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绿》 第1页 [恐怖灵异] 《濒死之绿》作者:[日]乙一【完结】 第一章 1 我是一个胆小鬼,时常为鸡毛蒜皮的事胆颤心惊。知道小学三年级还不敢一个人半夜起来尿尿。橱柜的小细缝也会让我感到害怕,当我想像着把门稍微打开一点点细缝,就会有一张脸从橱柜的阴暗处窥探着我,便根本没办法安心,除非把门紧紧地关上。 其实我一直怀疑这世上根本没有幽灵的存在,尽管如此,我还是经常处于恐惧之中。 我最近才渐渐发现自己可能比其他孩子都要胆小。春假的某个星期天,我跟几个朋友踩着脚踏车到学校旁边的超市买东西,买一种叫做“吓人巧克力”的东西。这种零食里头有赠送贴纸,男孩子们很流行收集这种贴纸。 我们只所以可以骑着脚踏车跑到超市。原因是“吓人巧克力”在一般商店非常难买到,这种热门商品一摆上货架,没有多久就会被店家附近的小孩子们抢购一空。我有一个朋友叫道雄,他妈妈在学校旁边的超市上班。 从他母亲那边得知星期天早上十点左右会进一批“吓人巧克力”。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家决定到超市大肆採购。 终于,我们如愿以偿地得到想要的零食。 “阿姨,谢谢您。” 一个朋友对在超市工作的道雄妈妈道谢。 他的语气听起来跟她很亲近似的。 穿着超市制服的道雄妈妈报以微笑,然后把目光转向我:“你好啊,正雄。” 我心想着跟人家道谢,可是却迟迟说不出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难为情,心中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我以为自己是很怕生的人,除非是亲近的人,否则根本没办法好好跟对方说话,也没办法跟第一次交谈的陌生人四目相对。所以面对道雄的妈妈,我只是低头不语离开超市,跨上脚踏车。这是我们一贯的活动模式。妈妈曾经谈到每当我们集体活动时,整条街上就会看到一长排的脚踏车,简直像飙车族一样。 我踩着脚踏车心中想着刚才没有向道雄妈妈道谢的事情,很后悔自己当时那样的反应。 朋友都毕恭毕敬地道谢,我却什么话都没说,一定会被当成没礼貌的孩子。 我们在公园里将买来的零食打开,确认里头赠送的贴纸,这些种类繁多的贴纸为“吓人贴纸”。 购买零食的时候是密闭的包装,没办法辨识里头贴纸的种类,因此看到“吓人贴纸”有一中类似赌博的乐趣。 “万岁!”一个朋友惊叫着,把袋子里的贴纸拿给我们看。那张贴纸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是一款很难收集得到的宝贵贴纸随后朋友们相继把零食丢进垃圾桶——大家都是为了收集赠送的贴纸才回买零食的,至于袋子里的巧克力则会连看都不看就丢掉,我也跟着他们这么做了。我不知道原因,但就在当时却发现自己比别人胆小的事实。 我的每个朋友都敢抬头挺胸对任何人说话,面对陌生人时也可以大声地打招唿,表现出无所谓惧的模样。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还没吃过的零食丢进垃圾桶里。 虽然我也做了同样的事,但是每次都感到害怕。 我觉得丢掉事物是非常不好的行为,大家却好象把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感到心惊肉跳的只有我一个人——如果被朋友们知道我为这种事情感到不安,很可能会遭到讪笑,所以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我就读的小学位于市郊,四周有很多田地和荒地。我家两旁的道路都是田地的小径,经过栽培草莓的塑胶温室,穿越城镇唯一的国道之后就是小学的所在位置我们上学的途中经常可以看到正飞溅着泥灰的农耕机。 有一次我坐住在隔壁城镇的阿姨的车子上时,她说:“这一带真的是乡下啊。在那次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住的地方是乡下。 所以听到她这么形容时,一方面感到意外,另一方面觉得受到伤害因为在我们班上,“乡下”这个字眼多半是在嘲笑对方…… 春假结束,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天早上,我和道雄一起上学。 冬天的寒冷让皮肤几乎都要裂伤,进入四月的天气暖和很多。然而早上的寒风依然让人冷到直发哆嗦,我们一边抖着身体一边往学校的方向前进。放春假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背过书包,如今背上的沉重感让我感到既怀念有讨厌。“听说这学期的导师是第一次当老师。”道雄说。 我就读的小学,全校师生加起来只有两百人左右。随着学年度的变化,我和道雄升上五年级,因为没有重新编班,今年我们继续在同一个班级念书。 “那他还很年轻喽?”我问道,道雄微微地歪着头。“听说大学才刚毕业。”道雄解释。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很难想像。 我和道雄从幼稚园时期就一起长大,塑胶模型是我们经常聊的话题。 “没有等漆干了之后就涂上第二层,颜色真的没办法那么漂亮。”这是他常说的话。 每次我在家帮塑胶模型上色时,爸妈都会抱怨色彩喷漆的味道难闻。而道雄家很宽敞,所以我经常去他家做塑胶模型的上色步骤。通常我们会先用喷漆上色再用老虎钳将零件剪下来,不上色的话,成品会变成可怕又无趣的白色塑胶模型。 第2页 抵达学校之后,我正想将楔子放进上学期使用的室内鞋箱,却发现里面已经放了别人的鞋。“正雄,不对啦!那是四年级的鞋箱耶。”道雄提醒我。 我忘记了自己已经升上五年级,还想把鞋子放进三月之前使用的室内鞋箱里。教师当然也换了,五年级的教室在去年使用的四年级教师旁边。所以我也差一点误闯四年级的教室。当天早上我虽然没有出什么错,却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搞错,导致心中开始产生恐惧,一想到被低年级学生用手指着嘲笑的景象,便不自觉的脸色铁青。 新教室总是给人一种陌生的新感觉。被学生长期使用的教室在不知不觉中墙上会变得愈来愈热闹,上面会贴上美术课的图画和书法课的四字成语。可是第一天上课看到的新教室却极杀风景,墙上只挂着一个简单的圆形时钟。教室换了,使用的桌子也不再是以前熟悉的那一个。刚走进教室当下,真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才好,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大家都气定神闲地坐在四年级时所安排的座位,于是我也跟着落座。学校的桌子成双成对地并排,通常会让一个男生搭配一个女生坐在一起上课,在新学期的一开始会抽籤决定座位的顺序。从今天起又是一个崭新的学期,所以一定会重新抽籤。教室里闹成一片。基本上我不喜欢上学,春假的结束让我有一种走到人生尽头的感觉,心情上有点阴郁。不过受到大家兴奋的气氛影响,我多少轻松了一些。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心中也渐渐充满对新学期之初的期待感。 当羽田导师打开教室的门走进来,大家顿时停止了喧闹,教室回归于寂静。同学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开口说话。羽田老师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材清瘦而高挺。声音非常洪亮清澈,态度沉稳,看起来不像刚当上老师的样子。 “各位同学好。我成为老师的时间,没多久,有很多事情不懂,但是我希望能跟大家相处愉快。”老师用中规中矩的字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羽田光则”,接着开始自我介绍。他的兴趣是运动和露营。 “我在大学时是足球队的成员。”老师这么一说,在男孩子之间立刻掀起一小群一小群的骚动,我也喜欢足球,但是大家那么热中,所以没有办法对老师产生格外尊敬的感觉。不过羽田老师看起来的确像是踢足球的选手。我记得死年纪上体育课的时候经常踢足球。我的体形有点胖,体育并非我擅长的科目,不过我还是喜欢足球。举例来说,体育课如果必须练习跳箱时,我很清楚自己根本就“做不到”。然而踢足球只要湿度地追着球跑,做出踢球的样,就让人有一种参与游戏的感觉。当然,我害怕失败,有时候难免会出现“球不要滚到我这边”的想法。话虽如此,踢足球也比马拉松跑最后一名要好得多。 羽田老师跟大家很快就打成一片。虽然一开始的气氛确实有点尴尬,可能对羽田老师而言,这是他第一次接下班导的工作,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我们相处的关系吧?而对学生而言,也有同样的问题。 羽田老师教导的第一堂课是国文课。老师先翻开国语教科书,闲聊了几句后,开始朗读教科书。班上的同学都静静地听老师讲课,对羽田老师为了取悦大家而可以说的消化几乎没什么反应。因此,老师在讲台上偶尔会不知所措地低声自语,像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而休息时间时所发生的事件才缩短的。羽田老师在教职员办公室里,几个男生在教室里乱踢足球,结果打破玻璃窗。大家以为羽田老师一定回暴怒,打破玻璃的那几个男孩子也有挨骂的心理准备,可是老师并没有对他们发脾气。 “还好没有受伤。老师以前也常做这种事。” 他只是简单地提醒大家,以后不可以在教师里踢足球。以后这件事情之后,羽田老师的形象在男学生心中有了转变,觉得他跟其他大人不一样,是一个容易沟通的老师。羽田老师每个星期一和星期四会发影印稿给我们。内容类似学年报,写着老师的想法和班上的现况等。影印稿最上头的标题标示着“五年级生时报”几个字。 “新的导师也挺认真的。”妈妈看着我带回家的“五年级声时报”时说了这样一句。羽田老师写的专栏很有意思,家里的人都会轮流阅读。 某天,老师带金鱼来教室。他将养鱼的水缸放到教师后头。 “为什么是金鱼呢?”道雄看着水缸喃喃说道。 “为什么不是狗或猫呢?”我出神地看着水缸中持续冒出的气泡说,猫比金鱼可爱多了。 “一定是因为猫狗太吵了。”“这样啊?不会叫的生物才可以吗?” “比拉雨应该也不错吧?”道雄说完,盈盈笑着。 我听说比拉鱼是一种热带鱼,又叫做食人鱼,会袭击人类,似乎很符合男人的心态。我望着在水缸中缓缓地摆动着鱼鳍的金鱼,心想如果能假如饲育小组就好了。照顾金鱼的饲育小组是分派给全班同学的工作中最轻松的。 羽田老师很受学生的欢迎。男同学都会在午休的时间和老师一起玩“足球棒球”。所谓“足球棒球”就是用足球代替棒球的棒球运动,投手投出足球,打者则用脚将球踢出去。队伍按照体力和提醒大小分成红队和白队两组,重点在于平衡两队的实力,避免战况一面倒的情况产生。所以当我们班比赛足球时,也会分成红队和白队来对战。在“足球棒球”方面,来势也是强劲的高手所以有老师的队伍就必须把运动神经比较好的孩子分到对战的另一组。 第3页 老师踢出去的球飞得好高好远。踢过足球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脚下工夫的确一流。球越过退出球场最后面的守备球员的头顶时,所有的男孩子都张大了嘴巴,愣愣的看着球飞走。轮到老师踢球时,几乎每次都踢成全垒打。不过运动神经比较好的孩子都分派到另一队,所以比赛往往呈现白热化。总之,羽田老师跟班上的男同学已经完全打成一片。虽然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同样存在,打闹起来却像喜欢足球的男孩子和他们喜欢的选手一同玩乐般。老师融入了班上同学的生活当中,就像熟垫的好朋友。在曾经担任过我们导师的老师动中,羽田老师是第一个让大家感到如此亲近的老师。 可是我几乎没有跟老师谈过话,因为我不懂足球,能和人聊天的话题顶多是漫画或电动,再不然就是塑胶模型,而这些话题好象都跟羽田老师没有交集的感觉。在班上一点都不起眼的我,老师语序连有我这个学生在教室里面都不知道吧。 我非常恐惧“老师”这类人,试着回想之前几任的导师却始终想不起他们的脸孔,一点记忆都没有,自己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也许是我从来没有尝试和他们亲密地谈话,他们才没有留在我的印象当中吧?我和老师交谈时总是非常地紧张,我觉得和老师讲话是很失礼的事情,于是很少跟老师交谈。心中莫名其妙地认为只有发生事情的时候才能主动找老师讲话,除此之外的时间是不能主动攀谈的。所以我好羡慕那些能透过足球跟老师轻松谈话的同学。如果我能跟羽田老师变成好朋友该有多好啊!老师说话时总是笑容满面,让大家感到很愉快。老师四周有一道明亮而令人愉快的光环,所以如果老师能跟我聊聊漫画或电动,一定会很好玩吧? 四月的某天,羽田老师到我家来做家庭访问。妈妈因为有机会见到被广为传颂的羽田老师,前一天就一直显得乐不可支。连就读国中的姐姐都想知道羽田老师的模样。因为我一直吹嘘羽田老师跟某个足球选手长得很像,所以姐姐就要求妈妈说:“如果老师来了,帮我拍几张照片,求求你啦!” 羽田老师按下玄关的门铃,来到我家了。 “欢迎您,老师。” 妈妈跟老师笑容满面地在玄关处互相寒暄。我不禁感到很难为情。老师跟妈妈站在一起的感觉好奇怪,也许是因为住在乡下的关系吧?别人常说我们家很宽敞,老师在前往客厅的走廊途中也说:“很宽敞的房子啊。”其实老师根本不是在夸奖我,我却莫名地感到有点高兴。 我将装了麦茶的杯子放在托盘上,送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师面前。这是妈妈前一天交代我的工作。也许他是想藉此彰显我是一个家教良好的孩子吧! “正雄在学校还乖吗?”妈妈问老师。 我坐在妈妈旁边,紧张兮兮地听着他们对话。我不喜欢这样的空间,很想逃离客厅回到房间去看漫画,可是我没有将这中想法付诸行动的勇气。 “有时候畏畏缩缩的,不过倒是很认真。”老师这样回答。 我鲜少在上课时举手发言,老师也指出了这一点,其实我不一定不知道答案,只是依照我的个性,即便知道答案,也没有胆量举手发言,极度害怕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且万一是以为知道答案,自信满满地举手抢答而结果是错误的,我一定会因为原先大有自信的关系,反而认为自己更难为情、更失败,这样岂不是太丢脸了?每次老师在讲台上提问时,我只会在脑海中描绘着种种失败的模式,紧张得汗水直流,根本没有勇气举手发言,因为只要一举手,大家的目光就会集中在我身上,我害怕面对众人的目光,句的大家都期待看到我的失败。 “老师,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我们家的正雄。”妈妈恭恭敬敬的低下头,目送羽田老师离去。 “我就此告辞了。” 羽田老师坐进停在我们家停车场的黑色汽车,岁我挥挥手道别,我好高兴。老师担任我们班的导师已经两个星期,在这段时间当中,我跟老师还是很生疏,顶多交谈过两三句话,而且是在教室一片喧闹当中,老师在和大家交谈时顺口说的话。可是老师对我挥着的手却不同于那种意义,对我而言是带着亲密感的动作。我目送老师的汽车缓缓远去,岁家庭访问顺利结束一事也松了口气。 “老师真是好人。”当天吃晚饭时妈妈这样对我说。 “啊!我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长得帅吗?”姐姐追问着妈妈。 妈妈说老师很像一个现在颇有人气的艺人,姐姐更拉开嗓门直嚷后悔。 “下次小野的老师也会来家庭访问,到时候你端茶上来就可以看到老师了。” 我们一家有五口,除父母之外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弟弟小野小我两岁,就读国小三年级,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跑步很快。兄弟之间有如此大的差异或许也算稀奇吧?小野前几天过生日时候跟妈妈要的礼物是棒球手套。讨厌所有运动的我便无法理解这样的选择。 “可是小野的老师是个女的啊!”姐姐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 2 我们班上的每个人都会被分派到一项工作,通常会称为“oo小组”。供餐小组的人在用餐时要站到教室前面念出当天的功能表,然后还得说“请大家把手合起来,开动。”等供餐小组一声令下,大家才开始吃营养午餐。体育小组则要在上体育课之前准备好上课时使用的垫子或球,然后站在众人面前喊口令带领大家一起做准备体操。工作的分配在学期开始就会决定,一直到下个学期为止都不会更变。如果被分发到自己不喜欢的小组,整个学期当中都得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于是在决定各小组人员时,大家都是很谨慎的。家庭访问结束后的星期四,我们利用辅导课进行工作分配。 第4页 “想当学生报小组的人请举手。”羽田老师说道。 教室里有几个人举了手,学生报小组必须制作及发行学年报,跟羽田老师制作的“五年级生时报”不一样,是从学生的观点来报导的。 工作内容大致上分为九小组,每一小组由三到四个人组成。受欢迎的小组会有很多人举手自愿担任,大家的选择果然还是会有偏颇的,但并非所有的自愿者都能如愿,否则不受欢迎的小组就没有人负责,班级的营运就会出状况。 “想担任饲育小组的人请举手。”老师说完,立刻有六个人举手。我是其中之一。 饲育小组的人只要负责养金鱼就可以了。我一直很想担任饲育小组。供餐小组或体育小组的人必须站在众人面前。我极力想避开这种引人注目的工作,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让我觉得很难为情,万一失败立刻就会泄底而贻笑大方。我害怕面对这种状况,所以希望能担任饲育小组。饲育小组只要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餵金鱼饵给金鱼吃,没两个星期清扫一次水缸。这是一种大家看不到,完全是私底下进行的工作,我可以再没有任何人注视的情况下完成。 “我不喜欢猜拳决定,请各位同学自行讨论,决定由谁担任饲育小组。当上饲育小组的人最慢请在后天知会老师一声。”老师这样说。 想当饲育小组的人有我、井上、牛岛、江口同学、水津同学、古田同学,一共六人。三个男生,三个女生。那三个女孩子总是一起行动。至于井上和牛岛则是感情很好,踢足球时总是担任先锋部队。当天傍晚放学前我一直挂心着讨论的结果,但由于没有人主动找我讨论,我猜会议也许是在明天进行吧,便直接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和道雄聊着koro koroic的内容,那是很手男孩子们欢迎的漫画杂志,在每个月十五日发行,上头有“小叮噹”和“少爷”等人气漫画的连载,而当时流行的玩具也一定来自koro koroic,例如吓人贴纸或迷你四轮驱动车等,我们也是从那本杂志上知道的。 “正雄,这一期的koro koro要借我看哦。”道雄一绝佳的平衡感走在田埂上说。 我们都把koro koroic 简称为“koro koro”。回家的途中有一段路的一边是一片视野极佳的田地。放眼望去只有远处连绵的山脉,像墙壁一样高耸。阴天时,由于表面覆盖了浓密的树林,山峦便会显得一片绿意,而天空一片蔚蓝时,树木的绿意宛如渗开来,更添绿色的层次与深度。当时天气晴朗,山景仿佛被罩上浅绿色的滤镜,田地里灌满了水,我对稻子什么时候可以长出来没兴趣,甚至不知道种稻的季节,但灌满水的田地宛如一面朝着天空扩展开来的镜子,放眼望去那种盈满整个视野的感觉很舒服。 “我问你哦……去年的这个时候是不是开始有“大长篇小叮噹“的连载?”我问道。道雄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力变差的关系,去年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没有他的认同,我岁记忆一点自信也没有。因为“小叮噹”的连载通常都是单篇的故事。但是一年当中会有几个月的时间koro koro会连载电影版的“大长篇小叮噹”。 “今年都还没开始。去年的这个时候,大长篇已经开始连载了。”我开始担心今年会没有电影版的小叮噹。 “今年会不会直接上演电影?” “谁晓得?”我一边咕哝着,一边将肩上歪斜的书包重新调整好。 “啊,你看这个!” 道雄站在水径边缘,窥探着灌满水的田地。我的目光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田里只有泥巴和水。泥巴沉淀到水底,水则呈现清澈的透明。突然,我看见有东西在水底微微地挪动。有一只指尖大小的半透明生物。身体有节,还有小小的脚,看起来像是虾子,我们一向称它为头盔虾;另外还有一种生物叫头盔蟹,不过我们看到的生物并不是头盔蟹。记得国语教科书上某课的内容,提到头盔蟹是一种非常宝贵的生物,而头盔虾只要仔细在田地里搜寻就可以发现它的踪迹。这种头盔虾和所谓宝贵的生物相差甚远,是生活周遭随处可见却身份不名的生物。可是事实上,着半透明的生物的正确名称是不是头盔虾也还是不得而知。 道雄将食指伸进稻田的水中。头盔虾吓得四处逃窜。道雄的指尖慢慢戳进水底的泥土当中,沉淀的泥土想烟雾一般扬起,瀰漫至表面透明的水层。我茫然地幻想自己若当上饲育小组,不妨建议大家养一些金鱼之外的东西,头盔虾也不错,光饲育具有知名度的生物有些无趣。头盔虾这种出人意表的的生物应该会比较好玩吧?要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老师,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很好玩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地二天,我认为我当上了饲育小组。第二堂课结束之后,羽田老师找我讲话,鲜少和老师交谈的我变得有点紧张。 “正雄是饲育小组吗?” 羽田老师表示井上和牛岛已经表明辞退饲育小组的意愿。因为名额有限,他们若继续想当饲育小组,也许会被强制编进其他小组,可能是自己不喜欢的小组也不定。他们看穿了这一点,才决定不如主动辞退,去选择其他还有名额的小组。我没有实际问过,这只是不确定的想法罢了。井上和牛岛在班上是比较活泼的孩子,算是鲜少跟我讲话的人,所以问他们辞退的理由对我来说是很棘手的事情。学校并没有分班制度,他们两人入学以来就一直和我读同一个班级。照说我应该可以跟他们轻松对话,事实却不然,跟他们两人讲话我还是会感到紧张。 第5页 总之,我认为老师的意思是希望被分派到饲育小组的人只剩下四个。饲育小组的人数本来预定是三个,但是有时候会有一个人当候补,所以我便说:“我是饲育小组。” 老师一听,便点点头说:“恩,我知道了”,然后就离开了教室。 隔天来到学校,某种微妙的变化让我发现事有跷蹊,教室里面充满异于往常的不舒服氛围。教室里面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原因在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身上。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心理作祟的关系,但是随着时间的经过,猜疑转变为肯定。我不知道原因,我回头往后看想确认事实,大家就赶紧把视线移开和假装和旁边的同学讲话。当我把头转回来时有发现许多人在偷瞄我。我的眼睛不是长在后脑,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背后,但是莫名地知道众人视线中似乎隐含着轻蔑的色彩。 大家是怎么搞的?我明确地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几乎都带着熊熊的火焰,那灸热感几乎要把我烧焦。一颗心已经完全混乱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问坐在我旁边,叫二宫的女孩子。“大家好奇怪,发生了什么事吗?” 学期之初,我知道跟他相邻而坐时,心中有点窃喜。因为二宫人很好,即使身为男孩子的我也敢开口跟她说话。虽然是女孩子每个月也会买koro koroic。还会跟我聊漫画的事情。女孩子当中只有她会看koro koro。 “这个我也不晓得耶。”二宫狐疑地歪着头说。 “正雄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应该没有啊……” 当我们谈着话时,其他女孩子对二宫招招手,她便走向那些女生。把二宫招过去的女孩子带着厌恶的表情瞄着我,在二宫耳边不知咕哝了些什么。坐在位子上看着她们,我的心中隐约觉得哟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问二宫。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我们的对话就此终结。 早上的辅导课结束之后,就要回教职员办公室开始搜寻羽田老师的办公桌。桌子就在门口附近,桌上放着老师专用的教科书,和学生的教科书不一样,上头用红字加了许多註解。旁边还有削船笔、计画表、茶杯等。 羽田老师一看到我来,眉间便皱起了纹路。“人是不能说谎的。听说你并不是饲育小组?” 突然听到老师这么质问,我顿时混乱起来,因为害怕的情绪所以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傻傻地站着等老师开口说话。回神时发现自己双手的手指头绞在一起,无意识地扭动着。情形似乎是希望担任饲育小组的三个女孩子向老师说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结果老师把我从饲育小组转换为缺少人手的体育小组。这件事让我备受冲击,但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好像被误解了: 也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明白得向老师具体地问个清楚才行,可是自己却无法顺利地表达此意思。老师连问都不问就对我发怒,表示他已经认定事实就是如此。最后,我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教职员办公室,回想着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回到教室之前在走廊上遇见道雄。他耸着肩把在教室听到的谣言说给我听,此时我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中。 根据道雄的说法,决定饲育小组的讨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举行了,没有参与讨论的我被大家一致裁决为“没有担任饲育小组的资格”。其余五个人经过冗长的讨论的结果,是有两个男生在不甘愿的情况下主动放弃资格。没有参加讨论的我竟能饲育小组是大家无法接受的。即便我以侯补的身份当上饲育小娋,对那两个主动放弃的男孩子来说还是过于狡猾。 在没有人找我讨论的情况下,我才误以为自己可以当上饲育小组,这也无可厚非吧? 想跟大家解释我并没有恶意,也不会因为想当饲育小组而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情。但是当我企图开口辩解时,大家都露出厌恶的纷纷避开,一副不想听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透明人…… 道雄就:“是正雄自己不好,当初应该问大家有没有要召开讨论会再回家的。” 我做不来,不敢跟三个女孩子讲话,那两个男孩子又是班上的中心人物,我很难开口找总是被大家所围绕的他们讲话。每当我要主动找人讲话时都觉得不安,我敢交谈的人其实只有小部份比较亲近的同学而已。想告诉大家这是误会,没有人愿意听我说,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解释的我,什么都没办法补救。 3 羽田老师的名声极佳。班上没有人对他不满。年轻又帅气这一点就可以让其他班级的学生羡慕不已,大家也因此引以为荣。老师亦很满意自己领导的班级的成果。有天次我听到教职员办公室前面的走廊对话。 “羽田老师好像很得孩子的缘呢!”教务主任面带微笑说。羽田老师高兴地点点硕说:“哪里的话……才第一个月。好坏要看以后了。” 班上的同学都很庆幸羽田老师是我们的导师。既会踢足球又像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羽田老师宣布的规矩都让同学安心地追随。以前总会有些比较粗野的孩子不听话,故意绊倒别人或惹低年级的小朋友号啕大哭等等。这些傢伙也对羽田老师言听计从,用祟拜大哥的眼神看着老师,期盼和他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但是随着时间的经过,开始出现不满的声浪。黄金周期一旦结束,渐渐有愈来愈多人否定时羽田老师的作为。 第6页 事情发生在数学课的时侯。黑板上一长串的数字及图表,老师卖力地讲课,大家兴致缺缺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声响起宣告上课时间结束,这时大家脸上都出现兴奋的表情,可是老师仍然继续讲课。 “现在教你们的部份非常重要,可是刚刚大家都没有认真听课,我们只好延后下课的时间。” 大家对这件事感到非常不满。听到同学们的怨言,老师意外得面露惊讶。还有一次,老师让全班同学朗读国语教科书,大家按照座位的顺序,轮流站起来分别朗读不同的段落。随着顺序的接近,我开始感到不安,心中祈求着自己读的段落尽可能简短。当有同学正在朗读宫泽贤治所写的故事时,老师发现上一个女同学转向后面的人说话,突然大吼:“注意听!” 声音就像炸弹突然爆开般的吓人。正在朗读的同学吓得停止了朗读,教室里顿时一片死寂,没多久遭到叱责的女同学哭了起。下课之后大家纷纷责怪老师太过分了。老师还有曾经临时抽考过一次,不但如此,当天晚上还打电话到分数太难看的学生家里向家长打小报告。这样的行为成了众人讨论的话题。 “如果不这么做,大家是不是都不想认真念书了?老师是为了大家才这么做的。”老师在课堂上这样说,而且相当感慨为什么大家不能体谅他。 羽田老师的评语在学生之间慢慢地滑落。而我自从发生工作小组的事情就很不想上学,早晨上学时必须拖着两条沉重无比的腿走着,就算到学校也没有人愿意跟我讲话,不……会跟我说话,但是他们的态度极其冷淡。那件事情的始末只有向道雄说明过一次而已,我始终没办法跟班上所有的同学一个一个的说明那是个误会,而且似乎也没有人想听我解释,主动跟他们说话时,不论是谁都会尽快结与我的对话。虽然没有表情得很明显,然而,每当我开始讲话,大家不是把目光转向别的地方,就是立刻转移话题。看到他们这样子对我,我不禁悲从中来,马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这类事情并不像欺凌事件的伤害那么明显及严重,只是像天气变化一样微不足道的感觉。却演变成我对每件事情的不安程度,大到让我想要逃出教室,但是这么做只会把事情闹大,那就更可怕了。万一老师在辅导课的时候针对这件事徵求大家的意见,我不但会感到羞耻,还会感觉自己变成一个受到欺凌的学生似的,因此装成没多想什么继续和大家互动会比较好吧?幸好发现我处于这种状况的道雄,还是像以前那般对待我。 至于羽田老师,是不是讨厌我? 他对我总是露出有点不悦的样子。谈话的过程虽然满脸笑容,但交谈完毕,老师就会顿时面无表情,我一开始以为是心理作祟,可以随着时间的经过,即使在家里缩进棉被里正要入眠时,老师的那种表情也会浮上脑海,让我全身直会冒冷汗。我肯定对其他的学生总是笑容满面的老师,确实用不同的表情看着我。每次打扫或上课的时侯我因为感觉到老师视线而转移向他时,老师会立刻把目光移开,对着其他学生勐笑。 小组分配的误会依然没有解开,羽田老师一直认为我是个问题学生,我不像其他人活泼,运动方面也表现不佳,没有跟老师好好谈话的经验。所以老师并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好想告诉老师小组分配事件其实是一个意外,希望老师相信我没有任何恶意,也不会做坏事。可是,每次面对老师就紧张得无法说话。 一开始……真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例如老师在辅导课时间发放学年报的影印稿,由于发现少了一张,羽田老师便把我手上的影印稿拿走,交给原本没有分到的学生。 “正雄,借同学的去影印一张。”老师这样说。 四周喧闹的同学没有留意老师的举动,当下我也不认为这是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刻意拿走我的影印稿? 我心想老师一定有他的理由……此外也有类似的例子发生。我们班按照座位区分为六组。每一组各自准备营养午餐,打扫时间则要负责清理各自所属的地区。打扫时间老师一直监视着我,其他人再怎么偷懒,甚至嬉戏打闹都不会遭到老师的警告。只有我受到特别的待遇。 “正雄,把垃圾倒掉。” 他这样交代。 “正雄,那边不是有垃圾吗? 好好扫干净。”他也会这样说。 于是我莫名奇妙遭到责骂的次数愈来愈多,想告诉自己只是心理因素使然,然而,不安感一天接着一天扩张,我开始确定羽田老师随时准备逮我的辫子。尽管没有对着我怒吼,可是只要我稍微出错,他就立刻过来警告,这个时侯大家都在一旁嘲笑着,难为情的我只能把头垂得低低的。再来,老师会利用上课前或辅导课的时侯,把我当成笑话在教室里取悦大家,有时侯还会夸张地增添一些不存在的事情。譬如我绊倒水桶跌倒,或者上体育课时被球打到,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会加入一点幽默的色彩,绘声绘影地说给大家听,震耳欲聋的笑声让教室气氛变得愉快,而我坐在椅子上极力忍住这种难堪。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大家原本对老师的不满因此消失了。老师每天总是把我的失败事迹说得天花乱坠,所以就算其他学生被责骂,也会认为他们绝不像我这么不中用。其他人做了坏事,老师却只会骂我。我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老师是不会做错事的------这里指的“老师”不只是指羽田老师,而是能被称为“老师”的所有大人们,老师永远是对的,错的一定是学生。小孩心中总有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这是绝对正确的做法。 第7页 世界上有做错事的人和纠正错误的人,而“学生”和“老师”这两个名词一定会被定位为这两种人的一种。而“老师”不会在做错穹的那一方。 “正雄,待会儿到教职员办公室。老师有事情要问你。” 某天下课,老师这样对我说。 班上有一个叫秋永的男孩子,他的块头很大而且个性粗暴,会拿石头丢向低年级的学弟妹。可是同学们都拿他没办法。昨天被秋永拿石头砸到的学生气沖沖地向自己的导师告状。 在教职员办公室里,老师问我:“听说秋永拿石头丢低年级的学生,是真的吗?” 当羽田老师讲话时,我明白应该尽可能诚实地回答老师的问话才对,却因为害怕而紧张得全身僵硬。 “是的……”我怯怯地回答,于是老师皱起了眉头。 “正雄眼睁睁地看着秋永做这种事吗?” 针对没有制止秋永而在一旁观望这件事,老师教训我好长一段时间。羽田老师说,明明看到有人被欺负却袖手旁观,这种行为跟欺负别人是一样卑鄙的,而我的所作所为就是这样,无言以对的我好想哭起来。在责骂的过程中,老师还要我“立正站好”,甚至不能用手擦掉脸上冒出来的汗水。虽然羽田老师的语气一点都不激动,仅止于提醒警告,然而让我感到害怕的是他看着我的眼神,隐含着观察动物似的冷静。 “又被骂了?”回到教室之后,道雄一看到我便问道。 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秋永欺负同学的行为,而我事后知道老师也只是採取提醒的方式要秋永注意自己的言行而已。 “因为正雄打呵欠,所以延长十分钟再下课。” 上课时问延长归咎到我身上。 “正雄没有做上次的数学功课,所以今天的功课也是数学。”指派功课时也拿出我的名字当挡箭牌。 大家对老师不再有怨言了,开始认为都是我的缘故,害得大家不得不念书。如果我没有打呵欠,或者有好好做功课,大家就可以不用多花时间念书,虽然没有人直接这样怪罪我,但是我知道大家心里的想法。每次一有这种情况产生,我就会在心中产生某种疑惑。可是,因为自己而害得大家那么辛苦,我也很害怕因此遭到排挤。每当我找人说话时,大家都是适度地寒暄,令我怀疑那完全只是所谓的表面工夫,其实他们都是很困扰的。所以我跟同学说话的频率降低了,在教室里我完全被隔离,就像稻田的水和泥土一样。置身于笑声满溢的教室,孤单地坐在桌前面默不作声的我,根本跟大家没有关系。来自四周的视线变得像细针一样尖锐,贯穿了我的身体。令我好不舒服,经常觉得自己不该在教室里面。 为了避免让老师再拿我当话题,我拼命地做好功课,甚至连呵欠都不敢打,无所不在的恐惧让我总是处于正襟危坐的紧张状态。以为只要不失败,就不会惹老师生气,也不会被大家排挤。可是情况没有好转。即使乖乖地写了功课,老师还是会挑出问题斥责我。字写得不好看或者答案错误,也会成为挨骂的原因。有一次是老师的数学功课,我的解答让他皱起了眉头。不过那次是我一回到家就埋首写了几个小时的功课,检查了好几次并确认答案完全正确的题目,原本相当有自信的我,看到老师露出那种表情,又开始感到不安了。 “正雄,这个问题是找别人帮你解的吧?还是看解答写出来的?” “不是的,是我自己做的。”我辩解着。羽田老师不相信我,硬说我说谎,结果又以我说谎为名堂指派更多功课。 “又是正雄害我们要写功课。”开始有这样的声音出现了,有的人真的动怒了,也有人认为这只是老师的一个小玩笑。总之我非常过意不去,好想挖个洞钻进去躲着。 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是在上完体育课之后。因为当上了体育小组,所以得站在大家面前做准备体操。每次站在大家面前,我总会面红耳赤。虽然没有实际照镜子看看自己当时的样子,却知道自己满脸通红。我一定是一个很害羞的人吧?觉得被别人看到脸红是很屈辱的事,我不喜欢上体育课时站在大家面前。 当天羽田老师拿着码錶测量大家跑马拉松的时间。我们必须跑完运动场十五圈。任何运动都不在行的我特别讨厌跑步。因为当大家一起跑时,我总是跑在最后一名。大家都已经跑到终点了,我却还得一个人跑完全程,这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我想别人应该不会那么注意我,但我仍觉得所有的视线都在笑我跑得慢,反正跑步这项运动让我好想哭。 我们不停地绕着运动场跑着,脚程快的同学已经超过我好几圈了,每次跑得慢的我都好像成了大家的绊脚石。事情就发生在班上跑得最快的桥本企图超越我身边的时侯。桥本的人缘很好,大家都期待他当天可以跑出最快的记录。开跑之前几乎每个人都拍拍他的肩膀为他加油,然而非常在意自己能不能创下最好的记录的他似乎有点紧张。当桥本快要超越我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结果没能创下最好的记录。跑完马拉松,正当大家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时,桥本为自己跌倒一事找了藉口。 “是正雄的脚绊倒了我。” 这并不是事实,可是我却没有反驳桥本说的谎。因为大家喜欢他胜过我,老师也遗憾的认为要是没有我,桥本就能创下记录了。没有人当面指责我,只是对他表示遗憾。我却看出来大家都认为这一切是我的错。我的脑袋已经陷入混乱状态,不敢跟任何人说话,只是一味地害怕大家的视线。我不知道原因何在,却觉得自己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情。 第8页 上完体育课,大家各自跟自己的好朋友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教室,平常我都是跟道雄一边聊着漫画和动画一边走回教室,当天他却跟其他同学一起走。我没办法加入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好拉开一小段距离走在众人的后头。下课时间的运动场,开始有孩子们从四处飞奔而来。低年级学生们沖向滑梯和鞦韆。阳光从蔚蓝的天空照射在我身,上在运动场的地面上形成了一道人影。 这时候我看到了运动场的一端,站着一个个头小小的,孤伶伶的绿色男孩子。我说的绿色并不是指他身上的衣服,而是他的脸是绿色的。我跟他之间有一段距离,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个孩子的身影在气氛活泼明亮的小学里显得非常突兀,就好像有人用剪刀将那边的景致剪了一个洞。我实在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风景来看,他已经攫获我的目光,我停下脚步凝视着,企图看清楚那个男孩子的模样时,那个孩子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当时的我眼花了吧……我回到让人不舒服的教室。可是……很快地我知道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眼花看错了。 第二章 1 小绿经常出现在我视野当中。“小绿”是我为那孩子取的名字,我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因为他的脸是绿的,我才叫他小绿。他总是看着我这边,彷佛被人丢弃般孤伶伶地站墙边或运动场一端:也曾经出现在人来人往的校园走廊上,虽然来往的人很多,他却从来不会被推倒或撞到,像空气一样静止不动。 第一次看到小绿时,他距离我很遥远,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经过,他愈来愈靠近我。这时才看清楚小绿奇怪的样子。几乎带种疯狂的气息,这让我的心情极度恶劣,差点就尖叫出声。绿色的脸并不是因为生病导致脸色不佳的缘故,而是像涂上颜料般货真价实的绿皮肤。脸上有着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看起来像是刀子划伤的,一边的耳朵和头髮彷佛被人削落了,该有耳朵和头髮的地方只有光滑的皮肤,闭着的右眼像被强力胶黏起来了。小绿似乎想睁开它,但因无法拉扯已经被黏合的皮肤,使得脸孔奇怪地扭曲着。上唇和下唇都打了洞穿着绳子再被缝合起来,就像我们绑着鞋带的鞋子。我想没办法开口的他大概是用鼻子唿吸的吧 ? 上半身穿着奇怪的衣服……我知道那种衣服叫束缚衣,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一部电影,主角就被迫穿上这种衣服。当时我问妈妈:“那是什么东西 ?” “那叫束缚衣。让人穿上那种衣服就可以防止他暴乱。” 小绿穿着束缚衣,导致两只手完全不能动。下半身只穿昔一件三角裤。两条脚明显的营养不良,又干又瘦的腿无法站稳在地面上。他用睁着的那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有时侯泪水从他眼中流出来,有时侯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眼睛几乎像染了鲜血一样的红。小绿超现实的模样让人联想起某种怪物,那样强烈的存在感,以及像一股沉重的热气的视线,即便在遥远的地方,我也会立刻警觉得到。 小绿为什么看着我 ? 模样为什么那么奇怪,满脸都是伤痕 ?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对于像小绿那种孩子闯进我已经熟悉的小学空间,会感到莫名的害。怕只要发现小绿就怕得冷汗直流。一旦把目光转向他,视线随即无法动弹,只好凝视着他。假如看得见幽灵,也一定是这种感觉吧 ? 没有其他人对小绿这个人的存在感到疑惑。在这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快乐,有家人,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和漫画,然而看到他之后却有一种被丢弃在黑暗世界的感觉。发现自己所拥有的温暖事物都是冰冷冻结的石块。我看到小绿就会开始错乱,被阴郁的不安感笼罩。然而,在一开始发现他时,还以为身高跟我差不多的小绿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看到一个绿脸的小孩子,道雄看过他吗 ?” 某天我问道雄。 “你在开玩笑吧 ?” 他歪着头说。 他说完便回到同学的谈话圈。我没加入他们的圈子,每次想主动攀谈,大家都会露出不悦的表情,因此我根本不敢多说什么。 我也问过弟弟小野,“小野的班上有没有一个绿色皮肤的学生 ?” 他瞪大了眼睛看我说:“哪有啦!” 然后小野拿着棒球手套,和附近的朋友骑着脚踏车出门玩了。结论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得到小绿,否则小绿的存在应该会让大家感到惊讶或苦恼才对。 此外还发生过当我在课堂中被老师叫起来,无法回答困难的问题的时候,小绿突然出现在教室角落的情形。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侯又是如何熘进我们教室的,教室的门上课时都会关上,而且每次开关门都应会发出声音。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小绿走进来,也没有人看到小绿就站在那边。大家看不见小绿,不然不可能没注意到凝视着我的小绿。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那边,他现身的时机就像心情转换般没有规则性。他会在老师对我说些难听话,或者大家昭告我的失败事迹的时候出现,而他那只没有被黏起来的左眼,表面会浮起一层透明的水膜,反射着教室中的日光灯,像是心疼我而哭泣。在他那怪物般的外表中,那只小小的眼睛是唯一看起来纯洁的地方。当我看着小绿时,总是会感到害怕,然而看到他那只眼睛时,却觉得他是我亲密的朋友。当我的心思都转向小绿时,总是会被监视着我的羽田老师发现,他会迫不及待地骂我,我只要有一点点差错就会遭到他的指责。 第9页 当羽田老师抓到我的小辫子,夸张地表现出惊讶或不耐烦的神情时,小绿的眼神就会变得冷峻。宛如将全世界的愤怒都浓缩汇集起来,在束缚衣中死命地扭动着,企图撑破衣服。但衣服始终没能撑破。另外,他也会想出声尖叫,但是穿缝过嘴巴的绳子使得他发不出声音。每一次小绿处于那种状态时,我就觉得好害怕,希望他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我相信如果小绿获得白由,开始採取反映他眼中怒气的行动时,一定会造成非常糟糕的结果。好几次看到精神不稳的小绿想发飙的模样,彷佛颱风交杂着雷鸣和大雨被包围在束缚衣里。那件束缚衣是一种封印,压制住小绿无法对四周造成伤害。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 我怕他却又跟他有相识已久的感觉。大家都看不到他。也许他像幽灵一样存在着,或者他只是我的幻觉 ? 当我们上课时,小绿会在教室里来回走着。他的脚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拖着一只脚。受伤的脚像报纸捲起来一般细瘦,直径只有用食指和大姆指圈起来的大小。身材有点过胖的我很难想像世上存在着如干瘦的身体。脚上的绿皮肤也有着像被人用跳绳抽打过的伤痕。我听到羽田老师讲课的声音,同时也听到小缘安静地拖着一只脚走路的声音。小绿一边在教室当中徘徊,一边定定地看着我。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不是抬头听老师讲课,就是在抄笔记。我也错在上学或者放学途中看过小绿。我们家透边有一间摆放农作机器的小仓库,他曾经站在那边阴暗处。 学校里不会再有人主动跟我讲话了,我反覆着同样的生活,每天早上离家到学校上课,在学校里为各种事情感到不安而捱到回家时间。如果时以前,我应该和喜欢电玩的几个朋友围着桌子针对“勇者斗恶龙”的攻略法交换意见,彼此掀出不知道可不可行的技法,然后大家笑成一团。放学回家时,我会到朋友家看刚发售的大型“索伊德”模型。它是一种里面装有弹簧或马达,待到组合完成时真的会动的恐龙塑胶模型。种类从小到大应有尽有,最大型的叫做超级萨尔斯的索伊德,一般人的零用钱根本买不起。我曾经在朋友家看到一边发出马达声,一边慢慢地走路的超级萨尔斯。但是这样的生活已经完全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 之前亲近的同学们好像刻意疏远我,或许大家心中都有种模煳的感觉……并不是认为我真的心存恶意,只是开始把我当成拖累全班的问题孩子看待,只是想跟我拉开一点距离把 ? 但是这样就已经代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拼命地想做好,但是大家都觉得那是枉然的。没有人明确地说起来,但是从他们的视线当中就知道了。开始上课前一再检视笔记,确认今有有没有忘记带东西,期待老师找不到可以挑剔的事情。看到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忙东忙东,大家都一再提醒我:“今天可别再出错了。” 大家在教室里跟朋友打打闹闹,互相丢掷橡皮擦,用在走廊上也听得到的声音交谈。没有人找我讲话,我只能坐在桌子对面,努力地预习着功课,这个时侯小绿会出现在我的桌子旁边。我将看着笔记的视线往旁边一移,就看到小绿蹲在那,用缺了一只耳朵也没有头髮的绿色脸孔仰望着我,忘时他的眼睛呈现不可思议的色彩,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呆呆地望着在四周跑来跑去的同学,心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根本不认识像小绿这样的小孩子。 学校里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但是在家里还是过正常的生活。要是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一定会让她很伤心,我绝对不想让她难过。 上小学之前,我曾经发生过车祸。有一辆卡车直接撞上我们家那辆停在路旁的车子。而我当时就在车子里,爸爸妈妈自行下了车把我独自留在那里,所以他们没有遭到意外。那次车祸我伤得非常严重,身上虽然留下了伤痕,却几乎不记得当时的经过,只有住院时吃了大量的药,以及打了无数的针,所以在手臂上留下许多针孔痕迹的事情,勉强还能留在记忆中,其次,就是妈妈在全身被包上绷带的我旁边哭着的模煳印象了。 “在那场大车祸当中还能活下来,你简直是一个充满奇蹟的孩子。” 妈妈时而会这样说。我觉得不能再妈妈为我担心了,所以每当她问起学校的生活,我只好编故事给她听。 “今天老师夸赞我画图画我很好。” 吃晚饭时我这样说。妈妈露出欣喜的表情,好像有人称赞我,妈妈就会感到很骄傲。 “真庆幸有那么好的羽田老师教导你。” 我用满脸笑容来贊同妈妈,但心中有某种感情蠢蠢欲动着。妈妈要是知道我被羽田老师讨厌会多难过啊 ? 每次想到这件事都好想逃离现场,躲进自己房间里面。欺骗妈妈的罪恶感不断地袭上心头,却什么都不能说,我和家人共进晚餐时,必须顶着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 有时候不小心想起羽田老师的脸孔,都快喘不过,差一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全身冒着冷汗地赶快闭上嘴,巴尽管食物会因心情变成如同橡胶一般地噁心无味。但由于不能让家人发现状况不对,我还是必须死命地将东西吞下去。 甚至在家看电视或是漫画时,也会突然产生一种随时被老师监视着的错觉而心生恐惧。手脚便开始不停颤抖,极力忍耐着那股莫名的恐惧感的模样。 第10页 姊姊看着我,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了 ?” 我赶紧停下颤抖的身体,换上一张笑脸说:“没什么啦。” 绝对不能告诉家人自己在学校里遭到排挤。我跟姊姊的感情并不是那么亲密,但是她跟我说话的感觉跟教室里的同学不一样,可以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老是出错惹人生气的孩子。当她问我时那份温暖的感觉窜过我的身体,温柔得让我差点掉下眼泪。 每当产生这种感觉时我都会暗自下定决心,要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当成秘密,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2 老师对我感到不满多少也是因为我比大家差劲的原因,譬如我太胖跑的不够快、足球踢的不好,生性胆小,不敢在上课中举手发言之类的。功课虽然在中等以上,却不是构成受欢迎的要素。数学课时老师一如往常指名我来解题,老师的内心深处好像只要让我解不开问题感到难为情就好了。事实上,他指派给我的问题都很难,但因为那一次的前天有彻底做了预习,我顺利地解出答案。 “正雄今天自以为脑袋比别人都聪明。”老师开玩笑似地说。班上的同学则因为老师揶揄的表情而捧腹大笑。 原本在我心中因解开高难度问题的成就感,顿时变得微不足道。即使在课业上表现得不错,也没有人会为我感到高兴。漫画中的主角通常会是个功课不好,而在运动方面是一个万能而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一个班级里面能够成为中心人物并不是会念书的孩子,而是擅长取悦大家或者具有领导能力的人。之前教过我老师们真正喜欢的也不是只会念书,对其他事情却一筹莫展的孩子,而是虽然在课业上有些问题,但总是表现得精神奕奕且活活泼泼的孩子。 以前我喜欢班上的每一个同学,即使是上体育课时骗人说我拐到他脚的桥本也会跟我玩,我还曾经去过他家玩电动。他是个好人,而且我能够体谅他在体育课时说谎的心情。任何人受到众人的期待却不能满足大家时,一定都会把责任推给别人以彰显自己的无辜。所以桥本在情急之下才会那样说。班上的其他同学虽然都不跟我说话,但是其实他们都是好人。 二宫也鲜少跟我讲话了,那应该不是真心採取的行动,因为其他人都对我避之惟恐不及,四周的状况使得她不得不这样做。她若一个人跟我亲近,就会被班上的人孤立,所以才必须跟我保持距离。二宫本来是一个体贴的女孩子,去年我一个人被强迫去打扫兔房时,她还因为看不过去而主动来帮我。 大家其实都不是坏人,所以就算拒我于千里之外,也无法令我憎恨他们。老师为什么不断地找我麻烦呢? 一开始我单纯地以为他讨厌我,可是念过歷史之后,我发现了另一个理由---江户时代,农民的生活很辛苦,大家都累积了非常多的不满。当这种不满的情绪爆发时,农民们就会武装起来攻击领主的屋舍。而日本有一种人被称为“贱民”或者“非人”。他们的身份地位比士农工商还要低阶,不能享有各种权,利被强迫在具有差别待遇的环境当中生存。 当权者藉着制造“贱民”、“非人”这种身份地位比农民还要低的阶层,促使农民转移对他们的不满,向下发泄情绪。或者让农民藉着这种地位比自己还要低的人们来获取安心感。也就是说,“贱民”或者“非人”是当权者为了支配民众而特别制造出来的身份。 上课时听到这种说法时,我内心非常地惶恐,思量这些必须靠制造规则以拭去心中不安的人,以及无法消除内心不满的人的心态。世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人们活着却对各种事情感到恐惧,怀抱不安,企图守护自己。为了让忐忑不安的感情获得舒缓,人们刻意地把某个人塑造成被嘲笑的人。 我想我是这间教室里的低层阶级。将大家的不满都朝向我,老师就不会有受到班上同学批判的情况,也可以维持他个人的声誉。 会让老师不悦的对象总是我,班上的同学可以不用担心被老师骂到哭出来。因为有一个比不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笑小孩,所以他们的自尊都不会受到伤害。虽然大家都没有明明确地说出口,但是他们一致了解到我是班上身份最低微的人。 老师在上社会课时,一边告诉大家我在前面提到的歷史内容,一边指责差别待遇是么地不应该。听课的同学们看着教科书上写着低层阶级的人们所过的残酷生活,脸上都带着严肃认真的表情。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心情变得好难过,手不能抑制的颤抖着,几乎没法唿吸,回神时发现小绿就站在旁边。小绿的存在对我来说已是理所当然,所以不会感到特别惊讶。他把脸凑了过来,满是伤痕的绿脸就近在眼前,穿了几层线绳的上下嘴唇没办法张开,些微的空隙让口中的黑暗看起来像个洞窟,呻吟声从里面发了出来。他发的声音不具任何意义,是一种痛苦挣扎的叫声。一只眼睛充满了悲哀的感情,看着坐在椅子上思索自己的存在的我,实际上不存在的他哭泣着,此时我终于冷静地理解到小绿是我的幻觉这件事。 大家似乎理所当然认为我是最低阶层的人。上体育课之前,身为体育小组的我必须负责把垫子抬出来。 “正雄,你去搬。” 体育小组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个人,但是大家都认为只有我该去做事,他们只在一旁嬉戏。于是我一个人孤单地拿出上课的道具。我必须用拖的才能移动沉重的垫子,费了好长的时间,因此体育课都要开始了,我还是没把道具都准备好。 第11页 “笨蛋! 动作快点啦,又要被骂了啦!”同样担任体育小组的杉本看到我还没有将垫子准备好,又气又急地说。 其实就算没有准备好,大家也不担心会挨骂。因为老师怒吼的对象一定只针对我,大家都为自己能免于责骂一事感到安心。而且再度理解到佐佐木正雄是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笨小孩。 我不喜欢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每当妈妈问起在学校里的事情,我只能想像一些愉快的事情,编一些谎言让她安心,这也让我觉得很难过。所以,某天我在一楼的走廊上叫住了羽田老师。当时是课程都已结束的傍晚,其他学生都回家了。找老师讲话真的让我很害怕,可是不这样做不行。 “老师……”我从老师背后叫住他。 高大细长的身体看起来就像要顶住走廊的天花板。老师回过头之前的那一段好漫长,我极力忍住想逃命的恐惧感。老师停下脚步慢慢地往后转,确定声音的来源就是我。 “搞什么? 原来是正雄啊?”老师以开朗的声音说道,脸上盈盈地笑着。 一年级的小朋友们背着书包,对女老师打招唿走过我跟羽田老师身边,脸上的笑容澄净如蔚蓝明亮的天空。看书包就知道他们都是一年级的小朋友,才刚买两个月左右的书包,形状还像箱子一样方正。当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急促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四周突然变得好安静。双手拿着一叠纸的女老师也走进教职员办公室了。只剩傍晚柔和的阳光和蒙上阴影的窗框留在走廊上。人渐渐变得稀少的寂寥校园,今天也如同往常笼罩着冷冷的气息。 看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羽田老师原本眯成细细的眼睛恢復了常态,嘴角仍然浮着笑意,视线却宛如观察着昆虫似地在我整个人身上游移,我有一种被针刺穿的感觉。 “我有话想跟老师说……” “现在? 在这里?”老师问道。 我点点头。一开始还不知道该何说起比较好……心中存着某种疑惑,最后鼓起勇气试着把自己的感觉告诉老师。 “我觉得只有我老是惹老师生气……” 然后把每天几乎痛苦得让我难以忍受的感觉告诉老师。我希望获得跟大家一样的待遇,不奢求老师绝对不能生气,希望老师只在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的时候才发怒。实在没办法当着老师的面把之前想到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虽然有点支支吾吾的,但大致上还是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羽田老师摆出一副认真听我说话的样子,好几次甚至附和我的话,就像学生找老师商量时仔细聆听的态势。当我说完话时老师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悲壮的表情。羽田老师微微将身体蹲低,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也就是说,正雄是希望我不只是骂你,要连大家一起骂?” 一开始我搞不懂老师的意思。当我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时,心中一盏希望之灯就像被关掉了开关,瞬间封闭于绝望的黑暗当中。 “你认为只有你惹老师生气是不公平的事情?” 不是的……我摇着头快哭出来,很想甩开老师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逃开,但是他的心指头不让我逃跑似的深深地陷进我的肩头,我害怕自己的骨头可能被他压碎了,惊恐地抬头看着老师的脸。羽田老师一脸无辜,一副正在温柔地开导我的表情。老师看看周围的走廊没有其他人,便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走进不远处的物理教室。不祥的预感让我不想跟着进去,但是老师却强迫我走进去。物理教室里没有人,只有傍晚的落日余晖。教室里整齐地摆放了几张安装有瓦斯燃烧器的桌子,墙上挂着一些优秀学生于去年暑假所拍摄的照片 --- 那是蝉从蛹羽化蜕变的瞬间。 老师走进教室立刻锁上了门。封闭的物理教室连细微的声音都听得见,鞋子摩擦地毯发出宛如小鸟啼叫声音传进耳里。站在物理教室的雪中央以为老师又要骂我,两腿不停地发抖。可以又觉得被老师发现我心中的恐惧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于是整张脸都涨红了。 “正雄认为只要自己没事,其他人被骂都无所谓。你真是一个自私得只想到自己的坏孩子。”老师站在我的正前方,像开导小孩子了解大道理似地说。我战战兢兢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老师。突然,他的语气变得有点粗暴:“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之前温柔的语气顿时消失无踪,我觉得自己的脸颊被打了一巴掌。瞬间吓得缩起了脖子,不由自主地覆诵着老师的话:“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这不是我真正的意思,但是物理教室中只有我跟老师,我因为害怕也只能依言行事。 “老师不是因为讨厌正雄才生气的。都是因为你脑筋太笨老是出错,所以我才生气的。”老师很遗憾似的说着。 “是。”我只能这样回应。 “我没有看过像你这么乖戾的学生,所以有点惊讶,也许有时候是骂得太过份了,可是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好。” 老师再度将手搁在我的肩膀上。这一次他两手紧紧地抓住我,宛如告诉我别想逃。老师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张大脸凑到我的眼前来,我无法将视线中移开。脑海中浮起一个明显的影像,只要我稍微一动,就会被狠狠地痛揍一顿……所以我连动都不敢动。 第12页 “说“我是个坏孩子”。”老师说。 “我是个坏孩子……” “再一次!” 我不断不断重复眨低自己的话,不这么做会让老师不高兴,害怕老师发怒的我只要能让他心情好转,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老师是个大人,身体庞大,力道又强。物理室中……眼前俯视着我的羽田老师是绝对的强者。“我是坏孩子。”覆诵了一阵子之后,还必须告诉自己不同的话。“我比大家都差。”“我跟蛞蝓是一样的。” “我的头脑比蚯蚓还差,我是猪……是猪……” “我的地位比大家都低下,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我是一个大笨蛋,不如死掉算了。” ”我个性阴郁,运动又差,所以交不到朋友。”“总之,我就是差劲,所以今后我也没办法像大家那样活着。” 我在老师的命令下覆诵这些话各二十遍。 反覆做发音练习似地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脑子深深地产生自己比其他人都差劲的想法,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孩子。我的脑袋整个都麻痹了,觉得老师骂我是应该的。联想起自己之前为了想得到“吓人巧克力”,还会从妈妈的皮包里偷钱,真是一个坏孩子。只因为我也想要拥有朋友的宝贵吓人贴纸,拥有大家没有的贴纸,就可以让朋友对我别眼相待。为了享受这种优越感,我从妈妈一直放在厨房椅子上的手提包里,拿出皮包偷了钱。也许妈妈早就发现了,她是不是了解一切后还选择原谅我?我真是一个可耻又邪恶的坏孩子啊! 我开始不知不觉这样认为,心中充满了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正常生活的罪恶感。大家对我避之惟恐不及是正常的。老师要我持续覆诵这些话,然后他走出了物理教室。只剩我一个人了……却依然感到老师监视的眼神,于是乖乖地不停地念着那些句子。不知道这样子持续多久,太阳渐渐西沉,没有开灯的物理教室开始笼罩暮色,我一个人站在教室中央,有种自己是这个世界唯一生物的感觉。小学的校园在学生回家之后就像一只屏住气息的巨大生物。我站在里头不断说着眨低自己的话。都没有发现到自己流泪。 3 自从发生物理教室事件之后,每件事对我来说好像都变轻松不少。就像伤口上方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皮肤让疼痛感获得缓和。不管老师再怎么责骂,出错遭到嘲笑,也不会像以前产生一种绝望到无法唿吸的困惑感。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心变得坚强,不再在意周遭视线的关系。只是告诉自己本来就一无是处,不能做好任何事情的人,会被责骂兴嘲笑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变得跟刚开厶叿样不愿意多想什么,我的心已经枯化成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灰尘。 午餐时间,当大家大致用完餐时,供餐小组会走到教室前面提醒大家要说:“吃饱了,谢谢。” 大家配合供餐小组的提醒,说了道谢之后,教室中纷纷响起众人起身,开始整理餐具的声响。 “正雄,能不能连我的一起整理?”木内对我说。他的座位在我前面,我们同一组。吃午餐时,每一组人都会移动桌子形成团体一起用餐。 “好啊。”我顺口回了一声,于是同组的佐伯同学和橘同学也说:“我的也拜託你了。”二话不说就将餐具推给了我。二宫见状,也将餐具递给了我。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没有生气,应该是已经习惯大家都把事情推给我做。 不过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更加扩大,尤其害怕老师或班上同学的目光,我总觉得大家随时都在监看我。我心里明白课堂之间休息时间,大家都无视我的存在和好朋友聊天嬉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抑制自己去怀疑大家监视的行为。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浑身冒着汗水。不论再怎么用力唿吸都觉得胸口发闷,好像要窒息似的。闭上眼睛就浮起大家正看着我,注意我一举一动的景象。随时随地无意识地搜寻着羽田老师的身影,一颗心忐忑不安极度地畏缩。声音也令我害怕,只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就担心自己做错事又要被骂了。虽然我现在认为自己会犯错是理所当然的,但仍然会在心中瓦留羞辱感。每次有人叫我的名字,就惊吓得心脏几乎要停止,害怕自己犯了致命性的错误。渐渐地,不只在学校的时候,连家中家人叫我的名字也有令我产生同样的感觉了。 “正雄!” 我在二楼的房间里预习明天的功话时,楼下传来妈妈的声迫,可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却觉得听到羽田老师逼迫我站在教室的正中央,让我答不出问题默默地忍着同学们的讪笑。那一瞬间,我分不清楚自己所在的场所,自己不是在紧闭着窗户和窗帘的房间里,而是置身于充满了众人嘲笑声的教室中,我将手肘撑在桌上用手掌用力地捂住耳朵。这种情况只有家人在场时才能停止,因为当我和姊姊或小野讲话时,很不可思议的能从恐惧感中获得解放。感觉自己在学校里没有任何价值的生活只是一场梦罢了。学校和家对我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每天在前往学校的路上像跨越了决定性的界线。拖曳车的大轮子表面有v字形的突起,附着在突起身之间的泥土直接辗在两旁尽是稻田的路上。那条通往学校的路,一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让我变得没有存在价值的扭曲空间吧。 第13页 我在教室里的存在价值已然定位,不是班上的学生,反而像垃圾桶一样,丢进里面的不是普通垃圾,而已一些无形东西。这些东西是每一间教室里面必定会有的,老师或学生的不满,必须丢给某个人当作惩罚。羽田老师的行为俨然表明,都是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他才必须把功课分发下来给大家,而班上的同学则把本来对老师的不满一股脑地投掷给我。 班上的同学吵闹,老师便责骂不发一语坐在椅子上的我,他怪罪于“我不专心”才变得如此吵闹,而我的惨状让大家立刻安静下来。老师是不是把对大家的不满都投射到我身上来了?只要对我怒吼,就可以不用直接责骂其他人,却让大家惊觉必须立刻关上话匣子。同学们可能会有“发生什么事了”或“再吵下去我也会落得如此下场”的心态,教室便得以在上课时保持安静。大家心中对老师不会有任何不满,不满只可能存在于我心中。然而物理教室的事件之后,我心中的不满变得很稀薄,就像一头待宰的羔羊,无助地接受一切。 我想我的感情已经死了……却还是经常害怕着某些事情,毕竟只要一想到那些事情,很难像人偶一样什么都不想呢? 大家都拿我当他们出错的藉口。举例来说,当有人没有做作业时,就会说:“我想跟正雄一起想答案,可是正雄老是一直贪玩……”这种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来推卸责任。 “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羽田老师开玩笑似地说,原谅了那个学生。老师根本不在乎那个学生到底有没有交作业,重要的是如何找机会来骂我。因此大家没有交作业的藉口,正好成了老师最期望听到的话。 “正雄,为什么不做作业,老是想玩?”羽田老师双手抱胸,以看着打翻食物的幼稚园小朋友似的眼神俯视着我。 大家已经发现老师喜欢玩这种游戏,所以都带着兴奋的表情等着看好戏,没有人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这简直像是一种世界的法则,这样的法则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其他班级的老师告状。因为这不是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就跟班上决定各小组负责人员一样,是班上特有的规则,我只是恰好负担起这种工作。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平衡者。为了保持班级生态平衡而存在……像牺牲品一样的人。 我的地位比大家低,大家不跟我说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我发怒也是本来就该如此的。大家都有“有一个比自己更无可救药的差劲孩子存在”的意识,因此五年级教室才得以顺利运转,不会发生任何让人不满的事情。这种循环就是存在于这个教室当中世界法则,也是只存在于学校当中的秘密。羽田老师并没有将这件事写在“五年级生时报”上,甚至没让人嗅出任何奇怪的气氛。他只在报纸上写着最迎五年级中流行的游戏,还有终于为班上所饲养的金鱼取了名字之类的消息。 看着报纸的妈妈对我说:“好活泼的班级啊。应该不会发生欺凌之类的事情吧。”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骗妈妈说上数学课时,我因为解开了大家都解不开的问题而获得老师的赞赏。 其实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只是希望妈妈听了能感到高兴,不要发现我在学校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而已。有时侯也会感到不安,万一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被家人知道的话会怎么样?譬如朋友们把事情告诉他们的父母,这些话也许就会传进妈妈耳中。知道在学校的我其实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小孩,她一定会很难过吧?我好害怕有这么一天。每次看到妈妈讲电话就一直担心,可能是有人把事情告诉妈妈。当我从妈妈的表情知道没事时才能够获得救赎。这样的担忧让我无法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营养午餐之后的午休时间是最长的一段休息时间。这段时间我们班上的男孩子都会聚集在一起玩“足球棒球”。我虽然遵守着羽田老师创造出来的世界法则,却还是可以加入游戏的行列。我本来就没有很会玩,经常出错遭到大家的讪笑。 当我朝投手滚过来的足球用力踢时,不是踢空了,就是踢不远。队友跟担任守备的对方都看得清清楚楚,让我既害怕又难为情。每次被判出局就觉得好忧郁。 “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他是正雄呢。”遇到满叠有得分的机会时,见我被判出局,大家就会这样安慰激动彼此。 “对不起……”我率直地道歉,大家都会表现出慈悲的表情。没有人生我的气,获得原谅让心情从恐惧变成了安心。 “当我们红队守备时,我被分派去守右外野。不过在那边守备的不只我一个,我经常没办法挡住飞过来的球,所以同队的朋友会紧跟我身边。 “有什么办法呢? 正雄可别碍事哦。”朋友这样说着。我只要往后退,站在那边就可以了。即使有球飞过来他也会处理。虽然从害怕失败的不安中获得解脱,但是这种时侯让人觉得好孤独。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在玩“足球棒球”。我像个被丢弃的空罐子一样,孤伶伶地站在运动场上。在我眼前热烈展开的游戏,和呆立在场上的我之间被拉出了一条线,隔着一道像玻璃一样的透明障壁。 小绿从我眼前消失了。以前总是随时出现在视野当中让我感到不安,现在却不知不觉消失了。他本来就是我创造出来的幻觉,;总不可能搬家到其他地方吧? 可是却突然不见了,理由何在呢? 第14页 想起以前他频繁出现的时侯,总是用没有被强力胶固定的那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为我感到悲哀的只有小绿一个人。当我感到受到屈辱时,明显地表现出近乎疯狂的愤怒不是教室里的朋友……而是他。小绿的消失是因为我内心的愤怒和悲哀感情日渐淡薄吗?或者是与融入老师创造出来的法则,变成一个没有感的零件有关系呢?我随时随地确认羽田老师的所在位置,然而有时候也会搜寻着小绿的身影。可是他已经消失无踪了,我始终都没有见到绿色的脸和穿着束缚衣的上半身。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好像心中某个重要的部分似乎遭到破坏了。不过,我心中祈祷着只要小绿的失踪,不是要发生恐怖事情的徵兆就好了。 第三章 1 七月的教室渐渐变得闷热,外头的蝉呜声不绝于耳,偶尔会有秋蝉在窗边呜叫,这个时候学生都会被近距离的巨大蝉呜声吓一跳。 之前体育课一直都在运动场或体育馆进行,我对那些陆上运动项目都不擅长。因此体育课时老是出糗。今天在游泳池上体育课,自己应该可以不会再做出难为情的事情了。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到游泳学校上课长达一年时间,练就不错的泳技。所有的运动项目中,只有游泳是我唯一的长项。尤其是仰泳,班上只有我能游五十公尺左右。因此,开始改成游泳课的体育课让我心中产生窃喜的感觉。 第一堂的游泳课。老师一再提醒,没有做充分的热身运动就跳进泳池会导致心脏麻痹。做完准备操之后,我们到沖水间将身体淋湿,蹲在泳池旁将水洒在手脚和胸口上,然后终于能跳进泳池里了。泳池边被炙热的太阳晒得烫脚,我们都觉得身体几乎要变成火团,脑袋热得什么都没办法想。即使没有任何动作,全身汗珠依然直冒,汗珠愈变愈大和别的汗珠混合在一起,一道道汗水这样令人难耐的状况,在泡进泳池中后,才有一种获得解救的感觉。 脚尖先伸入水中,缓缓地让腰和胸口泡进水池,直到冰冷的水包覆全身,一开始甚至会有点冷的感觉,然而不到一分钟,水温就开始让人觉得好舒服。羽田老师让我们在水里自由嬉戏十分钟左右,随即吹笛子要我们上岸。羽田老师穿着泳赛用的泳衣,身上罩着一件t恤。 首先我们要游二十五公尺。泳池一其有七个水道,每四、五个人共用一条水道。因为不能从岸上勐然地跳进水中,于是我们以站在水中,往池中墙上一踢,作为游泳的开始。 羽田老师一直看着我……他与我的状况在七月之后丝毫没有改善。仍然老是有一道期待看见我失败的视线,让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一分一秒。说实在,我并没有习惯这种感觉。可是会放弃挣扎的心情并告诉自己出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因此轻松不少。然而不管是发表言论,或者有人跟我说话的瞬间,那种窒息般的紧张感始终没能消除。 心中依然暗自期待着,当我在老师面前游泳时,他会往好的方向改变。老师发现我的泳技不比人差,也许会重新评估我的价值。不可能会因此而喜欢我,但是也许可以改变他的看法,不再认为我是一无是处的孩子。小学泳池的长度刚好二十五公尺。我以自由式碰触到另一侧的墙壁游完时,回头看见老师脸上带着意外的表情。老师一定认为我在体育课没有任何项目足以跟别人相提并论,游泳应该也不怎么样把,我的表现却与他的希望背道而驰。我心中有点窃喜。 “正雄似乎很会游泳嘛。”老师上完游泳课,坐在泳池畔突然这样说道:“我不认为会游泳就可以自以为了不起。正雄游完时好像在嘲笑那些游不好的同学,这是不值得鼓励的行为。” 我根本没有在心中嘲笑别人,却没有勇气站起来反驳说老师说谎。只能感到惊慌失措,整个人陷入混乱当中。老师是不会说错话的,也许是我在没注意的情况下,真的做了老师所说的事情。大家斜睨的视线让我好想逃跑,但是我什么都不敢做。 日照强烈的季节,我在回家的路上,四周都是稻田围绕没有阴凉的地方,就像走在沙漠当中。家里和学校间需要约三十分钟的脚程,汗水把背上的书包和背部接触的部分濡湿成了一个四角形的图案。尤其男孩子的黑色书包更是大量吸收了阳光,使背部好像着了火般灼热。 我很清楚从这里到我家附近住家聚集的距离。那段距离和自己小小的步伐相较之后,我不禁怀着阴郁的心情走在高温的光线当中。脑海中想起很多事情……以前总是跟道雄一起放学,鲜少一个人走路回家,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道雄在回家的路上总是和我拉开一段距离。后来我便独自走在上下学的路上,也想起游泳课的事情,一直以为可以高高兴兴地上完体育课,因为对自已的泳技有自信,所以应该不会有小辫子被老师抓到,然而事情并未如愿。我不禁疑惑了起来,真的如老师所言,我嘲笑了游不好的同学吗?尽管我表面上没有做,可是心中是否存在着优越感?朝这样的方面去想,老师的指责是有道理的,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 七月后半进入暑假。我生存于教室的独特法则实行就要满一个学期了。简直像人偶一样在教室里任老师恣意责骂,有着和大家一样的儿童外形,却只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人偶。至少家人依然把我当成“人”对待。可是只要穿过校门走进教室,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大家发泄不满情绪的玩偶。一般人是没办法用肉眼看清楚这种变化的,大家不曾拿石头砸我或者围殴我的身体。只是在心中咕噜着“错的人是正雄” “正雄比我更差” “正雄应该会代我被骂,没关系的”。 第15页 虽然这些声音没办法用耳朵听到,但我知道事实确实是如此。没有人跟我心灵相通的交谈,这事实等于宣称我是最低层的人。 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在教室里的我有时侯会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变迟钝了。老师或同学们的嘲笑使我被羞耻感吞噬,然而心灵的某个部分却从当时的状况挣脱而出,飞向遥远的彼方。然后从那边定定地凝视着遭到大家讪笑的自己。情况就像电视上提到的灵魂出窍,事不关己地感觉着遭到讪笑的自己。 我不懂这样的情况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也许那一瞬间老师创造的法则就完成了,也许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忘了自己,成了接受大家所有不满的人偶。这样可怕的认知使我紧张到整个背都冒出了汗水。毒辣的阳光照射全身,脖子上汗流不止,而我发现,背上的汗水是来自于我的恐惧和不安。 “哥哥……”突然背后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只见小野在五十公尺外的地方对我挥着手。看样子他的目的地和我也是一样的,我和他有时侯会在放学途中会合。这种时侯,小野总是一边高兴地挥着手一边向我走近。 那天小野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跟着一个比小野高出三个碘的高大男生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是小野班上一个叫做隼人的男孩子。老实说他是道雄的弟弟。因为我跟道雄感情很好,所以小野和隼人也常玩在一起。 从学校的角度来看,我们家位于同样的方位,这为朋友的亲密度带来重大的影响力。因为上下学都走在一起,彼此交谈的时间自然比其他同学更为充足。所以我们两家的四个兄弟经常会碰面。而跟小野在一起的就是隼人还有道雄。 关于羽田老师创造出来的班级法则,大家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那就是不能将法则带到校外。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没有告知父母这件事。也许是大家觉得这件事必须列为一种秘密吧?老师没有刻意交代在校外绝对要噤口不提,大家却像事先说好了一样,或许是大家觉得我的事情微不足道,毕竟我所遭到的欺凌并没有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所以还不需要当作一回事告诉别人吧。理论上我和道雄在校外应该可以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的。然而在学校的我老是被骂,道雄已经完全不理会我了。这样的状况并不是某天突然发生的,而已两个人慢慢演化成疏远的关系。 小野和隼人朝着我跑过来,道雄也随着他们靠过朲。会合之后,我们两个都保持沉默。 小野和隼人快乐地跟我聊着天。他们提每个星期播放的电视动画节目已经播放最后一集,不知道下星期会播什么样的节目?隼人似乎很喜欢那个已经播放完的节目,无法相信电视竟然不播了。于是我把报纸上电视栏有“(终)“记号的事情告诉他。让他知道当报纸的电视标题后面有最后结局的记号,表示节目在播完那一集之后就会结束了。可是隼人好像没看过报纸,满脑子只有他喜欢的动画节目时间表。我刻意装出很开朗的样子谈着这些话题,我是以在家时那个有趣哥哥的形象跟小野他们聊天。 当小野和隼人开始他们两人的对话时,我跟道雄突然得面临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紧张的我知道自己必须以比平常开朗的语气说点话才行,也期盼着道雄会跟我说些什么……可是我无法张开嘴巴说出任何话。每当我想说些什么时,教室里的自己就会在脑海中復甦。那个出错遭到大家讪笑的影像,或是被迫处在最低阶层的样子,会在我的意识当中昂充吐信。原来自己像古代奴隶一样怀着卑屈的感觉,这种想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烙进脑海深处,宛如汗渗进运动服一样。 我该不该主动对道雄说些什么呢?也许道雄的心情也是和我一样的。所以我们没办法那么容易开口丨交谈。我们在校内不再是志同道合的死党,因为我不再是人---假设有一个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而感到心情郁闷,他会拿路上的石子出气,用力踢石子藉以忘却心中的不满---我就是那块小石子。 有人会主动跟一块石子攀谈,愉快地笑成一团吗?答案是不会的,所以道雄和我在校内的对话几乎是零。 我的教室生存法则似乎对校外生活也产生了影响了,好比今天的偶遇就似乎让我们背负着校内的障碍,彷佛一起在外头走动是不对的。我们四人流着汗朝家里走去,小野和隼人走在前头,我跟道雄默不作声地尾随着他们。前面的两个人不曾发现哥哥们没有交谈的情形,时而发出稚气的笑声。我和道雄以和他们同样的速度走着,愣愣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怪异的沉默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道雄。 看着愉快聊天的小野和隼人,笑脸充分显示他们深信所有事情都被明亮的光芒所笼罩着,不久之前我跟道雄也带着那种表情聊天走着。当时流行的游戏软体中有一款玛莉兄弟系列,这个游戏只要跳起来抓住舞台最后的旗帜就算过关。道雄有一天突然这样告诉我。 “3之3的结局之前不是有一个跷跷板的关卡吗?听说把玛莉兄弟带到最上面之后再用跳跃键一跳,就可以飞过旗子了。” 道雄说他是在某本游戏杂志中看到这个密技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便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们朋友之间并没有人看过跳越过旗子之后的玛莉兄弟会出现什么状况。 第16页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听说是真的。”当时我们慢慢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认真地讨论这件事。 望着走在前面两个人的我想起这段回忆。随即感到无法唿吸,头痛欲裂,好像无预警的疾病发作。有一股着火的液体静静地在胸腔内部流动着,刚刚却没有警觉到,此时此刻像着火般难受。我抓住自己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往前蹲。 道雄发现了我的异状问:“你怎么了?” 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泪腺就像已经断掉一般地不停涌出泪水,我不想让他们看到这般糗样,于是不发一语就往前跑走,他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原本我还担心他会会追上来,可是没有人这样做。跑没几步之后,我便开始喘气,可是依旧固执地在四周尽是稻田的路上奔跑着。道路的两旁有树,民房林立。因为每户人家都有田地,所以也都会有放置农作机的仓库。 后来,我一边看着地面一边走着。心中想着老师错了,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呢?之前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知道,但我却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 妈妈曾经看着报纸报导咕哝着:“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也有这种坏老师。” 那篇报导的内容是一个小学老师对学生恶作剧而遭到警方逮捕。感觉上报纸上报导的事情只会发生在不属于我的另一个世界,不会发生在自己的生活周遭。我跟道雄,还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没有想过羽田老师说错了什么话,直觉的认为老师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被骂一定是做错事!可是……我用两手捂着脸摇头,只觉得又恐惧又悲哀。想起笑着跟我说话的小野、姊姊,还有妈妈; 也想起和道雄一起为塑胶模型上色的情形……心头窜过一阵被某种尖细刀刃贯穿的疼痛感。 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到底是怎么了?我想唿吸,但是因为哽咽得太厉害,导致气都喘不过来,好悲惨啊!羽田老师到底想怎么样?监视我!责骂我!就算我找芋个人申诉,也只会被解读成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只因为老师责骂学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恐惧大家的视线。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来也许是事实,玩足球棒球时没办法把球踢远;跑步也是全班最后一名。可是我希望得到跟大家一样的待遇,难道我连期盼的权利都没有吗? 回家穿过玄关时。平常我总是大喊一声“我回来了”,今天我静静地爬上楼梯,跑进自己的房间。卸下书包,将闷热房间里的窗户打开。想着,在学校不管别人 说得怎么难听,我都理所当然地承受下来的模样,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第一次体会到这个情况的可怕。我跟大家都把老师的一言一行当作世界的真理。学生当中分有阶层,而我位在最底层。 可是我发现事实是大家把所有不好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是不对的,不应该有阶层,不应该有人必须承受老师和全班同学的不满。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才能发现到这一点,我痛苦的心正不规律地跳动着。 突然间,背后发出一个孩子的声音。一个宛如才刚学会说话的婴儿,嘴唇要张不张所发出的声音。我回头看到一个肌肤呈绿色,外形可怕的孩子站在我正后方张着嘴。是小绿…… 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他,我还以为他从我眼前消失后再也不会出现了。这次他再度出现眼前,依然让我觉得恐惧,尽管如此,也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他一直待在我身旁似的。这次出现的小绿,绑住嘴唇的绳线松开了一些,他鼓涨着脸颊试图从细缝中吐出空气,却发出意想不到的稚嫩呻吟声,那声音像是远比我年幼的小孩子所发出来的。可是他没有被强力胶固定住的那只眼中却透露着骇人的狂气,以黑漆漆的眼睛瞪着这个世界。 小绿歪着头看着我,让被包裹在束缚衣底下的瘦水肩头得以搔弄头的侧面,没有耳朵的那边的头部。我看见他光滑的绿色肌肤上有伤痕,心想也许是伤痕发痒吧? “你是……我吗?”我这样问小绿,小绿对我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跟他讲话。之前他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时,我完全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甚至想要别开眼睛不去看他。我知道他只是一个幻觉,问题出在看到他的我,要是我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应该是看不到小绿的。大概是我的内心深处有一间小房间吧?而这个孩子就住在里头,才会三不五时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我认为小绿就是他的真实身分。 “啊……啊……”小绿髮出这样的叫声好一阵子。 我觉得很吵,但是应该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他的眼中充满了憎恨和愤怒的色彩,身体微微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滑进了床底不再出来。我战战竞竞地窥探床底,小绿不见了,只看到积了一层灰尘的地板,想想床底下的空隙根本无法容纳一个孩子的身体。当时我至少不认为小绿有任何危险性,他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只是我在看到他的瞬间会产生恐惧和不舒服感,但是他应该不会造成伤害。可是第二天,我知道我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2 回想自己的这一段人生中,是否曾经对某个人发怒或者打过某个人? 试着回想看发现我应该没有这种经验。也许事实上有,只是我自认为没有,不过如此懦弱的我不会做出那么粗暴的事情来。也许有可能在还没有懂事的很久之前对某人粗暴过,可能也曾经以原始的真感情与人互动,但是随着看穿了世界所具有的法则,以及感染了自己什么都做不来的恐惧感之后,我开始懂事也变得谦虚了。 第17页 我就读的小学在结束一天的课程之后,有一段放学前的辅导课时间。导师会利用这段时间简短地报告明天的事情,或者今天值得反省的地方。结束之后学生们才终于获得解放。 我本来就不是那么喜欢学校。升上五年级之后,被迫面对现在这样的状况,更觉得学校就像地狱一样。愈是接近上学的时间,我便有种噁心感而且头愈来愈痛,但还是得继续上学。如果我拒绝上学,家人一定会为我的事而感到忧心。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我还是天天乖巧地上学,放学前的辅导课一旦结束,那个获得解放的瞬间总让我觉得很快乐。这次放学的辅导课,羽田老师并没有针对我的错误说任何话。也许是他想尽早回家所以不想浪费时间来教训我。总之,可以在不蒙羞的情况下回家,我不禁松了口气,背着书包走向室内拖鞋箱。 “正雄。”北山在一楼的走廊上叫住我。他的个子不高,肌肤晒得很健康。他总是会说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是炒热班上气氛的活泼孩子。 “有事情请你帮忙。” “我能帮什么忙呢?”我不解的问到,他便笑着说,来了就知道,将我带到学校后门。 穿过校门来到和体育馆之间的小路上,跟北山交情很好的山田就站在那里,体型壮硕的他是非常活跃的少年棒球赛的正式球员,他将橡皮筋勾在食指上转圈圈,似乎在打发无聊时间,那不是一般的小橡皮筋,而是扁平状足足有手心那么大的橡皮圈,北山和山田把我带到校园后面,当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没有强大抗拒的力量。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这样连问好几次,脸上还带着怯弱的笑容,也不知道出于是什么样的心理,我觉得北山一定是骗我的,校园后很冷清也没有什么人,这里非常阴凉一整天都照不到什么太阳,眼睑中只有阴冷的楼房和蔓生的杂草。 “你很臭”北山不屑的说道。 无法理解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再来上学了,立刻消失”山田说完便将手中的大橡皮圈伸展开来,重重的打在我手臂上。 “别这样…”我企图逃开,山田也许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笑吧,和北山交换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之后,再度用橡皮圈打我的手臂,橡皮圈造成的疼痛虽然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但是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嘲讽和欺凌,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把背上的书包抵在后墙上,低下头不发一语,我害怕他们两人的笑声和视线,而且也感到羞耻,我知道自己的整张脸都泛红了,我想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我这么丑陋的生物吧。 北山扭着我的手腕,鲜红的痕迹便印在我雪白的肌肤上,像年糕般雪白的肌肤一直让我很羞耻,他们两人的肌肤被太阳晒得很健康,山田用橡皮圈抽打我校服地下露出来的手脚柔软处,还不停的笑着,随即又厌腻了,随即山田用两手抓起地上的沙子,从我的头上洒落,沙子是干的,从头顶上滑落,紧附在被汗水弄湿的脖子上。 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来?被羽田老师责骂的永远是我,大家都可以在没有任何不安的心态下笑着过日子,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幸福,为什么他们要求还要更多?为什么要说我很臭呢?太没道理了,好希望有人来救我…我衷心的期盼着。 见到我泪水聚集在眼中,渗出眼眶,他们笑得更兴奋了。 小绿就站在他们两人的背后,他像隐形在空气的幽灵一样出现了,他穿过站在我面前的北山和山田之间,摇头晃脑的走近我,他的脸孔因为憎恨而紧绷着,绿色的肌肤上有几条深深地皱纹。 他们两人看不到他,没有注意到他灵活地穿过他们两人的缝隙,小绿是我的幻觉,他们看不到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是很清楚自己时常露出什么表情,一定是用很恐惧的眼神看着小绿走过来吧,所以他们眼中的我像是被冻结般眼神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方,他们整个人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小绿凑到我的眼前来。虽然一定是我的幻觉,但我还是确实闻到小绿身体发出噁心的腐臭味。他的嘴唇之前都因为被绳线固定而无法说话,可是绳线却在现在当着我的面解开了,我惊讶的是,封住嘴巴的绳线看起来像是一般的鞋带。 “正雄……”三田唿唤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双眼直盯着嘴唇解开的绳线,和小绿张着嘴巴的脸,久久无法移开我的视线。他的嘴巴被某人用刀刃划开来了。皮肤从嘴角到太阳穴一带整个被划开来。所以当绳线松开,小绿张开下巴时,看起来就像蛇张开嘴巴一样。“啊……”小绿髮出声音。“正雄……”是年幼的小孩的声音。然后他张大嘴巴笑了,口中的舌头和绿色的脸呈极端的对照是鲜红的刺眼颜色……之后的情况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踩着虚软的步伐走在平常回家的路上,四周只能看到稻田。我是如何逃离他们两人的?小绿怎么样了?这些我都不清楚。 回到家,躲进自己房间之后,脑袋好一阵子也宛如罩着一层雾。甚至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摸了摸脖子发现黏着粗粗的沙子,心想绝对是北山洒在我头上的沙子。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全身疼痛,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淤青。而且下巴的感觉好怪,口中有异样的味道和涩涩的感觉。 第18页 第二天我到学校被羽田老师问道:“正雄,你跟北山有三田打架吗?”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据老师的说法,昨天放学后,他们两人铁青着脸跑到保健室去。手脚和脸上有几个清楚且流着血的咬痕。 “昨天差一点被他们欺负了。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老师似乎觉得我为了对抗他们,而咬了人逃命。 “这件事就先不通知父母了。”羽田老师这样说。我想他是有意不让外界知道他所创造出来的法则,尽量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老师看着挂在教职员办公室墙上的圆形的简易时钟。 “早上的辅导课就要开始了,现在没有时间,详细的理由以后再问你。知道了吧?”羽田老师瞪着我说。 前往教室之前,我到校园后头去了一趟。打算回到昨天的事发现场,企图想起发生过什么事。原本各种模煳不清的景象,在我脑海中变得愈来愈清晰。 我先咬了北山的手,为什么我只用咬的呢?因为我的手不能动,好像被某种东西捆绑住,我把手臂拉到胸前无法动弹,就好像穿着束缚衣一样,然后我用脚往一时松懈的北山踢过去,用门牙咬住三田的鼻子,当然是打算咬掉他的鼻子。 我发现,我的心中潜藏着令人恐惧的憎恨之情。亵渎了神明,憎恨着全世界,火焰包住了全身,我化成了疯狂的恐惧和悲哀,还有愤怒的火团。小绿附在我身上袭击了每个人,好可怕……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提起这件事,如何说服别人相信,让北山和三田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住在我内心深处的小绿。 大家只会从表面上看到的,去误解咬伤那两个人的就是我。话说回来,尽管我能理解小绿为什么会在那种状况下救我,但心中对小绿的恐惧感也愈来愈强烈。 走进教室后,才发现他们两人都没来上课。班上的其他同学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老师刻意不告诉大家的。我只身对抗两个人的暴力行为根本就破坏了老师创造出来的法则。所以大家依然不了解详细情形,而我仍旧被当成最低阶层的孩子,以及被大家轻蔑嘲笑的对象。 不知道羽田老师什么时候会找我问清楚昨天的事情,一整天都怀着不安的心情度过。万一真的问起我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才好……不!我想辩解也于事无补吧? “正雄,到教职员办公室来。”羽田老师那像模范青年一样清晰明亮的声音在放学后叫住了我。 教职员办公室里的桌子被书架和笔筒占满了。老师们明明规定我们学生的桌上不准有任何东西,却在自己的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不过,羽田老师的桌上整理得一丝不苟,被摆放在书架夹中间的几乎都是教科书,其中也混杂着几本足球方面的书籍。羽田老师坐在铺着灰色合成皮的椅子上看着我。 “昨天北山和三田把你叫到校园后面去……”他为了谨慎选择措辞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不应该的事情,对吧?” 我点点头:“差一点被他们欺负……” 跟老师说话让我很紧张,羽田老师惊愕地瞪大眼睛,好像听到什么玩笑话似露出开朗的表情说道:“别开玩笑了,我们班怎么会有欺凌的事情发生呢?万一被其他老师听到的话怎么办?”羽田老师注意着四周的状况,突然把脸凑过来小声地说道:“他们两个人会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因为你不对。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应该不会受到这种待遇的。” 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死心地接受一切吧?然而以前是我想了太多才会那样做。 “可是,老师……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虽然老师老是骂我,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差劲。” 光是要说出这些话就不知道会让人有多么地害怕啊?双脚颤抖着的我好想转头逃跑。 羽田老师带着可怕的表情瞪着我,吐出的气息全部迎面扑向我,就像看着一个让人伤脑筋的孩子一样。 “我受够了!”羽田老师耸耸肩说道,以不被其他老师察觉的沉稳动作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带离教职员办公室。 这一次他不是把我带进物理教室,而是家政教室。教室里摆着几张六七人坐的大桌子。桌上分别安装着瓦斯炉和流理台。我曾经在上家政课的时候,在这里煮味增汤和煎鱼。几乎没做过料理的我,只要按照家政课的单薄教科书来做菜,也能做出有模有样的东西来。 “你还敢讲这种话!你简直是个废物!”羽田老师一边大叫一边打我。 事情发展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因此脑袋里变成一片空白。我的脸颊一开始几乎感觉不到痛,反倒是被大声叱责比被打更让我感到惊吓而无法动弹,脸颊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始有隐隐作痛的灼热感。老师抓住我的脖子,将我的一边脸颊压制在桌上,没办法唿吸的我吊着眼睛看老师。他带着一脸憎恨无比的表情说:“你只要闭嘴,班上就可以保持和平!” 我现在所遭遇的经歷,像是在遥远的地方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下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便是现实世界。老师拉着我的制服,将我推倒在地上,而我的双腿早已发抖到无法站立。我从下方仰望个子很高的老师,觉得他巨大的身体几乎要碰到天花板,就像一个巨人一样。 第19页 老师用脚尖踢着我的侧边腹部,无法唿吸的我只能蜷曲身体呻吟着,接着,他命令我站起来,但是我站不起来。 “我会送你回家。你听好……你要跟大家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老师说完,便拉住我的手臂,强迫我站起来。 老师把我推进他停车场里的车子里,黑色的车身里有新车的味道,副驾驶座上有粉红色的椅垫,命令我坐上去后,车子便往前开。 “本来跟人约好待会儿要碰面的……都因为你泡汤了。”老师用焦躁的语气说着,似乎很期待原本的约会。 开到半路,老师突然停车去打公用电话,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我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对话。 “是这样的,今天可能会晚点到。” 老师对着话筒说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老师好几次叫着女性的名字,于是我立刻知道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女人。 “有一个学生一直出问题,现在他又惹麻烦了,总不能丢着他不管吧?别生气,求求你啦!其他老师都对我充满了期待……”老师带着又为难又哀求的声音回应。 车子再度启动,开始往我家前进。我的身体不停地抖着,当然会有恐惧,但这并非我下唇和指尖微微颤抖的原因,而是在心中有一种鞭炮就在我脑袋旁边爆炸开来的冲击。老师在家政教室里对我做的一切,将我的心整个撕裂了。我现在处于什么都无法思考的状态,甚至没办法判决该哭还是该笑。 “正雄好像不小心滚下楼梯了。”羽田老师对前来应门的妈妈这样解释。 “好像没什么伤。不过,我担心他一个人走回家会危险,所以……” “啊,您是特地送他回来的啊?”妈妈吃惊地说道,接着连声道谢。她一定深信所有担任过我导师的人当中,羽田老师是最好的一位。 “对不起,劳驾您特地跑一趟,请进来喝杯茶吧。” 羽田老师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接受了妈妈的邀请。我跟妈妈还有老师坐在客厅里交谈,就像之前的家庭访问,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产生了变化。家庭访问时还没被老师骂过,还认为羽田老师个性非常开朗,能够和班上的男同学热络地聊着足球的话题,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正雄非常用功,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上课时很多孩子都不听话,但是正雄很听我的话。”老师说起我在教室里的表现,这一切当然都是他编的谎言。但是我害怕让妈妈知道学校发生的事情,因此默不作声。 “对了,正雄在家都做些什么事啊?”老师兴致勃勃地问妈妈。 “老是看漫画,真的很伤脑筋。”妈妈笑着轻轻地戳着我的头。 “他也经常谈起学校的事情。”一听到妈妈这样说,羽田老师立即很紧张地正襟危坐。 “譬如什么样的事情?” 紧绷的气氛瀰漫在我和老师之间,浓烈得让我想立即当场逃开,客厅里酝酿着一股像气球鼓胀起来般的危险气息,然而妈妈完全没有发现,笑容满面地看着老师。 “譬如解开没有人会解的问题,受到老师的称赞,或者午休时间和朋友一起玩……那叫什么来着?足球什么的……” “足球棒球吗?” “对,就是那个。他经常说起跟同学玩球的事情。” 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没有说出真正发生的事情,所以她相信我在学校里过得很幸福的谎言。然而,老师知道我没有把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妈妈便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也该告辞了。”老师站起来,妈妈脸上露出无限惋惜的表情。 来到玄关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街上罩着阴暗的夜色。我家前面是一片树林,不远处点着一盏老旧的街灯。我跟妈妈目送老师开着车子离去。 “啊,忘了把上次旅行买回来的点心送给老师!”当车子消失之后,妈妈一边仿佛很遗憾地说着一边走进屋里。 我看着地面,回想起老师的行为。难道今后还要继续过这种日子吗?想到这里,就觉得活下去好痛苦,无法抑制的泪水汩汩地流下来。这个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正雄……在这边。”那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幼童声。 回头看到小绿就站在街灯底下。身上依然穿着束缚衣,几乎无法动弹然而嘴巴原本的绳线已经完全松脱了。 “你必须逃脱才行。”小绿说。 “逃脱?”我不解地问道,眼中满是血丝的小绿点点头。 “从这种状况中逃脱……否则你一辈子都得过这样的日子。你恨那个老师,恨得不得了,对吧?” “可……可是他是老师啊。” “恨得不得了”这种说法让我感到困惑。 “你不知道藏在内心深处那个阴暗的自己。”小绿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嘴角像被人割开般地挂着凄凉的笑容。 “杀了老师。”小绿用那只没有被黏合起来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3 总有一天,必须下定决心杀了老师,否则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崩溃,变得再也无法动弹。老师创造出来的一切扭曲规则,终究会闷死我。于是我必须跟小绿联手计划行动。我知道做这件事伴随着危险性,就像在校园后面时,我对北山和三田所做的残酷行为,很明显的不是出自我的意愿,而是小绿。不过我想,接受了小绿就等于进入一个随时会被激怒,而产生暴力行为的状态。 第20页 那两个人在暴力事件之后的隔一天照常上学,手脚以及脸上都还包着绷带。大家纷纷问他们伤是怎么来的,他们并没有提到我的名字。我不清楚是有人要他们绝口不提,或是他们两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而决定保密。 “你对那两个人所做的事情正是你内心深处的期望。”小绿嘲讽似地说道。 他是我创造出来的幻觉,我能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但是对之前从来没有伤过任何人的我来说,告诉自己那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小绿所造成的,我才会比较容易接受。 在学校里几乎已经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了,能够交谈的人就只有小绿。他并不是随时随地都站在我旁边,经常找不到他,四处搜寻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但每当我专注地念书,或者因为没有人可以说话而感到孤独的时候,他就会从黑暗当中悄悄地出现,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边。进一步认识小绿之后,发现他是一个残忍又很会说脏话的人,我不喜欢这样。不过我的事情他全部都知道,不管再怎么排斥,我都无法否认他就是我的事实,这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校园的旁边有饲养着兔子和短腿鸡的小屋。小屋的侧面镶着铁丝网,从外头可以窥探它们在里面的生活。紧邻着小屋旁边,有一个用铁丝网圈成的广场,可以将动物放到里面让它们运动。某天,我站在小屋前面茫然地望着动物,闻到一股不知是来自兔子还是短腿鸡的动物特有味道,我并不讨厌那种味道。兔子和短腿鸡吸进去的潮湿空气经由它们小小的肺和鼻子吐到外头,再让我吸进身体里,我们共享着空气的感觉。在我就读的小学里,每年都由四年级生照顾,负责打扫小屋,餵养饲料。去年就读四年级时,便是由我们负责照顾那些动物。 “如果在它们的眉间钉上钉子装饰在教室的墙上一定很好玩。”小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看着在小屋中熟睡的兔子们说道。他的声音依然非常稚嫩,但是我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你怎么会想到那种事!”我粗着声音问他。他转过头来眯细那只睁着的眼睛说:“因为他们太臭了。” 除此之外,他又想像划开短腿鸡的肚子,取出内脏的样子,还有用图钉刺满他们全身的样子,以及用针刺穿他们眼睛的画面……我觉得很不舒服,于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因为小绿只是幻觉,纵使他无止尽地想像着那些残忍的事,却无法真正实行。当我努力地控制自己时,他便什么残酷的事都不能做。 一学期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结业式时,全校学生都集合到体育馆里听校长训话。结业式结束回到教室之后,要进行大扫除,举行辅导课。 由于要负责教室的打扫,我把课桌椅聚集到教室后方,打扫教室前半段。然后再把桌椅搬到前面,用抹布擦拭空出的后半段空间。在移动桌椅的过程当中,我被某个人的脚绊倒,倒在地上的我被倒下来的桌子压在最低下,顺着视线我看到某人的脚,那双室内拖鞋在显目的地方用油性麦克笔写着“二宫”两字。 “啊,对不起。”她边说边咯咯笑了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看到她跟四周的同学都露出愉快的表情便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让我出糗的。不过要是我追究下去就代表不相信她所说的话,那么大概又会被大家当成坏人了吧? 二宫满脸笑意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我,这样的行为让我相当反感。尽管之前被大家嘲笑或嫌弃时,坐在我旁边的她也跟他们站在同一边,但我总认为她不会指着我哈哈大笑,或做出什么恶劣的事,而且内心也一直祈祷着不要被她耻笑。没想到心中一直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辅导课的时间,从羽田老师那边接过联络簿时,心中想着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我又再一次问自己,我是不是还得这样过下去? 我的成绩并没有特别地坏,之前认为羽田老师会在联络簿上动手脚,所以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也许他是想到万一联络簿上的成绩比去年差太多,会令妈妈会产生怀疑吧? 另外,学校联络簿上有一栏是老师写给学生的简短评价。上面这样写着“上课非常认真听课,值得鼓励”,当我看到老师用原子笔写下的这段子的瞬间,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想将联络簿狠狠的撕烂,揉成一团丢进火里面。位于眼球内侧的脑袋闪过一阵痛楚,那是一种愤怒与悲伤交错的情绪,像心脏鼓动般那样的炙热。我尽量以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坐回椅子上……即使是想哭泣或是想吶喊时,也总是保持安静,是为了避免引起羽田老师的注意,这是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 “下定决心要杀那傢伙了吗?”小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说。我对他点了点头。 第四章 1 暑假的早上从收音机体操开始。早晨的天空一片晴朗,跟寒冷的冬天大相迳庭。住在附近的小学生都集合到广丄场上做收音机体操。道雄也来了,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非常尴尬,只有默默地配合着音乐摇摆身体。 “要是收音机体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小绿说:“晴朗的天空,健康的体操,甚至连配合这种愚蠢音乐活动的人们全部腐烂吧,然后都丢到火里焚化好了。” 第21页 低年级学生们排列在我眼前,他们挥舞着细瘦的手臂。小野和隼人也在其中以笨拙的动作做着体操丄,我看着他们产生了小绿语言中隐含的憎恶感。做完收音机体操之后,我回家吃了早餐后,便从存下来的零用钱中抽出一张千元大钞离开家。虽然不知道需不需要用到钱,不过我想应该要买午餐或零食来吃吧。 “去哪里?”我在玄关穿着鞋,妈妈过来问着。 “朋友家。” “道雄家?” “不知道。” 妈妈丝毫没有怀疑,只向我说了声出门小心。我牵出车库里的脚踏车,朝着临近城镇用力的踏着踏板迈进。跟妈妈说我要去朋友家时骗人的,我打算去找羽田老师的公寓。老师的地址登在四月份的“五年级时报”上就是我们首度拿到的那份创号刊。 “遇有紧急时刻请联络这里”老师的地址标示在创号刊上,让学生们的监护人方便联络。由于妈妈非常崇拜羽田老师,所以将所有的“五年级时报”都保存起来。昨天晚上我找出那一份“五年级时报”,记下羽田老师位于临镇某间公寓的地址。 一边听着嘈杂的蝉鸣声一边踩着脚踏车,柏油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产生冒烟的感觉,我只踩了几下脚踏车就汗流浃背。强烈的日照让我觉得全身火热,让我忍不住怀疑待会儿热气就会从皮肤中冒出烟来。眼睛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不论是苍的树叶或田里的稻子看起来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连吸进肺里德空气也是温热的,唯有当脚踏车进过树荫底下,笼罩全身的空气会微微的变凉,让我觉得好舒服。 只要沿着国道就可以到达邻镇。可是国道上的车流量很大,于是我选择走与国道平行而设的小路。一开始视野非常辽阔,四周只看得到稻田,度过横跨在大河上的老旧桥樑之后,便开始看到高耸的建筑物。房子和房子之间的空间很窄,道路上尽是车水马龙的景象。 我所住的地区,在房子与房子之间有宽大的空间,也没有“墙”这种东西。房子之间只有稻田和树林。然后随着房子建筑的越来越密集,就会有隔开区域的墙面将房子切割开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却第一次注意到。 在越过一条河就到了邻镇。我经常做别人的车去那里,但是骑着脚踏车过桥还是第一次。邻镇与我所住的地区相较之下,显得繁荣许多,有电车经过,路也比较宽。我拿出标示着老师地址的“五年级时报”,再度确认公寓所在的位置。其实就算看了地名,我也完全没有概念是在城镇的哪个地方。半路上我走进便利店,买了一些零食,结帐时鼓起勇气向打着帐单的店员问路,才得知从那里到老师的公寓还要大约二十分钟的脚踏车程。我从来没有骑脚踏车到这么远的地方,半路上难免开始感到不安,心中盘算着该不该回家? “干嘛回家?什么都不做就回家的话,还不如一辈子在外面游荡。”一个熟悉的稚嫩声音带着自嘲语气在我耳边响起。于是,在离开家三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老师的公寓。 远远的望着老师的公寓,那是一栋外墙用茶色砖瓦建造的三楼建筑物。同样外形的建筑物有两栋,分别标示着a栋和b栋的牌子,两栋建筑物之间有住户停车的空间。沿着车流量非常大的道路,从公寓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和餐饮店购物也用不到五分钟的脚程。从写在“五年级时报”上的房间号码和公寓的窗户来看,老师的房间大概是位于a栋三楼的房间。 我走到停车场试着找出老师的黑色轿车。但是只坐过他的车一次,相似的车子有好几辆,我一时之间没办法明确地从中找出老师的车子。 “是这辆,准没错。”小绿站在一辆车子的前面斩钉截铁的对我说,他大概牢牢地记住了车子的特徵了。 车子停在停车场,那是不是表示老师在房间里呢? 公寓一楼靠近道路的墙上有一个银色信箱,我看了一下没有任何寄给老师的邮件,信箱上也没有写名字,我不敢确定a栋三楼房间是不是老师的房间,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万一他已经搬家,那么里面住的就是别人。 建筑物后面有一座公园,里面有原木组装的游乐器材,形状像是熘滑梯和恐龙的合体。我爬上顶端专心地看着老师房间的窗户,公园四周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嫩绿的树叶生意盎然地朝着天空生长,我可以利用树叶缝隙间老监视窗户的动静,而原木恐龙上方的树叶正好可以让我免于中暑。但是如果老待在那边,可能会让前来嬉戏的小孩和带着孩子的大人们产生怀疑。我非常谨慎的每隔一段时间便移动到其他地方。 我运气很好,无论从鞦韆,长板凳,或是从公园的各个地方都可以看到老师房间的窗户。第一个消失,我只看到窗户内厚重的窗帘,过了不久,窗帘晃动着被拉开,出现一个因为外头刺眼的光线,而眯细了眼睛的男人面容。 他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刚睡醒的头髮显得凌乱,那个搔着头的男人正是羽田老师。这是第一次在校外看到老师的脸,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发现我正在看着他,然后欲老觉得自己被看到了,心头涌起一股恐惧感。我缩着头注意老师的行动,等待着老师再度观赏窗户和窗帘,消失于室内。 第22页 “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持续监视老师的房间长达几个小时,小绿这样问我。这段时间我只看见老师老师将洗好的衣服和棉被拿出来晒在栏杆上。 “必须赶快把那个傢伙解决掉。”小绿催促着。似乎担心随着时间的经过,我的决心会产生动摇,整个学期受到的痛苦也将变得淡薄,到时又会再度选择当一个和平痴呆者。 这个时候,我看见窗边出现一个女人。因为我一直待在可以监视窗户的一边,所以不能看见有人经过建筑物的另一边,从玄关处进入了老师的房间。但是我从窗口时可以看到女人和老师的身影,直到没看到他们的身影好一阵子了,我才觉得房里应该是没有人活动的样子。 “一定是出门了。”小绿说。我带点惧怕的心理到公寓的停车场去查探,才发现老师的车子不见了。 第一天我只做了这些事,然后就回家了。回到家时已经是吃晚餐的时间了。 “跑到哪里去玩了?”妈妈问我。我适度地含煳带过,没有明确地说明去了哪个朋友的家。以防妈妈打电话过去,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破。 第二天我一样骑着脚踏车前往老师家。虽然有可能会被老师撞见,我还是鼓起勇气站在门前,竖起耳朵聆听,而且听到里面有声音,做这件事的同时很担心有人刚好打开门。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我只确认了老师就在里面,便从房间门口离开。这次我选择监视房门,所以我必须待在公寓的正面,然而这个方位的视野被b栋建筑物挡住。幸运的是老师的房间在最旁边,我可以从位于b栋斜后方餐饮店的停车场里监视老师的房门。 餐饮店的停车场里有一个巨大的招牌,我藏身在阴暗处,喝着果汁同时监视着房门。这里看出去的景色实在太缺少变化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让我觉得好无聊。夏天强烈的阳光让我几乎要耳鸣了起来,要不是有可以藏身的阴凉处,我一定会热疯了。因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便走到公寓后头的公园,从昨天待过的那个地方眺望着窗户。窗帘是拉开的,我知道羽田老师就在房里。我再去看一次信箱,里面有几封给老师的信。 “带走。”小绿这样命令我。 这明明是不好的行为,我却还是从信箱里拿出了邮件。信箱上有一个像是用来上锁的把手,可能是住户得各自买锁安装,一整排的信箱中有几户人家上了数字锁,老师也许是嫌麻烦而没有装锁吧?我要偷走信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外头实在太热了,我想到一个凉爽又可以喘口气的地方,那就是走进位于b栋斜后方的餐饮店。这是第一次自己走进这种地方,由于知道小绿一直陪着我,给了我几分勇气。被店里空调的冷空气倏地包裹住身体,让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那是一家老旧且阴暗的店,我怀疑可能已经有几十年的歷史了,我挑选最后面靠近窗旁的座位,椅子的表皮也已经破损了,可以看到里面的黄色海绵。 我把视线望向窗户,很幸运地从这里也可以看到老师的房门,再加上店内凉爽的地方监看比在外头曝晒于阳光下轻松多了。我跟前来问我要点什么东西的阿姨要了咖啡牛奶。 我将我拿走的两个信封放在桌上并拆开。一封是电话公司寄来的,打开帐单看了一下,对于电话费没有什么概念的我,无法藉此得知老师的电话费到底算多还是少。另一封信则可能是老师的朋友寄来的,寄信人的地方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里面放了信纸和几张照片。 “这是前几天旅行时拍摄的照片”信纸上写着这样的内容。 某张照片上的羽田老师喝醉酒而且红着脸,另外还有在某个河边露营的照片,老师背后有用椿子和绳子固定在地上的帐篷,老师和一群男女勾着肩对着镜头比出胜利的v手势。我想起放暑假之前,老师在辅导课提起和大学时期的朋友一起去露营的事情,他们将帐篷塞进车子的行李箱就往河边出发,提到少了一根将帐篷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椿子,因此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帐篷搭好,还说到烤肉用的炭不够用等等的事情。“兴趣是运动和露营”,羽田老师第一次出现在教室时,曾经这样自我介绍。 “看起来挺幸福的嘛。”小绿恨恨地咕哝道,然后对着在相片中微小的老师竭尽所能地下诅咒我好想把耳朵捣起来。 这时我从餐饮店的窗户看到老师的房门被打开,老师走出来了。暑假期间,小学的游泳池开了游泳教室,那是自由参加的活动,如果学生没有医院就不用特别去参加。也许这段时间老师会去学校教大家游泳。 从我所在的地方只看得到老师的背部,没办法看到他手上的动作,不过从动作可以推断老师在关上门之后将房门锁了起来,然后拉直背把某样东西摆在门框的上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就移动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你有看到他最后放了什么东西上去吗?”小绿问我。我没有看清楚便摇摇头。 “我想他大概是留下了钥匙。有女人在老师的家里进出,老师可能是为她留下了备份钥匙吧?”小绿这样说。 确认车子不在之后,我来到公寓三楼的老师房门前。我摸了摸门上方,正如小绿所说的,那里放了一把钥匙。 “用那把钥匙开门,乘这个时候进去看看。”小绿这样说,但是我将钥匙放回原处,就回家了。 第23页 小绿骂我懦弱,可是我需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能进去,一整个晚上,我都躲在棉被里想着这件事情。熄灯后,在漆黑的房间静静的回想,这个学期所经歷过的一切。焦躁地翻了几次身,窒闷的空气让我头痛欲裂…也许是做恶梦了吧? 就在进入梦乡之前,我终于鼓足勇气决定要进入老师的屋内。 2 那天一早,天空笼罩着阴沉的灰色云层,眼看好像就要下雨了,但是又觉得可能是一整天都阴阴的,连一滴雨都不会下的天气,所以当天的天空让人有种模煳的不舒服感。由于淋湿还得骑着脚踏车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根据气象预报下午天气就会放晴。我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出门,结果,还是决定到老师的公寓去。 踩了两个小时左右的脚踏车,终于抵达老师的公寓。今天跟前两天不一样,我从可以清楚地看到停车场的地方监视着。我发现要确定老师在不在家,只要确认老师的车在不在停车场里就好了。 我坐在隔着道路和公寓对望的树丛阴暗处看着从家里带来的bonbonic。bon-bonic是与korokoroic相似的月刊漫画杂志。我看着杂志同时观察老师的车还在不在,紧张的几乎无法看清漫画的内容了。过了一会儿,小小的水珠滴落bonbon的书页上。一瞬间水珠就被再生纸做的书页吸附,灰色的天空终于下雨了。此时,传来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声音来自道路对面的停车场,原来是老师正在启动车子,我赶紧躲起来。羽田老师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车子行驶到马路上之后立刻加速离去。 钥匙放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我挺起背拿到了钥匙,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才遏制自己不停发抖的身体。转动钥匙的手仍稍微颤抖着,感觉到锁被打开了的那刻,同时也听到了“喀”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成了非法入侵者。 穿过玄关便闻到别人家独特的味道。每当到朋友家去时,这种冷冷的空气总会让我感到紧张。穿过玄关之后,地上摆着老旧的运动鞋。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和左手边有门,右手边有瓦斯炉和流理台。房间类型属于一个人刚刚好的小套房。 脱掉鞋子走进屋内,里面充满了又恐怖又奇妙的气氛。我完全无法理解羽田老师在我们小学里的一切作为,他总是用没有感情的眼神看我,即使本来带着笑容愉快的和大家聊天,却在看到我的瞬间,眼里的笑容光芒就会立刻消失,变成一片晦暗。可是现在看来,老师也有家,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老师是否跟我一样在害怕着什么?或是对什么感到不安? “打开冰箱看看吧。”我依小绿的话行事。那是比我家小得多的小型冰箱,冰箱只有五罐啤酒,以及装了麦茶的大型容器放在门边的饮料架上。 “看来他不做饭。”小绿对冰箱似乎没什么兴趣,不屑地说道,然后把绿色的脸转向走廊后面的门。 屋里有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另一间大概是客厅。每当我打开门确认房间里面时,就会想像老师会不会在里面?当确认房里是没有人的时候,不禁感到安心了不少。卧室里有床和桌子,棉被皱巴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快的将视线从上头移开,只觉得不能乱看。 桌上摆满了小学使用的教科书,是一些我也很熟悉的书。还有跟女人一起拍下的照片,经常来老师家里的女性似乎是同一个人。 客厅里面有小型的电视机和矮桌。我的目光转向墙上用图钉的固定照片,我也会用图钉将相片钉在房间里,看见老师跟我有同样的行径,也是很不可思议的感受。相片中是老师更年轻时抱着足球的样子。桌上的菸灰缸里面有菸蒂,我没有看过老师抽菸,我想也许只是他不在学校里抽菸吧?仔细找了一下,发现电视机上头放着烟盒和打火机。 我的紧张造成全身都是汗水,不过门窗紧闭的屋里确实也很闷热。外头没有出太阳,但密闭的室内温度就上升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我走进窗边看着位于公寓后头的公园,在我进屋之前才开始下的雨,现在渐渐地愈下愈大了,甚至可以看到雨滴落在阳台的栏杆上。 浴室里的洗手台有刮鬍刀、梳子和头髮造型剂。洗手台上有一个开关式的柜子,里面摆着牙刷,上头还有几个药罐,我拿来发现是维他命和感冒药,还有安眠药。 “冰箱里有麦茶,对吧?”小绿说。我有不祥的预感。 “把安眠药掺进里面吗?”我感到害怕,不过还是问了。 “不对,是将香菸煮一煮,再把汁液掺进麦茶里。” 小绿的意思是把香菸放进沸腾的水中煮过之后,就会溶解出对身体不好的成分,如果让人喝了那个黑色的水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只要掺在麦茶当中,老师就会在不知不觉当中喝下去。 小绿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仔细想想,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知识报导。小绿的视线转向瓦斯炉,上面正好放着一个可以煮水的水壶。我心里实在有些犹豫,但是我压抑住这种心情,决定必须继续往前迈进,如果在这个时候改变主意,什么事情都没做就逃回家,不如一开始就别来。 我到客厅拿起电视机上的烟盒,很失望的发现烟盒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盒子。 第24页 “也许”小绿咕哝着。 也许那傢伙只是出去买香菸,他可能会比我们预测的更快回来。一想到此,我随即将空烟盒放回原来的地方,确认自己没有留下入侵的痕迹。走到玄关穿上自己的鞋子,打算开门一口气逃出去,正当我伸手去拿钥匙的那一瞬间,门外响起有人插入钥匙的声音,门立刻开了。 我企图往窗户的方向逃走,然而一切已经太晚了。微微打开门的老师看到了我,时间宛如在那一瞬间静止了,一切的活动都停住了,我的表情也僵在那刻。 3 老师的声音让我清醒了过来。 昏死过去的我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然而没多久,我就察觉到自己在浴室里。灯光透过门上的毛玻璃朦胧地照射进来,头髮黏附在眼前干爽的瓷砖上。头部的一阵剧痛让我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闯进羽田老师家里的我被痛殴了一顿。老师在那一瞬间的表情,宛如看到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他也许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图在于復仇吧?激动不已的老师对我挥拳相向,直到我倒地而头部则勐烈的撞击在地板上为止。 此刻逐渐恢復意识的我,想摸看看自己的头却无法动弹,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绑住了。 “你认为那傢伙为什么立刻就了解你是来復仇的?”我听到小绿稚嫩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倒在浴室的我困难的扭转过身体看着他,小绿蹲着俯视着我,他的身体缩在浴室的黑暗当中,只有白色的眼珠发出璀璨的光芒。 “那傢伙心中某个角落一定一直在害怕,对于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感到不安,罪恶感使得他一直担心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惩罚他,所以他才会立刻就知道你是来找他报仇的。” 甦醒之后,听到门外隐约传来老师说话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藉由声音的远近来判断,他的位置可能是在走廊或是客厅里。 “老师在跟谁说话啊?”我问道,小绿歪着头,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对不起,今天不太方便…”我模煳地听到老师说话的声音。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内容。 “好像是有人想来找他,他正在打电话回绝。”小绿说。 老师一定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在这里吧?他绑住了我的手脚,待会儿打算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小绿用力地咬着几乎要流出血的嘴唇,憎恨的目光瞪着老师所在的方位。 突然间,老师说话的声音停止,脚步声朝着浴室走来,头顶上的日光灯无预警地亮了起来,浴室里顿时充满刺眼的白光,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老师打开浴室的门,把头探进来,手上拿着无线电话。 “醒过来啦?”老师的声音让人觉得很恐怖。 “喂,正雄,你知道吗?擅自闯进别人家是犯法的!” “我…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的。 “我要把你交给警察!”老师语带威胁的说。 小绿把脸凑近我,站在我跟老师之间,只有我看得见他。 “正雄,别听他胡说八道。听着,不能哭,也不能道歉。他说的每句话都别听进去,狠狠地瞪着他。”小绿眼珠凸出,像是要吃掉我似地对着我大叫:“犯罪也好,警察抓去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想像杀掉那傢伙的样子吧!” 老师带着讶异的表情看着我。我想因为我双眼盯着小绿可怕脸孔的关系吧?所以老师眼中的我,视线总是固定在空中某一个定点。 我决定将小绿交待的话付诸实行,把视线转向老师,想像着自己拿着菜刀割他的脖子,想像着把钉子刺进他的两眉之间。想起之前我经歷过的所有痛苦,想着我不希望再那样生活了…原先以为我会哭着求饶的老师,发现我不但没哭,还狠狠地瞪着他,露出觉得很不爽的表情。 “随便你!”他骂了一句便离开了浴室。 “这样就够了。”小绿很满意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老师拿着毛巾塞进我嘴里,让我不能说话,于是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虽然是关着的,当夜晚来临时,淅沥的雨声透过玻璃传了进来。我知道雨真的开始下个不停。 看来我得在监禁的状况下度过漫长的夜晚了。虽然不愿去想,但是意识自然而然的飞向在家里等待我的家人们。 家人一定会很担心,我没有告知家人外出的目的地,所以他们也许会乱成一团,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我回想起勉强留住一条命的那次意外,想起自己曾经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再让妈妈难过的,然而现在事情却变成这样。姐姐和小野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夜深了,老师打开浴室的门。手上拿着无线电话。 “请镇定一点,正雄的妈妈,他一定没事的。”老师以诚挚的声音对着话筒说:“正雄没有在朋友家吗?” 我发现老师的电话对象是妈妈,便拼命的想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嘴里的毛巾让我发不出声音。老师拿着话筒,把脸凑了过来,眼中带着笑意。仿佛在告诉我,我企图发出声音挣扎的样子很可笑! “嗯,我真的很担心,不要紧的,一定可以找到人…我也会到几个可能的地方找找看。”老师当着我的面挂断了电话。我好懊恼…老师喜孜孜的看着无助的我,犹如看着一个玩具。 第25页 老师房里的灯一直到深夜还是亮着。其实只要他将房门关上,灯光就不会泄出来,然而老师却刻意打开房门,使得浴室门的毛玻璃上有属于他房内的白色灯光断断续续的流泻进来。 “那傢伙一定还没睡,他要看你逃不逃得出去。他打开了卧室的门,方便监视着浴室的动静。”小绿很愉快似地笑了。 拼命的想让自己入睡,但是浴室里坚硬的地板,害得我迟迟难以入睡,只能听着窗外的雨声,天气闷热使得密闭的浴室笼罩着热气,不断从身上冒出的汗水,让我几乎快要窒息。我紧紧闭上眼睛,忍住想哭出来的冲动。 玄关处的铃声唤醒我浅浅的睡眠。从小窗口射进来的微弱光芒是来自外头的晨光,也许是天气仍然不好吧?我听到老师客套地和某人应答着,好像是住在附近的人来找老师。我想出声求救,可是被塞了毛巾,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当客人离去之后,获救的希望立刻就烟消云散,我不禁感到悲哀。 我感到非常飢饿,老师表现得就像我根本不存在,当然也就连一点食物都不给我吃。他时而打开浴室的门俯视着我。 “喂,你不会把老师所做的事跟大家说吧?”有一次他这样问我。 因为嘴里塞着毛巾,我根本没办法说话,只能不断地点着头表示不会。老师看着我好一阵子,眼中尽是思索事情似的色彩。 “信不过你。”他不屑地咕哝着。 “你一定会跟大家说,对不对?你只不过是想骗我松懈警戒而放掉你。喂,你就是打这种小算盘,对不对?” 我看见汗水从老师的额头上冒出来,眼神就像害怕着什么似的,他一把抓住我的头髮,一再反覆的质问我,“你就是这么盘算的,对不对?”他窘迫的样子几乎近似恳求。 老师的态度让我感到害怕。我从来没有看过老师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好讶异。 “那傢伙完了。”当天晚上小绿说。 老师不知道怎么处置我,捆绑和囚禁都还是小问题,可是他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做才好,我就在不能动也不能出声的状态下过了一天。从昨天开始下起的雨似乎渐渐转弱了。虽然我没办法确定,不过雨应该很快就要停了吧。 时间刚好到了深夜零时的时候,我弯着身体望向浴室里唯一的小窗户,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突然亮了,刺眼的光线让我眯细了眼睛,世界顿时一片白茫茫。老师过来拿掉我口中的毛巾。 “这样你就可以说话了。”老师说:“你听着,不准出声。只要你乖乖不出声,就放你自由。听到了吗?我会送你回家。回去之后就跟家人说,这两天你都在隔壁的城镇四处游荡。” 老师没有发现,不过小绿就在他背后对我摇着头。我虽然感到害怕,还是按照小绿的建议,拒绝老师的提案。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羽田老师很焦躁似地抓住我的头髮甩动着。 “告诉他,你要把被他监禁,还有把他在教室里的所作所为都跟大家说!”小绿对我说,那是潜藏在我心底的想法。 “我要把老师的事情告诉每个人…”我一说出口,老师便激动地叫骂着。歇斯底里的踢着浴缸,还痛殴了我一顿。之后,我依然坚持要把这件事跟大家说。 “这种皮肉之痛会过去的。这傢伙对你施暴是因为他怕你。”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小绿对我这样说。老师的怒骂声在浴室中迴响着。可是只有小绿的声音静静的灌入我的脑海。虽然身体真的很痛,心里却仍不想让老师如愿。而我每每被打,小绿身上的伤口也就跟着增加。 过了一会儿,老师喘着气离开浴室,对着毛玻璃对面的洗手台,不知道在做什么。一开始我以为他在洗脸,又好像听到洗手台上的门开关的声音。不久老师一副放弃似的表情回来,憔悴的他眼底泛着黯沉的色彩,老师向我走近,将我身上的绳子解开,把放在洗脸台旁边的毛巾沾湿,然后塞到我手上。 “擦掉鼻血…” 我用毛巾擦掉了脸上的血,从鼻子里面流出的血始终没有停止。 羽田老师低下头,怯懦的说:“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 “我竟然打小孩子,简直是疯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待会儿我就送你回家…”他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哭意了。 手脚被松绑之后,我依然倒在浴室的地板上没有站起来。我一边用毛巾擦着鼻血,一边听着老师诉说着忏悔。老师凝视了我好一阵子,然后离开浴室,过了一会儿手上拿着一杯柳橙汁回来,什么话都没说就把杯子递给我,整整两天没吃东西的我接过来立刻一饮而尽。 “说你要上厕所。”小绿对我提出忠告。 “对不起,请让我去上一下厕所。”我说道,老师点点头,扶我起来,厕所就在浴室外头的旁边,我走进里面关上门。 “把手指头伸进喉咙深处。”小绿说。 “那杯果汁里一定放了安眠药,倒果汁之前那傢伙打开过洗手台上的柜子,我记得里面有安眠药。” 虽然有点抗拒,我还是将食指伸进喉咙深处,让胃里的柳橙汁倒流,橙色的液体吐满白色的西式马桶。我第一次这样催吐,感觉很难过,但是我只能相信小绿。 第26页 “你听着,他刚刚给你吃下去的可能是分量足以致命的安眠药,不过我想真正致命的可能性并不高,因为服用安眠药自杀必须服用比我们一般人想像中更多更多的份量才行,溶在一杯果汁当中的份量应该死不了人。那傢伙企图让你沉睡,从厕所出去后就装出想睡的样子。” 我走出厕所之后,又被老师推进浴室。 “你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准备要送你回去了。”老师充满歉意似地说道。幸好这一次他没有把我绑起来。 “那傢伙认为不需要再绑你了。”小绿说 “那傢伙松懈警戒了。快装睡吧!” 小绿算准药效发作的时间,要我装出想睡的样子。鼻血仍然不停地流着,但是我不去理会。不久之后,老师打开门,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4 我闭着眼睛屏住气息,这时老师把脸凑了过来,我明明应该看不到东西的,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所作所为。老师的口中散发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烟味。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表情不能有任何变化,不管自己究竟多么想皱起眉头,但是还是死命忍住了。 老师离开浴室,不知道在外头做些什么。我睁开眼睛企图确认,只能看到毛玻璃的对面有一道人影,却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老师的手臂突然伸到我背部和膝盖底下,用避免惊醒我的力道小心翼翼的将我抱起,我赶紧假装熟睡,手脚垂在半空中无力地晃动着。 我不能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要是醒来企图逃跑的话,只怕会被一把逮住,再度全身被捆绑,囚禁在浴室里吧。 我紧张得全身冒汗,虽然几乎听不到外头的雨声,但是脸上感到有水气。走下公寓的楼梯后,老师走了几步便将我放了下来。那个地方对我的身高而言是窄了些,得把脚弯起来才行。之后我听见“砰”的一声,由空气被压缩而老师散发的气息逐渐消失的感觉,我终于可以放心的睁开眼睛。然而四周一片漆黑,连一丝风都没有。 “是车子的行李厢。”小绿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的脖子奋力地往后转,但是看不到他绿色的脸。只有可以感觉到他就紧靠在我背后。 “这里是那傢伙的后车厢。”突然,我听到近距离处有引擎启动的声音。随着引擎的震动,我被放置的狭窄空间也有开始移动的迹象。小绿说得没错,我可能是在后车厢里面,而且这里面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这段时间,我只听得到车子行驶的声音。在黑暗中,我感觉到轮胎碾过了小石子,接着继续加速,好像这种情况永无止境似地持续着,我开始想像着,会不会永远被禁锢在这里,萎缩在行李厢中,最后僵硬得像颗石头一样…我伸手摸了摸鼻子,鼻血好像已经不再流了。 “老师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打算杀了你…为了封口,老师一定会这样做。可是他失败了。”小绿斩钉截铁地说道。 “哪里失败了?” “他迟迟无法下决定,这是他失败的地方。我想那傢伙现在打算把你带到某个地方,然后在那边做个了断。他无法在自己家里下毒手把你杀了,你才能活到现在,这是他失败之处。不用怕,找机会逃跑吧。”小绿说。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太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可以感觉到,我伸手摸索着,那好像是一根细长的金属棒。当我正在猜测那是什么东西时,车子停了下来。 在行李厢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倏地闭上眼睛。感觉到老师的视线像在确认我有无意识般地俯视着我,再将我从行李厢中抱出来背在背上。身体接触到外面的空气,让我忍不住想深唿吸。脸颊上感受不到落下的雨滴,然而大量的湿气让我知道这场雨才刚停止。 因为我被老师背在背上,我想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应该不会有问题,因为就算老师转过头来也看不到我的脸。睁开眼睛之后便发现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四周看不到任何建筑物,也没有城镇的灯光,那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停车场。老师踩着沙石远远离开停着的车子,四周没有其他的车辆,只有老师的那辆车。 老师只用一只左手就可以将我背在他身上。老师的身材虽然细瘦,但是手臂强而有力,有非常结实的肌肉,右手拿着手电筒,我的脚从被抱下车的时候就感觉到好像抵到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把银色的铲子,大概是摺叠式的那种,铲子就固定在老师的腰上。 那晚的夜并不是完全漆黑的夜色,整片天空泛着一片黑青的颜色,略掺点光的亮度,或许是有月亮的关系吧?看得见的云层不停地飘流着,我猜想是天空的风比较强劲的缘故,如果有强风能将一直笼罩在我之上的乌云吹散,我将一辈子都该感谢这些风。 微亮的夜空下,老师朝着山的方向前进,山峦上的苍郁林木宛如一道巨大的黑影耸立在眼前。除了手电筒之外,停车场后面的自动贩卖机绽放着白色灯光,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光芒。 老师开始爬上通往深山的阶梯。阶梯两侧是相当陡峭的斜坡,树木杂乱的耸立着,树根从地面上裸露出来。路上尽是巨大的石子,老师一边避开石子一边走着。 第27页 “你要被活埋了。”小绿走在老师身边说着。“他大概会先将你放在深山里的树根下,再开始挖洞吧?不,谁晓得他会先挖洞还是先给你致命的一击?” 也许是小绿的话吓到我了,我全身都是汗。 “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小绿说。 现在是生死的关键,想起先前我将后车厢中的金属棒放进裤子里的事情。我以被老师背着的态势,静静地而且尽可能快速的移动我的两只手。心中难免担心老师会在瞬间洞悉我的心思。不过我依旧顺利地悄悄摸上金属棒,两手紧紧地握住后,高高的挥起。 老师从车厢中将我背出来时,没有注意到金属棒是我运气好。那根金属棒呈l字型,长的一端是尖的,我发现那是他们野餐用来固定帐篷的金属椿。老师大概忘记自己将这根金属椿放在后车厢的事情吧? 我勐力地朝着老师的脖子往下一挥,在一瞬间中,老师的身体痛苦地扭动了一下。我挥下去的位置偏离了,但手却确实有感受到反作用力,老师回头朝我愤怒地叫嚷着。 当我从他背上摔落到地面时,一股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我脸颊上,我抬头后才知道那是老师的血,血水从老师的脖子上飞溅而出。 老师手上的手电筒掉在地上滚动着,移动中的光芒,瞬间照出我跟老师的脸孔。老师摸着自己的脖子,知道那是什么液体后,便睁大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我一眼,又看着濡湿的手。 “快跑!”小绿向我大叫。 我一跃而起便往老师的反方向拔腿狂奔,半路上我往岔路里面跑,赤脚地我突然感到一阵阵刺痛。天空有微微的亮光,树林和树叶所围绕着的路却是一片漆黑。我怀着恐惧的心情在路上没命似地一直往前跑着。 羽田老师从后头追赶着,嘶吼着我的名字,张牙舞爪地跑了过来。这是我曾数度在恶梦中见到的景象。每次做这种恶梦时,我总缩在棉被当中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发出惨叫声。这样的景象此刻变成了现实生活。 我跑得很慢,紧追在后的老师就近在咫尺。 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位在什么地方了,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一般的路上奔跑,事实上我已经不知不觉中误闯入森林。我一边惊慌失措地跑着一边避开眼前的树木。被雨水打湿的树叶擦过身体,水滴四散开来。 瞬间,右脚底遭到一股冲击,剧痛直击我的脑袋后,身体便滚倒在地。四周一片漆黑使我无法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刺中我的右脚。 老师就站在我的旁边,仿佛宣告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老师剧烈地喘气,俯视着我。 我心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所以忍着痛,呻吟着站起来。仔细打量着四周,发现我跟老师站在斜坡上,一个靠近几乎呈九十度直角的山崖的陡峭斜坡。这一带的森林密度比较稀疏,拜月光之赐,隐约有点亮光。正下方就是宽敞的停车场,我可以看到刚刚那个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山崖的高度大约有二十公尺左右吧。 “餵!”老师的叫声迫使我回过头来。他的样子看起来好可怕,脖子上的伤似乎没有我想像中的深,但是被血濡湿的脸和衣服使得老师看起来更不像人了,像是某种怪物一样。 老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老师飞溅着口水,很得意地说他知道我行动笨拙,绝对跑不快。然后又突然止住了笑,将我双臂以倒剪的方式制伏着,再一边狂叫一边不断地用他的膝盖踢我。 剧烈的疼痛使我的意识逐渐模煳,小绿就蹲在我跟老师的旁边,凝视着我,眼中的神情好像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我当然也是有这种打算。老师一直束缚着我的手,我奋力地将手臂紧紧地环住老师。再抬头看着老师的脸,只见他一脸困惑,不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 然后我使尽两腿的力量,把所有的重量都摆在腿上,朝着斜坡的方向倒过去。老师脚下的地面倏地松动,石头和泥土分解开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住我们两人的身体,我们就要跌下去了,老师才惊觉不对,发出短促的惨叫声。 “这就是所谓决胜的关键。”我听到小绿说的话。 一瞬间,我觉得死不足惜,但是就是不想死在老师手上。很多事情比死更让人难过。这是老师教我的。在滑落斜坡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全身承受着所有的冲击。我的身体不停地旋转、撞击,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我的肌肤里,几近垂直,地层裸露出来的斜坡恣意地折腾着我跟老师的身体,我们就像两个玩具一样滚转着,分不清上下和左右。 抵达地面时,我很奇蹟地没有失去意识。当我们滚落到最底下之后,小石头还是不断地从上方落下。我睁开眼睛,看到不远处有自动贩卖机的灯光。老师倒在那边呻吟着,他的手脚以怪异的方向扭曲着,看似不能动了,但仍还有一点意识存在。 在滚落斜坡的过程中,我全身上下都磨破了,但只要我使劲全身的力量,身上受的伤还不至于到让我无法站立的程度。 我看见一根细木棒刺穿了我的右脚。木棒刺穿了脚底,脚背上还露出了几寸。这就是我在斜坡上感觉到的剧痛。木棒被血水微微地濡湿了。 我颤抖着手握紧木棒。打算将它拔出来,当我从脚底将刺穿的木棒拔出来的那一瞬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小绿髮出了像女人生产时的尖叫声,又像狗叫一样的惨叫声。当然,穿在他嘴唇上的绳线都已经完全松开了,在黑暗中我看到那尖尖的犬齿。在我眼里,小绿的脸看起来像狗。他身上的束缚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裂开来了。其实束缚衣是不会裂开的,但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我刚刚滚落斜坡时所造成的?小绿的两手自由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是那么的纤细,却满是伤痕。 第28页 我站起来,朝着倒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的老师走过去。身体感到剧烈的疼痛感。但是此时的我可以不把它当作一回事。老师用倒在地上的姿势仰视着我。瞳孔受到惊吓地睁得很大,因为恐惧而整个扭曲了。 我想,一定是因为他看到我抱起了落在旁边的笨重块状物的关系,那好像是某种水泥制的东西在遭到破坏之后所留下的碎块,碎块上尽是稜角,重量是我所能抱起来的最大极限了。我将碎块高举过我的头的高度,倒在我的脚边的老师大概知道我的用意何在吧。 “住…住手啊…” 羽田老师发出的声音像是唿吸困难的人所发出的无助叫声一样。我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小绿促使的。我一边发出像狗一样的咆哮声,一边将碎块朝着老师的头砸下去。老师发出惨叫声,反射性的伸出手,碎块因此被他的手弹开,落在他的胸口上。我看到他的肋骨碎裂的那一剎那,有碎块的尖角刺进老师的胸口,时间状态顿时静止。 看见老师吐血之后,我放眼四周寻找小绿的身影。他一直企望的復仇时刻终于到来了,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快乐的事情了。可是我没办法找到他…无所谓。我现在忙着考量要怎么对付以悽惨的模样倒在我眼前,口中发出惨叫声的羽田老师。老师一副落魄悽惨的样子,像个孩子似地不停地哭着。我捡起从老师的身上滚落的碎块,老师则像条虫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像动物一样卖力地吠着。忽然间,我从老师那畏怯的黑色瞳孔中看到了,他眼中有我因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射出来的身影。我的脸是绿色的,嘴巴大得像狗一样,没有一边的耳朵和头髮,眼睛闪着灿烂的光芒。不折不扣是我心中小绿的模样。照理说,我应该为这件事感到惊讶,然而我却宛如看到一个熟悉的样子似地接受了。 杀人是无所谓的,可是我却不想被杀。这大概就是小绿教过我的事情中,最极端的一件事。我是一个胆小而一事无成的孩子,即使成了老师施虐的目标,也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地接受一切。也许就像很久以前老师一直要我帮自己洗脑时所说的话一样,我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孩子。 对老师而言,我一定只像一头温驯的羊。因为羊总是静静地被饲养被照顾。 可是不能这样…因为不该有这么让人难过的事情才对。我想到这里便又将手中的碎块高高举起 第五章 1 我走着夜晚的山路回到城里。要是以前的我,可能没办法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山路上吧?我忍住了脚上异常疼痛的伤,后来医生还为这件事大感惊愕,他说以我所受的伤势看来,根本是连站立都没有办法的。 其实是小绿在老师家的浴室里教会我肉体的苦痛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道理。就算脚裂开一辈子都不能走路了,也比屈服于恶势力要好。 当天空开始明亮时,我找到了第一家民房。位于山麓的这栋房子是古老的木造屋,我怀疑到底有没有人住在里头。按了门铃,隔了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人出现。年龄看起来比我妈妈大,有一张圆圆的脸。她一看到我便露出惊骇的表情。照道理说,现在不是一个小孩子独自造访别人家的时间,更何况我还受了伤。我说自己迷了路,要借用电话。电话就装在玄关处,我拨着号码的时候,女人站在后头忐忑不安的看着我。似乎很担心我随时都会倒下来。 “喂,妈妈…”电话通了,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顿时我觉得好像几年没见到妈妈一样,觉得好怀念。 “我迷了路,真对不起。” 妈妈哭了,说姊姊跟小野也站在她身后,很多人四处找我,夜里还挑灯四处搜寻,听说道雄也很担心。我也开始哭了起来,因为我一直以为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悲伤的。妈妈问我所在的地方,我回头问了女人这边的地址,然后告诉妈妈,也告诉她羽田老师就倒在山上。妈妈很狐疑地问为什么老师会在那种地方? “老师好像是来找我的。可是他不小心在山路上滑了一跤而摔下去。” 我撒了个谎,我说我在山中迷路时,老师出现了。老师听到有人目击看起来像我的小孩子,所以才找到山里找我的,可是老师跟我一个不小心从斜坡上滚落。我受的伤不重,还能走路,所以就留下老师,一个人到山路的民舍求救。 “啊,老师还好吗…”妈妈惊讶地叫起来。 “不能动,不过还算平安。”和妈妈通话之后,我叫了救护车。 2 我最后并没有给老师致命的一击,是因为我转变了心意。 当我企图用碎块击碎老师的头部的那一瞬间,老师发出的悽惨叫声让我觉得他好可怜。于是我将碎块丢到老师头部的旁边,算是在心中象徵性的杀了他一次。至于这样是不是可以让我对所有的怨恨都达到报復的目的,我觉得不是不无可能的。 俯视着乞求着我原谅的老师,我产生极度的失望。命不该绝的老师带着不知所谓的表情看着我。知道我不再有任何举动之后,随即变成了安心的表情。老师的脸被泥土和泪水给弄得脏兮兮的,扭曲地皱成一团。 小绿在哪里啊?他不见了。 我跟老师分别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借我电话的女人很担心我,直到救护车来之前都一直照顾我,她似乎是一个人住在那栋房子里。她拿来湿毛巾帮我擦擦脸,又张罗饮料给我。所以当救护车停在房子前面时,我向她道谢。 第29页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听说老师得在医院躺上四个月。虽然我们住不同的病房,但是因为在同一家医院,所以妈妈也经常去探望老师。 “等你脚伤好一点之后,也得去探望一下老师。”妈妈说。 住院第三天,医院准许我用拐杖下床走路,于是我在妈妈的陪同下前往老师的病房。事实上我根本不想去,但是我编出老师找到了我的故事,所以我必须前往道谢。老师的病房和我的病房在不同的楼层,我们便搭电梯前往。 “老师好…”妈妈用细弱的声音打招唿,打开了病房的门。我发现当人们来探望病人打开房门时,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变小。 病房好像是单人房,挂在门边的名牌只写着老师的名字。老师的手脚被吊在床上,全身包着绷带,看起来像一只被蜘蛛缠住的昆虫。病房里除了老师以外,没有其他人。这一次是我独自下山之前和老师做过简短对话后,第一次看到老师。 看到我的老师整张脸变得苍白无比,但是仍不忘带着笑容和妈妈寒暄。态度看起来是那么的恐惧而笨拙,不过妈妈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坐在病房的椅子上,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师相距五十公分对望着。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老师脸上不停冒出汗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避免和我视线对望,不愿看我。妈妈对老师道了几次谢,我觉得很可笑,但是还是跟着妈妈一起低头致意。 “正雄的妈妈,不用了——”老师带着虚弱的笑容这样回答道。 结果,老师在教室里创造出来的规则,和监禁并企图杀害我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人知道。 “正雄,对不起…”道雄来医院向我道歉。“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不知不觉正雄变得好奇怪,我不敢跟你讲话。我好害怕。” “我没有生气。”我同时在心中这样说道。我对道雄还有教室里的同学已经没有恨意,也许那些情感都已经溶化消失了。 “你真的不生气?”我点点头,于是道雄答应把他刚买来的游戏借我玩。我好高兴。 3 出院后,我平安的回到自己的家。自从前往老师家的公寓后,我已经七天没回家了。正因为如此,家里的气氛更让我觉得怀念和温馨。在客厅坐下,我立刻霸占电视。我的脚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听说要两个星期以上才能拆下来。在痊癒之前,我必须靠拐杖过日子。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小绿就失踪了。应该说,他本来就是不存在的。我茫然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卡通,心里想着小绿,告诉自己没有小绿这个人,他只是个幻影,我创造出来的幻影。当我跟小绿说话时,一定是我在跟自己对话吧? 我也想起那天晚上在山上发生的事情…因为我狂乱的哀鸣而救回一条命的老师,讶异地看着环视着四周的我。 “小绿!”我大叫着,可是只有自动贩卖机的白色灯光绽放着光芒,四周仍然一片黑暗。心想小绿也许藏身在远处的树荫当中,而打算去找他;另一方面心中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小绿已经不会再出现了。我为此而感到安心和遗憾。因为他是那么残酷,却又总是处处为我着想。 我没把脚痛放在心上,四处找着他,唿叫他的名字,以老师和自动贩卖机为圆心,绕着圆圈走着。不管是斜坡和停车场的阴暗处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脚底下是潮湿的凹凸地面,我不死心的唿唤他的名字。 此时,我知道自己的精神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黑暗和疼痛不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也许是麻痹了,不再有感觉了,也许是变得坚强了,会不会在我抱着死也无所谓的觉悟滚落斜坡的当儿,我真的已经死了,重新投胎变成另一个人? 我停下脚步,仰望着夜里静谧的山峦,于是我懂了。之前以小绿的身份分离出来的部分,已经融进我的身体里面。 “老师,我去叫救护车。”老师可能全身骨折了吧?我走近痛苦呻吟着的老师对他说道。 他把头转过来对着我,本来哭泣而扭曲的脸像泄了气一样,然后露出一张难以置信似的表情。 “我会编个故事告诉大家。”我编了个故事,说老师到山上来找迷路的我,结果从斜坡上滚下来,没办法动弹。“要是有人问起,就这样告诉他,可以吗?” “或者老实把老师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会比较好?”我低声这样咕哝着。 老师闻言赶紧摇摇头,表示他同意我编一个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改变主意。也许是不忍心看见老师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许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为了杀老师所做过的各种事情。把老师留在当场后,我朝着道路走去。天色很暗,不过路隐约可见。我从宽敞的停车场的一角俯视山下远处镇上的灯光。我突然转头看着老师。 “为什么要一直骂我?”我问道。 老师感到困惑似地凝视着我.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挤出一丝很痛苦似的声音说:“任何人都行…” “可是,老师能那样做么?” 羽田老师紧咬住牙关似地,抖着声音说:“我害怕…” 于是我留下老师,开始走向山麓的黑暗道路。 电视的画面切换了,播的是很受欢迎的娱乐节目。我回头一看,只见姊姊手上拿着遥控器。姊姊向我露出“我非得看这个节目不可”的坚定表情。 第30页 “你去念书。我来帮你看电视。” “人家好久没回来了…”我用微细的声音抗议着,但是姊姊装作没听见,于是我放弃看卡通的欲望。 正在准备晚餐的妈妈看着我的脚,感慨万千似地说:“对了,正雄,这是你第二次住院了吧?” 第一次是更小的时候发生车祸那一次。 “当时你的状况好严重。他们帮你注射了很多写着片假名的药,结果有一段时间,你的皮肤都变成绿色的。”妈妈若无其事地说道。 “皮肤变成绿色?”这让我想起小绿。 我重新详细地询问妈妈发生事故当时的情形,妈妈说被送往医院的时候,我的脸上似乎有很严重的伤。从嘴角到脸颊一带都裂开来了,后来是动了整形手术復原的。听说是发生事故的那一瞬间,金属碎片以其快无比的速度划伤了我的脸。连鼻子和一边的耳朵也因此被削掉了一半。 我觉得好不可思议,这件事是我第一次听说的。妈妈所描述的我当时样子跟小绿的外形很类似,但是我也不能这样就断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小绿到底是谁啊?既像是我的守护者,又像是我内心阴暗的部分所形成的具体形象。此外我没办法贴切地说明,但是要是说“被害者”这个字眼是指某生物的话,我想一定就像是小绿那样的生物。我曾经看过书上说,小时候曾经遭到虐待而承受极大痛苦的人,有时候会创造出另一种人格来以承受那种痛苦,也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这种事并不常见,我在书上看到的那段话也还没有经歷过科学论证,一般学者的意见似乎倾向于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有多重人格。 可是如果成为承受痛苦的替身,对这个世界怀着憎恨之情,受过伤的被害者的人格是存在的话,我想一定是想小绿那样吧?当然,小绿并不是我的另一个人格。我只是把自己内心的某一个区块看成小绿这个幻影而已。也许是当我小时候出事住院时,在镜中看到过自己的脸,当时的记忆便沉睡在记忆的深处,成了小绿这个幻觉得原型。我若无其事地回了妈妈几句,也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样就好了。 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 第一天早上。大家就像上学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地跟我互动,二宫也跟我起劲地聊着koro koro的话题。她毕竟是个容易亲近的人,我可以这样告诉自己,第一学期的大扫除时,她并不是故意把我绊倒的。 我不再成为唯一被指责的目标了。也许大家是真的忘了,也或许他们不认为那是什么大事。因为加害者总是不像被害者那样,把事件看得那么严重。我没有因此就认为大家太狡猾而心生不满。 我的内心深处已经可以有这样的余力去思考事情了。其实要是我想让大家因为第一学期发生的事情深自反省的话,我也就不需要刻意去编造故事了。 一个瘦小的女人打开教室的门。原本喧闹的教室顿时回归寂静,目光都投注在那个人身上。大家立刻就知道,她就是本学期担任本班导师的新老师。因为羽田老师住院,所以临时聘请了新老师来。我想起羽田老师第一次走进教室时的情形,当时我还心想,要是能跟老师好好相处就好了。 “各位早安。”她有点紧张似地开始寒暄。她还很年轻,据说才刚大学毕业,有着温和的表情,她在黑板上大大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过了一阵子,我听到四周对新老师的评价。新老师在家长之间的评价并没有像羽田老师那么好。因为她没有制作像“五年级生时报”那样的学年日报,所以给人的印象就不像羽田老师那样有心。而且她有些迷煳,有时候会写错字在黑板上,对简单的分数计算好像也没什么自信。写错字时,除非班上学生提醒,否则她根本不会发现。每当被指出错误时,她就很难为情的搔着头她不像羽田老师那样战战兢兢的,上课如果迟到了也不会有很怕被指责的表情。也许因为她这样的态度而连带地使得大家平常松懈了吧?每当全校学生集合的时候,我们班总是会被批评说话的声音太大,可是她一直都很认真。虽然四周对她的评价并不高,但是我觉得那是因为她不够机灵造成的。 某天放学在辅导课结束后,大部分的学生都离开教室了。西沉的太阳把外头染成了泛红的色彩,凉爽的风从微开的窗户吹进来。老师站在讲台上,整理着自己散乱的笔记和教科书。我走上前去叫了声老师,她歪着头看我。 “您怕不怕四周的人如何评价您?”我问老师。 我想着羽田老师,提出这个问题问新老师。羽田老师为了维持自己的声望于不坠,于是想出了把我当成牺牲品的方法。我是被害者,但是我能理解羽田老师的心情。只要是活着大家都是一样的,总认为随时有人看着自己,给自己打分数,不想蒙羞又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受到赞赏固然高兴,但是又担心一旦失败会遭到嘲笑。每个人都很在意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同时也因而感到恐惧和不安。 但是我对新老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产生了好奇。因为她是一个跟低年级的学生玩躲避球时,被球砸到鼻子而留出鼻血时会号啕大哭的人,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她一直都很快乐的样子。 面对我唐突的提问,她感到惊讶得交抱着双臂,脸上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我跟老师在没有其他人在的安静教室里,面对面交谈着。有学生晃动着书包跑过教室旁边的走廊。过了一会儿,老师很难为情似地说:“我努力的结果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办法呀。” 第31页 我想,一定不会再有人像我以前一样成为牺牲的羊了。 后记 “幻冬舍”的编辑是在一年半前跟我联络的,他说:“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合作?”当时我正忙着写作之外的事情,没办法立刻出书,而其他的出版社也要求我帮他们写长编的故事。我一直没把他们的请託放在心上,同时也持续逃避“幻冬舍”的工作。但是在逃避的期间,曾经厚颜地让“幻冬舍”的编辑请过一顿饭,已经经常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不应该事情的我,却又多吃了一碗饭,多少在良心会过不去,这一次,以这种形式为“幻冬舍”出了本书,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么一来也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再让编辑请客了。不过我还是燃着熊熊的使命感,觉得下次一定要在美味的餐厅请他们吃饭才行。 当初我问到工作的内容时,“幻冬舍”的编辑说:“请写你喜欢的故事。” 之前我写作总是担心东担心西——会不会要求我做推理式的结局?会不会无法感动读者?可是“幻冬舍”的编辑却明确地表明没有任何要求。 “我真的可以自由些我喜欢的故事吗?”我在爱知县丰桥市的某餐饮店里连问了几次,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我写了。按照我个人的喜好写了。 回头想想,我在作品中使用了一般的小孩大概不会使用的措词和思考方式,我也想过,万一有人针对这一点而提出来批评的话怎么办?基本上我是不怎么在意说故事的人的年龄高低,我总是按照文章的需要使用各种措词。因为我总认为,就算因为年纪轻,不懂得“语言文字”的意涵,但是该“语言文字”所代表的意义一定会在没有被明确命名的情况下烙印在脑海中的。 最后我要感谢所有参与本书制作的人。责任编辑日野先生,谢谢您。 乙一 2001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