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战原子弹》 第1页 [军事小说] 《暗战原子弹》作者:华胄【完结】 1964暗战原子弹 序 一中国发展有限的核力量,是使我国赢得近60年和平发展机遇的根本保障之一,也是中国大国地位的体现;否则“你说话就不算数”。 我国发展核武器是为了世界和平,有效制止核威胁。“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不对无核国家和无核地区使用和威胁使用核武器”,是我国一贯奉行的基本国策;同时也是中国人不信邪,敢于面对现实,基于对国际战略的独立见解作出的正确抉择。 应该感谢并永远记住,同时也教育我们的子孙后代:发展中国国力包括核力量,是党和国家第一代领导核心,从对现代战争规律的深刻洞察,对近代中国百年耻辱的追悔,体现国家、人民的意志与决心的战略决策;是我国具有崇高爱国主义科学家们的座座丰碑;是工人、解放军和公安战士为主体的力量,自力更生、团结建国、无私奉献精神的丰硕成果。 本书作者,是我熟悉的朋友中极具爱国心,极富有中国良心的优秀年轻作家。 1964暗战原子弹ii本书塑造了一个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同时热情歌颂了以周总理为代表的老一辈革命家的伟大情怀,张扬了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对青年一代信仰和价值观的确立,有非常积极的现实意义。 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副司令员葛东升中将 1964暗战原子弹 序二 过去20年间,不少人提出要给我写传记,或者用我的故事拍摄电视剧,我都谢绝了。一来是不想过分宣传自己,二来是担心创作中出现偏差,对不起我的老战友、老首长。后来有幸认识了本书作者。 以前我看过他的作品,通过几次接触,我感觉到他的真诚和投入,以及对歷史事件的理解和对题材的把握能力。基于这点,我接受了他的採访。我很贊成他用小说的方式讲述这段故事的想法。书中主人公虽然用了我的经歷,但“戚文彰”代表的是全体共和国卫士。 我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反谍人员。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为没有能赶上金戈铁马,激情四射的烽火岁月而遗憾。战争年代我党隐蔽战线总指挥周恩来,是我的榜样和偶像。我在北京市人民公安学校就读时,不知不觉地学习周总理处理情报的方式,从那时我培养了公安战士应有的战术素养。 上个世纪60年代的特殊环境,把我推到反谍斗争第一线和政治漩涡的中心。作者称我是神探,但是在我看来,我似乎只是那个在正 确时间,正确地点,出现的正确的人。我在反谍斗争中做出的成绩,是在周总理亲自指挥下,在杨奇清、李强等同志指导下而完成的。我只是公安战线的一个小兵,荣誉属于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胜利属于我们英雄的中国人民! 原国家一级警督小说戚文彰原型 张文奇 1964暗战原子弹 题记 2006年夏天,八一电影制片厂的许刚同志拿出几个电视剧题材让我挑选,其中一个是《啄木鸟》杂志的谍战钩沉,题目是《间谍盯上原子弹之后..》,从那篇文字我第一次知道到了张文奇这个传奇人物。读着这个故事,我瞬间就忘记了前面看的其他文章。我还没有看完这篇纪实文学,便在回家的路上给许刚打电话,说我已经选中了这个题材。后来通过解放军总后电视艺术中心的马继红主任和高军副主任的介绍,我第一次见到了张文奇。 写这部长篇小说的冲动,还是在我们第二次见面中产生的,那是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一间办公室,我们谈起了他过去的各种经歷。他用平和的语气,简练的语言给我讲述了一串离奇惊险、扣人心弦谍报战始末,以及他自己跌宕起伏、风刀霜剑的人生经歷。 作为一个72岁的老人,他严谨的思维和精准的记忆给了我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所陈述的情节,不但详细生动,而且有准确的时间、地点和每一个人的姓名职务。我们聊着,不知不觉中我的脑子里面就形成了小说中戚文彰的形象。 我是职业做影视策划和创作的,写小说自然不是专长,但是我坚 持认为剧本的文学成就是影视作品艺术含量的标志。而作为大众文化,电视剧在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发挥空间上,与文学不可同日而语。对于电视剧而言,这个故事不过就是一个好的题材;而对于文学来说,这些事件承载一段歷史,代表一种精神,更象徵着在国运艰难之时撑起一个民族的嵴樑。 他讲述的故事,让我震惊,让我感慨,也让我更加清楚,中国人何以在风云变幻国际斗争中,确立了今天的大国之威。透过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事件,我看到的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民族精神,一股不可征服的民族气节和一群拥有人生大智慧的民族精英。 张文奇用现在通行的话说是一个神探,他跟我所认识的另外一个神探李昌钰有许多相近的地方:博闻强记,孜孜不倦,勤于思考,智慧过人,幽默诙谐..而张文奇更是一个孤胆英雄,他敢作敢为、独往独来的行事风格可能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具有特殊的魅力,甚至是一种时尚。但,那都是*年代所逼迫出来的。当时的他,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他感受的只是一种悲凉。 手握权柄的高官为了一己私利,把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当儿戏,而两袖清风的一介书生,却用生命捍卫着自己热爱的土地。这是何等触目惊心的社会写照?我真诚地希望,虽然张文奇这类英雄和造就他的年代一样,不復存在了,但是他的精神和勇气能够在今天的人们中间传承。 第2页 我之所以构成一部小说而不是长篇报告,除了文学构思上的考虑之外,主要是觉得,他属于我们的时代,更属于我们的民族,如果仅限于对他个人行为的肯定和赞扬,就狭隘地接近了我们司空见惯的好人好事式的主旋律作品了。所以我更希望读者从真人真事当中解脱出来,感受主人公带给我们的精神力量。 所以小说里的戚文彰,并不是原型人物的艺术化和理想化,而是我努力构成的一种精神标志,一种具有我们民族伟大特徵的标志。 既然是小说,里面就有虚构的成分,包括人物和事件。另一方面,虽然是小说,其中涉及的重大歷史事件和社会背景,以及当代着名人物,我尽量保持符合歷史原貌的描述。 其实我知道,实现这种创作初衷,就我的文学功力上看有些勉为其难。但是凭着自己的激情,作品居然一气呵成。如果你读完之后,能够产生一些共鸣,请我们一起脱帽,向共和国故去的和健在的老英雄们致敬! 华胄 1964暗战原子弹(一)(1) 1公元1964年10月16日北京时间15时,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在中国西部罗布泊腾空而起,灼热的光辐射烤焦了干枯的灌木丛,勐烈的冲击波唿啸地横扫着地面上的碎石。这个本来就是生命禁区的地带,如今更是充满了恐怖。这声来自荒漠上空的轰然巨响震撼了整个世界。 当时叱咤风云的各国首脑们都敏锐地意识到,第五个大核武国家的诞生,预示着新的世界格局从此开始。 2美国首都哥伦比亚特区的这一天清晨,在詹森总统眼里显得格外的阴沉,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太阳仍然在大西洋的海面上懒懒地播撒着散碎的金辉。他一夜没有睡觉,就在凌晨,他抢着发表了一个广播讲话。当他得到了五角大楼的紧急电话,美国在世界各地设置的13处情报观测站中,有11处捕捉到了这个蘑菇云所释放的巨大电磁脉冲。他匆忙把下班了可能已经躺入情妇怀抱里的新闻秘书瑟韦尔叫到白宫,给自己草拟一个广播稿。终于在罗布泊核爆不到三小时之 后,把自己的声音传到了黑洞洞的自由世界的夜空。至于有多少人在听,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终于抢在了新华社的新闻公报前面,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很可能是一种极度沮丧之后的心理反应吧,他想,中国人在他们面前堂而皇之地摆开了制造原子弹的设施,而就是他那个该死而且已经死了的前任总统约翰·甘迺迪束手无措,在跟赫鲁雪夫的国际扯皮中贻误了战机。抢先发言,无非是表个态,第一是显示,世界风云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第二,作为自由世界的大哥大,他要告诉别人,自己并不惊慌。“不应过高估计这次爆炸的军事意义”,“自由世界的核力量仍然大得多”。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色厉内荏。 白宫服务员杰西卡小姐端来了用新鲜的哥伦比亚咖啡豆研磨煮好的咖啡。顿时椭圆形的总统办公室里面洋溢着一种南美风情的醇香。 浓郁的咖啡对于早起的高官们来说来得正是时候。 坐在詹森总统对面,从左至右依次是:中央情报局局长麦科恩、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国务卿腊斯克和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邦迪。这几个人凑到一起讨论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在一个月前,也就是9月15日,赫鲁雪夫就中苏边界问题发表谈话。他威胁,苏联将使用所有手段,包括“最新式的歼灭性武器”,来保卫自己的边界。 这是苏联第一次暗示,她有动用原子武器的可能。从这个谈话上分析,苏联无论如何不会容忍中国拥有跟她分庭抗礼的核筹码。而从情报上判断中国顶多是爆炸一个用钸制成的核弹。根据法国的核歷程,从钸弹到铀弹还有漫长的路程,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中国人对“自由世界” 造不成实质的军事威胁,而在这期间很可能苏联人已经动手。借刀杀人,总比自己动手要强,更何况搞不好还会惹恼了苏联。所以上次的会议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坐山观虎斗。 但是今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失策了。美国原子能委员会的专家们检查从辐射云中收集的灰尘中证实,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所使用的核填料,根本不是美国情报机构长期认定的钸,而是u-235。 这就是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是一颗铀弹。这意味着,中国的核能力出手就是一个高起点! 现在美国的核心人物们意识到自己正在处于一个十字路口。要么就是纵容中国的核武力量发展下去,也就是眼看着世界出现第五个核大国,接受中国人对整个世界的话语权,要么,先下手为强,把中国的核武力量扼杀在萌芽之中。 1964暗战原子弹(一)(2) 詹森总统看着自己的内阁成员和下属,他的内心充满矛盾。在越南,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已经在所难免,现在对中国进行先发制人的攻击,成功便一切好说,否则别说赫鲁雪夫会用此大做文章,就是西方阵营内部他也不好交代。 国务卿腊斯克这些日子为越南的事情在西方各国游走奔波,不时还要到国会山庄作证,接受那些态度蛮横的议员们的质询和责难。从私利上说他可不打算天天给这个总统擦外交屁股。美国总统权力虽大,可是负责制衡他的国会议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消遣总统而存在的。总统不管做了些什么,或者说干脆什么都没有做,他们都能够找出词来批评一通。作为国务卿,腊斯克的职责之一就是替总统狡辩,当然狡辩不成就成了替他挨板子。 第3页 内阁中这不是一个好活儿。现在他首先表态:“中国人把核设施放在西北内陆,几乎到我们u2侦察机最远的飞行极限,我们战略轰炸机不得不穿越中国的内陆地区,面临巨大的风险。我认为现在对中国採取军事行动是一种风险极高的赌注。” 詹森总统看着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如果我们对中国进行战略轰炸,到底有多大把握?” 麦克纳马拉看着总统,露出*独有的自信:“穿越遥远的内陆无疑会给我们造成巨大障碍,甚至是严重损失,但是我们的空中突击力量对于中国人有限的空中监视和防空力量来说可以说是无法抵御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阻止中国成为第五核子大国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球又踢回了总统这里。对,问题是,他詹森情愿不情愿跟中国人打一仗。美国人是现实的,打不打要看得失情况。也就是说,让中国拥有核武器,最坏是什么情况,而跟中国开战最坏是什么结果。他转头看着自己近期十分信赖的助手,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邦迪。 邦迪向大家透露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海军情报部刚刚从苏联得到一个情报,中国将在未来几年内拥有潜艇发射弹道飞弹的能力。 这意味着,中国可以在海上用核武器直接打击美国的领土夏威夷或西海岸。” 到今天我们也不知道美国海军的情报部门是怎么搞到这个毫无根据的情报的。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中国并没有设计出发射弹道飞弹的常规潜艇。虽然在1959年对苏联629型常规动力弹道潜艇进行了仿制,但是那艘唯一的,被称为31型的弹道潜艇完全是用于训练和实验。而拥有真正核打击能力的是被西方称为夏级的092型弹道核潜艇。而它第一次潜射弹道飞弹已经是1982年了。 国务卿腊斯克对此表示怀疑:“如今苏中关系陷入僵局,以中国现在的技术要想拥有发射弹道飞弹的潜艇恐怕并非容易,况且就算是拥有了一两艘弹道潜艇,向美国发动攻击也是天方夜谭。” 邦迪笑笑:“我想大家还不至于幼稚到相信中国在未来几年有能力跟美国进行核武大战。但是,一旦他们拥有了核武器和少量的弹道潜艇,中国人就有能力引发一场‘催化战争’,也就是中国使用潜艇发射的弹道飞弹攻击美国本土,而使美国误认为是来自苏联的核打击,从而迫使美国核反击,与苏联展开核大战。这正好符合中国人渔翁得利的外交哲学。” 詹森为邦迪的话所打动。他脆弱的神经难以忍受国家安全助理给他描绘的噩梦。他转向中央情报局长麦科恩:“我们对中国人和设施资料究竟掌握了多少?” 1964暗战原子弹(一)(3) 麦科恩一直在观察会场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在与会人员当中,他是比较特殊的人物。跟其他人物相比,他似乎权力最小。然而作为中 央情报局局长,在许多重大问题上,他的话却是一字千斤的分量。外界人总是觉得,他能够左右总统的决定。所以一旦在内阁中出现持不同观点的两派,双方都希望得到他的支持。然而他们全错了。其实麦科恩在许多重大问题上没有立场,或者说他有自己独特的立场。首先他是这里唯一靠情报吃饭的人。情报就是他和他的属下赖以生存之本。 所以在他的眼里,苏联、中国、古巴乃至日本和欧洲都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是搞情报,敌国和盟国又有什么区别?此时他既不担心攻击中国的后果也不担心中国拥有核武之后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他最关心的,是未来有多少情报工作等待自己。说他唯恐世界不乱,未免稍有夸张,但是今天他对中国的核爆有些“幸灾乐祸”,却是事实。情报对于他来说就是金钱,国家需要情报,他就可以从国会那里要来更多的钱。 所以,他一直静静地等待他人的辩论,等待机会为自己争得更好的筹码。 此时麦科恩有礼貌地沖总统笑笑:“我们的台湾盟友提供我们最为勇敢的飞行员。他们为我们拍摄的军事情报价值亿万美元,所以我们可以随时配合五角大楼的行动。” 这句话听起来很入耳,可是等于没说。他就是这么个人,谁也玩不过他。 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邦迪插话了:“对中国的核武採取情报行动,必须集中全部的情报力量,从地面到空中,不光包括我们直属的谍报人员,还要让台北和东京方面协作。” 詹森总统点点头:“情报工作必须全面加强。我们必须清楚地掌握中国人的核武计划和核武器投放能力的发展。我们决不能容忍中国人拥有氢弹和远程弹道飞弹。必要时,我们要採取果断的行动。” 麦科恩意识到时机已经成熟,他必须趁热打铁:“先生们,我现在报告给大家最新进展,我们的专门谍报系统黑蛇小组,已经在中国的腹地展开了。它的长舌,已经舔到了中国的核基地。同时,我们已经 从档案当中找到了二战末期,潜伏在中国的日本特务网。” 詹森总统问:“在中国的日本特务经过国民政府和共产党两个政权,还能够残存下来多少呢?” 邦迪代为回答:“日本特务,因为旧金山条约的某些条款反而受到了保护。最近,在日中民间交往的过程中,又开始跟本国的情报机关联络。” 第4页 麦科恩插话:“我们一直在追踪一个日本间谍网,现在已经基本掌握了他们核心人员的情况。” 詹森点点头:“好。你还有什么计划。” 麦科恩说:“我还有一个计划,在喜马拉雅山上安装一个监测装置。” 国务卿腊斯克看着情报局长:“这恐怕有些异想天开啊。” 麦科恩回答说:“我们的特工跟核工程专家讨论过。中国的核试验都在地面,所以只要他们进行核爆,微量核辐射颗粒就会随风飘向南方。这样我们在喜马拉雅的最高端安装的监测装置就可以捕捉到这些资料。” 腊斯克说:“问题是你怎么能够把这些装置安装在八千米的山顶?” 麦科恩笑笑:“你知道谟汉·辛格·科利吗?” 腊斯克摇摇头。 麦科恩说:“他是印度的着名登山运动员。他愿意为我们工作。” 1964暗战原子弹(一)(4) 詹森总统满意地点点头:“各位先生,我现在授权邦迪主导中情局和国防部对中国的战略调查。集中所有的谍报资源和空中侦察手段,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查清楚中国核武设施的地点和其发展的关键人物。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有一种勇气,就是改写这个国家的歷史!” 3就在詹森总统这番话说完的两个多月之后的一个深夜,从南朝 鲜的崑山机场一架u2侦察机悄然起飞。驾驶飞机的是台湾黑猫中队的飞行员张立义少校。 u2侦察机是美国洛克希德公司为美国情报机关专门研制的高空侦察机。是当时最先进的侦察机,机上有8台自动高倍相机和电子辐射测向机,它携带的数千米的胶捲能把宽200公里、长5000公里景物拍摄下来,每次出航可以拍近4000张18英寸见方的底片。据资料介绍,在高空所拍照片,经过放大处理后能分辨地面15厘米大小的物体,也就是说能够发现今天的盗版光碟! 1958年的一天,美国中央情报局驻台北办事处主任克莱恩找到了台湾“国防会议秘书长”蒋经国,向他透露了一个核心机密:中国正在研制原子弹。为此,中央情报局经美国总统批准,准备利用台湾飞行员驾驶u2侦察机深入大陆内地拍摄照片,监控中国大陆原子弹和远程飞弹的发展过程。 蒋经国对美国的合作计划很感兴趣。因为蒋家父子一直没有放弃*的企图,当时正苦于得不到大陆的军事情报,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蒋介石很快批准了这个合作计划,并且提出,必须分一部分情报给台湾。 计划批准后,空军作战署长雷炎钧奉命到桃园、新竹、嘉义和台南等基地挑选了12名飞行员到沖绳美军基地接受体能、生理、心理测试,最后选定6人赴美受训。到1971年,共有27名台湾空军飞行员赴美受训。 经过近一年的训练,这批飞行员开始驾机飞越台湾海峡,深入中国大陆进行间谍侦察。1960年7月,美国向台湾当局提供的第一批两架u2侦察机秘密运抵桃园机场。台湾则在从美受训回来的飞行员中挑选了6名飞行时间在2000小时以上、具有高空侦察经验的飞行员组成了隶属于台湾“空军总部情报署”的“第三十五气象侦察中队”。 当时第三十五中队的飞行员陈怀为u2侦察机设计了一个黑猫图案,黑色的猫身代表u2侦察机,10对猫眼则象徵着高空摄影机。 飞行员们又特意定做了一批标有黑猫图案的夹克衫,所以人们就称这个中队为“黑猫中队”。“黑猫中队”名义上隶属台湾“空军总部情报署”,实际上是由美国人直接控制。飞机的维护、看管都由美军负责,停放u2侦察机的机棚,连台湾空军的联队长和大队长都进不去。 俗话说冤家路窄,也就在黑猫中队成立的同一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支地空飞弹部队成立了,那是从苏联进口的五套飞弹发射架和62枚萨姆二型飞弹。番号为空军飞弹第一营,代号空字543部队。 于是在广阔的中国大陆上空上演了萨姆飞弹和u2侦察机的恩恩怨怨,以及若干个“世界第一”。 当时中国唯一的喷气战斗机,歼六型战斗机根本飞不到u2侦察机的高度,只能眼看着它在自己的头顶上自由翱翔。 为了对付日益猖狂的空中侦查,在总参谋长罗瑞卿的亲自指挥下,中国地空飞弹部队伪装成地质钻井队,在南昌巧妙设伏,1962年9月9日,黑猫中队的功勋飞行员,首次飞往大西北侦察的陈怀驾驶u2侦察机进入伏击圈,三枚萨姆飞弹腾空而起,顿时3600块弹片编织的死亡之网,将他和他的飞机笼罩起来。这是中国第一次地空飞弹用于实战。世界震惊了,没有人相信中国年轻的地空飞弹部队能够有这种能力。在外国人面前一贯幽默的毛泽东便说了那句名言:“我们是用竹竿把它捅下来的!” 1964暗战原子弹(一)(5) 毛泽东是跟外国友人说的,颇有些调侃的味道,但是外交部长陈毅把这句话拿到记者招待会上一讲,就纯属挑战了。 这句话把台湾后面的美国大老闆给挖苦得太惨了,实在是为了*,华盛顿发布消息,说是洛克希德公司在获得美国政府出口执照后,将两架u2侦察机卖给了台湾,言下之意,你用竹竿捅下来的是台湾的飞机,跟我们美国没有关系。 第5页 但是实际上美国心中极度窝火。这一竹竿子实在打得不轻,于是美国在u2侦察机上安装了一套称为“12号系统”的高空电子预警系统。这种系统可以识别萨姆飞弹的制导雷达讯号。当侦察机被远程搜 索雷达低频脉波跟踪时,侦察机上便有白光示警。如果u2侦察机进入飞弹射程,飞弹火控雷达开机发出高频脉波,警告灯便立即转成红色,并发出刺耳噪音报警。这个时候u2侦察机可以进行机动飞行规避萨姆飞弹,要知道,萨姆飞弹的命中率仅仅是2%! 通过这套系统,黑猫中队的飞行员王太佑、华锡钧和李南屏全都成功躲过了解放军地空飞弹的攻击。这是人类歷史上的第一次空中电子战。 三战三败的中国飞弹部队,眼看着煮熟的鸭子一次次飞走了,那心情可想而知。当时的中国军人还没有电子战的概念,更无从知道美国人搞了一个“12号系统”对抗自己的雷达。但中国军队有自己的拿手好戏,那就是善于总结,在人上面下工夫。经过反覆研究交战资料,飞弹兵们发现u2侦察机对地面飞弹制导雷达有一段短短的反应时间: 从飞弹雷达开机到u2侦察机做出规避动作,大约要18秒。如果抢在这18秒之内完成飞弹发射,就有可能在u2侦察机还来不及规避时击落它。 然而依照苏军制订的萨姆飞弹的操作条令,制导雷达要在目标进入作战半径135公里外时开机,然后需要大约8分钟来完成发射飞弹的射控动作。现在飞弹部队决定打破教条,在目标进入40公里作战半径时雷达开机,用10秒钟时间完成所有发射飞弹的射控动作。 从8分钟压缩到10秒钟!听来难以置信,然而经过几十次艰苦操练,地空飞弹兵们终于达到了这一指标。 这样他们迎来了前面说到的张立义少校。张立义的任务是用红外线照相机拍照,侦查中国的核武器工厂。自恃有电子对抗系统,张立义一路突进,直逼位于包头的一个原子弹研究基地。这时,他的飞机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张立义根据前面的飞行员总结的经验,立即进行规避。但是已经晚了,一道火把划破长空,萨姆二飞弹追了上来。 飞机中弹起火,张立义被迫跳伞。三小时之后,便成了搜山部队的俘虏,在中国的监狱里面劳改到了1983年。 张立义的被击落,宣告了u2侦察机在侦查中国核武设施的失败。 第一,它面临着日益强大的中国防空部队的威胁,第二,它的航程达到中国的内陆十分勉强,第三,它只能在空中进行勘察,而对于中国核武设施的内部情况,它却鞭长莫及。如果要对中国的核武设施实施打击的话,中央情报局还需要採取进一步的措施。 此时此刻,一只黑手正在伸向中国的腹地。那就是中央情报局局长麦科恩说的黑蛇小组。 4坐在无轨电车里,何其妍的眼里,1965年夏天的阳光特别明媚。 她一直憧憬的未来就要在这个早晨实现了。此时她仍然回味着昨天晚上北京市人民公安学校的毕业典礼,她代表整个毕业班作了充满激情的演讲。题目是:做一个英勇的共和国卫士。现在她拿着学校给她的分配书,去北京市公安局报到。 1964暗战原子弹(一)(6) 一个刚刚上车的老太太走了过来,她立即为老人让座。老太太看着她挤挤眼睛微笑。就在站起来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一个男人用飘忽不定的眼神巡视四周。她顿时警觉起来了。她在公安学校时,授课的老警官告诉过他们,看贼看眼睛。眼睛是人心灵的窗口,人可以用假动作掩盖自己的真实企图,但是,却很难用假眼神掩饰自己想的东西。飘忽不定的目光巡视四周,说明这个人要做坏事情,又怕被别人注意。何其妍用抓住车顶扶手的手臂遮挡自己,悄悄地观察对方。 站在小偷前方的是一个三十岁男子,样子文质彬彬的,像是一个机关干部。他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着。很显然,他就是小偷的目标。何其妍咳嗽了一声,打算引起他的警惕。但是对方抬起眼看了她一下,却丝毫没有在意她的暗示。汽车到站了,何其妍本该下车,但她反而装作若无其事地往里侧跨了一步,然后悄悄盯着小偷的工作。 一只手飞快地闪进了那人的口袋。何其妍想都没有想,扭身一把就将那只手抓出来,那手的食指和中指还带出一个钱夹。 “小偷!”何其妍眼睛一瞪,她飞快地把钱夹从那人的手指上夺过来。 车子里面所有的人都转过头。那个小偷慌了,转身蹿到电车的门口,他的长手臂往车门缝一插,门立即张开一个窄缝,小偷如水蛇般的腰一扭,他的整个身子就蹿到了电车外面,前后竟然不到两秒钟的时间。 何其妍大喊一声:“停车,开门!” 售票员打开车门。何其妍没有等电车停住就纵身跳了出去。 何其妍双脚一落地,就看见那个小偷已经跑出去了五六十米。她提了一口气,双脚一纵,追了上去。她大步快跑,高高扬起修长而健壮的双腿,如同奔腾的麋鹿。作为公安学校女子400米和800米纪录的保持者,她有信心在街上追上任何人。转瞬之间她已经紧紧地跟在了小偷的身后。小偷边跑边回头,就在她伸手从背后抓住他衣服的时候,小偷突然一猫身,往下一扑。何其妍剎不住,一个纵身从他的身上飞过,但是抓住他衣服的手却没有松,哧啦一声,小偷的上衣被她撕断。小偷挣脱开上衣,转身往回跑。何其妍没有想到这个小偷如此狡猾,她有些恼了,转回身子再次追上了对手,这次她没有急于伸手,而是加速跑得更近时,突然扬起手里的半截上衣,勐兜到小偷的脑袋上,然后拧手扣紧。小偷被她套住脑袋,挣扎着,被何其妍就势用力一甩,头朝下摔在马路上。 第6页 这个时候,从电车上跑下来的售票员带着乘客们也纷纷赶来。正在路口指挥交通的警察也闻声跑了过来。小偷被众人扭送到警察面前。 何其妍从兜里掏出她刚才从小偷手里收缴回的钱夹,发现里面除了一些零钱之外还有一封介绍信。她打开介绍信,最上面的一行红铅字是“*北京市委员会”。抬头空着,正文写的是:“兹介绍市委办公厅调研处干事戚文彰同志到你单位进行调研工作。请予以配合。此 致,敬礼。”落款是北京市委办公厅。 她收好钱夹准备寻找那个叫戚文彰的失主,抬起头却看见要找的人正在自己的对面站着。 何其妍把钱夹递给这个叫戚文彰的市委干部:“同志,你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戚文彰接过钱夹放进兜里:“谢谢你小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 1964暗战原子弹(一)(7) 何其妍自豪地:“不用谢,这是应该做的,因为,我是一个人民警察。” “是吗?公安局我很熟悉,哪个分局的?” 何其妍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一些早了:“我,我刚刚从公安学校毕业,今天,去市局报到。” “你去哪里报到? ”当时一般人知道的北京市公安局,是在东长安街天安门广场东侧,与公安部共用一个大院。但,那只是挂着牌子公开的一部分。 何其妍回答:“我是去迺兹府大街6号。” “哦?”戚文彰不由得上下打量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何其妍。” 在王府井迺兹府大街6号办公的是北京市公安局七处,在内部也称为“帝国主义侦察处”,顾名思义,是中国的一个反谍侦查部门。 它当时受北京市公安局和公安部的双重领导,可以说就是现在国家安全部主要职能机构的前身。那也就是说这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女孩子将是那里一个新的侦查员。 戚文彰友好地笑笑:“祝贺你当上一名人民警察。而且素质还很不错,动作很快。” 何其妍听到夸奖脸色绯红,她也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得意: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你可要提高警惕性,首都北京也并不太平啊。” 戚文彰谦虚地点头:“你说得太对了。我们只要稍微一放松警惕就 会出问题。” 何其妍想起自己在学校学的保密教育,又说:“刚才我沖你是使眼色,你就是没注意。你在市委工作,免不了接触保密性资料,所以要更加小心才是。丢了钱夹是小事,要是丢失了机密文件后果就严重了。” 戚文彰郑重地点点头:“你提醒得很对,我会时常注意的。” 何其妍看看他态度很好,也就不忍心再批评对方。她笑笑说:“你们经常在市领导身边,自然觉悟都不低,我就不要再说什么了,以后你遇到什么敌情,可以随时向我们报告。” 戚文彰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小何同志。我们的国家有你这样的侦查员保卫,让大家放心。” 何其妍眉头一蹙:“你怎么知道我要当侦查员?” 戚文彰一笑:“我是市委的啊。” 何其妍一想也有道理,市委调研处的人自然应该见多识广。 戚文彰看看其他的乘客纷纷走向远处的无轨电车,便匆匆与何其妍告别:“我还有任务,咱们后会有期。” 告别了戚文彰,何其妍来到了北京公安局七处报到。七处所在地王府井迺兹府,这条大街便以此得名。 迺兹府是当年清朝政府为了罗马教廷驻北京办事处所修建的一个大宅院。因此它富丽堂皇,颇有王府的风范。正门是有两扇大红门和高石阶的门楼,门上装饰着巨大的门钉,给人尊贵和威武的感觉。跟北京的其他大宅门一样,门外是两座石头狮子。 何其妍迈进这个大门,里面是个大院子,中间有棵要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榆树,抬头仰望,仿佛从天井里高高地伸出撑起蓝天。何其妍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觉,她从来没有想像过,侦察机关会坐落在这么一所古宅院里面。无端地又让她产生了许多遐想。 东西两边各有一排房子,她不经意地扫了眼,从门口的小牌子上她得知,那分别是七处的行政单位:传达室、行政科、财会室、司机班等,在远处西墙边还停放着一辆美国造的福特汽车。 在传达室出示了报到书之后,她根据接待人员的指示,穿过院子正北面的一个小门楼,进入第二道院。这里又是别有洞天,她看到了一个花园式的庭院。中间有砖石铺成的甬道,四周是花坛草坪,海棠、丁香、迎春花.. 1964暗战原子弹(一)(8) 何其妍放慢了脚步,慢慢观察周围的情况,这里东西两侧的房子,明显比前院更加宽敞,而且房子前面带着走廊,也就是北京俗称的前廊后厦。她注意在走廊里面过往的干部,听传达室的人说,这里是亚洲科。看起来亚洲科的人挺忙的。她自己会被分配到哪个科呢? 何其妍想着,穿过了第二个门楼。第三道院里面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像一把大伞把院子覆盖。核桃树后面是一个礼堂,过去可能是一个厅堂,现在装修成了一个可以容纳300人的小礼堂。何其妍绕过礼堂,后面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假山,在这里的东西两侧是两个大科室,美国科和日本科。何其妍觉得还是这两个科最有意思,对付美国特务和日本特务!她甚至有走进去看看的冲动。但是此时她的目的地是假山后面迺兹府的主建筑物,琉璃瓦顶子的大殿。在那里办公的分别是秘书科、机要室和协办室。 第7页 负责接待何其妍的是政治协理员孟广达。政治协理员在那个时候,是级别较高的干部,掌管干部和人事调配。 孟广达看见何其妍时眼睛一亮。孟广达脱口而出:“你,真的像夏梦。” 夏梦是着名香港电影明星,在当时被誉为第一美女。这句话放到今天无论如何都是一句十足的夸奖。但是在那个时候何其妍听起来却十分刺耳。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就有一股子阳刚之气,她喜欢人们夸奖她聪明勇敢能干,但是往往人们总是夸奖她漂亮,遇到这种情况,她的回答时常让对方下不来台:“怎么你总看着我像花瓶啊?你凭什么主观断定,外表是我最出色的地方?” 在这种时候,她身边的朋友往往批评她:“你这个丫头,人家夸你长得好也错了?” 何其妍却理直气壮:“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夸人也要夸在实处,否则就是奉承。谁稀罕?” 嗯?你看她不通人情得还很有道理。 孟广达喜欢女孩子,喜欢讨女人喜欢,也挺会讨女人喜欢。可是他第一句话就说错了,所以这个人註定永远被何其妍讨厌下去。此时,何其妍刚刚到新单位,自然不便对领导使小脾气,所以她变了一招,用十分严肃正经的神态看着孟广达:“还有这么巧的?夏梦同志是哪个科室的?” 她这么问,孟广达非但没有理解成为讽刺,反而觉得她更可爱:“夏梦就是香港那个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啊?” “哦,我们人民公安学校没有教电影课。”何其妍装作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难道不喜欢电影吗?不希望当电影明星?” “要是那样,我还会站在这里吗?”何其妍的忍耐度逐渐被磨去。 孟广达这下听出来了对方的意思,他不得不作出收敛,张烈处长曾经提醒他跟女同志说话要掌握分寸,现在他有些尴尬。 孟广达低头看着文件。那里有几个分配来的学生的名单。他看了一眼,然后说:“你去五科。” “美国科?”何其妍心中一阵兴奋。 “你到美国科做内勤。” “内勤?”何其妍一愣,“你,你们搞错了吧?” “你说什么?” 何其妍早就听说过,内勤就是坐在办公室里面接电话写报告处理文件,这有什么意思?她要当侦查员啊。 “我是来当侦查员的啊。” 不过何其妍的这种想法显然是片面的。情报工作本身是一个双刃剑,它锋刃既是对敌人,但是却也有对自己的一面,情报工作一旦失误,也会威胁国家的安全。为了严格管理和强化保密,国家把侦查工 作分成外勤和内勤两个环节。外勤,也就是侦查员,专门负责对外侦查工作,但是对内却只能跟内勤联繫。而具体向上级汇报和接受上级指示则是通过内勤的上传下达。所以侦查工作不可能由一个人从头至尾完成,从而也就保证了工作在严格的保密和监督之下完成。所以说,内勤工作和侦查是同等重要的,而且内勤还掌握更多内部机密。 1964暗战原子弹(一)(9) 孟广达笑笑,心里说这个孩子真的是不懂事啊,参加工作哪里有这么随便? “这是工作安排,你必须服从。” “可是,我就是一个侦查员的材料,学校的老师都这么说。我在全校门门都是考第一!” 何其妍指着自己的成绩单。 孟广达笑笑:“小何同志,你听我说,情报工作是包括许多方面的..” “可是我只善于做侦查那一面。” “这可不行,你要想当侦查员,就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孟广达绷起了脸,心里说不给你这个小丫头点厉害是不行了。 何其妍一下子傻眼了,她从报考公安学校那天起就立志当一个共和国卫士,一个革命的女福尔摩斯。为此她在学校里面比任何人都更加刻苦。不但学习理论和侦查的专业知识,而且还在许多地方有意识地培养自己,比如说观察能力和记忆力。从老一辈谍报工作那里学来的经验就是,用脑子不用笔记本,做到一切事情过目不忘,而从来不用笔记。她听说当年,周恩来曾经不慎把一个记载有熊向晖地址的笔记本遗失,最后落入美国谈判代表马歇尔的手里,险些酿成重大损失。 从那以后周恩来在做情报工作的时候,便做到了片纸不留。除了学校的授课,她还特别注意自己其他方面的锻鍊,考虑到她是女性而日后还会单独执行任务,她还专门拜一个武术师傅练习散打..而所有这些努力,在今天,面前这个孟广达的随意安排之下都化为乌有。这太不公平了!她想着,眼泪居然滚了下来。她记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 有哭了。 看何其妍哭了鼻子,孟广达更觉得这个年轻人需要磨鍊。他想在他那时,组织分配什么就干什么,哪里有自己讲价钱的余地。于是他就语重心长地告诉何其妍:“小何啊,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革命青年就要做一个永不生锈的螺丝钉,把你拧到哪里,就要在哪里闪闪发光。” “螺丝钉?”何其妍擦了一把眼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孟广达,“我去当螺丝钉,那谁是那个拧螺丝的人呢?” 第8页 孟广达一听差点没有笑起来,那个年月,别说没有人这么问,恐怕就是想也很少有人这么想吧。他扳起面孔:“党啊。没有听过这首歌吗?党叫干啥就干啥?” “得了吧,什么党啊,不就是你的决定吗?你是谁?是主席吗? 是总书记吗?你的一句话就代表党了?” 孟广达顿时张口结舌,他毫无思想准备,那个年月他哪里听说过有人这么反问的。 “你,你这个小同志态度很有问题!我代表组织跟你谈话,那就是党的决定啊。总不能一个毕业生的工作安排也要由总书记去批吧?” “这个决定,不管用谁的名义,都是错误的,你们这是弃人所长,用人所短,强人所难。”何其妍态度十分坚决。 孟广达脸一绷:“你服不服从组织决定是原则问题。” 何其妍走出孟广达的办公室,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自己的梦想就这样毁于一旦。侦查员,共和国卫士,这些过去时刻萦绕在脑子里的概念,忽然变得十分遥远。她站在大殿前面,对面的假山怪石嶙峋,幽深而冰冷。她感到无助,孤独,有力使不上,这里没有人理解、在意她的理想和过去的全部努力。在他们看来,她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棋子,对了,他们叫螺丝钉。螺丝钉不管多么刚硬,如何永远闪光,都是不可能破案的。她忽然产生一种好奇,那么在这里破案的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呢。正这样想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 1964暗战原子弹(一)(10) 戚文彰匆匆走进大院,他一眼就看到失神的何其妍。他主动打招唿:“小何同志,你报到手续都办好了?” “办好了。” 看到戚文彰何其妍首先感到几分不好意思,人家都知道自己要当侦查员了,现在倒好,弄了个内勤,也就是坐办公室写稿子的。这话怎么开口啊。她有意岔开话题:“戚同志,你来这里办事啊?” 话一出口她就感到苦涩,如果她被分配做外勤,她现在的问话一定是:有什么情况啊?是不是来报案? 戚文彰没有等她多想,却向她伸出了手:“小何同志,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安队伍。以后咱们一起工作。” 何其妍一愣:“你不是市委调研处的吗?” 戚文彰笑笑:“我们外出调查,都是以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为公开身份。” 何其妍眯起大眼睛:“这么说你是一个搞外勤的?” 戚文彰稍带几分腼腆地笑笑:“七处五科的侦查员。” 何其妍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倒是侦查员!” 这到哪里去评理?这么个文弱书生,看起来也就是给市长当秘书的材料,在公共汽车上连自己钱夹都保不住的人,竟然是侦查员。 戚文彰倒没有注意到何其妍的表情急速地变化。他问了一声:“分配你做什么?” 一肚子不平实在是压抑不住了,何其妍大声说道:“螺丝钉!” 说完她头也不回径直走出了大门。 5时间再往回倒拔两周。香港正值酷热夏季,经罗湖来九龙的旅客中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白人妇女,她没有化妆,也没有穿同年龄外国女人常穿的漂亮时装,而是穿了一身绿军装,胸前还别着一个毛主席像 章。这在那个时代,看起来十分的普通。 这个女人走进香港境内之后便迅速走向等候在那里的一辆黑色雪佛兰imp轿车。雪佛兰汽车飞快地开走了。坐在车内等候女人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驻香港的情报组长耐尔森。他是在这里迎接从中国取情报的手下特工丽迪娅。 汽车快速行驶着。耐尔森不时地注意着车后面的动静,以防有人跟踪。丽迪娅神情轻松地对他说:“你放心吧,没有人注意我们。别说是香港,就是在北京,我们也是自由来往。” “这么说你很顺利?”耐尔森问她。 丽迪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本《毛主席语录》递给自己的上司:“在兰州附近的可疑设施的情况都在这里面。” 耐尔森接过语录,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丽迪娅的提包上: “这么快就都搞到手了?” “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耐尔森把语录放进自己的提包里,他的眼睛直到丽迪娅拉上拉锁才从包上移开。 他看着丽迪娅的脸问:“你这里装了什么东西?” 丽迪娅不动声色地:“那是私人物品。” 耐尔森拧起眉头:“作为一个特工,你应该明白,此时此刻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丽迪娅不满地瞪了耐尔森一眼,把手里的包丢到他的腿上。 耐尔森不客气地打开了她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翡翠的观音像。 耐尔森严厉地瞪着自己的手下:“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敢私自携文物闯关,你不要命了!” 丽迪娅知道自己严重违反特工纪律被上司抓了一个正着,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反正没有出事,耐尔森要是马虎一下,她就过关了,但是如果报到了华盛顿总局,她重则丢了工作,轻则加罚一年的海外工作。按照中情局的规定,在美国本土受僱的特工,在特工学院毕业之后, 都要有一年的海外工作经歷,如果圆满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本国在办公室工作。海外工作不但辛苦,而且风险巨大,对于每一个特工来说,无疑都是一个苦差事。她看看耐尔森幽幽地说:“我并不是莽撞行事,我确认不会出现问题才这样做的。” 第9页 1964暗战原子弹(一)(11) 耐尔森冷笑:“你凭什么确认没有风险?” 丽迪娅:“我去了中国三趟。我知道怎么对付那里的政府工作人员。” 耐尔森:“你未免太过自信了。” 丽迪娅:“不,这是我亲眼所见。中国人的政治思维简单而愚昧,只要能够在谈话中随意引用他们领袖的词句,他们就会把你当成自己人,而一旦你被他们认为是自己人,你的要求便会一路绿灯。” 耐尔森看着她没有说话,而是把头转向了窗外。 丽迪娅默默地抓住耐尔森的手,力度上带着几分暧昧地暗示:“查理,你不会难为我吧?” 耐尔森的手若无其事地将她的细手指按在自己的两腿中间,眼睛却仍然看着车窗外:“要是这样..你暂时不要离开香港。” 丽迪娅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必须在这里陪一下这个在香港和台湾惯出来的色狼。 然而丽迪娅的判断倒也并不完全正确。她看到耐尔森扭过了头,用另外一只手拿起车座上的翡翠观音像。 耐尔森表情平淡地说:“你拿着这个去尖沙咀的一个古玩店。找他们的老闆娘钟毓华。” 丽迪娅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上司,而手却感到贪婪的色狼的欲望在冲动。她的心里暗暗地诅咒:这个白垃圾。 当天傍晚,丽迪娅走进尖沙咀的一个小古玩店。店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丽迪娅不动声色地把一个翡翠观音放在柜檯上的麂皮垫上没有说话。店员看了她一眼,客气地说:“请小姐稍候。” 说罢他转身走进里间屋子。 顿时房间里面静了下来,只有门口的保安在窗子前面来回晃动。 丽迪娅静静地坐下来等候。时间过了很久,才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先沖丽迪娅笑笑,然后就用放大镜观看她带来的翡翠观音。看了一会儿老太太抬起头问丽迪娅:“这个古董的来歷可以说一下吗?” 丽迪娅走到她的跟前,低声说:“我是印第安那大学考古系的毕业生。我的先生在中国内地的公司任职,我前去探亲的时候,跟乡下的村民接触,收购了许多宋代的古董。知道钟女士是着名的鑑赏家和古董商,所以愿意和您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如果您有兴趣,可以到我那里去看看。” 钟毓华并不着急,而是拉着丽迪娅坐下来谈古董生意。她把自己手下的店员放回家,然后跟丽迪娅慢慢地攀谈,从古董讲到中国的文物管理,讲到国际拍卖市场。丽迪娅早有准备,谈起来对答如流。最后钟毓华表示要亲自出马看她的文物。她站起来请丽迪娅暂时等候,她去里面换一下衣服就出来。 钟毓华走进里间的房子,她没有去换衣服,而是躲到另外一个小房子里面悄悄观察丽迪娅。虽然从对话中她并没有看到对方的破绽,但是她在此隐姓埋名多年决不想冒风险。 丽迪娅在店里等着,看钟毓华总不出来,她越来越焦急,不住地看表。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她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无声手枪,推开里面屋门闯了进去。 钟毓华在里面看着丽迪娅,早就做好了准备,她等对方一进房子就勐地推下机关,铁门从上面落下,把丽迪娅关在了里面。钟毓华匆忙从后门熘了出去。 钟毓华知道自己暴露了,她不敢回到自己的住址,她决定立即逃离香港。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奔启德机场。但是计程车没有开多远就被三辆车子挤进一个小巷。几个大汉冲过来,把她从计程车里面揪出来,塞进自己的汽车里面,转瞬间飞驰而去。 1964暗战原子弹(一)(12) 钟毓华被带到了耐尔森的面前。 耐尔森笑着说:“中岛芳子,终于看到活着的你了。” 钟毓华,准确地说中岛芳子看着对方没有说话,作为一个老牌国际间谍,她明白此时命运已经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耐尔森微笑着歪头看着她:“你的化装术还不错嘛,让自己老了二十多岁。” 中岛芳子仍然不说话。 耐尔森走到她的面前:“1945年8月15日,你不是在东京跟一百多个特务集体自杀了吗?美其名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中岛芳子抬头看了一眼耐尔森:“你们是美国人?” 耐尔森:“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你了,对吗?” 中岛芳子忽然平静地说:“我要求按照战犯对待。” 耐尔森:“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战争了,而那个年月的大特务中岛芳子已经死了。” 中岛芳子正色地看着耐尔森:“我告诉你,我的全部资料已经委託给了一个日本律师。如果我失踪,他就会向美国国会提出控诉。别忘了,我的上司是用材料跟你们政府做了秘密交易。” 耐尔森笑道:“没有错。不过,收拾你用不着我们动手,只要把你交给韩国人的復仇团体,他们会乐于替我们办事的。” 中岛芳子这下有些慌了:“你们要干什么?真的要为那两个美国战俘报仇吗?” 耐尔森说道:“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做,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不知道你隐藏在哪里,而是因为我们还想继续利用你。” 第10页 中岛芳子明白了:“你要我为你们工作?” 耐尔森点点头:“二十多年前我们曾经是死敌。但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永恆的敌人,也没有永恆的朋友。” 中岛芳子冷笑了一声:“似乎我跟中国人成了永恆的敌人。” 耐尔森掏出一张人民币,把它撕成两半,然后把其中的一半扔给她:“也不见得啊。台北的国民党,就要是你的战友了。你的代号是燕子。” 中岛芳子把纸币收了起来。 6七处的侦查员刘云非最近遇到一连串费脑筋的事情,这些事情让他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第一件事是他跟爱人提出离婚。在那个年代离婚可不像今天这样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而理由也不是现在通常的什么婚外情感情不和之类。他是因为爱人的出身——家庭有海外关系。他的好朋友翟红着连续三次提醒他,老婆的出身将会成为他仕途的绊脚石。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刘云非终于作出离婚的决定。 这件事情在他的家里和亲属之间掀起巨大波澜。现在总算在他大义凛然的革命态度之下,把事情压了下去。法院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工作性质,採取积极合作的态度从快了断。本来事情已经过去,然而他却听到机关里风言风语,说他仍然跟前妻藕断丝连,这让他不但郁闷,而且感到无所适从。 第二件事情,在首长身边工作的翟红着突然带着他见了自己的首长,主管公安系统工作的国务院副总理兼任公安部部长谢富治,这个谢副总理还特意邀请了自己的效忠对象,当时并没有什么具体头衔,但是都被别人另眼相看的“中央首长”江青一同接见了刘云非。这让刘云非一方面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又感到心惊胆战。两位首长打听了北京市公安局的内部情况,问的内容详细而全面。具有高度政治嗅觉的刘云非意识到目前的公安部和北京市公安局的领导似乎前景不妙。 1964暗战原子弹(一)(13) 中央首长背着他们收集情况这绝对是一个危险信号。刘云非庆幸自己跟这些人的接触还不深。接见之后,决定暂时躲避风头,请个探亲假,离开这个山雨欲来的是非之地。 但是没有等他铺垫好请假的理由,紧接着又出了第三件事情。就在上个星期公安部的无线电监听处忽然收到了一个奇怪的密码电波,而且异常的活跃。经过一番查询,公安部监听处从缴获国民党中统局的电讯情报资料中查到了这个电波的来歷。它属于一个叫中岛芳子的日本特务。根据中统局的记载,这个中岛芳子在于1945年5月被国民政府抓获,后来转交给了美国太平洋战区司令部。但是在今天,近20年后,又在北京地区突然出现了属于她的密码电波!考虑到这个情况在原子弹爆炸成功的仅仅一年间,公安部原子能保卫局对此高度重视。命令迅速破案。本来这个案子应该由日本科负责,但是考虑到针对中国原子弹设施的行动,最后的黑手一定是美国,为了统筹侦察工作,原子弹保卫局提议这个案子由美国科侦破。所以,案子交到了刘云非的手里。 此时刘云非接不接这个案子都很困难,接这种紧迫的案子,无疑要把他和现任部、局领导的关系搞得很近,让人家觉得他是现任领导的大红人。然而硬不接这个案子,又会跟现任领导搞僵。虽说刘云非从中央首长的态度中看出来他们行将“倒台”,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倒台”呢? 近期刘云非接手的两个案子,经过他的调查,给出的结论都是死案。然而在这之后的一个月,两个案子先后都告侦破。显然是上级并未採纳他的结论,而把案子转给了另外一个侦查员,最终的结果是破案了。刘云非明显地感到自己在部局领导面前逐渐失宠。他意识到一直在机关默默无语的戚文彰似乎是有上升的趋势。他十分怀疑自己的那两个案子就是最后经过他的手破的。那么,如果现任部局领导不下台,对于刘云非来说将是十分不利的。权衡了许久,刘云非认定,这个案子必须接,而且必须迅速办好。作决定容易,真要是破案就难了,特别是现在,他对侦查工作已经失去兴趣。在他看来当了十年侦查员,再这样继续干下去实在没有出息。 就在他很发愁的时候,第四件事情又开始分他的心。那就是今年 从公安学校分配来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当警察简直太委屈了,她应该去当电影演员,这是刘云非第一次看到何其妍的想法。 本来刘云非自认为不是贪色的人,他时刻都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 决不会在男女关系上栽跟头,但是现在看到何其妍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单身了,而且如果他跟这个何其妍好上了,那对于他和前妻的议论就立即不攻自破了。这么一想,他的心开始萌动。 很快他注意到了何其妍对工作安排不满,他暗中高兴,真是天赐我也。他先找到孟广达,说自己有一个紧急案件,提出要向内勤借人。 孟广达一听要借的人是何其妍就笑了。笑得十分诡秘:“你要借调这个刚刚毕业的学生?你们科里就没有别的人打下手了?” 刘云非明明知道对方有刁难的意思,但是也得赔笑:“大家都有手头的事情,而我的案子恰恰需要一个女同志协助侦查。” 第11页 老孟撇了一下嘴,对刘云非语意双关:“恐怕你也太急了,她刚刚报到还不到四个月。许多工作还没有熟悉呢,放给了你,帮不了忙还会添乱呢。” 1964暗战原子弹(一)(14) 刘云非不动声色地说:“我现在调查一个日本女人,许多事情我出头露面不方便,让一个小女孩儿去调查目标小。” 老孟乜斜着刘云非呵呵笑了起来:“大刘,你还真会一本正经呢,我还看不出来你在打那个小姑娘的主意?” 刘云非心中恼火,但是他控制着情绪:“老孟,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 老孟看出来刘云非恼了,但是他自恃是副处级干部,而刘云非不过是副科级,他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刘,你一个二婚的,就想打人家黄花姑娘的主意,未免不识好歹了吧。” 老孟半开玩笑地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忌讳他人,办公室里还出出进进着其他人员。刘云非也嘿嘿笑着,他就势抓住孟广达的胳膊,两个人往一边走了几步。刘云非用微笑的神情贴在老孟的耳边轻声地说: “姓孟的流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意思?你今天就把借调手续给我办 好,要不然,我让你脑袋上顶着个破鞋离开公安局!” 刘云非说话的时候,笑意丝毫没有从脸上消失。在周围的人看来,都以为两个老朋友在开玩笑。越是这样才更加让老孟感到毛骨悚然。 刘云非是侦查员,老孟不得不相信他抓到了自己的证据。那个时候,婚外性关系俗称搞破鞋,学名是不正当男女关系,政治术语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绝对是可以搬倒任何人的大把柄。老孟哪里敢跟刘云非硬抗啊。 孟广达是一个绝对识时务的人,他利用自己的权力干脆把何其妍调到外勤工作。当然,第一个任务就是配合刘云非侦查。 何其妍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名堂,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得蹦了起来。孟广达掩饰着心里酸熘熘的恨意,告诉她去找刘云非领受任务。 看到兴沖冲来到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刘云非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他绷起脸做出一副六亲不认的冷酷样子。 “你坐下。”刘云非努了一下嘴,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何其妍果然被他的架势给镇住了,她坐下,心中怀有几分忐忑不安。 刘云非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抽屉里面拿出一份文件:“我先核实一下基本资料。” 何其妍点点头,但是她心里根本不明白“核实一下基本资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又不好问。因为外勤和内勤通常保持一定的距离,到目前为止,她真正直接接触的侦查员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戚文彰,一个是面前的刘云非。前者让她感到很轻松随便,一点距离没有。而后者却一上来就给她一种高不可测的感觉。作为一个需要学习的人来说,自然她还是希望遇到像刘云非这样的高手啊。 “何其妍,1946年出生于兰州。家住..” 何其妍才知道核实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资料。从她家的住址开始,接着是父母的姓名、籍贯、职业、年龄、工作单位、政治面目和具体职务,然后是她的经歷,从小学开始,包括学习成绩,政治表现,获 得的各种奖励和受到的处罚,曾经担任哪些社会工作和参加过什么文体娱乐活动。何其妍瞪大了眼睛,心咚咚直跳,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情况被挖得这么细。她甚至有些恐怖了。乖乖,难怪这是侦查处,能够把所有的东西都搞得这么清楚,甚至比本人记得还清楚。 刘云非资料的最后部分就是,何其妍分配到公安局后因为工作安排正在闹情绪,工作效率极其低下。没有等何其妍反应,刘云非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自以为有才能,干工作就挑肥拣瘦?如果你的才能超过了部长,你还要去当部长呢。” 1964暗战原子弹(一)(15) 此时何其妍完全被刘云非给镇住了,她现在心服口服:“我错了,刘同志。” “叫我云非。” “嗯。” “你实话告诉我,现在你为自己的工作投入了多少时间,多少智力?” 何其妍不敢打马虎眼,她认真想了一下:“大概百分之五十的时间,百分之二十的智力吧。” 刘云非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我知道你很有才华。所以根据革命工作的需要让你来跑外勤,你可不要误解是因为自己闹情绪闹出了道理来了。” 何其妍连忙摇头:“再也不会了,云非同志。” “你要把这次机会看成是组织对你才能的一种信任和考验。希望你抓住这个机会向组织证明你的价值。” 何其妍深深地点点头,听了刘云非的话,何其妍的劲头鼓得足足的,一定要干出一个眉目来不可。 刘云非侦查案子的办法,特别是在这几年,主要就是一个方法: 群众路线。或者说叫发动群众。他要了解什么情况,要么找街道的积极分子,要么找工厂机关的工会妇联。(当然,调查何其妍的个人资料是一个例外,他请局人事处的老孙吃了一顿涮羊肉,就顺便看了她 的档案。)刘云非这么办案自有他的道理。首先是政治上稳妥。在当时中国特有的政治气候之下,办事歷来是方法重于效果,即所谓路线决定一切。乃至后来出现了只要是“社会主义的”——哪怕是草,也胜于属于“资本主义”的——哪怕是苗。这样在刘云非看来,只要他办案的方法正确,就是破不了案,他也不会犯政治错误。而某些缺乏政治远见冥顽不化的侦查员总是相信自己的那一套特有的,容易被称为资产阶级的破案技术,在刘云非看来,他们早晚会栽跟头。犯了政治错误,你就是多破几个案子,又有什么好处? 第12页 其次,依靠群众路线,也确实无往而不胜。不管你想侦查什么人,想发现什么事情,只要在“群众”面前一交代,给他们一个提示,转眼之间就能够给你报上来一堆线索。那个时候,就凭刘云非自己摘选他认为合理的,觉得合适的内容作为证据,抓起人来也特别爽(那时人们不这么说,但是肯定会这么感觉的)。 群众路线的最后一个好处就是,破案时他会十分省事。群众报案,他一记录,就是证据。万一错了,也没有他的责任,也不能打击群众的革命积极性啊。 于是此时,这个中岛芳子案,刘云非也要照方抓药。根据破译的电文内容,这个中岛芳子在电文中几次提到了诊所,而这个中岛芳子曾经在东北日本731部队待过。根据这种情况,刘云非判断中岛芳子是以行医作为掩护。他对何其妍解释道:“侦查工作虽然看似大海捞针,但是经过分析筛选,就能缩小目标。你看,在北京行医的日本女人,这个圈子就很小了。” 何其妍想了一下提出疑问:“那如果她在解放前隐瞒身份呢?北京的女医生可太多了。” 刘云非不无占便宜地按按何其妍的肩头:“你这个问题提得好,看来你是一个做侦查员的材料。” 他拿起一份档案晃了一下:“你看,根据中统局的资料,中岛芳子现年47岁,北京的女医生虽多,把目标锁定在年龄47左右的,圈子 不是大大缩小了吗?” 何其妍信服地点点头。 “还有,”刘云非继续说,“假定她隐瞒了自己日本人的背景,那么她必须冒充中国人。中国这么大,她冒充哪里人呢?湖南人?上海人?广东人?这都是不可能的,她一定会冒充自己熟悉地方的人。那么也就是东北人。我判断她平时可能还会故意露出一些东北口音。在北京行医的日本,或者东北女人,年龄47岁左右,这个目标群进一步缩小了不是?” 1964暗战原子弹(一)(16) 刘云非这么一说,让何其妍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是有经验的老侦察员。 刘云非看自己说服对方的目的达到了,就发布命令,他让何其妍去帮助自己跑腿,第一去北京的各个医院,找管人事的查询这么一个医生。第二跑市区的主要派出所,查询开诊所和在药房行医的人员。 果然经过这么一查,很快找到十几个满足条件的人。刘云非又带着何其妍进行逐一筛选,最后锁定目标,在安定门里,鼓楼的东北角有一个燕京大药房,那里有一个女医生,叫贾慕蓉,医术不错,自称早年留学日本,获东京帝国大学医学博士。 刘云非凭着直觉一眼就看这个贾慕蓉不对劲儿,他立即对这个女人展开调查,很快揭开了她的背景:贾慕蓉原籍日本,本名加之木泷子(显然贾慕容三字就是从日本名字起的)。当年加之木泷子是日本关东军的军医。她有一个丈夫是日本海军飞行员,太平洋战争末期被强征入日本的“神风特攻队”,在自杀式攻击美国航母时死在了高射炮口之下。根据她的档案介绍,加之木泷子在关东军对日本侵略屠杀行径逐渐不满,丈夫被打死的事情促使她改变自己的立场,她毅然投奔了*抗日联军。解放战争期间成为四野的军医,现在许多解放军的军官都接受过她的救治。 刘云非觉得这个加之木泷子就是中岛芳子的化名。他带着何其妍秘密搜查加之木泷子的住所。发现了一张她身穿日本军装和她丈夫及 其他日本鬼子的合影,以及一个日本电台改装的老式收音机。刘云非认定人赃俱获,准备对加之木泷子实施逮捕。这个时候何其妍提出了疑议: “如果我们发现了中岛芳子,难道不应该先对她的间谍行为实施调查再进行逮捕吗?我们可以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抓住一串间谍。” “呵,这个想法很好哇。” 刘云非何尝不清楚这一点?但是此时他想的就是迅速破案,漂亮地交差,然后投入自己的“革命事业中”。现在何其妍实在是帮倒忙。 但是他又不能向她说明自己苦衷。于是乎,他也不得不走一个过场:“其实我也在这么想呢。要不然我干吗把你叫来帮助我?” “你是说让我去调查。” “我让你去燕京大药房卧底,怎么样?” “那太好了。” “什么叫那太好了?这是革命工作。不是去颐和园游玩。” 何其妍赶忙做出庄重的表情。 何其妍装作大学生,找到了药房的经理,她说自己要进行社会实践,希望能够在这里实习几天,做一个小学徒。经理马上答应了。于是何其妍跟着老店员在药房里面学习看方子抓药。趁着这个机会,何其妍悄悄地观察,坐在药房最里面门诊的加之木泷子。 来找贾大夫看病的人还不少。时常排小队。这个时候,化名钟毓华的中岛芳子加入了行列。然而这个相貌普通的老太太并没有引起何其妍的注意。 钟毓华问加之木泷子:“我这个病需要找一个懂汉方会按摩和扎针灸的医生。” 所谓“汉方”就是日本传统医学。说穿了就是日本人把中医日本化: 废除了中医的阴阳五行理论,而接受了一些实用的方子。 第13页 贾慕蓉听了一愣。对方这么问她,显然是有目的和来歷的。她作为一个医生,介绍一个按摩和针灸的中医很简单,但是对方让她介绍 的是既会汉方又会按摩针灸的中医。这就不简单了。显然对方的潜台词是让她找一个日本籍的中医。 1964暗战原子弹(一)(17) 贾慕蓉看了对方一眼:“您为什么要会汉方的医生?” 钟毓华笑笑:“从小就吃汉方的一味药,习惯了。” 贾慕蓉想了一下,给了她写一个地址:“我介绍你去找一个大夫吧。” 钟毓华谢过之后便起身离去,没有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自始至终她的低调行事没有让何其妍多看她一眼。但是她在和贾慕蓉谈话时,却注意到了何其妍跟店员之间的对话。 引起何其妍注意的人是后来走进药房的一个年轻的姑娘,她进门就向何其妍打听贾慕蓉医生。何其妍指给她之后,就开始注意这个年轻女人。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十分秀气文静,但是神情却带着几分傲气和忧郁。在那个时候,这种神情的年轻姑娘比较少见。所以何其妍更加注意她。 这个姑娘走到贾大夫前面静静地等着她跟病人说话。等他们结束了谈话的时候,她把一封信递给了贾慕蓉。请她转交给一个病人,说有一个病人会前来取。 何其妍对这个情况十分警觉。等那个送信的女人离开之后,她立即藉口上厕所,出了大药房,找到了在附近等候的刘云非。 刘云非听了报告命令何其妍继续在药房埋伏,等来接头取信的人出现之后立即发信号,他们立即出动,将加之木泷子和接头的人一起逮捕。 然而接头的人再也没有出现。何其妍万万没有想到钟毓华过去见过自己。她在公共汽车上抓小偷那天,曾经给一个老太太让座,她没有注意到,那人恰恰就是钟毓华。当时何其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偷和戚文彰身上,却忽略了这个老太太。然而钟毓华却记住了她。现在,何其妍谎称自己是大学生做社会实践,就等于暴露了身份。钟毓华意识到了这个地方已经被监视,自然她再也不到这里来了。 终于刘云非等得不耐烦了,他一声令下,将贾慕蓉逮捕。何其妍第一件事情就是搜出那封信。然而让她十分失望的是,这封信里面居然是一些不疼不痒的叙旧,没有任何的情报价值。何其妍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但是刘云非却急于结案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出去,他根本无心再继续调查,反正中岛芳子抓住了,她还能够闹出些什么?他写了一个报告,把案子了结了。 何其妍对刘云非的做法非常不理解,她觉得,如果不匆忙逮捕加之木泷子,那个年轻女人一定会再次出现。否则就不合情理。她对刘云非分析:“如果真是一封普通的叙旧的信,那花8分钱邮票,丢到邮筒里就得了,值得让一个人亲自去送吗?肯定是投石问路。后面跟着的就是情报。” 刘云非发现这个姑娘虽然可爱,就是喜欢认死理,他对她说:“做侦查工作,要保持足够的警惕性,要多提出疑问,这是对的,但是也要敢于决断,敢于否决,否则就成了怀疑一切了。如果你怀疑一切,那么就到处是疑点,反而你就把真正的疑点埋没了。” 刘云非随手拿出送给他的一份通报,他翻了几下丢给何其妍:“这里每天都给我送来许多情报,哪些是有价值的哪些是没有价值的,完全看自己的判断了。” 他随便念了一条:“广州海关报告,一个外国人带着两只老鼠出境被海关扣留。哈哈哈,海关也是多事,难道老鼠也要有关部门的出口许可? 真是大惊小怪。外国人本来就是稀奇古怪的,收集什么的都有,破手錶,破照相机,什么酒瓶子盖之类的,这都是正常的。喜欢把中国老鼠当宠物养还替我们除四害了呢。这也算情报?” 1964暗战原子弹(一)(18) 何其妍看着刘云非没有说话。她不好跟自己的上司辩论,短短一段时间的交往,也使她知道了刘云非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但是从她受过的教育和她对侦查工作的认识上,她不能同意刘云非的观点和做法。 何其妍突然陷入了苦恼之中。她曾经满怀激情来到公安局报到,原以为能够通过实践施展自己的才华,结果先是政治协理员孟广达毫无道理的工作安排险些让她失去了当侦查员的机会,现在好容易开始接触侦查工作,却发现并非自己想像的那样。是自己真的太年轻,看问题容易冲动,还是..她有些不敢想。她受的教育告诉她,反谍工作是共和国最重要的,一条从来没有休止的隐蔽战线。在这条战线上,自己的国家是输不起的。 就在这个时刻,何其妍再次看到了她第一天报到时邂逅相遇的侦查员戚文彰。 可以说何其妍跟戚文彰的这次说话又是一次巧合,但是这里面就有太多的必然因素了。何其妍站在院子里面,她看到戚文彰匆匆走过来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戚同志,你说说,什么叫正常的事情,什么叫可疑的事情?” 戚文彰特别的忙,仿佛科里的工作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似的,以致何其妍来到这里工作了四个月,两个人才第一次相遇。戚文彰听到她的问话,没有停住脚步,只是放慢了行走的频率,他随口说道:“司空见惯的事情就是正常,违反常理的就事可疑的。” 第14页 何其妍随口又问:“那外国人从中国往境外带走老鼠呢?” “什么?!”戚文彰勐然停住步子,迅速转回身来,他瞪着何其妍,两眼剎那间冒出犀利的光芒,“你说什么?哪里出现了这种事情?” 何其妍一震,她被戚文彰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在这先前她两次跟这个看起来文静的男人打交道,他给自己一个和蔼内秀的感觉,却从来不知道这个人会霎那间变得如此敏锐和犀利。 何其妍:“我,我从一个报告上看到的,是给刘云非的报告,说是上星期在广州海关..” 戚文彰没有等她说完,就用坚决的命令口吻说:“你把它拿过来!” 何其妍点头:“好。” 今天的人们读到这段情节的时候,都会感到这其中的偶然因素。 如果没有这个巨大的巧合,今天的歷史将书写成什么样子?现在没有人敢作这种假设。屡屡得手的外国间谍在极度的狂妄之中,出现了一个轻微的纰漏:通过海关携带老鼠出境;而这个纰漏恰恰在48小时之后,落入中国最出色最忠诚的侦查员手里。今天的人们,无论你站在什么政治立场,你都不得不拍案叫绝:上帝在那一瞬间如此厚爱中国人! 戚文彰从何其妍手里拿到了那份报告之后,毅然丢下手里的全部案件,直接飞往广州! 7戚文彰到了广州,见到了海关检查人员林洋。当时林洋发现一个外国人携带老鼠准备出境觉得可疑,便报告了关长。而海关关长反而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两个人因为观点不一致发生争执,最后关长决定採取折中方法,放外国人离开,不予调查,而老鼠扣留。 所以当时林洋手里没有外国人的任何资料。只是记得他说自己住在友谊宾馆。然而在当时中国几乎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友谊宾馆和友谊商店。 在广州调查没有结果,戚文彰带着老鼠回到了北京。何其妍自然也十分关注这件事情的发展,等戚文彰回来,她悄悄问他为什么对这个事情如此关注。戚文彰平淡地告诉她,那只是自己的直觉而已。他嘱咐她暂时不要声张。 1964暗战原子弹(一)(19) 何其妍十分失望,她知道戚文彰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许多重要东西,否则他绝不会激动成那样然后匆忙飞往广州,而现在他回来居然对自己什么都不说,未免太不够意思了。你戚文彰不仗义,那也别怪我了。何其妍是一个很沖的女孩儿,只要她觉得对,就敢理直气壮地做。那时何其妍还不理解,侦查员发现一个案子需要经过“立线”的过程,也就是确立线索属于敌情。立线之后,才能进行进一 步调查从而立案。而现在戚文彰手里的资料还不足以立线,所以现在的调查都是属于个人性质的。如果此时被其他人知道,他就不得不作出许多解释,甚至是干扰,因为领导往往不喜欢你放下手头的工作去追踪尚没有影子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侦查员,相信自己的感觉却是极为重要的。 何其妍悄悄跟踪戚文彰。看着他走进了后海的一个大院,她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了进去。何其妍向传达室的人亮出了自己的“北京市委”的介绍信,说是要进去办事。然而传达室的人问她是去哪个单位办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个大院原来有两个不同的机构。何其妍只顾着跟踪戚文彰,跟他较劲,却忽视了观察周围的情况。 正在何其妍尴尬的时候,戚文彰出现在她的身后。他替何其妍回答说,她是来找卫生部部长办事。在那个时候的机关工作人员还不懂得主动给首长“挡驾”,于是就对他们放行。 跟踪戚文彰结果被发现,而且还险些闹出笑话,何其妍脸上有些不好看:“老戚同志..” 戚文彰笑笑:“小何,你的腿跑得很快啊?” 何其妍这个时候只能耍赖了:“我就是运动员啊。” 戚文彰神情严肃地对何其妍说:“既然你想往前沖,那我今天就看看你的本事,过了这一关,我就带你跑几天,否则,你还是回去。” 别看戚文彰对她刁难,但是何其妍却一点不介意,只要给她机会,她根本不怕挑战:“好。你说话算话。” 戚文彰用手一指大门外:“你去看看然后告诉我,卫生部旁边的那块牌子上写的是什么?” 何其妍飞身而去转瞬即回:“中央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 戚文彰:“嗯,那我现在想知道,为什么‘卫生运动’的前面加上‘爱国’两个字。提醒你一下,这个问题向普通工作人员是问不出来的,你需要直接请教卫生部长,我在这里等十分钟,如果你不能按时给我找到答案,我可就对不起了。” 这么苛刻的条件居然没有让何其妍说二话,她抬起腕子对戚文彰说:“咱们对表。十分钟就十分钟。” 何其妍说完“嗖”地消失在大楼里。原本她想,问一个问题,再加上对部长解释,最后的道谢,根本用不了五分钟。这回戚文彰输定了。哪里知道部长是你想见就见的?她拿的不过是北京市委的介绍信而已,她又不是北京市委书记。 何其妍到了部长办公室,见到的只是秘书。秘书客气地告诉她,部长正在开会。什么时候散会?那可不好说。 第15页 何其妍心中有些毛了,她知道此次行动自己“凶多吉少”,不过她是个不轻易言败的女孩儿。她稳稳地坐下等待,万一部长回来拿个文件什么的,不就让她给逮住了吗?再说,就算她不能十分钟获得答案,但是她也要拿着答案走出这所大楼。 心沉下来,她的脑子就开始高速运转了,她注意到部长办公室的大墙上有一个横幅。哎,这个横幅的内容有些奇怪。上面是这样写的: 1964暗战原子弹(一)(20) “提高警惕,讲究卫生,减少疾病..” 何其妍心中反覆念着,越念越觉得这里有文章。“讲究卫生,减少疾病”的前面为什么要有“提高警惕”四字?而后面那省略号是六个巨大的黑点,为什么要省略?省略了什么?如果就是一个单纯的“讲究卫生减少疾病”的口号,有必要这么显眼地挂在部长办公室的墙上吗?何其妍顿然醒悟,她大声念道:“提高警惕,讲究卫生,减少疾病,粉碎细菌战争!” 部长秘书吃惊地看着她说:“啊呀,一下子就让你看出来了。这正是韩战的时候毛主席的亲笔批示。那会儿我们发现了美军使用了细菌武器,周总理和郭沫若在国际上唿吁,许多国际人士来到朝鲜考察,包括居里夫人,他们都受到了周总理的接见。” 何其妍连忙站起来:“谢谢你,我不用再请教部长了。” 她走出办公室拔腿就跑,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何其妍跑到楼外看到戚文彰正在往院外走,她连忙冲上去拦住他:“那两个老鼠有可能是 敌人打细菌战的手段!” 戚文彰笑着点点头:“你具体解释一下自己的判断。” 何其妍想了想:“他们要带走中国老鼠的目的是为了用它们来传播鼠疫。因为只有本地的老鼠才能适应中国环境。” “说得好,作为一个侦查员就是要有这种判断能力。”戚文彰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何其妍,他从内心已经接受了她成为自己的同事。 何其妍忽然蹙起了眉头:“可是中国这么大,我们怎么知道敌人的目标在哪里。” “所以关键是鑑定这些老鼠来自什么地方。” “问题是老鼠也没有户口啊。” “我们先进行分析判断,然后再核实。” 两个人来到了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经过专家鑑定,那是一对小田鼠。戚文彰对何其妍分析:“小田鼠生活在野外,显然不可能来自于北京上海这类大城市。那么说,敌人的目标就是野外。而中国的荒野,有哪些地方更令敌人瞩目呢?” 何其妍眼睛一亮:“大西北!” 戚文彰与何其妍来到了101原子能研究所。测试结果发现这两只老鼠的身上带有放射性沾染。也就是说,外国间谍抓到的小田鼠是来自核试验区。这说明敌人的目标也是针对那里,疑点一下子清楚了。 接着他们又了解到,兰州市也有一个友谊宾馆。 何其妍立即兴奋起来,她提出马上到兰州进行调查。但是戚文彰却摇摇头,他知道事情绝不那么简单。当时的中国还很封闭,大西北绝不同于北京,外国间谍进入那里绝非简单。他带着何其妍来到了中国对外经济贸易部。 外贸部对于戚文彰来说是熟门熟路,在这里从部长到司机都对他非常熟识,他在楼道里一出现,看到他的人们就纷纷争着让他到自己所在的科室做保密工作报告。这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这要首先提到那时的对外经济贸易部。从名称上看,年轻的读者很容易把它想成是 现在的商业部。但是其实不然。在五六十年代,中国面临着西方的贸易封锁,对外经贸谈何容易?所以外贸的一个主要工作就是,打破西方对中国的物资禁运。 戚文彰是一个主动型的侦查员,也就是说他不是光等上级把案子送到手里,而是他自己主动去搜索,寻找事情。他总是发现敌情,迅速立案,然后侦破。在长期的搜索过程中,他发现外贸部是一个极佳的情报来源。外贸部出国的人数仅次于外交部和新华社,而外贸部又会接待许多来华的外国人士。所以跟外贸部人员的交往中戚文彰能够获取许多重要的线索。 1964暗战原子弹(一)(21)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到外贸部挖情报,一次两次算是人家支持你工作,可你没事就往人家办公室里面出熘,天长日久谁都会烦啊。 所以戚文彰就是要跟他们交朋友。交朋友可不是现在的办法,去酒楼唱歌,那时不兴这个,戚文彰也没有“交朋友”的活动经费。他想的办法就是交换情报。他找到外贸部领导,提出作保密工作报告。这个建议立即得到李强部长的大力支持,李强认为,外贸部的人员也急需提高警惕性。戚文彰所谓的保密报告就是把他们过去经手的案子中可以汲取教训的东西讲出来。而对于这里的职工来说,这个保密教育就是等于听最为精彩的,最为真实的反特故事外加内部新闻。试想当年贫乏的大众文化生活和逐渐紧缩的文艺政策,文学,电影成果凋敝,电视剧还没有诞生。见多识广,博闻强记的戚文彰一开口就犹如在说评书。他的报告立即获得了全部机关的人的热烈欢迎,各个科室领导都积极拉他到本部门讲课。这样一来戚文彰在这里就越来越有名。而他掌握的资料也就越来越丰富。 第16页 外贸部的中国技术进出口公司的人告诉戚文彰,化工部所属的兰州化学公司,经过几年谈判,花了两千万英镑,于1964年底从欧洲进口了一套维尼纶生产成套设备。在那里有许多英国和德国的工程师。 地点在兰州郊区西固。 虽然此时对于戚文彰何其妍来说,疑点很清楚,然而作为侦察证 据还十分不充分,也就是说他们还无法立线。没有立线,调查就属于私下的,去外贸部算是有朋友帮忙,然而到化工部,没有介绍信可怎么办呢? 戚文彰想了一下,来了主意,他带着何其妍直接找到了化工部外事局局长吴宏。戚文彰开门见山,告诉吴局长,我们怀疑你批准邀请来兰州的专家当中出现了间谍。接着何其妍把自己掌握的情况从小田鼠说起,细细地对局长说明。虽然这里全部都是假设,但是涉及原子弹的机密,关系重大,吴局长听了大吃一惊。没有等他回过神来,戚文彰突然问,你批准邀请这些外国人入境的时候,有没有通过驻外部门对他们进行政审?吴局长一愣,他摇摇头,感到自己是大难临头了。 其实,从来没有规定邀请外国人入境还要对被邀请者进行政审,更何况在那个年代,中国驻外机构不但少,而且能力有限,对他们进行背景调查谈何容易。但是今天出了问题的情况之下,戚文彰这么一问,无形当中,让吴局长感到自己是严重失职。 戚文彰不慌不忙地说出了一句当年外事部门人人会讲的一句,来自国务院总理的名言:“外事无小事,事事要请示。” 吴局长听了,就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之内脸上的汗水冒了出来。 他想了片刻对戚文彰说:“戚同志,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看怎么办吧,我保证全力配合。” 戚文彰胸有成竹:“你制造一个机会,把我派到兰化公司。让我进行一次调查。” 吴局长连连点头:“没有问题,兰化的设备安装不顺利,我们部里正在抽调一批专家,到那里考察会诊。我可以让你以专家组成员的身份去那里。” 戚文彰又说:“你还要专门指定一个政治可靠的高分子专家,花一个星期的时间给我做一个突击专业培训。” 吴局长一口答应。 戚文彰把自己手头的一些案件交给何其妍。由于现在仍然没有立 线,他去兰州的事情,也要打着去办其他案子的旗号,这就有几分“干私活”的味道。面对这么大的案子,何其妍自然很想跟戚文彰一同前往侦查,但是她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她知道自己想当戚文彰的助手,时机还远不成熟,她现在应该首先赢得戚文彰的信任。 1964暗战原子弹(一)(22) 81966年初,戚文彰和化工部的专家组来到兰州。吴局长特地任命给戚文彰上课的高分子专家汪沪生担任组长暗中配合戚文彰的调查工作。 兰州化工厂是为了从vg跨国公司引进成套设备而新建的一家万人大厂,直属化工部,位于兰州西郊西固区,离城15华里。生活显得很不方便,然而如果往野外走,这里是几条通往山区公路的交口,去哪里都是方便而隐秘。兰化公司选择了这么个厂址,真是给敌特选择了一个极好的栖身之地。 因为这是立线之前的秘密侦查,戚文彰没有惊动兰州的公安系统。 在这里唯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就是专家组长汪沪生,而其他专家都是从各个单位临时抽调来的,以前大家都互不相识。 一路上,戚文彰已经跟汪沪生反覆商讨了调查的计划。所以一到达目的地,汪沪生就提出召开一系列设备安装报告会。表面上是让专家组听取外国专家讲解安装的进程和技术难题,共同找到解决办法,其实是给他和戚文彰一个鑑定专家技术水平的机会,戚文彰打算先看看谁是“白帽子”即外行。 技术报告会涉及的范围很广,再加上有突然袭击的性质,所以先后进行了一个星期。在这段时间里戚文彰有机会把这些专家进行了一个全面的分析。在这期间跟戚文彰接触的一共有六个专家。 专家组组长是大卫·华格纳,德国人,是德国着名的高分子专家,曾经出版过许多专着。这个人不太随和,不但对中国专家傲慢,就是 在其他专家当中也是很少与他人联繫。很快戚文彰把他从嫌疑者的名单中划掉。 德国高分子专家马克·西尔斯,华格纳的助理,现在是整个安装工程的总工程师。兰州方面反映,现在安装工程延期的主要责任在于他,对工程原料、建筑设施、工人的技术以及生产班组管理诸多问题,他都提出许多苛刻要求,跟兰化公司领导层发生严重分歧。但是生活中,他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德国人,对人总是客客气气的,在兰化的工人当中很有人缘。他的工程学方面的专业知识无可挑剔,就目前看来,他也不是戚文彰关注的重点。 德国电子工程专家特鲁茨·冯·胥林德。他是电子安装工程师,负责保障全部设备的安装和电路的维护。这个人对中国很不友好,曾经多次表示不愿意来中国。对于兰州市,他曾经用过侮辱性的词句: 百万村,意思是拥有百万人口的乡村。自然这个人在兰化中方人眼里是不受欢迎的。戚文彰觉得他的间谍嫌疑不大。 英国机械专家皮特·迪卡特,在这里负责机械调试。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做事一板一眼。但是让人感到性格有些古板。平时他很少跟别人说话,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不知道为什么,戚文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有些不好的感觉,觉得这个人的情绪有些捉摸不定,所以一开始就盯住了他。但是经过一番考察,发现他在技术上看不出明显的漏洞。对于这个人,戚文彰既没有足够的理由排除他,也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怀疑。 第17页 英国高分子工程师威廉·吉特,一个年轻的工程师,他担任生产总协调。汪沪生给他的评价是,对高分子的书本知识很扎实。但是就生产经验上说,他显得很不足。其他中方的技术人员也都认为他干这个工作十分勉强。从这个观点上看,戚文彰觉得对这个人应该给予足够的关注。 1964暗战原子弹(一)(23) 英国高分子工程师乔治·瓦特,在专家里面负责质量管理,所有程序的产品规格和质量都由他把关。这个职务很虚,在一开始中方就 提出了异议。但是外方以不相信中国质量监管系统可以操作现代化机器为理由,坚持保留这一职位。由于工作关系,这个瓦特到底是什么水平,谁都说不好。戚文彰从人员的格局上就感到瓦特的工作是安插间谍的绝佳位置。 瓦特是戚文彰到了兰州以后认识的第一个外国专家,倒不是出现了某些巧合,而是瓦特这个人很特别。他的突出特点一是热情友好,二是左派面目。在兰化公司的人都喜欢这个专家,他经常邀请别人到他住的宾馆来,也愿意到别人家去做客。他政治上表现左倾,自称是英国共产党,在那个时候就特别让人感到亲近。所有这些都吸引了戚文彰的注意。 戚文彰授意汪沪生以试生产质量不合格为理由,点名让主管质量管理的瓦特作一个单独的高分子生产流程管理的报告。因为理由冠冕堂皇,所以瓦特本人和专家组长华格纳都无法拒绝。这个报告会让瓦特十分出丑,别说其他中方专家,就是连仅仅接受过一个星期高分子知识学习的戚文彰都看出来瓦特的水平实在有问题。他除了照本宣科之外,任何东西都讲不出来,一看就是“白帽子”。 戚文彰使了一个眼色,汪沪生安排的专家立即向瓦特提出问题。 瓦特措手不及,他站在那里张口结舌,瓦特知道自己当众出丑了,他的脸上冒出了汗水。戚文彰给他倒了一杯桔子水饮料。瓦特喝了一口回过神来,他做出真诚的样子对大家说:“你们都知道,我跟中国这么友好,所以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呢。这个问题,不是我不会回答,而是我不能回答,这是专利啊。” 火力侦察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瓦特的表演也就应该到此为止,为了不打草惊蛇,戚文彰示意汪沪生收兵。 戚文彰找到了侦查重点,就准备针对瓦特进行调查。俗话说做贼心虚,瓦特知道自己的表现,对于潜伏的间谍来说是致命的。所以专家组里面有没有反谍人员对于他来说就是十分重要的了。于是在戚文彰侦查他的同时他就开展了反侦察。他利用自己人缘好的特点跟专家 组所有的人套关系,试图打听他们的底细,毕业的学校和以前的工作经歷等。瓦特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戚文彰的眼睛。瓦特找到他的时候,戚文彰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现在的事态很明显,在高分子专业上,两个人都是门外汉,只不过临时学了一些皮毛而已。如果双方全面较量,其结果便是各自都被对方考问倒。戚文彰认为不如主动出击,所以当瓦特邀请他见面的时候,戚文彰便抢先下手对瓦特提问。很快就把问题带入他事先准备的内容之中。戚文彰超人的记忆力发挥了作用,他不但对高分子材料的生成原理讲得头头是道,而且对于具体数据也是倒背如流。他一下子镇住了瓦特,让瓦特觉得他不但专业水平高而且极为乐于探讨专业问题。瓦特实际上怕的就是这种人。 现在瓦特对自己是否暴露已经产生了恐惧,为了让瓦特放松警惕,戚文彰尽量避免单独出现在瓦特的面前。所以他经常跟其他中方人员结伴去见外国专家,然后悄悄观察瓦特的举动。另外他也把注意力放在了瓦特身边的人。从第一天到兰州,他就注意到外国专家的翻译周洁妤有些特别。 1964暗战原子弹(一)(24) 周洁妤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她的神色中带着一种和年龄不很相称的深沉。她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眼睛便不自觉地观看每一个人的脸。她的眼睛不是那种咕噜噜乱转式的观察,而是带着几分防备和躲闪地偷看。作为一个有超过十年侦查员经歷的人,戚文彰对人眼睛的敏锐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所以他第一次见到周洁妤的时候就从她眼神看出了某些不协调的东西。她在掩盖什么,戚文彰这么判断。作为翻译,每天她跟外国专家接触最多,许多事情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所以她可以帮助自己。当然外国间谍要想在中国活动,第一个拉下水的可能就是身边的翻译,所以说,她也可能是危险的敌人。 不管她是监视瓦特的一个窗口,还是瓦特手下的一个帮凶,调查瓦特,他必须通过周洁妤这一关。对于周洁妤,他不可能到工厂人事科去看材料。而且他也不完全相信那些人事档案和所谓的“政审”和“外 调”得出来的结论。他必须主动和周洁妤接触。 但是他马上发现周洁妤表面上很和善,但是内心极端孤僻。这体现在她跟任何人都很少单独相处。戚文彰找了个机会向周洁妤请教一个专业名词。周洁妤用最清晰的办法,给他解释清楚,随后她对戚文彰的问话都是用最简洁的回答方式。这让一贯能够与社会各色人等广泛交流的戚文彰颇感挫折。难道这个周洁妤内心真的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第18页 戚文彰观察到,周洁妤虽然也住在友谊宾馆,但是她吃饭都是去中方人员和工人去的大食堂。戚文彰发现她吃饭的时候,总是去得最晚,也就是食堂里面没有什么人的时候。那个时候,食堂里面的饭菜往往是差不多卖光了。她有什么就买一些什么从来不抱怨,然后就独自一个人坐在没人的大桌上吃饭,一边吃一边看书。 戚文彰买好了饭故意等着她,她坐下吃饭的时候就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周洁妤对戚文彰有礼貌地笑笑,但是那笑容十分勉强,倒是显露出别人侵入她的领地似的。戚文彰并不介意她的表情,而是随意地问:“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吃饭?” 周洁妤:“我喜欢清静,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周洁妤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礼貌:“我不是说现在。” “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周洁妤:“我不喜欢餐厅里面乱闹闹的。还有许多人抽菸。” 戚文彰点点头表示理解:“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在宾馆吃饭?” 周洁妤:“我还是跟大家一起吃饭好。” 戚文彰笑着说:“可是实际上,你并没有跟大家一起吃饭啊。” 周洁妤:“我也不喜欢跟专家吃饭。” “为什么?” “有的外国人总喝酒,喝了酒就胡闹。” 戚文彰装作好奇地问:“我过去也听说过俄国人喝了伏特加之后就 开始说实话。” 周洁妤笑了:“这儿有一个专家,平时说话满口伦敦绅士风格,结果喝醉了酒的时候,冒出了美国纽约腔调。” 周洁妤看似闲谈的话,对于戚文彰来说确是极为重要的情报。试想,这里的专家或者是德国或者是英国国籍,但是如果冒出来美国腔,则说明他隐瞒了自己的美国身份。戚文彰先是哈哈大笑,笑声没有停止的时候,突然若无其事地问:“结果呢?” 周洁妤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啊,不说这个了,当事人都为这个不高兴了。” 1964暗战原子弹(一)(25) 戚文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在周洁妤负责的专家当中,只有三个英国人,调查出来谁那次喝醉了并不困难。而且周洁妤主要是给瓦特担任翻译,所以,这个她不愿意透露的人究竟是谁也相当清楚。 不管周洁妤给戚文彰透露这个趣闻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毕竟又给了他一个十分重要的佐证。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汪沪生悄悄地找到戚文彰,他说有人到自己的工作单位,北京化工研究所来核实他和戚文彰的身份。戚文彰在这里是以汪沪生的同事身份出现的,在临出发之前,他通过化工部的吴局长跟研究所的人事处打了招唿,如果有人询问戚文彰这个人,就回答是研究所的工程师。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到人事部门核实一个人的身份是政府部门搞外调的途径,而其他的人却不是这样。电话打到了化工研究所的传达室。传达室的人只知道汪沪生而对戚文彰却不知其人。据汪沪生追问传达室的人员,传达室说来电人是一个女性,普通话口音。 敌人也没有停止对戚文彰的反侦查。现在调查工作还没有正式展开,敌人已经开始反击了。而更为严重的是,看来敌特在这里已经站稳了脚跟,甚至发展了中方人员为其服务。而这个女人是谁呢?目标也很明显,就是周洁妤,兰化的唯一女翻译。周洁妤是敌特的外围? 抑或她是一个潜伏的特务? 戚文彰现在还面临另外的困难,现在立案,许多情况还仅仅是怀疑。一个外国专家业务不精,或者拿着英国护照却讲美国话,即使表现可疑,但是并不能够说明他是特务。戚文彰需要更为确实的证据才能动用中国的反谍力量。而恰恰在这个时候,他又感到对手在不断地给自己施加压力。他感到焦急但是又没有办法行动。 也就在这个时候,情况急转直下。一个惊天的特务行动在戚文彰的眼前出现了。 9台北中山路三段,有一个并不起眼的门脸,那里是一个叫“西方公司”的所在地。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外国人开的西方公司究竟做什么买卖。到今天人们才知道,那个西方公司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在台北的秘密办事处。 这天一个叫陆子明的年轻人正在接受面试。当时他也是一个热血青年,怀着三*义的理想,肩负着“光復大陆”的神圣使命参加了位于阳明山的训练基地,那时他们叫“单训室”,直接负责他们的长官是一个身材胖胖的中年人。在那里,他们的主要训练科目是野外生存和狙击。他知道自己将被派遣到中国大陆,在那里组织并且发展游击队,配合大军*。陆子明是一个退到台湾的国军军官收养的战友遗孤,从小受到了*教育,他决心成为一名坚定的*急先锋。 在学习班,他各项考核都是全优成绩,一下子就被看中。那个长官亲自请他吃饭,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长官就是蒋经国。席间陆子明问蒋经国:“如果我为国捐躯,我的母亲怎么办?”蒋经国回答:“令慈就如同我的母亲一样。”陆子明十分感动,表示以死报答知遇之恩。 今天的陆子明居住在美国洛杉矶大区蒙特利公园市一个普通的老人公寓里,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也是感慨万千。他为了“*”效命,在中国大陆关押了十四年,获得特赦之后,却回不了家门,台湾当局 竟然不准他入境。要不是那天在面试中,他记下了美国中央情报局在台北的一个负责人雷克·莱恩的名字,他今天可能还要浪迹天涯。美国人的确在中央情报局的记录中查到了他的名字,于是特许他移民,在南加州华、越、棉、寮移民聚集的地段安下一个小窝,安度余生。 第19页 1964暗战原子弹(一)(26) 自然这是后话。 雷克·莱恩等特工对陆子明资质十分满意,于是给他分配了任务: 他和其余的四个人作为*游击队先遣组,派往中国大陆内陆地带发展武装进行游击战争。 三天之后的一个黄昏,他们登上了一架美国军用运输机。经过了将近九小时的飞行,他们被告知进入了空投空域。陆子明和其余的四个人一头扎到了寒冷的青海上空。 虽然陆子明等人都经过反覆的空投训练,但是台湾地处热带,也没有那么大的风,所以他们离开飞机的时候就被风吹得晕头转向。落地之后一个队员下落不明。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工夫寻找,他们要迅速架设天线,以通过电台跟总部取得联繫。可是他们才发现,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气候下,土地冻得如铁板一样坚硬,他们事先带的轻便镐头,只能在地面上打出几个凹坑。四个台湾特务傻了眼。 陆子明这时去撒尿。他勐然发现尿到了地上立即冻成了冰砣子。 于是他来了主意,他让人把天线立在地上,大家轮流往天线根部撒尿,这样就用冰把天线浇筑在了地上。电台连通了台北。得到的指示就更让陆子明傻眼了。现在他才知道,所谓成立*游击队全是为了保密虚晃一枪。在这个大荒野中哪里去找人发展游击队伍啊?他真正的任务是在那里进行野外生存,等候通知,狙杀*重要人物。 陆子*中产生了被欺骗的感觉。事先不告诉他们真实的任务说是为了保密,难道长官们对他们这些百里挑一的人还信不过?同时他也怀疑现在的任务。如果是发展游击队,自然应该在偏僻的山区,如果要狙杀*重要人物,那么就应该在北京上海这类大城市,而在穷乡僻壤中怎么会有*的重要人物? 陆子明带着余下的三个人在野外寻找宿营的地方。但是夜里却看到荒野当中出现了无数火把。陆子明等意识到那个失散的伙伴被捕了。 现在招来了大量的军队在进行搜捕。由于荒漠地方大,所以在黑夜还有迴旋的余地,于是他们拼命奔跑,终于逃出了包围圈。他们在一个小村庄的猪圈里过了一夜。到了白天,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么躲藏实在不行。别说他们早晚会被发现,就是食品也是问题啊。更何况哪里有那么多猪圈给他们住?最后他们决定在这里建立一个基地等待上峰的命令。 他们开始按照训练的方法行动。他们先派出了一个人,接近当地的老百姓,询问他们的疾苦。结果他们得到了良好反应,一个放羊的老头对着他们发了许多牢骚,主要是对大炼钢铁和人民公社不满。那个特务听了觉得有门儿,原来老百姓的日子在*的“*”之下的确水深火热。于是陆子明就跟几个特务分头“发动群众”。 尽管最终这些人以台湾特务的罪名受到审判,但是严格说,他们并不是间谍,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台湾培训的游击队。搞爆破和狙击是他们的特长,而潜伏侦查,他们却不是高手。陆子明亲自去做放羊老头的工作,因为老头家有一个大土房,如果他成了“堡垒户”他们就不用找猪圈了。陆子明和蔼地跟老头抽菸聊天:“老伯,你老人家想不想发财哟?” “想啊,咋个不想叻,就是孙老么那个王八蛋跟大家过不去?炼钢铁你拿啥子不行?要砸俺家的大锅?” 陆子明一听,老人虽然“苦大仇深”,但是思想觉悟实在不“靠谱”,这*的大跃进咋成孙老么的罪过了呢?但是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贸然*怕老人勐然接受不了。于是他说:“老伯..”他忽然想起来应该叫大爷,“老大爷,你说要是蒋公能给你们带来好日子,你们欢喜不欢喜呢?” 1964暗战原子弹(一)(27) 老头把菸袋锅子往鞋底抽了几下:“操,哪个都比那个姓孙的强啊。 哎,这个蒋公我咋没有听说过呢?哪个村儿的?” “蒋公,”陆子明试探地说,“不是你们村里的,蒋公就是过去咱们中国的蒋委员长。” 老头听了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一挥菸袋锅:“你说的不就是跑到台湾那个蒋该死吗?呵,他呀,俺看比那个孙老么还坏!” 陆子明气得直翻白眼,心里说这些愚民完全被洗脑了,这可如何是好? 还幸亏是陆子明机灵,“政战”工作没有再继续做下去。而他的那几个同伴却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先后被百般警惕的群众发现,或者报告给了公安机关,或者被直接扭送到了公安局。 陆子明死活搞不明白,他们开始一问老百姓,都是一肚子牢骚,但是只要自己一亮国民党的牌子,老百姓无不翻脸。这游击战争怎么打啊?当初他们在阳明山凭空想像发展队伍,就像当年共产党打游击战那样,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国民党的游击战永远是土匪式的,他们始终没有搞清楚共产党的发动群众是怎么一回事。 陆子明还是十分聪明的。他知道,如果现在向台北报告,其他的人都被捕了,那么总部一定会抛弃他。因为,被捕就意味着泄密。所以陆子明向台北发报说,他们和*大部队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毙敌无数,但寡不敌众,四个同志先后战死。 台北得到消息之后,命令他开赴兰州,和那里的黑蛇小组联繫,接受他们指派的任务。 第20页 10自从来到这里,每逢周末,戚文彰就特别紧张,他知道周末的时候专家们都喜欢出去玩。而这个时候,就是间谍特务活动的机会。 戚文彰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有效监视瓦特的行动的,更何况他可能还有助手。但是因为没有立案,他又不好跟兰州地方公安局接触。不过这并没有难倒戚文彰。在兰州郊区的山林当中,都有 护林员,戚文彰结识了他们中间的负责人赵水根老人。 通过了解,戚文彰得知赵水根在战争年代就是一个老积极分子,掩护过地下党,他的大儿子还是公社的民兵营长。现在他主动向公社提出来掌管这些个林子,主要是防火和针对盗伐林木的行为。戚文彰很快和老人搞得很熟。他发现老人的反特的觉悟很高,于是他对赵水根讲了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并且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他希望赵水根提高警惕,并且告诉其他护林人员注意附近的动静。戚文彰还嘱咐老人,不要主动跟他联繫。如果出现情况就给他发一个暗号,由他来找赵水根。 显然戚文彰对赵水根这个普通群众给予了高度信任。今天的读者也许会产生出某些疑问,戚文彰当时既然能够用赵水根帮助自己,那么为什么不能找兰州公安局的同志私下帮忙?其实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这里有两个因素使得戚文彰当时不能跟兰州方面联繫。首先,作为一级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他们受到自己所在单位组织纪律的约束,他们很难在不向单位领导汇报的情况之下“私自”参加任何行动,特别是在那个任何事情都可能被“上纲上线”的年代,其次,如果戚文彰请兰州公安局的人协助,他自己出于对对方的尊重,同时也出于赢得对方的信任,他就不得不把自己手头掌握的资料全部或者大部分托出。这是戚文彰所不愿意做的。而使用赵水根则没有这个问题,老人决不会主动打听任何戚文彰不愿意交代给他的背景材料。 1964暗战原子弹(一)(28) 戚文彰的决定显然是正确的,赵水根把戚文彰对他的信任,看成是国家交给自己的任务。他立即组织看林人员加强戒备,一切按照戚文彰的命令执行。 这个周末,戚文彰的跟踪重点就是瓦特。他预先在通往山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埋伏。他一副当地农民的打扮,拄着根扁担,一头上绕着绳子,腰里别着一把柴刀。他站在树荫下看两个老头儿下棋。 瓦特出现了,他背着一个登山包,做出登山的架势。 瓦特慢慢走着显得不慌不忙,他爬上一个长满灌木丛的山坡。戚 文彰为了不打草惊蛇,放远了距离。他已经注意到了,瓦特带着一个望远镜。所以他保持瓦特不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的距离,在荒坡上,他放得比较远,而在灌木丛中,他就跟得近一些。 瓦特相比戚文彰更是有备而来。他跑到一个荒坡的灌木后面,从灌木里拉出一辆自行车来,然后骑上顺着山坡的羊肠小道往下滑去。 瓦特的山地骑车技术居然十分出色。这样一下子就把戚文彰远远甩开。 这些自行车是专家们从香港带进来的。因为兰化公司实在不能派出那么多汽车接送专家和他们的夫人。 戚文彰躲在灌木后面看着眼前的一切,从种种迹象上判断自己并没有被发现,而是瓦特的一种主动防范措施,这说明他今天一定有重要的行动。戚文彰此时不能贸然跑下去追赶,这样不但容易暴露,而且速度也赶不上顺小路而下的自行车。 戚文彰仔细观察地形,他发现山坡下面便是绕半圆形山坡而流的黄河,而黄河对岸是一片荒野。显然以瓦特所携带的东西看,他不会设法横渡黄河。而到了那里也没有很大用处。戚文彰判断,瓦特很可能是沿黄河边的小路往上游走,那里是一片树林。如果是这样,他现在可以沿坡嵴插过去。 戚文彰迅速选择山路往树林方向插,他不时观察瓦特的方向,然而瓦特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转过一个山头,他看见河上和对岸没有人影,确认自己判断得没有错。 戚文彰迅速跑了起来,他要抢回来失去的距离。在他走进树林的时候,他开始放慢脚步,弯下腰悄悄搜索前进,他必须发现对方而不能被对方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唿喊,恍惚中好像是赵水根。 戚文彰加快脚步。正在这个时候,更大的吵闹声传来。接着是两声枪响。 戚文彰丢下扁担,抽出柴刀和绳子飞速沖了过去。当时的公安局还是有枪的,只不过都是锁在保险柜里。侦查员戚文彰抽出柴刀奔赴现场也算是一种中国特色吧。 戚文彰随声冲过去,看到赵水根倒在地上,他的腹部中弹,手里还紧紧握住步枪。 看到戚文彰跑过来,赵水根挣扎着要坐起来,他指着一个方向:“有特务。” 戚文彰回头看了一下,但是他不能把赵水根丢在这里。他脱下自己的小褂,按在柴刀刃上,撕成布条,给赵水根包扎。 赵水根忍着伤痛连声说:“不要管我,抓特务要紧。” 原来赵水根正在山上巡逻,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山上爬,一边走还一边察看地图。他立即警觉起来,他悄悄地跟了上去。不久他发现那个人遇到了等候在树林里的瓦特。 赵水根悄悄摸了上去。他听见两个人在用英文对话。赵水根心想,如果这个人不是兰化厂里的工程人员,就有可能是特务。他决定走上前盘问。 第21页 本来赵水根也不敢确定他们的身份,但是这个时候的陆子明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伴一个个成了*的俘虏,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看到拿着枪的赵水根就慌了,再加上对方一喊,他就认定自己已经暴露,他顾不得跟瓦特商量就提前开枪。 1964暗战原子弹(一)(29) 赵水根中弹,但是仍然忍痛回击。陆子明不敢久留,转身就跑。 瓦特心中愤怒但是也只得逃跑。 此时的戚文彰对自己先前的决定十分后悔。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突然。就自己掌握的情报来看,虽然立案还有欠充足,但是立线是没有问题了。他当时觉得没有时间回去报告敌情,不如掌握多一些情况直接立案。结果情况急转直下,让老人挨了枪。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把他丢在这里。 显然老人是另外一个想法。赵水根到今天为止仍然十分感激戚文彰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而且让两个特务逃走感到羞愧万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了戚文彰的后腿。他这么一想,一使劲居然站了起来。 他挥了一下手:“戚同志,你看,我没有问题。” 戚文彰看他精神不错心稍稍安了一下,但是他仍然无法把老人丢在这里。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戚文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是何其妍! 但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问她如何来到这里。他匆忙用柴刀砍了两棵树干,用绳绑成担架,跟何其妍抬着老人下山。老人虽然躺在担架上,但是手里却仍然握着他那枝步枪不肯松手,仿佛一会儿他还能够再遇到敌特似的。 在公路边,两个人拦了一辆过往的马车。戚文彰命何其妍送老人去医院,自己重新返回山林搜索。 何其妍带着老人坐了一段马车,半路她看到一辆军车就立即把它拦了下来。搭上军车,她很快就把赵水根送到了兰州医院。 戚文彰再次找到刚才赵水根发现瓦特跟陆子明接头的地方,经过仔细搜索,他从一个断树枝上发现了扯破的衣服纤维。戚文彰将它小心地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转身往山下奔跑。 戚文彰飞快地赶到友谊宾馆,找到总经理和保卫科长,亮出自己的身份证件,然后说明了情况。保卫科长立即让服务员借打扫房间去检查瓦特的房间。瓦特不在房间,而他的东西和证件都留在那里。经过向前台询问得知,瓦特回到旅馆之后,要了一辆汽车,说是自己骑自行车受了伤,便立即去了医院。戚文彰来到瓦特的房间,很快他从衣柜里面找出了他那件撕破的外套,对比纤维,确认在树林里的特务就是瓦特。 现场没有血迹,而且宾馆的人没有发现瓦特有什么伤,显然他去医院是等着看有没有人把受伤的赵水根送来。现在如果瓦特发现了老人没有死,那么就等于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在这个时候,他一定设法逃跑。戚文彰不得不做好准备,为此他直接给兰州军区保卫部打了电话。兰州军区保卫部接到戚文彰的报告,副部长马大军立即亲自出马,带来了一个侦察排行动,把友谊宾馆前后都包围起来。戚文彰 在瓦特房间的左右都安排了人,换上宾馆的制服。而他自己和马大军坐在宾馆的前厅等候瓦特的到来。 这里张开大网就等大鱼到来,这可即将是轰动全国的大事件。然而情况却跟他们预计得出入很大。首先是瓦特很久没有露面。按道理说,他去医院就是真看病也用不了这么久,而探听消息就更快了。所以戚文彰和马大军都是越等越慌。正在这个时候,送瓦特去医院的车子回来了,然而车里面却没有瓦特。司机说瓦特回来的半路上突然提出来要自己逛逛商店,为了不影响司机下班,就让他先开车回来,自己步行回宾馆。 1964暗战原子弹(一)(30) 毫无疑问这就是金蝉脱壳。他摆脱了司机之后就要逃跑。马大军可急眼了。虽说这案子是戚文彰经手的,可是兰州是他的管区,如果让一个美国特务逃跑了,他觉得自己不掉脑袋也得蹲班房。这个时候他后悔只带来一个排而不是一个营。他赶忙命令手下人员分兵几路,赴火车站、汽车站和机场搜索,务必把瓦特抓回来。 就在他刚刚重新布置好人马的时候,瓦特神态轻松地回来了。他手里果然提着刚刚买的东西,嘴里还哼唱着革命歌曲。他这个样子和宾馆里剑拔弩张的侦察兵形成鲜明的对比。简直他就像是在捉弄人似的。 此时戚文彰仍然在前厅等候瓦特。他经过冷静分析认为瓦特不大可能丢下自己的证件逃跑。瓦特走进大厅看见戚文彰十分开心,他主动过去跟他打招唿。戚文彰看着他缠着绷带的手臂,故作吃惊地问他怎么回事。瓦特轻松地说,是自己在河边骑自行车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被树枝划伤。两个人说的时候,马大军正带着便衣站在大厅的另一侧,他们等待戚文彰的逮捕手势。结果等了半天,却看到戚文彰跟瓦特说笑着走进餐厅。马大军做了一个手势,让手下人缩小包围圈围住餐厅。 戚文彰通过跟瓦特打的交道,感到他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报告会出丑之后就立即试探就是一个例子。所以现在从瓦特的脸色上看出来,他的轻松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虽然此时他不知道瓦特究竟在发 生了大事之后为什么突然神情自若,但是他基本肯定,瓦特现在不会匆忙逃走了。这么一想,戚文彰马上抬起头。他看到了餐厅玻璃门外的马大军和他的手下人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戚文彰心头一沉,虽说事先说好了是听他的指挥行事,但是他从来没有跟这些部队的人打过交道,此时万一出个纰漏,事情就不好收拾了。他借上厕所的藉口,悄悄地走出餐厅。 第22页 马大军此时也对戚文彰望眼欲穿。他不明白戚文彰为什么忽然有兴致跟这个特务分子吃起了饭。戚文彰走出来,马大军立即迎了上去。 戚文彰没有停脚步,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示意他跟着自己。两个人来到厕所。戚文彰说:“今天的逮捕行动取消。” “什么?”马大军瞪起了眼睛。 戚文彰确定厕所里没有其他的人之后才对他说:“我判断他暂时没有逃跑的企图。” “可是,他在我这里作案,我必须抓住这个间谍。”马大军样子焦急地说道,他完全是一个军人的思维,仿佛如果别人抓住瓦特是不算数的。 “现在时机还不到。” “那他万一要是跑了呢?” “那就是我们的失职,可是要是怕他跑了,而提前抓起来他,同样是我们的失职,”戚文彰看看马大军焦急而疑惑的神情,就补充说,“抓特务也要服从反谍工作的大局。” 马大军心里说这反谍真是别扭:“哪,我们怎么办?” 戚文彰走出厕所,看看餐厅周围虎视眈眈的侦察兵,他们怎么看都不像宾馆里面的人。几小时前,是应付紧急情况把他们招来。现在显然不适合让他们继续在这里:“把你的人安排在外面监视,脱离接触,注意不要暴露。” 瓦特和戚文彰边喝酒,边“推心置腹”地说话,到餐厅快关门才起身回自己的房间。戚文彰跟他告别之后,看到等在宾馆门口的何其 妍。何其妍见到戚文彰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还没有吃饭呢。” 1964暗战原子弹(一)(31) 戚文彰把何其妍领到路边的一个拉面小摊儿坐下,又给了摊主五毛钱。何其妍不客气地端起碗。 戚文彰意识到今晚瓦特的表现跟她有关系:“在医院你搞了什么鬼?” 何其妍注意观察戚文彰的脸色:“在医院散布消息,说赵水根死了。” “你见到瓦特了?” “是啊。” 原来老人被推进手术室后,何其妍就立即告诉医院的值班主任,不要向外泄露任何消息。手术期间,何其妍一步不离地守在门口。后来她看到瓦特带着一个翻译走进医院。何其妍勐然意识到什么,她转身走进护士室。 瓦特直奔走向手术区,他拦住一个护士问:“今天有没有一个受伤的老人在手术室?” 护士摇头:“这我不知道。” 何其妍穿着一件白大褂走过来:“刚刚送来一个老人,身上中弹,失血过多已经死亡。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正在寻找他的家人。” 瓦特连连摇头:“哦,那错了,我问的是一个车祸受伤的人。” 戚文彰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这样瓦特去医院打听的时候得知老人已死,没有了活口,所以放下了心来。难怪这个傢伙回来的时候如此轻松。戚文彰像不认识似的仔细看着何其妍的脸。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黄毛丫头擅自作出决定,竟然跟自己,一个“老”侦查员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她还顺便把当初跟刘云非一起办案子遗留下来的漏洞补上,把两个案子连在一起。简直神了,她未来不发展成侦查奇才就怪了。 何其妍来兰州卧底的时候很理直气壮,但是来了之后就心中打鼓,不知道戚文彰发现了她擅自来到这里会如何震怒,然后如何发落 她。今天一连串的紧急事情,又不得不让她临机决断,如果事情被她搞砸了,她想自己在公安局的前途恐怕是彻底断送了。现在看到戚文彰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心中咚咚直跳。她知道反正自己逃不过一次狠狠修理了,于是眨着大眼睛说:“刚才我没有请示,擅自做了这些主张..” 何其妍的表情反而提醒了戚文彰。他想起来,何其妍擅自来到这里的事情还没有个交代呢。作为一个侦查员,不管你怎么看中结果,执行任务中犯原则性错误也是不能容忍的。对于何其妍这棵好苗子,没有严格的锤鍊,一样成不了大材。戚文彰想到这里绷起了脸,慢慢看了她一眼冷笑:“你这么胆大包天,还知道要请示?” 何其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擅自来到兰州,就说:“我是请探亲假来这里的。” 戚文彰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概念成问题:“你用自己的时间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么?” 何其妍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实在是不能忍受这个案子的强大诱惑力。她眨着眼睛:“我,我当然明白!” “那就是明知故犯喽?”戚文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尖刻。 何其妍:“是又怎么样?你走了以后,我在办公室,在家,走路,吃饭,睡觉,满脑子里都是这个案子,都快想疯了!你知道吗?你可以不立线自己就跑来兰州,我自己请假都不能帮忙吗?” 何其妍说得胸脯一起一伏,满脸的委屈样子。 戚文彰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何其妍,有时聪明得不得了,有时又幼稚得让人无可奈何。他不打算再跟她进行低层次的对话,于是单刀直入:“你自己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对吧?” 何其妍点点头。 戚文彰不再说什么:“好,你现在立即回北京。” 第23页 1964暗战原子弹(一)(32) “老戚..”何其妍露出恐怖的表情。说实话,她已经做好了思 想准备,挨他狠狠的一顿尅,甚至她也不在乎戚文彰对自己做出什么惩罚。她害怕的就是这种含而不露的方法,让她琢磨不透对方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自己。比如写一个报告送到长安街的总部,把她调到派出所当户籍警..天,这可是软刀子杀人。 戚文彰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 何其妍不说话了。她心中恨恨地想,这个姓戚的也太不讲情面了,人家做错了你怎么翻脸都行,犯得着这么收拾人吗?就算把她给发落到大街上当交通警,她也有决心重新回到七处!有朝一日,她混成了老侦查员,对自己手下的年轻人一定不是这个样子!尊重人家才能让人家佩服,哼! 11“呵,这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啊。”刘云非看到戚文彰拿出的关于兰化公司敌情的立案报告,这么说了一句。他周围的人没有人能够听得出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直把戚文彰看成自己在仕途上的竞争对手和参照物。无疑,肯下笨工夫的戚文彰在侦破案子上要比他强一招。但是在仕途上可不看那个。真正当上大官的没有几个干专业的,最会打仗的当不上主席,最会开飞机的当不了空军司令,要想更上一层楼必须懂得政治! 最近他刚刚下了一个大赌注。 如果说刘云非不是好侦查员,一定是错误的。评价一个人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刘云非未能侦破敌特,并不能说明他不会侦破。这不,最近他就搞了一个案子。 在苏州,一个中学革命组织抄了着名电影导演郑君里的家。从那里抄来了一些三十年代的上海电影界的资料,包括影星蓝苹的各类新闻,甚至还有她叫“李云鹤”时与俞启威同居的故事。资料到了那所学校的校长手里。校长的“革命警惕性”不一般,她一看材料觉得非 同小可,立即报告给北京公安局。天让刘云非出头,不知道怎么阴错阳差地落到了他的手里。刘云非立即亲赴苏州把所有材料拿到手里,然后送到了谢富治副总理那里。 这是*初期,对于冉冉如旭日东升的中央*小组的核心骨干们来说,刘云非这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行政22级的干部立了头功。 江青再次接见了刘云非,但是这次可是跟第一次完全不同了。第一次刘云非只能算投靠,但是否能够靠上还很难说,现在他已经确认自己的马前卒身份。熟悉那段歷史的人都知道,江青喜欢自比马前卒。但是那次会面,她把这个“光辉的”比喻安在了刘云非身上。其意义不下于古代君王封某统帅为“大将军”。自然刘云非也不含煳。他给江青的回报也是极为可观的,那是一份重要情报:北京市公安局的档案室,还保存着一套与之类似的黑材料。 他之所以这么言之凿凿地说,是因为同事间一次玩笑话引起的(当然他没有敢把这个玩笑话报告给江青首长),记得那时江青的名字第一次作为中央首长刊登在报纸上,大家闲聊的时候,负责档案室的干部段兵插科打诨地说了一句:“什么江青同志啊,那不就是蓝苹嘛。” 自然那段兵免不了八卦一下自己看到的档案内容。 到今天为止我们也不敢断定给中国公安系统特别是北京市公安局和它所属的干部带来杀身之祸的,是不是刘云非的报告。但是在那个特定的歷史阶段中,的确有人扮演了一个极为不光彩的角色,而歷史不会泯灭这一笔的。 1964暗战原子弹(一)(33) 现在刘云非拿着戚文彰的报告想到的是怎么样把这件事情(在他的眼睛里面,这是一个事情,而不再是案件了)纳入自己的整体战略规划。经过反覆的思考,他对戚文彰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过去他对这个一同从公安学校毕业的老同学有一种“瑜亮情结”,自从他们两个人一来到七处(那时还是一处一科),他就开始暗暗跟戚文彰较劲儿。开始两个人各有千秋,但是很快在人们眼里戚文彰总是胜他一畴。这给他造成很大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 但是今天形势不同了。他知道自己将要一步登天,这是任何人所无法攀比和阻拦的,戚文彰再也不是他的对手了。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宽怀大度,让戚文彰跟着自己得到些好处。毕竟一个好汉三个帮,他也需要捧场,而戚文彰并非等闲之辈。 刘云非找到科长主动要求参加这个案子。接着他拿着瓦特的照片前去广州,亲自找林洋核实,确认那个曾经带老鼠出境的外国人就是瓦特。从这一点上看刘云非的确作出了一定贡献。 立案之后,戚文彰立即回兰州,着手布置对瓦特的全面监视。当然他也不会放过那个处在半明半暗位置的周洁妤。这个时候,汇集在他的手下的有兰州军区保卫部还有兰州市公安局的人员。可以说阵容强大,瓦特的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脱他们的眼睛。这是好的地方,但是带来的问题是,瓦特也能够感到自己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作为一个间谍,不需要亲眼发现跟踪自己的人,只是注意一下周围的环境就足够了。如果在任何时候,他在外面都难以找到单独的时候,就足以说明问题。这一点是反谍人员过多的致命问题。 瓦特的情报必须送出去,于是他向兰化提出来要去香港。搞了情报想跑可不行,戚文彰让兰化公司拒绝他的请求,看瓦特怎么办。 第24页 瓦特很快提出第二方案,要求批准他的太太来兰州探亲。这对于戚文彰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后面的戏一定好唱。按照戚文彰的吩咐,兰化公司同意他的请求,并且给她办理相关手续。以戚文彰的想法,他准备等“瓦特夫人”来到之后,把监视瓦特的人大规模削减,给他们一定的“活动空间”,让他们充分表演,这样就能够更加清楚地掌握敌人的行动计划。在他们准备携带情报出境的时候,在海关进行拦截。 就在戚文彰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时候,刘云非来了。他对戚文彰放瓦特夫人入境的决定十分贊同,但是对他的引蛇出洞的计划却连连摇头。 “老戚啊,你的思路要开阔一些。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没有政治 嗅觉吗?” 戚文彰不解问:“侦查工作跟政治嗅觉有什么关系?” 刘云非哈哈大笑:“反谍工作就是政治工作,这怎么能够分开呢?” 戚文彰看刘云非那深不可测的表情:“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好了。” 刘云非做出十分真诚的样子:“老戚,咱们都是老战友了,说话用不着兜圈子了。这可是一个好案子。” “好案子?”戚文彰当然不明白他说的“好”是好在哪里。 “好就好在它的时机,”刘云非用十分犀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同事,“在目前的政治形势之下,这个案子不能当成普通的间谍案处理。” “不能当成普通的间谍案子?”戚文彰忽然觉得自己的词彙似乎跟对方的对不上茬。似乎两个人没有用同一种语言对话。 1964暗战原子弹(一)(34) 刘云非自然意识到这一点:“我是说,你要把这个案子做大。” 戚文彰感到奇怪,案子是多大就是多大。怎么能把案子“做大” 或者“做小”? 刘云非继续解释道:“你看,瓦特加上他的夫人,这就是一男一女两个间谍,给我们送上门来,如果我们给他们来一个一网打尽。这在国内外是多大的影响?” 戚文彰平静地说:“反谍的本质是阻止敌人的阴谋,而不是看抓住几个敌人,更不在于造成多大影响。” 刘云非听到戚文彰竟然说出这种陈腐的书生言论连连摇头:“老戚你要知道,所有间谍行为都不是孤立的,都为政治目的服务。” 戚文彰看着刘云非:“这用不着你告诉我。” 刘云非双手一摊:“那么反谍行为难道不为政治目的服务吗?” 戚文彰感到他的话里有话:“你指的政治目的是什么?” 刘云非没有说话,而是笑了,笑容极端诡秘。 戚文彰:“有什么话,你说嘛,别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样子。” 刘云非点燃一支烟:“那好,你必须保证,第一不打听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第二..” “不向任何其他人透露。” 刘云非笑:“老戚,你就是聪明,要不我喜欢跟你一起工作呢。” “可是刚才你好像一直为我愚笨而烦恼呢。” 刘云非摆摆手:“好,咱们不唇枪舌剑了。现在运动的风向要是你还没有把握的话,老戚,就让我给你透一个底儿,我们现在上头这一拨领导恐怕坐不稳宝座了。我说的不光是北京市局,就是部里的老爷们也未必能够支撑多久。你想想看,我们该怎么办?” 戚文彰:“这方面的政治嗅觉我确实不如你,可是,老刘,美国特务并不因为咱们运动的风向而改变他们的目标。我们这里闹革命,热火朝天,就把特务给吓回去了?” 刘云非哈哈大笑:“老戚,你还是那么迂腐啊。我告诉你吧,我们在今天要想生存,要想再往上进一步,就必须融入‘*’的洪流之中,不管你针对的是美国特务还是马路上的小偷,都必须符合运动精神。” “那就是?” “你看,我们雷厉风行地抓两个特务,这就是我们‘*’ 的胜利成果啊。” “算谁的成果,算什么的成果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可不行!你知道为什么敌特能够深入中国腹地如此猖狂如入无人之地?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公安系统的错误路线执行者,打压革命群众,纵容帝修反的联合行动?” 戚文彰苦笑:“这么说也太牵强附会了吧。” 刘云非这下可真有些急了:“老戚,你这个人脑子怎么不开窍呢?” 戚文彰也绷起了脸:“我的确不开窍,我作为侦查员,只能按照正常的业务手段破案。跟运动东挂西挂,最后是放跑了真正的特务,泄露国家机密..” 显然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沟通的话题。不知道两个人的谈话是在什么情况之下终止的,但是最终的结果是刘云非彻底放弃了跟戚文彰的 合作。同时双方都把对方当成实现自己目标的一个必须排除的障碍。 和戚文彰谈不拢,对刘云非倒没有什么,这个人不识抬举让他一条道走到黑算了。但是他担心的是戚文彰的为人。他知道这个人生性认真,决定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底。这样一来等于搅了刘云非的大计。 第25页 他必须阻止戚文彰的行动。刘云非抢先一步回到了北京。 12瓦特夫人来到了兰州,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一趟医院。瓦特解释说,中国太脏了,尘土太多,所以水土不服。然而就是这个水土不服的女人,每天跟瓦特出去游玩。他们每到一处都拍了大量的照片。戚文彰决定,让他们拍。根据戚文彰的指示,兰化公司给了瓦特足够的方便,给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陪夫人。 1964暗战原子弹(一)(35) 在戚文彰看来,瓦特越活动说明敌特的情报还没有搞完,也就说明现在的防范更为重要。敌人的行动绝不是一个小规模的一次性的。 所以戚文彰倒是也真的想把这个案子“做大”了。他认为,现在需要公安局成立一个专案组,由一名领导干部负责指挥整个行动。 戚文彰在兰州布置好了监视行动之后来到北京。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北京已经是天翻地覆。 戚文彰走进了迺兹府大院,第一个印象就是他看到了七处的每一个人。这对于一个侦查处来说是绝对反常的。戚文彰在这个地方工作了十一年,许多同事他一年未必见过一面。每天多数的人都在外面跑。 现在大家突然回来,让戚文彰感到莫名其妙。当然他回到自己的科里发现更多奇怪的事情。戚文彰见到同事,感觉每一个人都对他冷冷淡淡的,但是细一看也不是冷淡,他们的眼神明明是友好的,只是不想跟他说话,或者说不愿意,干脆说不敢跟他说话,特别是在单独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在收拾手里的东西,准备参加学习班。也就是放弃全部的业务和相当部分的人身自由去开会,也就是读文件以及和文件内 容差不多的“两报一刊”即当时最有权威的《人民日报》、《解放军报》 和后来被停刊的《红旗》杂志。 1966年戚文彰在兰州的时候,听了那份指导“*”的纲领性文件《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尽管对其内容感到震惊,但是,他一心想的是瓦特的案子,实在没有精神思考这些问题深远的背景。他以为,这个《五一六通知》针对的就是彭真等人。 今天,戚文彰才真正感到了,全国的整个局势都非同往常了。戚文彰默默离开自己的科,他在政治上绝非迟钝,周围的政治气氛他看在眼里,也感受得到,但是他内心总有一点点侥倖心理,他所在的是特殊的单位,所承担的是特殊的工作,无论外面怎么闹,这里应该有一种免疫。在今天看来,持有戚文彰这种近乎愚蠢的想法的人当时绝非少数。 戚文彰向大殿走去,他去找处长张烈。此时他甚至庆幸瓦特的案子发生在这个时候,他最讨厌无聊的政治学习,这个重要的案子是他远离这些的最好藉口。迎面出现的是政治协理员孟广达。孟广达抢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仿佛怕他逃跑到似的:“哎呀,老戚,可把你找到了。” 戚文彰对孟广达素来不联繫,无论是业务上还是私人关系上都几乎没有过接触。现在他被闹得一愣:“孟协理员?” 孟广达丝毫没有在意戚文彰的表情,他继续说着:“你来了,我带你去学习班报到,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戚文彰恍然明白。孟广达作为政治协理员,一定是被责成把全部的侦查员送到学习班。否则他就交不了差。他笑笑问:“我现在还去不了学习班,处长呢?” 孟广达神秘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现在张烈已经被隔离审查了。” “犯了什么错误?” “犯错误,北京市公安局副处以上的干部现在全停职了。” 戚文彰看看他正经的样子还是不能相信:“你不是开玩笑吧。” 孟广达拍拍自己的脑门:“我几个脑袋啊,敢开这种玩笑?” “包括冯局长?” “冯基平、邢相生已经隔离审查了。” “啊?”戚文彰听着觉得有些天方夜谭:“那,这么大个系统谁领导啊?” 1964暗战原子弹(一)(36) “工作组啊。” “什么工作组?” 这回轮到了孟广达瞪大了眼睛:“中央*派来的军管会啊。我们被军管了,你连这都不知道?你什么态度啊?” 戚文彰意识到这个问题严重了。他知道在公安系统内部,任何人包括搞政治的如孟广达之类,都清楚自己手里案子的重要性,如果他们掌权,跟他们说是可以讲得通的。至少他们不敢承担放跑敌特,泄露国防机密的责任。但是现在是中央*派下来的军代表,这就不好说了。他看看孟广达想起来了:“哎,你不还没有停职啊?” 孟广达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我不是全因为你嘛。你还没有到学习班报到,所以他们还承认我是个政治协理员。今天你去了,我也就没有价值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单位竟然出现了这档子怪事,戚文彰真感到恼火:“那我就不去,你这个协理员就干下去吧。” 孟广达这回可真的要哭了:“哎哟,我的祖宗,你还是饶了我吧。 不当协理员,我还能够在学习班泡,如果我成了张烈那样的反动典型,我连家都回不了了。” 第26页 戚文彰看看孟广达,又转身看看四周过来过去的人。他们的脸上无不流露着一种迷茫和无奈。 “咱们处里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上话?” “有哇,有被结合进领导班子的。” “谁?” 孟广达脸上露出不平之色:“你们科的刘云非,现在他说话就跟处长似的。” 戚文彰心头一沉,这简直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他看来,全北京市公安局,谁被结合进班子,也比刘云非强啊。 “你带我去找刘云非。” “啊?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算你把我押过去的,不是也立一功吗?” 孟广达一想也有道理,于是就答应带他一起去找刘云非。 刘云非现在在北京市公安局和公安部大院里面办公了。戚文彰走进刘云非的办公大楼的时候迎面看到了何其妍。 何其妍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般说来侦查人员是尽量不到这里来的。戚文彰心中疑惑?但是目前什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他也就没有再多想。 何其妍见到戚文彰,她慢慢停住脚步,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这些日子,她听刘云非讲了许多事情。她半信半疑,她只能通过戚文彰来核实这些内容。 何其妍问他:“老戚,那个案子是要交给刘云非吗?” 戚文彰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并不特别在意什么学习班和参加政治运动,他刚刚曾经想过,他可以跟工作组谈判,只要让他把这个案子办完,哪怕把他关在学习班里,让他读一辈子文件他也愿意。现在他听何其妍这么一讲,他勐然意识到现在他面临的是刘云非的诡计。 刘云非要把这个案子抢走,使之成为达成自己政治目的的一部分。他心中一阵愤怒。他看看何其妍义正词严地说:“这是关系到国防机密的大案子。怎么处理它不能某些人根据自己的想法,要站在国家的长远利益上考虑。” 何其妍听了他掷地有声的话,深深地点点头。她相信戚文彰的话,是因为它含有真理。 刘云非就知道戚文彰会来找自己的。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再也用不着像上次那样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了,他有了尚方宝剑。 戚文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人,看年龄跟何其妍差不多。 戚文彰向他打听刘云非在哪里,对方冷冰冰地回答说:“刘副组长现在正在开会。” 1964暗战原子弹(一)(37) 戚文彰只好坐下。孟广达小心地陪他等着。 刘云非故意蹲了戚文彰三小时才慢慢走出来。他没有会,就是有会他也一定要见戚文彰,但是现在他就是做出一个领导的架势,这倒不是他肤浅,非要显示一下派头,而是要让戚文彰意识到两个人身份的变化。然而戚文彰却顾不得什么变化。他找刘云非的目的是因为在工作组中,他至少还知道什么叫侦查。 刘云非见到戚文彰态度十分热情,却把孟广达凉在了一边。 “老刘,你看兰州的案子..”心急如焚的戚文彰终于盼到了刘云非出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刘云非微笑着让戚文彰坐下然后慢吞吞地说:“案子是一定要破,间谍也一定要抓。这就是我们革命的目的嘛。” 戚文彰听他这么说,便坐了下来。 刘云非抓住时机脸色一沉:“但是,政治上也绝不能够放松。” 戚文彰赶快点点头。他的确从刘云非刚才的派头上看出来这个过去的老同事今非昔比了。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尽量避免对破案工作的阻碍。 刘云非看到戚文彰已经拜服了,他继续施压:“随着运动的深入,群众揭发检举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多年以来,我们从部到局,一大批领导立场不清界限不明,有意识地和无意识地向敌特提供情报,或者放跑敌特。比如逆用敌台的事情就是一个好例子!” 所谓逆用敌台就是利用缴获的台湾特务的发报机,继续给台湾发报,并且送去一些所谓的“情报”,这样让台湾误以为他们的间谍组织仍然存在,从而掌握敌人更多的情报。可以说这是侦查员发明的一 种电子反间计。戚文彰听到他的话睁大了眼睛。身为侦查员出身的刘云非岂能不知道这是一种对敌的计策? 刘云非知道戚文彰一定会感到震撼,他不给对方提出疑问的机会: “这个问题中央已经有了精神,就是要一查到底。所以现在每一个人都面临一个严重的课题,那是跟过去画清界限,对过去的事情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刘云非的脸忽然露出十分关切的表情:“老戚,我们之间的交往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所以,我给你透一个底儿。 在这个风头上,你要避一避。工作组让你先去学习班报到,是保护你。 如果你不抓住机会,就会被认为是逃避运动,严重了就是死不悔改,坚持给错误路线做殉葬品..” 就这样,孟广达把他又带了回去。整个谈话过程中,孟广达都坐在旁边。他对戚文彰非常之羡慕,因为刘云非对他的态度那么亲热,让他很眼热。他实在后悔最近自己办了一系列的蠢事。先是偏把何其妍扣在办公室,然后又跟刘云非为了她发生冲突。虽说当时他没有先见之明,无法知道刘云非一下子变成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是那次得罪人的确很不值得。怎么没有把级别比自己低两级的刘云非看在眼里呢?现在他的把柄和权柄全部在人家手里,他想起不知道谁说的一句名言:任何人别管他多么张狂,都不要害怕,因为有他倒霉的一天,任何人别管多么倒霉,也不要欺负,因为不知哪天他就跑到了你的上面。 第27页 现在孟广达决定在两个人之间做好文章。他想,第一他要为刘云非死心塌地地看住戚文彰,不能让他给刘云非捅任何漏子,第二他也要对戚文彰格外关照,因为不知道哪天戚文彰飞黄腾达,或者成了刘云非的亲信。这些侦查员都是通天人物啊。于是孟广达开始围着戚文彰转,他帮着戚文彰办事,也等于全程看住了他。 1964暗战原子弹(一)(38) 戚文彰发现自己等于被关在了这里。 刘云非搞革命,仕途上春风得意,那么他的“个人问题”也就很 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在那个时候,“个人问题”如果不是组织上出面解决,那么就纯属个人问题,上不得台面的。刘云非也不例外。 他没有办法公然追求何其妍,只能用比较隐晦的方式。所以何其妍并没进学习班,而是作为工作组的办事人员在他的左右。 除了他在工作上刻意安排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之外,他还以关心为名找何其妍谈心,对她提高思想认识。在他看来像何其妍这些刚刚走出校门不久的要求上进的年轻人,都是满腔热情,对政治运动极为热衷。所以给他们个机会,他们就拼命往前沖。他早看出来何其妍就是一个很容易被鼓动的人。 然而他只注意到了热血青年的共性,却忽视了他们之间的特性。 何其妍虽然很要求上进,但是她註定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时,会转向现在戚文彰的方向。因为她跟戚文彰有一个惊人的相像之处,就是喜欢思考。他们的大脑总在不停地高速运转,这样他们就很难被强加上别人的观点。不光是何其妍难以轻信刘云非的造反有理的革命理论,就是连他的讲话方式,都让何其妍感到不可理喻。因为他说的话渐渐地让人听着脑仁疼。 原来,刘云非最近在理论上着实下了一番工夫,除了那时普通人必须读的“毛着”之外,他把《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国家与革命》等马列名着硬是通读了三遍,而且在许多可以引用的地方作了标记,然后抄到本子上。这样他逐渐做到了在说话中和写报告时信手拈来。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做法显出了水平,从上级到下属人们不免为他的理论水平刮目相看。刘云非吃出了甜头,于是大力发扬,很快就形成了开口就是革命导师如何如何说的句式。然而革命导师们毕竟没有在北京市公安局闹革命,他们名言便很难随时都符合刘云非的情况。 刘云非知道引用导师言论必须贴切,切忌胡乱引用,答非所问。这就害得他讲话的时候经常拐弯,仿佛他的思维是绕s型前进的,主要原因就是他为了套用这些名句不得不作出各种它们出场前的铺垫。刘云非并不觉得累,甚至乐此不疲。但是他的听众们可就有些惨了。尤其 是对于何其妍来说。 刘云非可谓聪明一世煳涂一时。以革命的名义谈恋爱已经很别扭了,现在又养成了这么一个,可以在那时算得上浪漫杀手的坏毛病,别说让何其妍喜欢,就是作为普通同事,他也难以成为最要好的。结果这段时间里,刘云非和何其妍之间就形成了一个追与躲的关系。刘云非总是想办法与她接触,而何其妍就是千方百计用其他事情推搪。 13鼓楼东大街后鼓楼苑5号,这个漂亮的四合院就是戚文彰的家。 自从接了兰州的案子,他就很少出现在这里了。 这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建筑,青砖雕花的门楼,两边是高大墙缝细密的灰砖墙。两扇重厚的带着门钉的大门,上面的红漆虽然因为年代久远呈暗红色,并且有些龟裂,但是仍然给人一种威严。门两边各有一条木匾。匾上写着副对子,“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是民国时候用油漆书写的,红底金字。门边立着两个小石狮子。有三层石台阶,台阶是灰麻石砌成。台阶之间,麻石缝里长着青苔和小草。这一切都显示,这儿的主人曾经是富庶之家。 戚文彰迈进中段有些凹陷的高门槛,迎面是一个砖砌的影壁。他绕过影壁,看到父亲戚宜炎正在井台边提水,井台上还放着一个北京特产的“黑蹦筋”西瓜。他知道父亲要给小侄子用冰凉的井水镇西瓜。 戚文彰走过去接过父亲的水桶,他把西瓜泡在桶里,然后提着去了东屋——哥哥和嫂子的房间。 他沿着青砖铺成的小甬路。绕过长着海棠树和丁香树的小花池,来到东屋。嫂子连忙招唿他坐下。戚文彰刚跟哥哥寒暄几句话,就被站在北屋走廊里的父亲叫走。 戚文彰跟着父亲来到北屋。父亲拿起一份《人民日报》让戚文彰看。 戚文彰心里明白,父亲担心现在的时局。 1964暗战原子弹(二)(1) “连彭真都打倒了,这运动会搞成什么样子啊?”戚宜炎看着儿子忧心忡忡。 戚宜炎在解放前是一个商人,经常去苏联做生意,曾经很有钱,按照这种标准,他本来应该属于专政对象的,可是就在解放前夕他破了产,变得一无所有。连这所房子也抵押了出去,要不是赶上解放,他们一家人就要沦落街头了。北平解放后,起初戚宜炎把个人成分填写成商人,军代表看他那么穷就主动替他改为职员。于是成分就好了起来。十五岁的戚文彰不但进入了公安学校而且还获得了助学金。也正是因为如此,戚宜炎总是觉得自己有一段说不清楚的歷史,他一方面感激党,另一方面对运动有一种恐惧。 第28页 可是此时戚文彰哪里知道这个事件是怎么回事?*北京市委书记彭真、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中央宣部部长陆定一和*中央办公厅主任*,这四个从职务上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成了“彭罗陆杨反党集团”。这让当时所有的人都惊愕不已。但是,在这个家里,戚文彰的工作最接近上层,消息最灵通,所以他的话也是最具有权威性的。戚文彰此时只能安慰父亲:“‘*’就是一场运动啊。主要是针对文艺届的,你看不是说,有人用《海瑞罢官》 反党吗?” “你那个《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还不赶快处理了?” 戚文彰这么一想倒是吃了一惊:“啊,那两本书我丢在办公室啦。” 戚宜炎连连摇头:“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留着那个东西?四月份《北京日报》就开始批判啦。” 戚文彰想了想,那时自己在兰州啊。 戚文彰人进了学习班,心中却在想着兰州。他知道这个案子是彻底交了出去,现在他期盼刘云非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侦查员。他希望过去刘云非跟他在侦查方法上的冲突是因为刘云非打算跟他争功,这样现在他如愿以偿之后就应该好好侦查这个案子。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他发现当初刘云非跟自己讲的果然是心里话。他就是在一心一意地从 政。戚文彰通过他上蹿下跳的行动给他算了一下,他把每天的全部时间都放在了搞运动上面了。这也就是说,兰州的间谍案实际上是没有人管了。 这么一想戚文彰惊了。根据他的经验判断,他写的报告现在仍然在北京市公安局内部,并没有上报到更高层的主管单位。而现在整个北京公安局的业务已经瘫痪,如果刘云非不行动,这个涉及国家重大机密,牵扯到民族长远利益的案子竟然这么被搁置了,甚至连过问也不会有人过问。戚文彰绝不能坐视不管。他打算跟兰州方面联繫,但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北京公安局的电话系统已经完全被军管会控制了,别说打长途电话,就是普通电话也要得到批准。因为在“接受革命群众调查”期间,所有的人都不能跟他人串通。 戚文彰不得不用了特务的方法,自行配制密写药水,这是他从一个被捕的台湾间谍那里学来的招数,而这些方法,他知道,很久以前已经成为公安学校的课程内容。戚文彰用密写药水写了一封信,夹在一个思想汇报里面,然后来到了何其妍的面前。现在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在公安局内部自由行动的人。 何其妍正在处于内心苦闷的时期,她和当时同龄人一样,对于革命二字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但是在革命的名义之下,她看到的却是对道德的严重违背。她内心感到迟疑和彷徨。这个时候她最希望的是跟戚文彰接触,虽然他曾经对自己十分严厉,但是戚文彰无形当中已经成为她所梦想的楷模,他现在的立场和态度,对于她如何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太重要了。恰好这个时候,她看到戚文彰向自己走来。她甚至没有注意看一眼站在戚文彰身后的孟广达。 1964暗战原子弹(二)(2) 戚文彰叫住她:“何其妍同志。” 何其妍已经停住脚步看他。 戚文彰神态平淡地说:“这是我给军管会写的一份思想汇报,你把它交给刘副组长好吗?” 何其妍敏锐地感到戚文彰说话的表情跟过去不一样。她接过思想 汇报看着对方。 戚文彰忽然又说:“对了,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丢字落字的地方?” 何其妍答应了一声。没有等她再说什么戚文彰已经转身离去。何其妍看着戚文彰的背影感到事情十分蹊跷。 何其妍后来发现了这封思想汇报里面夹着一个单页,内容和里面其中一页完全相同。她很快意识到这张是给自己的。她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张纸的颜色与另外几张不同,显然是经过处理的。接着她想到了密写的方法。于是经过测试,果然发现戚文彰写的内容。 戚文彰让她给兰州兰化公司的汪沪生打电话,询问瓦特夫妇和周洁妤的动静。 她心中十分激动。在她正感到迷惑和孤独的时候,戚文彰用自己的行动给了她一个答案:那就是,她过去的观点是正确的。她的头脑清晰了许多。她激动还是因为自己在一个关键的时候,起到了重要作用。她擅自去兰州的事情,戚文彰一直没有给她一个结论。她很在意戚文彰对自己的看法。今天能够被戚文彰委託重任,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肯定。 何其妍跟着刘云非搞革命有些懵懵懂懂的,但是做起情报工作还是很有门道,她跟汪沪生通话之后,又以北京公安局的名义打电话到兰州军区保卫部询问案情的发展。很快把情况调查清楚。然后她照方抓药,用密写药水把情况写在人民日报上,送给了戚文彰。 戚文彰得知“瓦特夫人”探亲期满,准备回国。也就是说,瓦特会送他的“夫人”携带重要的核武机密出关。戚文彰让何其妍探听刘云非的行动计划,他一方面希望刘云非能够替国家截获这个情报,同时也怕他打草惊蛇。 刘云非此时全心扑在了在公安局抓反革命身上,而抓获一个特务已经降为锦上添花的事情,他无法脱身去做这种事情。他通知兰州公安局行动,搜查瓦特和周洁妤的住所。但是这个行动却完全失败了。 第29页 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情报。 戚文彰得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学习班的规定越来越严格,他的全部行动都被控制,连想见一次刘云非都不可能。也就在他急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学习班里突然来了一批人。这些人是公安部的参加学习班的人,被分散到这里。戚文彰跟一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勐然觉得他看起来面熟。他直觉感到这个人也许很重要。 他看了一眼对方,然后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终于他回忆起来,这个人就是原公安部四局,即原子能保卫局的局长程诚,该局已经在年初被撤销,併入“第二机械工业部”,也就是核工业部。 这个程诚局长是中国原子弹研制的一大功臣。当初中国的原子事业是得到苏联的帮助的,但是很快赫鲁雪夫跟与中国政府在意识形态和国际政治上渐行渐远。也就是在苏联撤走专家之前,程诚指示中方人员巧妙地把许多资料复制留底,为中国日后的核武发展保留了珍贵的数据。这件事情曾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大力称赞。 戚文彰跟程局长只见过一面。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还是科长的张烈一天把他带到公安部领受一个绝密的侦查任务,分配任务的首长就是这个程局长。戚文彰想,程诚既然曾经是原子能保卫局局长,他对这个案子的重要性自然很清楚了。把情况跟他说清楚也许能够想出来什么办法。 1964暗战原子弹(二)(3) 在学习班,互相私下说话是十分犯忌讳的。更何况他第一不知道程诚是否还记得他,第二也不知道程诚现在的政治立场。戚文彰不敢贸然行事,他找了个机会,趁上厕所的时候,跟程诚打招唿。程诚似乎对他有些印象,经过他一提醒,程局长马上想了起来。那个案子戚文彰办得非常漂亮,程局长对他的印象很深。这样一来戚文彰就算认识了程诚。在学习之余两个人开始随便说些闲话。戚文彰故意把话题往过去的事情上扯,程诚对那些事情并不迴避,而且说起来偶尔还带出几分豪情。戚文彰心里可以肯定,这个程诚还是以前的程局长。 戚文彰决定把事情报告给程诚。他们无法私下单独接触,戚文彰 就在学习班讨论的时候,藉口谈心,他坐在程诚的身边。他提出跟程诚互相交流学习经验。他请程诚先讲。程诚讲学习经验的时候,他就遮挡着嘴低声地告诉程诚,自己有重要的情况汇报。程诚也是做地下工作出身,自然明白戚文彰这么做的用意,于是他主动配合,嘴上讲的是报纸内容,实际上仔细听戚文彰低声汇报。听完了汇报,他让戚文彰讲学习体会,自己趁机发表看法。 程诚告诉戚文彰,现在公安部的大部分机构已经瘫痪了,现在唯一没有被整倒的就是公安部常务副部长杨奇清。也就是说戚文彰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闯进公安部向副部长汇报案情,让老部长为这个具体案件拿主意做主。一个普通侦查员直接向公安部常务副部长汇报案情,这在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现在它成了唯一的办法。 此时学习班成员的人身自由处于半限制状态,他们不能无故缺席和迟到。所以戚文彰要想离开这里还着实要费一番心思。他反覆思考,发现能够利用的还就是那个当学习班联络员的孟广达。孟广达最近比较得志,虽然他这个副处级的协理员也被撤了职,但是他的待遇既比级别较他低的戚文彰等人好,也比级别高于他的其他局处级领导好,因为他当上了学习班联络员。 学习班的联络员不仅不用受罪上学习班,交代自己的“活思想”,而且还表明他比较受新领导班子的信任。因为他有许多自由活动的空间——做联络工作——虽然这种联络工作无非相当于过去的通信员那样传递文件。这个“美差”的得来是建筑于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这个人就是何其妍。 在这一段,刘云非正面临巨大的烦恼。刘云非用革命的名义吸引何其妍十分不成功。因为何其妍把革命工作和个人私事分得太清楚。 刘云非找她“谈心”时,她就硬着头皮听,就革命说革命,丝毫不理会他的革命同志式的关心。其他至于自己的私人世界,她完全不接受刘云非。有一次何其妍生病,刘云非抓住机会“代表组织”前去她家探望。何其妍看到刘云非立即起身说病已经好了,立即去上班,无论 刘云非和母亲怎么劝说,她坚持立即去单位,弄得刘云非十分尴尬。 刘云非发现自己的曲线求爱的战术不成功,十分伤脑筋,那个年代,还不时兴在突兀的情况下一方向另一方主动求爱。男女之间的表示也是在双方你有情我有意,心领神会的前提下暗示。刘云非身处这个地位,更不能在何其妍面前表现得唐突和失态。不过那时也有那时的追求优势,就是,可以以组织的名义,而且“组织”中确有好事者,或乐于此道或出于拍马屁,美其名曰关心个人问题。 1964暗战原子弹(二)(4)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刘云非想到的这个代表组织的人选就是孟广达。刘云非早把孟广达看得透透的,这是一个势利小人。自从刘云非在工作组一亮相,孟广达在他的面前就表现得服服帖帖。这个人让他替自己冲锋陷阵是不可能的,但是说媒拉縴却是一个绝好的人选。果然不错,孟广达接到这个任务立即感到无比的荣幸。他做出激动的表情向刘云非表示: 第30页 “这是组织对我无比的信任,我一定完成好组织交给我的任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看到孟广达受宠若惊的样子,刘云非淡淡一笑:“好了,你别把这事情太放在心上,小何同志很年轻,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是好的,也应该鼓励。” 孟广达连声说:“对对,小何同志的确不错,前途远大。但是个人的问题也是重要的,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党工作不是?” 孟广达对刘云非的信任确实感激,他曾经想过,自己将为上次得罪刘云非的事情而懊悔终生,现在刘副组长能够不计前嫌,让他“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实在让他感激。所以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情办好。 这回何其妍可惨了。假革命往往是比真革命更加激进,刘云非还顾及些面子,而孟广达却是拍马屁心切,而且可以以革命的名义死不要脸。他揪住何其妍便是苦口婆心,或者威逼利诱。这让何其妍非常恼火,但是又无法发作。毕竟孟广达劝说她的理由颇具革命性,因为 刘云非是造反派,而造反是革命行动,所以刘云非就是革命同志,既然他是革命同志,对于他的感情就是对革命的感情,说对于刘云非完全没有感情,就是对革命的认识问题.. 甭管现在的读者怎么看,在那时,这个逻辑诡辩是无法驳倒的。 所以何其妍不得不改变对刘云非的态度。尽管她表现得很不情愿,但是她也不得不在刘云非面前应付一下,至少是表示尊敬。 刘云非发现这个孟广达还是有用的人才。于是便给他投桃报李,提拔他当了学习班联络员。 戚文彰自然不知道孟广达这个职位是怎么谋来的,但是他已经发现此人胆小怕事,善于随风倒,紧跟形势。十几年后,人们给这类人群起了一个政治术语,“风派人物”。如今在这个时候孟广达得志也是不奇怪的。现在他找到孟广达。告诉他刚刚接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需要向部里报告,但是鑑于目前军管会全面负责的情况,他觉得有必要先向刘云非请示一下。孟广达听了连声称赞。戚文彰又暗示这个案子的内容,涉及许多重要人物,所以,应该亲自向刘云非报告。于是孟广达替戚文彰请假,然后又陪同他去公安部。 戚文彰越级找杨奇清副部长报告案情,本身就有破釜沉舟的意味,所以在孟广达面前也就毫不在乎,进入公安部之后,戚文彰就低声跟孟广达讲了实话:“老孟,实话告诉你,我这个情报,刘云非也没有资格知道的,所以我决定直接找部长。现在趁没有人注意你,你还是赶快离开吧。” 孟广达惊得目瞪口呆:“你,你敢,不听越过军管会..” “老孟,这可是国家重大机密,你最好别卷进来。”戚文彰笑着说,“你趁早别向刘云非通风报信,学习班里的人和公安部的门卫都知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让刘云非知道了,对你也很不利啊。” 孟广达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上了戚文彰的大当,本来是要给刘云非卖个好,再立上一功,然而实际上他却给自己捅了马蜂窝。他现在越来越清楚刘云非的为人,一旦他知道孟广达在跟戚文彰一起搞小动作, 哪怕他是无意中受骗,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但是他别无选择,狠狠地瞪了戚文彰一眼,仓皇熘出了公安部大院,唯恐有人看见他来到这里。 1964暗战原子弹(二)(5) 戚文彰来到部长办公的大楼里面。本来见部首长是要通过秘书安排的,但是现在情况全打乱了。部长办公的楼里,造反派们常来常往,连部领导自己都要唯唯诺诺地接待,秘书哪里还敢出来挡驾? 戚文彰来到杨部长的办公室,一打听,部长正在跟一派造反派代表交涉。那是北京首钢的造反派组织,为了抓走资派和大叛徒大内奸,所以要公安部公开一批机要档案。戚文彰只好在那里等待。哪里知道这一派还没有走,另外一个企业的造反派又来了。戚文彰无奈,只得继续等下去。他事先听程局长说,杨奇清也遭到炮轰,但是没有想到他的办公环境现在变成了这样。 杨奇清打发走了造反派们,天已经黑了。他一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履往自己的家走去。正在这个时候,公安部大院里面闪出一个黑影。 戚文彰出现在他的面前:“杨部长,我叫戚文彰,是北京七处的侦查员。” 杨奇清上下打量着戚文彰:“你有什么事情?” 戚文彰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重要的案子要向您汇报,是程诚局长让我找您的。” 杨奇清没有再问别的,简单说了一句:“跟我回家谈。” 杨奇清的家对外称为8号院,是清王朝翰林院的一处住宅。进了家门站在杨奇清面前戚文彰开始有些紧张,有些不知道如何汇报。 戚文彰干了十一年侦查工作,夜晚突然拦住副部长汇报案情这还是头一次。杨奇清见此,让戚文彰坐定,再招唿老伴先给戚文彰倒了一杯热水。戚文彰终于安定了下来,从野老鼠事件慢慢讲起,直到讲到刘云非打算利用这个案件制造运动的声势.. 听了戚文彰的汇报,杨副部长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远远没有调查清楚的重大的敌特案件。杨奇清是湖南平江人,长征干部,1940年任八路军政治部部长,解放后任解放军情报部部长。在公安部又曾经亲自负责过原子弹的保密工作。他更加清楚的是,中国西北核 工业基地正在紧锣密鼓地试制比原子弹更加具有战略威胁的武器: 第31页 氢弹。在这个时候外国间谍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完全清楚。 他决定从公安部下命令,并且亲自点将让戚文彰全权负责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有事情直接向他汇报,在业务上跳过刘云非和军管会。 他给戚文彰如下指示:一,对瓦特不要打草惊蛇,但要防止他逃跑;二,留出一条通道,让他的夫人回去,然后在机场张网捕鱼。争取一网打尽。 杨奇清拿起电话,直接跟北京海关的领导进行沟通,准备安排联合行动。海关领导告诉杨奇清,刚才北京公安局的刘云非已经带着一群人赶到了机场,要对一个外国旅客进行搜查。 掌握更多情况的刘云非已经行动了!这一情况完全打乱了杨奇清的设想。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杨奇清虽然是公安部常务副部长,但是他也不好下个命令把已经安排好的刘云非等人撤回,毕竟军管会的确接管了北京公安局的工作。但是如果在这个重要关口听任刘云非行动,一旦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杨奇清叫来自己的秘书和公安部的司机,让他们送戚文彰火速赶到北京国际机场,找那里的海关负责人。 14在海关,刘云非带的人中间不光是有他在公安局的亲信,更多的人是来自于各个上级部门和新闻单位。此时他打算制造一件震惊全国乃至震惊全世界的新闻。他要在镜头前面抓获一个国际间谍。 1964暗战原子弹(二)(6) 今天他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好的毛料中山装,精神抖擞地站在机场边防检查站,单等瓦特送上门来,协助他上演一场抓特务的活报剧。 瓦特居然也特别配合,瓦特和他的夫人给自己弄了一身现在看起来十分滑稽的打扮。他们两个人都是一身绿军装。瓦特手里还拿着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高高举在空中,用中文高喊“毛主席 万岁,万万岁”,他一路喊着走进候机大厅仿佛生怕刘云非等认不出他来。这副模样在那个时代并没有人嘲笑,甚至有人会觉得很正常。 不过瓦特并不是傻瓜,他有他的算计。本来他就来得比较晚,进入候机楼之后,他故意在里面闲逛,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其他的旅客已经登机,但是他们夫妇就是偏不着急,任凭广播喇叭在不住地提醒,显然是要给检查人员留下尽可能短的时间,以便矇混过关。 这个时候,刘云非等不及了,他一挥手,上来他几个手下人,匆忙地拦住瓦特,打开他的行李进行搜查。瓦特和他夫人的箱子里外搜了一个遍,然而却找不到任何情报。这下刘云非可傻眼了。现在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放瓦特夫人出境,而放了瓦特夫人走,又无疑等于放跑了敌特。刘云非命令再次搜查,于是他们又把瓦特的箱子重新打开。更加仔细搜,瓦特这个时候不依不饶起来,他指责刘云非等刁难国际友人。同时挑战说如果他们找不到他携带的非法用品,那么他将向中国外交部提出抗议。 刘云非有些措手不及,他事先接到兰州公安局造反派的报告,说瓦特把情报藏在了一个儿童玩具里面。但是现在他们无论如何也查找不出来小孩子抱的玩具里面藏有任何东西。当着许多记者,刘云非有些下不来台,但是他没有办法,只好放行。 正在这个时候,身穿海关制服的戚文彰出现了。他上前拿过来刘云非等人两次检查中都没有碰过的东西:一个毛泽东像的镜框。 这是一个现在已经消失的商品种类。它本身是一面大镜子,而镜子面里有一大块面积是彩色的或者磨砂毛泽东像。可以说既是画像又是镜子的东西。我们现在不知道刘云非当初是根本就没有怀疑到这个东西,还是当着许多人不敢对毛主席像表示出不敬,总之他漏过了这个东西。 戚文彰把镜框拿在手里,在背后看了一下,然后用一个螺丝刀把将镜框的玻璃敲碎。虽然他敲的位置避开了毛泽东像,但是玻璃破碎后将毛泽东的头部一分为二。戚文彰后怕至极,如果镜框里面没有洒 落出来几页情报,那么他的反革命罪行可以说是确凿无疑了。 镜框里的情报详细描述了兰州地区的地形地貌和气候,以及兰州军区的布防情况。接着戚文彰又从里面发现了瓦特剪成条的135张底片。 就在戚文彰搜缴瓦特的情报的时候,杨奇清的秘书向刘云非通知了杨副部长的决定。这一个大跟头刘云非跌惨了。他带着这么多人出面,搜了半天徒劳无功,而戚文彰一出现就马到成功。接着副部长秘书通知他,整个案件军管会在政治上负责,但在业务上由戚文彰负责。 这一系列的事件对于刘云非来说就是奇耻大辱。而这中间的罪魁祸首就是戚文彰。在这个时候,他的内心已经把戚文彰列为自己的头号剪除的对象了。 截获了情报,戚文彰命人把瓦特夫妇暂时监禁在机场路上的一个隐蔽监禁所里。他兴沖沖地找到杨奇清副部长汇报自己的战果。然而他却看到杨副部长脸上充满了难色。原来部长刚刚接到了一个通报,就在前天,北京发生了造反派和红卫兵火烧英国代办处的严重外交事件。这件事情给中国的国际形象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在这种国际环境之下,在中国逮捕外国人就不是一个简单事情了,这必须跟外交部门进行协调,否则又会被反华势力所利用。 1964暗战原子弹(二)(7) 第32页 事件急迫,杨奇清命令戚文彰立即给国务院写一个紧急报告。戚文彰当即坐在杨奇清的办公室挥笔疾书。写完之后,杨奇清拿出笔,把报告抬头的“谢富治副总理”画掉,改成了“周恩来总理”。 戚文彰从学习班把技术科的人叫回自己的办公室,让他们把从瓦特夫人身上缴获的135张底片进行放大沖印。每张底片放大六张八寸照片。 狗鼻子很灵,人做了狗之后,鼻子的功能也成倍增长,孟广达不知道从哪里得来消息,戚文彰伤害了他的主子刘云非,所以总想着在反击当中打个头炮。他看到戚文彰公然把技术科的人从学习班叫走就觉得自己来了机会。难道破案工作就比政治学习重要?所以他气唿唿 地来到了技术科挑刺儿。 在技术科,暗房里他进不去,只能在办公室他东转西看,很快他仿佛发现了问题,两道眉毛立了起来。他对着技术科的干部喊起来:“你们这还了得?这不是胡闹吗?” 技术科的老人知道孟广达是什么样的人,因此都没有理他,只有一个新来的女孩子不知道深浅,抬起头回应他:“照片是案子的重要证据。” 孟广达等的就是这个爆发的机会,他拿起桌子上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瓦特夫人站在山顶上的留念,冷笑一声:“这是案件的重要证据?你自己心里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他又翻出了一张照片,那是瓦特样子亲密地搂着他“夫人”的照片。 孟广达提高了声音道:“别的革命同志们现在都在忙着革命大批判,而你在这里干什么?洗印这种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照片,难道是在破案吗?” 那个女孩子刚刚毕业涉世未深,哪里明白孟广达在指桑骂槐?在她看来孟广达的发作毫无道理,她这么一急就哭了起来。恰好在这个时候戚文彰来了。 戚文彰等于来在了火山爆发的顶点,当然换一种角度看也是恰到好处。戚文彰看看女孩子和一脸大义凛然的孟广达心中早就明白了。 这个傢伙是为了上次遭到自己算计来报復了。他笑着从孟广达手里拿过来照片,放回原处:“孟联络官,光临技术部门,传递什么最高指示啊?” 孟广达也就是藉机会在刚刚工作的小女孩儿面前耍一下威风,现在戚文彰出现了他还真的不好收场了,但是当着这个女孩子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扛,孟广达用手指着那一叠相片(当着戚文彰他还真不敢动手拿了):“你为什么把照片放得这么大?印得这么多?” “工作需要。”戚文彰淡淡地说道,潜台词的意思是说,你管得着吗? 孟广达被戚文彰高度蔑视的态度弄得十分恼火,他义正词严地说: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违背了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 戚文彰看他那个样子实在滑稽,他实在想不出来毛主席会为公安局洗印照片专门发一条最新最高指示。他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啊。” 孟广达的嘴一撇,那个架势,在现在的年轻人的眼里,便仿佛太监双手抖开圣旨:“你违反了毛主席,‘要节约闹革命’的最新最高指示。” 戚文彰差点没有笑出声来:“你不懂侦查,别瞎说好不好。” “你!”孟广达气得说不出话来,当着年轻人他这么被戚文彰说,气得不行,“我以前在部队可也是搞侦察的!” “你干的那种侦察跟反谍侦查是两回事,在公安局这么多年了,连这个都不懂?” 孟广达气坏了,但是他却不敢继续跟戚文彰吵下去。他知道这恰恰是自己的短处,在这里跟对方硬扛只能是自取其辱。他决定实施战略转移,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戚文彰转身离去了。戚文彰把从瓦特处收缴的照片分别送到各个军事和情报部门进行鑑定。 1964暗战原子弹(二)(8) 送到兰州军区和总参谋部情报部的鑑定很快就回来了,通过对这些照片的拼接,能够看出来,这些表面上看起来是留影的照片,拍摄的分别是中国核工业基地的地形图、兰州军用机场地形图和兰州地区地形图。 戚文彰拿着鑑定报告来到杨奇清的办公室。杨奇清连声说好。他拿起桌子上的红色电话机。红色电话机在中国高层机关里有着特殊的含义,那是直接通向中央首长机要部门的热线。电话接通了,只听杨奇清说:“报告总理,兰州特务的证据找到了..” 戚文彰屏住唿吸,静静地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周恩来极为有特色的口音。 “..配合外交斗争和经济斗争,此案大有可为..” 杨奇清放下电话看着戚文彰:“总理的指示,你已经听到了吧,此 案大有可为。我们就可以大胆地干了。” 戚文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周恩来的几句话,不但使他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让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党。过去他跟刘云非硬扛,虽然有杨奇清的支持,虽然有自己坚定的信念,但是他总是跟做地下工作似的。他有一种孤独感,甚至被遗忘的感觉。 今天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国家是知道的,而国家还在真正的爱国者领导之下。 第33页 杨奇清说:“按照总理的指示,我们不要仅仅满足抓获一个敌特,而要从破获潜伏在中国的敌特网出发,进行全面侦查,彻底挫败敌特的进攻。” 戚文彰又提出:“我还觉得,外国派进来的特务在中国活动能力毕竟是有限度的,他们会和已经潜伏在中国的特务勾结起来,进行联合行动。我们挫败他们一次,他们肯定还会继续勾结。” 杨奇清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看窗外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小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戚文彰望着副部长一时没有弄明白对方的意思。 杨奇清拍拍戚文彰的肩头,仿佛在测试他的力量:“上面的*很尖锐复杂啊,总理也要顶很大的压力,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是硬骨头才行啊。” 戚文彰瞪大了眼睛,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身在国务院总理位置上的周恩来,也会受到运动的冲击,对总理这样的领导人,谁会给他找麻烦呢?他有些不敢想了。 杨奇清嘱咐道:“关于总理的指示,我们知道了就行。不要对外讲出去。你赶快去兰州把案子办好。” “是。”戚文彰神情庄重。 杨奇清又指示道:“瓦特夫人,放走。看看敌人的动静。瓦特,等夫人登飞机之后,就立即软禁。” “是。” “你知道什么叫软禁吗?”杨奇清用炯炯的目光考问自己的下级。 毕竟他从来没有跟戚文彰共过事。 戚文彰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有这四点。限制一切自由,防止自杀和逃跑,断绝他跟外界的一切通信和联络,提供必要的生活服务。” 杨奇清满意地点头称赞。 15瓦特拒不承认自己的间谍行为,他在进入中国之前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果被捕,就要坚决否认一切。不光如此,他还表示出对中国司法体制的极大蔑视,他倒打一耙,反诬中国政府对他进行政治*。不光如此,他还进一步提出无理要求:他说从此不吃中国人给他的食品,因为中国人可能给他下毒。他要求只吃从香港带来的罐头。在那个时候,只有兰州的外国专家有这种东西,那也就意味着,他吃的食品要从其他外国专家手里索取。很明显瓦特还要继续传递情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戚文彰同意了瓦特的要求。因为将计就计,他正好藉机观察外国专家当中究竟哪些人会跟他联繫,从而发现隐藏更深的间谍。 1964暗战原子弹(二)(9) 此时在兰州,戚文彰的手下组成了由兰州军区保卫部为主体的侦破机构。那时兰州市公安局已经被军管,所以兰州市公安局的人员在这里并不是主体。 戚文彰布置了这些人对全部三十多名专家和他们的家属进行连续跟踪监视,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跟瓦特联繫。 然而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查,戚文彰发现了一个极为奇特的现象。 几乎每一个专家和专家夫人都参与了向瓦特提供食品的行动。他们或者是提供罐头,或者是负责收集罐头。换而言之,每一个兰化公司的外国人都捲入了跟瓦特的联繫。显然不可能所有的外国专家都是特务,无疑这是隐藏在他们中间的间谍在跟中国的反谍人员进行斗智。而且对方的手法极端高超,在这一回合当中戚文彰显得极端的被动。他意 识到自己的对手非同寻常,而瓦特很可能只是一个小卒子。 侦破工作一下子陷入了僵局。戚文彰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敌人虽然赢了一招,但是既然他们出手了就不可能没有破绽,对于侦破工作来说,更怕的是敌人不出手,而只要对方有了行动,就不愁抓不住一些蛛丝马迹。 他反覆思考,既然对手用了一个平均接触的障眼法来掩护自己的行动,那么说明,第一,敌人还需要继续活动,也就是说他们的情报还没有掌握充足,第二,瓦特对于他们来说还有重要的价值,许多情报还要围绕着瓦特进行。那么也就是说,敌人肯定留下了蛛丝马迹,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发现。 戚文彰决定跟敌人针锋相对,既然对手的战术就是尽量把自己和其他的专家混同起来,他就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他是间谍,那么他们的行为乃至思想方法就不可能完全跟普通专家一样。戚文彰对自己的手下侦查人员提出一个要求,把瓦特所有公开做的事情,不管是否合理,是否属于间谍行为,全部列出一个单子。把它姑且称为间谍嫌疑犯标准,然后从其他专家的各种举动中,寻找相同的行为,来一个对号入座。看看哪个人的相似点更多一些。 这说起来简单,如果是今天,的确用一个电脑软体就可以解决,但是在那个时候,却是一个非常繁杂而细緻的工作,在友谊宾馆附近的一个部队营房的大会议室里,四面的墙上贴满了各种字条,上面记录着每一个人的活动。大家反覆对比研究,每一个人都熬红了眼睛。 经过反覆的分析排除了许多疑点,他们发现一个叫迪卡特的专家做了一件跟瓦特同样的事情:“泡病号。” 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面临政治运动,人们在工作岗位最常见的错误行为就是“泡病号”,意思就是本来没有什么病而装病,不上班。这是一个在公有制体制内产生的特殊现象。在进入市场经济的今天就很少见了,以致这个特有的俗语也就逐渐消失了。因此,“泡病号”对于外国专家来说是比较稀罕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那种文化。 第34页 外国人生气了,干脆用不上班抗议,犯不着无病装病。那么两个专家先后装病,在戚文彰眼睛里面就不寻常了。根据这个线索,他们又发现瓦特和迪卡特去找的是同一个医生看病。而这个名字叫邵玉蓉的大夫,恰好是刚刚从北京来的。邵大夫看中医,擅长针灸和推拿。这又是一个疑点,根据公开的资料,瓦特和迪卡特两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中国,对中国传统文化一无所知,他们信服中医也不是很容易解释通的事情。 1964暗战原子弹(二)(10) 戚文彰十分兴奋。他决定充分利用这个线索展开细緻的调查,首先攻下这个新来的邵玉蓉,最好是在医院里面安插一个侦查员。在这个时候,戚文彰找到了何其妍。因为她有许多优势,第一她是本地人,可以讲当地的话,这样就不会引起邵玉蓉的怀疑。第二她又是来自北京,对北京十分熟悉,这是兰州方面任何人所不能比的,第三是何其妍虽然年轻,但是极为聪明机警。他决定让何其妍赶赴兰州,通过卫生部门的安排使她潜伏在医院。 在公安局何其妍一方面苦于孟广达的纠缠,另一方面又对戚文彰感到十分恼火和委屈。本来她自以为帮助了戚文彰,所以戚文彰重新掌握这个案子的时候,应该给她一个任务,但是没有想到戚文彰这个男人竟然是如此粗心和“自私”,一下子把她这个恩人忘在了脑后。 他明明知道她一心想成为一个侦查员,然而在海关拦截瓦特的时候,竟然完全忘记她这个“有功之臣”,居然没有给她任何工作。 现在她听到戚文彰的召唤简直是欢欣鼓舞。她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离开公安部前去兰州。她的样子让刘云非看在眼里,妒在心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戚文彰刚刚安排好何其妍的潜伏工作,瓦特那里又出了问题。瓦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尼龙绳子,他在夜里悄悄起来,把自己吊起来。幸好那天的看守比较机警,听到里面有动静,就进去检查,结果把他抢救了过来。 戚文彰检查了给瓦特送食品的工具,他很快从手提袋的提樑上发现了秘密。那里有一个小缝隙,恰好可以藏进去一张纸条,显然他们 通过这个提梁已经往返了不少情报。戚文彰判断,瓦特自杀行为是他的上司指使,那么他自杀失败,他的上司也很可能动手杀人灭口。现在事情越来越严重。他们虽然侦破了瓦特,但是不但没有触动这个谍报网的根本,而且敌特还继续猖狂。戚文彰命令对送给瓦特的全部食品进行毒性检查。果然几天之后在一个小调料瓶里面发现剧毒的工业用氰化钾。 戚文彰抓住这个线索,调查调料瓶的来源。最后发现这个调料瓶竟然来自瓦特自己的房间,是瓦特一个星期前亲口让一个专家夫人去自己的房间里面取,这个专家夫人又告诉了值下一班的专家。而这一班的专家取了之后,把它忘在了楼道里面,总之在外面放了几天之后才送到瓦特那里。也就是说这也是一个精心安排的谋杀行为,线索就是走到一半的时候会突然中断。戚文彰甚至怀疑这个谋杀本身就有对自己声东击西的作用。 何其妍作为实习护士来到医院。她找机会接近那个叫邵玉蓉的大夫。这个邵大夫虽然来到这个医院不久但是似乎人缘特别好。首先她是北京来的医生,医术高超,而且她是为了支援大西北,主动到艰苦的地方来。其次她周末还下乡行医,帮助周围那些去不起医院的穷人看病。 何其妍主动跟邵玉蓉接触,她首先对邵的行动表示钦佩,然后就提出跟着她去外面义诊,当一个助手。对何其妍的态度,邵玉蓉表现得十分欢迎,甚至提出来教她一些中医手法,比如按摩。两个人一下子变得很熟识。 何其妍利用借书还书的机会登门拜访了邵玉蓉。邵玉蓉对何其妍的到访显得不卑不亢,既不十分热情,但也彬彬有礼。邵玉蓉在工作上待人热情,然而在生活中却比较寡言和孤僻。虽然她新到兰州是一个理由,但是就是跟邻居也很少来往。这种习惯在那个提倡互相关心的年代并不常见。这么一来,她的社会关系就显得很清晰。 1964暗战原子弹(二)(11) 令何其妍和戚文彰都感到遗憾的是,从邵玉蓉的行为上没有发现 什么疑点。瓦特和迪卡特找她看中医似乎属于反常,但是邵玉蓉却是完全被动的。戚文彰告诉何其妍放平心态,沉着等待。如果对方是间谍,那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然而何其妍却另有想法。她来到兰州见到戚文彰时就感到他目前承受的巨大压力。案子进展不顺利,敌特狡猾至极,而且在北京刘云非还不甘心放手这个案子,这都使得戚文彰内心焦虑。虽然在她面前戚文彰表现得轻松,但是现在的何其妍却有了相当的政治敏感度。从来到兰州第一天起,她就暗暗下决心帮助戚文彰把这个案子尽快破了。 她满怀信心地来到医院卧底,并且很快就跟侦查的目标建立了联繫。 但是没有想到下面的工作却像走进了死胡同。她看得出来,戚文彰让她沉着等待也是无奈之举。更何况,如果邵玉蓉是间谍,那她早晚会露出马脚,如果她不是间谍呢?她自己这颗反谍的重要棋子丢在这里岂不成了一招废棋? 何其妍决定不能傻等下去,守株待兔不是最好的办法,她必须给自己创造机会。如果邵玉蓉不是特务,那么她还可以抽出身来对付其他敌人,给戚文彰分担压力。当然她这个想法恐怕是通不过戚文彰的,所以她决定再来一次大胆的创意,当然这是时兴的说法,用那时的流行话说,叫做“发挥主观能动性”或者,如果事情办砸了,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第35页 趁着邵玉蓉门诊时间,何其妍看准机会熘进她的办公室偷拿她的钥匙。她事先准备好了许多儿童玩的橡皮泥,她把钥匙按在橡皮泥上,便留下了钥匙的模子。 这样她获得了邵玉蓉的房门钥匙。何其妍根据医院的日程,选择了最忙的星期一请假,在邵玉蓉的门诊期间,来到她宿舍准备对她的房间进行搜查。这是一个四层砖楼,那时的建筑学名称为简易楼。在今天的大都市这种建筑已经不多了。它的基本格局就是方筒型建筑,每层中间是一个过道,两边是房间,每层有一男一女两个公共厕所,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盥洗室。 何其妍来到邵玉蓉所住的四层,她并不知道哪个钥匙开邵玉蓉的宿舍门。而且用橡皮泥制成的模具也不是很准确。这样她打开邵玉蓉的门就费了一些力气。顺便说一下的是,用橡皮泥配制钥匙的手法并非她从公安局学习的反谍技术,而是一次抓小偷时从小偷那里学来的。 她觉得这是一门不错的技术,到紧急的时刻不用再等待技术科的人来支援了。 何其妍终于进入了邵玉蓉的家。这个房间很大,里面堆着许多书籍。何其妍已经盘算好自己要怎么搜查。这么大的房间,如果漫无目的地搜查,费时多效率低,而且容易暴露自己,或者让对方察觉房间有人动过。 何其妍静静地站在房间里面不动,她把自己设想成一个特务。这样她就会专门从反侦查的角度看待这里一切可以利用的地方。比如门缝是否有扩大的迹象?窗台上花盆的布置,窗帘的布置是不是特别适合从里面向外观察,而不被外面的人发现?她注意观察地面,看看主人经常在什么位置待着。她来到桌子跟前蹲下来,借着窗户的光线察看桌上的文件有没有任何埋伏,比如刻意撒下的灰尘,文件特殊的摆放方法,用来暴露外人动过的痕迹。她也注意观察抽屉是不是有什么防止挪动的机关。 1964暗战原子弹(二)(12) 她仔细研究了一圈,居然没有看到任何刻意防范的迹象。难道她不是间谍?或者说在这里她没有可以防范的东西?不管那些了,只要对方没有防范,她就可以大胆搜查。何其妍素来是敢想敢干。她打开了邵玉蓉的抽屉,小心翼翼地翻看起来。从那里她发现了一张旧照片。 那是两个身穿粗布军装的女子,一个是邵玉蓉,一个就是加之木泷子。 这么说两个人都曾经是东北抗日*联军的军医。也许她们就是在那里相识的。加之木泷子被刘云非抓获,假如刘云非判断得不错,她就是中岛芳子的话,那么这个邵玉蓉过去与她相识,而现在又与瓦特交往,那情况就不简单了。 她觉得,必须挖出来邵玉蓉跟加之木泷子之间的关系。她决定悄 悄把这张照片带出去翻拍之后再送回来。 何其妍匆匆离开了邵玉蓉的家,来到一个照相馆。请他们迅速翻拍这张照片。翻拍了之后,又匆忙赶回去。第二次来到这里,何其妍显然有些大意,她算好了邵玉蓉下班还有一小时,所以就大胆地再次进去。但是她没有想到邵玉蓉提前这么多时间回来,而且跟自己前后脚。她刚刚把照片按原样放好,门锁就响了。何其妍猝不及防,她连想都没有想,一个纵身窜进了床底下。 另一件何其妍没有想到的事是,进屋的不光是邵玉蓉,还有另外一个女人。那个人一直站在门口附近,正好是何其妍所在的一个死角。 邵玉蓉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把它递给跟进来的女人。 “你把它交给迪卡特先生。” 听到迪卡特的名字,何其妍更加警觉,何其妍为了看清这个人是谁,不由自主地轻轻往床边伸头。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的五官清秀,眉宇间闪烁着几分傲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何其妍盯着那个女人,从她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对方十分眼熟,她肯定见过这个女人,但绝不是在最近,也不是在这里。何其妍一边问自己,一边苦苦回忆。终于在那个女人转身那一刻,何其妍勐然想了起来,她就是自己在燕京大药房侦查时给加之木泷子送信的神秘女子! 现在情况越来越明晰,邵玉蓉在抗战的时候就认识那个日本特务,而现在由同一个女人把这两个人再次串通起来,而且在她与迪卡特之间穿针引线,此时邵玉蓉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现在何其妍想的就是抓住那个来回传递情报的女人。机会来得正好,送走了那个女人,邵玉蓉拿着一个脸盆去楼道的盥洗室接水,何其妍抓住时机,从房间里面跑了出来。 何其妍跑到楼门口。发现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大院。何其妍骑上自己的车子追了出去。来到马路上,她注意到那个女人已经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何其妍想都没有想,勐力蹬车追了上去。 加之木泷子(中岛芳子),邵玉蓉,迪卡特这三个表面看起来互不关联的人都是通过这个女人构成了关系网。所以说如果抓住了她,就等于揭开了整个间谍体系。何其妍想着脚下越蹬越有力。 那时的公交车速度很慢,而且何其妍也熟悉兰州的公交路线,所以她一直跟公交车保持着不远的距离。 因为很少有人在马路上把自行车骑得这么快,所以不久何其妍追逐公共汽车的行为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不管是在汽车里面还是马路上的行人。此时何其妍没有第二选择,她就是一个信念一定要把那个女人抓住。她忽然想起了这路公共汽车的路线绕了一个弯子,于是她超了一个近路,从小街道穿过去抢在公共汽车前面到站。 第36页 1964暗战原子弹(二)(13)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女人看到后面没有人跟踪,就乘机从汽车里面走下来。她一边匆匆往前走一边回头注意是否有人追上来。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何其妍在她的前面挡住去路。那个人看到何其妍的时候露出惊慌的神色。 何其妍飞快地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在对方的面前一晃,然后说:“我是公安部的,你跟我走一趟。” 那个女人眼睛瞪得大大的。 16正在这个时候,戚文彰出现了。现在轮到了何其妍瞪大眼睛,她明白戚文彰不会凭空从天生掉下来,毫无疑问,他是在跟踪这个女人。 的确,何其妍追赶公共汽车纯属帮倒忙。因为她抓住的这个女人叫周洁妤。现在她把戚文彰的秘密监视计划彻底破坏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戚文彰只好命令手下的公安人员把周洁妤先带到军区保卫部的一个秘密地点。 何其妍向戚文彰汇报了自己的行动和先后发生的事情。出乎何其妍的意料,戚文彰并没有严厉批评她,甚至没有发火。这是多种原因 造成的,首先,戚文彰此时面临一个全面的僵局。从破案的角度上讲,他没有犯任何错误,但是他的引而不发也使得自己的对手不敢轻举妄动,结果就成两大高手的对峙,谁也不想先露出破绽。此时何其妍几分违反常理的举动,可能是一种失策,但是未必不能起到催化的作用。 因为当时北京的政治风潮,戚文彰严重地感到时间并不站在自己一边,僵持下去,自己的敌人可能不战而胜。另外的原因就是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他也没有其他的人可以用。北京公安局虽然有不少侦查员,但是今天的政治形势之下,很少有人愿意出来蹚这个“浑水”。任何稍有头脑的人都清楚,办这个案子,功劳是绝对不可能有的,而政治风险几乎是板上钉钉。现在何其妍能够挺身而出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更何况这次何其妍的“发挥主观能动性”并非没有收穫,她截获了邵玉蓉给迪卡特的药方,就算是打草惊蛇,也让敌人的火力点暴露了。 从周洁妤身上缴获的那个药方,似乎是出于一个老中医的手笔,上面的毛笔字龙飞凤舞,绝非邵玉蓉可以写的。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破绽。然而戚文彰把它放在檯灯下面,侧着却能够注意到,这张纸上另有笔写的压痕。仿佛是把它垫在另一张纸下面留的书写压痕。这种情况在没有电脑和打字机,而纸张又很薄的年代是人们经常发现的。 但是注意,这是一张写毛笔字的宣纸。而且更不同寻常的是,它的压痕是英文字母。仔细观察,就是清楚地三个字母“cod”。 戚文彰作出如下决定:他和何其妍兵分两路。周洁妤留给自己,何其妍回到北京重新调出原来的材料和证据,并且审问已经被捕的特务中岛芳子。 关于周洁妤,戚文彰有自己的想法。从周洁妤的各种行为上看,她的确有间谍嫌疑。然而戚文彰的直觉却告诉他,周洁妤不可能是一个接触到敌特内部机密的人,她更像是敌人用来声东击西的一个幌子。 因为她两次出现在高风险的情报传递当中,以兰州的敌特而言,他们十分注意自己的行踪的隐蔽。像周洁妤这样暴露显然不属于他们的风格。同时周洁妤的行为连接了两张不同系统的情报网。以戚文彰的经 验,美特和日特本身就是互不信任,他们双方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联合。 也就是说双方不可能由核心特务直接接触。从这个角度看,周洁妤很难属于其中一方。由此判断她是被利用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戚文彰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放手观察周洁妤。如果她是特务外围,或者利用她作为最薄弱的突破口,或者争取她。 1964暗战原子弹(二)(14) 接着他判断,如果周洁妤是特务,或者特务发展的外围,那么她也一定属于美特而不可能是日特。理由是:第一,日特是残留下来的敌特,而美特则是针对中国核武器派入中国境内的。后者的系统完整任务明确,美特联络日特求合作的可能性远远大于日特联络美特。而周洁妤恰恰是替瓦特给中岛芳子送信。第二,周洁妤是英文翻译,从她的年龄上看,她不可能是日本败退时期留下来的特务,而发展她成外围的机会也不多。基于这种考虑,戚文彰决定对周洁妤不暴露火力,只针对日特,而迴避美特。 “我们之所以调查你是因为,我们两次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侦查日本特务的时候,你都出现在了那里。” “我没有进行间谍活动。我是替专家取一个药方。我也不知道你们在监视邵大夫。”周洁妤坦然回答。 戚文彰问:“那么,你去年在燕京大药房,我们侦查另外一个特务嫌疑人的时候,你也出现了。” “我回北京休假,瓦特让我带一封信。” “你作为涉外人员,应该知道外事纪律,外国人让你捎带信件,你应该报告公安机关。” 周洁妤回答:“我因为有海外关系,在北京工作很压抑,我毕业的时候说回香港,然后悄悄去内地找工作,所以就不敢跟公安局联繫。” 周洁妤的回答勉强能够解释得通。 戚文彰把那份药方重新还给周洁妤:“你可以回去了,当然我们会继续注意你的,这不但是因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间谍,同时也因为我们不想错怪任何好人。” 第37页 周洁妤对戚文彰的话有些吃惊,显然她作了更坏的心理准备。 戚文彰接着说:“另外如果你发现了周围什么可疑的事件,你必须直接向我汇报。” 周洁妤点点头站起来走了。 “你把她放了?”兰州军区马大军匆匆赶来,显然他得到了手下人的汇报。 “扣住她并不阻止间谍的行动,反而成为我们的包袱,作为间谍审判证据又不够。” “那么假如她跑了呢?”马大军问。 这个马大军现在面临很大的压力。军区也在闹革命,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参加一个反谍任务,都在等着他的战报。瓦特是在他的地盘搞到了情报,这让他很难堪,而且瓦特又是戚文彰在北京抓获的,也就是说他在领导面前寸功未立。现在他急于抓到一个特务。好容易有了一个周洁妤,他正想写一个报告,现在听说戚文彰把这个人放了,他感到无法交代。 “跑了就说明她不是间谍。真正的间谍在这个时候不会跑的。”戚文彰可没有想那么多。 “可不能这么说,就算她不是间谍,但是她要是畏罪潜逃,这个责任谁负?” 戚文彰说:“当然是我负了。” “你可要把这个决定形成文字。”这倒不是他非要跟戚文彰过不去,而是为了保护自己。在那种政治风潮之下这只是一种自保的方法。 戚文彰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何其妍回到北京,她首先想到的是缴获的周洁妤送出的那封莫名其妙的信件。现在那个案子已经了结,而何其妍又深知刘云非的脾气,他绝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更何况这中间还夹杂了他与戚文彰之间的矛盾和瑜亮情结。她直接找刘云非去要,不但会碰钉子,恐怕这个案子将永远被封锁。于是,何其妍想到了孟广达。 孟广达看到何其妍十分热情。仿佛看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特别让何其妍感到几分不舒服的是他最近几次见到她是总是毕恭毕敬地问一声:“有什么指示精神吗?” 1964暗战原子弹(二)(15) 何其妍哪里知道,孟广达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或者说是亲人。 这是因为孟广达实实在在通过对何其妍的“思想工作”,明显改变了刘云非对他的态度。他坚定地认为,何其妍早晚是刘云非的人,所以无形中他对待何其妍就像对待刘云非那样忠诚。 在今天何其妍还真用得着孟广达。她笑着说:“还真有点精神。” 孟广达“啪”地给了她一个立正:“你说吧,首长。” 何其妍感到一阵噁心。倒不是因为这个年近五十的人在她的面前滑稽的表现,而是她意识到,孟广达如此,完全是因为他的意识当中把自己跟现在权柄在握的刘云非联繫在了一起。而她此时却恰恰又不得不利用这一点,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何其妍故意嘆了一口气:“孟协理员..” 孟广达连忙摆手制止她:“哎,小何,你可不要这样叫。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走资派给封的官,这官当着耻辱啊。现在我也造反了。” 何其妍看着他这番令人作呕的样子忍不住发坏地说道:“哎,你这就不实在了嘛,孟协理员,你当初干得很带劲啊,那时你管人也是很马列的。” 孟广达做出十分痛悔的表情:“啊,我就是毛泽东思想没有学习好,思想觉悟太低。当了帝国主义走狗。” 何其妍心中冷笑,他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对。她摆摆手:“好了,我不是来听你交代自己活思想的。我自己还有问题呢。” 孟广达连忙露出关切地表情:“什么问题?” 何其妍做出发愁的样子:“我刚刚分配来的时候,刘云非借我去侦查一个案子,你还记得吗?” 孟广达连连点头:“当然记得啊。” 那件事情,打死他也不会忘记的。 何其妍压低了声音:“我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孟广达也压低了声音。 “我在逮捕敌特的时候,有一封重要的信没有正确归档。现在我们新的案子需要侦查,可是没有那封信,情报没有办法核对,杨副部长这回急了,说不定还要处分我。” “那你怎么不跟刘副组长说?” 何其妍:“这种事情怎么敢乱说?” 孟广达心中暗想,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在杨奇清和刘云非之间的冲突中,站对了队一定能够得利的。但是现在斗争胜负还难说,他绝不敢公开表露立场。而今他有了一个暗中帮助刘云非的机会,这可是千载难逢,日后刘云非一定会感激自己的。于是孟广达做出很义气的样子:“你说我能够帮助你干些什么?” 何其妍把早已准备好的字条递给他:“你把这个卷宗调出来。” 说实话孟广达听了头皮有些发麻。从机要室里面调档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要是在过去,凭着他的胆量是绝对不能干的,但是今天整个公安局的规章制度全部作为“管、卡、压”的反动路线被砸烂了;而在迺兹府大院里面,他已经被某些人看成刘云非的红人了。他还是有办法弄出来这些文件的,虽然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第38页 孟广达赌了一回。他真的通过什么手段把那份卷宗偷了出来。 何其妍重新找到了那封信。她拿着信找到了技术科的人。技术科有一个跟她一起毕业分配进来的。刚刚学了几招,就赶上“*”,每天政治学习憋得手痒。听说何其妍要进行缩微点检查便一口答应。深夜十分,两个人悄悄熘进技术科里面开始工作。 他们反覆寻找,仔细分析每一个字。最后对着灯光比较各种字母,终于在一个稍微大一些的英文句号里面发现了一个异常凸起的鼓包。 1964暗战原子弹(二)(16) 两个人极为兴奋。 他们轻轻地用锋利的手术刀割破信纸,从里面挖出了一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黑色小点。这个就是缩微点。所谓缩微点就是一张极为微 小的缩微胶片,写着情报或者指令,然后隐藏在普通的信函之内。 这封信只有一个缩微点,情报内容也极为简单,用英文写着:“中岛医生,山村有病人,等待中医。” 何其妍记下这个简单的暗语情报。她反覆思考,从中岛医生的称唿上,说明中岛芳子是医生。而从邵玉蓉和加之木泷子的照片上看,她们都当过医生。那么中岛芳子是究竟是谁呢?刘云非显然武断地认定她就是加之木泷子。但是把她跟邵玉蓉一比的话,很显然,中岛芳子更可能是邵玉蓉,而加之木泷子顶多就是情报转接的一个小人物! 原来中岛芳子已经进入了中国核武腹地,而且已经跟美国特务进行了勾结!从指令的语气上说,这两个特务组织已经不是第一次联繫了。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她必须马上通知戚文彰。她带着那个技术科的同伴悄悄地离开办公室。正在这个时候,迎面出现了几个人匆匆走了过来。 何其妍一眼就认出为首的是刘云非。她马上意识到他们是沖自己来的。她回过身子,示意帮助她的技术科的小伙子熘走:“你给戚文彰打电话,把缩微点的内容告诉他。” 说完何其妍故意大摇大摆地迎着他们走上去。刘云非看见何其妍脸色十分难看。但是当着手下人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对着何其妍伸出手。何其妍把手里的卷宗递给了他。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孟广达帮助了何其妍之后,又忍不住在刘云非面前谝,希望能够讨好,结果差点没有挨一个耳光。 刘云非并不问她任何话,甚至也没有看一下手里的卷宗,而是直接递给了身边的一个机要人员。然后他看着何其妍用平静的声调说: “组织上命令你去学习班。” 刘云非身后走过来两个女将:“小何,你今天晚上就走。我们陪你去拿东西。” 何其妍没有说话,她悄悄地转着眼睛,她看到自己的同伴已经消失在夜幕中,心里放心了。 何其妍此时还不知道,现在刘云非,已经从工作组副组长摇身一变成了北京市公安局革委会副主任。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堂堂正正的局领导了,而且是革命派造反派。 第二天刘云非命人把何其妍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为了何其妍的事情烦恼了一夜。他总结出来,自己过去就是过于纵容娇惯这个女孩子了。在革命关头,她居然仍把个人兴趣放在第一位,受着戚文彰引诱。 现在他必须给她当头一棒,这样才能够让她勐醒。要想让何其妍清醒,但是他不能打在何其妍身上,于是就对戚文彰下手。刘云非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何其妍的面前:“你看看这个文件。” 何其妍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是一封检举信,还有一个标题:《关于戚文彰错误思想和言论的检举报告》。她抬起头看看刘云非,觉得这也太荒唐了。 刘云非冷冷地说:“戚文彰的问题不是简单的工作方法问题,而是路线问题。” 何其妍原以为刘云非一定会大发雷霆,她自己也做好了跟他对抗的思想准备,反正她做的事情堂堂正正,没有什么可以怕的。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刘云非却来了一个指东打西,把矛头对准了戚文彰。 这招太狠了,等于一剑封喉:戚文彰倒了台她何其妍就等于失去了根本。所以对于何其妍来说,对她怎么指责都可以,但是对戚文彰的诋毁是她无法容忍的。她没有看完那份文件就放下,面色激愤地说:“你知道,这里面都是诬陷不实之词。” 1964暗战原子弹(二)(17) 刘云非期待的是何其妍的退缩,哪怕是疑惑,但是当着他的面,这么一口否定,而且百分之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让刘云非难以接受。 要知道那份检举信是他亲笔连夜写好,又让其他人抄写过的。刘云非可实在忍受不了,他瞪起了眼睛:“你要注意自己的立场!” 何其妍理直气壮:“我的立场没有问题,戚文彰是部里派出去的,他犯了哪些错误?要犯错误,也是你们的错误。” 刘云非气坏了,从何其妍嘴里听到为戚文彰辩护的话是他最为不 能忍受的事情。刘云非让学习班的负责人对何其妍严加看管,他决定给戚文彰狠狠一击,如果不在政治上彻底打垮了这个人,何其妍就永远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个戚文彰,真是他的心腹大患。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文件,觉得这个材料的分量的确不足,他必须掌握戚文彰“里通外国”的材料,最好是有他向外国人提供情报,或者放跑敌特这方面的情报。他想了一下,决定在戚文彰身边安插一个耳目。 第39页 17戚文彰在兰州得到何其妍的消息时十分感动,他完全明白在现在的政治气候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虽然何其妍作为侦查员还很稚嫩,她的有些举动是不恰当的,但是她的勇气和对侦查事业的执着精神,给了戚文彰莫大的帮助,特别是精神上,让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孤独的。 不光如此,何其妍的两个发现的确让整个案子发生了重大转机。 本来隐藏很深,并且已经联络上的美日两大特务网,现在在结合部位,也就是最薄弱的部位被发现了。刘云非作为侦查员时的严重失误也被何其妍弥补了。现在可以说侦查工作进入了峰迴路转的时刻。周洁妤不管她的身份是特务还是被利用的,也不管她的立场如何,她周围牵扯着间谍是不争的事实。盯着她,至少一部分特务的活动(哪怕是声东击西的计策)就会掌握,而美日特务的联繫,只要卡住了中岛芳子这个关口,敌特的行动就不难层层揭开了。 正在戚文彰准备根据新的战果进行重新布局的时候,马大军哭丧着脸找到了戚文彰:“军区出现了特务,一个女特务!” “什么女特务?”戚文彰听得摸不着头脑。 马大军这回可是急坏了,他只顾自己说:“现在首长命令限期破案。 可我刚刚查了军区所有女军官的档案,就是找不到这个女特务。我怀疑根本不是兰州部队的,可是我不敢说。万一说错了,我不成了故意 放跑特务了?” “你别着急,跟我从头说好吗?” 马大军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对戚文彰讲事情的原委。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上了颜色的十二英寸照片递给戚文彰。那个时候彩色照片极为稀少,所以照相馆就有一种业务,给照片上颜色。照片上,特务乔治·瓦特和一个身穿绿军装的女人并排站在一个背景杂乱的广场,而瓦特的手还特意搂在女军官肩上。 “这是哪里的照片?”戚文彰问。 “咳,这是红卫照相馆橱窗里面的陈列。被我们的干部发现了,就拿了过来。照相馆的人说,这个老外拿着底片到他们那里去放大。 照相馆的人看是一个大鼻子跟一个解放军搂着,觉得有意思,就放大上了颜色,摆在橱窗。” 戚文彰听了他的说明不以为然地笑了:“你觉得,如果瓦特真的在解放军里面发展了一个特务,他们两个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照相,然后又在中国照相馆洗印?” 1964暗战原子弹(二)(18) 马大军苦笑:“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可是这个瓦特明明白白就是个特务,而一个穿军装的女人跟他搂肩搭背,我不调查出个结果行吗?” 戚文彰同情地笑笑:“你有没有问一下瓦特?” 马大军哭笑不得:“你说这事情怎么能够去问他?就算他回答了,我们也不能用他的话做结论啊。” 马大军知道戚文彰不会重视这个事情,但是他明白这事情还真的需要他出面侦查才行,他拉住戚文彰的手:“老戚,这事情你可能没有多大兴趣,但是你得帮我一把,要是我不能拿出一个说法,我这个保卫部副部长是干不了啦。” 戚文彰拿过照片仔细端详,发现瓦特和那个女军官身后的背景还真的有些熟悉。但是他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你把照片给我,让我好好想一下怎么办。” 马大军连声道谢。其实戚文彰的判断与马大军是一样的,这个女军官不是兰州军区的人。因为在他看来,她不是瓦特发展的间谍,而瓦特作为间谍不大可能在兰州如此大搞社交活动,尽管他一贯以左派面目出现。另外,从熟悉的背景上面,戚文彰也断定拍摄地点不是兰州而是北京。他相信自己去一趟北京,一切就能够调查清楚。当然为此去专门跑一趟就太不值得了。 恰好此时北京传来了紧急情况,他想不回去都不行了。杨奇清副部长亲自给他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原来一封以乔治·瓦特名义发出的控告信在国外的报刊上发表。 该信向国际法庭控告中国政府对他进行政治*和非法拘禁。这个新闻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中可以说一石激起千层浪。西方各大媒体竞相追踪报导。很快不知道谁又炮制出一份瓦特被*致死的消息。在英国某“*组织”成立了一个律师团准备向国际法庭起诉中国政府,一时间反华浪潮甚嚣尘上。显然这是敌人有计划有步骤的一次大反扑。 这次反扑的效果之强烈,大概是在境外策划的中央情报局也没有想到的。因为在中国跟他们“配合”的还有刘云非和他的幕后老闆。 西方攻击中国的舆论,到了北京成了刘云非攻击杨奇清的武器。 在刘云非的授意之下,一时间公安部里面大字报铺天盖地,都是揭发批判戚文彰怎么样给国家造成恶劣影响的,仿佛是戚文彰故意配合外国的反华势力,与他们里应外合似的。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大字报矛头针对的自然杨奇清副部长。杨奇清被污衊成了事件的总后台: 一切都是他的授意和安排,为了破坏和干扰“*”的胜利进行。 戚文彰走进公安部大院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孟广达。他脚步匆匆,完全顾不上答理他。然而孟广达却拦住了他表情严肃地对他说:“我建议你赶快到工作组交代清楚你的问题。” 第40页 戚文彰哪里有心思跟他纠缠:“我的问题你们就随便查好了,现在我没有工夫去解释。” 孟广达眼睛一瞪:“你这是什么态度?” 戚文彰看着他义正词严的表情感到好笑:“你说我该什么态度?” 孟广达用手一指墙上的大字报:“你看看你们自己的处境吧,我让你去工作组交代是为了你好,想想自己的政治前途!” 孟广达气昂昂地走了。 戚文彰看了几眼大字报,顿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现在突然变成了腹背受敌。而且,他自己这样倒没有什么,从他诈骗孟广达走进公安部那天起就已经豁出去了,但是他现在已经连累了杨副部长。 1964暗战原子弹(二)(19) 他的工作失误导致了老首长遭到了无端的炮轰,这使他十分内疚,同时也为自己的失误后悔,如果早对瓦特进行全面隔离,不让专家与他接触就没有这些事情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杨副部长的办公室。 杨奇清看到戚文彰马上站起来,亲自给他倒水:“小戚,辛苦了。” 戚文彰一脸的内疚:“杨部长,我..我事情没有办好。” 杨奇清看着戚文彰:“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转头看看窗外的大字报,意识到了怎么回事。他把一堆外文报纸和一份内参放在戚文彰的面前笑着说:“你看看吧,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戚文彰翻了一遍抬起头:“杨部长..” 杨奇清问:“是不是没有思想准备?” 戚文彰点头:“没有想到敌人有这么多花招,好容易在一个地方抓住了线索,他们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发起了攻击。” 杨奇清说:“这才是你的敌人的真正水平啊。在军事上,这就是声东击西。让你首尾难顾。” 戚文彰嘆了一口气:“想来想去,还是我大意了。当初光想着引蛇出洞,结果让瓦特搞了一场自杀的闹剧。而且在那期间又传递了出去了这封信。” “这倒的确是一个教训啊。” 戚文彰越想越感到内疚:“是我没有很好地控制局势,被敌人钻了空子,使得整个破案面临极大的被动。这是我的严重失职。” 杨奇清笑着摆摆手:“小戚,你说得太严重了。敌人是蓄谋已久的,无论你怎么防备,只要扣押了瓦特,他们一定会闹起来的。现在你们的侦查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敌人的反扑只能算困兽犹斗,是一种转移视线的战术,现在千万不要为这件事情所干扰。” 戚文彰问:“那我们怎么办?” 杨奇清说:“这件事情,我已经汇报了总理。” “周总理怎么说?” “周总理说,来而不往非理也。既然人家要打国际官司,我们也得奉陪到底。总理让我会同外交部,组织一批国际法专家积极应诉。 主席说得好,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我们堂堂正正凭什么怕他们?” 戚文彰听杨副部长传达了周总理的指示,心顿时放了下来,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周总理说不怕,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他问:“那我做什么?” “你作为一线侦查员,应该积极准备材料,特别是瓦特搞情报的证据,只要我们材料充分,就不愁挫败敌人的阴谋。” 戚文彰的眼睛一亮:“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瓦特,不管国外造什么样的谣言,瓦特毕竟还活着,只要瓦特一露面,*致死的谣言将不攻自破。” “对,但是,怎么让他露面也是个学问,放他出来可以说是一个双刃剑,因为瓦特固然能够证明被*致死是谣言,但是,敌人一定会趁机制造舆论来营救瓦特。释放瓦特自然不行,但是不放,那么又将是一轮新的反华浪潮。因为我们的间谍证据,不一定合适公开。” 戚文彰陷入沉思。 杨奇清又说:“我知道这对你是一个挑战,但是如果你能够从瓦特嘴里挖出对我们有利的证词。那么,我们后面的仗就一定能够打赢了。” 戚文彰没有多想就点头答应了,像是一个战士在接受任务。 杨奇清握住他的手:“小戚,祝你马到成功!” 戚文彰的眼圈忽然湿了,他看着窗外的大字报:“老部长,我对不住您,这件事情让他们泼了您这么多脏水..” 1964暗战原子弹(二)(20) 杨奇清哈哈大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怎么说去吧。” “可是,这些大字报会给您..” 杨奇清干枯的手一挥:“我是一个老公安战士了,个人得失放在一边,国家利用放在首位,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看着杨奇清爽朗的神态,戚文彰的心豁然开朗,真是心底无私天地宽。 告别了杨奇清,戚文彰前去拜访北大教授,国际法专家社科院法学研究所所长张友渔先生。张友渔曾经担任过北京副市长,戚文彰就读公安学校时还给他们作过报告。张友渔热情地接待了戚文彰,两个人一起分析了整个案情。张友渔提出,抓证据,要从西方的法律上击败敌人,所以就要学会用西方法律的观点分析事实。第二,找到敌人最薄弱的环节。张友渔给戚文彰分析了瓦特的各种反应,提出了戚文彰最好的斗争策略。 第41页 戚文彰准备返回兰州审问瓦特。但是在临行前他去了一下总参谋部。他拿出马大军给的照片来请情报部的接待人员鑑定。总参的人员看了一下,告诉戚文彰,背景中的一个黑色影像是u2侦察机的翼尖。 u2侦察机?戚文彰脑子一闪,中国哪里有u2侦察机?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啊! 戚文彰当即来到军博。军博领导仅仅花了五分钟就把照片当中的“女军官”找了过来。她是军博的解说员。那个时候,中国的军装只有两种:士兵军服,即班长以下职务,标志是两个兜儿;再有就是干部军服,从排长到军委主席毛泽东,都是四个兜儿。 那个解说员回忆,这个外宾参观了军博非常激动,他自称是英国共产党员,现在要回国去打游击,提出来要和她合影留念,把照片挂在游击队司令部.. 戚文彰接手这个案子之后就一直烦恼,今天第一次大笑起来。美 国特务也有美国特务的可爱,居然带有这么多喜剧细胞。 戚文彰回到兰州立即对瓦特进行侦讯。戚文彰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不知道双重审判(double jeopardy)?” 瓦特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中国公安人员竟然提出一个西方法律词彙。 双重审判的意思是一罪不受两次审理原则,这在现代法律上是禁止法院重复起诉同一罪行的法律原则。这说起来简单,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有重大的意义。举例说,如果一个人被诬告杀了某人,并且被判了刑。那么如果被诬告者服刑完毕,他可以找到那个他并没有谋杀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他,而不面临任何法律纠纷。因为法律不能对同一个罪行(杀人)进行重复判决。 戚文彰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对吗?” 瓦特点点头。 戚文彰把几份英文报纸递给他。上面的文章说的是瓦特已经被*致死,而且某西方“*组织”正在准备向国际法庭控告中国政府。 瓦特看了这个新闻也感到了几分吃惊。 戚文彰冷笑:“根据你们国家的这些报导,你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生存了。” 戚文彰又把那个含有氰化钾的辣椒酱放在瓦特面前:“这是你托你的同胞给你取的辣椒酱,经过我们化验,这里面除了辣椒素之外,还有其他的成分。” 戚文彰拿出一个化验单递给瓦特:“要你死的是你的同伙们,他们先是命令你自杀,然后又亲自动手谋杀你。他们阴谋失败之后,又给你开了一份公开的死亡证书。” 瓦特一直看着戚文彰没有说话。 戚文彰继续说道:“为了他们的政治利益,你的老闆必须把你推出来当替死鬼,倒是中国政府两次救了你的命,看起来,你是欠着中国政府一条命了。” 1964暗战原子弹(二)(21) 瓦特这个时候紧张地问戚文彰:“你是什么意思?” 戚文彰静静地说:“根据西方法律对双重审判的理解,如果国际法庭真的判中国败诉的话,那么,你这条性命从法律上就属于我们国家了。我们就是把你绑到天安门广场,当着所有的记者处决你,没有人有资格说三道四。甚至就是在道义上,也只会谴责那些诬告中国政府的人,对吧?” 瓦特震惊了,他完全理解戚文彰描述的恐怖场面:如果中国政府真的因为*致死的罪名败诉并且遭到惩罚,那么中国不但有权利杀他,而且杀了他反而更加有利! 如此一想,瓦特的心顿时崩溃了。他作为一个间谍,支撑自己的精神支柱是雇用部门的信誉,他曾经相信,如果自己出了事情,会得到上司全力的救助,万一他被处死,他的家人也能够得到一笔可观的抚恤金。现在他觉得过去的想法都像肥皂泡一般破灭了。 他低声地说:“请你们不要这样。” 戚文彰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回合自己赢了。 瓦特权衡利害,决定跟中国政府合作,他交代了自己被发展成特务的经过。他本来只是维吉尼亚州的一个英文教师,因为猥亵男童被学校解僱。除了教书他一无所长,百般无奈之下一个在中情局当特工的朋友介绍了他一个工作,到海外去当线民。中情局雇用的线民虽然待遇和职业特工无法比,但是仍然有不错的津贴和保险金,更为吸引他的是,他回国的时候中情局能够给他改姓更名。这样他的犯罪史也就消掉了。 他交代说,中情局对他进行了几个月的培训之后,就让他去了英国。当时中情局得到消息,英德跨国公司vg公司正在向中国兰州出口设备,于是便通过政府的干涉把瓦特硬塞入专家队伍里面。于是他按照指令,在中国进行了一系列间谍活动.. 最后戚文彰拿出那张在军博拍摄的照片给瓦特看:“你给我讲一下这张照片的故事。” 瓦特告诉戚文彰,拍摄这张照片的目的是寄给香港的上司看,目的是向中情局表功,吹嘘他谍报工作已经做到了*内部,以便讨赏钱。戚文彰冷笑,这些利慾薰心的敌特,不光在中国坑蒙拐骗,他们之间也是钩心斗角尔虞我诈。 戚文彰把瓦特的供词录音带,派专人迅速送达北京。一场精心策划的国际法庭闹剧就这样流产了。 18这一个回合虽然以中国的胜利而告终,但是戚文彰的心并没有任何放松。因为这个胜利不过是一次挫败敌人的阴谋,并没有给破案带来更为实质性的突破。同时,虽然攻克了瓦特这道防线。但是也没有获得更进一步的情报,这个瓦特在谍报网中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货色。 第42页 而真正的间谍却隐藏得没有踪迹。敌人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他仍然没有掌握。而对整个兰化公司进行每天24小时监视却也看不出任何谍报行动的迹象。现在他手里唯一的线索就是迪卡特和中岛芳子的联繫,他必须小心地从这个线索下手。 现在何其妍被扣在了北京,而戚文彰为了谨慎起见,也不敢再派新的人员打入中岛芳子的身边,侦查行动只能在她的外围进行。戚文彰静静地等待机会,这就像猎人和狡猾的狐狸一样,双方都在等待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辆满载红卫兵的卡车闯进兰化公司。在那个时候,人们经常看到载着红卫兵的卡车四处乱闯。闯进来就是一个目的,抓人。这些红卫兵通过“造反行动”,查抄各个单位,甚至政府机关的档案室。通过这些档案,他们不断甄别和发现新的“反革命分子”,接着就是按图索骥,四处抓人。一时间满街跑的都是耀武扬威的红卫兵卡车。现在的读者也许会奇怪,红卫兵们何以搞来这么多汽车?其实说来很容易,只要在马路上拦截就行。高喊口号声明自己 是革命行动,哪个敢不支持?后来的人们为此造了一个词彙,叫“*”,显然是脱化于国民党追杀共产党时期的“白色恐怖”一词。 从面的意义上说,这个“*”下,要比“白色恐怖”更加恐怖。 因为“白色恐怖”针对的是共产党及其嫌疑人,而“*”却是谁也说不好铁拳何时就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一次,冲进兰化公司的卡车抓的人是周洁妤。理由已经写在了挂在她胸前的纸板上:漏划特务分子。更为可笑的是,周洁妤成为“特务分子”并不是因为给瓦特送了情报,而是因为她隐瞒了自己的“海外关系”。 这一突发事件对戚文彰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假如周洁妤是无辜的,也就是说她不是间谍,那么戚文彰至少将失去了一个站在最佳位置的耳目。而如果周洁妤是间谍,那这么稀里煳涂地抓起来就更加麻烦。 戚文彰找到红卫兵造反组织的总部,亮出自己的身份,要求他们放人。他告诉红卫兵组织的头头,周洁妤现在承担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然而这里的造反派头头却根本不理他那一套。他们振振有词,周洁妤的问题是北京的红卫兵革命组织揭发出来的,如果他们不採取革命行动的话,就等于在自己的身边埋藏了一颗定时炸弹。 戚文彰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这些“革命小将”,于是只好求助兰州军区保卫部的马大军。此时戚文彰可以说对马大军乃至对兰州军区不少人都有“救命之恩”,他关于“照片事件”的一个结论使他们解脱了被整被怀疑的危机。所以马大军此时必须投桃报李。另外,马大军当初虽然对戚文彰放走周洁妤有些不满,但是现在对红卫兵乱抓特务就更不满,用他的话说,“什么他妈的漏划特务,简直扯淡!如果特务分子是能够划分出来的,那情报部门还干什么用?” 马大军带着一群军人来找造反派,告诉他们自己是军管会的。现在找他们要周洁妤。毕竟“没枪的干不过有枪的”,造反派明明知道是戚文彰搞的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周洁妤交给了他们。 1964暗战原子弹(三)(1) 周洁妤恢復自由的第二天,戚文彰突然接到跟踪周洁妤的侦查员的电话,报告说,周洁妤提出来要单独和他谈话。戚文彰有些差异,周洁妤一下子就发现了暗中盯着她的侦查员,而且找上门来对话!这让戚文彰有些尴尬,不是说明周洁妤太机灵了,就是他手下的人太笨了。假如周洁妤是间谍还情有可原,如果周洁妤不是间谍,那就恐怖了: 跟踪迪卡特的人岂不早就暴露了? 接着戚文彰发现周洁妤选择的接头地点也很像那么回事:在一个大商场附近僻静的小茶馆里面。这样来去都不引人注目。戚文彰越想越觉得这个周洁妤不得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和决定,这个周洁妤到底会给自己的侦查带来什么呢? 戚文彰走进茶馆,发现周洁妤坐在一个角落里。他在她的对面坐下。 “我愿意为你们工作。”周洁妤开门见山,没有等戚文彰坐稳就说出这么一句。 戚文彰抬眼看看周洁妤严肃的神情一时不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当初他明确地跟她说过,如果发现可疑的迹象,希望她向自己报告,而她也答应了,现在又特意找自己说明,是什么用意呢? “你发现了什么吗?”戚文彰问。 “现在还没有,但是我想要发现什么,是能够做到的。”周洁妤样子肯定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怀疑迪卡特是间谍,我也怀疑他有问题。” 这是不是个圈套?这个问号只在戚文彰的脑子一闪而过,但是他迅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周洁妤此时丝毫没有注意戚文彰的表情,她继续说着:“我找你来,就是要跟你达成一个协议。” 戚文彰恍然明白了:“你说。” 周洁妤:“我想首先得到你的信任。” “然后呢?” “然后,我去找他,我觉得他需要利用我。” 戚文彰点点头:“你准备用什么办法?” 第43页 周洁妤笑笑:“对不起,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相信我吗?” 戚文彰一愣,这正是他的内心对周洁妤的疑问。 周洁妤:“你必须想好这个问题。否则一切都不能。” 戚文彰心里说这的确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不信任对方,只是想着利用她,事情是不会有任何进展的。他点点头:“我信任你。” 周洁妤:“那,从今天你,我们的人停止跟踪我。” “这..这也是一种保护措施..” 周洁妤打断他的话:“你后面总有个尾巴,他怎么会信任我?” 戚文彰当机立断:“好的,我让他们撤。” 周洁妤:“第二,如果我跟着迪卡特有什么行动,在我跟你们联繫之前,你们不要採取行动。” 周洁妤此时完全没有介意他的眼光,她继续说着自己的要求。 “我做的事情,是经过你批准的反谍行为。所以,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你要站出来。” “可以。”戚文彰答应了周洁妤最后的要求。 “那好,”周洁妤说,“我准备利用红卫兵抓我这件事情找迪卡特,求他帮助我偷渡到香港。这样他就会相信我,也会利用这个迫使我为他工作。” 戚文彰的心在往下沉,他知道自己下了一个巨大的赌注。如果周洁妤可靠,他会出奇制胜,但是如果周洁妤在用反间计,那么他会输得很惨。那不光是在反谍行动上的失败,而且对虎视眈眈的刘云非和造反派们,他将在政治上死无葬身之地。 戚文彰的两只眼睛下意识地紧紧盯着周洁妤的脸,似乎要从中读出她的内心深处。现在他完全依仗着自己的直觉了。 1964暗战原子弹(三)(2) 周洁妤在看着他。 戚文彰最终没有再问其他的。 戚文彰跟周洁妤的“交易”,在整个侦破组成员中形成了两派,以戚文彰为首的一派人认为周洁妤是可以相信的,以马大军为首的另一派认为周洁妤是不可靠的。双方意见不能统一,于是大家都等着看最终的结果。 知道邵玉蓉是中岛芳子之后,戚文彰表面上对邵玉蓉的监视放松了,但是他却对她的外围更加注意了。他亲自检查了医院里面的所有记录,试图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最后他发现,找邵玉蓉来针灸和按摩的人中,除了瓦特和迪卡特之外,还有一个叫佐藤的日本老太太比较引人注目。这个佐藤老太太经常让她到自己家里出诊。从监视者的报告来看,邵玉蓉的诊断和行医过程没有任何破绽,而病人也十分满意。同时从她们之间的表现看,似乎是相识的熟人。这个佐藤老人无职业,跟任何人没有联繫,每天除了散步之外没有其他活动,更不涉及任何机密。在一般情况之下,也许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戚文彰却没有放过这一点。日本人在兰州地区,本身就是一个产生疑问的事实。 戚文彰命令人调查那个日本老太太,但是兰州方面除了知道她是从北京来这里探亲之外,什么也不知道。对那个老太太进行跟踪,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她完完全全是一个守本分的家庭主妇,此时,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线索没有价值,但是戚文彰却不这样认为。 因为在那个户口管理极为严格的时代,到外地没有户口记录不可思议。 戚文彰越想越觉得有疑问,他决定亲自到北京进行调查。 孟广达失魂落魄地从刘云非的办公室小跑出来。他被刘云非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本来孟广达是去向刘云非汇报思想,但是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被刘云非给转到了青年人的教育问题了,刘云非说,现在资产阶级正在跟无产阶级争夺年轻一代。孟广达像往常那样应承,哪里想到刘云非却突然一变脸:“资产阶级跟我们争夺年轻人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孟广达一惊,开始他不明白刘云非为什么突然发怒,而且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张口结舌地应对不了。 刘云非一拍桌子:“你就会到我这里瞎扯淡,什么汇报思想?就是空话大话,《人民日报》我不会自己抄?” 孟广达脑子反应还算快,他一下在意识到刘云非是为何其妍的事情在跟他闹。孟广达顿时委屈得要哭了,他心里说自己招谁惹谁了? 这个刘云非没有本事讨女人喜欢,现在找他撒气。但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他却说:“对,对刘主任,我的思想觉悟不高..” 没有想到刘云非更火了:“什么屁思想觉悟?你根本就是不办正事!只耍嘴皮子!” 孟广达心中明白刘云非骂的是什么,关于这个他就更没有办法回答。他没有办法说,何其妍瞧不上他,更不敢说自己害怕何其妍。他嘴皮子动了几下,不知道怎么对应。 刘云非眼睛一瞪:“你还有什么要去辩解的?” 孟广达连声说:“我行动,我行动!” 孟广达从刘云非的办公室抱头鼠窜。他跑到大字报苇席墙的前面,才停住了脚步狠狠地踢了大字报的苇席墙,怒火满腔地大喊:“走资派,还在走,阶级敌人到处有!无产阶级专政万岁!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 第44页 孟广达在那里喊,路过的干部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谁带了一个头,大家也举起了拳头伸向天空跟着他喊口号。 1964暗战原子弹(三)(3) 孟广达更来了劲头,声嘶力竭地高唿口号,很快就把路过的人聚集起来,以为这里在批斗谁。孟广达嗓子哑了的时候,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现在围着他的人都在听他的下文。以为他喊完口号之后要揭发出来哪个走资派。孟广达却分开人群,他匆匆往圈外走,脑子里一个念头,找到何其妍。今天豁出去了。捨得一身剐,也要让她跟刘云非搞对象! 何其妍正一肚子气,孟广达这个小丑出现得不但不是时候,而且 谈的内容也大错特错。何其妍冷冷地问:“你是替刘云非来提亲的啦?” 孟广达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何其妍走到楼道里面,她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比批斗大会上领头喊口号的不在以下:“全公安局的人都知道姓刘的在给我穿小鞋,把我关在这里天天写检查,现在又指使你来跟我提亲?他刘云非不但是打击报復,而且还以权仗势,欺压群众,强娶民女。走咱们到外面大广场上评评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看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样男盗女娼,形左实右,打着红旗反红旗..” 刚刚还决心“捨得一身剐”的孟广达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下子,他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他现在不但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而且还要惹来杀身之祸啊。楼道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更多的人是扒在门缝倾听,因为矛头针对的是刘云非,没有人敢出来搭腔,可是暗中解气的一定大有人在。 “姑奶奶,求求你,别喊了!”孟广达在何其妍的面前已经矮了两个半头,他的双膝还差五六厘米就接地了。 “哈,怎么你也害怕啦?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那你们早干什么来的?” 孟广达想来想去,只能把责任自己担上:“这跟刘主任没有关系,都是我好心..” 何其妍不依不饶:“你什么好心?刘云非算什么东西?你这纯属是藉机调戏妇女!” 调戏妇女在当时也是重罪,孟广达简直是欲哭无泪:“小何,小何,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何其妍说:“我就看在你老孟一脸褶子的份上不去广场了。要不然我让刘云非这个满脑子资产阶级思想的假革命真白骨精现原形!” 孟广达连连点头:“哎哎,让刘主任现原形。” 他心里想,我这些日子怎么倒八辈子霉了。 何其妍指着他的鼻子:“你替我带个口信给刘云非。就说我何其妍 骂他是混入革命队伍里的白骨精。” 孟广达:“不敢不敢。” 何其妍:“你要是不带到,我就把它写在大字报上!” “啊?好好。” 孟广达走出何其妍住的宿舍楼,狠狠地捶了自己脑袋一下,心里说:我这么活着,还不如去死呢! 虽然,他想得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他不具备自杀的道德水准,所以他还会继续屈辱地活下去。 19戚文彰拿着佐藤老太太的照片回到北京,便四处走访派出所。在他走访了许多派出所之后,终于遇到了一个记得这个老太太的民警。 他和这个民警来到派出所,两个人在几十本厚厚的落满灰尘的户口登记簿上反覆查找,却仍然看不到佐藤老太太的任何资料。但是根据这个老户籍警的记忆,这个老太太肯定曾经住在这片地区。 显然是有人故意把她的资料销毁或者转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就更加可疑了。这可能是谁干的呢?现在戚文彰无法再去调查这个事情,可是就此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他忽然想到了公安部的机要资料室里面保存的重要人物的档案,于是决定到那里去撞撞运气。 1964暗战原子弹(三)(4) 他一进公安部的大门,就感到事情不对。大院里面不但大字报把墙煳满,而且用苇席又沿着甬道竖起了大字报墙。戚文彰干脆就视而不见。反正他已经无法在意大字报的内容了。 戚文彰找到北京市公安局档案处的段兵。这个人是一个很倔的傢伙,他的业务水平特别好,外号叫活字典。那是在没有电脑的时代,否则他一定会被称做活电脑。也就是说许多文件档案,特别是要案,在他的脑子里面都有数。这是多年来为侦查部门服务中锻鍊出的本领。 侦查员想知道什么,找到他一提,他脑子里面仿佛有一个活动的索引, 他能迅速帮助侦查员找到相关资料。自然能干的人总是有些恃才傲物。 他对人的态度有自己的一个标准,也就是他觉得谁够水平,能够达得到他的业务级别,他就愿意交往,比如对待戚文彰就一直很合作,而对刘云非就很不买帐。最近这些日子他特别倒霉,首先是刘云非上台了,他自然没有好果子吃;更主要的是,他说那句“十恶不赦”的“什么江青同志啊,那不就是蓝苹嘛”这使得他成了普通干部中的第一批靶子。他和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同时遭到隔离审查,而且多次被批斗。 不过这个段兵却没有低头服输,他照样跟过去一样。他觉得心中有底,自己掌握着资料,这些东西都是确凿的证据,说了什么又如何?谁也不能歪曲歷史吧?他这样对自己的亲人说道。 第45页 戚文彰不敢在白天出现,他晚上来到段兵的家。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听说段兵的处境不妙,而且最近戚文彰自己在公安部也是“臭名昭着”,所以提出来让他帮忙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 哪里想到段兵一口答应,而且当时拿起衣服就走。他一定是看了批判戚文彰的大字报,现在无形当中把帮助戚文彰当成了跟中央*,跟刘云非对着干的手段。他自己有一把档案室的钥匙,带着戚文彰就去了。这件事立即就成了刘云非等人整他的一大把柄,成为他现行反革命第一罪证,以致他很快被投入监狱,在短短的两年之后便被*致死。自然这是后话。 两个人悄悄在文件堆里仔细查找着佐藤老太太的情况。经过一夜的查找,他们终于查找出来了佐藤老太太的背景:佐藤老太太原来是一个日本护士,她原名叫佐藤屋子,民国初期曾经任日本驻华公使馆的护士长。那时近代着名军事家蒋百里为抗议北洋政权举枪自戕,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随后由于佐藤小姐的照顾,最终竟然促成了一段跨国婚姻。佐藤屋子不顾日本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于1914年嫁给蒋百里将军。结婚之后,酷爱梅花的蒋百里亲自给夫人取名为左梅。 1936年蒋百里到西安向蒋介石报告赴欧考察情况,结果赶上西 安事变,与蒋介石一同被张学良、杨虎城扣押。蒋百里是唯一对张杨兵谏表示肯定的蒋介石随员。他主动承担了劝蒋抗日的角色,并且成功说服蒋介石同意与*代表周恩来共同商议结束内战联合抗日的办法,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作出重大贡献。蒋百里与左梅共育五个女儿,三女儿蒋英是当时中国享誉国际乐坛的女高音歌唱家。所以,这是一个名人之家。不过这还不令人惊嘆,真正让戚文彰震惊的是这个女高音歌唱家蒋英的丈夫。他是早年留学美国,拜着名科学家冯·卡门为师,参与了美国“曼哈顿工程”(战略核武器研发)的,被美国国防部称为能够抵得上五个师的战略武器专家钱学森!也就是说,这个日本老太太,是中国国宝级科学家钱学森的岳母。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也出于保护本人,这段亲属关系被深深地隐藏着。现在在他锲而不捨的搜寻之下被挖了出来! 1964暗战原子弹(三)(5) 戚文彰一阵毛骨悚然。敌特的黑手指向了共和国最宝贵的科学家!戚文彰拿起这份资料,匆匆告别了帮助自己的段兵,他必须连夜赶回兰州制止这个谋杀! 但是戚文彰没有想到,段兵的行踪已经被人监视了。刘云非是把他当作重点打击对象的,自然要防备他“畏罪潜逃”。所以戚文彰找段兵的时候就被刘云非的手下发现。刘云非听了汇报大喜,他指示手下人暗中跟踪,抓两个现行反革命。 所以戚文彰刚刚出了机要室就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刘云非宣布对他进行隔离审查。而段兵的结局更加悲惨,从这个夜晚一直到他被*致死,就再也没能迈入自己的家门。 这个时候的戚文彰,已经对这场运动的性质和规模有了完整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跟刘云非对抗的结果只能是带来更大的障碍。而现在他也更不能把自己的发现报告给刘云非。为此他採取了跟刘云非合作的态度,他说自己愿意配合运动,并且投入大批判。 刘云非第一次看到戚文彰服软。他的理解是,戚文彰在形势所迫下作出这样的决定,同时现在自己板上钉钉是他的上级,戚文彰这种 聪明人还是识时务的。为此他就错误地接受了戚文彰的“诈降”。另外一方面,戚文彰不过是个小人物,虽然曾经几次得罪过他,但是他这个高级领导,实在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的最后敌人是摇摇欲坠但是仍然没有倒台的常务副部长杨奇清。为了打倒这个真正的敌人,他的确需要戚文彰的反戈一击。 于是刘云非让戚文彰写一个详细的完整的情况汇报,特别是杨奇清是如何瞒着中央*小组擅自行动的。戚文彰此时还假惺惺地跟刘云非讲价钱,提出在揭发材料当中不署自己的名字。刘云非起初不同意,但是见到戚文彰坚持也就答应了。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你先交代完了,到时候别说署不署名了,就是你的处理也由不得你了。 为了不打扰他,刘云非还给他单独安排一个宿舍,让他休息。当然门口有人把守,他逃跑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戚文彰从五楼的窗户爬了出去。等看守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去向。 看守赶忙向刘云非汇报。刘云非勃然大怒,这个戚文彰简直是胆大包天。他把手下人臭骂一通。此时的刘云非太想得到戚文彰了。他知道这次放跑了他,再想抓他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毕竟他还有杨奇清作为后台。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何其妍。 孟广达虽然不敢向刘云非汇报何其妍的白骨精之说,但是他的确报告了何其妍对他的态度。这次刘云非倒没有十分怪罪他。他已经了解何其妍的性格,知道她的想法绝非孟广达这种笨蛋可以改变的。他的想法是,自己如日中天的政治前程,现在对于何其妍这样的女青年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何其妍之所以表现得这样,完全是因为戚文彰对她的引诱。她现在为戚文彰所痴迷。换而言之,她现在对戚文彰抱有某种幻想,如果她亲眼看到戚文彰倒了台,那么一切就会转变。 第46页 现在他忽然有了同时解决两个问题的办法。他命令人把何其妍带到自己的办公室。 现在,他和何其妍之间的事情已经挑明了,事情倒反而好说了。 刘云非客气地让何其妍坐下,并且亲自给她倒了茶水。然后他把一叠材料放在何其妍的面前:“上次我给你看了一份关于戚文彰的黑材料,你说证据不足,我想,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重新搞了一个。我知道你是坚定地护着戚文彰的,所以找你来评判一下。” 1964暗战原子弹(三)(6) 现在摆在何其妍前面的“黑材料”,足足有半尺高。跟先前何其妍看到的那份《关于戚文彰错误思想和言论的检举报告》相比,的确可以说是内容广泛而且“详实”,其中几件事情可以说是“触目惊心”的,比如戚文彰五年前曾经向日本特务“提供战略情报”,比如戚文彰放走一个台湾特务等。关于战略情报,何其妍曾经听戚文彰说过,那是在上级的批准下,通过为我们工作的日本友人向日特提供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内部信息作为情报,以此博得日本特务的信任。这个工作是在对日三杰之一的廖承志同志的直接指挥下进行的。但是这些在今天的政治环境下看,都是置戚文彰于死地的内容。 何其妍看得惊心动魄。她抬起头问刘云非:“你已经是副主任了,戚文彰不过是一个小侦查员,他无论如何阻碍不了你的前程,你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 刘云非坦然地说:“因为你。” “因为我?” 此时的刘云非露出几分从来没有显露过的流氓神气:“你也不用跟我隐瞒,咱们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看中了戚文彰了,对吧?” 何其妍用挑战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又怎么样?” 刘云非:“所以他必须进牢房。” 何其妍把文件往桌子上一丢:“卑鄙!” 刘云非干脆就用卑鄙的神情看着她微笑,随口引用当时极为流行的一句口号:“八亿人,不斗行吗?” 何其妍站起来往外走。 刘云非慢慢地说:“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他。你想知道吗?” 何其妍转过头。 刘云非颇为小人得志地说:“让他回来,为我的专案组工作,帮我打掉公安部最后的土围子,我就可以放过他。也就是说,他必须投诚。” “土围子”是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顽强抵抗红军的地主武装的堡垒。在*时代,它被用来比喻当年亲手打“土围子”的老革命。歷史给了中国政治家们一个莫大的讽刺! 最后,刘云非意味深长地说:“现在这个世界能够救戚文彰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了。” 摆脱了刘云非的戚文彰,悄悄来到火车站。他赶了最早一趟开往兰州的列车。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悄悄跟别人换了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但是没有坐下来多久,两个乘警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方认出了他,请他下火车。 戚文彰嘆了一口气,刘云非的爪牙越来越厉害。乘警把戚文彰带到了铁路公安分局的办公室,他一眼看到了身穿警服的何其妍。 “老戚,不管你手头的事情多么重要,但是我需要你回一下公安局。” 戚文彰明白了所有这些竟然是何其妍的安排之后,他十分愤怒: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对吧?” “我知道。” “你知道还敢在这里拦我?!” “因为你必须先解决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戚文彰瞪起眼睛:“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我手头的工作更为重要,更为紧迫!” 何其妍不说话,从自己的公文包里面拿出一叠文件丢在桌子上: “你自己看看吧,这是我从刘云非那里拿到的。” 戚文彰拿起来翻了几下,顿时他气得满脸通红。在他的意识当中,他的最大错误,无非是政治上不积极,甚至落后,不参加政治运动,立场不坚定,最高不过是执行了错误路线。将来被“穿个小鞋”(受不平等待遇),甚至调离工作岗位也就罢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 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他现在的罪名是勾结敌特,里通外国! 1964暗战原子弹(三)(7) 他在前方跟敌特进行激烈的较量,而他的背后,却有人以卑鄙的手段栽赃陷害,这天理何在? 何其妍何尝不理解戚文彰的震惊。她安慰他说:“我已经让人跟杨部长联繫了。你现在拿着这些材料找他。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情况帮助你釐清的。我们抢先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刘云非再闹起来就形不成风浪了。” 戚文彰想了一下,痛苦地摇摇头:“已经来不及啦。” “怎么来不及?现在杨部长毕竟还是常务副部长,他说一句话,机要处就要给你把案件的证据拿出来,这样刘云非他们再闹起来的时候,我们给他来一个一一反驳。” 戚文彰苦笑了两声:“那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啊,可是,时间,对我来说是太奢侈了。” “这可是生死关头啊,难道你连两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第47页 戚文彰放低声音:“现在敌人的目标已经对准了我们国家最宝贵的战略武器专家。这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别说一天,我一小时也不能耽搁。” “你完全可以通过电话,让别人暂时替代你一下..” “小何,我们的敌人联合到一起,已经举起了阴森森的战刀,”一种激昂之情从戚文彰心头涌起,“在这个时候,我们国家必须以最强的阵容迎战,这是一场必须打赢的短兵相接,这个时候捨我其谁?!” “可是,有人在向你开黑枪。” 戚文彰把头转向窗外:“小何,有的时候,就是明知道有黑枪,也只能上了。为了国家,我在乎不了这些了。” “可是,我在乎!”何其妍大声说道。 两个人顿时都愣住了。 何其妍一把从身后抱住戚文彰的双臂:“我不能让他们把你抓进牢房!” 戚文彰的心一阵悸动。何其妍突然向他表示出来爱慕,让他骤然一暖。在这一刻,这个刚硬的男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涌出一股柔情。自从做了侦查员,他的全身心都埋在了一个又一个案件里面,他面临着各种各样的挑战,不断与自己的敌人斗智斗勇,转眼之间十一年过去,他已经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同龄人们早已经经歷过的谈恋爱,对于他来说是何等的陌生。今天何其妍火热的臂膀从背后搂住了他,他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充满甜蜜幻想和爱情憧憬的时代。虽然何其妍的表白对他来说有些突然,但是他的内心却也隐藏着对何其妍的喜爱。 这个聪明伶俐,敢想敢做的女孩子从一出现就跟他心有灵犀。在公共汽车上,他本来是打算在下车之后再去解决那个小偷,这样保持他惯有的低调,也避免了影响其他行人的旅行和安全。何其妍的突然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他一眼就辨认出何其妍具有跟自己一样的侦查天赋。于是他也就刻意地培养她,甚至让她承担了本来她这个资歷所不应该承担的工作。所有这些“私心”,都是出自于他对何其妍的业务赏识和一种下意识地喜爱,竟然没有想到任何个人的感情。但是在今天这一瞬间,戚文彰忽然发现了,何其妍就是自己等待期盼而且需要的,未来的生活伴侣。他爱一个人竟然是在无意之中。 戚文彰转过身紧紧搂住何其妍。 何其妍喃喃说道:“要没有这些事情该多好。” 戚文彰心中一动,何其妍的话恰恰也是戚文彰所想的。 在这个时候,他多么想跟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去过那种自由自在“搞对象”的日子啊。一对情侣在一起漫步,谈论人生,互相鼓励,海誓山盟..他的脑子甚至出现了一闪念:还不如离开这个岗位,当一名普通工人。上班来下班走,每天什么都不想,其乐融融啊。 1964暗战原子弹(三)(8) 但是他的脑子只是这么想了一下,便从这种幻想当中勐醒。他慢慢地松开搂着何其妍的双手。在现在的政治形势之下,在他肩负着一个民族的责任的时候,他无法接受,哪怕是回味一下刚刚到来的爱情。 他用十分内疚的眼光看着何其妍:“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是一个没 有前途的人啦。” 何其妍坚决地:“不,我相信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 戚文彰摇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那就等着刘云非在背后造谣诬陷吗?” “杨副部长说过,个人得失放在一边,国家利用放在首位!” “可是如果你遭到诬陷,又怎么能够保证国家利益?” 戚文彰笑笑:“打倒我,远远满足不了刘云非的政治野心。我可以利用他争取我的心理赢得时间。” 何其妍问他:“那就是说,你一点都没有考虑我?” 戚文彰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其妍笑笑:“没有别的意思,老戚,我..我只是有些小孩子气,你别介意。” 戚文彰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悲伤,他想到不能让何其妍看到自己,他勐然扭过了身子,眼睛再次望着窗外.. 窗外的站台上,一对情侣正在拉着手告别.. 戚文彰轻轻地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国家故..” 何其妍勐地拉开门,对着外屋铁路公安局的人喊道:“你们负责护送戚文彰同志安全到达兰州!” 何其妍把戚文彰送到站台。 戚文彰紧紧握住何其妍的手:“谢谢你!” 何其妍态度坚定地说:“你一心想着怎么对付敌人吧,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20刘云非看着站在面前的何其妍有些不知道如何对应。他从来没有看到何其妍如此冷静,以致他竟然没有想出如何回答她。 也就是在一分钟前,何其妍在他的对面坐下。刘云非以为她是来 替戚文彰求情,所以他冷冷地看着对方,心中盘算着用什么有力的话敲打对方。然而何其妍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给打懵了。 “我来通知你,同意和你交往。”何其妍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冷静,眉宇之间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居高临下的神情。 刘云非看着何其妍表情僵直。跟她“交朋友”,本来是刘云非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身为北京市公安局的权力之星,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成功是这种方式。所以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48页 “但是,这是一笔交易的条件。”何其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换取的是你放弃整戚文彰。你答应吗?” 刘云非脸部一侧的肌肉抽搐着,他感到了莫大的侮辱。何其妍,一个刚刚离开警校的黄毛丫头居然敢用这种口吻跟自己讲话。而且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屈就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戚文彰! 何其妍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回答,她不紧不慢的样子,反而把刘云非镇住了。刘云非思想激烈斗争着,从个性上说,他很难咽下这口气。 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厉害,他明白如果现在自己不忍下这口气,那么他此生就跟她再也无法挽回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刘云非终于说服了自己。他向何其妍点点头,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大度”。 何其妍用手指着桌子上的戚文彰黑材料:“我要求你现在就把它销毁。” 刘云非看看不依不饶的何其妍,干脆把全部材料递给了她。 戚文彰一回到兰州就去了解中岛芳子的行踪。在得知中岛芳子仍然在医院,并且最近没有什么行动的时候稍稍放下了心,看来敌人虽然已经成功地接近了钱学森的家人,但是他们仍然等待着行动的机会。 1964暗战原子弹(三)(9) 戚文彰召集各路人马开会,他通报了自己的重大发现,并且提出,保卫钱学森是目前工作第一紧迫任务。所以从现在开始,对于中岛芳子必须进行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马大军则立即向兰州军区保卫部作了汇报,迅速就核武基地的警卫进行重新安排。 接着马大军向戚文彰通报了兰州的情况,周洁妤近来活动猖狂。 过去她一直是行事低调,跟任何人都不太往来,但是最近她却明显跟迪卡特打得火热。在这种情况之下,虽然戚文彰答应周洁妤不再跟踪她,但是马大军却不能袖手旁观,他命令人在保持隐蔽的情况之下注意她的行踪。马大军很快发现,现在周洁妤已经成了迪卡特的交通员,许多迪卡特不便出面的事情现在都由周洁妤去完成。特别是周洁妤往邵玉蓉那里跑得很勤,有的时候是拿药,有的时候是预约看病。 这种情况令马大军十分焦虑。本来迪卡特是被看住了,而且他作为外国人,行动很不方便,现在有了周洁妤,他似乎如虎添翼。此时他正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样对待周洁妤。 周洁妤的计划就是以需要逃亡香港为理由投靠迪卡特。加上红卫兵曾经大张旗鼓地抓过她,迪卡特很难不上钩,所以势必要充分利用她。对此戚文彰并不感觉任何奇怪。他现在唯一的担心是,万一周洁妤当一个两面间谍,自己就中了人家的将计就计了。不过他想,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个阶段,绝不没有半途而废的理由,如果对方是一个两面间谍,他就作对付两面间谍的准备。周洁妤显然已经按照计划成功了一半,很有可能她将给自己带来宝贵的情报。听到戚文彰的想法,马大军悄悄地对他使眼色。戚文彰心一动,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个问题就留在了以后讨论了。 散了会之后,马大军悄悄把戚文彰约到僻静的黄河边。两个人站在高高的河岸边上,看着河床上奔流的黄水都没有说话,似乎他们都在期待着对方走第一步。这是两个反谍人员的第一次单独面对面谈心。 在过去他们虽然在一起合作,但是由于各自的背景不同,所处单位的性质不同,他们内心深处却是互不相通的。在那个特殊的政治环境中,每一个聪明人都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因此以前的许多事情,他们也仅仅是具体行动上的协调,但是很难做到心领神会。 破案进入了关键时刻,摆在他们面前的责任也越来越大,在这个时候,他们都觉得有必要捅破面前这一层窗户纸。戚文彰知道在周洁 妤的问题上自己让马大军担惊受怕,而且他现在也知道,如果一旦出了问题,自己的肩膀是扛不下这么重大的责任的。马大军百分之百要受到牵连。于是他主动说:“我知道对于周洁妤的问题上,我是在走钢丝。但是,我希望再等待一下。哪怕敌人是给我们做一个圈套,我也希望他们把这个圈套继续做下去。” 出乎戚文彰的意料,马大军竟然点点头:“我同意你的看法。侦查工作是不能怕字当头的。但是,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为自己的政治形象作考虑啊。” 戚文彰被他诚恳态度所感动,这个年代,谁能够不考虑自己的退身啊。他说:“我知道,如果周洁妤出了问题,一定会连累你的。因为我的肩膀扛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马大军笑了:“这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能够负全责哪? 我只不过是想给你一些压力罢了。” 1964暗战原子弹(三)(10) 戚文彰点点头:“压力当然有了,这种事情谁能够做到百分之百确定?所以我还是感谢你,虽然不同意我的决定,但是还是在努力配合。” “但是现在,我们恐怕要想一个更好的策略了。” “什么策略?” “你注意孙明了吗?” “孙明?不是那个甘肃省公安厅派来的协调人?” 马大军摇摇头:“他不是甘肃省公安厅的,我调查了,他是北京市公安局派来的。” 第49页 话说到这里就都很明白了,这个孙明是刘云非派来的,而且冒充甘肃公安厅的干部,目的昭然若揭。戚文彰看着马大军:“谢谢你的提醒。” “省公安厅已经被兰州军区军管,所以他们那里派人来协助破案,军区不可能不跟我打招唿。所以我一开始就怀疑了。接着他来了之后就打听你的事情。” 戚文彰苦笑:“不瞒你说,有人想把我打成里通外国的典型。” 马大军嘆了一口气:“我早看出来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都不得不小心啊。” 这个时候,部队也受到了*的巨大冲击,每个部门都面临“抓军内一小撮”,对此处于第一线侦查的马大军十分反感。尽管在具体工作上,他和戚文彰的意见并不完全一致,但是他完全明白,说戚文彰里通外国纯属政治*。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整掉了戚文彰,不但全部的破案工作就要垮台,而他自己也要跟着倒霉。自己的合伙人如果被打成特务的话,他又能够好得了哪里去?马大军经过反覆思考,他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支持戚文彰。现在他必须提醒他注意:“万一姓周的是间谍,里通外国就不是罪名了,而是现行。” 戚文彰想既然马大军约自己过来,那么他自己一定有了想法。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联合是必然的了。 “那你看我们怎么办呢?” “关键的是,我们绝不能在周洁妤的问题上被抓住把柄,否则就是跳进这黄河也洗不清。” 戚文彰点点头,那么怎么能够保证不被抓住把柄呢?他自己也不明白。 “老戚,咱们经过这一段的接触,我看出来,搞破案,你是个行家里手,而搞政治你不行。” 戚文彰苦笑:“在那方面我一塌煳涂。” 马大军说:“咱们两个人如今是生死相依,必须通力合作,在侦查上,你出主意,我去下命令。在政治上,我出主意,你按照我说的行事。” 戚文彰看着马大军诚恳的态度。他心中明白,对一个来自完全不同机关的人,说出这么一番话也是要一定勇气的。不过他的话确是帮助了两个人。既然戚文彰是北京当权人物的靶子,那么他的任何决定都会被对方“抓住小辫子”(抓住把柄)。所以戚文彰的破案想法通过马大军的嘴说出来,是最好的最安全的。尽管马大军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但是也比戚文彰中弹,然后把整个破案组拉下来好得多。 “老马,我们就不客气了。为了这个案子,也为了咱们大家能够好好地分手,我听你的。” “好!”马大军说,“保证你不被抓小辫子,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周洁妤逃走。所以我们还是要在暗中派人监视她。 戚文彰点点头。 马大军又补充道:“而且,这个周洁妤,一定要由你亲自逮捕。” “好,我明白。下次会议上,我就对外宣布,整个破案工作让你来负责,我作配合。” 恢復了监视周洁妤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戚文彰和马大军的神经。下面的人报告,周洁妤向旅行社预订了机票,而且是她和迪卡特两个人的。而此时兰化公司却绝没有安排他们出差的计划。接着,他们发现第二天周洁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切都说明她的确准备逃亡。如果现在不抓捕周洁妤,那么就没有机会了。戚文彰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周洁妤到目前为止,没有给戚文彰送来一份情报。他已经对自己先前的想法产生了巨大的怀疑。马大军提出在机场设下埋伏,这是最后一道防线。最后由戚文彰带着孙明去抓周洁妤。戚文彰同意了。 1964暗战原子弹(三)(11) 目前兰化公司任务很繁重,任何人都不可能请假。所以他们两个人的逃走,必须是十分隐蔽的。早晨,周洁妤和迪卡特一起去兰化公司上班,此时距离他们预订的班机起飞还有四小时。 在厂区大道上,周洁妤和迪卡特边说边走。两个人似乎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戚文彰迎面向他们走了过去。他打算再最后看看周洁妤的态度,他从内心实在想不通,自己如何把这个人看错了。虽说戚文彰从来不凭藉自己的感觉判定人,但是他却十分相信自己的感觉。 当他们走到戚文彰的对面时,戚文彰跟迪卡特略微点头致意,但是很快把目光转向周洁妤。两个人的目光相对那一剎那,戚文彰感到一震,他分明感到对方向自己传递的是另外一种信息。自然他无法从她的眼神当中看出对方在传递什么,但是那分明不是一个准备背叛和立即逃跑的人所拥有的镇定和从容。难道周洁妤是一个极为高明的间 谍? 戚文彰陷入了沉思。他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闭上眼睛,脑海里面像过电影一样,反覆“播放”着两个人相对而过那一瞬间。周洁妤对他展现的,是一种让他感到熟识的神气,但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来周洁妤出现这种目光的时候,在表达一种什么意思。他努力跟周洁妤过去的表情进行对比。但是无论他多么努力,结论似乎总是隐藏在一层模模煳煳的云雾之中,让他感到十分接近,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 戚文彰急得出了一身汗,此时距离飞机起飞已经不到两小时了。突然戚文彰脑子一闪,他为什么不站在周洁妤的立场上判断呢?此时此刻她可能传递什么信息呢?距离起飞只有两小时,那么很可能她已经没有机会跟自己联繫了。如果是这样,她会不会留给自己什么东西?那么她会把东西留在哪里呢? 第50页 戚文彰站在周洁妤的角度思考,如果她失踪了,那么人们一定会寻找她的东西。所以,周洁妤很可能把留给自己东西放在她的什么地方。戚文彰立即赶到她的办公室。很快从她的抽屉里面发现了一个单独放着的罐头和一张飞往北京的机票收据。票据的背面写着一行中文字:北京送货。 戚文彰迅速找到马大军。通过分析,大家明白了当初中岛芳子给迪卡特的方子里,隐藏的英文字母的意思。“cod”即cash-on-delivery,也就是货到付款的意思。也就是说日特提出来要美特给他们送货!现在周洁妤就是承担送货的任务。而这个“货”很可能就是这个罐头。 周洁妤终于给戚文彰送了情报,而且是重要的情报。在这个时候,周洁妤的特务嫌疑大大减轻了。 现在摆在两个人面前的是两个明显的选择,作为破案来说,应该大胆地放周洁妤去北京,这样才能抓住美特和日特的结合部。然而这对于戚文彰和马大军却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周洁妤造成什么后果或者万一她逃跑,他们两个人将面临难以逃脱的罪责。 两个人思想斗争着。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既然敌人是通过中岛芳子接近钱学森。那么在这里监视住中岛芳子,就能够阻断敌人这一阴谋,而周洁妤可以放到北京再行动。两个人再次分工,马大军在兰州看住中岛芳子,无论如何不让她去北京,而戚文彰则返回北京,监视周洁妤,同时把她留下的罐头在北京进行化验。 马大军不愧是个领导干部,他给孙明分配了去北京监视周洁妤的工作。目的很明显,就是把孙明跟戚文彰拴在一起,让他抓戚文彰的把柄的时候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结果。 1964暗战原子弹(三)(12) 21周洁妤找到迪卡特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她向迪卡特讲述了自己在中国受到的*之后,迪卡特只是表示同情,并没有过多的话。很明显他不会轻易上钩,这让周洁妤感到无从进展。 不过接下来几天,迪卡特让周洁妤做的事情忽然多了起来,他几乎把需要自己出面的事情都交给了周洁妤了。周洁妤渐渐地看到了机会,很显然这里包含着某种暗示。 这一天,周洁妤给迪卡特办完了事情没有走,她突然告诉迪卡特: “我现在被人跟踪了。” 迪卡特看着她,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劲头:“这么说那些红卫兵还是要追查你的出身问题?” 周洁妤摇摇头:“我觉得是公安局的人。他们跟踪我是因为我给你办事。” 迪卡特耸耸肩膀,样子十分无辜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又没有让你干什么非法的事情?” 这个迪卡特真是狡猾至极,说话滴水不漏。周洁妤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于是就说:“我觉得这里的人们都在怀疑我,所以,我要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 “我要离开中国。” 迪卡特看着周洁妤,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他在思考周洁妤话的可信程度。 “你要知道,这可是有很大风险的。”迪卡特在试探她。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放过我,冒个风险也值得。如果你帮助我逃出去,我的香港亲戚会给你钱的。”这是周洁妤早就准备好的话。 迪卡特看着周洁妤,半天没有说话。 周洁妤看对方没有回应,只好再激他:“如果你要是为难,那就算了,我自己先离开兰州就是了。” 她说完转身离开。 这样相安无事了两天之后,迪卡特主动来找周洁妤。他说自己给香港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同意帮助她到那里,但是她需要帮助那位朋友做一些事情。周洁妤知道自己成功了,从这一刻起,周洁妤正式成了迪卡特的人。 周洁妤给迪卡特完成的第一个任务是从一个专家的信箱里面取一封信回来。那是一封给那个专家的信,自然这就属于偷信的范畴。周洁妤按照他的吩咐,悄悄地到了那个专家的信箱里面拿到那封信。她要先找到戚文彰,但是她没有走多远却发现好像有人跟踪自己。而戚文彰已经答应了不再跟踪她,那么这个人很可能是迪卡特派来的。周洁妤不能再去找戚文彰接头。她只好先回自己的宿舍。 周洁妤用毛巾沾湿了信封,然后小心地用刀片把信封打开。她准备把那封信抄录之后再给戚文彰送去。但是当她打开信纸一看却愣住了,信的内容竟然只是迪卡特自己抄写的一周工作会议的记录。也就是说他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寄给了一个专家,然后再让周洁妤去那个专家的信箱里面取回来。显然目的就是一个,试探周洁妤。现在她果然中了计。她仔细观看信封,发现它的封口处印有许多细细的条纹,现在经过她撕开之后,条纹线全部整齐地断开。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 能把信封原样封上了。 周洁妤这么一想急得出了一身汗,这个特务真是狡猾至极,给她做了一个陷阱。她现在把事情搞砸了,继续再隐藏下去已经不可能了,而她逃走又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周洁妤恨自己做事情没有深思熟虑。 她也是急于要报答戚文彰的信任,所以才匆忙行事。 周洁妤没有想到自己一开始就身陷绝境。但是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答应戚文彰,现在就不能就这样罢手,她坐在房间里面反覆思考如何能够绝处逢生。忽然她的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出了办法。既然迪卡特用一个没有用的假信来试探自己,她就用一封真信回敬他!周洁妤仍然记得那个专家的信箱里面还有一封样子近似的信。 第51页 1964暗战原子弹(三)(13) 周洁妤把信封粘好,然后快速走回信箱。她把重新封好的迪卡特的信放回那个专家的信箱里,而把另外一封信拿了出来。 周洁妤若无其事地把那封“错信”交给迪卡特的时候,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表情。自然迪卡特一眼就看见了那不是他要的信,他愣了一下。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把信收了起来。 周洁妤松了一口气,这一回合的较量过去了。迪卡特又让周洁妤往中岛芳子那里跑了几趟,但是周洁妤没有敢再轻举妄动。这种情况使得戚文彰这里长时间没有她的消息。 这一天,迪卡特突然约周洁妤来到自己的房间。周洁妤一进来,他就笑着说:“你的问题解决了。” “什么?” “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有办法把你合法带到香港。” “真的?”周洁妤假装高兴,“谢谢你。” 迪卡特一摆手:“你不必谢我,你要感谢自己。因为到时候,你要为他们做一件小事情。” 周洁妤的心咚咚跳着,她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现在敌特是真的利用她了:“什么事情?” 迪卡特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定是你能够轻松完成的。”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周洁妤不再打听。她按照迪卡特的吩咐,通过旅行社订了两张机票,然后悄悄地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出发那天,为了不引人注目,迪卡特故意让周洁妤前去上班,然后两个人藉机离开。因为兰化工厂很大,那里有三十多个外国专家,一个人不在,并不容易很快被发现。这个时候,迪卡特拿出一个麦秸辫编织的包放到周洁妤的面前:“现在你需要把这些东西带到北京。” “好的。”周洁妤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十几个罐头,“这些东西送给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洁妤拿出一个罐头仔细看着外面的包装。 迪卡特突然绷起了脸:“放回去,不要乱看。这个事情弄出问题,你可要坐牢房的。从现在起,你不能跟我分开。” 紧急之中,周洁妤在自己的办公室磨蹭着,悄悄地给戚文彰留下了一个条子和一个小罐头。在厂区大道上,她跟戚文彰相对而过,她通过眼神示意戚文彰,自己这里有重大情况。她希望戚文彰从此提高警觉。 周洁妤跟着迪卡特乘飞机来到北京。同机前往的孙明本打算继续跟踪周洁妤,哪里想到飞机刚刚着陆,一个中立国大使馆的汽车迅速开了过来——那个年代中国的航空还很特殊,作为友好国家经常享受这种待遇——于是孙明眼睁睁地看着大使馆的车子把周洁妤接走了。 周洁妤坐在汽车里看着窗外飞快移动的街景心中忐忑不安,她问迪卡特:“我们去哪里?” 迪卡特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乱问。 车子驶入繁华的市区。这时迪卡特从前座的乘员手里接过来一封信递给周洁妤:“你按照这信写的办法把东西送到。然后回到原地等候。” 迪卡特又把装着罐头的麦秸辫提包放在她的手里。 说着话汽车突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周洁妤刚刚迈下汽车,汽 车就一熘烟地开走了。周洁妤站在马路上如同做梦一样,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现在仍然不能肯定戚文彰是否收到了她留下来的东西。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就算戚文彰收到了,也不可能来得及派人到北京,就算是派人上了同一架班机,现在也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此时此刻周洁妤突然感到孤立无援了。在飞机上的时候,她对戚文彰充满了信任。她相信戚文彰会很快发现她留下的东西,并且採取行动。而现在她意识到自己远远没有估计到敌特阴险狡诈的程度。现在她无法跟远在兰州的戚文彰联络,更无法向这里的公安局报警。这个时候,她似乎只有不动声色等待机会了。 1964暗战原子弹(三)(14) 周洁妤按照信上的指令,在街道上像预先编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走着,很快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地区兜转着圈子。也许这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防范跟踪,她想着。现在她多么盼望着能够有侦查员跟踪啊。 最后,她来到繁华的东风商场门口。她坐在一个椅子上休息。她把麦秸辫提包放在身边的地上。 这是一种在那个时代十分常见的家庭用品,大家用它装菜和水果。 它价格十分便宜十分耐用。走在大街上,能够看到一半的人手里都提着它,或者挎在自行车车把上。周洁妤正在坐着的时候,另外一个人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指令上说她不得转头,所以她没有敢转脸看身边的人,但是她透过对面的玻璃橱窗,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年纪六十上下的老太太。她勐然看见自己放提包的地上并排放着两个完全相同的麦秸辫提包。接着那个老太太起身,拿起一个提包走了。周洁妤低头看看,发现自己的装罐头的麦秸辫提包不见了,留在那里的是一个装着几个调料瓶子的提包。 提包被换,她送货的任务完成了。周洁妤的心不但没有松弛下来反而更加紧张,她努力回忆透过橱窗看到的那个老太太的形象,但是时间太短,影像太模煳,她竟然想不起对方的长相。这可怎么办?自己岂不是真的成了特务了? 第52页 周洁妤在马路上走着心中十分懊悔。这样怎么向戚文彰交代?她 费了许多力气终于打入了外国特务中间,但是除了匆忙当中给戚文彰留下一个样品和离去的方向之外,没有任何情报,现在倒是反而帮助敌特完成了重大任务。可想而知,那些敌特在兰州已经被监视得死死的,到了北京,如果直接向这里的潜伏特务运送东西也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他们利用了自己,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掩人耳目。周洁妤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前来取货的特务不过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婆,自己完全可以把对方制伏。这里是王府井大街。如果她高声喊“抓特务”,一定会有许多人上来帮忙,而且警察也不时在这里巡逻.. 在这个时候,周洁妤如果打算脱离敌特,可以说十分容易。她从小在北京上学,在北京有几个亲戚和同学,如果她投奔他们其中任何一家,迪卡特是无法找到她的,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有心思跟她继续纠缠。但是周洁妤却没有想到逃跑。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就这样“空着手” 去见戚文彰。她应该把敌人的情况调查清楚再离开。也正是这种想法,才使得她犯了整个行动中最为致命的错误。 她按时回到了接头的地点,那辆汽车飞快地开了过来,车门打开。 她钻了进去。 周洁妤进去那一剎那,便开始后悔,但是事情已经晚了。小汽车飞快地开走。 “我们去哪里?”周洁妤忍不住地问。 “带你去见那个朋友。”迪卡特微笑着回答,但是他的笑容里面却泛出一丝阴险。 “我想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帮助你政治避难。” 周洁妤听了脑袋“嗡”的一声。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不但将失去了人身自由,而且被敌人利用了。 “我不要政治避难!”她急急地说道。 “已经晚了!”迪卡特冷笑,“这种事情也能够开玩笑吗?”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政治避难..”她忽然急得流下眼泪,“我 还有家人在北京,我不能连累他们..” 迪卡特勐地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已经回不了中国了,难道你不明白?你已经帮助我们做了重要的事情,你回去就是坐牢甚至被处死,现在我们给你条生路,让你合法地投奔自由!” 1964暗战原子弹(三)(15) 周洁妤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倒在车座上。 22戚文彰要化验周洁妤留下的罐头,就不得不再次回到公安部。他有点像电影里的日本鬼子打算“悄悄地进村”,趁人不注意直接找杨奇清。可是他刚刚进门就碰上了自己最不喜欢见的人——刘云非。 刘云非是早就安排好了人在这里等候他,因为他接到了孙明的报告,所以他一进公安部大院就亲自出来堵住他。 刘云非迎着戚文彰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唿:“老戚,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戚文彰停住脚步笑笑:“刘主任,你知道我戚文彰是个笨人,需要你提醒的地方太多了。” 刘云非没有理会戚文彰的讽刺,他的确有话要警告戚文彰:“你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一笔勾销。但是你现在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了啊?” “什么意思?” “那个姓周的女翻译是你放跑的吧?” 戚文彰恍然明白了,孙明跟踪周洁妤失手,现在交代不过去了。 他坦然地说:“你可以用各种方法理解,但事实就是,我根据破案的需要对待这些人。” 刘云非:“你可以用各种方法解释,但事实就是,姓周的翻译在北京跟着外国间谍失踪了。这个责任不可能没有人来负,所以你必须把她给我找回来。她回来,咱们大家都相安无事,否则你休想让别人替你担待。” 戚文彰知道刘云非说的是真心话,如果周洁妤在兰州失踪,也许他求之不得呢。但是周洁妤明明登上了到北京的飞机,这么一来,刘云非作为北京公安局革委会中唯一负责业务的领导就坐不住了。戚文彰的一个决定却给刘云非出了难题。 戚文彰想了一下,干脆跟他做一个交易:“我会把那个翻译找回来的,现在你给我开一封介绍信,我有一个东西要进行化验。” 刘云非想了一下,忽然诡秘地笑起来:“好哇,这件事情你去找何其妍办吧,她现在是革委会办公室副主任。” 戚文彰看着刘云非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中突然冒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办公楼。 在革委会办公室里,戚文彰果然看到了何其妍。何其妍事先已经接到了刘云非的电话,她已经把戚文彰要的介绍信准备好。见到了戚文彰,何其妍低着头尽量迴避他的目光。戚文彰心中的疑问逐渐地变得清晰而确实起来。他勐然想起来刘云非刚才说的所谓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他恍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戚文彰接过介绍信,他看着何其妍:“刘云非是怎回事?” 听戚文彰问她,何其妍不得不抬起头,她努力装得若无其事地:“没有什么啊?” 何其妍的表情是瞒不过戚文彰的:“你告诉我,你跟刘云非到底怎么回事?” 第53页 何其妍脖子一梗:“什么也没有。” “那你怎么当了办公室副主任?” “我怎么就不能当办公室副主任?” 戚文彰看看她,嘆了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刘云非是什么人。” “我知道,不过我的事情还是让我来管。” 戚文彰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说:“我不希望,你做错了事情。” 何其妍神情有几分伤感:“对错不都是相对的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其妍突然笑笑:“没有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你的任务很急迫,快走吧。” 戚文彰想了一下,收起介绍信转身往外走。何其妍又叫住了他。 “你下面的行动计划可以让我知道吗?” 1964暗战原子弹(三)(16) 戚文彰看看她关切的眼光,点点头:“好。” 戚文彰把周洁妤留下的罐头拿到北京301医院的化验室。三天之后,结果出来了。化验的结果并不出他所料,但是仍然让他心惊肉跳。 这个香港生产的营养罐头食品里面有极为致命的毒剂。它会引起人的主动脉抽搐,导致的症状完全同心肌梗死一样。也就是说食用者会被误认为心脏病发作而死。据说这是西方最新研制的一种间谍谋杀药品。 以前大家只是听说过,现在经过对动物的试验,才亲眼看到了这种毒剂的威力。 这就是敌人送出的货物。按照间谍工作的规律,送货就是行动的开始。这里只有一个解释,现在敌人正在行动。原来的估计,日特分子中岛芳子会利用自己行医之便接触左梅,然后把黑手伸向钱学森。 因而投毒是最有可能的手段。但是中岛芳子现在仍然在兰州被监视着,那么这些毒品送到北京来是给谁呢?难道他们还有其他的特务接触我们的国宝级科学家?或者他们又另有其他目标? 正在这个时候,戚文彰接到兰州方面的电话,邵玉蓉向医院提出回北京休假。因为她要给一个老朋友看病。果然同时行动了!戚文彰和马大军商量,既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又不宜打草惊蛇,迫使敌人另想他路。两个人一致同意,採取拖的办法,命令医院,不直接拒绝她的请假要求,但是用工作忙的理由拖住中岛芳子,让她尽可能地滞留在兰州。与此同时,戚文彰在北京顺藤摸瓜,通过周洁妤查找这里的线索。 戚文彰迅速联繫国防科委办公室,果然,敌人的目标,钱学森正在北京开会。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朗了,敌人就是准备在北京动手。戚 文彰迅速向国防科委报告了自己的发现。国防科委极为重视戚文彰的情报,立即作了相应的安排,并且给戚文彰配备了保卫人员。 戚文彰见到了钱学森和蒋英夫妇,向他们通报了敌情。戚文彰做好了安排,现在钱学森外出都有多个便衣警卫人员。他们对戚文彰的工作积极配合。 鑑于具有重大嫌疑的邵玉蓉是左梅的医生,蒋英建议戚文彰直接跟左梅女士交底。于是戚文彰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向已经回到北京的左梅作了解释。 左梅女士给戚文彰讲了邵玉蓉的故事。左梅当年决意嫁给中国将领蒋百里的时候,她在日本的显赫家族全力反对,而她年轻时代的朋友也纷纷与她绝交,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山口。山口后来有一个女儿,叫加之木泷子。东京帝国大学学医的加之木泷子在抗战期间应召从军,后来她投奔了中国抗日*联军。在周恩来、廖承志主持的对日民间交往的时候,加之木泷子回到日本,见到母亲山口,回国之后通过登报找到了左梅。她得知左梅有关节疼痛的毛病之后,又介绍了懂得针灸和按摩,跟她前后脚投奔抗日联军的日本人邵玉蓉。这样邵玉蓉就走到了左梅的家。 左梅最后对戚文彰说:“贾慕蓉,邵玉蓉和我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都是在日中发生冲突的时候,站在了公理一边,而背弃了自己的民族。 我们都有一种特殊的感受。这种东西是伪装不了的,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邵玉蓉不是间谍。而且我们认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她採取行动,那早就做了。” 戚文彰点点头:“我相信夫人说得有理,但是我们的工作是不能有半点侥倖心理的。” 1964暗战原子弹(三)(17) 左梅说:“如果她被别人利用了也是有可能的。我约她今天来这里,你正好观察她一下。” 戚文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心里想,邵玉蓉是来不了了。 然而就在戚文彰这么想的时候,邵玉蓉出现了。这不禁让戚文彰 目瞪口呆。马大军这个人做事向来一板一眼。既然商量好了把中岛芳子扣留在兰州,他就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然而邵玉蓉却在这里突然出现,也就是说兰州那里根本就没有按计划进行。吃惊之余戚文彰也在暗自庆幸自己正好在这里,否则局面就难说了。 邵玉蓉走进这个家,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她连这里的保姆都十分熟识。她给所有的人都带来了一些稀罕物品,说是朋友从日本带来的。其中包括一把日本产的摺叠伞和从香港带的罐头。戚文彰认出来那正是迪卡特通过周洁妤的手送来的毒罐头! 当然邵玉蓉不认识戚文彰,两个人碰面,她听说戚文彰是钱学森的秘书,就也给了他一份礼物。一支日本产的钢笔。她的态度大方自然,丝毫没有任何掩饰的迹象。这点让戚文彰感到十分吃惊。这个中岛芳子的确不简单。 第54页 但是对于戚文彰来说,对方再怎么伪装都是徒劳的,因为他现在掌握了最为有力的证据。他亲眼看到了中岛芳子把杀人毒剂送到了钱学森的家里,并且亲手交给了保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摆脱了马大军,但是却撞到了自己的手里。这一次,戚文彰决定不再让这个日本特务逃脱法网。 单位安排了几个来京的科学家参加运动,钱学森也要走形式地出去*一次。这恰好可以把中岛芳子与钱学森隔离开。事先戚文彰已经安排好了警卫人员随同,所以这个时候,钱学森便告辞出门。而中岛芳子来这里的名义是给左梅看病,她只能假作关照地把遮阳伞递给钱学森的随员,然后悻悻地看着他们离去。 中岛芳子忽然发现身为“秘书”的戚文彰并没有跟随钱学森走,这让她有些吃惊:“戚先生怎么不去*啊?”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戚文彰静静地坐下,看着中岛芳子给左梅看病。他决定今天就逮捕中岛芳子。一来是为了阻断敌特进入钱学森家里的途径,二来也是为了打乱敌人的部署,迫使敌人採取其他的行动。当然鑑于左梅的地位和她对中岛芳子的信任,戚文彰必须采 取策略。他决定等中岛芳子针灸完毕,揭露她的阴谋,再予以逮捕。 中岛芳子一边给左梅扎针灸一边讲治病的原理。当然作为中医,谈论自然是围绕着阴阳五行,经络穴位等传统理论。但是中岛芳子是日本帝国大学毕业的,研究的本是西医,现在居然说起什么阴虚阳虚,补肾健脾之类的跟现代医学科学不着边的话,委实让人觉得滑稽。不过这一点,戚文彰倒是误解了,因为他倒不知道,这邵玉蓉虽然学习西医,但是从小也学习过“汉方”,也称为东洋医学,也就是日本化的中医,加上在东北抗日*联军的时候缺医少药,许多病不得不用中医的办法,并且使用了大量的中草药和针灸疗法,这倒不是故弄玄虚。 针灸完毕,戚文彰向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中岛芳子看着戚文彰的工作证,愣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似乎她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时刻到来了。此时左梅也转过头来看着戚文彰。 戚文彰拿起中岛芳子带来的罐头问:“这个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中岛芳子:“我的朋友从香港带进来的。” “哪个朋友?”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不说,那我只好逮捕你。” “你凭什么?” “因为你把含有剧毒品的罐头拿到了这里!” “这是诬陷,罐头不可能有毒!” “有没有毒你要对专政机关去说了。” 中岛芳子眼睛一瞪:“我告诉你,小伙子,你不要看我原来是日本人,我可是老革命了,我救活的解放军首长都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 戚文彰没有想到中岛芳子用公然抵赖的方法。他明白对方之所以如此强硬,就是依仗左梅老夫人对她的信任。他不再理她而是转向左梅:“我们截获了这批罐头的其中一个,并且进行了化验。里面含有剧毒的物质,人吃了哪怕一点也会致命。” 1964暗战原子弹(四)(1) 左梅说:“这些事情你们自有你们的道理,我不干涉,只是小心不要冤屈好人就行了。 戚文彰点头:“我们会慎重处理的。” 就在戚文彰和左梅说话的工夫,中岛芳子却从厨房里面走出来,她拿着一个打开的罐头和勺子:“我自己吃给你看看。” 戚文彰想伸手去夺,中岛芳子已经把勺子放进嘴里。接着她又吃了几口罐头,让戚文彰和左梅看个清楚。 中岛芳子放下罐头:“你看看,这个剧毒的罐头并没有杀死我吧? 如果你嫌我吃得不够多,我再吃多一些。” 形势急转直下,戚文彰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顿时失去了主动权。 中岛芳子冷笑一声,在纸上写了一个地址:“我在北京住在什么地方,不说你们大概也能够查出来。不过还是让你们方便一些,如果再抓到我其他的把柄,随时找我好了。” 她把地址送给戚文彰,然后又跟左梅亲热地拥抱之后,转身走了。 戚文彰愣愣地看着她离去,心中苦苦思索着事情的究竟。冷静分析之后,他发现,站在敌特的立场看,中岛芳子今天的行为明显冒失,她刚刚摆脱了兰州方面的跟踪,就立即把毒罐头送过来,这样很容易遭到反谍人员的堵截。所以这个罐头里面并不含有毒剂也是可能的。 敌人一贯狡诈诡秘,这次也绝不例外。那么他们用没有毒的罐头是什么意思呢?投石问路,还是声东击西?戚文彰努力回忆着今天发生事情的所有细节。 他看到了送给自己的钢笔,他拧开笔帽对着阳光观察里面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机关。勐然间他想起来,钱学森走的时候,中岛芳子把一把摺叠式遮阳伞递给了他的随从人员。那是一把鲜黄的尼龙伞,在当时的中国,人群中是一片藏蓝和军绿色,这个艷黄的遮阳伞就格外显眼?难道敌人是用它作为袭击的标记? 戚文彰脑子勐地一紧!敌人很可能预料到,钱学森的家里已经壁 垒森严,所以要在外面行动。这个毒罐头也许就是迷惑我们,拖住自己的办法。 第55页 戚文彰跳了起来飞快地冲出屋子。现在一切都要看他如何跟时间赛跑了! 23周洁妤被关在一个黑洞洞的房间里面,四周厚窗帘紧紧地闭着。 迪卡特告诉她,这是为了她的安全,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外面射进来一颗子弹。 这三天来她见到了许多不知道身份的人,这些人向她询问了各种问题,包括她的背景资料,在中国受到的不平待遇等有关争取政治避难的材料。周洁妤自从被关进大使馆就一直在盘算。她知道现在掌握自己命运的并不是中立国的所谓外交官,而是迪卡特这些美国特务。 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之下,如果贸然声明自己并不打算政治避难的话,对方可能採取更为极端的手段。所以她决定暂时不露自己的想法,然后寻找机会逃脱。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人并不放过她,而是反覆找她谈,要她的材料,也就是让她揭发中国政府纵容红卫兵对她进行政治*和侵犯人身自由。另外他们还让她作证,兰州市公安局侵犯外国专家隐私权,偷拆他们的私人信件。那件事情跟周洁妤个人并没有关系,但是迪卡特却想通过她的嘴宣传出去。当时兰州市公安局对外国专家的信件进行拆检的时候发生重大失误,他们把信拆开之后却装错了信封。结果专家打开信发现,女儿寄来的信封里面装着妈妈的信,妈妈寄来的信里面,却是女儿写的内容.. 1964暗战原子弹(四)(2) 周洁妤发现一旦上了贼船,你想不做贼都不行。现在她左右为难,拒绝跟这些人合作,等于向敌特公开自己的身份,如果跟他们合作,那她就真的跟迪卡特说的那样,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她心中焦虑的时候,迪卡特前来通知她,今天下午,大使馆 要举行一个外国记者招待会,他们准备当众宣布周洁妤申请政治避难。 在那个时代,申请政治避难,也就等于公开地投敌叛国。周洁妤这一步迈下去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她呆呆地看着迪卡特,像木头人一样没有反应。迪卡特给她一张纸,这是他们为她准备的书面讲话,请她签字。周洁妤用颤抖的手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种结局。她明明是爱国的,现在却走上了叛国之路,她明明是打算帮助反谍部门工作,却沦为间谍嫌疑人。她没有打算离开中国,在海外的亲戚对于她来说并不可靠。但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晚了。迪卡特走后,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但是此时的周洁妤还不知道,她将出席的这个记者招待会,将要给戚文彰带来多大的政治灾难。她还不知道,自己同时被多方人马所关注,这些人都各自打着利用她的算盘。她成了那时的暴风眼。 此时此刻,戚文彰正在苦苦搜寻钱学森的下落,他根本没有想到周洁妤的遭遇和她将要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风暴。戚文彰大致知道钱学森所在的国防科委系统的*队伍的行进路线。但是街上的*队伍太多,他找起来十分困难。 戚文彰心急如焚,此时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断增加着危险。他这样找下去实在是大海捞针。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在一个十字路口上,两个对立面造反组织的*队伍隔着马路摇旗吶喊,互相攻击。接着就开始互相投掷东西。 那个时候,每个单位都成立了属于不同组织的造反派。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坚定的,真正的革命派,而其他的组织则是假革命。这些造反派组织固然要是把*前的当权派打倒,但是他们之间的冲突更加激烈。因为“走资派”比较好打,只要他们曾经当权,而且是老革命,一般都可以打下来,而敌对的造反组织则比较难办,因为他们也是“根红苗正”,也在造反,所以除了“打着红旗反红旗”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可想而知两个敌对造反派之间的冲突往往是刺刀见红的。 戚文彰看这里是一个大路口,许多*队伍必须从这里经过。他灵机一动,从身边的一个造反派队伍的旗手里接过一桿红旗,高唿革命口号沖向对面。他还没有跑多远,对方就丢过来无数西红柿。这个时候,他身后的人群被激怒了也跟着沖了上去,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武斗,挑起了冲突。戚文彰迅速撤出战斗。那个时候,大家群情激愤,谁也没有在意他。戚文彰制造了一场*彻底堵塞了交通,他缓了一口气,沿着钱学森预定的*路线寻找。 最后戚文彰终于看到了那把醒目的遮阳伞。他奋力沖了过去。戚文彰和钱学森以及他的警卫人员会合。戚文彰让警卫人员护送钱学森回国防科委,留下两个人跟着自己。他举起那把遮阳伞,走在大马路上。 他让另外两个人散开,跟自己保持距离,注意观察马路两边楼房的动静。戚文彰准备以自己作为诱饵,抓住埋伏的特务。 戚文彰手举遮阳伞,他紧张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特别注意临街的楼房窗户,随时准备发现从那里伸出的枪口。 1964暗战原子弹(四)(3) 正在这个时候,马路上开来一辆宣传车。宣传车就是四面安装了无数大高音喇叭的公共汽车。它是用来在*的时候造声势。但是这时广播喇叭喊的却是:“迺兹府革命卫队的章文琪同志,请到这里报到。” 戚文彰听出了那是何其妍的声音。“迺兹府革命卫队”暗指的就是迺兹府的公安七处,而“章文琪”不就是戚文彰吗?戚文彰趁人不注意收起遮阳伞跑到广播车跟前。 第56页 何其妍给戚文彰带来了坏消息:“你现在必须去解决一个问题。” 戚文彰问:“什么问题。” “营救周洁妤。” “营救?”戚文彰一惊,此时他一心都在保卫钱学森上,一直没有顾得上寻找她的下落,“你们有了她的消息?” “她现在在外国大使馆里面。” 戚文彰感到事情越发严重,自己的敌人总是抢在前面发动攻击: “她被绑架到那里去了?” 何其妍笑笑:“你可以称为绑架,别人也可以称为叛逃。所以关键的问题,你要把她弄出来。” “是不是需要通过外交途径?” 何其妍摇头:“现在外国大使馆已经发出邀请,要举行记者招待会。 说她要政治避难。” 戚文彰心往下沉,他想到了刘云非的“提醒”,周洁妤这里如果真的闹成了政治避难,那么就不仅是他的政治生命在这里戛然而止,而且他还逃脱不了刑事的指控。他将被定为现行里通外国,或者干脆就是特务。现在他怎么解释已经无所谓了,在北京出了这种风波,一定是要有一个承担责任的人,而这个人只能是他,除此之外,抓任何人都不能满足结案的条件。也就是说,要么就是牺牲他一个人,要么就是让大家都倒霉。 敌人的这一手实在是太狠了。 何其妍说:“你现在必须想一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戚文彰轻轻地摇摇头:“晚了,没有任何办法了。” “那你怎么办?” “敌人选择这个时候,搞一个政治风波绝不是偶然的,也不是针对我戚文彰个人。他们是打算扰乱我们的反谍计划,让我们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所以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那你怎么办?” 戚文彰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何其妍:“你把它收起来,这个案子的主要联繫人都在这里,如果我被捕了,你再找个人去兰州找马大军,把这个案子办下去。” 显然戚文彰并没有回答何其妍的问题。何其妍焦急地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戚文彰有些痛苦地说:“恐怕没有别的办法,而且现在我们也不能防守,必须进攻啊。” 何其妍:“那你就..” 戚文彰笑笑:“我们过去都说,公安人员以民族利益为重,随时准备为国献身,但是心里总在埋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有赶上战争年代,现在看来我们还有机会啊。” 戚文彰压低了声音:“现在随时都可能有特务出现,我得继续张网捕鱼了。” 戚文彰说完,举起遮阳伞,继续往前走。 分别了何其妍,戚文彰刚才的情绪一下子落下来。刚才他能够笑着说话,无非是做给何其妍看。其实他自己心里何尝能够平静?戚文彰委屈透了。前面刘云非怎么找他的茬,甚至整他的黑材料,都没有让他这么难受,那时他总是觉得,政治运动早晚会过去,他总能有解释清楚的时候。说他里通外国,不过是欺骗舆论,因为那是找不到任何证据的。他既不想升官,也不在意荣誉,只想抓特务,就算是一个落后分子,那又能够怎么样?因此先前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没有触动根本。但是今天不同了,他明白一旦周洁妤那里出了问题,他将被逮捕入狱,而且他将很难再有解释清楚的机会。也就是说一个大冤案将在他的身上发生。 1964暗战原子弹(四)(4) 为国献身,戚文彰觉得自己不是没有这个觉悟。但是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同,甭管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这些人牺牲了不还是英雄吗? 而他戚文彰算什么?自以为为国家献身,但是国家却认为他是十恶不赦的特务!一个跟外国间谍进行殊死的斗争的人,却被自己的国家当成了间谍,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 忽然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就是他誓死也不进监狱。今天不如就在抓敌特的时候光荣牺牲。看刘云非怎么办,周洁妤出的事情用一个死人顶罪是说不过去的。他现在无论怎么说都是为保护钱学森而死,这样他非当烈士不可。只要他当了烈士,就没有人敢再往他的身上栽赃。 至于找谁去顶责任,留一个难题给他们吧。 这样想着,戚文彰到真的变得轻松了。他看看自己身边都是人, 为了避免给他们造成伤害,他有意地躲开身边的人,这样会给狙击的敌特造成更好的目标。 歷史就是在这个关头,让两个人相遇了。那个被空投到西北,然后又辗转来到北京的台湾游击队员陆子明把戚文彰套入了自己的瞄准镜。 上次他跟瓦特接头,被赵水根撞上,他打伤老人之后狼狈逃跑。 事后他向台北发报说,黑蛇小组遭到反谍人员跟踪,他击毙数名*特工,救了黑蛇小组。现在兰州方面正在进行大搜捕。 由于中央情报局的行动是不会通知台北的,所以台北方面无从核实陆子明情报的真伪,想来想去,为了保存这个硕果仅存的空投游击队员,于是就命令他潜入北京,与在照相馆当经理的杨鹤接头。于是他就成了北京的潜伏特务,并且在今天被派上了用场。 按照上司的指示,陆子明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个黄伞下面人的头部套进瞄准圈内的黑色十字中心,然后扣动扳机。这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但是鬼使神差,陆子明却勐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想看一下伞下面那个人的面孔。于是他稍稍等了半秒。恰好在这个半秒钟戚文彰抬头了。 第57页 人,如果真的决定死,在那一刻,他会突然抛开一切杂念。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牵挂了。这个时候,人的观察力会突然变得极端敏锐。就在戚文彰抬头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对准自己的枪口和那个黑亮亮的瞄准镜。不知道为什么他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然后下意识地指点着那个窗口。 两个人目光相对。 三十多年后,陆子明回忆那段经歷的时候,仍然能够感到戚文彰的目光如何通过瞄准镜震撼他的视网膜。三十多年后,戚文彰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看得见,对方狙击手的手在颤抖。但是两个人都确认,他们双方之间的距离在60米以上。 戚文彰看着陆子明,嘴里轻轻说:“开枪,开枪啊。” 陆子明看得清清楚楚。他要谋杀的人正在看着自己而且等待着他开枪。他迟疑了,他抬起头,看到已经有两个公安人员跑上来。陆子明慌了,收起枪转身就逃。 戚文彰看着那个人转身逃走。恍如做梦一样,他所期待的死亡就跟眼前的杀手一样,风一般地消失了。 突然戚文彰哈哈大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他实在太想发泄一下了。他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一条光荣的退路,但是,上帝却把他留了下来。真是莫大的玩笑! 24没有抓到狙击的敌特,戚文彰带着所有他能够调动的人来到邵玉蓉在北京的住所。他们包围了这个四合院后来到了她的房间。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中岛芳子一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戚文彰上去一看,她已经死了。 1964暗战原子弹(四)(5) 这对于戚文彰来说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因为他到目前为止,确定的敌特只有中岛芳子和迪卡特两个人,而中岛芳子身为日特,却又联络了美特在这个案子中尤为重要,她的死,等于把发现的线索又切断了。 经过法医检查,她是死于急性心肌梗死。这和中毒的症状完全相同。从这里看,罐头里毒剂的吸收是有一个时间间隔的。现在不管中岛芳子当着他的面自杀多么不可思议,但是这件事情本身却充满了战术意图:迟滞戚文彰的行动,转移视线,最后灭了口。戚文彰感到自己在跟一个远远没有露面的敌人较量,而对方总是比他快一步,高一招,迫使他处处被动,永远处于守势。戚文彰真的有些挫折感,自己的敌人是那样的强大,而他在破案的时候腹背受敌,几乎自身难保。 在中立国的大使馆里,十几个外国记者听着迪卡特滔滔不绝地讲着。 “周女士就是因为有一个亲戚在香港,所以她便不能在北京工作。 因为她得不到任何聘用单位的信任。在中国,这叫海外关系。而有海外关系的人将在雇用的时候受到歧视!” 对面的外国记者发出轻微的惊嘆声。 “不光如此,在其他方面她都受到歧视,在中国的执法系统,她被称为控制使用人员。也就是说是被监视的对象。”你不能不承认这个迪卡特对中国政治研究得很透彻,所以他才能给戚文彰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那时的外国记者不像现在这样可以随便在中国乱转,所以听到这些内容都如获至宝,他们纷纷记录。 “周洁妤在对她知根知底的北京待不下去了,所以才来到了兰州。 但是她仍然没有逃脱厄运,红卫兵串联的时候,把她的消息带到了兰州,于是她就被抓了起来,这完全是非法拘留。或者说是变相的绑架,以革命的名义进行恐怖主义..” 迪卡特慷慨激昂。坐在他身边的周洁妤却一言不发。她已经下决心当着记者不表态,这样她觉得至少对得起戚文彰。周洁妤的态度正合迪卡特的意愿,他也担心周洁妤言多语失。 迪卡特所说的周洁妤遭到的*,基本上都是事实,那时的事情,并不需要怎么造谣就能够让中国的声誉扫地。所以记者招待会呈现了一面倒的情形。没有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大概许多记者也认为周洁妤并不会讲英文,所以也没有向她提问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挂着香港《大公报》证件的女记者突然提出来: “让周洁妤小姐自己说几句吧?我们想听听她的评论。” 听到这个声音,周洁妤勐地抬起头,她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 果然,她看到了何其妍。 周洁妤看到何其妍对自己使眼色。这是周洁妤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公安人员。她忽然来了力量,她站起来大声喊道:“我不要政治避难,我要离开这里!” 记者中一阵骚乱。陪同何其妍一起来的《大公报》记者立即上去: “周小姐,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周洁妤喊:“我是被绑架来的。” 迪卡特示意身边的人把周洁妤带到后面。然后他对记者说:“对不起,女士们先生们,周女士长期以来精神受到刺激,所以她说的不必当真。” 一个男人上来试图拉周洁妤,周洁妤用力挣扎。 何其妍举起相机拍照。 《大公报》记者问迪卡特:“你凭什么说周女士想政治避难?” “因为她自己要求政治避难。” 1964暗战原子弹(四)(6) “你不是说她精神受到刺激,说话不必当真吗?” 第58页 迪卡特顿时语塞。 在这个时候,其他的记者也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人开始质疑迪卡特话的真实性。 面对这种场面,中立国领事不得不出面。他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当众询问周洁妤的意愿:“小姐,请你告诉在场的所有记者,你是否打算政治避难?” 周洁妤坚定地说:“不!” 领事点点头:“好,我尊重你的意愿。” 接着领事用极为不满的眼光看了一眼迪卡特,然后转向记者:“各位女士先生们,我想今天是有一个误会。” .. 周洁妤跟着何其妍和《大公报》记者走出了中立国大使馆。何其妍谢过了那位记者朋友,便跟他分手。 周洁妤感激地看着何其妍:“谢谢你来救我。” 何其妍瞪了一眼她:“哼!你以为我是来救你啊?” 周洁妤被她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其妍看她现在仍然不知悔改就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害得 我们的老戚坐牢?你要是真叛逃了,他会掉脑袋的!” 周洁妤愤怒地抗议:“我从来没有想叛逃!” “那你跑到大使馆干什么去了?你自己不同意,他们怎么能把你强行拉进去?” 周洁妤没有办法回答,她不能跟何其妍说自己是因为为迪卡特做了事情,所以受到了他的要挟才去的。 “我要去见戚文彰同志。” 何其妍看她一副不买自己帐的态度心中更加恼火:“你还嫌给他找的麻烦少啊?” “我有重要的情况向他汇报。” “你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 周洁妤想了一下:“对不起,我必须亲自告诉戚文彰同志。” 何其妍一发狠,抓住周洁妤的胳膊:“你跟我走。” 周洁妤抗议:“你凭什么抓我?” “就凭我是公安局的,怎么样?” 周洁妤哼了一声:“看来迪卡特说得是对的,你们就是把我当成嫌犯,侵犯我的人身权利!” 何其妍无可奈何,她放开手:“我是带你去找老戚,行了吧?” 见到了戚文彰,周洁妤想哭。这么多天与魔鬼打交道,心中的委屈她都想发泄出来。 见到何其妍,戚文彰想哭。他今天经歷了大悲大喜,他已经下了决心取义成仁,是上天的一只手留住了他,而何其妍帮助他转危为安。 他是共和国卫士,那么何其妍就是他的卫士。戚文彰一把抓住何其妍的手,心中感慨:“你是我的守护神啊。” 当着何其妍,周洁妤努力忍住不哭。在周洁妤面前,戚文彰更没有办法哭。但是何其妍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了起来。因为她明白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帮助戚文彰了。她多想永远护卫在戚文彰的左右,但是她明白自己的空间将越来越狭窄。今天她也是正式来向戚 文彰告别的。 “我要告诉你,我很快就要结婚了。”何其妍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戚文彰看到何其妍悲伤的脸也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你不能够跟刘云非做那种交易。” 何其妍痛苦地摇着头。 戚文彰突然眼睛冒火:“我告诉你,这是新中国,谁也不能仗势欺人。我倒要看这个姓刘的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何其妍止住了哭:“你要干什么?” 戚文彰大声喊道:“我要跟姓刘的斗一斗。看看今天的中国还讲不讲理!” 何其妍突然对他吼了起来:“你难道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吗?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国家不惜一切,现在国家安全面临威胁,难道你要捲入儿女之情吗?” 1964暗战原子弹(四)(7) 戚文彰愣住了.. 25从周洁妤的汇报当中,戚文彰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收缴的毒罐头跟周洁妤报告的数字对不上,也就是说,还有至少两个罐头流落在外面。这绝对不是偶然的。 戚文彰必须把它们找回来。但是现在中岛芳子死了,迪卡特,事实证明,他自己政治避难了——躲在大使馆里不敢出来。可以说原先的线头一下子都中断了。戚文彰必须再次重新开始。 戚文彰给兰州方面马大军打电话,双方通报了情况。这个时候,戚文彰勐然发现了一个细微的时间差。具体说,邵玉蓉在兰州失踪不久,中岛芳子就立即在北京钱学森的住所出现了。戚文彰经过仔细计算,假定邵玉蓉摆脱跟踪之后立即上火车,下了火车之后立即前往钱 学森的家,这里面仍然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没有办法解释。也就是说她比理论上需要的时间还快了半个小时。 当然这也可能是情报不准确,导致时间上出问题。戚文彰让马大军带人仔细搜查中岛芳子在兰州的宿舍。结果马大军不但没有找到那两个罐头,连当初何其妍发现的照片资料也没有了。难道是邵玉蓉出发前就作了自杀的准备,还是这个地方又有人来过?看来问题越来越可疑了。 马大军开始向大楼里面的居民进行调查,结果大家都反映,邵玉蓉的宿舍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来过任何生人。但是更加令人吃惊的事情是,居然有一个人在最近看到了邵玉蓉,而那个时间恰好是戚文彰在北京发现邵玉蓉尸体的时候!难道有两个邵玉蓉?对,一定是有两个邵玉蓉,一真一假。死的那个恐怕是真的,她的死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第59页 这个情报让戚文彰反而来了精神。只要中岛芳子还在,他就还有机会抓住她。戚文彰专程到监狱去见加之木泷子。戚文彰拿着何其妍翻拍下来的照片让加之木泷子看。加之木泷子告诉戚文彰,照片里的人叫中岛成子。 如果邵玉蓉是中岛成子,那么就肯定不会是中岛芳子了。加之木泷子告诉戚文彰,中岛成子有一个孪生妹妹,叫中岛芳子。中岛芳子跟她姐姐走的不是一条路。中岛芳子曾经在日本关东军情报部门工作,抗战胜利之后,回到东京。据中岛成子说,中岛芳子看到报纸上报导,和许多日本军官在日本战败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切腹自杀了.. 戚文彰早知道,日本1950年签订日美旧金山条约时,日本潜伏特务留下名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们在东京宣誓,从投降之日起,就地潜伏,要捲土重来。他们在东京进行假装集体自杀。中岛成子是无辜的,被她孪生妹妹的毒剂杀死,而真正的特务中岛芳子就在自己的身边! 戚文彰答应加之木泷子重新调查她的案件,帮助她洗清冤案。但 是他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是要解决中岛芳子,她的手里还拿着两个毒罐头。 中岛芳子的优势是能够化装成为邵玉蓉,而骗过邵玉蓉身边的任何人。现在钱学森已经回到兰州的基地。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控制中岛芳子的行动。 戚文彰飞回兰州。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调查邵玉蓉的医疗文件。因为“邵玉蓉”的行为有一半就是中岛芳子所为。本来邵玉蓉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马大军已经检查过了,不大会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 但是这次戚文彰准备检查的是那些表面上可以公开的内容,比如医疗记录。因为邵玉蓉的病人是她接触最多的人,而中岛芳子如果在医院冒充邵玉蓉,目的也只可能是接触病人。 1964暗战原子弹(四)(8) 戚文彰检查病人名单和病歷。一个普通病人的工作地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正是中国的核基地。戚文彰立即向医院了解那个病人,得知他刚刚出院。而他前几天刚刚接受过邵玉蓉的治疗。 戚文彰意识到这里将会有文章,他觉得有必要向这个病人了解情况。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他跑到医院门口向门卫打听情况。传达室的人说,那个人出院的时候果然带着一兜食品,说是带给同事的亲戚。 戚文彰这回震惊了,这个人来自基地,他很可能接触了中岛芳子,又从医院里面带出了食品回去。事态十分严重,现在层层上报已经来不及了,一方面让人迅速通知马大军,自己从医院要了一辆救护车,飞速驶向核研究基地。 戚文彰知道基地戒备森严,而他根本没有进入基地的通行证。所以到了门口就说自己是接到求救的电话,到里面救人。但是这个临时编出来的谎话根本欺骗不了门卫。基地的人如果需要急救,会从内部的警卫部发出通行命令。显然戚文彰不知道这一点。此时他不得不实话实说:“我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侦查员,敌特把一个十分危险的物品通过你们那里的一个叫李丹的人带了进去。我现在必须进去搜索。” 但是戚文彰身上的北京市公安局工作证和公安部介绍信全然不起 作用。卫兵在没有通行证的情况之下无论如何不允许他通过:“别说你是北京公安局的,就是总参谋部的首长,到了这里照样要拿着通行证才能放行。” 戚文彰都快急疯了,但是卫兵一口咬定要通行证。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正在这个时候,马大军带着人开着军车也赶到了。 兰州军区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保卫中国的核武基地的安全,作为保卫部的业务主管,马大军自然知道进入基地没有通行证是不行的。 他直接给基地首长打了电话。 核研究院内专家们为了庆贺试验成功正在聚餐。长期以来他们一直是用土豆和白菜作为主要副食,现在有了香港的肉罐头算是大大的改善伙食。他们高兴地把罐头打开。 就在这个时候,戚文彰等人闯了进来,敌人的阴谋又一次破产了。 周洁妤又回到了兰州。本来她是不应该再回到兰化公司的。第一,这里的特务还没有肃清,而且可能是隐藏更深的敌特,她卧底,并且帮助戚文彰挫败了他们的阴谋,现在很有可能遭到敌人的报復。第二,这里的造反派组织从来没有放弃过抓捕周洁妤的企图。他们这些人,锁定了一个目标是阶级敌人,不将其打倒就永远放心不下,因为不那样共产主义就永远不能实现。你想,周洁妤在造反派们心目中是实现共产主义的障碍,她还能够好过吗? 所以戚文彰一开始就劝说周洁妤留在北京。但是周洁妤拒绝了。 “我要回到兰州继续帮助你。” “你已经暴露了,怎么帮助我们啊?” “我就是作为普通翻译,也能够帮助你发现各种情况啊?” 戚文彰此时的心思完全在破案上,所以也就没有多想。于是就答应了。 周洁妤满意地回到了兰州。她作出这个决定有自己的想法。经过这一系列的风波,她的思想有了彻底的改变。她现在只相信戚文彰, 她觉得现在只有戚文彰一个人真正了解自己。所以哪怕她会遇到困难,她也愿意跟着戚文彰。 另外,细心的她也看出了戚文彰和何其妍的感情。她也意识到戚文彰如今的政治处境很艰难,在这个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能够帮助他。为了戚文彰,她甘于再次承担风险。 第60页 1964暗战原子弹(四)(9) 26尽管挫败了敌特的阴谋,戚文彰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军区保卫部破译了一个密码电报,电文是十分简单的暗语:天气预报,沙尘暴按时到来。 现在摆在戚文彰面前的情况很不乐观:北京的敌特漏网了,迪卡特躲到外国大使馆里面,而日本大间谍中岛芳子仍然逍遥法外。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努力除了挫败几次谋杀行动和逮捕一个低层间谍瓦特之外,更深层的敌人还没有触动。敌人继续猖狂行动。现在一个叫沙尘暴的行动计划即将实施,而他竟然连一点线索都没掌握。 不过现在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兰化专家队伍中,还有隐藏更深的敌特。戚文彰带着人把所有的专家都反覆侦查了一遍,但实在找不出可以怀疑的对象。 对于戚文彰来说,还有一层严峻的担忧,虽然周洁妤叛逃的风波过去了,但是他背后的政治威胁却没有消失,特别是杨奇清目前的局面岌岌可危。如果杨副部长顶不住了,那么他的整个破案行动将彻底落入刘云非的手里。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现在他必须跟敌人抢时间。戚文彰找到了马大军,他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讲了出来。马大军经过这一系列的反谍斗争,对戚文彰有了深刻的认识,他知道从国家的利益上说,也只有戚文彰能够对付面前潜伏很深的谍报网。从个人利益上说,他跟戚文彰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戚文彰如果是错误的,他马大军绝无正确之理,除非他自己要表现出 来一贯跟戚文彰对着干。所以,马大军跟戚文彰全力配合。但问题是,两个人已经联手,而且他们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从迪卡特没有被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动员了所有的力量,进行夜以继日地侦察,却仍然找不到任何线索。现在还能指望某一时刻的突破吗?马大军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戚文彰对马大军坚定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们准备行动,我们就一定能够挖出他们来。这是一个铁的规律,做间谍可以潜伏几十年,但是只要他一有行动,就隐瞒不过有心观察的反谍人员。” 听戚文彰这么说,马大军也放下心来。 但是,戚文彰自己实际上却完全没有底。黄昏时分,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黄河的边上。望着滚滚的黄河水带着夕阳的余晖东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种前所未有的挫折感瀰漫在心头。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作为共和国的卫士,他保护不了国家的机密,眼看着敌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猖狂而束手无策;而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眼看着她不得不离自己而去。他名义上拥有一个庞大的反谍力量作为后盾,但是在实际行动上,却有人处处掣肘.. 现在他内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曾认为自己是为了理想和信念而奋斗,但是这种理想和信念在今天的政治环境当中,已经不能获得承认了。许多事情,他必须犯组织上的错误,才能达到信念上的坚守,天长日久这个一贯洁身自好的人越来越感到痛苦和迷茫。 不错,他有杨奇清副部长的支持,而且心中仍然记得周总理“大有可为”的批示。但是更多的时候,他看不到这些正确路线的代表,而无时无刻不受到刘云非的影响。 在反谍行动中,敌人的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地打在了他最为致命的部位,而他的拼死抵抗,使敌人的阴谋一次次没能得逞,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他几乎丢了自己一切:前途,政治生命,还有刚刚 萌发出来的爱情。 1964暗战原子弹(四)(10) 戚文彰在问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戚同志,有什么新指示吗?” 戚文彰转过头,看到伤愈的赵水根扛着枪站在他的身后。 戚文彰对他礼貌地笑笑:“您伤好利索啦?” “没有问题啦,现在就是等着那群王八蛋们再来哪。” 戚文彰这个时候,哪有心思跟老人寒暄啊,他对老人笑笑:“您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这里的路口我们已经都安排了人了。” 老人点点头,锐利的眼睛盯着戚文彰:“戚同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愁事啦?” “啊?是吗?”戚文彰一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愁苦已经表现在脸上。 赵水根哈哈笑起来:“戚同志,不瞒你说,我已经在那边林子里面看了你半天了。你一上来,就有人向我汇报了。” “谁向你汇报了?” “啊,是这样,我们已经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组织起来了,现在附近的几个林子每天24个钟头都有人值班,早晨是妇女同志,孩子们放了学来替班,夜里是年轻的武装基地民兵。” “真的?那可太好了。”戚文彰听了十分感激。妇女和儿童在山里放哨要比马大军的侦查人员更不引人注目。 “戚同志,”赵水根走到戚文彰的面前,“我也是个老同志了,说话不中听你包涵啊。” 戚文彰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戚同志,我看得出来,你其实跟我们挺见外的。” “我?”戚文彰更是摸不着头脑。 第61页 “对,你呢?是北京搞秘密侦查的,这我懂,你的工作要保密,这我知道。可是,那也不妨碍咱们帮助你啊。你看咱们这几个村子里 的男女老幼,一说抓特务,那积极性!别看我们不懂你们那些秘密侦查,可是我们爱自己的国家,你把我们放在哪里我们都保证给你看着,眼睛都不眨。戚同志,我知道特务们厉害,可是咱们人多眼睛多,只要他一动,我们就能够盯上他,看他们往哪里跑..” 赵水根突然停住,因为他看到戚文彰两只眼睛紧紧地看着他:“戚同志,我讲得不对吗?” 戚文彰连连点头:“对,对,你讲得太对了。” 赵水根的几句话点醒了戚文彰。一直以来他的眼睛总是看着上面的政治风云,却忽视了自己身边的群众。是啊,他根本不应该感到孤独,爱国的不仅仅是他戚文彰一个人。他的身边还有广大的群众。他有什么可以苦恼的呢,刘云非们再猖狂,能够一手遮天吗? 这就是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如果人民的力量发挥出来,隐藏再深的敌人也休想躲藏。 戚文彰抓住赵水根的手:“赵大爷,这回我就是要依靠大家来破案啦。” “你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尽管说话啊。” “赵大爷,这个山林我就交给咱们村里的乡亲们了。你们就睁大了眼睛,看到任何反常的事情,就马上汇报。” “好,好。你放心,就怕敌人不敢来。只要他们来了,我们绝不放过他们。” 戚文彰想到,他以专家的身份来到兰化公司,经过对瓦特和迪卡特的调查,他的身份差不多已经公开了,在这个时候继续保密下去已经没有了作用。所以现在他应该主动出击,发挥自己的优势,跟隐藏的敌特打一场人民战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只要人民发动起来,就不怕找不出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戚文彰抬起头,看到远远的山壁上用红漆写着大标语:“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1964暗战原子弹(四)(11) 戚文彰来到化工厂的工人中间,向工人进行反特和保密教育。所 谓反特教育说穿了就是讲自己经歷的反特故事。这种事情,戚文彰早年在外贸部就搞过,对于他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在“*”的高潮中,大家逐渐厌恶政治学习,现在戚文彰绘声绘色的故事,一下子在工人群里引起了巨大反响。各个科室车间的领导纷纷找保卫部门要求安排听戚文彰的保密教育。结果戚文彰一天要进行好几场讲演。每次故事讲完之后,大家都要进行讨论。 “到底什么是敌情啊?”戚文彰进行提问,引起了大家热烈地讨论。 “现实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可以理解的事情,就是正常的。而难以解释的事情,就可能有敌情。比如我们的海外华侨回到祖国探亲,临走的时候带上一包家乡的泥土,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有的外国人来到中国不看古蹟,不游山玩水,却收集泥土,这就是不正常的。 北京修地铁时候,日本人把深层的土包起来,因为他们要进行放射性检查,想知道我们的放射研究所在什么地方..” “我们看身边的事情,要寻找它们的合理性,如果你找不出来,那么就一定有其他的解释。这些个用普通生活逻辑解释不出来的事情,就可能是敌情..” 戚文彰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头一开,重要的情报就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面前,目标都指向一个人:特鲁茨·冯·胥林德。工人们报告了他一系列的反常举动: 胥林德夏天他把许多毛衣挂在窗户的外面,而且一挂就是一个星期,从来不往回收.. 胥林德经常骑自行车出门,而故意不坐公司给他安排的汽车.. 人们看见他用一个干净的白毛巾去擦公园大理石上的尘土.. 还有一次他去钓鱼,别人用鱼篓,而他却带着一个大罈子,他把罈子灌满了水,而里面却仅仅钓到两条小鱼.. 他经常在黄河岸边行走,人们发现他在岸边的木桩子上刻划水位标记.. 戚文彰基本锁定了胥林德是间谍重大嫌疑人,立即对他进行严密 的监视和控制。这个时候,对于胥林德来说事情也很明了,他已经无法继续隐藏了。双方摊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胥林德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向兰化公司打了一个报告,以家庭的原因,要求回德国探亲。 戚文彰知道收大网的时刻到来了。胥林德知道自己行将暴露,他第一要脱身,第二还要把手里的重要情报带走。 逮捕胥林德跟逮捕瓦特一样,他需要有一把尚方宝剑。 戚文彰火速回北京去找到杨奇清副部长。但是他刚刚到达公安部大院,就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刘云非的手下拦住了。自然,戚文彰的行动日程是孙明报告的,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告诉戚文彰:你现在执行错误路线,专案组准备对你进行隔离审查。 27“我曾经跟你做过交易的,你现在为什么还要找他的麻烦?”何其妍愤怒地质问刘云非。她作为北京公安局为数不多的几个还具有行政权力的人,很快知道了戚文彰被隔离审查的消息。 刘云非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你以为我愿意再跟他这个榆木脑袋废话啊?迫使他参加运动,又不是我个人的意见,那是中央首长的精神。” 第62页 “谢富治的话还不是你引出来的?”何其妍这么说是事出有因。 她知道刘云非两次到杨奇清面前提出要彻底否定北京市公安局的过去,罪名是这些人里通外国。理由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侦查员曾经“逆用敌台”。 1964暗战原子弹(四)(12) 杨奇清见刘云非作为一个侦查员说出这样的话,自然很气愤。就给他碰了回来。杨说:“那是工作需要。” 第二次,也就是前几天,刘云非再次在公安部会议中提到了北京 市公安局逆用敌台的问题,杨奇清再次表示那是特殊的侦查手段。但是谢富治打断了杨奇清的话说:“什么工作需要?那就是资敌通敌!” 而令人感慨的是,当年谢富治是陈赓兵团的政委,杨奇清是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两个当年的战友,如今却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政治道路。 “甭管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中央首长的指示谁敢不听?”刘云非振振有词。 “中央首长点了戚文彰的名啦?”何其妍瞪着刘云非。 “没有点他的名,我就不能动他啦?” “别忘了你是跟我有君子协定的。” 刘云非一看何其妍这么护着戚文彰心里就一阵妒火,他脸上露出一副流氓像:“不错,我是答应过你,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因为..” “因为你流氓!” 刘云非反而笑了:“因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温良恭俭,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 “那你是政治流氓。” “应该说是革命流氓。”刘云非得意扬扬。 刘云非说得倒是真心话,谢富治的一句话要彻底否定北京市公安局,接着也就是否定领导它的上级,主持公安部全面工作的常务副部长杨奇清。平心而论此时刘云非倒是真的没有想如何整戚文彰。为了何其妍做个顺水人情他还是会的,但是这是残酷的*。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而他的对手又不是一般人物,所以他不得不拿出最为强烈的手段。在这个时候他再次想到了利用戚文彰。 俗话说堡垒是从内部攻破,刘云非无论如何组织人写大字报,事实证明,对于杨奇清的打击是有限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是刘云非,他们本身就是两个“对立面”;原因之二是他拿不出任何有力的事例来否定杨奇清。这个时候,戚文彰就成了暴露在他眼前的一个薄弱环节 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能够让戚文彰“反戈一击”,他们双方的僵持阶段就立即被打破。当然戚文彰不会轻易就范的,但是他有致命的弱点,就是他放弃不了手头的案子。 刘云非站在戚文彰的对面,这次两个人的谈话又跟以往不同了。 现在他已经不用跟他表示出什么兇狠了,现在戚文彰已经是他手里的一个棋子。 “老戚,我知道你一心想的是兰州的案子。我呢,也犯不着阻碍你干那件事情。”刘云非说着,口气轻松,仿佛兰州的案子就是一笔无关痛痒的买卖。 戚文彰知道刘云非想的是什么,无非又是要挟他揭发什么东西: “有什么话,刘主任你就直说吧。咱们交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云非突然话题一转,笑眯眯地看着戚文彰:“你觉得我跟小何怎么样?” 戚文彰一阵噁心,但是他不能发作,他忍着心头的反感反问:“什么怎么样?” “我们还般配吗?”刘云非近乎恬不知耻。 “不般配。”戚文彰恨不得扇他一个耳光,不过这句话却也如同一记耳光。 “哦?为什么?”刘云非却也没有生气。 “你是一个搞运动的,整人的人,而小何是一个正常人,你们两个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这不劳你费心啦,我想,我们会培养出共同语言来的。祝福我们吧。”刘云非表现得居高临下。 1964暗战原子弹(四)(13) “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戚文彰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了。 “当然不是。你脱离了运动这么久,不补补课总是不好吧?” “办完了这个案子,我洗手不干了。跟你一起当运动员,好不好?” “那可不行,现在运动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两个司令部在进行 殊死决战,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够当逍遥派?” “你要我干什么,说吧?” “不要你干什么。冲锋陷阵这种事也轮不到你,我只需要你表个态。” 戚文彰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也就怕这一点。表态支持刘云非? 刘云非是个什么东西? 刘云非好像早就看透了戚文彰的心思似的:“你不用表示支持谁。 你只需要指出来谁是资产阶级的总后台。” 这招更狠。这不是让戚文彰在老部长身后开黑枪吗? 刘云非可不给戚文彰迟疑的机会:“你今天晚上就写一张大字报。 明天早晨拿出来,贴在部长大楼的正面,我给你安排一块地方。完成了这件事情,你可以去兰州,我不干涉。当然,如果你没有完成的话,我可就不得不採取革命行动了啊。” 第63页 刘云非软硬兼施,他还要让戚文彰觉得自己很讲面子。 戚文彰知道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否则放跑了胥林德就前功尽弃了:“那我今天晚上就去写。” 刘云非大度地点点头:“你回家吧,也累了,回去看看戚叔叔。他一个人也不容易啊。” 戚文彰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每天晚上11点,四合院的大木门是会关上的,木门的后面是一个木槓门栓。因为木门总是有缝隙,而且门栓是横移式的,所以外面的人可以用钥匙,一点一点地把门栓拨开。 戚文彰慢慢地打开其中一扇沉重的木门。尽管他的动作故意放得很慢,但是两个磨得又亮又硬的户枢还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干哑的声响。这让戚文彰感到有些无奈。他四下看看,然后悄悄地走进自己住的东屋。 戚文彰现在还不能睡觉,他必须完成那张大字报,然后赶在公安部大院没有人的时候贴上去。戚文彰打开从刘云非那里带来的大字报 用纸和毛笔及墨汁瓶,摊开在桌子上写了起来。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父亲戚宜炎走了进来。现在老人已经习惯了戚文彰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方式。 “爸爸,我进院子把您吵醒了吧?” 戚宜炎摇头:“我还没有睡呢。我知道你快回来了。” “您怎么会知道?”戚文彰感到奇怪。 戚宜炎看着儿子,样子关切:“我听你们单位的人说,你现在有些脱离运动。” 戚文彰笑笑:“谁说的,您看我这不是在写大字报呢吗?” “你们处的那个老孟说的。他让我劝劝你,不要当逍遥派。我猜测,可能你就快回来啦。” 戚文彰看着父亲,他能够感到父亲现在背着一种压力。他知道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担心的是什么。他不但怕儿子在政治上孤立,更怕他被打倒,从而给自己的家庭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住在附近的一家人已经因为其中的成员在单位遭到批判,而被临近中学的红卫兵抄家了。红卫兵也曾来过他们家,但是因为他们的指导员知道戚文彰在公安局工作,是侦查员,所以告诉红卫兵小将们,这家人是革命干部,于是就没有给他们找麻烦。 但是在这个时候,戚文彰没有办法告诉父亲自己的处境,更没有办法向他理解,自己为什么跟现在的当权派闹得势如水火。他看看父亲头上的白髮仿佛又增多了,脸上的焦虑使得他显得更加苍老。他内心一阵痛楚和内疚,他拖累了自己的家人。但是此时他还必须对父亲说谎话:“爸爸,局革委会副主任刘云非是我的同事,他说我写完了这个大字报,一切就都没有事啦。” 戚宜炎知道儿子的性格,他看着戚文彰告诫地说:“我知道你凡事喜欢弄出个名堂来,现在我研究了运动的形势,这可是主席亲自发动的,所以甭管你心里怎么想,绝不能乱说乱问。祸从嘴出你知道吗?” “爸爸,我明白。您放心吧。”戚文彰这么说着不敢再看自己的父亲。 1964暗战原子弹(五)(1) 他低下头飞快地写了一篇题为《公安部的黑线》的大字报。大字报里面的文辞多是抄录《人民日报》,内容十分空洞。让人看了觉得无非是一个表态的文章,他戚文彰现在也投靠造反派了。至于批判的内容,不但流于空泛,而且只字没有提任何人名。尽管如此,戚文彰还是感到十分羞耻。他夹着大字报,像做贼一样,悄悄把大字报贴在刘云非为他指定的地点。 28用一张大字报换来了暂时的自由,戚文彰见到了副部长。副部长的家门口贴满了大字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他的情况极为不妙。 听了戚文彰的汇报,杨奇清说:“还是要在北京搜查胥林德,但是这次你要特别控制好机场。严防他们通过大使馆接应。” 戚文彰说:“关键是不能让接应的人知道班机到达的时间。” 杨奇清说:“这好办,我跟民航打一声招唿,让他们对外以气象理由保密。另外我们还可以通过电话局查询,到底是哪些人对他乘坐的航班感兴趣。” “好。”戚文彰见到杨奇清就立即信心百倍,仿佛自己有了主心骨。 杨奇清却拉着戚文彰的手坐下:“小戚,有些事情现在我必须交代给你。因为以后请示就越来越困难啦。” 戚文彰的心情陡然一沉:“那怎么办..” 杨奇清点点头神情从容:“那就必须发挥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不不不。”戚文彰连连摇头,“办这个案子,没有您不行。” 杨奇清眼睛一瞪:“这个国家没有谁都照样行,这个民族没有谁也要前进!怎么,没有我你还不革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部长,我是说我的能力..” “谁的能力也不是天生的,当年周恩来发动南昌暴动的时候还没 有你大呢!” “我怎么能够跟周总理当年比?” “你当然不能比!”杨奇清用犀利的目光看着戚文彰,“因为周恩来心里装着一个民族的责任,而你的心里装的只是你自己那芝麻粒大小的责任!” 第64页 戚文彰震撼了:“杨部长..” “你破案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了你那份薪水,你是为了我们的国家。 如果我不在这个办公室,后面的事情你必须自己完成。” 戚文彰点点头:“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必须做好。” “我一定做好。” 杨奇清满意地点点头:“你抓住胥林德准备怎么处理?” 戚文彰毫无思想准备。过去他作为一个侦查员,抓住敌特,就交给上级处理了。现在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了。他想了一下:“我去审问。” 杨奇清说:“审问不是目的,关键是你要把他嘴里的情报挖出来。 否则我们抓住他的目的只完成一半。” “可是..”戚文彰实在没有底,这个胥林德看起来是个特务头子,级别肯定比瓦特高,哪里能够像瓦特那样,通过晓以大义让他把情报吐出来? “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们目前的局面更困难,你必须利用好胥林德这张牌。” “好的,我一定想办法。” “不要再请示了,你自己便宜行事。” “是。” “还有,”杨奇清意味深长地看着戚文彰,“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明白了,部长。” 杨奇清担心的是自己很快失去自由。但实际上,戚文彰一走出他 的家门,就在公安部大院被扣住了。仍然是刘云非的埋伏。 戚文彰被带到刘云非的面前。此时双方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云非早就料到戚文彰会在大字报里面喊一些口号,避实就虚。所以没有亲自看大字报就安排了人员去公安部大院守株待兔。其实他逼迫戚文彰写大字报只不过是计划好的一个战术。 1964暗战原子弹(五)(2)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云非笑着对戚文彰说,“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诚实的人。” “大字报我一早已经贴上去了。” “没错,但那不是我们说的内容,抄《人民日报》,别人可以,但是你戚文彰却不行。我要你的实际内容。” 戚文彰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说北京市公安局里通外国,能够有什么实际内容?但是为了他刚刚对杨奇清的承诺,他忍住了。 “好了。”刘云非一摆手,样子十分大度,“我知道你老戚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恐怕不愿意对自己的主子落井下石。所以我打算成全你。 你什么都不用写了。我只要你写三个字。” 刘云非把一份列印好的材料递给戚文彰。 “你在这最后面,自己写下‘戚文彰’三个字,我现在就放你出去。” 说白了就是让戚文彰在黑材料上籤下自己名字。 戚文彰翻看着的这份矛头针对杨奇清的黑材料,完全是从一个侦查员的角度分析和观察,甚至语气还有意在模仿戚文彰。显然刘云非在这个事情上,工夫做到了家。这个策划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 这一手太毒了。每一个人都知道,打倒杨奇清绝非容易的事情。这个看起来瘦小枯干的老头,有着一颗坚强的心和极为清白的歷史,即使是谢富治之流,对他也无可奈何。所以他们才想到了利用戚文彰的办法。这简直可以说是杀人不见血。所有的人都知道,目前戚文彰一直跟着杨奇清破案,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戚文彰是一个“铁桿保皇派”。现在如果戚文彰反戈一击,杨奇清顿时就要彻底垮台。 戚文彰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这么一场巨大政治旋涡之中。他 不过是一个要完成自己使命的侦查员,他不过是一个热爱自己国家的公民,他不过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但是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变得那样的奢侈。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也从来不想兼得,他只是想要自己为人的基本权利和尊严,但是今天看来连这他也不能兼得。 在戚文彰的家教之下,正直和信义是做人不可动摇的基石,从记事之日起,父母就教育他“捨生取义”是一个人的起码品德,而忠与义又是不可分割的。但是今天的事实却冷酷地摆在他的面前:忠和义无法两全。刘云非明摆着在对他进行要挟,要么就在政治上向自己低头,要么就放弃执行自己的职责。用国家利益和民族的前途作为自己的政治筹码无疑是卑鄙的,但是卑鄙就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戚文彰无可避免地要在这中间作出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戚文彰心急如焚。戚文彰现在的表情,刘云非仿佛很早以前就看到了。他心中得意,自己制订的计划高超到了如此的地步,把戚文彰、杨奇清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要利用这一点,利用戚文彰无法放过敌特这种在他看来不过是争功好胜贪图名利之心,迫使他在政治上就范。他轻松地给戚文彰倒了一杯水,请他慢慢思考。他自己点上一支大中华牌捲菸慢慢地品尝着尼古丁带给肺黏膜的刺激。 戚文彰再次拿起那份文件看着刘云非:“我签字你就满意了?” 刘云非对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我不管你是什么想法,只要你把‘戚文彰’三个字写在后面,我今天就放你出去。” 第65页 “如果我就是不写,因为你把我扣在这里,放跑了敌特,这个责任谁来负?” “当然是你来负!因为,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用拒绝革命的方式,来故意放跑敌特?” 1964暗战原子弹(五)(3) 背叛上级!中伤同志!出卖良心!戚文彰的脑子里面反覆出现着这样的字眼。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仿佛又看到了胥林德、中岛芳子在中国的土地上自由往来。戚文彰反覆权衡,背叛、中伤和出卖说穿了 毁坏的都是他自己的道德灵魂和声誉,但是放跑了胥林德,损害的是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戚文彰当了卑鄙的人,毁坏的是他自己,但是为了自己洁身自好,却伤了国家,那是义而不忠,而不忠又谈什么义? 他忽然想起杨奇清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个人是小,国家为大! 戚文彰掏出自己的钢笔,把笔尖移到最后一页的结尾处:“你给我派一辆车送我去机场。” “好。” 戚文彰签下自己的名字。 走出公安部大院,他回过头看看副部长的房子的方向,眼睛忽然模煳起来,他低声说:“老首长,我对不起你。” 29戚文彰找到了民航。他命令民航对胥林德乘坐的136次航班进行保密。对外以天气理由,拒发任何消息,这样胥林德一上天,就彻底消失了。同时让电话局监听查询此次航班的所有来电,看看究竟北京有哪些人在关心胥林德的到来。那个时候的中国还是计划经济,民航的规模也很小,许多事情可以由政府来控制。 很快他得到消息,反覆来电打听这次航班的,是一个欧洲中立国家的大使馆。戚文彰感到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看来胥林德不但带了情报,而且还打算在北京交接。紧张的是,这又涉及到第三国的大使馆,搞不好又是一个外交纠纷。 戚文彰想了一个办法。他跟机场建议,让136次航机降落后停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让旅客走特殊通道。 其实中立国大使馆的车子早早就来到北京机场。但是该国的商务参贊眼巴巴地从走出来的旅客中寻找胥林德,却看不到其踪影。 班机停下之后,首都机场的人员直接把旅客带到了海关。在那里戚文彰亲自指挥人员检查胥林德。在海关人员面前胥林德表现得十分 镇定甚至还能够开个玩笑。但是他看到身穿公安制服的戚文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的额头冒出了汗水,不由自主地说:“真没有想到。” 经过一番紧张的检查和精神较量,海关人员从他的行李里面搜查出密写药,密写纸,以及与情报局使用格式相同的情报提纲。 在中国的土地上抓捕胥林德,是侦查员工作最为容易的一个环节。 而他在中国的情报生涯,也随着闪光的手铐合拢那一瞬间而宣告结束。 但是此时对于戚文彰来说,这却是更重要的工作的开始。因为他的目的是破获整个间谍网。 真正的较量是对胥林德的审讯。这场战斗在北京新侨饭店305号房间揭开了帷幕。 在中方看来,我们对胥林德是人赃俱获,但是胥林德却反咬一口,说中国对他政治*。 “你这些情报呢?”戚文彰指着他的几页情报。 “我对中国的民间风土感兴趣,这些根本就不是情报。”胥林德毫不示弱。 “那你的密写药和密写纸呢?” “那是我的爱好。”胥林德的回答犹如告诉戚文彰,老子就是誓死不承认看你有什么办法。 “你拒不承认帮助不了你。我们该怎么判决你还是怎么判决。你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下场。” “落入你们的手中,我就没有再对自由有任何期望。你们甚至可以处死我。但是全世界都会谴责你们的!” “你到中国从事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职业的事情,我们铁证如山。” 1964暗战原子弹(五)(4) “你们没有一个健全的法律体系,你们没有公正的司法制度,你们只是凭着个人的意志行事,就是掌握了证据也没有资格判决。” 气焰何等嚣张,在场一同审问的人都气不过,有的人提出要给他来一个五花大绑,拉到街上去批斗,让他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 戚文彰制止了其他人的蛮干。 审问工作陷入了僵局。敌特是一个顽固的死硬派,就是杀了他,恐怕也不会跟自己合作的。在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是杨奇清的指示。 但是他怎么还有脸再去找杨副部长呢?他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签字杨奇清是否在被批斗,是否被抓了起来。 现在他的确是孤立无援了。 戚文彰知道这个时候他一不能退却,二不能放弃。逮捕胥林德是整个破案工作的一大突破,如果不在这里把文章做足,后面他的国家还要继续面临许多损失才能够摸到整个谍报网的触角。戚文彰反覆思考着击败胥林德的办法,他视死如归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他为什么如此嚣张?戚文彰想道,第一是对中国反谍机关、中国政府和现行制度的蔑视,认为我们根本不行,至少是没有发展到那种文明程度。另外可能他临来之前就已经作了“取义成仁”的思想准备,他来之前可能就已经想到了,落入中国政府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已经无所畏惧了。最后,也许就是最为重要的一条,那就是他认为自己的事业是正义的,他甘愿为这个事业而献身。你说他是万恶的间谍,他却自认为是*义士,为正义而奋斗。 第66页 要想打败自己的敌人,就一定要从根本上击垮对方的灵魂。戚文彰想到,正义和邪恶的较量绝不是靠限制自由而作出结论的,绝不能迴避政治和制度的差别。要敢于用对方的语言说话,敢于接受对方的思维逻辑,敢于正视对方的司法体系,这样才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戚文彰再次去了景山中街沙滩,他第二次拜访了国际法专家张友渔先生。 “张教授,我需要一种理论武器,这是敌人也听得懂的,甚至是承认的。我要让这个敌特明白,他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罪行,到了世界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相同的惩罚。” 张友渔看着戚文彰眼睛放出异样的光芒,他没有想到这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年轻侦查员,仅仅时隔不到一年,思想就有了这么大的飞跃。他现在已经懂得从国际政治和国家法的角度看待这场反谍斗争了。 他已经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法律武器了。 “既然这个德国人胥林德是给美国中央情报局工作,那么我就按照美国的法律衡量他一下。据我所知,美国联邦法律中有五十多个涉及到核武器的死刑条款,特别是美国的原子能法,对于判处死刑的条款更为详细。” “有没有具体案例?” 张友渔帮助戚文彰查找:“五十年代,一个加拿大籍的左派分子,把美国核武资料偷出来送给了苏联,被捕后被美国判处死刑..” 经过向张友渔请教,戚文彰的心里越来越有了底,这一次他作了充分的准备。他要打一场具有国际水准的反谍道义战。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敌人多么狡猾多么顽固,他一定要摧毁对方的精神壁垒,用这个高层间谍作为自己的突破口,一举扭转在侦查工作中的被动局面。 再次见到胥林德的时候,戚文彰首先放松了许多,他问:“原来你在德国是贵族的后代啊。” 胥林德一愣:“你怎么知道?” 1964暗战原子弹(五)(5) 戚文彰说:“通过你的名字,特鲁茨·冯·胥林德。我刚刚了解到,这个‘冯’在你们的国家是一个标志着贵族身份的姓氏,对吧。” 胥林德绷紧的情绪放松了。至少他觉得对方通过他的姓氏,认识到了他的社会地位,算作是对他的一种认可。这么一来,他的敌意有所减少:“你说得很对。我的祖先在德国的确是很有身份的。” “从这个角度上看,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是我却不明白,身为你这样的贵族,为什么也会冒这么大风险去当间谍。” “首先说明的是,我并不认为我做了不适当的工作。如果说我做的什么会给自己带来某种风险的话,我只能说,那是一种理念。” 果然狂妄,活脱一个没落贵族的穷酸气。 戚文彰点点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和坦诚。” “谢谢。” 戚文彰不慌不忙从自己的公文包里面拿出三本“红宝书”:《毛主 席语录》的三个版本,英文、德文和中文版。他把两个外文版“红宝书” 递给胥林德。 “我想不用我说你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 “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圣经》,毛主席讲话的摘要。”胥林德不无嘲讽地说。 戚文彰没有答理他,心里说,不管你叫它什么,只要你明白这书的分量就行:“请你打开第72页。我念中文你念..随便什么外文。” 胥林德老实地翻开了书。 戚文彰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念道:“美国垄断资本集团如果坚持推行它的侵略政策和战争政策,势必有一天要被全世界人民处以绞刑。其他美国帮凶也将是这样。” 戚文彰抬起头看着胥林德:“该你了,念吧。” “我不..” “念!”戚文彰突然威严地说道,“你害怕了?” 胥林德只好念出声来:“if the us monploy capitalist groups persist in pushing their policies of aggression and war, the day is bound toe when they will be hanged by the people of the whole world. the same fate awaits the apli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 这是毛泽东一九五八年九月八日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中的一句。天晓得这个看起来平时并不重视政治学习,而且中了《三家村札记》和《燕山夜话》毒的戚文彰如何这么立竿见影地挑出来这么一句,完完全全恰如其分地用在了胥林德的身上。仿佛毛泽东的这话就是说给胥林德听的。 “处以绞刑!”戚文彰重复着最关键的一个短语。 尽管胥林德有着“取义成仁”的思想准备,但是听到中国最高领导人这么说,而且是写在《圣经》级别的书里,仍然让他的心头一紧。 绞刑!都不是枪毙或者电椅,毛泽东言之凿凿,具体到了行刑方法! “你们这种方法,是不人道的。”胥林德低声抗议。 “好,如果你觉得用毛主席的话处理你不人道,那咱们按照美国法律如何?” 戚文彰拿出准备好的美国联邦法手册,翻看相应的章节递给胥林德:“我可以专门按照美国联邦法为你开庭。我相信找出12个人裁决你有罪是没有困难的。” 第67页 戚文彰说的“12个人”是指美国法庭中由12个平民组成的法庭陪审团,只有12个人一致通过,被告才能判决有罪。 胥林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有想到美国的法律中有这么多涉及到核武机密的极刑条款。 “没有想到吧?你所服务的国家里面对核武机密的间谍罪是处以极刑的。而且我告诉你,五十年代就有一个加拿大人已经被美国处死。 1964暗战原子弹(五)(6) 我想你不会也说美国的联邦法庭不人道吧?” 胥林德顿时哑口无言。 “间谍罪是国际公认的罪行,没有意识形态的区别,因此盗窃核武机密,在任何五个核国家,你将得到同样的结局。所以,处死你不会给中国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戚文彰说完了站起来:“你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文件,免得你死得不服气。” 他把胥林德丢在那里。 这样一来胥林德陷入了矛盾和困惑之中,此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中央情报局欺骗了自己。按照中情局的说法,中国抓住了他们,将面临极大的国际压力,因为世界是反对核武器的,所以他们的行为就是义士。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中国并没有也不可能感到国际压力。更何况现在毛泽东亲口说出这类狠话,按照中国的政策,他怎么也能算是美国的帮凶。而毛泽东的话,素来是一言九鼎,如此看来这回他是死定了。 在先前他也曾经考虑到会被中国人残暴地处死,但是他觉得自己算是为人类和平事业献身。但是现在看来,他跟那个加拿大共产党也 没有什么区别了。这么一想他很后悔自己冒失地跑到这里来了。当初他在德国应聘中央情报局特工觉得很骄傲,他是在数百人当中脱颖而出的,但是现在看来中央情报局却完全没有对他说实话。唉,真是人生中“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啊。 戚文彰再次回到新侨饭店的时候,他看见胥林德已经像被霜打了一样。这也难怪,哪个人听说自己必死无疑还能平静的下来啊,特别是自己的死是因为被曾经相信的人欺骗了。 戚文彰说道:“你有什么感想?” “我后悔来中国。” 戚文彰笑了。 “你觉得我很可笑?” 戚文彰忽然转了话题:“你上次曾经说,中国凭个人的意志办事?” “我说过这些。” “美国人是凭法律办事,对吧?” 胥林德点头。 “我向我们国家的法律专家谘询了一下,如果是美国的法庭审判你,联邦检察官会根据每一个法律条款追诉你的全部刑事责任,到头来你这一条命面临的可能是三个死刑,两个无期徒刑的判决。” 胥林德苦笑:“那你们的毛,干脆就把我吊起来算了。” 戚文彰把自己准备好的最后一份资料放在胥林德面前:“你看这些。这是我们中国共产党在抚顺改造日本战犯的报告。对于那些欠下中国人民血债的日本战犯,我们没有消灭他们的肉体,我们却更注重改造他们的灵魂。美国人是讲究法律的,但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是更讲究人性的。” 胥林德翻看着戚文彰给他的材料,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抬起头:“这是真的?” “你不相信吗?” “难道这不是你们的宣传?” “我可以让你亲自去那里参观。” 胥林德看着戚文彰:“你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戚文彰态度平静地说:“中国共产党人,更注重的是对人思想的改造,而不是惩罚。” “这么说..你们有可能放我一条生路?” “双手沾满中国人血的日本战犯,只要他们悔过,我们都给予生路,你看看吧。” 胥林德忽然又拿起那本《毛主席语录》:“这..” 戚文彰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那你们这本《圣经》上说的就不算数啦? 戚文彰说:“我们毛主席说的是美国反动派如果坚持他们的侵略政策,还有那些坚持给他们当帮凶的人。如果你不给他们当帮凶呢?” 胥林德经歷一番大悲与希望的人生过程,他的脑子显然一时难以适应。他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戚文彰说:“警官先生,我可以把这些材料留下来好好看一看吗?” 1964暗战原子弹(五)(7) 戚文彰说:“这些就是送给你的。希望它们对你的人生抉择有帮助。” 30戚文彰从关押胥林德的305号房间里面走出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这场心理战打赢了。当然这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而是党的政策的胜利,他只不过在恰当的时候展现了这个政策的强大威力。 不过戚文彰的轻松心情没有维持多久,他看到何其妍来了。戚文彰停住了脚步。何其妍走上前来:“你审问了没有?” “审了。” “听说他气焰嚣张?” 戚文彰笑了:“他的气焰已经被打下去了。我估计他明天就会有所 交代。” “哎呀。是这样..”何其妍的脸上反而露出了难处。 “怎么了?” 第68页 “公安部里面传遍了,那个美国特务气焰嚣张。所以那些造反派按捺不住了,要到这里来提审胥林德,如果他不老实就要把他押到群众大会上批斗。” 戚文彰一惊:“这怎么行,这不是胡闹吗?” 何其妍苦笑:“现在什么地方不在胡闹?所以我来提醒你一下,在提审胥林德的时候,要表现出自己的立场。” 戚文彰一阵反胃:“什么叫表现出自己的立场,高喊口号?‘敌人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何其妍撇了一下嘴:“其实还就是这个意思。别忘了你身边的人随时可能给你汇报。如果你表现出立场不坚定,那么马上造反派就会介入。” 戚文彰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戚文彰觉得,在北京实在是不安全,他应该把胥林德转移到兰州。 在马大军那里比北京安全得多。 再次见到胥林德的时候,这个大牌间谍告诉戚文彰,他准备跟中国政府合作。只是希望中国政府能够保全他的性命,并且不要把他关进牢房里。这件事情本来戚文彰是要请示的,但是现在他一来不及,第二也没有人可以请示了。于是他就一口答应胥林德。 “只要你跟我们合作,交代了你的任务和你做的事情,我们可以不对你进行惩罚。我们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胥林德听了之后,突然对着戚文彰举起两手,双膝跪地:“我愿意对自己做的事情进行忏悔,我愿意接受中国政府的改造..” 胥林德是兰化公司谍报网的总负责人,美国中央情报局给他们的代号是黑蛇小组。他们是中央情报局所派出的最为接近核武基地的谍报人员。他们的任务是:一、近距离收集中国核爆的技术资料;二、 确定中国核设施的具体位置;三、找到核工程和运载武器工程的主要负责人员;四、研究核设施周围的战略地形和部队设防情形;五、把相应情报提供给日本和台湾的特务,供他们执行*和谋杀任务。 在中国进行谍报活动的三年时间里,他们先后往香港的中央情报局据点发送了五次情报。根据指示联络了日本和台湾方面的特务。 “什么是沙尘暴行动?” “沙尘暴行动全称‘高原沙尘暴’。就是确认中国核武基地之后,由美国方面协调空中和地面力量对中国核武基地进行一次外科手术式的打击。针对的是重要设施和高级工程技术人员。” 戚文彰拿出一张邵玉蓉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她,好像是兰州医院的医生。我没有找她看过病。” “那你知道不知道中岛芳子?” 胥林德摇摇头:“跟我们联繫的人都是用代号,我知道一个叫燕子的人。她的关系是掌握在迪卡特的手里的。” “我现在需要你继续用电台跟外面保持联繫。” 1964暗战原子弹(五)(8) “是。” “你现在,要跟香港方面说,暂时改变计划,继续留在兰州。” “好的。” 让中情局误以为黑蛇小组在继续活动,是彻底挫败“高原沙尘暴” 计划的最好途径。但是这对戚文彰来说就是一个严峻挑战,首先一条他必须保护好胥林德。如果他被刘云非的手下带到体育馆开万人公审大会就全完了。 出于这种原因,戚文彰决定立即将他转移,把他送到马大军那里看管。戚文彰安排胥林德在北京南苑军用机场上了一架军用飞机,直接飞往兰州军区。 在今天的人们看到这段歷史的时候,往往产生另外一种感触。今天中国大跨步走向法制,我们的司法体制和运作程序越来越与国际接轨。人们往往把它看成是经济发展和国际化使然,多少有些被迫的因 素。其实在四十年前,戚文彰已经意识到採用这种国际语言在涉外交往的重要性。他能够熟练地把中国当时的国情和政策与西方现代司法体系中对我有利的部分结合使用,成功地与一个怀有完全不同意识形态和文化背景的人在法律和道德层次上对话,最后征服了对方的心。 这种敢于大胆借用西方司法观念同时又能融合自己社会现状的既务实又前瞻的做法,在今天看来也是颇具指导价值的。 戚文彰在这一回合的成功,恐怕不能简单归结为具有超前的法律意识,这是跟他多年工作所歷练出来的从民族整体利益思考问题的“大智慧”有关。 然而,戚文彰不是圣贤,更不是完人。他在与刘云非周旋,在抓捕胥林德,在审问胥林德的工作中费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这使得他忽略了另外一个极为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追捕中岛芳子。也许当时他认为胥林德的事情更加紧迫,也许当时他认为攻破了胥林德之后,从他那里将得到中岛芳子的线索。总之他的选择是首先拿下胥林德。而这样他就轻易地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中岛芳子。 中岛芳子在日本的称号是千面间谍。在香港她成功地以钟毓华的名字成为一个左派商人,到了中国内陆,她公开的身份仍然是爱国华侨。这样她就有了相当大的活动空间。她善于化装,能够长时间地装扮从35岁到65岁的女人。她能够讲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和东北话,也能够说带有广东腔调的国语。虽然她不是中央情报局直接派遣的间谍,但是她却成了戚文彰最危险的敌人。 第69页 美特与日特不同。美特具有严密的组织,他们执行单一谍报计划,一切行动围绕着这个目标。从这个角度上看,美特是有规律可循的。 而日特就不同了,日特处于散兵游勇的状态。日本在中国设下的谍报网,经歷了国民党政权和新中国两个时期的围剿,剩下的已经是隐蔽最深的骨干分子。中岛芳子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这些日特虽然组织性差一些,但是普遍怀有一种復仇心理。他们犹如一种定时炸弹。 中岛芳子拿了中央情报局的钱之后,在黑蛇小组提供的线索之下,先后策划了三次谋杀行动,竟然无一成功。这让她感到十分丢脸。她对中国的了解远远超过那些西方人,五十年代他们这些日特经歷过一场噩梦,导致她不得不逃到香港不敢再回到中国。但是今天不同了,她本来以为现在的中国政治形势之下她做任何工作都会变得十分容易,但是却接连遭到挫败。此时她特别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人阻止了她的计划。 这样她在把毒罐头送进基地之后,就来到北京,把触角伸入了公安部。她想彻底了解一下自己的对手。 1964暗战原子弹(五)(9) 中岛芳子身穿绿军装,臂戴一个红袖章,上面写着“工宣队”三个黄字。即“工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简称。她先通过关系,到了一个街道办的企业里面当文书。到了那里她便提出来组织一个造反派组织。她会写毛笔字,于是就成了厂里的笔桿子。她成天在街道上跑,很快把路子趟得很熟。一来二去就被一个中学聘请去当了工宣队。 有了工宣队的红袖章,在中国各大机关的大院里面走动都是很方便的。阻挠造反派的后果一定很惨,所以她轻松地混入了公安部。更为滑稽的是,她居然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在抄写大字报。公安部大院里的大字报,除了口号之外,可以说都是机密内容,许多甚至是绝密内容。 然而在“*”期间,抄写大字报是一种时髦举动,是一种对运动表示认真敬畏的良好态度。有的单位还会组织员工上班时间到校园里面抄写大字报。 于是就这样,中岛芳子堂而皇之地在公安部大院里面,抄录了大量的机密情报。很快她居然跟当时负责新闻联络工作的孟广达熟识起来。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期间,因为背靠背的“揭发检举”,以及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使得在台湾的*地下党组织被严重暴露,并且很快遭到了致命性的破坏。在今天,戚文彰怀疑,至少有一定数量的情报是中岛芳子传递过去的。当然这方面的证据恐怕是再也查不到了。 很快从大字报当中,中岛芳子注意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戚文彰。 每次牵扯到重大案件的时候,这个名字总会被什么人提起。特别引起她注意的是,大字报“揭露”出戚文彰最近的“反动行为”:他藉口侦查工作躲到兰州,为了逃避运动。 终于,在这里中岛芳子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她深深知道中国擒贼擒王的古训,她相信,如果干掉这个戚文彰。 在北京这块地面上她又可以纵横驰骋,自由来往了。压抑了多年的杀机陡然在她的心头升起。 31掌握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戚文彰实在不能自己“独断专行”了,他必须回公安部向杨奇清汇报。因为对付敌人的“高原沙尘暴”行动,是一种军事行动,而不单纯是反谍斗争了。 戚文彰来到公安部的部长住宅区的时候,发现这里密密麻麻地围着几百人,四周红旗招展,喊声震天。 戚文彰心头陡然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分开人群,往里层挤。 很快他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杨奇清副部长被两个年轻的造反派各架着一只胳膊,直着扳到身后,并且抬得很高,迫使他弯下腰去。因为看起来跟当时中国的米格战斗机差不多,所以被称为“喷气式”,这是批斗会中最为严酷的一种体罚办法。 杨奇清的头上带着一顶纸煳的高帽子,高帽子上面还挂着黑色的穗子,仿佛戏台上的鬼怪。他的胸前挂着黑牌子。牌子上写的小字是: “走资派大内奸大特务大叛徒里通外国总后台”,下面的大字是带着红叉的“杨奇清”三字。 戚文彰挤进来的时候,批斗大会正在如火如荼。站在杨奇清面前的是一个造反派头头,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逐条审问,让杨奇清回答。 如果杨奇清不回答,就会被指责为不老实,围观的人便对他拳打脚踢。 如果杨奇清辩解就会被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淹没。 戚文彰一眼就认出来,造反派手里拿的正是刘云非逼迫他签名的那份诬陷材料。看着杨奇清瘦小的身体被人们推搡着,似乎随时都会撞散了架,戚文彰心如刀割。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背叛。在这个时候,他再也不能躲在人群背后了,他再也不能任这些人残害这个为人民立下大功的老首长了。 1964暗战原子弹(五)(10) 戚文彰大吼一声:“你们都住手!”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戚文彰奋力分开人群走到中间,用手推开抓住杨奇清手的造反派。 “同志们,这些都是诬陷不实之词,我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侦查员戚文彰。这些事情我都知道,跟杨部长没有关系。这个文件是诬陷。 第70页 是别有用心的人逼着我签字的。现在我戚文彰对毛主席发誓,这些内容都是假的!” 大家顿时议论纷纷。人群当中有许多人听到过戚文彰的名字。他们议论着:“这就是那个戚文彰?有名的保皇派?” “他不是反戈一击了吗?” “他是假的,你看他那个嚣张的样子!” 有人开始高喊口号:“反动派不打不倒!” “保皇派不得人心!” 戚文彰高举双手:“同志们,革命小将们,你们听我说,现在美帝国主义正在联合他们的走狗,向我们的国家..不,向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向伟大的无产阶级*猖狂进攻..” 此时戚文彰尽量用有限的这些人能够听得懂的政治性词彙说话: “他们派遣了特务,混入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内部,准备对我们无产阶级‘*’的重要革命设施进行帝国主义破坏,他们会从地面和空中同时派来反革命分子,准备破坏无产阶级‘*’的成果..” “这小子在说些什么?”一个造反派问。 “听不懂啊。”另一个人回答。 其实此时,戚文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这群白痴对话。他也不清楚如何说服这些像病毒一般的革命狂。不过他相信,身边的杨奇清一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没有什么事情比让一群白痴拥有无限权力更为恐怖了。 不知道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打倒这个保皇派!” 众人一哄而上,把戚文彰包围起来。戚文彰刚刚挣扎了一下,便被按在地上。混乱之中已经有人往他的身上狠踢,名曰“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转眼之间戚文彰也被架了一个喷气式和杨奇清并排站着。就在大家还在争论不休是继续批斗杨奇清还是改打这个保皇派的时候,只见杨奇清勐然直起身子,把身后的两个造反派甩开。接着杨奇清用尽嘶哑的嗓音大吼一声:“打倒戚文彰!” 这一嗓子把所有在场的造反派都搞愣了。他们看到这个一直站着瑟瑟发抖的老人突然满面红光,两眼炯炯放光。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戚文彰充满了义愤:“戚文彰,你这个没有头脑的,愚昧无知的保皇派! 不务正业,不识大局,国家的重任你不去承担,却在这里跟革命小将们辩论,你,你辜负了人民对你的期望啊!” 戚文彰惊呆了。 杨奇清说话的时候,激动得浑身打颤:“国家利益,私人情面哪个更重,你不明白吗?你跑到这里胡闹,误党误国,将成为民族的罪人..” 戚文彰震撼了:“老部长!” “你不要叫我老部长,问问你自己,戚文彰,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杨奇清挺身而立,这一瞬间,在戚文彰的眼里,杨奇清的形象是那样高大,像山岳一样威武,像日月一样磊落!直到今天,戚文彰每每提到这一个场面无不心潮澎湃,正气昂扬。 戚文彰挺直了身子:“我知道了,我一定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杨奇清眼睛一瞪:“你还不快滚!这里让我来回答小将们的问题。” 戚文彰说:“是!” 杨奇清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条条大路通北京!革命一定会胜利!” 1964暗战原子弹(五)(11) 戚文彰挣开造反派的手转身挤出人群。这些人的目标是杨奇清,也犯不着此时转移斗争焦点,所以就放他离开了。 离开部长大院,戚文彰心情激盪,作为一个有十年党龄的党员,作为一个公安战士,他应当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个人的荣辱和战友之情完全是小事情..他眼睛含着泪水转身跑了。 刚才的那一场风波第一让中岛芳子认识了戚文彰的面孔,第二让她认识了戚文彰的心。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危险的头号敌人。所幸的是,现在这个敌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接近。他面临的政治麻烦,使得他没有工夫注意自己身边的事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决定立即行动,给对方来一个措手不及。 戚文彰逃出了公安部,他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思考自己下一步的工作方法。杨奇清的一句话反覆在他的脑子里迴荡,“条条大路通北京”,这句话是中国人对“条条大路通罗马”的改说,在那个年代常常被人使用。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一句简单的比喻还是对自己有什么暗示? 戚文彰站在杨奇清的立场想,对于“高原沙尘暴计划”,就是杨奇清此时完全能够掌握公安部,他也无法作出明确的决策,他也必须请示自己的上级。所以,“条条大路通北京”的意思就是暗示他继续越级请示! 戚文彰找了一个小饭摊坐下,他感到有些饿了。怎么才能越级请示呢,他仍然在盘算。 “同志,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戚文彰抬起头,看到一个态度和蔼的老太太出现在对面。 戚文彰对她回以微笑:“请坐吧。” 老太太手里端着一大碗馄饨坐在戚文彰的对面:“小伙子,你好像 心事重重啊?” 戚文彰笑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思考太专注了:“没有啊,我只不过是有些累了。” 第71页 “我看啊,你是有些心火,我是一个医生,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呢,压力太大了。” 戚文彰点点头:“啊,人生嘛,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啊。” “不要想不开,”老太太慢慢开导他,“我在医院,看到像你这样的病人很多。他们都是受不了现在的政治形势啊。有的还想自杀..” 戚文彰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在那个时候,许多人受不了委屈,精神失常和自杀现象时有发生。 “那您看遇到这种情况人应该怎么办呢?” “你要学会随遇而安啊。要知道,一个人是改变不了一个国家的。 所以我总是跟病人说,你只能适应环境,而不能期待环境适应你。” 戚文彰再次陷入沉思:“这种想法,对于个人的精神健康无疑是十分正确的,但是,作为一个把国家的安危扛在自己肩上的人,是没有办法这样想的。” 他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 正在这个时候,老太太一不小心,把戚文彰放在碗上的筷子碰掉了。 “哎呀,太对不起了,同志。” 老太太说着欠身子要站起来,想去帮着戚文彰去柜檯重新拿筷子。 但是戚文彰早已经站起来:“老人家,没有关系,我自己去拿一双吧。” 戚文彰说着走到柜檯前,去拿了一双筷子回来。也就在那一瞬间戚文彰意识到,他把自己的提包放在椅子上。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但是视线却被遮挡。 戚文彰拿着筷子回来。 老太太看看手錶:“哎哟,你看我的錶停了。现在几点了?” 戚文彰看看自己的海鸥牌手錶:“六点半了。” “坏了,坏了,我晚了。”老太太说罢,草草喝了一口馄饨汤站起来走了。 1964暗战原子弹(五)(12) 临走老太太又说:“小伙子,别着急,国家的事你是管不过来的。” 老太太这句话对戚文彰的刺激是很强烈的。他的心变得越发沉重了。戚文彰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漫步时思考,而不是原地坐着。他此时坐不下去了,他越坐心里会越毛。 戚文彰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作为一个反谍人员,他对周围事物任何的细微变化都十分敏感。他感到自己的提包分量有些沉。戚文彰立即想到了自己刚刚离开座位的时候,曾经有一瞬间脱离了这个手提包。他迅速打开手提包拉锁,跳入眼帘的是一个黄里透红的大杧果!嗯?怎么会有一个假杧果呢?戚文彰不禁问自己。 说到杧果,在中国老辈人心目中,那可不是一般的水果,它一度成为人们政治态度的标志。因为中国大陆并不生产杧果,所以中国人真正吃到杧果,还是得益于国民党前主席连战的大陆之行,但是中国曾经勐颳了一阵杧果旋风。以致杧果成为人们送礼的礼品,获奖的奖品,房间摆设的装饰品,而这些“杧果”居然都是蜡做的仿制品。 据今天的好事者考证,中国“杧果潮”的始作俑者是巴基斯坦外交部部长埃尔沙德·海珊(当然也有一说是刚果总统)。他访华时,送给毛泽东主席一篮杧果品尝。恰好在那时北京的工宣队进驻清华大学去制止武斗,结果却跟红卫兵发生了流血冲突,大水沖了龙王庙。 为了对在冲突中吃亏的工宣队表示慰问,毛主席便把杧果送给了他们。 接着《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报导了这个消息,题为《最大关怀最大信任最大支持最大鼓舞..毛主席把外国朋友赠送的珍贵礼物转送给首都工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时间全国到处是杧果复制品,畅销无比,甚至河南新郑捲菸厂出品了杧果牌香菸,一举成为名牌。现在想起来,中国人在骨子里面还是很有商业头脑的啊。 从“*”的角度说,戚文彰在各方面都很落伍,不光是逃避运动, 对“*”期间的“新生事物”诸如忠字舞、忠字镜、纪念章等一概不热衷。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赶杧果风潮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这种最为常见的礼品会出现在自己的包里。他不相信会有人误放,更不相信会有人偷偷地赠送这种礼品给他。所以他看到杧果首先就是怀疑。接着他感到重量不对,一个蜡制的杧果不可能有这么沉。除非这是用金属浇筑的。这么一想,戚文彰就更加警觉起来。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发现杧果下面露出一段导线。居然是电子杧果? 戚文彰一惊,他脑子里闪现几个字:定时炸弹!剎那间他头上冒出了汗水。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这里是繁华的闹市,他没有任何安全的空间处理这颗炸弹。在他眼前晃动的形象是自己扑向这个定时炸弹,用身体掩护周围的群众。但是戚文彰马上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他此时必须活下来。戚文彰大喊:“大家都闪开!这里有炸弹!” 听到喊声,大家都纷纷逃避。市面上一阵混乱。戚文彰看大家往远处躲了,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下。他把提包放在地上也想跑,但是觉得不妥,炸弹毕竟不能这样丢在明面上。他紧张地四下搜寻,突然他看到了马路边上的地沟盖。他冲上去抓住铸铁的地沟栅盖,但是却提不起来。他急中生智,解下来皮带,穿过栏栅,然后套在脖子上用力一扛,把地沟盖抬起来挪开。 第72页 1964暗战原子弹(五)(13) 戚文彰返身抓过自己的包,将包连同里面的“杧果牌”定时炸弹一起丢到了地沟里面。也许是因为剧烈的磕碰,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戚文彰坐在地上,他被爆炸声震得两眼冒着金星,两耳尖利地鸣叫。他半晌才慢慢缓过来神。 中岛芳子之所以能够做一辈子间谍而不落网,就是因为她做事情比较严谨,从来不放过可能出问题的环节。和戚文彰分手之后,她其实并没有走远。因为她要确认戚文彰被自己干掉了。当她远远地看到戚文彰那么快就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就意识到,这次谋杀将无法成功。 她不得不再策划第二次行动了。 32这次未遂的谋杀让戚文彰更加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性。现在他不光是在政治上遭受打击,就是人身安全也受到严重威胁了。他必须採取最为果断的方式解决问题。现在杨奇清失去了自由,那他就再越一级往上面报。总之他要把手里掌握的情报直接汇报给周恩来。 戚文彰勐然想起,外贸部部长李强的办公室里也有一个红电话机。 对,就去找李强部长。 李强部长一看是戚文彰拜访特别高兴:“小戚,你来得正好。周总理已经对你们侦查的案子做了批示。” 李强部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机密文件递给戚文彰:“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杨奇清以公安部名义向周总理打的报告,因为涉及到兰州的设备引进,所以批示也抄送给了外贸部。周总理在文件上的批示是:“揭露其政治上搞间谍、贸易上搞诈骗的阴谋,立即废除vg公司与中技总公司签订的合同,并要求其赔偿经济损失,责令该公司在中国的所有人员限期离境。” 但是此时戚文彰却顾不得高兴,他说:“李部长,我找您来是因为别的事情。” 李强注意到了戚文彰的表情:“哦?” “我们又抓了一个叫胥林德的美国间谍,经过审问,他交代,敌人有计划要对我们的基地进行战术打击。” “啊?这可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啊。” “所以我必须向总理汇报,可是,可是杨副部长现在..杨部长找不到了。” 李强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你等一下。” 李强果断地拿起了桌子上的红色电话机:“我是外贸部李强,请接周总理办公室。” 电话接通了。 戚文彰的心剧烈跳起来。 李强说:“总理好,我是李强啊,关于兰州兰化的那个案子,公安部的侦查员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 李强部长把电话交给戚文彰:“你直接向总理汇报吧。” 戚文彰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红色电话听筒,这时只听见听筒里面传来清晰的声音:“我是周恩来。” 戚文彰的心一阵激动,他仿佛一个失去家的孤儿又找到了母亲一样。杨奇清遭到批斗的场景,此时他仍然歷歷在目。虽然在那一刻,他暗自下了决心,独自把这个责任扛下来,再苦再难,也要完成任务。 但是他的内心毕竟是孤独的,而且他对前途也充满了担忧。要挫败敌特的“高原沙尘暴”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为艰巨的任务,而另一方面他还在面对铺天盖地的政治攻击,恰恰在这个时候漏网的日本特务对他进行暗杀。他现在是孤军奋斗,腹背受敌。 此时此刻听到了周恩来的声音,他在暗自感到庆幸、伤感、温暖、委屈..各种感觉都涌上心头。他努力克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他紧紧握住电话:“总理,我是北京市公安局侦查员戚文彰。” “你好。”周恩来的声音。 1964暗战原子弹(五)(14) 然而平时脑子飞快的戚文彰忽然紧张得大脑一阵空白,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总理,我是北京市公安局侦查员戚文彰。” “戚文彰同志,请你具体汇报,好吗?”周恩来和蔼耐心地说道。 戚文彰努力平静自己的心,告诉自己要摆脱杂念:“好好。” “别着急慢慢说。”周恩来意识到了他的紧张。 李强部长又示意秘书给他端来一杯茶水。 “总理,我们截获了敌人的高原沙尘暴计划..”戚文彰终于说出一句自己憋在脑子里面的话,虽然说得仍然有些没头没脑。 “什么叫高原沙尘暴,你可以解释一下吗?”周恩来又问了一句。 听周总理一问,戚文彰逐渐平静下来。他排除了杂念之后,自己 的思路就变得有条理了,脑子也反应奇快。戚文彰一口气把情报汇报完毕。 周恩来说:“谢谢你,戚文彰同志。你们辛苦了。” 戚文彰的脑子仍然想着案子:“总理,赶快给我们指示吧!” 周恩来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心急火燎的请示者:“请你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好不好?” 戚文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如此唐突:“好,好。” 放下电话,戚文彰看着李强。 李强说:“你应该留在北京公安局等待总理的指示。” 戚文彰心怀顾虑:“我怕造反派找我的麻烦。” 第73页 李强说:“不怕,如果总理的批示下来了。你还担心谁敢难为你吗?” 大栅栏有一个芳华照相馆。这里有一个摄影师叫杨鹤,在附近小有名气。今天他正在和往常一样给顾客拍照。天下着雨,所以来照相的顾客很少,目前只有一个老太太。 杨鹤装上照相底片,然后钻进照相机后面的黑绒布里慢慢对焦距。 他对着对着愣住了。刚才他明明让一个老太太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现在一调焦距,怎么成了一个年轻女人了?他从照相机后面钻出来,又是一愣,面前的椅子是空的。他连忙转过头,看见那个女人站在他的背后。 “你..” “我来给你送钱。” “送钱?” 钟毓华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个半张票子递给他。 杨鹤看了看那张票子,从自己的一个底片盒里也拿出半张票子,对接在一起。 两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杨鹤低声说:“我们去暗房谈吧。” 杨鹤把中岛芳子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里。杨鹤问她:“你就是燕子啊,这张票子本来三年前就该对接上啊。” 中岛芳子微笑道:“那是因为时机不到啊。” 杨鹤奇怪:“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我找你没有用处啊。再说,我们不见面不是也配合过了吗?” 杨鹤对她神神鬼鬼的作风很不以为然:“哼哼,那么你现在有什么公干?” “跟你做一桩生意。” “生意?” “对,我们互惠的生意。” 杨鹤看着中岛芳子神秘的表情不动声色,他素来对日本人留有戒心:“你说。” “我已经从公安部得到了重要情报。现在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忙运动,真正抓这个案子的只有一个核心人物。” “真的?” 中岛芳子拿出一个笔记本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公安部内部的大字报内容。” “你怎么会得到这些?”他说着伸出了手。 中岛芳子飞快地把拿着笔记本的手缩回去:“这东西,可是交易的一部分,没有白拿的道理。” 杨鹤想了一下:“好,你接着说。” 中岛芳子:“我给你除掉你们行动中的最大障碍。并且,把这份重要资料给你。这是我的所提供的。” 1964暗战原子弹(五)(15) “那你的条件呢?” “你把军统局苍鹰的资料交给我。” “苍鹰?” 中岛芳子上下打量一下杨鹤:“估计你不知道这个人。” “我知道,这是我们军统局的英雄。” 中岛芳子:“他欠了我们日本人的血债。” 杨鹤凛然道:“那是因为你们日本人侵略中国。” 中岛芳子一摆手:“我现在不想跟你探讨政治问题,我要的是苍鹰的资料。” “苍鹰现在在台北,你想杀他是不可能的。” 中岛芳子面色阴险地说:“我没有说要杀苍鹰,我只是要他的资料。” 杨鹤一震:“你,你好对他的家人动手?” 中岛芳子点头:“因为,我知道苍鹰去台北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走自己的家属。” 杨鹤喃喃低语:“你们这些日本狗特务,真是兇残。” 中岛芳子冷笑:“我给你干掉*特工戚文彰,把这些机密材料交给你。你告诉我苍鹰是谁!” 杨鹤想了一下,中岛芳子的提议,的确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是是否用苍鹰的资料来交换,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这个..” “你可以向台北报告。我等候你的答覆。”中岛芳子站起来告辞。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苍鹰本名叫齐仰轩,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最重要的三面间谍之一,他甚至可以和熊向晖齐名。他曾经作为国民党军统局的一个特工,打入汪伪政府,成为上海所谓“76号” 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卧底使得国民政府成功地破获了许多日本谍报网,自然他也让中岛芳子等恨之入骨。 戚文彰重新回到了北京市公安局。刘云非看到他感到有几分吃惊。 刘云非本来派人去提审胥林德,他果然安排好了在体育馆举行群众大会,公审美国特务胥林德。结果发现戚文彰抢先一步把他转移到了兰州。而兰州军区的马大军是不买他的帐的。刘云非又气又恼。现在杨奇清已经倒了台,这个戚文彰还敢如此猖狂,难道他以为自己可以躲在兰州一辈子不用回来了?现在他发现戚文彰居然留在北京并没有 走,所以好生奇怪。 刘云非看着戚文彰,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是觉得他过于狂妄呢,还是愚蠢到了极点。戚文彰看着刘云非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落入你的手里了。你看着办吧。 刘云非说:“戚文彰,你知道我要搞公审大会,所以你给我来一个釜底抽薪,佩服啊。” 戚文彰到了目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坦率地对刘云非说:“刘主任。在政治上,我对你无话可说。但是在破案上,你刘主任要对我有一个信任。” 第74页 刘云非笑了:“我知道你办案有两下子,所以你才能跟我周旋到今天啊。我这个革委会副主任拿你这个侦查员也无可奈何啊。” “这可不是事实,在侦查业务上我有一定的发言权。可是政治上我还是接受您的领导啊。” “这么说你还是想革命的啦?” 戚文彰笑道:“看你说的刘主任,我戚文彰虽说觉悟不太高,但是在革命这个问题上还是不含煳的。” “好,很好。”刘云非拍拍戚文彰的肩膀,“其实我知道,你这个人脾气倔一些,但是本质是不错的。在关键的时候还是会站对队伍的。” “对对,有刘主任这句肯定,我就放心了,再也不怕别人扣帽子打棍子了。”戚文彰发现人如果豁出去了,对待事情就会特别轻松。 他居然能够跟刘云非表现出一些幽默感。 面对戚文彰的挖苦,刘云非的态度还是一贯的矜持,颇有大人不计小人过的风度:“局里办了一个活学活用毛主席着作讲用会,你准备一下,去参加。” 1964暗战原子弹(五)(16) “好,我去,补一下课嘛。” “不,让你讲用。” “啊?”戚文彰感到愕然。 “讲用”这个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现代汉语辞典》里被拿掉了, 害得笔者不得不在这里浪费笔墨。讲用是当时政治活动中十分常见的一种形式,就是由主讲人谈自己如何把政治理论融合到现实生活中。 “讲”大概就是传授经验,“用”就是理论联繫实际的意思。从这点看倒有些像现在的教会组织的个人见证。所以凡是讲用的人,往往是先进人物,比如学习毛主席着作积极分子,劳动模范等。 现在刘云非点名让戚文彰讲用,肯定是不正常的。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讲用?我的政治表现..行吗?”戚文彰问。 “你做贼心虚啊?”刘云非乜斜他。 “哪..”刘云非还真把戚文彰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破案不是挺好吗?” “那也是在党的正确领导之下。” “这不就完了?你破案离得开毛主席着作的指导吗?” “当然离不开了。” “对啊,你就讲用这些。怎么用毛主席着作来指导你的破案工作。” 分手之后,戚文彰想这个刘云非果然是很损。难怪人家当了领导,这可不是瞎闹的。你说让戚文彰谈反谍,自然是难不住他的;让他谈学习毛着,凭戚文彰这个脑子,也照样难不倒。但是非要让他说自己怎么把学习毛着跟反谍结合起来,这可有些难了。讲用会,对其他的讲用人来说,是一种荣誉,对于戚文彰来说绝对是一个当靶子的过程。 果不其然,戚文彰到了讲用会上就出了笑话。本来戚文彰明明知道这是刘云非挑刺,他就应该想办法对付过去了事,而不要真的做什么理论联繫实际。诸如毛主席讲的“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这些话都可以勉勉强强跟他的反谍工作挂钩,虽然是不疼不痒。 但是,不,戚文彰要干什么事情一定是认真的,哪怕初衷是矇混过关,但是矇混中间就不知不觉地认了真。 戚文彰讲用中叙述了自己在审讯敌特中,成功运用了毛主席的关 于“美帝国主义及其帮凶,势必被全世界人民处以绞刑。”的伟大论述,迫使敌特屈服的具体事例。这段歷史,在今天看来,虽然谈不上理论联繫实际(因为毛主席那段话并不属于理论),但的确是戚文彰成功利用毛泽东词句在当时的特殊地位和影响,迫使敌特就范的成功的事例。可以说是戚文彰的得意之笔。所以他才情不自禁地拿到讲用会上说,未必没有评功摆好的成分。 但是戚文彰显然不懂得在*中,理论和原则是可以随意解释的。就在他讲完这段的时候,忽然有人提问:“既然主席断言美国垄断资本集团终将被处以绞刑,那么你有没有绞死敌特?” 戚文彰一听心里说,这回完蛋了,话怎么绕到这里了? “主席说的是比喻..” “主席说的不是比喻,是行刑的手段。”对方再次打断了戚文彰的话。 “绞死敌特是没有问题的。”戚文彰被挤对得走投无路,他只能胡说八道了,“可是,时机还是一个问题。也就是说,我们还要进一步,调查清楚敌人的情况。” “调查敌人的情况跟执行绞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要继续审问啊。” “美国垄断资本集团的口供很重要吗?” “的确很重要,因为此案大有可为。” “此案大有可为是谁说的?是毛主席的指示吗?” .. 1964暗战原子弹(五)(17) 戚文彰真的很无奈。他无论如何是不敢透露出那是周总理的话的。 因为“私自”请示总理,那就不知道会有什么命运等待着自己了。 33就在戚文彰焦头烂额的时候,马大军给他打来了电话。他急需戚 文彰前去帮忙。因为胥林德在那里跟他们捣乱了。但是现在戚文彰在北京属于被控制人员,所以马大军需要通过刘云非。经过“‘*’的洗礼”,马大军的政治觉悟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对付刘云非,他不自己出面,而是找了自己的一个好朋友,部队派出的“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军宣队”的一个头目给刘云非打电话借调戚文彰。“军宣队”当时是顶着光环的,刘云非不敢不买帐。他答应戚文彰去兰州,但是提出来要跟过去两个人监视戚文彰的行动。对方也答应了。这样戚文彰又获得了自由,当然只是一半的自由。 第75页 也就在这个时候,程诚找到了戚文彰,告诉他周总理的批示下来了。程诚这个时候的地位很有意思,原北京市公安局的领导冯基平、邢相生自然是“倒了台”,但是掌管大权的军管会和刘云非一伙发现他们毕竟管理不了北京公安局庞大的业务。这个时候连谢富治也明白,把北京市公安局全部砸烂了之后,只靠造反派们折腾是说不过去的。 这样下去,早晚他自己也无法交代。这样北京市公安局又进入了第二个工作组,抓业务的工作组。而程诚就是这个工作组的第二把手。 现在程诚向戚文彰传达了周总理的指示:来而不往非礼也,奉陪到底。 程诚告诉戚文彰:“总理说,敌人为了中国的核武已经挖空了心思,如果不正面迎战,他们捣乱将永无止境。所以干脆让他们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只有彻底失败,他们才彻底舒服。” 戚文彰心中兴奋,这正是他所期待的。敌人想到中国来捣乱,就彻底教训他们。 程诚还告诉他,军委已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兰州军区。他现在应该跟兰州军区好好配合。争取打一个漂亮的反谍战。 戚文彰信心满满地回到兰州。 兰州马大军正为这个胥林德发愁。本来这个胥林德已经决意投诚,交代了自己所有的间谍罪行和有关的情报。但是到了兰州一看马大军等人就立即反悔,他推翻了自己的一切口供,而且跟看守人员拒不合 作。这一下把马大军给搞得很被动。本来从戚文彰那里得来的消息是这个间谍已经反正。他下面的工作是向胥林德做好调查,收集好证据和口供,准备执行周总理的指示,“揭露敌人政治上搞间谍、贸易上搞诈骗的阴谋”,把vg跨国公司赶出中国。现在可倒好,胥林德来一个大翻供。马大军手下的人好言劝说、威逼恐吓都用过了,这个胥林德居然软硬不吃。 事情没有办法收场,于是就往北京调戚文彰。经过一番交涉,总算把戚文彰给请来了。见到戚文彰马大军连声诉苦:“这个德国鬼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比那个瓦特可坏多了。” 戚文彰也很奇怪:“可是我跟这个傢伙谈得很好啊?” 马大军哼了一声:“那你就去见识一下吧。” 马大军直接带着戚文彰去关押胥林德的地方。那是原西北局书记林枫的住宅。当时林枫已经被打倒。戚文彰在北京是电告马大军,让他给胥林德安排在隐蔽而舒适的地方,结果马大军给他安排了这么个好地方。可着西部恐怕找不出第二家了。这个胥林德还如此捣乱,实在让人难以预料。 1964暗战原子弹(五)(18) 戚文彰等人一走进关押胥林德的房间,差点没有把马大军给气得心口岔了气:只见胥林德唿地站了起来,快步上前走向戚文彰,然后“啪”一个立正,给他敬了一个军礼! “你是怎么回事?你答应我好好改造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不配合调查?” 胥林德:“我只接受中国中央政府代表的审问。这里,只是一个百万村,没有国际法水平。” 马大军气得翻起白眼也没有办法。 戚文彰让胥林德继续跟香港保持联繫,以便获得中央情报局的最新指示。每天他都和胥林德在一起等待香港的回音。此时的戚文彰完全知道,过去北京公安局侦查员逆用敌台的事情,已经被谢富治给定性为资敌通敌。现在他做的事情正好是逆用敌台,不过,他顾不得这 么多了。他跟马大军商量,把一些假情报发了出去。促使对方下决心。 终于胥林德接到了指示,命他设法联繫北京的台北特工人员,把兰州军事地形图和布防图交给他们。让他们到兰州接应高原沙尘暴的空投部队。得到这个电报,戚文彰心中既兴奋又十分担心。兴奋的是敌人终于上了钩。担心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大问题。 本来为了诱敌,戚文彰让胥林德汇报情况时说局面大好,中国在进行“*”,公安系统面临混乱,所以黑蛇小组只是先前遇到些麻烦,但是现在他却可以自由来往。所以胥林德才得到了上头的这种命令。但是真的让胥林德去北京,麻烦可就来了。 第一那是刘云非和军管会的地盘,戚文彰好不容易抢先把胥林德藏在了林枫的住宅里,现在再往北京送,岂不是正好送入虎口?一旦胥林德落入刘云非的手里,万人公审大会一开,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就完全暴露了。 接着马大军等人又想出了让胥林德化装秘密潜入北京的办法,认真分析也很“不靠谱”,这个德国人身材高大,走到哪里都很显眼。 再说你化装改得了他的脸,改不了他的嘴巴啊。能够一路让他当哑巴吗?更严重的问题是政治后果。帮助外国特务化装潜入北京,这种事情,在那个时候可是说不清的,一个逆用敌台已经把一个公安局打成了里通外国,现在不论是马大军,还是马大军的上级都不敢担这个责任。而且,这个胥林德就那么可靠吗?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来想去,马大军提出:“老戚..我觉得,这个事情,好像还是要辛苦你一趟了。” 戚文彰没有说话。其实在一开始他就想到了这个方案。他作为一个侦查员,卧底的工作岂不是应当的责任?而且他伪装身份跟敌特打交道已经无数次了。但是这次他一直没有说话,甚至迴避这个话题,因为他内心有很多的顾虑。人做事情要是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利益和生命安全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在那个政治动盪,翻云覆雨的时代。 第76页 戚文彰知道,这个案子即将接近尾声,刘云非说得好,他不可 能一辈子总在兰州泡着,他早晚要回到北京,早晚要面对刘云非。 因此在这个时候,戚文彰要考虑自己的出路了,或者干脆说是退路。 代表一方敌特,去找另外一方特务组织,而且要向他们提供确实的军事情报。这种事情是永远说不清楚的。 马大军从戚文彰的表情上看出他有许多顾虑:“老戚,我知道这是个风险很大的工作。你不愿意做也是理解的。” 戚文彰苦笑:“这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风险问题。” 1964暗战原子弹(五)(19) 马大军想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你有什么顾虑,别存在心里,可以跟我讲。” 戚文彰想了一下,他仍然没有说话。许多话不是能够说得出来的。 马大军拍拍戚文彰的肩头:“我猜得出来你的担心。你做的事情,是我的决定。我让你去卧底,去送情报的,这一点我可以写一个绝密文件留在保险箱里面。” 戚文彰点点头:“我知道你会做这些的。”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戚文彰苦笑一声:“马部长,我们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我的为人你大概有个了解吧。” “这当然了。” “那我就直接跟你说吧。我相信马部长你和军区能够给我出一份文件。但是这个文件除了证明我是你们派去卧底的,还能够证明什么?” “你还要证明什么?” “你能够证明我在卧底的过程一贯表现坚定吗?我是掌握大量重要情报的人,你能够保证我卧底的过程中没有危害国家利益吗?” “这..这未免想的太多了吧。”马大军觉得戚文彰这么思考有些过分紧张,要是都这么说,那就没有卧底这回事了。 戚文彰看马大军并不理解自己,就不再说下去了。 “你再容我考虑一下。”戚文彰最后说。 “你是不是担心中岛芳子?我可以派侦察员暗中保护你。” 戚文彰摇摇头。 显然马大军远远不清楚戚文彰如今的政治处境。戚文彰卧底的消息如果落入刘云非的手里,那么他会有多大的诬陷空间呢?戚文彰是亲手把情报送给了敌特啊,谁能够说那些情报是无害的呢?如果这次行动不能把敌特一网打尽,而且收回那个地形图,那他们就等于向敌人输送了军事情报。 戚文彰当然知道,派一个人去敌方阵营卧底,第一重要的不是这个人的伪装能力,而是他的可靠性。如果他叛变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当年胡宗南身边的熊向晖,同时掌握着毛泽东、周恩来等人的性命啊。 反过来从被派遣的人的角度上看,他是否被信任就是最重要的。如果他不被信任,那么他在敌营里面的事情就永远也说不清楚。 那么现在戚文彰受到信任了吗?答案是那么明显。可以说在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我用脑袋担保戚文彰是好同志。唯一能够给他证明的马大军就是那么可靠吗?别忘了,那是一个充满了告密、出卖和背叛的年代。 而且,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危险,那就是隐匿于黑暗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从背后下毒手的中岛芳子。 戚文彰一个人再次沿着黄河岸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感到沉重、茫然还有几分无奈。现在的事态就是,这个情报只有让他去送,但是他送了之后的结局,就是三种形式之下的同一种结果:被敌人识破打死,被中岛芳子暗杀,或者被刘云非以通敌罪判处死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反谍案子,搞着搞着又成了他一个人的战争。 他不无牢骚地想,这种事情为什么总是我遇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完呢? 自从他第一次来到兰州,麻烦事就是一件接一件地发生,直到今天,他简直没有喘息的工夫,现在精神简直有些崩溃了。 戚文彰看着滔滔的黄河水,感觉自己这段的人生很悲惨:他放弃了自己的情感,结果对不起何其妍;他违背做人的准则,从而背叛了 自己的首长。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完成手头这个案子,而时至今日这个案子似乎继续向他伸手,这次要的,居然是他的性命。 1964暗战原子弹(五)(20) 他在问自己,怎么办?还要为这个案子再付出多大的代价?年轻的时候,戚文彰跟所有同龄人一样敬仰英雄人物,董存瑞、黄继光.. 他也曾为自己没有生活在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而遗憾。他从来不怀疑自己不会和那些英雄人物一样,在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然而,生活好像偏偏爱跟他开玩笑,他被要求作出各种各样的奉献,而每一次奉献,却都让他感到自己跟英雄的差距越来越大。连续地作这种不为主流价值观所认同的奉献,对于戚文彰绝不仅仅是个人形象上的打击,而是内心的迷茫和疑惑。前些日子,他每天早晨对着镜子告诉自己,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人民,为了国家。 今天让他眼看着自己冒着巨大风险去做的事情,註定要陷自我于政治上的深渊。这一步迈出去要多难啊。 戚文彰轻轻地嘆了一口气,英雄原来有许多种。像董存瑞、黄继光那种英雄,是最幸运的。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民也认同他的行为。他们做的,既是自己的选择,也是时代的需要。慷慨赴节大义凛然,人生快意莫过于此,可以说是殉道英雄。当然还有许多人士,他们当时并不理解自己牺牲的伟大意义,但是他们的死却换来珍贵无比的结果,于是人们称他们为无名英雄。 第77页 现在戚文彰又知道还有另外一种英雄,他们做的事情,是不被时代所理解的。他们的出现,是因为歷史在重大变革的关头,把一副巨大的重担推向了那个时代的群体。那里面註定会有超越时代的人,把它接住,并且扛了起来。所以他们的牺牲,展现出来的不是光荣和辉煌,而是身败名裂。也许过了若干年,他们业绩终于被别人所了解。那时人们只能嘆息一声,他们是悲剧英雄。 戚文彰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孟子的话:“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捨我其谁也?”是啊,悲剧英雄并非人人都可以当的! 他从河岸边捡起个石块,勐地投向激流。 “老戚?”周洁妤从后面追了上来。 戚文彰发现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周洁妤了。 “周洁妤?你还好吗?” 周洁妤点头:“我一切都很好。你呢?” “我很好啊。”戚文彰忽然之间神情轻松了许多。 “你不要瞒我了,我知道你有为难的事情。如果你不见外,你就跟我说一下好吗?” 戚文彰笑笑:“难不难都是相对的,怕就难,不怕就不难了。” “有事不要总是一个人扛,别人也可以帮助你啊。”周洁妤看着他样子有些焦急地说。 戚文彰的心一动,周洁妤是否可以去送情报呢?但是这种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闪,很快他摇摇头:“不行。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找人帮忙的。”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能做,我一定去做的。”周洁妤对戚文彰曾经给自己的信任感激不尽。在那个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时候,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信任,是极为难得的。她知道上一次自己的失误险些给戚文彰造成巨大的麻烦,所以她抱有强烈的歉意,她特别想真正帮助戚文彰一次。 周洁妤的话,再次让戚文彰冷静下来思考。她的确是一个理想的人选。她是兰化公司的翻译,所以她出面替胥林德做事,公开出来也是说得过去的,而遇到敌特也不怕核实。 但是,让她去冒险的话,戚文彰却仍然说不出口:“我不应该让你去担这么大的风险。” “可是,如果我不去,你就要冒更大的风险,对吗?”周洁妤看出了戚文彰的迟疑。 1964暗战原子弹(五)(21)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因为,你是现在唯一相信我的人。” 戚文彰勐然感到周洁妤这个看起来十分文弱的女子,却有一颗十 分侠义的心。他笑笑:“就凭这个,我就让你冒险,也太说不过去了。” “还有,”周洁妤看着他神情严肃,“我,我..” 周洁妤想说“我喜欢你”,但是她马上意识到,这么说出来,戚文彰可能反而不会让她帮忙了。 戚文彰想了一下:“这事情,你等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吧。” 戚文彰回去跟马大军一讲,马大军连声说好办法。他说:“这件事情,最大的风险是政治上的。要让我在政治上掩护你,的确有些难,因为你是有政敌的。而周翻译就不同了。她不是侦查人员,她去只能是我们派的。所以她不存在主动的里通外国。” “道理是对的。可是这件事情,明明就应该是我们侦查员干的,现在却把这么大的风险推给了群众。” “老戚,你这个人就是爱承担责任,难怪人家喜欢整你呢。”马大军开导他,“你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担下来吧。而且,中岛芳子盯住了你,你去的话风险太大。换一个人我们的成功率还更高呢。” 戚文彰想来想去,觉得马大军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他总有一个感觉,这原本是他的任务现在却推给了别人。 马大军看戚文彰心存犹豫,知道他有心理障碍。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该出面了,于是他把周洁妤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她分配任务。当周洁妤知道自己将会替代戚文彰冒险,她心中特别激动,能够为戚文彰做些什么,是她现在最大的愿望。 周洁妤坚定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34在芳华照相馆。杨鹤再次见到了来访的中岛芳子。双方展开了又一轮次的钩心斗角。 “我们的上峰原则答应跟你做这个交易。不过,我们过去曾经是敌人。今天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中岛芳子笑笑:“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不对,我的敌人是*,你的敌人是中国。” “也许是吧,不过,现在中国差不多就是*。至少我们还算同路人,不是吗?” “既然话说得这么明白,事情就好办了。第一,我们要派一个人跟你一同干掉那个中国特工。这样我们好验明正身。” 中岛芳子笑笑:“派人给我当助手,当然可以。” 杨鹤:“第二,我先要你的那份资料。这样确认它的价值之后,才能考虑提供你你要的资料。” 中岛芳子笑了,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大方地递给杨鹤:“怎么样? 你没有想到吧?” 杨鹤还真的一愣。 中岛芳子诡秘地看看他:“我告诉你,你的上司看完这个材料,会花钱雇用我去干掉苍鹰的家属的。” 第78页 “你什么意思?” “苍鹰是共产党的间谍。他当初帮助你们追杀我们,是站在共产党的立场。今天我们必须联手报仇了。” 杨鹤冷笑:“你以为我们会轻信你的这些材料?” 中岛芳子站起来:“相信不相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中岛芳子离开以后,杨鹤把陆子明叫到跟前:“你去跟着她。看准了你们要杀的人。确定他真是*的特工。” 陆子明点头答应:“是的长官。” 杨鹤又说:“干掉了*特工之后,你跟着就把中岛除掉。” 陆子明点点头:“是长官。” 周洁妤出现在北京的街头。她手里提着一桶用全麦面打成的浆煳,腋下夹着一卷大字报纸,神情紧张地沿着长安街走。其实她做的那件事情,比今天人们喝可口可乐还普通。那时在北京贴大字报已经是全民行动了,不但是造反派贴,被造反的人也贴,总可以反戈一击嘛。 1964暗战原子弹(六)(1) 有职业的和没职业的,有文化的和没文化的,都弄一捲纸,一桶浆煳到处贴大字报。 她来到前门门楼,她需要找到指定地点,贴上自己的大字报。因为她现在是领了戚文彰和马大军的命令来到了北京,通过大字报来联络北京的台湾特务。很快她找到了那份用来联络的大字报。现在她要把自己的大字报煳在那张之上。这里顺便解释一下,“*”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之后,就成了造反派之间的争斗。为了在舆论上压倒对手,双方就互相遮盖对方的大字报。也就是把自己写的大字报贴在对立面的大字报之上。结果往往是一张大字报上午贴上去,下午就被盖上了,当然被攻击的对象恰恰是前面那张大字报的作者。所以周洁妤的这种行动在那时也是司空见惯可以理解的。 周洁妤拿出排笔,蘸上浆煳在那张大字报上刷了几遍,然后就展开自己的大字报。大字报的位置有些高,她贴起来有些吃力,这时一个站在这里看大字报的男人主动伸手过来帮助他。周洁妤扭头一看,吃了一惊。这个人是戚文彰。 戚文彰穿着帆布工作服,头上戴着一个柳条编织的安全帽。脸上还扣着一副墨镜,一副“文攻武卫”的架势。 戚文彰示意周洁妤要不动声色。周洁妤会意,两个人继续假装不认识。贴好了大字报,戚文彰说:“你到东四大街金鱼胡同54号找我。” 说完戚文彰就迅速消失在人群当中。 戚文彰出现在北京,也就意味着他从兰州消失了。那时的戚文彰是刘云非严令监控的。刘云非的人发现戚文彰失踪的时候,戚文彰已经离开兰州一夜了。这对于监视他的两个人来说可是非同小可。他们急忙气势汹汹地找到了马大军。 “戚文彰在哪里?” 马大军看看这两个人的态度心中很不愉快。怎么说自己也是一个师级领导干部,对方这么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要人也太不给面子了。 “戚文彰被我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什么任务?” 马大军笑笑:“咱们都是朋友,我本不该瞒你,可是我这次派他去完成的是绝密任务。如果你必须知道,你需要到总参那儿去请示一下。 否则这泄密的责任谁都担待不起啊。” “那你为什么要派他去?” “为什么派他去的理由,那也需要请示总参之后才能告诉你。”马大军心里骂,你他妈的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那这个事情,你需要向我们的刘主任解释一下。” 马大军实在忍不住了:“让你们刘主任给我打电话过来。他又不是我的上级,我凭什么要向他汇报?” 马大军这个时候才理解到当初戚文彰为什么那么顾虑重重。他过去没有想到戚文彰在北京的处境竟然会是这样。 刘云非搞政治是高手,他跟马大军通话之后,立即对戚文彰的去向进行了判断。他採用了反向推理:即从他自己打算怎么对待戚文彰上入手,进而分析戚文彰将怎么样对应。显然两个人之间的立场和观点已经互相知底,双方没有秘密可言。刘云非现在是等待这个案子结束,然后就好好收拾戚文彰,他还想拥有自由是不可能了。那么戚文彰现在呢,一定是趁着案子还没有结束想方设法逃跑。 鑑于这一点,刘云非决定把戚文彰捉拿归案。本来最简单的事情,是发一个通缉令,但是这样一来就把事情闹大了,毕竟他没有戚文彰确凿的罪行,同时也不知道戚文彰是否还有后台。所以他採取了软性的办法,在造反派组织中间发了内部通报,缉拿逃跑的特嫌分子戚文彰。 1964暗战原子弹(六)(2) 戚文彰在金鱼胡同54号院见到了周洁妤。这里是戚文彰表弟的家。 他的表弟在工厂当工人,是典型的“红五类”,所以藏在这里十分安全。 “你回去吧。”戚文彰对周洁妤说,“这个工作太危险。” “这有什么,我不是卧底过吗?” “你过去打交道的是外国特务,因为他们的身份,在中国还不敢 过分。而现在这些人都是国民党匪帮,他们在这里搞的就是些暗杀破坏的勾当,我不能让你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第79页 周洁妤瞪大了眼睛:“那我回去,情报谁送呢?” 戚文彰坦然笑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周洁妤态度平静地说:“我是不会让你入地狱的。” 戚文彰一愣,他仔细看着周洁妤,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已经很不一般了。 周洁妤看着戚文彰,坚定地点点头:“万一非要入地狱不可,我愿意陪你一起。” 戚文彰心中感到温暖,但是更多的是感到悲凉。周洁妤是一个体贴、温柔而坚强的女性,从这一点说,戚文彰的确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刻。更何况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感情是那么的执着。这是戚文彰的幸运。然而,此时的他从个人前途的角度看,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考虑个人的感情呢? 他仿佛看到自己在坠落,这个时候,他有什么理由再抓住另外一个喜欢他的人,与他同归于尽呢? 戚文彰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的危险不光来自于敌人,我很可能被公安局通缉。” “我完全知道,马部长已经跟我说了,你是被监视的对象。” “那你干嘛..” 周洁妤苦笑了一声:“我倒真的感激这种情况,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是说,如果你不是这样不被信任,我还不敢站在你的身边呢。” 戚文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我们相差太远太远了。因为歷来我才是被监视的对象。所以我连说帮助你的资格都没有。你那次求我让我十分感激,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把重要的工作给我。可是今天,我觉得我们平等了。对吗?” 戚文彰看着她笑笑:“在我的眼里,我们从来就是平等的。” “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我也知道你心里是那个跟了别 人的女孩子。她真的很优秀,但是,今天她不能够跟你站在一起。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明白你的心,正是这样,我才不能带着你冒这个风险。” “不是你带着我,是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周洁妤用倔犟的眼神看着戚文彰。 戚文彰看着周洁妤,他没有想到在此时此刻,这个女人如此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戚文彰作为一个侦查员,他过去对周洁妤的关注,是一种观察和判断。他冒着风险给予她信任,完全是出自他侦查工作的经验和直觉。那其中没有任何个人的好恶。但是显然他理智的判定在面前这个女人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忽然想到,她也许误解了自己。他笑笑:“我过去相信你。那本身是一个侦查员应该做的。” 周洁妤笑笑:“我完全知道你是一个无私的人。所以我感激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真正的和你平起平坐。” “我们不是平起平坐,你不过是海外关系,而我的问题是里通外国了,比你严重得多了。” “如果你坐牢,我就给你送饭吧。”周洁妤说着这话,表情十分认真,但是态度就好像在讲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她这种平静的态度反而给戚文彰一种震撼。 1964暗战原子弹(六)(3) 戚文彰变得无话可说了。这个女人跟定了自己。忽然之间,他的内心感到一阵欣慰,他已经不是孤立无援的了。 35陆子明找到了中岛芳子。中岛芳子带着他来到了公安部大院里面。 陆子明看到门口的大牌子不禁心惊胆颤。中岛芳子看他那个样子不禁嘲讽:“瞧你这点出息!”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他上下打量中岛芳子:“钟总指挥,你又到我们这里来搜集情报啦?” 这句话把陆子明给吓懵了。 中岛芳子热情地跟他握手:“老孟,今天怎么这么精神啊?” 孟广达刚刚得到消息,自己获得了提拔,当了北京市公安局革委会新闻联络组的副组长,也就是替刘云非吹喇叭的职位,他正在兴奋之中,所以要发出豪言壮语:“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中岛芳子哈哈大笑:“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从自己包里拿出一面像盛饺子的盘子那么大的“忠字镜”:“这可是渖阳飞机公司用航空铝合金制造的。” 孟广达高兴极了:“哎呀,可谢谢你了。我这就戴上。” 说着就把忠字镜的带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在“*”时期,不知道谁发明的,把毛泽东像做成一个圆形大牌子,用一个红线绳穿着,可以吊在人的胸前,以表示挂牌人的忠心。于是称为“忠字镜”。以现在的眼光看,它的名字起得很有“市场价值”,所以大家纷纷效尤。 很快便成了革命群众的标准配备了。于是大家便在设计和材料上想点子。“沈飞”的这种战斗机忠字镜,据说可以防弹,所以更成了抢手货。 中岛芳子问:“你们最近又揭发出来什么特务分子啊?” 孟广达说:“我现在负责一个专案。不过现在人还没有抓到,等抓到之后,我让你旁听批斗会。” 中岛芳子:“好,我带上几个人来给你们助威。” 第80页 陆子明看着中岛芳子跟孟广达说笑,心里实在是佩服得不行。 刘云非把戚宜炎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一招。 他知道戚文彰是有名的大孝子,他还知道戚宜炎极为胆小怕事。所以这成了他的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刘云非对待戚宜炎十分客气,亲自给他倒水沏茶。戚宜炎早就知道这个儿子以前的同事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现在看到刘云非的派头果然是不同凡响。 刘云非样子十分诚恳:“戚叔叔,不知道文彰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我过去跟他是一个处一个科,一块从警察学校毕业。” 戚宜炎点点头:“他说过你。哎呀,你进步就是快,现在已经是革委会负责人啦。” “不敢放松学习啊。本来运动初期,我跟文彰讨论过怎样投身运动。 可惜的是,他对政治学习不感兴趣。” 刘云非样子沉重地嘆了一口气,“不感兴趣,这个年头对什么不感兴趣也不能对政治不感兴趣啊。” 戚宜炎小心翼翼地问:“戚文彰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刘云非显出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最后他拿出一个文件递给戚宜炎。那是一份北京市公安局革委会名义签发的文件,题目是《关于戚文彰所犯严重错误的通知》。 “他以去兰州办案为名逃避运动,实际上躲了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你躲运动能够躲得过去吗?” 戚宜炎的心沉了下来,他特别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从进入“*”以来戚文彰一直是戚家的保护神,有了他的存在,戚家的大院才得以安宁。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老人有些急了:“刘主任,这,这..” 1964暗战原子弹(六)(4) 刘云非:“我跟老戚是十几年的同事了。我了解他。他本质并不坏,但是人有些煳涂啊,在政治上放松是做人最大的失误。” 戚宜炎连声说:“刘主任,你们是老同事了,这个时候可要帮帮他阿。” 刘云非:“要不是这样,我干嘛来找您啊。我发一个通缉令,用不了几天就会把他抓回来。那样一来,事情就没有迴旋余地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他承担不起啊。” “啊啊..” “我相信他现在已经回到了北京,藏在了什么地方。我想如果您出面,劝说他回来参加运动,接受批判,哪怕是受个处分呢,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可是他如果不接受改造,顽抗到底,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成了敌我矛盾,那我也帮不上忙了,这叫自取灭亡啊。老戚这个人,您当然了解,比较固执,我说的话他不听,您说的话他不会不听。 让他回来,一切都好说。” .. 周洁妤按照戚文彰的吩咐,悄悄回到前门,先前她贴的大字报又被另外一张大字报覆盖。从那张大字报上,周洁妤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个地址。她迅速抄下地址便往回走。她回来的时候,很快就被人跟踪了。那个人便是杨鹤。 杨鹤是一个极为狡诈的特务,他能在中国深深隐藏将近20年,绝非靠着自己幸运。这次他的任务是接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工传递的情报,然后按照台北的指令行动。可以说是双重核实,按理说他应该比较放心,但是他仍然不愿意想当然。他必须确认每一个环节都是百分之百的可靠,作为一个潜伏特务来说,任何一个细小的纰漏都是致命的。所以,他回电胥林德,选择了一个最为复杂的联络方法,通过大字报传递见面的地址。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放心,他暗中作好了安排,等周洁妤一抄地址就悄悄地跟上了她。 杨鹤是输不起的。但是戚文彰又何尝有失手的余地?周洁妤前去抄地址,戚文彰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招,他事先已经跟周洁妤商量好了应付的办法,然后两个人分头行动。周洁妤在前面,戚文彰在后面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样,当杨鹤一出现的时候就立即被戚文彰发现。杨鹤远远地跟着周洁妤,而戚文彰则跟着杨鹤,注意观察并且记住这个人的模样。 戚文彰给周洁妤一个暗号。周洁妤开始排队等公交汽车。周洁妤慢慢排到了前面,戚文彰站在她后面几个人的位置,再后面才是杨鹤。 轮到周洁妤上车的时候,她从前门快速上车,但是接着就从中门跳了下去,这个时候,因为有戚文彰在前面挡住,杨鹤眼瞧着被周洁妤甩开了。周洁妤甩开了杨鹤,但是杨鹤却没有甩开戚文彰。戚文彰趁此悄悄地跟踪杨鹤,一直看着他回了芳华照相馆。 周洁妤到金鱼胡同54号大院,她拿出钥匙,打开戚文彰借宿的西屋的门,准备在里面等待戚文彰回来,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这 个时候一个老头却从北屋走了过来,他用拐杖敲敲房门。周洁妤一惊,她打开门:“您找谁啊?” 这个老人正是戚宜炎,他上下打量着周洁妤:“姑娘,你是什么人?” 周洁妤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从对方的风度和相貌上已经判断出来人的身份,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我..” “你是跟戚文彰在一起吗?” 周洁妤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半点真情,然而别的她又无法解释,于是心一横:“我是文彰的对象。” 第81页 1964暗战原子弹(六)(5) 戚宜炎点点头:“我是他的父亲。” 周洁妤打开门,让进戚宜炎:“您请坐。” 周洁妤想给戚宜炎倒水,却发现房间里面的暖壶是空的。这个时候房间里面的场面是最尴尬的,似乎谁都不知道该讲什么。 等了一会儿戚宜炎终于问:“你们躲到这里干什么?” 周洁妤连忙解释:“我也是刚刚来找他的。” “那他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他的工作..” “姑娘,做人要诚实!”戚宜炎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周洁妤。 周洁妤被戚宜炎这么说感到十分委屈,但是又无法辩解。 “戚叔叔,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等文彰来了让他向您解释吧。” 戚宜炎冷笑:“你这么跟我说话是什么态度?” “我?”周洁妤觉得自己的已经做到尽量缓和了。她一时没有明白老人的意思。 “什么叫你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一个成年人,还自称他的对象,你知道对长辈应该实话实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周洁妤想来想去只能服软。 戚宜炎冷笑一声:“如果你知道自己做得不好,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我?” “你为什么不让他回单位?” 周洁妤越听越煳涂:“他为什么要回单位?” 戚宜炎更加恼火了:“这件事情我们不必谈!” 他站起来推开门走到院子里面。 正在这个时候戚文彰匆匆走了进来。他看见自己父亲在这里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好。因为他回北京是悄悄的,从来没有告诉家里,而父亲也从来不会到这里来。他跟表弟家的关系并不好。现在他出现在这里肯定和刘云非有关系。知道自己已经或者马上就要暴露了,他顾不得其他了,匆忙之中叫了一声:“爸。” 然后他就立即往西屋看,看到周洁妤之后就立即招手让她出来。 周洁妤刚刚出来,他就说:“我们要马上走。” 周洁妤没有说话,看看戚宜炎示意他,父亲在这里。 戚宜炎早就忍不住了:“你要去哪里?” “爸爸,我有任务啊!” “好你个兔崽子,你敢跟老子撒谎?!”戚宜炎勃然大怒。 “爸爸!我真的是有任务!” “你胡说!谁给你的任务?你有任务为什么不敢去公安局?” 戚文彰知道事情坏了。这个刘云非真是手段毒辣,想不到他竟然在老人身上做文章。戚文彰多想把真实的情况告诉父亲啊,但是他恰恰不能这样做。 “爸爸,有些事情,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您。” “哼,你当然不敢告诉我,你作为公安人员,违抗命令,欺骗组织,逃避运动,带着个女人藏起来!你,你这个畜生!” 戚宜炎抡起拐杖就打。 戚文彰手一扬,抓住噼下来的拐杖:“爸爸,您不要听别人造谣。 我是在执行任务。” “你还敢狡辩!执行任务?谁派你去的?你们单位怎么不知道?” 戚文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跟父亲解释清楚了。他没有办法,必须立即转移。他对周洁妤使了一个眼色,让她跟自己离开。 “爸爸,有些事情,我只好以后再跟您说了。这次我实在不能解释,也没有时间了..” 戚宜炎看到戚文彰打算走突然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你敢走!你走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戚文彰惊呆了:“爸爸!爸爸您这是干什么?” 戚宜炎躲着脚:“你这个畜生,你出了问题,你犯了错误,我们全家怎么办?你让我们戚家老老少少都跟你坐牢,批斗,上街*吗?” 1964暗战原子弹(六)(6) 戚文彰勐然想起来,自己的牺牲远远不止是他个人啊,还有自己的家人。当初造反派怎么批斗杨奇清的场景仍然歷歷在目,现在他仿佛看到了挨批斗的人变成了自己的父亲。难怪父亲不能原谅自己,难怪父亲生这么大的气。他看到满头银丝的老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浑身发抖,他再也忍不住了,“扑通”跪倒在老人的跟前。 “爸爸,儿子对不住您。” 老人哼了一声扬起拐杖向戚文彰打了下来。周洁妤下意识地扬起手弯下腰护在戚文彰的身上。拐杖重重地打到她的后背。她忍不住惨叫一声。戚文彰一把抓住她,把她按在自己的身下。拐杖再次打下来。 “喀”的一声折断了。 戚宜炎老泪纵横:“戚文彰,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父亲,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你给我去自首!” “爸爸!”戚文彰喊着。 “戚文彰,为了我们全家,你不能再这样啦!”戚宜炎看看周洁妤,“姑娘,你劝说他一下,我求求你啦。” 在这个时候,戚文彰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沉默下去了,他双手抓住戚宜炎:“爸爸,这样吧,让儿子告诉你实情吧。” 戚文彰觉得,如果他再不跟父亲说实话自己就要彻底崩溃了。他无法看着自己的父亲,一个白髮苍苍的老人受到这种煎熬。 第82页 但是一切都晚了。正在这个时候,几个军人闯了进来。他们是来抓捕戚文彰的军管会成员。 36刘云非早就猜到了戚宜炎能够找到戚文彰藏身的地方,所以派人对他进行监视。果然顺藤摸瓜找到了戚文彰。 戚文彰和周洁妤一起被押上一辆警车。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戚文彰不知道她从大字报上得到了什么接头的消息,在这个最为关键的时候,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使得他一直没有机会跟周洁妤交流情况。他靠近周洁妤。周洁妤会意,她轻轻地把一个纸团塞进他的手里。 在车上,戚文彰对他身边的一个军人说:“我在执行重要的任务。 有什么事情,回头我再说不行吗?” 对方根本不理他的话。 戚文彰急了,他抓住对方的衣领:“你们要是阻碍了我这个任务,这个责任你们谁都担不起!” 那个军人把戚文彰勐地推开,冷冷地回答:“我接到的命令是逮捕你。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戚文彰可急了:“我告诉你,这是关系到我们国家安全的大案,你们现在是在帮助敌人。” “我是军人,我只知道服从命令。” 戚文彰知道这些人都是军管会派来的士兵,没有多少文化,跟他们说话毫无用处。 “那你带我去见刘云非。” “对不起,刘主任工作很忙,他见不见你是他的事情。” 汽车到了公安部的大院。 戚文彰大声唿喊:“刘云非呢,我要见刘云非!让我见刘云非!” 在黑暗当中,中岛芳子和陆子明观察动静。他们一直在这里游荡,等待着戚文彰的出现。 中岛芳子轻轻地说:“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陆子明奇怪地问:“他怎么被抓起来了。” 中岛芳子冷笑:“天助我也。” 她领着陆子明迎面走去。 几个人簇拥着戚文彰和周洁妤走了过来。他们交错而过。 陆子明借着灯光看到戚文彰的脸,他吃了一惊。他曾经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面看见过这张脸。 “是他..”他低声自语。 中岛芳子停住脚步慢慢回头看着他们的去向。 “今晚就要大功告成。” 刘云非在办公室里面运筹帷幄,终于按时把戚文彰抓到了手。更加令他喜出望外的是,他还抓住了戚文彰跟周洁妤在一起。这使得他感到事情大大的好玩起来。在他看来周洁妤是一个极为难得的靶子,现在戚文彰跟她闹在一起,可以说是自取灭亡。于是他命人把周洁妤一起关押起来。 1964暗战原子弹(六)(7) 戚文彰和周洁妤被关押在一个办公室里。戚文彰盘算着如何脱身。 门外站着两道岗哨,每道岗有两个人把守。这些人都是从部队来的,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想了一下,决定破釜沉舟。他向门口喊:“同志,我要去厕所。” 几个看守互相看了看,觉得没有办法不答应。于是两个人押着戚文彰离开了办公室。 在楼道尽头,中岛芳子和陆子明正在面对面地站着。中岛芳子示意陆子明行动。陆子明悄悄地掏出自己的瓦特尔ppk手枪,又装上了消声器,然后插在腰间。他向中岛芳子点点头。 中岛芳子一挥手,两个人走了过去。 在楼道里,戚文彰在两个军代表的押送之下正在前面走。 陆子明和中岛芳子跟在他们后面快步接近。 中岛芳子示意陆子明动手。 陆子明的手伸进腰间,去摸手枪把,正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背后突出传来声音:“你们两个是哪里的?” 陆子明一惊,握枪的手赶忙从腰里熘了出来。 两个人回过头,看到何其妍站在他们的身后。 中岛芳子坦然地笑笑,拿出自己的证件:“我是中央‘*’小组的。我们来找新闻联络组的孟广达同志。” 何其妍的手向相反的方向一指:“孟广达在那边办公。” 中岛芳子笑笑:“谢谢你。” 中岛芳子只好带着陆子明往回走。 何其妍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中岛芳子拐过过道之后,拉了一下陆子明:“快跟我下楼!” 陆子明不解地跟她往下跑。两个人跑出了楼外。中岛芳子用手指着三楼厕所的窗子:“你注意那里!” 戚文彰走进厕所,他趁身后的两个人不注意,一个纵身跃上窗台。 他迈过打开的窗户,钻到楼外面。戚文彰抓住楼道外面的雨水管道,先跳到二楼的一个窗台上,然后纵身一跳,人已落在了院子的土地上。 但是戚文彰没有想到跟随他的是两个军人,这些人做事几乎是不思考的。看到戚文彰从三楼跳了下去,另外两个人跟着往下跳时竟然毫不犹豫。 在楼外,陆子明看到戚文彰出现在窗户上正准备开枪,却看到他纵身跳下楼。陆子明连忙调整枪口,但是没有等他开枪,却从楼上的窗户接二连三又跳下来人。戚文彰刚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从楼上跳下来的两个人立即扑到了他的身上。紧接着,这时楼内一阵乱喊的声音传来。许多人沖了出来,围住戚文彰。 第83页 戚文彰的逃跑失败了,但是陆子明的谋杀也没有得到机会。 何其妍得知戚文彰和周洁妤被抓住的消息便赶到了这里。恰好在那一刻遇到了前来谋杀他的中岛芳子和陆子明,她的一句问话,打乱了他们的谋杀计划。何其妍自然不会想到戚文彰会急得决意跳楼逃跑,所以她径直来到看守他们的办公室等候他回来。 何其妍进屋之后摆了摆手,示意房间里的看守到门外等候。此时何其妍的地位是办公室副主任,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和刘云非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她就代表了刘云非了。所以看守没有说话就轻轻地退了出去。 何其妍看着周洁妤心里泛出一丝苦涩:“你们在北京是干什么来了?” 周洁妤看看何其妍,站了起来,她曾经救过她啊。周洁妤想了一下: “这件事情,我觉得我们绝不应该瞒着你,但是,我想还是他告诉你好。” 何其妍摇摇头头:“我不想知道。我只是问,你们来这里是不是有重要的任务。” 周洁妤点点。 1964暗战原子弹(六)(8) “兰州军区派的?” 周洁妤又点点头。 何其妍摇摇头:“你们应该事先通知我。” 周洁妤:“本来执行任务的是我一个人,后来..” “后来他不放心你,所以自己就来了?” 周洁妤再点点头。 何其妍两眼紧盯着周洁妤:“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周洁妤没有说话。 何其妍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说:“你能好好照顾他吗?” 周洁妤仍然没有说话。在感情方面,女人的眼睛是锐利的,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她知道此时的何其妍心里仍然强烈地爱着戚文彰。但是,她们不是情敌,她们只是必然地同时爱上了同一个人。只是何其 妍比她更加不幸。在这个时候,既然双方都心照不宣,她最聪明的方式是保持沉默。 何其妍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他是个一根筋的人。你要提醒他知道吗?” 周洁妤终于点头:“我会努力的。”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人押着摔得满脸是血的戚文彰走进来。何其妍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军官说:“他畏罪潜逃,从厕所的窗户上跳下去了。” 何其妍看着戚文彰一阵难过:“你..你有没有受伤?” 戚文彰看到何其妍心里再次充满了希望,他跺跺脚,似乎感不到任何疼痛:“没有事。” 何其妍瞪着几个军代表:“刘云非让你们干什么来着?” 军官有些张口结舌:“他让我们好好看着,不要放..” “这是好好看着吗?” 几个军官自知把事情搞砸了,他们都不敢说话。 戚文彰看着何其妍:“我有紧急任务,这极为重要..” 何其妍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你不用在这里说。” “那我是不是要跟刘云非说一下?”戚文彰问。他是真心想去求刘云非。 何其妍看看身边几个军代表,她一挥手,“这里不要你们管了,把他们留给我吧。” 军代表有些迟疑:“这个..是刘主任..” “你能带他们去见刘云非吗?” 军代表们互相看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这些事情交给他们真不是一个好差事。现在巴不得离开,把难题交给何其妍。于是他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等军代表走了以后,何其妍带着戚文彰离开了办公室。 何其妍在前面走,戚文彰和周洁妤在后面跟着,三个人默默无声。 何其妍径直走向大门口。戚文彰意识到她是想放走自己。 戚文彰不得不考虑何其妍的处境:“你怎么办?” 何其妍冷笑:“我还有什么办法?刘云非最近从来不敢放过局里的任何小事,现在他在钓鱼台开会,这是大家最后的机会。只是,希望你们赶快完成任务,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帮助你们了。” 戚文彰忧心忡忡:“现在只能走到哪算哪了。” 何其妍拉住周洁妤的手:“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周洁妤没有吭声,只是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 何其妍在公安部大门口跟两个人分手。 37何其妍站在公安部大门口,她看着戚文彰和周洁妤完全消失在夜幕,才转回身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一刻,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她忽然感到有些事情不对。这么想着,她就再次转回身子,看着戚文彰和周洁妤离去的方向。 两个黑影若有若无地在远处晃动了一下。何其妍眨眨眼睛,她想确认那不是在黑夜中的幻觉。很快她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就是移动中的两个人。何其妍忽然想起来她在楼道里遇到的两个人。她立即转过身子,跑进传达室,拿起电话打到孟广达的办公室。 1964暗战原子弹(六)(9) 孟广达接起电话。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多,但在革命的关键时刻,这些态度积极的革命干部们是不会这么早下班的。 “刚才有没有两个从中央‘*’小组来的人去你的办公室?一男一女?” 第84页 孟广达的回答是否定的。何其妍没有工夫再跟他废话,她匆匆跑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从保险箱里面拿出一把五四式手枪,推上子弹插进腰里。她飞快地跑下楼。楼下有一辆办公室专用的吉普车。 何其妍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点火启动。 本来戚文彰就是一个机警的人,经过今天的一番波折,他现在更是警惕。第一,他怀疑军代表们会暗中熘出来继续捣乱,第二,他知道经过这么一闹,他悄悄回北京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了。也就是说中岛芳子会随时冒出来。戚文彰一边走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戚文彰暗示周洁妤,他们被跟踪了。周洁妤本身就是很机灵的人,所以她立即会意,靠近戚文彰。戚文彰拉起周洁妤迅速快跑。迫使后面的人加速追赶。接着戚文彰看准机会,拉住周洁妤躲进路边的花池里面。 中岛芳子带着陆子明追了过去。戚文彰立即拉起周洁妤快速往回走。 中岛芳子往前只追了十几米,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她立即带着陆子明返回头。果然她发现了戚文彰和周洁妤在往回跑。 中岛芳子决定在这里动手。她叫来陆子明:“他们要甩开我们。我在前面紧跟着他们,你在后面。等他们回头的时候你埋伏好了动手。” 戚文彰带着周洁妤跟中岛芳子周旋,他们在一个小胡同里面绕了一个180度终于再次摆脱了中岛芳子。戚文彰带着周洁妤迅速穿过街道,准备脱离这个区域,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正进入了陆子明的伏击点。 陆子明不得不佩服中岛芳子的高明。戚文彰要想摆脱追踪,必定寻找机会折回。现在正好送到他的枪口之下。作为一个接受过美国训练的特种狙击手,他的做法跟日本人不同。日本特务的谋杀是决斗式,往往是正面进攻,比较不注重保护自己。而美特强调二次进攻的机会,也就是先占有最为有利的位置,然后发起攻击。鑑于此,也因为他是一个人攻击两个目标,陆子明自然地没有选择面对面地向戚文彰和周洁妤开枪,而是放过他们,然后转身,从他们的背后开枪。 他躲在树后面,等戚文彰和周洁妤走过去后,勐然窜出来举起手枪。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他背后车灯一亮,他的全身暴露在车灯之下。 他想开枪也来不及了。他回过头,发现灯光是来自在路边的一辆汽车。 “不许动,举起手来!”何其妍的声音传了过来。 陆子*里说完了,自己终于落入*的手里了。 戚文彰在车灯亮起那一剎那,就知道自己背后出事了,他拉住周洁妤迅速躲到一个阴影后面。他回过头,看见举起双手的陆子明。 何其妍命令陆子明:“你把枪丢下,举着手倒退过来。” 陆子明把枪丢下,按照何其妍的命令做。 戚文彰迅速沖了过来。他把陆子明按倒在地。何其妍把手铐扔给他。戚文彰把陆子明反手铐在地上。 何其妍上前捡起陆子明的手枪,然后把自己的五四手枪递给戚文彰:“你们赶快走,这里不安全,而且刘云非马上就要回来。” 戚文彰看着她:“你要小心中岛芳子。” 何其妍笑了:“我知道他们是两个人。但是,抓住了这个枪手,至少她今天晚上闹不起来了。有了这个人,我可以单独立案。不涉及你们。 1964暗战原子弹(六)(10) 今天夜里就开始大搜捕。” 戚文彰点点头:“你要小心。” 何其妍沖戚文彰挥手:“祝你成功。” 戚文彰带着周洁妤迅速离开。 然而何其妍判断错了。对于中岛芳子来说,陆子明只是一个诱饵,顶多是一个助手,她从来没有指望靠这个人完成任务,而且她已经盘算好了,陆子明对于她来说最大的作用就是掩护她逃跑。现在何其妍逮住陆子明不但没有把她吓跑,而且她还把这看成了最好的机会。所以就在戚文彰铐上陆子明的时候,她趁机悄悄地摸到了吉普车的后面。 她之所以没有选择攻击,是害怕面对两个人的时候,难以全身而退。 现在戚文彰离开了,她便大胆行动了。 何其妍打开北京吉普的车门,把反铐双手的陆子明塞了进去。她回过身子上了驾驶座。她刚刚点火启动,却勐然发现中岛芳子出现在自己的侧面。何其妍知道不好,她连忙伸手去拿枪。 但是晚了,中岛芳子是有备而来。何其妍拿起枪还没有侧过身来, 中岛芳子的无声手枪已经连续击发,子弹穿过吉普的车窗射进何其妍身体。何其妍此时无法还击也无法躲闪。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她扬起手,似乎想遮挡一下连续射过来的子弹。但是她的手却无力地垂到方向盘上。她身体仰靠在座椅上,血从她的胸前无声地流淌下来。中岛芳子把手枪里面的子弹全部打光才停了下来,她确定自己六发子弹已经全部命中。她把手伸进车窗,拿起何其妍手里的枪,然后她拉开吉普车的后门,把陆子明揪了下来。她让陆子明撅起屁股,她把无声手枪的消音器对着手铐中间的钢链子,扣下扳机。陆子明的手铐子被打开了。她拉起陆子明向戚文彰和周洁妤离去方向追过去。 受了重伤的何其妍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天旋地转之中,她似乎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甚至身上的伤痛也已经变得麻木了,她明显地感到,心中的生命之火正暗淡地摇曳,但是有一点她是格外清楚的,那就是她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这样离开人世。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极为有限,尽管她早就明白侦查员的梦想已经破灭,尽管她已经清楚歷史选择她作了牺牲品,但是她内心许下的一个诺言必须实践。 第85页 那就是她要做戚文彰的守护神。她知道在这个歷史关头,这个男人敢于用一己之力扛下捍卫国家利益的重任,然而那个肩膀却再也承担不了任何的额外压力,哪怕仅仅是保护他自己。她何其妍註定是为了保护他而存在的。所以她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跟刘云非交易中得来的权力来保护戚文彰,在这上面她没有,也不可能保留余地,所以她明白自己每一次帮助戚文彰,都可能是有去无回的绝命出击。她唯一的期待就是能够亲眼看到戚文彰成功,或者,看到他在成功的路上走得更远一点,更远一点。 一颗命中要害部位的子弹便可以夺取人的生命,但是对于一个具有坚定信念和顽强意志的灵魂来说,几颗子弹是难以达到制能效果的。 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何其妍却有一个清醒的意识,她在等待着时机。那就是对面丁字路口的一段无法躲避的高墙。 何其妍用不住滴血的手抓住湿漉漉的变速杆,她轻轻地挂上档位, 她静静地等候中岛芳子和陆子明走到那个无法躲藏的墙角。她忽然勐踩油门,吉普车狂叫着沖了出去。强烈的车灯下,两个敌特惊恐地喊叫着。 1964暗战原子弹(六)(11) 何其妍紧紧地瞪着中岛芳子惊恐的目光,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赢了,她恨不得放声大笑。吉普车勐地撞倒了陆子明,接着车头顶住中岛芳子的身体。何其妍用尽生命的最后一息,踩住油门。吉普车带着中岛芳子的身体勐烈地撞上了厚厚的高墙.. 38中关村苏州街3号及其前后左右。在今天人们的眼里,是挂着科学院招牌买卖土地的地产商和倒卖名牌电脑及配件的人出没的地方。 但是在那个时代,却是一个临近城里的僻静郊区。见面地点选择在一个水田后面的井房里。戚文彰到了那里的时候,杨鹤已经在周围布置好了埋伏。 本来周洁妤坚持要陪同戚文彰一起去接头,她愿意与戚文彰共生死。戚文彰告诉她,如果自己出了问题,她还需要向兰州汇报。这样两个人互相策应,能够有个救援。周洁妤终于同意了,她与戚文彰分手回到了自己北京的住处。 杨鹤看到了戚文彰带来的情报。这和他从台北得到的指示是对得上号的,他已经知道了高原沙尘暴的细节:黑蛇小组把自己确定的中国核子研究所的方位和周围的防务情况送给他。他们则要在指定的时间,前去接应空投的突击队,并且帮助战略轰炸机,进行目标定位。 现在,戚文彰把他需要的情报资料送到了。 一切看起来很顺利,但是对于杨鹤来说,太顺利就是一个最大的不顺的前奏。他在中国大陆隐藏了20年,这20年的情报生涯给他的人生总结是:“事先把所有的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都想到了,然后在实际行动中发现,自己先前过于乐观了。”所以,在他接到高原沙尘暴 计划之后,正在发愁自己,一个摄影师,如何不引人注目地跟几个外国人见面的时候,却发现黑蛇派来了自己发展的中国间谍前来送情报,而且是完整的情报,就算这不是很可疑,但也必须说是太走运了。走运的事情,杨鹤是从来不期待的,否则他就不会以蒋经国在三青团中央同事的身份,沦落到今天的长期卧底;而看起来太走运的事情,是杨鹤绝对保持警惕的。所以,他在没有任何其他理由,在戚文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的情况之下,决定扣下他然后进行考察。杨鹤一挥手,两个手下人上来,把戚文彰铐上手铐,带到一个小村。 杨鹤没有必要相信胥林德和他的黑蛇小组。理由很简单,因为如果戚文彰是卧底的公安人员,那么很可能黑蛇小组已经被控制了。如果跟黑蛇小组去核实戚文彰的身份,那恐怕是徒劳的。所以杨鹤就跟台北核实。自然黑蛇是美国人的组织,台北是无从知道他们的内部情况的。但是杨鹤是一个聪明人。他虽然不能核实黑蛇的人,但是他能够核实黑蛇送来的情报。杨鹤提出来要通过对比黑猫中队的拍摄结果,核实原子弹工厂的坐标。如果戚文彰送来的情报,跟黑猫中队航拍下来的结果一致,则说明戚文彰是可靠的。如果说不一致,那么就一定是一个埋伏,换而言之,这送情报的一男一女就是*的反谍人员。 戚文彰被关在一个农家小院子里面。经过了一天一夜之后,看守他的人松弛了下来。首先看守的人从原来的三个变成了两个,而且戚文彰手上的手铐也被拿了下来。现在如果戚文彰打算逃跑,看起来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但是戚文彰想都没有想,因为他此时逃跑,那么所有努力就空亏一篑了。 戚文彰和马大军就核武基地资料的真实情况有过一次详细的分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既不能给敌人提供新情报,也不能给他们假情报去应付。因为假情报的结果是使得敌人无法核实情报的准确性,而可能造成伏击失败。所以他们向总参了解哪些设施敌特肯定已经掌握。他们选择了其中的一个作为伏击地点。果然他们的判断现在起到了关键作用。杨鹤向台北核实之后得到的结果是,戚文彰送来的情报 是真实的。 1964暗战原子弹(六)(12)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杨鹤准备放戚文彰回去在兰州做接应的时候,陆子明逃了回来。何其妍撞上来的时候,陆子明站在中岛芳子的前面一点,所以何其妍的车子是先撞上了他。因为他距离墙比较远,所以他摔倒了,车子虽然从他的身体上方冲过去,但是他却没有被车轮碾着。而中岛芳子却是被汽车车头顶在了厚墙上。 第86页 陆子明逃脱之后,在外面躲了两天,本来他打算逃到外地,但是最终打消了念头,回到了杨鹤这里。杨鹤听了汇报之后,立即让他来辨认戚文彰。也就是这一刻,整个事件的走向彻底改变了。 陆子明对戚文彰的印象太深刻了。他在狙击瞄准镜里面看见过戚文彰,他们在公安部又见过面,所以他毫不迟疑地认出了他:“他,他就是*的特工,叫戚文彰,中岛芳子要除掉的就是他!” 杨鹤听了大吃一惊。他虽然怀疑戚文彰,但是也万万没有想到,来这里跟自己接头的人,居然就是中岛芳子丢了性命所要谋杀的对象。 杨鹤觉得自己现在简直像是做梦,眼前的事情再一次验证了他的人生哲学:顺利的事情一定有问题。 他曾经仔细研究过中岛芳子的大字报记录,里面最为吸引他的还是有关戚文彰的内容。因为自己即将承担的任务,就是那个戚文彰自始至终所调查的案子。 杨鹤足足瞪了戚文彰一分钟,突然他哈哈大笑,中岛芳子千方百计要干掉的中国特工,今天送到了他的手里。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戚文彰啊?”杨鹤微笑着看着戚文彰,“真是天助我也,竟然敢亲自送上门来,我佩服你的勇敢,但是你自己走到这一步,我却也没有办法。” 这个情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突如其来的,但是戚文彰早已经作了精神准备。对,从他下决心卧底那一刻,他就已经在想自己暴露了怎么办。他前去卧底,不但是有可能暴露,而且还有可能得不到敌人的信任,所以他不可能不有充分的准备。 现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而且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事情就无可挽回了,不但他自己活不了,整个计划也付诸东流。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必须沉着回应。戚文彰淡淡一笑:“我早知道你和那个中岛芳子在跟踪我。愚蠢。” 戚文彰说完露出嘲讽的目光。 戚文彰的态度倒真的把杨鹤搞得有些不知深浅:“哼,你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当一个中国摄影师,中岛可以当一个中国医生,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够不当一个中国警察?” 戚文彰的话很明白。他的侦查员身份是做特工的掩护。 杨鹤冷笑:“你可真的很大胆啊。” 他的意思是说戚文彰在撒弥天大谎。 戚文彰却故意打岔:“干这种工作,胆子不大也不行啊。” 杨鹤突然掏出手枪对准戚文彰:“别装了,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枪毙你。” 戚文彰不为所动:“对自己同志,你可以考察也可以盘问,敲诈算是哪门子手段?” “我不是敲诈,我有证据!”杨鹤晃了晃中岛芳子抄写的大字报记录本,“从公安部大字报里我知道你在干些什么!” “那就太奇怪了,”戚文彰反而笑起来,“假如你真的看了公安部的大字报,那上面说的一定是我里通外国啊,破坏对美特的斗争啊。” “嗯?”杨鹤一愣,他心里想,对啊,大字报的内容上,虽然暴露出来这个戚文彰是主管这个案子的侦查员,可是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他的坏话啊。这么看,这个戚文彰倒像是自己人哎。 1964暗战原子弹(六)(13) 可是杨鹤仍然摇摇脑袋:“大字报说你里通外国,并不能证明你是我们的人。” “那你的意思呢,*是在互相残杀,把忠于自己的人都整下来?” 杨鹤眨眨眼睛,他现在也搞不清中国的运动到底是在整谁呢。但 是现在为了敲诈戚文彰他只能点头:“对,就是你们自己人整自己人。” 反正戚文彰已经被人家发现了身份,现在说话反而倒无所顾忌了: “要是这样,那还要你干什么?你就不用做任何事情了,等着*把自己的人都整死了不就完了?” “嗯?”杨鹤一时倒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最好把这个主意跟总统府机要室的人去说一下。你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他们绝对想像不到,一定给你重重嘉奖。” 杨鹤被戚文彰的逻辑搞得有些发懵,他转头看看陆子明:“你把他的来歷说清楚。” 陆子明说:“我上次狙击*要人的时候,在雨伞底下的就是他。” 戚文彰抓紧机会继续胡搅蛮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科学家吗?我怎么会跑那个雨伞底下去了?*是不傻的,他们怀疑我,所以让我去送死!而你们呢,唉,真蠢。” 杨鹤陷入了沉思。戚文彰背景是公安人员,但是他的确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可疑的迹象,毕竟他带来的是真情报。而那个神神鬼鬼的中岛芳子,以前就是自己的敌人,现在也没忘了復仇,谁能够肯定她不是故意透露假情报呢? 接着杨鹤又想,戚文彰在自己手里,他究竟是敌是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对待他送来的情报呢?他挥了挥手:“把他押起来。” 戚文彰算暂时应付过去。 自然杨鹤是绝不会轻易相信戚文彰的解释的。对于戚文彰的真实身份,他无法向台北核实,因为根据特工的原则,上司绝不会向一个潜伏特工透露其他特工的身份的。否则一个人叛变,整个系统就会被连窝端了。所以杨鹤觉得,不如干脆就把戚文彰当成*特工前来卧底,这样对待他,至少不会给自己带来危害。另一方面,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行动计划,万一戚文彰不是*卧底的特工,他现在按兵不动,就毁了中情局和台北几年的谍报成果。 第87页 他决定採取如下方针对应:第一,继续监禁戚文彰,让他失去破 坏能力和与外界的联繫。第二,改变行动时间,让高原沙尘暴提前。 这样即使戚文彰是*卧底特工,那么他的上级按照先前的计划作准备,也无法阻止己方的成功。第三,策反戚文彰。 时机也来得正好,他的手下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抓住了周洁妤。 39周洁妤发现戚文彰没有回来,她感到事情严重了。她迅速向兰州马大军汇报。马大军判断戚文彰很可能要亲自把敌特带到兰州。所以让她留在北京注意观察。周洁妤担心戚文彰的安全,就悄悄地来到中关村,结果落入杨鹤的手里。周洁妤没有想到,她在接头前的那次前门之行,被杨鹤*下了照片。 杨鹤一见到周洁妤就知道自己手里又有了一张牌。因为他能够看出来周洁妤对戚文彰的感情很不一般。杨鹤决定利用好这个机会。 杨鹤在关押戚文彰的农家小院里请两个人见面。 “戚先生,我知道,不管你是为了*还是为了*,你都是不怕死的。所以我不在这上头挑战你。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不管你做什么,你不可能没有后顾之忧。” 戚文彰并不看周洁妤只是淡淡地说:“你可以作你认为正确的决定。我只希望这件事情过去了,我们之间能有一个了断。” 1964暗战原子弹(六)(14) “当然,我们很快就会见分晓。所以在这之前,我要给你一个忠告,算作你千里迢迢给我送情报的酬谢。” “好吧。” “我坦白地告诉你,如果你是*的特工的话,那你就面临一个重大的选择。我已经成功地说服了上峰,把行动计划提前三天。也就是说,你们想打埋伏是不可能的。而我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会把我们全部接回到台北,到时我会把你们一起带走的,那个时候你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你不是我们的人的话,你现在承认,然后帮助我们把 事情办好,自己还有一条光明之路。否则你就只好住台北的牢房了。” 这的确是极为毒辣而巧妙的一招,把计划提前执行,让戚文彰和准备埋伏的部队措手不及。这样整个一个绝妙的伏击计划,就彻底反转了。不但如此,戚文彰的伪装也彻底没有了效果。 杨鹤说完了这些话眼睛紧紧盯着戚文彰。他知道这是自己丢下的一个重磅炸弹,他要从戚文彰的眼睛里面看出答案。 戚文彰对他的这个诡计却是无解。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把他事先想好的各种方法彻底推翻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次对应上,杨鹤棋高一招。但是戚文彰知道此时唯一能够保存自己和周洁妤性命的办法是冷静。冷静下来也许他还会有其他的机会,此时让对方看出自己乱了方寸,那么他就彻底失败了。 戚文彰仍旧是没有表情的样子,如果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么他干脆就不动声色。 “好哇,我的任务就是送一个情报。至于怎么指挥是你的问题了。” 杨鹤没有从戚文彰的表情上看出明显的破绽来,但是他仍然不肯放松:“我告诉你,现在这个时候,我倒是希望你是*的特工。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会投靠我。那么我可以命令你替我送回情报,告诉他们一切正常。那我们的计划就百分之百成功啦。所以说,你还是可以为我们立功的。你好好考虑吧。” 戚文彰点点头:“这倒是很好的想法,可惜的是,你也看了大字报的内容,凭我戚文彰在北京市公安局的处境,他们会相信我的话吗?” “他们会的。因为大字报的内容都是假的,都是共产党的苦肉计。 对吗?” “不对。因为公安部大院的大字报不是写给你看的。” “我告诉你,给*卖命是白干的。但是给*可不是白干的,如果这次你立了功,你会获得大笔的金条的。至少有三千两。” “我会得到金条的,用不着你费心。”戚文彰继续不动声色。 “好,就算你对金条不感兴趣,你也不怕死,但是你在乎不在乎 自己的女人?”杨鹤看看周洁妤,“你们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你们心里清楚,你们做的事情对另外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如果你们註定是要在台北落脚的话,你们最好事先想好投靠哪一方面。” “谢谢你的忠告。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女人的。” 戚文彰在杨鹤面前沉着对应,但是给自己赢得的仅仅是拖延一下时间。他却想不出怎么样对付杨鹤的万全之策。不得已他想到了逃跑,在途中藉机会逃跑,只要逃出来就能够打电话通知兰州方面作出准备应付空袭,然后沿铁路线搜捕杨鹤等特务。 杨鹤手下一共有五个人,三男二女,他们身穿绿军装,举着一桿红旗,出发的时候是以“东风照相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名义去进行革命大串联。所谓“革命大串联”就是一个地方革命组织,跑到另外的地方跟当地的革命组织活动。开始只是学生,后来大家发现这是一个免费旅行的好办法,于是许多造反组织也开始玩了起来。 1964暗战原子弹(六)(15) 戚文彰和周洁妤夹在这五个人当中一起行动。周洁妤由两个女人负责看守,戚文彰跟着三个男人。临行前,杨鹤警告戚文彰和周洁妤: 第88页 “你们两个人不许在一起,如果有一个逃跑,或者报警,另外一个人也别想活。” 戚文彰没有想到的是,出发之前,杨鹤带队竟然来到了鼓楼东大街。 杨鹤等人在距离鼓楼苑5号,戚文彰家大门几十米远的地方停下。 “我想你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吧?”杨鹤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戚文彰。 戚文彰越来越发现自己对手的狡诈和阴险,此时他恨不得把这个狗特务撕成碎片:“你还要玩什么花招啊?” 杨鹤看着戚文彰说:“我可是好意啊。让你再看看自己的家,也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由你自己决定你家所有人的命运。” 戚文彰意识到敌人在跟自己进行心理战:“到底你要干什么,你就出招吧。” “没有花招,”杨鹤险毒地笑着,“我提醒你,今天我们离开北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第一站是兰州,第二站就是台北。如果你是一个孝子,是一个有良心的人,那么此时你还有机会把自己的全家人带走。否则你有没有想过,你人到了台北的时候,他们怎么办?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们发现你真是自己弟兄,我们会什么也不透露;如果你是*的特工,我们会在台北发布消息,反而说你是*谍报员,这样你在北京的父老和亲戚都会没有好下场!何去何从,你好好考虑哦。” 戚文彰意识到,完成这么大的任务,以身许国是不够的,他还不得不以全家许国!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来了一群举着红旗的人群,男女老幼都有,足足有两百多人,看起来像是街道的造反派。这些人高喊着口号,闯进了戚文彰家的大门。这个时候,戚文彰等人才发现,戚家四合院门边上的两副对子“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被贴上了白纸写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 在那个时代,这两句对联是一个标志。如果谁的家门口贴上这样的白对子,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家里有人“倒了台”,这样他们家在街道,也将成为被批斗的对象。毫无疑问这两副对子是来自北京市公安局的造反派。 杨鹤看看戚文彰:“说实在的,我都搞不清你们共产党现在究竟是干什么。” 这个时候,戚宜炎已经被一群人拉到了大门外,他的胸前已经挂上了“特务家属”的牌子。人们把他拉到门口的台阶上,然后围成一个圈子开始举行批斗大会。不知道谁上来给戚宜炎的头上扣了一个高帽子。大家喊着口号:“打倒坏分子戚宜炎!” “打倒地富反坏戚宜炎! 打倒特务家属戚宜炎!” 口号声过后,领头的人跳了出来,他用力揪住戚宜炎的衣领大声质问:“你儿子戚文彰是不是美国特务?” 戚宜炎倔犟地回答:“不是!” “你还嘴硬!”领头的举起拳头高唿:“坏分子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群众乱闹闹地跟着喊。这里的人群越聚越多。 “你说,你把你的儿子藏在了哪里?” “我不知道。” 又有人高唿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戚宜炎争辩:“我儿子是清白的,他不是特务!” 领头的狠狠地搡了戚宜炎一把:“你这个老特务,真是死不改悔!” 人群里有人大喊:“给他点厉害尝尝!”“让他坐喷气式!” 跟着又上来两个人,架起戚宜炎的胳膊。 1964暗战原子弹(六)(16) 戚文彰望着自己的老父亲,被别人搬起胳膊,低头弯腰,满头白髮在风中瑟瑟发抖。他的心如刀割。 杨鹤看着戚文彰:“今天来得正好啊。看看共产党是怎么对待你的吧。这不是我残忍,这是让你自己选择好立场。” 戚文彰转过头,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想着自己对杨奇清副部长的承诺,他想着周总理对自己嘱託,他暗暗告诉自己,国家利益重于山! 杨鹤向戚文彰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红旗:“在这里,我可也是造反派。 我可以把令尊大人抢过来。我们可以带他去兰州,然后带他去台湾。 我只需要你一句话。” 戚文彰看着杨鹤,他明白对方抓住了一个最关键的点,那就是他要在自己的家和国家之间作一个干脆的决定。 在今天从任何角度上看,杨鹤都是极为高明的。他恰到好处地把握了歷史给他的机遇,用最为有力的手段勐击对手最为薄弱的一点。 对于戚文彰来说,恐怕金钱是难以买动的,而个人的生死安危,也难以撼动他的立场,但是,现在他的举动决定了他的家人,决定许许多多他亲近人的命运。这几乎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承受的压力。 但是,我们谁都不能忽视,戚文彰是属于那个奉献时代的人。那 时的中国的土地上,站着一个靠着气节而支撑起来的民族。他们经济上十分落后,国力上十分贫弱,但是他们有一种让任何民族不敢小看的精神。这种精神就体现在最危机的时候,一个普通人能够用一个看似平常的举动书写一段歷史:黄继光那惊天的壮举,出自一个普通的动作,而邱少云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有。但是,他们让别人对这个东方群体肃然起敬。 第89页 戚文彰就是在这样一种社会氛围之下成长起来的青年。用今人的眼光看,他所能够承受的心理压力是现代人所无法比拟的。但是用他的逻辑却十分简单,没有国,哪有家? 所以他回答杨鹤的那句话就十分简洁:“走吧。” 杨鹤不相信自己耳朵,但是他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戚文彰坦然地转身离去,内心的挫败感是无法用语言所能表达的。此时他越来越感到戚文彰就是*的特工,是他的一个可怕的对手。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自己妙计没有展开就要输了。 因为,这样的对手是无法征服的。 40从北京到兰州的火车,戚文彰不知道坐了多少次,但是只有这一次印象最深,因为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让他难忘。 上了火车,戚文彰开始盘算怎么脱身。根据他的观察,列车上的乘警很少,而这些特务都有武器,显然乘警帮不上任何忙。小地方的车站警察力量很小,所以很难帮到他。他必须找到一个大一些的地方,有足够的警力做到同时保护他和周洁妤,并且制服这些台湾特务。 车厢里的人绝大多数是参加革命大串联的红卫兵和停产闹革命的革命职工。所以气氛十分热烈,大家唱着革命歌曲,可以说一路欢歌。 而且大家都像好朋友一样互相关照,气氛融洽,这景象是在今天的旅途中人们所见不到的。戚文彰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了,他觉得自己并不 孤独。四周都是这么热爱国家的革命群众,几个敌特算得了什么。这样想着他的心情放松了,他也跟车厢里的人们说笑起来,很快大家打成了一片。为了应付旅途的疲乏,串联的人们都随身携带扑克牌。当然在那个时候叫“文娱牌”,虽然也是54张。牌上画的图片内容多是风景,古蹟和政治宣传。大家玩的游戏自然也有时代色彩,叫“大跃进”。 1964暗战原子弹(六)(17) 大家聊熟了便开始玩牌。 戚文彰心情放松,似乎也让杨鹤放下心来。他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紧紧盯着戚文彰。戚文彰一边打牌,一边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在上厕所的时候,他发现车厢过道里面出现了一个公安部门印发的革命通缉令,通缉逃亡的坏分子。名单中间就有“戚文彰”三个字和他的半身照片。只是通缉令印刷质量比较差,勐然不容易认出来。 看到通缉令,戚文彰脑子飞快地闪了一下。既然公安部开始通缉自己,那么他就成了吸引公安人员最好的磁石。只要公安人员一来,哪怕是抓获了自己,他都可以想办法破坏敌人的计划。戚文彰这么一想,还着实感激刘云非的通缉令帮了自己的大忙。 他知道自己在杨鹤等人的监视之下,他不动声色地去厕所。出来的时候,他眼睛看着别处,顺手把墙上的通缉令撕下,然后团成一团丢在地上。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自然避开了杨鹤手下特务的目光,但是却逃脱不了周围群众警惕的眼睛。 戚文彰坐下之后,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乘客捡起地上的纸团,他发现是一份通缉令,这让他警惕起来。他故意走到戚文彰对面的过道上,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回头观望,悄悄把他跟照片上的人进行对比。这一切都在戚文彰关注之下,他不动声色暗中配合。 这个革命群众很快又找来两个人帮助自己核实。他们确认戚文彰就是通缉令里面的人之后,便去找列车长汇报。 火车到达太原。下车的旅客开始往外走,接着又有上车的旅客开始往里面进。突然在车厢门口望风的一个特务回到车厢,用手势向杨鹤髮暗号。 杨鹤意识到出了问题,他招唿了一下手下人。这些人立即站起来,拉着戚文彰和周洁妤往车厢一头走,仿佛要下火车的样子。 戚文彰一站起来就发现台上出现了大量的身穿白色制服的公安干警。这完全跟他事先预料的一样。他冷静地向外走,并且注意观察身边敌特的动静。 戚文彰刚刚走出车厢,就看见公安人员围了上来。 “戚文彰,你跟我们走。”领头的公安人员毫不客气地说。 戚文彰没有说话,他转过头,却发现杨鹤和其他的人已经带着周洁妤走向出站口。在这个时候他问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设法阻止他们离去?高喊抓特务?但是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他就立即打消了。因为在这个情况之下,他作为通缉犯,无论怎么喊,身边的警察都不会相信的,而且这么一来还可能迫使杨鹤铤而走险,给周洁妤造成危险。 戚文彰看着杨鹤等人出站,对面前的公安人员说:“我要见你们的领导。” “领导没有工夫见你。”对方蛮横地回答他,“我的任务是现在就把你送回北京。” “我有重要的情报要交代,但是我必须见到你们的最高领导才能说。”戚文彰学聪明了。如果非要以自己人的身份汇报情况,对方是绝对不买帐的。所以他干脆就装成敌特,表示要见到最高首长才“交代”。 戚文彰的战术真的管用了。那个人想了一下,决定暂时不上开往北京的列车。他决定在车站原地等候,然后命人去报告太原公安局军管会负责人。 戚文彰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紧紧盯着站台,看杨鹤等人是否再次回来。如果他们回来,就记下车次,如果没有回来那他们此时一定不会走远,在太原进行搜捕还来得及。 第90页 很快太原军管会的负责人来到。这个人是典型的军人,他上下打 量戚文彰几眼:“你到底有什么话说?” 1964暗战原子弹(六)(18) “我有重要的情况必须通知兰州军区保卫部。” 军管会负责人瞪着戚文彰:“什么重要情况你先报告我,但是你必须说实话,要是有半句假话,我就在这里崩了你。” 戚文彰心里说这个人真是军阀作风,你怎么知道我讲的是真是假,你有本事核实吗?他想了一下:“我说的话你可以找兰州军区保卫部的马大军副部长核实。” “哼,我才没有这么傻呢,那个姓马的要是你们一伙的,我不等于给你递送情报了吗?你把情报告诉我,转达到哪里由我决定。” 戚文彰看着他这副愚蠢而自负的样子,心里十分失望,现在就是把情况向他汇报,他也不可能作出正确的决定。他决定什么也不说了,因为看这个样子,说服他去立即追捕杨鹤是不可能了。 “要是这样的话,我看你还是送我到北京好了。”戚文彰说道,他觉得就是刘云非也不敢无视自己掌握的情报。 “唉,你这个狗特务,脾气还不小啊。我今天还就要在这里审问你一番了。”军管会负责人有些恼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公安干警匆匆地走了进来向他小声报告。军管会负责人想了一下走了出去。戚文彰此时没有多想,这可能是因为任何原因。但是很快他就吃惊地发现,事情都是围绕着他发生的。 军管会负责人再次回来的时候对戚文彰挥了一下手说:“好了,我的麻烦没有了,你可以走了。” 戚文彰正感到奇怪,就看见从房门外面跟进来两个人。戚文彰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其中的一个人是孟广达。 军管会负责人笑笑,看着孟广达:“人你带走吧。” 跟在孟广达身后的人走上前,沖戚文彰摆了一下头:“走吧。” 戚文彰站起来,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孟广达。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孟广达突然出现在这里。 孟广达跟军管会负责人握手:“谢谢你们帮我们抓住了这个逃犯。” 军管会负责人摆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你们也是的,既然决定跟踪他们,何必再通缉呢?” 孟广达说:“起先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等我们发现他的时候,通缉令已经发出。看来革命群众的警惕性还是真高啊。” 军管会负责人和孟广达说笑着,一起来到站台。 站台上已经有了一列火车,似乎是等到他们才发车。孟广达带着戚文彰上了火车。列车立即启动。 戚文彰觉得自己像是做梦,他首先不能理解的是,北京市公安局是如何发现的他。他已经被杨鹤监禁了一个星期,所以他不可能是在接头之前被发现。如果说是在上火车的时候被发现,那么刘云非又反应得太快了。另外,虽说“*”期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是派出孟广达这个跟侦查一点不沾边的人来跟踪自己,实在是令人费解。 但是当戚文彰一走进车厢的时候,顿时他一切都明白了。在这里他看到了杨鹤。戚文彰迅速回头看看身后的孟广达。果然孟广达神情跟刚才在军管会负责人的面前完全不同了,他现在像被斗败的鸡一样无精打采。而刚才一直站在他身边,俨然他的助手的那个人,却变得趾高气扬。原来,杨鹤悄悄绑架了孟广达。刚才是他们胁迫孟广达在军管负责人面前,用北京公安局的名义,把戚文彰给骗到手!这个对手实在是阴险狡诈。现在有了孟广达这个当红的北京公安局干部,他现在是一路畅通。 杨鹤看着戚文彰奸笑起来,那表情分明在嘲笑戚文彰。 1964暗战原子弹(六)(19) “你要是再耍花招的话,我可要把那个女人处死。”杨鹤坐到他的身边轻轻说道。 这次较量以戚文彰的彻底失败而结束。这不但让他感到非常沮丧,而且更感到一种危机,掌握了孟广达,敌人稳步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显然他遇到了一批最为危险的敌人。 41杨鹤率领自己的人马到达了兰州。他根据戚文彰送来的地图,进入兰州的郊区。戚文彰跟踪瓦特的时候经常来这里,所以他一来就感到这里的气氛跟过去不一样。公路上军用车多了起来,而且通往山口的地方有了解放军的岗哨。显然兰州军区在这个地方开始了戒备,这让戚文彰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他期待着岗哨能够从这些人的身上发现疑点。 杨鹤率领的“东风照相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下了火车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北京市公安局特别侦查组。带队的是孟广达,而且他还有公安部的介绍信。所以通过岗哨的时候,丝毫没有引起执勤哨兵的怀疑。 穿过了部队把守的警戒线,他们进入了漫无边际的灌木林。这个时候杨鹤的心彻底放下来。他得意地放声大笑。 在戚文彰回到火车里再次看到杨鹤的时候,心如同沉到了海底。 不但整个局势对他来说十分严峻,而且他内心的挫折感让他一时很难振作。本来是他前来诱敌深入,意图速战速决。但是由于诸多原因,他最终暴露了自己身份。结果反而被敌人将计就计,使他陷入了彻底的被动。那个时候,他感到十分悲观,几乎丧失了取胜的信心。自己的敌人太强大了,而他自己又是多么孤独。 第91页 但是现在,当他重新看到了这片灌木林,看到他曾经十分熟悉的土地的时候,他的心骤然开朗起来了。因为他在这里看到了一群真正热爱国家的人民,看到了一群质朴而勇敢的群众。杨鹤以为离开了中国的都市,到了山里就更可以自由来往,他犯了致命的错误。 杨鹤拿出一把斧头丢给戚文彰:“给你一个任务,按照地图标的方位去砍树。” 杨鹤把手下人分了两个小组,根据地图的标示在山上砍树枝,准备用烟给天上的飞机作指引。他让陆子明带着另一个特务跟着戚文彰。 戚文彰看了看地图,心中有了主意。他迅速来到了山顶。他抡起斧子迅速砍倒了山顶上的一棵高树。这棵树生长在一个长满灌木的小山包的顶部,远远看去十分显眼。因为它的枝叶如同一个巨大的伞,赵水根和其他护林人经常站在树下观望周围情况并且在这里休息吃饭。所以砍倒这棵树很快就会引起护林人员的注意。 事情比他预料的还快,戚文彰刚刚放倒那棵树几分钟后,赵水根就出现了。 不过,对于这个老民兵的到来杨鹤并不惊慌,他带着孟广达迎了上去。 “我们是北京市公安局的,到这里执行任务。”孟广达按照杨鹤的授意跟赵水根说话。并且拿出自己的证件和介绍信。 赵水根看了一眼孟广达的证件又看看孟广达,觉得他的模样就不像一个侦查员。更何况他从戚文彰那里了解了许多破案的事情。他知道戚文彰调查主要是用本地人,现在忽然冒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人,讲着普通话,这让他更是觉得蹊跷。不合情理的就是敌情。于是他就问: “你们是不是来调查上个星期这里森林着火的事情?” 杨鹤根本没有把这个老头儿放在眼里,所以没有想到赵水根给他做了一个圈套,他模稜两可地说:“山林防火是一个重要的事情啊。” 1964暗战原子弹(六)(20) 杨鹤根本不知道,这里许多年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山林火灾。 正在这个时候,戚文彰和陆子明及另外一个人走了过来。杨鹤瞪了陆子明一眼,分明恼火他们为什么让戚文彰走过来,而没有拦住他。 但是此时陆子明除了感到慌乱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这么一来,他就没有工夫注意赵水根了。 赵水根看到戚文彰之前,已经断定这些人有问题,等戚文彰一出现的时候他又立即就看到陆子明。他马上认出,这就是那个曾经向自己开枪的特务。戚文彰怎么会跟这个特务在一起?他看了一眼戚文彰,发现戚文彰也在看着他,但是面无表情,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似的。 戚文彰的态度提醒了赵水根,他也装作不认识戚文彰。 赵水根问:“谁砍了我的树?” 戚文彰看着他晃了晃自己的斧子。 “为啥砍我的树?” 戚文彰不动声色地:“树上有很多虫子。” 赵水根:“我知道的是,那棵树上有许多鸟,怎么会有许多虫子?” 戚文彰:“那,反常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赵水根意识到戚文彰在暗示他什么。他记得自己上次跟戚文彰谈话的时候,戚文彰说过,“看到任何反常的事情,就马上汇报。” 这个时候他一切都明白了。赵水根摆了一下手:“算了吧。只是可惜了一棵树。” 他转过身装作巡逻地继续往前走。 杨鹤看着赵水根的背影,要不要除掉这个可能暴露自己行踪的老头呢?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闪了一下,但是没有等他下好决心赵水根已经顺着山坡走出了几十米。他已经失去了攻击的最好时机。 进入灌木林的时候,陆子明一直作为引路人。杨鹤关于地形的问题都向他询问。从这里戚文彰已经判断出来,他就是曾经跟瓦特接头,在险些暴露的时候开枪打伤赵水根的特务。所以,刚才他特别注意陆子明的反应。如果陆子明指认赵水根,他就要突然行动,掩护赵水根逃脱。赵水根一辈子跟山林打交道,只要有人掩护一下,手持短枪的杨鹤等人能伤害到他的可能性极小。 出乎他的意料,陆子明非但没有指认赵水根,反而有意躲避老人的视线。显然是他认出了赵水根,但是却害怕赵水根认出自己。那个时候,戚文彰还不知道,陆子明上次逃脱之后,没有敢把接头失败的真相报告给台北。他向自己的上司谎称黑蛇小组遭到跟踪,而他击毙了数名*特工,救了黑蛇小组..因此在这个时候,陆子明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而不敢指认赵水根,这无形当中掩护了戚文彰。 赵水根顺利地摆脱了杨鹤等人,消失在森林之中,戚文彰的心终于放下了。 杨鹤把迎接空降部队的工作做好。他站到戚文彰的面前得意地宣告:“今天你将见证我们书写全新的歷史。” 戚文彰笑了:“用我们的歷史观看,歷史是由人民书写的。不是由蒋介石美帝国主义书写的,更不要说是你了。” 杨鹤愣住了,他倒不是为戚文彰的身份吃惊,而是为他的态度吃惊:“你?我佩服你的勇气,*都是胆大的。只是我现在提醒你,再过十几小时,你可要站在台北的地面上了。” 戚文彰哈哈大笑。 第92页 杨鹤被他笑得有些发毛,两个敌对的双方,当对方不紧张的时候,自己就会紧张起来了:“你笑什么?” “我告诉你,连你都不可能站在台北的地上。” 杨鹤上下打量戚文彰:“我看你是在说梦话吧。再有几分钟我们的空降兵就会在这里降落,然后突袭你们的基地和机场。震惊世界的军事突袭就要开始。” 1964暗战原子弹(六)(21) 杨鹤看看手錶。他挥了一下手。站在火堆旁边的手下人把架好的树枝点燃。顿时,山林的一侧的灌木丛中出现了几股蓝烟。 “只可惜的是,你们晚了一步,”戚文彰笑着用手指着远处的山林,那个方向突然飞起了无数的山鸡和其他鸟类,“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上来了,你们无路可逃了。” 杨鹤不信,登上山头,用望远镜观望,果然看见许多手持步枪的民兵在向这里汇集。正在这个时候,天上传来隆隆的飞机马达的声音。 他转头看着天空,一架大飞机正在迅速降低高度。真巧,双方同时赶到了这里。杨鹤冷笑:“不过是些土共。难道这些老百姓能够阻挡一百名国军特种兵?” “你别忘了,正是这些民兵打出了新中国。也许他们军事素质不如你们的空降部队。但是这一个营的民兵,依託有利的地形,绝不是你们想吃就能吃掉的。在这里跟他们打游击战,且不说输赢,拖上你们几十分钟,大部队就会包围上来。你所谓创造的歷史就是搬起石头 砸自己的脚。” 杨鹤的望远镜里面清清楚楚地看到,围上来的民兵越来越多。他们手里不但有半自动步枪,甚至还有轻机枪。民兵们听到飞机的马达声音立即就地散开,枪口对准天空,摆好打伞兵的阵型。 大飞机越飞越低,人们已经能够看出来它是一架伪装成民用客机的运输机。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的民兵突然开火。虽然在这个高度上,步兵武器对飞机造不成实质的威胁,但是却给了飞机上的人巨大的震慑。 杨鹤的眼睛紧紧盯着天空,尽管此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但是,他仍然抱有一种期盼,他希望飞机上的人强行进攻,毕竟地上的只是一些民兵,也没有重型火器。他想,飞机上的人从地面的火力上应该判断出下面没有正规部队。然而他失望了,飞机迅速爬升,调转方向往回飞。显然行动的指挥官绝不肯再冒任何风险,既然他们的行动已经被发现了。 看着面前的一切,杨鹤绝望了,他知道自己遭到了彻底的失败,不但是整个计划破产了,而且他,这个在中国成功潜伏多年的特务,连同自己发展起来的谍报组织就此彻底垮台。在这一剎那,他甚至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他和自己的台湾总部精心策划了这个周密的作战方案,接着他们又进行过无数次沙盘推演,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对于各种突发情况,他们也事先作了几套备用方案。经过反覆分析,确认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而在实施当中,也确实证明了他们的思路是多么的缜密。但是,他们唯独没有想到人民群众的爱国之心和强大力量,唯独漏算了人心所向会成为他们计划成败的致命因素。他曾经考虑过如何对付造反派,如何欺骗公安系统的军代表,如何突破戒备森严的警戒线,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会栽到一群民兵的面前。不,严格地说,他栽在了一群自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村野匹夫”的手上。 对于这个台湾高级间谍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杨鹤恼羞成 怒,暴跳如雷。他实在不明白,中国的政治形势如此之混乱,人心如此之涣散,但是在双方较量关键的时刻,老百姓们居然还万众一心地站在了自己对立面。他必须发泄这种愤怒。 他走到戚文彰的面前,眼睛露出凶光:“你赢了,高兴了吧?” 1964暗战原子弹(六)(22) 戚文彰神态平静:“你也不必难过,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 “不!这是你一手造成的。因为我没有把你争取过来。”他掏出手枪对准戚文彰,“可是你别高兴得太早,你的性命还捏在我的手里,我今天只好拿你撒气了。” 戚文彰笑:“既然我敢来见你,就说明我就没有贪生的念头。” 杨鹤转过头,他一把拉过来周洁妤:“行,你不怕死,你有种。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杀死她,看看你还笑得出来。” 杨鹤把枪对准周洁妤的头,然后看着戚文彰:“我知道自己输了,杀了这个女人也改变不了结局。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要让你痛苦一辈子!” 戚文彰看着杨鹤苦笑:“对于痛苦和死亡,我已经麻木了。” “麻木了?你是麻木得很啊。”杨鹤嘿嘿笑了起来。 杨鹤完全明白戚文彰说的都是实话,他早就将生死和家人置之度外。不过,最令他心中不服的是,他早就判断出戚文彰是打入内部的*特工,但是他一直坚信可以利用对方的政治处境迫使这个人跟自己合作。结果,他使用了各种手段却仍然没有收服这个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的*特工,他始终不明白箇中原因。他恨戚文彰坏了自己的大事,恨不得一枪把他打死,但是此时此刻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因素使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栽了如此大的跟头,乃至毁了自己的一生。 第93页 他放下手枪,看着戚文彰嘆了一口气:“*对你,到底是不是苦肉计啊?” 戚文彰摇摇头:“不是。我的处境的确就是大字报写的那样。” “*在整你,置你于死地,又伤害你的亲人,难道你无动于衷吗?” “人非草木,我当然憎恶这个人整人的政治环境。” “那你为什么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效忠*政权?我知道你是爱国者,但是,你觉得这个国家爱你吗?” “因为你不懂得什么叫爱国。”戚文彰看着杨鹤。 杨鹤眨眨眼睛,他摇摇头:“我可能是不懂你说的爱国。” “爱国,是做人的一种信念,懂吗?爱国,不是跟自己的国家进行感情交易。我在这块土地上受到天大的委屈,都是我们自家的事情,都不会让我背叛祖国。” 杨鹤用不能理解的眼光看着戚文彰:“我们为什么不能让你,还有那些老百姓看成自家人?” “因为中国人之间的事情,哪怕打得头破血流,也要由中国人自己解决。而你们呢,投靠外国人,迎合外国反华势力,没有真正的中国人会与你们为伍。你们的失算在于以为今天中国老百姓心中有冤气,对生活不满意,就会跟着你们走。却忽视了存在他们血液中的民族精神。我可以断言,就是在台湾,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跟美国人跑的。” 杨鹤看看戚文彰,终于泄了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无数民兵欢唿着,手里举着步枪围了过来。 戚文彰向杨鹤伸出了手:“杨鹤,你今天输了。这是你的命运。” 杨鹤惨然地笑了。他把自己的手枪交给了戚文彰。此时此刻,他终于认命了,一贯自命不凡的他在今天仍然确认,自己没有输在谍报上,而是输在了人格上。这就是命。 其他的特务也纷纷放下自己的武器。戚文彰让孟广达把枪收起来。 他们迎着赵水根带来的民兵们走了过去。 本来这是一个庆贺胜利的时刻,但是当事人脸上却看不到喜悦,因为当戚文彰带着赵水根等人把杨鹤和他的特务们押到兰州军区保卫部的时候,刘云非和马大军并排站在那里。 1964暗战原子弹(六)(23) 这个时候,戚文彰知道,他的最后时刻也到来了。 看到戚文彰,马大军的神色充满了愤懑。他走上前,没有说话, 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而刘云非看着戚文彰也没有说话。 杨鹤等人被收押。而戚文彰则被刘云非带走。 42詹森总统离开白宫的日子已经指日可数,这个时候,他得到了台北发来的消息:“高原沙尘暴”已经失败。他没有说话,只是嘆了一口气,为了中国的核武,他和他的幕僚以及手下们想尽了所有的办法。 但是对中国核武机密的掌握仍然停留在一知半解之中,中国人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个永远的谜团。 他和其他的美国人一样,用现实的态度思考问题,如果不能确认中国拥有核武后的危害,那么就计算一下,今天跟中国人发生正面冲突的后果。越南的战场给了他一定的启示,他预感到那是一个很难收场的丛林恶战,而面对中国人,他就更加缺乏信心,特别是他得知,阻碍了“高原沙尘暴”行动的竟然只是几百名民兵。为了避免一个未来的,仍然未知的利益冲突,在今天去承担已知而并不容易承受的风险,对于他来说很不划算。于是他得出结论,把这个难题留给自己的后任去解决吧。 正像人们已经知道的那样,他的后任,理察·尼克森总统费了很大一番周折之后踏上了中国的土地。在那一刻,全球的战略学家都意识到,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阵营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世界第五核大国的诞生。 三十多年之后,当印度和巴基斯坦竞相进行核试验的时候,全世界发出了一致的强烈谴责之声,两个国家遭到了空前的孤立。这个时候人们知道,核武器并不意味着大国的话语权。而给中国赢得了这种世界特殊话语权的,除了核武本身的实力之外,还有一种表现在戚文彰们身上的大国之魂。 “高原沙尘暴”的失败,以及美国对华战略观念的悄然转变,宣告这一轮针对中国核武的大规模谍报活动终止。而戚文彰作为爱国者的业绩也因自己被关进监狱而告一段落。作品行文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但是朋友们强烈建议笔者给戚文彰的命运做一个交代。 戚文彰被刘云非带走之后,先在北京某个地下室里被关了半个月,接受“戚文彰专案组”的调查。戚文彰被列为北京市公安局“资敌通敌大特务集团”首犯,他“犯有”下列三大罪状:一、向台湾敌特出卖战略情报;二、破坏对美特斗争;三、放跑日本特务。 在这三条滔天罪行面前,戚文彰自然是拒不承认的,于是这半个月的调查结论是:戚文彰态度极坏,拒不认罪。最后在刘云非的亲自批示之下,给予开除党籍的处理决定。 接着他被送到北京良乡监狱,在那里“服刑”并且接受劳动改造。 这里之所以在服刑二字上加引号,是因为并没有经过对他的审判,也没有经过任何现代法律程序的判决。当然在那个时代这是“正常”的。 第94页 戚文彰每天早晨跟着一群“反革命分子”排成一队前去劳动。监狱里面的高音喇叭每天在这个时候都播放中央人们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每天都是夏青用那浑厚的男中音在播报新闻。 1969年10月23日的早晨,走在队伍中间的戚文彰突然听到了这么一条消息: 新华社兰州22日电,在夺取无产阶级“*”全面胜利的凯歌声中,甘肃省兰州市中级人们法院22日举行“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驱逐德国间谍分子特鲁茨·冯·胥林德宣判大会”.. 1964暗战原子弹(六)(24) 这条新闻对于戚文彰来说太重要了。作为北京市公安局“资敌通敌大特务集团”首犯,他的主要“罪证”都是从侦查胥林德的案子里罗织的。现在兰州“专政机关”对胥林德的宣判和驱逐,从另一方面等于肯定了他经办这个案子的结果。这将为他以后给自己洗清冤案提供有利的证据。 此时戚文彰跟在队伍里面往前走,距离广播喇叭越来越远。但是这段新闻他必须听下去。戚文彰突然摔倒在地上不动了。同行的人问他:“你怎么了?” 戚文彰说:“没有关系,就是肚子有些不舒服,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 戚文彰静静地趴在草地上,听着广播,泪水禁不住在眼眶里面转。 他仿佛看到了一线光明。 在被关押一年零两个月之后,戚文彰被放了出来。因为刘云非等捏造的罪行,实在找不到证据,而宣判胥林德的过程中,兰州军区的马大军为戚文彰仗义执言也起了作用。于是对戚文彰的处罚改成了“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放出监狱,下放农村。 戚文彰接到释放通知的时候被告知,他的家人已经在这里等候。 戚文彰奇怪,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去世,而哥哥一家已经被单位下放到农村。此时哪里还有家人? 当他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看到了周洁妤。这个时候,戚文彰才知道,在他“服刑”期间,前来给他送衣服和生活用品的家人,就是周洁妤。戚文彰不胜欷歔.. 戚文彰出了监狱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校尉胡同,看何其妍牺牲的地方。何其妍为掩护他而牺牲的事情一晃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然而这漫长的五百多天过去,戚文彰才等来了他第一个拥有自由的日子。他先后被台湾特务和刘云非关押,今天终于可以在这里献上一束花了.. 戚文彰在密云县完成了三年的“再教育”之后,于1972年10月回到了北京,等待重新分配工作。在这段时间里,周洁妤陪他一路风雨。 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戚文彰就是打听杨奇清的消息。 杨奇清是1968年3月被关入秦城监狱的,四年之后才得以保外就医。戚文彰经过一番打听终于来到西城区毡子胡同7号院。经过一番严密的盘问和登记,戚文彰走进了杨奇清的住所。只见屋内四壁皆空,唯一的陈设是一个绽开棉絮的破沙发。房间里静静的没有一丝生气。戚文彰心头一酸,他连忙喊了两声:“杨部长,杨部长,我来看您啦。” 杨奇清从里间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此时的杨奇清身躯佝偻,面色蜡黄,两鬓斑白。戚文彰上前抓住了他的双手:“老部长,您还好吗?” “小戚,原来是你!”杨奇清握住了戚文彰的手,打趣地看着他,“你来看我,你不害怕吗?” 戚文彰笑道:“我本来就是在您领导下的小反革命,我何怕之有?” 杨奇清听了爽朗地大笑,笑过之后却是一阵咳嗽。 戚文彰事先听说杨部长患有严重的咯血病,特意给他带了一些止血的中草药。杨奇清谢过他之后,两个人坐下来长谈,在那个时候,也就是这一老一小两个 “反革命”才能够这样无所顾及地谈论过去共同关心的事业。 杨奇清十分关心北京市公安局“资敌通敌大特务集团”的情况,戚文彰向他报告了自己破案的经过和后来的遭遇。杨奇清把刘云非如何在公安部会议上诬告北京市公安局逆用敌台是通敌,而谢富治当场以“资敌通敌”的罪名一锤定音的事情告诉戚文彰。 老天有眼,七个月前谢富治一命呜唿。这给了戚文彰翻案的机会,不光是戚文彰自己,整个北京市公安局侦查人员都是这个巨大的冤案的受害者,而且戚文彰也觉得自己应该对老部长有一个交代。戚文彰提出来自己想要上访。 “你当不当软骨头?”杨奇清静静地问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撼人心弦。 戚文彰懂得老部长这话的分量,在那个时候上访,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不但是自己,还包括一切相关的人,那是一个在政治上会株连九族的时代。戚文彰想到在办案过程中,老部长的全力支持,而他自己却不得不说了违心的话,他这么想着,竟然有些哽咽。沉默了片刻,戚文彰才慢慢说道:“您就放心吧。” 杨奇清笑笑,缓和了一下气氛:“只要毛主席、周总理在,问题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杨奇清拿出一个小铅笔头,在一张纸上,给戚文彰写下了一个个 人名,为戚文彰上访指点迷津。 戚文彰从此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上访上面。他联合另外两个侦查员,收集了大量的证据。最后他以个人的名义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信中揭发谢富治欺骗党中央毛主席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所谓北京市公安局“资敌通敌大特务集团”的冤案。为了打破江青等人的层层封锁,戚文彰先以“涉及国家重大机密”为理由,找到了公安部革委会副主任于桑的秘书,把信交给了于桑。于桑也是老革命,刚刚恢復工作不久,他将这封信转给了周总理。 第95页 此时周总理鑑于“*”时期国家混乱的局面正开始有计划地进行整顿,试图恢復社会的正常秩序。戚文彰的申诉信来的正是时候。 两个月之后,周总理作了一个关于恢復“公检法”的讲话。接着*恢復了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中央发布文件,撤销了对北京市公安局“资敌通敌大特务集团”案的处理,包括戚文彰在内的一大批人获得“解放”。当然整个事件彻底*昭雪是在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 1976年10月6日*中央粉碎“四人帮”,刘云非的政治生涯从那时也就结束了。几个月之后,在面临清理“四人帮”爪牙的“揭批查” 运动开始的时候,刘云非举枪自杀,结束了他丑陋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