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手笺/吉珠怪谈》 第1页 [恐怖灵异] 《怪谈手笺/吉珠怪谈》作者:黑雅桑【完结】 文案 曹衣,一只夜行猫,因被人类雪杨所救而幻化人形相伴。 青眠,天堂之青鸟,为爱人阿染而堕入人间,依靠出售愿望而换取人类灵魂作为食物。 每一章皆是离奇故事,与生命同步,同开同委顿的花、会杀人的杀人游戏、以鲜血书写的笔、养在肚子里吃人脂肪的鱼、为爱守候的女鬼…… 一切不可思议,生死别离,皆是为了爱。 内容标籤:阴差阳错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曹衣,雪杨,青眠,元旭,阿染 ┃ 配角:很多很多多到无法数 ┃ 其它:曹衣,雪杨,自己猜 第一部:吉珠怪谈 第一个故事 白杨灯柱 “喂,雪杨,今晚一起去梦之夜吧,龙轩说刚考完四级庆祝一下,好好喝一杯!”蓝色外套的男生用力一拍旁人的肩膀,满脸吊儿郎当的笑意。 叫雪杨的男生淡淡回了一个笑容,摇头:“不了,今晚有事,我在食堂随便吃点就好,你们玩得开心点吧。” “你能有甚么事啊!据我元旭跟你同寝一年的经验来看,还不是为了期末考!”对方不满地嗤哼,“你这傢伙成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也不嫌累……不就是喝杯酒嘛,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雪杨又是一笑,也不辩解甚么,只是继续往前走。 由于是周末的黄昏,教学楼走廊上并没有什么人,因此雪杨二人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哎。”元旭又开始唠叨,“最近少去食堂那边,听说白杨灯柱那里老出事。” “白杨灯柱?”雪杨疑惑地摇头,“出什么事了?” 元旭拉了拉外套边角,转过脸朝雪杨直翻白眼:“说你是书呆子还真没错!最近校医室总接到一些摔伤的学生,听说都是爬白杨灯柱时摔下来了。” 听了他的说辞,雪杨不禁一愣,随即对他的煞有介事感到好笑:“你放心,我不会去爬的。”他又不是脑子进水,没事去爬灯柱干嘛。 “不是啊,那些人说他们也不是自己想爬的,是有个奇怪的女孩子问他们会不会爬树,然后求他们爬上灯柱去取什么东西……” “结果他们就答应了?”雪杨摇头嘆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疯狂。 “怎么可能!”元旭停下脚步,一脸哭笑不得,“那些人都说根本没答应,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迷迷煳煳间就爬上去了!你不觉得很邪门吗?” “哦?”雪杨眨眨眼睛,嘴角扬起好看的弧线,“元旭,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晕!差点忘了,咱们快走,不然小辛又发飙了。”元旭瞄了一眼手机,急急赶路。雪杨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话,加快了脚步。 夕阳的光芒斜斜覆盖在栏杆上,渲染出斑驳灿烂的红锈色。 雪杨快步转过走廊的拐角,忽然间眼底一黑,身体砰地撞上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破裂声。 “啊,碎了。” 面前是一个戴着黑色围巾,身穿红格子裙的女生,长长的乌髮垂在肩上,额前长而碎的刘海被风吹成一朵花的模样,眼睛明亮犹如一汪清泉里最澄澈的琉璃珠,她定定地站着,双手半环在胸前,仍保持着捧东西的姿势。 雪杨看了看一地的白色碎瓷片,满脸歉意地朝女生连连弯腰:“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 女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一点一点漫上笑意。 “哎,你。”她抬起下巴看着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雪杨,目光温婉却摸不清喜怒哀乐,“会爬树么?” “啊?” 该不会是见鬼了吧?怎么说什么来什么。雪杨怔了两秒,正想回答,不料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拖着朝后方狂奔而去…… “元、元旭,你跑什么啊,我们还没赔人家的东西呢!” “赔个头啊!你不想活了?” 过了冬至,天气便毫无预兆地突然降温,雪杨也不再敢只穿清一色的白衬衫或t恤。吉珠的天气很奇怪,白天像个蒸笼,晚上像口水井,忽冷忽热的,一旦没及时增减衣服就容易生病。雪杨每次看到班里的女生早上还穿着短袖晚上就成了毛衣加围巾就觉得好笑,也许这也算是吉珠的一大特色吧。 说起来,女生戴黑色围巾还真是好看…… 雪杨微微一怔,没来由地便想起前几天遇到的女生,漂亮的长髮,伶俐的剪水瞳,如昙花一般迷离了他的眼睛。 那样的女孩子,有什么诡异的呢。 “喂,雪杨,发什么呆啊,你手机响。” 雪杨勐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短号。他疑惑地侧侧脑袋,顺手按下接听键。 “你好,请问是雪杨么。”对方是个女生,嗓音甜美细腻,不知电磁波干扰的问题还是什么原因,这嗓音似乎渗杂了丝丝慵懒的气息。 雪杨连忙点头:“嗯,是的,你好,请问你是……” “你不准备赔么?”对方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呵斥,闹得雪杨一头雾水。 第2页 “上次在教学楼你撞碎了我的花瓶,然后就跑掉了。我可是查了很久才拿到你的短号的,累死我了。”女生不屑地嗤了一声,“那个花瓶,你不是想不负责任吧?”她特意加重了不负责任四个字的语气。 “我……不是啦,我……”雪杨觉得自己真是有理说不清。 “那你是准备赔喽?”女生马上开心地笑起来,“那好,今晚十点,白杨灯柱下,不见不散。”她一口气说完后,也没给雪杨抗议的机会,继续补充,“我叫曹衣,中文系的曹衣。” “哎,可是……”雪杨正想说话,却听见手机里传来一连串的嘟嘟声,对方挂机了。 这算什么?飞来艷遇么? 白杨灯柱,最近这个词的出现频率还真高。 经过一个下午的思前想后,雪杨最终还是赴了约,想去看看那个古怪的女生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吉珠冬天的夜晚寒风凛冽,唿唿的风声像有什么人在啼哭一样,教人不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好冷啊,”雪杨发出一声嘆息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怎么还不来呢。” 一阵强风扫过,凌厉如同刺入骨髓的针尖,雪杨顿时打个激灵。 “学长……”耳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犹如虫子的嗡鸣。 “啊?”雪杨怔了怔,连忙扬起视线,却扑了个空,明明声音就在耳边,为什么看不到人呢? “学长,请问……” 雪杨环视几眼四周,终于发现有一个身穿灰白相间衣服的女生正静静站在灯柱后面,侧过身子怯怯地喊他。 “呃……有什么事么?”雪杨热情地回应了一句,这么寒冷的夜里一个女孩子站在外面,实在让人心疼。他的爱心开始泛滥了。 “学长,柱子太高了,我够不着。”女孩子很奇怪,一直站在灯柱后面侧着身子和他说话,视线迷离不知看向什么地方。“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掉到那一个月亮里了!”她举起手弯成一个古怪的弧度,指向白杨灯柱顶端。 “那个月亮?”雪杨有些不解,这算什么语法,居然把灯光比喻成月亮了,现在的学妹真是难以理解。不过……他抬起头望了一眼高高挺立的灯柱,谁会把东西放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啊? 白杨灯柱,可以说是整个吉珠最大也最亮的灯了,雪白的柱身令其在晚上看起来十分诡异,柱顶的一盏盏小灯组合成灿烂的光球,一如昆虫的复眼般朝四面散光。 雪杨摸摸脑袋,又问:“你掉了什么东西啊?这么高是怎么弄上去的……” 女生依旧别着脸,声音尖细刺耳:“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学长,帮帮我,帮帮我!”女生顿了顿,慢慢哽咽起来:“我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了,呜……” 雪杨看着她抽动的双肩,这才愕然发觉她左边的袖管居然是空荡荡的! 她没有左手?! 雪杨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丝毫没有顾虑到为何校内会有残疾的学生。 “你先别哭啊,你要我怎么帮你啊?”雪杨一步步走到女生身边,细细看着她。 女孩子仍然抽着肩膀低声啜泣,灰白相间的衣服一起一伏犹如鼓动的蚕蛹。 忽然间,女生嗖地抬起头把脸转向雪杨,只见她的眼睛圆鼓鼓地凸了出来,滴熘熘地不停转动,瞳孔和眼白竟都是清一色的通红通红! “学长,你会爬树吗?” 雪杨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压抑住大叫的冲动,拔腿就想逃。 “喂,呆子,你在干嘛。” 一句语调慵懒的对白打破了惊悚的气氛。 雪杨慌乱中扯过视线,却看见前几天遇到的那个戴围巾的女生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眼眸明亮如星子。 他顿觉心神一定,不知为何所有的凉意一扫而空,仿佛自己冰冷颤抖的躯体一下子就被对方的目光温柔地包裹起来。 “我看到有……有鬼!”他想了好一阵子才想到用来形容刚才那女孩子的词。 “鬼?”曹衣的笑容灿烂得诡异,“那鬼是不是问你会不会爬树?” “是啊,我看起来很像猴子吗?怎么老有人问这个问题……等等!”雪杨瞪圆了眼睛,“你你你该不会也是……鬼吧?!” “呆子!”曹衣踮起脚尖用力拍一下他的头,“不要将我和那种低级生物相提并论!” “可是你和她说的话是……”说到这里,雪杨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刚才灰白衣服女生所站的位置,却愕然发现那里竟然空空如也!只有雪白的灯柱依旧静静挺立,昏黄的灯光映出鬼魅般的影影幢幢。 “啊!不……不见了!”雪杨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提前老花了啊?”曹衣蹙起眉,半眯眼睛乜斜着他,“本来还想和你约会的,现在没心情了,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吧,记得不要迟到啊。”说罢甩手走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是谁迟到来着?学校里怎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女生? “哎!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耶,你究竟想怎么样?” 第3页 “我说过了,我叫曹衣。”她不满地嗤哼一声,头也不回,围巾长长的尾穗顺着风向飘拂。“对了,如果下次还遇到那个鬼,她要你做什么就照做吧,但不要告诉她你的名字喔,记住了。” 曹衣的背影在灯光下拖曳出又长又细的黑影。 如同一只优雅的黑猫。 人倒霉的时候果然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那个月亮上,有我的东西,月亮太多了,我分不清……” 雪杨一脸刷白地听着灯柱下女生的喋喋不休。和昨晚的情景如出一辙,那女生依旧一身灰白相间的衣裙低声哭泣,唯一不同的是女孩这次是背对他的。 他也不敢靠近那身份不明的少女,生怕再次看到她那双血红的眼睛。 “学长……”女孩的声音细声细气,像极了虫子的嗡鸣,“你可以替我爬上去取那个东西吗?” 不是吧,这么高的柱子怎么爬啊?他又不是属猴子的! “不行哦同学,这很危险啊。”雪杨虽然嘴里说着很礼貌的拒绝话,可手脚竟然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迳自环抱起灯柱便往上爬,一举一动极为机械。 怎么会这样?! 雪杨用力朝上爬着,觉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煳。耳边的风声似乎都已远去,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女生尖细的嗓音。 “学长,你要小心喔。” “好……的……” “学长,你叫什么名字啊?” “雪……杨……”雪杨的脸呆若木鸡,身体极有规律地向上缓缓挪动,双手磨得发红。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已爬到了顶端,灯柱顶的灯泡亮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拼命四下扫视,终于发现那滚烫的一簇簇灯泡中似乎有一团灰灰的东西。 雪杨懵懵懂懂间伸手正准备去拿,却听得灯柱下那女生尖叫一声:“雪杨,你跳下来吧!” 这一声尖叫犹如咒语一般刺痛了雪杨的耳膜,他并没有任何抗拒,很听话地松开了双手…… “呆子,别跳!” 又一句话贯穿雪杨耳际,将外界所有声音尽数盖去,震得他的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雪杨勐地清醒过来,一眼瞧见自己居然身在灯柱顶端,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双手把灯柱抱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到不死也残废。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才够,这个世界不属于你。” 黑色的鱼骨围巾圈圈绕住纤细的脖子,缠绵的样子一如什么动物的尾巴。 这声音,这装扮,非曹衣莫属。 断臂的女生一动不动,仿佛背后生有眼睛般将曹衣看得清清楚楚:“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曹衣不高兴了,叉着腰摆起茶壶姿势,“长得那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真是的,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雪杨在上面顿觉一阵无力感,这跟公德心有什么必要联繫? “我不管那么多,是他们害死我的,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女生冷冷放话,把牙咬得格格响。 不是吧?他们害死了她?那她岂不是真的是鬼? “他们害死了你?”曹衣不解地反问,“他们怎么害死你我不管,可是人鬼殊途,千百年来河水不犯井水,你不该来害他们,回去吧。” “你知道什么!少在这里阻我的好事!”眼见话不投机,断臂少女勐地扬起右手,只见她的手臂嗖地一瞬间伸出老长老长,直朝曹衣抓去! 曹衣迅速拔腿后退,脚尖微微点地,轻盈无声如猫,她轻哼一声,伶俐地步步躲开那只古怪的长手。 灯柱上的雪杨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早已吓得唇青脸白,动弹不得。 “呆子,不要光看不动啊,我昨晚说什么难道都忘了么?”曹衣又气又急,一边躲避断臂少女的袭击一边朝上方大吼,“快照我的话去做!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没有办法对付啊!” “做……做什么啊?”雪杨早已被吓得无法思考,“你昨晚哪有说什么!” 问题的彼端并没有任何回应,曹衣正与少女打得水深火热,眼见处于下风的曹衣一不小心被少女掐住了脖子,雪杨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做、做什么呢? ——她要你做什么就照做吧。 ——照做吧。 ——学长,你可以替我爬上去取那个东西吗?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对了!”雪杨眼前一亮,立马手脚并用地再次爬上灯柱顶端,探手去取刚才看到的那团灰乎乎的物体。 “找到了!”雪杨一把握住那东西,抽回手摊开在眼前。 细腻的纹路,灰白的色泽,半边薄弱的翅膀,俨然是一只断翅的飞蛾尸体! “飞……飞蛾!” 雪杨的话音刚落,灯柱下的曹衣已然有了行动。她飞快地闪身到他的正下方,急促命令:“快,给我打火机!” “打火机?!”雪杨声调都变了,“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我都不吸……”句子硬生生断裂在半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第4页 今天的实验课好像有用到火,自己好像也确实有打火机…… 雪杨腾出一只手左摸摸右搜搜,终于掏出一个小小的打火机,他连忙把火机往下一扔,恰好稳稳落入曹衣手心。 曹衣咔地摁响打火机,嘴角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登时只见那断臂少女勐地瞪圆通红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曹衣手里那抹微弱的蓝光。 曹衣一扬手臂,将火机抛向半空,随着唿地一声,一团蓝色火苗犹如张牙舞爪的勐兽,见风便长,瞬间扩展成巨大的光球,蓝莹莹地照亮了四周,那绚烂如落日的焰火使得满街的路灯黯然失色。 “月亮……好美的月亮……” 断臂少女眼中迸发出万分虔诚的光芒,她昂起头一跃而起,直直扑向那团火。 光念电转间,熊熊的光焰伸出火舌将少女卷了进去,吞噬得无影无踪。 那火流转着艷丽的色彩,逐渐缩小,最后完全熄灭了,剩下一个小小的打火机壳咚地落在地上,并迅速滚了两下,停在曹衣脚边。 刚从灯柱上滑下来的雪杨被这景象惊到不由得往脸上抹一把冷汗。 “呆子,回神了。”曹衣很是好笑地看着他,“看你,弄了一手的灰还朝脸上抹。” 雪杨错愕地抬起手,这才发现原本拿在手里的飞蛾尸体不知何时已化作灰烬,在他手掌上染出黑黑白白的斑点。 “那个女生,不,那鬼究竟怎样了?” “那不是鬼。”曹衣眯着漂亮的丹凤眼,声音妩媚入丝,“确切地说,那是一只飞蛾死后留下的怨灵。” “飞蛾?” 原来竟是只飞蛾。 因为拥有殷红的复眼,所以才无论站在什么角度都能看到东西吗? 因为断了半边灰白的翅膀,所以幻化出的人形才会是没有左臂的灰白条纹衣服的少女吗? 曾经自由翱翔的蛾,到底为了什么而成了现在的样子呢? 雪杨朝曹衣投去疑惑的目光,这问题,想不清,论不明。 为什么要置人类于死地? “你可曾听过‘飞蛾扑火’?”曹衣见他不解,便娓娓解释,“飞蛾是依靠月光来判定方向的,它们只要保持同月亮的固定角度,就可以使自己朝一定的方向飞行。”她音调一沉,语气无限惋惜:“可是,自从人类有了灯火,飞蛾便被迷惑了,以为那灯、那火是月亮,于是绕着灯光不住飞行,一次次扑向灯火,最终精疲力竭而死。” 她扬起下巴望向雪杨,用很直很直也很犀利的目光。 “你说,它们如何能不恨?” 雪杨一言不发,视线越过一排排明亮的路灯望向深邃夜空中那弯新月,无声嘆息。恍惚中,他仿佛看见成千上万只蛾载无灯的夜空中尽数腾起,扑向远方。 人类的文明,如同罂粟,灿烂,却能致万物于死地。 人类是自私的,却自以为做着无私的事情。 “无论如何,”雪杨低声吁气,“它走了就好,不会再有人受害了。” “不会再有人受害?”曹衣一边往竹四的方向走去,一边咯咯轻笑起来,脖子上的黑色围巾被风吹得尾穗直摇,“呵,也许吧。” 正在走路的雪杨并没有发现,这时的曹衣,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绿光。 妖怪,是无处不在的。 第二个故事 天黑请闭眼 朔日的月亮很圆,也很明亮。 天空广阔没有一丝云雾,奇怪的是,如此清明的夜里,居然也没有星星。 操场两旁草木婆娑,在路灯的映照下现出一片影影绰绰,犹如蠢蠢欲动的厉鬼。 而雪杨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操场的草坪中央,饰演“电灯泡”的角色——他的舍友元旭正和一个学妹打得热火朝天。 “哎,兄弟。”元旭看着这个超高功率的灯泡很不爽,暗暗下逐客令,“那边有好多人玩杀人游戏,你要不要去看看,听说能锻鍊口才和逻辑推理能力啊。” “……好吧,我去看看。”雪杨无奈地站起来,拍拍腿上沾到的黑色胶粒,慢慢朝不远处那些围成一堆的人走去。 “呆子,你在这干嘛?” 爱管他叫呆子的人普天下也只有曹衣了。 雪杨垂下视线望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曹衣,长长嘆息一声:“还不都是因为那个重色轻友的傢伙,非拉我出来要我陪他认识女生,现在认识到了就把我赶走。” “哦?”曹衣扬起眉,不是吧,现在的男生有这么飢不择食么,“那你现在准备干嘛?” “玩那个。”雪杨伸手一指前方,“杀人游戏。” “天黑请闭眼么?”曹衣扁着嘴,一脸不可思议,“你已经是命中带煞了,怎么还喜欢玩那种邪门的游戏?” “邪门?”雪杨怔了怔,“这游戏天天有人玩,哪里邪门了?”况且他哪里命中带煞了?! 曹衣上下打量他几眼,又思索片刻:“也对,那种苛刻的条件也是不容易达到的,好啦,我要去吃烤鱼了,你自个儿玩吧。” 雪杨有时候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女生那么偏爱吃鱼,好像离了鱼就活不成一般。 第5页 “喂,呆子,记住,千万不要13个人一起玩那个游戏。” 女人的忠告,一定要听。 雪杨走到草坪边上的一堆人身边,犹豫两秒,然后温雅地开口:“请问你们是在玩杀人游戏吗?我可以加入么?” 那堆人皆是一愣,从白杨灯柱射下来的昏黄灯光映得他们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啊……你也想玩?可以可以!”其中一个戴着方形眼镜的男生一边点头一边扬手示意他坐下,“我叫阿克,刚好这局还没开始,你来得太及时了,来来来,坐进来!” 围成一圈的人们纷纷挪了几下身子,腾出一个空位给雪杨。 雪杨盘腿坐下后礼貌地点点头:“谢谢,我叫雪杨。我以前没玩过,所以请大家多多指教。” 黑暗之中,四周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一双双眼睛犹如守候猎物的勐兽瞳孔。 “既然你没玩过,不如旧当法官吧,怎么样?刚好可以熟悉一下游戏流程。”其中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女孩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我叫sandy,大二外语系的。” 雪杨连忙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仔细地聆听完阿克介绍的游戏规则,似懂非懂。 “那……我们可以开始啦?”sandy的脸在黑暗中似乎露出几丝笑容。 “嗯。”雪杨这时才想起曹衣的嘱咐,连忙心底暗自数了数在场的人,骇然发现居然整整好是十三人! 怎么办?玩还是不玩?雪杨惆怅勒,明明是自己先提出加入的,突然说不玩了的话实在世有点…… 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其他人已在催促:“我们都抽好牌了,法官,开始吧。” 雪杨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喊:“天黑了,请闭眼。” 众人安静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四周有风自耳际穿梭而过,带起阵阵的唿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嚎叫。 “请杀手睁……” 雪杨话音未落,只听其中一个穿泡泡裙的女生“哎哟”发出一声惊唿,吓得所有人都睁开眼睛朝声源望去。 那个女生有点不好意思,怯怯地开口:“我……我不小心割到手了。”她捂着手指歉意地站起来,“有点流血了,我去处理一下,你们先玩着吧!我的牌是平民,不碍事的。” “没事吧?要不要人陪你去?”大家都十分关心她。 “不用不用!”女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自己去就好!”说罢挽起手袋咚咚咚地就跑开了。 待那泡泡裙女生跑远后,雪杨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宣布:“天黑了,请闭眼。” 十一双闪着光的眼眸瞬间隐没在夜色之中。 “请杀手睁开眼睛,出来杀人。” 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男生缓缓站了起来,活动了几下身体,朝雪杨抛去一个古怪的笑容。 雪杨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在模煳的夜色中通通挤成一团,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慄。 男生握了握拳头,把骨节捏得格格响。他走到那个叫阿克的男生面前,歪着头像是思索了一阵子后,突然伸手一把捏住阿克的脖子,勐地将他提了起来! 雪杨看了大吃一惊,连忙想制止他,却愕然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他想喊,可嗓子像失了声一般,只能发出唿唿的喘气声。 那高大男生将阿克整个人提起离地有十厘米高,他一边掐着阿克的脖子,一边扭过头对雪杨笑,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时的嘶鸣:“别费力气了,难道你忘了吗?法官只能点头yes摇头no,是不能左右杀人游戏的进行的,呵呵……” 男生的笑声如同指甲划在黑板上时发出的噪音般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雪杨愣愣地看着阿克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舌头慢慢从嘴里伸出并越吐越长,双脚在半空中不住地乱晃乱摇直至筋疲力尽。 最后,阿克整个人耷拉下来,一动不动犹如枯死的稻草。 是死了吗? 高大男生冷笑一声,将阿克的尸体随手抛在地上,又朝雪杨诡谲地眨眨眼睛,重新回到他原本坐的位置上。 雪杨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心惊胆战,只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杀手请闭眼。”雪杨的嘴里缓缓吐出几个机械的字,把他自己也吓了老大一跳,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了。 难道……难道他真如曹衣所说是命中带煞吗? 四周的人们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安静犹如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 “警察请睁眼。” 三个男生睁开双眼,互相对视一笑,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阿克,神色波澜不动仿佛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阿剋死了!阿剋死了!雪杨拼命朝三个男生打眼色,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可一切都是徒劳。 那三个男生根本懒得搭理他,迳自开始互相眼神交流。 最终他们达成一致,一齐指向一个束着马尾的女生。雪杨感到自己用力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们的答案。 于是三个男生失望地闭上眼睛。 太奇怪了,为什么没人发现阿克已真正地死去? 为什么警察有3个,杀手却只有一个? 为什么……等等!雪杨心里一个激灵,连忙默默点算在场的人数。 第6页 这一算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十三个人!在场的竟有十三个人! 除去刚才离场的那个泡泡裙女生,应该是有十二个人才对啊,怎么会多出来一个呢? 那多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天亮了,请大家睁开眼睛。” 所有人嗖地睁开双眼,开始热烈地讨论谁是杀手,一个个脸红耳赤地为自己辩护,没有人去管那个躺在地上的阿克。 经过一番争论后,投票结果终于出来了,目标一致指向一个腼腆不起眼的男生。 男生被“处死”了,可由于他并非杀手,游戏只能继续。 如同逐渐咬合的齿轮,不可阻挡地转动下去…… 那个被“处死”的男生不高兴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挪出圈子:“我都说了我不是杀手嘛,又不信!”大概是个新玩家,一时咽不下这口被冤枉的气。 “哎呀游戏而已,别计较嘛。”sandy随口安慰对方两句,“咱们继续继续。” “天黑了,请闭眼。”雪杨再次听到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这是死亡的前奏。 待所有人紧紧闭上双眼后,刚才那高大男生又站了起来,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刀。 刀锋凌厉骇人,那抹刺目的青光与男生眼中的凶光相映衬,带起萧索的杀意。 这次要死的,会是谁? 雪杨清楚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背上已满是冷汗。 高大男生慢吞吞走到紧闭双眼的sandy面前,高高举起刀子,接着忽然转过头朝雪杨幽幽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仿如厉鬼。 “这一轮,我要杀这个女的,嘎嘎。” 在那刀就要噼下去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三道血红色的光划过,舞成灿烂的轨迹,直取那男生咽喉。 男生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瞪着炯炯的双眼:“谁?” 雪杨也被这霎时间的变故弄蒙了,他定定神,抬眼一看,只见曹衣右手半举,指节弯成爪子一般的形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男生。 “喂,你。”曹衣很不爽地摆出招牌茶壶姿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雪杨说什么杀杀杀的,这样子无论多么纯真的少男都会误入歧途的啊。” 纯真?对方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曹衣也没让自己的嘴巴闲着,继续瞎扯:“呆子,不是告诉你13个人一起玩这游戏很危险么?” 我也不想的啊!雪杨真是有口难言。 “咦?你怎么不说话?”曹衣看了他一眼,又环顾四周,顿时明白了,“哦,你是法官对不对?” 雪杨艰难地转了转眼珠,表示肯定。 “呆子,这个游戏很邪门的,玩游戏的人们长年累月互相怀疑、猜忌、指责,积累了无数的怨气。一旦有13个人在月圆之夜玩这个游戏并见了血,那么‘杀人游戏’就会变成一个诅咒的媒介,释放出怨气,化作厉鬼取人性命,使它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杀人游戏!”曹衣顿了顿,嘆气,“这么苛刻的条件你都能达到,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命中带煞。” 雪杨眨眨眼睛,欲哭无泪。 那个高大的男生忽然笑了,眼眸熠熠闪着慑人的光:“丫头,你自身都难保,就少管闲事了!况且这游戏一旦开始,就得按规则玩下去,谁也阻不了的!”说罢他又举起刀准备往下噼。 “是么?这可不一定。”曹衣扬起左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2张黑桃花色的扑克牌,“你也太贪心了吧,一个人拿3张杀手牌,给我2张得了。” “你想干什么?”男生的声音平添了几分寒意。 “当然是玩游戏了。根据游戏规则嘛……”曹衣冷不防一个箭步冲到男生面前,十指如剑,一把捅入对方胸口! 那男生只觉心口一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然穿了一个大窟窿,而曹衣的右手正穿过他胸口,从后背探了出去。 “杀手,是可以杀另一个杀手的。”曹衣的声音依旧透着慵懒,却不再温婉,“你输了,game over。” 男生的脸飞快地扭曲成漩涡状,全身犹如爆炸后的碎片般四散开去并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一张黑桃的牌扑地一声落在草地上,被昏暗的夜色埋没。 夜晚,可以吞掉一切,包括生命。 原本蜷缩在地的阿克尸体突然站了起来,头和双手软趴趴地耷拉着,脸色黑沉沉窥不见表情,舌头长长拖再嘴巴外面。他左右摇晃了几下后,竟慢慢朝宿舍楼走去,而周围的人则好像完全看不见他一样,依旧说的说、笑的笑。 其实就算看见了又怎样,每个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个世界,太冷漠。 “他……他怎么了?”雪杨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他不是死了吗?怎么……” “确实是死了啊,这没什么,不过是尸变而已。”曹衣把这件事说得像大婶上街买菜一样平常,“它只是找一个正常点的死法而已。” “哈?”雪杨一脸呆滞的表情,“正常的死法?” “嗯。少罗唆,快把游戏结束吧,免得又招鬼。”曹衣突然拔高声调,“不玩了,杀手自首!” 第7页 那几个闭着眼睛的玩家刷弟睁开眼,个个面面相觑,一脸莫明其妙,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咦?阿克呢?”有人发问,大家似乎都对刚才的事懵然不知。 “他说有事先回宿舍了。”曹衣撒谎不眨眼,“雪杨,我们走吧。” “啊?好的。”雪杨依然惊魂未定,也没心情再玩下去,于是跟着曹衣快步离去了。 次日清晨,梅园某栋传出有男生上吊自杀的消息,听说死尸脖子上有乌青的淤痕,不像是绳子的勒痕,反而像人的指印。 学生的名字,叫许克良。 “曹衣,你说好好的一个游戏怎么会变成这样?” “呆子,人类间的怀疑与猜忌本来就是厉鬼,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 第三个故事 夜半歌 “为什么我要陪你一起吃烤鱼?!”操场角落传出一声哀嚎,“而且还要是在操场吃!” 夜晚的足球场真是黑得连人脸都看不清。 “呆子。”曹衣一边拿手指拨弄鱼骨,一边横了雪杨一眼,目光中有隐隐的绿色,“多吃鱼才会变得聪明啊,难道你都没听说过?” “那也不是每顿都吃啊!” “那你干嘛又每顿都吃米饭?”曹衣眨了眨美丽的丹凤眼,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他, “而且你不觉得这里很有情调吗?” “是是是,有情调。”雪杨伸手啪地打死第三只路过的蚊子。 男人永远说不过女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 曹衣得意地笑了笑,眼角扬起几丝妩媚。 唉。雪杨只能在心里嘆息,自己命中最大的煞恐怕就是曹衣了。他偷偷暼一眼身旁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和她混在一起的呢?这个漂亮的女生,从不见她有什么别的朋友,只是爱黏着自己,像猫,慵懒,优雅。 正当雪杨胡思乱想之际,曹衣已把鱼吃得一干二净,顺手把骨头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呆子,有没有带手机?”曹衣细心地帮雪杨拍去身上沾到的黑色胶粒,“给我用一下。” “嗯,有。”雪杨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n81,放到对方手上,手机壳尚有男生暖和的体温。“怎么了?” “录音。”曹衣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一把拉起雪杨的手就往猫耳朵形状的主席台走去。 女生的手很软,虎口附近的肌肤厚厚的像藏了一团棉花。雪杨侧过视线看了一眼他与曹衣相牵的双手,没来由地就感动了。虽然自己和曹衣一起时总有诡异的事情发生,总有这些那些的鬼怪危及生命,但是,面前这个紧牵着自己的女生也总会第一时间保护他。和她一起,他不孤单。 话说回来,一个大男人被女生保护,是不是有点不合逻辑? “呆子,又游魂了?”曹衣盯着雪杨发直的双眼,突然手痒痒很想掐断他的脖子。她没辙地嘆口气,将对方拉到主席台左侧,盘腿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坐这里?”雪杨不由自主打个哆嗦,缩了缩脖子,最近似乎越来越冷了,“这里风好大,你会感冒的。” “嘘……”曹衣在昏暗中摇摇头,小声解释,“最近有人说常在这里听到歌声,可是又看不见人,还说这几天晚上这里传出歌声的频率越来越高,所以我来看看。” “哈?不是吧,又有鬼?”雪杨觉得嵴背发凉,他是不是和鬼结亲了,怎么到哪儿都能撞见。 “切,鬼有什么好怕的。”对对,这里就有个女人比鬼还可怕。 正说着,寂静无声的主席台背后竟真的传出了一阵歌声! 那是一把好听得女生嗓音,细腻而略带沙哑,歌曲的调子凄凉哀伤。那歌声先是断断续续忽隐忽现,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后,歌声逐渐明晰起来,曲调抑扬顿挫犹如光影在玻璃杯中跳荡。如此悲伤的旋律,即使听不全歌词,也能让人的心狠狠沉下深渊,万劫不復。 很多真相早已明白,只是难以说出来 今天在这舞台,你们是否也站在人海 十指紧扣听春暖花开 再见我的亲爱,永远珍惜你们的关怀 我会认真期待,下个人给我万千宠爱 歌声越来越响亮,在主席台的每个角落激起空明剔透的回音。 如此淳净的嗓音,却找不到主人。 雪杨左望右望都看不见唱歌的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去寻找,不料一站起来,歌声便戛然而止,舞台又恢復了宁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雪杨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呆子,你干嘛突然站起来?你看你,把鬼吓跑了!”曹衣不高兴地埋怨他,顺手给了他一肘子。 “我怎么知道这鬼那么胆小。”雪杨委屈地嘀咕两句,“况且我又不是洪水勐兽……” 曹衣直勾勾看了他许久,然后皱起眉煞有介事地拍拍他肩膀:“不要气馁啊,其实你还是长得不错的,总有一天你能够吸引很多鬼mm的。” 雪杨头上刷地腾起几条青筋。 曹衣的想法不可以用人类的逻辑来解释。 第8页 “不过一般说来,胆小的鬼没有害人的心,大概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才会徘徊不去的。” “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帮帮她?”雪杨的爱心泛滥程度已经超越了种族界限。 曹衣并没有回答,兀自四周转悠两圈,又吸吸鼻子,突然拔高声调朝台上喊:“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办好啊?我们帮你完成得了,老在这晃悠,怪吓人的。” 二人静静等了好久,久到雪杨差点睡着,才听见空气里传来一个声音:“你们……真的可以帮我?” “可以啊。”曹衣的手往雪杨身上一指,“以他的人格发誓。” 喂喂,小姐,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人格来发誓啊。 那甜美嗓音有沉默了一阵子,这才回答:“可是……我什么都忘了,我只记得我要来唱歌,要完成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不记得了。”声音里有无限的遗憾。 曹衣扁扁嘴巴,老大不高兴:“那你怎么死的?” 雪杨打个冷颤,第一次听到有人问这种问题。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想不起来了。” 曹衣用力翻个白眼:“好吧,我明白了,你没有形体是因为你连自己的样子都没印象了,所以无法幻化出来是不是?”怎么会有这么笨的鬼!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不起……” “没关系。”曹衣扬了扬手机,里面录下了刚才的歌声。“只要你在这个世界真实地存在过,那就一定会有人记得你,我有办法。” 如此动人的歌声,即使孤单地飘荡在阳间也要延续下去的旋律,谁能轻易忘怀? 第二天下午下课后,校园各个角落的音箱便传出一首从来没有任何人听过的歌,歌声并不大,曲调扭曲得不像样,歌词的内容也含煳不清,有时甚至会有莫明其妙的杂音刺痛人的耳膜,如同残破的唱片。 曹衣和雪杨站在竹2门口嘆息个不停。 “这设备也太差了,你的什么破手机啊,连鬼的声音也录不下来!”曹衣一脸鄙夷地盯着雪杨。 “可是手机又不是用来跟鬼打电话的……”雪杨无奈地看那些过往学生边捂着耳朵边咒骂广播站,“不过说起来,广播站的人怎么会答应给你播这样的歌?”播这种荼毒生灵的噪音,搞不好会影响仕途的。 “呵呵。”曹衣笑得无比灿烂,“没什么,只是小小地威胁了一下而已。” “……” 这个女人果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正当雪杨漫无边际地乱想之际,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问,这歌是你们播的吗?” 二人连忙抬起头,只见一个烫捲髮的白色毛衣的女生正一脸煞白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脸色白得可以媲美殭尸了。吓得雪杨心里咯噔一下。 “是我们播的。”那边曹衣已经接过话头,“你听过?” 女生缓缓摇头:“不,我没听过,只是觉得这声音很像……”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大概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滑稽:“不过这怎么可能哈。” “事实上,”曹衣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简直可以把人心都挖出来,“我们也不知道这首歌是哪里来的、是谁唱的,我们就是想要弄明白,所以才在广播站播这首歌!” 女生微微皱起眉,脸色越发苍白:“其实……其实我觉得这声音很像我们音乐协会的一个女孩子,特别是副歌后面的变调!像极了她的风格!” 真厉害,歌调都被扭曲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能听出有变调! 女生倒吸一口冷气:“可是,她早在以一年前就死了,怎么可能还……” “就是她了!”曹衣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要死了才能变成鬼嘛,“她叫什么名字?” 女生怔怔地沉默了好久,才淡淡开了口,声音缥缈像是来自遥远的世界:“她叫,颜舒。协会里唯一一个只唱原创歌的歌手,颜舒!” “颜舒……”曹衣念了两声,忽而又提问,“那你跟她熟么?” “我们是最……”女生脱口说了上半句后,却把下半句吞回了肚子,“……最普通的同学。大家都在同一个协会……而已。”她的语气里有无限遗憾与惆怅,让曹衣听出了几丝端倪。 可曹衣终究还是没有追问什么,别人的秘密,总不该窥探太多。 “那么,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车祸。”女生的脸已开始泛青,仿佛是极其不情愿谈及这件事,“她在一次表演前出车祸了。在那之前她还对我说……”她的眼神逐渐迷离,脸上空茫没有任何表情,似乎陷入了十分遥远的回忆当中。“她还对我说她创作了一首歌要为我而唱……可还没开始她就……她就……” 女生慢慢垂下头,双手捂着脸,声调疲惫:“都是我的错,我的……” 第9页 “你做了什么?”曹衣很是好奇。 “如果……如果不是我和他……”女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陈述:“殷、殷子?你……” 一个黑色衣服灰白围巾的男生站在门口前方的台阶下,直勾勾地看着那个掩面的女生,眼底有浓浓的眷恋。 女生肩膀一颤,连忙抬头循声看去,这一看便愣住了。双眸仿佛被磁铁牢牢吸住般再也难以动弹。 “立树……”句子的尾音飘散在空气中,异样的缱绻缠绵,“好久不见呵……” 男生和女生就这样怔怔对望着,直至那首怪异的歌戛然而止。 二人皆是一震,一副恍然醒来的模样,各自迅速移开目光。 “这首歌、这首歌是你放的?”男生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不,不是我,我也是好奇才走到这里的。”女生扬起一个苍白的苦笑,“这歌声真是像极了颜颜,是不是?” “是啊。”男生接过话头,“听到的那一刻,我还以为,颜颜回来了。”他说完后忽然笑了:“呵,她怎么可能会回来,她一定恨死我了!” “你们想见她么?”曹衣虽然揣测不出事情渊源,可她隐隐听明白了,颜舒是含恨死去的。 可是,为什么那女鬼身上却没有丝毫怨气呢?难道认错了人? “怎么可能?”女生愕然转过头,“颜颜已经不在人世了,怎么可能见得到?” “晚上十点半,足球场的猫耳朵主席台。”曹衣也懒得解释,只是挽起雪杨的手扬长而去,“你们会看到她的!” 夜晚的时候,曹衣和雪杨早早就来到主席台下听女鬼唱歌。她唱的依旧事那首歌词含煳的曲子,他们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勉强听得清歌词。 其实我从来不曾责怪,谁和谁欠我几分情债 感情的事,没有应不应该 朋友之间 没有谁好谁坏 不知今晚是什么日子,足球场竟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地让人看了心悸。 曹衣一边摆弄着一个样式奇怪的录音器一边跟女鬼愉快地聊天,热烈探讨做人与做鬼的区别。 “哎。”她忽然转了个话题,“你听过颜舒这个名字么?” 这句话一出口,空气仿佛结成了冰一样,剎那间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听不见风吹过的声音,听不见女鬼咯咯的娇笑,听不见树叶摩擦时的沙沙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气氛压抑得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曹衣原本以为那鬼想起了什么,可出乎意料的,女鬼只静静地回了一句“不记得了”便又开始唱她的歌。 那歌,凄切而悲伤,像在述说一个遥远而坎坷的故事。 很多事情早已看开,只是仍练习释怀 今天在这舞台,你们是否也站在人海 十指紧扣听春暖花开 再见我的亲爱,终有一天我也将离开 …… “颜舒!颜颜,是你吗?是你吗?” 随着话音落下,足球场边跑来一个娇小的女生,身后还有一个高瘦的男生,厚厚围巾随风扬出好看得弧度。 正是白天那两个人。 女鬼顿时止住了歌声,淡淡追问:“颜舒……颜舒,是喊我?” “是你!是你!”那女生尖声回答,调子里有掩不住的悲恸,“颜颜,我知道一定是你!你的歌声,我是不会记错的!颜颜,我是殷子啊,颜颜……” “殷子?”好听的女声略带疑惑,仿佛在拼命地回忆着什么。 “颜颜,对不起,对不起……”女生勐地跌坐在地,竭力地哭了起来,“都是我的错,跟立树没有任何关系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和你抢……”女生的呜咽在空旷的草地上扩散开来,与周围虫鸟的鸣叫形成一段奇异的和弦。 “殷子,是殷子。”那把甜美的嗓音立刻恍然大悟过来,可随即声调变得阴沉无比,“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该来的。” “我……”女生无助地仰起脸,满面泪痕交错,“对不起……” “不!跟殷子没有关系,是我太花心,才会……”那男生忽然抢过话头,可下一秒钟句子又梗在了喉间,双眼瞪得老大。 只见面前的主席台下渐渐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首先出现的是脸,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额头、脸颊、鼻尖插满了玻璃碎,鲜血淋漓一片,五官血肉模煳让人看不清面容;紧接着出现的是身子,身上也满是血,衣襟破烂没有一处是完整的,手臂软软地垂在肩两旁,似乎是骨头全碎了;最后出现的是双脚,那脚上深深浅浅全是血坑,十分骇人。 那个噁心的物体缓缓朝男生和女生一拐一拐走过去,身后拖了长长的血痕。 曹衣吞了一下口水,又扁扁嘴,觉得有点反胃:“……这鬼长得真像车祸现场。” 人家本来就是从车祸现场出来的。雪杨轻轻敲了她一个爆炒栗子。 女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正当她手忙脚乱想爬起来逃走时,那女鬼却开口了。 第10页 “一年前,当我想为自己的登台歌唱表演好好准备的时候,却不小心撞见两个人在化妆间里拥抱亲吻,那两个人……”女鬼侧过脸看看女生,又看看男生,目光中无限哀怨,“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最爱的人。” 女鬼静静停在女生面前,慢慢地伸出右手,抚上女生的脸颊,那双手血液淋漓,骨节嶙峋可怖,白森森地从烂掉的皮肤中翻了出来。 女生全身抖得厉害,怕得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我好伤心啊,于是冲出了学校,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最后一辆车朝我撞过来,我死了……不,”女鬼突然手指弯起,勐地往女生肩上一抓!“我还没死呢。现在,我又回来了,不是吗?” 女鬼似笑非笑地瞧着女生因疼痛而皱起的脸,仿佛在看一幅美丽的画作。 她摇了摇血肉模煳的头,再次扬起右手…… “放了她!”男生忽然大吼一声,大步冲到一人一鬼中间,“错不在她!是我三心二意,想要一脚踏两船才会这样的。”他定定望着女鬼,毫无畏惧之意,“你回来是要报仇的话就找我,不要伤害殷子,再怎么说……再怎么说她也曾经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吧!而且我已经很久没再找殷子了,有什么你就冲着我来!” “好朋友?哈哈……”女鬼忽然高声笑了起来,凄楚至极,“好朋友……哈哈……” 那边厢,站在不远处的雪杨连忙碰碰曹衣的胳膊:“快想想办法啊,不然他们会被杀的!” “那又怎么样?”曹衣冷笑一声,完全无动于衷,“他们犯错了就要有受惩罚的觉悟不是么,这件事我不认为我有干涉的必要。” “那难道你就要放着不管吗?他们会死的!那妖怪不会放过他们的!”雪杨急了,他无法接受曹衣的见死不救,“那些妖怪可是没人性的!” “是么?”曹衣忽然转过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目光很凉很凉没有任何感情,“很无情么?” 雪杨正惊诧于曹衣的反应,突然间那女鬼朝着他们发话了:“那边那位小姐,请问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曹衣睫毛微微一抖,迎上她的目光:“什么事?” “我想,做一个了结。” “好,我帮你。” 又有人要死了吗?雪杨无奈地嘆气,谁叫自己这么没用呢,无力改变结局。 女鬼朝曹衣感谢地点点头,突然转身一步步踏上主席台。 她站在台中间,将视线投向遥远的星空,接着深吸一口气,竟开始唱歌。 那歌声,犹如黑夜中腾起的千万只飞鸟,带着磅礴的震撼力。 跳荡的音符一点一点渗入心底,酝酿成痛彻心扉的酸楚,逐渐淹没意识。 曹衣站在主席台下,轻轻一扬手,顿时众人眼前一片光芒大盛。主席台两旁大大小小的灯光竟全部亮了起来,五光十色剎那迷离了众人的双眼,一如黑暗中最灿烂的星辰。 那台上的鬼静静地唱着,她身上的血开始褪去,脸上的玻璃也逐渐消失,露出一张白玉无瑕的脸,眉目含笑,长长的睫毛一扫,倾倒半边城池。 女鬼就这么深情地唱着那首她低吟过千万遍的歌曲,用尽所有的力量。那些精雕细琢的歌词与曲调,是她活着的时候用生命一点一点堆砌出来的,带着万般的爱意。 喜爱唱歌,是因为能通过音乐传达些什么。 只唱原创歌,是因为只有自己写的,才能诠释心情。 女生忽然捂着嘴巴小声啜泣起来。 男生捏紧拳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这首歌是为一个叫殷子的女生而唱。 终于清楚了,为什么没完成演出的颜舒要在人间徘徊不去。 终于懂得了,这首歌的含义。 曹衣轻轻嘆口气,是因为这样,所以她身上才没有任何怨气么。 女鬼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随着歌曲的完结,她整个身体也消失在台上。两旁的灯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最后熄灭在无边的黑夜之间。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不错。”曹衣啪啪啪地鼓着掌,然后把手里那个录音器揣进口袋,“刚好录完。” 雪杨不解地看着她,又看看不远处抱在一起的男生女生,问题终究没有问出口。 “呆子,走吧,没有我们的事了。” 下课回寝的路上,吉林大道人来车往,草坪上的音箱播着每日不变的节目。主持人一连串的对话后,广播开始播放一首在网上搜不到的歌。 最近你总是小心表态,最近你总是望着他发呆 三角恋爱,谁遇上都无奈 情人知己,该如何去安排 很多真相早已明白,只是难以说出来 今天在这舞台,你们是否也站在人海 十指紧扣听春暖花开 再见我的亲爱,永远珍惜你们的关怀 我会认真期待,下个人给我万千宠爱 吉林大道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对牵着手的情侣慢慢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其实我从来不曾责怪,谁和谁欠我几分情债 第11页 感情的事,没有应不应该 朋友之间,没有谁好谁坏 很多事情早已看开,只是仍练习释怀 今天在这舞台,你们是否也站在人海 十指紧扣听春暖花开 再见我的亲爱,终有一天我也将离开 若那时我不在,也请你们幸福相爱 那对情侣仰起脸看了看四周茂密的嫩绿色,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笑,将相牵的双手十指扣得更紧。 “春天好像快要来了呢,立树。” “是啊,就像颜颜歌里唱的一样。” “嗯,不知颜颜转世没有,找到爱人没有……” “哪有那么快!小傻瓜……殷子,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这个世界上,爱比恨更动人一万倍。 一年前写出那首歌的颜舒,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第四个故事 洗澡 今天楼下的通知特别多,什么法学辅修啊文学社徵稿啊下午停水啊青协活动啊之类的,贴得满墙都是。 雪杨随意扫视几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一手拿着课本咚咚咚就跑上楼了。 一进门就听得里面传出元旭懒懒的声音:“喂,雪杨,快收拾一下吧,等会儿和小辛出去吃饭。” 雪杨换上拖鞋,随手将课本往桌上一放:“元旭,你又没去上离散课啊?小心期末挂科。” “切,考前开夜车就好了嘛,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每节课都去上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没逃过课就不算大学生’吗?”元旭全神贯注盯着电脑,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逃过思修。”雪杨也懒得再跟他扯歪理,快步走去阳台收衣服,“那我洗澡去了。” 从早上八点二十开始到现在连续上了6节课,是个人都会累,洗澡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住桂六有个好处,就是这里全天候供应热水,想什么时候洗澡都可以。 雪杨刚脱下衣服打开热水器就觉得有点不妥,可至于是什么不妥一下子又说不出来。他看着不停喷水的花洒怔了数十秒后才下了个结论,一定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没办法,最近和曹衣挨得太近,惊吓过多,整个人有点疯疯癫癫的。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无奈地摇摇头,今天的水怎么忽冷忽热的,学校的太阳能热水器真的不怎么样,怪不得天天有人在贴吧吼感冒发烧了。 水柱两旁腾起一团团水蒸汽,瀰漫了整个空间,视线所及之处都变得一片朦胧。 雪杨往头上涂了点洗髮水,悠闲地哼起歌来。 几乎每个人都有洗澡哼歌的习惯,不管这个人的五音到底全不全。 雪杨刚把头上的泡泡沖洗干净,宿舍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那敲门的人似乎非常懂礼节,隔几秒敲一次,每次扣三下。 雪杨有点纳闷,元旭不是在宿舍里么,怎么还不去开门。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雪杨只好匆匆洗干净身子,顺手把热水器一关,随便穿上条裤子便出了洗澡房。 奇怪了,元旭真的不在宿舍,这小子,一定是又跑到别人宿舍玩去了。上一秒钟还要他好好收拾,下一秒钟自己就先跑掉了。 雪杨无奈地摇摇头,打开门。 门外居然站着个女孩子!雪杨微微一怔,喉结咕咚一响,脖子立马红了半截。 “我……不好意思,我先穿衣……”雪杨话音未落,已被对方打断:“学长,我们那里现在没有热水,我可以在这里洗澡吗?” “啊?”雪杨彻底呆了,为什么最近总遇到离奇古怪的事情,先是有人要他爬灯柱,现在更强,居然还有人跑上门说要来洗澡。 女孩子有一头柔顺漂亮的长髮,刘海长长地盖住大半张脸。她身上穿着可爱的小熊睡衣,居然是短袖的,现在可是冬天啊,穿这么少跑来跑去难道都不觉得冷的吗? “咳咳……同学啊。这里……这里可是男生宿舍啊。”雪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要紧。”女孩子的嘴角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学生手册没有说不可以在男生宿舍洗澡不是吗。” “确实没有,可是……”喂喂,小姐,不是这个问题啦。雪杨很是无奈地拍拍额头。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耶。 “那谢谢学长了。”女生不由分说,闪身进了洗澡房。 雪杨嘆了口气,把房门轻轻掩上,想要继续他的劝说,不料当他一转身,发现那女生已经非常不客气地打开了热水器,准备洗澡。 雪杨这次是彻底无语了,她非要在这洗澡的话他也认了,可是再怎么说洗澡前也得把门关一下吧! “同学,我帮你把门关上吧。”雪杨伸手正想去关洗澡房门,却一下子被溅出的水花烫得把手缩了回来。 “这……这水这么烫,你不能洗!”雪杨眼见女生走到花洒下方,不禁急了再次伸手想要拉住她,可下一秒钟他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那女生迳自站在花洒底下,也没管身上还穿着衣服,就这么任由滚烫的开水从头淋到脚,似乎对过高的水温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水蒸汽一点一点蔓延在整个空间里,使洗澡房变得又湿又闷。 第12页 那女生全身沐浴在热水之中,头髮湿淋淋地耷拉在脸上。她的皮肤开始泛红,接着浮起大大小小的水泡,那水泡在水流的冲击下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破掉,浑身上下皮开肉绽。烫熟的死皮一层一层从身上剥落下来,露出殷红的血肉,那血肉一团一团肿起来,最后在热水的淋浴下渐渐变成红褐色。 “你……你不觉得这水很烫吗?”雪杨说话都不利索了,拜多次见鬼的经验所赐,他才能控制自己,没有直接晕倒在地。 不过晕过去的话可能反而会比较幸福。 听了他的问话后,女生从水柱中缓缓探出头,抬起烂得不成形状的手臂拨开额前的刘海,露出了一张腐烂的脸! 那张脸上一片烂肉,根本看不出五官,皮肤像被烫熟了一般发红变硬,惨不忍睹。 “学长,谢谢关心,这水真的很好,很舒服。” 说完后那张脸又埋进了满眼的水雾之中。 伴随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声尖叫,雪杨这次是很彻底地晕过去了。 “喂,醒醒,醒醒啊。” 恍惚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颊,雪杨勐地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元旭那张白白净净的脸,以及元旭背后的天花板。 发生什么事了? 雪杨立刻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是躺在了地上。他揉揉后脑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元旭见他醒来,终于吁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开始教育:“都叫你不要那么认真读书了,你看你看,人都累晕过去了!” “……”雪杨定了定神,故意忽略他完全没有逻辑的台词,“那个……那个来洗澡的女生呢?” “什么女生啊?”元旭一脸迷惑,“你读书读傻了?男生宿舍哪来的女生!” “不是,不是,刚才……”雪杨正想解释,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自己刚才真的是晕倒了,神志不清,才梦见一些离奇古怪的东西。 一定是这样的。 他雪杨怎么可能倒霉到天天见鬼。 非常可惜的是,有人很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他的自我催眠。 “她走了。” 门口走进一个女孩子。她脖子上围着软软的黑色围巾,咯咯笑着走到雪杨面前,脸颊上现出深深的酒窝:“你真幸运,能遇上她。” 雪杨没好气地翻个白眼:“遇到鬼有什么幸运的!”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曹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男生宿舍!” 曹衣耸耸肩膀,笑眯眯地也不答话。倒是元旭又唠唠叨叨接过话头:“雪杨啊,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在楼下看到通知说今天下午停水,你这澡到底是怎么洗的啊?”他指指雪杨身上的短裤,满脸疑惑。 雪杨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膀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衣柜前拿衣服穿。 曹衣又是一阵没形象的大笑:“怕什么啊,你的贞操还在呢!”她趁火打劫一般抓紧时间多看几眼雪杨的身材,然后很是同情地嘆口气:“况且,你也没什么看头。” “……” 雪杨觉得自己彻底被这个丫头打败了。 “其实你该感谢她才是的。”曹衣忽然止了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们桂六的太阳能热水器坏了,水管闸也坏了,根本控制不了水温和流量,所以宿管贴通知说今天下午停水。” 雪杨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怪不得刚才洗澡前总觉得怪怪的,原来是自己之前明明看到下午停水的通知,可宿舍的花洒却依旧出水。 “由于水温得不到控制,所以洗澡水都是忽冷忽热的,你刚才如果一直洗下去的话,很可能因水温过高而导致烫伤。”曹衣看着蒸汽腾腾的洗澡房,轻轻嘆了口气,“她刚才,就是帮你挡了一劫。你明白么?” “啊……”雪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可是,她为什么要帮我啊?” “你不知道她是谁吧。”曹衣再次笑了,漂亮的丹凤眼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其实不仅我们学校使用太阳能,附近很多工厂也是用太阳能给员工供应热水的。而她,”曹衣睫毛一沉,“一次独自在员工宿舍洗澡时不慎被突然升温的热水严重烫伤,当场休剋死亡。” 雪杨顿觉胸口一震,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她……” “她就是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才跑来这里,帮你挡这一劫。”曹衣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她用的方式有点变态,但你还是谅解一下吧。” 雪杨吞了一下口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女孩子用的方法不是有点变态,而是真的很变态啊!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在烫死和吓死之中任选一个了! “不过,幸好这时间段没什么人会洗澡。”雪杨话音未落,宿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有人来来往往跑动,有人大唿小叫喊着“救人啊救人啊”。 雪杨他们很是奇怪,直到出走廊随手抓一个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被热水烫伤了。 又是一个没留意学校通知的。 雪杨怔了好久,眼见那个烫伤的同学被几个男生抬着从自己宿舍门口经过,这才勐地反应过来。 第13页 “曹衣,你不是说那鬼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吗?” “是啊。” “那为什么她帮了我却没有帮那个同学?”雪杨指了指门外。曹衣立刻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傻呀,鬼只有一个,又不会□,当然只能帮一个人了。” “那她为什么选择了帮我?” “呆子,你难道没有看到刚才那个被抬出去的人长什么样子么?” “有、有啊……可是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因为那人长得比你丑n多倍了所以鬼才帮你不帮他啊!笨!” 第五个故事 路不拾遗 方岳凉和雪杨是同一个班的同学。方岳凉很高,很帅,有一双电力十足的大眼睛,笑起来像精緻明亮的弯钩,慑人心魄。他写得一手好字,人也开朗聪明至极,凭着他5.2的视力和漂亮的3分球打动了许多女孩子的芳心。 可他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太爱贪小便宜。 超市出赠品,他会第一时间去排队;女生送他礼物,他会高高兴兴照单全收;商家找多了钱,他会一声不吭地拿钱走人;地上掉了东西,他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给自己添腰包。 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会让别人敬而远之,可是许多女生都不在意,照样缠上去。 她们爱的,只是他的外表。 雪杨总是没有办法理解方岳凉的行为,不晓得这样一个家里其实蛮富裕的男生为何会有如此的恶习。 “哎,老杨,我捡到好东西了,今晚咱们可以大撮一顿!”二教三楼安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 唉,又来了。雪杨很是头痛地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岳凉,那不是你的东西。”他转过头,看见方岳凉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饭卡,正扬扬得意地朝自己晃来晃去。 “岳凉。”雪杨更不高兴了,“你平时捡到钱自己拿去用就算了,这饭卡你怎么说也该还给别人吧!” “怕什么!等我把里面的钱用完自然会还回去。”方岳凉满不在乎地吹了一下口哨,“谁叫那傢伙那么大意,连饭卡都弄丢,这就当作是给他一个惩罚!”他把饭卡左右翻了翻,又惊奇地说道:“哎,那傢伙居然把学号涂黑了,这下要还也不知道到哪里去还喽!” 只见那饭卡上本该写学号的地方被涂上了两团圆圆的黑印,脏兮兮地看不清原本填的内容。 既然完全劝不动对方,雪杨也只好无奈地嘆了口气,再申明一句:“你要用你自己用好了,别扯上我。” “行了行了。”方岳凉点点头,这样更好,还可以省一笔呢。 正说着,不远处走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径直走到他们二人面前。方岳凉下意识地把拿着饭卡的手缩了回来,一脸敌意地看着对方。 那男生伸手託了托厚厚的镜片,露出手背上一个大大的love字母纹身,然后礼貌地问道:“同学,请问一下,计算机协会的讲座是在这边吗?” 方岳凉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回答:“哦,不是的,在一教,你到那里二楼就会看到的了……” “谢谢你啊同学。”男生又託了托那厚得大概有一千多度的眼镜片,古怪地看了方岳凉几眼,然后离开了。 那个眼神,在重重的镜片背后忽隐忽现,像是野兽在虎视眈眈它的猎物。 雪杨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到了食堂,方岳凉表现得异常兴奋。他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先买了一瓶可乐,同时特意看看那捡到的饭卡上所剩的钱,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卡里面加上他刚用掉的一块钱,居然有整整一千元! 谁会把那么大一笔钱存到饭卡里啊?那人不是太有钱就是疯了! 雪杨也觉得事情有点严重,这么大一笔钱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想了想,立刻劝道:“岳凉,这里的钱太多了,我们还是还回去吧。” “不要。”方岳凉对这饭卡可是宝贝得很呢,“我捡到的就是我的了,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大不了我用完后把卡送到广播站去好了。” “岳凉!”雪杨有点发火,这人怎么就是屡教不改呢,“我真是懒得管你了!” 方岳凉高高兴兴跑到小炒窗口点了几个最贵的菜,满足地听那张无名饭卡在刷过窗口机器时发出清脆的“哔”一声。 窗口的阿姨一脸莫明其妙地看着他,觉得这孩子真奇怪,看着钱没了都能那么开心。 方岳凉又跑到另一个窗口点了几个盖浇饭,准备打包回去请几个哥们吃,当那张饭卡哔地刷去了几十元时,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看什么都混沌一片,一阵阵昏眩的感觉刺痛了神经。他顿时站立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方岳凉连忙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强令自己定了定神,这才再次睁开双眼。 “你怎么了?” 见雪杨正满脸关心地看着自己,方岳凉马上摆摆手,笑着回答:“没事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晕。” “可是你脸很白啊,真的没事?” “没事,真的!”方岳凉大大咧咧一挥手,然后拍拍胸口,“我可是强壮着呢。”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眼前所有的事物都隐隐多了一圈模煳的光晕。 第14页 是错觉吗? 几天下来,那张无名饭卡里的钱已经去了两百多,说也奇怪,这卡好像天生就没有主人似的,不仅广播站没有人说遗失饭卡,学校各个角落也没有人贴寻物启示。存了整整一千元的饭卡啊,它的主人居然一点也不紧张的吗? 不过没有人问津,方岳凉也乐得逍遥。 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用着卡里的钱,完全不心疼或愧疚。只是,奇怪的是,每次在短时间内刷了过多的钱,他就会觉得一阵晕眩,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好几个小时都看不清楚东西。 不过很快他又能够调整回来了。 大概是最近玩得太疯了,没注意休息的缘故吧。 方岳凉这么想着,安慰自己。 “岳凉!” 一声唿喊打断了他的魂游太虚,原来是雪杨传球给他。方岳凉连忙伸手接过篮球,往旁边退了几步,巧妙地躲开对手的攻势。 身后传来一阵女生的吶喊声,那里的几堆女生有二分之一是为他加油的,还有三分之一是为雪杨。 有帅哥坐镇的球赛,总是能吸引更多的人关注。 这世界上有一半人爱的是篮球本身,有一半则不是。 司马昭之心,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谁也不必去说穿。 方岳凉抓紧时机选了一个投篮的最佳位置, 脚尖轻轻一掂,膝盖微微一弯便高高地跃了起来。他眯起眼睛想将球往篮筐的方向投去,可却忽然发现在自己眼中,那不远处的篮筐竟变得模煳起来。 看不清了,什么都看不清了,一切事物都像处在云里雾里一般,分散成几团几团重叠在一起。犹如七彩的万花筒。 怎么回事? 不容他多想,篮球已脱手而去,划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最后砰地砸在篮筐边,用力震了一下之后又弹了出界。 身后的观众皆是遗憾地低声嘆息。 不是吧?居然没中?方岳凉郁闷了,自己最拿手最得意的3分球居然没中? 裁判一声哨响,方岳凉直接呆在了原地。 雪杨以为他还在为没投中三分球的事耿耿于怀,于是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一时失手很正常,咱们下次还有机会。” 方岳凉摆摆手制止了雪杨的话,接着用力地晃晃脑袋想清醒一下,却愕然发现眼前的事物依旧模煳不清,如同得了几百度近视一般。 开玩笑,他方岳凉可是出了名的视力5.2的篮球高手,怎么可能近视! 可是,这眼睛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等他想出个究竟,雪杨又开口了:“别想那么多了,哎,那边有人喊你。”方岳凉一怔,连忙顺着雪杨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模模煳煳间好像有个人在远处朝他们高高挥着手,面容朦胧看不清是什么人。 “那……那是谁啊?”方岳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雪杨难以置信地暼了他一眼,语气惊讶:“那不是龙轩吗,你看不见?”方岳凉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地摇摇头:“我……看不见。” “老兄,你近视啦。”雪杨万分遗憾地搭上他的肩膀,“考虑一下配副眼镜吧!” 方岳凉居然真的去配了一副眼镜,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视力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一开始还好一点,坐在课室第三、第四排也能勉强看清楚黑板上的字,可现在就算坐在第一排看东西也完全一片模煳。 当他去找医生配眼镜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自己近视已有了八百多度,那个医生也吓了老大一跳,直追问他以前没眼镜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方岳凉自己也纳闷得很,半个月前还是5.2视力的他怎么就突然成了个大近视眼呢?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细心挑了一副最能衬托出他帅气的眼镜。 这天又是班级的篮球赛,雪杨他们班再次毫不惊险地赢了全场。可意外的是,平时最勇勐的方岳凉却失了手,他整场比赛中都戴着厚厚重重的眼镜,好不容易才投进了一个一分球,剩下的分数几乎都是雪杨和龙轩赚回来的。 “唉。”所有人散场之后,方岳凉独自抱着篮球坐在球场的角落里,唉声嘆气。 雪杨见他心情低落,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好。 “别想太多了,谁都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嘛,没有人会怪你的。” 确实没有人会怪他,兄弟们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而那些天天吶喊助威的女生更不会在乎他的球技是好还是烂。 “我不是状态不好。”方岳凉垂头丧气,“是因为这该死的眼镜重得要命,又老是要掉!我根本没办法同时顾及篮球和眼镜!” “那你可以换隐形眼镜啊。” “没用的,医生说我的眼球形状不适合戴隐形。” 雪杨微微皱起眉,十分不解:“说起来,你怎么会突然近视得这么严重?” “我怎么知道!”一说起这个事方岳凉就觉得烦躁,“唉,不说了,不说了,我想再练会儿,帮忙买点喝的行不?”说罢也不等对方点头或摇头,他便掏出半个月前捡到的那张无名饭卡,扔到雪杨手里,“谢了啊。” 雪杨见是那张饭卡,脸色立马一寒:“你还没还给人家?用剩多少了?” “天知道,一百几十吧。” 第15页 “你半个月用了人家八百多?!”雪杨额头上刷刷冒出几条青筋,这傢伙实在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方岳凉,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很不道德的?” “老杨。”方岳凉换了一个哀求的语气,“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吧。”雪杨长长嘆了口气,只好拿着那张饭卡离开了。 雪杨一手提着两瓶可乐一手拿着饭卡,快步朝篮球场走去,心里还是没有办法放下寻找卡失主的事情。 没想到方岳凉这小子真的那么没心没肺,存了整整一千块钱的饭卡居然被他用剩几十元。 那可都是别人白花花的钱啊!雪杨买可乐的时候拿的是自己的饭卡,因为不想用一些来路不明的钱。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那傢伙。 “哎哟,你干嘛啊?” 雪杨由于想得太入神,以致于一个不小心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一个女生,手里的饭卡也脱手掉在了地上。他急忙低头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谁知道对方居然一点都不领情,冷冷回答:“呆子,你疯了?干嘛跟我道歉。” 呆子? 雪杨勐地一抬头,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多天不见的曹衣。 曹衣摆出招牌茶壶姿势,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呆子,你怎么连走路都能游魂?”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雪杨嘆了口气,弯腰想去捡那张饭卡,不料曹衣的手脚比他快得多了,她一把抓起饭卡,笑眯眯地左右翻了两下之后忽然愣住了,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无踪。 “呆子,这东西,是捡来的?” “嗯。”雪杨点点头,异常惊诧于她怎么会知道这张卡是捡来的。 曹衣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她顿了顿,接着问题就像连珠炮弹一样噼里啪啦问个不停:“里面有多少钱?你用了么?用了多少?” “刚好一千。”雪杨很是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紧张,“用了九百多。” “什么?!”曹衣瞪圆了眼睛,“太贪心了吧?!” “不是我用的啦。”雪杨揉揉被她吼得生痛的耳朵,“是我一个同学捡到的,都是他一个人用的。” 话音刚落,曹衣立刻像放下心中石头一般大大舒了口气:“你早说嘛,害我担心死了。”说完她转了转眼睛,又补充:“你跟你同学说,这东西千万别留着,哪来的就还哪里去!”她扁扁嘴巴,皱起眉毛:“不过……就算还回去大概也没什么用了。” 雪杨听她话里头大有端倪,连忙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衣盯着饭卡背后那两团圆圆的黑色污渍,冷冷回答:“这卡,是一个诅咒。” “诅咒?” “是的。”她笑了笑,脸颊浮现两个深深的酒窝,“是一个用钱来换取某种东西的咒术。施咒的人把想要的东西或能力适量兑换成钱,然后让别人使用。而用了那些钱的人就会慢慢失去那样东西,并且那东西将会过渡到施咒的人身上。看这个黑印的形状,那个失主要的,应该是视力吧。” “视力?!”雪杨吃了一惊,说话也结巴起来,“难道……难道岳凉近视是因为……因为……” “因为他捡了这张饭卡,还用了里面的钱!”曹衣一脸的似笑非笑,“只要用了卡里的钱,视力就会被削弱。用一块钱,近视就加深一度!他居然还用了九百多,呵。”曹衣低低笑了几声,又摇摇头。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雪杨慌了神,毕竟方岳凉是自己的好朋友,总不能眼看着好朋友出事而无动于衷吧。 曹衣无奈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不能怎么办,钱都用了,而诅咒是没有办法消除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再用里面的钱了,以免近视继续加深。” 跟雪杨无关的事情,她都没有兴趣关注。 “唉……要是我当初坚决点要他把东西还回去就好了……”雪杨垂下眼脸,无限懊恼。 “不是你的错。”曹衣淡淡安慰了一句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陪着雪杨一起走,“是太贪心了。” 雪杨怔了怔,也不知道她说的贪心,指的是方岳凉还是那个放了一千元进饭卡的失主。 也许两个人都有指吧。 当他们走到篮球场边缘的时候,雪杨远远看见方岳凉正和一个瘦瘦的男生说着什么,那男生背对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不到面容。 雪杨快步走过去,正想喊人,不料那瘦瘦的男生也看到他了,二话不说立刻急匆匆地离开了。 雪杨一脸莫明其妙,那人有必要这么紧张么,真奇怪。 他给方岳凉递过去一瓶可乐,顺口问道:“你们认识啊?” 方岳凉接过可乐,然后託了托厚重的眼镜,眯起眼睛看着雪杨摇摇头:“不认识,那人真奇怪,居然跑过来问我近视多少度了。” 雪杨心里一惊,连忙转过头去看那个还没走远的男生。 夕阳灿烂的余晖下,他清清楚楚看到那个男生右手的手背上有一个大大的字母纹身。 第16页 还有。 他没有戴眼镜。 方岳凉把饭卡交到广播站之后,很快就有人把卡拿走了,连谢谢也没说一句,令广播站的人很是纳闷。 方岳凉依旧戴着他那副厚厚的眼镜,不论上课,吃饭,或者出去唱k。由于他的相貌姣好,戴上眼镜后更显斯文,因此喜爱他的女生也越发多了起来。 只是他再也没碰过篮球。 没有人了解这是为什么,同时也没有人有兴趣去了解。 贪心,会带来许多的灾难,你知道的,或者你不知道的,毁灭人一生的灾难。 过路,千万不要拾遗。 第六个故事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呆子,今天食堂没有鱼,我们去南门吃。”曹衣一脸不高兴地拽着雪杨的袖子,气沖沖穿过竹四和竹五之间的小路,往南门走去。“真是的,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居然连鱼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又来了又来了,雪杨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挣脱她的手:“你就不能少吃一顿?” “不能。”曹衣斩钉截铁,一副没有鱼就跟你拼了的模样。 雪杨顿时语塞。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拿面前这丫头没辙。他无奈地嘆了口气,又瞄了一眼左右两栋楼,随口转移话题:“曹衣,你住竹四的五楼?” “嗯,是啊。”曹衣满脑子想着她的烤鱼,心不在焉。 “男生宿舍挨着女生宿舍,我们学校还是第一次这样安排呢,一定有很多人高兴死了。” “高兴?”曹衣睫毛一抖,漂亮的丹凤眼闪现几丝幽暗的绿光,诡魅至极,“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为什么?” “呵呵,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锁阳是07级机电系的男生,住在竹五2楼。 锁阳是很孩子气的人,宿舍的三个男生总是要处处让着他。而他也知道自己有任性倔强的毛病,给别人带来了不少麻烦,所以他经常会跟朋友们分享好东西,从不吝啬,宿舍四个人相处得倒也和乐融融。 锁阳喜欢唱歌,而他的歌声也确实不错,虽然算不上迷倒众生,但只要是去意诺谱或是校聚屋唱k,他的歌绝对是压轴。锁阳很为自己的歌喉自豪,因此他也更加卖力地练习唱歌,常常在宿舍阳台一唱就是一个小时。 这天晚上没有课,锁阳早早地洗完了澡,随便披上一件棉外套就出了阳台。他宿舍的阳台方位很好,对面便是女生宿舍,许多人调侃说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还听说有些人专门买瞭望远镜偷偷躲在宿舍里偷窥对面。不过这是真是假就有待商榷了。 锁阳将双手搭在栏杆上,整个人很是舒服地靠着栏砖。 今晚唱什么好呢? 他正想着,忽然间眼角一暼,看见对面同层某个房间的窗帘一掀,走出了一个长头髮的女孩。 那女孩的头髮像洋葱圈一样一旋一旋弯到腰间,身上穿着厚厚的粉红色睡衣,两只手几乎全都严严实实缩进了衣袖里面。她低垂着脸,手里拿着手机一直不停地按,认真得心无旁骛。 锁阳觉得这个女孩子的扮相很可爱,说不定是个小美女,于是他眯起眼睛拼命看了又看,想探清对方的庐山真面目,可任他再怎么换角度观察,还是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女孩只是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不知在瞧些什么瞧得入神。 要是她抬起头就好了! 锁阳的倔脾气又发作了,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忽然间灵光一动,玩心大起。 有一个好办法! 锁阳笑了,那是一个挺老土的主意,不过,点子越旧就越有用嘛,那可是前人实践无数次的经验之谈呢。想到这里,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然后朝着对面楼层开始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锁阳的歌声很好听,调子准而明晰,并且声量也足以让对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对面楼层的女孩先是一愣,停了手两三秒后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抖个不停,花枝乱颤。 锁阳见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不由得更得意了,他继续高声唱着歌,也不管会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那女孩依旧低垂着脸,望不见表情,可从她的身体动作来看,她确实被锁阳逗乐了。 “寂寞男孩的悲哀,说出来,谁明白,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 锁阳大概是唱上瘾了,摇头晃脑陶醉其中。那女孩咭咭笑了两几声,这才甜甜地问:“你是唱给我听吗?” 锁阳止住歌声,用力点点头回答:“当然咯!” “你就那么想我看你啊?”女孩的声调忽然变得有点严肃,“那我就勉为其难一下好了。”说罢她嗖地抬起了头。 锁阳顿时吓得脱口低唿了一声。 “哈哈,吓到了吧。”女孩子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笑个不停。 原来她的脸上竟戴了一副漆彩淋漓的鬼怪面具! 锁阳还真的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好端端一个女孩子上阳台吹风还戴个面具的呢? 锁阳好不容易定了定神,这才使三魂六魄回到身体里来。 “哎,你没事吧?吓傻了?”女孩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关心地询问两句,又急急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会吓着你了。” 第17页 “没事没事。”锁阳大度地摆摆手,“不过说起来,你干嘛要戴个面具吓人啊?” 说起这事女孩就窝火,她撅起嘴巴老大不高兴地抱怨:“不都是因为你们竹五嘛,老是在阳台偷看我们,所以我就想啊,惩罚一下你们这帮傢伙!” “那也不能找上我吧。”锁阳马上澄清,“我可没有偷看你们啊。” “你是光明正大地看!”女孩平时一定很开朗,因为她的笑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你可要小心哦,我倒是无所谓,可要是我的姐妹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锁阳也被她的快乐感染了,笑嘻嘻地拍拍胸口:“谢谢你的关心啊,我一定会注意的!我叫锁阳,机电的。” “我叫安安。”女孩的两只眼睛透过鬼怪面具的洞熠熠闪着灵动的光。“我该进去洗澡了,byebye咯。”说罢转身走向落地窗。 “哎!”锁阳见她要走,便急忙喊住,“你明天还会出来吗?”这个女孩子实在太有趣了,要是以后不能见到的话该有多可惜啊。 安安微微一怔,低垂着头像是思索了几秒,然后笑着道:“这样吧,你以后晚上再唱今天这首歌,我听到就出来,怎么样?” 锁阳生怕她会改变主意,于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人高兴过头会变笨的,锁阳没去考虑,这大冬天的人人都窝在暖乎乎的宿舍里密不透风,怎么可能会听到对面楼的歌声呢? 但那叫安安的女孩子也确实说到做到了,几乎每一次锁阳在阳台唱歌的时候她都会循声笑眯眯走出来。顶着寒风陪他聊一两个小时。他们会聊功课有多么无聊,宿舍的人有多么有趣,南门的哪一家的东西最好吃,哪一家超市的商品最便宜…… 只是每一次聊天安安都会戴着那古怪的鬼脸面具,从不脱下。 并且她也从来不愿意告诉锁阳自己的短号,据说这是因为打电话伤脑子。 锁阳只知道她住竹四2楼,左数第八间,干净的女生宿舍。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居然还没有男朋友,锁阳觉得自己有目标了。 “安安,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戴面具啊?”终于有一天锁阳耐不住了,他好想好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 “嘻嘻,这样才有神秘感嘛。”安安戴着面具摇头晃脑,在黑夜里显得阴森诡异。“答应我,你现在先别好奇,时机到了我自然会给你看的!” “什么时机啊?”锁阳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嘿嘿。”安安神秘地笑了几声,突然转了话题,“对了,告诉你哦,今天我看见你们楼走出来一个超级大帅哥呢,可好看啦,特别是他的那双眼睛,又大又明亮,帅呆了!” 锁阳一听,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股醋劲涌上心头,脸色立马黑得吓人:“安安!” 安安见他表情古怪,不由得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锁阳喉结咕咚一声,脸开始发烫,自己怎么就冲动了呢,人家又不是你的谁,有什么资格生气?他正想回一句“没什么”,可转念一想,如果有些东西再不说也许就以后也没机会说了,倒不如先试探一下。 世界那么大,这一秒钟遇到的人,你没有好好把握住,也许下一秒钟他就被别人把握了。 过了这个村,即使还有这个店,也只是分店而已了。 想到这里,锁阳定了定神,暗暗给自己加把油,然后道:“安安,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么?” 不管了,豁出去吧! “可不可以不要看别的男生?!”锁阳话一出口差点没后悔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这算什么话啊,告白不像告白的,丢死人了。 不过安安倒没有任何迟疑,她很爽快地点点头,笑成一朵花似的:“没问题呀,那我以后就只看你好了,反正你的眼睛也很漂亮!”趁锁阳眉开眼笑之际,她忽然话锋一变,来了个转折:“不过……” “不过什么?”锁阳急了,都说女人的脾气像天气说变就变,她该不是想变卦了吧? “不过呢……”安安笑嘻嘻地开出个有趣的条件,“你要天天唱歌给我听!我要听那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锁阳可是巴不得能天天看见她呢。 锁阳就这么每天和安安在阳台眉来眼去,欢声笑语。 但,人是永远不可能满足的。 沉浸于爱河的锁阳越来越无法忍受只跟安安远远相望而不能牵手拥抱,终于有一天傍晚,他跑到竹四,躲过了宿管的视线,偷偷上了2楼。 左数,第八间。 锁阳站在走廊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非常礼貌地敲起门来。 才敲了几下,门锁就传来咔嚓一声响,铁门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探出一个女生毛茸茸的脑袋。 那女生託了托鼻樑上的眼镜,定睛一看,发现是个男生,暗暗吃了一惊:“你……有什么事吗?” 锁阳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找一下安安。”他一直不知道安安全名叫什么,所以只能够这么问。 第18页 那女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偏偏脑袋:“我们宿舍没有这个人啊。” “没有?!”锁阳失声高唿,“怎么可能!要么……要么是她晚上经常到你们宿舍玩?”他的话已经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女生还是勉强听明白了:“我们这里没有叫安安的人,我也不认识什么安安,你找错地方了!” “不会的,不会的,左数第八间,我每天晚上都在对面阳台看到她……” 女生一听,立刻横眉竖目:“什么?!你偷窥女生宿舍?”她索性叉起腰怒吼道:“你赶紧滚,不然我叫宿管了啊!”说罢摆好架势准备拨电话。 锁阳很无奈,但也只好灰熘熘地离开了。 宿舍铁门在他转身那刻砰地关上,不留任何情面。 锁阳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越想越沮丧,干脆洗了个热水澡,披上一件外套又跑到了阳台上。 他无力地伏在栏杆上,愣愣望着对面2楼左数第八间的窗门。那落地窗内的布置被鹅黄色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只隐隐有灯光从里面传出来。 “唉……”锁阳轻轻嘆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开始哼歌,“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唱着唱着,对面阳台忽然间窗帘一掀,露出半个人影,接着是落地窗唿啦一声开了半边,走出一个烫着圈圈捲髮的女孩。 安安。 锁阳惊喜地一直身子,脱口喊道:“安安!” 安安抬起头,脸上依然是一副怪里怪气的鬼面具,她笑着歪歪脑袋:“嘻嘻,小阳晚上好,继续唱呀,我喜欢听。” 锁阳摇摇头,脸上神色闪烁:“安安,我……我今天去你们宿舍找你了。” 安安身体一僵,语气顿时变得无比凌厉:“我不是说过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见你么,你着急什么!” “可是……可是我……”锁阳自知理亏,见对方生气,只好手忙脚乱地道歉,“我只是太想见你了,对不起……我……我下次不会了……” 哼。安安闷哼一声,一脸鄙夷:“你明明答应过的,现在却食言,我不理你了!”她生气的时候,连脸上的面具都显得狰狞起来。 眼见安安真动气了,锁阳立刻慌了神,他想尽办法哄对方:“安安,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真的,我保证!” “还有下次呀?” “不不不,没有下次了!” 安安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马上噗哧一声笑开了花:“好啦好啦,不跟你闹啦,你就这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啊?” “嗯!”锁阳用力地点点头,眼底无限深情,“不仅想看到你的样子,还想你天天陪着我,天天看着我,听我唱歌!” 安安歪了歪脑袋,半信半疑:“真的?你不骗我?” “我哪敢骗你!”锁阳做了个对天发誓的动作,满脸信誓旦旦。 安安又是一阵咯咯的大笑,然后开心地下了个决定:“那好,我就给你看看我的样子吧!不过……你要先唱歌!” 锁阳欣喜万分,忙不迭答应了她的要求,含情脉脉地开始唱。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安安的手指从长长的衣袖里探出半寸,高高抬起,去掀那扣在脸上的面具。 首先露出的是一只眼睛,那是一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仿佛一汪秋水般剎那间勾魂摄魄。 然后出现的是另外一只眼睛,瞳孔折射了夜光中最绚烂的色彩。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锁阳一动不动,似乎看入了神。 “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锁阳觉得自己唱得真应景,可下一秒钟他就哽住了。 面具依然缓缓地往下脱着。 接着出现的还是一只眼睛。 “你……你……”锁阳只觉浑身开始不住地发抖,恐惧像电流一样通往神经的每一寸末梢。 一只。 两只。 三只。 四只。 五只。 六只。 …… 安安的面具完全脱了下来,她的脸上没有其它任何的五官,只有眼睛。 满脸的眼睛。 那些眼睛灵动地一眨一眨,向着锁阳调皮地闪着诡异的光芒。 “你不是很喜欢我看你吗?那我就天天这样看着你,好不好?” 锁阳的牙齿拼命打着架,他疯狂地摇头摇头再摇头:“不,不要!不要!!” 安安不高兴了,她挽起衣袖,露出同样长满了眼睛的胳膊,恶狠狠地发话:“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她咯咯大笑几声,笑得所有眼睛都眨个不停,“呵呵,算了算了,我也不在乎那个,只要把你的眼睛给我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好好地看清楚……” 锁阳惊恐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离开阳台,冲进房间,颤抖着双手把落地窗和窗帘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才整个人虚脱一般倒在地上,摊成了个大字形。 宿舍里其他几个男生一脸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煞是费解。 第19页 “喂,小子,你搞什么啊?” “对啊,干嘛慌里慌张的?” “你脸都青了耶!” 锁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也没力气解释什么。 宿舍的灯光很是通明,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男生的谈笑声不绝于耳,充斥脑际,暖暖地抚平人心。过了好一会儿锁阳终于缓过了神,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思前想后了好一会儿,才敢将耳朵伏到盖着玻璃的窗帘上,偷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似乎一片宁静,没有任何不好的预兆。 锁阳微微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掀开了窗帘一角。 玻璃窗外,是一张满是眼睛的脸。 “你不要在晚上说这种恐怖的故事好不好?”雪杨摸摸胳膊,觉得浑身都要起满鸡皮疙瘩了,“这样很吓人的哎。” 曹衣嘴角微微一翘,风神冰骨:“所以说,有些歌是很邪门的,不要随便唱呵。” “啊?”雪杨心脏扑通一跳,“你说的那个故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呵呵,谁知道呢?”曹衣神秘地笑了笑,一筷子夹起刚出炉的椒盐多春鱼。“吃东西吧。” “哦,好的。唔,好香啊。” 同样的夜空里,同样的月亮下,竹九四楼有个男生抱着一盆仙人掌走出阳台,他将花盆放到一个雨打风吹都不怕的安全角落,然后直起腰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了几眼,蓦地自娱自乐地哼起歌来。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竹十某间房的窗帘忽然悄悄地掀开了一角。 第七个故事 夜行猫 “曹衣,快来、快来帮忙!” 雪杨蹲在歧关的车牌后面,高声招唿着不远处正在慢吞吞走路的女生。 “干嘛啊。”曹衣一手提着手袋,一手塞进衣服口袋里,微微缩着身子,“冷死了。” 已经是1月份了,天气冷得让人想把被子带上街。吉珠近海,风又特别大,每天早上在宿舍阳台外唿啸来唿啸去,使得大部分人都习惯性地把早上第一节课逃掉。 不过雪杨就不会逃课,不仅不逃课,而且还要叫上曹衣一起去上早自习。 曹衣有时候会想这人到底是什么构造的。 “曹衣,快来,这里有只受伤的猫!” 曹衣本来还想继续磨蹭,可一听到对方提到猫,立刻精神一振,快步跑到雪杨身边。 只见雪杨双手环抱身前,有一只浑身是血的猫正躺在他的怀里直发抖。那是一只皮毛短而柔顺的野猫,毛色纯黑而没有一丝杂质,耳朵尖尖长长,可以清楚看到上面粉红色的茸毛,眼睛闪烁着明媚的琥珀色。它的左前腿凝着好几团血块,骨头隐隐约约露了出来,分明是受了严重的伤。 “怎么会伤成这样呢。”曹衣满脸心疼,连忙从手袋里掏出手绢匆匆绑在黑猫的伤口上,“走,带它去洗伤口。” “哦。” 好不容易帮那只黑猫包扎完毕,曹衣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她笑眯眯地拍了拍雪杨的肩膀,又看看他怀里半睡半醒的黑猫,语气愉悦:“这次多亏你发现它,不然就凶多吉少了。” 雪杨温柔地抚摸着猫的后背,脸上泛起淡淡的微笑:“幸好它没事。说起来,我以前也救过一只跟它差不多的黑猫呢。不过那只猫的眼睛比较好看,是一黄一绿的。” 曹衣怔了怔,忽然间就笑了,眉梢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犹如天边一抹最绚烂的极光。 谁也不知道这笑容里有多少的情真意切。 雪杨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脸上的肌肉也有些僵硬起来:“你……你干嘛突然笑啊?” “呵呵,没什么。”曹衣缓缓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又问,“这猫你准备怎么办?”雪杨轻轻吁了口气,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当然是带回宿舍去了,它的伤这么重,如果放任不理的话很可能有危险。而且我想元旭和伍天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 “呵呵。”曹衣盯着黑猫那双半张半合的琥珀色眼瞳,“既然这样,那它就交给你了。至于它的工作……就由我来暂时代理吧。” “工作?什么工作?哎,哎,曹衣,说清楚啊!哎,别走啊……” 不知不觉又过了好些日子,气候好像越来越接近春天了,青苔渐次爬上山石,霉子一颗颗长出来,瓷砖、黑板、玻璃上都是湿湿的水汽,有时会有人在上面画心型,写满大大的我爱你。 春天,是浪漫的季节。 黑猫的伤几乎痊癒了,它的恢復能力强得吓人,也许因为是野生的吧,所以比人类强得多了。这只猫很奇怪,白天总是窝在雪杨的床上睡觉,偶尔醒了也只是吃点东西喝点水,从来不叫唤也不搭理任何人,包括雪杨。而到了晚上它就会嗖地冲出门不知去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睡觉。 不仅是猫奇怪,曹衣也变得十分奇怪,自从雪杨把猫带回宿舍那天之后,曹衣就再也没找过他。 也许是在忙功课吧,雪杨这么想着,也没敢去打扰她。 习惯了这个古怪的女孩子天天缠着自己,天天嚷着鱼啊鱼的,哪一天她不缠了,反而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第20页 这是不是叫做强迫症? 当雪杨开始没来由地胡思乱想的时候,曹衣终于找上门了。 雪杨接到她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多,快要熄灯了。 曹衣在电话里嚷嚷着要雪杨赶紧到歧关车站牌处,说有好玩的东西给他看。根据以往的经验,曹衣认为是好玩的东西一定非常恐怖,因此雪杨抵死不从。 可是,曹衣只一句话就让他放弃了挣扎,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偷偷熘出了宿舍。 这句话的内容是:你是不是还想看到上次洗澡时遇见的鬼mm啊。 吉珠的夜晚很凉,风唿唿地吹个不停。由于已经到了凌晨,所有的路灯该熄的都熄了,一切事物像被魔鬼吞进了肚子里一般不见踪影。曹衣坐在歧关车站牌下的长凳上,笑眯眯地朝雪杨招手。 “你刚好赶上了,快坐快坐。”曹衣一把将雪杨拉到自己旁边的位子上,然后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你看,它来了。” 雪杨顺着曹衣手所指的方向望向不远处的路中央,只见一只黑猫从无边的夜色中慢慢走了出来,它的皮毛柔顺而富有光泽,眼睛金黄金黄闪着诡魅的光,尾巴高高竖起来,左、右、左、右地缓慢摇摆着,犹如古老的钟摆。 正是雪杨宿舍里那只每天晚上不知所踪的黑猫! 黑猫踮着爪子,一步步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悄然无声。它的身后似乎跟着几团黑影。 雪杨揉揉双眼,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在那猫背后整整齐齐跟着的,竟是一排的怪物! 为首的是一个女人,舌头长长地倾吐在外,垂到腰际;跟着是一只戴着帽子的巨型赖蛤蟆,肚子胀鼓鼓地一起一伏;再后面的是一束鬼火,绿莹莹飘浮在空中,摇摇晃晃…… “这……这是什么啊?”雪杨呆呆地望着那一长串怪里怪气的东西,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列队游行吗?” 话音刚落,那悠悠闲闲走着的黑猫忽然嗖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又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去。 雪杨的喉结咕咚响一声,心跳没了半拍。 曹衣拍了拍他的头,一脸哭笑不得:“你怕什么,要是它害人的话我就不会带你来看了。” 黑猫依旧迈着它轻盈高雅的猫步,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怪物往不知什么方向走着。而它的四周也不停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夜色中飘出来,然后迅速地排到它身后,融入队伍之中。 “这……这是什么状况?”雪杨看得目不转睛。 “猫,是能驱邪的生物,尤其是纯黑色的猫。”曹衣望着那不断壮大的队伍,轻轻扬起眉梢,“这一只,也就是你救下的黑猫,是一只夜行猫。” 所谓夜行猫,只是一个统称,特指那些会在夜深时分出巡,并驱逐鬼怪的猫,它会引导那些在阳世飘荡的迷途鬼怪回到阴间,以此来作为让自己成仙的一种修炼。 “哎?不是说猫是招鬼的吗?有猫的地方就会有鬼啊!” “呆子!猫是驱邪的,所以它当然要出现在有鬼的地方啊,不然还驱哪门子的邪?” “可是,可是那些鬼……会听猫的话吗?”雪杨盯着个子小小、才刚痊癒不久的黑猫,一脸难以置信。 曹衣眨巴着剔透明清的大眼睛,妩媚如丝:“那些看似弱小的事物,有时候反而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你看。” 迷茫的夜色之中,那行怪物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青面猿牙的恶鬼,张牙舞爪地直扑向行走在前头的黑猫! 黑猫不慌也不恼,只是微微偏了偏脑袋,张开嘴巴尖尖叫唤几声:“喵,喵~” 叫声又细又长,刺破黑夜直冲云天尽头。 雪杨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它叫酥了,黑猫的叫声里仿佛蕴藏了什么魔法似的,震撼人心。那只恶鬼在黑猫的声声叫唤下不停地扭着身子,全身上下发出格啦格啦犹如石块过于干燥而发出的破裂声,最后它飞快地碎开来,化作无数飘渺而没有重量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这就是不愿归于黑暗的惩罚。”曹衣依旧紧紧挽着雪杨的胳膊,“夜行猫的身份,其实有点像你们社会上的警察吧。” 雪杨愣愣地看着那一长排的鬼怪,也没去注意曹衣语法里的诡异之处。 黑猫仍然娉娉婷婷地往前走着,一如刚出阁的漂亮闺女。 它的脚步无声无息,带领着一群迷途的鬼怪,迈向空茫无尽的黑暗。 永不復返。 夜行猫,是阴,阳两界的使者,默默地维持了两个世界的平衡,无怨无悔。 “怎么样,开眼界了吧!”曹衣得意地扬起眉,然后郑重其事地提醒旁边的男生,“所以啊,以后如果看到一只猫——特别是黑猫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叫唤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那说明有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雪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曹衣,你不是总说我命中带煞么,既然猫能驱邪,那我养只猫不就可以远离那些脏东西了吗?” “呆子!”曹衣好笑地拍拍他的头,“猫虽然能驱邪,但只能驱逐一般的妖魔鬼怪,太厉害的它是没有办法对付的。不过,你驱一下邪也是不错的。” 第21页 雪杨高兴地一击掌:“好!那我明天就多找几只猫来养!” 曹衣被他瞎开心的表情逗乐了,连忙道:“猫可不只是为你一个人服务啊,它是会到处乱跑的,所以与其养只猫,还不如弄些有猫图案的衣服首饰什么的穿戴着,反而会比较好喔。” “啊……一时间哪里去找有猫图案的东西啊。” “不会啦,很好找啊,满大街都是呢。” “……有吗?” “有, hello kitty不就是么。” “……” 第八个故事 血笔 伍天望着密密麻麻的试题,有点头昏脑胀。 第一题,不会做,暂时跳过。 第二题,跳过。 第三题……算了,还是用老办法,掷骰子吧。 理科专业考试真的很难,不像那些中文啊旅游啊什么的,只要把书背得滚瓜烂熟就能得奖学金,理科的特别是计算机和建筑,不仅要背公式定理,还得懂灵活运用。可他伍天偏偏就是脑子不灵光的人,而且他又偏偏读的是计算机软体。 倒霉。 所以他总是挂科,总是补考。连老师都觉得纳闷了,这么乖巧老实从来不逃课的学生怎么就常常不合格呢。 不会做不会做都不会做!! 伍天伸手揉着太阳穴,苦恼不已。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题,他真有种想把笔扔掉的冲动。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投入,以致于他手里那支真彩签字笔脱手而出,啪地落在了旁边那个女生的脚边。 伍天一脸郁闷地把笔捡起来,随手在纸上划了两下,立刻更加心烦。这笔居然不出水了,真不经摔。 唉,倒霉透顶了! 正当他万分懊恼的时候,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手上握着一支殷红的笔。 伍天愕然地沿着那手臂看去,只见旁边座位的一个长发女生抬起眼帘,朝他温柔一笑。 伍天顿时觉得精神一振,马上接过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说也奇怪,明明之前还觉得一点都不会答的题好像转眼间就变得简单了,拿着这支笔让他感到思如泉涌,闹钟不断有知识点浮现,那些都是他平时看都没看过的东西啊! 他就这么一口气往下写,但当他回过神来时,才恍恍然发现整张卷子都写满了,那些娟秀漂亮的字体,那些逻辑分明的答案,简直就不像是从他脑子里出来的东西一样。伍天愣愣地看着那支已经快没有墨水的笔,完全呆住了。 那是一支十分古怪的钢笔,笔珠异常地尖,顶端有一个三角形凸起的按钮,笔身是半透明的红色,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笔芯。不看则已,一看吓一跳,这笔不仅外壳是红色的,居然连笔珠和笔芯也是红的!伍天疑惑地瞄了一眼写得黑压压密密麻麻一片的试卷,一头雾水,既然笔芯是红的,那为什么写出来的字却是黑色的呢?笔身上还有一些青色的条纹缠缠绕绕环满整支笔,伍天看着看着没来由地就想到一样东西,也是有红红的管子,青色的一条条线。 血管! 他狠狠打个冷颤,连忙又拍拍额头,去去去,乱想些什么呢。 眼见借笔给自己的女生起身交卷了,伍天匆匆扫视一眼自己的卷子,也站起来交卷了。 那女生放下卷子后便径直出了考场,头也不回,仿佛完全忘了自己借了东西给人一般。伍天只好冲出门快步追上去喊:“同学,你的笔!” 那女生原本一直往前走,听到他的叫喊后肩膀微微一抖,停下了脚步。女生转过头,咖啡色的长髮轻轻一飘,衬出一个温和恬淡的笑容,漂亮得令人心醉。 “嗯,这个么。”她笑着朝伍天缓缓摇头,“不用还我了,就送给你用吧。” “这……这不好吧。”伍天活那么久还没见过借东西不用还的。 “不用客气,这样的笔我还有很多,而且,”女生的眉尖稍稍一弯,眼角的浅红色泪痣也随之一动,“这支笔也快要没水了呢。” 伍天一脸疑惑地摸摸后脑勺,又看看手里的笔:“可……这是钢笔啊,灌上墨水不就可以继续用了嘛。” 女生伸手捂着嘴巴轻轻一笑,好像刚刚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一般:“这个,用的可不是一般的墨水呢。” “哈?”墨水还有□份地位的吗? 女生走到他身旁,贴近他脸颊边小声耳语:“难道你不觉得刚才答题答得很顺利么?难道你不认为这支笔很神奇么?”她顿了顿,忽然转身慢慢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边走边轻轻道:“如果你觉得它很好用的话,下次还可以来找我哦,我叫辛盏,辛勤的辛,灯盏的盏,07届外语系的,辛盏。” 回到宿舍以后,伍天凭着记忆和室友雪杨对了一下答案,欣喜地发现自己在考场中所计算出的数字竟然和对方的一模一样。 “老天,居然全对了……”伍天难以置信地看着刚带回来的那支已经没有墨水的钢笔,“我居然……没有挂科……” 室友雪杨莫明其妙地看着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的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伍天用力揪一把自己的脸,又拍拍胸口强令自己镇静下来,好好回想在考场答卷的过程。一番思前想后以后,唯一的头绪就是那支怪里怪气的笔。 第22页 ——难道你不觉得刚才答题答得很顺利么? ——难道你不认为这支笔很神奇么? 伍天心里咯噔一响,那支笔……好像懂得所有知识一般,它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不行,一定要试试看。他深吸一口凉气,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蓝墨水,将那支奇怪的笔放了进去。可奇怪的是,无论他用任何方法,都无法令钢笔吸进墨水。 “是坏了吗?”伍天使劲晃了晃钢笔,又细细察看了一下笔珠,发现所有部件都完好无缺,“怎么用不了了呢……” 他摸摸后脑勺,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那个女生意义不明的笑容。 ——这个,用的可不是一般的墨水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墨水不对的问题吗?伍天很是郁闷地揉揉太阳穴,可是这个理由也太不正当了吧。 啊,对了!他忽然一击掌,那女孩不是说她是07届外语系的吗?找她问问就好了! 他当机立断,找到外语系的朋友要了07届的短号本,细细翻查起来。 “啊,有了,这里,辛盏!” 伍天好不容易找到那天那个女生的电话,深吸一口气,拨打了她的短号。 手机里传来一阵柔和的音乐,是一首他没有听过的彩铃。约略过了两三秒,便有一把甜美温柔的声音回应:“你好。”伍天支吾两下正想回答,不料对方又开口了:“呵呵,是你啊。” “啊?”伍天没有想到她竟然能认得出自己的声音,“你……还记得我?” “嗯,当然了。”女生依旧维持着平和的语调,“请问找我有什么事么?” “哦,是这样的,那支笔……” “用不了是吗?”辛盏的嗓音透过电波显得阴气十足,“那支笔用的可不是一般的墨水呢,是用血。” 伍天微微一抖,差点拿不稳手机,不是吧,用血写?鸡血还是鸭血啊?这年头鸡血鸭血都很贵的哎。 “这支笔一次可以吸进40的血,用了谁的血就可以写出谁的字,以及那个人记忆里所拥有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写得出来,比如说——试题答案。”辛盏轻轻笑了笑,“只要你按着笔顶端的按钮,把笔尖对准那个人的血管,扎下去,就可以吸进血了。” “别……别开玩笑了!”伍天大口大口喘着气,“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开玩笑?”辛盏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轻蔑,“你上次不是也试过了么?那支笔的力量,你应该很清楚的吧。” “我……我……” “如果不想挂科的话……呵呵,你自己选择吧。”辛盏没有再多说什么,道一句再见就挂了电话。 伍天定定看着手里那支半红半青的笔,寒意逐渐笼罩心头…… 怎么办,怎么办?! 后天就是物理的考试了,可是却什么都没背进脑子里,这下想不挂科都不行了……可是,如果自己再挂科的话,很有可能会留级的! 伍天看看课本,又看看桌面一角放着的那支古怪的笔,一咬牙,打定了主意。他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瓶安眠葯,那是医生开给他的,因为他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有考前失眠的病症。 他假装随意地瞄一眼旁边床位正在认真看书的室友雪杨,接着找准机会把安眠葯偷偷放进了对方的水杯里…… 半夜2点的时候,宿舍三个人都抱着书本入睡了,只有伍天还紧张地保持着清醒。他蹑手蹑脚爬下床,慢慢踏上对面床位的楼梯,接近雪杨。他右手紧紧握着那支怪异的笔,拇指按在笔端的按钮上,颤抖着挨近雪杨的手臂。 雪杨的唿吸平稳而祥和,大概是安眠葯的作用,他丝毫没有发觉到危险的迫近。 伍天吞了一下口水,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将笔尖贴上了雪杨的手臂。他舔了舔青白的嘴唇,一边颤抖着将冰凉的笔尖一点一点扎进了雪杨小臂上浅青色的血管中,一边小心地观察雪杨的动静。 只见雪杨微微皱了眉,嘴角牵扯两下,继续沉沉睡去。 伍天暗暗松了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手里的笔,只见昏暗的夜色下,那支古怪的笔的笔芯处隐隐散发着血红的光,越来越明亮,那些灵动的光芒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笔芯里不断地翻腾流窜,偶尔还冒起一两个小血泡。 伍天看着空空的笔芯一点一点灌满,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笔尖抽出来。只见雪杨手臂上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孔,看不清具体模样。 伍天再次长长舒口气,慢慢爬下了楼梯…… 伍天的物理考试是意料之中的顺利,他用雪杨的字迹、雪杨的知识写下了一整卷完美无缺的正确答案。考完了物理之后是概率,伍天本想开夜车好好复习一下,可转念一想就算复习了也不一定能合格,于是他就如法炮制,又抽了雪杨40的血液。 生活依旧毫无悬念地继续着,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除了伍天和雪杨。伍天对最近的两次考试感觉良好,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挂科,可是,这个的换来的代价却是雪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的室友雪杨这几天总是嘴唇发青,脸色泛白,动不动就站立不稳,有时甚至会晕倒。不过说来也不奇怪,一个正常人捐献40的血已经会感到不适了,更何况雪杨是被抽取了80的血呢!只是这件事的唯一知情者,只有伍天。 第23页 伍天看得出,雪杨很为自己的身体状况疑虑和担忧,但雪杨却什么也没有说,很明显是不想身边的人担心。对此伍天心里很是愧疚,于是他天天为雪杨买补品,算是对良心的补救。 雪杨每次都十分诚恳地感谢他的关心,别人也大力夸赞伍天真是够兄弟,这令伍天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是一个戴着黑色围巾的女生,眼睛明亮妩媚,笑起来时嘴角有漂亮的酒窝。伍天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经常陪在雪杨身边。 自从雪杨的身体变差之后,那个女生就常常用敌意的眼光看着在食堂拿补品给雪杨的伍天。每次见到她伍天都觉得心里毛骨悚然的,那个女生的眼神犀利无比,像是能看透一切浮光掠影,直刺骨髓。 不过伍天也没想太多。再过两天就是这学期最后的离散考试了,只要考完这科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家过年了。 伍天捏着笔拼命想,只要考完最后一科,就把笔扔掉,再也不用这些旁门左道。 只用最后一次。 最后再抽一次雪杨的血。 最后一次。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那么瘦的一个男孩子,真的经得起再抽40的血液么? 这天是离散考试的前一个晚上,大家谁都没有开夜车,早早就睡下了。 考完最后的离散,大家也就要离散了吧。 伍天看看桌上那杯下了安眠葯的水,又看看睡得正香的雪杨,轻轻嘆了口气。 他握着那支已经没有墨水的红色笔,熟练地按下笔顶端的按钮,慢慢接近雪杨的手臂。 他的手已经不会再颤抖,他的心已经不会再感到恐惧。也许是习惯了吧,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对付考试。 习惯有时候是很可怕的东西,它能把一个人的良心狠狠吞没。 正当笔尖要刺入雪杨皮肤时,床下突然传来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你想杀人么?” 伍天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地一抖,那支古怪的笔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连忙定定神,朝床下望去。 只见落地窗边站着一个长发的女生,穿一身深色衣裙,眼睛漂亮如同最高贵的波斯猫瞳孔,脖子上围着厚厚的黑色围巾,尾穗和头髮互相缠绕,微微朝一边飘起,风神冰骨。 月光自她背后扑来,映出细腻的光影。 那女生冷冷一笑,语气凌厉:“我还在想雪杨最近身体怎么那么虚弱,原来都是你做的好事。”她上前两步,一手捡起掉在地上的红色笔,匆匆扫视两眼,一下子变了脸色:“你居然用血笔?!” “血笔?”伍天愣愣地重复她的话,一时手足无措。 “这支笔……你是用雪杨的血来考试的吧。”女生皱起眉,定定看着仍在床上熟睡的雪杨,眼神里添上了几分心疼,“要是你真的再抽一次他的血,他很可能会死的。” “我……我……” “你再抽一次,就是120的血啊,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女生用力抓着笔,一脸恨意,“曾经有人用这支笔,令别人活活成了一具干尸!难道你也想学他么?难道雪杨不是你的朋友么?你居然这样来害他?” 伍天张着嘴巴,一时间哑口无言。 “为了一己私慾,就伤害身边的人,还真是人类会有的做法。”女生闷哼一声,啪地一下将笔折断了,“这种害人的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对不起……”伍天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啊,那个……是一个叫辛盏的女孩子。” “辛盏?”女生眼睛滴熘熘一转,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绿光,“她长什么样子?” 伍天使劲想了想,这才回答:“啊……呃,头髮长长的,咖啡色,眼睛这里有颗红色的痣……还有……” “是她啊。”女生打断了他的话,转身走了几步,打开门口走了出去,远远留下一句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不说出去。不过,你最好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不然……”女生越走越远,下半句话也没有任何着落,可是却让人听得心悸。 伍天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离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床上的雪杨依旧酣睡着,青白的嘴唇似乎微微有了血色。 危机,已经过去了。 伤害离自己最近的人,那是人类才会有的行为,残忍的行为。 什么时候见过一棵树去伤害自己身上的藤蔓呢? 第九个故事 化妆 陶茜在吉珠念大二,是一个很刻苦读书的女孩子。其实女生念书一向都比男生努力,因为女孩是越年轻越懂事,男孩则相反。 陶茜的名字很洋气,可她本人却一点儿也不洋气,总穿着老土保守的衣服,也从来不化妆,像个七十年代的家庭主妇。大一的时候,这些习惯带来的弊端还不怎么明显,到了大二,眼见宿舍里个个女生都悉心打扮去上课、约会、吃饭,只有自己还是素面朝天,甚至连交个男朋友都异常困难,陶茜觉得苦恼极了。 可是苦恼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直都没有勇气去改变自己。 第24页 面对未知事物,她有太多太多的恐惧。 直到有一天,她认识了一个男生。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清秀的男生,皮肤不算白,但很健康,面部轮廓分明,眼睛的线条细緻明晰,鼻子直挺,嘴唇的弧线漂亮迷人,似乎无时无刻不含着笑意。他的脾气很好,永远礼貌待人,对女生更是体贴细心,无微不至;他的学习很好,课余爱好也很广,会打篮球,懂电脑,如果不是平时话太少,一定能成为许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 他的名字,叫雪杨。 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对,就是和sandy一起玩杀人游戏那天认识的,后来还经常一大堆人一起吃饭唱k,每到那个时候,陶茜都会和他聊几句话,玩个游戏,笑一笑。 陶茜慢慢知道了,雪杨是计算机系的,单身,喜欢宠物,以及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这样的男生,怎么能不喜欢。 但是陶茜知道,虽然喜欢他的女生并不算多,但个个都比自己漂亮、会打扮。只会读书的自己,拿什么和人家比? 陶茜垂头丧气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一阵难过。 “喂,小茜,想什么呢?这么没精打采的。”舍友徐樱一边咬着苹果一边随口询问。 陶茜扁扁嘴巴,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不是有一帮好姐妹吗,找她们帮忙就好啦!于是她定定神,支支吾吾道:“徐樱,我呢,就是想问问……就是想学一下……怎么化妆……” “啊?”另一个舍友唐诗诗一脸坏笑地凑上前,“我们的小茜同学怎么突然想打扮了?难道……是有男朋友了?!” 陶茜连忙摇头又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啦!我没有交男朋友!” “没有?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徐樱笑嘻嘻地盯着她的脸,不停打趣,“对吧?对吧对吧?” 陶茜脸红红地垂下脑袋,好一会儿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他什么系的?大几了?帅不帅?” “计算机的,和我们一样是大二,长得……很好看。” “哟哟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啊,不对,是出潘安!”徐樱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允诺,“你放心,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啦!” 经过几天的收拾,陶茜在姐妹的帮助下换了髮型,换了护肤品,换了衣服的穿法,全身好像脱胎换骨一般,焕然一新,有了时尚的味道。 最后一项程序,是化妆。 说到化妆,徐樱和唐诗诗首推楼下宿舍的sandy。sandy是整栋楼最擅长也最坚持化妆的女生,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洗脸刷牙化妆,晚上睡下的前一秒才会卸妆,从来不曾间断,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不化妆到底是什么样子的。sandy很漂亮,眉梢眼角都透出明星的影子,不管她的剪水瞳、柳叶眉和樱桃唇是天生的还是化妆化出来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展现给外人看的那个样子是那么的令人心醉。 因此陶茜决定了,要拜sandy为师,学习化妆。 sandy知道这件事后,表现得非常为难,她被陶茜缠了很久,又自己想了很久很久,才小声问陶茜:“你……真的那么想学?”陶茜用力地点着头,满脸恳求之情:“是啊,你教我嘛教我嘛!” sandy重重嘆了口气,终于应允了:“好吧,可是,你不要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有些事情,决定了,就回不了头的,只是陶茜还不明白。 “明天六点来我宿舍,带着你个人的照片,还有,不要吵醒任何人,记住。” 第二天的清晨,陶茜恨准时来到sandy的宿舍,只见sandy已经早早地化好了妆坐在椅子上,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sandy示意陶茜坐下,然后将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给她看,什么睫毛膏啊粉底啊眼线笔的,一大堆数不胜数。 sandy细细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想化最好的妆,就一定要买这个牌子的化妆品。”听了她的话,陶茜这才发现刚才对方列举的东西,都同属于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奇怪牌子。 sandy递给陶茜一个白色的瓶子,淡淡道:“先洗脸,用这个乳液把脸上的东西洗干净。” “脸上的东西?”陶茜下意识地摸摸两边脸颊,满是不解,“我刚起床的时候洗过了,脸上还有东西吗?” “你洗吧,洗完就明白了。” sandy垂下头,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 “哦。”陶茜打开水龙头,眯着眼睛往脸上泼了一把水,然后又朝脸上抹了一点白色瓶子里的乳液,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痛,痛得她几乎要叫出来。 “别动别动,痛一下就好了,忍一忍。” 恍惚间陶茜听到sandy在自己耳边小声安慰,又替自己抹匀脸上的乳液,于是她暗暗放下心来。可是脸部犹如被焚烧腐蚀一般的痛楚依然令她疼得咬牙切齿。 “sandy……这,这究竟是什么啊,好痛!” “这个能洗去你脸上的东西,不用担心,现在沖水吧。” 陶茜赶紧用自来水把脸上的乳液清洗干净,这才慢慢地看到了东西。 只见洗手盆上方的镜子里,清清楚楚映出了一个怪物! 第25页 那是一个没有五官的陶茜,脸上白白净净一片,没有眉毛,没有嘴唇……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发直发愣的瞳孔!那两个瞳孔像是嵌在脸上一样,正定定看着镜子里的影像。 陶茜吓得正要叫唤,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嘴巴,根本无法说话。 “别怕别怕,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sandy看着陶茜一脸惊恐的表情,不由得长嘆一声,“来,我帮你化妆。” 陶茜用力摇着头,伸手拼命乱摸自己一片光滑的脸,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没有五官的怪物竟然就是她自己。 sandy使劲掰开她的双手,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小声劝道:“别这样,我帮你化好妆,你就可以恢復原来的样子,而且比以前更漂亮。” 陶茜浑身一颤,终于安静下来。 sandy又嘆了口气,拿起粉底便帮她扑粉。 做足一切准备后,sandy轻轻握着眉笔,认真道:“你拿着镜子,看清楚我怎么给你化妆的。”她一手将陶茜带来的个人照片放在眼前,一手轻捏眉笔,在陶茜平滑如镜的脸上画出一条又细又长的眉毛,然后略加修饰,使得那条用笔画成的柳叶眉逼真至极,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顿了顿,又换了一支眼线笔,在陶茜的瞳孔四周画上精緻漂亮的眼皮,接着是画睫毛、鼻子、嘴唇…… 折腾了将近一个半小时,sandy终于把五官画好了,还涂抹上了五彩妩媚的眼影、腮红。 “好啦,你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改。” 陶茜愣愣地看着镜中的人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镜子里的她明艷动人,肤色白皙剔透,五官精緻细腻,犹如一个漂亮的陶瓷娃娃。 陶茜的恐惧立刻被欣喜所代替,她端着镜子左看右看,兴奋不已。 世界上有两样东西可以让女人疯狂,爱情,以及美貌。 如今的陶茜就是在为自己的样貌而疯狂着,不顾一切。 sandy垂下眼帘,一字一句如利刃切肤,搅乱了陶茜的好心情:“小茜,你要记住,你尽量不要让脸碰水,也不可以随便卸妆,而且以后要每天早起化妆。” “为什么?”陶茜依旧端着镜子,乐在其中。 “因为你的五官,只是一个妆而已。” 陶茜身体一震,镜子几乎脱手。 sandy定定看着她如花的容貌,有点于心不忍:“那瓶白色的乳液,把你的脸全部腐蚀了,而我刚才是帮你画上了你的样貌,所以如果你不化妆的话,就是一个没有五官的人。” 陶茜张大嘴巴,不知所措地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时间无言以对。 “别想太多了,你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sandy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水蓝色的名片,递到陶茜面前,“小茜,你赶紧找这个人买点化妆品,只有她的化妆品才有魔力,能使你的五官栩栩如生,不,应该说根本就变成真的!” 陶茜颤抖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名片,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陶茜自从从sandy那里学会化妆以后,每天都早早起床打扮,令同寝室的女生十分纳闷,不过,经过一番精心化妆的陶茜也确实比以前漂亮了许多倍,眉梢眼角还多了几分明星的味道,这让认识她的女孩子都很是羡慕。 陶茜也终于鼓起勇气约会那个她心仪已久的男生,见面的时候男生夸了一句“你最近变得好漂亮”,着实让陶茜开心了好多天。 只是,牺牲了那么多才换来的一句赞美,真的值得么? 让一个女人昏了头脑的,究竟是美貌,还是爱情? 陶茜的妆化的越来越出色,人也变得越来越艷丽,许多女孩子向她讨教化妆的技巧,她都笑而不言。直到被一个很有毅力的女生烦得不行,她才勉为其难地收了一个徒弟。 “好吧,我教你,可是,你不要后悔。”陶茜的话与当初的sandy如出一辙。 “当然不后悔啦!” “那好,你先从这个人那里买一套化妆品。”陶茜递过一张水蓝色的名片,“这是她的电话。” “我看看……啊,这人名字真怪,叫什么什么……辛盏?” 第十个故事 蛊 “我要学做饭!” 雪杨放下手里的课本,瞄了一眼正在大吼大叫的元旭,不禁感到好笑:“你不是说以后饭等老婆做么?怎么现在突然又想学了?” 元旭摇摇头,一脸煞有介事地走上前拍拍他肩膀:“会做饭不一定要天天做饭的嘛,偶尔做一顿哄哄女朋友就可以了。总之啊,女孩子的心思你是不会明白的!” “好好好,我不明白。”雪杨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那你准备怎么学啊?总不能看着书本就能学会吧?” “哎呀,有小辛教我嘛!”元旭开始漫天乱吹,“小辛说好了要教我的。” “可是你们哪里找地方学?” “咳,这个你甭管,我自有办法!” 雪杨实在没想到,元旭竟然真的去学做饭了,而且听说还学得有模有样。 这天是元旭出师的第一天,宿舍里的两个男生都出去约会了,只剩下雪杨窝在桌子旁看书,于是元旭理所当然地把他强制留住帮忙试菜了。 第26页 元旭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大堆厨具,什么电磁炉啊平底锅啊之类的,然后就乒桌球乓地开始摆弄他的菜式。 折腾了好一会儿,宿舍内便有香味飘起,瀰漫了整个空间。 雪杨床上那只酣睡的黑色夜行猫倏地睁开幽幽的眼睛,竖起全身的毛抖了两下,突然飞快地窜了出门。 雪杨吸了吸鼻子,放下书本笑眯眯地对元旭说:“很香嘛,你在做什么啊?”“嘿嘿。”元旭一边将电磁炉的火力调小,一边得意地答话,“等下你就知道了!怎么样,闻着都流口水了吧?” “是啊是啊,什么时候能做好?赶快上菜吧。”雪杨笑着附和对方,现在的男生都很孩子气,需要人哄。 “弄好啦!”元旭小心翼翼地将煎好的牛排盛进饭盒,切成几块,又淋上香喷喷的酱汁,再递到雪杨面前。 雪杨点点头,道一声谢谢,然后认真地看了看对方呈上的菜色,笑着提醒:“我们的大厨是不是该介绍一下这个菜?” “哦哦,对,听好了,这是黑胡椒牛排!”元旭挺了挺胸膛,俨然一副大厨的模样,“这菜啊,用的是上好的牛肉、元旭秘制酱汁、还有小辛特制的黑胡椒,保管你吃完之后还想吃!” “小辛做的黑胡椒?”雪杨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牛排肉送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然后马上竖起大拇指笑眯眯称赞,“嗯,非常好吃!”为了清楚表达自己对元旭的高度赞扬,他又接连吃了几块牛排肉。 这会元旭可得意极了:“当然了,名师出高徒嘛!”他润了润嗓子,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见雪杨脸上一黑,整个人弯下了腰去。 只见雪杨面色发青发紫,眼白处漫上密密麻麻的血丝。他的脖子、手臂、大腿突然开始红肿起来,皮肤表层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奇痒无比。雪杨紧紧咬着牙关,忍不住伸手去抓痒。不料那些水泡一碰就破,翻出鲜红的血肉,从那血肉间竟然还爬出一大群黑压压的虱子! 灰褐色的虱子几十个几十个的聚成堆,像一粒粒会跳动的黑胡椒,争先恐后地自雪杨的血肉中钻出来。 元旭怔怔地看了雪杨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懂得害怕。 “怎么……怎么会这样?!医生……叫校医!”元旭扑到桌子旁正准备拿电话找校医,却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不……别……”雪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艰难地将一个个字从嘴里挤出来,“曹衣……找……曹衣!” “搞、搞什么呢你!”元旭抖着手抓起手机,“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女人!” 雪杨突然很想一巴掌拍死他,无奈力不从心:“你找……找……就是!” “不用找了,我来了。” 元旭和雪杨不约而同抬头朝声源方向望去,只见曹衣脑后束着又长又直的马尾,一身简洁干净的黑色套装,肩上没再搭围巾,却站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猫,正是雪杨抱养多日的那只夜行猫。 猫也能威风凛凛?雪杨艰难地眨眨眼睛,难道是错觉? 曹衣走到雪杨面前,看着对方满手满脖子的虱子,皱起眉四处望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桌面那碗牛排上。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掏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暼向元旭:“有没有蛋?” “啊,有熟的鸡蛋和鸭蛋!”元旭边说边翻放食物的架子,“你要干嘛?” 眼尖的曹衣冲到那个架子前一把抓过一只鸭蛋哔哔叭叭剥了蛋壳分开几半,又将银针插在一小块蛋白上,迅速放进雪杨嘴里。只见那蛋白一碰到雪杨的舌尖,立马变成了灰黑色。 曹衣面色一冷,将鸭蛋随手扔到一边,再端起那碗牛排嗅了嗅,随即厉声问:“谁煮的?” 元旭撇撇嘴回答:“我做的……难道你还怀疑我下毒啊?” 曹衣微微一怔,眼角飞过几道余光扫了对方两眼,又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也对,看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也没有下毒的本事。” “你……” 雪杨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都什么时候了,还斗嘴。 曹衣大概也知道自己离题万里,因此赶紧顿了顿,才道:“雪杨是中蛊了,而这蛊,很不幸正是下在这份牛排里。” 蛊,音同古,是一种人工培养而成的毒虫,而放蛊则是我国古代从苗族遗传下来的一种神秘巫术。过去,在中国的南方乡村中,以蛊害人曾一度闹得天翻地覆,导致人心惶惶,谈蛊色变。 “雪杨中的这种蛊叫虱子蛊,蛊发作一段时间后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当场毙命。”她一脸心疼地看着浑身水泡和虱子的雪杨,“元旭,你仔细想想,你做牛排的这些材料都是哪里来的?只有找到下蛊的人才能救雪杨!” “没有哪里啊……”元旭摸摸后脑勺,“都是草堂的市场买来的,难道他们……” “不太可能。”曹衣摇摇头,“市井之人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东西是……” “对了!”元旭一拍额头,指着自己桌面那瓶黑胡椒急急解释,“那瓶黑胡椒是小辛给的,可是……她也没理由害我们嘛,小辛她……” 第27页 “小辛?”曹衣皱起眉打断了元旭的话头,走过去伸手拿起那瓶不起眼的黑胡椒,眉毛拧成紧紧的结,“是不是叫辛盏?” 元旭瞪大眼睛:“是啊,你也认识她?她人很好的,和我们是老朋友了,不会害我们的!”他急急维护朋友的行为令曹衣感到一阵好笑。 你对人家推心置腹,人家还你的说不定是狼心狗肺了。 “她是不会害你,可会不会害雪杨就说不定了。”曹衣将雪杨扶起来,拖着他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解铃还须繫铃人,我带雪杨去找她。” 曹衣深深看了一眼满脸痛苦的雪杨,眼底闪过一抹凄绝的幽暗绿光。 辛盏,我欠你一命,可你为何非要雪杨这样一个无辜人类来还? 第二部:青鸟手笺 辛盏篇 曹衣离开已足百日,我的世界再无生机。 其实我从不想杀她,但我是死神之仆,即便是我,亦难以背离上苍。 一年前,雪杨救下因负伤而化作猫形的曹衣,扰乱生死秩序,因此雪杨便成了曹衣的替死鬼。那一刻,我多么高兴,有了替死鬼,曹衣便不必死,可以继续与我作对。 神,也是寂寞的,若失去曹衣这一对手,我真不知该如何度过漫漫千年。 然而曹衣却还是死了,她不愿雪杨代她受罪,她处处维护那个恬和而单纯的男生,也许,她爱他。 所以当我挖出她的心脏为雪杨解蛊毒的时候,曹衣逐渐湮灭的面容仍旧带着平静的笑意。 曹衣说,辛,我知你怜惜我,感谢你留我命至今日,但求你,消去雪杨的记忆,照顾他。 曹衣说,我是魔,寂灭后仍会重新幻化成魔,所以辛,不要悲伤。 那时我笑,我说我不悲伤,不两立,我是神,自当诛杀人间魔怪。 但曹衣死时,我终究是泪流满面。 神如何,魔如何,曹衣不曾扰乱世间,却仅仅因种族身份,一生遭世人唾弃。 要怪,是不是该怪上苍黑白不分。 如今雪杨已摆脱那半载缭乱过去,重新生活了。关于曹衣的记忆,他该是一点也记不起了罢。那玲珑女子,于他来说,从未出现过吧。 我一直想不懂,为什么曹衣甘心雪杨忘却她,若是我,必定要心爱之人记我一世,刻骨铭心。 想不懂,想不懂,或许,曹衣说得对,我不知晓爱情。 百日以来,我时时观察雪杨,曹衣要我照顾他,我答应了,便绝不食言。 那白衣男生,煞是单纯温良,难怪曹衣会喜爱他,如此和善男子,莫说衣,我亦暗地疼惜。 雪杨照常上课,照常自习,照常坐在人群之中恬淡而沉默地微笑,但那笑容之中,仿佛有了一丝迷惘与落寞,是错觉么。 于是我问他。 雪杨看我许久,然后垂下脸笑,有些凄楚。 小辛,他说,我一直梦见一个女子,长长的头髮,黑色衣服,朝着我笑,问我要鱼。 雪杨嘆了口气,又摇头,我一直梦见她,有时候竟恍惚以为,她真的存在着,小辛你说,是不是病? 我惊愕,明明已消去她的记忆,为何他脑中仍残留有衣的影像? 我迷惑,随即释然,或许,这便是爱。 爱情,是神亦无法左右的力量。 第一个故事 你有多重 程嘉忽然觉得腰部一阵疼痛,仿佛被千万虫蚁噬咬一般,生不如死。 “妈……找她……去找她……” 程嘉咬着牙,艰难地将音节串联成字句。她伸手探向伏在床边痛哭失声的母亲,用极缓慢极缓慢的速度。她的手干枯没有水分,全身瘦若柴草,血管青筋像是仅仅附在一层薄皮上一样,煞是恐怖。 床头的输液瓶滴滴答答淌着药水,空气中隐隐有腐烂的气味。 程嘉僵直躺在床上,脸上颧骨慢慢张合着,如同搁浅在岸的鱼儿唇骨。 “别说了,嘉嘉,你该好好休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别说了!”床边的中年妇女握着她的手极力安抚。 “不……找她……青……青鸟……” 一句话未毕,程嘉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掐住咽喉一般,霎时间唿吸阻塞,脸上青紫交替。 程嘉张开嘴大口大口吸气,可脸色却越发可怖。 “嘉嘉!你怎么了?怎么了?!” 随着知觉快速消褪,程嘉手一滑,脖子一斜,昏死过去。 “嘉嘉!嘉嘉!医生!医生快来啊!” 中年妇女惊慌地大喊出声,而此时,病房门外有个绿衣裳的女子轻轻停下脚步,俯身放下一只纸折的青色鸟儿。 重新直起腰时,她顺手拨开额间刘海,忽而极轻极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轻得仿佛羽毛坠了地。 “呵……你的灵魂,我接收了。” 你听说过青鸟吗?它是凤凰的前身,传信的使者。 青鸟,是幸福的象徵。 来青鸟小筑看看,也许,能找到你要的幸福。 程嘉匆匆往前走,额头颈项间不住有汗水滑下,肥胖的身躯上有一团团脂肪微微抖动。 程嘉很清楚,身高一米五八,体重一百三十的自己是不会有什么所谓幸福的,起码目前不会有。 第28页 她是那种天生肥胖的人,别说吃饭,连喝水都能增重。 她也试过无数种减肥方法,但全部都宣告无效。 现在的程嘉已几近绝望。 谁会喜欢一个胖女孩呢?谁愿意与这样的女子朝夕相对呢? 她烦恼,越烦恼脾气越坏,脾气越坏越不得人喜爱,恶性循环。 程嘉从没有想过,自己竟会踏入那家店,自此改变一生。 同学都说,青鸟小筑是一家神奇的店,能给人带来幸福。 仿佛被魔鬼蛊惑一般,程嘉没有考虑太多,径直朝了南门小店走去。 青鸟小筑开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如此僻静的地方,脑子正常的商家都不会选择在这儿开店。 店招背景是绿色的,绘满诡异花纹,犹如鸟类腾飞的翅膀,而“青鸟小筑”四个字却是白色的,耀眼明亮,纯净如天堂浮云的色泽。 店招之下是两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剔透明澈,稍稍隔开了店内外的世界。 程嘉上前几步,透过玻璃门看进去,不由惊讶。 店内除了靠墙两边立了几个货架外,竟密密麻麻摆满了植物!各色妖异花朵怒放在四个角落,绿叶铺天盖地斑驳了整个小店,藤蔓弯弯曲曲蔓延了椅凳桌脚。 森林!这是程嘉所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店中有一男一女,男孩留一头棕色的柔软短髮,身形颀长而瘦,肤色健康黝黑,穿一件纯白t恤,上面印了漂亮的涂鸦字。 男孩背上伏着一个青衣裳女生,轮廓清秀无比,微黄捲髮长至胸口,一笑起来眼睛眯成纤细的弧线,一如鸟儿迎光芒飞翔的姿态。 他们二人在店中愉快地转圈戏耍,笑声隐隐传出,程嘉靠近些想看清楚一点,却一下子被男生银白的耳钉闪花了眼。 推开门进了店,一股草木香气迎面扑来。 “哎呀……” 青衣女孩一怔,随即飞快跃下地,又踮起脚尖轻吻一下男生脸颊,这才通通通奔至程嘉面前。 “您好,欢迎光临,我是店主青眠。” 她的嗓音淳静而清泠,宛若低谷扬琴叮咚作响。 程嘉微微一愣,心里蓦地无比酸涩。如此动人女子,必定受无数人喜爱吧,不像自己,卑微至尘埃里。 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青衣女生笑了笑,眉梢眼角扬起愉悦的弧度:“同学,要不要试一下我们店里的瘦身配方?” 许是那叫青眠的女子太过于直接,程嘉微微有些不悦,沉下了脸。 “我试过几百种方法都减不□重,凭你,能行么?” 青衣女生并没有对她的质疑感到任何不快,只是再次淡淡笑落开来:“客人,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做,而是不敢做。” “不敢做?”程嘉蹙眉,“什么意思?” 青眠耸了耸肩:“我们的瘦身方法十分特别,不是每个人都敢于尝试的。” 正说着,那戴了银白耳钉的男生搬来一小缸鱼,轻轻置于程嘉面前。 “如果你有决心……”青眠看着缸中稀稀落落几条小鱼,目光诡异令人捉摸不清,“如果你敢,就把其中一条鱼吞下去。” “吞下去?!”程嘉拔高声调怪叫起来,“你神经病啊?” 话音刚落,她忽觉脚边被什么东西飞快一蹭,吓得她惊唿一声,整个人蹦了一蹦。 待定下神,程嘉才发现方才蹭过的竟是一只毛色幽亮的黑猫。那猫双眸一黄一绿亮如波斯琉璃,尾巴晃晃悠悠摆个不停。它扭头傲然瞥一眼程嘉,优优雅雅地踱开了。 “这……这……”莫名觉得自己被藐视了,程嘉气不打一处来。 “猫儿调皮,客人不要见怪。”青衣女生捂嘴轻笑两声,忽而又幽幽摇了摇眼波,眸中霍然精光大盛,“客人,这种噬肌鱼我们的存货已经不多,请您尽快作决定。” “噬肌鱼?”程嘉喃喃重复,不知是店内空气太暖还是什么原因,她只觉视线一点点模煳下来,意识逐渐迷乱。 终于,她机械地垂了垂脑袋:“我……我要,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试。” 青眠微微一笑,伸出胳膊探进鱼缸随手捞起一条血红色的小鱼,她的手臂白皙得仿佛从不曾触及过阳光一般,鱼儿落在她手心,轻轻颤抖着细腮,更显得鲜艷诡异。 程嘉一脸呆滞,瞳孔黯淡无光,布满死灰一样的颜色。 她接过青眠手中的鱼,讷讷看了两眼,那鱼很是怪异,只有手指头大,浑身圆鼓鼓,红如淋了血浆,尾鳍极薄极小,唇部却异常地大,鱼唇一张一合中能隐隐看到一点白光闪过。 程嘉张嘴一口吞下红鱼,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犹豫,中邪一般。 笑了笑,青衣女生又拿出一份厚厚的合同,眼中精光默默退却:“客人,请过目,这是售后服务及注意事项,看完请签名确认。” 程嘉怔了怔,一下子回过神来。 “我……我……”她勐地捂起嘴巴,一脸噁心模样,“我竟吞下去了?!我……”下意识地伸手扣喉,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有什么关系呢,客人。”青衣女生细细嘆息一声,“凡事都要一试才知道真假吧。” 第29页 “你们……你们这些……”程嘉捏着喉咙尖叫,又慌又怕。 “胆小鬼。” 蓦地不远处传来一声嘲讽。 程嘉转头望去,只见店角落的檀木凳子上坐了一个留碎刘海、穿红色格子裙的女孩子。她的头髮异常地黑和直,有柔顺幽亮的光泽,如同血统最纯粹的黑猫绒毛;她的脸色很是苍白,像是久病不愈。那黑髮女孩乜斜眼睛瞧着程嘉,目光妖媚却极尽冷淡:“胆小鬼,那些抽脂、扣喉、绝食、垫硅胶值么噁心的事情你都敢试,现在不过是吃条鱼罢了,怎么就怕成这样?” “可……可它是活的!它……”话音未落,程嘉忽觉手臂上某处肌肉微微一抽,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般,隐隐作痛。 黑髮女孩冷笑一声:“这样就怕了?要是我告诉你,它即使在你体内也依旧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一点一点吃掉你的脂肪肌理……你怕么?” 稍稍一愕,程嘉脱口重复:“吃掉……我的脂肪?” “是这样的。”青眠有些责备地瞪一眼方才插嘴的黑髮女孩,“那条鱼会存活在你体内,每日于凌晨时分吸收你多余的脂肪,直至你变瘦为止,虽然这过程会有点痛,但这种减肥方法是目前最有效的了,已在无数人身上成功。” 听到这里,程嘉眼眸不禁一亮,强烈的减肥渴望瞬间压倒所有未知的恐惧。 “我不怕痛!那我……我该怎么做?” “不必做什么。”见对方终于开窍,青眠眉梢一弯,“照常吃照常睡,只是偶尔会有痛感,不碍事的。不过……”她忽而话音急转直下,神色变得无比严肃,“你必须记住,你的体重绝不能减到80斤以下,一旦低于80斤,你要马上来这里找我,我会帮你停止减肥,记住!” 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程嘉随手翻阅记下那份厚得足有半尺高的合同,随后签了名匆匆离去。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正当人人皆在为各自身材发愁时,程嘉竟开始一天天地瘦下来,她身上的赘肉迅速消减,腰部变得纤细,脸颊显得秀丽,小腿逐渐修长,身材越发凹凸有致。 人人都对程嘉的变化大表惊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瘦下来的她居然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女生纷纷向她讨教关于减肥的秘诀,男生也纷纷关注她、追求她,程嘉一夜之间出了名,这让她很是飘飘然,买来一堆化妆品每日梳妆打扮,像是要将缺失了十几年的美丽一次补回来。 如今的程嘉只有八十一斤,看起来羸弱而柔美,羡煞旁人,她的体重仍在日渐下降着,人们只知道她因逐日的美丽而领尽风骚,却不知道她在背后承受了多少痛楚。 几乎每一日的凌晨,程嘉都会感受到一阵揪心的痛,这种痛每次持续好几分钟,像是肌理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噬咬吮吸一般,有极端的一剎那,疼得令人几乎昏厥。 但程嘉还是咬着牙忍过来了。 女人在年轻时能美丽那么一回,死也值得吧。 程嘉的人生仿佛重新光明起来。 “嘉嘉,你穿这条裙子好漂亮啊,你的腿好细!你到底怎么减下来的啊?” 舍友一边艷羡地看着程嘉的新装扮,一边打探她的减肥秘诀。 程嘉自豪而神秘地笑了笑,俯身穿上长靴,优美身姿更显翩跹。 八十一斤……也该去找青眠了吧。程嘉心想,能瘦到这种程度已是奇蹟。 “不过……”旁边一个高高的女生迟疑着开口,“我觉得要是你的腰再瘦一点点的话……会更好看。” “哎?对!”一票人附和。 刚刚脱离丑女行列的程嘉怎容得下一点瑕疵与批评:“怕什么,再过几天我就能减下来了!”她一心追求完美,当下取消了去找青眠停止减肥的决定。 再减一点,再减一点就好了…… 程嘉挽起手袋下楼,沿着长长连廊走出校道,阳光在她背后落下重重光斑,令她背影更显婀娜。 一个青衣裳的女孩子匆忙与她擦肩而过,忽而又缓缓慢下脚步,若有如无地嘆息出声:“阿染,你说为什么,人类总是改不了贪心……” 又是一个凌晨,程嘉缩在椅子上咬牙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次的痛觉比以往要强烈好几倍,随着冷汗不断淌落,忽然而来的一下极度剧烈的疼痛令她禁不住将嘴唇咬出了血…… 翻江倒海般的痛意终于逐渐停息,程嘉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踩上电子秤,随即雀跃地发现自己的体重又下降了。 七十七斤。 从这晚开始,程嘉异常地飞快消瘦下来,皮肤一寸寸变得干枯失却水分,脸色蜡黄粗糙,血管青筋一根根浮现突出。 这几天,程嘉总是觉得干渴无比,于是不停地喝水,但喝了,又很快排出,然后又口渴,又喝水。 身体的机能仿佛开始衰退,程嘉常常感到肾脏虚弱,唿吸困难,由于担忧自身状况,程嘉专程去了一趟医院,然而医生的话令她更为心惊。 “你……最近切除过阑尾?”那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语气中带有讶异。 “阑尾?” 第30页 “就是盲肠。你的病歷上怎么没有记录,还有,你什么时候割过肾?” “啊?”程嘉一脸莫名其妙,“我没有切过盲肠,也没有割过肾!” “不可能。”医生断然认为她在撒谎,立马严肃了神色,“你只有一个肾,且体内没有阑尾!”他顿了顿,迟疑半分,又开口:“还有,刚才拍片显示,你严重缺乏水分和脂肪,体内还有一个不明物体,一直在……移动,我建议你立刻入院作详细检查。” “不明物体?”微微一怔,程嘉疑惑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绝,“不,不必了。” 噬肌鱼!那不明物体,必然是噬肌鱼! 程嘉心中暗暗恐惧,想不到那叫青眠的女子的话竟是半分不假。 见对方拒绝,医生不由焦急:“你这样不行的,如果不仔细检查一下……”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医生,其实我……”一句话未罢,程嘉忽觉一阵剧烈的疼痛感汹涌袭来,像是被勐兽蓦地撕裂了身体某个部分一般,她身形一晃,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程嘉发现自己已然身在病床上,满眼尽是蔓延无边的苍白,空气中漂浮着冷涩的药水味,死亡气息无处不在。 轻轻呻吟两声,程嘉动了动,随即有人上前握住她的左手,安抚。 竟是那青鸟小筑的主人。 “你……”只不过才吐出一个字,程嘉便觉唿吸艰难无比,她细细喘息着,蓦然发觉自己全身竟插满了管子,药水滴滴答答淌进身体。 “别动,听我说便好。”青眠依旧握着她的手,嗓音恬淡而温和,“客人,你违背了合同的诺言。” “我说过,要你体重低于八十斤的时候马上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青眠眼中责备之色陡现,“你可知道噬肌鱼已经将你的内脏吞去了!” 程嘉瞪大眼睛,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噬肌鱼是一种危险的生物,它存活在你体内,每日凌晨时分觅食,起初还好,它只吞噬你的脂肪、血液、细菌,时间久了,你的体重下降,体内脂肪减少,不足以餵饱它,它便会开始发狂,撕咬你的器官内脏!” “正因为这样,我才叮嘱你必须要来找我把噬肌鱼吐出来,停止减肥。”青眠垂下眉梢,有些微惋惜地嘆道,“只可惜,你太贪心。” “现在,那鱼儿该是已经把你的一半肺叶吞去了吧。” “贪婪,必要自食其果。” 青衣裳的女生松开手,轻轻一撩颈后长发,蓦然间笑得无比幽冷。 “根据合同,违反诺言,便要将灵魂无条件出让给青鸟小筑。” 程嘉浑身一僵,头脑咣地一片空白。 “我已通知你的母亲前来医院,你……好自为之吧。”青衣女生微微颔首,随后翩然转身,步出房门的时候与一位中年妇女擦身而过。 那中年妇女踉踉跄跄冲到程嘉床边,痛哭失声。 “嘉嘉,嘉嘉,你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在学校住得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 程嘉忽然觉得腰部一阵疼痛,仿佛被千万虫蚁噬咬一般,生不如死。 “妈……找她……去找她……” “找她……青鸟……” 你相信,青鸟的传说么? 青眠篇 我开的店叫青鸟小筑,以死后的灵魂作为交换,满足人类的愿望。 我的助手是以我三分之一力量造出的人造人,他本名为斯利奇,但我坚持称他作阿染。 我曾经挚爱的那个人类,阿染。 今日店中来了一名客人,她的名字,叫书尔。那是一个很温和安静的女孩子,只可惜,眉目中有淡淡的怨气。 书尔说,她的爱人在他们俩新婚前一天,席捲了所有的钱财,逃之夭夭。 书尔说着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泪,却泛着通红的光。 我不由扼腕,一个女孩子要爱上别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竟遭了这种变故,日后,如何再爱? 我问她,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她回答爱情,那么,我便可以给予她一生的幸福。 我自诩有能力如此,我是青鸟,即使坠入凡间,亦是法力无边。 其实人类的幸福真的很简单,只是人类的思想,太复杂。 书尔的回答令我失望,她说,我要报仇。 我嘆息,企图改变她的想法,于是让阿染给予她一双爱神之箭。 我告诉她,若在蓝箭上刻下一个人的名字,红箭上刻下另一个人的名字,再将两支箭一起烧掉,那么这两个人便会两情相悦至死不渝。 书尔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读不懂人类,正如同我不懂当初阿染为何离我而去。 签了合同之后,曹衣姐又来搅和。 曹衣姐说,直接给她墨纪拉的蝮蛇,让她报仇不就好了,为什么还如此怜悯。 爱总比恨重要些。我说。 曹衣姐又笑,然后嘆,但人类不这么想,他们被怨愤沖昏头脑,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人类,不值得帮。 第31页 我一时哑口无言,想了一想,忽然间也笑:可是曹衣姐,你不是也牺牲自己救了一个人类么?如果不是为了救他,你现在根本不必屈身于我小小鸟筑。 曹衣看我许久,然后垂下眉,笑:青眠,他不一样。 我亦是笑出声。 爱情真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人也好,魔也罢,都敌不过它。 半年前,曹衣姐为救那个中了蛊毒的人类男子,不惜牺牲两百年的道行,寂灭化作孤魂野鬼。若不是恰好我途经此处,将她的元魂勉强保住,又每日餵以生命让她得以重塑肉体,恐怕她早就不知流离到哪个世界去了。 如今的曹衣姐,只能呆在我店铺布的结界内,每日吞食那些违反青鸟合约的人类所无条件献出的灵魂,重新修炼道行。在结界之外的地方,她无法化为人形,只能以黑猫的姿态游走各地。 这些事,那个人类一点也不知情,他只管消去记忆,重新生活。 曹衣姐如此牺牲,可是值得? 我曾经认认真真问她,值得么。 她沉默许久,反问我:青眠,你当初不也为阿染放弃了整个天堂么,你说,可是值得? 我一时语塞,确实,我们都曾为爱奋不顾身。 第二个故事 爱神之箭 韩书尔怔怔看着手中一双经过几番煅烧、已有些泛红褐色的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只能用一次,只能一次。那个叫青眠的女子曾细细叮嘱过她,说唯一次而已。 这双爱神的羽箭,已被无数人放入炉火烧过,上面的铁屑一点点剥落,显得残旧不堪。青眠说,每个人只允许使用一次,这是合约上唯一的要求。 唯一次而已。 就如同真爱,也只有一次。 韩书尔重重跌坐在地,眼神空茫没有神采。 “我该不该……不行,我不能违背合约……”她喃喃自语着,拼命想劝住自己,然后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朝炉火凑过去。 “最后一次……这真的只是最后一次……做完这一次,我一定就收手……” 窗外刮进一阵无名的风,吹落桌面唯一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一对情侣迎着春意正笑得阳光灿烂…… 你听说过青鸟吗?它是凤凰的前身,传信的使者。 青鸟,是幸福的象徵。 来青鸟小筑看看,也许,能找到你要的幸福。 韩书尔从来没有想过那是一场骗局。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男子,竟然只是想要得到她的钱。 在一起的几个月,那个叫雷天翔的男子一直极为体贴心温柔地照顾着书尔,他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待人和蔼友善,样样事争着完成,处处细节以书尔为先,仿佛无所不能,完美得无可挑剔。所以书尔选择了这个男人,想要与他共度余生。 但书尔却忘了,太美好的东西必定有致命之处。 这个男人,骗了她。 就在他们婚礼的前一天,书尔开了一个帐户,将所有积蓄都归到了这个帐户名下,并交给雷,作为双方的共有财产。 而也正是在这一天的晚上,雷天翔忽然失踪了。他离开得如此彻底,就如同他从未出现过一样,如果不是亲友父母的追问,书尔还以为过去的几个月只是一个美丽的南柯梦。她急了,怕了,不停地拨雷的电话、找雷的朋友,跑去雷常去的那间酒吧…… 可一切的行为都是徒劳,雷的电话是空号,雷的朋友一个个不明就里,总之一切与雷有关的事物都已销声匿迹。 他带着她的钱,逃之夭夭。 直至那时,韩书尔才蓦然惊觉,她对这个男人,竟一无所知。 后来,书尔花一大笔钱雇了一个侦探社的人去找雷的下落,就是这么一查,她才恍恍然明白,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他并不叫什么雷天翔,他姓林——林雷。他一早便有了女朋友,只苦于没有钱结婚,才觊觎书尔家的财势,然后藉故接近,骗取书尔的钱财,如今他仍在本城市的一个角落,正筹备着和女友註册、买房,甜蜜地过日子。 从侦探手中接过林雷的资料时,书尔真正是觉得讽刺不已。如果说雷是爱情上的骗子,那么他又对自己的原女友如此忠贞,如果说他不是骗子,那么……自己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爱情,多么滑稽。 她恨,恨雷的无情,恨上天的不公,更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再恨,事实都不会改变,凭她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呢?若是吵吵闹闹,也不过是给人添几分笑料罢了。 书尔冷笑一声,慢慢走出了侦探社。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几圈,书尔越发觉得心里憋得慌,正准备搭车回家,手机忽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餵。”由于根本无心答话,她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表姐,是我啊,元旭。” “哦……旭啊,怎么?” “表姐,你去哪了,大家担心死了!” “我就出去走走。”书尔忽而觉得有些温暖,父母亲戚都知道她的事情,怕她有什么困难或想不开,时时刻刻对她关心备至,这一点总算能让她破碎的心寻到一丝安慰,“旭,我没事,叫他们不用担心。” 第32页 “哎呀表姐,外面有啥好逛的,大冬天的冷死人了,快回来嘛!” 拐过一个街角,书尔轻轻一笑,应允道:“好好,我马上……”句子的尾音蓦然从中断开,书尔直直看着眼前的绿色小店,微微转了电话里的语气:“旭,我再逛逛,晚点就回。” 挂掉手机,她仰起脸怔了好一会,这才喃喃念了一句话。 “……青鸟小筑?” 面前是一间朴素而幽静的小店,店招高高悬挂在巨大的落地玻璃之上,绿色和白色搭配出纯净美丽的花纹,但又隐隐有诡异的味道。 书尔犹疑着推开门,顿时惹响了坠在两边的风铃,一只只青绿色的纸鸟儿串着铃铛互相撞击,碰出好听的叮咚声。 走入店内,书尔立即被满目的藤蔓花叶吓了一跳。 四下里都是密密麻麻绿色的植物,散发出静谧的幽香,偶尔还有几只小昆虫在当中忽隐忽现。 这个犹如森林缩影般的地方,真的只是一家普通小店么? 书尔左右顾盼几秒,却见一个青色衣裳的女子捧着盆,染了满手的奶油果酱匆匆忙忙自内堂跑出来,朝自己笑:“客人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在里面忙,没留意,怠慢了。我是店主青眠,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呢?” “我……”书尔有些无措,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进来,“只是随便看看……你这里卖什么?” 那唤作青眠的女孩深深看了她几眼,随即笑道:“愿望,我们这里,出售愿望。” “愿望?”书尔不解,以为对方在开自己玩笑,“什么东西?” 搁下手中瓢盆,青眠用一种几近蛊惑的眼神望着她:“无论什么都可以,比如说,你缺爱情,我便可以给你爱情。” “爱情……”书尔垂下脸,眼中涌出澎湃的哀伤,仿佛想到了什么遥远而不可触及的往事。不过片刻,她再度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不,我不要爱情,我要报仇。”她说着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泪,却泛着通红的光。 “那个傢伙……那个傢伙欠我的,我一定要一笔一笔讨回来!” 青眠沉默良久,又长长嘆息一声,语气中充溢着无可奈何:“……客人,非如此不可么?为什么不试试让自己幸福起来呢?” “幸福?”书尔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忽而冷冷笑落开来,“我看只有见到他死,我才能幸福!” “这样又是何必……”青衣裳女孩摇摇头,但终究没有再辩驳什么,只是稍稍拔高声调朝内堂唤了一声,“阿染,拿一双爱神箭。” 只消片刻,内堂中快步走出一个很是好看的男子,留一头棕色的柔软短髮,左耳的银白耳钉与黝黑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手中是一双铁制的细长箭,箭身上斑斑点点都是灼烧过的痕迹,一支箭的箭头处染了暗哑的深红色,而另一支则染了湖蓝色。 青眠取过箭支,一路递给书尔,一路解释道:“如在蓝箭箭身上刻一个人的名字,在红箭上刻另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蓝箭上所指的那人就会对红箭的上篆刻的人产生深深爱恋,至死不渝,若红箭主人热情回应,那么,这两人就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这……简直像是童话!真的有用么?你们不是装神弄鬼骗钱吧?” 青眠看她一眼,轻声笑落开来:“客人,这是不收费的,只需要签一份合约便可。” “合约?”书尔疑惑,“你们在玩什么把戏?”她被骗怕了。 “没什么,只是希望每个店里的客人都遵守使用规则而已。”拿出一份薄薄的合同,青眠将其平平递予对方手中,“你大可看一看。” 半信半疑接过合同,书尔仔细浏览一遍,随后脱口而出:“不得二次使用?否则后果为灵魂的损失?” “是的,爱神之箭只允许一个人使用一次,正如真爱只有一次。” 书尔瞪大眼睛,万分惊奇:“就只有这个条件?” “只有这个条件。” “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了。” 顿了顿,青眠又认真强调:“不要轻视这个守则,若是毁了它,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这不算什么。”书尔看她说得神兮兮的,不禁摇头,“太简单了,简单得难以置信。”见实在没有什么端倪,她匆匆签了字,拿了双箭离去,生怕店主反悔。 爱神箭?这玩意儿,得试过才知道真假,既然连钱都不必付,那试试也无妨,退一万步想,即使它是假的,这看起来像古董一样的东西大概也能随手卖个好价钱吧。 怎么说,自己都是赚了。书尔心里暗暗高兴,却没有发现在她离去后,那青衣裳的女子极轻极微地嘆息出声。 缓缓掩上冰凉的玻璃门,青眠转过脸瞧着那银色耳钉的男孩,忽而有些感慨:“阿染,人类是不是都习惯贪小便宜?” 男孩抖了抖睫毛,并没有答话,只是温顺而空茫地微笑着。 青眠见状只得又嘆一口气,眉梢眼角尽是哀伤。 第33页 “值得么?”蓦地内室幽幽传出一个声音,随后一只黑猫哧熘熘窜了出来摇尾巴,“为了这些屡教不善的人类而做赔本生意,有意思么?” 话是由黑猫口中吐出的,它的眼睛一黄一绿,仿佛是最纯粹的宝石,闪耀张狂的光华。 青眠微微一怔,尔后才有些苦涩地回应:“就当是扶贫济弱吧。” 黑猫歪了歪脑袋,眼中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精光。 呵,赔本生意?以人类的贪慾之大来衡量估测…… “我看,这生意,可是有赚没赔。” 书尔回去之后并没有耽搁太多,放下钥匙第一件事就是烧起熊熊炉火。 她怀着满腔恨意在蓝箭上刻下林雷的名字,又在红箭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毫不犹豫地将双箭一併丢入了炉火之中。 她要狠狠地报仇雪恨。 炉上的铁箭在火焰灼烧下逐渐呈现异常明亮的色泽,箭身上几个浅浅的刻字蓦然开始发红髮光,那光芒随着火舌的吞吐而忽明忽暗,最终缓缓沉寂下来,慢慢湮灭。 书尔吓了一跳,赶紧熄了火,生怕出什么意外。 但见那一双箭经过烈火燃烧,显得更为残破,微微冒着白烟,泛褐泛灰,而原本刻在箭上的几个字竟都已消失无踪。 书尔怔怔看着面前破旧的铁箭,感到一头雾水。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暗地里埋怨自己,怎么尽信了一些歪理邪说。 正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门铃响声霎时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书尔疑惑,这大晚上的,还有谁会登门造访呢? 门一开,便见得一名男子勐然扑倒在书尔脚下,环着她双腿不住地又拉又拽。 “书尔,宝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吗?我爱你的,我们重新再来好吗?” 书尔登时愣在原地。 这人,竟是离去多时的林雷。 爱神之箭,竟已成真。 书尔手足无措,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雷又哀求又发誓,心里头五味杂陈。 雷不知她的思绪,只当她依旧不肯原谅自己,于是哭天抢地,只差还没有叩头谢罪。 书尔又怔了好久,仿佛身在幻梦之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看着眼下卑躬屈膝如奴隶的雷,忍不住一阵冷笑:“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真的?你原谅我了?书尔,我真的很爱你!”男人双眼泛着红彤彤的光,一脸懊悔过后的喜悦。 “我可没说现在就原谅你。再看看吧。”书尔把心一横,决意要将报仇进行下去,“现在……去打盆水,帮我洗衣服吧,不许用洗衣机,要手洗。”她要试试,爱神箭的威力,是否真的能“至死不渝”。 没想到,雷竟二话不说,径直爬起来往卫生间跑去,自来水声哗啦啦从房内传出来,令得书尔一阵惊讶。 以前的雷尽管温柔体贴,可是这种类似无理取闹的事情他是不会应允得如此爽快的。 书尔终于彻底相信了爱神箭的巨大力量。 她的恨意立刻随之无边无际地爆发出来,她每日以不同的难题拼命刁难雷,对他的行为说三道四,又用不同的藉口百般践踏他的人格,语气不可一世。 她不仅要他洗衣服做饭伺候衣食住行,还强迫他时时刻刻都忙碌工作和家务事,丝毫得不到喘气的机会,有的时候甚至没有饭吃或没有觉睡;更过分的是,她还用一些残酷得能让人死去活来的游戏来折磨他,比如把雷的指甲硬生生掀下来撬瓶盖,或者让他在烧红的平底锅上做蛙跳,又或者直接往他的背上刻花纹。 雷的日子,过得猪狗不如。 书尔犹如一个红了眼的恶魔,一日比一日残酷无情,变本加厉。 但雷,居然毫无怨言,眼神中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心甘情愿受着对方的折磨,只求能看到书尔甜美的笑容,只求能与心爱的人儿永远在一起。 事态的发展渐渐与原本命运的轨道逐步偏离,可书尔却懵然不管,依旧乐此不疲地进行她的復仇行动。 只是偶尔,她也会抱着那一双残破的红蓝箭痴痴地想,如果当初将一双爱神箭用在了别处——比如她仰慕的男子身上,估计她现在都已经结婚有小孩了吧。 但这种想法不过片刻,马上又烟消云散。 是啊,有什么能比报仇更令人痛快呢?看着雷像狗一样匍匐在自己脚下,她高兴得连做梦都笑出声来。 曾经的爱与如今的恨,不过一步之遥,却能让人从天使变作恶魔。 人类的爱恨情仇,多么不可思议。 这一日,雷出外买菜,而书尔则在家中悠闲地喝茶看书。 满客厅悠悠音乐自在飘荡,直至门铃声响起。 “啐,这傢伙又不带钥匙。”书尔撇撇嘴,走去开门。本以为出现的该是买菜回来的林雷,没想到竟是自己的表弟元旭和一个白衣服的男孩。 书尔有点慌张,雷回来的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亲戚,现在表弟突然登门,她实在不知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正当她神思恍惚的时候,元旭却发话了:“表姐,好久没见你,今天带个朋友来看看你,方便嘛?” “啊……方便的,进来进来。”回过神的书尔赶紧又拿拖鞋又泡茶,“你这孩子真是的,老是这么大大咧咧,带客人来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嘛,害得我都没准备,光让人看笑话了。” 第34页 元旭其实跟书尔同岁,但由于书尔没读大学便出来工作,早早接触了社会,自食其力,所以在很多方面,书尔自认为比表弟成熟,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对方当作了小孩对待。 “哎呀表姐,没关系啦,我跟说,雪杨是我同学,人超级好的,跟他一起随意就行。”元旭一拉旁边的男生,很是自豪地介绍起来,“你上次不是说想要梁静茹限量版的cd嘛,雪杨就有,他说可以出让,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把他带来了让你们自己讨论比较好,所以就来啦。” 微微有些惊讶,书尔捧一杯茶水递给那个叫雪杨的男生,只一眼,她便发现那男生长得很是帅气,皮肤不算白,但健康,面部轮廓分明,眼睛的线条细緻明晰,鼻子直挺,嘴唇的弧线漂亮迷人,似乎无时无刻不含着笑意。 她竟看得痴了。 “谢谢。”男生接过茶水,温和而礼貌的微笑着,“其实这也不能怪元旭,韩小姐足够漂亮了,不需要再预先准备。” 这一句话既让元旭下了台,又给她作了一番赞美,书尔不禁暗暗欣赏面前的男生。 “你过奖了……”书尔低下头,暗地里心花怒放。 “嘿嘿,怎么样,雪杨人不错吧。”元旭一见表姐高兴,立马得意忘形,他这次来可不光是为了cd的,还为了让刚从痛苦的失恋中摆脱出来的表姐好好找个对象。虽说雪杨比表姐就大了那么几个月,而且才刚出来实习,但无论从前途看还是从性格看这傢伙都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的男人了,宁杀错也不能放过。 “表姐,你们聊哦,我进厨房找点东西吃。” 赶紧制造二人空间! 打着鬼点子的元旭也没等对方回答,撇下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雪杨和芳心触动的书尔,迳自跑进了厨房。 “呃……”眼见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的尴尬场面,书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默默红了半边脸颊垂下头,“那个cd……”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锁头转动的声音,随后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面带讶然色的落魄男人。 “咦?表姐,有人……”元旭急急跑出客厅,正想帮忙招唿,但当看到门前的那个男人时,却一下子打了个咯噔。 “雷天翔!” 元旭怒吼,他认出了这个一身脏兮兮、鬍子拉渣的男人——他正是那个当初捲走了表姐所有积蓄骗子! “雷天翔你怎么还有脸来!啊?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元旭一向冲动,完全不管有旁人在场,只顾放声大骂。 书尔先偷偷瞥一眼身边的雪杨,再重新望向元旭,她自觉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开口:“元旭,别这样。” 元旭一怔,这才深深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看了雷一眼,蓦然发现了什么:“他……表姐,他现在住在你这里?” “我……”碍着外人在场,书尔实在不想回答什么,“表弟,你别管。” “什么不管!”元旭直接爆发了,“这个傢伙骗了你的钱!他根本就不爱你,你还和他一起干什么!他在外面还有个女人,巴巴地呆在这里算什么?表姐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人渣……唔唔……”话还没喊完,他便被雪杨一把捂住嘴,半软半硬地拽往门口。 “韩小姐似乎不太方便,不好意思,我们下次再来。” 直至雪杨和元旭进了电梯下了楼,书尔才安了心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雷战战兢兢走上前,一脸惧怕地缩起胳膊,飞快跪在书尔面前,哭丧着脸哀求:“书尔,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可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有人来,我……” 这些天来,他一直受着书尔的冷眼和压迫,只要有一点点不称心,就会换来责骂甚至是挨打,可是尽管面对地狱一般的生活,他依旧没有任何怨言与不快,只是默默地承受,然后尽力做到更好,只求能让书尔满意,只求书尔不要弃他而去。 屈辱的爱情,令得一个男人极度卑微,也让被爱的女人对他不屑一顾。 书尔看着他一脸懦弱就来气,多日里对他人虐待以及自身心理扭曲所形成的暴力倾向使得她二话不说立马一巴掌扇了下去:“你看你,你有什么用!都是你害的!” “我告诉你!”书尔气唿唿指着几乎趴到地上的男人,“如果这次雪杨对我印象不好,你就死定了!”她停下喘几口气,又想了一想,然后补充:“算了,你还是滚吧,我以后跟你一刀两断,省得你误我好事!” “不,书尔……”林雷一听立马慌了神,“不,你不能抛弃我,我是真的很爱很爱你的,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我下次不敢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你打我、骂我都行,可是你不要离开我啊!书尔……” 雷紧紧抱着书尔的双腿,任对方再怎么挣扎,都仿佛在地上扎了根一般死命不挪动一分,叫人无可奈何。 书尔气急败坏,脱口又骂:“你这没用的东西!爱爱爱,你爱个头,要真爱我你去把你那个老相好砍掉啊,去啊,杀了她啊!杀了她我就不离开你!” 第35页 方撂下狠话,书尔才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严重性,可是,一切已来不及挽回,只见雷缓缓松开手,站起身,静静看了她两眼,忽然吐了一句“好,我去”便立刻冲出了门口。 书尔心中大惊失色,连忙跟着追出去,但林雷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他该不会真的……真的去杀人吧……他……”书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越想越后怕,“不,不关我的事,不关我事的,我……我不要坐牢,不要……” “可是……可是……他一定会再来找我的,他那么爱我……那么爱……”她慌乱地挥着双手,脑际一片空白。 忽然之间,书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爱神箭!爱神箭!让他去爱回他那个老相好就行了,对了对了,爱上了那个女的,他就不会去杀她了!对了对了!爱神箭……爱神箭放在哪?爱神箭……” 她跌跌撞撞扑进房间翻箱倒柜,找出那双红蓝的爱神之箭,又急匆匆跑进厨房,颤抖着手点燃炉火。 要赶紧!要在他还没杀人之前完成! 可是…… 韩书尔怔怔看着手中一双经过几番煅烧、已有些泛红褐色的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只能用一次,只能一次。那个叫青眠的女子曾细细叮嘱过她,说唯一次而已。 这双爱神的羽箭,已被无数人放入炉火烧过,上面的铁屑一点点剥落,显得残旧不堪。青眠说,每个人只允许使用一次,这是合约上唯一的要求。 一个人的名字只能在箭上出现一次。 唯一次而已。 就如同真爱,也只有一次。 韩书尔重重跌坐在地,眼神空茫没有神采。 “我该不该……不行,我不能违背合约……”她喃喃自语着,拼命想劝住自己,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朝炉火凑过去。 “最后一次……这真的只是最后一次……” 她在双箭上分别刻了雷还有雷的初恋女友的名字,随后紧张地看着火舌将两支灼热的铁箭吞没。 箭身上几个浅浅的刻字逐渐开始发红髮光,变得清晰惹眼。 可奇怪的是,箭上的几个字似乎并不是她方才刻下的字! 书尔以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望,顿时吓到一个踉跄撞在了身后的桌子边上! 那蓝箭上浮现的,居然是她自己的名字! 而红箭上的……居然也是她的名字—— 韩书尔! 书尔心中极度惊骇,一时情急伸手想去取回箭支,却被高热的火焰瞬间灼伤了手指。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她连忙飞快地冲到洗手池边处理伤口。 手指已经开始发红起泡,如果不是及时处理,估计就要烂掉了。 嘆了口气,书尔有些担忧地转过头,随后马上愕然发现,炉上的火已经熄灭,而红蓝爱神箭上的刻字也像上次那般消失了!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书尔又疑惑又害怕,手足无措间回头,目光扫过水池上方的那面巨大而平滑的玻璃镜子后,竟再也移不开。 镜子里的那个人儿是多么的美丽呵! 细长的眉毛、水水的眼睛、挺翘的鼻子、柔软的秀髮、迷茫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被捧在手心的瓷娃娃,惹人怜爱,惹人欢喜。 “好美,好美……”书尔情不自禁地凑近镜面,伸手抚摸镜子上那张红扑扑的脸,又直起身朝镜子靠过去,仿佛想融入镜中与那人儿亲近一番。 “好美……真的好美……”书尔喃喃重复着,痴了一般。 她,就在这一刻,爱上了她自己。 几乎将整个上半身贴在镜面上,书尔仍旧缓缓摸着镜中影,蓦然间她的手肘一动,扫落了池边一瓶浴液。 瓶子倒地的声音突兀而响亮,令得书尔精神一震,忽然间像是回魂一般醒了过来。 “我……我做了什么……”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惊骇,“我……我怎么会爱上自己!我的天!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爱上自己!” 她疯狂地哭喊出声,随手抓起瓶瓶罐罐直往镜子上砸。 “不可能——!!” 镜子咣地一声裂开来,碎片乒桌球乓迸了一地都是,幽幽闪着刺眼的银白光。 “不可能,不可能……”本以为不会再有事,书尔喘着粗气,低下头,却发现地上的每一块玻璃碎片中都倒映出了一个水灵灵清秀的女孩。 镜中女孩虽然神色惊慌,但也丝毫不掩她的美丽。 “好美……”书尔再一次像着魔似的一边细细重复着,一边弯下腰去,一块一块拾起碎片,用力往嘴里塞。 “好美……这是属于我的,都是我一个人的……” 她抓着满手玻璃渣往嘴里放,又用力吞咽着那些碎片,完全不顾喉咙血管皮肤间不住流淌出腥红血液。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来越多的血从书尔胸口、小腹、肚子里冒出来,若是细细观察,还能看到其中夹杂了闪着寒光的玻璃碎…… 第36页 翌日,城里居民发现了两具尸体,分别在城南北两间民宅之内,据说这与一名杀人后潜逃的男子有关。 阳光逐渐明媚,又是一个好天。 韩书尔的房屋中站满了警察,而屋主的亲人便在角落里哭的死去活来。 “这女孩竟然是吞玻璃致死的,不知是谁这么狠心逼她吞下这些利器。” 警察纷纷摇头嘆惋,没有人想到死者是死于厨房火炉上的一双铁箭。 但事实上,那双铁箭也在警察出现前就离奇失踪了。 “人类……真是改不了的自私啊……” 屋子门外有个青衣裳的女孩微微抖了抖睫毛,神色波澜不惊。她往地上搁下一只纸折的青色鸟儿,默默哀悼片刻,随后一撩长发,转身翩然离去。 “扭曲的爱,必会置人于死地,万劫不復。” “根据合同,违反诺言,便要将灵魂无条件出让给青鸟小筑。” 窗外刮进一阵无名的风,吹落桌面唯一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一对情侣迎着春意正笑得阳光灿烂。 “呵,你的灵魂,我接收了……” 曹衣篇 住在青鸟家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白吃白喝。 吃喝完了还可以拿走—— 只是,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我是曹衣。 我是人间的一只夜行猫,仗着两百年的修为到处调戏小妖小怪,有时给魂灵引路超度,有时跟死神之仆斗斗嘴,有时到人类家里偷鱼吃。 我一直没有什么朋友,夜行猫是一种得罪天又得罪地的存在,身为魔却要制服其它魔,还会被神剿杀,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宗搞出来的,这不忽悠人么。 害我天天被死神追。 不过,辛是很可爱的死神,她奉命追捕我,却不愿真正伤害我。 也许,她也是寂寞的。 这两百年,我过得不知多逍遥。 直至遇上雪杨。 那是一个大风大雨的夜晚,我刚与一只老妖纠缠完,一身鳞伤扑倒在荒郊野外,大雨滂沱落在伤口上,痛得我要死。本想等辛来救,想不到,竟有人类将我抱了回去。 那个叫雪杨的白衣服男子,将我抱回他住的地方,每日给我食物,为我洗伤口,让我好生歇息。 一切都备至周到,唯一不是很令我满意的是,他给的鱼太少了。 雪杨,该怎么说这个人类呢,笨,傻气,滥好心,遇见闲事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套陷阱害他,直接就送上门爱心泛滥一把,不是笨是什么。 我讨厌人类,只除了他,我多么喜爱他。 是他救了我,是他一直不离不弃照顾我,所以我安静疗伤,努力修习幻化人形来见他。 所以,在辛要抓他当替死鬼的时候,我愿意为他献出我两百年修为。 我是魔,寂灭后仍能重新成魔,到时,我会回来找他。我的一时牺牲算什么,只求他莫要受到任何伤害。 现在的我,天天呆在青鸟家里布的结界之内休养生息,若是想出外走走,便只能以黑猫的形态行动,并且一旦在结界的保护范围之外,就要承受自身力量透支所带来的巨大痛感。 所以我现在只能本本分分呆在店里,不敢乱动。 可是我好想他,我的雪杨。不知他现在如何? 青鸟总是笑我深情,她说,爱情真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人也好,魔也罢,都敌不过它。 我听了只是笑,我何尝不明白,其实青鸟比我付出更多。 百年之前,她到凡世间送信,爱上了人类男子阿染,二人相约私奔。随后青鸟不惜抛却一双苍天赐予的洁白翅膀,坠入红尘。 只可惜,当她回去寻找爱人的时候,却发现阿染不辞而别。失却了翅膀的青鸟无法飞翔,无处安身,同时不知何故,那个人类男子仿佛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无论使用任何法器也觅不到其踪迹。 于是,青鸟用仅余的部分法力创造了一个假的阿染,只有身体没有灵魂,而这个假阿染的耳际有一颗银白色的耳钉,当耳钉遇见真正的阿染灵魂时,它便会有特殊的感应。 就这样,青鸟开始了漫长的流浪,去寻找那个或仍在世,又或是陷入轮迴的男子。 这样的爱,试问有多少能做到。 我自嘆不如。 我曾经问青鸟,值得么,不过是一个人类,百年就会入轮迴渡奈何,然后一生记忆随之消散,为了这样卑微的一介人类,值得么。 当时青鸟看我许久,随后低下头笑,她说,曹衣,我们都曾为爱奋不顾身。 我顿时失笑。 是的,我们都曾经为了爱,万劫不復。 呵,我的雪杨。 我多么想念他。 第三个故事 美貌如花 “你这么关子健是找不到女人的!” 这是流行于某男生寝室楼的语录。 关子健是全计算机专业最有才的学生,他拿过全国编程奖,写过最专业的程序,杀过最顽固的病毒,入侵过无数防火墙,他若称第一,学校里几乎没多少人敢称第二。 但上帝开了一扇门,自然会关上一扇窗。 关子健长得很车祸现场。 说白点,就是长得很丑的意思。 他的丑,并不在于什么天生五官不正,而是皮肤不好。他的脸上长满了大颗小颗青春痘,坑坑洼洼满是暗红一片。 第37页 子健不仅皮肤不好,还疏于打理。他从来就是懒惰的人,一天洗一次澡都嫌麻烦,再加上平日里顾着研究学习,完全没心思打扮自己,因此就成了现在这怪模样。 但子健也不在意,他深信外貌并不代表一切,况且以他的品味来说,暂时还没有任何女性能打动他的心扉。 直至遇见她。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子健正在图书馆内翻查资料。那个长发蓝裙的女孩子就这么轻轻从旁走过,眼角的水红色泪痣花瓣一般滑进了他的心底。 多么恬静完美的女孩子。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子健一边到处打听她的名字,一边暗暗观察,发现这个叫小辛的外语系女生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十分成熟,简直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平素心静如水的关子健也终于有了装扮自己的打算,但以他如今的样子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去整容吧? 思前想后之后,他跑去问隔壁班最受女生爱慕的方岳凉,完了再去骚扰女生眼中口碑最好的雪杨,结果前者认为他没救,后者则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关子健越发苦恼,自己去买来一堆护肤品洗面奶,这个涂涂,那个试试,可惜都收效不大。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张传单: 你听说过青鸟吗?它是凤凰的前身,传信的使者。 青鸟,是幸福的象徵。 来青鸟小筑看看,也许,能找到你要的幸福。 青鸟小筑,这是子健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一来他从不出学校,二来他对计算机以外的事情都没有本质的兴趣,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是正如其名还是装神弄鬼,但到了如今的时刻,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拉上同伴元旭,关子健犹豫着踏入青鸟小筑,只见满眼绿意铺天盖地,植物的香气扑面而来,萦绕满整个小店,许多不知名的蛇虫攀来爬去,却并不吓人。 子健和元旭一时看得愣了,呆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也没人过来接待他们。 只有一个长发碎刘海的女孩子围了长长的黑色围巾,坐在角落对着电脑一脸热血沸腾。嘴里还念念有词。 “哇哎哟哟哟哟。dot不行!快刷快刷……buff呀……buff!” 看样子是在玩魔兽。 元旭瞪大眼睛,表示不可思议,女孩子打魔兽打成这样还真是新鲜。 忽然间,那女孩一甩滑鼠,整个人往后一仰,沮丧地靠到椅背上,长长嘆了口气。 元旭扬起眉,心里好奇乱猜:莫非是打输了? 只见那女孩扭了扭脖子,转过脸瞧他们,美丽的丹凤眼像是会慑人魂魄。 “喂,会不会修电脑?” “啊?”突然被问到,元旭有点摸不着头脑,而旁边的关子健也是一脸迷煳。 “没问你呢,问他。”女孩非常不客气地伸手直指子健,“喏,会不会修电脑?”她勐地从椅子上蹦起身,围巾的黑色尾穗微微扬出好看的起伏。 “我电脑蓝屏了。” 关子健一听,也没管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立刻自告奋勇地跑上前去,迳自就捣鼓起来了。 元旭不由得暗地撇嘴,心想这人还真是改不了职业病。 而那丹凤眼女生则懒懒瞄了元旭一眼:“元旭,好久不见。” 微微一愣,元旭有点摸不着头脑:“啊?我……你认识我?” 女生也是一愣,随后淡淡笑了笑,声调陡然变得轻柔:“雪杨他……还好吗?” “呃……还好吧。”元旭挠了挠后脑勺,实在想不起面前的女生到底认不认识,“你要找他吗?我有电话你要……” “不用了。”丹凤眼女生生生截住对方话头,神色之中充溢难以磨灭的思念与哀伤。 现在的她,只能屈身在这小小店铺,终日靠吞食人类灵魂过活,现在的她,如何去见他? 元旭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有个青色衣裳的女孩子提着大袋小袋蔬菜水果,推开玻璃门快步走了进来。 “咦?来客人了?”青衣裳女孩搁下袋子,很是礼貌地朝元旭和关子健点头微笑,“客人你们好,我是店主青眠,请问有什么需要呢?” “那个啥……”元旭扁扁嘴,伸手指那埋在电脑零件堆里的关子健,“是他要来的,我只是陪他而已。” 青眠一怔,不由好笑,只见那关子健专注地盯着电脑,手里不停摆弄零件,搞得一头一脸灰乎乎。 “客人,电脑先别管了……” “没事没事,快修好了!”关子健头也不回地继续捣鼓,闹得青眠有些不好意思。 元旭以为她在怀疑子健的技术,于是插把嘴:“你别担心,他可是电脑高手呢!” 面对如此热情的客人,青眠也只好不再说什么。好不容易待子健把电脑修好了,青衣裳女生才再次询问对方需求。 “请问客人需要什么呢?” “呃,我……”一离开电脑,关子健马上信心全无,说话也有点结巴,“我就是想……改变改变,我……” 听出了字里行间的意思,青眠善意地笑了笑,然后从柜檯中翻出几樽瓶瓶罐罐,以及一个小小的红色绣荷包。 第38页 “这些洗面乳和护肤霜回去每日坚持使用,能去痘痘,还有要勤洗脸,多喝水,保持清洁。”青眠先说了一段每一个化妆柜檯小姐都会说的话,然后再拿起桌面的绣荷包,掏出一颗圆滚滚、黑漆漆,硕大如指甲盖的种子,一字一句认真道:“这是生命花的种子,养的时候要用新鲜的血液孕育栽培,它开出的花极大极美,与生命同步,回去种下它,会对你有帮助的。” “这种东西……”元旭好奇地又插嘴,“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 “骗你干嘛,又不影响月收入!”旁边黑色围巾的女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记住,生命花种之前要滴上几滴自己的血液,再把它埋入土中,第二天就会发芽了,还有千万要每天浇水。绝不能让它枯萎死亡了!”随即她不知打哪儿甩出个算盘霹雳啪啦算了一通,“给你七七折优惠洗面奶加护脸霜、祛痘霜、消痕印套装一百二十八,生命花以合约为代价免费计算,外加熟人价一共七十六块钱谢谢。” “熟人价?”元旭和关子健都听得有点懵,好不容易才揪到一个听得懂的词,“我们算熟人?” 女生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黯了黯,像是勉强忍住了悲伤,可不一会儿又忽地气焰嚣张起来:“给你算便宜些还有意见?少啰里八嗦的给我签合同去!” 就这么样,关子健在半迷煳半压迫下买了一堆东西,然后和元旭一头雾水地推门离去。 在玻璃门缓缓掩上之前,子健隐约听到方才的女生说了一句话,声调幽幽沉沉仿佛来自遥远阴森的无间地狱。 “给你一个忠告,如果花死了,一定要来找我。” 对于青眠以及那个丹凤眼女生的话,关子健并没有太在意。 在他眼里,一朵花跟垃圾没什么区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但在元旭的坚持下,他还是去找了个花盆、两把泥土,把生命花的硕大花种给埋了起来,随后又顺手浇了浇水。 一直过了五六天,那颗种子都没有任何动静,而关子健的样貌也依旧是那么的难看。 子健有点急了,以为青眠也像那些化妆柜檯小姐一样是骗子,正想去进行一番声讨,却被元旭按住了,说他并没有按照小筑店主说的话去做。 子健想了想,自知理亏,但心里又不服气,于是急急忙忙将生命花种从泥土里挖出来,又用刀子割破手指,往种子表面滴了几滴血,浸润片刻,这才再次把它埋进了花盆。 没过两天,花种竟真的开始发芽了,那微青涩泛红的嫩芽一点一点破土而出,歪歪斜斜窜起长长的茎,伸展出柔软的叶子,而茎的最高处有一个玲珑精緻的花苞悠悠地随风晃动。 这株花一开始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随着子健的皮肤变好,它的模样也变得越来越奇特。 只见那原本娇小的花苞一天天粗厚起来,不过八天时间,就变得有两个拳头那么大,花瓣呈深红色,边沿的颜色更深得有点发紫,一层一层叠起,半开半合,风吹过时还有黄澄澄的粉末飘下。 子健和元旭二人围观了好久也没研究出这到底是什么花。 再说关子健,他完完全全照着青眠所叮嘱的来做,每日洗脸三次,睡前洗后涂抹各种膏药,并且给生命花浇水。几天下来,效果十分显着,他的皮肤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先是痘痘逐渐消褪,痕迹全无,再是脸色变得健康红润,本来粗犷方正的轮廓也慢慢清秀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原来关子健竟也有当帅哥的潜质。 于是这个才貌双全的男生一下子红火了,惹来无数女孩子的青睐。 子健开始每日每日地接到电话和简讯,都是些邀请他去玩或者约会的,但他一概不理。 子健心里,只有那个点着红泪痣的女孩。 于是他孤注一掷,大胆地在图书馆门外截住了辛盏,结结巴巴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又问对方拿电话。很意外地,那个据说很冷淡的长髮女孩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号码给了他。 子健霎时间很感谢青鸟小筑所带给自己的一切。 而窗台的那盆生命花,也在清水的滋润下变得更加艷丽,它的花瓣如人手掌般自在张开,从微红至紫红一层层深下去,仔细瞧瞧时,仿佛能看到花叶间有液体流转穿行,极其妖娆动人。 元旭说,这花,像是有灵性。 关子健对元旭的话不屑一顾,在他的想法里,种花不过是那些孤寡老人打发无聊时间的举动,还不如省点时间再写个电脑程式呢。同时他也十分肯定,皮肤变好是归功于青眠给的护肤品,而非生命花。 一朵花能有什么能耐呢? 生活就这么安然无恙地一日接一日过去。 直至这一天。 这天,子健拿了满满一杯子清水正准备浇花,蓦然间电话铃声大作,他吓了一跳,手一抖,大半杯水全撒在花盆里,透明水流漫过整块泥土,淹没了所有的缝隙。 子健并没有在意,只想着去接电话。 “餵?” “喂,子健,有个师妹说想认识你,工商系的,你看怎么样?” “算了吧,烦人。”关子健不想再纠缠下去,匆匆忙挂了电话。搁下话筒后,他不知为何忽地感觉到一阵异样的窒息,像是有什么凉薄的东西盖住了气管,不得唿吸。 第39页 他脸色一青,连忙张开嘴大口大口吸气,可是无论再怎么努力,肺叶里的氧气依然在不断地减少…… 子健的脸涨成紫色,眼前一片昏暗,他惊慌地伸手乱挥乱舞,挣扎间扫落了窗台的花盆。只听得模模煳煳砰的一声脆响,花盆登时碎开几块,泥土散落一地。 子健气管一松,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 关子健睁开眼,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慢慢地爬起来。 只见一地混乱不堪,污水横流,瓷器碎片微微闪着寒光,而地上那朵硕大的生命花则静静躺在泥水之中,妖娆地怒放。 子健一看到它就来气,伸手一把抓起花茎,直把它远远甩进垃圾桶里,头也不回。 “真麻烦,噁心死了。” 收拾完残局,他洗了洗脸,重新坐到电脑面前,继续写他的程序。 于是那朵生命花就这么随着一大堆的垃圾被丢了出门,不见踪影。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天,关子健的皮肤诡异地开始发生另一种变化。 起初是皮肤水份流失,变干、变皱,肌肉一点一点瘪下去,似乎还隐隐有点发臭的味道。 子健并没有在意,依旧照着程序每日洗洗脸、擦擦油,但到了后来,他的手臂上、小腿上逐渐冒出脓包,一颗一颗绿油油的散发出噁心的腐烂味。 同时,他每时每刻都感到干渴无比,只能接了水就往嘴里倒,可无论他喝多少,都还是有口渴的感觉,于是他沸水也懒得煮了,直接扭开水龙头对着嘴巴就往肚子里灌水,水流淌过喉咙流入五脏六腑,随后一滴不剩地全部随尿道又流了出去。 他的身体,竟是半点都没有吸收! 子健急了,害怕了,他收拾钱包钥匙想去医院,却恍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已收缩到只有光管粗细,干瘪得不像样,脓包争先恐后破开,臭气熏天。 子健大惊失色,连忙往镜子前一站,这才发现他的嘴唇已因缺水而失去色泽,浑身上下干裂开一个个小小的口子,血液不住从裂口流出。 他就像一个被困在沙漠三天三夜的难民一样! 当元旭发现他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 关子健死了,验尸的法医说,他死于极度的缺水以及细菌侵染。 但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一个呆在水龙头旁边的人,怎么会死于缺水呢。 现场验尸的时候,人群之外曾出现过一个青色衣裳的女孩,她的头髮微黄而卷,怀中一只小黑猫半眯着一双绿黄眼睛,神态慵懒。 那女孩远远瞧着地上的尸体,忽而便轻轻冷冷笑了起来,后又仿佛自言自语般与怀中的黑猫念叨起来:“我一早说过,这朵花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花枯死了,他也会受到同等的待遇。为什么他就是不相信呢?” 黑猫悠哉游哉地伸个懒腰,看似没听懂女孩的话,可目光却又寒幽幽地震慑人心。 女孩仍旧低声呢喃着:“对人类来说,爱护弱小的生物,真的有那么困难么?” “总说我们冷酷无情,但其实人类比我们更残忍呢,可以把养了几年的宠物随意丢弃,可以将心爱的玩具弃之不顾……” 说到这里,她怀中那猫儿蓦地动了动耳朵,仿佛哀悼什么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女孩也垂下眼帘,若有若无地嘆息一声,随后转身飘然离去。 “用人类生命培育的花,应该是很美的。只可惜被你糟蹋了啊。” “那么,根据约定,你的灵魂,我接收了……” 雪杨篇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梦中的女生竟然会真的出现在我眼前。 先前元旭告诉我,说学校南门外有家小店的人问起我的事。我思索了许久,都想不起究竟有哪位认识的朋友在外做生意。于是我决定与元旭一同去那家小店看看。 青鸟小筑。 多么恬淡的名字,我仿佛从那横竖撇捺的笔画之间嗅到了几丝悲凉。 我推开巨大的玻璃门的时候,有个黑衣服的女孩子正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玩游戏。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活跃的背影,我忽而觉得有些熟悉。 似曾相识。 见有人靠近,那女孩嗖地转过脸,一双美丽丹凤眼极其凌厉地扫到我身上。 那一刻,我完全惊呆了。 那女孩留一头长长的黑髮,红色格子裙铺落在椅面,额前刘海细碎飞扬。 分明就是我夜夜梦中的那个女子! 她就这么定定瞧着我,嘴里还叼了半条红杉鱼,像一只贪吃的猫。 我不清楚之后的一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我的思绪混乱无比,无数梦中画面一一闪过脑海。为什么我会梦见她?为什么她会在我面前出现?她是梦境的人,抑或是现实的人? 我已经分不清。 那女孩看了我许久,突然放下嘴里的鱼,偏着慵懒眼神朝我笑,她说,雪杨,好久不见。 不知是否昏了头,她这么一说,我便真的依稀觉得,好久不见。 虽然很不礼貌,但我还是必须弄清楚,所以我问她,我们以前可是见过。 那女孩却是微微一怔,随后既惊愕又有些喜悦地看我:你……你还记得? 第40页 还记得?那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可是为何,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女孩见我迷惘,顿时沮丧不少。看着她难过的一张脸,我竟莫名有种冲动,想要上前将她拥进怀中。但我的手只伸出一半,便又垂下。 那样做,并不好吧,毕竟我们并不相熟。 奇怪的是,女孩的沮丧根本没有持续多久,她只是幽幽嘆了口气,随即摆了个茶壶姿势,盯着我笑得开怀,她说,喂,呆瓜,你不记得了,我可是还记得的呢,你欠我不少鱼,等我伤好了我会马上找你算帐的。 鱼?我愣了愣,又见她满眼狡诈,心知她在乱说一通,可见她这么一笑,便完全生不得气。只是……伤?她……受伤了? 女孩似乎看出我的心思,于是伸手戳我肩:安啦,只是小伤,最近恢復得很快,再过半年就痊癒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叮嘱我:我叫曹衣,曹,衣,这一次,你要记住了。 我扬眉,曹衣,这名字多么熟悉,仿佛曾挂念过千百万遍。 是错觉吧,错觉呵。 沉默一阵,我突然想到她说的鱼的事情,本想再问问她究竟欠了多少鱼,可是却被走进店来的另一个女生打断了话头。 那女生穿着一身青色衣裳,发尾捲成海洋波浪的形状,柔和美丽。 她站在门边,推开玻璃的右手仍未放开,就这么静静望了我数秒,然后脱口唤了一声:阿染。 我不解。 为何她们都认识我?阿染是谁?曹衣是谁?她……又是谁? 第四个故事 戒指 白彤坐在昏黄檯灯下,颤抖着的右手一直不停奋笔书写,偶尔写累了,她便回头瞧几眼床上沉睡的男人,神色甜蜜却又夹杂悲伤。 随着墨蓝色的清秀字迹一行一行展开来,白彤的眼泪也一滴一滴落下去,点点晕湿了纸张。 这是……最后的一个晚上了吧。 以后,便是要各奔天涯。 写完了信,白彤自抽屉里翻出一份长长的离婚协议,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将信与协议书一同搁在镇纸下,接着转身坐到床沿,静静看着身边熟睡的男子,又伸手替对方掖了掖被子,然后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头髮,若有若无地嘆息出声。 “你曾经问我,生活和爱情,哪样比较重要,当时我回答你,没有钱是维持不了爱情的。” 白彤垂下眼,目光缓缓缓缓黯淡下去:“可是当真的面临选择的时候,我竟毫不犹豫放弃了前者。” 顿了顿,她执起男子手腕,勾住他的无名指,将指间一枚精緻银戒慢慢摘了下来。 霎时间白彤身上窜出一团团柔和光芒,悠悠摇晃着上升,汇聚成云烟。白彤合上眼,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轻盈,最后化作无数明澈粒子。 但这一切变化并没有任何人看见,包括床上沉睡的男子。 灯光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而那黑暗之中幽幽传出一声极轻极薄的嘆息。 “为什么摘下戒指的,竟会是你呢……” “唉,既然如此……” “你的灵魂,我接收了……” 周毅结婚三年多,由于经济收入不好,一直没敢要孩子。尽管如此,他与妻子白彤依旧恩爱非常,除了各自工作学习之外,平日总是出双入对,惹人艷羡。 周毅在一家百货商场做销售,收入微薄,又久久不得升职,仅仅能维持一日三餐的温饱;白彤则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当打字员,每日早八点晚五点,薪金少得可怜。 可是他们从不喊苦。在周末休息日,他们还会到一些特价商场买喜欢的东西。 他们这对小夫妻虽然穷,却也穷得开心情愿。 但最近周毅发现,妻子白彤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三个月前,白彤对他说被公司解僱了,一时无法找到工作,只能在家中办办家事,做个全职主妇。 一开始周毅并没有说什么,毕竟自己工资低,已经是亏待了妻子,现下能让她安心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渐渐地,周毅发现妻子变得越来越奇怪,成天不愿出门,连买菜也不愿去,只是窝在家里洗碗做饭,晾晾衣服。 面对这种情况,周毅也只能无奈地嘆气,是生活太苦了吧,才把人逼成这样。 这一天,周毅领了当月的薪水,兴高采烈跑回家庆祝。一进门,看见妻子白彤弯着腰扫地,他连忙踢掉鞋子,冲上前一把抱住对方:“老婆老婆,我回来啦!” 白彤惊了惊,随即回身也抱住他,笑着回答:“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毅甜甜地亲了一下妻子脸颊,“老婆,今天发工资咯,我们出去吃饭吧?” “出去?”白彤皱眉,“外面吃又贵份量又少。” “哇,话可不是这么说,一个月难得高兴一次嘛。”周毅拉着妻子胳膊轻轻往门口拽,“去嘛,以前不也都这样,发工资了就下饭馆。你啊,好久没出过门了,该唿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去。”白彤似乎有点不高兴了,她搁下扫把,转身走进厨房,“出去一次又几十块钱,够我们平时吃四、五顿了。”她打开冰箱,端出两碟剩饭菜,稍有责怪地看向丈夫:“今晚把这些吃掉吧,不然明天就坏了。” 第41页 “老婆……”周毅摇摇头,有些孩子气地撅起嘴,“你就当陪陪我,让我高兴一下嘛。” 白彤微微一怔,看着丈夫哀求的脸,她不禁有些心软,于是抿了抿嘴唇,下决心般点点头:“好吧,那我换件衣服。” “老婆万岁!” 过了半个小时,白彤总算收拾完毕,一身衣裙走出房间。周毅轻轻揽住她的腰,笑眯眯夸赞:“老婆打扮这么漂亮,走出去迷死了别的男人怎么办?” 白彤脸颊微微一红,垂下眼帘,语气中透出似有似无的哀伤:“只是给你看而已,打扮得再漂亮也只是给你看……” 周毅并没有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只是兴沖沖拉起妻子手臂,往门外去。 一路上,白彤总低着脸不说话,遇见认识的人也不打招唿,只有周毅会跟邻里微笑一下,点点头。 到了街上,他们挑了一家比较便宜的西餐厅,携手进门。 “先生,请问几位?”侍应很有礼貌。 “两位。”周毅朝妻子笑了笑,拿起菜单,点了两份牛排套餐。 “两位啊……那请问菜要不要迟点再上?” “为什么要迟点上?越快上越好!”周毅很是奇怪侍应的问话。 “好的,不好意思。”鞠了躬,不知为何侍应的神色有些疑惑,在得到客人不耐烦的回答之后,他才道歉离去。 上菜之后,周毅闻着香喷喷的牛排,食指大动,但此时此刻,他的妻子却瞧着菜餚直皱眉。 “老婆,怎么了?” “毅,我……不想吃。”白彤低下头,神色闪烁。 不理解妻子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周毅觉得自己心情也恶劣起来,他把餐叉往桌面重重一搁,气恼道:“不吃算了。” 由于声音较大,登时四面的侍应纷纷朝他看过来,面上都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周毅脸一红,自知行为不礼貌,于是重新抓起餐叉,埋头吃了起来。 一顿饭就在极其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而白彤真的是一口菜都没有吃。 回去的时候,二人一路无话,直至到了电梯前,周毅才犹豫再三,用闷闷的调子问了一句。 “老婆,你觉得是生活重要,还是……爱情重要?” 略略惊奇他的问话,白彤怔了好一会,才用一种轻得仿佛虚无的语气回答:“没有钱……是维持不了爱情的吧。” “这样啊……” 对话终究没有再延续下去。 这件事之后,白彤变得更加奇怪,她不再与周毅一同吃饭,而是每天提早做好饭,自己先吃完,等周毅回来,看到的便只有还冒着热气的剩菜以及一份用过的碗筷。 周毅又气又难过,但只能忍耐,谁叫他没有本事,让妻子陪自己过穷日子呢。 白彤似乎并没有理解他的难处,依旧每日默默打理好家务事,独自吃饭睡觉,话也不多一句。 由于经济危机,公司开始裁人,这天,周毅遭到了上级的降职,心情很不好,于是提早下了班回家。 一进门,便见家里头黑乎乎一片,白彤一人呆在厨房洗菜,灯也没开。黑暗之中不断有水流哗啦哗啦的轻声,加上白彤那忽明忽暗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老婆,你怎么不开灯?”周毅啪地按亮了光管,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我知道你想省电,但这黑灯瞎火的弄伤了多不好。” “没事。”白彤洗好菜,开始切萝蔔。 “老婆,我今晚回来得早,可以一起吃饭了吧?” “不。”白彤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吃吧,我今天没有胃口,我煮给你。” “老婆!”迁就来迁就去,周毅真的感到累了,忍不住埋怨,“老婆,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也好久没聊过天了,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不理不睬的!”他越说越恼怒,将被降职和被冷落的气一起出在妻子头上:“老婆,我辛辛苦苦赚钱回来,我知道,是不多,可是我们说好了要同甘共苦,为什么你现在却摆这样一副表情给我?!” “毅,你想太多了。”白彤依旧不温不火的表情,她走上前给丈夫擦了把汗,嘆气,“我也知道你辛苦了,是我不好,可是……” “可是什么……”见妻子语气软绵绵,周毅蓦地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暴躁,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老婆,如果……你觉得我没用的话……”他摊开左掌,轻轻抚摸着那无名指上的亮银色戒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分开,我绝不阻碍你……” “胡说什么呢!”见他想摘下戒指,白彤忽然极其慌张地扑上前按住他的手,急促道,“这个戒指不能摘下,我当初给你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么?不能摘下!绝对不能!” 周毅诧异她的激动,同时也为她对婚姻的紧张程度而感到高兴,他一把搂住白彤,笑眯眯回答:“不摘不摘,老婆,我很爱你的,你可别离开我。” 白彤轻轻点头,将脸埋进对方怀里,周毅没有发现,此时此刻,她的眼中竟流露出无尽的悲伤…… 第42页 周毅一直不清楚,妻子给自己的那枚亮银色戒指到底是打哪里来的,又是多少钱买来的。三个月前,也就是白彤被解僱的时候,她带回家一枚看起来朴素却极为特别的戒指,非得要戴到周毅手上。可关于戒指的来歷,白彤一直含煳遮掩,半点也不愿透露,只是细细叮嘱说无论遇上任何情况都不得将戒指摘下。 周毅答应了,也承诺了。 这戒指,是要戴一辈子的吧,如同爱情,一辈子。 “哎,小周啊,你不是要去厕所嘛,快去快去,我先替你应付一下客人。” “啊?哦,好!”勐然从戒指的回忆中恍过神,周毅感激地看了同事一眼,然后急匆匆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这半年来,他一直在这家公司销售电脑,从小职员做到负责人,又从负责人被降回小职员,世事变幻,谁也说不清。 周毅嘆了口气,转过一个拐角,忽然看见有个女子缩着身子蹲在地上,面部痉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俨然一副痛苦的模样。 他一惊,急忙跑上前弯下腰,扶住对方胳膊连声询问:“怎么了?小姐?你怎么了?” “药……”女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颤抖着手指向角落,“药……” “药?”周毅沿她所指方向望去,发现那女子的包包就扔在了不远的墙边。他立刻上前把包包翻了个遍,终于找出一瓶气喘药,及时挽救了女子的性命。 周毅后来才知道,他救的这个女子叫孙银素,竟然就是公司老总的女儿。 银素感激他救了自己,多次邀请他吃饭,可周毅顾及到在家的妻子,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后来,白彤知道了这件事,她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翻出孙银素留给丈夫的卡片:“人家要感谢你,你就去一趟吧,吃个饭,没有什么。” “那,老婆,你陪我去。”周毅处处以妻子为先,“不然说不定我会见异思迁哦……” 白彤一怔,脸色莫名有点苍白:“孙小姐……长得漂亮么?” “很漂亮啊,有才有貌,家里又经营大公司……”周毅似笑非笑地搂紧她,“不过在我眼里,还是老婆最漂亮。” “就会油嘴滑舌。”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白彤握住对方手臂,“不了,我真的不去了。孙小姐既然是你的上司,就多跟人家打打交道,以后升迁也容易,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白彤的这句话说得没有错,自从周毅常与孙银素见面之后,周毅很快就得到了提拔,从小小的职员晋升为销售部副经理,甚至还有继续升迁的迹象。 终于,周毅的薪金不断增多,家里环境也慢慢好了起来。 一切都逐渐步上轨道,可白彤却似乎变得更加不快乐了。 周毅不知道原因,也没有时间知道原因,他每日每日忙着工作,时时见着上司孙银素,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 “老婆,我们要个宝宝好不好?” 这天夜晚,周毅好不容易完成工作提早回家吃饭,他从后搂着正洗碗的白彤,一脸幸福洋溢:“老婆,好不好嘛……” “你很想要孩子?”白彤望着洗手盆边的碗筷,目光中有说不清的情绪。 “当然啊!”周毅没有发现她的不妥,“你知道我很喜欢宝宝,而且那是我们爱的结晶嘛……” “毅。”白彤擦干一双筷子,冷不丁换了语气,“我想出去走走,散散步。” “我陪你?” “不,不必了,我自己随便走走就行,顺便还有些东西要买。” “可是晚上出去不太安全……” “没事,我就在附近。”在妻子的一再坚持下,周毅只好独自窝在家里看电脑。 白彤出了电梯,走到附近公园的长椅旁,嘆口气,静静地坐了下来。 夜晚的风很冷,但丝毫不影响白彤。 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感觉,风的凛冽,水的冰凉,火的灼热,以及病痛,飢饿,劳累,这些感觉她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三个月以前,白彤就已经死去了。 死在那个寂静无声的黄昏。 “白小姐。” 正当白彤沉浸在回忆中时,忽然有人上前打招唿:“白小姐,好久不见。” 白彤抬头,见是一个青色衣裳的捲髮女孩,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微笑:“店主小姐,好久不见。” 那女子怀中抱了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猫咪,神色慵懒,眼睛明亮而妩媚。 女孩坐到白彤身旁,目光温婉:“白小姐,这三个月,你过得可好?” 白彤又是一怔,沉默许久,然后笑得苦涩:“无论好不好,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青衣女孩眨了眨眼:“也是,自己选择的路,要自己走完。” 白彤垂下头,没有答话,四周一切恢復沉静。 半年前,白彤得知自己患了无法医治的疾病,那种病,随时能够置人于死地,所以她独自一人悄悄去了青鸟小筑。面对店主青眠,她说,要活下去,无论用任何代价,自己都要活下去,帮丈夫分担事务与烦恼,陪丈夫度过最艰苦的日子。 第43页 青眠看了她许久许久,然后交给她一枚戒指,说,戴在最爱的人手上,那么,即使她离开了这个世界,最爱的人也能看得见她。但,能看见她的,也唯一人而已。 白彤当时很诧异,半信半疑地询问戒指的价格,结果店主只是笑了笑,回答:永远不要摘下它,否则灵魂将无条件献予青鸟。 三个月前的一天,是的,十月七日,白彤死了,毫无预兆。 她看着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剥离再融合,接着整个人变得轻盈而半透明,不由得一阵心酸无奈。 于是,那日下午,周毅回来时,她骗他,说被公司解僱,不必再去上班,不必再出门。 剩下的所有时间,无尽的时间,她只与他相处,她只向他展示喜怒哀乐。 只要戒指没有摘下,白彤便永远活在周毅的眼里。 “白小姐。”青衣裳的女子——也就是小筑主人青眠嘆了口气,仿佛有些疑惑地询问,“爱情,真的如此重要么?比生命还要重要么?重要到你甘愿冒灵魂被出卖的危险?” 白彤愣了愣,抬头定定看着青眠,忽而便笑了:“店主小姐,我不知道灵魂献出是什么样的概念,我只知道,我爱他,胜于我的生命。生,以及爱情,我选择后者。” 青眠微微一震,沉默片刻,随后别有深意地望向怀中猫儿:“倘若,他已不再爱你……” “那又如何。”白彤摇摇头,“我爱他,这一点,足够成为我冒险的理由。” 那一刻,那慵懒黑猫的眼中仿佛绽现出了极其温婉的光芒。 “那么……”青眠不再说话,只是欠欠身,表示道别,“祝你幸福。” 没有犹豫,她转身离去,柔弱的背影似乎有那么一丝苍凉。 爱情,究竟有多么磅礴的力量。 青鸟懂得,黑猫懂得,白彤懂得,周毅,也是懂得的。 否则他不会在与孙银素二人的晚宴中,一口回绝了上司的提议。 白彤散步的第二日晚上,周毅再度与银素共进晚餐,一开始的时候气氛很是融洽,融洽到周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提出那样的话题。 “毅,你有没有想法……和谁一起生活?”孙银素语气半点迟疑半点探询。 周毅没理解她的意思:“一起生活?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银素一早向四周的人探听过,知道周毅自从妻子死后,一直没有缓过神来,似乎还总以为妻子还活着,不愿接受他人。 “就是找个人照顾你,一起过日子。” “啊?”周毅依旧一头雾水,“我结了婚的,和内人一同生活。” “我……我知道。”银素有些着急,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根本没什么用吗?其实……其实一直以来我挺喜欢你的,况且你妻子她……她现在帮不了你什么了,你妻子已经……” “不要侮辱她!”周毅以为对方要说白彤的不是,隐隐发了火,“我是有家室的,孙小姐,请自重。” “不是,我没有侮辱她,相反,我很尊敬她。”银素越说越乱,“可是……” “不要再说了。”周毅忿然起身离桌,“孙小姐,我家里还有事,先回去了,如有不当,还请包涵。”说罢也没有等女方回答,他便迳自出了餐厅门。 回家之后,周毅反覆思索多番,最终还是决定将来龙去脉告诉妻子,意外的是,白彤不仅没有对此事表露任何不满情绪,而且还笑了笑,说不要紧,还说了一句,总要孙小姐请吃饭多不好意思,改天,请她来家里吧。 周毅扬起眉,有些惊奇,他并不知道,妻子说的“不要紧”里,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后来,在白彤的一再怂恿下,周毅真的去以妻子的名义邀请上司到家中做客。 孙银素一方面暗自诧异,一方面又高兴对方对自己的重视,毕竟不是谁人都能进周家的。 周毅带着客人回到家中,却发现妻子不在,不由嘆气。 “这个白彤,明明要我带客人回家,自己又不知跑去哪了。” 他一路解释,一路招唿银素坐下:“不好意思哈,孙小姐,内人很是马大哈,你随便坐,喝什么?有茶、有可乐、有牛奶……” “茶就可以了。”银素礼貌地欠身,她从来不是什么显摆的大小姐,一个人,即便是家财万贯,也得懂得收敛才招人喜欢。 “好的,等会儿,我顺便再做些点心,你可以随便看看,不用客气。”周毅转身入了厨房。 银素爽爽应了一声,站起身,四处踱了几步。 “咦?” 忽然间看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 “原来这就是白小姐啊……”她目不转睛地瞧着卧室墙上的一幅结婚照,喃喃自语,“真的很漂亮呢。” “一定是个好妻子吧,不然毅怎会如此挂念。” 顿了顿,银素忽而朝那裱得精緻的照片鞠了鞠躬,一字一句道:“白小姐,我知你们相爱,只是,你们已阴阳两隔,请允许我接替你的位置,我一定会好好爱他,绝不比你要少。” 第44页 银素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包含了最深沉的爱意。 而即使她的声音再轻,那躲在阳台角落暗暗观察的女子还是听见了。 白彤。 那半透明的人儿静静步到孙银素身后,极轻极浅地嘆息一声,浅得犹如清风拂过。 也许,这一次真的该放手了。 死者无论爱得再深,也无法及得上活生生的人吧…… 为了所爱之人,献出生命、献出灵魂,也是值得的呢。 白彤转过眼波,望向厨房的方向。 那一枚戒指,终究是戴不成一辈子。 但庆幸的是,终于有人来延续自己的爱。 犹如戒指,这枚摘下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另一枚,填补空缺。 辛盏再篇 我一直不知衣在青鸟小筑,是的,一直不知。 青鸟所布的结界太强大,我甚至窥不到小店里头的任何气息。 否则,我不会犯如此重大的错误。 十年前,我偷看神的生死簿,上面说,衣将与青鸟有一段爱恨恩怨。 我当时不解,衣与青鸟素来并无瓜葛,一个是凡间的仙,一个是尘世的魔,莫要说恩怨,即便是擦肩也难罢。 直至那个天雨滂沱的夜晚,我看见那个叫雪杨的人类小心翼翼抱走负伤的衣时,我才恍然大悟。 或许,在那个时候,一切已成註定。 命运视众生为玩物,我们皆逃不掉。 雪杨即林染,林染便是雪杨。 一个男子的前世与今生,顿时将一仙一魔牢牢牵引。 衣与青鸟,终究是有了关联。 爱恨恩怨,竟真有此事。 所以那段日子,我才花尽心血,抓雪杨作衣的替死鬼,一来可以为衣挡去一段死劫,二来能错开衣与青鸟的恩怨,一举两得。 但我万万料不到,衣竟愿为雪杨而死。 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令得青鸟如此,衣亦如此。 她们二人皆是温婉纯良之人,为何要遭这种罪? 我不服,我真的不服,但神谕不得说出口,否则即便是我,也得身首分离,所以我暗地里拼尽全力,阻止幻化人形的衣与雪杨相遇,甚至前去拜託了同为神之仆的龙轩。 龙轩是青鸟案子的善后者。 据说有一次,青鸟到凡世间送信时,爱上了人类男子,二人相约私奔。随后青鸟便擅离职守,不惜抛却羽翼,坠入红尘。 那次的私奔,令得神一时失却关于人间变迁的讯息,神深深震怒,派出手下将那人类男子诛杀,打入轮迴,并灭掉他所有气息,使得青鸟无法使用任何法器搜到他的踪迹。 谁也没有想到,青鸟竟不曾泄气过,她没有向神忏悔,也没有求助任何人,只是迳自踏入茫茫人海,去寻找她的挚爱。 我想,高高在上的神,也没有想到,青鸟会如此做罢。 神下不了台,亦不甘得力助手离自己而去,于是派龙轩紧盯其后,随时拆散姻缘,迫使青鸟自愿回归苍天。 哼,多么可笑,不过是为了顾全面子,神,便可以翻手云覆手雨。 只可惜,神太过低估爱的力量,他不知道,我们背叛了他,阳奉阴违。 龙轩与我说,青鸟太可怜,他不愿再棒打鸳鸯。 我笑,我又何尝愿意见梁祝永隔? 于是我俩商定,将雪杨引至青鸟面前,令他们相遇。反正衣已寂灭,我再无理由杀死雪杨,何况衣要重新修炼成魔,还得花数十载岁月,那时雪杨于她,已无关紧要了罢?倒不如成全了青鸟。 我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衣,竟然就在青鸟小筑! 冥冥中纠葛错乱的这三人,终又相遇……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命运真是不可扭转的。 第五个故事 斩断的海星 “下一位,路莹贝小姐,路莹贝小姐。” “路莹贝小姐在吗?路莹贝小姐……” 模模煳煳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轻唤。 “小姐,醒醒,醒醒。” 勐然一个激灵,我清醒过来。 睁开眼,面前是一位年轻的护士,她一手抱着病歷资料,一手推我肩膀。 “小姐,请问您是路莹贝小姐吗?” 我有点懵,但还是点点头:“是的。” “嗯,这样的,路小姐,轮到你了,请进去吧。”护士伸手指门。 我终于想起,我是在医院的坐凳上排队等待覆诊,由于等得太久,所以睡着了。 我连忙起身,向护士点头,然后抓起包包进了诊疗室。 我叫路莹贝,之所以来医院,是因为我上个月遭遇了一场车祸,头部受到严重震盪,失却了几乎全部的记忆,只依稀明白自己孤身一人,在某公司做接线员,还租了个小地方解决日常居住生活。 我……似乎没有任何亲人健在了吧,朋友大概也不多,不然住院的时候不会一直无人探访。 如今好不容易身体康復了,可记忆却并没有回来。 尽管如此,生活还是要继续。 “啊,路小姐是吧。”桌子对面的医生托起眼镜架,“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这次复诊之后就不用再来了,恭喜你。” 恭喜?我笑,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宁可断手断腿,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什么都记不得!没有回忆,没有过去,没有任何凭依,多么可怕! 第45页 我嘆了口气:“医生,我的记忆怎么办?” 递过医疗单,医生也随我嘆气:“对不起,小姐,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或者你应该让你身边的朋友和亲人多陪伴一下,尝试让他们多给你讲讲以前的事情,这样有助于恢復记忆。” “我没有朋友。” “呃……那,路小姐,其实过去的记忆,让它过去就好,以后的日子就当重新开始,那也不错。” “你试过失去记忆吗?”我丢下一句问话,抓起单据便转身往门口去,医生真是不可信任,他们只顾治病赚钱,从未顾及病人感受。 离开医院,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医院果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苍白,压抑,味道噁心。 转过街角,我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一家小店,很奇怪的小店。 青鸟小筑。 绿色的店招显出鸟类腾飞的影子,店招下面是一扇古雅的檀香木门,雕刻了诡异的图案。 那图案,仿佛是地狱的恶鬼在咆哮。 是我看错了吗?好端端一家店,怎么会作这种装潢? 这样古怪的店子里,究竟会卖些什么?该不会是传销的吧? 咳,我还真是能乱想。 就这么猜测了数秒,我的脑海蓦然浮现出一片阴郁而茂密的深绿色。 枝干横无际涯,藤蔓攀爬依附,绿叶招摇覆没天地…… 森林!那店里,有森林! 我大惊,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我失忆以前……曾来过这里?这美丽的檀香门后,真的会有一片巨大森林么? 被好奇心压倒,我上前碰了碰门环,发现没有上锁,便立即推门而入。 一进去,我震惊了,那不过三十来平方的小小店铺,竟真的如同森林一般摆满了各色花朵草木,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斥我整个胸腔。 “这里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这地方,究竟与我的过去有什么瓜葛? “啊……你。”看着从内堂走出来的一个绿衣裳女子,我忽而感觉与她似曾相识,可又完全捉不到其它任何头绪,只能这么支吾着,“你是……” 那女孩看到我,明显怔了怔,随后才点头微笑。 “小姐您好,我是店主青眠,请问有什么事么?” 这对白一点都不像经商的,哪有开店的会问人家“有什么事”,莫名其妙。 我望着她,熟悉感愈发强烈,不由脱口:“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女孩又是一怔,青黄捲髮垂落胸口。 “小姐,非常抱歉,恕我眼拙,青眠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您。” 这样么……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没什么。”我赶紧找台阶下,“你们这里卖什么?” “愿望。”她的回答更加莫名其妙,“我们这里,出售愿望。” 我忽然觉得很想笑,什么出售愿望,骗人的吧,只有动画片才会出现这种桥段。于是我忍住笑意,假装很认真很配合地问:“怎么个出售法?” 本想调侃一下她的,不料那叫青眠的女孩却一脸歉意地朝我摇头,语气严肃:“对不起,小姐,本店不做您的买卖。” “啊?”我快被搞煳涂了,现在的生意人都是这么恶劣服务态度的吗?说不做就不做,当顾客是什么? 也许,她根本就出售不了什么愿望,所以骗我。 哼,怪人一个。 青眠大概是见我鄙夷,于是解释:“小姐,真的很抱歉,不是我们不愿做您的生意,而是您本身就与本店有一桩交易,在它未完成之前是不得进行其它买卖的。” “本身就有交易?”我什么时候有来过这里买东西?我迷惑,随即眼前一亮,这个线索一定对我过去的记忆有帮助! 我连忙拉住她手臂,急急问:“什么交易?你告诉我!我之前出了车祸,失去了所有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交易?” “您失忆了啊……”不知是不是我看错,那青衣女孩似乎并无任何惊讶或同情,只是很平淡地笑了笑,一字一句缓缓回答,“既然如此,小姐,我建议您回家好好照顾那颗海星,不要令它委顿了。” “海星?”我一个咯噔,她怎么知道我家养了一颗海星? 是的,我租下的小房一角置了一个水缸,缸里养着一颗橘黄色的小海星,那海星纹路精緻好看,每日吞食贝类虫蟹,很是活跃。我一直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与我过去有多少交集,但我仍是坚持给它餵食、换水,看它或蠕动,或静止。 我没有朋友,它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养海星?” “小姐。”青眠仍然微笑着,“因为那便是你我的交易。” “交易?交易什么?”我不理解她的话,“你不是出售愿望么?跟海星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青眠没有正面回答,“小姐,或许您回去可以试试将海星切开。” “切开?”我可是听错了?“把海星切开?!那怎么可以……” 第46页 “小姐完全不必担心。”青眠朝我欠身,“海星的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重新生成一个新的海星,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切开它。” 青眠沉默片刻,然后垂下眼,轻轻道:“小姐,您所养的海星,叫做‘灵魂碎片’。” “相传每一个人类都不是完整的,他们从出生至死亡都在奋力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灵魂碎片’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切开它,您就会得到您所要的——生命中的另一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听着总觉得有点玄乎:“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有没有,小姐您大可回去一试。”那青衣女孩也不同我争辩,似乎胸有成竹。 “那,我买那海星花了多少钱?”以前的我有那么蠢吗,居然相信这些奇怪的传说。 青眠摇头:“交易金额您大可放心,不必由您偿还。” 我纠缠了许久,她丝毫不露口风,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得作罢。 回到家里,我第一时间去看了那颗令我困惑的小海星。 它的颜色依旧橘黄如落日辉华,腕上纹路蜿蜒扭曲成乳白的花,小巧而讨喜。 我弯下腰轻轻扣水缸玻璃,看它缓慢蠕动,笑。 若它有情感多好,我不必再孤身一人。 “你啊……我怎么忍心切开你……” 我往水缸里丢两个贻贝,看海星舞动柔软管足。 多么可爱,我笑,有它陪伴,我才能度过寂寞岁月。 正想着,忽然间有人敲门。我以为是房东来收租,走去开门,却发现门外是一个女子。她看起来娇小瘦弱,提着行李,扎着细长马尾,一身温婉的黄。 “莹贝?”她开口,声音甜腻。“是莹贝么?” 她的目光落在我耳际,没有焦距。 是有眼疾么? “我是路莹贝,你是……” “小奈啊!”女孩开心了,侧了侧耳朵,伸手摸过来,“我是小奈啊,你最喜欢的小奈!” 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小奈来?我迷茫,是以前的朋友吧?原来以前的我还有朋友的啊,也好,能问问她有关于我过去的事情。 “小奈,哦。”我懵懵懂懂应一声,接过她的行李,“进来坐吧,不用客气。” “什么呀,莹贝你也学会开玩笑了!”小奈撅嘴,“我就住这儿,怎么会跟你客气!” “住这儿?”我愣住,“你住这儿?!” “是啊。”小奈歪着头,目光换作落在我脸颊,“莹贝你怎么啦?怪怪的。” “我……”犹疑两秒,我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上个月出了车祸,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介意。” “没有关系。”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嘆了口气,又笑起来,“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你还有我。” “莹贝,你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小奈就这么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着,语气认真而坚定。 我忽然开始觉得,我并不孤独。 “小奈,你住这里,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我调动工作出差了,两个月呢,累死了。”小奈摸着我坐到沙发上,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焦急起来,“啊,你身体没事吧?我在外没你消息,也不知你出事了,现在还好吧?” “嗯,没事,除了记忆有点问题外,其它都健康。”我坐到她旁边,莫名感觉安心,“你的眼睛……看不见?”本来几乎脱口要说瞎子,但发现那样不礼貌,才硬生生换了个词。 “啊。”小奈低下头,有些伤感,“是呢,我的眼睛不自由。” 眼睛不自由,温婉的形容,我不由开始欣赏她。 我相信,以前的我一定也是非常欢喜她的。 “你的东西放哪里,我帮你吧。”顿了顿,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屋里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我们平时怎么睡的?” 小奈咬咬嘴唇,脸上蓦然飞起两片红云,令我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我们……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睡的呢,你说,你说,你说你最爱小奈了。” 不是吧!以前的我是同性恋么?! 我有点尴尬,这种事该怎么处理,我是一点办法没有。 不料小奈却很是聪明,立刻开口圆场:“其实也没有啦,现在……现在的莹贝不一样了嘛。”她低下头,我见犹怜,“莹贝,莹贝,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你不要担心,以前的记忆我会帮你找回。” 我笑,伸手覆上她手背:“谢谢你。” 小奈羞涩一笑,眼中蓦地有光:“不用跟我客气嘛。” 就这样,我与她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奈是极可爱的女孩,性格开朗,事事天马行空。平日工作认真,生活规律,办事也体贴周到。我做饭,她就会帮着洗碗,我熨衣,她就会帮着收拾,从不仗着眼疾偷懒。 她虽眼盲,可心眼却灵活得紧,缝纫、烹饪无一不晓,活脱脱一个贤妻良母。 第47页 我一直很惊讶,一个眼睛不自由的人竟可如此自如生活,实在足以令那些身心健全的懒人惭愧。 奈的职业是音乐师。音乐与视力无关,这点令她有了固定的收入。平常她不仅参与各种演奏和交流会,还为公司谱曲作词。她能只听三遍歌曲便默出完整乐谱,能操作十种以上的乐器并运用自如。 她的本事无人能及。 但奈却没有朋友,或者说,我从不见她与别人沟通联络,周末也不出门半步。 我疑惑,于是问她,奈看我许久,嘆气:“莹贝,我的眼睛看不见,不能打牌、登山、游泳、观电影,我什么都不能做,加之我还是les,人人视我如洪水勐兽,避都避不及,怎么会和我交朋友。” 我听着可怜,拥她入怀,轻轻拍抚她背:“不怕,你还有我,我永远是你好友。” 小奈身体很软,如同什么无嵴椎动物。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身体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莹贝,莹贝,可不可以……不止是朋友?”腔调楚楚可怜。 我嘆气,松开怀抱。 “小奈,感情事不可勉强。” “但以前……” “小奈,我是莹贝,但又不是莹贝,你可明白?” 奈红了眼眶,眼泪欲滴。 最终,她还是点点头,默默转身入房。 我以为事情至此,总该告一段落。 可是我错了。 半夜时我隐隐约约听见声响,蓦然惊醒,又发现奈不在床上,于是疑惑出门。 一出房间,我登时吓一跳。 只见厅角那透明鱼缸亮着幽幽蓝灯,而小奈就在缸前定定站着,双手覆在玻璃之上,一时失了神。 水底海星隔着玻璃触碰她的掌心,仿佛在传递什么。 她在做什么? 我本想上前催她睡觉,但随即,她怪异的举止再次吓住了我。 奈竟抓起鱼缸旁用以餵食的贻贝,又一手挖出柔软贝肉,生生吞了下肚! 我连忙捂住嘴,拼命忍着呕吐的冲动。 小奈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缓缓转过脸,僵硬浑浊的眼睛折射出鱼缸蓝光,妖异骇人。 “莹贝,为什么?” 我一个咯噔,心里发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爱我?”她幽怨的眼神如同厉鬼。 “小奈。”我皱眉,“我以为你已明白,感情事不可勉强。” 很多界限不得逾越,一旦犯禁,后患无穷,比如马路红灯,比如爱情。 奈咬着嘴唇,沉默数秒,转头去看那水底海星,又伸手按上鱼缸,指甲一下一下刮着玻璃,声音尖利刺耳。 我心中反胃感觉愈发浓烈。 “当初还是海星的时候你多么依恋我,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海星?”我不解,隐隐感到有什么真相将露未露。 小奈一怔,眼中光芒顿灭,她别过头,言辞闪烁:“不,没什么了,莹贝,睡觉吧,好晚,我好睏。”说着,她垂下眼帘,自我身旁走过,转入房间。 我更加困惑,可是又不好过问太多,只得做罢。 不料奈却变本加厉。 第二日我下班回来,奈在厨房,我以为她要做饭,生怕她弄伤自己,我急匆匆走进厨房想接替家务。 但见小奈一手高举菜刀,一手搁在砧板上,指尖平平摊开。 那钢铁的冷厉光芒,一时间闪花我的眼。 她要斩断自己的手?! 我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沖至她身旁,噼手夺过菜刀。 “你疯了!你干什么!” “莹贝?是莹贝?”小奈摸索着朝我转过身。 我将刀放于一旁角落,怒不可遏。 “你这是要做什么?自残?” “不是的,不是的。”小奈急急摇头,又摸上我的脸,“海星……有再生能力,我……也会有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我抓紧她手臂,“什么再生能力,一个个都跟我说再生能力,还说什么生命中的另一半,神经兮兮的!你们……” 忽然间,我脑中闪过一丝微弱头绪。 海星?莫非小奈就是那一颗…… 灵魂碎片! 天!那店主所说的是真有其事么?我屏住唿吸,回想奈之前的怪异举止。 吞食贻贝,再生能力,柔软体质,没有视力,橘色的衣裳,还有她曾说的“以前还是海星的时候”一类话语…… 我想得心惊,忙不迭后退几步,失声道:“你……竟然是你!” 小奈一愣,重又伸手摸索我所在的位置。 “莹贝,莹贝,你不要怕……” “你别过来!”我咬牙,“我跟你不是同一类,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懂不懂?” 我的用词似乎重了一些,但若不□了言辞,她又怎能听入耳。 “不是同一类……”小奈刷白了脸色,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莹贝,我有在努力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可能的!”我打碎她的梦,“小奈,你醒醒吧。” 第48页 奈怔怔站着,随后肩膀开始极轻微地颤抖,仿佛在竭力忍住极大的悲恸。 我俩就这么互相对峙着,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空气几近凝固,尘埃几近低入地底时,小奈忽然动了动嘴唇,用一种极为受伤的语气轻轻朝我开口。 “莹贝,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她深深抽一口气,尽量平缓唿吸。 “你可不可以最后跟我说一次,说你爱我?”她缩着身子,“只是一次,以后我再不缠你。” 我没有考虑,断然拒绝:“奈,你得学会接受现实。” “不!我没有不接受,莹贝。”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发急,“我只要一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你一句话,你说完,我立刻走!” “不,小奈,我不说。”语言是桎梏,怎能信口开河。 “就一句而已,莹贝,求求你,就一句,我不要任何承诺,只是一句话!”她身子一倾,靠在墙上,眼泪吧嗒吧嗒侵袭衣物。 “小奈……”我有点于心不忍,想上前安慰可又怕误会,只能抬了手,再落下。 “你答应我好不好……”奈蓦然抬头,“不答应我……你一定会死,会死的!” “我会死?”我一震,冷笑,为她的恶毒话感到心凉,对她的疼惜之情也消失殆尽。 呵,这就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这就是那个青鸟小筑与我的交易? 如此不堪的思想,如此恶毒的生物! “小奈,你让我失望,你将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走到鱼缸前捞起那水底海星,丢进胶袋里用水浸住,然后冷冷瞥她一眼,往门口去。 “莹贝,你做什么?莹贝?”奈大概是听到水声,于是一边摸出客厅,一边急急询问我,“你干么动鱼缸?” “我要退货。”没有进行隐瞒,我穿上鞋,打开屋门。 “不!不要啊!”奈突然发疯,朝我的方向直扑过来,“不要拿回去!不要!”她砰地撞上一张椅子,扑倒在地。 “莹贝,不要拿回去,不要啊……” 我看着一地狼藉,心中烦躁。 要和这样的人——也不知是不是人的傢伙一同生活下去,叫人如何受得了? 我嘆气,扫视她两眼,见没有受伤流血,我便不再理会太多,转身匆匆出了门。 这笔交易,该结束了。 我带着那颗橘色海星拐过街角,穿过小巷,终于再次来到那扇檀香木门前。 定定神,我推门而入。 盎然绿色顿时晃进我眼。 我四下观望数秒,见角落有两个女子正正面对面站着,俨然一副对峙的姿态,我不由一愣,本来要出口的问话也生生噎在咽喉。 两个女子都很漂亮,一位黑髮红裙,眼睛妩媚如猫;另一位捲髮青衣,身材修长,肌肤白皙而光滑——是店主青眠无疑。 “曹衣姐,我可以供给你灵魂作食,保你半年内恢復所有法力与修为,只求你将阿染让给我。”青眠泪眼欲泣。 那黑髮女子冷着脸,言辞锐利:“让?爱情怎么个让法?我当初为他连命都可以不要,难道还在乎这小小修为?” “我已寻他三生三世。”青眠皱眉,“我不能再错过。” “但他已经不是你的那个阿染。”黑髮女子闷哼,“他是雪杨,他只是雪杨。” 我听着她们对话,很是好奇,那雪杨究竟是何许人也,竟使得这二位愿意如此牺牲? 我不禁走近两步,想再听得清楚一些。 这一动,便即刻惊扰了她们。 青眠转过脸看我,面上愁云未消,可不过两秒,她就调整好了情绪,朝我欠身。 “抱歉,怠慢了,请问有什么事?” 那黑髮女子也收敛了怒气,换了一副懒散模样坐了下去。 我递出手中海星:“你上次不是说,这是我和你的交易么?” “是的,小姐。” “我要退货。”我将胶袋搁在青眠手中,“那根本不是我所要的东西,我要退货。” “您确定是非退货不可么?”店主瞧着我,不知为何目光有些怪异,是担心生意赔本么? 呵,既然怕生意不成,当初就不要做这种无聊事,什么灵魂碎片,唬人的玩意儿,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爱情!况且,我又不是同性恋! 于是我加重语气:“我一定要退货。” “既然如此。”见我坚持,青眠嘆气,打开胶袋将海星倒入身旁的一个空水缸里。 剎那间,水缸中凭空涌出数十股蓝色细流,汇到中央,迅速凝结成冰,将那颗橘黄海星牢牢冻住。 “啊……”我惊奇出声,“它……” “毁灭。”椅上黑髮女子幽幽瞟过来一眼,“完不成任务的灵魂碎片会被毁灭。” “为什么要毁灭!”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它不过是一颗海星,没必要这么残忍吧!”我想起家中小奈,她是这橘黄海星的另一半所幻化出的人儿,若知道灵魂碎片被毁,一定会很伤心吧。 第49页 “残忍?”黑髮女子笑了,神色讽刺,“谁比较残忍?是你吧,你不仅害死了你自己,还赔上了一个人类的灵魂!” “当初的交易合约写明,切开灵魂碎片,其中一半的海星会幻化成人,客人将会得到自己心仪的另一半;而条件是,必须要在三个月内让海星说出一句‘我爱你’,且不得对海星进行任何损毁、凌虐,这样子,海星才能真正得到人的生命,并与客人生活一辈子。” “可是,一旦毁约,海星将失去生命,而客人也必须献出自己的灵魂作为违约金。” “不对,不对。”我连忙辩驳,“小奈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另一半,我又不是同性恋,我因为不满意而退货,这怎么算违约?完全就……” “似乎你并没有搞清楚状况吧。”黑髮女子站起身,冷冷伸手指着我,“黎奈可不是那颗海星,知道吗,你,才是。” 我愣住,脑中混乱一片,然后莫名有恐慌的感觉遍布身体。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会是海星!” 我感觉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撑得我无法思考。 黑髮女子眼中嘲讽意味更浓:“呵,真好笑。你之前不也以为黎奈是海星么?凭什么你就不可以是?” “可是奈她……她……我亲眼看见她吃贻贝!她还说自己有再生能力……”我渐感虚脱。 “那是她傻,以为模仿你以前的行为和饮食,就能和你亲近。” “人类……都是寂寞的吧。”青眠低下头,笑得微涩。 黑髮女子一怔,也苦苦笑了:“寂寞的,又何止人类。” 她们眸中浓烈的哀伤,迅速席捲了整个空间。 我一时失神,好一会儿,才重又缓过气来。 “不可能!不可能!”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我居然……不可能!” 说着说着,我愕然发现,我的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而薄弱。 “小姐,您确实是那半颗灵魂碎片。”我从青眠语调中嗅出略微惋惜的味道,“小姐,我的小筑只做人类的生意,只有有灵魂的生物才会看到小筑那扇透明玻璃,而小姐您所看到的,应该是檀香木门吧,那是因为,您并没有灵魂。” “还有,您知道您为什么没有以前的记忆么?因为以前的您是海星,海星怎么会有回忆呢?” 我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我身体的透明程度也愈发加重了。 “以‘我爱你’三个字为赌注,博取一生的爱情,黎奈小姐做出这一举动,本就该抱有输的觉悟。” 我眯了眯眼睛,意识逐渐模煳。 “以爱情作赌,输了,必然万劫不復。” 恍恍惚惚好像有门开门关惹出的风铃声,同时又有一个陌生的嗓音响起。 “那是当然的,曹衣,青鸟,你们决定好了么,以爱情为赌?” 之后的事我再不知道,因为从此刻起,我的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一切,化作虚无。 青眠再篇 我与曹衣姐打了一个赌,公正人是死神之仆辛盏,赌注是,我寻了生生世世的阿染——据说,他现在的名字是雪杨。 他仍如当初般温和静好,尽管样貌大不相同了,但他的灵魂并没有变。 他就是阿染,我爱他。 我曾向曹衣姐说,我愿以所有法力保她两百年修为,只求她将雪杨让与我。毫不意外地,她拒绝了。 想想也是,她为雪杨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乎这小小修为。 辛盏说,她可以令雪杨恢復以前任何时候的记忆,但人类脑部容量有限,若恢復前世记忆便需要忘却今世,因此,曹衣姐与我,他只能记得其中之一。 也因此,赌,开始了。 辛盏说,她自死神那里偷来了雪杨的灵魂之壶,里头封印了七只小妖,分别掌管了雪杨七生七世的记忆。届时,辛盏会将我们二人送入壶中,让我们各自去抓那些小妖,最先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世记忆并带出来的人为赢。 失败者必须远离开雪杨,今生今世再不叨扰。 开始的时候,我尤为忧心辛盏会否偏私,但有一日,她邀我见面,与我说,她,决不让曹衣赢。 我不解,她们看起来私交甚好,为什么辛盏要暗中作祟? 辛盏看我,面上淡漠没有感情。 她说,青鸟,你是因动情才被神遗弃,我不愿曹衣学你,衣虽为魔,但只要潜心修炼,终有一天能得神青睐。 雪杨是衣的劫数。辛盏说,青鸟,尽管此举不义,但为了衣着想,我会帮你。 她说:你务必将那一世的记忆带出,随后我会助你将雪杨的灵魂安至阿染的肉体上。 她又一字一句警示我:但如果最后你失败了,我会杀了雪杨。 “到时,若他陷入轮迴,流落他方,你亦不得怪我。”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辛盏的决定。 既然她愿助我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可呢? 阿染的灵魂,我志在必得,即便是要不择手段,我也在所不惜。 我,绝不让阿染死。 第六个故事 画雪 第50页 “快跑……” “离开这里……快!” 四面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仿佛有光。那光忽闪忽灭,浑圆而犀利,如一双猫儿眼。 蓦然间,那光直扑眼前,黄黄绿绿摄人心魄。 竟真是一双猫儿眼! 我勐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 多么可怕的梦,魂儿都要破开。 我下床穿鞋,走到梳妆镜旁一瞧,才惊觉髮鬓湿了一半。 刷牙洗脸更换衣裳后,我走出院子,呵,种下的花儿已经长好,花苞饱满欲滴,多么可爱。 人类的世界真是美好。 忽而有人敲门,我兴兴然跑去开,老旧的木门吱呀吱呀剥落几许碎屑,如尘埃及地。 “青眠,我们快走吧,要迟到了!” 门外是同班的同学唐玲玲,上身一袭葱白衫子,高领圈,荷叶边袖,下身百褶黑裙。自从孙总统带领中华统一以来,上海满城的学生都着上了这样的服装,好不好看我说不准,但人类真是喜爱亦步亦趋的生物。 民国七年,我是青眠。 人类有传,神的送信使者是一青色的鸟,每年往返天上人间,传递玄黄莽苍之讯息。此鸟儿眼似海蓝宝,毛如青丝,一双玲珑翅纤细却有力,法力无边。 我,便是他们口中青鸟。 数十年前,神于堂前问,谁愿当这天凡送信使,我自告奋勇。神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他只是问,青眠,年轻如你,可经得住人间情爱诱惑?当时我笑,凡间愚昧,人类自私险恶,怎可能使我眷恋! 现在想来,人类也并非一无可取,如唐玲玲,她虽思想陈旧狭隘,免不了人类的劣根性,但总归待我不差。 唐玲玲像许多上海的女孩子一般,单纯,不谙世事,念着书,仰慕着那些参加战乱运动的青年,然后幻想未来的爱情。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明明恃强凌弱,明明奉行着霸主强权,却非要口口声声说为了平等。强者为王有什么不好,我们天界不也是如此?有了天威人才不敢犯上作乱,有力量镇压才不会有无谓争斗。 呵,说多徒劳,人类愚昧,怎会知晓。 前几日上庭传信,神问我,人间如何。 我答,神州战乱,哀鸿遍野。 神不语,只是挥手让我退下。我不知他心里如何想,面对大片生灵涂炭,身为苍茫之首的他,可会有一丝动容? 正胡乱想了些东西,这边厢唐玲玲已急急唤我。 “青眠,还不快走,迟到了格致老师又要责罚我们。” 我含煳应了,拿上书包随她出门。 上海很乱,人人形色匆忙,乍眼看绝对分不清那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青眠,你知道吗,学堂里来了新的同学,据说有个模样可俊了。” 我笑,打趣她:“俊又怎么了,可比得上你的张少帅?” 玲玲白我一眼:“这哪能拿来比,少帅是少帅……你啊,青眠你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情趣?呵,那是恋人才玩儿的游戏。 我与玲玲匆匆吃了早点,赶到学堂。 先生在整理讲义,身旁站了一个看上去很是清俊的男生。 踏进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看我一眼,朝我笑,眉梢眼角没有半点羞涩。 先生见我们来齐,便清清喉咙,伸手搭上男生肩膀:“同学们,这是新来的林染同学,他刚从西洋转学回来,大家要好好相处。” 男生弯腰鞠躬,姿态很是谦恭。他皮肤很黑,看起来十分健康,眼睛尤其地亮,令我想起神手中的光芒。 先生将他安排到我的座位旁,开始讲课。 他坐下,渐渐挨过来,我下意识挪开,但并没有看他。 “青眠。”他忽然低声唤我名,“真是好听,全然没有上海的喧嚣气儿。” 我微微一怔,抬起头,却见他挨近来瞧我的功课本子。 “青眠……”他忽而又笑,“让我想起贝莉吕的青鸟,多么可爱。” 我又是一怔,诧异他的聪慧,但我也只是牵了牵嘴角,始终没有与他说话。 放学后我与玲玲回家,走到半路忽然想起遗漏了东西,于是只能折返去拿。回到学堂,惊讶地发现那名新来的男生竟也在。他坐在窗口边,面前搭了三角的木架,架上平铺了一幅画,阳光落在上头,微微泛了亮泽。 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林染马上搁下手中画笔,站起身朝我们扬眉。 “啊,贝莉吕小姐。” 我亦忍不住微笑,他竟真把我当做青鸟,多么有趣。 于是我也朝他点头:“你好,基奇。” 基奇是《青鸟》中那个寻找仙女的小男孩。 听得我回答,林染似乎有几丝愉悦,他挪开椅子,邀我俩上前。我走过去,但见那画纸上涂抹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而白色上又有几抹极轻微极轻微的蓝。 “啊,是雪!”唐玲玲在我耳边雀跃。 磅礴的积雪,铺盖了大地苍穹,窒息了万物,却仍是不满足一般要穿破画纸蔓延出来。 我惊讶:“你在画什么?” “腊梅。”林染很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只有最磅礴的雪才能衬托那样艷丽的花。” 第51页 腊梅,我见过那种花,生长在人间极寒之地,漫漫冰雪中,就这么零落着,却依旧不改傲然。 “西洋国也有那种花么?”我好奇地将脸凑近画纸,“梅……还没画上去?”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林染的声音放入勐然间一沉:“这种花并不是那么容易画的,它红得像血,普通的色料根本表达不出它的美丽……” 隐隐觉得有丝寒意,我微微打了个冷颤。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林染便走回窗边,小心翼翼收回画架,尔后转过头来:“天色晚了,路上危险,我送你们回去吧。” 我一怔,随即听得唐玲玲接话:“那我们不客气了。”毫不掩饰的好感。 我并没有反对,但一路上也没怎么开口,唯有玲玲兴高采烈说个不停。林染却也好耐心,一字一句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偶尔,我侧过眼去看他们,都会发现林染的目光越过玲玲落在我身上。 是……错觉么? 可那种眼神,仿佛百年之前便见过,日日夜夜,魂牵梦萦。 我一震,脚步顿时停滞半分。 “怎么了,青眠?”玲玲奇怪看我。 “没什么。”我慌忙摇头,追上他们脚步。 夕阳在斜后方逐渐下滑,微微有异样的红。 夜晚的时候,我再次梦见了那一双猫儿眼,它变得比上次更大更清晰,瞳孔中的光芒浮沉明灭,像是要刺穿我的心。 这光四周,隐隐有唿声。 “快跑……” “不要……他……绝对不是他……” 蓦地,一只尖利猫爪迎面径直挥向我脸!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我翻身坐起,长长唿了口气,抹一把额角湿漉漉的发梢。 这些个梦,似乎是有什么人在不停地试图侵入我的思绪,但又不像有恶意,使我大感疑惑。 我想起梦中那个声音。 他……不是他? 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参不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天下课后林染都会留在教室绘好长时间的画,他画的永远是那一幅雪景图,他的姿势永远是很细緻很细緻地重复抹蓝色与白色,从不变换,从不间断。 玲玲刚开始还很好奇地拉上我一起呆在旁边看,可到了后来实在受不了这种枯燥,便找机会独自离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晃眼即过,像被剪裁过一般。 我似是活在谁的世界里。 林染总是缠我,日日怂恿我逃学,拉我去看海、看花,看清风流云,以及看他画画。 不知为何,我竟从未拒绝过他。对于这个凡间人类,我居然有温暖而熟悉的感觉。 他那一幅雪景已快画好,漫天漫野的纯白与蓝,每一团雪都仿佛精心涂抹过,颗颗粒粒都约摸能看出轮廓。 只是,画上没有梅。 这些天,林染只一遍一遍地描着雪,并没有渲染半点红色。 “为什么?”我问他。 他笑着看我,意味捉摸不清。 “时机还没有到。”他渐朝我靠近,“不过,快了。” 一句话末,我忽而毛骨悚然,背后隐匿的羽翼竟也簌簌颤抖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沦陷。 林染蓦地一把扶住我肩膀,凑过脸来,定定地瞧我。 “青儿,你可愿与我一起?” 我一惊,登时有片刻空白无息。他……怎会如此直白? 百年以来,除却天上那位高不可攀的神外,再无他人过问我的悲喜哀乐。不料他,竟会如此。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催促,而是慢慢靠近我脸,近到我能看清他面上淡淡的笑纹。 “青儿,我喜欢你。” 不待我反应,林染便低下头来,吻住我的唇。 温暖的感觉,顿时充斥我全身。 人类所说的恋爱,就是如此么?多么奇妙。 好似春暖花开,世界仅剩我二人。 缠绵片刻,两唇分开。林染渐搂紧我,我沉浸其中。这种感觉竟十分熟悉,犹如百年之前我降生时神的怀抱。 但,又隐隐有些不妥。 突然,我耳际恍惚响起嗡嗡数声杂音,像是什么人拼了命地穿破遥远时空朝我唿喊。声音断续模煳,我分辨不清。 正想追寻来源,我忽觉心口一痛,忍不住“啊”地叫了声,随即那杂音戛然而止。 见我不适,林染动了动眉梢:“怎么了,青儿?” “有人在叫我。”胸口有余痛,我慌乱无比。 “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见。” “真的。”我急,“似是很远又似在耳边。”我边说边抬头,无意间发现林染眼中扫过一丝阴云。 为什么? 我顿生迷惑。 我仿佛落入一个漩涡,未知的黑暗正悄然降临。 疼痛仍未停止,我捂了捂胸口,皱眉:“阿染,我有点不舒服,还是先回去了。” 不知是由于疼痛造成幻觉还是什么缘故,我总觉得林染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 “啊……青儿,我送你回去。” 第52页 我点点头,目光微微飘移了一下,竟发现…… 那一幅雪景上出现了一抹鲜艷的红! “腊梅!”我指向画,脱口而出。 林染朝我视线所在望了一眼,随后笑:“呵呵,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我没有发现,一直都没有发现。 “刚才。”林染的回答轻描淡写,“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于是我不再多问。 从这以后,阿染与我关系日渐亲密,会牵手,会拥抱,会亲吻。他在的时候,我无比快乐,他不在,我便不住想他,牵挂他。 这,可是人间所言之——爱? 神曾说,爱上人类,必要受罚。 我不怕。 我是青鸟,束不住的青鸟,为了我所追求的事物,我可以放弃一切。 只是,每一次我与阿染亲吻时,心口都会疼痛无比,并且,逐次加剧。 这,又是否神的惩罚? 阿染所绘的腊梅日臻完美,从最初的一抹至如今的团团簇簇嫣红,每一笔都使我惊艷。 那红,简直像血,新鲜的血珠。 我的心又开始痛起来,阵阵起伏,如针密密扎。 我痛得弓起身,阿染关心地轻抚我后背,连连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确切地说是疼得无法出声。 我捂着胸口,用力喘息。 我忽而又想起那猫儿眼的梦,是的,近来那个梦愈发频繁,也愈发真实,每次醒来,都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仿佛真被猫儿抓挠了一般。 我又喘了口气,疼痛渐深。 “阿染……”我已虚弱得再无过多力气,“送我……回去……” 林染抚我的动作生生一顿。 他看着我,眼神摸不清意味。 “青眠。”他突然笑了,洁白的牙齿露得尖利,“你以为,这一次我还会让你走吗?” 我一愣,下意识动了动嘴唇,却尝到一股血腥味。 我的喉咙,在滴血。 林染依然在笑,冰冷而诡异。 “你以为,这些梅花是怎么画出来的?” “是你的血呢。”弯下腰,他伸出食指,轻触上我嘴唇,“神之青鸟的血,确实是最上等的画料呵。” 我震惊,怔怔地看他。 凡间人类怎会知晓我的身份? 我想站起来,却觉身体虚弱无力,竟难以抬手移足。 “动不了吧。”林染直起腰,蓦地妖精一般咯咯笑起来,“当然动不了,你的力量、血液都被我汲取得所剩无几了,青眠,现在只需轻轻一击,你便粉身碎骨。” “你……是谁……”我挣扎着说了一句话,已觉口中满是血水。 背后隐匿的翅膀,羽毛似在片片剥落。 对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青眠。”他看我的眼神像在怜悯低等的生物,“几百年来,你竟只有这段回忆是美的,多么悲哀。” “神的使者,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大笑,语气不屑,声音逐渐尖锐。 “你到底……” 我话未了,只见林染的人影晃了晃,身形开始迅速缩小,脸型变得尖长,皮肤一块一块剥落下来。 仅仅片刻,他便面目全非。 五颜六色且满是疙瘩的皮肤,长角尖下巴,嘴成啄木鸟状,眼如死鱼目珠,手爪细长,肚子鼓胀,分明是一怪物! “怎么,你还没想起我是谁吗?”那怪物狞笑这,手爪捏上我下巴,格格作响。 我身体已渐麻痹,完全感觉不出它用了多大力度,我只看到我面前的地上,一滩血液慢慢成坑。 我会死在这里吗? 我不明白,我究竟与何人结了仇,生出这种事端。 这一切,是怎么了?我是神之使者,为何一直以来竟从未察觉危险所在? 我该怎么办,神,你可听见我的唿喊? “怎么?”那怪物又开口,“你以为神会来救你么?哈哈。”它笑得狂妄,却隐隐有悽厉,“你真的忘了吗?你早已被神抛弃,从你百年之前自断羽翼背离天上起,神就遗弃你了。” “青眠,你只是个逃犯而已。” 我一惊,无数记忆如浪涛扑来,画面一浪接一浪交叠起伏。 那怪物一手捏紧我的脸,另一手伸来扣我咽喉。 当它掐着我脖子时,心口那种针刺的痛感登时传遍全身。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四肢全然麻木,疼痛感流至每一条神经末梢后,我意识也逐渐模煳,只能恍惚看见光影浮动,腥红色遍布视线。最后的画面,是一道细长的银白光扑闪而来。 曹衣再篇 青眠被救出来的时候,一身都是血窟窿。 她伤重得几乎要死。 我没有想到灵魂壶的小妖竟如此厉害。 那些小妖将青眠困在雪杨的记忆力,迷惑她的心神、汲取她的力量及生命。 我们将青眠安置在小筑内堂里,替她疗伤。庆幸她有三分之一的力量储存在人造林染身上,紧急时刻能予以调用,因此我们才能保住她一命。 青眠仍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唿吸还算稳定。 第53页 “辛,”我往青眠额际搁上热毛巾,尔后转过脸直直看向身旁女子,“辛,那一天,你是故意的吧。” 辛盏一怔,没有瞧我:“什么故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坐下,慢悠悠叼我的鱼,“那天你故意将掌管林染那一世回忆的小妖引至青眠面前,你想让她赢。” “衣,你想太多。” “我太了解你。”我摇头,嘆气,“你并不想我与雪杨一起。可是辛,你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青眠,她不如我,她抛却了神之使的身份,寻了林染一百年,天涯海角,从未间断。这一切,皆因她太执着,太放不下,所以她必定会陷在壶妖的幻境之中,不可自拔。” 辛盏沉默片刻,终也嘆息。 “确实,她太执着。” 我不再回话,替青眠掖好被子,却突然发现她肩膀下仿佛压着什么东西。 “啊,这是……”我轻轻抬了抬她胳膊,抽出一根乳白色的羽毛。 辛盏也愣了一下:“怎么会有……” 正在此时,身边传来响动。 青眠醒了。 我转过视线,看见青眠缓缓睁开眼,竭力移动身子。 “你就歇着吧。”我阻止她坐起,“你全身都是血洞,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别又破了,我吃着鱼呢没空管你。” 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里还是很心疼。 “我……”青眠动了动眼珠,有些许茫然,“阿染……衣?” “忘了么?你在灵魂壶中陷入壶妖所架设的回忆幻觉里,差点被夺取性命。”辛盏侧身倚在窗边,语气依旧淡漠。 对她来说,生与死,都是没有区别的事吧。 我忍不住苦笑。 “壶妖的结界实在太强,我破坏不了,只能尽力侵入你的思维梦境,提醒你离开,结果……你还是越陷越深。”我坐到床边,“幸好最后关头时,你造出来的林染不惜牺牲自己,强行冲去救你。” 我嘆气,忽而有些心酸。 “青眠,你可算是死里逃生了,只可惜他……” “斯利奇?!”蓦地青眠竟激动起来,“斯利奇他怎么了?!” 后来我才知道,斯利奇是那人造林染的本名,寓意为“眠”——sleep。 如若只是普通的人造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用情? 但当时我没有细想,因青眠全然不顾身体疼痛,扯开被褥,掀飞半片羽毛,挣扎勉强坐起来,四下环顾:“斯利奇他……” 话音戛然而止。 我知道她看到了。 她所创造的人造人,如今正直直瘫在地上,皮肤灰暗伴随部分焦黑,伤痕溃口随处可见,最严重的是,他的眼珠已混浊得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 唯有他那枚右耳钉,仍银白闪亮。 “他说,他身上有你储存的三分之一力量,要救回你就只能调用那一部分的能量……”尽管不忍心,但咬咬牙我还是说了下去,“他最后要我告诉你,对不起,以后再没有人作为林染陪伴你左右。” “斯利奇!”青眠挪下床,用尽全力扑到那具尸体身上,泣不成声。 我从未见过青眠哭。 这,是第一次。 她温和,恬静,但绝不软弱,从前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不会倒下。 可现在,她却哭得肝肠寸断。 我恍惚觉得,对她而言,那个人,其实比真正的林染要重要得多罢?只是,她自己还未曾发觉。 接下来的几天,青眠的表现一直很消沉,即使是身为她爱人转世灵魂的雪杨来探访,也没使她有半点好转。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侧过脸盯着身旁人造人的骸余,目光很直,很空洞。 雪杨来的时候,我曾想将斯利奇的余骸收起来,以免吓着他,不料却被青眠劝止。 “曹衣姐,就让他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失去记忆之前也是如此地随着你经歷许多的吧。” 我怔了数秒,有些失神。 确然,雪杨失忆之前见过不少奇异鬼怪,竟也没有精神错乱,还爱心泛滥地四处帮忙,可见承受能力之强…… 一句话牵起千股思绪,万般想念。 我……好想他。 “曹衣姐,”青眠转过头唤我,她不敢乱动,怕伤口撕裂,“斯利奇救了我之后,我才明白,那些过去了的回忆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一刻,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她又重新看向身旁事物,声调逐渐沉寂。 “我以前不懂得,如今懂得了,却也来不及了。” “曹衣姐,他仍在你身边,所以不要放弃。” 她说的时候,语意中有深沉的痛。 这一次,连辛也没有反驳。 五日后,青眠失踪。 第七个故事 最后的羽翼 吉珠南门外有一家小店,名为青鸟小筑。 青鸟小筑开在一个很隐秘的角落,白色的四个字,耀眼明亮,纯净如天堂浮云的色泽。而店招背景就是绿色的,绘满诡异花纹,犹如鸟类腾飞的翅膀。 第54页 店招之下是两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剔透明澈,稍稍隔开了店内外的世界。 小店附近很少人经过,但经过的人都依稀能记得,那一扇玻璃门后,常常会有一只毛绒尾巴的黑猫窜进窜出,另外还有白衫的青年和咖啡色长髮的女子。 他们都干净美丽得像是从梦里走出来一般。 阳光透过玻璃门丝丝渐进店中,店里头有个黑色长长头髮、着格子裙的女生在玩儿电脑,不知是否屏幕光的缘故,她的眼睛仿佛一黄一绿幽幽明亮。 忽然,一阵风铃声叮噹作响,有人推门而入。 “请问……这里能实现人的愿望吗?” “啊……那个。”玩电脑的女孩子眼睛也不眨,头也不回,“以前是可以的,不过现在……看看吧,你什么愿望?” 这语气,完全没有做生意的态度。 客户是个女孩子,短髮,一脸愁眉不展。 “我……我欠了高利贷,我想要很多很多钱……”她有些紧张,字句也十分凌乱。 嘆了口气,格子裙女生终于停下手前游戏。她一推键盘,整个人懒懒散散靠上椅背。“很多钱啊……”她的眼珠骨熘熘转,像偷吃的猫儿,“这个简单。” 说罢她嗖地坐直身子,又开始折腾她的电脑。 不一会儿,电脑屏幕旁的彩印机开始哒哒作响,格子裙女生一把抽出彩印内容,一股脑塞到对方手里。 “喏,拿去吧。” 对方愣了半天,才想起看手中物品。 竟然……竟然是一份百度上找来的应聘大全。 最后一页还印了好些疑似鼓励自主创业的养猪致富案例…… “这……”短头髮的女孩子感觉脸都要抽搐了,“这都是什么呀!” “教你赚钱啊,不找工作怎么赚钱。” “本店今日不做生意了。”随着风铃再度撞击,又响起另一个清冷女声,“客人请慢走。” 出现在门口的,是点着水红色泪痣的蓝衣女子,辛盏,以及她身后一直沉默微笑的青年雪杨。 “衣,这家店从交由你打理开始,就註定要很快倒闭了。” “倒就倒,反正青眠也丢下这里自己跑路了。” “可是青眠还私下取走了雪杨的七世灵魂之壶。壶一日不在我手,若被主人发觉便是滔天大罪。”辛盏无意与她开玩笑,神色凝重,“最近你的力量已经稳定在恢復,明日起应该不必再靠吞食人类灵魂过活,所以我也要动身去寻青眠,取回灵魂之壶了。” 雪杨看看辛盏,又看看曹衣,然后轻声道:“虽然我还是不清楚你们在商量什么,但许多事像是与我有关,实在抱歉,要你们费心。” 辛盏微微一怔,忽而竟微笑起来。 “衣,我终于有些明白,你们为何都愿为这个人类抛却生死。” 曹衣也笑:“我的眼光一向最好。” 然后又转过头:“哎,呆子,我的鱼快吃完了,记得帮我买啊。” 雪杨摇摇头:“你太懒了,曹衣。” “我出不去嘛。”曹衣叉着腰,摆出茶壶姿势,“说了多少次啦,我出不去!” 嘆了口气,雪杨露出无奈的神情。他不知道曹衣说的“出不去”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当她随便说了个犯懒的藉口。 “好了,我去给你买就是,你啊……” 忽然一阵清风推门而入,铃铛叮咚胡乱作响打断了屋里对话。 一根素白的羽毛轻飘飘飞进来,盘旋几圈,落在曹衣脚边。 熟悉的灵气充斥感官。 “谁……?” 曹衣疑惑地唤了一声,随即见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走进门,背后雪白羽翼逐渐伸展开来。 “青眠?” 多日不见的小筑主人再度出现,不知为何,她的身上似乎隐隐有了不同的气息。 “曹衣姐,我回来了。” 青眠侧脸微笑,眼睛眯成纤细的弧线,一如鸟儿迎光芒飞翔的姿态。 “你的伤口……”曹衣凑过去,上上下下乱瞧。 “不必担心,曹衣姐。”青眠依旧笑,摊开左手掌,一颗亮褐色的珠子从掌心纹路中溢出,渐渐胀大成壶。 “这个……物归原主。”青眠将手中壶扔至辛盏怀里。 辛盏接过来,掂了掂,登时面色一变:“雪杨的灵魂壶……怎么重量不对?” “因为我将其中一世的记忆抽了出来——”青眠撩了撩长长捲髮,又再摊开右掌心,现出一根白如细细雪绒的美丽羽毛。 羽毛纹路清晰,一尘不染,微微有银色光芒闪耀,似是蕴含了极深沉的力量。 “我将那部分记忆都储存在了这里。” “可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曹衣想再靠近一些,却被羽翼上的热力灼伤。 青眠退了一步,摇头,语气中有了不同的意味。 “衣,你是魔,而我现在回归了正职,是神之青鸟,道不同,太过靠近,彼此都会受伤的。” 第55页 “回归正职?” “是的,我已重伴神左右。” 她顿了顿,忽而又微笑起来。 “还记得那根羽毛吗,我受伤的那时,你从我身上发现的——” “原来神一直都没有取走我的力量,我的羽翼也一直沉睡在我的身体之中,从未离去。神爱护我如此,我竟不自知。” 青眠沉下眉眼,有些苦涩。 “其实这些年来,我早该发觉,斯利奇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空壳,他渐渐有了生命的思维与情感,这些都是神在我离他而去后,为了保护我而暗中灌输的力量。” “神想让我知道,人神殊途,但我却一直沉浸在阿染死去的悲恸之中,全然不顾我的工作,也不顾斯利奇的感受……” “不过,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她看了看手中羽毛,蓦然间一扬手腕,银光便轻轻浮浮直朝雪杨方向飘去。 曹衣吃了一惊,连忙护住身旁男子:“你这是做什么?” 青眠淡淡笑落一声:“我这么辛辛苦苦才从灵魂壶抽出他的记忆,自然是要将事情给做完的。” “你别乱来!”曹衣心里着急,想也不想便直抓向那团银光。只见光芒霍然一颤,登时变得盛大无比,一下子将曹衣硬生生弹了开去。 曹衣砰地狠狠撞到桌角边,身形一弱,化回了黑猫的形态,她的后背处裂开深深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衣!”辛盏与青眠同时叫了一声,随后前者一横身,挡在二人面前。 “青眠,你想做什么?” 雪杨在一旁看得愣了眼,他一直觉得曹衣很怪,又从来想不出怪在哪里,今日的发现实在让他心脏难以承受。 他失神好一会儿,才终于又缓过气来,竟也再没有丝毫害怕与闪避,而是冲上前一把抱起黑猫,慌忙动手想法止血。 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到惊恐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一定要救这只小猫,就好像当年那次……当年那次…… 熟悉感铺天盖地冲来,然而记忆却在此打住。 当年……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当年……那些错失的回忆碎片……究竟代表了什么? 雪杨一边手忙脚乱,一边思绪紊乱至极。 “衣……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青眠抿了抿嘴唇,想靠近,又生怕再次弄伤对方。“你我力量相剋,才会……” 黑猫自雪杨怀中探出脑袋,轻叫了一声,眼睛眯成凌厉光线。 “相信我,让我做完这件事,我绝不伤害雪杨。” 青眠翻动十指,空中那根羽毛随她动作而飘移,银光抖动。 羽毛缓缓落在雪杨肩膀,逐渐贴近,羽上银光自雪杨肩头一点一点扩大,沿着脖子往上爬,顺着手肘向下落,直至覆盖全身。 雪杨微微一颤,忽然抱着头开始喊疼,汗珠大颗大颗冒出来。 黑猫嗖地跳下地,一声声急急叫唤,又绕着雪杨不停乱转,鲜血从背上滴下地,滴成一个圈。 不一会儿,雪杨便直直昏了过去。 “你……”辛盏蓦然明白了,“你将记忆输进去了?” “是的。”青眠点点头,“我从壶中找到了雪杨失去的那部分对曹衣的记忆,我把它重新输进雪杨身体里了。” “你输的……”辛盏有些诧异,“不是林染的记忆?” 青眠笑了,摇摇头,重又转向黑猫。 “衣,还记得我说过吗,那些过去了的回忆根本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一刻,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她嘆气,许多无奈,却又有许多释怀。 “我终于明白,这一世的雪杨,是属于你的,谁也抢不走。” 她垂下眼眸,停了停,想要继续说,却有人从身后玻璃门走进来,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纳入怀中。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身黝黑肌肤健康好看,棕色的柔软短髮衬托颀长身形。 髮际下耳钉已从银色转作幽亮的青绿,昭示了他与青鸟的关系。 “斯利奇。”青眠看着男子,握住他另一只手。“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青眠重新将目光落在黑猫身上。 “我曾经很羡慕你,衣,你是魔,大可自由自在,我却要受诸多束缚。但现在回头想想,上神对我宠爱备至,还有斯利奇伴我度过日后数千年时光,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所以这个,是我最后送你的礼物,当是我回报你在壶中的救命之恩也好,当是诀别也好。” “立场不同,从此以往,你我便不能再相见。” 沉默片刻,青眠拉着斯利奇的手,转身步出小筑。 声音远远传回来,隐约有了伤感的意味。 “这家店,替我盘了吧。” “衣,辛盏,那些日子,我不会忘记,百年,千年,永远不会。” 3日后,青鸟小筑。 “旺铺招租。” 四个完全不符合事实的大字横在落地玻璃门外。 第56页 雪杨拿着抹布正细细擦拭招牌,忽然店中响起一声慵懒的猫叫。 “喵——” 雪杨连忙跳下梯子,快步走进店里。 转角位的椅子上,有只黑不熘秋的长尾巴猫,后爪撑着身体,前爪搭在电脑键盘上,正聚精会神地聊qq。 “曹衣?!” 雪杨看得惊险,连忙上前一把抱起黑猫,随后吧啦吧啦开始碎碎念。 “你伤没好就别乱动,到时候伤口又裂开了我就不给你买鱼吃了啊……” 黑猫转了转漂亮的黄绿琉璃眼珠,用力瞪了他一下,然后挥起爪子挠挠挠…… “你瞪我也没用,谁让你不好好养伤……哎,喂,喂喂餵……好啦好啦,给你买就是。” 雪杨真是永远都敌不过曹衣的小性子。 黑猫欢快地叫了几声,又继续朝雪杨怀里蹭。 “曹衣!” 真是受不了她。 顿了顿,黑猫突然扑地蹭上雪杨脸颊,身形一动,飞快幻化出娇小的人形,一头黑色长髮飞扬如细柳。 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依旧幽亮仿佛黑夜星辰。 娇俏的小女子抱着面前男生,终于轻轻吻了下去。 窗外,有青色鸟儿迎空掠过。 吉珠怪谈2之《青鸟手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