刻下的最后一个正十字非常清晰,然而它旁边的树上是一个更引人注意的逆十字。 逆十字代表这里是魔王的高塔。 勇者沉默地挥开乌鸦,他走到荆棘丛边上,削去一枝荆棘上的尖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挂在上面。 他颓唐地就地坐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手,鼻尖凑上去嗅嗅自己纯白衬衫上沾染的血污——他以为会是自己曾经在战场上经常能够闻到的陈腐腥锈味,但事实却让他大吃一惊:血迹上的味道并不浓郁,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开始发黑。倒不如说这更像话剧演员专门抹在衣服上的颜料。 话剧总得是有人观赏的。假若将这个森林比作舞台,魔王就是坐在高席上的唯一观众。导演是他,编剧也是他,而演员—— 勇者突然想到那些离奇死在森林中的人,或许就像自己一样盲目信任了魔王,在他的诱骗下永远顺着既定的轨迹行走,然后在一成不变的死寂和绝望中长眠。 假如这是一切的真相,那他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事实上,勇者确实猜对了大半部分——这真的不令人高兴。 ‘上帝,别这样……’勇者努力让自己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抱住膝盖,脑袋也顺势埋在膝盖里。 魔王从窗台一跃而下,穿过荆棘来到勇者的身后,像猫儿一般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那些荆棘自主地在魔王面前分开,腾出一条道路。它们对魔王异样地温顺,最长的尖刺也没有勾起魔王的一个衣角。 魔王俯下身搂住这个比自己要高大一些、但是在此刻看上去非常脆弱的人类。 “博爱的上帝抛弃您了,我的先生。” 魔王这样说,蓝眼睛一如白雾之上的天空那样清澈而温柔。 勇者闻声抬起头,换来魔王轻轻印在他鼻尖上的一吻: “我情愿给您我的爱,它将独属于您一人。” 勇者沉默片刻,凑上去亲吻了魔王的面颊。他用冰凉的嘴唇摩挲魔王的耳廓,声音低沉微哑犹如乐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很抱歉。” “我拒绝您的爱。” ☆、【第十三章】 人生头一次深情表白却惨遭拒绝的魔王先生内心几欲崩溃。 他一向对自己这幅皮囊保持高度自信,毕竟在勇者之前,每一个人都会深陷在魔王的蓝眼睛中,他甚至不用开口就能得到一个人的爱,这几乎要成为一个既定的规律——但是勇者打破了这一切。勇者实在过分独特,以至于让魔王先生在成为魔王的数千年之后重新体会到挫败的感觉。 “我的外貌不足以打动你吗?”魔王委委屈屈地问。 “不,在我看来您确实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 勇者斟酌了很久才回答,他难以确定自己会不会在某个词彙上刺激到魔王,而现在的魔王看上去恰好很不对劲。 “你是思念家乡吗?”魔王这样说,“如果你愿意,我将为你建造一座和你你原来的国家一模一样的城池。” “这不是问题所在,魔王殿下。”勇者回答。 魔王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那是为什么呢?” “我从您的身后得以窥见孤独如影随形。”勇者礼貌地微笑,“因此我不得不拒绝与您为伍。” 勇者说得很对,甚至他恰好戳中了魔王的痛处。 于是魔王僵在原地。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沉默地从荆棘丛上取下勇者的外套,顺手叠整齐后挂在手臂上。 勇者伸出手打算拿回来,但被魔王不着痕迹地挡开了。 ——是的,魔王一直感到孤独。 人们害怕他,给魔王冠以无数罪名,好像一切的恶都是魔王铸造的。魔王不被划进人类的范畴,他只需要等待征讨的来临,最后被某一位勇士斩下头颅,从此仅剩名字被人类镌刻进英雄的丰功伟绩。 没有人愿意与魔王交谈,他捉来做僕役的人类又总是衰老得很快,还未能互相建立起长久的信任,他们就统统死去了。高塔里的人类换了一批又一批,魔王只感到孤独如同森林里无处不在的迷雾一般愈来愈浓重。 第8页 到最后,魔王驱逐了塔里所有的人,他的高塔里仅剩下他自己。 藤蔓攀上高墙,荆棘丛常年无人修剪,它们肆意生长,像野兽露出獠牙一般伸长尖刺,将更多的人拒之门外。 魔王曾经也只是一只浪荡却过分美丽的鸟儿,然而现在只得躬身覆上黑羽。 他已经快要习惯了寂寞,拥抱漫长得如同诅咒一般的生命度过往后的岁月——但是,勇者出现了。 说是一见钟情也好,总之,魔王不愿意让自己的小猎物从指缝间熘走。 魔王坚定地认为,勇者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能带来爱,或者结束这诅咒。无论其中哪一样都是魔王求之不得的。 魔王忽然前倾,怀抱着勇者,温软的唇贴上勇者相较冰凉的薄唇,抵开他紧咬着的牙关,舌尖擦过勇者较常人更尖利些的犬齿,口腔内即刻染上了血腥味——勇者狠狠咬了魔王的舌尖一口。 他挣开了魔王的坏白,后退半步,抬起衣袖用力擦了擦唇瓣,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 魔王咽下了自己的血液,舌尖上被咬破的部分一阵一阵地刺痛着。 “无论你怎样说,最后你都会爱上我——我能看到我们的结局,从头至尾。”魔王向勇者露出一个略带狰狞的微笑。“它是既定的。你无法抗拒亦无法改写,正如你永远困在这片森林。” “即便你杀死我,我也绝不会屈服。” “你不得不。”魔王微笑。 勇者蹙着眉沉思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那您能保证永远喜欢我吗,魔王?” “当然。我将永远爱你。”魔王微一颔首,“你就是我的珍宝。” “让我想想……您看上去好像是真心的。说实在的,我不相信永远。不如您证明给你患得患失的珍宝看吧。” 勇者忽然手腕一震,匕首脱手射出,刀刃直指魔王的心脏。 “我要您的‘永远’立刻结束,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收下您的爱意。” “啊哟,好兇。” 魔王抬手,在匕首捅进心脏之前,像接住一张纸牌那样将白刃夹在了两指间。锋利的刀刃只割破了一点儿皮肤,蓝色的血液从伤口处蜿蜒着溢出了指缝间,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对魔王造成任何伤害。 “我任性的小骗子,是哪个魔鬼撺掇你利用我?” 魔王的语调听上去像情人间的甜蜜埋怨,然而他做的事可既不甜蜜又不温柔。 勇者突然感到眼前一黑。 这时魔王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并且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勇者,甚至没有让手臂上的衣服起一点褶皱。他俯下身,吻了吻陷入昏迷的勇者的额头。 这幅画面极不和谐,但在魔王泛起迷雾一般深沉而阴翳的蓝眼睛里,一切看上去又那么理所应当。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你早晚要回到我的身边来,即便你不情愿这样。” 魔王推开了高塔下的门,鞋跟敲出的轻快节奏透露出他的愉悦。 “欢迎回家,我的爱人。” ☆、【第十四章】 勇者从魔王的怀抱中醒来,这并不像童话故事中那么浪漫,反而让他感觉难受极了——相较于自己而言,魔王真是矮得过分!与其说是拥抱,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是睡相很差地挂在勇者身上。魔王温热的皮肤紧紧贴在勇者身上,令他感觉很别扭。 勇者的皮肤干燥而洁净,血污被洗得一点儿也不剩,身上套了一件袍子——没错,一件。他能感觉到袍子下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勇者瞥了熟睡的魔王一眼,他很想把魔王推开。但一想到是谁二话不说就打晕自己,他就决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暂且先放弃这个想法。 “我好看吗?” 勇者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魔王就睁开湿漉漉的蓝眼睛,眼神期期艾艾。 “不,先生。”勇者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我觉得你很好看。” 魔王按住勇者的手腕,抬起脸朝勇者暗示地舔了舔下唇,眼睛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魔王凑上去在勇者的动脉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看上去很像什么小型动物,但他的动作并不显得那么柔软无害。 “你做什么?”勇者抽回手。 “不做什么。但是我现在要和你讲点正事。”魔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在勇者面前念叨着写写画画,“我说过的,由于你已拒绝我无偿的邀请,当你再次拜访我,你就需要支付我相应的报酬,到那时我将漫天要价——你看,这个时刻很快便来临了。” “不,这是你强行将我带到了你的塔,而不是我自愿到访。”勇者反驳。 “我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来了,在我的床上。嗯……你以后都要和我一同生活在这儿,这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假如你要使用我的私人物品,则需要增加一些费用;在森林里你将我弄伤了,使我又耗费了一张昂贵的捲轴。以及……恭喜你,没有别的了。最后,你所需要向我支付与这些东西等价的金币。”语毕,魔王在本子上戳下了一个漂亮的句号。 “那是你的阴谋!”勇者高声强调,“你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打算放我离开,我不接受你的说法,这毫无道理可言。” 魔王‘啪’地一声合上小本子,指尖窜出一簇火焰将这个小本子燃烧殆尽,“在我的地盘上,我即是道理,我即是公正。” 勇者蹙起眉,踌躇片刻后温声温气地表示自己可以立刻离开,然后取一些金币还给魔王。可惜魔王很快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不是我不相信你,也不是我不允许。”魔王说,“只是你无法单靠自己离开森林,你只会葬身此地。” 魔王恐吓似的给勇者细緻地描绘他可能经歷的死法,然而勇者不为所动。他微微颔首,说:“那请您现在杀死我吧。” 说完,勇者阖上了眼睑。他紧紧攥住床单,手心被冷汗浸透。他简直是在向死神下注,赌一把魔王会不会像上次那样放过自己。 “那就如你所愿吧。”魔王阴狠着脸,扼住了勇者的咽喉。魔王被激怒了,但他尚且还算冷静,能控制自己不直接将勇者的脑袋拧下来。 魔王苍白纤长的手指逐渐收紧,勇者竟然无法将它们从脖子上扯下来。 “现在答应永不离开我,我就放开你。”魔王一字一顿地说。 “……不。”勇者睁开眼睛凝视着魔王,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魔王骤然加大了指间的压力。顷刻间缺氧所带来的窒息感疯狂地朝勇者袭来。太阳穴尖锐地抽痛,意识逐渐昏沉,视线里只有身前的魔王模煳的面孔,所有清晰的念头在此时一齐指向示弱。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魔王又开口问。 勇者松开了牙关,却无法发出任何音节。就在他绝望地等待死亡时,魔王似乎将他的缄默当做贊同,即刻松开了手。 第9页 肺部忽然被空气充盈,勇者下意识地推开魔王,捂着覆有红痕的脖颈颤-抖着喘-息。这是一项需要专心控制自己的活儿,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绝不能不能大口喘气,否则很可能在好不容易逃出死神的怀抱之后又将自己活活呛死。 一旁被推开的魔王愣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而后他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勇者,这个差点儿被魔王掐死的可怜傢伙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需要刚刚才施以暴行的魔王的任何关怀。 勇者的唿吸声许久才归于平缓。他立刻警惕地盯着魔王的方向,然而视线内却没有魔王的身影。与此同时,魔王忽然从身后搂住了勇者。 “我多么喜欢你啊。”魔王在勇者的耳边呢喃。魔王的舌尖在勇者的脖颈上轻轻舔-舐,细微的刺痛感让勇者瑟缩了一下,更糟糕的是从皮肤相触的地方传来魔王较高些的体温,微妙的触感让勇者感觉自己像是又发烧了一样,能从足尖一直热到脸颊。 勇者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夺门而出——不过得去掉最后一个字。他还没有跨出门,就被魔王搂住了腰:这个词并不贴切,因为勇者发现自己竟然再也不能向前一步了,这绝对不是被搂着那么简单。 “你要去哪儿呢,我的爱人?” 魔王把勇者摁在地上,勇者侧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魔王俯下-身,在勇者的耳廓上轻舔一口。 “看在你身无分文的份儿上,我就不向你索取金钱报酬了。”魔王凑在勇者耳边,温热的吐息让勇者不自在地颤了一下。 “我要你。” 【中间省略部分是肉,开车会被查水錶,所以想次肉的同学请到https://tieba.baidu/p/5226328660?see_lz=1看未删减的完整更新。之后不会有肉了(应该)所以也就这一章麻烦一点】 事后魔王拥抱住勇者,身体贴在一起。魔王摊开五指插进勇者的发间安抚地揉了揉,又抬起勇者的脸,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总有一天,我绝对会打死你。”勇者咬牙切齿地威胁——他去掉了所有麻烦的敬称,这时候勇者一点也不怕魔王,假如条件允许,他甚至非常愿意和魔王决一死战。“你这个强买强卖的变-态!” “来吧,”魔王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指腹不安分地划过勇者的嵴椎,“就是现在?” 勇者差点没被这句话气出毛病来。他挑衅地朝魔王竖了个中指,然而魔王只是无奈地微笑了一下,凑上去抱住了勇者。 “你好噁心。”勇者嫌弃地说,然而魔王不为所动。僵持一阵之后,敌不过睏倦的勇者决定破罐破摔,他一头埋进了魔王的肩窝里——就像第一次他们见面时一模一样。 ☆、【第十五章】 勇者醒来之后感觉没什么不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精神也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好极了,这让他像一只戳破一个口的气球一样生不起气来。 勇者心情复杂地扶额嘆息。他的手还没放下来,就被被子底下突然钻出来的魔王的脑袋吓了一跳。 “你生气了吗?”魔王整个人扑在勇者身上,他抽抽鼻子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没有,不过我非常希望你从我身上下来,你压得我反胃。” 于是魔王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手揪着床单,像是新婚的妻子那样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 “昨晚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我觉得你不高兴,抱歉……”魔王吞吞吐吐地说。 勇者其实不需要魔王对他道歉,尤其是这种……令人尴尬的。很明显,他甚至在睡梦中就想明白了,自己打不过魔王。而且说实在的,昨天也没有——至少不太让他感到除了尴尬以外的任何不适。 “我不在意。”勇者于是这样回答。 魔王不放心地观察勇者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紧张兮兮地凑上去,指尖轻触勇者红痕未退的脖颈,果然引来勇者警惕的瞪视。 “你看,你在意的!”魔王委屈地又道歉,“对不起。”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吗?” 魔王一脸疑惑地盯着勇者看了一会儿,然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戏嚯的笑容:“那再问一遍,亲爱的。昨晚我弄疼你了吗?” 勇者蹭地站起来与魔王拉开距离,顺手从身旁的衣柜里取了一套衣服换上:“啊哟,脖子好疼!我看见你就害怕,你离我远一点儿。” “恕我拒绝。你得习惯我——当然,我也要尝试尽量对你好。我能做到的。”魔王将手背在身后,在勇者面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他颔首,神情严肃。但这严肃没有保持很久,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坐在床脚换衣服的勇者的身上。“不论如何,以后你都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了。” 勇者摸了摸脖颈,甚至还很合气氛地吹了声流氓哨,“我不敢提意见了。不过我希望您愿意在厌倦之后让我活着离开。” “那我能向你保证,不会有所谓厌倦的一天——我很专情,这是真话。” 从这天起,我们可以说勇者和魔王正式同居了。 魔王无条件的处处退让使勇者接受这一切的速度比魔王想像的要快上一倍不止。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王之前给勇者带来的阴影太大,还是他确实挺适应在高塔里的生活,总之,勇者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任何关于离开的词。 勇者和魔王定下一个规矩: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做点儿难以描述的事情。但实际操作起来,魔王就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同意的。于是选择权全部交给了勇者。魔王也试图打破这个规矩,但勇者一定会用打他一顿的方式强迫魔王遵守——魔王一点儿也捨不得还击,但他也不喜欢挨打,毕竟勇者打人很疼——动作还很快,魔王根本跑不掉,结结实实的一下就是一下。 魔王在这儿要补充一句话,因为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形容不够准确——勇者在这儿的生活已经不能够用‘适应’来形容,他甚至颇有点儿当家主人的从容感。 “啊哟,脖子好疼。”勇者捂着痊癒后一点儿痕迹没有的脖颈笑着对魔王说。“我现在揍你的时候不会遭到还击,当然得多打几次给自己的脖子报仇。” 这番说辞听得魔王嘴角直抽,但他还是忍住了动手的想法,只回以勇者一个亲吻。然后又用嘴唇摩挲着勇者的耳廓——他有点儿想做。但是勇者警告地敲了敲魔王的额头,魔王只好讪讪地放弃这个想法。 总之在下一个事件发生之前,一切都很平静,甚至美好得有点儿颓废。 ☆、【第十六章】 【十六】 勇者几乎可以背出自己每天的生活作息表——吃完早餐后在塔顶晒3分钟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太阳,午饭前和魔王打一架(最后总会以勇者被摁到床上来收尾),午饭后睡个短短的午觉,醒来喝一杯下午茶,然后尝试一层一层地收拾魔王那看似整洁实则乱七八糟的高塔。 第10页 晚上可以坐在壁炉前读书,魔王缠着勇者给他讲故事。魔王喜欢勇者低沉和缓的声音,但事实上他更喜欢趁勇者被温暖的炭火烤得昏昏欲睡而毫无防备的时候凑上来到处乱摸。勇者在这时候会怠倦抬起眼皮警告地瞪他,但在魔王看来这和引诱没什么区别。 “……你知道,政-变是常有的事。有新的王领导国家,我只是战败国的军人。” 显然,现在是故事时间。勇者回忆着,挑拣最平淡的词彙来叙述这件让人伤心的事。他一点儿也不介意直面过往,甚至有意把一切剖开呈现在魔王的面前,以尝试换取魔王对他的信任。 勇者抱着一本厚厚的古籍,裹着毛毯窝在壁炉旁边的摇椅上。魔王就在他身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直到被勇者一脚踹在屁股上才吃痛地安分下来——平常魔王是很乖巧的,不知道今天又出了什么毛病。魔王委委屈屈的表情差点儿没让勇者笑出声来。 托他的福,勇者现在确实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战俘的结局很糟糕。魔法师都上了绞刑架,士兵的军衔从下往上算,一部分被安置在底层,一部分被流放,最后那些——像我,不得不踏上前来征讨你的路,简单来说就是送死。其他幸运的傢伙都逃出去了,只有我被抓捕回来。” “为什么?”魔王颇有兴趣地追问。 “那当然是因为我是……”勇者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国王的小女儿对我的爱慕吧。假如不确认我必死无疑,那个老傢伙恐怕会担心得睡不着觉呢。”勇者合上书,语调轻快地说。 魔王静默不语。 “您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同情我……”勇者小声抱怨。他侧头看了看躺在他身边的魔王——好吧,魔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勇者的肩膀睡着了。他抽了抽鼻子,在勇者的眼皮底下蹭来蹭去,然后找了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又沉沉睡去,毫无防备的样子看上去和普通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勇者抬手,轻轻地将散在魔王脸上的几缕黑髮捋到耳后,他轻声说:“请允许我再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小傢伙出生在魔法世家,但他不会魔法。家里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你不必勉强,因为我们会永远爱你,永远守护你’。” 他盯着面前的壁炉发呆。火烧得很旺,木材被燃烧发出细碎的响声,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勇者敏感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甚至使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听见了混杂在燃烧的响声里的哭喊和尖叫声。 “后来,在敌国攻破城池前,父亲将长枪交给这个小傢伙。他说,现在轮到你来守护我们的家族。” 记忆中轮廓模煳的府邸被战火一点一点地燃烧殆尽,兄长的死讯接连从紧闭的窗户里熘进来,家中无忧无虑的小儿子被迫骑上战马,奔走在前线,他运气很好,没有牺牲,且不断顶上一个又一个无人继承的军衔。 “然而最后也没人能守护国家,更没人能守护一个破碎的家族。战败国的魔法师被送上绞刑架……家人来不及向小傢伙兑现永远爱他的承诺。除了不会魔法的小傢伙带着一个本不属于他的极高军衔被押进监牢,全家人都不告而别。” 勇者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止不住哽咽了一下。他紧抿着嘴不发出一点儿生气,唇微微颤着。眼眶中没有泪水,但却好像独自忍耐着悲痛。 魔王的睫毛在勇者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颤了一下。他假装自然地换了个姿势搂住勇者的腰,并念起咒语悄悄燃烧了一张安神符咒——果然,勇者看上去好一些了。 必须承认的是,魔王在一般的时候都算个很好的人,他的关怀无微不至,有那么几个瞬间里勇者真觉得他们二人本就是爱侣。然而,这样的生活虽然听上去不错,但实际上却寂寞地让人想要尖叫出声——人际交往,正常人都需要,然而魔王将勇者挡在了人群之外。勇者确定自己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也一点儿也不想整天对着魔王这张脸。 “我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囚禁。”勇者小声地说,“我需要自由,非常需要。” “……旧历829年,我二十八岁。因为掩护战友越狱被推上了绞刑架,但在折返回来救我的战友的帮助下逃过一死,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从此生活在角落里。” 勇者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脖颈。 “在绞刑架上,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我那样近。” 他说。 “谢谢您让我重新体验了一次,魔王陛下。” 勇者从摇椅上起来,替魔王掖好摊毯子,并俯身在魔王的额上轻吻。 而后他转身离开,掩上门,点起一支蜡烛,顺着一级一级地往下走。鞋跟踏在略有潮湿的实木阶梯上,发出喑哑的响声。他没有回头——并且强迫自己绝不回头。要是转头就看见魔王那双湿漉漉的、又大又蓝的眼睛,他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继续走的勇气。 与此同时,魔王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勇者离开的方向。 他唤起了勇者所有的痛苦记忆。勇者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然而听完了勇者的故事的魔王比自己预料得要感到更难过一些。 现在勇者有两个选择。然而他无论选择了哪个,魔王都会是最终的赢家。 “留下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我的勇者。” 魔王的声音轻得像嘆息。 勇者走到塔底,而有人紧随其后。小皮鞋的鞋跟敲打出音节,准确地重叠在勇者的脚步声上,这简直是最好的隐藏方式。 勇者推开塔底的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出来了。不过现在他要尝试另一件事。勇者徒手触摸拦路的荆棘,尖刺划破他的指尖,几滴鲜血顺着指缝一直流进袖口。在魔王的授意下,那些荆棘不得伤害勇者,只能不情不愿地将刺往回缩,甚至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勇者安分忍耐的这么长时间里,他总算搞清楚了最关键的一件事:用自己来要挟魔王总是很有效。而现在,事实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你不应该逃离这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突然有声音从上空传来。勇者抬头,魔王的黑龙盘旋在浓雾间——勇者几乎忘了这个大傢伙!它看起来是要阻拦自己,而勇者想不到任何办法能使自己从黑龙的利爪下逃走。 黑龙用爪子将勇者摁在了地上,它愤怒地咆哮着什么音节,像在大声斥责勇者的背叛。 魔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他垂眸凝视着黑龙爪下的勇者,许久不发一语。 “放了他吧,我的朋友。”魔王沉默了片刻,用清脆的嗓音这样说。 黑龙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情愿,但它还是犹豫地抬起爪子。魔王搂住勇者,燃起一张捲轴为他止住了血。 “我知道我逃不出去。”勇者主动开口。 魔王因为这句话怔了一下。 “所以,带我出去吧——我的意思是,和你一起。”勇者接着补充。 第11页 魔王沉默了很久。勇者以为他将拒绝,于是眼神越来越黯淡。他能看见荆棘之后的树林,最近的一棵树上留着他自己刻下的逆十字,它过分狰狞,仿佛在提醒勇者:自由离他越来越远。 “好,和我一起。”突然,魔王这么说。 勇者回搂住魔王,他的下巴抵着魔王的肩窝,讨好地蹭了蹭,看上去深情至极:“我属于你,我的爱人。” 魔王勾起嘴角笑了笑:“我相信了。” 勇者不置可否。他笑起来,低头轻啄魔王的唇。 然而这一幕落在黑龙眼中,它又一次显得出离愤怒。 “你简直和那时候的蠢魔王一模一样!” 勇者立刻又和魔王接了个湿吻,他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黑龙,还不忘带上点儿挑衅。 好吧,魔王想。他的勇者就该是这样桀骜不驯。 在这片森林里,每一位外来者都在重复既定的路。事实上,关于这一点,连魔王自己也无法逃避——无论如何,他的爱人一定会跨过荆棘来到他面前,一直陪伴他直到生命结束。 “我说过我能预见我们的结局,我亲爱的。”魔王神秘兮兮地凑在勇者耳边说,“而我的结局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依旧通向你。” ☆、【第十七章】 夜幕又一次降临。 这是这座城池防备最薄弱的时候,正值卫兵交接,城门里只有一个懒懒散散的守城的士兵,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把城门推向闭合。 “先生,请等一等。”穿着斗篷的青年怯弱地拽了拽守城士兵的衣角。他的嗓音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特有的微哑,上挑的尾音和轻浅的喘息声简直像是羽毛拂过心脏那样令人感到难耐,“请您放我进去吧,天太晚了,我留在城外一定会死去的。” 士兵看见斗篷下的青年的脸:棕黑的柔软捲髮衬着他的脸愈发白皙,浅蓝色的眼睛像清晨的天空那样干净。上齿轻咬着红润的下唇,显出惊慌而为难的样子。像是能掌握在手心里的瑟瑟发抖的小夜莺,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那个士兵表面依旧严肃,他装模作样地问:“你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吗?” 青年蹙起细眉:“没有,先生。但是,求求您了,我真的不能留在城外……”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摆出一副即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什么也没有,那真是太好了。士兵这样想,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这意味着无论他对这个小可怜做些什么,都不会遭到任何处罚,因为律戒并不保护外来者。 “当然可以,不过——”士兵暗示地用食指挑起青年的下巴。 青年愣怔片刻,而后痛苦地点点头。 士兵俯下身要亲吻他,青年顺从地颔首,半眯起的眼睛里带着笑意:“亲爱的先生。”他说。 青年的声音仍像是羽毛一般轻柔,面前士兵却感觉颅脑如被利刃破开了一般剧痛,紧接着疼痛消失,清醒的神志也随之而去。他的目光涣散,怔在了原地。 魔王问:“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进城了吗?” 士兵在魔王的操纵下情不自禁地点头应允。 魔王嬉皮笑脸地朝某个阴影处竖起拇指,勇者双手插在衣兜里,不疾不徐地从阴影处走出来。他打量了一下魔王的笑脸,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他拉起魔王的袖子:“可以了,我们走吧。” “不,我讨厌这个人。” 魔王朝勇者摇摇头。他抬起手,五指张开,虚掩在士兵的面部。士兵立刻便恢復了清醒,但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从又是一阵可怕的疼痛,视线里染上猩红色,顷刻间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血液混合着脑浆从他裂开的颅骨间缓缓溢出,魔王反手托住他的下颚使他堪堪保持直立。而后魔王指尖窜起火焰,将他的尸体燃烧殆尽。 “早点儿说不就好了吗?”魔王熟稔地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擦了擦沾染上的血,“真噁心。” 目睹这一切的勇者不适地皱了皱眉。‘魔王就是魔王’他想。 不过他也绝不会开口说什么,一个陌生人而已,不值得让自己冒着挑衅魔王的风险替他说话。所以勇者只是神色郁郁地沉默了片刻,转而在魔王看向他以前换了副愉悦的表情,然后轻佻地朝那个‘可怜的外来者’——魔王先生吹了声口哨:“啊哈哈,色诱。太犯规了。” “可惜你不吃这套。”魔王嘟嘟囔囔地凑过去,踮起脚尖飞快地偷亲了一下勇者的嘴角,然后在勇者不爽地动手之前跳开,蹦到他跟前立正站好。 “……”勇者脑子里还是刚才的场面,表面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但对着这样的魔王,他发不出火来。于是勇者只好抬手替魔王整了整帽檐,动作自然地搂着魔王的肩膀,和他一同走进城内。 城市的格局在他离开的期间里没有变化,勇者于是凭藉着记忆在巷子间七转八绕。 他抬头看着夜空,没什么星星,但是月亮很圆。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清楚地看到月亮了。 最近的一次是在战场上,月色也像今夜这么美好,但那个时候自己还生怕月光会暴露出军队所在的位置——结果夜晚还没有结束,高层就垮台了。所有活人成为战俘,收起战旗时西南风还在猎猎地吹。镣铐敲击血锈味的泥土,那是自由放弃他们的最后一个夜晚,因为双脚踏进监狱的时候恰好迎来黎明。 “我们去哪儿?”魔王一直在观察勇者的表情,他感觉勇者看上去不太好,于是魔王找准了时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发问。 “……啊。”勇者愣了一会儿,明显是没听见魔王在说什么。于是魔王无奈地又把问题重复一遍。 勇者费劲地朝魔王扯出一个笑容。他差点忘了身后还跟着这么大的一个小尾巴:“找我的几个老朋友叙旧。” 然后,魔王稀里煳涂地跟着勇者走进了红灯区。当他发现自己在哪儿的时候,几乎要气疯了,甚至打算立刻打晕勇者再把他扛回去。 亏他还揪心勇者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令人难过的事,可现在这个让他担心的傢伙竟然完全无视自己,他朗声笑着,并且相当亲昵地和一个身材健壮的老妓/女搭话。 “我的英雄朋友!——你竟然活着回来了,不可思议!”那个女人摆出惊讶的表情,用手肘锤了锤勇者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死定了,你被抓去国王那儿的时候我还专门开了瓶香槟为你哀悼。” “噢,‘英雄’,救命。”勇者摊手,“莉特,你别嘲笑我了。” “这不重要,总之欢迎回来。大家都很想你,走吧,给他们个惊喜!但小心,别被那群疯子灌醉了,他们最近越来越——像一群疯子!……嘿,你的腰简直要和我的重剑一样细了!”被称作莉特的女人搂着勇者的腰,要往附近一家酒吧走去。直到这时,她才看见一直站在勇者身后的魔王。 第12页 魔王狠狠瞪了女人一眼。他现在很生气,几乎要把生气写在脸上。魔王现在就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浑身都是尖刺。 “噢,瞧,一个小可爱!”莉特问勇者,“你的爱人,嗯?” 好吧,魔王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让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好了一点。 “是的,不过他很害羞。”勇者回头,温柔地笑了一下,附身低头轻轻吻了吻魔王的鼻尖,然后替他把帽檐拉低遮住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勇者没忘记用神情的眼神警告魔王:不要惹出任何麻烦。 魔王点头应允。虽然勇者在不经意间就成功地安抚了他,不过魔王还是有点后悔让勇者出来。他打算暂且先观望一下——对此,魔王只能像章鱼一样紧紧扒着勇者不放,沉默却张扬地向所有人宣誓主权。 ☆、【第十八章】 酒吧里乌烟瘴气,吟游诗人抱着他的廉价竖琴,哼唱着关于英雄的歌谣。许多人零零散散在吧檯坐着饮酒谈笑,气氛有种异样的和谐,好像所有人都相互熟识一样。 就在这时,莉特一脚踹开门:“朋友们,看我带来了谁?” “这没什么好猜的,宝贝。你又看上了哪个小男孩?”坐在吧檯上叠纸牌的男人连眼睛也不抬。 勇者从莉特背后探出头(没错,这个女人和勇者几乎一样高),顿时引起了一阵惊唿声。莉特好像早有预料一般,飞快地转身把酒吧门关上,还不忘在外面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到底搞什么……嘿兄弟们,我看到了谁?乔?是你吗?”托那群人的福,吧檯上的纸牌塔全倒了。男人埋怨地抬头斥责,但在看到勇者的脸时也着实愣了一下,“我的天。你没死啊,伙计?” 勇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在吧檯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周围马上围了好几个人,他们和勇者很快地攀谈起来。 魔王很识趣地没有扎进人堆里,他坐在一个离勇者不太远也不太近的位置,但是仍然有人时不时朝他投来审视的目光。魔王觉得很新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放肆地看他了。魔王低着头,帽檐打下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 勇者很担心魔王或许会因为这些眼神而不太愉快。他不能保证喜怒无常的魔王真的能像他所说的那样乖乖待着,万一魔王任凭喜恶伤害了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怎么办?这可不是勇者能承受的结果。 于是勇者当着那群总是看过来的人的面亲昵地搂住魔王的肩膀:“少看两眼,我家的。” 周围人很应景地吹起了口哨,而后都很给面子地移开了视线。勇者松了口气,而另一边,听到这句话的魔王显然非常愉悦。假如他有一条尾巴,现在一定已经兴奋地摇晃起来了。 可惜勇者没注意到这些,他一转身又扎进了人堆。 魔王往外挪了挪,重新挑了个位置坐下,对面就是那个叠纸牌的男人。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越来越高的纸牌塔。比起这个,魔王显然更热衷于用更多的精力捕捉周围的信息。 “你叫布莱恩,对吗?”魔王问。 男人点了点头:“你呢?” “无可奉告。”魔王笑了笑说。 布莱恩并不在意魔王无礼的回答。一阵足以令人感到极度尴尬的沉默之后,他停下来,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魔王微微颔首当做应允,从布莱恩身侧的桌子上取了一叠纸牌,和他一起做这个无聊的游戏。 “你和乔很像,都是高傲的怪人。我大概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了。” “噢?”魔王问。“你好像很了解他。你和他是朋友吗?” “‘他’?你说乔吗?”男人回答:“你想知道什么时候的关系呢?以前他是我的长官,现在我们都是越狱出来的通缉犯,那边那群人也是,我们是一伙的。有个词叫什么,啊,亡命之徒。” 他对勇者亲昵的称唿让魔王忍不住皱了皱眉。男人误以为魔王感到害怕,于是促狭地笑了一下:“小美人,你从我们身边抢走乔可是很自私的。” “我警告你少瞎说鬼话。”勇者瞪了男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已经搭得很高的纸牌塔上,有些惊讶地感嘆,“噢,这么高。看起来你恢復的不错?” 布莱恩从魔王手上接过一叠纸牌,费劲地又往上搭了一层:“不,主要还是‘你家的’这个男孩儿手很稳,比我厉害。” “……对不起。”勇者看看布莱恩的手,表情有点微妙的难过。 布莱恩在其他人的注目下抬手敲了一下勇者的额头,甚至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说什么呢!我可不需要你的道歉,听着真难受。再说,保护朋友是应该的,很多事儿我反而得感谢你,但算得那么清楚没意思——总之,你没必要自责,我说真的。” “你说得对,很对。”勇者沉默一会儿就笑起来,朝人群打了个响指,“如果又碰上那么一天——噢,我的乌鸦嘴。我只是说如果,我们又陷入了麻烦,我也一定会保护你,还有你们,尽我所能。” “喔——喔,我可记住了!”闹笑声把勇者重新包围起来。之前那个搭纸牌塔的男人又坐下了,乐此不疲地继续尝试。 魔王不着痕迹地观察布莱恩的手,他之前大概是持短剑或者匕首的,指腹有厚厚的茧。然而就在这双手上,伤痕密集得让人要打个寒噤,并且尤其集中在手指上。最深最长的一道从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间划下长长的痕迹,堪堪避开静脉。男人仍然在尝试叠纸牌,每一个动作都很费力,甚至抬抬手指都要剧烈颤抖很久。 假如魔王猜得不错,这个男人再也不能用剑锋利落地捅进敌人的心脏了。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很糟糕的故事,但好在男人有那么多的朋友愿意聆听他的伤痛不是吗? 魔王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没有一点伤痕且非常灵活。他握紧拳,感觉自己离勇者又远了一些。他也有自己的故事,但永远不能对勇者讲述。 魔王沮丧极了,他嘟着脸生自己的气,低落的气息连长长的兜帽檐也挡不住。勇者这一次注意到了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魔王又不高兴了,但还是决定提早在众人的挽留声中带着魔王离开。 “瞧瞧,有了爱人就不理我们了。”一个男人故意扭捏道,“你要是喜欢男人,怎么不干脆从兄弟里面挑一个呢?” 勇者挑了挑眉,他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他低低地哀嚎一声,转过身试图殴打那个傢伙,而对方也毫不客气地还手。打到一半他们就停了下来,大笑着相互撞撞肩膀。 在这个间隙,魔王又被冷落了短短一段时间。布莱恩向他招招手,凑在魔王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音调说:“给你个忠告,离他远点是好事。” 魔王歪头看向他。 “虽然我和乔是朋友,但我必须得说,他太危险了。你去问问现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给你这样的答覆。任性的小王子死在战场上了,逃出监狱的只是一头野兽。” 第13页 魔王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除自己之外任何一个人评价勇者,一点也不。 “王子?”魔王问。 “?”布莱恩显得比他更惊奇,“你竟然不知道?” “没有,不过他确实看起来像旧贵族。” “我以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你是不是别的国家来的?我们这儿的人很少有像你这样的黑头髮。”显然,布莱恩将魔王当做了外地人。 魔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不会离开他的。” “嗯哼,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布莱恩动作夸张地耸了耸肩膀,“我只是看你可爱才多说一句。尽管去吧,但愿有一天我不会看见乔带着你的脑袋来和我玩保龄球。” “走了,又说什么。”勇者向他们走过来。将衣服整理妥帖之后,他拽了拽魔王的衣袖。魔王站起来,乖巧地紧跟着勇者离开。 在跨出酒吧门前,他又返回来,走到布莱恩的面前。魔王将一叠纸牌递给他:“差点忘了还给你。” 就在布莱恩将纸牌接过去的间隙,魔王笑着低声问他:“您将他比作兽,先生。但如果我告诉您,我正是一位驯兽师呢?”魔王虽然用着敬语,但明显地神色不善。这话与其说是发问,倒不如理解为警告。他显然并不是想求得答案。语毕,魔王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快速地走开,追上了勇者。 “匍匐只是假象,小傢伙。”男人摇摇头,握着纸牌回到吧檯上,又一次从头开始叠起了纸牌塔。 ☆、【第十九章】 勇者和魔王当晚睡在酒吧附近的小旅馆里,环境绝对算不上舒适,魔王对此非常不满。他像一只陀螺一样在这个不足4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转来转去,直到确定自己在每个角落都施了清洁咒为止。 但要说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比如这个又小又破的旅馆那么凑巧的只剩下一间空房,屋子里仅有一张床;附赠有一个醉酒的勇者正像一只大猫一样窝在床上。劣质的灯泡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恰好落在勇者陷在纯白色枕头中的侧脸上。魔王能看清他因为光线而不适地蹙起的眉,每一根柔软的髮丝,甚至唇上隐隐的水光——每一样都在考验魔王那根本就没有的自制力。 魔王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勇者的唇角,勇者半眯着眼睛,下意识地就舔舔唇,恰好触碰到魔王的舌尖。勇者无意识的动作简直是在魔王的脑袋里点了一支烟花,甚至还炸成一个巨大的心型。 魔王爬上床,隔着被子搂住勇者的肩膀,然后低下头与勇者接了个吻,唇舌间都是葡萄酒的味道。 不过接吻这个词运用的不太好,毕竟只是魔王单方面这样做,而勇者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勇者在那一点儿缺氧感觉的指使下很迟钝地挣扎了一下,并且短促地从鼻腔里发出几个闷闷的音节,听起来实在非常委屈。 这点可爱的反应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勇者被吻过之后反而清醒了不少。他直起身,瘫软地靠在床头上。他喘了口气,伸手将魔王推开,但没有成功。于是勇者像往常一样,严肃地瞪了魔王一眼以示警告。然而他不知道眼角的湿润的红晕完美地出卖了他,使这个警告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魔王被勇者瞪了一眼之后,‘害怕’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毫不畏惧地又凑上去,毕竟对付现在的勇者甚至比对付一只猫咪还容易得多。勇者的反应总是慢了半拍,他根本无法捉住这只不停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 多么下流!勇者真想大声咒骂他,然而一旦开口,所有的单词都变成了不可抑制的呻/吟。 勇者恼怒地哼了一声,不客气地在魔王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虎牙将细嫩的皮肤划破,魔王‘嗷’地哀嚎着瑟缩了一下,木板床也很应景地发出吱呀的声音。 勇者咬着不放,但也完全不再反抗了。 勇者眯着眼睛活像一只餍足的猫科动物,他或许是将魔王的肩膀当做了捕获的猎物——对于魔王而言,他愿意将这看做一种无伤大雅的小情趣。 木板床还在吱吱呀呀地尖叫,但魔王并没有在意。 但就在魔王决定着手‘享用’勇者的时候,隔壁房间的人突然将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墙上,粗骂着要求魔王他们小声一点。 这声巨响显然吓坏了勇者,他警惕地直起身四下看看,这一次他完全清醒了。 “你在做什么?” 勇者抬头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魔王。乘人之危违反了规定的魔王又瑟缩了一下,很久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他。 “我——呃,我出去一下,很快,你就在这儿等我。”魔王说着,迈着小碎步倒退着往门口走,眼睛紧盯着勇者,生怕勇者什么时候蹦起来给他的脑袋来上一下。 勇者用指腹蹭了蹭刚才被魔王咬破了一点儿的唇,许久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隔壁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痛唿声。 旅馆老闆娘吓了一跳: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她这个破地方打架斗殴!她饶有兴趣地侧着头聆听了一阵,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哦,并不是打架斗殴,只是单方面殴打。 魔王把那个坏他好事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然后怒气沖沖地返回房间。要推门的那一剎那又想起了什么,转而蹑手蹑脚地打开一条门缝,熘进房间里——有人在他之前关上了门。魔王刚转过身,就被揪着衣领拎起来。 然后,老闆娘又一次听见了‘单方面殴打’的声音。她面色冷静地在圣诞树顶上挂了一颗小星星,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那些可怜的家具在经歷这么个晚上之后,还能不能继续使用。 ☆、【第二十章】 勇者裹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他望向窗户那一侧,这是他在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看见窗外不止是一片白雾。虽然如此,但是这天色也实在算不上有多好。夜幕里一颗星星都没有,黑的像一大块蒙住眼睛的布——原谅勇者这个简单粗暴的形容,因为这就是真实贴切的形容了。夜色无论在什么时候看都是这样的一成不变,甚至令人有种时间停止了的感觉——不过,魔王平稳的唿吸声总打断这个错觉。魔王因为被勇者扯走了被子的缘故,在睡梦中冷得瑟瑟发抖,但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暂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没错,勇者耍了个下三滥的小把戏,他将致人昏睡的药物抹在了嘴唇上,而后等待魔王自投罗网。 勇者将手虚拢在魔王的脖颈上,啧啧地感嘆:他真是太不警惕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勇者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犹豫,于是他决定将这个归为‘仅仅是时候未到’的范畴。 他掀开被子,起身穿好衣服,又转身把魔王提熘起来粗暴地塞进被子里。勇者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昏睡的魔王,从窗口跃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勇者在窗台上刻意留下了一个鞋印。如果一切都能按照他预计的那样,魔王醒来后看到这个鞋印就会知道自己顺着窗户离开了,而不再浪费时间去和旅店的老闆娘交涉。这样就预防了魔王恼羞成怒,然后杀死这些无辜者的情况。勇者再也不想看到什么人因为自己而受伤了——假的。 第14页 他只是担心魔王闹出了什么事儿以后会牵连到勇者自己和他的朋友们。 显然,勇者绝不是愿意独自承担麻烦的人,他得找人帮帮忙。 鞋跟踏在砖石铺成的地面上,有规律地轻敲出单薄的声响——这一次难得没有人尾随。 勇者从容地在墙与墙间的阴影处行走,偶尔抬头看看被房屋尖顶切开一个豁口的月亮来校正自己的方向。 全国的房子都有尖尖的屋顶,这与当地气候有关。然而尖屋顶的国王城堡和尖屋顶的贫民窟矮房完全是两个极端,绝对没有人会将它们认错。 只有当夜色织成网,将所有景物一股脑儿地兜进黑暗中以后,它们看上去才会有那么一点儿相像。甜香抑或是腐坏都紧挨着掩盖进宵禁中的死寂之下。 忽然,有人将甜香与腐坏糅合到了一块儿——银白的刀刃割破空气,又紧随着一声钝响没入肢体。 勇者像转一支笔那样让他刚刚顺来的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而后反手握住刀柄。 他杀死了最后一个或许会打破这静谧环境的人,并且换上了那人的衣服。勇者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迹略蹙了蹙眉,而后探出舌尖舔舐干净指间的血液。保证全身上下都还算干净妥帖,起码不至于有血迹来吓坏拥有脆弱心脏的傢伙以后,他礼貌地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公主的卧房门。 被吵醒的公主神色不悦,但她还是披上了外衣,打开门。她皱着眉看着面前高大的傢伙,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侍卫要在夜半时分敲响自己的房门。 她在心里想,假如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一定要把这个蠢货的脑袋割下来!要知道,国王很老了。这意味着要有新王继位,作为国王独子的公主正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加冕礼而烦心呢。她一点儿都没准备好去做个女王,而且直到现在为止,她的心里都还满满地装着一个被派去征打魔王的可怜囚徒,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您似乎不太高兴,我的好姑娘。”侍卫轻佻的称唿让公主蹙起了眉,但又感觉很熟悉。这时候一直垂首的侍卫略微颔首,露出那张英俊的脸,恰到好处的戏嚯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公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震惊地捂住了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反覆打量勇者,甚至大胆地凑上前,踮着脚尖用双手轻轻捧起勇者的脸端详着。在确认了勇者的身份以后,她将唇紧紧贴在勇者的面颊上亲了好几下,整个人几乎要幸福得昏死过去。 勇者安抚地拍了拍公主的背部,眼角的余光仍警惕地观察四周。暴露在走廊上令他感觉很不自在,但这时候贸然提醒公主可不是绅士所为。 好在,公主的状态恢復得很快。她顾不上说其它的,转头四下看了看(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勇者把有可能撞见这一幕的人都干掉了),连忙把勇者一把拽进房间,然后锁上了门——刚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非常后悔自己因为一时莽撞而收留了一个囚徒,但疯狂跳动的心似乎感染了大脑,肢体违背了理智的一切意愿,它们根本不听使唤。 “我一定是在做梦,乔。”公主哽咽着,她的泪水简直像决堤一般落下,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她紧紧抓住勇者的衣裳,“要知道,在我的梦境中,你的脸多么清晰啊!可现实呢?我最后一次在长桌上见到你,相隔那么远,我看不清、也听不清。是我的爱害了你吗?可我那么喜欢你,又怎么能控制呢?” “这不是梦,亲爱的,冷静下来。”扮成侍卫的勇者脱下了高高的帽子,他俯身抬手轻轻地拭去公主的眼泪。假如魔王在这儿,一定会气到昏厥——勇者从未用这样温柔的语调对他说话。 “我回来了,为了你。” “天哪……”公主红着面颊,不敢置信地攥紧了领口,“你愿意留下来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这里的公主和童话里的公主不太一样。她同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于是便沉浸在这糖果一般甜蜜的毒药里。她高傲且张扬,有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智慧,还有着不得了的痴情,算是好事也是坏事。这其实是勇者遭遇的所有不幸中的最大不幸,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我当然愿意。但是——事实上,我并未杀死魔王。他将人类当作玩物,现在正要把我捉回去呢。我必须要想办法逃开,否则就要在那片不见天日的森林中度过余生了。” 勇者说完,又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半步,“我并不是来寻求帮助,这事儿又有谁能帮的了我呢?何况你即将登基加冕,我不该给你带来麻烦的。我来这儿只是想见见你,毕竟这或许真的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公主张了张口,她之前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在知道真相后又几乎要退却。 她并不是不愿意帮助自己的爱人,可正如他所说,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容不得一点差错。公主蹙紧眉,几乎把后槽牙咬碎——然而,说心里话,对于一个怀春少女来说,国家和爱人,她宁愿选择这失而復得的后者:“……我可以帮助你!” “你不能。” 嗤笑声在窗边响起。魔王闲散地倚靠在公主的窗台上,玩味地打了个响指,指尖窜起一丛白色的火焰。他往前走了几步,指尖虚指向公主,火舌几乎要舔舐到她的脸。 “你知道吗,小姐。你的男人把毒药藏在唇齿间。这可不是什么磊落的做法,我着了道,但那又怎样呢?它不能对我造成分毫的影响。”魔王颔首,带着一贯的狡黠笑容,垂眸凝视一旁的勇者,“面对魔王,你们无能为力。” “到我的身边来,我的爱人。”魔王对勇者说,“我需要一点儿安慰。否则我真怕一不留神就杀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第二十一章】 勇者面色发白,倒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屈辱。天知道那些几乎能药晕一头牛犊的迷药竟然对魔王只有一点作用!他本想着可以怂恿对自己一见钟情,紧接着就被爱情沖昏头脑的公主派遣一个军队去尽可能地阻碍魔王,最好能拖延一时半刻,使他有机会趁乱离开。不过现在魔王提前醒来,他的计划就完全泡汤了——勇者甚至隐约感觉脖颈又有点儿疼。 “你不该用我来威胁他,魔王。”公主昂起了头颅,勉强地做出不屑的表情,“……你尽可以杀死我!与其眼睁睁看他为了我被你折辱,不如使我先躺进棺材!” 公主假装无畏地昂起了天鹅般细嫩的脖颈,当然,她的尖讽也宛如一只鹅那般响亮,几乎像利刃一般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勇者知道她试图将卫兵引来。 如果公主面前的是个擅闯皇宫的危险分子,或许这还能起到一点儿作用。然而,现在坐在窗沿上的人是魔王。‘魔王’可不仅是个称唿,更是绝对的实力的象徵。这意味着,无论来了多少个卫兵都只有送死的份儿。 第15页 魔王闻声挑了挑眉,他抬起手指向公主。他的指尖离公主的脖颈还有一点儿间隙,然而公主柔软的皮肤已经陷下了一道浅痕,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会真的被割下脑袋。 “不不,亲爱的别这样!” 勇者感觉自己几乎听见了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都朝着公主的卧房唱着歌。这一切都让勇者感觉焦头烂额,他不得不将这话又低声喊了一遍。 公主和魔王一齐将头转向勇者,显然他们都认为勇者唿唤的‘亲爱的’指的是自己。 因为这个动作,公主的脖颈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她昂贵的眼泪在眼眶里委委屈屈地打转,而魔王的目光里一半是威胁,一半是警告。 魔王将手紧挨在公主的伤口上,她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并且想要尖叫。 “你总是喜欢和我玩一些小把戏,我的爱人。” 脚步声更近了。 让魔王在这里杀死公主显然不是个好的选择。还是那句话,他不想给自己牵扯上麻烦,也担心这会将朋友们卷进麻烦里。 踌躇只有几秒钟,勇者马上就做好了决定。他向魔王走去,抬起魔王的下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魔王立刻收回了手搂住勇者的腰,再没有无形的刀刃抵上公主的脖颈,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暂时分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精力去为勇者的背叛而感到心碎。 魔王拽住勇者的领子,凑上去加深了这个吻。勇者有些走神,但他显得格外温驯,也没有任何要避开公主的意思,这让魔王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从身侧传来的公主的呜咽声让勇者感觉尴尬极了。 勇者缄默不语。 他侧头凝视着公主,不得不说,公主确实是个极漂亮的姑娘。那一头红髮和琥珀色眼睛是现任皇室成员的典型特徵。 公主也看着他——好吧,或许是看着他身后的魔王,恐惧使她的面目甚至有点儿狰狞。 倏地,公主的面容在勇者的视线里模煳了起来,旋即变成了记忆深处另外一张女性的脸。女人有和勇者相同金色捲髮与绿眼睛,身着公主规格的华丽长裙,正站在血锈味的泥土上。她毫不畏惧暴露在危险之下,只为用权杖顶端在地面上补上防御法阵的缺口。然而就在魔法阵即将完成之时,一条火舌倏地窜起,舔舐啃咬上她的发梢,而后贪婪地吞噬了最后一缕金色。 风捲起焦黑的发穿过同样烧成黑色的府邸白墙,又拂过残破的战旗,最后顺着带有铁栏杆的小窗,落在监牢里最黑暗的边角。 幻觉仅一瞬便消失了,然而深埋起来的记忆又重被挑起,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勇者都再无法说服自己不将公主与失去自由划上等号了。即使在内战爆发时她什么也没做,一切只因为她生在了与勇者对立的家族。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擅于操控人心的魔王的伎俩,而此时始作俑者魔王却毫不避讳地凝视着自己,那视线好像有温度一般灼热。 勇者转头大胆地回望,他能清楚地从魔王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魔王的眼睛蓝的像最澄澈的天空,当他用这双眸子表现出所谓一往情深时,极少有人能够拒绝。而从未身陷其中的勇者却从里面窥见了迷雾,迷雾之间有一座高塔,形单影只的魔王留下了一位金髮囚徒。 拜魔王所赐,勇者开始极度厌恶公主,但同时也厌恶魔王。勇者比魔王想像得更偏激,他憎恨一切使他失去自由的人,没有囚笼能够锁住他的高傲。 然而,挣脱桎梏也不能急于一时。假如此时要勇者在公主与魔王这二者之间选择其一,他也能很快给出答案。 “我选择你,我的魔王。”勇者这样说。 “难道你的爱如此廉价吗?”公主高声质问,然而尾音又忍不住地低落下来,染上了哭腔。 魔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愉悦将勇者拉到身侧,并且转身温柔地替他整整衣衫,给白衬衣扣上最顶端的扣子。 “显而易见的,他和我闹了点小别扭。但多亏了您,我们又和好了。瞧,多么亲密呀。请您给予我们祝福吧,未来的女王陛下。” 公主气愤地几欲昏厥,她认为自己将所有真心都掏出来了,却只落得被戏耍的下场。 “……” 勇者别开脸,不愿意再看向公主。魔王倒是玩味地瞥了公主一眼,然后他将勇者打横抱起,从窗台一跃而下。 “您一定还有机会与魔王相见。” 魔王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此时皇宫中的侍卫终于推门而入。他们只看见失魂落魄的公主独自站在窗前,冷风从开启的窗户中灌入房间内,窗帘被风支起宛若贵妇的裙摆,又张扬好似怪盗的斗篷。 “……废物!”公主转身,一把将身旁小几上的瓷杯扫到了地上。她朝侍卫们歇斯底里地吼道,“就在刚才,魔王入侵了皇宫!” ☆、【第二十二章】 勇者和魔王慢慢地走出城外。勇者按照习惯,依然像窃贼似的紧紧贴着墙根走,足下就像有肉垫一般,踏在地面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魔王从没有过这么谨慎的出行,他本想说什么,但还是决定等到回家了再说——有了勇者以后,他愿意把高塔当做自己的家了。魔王紧紧拽着勇者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其实他们本可以不这样小心翼翼,因为根本没人会撞见他们。由于公主刚才下了命令,全城不得不开始戒严。在深夜外出的人本来就很少,尤其又是像今晚这样敏感的时候。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房屋都门窗紧闭。 “搜查队。”勇者低声说,“前后都有。” “我知道。”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话音刚落,勇者就感觉手腕被尖利的东西划了一下——魔王的指甲忽然变得长而尖利。魔王立刻松开了手,生怕划伤了勇者。然后他又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托起勇者的手,确认上面没有被自己的指甲划出伤口以后才放下来。 “我不在乎,”魔王说,“于我而言,千军万马也不及你一人来得危险。” “等……” 勇者下意识地拽住了转身想要离开的魔王的衣袖——然而,魔王整个人忽地从视线里消失了。紧接着勇者感到手上分量一沉,指腹间是布料的触感,但是他并不能看见自己手里有什么。 一只黑猫从墙上跃下,蹲在地上打量一动不动的勇者,然后大胆地咬住了勇者手上的东西往后拖。勇者愣了一下,烦躁地挥开黑猫。 看来看不见的只有勇者一个而已。如果是隐形魔法,应该是所有生物都看不见被施法物品的。然而根据情况做个简单推测,不用说,这肯定又是魔王针对他的小把戏。不过勇者根据由指腹感受到的绣金花纹的触感大概猜到了自己拿着什么玩意——应该是魔王那件样式繁杂的衣服。魔王把外套脱下来扔在勇者这儿,自己穿着一件衬衣不知道去了哪儿。勇者待在原地,捧着一件‘皇帝的新衣’,感觉尴尬极了。 第16页 片刻后,勇者就听到了什么声音——小皮鞋跟敲打地面的声响愈来愈近,然而周遭却没有一个人影。勇者下意识地拽紧手上忽然显形的外套,摆出防御的姿态。 脚步声停下,魔王带着异样的餍足表情出现在勇者的面前,半个身子都印上了喷溅形状的血液。 “魔王无所畏惧。” 魔王舔了舔被血污的沾染的手指,嘴唇染上一抹殷红。不得不说,现在的他看上去像极了一个真正的魔王。 勇者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权利说指责的话。毕竟他惹怒了魔王,而魔王要别人来偿命——多么划算的一个代换式! 可这事儿放到自己身上就着实有点噁心了,勇者这样想。 “我是魔王,亲爱的。”魔王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勇者的唇上。“魔王最擅长夺取他人的性命。” 勇者不置可否:“噢,很巧。我以前也是干这个的。” 远处传来了一声龙吟,魔王的巨龙降临在城门外。 魔王从勇者那儿取回自己的上衣,穿好以后,用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们一路走向城门。 黑龙半匐在地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举动。它虽然显得还算温和,但无意间望向士兵们的眼神却毫不掩饰它的兇悍。再也没有什么比它更吓人的生物了——它的利齿像刀片一样闪烁着锋利的冷芒,金红色的眼睛却好像盛了一簇火焰般灼热。军队如临大敌,他们远远地围在黑龙旁边,既不敢上前,也不能后退,就这样僵持着。 魔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它砸碎在地上,顷刻间一声尖啸从破碎的瓶内窜出,刺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黑龙像得到了什么信号,扇了扇翅膀,抬首望向城内,目光落在魔王的身上。 军队一齐转向魔王,并让慌乱的公主站在重重保护之后。但事实上,假如魔王决定杀死她,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 “我为我的行为道歉,未来的女王阁下。”魔王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我将带着我的爱人离开。并且我向您保证,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再冒犯您的城池。” 士兵们的心都在打鼓,身体颤抖得厉害。不过目前看来,魔王似乎没有要开战的意思。这话简直是无形的赦免令,让他们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安定了一些——只要公主点头,他们就能活过今晚了。 撤退的口令堵在嗓子眼,然而看到魔王那副表情,公主又激动起来:“你就是窃贼,魔王!你必须将你窃取的归还于我!”这话只有她、勇者以及魔王能听懂,其他人并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魔王挑了挑眉,做出聆听下文的样子。可惜公主根本没有推开人群来到魔王面前的勇气。 魔王抬起手,这一次他削去了公主的近身侍卫的头颅。鲜血喷溅而出,部分洒在了周围士兵的身上,他们只能绷着脸静默地站立着,绝望凝结在瞳孔里,这没什么奇怪的,魔王的故事是每个普通人的噩梦:魔王的同伴是死亡。对于这群士兵而言,死神仿佛已经来到自己跟前了。 勇者同样静默着,没人知道现在他在想什么。——与此同时,魔王嘻嘻地笑起来,笑容正如他的外貌一样美丽:“我不喜欢有人无端污衊我。” “我未来的女王阁下。”魔王伸手在脖颈上抹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睛,“我诚恳建议您就此驻足。您的头颅比他们更加珍贵且脆弱。据我所知,皇冠不能置于断裂的脖颈之上。” 话音落下,魔王就拉着勇者走向城外。 路过公主身边时,公主忍不住伸手想要拽住勇者的袖子。而魔王反应极快,在她碰到勇者以前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公主的亲卫队顷刻间都将长矛指向魔王,部分人闭上了眼睛,他们认定魔王会斩下公主的双手。 然而魔王没有。他只是轻轻抬起公主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蜻蜓点水一吻,权当做告别。 魔王与勇者穿过人群,有人后退半步,让开一条路。他们踏过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鞋跟敲出沉闷的声响。 黑龙朝魔王嚎叫一声,像是不满魔王让它等了这么久。魔王抱住了黑龙,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吻部,一下子就安抚了这个暴躁的大傢伙。 魔王爬上黑龙的背嵴,向地面上的勇者伸出手:“上来吧。” 黑龙不满地哼了一声。勇者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黑龙的鳞片,在黑龙扭过头试图咬自己一口之前拉住魔王的手,脚下借力,轻松地登上了黑龙的背部。 黑龙嚎了一声。它扇了扇双翼,载着魔王和勇者重新飞向那个终日被迷雾笼罩的森林。 “你属于我。” 魔王将脑袋埋在勇者的肩窝上,闷声闷气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嗯。”勇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你爱我。” “嗯。” “永远吗?”魔王追问。 “那得看您对永远的定义了,魔王陛下。” —————————————————— (希望看he的小伙伴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虽然对剧情的完整性有影响,但是好像只有这里最适合作为he结尾。不过之后要记得回来看番外呀。) ☆、【第二十三章】 公主咬着下唇沉默片刻,不情不愿地宣布解除戒严。命人清理尸体后,让士兵全部回到自己的岗位去。 这个宣布刚刚发出,公主就听到了一阵抑制不住的低低的欢唿声,可怜的公主气得快要发疯,不过直觉告诉她现在可不是发怒的好时候。她暗地里把那些该死的欢唿的人记下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公主彻夜不眠。 她拟了一个新的小队,目标是征讨魔王和被魔王带走的逃兵。有趣的是,这个编制里面几乎全部是昨晚上公主记下来的倒霉蛋。 次日黎明,公主宣布了这一编制正式成立。 这一群可怜的人们享受了之前和勇者相同的待遇,国王的亲卫队将他们护送至森林入口,然后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森林里的白雾中。 “我可真是嗅到了一股绝望的味道了。”亲卫队队长说。 “是够惨的。”有人点头贊同。 然而在同一时刻,魔王的卧室里也有人同样处境悽惨。 勇者在喘息之余抬头看看窗外,那儿又是一整片该死的白雾,他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几点,反正魔王已经压在他身上做了很久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耳廓又倏地一痛,魔王用他尖尖的虎牙在勇者的耳廓上又咬出一个浅浅的痕迹。 “我在惩罚你,你最好不要走神。”魔王用甜腻的语调说。 勇者颤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发誓,自己再也没有听到比用于描述性的这个‘惩罚’更糟糕、更让人不适的词了。 勇者在魔王的肩膀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哎……放过你吧。”魔王不情不愿地停下来。他捂着被勇者咬疼了的肩膀,好像听见窗外有什么动静。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勇者已经自己从床上起来然后飞快地钻进浴室里了。 第17页 “我可以帮你洗呀。”魔王跳起来,敲了敲紧闭的浴室的门,“乔?” “滚。”勇者中气十足地回答。 “好了,好了。我说,”魔王拖长了语调,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放了几个清洁咒,“有人类来这儿了。” “一群可怜的倒霉蛋,不如放过他们吧。”勇者从浴室里走出来。他只在腰上围了一条毛巾,皮肤上还留着蒸汽熏出来的粉红。他的金髮湿漉漉地贴在脑后,滴了一路的水。“在哪儿?我要去看看。” “去吧,”魔王抬手在勇者的腰上捏了一把,在勇者的瞪视里促狭道:“和你来时的路一模一样。” 勇者顺着自己曾经在树干上刻下的十字痕迹在森林里穿梭着,他衣着整齐,步履平缓,相较于第一次来到森林时从容了许多——即便他依然是这片森林的不速之客。 白雾浓得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影子,野兽数次与他擦肩而过,却不敢伤害他。这当然不是因为勇者获得了什么特殊的技能,用头髮丝想一想,勇者就知道,一定是魔王跟在他的身后。 有个词语叫做‘狐假虎威’,它能完美地形容勇者现在的状态。勇者的步伐更从容了,直到他能够隐约看到所谓征讨魔王的那个小编制。 勇者透过白雾能隐约看见一些士兵的白色衣服上沾染的大片血迹,那一小队人马还在缓慢行进,低迷的气氛甚至能够影响到树枝上飞快跑动的小松鼠。他们无心观察周围的动静,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甚至没有发现勇者站在他们的去路上。 “伙计们,那是谁?”一个人注意到了勇者。那群人这才警戒起来,纷纷拾起武器。 “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快走吧,”勇者走近了他们,“魔王愿意为你们指引回去的道路。” “是你。噢,‘魔王的爱人’?是这么回事儿吧?”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开口,表情很轻蔑,比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要鲜活不少,“一个盛气凌人的战俘,但是依靠自己的脸蛋勾引了魔王,多好!为什么你不能和你的魔王在这里该死的待上一辈子呢?” 这个人的话让勇者抽了抽眉毛,他觉得自己又生气了。 勇者并不是个喜欢压抑自己的人,他款款走到队长面前(这个时候其他人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那个队长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瞪勇者。 “别这么看我,年轻的伙计。我在战场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放羊呢。”勇者温和地笑了一下,颇有点儿过来人唏嘘往事的架势。但是他的动作可没那么友善——勇者抬起腿,一脚把那个令他不快的人踢翻在地,“我让你立刻滚,你就最好照做。再过一段时间你一定会感谢我的决定。” 可惜那个人倒在地上,因为疼痛止不住地哀嚎着,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其他人都吓坏了(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他们在遇到勇者之前的遭遇让他们缓不过劲儿来),终于,另一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开口:“先生,我们……可能不能回去了。” 勇者挑了挑眉,“嗯?为什么?” 那个年轻人思索了一会,解释说:“我们必须杀死魔王再回去,或者直接在这里被魔王杀死,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可你们根本不可能杀死魔王。”勇者说,“回去做个黑户挺好的。” 年轻人说:“我们的家人都得到了一大笔钱,性质近似于抚恤金,因为我们基本被默认会死在这里。如果现在逃跑回去,又被抓住,那估计就不是失去那笔钱那么简单了。到时全家恐怕都……” 勇者几乎觉得这个墨墨迹迹的人在说废话:“这有什么不好解决的?国家这么大,只要不是被刻意‘关照’,要躲起来还不容易吗?” “你根本不明白!” 倒在地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我们生来就是军人,怎么可能学会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生活?这一切全都是你造成的!” 勇者无从反驳,他只能遗憾地耸了耸肩。 “好吧,如果你们非要送死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雾似乎更浓了一些。勇者能够听见皮鞋跟踏在枯枝上的细碎声响——对于这群可怜人而言,那就是死神的脚步声。 “你们死于愚蠢。”魔王说。 惨叫声还未响起就被掐断了。浓雾让一切都模煳起来,残忍的行为也变得情有可原。 勇者蹙着眉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是他们自己不领情的。下次这种情况就快点儿动手,烦死我了。” “好好好”魔王凑上来,身后仿佛有条尾巴不住地摇晃。“我想要点奖励,我的爱人。” “想都别想。”勇者揉了揉酸痛的腰,十分果断地拒绝了他。 ☆、【第二十四章】 勇者抱着书窝在壁炉边上。这个冬天真是漫长得令人生气,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把书柜里的魔法书都拿出来看看。要知道,这是他学生时代最怕的玩意儿,不过在这种没有活人的地方,一切曾经讨厌的事情都能够用来消遣时间。 再强调一遍!社交,每个普通人都需要。 高塔里没有朋友,没有女人,没有勇者喜欢的书籍(只有他讨厌的魔法书),更没有漂亮的风景。森林里全都是雾,这甚至剥夺了勇者研究星象学这一爱好——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 并且,更可气的是,魔王在高塔周围设下了结界。勇者也不能出去,只能日復一日待在这儿,提前过上养老一样的生活。 勇者以为只能和魔王交流已经是最糟糕的境地了,但这显然是个很天真的想法。当勇者发现连魔王都不和他说话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寂寞。 魔王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和他玩起了捉迷藏——魔王在躲着勇者,勇者知道这很反常。他感觉很糟,但他根本不好意思问魔王为什么要冷落他。这简直像是——你知道的。 这种糟糕的心情一直维持到午饭时间,在魔王因为走神煎煳了一块小羊排之后,勇者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认为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勇者坐姿优雅地用餐巾擦擦嘴,严肃地说。 “这是你的错觉。”魔王眨了眨眼睛,坐姿比勇者更优雅。 勇者思索片刻,决定换个话题:“我想去森林里走走。” “你还不够熟悉这里。”魔王拒绝了他。 “你可以和我一起。”勇者锲而不捨。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总之——不行。我困了,我想睡个午觉。” 就在这时,魔王听到了一阵被什么传音魔法扩大过的唿救声。 魔王的听力并不比人类强上多少,所以魔王能听到的这个声音,勇者自然也听到了。 魔王的表情细微地僵了一下。结合魔王这该死的反应,勇者心里忽然有了些不妙的猜测,不过他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猜的全都是错的。 第18页 “把那个该死的结界打开!”勇者说。 “我不!”魔王的抗议声在勇者的瞪视下越来越小,“我是说,外面有野兽,很危险的……” “乔——?你在里面对吗!”勇者又一次听见了喊声。 多么清晰!勇者确定,这里除了自己以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叫做乔了——同时,除了勇者的同伴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魔王只能不情不愿地打开结界。 勇者立刻沖了出去——他看见了什么?他的同伴们手握武器,背部紧紧靠着荆棘,狼群包围了他们,情况看上去很不乐观。 “嘿,乔。真的是你!”布莱恩(那个搭纸牌的男人)低声说,“请……救救我们。” 显然他们是在那群人之后被公主强制送到森林来的。他们看上去和勇者初入森林时遇到了一样的麻烦,与狼搏斗让这几个人看上去狼狈至极。 勇者用魔王赠与他的匕首划破了手指,将血液滴在荆棘上。那些荆棘立刻分开了一条道路——魔王设下的不能伤害勇者的命令生效了。 勇者的同僚大喜过望地穿过荆棘,暂时避开了危险。外面的野兽显然对此不满,哀嚎着不愿离去。 一直到这时,勇者才忽然感觉到手指上的疼痛——血还在流,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血液渗进泥土里,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哥们儿,你的手是怎么了?”一个人问。 显然魔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凑上来用了个小捲轴替勇者止血。勇者任由魔王处理自己的伤口,然而其间连一个眼神也吝与给予魔王。他表现出来的情绪很稳定,不过魔王知道,当他的勇者气极了的时候才会这样收敛。 “这个不重要。”勇者挨个看看同伴们,皱起眉,“莉特呢?”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勇者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莉特不在了。”布莱恩低落地说,“为了……我。”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节僵硬地握住了身旁的重剑,把它递给勇者。 “假如我能拿起刀,她就不会……”布莱恩垂着头,话语间每一个音节都打着颤,“那个傻姑娘!失去双手后我已经是个废物了,为什么还要救我?” “嘿,伙计。别说了,一切都会好的。”勇者上前拥抱他。只有勇者知道,布莱恩是因为谁才导致双手重伤。这是他最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内心也自私地选择不去回忆。 魔王缄默不语,但是眉毛却忍不住蹙起来——布莱恩虽然嘴上说着不后悔因勇者而使自己的手落下残疾,但他总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戳着勇者的痛处。 他是故意的。 魔王得出了结论,然后眯起眼睛打量布莱恩。 “……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控制住情绪。”布莱恩抽了抽鼻子,挤出一个微笑,“总之,莉特是最好的剑士,对吗?” 勇者感觉糟糕透了。他还能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莉特的情景:那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女人和他一起穿梭在城市里,还调侃他有一个可爱的小情人——说起来,这个可爱的小情人,魔王,一定早就知道这一切。他的所有反常举动都是为了掩饰这个发现。假如今天勇者没有察觉,或许他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他的同伴们,哪怕是尸体。 “你们在这儿待了几天?”勇者问。 “三、四天,或许。”纸牌男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莉特她……死于伤口感染。这里的雾不对劲!她的伤本来不重的……但是,假如我们早哪怕半个小时到这里,她或许还能——总之,我们按照我们的方式就地安葬了她。但假如我还能出去,我定会带她离开,绝不让她永远在这片看不到天空的森林里长眠。” 勇者沉默地看着魔王,那双眼睛里的失落几乎让魔王的心都跟着发颤。 “乔。”魔王说,“他们永远比我重要,对吗?” “请问我们能够在高塔里暂时安置他们吗?魔王陛下。”勇者直接换了个话题。他看上去出乎意料的好,态度温和,用词妥当——但这是最糟糕的,一旦看惯了勇者桀骜的模样,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礼貌反而生疏得令人害怕。 先不说态度,关于这个问题,结论当然是肯定的,魔王得试着挽回他的勇者。 “等他们感觉好一点儿了,我就将他们送回去。”魔王说。 勇者点头表示贊同。 “那……乔也和我们一起吗?”一个女鍊金术师怯懦地开口问。她偷偷看了一眼魔王,仍然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甚至不适合走进酒吧的小傢伙就是魔王。 勇者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果然,随后他就听见魔王说: “不,他哪儿也不去。” 于是勇者的同伴们在高塔里都得到了治疗,在享用了简单的晚餐后各自找了个房间待着休息。 魔法使伤口很快痊癒,不过有些人或许需要一点儿时间来抚平那颗许久未上战场而又变得脆弱的心。 重申一次,大家都是亡命之徒。失去同伴固然令人伤心,但也绝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其中最难过的或许只有勇者,以及红着眼眶的布莱恩。 在互相道晚安后,布莱恩刻意与魔王擦肩而过。 “匍匐是假象,”他说,“亲爱的驯兽师先生。” ☆、【第二十五章】 勇者辗转反侧很久,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 他想保护的人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平安——重点是,为什么这一次是莉特?自私地说,他觉得任何一个人死亡都好过莉特。莉特死了,这对布莱恩是多大的打击呢?而自己欠他的已经够多了。 勇者厌倦了这种生活,他想要回归原来的生活方式的念头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强烈——是的,因为他害怕了。他很担心、同时极度厌恶被魔王一手掌控的感觉,或许这种感觉只有在他逃离魔王之后才能消除。 而自己怎样才能逃离魔王呢? 勇者想着。然而突如其来的睏倦将他搂在怀中,他枕着他那金子一样闪耀的捲髮睡去了。 在勇者睡着之后,魔王凑上去偷偷亲了亲他的嘴唇。 “我能预测我们的结局,我亲爱的——它越来越近了。” 虽然高塔中多了很多人,但并没有显得如何热闹。他们安静得吓人,或许大部分人都宁愿在房间里躺着,因为没人想和魔王打交道。 勇者数次想要去看看他的伙伴们,但总被魔王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挡了回来。要不是能看见他们偶尔下来吃点儿东西,勇者几乎都要怀疑魔王是不是偷偷地杀了他们。 一开始,勇者还会表示抗议,但不论态度强硬还是主动服软,魔王依然都是那副样子。这样过了几天之后,勇者就懒得再问了。在见不着同伴们的时候,他与魔王就像以前那样腻腻歪歪地过日子。 第19页 勇者似乎开始接纳魔王——或者换个说法,他接受现实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总尝试离开。 他在经过魔王的允许后,敲开了布莱恩的门。 “你好点儿了吗,伙计?”勇者问。 布莱恩耸了耸肩。 他的伤差不多痊癒了,但从极差的脸色可以看出他的精神状态或许不太好。布莱恩勉强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能看出来的,哈哈。我挺好的。” 勇者回想起来,布莱恩用缠绕着绷带的手不着痕迹地握紧刀柄时也朝他露出过这样勉强的笑容,甚至当时说的话也和现在差不多。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中间瀰漫开来。 “抱歉,我有点累了。”布莱恩打破了沉默。他瞥了一眼勇者,缓缓掩上门。 勇者挡在门缝中间,他想了想,说:“如果你需要帮助,请一定告诉我……不,我是说,或许治癒捲轴可以治好你,我希望你愿意试试……拜託,请不要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我,我的朋友。” “谢谢。不过关于捲轴的事,我想我暂时不需要它。”布莱恩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拍了拍勇者的肩,“我……对不起,我暂时不想见到你。”说着,他轻轻推开勇者,彻底关上了门。 魔王不知什么时候单手捧着水晶棋盘出现在勇者身后,他不合时宜地开口说:“你的朋友不需要你。” 勇者转身,没有表现出恼怒,勾起一个轻佻的笑。 “可是我需要你呀,我的魔王。” 魔王不置可否。他笑着摇摇头,右手指了指棋盘。勇者立刻瞭然地点点头:“我很乐意。事实上,我正愁没事情来打发时间呢。”语毕,勇者转身先顺着楼梯走向主厅。 魔王转头看了看布莱恩紧闭的房门,神情略有阴翳。房间内的布莱恩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凝视着关上的木门,嘴角勾勒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魔王轻嘆一声,紧紧跟上了勇者。 于魔王而言,勇者能带来爱,或是结束魔王的诅咒。这一切全凭勇者的意愿,但魔王好像已经知道勇者将要作何选择了。 “嘿,乔。”魔王小声抱怨,“你连下棋都不肯让让我。” 这时候勇者和魔王在主厅下西洋棋。 魔王的棋艺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每一步都好像漏洞百出。这让勇者逐渐放下了警惕,甚至没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就已落入了圈套。虽然已占了上风,但勇者并没有继续穷追不捨。他总是要走神一会儿才放下棋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们的勇者早已经过了可以被称作小王子的年纪,即使再不愿意接受,他也必须得承认自己就快要一脚踏入中年人的行列了。他做不到像曾经那样洒脱,反而显得有些患得患失。 “你有多爱我?”勇者忽然问。 魔王回答得很快,好像在此之前就在心里说过千万遍:“我爱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就是永远?” “于我而言,爱你即是永恆。”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将军。” 勇者忽然赌气似的抬手把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到了地上,精緻但很脆弱的小玩意儿们噼里啪啦地砸在木质地板上,不是磕断了鼻子,就是砸飞了半个脑袋,而这恰好遮掩住匕首抽出刀鞘的一声短促轻响。 “你想跟我开个玩笑吗?——不,我觉得你现在是真的想干掉我。” 魔王抬手扣住了勇者袭来的手腕,此时勇者手中匕首的刀尖正停留在他眼球前半厘米处。魔王的瞳孔下意识地微缩,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不过我是不是该不该高兴一些?至少你犹豫了,为我。” “到了这个时候,我还真是有点儿捨不得。”勇者尴尬地笑了一下,挣开魔王的手,把匕首收入刀鞘,然后转头就走向门外。 “这柄刀可真够钝的。” “那就换一把,”魔王这一回没有跟上去,他斜倚着门框,“随你喜欢。” 勇者微侧过脸,抿紧嘴唇,神色晦暗不明。 魔王朝勇者眨了眨他湿漉漉的蓝眼睛:“我累了,亲爱的。” 勇者停顿了片刻,转头走下楼梯。 “不如早点休息吧,魔王陛下。” ☆、【第二十六章】 魔王看见勇者又独自裹着毛毯窝在壁炉边的躺椅上。 他百无聊赖地反覆观察魔王的那把匕首,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看上去非常怠倦。 魔王站在他的身侧,凝视着勇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情。 “这把匕首可以杀死所有活物吗?”勇者仿佛读不懂气氛似的摸着刀柄提问。 “理论上来说,是的。”魔王回答,“只要创口够大。” “杀死你的黑龙也可以吗?”勇者又问。 魔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如果你想。” 这个时候,黑龙忽然飞来撞碎了高塔上的玻璃窗户,他不满地发出咆哮,宛若警告。 壁炉发出木材燃烧的细碎声响,火焰被圈在铁栏杆之后,火光将勇者的金髮衬得像暖橙色。勇者忽然笑起来,魔王觉得他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 “你愿意亲亲我吗,我的魔王?”勇者问。 “当然。” 魔王凑过来,贴上了勇者温热的唇。 一切都很好,温暖的壁炉,温暖的爱人,还有温热的血液从胸膛里蜿蜒而下。 勇者持着匕首刺进了魔王的胸腔,血液染出了匕首上的花纹,勾勒出两枝互相缠绕着的狰狞的暗蓝色玫瑰。 “我还有个问题,”勇者说,“魔王,你会死吗?” “会的,”魔王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会的。如果你想。” 魔王握住勇者的手,将匕首抽出来,掷在地上。匕首与厚实的地毯相触,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魔王的脸疼得发白,眸子里却全都是狡黠的笑意:“我说过的,我能预知我们的结局——而我的结局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依旧通向你。” “我知道。” 勇者搂住魔王,将魔王抱起放在躺椅上,还贴心地为他盖了一层毛毯,高度恰好遮住魔王胸口上的伤。 “我觉得有句话我也已经说过了,”勇者俯身捋开魔王的刘海,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从您身后得以窥见孤独如影随形。您到了生命的终点,也依然孤身一人。” “死去的人永不避讳失去,他们再也不会孤独了。现在,你幸福吗?”勇者依然用温和的语气问他,像以往很多个日子一样的轻声呢喃。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杀死我吗?”魔王饶有兴趣地追问。 “您对我毫不设防。”勇者回答,“这是因为您爱我,对吗?” 第20页 魔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我也爱您。”勇者的嗓音很低沉,就像深夜里的大提琴一般让人沉醉于其中,“不过,我的魔王。现在是该说晚安的时候了。” “晚安,”魔王乖巧地抬手替自己拽了拽毛毯,“我的爱人。” 勇者拾起匕首,拭去了血迹以后将它别在腰间,头也不回地往那扇沉重的大门走去。 “我的爱人……”魔王气息微弱地唿唤着。 勇者没有转头,这正是魔王所期望的。在勇者身后,魔王正以极快地速度生长,从略显矮小的少年变成高大的青年;而后又极快地老去,头髮褪色,肌体腐朽如枯木。魔王希望勇者永远也不看见自己丑陋的样子。 “我要送你一件临别的礼物。”魔王忽然提高了音量。“然后,” “我祝愿你和我一样孤独。” “噢,万分感谢。”勇者背对着魔王,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我已替您终结了孤独。请安息吧——我不知道魔王会不会喜欢这句话。” 勇者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很匆忙,但显然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般轻快。于是他没有注意到魔王迅速衰老的容貌,也没有发现到最后一刻依然凝固在魔王被阴翳笼罩的蓝色眼睛里的狡黠笑意。 勇者的眼中只有他曾经的同伴们——他说过,他一定会保护他们。 “我要送你一件临别的礼物。”后来勇者想起魔王说的话,“然后,” “我祝愿你和我一样孤独。” ☆、【第二十七章】 勇者和他的同僚们行走在森林中。 勇者擦了擦匕首,领着他们顺着那条他做过十字标记的道路离开森林。 森林似乎没有尽头。 他加快了脚步,从日落走到日出(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时间推断),——很久很久。除了总是成群来骚扰他们的狼群,还总有见所未见的野兽前来进犯。为了保护他的同伴们,他只能一只又一只地杀死它们。 好吧,有一句话得改一改。除了狼以外,这些野兽并没有很多,而且都很反常,它们似乎在故意试探勇者,被攻击以后立即尝试逃跑,走投无路时才会反击。 虽然如此,但同伴们还是很疲惫,显得死气沉沉,这或许是气氛太过压抑的缘故。 忽然,布莱恩带着惊恐的神情看着勇者——或是勇者的身后。 一匹骨瘦如柴的白狼从他身后飞快冲上来,勇者立刻转身,用匕首堪堪挡住了它的啃咬。旋即白狼像不要命了一样转向布莱恩疯狂进攻,勇者为了阻挡它,匕首险些脱手。 就在这时候,一只黑豹倏地从身侧窜过来,反应不及的勇者抽不开匕首,瞳孔因惊恐而收缩起来。然而,黑豹的目标并不是勇者。它咬住了勇者身前白狼的的前肢将它扑倒在地,那一刻爆发出的力量让勇者跟着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两只野兽在地面交缠着翻滚了一圈,白狼嚎叫了一声,黑豹趁机咬断了虚弱的白狼的脖颈,殷红的血浸染了纯白色的毛髮。勇者松了口气,起码现在少了一个威胁。 勇者立刻向后退到了一个适合做出反应的安全距离。 那只黑豹发出哀弱的叫声,长尾低垂夹在身后,正在慢慢地向他靠近。 “杀了他!”布莱恩焦急地说。 勇者举起匕首,略微犹豫了一瞬,而后利落地斩下了它的头颅。 “……等等,‘他’?你怎么知道这玩意儿是公的?”勇者开了个玩笑,但布莱恩苍白着脸,并没有回应。 这让勇者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说实在的,从遇上第一只野兽开始,勇者就感觉很糟——非要说的话,甚至有点儿难过,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了。” 勇者深唿吸,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说。然而他转头,却没看见一个人,他的同伴全都消失不见了。 “确实是最后一个了,我的陛下。” 陌生的男声让勇者愣怔了片刻。耳边响起龙吟声,随后黑龙盘旋着降临在他的面前,巨大的翼几乎挡住勇者的视线。 “……什么?”勇者问。 黑龙嘆了口气:“不得不说,你和当时的魔王一样愚蠢。” 事实上,黑龙发出的只是长短不一的吼叫声。勇者突然能完全听懂黑龙说的话,这并不让人高兴,甚至让勇者感到焦虑。 “说啊!你搞什么?” 黑龙抬起翅膀,不再挡住勇者的视线。勇者不着痕迹向后退了几步,他看见了——布莱恩的尸体。布莱恩身首异处,头颅滚到一棵白桦树下,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甚至还保持着伸手向前的姿势。 “不……等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勇者颤抖着双手,匕首从手中滑落,砸在了泥土上。银白的刀刃上还带着尚且新鲜的血迹,昭示着它的持有者曾经做了什么。 “这是魔王的加冕礼。”黑龙回答。“你掌握幻境,前提是为幻境所控。” “不!别开玩笑了,我不是魔王,死了的那个才是!”勇者绝望地发现森林中的浓雾正在淡去,头顶上的天空从来没有这么蓝过。有什么变了——但他绝不希望自己是变数中的一环。 “正因为他死去。”黑龙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勇者,“这是你的结局,也是你的开端——你无从选择,正如你无法逃离这片森林。” 勇者跪倒在地。 黑龙昂首发出一声嘹亮的龙吟,而后将他的新主人笼罩在宽大的翼下,将一切悔恨和痛苦一齐收拢进黑暗中。它的姿势就像怀抱,自然得好像在以往的岁月里做过千遍、万遍。 那之后,勇者变成了魔王。 魔王感到孤独,那孤独如影随影,终日缠绕着他。 也正是从那之后不久,魔王四处杀戮的传说又一次变成了现实。 人们说,住在森林里的魔王兇狠残暴,但又长了一副美丽的皮囊。他拥有如金子般闪耀的柔软捲髮,天使一般正直而英俊的脸庞,从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爱。魔王将男人或女人引诱至他的森林,而这些可怜的人,每一个都死在那里。 性格乖张的魔王浪荡却谨慎,从不肯相信任何人。他比传说里的魔王更难杀死,但也比传说中更加孤独。 关于魔王的事迹随着女王的白髮一点一点地多起来。 噢,对了。我们的公主殿下已经成为了女王,她的皇冠和权杖上的钻石闪耀有如星芒,但她并不快乐。女王总是想起在她还是公主的时候认识的一位青年,他有一头金色的捲髮,那捲发如金子般闪耀夺目,那么鲜活,更胜过她的钻石一百倍。 一天,女王日思夜想的青年降临在她的花园,她却因此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是的,那个青年就是曾经的勇者,现在的魔王。 第21页 魔王说,我要杀死你,我的女王陛下。 为什么?女王开口问。 魔王勾起嘴角:因为我爱你呀。 女王瑟缩着,但最终昂起了她保养尚好的白皙脖颈。假如死亡是不可逃避的的,她作为女王,理应死得高贵一些。 就在这时候,细嫩尖利的声响打断了这一切。 “妈妈!”一个小男孩抱着一本童话书,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魔王暂时收回了手,他低头看着这个跑到他面前的男孩儿。 男孩儿精緻得像一个人偶,穿着华丽的小衣裳——他是女王最疼爱的么儿,一个年幼的王子。 他显然没有发现母亲发白的脸色,绕着魔王一连转了好几圈:“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哪儿来的?” “我是魔王。”魔王说。 小王子不以为意。显然,他把魔王当成了女王带来取悦自己的小丑,戏剧演员,或者什么别的人。 他眨了眨眼睛,盯着魔王看了很久。那双眼睛和曾经的魔王一样蓝,像是白雾之后的天空那样清澈干净,刚好让现在的魔王看到失神。 “好吧,魔王,我有话问你。”王子想了想,开口问:“人们都说,‘物极必反’。可是为什么魔王这么厉害,生命却也那么长呢?” “我可爱的小傢伙,”魔王笑起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小王子的蓝眼睛,“因为他漫长的生命是个诅咒,这个诅咒迫使他用一生的时间等待。” 小王子瞪大了眼睛,这是童话里从来没有讲到的故事:“魔王在等待什么?我想知道。” 魔王在女王极度惊恐的目光下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小王子白嫩的脸蛋,“这是个秘密,我得小声告诉你。” 小王子果然将耳朵凑了上去。女王几欲昏厥,她甚至能想像到魔王,她未曾拥有过的爱人,将要怎样残忍地杀死她的儿子。 可魔王什么也没有做。他凑在小王子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嘘,”魔王把食指放在唇边。 “魔王在等待一个能够亲手杀死他的爱人。” ☆、后记-之后还有番外不要走啊!! 后记。 哎本来魔王和勇者的故事是一个短篇来着,不过修文修着修着……不知啥时候就比红绿色盲症还要长了呢-v- 一开始只是想到一个很短的很奇妙的玩意,后来扩充修改了一番变成现在这样子。(下面附最初的脑洞) 从前有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魔王,没事出来杀一熘的人什么的。大家惧怕他的行为,但都打不过他,面对魔王的军队里逃兵越来越多,国王悲伤地哭了起来然而也并没有办法。 很点背的,有一个逃兵被国王亲自提熘回来。国王问他,你是要上绞刑架去死呢,还是活着去战胜魔王呢? ……这他妈有区别吗?逃兵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当然是死——个鬼啊殿下放心吧由我来打败魔王!” 国王自然是喜闻乐见喜形于色欣喜若狂的,于是心情大好把逃兵,哦,应该是勇者了。把勇者亲自提熘到魔王住的森林里。 勇者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好吗!于是认真地想怎么搞死魔王。 勇者花了很长时间思考,然后立刻走进森林深处,干了一件惊愕世俗的大事。 这是一件什么样的惊愕世俗的大事呢? 勇者披荆斩棘、浴血奋战,终于熘进了魔王的卧室,然后把魔王的被褥给拆了。 “???”魔王威严地翻了个白眼。 “假如您不介意,今晚可以搂着我睡。”勇者严肃地说,然后在魔王的窗台上放了一枝玫瑰。 “你们的国王终于搞明白我其实喜欢男人了吗?”孤独的魔王这么问。 ——是的,其实他一直感到很孤独。 “……” 勇者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当机立断,决定顺着来时的路准备熘出森林。不过走的时候还不忘调戏魔王,“您长得很好看!” 勇者坚持不懈每天都带着一枝玫瑰来骚扰魔王,每一天都披荆斩棘浴血奋战,直到魔王忍不住送给他一把玫瑰花纹的匕首去噼开道路,但是勇者没有用它。直到有一天,魔王干脆敞开了门迎接勇者进去了。 “终于不用自残了好幸福噢!”勇者这么想,然后和魔王谈起了恋爱。 恋爱中的魔王一点也不孤独,就没有再杀人的打算。国王已经很满意了,但是他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以为勇者已经死了,所以并没有想到要提醒勇者点到即止。 魔王表示,长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像勇者这样温柔这样好的人!妈妈我想娶他! 然后耿直的魔王就向勇者求婚了。 勇者坐在床上晃荡着腿,停顿了一下,回答:“好呀。” “我许诺给你至死不渝的我的真心。确保你不再孤独。” 魔王当然是很高兴的,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周围已经散发出了粉红色的泡泡。 然后魔王愣住了。 他看见一把匕首穿透自己的左胸,上面有暗红色的血,勾勒出刀面上狰狞的玫瑰花。 这是勇者一直收藏但却没有用的,魔王给他的匕首。 “死去的人永不避讳失去,他们再也不会孤独了。现在,你幸福吗?”勇者依然用温和的语气问他,像以往很多个日子一样的轻声呢喃。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刺中我吗?”魔王问。 “我知道,”勇者难得地停顿一下,“因为你对我毫不设防。” “是的。因为我很爱你。”魔王的指甲抚上勇者的脖颈,但是最终没有刺下去。 他说:“但是,我祝愿你和我一样孤独。” “噢,万分感谢。”勇者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他擦了擦匕首,顺着那条他曾经经常走的、又重新长满了荆棘的路离开森林。 森林没有尽头。 他加快了脚步,从日落走到日出,——很久很久,最后勇者才明白自己无法离开这里了。 勇者收敛了笑意,踉踉跄跄跑回宫殿想找回魔王的尸体。但是什么也没有,尸体、血迹和匕首一样都没留下,魔王好像是自己独自在森林里做的一场梦。 “是的,我和你一样孤独。” 从那之后不久,魔王又开始四处杀戮了。不过魔王再也不肯相信任何人,比过去更难杀死,但也比过去更加孤独。 人类那里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的国王,魔王的事纪伴随国王们的白头髮一点点多起来。 “魔王到底需要什么呢?”人们想。 “嘘,”魔王把食指放在唇边。 “我正在等待一个能亲手杀死我的爱人。” 反正,这个文就是这样啦! ☆、番外1-没有长短评就没有番外了哼! 番外·夫夫相性一百问! 採访人:离邪 第22页 1请问您的名字? 魔王:里奥·沃尔特 勇者:约瑟芬·海默 2年龄是? 魔王:四位数。 勇者:三十三。 3性别是? 魔王:男。 勇者:男。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魔王:【翻人设】嗯……独占欲max腹黑伪忠犬。 勇者:高傲,还有点儿暴躁吧。后者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导致的,我上战场以前是温和的读书人。 5对方的性格? 魔王:很可爱,但是也很兇。 勇者:变态,神经病……有的时候挺可爱的。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魔王:他刚进森林的时候,和我的视线相遇。 勇者:在他门前。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魔王:天降老婆,怎么看怎么顺眼。 勇者:未成年。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魔王:桀骜不驯(你是抖m吗魔王) 勇者:……撒娇。 9讨厌对方哪一点? 魔王:桀骜不驯。(??) 勇者:……撒娇。咳咳,不是。讨厌他独占欲太强,专断。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魔王:不好,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杀死我了。 勇者:不好,要不然我会让他死得直接一点。 11您怎么称唿对方? 魔王:乔。 勇者:魔王。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唿? 魔王:一切腻腻歪歪的称唿都好。 勇者:乔。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魔王:狼。 勇者:毒蛇。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魔王:把我自己送给他! 勇者:我的真心。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魔王:他的真心。 勇者:自由。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魔王:太兇了,打人很疼,咬人也很疼。最主要的是他不爱我。 勇者:独占欲。而且太粘人了,很烦。 17您的毛病是? 魔王:我忘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勇者:我觉得我没毛病。 18对方的毛病是? 魔王:不爱我。 勇者:很多。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魔王:在乎他的朋友超过我。 勇者:束缚我。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魔王:把他关在家里。 勇者:爱天爱地就是不爱他。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魔王:一起睡过觉的敌人。 勇者:一起上过床的敌人。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魔王:在我的荆棘丛外。 勇者:没有约会。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魔王:我们关系向来紧张。 勇者:同上。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魔王:他拒绝我的告白。 勇者:我拒绝他的告白。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魔王:家里。 勇者:没有。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魔王:给他做蛋糕吃。 勇者:那一天尽量不打他。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魔王:我。 勇者:他。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魔王:我爱他,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勇者:杀了他以后感到后悔。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魔王:爱的,虽然算计多过爱。 勇者:或许吧。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魔王:“我爱你” 勇者:“我爱你”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魔王:把他绑在身边,反正他哪也去不了。 勇者:趁机跑了。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魔王:可以,反正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啊。 勇者:可以,我无所谓。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魔王:小小地惩罚一下。 勇者:一个小时以上?够我跑好远了。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魔王:为了克制呻-吟声而咬住下唇,还有用湿漉漉的眼睛瞪我。 勇者:自傲的表情。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魔王:他主动亲亲我的时候。 勇者:他想杀我的时候。我也是会害怕的,心跳当然快。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魔王:上床的时候,我觉得他属于我。 勇者:在壁炉边讲故事,恍惚间觉得好像回到从前了。 39曾经吵架么? 勇者:不吵,我们都是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 魔王:精闢。【啵地亲了一口勇者】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跳过。 41之后如何和好? 跳过。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魔王:如果我是普通人的话,希望的。我可以慢慢学会爱他。 勇者:不了,我不和未成年谈恋爱。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魔王:他把匕首捅进我胸口的时候,我知道他后悔了,说不定那个时候他就是爱我的。 勇者:很多时候。不过魔王的爱我消受不起。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魔王:保护他。 勇者:你那叫囚禁,谢谢。 勇者:和情人说甜言蜜语,和爱人一起分享喜好,比如带她(或者他)一起研究星象学。 魔王: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这个?! 勇者:因为我不爱你啊。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魔王:从始至终。 勇者:他祝我永远孤独的时候。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魔王:不了解花。 勇者:蓝玫瑰。他的血是蓝色的。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魔王:我从一开始就算计他,想让他永远和我在一起,或是代替我成为魔王。 勇者:我喜欢他。 魔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等一下?什么?你说什么? 勇者:你听错了。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魔王:各方面都有。 勇者:无法守护在乎的人。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魔王:公开吧,虽然我从没有到处宣传。 勇者:公开。到森林里送死的炮灰都知道我们了!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魔王:于我而言是的。 勇者:那要看你对永远的定义了。 ======================================= 第23页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魔王:攻。 勇者:受。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魔王:他打不过我。 勇者:我对上未成年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觉得这有点噁心。 离邪:勇者你个双标党,那为什么被未成年上就可以? 魔王:要你话多。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魔王:不满意,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勇者:挺好的。 54初次h的地点? 魔王:我房间。 勇者:地上。 55当时的感觉? 魔王:他好可爱。 勇者:竟然感觉还不错。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魔王:有一种危险的性-感。 勇者:感觉被未成年侵-犯了,太震惊所以没注意这个。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魔王:啾。 勇者:揍他。 离邪:……?!这是说话吗? 58每星期h的次数? 魔王:每天都…… 勇者:每天。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魔王:这样挺好的。 勇者:就这样吧。 60那么,是怎样的h呢? 魔王:半强迫性质的,因为我得摁住他。 勇者:我脸皮薄,每次都像羞耻y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魔王:全身! 勇者:耳廓。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魔王:耳垂,腰,腿根 勇者:不知道,摸哪儿他都发情。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魔王:好兇,嘤。(你崩皮了魔王!) 勇者:停不下来。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魔王:喜欢。 勇者:……嗯。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魔王:高塔里每一个地方。 勇者:嗯。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魔王:森林里。 勇者:床上,然后拉上窗帘。 67沖澡是在h前还是h后? 都有。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魔王:不要打我! 勇者:停下,慢一点,不过他都当做听不见。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魔王:有。 勇者:有。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贊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魔王:我已经做了啊。 勇者:非常不贊同,我支持人权平等。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被某个人的私慾束缚住。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魔王:把那个不要命的傢伙的脑袋拧下来。 勇者:打死那个人吧,强-奸小孩儿我看不下去。 魔王:乔,我真的不是小孩子。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魔王:不会。 勇者:之前非常不好意思。之后只想殴打魔王,就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魔王:黑龙,你会这样吗? 黑龙:?? 勇者:可以呀。当然,如果是布莱恩这么说,我就要拒绝了。不然我恐怕得被莉特砍死,这女人太恐怖了。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魔王:擅长的。 勇者:嗯。(看不出来) 75那么对方呢 魔王:反正他肯定不擅长做0。 勇者:还行。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魔王:我喜欢你。 勇者:晚安。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魔王:委屈的表情。 勇者:不知道。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魔王:可以,但是有了勇者以后就不想了。 勇者:可以啊。 79您对s-m有兴趣吗? 魔王:【点头】 勇者:……没有!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魔王:我需要他就好。 勇者:那我可以走了? 81您对强-奸怎么看? 魔王:我不需要强-奸别人,他们自己会送上门。 勇者:不看。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魔王:他打我。 勇者:他不停下。 83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魔王:我卧室的落地窗。喜欢把勇者摁在上面做。 勇者:或许一样吧,兴奋倒没有,很尴尬是真的,我知道那条龙全都看见了。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魔王:只要我想,他什么也不做地站在我面前,我就觉得他在诱-惑我。 勇者:魔王把我要说的说完了。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魔王:害羞。 勇者:他脸红,可是我觉得该脸红的是我啊他红什么。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魔王:没有。 勇者:明明有!第一次就是。 魔王:那是合-奸啦。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魔王:欲迎还拒? 勇者:这个词真噁心。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魔王:乔。 勇者:公主。 魔王:你等等,先别杀我。我要去弄死她。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魔王:符合呀。 勇者:在床上的时候勉强是吧。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魔王:没有,但有用过一点儿小魔法。 勇者:我会打死他。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魔王:我怎么记得。 勇者:呃,15岁?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魔王:肯定不是。 勇者:不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魔王:亲亲额头! 勇者:面颊。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和哥哥姐姐都这样亲亲我。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魔王:全身,只要他不把我踹下来。 勇者:额头。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魔王:假装没听见他说停下。 勇者:闭嘴!!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魔王:他好可爱,啊被打了好疼。 勇者:好丢人。 97一晚h的次数是? 魔王:不一定,看我心情。 勇者:很多。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魔王:我自己脱。 勇者:他来。 99对您而言h是? 魔王:从勇者这儿获得安全感的方式。 勇者:打发时间的活动。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第24页 魔王:对不起。 勇者:我喜欢你。 ☆、【番外2】龙 【番外二-龙】 在所有国家都没有分裂的和平年代,有人曾预言说:和平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有一条恶龙将踏着狂风暴雨降临,它将辅佐一个生来不详的人类成为魔王,而后魔王与恶龙会把灾难带来人间。 这个预言的真实性很低,因为它仅说对了人物,却并未说中因果。要说为什么我敢这样提出反对意见——那是因为,我就是预言中说的恶龙。 我确实诞生于暴风雨中,但那是因为魔王催化了当时将死的我的卵,使我重获新生。自然,那时候魔王已经是魔王了,我未能有幸参与他的人生,亦不会有辅佐这一说。 黑龙无法造就魔王,但人类可以。 究其原因,其实就是这个预言惹的祸。 第一任魔王的出生即被认定为不详。刚出生的婴孩无法控制与生俱来的幻境魔法,致使周遭的人陷入幻觉开始自相残杀——这种可怕的魔力与预言不谋而合,于是所有人都将他视为灾难。 老来得子的父母不愿遗弃他,但这不代表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父母偶有的偏见使他孤僻;周围人的谩骂使他怯懦;始终难以控制的危险魔法令他自卑到尘埃里。他的行事越发古怪,他推着一车又一车砖头走进森林,在森林中央筑起高塔。年復一年,塔的高度超过了森林里最高的树,然后他住了进去,从此再也未踏出森林。 那时候的魔王最多算一个巫师,他日夜待在塔里,独自钻研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不问世事的巫师本以为自己在能够掌控魔力以后就能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于是以此为目标不断努力着。不幸的是,当时恰好有一众巫师团伙四处烧杀掳掠,手段极其残忍,所有倖存的目击者精神不同程度受创,无人指认兇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将矛头指向了高塔里可怜的巫师。后来这个说法愈演愈烈,几乎所有人都将这当成了事实。 巫师站在法庭上,他越是想要争辩,就越词穷;越是无法澄清,情绪就越发暴躁。狂躁淹没了他,刚刚能够被短暂控制的魔力忽然挣开了束缚。 巫师陷入了自己的幻境,他眼里的所有人一瞬间都变成了兇狠的野兽。巫师每杀死一只‘野兽’,神志就清醒一分。他在恐惧的驱使下用最恶毒的咒语将一条黑龙开膛破肚,黑龙哀嚎着坠落在地上——那是一条真的龙。此时,幻境彻底烟消云散。 那一条濒死的黑龙仍在抽搐,龙骑士倒在它边上,他瞪着着杀害了自己的龙的巫师,好像要把巫师的形象绑在仇恨这个词上,永远地存进心里。但随后他就因为体力不支陷入了昏迷。 在场除了这位龙骑士以外无一人生还,但巫师知道,过一会儿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制裁自己。他看见面前尸横遍野的景象,惧怕负责的心理使他连恐惧自己能力都来不及,他想要逃离现场,并且立刻付之行动。 黑龙仍在抽搐,它在死前诞下了一颗白色的卵。巫师犹豫了片刻,抱起这颗生死不明的卵飞快地逃窜进森林。 自那以后,无意间杀人无数的巫师正式被冠以魔王的称号。 魔王发现自那以后,自己能完全地掌控魔力了,然而他却比以往更没有安全感,他怕极了有人前来制裁他。 于是他给树木施放了魔法,使它们成为天然的迷宫;他将幻境化为白雾,遮挡住闯入者的视线,从此只有他自己能看到没有白雾遮蔽的天空。 后来他的恐惧随着能力增长越发地淡薄,但不被任何人接受的魔王无处可去,他每一次离开森林都会引来人们的恐慌,他们伤害他,然后被激怒的魔王最终都会将普通的外出变成杀戮。 于是,魔王只能尽量不出门,他终日待在高塔里,以自己为试验品研究各式各样的魔法来打发时间。他的身体在奇怪的法术下逐渐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但他的心仍然属于一个怯懦的傢伙。他是单方面屠戮的暴君,但同时又惧怕自己造成的一切。总而言之,他仍然只能待在这片森林里痛享孤独。 以上就是第一任魔王成为魔王的故事。 我之前说过,我没有经歷过他的人生,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在高塔里对着还是一颗蛋的我叙述的。没错,黑龙诞下的那颗蛋里装着我,我被魔王带回了森林。然而,没有母亲的我无法顺利孵化,只能在壳内静待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我得说,等待死亡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我不知道死亡究竟何时降临,抑或是怎样地降临。 终于,在某一个有着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里,我感觉我就要死在这座简陋的高塔了。 死亡来得并不声势浩大,我并未怎样恐惧。不过,魔王看上去很在意我的死活,这或许是因为他不愿意对着一个死了的东西倾诉。他疯了一样快速翻阅魔法书,然后在我的周围画了一个魔法阵。 法阵没有带给我生命力,却借了我一股并不属于我的力量,促使我在濒死的状态下破壳而出。我尚未发出来到世间的第一声龙吟,就被几扎的治癒捲轴和祝福捲轴拍得翻了个跟头——拜它们所赐,我被救活了,而且有点儿太活了。后来我才知道,魔王那些捲轴一不小心使得我获得了比一般的龙长了太多太多的寿命。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我和魔王一起待在高塔里。 我越长越大,高塔已经装不下我了,我只能搬到森林里去,顺便替魔王扮演起哨兵的角色,这样一来,更没有人敢来进犯。我以为我和魔王会这样简单而寂寞地度过余生。 哎,事情要是真这样简单就好了——因为那一天,他来了。 我想任谁都能看出来,我的母亲是一位骑士的龙。现在穿过了森林与白雾,杀死了沿路的野兽来到高塔前的傢伙就是那位龙骑士。他的眼里燃有仇恨的火,看上去是亲自来为我的母亲报仇的。 他看到我时,显得很震惊,因为在人类看来我和我母亲长得一模一样,都是巨大的黑龙。 魔王从高塔中走出来,他的神情是深沉的歉疚,但我知道他不怀好意——每次他按耐不住打算杀人的时候,都会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现在我感受到的这样。 而现在,魔王如戏剧演员一般声情并茂地向那个人道歉。他痛苦地跪下,捂住了脸。我猜想他在偷偷地笑,不过这不妨碍正直的骑士为此而动容。魔王说着,从腰间拔出短刃好像要当场自刎,然而忽然犯傻的骑士竟然下意识地握住了魔王的手腕阻止他这么做。 我看见魔王勾起了嘴角,仿佛一下子撕去了伪善的面具。他将短刃掷在地上,把愣怔的骑士一把搂紧怀里。 “捉住你了。”魔王说。 魔王能将幻境操控自如,他可以使人因幻觉自相残杀,也可以使人陷入一种名为爱的幻觉中——没错,卑鄙的魔王令骑士不受控制地爱上了他。 我想,魔王一开始只将骑士当成玩物,不过无论他做什么过分的事,骑士都如魔障了一样爱他。后来骑士的深情仿佛打动了魔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魔王也把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搭了进去。 第25页 在这么多年以后,魔王又间接地陷入了自己的幻境——他爱上了因为幻觉才爱自己的骑士。这是不应当的。 我不能劝他,因为我只是他的龙,仅此而已。 魔王爱极了这个闯入自己高塔的不速之客,他们俩很长一段时间都腻腻歪歪地黏在一块儿,好像谁也离不开谁。魔王希望这种生活能永远地持续下去,于是他开始研究相关的魔法,想延长两人的生命。 魔王在地砖上划下魔法阵的最后一笔,他紧搂着骑士站在法阵中央,然而,魔法并未成功。 银色的光芒笼罩了魔王和骑士,不过骑士的身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普通人。然而,魔王的生命却被延长了,长度是——无限。 骑士愣怔了一下,转头看着魔王。魔王安抚地拍拍骑士的肩膀,说一定会有别的办法。对此,魔王真的付之行动,在此后的日子里,他总在研究这个。 而那时的骑士愣了许久,然后他说:“好。” 在那时候我还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不过,好景不长,随着时光流逝,寂寞逐渐感染了这个骑士。他总显得郁郁寡欢,即使魔王就在他身边。 魔王为了讨好他,就将自己的面目用衣衫遮挡起来,装作普通人陪伴骑士一起外出游玩,他们回来时总带来许多东西,高塔里的布置越来越精緻。不过魔王潜意识里仍然害怕外出,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选择让骑士在我的陪伴下离开森林。后来又因为自私和嫉妒,魔王不允许我与他的骑士走得太近。于是骑士偶尔会自己出门,不过每次都会在日落前回来。 骑士比先前要显得开心了一些,但魔王并不高兴。他的骑士正随着时光一天一天地衰老,魔王也一天比一天更着急。他那时已经对骑士放下了所有防备,比如他不会检查骑士从外面带来了什么东西——抑或是他对此从来心知肚明?这只是一个猜测,我不知道魔王是不是这样聪明。我不了解他的想法,从始至终皆是如此。 魔王仍以自己为试验品,尝试挽留住骑士那不断流逝的时光,可惜最后也未能如愿。 我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吧,天色很昏暗。魔王像往常一样满面笑容地出门迎接骑士,一把附魔匕首在两人相拥时刺进了魔王的腹部。暗蓝的血沿着刀刃不断地淌下,滴落渗透进泥土中——自从有了我以后,魔王再也没有受过伤。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魔王的血是蓝色的。这或许是他的某个魔法的副作用。 我替他感到难过,并痛苦得想要嚎叫。然而,我只能待在一旁註视着这一切,没有攻击骑士,也没有发出龙吟——魔王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骑士将匕首掷在了地上,就如同第一次在高塔外遇见时,魔王做的那样。暗蓝色的血爬上刀刃上的玫瑰花纹,勾勒出狰狞交缠的蓝玫瑰。 魔王颤抖着手沾了些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略有些扭曲的诅咒法阵。法阵亮起微弱的光,不断扩大,覆盖住了整片森林。 “你怎么忍心呢……”他说,“亲爱的……我亲爱的人。” “我要送你我的礼物。从此你的血液再不会染上殷红,我将幻境交由你掌控;从此唯有你的双眼能看见白雾之上的天空,森林向你臣服;我还将给你我的龙,它将永远忠诚于你……最后,我赠与你永恆的生命,祝你在此后的岁月中享受孑然一身的孤独。” 魔王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后来他已发不出声音,但嘴唇仍在微微翕张。他转向我,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我能读懂他的唇语: “替我守护他。”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注视着魔王在骑士的怀里腐朽而后消散,注视着骑士划破自己的手,看见暗蓝色血液淌下时的震惊与痛苦——诅咒生效,他再也离不开这片森林了,当然,我也是一样。 在那之后,骑士成为了第二个魔王。在他成为魔王之后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有了一个女性伴侣。 他的结局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差不多走上了和之前的魔王相同的道路。不同的是,他并不怎样爱那个女人,我想,他只求被杀死后的解脱。 魔王的诅咒是可断的,只要魔王自己什么也不说。但是自私与报復心使魔王在生命的最后将这名为祝福的诅咒献给了他的爱人。 我说过的,黑龙无法塑造魔王,但人类可以。只要人类的私慾留存在魔王的心中,魔王就不会消失。 我本来想要离开的,不过这一次,魔王竟然又一次请求我留下来守护那个女人。我向来无法拒绝魔王的请求,这一次也一样。 就这样,我始终留在这片被诅咒的森林,我目睹一个又一个魔王的离去,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漠然,也不过经歷了万年的时间——万年,要说起来也真够长的了。但是我的寿命长得像个诅咒,我能感受到现在自己仍处壮年,却不能得知生命的尽头要何时才能到来。 “请你守护他。” 相隔千年以后,我又一次听到这个请求。我将金髮的魔王揽入翼下,发出一声嘆息——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魔王。 这一位魔王爱自由胜过爱情,也太过于高傲。 然而以我多年的阅歷来看,过分追求自由的人,最终将把自己困于名为自由的牢笼中——他无从选择,正如他无法离开这片森林。 我看着一代又一代的魔王走在死循环中,但我不能劝慰,不能提醒,不能指引——我该保持缄默,因为我是一条龙,仅此而已。 我无法造就魔王,亦无法改变魔王,只有身为人类的魔王自身可以这样做。 我能做的只是终日盘旋在森林上空,等待下一位勇者的来临。 ————番外二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