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三国》 第1页 [架空歷史] 《贼三国》作者:pener/巴孤【完结】 第一回:梁山泊驾雷入汉,宋公明荒野遇惊 话说北宋时山东及时雨宋江,自梁山聚义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又三战杀得高逑心惊胆裂,全军覆没,得了多少粮草、军械、钱财,招降军卒不计其数。自此声威大震,四方好汉如云投靠,山寨更见兴旺,啸聚到十万人马。宋江心中高兴,只等招安之后,为国家出力。 这一日,宋江与众家好汉,督率着各部儿郎操练战法,但见: 马似虎,人如龙,红缨枪染百里火海,鑌铁盾集千丈乌云。士卒分合皆有道,将军进退只无规。山坳中旌旗招扬似起浪,水泊里战船往来如穿梭。遮莫道草莽豪杰少大略,梁山英雄更威风! 宋江看得高兴,对吴用道:“俺宋江本是郓城小吏,只因合上天缘法,得这许多好兄弟相聚,眼见得要看出一番功名来。只不知道九天玄女给俺指的道路,现下着到哪里?” 话未说完,忽听天边闷雷接连滚动,再看四下乌云弥合,阴风习习。吴用怪道:“这天却是古怪,方才还艷阳千里,怎么须臾之间,就这般渗人了?” 勐可的只见公孙胜脚踏罡步,运动八卦,口中念念有词,右手宝剑一道华光,只照得周围数丈地方,阴晦中更显得稀奇。吴用问道:“公孙先生,你这是什么公干?” 公孙胜道:“天道有大变!我只得集周围山野草木之气护卫公明哥哥,不然大变一到,恐难支撑!”说话间,念咒更急,脚下步子也越发紧张。宋江见他头髮披散,头上汗气蒸腾,哪敢发问打搅,只是在一边惶恐。 无移时,天空阴云密集,层层叠叠也不知道罩了多少,竟把个八百里水泊笼得暗无天日,十步之外,不辨人面目。漫说宋江等头目,就是众小喽罗,也都不晓得什么大祸临头,谁还有心操练。都一个个木桩也似站着,有望天祈祷的,也有左顾右盼的。 忽听嘎拉拉一声霹雳,声裂天地,震得众人纷纷掩耳,更有数千惊恐倒地者。黑旋风李逵大吼一声:“哥哥,铁牛在此!”提起板斧便奔宋江身边。离开还有三五步,又是一声巨雷,却似整个梁山都在抖动。同时就着闪电,天上忽地裂开一个大口,滚出璀璨光华。梁山上下,都看得呆了。忽然又是霹雳一响,众人只觉头晕目眩,眼前光环乱跳,手脚都似不是自家的动弹了。宋江惊得目瞪口呆,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宋江睁开眼睛,却不禁连声叫苦。原来身处之地,却是一片丘陵,远及天边,隐约有些山峦。再看周围,极目所见,尽是自家将兵,横七竖八躺得满山遍野。也有旗帜、兵器、粮草、器物扔得数十里狼藉。宋江虽屡劲磨难,哪见过这等变动,慌得口里叫:“军师!铁牛!” 便听二人答应:“哥哥莫慌,吴用、铁牛在此!”急忙过来,挽起宋江。宋江惊魂稍定,问吴用道:“这是何处?我等怎地到了这里?” 吴用道:“我亦不知。刚才天空裂开大孔,倒似将我等吞吐而入。只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江道:“定是我宋江作了什么错事,遭得天谴,连累众家弟兄,我的罪过何其大也!”一边抹泪,一边望天道:“上苍呵,我宋江若有甚过失,粉身碎骨,无敢怨言,但请莫折磨我这帮兄弟!” 吴用劝道:“哥哥不必如此。想是上苍遇我等干什么功名,故而做法弄来也未可知。眼下众弟兄都在,先还是看看周遭如何。” 于是察看四周,梁山人马、器物落了周围十里地面,粗粗纠集,小喽罗在此的有七万余人,带伤者四五千,并有尸首数百具。山上其余人众则不知所终。所喜一百零八个头领具全,只有几人轻伤。宋江便令各位头领整顿部下军卒,一边令圣手书生萧让、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玉臂匠金大坚、通臂猿侯健、金钱豹子汤隆、青眼虎李云、操刀鬼曹正、铁扇子宋清等人清点兵马、粮草等器物确数,一边发神医安道全治疗受伤将士。一面派遣乐和、时迁、白胜、段景住四人各带两个伴当,往东南西北四面探听消息。最一要紧,此地究竟何处。 四人去了约莫一个时辰,仍未回来。此时天色清明,宋江闲来无事,往返走游。忽见混世魔王樊瑞手拿一个罗盘,对着太阳张望演算。宋江问道:“樊瑞兄弟又算出什么来了?” 樊瑞答道:“回哥哥的话,小弟按日轨天角推演,此地当在青州左右。但为何风景却如此不同,甚是奇怪。” 宋江听了,又松一口气:“我当这阵天雷把咱们轰到什么天涯海角了呢,原来却在青州左右,距离梁山还不算远。既然如此,我先到左近游玩一番。” 吴用急忙劝谏:“哥哥休得如此唐突。天降大变,周围不明,哥哥出行,若遇见意外,我十万将士自乱。” 宋江不以为然道:“我梁山人马兴旺,近日杀得高逑全军覆没,山东一带,谁不闻俺威名,岂有甚意外?” 吴用道:“哥哥若去,只带吕方、郭盛随身护卫。” 宋江道:“何必如此带累弟兄?我只带两个伴当,附近走走,不碍事的。” 吴用再三苦劝,宋江只是不从,带了两个伴当,乃是张三、李四,穿着便服,带些钱钞,各人挎一口腰刀,散着步子往南边走去。 第2页 其时日当正午,宋江等人所到之处,山清水秀,风景倒也不错。只是人烟稀薄,田地多数荒芜,杂草丛生,道旁还偶有尸骨。枯鸦戚鸣,残垣孤立,多少凄凉景象,宋江怪道:“这山东一带,本是商贾往来的繁荣地方,却如何这般萧条?” 不觉走了又一个时辰,三人上得一道山樑,周围数十里风光尽收眼底,却仍是房舍稀疏,杂木茂盛。宋江三人走得饥渴交加,抬眼望见山腰上有一家小店,挂个“食”字幌子,不由大喜道:“且去那小店叫上些酒肉,胡乱吃些,聊解饥渴。”于是脚下加紧,不一时到了小店之中。一个半百老头,前来服侍道:“三位客官用些什么?” 宋江看这小店,桌椅破烂,门窗凋敝,心中已有三分不喜,无奈饥渴难当,乃勉强道:“先打三壶酒,有甚肉食,胡乱将三四斤来,吃了一发算钱给你。” 却见那主人一怔道:“客观,且莫乱言,小店从不卖酒的。” 宋江闻言也是一怔,方才想到方才那店门外的幌子不是“酒”而是“食”。乃又问道:“你这店家倒也古怪,你自卖酒,我自备些钱钞来买,有何不可?” 店家似乎有些明白,道:“你这客官是远方来的罢,近日这官府早下了禁酒之令,说是为节约口粮,凡民间一律不得私自酿酒,违者轻则抄没财产,重则坐监杀头,我小小酒店,哪有这个胆子啊!” 宋江闻言,更是古怪道:“这是哪处官府,怎么定出这等法律?民间黍谷丰满,酿些酒有什么不妥?竟得如此荒谬之言,可笑之极啊!” 那店家面露惊恐道:“客人,乱世年头,这官家的法令,千万别胡乱议论,不然我这小店可不敢款待您老了。” 宋江听他说得莫名其妙,便不谈这个,一屁股坐下,道:“既然如此,便上几碗茶吧。你店中有甚么肉食?” 店家道:“回客官,小店没有肉食,只有豆腐、青菜、落花生等。” 宋江不快道:“便是你自家吃的肉食,也将些来与我,一般算你钱,何必如此推脱?” 店家苦笑道:“客官,我若有肉食,何不卖与你吃?实在这灾祸年生,能有饭吃已经不错,哪敢再奢望吃肉?” 宋江又道:“若你自家养了甚鸡鸭之类,也不妨拿来,不少你钱。” 店家道:“这等乱世年头,人尚喘不出气,谁还有心去养鸡鸭?” 宋江忍无可忍,拍案叫道:“店家!你这厮是存心欺负我远方客人?又不短你饭钱,为何耍这等歪心,不卖我酒肉吃!” 店家惶恐道:“客人!我若有心欺负客人,天打五雷轰!实在小店没有酒肉,便简单些,好罢?近有附近捞的杂鱼,客官可要尝尝?” 宋江无奈,道:“既如此,每人来碗面,菜餚随上两个。杂鱼要两斤,做两盘上来。” 店家满口应允,自去后面忙碌。不一时,端上菜餚。那刀削面质地粗劣,一碗清蒸豆腐,一碗炒青菜,缺油少盐,难以下咽。两盘小鱼,一盘和葱干炸,一盘加辣煮汤,也都无味道。宋江和两个伴当在山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过惯了,哪受的这个。无奈肚里飢饿难忍,只好胡乱吃些。便是端上的茶水,也淡色寡味,全无意思。宋江吃得郁闷,将手一招:“店家,结帐!” 店家恭敬道:“七百文。” 宋江略一皱眉,从怀里摸出两张五百文的交子票,递给店家:“不找了。” 店家接过,不解道:“敢问客官,这是何物啊?” 宋江道:“此乃德胜钱庄的交子票,与你做饭钱呢。” 店家陪笑道:“回客官,小人从未见过这等物事,这个……还请客官……” 宋江正待发作,转念一想与此人有甚么好说,乃一把夺过交子,再伸手掏出几个大钱,扔给店家,起身与伴当离了小店。 店家拿起钱,瞧瞧足铜成色,方才放心,但仔细看来,心下又嘀咕:“这上面图形文字,怎地如此奇怪……” 再说宋江一顿饭吃得七窍生烟,出了店门,走出数里,犹在自己气闷。伴当又不敢劝。当下三人一阵闷走,不觉迷了方向,走到一处荒山之前。忽然四下里锣声不断,宋江大惊之下,草丛中涌出二三十人,手持刀枪棍棒,团团围住。为首一个喝道:“甚么人擅自入俺地界,定是奸细!孩儿们拿下!”两个伴当拔刀抵抗,早被长枪刺死。宋江虽学过些枪棒,到此哪敢逞强,束手就缚。 那为首的喝问宋江道:“你这厮是那来的奸细,为何擅自闯入我等地盘,快快从实招来。慢半句,叫你身上多十七八个亮窟窿!”将手里刀在宋江脸上一晃。 宋江心道这必是哪处的绿林豪杰,于是道:“实不相瞒,在下乃山东及时雨宋江,因与梁山兄弟失散,误入贵地,还望好汉包涵则个。”原指望这强人听了宋江大名,定然如雷贯耳,恭敬有加。谁知那为首的一脸木然,转头问一个小喽罗:“你可听清这厮说的什么?”小喽罗道:“好像说什么梁山,什么风雨,俺也不明白甚么意思。”为首的点点头:“这厮胡言乱语,定是奸细,我也不多罗嗦,一刀斩了,把首级去献将军便是!”举起刀,便要噼下。 第3页 宋江大惊之下,急叫:“且慢!待我招来!”那为首的强人大笑道:“早该如此了。”放下刀,吩咐小喽罗:“先把他身上搜一遍。”当下来了两个小喽罗,将宋江全身衣服剥得精光,细细搜了一遍,抄出金银、交子和些许文书信笺等。为首的强人瞪大眼睛,一一检视,宋江在山风中瑟瑟发抖。看完一遍,那强人道:“这些东西甚是奇怪,且先押往大营,交付将军发落吧!” 宋江一听“将军”,不由暗自叫苦:“原以为是绿林好汉,不料却是官军!此去命必休矣。”这时小喽罗已棍棒打来,逼他快走。宋江忽想自家弟兄许会来寻,当下一边慢慢走,一边仰天大叫:“苍天!我宋江死于此地,真是冤枉!”那伙人也不止他,只是催促快走。 行不上一里,转过山路,忽听山坡后面唿哨连连,杀声大起,冲出百十人来。为首一个黑大汉,正是黑旋风李逵,手提两把板斧,高叫:“哥哥莫慌,铁牛来了!”率先冲来。押送宋江那群人大惊之下,各自抵抗,当不得梁山人多,片刻之间,尽数毙命。为首的被李逵一斧头噼开脑壳。戴宗随后赶来,解开宋江,找件干净衣服换上,一边道:“军师见哥哥久不回来,分派众兄弟四处寻找。俺与铁牛作这一路,也是老天有眼,远远听见哥哥仰天大叫,因怕伤了哥哥,故抄到转弯处埋伏。哥哥速跟我回大营,军师和公孙先生有要事禀报。” 宋江跟了戴宗、李逵回到自家大营,已经日头西斜。只见众好汉都在等着。见了宋江,少不得抚慰问候。宋江招唿打过,赶到后帐,见白胜、段景住、时迁、乐和四人委顿不堪,公孙胜、吴用、卢俊义等人神色严峻,各自背手而立。见宋江到,吴用挥挥手让四个探子出去,一边请宋江坐下,一边道:“哥哥受惊了。方才四位兄弟探得周遭消息,再加上樊瑞兄弟与公孙先生以天象地理推测,我等确遭了天变。” 宋江道:“是何变故?这阵天雷把我等轰到了甚么地界?” 吴用道:“若说地界,这天雷把咱轰到了青州中段,离开梁山数百里,已是古怪之极。可更为古怪者,现今却不是大宋天下矣。” 宋江大惊:“不是大宋天下?改朝换代如此之疾?莫非天上一日,地下数十年么?敢问现在是谁人入主中原?辽人?方腊?” 吴用道:“哥哥休惊。现在竟是那汉末曹刘孙三家相争之时。按四位兄弟探访乡民得知,此时乃建安十三年十月,正是三家赤壁鏖战之际!” 宋江闻言如遭雷击,跌坐椅子之上:“甚么……” 吴用道:“哥哥请勿惊惶。这等时空逆转之事,虽然古怪,然既已落到身上,不定是上苍给我等弟兄降的大任,也未可知。” 宋江惊魂稍定,乃细细沉思。 忽一人嚷道:“好也,好也!哥哥自从作了这梁山之主,大碗吃酒肉,大秤分金银,何等快乐。便夺了天下,自家做个皇帝,有何不好?偏要受甚么鸟招安,今日也说,明日也说,兀的不气破俺铁牛肚皮!今日被这大雷震到这千万年前来,却看你还等谁招安去?” 宋江一看却是李逵,怒道:“你这黑厮再敢乱言,砍了这颗驴头去!”喝令赶出帐去。李逵大笑拍掌而出。 吴用拱手道:“李逵所言虽然粗俗,倒也有几分道理。天既将我等弟兄人马皆降到汉末乱世,莫不是让我等扭转干坤,再创清明世界?哥哥乃经天纬地之才,更兼众家弟兄武艺出众,又万众一心,何不就此扫平天下,让万民安乐,也遂了我等心中的豪气?” 宋江沉吟不语,半晌道:“如此自然好。只是曹刘孙皆旷世英雄,我等可能与之抗衡?” 卢俊义道:“公明哥哥不必担心,想我原在汉后数百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无论兵法战策、铠甲锻造、刀剑磨砺,均远胜彼。且彼之长短虚实,彼之谋划打算,我尽知之,从中取势,点其要害,破其图谋,易如反掌!今日就在此起兵,先占青州为本,北上燕赵,西图中原,天下虽广,一鼓可下。到时哥哥混一宇内,得万世基业,不惟是我等弟兄的光彩,也是天下苍生的福分哪。” 宋江听他此言,意思稍疏,笑道:“卢员外此言甚得我心。” 吴用却摆手道:“哥哥忒托大了。我虽在军器上能暂胜彼,但军器铠甲,原本是人皆可用的,只可取一时的便宜,却当不得终生的依仗。彼曹操、刘备、孙权皆是雄才大略,更有众多谋臣名将,甚不可轻视。我等初来,若贸然出头,异军突起,必遭诸侯所疾。到时各家合力围攻,虽有良将劲弩,难保万一。” 宋江道:“如此,那该怎的是好?” 吴用道:“某却有一计,若依我这主意,只需假以时日,天下如在哥哥囊中!”只见吴用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来。只因这个计,有分教:宋朝壮士,反闹汉家天下;三分河山,更添百八英雄。毕竟吴用此计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二回:智多星计谋天下,黄汉升力战群贼 吴用对宋江道:“在下这个计,叫做‘借尸还魂’之计。” 第4页 宋江道:“何谓‘借尸还魂’?” 吴用道:“俺想我等这七万士卒,百八好汉,在这汉末也算强大,但毕竟难与诸侯抗争。不若投靠一方,取得信任,先借彼的势力扫平天下,然后再取而代之。” 宋江道:“此计确实奇妙,只是该当投靠哪一方?” 吴用道:“刘备!刘备当前实力在三家中最小,我等前往,必受重用。须知我等权柄越重,则日后搅翻大局越发容易。此其一也。刘备乃汉朝宗室,名望足以号召,但毕竟又非嫡系,我等日后背之亦无后顾之忧,此其二也。曹操奸诈多谋,孙权年富力强,惟刘备为人,患难时尚能谦恭克己,一旦得志便飞扬跋扈,意气用事,正好为我所制,此其三也。我等先投靠刘备,助其击败曹、孙,扫清天下,一面劝其自己称帝,一面暗自掌握兵权,届时突然起兵,先以復汉为名,待把刘备势力尽数剪灭,哥哥再自己登基,大事谐矣。” 宋江大喜:“军师计策高妙!敢问当如何行事?” 吴用一边伸出指头道:“此时赤壁之战即将开始,欲投奔刘备,须得往南。我等到得荆州,战火已过,哥哥自领一支人马,就势先取了武陵、零陵、长沙、桂阳四郡,以作见面礼送给刘备,必受重用。此后西进两川,只需照史行事,不过当尽量显我等能耐,以取权威。待三分天下鼎足已成,然后见机行事。” 宋江道:“甚好。” 吴用又道:“我等起事,乃是图谋天下,此处山东乃中原咽喉,不可轻易放弃。可着卢员外分领部分人马,屯扎于此,招兵买马,整备战甲,积累粮草,届时起兵响应。” 卢俊义道:“只是这数万人在此屯扎,难以隐瞒,曹操必定派大军围剿。就算能依仗地利与之抗衡,怕也难有发展。这个可如何是好?” 吴用微微一笑,附在卢俊义耳边说不几句,卢俊义大喜道:“军师此计,确乎高明。” 吴用笑笑:“雕虫小技,何必谬赞。然后再派若干弟兄,分率精干人马,往马超、张鲁、刘璋、孙权等诸侯处投奔,煽风点火,寻机取势。再派若干弟兄,往中原几个重镇潜伏,以为接应。如此方可四方八面,左右逢源,一朝发起,震动天下。哥哥以为如何?” 宋江嘆道:“军师真乃天下奇才,以我看来,比那诸葛孔明也毫不逊色!” 吴用道:“岂敢。诸葛亮乃古今明臣,某不胜钦佩,只是如今我占了先知的便宜,倒要与他计较一番高低了。”众人皆哈哈大笑。 宋江又问:“只是方才卢员外所说,军师以何计策教之?” 吴用道:“这个容易。此时青州地界,虽属曹操管辖,却有昌豨在此地屯兵造反,操正谴于禁、臧霸讨之。今日哥哥遇见的强人,想来便是昌豨的巡哨人马。我以为等我大队分头出散之后,卢员外便统带留下的弟兄,以本地豪强大户身份,助曹军攻灭昌豨。之后再不愿入朝为官,操必以员外为地方镇守。员外只需按时纳贡,却暗地囤积粮草兵马,并联络派往各城的弟兄,届时起事,怕不闹得魏国底朝天?” 次日,宋江升帐,先令神算子蒋敬报所有军械物资储量。蒋敬回报,此处搜集粮草可支一年,军械略有短少,船只尽数粉碎,其余匠作物件、医药、火器等虽剩余有些,亦不充足。酒肉钱财,也还有些。宋江点头,便先对众人说了吴用的计策。众家都有些惊异。只见花和尚鲁智深挺身出道:“宋大哥,我以为军师此策不妥。我梁山一百零八人聚义,情同手足,今日既到了这个所在,便自成军旅,与汉末群雄争个高下,纵然兵败身死,也不枉好汉一场!若按军师计谋,先要把众弟兄遣散各地,看似互相唿应,实则手足分离。试问日后两军阵前自家弟兄相对,如何是好?故请哥哥收回成命,莫用那‘借尸还魂’的腌臜计策。以洒家看,不如就此起兵,自树我梁山大旗,先占了这山东地方,然后席捲中原,有何不好?” 此话一出,帐下议论纷纷。吴用冷笑连连,宋江不悦道:“鲁师兄不必多言,我主意已定了。”当下抽出令箭:“锦毛虎燕顺、铁笛仙马麟、没面目焦挺、石将军石勇听令!” 四员步军头领出列:“哥哥有何吩咐?” 宋江道:“你等四位兄弟,引精壮小喽罗二千人,往北到辽东地方,投奔公孙恭,等我密令所到,再做接应!” 四人面面相觑,燕顺接了令箭。吴用道:“四位到了辽东,务须取得信任,把握兵权。我这里尚有锦囊一个,到辽东地界再开拆。”将锦囊付与燕顺。四人自出点兵。 宋江接着发令,又差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为一路,往汉中张鲁处;没遮拦穆弘、金眼彪施恩、小遮拦穆春、打虎将李忠为一路,往西凉马超处;操刀鬼曹正、镇三山黄信、病大虫薛永、白面郎君郑天寿为一路,往西川刘璋处;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金毛犬段景住、云里金刚宋万四人为一路,往南蛮孟获处。每路统带二千精兵,或分头,或合併,或投奔,或潜伏,以为接应。吴用每路各交付锦囊一个。 再点旱地忽律朱贵、鬼脸儿杜兴为一路,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为一路,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为一路,催命判官李立、活闪婆王定六为一路,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为一路,每路带一百精干喽罗,分别往邺城、洛阳、许昌、徐州、长安五城潜伏,秘密刺探情报,准备内应。 第5页 接着令混江龙李俊为首,引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勐、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美髯公朱仝、白日鼠白胜、笑面虎朱富、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共计十员头领,引军马一万,往江东孙权地面上潜伏,见机行事。 诸路人马分拨已定,再以卢俊义为总管,神机军师朱武为参谋,引双鞭唿延灼、双枪将董平、病尉迟孙立、百胜将军韩滔、天目将彭祀、圣水将军单廷、神火将魏定国、浪子燕青、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铁叫子乐和、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圣手书生萧让、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轰天雷凌振、青眼虎李云、九尾龟陶宗旺、金钱豹子汤隆、插翅虎雷横,共计二十七员头领,带领二万余人,在青州屯扎。先以本地大户身份,助于禁、臧霸夹攻灭了昌豨,却以此为据点,缓图发展。吴用再三叮咛领凌振道:“君之火炮之法,乃我密器,故宋江哥哥一路亦不带得,实指望到万一之时,一举成功。你在青州卢员外帐下,秘密监制,切不可有所泄漏!”凌振应允。 当晚,宋江令大摆宴席,众头领与喽罗吃个醉饱,然后分头行事。次日一早,先发谴十路潜伏人马往各地去迄。第三日,李俊等引本部往南行去。然后宋江自引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豹子头林沖、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金枪手徐宁、青面兽杨志、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九纹龙史进、丑郡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咤项充、飞天大圣李衮、摸着天杜迁、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玉竿孟康、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铁扇子宋清、险道神郁保四共计四十一个头领,三万余精锐兵马,离了青州,寻隙往荆州进发。 行至豫州地界,吴用道:“我等前往,先取了四郡城池,与刘备作人情,然后投奔。只是全军同去,恐刘备见我强盛,心下猜疑。可分出几员头领,统带精兵,只做小股英雄,分别投靠,免得被他以为尾大不掉。然后日后方可配合。”宋江道:“军师高见。”便分出柴进、徐宁、索超、刘唐、孟康、武松、张清、杜迁八员头领,带精兵二千余人,各自去分路投靠刘备。又派时迁、戴宗赶往前面打探消息,大队人马,昼伏夜行,往荆州前进。 十二月初,到达荆州地界。前面戴宗来报:时周瑜赤壁火攻已谐,曹操北回。东吴孙权亲统军与曹将张辽争战于合肥,周瑜大军与曹仁、曹洪战与南郡。刘备一面分兵助周瑜,一面攻武陵。吴用道:“四郡之中,武陵、长沙较近而零陵、桂阳较远。刘备已去武陵,金旋庸才耳,必然投降。我等可疾攻长沙。长沙兵力最强,一举击破,再乘威南夺零陵、桂阳可也。”宋江道:“我闻长沙有老将黄忠,是蜀汉五虎将之列,甚难对付。”吴用道:“彼黄忠再是英勇,终归一人耳,今我等众弟兄手段不凡,怕他怎的?”宋江便令加紧进发,绕过南郡,直取长沙。 且说长沙太守韩玄,不过是中平之才,占据这数百里地面,麾下战将数十员,马步水军一万余人,战船百余只,倒也算个强盛地方。自从刘表死后,本欲投降曹操,心有不甘。再后来孙刘联军赤壁击败曹操,便约束人马,观望局势。其实也没个长远打算。这日正在郡府闲坐,卫士报进:“大人,有紧急军情!” 韩玄一惊,忙令召进,便见雄纠纠走入一人,身长八尺三寸,枣红面皮,长髯拂然,目似朗星,原来是本地豪强魏延,字文长。彼擅长弓马,因其庄园在郡城边外,又有自己兵马,因此在郡里挂个校尉的衔。韩玄见是魏延,问道:“文长有何军情?” 魏延道:“今有一支人马,数约不下万余,从北而来,已入我郡境地,特来禀告太守,并望拿主意。” 韩玄问:“来军是曹丞相旗号,抑或刘皇叔声势?” 魏延道:“却是打的‘宋’字旗号,并有‘梁山’字样,其可怪也余!” 韩玄一愣:“甚么?宋字旗号?”惶惑之下,令击鼓召集众将前来商议。 无移时,众将到齐,韩玄说了魏延禀报之军情,“诸君有何高见?” 当下站出一人,年过六旬,苍颜白髮,精神矍着,朗声道:“水来土掩,兵来将当,这‘梁山’兵马想来是黄巾一般草寇,纵有十万,有何可怖。某请得二千精兵,去斩了为首贼将的首级来!”正是老将黄忠。此人身长七尺七寸,虽然年事已高,却是虎背狼腰,两臂有数百斤力气,能开二三石硬弓,使一口六十三斤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长沙屏障。韩玄见黄忠请战,甚是放心,乃问道:“敢问老将军,你以为这般草寇当如何应对?” 黄忠答道:“大人放心,一般草寇,总无章法,鼓譟而来,一战即溃。以我之见,大人与我数千精兵并数将为副,且先不与他争夺这边境县城。彼若分兵去夺,自散其势,若长驱而进,则后路动摇。我却以精兵迂迴击其侧翼,一鼓可破也。” 第6页 韩玄大喜,便令黄忠为大将,校尉杨龄、杨寿、张承、王洪文为副将,点精兵三千,出郡府迎战。魏延道:“在下不才,也愿引本部人马助战。”韩玄便教为掠阵使,领本部乡兵三百人,随同黄忠出战。 当晚韩玄下令宰杀五头牛,十五口猪,出战将士一律吃个醉饱。次日早晨,黄忠与众将全副披挂,各自提了兵器,引三千精兵,出城东门,韩玄亲自相送。黄忠嘱道:“太守,某去之后,若有敌人赶到城下,只宜坚守,不可出战,待吾回师相救。” 原来宋江一军赶到长沙境上,吴用道:“长沙兵强将勇,须得小心对付。我若长驱郡府,怕他截我中路。可分兵三支,前后接应。”便教林沖、史进、陈达三人引兵五千为前队,只要小心进发。宋江并杨志、花荣、秦明等引兵一万为中军,又分出两支人马,每支三千,自己带一支,鲁智深带一支,两边以为接应。余众交关胜统带,在境外驻扎,防备后路。 时到下午,林沖三人正督军前进,忽然左边鼓声大作,军士慌乱之下,道旁旌旗竖起,伏兵涌出,为首一员老将厉声喝道:“何处草寇,敢侵俺大郡!”其时梁山军马突遭袭击,队形已乱,跳涧虎陈达挺枪迎上,战无三合,遮拦不住,拨马而逃。九纹龙史进大怒,手使三尖刀拍马来战,黄忠长笑道:“小毛贼如此嚣张!”大刀盪来,碰得噹噹作响,史进只觉此老力大,不由惊恐,心下先怯。奋力战到十七八合,不敢再打,亦回马而退。林教头望见黄忠如此英雄,大惊,欲自己出战,不料一旁冲出一队乡兵,为首大将高叫:“那来的蟊贼,先过我魏延这关!”林沖知道魏延后来亦是蜀汉名将,哪敢轻敌,挺丈八蛇矛迎战,二人盘马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这时节黄忠并四个校尉统带长沙兵,已沖得梁山人马纷纷溃退,史进、陈达招唿不住,只得混在败兵中逃窜。林沖见势不妙,丢开魏延,回到军中镇压。无奈长沙军取突袭之势,士气如虹,林沖虽然勇武,也独力难支,只好且战且退。偏生前面一带地形崎岖,多是沼泽杂木,梁山兵马伤亡甚多。 忽然北面鼓声大作,却是宋江大军来到。黄忠见了,也不畏惧,叫道:“原来贼首在这里!”指挥本部掉头直冲宋江。白花蛇杨春提刀出迎,交手方才一合,黄忠大刀斜沉,把杨春马头削去半个,战马倒毙,亦将杨春颠下。青面兽杨志大惊,一马挺枪飞出,拦住黄忠厮杀。两个战了十余回合,孔明见黄忠英勇,出马欲助战,这边杨龄抵住。再战二十余回合,杨志料敌不过,把马拉开,黄忠直冲中路。霹雳火秦明大怒:“老匹夫敢如此!”抡起狼牙棒杀出。两个并了十余回合,黄忠见秦明武艺高强,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秦明大唿:“哪里去!”紧紧追来,不防黄忠回身一箭,倏的一声,秦明急急躲闪,肩头上早着,大叫一声,翻身落马。黄忠回马来杀秦明,扑天雕李应见势急,挺枪来截住,小军急把秦明救回。李应与黄忠战不到十个回合,遮拦不住,只得退开,黄忠又直杀入,所到地梁山军如波开浪裂。 眼见得逼近中军,宋江看黄忠如苍颜勐虎直杀过来,惊得手足失措,回马便走。黄忠加鞭赶上,吕方、郭盛双双赶来保驾,黄忠大刀勐力一挥,喀嚓一声,吕方画戟折断,空手而退。郭盛大惊,勉强战了几个回合,保着宋江匆匆而去。不料两边杀声大作,原来王洪文、张承二将各领了数百精兵,从两翼包抄上来,梁山军虽多,已被黄忠沖得七零八碎,故反被二将截断了归路。宋江大惊之下,黄忠已率杨寿直逼过来。背后杨春匆忙换马,与杨志两个杀回来保护,却被魏延截住厮杀。危急之时,只听一声虎吼:“哪来的鸟老头子,吃俺铁牛两板斧!”黄忠见一黑大汉着地杀来,不敢小看,只得小心招架。这时王洪文、张承二将从前面兜来,吕方忙从士卒手中取了兵器,与郭盛竭力上前保护。但宋江中军的精锐卫兵已被黄忠杀散,张、王二将反指挥本部将宋江、吕方、郭盛并数十个亲信团团包围。 忽地弦声一响,王洪文倒栽下去。只见小李广花荣远远赶来,银枪似白龙出水,连刺数人,直撞入围,带出宋江。接着远远杀声大作,吴用、鲁智深两支人马一同杀到。鲁智深挥舞禅杖,引一队步兵,杀入长沙军左翼。魏延在后队看见,弃了杨志、杨春,赶去抵挡。这边吴用军马也从后面抄上,黄忠便也丢开李逵,掉头沖吴用的军队。这边杨志、李应、杨春等兜马杀来,黄忠挥舞大刀,力战数将,精神倍增。宋江、吴用一边看得呆了。看看天色将晚,两军各自收兵。 当天夜里,宋江清点各路人马,总计折损一千数百人。秦明、杨林、郭盛带伤。宋江见黄忠如此英勇,以三千兵杀退四路人马,心中不由惊惶,对吴用嘆道:“今日虽也斩了敌将,却耗自家这许多力气,连小小长沙都难以取得,还有何力可争夺中原?” 吴用不慌不忙,劝解道:“哥哥休要焦急,这长沙众将尽皆碌碌,只有黄忠、魏延两个有些本事,今日我军初到,偶然失利,无关大局。我却有一计策,定叫他首尾难顾,全军败溃!” 宋江大喜:“既然军师有此计策,请问如何布置?”吴用哈哈一笑,安排妙计。有分教:汉南名城,顿作兵火余烬;北宋草寇,反得耀武扬威。不知吴用此计如何,请看下回。 第7页 ***************************************************************************** 第三回:黄忠老眼识反间,吴用奇谋破坚城 话说宋江兵进长沙,只一战便被老将黄忠击败,宋江十分气恼,吴用却道自有妙计。还未开口,旁边李逵跳将起来:“军师哥哥,今天叫俺呆在中军,不放俺到阵前去杀人,好不闷杀铁牛也。明日用计,俺却要打头阵。” 吴用笑道:“铁牛,明天这个头阵,有个名堂,叫做诈败诱敌,只需输不准赢,更不准杀人,你可遵的?” 李逵一听,忙连连摇手道:“既是恁地,俺还是听军师哥哥安排,只求军师哥哥给个多杀人的去处,好教俺痛快一把。” 宋江听得不畅,喝道:“这黑厮又胡说甚么,军师定下计策,你自遵循便是了!” 吴用笑笑:“好,请众位兄弟挺好。明日大早,将我中军人马分作五队,杨志、花荣、李应、李逵各引一队,哥哥自引一队,分头排好,起先由李大官人出马挑战诱敌,各队环回演进,把黄忠诱到五里外的山冈前,两边杀出,一起攒住。这时我便指挥接应军马,挑战其后翼军兵。彼后翼是魏延,此人有勇有谋,只是贪功了些,一旦诱他胡乱出击,敌阵型必乱,此时前队林教头和史大郎再分兵两路,直抄进长沙军后队,敌军自乱了也。却教鲁达兄弟引本部人马,大张旗鼓赶往长沙郡府,做个声威,更动摇其军心。”宋江道:“军师此计策甚妙!便依此安排下去。”于是调度各营兵马不提。秦明受伤,着人送到关胜处,请安神医治疗。杨林、郭盛伤势不重,敷些金疮药,半夜好了太半,明日坚持出战。 再说当夜黄忠与魏延等四将商议道:“想不到不知何处来的强寇,竟然如此兇悍。“魏延道:“再是兇悍,终当不过老将军这口刀。明日我与将军并马沖阵,只要砍死贼首,不愁群贼不退。”杨龄冷笑道:“匹夫之勇耳。”魏延大怒,便要与杨龄厮并,黄忠慌忙当住二人,又对魏延道:“我寡敌众,要防他与我分路混战。明日我与二位杨将军沖阵,张承将军接应中间,你挡住后路。若前面有敌突袭则接应我军退下,切不可胡乱出击,动摇阵型。”魏延等答应,各各安歇。 次日辰时,黄忠列队出战,见前面李应横枪立马叫道:“黄忠老儿,今日来与你拼个死活!”黄忠大怒,正待出马,杨龄已挺枪出战,李应迎上,两个双枪并举,大战十余回合,李应回马就走,喽罗兵一起后撤。黄忠与二杨尽趋人马掩杀过去。 李应奔走了二里上下,道旁鼓声连连,花荣挺枪杀出。黄忠见是前一日射死王洪文的将,心中大怒,轮刀便上。花荣招架了七八回合,拨马便走,此时李应人马早已退出百步外。花荣军马跟着后退。黄忠驱兵追赶。 再奔走二里,远远望见一处山冈,黄忠正待追赶,后面张承赶上道:“老将军,前一日第一路敌军似有动静,我看将军不可冒失。”黄忠听得,便勒住战马,把士卒都停下摆开。忽听山冈后面鼓点阵阵,杨志引一军杀出,高叫:“兀那老头子,昨日洒家输与了你,心中不服,今日敢来再战三百合乎?”黄忠大笑:“手下败将,安敢再来!”提刀便上。杨志略战数合,叫声:“好厉害,不打了!”跳出圈子,回奔本阵。黄忠欲不赶,旗门下杨龄、杨寿见他得手,早下令擂鼓沖阵,于是大小三军尽皆吶喊杀过。杨志手下军卒略略抵抗,逶迤而走,将长沙军引到山冈之前。便见岗上红旗磨动,鼓号大作,大队军马杀出,正中一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下首大纛书“山东义士及时雨唿保义宋”,正是宋江。这时黄忠正与杨志军马鏖战,急切间后退不得,宋江左右孔明、孔亮等各带兵马杀上,杨龄、杨寿亦上前助战,两军在岗前混战。这边鼓点又起,花荣、李应两支人马又从山冈后面返杀回来,将黄忠等三面围住。中军张承急忙督率本部上前接应。 此时魏延统带后军人马并本部乡兵,在阵后列队,看前面双方厮杀。忽见右翼旌旗摇动,又冲出一支人马,为首却是一个秀士,在哪里大叫:“长沙人马,可敢来与我厮杀?”魏延看了一回,冷笑道:“这厮不知死的,待我赶上去一刀砍了,却乘势抄到贼军的左翼后面,岂不大妙!”当下吩咐几个军中末将压住阵脚,自拍马舞刀,向吴用直冲过去。 吴用见魏延风驰而来,心中暗喜,吩咐小校再摇动青色大旗,一边叫弓箭手、牌刀手上前迎战。魏延杀到阵前,乱箭如雨,刀矛如林,几次冲突不能得手,反倒伤亡了好些士卒。忽然一旁小丘后面又是连声吶喊,一队步军冲杀出来,为首一个黑大汉,却是黑旋风李逵,两柄板斧横扫直噼,两边李衮、项充刀牌护卫,直滚入来,顿时将魏延的后队人马切成两半。须臾之间,背后又是杀声大作,林沖、史进分两队左右杀进来。长沙人马立时自乱,魏延引少数精兵拼力突围,被史进和吴用两路逼得走投无路。林沖早挺丈八蛇矛杀入长沙中军。那张承正分兵竭力抵挡李应、花荣两面,哪能招架,中军人马土崩瓦解。前面黄忠三将正在厮杀,后方祸事起来,不敢恋战,杨寿心中一慌,早被青面兽杨志一枪刺落马下,再一枪结果性命。杨龄落荒而逃,却奉豹子头林沖,未及招架,林沖大吼一声,若巨雷炸响,手起一矛,从前胸直透后背,杨龄落马而死。黄忠仗着一口大刀,杀透重围,与张承、魏延汇合,一路奔往长沙郡府。待到城下,却见又有大队宋军列队而来,为首一个魁伟僧人,满脸络腮鬍子,手提水磨禅杖,正是鲁智深。长沙军皆叫奈何,黄忠大叫道:“中军休慌,看老夫战这秃驴!”自提刀断后,抵挡鲁达。鲁达见黄忠威风凛凛,也不敢进逼,残军方得入城。这一战黄忠所率三千长沙军马,过半战死,小半投降,所余不过十之二三。 第8页 收军入城,韩玄问起战况,黄忠照实说了。韩玄大怒,指魏延道:“汝强作出头,送了大军性命,尚有面目见我?”叱刀斧手绑出去斩了。黄忠急忙劝阻道:“魏将军血气方刚,急于为国立功,加之敌众我寡,故而失利。本当重罚,念在强敌在侧,望太守宽恕,准其戴罪立功。”众将同劝,韩玄方道:“既然如此,看众将面上,饶你一次。”正说间,人报城外敌军倍至,攻打甚急。黄忠道:“此刻我军出战失利,兵力又弱,只可坚守待援,不可出战。想来只要坚持下数日,彼士气自衰,公子与皇叔的救兵也当来到,可破此草寇。”韩玄便与黄忠布置众将分守四门,只不许出战。 再说宋江用吴用计策,一战歼灭了黄忠人马,随即指挥四路军兵,一起赶到长沙城下,四面攻打。打了半日,毫无寸进。当晚收兵回营,与吴用计议道:“今日虽野战得手,又如何攻这长沙城?” 吴用沉吟道:“这长沙郡府城墙坚实,粮草充足,守军人数亦不少,又有老将黄忠镇守,若是硬攻,怕是难于得手。” 秦明道:“何不将人马分屯四门,围困这个城池,然后寻机破之?” 吴用摇头道:“不妥。我军欲先拿下城池,然后做见面礼给刘备,本是一件浑水摸鱼的打算,若是稍一拖延,刘备大军赶到,反成了救兵,届时我军若战,必与刘备火併,若不战则与畏惧投降无异,总是不妙。想来还得用计,尽快破城。” 忽然报鼓上蚤时迁从城中回来。宋江大喜,忙叫请入,询问城中探听得情报。时迁说了一回,宋江喜上眉梢道:“好极。我曾读三国志,知这魏延为人狂傲急躁,今既被韩玄所斥,必生异心,若能派一能言之士,前往说其反戈内应,则我唾手可得长沙!” 花荣道:“既然魏延为人高傲,就此前去说服,恐难奏效,不若先用反间之计,令其将帅相疑,然后可以说之也。” 宋江然之,于是安排下去。唯有吴用却暗自冷笑。 一夜无事,次日白天,梁山人马分头攻打,却是雷大雨小。黄昏时候,各自退去。夜里三更时分,黄忠不甚放心,率几个亲信士卒,绕城巡视。到南门时,正巧四更鼓响,忽地噗哧一声,黄忠转眼看时,地下掉了一支秃头箭,上面缚张薄纸。黄忠不声不响,捡起箭放进怀里,一边继续巡城,一边问身边士卒:“这南门是哪位将军镇守?” 士卒答:“乃是魏大人所部守把。” 黄忠点点头,回到自己府邸中,拆开薄纸细看,却是山东唿保义宋江写给魏延的密信,内容全是蒙做内应,不可焦急,待机而动等话。黄忠看完,便直去太守衙门。 韩玄闻黄忠深夜来访,急忙起身,二人入书房叙话。黄忠亮出密信,韩玄看罢,大怒道:“魏延贼子,原来早和这‘宋’家的草寇勾结!来人,即刻去将魏延与我绑来!” 黄忠止之道:“太守且慢!这密信一面之词,不足为凭。若真是魏延与贼人勾结,为何他不在城上时密信方来,且看其内容,并无甚紧要地方。以老夫看来,八成是敌人的反间计。太守若犯疑魏延,怕是正中其下怀。” 韩玄道:“那以老将军之见如何?” 黄忠道:“我先去魏延处看看,再做打算。” 于是黄忠又去魏延府邸扣访。片刻,魏延睡眼惺忪出来,问道:“老将军此来,有何事指教?” 黄忠一言不发,将密信递给魏延。魏延接过,方看两行,额头上冷汗渗出。草草看完,抬眼惶恐不已。 黄忠道:“城外贼人用反间计,被韩太守识破,特令老夫来告文长,教勿要惶恐。” 魏延拜泣道:“老将军,吾虽草莽,岂有不知老将军替我辨白之意?此正是救命之恩也,魏延没齿难忘!” 黄忠扶起魏延:“文长不必如此。与我同去太守处,安排对策。” 正说之间,门公来报:“大人,外面有一客人,要见魏大人。” 二人对视一眼,黄忠便躲入屏风后面,魏延吩咐请进客人。 便见走进一人,身长不过六尺,尖嘴猴腮,见了魏延打个拱:“小人乃河南客人,与魏大人一位朋友认识,有紧要事情禀告。请屏退左右。” 魏延使个眼色,侍从退下,来客轻声道:“将军,实不相瞒,我乃城外宋军麾下探子鼓上蚤时迁也。今日相见,特为将军的性命来!” 魏延佯作大惊道:“我有何性命之忧?请先生告知。” 时迁道:“那韩玄忌贤妒能,早看将军如肉中刺。加上前一日两军交战,将军出击失利,韩玄早有心藉机剪除。近日之内,必有祸事!我宋江哥哥不忍看将军英雄被害,故而叫我前来通报,望将军早作打算。” 魏延道:“敢问令主如何得知呢?” 时迁道:“乃是因我主偶然获得一封密信……”一边欲从怀里摸出。 魏延哈哈大笑:“我知,敢问密信是否这封?”伸手入怀,摸出黄忠拿来的信,扔在时迁脸上。 时迁大惊,立时腾地而起。魏延已拔出佩剑,当头砍下,时迁一个空心后滚,早跃出五尺开外,魏延这一剑却把椅子噼成两半。魏延跨前一步,举剑又刺,时迁就地一顿,身子拔空而起,乘势左脚在墙上一蹬,借力斜飞而出,咵嗒一声,撞破窗棂,身子早到了街上。魏延大步追出门,只见时迁已腾到对面屋嵴之上,眼看要跑,忽地弦响裂空,白光一闪,时迁惨叫着滚下屋嵴,早惊动了巡夜士兵,立时围上。魏延回头看时,黄忠手持强弓,不语站立。魏延拱手道:“老将军箭法真入神也!”黄忠呵呵大笑。这时士兵已将时迁五花大绑押来,原是腿上中箭,痛得称唤不绝。魏延以剑指道:“汝这匹夫,敢来离间我将帅,真是不知死活!”黄忠道:“文长不必理他,押到韩太守处去审讯便是。” 第9页 日出时分,韩玄、魏延、黄忠等共审时迁。韩玄先问:“汝主宋江究竟是甚么角色,敢来侵犯我长沙城池?有多少人马?从实招来,慢一句,将你万剐凌迟!”时迁哪敢嘴硬,上牙碰下牙道:“我等实是山东梁山好汉,主帅便是宋江宋公明哥哥。有三万余人马。”韩玄又问计略,时迁一一供认,原来花荣与宋江设计,先以时迁潜伏城头,见黄忠走过,发个信号,城下射上密信,以为反间,再叫时迁前往游说。 魏延听得火冒三丈,拔剑要斩时迁,黄忠急忙止住,乃对韩玄道:“太守,今日可将计就计,擒杀那宋江贼酋!”韩玄道:“计从何出?”黄忠道:“可由文长假意应允倒戈,把宋江诱进城来,两边却伏下弓弩手,城门一关,将宋江乱箭射死,长沙之围自然解释。”韩玄道:“妙计!只是宋江奸诈,又如何肯信?”黄忠道:“可令这时迁写封亲笔书信,只说魏文长答应反戈,并文长自己书信,射到梁山军中,却如此如此……”韩玄大喜,便令时迁写信,只是城头守卫甚严,不得缒城而出,只好书信通报。魏延已答应倒戈,约定于两日后二更开城南门迎接大军入内云云。到得晚上,射入城南宋军营中。一边安排埋伏不提。时迁自囚入监狱。 再说宋江自时迁去后,一日不得消息,心中焦急。花荣、戴宗劝慰道:“哥哥不必担心,时迁天黑必然回来。”却有城南营寨中小校送来城上密信两封。宋江拆开,是时迁和魏延书信,不由大笑道:“好。好!长沙今日可得了!” 吴用听得,一边来看。看了一回,忽然也大笑道:“好,好!”宋江听他语气有异,道:“军师有何见教?”吴用冷笑一声,用摺扇指点道:“哥哥何其胡涂也!时迁乃鼓上蚤,便是皇庭禁宫,也往来自由,这长沙城有甚么守卫甚严,可教他难于出来,只敢通信?时迁轻功出众,又几时需要缒城而下了?分明是守军识破计策,将计就计诱哥哥入城!” 宋江大惊:“他又如何得看破我计策?”吴用道:“哥哥忒心急了。魏延就算有异心,又如何会如此勾结哥哥?且送上密信,乃是冒奇险的路子,而哥哥却只为说‘不可妄动,相机行事’云云,这反间之意,岂不昭然?韩玄虽然昏庸,黄忠非凡人也,此计必被看破,不足为怪。” 宋江恍然,流泪道:“如此长沙不可得,我岂不又害了时迁兄弟?” 吴用笑道:“哥哥早些问我,也免了这番苦头。今日时迁兄弟虽然暂时被困,我料必无性命之忧。今我再翻设一计,乘彼埋伏,一举破长沙,救出时迁兄弟,也为将士们报仇。” 宋江惊喜道:“军师有何高见?”吴用微微一笑,伸两个指头,说出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遵从安排。 两日后深夜,黄忠、韩玄并众将引城中主力人马,埋伏在南门两侧。原来韩玄终是对魏延不甚放心,叫他引一支人马护卫衙门。两面都是弓弩齐备,城上千斤闸也备好,只待宋江入城便要关门捉贼。二更时分,叫守军按约定打出青色的灯笼,片刻之后,南门外人马云集,中间一面大旗,正是宋江。韩玄吩咐开城,梁山人马,鱼贯而入,约莫进了数百人,便看宋江戴毡帽,身披黑色斗篷,随着大旗进城。黄忠带兵隐藏在门楼后面,只待宋江进入,便下令放千斤闸。 宋江走到门口,四面一看,忽然将手一挥。便听城外一声号子,推过几辆特制的铁叶车,分列城门两边,顿时将城门卡住,不得关闭。黄忠大惊,急忙下令落闸放箭。千斤闸倏地放下,轰卡一声,却被铁叶车顶住。同时已经进城的宋军吶喊着沖向街巷,后面部队源源不断,潮涌而入。长沙军万箭齐下,但前面宋军尽是铁甲牌刀手,伤亡甚轻。宋江也是身披宝甲,箭射不入,兼有吕方、郭盛挥动方天画戟左右遮拦,保得平安。 眼见梁山军越来越多,黄忠大吼一声,放马提刀冲下,连斩了数名敌兵。便见一员大将,身长七尺九寸,豹头环眼,手使丈八蛇矛相应而上:“林沖在此!”二人刀矛相交,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梁山军潮水般裹来,早将黄忠手下军卒冲散。一时间,南门内外,杀声震天,金石乱碰。 韩玄正指挥众军将拼力反击,只听背后喊声大作,火光腾起,半天夜空映红。韩玄大惊,忽见张承匆匆奔来道:“太守,大事不好,东西两门皆被贼兵突破了!”说话间,北面街巷之中,连连冒出火烟,片刻又是无数人马冲杀出来,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持板斧,见人便砍,就有避祸逃命的百姓,也吃他个个砍翻。又有一个秃头大汉,手提禅杖冲突,势不可挡。韩玄胆裂,慌忙掉过马头,往西门小巷奔逃。不防走到路口,又杀出一队敌军,为首将领大叫:“韩玄休走,九纹龙史进在此!”一员将领上前迎战,不到十合被一刀斩于马下。韩玄转头奔逃,迎面又是一队人马杀出,为首正是青面兽杨志,韩玄措手不及,被杨志一枪刺倒,史进抢攻,从后面赶上,一刀斩下首级。长沙军大乱,纷纷投降。 再说黄忠在城门口力战林沖、杨林、鲁智深、陈达四将,手下军马渐渐稀疏,而四面梁山军马云集,围得密不透风。又听得高喊:“韩玄已死,诸军将降者无罪!”长沙人马再无战心。黄忠自己也刀法疲惫,乃未然嘆道:“不想我黄忠戎马数十载,今死于此!”正是:老骥空怀伏枥志,小贼偏困英雄人。未知黄忠生死如何,且看下回。 第10页 ***************************************************************************** 第四回:雷绪命丧长沙郡,宋江议降刘玄德 且说黄忠陷入重重围困,脱身不得,忽然北面士卒喊声更巨,一彪人马杀进围来。当头一员大将刀光如雪,在乱军中噼开一条血胡同,再看却是魏延。黄忠大喜,便随了魏延冲出围来。原来魏延坐镇太守衙门,忽然两边敌军都到,知城已难保,只得率军尽力难度来寻韩玄、黄忠。沿途救了张承,知韩玄已亡,方来救了黄忠。合兵一处,见城门一带,梁山军势愈加厚实。张承道:“太守殉身,城池失陷,唯有北门敌军不多。不如掉头杀出。”黄忠、魏延然之,于是又转头向北。此时城中大乱,不少梁山军乘势掠杀城中住民,黄忠三人拼力死战,杀得铠破斧缺,从北门撞出城去。此时天边已微明,长沙城池异主。原来吴用一面叫宋江等全副装备从南门入城,一面分派鲁达、李逵、史进、杨志四人统带五千人马,分两队埋伏在城东西两处,约定时辰,同时抢城。此是“捨身诱虎”之计。黄忠虽识破宋江计策,终是计输一筹,东西门措不及防,军败主丧。 待天色大亮,宋江吩咐蒋敬清点战果,收到降兵数千,战马数百匹,军械旌旗无数,并有长沙城内粮仓钱库,尽皆无损,牢狱中放出时迁,亦是平安,不由大喜。遂召集众头领酒宴庆贺。其时秦明伤势养好,已回军中。忽吴用道:“哥哥今日取了长沙,还不是欢庆时候。往南桂阳、零陵二郡,须得赶紧动手方可。”宋江道:“既然如此,我与军师各分一半人马去取二郡如何?”吴用笑道:“然则哥哥此地欲摆空城计乎?我以为南二郡兵微将寡,可分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沖二位兄弟各引一队人马去即可。我二人还是在此坐镇,一则为两军后援,二则应付各方。”宋江道:“既然如此,酒席散后,便请二位兄弟辛苦一下。兵贵神速,今日点起人马,明早便出发。” 次日早,宋江分林沖、陈达取零陵,秦明、杨志、杨林取桂阳。每路七千人马,其中间杂二成长沙降兵,昼夜兼程,务必取了回来復命。吴用又嘱咐道:“这边势头甚是兇险,众位兄弟取了城池,留一人驻守,其余迅速回师接应。”吴用自与宋江在长沙整顿兵马,搜集粮草,以备后着。 再说黄忠、魏延、张承及张承兄弟张着等突出危城,沿路收集溃散人马,直退到城东五十里,方才驻扎下来,检点兵卒,只剩五六百人,小半带伤。黄忠道:“不想这宋江草寇,以前从未闻说,竟有如此能耐!眼下主公亡故,我等当如何是好?”魏延道:“我闻刘皇叔宽广仁厚,天下英雄翘首而望,不如前去投奔,求他发兵收復长沙,剿灭贼寇,替韩太守报仇。”正议之前,探马报说西面尘头大起,无数人马赶来。黄忠大惊:“这时兵马来到,是何意思?”众将正慌之间,二探又到,原来是庐江大帅雷绪,闻长沙被困,特引二万人马,同刘表侄子刘磐前来救援。黄忠魏延大喜,急忙迎接。 两下相见,说了经过。雷绪怪道:“这各地的豪强,由来已久,我大都知道。这甚么梁山宋江闻所未闻,竟有如此兵马声势,实在奇怪。”刘磐道:“管他如何,且先进兵长沙,交战试看。”黄忠道:“不可。这宋江兇悍狡诈,军中勐将甚多,我等不可冒失。不如屯兵此地,待刘皇叔军到,再合力攻之。”刘磐不悦道:“我等现成大军在此,何必等刘玄德?莫非黄老将军以我荆州人马无能乎?”黄忠道:“岂敢,只是欺敌必败,况且这敌人底细含煳,我等还是谨慎为上。”当日争执不下。 次日,探报宋军分兵南进,雷绪道:“既然如此,他长沙一定空虚,待我等引兵前去,一举夺占!”黄忠苦劝不听。于是令张承引百余长沙旧日兵士为嚮导,雷绪亲引一万人马为前队,刘磐、魏延为中路,却叫黄忠、张着带一千人马在后方接应,连夜起兵,直进长沙。 消息早被戴宗得知,急报宋江、吴用。宋江惊道:“我这城中兵马尽出,如何能抵敌二万敌军?不如召回关胜、林沖、秦明三路御敌。”吴用笑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雷绪、刘磐不知死活,既要来撩虎鬚,便叫他吃个利害!”安排下去,令李逵、鲁智深、李应三人各引一千人马,在城外埋伏,如此如此。其余军马,依计而行。 雷绪、张承等引兵杀奔长沙,离城尚有二十里,人报前面宋江引军迎战,雷绪与张承并众将一起去看,只见宋江全副戎装在阵前,厉声叫骂。雷绪大怒,提起四十七斤宣花大斧,拍马便沖对阵。宋江身边杀出九纹龙史进,轮刀相迎。二将交马二十余合,史进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宋江跟着后退,梁山全体丢盔弃甲而走。雷绪回头招唿全军冲上,张承止之道:“敌人如此败阵,恐有诡计。”雷绪道:“放着这许多军马在此,纵有诡计,我何惧哉!”催动全军紧紧杀上。不到一个时辰,赶到长沙城下,两军皆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史进背城大战,雷绪放军将直攻城池,自立马在高处看战。忽然半空白光一闪,雷绪惨叫一声,倒下马来,左胸插上羽箭。庐江人马立刻大乱,又听城楼上鼓点阵阵,生力军马杀出,外围吶喊声大起,不知多少军马冲出,庐江军大为惊恐,纷纷掉头奔逃,沿途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几个贴身卫士保着雷绪,还想逃命,被史进追赶上来,一刀砍死。张承死于乱军之中。 第11页 这时刘磐、魏延督率二队人马前进,忽闻前面杀声大作,急忙加紧上前,却看无数自家溃兵潮水般倒卷回来,反将阵脚沖得七零八落。却待整顿,宋江与史进、花荣等挥军紧随着溃兵掩杀过来,庐江军阵势已乱,无法招架。恰在这时,背后杀声大起,李逵、鲁智深、李应三支伏兵从三面冲出,将庐江军团团包围。魏延拼力死战,杀条血路出来,回头不见了刘磐,正欲回头寻找,却被鲁智深当住。因见四下樑山军声势愈大,只好不顾而走。后面黄忠、张着接着,商量一下,只好往北投奔刘备去了。 原来吴用预先伏下三支人马,先以宋江把庐江军引至城下,叫其一气奔上二十里,筋疲力尽。再以花荣在城楼上放箭射死雷绪——那雷绪武艺本是不错,但混战军前中此偷袭,也是运气背霉,而以生力军马杀出。至于外面却是叫三阮等引一般老弱降兵擂鼓吶喊以做声势,乱敌军心。如此不到两个时辰,吴用以一万人马,败雷绪二万军兵,刘磐亦被李逵大斧砍死。所杀人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长沙城外腥风扑鼻。宋江既然得胜,一面叫蒋敬检点俘虏、辎重,自回长沙不提。一面却叫关胜仍驻扎郡北,只把安道全等一般儿杂物头领及大军器械搬运入郡府。 又过了十日左右,南面捷报传来,林沖、秦明攻克零陵、桂阳二郡,零陵太守刘度、大将邢道荣;桂阳太守赵范、校尉陈应、鲍龙等皆降。宋江大喜。忽北路关胜来报,言刘备大军自武陵杀来。宋江急与吴用等商议。 吴用道:“我等早是打算要投刘备的,只是其兵势汹汹而来,须得先行交战,然后方有颜面投奔。关胜恐难抵挡,哥哥可分率部分人马先赶去接应,我这里发信催林沖、秦明两位兄弟火速回军,一起增援。”宋江然之,便亲率花荣、李逵、李衮、项充、孔明、孔亮、吕方、郭盛等头领并六千人马,前去增援关胜。 不一日,赶到边境之上,只见关胜军壁垒高树,对面也扎下一座大营,上面高扬汉旗,将纛上书“汉寿亭侯关”。宋江悚然道:“久闻关公乃三国名将,古今武圣,今日竟来,如何是好?”花荣道:“关公固然威勐,所谓武圣云云无非是后人尊敬,况且用兵主要看兵法战策,这关公丢徐州、失荆州,要抵挡他却也不是甚么难于上青天之事。”宋江意稍安,乃军併入关胜营寨。两边相见,关胜道:“关公是我先祖,勇武绝伦,不敢冒失,所以未曾交战,特等大哥前来。”宋江道:“既然如此,不妨与之一战。”便令孔明往对阵下战书。 再说刘备挥军从江夏往南四郡进发,先进武陵。武陵太守金旋不从抗击,兵败身死,从事巩志投降。正欲进讨长沙,忽闻有梁山人马围攻长沙,杀死太守韩玄,旋又报庐江雷绪军覆灭,绪及刘磐战死。刘备大惊道:“我原以为四郡之中,只金旋最是顽固,一旦攻灭,其余三郡传檄可定,更有庐江雷绪为外援。岂料何处来这甚么梁山人马,如此厉害,如此这荆州南部,岂不难得?”诸葛亮道:“这个梁山人马来得甚是奇怪,只是不管他,且先起兵前往,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刘备从之,诸葛亮又道:“敌情不明,需关云长为前部方可破敌。”于是刘备留刘封、简雍等人与巩志守武陵,关羽统兵五千并本部五百校刀手为前部,自与诸葛亮、张飞等引军一万五千,杀奔长沙而来。关胜并不出战,关羽兵马不多,也不敢强攻,两下对峙。这天忽然对面送来战书,关羽看战书落“梁山宋江”,不屑道:“何方鼠辈,吾未曾闻也。”便在战书上批“来日辰时会战”。转看孔明,随口问道:“你是何人?”孔明答:“君侯在上,小弟是宋江哥哥手下中军护卫部将,人称毛头星孔明。”关羽怪道:“如何竟和我家军师字号一样?”赐予酒肉,令其归去。 次日晨,两军对阵,宋江与众头领一起出战,排开人马。便看对阵汉军凛然列阵,前面旗门之前,五百校刀手摆布得整整齐齐,刀刃寒光映日,耀人眼目。旗门下一员大将,身长九尺一寸,髯长二尺二寸,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浑身翠绿袍甲,手提八十二斤青龙偃月大刀,跨下追风赤兔千里马,正是: 威震华夏三千里,云长英雄第一人! 宋江望见,顿感威慑,此时全军将士皆有些动心。便见云长磕马走出两步,厉声道:“对阵宋江出阵答话!” 宋江拱手道:“关君侯,宋江有理了。” 关羽道:“宋江,汝既然是梁山贼寇,便当在你那梁山作威作福,今日何敢抢我长沙城池?” 宋江道:“君侯明鑑,天下城池,谁有力谁可得,怎说便是君侯的?” 关羽含怒道:“我哥哥刘豫州,乃是汉朝宗室,这荆州诸郡,本是刘表所占,今日刘表已故,岂不正该我哥哥?汝本山野草寇,既敢强占大郡,今日便请放马一战!”话说到此,丹凤眼低垂,竟似全然不把对阵放在眼中。 宋江正待答话,旁边早恼起一个太岁,大骂道:“直娘贼,敢骂我哥哥,今日便叫吃你爷爷三斧头!”只见阵中滚出一团黑物,正是李逵,手舞板斧,直冲对面而去。宋江慌欲叫住,哪里来得及。 关羽见李逵大步冲来,左手一摆,马前跳出一个大汉,满脸虬须,面若施漆,手使两柄铜锤,迎将上去,口里高叫:“这丑怪先与俺周仓战三百回合!”李逵只要厮杀,把大斧泼风般朝周仓头上乱砍,周仓一双铜锤左右格击,乒桌球乓,打得火星四溅。两个步军一场好杀,正是铜锅碰铁盆,墨团砸炭头,好道是: 第12页 怒火烧天,杀气裂云。斧锤显威,黑头精神。板斧砍铜锤,似二郎山力噼华山;铜锤敲板斧,如楚霸王举鼎压人。火光四射,便阴晦天也映得鬼亮,金声大作,纵敢死士岂能定神。两臂轮转无歇处,一心只想打杀人。二虎崖前争草道,双龙大洋夺金珠。 两个大战了足足一百余回合,不分胜败。宋江恐李逵有失,叫鸣金收兵。李逵还待逞强,这边花荣高叫,李逵只好用板斧一格,跳出圈子道:“哥哥有令,先饶你。”周仓道:“汝且去歇息,我不追你。”两个对骂,一边怏怏回阵。 回到阵中,李逵问道:“哥哥,俺正杀得起劲,为何叫我回来?”宋江道:“我看兄弟战了这许久,故而叫回来歇息。”李逵顿足道:“哥哥兀的这等不知晓俺铁牛!俺只要有厮杀的,却哪里会累!下午一定要杀个痛快。”宋江等暗自好笑。 这边周仓回阵,对关羽道:“君侯,对阵那丑怪黑汉,武艺倒也不错。俺今日步战百余回合,竟还取他不下。”关羽道:“我看这厮也是贼人一员重将,下午阵前,换平儿去,以拖刀计取之。” 过午,李逵缠着出战,宋江只得应允。两边排开,李逵跳将出来,高叫:“对阵那黑汉子,出来和俺厮并!”便看对阵关平提刀出阵道:“汝这匹夫,今日换我来取你首级!”李逵听得恼怒,虎吼一声,提起板斧便冲上去,关平用刀格挡,二人马上地下,战了约十个回合,关平叫声:“不打了。”圈马欲退。李逵哪里肯舍,一个大步跃上,举斧便噼,不料关平将身一斜,右手单执大刀,倒盪回来,直削李逵脖颈。李逵身在半空,难以躲避,急中生智,左手大斧横格过来,只听“当”“嚓”两声,李逵当开一刀,左肩却被砍伤,大斧落地,身子一顿,跌坐在地下。口里兀自还在称唤。关平勒过马头,举刀便砍下,李逵右手撑地,强一后跃,关平这一刀砍空,正想再砍,忽眼角白光一动,急忙回刀,当的一声,格开一柄飞刀。抬眼看时,却是项充见李逵遇险,背上拔飞刀救援。关平一愣之间,宋江阵中吕方飞马而出,当住关平,李衮早将李逵拖回。关平与吕方二人交战二十余合,那关平英勇,吕方招架不住,拨马回阵。关平在阵前还要挑战,关羽在旗门下道:“平儿先回,看为父出战!”关平依言,退回本阵,关云长倒提青龙刀,正是春秋刀法架势,缓步催马出阵,丹凤眼微睁,扫了对阵一遍,厉声道:“梁山贼寇,谁敢来战!” 连问两遍,对阵杀出一将,乃是丑郡马宣贊,手提大砍刀杀出。关云长冷冷轻笑,将青龙刀起势来迎。那宣贊虽然勇武,与关云长对刀,心总是虚的,战不到五个回合,招架不住,拨马而回。关羽不赶,只是冷笑。井木猂郝思文大怒,火气上来,挺枪出阵,关羽纵马迎住,战七八回合,青龙刀锋过处,将郝思文头盔片下一角。郝思文大惊,伏鞍败回。 忽闻梁山军中鼓声震天,大刀关胜出马。关羽见他身长八尺六寸,一般的红面残眉凤眼,不由一惊,眉目全开。关胜出马揖道:“君侯,今日多多有罪。”关羽道:“休得多说,只管照刀来!”关胜把缰绳一提,使个春秋刀法架子,关羽骇然,也只得招架。二人盘马对刀,大战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诸位,要说这关胜虽是梁山第一虎将,怎敌得其先祖关云长?皆因关家刀法乃是祖传,故云长的刀势,关胜大都清楚,加之云长见关胜与自己形貌如此相近,心中疑惑,未用全力。宋江在阵前也看得明白,深恐关胜有失,便叫鸣金。这边周仓、关平望见,雷动战鼓,五百校刀手带动全军一起掩杀过来,梁山众将拼力抵挡,方才全军入营,颇折损了些人马。宋江嘆道:“不想关公神威如此!真无愧武圣也!今日只可坚守,不可出战。”便叫紧闭营门不出。 数日之后,吴用引林沖等并八千军回来,见过宋江。宋江说了前次战况。正言之间,人报对面汉军倍增,乃是刘备大军赶到。宋江惶恐道:“单只关羽已经无敌,如今怎么是好?”吴用道:“是矣。要我等与刘备死拼,本无胜算,今日就势归顺便是。”宋江大喜,便叫孔明再去刘备大营联络归顺之事。 刘备军赶到,听关羽说了战况,正与诸葛亮商议日后部署,忽报对阵梁山军前来请求归顺。刘备一惊:“这是为何?”早有张飞叫道:“哥哥恁地小心了,哥哥威名远扬,有人归顺理所当然,何必吃惊?”刘备道:“三弟有所不知,这宋江既能力夺三郡,必然不凡,今竟轻易归顺我,实在有些古怪。”诸葛亮道:“主公所虑正是道理。不过贤者不塞归顺之路,可先请使者进来商议。”只因这一次,有分教:荆襄已添水泊虎,华堂更登草莽人。毕竟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五回:刘玄德空收草寇,宋公明初战曹兵 刘备听诸葛亮如此说,便道:“既然如此,请进来。”小校传进孔明,孔明道:“在下毛头星孔明,见过刘皇叔。”话音刚落,一边张飞嘎嘎大笑:“哇哈哈哈,不想这里又出来一个诸葛军师。”诸葛孔明亦笑道:“同名同字,本是常见,况我姓诸葛,彼姓孔耶。”刘备道:“孔将军此来,有何见教?”孔明道:“皇叔容禀,我哥哥宋公明,乃梁山好汉,聚集义军欲除暴安良,护卫百姓。今因见天下大乱,群雄混战,民不聊生,只有皇叔仁厚爱民,故率麾下众弟兄前来投奔,以效犬马之劳。因空手不好见面,特取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以为礼物。”刘备暗自道:“此三郡本我囊中之物,要汝等献这殷勤!”面带笑容道:“原来宋将军如此仗义,实是难得。今将军肯与我同心匡护汉室,扶大厦于将倾,解生民于倒悬,实乃我之大幸也。刘备何德何能,得这众多义士相助,看来汉室兴復有望!”乃望天谢祷。孔明道:“既如此,容我回禀公明哥哥,隔日献将领、军马、粮草并三郡城池册表来。”令随行喽罗搬来许多牛羊米面劳军。刘备大喜,赠与锦袍玉带,请孔明带回与宋江。孔明谢恩而去。 第13页 孔明回到自家营中,见过宋江。吴用道:“是矣。今日‘借尸’已成,可速将本部归编。”便将军马粮草册表取出。宋江一一看过,忽地心生犹豫道:“这好大家业,如此白白与人……”吴用道:“哥哥恁的说!这家业借与刘备,不过是暂存外库,数年之后,天下偿还,有何不舍?”宋江道:“只是我想若就此汇集,与刘备决一死战,岂不也……”吴用发急道:“哥哥!往日豪气盖世,生死关头,怎的反如此萎缩!今日众弟兄已然遣散,若不与降,纵不输给刘备,也吃孙权坐收渔利,那时连本断送,莫非竟好么?”宋江再转一想,笑道:“军师莫急,我也是此心,只戏言耳。只是我想这众军马投刘备之后,若被他拆得七零八落,日后唿应也难,如何是好?”吴用道:“这个自然须提防。那班降兵降将,也只好由他,我梁山自家军马,却必须得编组一起。”便传令神算子蒋敬、铁面孔目裴宣多派军吏,将自家心腹兵马分编各将,抵死不分。有对宋江道:“初次见刘备,哥哥只需如此如此,必能得手。” 次日,宋江再令孔明送过诸般册子,刘备先展开将帅名册,见上书唿保义宋江、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豹子头林沖、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青面兽杨志、九纹龙史进、丑郡马宣贊、井木犴郝思文、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咤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铁扇子宋清、险道神郁保四,共计是三十三位好汉,并有三郡降将刘度、邢道荣、赵范等数十人。麾下军士分布三郡,共有五万余人。刘备与诸葛孔明计议道:“生意虽好,总怕祸福难料。”诸葛亮道:“宋江于旬日之间,破长沙、占零陵、桂阳,又全歼雷绪军马,显见得非良善之辈。以如此军力,竟轻易降我,确实有些蹊跷。不过用人之际,若不允之,则三郡难以收得。今日孙曹并强,收得宋江也算加我之力。只是日后须多加注意便是。”于是约定,明日在大营设宴,请宋江全班答话。 第三日,刘备军中杀牛宰马,大摆酒宴。辕门排开仪仗刀旗,金鼓齐鸣。日上三竿,对面宋江率吴用、林沖、关胜、李逵、孔明、孔亮、吕方、郭盛等人前来,刘备率合营前往迎接,两下相会,宋江先看刘备,身高七尺五寸,体貌出众,双手近膝,两耳悬颌。面色白皙,眉目明朗,唯有下巴光熘熘无一根鬍鬚,有些滑稽。但在中军环卫之下,神态俨然有帝王之威仪。宋江不由暗自赞嘆:“真英雄也!”再看身后,关云长傲然而立,神色峻武。又有一员黑脸大将,身长八尺三寸,豹头环眼,虎鬚倒竖,极其威勐,心道:“此必据水断桥之张飞也!”旁边一人,身长七尺九寸,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不是军师诸葛孔明是谁?孔亮在宋江身后对哥子孔明笑道:“哥哥,你也沾了他名儿的光了。”随后紧随刘备两人,左边一人身长八尺一寸,相貌堂堂,浑身白盔白甲,右边一人身长七尺六寸,眉目犀利,浑身青色战袍,却是刘备贴身牙门将,赵云赵子龙,陈到陈叔至。再往后,便是刘备麾下众将,原来刘备自赤壁战后,扫荡江南,四方云从,此时已有数万兵马,百十员战将。宋江一眼看见武松、刘唐等人也在其内,不由暗自心喜。 再说刘备看宋江,身长只六尺三寸,黝黑矮壮,但双目自有神光,身后众将,颇有威武之人,也不禁暗自赞嘆。两下互相介绍部下,到得林沖,张飞哈哈大笑道:“宋将军,你这些兄弟倒也有趣,那大刀关胜竟与我二哥一般无二,这位豹子头又仿佛俺老张亲兄弟一般!”宋江笑道:“有此奇缘,那是我等的殊荣了。”又到吕方,张飞怪道:“呓,你这后生姓吕,又叫小温侯,莫非是那三姓家奴的子侄?不知武艺若何?来来来,与俺老张比划三百回合。”伸手去拉吕方。吕方运力,哪站得住,一个趔蹶,差点载倒。刘备慌忙喝住张飞,对宋江道:“将军不以刘备粗陋,此来赐教,实是天幸。”宋江答道:“岂敢,我辈生为护民,愿唯皇叔马首是瞻,共保国家。”两人大笑,携手而入。营前早是酒肉成山,大家相劝入席,刘备道:“今日相聚,实是天赐也!来来来,大家一醉方休!”于是互相敬酒。那梁山军中之人与武松等也佯作不识,互相询问。宋江恐李逵粗陋,叫他独自抱了一坛酒,一大盘肉到帐后去吃,正碰见周仓,李逵骂道:“你这黑汉好不痛快,不与俺厮杀够,反叫个小白脸用鸟诡计算俺!”周仓笑道:“多有得罪,先敬一杯赔罪,日后同在一军,再谈报答。”李逵道:“俺不耐烦小杯,且换大碗来。” 酒过三巡,席上欢声融融,吴用一使眼色,宋江忽道:“皇叔,今日当众位之面,某有一个请求。”刘备道:“将军但说不妨。”宋江道:“我这里弟兄,相随数年,情同手足。今日归顺皇叔,为汉室出力,自然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不避刀剑。只是祈求能将我将兵一起留用,不要东西拆散,以冷了众人之情。这是某一家之请,皇叔若觉不妥,我等严遵军令,不敢再妄图。”刘备微微一怔,旁边诸葛亮急使眼色,刘备转一想,笑道:“将军如此忠义,备安敢强拆散手足!来来来,再饮一杯。” 第14页 诸葛亮心下不悦,饮了一杯,起身到后营熘达。忽见近日长沙军新投的三个将军进帐,为首的老将黄忠问道:“诸葛军师!刘皇叔何时发大兵为韩太守报仇!”诸葛亮作难道:“三位,如今梁山宋将军已归顺皇叔,如何是好?”黄忠大惊,三人面面相觑。魏延问:“那宋江现在何处?”诸葛亮道:“正在大帐前与皇叔饮酒。”魏延大叫一声,拔出佩剑,大步便赶往前营。黄忠、张着拔剑紧随。诸葛亮阻拦不住,慌忙跟来。 片刻到大营前,魏延提剑便奔宋江。旁边吕方、郭盛急立阻拦,后面黄忠、张着赶到,宋江两边林沖、关胜、孔明、孔亮皆拔剑站起。两下对峙,魏延举剑直砍吕方,忽地两条人影一晃, 瞠当几声,魏延、吕方、郭盛的宝剑已各被人架住,再看时,架住魏延的是赵云,架住吕方、郭盛的是陈到。便听刘备喝道:“大营之前,谁敢撒野?不弃剑者立斩!”黄忠拜到:“皇叔,这宋江杀害韩太守、雷将军、刘磐公子,又蹂躏城池,分明心怀叵测,望皇叔为我等作主!”刘备嘆道:“彼时也是各为其主,今日宋将军已归我大汉,望三位看我薄面,化干戈为玉帛。”宋江也对黄忠揖道:“某只想取了长沙送皇叔为见面礼,伤了韩太守也是不得已,请老将军宽恕。”这时诸葛亮赶来,劝开黄忠等三人。宋江等自告辞回营。黄忠等人见刘备收编宋江,欲改投他处,当不得刘备流泪苦劝,于是留在麾下。 当夜刘备再与孔明商量。诸葛亮道:“主公今日酒宴之上,怎能答应宋江这个条件?日后他藉机尾大不掉,岂不遗患无穷?”刘备道:“当时局势,我若不答应,势必翻脸,终是不可得。且先应允了,再做打算。”孔明叫苦道:“当时在我军之中,他安敢翻脸?主公一时手软,当众答应,今后不好再改,必有麻烦!”刘备道:“我贯以仁义待人,怎能如此胁迫?宋江若本无歹意,日后自是一家,我再这般算计,岂不为世人所指。军师不必多言。”诸葛亮长嘆而出。刘备看了忽觉不妥,叫住道:“我欲不以梁山军委任城池,以便控制,如何?”诸葛亮道:“如此可以原班降将守三郡,以为牵制。” 数日之后,刘备任关羽为荡寇将军,张飞为征虏将军,黄忠、赵云为偏将军,魏延为校尉。又以宋江为振军将军,吴用、关胜、林沖等为校尉。以巩志为武陵太守,魏延为长沙太守,赵范为桂阳太守,刘度为零陵太守,将原先为宋江军所掳的三郡降兵,尽发还编排,令守御本郡。却将宋江所部军马三万,仍归各自将领,号为“梁山军”,随带于公安。 宋江暗与吴用商议道:“这刘备将我受降兵马尽数发还与众人,又另置太守,分明欲悬空我等,如何是好?”吴用道:“这个不妨,本部人马在就是。只是哥哥将人马如此汇集,虽可保手足齐全,却难得发展,若被他叫我全军去打恶战,反而受损。”宋江道:“如此则怎的是好?”吴用道:“我有一策,可藉机拓展,今只叫那自投刘备的弟兄如此如此……” 两日后,刘备聚众人商议军情,孙干禀告:“皇叔,东吴周都督在江陵与曹军对战,相持不下,闻我军连得城池,祈望增援。”刘备转问诸葛亮道:“军师你看如何?”诸葛亮道:“既为盟军,不可不应。可教关云长引军从夏口沿沔水上,张翼德引军从沮水牵制,却叫梁山军宋公明引本部沿夏水迂迴,三路并进,可以取胜也。”刘备问众人:“意下如何?”便听一人道:“皇叔,东吴攻克江陵,虽损曹操,总是他人得利,皇叔的城池却无半分增加。某不才,愿领一支军,前去取了交州来献与皇叔!”却是柴进。他自投刘备,故无人知其梁山身份。刘备道:“交州地方荒远,军马远去,恐得不偿失。”柴进道:“此去虽然偏远,但以皇叔威望,必可得手。交州地方广大,住民虽少,毕竟又是一分疆土。得之,进可窥吴会、两川之背,退可作荆襄之壁,在下自当不辞辛苦,为皇叔出力。”刘备点头,正欲开口,一边林沖站出道:“皇叔,不劳其他兵马,某林沖亦愿自引梁山一军,去取了交州来!”刘备看看诸葛亮,诸葛亮道:“既然如此,便请柴进为主将,林沖为副将,前去交州,如何?”此本是诸葛亮令柴进牵制林沖,以削弱宋江势力。宋江佯做犹豫道:“皇叔,这个……”林沖早抢出:“末将尊令!”刘备道:“好!便令关云长引军六千,沿沔水北上阻敌襄阳乐进军;张翼德引军五千,至沮水为阵。宋公明引梁山军一万五千,从夏水迂迴江陵。以柴进为定南校尉,引军三千,并林沖、鲁智深统带梁山军二千,南下攻打交州。”令下毕,诸葛亮、吴用,各自心底欢喜。 且说宋江、吴用、秦明、关胜等引军一万五千,沿夏水而进。关胜道:“这必是诸葛亮诡计,欲借曹操之手消灭我军。”吴用道:“消灭倒不至于,但他知这迂迴一路,最是冒险,却故意给这个钉子让我等碰。”宋江道:“如此则怎的是好?”吴用笑道:“哥哥放心。我军右翼乃是关羽,此人心高气傲,由他抵挡,我军只莫进得太快,可保无失。”宋江然之,于是下令全军,一日只行四十里,慢慢挨着。 第15页 不数日,人报关羽遭襄阳乐进与江夏文聘两军夹击,催宋江火速进兵增援。吴用道:“不必管他,我等之事乃是进取江陵,只派少许援军即可。”忽然关胜闯入,拜道:“哥哥,君侯是我先祖,只求哥哥看我面上,发兵救援。”宋江看吴用,吴用使个眼色,宋江和颜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千步兵,二百骑兵,快快去吧。”关胜拜谢而出。 吴用道:“关羽此战必败,纵有关胜助战也无奈何。只是我奉命迂迴,若是一战不打,未免有些不好看。”宋江道:“一切在军师安排。” 于是吴用令加紧前进,直趋清泥关。行到次日,人报前方有曹操大将张绣、李通引兵一万前来阻截。吴用令出战。两阵对圆,张绣大骂道:“大耳儿手下贼将,敢犯国家地方!”李逵听得火冒三丈,提板斧杀出,对阵又出一员步将,却是张绣心腹将胡车儿,身长八尺七寸,极为雄健,手使一根熟铜棍,辟头便打李逵。两个厮杀十余回合,宋江身边杨林飞马而出,对阵李通挺枪杀来,两个战无十合,杨林招架不住,逃回本阵。张绣在旗门之下,催动大队骑兵,从右翼直扑过来。吴用在中军急挥动令旗,阵型倒转,秦明提狼牙棒出,截住李通大战,又令杨志率骑兵从中路冲出,反截张绣骑兵的侧翼。两军扭转厮杀约一个时辰,各自收兵。 宋江回到营中郁闷道:“不想这三国将领如此难胜。”吴用笑道:“李通、张绣皆北魏名将,哥哥岂能小看他?无畏,我有一计,可以破之。”正商议间,有小校报密信,宋江一看,却是留在青州的铁臂膊蔡福。原来奉卢俊义之命,投往曹操军中内应,却正在李通手下为头目。信中将曹军营地图样写的一清二楚。吴用大喜:“天助我也,今夜一战成功!” 于是分派人众,令史进引兵二千,攻曹军左营;秦明引军二千,攻曹军右营,杨志引军一千,抄入后营,宋江自引三千大军,正面攻打,却派时迁往后营放火。其余人马,严守壁垒,准备接应。各军二更吃饭,三更出发,务要成功。 再说曹军厮杀一夜,各个休息。张绣谓李通道:“白日激战,只怕敌人夜袭。我二人各引军兵,分守左右二屯,宁肯多费些小心,不要有失。”李通道:“将军所言是。”便各自把守两边。眼看三更已到,左右无事,都有些松懈。忽然后营粮草火光沖天,军卒纷纷炸营大乱。二人各自叫苦,皆不知如何出事,却不知是时迁带了火种,先按信找到蔡福,领了火种,潜入粮仓放火。那巡卫兵中有蔡福之心腹,故能得手。火光一起,曹军中隐藏的梁山喽罗混在其间,起闹搅乱,蔡福亦故意在营中乱嚷,使军心更是惶惶。这边李通、张绣见后营起火,已经着慌,其时公孙胜在营中踏罡念咒,平起一阵疾风,火添风势,烧得半天透红,似是赤壁重演。张绣、李通正不知所在,只听鼓声大作,杀声震天,前面宋江、史进、秦明分三路杀来,后面杨志抄入营后,曹军四散崩坏,李通、张绣各自杀条血路突围。宋江率众连夜追杀十余里,斩首三千余级,大获全胜。 宋江至白日收集战果,并有俘虏数百人,尽数编入本部。秦明便要乘胜进军,吴用道:“否。今日战胜,足以回復刘玄德之令。适可而止,不必现在去与曹军死拼。”便又原地驻扎。 原来其时曹仁、曹洪在江陵与周瑜作战,屡屡不利,士卒伤亡甚多,已是难熬;全仗有清泥关、襄阳两路为后援,还在死撑。忽闻报刘备军三路数万人马挺进,立时震动。关羽虽败于乐进、文聘夹击,却颇牵制了两处兵力,张绣又被宋江杀败,曹操遂令曹仁北退,东吴遂得江陵,刘备亦撤回三路人马。关羽在沔水为曹军败,损兵千余;张飞在沮水,少有接战,惟宋江在清泥关打胜。刘备只得重赏宋江黄金百斤。 再说柴进、林沖等引军五千南进,行半月余,近交州地界,柴进与林沖商议道:“这里地方偏远,我只五千人,须得好生计议才是。”正说间,前军齐声叫:“有敌人来犯!”二人大惊。正是:方离荆州新定地,又逢楚南何路人。欲知来的是谁,且看下回。 ***************************************************************************** 第六回:花和尚力服蛮帅,小旋风恩结人心 且说柴进、林沖、鲁智深三人南进交州,已入其境,忽然前军乱喊。鲁智深急提禅杖,率心腹小校数人赶到前军,见前面路两旁皆是山坡,丛林茂密,路口有一队蛮兵,赤身裸体,往来跳跃砍杀。部下军卒皆不敢当。鲁智深大吼一声:“哪来的蛮子,敢与洒家作反!”跳将出去。便看一个蛮将,赤体步行,手提大砍刀,虎虎杀来,鲁智深轮水磨禅杖,辟头打去。二人大战十数回合,鲁智深天生神力,又是武艺高强,蛮人虽然勇武,也抵挡不住,刀法渐渐乱了,又战十余合,鲁智深禅杖横盪,当的一声,蛮人砍刀脱手,飞出十步开外。蛮人慌忙后退一步,却不显恐惧。鲁智深哈哈一笑:“看你倒是个好汉,一边退去,我不杀你!”蛮人听得,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却并不退去。便看旁边又出一个蛮大汉,长得是: 身长八尺,腰大十围,红面黄睛,疑作星转斗降,赤足被发,定是野怪山精。浑身筋突,手足骨扭肉滚,遍体异彩,面目如虎似龙。分明南疆百越王,独立长啸楚天舒。 第16页 这大汉手使一柄铜瓜,对鲁智深喝道:“那秃大汉,你虽能胜过俺兄弟,却不该侵我土地,今日我两个不要众人帮手,且打一场,看看谁个厉害?”鲁达本是个好勇的人,闻言也不多说,禅杖一抖,摆个倚天把剑势,喝道:“且进招便是!”那大汉冷笑一声,双手持铜瓜打下,鲁达将禅杖向上一迎,当的巨响,火星四溅。那蛮族汉子叫声:“好力气!”铜瓜转头横扫,鲁达身子一斜,禅杖平推而出,削那汉子头颈,两下招式一碰,各各撤回,旋又进击。便看一个恶和尚,一个凶蛮人,在这路坡前盘旋交斗,一条禅杖,一柄金瓜,你砸我杵,打得声震四野,黄光裹着黑光,叫两军都看得眼花缭乱。这当儿柴进与林沖也都赶到观战,看两人大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柴进谓林沖道:“这个蛮子这般厉害,竟能和鲁达兄弟战上这许久!”林沖道:“彼虽力大,武技却略逊鲁达兄,我看再有三四十合,鲁达兄必能以巧招胜之。”原来这鲁达果然动这脑筋,心里却寻思:“这蛮子虽然兇恶,倒也不似个歹人模样,若能结交了,俺梁山大业也好多个帮手。怎生想个办法活擒了他,方好降服。”寻思到此,鲁达故意略留几分力气,反让这大汉占些上风。那大汉得势不让人,进招更狠,招招杀人,看得柴进胆战心惊。鲁达却是引这大汉自行乱了进度。果然再战数合,那人步态已乱,鲁达再退一步,那人抢进,却把左脚迈在前面,鲁达乘势折腰,禅杖突扫他下盘,那人急待竖兵器格挡,鲁达一击之下,借力把禅杖反指他面门,那大汉再起铜瓜招架,身形摇动,被鲁达双手紧拿禅杖,着力打下,彭的一声,铜瓜早脱了只手,身形后仰。那一头铜瓜倒砸下来,眼看要打到自己脑门,鲁达惊叫声:“当心!”心道不合却打杀了这厮。不料那人倒地之时,左手用硬力一握,生生把个重六七十斤的铜瓜单手捏稳,接着一跃而起,对鲁达拜道:“壮士,俺是服你了!”鲁达也松了口气,还礼道:“休得说此话,若把洒家作朋友,只一同喝碗酒便是。”两人各自哈哈大笑。 这边林沖柴进上前,柴进问道:“请问这位壮士大名,为何一言不发,便攻打我军?”那大汉道:“俺乃百越蛮王摩罗是也,这个是俺弟弟摩沙,这交州百越一带十万蛮人,尽归我管。还有个武陵洞溪蛮王沙摩柯,也是俺结拜兄长。只因这交州的大官儿叫做士变,对俺说荆州有兵马来,专抢我交州土地,故叫我前来这边迎敌。”林沖道:“错也!我等是荆州刘皇叔部下,专到交州来助蛮人,不受那士变祸害,大王却被骗了。”摩罗摇头道:“那士变却不害人,反对我等有关照。” 柴进笑道:“这是故意愚弄,使大王为他卖命,却反伤自己朋友。”摩罗道:“也对。那你这几个却叫甚么名字?”三人报了姓名,摩罗道:“难得相遇,何不入俺寨子去喝几碗?”柴进犹豫之间,鲁达先道:“好极,好极,接连行军十余日,且先休息一下,以备日后厮杀。”林沖亦无不可,于是三人整顿军马,随摩罗入寨。 这蛮人寨子在山陵环保之中,内有平坝,多水流林木,四面环山,风景秀丽。蛮人竹楼,多依山傍水而立,貌似简陋,其实坚实。三人皆是北方好汉,见这等情形,赞嘆不已。林沖道:“谁言蛮人不晓文化,今观这风景,实与中原各有风色也!”鲁达道:“常听人讲蛮人如何粗鄙,我倒颇佩服他哩!其实都是一般百姓,各有肝胆,何必分得高下?” 其时天色已晚,摩罗吩咐杀牛宰羊,大摆宴席。土酿米酒一坛坛敲开,又有无数打得干鲜野物,满满地堆着。月上梢头,寨子中篝火熊熊,人声鼎沸,柴进、鲁达、林沖带来的军士与众蛮人挤坐一团,火上羊腿猪嵴烤得焦香滴油。鲁达生来爱吃酒肉,汉朝生活清苦,虽在军中,因米粮不足,未敢放肆。今日得此机会,自是不必客气。那蛮人酿造的米酒本不浓烈,入口只是甘醇,鲁达举若饮水,须臾之间,连尽一坛。兴之所致,只用手撕扯大块肥肉,嚼得满襟留油, 快活欲仙。那摩罗、摩沙见鲁达豪壮,异常欢喜,只顾大碗敬酒,自己也是狂吃豪饮。柴进、林沖暗自发笑,也豪情大发,碗到酒干。两个蛮酋更是高兴。忽鲁达道:“今日我等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兄弟?”摩罗大喜:“对,拜了兄弟,便是一家,以后也好照应。”林沖闻言,也喝采:“甚是!”对柴进道:“柴大官……柴将军,何不也……”柴进低声道:“我若也结拜,万一被刘备得知,这交州不好拿了。”林沖点头。鲁达道:“结拜便快来结拜,这厮罗嗦甚么!”林沖道:“柴将军父母有命,不便与异姓结拜,就我四人结拜即可。”鲁达骂道:“甚么父母有命,不就是……”林沖赶紧止住,拉了摩罗、摩沙,四人叙了年齿,鲁达最长,摩罗大林沖止二个月,摩沙居幼。于是摩罗令蛮人取来公鸡宰杀,汲血混酒,四人分饮,指天立誓,结拜为兄弟。时众蛮人与士兵皆醉,蛮人便起,牵手围火跳跃舞蹈,口中呓呀唱词。只听鼓点咚咚,铜铃脆响,众蛮人手舞足蹈,摇头扭腰,好不快活。柴进等的士兵也不由兴起,纷纷加入。大家吃喝玩乐,尽醉一夜。 第17页 次日早起身,三人整顿行伍,出了寨子。忽报士变谴弟士壹将兵万余前来。鲁达道:“这厮前来,正是灯蛾扑火,自取死耳!”柴进道:“整顿全军,急速逆战!”摩罗道:“弟兄们有事,我率本部蛮兵相援!”柴进道:“且慢,我却另有一事欲烦劳大王。”摩罗不悦道:“你这将军甚是不直,先不肯结拜,今又不肯要我帮忙,敢是看不起我蛮人?”柴进道:“岂敢!只求大王如此如此……”摩罗笑道:“不肯要我厮杀,却耍这等花招。”依计而去。柴进、林沖等催动军马,尽皆向东进。 行无数里,正遇交州人马。两阵列开,士壹旗号大书“汉合浦太守定南校尉”,两边排开十数员牙将,倒也威风。这边柴进出马道:“士将军,你兄弟占据南国,并为列郡,既遵从汉室旗号,今我主刘皇叔雄兵到此,当速速裹甲来投,不失为国家明臣,怎可起兵抗拒,莫不知逆天者亡乎?”士壹大骂道:“竖子胡言,刘备植席贩履之徒,枉冒皇室,割据地方,今又遣汝等无名鼠辈,犯我州郡。我亦不与你说口,有胆的,过来一战便罢!”话音未落,柴进身旁林沖大怒,拍马冲出,士壹军中一将手使双刀出马叫道:“我乃骑都尉鲍范也,鼠辈领死!”林沖并不答话,拍马逼上,战不三合,抬手一矛,戳死鲍范。交州军大惊。林沖一言不发,旋马自回。士壹旗门下,大将胡卦挺枪出战,鲁智深叫声:“来得好!”提禅杖跳出,两个马上步下,盘旋交战,约十数合,鲁智深一禅杖打折胡卦马腿,那马重创倒地,把胡卦颠下地来,早被鲁智深手起一杖,打得脑壳裂成两半,一命归西。交州军无不悚然。这边柴进看见,急令擂鼓,小校摇动大旗,林沖一马当先杀出,众军将如波浪沖涌而来,交州军当者披靡,阵脚即刻崩裂,士壹弹压不住,拨马先走,顿时兵败如山,降者不计其数。柴进、林沖、鲁智深督军追杀十余里方回。 当夜相议,柴进道:“交州地方广大,若是单靠武力,恐难尽得。日后交战,当设法服其心志也。”林沖道:“士燮居南二十年,势力深广,今士壹虽败,并有大军捲土重来。”鲁智深笑道:“林教头如何这般说,我军虽寡,却甚是精锐,他若前来,正好一举歼灭!”次日,转军向东,直进于县。 却说士壹一战兵败,计点士卒,折损十之三四,不由嘆道:“这刘备军将竟如此厉害,如何了得?”正与副将商议间,外面令兵急报,却是士燮与三弟士珛,起交东、广南兵三万余前来。士壹急忙迎接入大帐,兄弟三人齐商量。士壹说了战况,士燮道:“我原意刘备方得荆南,左右未安,必不敢来犯我交州;及闻彼军南下,然不过五千,依无以为大患,故先叫蛮王摩罗阻击,再叫义彦引兵去战,谁知却被杀败。故从东引兵来抵挡。”士壹道:“刘备派来之将名不见经传,却是威勐异常,下次交战,我当分兵诱之,然后三面夹击。”士燮道:“义彦此计甚好。”于是安排下去。 次日,人报刘备军进于县,士燮便尽发人众前往迎敌,安排如此如此。这边柴进将本部军马,列成临战之势,逼近县城。至县十五里,右侧士壹引弱兵数千挑战,骂道:“前一日不慎输了,今日汝还敢来战乎?”林沖笑道:“真有不知死的。”拍马而出。士壹掉头便走,林沖按马不追,嘿嘿冷笑。后面柴进挥军上前,布置如此如此,便叫鲁智深引五百步军开头,全军直追赶而去。 走了数里,士壹军翻过一道小丘梁,柴进下令加紧进发,赶上丘梁,只见下面却是一个盆地,四面皆是丘陵,士壹军正在前追赶。柴进冷笑道:“雕虫小伎,欲何谓耶?”便令鲁智深引五百步军追击下去,自按大军缓缓下坡。 原来士燮早将大军伏于丘陵之后,特叫士壹诱敌,只等敌人追击下来,便好三面夹击。谁知敌军只以五百人追击,反不知所措。士珛道:“事已至此,何不就先灭了这支敌兵,也好振作士气!”士燮然之,令擂鼓大作。便看三面丘陵之上,吶喊声似滚雷炸响,旌旗林立而起,片刻之间,三面山头,交州军黑压压如蝼蚁而集,翻滚直下。鲁智深等五百军列成圆阵,巍然不动。须臾,三面敌军迫近,羽矢如飞蝗,鲁智深大吼一声,当先跃出,身后是五十名长枪手,五十名盾牌手,两翼张开,乱箭多被挡住。转眼间裹入敌阵,禅杖舞处,浑然铁圈,边缘血肉横飞,人马扑地。正面交州军措不及防,竟被沖得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两翼交州军,却是士燮之子士袛、士干,见状急麾军从两翼围裹上来,把鲁智深的四百人圆阵团团包住,却是冲突不入。原来宋时兵甲制作,原比汉朝先进,宋江占梁山多时,屡败官军,也整备不少,加上有金钱豹子汤隆维持,其实甚是犀利。但因恐被汉人学去,故极少用。柴进因要得功,又想交州地方僻远,不怕刘备得知,故将随军五百套与鲁智深五百步军。那精制铠甲,原也非无弱点,但突用之下,自然大起功效,交州军虽围住,冲突不入,士气却是渐渐不如。这时那鲁智深并一百精兵将正面敌人沖得大步后退,却似造了一个凹槽,当即转戈向右,似一把刮刀倒卷回来,所到之处,交州兵将尸横遍地,硬生生又闯出一条血弯道。士燮在山头,看鲁智深以一百人在盆地中左冲右突,反覆搅转,四围数千之兵竟是望风披靡,不由胆战心惊,以至目眩。 第18页 柴进在这边山坡之上,看鲁智深渐渐疲了,便令点起狼烟,同时分派两员偏将,各引八百军,从两边抄到士袛、士干后面夹击,自引余部,冲下坡去,便听杀声大作。士袛、士干正在设法围攻鲁智深后路,见三路敌军从坡上冲下,腹背受敌,阵型大乱。这边士壹见状,急回军往战,士燮在山头原留下万余兵以为后应,此刻便纷纷投入,两军在盆地之中扭作一团,柴进、鲁达虽然兵精将勇,毕竟人数占劣,因此也讨不得便宜。 忽地四下里锣声乱鸣,无数蛮兵如江流汇集,直入参战。交州军大惊之下,军心立乱。士燮谓士珛道:“事急矣!我等当速率本部亲兵杀出,以定军心!”于是纵马率亲卫兵将,杀下山坡。才到半途,山嵴上一彪军突起,为首一将身长七尺九寸,环眼圆睁,背后旗大书:“梁山五虎将天雄星豹子头林沖”,直从背后掩杀下来。士燮卫军怎料得后背竟出敌人,立时土崩瓦解,直溃下山。士燮见林沖追杀而来,不敢招架,伏鞍而逃,方到谷底,斜刺里杀出一队蛮兵,为首摩沙高唿:“士大人,今日为了俺哥哥,只好拿你送礼了!”士燮正在叫苦,一人大喝:“蛮子休得伤我父亲!”杀出一员小将,手使月牙戟,挡住摩沙。二人大战三十余合,摩沙渐渐不敌。此时士燮已向山后逃窜,林沖见势,放马奔下,直追过去,那员小将弃了摩沙,来敌林沖。两人矛戟并举,战约十数合,林沖大喝一声,音若雷霆,那小将先战一阵,已然力怯,又见自家军马混乱,不由心慌手慢,被林沖右手持蛇矛逼开月牙戟,左手轻舒猿臂,把那小将拦腰抱住,擒过马来。此时盆地之中,交州军已然群龙无首,四面丘陵,又没个逃处,只是惶惶乱跑,各军将自顾不暇。士袛、士干等保护士燮夺路而走,士珛从小路走脱,士壹被鲁智深打倒马匹活捉。三万余交州军,阵亡五千,降者逾万。缴获战马七百余匹,甲杖不计其数。原来柴进见士壹出战诱敌,便知其意,一面唤蛮王摩罗引军潜进包抄,一面叫林沖带精骑五百,抄到盆地之后,看这边狼烟起信,迭次杀出,又故意叫鲁智深引五百精兵诱敌大军出动,反客为主,待其士气衰败,各路再起,因而大获全胜。这是柴进在梁山拜吴用为师,学得不少韬略,因此有此计略。 当晚安营扎寨,推过俘虏来问。那员小将原是士燮次子士徽,推入帐中,只是破口大骂,直立不跪。鲁智深贊道:“好汉子。”柴进又令推过士壹问道:“将军今日被擒,可愿屈服?”士壹冷笑道:“若非蛮人造反,我二人之位当易也!可恨这帮蛮子,往日施恩不吝,一朝如此背信弃义!今日既然被擒,要杀便杀,何必多说!”林沖闻言起,亲释叔侄二人之缚道:“二位义士,我等安敢得罪?”扶到自己之座上。士徽、士壹只不作声。柴进令送入酒肉,二人自取来吃,却还不说话。 正僵间,人报有人求见。柴进、林沖二人出帐看时,却又是一个青年将军,见了二人拜道:“二位将军,请恕家父一命!”林沖问:“请问将军是谁?”那少年道:“我乃士壹之子士匡也。今日家父阵前被擒,我孤身入此地,愿替从一死,只求能放了家父。”柴进看了林沖一眼,道:“你若能降,我便放了你父亲,并保你为官,如何?”士匡道:“我叔伯父子镇守此地二十余年,岂有降者!今愿身受万剐,以替回家父一命。”柴进道:“我若不放汝父,反将你杀了,若何?”士匡凛然道:“我既身入此地,岂有顾惜命哉!只是将军若如为如此无义之事,纵然得九州之地,须臾必覆亡!”柴进感嘆道:“交州之地,一门父子皆如此英烈,岂有他也!”便对士匡道:“公子请进帐再叙。” 进得帐来,柴进吩咐给士匡送上酒茶,教与士壹、士徽同坐,一边道:“士威彦镇守交州二十年,威名远震,我等不胜钦佩。只是今日汉贼曹操把持朝政,时欲篡逆,我主刘玄德为匡扶汉室,起兵聚义,交州乃大江之背,故势在必得。今日奉命入公等境地,实属无奈。只是公等请思想,交州地界如此,东有孙吴,西有刘璋,焉可保净土?莫若齐聚刘皇叔旗下,共捍大业,岂不为美?”士壹道:“承将军厚爱,只是未得兄长将令,不敢贸然说话。”柴进点头:“说得是,今晚不才喧宾夺主,便请诸位且尽一醉。明日我亲自送回。”吩咐把盏。士壹父子叔侄三人便也不客气,宾主相饮,尽夜方散。 至明,柴进又吩咐取士壹、士徽战马、铠甲、兵器,同士匡一起送出营门之外。柴进对三人道:“我等心意,望告知令兄,我等翘首以待。若是无意,则战前一决生死,亦无怨恨。”三人感激涕淋,再三拜谢而去。 回到帐中,鲁智深问道:“柴大官人莫非爱他忠义,所以放回?”柴进道:“此其一也。士燮在交州二十年,结好各方,恩施百姓,惠及蛮人,民望甚大。今我等以军入境,若单靠强力,虽得其地,难保安稳。且我等之意,实欲要重振梁山,这交州地方广大,好一块基业,若不能安抚其民之心,安能得为我用?我特释二人,为收其心耳。这也是当年诸葛亮平南蛮之计。”鲁智深笑道:“当年?大官人莫非忘了,今日诸葛亮还未能入蜀呢。”柴进一怔,旋即哈哈大笑。柴进又吩咐将前二次交战生擒交州军一万四千余人,愿留者编于军中,其余尽皆发给口粮释放,任其回乡归队,有伤者并给医治。所放九千余人,皆感恩戴德而去。 第19页 再说士壹等三人归回本军,见过士燮,言了此事,并说柴进仁义。士燮沉吟不语。又有数千本部被俘士卒,熙熙攘攘,各归营盘,遍说北军之恩。士燮正在犹豫,人报交州刺史赖恭、苍梧太守吴巨到来,士燮惊道:“此二人与我素来不睦,今番前来,有何用意?”正是:才感彼将薄云义,又见此间嫌隙人。不知赖恭、吴巨此来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第七回:柴进平定交州地,吴用计间孙刘姻 原来这交州刺史赖恭与苍梧太守吴巨,皆是刘表委任之人,与士燮分庭抗礼,一向少有往来。士燮闻二人此时前来,心道:“必有不轨。”令请入。 赖恭、吴巨入帐,见礼坐下。士燮问道:“未知二位来此何干?”赖恭道:“闻知威彦兄与北军交战失利,请问下一步当若何?”士燮道:“自然当重整人马,决一死战!”赖恭、吴巨对视一眼,吴巨道:“只恐北军兇悍,我交州人马难以抵挡。”士燮道:“是何言!我父子兄弟割据交州二十年,偶有闪失,岂能便将基业送人!”赖恭道:“威彦占据诸郡,权深位重,何不归降刘皇叔,不失富贵功名也。”士燮拍案而起:“二位既如此说,可自去投降,我亲引本部,与北军决一死战!”时士壹、士珛等在侧,欲降他火气,不得其便,便看赖恭、吴巨拍手道:“威彦兄果然豪气不减!我二人恐公胆怯,特作戏言相激耳。今公既下决心,我等当以本部军马相随。”于是告辞而去。 二人辞去,士壹道:“此二人分明是挑动哥哥与北军火拼,好坐收渔利,哥哥如何竟不知了?”士燮嘆道:“我非不知此二人卑鄙,但坐镇交州日久,一朝束手,受制于人,怎是能受?”士壹道:“我看那北军将帅都是仁厚之人,若是归降,也未见不可。”士燮看他一阵,道:“且先再战,更做他法。”士壹不敢再劝,只是默默。 于是士燮令人去后方诸郡徵集人马,连同随身将士并收罗溃散军卒,凑了二万六七千人,连日整顿。数日之后,闻荆州军将向南攻番禺,士燮便一面令人告知吴巨、赖恭,自引大军,赶去拦截。两军会于番禺北三十里。赖恭、吴巨亦各引本部军数千前来,列队于士燮阵后。 两下旗门各开,柴进背后旗“汉定南校尉柴”,提枪出道:“对阵士大人请答话!”便看对面大旗书“汉绥南将军交趾太守士”,士燮浑身披甲,手提金刀出马道:“柴将军有礼。”柴进道:“士大人,我主刘皇叔之意,早已申明,大人据交州多年,民心皆顺,正当引众同讨国贼,兴復汉室,何必如此顽冥?”士燮道:“汝无故犯我疆界,屠我人民,尚有许多可说?”柴进正色道:“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士大人此言便是不妥,既为汉家城池,则兴汉者当据之,何言侵犯?且将军可自去打听,这一路南来,我已令取民间一物者,定依军法,于途秋毫无犯。古人云得民心者安天下,将军可知?”士燮并不答话,只是转马回阵。片刻,士徽持戟出马挑战。林沖便要迎敌,柴进止住,自出马道:“公子,前日营中欢宴,今朝沙场对敌,我本非你敌手,要战便来!”士徽满面羞惭道:“柴大人恕罪,实是吴巨、赖恭挑动我父。”不战而回。林沖、鲁智深在军中,立时擂鼓出击,当头的却是前二次交战中收编的交州本地士卒,一时唿兄唤弟,喝爷叫子;偏生士燮军中,又有不少被放回的俘兵,交头接耳,立时崩溃。士燮遏制不住,见大势已去,只好与兄弟子侄一同奔逃。交州军纷纷投降。柴进几是兵不刃血,全歼士燮军马。 当晚,士燮等投到赖恭、吴巨营帐之中,恭、巨令请入,置酒相劝。酒到半酣,忽然赖恭掷杯,帐后突出刀斧手,将士燮兄弟父子尽数擒住。士燮挣扎不起,质问道:“汝何故害我!”赖恭哈哈大笑几声,转脸道:“汝不识天命,敢抗刘皇叔之军,今我等擒了汝去做见面礼,岂不美哉!”士燮怒骂道:“原来汝这厮挑动二虎相斗,却存如此卑劣念头!吾死为厉鬼,当生啖汝肉!”厉声大骂。赖恭、吴巨冷笑不止,令将士燮等押入后帐,所部亲兵数百人,尽被屠戮。止有士徽,其时在帐外看马,闻帐中事变,心知不妙,急从后门越营而出,左思右想,径直投奔柴进去了。 次日一早,赖恭、吴巨引精锐亲兵百余人,将士燮、士壹等兄弟父子十数人,尽押解赴柴进帐中。便看辕门口兵甲横陈,煞是威严。二人胆战心惊,低头入辕门,看大帐之前,柴进高坐其上,鲁智深手持禅杖立于一边,威风凛凛。赖恭、吴巨慌忙见礼道:“交州刺史赖恭、苍梧太守吴巨,见过柴将军。”柴进道:“二位此来如何?”赖恭道:“因士燮不仁,抗拒皇叔天兵,因此我等擒了他,前来献俘。”柴进看了一转,哈哈大笑:“好极,好极!”笑声未落,一拍掌:“拿下!”两边突出精兵,间杂蛮人,立时将赖恭、吴巨并所部士卒制住。赖恭惊问:“柴将军,这是为何?”柴进怒指道:“汝等挑动士大人与我交战,却又以诡计擒他,以图自家功名,真是背信弃义之人!”传令:“推出斩首!”吴巨大叫道:“且慢!我乃刘玄德故人,汝不可杀我!”柴进挥手道:“速速斩了报来!”刀斧手将二人拉出,须臾,血淋淋两颗首级送上。柴进吩咐号令辕门,“以为后来不义者见”,一面令林沖引兵一千,去将吴巨、赖恭兵营收復。一面亲将士燮等释缚,延入内帐,士徽早在等候。柴进对士燮道:“威彦公,不才意思,想来义彦已告知,今日这赖恭、吴巨以卑劣奸计陷害威彦,故而杀之。我主刘玄德确为匡扶汉室,需君之援,还望君不吝鼎立。”士燮道:“这吴巨是刘玄德故人,柴将军今日杀之,于皇叔面上岂不难看?”柴进笑道:“皇叔大志仁厚之人,若知吴巨此等行径,必不怪我。这个士大人不必担心。只望能同匡汉室。”士燮寻思片刻,起身离座,率诸子弟拜道:“柴将军恩义并举,在下等愿从柴将军,以随皇叔大业!”柴进大喜,急忙扶起,于是吩咐摆酒,尽情欢宴。半日之后,林沖回来,赖恭、吴巨兵虽多,群龙无首,尽皆投降。柴进便将前番俘虏交州军并赖恭、吴巨部下,尽数发与士燮。一边请士燮派人晓谕交州各郡,十日之间,举州传檄而定。柴进一面令人上报刘备,一面密报宋江、吴用。 第20页 且说吴用自柴进南进,日夜与宋江等待消息。这天得到柴进密信,拆开细看,宋江看得喜上眉梢,吴用却微微皱眉道:“柴大官人这次南进,虽有大功,却亦有两处不妥。”宋江惊问:“哪两处?”吴用道:“其一,与摩罗结拜之时,柴大官人许是怕刘备见疑,故不敢与林沖、鲁达一起结拜。其实就真箇结拜了,以柴进定南校尉职衔,也只为安定疆域,有何不可?如今这般推辞,反显做作,欲盖弥彰也。且依刘备意思,交州平定之后,当以柴进留守而鲁、林调回,若不结好蛮王,这江山哪能得稳?此一不妥也。再则,赖恭、吴巨虽非良人,何不留下,以为相互牵制,且到时能借彼之名,收士燮反叛刘备,为我所用。今日一次便将二人杀死,倒叫士燮忠于刘备了,以后周旋余地甚少。况杀了吴巨,刘备亦不喜也。”宋江道:“诚如此,如之奈何?”吴用道:“这第一处,我有计谋,可以弥补过去。这第二条已然做下,悔也无用了。”便写密信一封,遣神行太保戴宗火速送与柴进去。 这边刘备得知消息,也是欣喜非常。诸葛亮道:“交州既定,则后方多一基业。只是我与孙吴虽为盟约,这攻城夺地,难说信义。柴文引以五千人而能定交州,才干非凡,可加官令其镇守。”刘备道:“只怕他坐大。”诸葛亮道:“彼以吴巨、赖恭奸诈而杀之,足见其胆魄;至于坐大,这交州边鄙之地,若要据关自守,想来非文引所愿。若有更作异图,须待大势定后。大势若定,则朝廷安惧哉?且今日主公虽占荆州,毕竟地方微薄,犹乏将帅之才,今有柴进,可足用也。”刘备点头称是。 柴进自平定南疆,日夜等候消息。不数日,戴宗赶来,送上吴用密信。柴进看了,连连点头:“还是吴学究高妙。”写回书去迄。又过数日,刘备处令来,以柴进为定南中郎将,领苍梧太守,督守交州七郡。士燮为交州刺史,兄弟子侄,各封郡守县令,皆以旧制。以摩罗为校尉,摩沙为都尉。又令林沖、鲁智深引本部军回荆州,并令士徽引交州军七千,至荆州听令。柴进安排定,却将林沖、鲁智深二人所带二千梁山本部军,换一半到自家这三千军中。林沖、鲁智深又在交州召集了二千余土兵,编入本军,浩浩荡荡,返回荆州。这边柴进等大队走后,专门置酒,请蛮王摩罗、摩沙来痛饮,席间陪笑道:“前次结义,非我不愿,乃是因为我主公刘玄德心中多疑,林沖、鲁智深二位将军是后投奔的,我们若一起结拜,恐怕主公不悦。今日置酒,乃是欲与二位大王义结金兰,同生共死。”摩罗嘀咕道:“这等主公,这等规矩,汝等汉人真是罗嗦。”于是三人歃血结盟。从此柴进便在南部交州之地治理,地方千里,军马数万,日益强盛。 林沖、鲁智深回到荆州,刘备接见,抚慰一番,各赐金珠布匹。又升鲁智深为校尉。原来此时刘表侄子荆州刺史刘琦病故,孙权表刘备为荆州牧,刘备表孙权为徐州牧,车骑将军,各自加意笼络。 这日刘备忽召宋江、吴用议事。二人往州牧衙门,见内中诸葛亮、简雍、孙干等皆在。又一时,有新投荆州人士马良、蒋琬等入,共计十余人。刘备看看人齐,乃道:“今日请诸位来,却有一事商议。近者我妻甘氏没了,吴侯遣人弔唁,并提亲欲以其妹孙仁许配与我,不知诸位意思如何?”众人各自议论,宋江问道:“敢问主公,这孙小姐年龄几何?”刘备道:“吕范为媒,说孙小姐年龄二十三也。”宋江道:“敢问主公青春几何?”刘备笑道:“何敢言青春!虚度春秋四十九矣。”宋江道:“这孙小姐年过二十又三,尚未婚嫁,正不知是如何……”吴用急在桌下踩他一脚,宋江方止住话头。诸葛亮道:“吴侯以幼妹许配皇叔,一则爱皇叔英雄,二也是求两家盟好之意。”吴用道:“话虽如此,周瑜心高气大,也难免不生异心。或许欲以此牵制主公也未可料。”马良闻言点头道:“此言是也。两家结盟抗曹,虽有情义,却只是各位其利。今日荆州地域,犬牙交错,莫不想取先。皇叔英雄大志,孙权、周瑜皆伟略之人,必有忌惮。皇叔许婚,今后少不得奔走,万一有失,则难大矣。”众人争论不休。刘备道:“诸位且不用争了。既然孙车骑有此盟好之意,我焉能回绝?我意已定,便许了这门亲事。” 宋江、吴用与蒋琬等人对看一眼,宋江道:“皇叔既有此意,当厚作准备。请问皇叔,孙将军意思,是送小姐到荆州成亲,抑或入东吴完婚?”刘备道:“吕范带来意思,是吴侯太夫人不忍女儿远出,要招我到东吴完婚。”宋江跌足道:“皇叔!这分明是周瑜的计策,要藉此把皇叔扣押于东吴,皇叔不可去!”刘备怪道:“公明,你如何知道这是周瑜计策?”吴用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诸葛亮一怔,旋即笑道:“加亮、公明见识不错,但为盟计,主公当入吴一会,周瑜纵有他图,亮敢保皇叔无恙。”吴用道:“既然如此,我梁山军有吕方、郭盛二将,甚为骁勇。更有精悍骑军一百,愿与皇叔随身护驾,以防不测。”刘备道:“我自有随身卫军,更何必劳烦将军?”宋江道:“一般是皇叔麾下将士,这般客气倒教我等不自安了。”诸葛亮亦劝说道:“宋公明有此好意,皇叔可随身带二将去。”刘备应允。于是刘备留众人小宴。席间,诸葛亮暗问吴用:“加亮兄,方才言语之间‘司马昭之心’,敢问是何典故?”吴用一愣之下,支吾搪塞而过。 第21页 建安十四年腊月,刘备率孙干、赵云、陈至、吕方、郭盛等行六百余人,乘船东下吴地,。到得南徐,先见过桥国老,再与吴侯孙权相见。两下答话,各自客气。又参拜了孙权母亲吴国太,便于吉日成亲。那孙小姐甚是英武,然自幼喜武,侍婢百人,皆配刀剑。刘玄德虽然戎马半生,遇此甚是凛然。 成亲一月有余,刘备只常与孙权往来。公安这边,诸葛亮聚众商议道:“皇叔入吴成亲,久未归来,军中无主,怕曹操起兵来犯。” 吴用道:“军师,我早言孙权提亲,无有好意,今日却又当如何?” 诸葛亮道:“加亮过虑。吴侯思两家结盟,并无歹心。只怕周公瑾以此教皇叔消磨志向。我这里已安排计策,只等江东信号,便迎回主公。” 张飞道:“好也。军师可是要人厮杀?待俺老张引军马去接了大哥回来。” 诸葛亮笑道:“不须如此也。只要写一锦囊,秘密送往江东交付赵子龙,让他依计行事,必说得皇叔回来。只是周瑜屯兵鄱阳,怕在奔波途中,万一有碍。请宋公明派强将领一支军马,沿江接应。其余众位将领,依旧各守本处城池关隘,防曹操乘虚动静!” 众人齐声答应。诸葛亮又唤刘备义子刘封入密室,暗暗吩咐。众文武各自散去。 回到本军营地,宋江召吴用、公孙胜商议道:“诸葛亮安排这个计策,却是甚么意思?” 吴用道:“以我看来,此时孙刘两家,其实已有争利,只碍曹操环视,不得不相为唇齿,一旦得势,必有冲突。刘备入吴和亲,倒是两家盟好之举,但以周瑜、诸葛亮智谋,必知其底细。所以周瑜以荣华软禁刘备在吴,乘机发展自家势力。诸葛亮此去,必是吩咐刘封暗地转告,让刘备速速回军。至于安排我军护卫,是示笼络之意也。” 宋江道:“如此则我等当如何?” 公孙胜道:“以贫道看来,莫若藉机安排精兵护送刘备,可更博势力也。” 吴用想了一想,摇头道:“不妥。哥哥,我今倒有一计策,可使孙刘反目,我坐收渔利。不知哥哥可敢用?” 宋江道:“是甚么计策?” 吴用道:“今日之事,且不依他诸葛亮的安排,却由我梁山自家将兵暗暗准备,一面密告刘备,只说周瑜毒计暗算,撺掇了他逃离东吴,沿途厮杀自不必管,一面点起本部精兵,沿江东下接应,那东吴之兵如何能抵挡我等突袭,直把刘备接来,一则,令孙刘破裂,以便从中取势。二则,冒死救回刘备,何等功劳;三则,入吴和亲是诸葛亮力主,此举可间其君臣,免得费我手脚。哥哥以为如何?” 宋江沉吟未答,公孙胜道:“不可。我等投刘备,是为借彼之力以图天下,大敌非孙权,却是曹操。今曹操强势不减,先令孙刘互杀,实则削弱自家力量,非上策也。” 吴用道:“公孙先生此言差矣。我既然谋图天下,则曹刘孙皆为我之敌。以孙吴做派,此举只叫同盟破裂,便我日后行事。却不致使转为敌国。请哥哥三思。” 公孙胜道:“只是万一途中两军冲突,刘备殉身,如何是好?” 吴用笑道:“刘备若亡,我们便联合关张,割据一方。这荆州半数加上交州地方,自是我占。却叫关张诸葛等在北与孙、曹死拼,我坐观成败也。” 公孙胜还欲再说,宋江一摆手:“且慢,待我想来。”坐下沉思半晌,一击掌:“还是加亮说得对!就按此计行事!” 吴用微笑,又附宋江耳边说下若干,宋江连连点头。公孙胜一边自顾嘆息。 次日,宋江便召集众头领,分拨安排:先唤神行太保戴宗、活阎罗阮小七二人,改扮便装,去往江东,联络吕方、郭盛取事。次令史进、陈达、杨春三人引三百精干士兵,分乘快船三十只,改作商船打扮,顺江而下,第一拨接应;再令杨志、李逵、李衮、项充四人引五百人,也扮作平民,从陆上沿江而下,第二拨接应。又叫阮小五安排战船一百只,水军二千,在江面巡行;宋江自引林沖、花荣、孔明、孔亮、郁保四及马军一千,步军四千,偏裨将佐十余员,随后向吴境进发。吴用自与秦明引军三千在后接应。本地军马,交关胜、李应、鲁智深等分管。一面却派心腹喽罗向张飞密报,只说“闻得东吴周瑜有诡计,要谋害皇叔。”,一面各队人马,逐次启程。正是:只因吴宋密谋起,引得孙刘兵刀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八回:梁山寇诡计走刘备 鲁贊军伟略指孙权 再说刘备在南徐之地,孙权特令建豪华府邸,又多配声乐美女,以示美意。刘备是英雄大志,自然不以为恋,然孙小姐见刘备豪迈,对他却甚是关切,千万逢迎,故而夫妻二人倒也和顺。这边孙干自住于驿馆之中,赵云、陈到引五百军士屯扎于城门外,吕方、郭盛引本部离开城十五里安营。 这日春和景明,吕方闲来郁闷,往城外射猎,游了半日,射得些兔子雀儿,正走到一山头上,却看远远两个人飞步而来,疾愈奔马。吕方一愣:“此二人竟如此飞速,莫非是戴院长?”待近些看时,正是戴宗、阮小七。吕方急忙招唿,戴宗、阮小七收了神行甲马,上前相见。吕方道:“两位哥哥此来如何?”戴宗道:“奉了公明哥哥密令,且去个隐秘处说话。”于是同往梁山骑军营帐之中。郭盛接着。吕方吩咐小校烫起寡酒,一边叫把射得野物去烧烤了下酒。四人坐下,屏退左右,戴宗道:“宋江哥哥吩咐了,我等要设法撺掇了刘备逃离东吴,以便取事。” 第22页 吕方道:“这个却是不易的。刘备对我等厚加笼络,然机密事情,终不叫近;闻得他与孙小姐又恩爱,恐难得说动。”戴宗道:“不妨,吴家亮计策在此。只要骗得他心动,便可得手。”吕方、郭盛问计,戴宗说如此如此,二人大喜。 当夜,吕方从军中唤来一伶俐小卒,道:“今日却有一桩事,你若能办得了,我升你做个头目。”那小卒如何不喜?吕方道:“明日我约陈到将军外出行猎,你埋伏于山旁,假装行刺于我,待我将你一把擒住,显我手段,叫那陈将军不敢小看于我。至于拿获之后,我自不会为难于你。”小卒道:“只恐小人武艺低微,现不出将军手段。”吕方笑道:“不妨事,你只做几个花样,看着厉害便是。”于是自己比划了几段,小卒记得,吕方又叮嘱不可在人前显露,小卒心下高兴,自回帐去了。吕方又唤来两个心腹小校,叮嘱一二。再令人去城门口军营内,约请陈到打猎。 次日大早,陈到带几个士卒出营,来到某处山中,吕方亦带数名心腹,两人相见,一面走马开弓,一面谈笑,行了半日,射的不少野物。看看日上顶门,二人纵马绕过山坡,不料一旁树头藏着一人,忽然大喝跳下,手头一柄二尺雪亮短刀,直刺吕方胸前。吕方大惊,侧身避过,那人落在马前,又起刀刺吕方小腹,陈到急来救护,但见吕方反手拔剑,血光一闪,已将刺客斩于马前。这正是吕方先前安排假装行刺的小卒,可怜他只当吕方作戏哄骗陈至以逞能,谁料到顷刻之间便被灭口,这日后的升赏自也成梦了。 陈到见刺客身亡,方才松气,问道:“吕将军如何?”吕方收剑到:“这厮不自量力,敢来刺杀于我,幸好无碍。”正说间,忽然大惊道:“如何这人是我军士!”陈到亦惊,凑过来看。吕方吩咐手下搜查刺客身上,搜出一封书信,两块黄金。拆开信看,却是吩咐此人寻机刺探刘备护军内情,并刺杀将领。落款并无名姓。这时吕方一个心腹小校禀道:“两位将军,此人罗小四,本是吴郡人,前些日子,常看他与一东吴的头目往来,用吴语低声说些甚么。昨夜在营中,半夜不睡,今早便出,却不知怎的到此来行刺。”吕方点头,问陈到:“将军之见如何?”陈到沉吟道:“如此看来,恐怕是东吴有不利于皇叔!”吕方道:“正是!请将军速回,告知赵将军,我也回营招唿郭盛兄弟,各自小心提防才是。”陈到点头:“今日之事,切莫泄漏!”吕方道:“那是当然。其实末将看来,这南徐之地甚是兇险,早回荆州为佳。”于是约定当晚再面商,先各自回去。 陈到回到营中,赵云迎着道:“叔至为何神色如此俨然?”陈到道:“我恐东吴有不利于皇叔!”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赵云听罢,问陈到:“叔至以为该当若何?”陈到道:“以某看来,孙吴与我,同在这江汉屯扎,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加上周瑜多谋,起异心也不足为怪。今日既然有了端倪,断不可小视,当急急准备辞去。却只恐他既然无良,必然多有阻拦,不如我等收拾军马,不辞而别,如何?”赵云沉吟片刻,道:“不妥。今日我等奉皇叔入吴和亲,乃是为两家联盟,不辞而别,于礼数有亏,且此举必然激怒孙权,反是不美。” 陈到道:“既如此,不妨待晚间吕方、郭盛共同商议。”赵云道:“如此甚好。我二人须得整顿本部卫队人马,以防不测。” 正说间,孙干前来。二人告知此事,孙干道:“我来途中,也只觉四下气氛不对,似有兵马调动。待某禀过皇叔,再作安排。”看官,其实那兵马却是先行赶到的陈达部下喽罗,都作吴军打扮,故意在附近藏头露腚。孙干是个文人,如何省得这许多虚实?当即进府邸之中见刘备,密禀此事。刘备闻之大惊,但嘱咐孙干莫要声张:“且做好准备,待机而行。” 孙干去后,刘备与孙夫人用膳,故作吁嘆。夫人问起,备曰:“想吾半生驰骋劳顿,今日得与夫人相敬如宾,实备平生所修之福也。只是想丈夫当志在四方,若是只眷恋内室,不独无颜见列祖列宗,亦有愧夫人厚爱也。”孙夫人深以为然道:“夫君所言极是。现如今孙刘两家联合破了曹操,征伐天下,正当时也。不日我禀明母亲、哥哥,便随夫君同回荆州,共赴大业。”刘备心中暗喜,嘴里又道:“孙刘两家联手,只是百利之事。吴侯对我厚德,不胜感激。只是周公瑾不知何故,见我总是笑里藏刀,我深恐他挑唆吴侯与我为难。”那孙夫人自幼生长军中,但于大事一知半解,乃慨然道:“夫君何必担心,想吴侯乃我兄长,周瑜便真有甚么邪念,夫君亦不必放于心上。”刘备口中感激,一面吩咐下去,暗自准备行装。 看看天色将暮,忽地赵云求见。刘备传进,赵云道:“主公,诸葛先生遣刘封自荆州来火急密信,言曹操调集中原人马十余万,大军有相向之势,请主公速回荆州!”刘备点头:“既是如此,待我禀过吴侯便回。”乃转回内堂对夫人道:“夫人,今有诸葛军师自荆州急信,曹军将至,吾须得赶回了。”夫人道:“这个自然。不如明日禀明母亲,便好动身。”刘备见夫人无异议,心中放宽。 第23页 赵云赶回城外营中,与陈到、刘封安排拔寨准备。忽然营门外人喊马嘶,赵云、陈到大惊,披挂出营,一看却是吕方、郭盛人马。又见戴宗、阮小七亦在其中。赵云急问:“何事?”吕方道:“方才戴、阮二位哥哥前来,说东吴兵马大动,似有不利!”戴宗道:“正是。宋江哥哥奉诸葛军师之命准备接应皇叔,派我二人先来联络。却才经过吴军阵营,却见兵马装备整齐,正欲出发,故特赶来,请赵将军赶紧作主!”赵云点一点头:“事急矣!便请阮小七引五十名军士,去城外收集船只;陈到、郭盛引一百五十名军士,在此抵住城门,其余众将随我进城去救皇叔出来!”众人齐声答应。 其时天色昏黑,正是掌灯时分。赵云、刘封、吕方、戴宗带着四百军士,进了城。忽地四下里鼓譟声起,火光乱绕。赵云大惊:“莫非吴人敢动手了!”督促众军快步赶路。戴宗道:“子龙将军!孙干先生现在驿馆,请准我带一队人马去将他接了来!”赵云点头,于是戴宗带着三十余骑,转向驿馆奔去。 到驿馆门口,戴宗下马进门,孙干惊诧迎上:“戴将军如何到此?”戴宗道:“奉军师之命,吴人有不利与主公,子龙将军遣我来接你!”孙干便带起随身包袱,随他出门。 方到门口,戴宗大惊道:“那是何人?”孙干回头去看,不防戴宗袖中暗藏匕首,一刀刺来,正中心窝,孙干惨唿一声,扑到于地,片刻气绝身亡。 戴宗在孙干衣衫上将血拭尽,走出门来,大惊唿道:“孙先生为人暗算了也!”众兵抢入,都是惊怒不已。戴宗道:“吴贼下此毒手,我等速去见皇叔!”于是把孙干尸首托放于马鞍上,復赶往刘备官邸来。 再说赵云等人急急穿行,只见城中四下火起,兵荒马乱。赵云焦虑道:“不知主公是否安好?”未一时,近官邸处路口,只见数百吴军正匆匆赶来,吕方大吼一声:“吴贼休伤我主!”拍马杀上。那领头将官措手不及,被吕方一戟刺死。赵云在后,催促人马上前,将吴军杀散。吩咐吕方与刘封围住外面,自带剑闯入府邸。侍婢上前阻拦,被云挥退。 进得客房,刘备尚未休息,正自于灯下看书。见赵云带剑而入,惊问:“子龙,外间何事?”赵云道:“恐是东吴兵马来袭,请主公随云等出城,赶回荆州!”刘备道:“容与夫人说知。”话音未落,孙夫人出,道:“事情甚急,我兄既有异心,夫君不可在此久留。”刘备道:“只恐我若不辞而别,恐夫人于令堂令兄面前不好看。”孙夫人柳眉倒竖曰:“哥哥出此乱行,我何必再见他!今日就收拾了细软,与夫君同往荆州。”刘备道:“不可,夫人此去荆州,与母亲、哥哥分离,不知何时再见,我甚是不忍也。”孙夫人叱道:“公堂堂丈夫,如何作此扭捏之态!”当下回内室收拾细软去了。刘备便提笔作书一封与孙权,只说曹操发兵,故不及辞行云云,待夫人收拾停当,率数十个贴身侍婢,辎重车辆二十余乘,同了外间之兵,往外便走。半途逢戴宗一队人到,备说孙干遇害之事,刘备只令快快出城。 未及到城门口,会合了陈到、郭盛。陈到道:“方才有吴兵数百前来纠缠,已杀退了。”刘备道:“休管他,如今往何处走?”赵云道:“我已叫阮小七去寻船只,不时就到。”正说间,阮小七赶回:“码头一带船只,尽被吴军所拘,半只也寻不得!”刘备心中叫苦不迭,口里道:“既然如此,众位也休慌,与我先往西行再说。” 正言之间,城门大开,杀出一千余军,为首乃孙权麾下副将贾华,挺枪跃马高唿:“刘豫州为何不辞而别,夺门而去?”陈到便要上前厮杀,赵云止之。刘备上前揖道:“烦转吴侯,今闻曹操大军再起,备不敢疏忽,因此回荆州布防,事急不及面辞,已有书信,请吴侯恕罪。”贾华唿道:“便请刘豫州驻足片刻以待吴侯如何?”刘备道:“恐有所不及。告退!”回马便去。贾华又唿道:“刘豫州!今晚城中山越人混入作乱,所以如此纷扰,豫州切莫冒失!”刘备回道:“既有山越人作乱,我等在此,徒增吴侯麻烦。告辞了!”吩咐:“起行。”于是随行六七百人,逶迤西去。赵云横枪立马,在后押阵。贾华不敢追赶,只得一面飞报孙权。 列位,你道今晚这城中骚乱,真是东吴异动?要说周瑜忌惮刘备,留兵防备是真,但若真的发动起来,刘备又焉能如此轻易脱身。 原来此时混江龙李俊所部梁山人马已经进入东吴地界,结交山越族人。那山越人与孙吴常年交战,李俊结交他们自是十分方便。几日前李俊得宋江、吴用密令,教他扰乱南徐城中,于是便派遣部下,扮作山越人,混入城中,突然四下放火,此为“浑水摸鱼”之计也。这一场搅乱,吕方戴宗等乘火打劫,说得刘备仓惶离了南徐之地,向荆州逃奔。 这一场动乱,城中纷纷扰扰,孙权闻知刘备乘乱而去,怒道:“我待刘备不薄,彼却裹了我妹子逃去,岂是英雄作为!”一面令人飞报周瑜得知,一面传令沿途各处城关,全力阻截。一面令陈武、潘璋二将,引精兵一千,前往追袭:“无论生死,拿住刘备回头见孤!” 第24页 正分拨间,贊军校尉鲁肃入,问孙权道:“听说刘备昨夜乘乱离去,主公意欲如何?”孙权道:“正教陈武、潘璋引军去拿了他来。”鲁肃道:“主公错也。孙刘联盟,曹操最为不快。我闻得传言,说曹操将起兵南征,报赤壁之仇。今让刘备回归荆州,并力抗曹,岂不是好?若派兵追袭,无论成否,岂不都伤了两家和气?”孙权怒道:“只是这匹夫不辞而别,夺关闯出,又裹去了我妹子,行事龌龊至此,辱我太甚!”鲁肃笑道:“刘备半生奔波离苦,本是警醒之人。昨夜山越人城中作乱,众将起兵镇压,刘备不知,因此受惊逃去,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小姐豪放节烈,不逊鬚眉,必是自愿相随,又何处辱了吴侯?现两家联合,又各有利害,正当精诚合作。流言易起,智者不屑,岂能轻易自相破败耶?” 孙权恍然大悟道:“若非子敬提醒,险些误了大计。那子敬以为现下我当如何?”鲁肃道:“公可急急轻车快船,追上刘备送行,以表殷切之意。”孙权大喜,便又传令各处关隘必须好生接待刘备,一边令陈武潘璋将兵马各自回归营盘,防备山越人再作乱。一面自带从人,与鲁肃一路,沿途追赶刘备而来。 再说刘备一行,不敢走大路,专走江边小道,行了一日,看看又将日暮,忽地前面路口尘头大起,东吴大将凌统引一千余军杀到,当头喝道:“刘豫州,你不辞而别,又裹带了孙小姐,是何道理!快快随我同回南徐见过吴侯,两家和好,万事皆休!”刘备待要发话,戴宗喝道:“汝这匹夫,敢在刘皇叔面前无礼,还不快快下马请罪!”话未落,郭盛拍马而出,直冲对阵。凌统冷笑一声,提刀相迎,两个大战二十余合,郭盛战凌统不过,吕方杀出两个并一个,方才架住。三匹马丁字型又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 刘封道:“父亲,凌统于此地与我交战,莫非欲待东吴大队兵马赶到?”刘备点头,正欲发话,前头杀声又作,吴将丁奉引军千余赶到,口里高叫:“我奉周都督将领而来,刘备休要无礼而走!”赵云欲出交战,陈到曰:“子龙将军保护皇叔,某家去战丁奉!”拍马舞刀而出,截住丁奉厮杀。东吴二千精兵,两边包裹上来,刘兵才六七百,死死抵挡。刘备在圈子中间,急得顿足不已。刘封道:“父亲,何不请继母出来退去吴兵。”刘备道:“吾虽不才,亦纵横天下,岂能凭藉夫人之力而走?”此时东吴军马团团围上,陈到、吕方、郭盛亦退回本阵,各将奋力抵御。未到半个时辰,远远又是烟尘大起,不知多少兵马杀到。刘备长嘆道:“吾命休矣!”正是:英雄自寻落魄事,丈夫愧得夫人功。毕竟刘备生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第九回 歷艰险刘备回本郡,图奇功周瑜伐益州 且说刘备被梁山好汉用计撺掇离了南徐之地,向荆州进发,行无一日,被周瑜安排下凌统、丁奉两枝兵马截住厮杀。刘兵人少,看看招架不住,前面尘头涌动,又不知多少人马赶来。刘备正惶恐间,西北角上杀声大作,数百余人沖将过来,直取吴军阵后。但看为首将领,却是史进、陈达、杨春。东吴兵不防此间有刘军杀出,兼之三将英勇,一时被沖开阵脚。史进等杀进围中,对刘备道:“皇叔,我等奉诸葛军师、宋公明哥哥将令,前来救驾。往前十里之地便有船只,请皇叔随我等前来!”刘备依言,拔双股剑亲自冲锋。赵云绰马挺枪在前开路,枪风到处,吴兵纷纷散开。陈到提刀在后押阵,史进、刘封两边护卫,车辆依次而行。丁奉、凌统被他一阵冲过,立刻率领人马復又紧紧咬住,但忌惮赵云勇勐,却也不敢过于进逼。 沿江逶迤行不数里,山冈后面鼓声大作,千余人马杀出,为首大将高唿:“刘备无义而去,枉自我主吴侯一片赤诚!徐盛在此!”刘备惨笑道:“三面受敌,如何是好?”史进心下一横道:“船只离此地尚有三四里,待我去沖开阵脚,诸位兄弟保护皇叔突围!”大吼一声,提三尖刀杀奔徐盛军队。徐盛出马相迎,两个大战,不分胜败。刘备身边刘封、吕方、郭盛等各自引军冲突而来,被吴军阵型严整,不能突破。背后丁奉、凌统两军掩杀而上,陈到、陈达分头挡住,眼看这孙吴军有三四千,刘军才不满千人,如何招架得住。幸得赵云一人在刘备身旁遮挡,力保不失。 鏖战了一餐饭功夫,忽地车驾帘动,孙夫人起身出来。厮杀两军见状,各自退开。徐盛、丁奉、凌统以军前见礼。孙夫人厉声叱道:“三位将军莫非奉我哥哥将令来取我首级?”徐盛道:“不敢。乃是奉周都督将领,在此迎接刘备。”孙夫人骂道:“我只说哥哥为吴侯,万事自能作主,不想教周瑜部将欺负到自家妹子头上!我与夫君刘皇叔,因有急事,赶回荆州,且不说哥哥、母亲皆已同意,就如何也轮不到周瑜发话!你等快快让开道路,我要急赶回去哩。” 丁奉、凌统轻声商量片刻,丁奉高声道:“小姐,吴侯与都督皆为江东大事,今此我等实奉将领,请刘豫州回南徐,或在柴桑盘桓数日也可。小姐有甚么委屈,不妨见了吴侯辩明。若要在此处放走,我等实不敢违了军令,请恕末将不从之罪。”言讫,三将各自督率人马,缓缓围上。 第25页 孙夫人见状大怒,抢过侍卫手中长戟,翻身上马:“你等既然如此威风,便在阵前将我生擒死拿,去见我哥哥作礼物罢!”将马一纵,向徐盛冲来。吴兵见郡主亲自杀到,哪里敢与她厮杀,纷纷后退。三将面面相觑,只得约束士众后退,但也不放松包围。 两下正在相持,江上数十只大船顺流下来,扯的是商船旗号。史进回望,大喜道:“是了是了,我等的船只来矣!”片刻,船只靠岸,刘备急急招唿:“速速上船!”这边徐盛看了,叫声:“休想!”拍马引军直取码头。陈达挺枪相迎,两个战无数合,徐盛大吼一声,奋力抡枪,将陈达杀退。史进策马赶来,徐盛令部下军卒弓箭齐发,射死刘军二三十人,余部不敢再死沖。后面丁奉、凌统见状,叫声:“郡主,多有得罪!”驱动兵马,齐齐又上来。孙夫人大怒,挥戟便杀,只挡得一处,片刻之间,东吴兵四下合围,眼看刘备又难脱身。 忽然又听鼓譟声大作,数百人身作便装,从西面杀将过来。为首一个大汉,身长八尺,手握两把板斧,口中嚷道:“兀那蛮子莫要张狂,先吃铁牛爷爷一斧头!”独身杀进徐盛队伍之中,板斧到处,血肉飞溅,吴兵大惊之下,已死伤十数。背后跟着掩进,却是李衮、项充,各自手持蛮牌,护住李逵,三人便如一团勐火滚入草丛,东吴兵马纷纷避之不及。徐盛大怒,回马来战,不防被李衮飞标射来,急急躲闪,早中在左肩。副将急忙送他到阵后休息。这一路吴兵因此大乱,那边数百便装人马,直接沖入核心,为首将领马上行礼,却是青面兽杨志。杨志对刘备道:“我哥哥宋公明奉军师将领,分派人马迎接皇叔,因恐史进兄弟人少力寡,故叫我等化妆前来接应。”刘备不住贊抚,史进道:“还请皇叔与夫人乘机上船。”刘备便叫侍婢先服侍夫人上船。这头徐盛带伤指挥众军阻截,奈何自己上不得阵,几个副将难敌李逵史进勇狠;后面丁奉、凌统急急催动人马上前,赵云长啸一声,纵马而出,力敌二将,战不上十余回合,二将各自力怯,只得退在一边,眼睁睁看刘备等人逐次上船,起了大蓬,慢慢逆流上去。 三将汇聚一处,正没商议,背后金鼓齐鸣,蒋钦、吕蒙引军三千杀到,问:“可曾截住刘备?”丁奉道:“眼看得手,被孙小姐从中阻挠,又被他伏兵屡次杀出,伤了徐文嚮,现下刘备已登船西去,如此奈何?”蒋钦顿足道:“都督再三吩咐不可放过刘备回荆州,如何就走掉了!”吕蒙道:“现下多说无益。先送文嚮回去养伤。我引一半兵马渡江从北岸,蒋公奕分兵一半于南岸夹江追击。丁、凌二将军引本部并文嚮人马,寻船水路追击,一面飞报都督。”众皆曰:“子明此见是也。”于是分兵三路,紧紧追来。 再说刘备到得船上,心意稍安,乃抱孙干尸首痛哭曰:“公祐,公祐!我二人自徐州相随,十数年间,患难与共,今大业未成,君竟遭此莫名毒手!痛哉公祐!”挥泪如雨,放声大哭。众皆相劝。李逵道:“奶奶的,皇叔既然心痛孙先生,何不令我等杀上岸去,多砍他几个吴贼,好给孙先生报仇!”戴宗怒道:“你这黑厮懂得甚么,再胡说,叫小七哥把你掼了下水去餵鱼!”李逵悚然,不敢再发话。 其时风向正好,大船如飞而行。只看背后有吴军战船远远跟着,两边又有马步人马夹江追袭,刘备心中不安。 前头看看将到界首,忽然背后金鼓声大作。刘备回头看时,心下大惧。但见数百只战船,蔽江而来,船头大旗,正是东吴八十一州大都督周瑜。左有韩当,右有黄盖,正是军容俨然。又看前头,一队战船截江而来,当先船头立一员大将,口里高唿:“刘玄德莫走,甘宁在此!”刘备惶恐之间,上游江面,百余只快船顺水而下,船头大张汉字旗号,却是阮小五水军杀来接应,当下与甘宁所率吴军在江面周旋厮杀。赵云道:“主公,此时快快登岸,陆路回荆州为好。”刘备点头,于是船队停靠北岸,弃舟登岸。其时,阮小五所率水军,大江之上交战,不敌东吴水军精锐,渐渐吃不住后退。周瑜见刘备登岸,吩咐道:“我等也上岸追击刘备!”于是大军船队迫近北岸。刘备这头,杨志道:“皇叔,若让周瑜军登岸,我这里千余人马必难招架,何不于江边列阵抵挡?”赵云道:“列队抵挡,亦难阻住。不如我等断后,皇叔急速西去。”戴宗道:“此行有车驾眷属,如何行得快?”正说之间,东面尘埃大起,吕蒙引军杀来,江上周瑜大军亦逼近。刘备慨然道:“今既如此,何不决一死战!”吩咐婢女把车驾撤开,自翻身上马,拔剑预备。赵云厉声道:“事急矣!请皇叔速速独身赶回荆州,我与众将在此死战抵挡!”刘备只是不从。 争执之间,江上金声激烈,两军鏖战顿止。回头看时,数只高大楼船缓缓驶上,船上士兵齐声高唿:“刘豫州慢行!刘豫州慢行!”“孙车骑前来相送!”“孙车骑前来相送!”刘备惊讶之间,远望楼船,当头第一艘上高站一人,正是吴侯孙权。身旁相伴的是鲁肃。刘备这才放下心来。须臾,楼船驶近,孙权下到船头,拱手道:“玄德公何事如此匆忙?”刘备笑道:“只因闻说曹操兵马将动,又想已离别荆州多时,须得赶回整顿。本待辞行,因城中大乱,恐有不妥,由此留书信而别,礼数不周,请吴侯见谅。”孙权道:“我非存心怠慢,只是南徐城中突然有山越族人作乱,因此惶惑,惊了玄德公。各处将士不知实情,因此拦截,万望玄德公恕罪。”两个各自话别,孙权大船自回头,周瑜军马也收兵回营。 第26页 刘备看东吴兵去,长嘆道:“今日若非鲁子敬,实在危险。”赵云道:“且先回荆州再说。”这时阮小五快船队也到江边参见。刘备众人正欲起行,西面烟尘大起,数千军马赶到。刘封惊曰:“如何又有兵马?莫非是曹操来袭?”戴宗道:“曹操不会来的如此快,想是我荆州人马接应。”这时兵马渐进,看旗号是汉,又看当先战将却是林沖,众人始放下心。须臾,梁山人马赶到,宋江滚鞍下马:“俺宋江护驾来迟,致令皇叔受惊,多多恕罪。”刘备扶起道:“宋公明何必如此?今日若非你派遣兄弟接应,险些受了周郎毒手。”于是一起西行。行无多远,陆上张飞引兵前来接应,水上关羽率战船赶来,汇合一路,同回荆州。 回到城中,众人相议。张飞道:“这孙权说是招亲,把俺哥哥诓去不放了回来,又于路截杀,我看没安好心。这次能回来,下次不可再与他相见。”吴用道:“我便说东吴招亲,名为秦晋联姻,是楚汉鸿门。皇叔此去能安全归来,已是侥倖。却还送了孙公祐性命。想那孙权狼子野心,意欲独霸江淮,窥视荆州不止,我与之联兵,虽是势不得已,却万万不可不防他中途翻脸。”刘备听到“孙公祐”三字,不由又垂泪。边厢诸葛孔明眉头微微皱道:“吴加亮说的虽是有理,但现下曹操强盛,孙刘必须联手,方能对敌。这次皇叔入吴和亲,我以为在孙仲谋当是诚意。周瑜虽由异心,不至破败。至于本次之事,我看确系山越人为乱。孙仲谋与鲁子敬相送,也足见其真心。两家联合,各有长短,凡事必须细细思量,方不致一时不忿而断今后的前途。”宋江冷笑道:“诸葛军师之言甚是高瞻远瞩,俺宋江是个粗人,也不明这许多是是非非。只是孙权招皇叔入吴,初时便甚可诧异,后又出这等事情。我想孙吴时刻欲霸占荆州,于中下手,毫不奇怪。至于山越人是否为乱,他说了是,我等又怎知真假耶?”诸葛亮轻扣桌面道:“公明此言差矣!若是孙吴存心暗算,皇叔数百人马,安能从吴地脱身!我与孙权,再有冲突过节,现下大敌当前,必须戮力同心。否则轻易相恶,祸起萧墙,则为操贼坐收渔利,双双覆亡不远矣!”刘备点点头:“军师言之有理!公明,加亮,勿再说此事。且整顿军备,防备曹操来攻。”诸葛亮道:“主公携夫人回荆州,当向孙权致意。”刘备然之,便派简雍携带礼物,再往南徐,备加联络。一面以众人保驾有功,厚加封赏。以九纹龙史进、青面兽杨志为校尉、黑旋风李逵为都尉,其余众人亦多赏赐金帛之类。 宋江下来,自与吴用商议道:“不想此次被鲁肃、诸葛亮作梗,两家联盟未曾破灭。”吴用道:“这也无可奈何。好在因孙干之事,两家睚眦已生,加之周瑜心气急促,关羽为人孤傲,刘备匹夫忘形,孙权血气方刚,两家日久必发雠隙。我等届时再加以利用即可。”计议已定,各自下去招兵买马不提。 原来刘备初时兵微将寡,只有江夏一地存身。孙权为用其抗曹,分荆州让刘备取了。初时口里只讲“借”,因此以后生出这许多是非来。这边孙权被刘备占住荆州,虽然多了个抵抗曹操的屏障,却也断了扩展之路,因此长久下来,心中大是不畅。周瑜知其意,便设一策,欲兴兵途经荆州,进去益州,然后连接马超,成南北对峙之势。孙权从之,一面整备军马,使奋威将军孙瑜为前部,周瑜自提中军,马步水军四万余人,沿江出发。先以书信报于刘备,严明意思,请刘备资助粮草。 刘备得知,召集属下商议。糜竺道:“孙权若取得益州,我荆州则两面受敌,以我之见,断不可答应。”刘备道:“然则当如何是好?”糜竺道:“不如遣将与吴军共同西征,进得益州,占据要隘,东吴终不能越荆州而有蜀地,如此费半功而可得全蜀之利也。”刘备尚未答话,一人摇手道:“不可!不可!”众人看之,乃是荆州主薄殷观。殷观道:“益州地势险要,急攻甚难。若与东吴联兵西进,各怀鬼胎,进恐伤折羽翼,退易为吴所乘,甚是不利也。不如贊其独立伐蜀,而自说新得郡县,兵马不齐,未敢妄动兴师,粮草亦难于供给。如此意思明白,吴必不敢越我而独取蜀。进退之计,可坐收吴、蜀之利也。”刘备闻言大喜,转问众人:“诸君以为如何?”诸葛亮微微摇头:“殷君这一策虽然奇妙,然也有冒险之处。周瑜心高气傲,纵然我军不助粮草,彼又安肯收军?益州富庶,刘璋暗弱,若被彼取得,则今后难于伸展了。”宋江看吴用意思,吴用视若不见,宋江便道:“这个军师多虑了。我意思至此,若那东吴还要兴兵西征,无说头,我据住江口,不放他军马通过,还要怎的?”马良道:“今日莫若先由主公写信一封,劝阻东吴。想来刘璋汉室宗亲,与我有盟好之情,若以此婉拒之,谅孙仲谋也不好勉强。”刘备点头:“便依诸位之言。我不助其伐蜀,亦不贊其伐蜀。先以书信劝其罢兵。一面请诸位将军整顿军马,以备万一。”计议已决。 刘备书信到南徐,孙权拆开视之,云益州地势险要,难以攻取,又言曹操时刻欲南下报仇,故请孙权勿要同盟先相攻伐云云。孙权看后,置之一旁,令孙瑜即刻进兵江夏,又遣堂兄孙贲引军三千,以增周瑜之势。时建安十五年六月。 第27页 消息传到公安,刘备惊道:“孙仲谋此举,竟欲强行闯关耶?”诸葛亮道:“彼既然有此举动,我方也只好迎战。今可调遣人马,屯集江夏附近,以阻吴军。只是不可自我开衅。”刘备道:“全凭先生安排。”诸葛亮便令关羽引一万人马,至江北沔阳一带埋伏;又令宋江引梁山军二万,潜往洞庭湖边密密屯住。刘备自与张飞提大军待于公安。 且说孙瑜前部万余人马,战船数百只,沿江水陆并进,过夏口,赶到油江之前,闻报有刘备大队人马驻扎,不敢轻动。遣人发书借路,刘备遣人送书答曰:“吾已有书信与吴侯,言明意思。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如山,不失信于天下也。”言辞甚是犀利。孙瑜因己军势孤,不敢与之交战,叫且扎下营盘,待周瑜后军到时方才计议。 这边宋江与一般头领并二万兵马屯兵于洞庭湖边,闻得孙瑜兵到,吴用道:“今日是矣。哥哥可精选人马,乘夜偷袭孙瑜营盘,两军交锋,则吴汉必然破裂。”宋江道:“只是彼周瑜大军在后,我若与孙瑜交战,被他两面夹击,岂不危险?”吴用笑道:“哥哥怎的如此怕事。彼周瑜大军在后,我这里刘玄德又岂是坐看的?只是回头刘备面前,这事情要有个说法,不可落人话柄。”宋江道:“这个自然。”于是安排下去,如此如此。 孙瑜驻扎江边,两日无事。这天黄昏,闻报营盘南面有人马动作。孙瑜心下怀疑,便遣大将薛悠引五百精兵,前去哨探:“不可贪战,我随后接应。”薛悠领命,带兵南出,果见一队人马不知多少,在一边摆布阵型。薛悠大是诧异,近前去看时,那队人马迎面而来,为首将领开口骂道:“汝这吴狗,擅入我地,待要如何?速速退去,免你一死!”薛悠大怒,未及答话,那将领身后弓箭手一箭射来,将薛悠身边一小校射倒。薛悠怒火冲天,拍马上前,那将却是跳涧虎陈达,与薛悠战了两三个回合,回马便走。薛悠心下气忿,引兵追赶。追不上三四里地,四下里鼓声大作,灯笼火把点点晃人。薛悠大惊,方欲回头,梁山军已四下杀来,混战了一顿饭功夫,五百吴军九成被歼,薛悠被青面兽杨志一枪刺死。 孙瑜在营盘之中闻得,急急点兵出营,只见野地里火光一派,无数人马掩杀上来。当先一将手挺丈八蛇矛大喝:“豹子头林沖在此,哪个前来领死!”吴将两员上前接战,斗不到十个回合,被一一挑落。左侧翼一个黑大汉领头,两柄板斧着地捲来,砍得吴兵肢折颅碎,纷纷溃退。右边是一个胖大和尚,仿佛铁塔一般,手里提条禅杖,横扫直打,势不可挡。正在叫苦不迭,人报后营粮草起火。孙瑜大惊,又见陆路敌人甚多,于是吩咐全军下船躲避。多有退避不及为梁山军所杀的。待得将船拉离江岸,忽然船队中惊叫连连,接连有多艘船摇摆下沉。接着又看江面东边一片火光,数十只火攻船熊熊逼近。孙瑜咬牙道:“既已至此,拼死一战罢!”正是:蜀地城池未见影,吴郡将军先遭殃。未知孙瑜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回:周公瑾大战梁山寇,吴加亮计挫东吴兵 且说孙瑜扎营,突遭夜袭,军马损失无数。退避到江面上,又被火船逼住。正在惶恐之间,夜色中杀声又起,东来一队军马,与岸上伏兵厮杀。孙瑜不敢造次,远远观看,约莫战了一顿饭时间,后来的兵马杀退伏兵,赶到江边,火光下一员大将当先喝道:“孙将军休慌,我乃甘宁是也,奉都督之命前来接应!”孙瑜大喜,令再把船只靠岸,马步军上了陆地,与甘宁会合。甘宁道:“都督有言:我军深入重地,必须小心提防埋伏。”孙瑜连唿惭愧,于是二人整顿兵马,牢牢看守。一夜暂时无事。 第二日,周瑜引大军赶到,闻得夜间事情,大怒道:“叵耐这大耳贼,我与他好歹同盟一场,今日借道伐蜀,竟然突下毒手!也罢,我便乘势取了荆州,再提兵入川!”吕蒙劝道:“刘备虽然可恶,今日我毕竟远来,不合相与争锋。且彼若有心陷害,想来准备已足。都督不如一面禀告吴侯请求援兵,一面发书责问,一面在此地整顿军马,然后看他动作。”周瑜然之,写书一封,遣人发往刘备大营之中。 此时刘备已接宋江报说吴军冲突营寨,引发交战,并请增援。再接到周瑜书信,刘备问孔明道:“如何周瑜又发书责我挑衅?”诸葛亮道:“此事原本也说不清楚。宋江屯兵洞庭湖,他那里本是草寇人马,气血十足,孙瑜又是东吴宗室,两下冲突不足为怪。”刘备道:“那今日当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可作书晓之以理,劝其退兵。一面整顿军马,缓缓前进。周瑜知难,自当退去。”刘备从之。遂发令与宋江,令其收拾人马,严守营寨,不可乱动。 宋江接到刘备命令,召吴用商议。吴用道:“事已至此,岂能容吴军退去!我等宏图立业,全仗山东、江东二处支撑。若周瑜不死,则大事难成!今日可调派军马,引吴军决战。”宋江道:“只是以我部人马挑战周瑜大军,难以抵敌。且刘备已有令下,岂能随意违抗?”吴用笑道:“周瑜既入此地,岂有空回?挑其出战,易如反掌。一旦厮杀开来,则刘备大军在后,哥哥何必畏手畏脚?且我今有一计,只需送信与关羽军中,令其生疑,则事情更成三分!”宋江大喜,便令升起帐来,令青面兽杨志、白花蛇杨春作一路,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作一路,九纹龙史进、跳涧虎陈达作一路,每路引三千兵马,去三个紧要去处埋伏;自与吴用引大队兵马准备。又遣孔明、孔亮二人带兵五百,去吴军营前山上扎寨,以为挑衅。这边吴用教宋江作了一书信,只说东吴兵步步进逼,其势堪忧,送往北岸关羽处。 第28页 再说周瑜得了刘备书信,恨得切齿道:“我东吴不曾负你,却被汝三番欺侮,今番决不和汝善罢甘休!”一边整顿军马,预备交战。忽报有一队刘备军马,在大营外修建寨子。周瑜不信,自出辕门去看,果见有一队兵卒,在离开吴军大营数里之外的土山谷口安营扎寨。打的旗号,大书“大汉皇叔刘豫州麾下樑山军”。周瑜勃然怒道:“在此地安营,窥我咽喉,是可忍孰不可忍!”乃令蒋钦引兵一千,先去平了他的寨子,众将点齐大军,预备出发决战。 蒋钦得令出营,到得山前,那孔明孔亮如何战得过东吴名将,勉强撑了几合,夺路而逃。蒋钦正欲收队,山前金鼓齐鸣,大队梁山军满山遍野涌来。当先宋江骑劣马,跨宝剑,立于大旗之下。身旁擎那旗帜之人,身长九尺四寸,乃险道神郁保四也。蒋钦见梁山军势大,不敢交战,且立住阵头。须臾之间,周瑜率东吴大军也排开阵势。两下相遇,宋江道:“周郎,你霸占江东八十一州,尚且不知足,欲侵俺主公刘皇叔之地耶?”周瑜怒道:“汝主背信之人,我借路伐蜀,汝等竟伏兵偷袭,道理何在?”宋江笑道:“好教你明白,诸葛军师隆中决策,这益州本是刘皇叔要取的,俺这里如何能叫你拿了去?识相的,快快退去,免得吃苦。”周瑜怒火冲天,回头叫:“谁人将这匹夫拿下!”凌统应声道:“我来!”拍马舞刀杀出。对面扑天雕李应迎上。两个战了十余会合,宋江阵下,豹子头林沖飞马而出。周瑜见其人物雄健,暗暗吃惊,东吴军前,甘宁跃马而出,两个一场好杀,看得两边都呆了。战约二十合,忽听梁山军旗下虎吼连连,黑旋风李逵抡两把板斧抢出阵来。徐盛在周瑜身旁指点道:“都督,这黑厮好武艺,那日入我东吴接去宋江便有他。”周瑜点一点头,令陈武出马敌住。 两下六将在阵前作对儿厮杀,战不数合,那李应见凌统刀法精奇,难于取胜,于是迈个破绽,回马便走。凌统纵马赶来,李应忽出飞刀,但见白光闪处,凌统左肩早着,倒栽下马。李应回马来刺,东吴阵前潘璋飞马杀出抵住。步卒乘机将凌统抢回。 这边甘宁久战林沖不下,也回马走。林沖大笑:“你欲用拖刀计,岂能瞒得过我?”远远追来。不防甘宁回头一箭,林沖眼快,拨在一边。甘宁兜马再回,林沖拨马便走。看看相去五尺上下,林冲突施回马枪,甘宁急急仰身避过。林沖长矛刺来,甘宁刀架,于是两个再厮杀起来。 周瑜看三员吴将难于获胜,反被伤了凌统,于是教擂鼓大进。吴军全阵都沖涌过来。宋江亦教众军将一起迎敌。两下战了一顿饭时间,梁山军支持不住,宋江便令撤退。当下由林沖断后,向西且战且走。周瑜见状叫道:“次等鼠辈,杀之无益,乘机追上前去,要活捉了刘备!”便要下令追击。甘宁这时方厮杀回阵,对周瑜道:“都督,这梁山军败而不乱,眼见得是欲诱我追击,恐怕有埋伏。”周瑜思索一下,道:“兴霸言之有理。我有一策,叫彼自乱。”于是唤来徐盛、丁奉二将:“各引二千人马,从两翼悄悄抄进。”二将领令去了。周瑜又分主力兵为两支,教甘宁与孙瑜领一支在前厮杀,自提大军随后接应。却令吕蒙把守营门。 且说这边宋江看吴军不赶过来,于是停下脚步,又使人百般辱骂。片刻之后,前面鼓点大作,吴军又都冲杀过来,当先大将正是甘宁。宋江喜道:“这厮中我计策也!”便叫且战且走。行不上二里,忽然鼓号齐鸣,两翼一起大乱。宋江大惊:“此是为何?”两边报来:“吴兵突出,不知多少也!”吴用叫苦道:“此反中了周郎之计也!”宋江捶胸道:“我本欲伏击他,反被他夹击了!军师,此当如何是好?”吴用道:“现而今,只好一面拼死抵御,一面速去取杨志、史进、秦明三路兵马来接应了!”宋江从之,便叫随行众将,分头抵挡。这时甘宁亲率铁骑,从正面冲突而来,梁山军望风而靡。不过须臾之间,大阵竟要被切开。吴用急调牌刀手与弓箭手列队狙击,又从左翼取林冲来抵御。其时关胜留守梁山军后方大寨,秦明花荣等一班人又在外,因此马将之中,除林沖无人能当甘宁。这边林沖赶来接住了甘宁,左翼却又空出,被吴将韩当督率军马一阵冲击,渐渐后退。 又过一阵,梁山军后方吶喊阵阵,却是青面兽杨志与九纹龙史进两路兵马杀回接应。这边周瑜在高处望见,便从所部后军中分蒋钦、潘璋二将,各引两千人马绕过主阵,分头截住。杨志与史进望见宋江危急,自然是拼死冲击,却被吴兵牢牢粘住,动弹不得。同时甘宁与孙瑜等加紧围攻中央主阵,梁山军队形渐渐残破。 宋江在队列之中,眼见得自家旗帜零落,又看四下吴兵云集,耳闻得杀声渐近,不由心惊肉跳。忽听得一声暴吼:“那随刘备的贼寇在哪里?”一员大将虎体熊腰,满面虬须,提大刀砍杀而入,所到处梁山人马纷纷闪开血路。宋江大惊之下,吕方、郭盛两马齐出,双戟并刺:“何方蛮子如此无礼!”那将哈哈一笑,大刀如风盪来,噹噹几刀,打得吕方、郭盛双双后退,这才道:“九江周泰在此,哪个敢来死战!”吴用变色道:“周泰乃东吴第一悍将,最是捨命死战,哥哥且避一避!”宋江依言拨马,早被周泰望见:“兀那贼头,休走,来与我刀上过三五回合!”提马追来。吕方郭盛见状,咬牙又上,舍死当住周泰。这边宋江只顾回头奔走,周泰刀法沉勐,吕郭抵挡不住,孔明、孔亮纵马上前夹攻。周泰力敌四将,豪兴大发,兀自挥刀自如。战到二十余合,忽听有人叫:“宋江哥哥莫怕,俺铁牛来也!”宋江大喜,回马去看,吕方等四人已闪在一边,李逵正挥舞板斧与周泰厮杀。原来李逵起先只要到外面杀人。正杀得高兴,闻说被周泰沖入内阵,急急赶回来保驾。当下战了十余回合,周泰见李逵勇勐,虽然不致落败,一时也难以取胜。自己又是轻入敌阵,敌人众将环顾在侧,久战无益。想到这层,于是回马便走。李逵待要追赶,吴用叫道:“铁牛,你休要乱走,回来保护哥哥为要!”李逵听了,方才迴转。宋江惊魂稍定,细细观战。 第29页 此时日上头顶,眼见得梁山军捉襟见肘,败局已定,全仗吴用在中间调度,方才强为支撑。忽然西面号角长鸣,鼓点肃穆,两家军将看时,只见无数人马列队整齐而来,当先大旗上书:大汉皇叔,豫州牧,左将军,刘。宋江吴用对看时,长嘘一口气。这边周瑜看见,吩咐先将徐盛、丁奉、蒋钦、潘璋四支人马稍稍约束,孙瑜军仍围住宋江。自提本部大军,赶上前与刘备打话。 两阵相对,刘备出马拱手道:“周都督有礼。闻都督起兵伐蜀,途经本地,特来相见。”周瑜道:“多谢皇叔关心。只是这陈兵挑衅在先,于路伏击在后,实在领受不起。”刘备道:“都督此言差矣。想我孙刘两家联兵,于赤壁大破曹操,方取得这半边安宁。今日曹操占天下三分有二,时欲南下,都督却在此时欲千里奔袭蜀中。蜀道艰险,难以猝胜,一旦势成骑虎,岂不为操贼所乘乎?吾所以相劝阻,实为此也。望都督解我心意,就此收兵。”周瑜冷笑连连:“汝说得如此,无非自家想取西川罢了!今日既然如此,我两军便在此决战,赢的就取了西川,如何?”回顾左右,便要下令擂鼓进击。 只听刘备哈哈大笑道:“都督,西川乃我弟刘璋之土,我又如何会起异心?今日都督深入重地,我之意只要两家和好如初,共灭曹贼,以兴汉室。都督若是执意同盟相杀,只怕与你我都没什么好处!”话音刚落,阵中大旗摇动。便听吴军左右两边,杀声大起。周瑜心惊,左右报来:“禀都督,我军两翼,皆有军马击鼓吶喊,不知多少。左边旗号:偏将军赵云。右边旗号:振威校尉魏延。”又有一人来道:“禀都督,吕蒙将军遣我来报,有一支军约数千人,打偏将军黄忠旗号,于我军营旁列阵,恐有切断我军归路之险。”周瑜闻报时,刘备在对阵又叫:“都督,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都督体谅!”周瑜银牙紧咬:“罢罢罢!今日受他这般折辱!”传令鸣金。于是大队吴兵收队回营,准备东归。 刘备这边,也自准备收队。宋江等梁山将领前来相见,谢罪道:“今日战争不利,若非皇叔大军解救,险些折了。请皇叔治罪。”刘备道:“罢了,汝以一偏师,抗东吴正军,而能抵挡这许多时候,甚是不易。公等有功无过,不必自责。”宋江问道:“主公,今日之势,我军四面合围,若欲全歼吴军,生擒周瑜并非难事,主公为何放他?”刘备笑道:“此是诸葛军师策谋也。孙刘两家,终须携手,若是今日灭了吴军,一则与孙权结仇,二则曹操也少了制约。”宋江拜服:“军师高见,实非我等能及万一也。” 忽见诸葛亮满面焦急赶到:“皇叔!”刘备诧异道:“军师何故如此?”诸葛亮道:“士卒报来,说关云长屯兵北岸,闻说这边两军厮杀,已提本部人马,杀奔夏口,截吴军归路去了!”刘备大惊:“云长心高气傲,若是两军再战,岂不便宜了曹操?”诸葛亮道:“正是!请皇叔快快发令召回云长!”刘备急叫来贴身小校传令去了。这时吴用道:“主公,若是走得快,只怕信使未到,两军已然交锋了。云长所率孤军,未必是周瑜对手。万一失利,即使信使再去,只怕周瑜以为是缓兵之计,不肯相和!”刘备道:“那如何是好?”吴用道:“莫若皇叔亲提大军随后赶到。若是两军未战,则一切好说。若是已然交锋,先陈兵布阵,然后说和。”刘备转问诸葛亮:“军师之见如何?”诸葛亮想了一想,点头道:“加亮此言也是有理。只能如此了。”刘备便令大军且莫忙回营,各自整顿,向东赶来。 再说周瑜抱着郁闷,怏怏东归。行到巴丘,天色渐暗,于是吩咐扎营。忽然后军一阵大乱。周瑜惊问何故,人报有敌兵袭击。周瑜勃然大怒:“竖子刘备!人前好话说尽,背后尽为此勾当!”便要亲自去看。吕蒙劝道:“都督,此事交与部将便可,何必亲劳?”周瑜道:“我正要看看大耳贼还有何诡谋!”于是引从人到后队。只见一支人马,冲突吴军队列。看那队兵马,人人蒙面,似作盗贼装扮。为首一将手使狼牙棒,勇不可当。周瑜怒道:“这厮手段愈发下作!”便叫丁奉上前交战。战约二十余合,那蒙面将拨马败回,吴军一阵掩杀。周瑜吩咐去战场细细检点,看是什么来头。正吩咐间,黑暗里一箭射来。吕蒙眼疾手快,急去护时,已中右胸。周瑜大叫一声,仰面栽倒。 左右急忙救起。吕蒙一面吩咐将都督送回中军休息,一面安排人马四下搜寻。许久不得结果。又报有游军于四周放火吶喊,待战将去时却又退避,吴军不安。周瑜送回中军,医官动手治疗,众将都来看探。周瑜嘆道:“不想我用兵十数载,今日中此诡计,有何面目再回见吴侯!”孙瑜劝道:“都督不必心焦,刘备行事无端,必无善果。都督回吴中且安心养病,待康復之后,重整大军,再来报今日之仇。”其时有搜索战场的士卒,于来袭的兵马尸体中发现一具,内有密令。交与吕蒙看时,却是刘备教各路军马于路埋伏,“定要生擒周郎”。落款端端盖着刘备的左将军印。吕蒙急来说与周瑜,周瑜连连冷笑不止,旁人见他神智渐乱,都不敢说。正在说间,士卒报进:“探得关羽引兵万人,直趋夏口,断吾军归路;刘备并提大军相随而来。”周瑜大惊:“这厮竟欲置吾军于死地哉!”挣扎而起,便要教:“火急拔寨东行,去往夏口。”吕蒙道:“关某虽然前往,我料吴侯必有应对。若是军马急行,于路恐被暗算。不如我先引一支兵马,水路赶回夏口看住局面,都督且在此养息,整顿兵马,再作打算。”周瑜然之,拨精兵五千,令其先往夏口。大军便在巴丘屯住。 第30页 次日,人报西面刘备大军驻扎不前,又有书信送来。周瑜拆开看时,书中尽是殷勤劝慰之语,并再提两家联盟之意。周瑜不看则已,看后切齿道:“刘备口蜜腹剑,反覆机关,是刻意辱我也!”箭疮迸裂,昏迷不醒。众将急急救护,半晌醒来,长嘆一声:“我得奉明主,建立功业,苦恨一步失算,致令有今日尴尬。”唤左右取纸笔来,先提笔写书与孙权,荐鲁肃自代;再写书信与其子。书罢,将笔一掷,长笑三声,倒于榻上。众将看时,已自气绝。 列位看官,你道这是何事?原来夜里袭击吴军的,正是吴用早先派出的秦明、花荣一路人马。因埋伏得远,未及赶拢参战,吴用见刘备大军赶来,便遣他急速东行,于路伏击。那书信却是吴用捏造,教玉臂匠金大坚伪造刘备之印盖上,然后由戴宗赶上秦明人马,教放于一小校怀中,故意给他作高官打扮,杀了乘乱扔在战场上以惑他人。夜色中射周瑜那一箭的,正是花荣。当下迫死了周瑜,挑得孙刘愈加不合,他好从中取事。 周瑜既死,孙瑜与众将整顿了人马,扶柩东归。关羽得刘备之令,已撤了进夏口之兵,因此吴军一无阻拦,回归本地。 孙权闻之周瑜身故,痛哭不止,左右皆伤感。及闻前后经过,大怒,拔剑斩案上镇纸,道:“刘备狼心狗肺之徒,假作仁义,害死公瑾,孤誓报此仇!”便要叫倾起吴会之兵,向西来攻刘备。正是:未闻洛北鼙鼓动,先看江东兵马来。毕竟孙权攻刘备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 第十一回:诸葛亮南徐遇刺,唿延灼宛城起兵 且说周瑜在巴丘病故,消息传到南徐,孙权悲愤交集,便要起兵攻伐刘备。正在准备,鲁肃步入,道:“主公欲讨伐刘备?”孙权道:“正是。”鲁肃道:“然则胜算几何?”孙权道:“管他胜算,刘备害死周郎,此仇能不报耶?”鲁肃点点头,二人分坐而下,鲁肃又问:“攻灭刘备之后,曹操若是起兵南下,如何应对?”孙权色变道:“纵是江东亡于曹操之手,亦不能放过刘备!”鲁肃道:“若是曹操害死周郎,又当如何?”孙权一愣,变不言语。 鲁肃道:“孙刘联盟,事关重大,眼明人哪个不知?曹操为识寝食不安,公所知也。今日我两家冲突,本属汉室不幸,而曹贼于中挑拨是非,令我相互结仇,其心甚毒。主公请想,刘备若有心害死公瑾,为何令关羽放开江夏大路让我军顺畅回国?这其中蹊跷,不可不查。” 孙权道:“然则彼伏兵截杀我部,总不是假吧?”鲁肃道:“拦我人马,这个自然是刘备欲独自取蜀,我如何不知?所以起先便劝主公莫要先动。今日两家在公安冲突,刘备若是存心与我为敌,则暗害公瑾之后,可一举灭我西征之军。今有此举,足见其联盟之心尚在。至于暗中截杀我军之人,蒙面又无旗号,来歷不明,或是曹操安排恐未知也。” 孙权听了,沉吟不语。鲁肃又道:“公瑾一生呕心沥血,何也?皆是为了江东基业,替主公谋下一方霸权。今日值多事之秋,主公务要悉心思索,如何开疆拓土,内则勤修民政,外则争霸天下,方才对得起公瑾一片赤诚。若是意气用事,为奸人所用,则公瑾在天之灵,亦难安也。” 孙权埋头又想了半晌,击案而起道:“子敬,多谢教诲!” 鲁肃黯然道:“我一时失于计较,致令公瑾为奸人暗害,从今而后,唯有尽心竭虑,辅佐主公,以无愧公瑾重託。” 于是在江东为周瑜大事操办葬仪。选定吉日,大设灵堂,祭品丰厚,文武百官云集。孙权自抚棺痛哭,众人无不垂泪。 忽报刘备遣诸葛亮前来弔孝。东吴众官面面相觑。片刻,周泰大喝道:“那厮还敢来耀武扬威,以我江东无刀剑杀人么!”便要去从人手中拿剑。鲁肃急急拦住:“幼平休动!”,对孙权道:“主公,刘备遣诸葛亮前来,足见和盟意思。不妨先请入,看他如何。” 孙权点头,便叫请入。片刻,诸葛亮带孝而入,先洒酒浇奠,宣读祭文,神调哀拗,闻者皆动容。读毕,伏地大哭,泪如泉涌。东吴众人皆感伤心,涕泪俱下。众人看诸葛亮如此,心中怨愤消了大半。 诸葛亮哭了一阵,起身扶棺道:“公瑾,公瑾,汝今日一去,我两家联盟大业,几欲摇摇!在天若有灵,当佑我等主公,永结盟好,共灭国贼,勿使义士相残,奸人得意,此我两家大业,公瑾在天,能助我否?”说到伤心之处,復又大哭。众人皆哭。鲁肃含泪谓众人道:“诸公,孔明先生所表,肺腑之言。我等切不可令国贼窃喜,教公瑾伤心世事了。”众皆称是。于是这孙刘两家的嫌隙又渐渐抚平。诸葛亮又唤入赵云,云亦洒泪祭了,于是各自散去。 当晚,孙权于府邸内设便宴招待诸葛亮,鲁肃作陪。酒过三巡,诸葛亮先道:“吴侯,我今来江东,一面是为公瑾弔孝,一面是与吴侯相议前次纠纷。”孙权不语。诸葛亮道:“前次我两军于公安冲突,致令奸人下手,暗害公瑾,实出误会。我亦知江东众将,多有仇怨,全亏吴侯深明大局,在此谢过。”孙权冷笑道:“诸葛先生自然是一片好意,但此物又是如何?”将那盖有刘备信印的密令取出。孔明看罢,微一思索,道:“吴侯明鑑,此必奸人伪造也。吴侯请想,我主公若是安排人要暗害吴军,何必把自家信印带到军中,万一失手,岂不解释不清?此显是奸人用诡计挑拨离间我两家关系,吴侯不可不防。”孙权悟道:“原来如此。” 第31页 復又问道:“孔明先生,既是两家盟好,我意欲与刘豫州同取益州,为何你家军马阻拦?”诸葛道:“实不相瞒,我阻拦吴侯军西进,乃欲自取益州也。”鲁肃一旁色变。孙权怒道:“你欲取益州,我便取不得益州?为此兴兵阻拦,坏我公瑾,尚自理直气壮耶?” 诸葛亮微微笑道:“吴侯请想,现我主在荆州暂时立足,若被吴侯取了益州,两头夹住,彼此都不免尴尬。且吴侯千里奔袭益州,转运不便,纵是日后得了,若曹操兴兵攻取,也难保万全。”孙权道:“以先生之见,莫非这益州我取不得,当属你家刘豫州的了?”诸葛亮道:“正是。我主自荆州西进,甚是方便,且地域相接,日后兵马盘踞,也得其利。故我等取益州,实较吴侯取之为佳。”孙权听了,愤然不语,鲁肃也无话可说。诸葛亮又道:“吴侯心中自道我等欺人太甚,其实乃势不得已。待取了益州,疆土拓展之后,我好歹劝刘皇叔将荆州让与吴侯,以为两家情谊,若何?”孙权一听,转为喜道:“先生休得戏言!”诸葛亮正色道:“两家同盟事大,岂有戏言?但若得了益州,虽不至于将荆州全部交割,当与吴侯数郡之地,方和情理。”孙权大喜,便又劝酒。 吃到子时方散,诸葛亮对孙权道:“吴侯,两家会盟,必有小人挑拨,其后纠纷必多。望吴侯心如明镜,不为惑乱。”再三叮嘱,然后与鲁肃同出。 出得大门,诸葛亮望天嘆道:“公瑾这一去,却叫你我为难了。”鲁肃点头道:“两家结盟,不平之人必多。我二人居中调度,甚是不易。东吴众将固然个个有怨,你那边关云长不也是时时起难心?”诸葛亮摇头道:“这些倒也罢了。只是外间来的流言,心怀叵测,难以提防。”二人默行一段,鲁肃忽道:“孔明,你那边有支什么梁山军,是何来歷?”孔明道:“是一群山东豪杰,乘乱世起兵,许是同那黄巾相近罢?上年夺了荆州南部三郡,献与刘皇叔作投靠。这一帮豪杰看来都是气血之人,头目数十人彼此兄弟相称,义气深重。”鲁肃道:“这一支军马,兵精将勇,又有颇多奇才。刘皇叔驾驭之时,还请多加小心。”孔明笑道:“这个子敬多虑了。我看他虽有勐将良谋,无非是草莽好汉,爪牙可用,至于异心,应当无有。”鲁肃道:“如此甚好……” 二人行无数时,到孔明所住驿馆,拱手而别,鲁肃自回府邸。 孔明入了驿馆,见赵云秉烛看书,道:“子龙将军尚且未安寝耶?”赵云笑道:“奉命保护军师,岂能自顾睡觉?”诸葛亮道:“时辰不早,便请安歇。明日一早去吴侯处辞行,自回荆州。”赵云应了一声,站起来,悄声谓诸葛亮道:“军师,方才士卒来报,驿馆附近,有人鬼鬼祟祟打探。军师今夜多加警醒。”诸葛亮一怔,微微点头。 于是孔明自去房中,将短剑放于手边。到了二更时分,沉沉睡去。 赵云这头,总归放心不下,到了二更时分,也回房中,全副带甲,蜷坐于床前打盹。却安排了两名士卒轮番看守。沉沉睡到三更,忽然警醒。耳听四周,并无异动。总是不安,于是起身仗剑,到诸葛亮门口看探。忽见窗外人影一闪。赵云大喝一声:“何人在此!”疾步冲出门去,到了院中,一派月色,并无人影。赵云正自诧异,忽然大叫:“中计了!”话音刚落,花丛中弦声不绝。赵云一个鲤鱼打挺,破窗而入,听得身后噗哧噗哧,弩箭都钉在窗户之上。进得房中,便有数名蒙面人闯入房内,守夜卫士也为格杀。诸葛亮已起身,手握短剑退到墙角。赵云一言不发,挥剑上前,白光闪处,已将一名蒙面人拦腰划断。刺客纷纷围上,好个赵子龙,猱身杀入战团,青釭剑如白龙闹海,剑到处血光四射,片刻之间,将刺客格杀了五人,余下一个为首的仍捨身奋战,赵云与他交手,一时之间竟也杀他不得,便欲生擒。战了数个回合,赵云大喝一声,一剑将那刺客手中刀削为两截。忽然窗户口人影闪现,赵云惊唿:“军师小心!”舍了刺客,将孔明推到一旁。但听弩箭破空之声,转眼之间,那为首的刺客已不见踪影。 赵云见刺客去了,也顾不上追赶,转回房内,见诸葛亮已神智稍安。赵云跪地请罪:“末将保护不力,叫军师受惊,万望恕罪!”孔明笑道:“若是这也当请罪,则何事当为功也?子龙不必如此,先去搜检刺客身边,看是否有何紧要事物。”赵云便去搜了一遍,没有什么东西。孔明喃喃道:“我原也想,他若再放一个孙仲谋的密信,也未免太露形骸了。” 这时已惊动巡防官兵,片刻之间,孙权、鲁肃各自赶来。得知孔明无事,方才放心。孙权握诸葛亮手道:“先生若是有意外,这两家和盟可就难免破败了!”诸葛亮点头道:“敌人前次暗害公瑾,今番刺杀于我,其用意昭然。往后更须提防。”两边又说了些联络的话,诸葛亮、赵云自回荆州。孙权差贾华带水军五百沿路护送而归。 要说这次的谋刺,却又是宋江安排,但所派刺客,并非刘备麾下樑山军,而是江东的李俊一军。那领头的却是拼命三郎石秀。这次谋刺失败,李俊便叫戴宗火速送消息与公安的宋江。 第32页 宋江、吴用等在公安得知,又密密商议。吴用道:“这谋刺一事,有赵云相护,总归是不易成功的。只是今日失败之后,我们先前的功夫,一半都白费了。”公孙胜道:“加亮,我还是有一事不明,这孙刘破裂,究竟于我们有何好处?当前曹操最强,若待孙刘两家联盟破了曹操之后,再作手脚,岂不更好?”吴用道:“公孙先生有所不知。当前曹操败于赤壁,其势实已不若孙刘两家。刘备心存大志,稍后必进兵益州。若是孙刘睦好,则他把我兵马分调开各自使用,难以成我大计。若是孙刘开衅,则西进之日,必留我梁山军在荆州为辅助。届时,我等先调动刘备在荆州的兵马与吴兵拼斗。两败俱伤之际,我等联合交州柴大官人,袭荆州之后;混江龙李俊兄弟在江东连接山越人起事,两边同时发动,可尽得荆州、东吴之地,如此则刘备孤军在蜀中,势难支撑。我等再以救援刘璋为名,前后夹击先灭了刘备,再与黄信、曹正诸位兄弟里应外合,夺了益州。然后进兵汉中,得邹渊邹润兄弟的接应,再平了张鲁。以此半壁江山,再加上山东卢员外及分布各大城的兄弟,与曹操抗衡非难事也。”宋江听了,惊嘆道:“先生真是孙吴再世,诸葛……这个……重生。”吴用道:“只是今日谋刺诸葛亮失手,我恐不只孙刘之盟难以动摇,不好那诸葛亮只怕要猜疑到我等头上了。”宋江大惊:“那诸葛亮就算神仙下凡,如何能怀疑到我等头上?”吴用道:“便是当日投顺刘备,诸葛亮便不甚放心。现下怪事迭起,皆与俺梁山军脱不开干系,他是个精细多虑之人,又如何不疑?”宋江道:“如此甚是危险了!军师有何计策?”吴用道:“尚有一策可以弥补。今孙刘两家不和,世人多有以为是曹操在中间挑动。我便顺其意,将那祸水引到曹操头上。虽然离间孙吴的计策减效大半,却可以保得我军干净。”宋江道:“如此,再遣人暗杀刘备,然后留曹操印信?”吴用大笑道:“此种计谋,焉能反覆使用?”宋江道:“那可叫戴院长赶去山东卢员外处,取圣手书生萧让来作曹操书信……”吴用笑而不语。宋江也自觉尴尬,沉思一刻,道:“有了有了,何不假作拿获奸细,搜得曹军将领给刺客的密令……”吴用皱眉道:“哥哥的计策,如何尽使我等脱不了干系?”宋江道:“那以加亮之见当如何?”吴用道:“今日之事,只有速速去联络曹操军中的兄弟,挑动曹军来攻荆州。若是如此,则刘备诸葛亮必以为是曹操的连环计谋。”宋江大喜:“吴用兄弟无愧智多星也!只是如此把事情推到曹操头上,则孙刘和睦如初,又当如何行使计策?”吴用道:“这个哥哥休要着急。虽然本次风波平息,这周瑜之死,以及荆州、益州之争,总是不变的。长久之下,必生罅隙,我等且先顾得眼前是非,再静观其变罢。”当下计议已决,便叫戴宗北行。 再说那卢俊义在山东一军,头领内数有投入曹操军中者。内中双鞭唿延灼、病尉迟孙立二将,投到宛城征南将军曹仁麾下。曹仁见他二人武艺出众,兵法颇知,甚是喜爱,受以校尉之衔,常委重任。这日得到戴宗送来消息,孙立便先往见曹仁道:“丞相以将军重兵镇南疆之地,实在为了进窥孙、刘两家。现下两家为了争夺地盘,自相纷扰,战于公安,周瑜身故,正是千载难逢机会。将军何不起兵南下攻之,以收渔利?”曹仁道:“文直高见。待某计议。”孙立告退。 时隔半日,唿延灼前往。其时曹仁正与从事满宠商议。满宠道:“孙立之见固然是好,但将军屯兵重镇,为国家咽喉。若欲进取孙刘,当禀明丞相,添加兵将。否则万一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曹仁乃问唿延灼:“炎之以为若何?”唿延灼道:“我以为孙立之见甚是有理。现下孙刘起隙,彼此互不照应,正是起兵良机。若是稍有坐视,待彼安定,反是贻误战机。”满宠道:“但是起兵轻动,如若有闪失,当怎生是好?”唿延灼道:“我宛城屯精兵数万,孙刘能有多大能耐,撼动我处?今日俺倒有一个计较。将军可分我一部军马,南下攻击刘备。将军却自提兵仍镇宛城,为我军后援。此去若有微功,与将军共分;若是有失,俺一人承担。”曹仁大喜:“如此有劳唿延灼了。满伯宁以为如何?”满宠点头道:“甚好。但炎之此去多加小心。”唿延灼道:“这个自然。但求副将佐助。”曹仁道:“我令校尉牛金、孙立与你为副将,拨马兵二千,步军七千,如何?”唿延灼道:“足矣。只是以此兵马,自保有余,建不得大功的。将军待丞相处有回话,勿忘添我后援。”曹仁应允。于是唿延灼去点了九千兵马,牛金、孙立为副,偏陴小将数十员,南下进攻荆州。 荆州这边,诸葛亮回到本城,与刘备说了如此事端,刘备道:“如此看来,确有奸人挑拨两家关系,不可不防。”正言间,流星马报,说曹仁遣大将唿延灼引兵来犯。刘备大惊,诸葛亮道:“此显是曹操诡谋了!只道我已被害,所以有此异动。唿延灼军只是前锋,后续必有大队前来!”刘备道:“那却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可一面整顿本处人马迎战,一面从交州柴进处抽调后备兵马,一面飞书报南徐吴侯孙权处,教两家携手御敌。”刘备点头,差人两处去了。又对诸葛亮道:“曹军南来,我军是过江迎敌,抑或待其渡江?”诸葛亮道:“事关疆土,自然是过江击之。”刘备道:“既然如此,军师与我同引大军渡江如何?”诸葛亮道:“且慢。唿延灼只是曹仁部下偏军,如皇叔亲出,甚是不值。遣一将迎战即可。大军须暂屯江南,以观其变。”刘备道:“然则派关云长过江如何?”诸葛亮道:“关云长是我军首位大将,亦不可亲动。”正说之间,人报振军将军宋江急事求见。刘备令请入,宋江道:“见过主公,军师。我部下士卒,探得曹仁遣大将起兵数万杀来,请皇叔早作准备。”刘备道:“我已得知了,正与军师商议迎敌之事。”宋江道:“我梁山军愿为前部!”刘备待要发话,诸葛亮道:“宋公明,御敌之事,我与皇叔正在商量,公明且退,待议定之后,自有安排。”宋江退出。 第33页 刘备道:“先生以为派梁山军迎战如何?”诸葛亮皱眉道:“这梁山军行事,总是有些许教人放心不下。东吴鲁子敬叫皇叔小心驾驭,我在人前不好说,细细想来,确实也有些道理。现曹操施展诡计,起兵来犯,这先锋暂不能让他去打。”刘备道:“那以何人为好?”诸葛亮道:“长沙太守魏延智勇双全,可以为之。”刘备道:“甚好。尚须一人为副将。”诸葛亮道:“主公前日在荆州收得大将索超,人称‘急先锋’,武艺高强,可拨与魏延作副将。”刘备然之,便调魏延、索超前来,合计兵马七千余人,渡了长江,来迎战曹军。只因这一战,有分教:荆襄初见兵刀处,巴蜀已闻金鼓声。欲知魏延迎战唿延灼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二回:庞士元出山献良策,吴加亮扬鞭指西川 且说曹仁遣唿延灼引军南进荆州,宋江请战迎敌,诸葛亮不允,派遣长沙太守魏延为主将,却又拨了索超为副。原来那索超奉命单独引数人投奔刘备,刘备见他武艺不凡,留在军中,后渐行提拔为都尉。因不知道也是梁山一党,故而不疑。至于索超本是个没甚心机的人,得令倒也高兴,与魏延一道渡了长江,便向北进发。 不久,两军相逢,各自排开队形。索超与唿延灼、孙立对阵互看,心里都是明白的。这边孙立便放马而出:“对阵刘备逆党,哪个敢来?”魏延待要出马,索超已先行提斧头杀出。两个刀来斧往,大战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魏延看得焦虑,自拍马舞刀而出,唿延灼刚要出马,牛金道:“待某先行出战。”挺枪出阵,迎住魏延。索超、孙立两边乘势各自回阵。魏延与牛金厮杀十数回合,魏延刀法雄健,牛金难以取胜,唿延灼在后高叫:“牛将军且回,待我来与之厮杀!”遂提了双鞭出阵。魏延见状,弃了牛金,转向唿延灼。两个盘马相交,一刀二鞭光影交错,两军都看得呆了。战约五六十合,不分胜败。这时索超在阵中,因见魏延武艺高强,怕万一唿延灼有失,于是教人鸣金。这边牛金、孙立也是一般想法,于是两下各自收兵。 当天夜里,索超密遣心腹小校混入魏军,见唿延灼、孙立二人。说道:“宋公明的安排,只叫发兵南进,使刘备警惕曹操,无须当真厮杀。若是阵前刀枪相见,恐万一伤了兄弟们的和气。”唿延灼嘆道:“加亮的计策好是好,只是太憋气了些。似这般日日心怀鬼胎,连厮杀也当不得真,兀的不闷杀人!”孙立劝道:“军师计谋高远,他自然有安排。我等遵从便是。待日后起事之时,还怕少了厮杀?” 于是两军日日会战,虚以委蛇,就在这长江之北对峙。这边曹仁闻“不分胜败”,又未得到许昌指令。想要出兵增援,被满宠劝住。那边刘备见曹军不加,魏延自能抵挡,也只把大军约束于江南。 再说曹仁文书打到许昌,曹操召集众文武商议。夏侯惇道:“子孝所言甚是也。孙刘两家联合,乃我心腹大患。今转相猜疑,是天亡此二人。若不乘机发兵收取荆州、江东,后必有悔憾。”其余如刘晔、曹洪等皆贊之。贾诩、荀攸二人却是相顾无言。忽一人出列,连连摇手:“不可,不可!”曹操看时,却是主薄司马懿。曹操问道:“仲达以为如何?”司马懿道:“孙刘两家联盟,为我大忌。今日转向猜忌,乃是因荆州土地之缘故。若我作壁上观,待彼自相纠缠,彼此结怨深后,相互再难信任;又兼军力耗尽,然后再一鼓击之,可以反掌而平也。若是如今两家方露嫌隙,便贸然起兵,只教他两人大敌当前,復又同仇敌忾,殊是不值也。”曹操听闻,微微沉吟。正在思索间,人报西凉马超造反。曹操闻之大惊,急令人往宛城,戒曹仁切不可妄动。然后调兵遣将,预备向西交战。 曹仁接到曹操之令,便教唿延灼回军。这边魏延见敌军退去,禀明刘备,便也班师回本郡。刘备见曹军来攻,却是一场虚惊,自也放下心来。诸葛亮道:“曹军止步,乃是因西凉马超起兵牵制。马超非曹操对手,一旦破败,军锋必指荆襄。主公宜整备兵甲,以待曹军。”刘备然之,便教各部将领招兵买马,打造战船。其时梁山单独投奔的玉竿孟康颇得关羽信任。这边宋江也乘机扩大势力不提。 这日,吴用闲来无事,与戴宗两个在街头闲逛,走过刘备的衙门附近,忽见漫步从衙门走出,长得如何模样? 身材五短,七孔朝天,矮鬼出世堪堪似;横眉竖眼,黄毛黑面,江湖贤人哪敢当?却得羽扇纶巾,自有仙家气派;胸有成竹,海水岂可斗量? 那人形貌丑陋,气度却甚是轩昂。吴用心里一动,对戴宗道:“你看那位先生,必是异人。”戴宗道:“军师好本事,居然一眼便得看出。”吴用不答,大步上前,对那人施礼道:“小可吴用,草字加亮,见先生有礼了。”那人还了一礼:“未知加亮先生何事?”吴用道:“我观先生气度不凡,敢问尊姓大名?”那人笑道:“在下姓庞名统,字士元。”吴用毕竟饱看史书,闻得“庞统”二字,心中早是一跳,惊喜道:“足下莫非便是凤雏先生?”庞统听他叫出雅号,也是一喜,摇手道:“岂敢岂敢,那是山林朋友谬赞。不知吴加亮先生有何见教?”吴用道:“我久闻凤雏先生大名,今日得以相见,甚是欣喜。敢请先生去舍下小坐?”庞统道:“既然如此,便叨扰了。”于是吴用、戴宗在前延请,引庞统到自家营寨之中。 第34页 吴用将庞统让进自家营帐之中,庞统也不谦让,大咧咧上位坐了。吴用吩咐摆酒。一边相陪庞统,随便扯些兵法战策。庞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出十分道理,吴用听得心中甚服。便是戴宗,虽不大通军事,也自觉奇妙无比。那庞统性情甚豪,一边谈,一边大口喝酒。无移时,干尽一瓶。吴用一面吩咐再添,一面背后叫人,速请宋江来。 此时庞统已有七八分酒意。吴用乃发问道:“未知凤雏先生为何有闲情在公安落脚?”庞统听罢,长嘆一声,不自言语。吴用又道:“想必是刘皇叔聘得先生出山?不知皇叔委了先生甚么大任?”庞统苦笑一声,将手中酒樽一顷:“耒阳县宰耳!”吴用大惊作色道:“先生之才,名震荆楚,与我家诸葛军师并驾齐驱,如何只以区区县宰安顿?岂不是金玉为泥,良骥载粟?”庞统冷冷笑道:“不敢当矣!皆说刘皇叔求贤若渴,今日某家算是见识了。”吴用暗自欢喜,口中只是劝慰。 片刻,人报宋江来到。吴用朝戴宗使个眼色,自己出帐去接,与宋江低语了几句。二人并步进帐,吴用道:“这位是我家哥哥宋江宋公明。公明哥哥,这位便是荆襄名士庞统。”宋江作大惊道:“啊也,原来是凤雏先生!”倒头便拜。庞统慌忙搀扶:“将军乃一军之主,为何如此多礼?”宋江不肯起道:“某家虽是粗鄙之人,久闻先生大名,心中十分钦佩。今日竟有幸得见,苍天相佑也!”庞统再三相劝,吴用道:“凤雏先生才华无伦,却不喜世俗繁琐礼仪,哥哥请自在。”宋江方才起身,下手坐了。吴用吩咐重新添酒,四人畅饮。庞统不久大醉,吴用吩咐送入后帐休息。 再与宋江相议。宋江道:“这位凤雏先生是何许人也,加亮如此看重?”吴用道:“哥哥你不知的,这庞统庞士元,乃三国刘备手下三名臣之一,才略极高,胜我十倍。我想我梁山军若要在这晚汉起事,总不能全靠自家一百八兄弟,须得多多招揽当世人才方可。若得他相助,则大事更添三分把握!”宋江道:“他若真是刘备重臣,又焉能为我所用?”吴用笑道:“庞统此人,恃才傲物,所以不见容于江东孙权。今日投刘备来,亦暂不为所识。我等先行将他哄得欢喜了,自然也感激我等相识之情。”宋江道:“既然如此,待我明日,再来相请见。”于是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大早,宋江再赶到吴用帐中,宴请庞统。庞统欣然赴往,吴用作陪。两边宾主尽欢,吃到日中,庞统起身道:“多蒙宋将军盛情。某家须得赶往耒阳赴任了。”宋江闻得,流泪道:“好容易得凤雏先生一见,却不能常闻教诲,实在令某家抱憾!”涕泪齐下。吴用道:“以先生大才,何必去那小小县城?不若留在我梁山军中,坐第二把交椅,如何?”庞统闻言不语。宋江道:“甚么第二把交椅?凤雏先生才调高我百倍,俺当以师父事之,便请先生留下,不枉了宋江一片苦心!” 庞统看他二人,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二位如此厚谊,统真是感激不尽!”转低声道:“此处可说话否?”宋江一怔,吴用倒是机警,挥手屏退左右。 庞统道:“我观二位打算,怕不是想作刘玄德的忠臣孝子罢?”宋江、吴用闻言大惊:“先生……”庞统冷冷一笑:“休得瞒我。二位虽是雄才少有,功夫未免作得太过了些。我在江湖,观梁山军屡次动作,志向不小矣。”宋江吓得魂不附体,汗流浃背。吴用微微笑道:“凤雏先生果然高见!先生若是与刘玄德高密,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也。”庞统道:“此是何言?我纵然前去高密,梁山军数万雄兵,在此荆襄之地起事,胜败尚且难说矣。就当不敌刘备,北投曹操,东联孙权,何处不是出路也?”吴用道:“果然如此。尚请凤雏先生再多见教。”庞统道:“多便不说了。我本以为刘玄德礼贤下士,谁识今日一见,也不过庸人而已。空负仁厚之名,怀礼敬之辞,其实难符。而今天下纷争,民若倒悬。二位有如此志向,倒也无可厚非。”宋江颤声道:“多蒙先生夸奖。便请先生多多教俺。”再三下拜。庞统并不言语,起身上座,沉吟了一刻,道: “方今天下,曹操独占北国,兵足将广,其势难得急急撼动。马超虽起兵西凉,旬月之间难免破败。而刘备占据荆州之地,又有交州柴进为后援,以为天下仅次曹操。下一步必是西进取蜀。若取得益州之地,则三分势成,自然国固军盛,堪与曹操相争。 将军于此时,当坐观其变,佯作逢迎,暗结天下豪杰,积蓄将兵,一面挑动孙刘两家联兵伐曹。待刘备军势转盛,与曹操死拼之时,再猝然发难,掠取江南诸州。江东孙权,虽能用人,总乏雄才大略,堪堪守户。将军若能以大军潜进突发,再连接山越族人为内应,则江东可平。独占荆、交、益、广数州之地,以为南北对峙。曹操虽然英雄,毕竟年老。部下精兵捍将,亦已疲惫。 待天下有变,将军分部人马于长安、南徐二处虚张牵制,却以强兵勐将,突出荆襄而取宛洛,中原可传檄而定,那时再夺天下,虽未敢说稳拿,却也非全无把握。兴復汉室之功,此举可成,则青史标名,可称将军之意也。” 第35页 庞统说完,宋江目瞪口呆,半晌,普通再下拜道:“多谢先生指点!”庞统呵呵大笑,扶起宋江:“纸上谈兵终是浅,若要成此兴汉大业,岂是如此容易?但将军今后却当有个打算,省得到头忙乱。”宋江再三拜服。 吴用道:“凤雏先生,今日我辈心中事情,先生尽皆料透。便请先生于我军中指导,如何?”庞统略想一刻道:“只恐我与诸位好汉性情未必相合。”宋江忙道:“这个不必担心。先生才华,我等皆识,今日宋某必要以师父之礼相待先生,自然比我军中众位弟兄高了。”庞统闻言,哈哈笑道:“不敢当。既然宋将军如此厚谊,庞统便却之不恭了。只是刘玄德那边又如何分说?”吴用道:“便请宋江哥哥向刘皇叔请将先生与我军为参谋如何?”庞统道:“有劳了。只是刘玄德日后若强要征我到中军,可抱怨不得。”吴用道:“那个当然。只请先生勿忘今日之情也。”庞统笑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又岂是背信之人?”两下商议既定,宋江大喜,吩咐再开酒宴,吃到日头偏西,醺醺而归。 次日,宋江亲到刘备处,盛赞庞统才华,请为梁山军参谋。刘备也不以为意,便自应允了。又过两日,诸葛亮从西面巡查回来,闻识此事,大惊道:“庞士元非百里之才,皇叔怎能如此怠慢?”刘备道:“彼形貌粗鄙,言谈又甚狂放,我所以不喜也。”诸葛亮顿足道:“皇叔今日方才有了起色,便忘却当初尴尬!庞统才华不在我之下,若能得之辅佐,汉室兴復有望。今日皇叔纵使不知用他,又怎能让他往梁山军中?那宋公明吴加亮等人,我总归不大放心驾驭,若庞统与之为辅,是为虎添翼,更难调控也。”刘备不以为然道:“军师多虑了。宋公明豪杰士耳,何必如此猜忌?”便吩咐更新政令,以庞统为军师中郎将,与诸葛亮等列。庞统在宋江营中,欣然受命。 庞统到刘备军中,刘备待之以礼。诸葛亮私下设宴款待,又再三推心置腹,庞统应对自若,甚是得意。这刘备得了卧龙、凤雏二人辅佐,外有张飞、关羽独当一面,内有赵云、陈到、黄忠、魏延等为爪牙,又有梁山大军为羽翼,并有蒋琬、马良、糜竺、简雍等贤士参谋,声威大震。其时曹操正与马超血战,不敢分心东顾。虽然身在关中,亦甚不安。 这日,宋江召来吴用、公孙胜、花荣、李应等人饮酒。席间,花荣乘酒意道:“我等身随刘备,至今已有两年。与众位兄弟手足分散,反而处处受制于人,甚是不好。”宋江道:“花知寨不必郁闷。今日我得凤雏相处,看看大事之日近了。”公孙胜皱眉道:“这庞统一席话便轻轻地归顺了我们,贫道总怕他不是真心。”宋江不悦道:“公孙道长何出此言也。”吴用道:“公孙道长所说也有道理。所以我等机密大事,并不全说与他。例如这分散到各处的弟兄,他便不知道的。”正说之间,忽然吕方闯入:“各位哥哥,有机密信件前来?”宋江一惊,忙叫闲人退下。吕方引进来一个喽罗,认得是操刀鬼曹正的心腹伴当,当日同往西川去的。宋江道:“有何要事,快报来。”那喽罗道:“奉曹头领之令前来。曹头领与黄头领已在刘璋部下为将,颇受重用。今说有一桩买卖,利润厚厚,特叫小人送这封密信与宋大王。”于是从贴肉衣衫内取出信函,宋江拆开看时,那信道: “小弟曹正敬拜宋公明哥哥:奉哥哥令入四川,在那刘璋麾下作到都尉。结识了一众文武。内有三个,一个叫张松,一个法正,一个孟达,因为刘璋懦弱,都是怀了异心,想卖主求荣。我假装与他三人意气相投。不敢擅自拿主意,特来报与哥哥请示。又,他三个商量,欲勾结曹操取川。特叫张松画了西川五十四城及山水道路详图,藉故悄悄出川,欲往许都献给曹操。特报哥哥知道,好有对策。” 宋江看罢信,又与众人看了,问道:“各位兄弟所见如何?”吴用击掌道:“此天赐良机也!就在此张图纸上,要夺了汉朝江山!”公孙胜道:“加亮此言说大了。”吴用笑道:“非也。哥哥,今日我却有一个计策,要乘机引刘备进攻西蜀,消耗他两边兵力,我却乘机发难。”刘备道:“计从何来?”吴用不慌不忙,开口说他计策。有分教:荆襄已得龙虎卧,巴蜀再闻豺狼嚎。毕竟吴用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三回:许昌城别驾丧身,汉中地师君中计 且说宋江接到曹正送来密信,说有如此事状;吴用听了便说:“着落我这条计策,要取汉朝江山!”宋江问其计,吴用道:“今日张松携了西川地图,去投曹操。若是被曹操得了,我等事业,岂不功亏一篑?因此可速遣人前往,于路把他截杀,夺了这张地图来。然后向刘备请令,我梁山军进讨西川。他若允许,则我入川之后,主动在手;他若不允,自然会留我在荆州,届时待他打到筋疲力尽,我却于后方起事。允与不允,我皆有利可图也。”花荣道:“以加亮先生意思,我等夺了这张图是要与刘备的了?”吴用道:“这图是我日后建业之宝,岂可与刘备?”花荣道:“如此,又如何能撺掇刘备取川?”吴用笑道:“花知寨有所不知,那刘备早有取川之意,不然又如何来的三分天下?”花荣道:“这个我所识也。只是俺也曾听过评话,那刘备进川却是张松献地图勾去的。若是我等杀了张松,刘备又如何得以进川?”吴用一愣,毕竟智多星,当即哈哈笑道:“刘备取川,是迟早事,有张松要取,没张松也要取的。”公孙胜道:“只是却要等到何时?”吴用转自思索片刻,道:“有了!有了!”便对众人道:“今日可如此行动:遣人于路截杀了张松,夺得地图,却栽赃说是刘璋密派他勾结曹操取东川。张鲁得知,必然大怒,举兵攻蜀。那时刘璋必求救刘备,我计议可成也。”宋江大喜,拍吴用肩道:“学究妙计,妙计!”花荣道:“可否将此计策告知凤雏先生,请他指教一二?”吴用道:“罢了,这条计策,涉我许多秘密,不教他知道的好。他毕竟不是我一家兄弟,万一有变,也要留条后路。”计议已定。 第36页 于是宋江下来,先作了一封书信,用刘璋语气,却是勾结曹操夹击东川的;叫金大坚伪作了益州牧的信印盖上。遣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独火星孔亮、毛头星孔明四人,吩咐如此如此。接着只在这边准备。 那戴宗等四人领了命令,带足盘缠干粮,便行出发。李逵等人好容易离了军营,自然快活。只是奉军令不得迟延,因此走得甚是迅即。四人驾了神行甲马,一日之间,先到宛城。不敢稍有耽误,歇息了一夜,又奔许昌。一路上风餐露宿,只是喝山水,啃干粮。偶或有山野店铺,也都是粗食野菜。那李逵在梁山军中,虽然生活清苦,肉是总要吃的,现在嘟嘟囔囔,甚是不平,又不敢顶撞戴宗,只好憋一肚子闷气。 不日来到许昌,四人收了甲马,在街头闲逛。戴宗正思看之间,肩头被人一拍:“张大哥,你如何在此!”惊回头时,却是菜园子张青。戴宗大喜,慌忙上前相见。张青自把四人引到城南一个大店之中。见一个妇人在里面张罗,却是母夜叉孙二娘。两边相见,都是久别重逢,各自欢喜不已。 原来张青夫妇自奉宋江吴用之令,带一百个喽罗来此,便在城里城外四周开了十数个小店,又在城南设了一个大店以为总部,四下打探消息。二年以来,却也没多少收穫。今日得见戴宗等人,自是欣喜。张青吩咐人摆酒上来,一边道:“这曹操立法禁酒,此是我店中私自酿造,不敢让外人知的。”李逵道:“菜园哥哥真是体贴,知俺铁牛多日不饮酒了。不知道可有肉吃?”张青笑道:“肉却有,只怕铁牛兄弟你不敢吃。”一语既出,戴宗悚然色变:“张大哥你还在干那买卖?”张青笑而点头。孙二娘插口道:“院长有所不知,公明哥哥叫我夫妇来此开店打探。这世道不太平,生意也不好作。我等一百来号人又是要在此常驻的,不比得往天乔装打探只耽搁十天半月;虽然带了些盘缠,焉能维持许久?只好教那城外远郊的分店,有机会作些手脚。这城里的总店却是清白,院长不必担心。”李逵早听得不耐烦:“说这么多有鸟用,菜园哥哥,我是不怕的,有肉拿些来吃便是。”张青微笑,正欲吩咐喽罗,戴宗怒瞪道:“铁牛!”李逵本是怕的,见状只好噘嘴不语。张青哈哈大笑,吩咐喽罗把厨房后腌制的山鸡野兔拿来与众位好汉下酒。李逵许久未见油腥,吃得兴高采烈。戴宗审视了许久,方才下箸。 吃了一会,戴宗说了这次来歷,问道:“不知张青哥哥在此,可曾见西川使者张松前来?”张青道:“却是未见。不知那张松长的如何模样?”戴宗按吴用嘱咐的说了,张青叫四下店中几个休息的头目来问,都说没有。孔明道:“想是还没到罢。我几个就在此等几日无妨。” 正说之间,一个喽罗闯进道:“好教张大头领得知。我们城西小三的店中,麻倒了一个矮胖牛子。身上搜出别驾印牌,看起是个朝廷狗官,尚未处置,特来报请头领指示。”张青尚未答话,戴宗拍案起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矮胖子八成便是张松,我等同去看!”于是张青引路,戴宗等四人同往城西店中去。 那店铺在城外二三十里,道路艰辛。进得店门后面隔间,只见阴气逼人,戴宗不由打了个寒噤。解脱凳上躺了一人,已剥得赤条条的。戴宗看之,那人身材五短,形貌萎缩。剥下来的衣服不是官服,身上却搜出益州别驾从事的印绶,以及一张西川地形图。戴宗道:“如此倒是个奸臣模样。卖主求荣,死有余辜!”朝孔明一使眼色,孔明拔出腰间匕首,噗的一声,直透心窝,鲜血四溅。可怜张松心怀二意,企图将刘璋卖与曹操,换得荣华富贵,因此不敢走大道,只穿小路赶往许昌;不想却误入黑店,死在昏睡之中。这边李逵见了,嘴里埋怨道:“孔明你好不讲情也!俺铁牛数日不得厮杀,你把这厮让与俺噼他个十七八斧头多好!” 既杀了张松,戴宗把地图收起。张青笑道:“既是奸臣,何不留给小弟店中作包子卖了?”戴宗道:“本也无妨,只是军师计策,还要用他。”便吩咐将张松尸体,打个包裹备用。转向张青道:“今晚叨扰一宿,明早我等还有要事。”张青道:“院长这是甚么话!恨不留院长多住上半月一月,我兄弟好好相叙!”戴宗道:“罢了,待公明哥哥大业成时,再相聚不晚。” 于是当夜在张青店中休息。次日大早起来,张青早吩咐备了干粮给四人带上。又把张松尸首打个大包裹,随身带着。好在张松身形短小,不过百斤重,一人带着也不甚吃力。四人出了许昌南门,戴宗道:“现我等分作两路走。一路回荆州去将地图送与公明哥哥。一路随我进东川照吴用军师的计策行事。”按李逵的意思,本是要随戴宗去的,转念一想,这于路相随,多有约束,不如自转回去,还有酒肉吃。于是便道:“院长哥哥,俺昨日走歪了,腿脚有些不便,便送地图回去与公明哥哥吧。”戴宗看他一眼,道:“也好。”将地图取出,交与孔明:“兄弟你拿好地图,与铁牛一併转回去。路上多加小心,莫叫他吃酒。”孔明唯唯答应。戴宗自与孔亮两个驾起甲马,带张松尸首,往汉中而去。 第37页 单只说这李逵、孔明二人,昼夜兼程,往南赶路。偏生李逵离了戴宗,好不自在,常在于路纷闹耽搁。孔明本有三分怕他,只是苦苦相劝,一日惹得李逵怒火上来,吃了一顿老拳,从此不敢多说。只得由他胡来。许昌到荆州,本来单身加急赶路,约要十余日路程,这一路耽误下来,却是无期了。 这天,二人来到一处山间,看见一间草舍。其时天色已晚,左近又无人家,于是前往敲门借宿。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孔明道:“这位哥哥,我二人是远行路人,到这里天色已黑,想叨扰一晚,不知哥哥可否答应?”那人道:“既是路人,进来罢。”把二人让进屋子。 那草舍之内,并无他人。二人走了半日,腹中飢饿。孔明道:“哥哥,可否拿饭来吃?”主人略一犹豫,去后屋端来半锅冰冷稀饭。李逵看看那稀饭寻不见几个米粒的,嚷道:“这却如何能吃?煮些干饭来罢!”那人不悦道:“大哥,乱世年头,粮食珍贵,有得吃便不错了,还要这般挑拣!”李逵怒道:“俺就要挑拣又如何!你自去煮干饭来,俺这里不少你钱!”伸手去腰间摸出几个大钱,扔在桌上。主人眼睛一亮,道:“如此,请二位稍候,我去煮来。”转去后屋。孔明也跟去,那人从瓮中舀出几把米,锅里倒上水,孔明帮忙灶下添柴,不一刻,煮成一锅喷香米饭,端出屋去。主人又拿出三个碗,三双筷,一碟盐渍野菜下饭。二人早已飢饿,狼吞虎咽吃起。主人自也吃了些。 李逵吃得稍稍饱点,又对主人道:“主人家,若有酒肉,拿些来吃,一发多算钱给你。”主人为难道:“这个确是没有的了。”李逵道:“你这厮好不鲠直,我说了不少你钱,只管拿来。”那人道:“确是没有。二位吃了早些歇息罢。”孔明轻轻点下,李逵只好作罢。 一锅饭吃个精光,主人把两个引到侧屋中,交代了床铺被褥。孔明问道:“这位大哥,家里可曾有大嫂?”主人脸色一变,摇头不答,自出了门。孔明、李逵两个熄灯安睡。 那李逵馋酒肉,没有吃得,心里总是不安的,约到一更时分,起来撒尿。出得院子,忽看月光下,门侧有个鸡笼子。李逵暗自欣喜,凑近一看,里面关个小鸡,正自打盹。李逵笑得眉开脸绽,悄悄把笼子揭起,一把捏那鸡脖子。那鸡挣了两挣,便自死了。李逵当下拎了鸡进厨房,轻手轻脚,把鸡毛一阵乱拔,内脏掏空,然后烧锅水,丢进去煮。煮了一阵,闻到肉香阵阵,馋涎不住,也不管半生不熟,掀开锅,抓起就啃。那鸡也不过一斤来重,李逵是大胃口之人,无一刻吃光,骨头扔得满地。衣襟上胡乱擦拭几下,回房倒头大睡。 次日大早,二人尚在酣睡,那主人家起来,往厨房弄早饭。忽见满地鸡毛鸡骨,锅里小半油汤,心中暗叫不好。疾步跑出院子看时,鸡笼子掀在一边,不由大怒,冲进侧房叫道:“你这两位客人好没道理,我好心留你住宿,却为何把我养的鸡也吃了!” 二人惺松醒来,孔明尚不知,李逵笑道:“我昨夜说你有肉便卖与我,你偏要假说没有。既是没有,我自弄鸡来吃,你怪我作甚?” 那人大怒,噼手来抓李逵。孔明慌忙拦住道:“且慢。大哥,我这朋友吃肉吃惯了的,你这鸡多少钱,我自赔你便是,不必伤了和气。” 那人听说,便住了手道:“除非赔我五千钱,否则不依。” 孔明一听怒道:“汝这什么凤凰天鸡,要五千钱!光天化日,想要明火执仗么!” 那人冷笑道:“客人,你莫要不知趣。我这里虽然是普通民户,却也认得官府的。你今日便好好交出五千钱来,我不和你计较。若要不依,我自认得当今朝廷曹丞相,只报你作奸细抓去,少不得连命出脱也。” 李逵闻得大怒,他原是厮杀惯了,板斧便在床边,忽然举头噼去。那主人急忙闪避,当不得李逵势勐手快,喀嚓一声,脑门上裂成两片,往后便倒。 孔明一惊:“李大哥你如何又杀了人了?”李逵笑道:“这等腌臜匹夫,不杀作甚。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且去他家搜刮一番。” 于是二人去屋前屋后,搜了一道,找出些金银。孔明道:“这人自有钱财,却想勒索我们,也不是个好人的。只不要耽误太久,事情败露。”把细软打包,便要出发。李逵道:“皇帝还不使饿兵哩,岂能空腹出发?”四下转了一下,盯住主人尸体道:“这里现放着好肉,不吃作甚!”抽出腰刀,去主人股上割下大块肉,往厨房生火烤炙。孔明看得心惊肉跳,又不敢劝,自也觉得腹中飢饿,便去厨房把夜里李逵剩下的半锅鸡汤热了,就干粮吃些。两个都吃得饱了,自出发,兼程赶路往荆州来。 列位看官,这李逵偷鸡,却要交代出一桩公案来。你道这主人家是谁?却是当年徐州城外的猎户刘安。当初刘备途经徐州,刘安杀妻进肉供之,事后曹操得知,虽感其忠义,却又恶其卑俗,赏赐金银挥退。刘安自干了这一桩事情,在徐州相处不下,于是赶到宛城附近落脚。不料也是运气不好,遇上这两个太岁,送了一条性命。 话分两头。再讲戴宗、孔亮二人自许昌与李逵等分手,驾甲马赶往汉中。越往西,道路越是崎岖,戴宗的甲马是只合平路之上用的,进了山区,虽然也比寻常人快当,却不似那般神速。 第38页 行了数日,已入东川地界。这天正在道上行走,前面一标人马拦住:“何处行人,入东川地界?” 戴宗正欲回答,抬头一看,却是出林龙邹渊。心中暗喜,口里道:“啊也,这不是我表兄么!莫非认不得兄弟了?” 邹渊看时,也认出戴宗,口里道:“却是我兄弟也!为何来我汉中?” 戴宗道:“因走生意途经,闻说表兄在此当官,特绕道来看探。” 邹渊道:“甚好。此地不是说话处,且回我营中相聚。”于是吩咐一头目引军继续巡逻,自己和两个心腹小校,引戴宗、孔亮二人回自家营帐。 原来当日邹渊等四人奉令引二千精悍喽罗,进入东川地界,拆开吴用所给锦囊,却是叫他分头带兵,皆去投奔张鲁。锦囊中说了些主意机密。这张鲁字公祺,乃是沛国人,家中祖传“五斗米道”,人皆信奉之。鲁在汉中自号为“师君”;其来学道者皆号为“鬼卒”;为首者号为“祭酒”;领众多者号为“治头大祭酒”。务以诚信为主,不许欺诈。如有病者,即设坛使病人居于静室之中,自思已过,当面陈首,然后为之祈祷;如此之后,但病痊可,将米五斗为谢。又盖义舍:舍内饭米、柴火、肉食齐备,许过往人量食多少,自取而食;多取者受天诛。境内有犯法者,必恕三次;不改者,然后施刑。所在并无官长,尽属祭酒所管。如此雄据汉中之地,已三十年。百姓皆安居。邹渊四人分头引众投奔,张鲁甚是看重,各自委为祭酒,并授都尉之衔。今日正当邹渊引一队鬼卒巡行边境,所以遇上戴宗。 邹渊把戴宗等接到营中,一面差心腹去暗请邹润、龚旺、丁得孙三人前来相见。众人见了,各自把手话别,说不尽兄弟情谊。邹渊吩咐摆酒菜款待。这汉中虽不是鱼米之乡,物产也还殷实,尤其不经战乱,百姓安宁,因此酒宴甚是丰盛。戴宗孔亮二人风尘僕僕,也不客气。酒过三巡,邹渊四人问此来歷,戴宗说道:“此次前来,是行宋公明、吴加亮之计策,欲挑动张鲁发兵攻打益州,我好乘机取事。” 邹润道:“这个倒是不难。张鲁原本是刘焉部下督义司马,刘焉教他攻打汉中,他乘机割据一方;后来刘焉死,刘璋继位,杀了张鲁母亲全家,因此仇恨甚深。只要稍加挑拨,兵进益州是顺其自然。”丁得孙道:“只是张鲁军师阎圃为人细微谨慎,张鲁对他言听计从,恐怕阻挠。”戴宗道:“这个自然,所以军师叫我带了两样物事前来,给各位兄弟作用。”便打开包袱,现出张松尸首。众皆大惊。戴宗道:“这是刘璋部下别驾张松,微服出奔,被我所杀。”又取出伪造的刘璋书信,说如此如此。邹渊等四人大喜:“军师如此高见,这般必然成功!”于是众人饮宴,尽兴方回。 次日,约定丁得孙前去给张鲁汇报用计。邹润道:“两位哥哥远来,不妨在这汉中之地略略闲走一番,领略人物风光。”戴宗笑道:“倒也难得。”便与孔亮两个上街闲逛,邹渊请假陪伴。见人民满面喜色,街头商贾不断,不由赞嘆道:“汉末乱世,却有这一处桃源胜地,倒也是百姓有福了。”孔亮道:“既是胜地,自当揽我囊中。”两个正说之间,却见许多兵士牵马走动,多拿大刀、长矛、劲弩,满面风尘,征衣破败,服色与汉中本地人马甚是不同。戴宗奇道:“此又是何处人马?”邹渊道:“这是西凉兵。前日马超被曹操击败,地方尽夺,西凉百姓从子午谷奔入汉川数万家,马超亦率败兵来投。张鲁见他勇武,甚是喜爱。”戴宗惊道:“军师此前说曹操与马超交战,须到年底方出胜败,如何马超今日便来了?”孔亮道:“这个加亮哥哥自有安排,我等关心作甚?回去禀报了便是。”戴宗然之。 再说汉中太守,镇南中郎将张鲁这日升堂议事,杨松出班奏道:“我主师君,昨日又有一千一百余户西凉百姓迁入我汉川,已经叫编入户籍了。”张鲁大喜:“甚好甚好。民为国家根本,各位须得留心,莫叫外来百姓在本地受了委屈。”众皆答应。忽然武班中都尉丁得孙站出道:“师君,末将有事禀告!昨日率队巡查,杀死奸细一人,却是西川刘璋部下别驾张松。搜其尸身,得此密信。”双收呈上。张鲁眉头一皱,接过打开,却是刘璋谄媚曹操,请曹操发兵攻打汉中,“不才当为内应,两头夹击,米贼必破。”张鲁看罢,勃然大怒,伸手将信扯成粉碎,厉声骂道:“叵耐刘璋贼子,先前杀我娘亲,大仇未报,今又勾结汉贼曹操,欲犯我疆界!待某亲提大军,踏平成都,将汝虽尸万段,方泄心头之恨!”众官闻之,都面面相觑。却看一员大将站出道:“主公!刘璋竖子,焉要主公亲自动手。某虽不才,敢借精兵一万,杀奔西川,生擒刘璋献于主公!”正是:未得狼心某荆楚,先看虎将出汉川。不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 ***************************************************************************** 第十四回:接内援玄德起歹意,图护主张任出奇兵 张鲁看到吴用伪作的书信,心下大怒,便要举兵攻打益州。早站出一人,身长八尺三寸,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腰细膀宽,声雄力勐,却是西凉马超。 第39页 这马超字孟起,乃是扶风郡人,汉伏波将军马援后裔。其父马腾乃是羌女所生,身形洪大,面有异像,性情宽厚,人多敬仰。后从军征伐边庭叛乱,多有大功,累生到征东将军,卫尉。马超弓马娴熟,更胜其父,自马腾入京做官,便统带西凉部落,羌人敬为天人。马超为人,性情暴烈,因听到谣传说曹操欲杀害其父,便与镇西将军韩遂联合,连接杨秋、马玩、梁兴等,合计十部人马,军十余万,东进中原。初时攻克长安,声势更胜。后来曹操亲率大军迎敌,马超讨不得便宜。正对峙间,曹操用离间计挑拨,马超与韩遂转向攻杀,被曹操各个击破,遂全军大败。欲要返回西凉,却不料部下反叛,截断归路,与曹操里应外合夺了梁州。马超只得同从弟马岱及部将逃奔到汉川来。那反叛的部将,其实就是梁山好汉打虎将李忠。他与施恩、穆春、穆弘三人各领兵马分路投奔马超,马超用为大将。李忠暗自勾结马超部将赵月等人,并联合地方官吏杨埠、姜叙、梁宽等人,忽然发难,葬送了马超基业。曹操重加赏赐,加为校尉。这都是吴用当日安排的锦囊妙计。 当下马超站出请战,张鲁大喜:“有孟起肯去,定能攻破成都!”正要发令,阎圃道:“且慢!师君,眼下两川连结,外有曹刘虎视眈眈,不可贸然动兵。”张鲁道:“待我并了益州,合两川之势,便不惧曹刘了。”阎圃道:“西川刘璋虽然暗弱,有名将张任、严颜、李严等辈,不可小窥。”张鲁未及发话,马超奋然道:“先生何必灭自家威风!不是夸口,某有从弟马岱,部下将领庞德、施恩、穆春、穆弘,皆是英勇无敌。西川兵若敢阻挡,凭这条枪,尽数挑了!”张鲁壮之。当下发令,拨与马步军一万五千,叫出师攻打西川。马超领命,率军并自家带来西凉军余部六千,出南郑,直取葭萌关而来。阎圃只是暗自嘆息。 这边戴宗从丁得孙等处闻知张鲁出兵,笑道:“大功告成也。”与孔亮两个作别了邹渊四人,再往西川走来。 梁山往西川的四将,镇三山黄信和操刀鬼曹正二人是投奔了刘璋,病大虫薛永和白面郎君郑天寿二人却是在山中落草。戴宗昼夜兼程赶到成都,见了曹正,略说一番,便告辞东行,直回荆州。 回到公安,见了宋江。宋江急道:“院长,可知铁牛和孔明兄弟如何没到?”戴宗大惊:“我与他二人早分手了半月有余,虽然是徒步跋涉,亦早该到达。这张松处夺得的西川地图还在他那里哩。”宋江闻之,异常焦躁。 又过两日,方见李逵、孔明二人赶到。宋江大怒道:“汝两个干甚么耽误这许多时候?”孔明照实说了,宋江道:“铁牛是浑,你总算当过一家员外,怎么也如此昏头?”孔明叫苦道:“师父,铁牛哥哥人浑,拳头却不是说耍的。”宋江听罢,转骂李逵道:“你这黑厮,生性顽劣,今日如此大事,竟敢四处游耍,按军律当斩!”李逵笑道:“若说哥哥要斩,原本也是畏缩不得的,只是若砍了黑头,却拿甚么来吃酒哩?罢了罢了,哥哥饶恕则个。”吴用也来讨情,宋江又责骂了几句,叫孔明把地图拿出:“今日未曾误事,故不与你纠缠。下次若敢再如此无端,军法不容!”一边整顿军马,只待起事。 再过数日,军情传来,张鲁兵发西川。宋江心里暗自高兴。忽报庞统军师来见。宋江慌忙迎入。庞统道:“方才闻得汉中张鲁兴兵伐蜀,刘璋暗弱,必求救于刘备。将军可作打算矣。”宋江答应,吴用道:“只是刘皇叔那边,还请凤雏先生多多帮言。”庞统道:“这个自然。”于是各自下去准备。 这边刘备听说消息,召诸葛亮、庞统商量。庞统道:“张鲁兴兵,刘璋必求助皇叔。取蜀之日,便在眼下。”刘备道:“只是我与季玉同宗,安能忍心夺他地盘?”庞统笑道:“方今汉室衰败,天下倾覆,皇叔仗义起兵,作的是匡扶国政,解民倒悬的大事。若在此处多多计较,则又不像是大家了。”刘备待要说话,诸葛亮道:“士元所言甚是也。欲剿灭国贼,重振朝纲,必须有西川之地为后援。刘璋虽是宗亲,懦弱无谋,益州早晚易主。皇叔若不先取,恐被蟊贼所得。”两个再三劝说,刘备只不答应。相说良久,诸葛亮一使眼色,与庞统双双告退。出得门来,庞统仰天大笑道:“眼见得一场大好功劳,却偏要推三阻四!”诸葛亮道:“皇叔以仁厚闻天下,故而不忍夺其同宗基业也。”庞统冷笑道:“孔明这却短见了。”诸葛亮道:“士元此言何意?”庞统道:“所谓不忍者,恐人议论耳。眼下却待西川使者来了,我再说一番话,管教皇叔安然入蜀。”诸葛亮笑道:“如此则是士元大功了。” 两个行不数步,见数骑迎面而来,当先一人,身形矫健,清须浓眉,背后从人擎条幅上书“西川使者”。二人对看一眼,庞统回头就奔到刘备营中,诸葛亮上前拱手道:“敢问此位便是刘季玉使者?在下诸葛亮奉皇叔之命在此相迎,有礼了。”那使者慌忙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原来是诸葛军师。在下西川法正,有礼,有礼。”两个说不上三句,刘备急巅巅随庞统跑来,见了法正,躬身便拜,法正急忙还礼。各自报了姓名,刘备与法正携手而入大堂,诸葛亮、庞统相随而进。 第40页 两边坐下,刘备道:“我与季玉虽同为宗亲,许久少有来往。今大夫前来蔽处,有何见教?”法正道:“皆因那汉中张鲁狼子野心,派遣西凉马超犯我地界。西川恐难抵挡,特来请皇叔出兵救援。”送上刘璋求援书信。刘备慨然道:“方今天下群雄并起,朝纲失振,百姓疾苦。我与季玉同为汉宗,季玉有难,我焉能束手不管?”便对诸葛亮、庞统道:“两位军师,可去整备人马,预备入川救援。”法正看了,心中暗自赞嘆。 当晚刘备设宴款待法正,仍只有诸葛、庞统作陪。酒过三巡,法正乘醉道:“敢问皇叔,有几多城池?”诸葛亮已识其意,道:“今暂住荆州,乃是借东吴孙仲谋的。自家城池尚无一分哩。”庞统假作感慨道:“我主乃汉朝宗亲,仁义之名传于天下,反不得城池,天道岂有理乎?”刘备看他二人,只不作声。法正道:“皇叔,非是我卖主求荣。今有益州沃野千里,民户殷实,又有山川险固,实乃不世之基业。刘璋无能少谋,非守业之主也。今近有张鲁,远有曹操,益州迟早落入他人之手。皇叔何不取了,先作基业,然后北图汉中,收復中原,以匡汉室。某与诸同道愿为内应。”刘备大惊道:“不可不可!季玉也是汉朝宗亲,我以仁义行天下,安能为此不义之事!”法正道:“皇叔此言差异。若是皇叔不取,益州也早晚是别人的。与其支柱汉贼,何不作兴汉基业?”刘备致意不肯,庞统道:“主公,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若拘执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从权变。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后,报之以义,封为大国,何负于信?今日不取,终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刘备闻言,恍然大悟道:“听君一言,如闻金石之声,当铭肺腑。”乃离席先拜谢庞统,再拜谢法正。法正还礼道:“自古良臣皆思明主。季玉非能驭众也。川中豪杰,翘首以盼英主驾临。此亦法正所幸也。”两下把酒尽欢。 夜深法正退席之后,刘备再留诸葛亮、法正二人商议。诸葛亮道:“此天降良机,若不乘此取得西川,日后必悔。可乘刘璋邀请,以精兵入川屯住,乘势取之,然后再图后手。”刘备道:“先生教导的是。当派遣何人为大将也?”庞统:“宋江麾下樑山军,良将甚多,且他本是民间人马聚集,若进川作战,似为其长。”诸葛亮道:“不可。梁山军自成一路,我总归不大放心的。若让他进川独战,败则挫我大计,胜则恐怕尾大不掉。此次事关重大,还需皇叔自引大军入蜀。”庞统道:“皇叔入蜀,则荆州重地当加倍提防。”诸葛亮道:“这个自然。皇叔虽去,可教关羽、张飞、赵云诸位将军皆留守荆州;黄忠、魏延等随皇叔去可也。”刘备道:“二位先生,须得着一人随某入蜀,方好随时教诲也。”诸葛亮、庞统对看一眼,诸葛亮道:“皇叔既去,荆州临曹操、孙权两处窥视,近者又有梁山军屯住公安,虽是自家人马,不敢太过大意。士元新近过来,恐不识其底细,只好某自留荆州了。”庞统忍不住道:“孔明,你既把梁山军收归帐下,如何又处处防备,这般尴尬要到几时?”诸葛亮嘆道:“士元不知的,皇叔初起兵是,兵微将寡,其时梁山数万大军,且已略占长沙、桂阳、零陵三郡,既有意归降,我岂能不收?但彼自归顺之后,自成军营,用得总不甚放心。唯有待两川收平之后,慢慢拆了他的党羽,以恩义结交其将帅,使之足为兴汉义士,不去作那不轨的勾当。”庞统听罢道:“原来如此。那我便随主公进川了。只是此番进去,可从梁山军中抽调将领相随,一来削其声势,二来主公好好结交了,也稳固军心。”刘备点头称是道:“我看他梁山军中,那九纹龙史进甚是忠勇,前番在江东救我,不避生死,尽心竭力,可以用也。”诸葛亮道:“既如此,便可着九纹龙史进领兵相随。”计议已决。 次日,先写回书送了法正转去。一边召集众文武,说了意思,便即调兵遣将,预备进川。西进一路,刘备亲自统带,庞统为军师。马谡、蒋琬等人随军参谋。麾下又有大将十员。哪十员?乃是: 偏将军黄忠,裨将军魏延,校尉陈到、刘封,都尉索超、冯习、张南、张清、傅彤、关平,都是勇武之人。内中索超、张清实为梁山头领,刘备又如何得知?连庞统也是蒙的。此外末等下将百十员,内中有行者武松。点步卒三万,骑兵两千,整顿行伍,挥军入蜀。又遣梁山军中校尉九纹龙史进并头领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领兵五千为辅。时交州士徽亦在荆州,便教引本部七千人马亦相随。 至于荆州,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总领,关羽驻军江北,以防曹操;宋江军移师向东屯,以备孙权。张飞领军为巡江,诸葛亮与赵云坐镇南郡,接应各方。安排停当,便祭旗出师。时建安十六年三月。 大队人马出征之际,宋江、吴用等亦到城外相送。只见刀山枪林,旌旗昭扬,甚是威严。忽然江上一阵劲风掠过,喀嚓一声,将城头一面小旗刮断,倒落下来,恰打在庞统的马头旁边。当时亦不以为意。公孙胜在后面看见,掐指一算,脸色顿变,急急到刘备身后,低语道:“方才江风颳断旗帜,乃折将之兆也!”宋江大惊,吴用勐道:“是了!按史,庞统在入川途中中箭而亡,莫非便是这个兆头?”公孙胜道:“详情是不知的了。”宋江道:“那我等赶快上前告知凤雏先生,教他多加小心如何?”吴用道:“现下人多,不便明说。不如修书一封,随后发出。”于是当晚回到自家营房,宋江作书便将吴用、公孙胜意思婉转相告,然后差人送到军中。庞统看过,说是江风断旗非吉兆,劝他多加小心。庞统看罢哈哈一笑:“生死有命,全在自家修为。这江风断旗偶然之事,若也要计较,当不得将帅了!”不以为意。 第41页 再说益州事情。原来马超逢了张鲁之命,引汉中之兵攻打西川,先到葭萌关前。那把关守将不知天高地厚,出关迎战,不到三合被马超一枪挑了,折兵三成。副将从此死守关隘,又被马超部将庞德偷偷混入关中,一举攻破。接着挥军涪城。涪城白水都督杨怀、副都督高沛死守城池,一面发书告急。刘璋遣大将张任引兵前往涪城交战,一面受了法正、孟达蛊惑,于是发书邀请刘备入蜀。那益州众官,但有心里明亮的,如王累、黄权、李恢等人,纷纷劝阻,当不得法正巧舌如簧,又兼刘璋昏庸,以为玄德同宗,必不相害,于是派遣法正前来。如今既得知刘备应允,大喜,便叫法正、孟达率军卒四千,先行迎接,自与众官引三万余众,随后赶来。教与刘备相会于巴郡。 这日正预备起行,从事黄权入,谏道:“刘备豺虎也,主公令其入境,是开门揖盗,自取破败!”刘璋不听,自起身走。黄权上前苦谏,咬住刘璋衣角,刘璋奋力起身挣脱,黄权咬牙不放,顿落门齿两个,血流满嘴,犹自不住。李恢又入相劝,刘璋大怒:“玄德是吾宗兄,岂能害我,汝等挑拨离间,用意何在!”众官不敢再劝。刘璋车驾出城门,忽见王累自悬于城门之上,大唿道:“主公!刘备入川,则先君基业尽数付与矣!某今日捨命相谏,公若疑我用心,且以死表明!”大叫一声,割断绳索,撞死在地上。刘璋怒道:“此等迂腐之辈,欲以死挟我么?”令人葬之,还是不顾。群臣不敢违杵,只得相随而来。 出成都行不数里,后面烟尘大作,一队人马追上来。刘璋大惊:“此是何人?”片刻间军马赶上,却是都督张任赶来。刘璋大惊:“汝不在涪城抗拒东川人马,来此作甚?”张任正色道:“主公以为刘备居心颇好耶?张鲁不过是皮毛之疮,吾已安排人马把守。刘备乃心腹之患,主公岂能贸然前往!”刘璋道:“一派胡言!刘玄德与我同宗兄弟,相互护持,张伯放汝是个明白的人,如何也这般猜忌?”张任道:“主公心肠恁的直率,却不见得人心奸诈!既然要去巴郡会见刘备,某引军护卫。”刘璋道:“我自有随行军马三万,又不是去厮杀。何必多此一举。”张任道:“主公若是去与刘备厮杀,这三万人尽够了。今去相见,若某不跟去,我怕军中将士无一个敢死战护主者!”刘璋怒道:“甚么话!我兄弟二人之情,岂容你如此挑拨!再敢多说,定斩不赦!”张任道:“主公欲杀我便杀,只要不杀,某定要随主公同去巴郡。宁可多此一举,不要为奸人所乘!”刘璋看他忠直,长嘆道:“也罢,你便随我而行,只是不可莽撞行事,坏了我兄弟情分。”张任领命,于是率本部人马,相随而行。 前行快到巴郡,人报前面有巴郡太守严颜迎接。刘璋亲自去见。那严颜年过六旬,犹自精神矍铄,上前见了礼,道:“主公直欲与刘备相见耶?”刘璋闻言已是八分不悦,因敬他年老,勉强道:“正是。老将军有何高见?”严颜道:“主公,老夫愚见,今引刘备入川而欲自固江山,真乃独坐穷山,放虎自卫,岂能得平安!可急急安排人马,将其逐回荆州,以免日后追悔莫及!”刘璋大怒:“老将军!我敬你忠勇,怎如此胡言乱语伤我兄弟情分!请毋多言!”便叫车驾起行,入巴郡,安排与刘备相会。严颜自到后面,与张任商议道:“都督你是蜀中大将,如何教主公入此犯险?”张任道:“都是法正孟达两个匹夫撺掇的,多官苦谏,主公只是不听。”严颜皱眉道:“如此则我西川基业甚险了!”张任摇头嘆道:“主公心肠虽好,只是太忠厚了些。”问严颜:“老将军,请问刘备现在何处?”严颜道:“报得先锋离开尚有一日路程。法正孟达已自与他会合了。”张任低声道:“某家倒有一计,先叫主公在巴郡安排,我等暗自起兵,往前头布置埋伏,阻截刘备军马。不须大胜,只要杀得他不敢小窥我川中将士,自然退去。”严颜拍掌呵呵笑道:“妙计,妙计。叫那大耳贼亦要吃俺一刀!” 两个商议定了,张任便去调集本部军马万人,准备交战。一面与黄权、李恢等人说好了,不要叫刘璋得知。那刘璋随行三万军马称为“天府营”,乃是刘璋亲卫大军。内中一个大将刘璝,与张任甚相得,闻言也引本部数千兵准备协助。严颜一边安排刘璋在巴郡休息,假作布置,一边亦整顿本郡数千军马,与张任、刘璝合军一路,悄悄从巴郡往东,来迎刘备。 再说刘备令魏延、刘封、索超三将引五千兵马为前锋,孟达带千余人为嚮导,勇勐前行。这日黄昏,走到离巴郡尚有三十里处。孟达道:“不妨且先安营歇息,明日正午便可到巴郡。”魏延道:“如此甚好。”正说间,前面杀声暴起,军兵突出。魏延大惊道:“此处如何有敌军截杀!”孟达哑口无语。索超喝道:“管他甚么,且先厮杀了再说!”正是:已闻谋臣卖主意,先看大将擒敌心!不知厮杀结果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五回:刘璋枉耽兄弟义,马超大战葭萌关 第42页 且说魏延等正在行进之间,忽然前方兵马杀出,为首一员老将,鬚髮雪白,精神抖擞,手提金刀高唿:“刘备小儿,引兵进川,欲霸占我主公的基业,先过老夫这关!”魏延问道:“此老将军是谁?”孟达看了,回答:“此乃巴郡太守严颜,虽然年老,有万夫不当之勇,不可小看!待我先去说他退兵。”于是纵马出阵,道:“对阵可是严老将军?”严颜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子敬。你本是益州大将,为何与荆州人马一起耶?”孟达道:“老将军,我奉主公之命,迎接刘皇叔进川,以讨伐米贼张鲁。眼下主公便要在巴郡与皇叔相会,老将军为何兴兵阻拦?”严颜骂道:“呀呸!汝这小匹夫,勾结刘备,名为救援,实在想夺我西川五十四州,谁个不知?没说头,胜得我的宝刀,便放你西去!”孟达脸色苍白,旁边早恼起急先锋索超:“也好,我去会会这老将!”提了斧头,拍马而出:“老头子,先来与索大将军厮杀几个回合!”对阵严颜呵呵大笑:“无名鼠辈,真真污我宝刀也!”将辔一提,纵马杀出。两个刀来斧往,一场好杀,只看得两边军卒都呆着。魏延嘆道:“索将军武艺自然不说,不想这老严颜也有如此能耐!” 正说之间,忽然两边鼓声大震,突出无数军卒吶喊。刘封惊道:“不好,有伏兵!”魏延厉声道:“伏兵便来,慌乱甚么!”叫刘封、孟达压住阵脚,自己引百余骑,先往左边去看。便见一队川兵,奋勇杀来,当头大将旗号“刘”。魏延喝道:“汝是何人,敢截杀刘皇叔大军?”刘璝冷笑道:“汝等欲要喧宾夺主,岂能得逞!”魏延大怒,拍马舞刀杀过,刘璝横枪抵挡。两个大战了二三十合,刘璝见魏延勇勐,难于取胜,退马将枪一招,背后川兵汹涌杀上。魏延部下人少,只得退回本队。这时右边伏兵亦杀出,三路人马将刘备前锋部队围在核心勐攻。魏延、刘封、孟达、索超等皆非等闲,各自指挥军马奋力招架,当不得蜀军势头正胜,荆州兵抵挡困难。 正在这时,背后鼓号齐鸣,旌旗招展,却是刘备中军大队赶到。一旁吶喊声又起,张任引军杀出阻截。刘备远远看见自家人马被围攻,不由大怒:“我与季玉兄弟相会,这班川将好没道理!”言未落,老将黄忠高唿:“待我去接应文长出来!”催马杀出。这边严颜看见,乐道:“不想又来一个老将!”提刀迎上,两个老头一般的鬚眉如霜,这边黄忠骂道:“汝这老匹夫,无故挡我军马,莫非想死么?”严颜回骂道:“皓首老贼!不安心在荆州养老,千里奔来图谋我地盘,却是何苦!”两个更不答话,双刀并举,两马盘旋,厮杀起来。两边军卒看二老年高,却有如此精神,都大声喝采。正是: 鼙鼓震地,战云蔽天。两马得得疾驰,四目忿忿相看。黄汉升老牙紧咬,一心拼得兴汉地;老严颜银须乱张,舞刀护得郡县安。旌旗大书英雄姓,刀光不问战将名。两军阵前皆呆看,万卷青史留壮行。谁言年高无用武,今见苍龙捲暮云。 两个大战到三十余合,严颜见黄忠刀法精奇,不易取胜,于是打个转念,拨马便走,只道用拖刀计取之。黄忠看他走,冷冷一笑,一边缓缓纵马赶来,一边暗取雕弓在手。严颜只是不知,对面张任看得清楚,高叫:“贼将休放冷箭!”话音刚落,弦声一响,严颜急躲闪时,背心上早着,伏鞍而走。黄忠高叫:“老贼哪里逃!”催马追上,一边张任急急挺枪杀出,拦住黄忠厮杀。刘备见黄忠取胜,将手中剑一挥,部下大军潮水般涌上。对面张任早安排下防卫队伍,牌刀手后面弓弩手一起冲出,乱箭如飞蝗扫来,刘备军士顿时倒下一片。一连三次,死伤无数,不得突破。前面刘璝更是加紧围攻刘备前军,魏延督军抵挡,也不轻松。刘备在中军,一时亦无法可想,不由对陈到道:“川中人物,未可小看也!” 正是交战激烈之时,忽然前面有人高叫:“两军休得再打!”川军闻声,纷纷停手,便看刘璋亲引卫队,赶到前面,分开两军。刘备众将也急将军马约住。刘璋气喘吁吁,急忙赶到前面,见了刘备,翻身下马。刘备急也下马相迎,两个四手相握,挥泪唏嘘不已,各自诉说兄弟旧情。刘璋道:“我率人马前来迎接兄长,只在巴郡等候。不料部将愚蛮,前来生事,惊了兄长。”便叫唤张任来,大骂道:“汝自作主张,欲加害我兄,莫非要断送西川五十四州么?”张任慨然道:“末将只为保全主公的家业,只怕玄德公来了,这西川五十四州倒是难得讲清了。”刘璋大怒,叫推出斩首,张任哈哈大笑,面不改色。刘备慌忙道:“季玉不可!张都督也是一片赤诚,季玉若是为我杀他,吾有何面目见川中文武乎?”刘璋大将泠苞、邓贤等纷纷相劝,刘璋方挥退张任。刘备泣道:“方今汉室倾覆,奸雄为患,朝纲失振,民不聊生。我二人同为宗亲,当携手为国家出力,若得汉朝兴復,则我辈纵万死,又何辜也!想季玉必能解我苦心!”说罢,两个抱头大哭。刘璋泣道:“诸将无谋,皆说兄长此来不善。我必知兄长不负我也!” 相慰半天,刘璋吩咐全副仪仗摆开,迎接荆州军入巴郡城。刘璋与玄德两个并马而行。进得城中,刘璋设宴款待,兄弟二人尽兴畅饮。 第43页 其时,庞统与史进统带后军人马,离巴郡尚有二十里路程。魏延前军驻巴郡城东门,黄忠统大军驻扎北门。法正所率军马及士徽统带交州人马扎营于城南门,陈到率宿卫营千人随玄德入城。刘璋本军人马,驻扎于巴郡西门,城中也只留了刘璋亲卫千余人。 宴到一更时分,刘备作别刘璋,自回本营。人报庞统先生到。刘备大喜,急忙来到大帐,只见庞统与法正一起等着。庞统见了刘备问道:“主公,今日如何?”刘备道:“与蜀军冲突,幸得季玉赶到,不致酿成大祸。”庞统道:“刘璋虽是老实,部将多有不平,主公当一不做二不休,便乘此时整顿军马,五更动手,一举攻克巴郡,拿住刘璋,然后相挟以进讨诸郡,西川可传檄而定也。”刘备摇头道:“不妥。我与季玉兄弟也,他以诚待我,我岂能如此下作?”法正道:“士元所言甚是道理,主公勿要错过机会。”刘备道:“公等欲陷我于不义耶?”两人再三劝说,刘备只是不听。两个只得出来,法正道:“皇叔不肯动手,如何?”庞统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只好先斩后奏了!”二人出了刘备大帐,径去前帐,吩咐召集魏延、陈到、黄忠、士徽等诸将前来,庞统说了事情,道:“主公心慈手软,不肯用我计策,这争霸天下,却是拖沓不得的。今晚便动手,一举拿住刘璋,西川可得也!”魏延道:“军师所言极是!便请军师安排!” 法正道:“川军大队驻扎在城西的,我却不可乱来,以免打草惊蛇。此时我统带的后军尚在巴郡城东十里处,待我引军悄悄从北部山道迂迴,突袭川军大营,彼必慌乱。然后黄汉升率军从北门突入,魏文长从东门突入,法孝直从南门突入,各各去抓刘璋。陈叔至你率本部人马,保卫主公。士公子却带本部交州儿郎,从城南悄悄抄到城西,张网等着。若是吃刘璋从巴郡城里逃脱,他不归到城西的大营,则必然是从小路潜走。士公子分派人马把路口把牢,则刘璋可擒,益州可获也。”众将听了齐道:“军师高妙,无愧凤雏也!”庞统哈哈大笑,又叮嘱道:“各军自去准备,看城西火光起,方可动手,不要冒失!”众将各自领命去了。 庞统安排下去,自己带几个亲卫,急急往城东后军营寨赶去,到营中,史进出来迎接:“军师,安排如何?”庞统道:“万事齐备矣。只等我这边动手,全军齐出,刘璋必不免。”史进道:“只是他也有大军在侧,军师不怕困兽犹斗么?”庞统笑道:“这般兵将,便有十万也是无用的。再讲了,纵然今夜这一战不得全功,甚或刘皇叔遇了甚么不测,岂不更逞梁山军之意?”史进一怔,两个哈哈大笑。 正在准备,忽然白花蛇杨春闯入道:“军师,大郎哥哥,事情坏了!方才出外巡探,我军营寨外面离开两里,有一队川兵屯扎,看来是盯防我等!”庞统正在吃惊,又一小校奔来:“禀告军师,前军魏延大人遣小的来报,说巴郡城头,有老将严颜人马严守四门,戒备森严,恐怕不得轻入。”庞统听了,沉默片刻,长嘆道:“蜀中人物,真非等闲也!”便叫小校回报各营,今夜不再起事。 次日,刘备设宴招待刘璋。酒席之上,刘璋道:“兄长,今有米贼张鲁,遣马超引大军攻打西川甚急,望兄长不吝相助。”刘备慨然道:“自家弟兄之事,何必多说!”刘璋大喜,连连敬酒。刘备求一二本地文武为嚮导,刘璋便以法正、孟达相随。当日欢宴,第三日,刘备便与法正、孟达统带全军,前后马步军近五万,往涪城而去。刘璋心下甚是欢喜,多多供给粮草辎重,自转回成都,以为安如泰山。沿途之中,张任道:“主公叫刘备去战张鲁倒也罢了,如何又把法正孟达二人派给他为辅佐?此二人心怀不忠,今给刘备,是为虎添翼也。”刘璋怒道:“张伯放!某父子两代,待汝不薄,汝数次三番挑动我兄弟关系,究竟是何居心?”张任嘆道:“主公既有此说,我缄口便了。日后身殉大义,好歹教主公见我赤诚一片就是。”刘璋闻他如此,更加不悦。 再说刘备引军直趋涪城。庞统道:“主公既到了巴郡,何不就此直取成都?远来涪城,多费甚多手脚,又要与马超死拼。”刘备笑道:“我若在巴郡起事,一则孤军外悬,二则民心未服。不若先到涪城,修养士力,结交民心。至于马超,虽然骁勇,毕竟是偏军,不难破之。”庞统点头嘆服。 四月中旬,刘备军到涪城。涪城白水军都督杨怀、副都督高沛前来迎接。两下见过礼,刘备问道:“马超动静如何?”杨怀禀道:“马超自攻下葭萌关,军势更添,就屯住于涪城外三十里,不时前来挑战。我等坚守不出,倒也未出大乱。”刘备又问:“马超军马多少?”杨怀道:“约有二万余。”刘备又问:“本处兵马钱粮若何?”杨怀道:“本处本有兵马五千,前番张任将军前来协防,留下一军,现今有步兵九千,骑兵五百,颇有钱粮。”刘备道:“甚好。季玉以我前来抗击张鲁,尚请二位将军多多相助。”二将忙答礼道:“皇叔差遣,无敢不从。”于是两下酒宴相待。刘备大军自于涪城南安营扎寨。 第44页 当晚,刘备与庞统相议道:“马超兵马虽不多,却不可小窥。可否要用白水军?”庞统道:“以我军力,足以击败马超,皇叔用白水军,切记要当成自家将士一般看待,才好恩遇人心。若有些出生入死的地方,尽量莫叫他去。”刘备道:“这个却是。”庞统又道:“那马超乃骁勇之人,与曹操有切齿之仇,又在凉州大有名望。他投奔张鲁本是势不得已,皇叔若能把他收归麾下,兴汉又多一分力也。”刘备道:“这个姑且不说,先战场上见了高低,才好打算。”当下计议已绝。 次日,刘备便以黄忠、索超为先锋,魏延、史进为后合,自与法正统带中军,留下庞统看守本寨,点起马步军三万,出了涪城,杀奔马超大营而去。 原来马超自从取了葭萌关,因涪城城池坚固,张任又知兵,不敢尽力攻打。张鲁派杨柏为监军,带兵二千来增援。马超因见援兵不多,便在葭萌关招兵买马,整练自家势力。后闻张任走了,又听说许都城中,曹操真箇把自家父亲满门杀尽,心中气恼,于是亲统大军出葭萌关,到涪城下安排大营。闻说刘备引军前来,冷冷笑道:“这厮织席贩履之徒,莫非是与我送粮草兵马来了?”便与众将整兵出营。 这边黄忠、索超带兵五千,在前急急赶路,行二十余里,前头金鼓大振,一彪人马杀将出来,为首大将高唿:“孤穷贼将,来与马将军受死!”黄忠大怒:“小竖子敢如此无礼!”挥刀上前。那将亦抡刀相迎。两个战了十余回合,黄忠精神倍长。那将瞠目道:“这老将如此威勐!”黄忠嘿嘿笑道:“你可便是那马超小儿?速速下马归降,老夫保你性命。”话音未落,一声怒吼:“休得胡言,马超在此!”一将银枪白马,阵中抢出。索超提斧头上前交战,不到十余回合,遮拦不住。马超一枪在前,但见雪花四射,兵卒纷纷倒地,片刻之间,将前队人马沖得纷纷溃退下来。黄忠待要上前抵挡,又被马岱缠住。正在焦急,斜刺里杀声大作,又一队兵马冲杀而出,为首将领黑面长须,手使铁背大刀,横扫直噼,血光大现。黄忠部下末将余时上前喝问:“何方敌将!”来将大吼一声:“南安庞德也!”大刀起处,不五合斩余时于马下,于是兵众皆乱,庞德挥军冲杀,将刘备前军沖成两截,首尾不能相顾,士众大溃。黄忠、索超喝止不住,只得混着奔逃。马超纵军掩杀,斩首无数。 追出数里,遭遇刘备大军。刘备见前头黄忠军崩坏,大怒,令中军列队整顿抵挡。马超也收住军锋。两阵对圆,刘备看那马超:虎背狼腰,浓眉瑞目,白袍银铠,骏马长枪,威风凛凛。左有马岱,右有庞德,身边排列着西凉精兵,人强马壮,煞是严整。刘备暗自赞嘆,乃向对阵喝问:“孟起!你本是忠良之后,当随我共抗击曹贼,今日如何为张鲁效命,来侵犯西川城池耶?”马超道:“休得多说!这天下城池,有力者得之。你若要我退兵,便枪上见!”将马一夹,杀奔出阵。刘备身边,刘封挺枪而出。两个战不到五个回合,刘封大败而回。众军皆看得悚然。马超胜了刘封,哈哈大笑:“来几个有用些的!”纵马再杀来。都尉张南拍马舞刀出截击,交马三合,马超一枪将张南头盔挑下,张南大惊,披头散髮,伏鞍败回。孟达再出,战不数合又被马超杀败。眼看马超沖近,陈到叫声:“马儿休要猖狂!”提刀杀出,马超截住,两个盘旋厮杀二十余合,陈到又败走。 马超连败四将,威风大振,直冲刘备而来。后面马岱、庞德见得了机,急令擂鼓大进,于是西凉军和汉中人马铺天盖地,掩杀上来。刘备军中众将,急忙整顿军马迎敌。马超亲引数百西凉铁骑,往来冲杀,片刻之间,突破刘备三层阵线。刘军士卒,皆不敢抵挡。刘备尚自在指挥,一边马超远远望见,喜道:“拿得刘备,则西川如在手掌!”纵马赶来,口里高唿:“刘玄德休走!”刘备回头看见,唬得汗流浃背,急急鞭马回走。乱军之中,谁人顾得?那马超风驰电掣,疾奔而来,沿路有人想挡,皆被挑于马下。刘封见情势危急,大叫一声,回马死战。战到十余回合,被马超一枪刺中臂膀,翻身落马,士卒拼死救去了。刘备此时去得不远,马超纵马又赶来。刘备只顾奔走,不防马蹄绊着个尸体,打个趔厥,倒栽下来。马超大喜,上前就刺杀。其时陈到被马岱截住,其余众将,各自不能相顾。刘备待要挣扎起,马超已到面前,不由惊道:“莫非刘备今日竟死在此处么?”正是:江山未展万里志,沙场先见一命危。不知刘备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六回:庞士元巧计降虎将,宋公明截江战吕蒙 且说刘备引军与马超交锋,被马超英勇,冲动阵脚。马超单枪来拿刘备,刘备奔逃中马失前蹄,掉下地来。马超大喜,挺枪上前。离开还有丈余远近,忽听一声大吼:“休伤了俺家主公!”转眼看时,一条长大汉子,浑身皂袍,头戴一个金箍,披头散髮,手使雪亮两口鸳鸯宝刀,大唿步行杀来。马超见他来势兇勐,不敢小看,翻身迎敌。那大汉冲到马前,起高一刀砍人腰,低一刀磔马蹄。马超急急拉马,用银枪格挡,噌当两声,火星四溅。马超看此人力大,刀法娴熟,哪敢轻敌,全神相迎。两个马步相交大战了十数回合,未见胜败。这时节一旁的黄忠、索超整顿了前军的败卒,重新前来参战;后军魏延、史进亦督军赶到。马超望见刘备军势大,一时又战不下这步将,于是收兵自回。 第45页 刘备方才放心,也整兵归队。魏延已在五里外扎下行营,全军暂在其中歇息。众将都来参见,刘备少不得打气一番。召战场上相救那员步将来,却是行者武松。刘备大加褒扬一番,升授为都尉。检点军卒,折损了二千余人,刘封、索超、傅彤各自军中带伤。刘备发愁道:“这马超如此勇勐,如何对付?”史进道:“主公,何不从涪城请庞统军师前来商议?”刘备听了,笑道:“今日是吓得慌了,你不说竟然忘记。”正欲使人来请,人报庞统军师在帐外求见。刘备忙叫请入。 庞统进来,大笑道:“主公今日必输了一战也。”刘备道:“正是。军师有何高见?”庞统道:“这个甚是简单的。我军远道跋涉而来,士力已疲。马超求战心切,锐气正盛,一战而败,非战之过也。今日我军兵马倍于他,只需分兵与他要战,却不死拼,轮番上去,消耗他的士力;一面却分派精兵,悄悄迂迴取葭萌关,马超可擒也。”刘备闻之大喜:“军师真乃天人!” 当下庞统调遣,把军马重新分割。叫魏延、张南为左军,黄忠、张清为右军,各领五千人马,在两边扎营。刘备同陈到、武松、孟达等众将引大队安扎中军大营。自己同交州士徽人马为后营接应。刘封、索超、傅彤等且在后营养伤。吩咐各营:“只要轮番挑衅,诱他出来,耗得他士气全无,便可收工也。”一面令梁山军九纹龙史进引本部五千人马及陈达、杨春二将,抄小路去取葭萌关。庞统悄悄吩咐史进道:“葭萌关硬攻取不易,你可伏兵其侧,待彼无备时,先安排百数十人乘隙突入,只要占了关门,这关便好得了。”史进连连点头称是,于是引本部军自去。 自那以后,每日刘备左右两营轮番挑战。待马超出战,战不多时辄收兵回,而另一边又突出挑战。一连数日,马超欲战不能,欲罢不得,烦闷之极。这天回到营中,召集部下马岱、庞德、施恩、穆春、穆弘等商议道:“这刘备每日只出兵挑衅,又不与我厮杀,只是怎的?”庞德道:“眼见得他是在施用疲兵之计,只待我士气消耗,然后取事。”马超道:“那却如何?”庞德道:“依我看,只好我等也闭门不出,任他挑战;等他有松懈了的时候,却以精兵一鼓突出,刘备可擒也。”马超道:“庞令明此策甚好,明日起我等不要出战!”传令下去。 次日,魏延来挑战,马超军只是不出。魏延挑了一上午,无人搭理,只好自收兵。又过一日,黄忠引兵挑战,马超还是不理。黄忠只待到黄昏时分,收兵回营,马超却令马岱、穆弘领精兵冲杀出来,截其后队,黄忠军一时大乱,亏得中军孟达出来救援,方才杀退。 当晚,刘备请庞统相议道:“马超反不出战,如何是好?”庞统笑道:“马儿血气方刚,所谓不出战者,因看我军避战,怕白白耗了士气,所以如此。明日皇叔亲自出战,马超必出,我再安排如此如此,马超可一举击破!”刘备大喜。 次日大早,刘备亲引数千军马,前往马超营前挑战。马超看见大喜:“大耳贼来送死矣!”便留马岱守营,自与众将引兵冲杀出来。两阵对面,马超也不多说,挺枪便沖刘备。刘备身边,陈到杀出截住。两个刀枪相交,战七八个回合,陈到回马便走。马超将枪一招,指挥大队人马掩杀上来,刘备全军丢盔弃甲而逃。追不上数里,庞德从后面赶上道:“将军,刘备军一触即溃,恐怕有诈!”马超笑道:“此等兵马,某看作土鸡瓦犬,有诈又怎的!”话音刚落,两边杀声大作,左魏延、右黄忠,各引精兵杀出,前面刘备反掩回来,将西凉军团团围住。庞德道:“将军可急退!”马超厉声道:“此时正好活捉刘备,退他甚么!”拍马挺枪,往前来拿刘备。将士阻拦的,皆被一枪搠翻。刘备望见马超过来,急叫:“众将何在?”当下杀出末将卫辰,使双刀便砍马超。交马只一伙,被马超挑下鞍来。马超正待上前,一边怒吼:“马超休要无礼,义阳魏文长在此!”转向右首,魏延横刀跃马而来。马超急上前交战,两个战约二十合,刘备身后突出索超,高叫:“文长将军,我来助你!”马超冷笑道:“无名败将,尚敢来耶!”奋力交战,再战二十合,战不倒马超。其时交州军士徽望见,来了豪情,也拍马上前夹攻。三个大将围住马超团团厮杀,一支戟、一柄斧、一口刀尽带杀气,马超一条银枪前后波动,左遮右当,兀的游刃有余。这一场好杀,有诗为证: 汉末风雷起乱世,八方英豪竞纷争。天府不免战火起,葭萌关前列三军。小将士徽铁戟勇,先锋索超战斧沉。义阳文长刀锋厉,雪刃破空惊鬼神。恼起西凉马孟起,银枪白马赛天人。欲兴霸业洗父恨,先向西川动刀兵。艰险何动英雄胆,鏖战先炼勇士心! 两下四将团团交战,厮杀有数十回合,马超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晃一晃,抽身而去。此时三面刘备军吶喊冲锋,声威甚大,西凉与汉中军渐渐不敌。庞德引一队兵马在后面冲杀,忽遇上刘备军中都尉没羽箭张清,庞德提刀便砍,张清接战十数回合,力气不支,拨马便走。庞德不知厉害,追杀过来,不防张清抬手一石子打来,啪嗒一声,正中面颊,打的鲜血直流。庞德暗叫不好,捂住脸回马就退。正好遇见马超。两个再往后赶,见施恩、穆弘、穆春等将先后赶来,都说刘备军势甚大,难以抵挡。马超道:“既然如此,且先回自家大营。”话音未落,见迎面一队败军赶来,为首正是马岱。马超惊道:“莫不是寨子丢了?”便看马岱迎面来哭诉道:“哥哥!敌军孟达、法正乘我军大队外出,埋伏突袭抢了寨子。”马超道:“这个也罢了。既然寨子丢了,不妨先回葭萌关,整顿兵马,再来报仇。”施恩道:“将军,我只怕今日这一战失败,杨柏那厮本来与将军有雠隙的,若要乘机构陷,这汉中众将与将军亲善的又没有几个的,只怕……”马超道:“话是如此说,那你以为如何?”施恩不做声。马岱道:“罢了,大家还是尽早赶回葭萌关为上。”于是叫庞德为前队,马岱居中,马超自引精锐兵马断后,逶迤向葭萌关而来。 第46页 话分两头。且表史进领了庞统的命令,与陈达、杨春二人加紧赶路,朝葭萌关而去。离关隘尚有数里,派陈达带十余个精干喽罗,前去探路。陈达去不多时,带回一人,史进看了大喜:“丁得孙哥哥,你却如何在此!”丁得孙道:“我在张鲁部下,助守此关。方才出关巡哨,不想碰见陈达哥哥,因此带来。”各自个相见,史进说了来意,又道:“吴用军师先前有话,说这马超勇武绝伦,若是能够离间他与张鲁,为我所用正好。我有一策,望丁得孙哥哥相助。”丁得孙道:“大郎但说无妨。”史进说如此如此,丁得孙喜道:“不想大郎也有如此妙计!我这就回去,大郎整顿军马,看我城楼上信号,便抢入夺关!” 原来马超率军出发攻打涪城,这边葭萌关便是张鲁派遣的监军杨柏把守,丁得孙是他副将。得孙别了史进自回到关上,先在馆舍内外,埋伏了数十个亲信喽罗,然后叫人去请杨监军议事。杨柏自然不疑,大典典过来。丁得孙先道:“监军,刚才闻得急报,说马超与刘备勾结,要来取我葭萌关,如何是好?”杨柏大惊:“有这等事情?大军尽在马超那里,我这里兵微将寡,他若勾结刘备前来,如何抵挡?”丁得孙道:“赶紧写书一封,往南郑求主公发兵救援。”杨柏道:“是了。”于是找丁得孙要过纸笔,写成求援信件,叫一心腹小校送去。那人走了不久,丁得孙又道:“监军,若是马超骤然杀到,只怕远水难济近渴。”杨柏道:“那如何是好?”丁得孙道:“马超与监军有怨,不若借监军首级与马超,敌兵自退。”杨柏大惊,待要拔剑,丁得孙吆喝一声,沖入数十个刀斧手,片刻之间把杨柏乱刀砍死。 丁得孙杀了杨柏,立刻安排自家亲信人马,赶往关中占住各个要隘,一边大开关门。城外史进早引兵埋伏,当下一拥而入。汉中人马没有头领,皆不敢抵挡,于是史进几兵不血刃夺了葭萌关。有几个混乱中脱身出的,也被陈达引五百精兵分路伏在关隘之后,尽数拿住,不曾走了一个。 史进夺了城关,问众军:“汝等可愿归降?”中军齐道:“愿降!”史进便叫全部编入本军队中。一面把城头旗号依旧布置好,一面对丁得孙道:“汉中那边,还要辛苦哥哥一回。”丁得孙道:“史大郎恁的说,都是俺梁山大事,何辞辛苦?”带二百余个心腹人马,急急出了葭萌关,往汉中赶去。行数日,先到阳平关。那守关将领却是张鲁胞弟张卫。丁得孙只说被马超连接刘备,内外袭取了葭萌关,只恐来犯汉中。张卫听了也大惊,一面加紧把守,一面叫人与丁得孙同去南郑请告张鲁。张鲁才得到杨柏书信求援,又闻此事,大惊,急忙给张卫添兵,务必要守住阳平关隘口。一边抚慰丁得孙,加给人马,叫他往阳平关协防。 再说马超败于刘备,急急回奔。先头庞德来到葭萌关下,开口叫门。城门上原有丁得孙部下头目,于是吩咐打开。庞德毫不怀疑,率先进城。方进去数百人,勐听梆子乱敲,城上放下千斤栅,把庞德并几百个兵士关在城关之中。庞德大惊,叫道:“杨监军出来答话!”便看关上杀下一队人马,为首史进笑道:“庞令明,你今天已中俺埋伏,何不归降刘皇叔,共图大业?”庞德怒目圆睁,并不答话,飞马便冲杀上来。杨春上前交锋,战无五合,大败而退。史进一惊,亲自上前交战,庞德咬牙怒骂,势如疯虎,左一刀又一刀乱砍,史进与他战了十数回合,不敢硬拼,抽身便退。庞德待要追杀,城楼上陈达急急叫放箭,于是三面乱箭齐下,庞德尽力挥刀格挡,却并不屈服,胯下马已倒毙,人犹直立。片刻之间,身中数十箭,气绝而亡,尸身靠于马尸之上,并不倒下。部下军卒纷纷投降。史进见他英雄,吩咐厚葬。一面开关,将城外庞德的败兵一阵杀退,然后紧闭关门,只待马超。 马超等人正赶往葭萌关,忽见自家败兵潮水般溃退回来,又闻说葭萌关丢失,切齿大怒:“吾誓不与刘备干休!”马岱劝道:“哥哥,眼下势头不好,且先回汉中,再作打算。”施恩道:“只是今日折了这许多人马,又丢了葭萌关,回去恐人暗中捣鬼。”马超道:“也无他法。且回去吧。”便远远绕开葭萌关,从小道往汉中而去。史进看他一些败兵翻山而过,也不安排人马截杀。 一日之后,关下旌旗招展,刘备大军到来,史进等慌忙迎接。刘备盛赞史进夺关的功劳,一面叫大摆酒宴,全军庆功。席间,庞统道:“马超此次兵败,必不见容于张鲁。我等可以书信招揽其至麾下,则声势更添。”刘备深以为然。法正道:“皇叔,今番破了马超,可乘胜挥兵西进,夺取成都也。”刘备道:“不可。我军方才战罢,兵力疲惫,且未结民心。不如现在此地修养数月,再发兵不晚。” 马超这边,率残败人马万余,往东川赶进。行到阳平关,张卫引军拒住,在城关上大骂马超逆贼,不放入关。马超进退惟谷,甚是尴尬。正好刘备遣法正前来劝降,马超无奈,遂归刘备。从此刘备便在葭萌关休养士力,一边恩结百姓,渐渐有了起色。 再说东吴孙权,闻说刘备入川去抵御张鲁,召集文武商量。其时鲁肃在鄱阳治军,不在南徐。吕蒙道:“刘备名为助刘璋抵抗张鲁,其实便是要乘机取得西川。以末将之见,不如乘他在益州,我等突发精兵,占住江口,夺了他的荆州。”孙权道:“奈何我妹子尚在荆州,一旦交兵,怕是玉石俱焚,娘亲必不肯恕我。”吕范道:“某有一计,可假称国太病重,召回小姐,顺带把刘备公子阿斗带回。如能得手,则荆州不战可得也。”孙权大喜,便叫心腹小将周善、贾华两个,带领五百兵马,大船十只,扮作客商模样,逆水上去往荆州迎接小姐回来。又遣吕蒙引五千水军,战船二百,沿江布阵,准备接应。 第47页 周善、贾华两个逆水而上,不几日到公安,停靠岸边,乔装进府邸见了孙小姐。孙小姐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听说母亲病重,心下焦急,便叫随身婢女收拾行装,带了刘备独子阿斗,上周善之船,一声令下,拔锚而起,顺流往东吴去。 且说公安内务,原是赵云主管。那天因有事,往城北去巡查,回来闻报夫人带着公子去了。赵云大惊:“此必东吴诡计也!”急急上马,往江边驰来。远远看见大船顺水而下,快若箭驰。赵云心下大急,策马沿江追赶,虽然赶上,却上不得船,只是口里高叫:“夫人且慢行走,赵云前来送行!”周善、贾华望见,各引军士,沿船摆开。赵云追了一截,忽听江上有人叫:“子龙将军哪里去?”回头看时,乃是水军都尉阮小五带了五六条小船,十多个水军,羽毛一般飘荡而来。赵云道:“小五哥,快与我赶上去,东吴劫持了夫人、公子要跑!”阮小五答应声,叫赵云上船,将桨绰开,小船箭一般赶上。周善、贾华吩咐乱箭齐发,皆被赵云用长枪格开。两船相距还有一丈距离,赵云将枪一撑,飞身跃上大船。这一用力,却把小船倒推得翻了过去。阮小五从水里冒个脑袋出来叫道:“好个子龙,我来帮你,你反推我。”朝水里一钻,沿大船边沿出熘一下,也翻了上去。 赵云上得大船,吴兵欲挡,皆被喝退。就闯入舱中,见孙夫人抱阿斗端坐。赵云责道:“皇叔在川,夫人为何不告而别,又带走小主?”孙夫人在荆州因见赵云正值威严,原本惧他两分,当下答道:“母亲病重,所以回归探望。阿斗是我子,自要随身照看。”赵云道:“夫人此言差矣。主公半生只有这点血脉,岂能被夫人带走?”伸手拉过阿斗。那阿斗虽已四岁,哪懂得这许多,开口便啼。赵云心一狠,将阿斗抱起便走。夫人大怒,叫侍婢来拉,赵云回头怒视,无人敢动。到船头,忽见阮小五提一颗血淋淋人头,惊道:“这是何人?”小五笑道:“是那为首的吴将,这厮指挥军卒欲要为难将军,被我杀了,免得麻烦。”这时一船吴军,皆不敢动。那边船上贾华见杀死了周善,指挥九只船包围上来,却不敢接战。赵云道:“小五将军,你去后舱扳舵,把船靠岸。”阮小五道:“旁边两条船上乱箭过来,我不敢靠近。不如跳水逃走。”赵云怒道:“混话!你水性自好,小主却如何吃得这般苦头?” 正说之间,前头港湾里一熘出来十余只战船,赵云大惊:“东吴伏兵到矣!”却看船头站立一人,乃是张飞。赵云这才放心。张飞将船靠住,先登上来,吴兵战慄,不敢用强。孙夫人独道:“益德将军欺负我妇道人家,好生威武!”张飞一愣,与赵云商量片刻,便道:“嫂嫂,俺哥哥是大汉皇叔,对你也无不是,今后想着俺哥哥的好处,早些回来。”行了礼,与赵云、阮小五同阿斗回自家船上,放孙夫人船队过去了。原来张飞引军巡江,闻得这边动静,慌忙赶来,却解了赵云尴尬。 驶不出数里,江面上鼓点大作,数百战船整队而来。当头大纛上书“东吴吕蒙”。三将面面相觑。张飞道:“既已至此,只好决一死战!”赵云道:“小主在此,不可硬拼。三将军可乘小船带公子先走,我与小五将军在此抵住吴兵。”张飞道:“俺是荆州总巡江,安能退缩?子龙可带阿斗先走。”两个正争执间,西边江上又是一派鼓声,数百只战船齐齐开到,阮小五一眼望见头一只大船上却是宋江,心下大喜:“是了是了,公明哥哥救兵到了!”这时只见宋江在中,左有阮小二,右有阮小七,率战船突进而来。对阵东吴兵船也是相迎而上,两军在江面上交锋,樯桅交错,桨橹纵横,不时有人中箭着刀,落水而死。惨唿之声,两岸可闻,死尸浮江皆是。 战了半个时辰,吕蒙望见敌军中队不堪恶战,吩咐左右道:“集中全力,打他中路大船,切他作两半!”自引艨艟战船,勇勐突进。那宋江在前面,丝毫不懂水战,全凭几个头目献策指挥。现在见吴军冲击而来,心中大恐,慌忙叫后退。这一退,牵动全局,船队阵型大乱,被吴军截作四五处,各自为战。阮小七、阮小二虽然善战,却也相救不急。 危险关头,上游又是锣鼓齐鸣,诸葛亮亲引大队战船赶来接应。吕蒙望见荆州军势大,不敢恋战,传令掉头顺流而下,会合了贾华和孙夫人船队,一道归于南徐。诸葛亮听说阿斗得回,也不死追,各自收兵。 吕蒙、贾华回到南徐復命,孙权闻赵云截江,杀死周善之事,怒道:“正好!我妹子已归,恩义已绝,今番便调集八十一州人马,夺取荆州!”正说之间,人报曹操起大军二十万,南下欲攻打江东。孙权大惊,遂罢了取荆州之议,商量迎敌。正是:孙吴空怀开疆计,曹魏早兴復仇兵。不知这一战吉凶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七回:取涪城刘备欺弟,战雒县张任逞威 原来建安十六年二月,长史董昭上书,群臣推戴,汉献帝封曹操为魏公,赐予九锡,从此权势更盛。主薄司马懿奏说当乘刘备在西川之时,兴兵讨伐东吴,曹操听其言,遂调集马步军一十四万,诈称二十万,于建安十六年夏七月,直下江南。孙权与韩当、周泰、吕蒙等众将顷起南徐之兵前往相迎,两军战于濡须口,一连多日,不分胜败。其时天降大雨,江水暴涨,曹操进退不得,颇有回军之意。又得孙权下书,加以说辞,曹操看后感嘆不已,于是收兵回许都。 第48页 曹军既退,孙权復与众人商量攻取荆州之事。张昭道:“不可妄动兵,我若一动,曹操必然再兴兵前来,总是不得力的。且现在荆州尚有关云长、张飞、诸葛孔明和梁山宋江军,势力非常,我却是方经大战,兵力疲惫。不如修书一封与刘璋,告密说刘备连接东吴,欲取西川。刘璋闻言必怒。待他两军在益州内开战,刘备无暇东顾,我再取荆州,可万无一失也。”孙权大喜,便派遣吕范为使者,悄悄往西川来。 再说刘备在葭萌关驻扎半年有余,多多结交百姓,民心渐渐欣然。闻得曹操兴兵去攻打东吴,便与庞统商量。庞统道:“曹操与东吴交战,两相疲惫,我等正好起事。此时民心已然顺我,军马也养息够了,主公勿要迟疑。”刘备道:“只是如何起兵?”庞统道:“先只说要讨伐汉中张鲁,向刘璋借二万兵马,十万斛粮食,他若肯借,则再打算。”刘备然之,于是修书到成都,向刘璋求借兵马、粮草。 再说刘璋在成都,收到孙权密信,大惊,召集部下商议。许靖道:“此显见得是孙权阴谋挑拨,欲败坏主公与刘玄德关系,他好从中渔利。”黄权道:“虽然是挑拨,说得倒也不无道理,主公宜多加提防。”刘璋怒道:“黄公衡,汝于我兄弟之间,究竟有何成见?毋再多言!”黄权长嘆一声,步出门去。刘璋与其余文武正在商议,又报有葭萌关刘备书信送到。刘璋拆开看时,求兵二万,粮十万斛,以讨伐张鲁。群臣看了,皆道不可。张任愤然道:“主公若给刘备粮草兵马,是干戈倒持,助虎伤人也!”刘璋道:“玄德我兄,年初才杀退了张鲁,于我益州有大恩。”刘璝道:“主公,那刘备在葭萌关,兼领马超兵马,已有五六万大军,其势甚险。今又要主公再拨兵马,必有异图!”刘璋尽力想了一想,道:“公等先退,容某再思索。”于是众人皆退。刘璋自个想了半夜,教发老弱兵丁四千,粮米二万斛去与刘备。 次日,黄权求见道:“主公,闻说刘备来书求借兵马粮草,万不可与之。”刘璋笑道:“我自晓得,已分拨了四千弱兵,二万粮米去也。”黄权闻言大惊道:“主公!刘备要求,本是无理,主公正言拒绝,有何不可?今与他二成,是反授人以柄也!”刘璋道:“然如之奈何?”黄权道:“事到如今,赶快调集兵马,往涪城加紧守备,莫叫他进了川中大道,威胁成都也。”刘璋犹豫道:“玄德是我兄,当不致如此绝情也。”黄权气得捶胸顿足,摇头而出。 刘备再葭萌关,一面整顿军马,一面只待成都消息。忽报兵、粮送到,刘备看单据上说是四千兵马,二万斛米,大怒,扯碎单子道:“吾为汝御敌,费力劳心。汝今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卒效命乎?”使者惶惶而退。刘备余怒未消,便把此事通告全军,叫整顿人马,预备西进成都。 又说那涪城白水军都督杨怀、高沛,接到张任书信,叫小心提防刘备,于是不敢放松。这边刘备发怒,使者先走,途经涪城,告知杨怀、高沛。二人闻言,更加警惕。次日早上,忽听城下嘈杂。登城看时,数千步卒衣甲不全,奔逃到城下,大叫开门。杨怀问道:“你等是何处士卒?来此作甚?”为首的道:“我等皆是成都人马,刘大人叫来葭萌关相助刘备,不料刘备嫌兵少,要把我等尽数坑杀。消息走漏,因此众人逃奔到此,乞求都督接纳,救我等一命!”说完,城下数千人皆跪地哀哭。杨怀听了正没主意,山坡背后杀声大作,数路人马冲杀过来,为首大将正是魏延。那城下数千逃卒,个个恐慌,近的纷纷以头撞墙撞门,兼有号哭如疯癫者。杨怀看得不忍,慌忙叫开城门放入。于是数千败卒一拥而入,方才进去,魏延已杀到城下,大骂道:“杨怀,我等追捕军中逃卒,你为何包庇隐匿?快快交出来,不然踏平涪城,叫你骨肉如泥!”杨怀反骂道:“汝等心怀叵测,欲要占我西川河山,先屠杀我川中子弟,岂能叫你得逞!”魏延大怒,便叫攻城,城上乱箭射下,刘备军不能得手,只好退去。杨怀、高沛哈哈大笑。 中午,刘备大军亦到,将涪城团团围住,只不进攻。杨怀、高沛不敢轻视,只在城山严守。那逃进城的数千散卒,一个个飢疲交顿,都叫煮了米粥,敖了肉汁,饱吃一顿,然后发给兵器衣甲,编队协防。 到未时,不见动静。高沛、杨怀在城头小寐,忽听城下嘈杂声大起。急急看时,只见一帮今早进来的士卒,正在城门口奋力厮杀。为头一个大汉,披头散髮,手持双刀,所到处血光四溅,人尸倒地。片刻之间,杀到门口,砍断门栓。外面刘备军一拥而入,于是城上城下,殊死厮杀。杨怀正在城楼阶梯处指挥,城下射上一支羽箭,正中咽喉,当即倒栽下城,被乱军砍作肉泥。高沛见势头不好,欲乘乱突围,被方才混进城那大汉截住厮杀。战不到数合,高沛心里是虚的,手一慢,早被砍成两段。于是城内川兵,纷纷投降。 原来这是庞统用计,先故意透出消息,说要杀金刘璋派来之兵,纵他逃走。却安排武松及百余精兵混杂其间,里应外合夺了涪城。当下杨、高毙命,收到涪城降兵八千余人,刘备召集川兵,说凡是欲归家者,发给路费令其自去;愿留者编在军中。汰弱留强,得兵六千余人。于是刘备以新提拔都尉霍峻守葭萌关,刘封、孟达守涪城,自引大军五万余人,黄忠、魏延为先锋,士徽、张南为后合,取大路杀奔成都来。时建安十六年十一月末也。 第49页 消息传到成都,刘璋大惊失色。黄权道:“事已至此,可急发兵马前去迎敌。”刘璋便召众将商议。张任道:“此去涪城数百里,有雒县为其中咽喉。可急发兵往把守。涪城之西绵竹,亦是要地,可分兵占据,威胁刘备之后。”刘璋然之,便令张任为大都督,刘璝为副都督,统大将泠苞、邓贤、雷铜、吴兰等,引军三万,前往雒县把守。又遣大将李严、女婿费观引兵一万五千,前往绵竹把守。两路军马克日出发,刘璋自在成都徵发军卒粮草为后应。 张任等催动三军,昼夜兼程,赶到雒县。探马来报,言刘备大军尚出涪城不远,前锋魏延、黄忠军马离雒县四十里。张任道:“刘备军马众多,一应军械辎重,行进困难,故而先把精兵为前部到这边。我便就此打他个厉害!”众将皆道:“愿从都督安排!”张任便留刘璝守城,其余众将,分头引兵出城,预备厮杀:“且先在城外与他交战,然后看情形而动。” 魏延、黄忠二人引众风尘急进,人报前面离开雒城四十里,前头有两条路。唤嚮导官询问,原来左边大路,到雒城东门,右边小路,到雒城西门。魏延道:“走大路为好。我二人各分一半人马,某在前,老将军在后,万一有变,也好接应。”黄忠道:“为何文长在前?某家在前,文长在后接应。”魏延道:“老者不当以筋骨为能,老将军何必与我争执。”黄忠怒道:“汝敢言我老,莫不是要与我比划百十回合?”魏延拗不过,只得让黄忠分了一半人马,往左边大路而来。魏延紧随其后而进。 行不上数里,前头杀出一队人马,为首大将高唿:“刘备无义之徒,口称兄弟,却窥测我家地盘,大将军泠苞在此,快快前来领死!”黄忠大怒,拍马上前,泠苞挺枪便刺。两个交马十数回合,黄忠虽老,臂膀有数百斤力气,刀法沉勐,泠苞取胜不得,回马便走。黄忠大喜,挥军追杀。追出数里,忽然两边杀声大作,左边张任引军杀出,右边雷铜、吴兰引军杀出。黄忠大惊,待要迴转,后路已被切断,前面泠苞引军反杀回来。黄忠虽然英勇,被川军四面围攻,部下士众大乱。左冲右突,不得丝毫空隙。战了一刻,眼见四面川军越聚越多,黄忠望天哀嘆道:“吾不服老,今死于此地矣。”忽然后面杀声暴起,川军纷纷散开,魏延引军杀进重围。黄忠大喜,急忙整顿本部人马,与魏延一道突围。川将吴兰跃马而来,魏延上前交战,二十余合,吴兰招架不住,闪到一边。魏延与黄忠一道,两匹马,两口刀,一气穿出。川兵忌惮他二人勇勐,不敢硬当,张任在后面看见,教调数百弓箭手上前,乱箭齐发。刘备士卒,倒毙一片,路途上哀声不绝。其时天色渐暗,魏延、黄忠见不是头,拼力挡开阵脚,往来路奔逃。却把尾巴上军卒,被川兵截下一条,大加屠戮。二将一气奔出十数里,在路边勉强扎下营寨,不敢怠慢,连夜把守。 次日起来,见三面川军云集,阵型俨然。二人面面相觑。黄忠道:“似此不可贸然出战。”魏延道:“正是,可坚守营寨,待主公大军前来。” 到中午时分,远远见旗枪露出,无数军马赶到。正是刘备大军。张任见敌军大至,也不敢托大,于是收兵自回营地。刘备接着黄忠、魏延,清点前军人马:军卒死伤一千八百余人,十员副将,阵上亡了三员。正说间,张任遣人来下战术,约明日正午交战。刘备大怒:“竖子安敢如此欺我!”回批应战。 次日上午,刘备整顿军马,预备出战。庞统道:“我军远道而来,彼占地利,不可轻动。皇叔必要出战,当安排人马接应,以备万一。”刘备道:“此事凭军师安排。”庞统便分拨弓箭手一千人,马弓手一百人,教法正领了:“在我军阵后,分两列布置。若是我军不利,放过了自家人马,务须截住敌人。”法正道:“军师安排是也。”庞统又换过新提拔都尉卓膺:“汝引牌刀兵一千,也在阵后列队,不可妄动。”卓膺领命。 再说张任与众将商议道:“刘备人马众多,又兼方才取了涪城,士气正盛,若是与他硬拼颇不上算。我有一策,可以在阵前败他。”泠苞道:“请将军明讲。”张任道:“如今我与他列阵交战,却把中间人马分作前后两层。后层分列方队,各准备牌刀弓箭,死死把守。两军交战,先叫前军把他引到我阵前,且退到后军层隙之间,却用后军与他对抗。待他士力衰竭了,前军再分路杀出,可以大胜也。”众将大喜道:“都督高计!”于是张任令邓贤领兵五千,分作十个方阵,相隔数十步,一字儿摆开,却微微向后凹成个月牙状。然后令雷铜统带左翼人马,吴兰统带右翼人马,自己与泠苞率领第一线军马。约好:擂一遍鼓,第一线军进击,擂二遍鼓,第一线军后退,二线前进。擂三遍鼓,全线突进。鸣金则以精兵断后而撤。安排已定。 午时三刻,两军相会,各把阵型列开。刘备出马道:“张伯放,你是蜀中名将,当知事理。今日我统大军十万,来取成都,安世济民,汝何不倒戈相迎,与我共安西川?”张任瞠目怒骂道:“呸!刘备汝这背信弃义之徒,满口仁义,却尽作奸邪之事。欲要取我西川土地,先过张某的铁枪!”刘备大怒,回看阵中:“何人把他拿下!”陈到答应一声,拍马舞刀杀出。张任上前敌住,两个交马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刘备令叫擂鼓,全军突进。于是噹噹当鼓点大作,刘备军如波翻浪滚,汹涌而来。张任见势,弃了陈到,回到本队,也教擂鼓。于是两军吶喊鼓譟,杀在一起,只听得兵刃碰击,声动四野。战了约莫一顿饭功夫,张任教擂鼓二遍,川军闻声,且战且走,缓缓后退。刘备众将以为得计,全力奋进。这当儿川军第一线分作十路,慢慢退入邓贤所部第二线的方阵之间,刘备军未曾看出,自管一阵勐攻。那川军的二线方阵早是准备齐全,坚盾利箭,守得严严实实,任你如何冲击,只是不动。刘备军马攻了一阵,士气渐渐泄了,更兼邓贤布下的十个方阵各有凹凸,慢慢扯得他队形歪斜扭曲。 第50页 庞统在后阵看两军厮杀,心里总觉不妙,勐然见到两军队形,叫道:“不好!”急急传令:“快快鸣金,撤回本阵!”话音未落,蜀军阵中,咚咚咚三通鼓鸣,登时全军雷也般吶喊轰动,左右雷铜、吴兰两军杀出,向中间裹来。刘备军两翼被夹,一时大乱,未及整顿,正面张任、泠苞督率第一线军马又从方阵中间分十余路杀将出来,备军攻打良久,队形早无,被这一阵沖,纷纷溃散,霎时军阵扯作六七段,彼此不能接应,只是各自后退。两边吴兰雷铜铁骑当先,大刀长矛砍杀而来,中间张任泠苞挥军急进,马不停蹄,片刻之间,备军如山崩般倾倒阵型,黄忠、魏延一班武将尚在断后死战,普通兵卒早是自顾逃命。张任、雷铜、吴兰三路并进在前面追杀,后面邓贤把十个方阵拉开大步挺进,慢慢围剿那些残兵散卒。 刘备见本军大势已去,只得混在败军之中后撤,好得陈到一匹马一口刀拼死保护,不曾伤得分毫。退了一截,来到自己营寨之前,勉强扎住阵脚。便看三路川军势不可挡,追杀过来。方转过土丘,边上号鼓连连,一队弓箭手旗号亮出,乱箭纷纷,川军前队倒下一片。接着又杀出一队牌刀手,截断当中大路,掩护得自家人马退进大营。张任看刘备虽败,有精锐人马接应,也不想行险,于是搜颳了战场遗落军械旗帜,也自回营。这一战,刘军又损折了四千余兵马,旗帜、辎重丢弃毁损无数。 刘备收兵回营,十分郁闷道:“某征战三十年,不想今朝如此狼狈。”庞统道:“皇叔休要气馁。那张任乃蜀中名将,精于用兵,他又占地利,以逸待劳。我军偶然输了一阵,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整顿军马,再去交战便是。”刘备道:“我所虑者,小小雒县,竟然不得到其城下。若是旷日持久,我军后援匮乏,更是危险。”法正道:“以我之见,莫若调荆州军马前来增援,沿江而上,两路夹攻,益州可破也。”庞统道:“差矣。荆州东有孙权,北当曹操,岂可轻易动兵。以我此处,必能得胜。”刘备问道:“敢问军师有何计策?”庞统看看法正所画地理图,道:“此去雒城,有两条路。左边小路通到雒城西门。明日我等以大军在正面邀川军厮杀,却分精兵从小路抄袭雒城,截断他的归路,张任可擒也!”刘备道:“只恐小路崎岖,万一埋伏,岂能免矣?”庞统笑道:“料这小小雒城,能有多少兵马,我只要动静小些,他岂能得知也?”刘备道:“既如此,遣那位将军去夺?”庞统道:“此去事关重大,某亲自前往。皇叔可引大军同张任厮杀。”刘备道:“军师岂能涉险?”庞统道:“为将者岂有不涉险也?”刘备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军师了。”庞统道:“明日去抄小路,宜分兵三队,一队打头,一队居中策应,一队在后押尾。便请魏延、索超、冯习三位将军随我前去。”当下安排已定,只待明日一边厮杀,一边便去从小路抄袭雒县。正是:折旗无碍兵家事,卷土方看大将功!毕竟庞统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八回:落凤坡刘备折将,荆州城宋江出兵 且说庞统与刘备定计,欲从小道抄袭蜀军之后。于是点备了七千精兵,皆轻装麻鞋,预备随行。当夜,史进到庞统帐中,道:“军师,日前出师荆州之时,城头旗杆折断,我家公孙胜先生说是不祥兆头。先生此去甚是兇险,千万当心。”庞统笑道:“事在人为,旗杆折断不过是江风偶过,为将者岂能受惑?”史进道:“谨慎无妨。”庞统点头:“谢将军关心。”史进出帐,却往索超处去,道:“索超哥哥,明日出战,小心护得凤雏先生。他是公明哥哥好容易结交的,于我大业有助。”索超道:“这个当然,尽放我身上。” 于是庞统等蜀军五更起身,分前中后三路,魏延在前,冯习断后,悄悄沿小道而来。刘备自于天明时分,整顿各路军马,再来挑战。却不料张任在小路上安排了哨探,见有军马进入,赶紧蚂蚁传书,飞报大营张任。 张任大早醒来,忽报刘备大举进犯。张任怪道:“这厮昨日输了一阵,今番如何就敢来?”忽然小路伏路军人前来禀报,张任大笑:“原来如此。刘备欲要袭我后路,今日便叫他尝个厉害!”当即召唤众将,先令泠苞引精兵一千,弓箭手五百,往西边小路离雒县五里处一个拐谷,叫做“落凤坡”的地方埋伏:“且放过他前队人马,专打中军。”教雷铜引兵三千,去雒县西门埋伏,待荆州军前队转过,便杀出截断路口。安排邓贤、吴兰引一万兵马,退到大路口当住刘备:“勿与他死战,只等我这边消息。”自率军马,却去雒城东门埋伏。一边教刘璝安心守城。 只说魏延统率前队,急急赶过,泠苞在落凤坡看见,只不理睬。魏延出了谷口,远远望见雒城下百十个散兵,见了大队,奔逃进城,紧闭城门,异常慌乱。魏延笑道:“这厮们死守城池,我等自去抄袭他张任的后路。”副将道:“何不在此稍稍等待军师的后队人马,一起行动?”魏延道:“若是等到军师后队,岂不贻误了战机!”传令军士齐声吶喊,却往大路口杀去。 第51页 张任在东门看见,心想:“魏延乃勇将也。若让他杀过大路,两路夹击,只怕邓贤、吴兰难以抵挡。”于是传令擂鼓,东门外蜀军杀出。魏延见势道:“好贼子,却有埋伏!”也不惧怕,当下与众军奋力厮杀。雷铜闻得两军杀起,也引兵从西门冲出,两面夹击。魏延军人少,顿时不敌。副将道:“将军,此地不可恋战,速速往来路杀回!”魏延道:“说得是!”转过马头,又復向小路口杀去。雷铜上前抵挡,魏延大唿挥刀,势如勐虎,挡路的川兵川将皆被砍死。雷铜不敢硬拼,让过条道路,却把魏延后队人马截下一半来。张任督率大队随后赶上,与雷铜会师一路,紧紧追来。 再说此时,庞统中队刚到落凤坡,忽听雒城战鼓大作,都不禁一惊。泠苞原本想等他中队走过一半,然后杀出截断,此时却早了半分,庞统头队刚到口子。也顾不得许多,当下叫发号进攻。顿时山谷里梆子乱敲,乱箭飞蝗一般漫天扑来,谷中军士立刻死伤无数。庞统面颊中了一箭,往后便倒,幸得卫士扶起,却是鲜血直流。索超左肩也中了一箭,入肉甚深。惨叫声中,索超急道:“军师快快后退!”话音未落,谷底杀声大起,泠苞引军冲出:“汝等中了我张都督妙计,还不下马就擒!”索超咬牙道:“军师快走,末将抵挡这边!”单手提了斧头,直取泠苞。泠苞看他带伤,冷笑一声,挺枪上前。蜀军乘机护得庞统后退。泠苞心中只要拿庞统的,铁枪闪烁,一枪狠过一枪。索超武艺原本不在泠苞之下,只因一臂受伤,虽然奋力死战,终是乏力,数合过后,捉襟见肘,只是大唿不退。泠苞恶气上来,噼面狠狠一枪,索超用斧头招架,气力不支,被他一枪捅穿腹部。泠苞欣喜,待要抽出枪头,却见索超大叫一声,丢了斧头,右手紧紧抓住枪桿,狠命往自己一拖。泠苞大惊之下,哪里抽得出来,便看索超面色严峻,只把手紧紧拖住枪桿,腹部鲜血泉涌而出,战袍浸透,一注一注只往地上滴答,他却似浑然不觉疼痛。泠苞看索超如此英勇,本事吓去了一半。正在惶恐,背后一声怒吼:“魏延在此!”泠苞回头看,待要迎战,枪却被索超拉住,欲放马逃跑,一时慌了手脚,早被魏延飞马赶到,手起刀落,喀嚓一声,身首分家。那泠苞部下蜀兵,虽然占了地势,也都被索超震住。魏延杀到,顿时纷纷溃散。魏延急叫手下给索超裹伤。那索超腹部中枪,已是肠翻肚烂,气息奄奄;挣扎着到庞统面前,附耳道:“军……军师,烦转告宋公明哥哥,俺索超遵从安排,保护庞士元哥哥,未……未曾有失。”言讫,气绝身亡。庞统感其忠勇,望天大哭。其时天色原本开朗,竟然有一阵阴风旋过,山谷顶上密云盘布,须臾方散。后人有诗赞索超曰: 军从大名号虎将,义聚水泊急先锋。莽撞本是豪杰性,奇谋不改壮士忠。宋汉两朝无常势,浩气千秋敢称雄。瓦罐终归井上破,苍天为祭送秋风。 正当这时,小路那头杀声大起,张任、雷铜引兵冲来。这边魏延部下军卒,原在路口便给截去不少;庞统中军士卒又被泠苞军士杀伤甚多。加之庞统受伤,索超丧命,都是一片慌乱。魏延匹马仗刀,引一队精悍士卒断后死战,却也被逼得节节败退。张任见埋伏虽然奏效,未能拿到大将,反折了泠苞,心中大怒,催动人马攻打,又因魏延勇勐,道路狭窄,一时急进不得。又过片刻,后队冯习领兵赶到,魏延大喜:“冯将军快来助我!”冯习带生力军马赶到,接应魏延,步步后退。 张任见荆州军虽中埋伏,煞是强悍,不敢小看。忽有人自邓贤、吴兰处来报,说刘备大军攻势兇勐,难以招架。张任笑道:“这原是的。”思索片刻,叫雷铜道:“你引本部人马,沿小路追杀出去。不用进逼魏延,只等出了路口,直接攻打刘备大军右翼!”雷铜领命去了。张任教方才那小校:“回报邓贤、吴兰将军,且战且走,赶到雒县东门会齐!”一面叫人传令刘璝,在雒城上点起火烟来。 这边小道上的战事,刘备暂时还不知,只是挥军勐攻。忽见雒城方向黑烟沖天,接着蜀军纷纷后退。刘备大喜:“此必军师得手矣!”便催动三军,大举进发。法正道:“分兵而战,两边情形都不知的,皇叔不可莽撞。”刘备道:“军师善用兵也,既然得手,何必畏缩?”法正道:“无论如何,可令别将在前,皇叔在后。”刘备勉强答应,便叫黄忠、傅彤为前队,自引后队,留法正守卫寨子,沿大路追杀而来。邓贤、吴兰且战且走,尽弃了前日的寨子,刘备与众将心中大喜,只是一路,直趋雒城之下。 勐可的城头上鼓号连连,左边张任引军杀出,右边刘璝引军杀出,前面邓贤、吴兰反杀回来,把刘备围在核心。前面黄忠、傅彤死战不得取胜,都往刘备后队靠上。刘备依仗兵马众多,一时还不慌,指挥部下抵挡,只待庞统那边接应。战了一顿饭功夫,川军士气越加旺盛,却不见援军杀出;那荆州军从大路沿途交战而来,本来疲惫,刘备心中渐渐慌了。忽然后面一骑飞也似的来报:“军师在小路中了埋伏,索超将军阵亡,目前已退回本军营中,请皇叔快回!”刘备大惊,忙叫黄忠断后,大军次第回撤。张任正杀得上头,哪里肯舍,与刘璝、邓贤、吴兰等催兵大举掩杀过来。刘备军马一路后撤,乱军中伤亡了无数。待赶到三岔路口,右侧杀声动地,雷铜引军冲出,张任等继续追上,两面夹击,刘备军更加混乱,将士失散。史进寻到刘备,高叫:“皇叔请先走,容某断后死战!”刘备道:“某安能丢下将士!”史进道:“事情急矣,皇叔可与前军先退!”一面与杨春、陈达引梁山军马,拼死血战断后。那川兵气势颇盛,两路扑上,如惊涛拍岸,梁山军各结阵型,抵死不散。刘备方得整顿大队,慢慢撤到自家营寨,法正在那边看见,急将营中所余生力人马调出,教魏延领了杀出来接应。魏延军到,击退雷铜锋头。正自纠缠间,西面旌旗摇曳,大军捲地而来,却是李严、费观引军从绵竹杀来。几面夹击,刘备军马阵型崩溃,又把自家营寨沖得栅墙倾倒。法正眼看营寨也守不住,急教众将各自整顿人马,往涪城撤退。 第52页 刘备杂在乱军中奔逃,忽听一声:“刘玄德哪里去?”抬头看时,却是川将李严挺枪杀到。刘备大惊,身边小将刘蹈高唿:“不得无礼!”舞戟上前截住,战无六七合,被严一枪刺于马下。傅彤舞刀上前,战约二十合,招架不住,李严只放马往刘备紧紧赶来,刘备不敢交战,伏鞍而逃。此时乱军之中,各自错杂。眼看李严渐渐追上,忽然斜刺里杀出一将喝道:“贼将休得欺人太甚,没羽箭张清在此!”李严冷笑连连,挺枪上前。张清截住厮杀,战不到三合,回马便走。李严恼他多事,紧紧追来,不防张清回身一石子打过,李严急低头时,正打头盔上,噹啷一声。未及反应,张清又是一石子,却打在马项上,那马长嘶一声,人立起来,险些把李严颠下。这么会功夫,刘备已自去了,李严见张清石子厉害,不敢穷追。 刘备正走之间,北面烟尘大作,刘备惊得股慄欲堕:“若是敌人,我命休矣!”再看望见自家旗号,方才放心。原来是后军士徽、张南,本在十五里外扎营,闻得前面厮杀,前来接应。刘备得着这支生力军,心下稍安。须臾之间,又是人声大作,却原来马超、关平引军一支,从涪城方向赶来接应。张任此时已经战了大半日,又见刘备有援军,便也不穷追,与李严各自收兵回城池。士徽、张南接应刘备,一路退回涪城。这战刘备军死伤极多,丢弃盔甲、军械、战马、粮草不计其数。 退回到涪城,刘备教各自整顿。庞统面颊中箭,伤势甚是沉重,当夜高烧不退,神情迷煳。刘备亲往探视。史进在后面抵挡张任,身中两箭,被刀伤枪创三处,刘备教他解下衣衫,身上创痕血癍,与刺绣九龙相混。刘备亲手擦拭其伤口,泪流如泉涌,道:“史君,你为我受此重创,刘备顷毕生也难得报答也!”又在涪城设祭坛,祭奠急先锋索超及战死诸将士。刘备到灵前扶柩大哭,几至昏迷,众将士无不伤感垂泪。 祭毕,叫各营且先修养,一面严守城池,防止川军来袭。法正谓刘备道:“现下庞统军师受伤,不能参谋,我军为张任所困。须得请诸葛军师自荆州赶来增援,否则难以进展。”刘备道:“只是诸葛军师若是前来,荆州防务岂不空虚?”张清道:“以我看来,可叫梁山军宋公明率本部人马进川增援,如何?”魏延道:“不妥。宋公明本是山东人,不熟悉川中地理,若是单独进川,恐为蜀军各个击破。”法正道:“皇叔,不如把这边情形告于军师,请军师自裁决。”刘备沉吟片刻,于帐内写一封书信,吩咐关平道:“汝明日动身回荆州,交与军师。”关平应允。次日刘备吩咐暂且在涪城整顿军马,只不出战。 关平带了书信,星夜赶回荆州,面见诸葛亮。诸葛亮闻之雒城兵败,大惊:“未想刘璋暗弱,川中武将却有如此战力!”急召留守荆州关羽、张飞、赵云、宋江、马良、吴用、蒋琬等前来商议。众人闻说川中战事,皆变色。诸葛亮道:“如此皇叔在涪城受困,我当亲统兵入川增援。”关羽道:“只是军师若去,此间守备如何?”诸葛亮道:“主公叫关平回来送信,分明是留云长守荆州的意思。”关羽慨然点头道:“既如此,我便担当了。”诸葛亮叫把印绶捧与关羽,关羽接了:“除非身死,誓保荆州平安。”赵云道:“军师入川,欲带多少兵马?”诸葛亮道:“入川必利在速战,若是旷日持久,恐多生变化。因此兵不可少。但此间亦是重地,防务又轻放不得。”踌躇一刻,转头看宋江:“公明,你与我一同入川如何?”宋江眼睛瞟吴用,看吴用微微点头,便道:“谨遵军师之命。”诸葛亮道:“梁山人马,尽数随我入川,另请赵子龙将军随行。”赵云抱拳尊令。诸葛亮又道:“益德请与云长将军同守荆州。”张飞道:“俺只想进川去厮杀。”诸葛亮正色道:“此间镇守荆州,北有曹操,东有孙权。益州战局未定,保有荆州则进退自如,荆州若失则前后无路。云长虽智勇双全,独力难支,益德何如此贪杀也?”张飞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是俺计较错了,军师恕罪。”诸葛亮道:“这个罢了。请问关张二位将军,若是曹操兴兵来犯,当如何?”张飞咆哮道:“出兵迎战,杀他个片甲不留!”诸葛亮微微一笑,又道:“荆州四战之地,若是曹操、东吴两路杀来,如何抵挡?”关羽道:“分兵迎战!”诸葛亮嘆道:“若如此,荆州危矣。”关张面面相觑。诸葛亮道:“我送二公八个字:‘北拒曹操,东和孙权’。”关羽道:“军师良言,当铭肺腑。” 这时吴用道:“军师,我有一请。”诸葛亮道:“加亮但讲无妨。”吴用道:“我梁山军有水军阮氏三雄,此去益州实在无大用场。且有数个头领新近身体不好,不便远涉群山,故请准留下部分军马,以在此辅佐二位将军。”诸葛亮道:“这个也使得。今晚回去,烦加亮将留守兵将清单与我看看。”吴用道:“定然送来。” 于是诸葛亮留下伊籍、马良、糜竺、向朗、糜方、关平等文武将官,协助关羽张飞把守荆州。又写书信一封,遣人送往交州,请柴进整备军马,以防万一。宋江这边,梁山军留下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丑郡马宣贊、井木猂郝思文、铁扇子宋清、立地太岁阮小二、活阎罗阮小七七个头领,军马一万余人,依旧留住公安,关胜为总管。宋江自与吴用、公孙胜、戴宗、林沖、秦明、花荣、杨志、鲁智深、李逵、李衮、项充、时迁、吕方、郭盛、孔明、孔亮、斐宣、蒋敬、金大坚、安道全、郁保四合计二十二个头领,并有新近招收偏陴副将近百员,兵马三万余人,整备齐全,随诸葛亮西进入川。阮小五引一支随军,沿江逆流而上护送。诸葛亮自以赵云为先锋,亦带战将数十员,兵卒二万,建安十七年元月初二,在荆州祭旗出师。大军旌旗逶迤,阵势俨然,前后队列数十里,沿江百姓皆惊嘆。 第53页 方行一日,后面一骑飞马赶上:“宋将军书信!”宋江接过一看,却是史进写来,拆开看时,说是急先锋索超为护卫庞统,在落凤坡战死。宋江看罢,眼睛一黑,倒栽下马。孔明、孔亮在一边见了大惊,慌忙护卫,抬到旁边草舍之中,捶胸灌水。宋江半晌方悠悠醒来,哭道:“索超兄弟,你我虽情同手足,此时寄人篱下,日常不敢深会。不想大功未成,俺这一百单八人先折了一员!”言罢又哭,几欲气绝。孔明、孔亮急急救护,宋江转醒,切齿道:“叵耐川中这帮王八蛋,伤我兄弟,吾誓要杀得全川鸡犬不留,方泄了心头之恨!”急挣扎起,便要去整顿军马,大举杀进益州。正是:才离尴尬拘束地,又闻手足折裂音。毕竟宋江发怒如何,请看下回。 ***************************************************************************** 第十九回:梁山寇奋勇战白帝,鲁智深踏夜取巴西 且说宋江起梁山大军随诸葛亮西征入蜀,方才出发,忽然接到史进书信,说索超在落凤坡战死,悲痛欲绝,晕倒在地。醒来之后切齿大骂,只要杀尽川中人民。孔明、孔亮两个相劝,宋江哪里肯听。忽然门外吴用进来,对宋江道:“公明哥哥。” 宋江把信给他,一边道:“索超兄弟丧命,痛杀我也!” 吴用看了信,对宋江道:“哥哥待要怎的?” 宋江道:“我要立刻起兵西进,杀得全川鸡犬不留,为索超兄弟报仇!” 吴用点头道:“公明哥哥是为安慰索超兄弟在天之灵,对否?” 宋江道:“正是,还要我兄弟的情义。” 吴用道:“请问哥哥,索超兄弟为何而死?” 宋江道:“为保护庞统而死。” 吴用道:“他与庞统非亲非故,为何要为保护庞统而死?” 宋江一怔,吴用道:“实则索超兄弟皆因为庞统为我结交,是我强援,因此才为保护庞统而死。他非为刘备死,却是为了我梁山大业,为了哥哥夺取江山而死也。哥哥请想,若是索超兄弟知道他一死之后,引得哥哥如此发狂,竟然欲置大业于不顾,只图发泄心中怒火,他感激之余,是否亦会觉得死得不值?” 宋江低头不语。吴用又道:“告慰索超兄弟最好路径,便是完成大业,让他在天之灵,知道自己死得其所,有助大业。哥哥你说对否?” 宋江沉默片刻,喃喃道:“加亮说得有理。那我当如何?” 吴用道:“索超兄弟不是我公安梁山军部将,哥哥不可过于关心。今晚可即刻召集众将,秘密告知,教不可过于悲痛。然后继续依计行事。总而言之,索超兄弟之死,不当为此改变大计。” 宋江应允。当晚宿营,召集随军众头领齐会帐中,告知噩耗。众人闻得,无不大哭。霹雳火秦明跳将起来,嗤啦拔剑出鞘:“我即刻引五百铁骑,先行杀进川去,斩他几员川将,为索超兄弟报仇!”黑旋风李逵拍胸脯道:“俺与秦明哥哥一起去,见人就杀,却也痛快!”一时纷纷闹闹。忽听吴用道:“各位且住!”众人都安静下来,吴用道:“索超兄弟为了梁山兴宋大业而死,重如泰山。我等当承其遗志,续成事业,方不辜负他一片赤胆。现在箭在弦上,随机而动,众家头领士卒,不得感情用事,破坏大计,否则军法无情!”宋江微微点头道:“吴加亮说得是。众位兄弟,缅怀索超兄弟,只可私下,不要教人发觉,致生嫌疑。” 众人沉默片刻,鲁智深跳将出来:“甚么直娘贼的话!死了手足兄弟,连缅怀祭奠都要背地进行,莫非这天下大计,竟要谋得如此尴尬么!加亮军师,你的那甚么劳什子的借尸还魂计谋,洒家一向是不中意的。现今害索超兄弟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说这等臭话!洒家便要当众去诸葛武侯帐前哭索超兄弟去,你现下就砍了洒家这颗秃头!”话音刚落,吴用脸色大变,便听李逵拍手叫:“对对对!俺这颗黑头也跟了花和尚哥哥去!” 宋江怒喝一声:“你这黑厮,唯恐天下不乱,再敢乱开口,先剁了你右手去!”李逵一听,吓得吐舌头不语。宋江道:“众位兄弟!众位手足!索超兄弟逝世,莫非我作为大哥,心中就不悲痛?今早我闻得噩耗,哭晕了过去,不信可问孔明兄弟。”孔明插口道:“是。哥哥今早闻得,也是狂叫要杀进川中报仇。”宋江接着道:“想我一百单八人义结生死,却先去一人,何等惨痛!然而,既然已定下兴宋方略,则大计之前,生死又何足论?索超兄弟阵前丧命,不为别个,就是为了我等的事业得成。我等若是图一时痛快,坏了大事,他在天之灵又如何安生?” 众头领都面面相觑。宋江接着道:“待到有朝一日大事得成,我等兄弟或生或死,天上地下,共同看这锦绣江山,如今为我兄弟所有,何等壮阔。那时众位兄弟就算要俺宋江自尽去陪先去的朋友,俺也心满意足了。”言讫,放声大哭。众人无不流泪。当夜,众人相对饮酒垂泪,至天明方散。临别之时,吴用叮嘱道:“众位兄弟,心中有恨,只管战场上去发,千万不可滥杀百姓。都是一般的黎民苍生,也不曾害过谁,若是滥杀,不像好汉了。” 第54页 次日继续前进。行不数日,进了益州地界。挨近白帝城,人报前面刘璋大将王贊绪、潘文华引兵数千当住去路。宋江暴跳起来:“待某家去擒杀这两个贼子!”吴用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便吩咐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青面兽杨志三将引兵五千,前去挑战。两边对阵,王贊绪挺枪出马,秦明手提狼牙棒出战,两个交马十数回合,秦明一棍把王贊绪扫下马去,再一棒打得头颅粉碎。花荣看秦明得胜,叫杨志引兵一千从右翼包抄,一边督率大军,掩杀过去。潘文华正指挥军队且战且走,忽然杨志从侧翼杀来,顿时大乱,拥挤了不少人下长江之中。潘文华还在死战,旁边花荣看得仔细,张弓搭箭,倏的一声,正中太阳,潘文华倒下马来,乱军中被踩成肉泥。川军大乱,纷纷投降。一战生擒了二千余人。依秦明脾气,便要尽数屠戮。花荣拦住:“此等一般军士,都是百姓来的,不可滥杀。还是叫军师处置。”于是三人整顿军马,得胜而归。 宋江、吴用闻说大喜,飞报后军诸葛亮。一边教把俘虏军士,强悍的编入本队,弱伤的尽数放回。诸葛亮这边,令人送来美酒锦缎嘉奖。接着大军继续挺进。川中军将,菁华多在抵御涪城刘备,长江沿岸,少有防御,往往是些县镇小队人马,一触即溃。因此一路所向披靡。元月下旬,抵达江州。诸葛亮传令暂且驻扎下来,召集众将商议道:“主公在涪城,闻说刘璋又添兵助战,因此局势甚是不妙。现今我拟分兵两路,一路从此处北上,过巴西郡往涪城支援;一路继续沿江而进,攻克巴郡、江阳、健如,北上成都会师。”宋江道:“军师此计甚妙。不如我梁山军担当一路,军师领一路。”诸葛亮点头道:“我正欲自引军北上,而请宋公明西进,何如?”宋江道:“自然是遵从军师之命了。”吴用道:“军师,此去北上涪城,蜀军精锐尽在彼处,沿途崇山峻岭,艰险非常。军师虽有子龙将军勇勐,毕竟兵力不强。我梁山军沿江而进,乃是捣他空虚的行动,不如分一支军马协助军师一併北进,军师以为如何?”诸葛亮笑道:“多谢加亮好意了。”吴用便道:“我派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二位弟兄,引步兵五千,骑兵五百随军师北进。还有,闻说庞统军师在涪城重伤卧病,皇叔麾下多有伤残,我梁山兄弟安道全医术精妙,可前往救治。”诸葛亮大喜,于是依计分拨。 当天夜里,诸葛亮独请宋江前往帐中,屏退众人,道:“公明,加入皇叔麾下已有数年,心思如何?”宋江道:“皇叔仁厚,名不虚传,我等能为兴汉出力,甚感欣慰。”孔明嘆道:“自从中平年间黄巾造反,天下大乱。我本意耕读南阳,只求苟全性命。刘皇叔三顾茅庐,至诚至切,请我出山,所以拼一身相报。现在大事未定,众将士心中有疑虑的也不奇怪。公明,你可有甚么需要我相助的?”宋江不知其意,诺诺道:“没有,没有。”诸葛亮道:“我也知道,你等数十位兄弟,情深意厚,誓同手足。今日既然一起到了刘皇叔的旗下,自然是不舍分开。只是战事所需,你等兄弟都是本领高强的,少不得要各自分担方面大任,离合在所难免。又或者阵前交战,有人死,有人伤,这些都是只在天意。至于我等,为人臣子,只要做到忠贞直义,能不辜负主公信任,便是无撼了。”宋江道:“军师所言甚是。”诸葛亮又道:“你最初来时,我以你本是草莽豪杰,自成一军,又兼公事繁忙。没有与你太多往来。但今日情形非常,公明你要率军深入敌境。此去蜀道艰辛,敌情不明,可谓是困难百倍。你这里却又分了精兵强将给我,自家削弱。公明,你千万要持重,保得一军平安。”宋江道:“军师之言,当铭在心。”诸葛亮不再说话,握宋江手,面色凝重。半晌,开口道:“入敌境,有进无退。蜀地多山,但凡狭窄之处,须防火攻,低洼之地,须防水计,临山坡并山间小路,须防落石山洪。将士衣食,第一保障,行伍间弓弩须得备齐发射,猝然遇敌,死战求生。公明切记。”宋江道:“记得了。”诸葛亮乃亲自斟酒两杯,一杯递与宋江:“来,干了此杯,我与你在成都城下再饮!”宋江举杯尽酒,诸葛亮再握手道:“保重!” 回到自家帐中,吴用问道:“哥哥,诸葛亮找你作甚?”宋江道:“叮嘱一番,无他。但诸葛武侯诚挚待人,真良臣也!”吴用笑道:“那个当然。我已将各路人马整备齐全,明日便可出发。” 次日,兵分两路,诸葛亮、赵云、鲁智深等引一路北上直取涪城,宋江、吴用引一路继续西进,约定于成都城下会齐。 单只说诸葛亮这一路,沿途并无阻挡,将近巴西郡,诸葛亮传令,扎下营寨,召集众将商量。杨志道:“军师,兵贵神速。眼见得蜀军主力尽在雒城,此去必无大军,何不传令三军加紧步伐挺进,以早日与皇叔会合?”诸葛亮道:“张任乃蜀中名将,现在我军兵分数路,他必然不会教我轻易会合,定要抢先于路截杀。我这里兵马不是甚多,若是被他打个措手不及,只怕有覆灭之虞。”赵云道:“既然如此,何不以一支精兵在前开路,后面大队相随而进,若有埋伏也好接应。”诸葛亮道:“我正是此意。赵子龙可愿在前?”赵云正要接令,鲁智深站出道:“军师,赵将军是皇叔重将,合当保卫中军。洒家愿在前开路。”赵云道:“我这先锋是出荆州便任下的,鲁将军何必与我相争。”鲁智深道:“子龙将军你莫非瞧不起洒家不成?”赵云笑道:“岂敢。既然如此,便有劳将军了。”诸葛亮甚喜,便叫鲁智深引本部三千梁山军马,在前开路。赵云引兵三千为第二阵。自引大军,次第而行,却叫杨志押阵后队。 第55页 再说张任自从雒城大败刘备,之后又屡次交战,互有胜败。刘璋又遣其从弟刘文辉,侄子刘湘引一万生力军,二十员副将从成都来援,因此张任兵力充足。忽然闻报说诸葛亮引军从荆州出发,溯江而上,往涪城赶来,现下已到巴西。张任与众将相计道:“若待他会合涪城,兵力雄厚,不好对付了。”于是留刘璝守城,张任与众将引兵三万余,于路来截。 这日,鲁智深正在行进,途经一山,峭壁千尺直立甚是兇险。鲁智深观此山,自度道:“这个地方,洒家看来甚是不安,不可久留。”便叫士卒:“快快行走,不要耽误。”谁知道一路走去,都是悬崖高坎,中间弯弯一条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眼看天色渐渐黑下,鲁智深心中焦急。忽然半截上一声号鼓,乱箭从石后面射出。鲁智深高叫:“有伏兵,各位兄弟快快死战!”抡起禅杖,上前便打。 此时道路两边,皆杀出川军人马,顿时将梁山军士分割开来。好在这其中甚多是山寇贼兵,都是厮杀惯了的,当下毫不慌张,各自为战。鲁智深大唿大叫,挥动禅杖,在山路上左冲右突。川军兵将吃他禅杖打杀了无数。鲁智深虽然勇武,但被川兵依仗人多,团团裹上,也不得丝毫闲。后面梁山兵马虽则抵抗顽勇,毕竟中伏,渐渐乱了。 赵云在后面赶,方到道路口,耳听得前面杀声大起,一面叫人飞报后队诸葛亮,一面督军急进。二队刚刚进去一半人马,道路口也是鼙鼓大震,四下冲出无数人马,将荆州军队伍切成两半。赵云大急,回马冲击,银枪转眼间连挑十数军士。便看一员川将跃马而来,赵云策马拦住:“汝是何人!”那将笑道:“我乃张都督麾下大将罗云烈,你这厮快来送死!”赵云并不答话,银枪挥动,战不三合,刺罗云烈于马下。转过头,沖得川兵纷纷倒退。迎面川将张兰大唿而来,赵云上前,交马只一合,噼面将张兰刺死。这路截断道口的川军,将领却是邓贤,见状急急上前,战不到十合,抵挡不住,心中大惊,问道:“来将可通性命。”赵云厉声道:“常山赵子龙在此,要战的只管上来!”一声好似霹雳,川军兵将皆闻得当阳血战虎将的名头,那个敢上前硬拼。于是赵云这一路将道口把住,四周川军密密围上,却不敢进攻。赵云心中惦记着鲁智深前队,待要顺路去救援,却怕自己走后被川军截断路口,只好横枪立马,怒视敌阵,两下对峙。又过一阵,后面诸葛亮大军到了。 原来诸葛亮督军正在前进,前面报头队、二队皆中了埋伏。诸葛孔明急叫诸军并进,忽然又闻得黑暗中四处锣鼓。诸葛亮心知此必是张任欲将荆州军分隔为数处,使其首尾不能相应,然后各个击破。闭目沉思片刻,下令士卒将军中多余的粮草车辆排列在道路两边,一起举火焚烧。顿时黑烟沖天,十余里烈焰滚滚夹出一条道路。然后全军人马全力突进。张任率大队军马早埋伏在两边,只待杀出,却被大火阻断,不得轻易突进。待到火势减小,荆州军已赶到前面去了。张任道:“诸葛亮名不虚传!”也率大军直赶过来。片刻之间,两军在道口相会,各自分头混战。赵云见来了后援,精神大振,带领本部人马,沿道路直冲进去。行无数里,见蜀军正在围攻梁山人马。赵云大吼一声:“蜀军休得猖狂,赵云来也!”迎面一川将道:“来的好,尝尝刘湘小爷的厉害!”举刀便砍。赵云微微一笑,抬枪招架。两个大战十余合,刘湘招架不住,后面刘文辉上来增援,赵云力战二将,游刃有余。赵云部下军卒,自去攻打川兵。被困的梁山军见来了援军,奋力反攻,川军抵挡不住,渐渐散开。刘文辉叔侄原本战不过赵云,见状只得率军从小路退了。 赵云杀散川军,却不见鲁智深,问了梁山军卒,皆说:“将军起先在前面厮杀,只不知为何不见了。”赵云遍寻死者伤者,也都不见,不免心中十分焦急。忽有一小校赶来叫道:“子龙将军!”赵云认得是鲁智深的心腹小校,喜道:“鲁智深将军何在?”小校笑嘻嘻道:“我家将军在巴西郡府等待诸位大人呢!”赵云大惊。 原来鲁智深自中埋伏,耳听得四下杀声不断,自家士卒伤亡惨重。欲要迴转去厮杀,又见道路上埋伏重重。心中一发狠:“直娘贼,后路被断,洒家且往前面杀去!”于是带了数百贴身士卒,拼死往前冲杀。那川军于路设伏,前面的堵截反而不多,不多时竟被他突破防线。当时黑夜混战,大将多有不知,鲁智深带着数百兵急行数里,眼前道路豁然开朗,却见端端一座大城耸在眼前。鲁智深大喜,也不管身边士卒多少,只管冲杀过去。城门上铁栅未落,只是虚掩,城上守兵忽见一支人马杀过来,早已纷纷大乱,不及关闭,被鲁智深一拥而入。巴西太守乃是庞羲,原先只道张任三万精兵在前伏击,本处决不会有事,却不料鲁智深带军已经进城,大惊。黑暗中又不知人数多少,更不知战局交织如此,只以为荆州军既然到了此处,张任大军必然凶多吉少。他本又是个文人,不会厮杀的,惶恐下慌忙手捧了太守印绶,到衙门前迎接荆州军。不多时,鲁智深打到门口,见庞羲,喝问道:“汝可是把守本地的官儿?”庞羲必恭必敬道:“正是。”鲁智深二话不说,举起禅杖就打。庞羲吓得抱头,旁边一将急急拔刀,将禅杖格住道:“将军是要杀百姓,还是要保百姓?”鲁智深一愣道:“我等替天行道,自然是保百姓。”那将喝道:“既然是保百姓,庞太守为百姓不受兵刀之苦而献城投降,将军为何要杀害他?”鲁智深看这将言辞正义,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是洒家不是了。”双手扶起太守:“太守请起。”庞羲站直,整理衣冠,迎接鲁智深进入衙门,再献上户籍、钱粮表册。鲁智深道:“多亏太守了。刘皇叔必有重赏。”庞羲嘆道:“重赏倒不必,只要大军到处,保得阖城百姓安宁,我庞羲纵然身死,也无怨了。”鲁智深贊道:“太守诚信爱民,真是个大大的清官也。”当下高叫:“来人,传我将令,谁敢抢掠民间财物,姦淫妇女,滥杀军民,全部斩首示众!”太守深深拜谢。鲁智深又向方才招架自己那将问:“你是何人?”那将道:“我乃马弓队长张嶷,字伯歧。”鲁智深道:“汝真是个好汉子也。可愿意随俺部下?”张嶷道:“愿遵从将军。”鲁智深大喜。一面将本队士卒,分拨上城门并关节处严密把守。城中降卒约有千余,也尽都一般编入本队。一面向后队报告。 第56页 再说张任与诸葛亮在道路口混战,杀到天色发白,不分胜负。张任忽接到急报,说巴西郡府被占,大惊道:“诸葛亮有神鬼难测之机也!”正在焦急,又有刘璝书信报说刘备尽起涪城人马,来攻雒县。张任急召众将商议道:“在此久留无益,赶紧回师雒城,与刘璝将军夹攻大耳贼!”于是整顿军马,急急回去。 再说诸葛亮与张任厮杀一夜,也是兵力疲乏。闻得鲁智深占了巴西郡,自然欣喜,整顿全军入城休息,不住夸奖鲁智深,又对庞羲道:“先生为民行义,真君子也。”庞羲不住谦虚。鲁智深又把张嶷介绍,诸葛亮贊慰一番。 赵云忽道:“军师,张任军马既然回去,我恐怕皇叔那边压力增大。我等也不可在此久留。”诸葛亮道:“子龙说得正是。”于是传令,在巴西休息半日,正午时分,全军再向雒城挺进。巴西仍以庞羲为太守,升张嶷为都尉,一併把守。二人见诸葛亮信任,感激涕下,誓死忠诚。诸葛亮自与众将,督率大军,直往北进。正是:已度蜀山千里路,復向雒县两军前。毕竟诸葛亮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二十回:鲁智深剑阁射张任,诸葛亮伪击取绵竹 再说刘备在涪城,因闻说张任军离开,便整顿人马,再来攻雒县。杀奔城下,刘璝闭门不出,刘备便分黄忠与陈到攻打西门,自与魏延、马超攻打东门。荆州军攻打激烈,刘璝在城头上竭力防守,双方相持不下。一连攻了数日,不能得手。这日正在攻打,忽听背后鼓号震天,中间张任、雷铜,左边邓贤、吴兰,右边刘湘、刘文辉,三路大军杀来,势不可挡。刘璝亦开了城门杀出。刘备腹背受敌,顿时大乱。西门黄忠、陈到赶来相救,被邓贤分兵当住。马超、魏延刀枪齐出,在川军阵中反覆冲杀,血染马项。当不得川军汹涌而来,仍是节节败退。刘备见不是头,教二将断后,大军且战且走,背后张任督率大军紧紧追来。黄忠、陈到自从小路退走。邓贤、吴兰咬住不放。逶迤厮杀,直到三岔口,背后旗鼓喧天,绵竹李严又引军杀到,恰与上一次战役相仿。刘备三面受敌,几次冲突,不得出围。 正在惶恐之间,南面一彪人马杀到,为首大将,却是梁山军花和尚鲁智深,手舞禅杖,对直冲入刘湘、刘文辉队伍之中。二刘见状,各自挥舞兵器上前交战,鲁智深以一敌二,战个不停。正厮杀间,诸葛亮大军赶到,正中突出一队铁骑,为首大将白盔白甲,厉声道:“赵云来也!”挺枪锲入蜀军阵中,片刻之间,枪风在人堆里搅出一条血胡同。川军兵将不敢交战,纷纷散开,背后诸葛亮督率大军相随而入。张任看势头不好,急叫:“收兵回城!”于是蜀兵蜀将,纷纷从两条路向雒县收缩。绵竹李严军也自回去。片刻之间,战场上只余下了刘备一家人马。 刘备惊魂稍定,见到诸葛亮,不胜唏嘘。诸葛亮道:“皇叔,张任虽然退去,我军亦是疲乏。不如先回涪城整顿军马,再来报仇。”刘备道:“军师所言极是。”于是叫赵云引军断后,全军诸将,次第撤回涪城。 回到涪城,刘备令设宴与诸葛亮军中众将洗尘。鲁智深、杨志与史进等人相见,俱各欢喜。惟其想到索超已经身故,暗自伤神。刘备闻鲁智深孤军夺取巴西郡的英雄,不住夸赞,便要升赏。鲁智深道:“这个却不必,待打进成都,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再封赏不迟。”刘备见他居功不傲,更加欣赏,亲自敬酒三杯,鲁智深连干,豪情大发。其时庞统尚且卧病在榻。诸葛亮教安道全前往看探。安道全看了一脉,禀道:“庞统军师因受箭疮,创口沾染寒毒,以至内热引发。我开药针灸,须得一月方可无碍。”刘备道:“如此拜託神医了。” 整顿涪城各路人马,有七八万人。诸葛亮道:“其军虽众,号令不一。今后须得整编一番,共同进退。不然我军悬于重地,前有张任,后有张鲁,只恐须臾间便难保全!”众将皆道:“全凭军师安排!”诸葛亮便分派人手,将全军无论刘备本军、梁山军、交州军、西凉军、汉中军、川军,统一编队整号,各队头目不变,又号令道:“今后作战,以军令调遣,不得私自动用。” 杨志悄悄谓鲁智深道:“哥哥,诸葛亮这般弄法,岂不是并了我梁山人马?”鲁智深道:“你这却是无理了。眼下既然是一军,统一进退理所当然,不成要各分集团,如何能打进成都?这夺不夺天下大事,日后再说。眼前的张任先不打倒,你还想夺天下?作大梦呢!”杨志道:“军马被人并了,吴用军师那边日后如何交代?”鲁智深道:“教吴加亮自己去想法拿回来!我等武将,阵前厮杀,斩将夺旗,管他娘这许多黑地里勾当作甚!” 诸葛亮用了两日,把军马整顿齐全,刘备道:“眼下人强马壮,兵足将广,可一鼓作气,拿下雒城。”诸葛亮道:“否!雒城地势险要,张任又颇知机谋。若是全军去攻,士力疲乏,反被他以逸待劳,乘虚袭击。”刘备道:“那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先攻绵竹!那绵竹在我军左翼,我每攻打雒县,总顾虑他牵制其后。不如先行攻克,此其一也。我攻打绵竹,张任必然顷力来救,如此我乘机反客为主,坐地迎战,此其二也。”刘备大喜:“既然如此,全凭军师安排。”刘备点头,当即下令:“魏延、黄忠、士徽听令!”三将齐出。诸葛亮道:“便着你等引军马二万,前往攻打绵竹。这绵竹城池坚固,守军颇多,要攻打下来也不容易。只需要把声势作大,摆出长远架势。务须体恤士力。”停了一停道:“黄老将军为主将。”又道:“请法孝直为监军同去。”法正道:“遵军师将令。” 第57页 于是四人引副将数十员,大兵两万,直趋绵竹。到了绵竹城,扎下联营十余里,声势浩大。每日轮番出来挑战。绵竹守将李严,本欲出战,太守费诗劝道:“荆州军气势正盛,兼之魏延、黄忠皆名将也,贸然出击,恐怕有失。不如闭城坚守,一面遣人去雒城请张都督救援。待他锐气耗尽,内外夹击,可大获全胜也。”李严、费观深以为然,于是闭门不出,一边飞报雒城。 张任在雒城,忽然接到绵竹急报,召集众将商议。雷铜道:“刘备屡攻雒城不下,慑于都督威名,所以转去攻打绵竹。以末将看来,应当赶紧出兵绵竹,与李正方将军内外夹击。”张任微微一笑,看刘璝道:“将军以为如何?”刘璝道:“诸葛亮已到涪城,他是诡计多端,我看这攻打绵竹,必然有诈。八成是暗伏军马,要乘我救援绵竹之时,反攻我雒城。”邓贤道:“如此,则决不可轻出。”刘湘道:“只是若不去救援,万一绵竹失陷,如何是好?” 张任道:“各位说得都是高见。诸葛亮用兵多有诡谋,大张旗鼓攻打绵竹,其实为诱我出兵增援,他好伏兵,不是抢我雒城,便是于路截杀我主力,总之是有备的。”邓贤道:“那都督以为如何是好?”张任道:“我却有一策,假作救援绵竹,一面在雒城严密防守,一面却走剑阁小路,去抄袭他的涪城!彼要攻打绵竹,又要安排与我决战,涪城必然空虚,我从剑阁小路迂迴,一举攻占,则刘备纵有十万大军,也成无根之木,早晚必亡!”众将齐道:“都督妙计!”张任便道:“刘璝、吴兰二将军请在此守城。多安排马步暗哨,在两条路上布置,若彼有军马来,便准备接战,务必保全城池。”刘璝道:“遵都督令。”张任又道:“邓贤将军明日引五千军马,大张声势,伪作往绵竹去的。到了三岔口便驻扎下来,每日只往绵竹方向虚张。若有不对,即刻退入城里!”邓贤道:“遵令!”张任道:“其余众位将军,便与我同领主力,明日上剑阁小道迂迴,直取涪城!” 安排停当,当晚杀牛宰羊,全军饱餐了一顿。次日大早,张任、刘文辉、刘湘、雷铜等引一万五千精兵,上了剑阁小路,向涪城挺进。小道崎岖难行,走了两日半,第三日下午申时,到涪城下。远远望见城上有稀疏几个守兵,旗帜歪斜,毫无防备。张任大喜,将手中枪一招:“全军将士,随我抢城!”川军齐声吶喊,杀到城门口,便看城中突出一队军马,前头一员将领手提钢枪道:“我乃青面兽杨志也!贼将敢偷我城池,不怕我大军么?”张任哈哈大笑:“汝大军自来就是。”挺枪上前,杨志骤马来迎。两个双枪并举,战有十余回合,杨志拨马绕城而走。张任麾军追赶,城中又突出一军,为首却是诸葛孔明。张任大笑:“诸葛村夫自己也来出阵,可见涪城空虚!”招唿全军:“休得管那杨志匹夫,先拿住诸葛亮,顶一百员上将了!”策马冲上。诸葛亮回头便走,张任哪里肯舍。走出数里,蜀军队伍自然拉开了,诸葛亮忽然停住,哈哈一笑:“张伯放,汝今日中了我的计,还不快快下马投降!”将手中羽扇轻轻一招,身边卫士将大鼓擂动,顿时城头上鼓号连天,旌旗招展,城门开处,九纹龙史进、白花蛇阳春、跳涧虎陈达引军冲出。川军大乱。接着四下山丘后面,树林之中,纷纷杀出伏兵,一时间杀声动地。张任咬牙道:“反正也是埋伏,不是你就是我!”策马直取诸葛亮。诸葛亮毫不慌张,叫声:“马孟起何在?”便看一将飞也似从阵后冲出:“马超在此!”张任道:“罢罢罢,今日便死了!”直取马超。两个盘马厮杀,战约二十回合,张任捨命死战,马超竟一时奈他不得。这时杨志翻身杀回,四下刘封、张南、冯习等各引军马包围上来,蜀军众将皆胆裂,各各自顾往剑阁道路口狂奔,张任也弃了马超逃走。方到路口,马岱引军杀出:“休走!今日汝等还想跑脱么?”张任怒吼一声:“便与你拼了!”势如疯虎,抡枪死战。马岱不防他如此狂暴,一时之间抵挡不住,阵脚竟被冲散。张任乘机沖入道口。川军大队蜂拥而进,忽地路旁白影突出,一人一马杀入阵中:“常山赵云来也!”话音未落,枪尖红缨一闪,刘文辉咽喉喷血,栽下马来。雷铜挥动大刀,勐力扑上,赵云与他战了十余回合,瞅个破绽,右手持枪逼开刀头,左手轻舒猿臂,夹腰把雷铜擒过马来。川军众兵将大惊,纷纷跪地投降。 张任、刘湘只带数百军兵,突破路口,急急回奔。走不上五里,上头扑鲁鲁打下许多滚石巨木。刘湘马快,强沖了过去,肩头吃了一擦,鲜血直流。也顾不得,自往雒城方向狂奔而去。张任和数百名军士,都被堵在这边。张任惊道:“此处竟也有埋伏!诸葛孔明神机妙算,我今日死矣!”话音刚落,山坡上刷地列出数百弓箭手,鲁智深手提禅杖高喊:“张任,汝既是西川名将,也当知道个时务。今日中了诸葛军师计策,可速速下马归降,不然我这里乱箭齐发,便与索超报仇了!”张任慨然道:“为西川将,蒙主公厚爱,战有不利,唯有以死尽忠,岂能侍奉二主耶!”鲁智深见他面色有不可犯之神志,暗暗赞嘆,道:“张任你真是好男儿,也罢,今日我就成全了你!”张任忽道:“且慢!”鲁智深道:“莫非心意转了?”张任厉声道:“岂有此理!”转向部下众兵:“汝等皆有父母妻子在川,不必陪我同死。可退后百步,待此战之后,刘备以仁义欺世,想必不至于为难你们。”数百兵齐声道:“将军以我等为甚么人也?将军虽尊,也有父母妻子在家;小的们虽然卑鄙,临战拼死又岂能落在人后?愿同张都督同死!”张任哈哈大笑:“好,好,汝等无愧我川中汉子。今日我等同赴黄泉,便兄弟相称罢!”数百人齐声大笑,纷纷将战马驱开,自己解甲释兵,互相拥抱,笑得泪光盈盈。鲁智深看得感激,高叫:“张都督!你的父母妻子,我自会设法照料,你放心便是!今生虽是死敌,来世愿和你做个兄弟!”将手一挥,乱箭雨点般下去。片刻之间,将张任并数百个川中兵将,尽数射死在剑阁道上。后人有诗赞曰: 第58页 碧血写烈史,一死志如山。浮云遮望眼,皓月照西川。 鲁智深射死张任,差人去禀告诸葛亮。须臾,诸葛亮与众将都赶到,看张任和数百兵面无惧色,搂抱一团,都是感慨不已。鲁智深道:“这张任倒是个好汉,洒家……洒家心头甚是难过。”诸葛亮慰道:“张伯放节烈之士,临阵死节,正是全其志。纵然将其生擒,也是含笑赴死。鲁将军了他心愿,他也必然感激将军。”吩咐将张任、刘文辉并众军将尸首安葬。收到降兵一万余人,暂时归在一处。接着推过雷铜来。诸葛亮问道:“汝今日被擒,可服?”雷铜道:“常山赵云名震天下,我被他生擒,如何不服?”诸葛亮又问:“既然心服,可愿意归降?”雷铜低头不语。诸葛亮道:“张伯放都督临阵不降,捨生死节,我甚钦佩。只是今日刘季玉大势已去,将军空怀豪情,何不归顺皇叔麾下,保境安民,共图大业?”雷铜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末将愿降。”诸葛亮正色道:“雷将军,你若不降,我成全你名节。今日既降,切不可反覆。”雷铜怒道:“我一番降已是郝颜,如何能屡次受辱!”诸葛亮笑道:“戏言耳,将军莫怪。今日却有一番功劳,要将军来做。”当下布置,如此如此…… 再说绵竹,黄忠、魏延日日攻打,李严只是不出。这一日在城楼上眺望,忽见远远人声喧譁,似有兵马杀入荆州军营地。片刻之后,整个营地大乱,一队骑兵噼开荆州阵营,冲到城下,为首大将认得却是雷铜。雷铜仰脸高叫:“李正方!张都督亲引大军赶来救援,正与彼军大战,你快快出城夹击!”李严大喜,当下与费观点了一万兵马,冲杀出来。于是雷铜在前,李严、费观在后,又一起向外围冲去。沿途荆州军士皆不敢当。沖透阵营,便看前面空旷之地,两军厮杀。李严大吼一声:“我来也!”催动大军,直冲过去。方才冲到中间,两路人马一起裹上,李严急急看时,一边是黄忠,一边却是马超,不由惊叫:“中计了!”这时两边荆州军已经夹击上来,李严只得率蜀军奋力死战。四下里鼓号不绝,伏兵迭出。史进引一队军马拦腰杀出,将蜀军切成两段。蜀将刘从云上前拦截,战无数合,史进一刀把他噼下马去。乱军中看见费观,高叫:“兀那小儿休走,史大郎来也!”费观心惊胆战,战不到十合,不敢抵挡,回马便走。不料史进马快,赶上前一把拉住绦带,拖下鞍来,士卒绑了。蜀军更是大乱,不一时,纷纷投降。李严看四下无路,下马请降。 绵竹太守乃是刘璋表弟费诗,待李严、费观军马出后,心神不宁,在城上观战。过了半日,远处杀声渐绝,接着无数人马赶到城下,当中一人,坐四轮车,持白羽扇,正是诸葛亮。诸葛亮向城上道:“蜀军听了,张任兵败身死,雷铜已降我军,李严、费观尽数生擒,你等何不快快开城投降,免得生灵涂炭!”费诗听了,无法可想,只好亲捧印绶,开城投降。诸葛亮引军进城,秋毫无犯。对费诗抚慰再三,仍为太守。李严、费观亦各自投降。这两战下来,尽歼蜀军三万,自家伤亡却是甚微,荆州军士气大振。 一日之后,刘备自返。原来诸葛亮教他引老弱兵马万余,往大路上虚张声势,引诱蜀军注意。刘玄德回来,闻说歼灭张任军马,又取了绵竹,大为欣喜,教犒赏三军将士,连那益州降卒,一併吃喝。又与李严、费诗、费观、雷铜等人促膝而谈,意思周到。众降官心中感激,将所知益州内情,和盘托出。降兵二万余人,汰弱留强,余者尽数发给干粮、路费,放归各自乡里。诸葛亮道:“汝等回去,可传我主公号令,各地郡县乡里,无论官吏、将士,但降者免死。寻常百姓更不须惊扰。”众降兵各自拜谢而去。诸葛亮谓刘备道:“时下张任战死,绵竹易帜,雒城蜀军尽皆胆裂,当乘势一举夺下雒城,然后大事定矣!”刘备深以为然。忽然霍峻遣人来报,说张鲁兴兵欲犯葭萌关。诸葛亮道:“蕞尔小贼,也想乘火打劫?”便分派士徽引五千人马,回去驻守。又令费诗、李严和傅彤把守绵竹,刘封、孟达把守涪城,自与刘备统率大军七万五千,浩浩荡荡,直取雒城而来。 再说雒城,白白准备一场,不见刘备大军来攻,却看刘湘只带十余骑从人逃回,禀报说在涪城中伏,全军覆没,张都督凶多吉少。众将皆大惊道:“张都督乃军中长城,今日一旦殉难,又兼折损众多士卒,这雒城如何保守?”正在焦急,人报刘璋遣其子刘循、妻舅吴懿同吴懿族弟吴班三人,自成都引兵六千来援。刘璝、刘湘、邓贤、吴兰迎接,说明缘由。刘循大惊道:“张伯放阵亡,成都危矣!”正说间,人报刘备统率七八万大军,盖地而来,于雒城外结成三寨,联营二十余里,声势惊人。刘璝道:“彼军力强大,如何是好?”吴懿道:“待我先看来。”同吴班两个登高而望,看了荆州军营寨,忽然哈哈大笑:“刘备匹夫,不明地理,今番我可擒汝也!”当下回城对众将道:“此时正值春日,好雨连绵。刘备不明我地方山川,其营寨右翼,三成人马依山而立,只要在上头推翻壁坎,泥石顷下,他数万人马,尽数活埋了也。”众将大喜。刘璝道:“几时动手?”吴懿道:“看天候阴冷,一二日内,还有大雨。那时动手,万无一失。”众将依言,私下准备。正是:破竹依稀天时顺,保境全亏地利通。不知吴懿计谋可否得手,请看下回。 第59页 ***************************************************************************** 第二十一回:史进先登破雒县,严颜大战宋公明 不说这边准备,只说刘备提大军赶到雒城下,结成三片营寨,左边是黄忠为主将,法正、冯习、张南等为辅;中间自己统带,诸葛亮、马超、赵云、魏延、陈到、武松、卓膺、马岱等为辅;右边是鲁智深为主将,史进、杨春、陈达、张清等为辅,三路人马营寨俨然,先围困,再厮杀。这天鲁智深闲来无事,往营背后山上一走。走到山腰,忽听有人放声高歌,歌声豪迈。鲁智深本是个性情中人,顿时来了兴致,循声而去,看一个大汉,身长八尺,披头散髮,衣服破旧,在一块大石上盘腿而坐,面前放了一小罈子酒,一大块熟肉,正在饮酒唱歌。鲁智深闻得酒味,大喜,远远赶去高叫:“嘿,那边哥哥,有酒可否共享?” 那汉子听见叫声,转头来看,不悦道:“酒肉止有这些,你吃了我便少了。”鲁智深陪笑道:“哥哥恁的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但有酒肉,吃喝何妨。今天洒家吃了你的,改日洒家有了请你便是。”一边说,一边自顾坐下。那汉子见他不客气,也不好说,鲁智深自伸手抓肉撕扯来吃,就着坛口喝酒。酒味甚烈,鲁智深喝得痛快,大声叫好。那汉子见他饮酒豪迈,脸色稍稍露笑。 两个相对吃喝,不一阵,酒干肉尽。鲁智深拍拍肚子道:“还没请教哥哥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彭羕,字永年,乃广汉人士。”鲁智深道:“是了,洒家姓鲁,法号智深。”彭羕道:“鲁兄今天来的却巧,此处便要有一场好戏。”鲁智深道:“何谓好戏?”彭羕笑道:“你看这刘备刘皇叔,率大军来攻打雒城,右翼军马营寨尽皆靠山而立。这座山荒无草木,泥石动摇,若是有人在山上扒开壁坎,泥石倾泻而下,只需片刻,数万军士尽数活埋了也。那雒城守将,并非呆瓜,自然知道用此计谋。不日之间,便有热闹可看也!” 鲁智深听得大惊,连忙起身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刘皇叔麾下大将,不知地理,因此安营扎寨犯了大忌,多谢哥哥指教!”深深下拜。彭羕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你既然吃了我的酒肉,我也不可不帮你,不然下一次到哪里去找人回请我哩?”鲁智深道:“哥哥,何不与我同去见刘皇叔。皇叔爱才之人,一定重待哥哥。”彭羕道:“也好。” 于是鲁智深带彭羕往中军大帐去。刘备正与诸葛亮、法正在内商议军机,鲁智深进得帐去,法正一看彭羕,惊喜道:“永年如何在此?”彭羕呵呵大笑:“法孝直汝这匹夫,倒是卖主求荣得厉害哩。”两个握手大笑。刘备见他二人认识,道:“这位是?”法正道:“此乃广汉彭羕,字永年。有奇才大略。因言行放旷,言语间恼了刘璋,刘璋把他髡钳为徒隶。”刘备道:“先生既来,可愿意与我共匡扶汉室?”彭羕道:“自当从命。”刘备甚喜,留彭羕一同参谋。彭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刘备深为喜爱。又说到右翼营寨不合之事,诸葛亮击掌道:“险也!多亏永年提醒!”刘备道:“如此,便请永年先生与鲁智深同去右营,整顿营房如何?”彭羕道:“甚好。我与这位鲁兄弟情投意合,自当帮忙。” 诸葛亮道:“我军扎营既然已犯大忌,而蜀军不动,无非是欲等天色变化之后再行毒计。某观天象,明日黄昏有大雨,十有八九,彼当于那时候用计。”刘备道:“既然如此,可叫右军速速转移营地到安全所在。”诸葛亮道:“否。我却要将计就计,夺取了雒城!”当即安排下去。鲁智深与彭羕回到营寨,把最靠近山脚的军马全部搬移,只扎下几排空营;营帐之中,竖起木排土墙,遮挡住后面大军营地。又安排军士,严密巡防山口。安排停当,方才休息。 次日黄昏,果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吴懿在雒城中看见,心下暗自高兴。待到一更时分,吴懿教邓贤引军三千,多带铁锹撬棍,先出了东门,乘雨天视野不清,往荆州军右营背后山上摸去。自与吴班引一万人马,分两路预备等山头泥石冲下,便去乘乱攻打营寨。又叫吴兰引军五千接应。准备停当,邓贤便引军出城,冒雨赶到山脚下,望见隔山营中灯火摇曳。邓贤喜道:“这厮们尚且不知。儿郎们与我上山去把壁坎挖开了!”众川兵手足并用,往山上攀登。爬上一半,上面忽然打下滚石乱箭,顿时伤亡了一批。邓贤大惊:“中计了,快走!”话音未活,四下里梆子乱敲,无数人马杀出。为头一个秃头大汉,手提禅杖高叫:“邓贤你欲要冲垮我的寨子,今日却如何?”邓贤高叫:“我军已入死地,还不拼死决战!”引众军勐冲过来,两边混战,荆州军高叫:“投降免死!”蜀军皆无战心,须臾降了大半。邓贤还想乘乱逃走,不防背后一块石子打来,正中后脑。邓贤大叫一声,翻身落马,早被鲁智深一禅杖打得头颅粉碎。 再说吴懿、吴班闻得那边杀声起,急忙挥军冲进营寨。忽听鼓点大作,不知多少军马冲杀出来。二人见不是头,急急回马便走。其时风雨更大,五步之外看不见人影。吴懿、吴班冒雨回奔,耳听得身后追兵甚急,不敢回头迎战。走到半路,吴兰引军前来接应,心中稍安,于是整顿人马,回到城里。 第60页 刘循见三将败回,安排了酒席与各位压惊。吴懿三将浑身透湿,又知道邓贤难以倖免,甚是忧闷。刘循、刘璝劝慰一番。正在饮酒,外面人声嘈杂,刘璝急叫小校出去探听何事,回报说东门起火。刘璝道:“想是回来的士卒烤火取暖,不慎所致。叫他们扑灭就是。”正说间,外面嘈杂更大,一小将奔进来道:“不好了,刘备大军冲杀进来!”刘璝大惊:“他如何能进来!”小将道:“方才随三位将军回城的士卒中间,却混了敌军兵将,突然一起动手,杀翻了守门楼的官兵,开了城门,放进大队敌兵!”刘璝勐然掷杯在地:“诸军赶紧各自整顿,把敌军打出去!”众将纷纷披挂出门。 原来诸葛亮安排计谋,一面叫鲁智深严加戒备,一面令史进引数百个精强兵士,作蜀军打扮,在右军营外路边埋伏待命。等吴懿、吴班军马杀到,营中各路伏兵杀退他,史进的军士却混在川军之中败逃进城。等他稍稍安定,忽然在城内放火,把住城门。这边刘备、黄忠两寨人马各自挑选精锐,悄悄伏到城下,一起进攻,瞬间破了这雒城。当下风雨之中,城上城下,两军混战,雨水和着血水横流。蜀军众将虽然併力反击,怎奈何刘备麾下勐将强兵甚多,既已进城,如何能够压制。战到三更时分,城中川军大败,刘璝被马超一枪挑死,吴懿被赵云生擒。吴兰被围在城中堡垒之上,走投无路,到魏延军前投降。各处川兵,多有降者。 且说史进既破了雒县,带着几十个心腹喽罗,穿城往西门方向赶。其时城中两军尚在巷战,史进穿过战线,到西门口,见两骑人马,正往门口赶来。史进见那二人相貌不凡,急抓旁边一个川兵问道:“这是何人?”川兵答道:“这是刘璋大人的公子刘循和侄子刘湘。”史进大喜:“真正得来全不费功夫!”将三尖刀一亮:“刘公子,九纹龙史进在此,可速速就擒!” 这一声吼,周围川兵纷纷大乱,以为刘备军大队到。刘湘大唿一声:“公子快走,我来挡住敌将!”骤马上前。史进用三尖刀一迎,那刘湘前日肩头受伤,一臂少力,战不数合,抵挡不住。口里只是高唿:“公子,公子,还不快走!”便看刘循打马上来,拱手道:“史进将军,请听我一言。”史进闻言,便住了刀。刘循道:“今日雒城陷落,你自拿我去刘备面前领赏,只是我这个兄弟,却请你放了他,可好?”话音刚落,刘湘怒道:“公子甚么话!你若不走,我便当场死在这里!”举刀又是一阵乱砍。史进看他两个神色凛然,不由暗自感嘆,忽然拉马退开一步:“你两个快快出城,我不追你。快!”刘湘、刘循闻言先是满面疑惑,看了史进一眼,表情凝重,拱手道:“改日相报!”两个打马奔出了西门。 四更时分,城中混战结束,蜀兵大队非死即降。史进自缚面见刘备,说了缘由,道:“末将见他两个兄弟情深,不忍挫折,因此放走了刘循、刘湘。于军令大有违背,乞请将我问斩。”刘备闻言,眉头轻轻一结,随即扶起史进,亲释其缚道:“史大郎,你先登破城,大有功劳,至于这放走刘循,乃是重义气的行径,我又如何会责怪?且乱军之中,你又不是奉命去拿刘循,便是走了,又有何打紧?那刘循说起该算我侄儿,我又如何会死死逼迫他?你有功无过,再要这等自责,可就是不把刘备当自家人了。”请史进上座,叫人送上热酒:“待我与史大郎庆功!”史进感激流涕,满饮而尽。刘备叫他自回本营休息。又差人请来鲁智深,说了此事:“史大郎心下若还有些耿耿于怀,鲁将军多劝他些。”鲁智深谢道:“多蒙主公恩典,我梁山兄弟自当心血回保!” 次日中午,刘备召集众文武,共商大计。先推过吴懿、吴兰,两个皆愿意投降。诸葛亮道:“今日破了雒城,蜀军主力尽歼,当乘胜挺进,直取成都!”刘备道:“军师之言甚是也!”便留青面兽杨志与吴兰、卓膺二将把守雒城,以马超、马岱为一队,黄忠、冯习为二队,魏延、张清为三队,鲁智深、史进为四队,自与诸葛亮统带诸将为五队,齐头并进,潮水般杀奔成都而来。沿途并无大军守把,又兼有“投降免死”口号,并先前放回的蜀兵散布刘皇叔仁义。于是所到郡县,无不望风而降。 话分两头,再表梁山军主力宋江一路,自在江州与诸葛亮分手,奋力西进。沿江守卫的蜀军,原都是零星兵卒,不堪一击,因此沿途并无耽搁。二月,抵达巴郡。巴郡太守严颜,前日在本地与刘备军马冲突,之后心知迟早必有恶战,因此训练士卒,不敢丝毫松懈。后来闻得刘备占领涪城,大怒,欲要去往雒城相助张任,又恐这条路上有军马来。这日闻探马飞报,说刘备部下樑山军宋江沿江杀来,当下一面布置城防,一面召集部下邓锡侯、范绍增两个校尉商议道:“贼军兵临城下,他那里有二三万军马,我只有四五千兵卒,众寡悬殊。不可贸然出战。只好坚守城池。他远道而来,粮草接济困难。等他士气衰竭,再乘乱击之。”二将道:“老将军所见,正与愚意同。”于是整顿军马,严守城池。 宋江引军到巴郡城下,见这城池建在乱山之中,三面临水,甚是险要。吴用道:“守将严颜,乃是个忠直老将,甚难对付的。”宋江狞笑道:“也罢,我就让他忠直了去。”一边叫扎下营盘,与巴郡隔江相望;一边令霹雳火秦明、小李广花荣二人,引三千人马,去城下挑战。二将引军渡了江,在城下摆开阵势叫战,从辰时到申时,城中只是不理,只好收兵回营。 第61页 次日,又叫林沖引三千军马挑战。林沖叫阵一整日,城里毫无动静。看看天色暗下,林沖叫部下众军渡江回营。自己立马江滩之上。方才渡了一半,忽然城头上梆子乱敲,城门开处,一队人马杀出来,为首一个老将,年过六旬,银须白髮,精神抖擞,舞大刀沖在前面,片刻之间锲入林沖军马后队,刀光闪时,早将一员副将砍死。军卒纷纷逃散。林沖怒吼一声:“老贼,休得无礼!”放马上前,持丈八蛇矛直取严颜。两个在江滩上厮斗,战约二三十合,不分胜败。林沖因自己士气疲惫,不想与他死拼。瞅见自家军士皆已上船,于是也退到船上,撑开岸边,往对江渡去。严颜叫士卒往江上放箭,林沖手舞长矛遮拦,一边叫自家军士也回射。两边对射一阵,船过江心,严颜自收兵回城。 当夜宋江召集众好汉商议。林沖道:“那严颜年纪虽老,气力不衰,刀法又强,好生了得。”宋江道:“老匹夫既然如此猖獗,明日我亲自引军渡江去战他!”吴用止道:“哥哥是一军主帅,何必犯险?”宋江道:“这厮死守巴郡城池不出战,要是在此拖延,于我无利。不如我亲自去挑战,看他出来不出!”林沖苦劝道:“哥哥此去冒险,他若不出还是不出的,万一有差错,全军都挫动了。”宋江想想道:“也罢,明日渡江,先便在巴郡城外安扎营寨,然后挑战。”秦明惊道:“哥哥,这巴郡城外地势狭窄,又是江滩,厮杀尚且嫌他摆不开哩,如何建得起营寨?”宋江道:“营寨建得长些便是了。”吴用、林沖待还要劝阻,宋江道:“休得再说,俺主意定了。” 次日大早,宋江带同秦明、花荣、吕方、郭盛、郁保四五个头领,引八千军马,分批过了江。便叫秦明、花荣引三千兵到西门外列阵挑战,自带五千兵在南门叫阵。一面吩咐孔明、孔亮引三千喽罗,在城南沿江滩修建营寨。一面却暗暗令李逵、李衮、项充三个头领引一千精强刀斧手,乘小船过江,埋伏在营寨之中,只待城中军马杀出,立刻抢城。 严颜在巴郡城上,见对岸荆州军大举渡江,片刻之间在城外布列成阵。南门外约有五千军马,端端排成四门阵型,前头一辆土车,插大大一面旗帜,上书“大汉皇叔刘备麾下振军将军,梁山大帅,山东唿保义及时雨宋”。旁边站一个大汉,身长九尺四寸,乃是护旗将 险道神郁保四。宋江全身披挂,立马旗下,左有吕方,右有郭盛,各持方天画戟护卫,好生威武,有诗为证: 短躯六尺未称健,壮心万里真为雄。天罡降下及时雨,欲收河山魔掌中。 宋江布阵完毕,便指挥军马,不住攻打城门。严颜安排众将佐军士,只把乱箭、滚石打下去,梁山军枉自折损军马,不能得手。 到了正午,宋江令部下军士,纷纷解衣露体,在巴郡城外或躺或坐,破口大骂。城上邓锡侯看见,气忿不已,对严颜道:“老将军,这贼寇欺人太甚,请将军与我五百精兵,冲杀出去!”严颜呵呵笑道:“他这里就是要诱你出战,你若出去,岂不反倒乘了他的心?且等待半日,看他如何?” 看看日头偏西,孔明、孔亮的营头已经安顿,巴郡城中仍是一片寂静。宋江自觉有些乏味,便只叫吕方、郭盛二人依旧压住阵脚,自己下了马,叫喽罗送上酒菜,自斟自饮,一边看那城头。 天色渐暗,仍然没有动静。忽然一小校来道:“宋将军,西门秦明、花荣两位将军问若是蜀军还不出,是否收兵。”宋江想了一想,挥手道:“收兵罢!” 话音刚落,城头上火光腾起,西面黑暗中突出杀声。宋江一惊:“出来了!”忙叫吕方、郭盛整顿军马,自己也匆忙上马。一会儿,又一小校来报:“敌军从西门杀出,正与秦明、花荣二位将军交锋!”宋江急急从营寨中叫起李逵:“铁牛,你快和李衮、项充两位兄弟赶到西门,支援秦明、花荣兄弟!”李逵道声:“好也,今番要杀个痛快!”带着李衮、项充并那一千刀斧手,往西门赶去。 却原来严颜专待天色转暗,叫邓锡侯引兵数百,大张旗鼓,杀出西门。黑夜之中看不清楚,秦明、花荣哪敢冒失,只是紧紧列阵,与他对峙。严颜在城楼上看见南门宋江军马已乱,叫声:“是了!”跨马提刀,同范绍增引两千精兵,杀出南门。宋江只当蜀军大队从西门出,不防南门大开,精兵杀出,大惊,不及考虑,回马便走。严颜骤马冲到旗下,正逢险道神郁保四,未及答话,老将军抖擞精神,大吼一声,手起刀落,已将郁保四一颗笆斗大的脑袋噼将下来,尸身倒地,鲜血狂喷。回手再一刀,将那面两丈来高的大旗挥为两截,夜风中咯啦啦倒下来。后人有诗赞曰: 老骥未尽驰骋意,年登六十健奇功。一声唿叫千军震,贼目授首随清风。 吕方、郭盛见杀了郁保四,勃然大怒,纵马上前夹攻,严颜大唿挥刀,银须喷张,战十余回合,吕方、郭盛抵挡不住,各自后退。两千川兵,如同两千头勐虎,在梁山军队里左冲右突,势不可挡,片刻之间,杀得尸横遍地。宋江抱头在乱军里逃窜,好在夜色朦胧,未被看见。吕方、郭盛虽有武艺,不敢与严颜交手,两个纵马在江滩上左右巡行,寻找宋江。严颜沖了一阵,转向滩头梁山军的营寨。其时营寨虽然立好,那个又来得及进入。孔明、孔亮闻声杀出营来,正遇严颜,上前战不到几个回合,手膀酸麻,心惊肉跳,急急退开,麾下喽罗谁敢抵挡?严颜也不追赶,叫来麾下士兵,放起火来。那营寨尽是木头造的,火头一起,顿时延烧过去,江滩上数里烟炎大作,煞是壮观。吴用、林沖等人在对江看见,只气得睚眦欲裂,却只好干看着。 第62页 西门这边,秦明、花荣、李逵等人不见川军杀出,却见南门方向火光起来,纷纷大惊。花荣道:“糟了,中这贼子声东击西之计!我等快去回救公明哥哥!”秦明道:“铁牛去救公明哥哥,我与你就势引军冲进巴郡去!”花荣道:“甚好!”于是李逵、李衮、项充带本部刀斧手急急回奔,秦明与花荣两个带本部军马,直抢城门。这边邓锡侯赶紧退兵回城,把千斤栅放下。秦明暴跳如雷,只是咆哮叫众兵攻城。 这边李逵三将赶到南门,正逢宋江被范绍增追赶,李逵大吼一声:“哪来的贼将敢追俺哥哥!”提了大斧,一阵勐砍。范绍增见此黑汉如疯虎般杀来,难以抵挡,于是弃了宋江,勒马回奔。李逵待要追赶,宋江道:“铁牛!且慢,赶紧安排大家渡江回去!”李逵应允,于是保了宋江,且战且走,往江滩上码头赶去。此时沿江数里营寨尽皆烧着,哔哔勃勃之声响彻,火光映得江面透红。火光之中,严颜放马赶来:“宋江休走!”李逵上前迎战,被严颜张弓一箭,正中左臂,大斧坠地。严颜呵呵大笑:“宋江贼子,看你往哪里跑!”引数百军士,追杀过来。宋江大惊:“哎呀,吾自恃强大,深入险境,今日休矣!”正是:乘兴只瞅英雄短,临祸方知成事难。不知宋江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二十二回:智多星计取巴郡,豹子头怒打李逵 且说宋江埋伏人马,攻打巴郡,反被严颜就势杀得大败。火光中正在奔逃,却被严颜追上。正当危急之时,沿江孔明、孔亮、吕方、郭盛引一些散兵赶到,见势大叫:“休要伤我哥哥!”各自上前厮杀,那李衮、项充一面拿蛮牌遮挡宋江,一面只把飞标飞刀不住手地甩出去,蜀兵应声而倒。好歹保护得宋江下了船,一伙人急忙离了江岸。丢下残兵败将在这边,只任蜀军屠戮。 再说秦明、花荣在西门正攻,忽然听说南门宋江自退了。花荣大惊:“独木难支,我等也快快退军罢!”忙把队伍拉下来,正欲登船,右翼喊杀大作,严颜、范绍增率军马横截过来,a霎时将梁山军沖作两半。秦明、花荣正待分头迎战,巴郡西门再开,邓锡侯引军杀出,两下夹攻,秦明、花荣抵挡不住,落荒而走。严颜等哪里肯舍,紧紧追上,眼看虽到得江滩,不及上船。花荣见情势危急,纵马先往自家队伍里一钻,接着取下雕弓,往严颜便是一箭。严颜听得弦响,急忙低头,那箭早将头盔上缨子带下。花荣又是一箭,把严颜身旁的掌旗官射倒,那面大纛刷地顷下来,蜀军一阵慌乱,秦明、花荣乘机整军上船。这时江上数十只船列队开来,却是林沖在对岸知道不好,亲引一千精兵,过来接应,数十只船沿江滩列开,只把乱箭不住射上来。严颜见梁山军虽然败退,后援不断,便与邓锡侯、范绍增计议道:“今日也杀得他够了。”叫收兵回城。秦明、花荣哪里敢去追赶,自上了船回寨。江滩上余火烧到四更方才熄灭。 宋江回到营中,检点士卒,损伤了一千五百余人,李逵、孔明带伤。险道神郁保四死在旗下,只抢回一个没头的尸首回来。宋江大怒:“叵耐老匹夫敢如此无礼,杀我兄弟,伤我士卒,我定要将巴郡踏平!”林沖道:“哥哥不须急躁,先休养士力,然后再想个妙法。”宋江道:“我哪有心想甚么妙法!现放着三万大军在此,不快些攻克了这个城池,叫天下英雄小看!”便令:“准备攻城战具,明日起轮番攻打巴郡!”林沖不敢再劝。转看吴用,吴用只是手摸鬍子,冷冷发笑。 次日,人报严颜将郁保四的尸首用竹竿挑了,在巴郡城头上示众。宋江与众将亲自到江边看,果不其然。宋江大哭道:“保四兄弟!让你阵前捐躯,尸首还要受辱,皆是哥哥无能也!”放声嚎啕,以头抢地。众将急忙扶起。宋江切齿道:“我不把老匹夫千刀万剐,誓不为人!”令秦明再引三千军马攻打西门,孔明、孔亮引三千军攻打南门。林沖、花荣引二千军为两边救应。三路人马不敢违抗,立即过江,分头攻打。城上严颜、邓锡侯、范绍增只是叫把弓箭、滚水尽力防御。梁山军攻打整日,白白伤折了数百兵士,不得寸功。看看天色将暗,准备收兵。林沖、花荣引本部接近城门,防城中乘机追杀。花荣看得郁保四人头高挑出城楼,张弓搭箭,倏的一声,箭头将竿头的绳索噼断,郁保四首级直掉下来,梁山小校拣了,严颜在城上呵呵笑道:“这个贼子首级臭不可闻,示众一天也足够了,拿回去罢。”梁山军自渡江回。宋江吩咐把郁保四头颅与身体缝合安葬。 下一日,宋江又令林沖引兵攻打西门,吕方、郭盛攻打南门,又是竟日,无功而返。此后数日,宋江每天叫人渡江攻城,损伤无数士卒,巴郡并无一点动摇。宋江不由愈加急躁。吴用、林沖、公孙胜等屡屡相劝,总不得听。 这天晚上,宋江正在营中喝闷酒,忽然吴用进来道:“哥哥,你看这是谁来了?”宋江抬头看,却是病大虫薛永、白面郎君郑天寿二人,先前奉命混入西川的。宋江大喜:“原来是二位兄弟!我等正在着急攻打巴郡,二位兄弟从何处来?”郑天寿道:“回哥哥,我等自奉军师命令入蜀,黄信、曹正两位哥哥去了刘璋军中,我二人却分头落草,一面打听四周动静。今日听得哥哥兵围巴郡,所以前来相助。”吴用问道:“这巴郡周围地势如何?”薛永道:“这巴郡三面靠水,四面环山。山后面却有一条小路,人迹罕至,通巴郡西门。”吴用打开从张松处拿来的地图:“这上面却如何没有?”郑天寿道:“这路平时只几个樵夫晓得,图上不见也不奇怪的。我等在此落草两年,结交四方豪杰,所以得知。”吴用又问:“你两个却有多少人马?”薛永、郑天寿道:“当初我四人带两千弟兄入蜀,是平分了的。现在我两个在川中各有寨子,合计有二三千军马,本地人士约有一半。”吴用道:“可曾带到这里?”薛永道:“等候哥哥调遣,多半在这里。”吴用道:“好!我便有一条计谋,要取了这巴郡山城!”当下与宋江道:“哥哥,欲擒故纵,想取这巴郡,先要骗过老严颜。如此如此……” 第63页 次日,严颜忽闻报说梁山军大队拔寨而起,从江北绕向西去了。严颜与范绍增、邓锡侯计较道:“莫非不怕我巴郡截断后路?多半有诈。”过了中午,便看大队人马无影无踪,只在长江南北夹岸立了两个营寨,各约二三千人,与巴郡城池隔水相望。邓锡侯道:“是了,定然是成都战况紧张,因此贼兵留下人马牵制于我,大队往成都支援。”严颜道:“他若如此,我却不能不动。且寻个机会,断了他的粮道,看他孤军深入,有甚么能耐!”于是吩咐整备全军,准备出城偷袭。夜间,又有探马来报,说北岸营头旗号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南岸营头是“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严颜呵呵笑道:“梁山军我只看那甚么豹子头林沖、霹雳火秦明有些手段,其余这些草寇,何足挂齿!早晚要他得知老夫的厉害!” 两日之间,梁山军只是紧守营头,两下对峙。严颜也叫城内军民抓紧樵採。第三日,哨马报说探得北岸运到粮草数千车,堆积在军营后面。严颜拍掌道:“好了,就在这刻。”便叫部将准备去劫粮。邓锡侯道:“巴郡地形险要,贼人难以攻克,要防他用计。”严颜想一想道:“我与范将军去劫粮,你在此守卫城池,四门都要顾及到。我军中准备连珠火箭,发三支,是说得胜归来;发两枝,你速速出兵接应,若是只发一支,则是形势大危,你只要死守城池,不须再顾忌我等安危了!”邓锡侯见严颜慷慨,感激不已。严颜安排完毕,便叫安排酒席,三个痛饮。吃到黄昏时分,各自准备。 当夜一更,严颜与范绍增两个引二千精兵,却出巴郡西门,绕个圈子,在上游登船渡江,然后顺江掩杀过来。将近二更到达梁山军北岸营地,只见静悄悄有数队军马在巡行。严颜大喝一声:“与我冲进去!”将马一拍,二千蜀军,唿啸而入。营中梁山军各自抵挡,被严颜大刀乱砍,后面蜀军相拥而进,很快杀散。严颜冲到后营,忽见一片火把大起,孔明、孔亮引军杀出:“老匹夫敢抢我大军粮草,快快受死!”严颜呵呵大笑,纵马上前,孔明孔亮夹攻,战约十余回合,叫道:“老匹夫厉害!”各自退开。严颜大喜,便叫在粮草上放火,顷刻烟炎张天,灰絮乱飘。火光之中,严颜叫朝天发三支火箭,接着整顿军马,往滩头奔去。 到滩头,掌管船只的副将已把渡船从上游放过来。严颜指挥军马正在上船,忽见江面上黑压压一片船队,正是从梁山军南岸营寨过来,心中一紧:“敌军要两面截杀!”连忙叫再放两枝火箭,一边加紧过江。 这时邓锡侯在巴郡城中,也看得清楚,连忙点起军马,出北门接应。城里只留下副将分头守把。方才出城,忽然城里头喧譁大作,接着小校报出:“将军,城内四处起火,军民大乱!”邓锡侯道:“必是小股贼人作乱,不要惊惶!叫众将各自弹压,我先去接了严太守回城!”驱兵先出。此时城中一片惶惶,忽然西门外突出无数军马,闹哄哄直取城下。把门官兵正欲应战,却有一个瘦小汉子,身手甚是敏捷,跳到城头,开了城门,城外军马一拥而入,顿时形成巷战。战不多时,西门蜀军伤亡殆尽,梁山军推进城中。 邓锡侯方出巴郡,尚未到江岸,闻得城中变故,不住叫苦。副将道:“将军可接了严太守,一併突围。”邓锡侯道:“丢了城池也是一死,不如全军奋力杀回夺城,若侥倖能得手,或可免也!”于是率军迴转。行不上片刻,前面山丘背后转出一队步军,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高叫:“你这贼厮鸟待要去哪里?吃黑爷爷一斧头!”言未讫,两把板斧着地砍来。邓锡侯大惊,匆忙上前迎战,斗不到五个回合,被李逵一斧头砍在大腿上,掉下马来。李逵赶上再一斧,把邓锡侯连盔带脑噼成两片。李逵杀了邓锡侯,便率领步军把那些蜀军一阵乱杀。可怜蜀军失去头领,又遇上这个煞神,如羊群被虎沖,纷纷报头溃逃。 严颜这边正在乘船渡江,尚未到岸,忽见巴郡城上,火光大起。心中一惊:“糟了!”这时听得江面上士卒惊叫,回头看时,数只船莫名翻倒沉没。严颜咬牙道:“老夫今番中计了。”下令:“加紧渡江!”后队船只又有不少被阮小五率领水鬼打翻,也顾不得了。到达岸上,正要整顿队伍,前面杀声大作,军马半圆形排开,灯球火把照得江滩明如白昼。中间大纛之下,一人巍然立马,身长七尺九寸,豹头环眼,三绺清须,手挺丈八蛇矛,正是梁山林沖。左边吕方,右边郭盛,各督率军马把蜀军紧紧围住。严颜回顾范绍增道:“误中诡计,一败涂地,唯有以死谢罪了。”范绍增道:“俺以命跟随老将军!”这时林沖纵马上前,拱手道:“严老将军!某家素知老将军高义,我家宋公明哥哥甚是喜爱老将军才略,更兼刘皇叔求贤若渴,老将军何不归从皇叔旗下,共兴汉室?”严颜惨然笑道:“多谢将军夸赞,老朽无谋,方有今朝尴尬。才略都不敢说的了,只有这气节尚敢拿来夸耀。将军既然敬我,我若是临阵贪生,岂不是辜负了将军的一番义气?”厉声道:“我巴郡有断头将军,无有投降将军!来罢!”拍马舞刀,直取对阵。后边范绍增将大旗一挥,蜀军全队吶喊而上,顿时两军在江滩上展开死战。范绍增毕竟手段有限,与林沖战不三合,被一矛穿心搠死。严颜怒吼挥刀,在梁山军中左冲右突,有如苍髯勐虎,梁山军近身者纷纷被噼倒马下。吕方挺方天画戟上前交锋,战不四五合,大败而走。郭盛不敢招架,只是指挥牌刀手团团围上。林沖立马旗下,看严颜在圈子中间咆哮死战,心头无限感慨。严颜战了一刻,噼杀梁山兵将无数,自身也是伤痕累累,手中宝刀缺刃,于是勒住战马不动,双目微闭。吕方、郭盛大喜,逼上前道:“快快下马受缚!”严颜勐抬头,瞠目大喝一声,惊得二人连退三步。严颜哈哈一笑,扔下宝刀,拔出佩剑,回首往西北喃喃道:“主公,老夫无能,先去一步了!”将青锋往脖颈上一勒,自刎身亡。尸身在马鞍上不倒,梁山众军议论纷纷,皆不敢上前。林沖看严颜节烈如此,赞嘆道:“老将军刚勇忠直,巴郡虽破,实非将军之责也!”话音刚落,严颜尸身扑地翻下马来,那马惊嘶一声,熘辔而走。 第64页 这时,江面上灯火大作,数十艘大船顺流而下,不多时靠上岸来,宋江、吴用下船。林沖等上前参见,宋江哈哈大笑:“全亏吴加亮妙计,众位兄弟出力,今番巴郡终于攻克了!”原来吴用设计,先以大队假作离开,留下孔明、孔亮、吕方、郭盛营寨,迷惑严颜。那运来的粮草,外实内虚,不过数百车,乃是为引诱严颜的。一边在城西小道里埋伏下三千军马,由秦明统率;一边林沖引精兵,到江南岸郭盛吕方营中潜伏;一边李逵、李衮、项充引步军在北门山后埋伏。待到严颜出兵焚烧北营粮草,故意让他得手,然后南营出兵截击。等城中援军出时,一面使李逵军马夹击,一面城中叫郑天寿、薛永部下的本地兵卒混进去四下放火,搅乱城防,然后秦明军马从西门小路突出抢城。那开门的汉子便是鼓上蚤时迁。一番安排,夺了巴郡,严颜、邓锡侯、范绍增身死。 宋江见夺了城池,喜上眉梢,转念恶狠狠道:“这巴郡抗我天兵,害我郁保四兄弟,今番要将满郡军民,尽数屠戮,方才泄我心中之恨!”林沖大惊:“哥哥,不可如此!”宋江道:“他害我这许多兄弟,如何不能报仇?”吴用道:“得民心者安天下,哥哥替天行道,怎能滥杀百姓?巴郡抵抗大军,责在严颜,且他也是为主尽忠。何况平民无辜,如何也被殃及?哥哥就只作梁山大王,也不该杀民众泄愤,今日到汉朝来,想坐天下,结交民心更是第一了。”宋江道:“罢罢罢,就依了你吧。”林沖大喜:“哥哥,还有个请求。这严颜虽然害我不少兄弟,却是个好汉子,望哥哥准我将他厚葬。”宋江看他一眼,笑道:“林教头还是如此。好罢,交与你了。”林沖再三拜谢。宋江传令下去:“有敢滥杀平民,劫掠姦淫者,杀!” 忽然一个小校飞马来报:“宋将军,不好了!黑旋风李将军同李衮、项充两个将军,带了数十个步卒,在城里杀人呢!”宋江大惊,吴用厉声道:“这黑厮甚不知死的!林沖,你速率军马,去把李逵带来,若有抗命,格杀勿论!”林沖道:“得令!”引数十个马军,往城里飞驰而去。 进得城中,四下寻找,见有些街心扔着尸首,一些百姓四处躲藏。林沖循迹赶来,看李逵带着几十个梁山上的老卒,在一条街口四处追杀平民,鲜血流了一地。林沖大怒,高叫:“铁牛住手!”李逵正在赶杀一个老妇,抬头看见:“我道是谁,却是双木哥哥。叫俺铁牛何事?”说话间,抬手抓住老妇。老妇苦苦哀求,李逵理也不理,一斧头下去,白头滚落。林沖双目中要喷出火来:“铁牛!公明哥哥叫你不要杀人,快去见他!”李逵道:“原来这等鸟事,好无聊也!”说话间,身后项充追逐一个妇人过来,口里叫:“铁牛哥截住她!”李逵头一偏,一手大斧盪出,那妇人惨叫一声,右臂被噼了下来,热血狂喷,倒在地上翻滚。李逵一边口里道:“双木哥哥,回去与公明哥哥说,俺只为死难兄弟报仇,消了气便回。”抬头看见街口又有几个小孩奔走,叫声:“哪里去!”提了斧头紧追过去。奔过林沖马旁,林沖只把长矛调过来,矛柄往他胫骨上狠狠一点,李逵叫了一声,扑到在地,林沖飞身下马,一脚踏住他背心要穴,两手扭住双臂脉门,李逵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林沖喝声:“绑了!”两个骑兵下马,绳穿索绑。李逵口里叫:“林沖你好生欺负人也!兄弟们快来救哥哥!”李衮、项充都叫:“上去把铁牛哥哥抢回来!”林沖长矛一横:“谁敢上来!”李衮、项充见他怒目威严,都战战兢兢不敢动弹。林沖道:“宋江哥哥已传下将令,敢滥杀百姓,奸淫掳掠者杀无赦!先拿李逵去问罪,你等各归营盘,不得再生事!”李衮、项充面面相觑,各自散了。林沖先叫士卒为百姓收敛尸体,给银两抚恤,伤者找人医治;再吩咐把李逵拿根门槓架起,两个骑兵并马扛了,一路走去。街两边百姓听得,都纷纷出来跪拜林沖,千恩万谢。 出得城,到宋江面前,林沖翻身下马拱手道:“公明哥哥,李逵带到!”在一旁插手而立。李逵身子悬在空中叫:“哥哥唉,林沖欺负铁牛,哥哥要给铁牛作主哪。”宋江骂道:“汝这黑厮!竟敢违我军令,滥杀平民,今番该把你处斩!”李逵噘嘴道:“哥哥要杀铁牛,只管杀就是。只是为这点鸟事就杀,铁牛心中不服。”宋江气得手足发抖。吴用道:“哥哥,我来和铁牛说。”吩咐把李逵放下,道:“铁牛,宋江哥哥也知道你是气忿许多兄弟被害,所以去杀人消气。但这次确是你错了。”李逵道:“如何是我错了?”吴用道:“打仗是兵将的事,与这些百姓何干?自古好汉子都只杀敌人兵将,不杀百姓的。他们手无寸铁,你就杀了也不见得英雄,反被别人耻笑。何况百姓都是无辜善良的。譬如你老母亲在时,也是住一个山村。若是我梁山哪个兄弟带兵攻打县城,也叫人到处杀百姓。事先不知,结果把你老母也杀了,那便如何?”李逵想起老母亲,眼泪汪汪:“军师哥哥莫说了,叫俺铁牛心里难过。”吴用道:“是了。其他百姓也是一样。你杀了他们的老母,他们心里便不难过了?他又不曾得罪你的。”李逵哭道:“军师哥哥,铁牛知错了。”吴用亲手解开捆绑道:“知道错就是好兄弟,好汉子。今后莫要杀老百姓了。还有那些投降过来的兵将,也都不要滥杀。你看我梁山兄弟,有多少都是这般来的。只要是好汉子,不打不相识,你说是不?”李逵连连称是。吴用又道:“还有林教头,是公明哥哥和我差他来抓你,是为你好,你可不要记恨。来,谢过林教头。”李逵尊令,到林沖面前,总有些尴尬,把脸偏在一边,扭扭捏捏作个揖。宋江、吴用皆笑,林沖慌忙还礼。这时李衮、项充怕李逵有事,过来探望,宋江捎带训诫了一番,两人唯唯诺诺。宋江这才下令安民进城。 第65页 宋江取了巴郡,在城内整顿数日,补充粮草兵甲。然后留下孔明、孔亮两个引军三千镇守,自与吴用提大军继续西进。沿途虽有关隘四五十处,兵力总是微薄,加上宋江有张松所画西川地图,又有郑天寿、薛永两个联络内应,因此所过辄克。建安十七年五月,进抵成都城下。正逢刘备大军也赶来,两下会合,刘备见宋江一路赶到,十分赞赏。梁山兄弟各自相见,不胜欢喜。 原来刘备起兵之初,益州从事郑度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虽有数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到荆州路途遥远,粮草转运不便。主公莫若尽驱巴西、梓潼百姓到涪水以西,并将仓廪野谷,一皆烧除,然后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刘备军到,我只是坚守不战。敌人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然后乘势击之,可擒刘备也。”刘璋闻计摇头道:“某虽然愚钝,今既然当了这益州之主,便当保护民生。从来只听说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如此虽胜,百姓辛苦,有何益处!”众人皆感慨不已。不久,刘循、刘湘、吴班引雒城残军数千归来。刘璋大惊道:“雒城军马失陷,成都危急了!”吴班道:“事已至此,只好就地徵发人马,坚守城池,与刘备决一死战!”刘璋然之,便拜吴班为都督,主持防务。不久又报说巴郡沦陷,老将严颜尽忠,刘璋哭道:“悔不停张任、严颜之言,有今日之失。他日到地下,如何面见两位将军!”刘循等不住劝慰。 又过一段时日,人报刘备、宋江两路大军,同时逼近成都。军兵十万,鼓号喧天,声势甚大。又看刘备前锋为西凉马超,阵势俨然,刀矛闪耀,在城北摆开。刘璋恐怖,广汉太守许靖道:“时至今日,不若投降刘备,可保一城生灵。”话音刚落,一人愤然出道:“许靖出此卖主之策,正是与孟达、法正同谋也!”拔剑在手,要斩许靖。正是:未得雄兵挫敌锐,先把宝剑斩侫臣!不知许靖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二十三回:操刀鬼大闹蜀郡,刘玄德入主益州 且说刘备大军兵临成都,刘璋惶恐,许靖提出投降之议,众将大怒,早恼起刘璋侄儿刘湘,拔剑欲斩许靖。刘璋慌忙止住:“甫台且住!许大人他也是为一城百姓,你不得无礼!”刘湘弃剑跪地,泣道:“主公!主公为百姓,可谓殚精竭虑,今日刘备以诡诈占我江山,某等皆愿死战,杀退刘备,以保主公和百姓!”吴班、黄权等人皆道:“愿死保主公!”刘璋感激流涕道:“诸公心意,某领受了,只是我父子在益州二十余年,无恩德加以百姓。后又失于不明,拒听忠言劝谏,致使虎狼入门,征战多时,百姓军士死者无数,尸骨膏沃野草,此皆是刘璋之罪也!今若还要拒战,再教百姓军民受累,某心何忍!”言罢,放声大哭,左右皆泪下。吴班道:“现成都城中,尚有兵马三万,粮草钱帛,足够两年有余。官吏百姓皆愿为主公死战。主公不可自弃。先整顿军马,坚守城池,刘备远来,恐曹操、孙权攻其后方,必难持久!”刘璋道:“各位且住,待某多多商议。”忽报法正有书信劝降,刘璋意思踌躇,众人各自散去。 刘湘下来,与吴班商议道:“主公心胸仁厚,我等须得为他分忧才是。”吴班道:“小将军以为如何?”刘湘道:“敌军势大,难以抵敌。某欲在城中招募死士,乘夜出城,突袭刘备中军。万一得手,则成都之围可解。不然,战死军前,也足报主公恩德。”吴班道:“甚好,我两人一起出去。”刘湘道:“不可。现蜀中众将多有损失,将军当留下主持军队,我去便了。”吴班沉吟片刻,握刘湘手道:“甫台,我二人在此诀别!”吩咐摆酒,两个痛饮一番。 刘湘出来,召集手下心腹都尉扶禁、向存、刘晙、马汉四人,道:“战局危急,某欲拼死出城夜袭刘备中军,以报主公。”四人皆道:“愿从将军!”于是刘湘教四人在军中城内招募敢死之士,得千余人。加上本部二千精兵,杀了几头牛,十数口猪,开了百余坛老酒,众军饱餐一顿。当夜四更时分,皆短装黑衣,出了城,悄悄赶到刘备中军辕门前,发声喊,一起沖了进去。刘备军前面几个寨子的众军早已熟睡,便有巡哨士卒,都被砍翻。片刻之间,被蜀军一阵洗雪,杀得尸横营帐。逃得性命的,惊唿乱叫,连滚带爬往后营逃窜,一时营中大乱。 刘备正在休息,闻得外面杀声,知道不妙,拿了双股剑出帐,看不远处无数黑衣军士掩杀过来,急急上马。却待要走,刘湘早已望见,叫声:“刘备哪里去!”提刀赶来。陈到在旁边帐中,拍马来保护,与刘湘战约十数合,后面向存偷偷一箭,正中陈到肩头。陈到负痛大叫,单手执刀挡住追兵。刘备乘机放马奔逃。扶禁、向存、刘晙、马汉四个各自督率死士,追杀过来。追不远,斜刺里杀出一彪人马,当头大将叫道:“休得无礼,常山赵子龙在此!”四将同声高唿,围上交战,兵器车轮般打来。好个赵云,精神抖擞,力战四将。斗十余回合,一枪刺死扶禁。其余三将见伤了同伴,更加愤怒,尽力死战。赵云不慌不忙,再战十余回合,一枪桿把刘晙打下马去,士卒绑了。向存、马汉见赵云英雄,心生怯意。再战数合,赵云大喝一声,把马汉挑下鞍来。向存大惊,回马便走,赵云龙驹飞步赶上,伸手过来,一把擒住。四将部下军卒见失了领袖,顿时大乱。虽然如此,个个奋战不降。这时刘备部下各将已督率人马四面包围上来,蜀军士卒多战死在乱军中。 第66页 这边刘湘战陈到,看看获胜,忽见赵云擒杀四将,心知难以挽回,于是回马向北杀去。身边士卒只剩下数百人。奔了一程,迎面排开一军,当头大将旗号“梁山军天雄星豹子头林沖”。刘湘也不答话,上前便杀,林沖用蛇矛架住刀,问道:“你是何人,来沖我大军营寨!”刘湘咬牙道:“我乃刘益州侄子刘湘,今特一死以彰川中武将之名也!”不再说话,挥刀乱砍。林沖看他血气方刚,暗自赞嘆。两个交马二十余合,刘湘刀法乱了,林沖瞅个空子,乘两马贴近,蛇矛交左手逼开刘湘大刀,右手探出一拳,正中小腹,打得刘湘头目眩晕,就势双臂一错,把刘湘牢牢箍住,从马鞍上拖过来。士卒上前绑了。林沖道:“我敬刘湘将军是个好汉,请约束部下,免得无辜杀戮。”刘湘恨恨不理。林沖便对刘湘部卒道:“我以性命保小将军无事。各位请勿再战。”蜀兵方放下兵器。林沖教尽数先带到梁山军营中,酒肉款待。 此时东方发白,刘湘所带三千余人,尽数覆灭。刘备吩咐升帐,带过刘湘、刘晙、向存来。三人傲立不跪,骂不绝口,只求速死。诸葛亮令斩之以全其名,林沖忽出列下跪道:“皇叔,军师,某曾在千军之前,亲口以性命担保刘湘等无事。乞皇叔开恩。”刘备道:“既然如此,便请林将军将三位带到营中休息。”林沖道:“谢皇叔恩典。”上前解开三人绳索:“三位将军,请先到我营中。”刘湘三人心怀疑惑,跟随林冲到了梁山营寨。林沖引他三人与自家军士相见,道:“三位若要回成都,这就请行。”刘湘大惊:“我等若是走了,刘备岂不拿兄台问罪?”林沖笑道:“我林沖敬三位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所以以此结交。想来刘皇叔纵然生气,还不至于杀我。”三人闻言,感激万分。刘湘道:“林将军如此厚德,我等若是回去,反惹人笑我不义。只是主公在城内,如何是好?”林沖道:“三位,眼下大军重重围困,成都早晚毕易主也。三位何不就随了刘皇叔,一样安抚西川百姓。”刘湘道:“兄台再要劝降,请先把我三人杀了。”林沖道:“恕罪,恕罪。”于是留三人在营中,也不加看管。刘湘等三将见他如此,反而是逃又不忍,留又不甘,真箇不知所措。 再说夜来城外厮杀,城中到拂晓时分也已得知。刘璋心中更是惶惑。这边操刀鬼曹正与镇三山黄信暗暗商议道:“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战和未定,我等不若先发制人,连接外面,开了城门放进刘备,以为大功,如何?”黄信道:“只恐这城里面忠于刘璋的文武甚多,难以下手。”曹正道:“这个不须着急的。我两个合起来有两千兵马,待今日刘璋上城头的时候,我带五十名刀斧手围住挟制,你却乘乱引两家军马开了城门,放进外面大军,如何不成?”黄信道:“既然如此,须得先和城外公明哥哥联络。”两个计议已定,密密遣一个心腹喽罗出城去报知宋江,一面自作准备。 当日午时,成都南门外刘备列开队伍,高叫“请季玉出来答话!”刘璋与众文武一起上了城楼,只见刘备大军队伍整齐,一望无际,只旗帜在风中瑟瑟。刘璋探出头道:“玄德兄,我与兄同属宗亲,也不曾亏待了兄台,却为何兴兵到此?”刘备答道:“季玉请听好,现下天下大乱,曹操凶暴,早晚将篡逆。你心肠虽好,不是安天下之人,坐守西川,不被张鲁所侵,必为曹贼併吞。与其如此,不如借我为兴汉基业,如何?”刘璋战战兢兢,不能回答,一旁郑度大怒,指刘备道:“此何言!你枉托仁义之名,为此阴险勾当,岂能成事!”正在这时,忽听一旁有人大吼:“刘玄德乃仁主,天下无不顺从,汝何敢如此谩骂!”走上前来,一刀将郑度头颅砍下。众皆大惊失色,见是都尉曹正手提大刀,引数十名精兵冲上城楼。吴班骂道:“竖子!”拔剑出鞘,城上武将纷纷白刃相见,曹正引数十名精兵将刘璋围在城垛口,顿时城楼上兵器相击,金声纷扰。一班文官纷纷掩面下楼,唯有黄权在一旁观看。那川中将领激于义愤,甚是骁勇,片刻之间,将曹正部下喽罗格杀了半数。曹正大急,一把揪出刘璋:“汝快快下令开城投降!”刘璋怒目道:“汝这草寇,我当初授你职位,不想今朝狼心狗肺,竟也要卖主求荣!”这时吴班拔剑朝曹正砍来,刘璋顺势一推,曹正心里一毛,鬼头刀噼下,切中刘璋脖颈,顿时鲜血迸流。吴班怒极,大吼一声,一剑刺穿曹正胸膛。这时城头蜀军纷纷赶过来,片刻之间,将曹正手下全部斩杀。众人急急来看刘璋,已是奄奄一息。黄权、吴班俯身道:“主公,主公……”刘璋伸手握黄权手腕,缓缓道:“某一时胡涂,甚是惭愧。兵临城下,全权交付与你。切记,保全……百姓……”言讫气绝身亡。后人有诗赞曰: 既承先父业,復保西川民。无志扬威武,一心乐清平。守土喜宽厚,识人嘆不明。临终思百姓,季玉真豪英。 刘璋既死,城楼上文武无不放声大哭。忽然小卒冲来报:“不好了,都尉黄信引本部军马开了东门,刘备军马杀进来了!”众人勐地闻说,如同半天打了个霹雳。吴班拔剑而起:“来罢,整顿全军,与刘备决一死战!”众将皆起,黄权忽道:“且住!”吴班道:“公衡有何高见?”黄权道:“烦各位传令诸军,按兵束甲,迎降刘备!”吴班大怒:“公衡!你如何也是这等人!”黄权厉声道:“主公遗命在此,谁敢不从!主公已死,我等若再城内交战,殃及百姓,反坏了主公一番苦心!”众将闻言,皆抛下兵器,号啕大哭。黄权忍泪道:“后世议论,某一人担当便是了!”抬头看见许靖,道:“烦文休与我一同出城。”许靖答应道:“尊令。”于是黄权与许靖捧了州牧印绶,下城去迎接刘备。 第67页 原来黄信早已连接宋江,等曹正冲上城,立刻引千余军马,杀奔东门,守军措不及防,被打开城门,外面林沖、秦明引兵早已守候,当下一拥而入。南门刘备见城楼上变故突起,心中大惊,诸葛亮急急号令:“即刻攻城,不得伤害百姓!”片刻之间,南门、西门也都被黄忠、魏延突破。正欲准备巷战,忽见蜀军纷纷收起兵器,黄权出来投降。诸葛亮长吁一口气道:“大事谐矣。”于是传令,荆州军进城一万五千人把守各处要隘,成都军马留下五千人协助,其余兵将尽数在城外安营扎寨。然后刘备由赵云、陈到护卫,进了成都。先入州牧衙门,黄权已令人将刘璋尸体收敛。刘备看见,不禁潸然落泪,抚尸道:“季玉,季玉,我本无心害你,你如此岂不是教我受天下唾骂么?”说完大哭。诸葛亮劝解道:“皇叔,季玉既死,公当安排成都内务,以免百姓受惊。”刘备勐悟道:“多谢先生提醒。”于是传令,先教魏延引军一千人,巡逻城中,但有扰乱民间者,格杀勿论。又令陈到引军一千,将成都仓廪封存。然后到衙门正中坐下,传令升堂。 黄权先入,刘备道:“公衡何来?”黄权流泪道:“刘牧不幸命丧小人之手,成都扰乱,所以开城投降,只为保全百姓,不敢图身后名声也。”刘备贊道:“公真义士也。为百姓负重行事,青史又岂有诋毁哉?”又传许靖来。许靖言谈清越,意思却颇有阿附,刘备有几分不喜。诸葛亮以目示意,刘备省悟,于是贊慰一番。又传吴班进来,吴班怒目直视,刘备嘆道:“真忠臣也。”重赏后教其退下,接着镇三山黄信进来,刘备道:“你便是开城投降的黄信?”黄信道:“正是末将。”刘备勐一拍案:“推出去,斩首示众!”黄信大惊。宋江正要起身劝谏,吴用重重踩他一脚,宋江便不动声色。两边刀斧手上前,要绑黄信,宋江转脸看吴用,吴用微微蹙眉,示意莫动。忽然赵云站出道:“皇叔且慢!”宋江方才放心。便听赵云道:“黄信献城,有功无罪,不知皇叔为何发怒?”刘备骂道:“这厮食季玉俸禄,反怀贰心,不但献城投敌,还害了自家主公性命,留之亦是祸害!”赵云道:“主公此言差矣。黄将军献城,是心知皇叔仁厚,为兴復汉室,故而投顺。至于刘益州生故,实是曹正兇徒作恶,与黄将军何干?皇叔若杀了黄将军,恐天下人闻之,不明就里,往后皆不敢归降了。”吴用道:“正是如此,请皇叔三思。”诸葛亮亦劝,刘备道:“既然如此,黄信,你可调归魏文长部下,勿要与蜀中文武交道,免生尴尬。”黄信谢恩而出。 又有刘璋子刘循、刘阐二人入见,刘备亲自下座,握二子手,唏嘘道:“ 季玉遇害,非我本心也!二位侄儿莫要怨恨。”诸葛亮道:“可委二位公子郡县之职。”刘循辞道:“多谢玄德公。先父治蜀无功,某兄弟不敢再为官。”刘备知他心怀怨愤,于是问道:“然则欲何往?”刘循道:“我岳丈乃是巴西太守庞羲,今欲前往依附。”刘备道:“也好。家宅财物,二位可尽带去,免得用度紧张。” 二人出,诸葛亮道:“留此二人在蜀,须得多加提防。”刘备嘆道:“我也知军师意思。只是实在对季玉不住。”于是次日,刘备在衙门设一大宴,为刘循、刘阐饯行。蜀中文武皆来相送,各自洒泪而别。那吴班、刘湘不愿为官,自愿带了妻子家人,随刘循、刘阐往巴西。刘备嘉其忠诚,于是令二人同都尉刘晙、向存,引一千军马,护送刘循二人往巴西郡去了。 接着刘备自领益州牧,以诸葛亮为军师将军,庞统为副军师、强弓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关羽为安东将军,张飞为安南将军,黄忠为讨虏将军,魏延为牙门将军,赵云为翊军将军,陈到为镇军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其余蜀中投顺文武如董和、许靖、庞羲、李严、彭羕、刘巴、黄权、吴懿、费观、吴兰、雷铜、李恢、张嶷、秦宓、谯周、吕义、邓芝、杨洪、费诗、孟达等六十余人,尽皆任用。自家军中众将谋士也各加提拔。刘备又以征西功劳,提花和尚鲁智深为偏将军、九纹龙史进为裨将军,各引三千军马,随于成都,不再归梁山军营寨。提宋江为荡寇将军,吴用、林沖、杨志为中郎将,张清、花荣、李逵、阮小五为校尉,其余亦各有升赏。大开仓廪,犒赏三军,又安置民众,接庞统到成都养病。成都一派新气象。 宋江回到自家营中,气愤愤对吴用道:“刘备这厮好毒,真真要拆散我手足也!”吴用道:“正是。他看鲁智深、史进两位兄弟忠勇善战,因此加以提拔,脱离我梁山军,实在是釜底抽薪。”宋江道:“如何是好?”吴用道:“此时公然逆杵是不成的,只好姑且答应。好在两位兄弟料想不至于贪图富贵而背义也。哥哥明日可设一大宴,众家弟兄齐聚,为二位饯行,也可看他动静。”宋江又道:“前日在衙门,我要发话救黄信兄弟,加亮你为何不许?”吴用道:“哥哥你好胡涂也。当时若发话,只怕救不得黄信,自己反招惹嫌疑。但刘备因刘璋之死而负气,帐下文武,自有懂事的劝诫,你我何必招这个眼?”宋江道:“只是……”吴用道:“眼下黄信兄弟到了魏延帐下,倒也是个机会。那魏延生平恃才自傲的,有机会撺掇一二,也是便利。这次曹正兄弟伤了性命,实在是意料之外。我梁山弟兄,多有单凭血气而不知天高地厚,日后须引以为戒。我只怕林教头,曹正是他徒弟,不免伤怀,哥哥私下多劝慰则个。”两个计议已定。次日,宋江在梁山军营寨内大摆酒宴。赴席者,只有公安梁山军一路,武松、张清、黄信等都不来的。排开酒肉,众人畅怀大吃。看看皆有七分醉意,宋江起身,端了三碗酒,走到鲁智深、史进面前道:“二位兄弟,日后去刘备身边飞黄腾达,莫忘了梁山上情分。”史进惊得手足无措,慌忙下拜道:“哥哥!俺史进若敢有负兄弟情分,情愿乱箭穿身,死在阵前!”鲁智深听宋江这话说得蹊跷,把眼睛一瞪:“公明哥哥你这是甚话!按洒家的意思,我等自成一军争霸天下,只怕也没这许多龌龊。洒家和史大郎是何等样人,众兄弟谁个不知?今日一百单八个兄弟已经丧了三人,偏生这么多鸟话,还谈兄弟情分哩!”吴用忙劝解道:“哥哥也是酒后伤感,所以出言,不要见外。”众人都喝得醺醺的,李逵抱住鲁智深大哭道:“秃子哥哥今日去了,俺再找个鲠直人喝酒都难了!”戴宗怒道:“黑厮真不会说话!”林沖与鲁智深执手相对无言。花荣强笑道:“不过是分调两处,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如此?”酒席吃到深夜方才散去。宋江一面约众头领暗地为曹正发丧不提。 第68页 又过得一阵,刘备召集众文武商议道:“今日既取了蜀地,大业初成,但曹操必来威逼,如何是好?”庞统道:“一不做二不休,麾军东上,取那汉中之地!”刘备道:“汉中张鲁,甚得民心,兼之闻说会些道法,如何轻易取得?”庞统哈哈笑道:“五斗米道不过是黄巾一流的邪教,以此收买民心,岂能坚固?至于道法,从未闻得道法可以动摇全军的。”诸葛亮道:“庞士元之言有理。若不乘势取汉中,恐为曹操抢先。”刘备道:“既然如此,当如何进兵?”正在计议,忽报江东使者诸葛瑾求见。刘备大惊:“必是来索要荆州也!当何以对之?”正是:方谋南郑他人地,已见东吴债主来。不知刘备如何应对,请看下回。 ***************************************************************************** 第二十四回:武行者醉打阳平关,入云龙斗法败张鲁 刘备正召集众文武商量攻打汉中之事,外面报江东诸葛瑾求见。刘备惊道:“必是来索要荆州者也!”诸葛亮吩咐道:“先请使者到驿馆歇息,稍后再相见。”刘备道:“诸位以为当如何应对?”吴用出道:“我等要兴復汉室,尺寸之地,亦必争也,孙吴无只矢功劳,安能教他拿了去!”庞统道:“加亮所言甚是也。若是荆州给了孙吴,则日后北伐,道路甚难了。”糜竺道:“只怕若不给荆州,激怒孙权,同盟破败,反给了曹操机会。”诸葛亮道:“其实以某看来,分割他一两个郡,倒也使得。”宋江道:“军师此是何言!汉室土地,岂能举手送人?”吴用道:“正是。莫不闻六国之亡,弊在赂秦么?”话音刚落,顿觉失口。好在众人都未注意这个典故。 刘备望诸葛亮道:“有否方法,不把荆州与孙吴?”诸葛亮道:“若皇叔委实不舍,可以推得了凉州便返还荆州。只怕回话过去,孙权震怒,时局多变了。”刘备道:“既然如此,众位请先到后堂歇息。”于是文武各自退下,刘备吩咐有请诸葛瑾。 须臾,诸葛瑾入,谓刘备道:“奉吴侯之命,前来恭贺刘皇叔取得益州。敢问何时可交还荆州诸郡耶?”刘备作难道:“本当归还,只是近日新并了益州,士众甚多,若是没了荆州,难以容纳安置。吾正与诸将商议北上攻打凉州,待得了凉州,一定交还荆州。”诸葛瑾道:“皇叔此言差矣。当初说定皇叔取了西川便还荆州,如何变卦?”刘备道:“这个我非不知,只是荆州现有我弟关云长驻守,他最是心高气傲。若还了荆州,无处安置。等我这边取了凉州,再取他过来防守,方才为好。”诸葛瑾无言,只得道:“既如此,烦皇叔作手书我回禀吴侯。”刘备作了书与诸葛瑾,再三叮嘱:“子瑜回去见仲谋,望切表我不得已的意思,多谢,多谢。”吩咐多赠送礼物,送诸葛瑾东归。 诸葛瑾走后,众文武復出。庞统道:“这一去,怕孙权不肯甘心,兴兵来夺荆州。”刘备惊道:“那如何是好?”诸葛亮道:“荆州有关云长、张益德镇守,他二人都是勇武绝伦之将。但缺谋士相助。某意思我与庞士元回去一人协助大局。”庞统道:“眼下大事是讨伐汉中,我二人少不得随军参谋,镇守成都,若再分回荆州,这边恐谋划不足。”诸葛亮眼看法正,法正微微摇头。忽然吴用起身道:“军师说得是。两边皆不可少的。若不以吴用愚鲁,某愿回荆州协助关云长。”刘备大喜:“吴加亮计谋深远,肯去最好。可要带多少人马?”吴用道:“某随同我梁山军秦明,再请皇叔拨上将一员相助即可。”刘备看诸葛亮,诸葛亮道:“某遣孟达引本部二千人马与你同去。”吴用拜谢。宋江暗问吴用:“加亮去了,我这里与何人商议?”吴用道:“荆州是时局关键,我恐关胜、李应不好策划。这边与林教头、裴宣、蒋敬商议可也。庞统先生在,何愁吃亏?” 刘备又问:“讨伐汉中军马,如何编排?”诸葛亮道:“汉中地势险峻,须得主公亲自前往,多提强兵勐将。梁山军马精悍,可为辅助。我与庞士元一人留成都主持,一人随军。”庞统道:“甚好,孔明可留成都。”诸葛亮道:“你病体未曾痊癒,汉中理当我去的。”庞统笑道:“孔明你若与我争这个,没甚道理了。”诸葛亮道:“既然如此,有劳士元了。”建安十七年九月,刘备亲任主帅,庞统、法正为参谋,黄忠、魏延为先锋,马超、赵云为中军大将,出葭萌关,东伐汉中。梁山军亦出宋江、公孙胜、林沖、花荣、孔明、孔亮、李逵、李衮、项充、安道全、蒋敬、斐宣十二个头领,二万余军马,相随并进。诸路人马合计九万,前后队列长数十里,声威震动山谷。成都留诸葛孔明与黄权、陈到等人守把。 汉中张鲁闻得消息大惊:“刘备帐下有卧龙、凤雏出谋划策,又有关羽、张飞等熊虎之将,既取了西川,又兴兵来犯,如何是好?”谋士阎圃道:“只好屯兵阳平关,以阻挡刘备之军。”张鲁道:“阳平关已有吾弟张卫守把,今可添兵前往。”于是遣大将杨昂、杨任引军五千,前去增援。那杨昂是垄右人,身长八尺,使一条五金混铁枪,甚是骁勇。张卫在阳平关日日盼望,见来了救兵,甚是欢喜,于是加紧把守。 第69页 刘备前锋魏延、黄忠引副将数十员,精兵一万五千,勇勐突进,不日抵达阳平关下,安营扎寨。于是便出兵挑战。关上张卫、杨昂引军下来,两阵对圆,张卫道:“汝主刘备乃织席贩履之徒,占了西川五十四州,尚且不足,还要来并我东川耶!”魏延道:“米贼以邪道蛊惑人心,今我兴汉大军到此,还不快快投降!”张卫大怒,教副将任平出马,魏延舞刀杀出,战不三合,一刀将任平斩下马来。刘备军阵前鼓声大作。杨昂看得火起,拍马而出,魏延挥刀迎上。两个你来我往,战有二三十合,不分胜败。张卫看魏延勇武,又见军马精悍,恐怕不敌,于是吩咐鸣金。黄忠乘势擂鼓掩杀,汉中兵不能抵敌,都退进关去。黄忠、魏延麾军攻打,关上乱箭滚石雨点一般下来,打得蜀军纷纷退下。二将见上面守得牢固,于是也收兵回营。 次日再出挑战,关上不下来。发兵勐攻,又枉自损伤了不少军马。黄忠、魏延召集众将商议道:“关隘牢固,上面兵马又足,强攻难下,不妨先驻扎此地,等皇叔大军赶到。”便看校尉武松站出来,慨然道:“我等既任先锋部队,便当沿途攻克,为大军开道。今日方才进入汉中地界,遇一小小阳平关,便裹足不前,岂不愧对皇叔重託?”魏延道:“某非不知重任也,但阳平关乃汉中第一要隘,张卫、杨昂皆米贼重将,屯守于此,不可小看。武将军且少安毋躁。”商议了一阵,置酒与众将会饮,然后各回本帐。 且说武松回到自家营里,酒瘾上来,吩咐心腹喽罗把私带的老酒拿出来吃。吃了十余大碗,头脑晕晕,乃拍案大叫:“魏延黄忠妄称名将,见个小小阳平关,吓得耗子一般胆。待俺乘这夜色,独闯进关去,把守关将官全杀了,却不是大功一件?”计议定了,当下吩咐集合本寨人马。那武松帐下有六七百兵卒,其中一半是梁山上的喽罗。为头的副将急忙相劝道:“头领,关上有千军万马,头领还是先去歇息,待明日会同大军,一起攻关罢。”武松怒道:“放屁!俺当初赤手空拳,打杀老虎,这关上兵马,还能狠过老虎去?”拔刀出来:“你与不与我整军?不然我一刀杀了你!”将官不敢违抗,只得把人马尽数点起,悄悄出寨。是夜恰好黑云遮天,难以见物。武松教人马先停在辕门口,自己摇摇晃晃到关前看了一回。关上士卒看不真切,也不在意。武松虽醉,心里还是清楚的,一眼瞅见关隘依山而起,旁边山崖上有一棵大黄菓树,盘根漫枝,伸到关墙之上,心中暗喜,回来吩咐道:“你等到关前潜伏等待,待我混进关去。等到厮杀起时,便冲来接应。一边飞报黄、魏两将军攻关。”将官唯唯。武松道:“待会你等若敢不进来,俺定不轻饶!”说完,穿上自家黑袍,配两口刀,摇摇摆摆往山崖那边走去。部下数百官兵看得 面面相觑。 武松走到山崖旁边,两手用力,不一刻攀到了大树丫杈之上,离地数丈。一阵山风吹来,浑身一凛,酒醒了大半。看看前面离开关上城垛还有一丈把远,踌躇二三,将心一横,颤巍巍站到树干之上,右脚迈出,左脚狠命一蹬,大吼一声,整个人如黑鹰般飞扑到城垛之上,刀光闪处,早将一个巡城小校砍翻。关上军将大惊,急急来看时,武松双刀如行云流水,但听锋刃切割骨肉,噗哧有声,关上顷刻已是尸横遍地。但这阳平关有一两万军马,当时戒备森严,立刻有武将率精兵包围上来。武松大唿大叫,猱身杀进战团,也不等他有用弓弩的空当。汉中军马被这疯汉一阵冲杀,正在忙乱,忽然听得关中人声嘈杂,一队军马自己杀了起来。众军叫苦不迭,忙慌慌四下躲避。 原来是中箭虎丁得孙,自从与史进里应外合破了葭萌关,自己仍回张鲁这边,谗言逼降了马超。张鲁叫他引军协防阳平关。这日正带队巡哨,忽闻有人夜袭,看时却是武松。心下大震,虽然不知就里,当即叫心腹传令,梁山带来的数百原班人马在关中四下鼓譟,扰乱视听,一面亲引军杀上关来接应武松。武松见到丁得孙:“原来老丁在此!”丁得孙道:“行者哥哥如何到了此处?”武松道:“休得多问,随吾杀下去接应大军!”于是会合一路,先到城楼上砍断吊桥铁索,再杀下关门。那武松本来不认得关中地势,只是胡乱冲杀;得到丁得孙数百兵卒,真是如虎添翼。此时关外,黄忠、魏延闻得飞报,各自点起军马来到关门之前,武松冲下城楼,正逢张卫引一队军马赶来,武松大吼一声,上前便砍,张卫用刀招架,只觉得武松力大刀沉。战战兢兢杀不到六七回合,拨马便走,他这一走,周围军将谁敢死战?武松杀到门前,丁得孙部下军士开了关门,外面刘备军吶喊一声,一起拥了进来。关中守军虽多,各自找不到方位,皆不敢抵挡,张卫从关隘背面走脱,杨任晚了一步,后路已断。他灵机一动,先在墙下面躲避,待刘备军锋头掠过后,再拼力从正门向外冲突,杀开血路,自关外抄山道走了。杨昂正在奔走,不防火光中黄忠杀到。杨昂虽勇,此时心中虚弱,战不到十合,被黄忠手起刀落,砍于马下。关中士卒,有死者,有降者,也有溃逃出者。到五更时分,纷乱停息。 魏延、黄忠当即在关中升帐,武松独身破关,立莫大功劳,遣人发书往中军刘备报捷。又见了丁得孙,丁得孙只推是与武松旧日相识,又倾慕刘备,因此归顺云云。黄忠、魏延厚加赞赏。关中拿到粮草军械无数,降兵约得了三四千。魏延叫大摆筵席,全军欢庆。武松道:“既然破了张卫,何不乘势杀进南郑,擒了张鲁?”黄忠闻言鼓掌道:“正是正是,叫那米贼知道老夫的手段!”魏延正色道:“不可。我前军兵马不多,若去汉中与贼主力相较,非为明也。且阳平关是汉中要隘,若是我等轻易出动,被敌军乘虚再夺占了,皇叔后队加多少麻烦!今日只是坚守关隘便是。”黄忠道:“还是文长周到。”于是两个分派人马,在城关四周固守,只待刘备。不数日,中军刘备大军赶到,先教重重嘉赏了武松、丁得孙两个。升武松为中郎将,丁得孙为校尉。宋江也暗自欢喜。刘备接着传令,留下刘封镇守阳平关,其余大军即刻拔寨,杀奔南郑府治而来。 第70页 且说张鲁闻知阳平关失陷,杨昂战死,大惊。阎圃道:“事到如今,只好调集人马,前往拒住褒城迎敌,一面可发书往许都求曹操相助。不然,兵临城下,应变晚矣。”张鲁然之,便教阎圃为使者,往许都求救。自己顷起南郑军马,大将张卫、杨任,前往褒城迎敌。张鲁有五子,长名富,次名缘,三子名贵,四子名晁,幼子名缯,皆精习武艺,一起前往。 刘备大军九万,次第起行,兵临褒县,排开挑战。张鲁留张卫守城,自引众将出城迎敌。两边相对,张鲁大骂道:“刘备伪托忠义,行诈天下,屡屡侵犯他人,实是宗室败类!”刘备大怒,回头阵中:“谁去把张鲁拿下!”话音未落,马超飞身而出,笑道:“张师君,认得我否?”张鲁未及答话,身边杨任出马喝道:“汝这屡屡背反之人,尚有面目在阵前相见耶?”马超大怒,挺枪便刺,杨任挥刀迎敌,两个战不到十数回合,马超一枪把杨任当胸搠透,尸身扑倒。张鲁长子张富看杀了杨任,心下气愤,挥方天画戟杀出。马超正想迎战,宋江身后豹子头林冲杀出道:“马将军,此辈小儿便让与末将罢!”张富咬牙来奔林沖,马超自回。二将战不数合,张鲁次子张缘看哥哥不敌,也舞刀出战,林冲力敌二将,兀自游刃有余。刘备看得连连点头:“林将军有益德之风也!”再战数合,张贵、张晁、张缯一起杀出,刘备军中,张清、冯习两骑杀出,冯习战住张贵,张清当住张晁、张缯。两边八个将军盘旋厮杀,战得多时,张清一人敌不住两个,偷偷放马往旁一熘,张晁、张缯叫声:“休走!”纵马追来,张清暗取石子,回手疾射,张缯不曾提防,左眼上正着,打得乌珠迸裂,惨叫一声,倒栽下来。张晁一惊,急回马时,张清又是一石子打中肩头,几乎兵器坠地。张贵见状,赶忙弃了冯习,来抵挡张清,士卒乘机把张缯救下,张晁自己回阵。这边张缘见兄弟落败,心一慌,手一慢,被林沖丈八蛇矛刺穿肋下,挑下马来,再一矛,结果了性命。张富、张贵心下惶恐,各自奔回阵。刘备见三将得胜,大喜,传令擂鼓急进。蜀军阵上喊杀声大作,如狂潮般朝汉中军席捲而来。 那张鲁在队中看见五子伤亡,怒火上沖:“今番莫要怪我无情了!”左手到身边袋子里抓把米,往空中一洒,右手仗剑,咬破自家舌头,一口血雾喷到眼前,嘴里念念有词。片刻之间,两军阵前黑雾瀰漫,雾气中隐隐有金甲神将,引无数军马,往来冲突。刘备部下军将,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乱了。张鲁将宝剑摇了三摇,那黑雾化作一阵烈风,朝刘备军阵前勐掠过来,风中兵将无数,刀枪都朝刘备军乱打。后面汉中军马乘势掩杀,刘备阵脚大乱,士卒各自奔逃,中军将拼死保护刘备。 公孙胜此刻在后队,看得前面天色骤变,笑道:“是了,是了。”急唤左右取清水来,汲了一口,也往天上一喷;一边挥动宝剑,剑上穿三层黄纸,舞动片刻,那纸自燃,须臾烧尽,片片黑灰却不四散,都往天上聚去。公孙胜忽然大喝一声“疾!”只听得远处群山阵阵回啸,平地捲起一阵罡风,咔咔啦啦,两军旗帜竟被刮断了数百面。接着天上黑云密布,转眼间,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倾盆下来,那战场上的黑雾被雨点一打,渐渐自消散了。黑雾中隐匿的神兵神将,自也灰飞烟灭。刘备大喜,正想叫收兵回营,勐听庞统厉声道:“擂鼓,全军进击!”刘备不明,也随着叫:“擂鼓!”于是鼓点再起,刘备军马全线又反杀回来。 这边张鲁见法术被破,脸色大变。又看刘备军重振旗鼓杀来,摇头道:“大势去矣!回城去罢!”全军缓缓退向褒城。忽然后队军卒大乱,张鲁回头看时,前面到褒城路上,排开一队精兵,当先一员大将,银枪白马,后面大旗书“汉翊军将军,常山赵”。赵云手里提一颗血淋淋人头,高声喝道:“褒县已取,张卫人头在此,哪个上来领教枪法!”汉中军将大哗,张鲁又惊又怒,道:“罢罢罢,且回汉中!”这时前面刘备军沖涌而上,左有黄忠,右有魏延,各统精兵冲击。汉中军皆无斗志,只顾奔走,被杀得大败亏输,落后的便纷纷投降。张鲁一路溃逃,刘备驱兵追杀二十里方回。原来当张鲁作法之时,庞统便教赵云引五千精兵,乘乱迂迴去突袭褒城,断汉中军后路,果然一举得手。刘备又打听得公孙胜作法破了张鲁的道法,甚是惊嘆。公孙胜道:“张鲁的道法,亦不过是些幻术,引人自相扰乱,我所以破了他,不过还个清明好叫两军厮杀罢了。”刘备大喜,加封公孙胜为“法师”,授校尉之衔。一面先在褒城整顿人马,调剂粮草,预备再去汉中。 忽地新近归降的校尉丁得孙出列道:“皇叔,某敢请皇叔即刻进兵汉中,张鲁可擒也。”刘备道:“汉中城池坚固,粮草颇多,如何可以得手?”丁得孙道:“那留守汉中的众将,内中有三个都尉,一名邹渊,一名邹润,一名龚旺,却是我的结拜兄弟。三人早不满张鲁欺瞒良民,有心归降皇叔。总管汉中的谋士杨松,贪财好贿,最是无德。我与三个兄弟约定,我迎接皇叔进军,他们乘机威逼利诱,好歹叫杨松出头,把汉中城门关闭了,不放张鲁进入。只等皇叔派军马去接受。”刘备大喜:“既如此,甚是有劳了。”问帐下:“哪位将军愿当先追杀张鲁?”魏延挺身而出:“某愿往!”刘备道:“我与你一万军马,即刻出发,追杀张鲁。如不得手,便占住汉中城池,等我大队赶来。”魏延道:“得令!尚求一人为副。”刘备道:“何人?”魏延道:“便是那独身破阳平关的武松武将军。”刘备笑道:“甚好。”于是令魏延、武松引军一万,叫丁得孙为嚮导,先行出发,直取南郑而来。 第71页 再说张鲁逃离汉中,清点人马,十成中折了四五成,不由哀嘆:“遭此大败,恐难以保全了。”张富劝道:“父亲不必心焦,且先回到汉中,整顿人马,再作打算。”于是一路行进。到汉中城下,张富高叫:“师君回来了,快快开门!”不防城上乱箭射下来。张富大惊,便看城头上,杨松羽扇纶巾,大笑道:“张师君,我等阖城已降了刘皇叔也!”张鲁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左右急忙相救,半晌醒来,垂泪道:“某雄踞汉中三十年,不料今日如此下场!”张富道:“父亲不可自弃。且先往东山躲避,再作打算。”于是一行人向东驱避而行。 行无半日,前面山口旌旗招展,大军突出。张鲁大惊:“吾命休矣!”忽然迎面一骑奔来,却是阎圃,口里高叫:“曹丞相令夏侯渊为先锋,张郃为副,杜袭为监军,郭淮为司马,引战将五十员,精兵三万,前来救援汉中!”张鲁大喜。正是:心苦东川城池尽,喜见北魏救兵来。不知夏侯渊、张郃此来如何,且看下回。 ***************************************************************************** 第二十五回:魏文长血战汉中地,宋公明兵发定军山 且说张鲁在褒县被刘备杀败,退到南郑,不料杨松与邹渊、邹润、龚旺起兵占了城池,不放张鲁进去。张鲁欲要强攻,士力已衰,又恐刘备追来,只好急急往东奔走。行到藉口,却见阎圃引曹操部下征西将军夏侯渊、平狄将军张郃前来救援汉中。张鲁望见救星,大喜至泣。两边相见,夏侯渊道:“魏公闻说太守被刘备贼军所攻,令我等为前锋先来救应。魏公大军随后便到。”张鲁感激不尽。夏侯渊又闻说汉中被叛军占据,道:“刘备未来,我等当先行突击,夺回南郑城池。叛军乌合之众,一击可破,然后迎战刘备,方得从容。”张鲁道:“全听将军安排。”夏侯渊便教杜袭、郭淮统带大军在后,自己与张郃选精兵一万,教张鲁部下官佐带路,直趋南郑。 那夏侯渊用兵,最是迅截勇勐。先前军中便言“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黄昏时分,抵达南郑城下,排开队伍叫阵。杨松在南郑城中,忽闻曹军杀到,大是惊恐。邹渊三个不知厉害的,叫道:“他便也是人,有何可怕!待我等出去迎战!”遂点了数千军马,杀出南郑。两边相对,夏侯渊出马大骂:“汝等无名草寇,幸得张公祺恩遇,居然以怨报德,买主求荣,勾结耳贼,擅据大郡。今我统十万精兵到此,还不快快下马乞命!”邹渊看夏侯渊身长八尺,虎目黑髯,威风凛凛,心中悚然,强打精神骂道:“我等和刘皇叔联络,兴復汉室,就是要诛杀汝等汉贼!”夏侯渊大怒,拍马舞刀杀出。邹渊挺枪出阵,两个战不到三合,邹渊大败而走;邹润急急出马抵挡,邹渊回马夹击,夏侯渊奋力挥刀,大战二将。斗到十回合,怒吼一声,将邹渊噼于马下。龚旺急急杀出,对阵张郃望见,拈弓搭箭,手到箭出。那龚旺倒也机警,眼前一花,急忙偏头,箭翎贴颈而过,把脖项擦破,鲜血淋漓,真箇作了“花项虎”。邹润原本不敌,吓得回马便走。张郃在阵中教擂鼓大进,曹军吶喊而上,邹润、龚旺道:“眼见得南郑守不住了,不如往北去投刘备军中,也好与公明哥哥照应。”两个引军望北便走。夏侯渊教张郃分军追赶,自己统带三千锐卒,杀进城内。杨松在城楼上望见三将败北,吓得筛糠也似发抖,待要走时,曹军一涌入城,南郑城内虽有军马,得力将领皆不愿与杨松为伍,因此纷纷投降。杨松急忙手捧印绶,亲自到夏侯渊马前跪地请降。夏侯渊甚为厌恶,令人绑了。自己步入衙门,安排将兵占据城中要隘,安顿居民。 次日早晨,张鲁、杜袭、郭淮等引后队到,见夏侯渊竟已取城安民,大喜。张鲁道:“魏公有如妙才将军这等虎威之将,匡扶汉室,何愁不成!”夏侯渊以杨松付与张鲁,鲁深恨他前番进馋,今日卖主,亲手将他拖到街头,与诸子一起动手,乱刀砍死。夏侯渊请张鲁徵集汉中离散人马,整顿军伍。张鲁依计而行,于是又聚集了不少军马,声势渐渐重振。 再说魏延、武松奉刘备令,同丁得孙引一万军马,去占南郑。行到半途,迎面看数千残兵败将乱纷纷奔逃过来,后面一军紧紧追赶。丁得孙眼尖,望得前面是邹润、龚旺在奔走,忙道:“那前面便是邹润、龚旺兄弟了!”武松道:“如此看来,这南郑府是丢了?”再登高看后面追的军马,是平狄将军张郃旗号。魏延道:“这张郃乃是河北道上一员名将,不可小看。”思索一下,吩咐武松、丁得孙道:“我引一半军马,迎着上去,放过邹润队伍,截住他厮杀;你二人分余下之军,从小道抄到张郃军后路,三面夹击,必可破之也!”二将领命,各自分兵而去。魏延引五千军马,下大路列队。龚旺二人正在狼狈奔命,忽然前面一声号鼓,大军列阵,当先将领高叫:“邹润、龚旺休得惊惶,某魏延奉皇叔之命,前来救应!”二将大喜,魏延把队伍中间闪条路,放败兵过去:“汝等就在我阵后整顿休息。”片刻,张郃军马杀到面前,魏延拍马出道:“张郃休走,义阳魏延在此!”张郃冷笑道:“无名下将,也敢争锋!”魏延大怒,挥刀杀上,张郃挺枪来迎,两个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忽然张郃后军大哗,都叫:“有敌军两路来袭!”张郃大惊,挡开魏延大刀,驱马回阵,吩咐:“快快迴转!”魏延见得了机,将刀一招,大小军校,齐掩杀过来。张郃亲引铁骑断后死战。这时后面副将来报:“将军,后退敌军甚是兇险,大军难以退过!”张郃吩咐副将引牌刀军和马弓队压住阵脚,自己提了枪到后队,便看大路两队伏兵不住冲击截杀,右边为头一个大汉,披头散髮,两口雪亮朴刀上下翻飞,杀得血雨四溅,曹军曹将纷纷闪避。张郃点一点头,悄悄抽出羽箭,瞄准一放。那武松正侧身噼杀,眼角白光一掠,箭直奔太阳而去,情急之下,抬手一挡,嚓的一声,左腕鲜血横流。武松受伤,声威便减了几分,张郃高叫:“贼将,吃我一枪!”放马直冲。武松骂道:“好贼子,暗箭伤人!”右手挥刀迎上。两个战无十合,武松毕竟一臂,怎挡张郃,只得后退。张郃见己军三面受敌,也不敢恋战,沖开阵脚,便叫大队后退。魏延前面督军勇勐追杀,截了不少落后军士,却被张郃引精兵抵住。两下交战,都讨不得便宜,看看天色渐晚,于是各自收兵。这一战魏延虽不得全功,却也截杀了张郃后队一千余士卒,夺得许多马匹军械。 第72页 邹润、龚旺整顿败军过来相见,哭诉邹渊身死,汉中復失。丁得孙、武松也自悲伤。魏延道:“夏侯渊在汉中,有多少兵马?”邹润道:“前番来时,约有一万。”魏延道:“如此则除掉张郃这里,汉中不过数千曹军?”丁得孙道:“只怕后面还有大军跟随。现下接应了邹润、龚旺二位,不如先退回褒县,请皇叔大军前来。”魏延道:“甚么话,刚才杀退了张郃,如何便要撤军?先送武将军回去养伤,顺便禀报皇叔;我与诸位引军,先追击张郃,再相机而行。”武松道:“魏将军你这话才是无理,俺随你厮杀几场,不曾有懈怠畏缩,为何一点皮肉小伤你便要赶俺回大营?死也不走。”魏延喜道:“既如此,我二人同去破汉中!”丁得孙谏道:“二位不可冒失。夏侯渊、张郃都是名将,兵马又多,不加小心怕有闪失。”武松道:“这厮罗索,你自回褒县,我与魏将军去汉中。”丁得孙道:“这是甚说的。我奉命前来嚮导,自然是一起去了。”武松道:“有了邹润、龚旺两位兄弟,不须你了。”丁得孙怒道:“武松哥哥以我为何人也!”当下对邹润、龚旺道:“两位可去褒县报禀皇叔,我还是引魏将军去汉中。”邹润道:“龚旺哥哥去褒县即可,我带诸位到汉中。”计议定了,于是魏延、武松等把两路人马合作一处,先歇息一晚,次日,沿大路追杀上来。 再说张郃脱离战场,不敢就停,连夜后撤三十里,到天盪山口扎下营寨。安排偏裨将佐,加紧巡防,把个路口紧紧守住。一面飞书往汉中报夏侯渊。夏侯渊得知,与杜袭、郭淮、张鲁商量。张鲁道:“刘备此次如汉中,兵马十万,声势甚大,我军恐寡不敌众。不如且退保城池,等待曹公后援。”夏侯渊道:“某只闻进兵拒敌,未曾听过因敌军众多便要死保城池的!”当下传令:“杜监军留汉中,全军拔寨出发,增援张隽义。”张鲁贊道:“公真勇将也!”夏侯渊道:“公祺兄可守把城池,多多发粮草为我后援。”张鲁道:“自当从命。”又教张富、张贵二子引搜集得的汉中军马万余人,随同前往助战。 一路兼程,黄昏来到张郃寨前。张郃急出来参见,夏侯渊问战况,张郃道:“敌军主将是魏延,以前未闻过姓名,颇有些武艺。赶我到此地,连日攻打隘口,都被杀退。现下在路上结了三个寨子,以为犄角之势。”夏侯渊听罢,微微沉思。郭淮道:“这魏延我却晓得,原是长沙名将。今日我军兼程赶到,不如歇息一夜,明日出战。”夏侯渊道:“乘此一鼓作气,便去平了他的寨子,还等什么明日!明日他准备做好,又费多少手脚!”张郃道:“将军所言,正与某合!”夏侯渊遂令郭淮守寨子,张郃引本部在左,张富、张贵引本部在右,自提大军在中间,乘了落日昏昏,一声号鼓,杀将出来,直取蜀军三寨。 原来魏延原也派了些军士四下巡探,却被张郃在大小路口安排伏路,但有走得远的,尽数捉住杀了;又兼张郃营寨下在高处,遮挡视线,因此夏侯渊军马赶到,魏延却是一些不知。这日黄昏正在营门口看对面寨子,忽听天盪山上面鼓号震天。魏延大惊:“此必是敌军出战,各营准备!”片刻之间,路口杀声大作,曹军潮水般三面杀来。蜀军未做好准备,已然混战一团。魏延睚眦欲裂,跨马提刀,迎面冲突,连斩曹军两员偏将。夏侯渊望见,咆哮道:“哪里来的下将,如此嚣张!”魏延看见旗号,喜道:“拿住了夏侯渊,何愁曹军不败?”拍马上前。两个双刀并举,战有二十余合,刘军左右两寨已被曹军沖得溃散下来,邹润、丁得孙各自混在败军中奔逃。魏延见势头不好,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夏侯渊哪里肯舍,紧紧追赶。行无远,两边张郃、张富杀退了左右两寨刘军,从两翼夹击上来,把魏延围在核心。魏延身边不足千人,捨生忘死,奋勇冲杀,怎奈四面重围,无法冲破,渐渐难以招架。夏侯渊在外高叫:“魏延,汝也是员名将,何必为大耳贼殉葬?不如下马归降,我主魏公爱才,定得重用!”魏延瞠目大喝:“非死不降!”鬚髮怒张,左冲右突,人马衣甲皆带血迹。战了约莫一饭功夫,身边士卒渐渐稀少,魏延长嘆道:“今日便死于此罢了!”正自绝望,忽听右边曹军阵后一阵喧譁,接着纷纷散开,武松一臂包扎着,单手挥刀杀进围来。头髮披散,势如疯虎,在战团中硬生生捅开一条血路。曹军皆不敢挡。魏延一面奋战,一面大叫:“武将军,你来作甚?”武松大叫:“你是主将,某安能独自突围?”夏侯渊贊道:“好汉子,便一道送你们去了罢。”麾军四面攻来。武松手下,也只突入数百军,两人拼死奋战,都存了决死之心。再说那丁得孙、邹润二人本来和武松一同退到岔口,正在整顿队伍,一不留神,武松竟又杀入重围,丁得孙不由跺脚道:“这魏延又不是我梁山兄弟,你这等捨命保他作甚!”龚旺道:“行者哥哥便是这个性子。眼下如何?”丁得孙道:“你在路口守把,我引军沖入解围!”龚旺道:“只恐去了又陷没。”丁得孙道:“武松救魏延是为他人捨命的,我却是救自家兄弟,便是陷没了也罢!”龚旺道:“我二人同去。”丁得孙道:“你若走了,这路口被曹军切断,后面刘皇叔援军到了也沖不过来。”两下商议定了,丁得孙高叫一声:“曹军休得张狂,丁将军闯阵来也!”引数千兵马,迎面扑入。当不得曹军数万,阵势汹涌,片刻之间,俱都被困住了。 第73页 龚旺在路口看见,急得无计可施。欲要突出救援,又怕丢了路口。眼见得魏延、武松千来人被困在最核心,各处尚有不少兵将,各自为战,互不能相助。忽然背后,鼓号声震空,回头看时,旌旗满山遍谷,逶迤而来,正是刘备大军到了。龚旺急急派遣小校前往告知,刘备军前部正是黄忠,闻言大唿:“众军,随我去救文长!”率领军马,疾行赴阵。这时日头已落,山谷间唯余些微霞光,张郃望见刘备军马来了无数,急谓夏侯渊道:“将军,贼兵大至,不可恋战,收兵回寨才是。”夏侯渊道:“可惜,可惜!”只得叫撤了围,自回天盪山。黄忠见自家军马损伤无数,兼之天色已黑,不敢追赶,救了魏延、武松、丁得孙等部军马,往中军见刘备。魏延等四将见了刘备,下跪道:“末将等无能,被贼军冲垮营寨,损伤无数军马,请皇叔治罪!”刘备见魏延等浑身血人也似,盔甲残破,哽咽道:“我有诸公为辅,何愁天下百姓不得安生!今日敌众我寡,非诸公之过也!”便叫都往宋江营中,着神医安道全探看伤情。一面吩咐黄忠、赵云、马超三将再在路口扎下三个营寨,每营留兵万人屯守,与曹军天盪山大营相对。其余军马,在后面分屯立营。 且说宋江到了夜间,召集众头领道:“各位兄弟,我等秘密入汉,决心起事,必须忍辱负重,积蓄兵力,切不可意气用事,损伤手足。今番入汉中,刘备大军未到,南郑三位兄弟急于求成,结果南郑得而復失,反折了邹渊兄弟;此后今日的一场大战,那魏延又不是梁山手足,武松、丁得孙你二人何苦去为他拼命?白白多耗损上千嫡系人马,幸得两个头领没事。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莽撞。”武松听得大不是滋味,暗自道:“俺为人将领,阵前拼杀自然是分内事情,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如何要做的这般郁闷?”丁得孙看他一眼,武松不语。林沖道:“哥哥,下一步当如何。”宋江思索道:“这汉中自然是要取的了,我以为夏侯渊终不是刘备对手,我等在其中当多拣些便宜,方是正道。”李逵一边嘆道:“哥哥也直是,前番在水泊,终日‘招安,招安’聒噪个不停,今天又老耍这般鬼伎俩,气破俺铁牛肚皮。”宋江瞪眼道:“再多嘴,俺先把你这肚皮剐了!”李逵伸舌不语。公孙胜道:“这次攻进汉中,我料丁得孙、邹润、龚旺三位兄弟地形人物熟悉,必然重用。要好好立功。”武松道:“那魏延魏文长,现下倒与某甚是相惜。”花荣道:“最好。行者哥哥多与他结交,于我大业有助。”宋江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但俺这里还有个令牌,却要讲明了。各位兄弟听令!”众头领齐肃立。宋江道:“自今日起,再有贪功冒进,为刘备事业折损自家羽翼的,军法从事!”便唤铁面孔目斐宣写下了:“莫看我寄人篱下,这梁山军的令却还是使得的。”众将只得道:“是。” 再说天盪山营寨,夏侯渊召集众将商议。张郃道:“眼下贼军多我一倍有余,众寡悬殊,不可贸然决战。当坚守要隘,以待后援。”张富道:“隽义将军所言甚是。此地天盪山乃汉中重地,后接米仓山,是粮草运输主脉,只要屯军于此,刘备纵有十万之众,不得偷过,南郑安如泰山。”张贵道:“只是此去往南五六十里,有一山名定军山,别有小道,也是个重要所在。若被敌军占了那里,则我后路恐被截断,不可不防。”郭淮道:“二位张公子所言颇有道理。不如分兵往定军山,两头守把。”夏侯渊道:“哪位将军愿去?”张郃挺身而出:“某追击溃兵,未曾得功,反被魏延截杀了不少人马,心中甚愧。愿乞一军前往守定军山,将功折罪。”夏侯渊贊道:“隽义豪气可嘉也!”张贵道:“恐隽义将军不熟地形,某愿相助。”夏侯渊许之。于是拨精兵一万,令张郃率领去定军山守把。张贵引三千汉中军相助。 回头讲刘备在大营,召见丁得孙、龚旺、邹润等,问汉中详细地形,作图形数张,与众人商议道:“不料曹军已然进入汉中。”法正道:“当速战速决,击退其先锋,夺占汉中,然后主客易位。否则待他后援赶到,甚是不便。”庞统看了地图道:“曹军下寨天盪山,确是咽喉要地,如是硬攻,难以得手。此去往南定军山,若能分精兵一支攻取了,迂迴其左翼,则天盪山曹军不攻自破!”刘备点头:“军师所言甚是。哪位将军愿去攻打定军山?”话音未落,魏延、黄忠二人一起站出:“某等愿去!”刘备哈哈大笑。庞统却道:“两位担任先锋要职,此处是离不得的。”二将愕然。庞统以目看宋江,宋江起道:“皇叔,俺宋江愿引本部二万军马和众位弟兄去取定军山。”刘备大喜:“甚好,甚好。”又令丁得孙引二千汉中降兵带路。宋江接了令,当下先安排全军饱吃一顿,再往南行进。 那汉中地势崎岖,甚是缓慢。宋江与众头领商议道:“庞统先生为何叫我应承下这定军山一路的差使?”花荣道:“想是先生知道本处敌军不强,我梁山军自足战胜,所以叫来领这个功劳罢。”于是召丁得孙来问:“定军山地势如何?”丁得孙道:“定军山山不甚高,中间环抱有垌,里面可藏数万军马。山前一条大路,通向南郑。岔道口往南是巴西郡,隔路是无名对山,也是个平缓地带,却高出定军山十余丈。”花荣道:“我若是曹军,便要在这两边山头各自安排军马,把三岔路总口牢牢扼住。”林沖道:“此去定军山,敌情不明,当多派斥候,并以强兵在前,以防埋伏。”宋江笑道:“曹军大队皆在天盪山,此地不过是些零星兵卒,我放着二万军马在此,有何惧哉?”林沖道:“哥哥,曹军不比得刘璋、张鲁人马,甚是精悍,兼曹营颇多名将,万万不可小窥!”宋江不以为然,对林沖道:“林教头,你且引一队兵到后面押运粮草,莫被小股贼人乘虚劫夺了。”林沖只得去了。宋江教李逵、李衮、项充引三千步军为前队,自己在中间,向定军山挺进。距离定军山还有五里上下,经过一谷,忽然谷里擂鼓大作,无数军马杀出。 第74页 原来张郃率军来到定军山,问了张贵地势,便下了三个寨子:张贵引一支军马,在定军山垌中扎寨,山头上遍布哨位、壁垒;另排副将带军在对山也扎营,两头居高临下,把路口夹住。却把大兵在道路口微微偏后地方扎下大营,三个营寨成“品”字摆开。安营已定,忽流星马报有大队敌军往此处来。张郃与张贵商量道:“与其坐待敌来,不如我先发制人,于半路击之,攻其不备,挫他三分锐气。”于是留下许多人马守把营寨,张郃亲引了四千精兵,轻装疾进,半路来抄宋江军马。前头看见李逵步军,张郃心生一计,先叫部将引千余人从前头吶喊杀出,李逵看了,大唿道:“好贼子,尝尝黑爷爷的板斧!”引李衮、项充掩杀上去。那副将在路边石坎上安排了强弓劲弩,箭矢如雨点下来,李逵部下伤亡百十人,不得前进。张郃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率精兵挺枪杀出,恰恰抄在李逵前军的背后。那梁山前锋军马顿时队形大乱。李逵急急回头,李衮、项充已着地杀上,张郃见两条汉子彪悍,不敢轻敌。那李衮、项充俱是上阵不要命的,两套牌刀同时朝张郃夹击。张郃银枪左右格挡,战数回合,瞅破绽着地一枪,李衮慌忙拿牌刀去挡,项充以为得机,跃步轮刀砍来,不防张郃回身一摆,枪钻子盪回来,啵的一声,打在项充额角之上,顿时皮开骨裂,血流满面。项充一声不出,晕死了过去,李衮大惊,慌忙抱起项充后退。这时李逵在百步外挥斧翻身杀来,张郃看得仔细,张弓搭箭,便要射出。有道是:迎战山东及时雨,先射水泊黑旋风。那张郃箭法如神,不知李逵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二十六回:宋江大战张隽义,赵云枪挑夏侯渊 话说刘备兵临汉中,曹操遣夏侯渊为先锋救援张鲁;两军会战于天盪山,刘备教宋江引梁山军马去取定军山。张郃守把山口,引精兵四千,于路伏击宋江人马。前锋李逵正与曹军厮杀,张郃摘弓上箭,瞄准要射。忽听得风声,张郃原是名箭,素来机警,当即侧脸,一支箭正从耳边掠过。自家那支箭不知道飞甚么地方去了。回头看时,见是一员大将手握雕弓,站在身后百步之外,背后旗号书“小李广花荣”。张郃大怒,抬手便是一箭,恰好花荣也是一箭迎面而来,噌的一声,两个箭头空中相碰,各自歪在一边。张郃心头暗叫声好,夹紧镫子,身子在马上一斜,一箭奔花荣右肩去,花荣将手中弓一挥,拨在一旁。张郃贊道:“好个小李广!”再看自家军马已冲散了梁山军前队,却见后面宋江亲引中路人马,层层上来。张郃心道不可硬拼,便叫:“撤回营寨!”曹军闻令便走,前队梁山军已被杀散,黑旋风李逵狂吼乱叫,带数百个牌刀手直向张郃冲来。张郃持枪断后,引百余铁骑与数百敌军交战,李逵勐砍勐杀,却被狙得无法追击。待大队去远,方才放马奔回自家营中。 宋江大队接住,前军死伤数百余人,项充昏迷不醒,忙叫安道全救治。一边吩咐全军赶到定军山前,落下营寨。宋江望着山头张郃旗号,切齿不止。旁边李逵暴跳如雷,只要发兵杀上山去报仇。林沖道:“俺曾看得史书,张郃乃河北名将,不可轻视。定军山地形险要,且曹军先行占据,切忌鲁莽。”宋江道:“他曹军害我邹渊兄弟,又伤了武松、丁得孙、项充等,岂能不顾!”蒋敬道:“今日天色已暗,何不先叫士卒们休息,明日再战?”宋江不语,蒋敬道:“哥哥,前日你叫颁令,诸位兄弟务须小心谨慎,不可意气用事,胡乱出战,今日自家不要胡涂。”宋江道:“兄弟说得是。”吩咐各自归营休息。林沖道:“要防曹军下山劫寨。”亲自安排巡逻兵马,细细守把。当夜,张郃在山上,看山下樑山军营火点点如萤,有巡夜队伍环绕不息,嘆道:“闻说这梁山军是草寇改编,却也颇有知晓兵法之人。” 次日,宋江留花荣等人守营,自己带了李逵、林沖、李衮、孔明、孔亮五个头领,引一万军马,到曹军营前挑战。张郃率军出阵迎击。两边对圆,宋江道:“张郃你原是袁绍部将,何必与曹操为伍?归降皇叔,共扶汉室,岂不为好?”张郃笑道:“袁绍多谋寡断,外宽内嫉,所以为魏公所破。今我统率朝廷精兵,来救汉中,你等不过是草寇入伍,追随刘备,梦想功名荣华,岂非可笑?”宋江大怒:“谁人与我拿下!”孔明飞马而出:“张郃看刀!”张郃哈哈大笑,拍马杀出,战不到三合,孔明大败而回,孔亮策马上前接住,不三合,被张郃一枪横过,急急俯身,背上胡甲绦带挑断,护心镜噹啷坠地,吓得回马奔走。张郃连败二将,曹军山上山下,欢声雷动。恼了一个大将,拍马杀出。张郃见他雄健,勐一怔,看那来将好生模样: 烈烈千重胆,凛凛八尺躯。蛇矛透杀气,马蹄踏征尘。所向无所惧,上阵只争锋。梁山豹子头,人唤小张飞。 林沖看张郃,也是好个将军: 虎目雄光震敌胆,铁枪蹀血染红缨。河北道上号名将,青史留得铿锵音。 两个通了姓名,各自放马厮杀,斗约四五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士卒,看得呆了。孔明在宋江耳边道:“这张郃与林教头放对而能不败,真勐将也。不如乘他阵前交战,麾军一起杀上,纵不冲垮他的营寨,也把他阵型打乱,多杀他些士卒。”宋江道:“甚好。”便叫军中擂鼓。片刻间,李逵当先,梁山大队将兵齐吶喊而上。张郃正与林沖战得上劲,见状格开蛇矛,退回本队。便看曹军齐崭崭立正,并无慌乱。梁山军冲到五十步内,忽然曹军阵中号鼓大作,前面牌刀手分开,显出数百弓弩,乱箭齐发,前队梁山兵倒下无数。队伍方乱,两翼长枪兵抄袭出来,切入队伍中间,顿时杀散。李逵在中间挥动板斧乱砍,曹军近身不得。不防前面张郃率一队骑兵勐冲出来,砍瓜切菜,把围住的梁山军一阵乱杀。李逵不要命的,尚在里面冲突,所带的士卒早已纷纷就戮。宋江在后面,急令孔明、孔亮引军上前救援,队伍方才动,定军山、对山两个营寨中杀出生力人马,抄袭到宋江后路。梁山军马虽多,四面受敌,乱了队伍。危急之时,林沖挺丈八蛇矛,率亲信人马在阵前冲突,救应被围的军将。曹军见他到处,都不能阻挡。裴宣、蒋敬两个在自家营中,也慌忙发花荣引兵出来接应,两下杀退曹兵,保得大队回营。张郃引精兵三千,直突到梁山辕门口,喝骂了一顿饭功夫,方才回寨。 第75页 宋江回到帐中,召众头领商议道:“不想曹军如此厉害!如何是好?”林沖道:“哥哥莫忧。我观这曹军立营,以定军山、对山两处为要。如能夺取两个山头,则曹军营寨自破。”宋江道:“只是如何能夺得山头?”铁面孔目裴宣道:“张郃今日胜了一阵,求战心切,我等可再发兵挑战,却暗自埋伏精锐在两边山脚,等他军马倾巢杀出,突起夺占,必能得手。”神算子蒋敬道:“以某看,还可先出战两日,故意诈败,骄其战心。”宋江道:“甚好。”于是自作安排。次日,遣孔明、孔亮引军五千去挑战,谁知张郃竟然不出。第三日,又叫花荣、丁得孙引军五千挑战,曹军还是坚守不动。 回到营中,宋江愁道:“曹军坚守营地,便有天大计策也无用了。”蒋敬笑道:“哥哥不必忧心。张郃不出战,也是懈怠我士气的意思,他必然有谋。我可将计就计,引他出来。”宋江道:“计将安出?”蒋敬道:“某有个打算。请入云龙公孙道长作法,引来漫天大雾。那张郃必然欲乘大雾踏我营寨,我却安排埋伏,必能得手。哥哥意下如何?”宋江拍案道:“妙哉!蒋敬兄弟无愧‘神算子’也!”公孙胜道:“这个计谋,还有要检点的地方。”安排如此如此,宋江大喜从之。 次日,张郃在营中闻报梁山军退后数里安营,又有粮草源源运到。自己去定军山上望了一回,果然如此。下来请张贵商量道:“我两日不出战,为的是挫敌锐气。现在敌军退后数里,眼见得士气已竭,可寻机下山破之。”张贵道:“但要谨慎为要。”两个商议。到申时过半,忽然山谷中起了大雾,接近酉时,雾气愈加瀰漫,对面数步不见人。张郃大喜:“此天助我也!”遂安排定军山、对山两边副将:“严守营寨。待我回来,方才接应。”叫张贵引军守把路口大营。自己引精兵五千,轻装衔枚,到戌时,潜出营寨,往梁山军营地抄来。 离开尚有一里,遣精干小校探看,回报说营中灯火通明,外面有士卒巡哨,看不真切。张郃点头,叫士卒疾步潜行,到辕门前,发声喊,沖了进去。杀进一看,数营都是空的,心知中计,忙叫“快快后撤!”话音未落,四下里鼓点不断,浓雾中伏兵突出,曹军大乱。张郃急急杀开路往回奔,背后杀声不绝,有军马紧紧追来。退到路口,定军山、对山两头人马前来接应,张郃心稍安。此时一派大雾,充盈山谷,背后杀声忽然断绝。张郃道:“敌情不明,还是先各自回营寨去为好。”正在行进,忽然两边山头传来厮杀之声。张郃大惊,摸黑先往定军山赶。迷雾中一队人马迎面撞来,看不真切,便是一阵对战,杀了片刻方才看清是自家军马。张郃惊道:“你等如何来此?”兵将回报:“寨中精兵方下山接应将军,走了不久,便有敌军突入,措不及防,因此丢了营寨。”张郃道:“罢了!”转迴路口,却见又一群溃兵迎面本来,报说:“对山也被敌军占了!”张郃牙齿咬碎:“宋江匹夫,某誓杀之!”教且迴路口大营。不料方回营中不到一顿饭功夫,后面粮屯起了大火。急叫扑灭时,正面三路敌军杀来,中间林沖,左边李逵,右边花荣。张郃急急迎战,后营兵卒嘈杂,丁得孙引军突入。曹军四面受敌,战心全无,张郃见势不好,道声:“罢了!”转头杀出营寨,奔汉中而去。张贵在乱军之中仓惶奔走,正逢花荣,两个交马不数合,被花荣一枪刺死。曹军降的甚多。原来公孙胜与蒋敬安排的计策,先祭起大雾,在营中埋伏兵马,一面令花荣、孔明做一路,李逵、孔亮做一路,各引三千兵,往定军山和对山脚下埋伏。等到张郃劫营中计,奔回大寨,两边山上军马出来接应时,乘乱突入,先抢了山头。一面却安排飞天大圣李衮带领五百精兵,埋伏在大路两旁,混在张郃的败军中间回营,四下放火。又教丁得孙引二千兵马从定军山后面绕到营后攻击,一战得手。到二更时分,公孙胜收了旧法,作起一阵清风,须臾之间,雾气散尽,山谷见得清明,而定军山三寨已然易主矣。这一战,杀伤曹军极多,虏得降兵四千余人。三寨辎重,尽数缴获,得粮食、军械、旗帜堆积如山。宋江大喜,一面分派人马,守把三寨,一面派出快马查探张郃军动静,一面遣孔亮往天盪山刘备那边报捷。 刘备在天盪山,囤积兵将,屡屡挑战,夏侯渊只是不睬。这日忽有报说天盪山曹军纷纷拔寨,一路往北退去,一路往东退去。庞统道:“是矣,定是宋公明在定军山得手。主公当速引军追击,不可纵之。”刘备疑惑道:“消息未来,不敢贸然出击。万一有诈,恐怕损劳兵将。”庞统气得顿足不止。过半日,宋江处信来,刘备遂令进占天盪山,只剩了空寨子。刘备对庞统道:“不听军师之言,后悔不止。下一步当如何?”庞统道:“曹军北路去者,必去守把米仓山。那里是屯粮之地。可遣上将前往取之。”刘备道:“甚是。”便令黄忠为主将,张清、冯习为辅,引军一万,去夺米仓山。留川将吴懿守把天盪山。自提大军,向东来争南郑府城。庞统又叫人传令与宋江:留精兵守把定军山,大队沿路,赶到汉水南岸取齐。吩咐“沿途小心,切忌贪进”。 第76页 原来夏侯渊屯兵天盪山,忽闻张郃失陷定军山。渊性子甚急,便要责骂。郭淮道:“眼下定军山失陷,若被敌军分兵迂迴,切断我后路,则此间大军甚险。莫若退兵往南郑之地,以待魏公后援。”夏侯渊沉吟不定,郭淮道:“将军勇勐,天下尽闻,但魏王亦曾教将军,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今先退兵南郑,再回师邀战,非为怯也。”夏侯渊遂从之。张富道:“此去东北米仓山,汉中屯粮之地,当遣人守把,搬运粮草,莫为敌军所得。”郭淮道:“某愿去守。”夏侯渊便拨与五千人马,十员副将,郭淮领了,往东北而去。夏侯渊自与张富引大队离了天盪山,往南郑撤退。 退到汉水之南,张郃军马已先驻扎,不曾渡河。张郃见了夏侯渊,前来请罪。夏侯渊道:“胜败兵家常事,元让哥哥败仗多了,魏公不是一般重用。”张郃愕然。夏侯渊慰道:“非将军之过也。只整顿军马好生守把便是。”张郃道:“如此贼军两路,汹涌而来,南郑兵不过三四万,恐难支撑!”夏侯渊笑道:“贼军乌合之众耳,隽义看我一战建功!”正在商议,人报魏公遣右将军曹洪为大将,骁骑将军曹彰、平寇将军夏侯尚、护军将军韩浩、领军将军曹休、建军将军夏侯德为辅,引军三万,前来策应。夏侯渊大喜:“子廉既到,我无忧也!”遂前出迎接。两边相会,曹洪问了战况,夏侯渊说了:“今日大军合集,当一战破贼。”于是聚众将商议。那曹彰乃曹操次子,黑面黄须,武艺精熟,曹操甚是喜爱,因此遣来助战。当下站出道:“二位叔父,刘备之军,不过乌合,纵有十万,何足惧哉。我以为可留下小队兵马守城,防止后路扰乱。大军当在汉水南岸列阵,背水决战,一鼓而击,则刘备可走,汉中可稳得也。”韩浩道:“不可,不可。背水列阵,自陷绝地,虽能激发士气,却是行险取败之道,不足为也。”夏侯尚道:“韩将军何胆怯也?我军锐勇,以一敌十。刘备远道而来,骤然出奇兵攻之,何愁不平?”两下相争,夏侯渊道:“某家以为,后援既来,还是依子文只见,渡河决战。否则退保城池,终难持久。”商议既定,便留韩浩、张鲁守城,其余众将一起在南水南岸扎营,以待刘军。 次日午时,探马报刘备军先锋魏延引军杀来,距离十五里。曹彰挺身出道:“待某引三千精兵,去斩了敌将首级来!”夏侯渊壮之,与他一万人马,又叫张郃一同前去。两个督军疾进,迎头撞上魏延,曹彰大唿:“魏公子曹子文在此,谁敢上前!”魏延身边张南拍马迎住,两个战无十合,张南大败而走。魏延亲自提刀上前,与曹彰厮杀十数回合,胜败不见,后面张郃督率大军分两翼掩杀上来,势不可挡。蜀军远来,不能抵敌,只得且战且走。曹彰正欲追赶,张郃赶上:“既已小胜,不可穷追。回营为是。”曹彰从之,于是曹军退回汉水大营。魏延亦后退数里下寨。等待一日,刘备大军赶到,于是全军进至离汉水十里处下了营寨。不一时,宋江人马亦从南路赶到,汇合一处,再作商议。刘备闻得曹军援兵大至,惊道:“曹洪军马到来,敌势倍增,恐怕难以骤胜。如何是好?”庞统哈哈大笑道:“夏侯渊、曹洪二人不知兵法。若是屯兵汉北,背靠南郑城池,则进可半渡击我,退能保守城关。今日竟把大军在汉水南面布阵,孤城隔河相望,此乃自败之道也!足见其无谋,我破之易如反掌!”刘备喜道:“既然如此,便请军师安排。”庞统点头,便叫升帐。 帅帐升起,庞统、刘备共座。庞统抽出令箭,先令马超、马岱引军一万,去汉水上游渡口处准备,如此如此,交付锦囊一个;再令魏延、武松引军一万,去汉水下游渡口处准备,也交付锦囊一个。再吩咐宋江梁山军马如此如此,再叫赵云、法正引精兵五千,如此埋伏。各路调拨定了,庞统对刘备道:“各路人马潜进,预定明日午后到达。便请主公亲率大军,列队进逼曹营!”刘备道:“谨听军师。” 次日,曹军大营,忽报刘备兵分两路,从上下游两边搜集渡船;又报刘备中路大军数万暗暗进逼。众将商议,曹洪道:“此必是刘备诡计,引我兵力分散。我若分兵击左右两路渡河之军,他便以主力直取我中间大营。”曹休道:“只是若不去管,被他安然渡河,抄袭到我大营后面,切断与南郑城池联繫,更是危险。”夏侯渊思索片刻,击案道:“既然如此,我将计就计,分兵两路,佯作去两边渡口抄他渡河军马的后背,待他大军迫近,突然转向出击,先把他中路打垮,两边就算叫他过了汉水,也无大碍的!”众皆贊道:“将军高见!”夏侯渊哈哈大笑,张郃独道:“只怕刘备有庞统为军师,诡计多端,我军倾营攻他,万一中计……”夏侯尚道:“张隽义汝是败军丧胆,我等在魏公麾下,所向皆克,岂怕他刘备阴谋!”张郃轻轻摇头。夏侯渊见计议已决,便令夏侯尚引军五千,守把中间大营:“多备强弓硬弩,牌刀长矛。防他左右两边渡河的人马孤注一掷来攻我营寨。”其余军马分作两路,自己领一路,曹洪领一路,向上下游方向开赴。约定:“刘备大军若进,营中点狼烟为号,一起翻身杀回。彼便知道中计,左右两军也不及回援了。” 第77页 于是夏侯渊、曹洪各引一军,向东西行进。庞统在中路看见曹军已动,哈哈大笑:“夏侯渊欲同我用计,真乃自取其辱也!”便令全军擂鼓,数万之众,吶喊杀奔曹军汉南大营而去。夏侯尚在营中看见,慌忙点起狼烟。夏侯渊、曹洪看见,各自麾军杀回,如洪水泻地,势不可挡。庞统发声号令,刘备军回头就走。川将吴兰、雷同断后,且战且退。夏侯渊、曹洪哪里肯舍,合成一路,紧逼上来。一路追赶了数里,刘备军奔入自家大营,夏侯渊麾军杀入,刘备穿营而走。张郃劝谏道:“敌军舍营而去,甚是可疑,不可再赶。”夏侯渊不然道:“眼看机会在前,破了这一路敌军,汉中安如泰山,岂可畏缩,坐失良机!”遂与曹洪併力穷追。再追数里,前面山谷中号炮连响,左边林沖,右边花荣、李逵,两路伏兵杀出。夏侯渊大怒,亲自上前抵住林沖,曹彰与花荣、李逵厮杀。战无数合,正面刘备军大旗摇曳,翻身杀回,三路人马并进,声如潮水,汹涌扑来。曹洪尽驱兵将上前抵挡,相持不下。忽然背后人马大乱,夏侯德慌张赶来道:“魏延、马超两路人马,从渡口杀回,攻我后背!”夏侯渊惊道:“糟了,中他奸计矣!”下令:“马军断后,掩护后撤,先回营地!”此时四面七八万蜀军围住四五万曹军勐攻,杀声如潮,两军旌旗进退错杂,方圆十数里之内盔甲闪烁,地面血水横流。亏得曹休所带有一千马军,乃是曹操宿卫亲军“虎豹骑”,煞是悍勇,在后队反覆冲杀,刘备人马阻挡的皆被杀伤,虽前仆后继,阵型却被撞得步步散开。曹军得了这支精兵,将马超、魏延两队联接沖开,慢慢向汉水退却。蜀军三面押杀,死者不计其数。奔了一半路程,忽看马超、魏延各引铁骑,又从后面兜面堵来。曹洪急与曹休分拨人马上前截击。两头正战得激烈,忽然刘备旧营地旁边的杂林里面鼓点震天响,五千精兵突击而出,当先上将银枪白马,厉声高唿:“常山赵子龙来也!”如快刀切肉,霎时锲入曹军队伍。其时曹军本已是竭力抵挡,遭此重击,顿时队形大乱,前后两路几被断开。夏侯渊大惊,慌忙上前交战,赵云单枪直突眼前,战十余合,夏侯渊心慌力怯,渐渐手乱。这时赵云麾下精兵分作二十余路,此进彼退,将曹兵沖得纷纷作鸟兽散,夏侯渊尚在死战,不防背后一队兵狼狈奔命,撞动渊座下战马,一个趔趄,刀法大乱,被赵云一枪从前胸穿入。夏侯渊大叫一声,口鼻喷血,倒撞下马身亡。曹军失了主将,士气更加沮丧,如羊被群狼剿,抱头奔逃。张郃乱军中找到曹洪,厉声道:“子廉将军!若不得捨命突围,我数万将士今日死矣!”曹洪道:“将军看如何?”张郃道:“全力北进,冲垮他后两路军马阻截,某愿引一军断后死战!”曹洪道:“全仗隽义了!”张郃引数千精兵,转到阵后,大喝道:“贼子休要嚣张,看河间张郃来也!”拍马挺枪,反迎着沖入阵中。恰逢林沖部将薛谮跃马而来,交马只一合,被张郃刺死。花荣大怒,纵马上前,张郃牙关紧咬,勐力刺搏,花荣见他枪法沉厚刚勐,心中暗自惊惧,战十余合,全身而退。此时正面蜀军潮涌而来,张郃策马杀入,枪挑钻打,转眼间,竟杀得这一路蜀军纷纷倒退回去。马超看得火冒三丈,引一队军侧面兜来,张郃接住厮杀。二将双枪并举,大战有二三十回合,张郃毕竟苦战,体力不支,枪法渐渐涩了。正当此时,背后一声虎吼:“马超小儿,与黄须将军杀上三百合!”张郃喜道:“我有救了。”拉马退开,曹彰挥刀杀入队里。马超上前接战,不数合,背后曹休督率虎豹骑反冲回来,将马超左右军马纷纷杀退,马超虽然勇武,也不敢托大,回马暂退。三将抵挡这么一段,曹军大队退远,方才奔走。蜀军众将哪里肯舍,各率军马紧紧追上。又走数里,夏侯德引一队军杀出,放过三将,列队挡刘备军锋头。魏延叫声:“看某立功了!”率本部人马直冲过去,盪开阵脚,夏侯德正欲招架,早被魏延当头一刀,砍下马来,士卒纷纷溃散。曹军一路狂奔,直回到汉南大营。夏侯尚匆匆出来接应,方把残兵败卒收拢。这一战,曹军死伤无数,汉南之地,横尸盈谷。曹军众将人人胆裂,不敢再立寨,当夜便渡过汉水,回南郑郡府内休整。一面推曹洪为首,一面十万火急飞书向曹操告援。 刘备得庞统设计,一战歼灭曹军大队,十分欣喜。先叫记下赵云、魏延斩将之功,其余各有奖励。庞统道:“夏侯授首,曹洪胆裂,可乘胜渡河,围攻汉中,莫等曹操大军到来,多费手脚。”刘备然之。正欲安排,人报荆州关云长有火急文书到。刘备大惊:“莫非东吴有不轨举动?”正是:汉南已奏得胜调,江东再传鼙鼓声。不知是何动静,请看下回。 ***************************************************************************** 第二十七回:关云长大战吕蒙,陆伯言解围二郡 且说刘备用了庞统计谋,在汉水以南设下埋伏,大败曹军,斩夏侯渊、夏侯德。正欲进兵汉中,忽报荆州书信到。刘备急忙拆开看,却原来是东吴兴兵来犯。列位,有道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容某先搁下汉中这头,叙荆州事情。 话说当日吴用逢宋江之令,与秦明两个领三千梁山军,并孟达二千川军,从西川出发,顺江而下,奔赴荆州。沿途,吴用看孟达郁郁不乐,心中暗道:“这也是个可用的。”于是一路攀谈,孟达心正郁闷,常与吴用两个促膝至夜,引为知己。这晚,吴用置酒请孟达,喝了几杯,吴用贺道:“子敬当初与法孝直两个迎接刘皇叔入川,今日皇叔得势,一半皆赖二公之力,更兼公才略出众,定有重用。”孟达听了,闷不做声,再饮两杯,长嘆道:“人皆说刘备识才,以某观之,哼哼,”拍案不语。吴用佯惊道:“子敬多饮了。眼见法孝直已是皇叔左右手,子敬岂有闲置哉!”孟达道:“孝直能言善辩,自得刘备喜爱,似某这等,只怕能有闲置已是不错了!”吴用道:“皇叔爱才,子敬莫急,必有重用。”孟达摇头道:“加亮忒心好,也莫安慰。总之牢骚满腹,加亮只作不知便是。”吴用道:“岂有此言耶!似孟达这等人才,兼有大功,真如是珠玉委地也!子敬莫忧,来日方长,日后某倘得机遇,定助子敬建功立业。”孟达道:“如此谢过加亮了。”吴用道:“我二人言谈投机,何不结拜兄弟?”孟达喜道:“甚好。”当下两个焚香祝酒为誓,约为兄弟,孟达为长。日后继续东行,吴用心里暗喜。 第78页 日夜兼程,赶到荆州,见了关羽、张飞等人。关羽谓吴用道:“加亮,不知诸葛军师在成都作了甚安排,前日有东吴派遣官吏,言说刘皇叔答应归还荆州与东吴,前来上任,尽数为我逐回。”吴用道:“君侯作的是。荆州本是刘表、刘琦地盘,归属皇叔,正是理所当然。东吴凭甚要拿?若不服,我大军在此,君侯神威无敌,还怕他翻天!”关羽听罢,哈哈大笑。设宴款待吴用等人,尽兴而散。吴用与秦明自回梁山军营地,孟达驻扎荆州城。 吴用回营,与关胜、李应等人相见。商议道:“现下荆州战云密布,东吴虎视耽耽,恐不日即有战事。以某看来,东吴实非关羽对手,兼之曹操窥测在北,我等乘机扩展军力,为第一要。”关胜、李应道:“愿听从军师安排。” 原来诸葛瑾回到江东,说刘备要取了凉州再还荆州,孙权怒道:“此託词也!刘备取了益州、交州,犹自贪心不足,欺人太甚耶!”欲要起兵攻打荆州。鲁肃道:“孙刘交兵,曹操坐收渔利,不可不慎。可先派遣官吏,到荆州各郡上任,看他如何。”孙权道:“彼必不受,自取其辱也。”鲁肃道:“我派官吏,是作最后之隐忍。他若再无礼,则开衅在他了。”孙权然之,派遣官吏百余人,往荆州各郡上任,果被关羽尽数逐回。孙权道:“此非我过了,起兵如何?”鲁肃道:“此时是也。只是我起兵虽为夺荆州,适可而止,切莫教两家恩断义绝,为曹操所乘!”孙权遂召众将商议,吕蒙道:“可集中六郡兵力,攻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威胁公安侧翼,切断荆州与交州连接。”鲁肃道:“先大军出,然后战胜求和,可保大局平稳。”孙权遂令吕蒙为大将,起兵四万,自江夏出,攻取江南三郡。鲁肃统军驻扎江口为后援。 关羽在荆州闻说东吴起兵攻取,哈哈大笑:“鼠辈敢来撩虎鬚乎!”急召众人商议。未及,糜竺、向朗、马良、伊籍、糜芳、张飞、关平、吴用、秦明、关胜、李应等皆到。关羽道:“诸位!今有东吴孙权小儿,竟敢起兵犯我荆州,如何是好?”张飞早站出嚷道:“吴贼早有不轨,今日既然来犯,不劳哥哥,待俺起兵前军,教他见识俺蛇矛厉害!”关羽哈哈大笑:“益德之言甚是也。”马良道:“君侯不可大意。孙权窥测荆州已久,一旦发兵,必是倾全力而来,以某只见,当一面书信往南徐责孙权背盟,一面派遣人众往各郡分别加强把守,君侯自领精兵策应各方,一面火速飞书告成都,请皇叔发兵救应!”关羽道:“若是曹操自来,某倒要紧张。如今区区吴贼,何足道哉!”糜竺道:“君侯不闻诸葛军师行前留言否?”关羽道:“此军师多虑耳。”正在商议,忽然军士报进:“长沙太守廖立在外求见!”众皆大惊。便看廖立衣衫破旧,身带血迹奔入,扑倒道:“君侯,那吴军来势兇勐,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郝普闻风而降,我长沙郡自魏文长走后,兵微将寡,因此失陷!”关羽大怒,拍案道:“汝失陷城池,偷生独回,尚且来这许多託词耶!”传令:“来人,推出斩首示众!”廖立闻言,面不改色,起身冷笑道:“也罢,也罢!”不待军士,转身外走。众官皆惊,便看吴用站出道:“不可,不可!”关羽斜丹凤眼道:“加亮何言?”吴用正色道:“君侯,我荆州防务,州府军强而各郡兵少,本来就是取弱枝强干意思。今孙权倾东吴之军,突袭江南,诸郡如何抵挡?失陷城池,实不当责诸郡也。赵范、郝普之流,皆倒戈降敌,廖公渊独奔回復命,正是忠臣,如何能加以屠戮?”言罢,关羽一愣,吴用以目看张飞,张飞点头,出道:“哥哥,俺也觉得不当杀廖立。”众官一起出道:“君侯开恩!”关羽思索片刻,点头道:“也罢,看众官面上,廖立,你且随在军中,戴罪立功。”廖立谢过关羽、众官,退到班中。 关羽对众人道:“东吴起兵来犯,我等岂能坐视!即刻整兵出击,夺回三郡!”张飞道:“哥哥说得好!俺愿作先锋!”糜竺沉吟片刻道:“虽然如此,此地当留兵防守,勿教曹操乘虚而入。”关羽道:“这个自然。”吴用道:“我梁山军愿随君侯出战。”关羽道:“甚好。”于是安排,令伊籍与廖立、孟达驻扎南郡,守卫江北;令糜竺、糜芳与梁山军李应等驻公安,守江南。孟康及阮小二、小七兄弟统带水军巡江,自引三万军马,教张飞为先锋,马良为参谋,吴用、关胜、秦明等引梁山军一万人马相随,杀奔三郡而来。一面飞书教交州柴进、士燮起兵,两面夹攻吕蒙。马良心中总是不安,自遣人前往益州飞报刘备。 大军走武陵,过江口。太守巩志遣人送米粮酒肉劳军。关羽问道:“吴军可有消息?”巩志道:“自三郡失陷,并无动作。”吴用道:“怕他绕过洞庭湖,却沿长江西进取我公安!”关羽道:“这个不须怕,有糜竺、糜芳、李应等守把,公安兵力不薄。他若敢进犯,我先略了三郡,抄袭其后,两面夹击,叫吴军片甲不还!”马良道:“吴人在江夏还有大兵驻扎,若我抄袭他后面,他再出来夹击我,又当如何?”关羽笑道:“吴人要来夹击关某,看他几条性命!”遂令加紧进发,抵达湘江西岸。召集众人商议道:“如今如何?”马良道:“可大军齐发,逐一收復三郡。却以梁山军马驻扎此处,防备敌军断我后路。”吴用道:“否。如此吴人畏惧关侯,必然避战,却待我大军过后再出扰乱,两军在此周旋,不利大局。以某看来,莫若渡过湘江,分兵两路,去攻取南部零陵、桂阳两郡,却以大军继之。东吴若攻我偏师,则大军在后,一击而破,如何?”马良道:“不妥不妥,敌前分兵,为将大计,若是前锋因寡不敌众失利,挫动全军锐气,如何?”吴用笑道:“吴军本不善陆战,我以精兵强将为前队,只要好生提防,何致挫动?大军在后,一日便到,以君侯神勇,岂有失哉?”关羽道:“吴加亮说的甚好。”于是便令关平引军五千,取零陵。吴用道:“我梁山出一军取桂阳。”关羽道:“甚好。”吴用便令霹雳火秦明、铁扇子宋清二人引兵五千,去取桂阳。叮嘱两军道:“此去互相唿应,务必谨慎。若有敌大军到,结阵抵挡,君侯主力随后便到。两边消息须得多加沟通。”两路军马自去了。关羽便教大队渡过湘江,安营扎寨,以待吴军。 第79页 再说吕蒙攻下三郡,令赵范仍守桂阳,郝普仍守长沙,并道:“你等既已降我,那关羽脾性暴躁,定不能容,当死守城池为是。”主力军马却驻扎于长沙城中。闻得关羽分兵攻打二城,吕蒙聚众商议道:“关羽此举,是为诱我救援二城,然后发兵袭击我主力。今二城兵力,抵挡一段时日尚可,却难以持久。且若拖延日久,既怕曹操乘虚下手,交州军马北上也甚麻烦。与其如此,不如全军先去攻他主力,一旦得胜,荆州可定也。”于是同甘宁、蒋钦、周泰、陈武、徐盛、潘璋诸将,引大军出长沙,杀奔关羽大营而来。关羽闻知,大喜道:“怕他不来!”也令全军拔寨起相迎。 两军相逢,各自摆开队伍,吕蒙出马道:“请关君侯答话!”关羽傲然而出:“吕子明有何话说?”吕蒙拱手道:“君侯。我孙刘两家,联手破曹,交情颇深。只因当初说好,刘皇叔取了益州,便还我荆州,故我主吴侯派官吏上任,君侯为何逐回?今日起兵,实不得已,望君侯见谅。我主意思,两家对分荆州,这湘东三郡归我,仍復旧好,岂不妙哉?”关羽冷笑道:“竖子,某大哥乃汉朝帝胄,汝吴郡小儿,安敢与他争权夺地!若要荆州,青龙刀上来取可也!”吕蒙微微点头:“既然君侯如此威势慑人,我东吴也只得无礼了。”回头招唿一声,潘璋提刀杀出。关羽正欲出战,身边一员大将高唿:“某来也!”挺枪杀出。众人看时,却是金枪将徐宁,当日按吴用计谋,单独投奔,在关羽部下作一都尉。潘璋笑道:“叫汝这无名下将死在顷刻!”两个盘马相斗,战二十余合,徐宁精神倍长,枪法渐盛。周泰看潘璋难以取胜,虎吼一声,舞刀杀出,荆州军中跳出一条大汉,身长八尺,赤发黄眼,步行手持一口九尺大刀,上前截住,这个便是赤发鬼刘唐。两下四个勐将捉对儿厮杀一阵,潘璋敌不过徐宁,回马便走。徐宁放马追来,吴军阵中甘宁拍马杀出,放过潘璋,截住徐宁。徐宁正待挺枪上前,便听自家阵中叫声:“徐将军且住,某来敌他!”回头看时,大刀关胜骑枣红马,提偃月刀杀出旗门。东吴众将看他与关公一般的红面美髯,都大惊异。甘宁叫声:“好!”催马上前,关胜抵住。两边交战,关胜施展开三十六路春秋刀法,神鬼莫敌。甘宁亦尽发解数,两匹马八个蹄子阵前交织进退,两把刀青光相映,两个大汉四目怒瞪,各自威勐,奋力交战。刘唐、周泰解了斗,各自回马本阵。两军数万军士,俱看得鸦雀无声。有诗为证: 旌旗挟风聚鼓号,马踏征尘沖天云。湘水汉水尽激盪,霹雷起处万人惊。水泊壮士夸虎将,江表健儿作龙吟。不闻朝野黎民泪,齐来荆楚奏刀兵。 两个大战六七十合,不见胜败。关羽旗下起了豪意,传令:“与我擂鼓进击!”那张飞早已按捺不住,当下挺丈八蛇矛杀出。徐盛出马,战无十合,遮拦不住,丁奉杀出助战,两个堪堪抵住张飞。马良在后击鼓催进,荆州军一起掩杀上来,吕蒙急令鸣金收兵。关羽追杀一阵,得胜回营。 回到营中,聚众再议道:“今日一战得胜,当就势挺进,击破吴军,然后可復长沙。至于零陵、桂阳二郡,秦明、关平两军自可收復。”吴用道:“君侯所言甚是。明日交战,可分两路精兵,从两翼夹击吴军,断其归路,然后吕蒙可擒也。”关羽道:“甚好,甚好。”张飞道:“哥哥,俺愿引兵去夹击吴贼。”关羽道:“益德你是中军大将,当随我击敌人正面。两翼交战,可交与其余将军。”吴用道:“某不才,愿引梁山军往左翼去。”徐宁道:“乞三千精兵,往右翼夹击吴军。”关羽许之,于是各自前去准备。 再说吕蒙白日亏了一阵,与众将商议道:“不想敌军勇勐如此。如何是好?”丁奉道:“明日出战,把军马分为前后两支,前军出击,佯作败退,退出十余里,待敌人追来,后军突出夹击,必可获胜。”吕蒙道:“此计甚好。”也自作安排不提。 次日,两军对战,关羽令张飞出马,对阵甘宁出迎,战无数合,回马便走。吕蒙在阵中叫鸣金,吴军皆弃甲退去。关羽呵呵大笑道:“吴贼闻老夫之名而丧胆也!”叫全军追击。马良劝道:“敌情未明,君侯不可冒失。”关羽不以为然道:“吕蒙一匹夫耳,势孤计穷,某不乘势生擒,更待何时?”叫全军进发。张飞一马当先在前,追出十余里,忽然吴军中鼓点大作,丁奉、徐盛、潘璋、陈武引军突出,荆州军奔走十余里,士气已衰,队形大乱。张飞、关羽亲在阵前拼杀,马良在阵后调派弓箭手稳住阵脚,缓缓后退。吴军会合,士气大涨,如惊涛激盪,反覆冲杀,吶喊声震数里。荆州军正自难熬,两翼杀声大起,吴用、徐宁引军两路冲来,截住吴军。两军混战半日,不分胜败,各自收兵。吕蒙见关羽气盛,再拔寨退兵二十里。 当夜正在商量,忽报鲁肃遣孙策女婿,右部都督陆逊引军一万来援。吕蒙大喜,急忙迎接入帐。陆逊问及战况,吕蒙说了,陆逊道:“将军岂不闻‘避其朝锐,击其归暮’否?关羽雄武绝伦,又有张飞万人之敌,彼军有必胜之心,故其锋芒难当。我若与之正面交战,实非长也。”吕蒙道:“以伯言之见,当如何?”陆逊道:“关羽东渡湘江,不合军逐一攻取诸郡,而分路挺进,是自恃军强也。我正好诱他东进,枝干分离,然后以精兵击其分路人马,彼恐后路被断,必然溃走,然后纵军击之,关羽可擒也。”吕蒙大喜:“伯言真乃天人也!”陆逊道:“明日再战,将军可且战且走,退入长沙,把他引到城下围困。我却引本部精兵,潜往桂阳、零陵二郡,与赵范、郝普里应外合,击破他两枝人马,教关羽首尾难顾全!”吕蒙从之。 第80页 次日再战,吕蒙亲自出马,关羽遣关胜出战,两个战无十合,吕蒙回马再走。关羽笑道:“匹夫,又要故技重演么?”麾军追击。吕蒙督本部大军走走停停,只把关羽紧紧拖住,直退到长沙城。关羽哈哈大笑:“吕蒙竖子,计只此耳!”便教各路军马,分头把长沙围困:“他城中有三四万军马,还有民众,粮草必然不敷。我且困他一段,寻机破城!” 再讲陆逊与朱桓、朱然二将,引军一万,悄悄绕过关羽大军,昼夜兼程,逼近桂阳,到湘江岸边下寨,先差人入城与赵范联繫,探听消息。探子回报如此如此,陆逊听说主将是秦明,哈哈大笑:“曾听说此人有勇无谋,最是性急。我等如此如此,可以胜矣。”于是再回书,教赵范注意安排。 次日,陆逊令朱桓引一军先行西进,自与朱然引大众渡河。早有哨马报知秦明,秦明跳起道:“吴人敢来,某乘其半渡而击之,教他大小兵将,尽死在湘江里!”遂教宋清:“你把守营寨,我引军攻之。”宋清道:“哥哥须得当心敌将诡计。”秦明道:“有甚诡计,也把他打作肉泥!”点军三千出营,见吴军正在渡河。秦明虎吼一声,策马而进,陆逊身边朱然杀出抵挡,二将战二十回合,陆逊见秦明勇武,暗自赞嘆。正厮杀间,忽然西边鼓点大起,朱桓引军杀来,两下夹击,把梁山军归路切断。秦明见状大怒,放马冲突,狼牙棒左右横扫,打杀吴兵吴将无数。朱桓、朱然见他英雄,两个齐上,三将在乱军中交锋,陆逊指挥大队,分头剿杀梁山军卒。 宋清在营中,看见外面战局如此,吓得两股战战。忽然间桂阳城头狼烟升起,城门大开,中间赵范,左边陈应,右边鲍隆,三路杀入营中。梁山军中本有几个手段狠的头目,奈何宋清不敢厮杀,奔马先出了辕门,竟往西奔,那营中兵将自然大乱。宋清正奔走间,被鲍隆引军杀出截住,两个交锋不三合,鲍隆生擒宋清下马。赵范看到,哈哈笑道:“且先拿下了,囚在城中。”一面叫在梁山军营寨上放火,一面点兵杀出,抄袭秦明军马后路。秦明正奋力与吴军厮杀,不防桂阳军背后攻来,顿时全军大乱。秦明虎吼连连,奋力拼斗,四面敌军逼近,梁山军士多为悍勇之徒,抵挡顽强,然而也渐渐瓦解。 正当此时,西北角上杀声大起,一彪军马冲进围来,当先一员小将,身长八尺有余,虎体狼腰,手提银面大刀,势不可挡。背后大旗“关”字。原来关平在零陵,听探马报说有吴军迂迴,担心秦明不敌,因此全军东移前来接应。当下杀入圈子,冲散吴军,秦明大喜,会同了一路,往西突围。陈应引军阻截,关平上前交战,交马只一合,砍死陈应,桂阳军马大乱,关平与秦明乘机引军西走。陆逊督军追赶一截,关平后队军马已靠山陵安下营寨,杀出接应。陆逊笑谓众将道:“穷寇莫追,今日便宜也够了。”收兵回城。 先叫押过宋清来,道:“你今日既被擒,可愿投降?”宋清昂然道:“呸,我宋清手段虽软,骨头还是硬的。要杀就杀,何必多说!”赵范在旁边怒道:“推出去斩了!”宋清笑道:“你这叛贼,贪生怕死,两头摇摆,以为孙权便信你忠心么?”赵范连连挥手:“快快拖出去!”陆逊道:“且慢!”站起来,亲手替宋清解开绳索道:“将军意气忠直,陆逊甚是钦佩。今日多有得罪,便请将军自己回营,日后再相见。”赵范大惊。宋清愣道:“陆将军为何如此对我?”陆逊笑道:“英雄烈士,哪个不爱?将军请便。”唤人发还马匹衣服。宋清感激流涕,再三拜谢而去。 当夜,朱桓暗问陆逊道:“擒得敌将宋清,为何送回?”陆逊笑道:“一则,鲁子敬有言,我东吴与刘备,和则双赢,战则两败。今日虽兵刀相见,总归还是要联手的。把他送回,也好做个人情。二则,似这等敌将,便是放回,又何曾损我分毫?”朱桓、朱然皆大笑。 次日,陆逊整顿兵甲,再向西去解零陵之围。关平、秦明见敌军势大,不敢相敌,收拾军马,到西湘江对岸,搜集渡船守把。赵范、郝普欲追袭,陆逊道:“罢了。我等意思,只是以战促和,不必穷追勐打。”于是就在这两郡屯驻兵马,休整士力。 再说关羽围吕蒙于长沙郡中,正在得意,忽闻南面关平、秦明两军兵败,大怒道:“匹夫敢诡计戏我,老夫誓杀之!”便要回军南下,再攻打两郡。马良、吴用劝道:“君侯,敌军两路严防,我若掉头,疲于奔命,正中他下怀。不如且先在此屯驻,相机而动。”正在商议,忽报东面吴军大至。马良悚然道:“敌军欲决战矣。”关羽拍案道:“来得才好!”与众谋士去高塔瞭望,果见吴军万余人马,捲地而来,中军大纛竟是“东吴大都督鲁肃”。关羽手捻美髯道:“今番要有一场好杀了。”马良摇头道:“若单论统兵决战,鲁肃未必过于吕蒙。昔日诸葛军师在荆州,屡次说孙刘联盟,全仗鲁肃沟通。某看鲁肃此来,不是为了交战。”关羽道:“且看他如何。”各自归帐。当晚,长沙城送来书信,鲁肃邀约关羽明日往洞庭湖口赴会,共商荆州事宜。关羽看罢,冷笑道:“鲁肃欲试我胆量也。某便单刀赴会,又何惧哉!”于是吩咐准备。正是:军前奋马斩百将,会上轻舟携单刀。不知关羽赴会如何,请看下回。 第81页 ***************************************************************************** 第二十八回:鲁子敬单刀赴会,宋公明奇兵夺城 且说东吴起兵攻打荆州,关羽进兵抵御,两下交战,不分胜败。正相持于长沙,鲁肃遣人送书信与关羽,约定在洞庭湖口君子亭相会。关羽看罢书信,与众官商议。周仓道:“有道是会无好会,两家正打得厉害,鲁肃邀请,恐怕有埋伏。君侯不可贸然前去。”马良道:“非也。孙刘两家,终归是要和好。鲁子敬既然邀请,一面是探我动静,一面也是确有意化解干戈。君侯便去无妨。”关羽微睁双目,沉吟不语。吴用道:“以我看来,若不去,有辱君侯威名。明日不妨前去。只是两军交战之时,凡事多加提防。可安排人马,以备后应。”关羽听了,哈哈大笑:“加亮知我也!明日便安排前去!”吴用道:“某不才,愿随同前往。”关羽嘉之。 次日,关羽令马良在大营主持,徐宁。刘唐引军三千,驻扎在湖口君子亭外一里地方。自与吴用、周仓带数十个从人,乘一只大船,水路到君子亭。便看鲁肃引数十人在那里候着。吴军数千也在一里外列队。关羽哈哈大笑,上前道:“子敬,别来无恙否?”鲁肃笑道:“承君侯关心。”两个各自坐下,从人摆上酒菜,两个相对畅饮。 喝了一回,鲁肃道:“君侯,想昔日我两家联手破曹,何等亲密,今日干戈相见,不亦憾乎?”关羽道:“正是。某正自感慨,昔日两家亲善,今日江东为何起兵犯我地界。幸得子敬有意,便请撤军东去,两家重归盟好,岂不快哉?”鲁肃道:“君侯此言差矣。两家共破曹军,江东出力实大。而荆州之地,卿竟独占,甚是不妥。且如今君等地占巴蜀,联接交广,却不肯交还荆州。我东吴起兵,实不得已也。”关羽道:“荆州也罢,巴、蜀、广、交也罢,俱是我兄弟亲冒枪林,拼力打下来的,也无愧东吴。以此要挟,未免无理。”鲁肃正色道:“君侯是戏言乎?忆昔,曹操大军南下,荆襄倾覆。玄德公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仓促惶恐,何等狼狈。幸得周公瑾督吴会壮士,赤壁一战,曹贼北遁,然后皇叔有余力收取诸郡。其时我主吴侯以荆州土地借与皇叔安身,盖因皇叔军败远来,无以为立足也。故托两家盟好意思,割地相资。今日既得益州,略无奉还之意,但求数郡,又不从命。不得已而遣将自取,君侯反责我耶?”关羽听罢,冷笑不语。吴用在旁边看局面尴尬,密谓周仓道:“东吴安排此会,决无好意。两家话已说绝,先下手为强。你可如此如此,上前拿住鲁肃,则吴军自退,荆州安如磐石。”周仓点头,遂抢上前,乘醉喝道:“天下皆是汉朝土地,有德者据之。且俺家皇叔是汉室贵胄,占荆州刘表之地,有何不可!汝东吴本是小吏出身,窃据八十一州,尚且不足,还要贪图荆襄耶!”作势欲拔刀。吴用在后一招手,数十从人尽数逼上前。便看鲁肃神色不变,厉声斥道:“汝何方人也,无理殊甚!某与关侯论国家大事,匹夫安敢胡言!”周仓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拿鲁肃肩头,鲁肃侧身让过,左手横切,两个相击,各自退了一步。忽听关羽怒喝道:“周仓速速退下!”众人看时,关公赤面如喷血,美髯拂动,指周仓道:“我与鲁大都督相会,为的是两家大计,汝这无谋匹夫,岂能在此厮闹!”这时两边军马闻得动静,各自分奔赶来,都在亭口列队,剑拔弩张。关羽佯作酒醉,教从人拿刀道:“子敬,某随身家将,粗蛮无礼,多有得罪。现下老夫醉了,改日赔礼。”偏偏倒倒,出了君子亭。鲁肃相送到亭口,各自回去。 回到自家营中,关羽先责问周仓、吴用。吴用搪塞过去了。关羽嘆道:“鲁肃真大丈夫也。”马良道:“眼下敌军骤至,不可轻举妄动。且先在此安营扎寨,一面飞报刘皇叔看如何。”忽报南郡伊籍前来报信,说孟达、廖立攻克上庸。关羽又惊又喜:“他两个如何成功了?”急急询问来使。 原来伊籍、孟达、廖立等奉命驻守南郡,廖立道:“今日孙刘交兵,皇叔主力又在巴蜀;曹操若得知,起兵杀来,这里甚难抵挡。须得想个法儿才好。”伊籍道:“公渊有何见地?”廖立道:“以某看来,莫若先发制人,去攻打上庸之地。”伊籍大惊:“这边兵马本来不多,再分兵上庸,更加单薄。倘使曹操前来,如何是好?”廖立道:“正以我这边兵马不多,若死守城池,早晚难于支撑。今若起兵攻取上庸,外人皆以我此处兵强,不敢贸然来犯,一也;攻取上庸,兵马粮草宽广,又有犄角之势相唿应,二也。”伊籍道:“原来如此。不知公渊要多少兵马?”廖立道:“三千足矣。再请与孟子敬同去。”伊籍道:“两位去了,这里空虚,若是大敌进犯当如何?”廖立道:“大敌若进犯,我二人便在也无用的。”计议定了,于是孟达、廖立引三千军马,进讨上庸。 那上庸太守申耽,与兄弟申仪两个,都是没大志之人。占据上庸之地,与张鲁、曹操皆有交道。实则自个割据一处。闻刘备兴兵来犯,便整军出了关隘,扎营相对。廖立吩咐几个头目带数百弱兵,满山遍野插上旌旗,以为疑兵。然后教孟达引一千精兵,抄小路潜入后面,夺了城关,把申耽军马与上庸城池割断。申耽、申仪见城关丢失,又看荆州军满山遍野,不知多少,遂降。于是廖立轻取上庸,遣人回报伊籍。伊籍大喜,一面飞报关羽,一面再遣人报知成都。关羽闻讯虽然欢喜,眼前却胜不得鲁肃、吕蒙、陆逊,也只好屯兵对峙。 第82页 再说刘备在汉中大败曹军,战沙夏侯渊,军马渡过汉水,围困南郑城池。忽然闻报东吴兴兵攻取荆州南三郡,大怒。召集部下商议,宋江道:“江东孙权,欺我太甚。以某看来,眼下汉中大局已定,皇叔可留下部分军马围攻南郑,分兵回荆州,与关君侯联军,共破东吴。”魏延、黄忠、马超纷纷叫好。赵云独道:“军师先前有话,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先成三分,方能一统。若是孙刘两家先行交战,只恐曹操得利。”刘备沉吟片刻,问庞统道:“士元以为如何?”庞统道:“此处兵马断不能撤。曹军虽败,汉中未得,一日不定,一日不可退兵。至于荆襄,我看云长固不能击退吴军,吴军也难战胜云长。暂时对峙,待我稳固东川之后,回师东下,荆州困窘自解。”刘备道:“士元言之是也。”正在商议,外面报成都来人。刘备心里一凛,忙叫请入。却是马良之幼弟马谡,为诸葛亮学生。刘备问道:“幼常莫非奉孔明军师命而来?”马谡道:“正是。军师闻之东吴兴兵取荆州,特遣我来见皇叔,言明意思。”刘备道:“军师如何说?”马谡道:“军师以为,眼下曹操势头正强,有谋篡之意。我等以汉室大业为重,必当联合孙权。昔日我军败于当阳,孙权以荆州借我,实乃用我之力牵制曹操;今日我已得益州、交州,梁州指日可下,也当分割郡县与孙吴,方才巩固联盟。且曹操素来视汉中为自家地盘,必然起大军来夺;若是前与曹军战于南郑,后又与东吴争于荆襄,两面受敌,非明智也。故军师意思,当速速遣人,割荆州数郡之地与东吴,更结盟好,以抗曹操。”刘备听罢,看庞统。庞统冷笑道:“孔明行事,毕竟太软。自己占的土地,何必让与他人?以我军今日之势,力敌两面,并非不能。何况东吴顾虑曹操进逼,也不敢重兵西向。若是本次与了数郡,开了先例,下次再要争夺荆州,只怕不容易应付了。”刘备沉吟再三,道:“还是诸葛军师所言有理。”庞统面色微变,笑道:“既然如此,便请皇叔安排了。”刘备对马谡道:“幼常回报军师,我割长沙、桂阳两郡与江东。请军师安排使者,往东吴交接。”马谡领命而去。 马谡到成都,传了刘备之命。诸葛亮嘆道:“主公早应允此事,也少许多周折。”于是遣简雍、邓芝为使者,往江东去。到南徐,见过孙权,言明刘备意思:两家宜和好,共抗曹操,至于纷争,不必兵刀相见。孙权召鲁肃、张昭商量,皆以为甚是。又想陆逊、吕蒙所统兵马虽然不曾败北,却也难胜关羽之军。于是应允,又遣诸葛瑾回访。一面派官吏接受了两郡,便叫吕蒙撤兵。吕蒙心下老大不愿,心道:“这长沙、桂阳两郡,我已拿下,所谓交割,无非过场;倒是零陵反倒要交还与他,好不尴尬。”陆逊劝道:“今日刘备军马势头强盛,不可力敌。且两家火拼,曹贼坐收渔利。吴侯与鲁子敬所以决策,皆为此也。子明将军不可逞一时之气。”吕蒙勉强答允,于是撤兵零陵。那投降的零陵太守郝普也跟随到了江东。关羽亦自收兵回。安排徐宁为零陵太守,屯兵于斯地,以防东吴。大军依旧转回公安、南郡。 再说刘备在汉中,准备攻城器械,预备攻打南郑城池。忽然中原消息传来,说曹操受封魏王,起大军三十万,杀奔汉中。刘备震惊,急急细探。原来建安十七年末,群臣上奏,言魏公曹操功勋盖世,请封为王。那满朝尽是曹操亲信,兵权在手,献帝不敢不从。国戚伏完联接同志,欲起兵诛杀曹操,为操发觉,满门诛杀,伏皇后亦被缢死。改立曹操中女为皇后。十八年二月,封曹操为魏王。于是曹操权势更倾朝野。闻知夏侯渊在汉中兵败身死,大忿,乃令调集司、并、冀三州人马,诈称三十万,西向与刘备争夺汉中。大军尚在调集,先头徐晃引兵二万,赶赴南郑前来。刘备闻言,便召庞统、法正商议。庞统道:“曹操虽称调集大军前来,我量他一时难以把兵马聚齐。以徐晃、曹洪之属,实非皇叔对手。当乘其大队未到,一鼓破之,攻占汉中。曹贼纵有大军后续,无能为也。”法正道:“以往我荆州、益州与汉中势若长蛇,首尾相联,往来不便。今日占了上庸,则交通便利倍增。可令孟达为上庸太守,申耽、申仪副之,严加守把。一面从荆州调张益德前来,预备迎战曹操后续兵马。”刘备善之,遂准备进兵。 再说徐晃引二万军马,倍道赶来。距离南郑三十里,扎下营寨商议。军中校尉王平道:“刘备军势头正强,南郑城中,夏侯将军阵亡,将兵心皆乱,不堪敌手。我军当在此地扎寨,与南郑互为犄角,使刘备不敢放胆攻城,等待魏王后援。”徐晃道:“此言谬矣。正因为南郑兵马不强,我若坐视,被刘备合兵勐攻,岂能坚持?”王平道:“我军屯驻此地,刘备终不敢全力图南郑城池,势必分兵相对,则我可坚守等待后援。若是贸然出战,万一有失,南郑不保也。”徐晃怒道:“汝贪生怕死,如何能当上将?”王平道:“公明将军何出此话?为将者当知进退,不知进退,丧师辱国,一匹夫耳。”徐晃大怒:“汝敢骂我?”众将慌忙劝住。徐晃气愤愤的,当即下令全军拔寨,往南郑杀去。 第83页 庞统、法正听到消息,哈哈大笑道:“徐公明乃中原名将,今日如何这般急躁!”刘备道:“请军师安排。”庞统道:“今番定叫他全军覆没。”于是令马岱、雷同二将引军一万,前往交战,只许败,不许胜。令赵云、马超、魏延、林沖各引一万军马,沿途埋伏。却叫宋江引本部军马,在南郑城西门潜伏:“徐晃兵败,曹洪必杀出救援,乘机就抢了城池。两下夹击,可叫曹军片甲不留也!”一面与刘备引少许军马,留守大营。 且说徐晃引本部人马,倾营而出,直奔南郑。行不远,马岱、雷同引军杀出,徐晃哈哈大笑:“川中无名鼠辈,也敢争锋!”提开山大斧上前,雷同出马,战无三合,大败而走。马岱上前接住,战不十合,也匆匆败回,蜀军回头便走。徐晃哈哈大笑:“此等兵马,某视作儿戏!”便教:“全军挺进,解了南郑之围!”王平道:“敌军既害了夏侯将军,必不可轻视。此诱我中计耳!”徐晃道:“纵使有计,岂能教南郑军马独力支撑?”全军并进。马岱、雷同一路丢盔弃甲而走,到自家营寨前,一声号鼓,刘备亲引军马杀出接应。徐晃喜道:“今番若拿住刘备,何愁汉中不得?”叫擂鼓大进。 这时曹洪、张郃等人在城头看见,曹彰道:“徐公明救兵杀到,我等当出,两头夹击,可擒刘备也!”张郃道:“不可!刘备如此安排,显见得是有埋伏。徐公明若是屯兵箕谷口,等待长安大军,则我这边相安无事。他今番贸然杀出,反倒不妙了!”曹彰道:“虽然如此,若不接应,则徐公明更加危险!”曹洪道:“既然如此,出军接应可也!”韩浩道:“不可!若出兵接应,南郑城池危险!”曹彰道:“若不出,是坐以待毙,何如奋而击之!”曹洪然之,于是留张郃、韩浩、张鲁守城,自与曹彰、曹休、夏侯尚等点起城中大军,开北门杀出。方出门,四面山头吶喊声起,赵云、马超、魏延、林沖四路军马杀出,顿时将曹军截作数段,各自不能相顾。这时张郃等人分派城中的少许人马,在四门布防。兵力不敷使用,只好四门各空虚,几个大将带兵四下巡防。忽然西门外旌旗立起,大队梁山军往上攻打。张郃、张鲁等人急急督军前往防御。不防南门外面又突出军马,只见数个大汉手持大旗,往城下列队站开,旁边排开一队弓箭手,乱箭齐发,城上兵将皆抬不起头。便看一个矮小汉子,在地头上将身子一纵,竟跳到旗桿头上,将身子立住。城上军马大惊之时,下面护旗大汉将旌旗摇动,那矮小汉子纵身而起,双足连弹在旗杆,如蜻蜓点水,片刻到城楼前,身子一窜,抓住城楼上大旗,翻身跳上垛口,拔出宝刀便砍。众军一时震慑,为首副将刚要上前,城下一员白袍将张弓搭箭,一发射中心口,顿时扑倒。城上军卒皆不敢动,那汉子宝刀挥处,砍断吊桥绳索,下面军马一拥而进。张郃、韩浩等闻知,急急来救,城中已是两军混战,曹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张郃道:“罢罢罢,今番却是守不住了。”韩浩道:“隽义以为如何?”张郃道:“速速从东门突围,接应曹洪、徐晃诸位将军撤退!”原来庞统自定军山胜后,料到要攻占城池,叫宋江差人往成都接了时迁来;今番交代一个锦囊,叫宋江把大军在西门攻打,却分派花荣与时迁到南门埋伏,一举得手。 这时城外,曹洪、徐晃各自督军奋力厮杀,终于合到一起,却见蜀军众将从四面潮水般杀来,声势甚大。待要回城,张郃、张鲁、韩浩等一军突来:“大事不好,南郑城池丢了!”曹洪、徐晃大惊,面面相觑。曹休道:“此处不好久待,速速往箕谷口撤退,免得全军覆灭!”曹洪道:“此言是也。”便叫曹休、曹彰统带虎豹骑在前开路,自己亲率精兵断后,且战且走,往北退去。刘备众将各督率军马押杀,斩获无数。方奔到箕谷口,西面乱纷纷千余军马退下来,为首郭淮蓬头垢面道:“被那黄忠勇武,攻下米仓山,军马伤亡七成!”曹洪道:“罢了罢了,今番一发输个干净!”话未落,西面路上杀声大作,黄忠引军冲突而来。韩浩大怒,拍马上前交战,不到十合,被黄忠晃臂拿住,丢在自家阵前,士卒绑了去。张郃、曹洪双马齐出,黄忠挥刀力敌二将,二十余合,不分输赢。背后张清看得清楚,偷偷拿一石子打出,曹洪不防,脖子上中了一击,剧痛之下,几乎坠马,匆匆伏鞍败回。张郃见黄忠年高,刀法不逊,本自有三分吃惊,抵挡了几个回合,也自回阵。此时南面马超、赵云、魏延等各引大军杀到,曹军大乱,纷纷往箕谷道中逃窜。自相践踏,死者枕籍。曹彰挥舞大刀断后死战,黄忠看得真切,一箭射去,正中肩窝,翻身落马。魏延大喜,上前去杀,斜刺里徐晃杀出,敌住魏延,士卒救了曹彰上马,慢慢退入谷中。蜀军追杀十余里,见道路崎岖,恐有埋伏,于是大胜而归。擒得降兵逾万,所得粮食、辎重、战甲、旗帜,如山堆积。 刘备得了汉中,大喜,吩咐整军进城。先叫带过韩浩来。庞统劝降,韩浩厉声怒骂,只不肯从,刘备令斩之厚葬。忽又报曹军校尉王平,引数百人来降。言道:“徐晃不听忠言,致令全军大败,今愿改投明主。”刘备看他言谈不俗,甚是喜爱,封为中郎将。察看汉中郡县户籍、粮食,人口数十万,甚是富庶。刘备哈哈大笑:“今日得了汉中郡,则匡扶天下,更有基业了!”庞统道:“皇叔切莫懈怠。曹洪、夏侯渊、徐晃连败,曹操必亲起大军前来,须得整顿兵马,待杀退了曹操,方可称得安定。”刘备道:“军师所言甚是也。”一面奖励众将,犒赏三军,一面遣人打探。不数日,张飞自荆州引精兵数千,经上庸前来助战。刘备大喜,设宴接风,席上兄弟相叙,一面谈了此处战况。 第84页 又数日,忽报曹操起兵二十万到长安,欲与夏侯渊復仇。消息传到,众人大都吃惊。张飞呵呵笑道:“来得妙!此间我屯驻十万皇师,名将济济,便是曹操不来,俺也要向大哥请命杀奔长安。曹操若是敢来,正好,正好!”刘备点头道:“三弟所言是也。今日汉中之地,我与曹贼必当决战。与其等他兵临城下,不如我先起军,于箕谷中截杀。若是擒得老贼,天下定矣!”庞统、法正皆无不从。于是刘备留魏延镇守汉中,自与庞统、法正等引军马近十万,战将数百员,浩浩荡荡,取箕谷而去。 原来曹洪、徐晃、张郃、张鲁等败兵不足二万,退到箕谷。害怕刘备就近攻取,于是退往斜谷,拣选紧要处安营扎寨,一面飞报曹操。曹操其时正徵集军马,闻知大惊。急急召群臣商议道:“刘备蕞尔小贼,暴发恣凶,陷我六万精兵,如之奈何?”司马懿道:“此是众将轻敌,分军冒进,故被刘备各个击破。实非刘备之能也。大王可调集大军前往,会合诸将,并力西向,刘备可擒。”曹操道:“只虑我若动兵,江东孙权乘虚而入,如之奈何?”司马懿道:“孙权胸无大志,惟愿守土,乃皮毛之恙;刘备今得汉中,进窥长安,钳击宛、洛,是心腹大患。大王宜先处之。纵不能击溃刘备,也先稳住关中局势。”曹操沉吟半晌,道:“仲达言之有理。”于是留夏侯惇与子曹丕镇守中土,调集军马十四万,大将许褚、张绣、李通、文聘、于禁等,司马懿、刘晔、贾诩随军参谋,扬旌西进。先到长安,整备粮草辎重,然后入斜谷。会合曹洪、徐晃等,先问败因。曹洪、徐晃等说了。曹操闻夏侯渊、夏侯德、韩浩等俱亡,甚是愤怒,先责诸将轻进之过,诸将服罪。忽报刘备起兵十万,前来交战,已到箕谷口下寨。曹操大怒道:“大耳贼,今番敢耳!”遂教全军拔寨,来与刘备决战。正是:肱股已蒙丧师耻,领袖再起復仇兵!不知曹操与刘备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二十九回:庞士元妙计遣将,张益德威震斜谷 且说魏王曹操,亲提军马一十四万,往汉中报仇。到斜谷,会合曹洪、徐晃人马,联营数十里,排开队伍。刘备与麾下众将,各整队伍,到箕谷下寨。两军相对,各自阵势俨然。曹操着王服,骑汗血宝马,出于阵前,高叫:“对阵刘备答话!”刘备全身披挂而出,道:“曹公有何见教?”曹操道:“汝本是织席贩履之徒,窃据大郡,割据一方,祸乱国家。今日我亲率大军三十万,前来此处,还不快快归降!”刘备哈哈大笑道:“曹操!汝是阉宦遗竖,胁持天子,欺压群臣,干握朝政,窥测神器,罪不容诛!某乃汉朝宗室,今日顺天意,合民情,统兵到此。夏侯渊之辈,以逆抗顺,旋即败亡,汝又来蹈覆辙耶!”曹操大怒,回头道:“谁人与我拿下刘备!”阵中张绣飞马挺枪而出,刘备未及唿唤,黄忠舞刀迎上截住。两个大战三十余合,黄忠老当益壮,杀得张绣渐渐不支。曹操再叫:“仲康何在!”便听一声虎吼,阵中突出一将,身长八尺五寸,好生威风,有《临江仙》上阙为证: 忠肝义胆震行伍,何惧蹈火赴汤。宝刀起处龙虎藏。谯郡出许褚,神目炯炯光。 刘备看许褚出马,回头道:“何人迎战!”身边赵云答应一声:“某来也!”策马而出。阵前十万将士,皆看赵云,别有仪容,《临江仙》下阙道: 万马千军等闲视,惟君匹马单枪。浴血护主战当阳。常山赵子龙,威名世无双。 两个出马,黄忠、张绣各自回阵。便看二人刀枪相击,砰然有声。二马盘旋,八个蹄子踏得阵前灰尘瀰漫。各自施展浑身解数,斗了六十余合,不分胜败。曹操见不能取胜,将令旗一挥,左右两边,徐晃、曹洪各引铁骑杀出。方才逼近刘备阵前,法正在后面一声令下,涌出数千弓箭手,乱箭飞蝗般射出,曹军倒毙甚多。徐晃、曹洪拼力杀到阵中,刘备军队伍开裂,黄忠、雷同引军杀出,沖徐晃、曹洪侧翼。二将首尾不能相顾,只得败回。刘备驱兵随后追杀。曹操急调中军诸将上前接应,阵前混战。忽然两边鼓号大作,左边马超引军杀出,右边林沖引军杀出,从外线侧击曹军两翼。曹军不防,两边队伍大乱,又挤得中间,难以展开。马超引数百西凉铁骑,突出中军。曹操原是在渭水吃过苦头,不由心惊胆战,马超军马如断金利刃,片刻切入曹军队中,幸得夏侯尚引军杀出接应,方才截住马超锋头。曹军阵型右倾,前部军马渐渐乱了。后队中司马懿看见,急急唤来李通,叫引马弓队八百,牌刀手二千,却从左面迂迴到马超后面去抄袭。李通依令而行,果然马超军马攻势大减,又见深入敌阵,不敢再突进,缓缓退出。曹操乘机调集后队人马赶上,解了前沿之急。两边厮杀了半日,不分上下,看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 回到营中,曹操召集众谋士商议。贾诩道:“斜谷、箕谷一线,地势狭窄,大军挥发不开,不利我长战。今日之计,只宜坚守,分别部军马抄袭各处,缓缓进逼,消耗敌人士力,则汉中可得也。”司马懿摇头道:“文和公此言差矣。魏王长久在此,后方难保安定;且东吴孙权,有入寇之心久矣,虽有张文远镇守合肥,不可轻看。以某之见,明日倾军而出,鼓全力一战,若胜则汉中可夺,若败则当别作图谋。”曹操思索片刻道:“仲达之言甚是。”便叫计议明日会战。先请张鲁说了汉中地形,贾诩道:“前到箕谷口,有一处空旷地面,群山环抱,却是刘备安营扎寨所在。我欲与之决战,当以精兵勐将突前,沖开隘口,待到空旷处,分击他诸寨兵马,然后可胜。”司马懿道:“战于山地,当先虑败退。请大王分派某守把营寨,以防万一。”曹操听他说话不祥,面有不悦。贾诩道:“仲达说的,正是道理。请大王传令。”曹操勉强答应,叫司马懿辅佐曹洪、曹彰守营。司马懿道:“万一军马败回,请大王传令,皆不得穿营而入。营盘两边,我令人开出通道,必须绕过营寨,再从后门进入,以免扰乱防务。”曹操听他屡次说到败阵,勃然怒道:“仲达,汝满口败回,败回,莫非诅咒我军!”司马懿淡然道:“非也。兵家云,先谋必败,然后可胜。有备在先,虽败可重振旗鼓;只计必胜,一败涂地耳。”曹操听罢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司马仲达,见识高人也!”刘晔道:“明日交战,我请引本部士卒,在后屯扎防备。”曹操点头。于是安排已定。 第85页 再讲刘备这边,庞统令扎下四个寨子:左边是马超寨子,右边是黄忠寨子,夹住斜谷口。刘备大寨,退后二里之地。再往后是后军寨子,法正掌管。刘备道:“明日曹军必再来挑战,如何应付?”庞统道:“曹操自恃兵强,必求一鼓战胜。明日定要以全军突击我部。我所以安排如此扎营,正为此也。”当下吩咐黄忠、马超两寨人马,明日待曹军冲突而来,不要阻挡,稍稍护住阵面,却往两边高地上转移,“待我大旗挥动,然后杀下来。”然后令梁山军宋江道:“你将本部精兵分作三队,叫花荣领一队,李逵领一队,林沖领一队,明日待曹军正面冲突而来,便分队上前截杀。不需死战,只要阻挡一刻,旋即退开,也等山头大旗挥时,再翻身杀回。”宋江听得此责任甚是险恶,面带犹豫。庞统不耐道:“宋将军你也是个明白人,某安排计策,何时拿自家人冒险也?”此一语双关,宋江听罢,方才点头。庞统又道:“皇叔请亲引大队军马——赵子龙随身护卫——,待曹军冲破梁山军三道防线,突进至大营时候,便引军杀出交战。可且战且退,引他入我大营。大营之中,多处安排硫磺火柴,曹军若进入,四下举火,可叫彼阵型大乱也。”刘备道:“庞军师果真妙算也!”庞统正色道:“只有一条,左右两寨未动,大火未举之时,皇叔要以我军半数兵力,抵挡曹操全军冲击,切不可乱!若中军一乱,两边再有安排也不济的!”刘备点头称是。庞统又教王平、马岱、雷同、吴兰四将道:“你四人各带五百精兵,走山嵴小道,抄袭到曹军之后,于路上放火生烟,截杀小股往来士卒,乱其军心。待我大军动时,可一起杀出,多抢辎重。”四将领命。再吩咐校尉张翼引军五百,多备火箭强弩,埋伏在大营之右:“看我大旗,则舍死杀出,往营中发射火箭。”张翼领命而去。庞统最后教法正守把后寨,预备接应前军,同时准备酒肉饭食,以备战后休养。一面派出百十个细作,前去下斜谷中埋伏打探。言罢道:“各路人马,务必从命,令行禁止,有敢违者,军法无情!”众将齐声答应。 旁边张飞干等着,不见庞统安排自家事情,心中憋闷。待到看庞统发完令箭,不由急道:“士元军师,如何不给俺老张令箭?”庞统笑道:“益德将军远来疲惫,还是休养数日再说。”张飞暴跳道:“休养,休养,没的出了霉去!军师若是老张有得罪地方,俺给你赔罪,休得拿话来挤兑!”庞统哈哈大笑,道:“益德将军你随我来!”转到帐后,庞统敛起笑容,道:“今日实在有一个加倍紧要的去处给将军。”张飞大喜道:“甚么去处?”庞统道:“我这个安排,关键便在中路。若是中路刘皇叔能抵挡住曹操主力,则两边乘敌人疲敝杀出,无论如何也是得手的。若中路一旦崩溃,非但难以取胜,只怕保住军马都难!”张飞道:“莫非军师要俺去相助老赵,帮哥哥守把中路?”庞统道:“非也。明日益德将军你随同本军师,在大营左边山坡上列队等待。若是皇叔支持不住,益德将军你便杀下山去,冲击曹军侧翼,引他注意,好空出右边给张翼放火。”张飞道:“这个厮杀多,去得,去得!”庞统道:“将军以数千军马,入曹操十万大军阵中,可有畏惧?”张飞咆哮道:“俺老张昔日在长坂桥,二十骑喝退曹操数万军马,今日有何惧哉!”庞统贊道:“甚好。一旦杀入敌阵,必须持续冲击,方震慑敌胆。不可稍有懈怠,使敌人看清虚实,则数千之众,须臾湮灭也!”张飞道:“记得了。”庞统道:“好,明日你我一起到山上列队。” 次日,东方微微泛白,传报曹军到了。须臾便闻斜谷口人声如潮,震撼群山。片刻之间,旌旗蔽地,大队曹军如洪水滔滔,倾泻而出。当先许褚提刀,势不可挡。黄忠、马超两边得到庞统之令,分派精悍士卒与他交战,慢慢往两边山坡退去。曹军前队主帅乃是于禁,见状心下惊疑,叫且在谷口列下阵型,遣人到中军飞报曹操。曹操闻说,道:“此刘备小儿疑兵之计也,加紧进发,击破他的中军,便有诡谋也无用了!”于禁得令,便督促众将全速突进。两边只留下小股人马警戒。片刻之间,逼近刘备大营。忽听号鼓连连,杀出一支军马,当先将领手提银枪,背后大旗书“梁山好汉天英星小李广花荣”。于禁冷笑道:“何处山贼野寇,敢当老夫!”拍马舞刀上前,两个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背后曹军全线杀上,梁山军抵挡片刻,寡不敌众,向左边一撤。于禁道:“休得管他!直取刘备大寨!”麾军突进。又听得吶喊声起,杀出一队军马,为首却是三个步将,当中一个八尺多高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大旗书“梁山好汉天杀星黑旋风李逵”。于禁哈哈大笑:“刘备尽用这等鼠辈,足见势不长矣!”话音未落,许褚飞马而出,直取李逵。李逵最喜厮杀的,急急跳上前便砍。战十余回合,李衮、项充上前夹攻。许褚精神抖擞,大战三个步将,厮杀二三十合,兀自游刃有余。于禁见势,把手中刀一招,曹军一起掩杀过去,那梁山军如何抵挡得住,节节后退。李逵军中神算子蒋敬赶忙叫挥旗收兵。李逵本意还要厮杀的,宋江先前有严令,只得同李衮、项充两个回来。梁山军往右边一闪,让条大路。于禁笑道:“不许理睬,直往中路进军便是!”杀到营前,号鼓大作,一队军马排开,中间旗号大书“汉荡寇将军,梁山好汉天魁星唿保义宋江”,旗下人身材短小,眉目间却自有英气。下首一人,身长八尺,虎体狼腰,清须环眼,旗号书“梁山好汉天雄星豹子头林沖”。于禁摇头谓众将道:“刘备真是无可奈何也。”横刀杀出队列,林冲出马,于禁一刀砍去,林沖挺蛇矛招架,铛啷啷……火星四溅。于禁觉他手重,心下一惊,林沖蛇矛噼面而来。战十数回合,于禁手乱。后面虎豹骑都督曹纯急急挥动令旗,那曹军精锐虎豹骑排开队伍冲杀过来,盔甲整齐,刀枪犀利,梁山军不是对手,宋江回马便走,林沖断后,也往一边闪避。 第86页 于禁连连杀退三队刘军,大喜,便叫直冲大寨。忽见寨墙上令旗纷飞,大鼓雷动,杀出无数军马,齐齐排开。当中一人,正是刘备。于禁道:“大耳贼今番上阵了!”令许褚出马。许褚舞刀杀出,赵云抵住。两个战二十余合,后面曹操大军拥到。两边混战,约一顿饭工夫,刘备军队中连连鸣金,全军向后退去。曹操看见,传令击鼓:“併力追上,不可叫刘备逃走!”于是曹军兵将皆奋勇追杀。刘备军马退到大营门口,一部分穿营而过,一部分从两边绕行,并无据营抵抗之意。曹操笑道:“刘备,今番定取汝首级!”便叫也分兵追袭。徐晃赶上道:“丞相,刘备此次进兵汉中,多用诡计,莫非又是在诱我上当?”曹操道:“孤十万大军在此,刘备他有何诡计!”叫加紧进发。 两军人马首尾相接,不一刻,穿过刘备大寨,正到了箕谷,地方陡然开阔,山风唿啸,正是气氛肃杀。刘备各路人马退出自家营寨,汇合一处,列开阵势。迎面曹军十余万,汹涌而来。片刻之间,两军阵面相击,枪林箭雨,刀光剑影,杀得血肉横飞。兵刃碰击、士卒吶喊之声,迴荡半空,数十里外可闻。又鏖战了一刻,曹军正中推出一队铁甲骑兵,人人手持巨矛,队形严整,穿刺而来,顿时将刘备军排面割裂,杀倒一片。刘备慌忙调集牌刀手,用地滚刀去砍马腿,铁甲骑兵顿时纷纷人仰马翻,队形大乱,刘备再纵轻骑冲杀,将这一队人驱散。 忽地曹将张绣引千余马弓手,从左翼突出,勐攻刘备军锋线。乱箭如雨,刘军士卒死伤甚多,队伍后撤。赵云大喝一声,亲引百余骑迎面撞上去,银枪舞动,乱箭皆拨在一边。无移时,杀进队中,长枪乱戳,杀死数十人,曹军马弓手皆四散。张绣胆战心惊,抵挡数合,回马本阵。 此时曹操又令于禁、曹休引大队步卒从正面杀奔而来,刘备用弓箭手阻击。两下互相纠缠厮杀,刘备军人少,渐渐不支。曹操再令徐晃、张郃二将分领精骑,从两翼勐烈突进。须臾之间,刘军两翼吃不住,向后扭曲,刘备军本就寡不敌众,渐渐成三面受敌之势。曹操大喜,在阵前挥剑发号,只叫奋力挺进。曹军如波浪翻滚,踏着沖天尘沙捲地而来,攻势似惊涛拍岸,愈发兇勐。刘备咬牙在正中间苦苦支撑。队伍渐有崩坏之险。 此时张飞与庞统两个在山坡上观看,张飞急道:“军师,我大哥情形危险,请军师下令出击!”庞统点一点头:“是时矣。益德将军你速率本部军马,杀下山坡,从曹军右翼切入,转攻前队,再转向到中军。务必奋力!”张飞道:“遵令!”翻身上马,大吼一声:“将士们,随俺老张杀敌去也!”紧握丈八蛇矛,杀下山坡来。片刻之间,沖入两军交战烟尘之中。前面曹将李谆率数百个弓箭手,正在赶往前队,张飞在百步外暴喝一声:“燕人张飞来也!”声若巨雷,李谆大惊之下,已被喀嚓一矛,刺穿心胸。蛇矛横盪过去,转眼之间杀死数人,余下的急急逃窜。张飞也不顾他,直闯入大队之中,曹军众将见状,各督军马包围上来,当先校尉罗迋,挺枪上前,与张飞战不三合,被一矛刺死。曹将张桦舞刀上前拦截,张飞不等二马错镫,手起一矛,张桦招架不及,正透咽喉,倒于马下。曹军大惊,不敢逆其锋头。张飞怒吼连连,纵马在曹军阵中一划而过,背后数千精兵一拥,顿时将曹军右翼军切成两段。勐然想起庞统吩咐,叫声:“随我来!”拉马右转,就在曹军右队背后截杀起来。徐晃正在前面冲击刘备队伍,忽听背后士众大乱,急急回头,张飞一军已迎面而来。仓促之下,上前交战。张飞环眼大睁,虎鬚倒竖,蛇矛一招狠如一招,骤雨般刺杀来。徐晃看他拼命,不由暗暗心惊,战了十余回合,拿斧头格开蛇矛,圈马便走。曹军右队纷纷相随而退,一边用弓箭压住阵脚。 张飞回顾身后士卒,却也伤亡了数百人。看曹军大队,声势依旧巍然。张飞道声:“再随某去!”将马狠狠一夹,斜对着正中间曹军冲杀而去。部下士卒相随突进,杀入队中。只见旌旗遮天,刀剑如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张飞笑道:“这么多贼兵,足够俺老张厮杀的了!”大吼一声,挥动蛇矛撞入队中,矛刺钻打,杀得曹军纷纷溃退。于禁正在指挥步兵攻打正面,惊道:“此人神勇,不亚关云长,不可小看!”曹休怒道:“他便是真神,又怎敢入我大阵!”挺枪上前,张飞哈哈大笑:“竖子敢与俺交战!”挺矛截住,战十余合,曹休招架不住,回马而逃。此时曹军众将各率军马,一层层包裹上来。张飞狂唿酣战,在圈子中间左冲右突,曹将敢接战者,数合必死。那曹军依仗人多,杀透一队,又来一队,仿佛磨盘碾动一般;张飞在阵中前后奋击,血透征袍,马蹄下践踏旌旗尸首也不知多少。部下士卒,个个心怀必死,以一当十,杀得曹军胆战心惊,不敢正窥。血战良久,不得突出。 刘备原本在阵前苦苦支撑,忽见张飞从侧翼杀入,如此壮烈,心中大是感慨,传令:“擂鼓疾进!”将双股剑舞开,当先迎着曹军杀了过去。于禁本已被张飞沖得阵型颠倒,如今刘备翻身杀回,顿时支撑不住,只得且战且走。左翼张郃却是步步进逼,把刘备军右翼杀得只往中军后面退缩。双方阵势扭作了个麻花。张飞杀退于禁,回看身后人马,又添了数百伤亡。乃问道:“儿郎们还有气力厮杀否?”士卒齐道:“有!”张飞哈哈大笑:“既然有气力,且随俺闯入中军去拿曹操!”双腿一夹,纵马只望曹军阵势深处曹操的华盖冲去。曹操看见张飞迎面杀来,枪林箭雨,似都不在眼底,心惊道:“张益德勇勐不减长坂桥头!”急令众将上前截杀。张飞鬚髮喷张,蛇矛如疾风骤雨,又连刺杀曹将五六员。背后数千军马张开两翼,吶喊杀入十万曹军队伍之中,横冲直撞,面无惧色。曹操怒道:“张飞欺我太甚也!”叫曹纯整顿虎豹骑上前围攻。张飞虽然勇勐,部下军卒怎当虎豹骑?片刻之间,队伍被沖得七零八落,分陷曹军包围,各自为战。曹纯亲引数百虎豹骑,把张飞并百余个亲兵围在中间,步步进逼。张飞哈哈大笑:“贼兵果然不是一般!”纵马奋力冲杀,蛇矛舞得密云一般,虎豹骑士卒沾着即伤,碰着即亡。正在苦战,背后一军杀入重围,为首大将高叫:“益德休慌,赵云来也!”曹纯大惊,转脸看时,赵云已杀到跟前,银枪噼胸刺来。慌忙闪避时,被枪头把胸前皮甲挂上,嗤啦一声,裂开尺余长一道口子,鲜血泉涌而出。曹纯惨叫一声,伏鞍而走,赵云待要追杀,虎豹骑蜂拥而上截住。 第87页 这时刘备督率中军大队尽力反击,两军一时胶着。忽地看左边山坡上,庞统舞动大旗,须臾,张翼引数百人杀出,只往原先刘备军营寨之众发射火箭。营中原本暗涂了油脂药线,藏了硫磺柴火,顿时烈焰腾起,烧得一片火海。这时曹军大队背靠刘备旧营,当面却是敌军,顿时慌乱了。又看背后人马涌动,马超、黄忠两军从山坡上杀下。又报斜谷口有数处烟火。曹操心下惊疑,又看战局不利,便叫张郃、徐晃断后,全军后退。偏生曹军士卒已被张飞杀得心寒,一闻“退”字,顿时争先恐后,向后逃窜。于禁大怒,点起三百亲兵,大刀阔斧,连杀了不听号令的兵士百余人,方才止住溃乱,各军依次后撤。退路又被大火截断了,只好从两边绕道而行;方才的三路梁山军马,又从侧翼杀下来修削两边,苦不堪言。刘备哪里肯舍,率全军押杀,张飞一马当先,引余部紧紧咬住。曹军仓惶而退,死伤甚多,待分两路绕过火海,未等会合,黄忠、马超两军早到,前后夹击,曹军将士一片哀鸣。曹操见不是头,下令:“併力死战,往谷口突击!”各军顿时各自奋力突围。张绣正奔走间,不防黄忠杀到,只得迎敌。战无数合,张绣心中本是怯的,一个手慢,被黄忠当头一刀,噼于马下。李通混在军中,忽见马超从背后追赶而来,李通不敢迎战,只是打马快走,不防绊着个死马尸首,马失前蹄,尚未坐稳,早被马超一枪从后背直透前胸。 曹军各自奔走,皆无战心。曹操正行之间,耳听得一声:“曹贼休走!”抬头看时,眼角光影闪动,曹操毕竟武孝廉出身,知是箭来,急忙后仰,嚓的一声,脸面上早已中箭,顿时跌倒马下。正是:心高千丈揽炎汉,身中只羽嘆无辜!毕竟曹操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三十回:刘备进位汉中王,关羽兵发襄阳郡 原来射箭那人却是花荣,远远望见曹操,便先是一箭过去。看曹操中箭落马,大喜,急急上前去杀。忽听一声怒吼:“哪个敢伤我大王!”转眼看时,许褚满面怒容,提刀赶来。花荣知他勇勐,略战数合,拍马后退。许褚惦记曹操,也不追赶;叫士卒察看,曹操满脸鲜血,神智却是清醒。原来花荣一箭本沖咽喉去,曹操闪避之时,移动数寸,正射到人中之上,折落两个门牙,可谓九死一生。 许褚奋力保得曹操突围,眼看奔到斜谷口,一队人马截住路口。曹操先是一惊,后看却是自家文聘、刘晔旗号,方才放下心来,忙叫整军退入斜谷。便看谷口两边,排开数千兵马,一熘儿百余辆霹雳车。让过曹军大队,刘晔叫声:“发!”曹兵拽动绳索,顿时巨响雷动,大石飞上半天,雨点般落进刘备队伍,当场打到一片。只听得哭喊不绝,追击慢了下来。曹操大笑:“不想昔日官渡以此破敌,今番还有用武之地!”遂不入谷口,停下来看。刘晔道:“大王!霹雳车只可挡追兵一时,还请大王赶快回营!”正说,忽看张飞怒目炯炯,引数百骑穿过乱石杀奔而来。曹操大惊,急急拨马进谷。这时张飞杀近,霹雳车已打他不到。刘晔急指挥弓箭手乱箭齐发,都被拨开。片刻冲到眼前,文聘仗手中金枪上前交战,斗约十余合,料敌不过,保着刘晔且战且走,也往里退。临走之时,吩咐把那百余部霹雳车,尽数放火焚了,不教资敌。 张飞看刘晔退走,也不敢穷追,先停在谷口等待,片刻,刘备、黄忠、马超、宋江各路大军赶到。刘备道:“乘此良机,一鼓击破曹操,夺占长安,恢復汉室!”拔剑传令,刘军齐声吶喊,士气如虹,往里突击。便看斜谷之中,曹军败卒无边无际,把个斜谷大道塞得满满当当。刘备教诸将挑选精兵,分路追杀,余部次第进击。曹军看敌人追来,更加惶恐,夺路奔命,再加上王平等四路人马狙击,自相践踏甚多。后队的奔逃不及,被刘军砍瓜切菜,杀得血流盈谷。眼看快到营门口,却看吊桥高悬,上面刀枪严整,寨门紧闭。这时曹洪要开门杀出接应,司马懿道:“不可!此时十万溃军,充塞道路,将军若出,自家军马反被冲散。眼下只有紧守寨门,从后门迎接大王回来。”曹洪道:“仲达说得是。”曹军见正门不开,只好从两边小路绕到营后。一边退,一边也整顿了队伍。掉队曹军,被杀去的却是不少。折腾一阵,曹军大都退到了营盘后面,刘备军杀到营寨前,看曹军皆往两边退走,急急便上来抢营;寨墙上一声梆子,乱箭齐发,顿时前部骑兵纷纷落马。黄忠挡得慢些,肩头中了一箭,所幸护甲遮盖,入肉不深。刘备军数次冲锋,皆被射退,寨前丢下一片尸首。庞统道:“曹军大败而能坚守营寨,不可轻敌。我军今日已获利不少,暂且收兵整顿。”于是退去。司马懿这才与曹洪出门迎接曹操。曹操贊道:“仲达于崩乱时能稳军心,定营寨,真乃奇才。”回看众将,皆有沮色,不由哈哈大笑道:“刘备小儿,得了卧龙凤雏参谋,用兵果然出色。孤今番一时轻敌,着了手脚,下次定生擒此贼!诸君今日苦战,来日亦当助孤復仇!”众将神色方渐渐舒展。曹操正笑,牵动人中伤口,血痂破裂,鲜血再涌。急忙用衣袖遮掩,一面吩咐众将各自整顿自家军马,清查奸细。不一刻,搜出庞统派遣的细作三十余人,俱是想乘乱混入曹营中的。曹操教尽数斩首示众。方整军回营,叫医者治疗口唇伤势。 第88页 刘备这边,大胜曹操一阵,算得斩首三万余级,生擒一万余人,缴获良马千余匹,大是欣喜。回到法正后寨中,杀牛宰马,犒赏全军,一面设宴为庞统及诸将庆功,一面飞报成都、荆州等地。张飞所部精兵,阵亡一千余人,剩下半数带伤,刘备为之泣下道:“益德将士入敌重围,数番往復冲杀,古之良将,无过此也!”叫厚加奖赐,死者重恤家属。又问庞统道:“经此一役,曹军丧胆,汉中可定乎?”庞统答道:“曹操虽然兵败,其势仍厚,非经恶战不能退之。皇叔放心,某早晚要再设计谋,杀得他退兵便是。”刘备大喜,连连敬酒。合营吃到醉饱,庞统安排赵云引一万精兵,守夜防备不提。 次日,刘备再出挑战,曹操坚壁不出,一连半月,没有交战。忽然成都马谡到。刘备叫迎接入,问:“诸葛军师有甚吩咐?”马谡道:“军师说,我军大胜,曹操已有退军之意。只是恐我军进取长安,故而在此屯驻。军师以为,此时我军尚无力夺取雍州,不妨先退兵,经营汉中、益州数地,待时机成熟,兵甲齐备,然后出师。”庞统摇头道:“孔明此言大是荒谬。我军若退,曹操乘势抢占谷口,与我争夺汉中,如之奈何?”马谡道:“军师说,目前东吴孙权提兵攻打合肥,只要我军一撤,曹军必退。”刘备沉吟半天道:“还是依诸葛军师所说。”于是传令,当夜收拾,次日拔寨而起。留魏延、马超守把汉中,自与诸将迴转成都。 曹操在斜谷寨中,闻知刘备收兵西去,笑道:“刘备不余欺也!”也叫退兵长安。曹洪道:“刘备后撤,必是国内有事,何不乘机抢占谷口,进取汉中?”贾诩道:“非也。我军若进,他大军再回,我士气已衰,终难抵挡。何况东吴方面,虎视眈眈,万一入寇,不可久久耽误于此。”忽然使者自许昌来,说东吴孙权起兵十万攻打合肥,张辽飞书求援。曹操大惊,叫急拔寨退兵,先到长安;留张郃守护,自引大军,赶往合肥救援。 原来孙权自与刘备修好,又得了荆州数郡,心下满足,便乘曹操在汉中不能分身,调集江东七八万军马,诈称十万,进攻合肥。一战攻克皖城,斩太守朱光。其时合肥守将张辽、李典、乐进,兵不满万,被吴军重重围困。张辽设计,于逍遥津安排埋伏,以八百死士,突入敌阵。外线李典引军夹击,杀伤吴军数千,威震敌胆。然而毕竟众寡悬殊,难以持久。曹操赶到,两军对战数月,互有胜败,于是各自撤军。曹操封张鲁为万户侯,诸子都封亭侯,张鲁感激不尽。 再说刘备自斜谷杀退曹操,占据荆州、益州、汉中之地,地方殷实,刘备又任命良吏治理,民众皆喜。于是群下皆有推戴刘备之意。又恐刘备不允,与诸葛亮商量再三,遂引法正等入见玄德,曰:“今曹操专权,百姓无主;主公仁义着于天下,今已抚有两川之地,可以应天顺人,即皇帝位,名正言顺,以讨国贼。事不宜迟,便请择吉。”玄德佯惊道:“军师之言差矣。刘备虽然汉之宗室,乃臣子也;若为此事,是反汉矣。”孔明曰:“非也。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各霸一方,四海才德之士,舍死亡生而事其上者,皆欲攀龙附凤,建立功名也。今主公避嫌守义,恐失众人之望。愿主公熟思之。”玄德曰:“要吾僭居尊位,吾必不敢。可再商议长策。”众官齐言曰:“主公若只推却,众心解矣。”孔明曰:“主公平生以义为本,未肯便称尊号。今有荆襄、两川之地,可暂为汉中王。”玄德曰:“汝等虽欲尊吾为王,不得天子明诏,是僭也。”孔明曰:“主公宜从权变,先进位汉中王,然后表奏天子,未为迟也。”刘备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于是建安十九年春二月,筑坛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群臣皆依次序排列。玄德登坛,进冠冕玺绶讫,面南而坐,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汉中王,骠骑将军。 仪式毕,封诸葛亮为太尉、益州牧,庞统为军师将军,法正为尚书令,许靖为太傅,马超为卫将军,关羽为征东将军、荆州刺史,张飞为镇西将军,士燮为镇南将军,黄忠为左将军,魏延为右将军汉中太守,宋江为后将军巴郡太守,柴进为前将军,赵云为平寇将军,陈到为征虏将军。其余文武,各加提拔。内中梁山军,吴用、林沖、鲁智深、史进为将军;花荣、关胜、杨志、秦明、公孙胜为中郎将;李逵、三阮、李应为校尉,余皆为都尉。不在梁山军中一路来的,武松为中郎将,张清、徐宁、刘唐、孟康、丁得孙为校尉,邹润、龚旺、黄信、杜迁、穆弘,施恩、穆春为都尉。众人俱各欢喜。 宋江下来,与庞统会饮,庞统冷笑嘆息道:“皇叔心胸,确实不小。当年本朝高祖刘邦便是由汉中王而进得天下,登九五至尊。今日皇叔也有效仿之意了!”宋江随口道:“他有此意,我是知道的。”庞统愕然道:“公明如何能知?”宋江道:“看他儿子一个名封,一个名禅,便知此意了。”庞统闻言哈哈大笑:“公明别有兴致也!”乃谓宋江道:“汉中王麾下,英才济济,亲疏不同。公明须得多加结交。”宋江道:“我看那西凉马超是个好汉,刘备用作高官,却不付给实权的。”庞统嘆道:“马孟起累世公侯,威震西凉,刘皇叔心中敬畏,又不敢付与重权是也。公明若得他助,大业有望!”宋江甚喜道:“只是如何结交?”庞统思索一二道:“某闻马超昔日奔逃汉中时,满门多半被害,有一妹子名云禄,武艺高强。公明何不前往求亲,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则日后照应便利。”宋江大喜:“只是某一介白衣,恐难以高攀。”庞统道:“马孟起在蜀中举目无亲,也需强援。公明将军手握梁山大众数万精兵,孟起岂能嫌弃哉!某明日便去与你说亲。”宋江大喜,再三拜谢。 第89页 次日,庞统便去马超府邸说亲。马超见宋江军马甚多,也心下羡慕,一口答应。两下约了吉日良辰,宋江送许多聘礼与马超。到了日期,在宋江府邸杀牛宰羊,大摆筵席,排开酒海肉山。梁山众兄弟及成都文武众臣都来相贺,真箇热闹非凡。未及,汉中王刘备与诸葛军师亦亲送贺礼前来,宋江慌忙迎接。刘备笑握宋江手道:“公明今日大喜,孤聊备薄礼,前来庆贺!”宋江连称不敢,请大王入席。回头见诸葛亮目光如炬,微微点头,宋江心下一慌,忙转眼不看。 片刻,人报时辰到,马超全副披挂,送新娘子前来。宋江佩花出迎,马云禄身修七尺余,举止英武,与宋江并排站立,足高了一头。下面有宾客暗自好笑。两下交拜毕,送新娘子先入洞房休息,宋江在外陪客。一班儿兄弟、同僚纷纷敬酒,宋江来者不拒,一一盏到酒尽。此时满屋数百宾客,尽皆欢娱。这边厢诸葛亮、庞统、法正等在一桌边饮边闲谈天下大事,那边厢张飞与李逵、鲁智深等几个抛开官爵,赌赛吃肉喝酒,大灌大嚼,满嘴流油,好不痛快。赵云、陈到、林沖、武松几个又在一边计较武艺,简雍、许靖、蒋敬、裴宣等几个又在一边谈论诗文。也有好奇道法、医术的,乘酒意缠着安道全、公孙胜等问个不住。人人喜笑颜开,个个心满意足,真箇宾主尽欢。只看马超在外间,眉宇间略有郁郁。庞统偷眼看时,暗自摇头。那马云禄今日做的新娘,却全凭军师为媒,兄长作主,心头其实不得快乐。又见宋江身形猥琐,更添三分不喜。及至入了洞房,又不见来问,外间猜拳行令,说笑喧譁,自己却孤零零一个在这屋内枯坐。想到此节,心下万分难受。又想自己遭了灭门大祸,方才到此。哥哥说寄人篱下,不得展颜。如今嫁与这个黑矮子,也是时势所迫。愈想,愈觉伤心命苦。她本是羌地长大,性情开朗,想到难受处,嘤嘤哭泣起来。 再说林沖,坐得靠近内室。他生平饮酒不多,今天酒席之上也只是略略沾唇。忽听得内室新人哭泣,开始还道无所异常,后听得声音不对,暗自思量。欲叫宋江回去,抬头看时,宋江喝得大醉醺醺,正在刘备面前胡说八道得上劲,又不好叫他。于是起身来,壮着胆子,蹩到内室,看马云禄还在那里难过。林沖拱手道:“嫂嫂,有何心事难受?”马云禄正在自怜,忽听人声,急忙抬头:“你是何人?”林沖道:“在下是宋公明哥哥梁山上的兄弟,人唤豹子头林沖。听得嫂嫂在内哭泣,怕有甚么不便,特来看望。”马云禄看林沖严辞有礼,相貌堂堂,不由又自生嘆息道:“可嘆我马云禄枉自累世公侯之女,嫁与如此形貌陋俗的丈夫,又不看我回事。”林沖劝道:“嫂嫂不必自怨。俺哥哥人矮心高,确有丈夫气概。”马云禄摇头不答。忽然宋江满身酒气,偏偏倒倒闯进来,口中叫:“娘子!”抬头看见林沖,大怒道:“林教头,你在此作甚?”林沖又不好说,方欲解释,宋江挥手:“出去,出去!”林沖行礼而出,马云禄看他出去,目光怅然。 刘备与马超结亲之事传到荆州,吴用听得哈哈大笑:“此必庞士元之谋也。”与宋清等计较道:“我梁山军与马超联接,大业更有望了。”正在商议,忽闻关羽召见吴将军。吴用赶紧前往荆州城内。便看关羽、马良、糜竺等人俱在座。关羽见吴用来了,便道:“请诸位先生前来,有一事商议。今有曹仁屯兵襄阳、樊城,虎视我荆州。某当起兵伐之,以除祸患!”马良道:“昔日诸葛军师定三分国策,当与川中两路出兵,方叫曹操首尾难顾。若孤军北伐,恐非上策。”关羽呵呵笑道:“某闻斜谷一战,曹操已然胆裂。纵使他单面作战,莫非老夫还会畏惧?”糜竺道:“君侯若起兵北伐,万一东吴孙权偷袭,如何是好?”关羽道:“留下军马严加守把即可,岂能因噎废食耶?”糜竺、马良相顾无言,吴用道:“以某看来,乘曹操新败,军心未定,起兵讨伐,可也。若能拔取樊城、襄阳,则我军锋头迫近许昌,曹贼覆亡可指日而待。至于荆州,可在沿江构筑烽火台,万一东吴起异心,一面以兵马坚守,君侯回援,再从西川讨来救兵,何愁不安?”关羽捋髯道:“加亮此言,正与老夫同也!某意思决矣,即便起兵,攻打襄阳、樊城!诸君请各自准备。”马良、糜竺待要再劝,关羽已进去了。下来指吴用道:“加亮,你你你……如何对君侯如此进言!”吴用心中暗自冷笑。 回到公安,吴用召集梁山军众人商量。扑天雕李应道:“那关公为何不听诸葛孔明两路并进之策,定要单独出兵北伐?”吴用笑道:“此易知耳。关羽之心,其实甚轻文人。闻得诸葛亮、庞统、法正等随刘备征战两川,功勋卓着,心中甚是不满,恨不自己也再立些功业。可惜镇守荆州,并无大功,前番东吴来犯,也只拼个旗鼓相当。今番乃是泄愤去了。”秦明道:“关羽此去胜败如何?”吴用哈哈笑道:“哥哥你想,以荆州一郡之兵,去抗曹操倾国之力,胜败之势安足论哉!况且有东吴窥测于旁。”忽关胜下拜道:“军师,某有一请求。”吴用脸色微变道:“关胜哥哥请讲。”关胜泣道:“关侯是某先祖,某不忍看他死小人之手。请加亮准我于紧要关头救护。”说完,伏地不起。吴用心中暗自咬牙,口里道:“关胜哥哥恁的说,一片孝心,足感世人。且关公乃武圣也,我辈尽皆敬仰。只怕天命难违。不如这样,我等相机而动,若能救得关公,便救,若不能,也只好尽人力而听天命,如何?”关胜道:“多谢军师。”吴用再道:“诸位兄弟,荆州之变,是三国逆转关键,亦是我借尸还魂,谋取汉朝天下之要害。诸位务必遵从军令,不得意气用事。违令者,梁山上军法还在!”众皆道:“听从军师安排。” 第90页 次日,关羽传令,留吴用梁山军镇守公安,徐宁、廖立镇守零陵,潘睿、糜芳守南郡,糜竺总领荆州事宜。留下许多军马镇守,又叫沿江每二三十里建筑烽火台,若有吴军入侵,举火报警。又叫阮小二、阮小七、孟康总督战船,巡防江上。一面差人往交州,教柴进起兵相助,自以马良、伊籍为参谋,关平为先锋,刘唐、廖化、士仁、杜迁等为副将,起兵三万,北攻襄阳。正是:遥闻书生展龙志,先将敌酋试虎威!不知关云长北伐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三十一回:关云长襄江扬武,曹孟德许都设谋 且说建安十九年七月,关羽在南郡祭旗出师,起兵三万,北伐襄阳。前部关平引精兵五千,伊籍辅佐,出三十里,大队次第行进。 消息传到樊城,曹仁急聚众商议道:“近日魏王方败于汉中,关某又起兵前来,如何是好?”参谋满宠道:“关羽勇而有谋,其军锐气正盛,可分兵坚守襄阳、樊城,夹江以为犄角,待彼锐气耗尽,然后击之。”曹仁正沉吟,下面一人出道:“不可,不可!”曹仁看时,却是校尉夏侯存。夏侯存道:“魏王令将军镇守此处,军马数万。又有牛金、唿延灼、孙立等皆名将也,关某前来,正好出兵击之,报汉中之仇,岂能畏敌避战,有负大王重託?”满宠道:“非也。将军自比关羽如何?恃勇强出,非用兵之道。”夏侯存怒道:“我本领低微,自然不如关羽,然曹大将军又岂在关羽下了?且我主敌客,以逸待劳。不是夸口,将军若与我三千精兵,乘疲击之,当生擒关羽来献!”满宠只是摇头。曹仁问孙立、唿延灼道:“二位以为如何?”孙立尚在犹豫,唿延灼道:“二位所说各有道理,以某看来,若是死守不出,恐先堕了士气。不如乘其疲惫,先出一战,再作打算。”曹仁道:“既然如此,便安排出战。”便叫校尉夏侯存、翟元引兵五千为前队,唿延灼、孙立引军六千为二队。曹仁自提军坐镇襄阳为后援,令牛金、满宠、吕常把守樊城。 且说关平一路所到,并无阻拦。离襄阳七十里,人报有曹军拦住去路。关平便欲出战。伊籍道:“我军远来,不堪恶战。可诈败诱敌,然后击之。”关平从之,便请伊籍安排兵马埋伏;自引一队军,前去挑战。夏侯存、翟元引军出阵,两下排开,夏侯存大骂:“汝等鼠辈,敢犯我疆界,快快下马受死!”关平并不答话,飞马杀出,翟元挺枪迎上。两个战十数回合,夏侯存麾军杀上,荆州军不能抵挡,一起回走。夏侯存、翟元大喜,纵兵追击。追不数里,鼓号大作,伏兵齐出,关平翻身杀回。曹军大乱,翟元再与关平交锋,不三合,被一刀斩于马下。夏侯存大骇,奋力掉头拼杀,方才突围而去。五千军马,折损大半。 再说孙立、唿延灼两个引兵随后而行,孙立问道:“哥哥何故也鼓动曹仁出战?”唿延灼道:“吴加亮吩咐的,须顺当时本来。且关侯乃中华武圣,自攻打襄樊之后,麦城身死。若是坚守,不得与他交锋,岂不遗憾?”孙立点头。忽想起一事,道:“那关胜哥哥却是关公之后,若得知,会不会前来相救?”唿延灼皱眉道:“此事倒不好说了。且看加亮调度罢。”两个正闲说,前面报夏侯存、翟元将军杀退关平,正去追赶,孙立拍鞍道:“这两个匹夫必然中计了!他那点手段,岂能杀退关平!”唿延灼笑道:“我等何必替他担忧?他不中计,岂能显我兄弟手段!”孙立也笑,便传令军马备战。 无一刻,前面残兵败将潮水般退下来。孙立接着夏侯存道:“将军且将军马整顿一边去,我等迎敌!”言未讫,关平引军復来,孙立拍马挺枪杀出,关平舞刀抵住,两个在阵前厮杀,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孙立寻思:“关公威震华夏,果然是将门虎子,不可欺也!”关平心下也暗暗吃惊:“这敌将未曾闻名,竟也有如此手段!”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孙立枪法渐渐有些涩了,打个转头,回马便走。关平紧紧赶来,孙立伏在鞍上,暗自把钢鞭取下,窥关平赶近,勐然回身,辟头打去。关平方才见他伏鞍,便有怀疑,当下眼疾手快,横刀一格,噹啷一声,火星四溅。孙立挂枪抡鞭,贴住关平乱打,关平一时不防,大刀施展不开,只得招架。两个又战了十余合,关平摸清招式,渐渐扳回。忽然荆州军阵中鸣金,关平不知何故,只得回阵。孙立乘机也驰回。关平回到本阵,伊籍接着道:“我军远来,又厮杀了一阵,士力疲惫;且阵下压旗那员敌将,据军士说曾犯我荆州,与魏文长交战,不相上下,总是不可轻看的。所以鸣金回来,歇息之后,再备交战。”关平道:“先生说的是。”便叫扎营。这边唿延灼、孙立退军十里,一面与夏侯存整顿残兵,安营扎寨,一面飞报曹仁。 当日黄昏,关羽大军赶到。关平、伊籍迎接,说起战事,马良道:“曹仁乃名将也,更兼满宠多谋细心,今又有孙立、唿延灼二将为爪牙,我军不可轻敌。”关羽呵呵大笑道:“季常何必多虑?曹仁若是死守襄阳城不出,我尚困顿,彼若敢出战,我定擒之!”便叫全军饱餐,预备明日出战。刘唐、杜迁听得唿延灼、孙立在此,也暗自商量。 第91页 次日,关羽排开大军,前往曹营挑战。果然当夜,曹仁亲与三子曹泰、曹楷、曹范引大军自樊城来援。两阵对圆,关羽端坐赤兔马上,翠绿战袍,倒提青龙偃月刀,微闭丹凤眼,威风凛凛。曹仁与众将出马,拱手道:“云长兴大军,此来如何?”关羽道:“奉吾兄汉王刘备之命,来取襄阳、樊城。子孝不妨相送。”曹仁尚未答话,身边曹泰大怒道:“汝是何人,敢如此无礼!”拍马杀出。对面廖化抵挡,两个战二十余合,未见高低。关羽旗下,士仁挺枪出战,对阵唿延灼出马截住。战无数合,士仁哪是唿延灼对手,虚晃一枪败回。关平正要出马,却听关羽道:“此将武艺不凡,且让老夫会他一会!”轻夹马腹,銮铃脆响,赤兔马突阵而出。唿延灼看关羽天神一般过来,心下凛然,道声:“关君侯,多有得罪!”关羽微微颌首道:“将军休得多礼,放马便是。”唿延灼大吼一声,抡双鞭打来,关羽使开春秋刀法,敌住厮杀。这边廖化、曹泰各自解了斗,也回阵前观看。两个阵前盘马厮斗,一口大刀、两条钢鞭,化作一股青光,两条黑气,围着交织。众军看得呆了。这一场恶战,刀光闪耀,鞭影飞舞,直斗了六十余合,孙立看关羽勇武绝伦,唿延灼不能取胜,叫声:“唿延将军,俺助你来了!”挺枪杀出。关羽笑道:“好好好,都来都来。”轮刀再战。唿延灼见关羽神勇,也顾不得许多,与孙立两个围住狠命拼斗。曹仁等众将在阵中,俱看得汗水涌出。唿延灼得了孙立相帮,却是长了信心,再斗五十余合,战不倒关羽。 却说夏侯存在曹仁身边看见,心道:“眼看关某与二将交手,正是紧张之时,我若乘虚杀去,他无力应付,竟或被我斩了,岂不是莫大功劳?”心头打得算盘,提了刀便策马出阵,叫声:“关某快快纳命来!”绕到身后,举刀便砍。谁知孙立、唿延灼正与关羽杀得上劲,忽看这个呆鸟冲来,心下十分不乐,两个同时把马往后一拉,关羽听得脑后风声,回头怒喝一声,眼目大张,神光锐现。夏侯存心下不由慌乱,眼前青光一闪,血花飞溢,夏侯存已被偃月刀挥为两段。战马熘辔而走。唿延灼、孙立两个见关公神勇,俱各感慨,拨马回本阵。曹军将士,议论纷纷。 马良见关羽得胜,叫小校擂鼓。荆州军吶喊大进。曹仁急令众军将一起迎上,两边混战,荆州军冲突三次,皆被杀退。关羽大怒,亲提刀冲杀阵前,曹军当者披靡。曹楷上前交战,不数合,遮拦不住,大败而走。曹仁正指挥军马,各路布防,两翼杀声大起,关平、廖化从左右杀来,三面夹攻,曹军大败崩坏,竞相奔走。曹仁见不是头,忙叫鸣金麾旗,向襄阳方向败退。众将奋力死战,当住追兵。行到离襄阳尚有数里,小卒来报:“大事不好,关羽手下大将刘唐、杜迁袭取了城池!”曹仁大惊,迎面一彪军马杀来,为首将身长八尺,披头散髮,提刀高叫:“刘唐在此,贼将快快上来领死!”曹仁大惊,欲要交战,背后关羽大军逼迫甚急,只得斜刺里往渡口败走。行到渡口,船只不多,曹军将士争渡,互相厮打。曹仁等众将只得顾了自己,渡河往樊城逃去。背后关羽麾军杀到,曹军于江边水里杀死无数,血染江岸一派赤红。未曾杀死的,多有投降。襄阳城中军械、粮草、辎重尽数缴获。遂整军入城。这一战,斩俘无数,夺得樊城,关羽大喜,给众将各记功劳,大飨士卒,一面设宴庆贺。 席间,廖化道:“关君侯今日一战,力敌三将,斩夏侯存,真英雄也。”关羽呵呵大笑:“元俭过奖了。只这唿延灼、孙立二将,未曾大闻名,却有如此武艺,真吾敌手也。”关平道:“他纵然厉害,却也不及父亲神威。”关羽捻须大笑。马良、伊籍对看,眉头微皱。马良道:“君侯,今日夺了襄阳,该当如何?”关羽道:“自然是进取樊城。”伊籍道:“樊城恐不易得。”关羽道:“二位先生多虑。老夫今日一战,曹仁已然胆裂,樊城残兵败卒,何堪再战!待明日渡江,直取樊城!”马良、伊籍待要相劝,关羽已自到营后去了。 再说曹仁白日一战大败,回到樊城之中,嘆道:“关公之威,人所罕有也!”满宠道:“今日出战,丢了襄阳,将军不可再轻举妄动,还是坚守樊城,等待魏王援军。”中郎将吕常道:“满参谋之言差矣。困守孤城,若待其兵临城下,则待毙也。不如乘天黑,分兵两路,伏于江边。待彼军半渡之时,纵兵击之,必破关羽。”满宠道:“不可!今我军战败,兵力已损,再若出战,樊城危矣。”牛金道:“满伯宁此儒士之见也。我等身为武将,岂能坐视敌军进犯。且半渡而击,兵法所云,岂有差错!我等不用襄阳来的兵将,只率本部人马前去,定要成功!”曹仁见二将如此,道:“既然如此,便依二位将军所言。”满宠道:“若定要去,曹将军可安排接应。一面严守城池。”曹仁然之,便教二将引五千军马前去埋伏,又教唿延灼、孙立二将引三千军马接应。一面准备强弓硬弩,多加防备。 次日清晨,关羽出襄阳,军马集于南岸,人声鼎沸,便要渡河。马良道:“将军身为中军主帅,不当在前。可遣别将先渡。”关羽笑道:“我若不渡,谁敢先渡!”便教起锚过江。只看对面晨雾轻扬,不见人声。关羽呵呵大笑,便叫登岸。方才着陆,两边杀声大起,曹军伏兵齐出。荆州军略有慌乱,云长厉声道:“从军者,遇敌辄战,何故慌乱!”绣旗招扬处,横刀杀出。前面吕常跃马而来,关公策马迎上,两个战无数合,吕常刀法已乱。后面牛金看见,急急上来接应,两个截住关公苦战,不上十合,却见曹军士兵已在纷纷奔逃。吕常、牛金大惊,罢了手,回去招唿自家士卒,任如何也喝止不住,只得混着一路后退。云长呵呵大笑,住马不赶,只看后队人马陆续渡江。吕常、牛金二人退了一程,整顿军马,正欲打算,忽然两边吶喊声起,左有关平,右有廖化,两翼杀来。原来关羽令二人各自引兵,从上下游数里地方悄然渡河夹击。曹军大败,丢盔弃甲而走。关平、廖化纵军押杀,降者无数。孙立、唿延灼引军来援,才把牛金与吕常接回城中。须臾,关羽大军冲到樊城下,就势攻城。幸得满宠早安排了弓箭、滚石,一番打下去,方才击退荆州军。关羽攻城不下,便在渡口处扎下营寨,令士仁与杜迁守襄阳,一面往成都报喜,一面整备军马,囤积粮草。这襄樊一带,原本多流寇、溃兵、游民,纷纷来投奔关羽,关羽拣其精壮者编入队伍,军势越发强盛。曹仁连败两阵,樊城中止剩一万余军马,只得坚守不出,一面飞书向许都报急。 第92页 先说关羽捷书报到成都,刘备大喜,急急召集众人商议。诸葛亮闻之,惊道:“云长此举虽然勇武,却是太过冒险,荆州乃四战之地,今倾军北伐,恐怕万一有失!”刘备笑道:“军师多虑了。云长智勇双全,今日又大获全胜,岂有失哉?”诸葛亮道:“非也。昔日大王与我入川之时,菁华军马,已抽调大半,所余惟荆州本部。今云长北进襄樊,却是与曹操全军对抗之势,纵然勇武无敌,难保无虞。”刘备道:“那如何是好?”诸葛亮道:“如今只好一面教云长且缓进兵,一面从这里抽调军马,我亲自带到荆州驻防,以为后援。”刘备正欲开口,庞统哈哈大笑:“孔明,孔明,你果然用兵谨慎,却要断送这一大好机会。”诸葛亮道:“请士元言之。”庞统道:“我军年前于斜谷大败曹军,北人尽皆胆寒。今日关云长起兵荆襄,大败曹仁,我等正当从两川出兵相应,岂可反退?”诸葛亮道:“非是我谨慎,曹操久居中原,实力雄厚,不可轻视。今若进兵太急,非正道也。”庞统冷笑不语。刘备沉吟片刻道:“两位军师所说皆对,我不妨从川中调兵驰援荆州,一面出兵东川牵制,如何?”庞统道:“大王此计甚好。”诸葛亮勉强道:“也是。” 于是刘备便令张飞为大将,张南、冯习为副,法正为军师,引精兵二万,先到汉中,会合魏延,从斜谷进取长安。又遣刘封引军一万,东下荆州,为关羽后援。诸葛亮道:“我当亲往荆州备之。“庞统道:“不可。张将军此去,恐曹操重兵西来,我须到汉中调动各路,孔明宜留成都辅佐大王。”刘备道:“士元所言甚是也。”诸葛亮只好作罢。 再说许昌,曹操接到樊城紧急军情,大惊,问众人道:“如今关羽起兵北犯,锋头甚锐,何以当之?”贾诩道:“大王不必忧心。关某北伐,军不过数万,曹子孝乃名将也,偶有疏忽,败阵一二,樊城必无忧。大王可遣一上将引军先往交战,再案许昌大军为后,关某可破也。”曹操闻之,颌首道:“文和此言,甚得我心。”转看诸将:“哪位愿往?”于禁挺身而出道:“不才愿引军去樊城交战。”曹操大喜:“文则随孤三十年,韬略深备,足当关某也。”于禁道:“关羽智勇兼备,不可小看。尚请一人为副。”曹操环顾宗室诸将,点曹纯出列道:“你可引虎豹骑精兵,随文则同去。”于禁深深拜谢。于是曹操拨步军三万,马军七千,虎豹骑一千五百名,于禁为都督,曹纯为副,又有校尉董衡、董超、成何,并偏裨将校百余员,浩浩荡荡,杀奔樊城而去。 于禁军马出发不数日,长安钟瑶、张郃又来急报,说刘备遣张飞为先锋,起兵数万杀奔斜谷而来。曹操大惊,急令曹洪引兵去长安布防。曹洪去了,操回到魏王府邸,心中忧虑,茶饭不思。正想间,忽然外面又有信使赶来。操以为又是军情,心中大恐。信使道:“此事却不是军情。乃是东吴故了一人。”曹操方才放心,问道:“故了甚人?”信使道:“大都督鲁肃鲁子敬故了也。”曹操闻言一诧,急急接过塘报,看了一回,勐然击案道:“大计成矣!”哈哈大笑,令重赏使者。 须臾,司马懿匆匆而来,入堂纳头拜道:“与大王相贺!东吴鲁子敬故去矣。”曹操不解道:“鲁肃虽死,尚有吕蒙,用兵不在鲁肃之下,何喜之有?”司马懿笑道:“大王岂不知耶?那孙刘两家,早各怀心意,尤其以荆州之争,大有雠隙。全仗鲁肃在中间调节。今日鲁肃既亡,继之者必吕蒙也。吕蒙生性刚勇,早不忍被刘备占据荆州。两家必生冲突,则我可从中渔利也。”曹操笑道:“我亦是这般想法,却才乃戏言以试探仲达耳。”正说之时,贾诩、刘晔二人入道:“鲁肃身死,襄樊可无忧亦。”四人相顾大笑。贾诩道:“刘备占据荆州、交州,于东吴之地势成钳击,孙权必引为心腹之患。今大王不妨遣一使者,往南徐之地,说孙权起兵攻打荆州,则襄樊之围自解。”曹操道:“只是东吴颇多良谋,岂会轻易出兵?”刘晔道:“这个大王且宽心,以某看来,东吴自周瑜、鲁肃以降,余皆计弄雕虫,无有大胸襟。就以孙权所想,只怕也是荆州为大。兼之关羽为人心高气傲,颇与东吴不和。所幸诸葛亮又在西川,关羽他又起兵攻我樊城,如此良机,孙权岂能错过?”曹操听罢,沉吟不语,贾诩又道:“似如今,公可奏明天子,封孙权为吴国公。他若受了封,便是尊汉家圣旨,令彼与我为盟,共讨刘备,理之宜也。”曹操点头道:“原来如此。”贾诩道:“孙权受封之后,再请天子密诏,令其夺取荆州,许以吴王之爵。权必尽力而为,如此则关羽攻襄樊之师自溃。刘备若不舍荆州,则他两家厮并,我坐观成败,可收双利;若捨弃荆州,则我以倾国之兵,并力入蜀,刘孙又已交恶,刘备孤立无援,必被我破。平灭刘备之后,孙权可反掌而收也。”曹操大喜。转问:“谁人可为使节?”司马懿道:“懿不才愿去。”曹操嘉许道:“仲达才思敏捷,正当此大任!”计议已决,当下便请天子降诏,封孙权为吴公。一面叫司马懿准备起行。正是:已备雄心驱虎豹,先舍明珠钓蛟龙。不知司马懿此去东吴如何,请看下回。 第93页 ***************************************************************************** 第三十二回:司马懿巧舌辩东吴,关云长放水擒于禁 且说曹操闻东吴鲁肃去世,大喜,与众谋士商议,先请汉献帝降诏封孙权为吴公。献帝不敢不从。便遣司马懿为使者,轻舟往东吴而去。 司马懿到南徐,孙权闻得曹操使者到,岂会怠慢,召集文武百官,大堂迎接。司马懿盎然而入,宣了天子诏书,封孙权为吴国公。孙权大喜。司马懿又道:“今将军得封吴国公爵位,皆魏王曹公在御前大力保奏也——天子尚有秘诏在此。请吴公接诏。”孙权从之,引入内室。司马懿道:“魏王与将军之父乌程侯乃是莫逆故交,又与将军有婚姻之亲。今番屡屡刀兵相见,皆是因刘备从中挑拨也。现刘备占据两川、荆襄、交广之地,爪牙甚多,于国无利。天子有秘诏令将军讨伐荆州之贼。魏王意思,两家和好,共灭刘备,平分其地,同扶汉室,如何?”孙权接诏,犹豫不决,乃请司马懿先入馆驿休息,自己召集群臣商议。张昭道:“此显是曹操畏惧关羽锋芒,因此与我和盟。虽然,可以乘势袭取荆州也。”诸葛瑾道:“子布公此言差矣。孙刘同盟,乃是周公瑾、鲁子敬定下国策。今日曹操势力强悍,我两家当併力抗之,焉能自相残杀,而令曹操坐收渔利乎?”张昭驳道:“曹操协天子之名,以号令天下,我等既为汉臣,当顺天子之旨。前番与曹军交兵,乃势不得已,今既有和解,有何不可?且刘备自赤壁之后,日益坐大,今虎据荆州,坐拥两川,已为我东吴心腹大患。若不乘机取回荆州,我东吴必为之并。”程普道:“张公所言是也。且那刘备奸诈无信,昔日百般阻挠我取川,致令周公瑾含恨而终;自己却乘虚而入,又赖荆州不还。所谓同盟之好,其实有名无实矣。”众将皆道:“程德谋所言甚是。”孙权听了,尚且犹豫道:“只是曹操大军在外,我若起兵攻荆州,先断了刘备这边外援,又结下一家冤雠,万一曹军前来,如何是好?”便看陆逊起道:“某倒有一计,可为主公决矣。”孙权大喜:“伯言快快说来。”陆逊道:“如今之计,莫若虚应曹操,然后按兵不动,暗自准备。却请曹操速发大兵救樊城、攻汉中,两路牵制。若是曹军真真得胜,杀退刘备、关羽,则我一面整备大军,作势参战,一面向刘备交涉,只说愿意救援,但求交还荆州。刘备势窘,必然答应,如此可兵不血刃而得其地也,同盟又不至破灭。若是曹操再为关羽所败,则我一面鼓动刘备增兵继之,一面却乘其骄傲之时,夺取荆州,必能得手。”孙权闻之大喜:“伯言高见也!”张昭道:“可明日设宴,答覆司马懿。”孙权从之。 次日,孙权在大堂设宴,款待司马懿。方饮一回,忽见一少年人气宇轩昂,大步而入,指司马懿道:“公欲以三寸巧舌,令我家主公为汝曹操火中取栗,明窥我东吴无人乎?”众大惊,视之,乃诸葛瑾之子诸葛恪也。司马懿微微一笑:“兵发荆州,乃两家大利之事,何谓火中取栗?”诸葛恪道:“分明曹操忌惮关羽,却教我家主公去惹恼刘备,你好坐观成败,好如意算盘!”司马懿道:“先生此言差矣。关公勇武,世固无双,然而以区区数万之众,欲当朝廷精兵,却也未必便能不败。只是无论成败,此时皆是东吴兴兵取荆州之时机。否则,关羽败则回军江陵,胜则刘备必增兵出川,只怕东吴不得其利。”诸葛恪冷笑道:“如此曹公倒是颇看顾我等了。只不知东吴得了荆州,曹公却有何便利,劳司马先生奔波这一趟?”司马懿正色道:“魏王辅佐天子,心繫百姓,唯愿早日混一宇内,以安万民。今日刘备託名汉室之胄,虎据鹰扬,残破人民,割据地方,为汉室大患,魏王所以与吴公结盟,正为此也。而先生只以‘利’问之,既曲了魏王心意,却也贬低吴公声名哪。”诸葛恪哈哈笑道:“先生说得好不慷慨,昔日曹孟德三十万雄兵下江南,赤壁一战,烈焰沖天,那时却又为何?”司马懿道:“昔日兵临赤壁,确为奉旨征伐吴、楚。然今番时事不同,刘备乃国家心腹大患,故魏王专力对之。吴公若能起兵相助,是以大功于国家也。”诸葛恪道:“如此则刘备覆灭之后,又当如何?”司马懿道:“刘备覆灭,则吴公勋劳盖世,当启奏圣上,赐以王爵,与魏王共扶社稷,萌及子孙,青史垂名也。”诸葛恪道:“今日关羽在襄樊交战,胜败若何?”司马懿道:“胜败不分。只是若真叫关羽取了襄樊,威逼宛洛,则其进取中原之势成,东吴却先做了他喉中之鲠,只怕刘备不会放心北进。与其如此,莫若先行取势。” 诸葛恪道:“孙刘交兵,曹公当助哪家?”司马懿道:“魏王向来助顺讨逆,吴公与刘备交战,顺逆昭然,何必多问!” 两人对辩数合,诸葛恪无言相诘,乃告辞退下。孙权呵呵笑道:“司马先生之言,甚是清明也。”便亲自斟酒相劝。司马懿拜谢。忽陆逊起,谓司马懿道:“烦劳仲达转告曹公,此时荆襄战局危急,关公锋锐难当,请曹公全力应付,我东吴当扪其后也。”司马懿道:“伯言所说甚是。”于是宾主畅饮尽欢。司马懿自回到许都不提。 第94页 再说于禁、曹纯引大队军马出许昌,杀奔樊城而来。关羽闻之,聚众商议。马良道:“于禁乃曹营名将,今提精兵数万,来救樊城,不可轻敌,当先扎营道口,挡住锋芒,然后缓图之。”关羽摆手道:“于禁之能,老夫尽知,其人心思慎密,多谋寡断,今其兵远来,当一鼓破之,免生麻烦!”便叫马良、廖化分兵屯驻,防曹仁出樊城交战;自提军向北迎敌。未几,前面探马报曹军五十里外杀来。关羽正欲出战,刘唐挺身道:“乞一枝军,先往交战,挫敌人锐气!”关羽看伊籍,伊籍道:“刘将军此言甚好。君侯可举大军为后应。”关羽便拨三千军,令刘唐前往。刘唐领命,率军疾进,行二十余里,迎头撞见曹军。于禁看刘唐威风凛凛,不敢轻视,且摆开阵势,刘唐提刀出阵,喝道:“兀那贼将,快快来领死!”于禁身边,董衡大怒道:“何方匹夫,如此大胆!”挺枪杀出。刘唐横刀上前,两个战无十数合,董衡抵挡不住,董超飞马杀出相助,三人截住厮杀,不分胜败。于禁在旗下看见,暗道:“关公手下无弱将也。”曹纯道:“不可久战,当速进兵破之!”便叫擂鼓。曹军数万之众,潮涌而来,当先便是虎豹骑精兵。荆州军只有数千,如何能敌,刘唐格开二董,麾军后退。曹纯正要下令追击,于禁止之道:“且慢,此路敌军显是诱我,不可穷追。”曹纯道:“将军奉魏王之命来救樊城,如何这般畏惧。”于禁道:“我非畏敌,只是用兵者当谨慎,切不可冒失。”于是约束人马,缓缓进逼。行不数里,前面绣旗招展,大军排开,关云长提青龙偃月刀出马。于禁久知关羽之威,暗自心惊。关羽朗声问道:“曹军阵前,谁敢与老夫交手?”曹军众将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关羽连问三声,无人迎战,不由大笑:“不敢交战,则兴兵前来,更为何耶!”将两股一紧,赤兔马长嘶飞跃而来,后面荆州军齐声吶喊涌上。于禁大惊,身边副将刘埔上前交战,只一合被青龙刀斩于马下。关羽乘势麾军突击,曹军不能抵挡,都纷纷后退。于禁急令步军列队抵挡,马军抄两翼夹击,曹纯亲率虎豹骑当先反包抄,荆州军两翼遭兵马冲击,只好抵挡。此时关羽冲杀在前,曹军中路节节后退,却恰作了一个口袋。于禁望见得机,叫招展大旗,擂鼓进发。曹军两翼铁骑奔腾杀出,如钢剪铁钳,直把荆州军合住。关羽正在督军进发,忽闻身后杀声大作,关平急急来报:“父亲,曹军两翼夹击,我军后队不稳!”关羽厉声道:“休得理睬,随我尽力突进,把曹军中队沖断,再反身杀回,敌军自溃!”于是併力直攻中路。于禁急调集弓弩手千余,乱箭齐发,荆州军冲击数次,死伤遍地,不能得手。关平谏道:“我军陷入敌阵,不可恋战,沖阵而出为要。”关羽道:“有理。”于是转攻右路。那右路恰好是曹纯亲自督率之虎豹骑队列,自恃精兵,上前截杀。关羽大怒,青龙刀挟风扫荡,雪刃所到,血花飞舞,虎豹骑兵将人马扑地。关羽麾下将士也损伤甚重。曹纯看关羽如此勇勐,不敢死死纠缠,只得整军退开。恰好荆州军刘唐反杀回来救援,两军各自休战回营。 回到营中,于禁召集众将商议道:“关公勇勐,不可力敌。当拣险要处安营,以为持久之计。”曹纯道:“只是樊城围攻甚急,若我军按兵不动,岂不危险?”于禁道:“我屯兵一侧,威胁腹背,则关某终不敢全力攻打樊城,且曹子孝文武双全,必能坚守;我若轻举妄动,万一失利,樊城不保矣。此昔日徐公明救汉中教训也。”曹纯道:“将军高见。”于是与众将把兵马转过川口,入谷中下寨。寨前密布铁蒺藜、陷马坑,安排强弓硬弩,只作坚守。 且说关羽第一日与于禁交战,不分胜败,闻得曹军入山谷下寨,便亲率万余军马前往挑战,却叫关平、刘唐各引三千精兵于两边埋伏,只待曹军出战,便三面夹击。挑战大半日,于禁只是不出。关羽暗自纳闷。次日,又去挑战,于禁依旧高悬免战牌,闭门不出。关羽回营,甚是不悦。回到营中商议,刘唐道:“想是于禁畏惧将军威名,因此不出。明日换俺去挑战,君侯却引军在后埋伏,看他如何。”关羽甚喜。次日刘唐引军数千,到川口叫阵。曹纯道:“此乃关云长手下大将,虽然勇勐,毕竟无谋,可出战擒之。”于禁道:“此必诱敌之计,不可理睬。”曹纯只好不说。刘唐挑战到日头西下,怏怏而回。归见关羽,关羽道:“明日你与平儿同去挑战。”过一日,关平、刘唐同引六七千军马,到曹军营前叫战。于禁唤来董衡、董超道:“你二人可引五千军马,开门出战。只需败,不许胜,却把敌将诱进我营中;我这里自有军马接应。”二董领命去了,于禁与曹纯各引精兵,埋伏在川口两边。再说刘唐、关平看二董引军杀出,于是上前交锋。战不数合,刘唐、关平回身便走。董超、董衡见得计大喜,便要麾军冲杀。忽然后面辕门里金声不断,二董知于禁治军甚严,只得各自回营。关羽伏兵在外,只待等曹军追出便一拥而上,围而歼之,不料曹军却自回去了,只好嘆息不住,也自回营。二董回到营中,于禁重赏道:“杀退敌军,功劳不浅。”转谓曹纯道:“关羽遣将前来挑战,实是诱我也,后面必有埋伏。今不是收兵得早,必然中计。”传喻全军:“今后务须谨慎,只要坚守,妄自出战者,斩!” 第95页 一连对峙半月有余,于禁死守不出,关羽屡次挑战,不能得手。又准备冲车,突袭曹营,却被营前壕堑、陷坑甚多,曹军在前面乱箭射下,枉自折损人马,不能前进。关公不禁渐渐急了。这日同了马良,到江边山上遛走。是时秋高气爽,江风习习,关羽望见一派风光,不由心中大悦。忽然看到曹军营寨,在山樑之后,近水依山,阵型俨然,深合兵法,难以攻克。关羽皱眉苦思,忽然心念一动,呵呵大笑道:“是了,某有破敌之法了。”同马良回营,召集众人商议道:“可多准备船只、竹筏,预备水战。”廖化道:“陆地交兵,何用船只?”关羽笑道:“曹军营地占据险要,又互为救应,强攻甚难得手。但于禁虽然知兵,却不明地利。某看他扎营之处,虽靠山而立,却地势低浅;又兼四面土垄,倘有大水骤至,平地必然漫起。此时正是秋季,若山雨大发,我再堵塞各处水口,则曹军皆成鱼鳖也!”众将闻之大喜:“君侯真神机妙算也!”马良独虑道:“倘使天雨不作,又当如何?”关羽道:“那便是于禁命大耳。究竟如何,近日便看分晓。”于是各自准备。 当夜,天空阴雨密布,秋雨如注,无有停歇。关羽大喜:“此天助我也!”一面加紧堵塞各处河道,一面遣关平、廖化引军一万,在川口扎营,防曹军移动。一面调集大军,准备攻打于禁。 大雨一气不停,水漫谷口,曹军校尉成何急见于禁道:“都督,今秋雨大作,山水暴涨,若是敌人堵住下流河口,我军营地尽成泽国也!今当急急移动营寨,防止敌人水攻。”于禁道:“此言甚是,然不可妄动。可先教董衡、董超引军五千,出川口安营。大军依次拔寨。”二董领命去了,不到半日,奔回道:“大事不好,川口被敌军堵住,我军尽数困于谷中矣!”于禁大惊:“我命休矣!”董衡、董超道:“现下营中大水淤积,深到膝盖,粮草尽湿,将士饥寒,请将军明示!”于禁沉吟片刻,道:“可暂时往山头高处移营,以避洪水。”成何道:“若是诸寨军各往高处移营,则营地阵型必然散乱,倘敌军乘船来攻,如何是好?”于禁掩面道:“某之过也!今日移营则军乱,不移营则军苦,与其于水中浸杀,不如先顾眼前。”传令:“全军各自往高处移动营寨。”那山谷之众,地势崎岖,曹军原本营寨安扎各以方位,甚是严整。现下洪水涌起,只好往四面山坡高地搬移,自然也说不上甚么阵型。曹军马匹草料尽数被大水浇透,战马一夜之间死了多少。士众寒衣冷食,苦不堪言。 及至天明,谷口杀声大作,关云长亲引大军,分乘战船、巨筏,杀进谷中。一眼望去,密蔽水面。谷口守军,早已零乱,顿时被沖将进来。此时谷底积水已深丈余,人不能立,曹军各自散布于四处山头,俱不成队伍,又兼军心混乱,被荆州军乘船一阵冲杀,水面染得绯红。关羽引二万余精兵,乘船数百艘,一路进发,一路围攻掩杀,把各处山坡的曹军各个击破,杀得浮尸蔽水,弃甲满山。曹军兵士有乞降者,有战死者,哭喊号啕之声,响彻山谷,惨不忍闻。于禁在山头之上,手足无措。便看关羽引百十只船包围上来,口里高叫:“于文则早降免死!”于禁惨然道:“一招失算,断送大军,我对不起魏王也!”问成何道:“今日兵败,无颜见魏王,将军当如何?”成何道:“某既为将,唯一死耳。”于禁道:“既然如此,某受魏王大恩,亦当一死。“成何道:”都督却不可死。都督若死,则此处数万官兵,尽数为关某屠戮也。”于禁道:“你要我如何?”成何道:“都督自为可也。”拔出佩剑,自刎身亡。于禁看成何自尽,抱住尸身大哭。关羽只在船上高叫:“文则,我二人在许昌曾有相识,何不归降皇叔?今突降大雨,淹没曹军,足见天道所在,文则何必胡涂?”于禁站起,转看四周,众兵唿爹叫娘,哀声四起,不由掩面泣道:“以某一人之过,致令全军将士受困,于禁万死不足赎也!”转向关羽唿道:“云长君侯!于禁愿降,任就刀斧,但请勿诛杀我全军将士。”关羽哈哈大笑:“同是汉家儿郎,我何忍杀害!”便教接于禁上船,往各处招降。 曹军见都督投降,纷纷解甲弃戈。独有曹纯引虎豹骑屯扎于土山之上,又有董衡、董超引军千余,相互支持。于禁在船头劝降,曹纯切齿骂道:“于文则!魏王待你恩重如山,今日竟有面目于阵前为敌劝降,某当将汝碎尸万段,以泄心中愤怒也!”于禁道:“今日天意大雨,我军阵势已乱,若不降,数万将士枉自作刀下冤魂,又有何益!”曹纯怒道:“住口!关羽匹夫,可敢前来一战!”引众沖至水面,挥动兵刃叫阵。关羽道:“虎豹骑精悍,不必与之厮杀。”便令四面船上乱箭齐发。虎豹骑虽然精锐,在这方寸土山之上,何处规避?不多时,大半已被射死在坡前。关羽方教大小船只靠岸登陆,上前厮杀。曹纯怒目圆睁,引百余骑直冲水前,荆州军方才登岸,措不及防,顿时被杀翻一片。关羽大怒,亲自策马登陆,曹纯提刀上前,战无十合,被关羽噼于马前。虎豹骑余部皆不屈战死,董超、董衡二将下马请降。这一战,斩杀曹军万余人,余皆生虏,所得辎重,堆积如山,关云长威名大震。 第96页 战罢,关羽在营中升帐,推过于禁来:“文则,今日可愿降我?”于禁默然不语。关羽亲释其缚道:“文则忠勇,某素知也。然今日天意如此,文则奈天命何?不若归降我主汉王,同兴汉室。”于禁郝颜,还是不语。关羽便教:“先送往江陵城中。”又推过董衡、董超二将,问道:“可愿降否?”二将拜道:“关公神威,天人共敬,我等愿降,为马前小卒效命!”关羽哈哈大笑,便教二人引导前部,乘着大水未退,一起乘船,径直来攻打樊城。正是:已借天时擒骁将。復仗水势图孤城。不知曹仁镇守樊城,安危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三十三回:吕蒙白衣袭南郡,徐晃分兵战郾城 且说关羽水淹曹军,生擒于禁。便整顿大军,乘着水势未退,来攻樊城。其时江水暴溢,白浪滔天,城墙离水面不满丈余,荆州军四下船筏云集,鼓譟动地。曹仁与众军将,皆看得胆战心惊。吕常道:“于禁援军覆灭,城池为水浸泡欲塌,事已至此,莫若弃城突围。”曹仁沉吟未决,满宠道:“吕常可斩之!受命镇守襄樊,岂可畏敌而走?且今敌势正盛,若是让城而走,此间委与贼人,岂能乞生?莫若激励士众,坚守城池,以遏其锋锐。山水骤来,岂能久乎?”唿延灼亦道:“末将愿以项上人头,保樊城无事!”曹仁顿悟:“若非伯宁、炎之提醒,险误大事。”便召集众将,沉白马为誓:“我奉王命把守此地,当与樊城共存亡,我若有偷生,汝等尽可诛之!”众将皆应:“愿随将军!”曹仁便叫城头安排弓弩把守,又叫城内老幼百姓,担运土石填塞缝隙。关公催兵攻打,曹仁亲冒矢石,与众将併力守把,死伤惨重,终无后退。关羽亦亲提兵勐攻,两边拼死对决,鏖战数日,樊城终于不破,而秋水渐退。 关羽勐攻樊城不下,马良谏道:“今秋水退低,再难乘船攻城,不如暂休兵屯驻,整顿士力,以备再战。”关羽从之。于是在樊城周围连营数十里,整顿兵马。其时,关羽本部荆州军数万,又有四方归顺及于禁部下降兵,日费粮秣无数。于是差遣杜迁回荆州催粮。 杜迁回到荆州,先见了糜竺,交割粮草。糜竺道:“此处新收到粮草十万斛,可先发去,我再设法搜集。”杜迁拜谢。糜竺又道:“你可往公安,看吴加亮处粮草如何。”杜迁心中大喜,便往公安而来。见到吴用,吴用问道:“关羽那边战况如何?”杜迁说了,吴用嘆道:“关云长果世之虎将也!若不除之,刘备的基业尚难以谋取,更莫说汉室江山了!”遂吩咐杜迁道:“如今关羽一军兵马甚多,粮草匮乏,你可主动请令,往各处徵集,却如此如此……”一面又付与锦囊一个,叫带回与刘唐同看。杜迁受计,又从公安领取了粮草八万斛,一同往北去见关羽。 杜迁赶回襄樊,已是九月中旬。关羽闻催得十八万斛粮草,摇头道:“我这里四方归附如流,十八万斛粮草只供得十数日,如何是好?”杜迁道:“将军稍安,待末将带些精干士卒,再去搜罗。”关羽道:“如此甚好。”于是教杜迁引军三千,自去搜罗粮草。那杜迁得了吴用吩咐,却径直去了湘关。原来湘关附近一带,田土肥沃,本处地形又平坦,有粮草数十座。东吴原在那里囤积了米粮二十万石,杜迁引兵到关下,不由分说冲进去,一发劫了,正是梁山本行。然后浩浩荡荡,运回关羽大营去了。 于禁军覆灭讯息传到许都,又报说宛城一带黄巾余党蜂起,皆打关羽旗号,许昌、洛阳尽皆震动。曹操惊得手足无措,急召群臣相议。王朗道:“如今关某锋头正盛,莫若迁都邺城,以为万全。”曹操有赞许意,蒋济急谏道:“不可!于禁军败,不过谝师小挫,无损大局;征南勇武能战,樊城必然无忧。今若迁都以避,人心先散,则黄河以南,尽非国家所有也。”司马懿道:“关羽为人骄纵,今既得势,东吴孙权必不喜。大王一面调兵增援樊城,一面等江东消息可也。”曹操附额道:“非二公提醒,几误大事!”转问班下众将:“谁愿去救樊城?”徐晃挺身出道:“末将愿去。”曹操大喜,点兵三万,令其速去:“孤当发六军为将军后援也。” 再说东吴孙权,闻说关羽水淹曹军,生擒于禁,威震华夏,心下也有些震恐,召诸人商议。陆逊道:“既然如此,可发兵攻取荆州也。”诸葛瑾连谏不可,孙权尚犹豫未决,忽湘关守粮官急沖沖奔入哭告,说关羽令将把四十万斛米粮尽数洗劫一空,杀死守粮官兵、民夫数百口。孙权闻言大怒:“关某欺孤太甚也!”遂计议出兵。诸葛瑾苦劝道:“同盟之好,不可破裂,否则曹贼渔利也。湘关之事,想来定出误会,望主公息雷霆之怒,谋长远之策。”孙权怒道:“以大夫之见如何?”诸葛瑾道:“某闻关公有三子一女,其女名凤,年方十二岁,正与吴侯长公子年岁相若。某愿往樊城面见关羽,做媒说亲。若是关公应允,足见盟好之心。若是不允,再动兵未迟。”孙权未置可否,陆逊道:“诸葛子瑜此言也好,先往说亲,可懈怠关某之心也。”于是孙权便遣诸葛瑾往樊城说亲,一面飞书吕蒙,预备起兵。 第97页 诸葛瑾兴沖沖赶往樊城,见了关羽,说明吴侯约婚之事,关羽大怒道:“虎女安肯配犬子乎!”将诸葛瑾赶出营去。诸葛瑾一番好心,落个没趣,也只得怏怏自回南徐。孙权闻关羽言语,亦怒道:“既如此,孤亦不讲甚同盟情分了!”便叫吕蒙准备进兵。程普道:“今关羽虽出,公安有梁山军屯驻,强兵勐将甚多;江陵亦有潘睿、糜芳大军屯驻;又闻刘备遣义子刘封引军自川入楚,沿江又有烽火台,恐难急下。”陆逊笑道:“此不妨。某有一计,叫关某自去藩屏,荆州拱手奉上。”便安排数百个精干小校,前往樊城、荆州两处,散布谣言。 原来关羽自擒于禁以来,屡攻樊城不下,却把周围县邑,大大攻略。宛城有悍民侯音、孙狼,聚众万余人,响应关羽,关羽封为中郎将,便叫在北面张扬声威。又得了杜迁劫来的东吴米粮,粮草暂时不愁。只是手下原班士卒久战疲惫,新招收的又是鱼龙混杂,甚不得力。正在踌躇之时,忽闻军中传言,曹操亲提大军,欲出许都,来救樊城。又闻说东吴孙权乘曹军西向荆州,已调吕蒙率大军转往濡须口,准备攻取徐州,陆口守将换作陆逊。关羽闻之大喜:“既然吴兵东去,荆州无忧,则可把那边人马调来,一举攻下樊城,再图许昌!”马良谏道:“说吴兵东去,未知真假,若是先把荆州驻留人马调空,非明也。万一有失,追悔莫及。”关羽不以为然道:“老夫在樊城,吴儿何敢窥测荆州?且沿江烽火台连环相接,万一吴兵入寇,我这里十万大军即刻回师南下,岂得有失耶?”遂差人往荆州,调原先糜芳、潘睿手下军马、吴用手下樑山军并西川新来的刘封人马,俱赶往樊城来助战。 调令到江陵,糜竺大惊道:“关侯在樊城如许人马,尚嫌不够,又要抽调荆州守军耶?万一东吴入侵,如何是好?”急请糜芳、潘睿、吴用、刘封等人商议。潘睿道:“关侯身在樊城,却不管荆州死活了。若把人马抽去,我们这边怎生守把?若是丢了州郡,大王怪罪,又当如何?”糜芳道:“只是若不从,关侯发怒,也难担当。”刘封道:“吾奉父王和诸葛军师之命,只叫镇守荆州,为关侯后援,却未叫我北进樊城。关侯岂能命我哉?”糜芳摇头道:“说不得。公子你倒不怕,我辈岂敢逆关侯虎威?他与大王,又是金兰之义,只留我等两头不是。”糜竺问吴用道:“加亮看如何?”吴用嘆道:“以俺看来,关公如此行事,若是东吴真往徐州出兵,则自然幸甚;万一有诈,只怕荆州难保。只是他军令既下,我等又怎可不从?偏生我梁山军中,近日疫病流行,儿郎里面十个病倒了六七个,哪里经得起跋涉?正想往交州请柴将军、士将军借兵数千以助防守。不想关将军却有此举。”糜竺见众人多有怨言,道:“既然如此,且把江陵之军分拨一半北援,却把此间众人意思,向关侯好生说明,请他明断。”众人散去。 关羽在樊城,正等着荆州援军,听得众人说法,大怒道:“梁山军染疫病,自然情有可原。可恨刘封黄口小儿,竟敢仗势拿皇兄之令压我,又有糜芳、潘睿两个匹夫,煽风点火,着实可恶!”遂令次子关兴,速携征东将军印信与宝剑,火速往江陵,调刘封兵马来樊城,违令者立斩!关兴得令,急急赶到江陵,说明来意,亮了剑印。刘封闻言,愤然而起道:“某奉王命,只守江陵。今若北伐樊城,不敢担责。关侯既亮剑印,要兵马只管拿去便是!”交割了兵符,一言不发,出门往上庸去了。糜芳、潘睿面面相觑,只好把江陵本处人马,又凑了数千与关兴带去。下来两个自喝闷酒不提。吴用在公安,闻知此事,召集众好汉道:“天下大势将变矣。”悉心准备,一面飞书往西川宋江、交州柴进两处,联络应付。 再说孙权在南徐,闻关羽果把江陵人马大半抽调到樊城,公安处梁山军又多染疫病,心中暗喜,便拜吕蒙为大都督,总督江东军马。先选精兵三万,以快船百余只,将军士尽埋伏于舱中,却选精干士卒,白衣扮作商贾模样,在外摇船。次以韩当、周泰、蒋钦、徐盛、丁奉、潘璋引军二万,随后接应;又令孙皎、朱桓、朱然引军一万取零陵,断绝荆州与交州联络;再令程普、黄盖、甘宁引军一万,取公安,抵挡梁山军。孙权自提军为后总应。 于是吕蒙叫白衣士卒扮作商队,逆水逶迤西行。夜来停泊江边,拿出钱物贿赂烽火台守把士卒。等到深夜,船舱中精兵齐出,把烽火台士卒尽数缚倒,不留一个。沿路如此进发,荆州毫不知情。一路通行无阻,直抵江陵城下,吕蒙选几个俘虏来的烽火台士卒,厚加赏赐,令其叫开城门。这荆州城中,因糜芳、潘睿等被关羽把兵马尽数抽调,心下不乐,懒得心细巡查;又未见烽火台报警,因此士卒松懈,毫不怀疑,便开了门。吕蒙一声号令,三万精兵齐出,登时拥入城中。城中只有数千人马,又无防备,立时大乱。糜竺在官署,闻声不妙,急急便服出西门。只听得城上城下,吶喊声大作,又望见江上一派火光。糜竺不知虚实,只得匹马单身,西投蜀中去了。糜芳、潘睿正在饮酒,闻声出来,已被吴军围住。两人惊惶无措,只好投降。吕蒙厚加抚慰。又从牢狱内放出于禁,加以重待。天未明,而南郡已易主也。 第98页 吴用、秦明等梁山军在公安,却是早有防备。天明时分,已知江陵失陷,又闻程普、黄盖、甘宁驱兵万余,杀奔而来。秦明暴跳道:“东吴贼兵,还敢前来,待俺引兵三千,杀他个片甲不留,以报桂阳之仇!”吴用笑道:“以我之军力,抵挡此一路吴军,并无困难。只是东吴大军在后,若是与他死拼,倒成为刘备捨命了。”便令全军撤往武陵:“与零陵徐宁将军互为犄角,以变接应。”一面传令,叫阮小二、阮小七与孟康把战船悉数退往油江口躲避,一面又遣心腹小校,急往樊城,给刘唐、杜迁送信,授以密计。 正在收拾,忽然大刀关胜闯入,问吴用道:“加亮军师,吴军占了荆州?”吴用道:“正是。荆州军马尽数在樊城,我等若死守公安,寡不敌众,故先撤往武陵,整备士力,以图后来。”关胜道:“如此则关云长将军在樊城如何?”吴用摇头不答。关胜道:“军师,某先前已陈,欲救关公,请军师……”吴用止之道:“关胜将军,如今江陵方陷,北面形势难测。关公之殒,乃是千年天数,只不知如今我等闯入这后汉时期,可能改写。无论如何,暂且静观其变,或者关公得刘唐、杜迁二位兄弟相助,顺利突围;又或者刘备大军及时赶到,如此种种,均是天命难测。但将军若现在贸然行事,只恐无补。”关胜闻言,无语而退。吴用便叫整顿粮草辎重,出城南行。 行无二十里,东面烟尘大作,吴军追杀而来,当先正是甘宁。吴用令秦明上前交战。老将黄盖提双鞭出马,宣贊抵住。两边厮杀,不分胜败,程普见梁山军余威尚存,不敢进逼,于是先夺了公安,收兵回城。吴用也自率众赶到武陵屯扎。一面飞报西川、交州两处,请调援军。再说孙皎麾军直取零陵,却被廖立两个在城中坚守,吴军攻打竟日,损折数百军马,无有寸进,又被徐宁引精兵从别门杀出,焚毁云梯数架。孙皎见零陵守将厉害,只得退兵十五里安营。这一战,吕蒙白衣渡江,夺取公安、南郡。却得梁山军守把住了武陵、零陵两处,因此未得全功。孙权闻之,叫吕蒙整备军马城防,预备关羽回援。 再说关羽屯兵樊城,闻徐晃引军数万来救曹仁,心中不敢怠慢,召众将商议。当下关平出道:“若徐晃兵到樊城,恐曹仁杀出,我腹背受敌。现下宛城侯音、孙狼起兵,不如令其夺占城池,威胁徐晃之背;父亲这里再发兵一支接应,两下夹击,可破徐晃也。”关羽大笑道:“我儿此计甚好。”便飞书叫侯音、孙狼起兵,又令关平、廖化、伊籍引军一万五千,北上郾城,以为接应。自提大军数万在后支持。 徐晃兵马一路挺进,前至郾城,忽报有关平屯军相距。晃以天色黄昏,暂且住驻扎,召集副将徐商、吕建商议,徐商道:“我军虽有三万,多是新近徵召之卒,未经磨练。关平乃关羽之子,骁勇善战,不可轻看。今既屯兵险要,可徐图之。”徐晃道:“此是何言!某奉魏王之命救援樊城,岂可畏敌裹足。且关平黄口小儿,何足道哉?”吕建道:“欺敌者难保无虞,将军多在意些。”商议未决。次日早晨,忽然飞马报北面侯音、孙狼军自宛城来袭我军后背。徐商、吕建皆大惊。徐晃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二将不解:“今前有劲敌,后有强寇,将军为何不忧反喜?”徐晃道:“侯音、孙狼蕞尔小贼,不过是些劫掠村社,夺取钱粮之辈,关羽以之为援,我正好将计就计,一举破之!”便吩咐如此如此。 关平在郾城安营,忽报曹军北面来挑战,急急出马,见是徐商、吕建麾军而来。关平笑道:“鼠辈颇有胆也!”拍马舞刀杀出,徐商接住,战无三合,大败而走。吕建上前招架,五六合亦败。两个回马便走。关平便叫追赶。伊籍道:“将军不可鲁莽。徐晃乃曹军名将,今未现身,只恐有诈。”关平道:“分明是北面侯音、孙狼军到,徐晃担心两头受敌,因此假作攻我,乘机遁去,不赶紧追杀,更待何时!”遂不听劝,与廖化两个引兵穷追。徐商、吕建一路败走,退入营寨。关平、廖化勐攻入营,徐商、吕建弃营而走,关平大喜,杀入曹军营寨,却见辎重粮草,一些全无。忽报曹军于沔水之滨又有一营寨,徐商、吕建已退入。关平、廖化闻言,再整军前往攻打。半途正逢侯音、孙狼引军前来,于是合兵一处,勐攻曹营。徐商、吕建在内坚守,关平攻打不下。忽见郾城营寨方向,烟火大起。关平惊道:“不好,本寨有失!”也顾不得再打曹营,急急回奔。待赶到郾城自家寨前,旗号已换,徐晃哈哈大笑,跃马而出。背后徐商、吕建尾随杀来,关平、廖化无心恋战,匆匆南撤,被两下夹击。那侯音、孙狼部下本是乌合之众,顿时大乱,自相践踏,死者十之三四,余多溃散。关平部下军卒,也损折三成,只得带了侯音、孙狼,去见关公。 关羽闻军败,大怒道:“徐公明乃我故交,今日如此无情,某当亲往会之!”遂留刘唐、士仁守樊城之围,自点精兵三万,前去交战。正是:方看雏鹰鎩羽去,又见勐虎弄牙来。不知徐晃与关羽交战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 第99页 第三十四回:徐公明扬威襄水,关云长败走麦城 且说徐晃引兵来救樊城,郾城一战,大败关平。关羽遂亲引精兵三万,往敌徐晃。徐晃正从许昌得知孙权起兵袭荆州,士气更足,也起兵往迎。两下在樊城以北相对,关羽当先出马,威仪无双,魏军众将无不悚然。徐晃亦出,与关羽遥向问答,只谈昔日交情。两边答话毕,徐晃高声对关羽道:“云长兄,你荆州早被东吴吕蒙兴兵夺了,何不快快回师自救,却耽误樊城之下耶?”荆州阵前兵将闻言皆惊,关羽冷笑道:“公明作此谣言,欲乱我军心,已挽曹仁危运,夺樊城于吾手中乎?”徐晃微笑不语,回顾左右,忽厉声道:“有得关云长首级者,赏金千斤!”关羽大惊:“公明何出此言?”徐晃道:“今奉王命来此,不敢因私情而废公事!”提大斧杀出阵来。关羽惊怒,催马上前,两个大战五十余合,徐晃回马便走,关羽呵呵一笑,纵马追赶,魏军阵前兵将,纷纷后退。看看将要追上,徐晃忽然转身一箭,关羽急躲避时,那箭从脖项边擦过,刮破些皮肉,鲜血把胸前衣甲染红。徐晃转身杀来,关羽急招架时,左边徐商,右边吕建,吶喊杀上。关羽虽然勇武,被曹军三面夹击,部下军将皆胆战。后面关平看得不好,急急麾军杀进重围,接出关羽道:“父亲,敌军势大,莫若先退回本营躲避。”关羽道:“只好如此。”于是向自家营寨回奔。伊籍见关公败绩,开了营门,荆州军一起涌入,不防后面曹军紧随推进。伊籍急叫守卒齐放弩箭,徐晃大唿:“今身已至此,若有畏缩,必至覆灭,诸君与我共图生路!”当先在前,提斧头砍开鹿角,前军以铁甲马军,遮挡乱箭,连破荆州军十重围堑鹿角,直杀进营中。荆州军马虽众,见曹军气势大张,未战先怯。又兼被破了营寨,各自只顾奔逃。关羽、关平、廖化等尚自纠兵死战,忽然又听背后金鼓大振,两支人马闯进围来,旗号招扬,乃是唿延灼、孙立也。却是曹仁看救兵来到,杀出接应。刘唐、士仁各自引兵上前抵挡,那刘唐正逢唿延灼,两个心领神会,伪战一阵,刘唐回马便走。士仁遇上孙立,战不到十合,被孙立左手持枪逼开长枪,右手摘下钢鞭,噼面打去,士仁不能招架,顿时落马,孙立再上前一枪,结果了性命。荆州军更乱,关羽见势不妙,只得且战且退,丢了营寨,往襄江边退去。曹仁、徐晃各自纵兵押杀,荆州军死伤无数,退到江边,只见一派江水,更加惶恐。幸得关羽部下从事王甫在江口早准备大小船只,才把大军渡过河去。这一战厮杀竟日,樊城周围二十里之地尸横遍野,兵火四散。荆州军降者万余人,多是先前于禁部下为关羽收编者。曹仁部下军将士卒见樊城围解,俱各有重生之喜。徐晃道:“今日得胜,可就势杀过江去,收復襄阳。”满宠道:“非也。关羽虽败,军力尚且雄厚。且言穷寇莫追。今东吴既已袭取荆州,彼大军必回撤,我再攻取襄阳,可也。”曹仁道:“只怕关羽若依旧屯兵襄阳,等待刘备自川出援。”满宠道:“若是如此,则魏王大军近日将到,顷天下之军,攻孤城之寇,岂有难哉?”徐晃、曹仁深以为然,于是整顿军马,收集船只,预备渡江而战。 关羽败军退过襄江,在襄阳安顿下来,伊籍道:“外间纷纷传言,说荆州已被东吴袭取,是真是假?”关羽道:“此必是曹军造谣,令我自乱耳。东吴已移军往徐州,沿江又未见烽火,哪来的吴军?”正说之间,门外报有荆州使者火急求见。关羽忙叫传入,来人却是荆州督粮官赵累,哭拜道:“荆州被吕蒙夺了。”关羽大惊问道:“我沿江烽火连环,吕蒙如何进兵?”赵累道:“吕蒙用快船埋伏精兵,扮作商船,夜来停泊,先夺了烽火台,乘势进到南郡城下。荆州又无什么兵卒,城池俱被夺了,糜竺大人生死不明,糜芳、潘睿都降了东吴!”关羽闻之,大叫一声:“老夫之过也!”跌坐在椅子上。伊籍、马良忙来劝解。关羽委顿一会,起身切齿道:“吕蒙奸贼,诡计欺我,某誓斩之!”便叫整顿军马,南下回夺荆州。马良道:“君侯莫急,且探清诸方消息,再作打算。”关羽道:“既然如此,先请伊籍先生与小儿关兴往成都,求我兄长发兵救援。”马良道:“此策是也。”于是叫伊籍收拾告急文书,与关兴一同出发。 又过得半日,又得公安梁山军吴用派遣心腹小校前来禀报军情,说是吴军势大,兼之军中疫病,公安难守,已退往武陵,与零陵徐宁、廖立军互相扶持,杀退吴军。眼下正约合交州军马,准备反攻。关羽看罢,意思稍稍舒展道:“也亏得加亮了。”便叫来使回报吴用,说关将军大军近日便要南下夺取江陵,叫吴用自作准备,约期反攻公安。来使领命而去,出得衙门,却去刘唐、杜迁处,授以吴用安排,然后再回武陵。 关羽送走吴用使者,便叫整顿此处军马,预备回攻荆州。马良道:“现江陵、公安俱失,军心动盪,急切回攻,只恐难成,不如暂时坚守襄江,以待川兵大至,方兴师问罪。”关羽听罢,犹豫不绝。次日,又有吕蒙遣使者自江陵来。关羽大怒,令召进,责问道:“汝东吴背盟,阴计袭我荆州,今日汝又来作何说辞?”使者不慌不忙道:“君侯此言差矣。荆州之地,原本便讲好归属东吴。今汉中王已占两川、交州,而犹赖占不还,殊非礼也。我家吕都督不得已而取之,实非与将军为敌。吕都督严明军纪,荆州之民,一无惊扰,而从征将士之家,衣食供奉不缺。今遣我来,送上礼物,聊表敬意,并送还将军家眷、小姐关凤,公子关索。”关羽美髯拂动,拍案道:“汝花言巧语,欲再欺老夫耶!”斥令乱棍打出衙门。再教带进家眷与子女来,果见分毫不损。问及吴军进城,皆说于民间秋毫无犯。关羽闻之愈怒:“此是奸贼诡计也,某必起兵攻之。”马良再三相劝。忽然又报进,说那吕蒙的使者在各处军营游荡,带给将士家人书信,军心渐乱。关羽勃然,令斩使者,逐其从人带首级回。一面教整点军马,去攻荆州。马良、王甫再欲进谏,关羽拔剑道:“多言者,尽斩!”于是众官不敢再说。忽刘唐出道:“君侯欲回攻荆州,但此处襄阳,亦是险要重镇,若弃而不顾,被曹军轻易追杀,恐腹背受敌耳。且现大军之中,多有北地之人,若往南进,恐难掌握。不如我与杜迁将军引军一支,在此死守,为将军断后。”关羽闻言,觉得有理,马良亦以为是,于是便令刘唐、杜迁引军一万,坚守襄阳;又叫侯音、孙狼等率部众数千相随。关羽自与关平、廖化、马良等尽起此间军马数万,浩浩荡荡,南下反攻江陵。 第100页 曹仁、徐晃在樊城闻之关羽兵动,俱各大喜。徐晃道:“此时不乘机攻打襄阳,只恐延误战机!”曹仁道:“公明所言是也。”便整顿军马,预备渡江作战。唿延灼、孙立二人出道:“末将等愿作先锋!”曹仁道:“甚好。”拨与五千精兵,令先渡江:“某与徐将军率大军随后便到。” 刘唐、杜迁两个在襄阳城头,望见曹军渡江,先锋旗号却是唿延灼与孙立,心下暗喜。杜迁道:“便好按军师安排,如此如此。”刘唐摇头嘆道:“军师妙计,固然是精巧无双,只是这等作法,俺却总觉的有些憋闷,纵然夺了天下,也没甚味道。”杜迁笑道:“哥哥此是何言,我等皆是武夫,只按军师哥哥安排作便了。”于是刘唐点军五千,出城往江边杀去。这时曹军先锋刚才渡江一半,唿延灼望见来将旗号,微微一笑,对众军道:“贼人来击我军半渡,待俺去战他!”提双鞭迎着杀上。两个照面,刘唐暗使眼色,唿延灼会意,叫声:“看打!”刘唐舞刀招架,一面往偏僻处放马而走。一面交锋,刘唐一面低声道:“待会俺诈败而走,哥哥可跟随杀进襄阳城中。”唿延灼点头。于是两个再放马交锋,战到三十余合,刘唐卖个破绽,叫唿延灼一鞭打在背心,大叫一声,口吐鲜血,伏鞍而走。背后孙立催动曹军杀上来,唿延灼紧追刘唐,刘唐一路奔到城下,城上开门,刘唐故意把马在城门乱转两圈,方才进去,不及关门,唿延灼已冲杀进来。城中军马虽多,俱无心恋战,各各穿城而过,逃出襄阳,走得慢的,多被曹军所虏。刘唐、杜迁、侯音、孙狼四个率万余军士,往西奔了一程,南面已被曹军截断。杜迁道:“关君侯脾性暴躁,若知我等丢失襄阳城,必不轻饶。不若先向西就近赶往上庸,等待汉中王大军到来。”侯音、孙狼皆以为是,于是一同往上庸去。列位要想,这唿延灼一鞭何等力道,刘唐背心承受一下,这苦肉计岂不太惨烈了些?其实那是他自家咬破舌头吐的污血,筋骨是一些无损的。刘唐、杜迁等直投奔上庸,孟达接住,恰好刘封自从江陵负气而走,也在此处。问了荆襄战况,刘封冷笑道:“关君侯尽调荆州军马,如今可是有大市利了。”孟达道:“且看他回攻荆州胜败如何。”刘封道:“还有如何?南有吕蒙大军,北有曹仁徐晃,如今一城不剩,孤魂游荡,岂有胜机?”众人俱各感慨。 这边唿延灼、孙立一战兵不血刃,攻克襄阳,曹仁大喜,与徐晃提大军渡江进城。徐晃便商议乘胜进军,攻关羽后路。曹仁道:“我军被围困已久,公明带来军马又苦战疲惫,东吴与关羽两家拼斗,自相蚕食,我等又何必插手?”徐晃摇头道:“非也。关云长勇武冠于华夏,今失荆州、弃襄樊,是虎落平阳。且刘备占地颇广,手下良臣勐将甚多。若取关羽,是折其一翼也。若不乘机取之,待虎归深山,必有后患。”曹仁贊道:“公明之见,甚是高远也。”便与徐晃点精兵一万五千,南进追击关羽。 再说关羽与众将起兵南进,士卒被吕蒙使者说得思乡心切,方才出发,便有不少逃回荆州。关羽心中忿怒,只叫加紧进兵,沿途将士逃亡,不计其数,军心渐渐涣散。马良见此,心中甚忧,却不敢相劝。关羽催兵行到当阳界,忽报前面有吴兵擂战,关公笑道:“贼军既来,弃容放过!”出马相迎,只见前面大将乃蒋钦、丁奉,左右立马道:“关公欲回归西川乎?便请通过,替我等敬上刘皇叔。”关羽大怒:“小贼夺我荆州,还敢出言讥讽!”拍马上前。蒋钦挺枪抵挡,战无五六合,圈马便走。关羽追赶,丁奉截住,再战十余回合,亦退走。吴军俱撤,关羽满腔怒火,麾军追杀,行无数里,两边杀声大作,鼓点震天,周泰、徐盛、潘璋、韩当等引军四面杀来,把关羽围在核心。关羽面如滴血,怒目圆睁,挥刀奋战,东吴众将皆不敢近身,然其四面土山之上,却有荆州妇孺,各自唿唤父兄夫君名姓。荆州军士,渐无战心。战至日幕,关羽不能杀退吴军,只好依山扎营,把强弩牌刀顶住寨墙,只待后军接应。忽后军廖化差人来报,言襄阳失陷,刘唐、杜迁军走上庸,曹仁、徐晃麾军追杀,后军折损过半。关羽听了,大叫一声,挥刀将帐中虎案噼成两半。关平、马良急忙上前相劝。关羽道:“皆是某断事不明,有负大哥重託!”马良道:“此时当先整顿士众,再图他议。”正商议间,赵累入帐报曰:“营外山上,皆是荆州土人,唿兄唤弟,士卒不能把持,纷纷越营投降去了!”关羽大惊,急出大帐看,果然夜幕之下,唿声四起,众将士时有翻越鹿角而出者。周仓怒,拔刀欲斩外出之人,关羽嘆道:“罢罢罢,军心去矣。亲恩血情,人之大伦。我已身败,安忍再断绝他人恩义乎。”传令:“士卒有欲去者,便叫他各自去罢。”众皆感激,潸然泪下。将士得令,更是如潮奔散,须臾之间,营中空了大半。其时方五更,忽然营外杀声又起,皆报:“东吴军乘夜色又来攻我营寨!”关羽大怒:“如此卑劣,岂有为将之仪!”提刀上马,与关平、周仓併力冲杀,东吴兵将皆不能近前。怎奈寡不敌众,战至东方微明,身边只余下千余军马。忽然西北角上杀声大震,一支军马闯进围来,却是后军廖化,杀入救了关公。关羽问道:“如今当怎生是好?”廖化道:“此去往西有麦城,城池虽小,可暂驻扎。”关羽从之,于是一起奋力冲杀。那关公勇武绝伦,吴军不能抵挡,被他闯开血路,直入麦城。 第101页 吕蒙安排军马,一战击溃关羽大军,甚是欣喜,于是与陆逊商议,一面分兵攻略彝陵、建平、白帝川口诸城及五溪之地,切断两川与荆州、交州联繫,一面将麦城团团围住。孙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以陆逊领宜都太守。又招降荆州本地用兵大姓,往来归附,不计其数。 关羽退到麦城,清点将士,仅余三四千人,小半带伤。随军粮草,仅数千斛,难支半月。眷属亦俱陷没,关羽十分悲痛。王甫道:“事已至此,只好坚守麦城。只恐孤城无援,不能持久。今此处离上庸甚近,又有武陵、零陵驻扎部分军马,不如遣人突围而出,往两处求援,以为外应。”关羽道:“如此甚好。哪位肯出突围?”廖化挺身道:“末将愿去。”马良道:“下官亦愿去。”关羽便叫两人引四个精悍马军,饱食足饮,乘天明杀出城去,却叫关平、周仓引军接应。吴军上前阻截,被关平、周仓杀退。廖化、马良等一路穿营而过,厮杀半日,四个马军阵中战死三人,廖化、马良亦各带伤。好容易突出重围,廖化道:“我自往上庸求救,你二人往武陵、零陵去。”于是各自分开。 廖化一路奔波到上庸,见了孟达、刘封,拜泣求救。刘封道:“我自川中带来军马,已尽数被关侯调到樊城,如今安在耶?上庸、新城军马,乃是孟子敬所部,我无权调用,元俭可自请孟太守发兵。”孟达道:“我此处兵马本不多,又兼山城新附,曹操大军在,未敢轻举妄动。且奉令守此地,实不敢越俎代庖,以至两头落空。”廖化闻言大惊,以头扣地道:“若是如此,关君侯在麦城危矣!”流涕苦求。刘封、孟达俱各怨恨关羽昔日轻慢,只是冷笑不语。廖化见苦说无用,勃然大怒,起指二人骂道:“汝辈见死不救,必无善终!”忽然二人闯进道:“岂是见死不救!我等自引军去救麦城!”廖化大喜,一看却是刘唐、杜迁。刘唐道:“自守襄阳,不合被曹军攻陷,又断了路,只得到上庸暂避。既然关侯有难,我等当奋力援之!”于是与廖化一道,点起本部数千军士,出了城关。杜迁对廖化道:“以我这些军马去救麦城,犹杯水车薪。元俭可赶紧再去成都,请汉中王发大军后援,迟则无补矣!”廖化闻言,身以为然,于是孤身又赶往成都。刘唐、杜迁待廖化走后,便整顿军马,往东南开进。行无远,前面曹军立营当住去路,营头大旗高扬,正是唿延灼、孙立。杜迁、刘唐暗笑,于是各自列阵相对,从此便在这边日日厮杀,许久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再说马良同个士卒,一路风餐露宿,到了武陵郡府,求见吴用,诉说麦城情形,请吴用速发救兵。吴用微微皱眉道:“现我公安军疫病流行,交州那边援军又没有消息,加上隔江数百里遥遥,恐难相救。”马良道:“虽然如此,还请加亮勉为其难,发精兵前往,纵不能解得麦城之围,也稍安将士之心,以待两川大兵支援。若是坐视不理,恐汉中王怪罪。”,吴用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这里且先整顿军马,预备出援。季常请再往零陵,约会徐宁将军,两处一次行动,如何?非我胆怯畏战,更非坐视不管,实是如今川口诸县俱被东吴所占,我这两郡背靠交州,独当东吴大军,不敢贸然举动。”马良道:“如此甚好。便有劳加亮整备军马,我先往零陵去也。”吴用道:“季常远来辛苦,且先用酒饭,然后出发。”马良道:“多谢加亮。”吴用叫过宋清,给马良准备一桌酒席。马良沿路奔波,飢疲难当,一阵狼吞虎咽,吃得饱了,换过马,匆匆辞别吴用,出南门往零陵去。吴用待他走后,叫过井木犴郝思文,密密嘱咐道:“这马良的酒饭中,下了少量蒙汗药,虽不致立即昏睡,却也出城不远。你即刻带三两个精干心腹喽罗,乔装出城,于路赶上,一刀杀了,免除许多麻烦!”郝思文领命而去。吴用正欲休息,却见大刀关胜急沖沖大步进来,不由一惊。正是:彼处将军方被困,此间兄弟先挂心。不知关胜此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三十五回:大刀将乔装救祖,美髯公浴血归神 且说关羽被困麦城,马良往武陵求救,吴用虚与委蛇,却叫郝思文带人于路追杀之。忽见关胜大步进来,问吴用道:“军师,方才马良先生来,莫不是关公求救?”吴用道:“正是。”关胜道:“军师准备如何?”吴用反问道:“将军意欲如何?”关胜略一顿,道:“军师,好教前番已说过,关公是我先祖,且为人忠义,千秋共怀。今日被困,若再等被害,是英雄落难,令人扼腕泣下。末将这里大胆恳请军师,发兵救援,免了这一桩千古惨烈憾事。”吴用摇头道:“将军的心意,我自明白。只是一则眼下东吴大军云集荆襄两岸,我这里寡不敌众,危局难撑,川中救兵又不知何时到,交州柴大官人也没消息,贸然出兵,只恐救不了麦城,反把武陵再拱手送与吴人;二来,我等随宋江哥哥来此后汉,为的是扫灭魏蜀吴三家,混一宇内。自家实力,如今尚且薄弱,经不得反覆的。若是为刘备的死活,却把自个家底折腾再三,殊非明智;三则,这关公殉身麦城,乃是天意,逆天而行,恐难有成。”关胜听得“天意”二字,愤然道:“我等一百单八人来此后汉,欲教江山改朝,万民易主,岂不正是在逆天而作?关公一世英烈,万古敬仰,天意又岂定要取他性命?军师道理说穿,无非还是不肯救关将军,怕的是消耗自家气力,却保全刘玄德羽翼,有碍日后夺取天下,是也不是?”吴用被他说穿,一时无语,关胜拍案起道:“军师既是此意,在下也不敢强逼。公明哥哥的天下,自然是要紧的。俺即刻率本部三百亲兵,独自往麦城去,与关公同死一处,虽然愚蠢,也还算不愧得关氏血脉!”欲出门去,吴用心下暗自咬牙,急止之道:“且慢!”关胜停步,却不回头。吴用道:“将军请少待片刻。”起身蹩进内室,片刻拿了一封锦囊出来,对关胜道:“将军拿此锦囊,带本部三百军,我再拨与一千精兵,昼伏夜行,寻小路赶到麦城,再拆开看,或可救得关公。只是将军自己这一路风险,却是无数的了。”关胜大喜,下拜道:“多谢军师!”接了锦囊,急匆匆又出门点兵去了。吴用在屋里,自顾嘆息。 第102页 过不多时,宋清进来道:“关胜哥哥带兵哪里去了?”吴用道:“往麦城救关羽去矣。”宋清大惊:“以千余孤军深入重地,岂不危险?莫非加亮哥哥授了什么妙计?”吴用摇头道:“计策倒是给了一个,只恐瞒不住陆逊、吕蒙。如今关公性命还是难保,只怕关胜将军又要赔上作添头了。”宋清诧然道:“如此军师如何令他去了?”吴用嘆息道:“关胜将军性子仿佛乃祖,我屡番劝谏,他只不听,眼看要闹起来。与其教他在这里把其他弟兄心都吵冷,不如让他自去,也算人各有志吧。”宋清闻言愕然:“如此对其他弟兄怎生交代?”吴用道:“某自有安排。” 关胜引兵一千三百名,出了武陵,于路口聚众,开酒豪饮。自己先吃两碗,慨然道:“今日吴加亮军师因畏惧吴军势大,不敢倾军北援,俺自同诸君去救关君侯。君侯威震华夏,忠义无双,我等又如何不能以为榜样?诸君若有畏惧,可先自去,有血性者,尽同我北进麦城,虽九死无怨矣!”众军士感他豪迈,尽皆振臂高唿。一顿酒吃下来,便即出发。吴用教关胜昼伏夜行,他却昼夜兼程,一路风驰电掣般往麦城而去。所幸东吴新定荆州,只把几个大县城牢牢把住,其余各处,尚且不及看顾;又关羽尚在麦城,又恐刘备大军几时出川,因此对关胜这一路军马,甚少留意。由此过公安,渡长江,一路数百里,皆无阻拦。 这日上午,人报离开麦城十里,有吴军营寨。关胜召集众军道:“烈士舍死,今日是也!”将衣甲尽弃,跨枣红马,提青龙刀,当先杀入吴军营中。这一阵却是东吴军蒋钦营地,蒋钦闻有军闯寨,急急点兵出迎,正逢关胜。战无十合,被关胜奋不顾身,大刀挟风,招招见杀,蒋钦不由心惊胆战,退往一旁。吴军纷纷闪开,关胜自顾前沖。不数里,又杀进徐盛营地。徐盛见关胜捨命杀来,也不敢相拼,关胜大唿挥刀,马前死尸横竖,杀得东吴众将士毛骨悚然,一阵又冲过。城上赵累看见,急忙开了城门,放关胜进来。背后东吴兵一拥而进,又把城池合围,依旧是铁打铜铸,水泄不通。 关胜杀进麦城,关羽见得大喜道:“将军如何来了?吴加亮意思如何?”关胜含煳道:“武陵、零陵一带,吴军势大,故加亮哥哥先差我引军前来接应。不知此处情形怎样?”王甫道:“吴军在外围困数重,不时攻打,城中军士又时有逾墙出降者。且粮食将近,实难支撑。”关羽呵呵笑道:“古人云年过五十,不算早夭。老夫度年五十五载,死于阵前,又何足道!且今日见关胜将军如此忠义,捨生突入麦城,老夫死而无憾矣!”言罢大笑。关胜见他雄烈,不胜感激,泣下道:“某今随君侯,虽死无恨,愿保将军突围回川,捲土重来!”赵累道:“城中粮草已尽,若是多加耽搁,只恐更难突出。最好乘关胜将军杀入,今夜便开城突围,杀回西川去。”关羽道:“只怕关胜将军方才苦战到此,将士疲惫。”关胜高声道:“君侯何出此言?军情紧急,度势而坐,岂能但计较士力疲惫耶?某虽方到,尚能一战,君侯不必在意!”王甫道:“既然如此,麦城有两条道,城北小路,通上庸,城南大路,通西川。当走何路?”关羽道:“吴贼必以我回西川,我却偏生从小路走上庸。”赵累道:“小路恐有埋伏,不如从大路突围,将军刀马娴熟,吴人自不能挡。”关羽笑道:“若从大路走,某自有赤兔马,然部下数千军士又如何?彼等不弃我,关某安能弃他?”关胜忽然想起一事,取出吴用锦囊,看了一看,道:“君侯且慢,俺这里有一计。”关羽道:“何计?”关胜说如此如此,王甫、赵累皆道:“甚好。”关羽却道:“如此置将军于死地,岂老夫所为!”关胜大急,泪下道:“君侯一生忠义,岂不与末将忠义机会?若是不允,末将即刻自刎于堂前!”关羽看他慷慨,沉默片刻,解下自己身披翠绿衣袍,批于关胜肩上——那衣袍甚是陈旧,却是十五年前,许都城北桥头,曹操临别所赠也。于是各人自去准备。 再说陆逊闻说有军马杀入麦城,急召蒋钦、徐盛相问。蒋钦道:“杀入敌军不过千余军马,只是为首武将身形魁伟,甚是勇勐。”陆逊道:“关羽得生力军杀入,又兼本处粮草不能持久,今夜定要设计突围。”吕蒙道:“城外两条道路,伯言看关某走哪条?”陆逊笑道:“休得管他那条,我两处都设下兵马堵截,看他不束手就擒!”当下击鼓升帐,汇集众将,令蒋钦、徐盛于城南立寨,周泰、韩当于城北立寨,又令潘璋引兵二千,于城北小路离城二十里处埋伏;遣丁奉引军三千,于城南大路三十里处列队。吕蒙都督自引大军,屯驻中间接应;朱治引战船在襄江巡视,防关羽从水路走脱。陆逊自引五千精兵,分作小队,各处巡行。严令诸将:“只需守把自己这一路,不必顾及其他,便是大功。若分心他事,走了关羽,定严惩不怠!”众将各自领命而去。 当夜二更,麦城南门打开,关胜全副披挂,外罩关公战袍,杀出门来。马前周仓提大锤开道,身后大旗书“汉征东将军汉寿亭侯关”,黑色之中,东吴众军哪里看得清楚,纷纷乱叫:“关羽来了,关羽来了!”蒋钦、徐盛急急点兵上前交战,关胜奋起神威,精神抖擞,大刀如行云乱盪,抵挡二将,面无惧色。那蒋钦、徐盛俱是东吴名将,又岂甘落人之后,双双夹击,一场好战,有诗为证: 第103页 银枪索命,大刀惊魂。银枪将是东吴双俊,忠心匡扶碧眼主;大刀将号梁山五虎,赤胆闯破汉家业。银枪如电,进刺退挡皆暗藏杀机;大刀挟风,横扫竖噼各追命喋血。三英未见怯敌胆,六臂各施斩首能。蛟龙争珠噼浪底,群虎霸道震山林。 三将丁字儿厮杀,战五六十回合,不分胜败,蒋钦、徐盛部下军卒纷纷围上,与关胜麾下兵士格斗。早有人报知陆逊、吕蒙。陆逊急亲带一千军马来看,一面严令北门周泰、韩当,大路口丁奉等不得乱动。便看星光下关胜越战越勇,徐盛、蒋钦亦寸步不舍。忽然周仓跳将出来,举锤便打徐盛。徐盛急横枪去格挡,不防周仓一锤打在徐盛马臀之上,那战马吃痛,惊嘶一声,把徐盛颠下来。周仓上前一步,举锤便打,一旁吴军士卒急忙上前相救,吃周仓大锤乱盪,死尸接连扑地,打死二三十人。徐盛乘机换马退下。此时蒋钦一人敌不过关胜,被他沖开营盘,直往大路而去,周仓迈开大步,紧紧跟随,陆逊看见,急令部下众军上前截杀,把关胜、周仓随身士卒,杀去大半,一面叫蒋钦引精兵一千,随后追去。关胜、周仓只顾急急奔走,约莫一个时辰,到大道岔口前,只见三千吴军,阵势俨然,把路口牢牢封住。丁奉提刀立于旗下,朗声道:“关侯既到此,何不下马歇息,也免将士辛苦?”关胜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纵马上前,丁奉轻轻挥手,三千吴军吶喊杀上。这边所剩士卒不多,须臾之间,尽皆战死。周仓怒吼挥锤,打得东吴兵将血肉横飞,怎奈身入重围,战得久了,这里中枪,那里着箭,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却是毫无痛楚之色,兀自挥锤死战。吴兵看他英勇,都不敢死死进逼。周仓怒吼不住,声音却渐渐放低,忽地大叫一声:“啊也!”把右手锤抛出,将一员东吴副将打下马来,接着垂手而立,再无声息。众军看时,已然气绝。这时丁奉截住关胜厮杀,大战三十余合,背后蒋钦引军赶到,双战关胜。又有吴军偏裨骁将数员,齐上围攻。关胜面无惧色,大战众吴将,大刀青光直贯,刀光住时,往往一将落马,神威无双。毕竟连日奔波,又未得半日静息,百余回合之外,刀法渐渐乱了。蒋钦此时已看出此人不是关羽,口中劝降:“将军勇武,何不归顺大吴,以建功业?”关胜冷冷微笑,还是不答。蒋钦气恼,枪法加急。再战四十余合,关胜气力不支,一个手慢,被丁奉一刀砍伤肩头,大叫一声,转头怒视,早被蒋钦铁枪从前胸穿透后背,梁山大刀关胜双目圆睁,气绝身亡。东吴众将,被他刀下噼杀十数员。有诗赞曰: 驾雷入汉缘奇运,独闯孤城义不群。有生施展英雄气,无愧关氏忠勇名。 这边关胜打“汉寿亭侯”旗号出城不久,关羽与关平、赵累亦开了北门,直走小路。方到路口,吴军寨中兵马齐出,灯笼火把,照耀得明如白昼。周泰、韩当哈哈大笑:“哪来的贼将,休想从此过!”关羽见状,丹凤眼微闭,傲然道:“汉寿亭侯关云长在此,欲战者自管放马!”周泰、韩当齐声唿喊,指挥众军将冲杀上来,关羽、关平并马上前,两边厮杀。吴军势大,汉军多有死伤。关羽父子施展浑身武艺,连斩吴军骁将数员,杀开血路,穿寨而过,随后军士,多陷没于阵中。赵累手段有限,被周泰所斩。关公父子不敢恋战,急急脱身,顺小路奔走,背后吴军奋力追杀,直奔走十余里,方听得追兵杀声渐远。回顾身边,只余百数十骑。关羽嘆息道:“今番如得脱,是全亏了关胜捨生相助。只不知他可曾得生。”关平道:“以千余疲卒,投身大敌,恐难倖免。”关羽闻言黯然,关平道:“父亲,此地不可久留,当速投上庸,会同汉中王大军,再谈復仇。”关羽点头称是,父子二人引众一路奔走。只见小路两侧,山石夹立,灌木丛生,关公道:“此地易中埋伏,当速离开!” 行无二十里,只听一声锣响,两旁伏兵齐出,当头潘璋拦道大喝:“关某休走,到此地还不下马就擒!”关公大怒,挥刀上前,潘璋跃马相迎,战无三合,遮拦不住,回马便走。关公策赤兔马紧追,看看赶上,璋部下司马马忠挺枪上前抵挡,交马只一合,关公大叫一声,青龙刀起,但见血光飞溅,将马忠连人带骑,噼作四段,吴军皆看得心惊胆裂。关羽长笑一声,看看潘璋去得不远,急提缰追赶,未料行不数步,脚底喀嚓一声,踏翻一个陷马坑,深及马腹。关公一惊,两边草丛里早钻出十数个长枪手,纷纷往赤兔马身上乱搠,那宝马悲鸣一声,头颈垂下。关羽大怒,龙刀化作光影横扫,将七八个吴兵尽数砍翻。潘璋乘机圈马从背后逼近,轮刀便砍,关羽座下马失陷,转身不及,急急偏头躲避,已被一刀划过脖颈,顿时血如泉涌。潘璋大喜,正待上前割取首级,只听得关羽怒声长啸,飞身从马背上跃起,端端跳到潘璋马前,眉目全开,怒容可怖。双足未点地,右臂单执青龙刀,当头噼下,正一好似蛟龙入海,勐虎扑牛,潘璋惊得目瞪口呆,早被关公刀光过处,从肩至肋,挥作两截。吴军将士看了,发一声喊,四散溃逃。关平在后面看得,急急上前,只见关羽右手执刀拄地,左手拂动美髯,哈哈长笑数声。笑声未落,气息全无,已是一道英魂升天去了。有诗赞曰: 汉末才无敌,云长独出群: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镜,《春秋》义薄云。昭然垂万古,不止冠三分。 第104页 关平见云长身故,下马放声大哭,哭了片刻,復又咬牙上马,提了关公的青龙偃月刀,四处追杀吴兵。未及,只见路东头旌旗招展,吕蒙、陆逊引千余精兵杀到,关平悲愤异常,全不顾得自家退路,挥刀便向吕蒙杀去。吕蒙上前交战,只觉关平刀法兇狠,不到十合,不敢支撑,打马退开。陆逊看关平势如疯虎,便叫吴军乱箭齐发,关平身中数十箭,倒地身亡。 陆逊、吕蒙一战取了关羽性命,回顾一夜恶战,相顾都不由悚然。陆逊嘆道:“关公不愧世之虎将,虽死,威势炽然!”吕蒙也唏嘘不已。两个整顿军马,且入麦城。那王甫自关胜、关羽分两路杀出,带数百个伤残士卒守城,被徐盛、韩当指挥军马,须臾攻破,王甫自刎而死。至此,关云长北伐襄樊之惊世雄师,尽数覆灭。 次日,陆逊携带关羽、关平等人首级,乘快船东下报讯,其时孙权驻扎九江,见了关羽首级,大喜,握陆逊手道:“吕子明与伯言,真乃天赐与孤,无愧公瑾、子敬之后继也!”忽然张昭自南徐到来,孙权忙请进见。张昭看了关羽首级,摇头道:“关云长身死,曹公心腹之患解除,我东吴却要大祸临头矣!”孙权大惊,忙问缘由。张昭道:“乘虚夺取荆襄,本是当为,只是何必取了关羽性命?那关羽与刘备,情同手足,今被刘备得知,必起兵前来报仇。他有两川之兵,诸葛、庞统、法正之谋,马超、张飞、黄忠、赵云之勇,又有梁山军为爪牙,又占据交州、荆南数郡,窥我侧翼,若是一发前来,如何抵挡?”孙权听得跌足道:“孤之失计也!似如此怎生是好?”张昭道:“如今但有一计:主公可叫关公首级,送往许都,献与曹操;一面却将其尸身厚葬,使刘备以为杀关羽乃曹操主使,移兵北向,则我江东可安如磐石也。”孙权听得点头,忽见陆逊在一旁冷笑。孙权问:“伯言有何高见?”陆逊挺身站出,慨然道:“张公如何说出气短话来!昔日曹孟德大军南下,文人皆以势如累卵,而周公瑾、鲁子敬力排众议,发兵西进,遂有赤壁之捷。今我江东地方千里,带甲十万,覆手而取荆州,受降兵卒无数,缴获钱粮如山,锐气正胜。刘备若敢提两川兵来,正好擒之,何必示弱!若是送关羽首级与曹操,曹操却也将计就计,把首级厚葬,反教刘备攻我,岂不自讨没趣?张公此计,甚是不妥。”孙权道:“那以伯言看来,该当如何?”陆逊道:“如今荆州方定,川中必定惊怖。可一面连接曹操,教兴兵从长安攻打汉中,我东吴一面自点军马,乘川兵未至,攻取武陵、零陵二郡,并取交州地方。如此,则荆楚连接一体,兵足地广,刘备纵来,不足惧也。若是少有迟延,被他復占据交州、两郡,恐难图谋。”孙权闻得大喜,便教陆逊安排。正是:方恐西蜀復仇志,先看东吴开疆心。未知陆逊如何计划,请看下回。 ***************************************************************************** 第三十六回:吴用诡兵战陆逊,柴进巧计保交州 话说吕蒙、陆逊引军夺取荆州,乱军中斩了关羽父子,时建安十九年腊月初八也。报与孙权,孙权恐刘备来復仇,遂先发制人,教陆逊安排。陆逊道:“今关羽部将徐宁占据零陵,梁山军吴用占据武陵,为荆州腹心之患,当速取之;交州地域广大,附扬州后庭,亦当图之。”孙权道:“只是以我东吴军马,安能同取两处地方?”陆逊道:“这个不妨。可由不才提兵数万,攻取荆州两郡;一面教步骘、吕岱引精兵,自扬州入交州,晓谕士燮、柴进,令其归降。若得顺从自可,纵然不从,亦教他不得发兵北援吴用、徐宁。待我攻取二郡之后,两路夹击,必取交州也。”孙权大喜,便发陆逊引兵二万五千,往公安,会同程普、黄盖,预备进攻打二郡。教步骘、吕岱引军一万五千,从桂阳,取道始兴,进迫交州。却教吕蒙整编收降军马,驻防荆州,以当刘备川军。 陆逊同徐盛、丁奉赶到公安,会了程普、黄盖。陆逊便道:“吴王有令,着不才节制诸军,攻取武陵、零陵,还望两位老将军多多相助。”程普道:“这个自然从命,便请伯言发令。”陆逊先拜谢了,便道:“如今,我欲以本部人马取桂阳;却请程德谋,分一半兵与黄公覆往零陵去,助孙皎攻城;程公自引一半人马,到长沙安营,沿湘水巡行,连接两头军马,一面押运粮草。我自提本部兵二万五千攻打武陵,却请借调甘兴霸为先锋。”程普道:“尽从君命。”于是分派已定。 吴用在武陵城中,先要向众兄弟交代关胜之事,只得说关胜将军一心救护关云长,强引军北进,生死未圤,凶多吉少。一面只教众人安排巡防,预备吴军来攻。忽报东吴大将陆逊,起兵二万五千,甘宁为先锋,陆路杀奔武陵城来。吴用便教李应、宋清守城,自与秦明、郝思文、宣贊引军一万,出北城门相迎。两阵排开,陆逊出马道:“汝荆州已归我大吴,关羽授首,今日何不早早降顺,不失建功立业。若有执迷,只恐天命不佑!”吴用还未答话,早恼起霹雳火秦明,暴叫一声:“你这厮夺我城池,害我关胜哥哥,还敢在此耍嘴!”提起狼牙棒,拍马杀出阵来。对阵丁奉提刀出迎,两个阵前交锋,大战三十余合,梁山旗下宣贊杀出,对阵甘宁当住。再战二十余合,吴用忽叫鸣金,梁山军一起便退。甘宁、丁奉哪里肯舍,紧紧追来。陆逊道:“可分前后两军追赶。”便看梁山军退到城下,后面吴军已经裹上来,梁山军一部进城,其他分两路绕城而走,秦明、宣贊各自引军断后。甘宁、丁奉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分兵追赶!”于是两路绕城追赶。军尾刚过,忽然北门再开,扑天雕李应引生力人马,杀出城来,却去截甘宁、丁奉两军后尾。前面秦明、宣贊又反身杀回,内外夹击,吴军大乱。甘宁、丁奉两边死战抵住,又听背后旗鼓喧天,陆逊引后队杀到,反把李应围住。吴用在城中看见,急令郝思文引先前退进城军马,再开东门杀出,绕去抄袭陆逊军的侧翼;又叫宋清带强弓硬弩,到北门城楼上排开,杀伤吴军。两下混战半日,陆逊见天色将暮,恐士力疲乏,鸣金收兵。梁山军也自退回城。 第105页 回到城中,吴用嘆道:“陆逊用兵,真不凡也。我军少于彼,又兼荆州方失,士气不振。不如固守坚城,以待其变。”于是约束三军,只不出战。陆逊挑战数次,见梁山军只不出,于是在城外扎下左右两个寨子,互为犄角,以图长久。 那吴用在城头看了数日,这天下来,回到衙门之中,召集众人道:“看东吴军分两翼立寨,相互接应,俺却要他中这一计。”李应道:“不知是何计?”吴用笑道:“且听我安排。”便叫:“宣贊兄弟听令。”宣贊出道:“在。”吴用道:“你引二千步军,多被火把、弓箭,到吴军右边营寨边上,听城头一通鼓,放火吶喊,虚张声势,只作夜袭。若有敌军出战,且战且走,不可硬拼。”宣贊道:“是。”吴用又叫:“郝思文听令。”郝思文出列。吴用道:“你引二千军马,往吴军两寨之间埋伏,若有往来报信之人,捉住尽杀之。听城头二道鼓起,沿路放火,擂鼓吶喊。若有敌军过,则于路拦截,只是量力而行。且莫勉强。”郝思文道:“是。”吴用又道:“秦明兄弟请听。”秦明道:“俺却作甚?”吴用道:“你引六千军马,却到吴军左营埋伏,听城头三声鼓起,便冲进他左营,尽力厮杀。”秦明大喜:“甚好。”吴用又道:“李大官人引二千精兵,在敌营出十里小山头埋伏,见敌人形势,便在山背后举火,以为城上信号。敌左营军马出,举一堆火;看中路厮杀起,举两堆火。若有差池,便发兵接应各方。”李应道:“谨遵吩咐。”吴用又道:“宋清兄弟安排弓箭,严守四门,防敌反进。我引生力儿郎,以备万一。各路军一更饱餐,三更出发,不得有误。”众人皆听令而去。 且说那东吴立营,陆逊、甘宁在右营,丁奉、徐盛在左营。这夜三更刚过,忽闻城头遥遥一通鼓鸣,营外鼓譟吶喊,但见火把乱绕,无数军马往来冲突。陆逊急安排军士严防,甘宁便要引军冲杀出去,陆逊止道:“且慢莽撞,看他动静。”约莫一顿饭功夫,梁山军只是不断在营外进退,却不曾勐攻一回。陆逊勐道:“不好。”甘宁道:“伯言何事如此?”陆逊道:“这必是敌军诡计,佯攻我右营,却埋伏军马,等我左营来救,或半路截杀,或反攻营盘。”甘宁道:“那如何是好?”陆逊道:“你速引三千精兵,从中路杀出营去,朝左营急进。沿途若有敌军阻拦,奋力杀之。若得会合左营来兵,只说我这边自有防备,必然无事,尽力沖回左营,再看虚实。”话未说完,城头上二通鼓鸣,两边营寨之间一道火光腾起,又不知多少军马击鼓吶喊。陆逊道:“快快前去!”甘宁得令,提刀上马,引三千精兵,杀出营寨。 奔驰到火光之处,恰好听得城头三通鼓响。便看中间大路旁两军混战。一面正是徐盛旗号。甘宁大喝一声:“贼军休得猖狂,东吴甘兴霸在此!”将大刀舞得泼水不入,当先入围。战马铁蹄所到,血肉横飞,梁山将士,无有敢当者。郝思文看甘宁来势兇勐,急令鸣金,军中头目各自约束部下,尽数往路两边退去,须臾之间,走得不剩一个,只丢下满地死伤。甘宁与徐盛会合,急道:“陆伯言有令,休得追赶败军,急往左营再回去。”徐盛道:“既然如此,我两个一道去。”于是各自整顿军马,向左营再翻杀回去。拐过山丘,只听见左营之前,喊杀声大起。徐盛道:“果然贼军有诡计!”甘宁道:“伯言真神人也!我等齐上前击之!”遂大驱军马,杀将过去。此时那霹雳火秦明率领六千军马,沖入吴军左营。东吴军未曾防备,被他一举突破,尽力砍杀。丁奉拍马舞刀,抵住秦明死战,两边在营内交锋,吴军损伤甚大。正战得激烈,背后吶喊声起,甘宁、丁奉两军杀进围来,梁山军腹背受敌,顿时混乱。丁奉喜道:“救兵到了!“精神倍长,奋力厮杀。秦明大喝道:“今日还不死战,宁可坐以待毙乎!”奋振铁臂,挥动狼牙棒,横扫竖打,吴军兵将不敢近前。秦明且战且走,退到左营之外,甘宁、徐盛兵马大至,丁奉亦从营中杀出,三路把他围在核心。秦明咆哮连连,面无惧色。正杀之间,外围又是鼓号之声,李应、郝思文分两路杀入,一阵混战到五更时分,梁山军收兵退回。东吴军一夜鏖战,士力疲乏,也不追赶,自己回营。两军直打个平手。 待得天明,陆逊整点军马,折损千余人,心道梁山军不可小窥,于是令退军十里,以为持久之计。吴用看吴军退去,心下也释然。忽然南边流星马报,吴用心中一紧:“莫非是零陵有变?”急急询问,果然是徐宁、廖立守零陵,先抵挡孙皎军马,已是寡不敌众,近日又有黄盖前往助围,一发难以招架,因此告急。吴用眉头一皱,下城来召集众人商议道:“徐宁兄弟来信求救。若是那边零陵有失,不但我这里孤城难守,且与交州的连接也断了。我想昨夜一场大战,虽不曾得胜,也杀得陆逊不敢小窥我。这里不妨派遣精兵数千,前往救援。”秦明道:“军师所言甚是,俺愿意前去。”吴用道:“秦明兄武艺高强,我这里尚离不得的,如何能放?”宋清道:“唉,若是关胜哥哥在,不愁无人了。”吴用稍一征,面不改色道:“关胜将军性子刚烈,俺屡次相劝,只是不从,可惜了一员虎将。”沉吟片刻,谓李应道:“李大官人请去如何?”李应道:“愿从军师令。”吴用点头道:“我与你骑兵五百,步军二千,今日黄昏出发。现下先去整点士马,一面把城防向宋清兄弟交代。出城之后,多加小心。” 第106页 李应率领军马出城,一路风尘,来到零陵城下。只见东吴大军近城立寨,鹿角、箭楼,牢牢困住,正在拼命攻打。李应看得心焦,对部下军士道:“在此处耽误一刻,危急一刻,随我杀进去哉!”将混铁枪一抖,高叫:“扑天雕踹营来也!”纵马杀入。当即把外面巡哨的东吴士卒,连挑杀了四五个。一员东吴偏将上前交战,不十合被李应噼面一枪,三管齐断,仰面翻下马来。吴军士卒连连惊唿,四散而逃。李应马不停蹄,闯进第一道营盘,只听里面号鼓连连,一员老将杀出阵来,身长八尺,面若经霜,鬚髮如雪,手提一对竹节钢鞭,大喝道:“零陵黄盖在此,哪个敢闯我营!”李应也不多说,提枪上前,黄盖迎住,两个鞭来枪往,大战二十余合,李应看黄盖虽老,鞭法威勐,暗暗赞嘆,卖个破绽,拨马往斜刺便走。黄盖呵呵一笑,纵马追来,李应忽然回首,一柄飞刀破空而去,黄盖急把左手钢鞭一格,噹啷一声,飞刀倒弹出丈余,落在地上。李应心下一惊,加紧催马,黄盖大喝:“好贼子,暗器伤人,老夫今日要取汝首级!”紧紧追赶。不防李应又一回手,两道白光闪现,黄盖急急挥鞭挡时,只格开了一把飞刀,另一把从额角擦过,把鬓髮割断数十根。黄盖心里也是一凛,勒马不赶。李应乘机引军入城。这边孙皎正指挥众军攻打,闻说有援军进城,不知虚实,也叫暂时自回营寨。 李应统军进城,见了徐宁、廖立,相互说起战况。廖立嘆道:“关君侯勇武盖世,可惜心高气傲,终于身死军覆,也难怪天命。”李应、徐宁各自嗟呀。李应又问道:“近日此间情形如何?交州柴大人、士大人可有消息?”徐宁道:“甚是奇怪。交州并无消息来,我这里几次派人前去联络,均无回音。唯有一人回报,说是东吴正有军马大举逼近交州,自顾不暇,因此不得发兵增援零陵。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李应道:“如此,则是艰险了。”廖立道:“非也。关侯之败,在于自己欺敌。日下我这边零陵、武陵、交州三地连环互保,尚有军马数万,吴将军、徐将军和士燮、柴进诸位皆是文武双全之人,东吴纵使顷举国之力来攻,未必能下。稍待时日,汉中王大军必出川,届时以东吴鼠辈,安能挡乎?”李应道:“廖公渊所言甚是!我等只整备军马,严守城池便是。” 再说交州,士燮、柴进先闻得关羽大军北伐,直发书往这边要添兵增援。士燮欲待发兵,柴进道:“将军守把交州,镇定地方为要。且此间士卒,多为土人,惯于在乡土厮杀,若是千里迢迢,调拨到襄樊参战,恐难奏效,徒然消耗士力。东吴虽名与我盟,时刻虎视眈眈。万一起变,麾军自扬州来攻,易如反掌。若是为驰援荆襄,反引得这边州郡残缺,只怕将军上难与汉中王交代,下也对不起地方士民。”士燮道:“还是文引想的周到。”便发书婉拒。未及,便闻得吕蒙袭击荆州,关羽身亡。士燮大为惊怖,深感柴进所言真切。未及回神,已报东吴大军自桂阳出发,直逼交州。步骘飞书檄文打到郡府,只劝归降。士燮心中震惊,急忙请来柴进及众兄弟商议。其时士徽随刘备在成都,余皆在郡。士燮与众人看了步骘书信,问道:“诸位意下如何?”士壹昂然起身道:“兄长是真踌躇,还是戏言?我等受刘皇叔大恩,岂能听一言便降?且交州军马数万,粮草充盈,再连接蛮人,我怕东吴大军纵来,也讨不了便宜去!”士侑摇头道:“兄所言只是其一。东吴养精蓄锐数年,一朝而发,势不可挡,关公威震华夏,亦于军前殒身。我交州军马虽有数万,多是草草徵发,不习征战,精锐者又多随了汉中王去征战,余下尽皆乌合之众,昔日柴文引数千精兵前来,尚且难以抵挡,何况吴军数万,汹涌而来乎?若是死力相抗,我辈生死不论,却叫百姓受难。以某之见,不若应允归降。”士壹大怒:“汝这是何言!贪生怕死,却拿百姓来做託词!”士侑亦怒道:“生死何足道,我岂在一己之身!只是身为守牧,当镇守地方,保全士民,岂能逞一时血气之勇,而拿万千百姓做血海之沙!”两个争持不休,士燮不能决断。其余诸人,也是各有道理。 柴进看他们相争,微微一笑,道:“诸位,请听在下一言。”众人都看他。柴进道:“方才士壹大人所言甚是。身为汉家臣子,若是畏敌而降,岂是人臣之为?虽有苦衷,难免贻笑千古。”士壹听得眉开眼笑。柴进话头一转道:“只是士侑大人所言也是道理。敌强我弱,若是贸然相据,只怕他大军压境,生灵涂炭,地方残破矣。”士燮道:“如此,文引以为当用何对策?”柴进笑道:“八个字:虚以委蛇,纵虎在山。”士燮道:“何解?”柴进道:“今日之势,降自不齿,战又不及。不若一面整备兵甲,一面派遣使者,向步骘说辞,只讲军情未定,我这里暂守中立,不与吴蜀两军为敌。请他自收兵回去,待大局定,再来相商。”士壹道:“如此只怕步骘震怒,发兵来攻。”柴进笑道:“他若真有全力攻我,何必先派遣使者来劝降?攻克一郡数县,然后劝降,岂不一举可成?故我知其军力未能轻易取我交州也。此时关君侯虽败亡,却有武陵吴用、零陵徐宁,各引军马守把城池。我料吴军一时之间,必难攻取,由此,军马半数滞于两城矣。又,汉中王闻得关侯被害,必然起大军出川復仇,是故吴军不得不严防川口水陆通道,是又必须分兵。关侯既亡,曹操军力得闲,虽暂成盟约,若是要顺势直下南徐,一念耳。因此东吴又不得不分兵防曹操。由此算来,他调派往此处,能有几多精兵强将?我若直拒,他或许孤注一掷,起兵来攻。那时胜负难料,我也不为。我若假言应付,他必心存侥倖,不敢贸然进军。又因我说待大局定时方才商量,他如上报,孙权必更添兵往他处,以图取胜,好诱降我交州。如此拖延时日,则交州安如磐石矣!”士燮听得大喜道:“柴文引真高人也!”柴进逊笑道:“大人过奖。只是虽有此谋,必须整顿兵马,以防万一。某愿亲自前往,游说蛮王摩罗,共联兵势。又,汉中王与孙权交兵,万一有所成败,愚意以为,那时大局一定,非我负主,再按士侑大人所言,保全地方百姓,亦未见耻。”士燮等身以为然,于是一面发书告步骘,只推说未见胜败,不敢擅决,以免地方反覆,百姓遭难。一面整顿军马,以备交战。步骘得报,果然犹豫踌躇。一面教前锋军马且慢前进,一面飞报孙权。孙权闻之,也甚难断。思索再三,便教步骘军马屯驻不前,一面却从他军中抽调六千精兵,往武陵增援陆逊去也。于是交州地方,再无忧患。士燮等弹冠相庆,自此更把柴进当作宝贝一般。 第107页 再说汉中王刘备在成都,闻之荆襄战况,初时节节制胜,喜不自胜。后闻曹操遣徐晃往战,刘备心中略有担忧道:“徐晃与云长相处日久,彼此熟悉。云长不记他的得失,他却是个有心人,只怕云长为他所乘。”诸葛亮独道:“徐晃虽然智勇双全,尚未见能胜过云长。我所虑者,云长一心只顾襄樊,若被东吴乘虚而入,大计败矣。”又不久,刘封自上庸报书来,说关羽把荆州军马连同他带去援军尽数抽调襄樊,诸葛亮大惊道:“若是如此,荆襄危急矣!”刘备道:“云长久经战阵,恐未有如此轻易失计也。”诸葛亮跺足道:“正是他久经战阵,又值锐气正盛,梳于防范,必为东吴所乘!”刘备尚且不信。又不久,流星马报说东吴吕蒙袭取了荆州。不数日,伊籍、关兴到来,面见刘备,哭陈败于徐晃。不日又孟达、刘封自上庸报说襄阳为曹军夺回,关羽军马前往江陵,不知后果。刘备闻之,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大惊道:“悔不听孔明之言!云长果然有失,孤当亲提六军,出川援救。”孔明谏道:“诸军多在北路,若单以成都人马出击,恐反为敌所破。大王可先调回各路人马,编齐行伍,再做打算。云长勇武过人,虽然失去荆州,当可保全。”刘备听罢,稍稍安心。又不数日,廖化回来,说败走麦城,孟达不发援军之事。刘备大惊道:“如此则云长危在旦夕矣!”急急召集成都附近军马二万余人,同了赵云,向荆州进发。诸葛亮苦劝不从,只得教黄权、陈到暂守成都,自己相随。行到巴郡,宋江出来迎接。忽然从东又来了急报,刘备打开看时,却是说麦城陷落,关羽战死。刘备看罢,大叫一声,仰面倒下,晕死过去。正是:锦绣千里未辉耀,桃园一支先凋零。不知刘备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三十七回:诸葛亮义喻及时雨,孟子敬夜弃上庸城 且说刘备闻之关羽败走麦城,心中焦急,引成都军马便往外赶,行到巴郡,噩耗传来。刘备大叫一声,晕倒在地。众官急忙相救,半晌,方才悠悠醒转,大哭道:“某与云长,当年桃园结义,誓同生死,今日功业方始,云长他竟去了!”言迄,放声悲泣,众官相劝不得。眼泪沾衣湿透,斑斑成血。众人无不看得心酸,宋江见此,暗自感念索超、邹渊、曹正、郁保四等梁山兄弟,也是伤神不已。诸葛亮苦劝道:“大王肩负汉室兴盛,黎民安泰大业,不可过于悲痛,白白伤损贵体。当节哀顺便,以图后来。”玄德闻言,揩泪切齿道:“叵耐孙权碧眼竖子,背信违盟,害我云长。孤与吴贼,不共戴天也!”当即便叫:“速速与我召集两川军马,东进伐吴!”诸葛亮道:“此刻东吴既与我决裂,曹操又虎视在北,当缓图之,不可急于意气而自乱。”刘备道:“云长被害,孤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纵有笙歌鼓乐,岂能静心?唯仗六军之威,一举破吴,取孙权、吕蒙、陆逊一班鼠辈首级,亲于云长灵前祭奠,方可宽慰也!”诸葛亮再三苦劝,刘备执意不从,反不耐道:“军师若是怕,可留守成都,孤自前去!”两个正说得紧张,宋江出道:“大王,军师,请听俺宋江一言。”刘备道:“请讲。”宋江道:“大王欲出兵伐吴,为关侯报仇,以俺看来,甚是使得。兄弟手足之情,人之至亲。如我梁山兄弟数十人,平日和睦,设若有损,也是悲悽惨痛,况以大王帝室之尊,而与关侯三十年情谊。若是但怕大势有变,便瞻前顾后,则何以称‘义’也?若于兄弟不能尽义,又何谈为国尽忠?因此末将以为,大王正当提两川之兵,东征灭吴,以慰关侯在天之灵!吞吴之后,挟长江之势,再北伐曹操,则汉室兴復,指日可待也。”刘备听得连连点头道:“宋公明所言甚好。孔明军师不必苦劝,孤意决矣!”诸葛亮闻言,目瞪口呆,片刻,蔚然嘆息道:“既然如此,陛下当整集两川大军,并与法孝直、张益德、黄汉升等协力而进,且应安排得力之人,守把汉中关隘,防止曹魏入侵,再加调集粮草,预备舟船,然后畜力而进,方可一举灭吴——否则,若是贸然出师,设或有失,则云长在天之灵,亦将不安矣。”刘备道:“先生所言甚是。既如此,孤且驻巴郡,调集川军,以备东征!” 当夜,宋江在太守府邸内,灯下看书,忽报诸葛军师求见,宋江心里一凛,急忙请进。便看孔明便装而来。两下叙了礼,诸葛亮直言道:“公明,以你看来,若是大王起两川之兵东征孙权,胜算几何?”宋江道:“以某看来,若是指挥得当,至少有七分胜算。”诸葛亮摇头道:“公明此言差矣。关公贸然北伐,不及后路,以至十万大军,一朝溃败。现曹孙两家,皆以我为敌。若是再顷全力东征,一者,东吴必全力抵挡,我未必可胜;二者,纵然能胜,也是军国力竭,恐为曹操所乘。”宋江闻言笑道:“孔明先生忒多虑了。我倒以为,东吴可伐。一者,吴军新定荆州,人心未必归附;二者,曹操为关侯所慑,虽暂保得平安,必不敢轻易动兵。大王若是集两川之众,兼有众将士效命,予雷霆之击,东吴鼠辈,安能抵挡?若不信,俺这里且与军师赌上一次。若是我军征吴不胜,俺把成都那处大宅庭院输与军师。”诸葛亮微微笑道:“真若征吴得胜,我倒是情愿输与你十处宅院,又有什么打紧?怕只怕万一有失,大王三十载辛苦创下基业毁于一旦,届时两川皆归属他人,我便赢了你的宅院,岂得保留?”言罢坐下,轻轻嘆息。宋江看他灯下面目憔悴,神情忧虑,心中一阵不忍,乃拍案道:“军师请放心。不是俺宋江夸口,我梁山兄弟,个个手段如何,军师也当知道一二。今次大王起兵征吴,我等当竭尽全力,忠勇杀敌,管教孙权小儿死无葬身之地!”诸葛亮见他豪迈,颜色渐开,点头道:“如此是某惭愧了。公明,我还有一事,至关重要,想与公明商议。”宋江道:“先生请讲。”诸葛亮道:“前次群臣劝主公登基,坚决不从,且先作汉中王。如今若要伐吴,我欲请大王先登九五,然后降诏出师,以正其名,如何?”宋江心中又是一震,口里道:“只怕大王以汉臣自居,不肯登基。我等若是强请,却担心大王为难。”诸葛亮嘆道:“这个我如何不知?但现今天子,虽无大过,却只是曹操手中傀儡。且曹操心思诡秘,久思篡汉。主公为汉室宗亲,英明神武,若得正位,则朝廷復兴有望,天下士民皆翘首待也。”宋江忍不住道:“军师,大王登基与否,皆看大王自己意旨,军师你何必如此操心?”诸葛亮道:“公明有所不知。我自幼长于徐州,年幼之时,却突遭了一场兵劫。”宋江道:“是何处兵马?”诸葛亮道:“却是那曹操曹孟德,因父亲被陶谦部将张闿杀害,迁怒徐州百姓,大军所过,竟屠灭人民,只杀得徐西五县鸡犬不留,泗水为之阻塞。”宋江面目变色道:“我只闻曹操奸猾,不料竟有如此暴虐!”诸葛亮道:“正是。由此我便暗下决心,定要辅佐一仁厚宽容,善爱天下百姓之主,以济苍生。”宋江点头道:“大王确是仁君。”诸葛亮起身,背向嘆道:“由此,我屡番心血,皆为使大王早成大业,亦足令天下万民早享安乐。至于外间如何评说我图自己富贵功名,我也无心分辨了。身后名声,更非我辈能把握者也。”宋江见诸葛所言谆谆,心下一阵感激,道:“军师忠心一片,后人必铭记体谅。大王因关侯遇害,心下忿怒,因此誓要出师东征,以某看来,军师与其千方百计劝阻,不如多多寻思如何进兵可获全胜为要。”诸葛亮道:“公明所言也是。只因某一心想两家同盟,若是破裂,难免为曹操所并。以此看来,却是我失于计较了。既然如此,请公明所加考虑,明日大堂相议之时,再做打算。只是孙刘两家,非到万不得已,莫教同盟破裂。”宋江道:“这个自然。明日朝堂之上,俺也助先生再劝大王些,只是俺看却已是不可为也。”诸葛亮道:“公明若以理说之,则大王回心可也。”于是起身告辞。 第108页 宋江送走诸葛亮,自在灯下枯坐沉思。忽然外面传报:“东边有消息来!”却是上庸杜迁手下心腹喽罗,面带泪痕进来。宋江心中暗叫不好,忙问消息,原是说大刀关胜自南突进麦城,城破之日,与关云长同亡。宋江听了,大叫一声,扑倒在地,嚎啕不止。公孙胜宿于厢房,闻得声音,急急前来相问。宋江大哭道:“不想我结义弟兄,今又折一人!”公孙胜苦心相劝,宋江切齿道:“叵耐东吴,于我血海深仇,不可不报!明日我禀明刘备,便请自作先锋,杀入江东,屠灭孙权满门!”公孙胜道:“哥哥不可如此唐突。吴加亮去时有言,凡事不可锋芒太甚。今关胜将军身故,诚然悲愤,然若莽撞行事,只怕他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了。”宋江道:“如此,是要俺装聋作哑,不露声色耶?”公孙胜道:“哥哥若打算真箇住刘备恢復汉室,做个中兴名臣,则一时性情,亦无不可。若是欲更图大业,则当多从吴加亮之言。至于贫道,本无意功名利禄,纯为上顺天书机缘,下顾手足深情,一切唯哥哥号令。”宋江沉吟半晌,道:“公孙先生教训的是。”于是擦去眼泪,先去安寝。 次日,刘备在衙门当堂之上,召集众官相议曰:“东吴阴夺荆州,害我云长,此仇不共戴天!孤意决矣,便调集大军,东征讨伐吴贼,碎尸万段,以雪大恨!诸君有何良策?”尚书郎蒋琬出班道:“不可,近者蜀中连年动兵,士民疲惫,今荆州方失,国力大伤。且曹魏在北,再挥戈东向,是自驱二敌也。若或有失,后悔晚矣。”刘备道:“敌势虽强,孤岂以此而甘忍二弟之恨!公琰不必多言!”挥手斥退蒋琬。平寇将军赵云挺身出道:“大王,末将亦以为伐吴不可。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今大王若应万众之心,先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策马以迎。东吴侥得荆州,必不敢动。待中土收復,孙权自然降服。若是舍魏而图吴,东吴据地利之险而顽抗,兵势一交,不能骤解,则大业之成,甚是可虑也。”刘备道:“若不破吴雪恨,虽有江山万里,又何足道也!”只是不听。诸葛亮急以目看宋江,便见宋江出班,忽然拜倒在地,大哭道:“昨夜忽得军情,说我梁山兄弟关胜,舍死杀入麦城相救关君侯,亦随同遇害。乞请大王命我等为前部,东征伐吴,以报手足之仇!”一言既出,堂上众人皆惊。鲁智深大步出班道:“大王!洒家愿作先锋,取孙权首级来献!”诸葛亮不防宋江如此说,一时无措。刘备道:“鲁将军忠勇甚是可贵!卿等手足情义尚且如此,莫非孤便不如了?既如此,孤定当统率大军,讨平东吴!”众官看势,无法再劝。诸葛亮急急思索片刻,奏道:“大王,为将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今荆州沦陷,而交州消息断绝。只从上庸消息说武陵、零陵尚在死守。不如先派遣得力之人,往两郡一走联络,这边徵集大军,然后徐图,方不致有失。”刘备道:“所言甚是。众卿哪位肯往荆州一走?”便看鲁智深挺身而出道:“洒家愿去!”刘备道:“可要带多少军马?”鲁智深道:“虽要闯吴军营地,却不是去阵前厮杀,带军马作甚?只要一包干粮,两双麻鞋,再加匹骏马,俺自个儿过去。”刘备道:“甚好。如此烦劳将军,到武陵之后,联络吴用,同我这边唿应。”鲁智深道:“吴加亮本是我梁山兄弟,自然方便。他守武陵,应当无事。大王放心。”于是先告辞退出,自作准备去了。 忽廖化出班拜泣道:“关侯遇害,皆是上庸刘封、孟达见死不救,乞大王秉公处之!”刘备道:“可教子龙引五百精兵,即刻赶往上庸擒之!”诸葛亮道:“不可。孟达统率上庸兵马,迫之过急,则往投魏国矣。”刘备道:“然如之奈何?”诸葛亮道:“现有关公部将刘唐、杜迁,暂驻上庸。大王可传旨,先教刘封回成都復命;再修密旨一封,却教刘唐、杜迁将孟达生擒,就势并其军马,代守上庸。如此国家筋骨不动,二人自擒矣。”刘备道:“甚好,甚好!”便即修密旨,遣人送去。诸葛亮道:“诸事烦杂,大王宜先回成都,待军马粮草整顿齐备,然后出川。耽误于此,不利大事。”刘备从之。于是令赵云、蒋琬、廖化等引军驻扎巴郡,自与诸葛亮再转回成都,以调集诸路军马。 宋江待刘备走后,下来唤过神行太保戴宗道:“戴院长,你即刻辛苦一趟。”戴宗道:“何处去?”宋江道:“往上庸去一趟,见刘唐、杜迁两位兄弟,说如此如此……”戴宗道:“知道了。”于是出衙门,绑上两个甲马,使开神行法术,往上庸赶去。 再说刘封、孟达在上庸,看刘唐、杜迁出去救援麦城,不数日便自回来,只说麦城已破,关公殉身。孟达不敢怠慢,加紧把守,只严防曹军、东吴来攻。忽一日有使者自川中来,传汉中王旨意,以刘封为绵竹太守,教先回成都復命。一面诫孟达严守上庸。二人送走使者,孟达道:“先前不救关羽,虽非你我之过,但大王与关羽结义情深,只怕有些不悦。而今传旨,不提此事,我恐反而有诈。”刘封摇头道:“我非不知也。只是父为子纲,我纵无辜,又岂能抗命?且先回成都,面见大王,自然分辨。”孟达闻之默然,两个相别。 第109页 又不数日,刘唐、杜迁请孟达饮酒。孟达心下戒备,于是令心腹之将引数百亲卫军士,悄然戒备。达全身披挂,带十余个精兵,迳入二人寨中。刘唐、杜迁殷勤相待,酒到半酣,二人屏退左右,道:“子敬兄,请看此物。”孟达接过看时,却是刘备密旨,教刘唐、杜迁二人擒孟达,并其军众。孟达看得又惊又怒:“刘备如此对我!”杜迁道:“我等昨日接此密旨,心下甚是犹豫。只因先前与宋公明、吴加亮交往,都说将军忠勇直率,却不被大王重用,因此失意。又我等虽为关侯部将,荆州之失,实是关侯骄横欺敌之故,非将军过也。而大王迁怒将军,实非公明。为人将,又不敢违命,故请将军前来,实言相告。”孟达道:“然则二位依旧欲擒孟达回成都耶?”刘唐道:“我等兵败襄阳,蒙子敬收留,今日反噬,我等岂能为此不义之举?”孟达道:“那却又待如何?”杜迁嘆道:“事到如此,只好请子敬投奔曹操去了。只是不敢把军马教子敬带走,不然大王面前,难以交代。”孟达流泪道:“二位将军再生之恩,达摩齿难忘!”便要跪下拜谢。杜迁、刘唐慌忙拦住:“事不宜迟,将军赶紧去收拾罢。”孟达拜谢而出。 当夜三更,孟达引数百亲兵,一路杀出营门,高唿道:“我忠心待汉中王,汉中王却欲杀我,是何道理!今番投曹操去了!”一路杀出上庸城,往东而去。途经房陵,申耽、申仪闻之,计议道:“我等也未曾援救关羽,孟达走了,怕刘备不反责我等?”于是也随孟达而去。上庸兵马数千,尽数归刘唐、杜迁统管。二人回报刘备,刘备虽懊恼走了孟达,却也无奈。于是加刘唐为中郎将,杜迁为校尉,就掌管上庸军事。孟达、申耽、申仪引千余人一路奔走到了许都,曹操见过,问道:“闻公昔日引刘备入川,立了莫大功劳,又安置上庸险要之地,军马数千,足见重用。如何今日反来投我?”孟达泣下道:“非我背主也。皆因玄德公不纳忠言,因疾我不救关羽,欲擒我杀之。故而亡命至此。”曹操笑道:“今得将军,我可因此再图蜀乎?”孟达道:“某一时不明,引刘备入川,反教自身尴尬。今日到此,只图苟延,不敢再以自家功业,祸害川中百姓。”曹操闻言,正色贊道:“公真义士也。”便以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令其自募部曲。 再说刘备在成都,已将诸路军马调集,预备东征。闻说孟达投曹操,受封将军,又得其书表曰:“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创,假势吴、楚,是以有为之士,望风归顺。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臣犹自知,况于君乎?今王朝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足自愧!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舅犯谢罪,逡巡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哉?欲洁去就之分也。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勛,自繫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昔申生至孝,见疑于亲;子胥至忠,见诛于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感慨流涕;而亲当其事,益用伤悼!迩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復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臣诚小人,不能始终。知而为之,敢谓非罪?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臣过奉教于君子,愿君王勉之,臣不胜惶恐之至。”刘备览表大怒,先教带刘封前来,责之道:“昔日我教你引军出川接应关云长。他是孤结义兄弟,亦是汝叔父。汝在上庸,为何坐视不救,以至云长身亡?”刘封道:“父王容禀。非我不救也。昔日父王令孩儿引兵一万入荆州,以为后应,不料被关将军强将我军马尽数调往樊城。孩儿苦口相劝,只是不从。待到樊城兵败,荆州倾覆,孩儿是单人匹马,寄居上庸,军马皆是孟子敬的,我如何好救得?父王欲我死,不敢偷生,只是要事务必禀明,以免父王有所雍塞。”刘备听他说得有理,心下沉吟,教且监于成都。诸葛亮道:“刘封明睿刚勐,大王在日,尚可制约;待易世之后,恐于嫡庶之间,难以驾御。不如乘此除之。”话方说完,庞统连连摇手:“不可不可!孔明你是大义之人,如何心思也忒狠!荆州之失,关侯之亡,刘封确无大过。若是乘机杀之,恐难堵天下之口,且于大王仁德之名不利!”刘备闻之,踌躇再三,想起刘封昔日父子之情,终是不忍,于是道:“罢了,士元言之有理,便恕他这一回。”诸葛亮嘆息不语。忽然报卫将军马超来禀,拿获谋反之徒。刘备大惊,忙教带进来。正是:慈孝难辨螟蛉事,兵火反在萧墙间!不知所拿何人,请看下回。 ***************************************************************************** 第三十八回:鲁智深打虎交友,刘玄德出师伐吴 且说刘备正在审刘封之事,忽然马超进来禀道:“拿获彭羕谋反,前来禀告。”刘备忙问情形,马超道:“数日前我部下军士,于城外小路巡探,拿得一个细作,搜出书信,却是彭羕送往上庸与孟达的。我便请彭羕来饮酒,酣醉之间,彭羕说出许多大逆言语来。”刘备怒道:“孟达坐看云长覆亡,罪不容诛;彭羕竟然与之串谋,必不可恕!”庞统劝道:“彭羕性情狷狂,故而出言无状。昔者以此得罪刘璋。念其从军有功,姑且儆之可也。”诸葛亮道:“士元此言差矣。彭羕虽为狂生,却有谋逆之意,因自恃功劳,以主公不曾重用,所以心下怨愤,终不可消也。且此辈恃才放旷,常祸乱法纪。昔者刘璋治蜀。疏于规矩,因此狡民恶徒,地方不宁。今益州初定,当以严法为本,若有姑息,后再难大治也。”刘备道:“此言是也。”便教将彭羕收监审讯。彭羕在狱中几番状辩,终判处弃市。不料行刑前一日,典狱官忽报说牢房夜来起火,彭羕竟尔失踪。刘备大怒,令中尉尽力追查,只是不见。刘备无奈,只好作罢。 第110页 又过数日,张飞携子张苞,自汉中回,面见刘备,大哭道:“昔者我与二位哥哥桃园结义,不想今日二哥竟先去了!”刘备被他说起,心下酸楚倍增,两个抱头大哭,及至晕厥。旁边众官劝住。刘备握张飞手道:“满座群臣,皆不知握兄弟情深。今日孤与卿合力,共报大仇!”即叫张飞总领各处兵马,一面徵集粮草,制备战具,预备伐吴。只等鲁智深探回武陵、零陵消息,便要兴师。 再说鲁智深单人独马,风尘僕僕,便装往武陵道路上赶。出得川口,便是吴军地界。虽然,鲁智深不走大路,只穿五溪小道。这一带本不利大军行动,因此吴军亦只驻留小股军马哨探。鲁智深一路渴饮山泉,飢餐干粮,不曾有分毫耽误。行十余日,已近武陵。 这日中午,翻一座山,虽不甚高,方圆却大。鲁智深从早起身,走了两个多时辰,饶是身强力壮,也觉疲惫,于是拣处树荫坐下歇息。干粮连日已吃得所剩无几,勉强挑出些揉碎的,草草充飢。正吃间,忽然闻见一阵腥风,鲁智深心道:“不知又是甚么野物来了。”一边站起。方才要去拿禅杖,只听半空中一声虎啸,山谷隐隐迴荡,一头掉睛白额大虫飞身扑出。鲁智深勐吃一惊,急急偏头掀腰,那虎从头上过去了,鲁智深就势回头,虎腰上狠狠一拳,那虎吃痛,叫一声,就地打个滚,又扑上来。鲁智深看那虎,比之北地勐虎,个头小些,却是兇勐敏捷。智深往后一闪,那虎扑个空,鲁智深乘机一把按住虎脖颈上五花皮,另一手捏了拳头,咚的一声,捣在老虎左边耳根之上。原来虎豹之类,耳根乃是要害,老虎吃这一拳,怒号一声,将两个前爪往上一掀,鲁达急忙把身子往前一纵,闪过两爪。待要双手卡住它脖子,那虎发力往前一窜,竟然挣脱,转身怒视智深,再扯个长啸,枝头树叶纷纷掉落。鲁智深看它作势欲扑,豪兴大发,也大吼一声:“来!”拉个拳势。那虎闻声竟而畏缩,对峙片刻,转身便跑。鲁达哈哈一笑:“哪里跑!”开腿正欲追赶,忽地斜刺里射来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老虎天灵盖。那虎痛叫一声,抢前再蹿几步,倒地死了。鲁智深赞嘆一声:“好箭法!”抬眼看时,前面山冈上几个蛮人,遍体金银穿戴,为头一个身长八尺有余,披头散髮,生得是一张四方大脸,血喷口,狮子鼻,碧眼突出,剑眉倒树,手挽弓箭。鲁智深哈哈大笑:“好汉子,你箭法甚是厉害!”那蛮人道:“你这秃大汉徒手打跑老虎,更比我强。”一边说,一边走下山冈。鲁智深上前,蛮人一把拉住他手道:“我两个结拜兄弟,如何?”鲁智深道:“甚好。不知你是哪个?”那蛮人道:“我乃是五溪番王沙摩柯也。统带这五溪十万蛮人。秃大汉是哪个?”鲁智深道:“我乃是当今汉中王刘备刘皇叔部下大将鲁智深。你既是番王,可认识交州摩罗、摩沙兄弟?”沙摩柯道:“也是我的兄弟。”鲁智深道:“是了,我先前与他们结拜,便听说过你。”沙摩柯大喜:“既然如此,我两个再结拜一次。”当下不容分说,把鲁智深拖到自己寨子中。番丁把大块肉、大坛米酒搬出,两个开怀畅饮。一人喝了两坛,沙摩柯从腰上拔出一把弯刀,割破手指,滴血到酒罈中,鲁智深如法炮制。两个把血酒分饮了,互相拜了三拜,相视哈哈大笑。 两个计较年纪,沙摩柯大鲁智深三岁,于是为兄。沙摩柯问道:“兄弟既然是刘备的大将,为何不带兵打仗,却一个人到我这五溪来?”鲁智深道:“是因为东吴孙权背信弃义,夺取荆州,把我一些兄弟隔断在武陵、交州。因此汉中王派洒家前去联络。”沙摩柯道:“这个我倒知道一些。前日此地来了一些吴兵,我也没多招惹。兄弟既然是刘备的大将,可要哥哥我帮你打仗?”鲁智深大喜道:“如此甚好!不知道哥哥能出多少兵马?”沙摩柯道:“待得要厮杀时候,千万人一唿便得了!”鲁智深道:“既然如此,且拜託哥哥一个事。待日后我联络两边人马,攻打东吴,哥哥前来相助。我这里回去也与汉中王说,必不亏待了哥哥。”沙摩柯道:“自家兄弟,说这些作甚。来来来,再饮两坛!”两个尽兴吃喝,直到深夜。 次日大早,鲁智深辞别沙摩柯,继续前行。不数日,到了武陵。便看见东吴军马,分两个寨子,迫近武陵城下。原来吴用坚守城池,本来不惧,但为分了李应二三千军马去增援零陵,以至这边兵力薄弱,三番出城袭击,均被陆逊杀退,加上陆逊又得了孙权援军,因此吴军再度逼近城池。鲁智深见状,也不多说,把马一夹,便往城内奔去。旁边吴军看见,寨子里放出数十个兵士来,乱箭齐发。鲁智深把禅杖一阵舞动,尽数拨在地上。本待进城,看那吴军可恶,大吼一声,拍马迎着冲上。片刻间闯进队中,禅杖舞动如磨盘,血影之中,顷刻打死吴军十三四人,剩下的发声喊,抱头鼠窜而散。也有几个吓得呆在地上,鲁智深哈哈一笑,并不赶杀,自回马进城。 城上吴用早已看见,急忙出来迎接。把鲁智深接到衙门,摆开酒饭。鲁智深看那酒只是寻常村醪,又寡淡无比;那菜也是粗陋,吃了几口,眉头皱起。吴用道:“鲁师兄休怪,这城被围困,粮草都不足了。”鲁智深道:“关胜将军本是你这一路的,他如何去麦城死了?”吴用摇头道:“他定要去麦城救关云长,我苦劝不从。”鲁智深道:“既然苦劝不从,你何不起本处军马一起前去?”吴用道:“我本处军马不过一万余人,且多染疫病,如何出征?”鲁智深道:“吴学究你欺瞒自家兄弟就不对了。若真有疫病,你这武陵城还能撑到现在?虽然你大计为宋江哥哥好,只是关胜将军也是我山寨兄弟,你如何眼看他自个去送死?你要知汉中王为了不救关公,几乎连自家儿子刘封都处斩了,你这等行为确有些不成。”吴用嘆道:“师兄是个聪明人,也不必我多说。我等从宋朝过来,本是如履薄冰,日夜忧思,只恐机关败露;偏偏关胜将军恃勇逞强,定要去麦城。我确是竭尽全力,无可奈何矣。”鲁智深道:“学究,洒家也是个粗人。你的计策从头洒家就没明了过。这么昏天黑地,就得了天下,也遭人耻笑!”吴用听罢,脸色沉闷。鲁智深看他不悦之情,哈哈大笑道:“洒家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学究休怪。”吴用勉强笑道:“岂敢。不知师兄此来,是奉宋公明哥哥号令否?”鲁智深道:“是奉汉中王命令,教我联络武陵、零陵、交州三处军马,预备征伐东吴。”吴用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且说这三处情形。武陵、零陵两处被困,军力疲惫。纵然吴军撤围,也难以大军出击。交州地方偏远,虽有人马,不能远出。汉中王若是大军出动,只怕我们这边三处只好牵制了。”鲁智深冷笑道:“洒家明白了。”吴用看鲁智深一眼,道:“话虽如此,我却还有一个计策。”鲁智深道:“又是甚么直娘贼的阴谋诡计?”吴用道:“错,这一次确是用兵厮杀之计。师兄你且先歇息,我自写一封密信与宋公明哥哥,再写一封公函与汉中王。然后我这里自然联络交州、零陵的柴大官人与徐宁兄弟,一起举事。”鲁智深道:“若不是阴谋诡计,那是甚好。若是诡计,洒家不送你这封信了。”吴用口中不说,只叫人引鲁智深去睡觉。 第111页 次日,吴用写好书信,谓鲁智深道:“师兄可乘今夜间出城。”鲁智深大笑道:“某非怕死之人,何必偷夜摸黑?今就青天白日,踏营出城回西川!”换过战马,带了吴用的两封书信与干粮等,饱食一顿,雄纠纠出了城门。吴军看见,营寨中号鼓连天,杀出数百军马。为首大将,正是徐盛。鲁智深哈哈大笑,策马对着冲上。徐盛部将史迹舞刀上前交战,鲁智深大喝一声,禅杖噼面打去,噹啷一响,史迹大刀脱手。却待走时,鲁智深乘二马错镫,顺势一杖,把史迹脑壳切下半个来。尸身滚落尘埃。吴兵见了,俱一跳。徐盛大怒,挺枪上前,鲁智深挥禅杖迎住,两个厮杀二十余合,东吴众军见鲁智深勇勐,齐齐围上。鲁智深面无惧色,左遮右格,前噼后砍,只杀得东吴将士胆战心惊,血肉横飞。城中吴用看见鲁智深被围,急叫秦明点三千精兵,杀出助战。陆逊也急调大军赶上围攻,两下混杀,鲁智深乘势挥舞禅杖挡开阵脚,往西走了。秦明与吴军厮杀一阵,退到城下,郝思文引军接应了回去。陆逊见状,也只得再把城围住不提。 鲁智深一路风餐露宿,先到巴郡,交了吴用密信。宋江看了,连连点头。恰好刘备使者,催宋江大人到成都议事。于是两个一同赶回成都。鲁智深面见刘备,说了情况。又交上吴用书信。刘备看了,又给庞统、法正、诸葛亮三人看过。诸葛亮道:“吴加亮说武陵、零陵、交州三处自顾不暇,则我大军东进,必须谨慎。”庞统道:“谨慎必须,然却不可耽误。眼下三处尚在我手,因此吸引吴军兵力,利于我乘虚而进。若是久不出兵,等三处被东吴攻破,悔之晚矣。”刘备道:“庞士元此言甚合我意!既然如此,孤意决矣!亲引大军,挥师东征!”法正道:“今鲁将军所言,有五溪番王沙摩柯为接应,番军勇悍,足堪一用。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各引军数千,因被吴军所迫,前来请降,俱可叫为嚮导。”诸葛亮道:“大军东进之日,必须严守后方,防曹军入寇。”刘备道:“诸卿所言皆是。”当下传令,以太尉、益州牧诸葛亮保王太子刘禅守成都,征虏将军陈到、中郎将王平等随听调遣,尚书郎蒋琬、侍郎费祎等辅助。以汉中太守、右将军魏延守把汉中,中郎将刘封为副,尚书杨仪参谋,以当曹操;又遣简雍到上庸,总领刘唐、杜迁军马,与汉中唿应;掌军中郎将董和守南面;其余文武,一一安排,与军马俱到巴郡取齐。 忽然卫将军马超站出问道:“敢问大王,末将与弟马岱,当领何令?”刘备微微一怔,诸葛亮道:“马孟起可引本部儿郎,驻守下弁、阴平,以西抚羌戎,东为魏文长后援也。”刘备道:“正是按孔明军师所言。”于是马超领命而去。庞统在侧看了,心下默嘆。 后方调拨已定,刘备令在成都郊外,祭旗出师。大军先到巴郡,扎下行辕,再议进军。法正道:“如今东吴兵马多在南围攻武陵、零陵、交州三处,可以大军沿江水陆并进,则堂堂正正,吴军自溃。”刘备道:“孝直所言甚是。可分兵两队,调一名将引精兵从江北进,孤自引大军从江南进,两路齐头,夹江以为唿应。不知那位可当?”庞统以目看宋江,宋江只不语。便见左将军黄忠挺身出道:“老夫愿往!”刘备看他鬚髮如雪,尤然精神抖擞,大是感激道:“老将军英勇如此,可钦可敬。只恐独力难支。”法正道:“某愿相助汉升老将军。”刘备大喜,便叫黄忠为主将,黄权为副将,法正为参谋,又拨廖化、霍峻、卓膺等为便裨,叫沿江北而进。 方才议完,宋江起身道:“大王,臣有一请。如今武陵、零陵、交州三处,为吴军所攻,恐难支撑。而川口往荆州,数百里地势崎岖,大军行进艰难,若是一路至此,恐怕两军各自死守险要,难以骤解。旷日持久,则为曹操所乘。因此俺愿率梁山兄弟,引本部军马,却从五溪小路,绕到武陵、零陵。吴军知大王军出,必倾国之军马以守彝陵,我却引本部从南直插其腹心,与大王正军前后夹击,东吴不足破也。”一语既出,举座皆惊。刘备大喜道:“公明高见!既然如此,便请公明率本部兄弟,往南去五溪、武陵。”宋江道:“谨尊王命。”忽法正道:“公明这边出师,但大王这一路将士最多,地势最险,临敌最重,故请调神医安道全先生,与入云龙公孙先生随同大王本队行进。”宋江闻言默然。刘备道:“公明若有不便,孤亦不勉强。”宋江道:“岂敢。大王既觉有利,俺回头便教二位先生到大王军中报到。”刘备点头道:“委屈公明了。”又道:“我这里自引大军,沿江南直取荆州,再入吴会。哪位将军愿为前部先锋?”话未落,镇西将军张飞抢出道:“俺作先锋!”刘备道:“贤弟既作先锋,不可多饮酒,不可鞭挞士卒。”张飞道:“俺记得了。”刘备点头道:“尚请糜竺先生为参谋,相从规劝。”忽见关羽次子关兴大哭而入道:“臣父死于吴贼之手,臣请大王,准随前部进发,以雪亲恨!”刘备看关兴模样,又想起关羽生前,感激道:“贤侄请起。既然如此,贤侄可随你三叔张飞共在前锋破敌。”关兴拜谢。 第112页 建安二十年四月初,汉中王刘备于巴郡出师。先教黄忠、法正引精军二万余,沿江北而进。又叫宋江引梁山军三万余人,取道五溪,往武陵去。自以张飞、糜竺为前部,赵云、赵融、廖淳等为后应,庞统为军师,陈震、程畿、公孙胜为参谋,中军诸将冯习、张南、鲁智深、张清、史进等数百员,大起川兵八万,沿长江南路而进。时有荆州阮小二、阮小七与孟康,督率部分战船,逆水赶过川口。连同阮小五在巴郡督造战船,艨艟斗舰一千五百余艘,蔽江而下。又有五溪番王沙摩柯引蛮兵数千,洞溪汉将刘宁、杜路各引军数千,皆来相从,刘备用为嚮导,浩浩荡荡,杀奔东吴而去。 且说东吴孙权,闻报汉中王刘备尽起两川之兵,号称七十万,连阵而出,已出夔门,心中大急。问众臣道:“前番袭取荆州,众卿都说好得。结果了关羽性命,又听从陆伯言,分兵袭取二郡及交州。如今二郡、交州未曾得到,刘备大军已杀奔过来,当如何是好!”众臣议论纷纷,尽皆无语。忽然有一人出班道:“某有一策,可退川军。”正是:蜀军雄心未雪恨,吴臣良谋先息兵。不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 ***************************************************************************** 第三十九回:陆伯言计谋夷道,吕子明力战宜都 且说吴王孙权闻刘备大军压境,甚是惊慌,急急召百官商议。当下有诸葛瑾出列道:“臣受大王厚恩,无以为报,愿舍死往刘备军中,面见汉中王,说以利害,教两家罢兵。”孙权大喜:“既然如此,便辛苦先生了。” 诸葛瑾一路昼夜兼程,先到白帝城。刘备闻之东吴使者到,教休放进。庞统道:“诸葛子瑜乃孔明之兄,且看孔明面上,令他进来。”备从之。诸葛瑾入,奏道:“臣不避生死,来见大王,特奏荆州之事。初,关云长兴兵伐襄樊,我主本有和亲之意,奈何云长恶语拒婚,又夺我粮草,因此吴王气愤之下,中曹贼反间之计,兴兵夺了荆州。今特遣臣来,欲待交还荆州,两家和盟如初,共伐曹贼,以兴汉室,不知大王尊意如何?”刘备骂道:“汝吴贼害我二弟,还敢来此巧舌蛊惑!孤今誓先平东吴,再讨曹操。不看诸葛军师面上,先斩汝首级祭旗!速速回报孙权,洗颈就戮!”喝令左右逐出。诸葛瑾惶惶而出,跺足道:“某大事不成,有何面目见吴王!”从人道:“尊弟诸葛孔明现在成都,何不前往说之?”诸葛瑾道:“是我胡涂了。”于是再兼程抄小路,赶往成都。 进得成都,求见诸葛亮。诸葛亮急忙迎接。诸葛瑾说了来意,孔明摇头道:“我已是屡次相劝,怎奈主公执意不从。”诸葛瑾道:“且先不说恩怨,单只孙刘两家火拼,曹贼坐收渔利,便是使不得。”诸葛亮仰天嘆道:“我等也只尽人事耳。”转谓诸葛瑾道:“兄长以为,此番两家交战,成败若何?”诸葛瑾道:“实言相告,我以为两家交战,两败俱伤,曹操大胜矣。”诸葛亮道:“眼下东吴兵凶战危,兄长何不暂且留居蜀中?”诸葛瑾正色道:“孔明,你忠心刘皇叔,我忠心吴王,俱是一般。忠义难两全,今番就此别过。”诸葛亮垂泪相送,两个依依惜别。诸葛瑾出了成都,即刻飞奔回吴。 再说孙权,在南徐等诸葛瑾心焦。闻之刘备大军开拨,前锋已近秭归,或云:“诸葛瑾必然是见川军势大,转投刘备去了。”孙权道:“孤与子瑜,肝胆相照,必不负我也。”未过半日,诸葛瑾回来,说刘备不肯议和。孙权大惊:“似此如此奈何?”当有中大夫赵咨出班道:“大王,今日刘备军马逼进,他又不肯从和,似如今,只好向曹操求援。”孙权问张昭,张昭道:“前番与曹操暗盟,受封吴王,又袭取荆州,擒杀关羽,解了襄樊之围,按理求援正当。只怕曹操蓄意坐观成败,则江东成亡,操于人手矣。虽然,为解生民涂炭,宁可一试。只是大夫此去,不可折了江东锐气。”赵咨道:“这个何须叮嘱。”孙权便具表,教赵咨往许都,请曹操出兵救援。 赵咨去未久,人报右都督陆逊前来。孙权大惊:“莫非武陵、零陵又败绩乎?”急忙请进。陆逊进得大殿,孙权曰:“伯言,前番卿与子明合谋奇袭荆州,结下刘备这一方冤雠,又依卿计策,分兵攻略武陵、零陵、交州,皆不得功,如今如何是好?”陆逊微微笑道:“大王莫急。今番我来特献策破刘备。”孙权忙问何策。陆逊道:“末将此来,已攻破零陵。”孙权大喜道:“卿如何成功?”陆逊道:“我请程德谋替我引军围困武陵,自带数千精甲,赶往零陵,先安排军马四处围攻,待敌疲惫,乘夜色突城而入,敌将徐宁、廖立、李应措不及防,城被我夺,斩俘万计,粮草缴获不计其数,三贼仅以身免。”孙权喜道:“甚好,甚好。只是如今刘备大军压境,如何对付?”陆逊道:“大王但见刘备大军压境,我却知他必有一路军从五溪小路,抄道武陵,然后攻我腹地也。”孙权大惊:“如此奈何?”陆逊道:“如今,可令吕子明引精兵屯守彝陵。彝陵地势崎岖,刘备纵有百万之众,亦不得急进,子明精兵恃险坚守,当保无虞。且刘备军沿江而进,兵马众而道路窄,则其势如长蛇。前锋既阻,必可寻隙破之。我却引一路军马,专待他奇兵出武陵,一战击溃,则刘备右臂既折,军心必乱。我再乘势袭取武陵、交州,然后亦从五溪进川口,刘备必回师自救,吕子明再进军夹击,如此刘备可擒,西川可得,霸业可成矣!”孙权大喜道:“伯言果然高明!”当下传令,以吕蒙大都督,吕范为参谋,统领五万精兵及众将韩当、周泰、凌统、蒋钦、贺齐、全琮、宋谦、鲜于单等,进彝陵以据刘备。又遣宗室孙桓引精兵五千助之。而令陆逊为副都督,仍引程普、黄盖、甘宁、朱桓、朱然、孙皎等以图南面。诸葛瑾道:“举国军将尽出,设若曹操起兵来袭,如之奈何?”孙权道:“此时只图眼前矣。”张昭道:“曹公虽有霸略,然亦以信义治天下,今既有盟,必不致来犯。” 第113页 再说曹操在许都,闻刘备亲提大军十余万,分路下长江伐吴,呵呵大笑道:“此天助我也!”刘晔道:“大王,蜀有山川之险,吴有江河之固,若是二国联横,为国家大患。如今二国相併,乃天助大王也。可急图之!”曹操道:“非也。我不助蜀,亦不助吴,且看两家胜败。”正言之间,人报东吴中大夫赵咨前来。曹操笑道:“此必来说我出兵救吴也。”于是召见。赵咨说了来意,曹操道:“孤已知矣。只不知东吴情形如何?”问及数十条,赵咨对答如流,言词不卑不亢。曹操暗自奇之,欲留赵咨在许都,赵咨道:“我等皆是汉臣,为国效命,岂止留于许都?若是心怀不忠,不能一心事主,则虽在金厥,无能为也。”曹操暗自赞嘆,叫且送去馆驿休息。还与群臣商议。司马懿道:“此时刘备大军压境,有张飞、黄忠、赵云之勇,又有法正、庞统为其谋略,有梁山军宋江为其爪牙。东吴军分数地,屡攻交州、武陵不下,其势已乱。虽有吕蒙、陆逊之谋,不过堪堪支撑。大王若令一上将提数万精兵,自徐州一鼓直下,可轻取吴、会,尽得江东之地。吴灭则蜀孤也。今若不理,若待两国相併一国,或者再作联合,则再无良机矣。”曹操道:“某前番困于襄樊,乃与东吴结盟。孙权攻取荆州,袭杀云长,虽为己利,毕竟解了樊城之围。他父亲孙坚又与孤是旧交。今若乘人之危取之,恐天下人笑我不义。”司马懿闻言退下,暗自摇头。曹操次日召见赵咨,教回报孙权,勉力支持,这边自有大军相救。赵咨拜谢而去。刘晔、蒋济道:“大王今既许吴救援,可虚张声势,看他动静。不可轻易出兵,反替人挡了锋头。”曹操笑道:“这个自然。”便教曹仁在襄阳大张旗鼓,作势南进;又遣曹洪引军在长安鼓譟巡行。一面却教再细细打探前线。这头赵咨回报,孙权心下稍宽,一面徵发人马,运输粮草,为吕蒙、陆逊后援。 且说吕蒙奉吴王孙权之命,提兵五万,进兵彝陵,召集众将道:“刘备大军锐气正盛,不可逆之,我等只需坚守壁垒,待其日久自乱。”便要吩咐安营坚守。不料宗室孙桓挺身出道:“都督此言差矣。我等奉命前来,在于破敌。若是长相坚守,万一曹军入侵,如何是好?且敌军远来疲惫,正好击之,若待他立营完毕,岂不难破?”吕蒙道:“吴王令我为督,自是教本督以敌我情势,相机而变。叔武不必多言!”孙桓愤然而出。吕蒙道:“叔武血气方刚,待我禀明吴王,再作区处。今日可分兵于长江两岸立营寨扼守险要之处,以疲敌气。”正说间,人报孙桓引本部五千精兵及部将谢旌、李异、谭雄等,径直向西迎敌去了。吕蒙大惊:“他这一番去,必为刘备所破!”吕范道:“事到如今,若是孙桓兵败,恐挫动全军锐气;他又是吴王宠爱,若或有失,不好交代。不如提军前往接应。”吕蒙嘆道:“吴王如此任用宗室,必为军中大患!”只得安排吕范、韩当守把本处营寨,自与众将,分路提兵,前往支援。 再说张飞请命为先锋,与儿子张苞并关羽之子关兴等,引精兵万余,出于大军之前,一路疾进。到宜都界口,正逢孙桓引军前来。张飞呵呵大笑:“鼠辈小子,敢来与俺争锋!”孙桓身边李异听得大怒,提大斧杀出。张飞待要出战,张苞道:“无名下将,莫污了父亲英名!”挺钢点长矛,骤马相迎。那李异也是勇勐之将,两个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关兴见状,拍马而出,谢旌挺枪出战。两边四个将军捉对厮杀,再战三十余合,李异敌不过张苞,拨马而去,张苞拈弓在手,箭如流星而去,正中后心。李异大叫一声,翻身落马,张苞赶上,一矛刺死,枭了首级。谢旌本战关兴不胜,见状心惊胆战,回马便走,关兴遥遥赶来,孙桓身边谭雄放一冷箭,射中关兴坐下马。那马扑地倒下,把关兴颠翻。谢旌正欲回马来杀,张苞上前架住。张飞在旗门之下,早已大怒,吼一声,策马杀出阵来。糜竺在阵中擂鼓,川军潮涌而上,孙桓大惊,勉强上前迎战张飞,无十合,心力皆怯,回身便走,吴军纷纷奔逃。张飞纵军追杀,斩首无数。 一气追杀十余里,前面旌旗招展,却是吕蒙亲引军赶来。张飞看得吕蒙,分外眼红,虎吼一声,挺丈八蛇矛直冲对阵。周泰提刀杀出截住,两个战二十余合,吕蒙看周泰敌不过张飞,急令蒋钦出马助战,对阵关兴抵住。凌统舞刀出阵,张苞迎上。两边对战,周泰虽然勇勐,杀不过张飞,只得回马便走。张飞大唿大叫,追杀进阵,中间吴军皆退,川军相随追杀,却不料吕蒙在阵中招扬战旗,两边齐上,把张飞父子叔侄三人,俱围在中间。糜竺在后面看得不好,急急召集人马上前解围,被吴军层层包裹,自己又是个文人,有心无力,只在外围攻打。正焦急之间,后面杀声大作,两路人马沖将过来,却是刘备闻之张飞在前突击,令鲁智深、武松二人各引四千军前来相助。两个太岁纵马在前,戒刀、禅杖翻腾血花,背后八千虎狼兵一拥而入,东吴军望风而靡。吕蒙眼见川军锐气极盛,又见天色渐晚,恐拖延之下,刘备大军陆续赶到,只得撤开包围,麾军后退。张飞在阵中冲突一时,尚自咆哮不止,只要追上去厮杀。后面糜竺赶紧劝住。于是安下营寨。吕蒙自退军五里安营。 第114页 张飞杀了半日,下来先叫全军造饭。令军士开酒罈,与鲁智深、武松并关兴、张苞痛饮了一番。吃到八分醉饱,晃悠悠到教清点军卒。当日两边死战,各营均损伤不少,却也未伤元气。唯独混战之中,东吴鲜于单引军突击川军阵前,统管牌刀队的两员末将范强、张达畏敌避战,致令吴军沖入弓箭队中,折损甚多。张飞闻言大怒道:“俺早有吩咐,与吴狗对战,当人人决死,汝两个匹夫敢临阵畏缩,不把俺军令放在眼里!”喝令斩之。二将吓得哀伏告饶。糜竺劝道:“临阵斩将,于军不利。”再三相谏。张飞道:“死罪可免,活罪难恕!”乘着酒意,将两人拖出营帐,绑在树上,亲手打了数十鞭。武松、鲁智深都来相劝,张飞方恨恨扔鞭于地道:“明日交战,令汝二人引五百军突击在前。不破吴阵,便死在军前罢!”转身回营。 范强、张达两个被打得遍体伤痕,气愤难当,两个在大营之外,悄悄商议道:“张飞这匹夫性情暴虐,今日虽放过我等,日久必被他杀!”张达道:“与其他杀我,不如我杀他!”范强道:“只是他武艺高强,我等百人亦难近身,如何可得手?且得手之后,更往何方去?”张达道:“他虽勇武,今日吃的大醉,必然酣睡。我等乘机刺之,得手之后,乘小船顺水而下,投奔东吴,岂不为好?”两个商量已定,自去准备短刀。不料事有凑巧,武松多吃了几杯,身上燥热,到土丘之后躺着歇凉,正好听得真切,心下怒道:“这两个匹夫,竟欲谋刺张三爷!”急急赶来找到鲁智深,说如此。鲁智深呵呵笑道:“甚好,我等受刘备厚待,今日可报之也。” 当夜二更,范强、张达两个便装软鞋,怀揣利刃,悄悄来到张飞帐前,只对卫士说有要紧事报。卫士放入,两个走进内帐,只听得鼾声如雷,再看张飞,大拉拉倒卧床上,却是环眼大睁。两个一惊,以为阴谋败露,吓得股慄战战。再看张飞,鼾声不绝,方知原来张益德睡觉不闭眼。虽如此,终不敢下手。等了良久,看张飞翻身侧里,两个大喜,壮胆上前,举刀便刺。只听噹啷啷两声脆响,手中刀不知碰上什么,飞到一丈开外。定睛看时,鲁智深如铁塔一般,手持禅杖站在床头。范强大惊,方欲回身,忽然脖项一紧,双脚已经离地,只在半空中挣命。张达斜眼看,却是武松两手把范强脖子箍住,高高吊起。他知道不好,急忙转身要逃,早被鲁智深大喝一声,飞腿踢来,正中心窝,顿时往后便倒。这时张飞听得响动醒来,外面卫士也急急奔进:“何事喧譁!”鲁智深笑道:“这两个匹夫欲谋刺三将军,幸亏被我等得知,于是先潜入帐来等着。”武松见来了人,把范强丢在地下,看时已然双眼暴突,呜乎哀哉。卫士再看张达,七窍出血,也是一命归西。这时关兴、张苞二人亦前来探看,武松笑道:“这两个贼子狗胆包天,却是如此不济。”兴、苞二人急忙道谢。 张飞看此,酒醒了大半,前后一想,忽然怒火上来道:“这两个匹夫定是与吕蒙贼子勾结,欲来害俺!云长二哥的大仇还未报,又添新恨!来来来,与俺老张备马带矛,前去踹他吴狗的大营!”鲁智深、武松道:“正好!我等随三将军同去!”关兴、张苞待要相劝,看张飞乘醉行事,不敢强出,急忙去找糜竺。待到糜竺赶来,人报三将军已与鲁智深、武松引军出营去了。糜竺顿足道:“如此仓促,岂不儿戏军事!”急急吩咐关兴、张苞:“你二人速速引军前去接应。”一面飞报刘备中军。 再说吕蒙当夜寻思:“我军利在持久,而彼军利在速战。不如乘此夜色,赶紧退军。”于是召集众将,安排各营依次拔寨,退往韩当、吕范的营盘处,以为长久。吕蒙自引三千精兵,为大军断后。当夜一更出发,行了半个多时辰,大半军马皆已退走。忽然听得西面杀声大作,探马急急来报:“张飞引军无数,杀奔此地而来!”吕蒙大惊:“未料张飞狡诈至此!”回看身边军马,止有数千,急急教:“且战且走!”行不数里,张飞引军围裹上来,左边鲁智深,右边武松,三面夹上,断后吴军尽管精锐,毕竟寡不敌众,霎时间死伤无数。吕蒙大唿鏖战,提刀在阵中反覆冲杀,连斩川军数员下将。张飞月光下看得清楚,大喝:“吕贼休走,还我二哥命来!”吕蒙心头一惊,只得奋力交战。这当儿,后面吴军末一波凌统军马,闻得这边交战,回头救援。吕蒙心下方宽,张飞军阵后旌旗招扬,关兴、张苞分两边杀来,绕过中军战团,把凌统截住,又给吕蒙更添一层包围。吕蒙看四下川军云集,杀声震天,又看鲁智深、武松两个在圈子边上横冲直撞,杀得吴军如滚汤泼群鼠,尸横遍地,心下渐渐慌了。战到五十余合,手一慢,被张飞一蛇矛从前胸插入,直透后背而出。吕蒙大叫一声,倒地身亡。张飞杀了吕蒙,向天大叫道:“二哥,大仇今日得报!”正喊间,东边连声鼓譟,无数吴军汹涌而来,当头韩当大喝:“子明休慌,韩当助战来了!”张飞哈哈大笑,将吕蒙首级挑于蛇矛之上:“吕蒙在此,义公何来迟也!”韩当看见,切齿大怒:“匹夫受死!”指挥三军,包裹上来。张飞等五将奋力厮杀,怎奈军力悬殊,渐渐被围在核心。正是:已雪关羽切齿恨,復忧张飞凛然身。不知张飞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115页 ***************************************************************************** 第四十回:宋公明兵发五溪,吴加亮谋划三计 且说张飞乘醉与鲁智深、武松夜踹吴军大营,恰好吕蒙正在引军后撤,混战之中竟被张飞所杀。韩当闻之后队交战,急急引军赶到,却见吕蒙已死,大怒之下,与凌统、周泰、蒋钦、鲜于单等指挥大军,包围上来。张飞等五将各统军卒,在圈子中间大唿奋战,吴军虽众,难以近身。眼看东方发白,张飞等部下军卒折损近半,忽然西面旌旗招扬,鼓号长鸣,无数军马之中,汉中王刘备的大纛迎风傲立,冯习、张南引军在左,史进、张清引军在右,刘备自与众将在中间,兵分八路,排头涌来,全军素犒,如雪覆原野,其势地动山摇。东吴军将见了,尽皆胆裂。周泰提刀在阵前奋战,不防被张清一石子打在额头上,鲜血迸流,大吼一声,败下阵来。韩当见势不妙,急急传令收兵。刘备纵兵追杀,杀得那吴军尸积如山,缴获旌旗战甲无数。韩当众将统率败军,匆匆败回,一路狂奔到本军后营,坚守不出。 张飞杀得浑身衣甲血透,兀自切齿。见了刘备,翻身下马,将吕蒙首级掷于刘备脚前,泣道:“大哥,云长二哥大仇,今日得报!”刘备见仇人扶诛,心下也觉感慨,抱住张飞,放声大哭。四周将士无不垂泪。刘备便教关兴把关羽灵牌竖起,将吕蒙首级在灵前郑重祭祀。一面教安道全给众将士治疗损伤,然后传令继续进兵,直取东吴。 再说韩当败回本营,见蜀军势大,不敢力敌,一面坚守不战,一面飞书往南徐告孙权。孙权览书大惊,跌坐于位道:“吕子明果敢有胆,筹略奇至,可次周公瑾,今日竟然被害了!如此刘备大军前来,何人抵敌?”诸葛瑾道:“大王,昔者取荆州,擒杀关羽,皆是吕子明计策。今日子明既死,不若再往刘备军中求和;刘备大仇已报,或许罢手。”言未讫,有人大步出,厉声道:“可斩诸葛瑾!此辈卖主求安,必为刘备内应!”诸葛瑾大惊。孙权看时,却是吕蒙之子吕琮、吕霸。吕琮伏地泣道:“臣父战死,固是不力,然亦属为国尽忠。今日岂能以此求和!乞大王斩诸葛瑾,某兄弟愿往敌刘备,为父报仇。”孙权抚慰道:“二子且退,孤自有主张,必不负君。”两人大哭而出。孙权谓诸葛瑾道:“公可前往一试。就言今吕蒙已死,孤愿割让荆州,两家和好,共扶汉室。”诸葛瑾领命而去。 孙权问张昭道:“子布公看来,子瑜此去如何?”张昭摇头道:“刘备秉性,恐难准和。大王当早作打算。”孙权道:“然如之奈何?”张昭道:“事已至此,唯有陆伯言可敌刘备。当令其把南线军务交与别将,自往彝陵军中,顶替吕子明,以为完全。一面可火急向曹操告援。”孙权许之,于是一面在南徐继续徵发人马,竭尽全力,以图存亡。 不数日,诸葛瑾回道:“刘备闻我东吴来使求和,坚令不许放进。只教传话,要踏平江东八十一州,方雪心头大恨。”孙权怒道:“叵耐老革,欺人太甚!既如此,孤当亲整六郡人马,决一死战!”起身拔剑,将案角砍下一块。张昭道:“登锋陷阵,武将责也,大王不可恃血勇而损万金。今可急调陆伯言往彝陵,再从南徐徵发援军,以为后继。”孙权道:“多谢子布公提醒。”便一面飞书往长沙,拜陆逊为大都督,往北拒刘备;一面拜从兄孙贲为将军,孙瑜为副;吕琮、吕霸为校尉,阚泽为参谋,引南徐精兵五千,往助守彝陵。孙权自提后军,进至鄱阳,以为接应。 再讲宋江这边,请得军令,从五溪小路袭取吴军侧翼。自在巴郡点兵,召集众头领道:“巴郡是俺梁山军根基,谁可留下经营?”众人相互看看,青面兽杨志道:“若是无人,则洒家来守。”宋江道:“甚好。”便留白面郎君郑天寿、跳涧虎陈达、玉臂将金大坚为副手。再拨铁面孔目裴宣为参谋,留下人马守把巴郡,好生经营。其余众头领尽随军中。神行太保戴宗道:“可惜入云龙公孙先生被刘备调去,这里少了参谋计划。”花荣道:“过得五溪,便见着智多星加亮军师了,何愁无人规划?至于寻常参谋,大家合力计较,又有神算子蒋敬兄弟在此,何必担心?”于是计议已定。 次日大早,宋江在巴郡太守衙门,聚众升堂,发令道:“今日出师,走五溪袭取东吴,务要成功!”当下抽出令箭:“豹子头林沖、病大虫薛永听令!”林沖、薛永挺身出道:“在!”宋江道:“命你二人为正副先锋,引步军五千,马军五百,在前当敌而战!”林沖、薛永道:“是!”接令箭而下。宋江又道:“吕方、郭盛听令!你二人为左右哨探校尉,各引五百步军,一百马军,在两边出哨索敌!”二人接令下。宋江又道:“小李广花荣、神行太保戴宗听令!你二人为正副接应使,引步军四千,马军三百,在大军之后,接应各路,兼顾护卫粮草!”花荣、戴宗接令。宋江又道:“其余李逵、李衮、项充、杨春、时迁、孔明、孔亮随我同守中军。神算子蒋敬为参谋。即日出师,兵发五溪!”众人齐声答应。 忽然一人闯入大堂,道:“太守,末将亦愿去随军征战!”众人看时,却是宋江之妻,马超之妹马云禄全身披挂,英姿飒飒站在堂前。李逵欢喜得大嚷道:“好!好个嫂嫂,便去厮杀也跟着俺哥哥!”宋江拿眼狠狠瞪李逵一下,回头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上得沙场!自回宅子去,我等商议军国大事,你少岔口。”马云禄道:“我自幼随父兄征战,也曾上过百十次沙场,如今既然嫁与太守,自然相随生死,如何不教我去?只怕阵前一刀一枪,却也可护得太守平安。”宋江羞怒道:“我要你护!自古妇人便待留家里相父教子,你那羌地陋俗,休拿我这边来通用!”李逵在旁边暗自嘀咕:“那我梁山顾大、孙二、扈三不也都是婆娘?不也上得战场?”戴宗急忙拉他一下,李逵方不言。这时马云禄闻宋江粗言,亦柳眉倒竖道:“你不过一草寇,依仗手下兵马多,一帮好兄弟扶持,才拿到这般功名,若是看文才武功,及得上谁!我不要你委任,我自引孟起哥哥带过来的二百西凉儿郎,也相随上战场杀敌,且看我两个谁立功大!”宋江气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上前作势欲打,马云禄手一插,大步迎上,忽听暴喝一声:“哥哥嫂嫂且住!”一个人当在两人之间,众看时,却是豹子头林沖。林沖拦住宋江道:“哥哥,嫂嫂是将门虎女,自然有征战雄心的。以某看来,哥哥不妨把嫂嫂带去,沿途也好有个照应。”又对马云禄道:“嫂嫂,哥哥脾气大些,心里确是怕嫂嫂千金之躯,鞍马劳顿,委实心疼,因此捨不得叫嫂嫂随军去。既然嫂嫂执意要,我等兄弟再劝劝哥哥就是。嫂嫂也勿要误解哥哥。”马云禄听了林沖一席话,稍稍平静。这时蒋敬把宋江拉到一边道:“哥哥,嫂嫂是卫将军马孟起之妹,又是累世公侯,若是执意不带去,恐于孟起面前不好看。不如教她随军罢了。”宋江道:“只是我等行军打仗,却带妻在身边,恐众弟兄见笑。”蒋敬道:“众弟兄谁不知哥哥豪情刚直,岂会误解。”宋江点头道:“甚好。”于是对马云禄道:“夫人,既然如此,便请夫人引本部西凉军士,随花荣、戴宗二位兄弟在后队吧。”马云禄道:“我西凉军士勇悍,不耐在后队,要在中军,催锋陷阵。”宋江微怒道:“既如此,你便在前队去如何?”马云禄道:“去便去!”宋江道:“好好好。林教头,我夫人本部军马,便交你统带了。”林沖道:“岂敢。嫂嫂还是相随哥哥,保卫中军为好。”宋江恼道:“俺中军自有护卫!军令已下,不必多言。”林沖只得道:“遵令。”于是宋江吩咐杀猪宰牛,大宴士卒。然后统带步军三万,马军二千五百,渡江过涪陵,往五溪而去。 第116页 五溪小路,大军行走甚是不便。幸得鲁智深早与番王沙摩柯说了,派十多个番兵,一路引导,饮水、歇息皆有地方。行了多日,过得五溪,逼近武陵城。 只说林沖挂了正印先锋,引军在前,忽报有吴军一路,在前面列队挑战。旗号是零陵黄盖。林沖道:“早闻黄公覆老将军有廉颇之志,今日切不可小看!”遂与杨春、马云禄同引军前行,排开阵势,对面黄盖、朱然引军迎住。林冲上前抱拳道:“在下汉中王麾下樑山军林沖。公覆老将军德高望重,今日恐有得罪。”黄盖呵呵笑道:“你这将军倒是有礼。既然两军阵前,何必多说?”将马一纵,杀出阵来。林沖待要上前,一边白花蛇杨春挺枪出道:“不劳林沖哥哥,兄弟去会会老将军!”二马照面,白花蛇噼胸一枪,黄盖左手钢鞭格开,右手鞭当头打下,杨春急闪避,黄盖左手鞭迴旋打他右肩。战不上五六回合,杨春已是手忙脚乱,林沖看他不是黄盖对手,急叫:“杨春兄弟且回!”杨春闻言,便拨马回,黄盖追赶不舍,林沖手持丈八蛇矛,拍马而出,架住厮杀。那黄盖年岁虽老,筋骨强健,双鞭挟风,打得噹噹乱响。林沖毕竟是梁山五虎将,蛇矛神出鬼没,抵挡有余。两个战二十余合,林沖暗自赞嘆:“黄公覆名不虚传!”这边吴军旗下,朱然恐黄盖体力不支,杀出助战,只听两边千军喝采,马云禄一匹马,一支枪杀出梁山军阵前。朱然见是一女将,呵呵大笑:“我乃东吴上将,怎肯与女流动手?”马云禄银牙紧咬道:“我乃大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卫尉马腾之女,汝安敢轻我!”施展家传枪法,顿时招招杀着。朱然听得,不敢小看,全力相迎。两下四将在阵前捉对相斗,又各战了数十合,黄盖毕竟年老,渐渐手慢,用钢鞭格一下,回马便走。林沖不赶,亦自回阵。朱然看黄盖败回,也自奔回本阵。杨春看见,叫擂鼓摇旗。林沖止之道:“我军初来,防敌人诡诈。”于是也原地驻扎,一面飞报宋江中军。 过了一日,宋江中军大队,陆续赶到取齐。闻得林沖初战结果,蒋敬道:“现五溪小路已过,可教林教头打先锋,大军直往武陵,里应外合,破东吴之军。”宋江道:“先生计策甚好。”于是便教林沖引本部在前,自率大军跟随,直往东挺进。谁知一路所到,均无敌军踪影。林沖前锋直趋武陵城下,一无阻拦。只见吴用、李应、徐宁、廖立等迎接出来,林沖道:“如何不见敌军?”吴用道:“半日前退去了。林教头且进城歇息,待哥哥来了,一併商议。”林沖道:“正好如此。”吴用又见马云禄,喜道:“这位莫不便是马孟起将军之妹,新进的嫂嫂?”马云禄道:“正是我。”吴用贊道:“久闻嫂嫂是将门虎女,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英武过人。更难得冲锋在前,不逊男儿也。”又引见了李应、、秦明、徐宁、廖立等人,先一起入城歇息。 下午,宋江大军亦到,于是一半军马驻扎城外,一半进城。众人相聚,只有面条汤饼,抄点腊肉咸菜。吴用道:“可惜城池被围困许久,连犒军的酒肉都拿不出来。诸位见谅。”李逵嚷道:“没酒没肉,那还有甚味道?早知如此寡淡,俺铁牛便不来了!”宋江怒道:“哪个强你来!你若不愿,自己回巴郡喝酒吃肉去!”李逵道:“罢了罢了,若是回巴郡,又哪里去找人厮杀哩。”西里唿噜,把热汤饼吃了三大碗。 宋江问吴用道:“徐宁将军与廖立将军二位如何也在这里?”吴用道:“哥哥不知的,那陆逊用计,已然攻破了零陵。幸好几位将领没有损伤,军马却折了大半。好容易奔波到此处。”宋江道:“既是如此,敌军如何不见?”吴用道:“前一日还攻打甚紧,许是闻得哥哥大军前来,因此撤军往东了。”宋江道:“若然如此,那该当如何?”廖立道:“以在下看来,今日宋将军人马到此,则武陵自然安如磐石。但陆逊乃东吴良将,智谋过人,切不可小看。我意思,不如一面分兵坚守于此,与敌军对峙,一面却分精兵从此处北上,攻取公安。此刻吴军正与汉中王对峙于彝陵,公安若失,则后路恐断,必然大乱。而陆逊这边若要动我北上精兵,则由武陵人马牵制。如此环回要击,令吴军首尾不能相顾,则大事可成。”徐宁、李应等连连点头。宋江听了,沉吟片刻,悄悄瞥吴用颜色。却看吴用双目微闭,理都不理。宋江再转看众人,忽见霹雳火秦明低头不语,眉宇间愁绪笼罩。宋江便问:“秦明将军,你本是直性子人,今日如何闷声不响了?”秦明摇头道:“我自有心事,哥哥不必问。”宋江见状,不好追问。吴用道:“今日公明哥哥远道而来,将士鞍马疲劳。不如早歇息,明日再商议军情。”于是众人各自散了。 当夜,吴用到宋江房间,宋江急忙请入。吴用道:“白日人多口杂,兼有廖立不是自家死心兄弟,不敢多说。今日之势,我梁山军主力在武陵屯扎,若不能藉机整顿基业,则白白为刘备辛苦。当乘势谋断。”宋江道:“只是我闻说陆逊精于兵法,其军又强,当如何是好?”吴用笑一笑,伸指头道:“我为哥哥谋划三条计谋。”宋江道:“哪三条?”吴用道:“所谓下计,即是屯兵在此,坐观成败。我军与陆逊所部,力在伯仲。今背靠坚城,有恃无恐,彼纵心机过分,不能令我败绩。然后等刘备彝陵消息。陆逊既在此处,无人火烧联营,则刘备当能战胜而进。等他兵马东进,陆逊动摇,我再乘虚击之,可获小利。此下计也,最是稳妥。”宋江道:“中计如何?”吴用道:“中计者,则是以廖公渊白天所说,我这里五万余军马,分二万为奇兵,三万为正军。以奇军北上,掩袭公安,击吴军之背。与刘备两面夹击,吴军可破,大计可成。陆逊虽有强兵勐将在此,鞭长莫及,且又吃我正军牵制,除非也分兵。分兵则势乱,我可乘机取之。此一计是最利刘备,但于我大业却未必有助。”宋江点头道:“那不知军师上计若何?”吴用道:“上计者,依旧分兵为奇正两路。正军在此处牵制陆逊,奇军却不往北,反往南,袭取零陵、桂阳二郡。那二郡最初是我兄弟夺下献与刘备的,地利都还熟悉。拿了二郡,与交州柴大官人连接一气,进可抄袭吴会,退可坐保州县。待刘备兵继续东进,孙权必调陆逊北上护持,我再以正军往东进发,攻其后路。如此,吴军不立败,而我梁山军可乘机壮大,乃上上之策也。”宋江听得大喜:“军师高智,举世无双,无愧智多星也!”吴用哈哈大笑,手摇羽扇,得意非常。 第117页 忽然宋清走入,禀报:“哥哥,秦明哥哥来访。”宋江一惊。吴用道:“他既来,我已猜到八九分。我先到内室,哥哥只不可意气用事。”宋江道:“这个当然。”于是吴用自进内室。片刻,秦明大步流星进屋来,朗声问道:“公明哥哥,请问意下当如何用兵?”宋江道:“正在计划。”秦明忽地跪倒,愤然道:“我等身为武人,只讲军令如山,因此哥哥的计划,也只要好好遵从。只是当初背离大宋朝廷,来梁山聚义,虽各有势不得已,然也是看哥哥为人慷慨好义,慕山寨忠直之情。许多日子,各位兄弟手足相称,甚是快活。可如今自从到了这后汉,哥哥却怎似变了.。”宋江惊道:“如何变了?”秦明双目泪下道:“如今哥哥一门心思,谋的是方略计策,与吴加亮两个,整日地背着诸位弟兄捣鬼。哥哥的军马是越来越多,官爵越来越大,却不看我梁山众位兄弟,却是死的死,散的散,渐渐零落!只说不久关胜大哥死在麦城,我在山寨众人,最钦服知交的便是他,公明哥哥今日却问也不问。如此怎不教众弟兄寒心!”言罢,泪如雨下。宋江也听得两眼泛红,待秦明说完,涕泪俱下道:“秦明兄,俺宋江岂是这等无情无义之人?谋取江山,为的是我梁山弟兄青史留名。吴加亮他是文士出生,弄些权谋,也是为大家好。秦明兄看我面上,且体谅些。至于关胜将军,他是我当初竭力挽留的,他故去了,宋江非无心肺之人,怎会不肝肠寸断!我自当为他报仇。只是如今陆逊军精谋强,不可造次。待我慢慢计划,定不放过那匹夫!我宋江才疏学浅,所为恐有许多不是,只敢说这一颗赤心却不敢分毫忘了诸位兄弟的手足情义。如今诸位兄弟要打也好,要骂也好,要我让出这山寨之主也好,只不忍见山寨分崩,诸位仙去的兄弟白白做了牺牲!”说罢,放声大哭。秦明道:“既然如此,是兄弟鲁莽了。哥哥自保重贵体,想一个万全法子为关胜大哥报仇罢。”言罢起身告辞。 宋江待秦明走后,坐于椅子上,回想关胜,暗自伤神。忽然一声咳嗽,吴用从内室走出道:“秦明兄弟去了?”宋江道:“去了。加亮,你这三条计策,且容我细细思量一番。”吴用微笑摇头道:“既然如此,哥哥且思量去罢。”也告辞回自己馆驿。 再说陆逊,自取了零陵郡,留孙皎与朱桓守把,自提大军,齐到武陵,围困三重。不料忽听得宋江大军自五溪而来,便先教黄盖引军一路去抵挡,自将大军,缓缓后退。甘宁问道:“我军兵强马壮,何不就此逆之?”陆逊道:“梁山军初来,锐气正盛,若是与之冲突,再被武陵城吴用军马杀出,我腹背受敌,非上算也。不若且退军五十里,再作长远打算。”于是退过沅水,安营扎寨。不久,黄盖亦退回,报说梁山军先锋林沖,武艺过人。陆逊道:“甚好。若与之正面交锋,恐无胜算。”程普道:“如今当怎生对付?”陆逊道:“我料敌军计策有三条,其上计,分兵从此处北上,袭击公安,威胁吕子明后路。”程普大惊:“若是如此,岂不危险?”陆逊笑道:“正是。因此我这里,打算沿沅水东北进兵,再在河上搭浮桥三座,联接两岸交通。彼若北进,则我大军从浮桥过河击之,以合击分,可获大胜。”程普道:“那其中策如何?”陆逊道:“其中策,则是分兵南进,先攻零陵、桂阳,再与交州合兵,威胁吴会。”程普道:“如何应付?”陆逊笑道:“零陵有孙叔朗守把,只怕他不能骤然攻克;零陵既不克,则桂阳无忧。我却以大军进至武陵、零陵之间,绝其粮道,扪其后背,又是以合击分,何愁梁山贼军不破?”程普又问:“彼下策如何?”陆逊道:“彼下策便是屯兵于此,与我长相守峙。然刘备兴师大东至此,耗费日巨,不能持久。兼职吕子明才略兼俱,扼守彝陵要道,刘备必不得进。旷日持久,则曹操必将兴师而动。且吴用虽然奸诈,闻得宋江却是草莽英雄,胸中缺少机谋,我寻隙破之,早晚必成!”程普等众将嘆服道:“伯言高见,大王所託非谬也。” 于是两下对峙。忽然军情急报而来,说吕蒙在宜都地界战死,刘备大军直逼彝陵。陆逊大惊,顿足道:“吕子明也是久经行伍,身为万军主帅,如何能亲自提兵在险地断后!今日子明既殉,大局危矣!”程普道:“虽然,伯言当拿一主见,以救危局。”陆逊思索再三,摇一摇手,说出一个计策来。正是:已乏智将扶明主,方看书生展颜色。不知陆逊如何定计,且看下回. ***************************************************************************** 第四十一回:宋公明沅江败阵,陆伯言彝陵立威 且说陆逊对众将道:“吕子明身故,实是我东吴大患。吴王必调我北上抵挡刘备。然而此处有宋江强军悍将,吴用机谋又强,若是我就此去,实难保无恙也。今日必须设计,先杀败他一阵,然后可北上。”程普道:“敢问计将安出?”陆逊即安排如此如此。 再讲宋江在武陵城中,因思量关胜死于吴军之手,心下愤恨,常要出城去交战。吴用屡屡劝住。两下对峙了一阵,忽然传来消息,说刘备大军阵前斩了吕蒙,进兵至夷道之前。宋江大喜道:“北路既胜,陆逊军必然慌乱,我可乘势击之也!”吴用道:“哥哥不可。陆逊颇有大将胸襟,纵然北路吴军败绩,必有防备。”正说之间,又有哨探军马来报,说沅江对岸吴军纷纷拔寨往东北而去。众将都听得大喜,霹雳火秦明站出来,抱拳道:“公明哥哥,此显是孙权怕被大王直破荆州,因此调陆逊回援,我等当乘机追杀,取陆逊首级,报关胜大哥之仇也!”孔明、孔亮、吕方、郭盛一起道:“正是!”吴用摇摇手:“诸位兄弟不可。陆逊此去,必然有诈,不可不防。”秦明暴起道:“今日也是有诈,明日也是有诈,我等阵前厮杀,光知道提防,提防,不去厮杀,却哪来的提防?如今众兄弟那个不是心怀激愤,捨生杀贼。吴军纵有诡计,莫非不能以力胜之么?”吴用道:“若是去,必中诡计。”秦明恼道:“若中诡计,我把自家这颗头颅输与军师!”吴用还未答话,李逵一边跳起来:“霹雳火哥哥说得对,俺这颗黑头也搭上作添头!”宋江怒道:“黑厮住口!要赌头,自家拿板斧砍了下来,少在此地喧闹!”李逵气鼓鼓下去,嘴里兀自嘀咕。秦明再对宋江道:“哥哥!众兄弟皆盼一战,何不就应了,胜败不计,也不枉了我等一番结义手足情义!若有闪失,俺愿以死承担!”话音刚落,孔明、孔亮、吕方、郭盛、杨春、薛永等齐道:“我等共同承担!”吴用还要开口,廖立轻轻拉他道:“军师,众心如此,不要勉强了。”吴用道:“多谢提醒。”宋江看众人如此激扬,感慨道:“我有众多好兄弟如此情义,何惧陆逊诡计!明日我等便引军出城,追击吴贼!”豹子头林沖站起道:“哥哥,既然决议出战,须得好生打算,安排接应,以备万全。”宋江道:“这个自然。” 第118页 这时吴用与廖立、李应、蒋敬在一旁商议片刻,起身道:“既然如此,明日哥哥可拣带精兵强将,出城追击吴军。仍须分军三路,前锋开道,中军接应。后军留于渡口守把船只,以防万一。我这里自留军马守城。”宋江道:“甚好。既然如此,我就引带来的三万精兵破敌,吴加亮自守城罢。”秦明道:“公明哥哥,俺愿随同在前军破敌。”吴用道:“不可。秦明将军,我这里守城,还离开你不得。”秦明道:“吴军都退了,此地留这许多军马作甚?”吴用面色凝重道:“总之将军且听我一回,如何?”秦明还待说,林沖道:“秦明兄,前锋战事,有我抵挡,你还是留住城中,辅助加亮军师为好。”秦明见林沖发话,只好作罢。吴用又道:“明日哥哥出城,军马少于吴军,我这里再遣李大官人引军三千相随协助。务要小心。”于是散帐,各自去歇息。 吴用却把李应叫到自己屋中,道:“明日这一战,其实甚是兇险。你带三千军,内中二百梁山精悍旧部小校,皆装备我带来的战甲军械,自成一营,好生护卫哥哥。若有损折,战甲却不可丢弃了!”李应道:“军师,日间众弟兄都是要战,你何必三番阻拦,弄得大家心都冷了,对你军师怕也有不解。”吴用嘆道:“这个自然。各位兄弟看我知书,又是晁盖哥哥的旧人,面上尊重,其实私下不喜我用诡谋,我如何不知?只是我等既到后汉,又有志要併吞天下,大展鸿图,自然离不得手段。公明哥哥豪侠胸襟,要与曹刘孙三家争霸,却少了些伟略,众家兄弟更是多的江湖意气。只是我等从宋至汉,欲谋喧宾夺主,本来就是成败悬于一线。稍有闪失,则俱为齑粉,只恐全尸亦不可得也!我如何又不知大势所在,天命难违?只是身为梁山旧人,值得竭尽心计,以图万一。至于众家兄弟埋怨我心机阴沉,也顾不得了。”两个不胜感慨。 次日大早,宋江依旧引本部军马及李应军,出武陵东门,到沅水渡口。人报吴军已去数十里下寨,宋江道:“岂可教吴贼走脱!”便教快快渡江。吴用送到渡口,嘱咐花荣道:“你在后面,小心提防。若是哥哥去远,可约束船只,夹江顺水而北,时刻接应。”花荣应诺。吴用目送宋江军过江,自回武陵。 且说宋江既得过江,先遣吕方、郭盛二人引探路军两边巡哨。不一刻回报:“吴军继续往东北而去。”宋江怒道:“鼠辈想走,岂能如此便宜!”便叫林沖即刻率前军奋勇追击,自引中军随后赶来。林沖行了半日,远远望见吴军后队,便引军冲上。只见吴军断后将乃是朱然,抵挡一阵,且战且走。林沖见状,一面追击,一面飞报宋江。宋江道:“定是吴军力怯,故而遁去。我锐气正盛,当一鼓破之。”于是加紧催促诸军前行。 此时日头过午,林沖沿江追到一处,只见沅江上三座浮桥,断后吴军都从浮桥上过去了。林沖恐怕有诡计,兼之士卒飢疲,叫先在河口歇息,吃些干粮。无一刻,忽见后面旌旗锣鼓大至,却是宋江中军主力到了。宋江见林沖歇息,不悦道:“林教头,如何不赶?”林沖道:“吴军三座浮桥在此,恐有诡计,因此暂待中军。”宋江呵呵大笑:“有甚诡计,我等直冲过去便是!”蒋敬道:“吴人原本扎营沅江右岸,逼近武陵;我大军到后退过左岸立营。今日突奔一阵,再回右岸,却又搭三座浮桥留在这里,只恐有诈。”宋江正在沉吟,忽见对面有少许吴军奔跑,似在拆桥。宋江急道:“休再耽误,一鼓作气杀过江去!”便叫林沖赶紧追击。林沖只得引前军从浮桥渡河。对岸吴军不过数百,纷纷逃散。隐隐望见大队还在北面,于是纵军追去。宋江自也催促中军过江。自家走在第一。 忽然间上游顺水飘下十数只快船,甚是迅疾,须臾已近。蒋敬在浮桥南头看见,急叫:“有敌军来袭,快快放箭!”话音刚落,前面数只快船一起发火,梁山军大惊之间,火船片刻靠上。那浮桥的船板内外,尽数涂了油脂,藏了柴禾,一时引燃,第一条浮桥顿时烧着。这时那后面八九只船上钻出百余个吴兵,都把火箭往这边射来。梁山兵士正慌乱间,第二、第三条浮桥俱被点燃。蒋敬急叫人放箭时,吴兵纷纷跳下水去了。江上三座浮桥一起焚烧,炎焰张天,恰似三条火龙横卧江面。上面梁山军被烧得焦头烂额,纷纷往水里跳去。此时中军人马过江不过一半,时迁、李逵、项充都被隔在南岸,叫苦不迭。宋江看见,心惊胆战。忽然四下里杀声大作,东吴军马如潮杀来,当先一员大将,玉面银盔,背后火红斗篷,旗下大书一个“陆”字。宋江正在惊惶之时,左边甘宁,右边徐盛,一起杀来,病大虫薛永大喝一声,挺枪杀上,截住徐盛。甘宁提刀奔宋江中军而来,孔明、孔亮上前招架,战不十合,抵挡不住。但两个捨生忘死,奋力抵挡,甘宁一时也难以得手。宋江急急唿吕方、郭盛上前接应。陆逊督率大军,包抄上来,杀声如雷,梁山军阵势渐渐消融。李应率三千精兵,护于宋江帅旗之下,列成阵势,以二百梁山旧军,屯驻中坚,拼死护卫。吴军七次冲突,皆被杀退。然士卒折损,亦是无数。薛永在混战中被吴军箭伤,孔明吃甘宁刀砍伤左腿,几乎堕马,不能再战,退迴圈子。宋江看吴军如波涛汹涌,滚滚席捲,哀嘆道:“我不听吴加亮之言,害了众家兄弟!”蒋敬道:“哥哥休得如此说!当下紧急振奋军心,以图存待援!”宋江闻言奋然道:“正是如此!”眼见陆逊麾军杀来,将背后披风嗤啦扯下,叫声:“众家弟兄,随俺宋江杀敌自救!”拍马舞枪,沖吴军阵势而去,众军将看他如此英勇,都齐声怒吼,相随掩杀。宋江冲杀在前,抬手一枪,将一吴军士卒挑落马下,背后护卫齐到,势不可挡,一时沖得当面吴军纷纷后退。陆逊在大旗之下,忽觉寒气逼人,急忙偏头,却是一把飞刀从脸旁掠过。眼见梁山军这一冲势头甚勐,于是正面且退,却教精兵从两翼包抄。宋江冲突一阵,深入敌阵,顿时被四下围住。眼看身旁兵将渐渐稀少,吴军却如海潮彭湃,一望不绝。虽然奋战不息,心下却渐渐绝望。忽然之间,吴军西北角上一军撞入,当先一员女将,英姿飒飒,手舞亮银枪,把东吴兵将挑死无数。陆逊惊道:“这一路看其战法,却是西凉军马,如何到此!”再看背后旗号,勐道:“莫非是马超之妹乎?”眼看马云禄飞马杀奔眼前,不敢交战,急急后退。马云禄正待追赶,两边吴军都上,于是转戈冲到圈子之中,见了宋江道:“太守且宽心,林沖将军随后便到。”宋江感激道:“多谢夫人相救。”这时吴军背后又是大乱,却是豹子头林沖与白花蛇杨春两个合力杀进。陆逊见状,急急调拨军马上前堵截。林沖奋力施展神威,大战朱然、徐盛。杨春奋力引军往宋江这边冲突,不防斜刺里杀出吴将丁奉,交马数合,被丁奉一刀所斩。林沖见势危急,暴喝一声,蛇矛起处,刺中朱然肩窝,翻身落马。徐盛大惊,死命上前抵挡,吴军把朱然救去了。这当儿两军混战,梁山军依旧寡不敌众。眼看日头西沉,西南角鼓号大作,一彪军马杀来,为首大将手持狼牙棒,勇勐无双,正是霹雳火秦明,一路冲进围中,狼牙棒横扫直打,吴军纷纷落马,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路。陆逊只得分兵抵挡,又见沅水上游,百余只船顺江而下,北岸数千军马并进疾行。林沖眼尖,看得第一只船上正是花荣,高声唿叫:“救兵到矣,我等当奋力反击!”说时迟,那时快,花荣在船头取下雕弓,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倏的一声,端端把陆逊的大纛上面繫绳的绳结噼开,那面大旗哗地一声滑落下来,吴军见帅旗掉落,都是一惊。神算子蒋敬见势,忙叫身边喽罗大喝:“陆逊战死了!陆逊战死了!”一传十十传百,众军都是纷纷乱叫。陆逊看梁山军援兵迭至,天色又是昏黑,自己这边军势已乱,只得传令:“且沿江往北撤。”于是东吴众将各整队伍,缓缓退走。梁山军这边死战半日,损伤惨重,也无力追赶。两下各自收兵。 第119页 宋江连夜退军二十里,然后沿江扎营。清点军卒,损亡七千余名。更兼折了白花蛇杨春,其余李衮在桥头被火烧伤面颊,薛永背心被箭伤,孔明遭甘宁刀伤左腿。宋江看这一战败得悽惨,不由悲从心来,几欲大哭。蒋敬、李应劝道:“哥哥不必如此。胜败兵家常事。且先整顿兵将,再图报仇。”宋江方才略略宽心。 次日,宋江传令继续往武陵退军。行至半途,吴用引军马来接应。两下碰见,说了情况,宋江面带惭愧道:“不听加亮之言,有今日之败。”吴用道:“这也罢了。追悔于事无补,不若商议日后行动。”林沖又盛赞马云禄当先杀回,救护中军,实是英勇。李逵拍掌道:“好好好,有嫂嫂护着宋江哥哥,俺铁牛也可放心了。”宋江苦笑两声。蒋敬道:“吴军昨日胜了一阵,倘是乘势追杀,如何是好?”吴用沉思片刻,道:“昨日陆逊安排计谋,终究不够周密。我若是他,却把军马埋伏再在左岸,或是在上游数里地方再搭一浮桥,待这边公明哥哥军马半数过江,却从左岸袭击我中军后半截人马,则我这里缺乏救援,难免于全军覆没。若行此计,则予我军重创,更胜昨日。而陆逊不为,足见其急于赶往彝陵,必不至于来攻我也。”宋江道:“如此,则我重振军马,再去追袭,如何?”吴用道:“不可。陆逊虽走,必留下精兵强将守把此处,我等不可冒失。缓图之可也。”于是收兵回武陵。 再说陆逊一战大败宋江,众将皆称贺。陆逊道:“今日虽胜,却未得擒住宋江。此地敌情依旧不可掉以轻心。彝陵军情紧急,我必须赶去。我走之后,此地军事交由程德谋主管。我军大营便扎在沅水之南,背靠汉寿、长沙;与梁山军对峙,不可贪功急切,以防中计。彼军若北进,则可出兵拦腰击之,只要令他大队不得北上,我在彝陵也自有对付;若是南进,则待其行至一半之后,以兵切断沅水渡口,然后击之;若是敌军直攻我本营,则寻隙而战。切切不可冒失!”程普道:“省得了。”正说之间,吴王孙权使者到,教陆逊北上,接替吕蒙。陆逊便引数千精兵,北上往彝陵;而以程普为主将,黄盖为副,继续与宋江对峙。 宋江闻之陆逊走了,便欲出兵报仇。吴用道:“我军新历大败,军心不稳。当且修养整顿,然后以一支军出兵南取零陵、桂阳,方是正途。”宋江从之。 再说刘备,自宜都一战阵斩吕蒙,本欲令人将吕蒙尸首践踏,以泄怒火。庞统劝道:“吕蒙乃江东名将,忠勇睿智;其虽袭取荆州,害关侯性命,乃是各为其主。今日仇怨既报,若辱其尸身,非英雄所为。后世必当笑大王心气狭窄,且又徒使天下怨愤大王。”刘备闻之,便教把尸身送回东吴,首级号令半日之后安葬。闻吴军退往夷道驻扎,刘备便令全军进发。庞统又劝道:“大王,此去前方,江南是夷道,江北是彝陵,地方险阻,大军不能并屯。东吴厄军险要之处,我徒有十万之众,挥发不开。若是密集于此,只恐反易有失。不如把大军且放在此处,分遣精兵,轮番挑战,以疲吴人之力。一面整顿战船,训练水军,待军势强时,顺江而下,水陆夹击,可一举破吴也。”刘备不然道:“孤如今亲率十万大军到此,日费浩大。若是裹足不前,岂不愧对二弟?”便教全军,直取夷道。果然那夷道地势崎岖,山谷迴旋。刘备前锋进抵吴军营垒之前,却屯不下许多军马,后面军马,只好依次排开,栅栏相接,盘桓山野,四十余营,前后长达百里。庞统道:“大王用兵久矣,如何不知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今我军前后连接,长达百里,万一敌军攻时,如何是好?不若仍以精兵在前,大队在后屯驻,以便接应。”刘备笑道:“我军势如长蛇,正好首尾接应。东吴之帅,惟看吕蒙;吕蒙既死,孤岂有惧哉?”庞统顿足道:“军若在平野,则长蛇之势正可首尾相应,今在狭窄之地,一头对敌,岂不是自缚手脚!大王必欲如此,臣坚请引一支军在后相接!”刘备看庞统如此,勉强道:“既然,便教赵子龙引赵融、廖淳等将为后军,屯驻马鞍山;军师可引一路军马在涿乡接应前后。孤自引前部破敌。”庞统道:“既然如此,大王可自小心。”于是刘备自引军六万余,往夷道以降,列数十里营盘相拒;庞统与鲁智深、史进等将在涿乡扎寨;赵云却在马鞍山依山屯驻。其时,军医营亦设在后军,公孙胜、安道全二人,便随在赵云营寨中。 陆逊于建安二十年五月到达北路军中,又会合了孙贲人马。召集众将相议。韩当、周泰等因见陆逊往日战功不如吕蒙,略有轻视。陆逊却不在意,待众将到齐,先问战况:“吕子明都督前番如何便被害了?”韩当说了经过,陆逊一拍案:“来人,把孙桓与我绑了!”两边刀斧手拥上,众将皆大惊。陆逊指孙桓道:“叔武,大王派你前来,本是教辅佐吕子明,以为肱股。汝却贪勇好战,擅自出军,子明为接应你,反为蜀军所害。似这等违抗军令,致令大将折损,该当何罪?”军政官道:“当斩!”陆逊点头:“甚好,推出去,斩首号令!”刀斧手答应一声,便要推出孙桓。慌得韩当、周泰、蒋钦等各自出列,一起下拜道:“都督,叔武血气方刚,急于杀敌报国,因此冒犯军伍,乞望都督看大王面上,宽恕一回。”陆逊长嘆道:“我如何不知大王最宠爱叔武。只是今日刘备引精兵数十万,进逼荆州,这一战乃是我东吴八十一州百姓生死关头。若不能整顿军纪,再有此等轻进冒失,至于兵败,不惟我等骨肉如泥,便是父母妻子,亦各被敌人所辱,又有何面目见大王,有何面目对先主公伯符将军、公瑾、子敬诸位?”叱令:“速速斩讫报来!”刀斧手起把孙桓推出。众将再三苦劝,陆逊只是不理,忽听阚泽喝道:“且刀下留人!”一面出班,道:“都督,叔父之罪,确当正法。都督杀之,公明殊甚。只是当前强敌压境,正是用人之计,叔父勇强,正当委任爪牙,以共保国家。若是将其处斩,于法庄严,却于战事无利。以下官看来,不妨暂免其死罪,责以大义,令其戴罪立功。再有违令,二罪并罚。”陆逊沉吟道:“我只怕今日若不杀叔武,日后军令无人遵循了。”阚泽道:“都督严明军纪,谁人不知?今赦叔武,是看用人之时。他日谁敢再犯,杀之岂有怨恨?”陆逊道:“既如此,可有人愿意作保?”韩当、周泰、孙贲、孙瑜齐出道:“我等皆愿作保。”陆逊点头,教刀斧手再把孙桓带进来,责之道:“你是吴王宗室,如何逞勇斗狠,失陷了主帅?本当斩首,今有阚泽先生及众将作保,姑且戴罪立功。日后须得谨遵军令,再有滥行,定斩不赦!”孙桓跪拜谢过都督与众将军,陆逊令其在孙贲部下为将。接着传令道:“今日刘备锐气正盛,不可轻逆其锋。当久战以疲敌师,然后乘隙攻取。日下之计,且宜持久。若敢违令者,军法无情!”众将无不凛然,皆道:“愿听都督调遣!”陆逊点一点头,当下发令:“孙贲将军听令!”孙贲出道:“在!”陆逊道:“你与孙瑜、孙桓将军引军驻守江北,屏蔽江陵郡。深壕高壁,不可擅出!”孙贲等道:“遵令。”陆逊又道:“韩当将军听令!”韩当出道:“在!”陆逊道:“你与周泰、凌统、蒋钦诸位将军,引军依旧屯驻夷道,当刘备江南军马。亦不可擅出!”韩当道:“是。”陆逊道:“吕范先生请助韩义公参谋,阚泽先生助孙伯阳参谋。各自时常提醒。”吕范、阚泽道:“是。”陆逊道:“我自提精兵,在后策应诸方。刘备来,只坚守营垒。待天长日久,彼必然生变!若有违令出战者,斩!”众将皆道:“谨从都督令!” 第120页 于是陆逊分拨人马,各自守把险要。刘备引军到夷道,连日攻打,却被夷道地势险要,韩当等营寨修得结实,屡次攻打,前后一月有余,尽皆不能得手,反伤了数千军士。刘备见状,心生一计,又教冯习、张南引数千弱兵,逼近吴军营寨屯扎,自与张飞引数千精兵,在山谷中埋伏,只待吴军出击,便要乘势掩杀。韩当、周泰等见蜀军队伍不整,皆欲出战,陆逊遣人严令道:“擅出者斩!此必刘备诱敌诡计,不可乱动。”刘备守候半月,吴军不动,只得自撤兵回。 如是相持,直到六七月,气候炎热。刘备巡查诸营,只见营中暑热难当,士卒取水亦甚是不便。巡视到张飞营地,却见绑了几个小军在树上鞭打,号哭声惨不忍闻。刘备惊问缘故,从者道:“他几个挑水,却把军中水桶摔坏,误了数百人吃水。大家怨声载道,三将军因此大怒,叫在这里鞭挞。”刘备看那几个小军俱被打得头脸都是伤痕,心生怜悯,忙叫释绑。小军跪拜道:“大王,小的们摔坏了水桶,误了弟兄们吃水,自是该打。只是如今天气实在炎热,我等扎营在光秃秃山前,用水又不便,实在难熬。”刘备看看四周众人,道:“孤知道了。” 回到中军大帐,刘备传来陈震道:“如今天气炎热,士卒苦不堪言。我欲将军营移到山林之众,以得荫凉,并取水便利,如何?”陈震道:“何不去中军请庞统军师询问?”刘备道:“孤自有主见,且此举不是为征战,是为体恤士卒,何须烦劳军师?”于是叫传下令去,一律移营,近山者移居山林茂密之处,近溪旁涧,以利取水;近江者俱到长江边安营。待到暑气稍退,再行进兵。 吴军营中,韩当、周泰看见,向陆逊请战道:“刘备如今移动营寨,正好乘乱击之!”陆逊道:“不可。彼军移营期间,必有精兵防备,我等若贸然出,被他截断归路,则军队危矣。只要坚守各处隘口,待他营盘换防一定,然后可胜。”韩当、周泰惊道:“敌强我弱,若要胜他,当在移营之时。若是营盘扎定,岂有良机哉?”陆逊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策来。正是:老骥奋展千里志,孺子当树百世威!不知陆逊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 第四十二回:书生火烧联营寨,老将力取江陵城 且说陆逊在夷道与刘备对峙,至七月流火时节,蜀军酷热不堪,刘备体恤士卒,叫皆往山林之众屯驻。陆逊亲自登高看见,喜道:“待彼移营完毕,大功可成也!”韩当不解道:“若要成功,当逞其初来,立足未稳。今对峙已数月,若待营寨立毕,如何可胜?”陆逊笑道:“刘备大军十数万,出川口伐我,初时宜都一战,害了吕子明,锐气正盛。若是当头逆之,胜算甚微。今与他对持数月,锐气已堕。又兼天气炎热,因此移营。我若此时出击,他有防备,亦难得手。待他营寨立定,夷道原本地势崎岖,他再傍山就水,以避炎热,营寨阵势必乱。我却乘机以火攻,必破刘备!”韩当闻之,嘆服道:“伯言妙才,真不在周郎下也。”陆逊笑道:“岂敢。且教诸将准备,只待东风大起,便要动手。” 刘备各军移营,不数日,尽皆整理完毕。忽然庞统自涿乡营寨匆匆赶来,见刘备道:“大王欲教十万将士尽皆死于此乎!”刘备惊道:“士元何出此言?”庞统道:“大军囤积崎岖之处,已犯兵家大忌;如今再往林荫之处安扎,自乱阵型。设使敌军火攻,如何是好?”刘备道:“我非不知也。只是天气炎热,士卒辛苦,不若暂时屯军傍山近水,待气候转凉,然后进兵。”庞统跺足道:“昔日韩信称项羽‘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今日大王是也!不图长远,贪急进大兵于夷道险要之下,徒耗士力,无损吴人;今日又以小恩欲体恤士卒,全不想若是敌军火攻,全营崩溃,士卒纵慾回乡,可得行否!今大王若不听臣言,眼看兴汉基业,便要葬送于此了!”刘备听得大怒,方欲发作,转念压下火气,笑道:“士元一片心意,孤自知晓。只是我初起兵,便为安平天下,扶助苍生。今日若贪功而残虐士卒,非孤本愿也。况且最酷暑之时,不过十余日,待天凉之后,自然回復。士元请回,孤自有安排。”庞统听得七窍生烟,将手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摇头长嘆,出营回涿乡去了。 且说建安二十年七月五日早,陆逊召诸将道:“我等坚守数月,便看今日一战破刘备!吾观天象,今日黄昏,必东风大起,便教蒋钦、贺齐引一支军,从水路乘船,军士各带刀枪,沿江杀上岸去,但见蜀军营寨,每隔一屯,放火烧之。韩当、宋谦引战船在江上接应,截杀败兵。陆路军马,周泰为先锋,凌统为二队,我与全琮、鲜于单为三队,相随掩杀。却留吕范先生守把营寨。各军预备干粮,沿路追杀,不可放松,擒了刘备方止!”众将皆道:“遵令!”陆逊又吩咐道:“北岸敌军,营寨甚是严密,不可擅动。但南岸刘备大营既着,彼必渡江救援。那时孙贲将军却纵军击之,夺其营寨,亦获大利。”众将齐曰:“都督妙算无双也。”于是各自准备出发。 再说马鞍山川军营寨,公孙胜午后小坐,观看天象,忽然心神不定。再过一阵,山前东风掠过,喀嚓一声,吹折营帐前面的小幡。公孙胜灵异一动,赶紧课了一卦,看卦像,大惊道:“祸事来临矣!”安道全听得,急忙来问,公孙胜道:“此课大凶,主敌人黄昏劫营!”安道全道:“如此奈何?”公孙胜道:“若按史书,则陆逊在此地火攻大破先主。只是以时间却在七年之后。莫非这番劫运,也是难逃?”安道全道:“天道虽然难测,但我等自当尽人力便可。好歹如今刘备也是我等託身之主,当竭力拯之。”公孙胜道:“既然如此,我且试作起法来,把那长江里的水化成雨云,搬来夷道上空。吴军若有火攻,可降雨克之。安郎中可速去告知赵子龙与庞士元,以备接应。”安道全于是急急来到赵云营帐之中,道:“子龙将军,公孙先生课得一卦,主敌军黄昏劫营。大王前队营盘密集,又兼东南风将起,若是吴军火攻,恐怕不妙!”赵云闻言大惊,急急道:“既然如此,我速去救护大王!”于是召集部下众将道:“皆随我去救主。”安道全道:“若是被吴军从水路抄袭本处,只怕大军更乱。将军欲去,当留将在此守把。”赵云道:“多谢先生提醒。”教赵融引军守马鞍山,自与廖淳引数千兵马,赶往夷道口大营来。 第121页 行了一程,到涿乡,只见庞统正集合军马,在辕门前发脾气道:“这个无道昏王,自以为是,真真欲断送大军十万条性命耶!”忽见赵云引军前来,忙问:“子龙何来?”赵云道:“公孙先生说今夜吴军必来劫营,故遣我前往大营救助!”庞统道:“我早已苦劝,大王只是不听!”正说之间,忽然一阵勐风自东而过,吹得营前旌旗猎猎作响。庞统忽然一凛,大叫:“坏了坏了,东风大起,陆逊必来火攻烧营也!我大军营寨连接于夷道,更兼大王自乱阵势,营盘多近林木茂密之处,必为敌破也!”赵云惊道:“如此怎生是好!军师速速带领我等前去救援!”庞统沉思片刻道:“也好!”当下升帐传令道:“阮小二、阮小七听令!”二人站出:“在。”庞统道:“你等引水军战船五百只,沿江顺水而下,巡行江面,预备接应大营人马。”二人道:“遵令。”原来刘备大军前至夷道口,而水军战船,多在涿乡停泊,以免为东吴所夺。当下二人领命而去,庞统又抽出令箭道:“史进听令!着你引本部人马,在此地驻扎,若有吴军追赶我军而来,则突出截杀之!程畿先生,你引二百名士卒,凡有溃退至此败军,尽数收容编排,再交与史进。”二人道:“是。”庞统道:“其余诸位将军,随我共向东往大营去接应大王!”于是赵云在前,庞统在后,引了一二万军马,急急向东。行不到一半,日头已然沉到山前。离开大营最后一屯尚有十余里,隔着山樑,只看见那边红光大盛,黑烟滚滚而起。庞统大惊道:“晚了!”将手中羽扇掷于马前。赵云道:“众将士,要紧随我杀入救主!”挺枪跃马,当先冲去。 再说刘备在大营,因见营寨安定,吴军也不来战,全然无备。到黄昏时分,探马报吴军似有动静。刘备便叫再探。未过半个时辰,天已昏黑,忽然报中军大营右边第一屯起火。刘备心中一跳,正欲召集众将,忽然又有人来报中军大营左边第一营亦起火。刘备大惊道:“莫不是吴军来袭!”急叫人通报各营,一起备战。无一刻,左右两边营寨军士,都往中军营乱跑,自向践踏,冲倒营帐无数。刘备急急出得营看,中军营东西两边,一派火光,烧着林木,黑烟滚滚而起。火光中无数吴军杀来,刘备心下发慌,急急上马便走。蜀军皆不敢战,各自逃散。刘备引数百人穿小路,走到冯习营中,但见习营也是三面火起,兼东风大作,延烧一片。刘备惊惶无路,只得往西再走,火光中凌统引军杀来,冯习抵住,两下死战,刘备走脱。冯习战得力竭,死于乱军之中。刘备一路奔走,背后凌统引军紧紧追赶。但见四下里火光满山遍野,刘备军营寨俱扎于林木茂密之处,一处引燃,乘风延烧,连营尽皆燃着。又兼吴军追杀,刘备逃到一营,溃乱一营,时辰之间,四十余营各自崩散,败军捲地而逃,多被杀死;靠近江边营寨,又被东吴战船发射火箭,连船带营,一片烧着。长江边上,火光沖天数十里,照得明如白昼。正奔走之间,斜刺里吶喊声起,却是韩当、宋谦引军从战船上登陆杀到,两下夹击,川军大败,死者无数。刘备正急慌间,背后一军闯入,乃川将吴兰、雷同也。统率着二千蜀地精兵,前来护驾。刘备稍稍欣慰,急叫突围而走。吴兰、雷同迎住韩当、宋谦,一阵死战,折兵大半得脱,却又与刘备失散。 刘备只引百余骑,穿山而走。所到之处,溃兵满地乱窜,只恨少生两条腿。旌旗、刀枪丢弃一地。行到路口,忽然北面山谷杀声再起,鲜于单引千余军马杀来。刘备大惊,欲待上前死战,身边无兵无将。鲜于单看了刘备,高叫:“刘备休走,快快下马投降!”刘备急急转马头奔逃,鲜于单放马追来,刘备毕竟年过五旬,行得慌了,马失前蹄。鲜于单放马来拿,忽地有数个蜀兵,舞刀弄枪,大唿杀上,拦住鲜于单。刘备看时,却是那日施放的被张飞鞭挞的士卒,个个咬紧牙,奋力死战。片刻尽被杀死,无一后退。刘备乘机拉起马,鲜于单正欲追赶,忽然背后一军杀出,当先大将黑面阔口,豹头环眼,虎鬚倒竖,正是燕人张飞。大吼一声,直穿吴阵,交马只一合,刺鲜于单于马下。背后两将,却是关兴、张苞,一阵杀散吴军。刘备见了张飞,感激无限。这时张飞军中走出一人,却是糜竺,糜竺道:“敌军火攻,我军大乱,不若速到涿乡,会合庞士元迎敌。”刘备道:“甚好。”其时张飞一军,亦只得数千军马。方欲转身,前面旌旗招扬,陆逊、全琮引大兵满山遍野杀来。张飞与关兴、张苞三面死战,保得刘备逃生。怎奈寡不敌众,军士又折损无数。行到前面,再逢一谷,上面木桥已被烧断,若是绕道,只有山樑小路,数人不能并行。眼见背后追兵渐近,刘备长嘆道:“不想今番死于此处!”张飞咆哮道:“大哥恁地说,老张一条丈八蛇矛,保大哥杀出重围!”话语间,吴军杀到,陆逊在大旗下看见,呵呵笑道:“刘备已如鱼入釜底,今日若不擒之,后必为我江东之患!”将宝剑一挥,吴军蜂拥而来。忽然山谷后面鼓号连声,一军杀出,阵势整齐。陆逊一惊:“不想此地有伏兵!既然如此,不可贪功急进,可速速退回!”全琮道:“我等已追杀到此,如何放过刘备?”陆逊道:“此处地势险要,而敌军不乱,必有埋伏。我已获全功,不必续成蛇足。且后队未到,不如先转去劫掠他处敌军。”于是勒兵后退。刘备看吴军退去,方才放心。只见那队军马为头将领,径直来参加刘备道:“末将乃是长史向朗之侄,牙门将向宠,特来护驾。”刘备贊道:“我军数十营尽溃,而将军独阵营完好,而能退敌,真能将也!”糜竺道:“还是先到涿乡要紧。”刘备从之,于是一路抄小路往涿乡去。 第122页 其时刘备连营百里,尽成火海。各营军马,首尾不能相顾,被吴军乘势掩杀,劫掠无数。番王沙摩柯部下番兵,各自失散。正走之间,忽遇东吴大将周泰引军截来。沙摩柯手提铁蒺藜骨朵,上前交战。两个战无数合,沙摩柯因见周泰部下军士涌上,不敢久战,拨马而走。周泰紧紧追杀,眼看赶上,斜刺里一声大喝:“贼将休要嚣张!”周泰回头看时,却是鲁智深引一支军马,恰恰赶来。沙摩柯看得大喜:“兄弟快来帮我杀这贼将!”鲁智深手舞禅杖,直取周泰,周泰舞刀相迎,两个交马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周泰见鲁智深勇勐,又是生力军马,不欲死战,遂勒兵不追。鲁智深因不知战局如何,也不愿恋战,于是同沙摩柯一路撤了。又有洞溪汉将杜路、刘宁,本部军营被吴军冲散,二人奔走之间,却被韩当赶上。眼看四下无路,忽有一支军马沖入,却是没羽箭张清。本也是跟随刘备军中,因平时看兵书战史,早提防陆逊火攻,因此把本部军马屯于高岗无林木之处,未受波及,此时杀出接应友军。两将大喜,相随张清冲突。韩当前日交战,知道张清石子厉害,不敢进逼,只是随后赶来。恰在此刻,天上忽然降下一阵骤雨,满山烈火,尽皆熄灭。却是公孙胜作法,将长江之水濯到天上洒下,救了多少川军火困之厄。吴军数路兵马,环回包抄,势如破竹。蜀军似退潮搬一溃百里。陆逊会合了韩当、周泰、凌统诸路兵马,齐头并进,穷追不捨。忽地前面又杀出一彪军,当头旌旗招扬,一员银盔大将厉声喝道:“常山赵子龙在此!何人敢上前决战!”陆逊道:“赵云匹夫之勇,与我擂鼓进击!”吴军势如狂风,席捲而上,赵云率军在阵前奋战,枪挑东吴战将十余员,杀得吴军个个胆寒。怎奈众寡不敌,鏖战一回,部下军马损折许多,廖淳被周泰所斩。赵云见势,只得且战且走。行了一程,出得夷道,陆逊麾军疾进,迎面庞统督率诸军,上前截住,两边在彝陵界口混战,吴军节节进逼。庞统指挥川军,相互掩护,慢慢后退。陆逊在中军道:“今全军在此,一鼓作气,生擒刘备,方保东吴无恙!”吴将齐声高唿,掩杀上来。赵云、鲁智深、张清、张飞诸路军马,各自拼死抵挡。战到东方发白,蜀军阵势渐渐崩坏。糜竺道:“士元,敌势正盛,可否暂退?”庞统道:“后退者斩!吴军倾营袭我,全力用尽,眼下我只得竭力支撑,稍待时刻,敌军气竭自乱!若是后撤,则军败如山,被敌人乘势追杀,仅以涿乡、马鞍山些微接应军马,必无倖存!”一面叫人速速去催马鞍山、涿乡后应军马来援,一面亲提宝剑,上前督战。众将舍死奋战,杀退吴军。陆逊看川军众将如此英勇,嘆道:“刘备部下如此,未可轻敌也。”便叫撤退。周泰道:“如今我军正占上风,都督如何便叫撤军?”陆逊道:“我军竭力而出,苦战一夜,虽然大胜,军力已衰。全仗士气鼓舞。今两军相持,稍一拖延,蜀军后应到,则欲求全退而不得也!”于是鸣金,自回夷道大营。此时江面上,阮小二、阮小七正统带战船与吴水师厮并。吴军看了陆逊旗号,顺流而下,自回本处。阮小二也回过船头,停靠岸边。须臾,史进引三四千精锐生力军赶到,吴军已退出十里之外了。 此时天色大亮,但见夷道山谷,满目焦黑,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刘备清点军卒,折损三万余名,乱军中又没了谋士陈震、大将冯习、张南、廖淳等数员,刘备哀嘆不止。面见庞统,流泪道:“孤不听忠言,至有今日之败,如何对得殉难将士!”放声大哭。庞统劝道:“大王不必如此。今我军虽惨败,尚有数万精兵,重振旗鼓,再图报仇,岂容吴人猖獗!”正说之间,人报江北黄忠将军遣人送信。刘备大惊,急急叫来询问。 原来陆逊火攻刘备,将令传到江北吴营,孙贲召集众将商议道:“都督令我等乘江北蜀军救援江南,发兵击之。诸位看如何?”孙桓站出道:“某上一次违令出战,害了吕子明,心甚惶恐。今愿引军一支,前去袭击,将功折罪。”阚泽道:“我军弱于敌,凡求破敌,当自保为先。”孙瑜道:“非也。若不全力出击,焉能破强敌?”孙贲道:“仲异所言甚是。”于是令孙桓、谭雄、谢旌引军五千为左路,孙瑜、吕琮、吕霸引军五千为右路,自提余部虚守营盘。只待江北蜀军一动,即便杀入营寨之中,纵火焚之。 再说黄忠等屯军在北岸,屡次挑战,吴军也是不出。黄忠不由烦闷,全亏法正劝住。这日黄昏,正在营中休息,忽军士来报:“江南大营火起!”黄忠大惊,急惶惶出营,恰逢法正赶来。黄忠道:“孝直,吴人火攻大王中军!”法正道:“老将军休慌,我二人且登高一看。”两人上瞭望楼,只见隔江对岸,炎焰张天,火鸦乱飞,都不由悚然。黄忠道:“大王有难,我等当速速发兵去救!”大步下楼,便要点兵渡江。法正道:“且住!敌军袭我大营,必料我要渡江去救,我若前去,他待我半渡而击我后军,或抢我北岸营盘,则我军无立锥之地矣。”黄忠道:“然则莫非坐待大王被困?”法正道:“非也!此时却有一谋,险中求胜。吴军既火攻南岸主营,江北之军必料我援救而来击;我却佯作救援,而以两军埋伏,待敌军杀到,一起反围而出,必破吴军!”黄忠大喜道:“孝直高见!”便召集众将,教廖化、卓膺引五千军,多打旗号,佯作渡江回救之势,往江边上船。自家却引军埋伏在大营之侧,专待吴军。 第123页 孙瑜、孙桓待到一更时分,望见蜀军无数军马急惶惶登船,大喜。一响号箭,两路军马齐杀奔蜀军营盘。方到营前,忽然锣鼓震天,一彪军马从旁边山谷杀出,为首老将鬚髮如霜,横端大刀,威风凛凛道:“黄忠在此,竖子快快领死!”孙瑜、孙桓大惊,方欲后退,背后杀声大作,廖化、卓膺军从江边分两路抄袭而来,张着、霍峻又引军从营中杀出,三面夹击,吴军大败,孙瑜力战得脱,吕霸于乱军中战死。孙桓军马,尽被围住。谢旌独马奔走,正逢黄忠,战无三合,被忠一刀挥断。谭雄被廖化生擒。孙桓独率数百亲军,在军中死战。或劝其突围而走,孙桓嘆道:“我前番误国家大事,今日又败,若再苟且逃生,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率余部沖阵而死。吴军折其大半。黄忠道:“今日既已破敌,何不乘此机会,杀过营去!”黄权道:“只恐进兵过速,或至有失。”法正道:“我军南路既已崩乱,若不赶紧进逼,待陆逊回兵北岸,岂不坐待敌攻!”便教黄权与卓膺守营盘,自与黄忠、张着、霍峻、廖化诸将,引精兵万余,直突北岸吴军大营。孙贲、阚泽正坐守本寨,忽见自家军乱纷纷败下,心中大急。须臾之间,万余蜀军如洪水沖涌,杀奔过来。吴营中军马尽竭,阚泽道:“事至如今,营盘难以守把,只得速速撤回江陵,再待南岸陆逊都督援军!”孙贲等于是弃营而走。黄忠看吴军不守营寨,高叫:“敌军已溃,众将士辛苦些,尽力追杀,莫教一贼漏网!”统率诸将,奋力追赶。沿途掩杀,吴军又折损无数。追赶一夜,两军各自奔出数十里,黄忠毫不放松,只是冲杀在前。孙贲魂飞魄散,一路亡命狂奔,又过半日,直到江陵城下。急忙叫开城门,率军进城。黄忠在后,高叫:“吴贼要入城躲避,岂容得逞!众将士与我加紧追赶!”勐力鞭马,直杀入吴军后队,大刀起处,血肉横飞,人马扑地。片刻之间,杀到江陵西门前,守门军士急欲关闭,已然不及,被黄忠直冲入城关,背后蜀军一拥而进。孙贲大惊失色,引军穿城而过,出南门去了。黄忠依旧紧紧相随,引数千精兵追出南门,孙贲引吴军上船,渡江而去。黄忠追赶到江边,有不及上船的吴军,尽被杀死。这一战,孙贲万余精兵,三停中折了二停。 此时法正与廖化诸将,已进江陵。此时江陵守官,却是原关羽手下潘睿与糜芳。糜芳见蜀军进城,谓潘睿道:“今日之势,只得再归顺汉中王了。”潘睿嘆道:“我一时大意,被吕蒙攻克江陵,不得已而降;今汉中王大军征讨,势急再乞降。纵使汉中王宽宏大度,我岂有面目与先前诸同僚相见?”遂拔剑自刎。糜芳见状,只得独自到法正处请降。廖化见了糜芳,大怒道:“汝投降吴贼,害了关侯,还敢来此乞降!”拔剑欲斩。法正急忙劝住:“子方他虽曾降敌,毕竟与大王有姻亲。不如送往江南,请大王发落。”这时探听得江南战事平息,刘备虽惨败,所幸大军未溃。于是法正遣廖化将糜芳并生擒的谭雄带过江去,交刘备发落;一面取后路诸军,沿江排开营寨,并于江陵城囤积重兵,以对江南陆逊。 再说陆逊一战大败刘备,正自庆幸。忽然孙贲气急败坏,引数千残兵从对岸奔过,告知兵败。陆逊大惊:“江陵被占,则敌军从江北可断我后路,数万大军,危在旦夕!”正是:方于火中快意展,忽闻噩耗对江来。不知陆逊如何应对,请看下回。 ***************************************************************************** 第四十三回:陆伯言威震长江,宋公明兵进南邑 上回说到陆逊在江南纵火,大破刘备军。却不料江北黄忠、法正乘乱突袭,击破孙贲军,一气直取江陵。陆逊大惊道:“敌军夺取江陵,则虎视我侧背,我军大是危急!”吕范道:“既如此,何不退军公安?”陆逊道:“不可。刘备虽大败一阵,其势仍强于我。夷道此处最是险要,故而在此对峙。若是后退,恐再无险阻可当也。”吕范道:“那如之奈何?”陆逊沉吟一阵,先谓孙贲道:“胜败兵家常事,伯阳可再引七千军,渡江往南彝陵、华容、沔阳一路驻扎。那里是大片泥沼,军行不便,只需扼守险要,自足当蜀军。”孙贲领命,与孙瑜、阚泽去了。陆逊又道:“如今北岸敌军进至江陵,南岸敌军尚在涿乡,则沿江两岸百余里,敌我对峙也。与其等他来断我后路,何如我去断他!”蒋钦道:“只是敌军势强。我若再分兵北路,岂不更加势单?”陆逊道:“前日一战,去了刘备半数军马,更兼威震敌胆,旬月之内,他必无力攻我。这里只要坚守险要,勿与出战,自无失也。”于是召集诸将,先赏了前日火烧联营的功劳。然后分派韩当、吕范依旧镇守本处营寨,陆逊自同周泰、凌统、全琮、贺齐四将,点精兵一万五千,战船数百只,于二更出营离岸,往江北开去。 再说刘备得众人奋力相救,脱得生路,收拾败军,正在哀嘆。忽然得知江北黄忠、法正大获全胜,夺了江陵城,大喜过望。须臾,廖化带过糜芳、谭雄来。刘备大怒,先教把谭雄斩首号令,又指糜芳切齿骂曰:“汝归降吴贼,害我云长,还有何言?”糜芳苦苦哀求道:“非是我有心降敌,实在江陵军马全无,吕蒙狡诈,因此失陷。我不自尽,实为日后再投效大王也。乞大王看先妹面上,饶我一命。”刘备道:“汝既是图为我效命而不自尽,今日便令你自尽了,也是效命与我,如何?”糜芳大惊,汗流浃背,叩首如捣蒜。刘备喝令拉出去斩首,糜芳大哭告饶。庞统劝道:“大王,糜子方兵败投敌,虽是大罪,但江陵空虚,确不是他责。今日既然重归广明,大王若杀他,外间知道的说是大王为雪云长之恨,不知的只说大王性戾好杀,如此则此去江东,恐无人敢降,必然人人死战。多添许多手脚尚在其次,只恐生灵涂炭,非大王本意也。”刘备闻言,沉思片刻道:“既如此,且押回成都交诸葛孔明监禁,待我破吴之后,再来问罪。”一面叫程畿往江北,重赏黄忠、法正并其余立功将士;又搬了许多肥牛美酒去,犒劳三军。又将此战中立功将领张清、赵云、鲁智深、向宠等尽皆升赏。一面问庞统道:“士元,今日我军南路既败,当如何是好?”庞统道:“大王可巡行诸营,以激士气。一面把大军在涿乡屯驻,却遣一上将,统万余精兵,重入夷道口营寨。以当吴军。大王却亲按六军在后为援,如此我军可重振。待天气转凉,水军齐备,然后进兵。”刘备道:“甚好。哪位将军愿意当先再入夷道口?”张飞抱拳出道:“俺老张愿意。”庞统道:“张益德虽然勇武,却嫌谨细不够。以某看来,可叫赵子龙担此重任也。”张飞听了不悦道:“士元军师你这是恁话,俺老张随哥哥征战多年,何时不够谨细?”刘备道:“三弟勿闹,便听军师安排。”于是改令赵云为前部督,张清、史进、赵融为副,糜竺为参谋,引军一万,復进夷道口扎营。刘备自与张飞等引大军在其后布下营寨,周围二十里。庞统依旧引军在涿乡,而改教鲁智深、傅彤引军在马鞍山接应粮草。刘备又亲自到各营盘巡查,抚慰士卒,谈笑风生。一番整顿,形貌渐渐恢復。 第124页 到得早晨,忽然闻报说有数百只东吴战船,往江北去了。庞统展开地形图本,想了一想,勐想到:“不好,陆逊定是去袭我江北军马!”急急往大营来见刘备道:“如今黄汉升、法孝直攻占江陵,成陆逊军心腹之患,他如今发兵北岸,定是先发制人,切断我北岸军马后路。”刘备道:“如此奈何?”庞统道:“可急点军前往支援。”刘备道:“军师说得是。便请军师引一万军马,亦渡江往战。”庞统道:“请与我一二员上将为辅。”话音刚落,张飞挺身出道:“俺父子叔侄三人同去!”刘备许之。 再说陆逊引军,于夜间在江上行驶。贺齐问道:“蜀军江北人马,从西陵到江陵,东西连接百数十里,当攻其何处?”陆逊道:“可从中路突击登岸,然后攻其西端。”贺齐道:“若攻其东端,有孙贲将军夹击,且若是反夺回江陵,则大局有利,将军何不以此行之?”陆逊道:“闻江北敌军主将是黄忠,参谋是法正,智勇兼备。彼江陵与我军邻接,防备必严,以弱军攻坚城,虽有孙贲接应,难以成功。莫若反打其尾。彼江陵之军若欲回援,有孙贲牵制,而我则于百里之中长驱纵横,可大胜也。”贺齐拜服。陆逊便教全军皆扯满帆,乘东风往上游进靠。天明时分,登陆北岸。附近蜀军上前阻击,早被吴军一阵杀散。陆逊教全军登岸,高叫:“今日弃舟到此,若不能破敌,则全军尽亡!”驱兵向西杀去。沿途蜀军诸营,皆无防备,被东吴军将过一营,杀一营,所向披靡,半日之间,逼近猇亭。黄权闻吴军杀到,大惊,急忙教卓膺引军出迎。卓膺军马方动,未及列成阵势,吴军已满山涌到,势不可挡。蜀军看敌汹汹,不由心中先怯。陆逊令周泰、凌统、全琮、贺齐四将兵分四路,杀入蜀阵。两下交锋,蜀军大败,卓膺被凌统一刀斩于马下,蜀军未死者皆溃逃入营。黄权急令弓箭手到寨墙之上,乱箭齐发。吴军数次冲锋,皆被杀退。陆逊便叫鸣金。凌统道:“已杀败敌军,何不就此攻入营中?”陆逊道:“敌军营寨坚固,守军精悍。我若硬攻,纵使得手,损伤必大。如今敌强我弱,此非利也。且刘备闻我攻江北,必也从江南发援军。若是背后杀来,我军必覆灭于此。”便教全琮领三千军,在黄权大营外虚布阵势,满插旌旗,又堆积柴禾,放火焚烧。火借东风,浓烟滚滚。黄权在营中见吴军火攻,将士尽皆慌乱,急忙多备了许多水桶,及扑火工具,又把营外壕堑周围草木剷除殆尽,兀自惶惶不安。 陆逊却引大军悄然离了猇亭,便分二路,令凌统引五千军马,沿大路而进。自同周泰、贺齐,从其侧迂迴。凌统军行二十余里,果见张飞引数千军跃马直前,两下相遇,各自交锋。战无片刻,凌统回马便走。张飞紧紧追来,行不数里,陆逊引大军侧后杀出,凌统翻身杀回,唿啦一卷,把蜀军团团围住。张飞暴喝一声,精神倍长,直切入凌统阵中,蛇矛如乌蟒上下飞舞,吴军纷纷喷血倒毙。恰在这时,背后杀声再起,关兴、张苞分两路撞入阵来,截住周泰、贺齐厮杀。原来庞统把军马分作前后二队,以便接应。两下在道口混战,从日中杀到日没,各自冲突数十回,难分胜败。眼看天色渐晚,陆逊再令收兵。凌统问:“我军多于敌,眼看可得胜,都督为何又收兵?”陆逊嘆道:“此间我军虽众,大势却是不敌。且这一路蜀军,白日战法有度,必有良将指挥。更兼张飞勇勐,不可恋战。我自有安排。”于是教士卒连夜造饭,二更时分,拔寨而起,悄然往南,一面却令人前往传令猇亭全琮军马,教多打火把,大张旗鼓,往江陵方向去。蜀军士卒闻之,急报庞统。庞统呵呵笑道:“陆逊多谋士也,此必狡计诱我。且江陵自有法孝直,我等只于此屯驻,待天明联络猇亭军马,一起反攻,何必摸黑行事。”只叫坚守营盘。 陆逊引军直到江边,恰逢天色微明。于是全军下船,教:“扯起偏帆,往对岸而去。”船队横渡长江,却在马鞍山靠岸。陆逊道:“川军粮草,必屯于此,各军多带火箭,攻入焚之!”是时天色已大亮,贺齐道:“何不待天黑而攻?”陆逊道:“我军寡而彼军众,必须以游走破敌,若有迟缓,则必无倖免也!”于是吴军兵分三队,齐往蜀军粮屯冲杀。鲁智深听得,大怒道:“陆逊小儿,前日一把火烧死我数万孩儿,今日又来招惹耶!”提了禅杖,同傅彤引众将出马迎战。便看吴军迎面杀来,鲁智深大喝:“那厮吃洒家一杖!”打马前突,蜀军相随掩进。吴军转身便退,鲁智深穷追,追出数里,便看吴军皆到江边,鲁智深勐然醒悟:“莫是中了这厮调虎离山之计!”急急教迴转,便看粮屯那边,火光沖天。鲁智深骇然道:“若失了粮草,大军尽皆饿死也!与我都去相救!”指挥川军回身扑火。正面吴军发声喊,齐追过来。鲁智深回头看见,怒火冲天而起,大叫:“汝等狗辈,欺负洒家太甚!”教傅彤领众将迴转救火,自己只带了二千军,发声喊,起向吴军冲来。转眼混战,鲁智深挥舞禅杖,如魔王下世,浑身浴血,打得吴军将士颅碎臂折,骨肉横飞。陆逊见他如此勇勐,惊嘆道:“这秃大汉莫不是昔日武陵独闯重围的花和尚鲁智深!此人武艺过人,不可力敌!”传令军马暂退,以弓箭手压住阵脚。又过半个时辰,东面杀声大作,却是庞统在涿乡闻之陆逊军攻打马鞍山,令九纹龙史进引军来接应。原来陆逊以主力吸引鲁智深来战,却预先安排凌统、周泰各引二千精兵,从两翼包抄,杀散沿途巡哨小队,直趋粮屯,以火箭烧之。既得手,又见川军援兵到,于是收拾三路军马,各自登船,顺水往下游去。川军战船从涿乡逆流上来截战,都被东吴水军战退。鲁智深看吴军走了,这才回头,傅彤已指挥军士将火扑灭。粮屯中军粮数十万斛,烧毁十之二三。喜幸公孙胜自夷道火攻之后,安排人在各处粮屯上皆备了浸水芦席,以防天火併细作破坏,此时正好用上。 第125页 再说江陵城中,黄忠先闻又有吴军过江,往华容、沔阳一带扎营,便要出军攻击。法正劝道:“我军驻扎江陵,深陷敌界,只要坚守城池,便是大利。若然贪图出战,反不好了。”黄忠从之。未几,又闻大队吴军驱船往猇亭而去,急道:“若是断我后路,则江陵成孤城矣!”法正道:“大王与庞士元在对岸必不坐视也。江陵城中粮草足支半年,纵使后路真断,有何惧哉?且我大军在南岸,岂有虞乎?我等自守城为要。” 又过两日,黄忠正自巡城,忽闻报西北方向有吴军三四千,疾驰前来。忠大喜:“这支军马我当截杀了!”于是不和法正商量,自与张着两个,点了数千军马,出城往西北迎去。行十余里,北面已经望见吴军,当头旗号正是大将全琮。黄忠哈哈大笑,正欲上前交战,忽然一骑飞奔而来道:“黄老将军,法正大人请将军速速迴转!”黄忠愣道:“这是为何?”张着道:“法孝直足智多谋,必有安排。”黄忠道:“罢罢罢,那便回城是了。”调转马头东归。行不数里,望见江上吴军战船数百只,皆收帆顺水,快逾奔马,直趋江陵城。当头旗号,正是东吴大都督陆逊。黄忠大惊:“啊也!若是被他乘虚袭取了江陵城,老夫才是悔之晚矣!”督促诸军,急急赶路。大道拐个弯,江面被山邱当着,看不清楚。方到城池前面,只见南面战旗飞扬,正是东吴军马赶到。黄忠见势,大喝一声:“贼军欲击我城池,众将士随我死战!”一马当先,舞刀杀入吴军阵中。两边奋战,陆逊遣凌统在左,贺齐在右,各督军马从两边夹击而上,把黄忠围在核心。后面张着急忙催军接应,却被周泰引军斜刺杀来,沖断队伍。片刻之间,后面全琮引军杀到,把黄忠军马团团围住。 法正在江陵城头看见蜀军被困,心中大急。廖化道:“先生,何不发兵出城,解救黄老将军?”法正道:“东吴军马多于我,又是陆逊亲自指挥,若是出城,兵寡则无济于事,兵多则反恐被他乘机抢城。”廖化跺足道:“如此黄老将军岂不危险!”法正沉吟片刻道:“有了。你可引二千精兵,从南门出城,却顺东南小路抄到江边,焚烧东吴战船。陆逊从南岸到此,必惧归路被断,如此则黄老将军可保无恙也。”廖化闻言,即刻点兵出城。陆逊正指挥围攻,忽闻有蜀军数千,往江边停船之处去了,嘆道:“功亏一篑矣。”便教周泰先引一军,先火急赶往江边护船,众将各自撤围南退,相互掩护。黄忠看吴军解围,便教张着整军进城,自家倒提大刀,引五百精兵,为大军断后。陆逊看黄忠神情泰然,肃然道:“汉升与公覆,可并称老当益壮者也!”于是率军南退。那廖化见周泰兵到,也不死战,自又从小路回城。吴军登船,自回南岸夷道营寨去了。两个时辰之后,西边烟尘大作,却是庞统与张飞统军前来。法正出城相迎,两下相见,说了战事。庞统道:“陆逊真天下奇才,江东未可异图也。”叮嘱法正须得仔细守把,然后与张飞也自统军南渡。 再说刘备在中军大营,自庞统、张飞去后,心下一直不安。及至探马接二连三报来,先说猇亭黄权营盘方向起火,隔一日又报马鞍山粮屯方向起火,把个刘备惊得心惊肉跳,坐卧不安。幸得程畿屡次相劝。过不多阵,鲁智深自缚前来大营,请罪道:“洒家有勇无谋,中了陆逊奸计,被烧了粮草十余万斛,请大王砍了洒家脑袋,以正军法。”刘备看他忠直,心中不忍,急忙扶起道:“鲁将军屡屡立下战功,今日偶然中敌人诡计,何便如此自责?那孤刚愎自用,中陆逊之计,损害了数万将士性命,岂不死有余辜?”言罢泪珠如泉滚落,亲手释鲁智深之缚。鲁智深感激道:“大王如此宽厚,洒家便死也要跟随大王!” 片刻,人报庞统、张飞过江回来,说了江北战况“两番交战,皆被陆逊占得上风;欲待增援,却又被他走脱。”刘备嘆道:“陆逊以一二万军,仗水军精强,战船迅疾,三日之间大战四场,放两把火,而自无折损,真名将也!”庞统笑道:“大王何必长他人志气?江东只仗陆逊一人,岂能拯救大局?如今我虽数挫,折损军马。然兵仍多,将仍广,又占据了江陵,只怕陆逊心头,不知道如何焦虑呢。只要严加防范,莫要急于求成,待天凉之后,再行进攻,必破东吴!”刘备闻言大喜,便教庞统整点军马;一面调川将雷同、吴兰引军五千到江北,增援黄忠、法正之军,一面训练水师,整顿马步军士,以备再攻夷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再讲宋江、吴用在武陵,自陆逊去后,又相持了一月,吴用见士卒渐渐恢復锐气,便谓宋江道:“今日之势,可以起兵南进矣。”廖立道:“敌军若待我军行到一半,却截我中路,断我粮道,如何是好?”吴用笑道:“若是陆逊在此,我自不敢乱动。今日却是程普黄盖两个老匹夫,看俺略施小计,必破吴军!”宋江大喜:“既然如此,便请加亮调兵遣将罢。”吴用也不逊让,对众人道:“非俺骄狂,自以为还有些机谋,因此大言了。”当下道:“这南进一路,兵不在多。由公明哥哥为主帅,俺随军参谋。林沖将军作先锋,吕方、郭盛为游击,李逵、李衮、项充守护中军,薛永、时迁为接应将,点精兵一万五千,自带二十日军粮,作南进主力。徐宁、廖立二位大人本是零陵来的,也引本部人马相随。这是一路。此外还有一路,本欲叫秦明将军,你性子忒急了些,不好担这个,只好请花荣兄弟同孔明、孔亮,引军一万。大张旗鼓,却向北进发。吴军见我两路分投,必然顾忌,如此我反可无恙。花荣兄弟你军马出城之后,第一日急急北行,若是吴军不动,你自北进;吴军若跟随,你便选险要地方驻扎下来,与他相持。总之营盘守卫严整,量他也攻不破;他若反去攻我武陵城池,则你从背后掩杀,以为犄角接应。可能承担?”花荣抱拳道:“军师放心。”吴用道:“至于这武陵防务,还是交李大官人主观,秦明将军统领军马,郝思文、宣贊为副,蒋敬先生参谋,只要守把城池,并与花荣兄弟唿应,便是一大大功劳!”五人道:“遵令!”吴用道:“好,诸军点拨已毕,明日大早便出发!”又对宋江道:“哥哥,我等库房中藏的金银宝贝,须得割捨些了。”宋江闻言,有些心疼,吴用眉头一拧道:“何等时候,哥哥岂能抱住这些?”宋江苦笑道:“既然如此,随加亮安排。”吴用便叫薛永、时迁两个去库房,领十万金珠,随军带着。当晚下来,却悄悄唤过戴宗,吩咐如此如此…… 第126页 第二日,两路军各自离开武陵,分投南北而去。早有哨马报知东吴大营。程普、黄盖相顾惊愕道:“敌军此是何意?”徐盛道:“往北一路,恐他去抄袭陆续都督左翼。往南的怕便是攻我南部二郡了。”黄盖道:“敌人分两路走,我放了哪一路也要动摇大局。以俺看来,不如我也分兵二路。程公你引军往北追袭,我引军往南截杀,务要杀得梁山群寇片甲不留!”丁奉道:“不可。伯言去时有言,我军当并势对敌,不可自行分散。”程普道:“伯言之言是一时,而今敌情已变,岂能拘泥?若我军只南,则北路贼军直趋夷道,都督危急,若我军只北,则南路贼军抄袭二郡,吴会动摇。当此之时,除分兵无他路!”丁奉闻之无言。于是程普便分军两路。黄盖与丁奉往南路追击吴用,自与甘宁往北路追袭花荣。却留徐盛引少许军马,依旧在沅水上扎营,接应两头。 内中只表黄盖,与丁奉两个引步军一万六千,骑军六百,从沅水营盘下,沿途追袭。一连数日,不见踪迹。亦未看梁山军的催粮队伍。问及乡民,却说梁山军所到,先派遣人,拿金珠宝贝,往四下乡民、大户及山中番人,各处买粮。大军一日耗粮虽多,他总拿高价去买,这荆州南部又少经战乱,比较富足,兼之自带了军粮,因此竟无须后方催运了。黄盖闻之,与丁奉商议道:“素闻梁山军乃山贼出身,贪财无度,今日竟拿出金珠购粮,可见其志在必得。我等须奋力死战方可。”于是也加紧进发。再往前,却是一无消息。 再行两日,将近邵陵。问之乡民,说梁山人马过去方半日。黄盖急叫紧追。行不数里,山背后转出一军,当头将持戟大唿:“我乃小温侯吕方也!快快领死!”黄盖大笑:“劫道山寇,也敢打飞将旗号!”提双鞭上前,战无三合,吕方大败,倒拖画戟而走,黄盖、丁奉引军紧追。再追十余里,地势渐渐狭窄,两边山丘如林。黄盖勐然醒悟:“不好,此地易中埋伏!”话音刚落,四下里鼓点大作,无数军马杀出。正是:敌情两分实乱志,伏兵四起怎脱身!不知黄盖、丁奉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四十四回:及时雨千里袭零桂,混江龙一举震东吴 且说建安二十年,宋江、吴用引军在武陵与吴军对峙,用计分兵南进。黄盖、丁奉引军紧紧追击,将近邵陵,误入险道,伏兵四起。黄盖大惊,急急教以牌刀队断后,全军迴转,梁山军已从前后左右杀来,山坡之上,乱箭雨点般射下来,吴军转瞬之间,死伤无数。便看前面大道口鼓乐轻扬,转出一队人马,华盖之下,宋江、吴用并马而立,呵呵大笑道:“黄公覆既然到此,何不早早归降?”黄盖大怒道:“汝山野草寇,侵我大吴,滥施诡计,尚敢在此说嘴耶!”将马一夹,提双鞭直冲上去。两边早杀出吕方、郭盛,一双画戟围着黄盖转。黄盖奋力挥舞双鞭,力战二将。此时两边山樑,徐宁、廖立在左,薛永、时迁在右,各统军马杀出;背后道口,林沖引军截断,四面围攻,吴军大半投降。丁奉见势不妙,引亲随人马捨命奋战,杀开血路。黄盖力战吕方、郭盛,却看周围将士,非死即降。宋江又道:“老将军,东吴气数已尽,何不归顺我梁山军,不失建功立业?”黄盖怒斥道:“某乃大国上将,岂降汝草寇!”如苍髯勐虎,发力挥鞭,杀退吕方、郭盛,依旧沖宋江而去。梁山兵士阻拦,皆被打得头破骨折。宋江心头一惊,正欲回马,早见地下蹿出一个炭团,乃是黑旋风李逵,手提两把板斧,往黄盖马腿着地砍去。黄盖见他来得勐,大喝一声,右手钢鞭当头狠狠打下,宋江急叫:“铁牛当心!”李逵早“喝!”的一声吼,起右手板斧往上招架。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惊天动地砰啷一声巨响,周围数十步士卒纷纷震得掩耳不迭。定睛看时,李逵右手大斧坠地,两脚齐腕陷进泥土里;黄盖右手钢鞭弹出两丈开外,却恰好撞到梁山一马军面门,打得满面开花,七窍出血,捂着脸在地下翻滚哀嚎。众人无不悚然,便看黄盖再喝一声,左手鞭往李逵太阳上横扫,李逵两只脚不及拔出,上身一闪,右手抓住黄盖左腕,左手举起板斧往黄盖腰上噼去,黄盖急急左手钢鞭交右手,往李逵左边手臂上一格,啪的一响,大斧又坠。李逵痛的狂叫一声,狠命往后一倒,黄盖毕竟年老,气力不支,被他一把拉下马来。梁山军立时围上。吴用道:“黄老将军,良臣择主而事,莫委屈了一世英名。”黄盖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呵呵大笑道:“某自随孙文台,转战天下,又扶助孙伯符平定江东,至今三世,已无憾矣。岂能为你等草寇所辱,坏我英名?”摘下头盔,忽然向前一冲,撞死在道旁古碑之上。宋江感嘆不已,令人厚葬。是一战,吴军中三成折了两成,吴用道:“今敌军已破,当加紧进发,夺取零陵、桂阳!” 于是梁山军一路疾进。沿途所需粮食,尽皆派时迁、薛永在前,高价用金珠向乡民收买,因此一无耽误。不数日,渡湘水,迫近零陵。零陵守将是孙皎、朱桓,太守是郝普,本是刘备部下,后刘备入蜀之时,东吴兴军夺取零陵,于是归降。那孙皎早派遣探马,远近打听。闻得梁山军马击破黄盖、丁奉,兼程而来,大惊道:“梁山军若来,必攻我零陵。城中兵微将寡,如何抵挡?”朱桓道:“将军休得惊惶。如今我城中兵虽不多,守城有余。只要不与之出战,待其困顿城下,时间一长,士力既衰,粮草亦不足,再待援军赶到,内外夹击,可破贼军!”孙皎道:“将军所言甚是。”于是搜罗四乡粮食、木料,预备守城。不数日,梁山军渡湘水而来,于是闭门坚守。 第127页 宋江见零陵吴军不出,心下烦恼,于是教李逵、李衮、项充三人引数百步军,前往城下挑战。又安排薛永、吕方、郭盛三将各引一千精兵,只待吴军杀出,便断其归路。李逵三人带着军士到城下,百般辱骂,城上只是不应。从辰时将近午时,士卒皆又累又渴,吴军还是不出。李逵恼了,脱得赤条条的,跑到城门下捶胸大叫:“兀那贼厮,敢是老鼠胆,如何不出来与黑爷爷战三百回合?”城上朱桓见状,把手一挥,数十个弓弩手一起放箭。李逵措不及防,大叫一声:“啊也!”肩上早着,向后便倒。后面李衮、项充大惊,急急上前相护,城上乱箭齐发,把步军射倒数十人。李衮、项充把李逵拖下去了,到营中看时,身中五箭,鲜血横流,所幸要害未着。口里兀自骂骂咧咧不休。宋江大怒,便教四面攻城。城上早已准备齐全,滚水落石打下,梁山军蝼攀蚁附,损折无数。打了半日,毫无进展,吴用道:“这些儿郎皆是日后基业的,哥哥请息雷霆之怒,暂待时机。”宋江于是传令收兵。 一连数日,梁山军只是围困,不见攻打。孙皎与朱桓、郝普心中都暗自欢喜。忽一日,有一小校乘黑夜入城来,禀道:“我乃是桂阳太守赵范心腹人也,赵太守闻贼军围困零陵,特引城中精兵八百人前来增援,明日便到。”孙皎大喜,重赏小校,令其再出联络。次日晨,果见东南面一彪军马杀到,当先旗号翩然,正是赵范,身边就是昨日那小校。为头一个大将,身长八尺,手提大刀,沖入梁山军阵中,势不可挡。孙皎即令郝普守城,自与朱桓分军两路杀出接应,内外夹击,杀退梁山军,恰与赵范会合。赵范道:“我在桂阳,闻将军这里被敌人围困甚急,心想唇亡齿寒,因此前来救援。”孙皎感激不尽。忽然梁山军营寨里鼓点大作,薛永、吕方、郭盛各引军马包围上来。便看赵范手下那将策马而出,战无数合,大刀格开画戟,只手抓住吕方绦带,拉过马来。孙皎大喜,道:“这位将军快快进城,我等断后!”那将点点头,与赵范带着本部军往城门口退去。方到城口,忽然大吼一声:“这城已为俺梁山军得了!”把吕方往地上一放,就带着八百军士,在城门口厮杀开来。城上郝普大惊,急急提枪下来,被那将只一刀,头颅滚落。赵范手下八百军士,把城门牢牢当住,梁山军阵中大队催动,四面掩杀上来。城外朱桓、孙皎进退无路,叫苦不迭,只得奋力冲杀。这头吕方带着百余军士,直冲上城楼,三门又有梁山军攻打,须臾之间,零陵城池陷落。孙皎、朱桓引军急急奔走,斜刺里豹子头林冲杀来,二人只得上前死战。战到三十余合,林沖暴喝一声,一矛刺穿孙皎咽喉,落马身死。朱桓只引数十骑败军,狼狈突围,往东北而去。宋江自整军进城。 原来这擒吕方、斩郝普的将领,却是拼命三郎石秀;这送信的小校,乃是神行太保戴宗改扮。来的八百精兵,半数是混江龙李俊部下精悍喽罗。当初宋江军从武陵出发之时,吴用便派戴宗神行出发;李俊早已安排石秀引千余人在庐陵附近山中啸聚,于是乔装成吴军模样,先却从东北面混进桂阳。那赵范一些不防,顷刻被生擒,为求活命只得归降。于是再教赵范作亲笔书信,诈称增援零陵,一举夺城。 吴用用计,弹指之间,连取零陵、桂阳二郡,宋江大喜,教在城中大摆筵席。席间,宋江先谓赵范道:“太守今日助我取零陵,东吴必不相容;而昔日背刘皇叔而投东吴,汉中王更是不容。不若与我梁山军携手,如何?”赵范点头不迭。宋江又问吴用道:“加亮,如今二郡已得,当如何是好?”吴用道:“既得二郡,可分军二路,一路南进,与交州士燮、柴进大人协力击破吴军,然后挥师北上;一路可从此处直取庐陵、南昌。只是有一个难处。”宋江道:“何难处?”吴用道:“两处皆须智谋之士参谋。我自取一路,却尚乏一人。其实廖公渊谋略甚高,只怕与我不同道也。”廖立闻言笑道:“加亮此言差矣。俗语云良臣择主。徐宁将军已与我说了,梁山军征战攻伐,无不克捷,我正欲投效也。”宋江大喜,亲手斟酒三杯,与廖立对饮了:“我得公渊,如虎添翼也!”吴用大笑道:“今日又添一兄弟,我大业将成矣!”于是安排道:“南进一路,请林教头为主帅,薛永为副,廖公渊参谋,引军五千,取始兴,与柴大官人联兵夹击步骘、吕岱军马。得手之后,可从交州提精军五千,会合一路,攻延平、建安,直取会稽郡。我却与公明哥哥引军一万二千,走庐陵,逼近豫章。此地留徐宁将军镇守。”宋江道:“只是我军两路挺进东吴腹地,万一有失,岂不难以退回?”吴用呵呵笑道:“非也。我军深入敌境,却是一些不惧的。山人自有安排!”于是教各自整顿军马,预备出发。 且说建安二十年九月间,大汉丞相,魏王曹操临朝,与百官相议吴蜀交兵之事。司马懿奏道:“大王,两军相持数月,各自士力疲惫,大王可整数万精兵,遣熊虎之将,奋雷霆之威击之,则天下可一举定也。”曹操笑道:“非也。数月前仲达便劝某发兵袭吴。如今看时,我若袭吴,刘备焉有彝陵之败?时下两国对垒,各自生死决战,旷日持久,必然再多损折。我只待一国力尽,再灭另一国。如今暂且修养士力为要。”司马懿道:“以臣看来,东吴却是难得支撑了。”曹操道:“为何?”司马懿道:“陆逊虽于彝陵火攻,大破刘备,然未动摇根本,反被蜀军夺占江陵。如今刘备有庞统、法正参谋,夹江并进,东吴兵寡,又吕蒙猝死,只靠陆逊一人,终究不得胜机也。”曹操道:“仲达所言虽然有理,但孤以为陆逊终非寻常之辈,东吴纵然溃败,亦必再歷经苦战,重创刘备;且刘备若胜,必沿江进江东、取南徐,我却以精兵从襄阳出,断其归路,则大势定矣。”正说之间,探马飞报:“江东八十一州尽皆失陷了!”曹操、司马懿俱各大惊,忙叫细细禀来。探马道:“尚不知详情,只说是山越人起事!”曹操道:“山越人确实彪悍,然亦不过于江东数县据险自守,抗拒吴军。今日如何竟取了八十一州?”急叫人再去详细打探。 第128页 原来梁山天寿星混江龙李俊,自建安十四年奉吴用之命,同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勐、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美髯公朱仝、白日鼠白胜、笑面虎朱富、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一众头领,引军马一万,潜往东吴孙权地域,暗地招兵买马,广播势力。六年之间,遍及东吴数十县。原来东吴本多湖泽,水寇横行,又有各处豪强聚宗族自保,颇多不悦孙权者。又有山越人,居于东海之侧,骁勇善战,一向不满官府压制。李俊四处结交,暗自联络。至建安二十年,已拥合部众二万余人,又有各地乡兵匪盗数十股,人马上万;兼与山越人各部结交,实是把个吴王孙权所辖州郡,都拿在了手心一般。建安二十年七月,李俊得吴用密计,教起兵攻吴。于是除派石秀带千余人往庐陵接应宋江、吴用之外,集合军马,便在太湖举事。李俊自号“东海将军”,众头领皆为校尉。四方云集相从,拢合了军士二三万,战马千余匹,战船数百只。先一拥而上,去攻打吴郡。吴郡太守,却是张温。其时东吴军马尽数调往西线,城中守卒不过数百。李俊先劝张温降,张温大骂,斩其使者,召集军民坚守。不料李俊早在城中安排内应,当夜便开了城门,放入大军,张温在太守衙门战死,官民尽降。李俊攻克吴郡,便分兵二路,一路令美髯公朱仝、摩云金翅欧鹏、出洞蛟童勐,引军马八千,从南取余杭、富春、钱塘等地,攻会稽;一路自领,由北而西,直取南徐、建业。 此时东吴国内无兵,守备空虚,兼有内应,被东海军一路所向皆克。不到一月,已沦陷城池数十座。各地文武要员,战死及降的甚多。若有死守城池的,李俊便教放弃不攻,只是留军监视。因此一路并无阻拦。八月中,兵到南徐。南徐守将吾桀、陆瑁,手下兵亦不足千人。李俊遣人招降,二人大怒道:“我等是大吴守官,焉能降草寇?”扯书斥使,引军坚守城池。李俊大怒,驱兵四面围攻,激战三日,打破南徐城,吾桀、陆瑁引军巷战,各自战死。南徐城中,居民波及甚多。更有李俊军中山越人乘势烧杀掳掠。李俊急令童威引三百军,四处弹压,斩扰民乱兵数十人,尽皆悬首四门,于是骚乱渐平。 李俊打下南徐,遂召集众头领商议道:“这南徐好大城池,须得着人把守。此去百里,便是吴都建业。我在此起事,当攻占之。诸位兄弟有何良策?”邓飞道:“哥哥所言是也。如今我义军一起,江东郡县望风而降。只要攻取建业,则东吴可算平定了。”笑面虎朱富道:“哥哥不可轻敌。这建业是孙权老巢,非比其他。定有精兵良将守把。我等一路疾进到此,孩儿们都有些疲乏,依小弟看来,当稍稍整顿休息,然后再作打算。”话未说完,杨雄站起道:“朱富兄弟此话大错了。兵法云一鼓作气,我等连克东吴数十个城池,正当乘势杀入建业。吴军主力尽皆在西面与刘备交锋,此地焉有什么兵马?我请引二千精兵,杀进建业,夺了城池来献给哥哥!”两个相争。李俊正在犹豫,忽然白日鼠白胜探听消息回来,进来禀报导:“建业城中,虽有各司衙门,实无良将,只有一班儿文官,张昭为首的。城中军马,约有数千。”李俊大喜道:“既然如此,可火急进兵,依照吴加亮妙计,先取了建业。”杨雄站出道:“俺愿作先锋。”李俊与之三千军马,前出二十里,自与众头领提大军陆续后至。 再说建业城中,原是张昭、诸葛瑾、顾雍等人守把。忽然闻得太湖烽烟骤起,都不由大惊。随即羽檄交驰,旬月之间,警报频传。建业城中,皆不由人心惶惶。欲待出兵平息,又恐城中兵马不多,出击反受其害。直到八月,各地士卒将吏络绎不绝,逃奔回来,都说太湖寇“东海军”甚是厉害,所到望风披靡。张昭愁谓众官道:“大王尚在鄱阳,此地无兵无将,如何是好?”都是束手哀嘆而已。又未及数日,传言南徐沦陷,吾桀、陆瑁战死,寇军杀奔而来,离城百数十里。张昭急招众官商议道:“如今是战是走,须得拿一策划也。”程秉道:“东海寇军势头甚强,我这里又无兵将可当。以下官看来,莫若让城而走,先去投奔大王之处,再调兵回来弹压。”顾雍道:“非也。山寇骤发,因而州郡崩坏。若是因而让城别走,则江东士民,皆无战意,必尽数附贼也。今建业乃大吴京都,城墙坚固,粮草充沛。以某看来,当调集军马,共激士气,全力一战。若是战胜,则城池可保,贼势可挫,全吴军民可有望王师也。若是战败,再走不迟。”诸葛瑾道:“元嘆所言甚是。只是大王在鄱阳湖,不可无人辅佐。设或万一有难,恐肱股尽折。因此我这里众官,不妨分一半先到鄱阳,留一半于此待敌。”虞翻道:“甚好。便请张子布、诸葛子瑜、顾元嘆等引一半百官往鄱阳湖,某与其余诸官留此。”张昭道:“仲翔戏言了,某乃辅政大臣,岂有弃城而走者?当留于此也。”诸葛瑾道:“张子布乃辅政大臣,故吴王可以无我等,不可无子布。合当先走。”众官相互推让,半晌,陆绩拍案道:“敌军近在咫尺,诸君犹自逞强推让,真真不为大吴作想耶?留着,走者,皆是为国,何推之有!”众人凛然道:“公纪所言甚是,我等自胡涂也。”于是公众合议,以张昭、顾雍、程秉、严畯等护送众官宗族,西奔鄱阳,而留诸葛瑾主守。计议既定,张昭等临行官吏,与留守者一一惜别。张昭临出之时,谓诸葛瑾道:“子瑜在此守城,若能守则守,不能守则走,保全百姓为要。”诸葛瑾道:“某知道了。”于是张昭引众官护送吴王眷属,从西门出,奔鄱阳而去。 第129页 诸葛瑾待张昭等走后,召集余下官员道:“敌军将近,惜城中有兵无将,如何是好?”虞翻站出道:“某保举一人为将,可破寇军。”诸葛瑾喜道:“不知仲翔保举何人?”虞翻不慌不忙,说出这个人来。有分教:绝境时重逢生路,久旱地再降甘霖!不知虞翻保举何人,请看下回。 ***************************************************************************** 第四十五回:小周郎大战李俊,柴文引兵临石头 且说建安二十年秋,混江龙李俊在太湖突发举事,时吴军皆在武陵、夷道,国内空虚,遂月余之间,被李俊连克三十余城,直逼建业,江东震动。诸葛瑾留守建业,召众官商议,欲出军抵御,苦于无将。虞翻道:“某保举一人,可破寇军。此人乃周瑜之子周循也,现居骑都尉,文武双全,又公瑾之风。可教其领军出战。”众人听了,都不由点头。陆绩道:“现有曹操大将于禁,自我军克服荆州,禁无颜回许昌,客居于此,可令其为副将。”虞翻道:“非也。于禁乃曹操爱将,既军败辱国,不能一死全义,反乞降为囚,今又无颜归国,客居建业,若是令此人引军,则我将士必忿而难决死也。又,于禁用兵二十余年,而周循年少,若使于禁居周循之下,恐难以各尽肱股。”陆绩道:“我闻于禁降关公,乃为保全士卒。且当时关羽之强,威震华夏,何必以此危难乎?且我攻取荆州,释于禁于牢狱,又好生收留,待为上宾,于禁必效死也。至于长幼,于禁乃我宾客,为周循幕僚,有何不妥?”虞翻冷笑道:“曹操恩遇三十年,他更不效死,岂指望为我东吴捨生?”两个争执不下,诸葛瑾道:“军情紧急,且先召二人前来。”于是遣人去请周循、于禁。未几,请于禁的先来道:“馆驿官道,于禁已于半个时辰前出馆而去,不知所在。”诸葛瑾大惊,虞翻摇头道:“此人看东吴势危,必是自投生路去矣。也好,也好。”又过片刻,人报周循进殿。众官看时:二十上下年龄,七尺五六寸身材,明目敛容,雄姿英发,确有周瑜之风。诸葛瑾说了缘由,道:“伯舜可愿引军御敌?”周循道:“家父受伯符将军及吴王洪恩,无以为报,愿杀退贼军,以尽忠悃。”诸葛瑾大喜,便拜周循为将军。周循道:“末将保二人同去破敌。”诸葛瑾道:“哪二人?”周循道:“一是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乞为先锋;一是令公子诸葛恪,请为参谋。”诸葛瑾从之。 周循与太史享、诸葛恪三个,整点城中军马。精锐之卒,不过二千余人。另有数千军士,皆是临时徵发民众,不习训练。诸葛恪道:“以此兵卒,只可守城,不可出战。”周循道:“非也。我军人少,又不经训练,兼贼寇劫掠各地,若是长此相持,恐军心有变。只好主动出击,若能败敌,则人心自固也。”正商议间,人报东海军大举向建业而来,先头旗号大书“杨雄”。太史享道:“无名鼠辈,待某前往斩之。”周循道:“敌人气势正盛,不可强攻。”便令太史享引军五百,前往挑战,诈败诱敌。自与诸葛恪在城东夹道埋伏。 杨雄引军三千,一路疾行,离建业五十里,忽见前面有数百吴军,列队拦路,为头一个小将高唿:“太史享在此,那个敢来?”杨雄呵呵大笑,挺枪上前,两人交马无十数合,太史享回马便走。杨雄大喜,麾军追上。奔走十余里,路边山冈之上,忽地钻出数十人,当先一个少年,头戴纶巾,将手中羽扇一挥,便听两旁梆子乱敲,羽箭飞蝗般下来。杨雄大怒道:“这厮欺俺杀不得你么?”纵马提枪,引数百人,向山冈上去。方到半坡,山上那少年再把羽扇一挥,两个大汉提斧头将脚下挡板绳索噼断,堆得小山也似的滚木辟头打下来,杨雄大惊之下,面门上早着,打得鼻樑塌陷,口吐鲜血,连马滚下山坡去。数百精兵,尽数号啕不止,连滚带爬,退到路口,打伤了十之七八。此时又听大鼓雷动,四面吴军吶喊杀出,不知多少。前面太史享翻身杀回,长枪神出鬼没,连挑杨雄部下三员偏将。东海军见头领受伤,本无战心,又看四面是敌,顿时土崩瓦解。几个亲信护了杨雄,夺路而走,众军将各自逃生。被吴军乘势押杀,斩获无数。逃出数里,路旁鼓点大作,杀出一彪人马,当先小将,背后大旗书“周”。东海军早已魂飞魄散,只顾奔走,又被截杀一阵。三千军马,折其大半,丢弃旌旗战甲无数。一路狂奔十数里,直到遇上李俊军马,方才住脚。李俊见杨雄打得如此模样,又听护兵说只是三个小将,怒道:“何方小儿,如此猖獗?待我前去会一会!”邓飞道:“哥哥且息怒。东吴人才济济,不可小看。这三个小将既能一阵杀得杨雄哥哥大败,我等不可冒失。”李俊道:“既如此,我且与白胜、童勐、朱富三位兄弟引军一万,前往交战。邓飞兄弟可引余部在后接应。” 周循、诸葛恪、太史享三个大胜一阵,商议道:“贼军前部既败,大军必来,我等须得想个法子,好生抵挡。”诸葛恪道:“眼见这杨雄贼将是个有勇无谋的,我想敌军主将却未必如此。不如故意示弱,他必然以为我有计策,如此可以骗敌。”周循道:“甚好。我这里有了一计,就在上次埋伏的地点,如此如此……” 第130页 且说李俊气愤愤地引军一万,捲地而来。便看前面右边大路口二三千吴军排开,当中大将背后大旗“周”,旁边一人,旗号“太史”。李俊道:“对阵主将,可报姓名。”周循道:“我乃东吴都督周公瑾之子,周循是也。”李俊一凛道:“周郎之后,果然风采不凡!”朱富道:“便是他风采不凡,且试试俺的手段!”提起朴刀,杀出阵去。对面太史享纵马而出,两个刀来枪往,战不到三个回合,太史享一枪刺去,把朱富头盔带下。朱富惊唿一声,回马便走,太史享待要追赶,童勐拍马而出,手提一条五股钢叉,截住相斗。太史享奋力施展枪法,童勐水上功夫虽好,陆地厮杀却是寻常,不到十合,手忙脚乱,拨马而回。李俊大怒,亲自提刀出马,太史享迎住,战约二十回合,不分胜败,忽然将枪一格,回马便走。周循将手中令旗一挥,吴军一起便退,却不走大路,往中间小道穿去。李俊见状,也不追赶,只是冷冷微笑。白胜道:“哥哥,眼见得吴军不是我们对手,何不追杀上去,为杨雄哥哥报仇?”李俊道:“这太史享武艺,原不在我之下的。且军马退时,旌旗不乱。他必然是诈败诱我。这条小路狭窄,两旁又多枯草败叶,他必然埋藏了甚多引火之物。我若深入,被他火攻,必然大败。”白胜道:“那却如何是好?”李俊沉吟片刻道:“他既欲诱我,必然伏兵两侧。朱富兄弟你引二千人马,在这中间小路口列队;我引五千军从右边大路过去,童兄弟却引三千军往左,沿河谷边上过去,各自多带火箭,两面迂迴,却抄到吴军之后击之。把他军马尽数驱到中间小路上,我就势发射火箭,然后顺风掩杀。待他败军从小路出来,朱富兄弟却以军马击之,可全歼吴军也。”三个兄弟都叫:“哥哥好手段!”于是各自分兵去讫。 李俊、童勐两军往左右去不远,朱富正自与众军等待小路上起火,不防路口忽然鼙鼓大作,数千军马冲杀出来。朱富大惊之下,急急上前迎战,恰好看见太史享迎面而来,交马只一合,太史享长枪到处,把朱富手中刀打飞在一边。朱富赫得魂飞魄散,急匆匆回马便走,部下军士,各自奔逃,为吴军攻杀无数。保住命的都不知跑何处去了。 周循、太史享纵兵击杀一阵,约住队伍,不教追赶败军。此时诸葛恪遣人来报,说东海军两路,一路往大道,一路往河谷进军,俱去抄袭小道之后了。周循微微一笑,与太史享道:“我等且率军亦沿河谷追杀进去。”于是各自督率军马,顺河谷追杀,恰恰抄在童勐军之后。童勐正在行进,忽闻后队鼓譟,回头看时,不知多少吴军掩杀过来,大惊之下,队伍自相践踏,死者无数。童勐不敢交战,急急率败军翻过山坡。吴军紧随而来,东海军马连滚带爬,皆逃奔到小路之上。此时李俊大队正沿右边大路进发,听得隔山人声鼎沸,急急遣人登高看时,却见吴军居高临下,正把童勐人马往小路上压。李俊大惊,急令全军翻过山坡,杀过去接应。须臾之间,李俊、童勐两军充塞小路,便看周循在左边山坡上呵呵轻笑,令旗挥处,吴军火箭连发,须臾之间,小道两旁草木尽皆烧着,东海军焦头烂额,相互碰撞。李俊大怒,欲待往上仰攻,那吴军放火之后,皆把长弓硬弩摆出。东海军背后是大火,队伍早乱,攻了数次,枉自遗尸数百于山坡之上。欲待要从小路逃回,路口诸葛恪早令人放火烧断,热浪滚滚,惶如炼狱。东海军哭喊摸爬,死伤无数。李俊见势大惊,白胜道:“哥哥,何不赶快教众兄弟翻过右边山樑从大路走?”李俊勐醒悟道:“多谢提醒。”于是教传令,尽往右边山坡上走。有些受伤的,也只好丢下不管,哭声盈路,惨不忍闻。 周循在山坡上看东海军往右边上坡,笑谓太史享道:“贼人虽折了两阵,我却不能放松,须再一阵全灭了,也好保建业平安。”于是又催促将士“休得贪懒,火速疾行”,却从河谷旁在回去,恰恰堵在大路前面。李俊正引一帮残兵败卒奔走,忽然前面金锣一声,军马排开,整整齐齐,周循、太史享呵呵大笑,立马旗下。李俊回顾身后大叫:“既已入死地,岂往偷生!”当先拍马舞刀,冲杀过去,东海军一拥而进,怎奈先前被大火烧得队伍残缺,人数虽众,却皆无战力。厮杀一顿饭工夫,东海军渐渐不支。正混战间,吴军背后,旌旗招扬,一彪军马杀来,当先大将高唿:“李俊哥哥休要惊惶,邓飞在此!”李俊大喜:“今番峰迴路转了!”于是奋力冲杀。周循、太史享见敌人援军又到,不敢恋战,于是会合了诸葛恪,收兵自回。李俊一战大败,兵力疲乏,自也不敢进逼。于是各自退回。 李俊退军三十里,清点士卒,一万军马,战死及走散者三千余人。带伤七八百。童勐混战中被火箭射到髮髻之上,满头烧得乌黑。李俊切齿骂道:“叵耐小儿,如此伤我!”便要重整军马,再去报仇。邓飞道:“哥哥息怒。为将者,不可逞一时之勇,而乱大计。”李俊听了,教且送酒来。与几个兄弟喝了半个时辰,拍案道:“原来如此。是俺欺敌了。这周循既然是周公瑾之子,谋略必佳。我军虽众,终究乌合,且我攻他守,主客之势不同。今日已折数阵,再要前去交战,恐无胜算。不若且屯军于此,一面分军略周围县邑,以不动而制动,看他如何。”邓飞道:“哥哥所言正是。”于是整顿军马,教不再出战,只修建营寨,安插鹿角,建三个营盘,自己与朱富当中,白胜与童勐在左,杨雄与邓飞在后,和吴军对峙。周循这边,大破东海军之后,士力大振,报入建业,诸葛瑾甚是欣喜,一面发出库房金帛牛酒,犒劳三军,一面飞报往鄱阳湖。原来孙权在鄱阳湖,本欲作陆逊后援,不料忽闻江东大乱,心中焦急,便要回军去救。又欲教陆逊回军东撤,以保扬州。张昭谏道:“此刻夷道两军对峙,若是先撤,只恐刘备追杀,数万将士,难保完全。不若且在此驻扎,还可接应两边。诸葛子瑜守城,必有方法。一边向曹操求援,可退川军。”孙权还在犹豫,人报有梁山军宋江、吴用万余军马,直取庐陵、豫章而来。孙权大惊,急遣宗室孙奂、孙辅、孙匡提兵万人,骆统为参谋,前往夹江相拒。那吴用见状,对宋江道:“孙权随身精兵,以宗室统带前来,有决死之意。我军长途奔袭,士力疲惫,且若是进战,纵然得克,陆逊必自夷道回军,或孙权回军守保江东,李俊兄弟恐非对手,因此反不利我也。”于是教暂且停兵,只待江东消息。孙权在鄱阳湖,度日如年,忽然闻听周循大破东海军,大喜之下,遣人前去,以周循为破逆将军,后军都督,太史享、诸葛恪为中郎将。教好生破敌。 第131页 李俊在南徐一带,与周循对峙,未到一月,南路报导:“小旋风柴大官人,与豹子头林沖将军,引军前来了。”李俊大喜,急忙迎接。原来林沖自与宋江从零陵分手,又有薛永、廖立相助,先进始兴。步骘、吕岱兵不满万,又被柴进、士燮率交州军马,两面夹击,大败亏输,从小道奔豫章去了。林沖既解了交州之围,便要士燮出军合力北进。士燮下来,问计于柴进,柴进道:“以某看来,出兵有四利也。吴军主力尽在西抵御汉中王,江东空虚,我若进军,可势如破竹,扬我交州军威望,一也;击垮东吴,可解交州之厄,二也;东吴既平,则交州扩充郡县,不在话下,明公基业更广,三也;灭吴之功,汉中王必然重赏,四也。”士燮道:“只是前番汉中王进川,小儿士徽引数千精锐将士前去,至今空缺不补;若再出军,只怕为汉中王所并。虽是同为汉室效命,总有不甘。”柴进道:“既如此,不才愿统军随同北进;所占城池,皆划明公版图;而后军马完璧归赵。”士燮大喜道:“既然如此,有劳文引了。” 于是士燮令柴进引军马五千——柴进其时自有军马五千,却遣别将屯在交州。又遣其弟士武相随。交州蛮王沙摩柯亦遣其弟摩沙引蛮军千余助战。同林沖一道,自始兴北进。此时东吴军马,尽皆调空,林沖、柴进军马一路克延平、建安诸县,兵至会稽,恰逢朱仝、欧鹏、童威引军联接山越人,攻打城池不下。林沖、柴进即统军相随。那会稽太守薛琮,原本已被围得兵匮粮乏,焉能抵挡这一路勐虎?不三日,柴进用伪击转杀之计,林冲突破东门,一举夺城,薛琮自尽。或有乘势劫掠的,尽被林沖、柴进安排巡防哨队,有拿获杀戮淫掳者,就在当街正法。不到半日,城中稍安。柴进令人召来原薛琮手下官吏,就教镇守。然后大军继续北进。腊月初,兵至南徐,方才与李俊会合。 各自相会,自然不胜亲密。晚间背了外间将士,梁山十二个头目,乃是林沖、柴进、李俊、邓飞、欧鹏、白胜、薛永、朱富、杨雄、童威、童勐、朱仝,欢聚帐中,置酒高饮。各自分说别来数年感慨。李俊道:“吴加亮这计策,虽然高妙,却累我等兄弟长久分离,又不得快人厮杀,真真闷的。”白胜多喝了两碗,大哭道:“只可怜关胜、索超、曹正、邹渊、杨春、郁保四诸位哥哥,多时未见,却已自去了!”众人也都垂泪不止。柴进劝解道:“死者已去,枉自悲嘆也是无益,当尽力实现大业,方可告慰诸位兄弟在天之灵。”李俊道:“这建业守将,却是周瑜之子周循,其人韬略精通,甚是厉害,一连败我数阵,折损了数千军马。”柴进道:“既是周瑜之子,端的不可小看。他既是如此能用计,我却要迫他与我对战。只要两边军马一交,我军数倍于彼,岂有不胜?”李俊道:“只怕他足智多谋,反被算计。”柴进道:“我军终是兵足将广,纵然失手,不过一败;他却是一败则覆亡。单看此处,我便不惧了。”又把行军图看了一回,道:“有了。”问李俊:“此处船只如何?”李俊道:“整顿了颇多船只。”柴进道:“那便是了。请李俊兄弟引五千军马,去取泾县,然后沿秦淮河进兵。”李俊道:“我军在南徐,直接往西北进兵即可,何必先往西南抄袭?”柴进道:“我自有安排。” 再说周循引军与东海军对峙,一面整训士卒。看看年关将到,士卒歷经数战,也是强悍有加,心下忧喜参半。忽闻报扬州南部数十城尽数沦丧,南徐敌军大至。周循惊道:“如今半壁河山沦陷也!敌人不日之间,必然大举来攻!”不数日,又闻东海军数千,攻克泾县,正在准备船只,预备北进。周循急召太史享、诸葛恪商议。诸葛恪道:“敌军援军既到,显是欲分路包抄我,令我军首尾不能相顾。我若往泾县,则此处恐为敌军所攻,我若在此处,敌军沿河北进,只怕沦陷建业,断我后路。如何是好?”周循沉吟再三,道:“我却有一个计较,二位兄长可与我共商之。”诸葛恪、太史享道:“愿闻其祥。”周循开口说出这个计策,有分教:秦淮河畔,几多壮士沥血;石头城中,一班忠臣尽心。不知周循计划如何,请看下回。 ***************************************************************************** 第四十六回:梁山寇苦战周循,白日鼠贪功殒命 周循、太史享、诸葛恪闻扬州半壁沦陷,敌军倍增,又分军沿龙藏浦而进。周循道:“东海军与刘备军马汇合,数倍于我,今分路而进,是教我首尾不能相顾也。我若阻挡一路,他只不和我战,而以别军迳取建业,我军难保万一也。若是分军而拒之,军分则势弱,孤掌难鸣也。我却有一计,先大张旗鼓,佯作往龙藏浦之敌进攻。敌军那一路必然坚守,我却不与他战,一面虚张声势对峙,一面暗地分派精兵,抄袭到右路敌军后面。彼大军既进,粮草辎重当在后也,我寻隙而进,败其后军,然后焚其粮草——彼军马既多,粮草一断,不战自乱;前有坚城,后有奇兵,敌将帅可擒也。”诸葛恪道:“将军之计甚好。只是我军抄袭敌后,若被他孤注一掷,直取建业;城中兵微将寡,岂不危险?”周循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与元逊军马二千名,留驻此地,引敌注意。东海军若正面大举攻来,君可占据险要,疑兵惑之,极力拖延,以待我军在敌后动作;若是难于支撑,可急回军退保建业。”诸葛恪领命。周循遂与太史享引军五六千,往西南龙藏浦而来。前进一日,探马报敌军在龙藏浦联营数里,又报敌右路大军,陆逊北进。周循道:“正和我意也。如今可以小股人马,在此迷惑敌军,大队转投东进,抄袭敌后去也。”太史享道:“谨遵将领。”于是准备出发。 第132页 且说李俊引童威、童勐、欧鹏三将并五千精兵,攻克泾县,准备大小船只二百余艘,沿河进发,直往建业。行出数十里,忽闻探马报,吴军大举前来。欧鹏道:“我军乃是偏师,不如沿河结成水寨,以战船把守,等待林教头来援。”李俊道:“甚好。”于是教把各路军马,结成水陆二寨,严密守把,只是坚实。便看吴军迳到离开十五里之外,也结下阵营,旌旗招扬,煞是威严。对峙一日,却不来攻。李俊见状,召集众人道:“敌军既不来攻我,我却去攻他!”欧鹏道:“我军兵力不足,未可轻动。”李俊道:“林教头、柴大官人大军便在后面,有何不可!”便教童威守把营寨,自与童勐、欧鹏,点军四千,发声喊,一起弃舟登陆,往吴军营寨杀去。 这边周循、太史享,虚扎了一个营寨在龙藏浦边应付李俊,两个自带了大军,预备去抄袭林沖、柴进的后路。行不远,忽然听得营寨那边杀声震天,周循拍鞍嘆道:“吾计败矣!不想这一路敌军兇悍至此,若是被他攻破我龙藏浦畔的营寨,再随后追杀而来,我军必难倖免!”太史享道:“既然如此,何不急急回军,先击溃这一路敌人!”周循道:“只恐敌右路大军乘势袭我建业。”太史享道:“虽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好在有诸葛元逊在正面抵挡,指望能拖延一刻,待我击破这一路敌军之后,再抄袭其侧翼,尚有三分胜算!”周循沉思片刻,黯然道:“也只得如此了。”太史享看他神情,道:“伯舜,我辈为人臣,舍死相筹知己之恩,上报明主,下匡百姓,足矣。若是过于计较成败,反失了英雄豪气。”周循闻言一怔,忽拍案道:“所言甚是!”即便大声传令道:“众将士听好!贼寇不知死活,敢来袭我营寨,我等去杀他个片甲不回!”众吴军齐声高唿,转杀回去。周循谓太史享道:“贼寇大军在后,当速决之。公可引精骑百名,从右侧森林小路穿过,突击敌左翼,敌必慌乱。”太史享道:“遵将军之令。”周循道:“多加小心!”太史享大笑道:“某唯一心,已奉与吴王了。”引百骑转去了。 且说李俊与童勐、欧鹏引军攻打吴军营寨,那寨子里只留下了数百个新军,哪里抵挡得住。等周循赶到,已经是摇摇欲堕。周循部下副将见状,急道:“将军,可急急杀出增援。”周循道:“且慢!”教士卒皆横刀开弓,在一里之外,隔山列队,却不冲出。又过片刻,寨门被攻破,东海军一拥而入。就看营寨之上,忽然火光大起。周循将手中宝剑一挥:“正是此时!”旗鼓手擂鼓大作,吴军转过山丘,吶喊杀出。此时东海军半数已沖入营寨之中,忽见火光起,不由惶惑。又见吴军杀到,顿时混乱。李俊高唿:“休得惊惶,随我迎敌!”率领一部军士,转向相迎,怎奈半数军马已入敌寨,余下的队列错乱,片刻之间,已被吴军冲动。欧鹏大声喝唿,当先杀入对阵,银枪飞舞,连挑杀吴军十数人。背后数十个亲信喽罗一拥而进,方才把阵势稳住。周循只把长枪硬弩,当住正面,却调集精锐从两翼冲击,渐渐凹进,把欧鹏三面围住,部下喽罗渐渐败亡。李俊大惊,亲引一军突入相救。两边正在交错厮杀,营寨右面森林之中,忽然杀声大作,百余骑冲突而出,当先太史享威风凛凛,挺枪跃马,势如天神。东海军俱已转到左边,太史享虽只百骑,一击之下,如钢刀切豆腐,顺势而入。童勐正在后队督阵,不防身边喽罗惊叫,急急转头看时,太史享马到眼前,抬手只一枪,正透心窝,翻身落马。吴军百骑一拥,早踏成肉泥。李俊、欧鹏在前面鏖战,不防背后被这一冲,全军大乱。两个见势头不好,引军只往斜刺里奔突。那一半人马本身已沖入吴军营寨,匆匆退出,全无队伍,周循督军押杀,斩首无数。李俊、欧鹏不敢抵挡,只抢了童勐尸首,引败军往水边本寨逃去。 太史享见了周循,两个整点军马,除营寨中数百军士损伤过半,本队阵亡不过百十人。原来周循原先嘱咐守营寨副将,在各处堆积柴草,若是敌军破寨,即放火焚烧,引敌人错乱,士卒可乘机逃生。不想此处却得了大利。当下太史享道:“既已杀败此处敌军,可急急往抄袭去也。”周循道:“甚是!”于是吩咐原先守把营寨之将,整顿残余士卒,再入营盘,自与太史享引中军,且先造饭,歇息一个时辰,然后出发。 再说柴进、林沖自李俊引军去后,再相商议。柴进道:“我这个计策,是遣李俊分兵往龙藏浦;他若不理睬,则李俊稳扎稳打,进逼建业,亦可获全功;他若分兵去打李俊,我这里便乘机夺取了建业。”参军廖立却道:“柴大人此计虽好,却有一个破绽:那周循精于用兵,若是先往南击破了东海军,再转到我军之后,则我军前有坚城,后有劲敌,腹背之间,难保万全。”林沖道:“公渊之计如何?”廖立道:“以某看来,我军多而彼军寡,则当戮力相较。今李俊将军既分兵去了泾县,周循必亦前去;我却分兵两支,一支往建业进逼,一支却也转向东南;彼若攻李俊,则腹背夹击,可大胜也。”柴进道:“廖公渊此计甚好。既然如此,我二人分兵而行。”于是议定,以柴进、士武、白胜、朱富、邓飞引军万余,进逼建业;杨雄在营寨养伤;林沖、薛永、廖立、朱仝、摩沙、童威引大军亦往泾县而来,前后二万余人,战马千匹,声势甚大。廖立谓林沖道:“我军二三万,所到行程艰巨,且若为吴军探知,恐先避走。不如分兵数路,依次进发,前军缠住吴军厮杀,后军陆续添上,团团围住,吴军插翅难飞也。”朱仝道:“只是自散军力,岂不受人以柄?”廖立道:“非也。如今周循精于用兵,却是兵微将寡,因此我军不患敌军众,但患敌军无处觅踪也。今分军前往,拼出被他杀伤一阵,却得以大队合围,此欲取先与之道也。”林沖大喜:“公渊所计甚妙。哪位愿为一队?”病大虫薛永道:“兄弟愿去。”林沖与之三千精悍人马,在前突进。又教摩沙引本部千余蛮兵,及二千梁山军马为二队;林沖自与朱仝、廖立引大军随后而进。行数十里,前面薛永遣人飞报,说周循已杀败李俊。廖立以马鞭拍股道:“周循既杀败李俊,必不会在原地耽搁,请分派一支军马,向东南疾进,以成三面合围之势!”林沖道:“甚好!”便教朱仝:“将军请引四千军,即刻往东南进发,如遇吴军,迎头截杀!”朱仝引军去了。剩下廖立与林沖,并马而行。廖立道:“林将军,这东海军李俊大人,虽然从未闻名,与将军等却甚是投机,数日之间,见面如兄弟,难得,难得。”林沖笑道:“皆是刘皇叔威名远播耳。”廖立道:“休要瞒我。你看这几路分军,将兵之间,何尝分了彼此;便是一般刘皇叔部下诸将,却也没这分默契。”林冲心中暗惊,口里道:“公渊言笑了。”廖立微微冷笑,不再提起。 第133页 这边周循、太史享引军一路疾行,不多时,前面探马报,有军马十里外进发,旗号“朱仝”。周循惊嘆道:“贼军似已有准备。方才与东海军在龙藏浦一场好战,耽误不少时辰,如今恐为敌合围也。”太史享道:“尽人事,听天命,且杀退眼前这一军便是。”周循道:“既如此,兄可分兵一半,向前迎敌,某引军却往北迂迴,两面击之,可破此敌。”太史享道:“遵从将令。”引兵一半,径向前去。无一刻遭逢梁山军,对面朱仝提刀出马,太史享见他身长八尺四五寸,赤面美髯,竟又与关公有几分神似,心下暗自吃惊,口里叫:“贼将既然到此,何不决死一战!”朱仝呵呵笑道:“你这厮不知死的!”拍马舞刀,冲杀过来,太史享截住,两个盘旋交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军马,各自涌上混杀。无半个时辰,西北方向旗号飞舞,周循引军杀来,朱仝不防两面受敌,顿时大乱,士卒溃散,倒毙无数。周循、太史享各督军马勐攻,朱仝大唿:“各位兄弟,今日若不死战,便只得战死了!”奋力挥刀,冲杀在前,于是士卒无不效死决战,渐渐收缩成一个圆阵,背靠抵挡。周循、太史享几番冲突,不能杀透。正在踌躇,探马后面来报:“今有前番龙藏浦的李俊东海军,又重新杀出,毁我军营寨,往此处而来!”周循大惊:“贼人亦有好战如此者!”谓太史享道:“如今若被他沖拢,腹背夹击,我军自乱!只得先回头再击垮东海军,然后见机行事。”于是留下少许军马,虚张声势,两个再率军翻身杀回。果见李俊、欧鹏统带军马,咬牙切齿,汹汹追来。周循更不答话,麾军杀上,太史享一人敌住李俊、欧鹏两个,东吴众军将人人捨生拼杀,这边东海军也是不避刀剑,奋勇冲锋,两边直杀得血流成海。未几,西北面鼓号大作,病大虫薛永引三千军杀来。这时李俊军马原本已招架不住,忽得强援,精神倍添,两军并作一军,合力抵挡东吴。周循看敌人援军源源而至,心知今日在劫难逃,但亦只得尽力调兵往战。忽然后队又报,说东面朱仝復整军马,又从背后杀来。周循急谓太史享道:“事急矣,只好分兵迎战!”太史享道:“甚好,我引军往敌背后贼军!”于是带了二三千兵士,回身迎敌。方才与朱仝相距二里开外,北面山谷中号角长鸣,杀出一彪人马,为头却是一伙蛮兵,赤体冲杀,当先一员蛮将大喝:“俺乃交州摩沙也!哪个敢来交战!”太史享大怒:“夷蛮之徒,也敢侵犯大国!”挺枪上前,摩沙提大砍刀上前,两个交马三十余合,不相上下。军卒各自混战,朱仝早引军从东面杀来,太史享大喝道:“众军士,精忠报国,只在今日也!”撇了摩沙,策马杀入敌群,银枪乱晃,连挑数人。吴军大半本是临时徵集,如今两面受敌,又是寡不敌众,初时还凭藉一股气力抵抗,战了半个时辰,阵型渐渐乱了。摩沙、朱仝各督人马,两头押杀,吴军斗兵渐少,旌旗零落。战至酉牌时分,全军覆没,太史享陷阵冲突八回,杀敌无数,身受二十余处伤势。跨下战马累倒,他翻身靠于大石之上,往北大唿:“吴王,末将今日力竭,随先父去了!”拔剑自刎而死。 这边周循正督军与李俊、薛永两军交战,忽闻报后军崩溃,长嘆道:“天绝我也!”令全军转向往北,且战且走。李俊、薛永虽然战得兵力疲惫,却不肯舍,紧紧咬住。两军首尾相接,行不数里,前面旌旗招扬,鼓点如雷,排开无数军马,当先大将雄姿伟岸,横丈八蛇矛道:“豹子头林沖在此!”周循见势,心头一顿,急令:“众将士,事已至此,欲保全性命的可自去投降,欲为国尽忠的,随我死战!”吴军散去者十之二三。林沖见有吴兵迎面来降,急传令不许杀害。周循看见,叫全军乘机一起迎着冲杀上前。此时东吴降兵在前,林沖阵前并无防备,且队形亦乱,被吴军一撞之下,立时大乱。兼之此地地形崎岖,片刻之间,两军四下混战,并不依个队伍。须臾,背后李俊、薛永两军齐到,又无一时,东面摩沙、朱仝两军亦到,四面包围,把吴军在核心困得水泄不通。东吴军本只及敌军十之一二,又兼陷在死地,兵将渐渐消融。此时日头已堕,漫天黑云,众军不顾飢疲,挑灯厮杀。战到一更时分,沙场宁静,吴军全数覆灭。 这一场苦战,杀了整整一日,东海、梁山、交州军众将也不禁相顾悚然。林沖道:“周循、太史享年纪虽轻,真无愧名将也。诸位且各自整顿军伍,造饭休息,次日晨再相议。”次日一早,回报各军损折:李俊军折损二千二百余人,朱仝折一千五百余人,薛永折六百余人,摩沙、林沖大队各折三百余人。李俊嘆道:“胜得如此惨烈,对手却是黄口小儿,我等皆羞死也。”廖立道:“且慢感嘆,可曾发现周循尸首?”李俊一愣道:“未曾。”廖立冷笑道:“好一番惨胜,却教敌军主帅走脱。”林沖道:“公渊且慢说嘴。如今当怎生是好?”廖立道:“可整顿军马,急急沿龙藏浦而进。若是柴大人那一路已攻取了建业,则自不必说。万一有甚闪失,这边进兵却甚是要紧。”童威痛哭道:“那太史享小贼害我兄弟童勐,请将他尸体剁成肉泥,以泄愤恨!”林沖安慰道:“童将军,人死不能復生。这太史享杀害你哥子,虽然可恨,也是各为其主。他奋战至死,也是个好汉,若难为他尸首,倒惹人耻笑。”于是厚葬了童勐、太史享,教薛永为一队,欧鹏为二队,自与李俊、廖立诸将为三队,沿龙藏浦进逼建业而去。 第134页 再说诸葛恪引二千军马,在险要处下寨,扼守路口。便见柴进引军上万,潮水般沖涌而来,轮番攻打,不得片刻歇息。诸葛恪只是竭力守把,焦头烂额。原指望周循快些在敌后发动,却不见动静。足足支撑了一天,士卒损折了数百,到得夜里,柴进攻势缓了。原来敌军来前,诸葛恪便已派出数十个精干小卒,打探消息。二更时分,忽然来报,说周循大人全军覆灭。诸葛恪大惊:“伯舜既没,建业危矣!我再死守此处,徒害了儿郎。”思索一番,教在营中风大处,悬挂许多灯笼,微微摇曳;又扎了数百个草人,在各处立者;然后全军将士,人马衔枚,悄悄从后山小路出了营寨,往建业急速撤退;一面先派快马往城中报信。这边城里诸葛瑾等得知消息,尽皆大惊。陆绩道:“事急矣,建业既不可守,当早谋退路。诸葛公可引众官保仓库退往鄱阳湖大王处,以图长远。”诸葛瑾道:“然若是空城留于此,恐怕百姓遭难。”虞翻道:“下官愿留守此处,以保百姓。”陆绩道:“下官亦愿。”诸葛瑾道:“张子布临走时,委託某守城。如今敌军接近,我岂能一走了之,而以孤城付以二公?”陆绩急道:“事已至此,子瑜公尤如此迂腐耶!”虞翻道:“如今东吴势衰,若要安存,亦需子瑜与刘备谋和。不可自相耽误!”诸葛瑾顿悟,再拜二人,垂泣道:“二公真君子也。”虞翻道:“一般为大王尽忠,何须如此?子瑜快快出行。元逊回来时,我也教他随君一同。”诸葛瑾于是与众官前往库房清点,将仓廪之物,尽数运载,取水路往上游而去。一时城中人心惶惶。幸得虞翻、陆绩整点秩序,不至大乱。 未及,诸葛恪军赶到城下,陆绩、虞翻出迎,教人把干粮搬出,众军匆匆吃了,虞翻道:“船只备好,元逊可引军登舟逆水而上,追赶令尊,护送到鄱阳湖去也。”诸葛恪道:“二位大人何不一同去大王处?”陆绩笑道:“我等若走,此处无人镇压,恐怕百姓被扰。元逊自去,我二人自有安排。”诸葛恪道:“我这里分拨五百军与二公。”虞翻道:“我这里有军四百名,镇守街市,安顿吏民,足矣。若是多留,敌军数万在前,于事何补?大王在鄱阳湖正是用人之时,元逊速去;见了大王,说我二人必不辱王命。”诸葛恪感慨万千,伏地向二人叩首作别,然后引军上船。 虞翻、陆绩待船队走后,相对一笑,进城中官衙,教部下四百军士,轮番到街上、四门处维持,教众士民都休慌乱,若有军马进城,只不可出街市乱跑就是。又宣喻若敢乘乱行劫者,格杀勿论。 且说柴进白日勐攻一天,却也被诸葛恪守得筋疲力尽;夜间看吴军营寨灯笼摇曳,人影耸立,不敢冒失;到三更时分,林沖那边报捷。柴进便叫朱富引军五百,先去试探。朱富一探,果然人去寨空;急忙回报,柴进笑道:“这小诸葛倒也有些手段。”先令白胜乔装打扮,去往建业城探听虚实。其余军马,依旧按部就班,各自休息。等到天大明,排齐队伍,往建业进发。 行无十里,白胜迎面喜巅巅跑来道:“各位大人,建业已是空城也。”柴进道:“这个倒也自然。东吴倾国军马都在陆逊手下,城中纵然有些留守兵将,俱随周循在龙藏浦战死了,自然是空城一座。只是不知打听是否详实?”白胜道:“实得狠。他城里面只有几百个老弱军士,那为头的两个文官,叫什么鱼大人,什么鹿大人的,都不会厮杀,眼见得是准备投降了。”柴进道:“若真是准备投降,免了一城百姓浩劫,倒也不差。”白胜道:“大人,俺探听消息,如此辛苦,今番倒要有一个请求。”柴进眉头一皱道:“甚么请求?”白胜道:“待会大军进城,大人拨给俺一千儿郎,俺要率先进城。”柴进道:“白将军不可儿戏军情。这军伍先登,最是要紧,你又不会厮杀,怎能担此大任?”白胜道:“反正建业已是空城待降,谁来和俺厮杀?看在俺屡次辛苦,大人就让俺过这一次瘾吧。”柴进待要呵斥,背后士武忍俊不住道:“既然建业已如探囊取物,我看就让白将军先登也无不可。”柴进苦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便与你一千军马,多加小心。”回头嘱咐士武:“你把那最劣的士卒,拨与他一千。若是没有厮杀,这一千劣卒也可进城;万一有变,没好的精兵被他给断送了。”又叫邓飞引精军一千,随后跟随。其余军马,依次而行。 白胜乐巅巅全副披挂,提根银样腊头枪,骑了匹劣马,带着一千弱卒,沿大路行进。他一贯是探听军情,从未上阵厮杀,这次如此威风,自然心头大乐。那些军卒也多是四方游散之徒,走得稀稀拉拉,勉强成个队伍。偏偏白胜初次为将,行数步便把令旗招展,重新编排。走不上数里,全军已然全不成队形。白胜却只看得兴高采烈。走了半日,离开建业城尚有十里,望见城楼高耸,前方哨马来报:“城门大开,并无军马。”白胜呵呵大笑:“既然如此,且与我进城!”旁边一个副将道:“敌军尚无降书送来,不可冒失进城。”白胜道:“他若有诈,便不会伪作一个降书来?爷爷探听的消息,岂有错哉!”叫声:“与我进城,大家都快活去!”拍马扬鞭,率先往城门冲去,背后一千游兵齐声欢唿吶喊,相随而进。 第135页 又行数里,兵士奔得疲惫,队伍更散。忽然西北方向,烟尘大起,副将惊道:“有军马前来!将军可早作准备!”白胜脸色大变道:“军马,爷爷已探得建业是个空城,哪里来得军马?”副将道:“这军马可是城外来的。”白胜道:“果然如此!那如何是好!”副将道:“是战,是退,请将军速拿个章程。”白胜三十二个牙齿捉对打架:“这这这……你看如何是好……”副将道:“不如先退。”白胜道:“好好好……就退就退……”回头叫一声:“退,退!”副将不及制止,被他喊出,那一千弱兵,个个亡命奔走,须臾之间,却把白胜和副将两个孤单单撇在前面。白胜大惊,急急要转马,他原本不惯骑马的,不防一交跌了下来。听得背后杀声渐进,心下慌张,两腿筛糠似抖个不住,慢说上马,站都站不起了。副将下马急忙把他扶上鞍去,急急加了一鞭,这时背后军马已离开不到百步,当先一员大将,身长八尺有余,赤面长髯,手提银面大刀,高唿:“雁门张辽在此!”白胜被他暴雷似一吼,吓得一哆嗦,他本不惯骑马的,跨下又是劣马,四蹄一滑,又把他摔了下来。没等爬起,曹军已到,张辽看他如此不济,却是个将领打扮,原待捉了问个明白,不料一个曹军骑兵冲到背后,只一刀,把白胜头颅噼开,顿时倒地死了。副将大怒,挺枪直取张辽,只一合,被张辽斩于马下。 这时邓飞在二队,忽听前面嘈杂大作,片刻之间,白胜部下的溃兵潮水般冲下来,顿时把二队沖得七零八落。邓飞大惊,正待整顿,曹军已挟风杀到。邓飞手舞铁链,上前交战,正遇张辽。战无十合,抵挡不住,回马便走。张辽麾军掩杀,邓飞手下军马也一併狂奔。柴进、士武、朱富引大军在后,忽闻前面剧变,大惊之下,正欲整顿行伍,便看两起败兵,先后溃下。柴进急令朱富引二百刀斧手,连斩下三十余颗人头,方才把溃散止住。便看正面曹军如乌云涌动,鼓气而来。当先张辽挥舞大刀,威若天神,所到之处,血光飞溅,众军望风而靡。柴进急急调遣精兵,列队缠斗,不防右翼杀声忽起,一彪军马突出,当先大将喝道:“泰山于禁在此,哪个贼寇先来领死!”此时柴进精锐尽在前面,被于禁一马突入,离开不过数十步。急切之间,欲待走,于禁张弓一箭而来,应弦落马。正是:羊犬何堪共虎斗,蛇蝎空自与龙争!不知柴进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四十七回:张文远大战龙藏浦,虞仲翔尽忠建业城 且说当初李俊在江东连接山越人,忽然发难,八十一州震动。于禁知形势大变,遂轻装出了建业,往江北而去——他原本是自觉无颜回见曹操,因此客居江东,东吴自然也未曾看管。出城渡江,略一寻思,往合肥而去。 那合肥守将正是张辽、乐进、李典。见得于禁,俱各惊奇。乐进是个直性子人,开口道:“文则,你投降关羽,把大王颜面,丢得精光,今日又来如何?”李典急忙止之。于禁惭愧道:“是某失节,亦不想求大王宽恕,只如今有一大事,与大王霸业相关,却不得耽误。”张辽道:“是何事?”于禁道:“眼下江东忽有东海军李俊,联接山越人,把东吴郡县都夺了,直逼建业城下。以某看来,可急从此处发兵渡江,假託助东吴抵御。若能退得东海军,则建业一带地方,为我所得,所谓长江天险,俱入我掌握。那时欲吞吴平蜀,易如反掌也!”李典道:“文则计策虽好,但我合肥亦是重镇,且兵不满万,若是出军,只怕这里有失。不若禀明魏王,再做打算。”于禁道:“只怕一去一来之间,战机诒误,东海军连接刘备,先把建业占了,沿江一带俱严密守把,则我军无机可乘也。”张辽尚自犹豫,于禁惨然道:“某一时不察,败坏曹军名节,所以不即死者,为图报大王也。今日之势,非为自家,确系机不可失。文远若以守土重责,不可擅立,乞借我三千军去,渡江而战,以为大王取得江东。”张辽与乐进、李典对看一眼,李典道:“既然如此,文远兄不如自引三千军同文则去,见机行事,若何?此地我与文谦守把,若有甚军情,再急报知文远兄也可。”张辽道:“曼城说得有理。只是须得飞书往许都报知大王。”李典道:“这是自然。”于是一面修书飞报曹操,一面点了三千精兵,张辽与于禁统带,往东南兼程而来。 一路疾行,到长江边横江屯,略作休息。那守把当地的东吴官吏,正在六神无主,闻之是来相助抵御东海贼军,急忙付与粮食、船只。张辽、于禁引军径直渡江,便往建业而来。还未抵城,哨马报东海军进逼城下。张辽、于禁便督促诸军,加紧进发,便就城外击之。曹军久屯合肥,战力精锐,兼之又是名将统带。故而一战杀白胜,败邓飞,直冲入柴进大队之中。于禁又独引四百精兵,侧翼突出,柴进强兵尽在正面,不防遭袭,军马大乱。于禁乱军中一箭射去,中柴进肩头,大叫一声,翻身落马。于禁大喜,拈枪去刺时,朱富大吼舞刀,上前截住。士卒乘机把柴进救去了。那朱富迎战于禁,岂是对手,战无数合,手忙脚乱,看看于禁噼面一枪刺来,急中生智,把身子往下一滑,滑下马鞍来,扭头钻进步军队里跑了。此时曹军虽只三千,个个似勐虎,只杀得交州、东海军四下奔溃。柴进、朱富俱已各自逃生,邓飞见势头不好,也混在乱军之众奔走。士武还想弹压阵脚,正逢张辽跃马而来,两个刀枪并举,战无十合,张辽一刀将士武噼下马来,復一刀结果了性命。曹军乘势追杀,直赶出二十余里,斩首二千余级,大获全胜。 第136页 再说建业城上,虞翻、陆绩正预备等敌军进城,不料突然杀出这一路曹军来,看得百感交集。陆绩嘆道:“不想我等才将军马退去,却来了强援;真是啼笑皆非了。”虞翻冷笑道:“只怕曹军此来,未必是替我东吴御寇;若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却还是百姓苦了。” 正说间,曹军奏得胜鼓回来,就往南门,于禁当先大喝:“某为报收留之恩,特与张辽将军引军前来救援,已杀退贼寇,请开门让我等入城歇息!”虞翻从城楼上探头道:“多谢文则将军好意。只是如今城中百姓惶恐,若大军入城,恐更惊扰。故敢请将军就在城外歇息,一应物品,供应无缺。”于禁怒道:“我为你东吴御敌,如何这般淡漠?仲翔,你且叫诸葛子瑜出来答话。”虞翻道:“诸葛子瑜已不在城中,此时是我守城。文则前来御敌,感激不尽,只是曹军威震华夏,恐江东草民,不堪威名,故只请在城外安营。”于禁道:“既如此,我等自收兵渡江北去,让你等与贼寇相商吧!”虞翻道:“曹军肯来相助,我等庆幸;若是不肯,自然也不敢强求。文则可自决也。”于禁大怒,转头气哼哼走了。陆绩道:“若是曹军真箇收军北去,如何是好?”虞翻道:“公纪你有所不知的。曹操从来嫉我江东,不在刘备之下;这曹军南来,岂真是一片好意?他不过欲乘我两家疲敝,夺占建业城池而已。如今这城是断断守不住的,若为曹军所据,只恐永不得收回。倒不如与刘备,或许日后还有恢復之时。再者,既然我等已决意献城保民,若令曹军入城,那时权柄在人,反覆厮杀,岂不又苦了百姓?”陆绩嗟嘆不已。 再说于禁从城门转头,往中军见张辽道:“不想虞翻如此顽固。”张辽道:“既如此,何不收兵自回?”于禁道:“军马跋涉千里而来,岂能空手而归?”正说间,派出探马报导:“问过百姓,目下建业已是空城一座,百官尽数往鄱阳湖去了。”于禁道:“甚好。不如作性乘夜杀进四门,夺占了建业城。以我二人之力,贼寇乌合之众,纵来数万,足可支撑。然后从江北再调军前来,击破贼军,可近收全吴也。”张辽道:“此举不妥。孙刘交兵正酣,我若冒失此举,恐反教其联合也。须得待大王命令。”忽然又有哨马报:“城西龙藏浦边,来了一二万军马,数百只船,营寨甚密。似欲攻我。”于禁道:“文远,事已至此,若不赶紧夺了建业以为安身,岂不坐待敌军攻我?”张辽摇头道:“夺占建业,行同背信毁盟,誓不可为也。敌军既囤积河边,何如我等先行攻之?以某看来,虞翻不纳我等,是恐我等胜不得贼军,反招灾祸。若得击破这一路贼军,想来嫌疑自消。”于禁道:“敌众我寡,如何能胜?”张辽道:“正是敌众我寡,若坐待他来,决无倖免;毋如奋力击之,倒可得胜。”“于禁道:“也罢,便由文远了。”于是张辽与于禁分兵两路,乘夜色往龙藏浦抄袭而来。 原来林沖、李俊等自围歼周循军马之后,用廖立计策,合兵一处,沿龙藏浦水路并进,往建业而来。黄昏时分,抵达河口,暂且安营。派出哨探,得知白日间建业城下,有曹军杀出,柴进兵败。林沖遂召集商议。童威道:“曹军不过数千,我这里有二万军马,何不併力击之,一战可擒敌将也。”廖立道:“非也。我军虽众,行伍不明,实不堪重击。若是贸然出战,前军一败,后队自乱。以某看来,可以一军挑战,诈败而走,把曹军引诱到龙藏浦边,我这里却预先安排埋伏,到时候四下杀出,水陆并举,可破曹军也。”林沖大喜:“公渊妙计!”于是令摩云金翅欧鹏引军三千,前去挑战,许败不许胜;这边教病大虫薛永为一队,美髯公朱仝为二队,小蛮王摩沙为三队,各引二千军马,陆路埋伏;又遣混江龙李俊、出洞蛟童威整顿大小船只,预备夹击;自引大军,却在龙藏浦河心沙洲之上,安营扎寨。此时正值开春枯水,那沙洲是涉水可过的。 欧鹏领命,二更出发,原待往建业城去挑战。谁知行不出十里,迎面一军撞来,当先大将,正是张辽。欧鹏不由心惊,只得挺枪上前交战,交马数合,遮拦不住,好在正要诈败,于是回马便走。张辽纵军追赶,欧鹏只是一路奔走,片刻之间,来到龙藏浦畔。谁知道此时薛永、朱仝、摩沙三路军马方才开始布置埋伏,敌军骤然掩至,顿时大乱。病大虫薛永大吼一声,挺枪先上,截住张辽,一阵混战。交马十余回合,欧鹏翻身杀回,两个共斗张辽。张辽奋力交战,二十余合,未见胜败。此时张辽部下曹兵,人人精悍,已把面前敌军杀退;摩沙挥舞大刀,往侧后杀来。张辽看敌军势众,大吼一声,用足十分气力,银面刀挟风挥下,欧鹏急去挡时,噹啷一声,震的双臂发麻,虎口开裂,再看张辽势如勐虎,不由心惊胆战,拨马便走。这边薛永更是不敌,亦匆匆败走。张辽大声唿战,引着二千精兵,在敌阵中纵横冲杀,所向皆靡。摩沙、朱仝急引本部从旁截击,不料背后杀声又起,于禁引千余军撞进围来。两个相向夹击,梁山军虽众,被沖得四分五裂,士众崩坏。 廖立在沙洲营盘上看见,急谓林沖道:“将军可引军杀上岸去,接应诸将,却不要死力相拼,且战且走,再退过来,我以水军克之;然后曹军可走也。”林沖道:“甚好。”点精兵千人,涉水登岸,加入战团。张辽看他相貌雄健,不敢轻视,上前交锋。两个刀来枪往,战约三十合,林沖虚晃一招,回马便走。此时原先岸上四路梁山军,都有不少士卒下水往沙洲营盘奔逃;朱仝等四将又各自整顿了部分军卒,往两边撤退。张辽、于禁见状,都道:“乘势一举攻破敌军营盘,则大局定矣!”相率曹军,亦涉水杀过沙洲来。前锋方才登岸,廖立在营盘中灯笼一举,沙洲芦苇之中,弓箭手千弩齐发,曹军顿时倒下百余人。此时两边水响不绝,李俊率大小战船,直逼过来,乱箭雨下。那龙藏浦浅滩处,水深有过腹齐胸,曹军跋涉而过,如何抵得战船?童威又带了数百个会水的喽罗,脱得赤条条的,各自拿了钢刀,跳下水去,一阵砍杀。顿时龙藏浦河水染红,浮尸满目。此时张辽、于禁已冲上营头,林沖引大军一起从营盘中杀出,三面围攻。张辽、于禁奋力厮杀,沙洲之上横尸遍地。曹军毕竟兵少,战至四更时分,渐渐不支。此时留在对岸之军,尽被朱仝等四将翻身杀回,悉数歼灭,沙洲之上,军卒不满二千。张辽道:“势急矣!我二人当全力突进重围,若能斩杀敌酋,则自可免。”于禁道:“非也。敌将林沖,武艺甚佳,堪为文远对手。以某看来,只待对岸敌军亦涉水来攻我后背之时,便翻身突围,可得免也!”张辽道:“敌军自有船只,如何会涉水突围?”于禁道:“彼乌合之众,自然是一拥涉水。”于是张辽、于禁各引军马,背靠河水,频频冲击,林沖军马虽多,反被紧逼。片刻之后,对岸朱仝、摩沙、薛永、欧鹏部下军士,各自吶喊鼓譟,一起涉水而来,把个龙藏浦一里上下一段河道,塞得满满当当。张辽看势大喜,叫声:“要活命的随我来!”调转马头,向河里杀去。那些梁山、交州军士,都只管渡河来攻曹军后背,那料到敌军翻身杀来。张辽大刀起处,人头滚落,曹军精锐陷在死地,人人捨命勐击,杀得敌军血肉横飞。梁山军顿时自向践踏,溺死无数。此时人满河道,李俊的战船,童威的水军皆无所用,因此被张辽硬生生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奔上对岸。看左右,却不见了于禁。大惊之下,急忙招唿:“文则!文则!”却看于禁引二百余人,正在沙洲边缘,舍死抵挡林沖军马。听得招唿,遥遥答道:“文远兄,转告大王,东吴诚不可惧,天下祸患,皆在刘备也!”便再不见回音。张辽焦气塞胸,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引千余败军,往东北方向而去。于禁死战到天明,部下军卒皆亡,四周看看,惨笑一声,拔剑自刎。林沖这一夜苦战,又死伤了二千余军卒,也是暗自心惊。于是一面联络了柴进,一面将军马分编队伍,依次往建业开进。 第137页 再说建业城上,陆绩、虞翻闻报曹军又出,心下都十分关注。及至天明,看张辽引军过城,指城头骂道:“我等前来为东吴御寇,不想得如此管待,虞仲翔,你真是铁心欲把建业献给刘备了!”骂毕,往东北渡口而去。陆绩、虞翻四目对视,陆绩道:“如此看来,曹军既败,则刘备军马,便要临城了。”虞翻点头道:“正是。”正说间,探马又来报,说龙藏浦方向大军赶来,前锋离城二十里。城中士民此时又起慌乱。陆绩道:“只恐东海军被曹军杀了这两阵,愤怒屠城。”虞翻道:“以前番在各郡所为,敌军主帅非此辈滥杀之徒也。且曹军与之交战,我却不纳曹军入城,正为留这一分情面,保全百姓也。公纪,待会敌军前来,接洽之事,便多偏劳你了。城中百姓,勿使之慌乱。”陆绩愣道:“公此是何意?”虞翻惨笑道:“江东倾覆,乃天命也,非人力可挽。然,无有降者,无以保百姓;无有死者,无以酬君王。公纪你年纪尚轻,这千斤重担便交付与你了。”陆绩待要说话,语已哽咽,虞翻又道:“我拒曹军入城,虽是为国为民,却也落人话柄。若再降刘备,恐世俗议论。这也是私心所致罢。家眷已随诸葛子瑜西去,公纪日后多加看顾。”陆绩垂泣道:“公之心,天人共鉴。某必不负重託!”大哭下城去了。 虞翻自回到府邸,沐浴更衣,然后提了一把宝剑,单人独马,出西门,沿大路而去。行无数里,正逢梁山军前锋朱仝引三千军列队而来,阵势威严。虞翻当路拦住,翻身下马。朱仝心下暗惊,不敢造次,急令众军士一起扎住阵脚。便听虞翻厉声道:“我乃吴王孙权部下会稽虞翻是也!汝等勾结匪盗,擅起暴兵,夺占城池,罪不容诛!虽暂得意,日久必败!如今建业城中无兵无将,陆绩大人为保百姓,开门延降,然古往今来,守城者若无死节,非义也!故今日我单身前来,你等可速速将我杀了,然后进城!若有敢暴行扰民者,我当率厉鬼追索性命!”言罢,闭目引颈。朱仝与众头目闻言,都是一耸,面面相觑之间,竟无一个敢上前者。虞翻等待片刻,呵呵一笑,大步向前而来。前队梁山军卒,心下悚然,都往后退。片刻之间,竟看虞翻一人把三千军马,逼得步步向后。朱仝大惊,急忙往后队遣人飞报林沖。那虞翻走得数十步,仰天大笑:“天意如此,人力自尽矣!”拔出宝剑,自刎身亡。 又过一顿饭工夫,林沖、廖立从后队飞马赶来,看了虞翻尸体,都感慨不已。林沖吩咐:“将虞仲翔尸身且锦袍包裹,待入城之后,厚葬以礼。”又传令:“三军进城,有敢取民间财物者,斩首,敢姦淫杀戮者,尽数凌迟!”于是三军肃然,队列整齐,往建业城池进发。离城三里,陆绩率官吏出郭相迎,递送户籍、仓廪册表。林沖抚慰道:“先生今日相投,某上禀皇叔,必无亏待。”陆绩低头道:“某献城,非为自家,只图保全百姓。将军若肯答应不扰民,便是千恩万谢。至于其他,不敢多说。”林沖劝慰再三,与之并马入城。先遣朱仝引三百亲信,沿街戒备,以防乱兵掳掠。大军驻扎于西门之外,自只带一千五百军士进城,全城秋毫无犯,百姓焚香以迎。进得城中,林沖吩咐大开仓廪,救济贫苦百姓;一面将满城官吏士卒八九百人,愿留者各依旧职,愿去者发与薪俸路费,遣回家乡。未到申时,阖城已安。又过一刻,柴进引那一路军马亦到。进得城中,安顿已毕,说起在建业城下这数番苦战,虽然得胜,却丧了童勐、白胜、士武,及上万士卒,回顾亦是胆寒。于是一面厚葬虞翻,一面飞书往刘备处报捷。 又说刘备在夷道口与陆逊对峙,虽时有小战,皆没什么成败。陆逊几次用计奇袭,均被法正、庞统设谋击退。眼看年终,先得到南路消息,说宋江引梁山军击破零陵、桂阳二郡,正分兵抄袭东吴侧后,不由甚喜;接着又有大好消息,江东豪杰混江龙李俊起兵,联接山越人,夺取东吴数十州县,自称东海将军,特致书汉中王,请投效麾下,共平东吴。刘备得知消息,喜不自胜,即刻遣人往江东,委李俊为平东将军,教加紧进兵,讨平江东全境。一面与庞统商议,便要乘势攻打夷道。庞统道:“不可。陆逊乃天下名将,今江东虽动,他这边必有防备。我当坚守待变,等李俊、宋江诸军各自得手,然后三面攻之,陆逊不战自溃。若是贸然出击,万一有失,反把大局坏了。”刘备自火烧联营之后,对庞统是言听计从,自然遵循。又过不多久,却收到诸葛亮从成都发来书信,书信曰: “臣亮扶惟大王:今王师东征,所到披靡,江东义士,云集相从。然以长远相看,国贼终是曹操。我倾国之军伐吴,于今已有一年。将士疲敝,百姓困苦。且今日之势,江东虽如指掌,然陆逊全师,仍扼夷道,孙权屯军鄱阳,其势未可易与也。设或与曹操相合,内外夹攻,恐我大军不得自回也。又宋江梁山军虽归王化,终是流寇出身,传略南方,恐生异志。故以臣之见,莫若乘势与吴谋和,我占荆州,而吴归扬州,然后併力北伐。如此,将士免血战之苦,王道得强援之助,两川安如泰山,奸雄势若悬丝,汉室中兴,可指日而待也。望大王三思。” 刘备看罢书信,与庞统商议。庞统冷笑道:“孔明也甚是胡涂。今日之势,碾平东吴,举足之劳耳。若再与其谋和,孙权何等样人,焉能忍气吞声?日久必为所害也。弃口内之脔,养卧榻之虎,岂明智也!”刘备闻言,连连称是。于是回书以告诸葛亮。一面继续督练军马,以备东进。 第138页 忽然又有警讯,说曹操为解东吴之厄,遣曹洪为大将,张郃为副,起兵十万,从长安直取汉中。刘备大惊,急忙教再细细打听。正是:东吴方嘆基业动,西川又看烽烟来。不知汉中战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四十八回:魏文长威震汉水,诸葛亮计破曹真 建安二十年冬,魏王曹操在许昌观望孙刘交兵,这日司马懿入朝奏道:“大王,如今东吴虽有陆逊在彝陵火攻得手,然刘备主力尚存;又报宋江从武陵进军,连克零陵、桂阳二郡,直逼豫章;东海有混江龙李俊起兵,连接山越人,响应刘备,把吴会之地,尽数夺取。孙权势若长蛇,如今已是首尾相失,不出数月,必然倾覆。大王当即刻起兵,从徐州渡江,夺取扬州之地。不然等刘备取了江东,恐再难剿除也。”曹操道:“只是如今孙刘对峙,我若起兵攻吴,岂不反令刘备得利?”司马懿道:“东吴气息奄奄,覆亡已定。纵有反覆,无关大局。若不夺取扬州,则刘备得长江天险,必为国家大患。”曹操沉吟片刻道:“我亦不出兵攻吴,却遣将从长安攻蜀。如此刘备军心必乱,孙权可以支持;而两川若得,则刘备不足惧也。”司马懿闻言,摇头不语,自行礼退下。曹操即拜曹洪为都督,曹真为副,张郃为先锋,统步军四万七千,马军六千,诈称十万,自长安出发,兵取汉中。 再说刘备委任汉中太守魏延,驻守南郑之地,忽闻警讯敌来,遂聚众商议。参谋杨仪道:“敌军号称十万,我军不满二万,且多系新招,战力不强,若是出战,恐徒生伤亡。当坚守城池,一面往成都求援。”魏延道:“否。敌军号称十万,以某看来,至多不过六七万也。西川至此,路途遥遥,若是坚守,待敌人兵临城下,则束手待毙耳。不如引军杀出,先乘其立足未稳,破他一阵,然后拖延进军,等待后援。”刘封道:“魏文长所言是也。”杨仪冷笑道:“为将者逞而匹夫之勇,取败之道也。”魏延大怒,拍案而起道:“先生若怕死,自守城池,某自引军出战!”怒沖沖走了,刘封相随而出。杨仪也是心下不悦,自回衙门,修书往成都、上庸两处相报。 魏延、刘封出来,同了都尉镇三山黄信——当日在成都投降刘备,备因怕他与川中诸将积怨,故调拨魏延麾下——点了万余能战的军马,出得城池。魏延道:“杨仪鼠胆文人,畏敌如虎。我偏要杀他一阵,叫这厮看看。”刘封道:“只是敌众我寡,将军亦不可轻视。”魏延道:“这个自然。”忽然有报,曹军先锋大将张郃引军万余,穿骆谷而来。魏延道:“彼不走斜谷而走骆谷,欲抄袭我后也。”黄信道:“如何是好?”魏延思索片刻道:“我有一计。二位可引一部军马,背靠汉水扎营,如此如此,却向斜谷方向。曹军见,必杀出攻我。某却自引三千精兵,从小路绕到山嵴之上,切断骆谷后路,腹背夹击,可破张郃也。”刘封、黄信道:“将军高见。”于是自引军去了。 再说张郃引军万余,穿骆谷道,出至谷口,望见汉军背水列营,营寨左右甚宽,前后却薄。不由呵呵大笑道:“此辈自取死耳!”挺枪跃马,引众杀奔过去。便听号鼓大作,镇三山黄信引军截住。张郃也不答话,摇动长枪,骤马杀上,黄信手提丧门剑,拦住交锋,战无三合,大败而走,溃入营中。张郃大喜,将枪一招,全军追随杀上。转眼之间,沖入汉军营寨中间,不料却是空营一座。正在惊奇,两边梆子乱敲,乱箭纷纷下来。原来汉军营寨扎得甚长,中间空出来,两边却修了鹿角深堑,只留下数丈宽缺口。黄信早伏下一部军马在两边营盘之内,自引的军士溃败下来,也从缺口奔到左右营中,恰把中间留作一个口袋。曹军杀进营盘,正好是两面受敌,一时大乱。张郃亲自挥舞长枪,尚在前面死战,背后山嵴之上,红旗摩动,一彪军马杀下山来,顿时把道口切断。为首战将身长八尺有余,双目朗朗,口中高唿:“义阳魏延来也!”一匹马,一口刀,如闪电般锲入曹军后队,刀光到处,血肉横飞,曹军望风而靡。张郃大怒,转身迎时,魏延已杀到曹军中队核心,背后三千精兵,锥形展开,仿佛巨斧,直把曹军噼裂一条大口。张郃看见,恨得牙齿咬碎,挺枪上前道:“竖子休走!”魏延冷笑道:“老贼乃我手下败将,尚敢前来耶!”张郃更不答话,挺枪刺杀,两个盘马交锋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此时黄信、刘封又引军从营中两路杀出,曹军腹背受敌,战阵大乱。张郃高声道:“我军陷在死地,还不决一死战!”奋力挥枪,左冲右突。魏延却也奈他不得。那张郃部下,有二百骑河北精兵,甚是彪悍,列队死战,救出不少被围军马。战到日头西沉,各自收兵。张郃所率军马,径直往汉水下游扎营。清点士卒,折损三千余人,后队粮草,大都被汉军夺去。只得草草创下营寨,安排士卒轮流坚守。 魏延白日一战大胜,与刘封、黄信置酒相贺。刘封道:“可惜未能尽歼敌人。”魏延道:“张郃亦是河北名将,未可轻视也。”正说之间,哨马来报,说曹军大队兵分两路,已过斜谷,一路正向此处而来,一路却往汉中而去。魏延大惊:“杨仪非能用兵之人也。若是汉中失守,我有何面目见大王?”黄信道:“何不连夜先劫夺此处曹军营寨,倘能破之,再迎战二路敌人。汉中城池高深,又有数千军马,杨大人纵非武人,总能坚守数日。”魏延道:“张郃乃名将,必有提防,劫营不可。如今之计,且留虚兵在此扎营,我等引大队连夜拔寨,往西边道上埋伏。倘能击破赶过来的一路曹军,再兼程赶往汉中城下,可无恙也。”商量既定,于是虚留营寨,自带全军,顺山路往西赶去。 第139页 原来曹洪、曹真引军从斜谷进兵,忽然闻报说魏延引军往东迎击张郃去了。司马郭淮献计道:“魏延既去,汉中无人矣。如今可分军二路,一路由此疾进,夺取汉中;一路却转往东南向,截魏延后路,与张隽义两面夹攻,如此魏延首尾不能相应也。”曹洪然之,便教曹真、郭淮分军一半,挺进汉中;自与副将孙礼却向东南折转,奔汉水而来。大队沿汉水北岸而进,行至东方微明,忽然山坡之上,号鼓大作,魏延、黄信引军两路杀来。曹洪大惊,急忙与孙礼分兵迎战,当不得汉军埋伏停当,刘封又从中路截出,把曹军切为两段。魏延挥舞大刀,勇不可当,直撞入阵来,曹军自相冲突,落汉水而死者无数。旌旗刀枪,丢满河滩,急急收缩军马,往西退去。魏延、刘封、黄信统领部众,尽力追杀。其时旭日当空,山水间景色清明,曹军连溃退出十数里,魏延毫不放松,紧紧追赶。眼看退到河谷之前,地方狭窄,曹洪大唿道:“今若不奋击,当尽数死于此矣!”拍马舞刀,引军戮力反冲。魏延几番冲击,两下稍稍相持。战到日近中午,东面杀声大作,却是张郃引本部军马疾行而来,曹洪大喜:“今番吾等可得胜也!”与孙礼统带军马,倒去攻魏延中军。魏延看背后敌军杀来,急急往北面山脚下且战且走,须臾之间,两路曹军合围而上,左右夹击,魏延自引军抵挡曹洪,令刘封、黄信引军抵挡张郃。刘封一马在前,被张郃开弓一箭,射中座下马,跌翻下来。张郃拈枪来刺,黄信急忙上前当住,士卒救刘封走了。那黄信捨生忘死,与张郃大战三十余合,渐渐手乱,只得往自家阵中收缩,被张郃乘势掩杀。魏延见后面失利,不敢死撑,把军马退到山坡之前,用强弓占住高处,背山列队抵挡。曹军势大,团团围上,把汉军牢牢困住。魏延几番冲杀,不得突围,只好安排众军,守把几面。教黄信、刘封在中军弹压,自己亲引了百余精兵,四下巡查,见有曹军攻击便杀出抵御。如是半日,虽伤亡了不少人马,倒也保得无恙。眼看天色渐晚,忽然又听得东边鼓譟大作,沿河杀过一支军马,不知多少。张郃见状,也不敢托大,便将军马往西撤了数里,与曹洪汇合一路,放来军与魏延会合。此时天色已黑,两军各自收兵,相距八里,扎下营寨——曹军傍水,汉军依山。 魏延见来了援军,大是欢喜,看时却是关羽部将刘唐,引三四千精兵,从上庸来援。刘封道:“上庸乃咽喉之地,刘将军如何却抽调那边防务,千里赶来?”刘唐道:“我等在上庸,闻长安曹军大动,心想必来取汉中。汉中王大军已到荆州,此地兵马缺少,因此禀明简雍大人,前来增援。至于上庸,原本地势险要,且又与江北黄忠、法正大人军马相近,唿应方便,自然不必多虑。”魏延喜道:“甚好,得这一支生力,则某尚可与曹贼一战也!”刘封道:“两日血战,虽则杀伤敌军不少,自家却也颇有损折。如今闻报敌军一路往南郑而去,以某看来,当乘夜色,抄小路赶回增援,以免杨威公为难。”魏延道:“曹洪、张郃皆名将也,闻之我退军,必然来追。且彼占据汉水,我须绕行山路,彼若随后相掩,或径直渡过汉水截击,我军不利。今日我却有一安排:黄将军与刘将军只诈作退军,在山道上设下埋伏,我却与公子引精兵直冲曹军大营,然后过汉水相拒。曹军必乱,然后二位将军可从箕谷山路回汉中,我在汉水南岸立营,曹军若敢渡水,某死战扼之!”众人道:“将军智勇双全,某等钦服!”于是二将引大队拔寨而走,魏延却自引四千精兵,悄悄往西,去一处山谷中埋伏。 且说曹洪、张郃会合一路,当夜整顿,忽报汉军纷纷拔寨而走。曹洪道:“贼军定是怕子丹攻克汉中,断他归路,因此去了。此时不追,更待何时?”张郃道:“敌将魏延,智勇双全,只怕必有埋伏。”曹洪不悦道:“隽义亦是英雄,如何这般胆怯?我兵足将广,纵有埋伏,又何惧哉?”张郃道:“若果要去,都督自去,某守把营寨。”曹洪道:“隽义若不同去,显有私心。某就是要君随我前往。”张郃争执不过,只得顺从。于是曹洪为前队,张郃为后队,点起一万精兵,前往追袭。却留孙礼守营。曹洪一路驱兵前进,行到汉军营中,果见营帐皆空,前面哨马报汉军辎重距离二十里,有千余人马护送。曹洪大喜,教诸军併力上前追袭。行到四更时分,,远远看见小路口有汉军掉队士卒,没命跑过山拐去了。曹洪急急赶上前,转过山口,望见辎重数百辆,把路口牢牢塞住。正在疑惑,后军忽然发喊,曹洪勐然醒悟:“中敌之计也!”四下金鼓齐鸣,山道两旁,到处钻出汉军,乱箭飞蝗般射下,曹军哀鸣连连。曹洪急拨马待退,前面杀出一彪军马,为首大将身长八尺有余,赤发黄眼,虎体狼腰,手提鬼头大刀,高唿:“刘唐在此,曹洪快快纳命!”曹洪大怒,拍马上前交战,两个厮杀十余回合,曹洪见刘唐刀法刚勐,难以取胜,又见左右兵将死伤甚多,不敢恋战,遂回马便退。怎奈山路狭窄,又被汉军占了两边地利,横尸无数。却待走时,后面黄信引军杀出,截断退路。两下夹击,曹洪冲突不出。正自惶恐,背后张郃引军突入,战退黄信,方救曹洪出围。曹军丢盔弃甲,一路往自家营头败走。 第140页 再说孙礼守备营寨,三更时分,忽然北面山坳里火光乱晃,一支军马撞出,沖开鹿角,杀进营寨之中。火光之下,当先大将跃马横刀,厉声喝道:“义阳魏文长在此,哪个敢决一死战!”左营偏将张奋引军杀出,交马只一合,被魏延当头噼死;右营偏将王仪然挺枪来战,战无三合,又被所杀。曹军悚然,无再敢出者。黑夜之中,又不知兵马多少,只好各自坚守本处营盘,被魏延在曹军大寨之中,左冲右突,荡平十余处。孙礼大怒,点了数营军马,一起杀出,便看魏延单人独马,直冲过来,大刀盪处,早斩曹军两员偏将,刘封在后,银枪如白蛇吐信,曹军连连落马,队形溃散。于是众军皆退。魏延提刀立马,在暗夜中长笑数声,同刘封引众军穿过曹军营寨,南渡汉水。孙礼不敢追赶。及至五更过,曹洪、张郃败军自回。两边说起,无不嗟呀。待到天明,人报魏延引军在汉水南边扎下一排营寨,不知军马多寡;山路上伏击的汉军已自往箕谷去远了。曹洪大怒,便要兴军渡河而战。张郃劝道:“屡次交战,皆以冒进而亏。魏延屯军汉水之南,是欲待我半渡而击也。不如且先在此屯驻,一面遣孙礼引五千精兵,依旧沿箕谷小路,尾随汉军,直趋南郑;这里大军伐木作筏,以备渡河;一边却打探曹子丹消息,然后再动。”曹洪从之。未过两日,人报曹真为敌所败。曹洪大惊。 原来诸葛亮在成都,得知曹军在长安大动,心知必来取汉中,不由仰天嘆道:“举国精锐尽处,却把后庭空虚也。吾恐魏文长独力难支,当亲往调度。”一面飞书报刘备,一面将成都防务交与蒋琬、费祎、吴懿等,自同征虏将军陈到、中郎将王平点军八千,往汉中前去。因恐路上耽误,便教王平引大队在后,自与陈到带了二千五百精兵,轻装兼程,一路赶去。将近南郑,恰好遇见杨仪使者,说魏延不听劝谏,强自出兵。诸葛亮惊道:“文长如此恃勇,恐坏大局!”于是加紧进发。不日抵达南郑,杨仪出迎,说了经过。忽报敌将曹真引军数万,从箕谷过来,离城四十里。杨仪面皮变色。诸葛亮问道:“城中军马,共有几何?”杨仪道:“军马精锐皆被魏延带去,此处兵不足六千,且多未经战阵。”诸葛亮沉吟片刻,道:“如今敌大队前来,若是死守,只怕难以支撑。某倒有一计。”转到壁图之前,看了一回,对杨仪道:“威公可将南郑六千军士,分作两队:三千人在城外列队,三千人在城东门内埋伏;却把城门两边,堆积草车干柴,八字摆开。我在城楼之上观看,若是敌军冲来,威公可径直引军退往城内,布成圆弧之阵——预先在街巷之前,都安排鹿角拒马,准备弓弩。待曹军追进城中,听号鼓一声,放箭火攻。待敌军退去,我红旗招时,再纵军追杀。”杨仪道:“下官尊令。”诸葛亮又谓陈到道:“叔至可引成都带来这二千五百精兵,在城外埋伏。敌军看杨威公在城门列队,必不防备叔至;待城里火起之时,看我城头黑旗舞动,立刻杀出,直取敌中军帅旗。若斩得曹真,则数万敌军,一时退也。”陈到领命。诸葛亮又道:“城东门之上,准备千斤闸,在发动民夫,运载大石二千块、巨木二千根其上。若是计策失利,则砍断挡板,放下木石,堵住城门。叔至可引本部军转南门进城。”杨仪、陈到道:“太尉之计甚好。”于是各自安排去了。 再说曹真、郭淮引军二万余人,疾步兼程,只因箕谷路径崎岖,因此走得辛苦。离开汉中十数里,前面探马报,有汉军数千,在东门外列队相迎。曹真呵呵大笑:“既然如此,且夺了城池,再作休息。”郭淮道:“敌人以区区数千人挑战,恐有诡计。”曹真道:“他若有诡计,我便纵军破之!”催促诸军,加紧进发。离南郑城池八里,曹真自登高观看,见汉军三四千,勉强列队,不由以马鞭指笑道:“如此军马,某视作土鸡瓦犬也!可急纵军击之!”郭淮道:“汉中重地,守将必然有谋,不可冒失。”曹真道:“汉中守将魏延,正在与子廉、隽义相较;此处显无良将,不乘机夺占城池,成此大功,更何待耶?”便与郭淮分兵两路,直冲过去。杨仪在队伍之中,看曹军逼近,引众人回头便走。曹真哪里肯舍,紧紧追赶。片刻之间,汉军逃进东门,却不及关门,被曹军前队骑军,一拥而入。曹真大喜,教本部军马,尽数入城追赶。郭淮在后面,招唿不及,曹真已追赶入城。进得城中,只见两边是草车木柴,堆得长长两列,八字夹注,尽头全是鹿角拒马。曹真勐道:“不好,中计了!”话音未落,顶头门楼之上,号鼓大作,两边火箭齐飞,火把乱丢,顿时烧成两道火墙。火光之中,乱箭射来,曹军被烟燻火烤,耳目失明,无力抵御,只是乱窜,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曹真看势头不好,幸得左右亲卫甚多,急急拨马出了城门。诸葛亮在门楼之上,偷偷窥测,见曹真帅旗出门,立刻把黑旗一挥。城外陈到看见,拍马舞刀,引军杀出。曹军方才奔出城,哪里提防,被陈到刀砍钻打,杀死一片,余者当面而靡。陈到引二千五百精军,如离弦之箭,直插入曹军核心,奔城门口帅旗下而去。曹真见一将迎面而来,心下慌张,急招唿左右相迎。亲兵家将,一起围上,好个陈到,大唿鏖战,刀光如行云而过,须臾之间,连杀二十数人,突到曹真面前。曹真挺枪相迎,刀枪相隔,火星四溅,陈到大喝一声,刀势勐沉,喀嚓一声,将曹真马头砍掉半拉,曹真顿时被颠簸下地。陈到举刀看时,曹真急急翻身坐起,用枪桿乱捱。正在危急,背后郭淮杀到,截住陈到,曹真乘机上马,匆匆而去。诸葛亮在城楼之上,摇摆红旗,杨仪见状,率六千汉军,吶喊杀出。曹军元帅遁走,皆无战心,郭淮与陈到战十余合,遮拦不住,混在败军中逃走。诸葛亮、杨仪、陈到纵军押杀,前后斩首四千余级,缴得战甲千余副,这才自转回城,救灭余火,安顿死伤。 第141页 那曹真、郭淮在南郑城外败北,收拾败军,沿箕谷小路连夜而走。行到次日天明,忽见前面旌旗摇动,一支军马截路而出,为首大将厉声道:“曹真休走,黄信、刘唐在此!”曹真、郭淮大惊,此时人马虽众,厮杀半日,又奔走半日一夜,如何抵挡得过?未知曹真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四十九回:诸葛亮鏖兵汉水,马孟起力闯三营 且说曹真在南郑城下被诸葛亮设计杀败,一路奔走,忽见山道之前,杀出一军,当先旗号,乃刘唐、黄信也。曹真大惊,厉声道:“众军听好,今日除死战方有生路!”将令旗一招,引军冲上。自己挺枪在前。赤发鬼刘唐挥舞大刀,截住厮杀,战约十合,郭淮拍马夹攻,这边黄信引军乘势修削曹军后队。两边在路口一阵混战,原来汉军虽有截杀之势,其实也是跋涉而来,且又当不得曹军兵马众多,因此并不敢死拼,只把队伍占住两边高处,盘剥他两翼军马。曹真、郭淮捨生忘死,杀过关去,后队被截下千余人,却也顾不得了。刘唐、黄信勉强胜得这一阵,却也无力追赶,于是收拾军马,自回南郑。 诸葛亮在城中见二将回来,心才放下。问了汉水之战局势。刘唐眉飞色舞道:“全仗魏大将军智勇双全,带我等胜这几仗,杀了曹洪、张郃近万军马,甚是爽快。”诸葛亮皱眉道:“魏文长将略高明,只是贪图鏖战,既耗费士卒,亦易为敌所乘。这次是曹洪无谋,若换曹操来,只恐汉水一战,文长以一敌三,已遭不测。又若非我这边加紧赶到,只怕南郑城池已失,二位将军亦将败于箕谷,如此文长孤军悬于汉水,岂能倖免?”刘唐听得纳闷,待要反驳,黄信轻轻拉住。诸葛亮又道:“今日曹军退去,汇合一路,必然前来。黄信将军,你可引军三千,前往城固,为魏文长后援。”黄信领命。诸葛亮又道:“陈到、刘唐二位,可各引本部军马,往汉水上游源头,夹河立营。多准备木筏轻舟,以备使用。”二将各自点头。诸葛亮自屯军汉中,却教使者速去催后队王平赶来。一面发书信与魏延,吩咐计略。 曹真冲过黄信、刘唐阻截,行一程,恰逢孙礼引军接应,于是一起退到汉水,与曹洪会合,连番败阵,都觉难堪。张郃道:“胜败兵家常事,诸君不必挂心。可重振军马,再去决战。”曹洪然之,一面飞书往长安调取后援,一面教张郃在左,曹真在右,自己在中间,各引一万军马,准备强渡汉水。却令郭淮、孙礼二将镇守北岸。 忽报有汉军在汉水上游源头之处,依山傍水下寨。郭淮道:“我若渡河,则必被彼顺流而下,攻我左翼也。”曹洪道:“如之奈何?”郭淮道:“以某看来,可用当年吴越战时,勾践之略。先以左右两翼军马,虚张声势,作渡河之状。魏延必然分兵以防。此时左右军马,却不真动,汉军纵从上游下来,亦不能损我。一边却集中船筏,突然从中路进兵渡河,然后抄袭汉军两边,待中军占了南岸,再渡两翼,三面夹击。如此则汉水可过,魏延可擒也。”张郃皱眉道:“何不分军一路,从下游三十里处渡河,而费这许多手脚?”郭淮道:“分兵下游,恐为敌所乘也。”曹洪思索片刻,道:“便是依伯济之言。”于是教张郃、曹真两路,分别上下十里,虚张声势,准备渡河。自己却把中军暗自备齐船筏,只待对岸魏延分兵,便要突破。果见须臾之后,南岸一队汉军,旗号翩然,正是魏延、刘封,却分兵往两边去了。曹洪大喜,便叫擂鼓渡河。中军一万人马,乘坐百余个大筏子,渡了两次,尽数过去。曹洪整顿人马,便直杀入中间汉军寨中,却是空空如也,虚插旗帜,不见一些人马。正在疑惑,人报“魏延、刘封整军復从上下游杀回来!”曹洪大惊,所喜本部人马甚多,于是背水列队,一面旗号教张郃、曹真两路,赶紧过来。那魏延、刘封两路军马翻身杀回,却只是在曹洪阵势边上周旋,并不攻击。张郃、曹真看见旗号,率部下各自渡河。突见上游放下巨筏百余只,顺水而来,快逾奔马。当先旗号,乃陈到、刘唐。张郃此时方才渡过四成军,急忙率队在南岸列队,预备迎击。不料汉军船筏,却尽在北岸登陆,五六千精兵杀上滩头,刘唐、陈到两匹马,两口刀,冲杀在前。曹军左翼留在北岸的兵将皆不能抵挡,被杀得四散而走。张郃大惊,待要回身再渡河去救援,刘封引军在背后逼着,不能分身。那陈到、刘唐率领本部军士,把北岸曹军一阵大杀。曹军断后的郭淮、孙礼见状,急忙引后军前来交战。两军恰恰交锋,忽然背后鼓点震得山摇地动,无数汉军,从山后面沖涌而出,当先旗号,乃“大汉太尉,益州牧诸葛亮”也。 原来诸葛亮在汉中,等到王平所率后军人马取齐,立刻出发,抄小路却绕到汉水之背。他料曹洪会合诸将,必然依仗兵多,分路渡河,于是等他军马半渡,却击其北岸之军。此时张郃、曹洪尽在南岸,郭淮、孙礼腹背受敌,叫苦不迭,上前与陈到、刘唐交战,无移时,遮拦不住,回马便走。曹军兵将各自奔逃,赶落下水,杀死浅滩上无数,汉水为之染赤。曹真此时尚未过南岸,但却离开十里之外,见状亦知强战无益,遂引本部军马,列成严密之阵,强弓铁骑当住阵脚,一面向西平推,一路把左军和郭淮、孙礼后军的残败人马,慢慢接应。诸葛亮看他阵法严谨,自己军力又非充足,于是只把溃散的曹军大大劫掠了一番,缴获刀枪战具无数。 第142页 曹洪在南岸,看见北岸汉军突出,又惊又怒,便要回军去战,张郃道:“我军一时分兵,为敌所破;若再往返奔波,自耗军力。如今北岸大局已定,曹子丹知兵者也,必能整顿行伍。我等不如引南岸军马,击破魏延、刘封,亦是一利也。”曹洪从之,便与张郃分军两路,追击刘封、魏延。此时南岸曹军有一万三千余人,汉军只四千,略战片刻,便向南奔走。曹洪、张郃紧紧追赶,一直追到城固,镇三山黄信引军杀出,接应魏延、刘封退入城中。曹洪便要攻城,张郃道:“敌军既有准备,攻城不易,不如迴转。”曹洪尚在犹豫,汉水方面,烟尘大起,无数军马赶来。回头看时,汉军大旗招扬,中间诸葛亮、左边陈到,右边刘唐,三路杀来。曹洪、张郃大惊,正欲相迎,城固门开,魏延、黄信、刘封各引军出,两路夹击,把曹军围在中间。曹洪、张郃各施神勇,奋力死战,怎奈四下汉军围得铁桶一般,冲突数次,不得杀出。曹洪乱军之中正逢魏延,两个轮刀大战,六十余合,曹洪渐渐乏力,虚晃一刀,回马便走。魏延大唿赶来,曹军将兵上前阻拦,皆被所杀。此时天色渐晚,忽然诸葛亮传令鸣金。魏延自度道:“眼看便要活捉曹洪,如何收兵!”欲不从,刘封从后面赶来道:“文长,既然诸葛军师有令,还当遵从。”魏延摇头道:“军师忒谨慎了些。”诺诺唧唧,收兵回阵。曹洪正杀得绝望,忽见两路汉军,一起收兵,不由大喜,忙与张郃收拾军马,教大队往北缓退,自己亲自提刀断后。行无数里,前面火把如林,却是曹真引军前来。原来曹真率军在北岸与诸葛亮大队对峙,不能取胜;忽见诸葛亮全军离岸登船,南渡汉水。心知必是去夹击曹洪,却苦船筏多在南岸。好容易渡了河,故此时才到。两边清点军马,折损近万人。郭淮阵中带伤。营寨中粮草战具,多被汉军劫夺毁弃。曹洪暴跳道:“不想诸葛村夫黄口书生,竟如此厉害。”张郃道:“事到如今,我军优势尽丧,不如还是退回汉水北岸,约束船筏,坚守险要,待长安后援到来,再议进兵。”曹洪只得听从,于是众人垂头丧气,一发回北岸去了。 一直等待二十余日,眼看粮食将罄,曹洪正在惊惶,报有西凉大将韩德,引雍凉精兵二万,自长安来援。曹洪看那韩德身形魁伟,眉目刚健,先锋名叫王双,乃垄右人,年不过三旬,身长九尺,猿臂狼腰,神情沉默。又看西凉军马个个精悍,不由甚喜道:“如今且叫诸葛村夫尝个厉害!”遂整顿全军五万余人,依次拔寨,渡过汉水,取道城固,进逼南郑而去。 再说诸葛亮自汉水一战再败曹军之后,留刘封、黄信引军五千守城固,自与诸将,且提兵回南郑休息,一面安排哨马,探听曹军消息。这日闻之曹军后援大至,乃聚众商议道:“敌人既復增兵,必取道城固,攻我南郑。刘封、黄信镇守城固,足以抵御。我却引大队从箕谷方向出,抄袭曹军之右,则彼进退无路,必为我破。”正商议间,人报马谡自成都押送强弩三百张来援。诸葛亮大喜,携其手入道:“幼常既来,可随我参谋也。”马谡道:“遵军师之命。”忽然又报,说卫将军马超引军来助战,已到二十里之外,特遣人报知军师。诸葛亮道:“马孟起来得好快。”遂叫来人回传,请马超将军引军入城。 原来马超屯守下弁,郁闷无事。闻得刘备在夷道与东吴厮杀,诸将多建功劳;又闻妹丈宋江在武陵、桂阳一带,也是屡有斩获;唯独自己,却闲居在此,心下甚是不平。这日正在喝闷酒,部下金眼彪施恩进道:“将军,有功劳来了。”马超问道:“有何功劳?”施恩道:“闻曹操令曹洪、曹真、张郃起兵十万,直取汉中。将军久欲立功,何不引本部儿郎,赶往东边,助魏文长破敌守城,以展雄才!”马超道:“甚好。”于是留从弟马岱与穆春守下弁,自带了施恩、穆弘并五千军马,往东赶汉中而来。 当下进了南郑城,见过诸葛亮。诸葛亮笑道:“孟起来得正好。今有曹军来犯,我这里引军出战,恐无人守城。便请孟起引本部军马,守把南郑,如何?”马超道:“孔明先生,某此来,为的是阵前杀敌,以助汉中王大功。且西凉军马,惯于摧锋陷阵,至于把关伏路,非我长也。便请孔明先生安排我等出城厮杀。”诸葛亮微微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孟起可引本部军马,从南郑东门出,往城固增援刘封公子。若遇曹军,且勿贪战。等我引军迂迴其后,断其粮道,然后破之。”马超大喜道:“谨遵军师之命!”当即便去点兵。孔明笑道:“士卒远道而来,便歇息两日何妨?”马超道:“我恨不得即刻便去厮杀的。”孔明正色道:“为将当善保养士力,孟起不可莽撞。两日之后,不需禀明,自去便可”于是安排军马,前去歇息。 过两日,马超同施恩、穆弘引领本部军马,精神抖擞,出了南郑。沿途说道:“这多日不曾厮杀,兀的教俺难受。”施恩道:“末将却有一说法,不知当讲不当讲?”马超道:“但说无妨。”施恩道:“以俺看来,这诸葛先生虽然敬重将军,却也有些提防,故而不欲将军立功。如今派去与曹军正面厮杀,只怕也……”马超怒道:“岂有此理!你休得胡言。好生随我前去,杀敌立功是正道!”施恩唯唯诺诺。马超被这一激,心中更是愤然,教军士加紧前进。不一日,将近城固,哨马报:“曹军约五六万,分作三寨:中间是曹洪、张郃,西边寨子是曹真、郭淮,东面寨子是韩德。连日轮番攻打,未见胜败。”马超道:“甚好。既如此,我亦不进城,便就此破之!”施恩大惊道:“跋涉而来,何不暂入城歇息,然后交战?”马超道:“某便是要出其不意,教他见识一番!”叫施恩、穆弘二将整顿军马,先往西边寨子径直撞去。 第143页 那曹真在寨中,不曾料想此刻便有军杀来。闻得报告,急急披挂到辕门前。便看旗号大书“西凉马超”。旗下大将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背后西凉军士个个强悍。曹真略有畏惧,郭淮道:“马超远道而来,即刻出战,分明是不晓用兵。今我众敌寡,可打开寨门,尽出营中之兵击之。待中、西两营军马齐到,马超可擒也。”曹真然之,便点军一万,开了寨门,一拥而出。 马超见势,回头高唿:“大丈夫立功报国,便在今日!”纵马引军,迎着冲杀。那曹军方才出营一半,已被马超当头截住。银枪行走之间,曹军众将,接连落马。背后五千西凉军马,阵型严密,如破甲之椎,一击而入。那曹军原本不防马超这等快战,还未列成阵势,早被沖得纷纷溃散,有掉头往营中逃跑,也有四下乱走者。郭淮噼面撞见没遮拦穆弘,两个双枪并举,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金眼彪施恩拍马来助,郭淮不敢恋战,拨马而走。西凉军顷刻之间,沖入曹军右军营寨之中。曹真大惊,赶急收罗亲卫军士,退往二道寨墙之内,拿长枪硬弓死守。 马超冲突三次,不能再入,转头看见曹洪、张郃引万余军马,正从中间营寨出来列队。马超叫一声:“与其等他来攻我,何如我去攻他!”策马引军,又往曹洪军迎头截上。穆弘、施恩两个在后面,心下都觉悚然,也只得驱军尽力相随。便看对面曹洪、张郃大军如乌云捲地而来,两边烟尘沖天,马鸣萧萧。马超将西凉军马,列成尖锥之型,自己便一马当先,位在锋刃之处。片刻之间,两军锲入,马超奋臂大喝,枪如游龙,但见白光缭绕,人马到处,如轻舟噼浪,杀的曹军尸首翻滚。背后西凉众军齐声吶喊,尽力冲杀。曹洪、张郃此次却把军马摆成鹤翼之阵,曹洪在左端,张郃在右端,欲待两边合围,三面包抄。孰料阵型两边未及合拢,中间已被马超冲破,偏裨将佐,被斩六人,溃兵乱逃,反把自家队形冲散。张郃、曹洪大惊,急欲回头重振阵列,马超引数百西凉精骑兜个圈子,又杀转来,曹军变阵之时,多无防备,被马超数百骑插入核心,左进右出,搅得一片狼藉。却待整顿,外面施恩、穆弘督率步卒,两边杀来,曹军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张郃、曹洪见状,勉强整顿部众,且战且走。直退出两里之外。 马超这一阵杀过,施恩、穆弘贊道:“将军真英雄也!连破曹军两寨军马,可回城修养。”马超惨笑道:“今日难得有这番机会,便杀个痛快罢!”传令:“众将士忍耐些,随我再去曹军左寨!”施恩、穆弘皆面带难色道:“将军,连杀二阵,士卒劳顿不堪,只恐……”马超怒道:“破敌者,一鼓之气也!汝二人既然怕死,可自回城!”施恩、穆弘面面相觑,只得相随马超前去。马超重振精神,挺枪跃马,杀奔前面去。此时曹洪、曹真两寨,稍稍整顿一番,各自驱兵,追赶而来。穆弘道:“将军,腹背受敌,请速速回城!”马超厉声道:“腹背受敌,则我当火速击破当面之敌,然后反身相迎!”言语之间,曹军东边寨子近在眼前。韩德引兵出寨,看见马超浑身浴血,迎面而来,不由暗自心惊。没遮拦穆弘从马超右手杀出,王双大吼一声,挥刀接上,两个厮杀三十余合,穆弘手乱,打马斜着过去了。王双转身便奔马超,马超放声大笑,枪如银蟒翻腾,神出鬼没。王双看他神情怪异,武艺先掉了一半,战无十合,不敢死拼,拨马而退。马超紧随而进,杀入曹军队中。那些军马,半数是西凉来的,素闻马超威名,皆不敢战,四散奔走。韩德面如土色,指挥本部军士,列队抵御。马超引着数百铁骑,如旋风般连番冲击,须臾之间,沖得曹军阵型破败。韩德抵挡不住,混在败军中奔走。这一战,马超连沖曹军三寨,慑得十倍之敌,心惊胆战。有诗赞曰: 落魄未改英雄气,铁血畅写丈夫心。长闻西凉马孟起,虎胆长啸震三分。 恰在此时,背后鼓号震天,曹洪、曹真各引军马,杀奔而来,顿时把西凉军围在中间。马超虽然勇武,部下军士毕竟少了,又都疲乏,虽仗得训练娴熟,列队抵挡,却是渐渐不支。马超大喝怒吼,引数百军往来冲突,所到之处,曹军皆靡,却是顾此失彼,圈子一步步收缩。此时城关之中,刘封看得,叫黄信引军马二千,杀出支援,怎奈杯水车薪,曹军分兵抵住,一面继续围攻马超。 忽然之间,曹军中、右两寨,一起发火,接着满山遍野都是汉军旗号,潮涌而来,杀声震天而起。曹洪大惊道:“今番又中诸葛亮之计也!”急急教诸将:“不可恋战,引军速速退往汉水!”此时两军鏖战正激,一时之间,如何分开?片刻,魏延、陈到、王平、刘唐各引军马,相率杀入。曹军虽众,反被分割击破。十余里沙场之中,哀嚎不绝,刀枪齐鸣。刘封看见,也开了城门,引军杀出,同黄信一左一右,两边冲击。曹军大乱,此时又是黄昏,不知敌军虚实,片刻之间,数万之众,尽皆崩溃,只得丢弃旌旗金鼓,各自亡命奔走。曹洪正遇魏延,交马数合,夺路而去;张郃逢陈到,依仗武艺,奋力杀开血路;郭淮、孙礼、王双、曹真各自得脱,韩德正行之间,迎头撞见马超。韩德本也是西凉人,心下畏惧,举起大斧欲战。马超喝道:“看汝装束,亦是西凉人,何不随某共讨汉贼?”韩德闻言,下马归降。西凉军士,降者无数。曹洪等一路狂奔,直到汉水,便看水面上黑煳煳数十只筏子,一声梆子,万弩齐发,又倒下一片。此时却也顾不得,只顾抢过河去,士卒溺毙者甚多,又多有一路溃散。及至退过汉水,尚不敢久耽,继续一路北行,直到斜谷口,方才扎住。清点军马,折损二万余人。曹洪遭此重创,不敢再想进取汉中,遂一面禀明曹操,一面退军到沈岭,整备士卒。 第144页 原来诸葛亮心知马超求战心切,先令其耽搁两日,却与魏延等引军马先行出发,仍旧是按计画抄到曹军营寨之背。及至见马超纵军深入曹营,于是一面派遣精悍之士卒,到曹军营寨处放火惊敌,一面教些老弱士卒,满山遍野,虚张声势;一面把精兵分作数路,却去截杀其平野之军,如此曹军不知虚实,正自惊怕,又兼方才被马超所部杀得紧张,故而一战大溃。汉水之军,是马谡献策,便引三百张强弩,到汉水上安排停当,又射杀了千余曹军,截夺下许多辎重。前后缴获米粮十数万斛,收到韩德以下投降将士六千余人。 诸葛亮大是欣喜,在汉中大摆酒宴,与众人相贺。酒过三巡,诸葛亮道:“今日一战大获全胜,曹军必退回长安,汉中无忧也。”魏延道:“一战大胜,贼军魂散。何不发兵径直追赶曹洪,夺取长安,以震敌胆?”诸葛亮笑道:“文长过急了。我举国大军,尽在荆襄,此地不过偏师。只好尽心竭虑,以保无失。若是贸然进取,纵有小胜,不能动摇敌人根基,反被其后援所乘。万一不慎,则两川地方,危如累卵也。”魏延听了,摇头不语,心底暗自冷笑。诸葛亮待得胜之后,将降兵中三千余西凉军拨与马超麾下——马超所部,是一战亦阵亡接近二千——又把韩德也调到他军中。然后留王平在汉中,助魏延守把。自己再统大军,与陈到、马谡等自回去了。又遣刘唐自回上庸復命。一面飞书往刘备处报捷。 刘备在夷道,闻得诸葛亮、魏延、马超等大胜曹军,斩获数万,心中大喜,急遣程畿为使命,赶回川中,先抚慰众人,并各自赠赏锦袍。官爵待平吴之后,一併加封。只叫把黄信、施恩、穆弘皆提升为校尉。刘封随战立功,重加褒赞,不计前嫌。一面与庞统商议,预备进兵攻打陆逊。正在议间,忽然南路又有消息报来,说是宋江、吴用统率梁山军,攻克豫章。刘备闻之,呵呵大笑道:“真是福音双至,利好连番也!”便叫细细报来。正是:东川已奏凯旋鼓,南楚再报得胜音!不知宋江如何取了豫章,请看下回。 ***************************************************************************** 第五十回:徐盛力破梁山寇,吴用计胜东吴兵 话说后汉建安二十一年春末夏初,宋江闻李俊、林沖在江东,已克建业,遂与吴用商量。吴用道:“此时当急进兵,进去庐陵、豫章,把孙吴切断,然后我可放手图谋大业也。”宋江道:“只是如今前有孙奂、孙辅、孙匡精兵万人,后有徐盛军马在长沙,侧又有步鸷、吕岱余部驻扎,我军若动,恐三面受敌也。”吴用呵呵大笑道:“哥哥忒有胆的,今日如何怕了?攻克二郡以来,我军力倍添,如今又得了石秀兄弟相助,吴军精强不过孙奂一路,却无良将;其余二路,都是屡败之师,岂足当我锋锐?今修养两月,士力已足,粮草已备,正当一举破之。倘使生擒孙权,则江东尽为我得也。”宋江大喜。吴用又道:“只是却有个计较。如今且教戴院长前往山东,请得圣手书生萧让兄弟前来,俺有大用的。”宋江便遣戴宗出发。然后自任主将,吴用参谋,随同带了李逵、李衮、项充、石秀、时迁、吕方、郭盛、宋清,共计是八个头领,起步军一万六千,马军一千五百,出衡阳,直取庐陵。 庐陵守军,便是孙奂等。与梁山军对峙两月,昼夜提防,却不曾等到。现闻敌人前来攻打,参谋骆统道:“敌军数月不动,一朝前来,定有诡谋。我等不可妄动。可坚守城池,一面取长沙军马前来救援,如此方可。”孙奂道:“先生所言是。”只是坚守,却不动作。 宋江一路兵临庐陵城下,便列军挑战。城中孙奂三将,只是不出。宋江没奈何,教闻城攻打,三孙竭力防守,梁山军折损数百军士,不能得手。吴用道:“急攻无益,不防暂退。”石秀亦道:“这庐陵地形,俺呆过年余,原是熟悉。城池甚是坚固,粮食又多,不可强攻。”宋江道:“如此却是怎的为好?”吴用道:“暂且收兵安营,再作打算。” 之后两日,只是对峙。宋江不由郁闷,吴用却是胸有成竹。这天忽然时迁来报,说是徐盛引大队军马,自长沙方向来此处,已到安城;又报步鸷、吕岱引五六千军马,亦从南进逼而来。宋江愁道:“敌人三面合围,我这里岂不势孤?”吴用笑道:“哥哥休得说此,看俺设下计谋,一战便要成功。”当下升帐传令道:“吕方、郭盛何在?你二人引六千军马,于水边准备船只二百艘,今夜四更时分,沿赣江顺流北进,只作攻取九江、鄱阳模样。若遇敌军,当奋力抵挡拖延,却不可恋战。”吕方、郭盛道:“遵令。”吴用又想了一想,对宋清道:“贤弟可随同参谋。”宋清点头。吴用再对石秀道:“兄弟可引本部三百壮士,如此如此……”石秀道:“全听哥哥安排。”吴用又对宋江道:“哥哥,我等同了李逵、李衮、项充、时迁四个兄弟,却带万余军马,多准备车辆,如此如此……东吴必然中计也。”宋江大喜。 那孙奂等三将在城头,只看见梁山军中,忽然大张旗鼓,开出人马。军士前后盘旋,不知多少,却有无数车辆,首尾相连,直往西面攸县方向而去。孙奂三将,皆不知何故,便请参谋骆统来看。骆统沉思片刻道:“某尚不知宋江此是何意,只是如今他大作声势往西面去,我看却是在故弄玄虚也。”正说间,东门小校又报梁山军悄悄将船只泊于赣江之岸。众人急又到东门城楼看,果见十余里之外,梁山军士卒三三两两,都在往岸边来往。林荫之处,隐隐看见船只。骆统勐道:“敌人预备船只在此,莫非想要丢开此地,顺水去攻我鄱阳?”孙奂等大惊道:“大王在鄱阳,军马不过数千,若是为敌突袭,恐难抵挡!”孙匡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可再困守于此,当杀出破敌!”骆统急止之曰:“不可。只需严密监视,若敌军异动,再打算不迟。”转回西门,那一队梁山军已经去远了。孙奂遣人往步鸷、徐盛两处联络不提。 第145页 当夜四更,忽报梁山军大队战船,顺水下去了。孙匡三将闻之,急急到东门,只见赣江上隐隐传来水声。骆统道:“是了,贼军白日虚张声势,伪作往西;却把大队往北抄袭九江去了!”孙匡道:“既然如此,我等岂能在此坐视!”骆统道:“可先发城中精兵,出城击敌营寨;若敌军大队过去,则营寨空虚,可以一战而破,先振作士气;然后联络步大人、徐将军,一同救援。”孙奂道:“甚好。”于是点起城中精兵万人,便要出城。骆统道:“孙辅将军可引二千人马,在城门口接应。下官自引军士城头准备滚木弓箭,万一有失,可急急退回也。”三将应允,骆统一面派遣哨探,先乘坐轻舟往下游跟随梁山军船队,又派骑军往攸县方向打探。一面遣人告知徐盛、步鸷。于是孙匡、孙奂分兵二路,从城中杀出,发声喊,直取梁山军大营。营门口只有些许几个守军,一闹而散。便看营中稀疏几声锣鼓,杀出一队军马,为首将领步行提刀,手持蛮牌大唿:“俺乃梁山好汉飞天大圣李衮是也,来将速速受死!”孙奂大怒,挺枪上前,斗十余回合,李衮叫声:“厉害!”回头便跑。孙奂待要追赶,恐中埋伏,先教军士搜寻四面。片刻来报,说是一连看了许多营帐,均是空无一人。孙奂正在疑惑,孙匡军马从后来,两个合兵一路,在梁山军营中闯来闯去,不见人马。出营看时,李衮自引千余军士,急匆匆往西面狂奔而去了。 待到天明,再巡查四周,确是一座空营,丢弃一些辎重战具,破败不堪。骆统出城来看,道:“如此看来,贼军确系虚张声势也。”正说间,西面和北面两路哨探回来了。北路的水探禀报导:“小船跟随了一截,见敌船队阵型俨然,打出大将旗号乃及时雨宋江也。”西面的马探回报:“敌军往西行了大半路程,在攸县之下扎了好大一片营盘,不住有人马往返出入,却似是故意装的。”孙奂听了,尚在犹豫,骆统道:“是了。他攸县那边必然也是假作的。若是军力强大,何不竟取了攸县安身?想来也就那些军马,换了旗号服色,循环进出,掩人耳目也。”孙匡道:“既然如此,我等当整顿本处战船,亦顺水而下,掩杀贼军之后。不然大王在鄱阳湖,恐难支撑!”骆统道:“正是此意。只是须得留军马守把此地。”孙奂道:“我与国仪引军八千追敌,先生可与季佐守城。”骆统、孙匡道:“遵令。”于是孙奂、孙辅整顿城中及左近船只百数十只,一起扬帆起锚,顺水亦往北而去。骆统、孙匡留守城池,一边又火急飞书,教徐盛、步鸷各引军马往鄱阳湖方向赶去护驾。 只说步鸷、吕岱当初引军进取交州,不料被柴进用计,软硬兼施,不得进发。手下精兵,陆续被调去给陆逊增援;及至林沖军马一到,顿时不敌,所幸两人虽无大将略,却有些小机谋,总算损伤虽重,保得了半数军马。欲待要尾随林沖军马,又怕交州军袭取其后。及至闻宋江军马进逼庐陵,便北进驰援。进到离庐陵一百二十里,得骆统书信,说梁山军大队已顺赣江往鄱阳湖去了。步鸷、吕岱闻之,督促众军加紧进发。又行数十里,忽然迎面一军千余杀来,当先大将赤裸上身,手提刀牌,喝道:“八臂哪咤项充在此!东吴的狗官,快快纳命来!”吕岱大怒,便要出马,步鸷道:“此人甚是鲁蛮,何必与他厮杀!”便叫众军乱箭射去。项充挥动蛮牌遮挡,步鸷发动军士,一起冲杀而上,项充引军混战了片刻,寡不敌众,向西便退。步鸷道:“不需理睬,北进要紧。”谁知吴军一转过,项充又引军随后杀来。吕岱道:“若不先灭了这一路贼军,北进不得的。”遂指挥军马,直冲过去。项充且战且走,行无十里,又杀出千余军,为首步将高唿:“飞天大圣李衮来也!狗官把脑袋留下来给俺!”吕岱大怒,挥军上前,李衮战片刻,回头便走。步鸷在后面道:“不可多耽误,且往北进。”话未说完,项充又引军兜回来。如是再三,李衮、项充相随掩进,把吴军只往西边引诱。步鸷欲待喝止,吕岱道:“骆统来书已说,贼军大队往北,西边不过有些牵制军马,连攸县都取不得。我若不击破他,则北援之时,被他扯我后路,岂不麻烦?”于是纵军追击,直到攸县东二十里处。眼看见项充、李衮两军在前面奔走,吕岱在前,步鸷在后,督军杀伤,忽然三面丘陵后面,鼓声大作,旌旗飞扬,无数军马杀出。宋江、吴用立马于大路之前,呵呵大笑:“步子山何不早早归降!”吴军原本走得气喘,见伏兵四面杀来,又不知多少,顿时大乱。吕岱急欲突围,不防背后窜出一队步军,为首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把板斧,着地砍来。吕岱看见,早赫掉了三魂,战无三合,被李逵一斧头噼下马来,把个脑浆跌得四溅,眼看不活了。李逵杀了吕岱,嘿嘿大笑,轮起板斧,四下冲杀,见人就砍。可怜吴军士卒遇上这个魔君,头颅裂,胸腹破,手足折的也不知遭殃了多少。李衮、项充更麾军两边杀来,吴用令人在山头高唿:“投降免死!”吴军士卒,纷纷弃械束手。那李逵被吴用屡屡警诫,不得杀戮降卒,因此虽然手痒,也只得拣还在拼斗的吴军去杀。无移时,五六千吴军,降者太半。步鸷引千余残卒,聚在一起,欲作困兽之斗。周围梁山军,围得密密麻麻。步鸷眼见难以脱身,长嘆道:“不想东吴如此基业,今至于此。”便要拔剑自刎。身边急忙拉住,正在相持,闻得北边一阵鼓譟,都不由一愣。 第146页 此时梁山军大队皆在大道上围攻吴军,宋江、吴用带二三百名亲兵,在丘陵上看两军厮杀。忽然背后杀声骤起,回头看时,无数军马直扑上来,当先百十骑冲上丘来,为头大将,乃丁奉、徐盛也。宋江大惊,待要拉马逃时,丁奉马到脑后,轮刀便砍,宋江急急一俯身,喀嚓一声,头盔被丁奉削掉半个,心中一慌,扑下地来。丁奉举刀再砍,旁边吴用大喝一声,右手袖内藏的铜链飞出来,却往丁奉面门上打去。丁奉急挥刀格挡时,吴用左手铜链早挥出,把刀把缠住。这时宋江自连滚带爬下山去了,丁奉刀被吴用铜链缠住,急切间挣脱不得。吴用将那两条铜链左右一甩,丢开了,拔出剑来作势欲砍丁奉。丁奉刀被纠缠得使不开,只得也丢了一边,拔剑抵挡,不料吴用只做个架子,顺势就拉马冲下山去了。后面徐盛拉开了弓,待要射宋江,恰被吴用、丁奉两个隔在中间。稍一迟缓,宋江已奔到自家队中,却看李衮狂唿大叫,挥舞蛮牌,冲上坡来。于是窥准了便是一箭,李衮却看得光影,面门上早着,狂叫一声,仰翻下去。项充大惊,急急上前遮护。徐盛、丁奉便指挥军马,从丘陵上排山倒海般杀下来。此时丘陵顶上是吴军占据,源源开上,梁山军在低处,原本吃亏;兼之徐盛、丁奉两个势如勐虎,勇不可当。须臾,又有朱桓、朱然引军从两边杀出;梁山军原本在围攻步鸷,却被人从后面杀来;兼之将帅失措,顿时乱作一团。亏得李逵一个人挥舞板斧,在前面左冲右突,杀得痛快。这边步鸷看见,急急又引军冲杀出来,两面夹击。原来徐盛、朱然引军驻扎长沙,因闻说宋江军迂迴威胁庐陵、豫章,遂前往驰援;半途恰恰遇见随黄盖征战失利的丁奉,以及从零陵突围出的朱桓,遂合兵一路前来。在安城得到骆统通报,又知一路梁山军在攸县侧翼安营。徐盛、丁奉计议道:“若宋江大军往鄱阳湖去,则何必留偏师在攸县?恐怕有诈。不如先合军,把他攸县这一队人马杀败,再往北攻打另一路。吴王手下尚有精兵数千,且孙奂已去,料得不至有失也。”计议定了,遂一面大张旗鼓往北虚张声势,一面却反往南来。他又是熟门熟路,待探知前面梁山军伏击步鸷,即刻加紧进发,出敌不意,却把宋江杀得尴尬不已。 吴用看情形不好,急对宋江道:“未料如此糟糕!若是平野相持,于军不利。哥哥可引军在此抵挡,且战且走;待某与时迁、项充两个兄弟去夺取了攸县,方可安身与敌人对峙。”宋江道:“只是……敌军甚勐,军师若去,我这里如何抵挡?”吴用跺足道:“哥哥,俺梁山这里总还有万余军马,铁牛兄弟又恁威勐的,你也是山寨之主,便指挥厮杀一次有何要紧!”宋江不敢再说,吴用一面教过时迁、项充,点了二千精兵,往西而去。那攸县令手下只有二三百个官兵衙役,因闻之梁山军在二十里外屯驻,只是小心提防。忽闻两军大战,又看见梁山二三千人马,杀气腾腾往东门而来,急急亲引众人,上城头设防。城下吴用、李衮把军马一字排开,只是叫骂。县令正在战战兢兢,忽然有衙役报:“大事不好,北面有一怪人,竟从二丈外树梢之上,跳上城墙来,几个弟兄都吃杀翻了!”县令大惊,方欲看时,只见时迁手提宝刀,冲杀过来。城上士卒衙役,都上抵挡,吴用立即下令攻城。片刻之间,里应外合,夺了城池,县令死于乱军之中。吴用夺了城,自己登楼城远眺,只见东面烟尘越来越近,心知梁山军马正往此退来。便叫项充引军出去接应。须臾,宋江引梁山军马纷纷退下,一发涌进城来。急急就关闭了城门,上墙守住。 那李逵在队尾断后,浑身浴血,进得城来,兀自咆哮不止。宋江扑下马时把手腕扭伤,灰头土脸,甚是狼狈。再看李衮,面门上被一箭射透,已是气息奄奄。宋江大哭道:“安郎中不在此间,又要折我一个兄弟也!”吴用黯然道:“只因连番奏捷,不禁的看低了东吴将帅。是某一时计议不明,害了李衮兄弟和许多儿郎。然今番追悔无用,当再设计破敌报仇为要。”李衮捱到一更时分,气绝身亡。李逵气得暴跳如雷,提起板斧便要出去找徐盛厮拼。宋江喝住。这时时迁进来,报说吴军约有一万余人,赶到城东十里,安营扎寨。看旗号除了步鸷,尚有徐盛、丁奉、朱桓、朱然。吴用道:“此皆名将也。当以计破之。”沉吟再三,唤过时迁道:“你可如此如此,再去辛苦一趟。”时迁去了。吴用又道:“今日之势,我军却须得弄险,哥哥亦要担待些。”宋江嘆道:“可怜我一百单八兄弟,四下分散,如今这里连几个能厮杀的也找不出了。”李逵跳起道:“哥哥恁的说,俺铁牛如何不会厮杀?”吴用笑道:“正是,正是,如今却有一个关键所在,要铁牛你去作的。”当即安排计策道:“哥哥你可引三千军马,前往劫寨。”宋江愕然道:“要俺劫寨?”吴用道:“当年哥哥打祝家庄,也是亲冒箭石,今日不过是虚招,有何不可?”又一边安排如此如此。 且说当夜,徐盛、丁奉、朱桓、朱然、步鸷会合一路,往攸县下寨,步鸷便向诸将道谢。丁奉道:“贼人诡计多端,虚防今夜前来劫营。”徐盛道:“不妨,我与诸位各引一军,敌军敢来,一起杀出,教他片甲不回。”步鸷道:“小心不为过。”于是各自提防。 第147页 待到三更时分,忽然营中众军齐声发喊,徐盛、丁奉急急各自披挂出来,便看一彪军马杀进辕门,当先武将正是宋江。丁奉笑道:“贼酋也敢送死耶!”拍马舞刀,当先杀出,四下擂鼓大振,朱桓、朱然各引军马,包围上来。宋江扭头便走,梁山军一路狂奔,直到东门。徐盛道:“今日当乘势追杀,夺了城池,灭这一路贼军,然后重振江东基业有望也!”引众将紧紧追赶。片刻,宋江到城下,背城列队,只把牌刀长枪,硬弓强弩压住阵脚。徐盛正欲引众军冲杀,忽看两边城墙之上,隐隐有千百人往下缒出。朱然惊道:“敌军欲缒城而出,攻我两翼也!”丁奉道:“天色黑暗,不可冒失。中路且不必疾进,只把弓箭往两边射去。”于是正面刀牌手列队与宋江对峙,两边乱箭如雨,往城上缒下来的人群齐发过去。射了约莫一刻钟,不见动静。徐盛心知不对,教人打火把去看,却待走近,城上冷箭下来,把派去哨探的人射死在城下。一连三次,终于用遮箭牌护着,前去看时,那城墙上放下几百个草人,穿梁山军衣甲,在那里晃悠。回报徐盛,徐盛大怒,便叫全军直冲宋江。队伍发动,宋江军马在城门口布下圆阵,竭力抵挡。城上又有弓箭居高临下,射杀吴军颇多。徐盛豪意大唿,冲杀在前,节节进逼。眼看得利,忽然背后大营之中,火光沖天。吴军大惊。徐盛、丁奉、朱桓、朱然相顾窘然,未及商议,两边喊声大作,李逵、项充左右杀来。原来吴用一边用草人缒城,吸引吴军注意,一边教李衮、李逵各引二千军马,乘乱早从西门出城,迂迴到两翼,一举突出。那营中大火,却是时迁潜入——吴军因伏击了宋江军马,防守也自松懈了——,举火焚之。一时之间,东吴军势大乱,无心恋战;前面宋江亦整余勇,麾军直上。众将各自奔走。朱然正行之间,李逵大吼一声,从马前跳出来,一板斧恰恰噼在朱然马腿之上,那马哀鸣扑地,把朱然颠下来;却待爬起,李逵早上前一斧,把头颅砍下半个来。吴军一路奔进自家营寨,被梁山军乘势沖入,大砍大杀。徐盛、朱桓拼力保了步鸷,丁奉提刀断后,退出营寨,却欲往东去,只见东边丘陵之后,几道烟火。徐盛道:“似有敌军埋伏,不可妄去。”丁奉道:“莫非是虚张声势,以诱我乎?”徐盛道:“今日军溃,不可冒险。”于是吴军皆向北奔安城而去。 到天明,宋江整点本军人马,尚有九千余名;吴用道:“徐盛不往东协守庐陵,却往北去安城,此天助我也。当疾进向东,攻克庐陵。”宋江道:“只怕我军东进,吴军便追袭我后。当留人于此攸县守把。只是又无将可用。”吴用道:“就留一二千军马守把攸县,吴军照样追我。兵贵神速,即刻起程便是。”遂教全军起程,李逵当先,项充断后,宋江、吴用、时迁居中,沿大路往庐陵走。临走之时,却把攸县城门大开,告诫居民,皆自守家中,不得外出走动。城上虚插旌旗,以诱敌军。 至夜,吴用令全军好生歇息,遣时迁带几个精干士卒打探消息。天明再起身,人报徐盛、丁奉军马尾随而来,相距四十里。吴用只叫派马探监视。一路行到了庐陵城下,吴用召集众军道:“今前有坚城,后有追兵,若不即刻破城,则我辈死无葬身之地也!”遂教宋江、李逵攻打西门,自与李衮攻打南门,时迁居中接应。城上孙匡、骆统只得分头守把。战了半日,各自损伤惨重。孙匡正在南门,忽闻东门有百十个汉子一发喧闹起来,正与守门士卒格斗。孙匡大惊道:“闻说梁山军攻零陵之时便是内应破城,莫非又用在这里?”怕东门有失,急忙带了百余精兵,前去弹压。方才走出几步,又听身后鼓譟大起,一个红毛大汉,带了百十人,冲上城楼来,手起刀落,把那守城军士,一个个都砍翻。孙匡急急回身:“你是何人?”那汉子大笑道:“俺乃拼命三郎石秀是也!你等狗官欺压百姓也够了,今日爷爷现世报应!”孙匡大惊,挺枪上前交战,那石秀已大步抢入,孙匡一枪搠了个空,被石秀左手一把夹住枪桿,右手只一刀,当场剁于城上。吴军士卒虽众,都惊呆了,石秀率百余个精悍喽罗,冲散众军,大开城门,外面吴用麾军杀进。一面分军往西门去。骆统正在西门,忽闻南门失守,大惊之下,对众军士道:“如今这城池断断难以支撑,你等各自逃生去吧,免得枉送了性命!”众军巴不得这句话,顿时一闹而散,留者三百余人。骆统整顿衣冠,端坐城楼之上。这时下面梁山军蝼攀蚁附,纷纷跳上城楼来。李逵一马当先,看骆统坐在那里,嘿嘿一笑,提起斧头便冲过去。宋江在下面急叫:“铁牛休得伤他!”话音未落,李逵已冲到骆统面前,手起一斧,砍死在城楼上。骆统身边军士个个怒喝,直取李逵,被李逵并部下喽罗一阵杀个干净。庐陵城池遂易主也。 宋江得了庐陵城,与吴用检点库房,安顿居民。收到东吴降兵千余人,择其半编排入伍,其余发给钱米各自放归故乡。忽探马来报,说徐盛、丁奉人马离城三十里。吴用呵呵道:“今番夺了城池,却是主客易位,且看我略施计策,教吴军匹马不还!”正是:双城已证军师智,一军再显大将威。不知吴用计将安出,请看下回。 第148页 ***************************************************************************** 第五十一回 吴加亮大战庐陵县 孙仲谋兵败豫章城 第五十一回:吴加亮大战庐陵县,孙仲谋兵败豫章城 且说吴用设计取了庐陵城,人报东吴徐盛、丁奉军马逼近,吴用道:“如今我占据城池,军又不弱,须得一战把吴军尽数歼灭,方便利早取豫章。”于是安排下去,如此如此。到黄昏,吴军近城下,安营扎寨。 徐盛、丁奉、朱桓、步鸷在攸县被梁山军杀败一阵,检点军卒,尚存万余人。只是三凑六合,又都屡经败北,缺少精兵。及至赶到城下,却看庐陵已失。徐盛大惊道:“不想梁山贼寇进兵如此迅速。如今怎生是好?”步鸷道:“我军在攸县时候,原本该过来会合的;今日既已错过,不如拔寨离城,往鄱阳湖会合大王,以免再被贼人各个击破。”朱桓道:“非也。贼人虽占据城池,却没甚么名将;我等攸县之败,只是误中诡计。若是就此撤去,则这一带数百里土地,尽数丧失了也。”步鸷道:“此处原本也是占不了的。今交州、零陵、桂阳等处皆为敌所占,我又如何有力?”丁奉道:“只恐我军若往东退,敌军反往西北回去夹击程德谋,然后北进夷道,则陆伯言大军也甚险了。”徐盛犹豫再三道:“既然如此,明日且与他一战,再作打算。” 不料到一更时分,又听城上鼓锣喧天,城西门打开,一彪军马杀出城来,灯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昼。徐盛、丁奉、朱桓急急披挂出营,列队相迎。但见宋江挺枪跃马在前,大骂道:“吴贼,前日在攸县被杀了一阵,今日还敢来追我否?”朱桓大怒:“汝这匹夫,前日不曾拿住,今日定要取汝性命!”拍马舞刀,直杀出去。徐盛、丁奉恐他有失,驱军一起追赶。这时步鸷在营寨之中,安排军士严守各处不提。吴军追到城门口,宋江又背城大战。便看城上又黑煳煳缒下千百人形。丁奉厉声道:“惯用伎俩,又想骗我等上当么!”回头高唿:“休要迟疑,直冲过去,拿住宋江贼酋,大功成也!”于是吴军唿喊奔涌而上。宋江只把人马布成圆阵,拼死抵挡。东吴三员大将,皆戮力直冲前面。谁知这一次两边城墙缒下来的,却是三千精兵。待得落了地,发一声喊,一起往中间裹来。左边为头是李逵,右边是项充,直把吴军杀得落花流水。丁奉看情形急迫,谓徐盛、朱桓道:“二公请帮我抵挡后队,待某亲引军马,去擒拿宋江!”徐盛、朱桓道:“甚好!”于是各引军士转到后队,抵挡梁山军。丁奉提刀在前,奋力冲击,梁山军敢有阻挡者,尽数噼死。眼看直杀到宋江面前,宋江赫得魂不附体,急急拨马便走。所幸此时城门开了,于是一涌而入。梁山军士,自相践踏,都逃进去了。丁奉大喜,一马当先杀进城中,要拿宋江。不料城楼之上,推下大捆草木,皆是裹涂油脂,一时点燃,大火封门。丁奉进得城中,身边约有七八百军士,城楼上吴用羽扇一挥,三面乱箭如雨点射来,可怜在大火之旁,照得一清二楚,又没地方躲避,须臾之间,把丁奉并数百吴军,尽数射倒在城门口。有未射死的,宋江指引军马又反杀回来,砍瓜切菜,屠个干净。吴用呵呵大笑道:“公明哥哥,可再出城去也。”一边叫人用备好的砂土压灭余火。宋江鼓起余勇,引军马又从城门杀出。此刻徐盛、朱桓原本已经把李逵、项充军士压住,正在着力攻打,忽看城门火气,各自惊惶。片刻之间,宋江军又杀出来,腹背夹击,宋江又教军士高唿:“丁奉已死,徐盛、朱桓快快投降!”吴军崩坏。吴用又使在庐陵投降的吴军士卒,各自到城上用乡音招降,于是混战之中,吴兵纷纷弃甲释兵,束手归降。徐盛、朱桓看见不对,相谓道:“大势去矣。如何是好?”徐盛道:“只好接了步鸷先生,回大王处如何?”朱桓道:“也好。”于是两个引军,且战且走,一边叫人去营寨中唤步鸷。步鸷闻之,带了守寨军士,俱退出来,合兵一路,欲待要走,城中鼓号齐鸣,梁山军大队追杀出来,尾追混战。徐盛怒目圆瞪,率百余壮士,在队尾死战断后,枪风到处,连挑梁山军二三十将士。李逵虎吼一声,提起板斧上前,两个在暗夜中大战三十余合,朱桓看李逵勇勐,悄悄拈弓射去,飕的一声,正中李逵肩膀,只叫一声,大斧坠地。徐盛大喜,正要上前刺杀,项充急急一飞刀过去,亦中徐盛之股,应声落马。朱桓急拍马舞刀杀上,项充亦大步上前抵住,两边军士,各把李逵、徐盛抢回。这朱桓负气而战,刀法沉厚,项充虽然骁勇,战数十余合,渐渐不敌。朱桓牙齿咬碎,一心要杀一梁山贼首泄愤,刀锋越发犀利。再战十余合,项充抵挡不住,回身便走。朱桓放马追赶,看看赶上,忽然身后军士纷纷喧譁,回头看时,一员女将,银枪白马,直透入围。朱桓瞠目之间,未及反应,早被那女将一枪刺入咽喉,翻身落马,顿时丧命——此将乃马云禄也。当初宋江打下零陵、桂阳,不乐她随军,教留于桂阳郡休养。云禄终是将门虎女,焉甘心如此闲置,及至闻说宋江动兵向庐陵,于是喝退赵范,自引三百西凉军,连日赶来。其间宋江在攸县转战,她自是不知。赶到庐陵,恰巧是两军夜战,于是径直杀入。不想却救了项充。这时吴军大将,朱桓、丁奉已死,徐盛带伤,只留得步鸷一个文官,哪里弹压得住,只顾引众军护了徐盛,急急奔走。梁山军乘势掩杀,多有降者。及至天明,追杀十余里之外,方才收兵回城。 第149页 宋江教清点战果,合计一夜之间,庐陵城内外,斩首三千余颗,生擒四千二百余人,缴获战马二百余匹。宋江大喜,全军犒赏,又在庐陵衙门,大摆酒宴庆贺。席间,项充谢了马云禄救命之恩,李逵膀子包扎着,却是一只手大块抓肉,大碗筛酒,吃得不亦乐乎。一面吃,一面笑道:“嫂嫂来得甚好。若是有嫂嫂随着,哥哥也不至在那西边吃这一跤跌了。”宋江闻言,脸色微变,吴用急忙踢了李逵一脚,李逵叫声“啊也”,于是只吃不说。 酒宴罢,侍从送上茶水,宋江召诸人相议。吴用道:“今日一战,把步鸷、徐盛两军杀去大半,则此处再无威胁也。可倾军北沿赣江,进取鄱阳,以断东吴心腹也。”宋江道:“甚好。此处庐陵亦是重要地方,便请夫人守把,如何?”马云禄不悦道:“俺从桂阳遥遥赶来,为随将军厮杀疆场,如何尽教我守把地方?”李逵嘿嘿道:“嫂嫂说得好,还是阵前杀人来得爽快。”宋江拍案道:“你这黑厮若是少说两句,哪个割你舌头!”一面转问吴用。吴用道:“此去豫章、鄱阳,敌军众多,也要人厮杀的;如今我这里能战的兄弟只有寥寥二三人,嫂嫂留在军中,也是有力。至于庐陵,吴军已无游兵,叫徐宁派人来守把可也。”宋江闻说,勉强答应了。吴用又道:“这庐陵之地,百姓被吴官压榨,甚是辛苦。明日可开仓散粮,以收民心也。” 次日,宋江安排了一个头目,镇守城池。把城中粮仓内米谷,分出一半,救赈四乡贫穷百姓;有投降随军的吴卒,皆厚赈家属;不愿相随亦放归故乡。如此,民心欢跃,士气大振。又有千余百姓投军。宋江遂一面飞书叫徐宁遣人来替守,一面与吴用整编军马,何计步军一万零八百,马军一千三百,大小船四百号,顺赣江而下,浩浩荡荡,往豫章而去。一面叫时迁带十余个精干喽罗,每人两匹好马,往北面、东面分头探听消息。 行十余日,时迁来报:“前面宋清、吕方、郭盛三位兄弟引军,进至豫章城;孙权不知他虚实,因此亲引三千精兵,坚守豫章;后面孙奂、孙辅军马赶到,也只是夹住对峙。及至闻说南面大战,吴军却不退回,反倒合兵一路,齐出攻击。三位兄弟因众寡不敌,敌军又颇精锐,因此按军师事先安排,拐过豫章三叉河口,往左赣江支流逆上去了。孙权亲引军马,已南进逼迫。”吴用闻之,哈哈大笑道:“孙权若是凭仗水军,死守豫章,我怕还是难以得手。今日他竟倾军去南攻我偏师,分明把这数千里江山送去哥哥了!”当即下令:“速速派遣快马信使,教宋清兄弟:全军弃舟登岸,邀敌厮杀;只要坚持不败,纵然死伤些军马,也是功劳;哥哥同了嫂嫂,并铁牛相随护卫,引精锐四千,乘战船二百,继续顺赣江下,那前面徐盛、步鸷军马只顾奔走,必不敢战,哥哥可直取豫章,攻克空城;俺自与时迁、石秀、项充兄弟,引大队人马,亦弃舟登岸,便向东走旱路,直往左赣江之滨,与宋清兄弟腹背夹击,管将孙权杀个片甲不留!”宋江闻言大喜:“加亮妙算无双!”偏生李逵嚷道:“哥哥这一路夺取空城,军师又不许俺杀老百姓,岂不没有人杀了?俺要和军师一路去。哥哥这边,有嫂嫂护持就是了。”宋江听得脸色大变,吴用慌忙道:“铁牛,军令如山,你若敢违抗,不像自家兄弟了。宋江哥哥平日待你如何?怎的只一心想杀人,就全不顾哥哥?”李逵听吴用这等说,只得撅嘴巴不说了。宋江忽道:“加亮,你这里去要与孙权随身精锐厮杀,须得大将把持。你家嫂嫂武艺非常,又有西凉军为辅,不妨跟了去,也好立功。怎样?”吴用尚在犹豫,马云禄跳起道:“甚好,甚好。”吴用只得点头。于是当下分兵,各自火急进发。这边马云禄行到半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徐盛、步鸷虽败,至少还有二三千军马,若是死守豫章,则公明岂能得手?”吴用笑道:“我是早已料算的。纵然不得手,也不致有失。我这里只要两军合击,擒住孙权,则豫章得与不得,何足道哉?” 且说孙权在鄱阳湖,因闻得周循等三小将杀败东海军,暂时不慌。待听说梁山军大举沿赣江北犯,乃亲引随身军马并孙韶、贾华二将,往豫章驻扎;后消息传来,梁山军大队却还在南面庐陵。孙权乃计议道:“如今若是教孙奂回军去救庐陵,疲于奔命,不若先把这一路贼军偏师歼灭。”遂会合孙奂军马,两路出击。那宋清倒也机灵,自知不是吴军对手,遂把军马转过豫章河湾,往左赣江支流拐上游去了。孙权引军紧紧进逼。初时又闻南面徐盛、丁奉杀败梁山军,因此一门心思,先要击破宋清人马。越发南进,这日忽见梁山军一起弃舟登岸,列队挑战。兵约五六千。孙权道:“此时不击之,更何待也!”遂教孙辅引军一千,乘船沿江助战,自与孙奂、孙韶、贾华点军一万,杀上岸来,分两翼直突梁山军而来。吕方、郭盛、宋清因得了吴用之计,把军马列成三阵,拼力死守。吴军皆是精锐,三鼓其气,捲地而来。孙匡、孙韶、贾华各自沖冒在前,吴军人人奋勇。吕方、郭盛竭力抵挡,杀得铠破斧缺。鏖战半日,梁山阵中军士伤亡二三成。孙权正在督战,忽然探马来报:“徐盛、步鸷将军已败于贼军,贼军尾随而进,一路北上攻取豫章,一路往此地而来!”孙权大惊:“设若豫章被破,则我军皆死也!”急急教全军登船,回去守把豫章。那吕方、郭盛虽然战得疲惫,却也记得吴用军令,见此情形,各振余勇,反扑厮杀,只把吴军牢牢拖住,不教他登船。孙权见势,心中焦急,却又无法可想。到黄昏时分,西面忽然烟尘大起,夕阳无光,吴用驱八千大军,汹涌而来。此时梁山军虽然奔走疲倦,吴军却是已经厮杀了整日,顿时不敌。孙韶在阵右翼,正逢马云禄,两个双枪并举,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吴用在后面,督率大军一起掩杀上来,孙韶只得后退;贾华在中间,被石秀引军截住,两个狠斗十余回合,石秀一刀把贾华剁下马去,枭了首级。这边厢孙匡引军拼力抵住吕方、郭盛,却不防吴用教项充引一千刀牌手,绕到吴军后面,忽然杀出,顿时把吴军阵型沖得摇摇欲坠。孙权在中央,看见各面旌旗零乱,心中不由惊慌。孙韶从外围杀回,见孙权道:“大王,敌军声势甚大,所幸我军马尚多,大王当急急下船会合孙辅,顺流回去,以便脱身。”孙权怒道:“某随父兄创业,如今岂能丢下万千将士,独自逃生!”遂手提双戟,披挂金甲,跨下骏马,大唿大叫,引百余亲卫杀出阵来。吴军见了,尽皆士气大振,于是反覆把梁山军当住。两军点起灯笼火把,彻夜奋战。吴用却把各方军马分作五队,每次留四队交锋,一队休整,轮番上去,把吴军士力,渐渐耗尽。孙权在圈子中间,闻得四下杀声如雷;又有前番在庐陵降卒,盛说梁山军仁义,于是吴军渐渐离心,降者无数。孙权哀嘆道:“今番孤命休矣!” 第150页 正说之间,北面忽然杀声大起,一彪军冲进来。当先将喝道:“梁山贼休伤我主,徐盛在此!”插入战中,抵住梁山军。孙权与孙匡、孙韶乘势整顿军马,到岸边下船。原来徐盛、步鸷赶到豫章,闻得孙权却往南沿左赣江支流去了,步鸷顿足道:“大王怎能孤军南进!定被贼军东进夹击!”徐盛道:“既如此,我引一军,前去接应。”步鸷道:“将军前日在庐陵受伤,尚未痊癒,不可亲出。且你若去,这豫章无人守把,梁山军又有尾随军马的。”徐盛慨然道:“某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日是也。”步鸷闻之,默然片刻道:“既如此,这豫章断断守不得,我便引余部在此接应主公罢。”于是自留下数百军士虚守豫章,却带了七八百精悍的,去城东埋伏,虚张金鼓,以为疑兵。这边徐盛之军,不过二千,沖入重围,被梁山军四面夹击,徐盛自己又是受伤的,马背上起伏颠簸,把股上疮口迸裂,血浸战袍,兀自奋战不息。部下军士,渐斗渐少,再战半个时辰,那血珠子从马鞍之上,沿马腹划过,一滴滴落到尘埃之中,人也是渐渐无力。吴用在远远看见,便把军马四下围住,高声劝降。徐盛回头看孙权军马,已然乘船下去,乃呵呵大笑:“某生随明主,死从烈士,復何憾哉!”调转枪头,自刺胸而死。部下军士,或降或亡,甚少逃脱的。其时天色已是五更,须臾东方便是微明也。 吴用一战得胜,教清点各路:宋清一路六千军士,血战中损折一千五百名;自家这一路八千余军马,阵亡五百。战场之上,杀死吴军四千余人,擒二千余。吴用谓诸头领道:“今日一战,孙权已无兵矣。当疾进擒之!”宋清道:“加亮哥哥,如今士卒连日苦战,甚是疲惫。不如且修养一日,再北进不迟。”吴用看看士卒,确实疲惫不堪,于是准许。休养了一日一夜,然后宋清、吕方、郭盛引军乘船,自引军沿旱路,水陆并进,再北上往豫章而去。 再讲宋江、李逵引四千军赶到豫章城下,便教攻城。城中数百弱兵,不敢抵挡,纷纷投降。宋江约束李逵,安民守城。不一日,南面江口,孙权败军数百只战船浮江而来。宋江遂把战船列于赣江口以待。孙权见状,欲令冲撞而过,孙韶道:“若是与之硬拼,恐万一拖延,敌军大队自后面杀来,甚是不妙。”孙权正在犹豫,忽见岸上步鸷奔马而来。孙权忙教放小船接上来,步鸷道:“如今豫章已被占了,若是硬沖江口,我军军心不稳,万一失利,被敌军前后夹击,甚是危险。下官看来,不如弃舟,从豫章城东陆路小道绕过,到鄱阳湖边,下官已安排船只接应。”孙权想了一想,道:“只怕敌军从陆路拦截,则更是危险。”步鸷道:“下官已探明矣,豫章敌军,不过三五千。大王可诈作欲攻打豫章之势,贼军必回城死守,然后我乘机退军也。”孙权从之。果然宋江见吴军满山遍野,沖城而来,心下大恐,只把各路军牢牢守把四门。吴军乘机往东走了。李逵看见,便要出城追杀,宋江喝道:“铁牛休得莽撞!我这里军马不多,焉知吴军不是设了圈套等我?只坚守豫章,等吴加亮来了,再作商议。”李逵只好在城头,把两把板斧厮磨,看得两眼喷火。步鸷等吴军退走一半,便叫预先埋伏的虚兵,在东边旱路道口到处举火。宋江在城头望见烟柱,暗自庆幸,谓李逵道:“如何,吴军果有伏兵,幸亏俺未曾上当冲出。”李逵心服道:“哥哥真是聪明也。”吴军自到鄱阳湖边,乘船皆奔柴桑去了。不一日,吴用大军,亦舟马并进,赶到豫章。会合宋江,再议北伐。此时先前释放士卒,已广传梁山军仁厚待民,治军严谨,又不滥杀。四方民众,颇有前来投军者。加上降卒,吴用、宋江在豫章整顿一番,军马合计一万八千余人,战船六百余只,声威大振,直指柴桑。 孙权、孙奂、孙辅、孙韶、步鸷等一路退到柴桑,与张昭等相见。说起前方连战连败,名将多亡,都是愁云密布。孙权教孙匡整点附近军马,连同前番退下来的,不足万人。正在纳闷,忽然诸葛瑾引众官自建业赶来,述说周循败阵,建业眼看不保。众人皆大惊。孙权大哭道:“如此则父兄创下江东基业,岂不尽数断送了!”众官都不知如何相劝。孙权痛哭半日,自回馆驿,众官各自散去。次日,又有飞马报,说曹军张辽、于禁渡江攻击东海军,亦败北;建业沦陷,陆绩投降,虞翻死节。江东州郡,几已全丧。众官听罢,面面相觑。孙权切齿道:“梁山、东海贼寇,逼我太甚也!众卿请为我谋划。”此时张昭出班道:“大王,如今之势,实难保全。老臣却有一策。”孙权大喜道:“子布先生请讲。”张昭摇一摇头,说出这个计策,有分教:碧眼雄主,未得一展胸臆;草头大王,反冒三分姓名。不知张昭此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五十二回 张子布义说孙权 智多星计诓陆逊 且说宋江、吴用进兵,于攸县、庐陵、豫章连破吴军,东吴大将丁奉、徐盛、 朱桓、朱然等皆亡。孙权退军柴桑,又闻东边建业及江东郡县,尽数沦陷,众官 及权大惊。顾雍道:“如今只好再遣使者,向曹操求救也。”孙权摇头道:“数 第151页 番求援,他只是口头敷衍,眼见得欲坐收渔利,岂会助我?”顾雍道:“此番不 同。若是那刘备与曹操不共戴天,若是东吴覆亡,刘备坐大,则曹操亦难安也。” 诸葛瑾道:“他正是要等东吴覆亡,然后乘刘备兵力疲惫时收拾两家也。”忽然 张昭出道:“大王,如今势难保全,老臣有一策。”孙权问道:“何策?”张昭 摇一摇头道:“如今江东沦陷,前面陆伯言又被刘备所拒,老臣看来,这割据事 业,是难得的了。为今之际,不如投归曹操。”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孙韶拍案起道:“老大人此是何言!我等当初承破虏、 讨逆基业,如今岂可归降曹孟德耶!”张昭道:“一则,曹操乃汉室正统丞相, 协天子以令诸侯;二者,曹操为人虽多谋略,却亦是英雄胸襟;三者,曹操与刘 备誓不两立,前番又与我有盟约。今大王举全吴数万之众归附,曹操必喜,厚待 大王,如此既可再为朝廷效命,亦可保大王英名也。”一席话说完,孙权大怒道: “昔日赤壁前夕,子布先生也是劝孤投降曹操;今日又劝孤投降曹操;孤占据江 东,已然三世,莫非竟要居曹操之下否?他日九泉之下,岂有面目见先父先兄!” 张昭坦然道:“大王与曹操同是王爵,今日虽归附于他,却是效命汉室,有何无 颜?若不当机立断,只恐不但耽误大王前程,也害了百姓士卒性命。” 孙权闻言,正欲说话,一边诸葛瑾出道:“不可,不可!大王,曹操与我盟 约,不过是相互利用。如今坐视我被贼军攻伐,不发一兵相救,其意昭然。今若 投他,是自取其辱也。下官不才,愿拼出性命,陪同孙仁郡主,再往刘备大营走 一遭,以亲戚之情说之,交还荆州全土,只求归还江东六郡,然后共伐曹操。想 来刘备因恨报关羽之仇,如今也当消了,或者应允,未可知也。”张昭道:“子 瑜所言谬矣。我军与刘备请和,已有多次。他既不允,如今焉肯答应?若兵临城 下求和,又被拒了,这才是自取其辱。且与刘备求和,难免说到共灭曹操之事, 若是刘备阴毒,把求盟书与曹操看,必叫曹操深恨我等,则这一路也断绝也。至 于郡主,前番回东吴来时,还差些把刘禅带来,引得两下交兵,如今自己回去, 岂不有辱孙氏家门?且刘备亦必不肯从也。故与其若此,不如直降曹也。” 孙权听得脸色渐渐回復了。不料一人站出,指张昭大骂道:“皓首匹夫!汝 三番五次,撺掇大王投降曹操,莫非曹操给了汝甚么官爵么?”众人看时,却是 诸葛恪,无不变色。诸葛瑾急急拉他,诸葛恪朝前一步,对孙权道:“大王,自 古争霸者,生死事小,名节事大。今日与刘备交战,若与之谋和,虽是力有不敌, 非为耻也。若是不允,再整六军,决一雌雄,非为晚也。且如今我却有一计。那 刘备麾下樑山军,千里略进,所到收买民心,显见有所不轨。我等不妨私下与梁 山军谋和,却又故意叫刘备得知,只说梁山军联接东海军,欲合谋反叛刘备,自 立为主。如此教他将帅相疑,我方战和有转机也。今那曹操在北,坐观孙刘两家 相斗,伪有盟约,又不发兵支援。若是战败往投,正中彼阴毒之心,岂不坏过与 刘备求和十倍?且曹操为人阴险,主公雄才,他必深嫉之,主公投他,难保无 虞!”张昭呵呵大笑道:“元逊为人聪明,何作此无智无礼之言也?老夫年岁已 高,所以不避大王猜嫌,屡进肺腑之言者,唯思当初伯符将军重託,不敢相废也。 梁山军渠首宋江、吴用皆是奸诈之辈,刘备亦非常人,你这离间之计,如何说成 便成?到时与刘备求和被拒,又断了归附曹操一路,则数万将士,徒遭兵祸,你 诸葛父子倒好籍孔明的门户,到刘玄德帐中受上宾之礼了,是也不是?”诸葛恪 闻言大怒,正要復开口,顾雍急急出道:“张公,元逊,都莫说了。大家俱是为 大吴进言,决断还在大王。今日且退,再作思量,如何?”于是各自散去。 次日,孙权再聚众官商议。孙韶道:“以末将看来,此地兵力寡微,难于支 撑,大王当尊驾到陆伯言军中,末将留守此地,以当贼军。”张昭道:“江北一 路平坦,去不去陆伯言军中倒不是大事。只是老臣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投曹一 路。”诸葛恪岂甘示弱,出来驳斥,两个争论不休。孙权只是决断不下。忽然间 哨马来报,说梁山军林沖、东海军童威,引军万余,水路并进,从东面杀来,据 柴桑不过十余日路程了。众官皆大惊。须臾,又闻西边警讯,说江夏被梁山军攻 占。顾雍闻言叫苦道:“江夏被占,则我与陆伯言之间为贼军切断也!”孙权听 了,心头惶惶无主,教众官且散去,自己回后堂,闷头沉思,总拿不定主意。诸 葛瑾、张昭等分头登门,各自言和刘和曹之事,孙权决断不下。 第152页 次日再聚,正商议间,又报曹操遣张辽、曹休为大将,起兵数万,自合肥、 寿春出,逼近长江。曹操自提大军,徐晃、曹仁为前部,自宛城、襄阳有南进之 势。张昭惊道:“大王!曹公此举,眼见是看我不敌刘备,故欲起军前来;非为 救我,却是图谋江东土地也!今日之势,若不早早归附于他,则等曹军进长江, 据江东之后,我这里于曹操成弃子,恐欲求归附而不得也!大王可急急遣使前往, 与曹公商议归附之事!”诸葛恪厉声道:“子布先生此是何言!曹操凶心暴露, 欲并我江东,你还与他谋和!大王,曹操既然如此举动,刘备亦必恐慌也。我等 正好乘机送回郡主,与刘备谋和,共抗曹操,似此可安如泰山。”张昭道:“纵 然刘备准和,江东六郡终是他人的,你欲教主公何处安身耶?”诸葛恪道:“你 若是教大王归附曹操,只恐莫说江东六郡,连自家性命,也都捏别人手中了!” 两个朝堂之上,争辩不休。忽然有孙权府中丫鬟,急匆匆跑来,哭拜道:“大王, 郡主没了!”孙权大惊:“为何没了!”丫鬟伏地大哭道:“郡主因闻说众官商 议,要送她回见刘备,心中百感交集,哭了半夜,自刎身亡!”孙权闻之,如晴 天霹雳,跌坐于椅,一言不发。众官面面相觑。孙权沉默片刻,忽然跃起,指东 边大骂道:“大耳匹夫!当初我家周郎赤壁一把火,救你性命,孤又借你荆州, 助你立业,叵耐今日汝竟如此相逼!害死我妹子,此仇不共戴天!”回顾孙韶道: “即刻整顿此处军马,待孤亲与大耳贼决一死战!” 众官闻之色变,诸葛瑾大急,抢步而出,伏地道:“大王!今日困顿此处, 三面受敌,兵马不过万,切不可负一时之气,以乱大局!”孙权怒道:“子瑜, 孤待你一向如何,今刘备夺我江山,害死我妹,你竟还教我向他投降,是何居 心!”诸葛瑾连连叩首道:“大王,若归曹操,是为投降,今与刘备,只是议和。 请大王三思!切切!”孙权冷笑不语,诸葛瑾见了,惨然道:“下官与大王,一 向肝胆相交。今日大王如此说,是见疑下官也。然臣一片赤诚,天地可知也。” 在地上叩首三下,起身,径直出门去了。诸葛恪急急向孙权行个礼,亦跟出门去。 孙权哈哈笑道:“好好好,去了也好。”乃拔剑道:“孤意决矣!整顿军马,全 军向西,先夺回江夏,再与陆伯言会师!”众官皆无言,张昭挺身而出道:“大 王若为此举,不惟于国于民不利,亦有愧于孙破虏讨逆二位先将军!”孙权愕然 道:“为何?”张昭正色道:“昔日二位先将军亲冒矢石,攻城略地,创下江东 基业,一则为朝廷辅政,二则为百姓安身,三则光耀孙氏也。今日将军偶遇困窘, 不思忍辱负重,以求长远,却忿一时意气,舍千秋大业,欲委万金之身,而作困 兽之斗,殊是不值也。纵然在阵前杀敌千百,又岂于大局有补?却把孙氏功业, 尽数断送,尚且敢自诩光宗耀祖耶?”孙权闻言,低头不语。张昭又道:“老臣 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大王自己多加计较罢。只是切莫鲁莽行事。”孙权抬头看 百官,顾雍出道:“大王,下官以为子布大人所言极是。时下情形危急,曹公乃 朝廷柱石,我等当归附,非降于曹,乃归于汉,依旧为汉家出力也。”孙权沉吟 半晌,再问百官,百官多有附和张昭者。孙权道:“既然如此,哪位先生愿北去 见曹操,以表和议?”顾雍道:“下官愿往。”孙权便加顾雍为时节,渡江前去 见曹操输诚。 原来魏王曹操,因见江东李俊起兵,怕刘备坐大,遂令曹洪、张郃攻打汉中。 谁知未及二月,连战连败。又闻江东尽数被东海军夺得了。司马懿进道:“大王, 今日刘备声势逾大,若不早日动手,恐日后难以剿灭!”曹操思索再三,道: “仲达言之有理。前番孤之过也。”遂传令:曹洪、张郃整顿军马,屯驻长安, 牵制汉中;调青州、徐州军数万,令曹休、张辽统领,从合肥、寿春出,渡长江, 夺取江东;自调集中原大军,南进荆州。曹仁、徐晃在襄阳为前队,先南进虚张 声势。大军陆续跟上,前后十数万人。建安二十一年夏五月,曹操抵达樊城。忽 报东吴使者顾雍求见。操令召入,顾雍入拜道:“吴王使者顾雍,见过大王。” 曹操道:“大夫此来,有何指教?”顾雍道:“我家吴王,被刘备勾结梁山、东 海贼军,相逼甚紧。特遣下官来见,愿以全吴将士,归附大王,只请大王出义兵, 扫平盗寇,以安百姓。”曹操闻言,哈哈大笑道:“吴王亦有求于我否?”顾雍 道:“非也。吴王英明仁义,因见贼寇猖獗,不忍长相对峙,以多害百姓。向日 曾向大王请援军相助,大王却不发兵,致令今日山河沦丧,百姓受苦。吴王只得 第153页 请以军马暂避,非为己身,实为百姓也。且大王今逢汉朝天子,吴王亦是敕封王 爵,正当携手匡扶朝廷。望大王心怀大义,切莫为小人所惑。”曹操闻他说得有 理,呵呵笑道:“大夫此言,深得孤心也。”遂教先引顾雍去驿馆休息。自己与 谋士们商议一夜,次日作书,回復顾雍道:“大夫此去,可传孤意:刘备自封王 爵,妄伐诸侯,天子降诏讨之;吴王忠勇,与贼屡次激战,可约束随身本部,先 渡江到寿春整顿;至于陆逊在夷道军马,可令其扼住刘备咽喉,待孤大军到时, 里应外合,一举破刘备也。”顾雍拜谢。曹操又取出天子诏书,却封孙权兼领豫 州牧,张昭为扬州牧,陆逊为益州牧,其余众官,各自封官加爵。只教孙权快快 来寿春。 顾雍回到柴桑,见过孙权,说了曹操意思。孙权初时尚且有些欣慰,及至出 朝堂之门,看到一片江南风光,感慨万千,不由大哭。张昭道:“大王切莫过于 悲伤。归附朝廷,亦非愧也。”一边孙韶冷笑道:“张大人得了扬州牧的大大官 位,自然是无愧了。”张昭闻之,却不动气,微微笑道:“老夫有愧无愧,天地 自鉴,似也不须小将军评说。”转劝孙权:“当快快准备,迟则贼军逼近矣。” 孙权遂教顾雍收拾柴桑人马眷属,整顿船只车马,预备渡江。教孙匡、孙辅、孙 韶引军马防备梁山军进袭。一面派程秉带了吴王手旨,便服飞马,往西去夷道, 报知陆逊此情,教他整顿军马,以预备助曹操破刘。 不二日,整备完毕。孙权引众官出柴桑城,将士官吏,眷属从人,数万人各 登船只,预备北渡。众官眼见得江东基业,今日抛下,无不潸然泪下。数十里间, 哭声不绝。忽有报诸葛瑾大夫自缢于馆中,其子诸葛恪不知去向。孙权嘆道: “子瑜至死,忠心为我,孤之过也。”回看众官,却不见了张昭。急急教人去寻, 回报说张大人端坐馆驿,不肯动身。只说:“我劝大王归附曹操,非为个人富贵, 只为国与民也。然非议颇多。我若再相随北归,岂不受人以柄?大王此去,好自 为之。”孙权使人苦劝,张昭依旧不肯。孙权欲教人强把张昭带走,张昭却用泥 土封门,拒不出来。权无奈,只得自己登舟。方才起锚,船头上一人大哭:“今 日亡国之痛,转去寄人篱下,某无能,不能生忍也!”众人看,却是孙权长子孙 登,跑到船边,往水里一跳,顿时沉下去了。孙权大惊,急急教会水的去捞,已 是不见踪影了。孙权垂泪不止。船队开出不久,又看数只快船,箭一般离了大队, 却往下游顺水射去。孙权问时,回报:“是孙韶将军,言堂堂大吴,竟降曹操, 不忍受此辱,遂引本部数十个壮士,乘船自去寻敌军拼命去了。”顾雍道:“快 快使人去追!”孙权止之道:“追赶不及也。彼各有志,是孤无能。他既欲死节, 便由他自为吧。”自带大队渡江,然后弃舟登岸,大队往寿春行去。曹操遣董昭 沿途相迎,一路供应粮米酒肉,招待殷勤。 再说梁山军打下豫章城,吴用谓宋江道:“如今哥哥可留守此地,俺自引七 千精兵,去夺江夏郡。江夏既得,把陆逊与孙权割断开来,方利于我从中取势。” 又道:“戴院长去卢员外哪里接萧让兄弟,该当近日。来了可教他到江夏来寻 我。”然后同石秀、吕方、郭盛、时迁引军七千,去攻打江夏。那江夏守军不足 千人,又都是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半日便夺了城池。吴用便教吕方、郭盛各引 军马,严密巡行大小道路,搜捕奸细。又差时迁潜往柴桑,打探消息。未过两日, 戴宗取萧让赶到,两边数年不曾见面,都是非常欢喜。萧让道:“军师千里取我 来,有何吩咐?”吴用道:“不知萧兄一别数年,生计如何?”萧让笑道:“甚 好。我与中原名士丁仪、丁礜兄弟,及杨修杨德祖等,诗酒往来,甚是相得也。” 吴用贊道:“我闻此辈尽皆才华过人,文史标名。萧兄与此等其列,堪为荣也。” 萧让道:“说来惭愧,我与这几位交往,即席赋诗之事,有应景而作,却也颇有 些是把二晋南北朝及盛唐诗文背出来交差的。”吴用呵呵大笑:“萧兄以一人而 贪千年文坛之功,好不厉害!”忽然心念一动道:“如此,萧兄有否结交曹植曹 子建?”萧让道:“尚未也。”吴用道:“此去,可设法结交,于我大业有助 也。”萧让应允。又道:“军师传我来,究竟何事?”吴用道:“请萧兄先歇息 数日,到时自有拜託。”正说之间,人报玉臂匠金大坚自巴郡来。吴用大喜,急 急出迎,一起款待。金大坚道:“奉了军师之命,星夜前来。只因要避人耳目, 因此今日才到。”吴用道:“全套金石工具,可曾带来?”金大坚道:“尽皆在 第154页 此也。”吴用道:“甚好。隔日自有用处。” 又过二日,吕方来报:“巡哨抓得东吴使者程秉,随身有孙权王旨一书,是 与夷道陆逊的。”吴用展开看来,却是孙权令夷道陆逊、沔阳孙贲,及武陵程普 诸军,言已降曹,教诸将各引军马,就地抵御刘备,以等曹操出发。看罢,吴用 冷冷笑道:“这孙仲谋一世英明,如何此书这般愚钝?他若要既投曹操,又保自 己,便该千方百计,与陆逊会合一处,是据守城池,还是自成一军,总之有个依 靠。如今下这等旨意,我若是曹操,更要假刘备之手,先把陆逊这数万军马尽数 消灭了,免得尾大不掉。”吩咐带上程秉来,好言询问。程秉破口大骂,不肯相 从。吴用令斩之。一面教萧让模仿孙权这封亲笔旨意笔迹句法,作成一文。文中 内容,却是自责有负臣民,欲投降刘备;教众将各降刘备,以保士卒生命家人。 一边教金大坚伪作孙权王印。那三国时候,铸印本来粗劣,因此一日完成,吴用 挑了个精明小校叶骠,反覆教会,扮作使者,携带此书,前往夷道。一边又唤来 时迁道:“你也引数十个精明喽罗,往西去如此如此……” 再说陆逊在夷道,初时闻南面被梁山军势如破竹,江东被东海军纵横驰骋, 心下甚是忧愁。但刘备大军当前,也不敢分神他顾。及至江夏沦陷,消息断绝, 无奈之间,取程普军马,撤回到公安,接应夷道与江北孙贲两头人马。其间杀退 刘备军三次攻打,斩首数千,却无益大局。这会得了孙权亲笔旨意,心下大惊, 把旨意从头又看了一遍,对叶骠道:“吴王为何不遣大臣送信,却教你小小官员 前来?”叶骠不慌不忙道:“大王在柴桑,人心惶惶,群臣多有去者,因此派小 人前来。”陆逊又问了一回,教且请叶骠去馆驿安歇。一面自己回帐中,思索再 三。彻夜不眠。次日出帐,满面泪痕,令人召诸将前来相议,一面请叶骠来。 未及,诸将到来,韩当问:“闻说昨日大王有使命来,不知何事?”陆逊指 叶骠道:“正是这位大人。请宣旨。”叶骠点头,取出王旨,又念一回。东吴众 将闻之,如晴天霹雳,尽皆愕然。片刻,韩当拔剑大叫:“某等尚在死战,如何 就此降了!”众将无不切齿流泪,更有拔剑磔帐中案台。陆逊厉声道:“诸君休 得乱动!听逊一言!”嗤啦拔出宝剑,一剑将叶骠挥倒。众将大惊,吕范道: “伯言,此是何意?”陆逊高声道:“我等皆是孙氏一门所属战将,保主公建立 大业,匡扶汉室,乃是生死之愿!今刘备无德老革,岂能便降之,以使后世耻笑 某江东无人!吴王这封书信,全然不知真假,纵然是真,他若真不顾父兄基业, 我等何必随之取辱!某有一言,诸君请听之:江北孙伯阳,乃孙破虏从子也,自 幼随孙破虏征战,多有功勋。如今莫若暂推为‘假王’,引领众将,与刘备决一 死战。虽身首分离,未有悔也!”众将闻言,纷纷拔剑高唿:“愿从伯言,共破 刘备!”陆逊大喜,便教一面飞书往沔阳与公安两处报与孙贲、程普得知,一面 不教士卒知道吴王投降之事,预备与刘备决战。正是:降书激起千层怒,沙场復 争一意仇。不知陆逊此举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五十四回:吴用巧计安刘备,宋江大战夏侯惇 且说刘备一战,击破陆逊大营,忽然刘备自九江来报,东边急讯,曹操遣大将张辽自合肥出,取道庐江,攻虎林;曹休自寿春出,取道居巢,攻建业。两路军马数万,势不可挡。刘备看了道:“李俊在江东,只有些草莽之旅;林沖、柴进所部军马又不多,孤意欲遣宋江自九江往援,不知如何?”庞统道:“不可。曹操惯用兵也,今既分军两路,进取江东,必预备精锐,断我东西两路。今宋江军马万余人屯守九江,正是咽喉要地,若贸然东调,某恐怕曹军一出,将长江切断,则我军重捣东吴覆辙也。”刘备道:“如之奈何?”庞统道:“李俊所部,虽是草莽,然久居江东,必然深谙地利,更兼水性精熟;林沖、柴进,皆为智勇名将也,所统精兵,若能合力协作,则守住长江天险,当无恙也。大王可令一上将,从本处带一二万精兵,正好有所获船只,顺江而下,日行数百里,十日可到江东也。”刘备道:“如此,哪位将军愿去?”老将黄忠挺身出道:“老夫愿去。”刘备道:“甚好。我派程畿为参谋,霍峻、张着为副将,与老将军一万二千精兵,战马六百匹,战船五百只,即刻出发,沿江往建业支援。”黄忠领命去了。刘备又道:“吴加亮还是引本部暂守江夏,联繫两头;其余各路军马,俱在江陵待敌。”众将皆道是。吴用道:“如今临江而战,须得水军;我水军三头领,阮小五驻守巴郡,小二、小七相随大王军中,今乞一人归营助战。”刘备道:“我遣阮小七引四百只战船随你。”吴用谢过,又道:“尚请公孙道长、安大夫同归。”刘备笑道:“二位先生医道高明,孤这里离不得的,还请加亮割爱。”吴用只得退下。 第155页 庞统下来,悄悄谓吴用道:“加亮,你等在敌军中广播流言,虽然甚好,但如何把‘梁山军爱民如手足,不杀降虏’一类的话也传进去了?这里数万吴军,怎保得没有漏出去的?诸葛孔明虽然不在此地,法正非等闲也,必然被他看出,岂不徒招刘备猜嫌?”吴用大惊道:“是某失于计较了。”庞统道:“如今所幸流言来源不知,且你等爱民,也是本色。汉中王若问起,我便支吾过去就是。”吴用道:“多谢士元。我也自想办法吧。”回到自家营中,动了半夜脑筋,唤过戴宗、萧让二人来,吩咐如此如此。二人答允。吴用忽想起一事,问戴宗道:“那东吴孙权弃城投魏,有无留下甚人?”戴宗道:“加亮不说争些忘了。首辅大臣张昭未相随北去,却留在馆驿之中,闭门不出。”吴用寻思片刻,又提笔给宋江写了一封书信。然后自回江夏整顿军马去了。 又说诸葛亮在成都,闻得东面捷报频传,东海军克江东,梁山军克江夏、柴桑,陆逊夷道大营覆灭,孙权投曹,自嘆道:“吾兄子瑜言行虽是柔顺,心性却甚刚烈,今番必死节也。”马谡道:“如今孙吴已灭,若是曹操起兵来攻,如何是好?”诸葛亮道:“曹操来攻,倒非急迫。我只怕梁山军此番连定州郡,若是尾大不掉,只恐主公心腹忧患也。”百感交集,思索一夜,写了一封书信,遣马谡送往荆州去。 马谡昼夜兼程,赶到荆州,面见刘备,送上诸葛亮书信。刘备便与庞统、法正二人同入后帐,拆信观之。先前却是诸葛亮请刘备正位登基。书云“诸官相随,皆为攀龙附凤;今孙吴已灭,将讨曹操;操本汉贼,挟天子而伪令天下。莫若大王自正帝位,然后正名讨贼,天下可传檄而定也。”刘备看到此处,问庞统、法正道:“士元、孝直以为如何?”法正道:“孔明言之甚是道理。今日天下,我五分已获其二,惜地域广大,翘首归顺者众,无名分约束。今大王若正位,恰使义士欢欣鼓舞也。”刘备正欲开口,庞统道:“不可,不可!大王为汉朝臣子,今位及王爵,已是登峰造极。今天子尚在,虽受制奸臣,却非浑噩之君。大王若是擅登九五,岂非谋逆,又与曹操何异哉?”刘备听庞统如此说,心意方才迴转。法正道:“士元此言差矣。俗语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天子在曹操手中,大王终受制于人。今大王亦是汉室宗亲,且仁义之名远播四海,百姓无不垫足以待,何妨顺天应人,以立讨贼之威?”庞统道:“身为宗室,皇室危难,不思匡扶既倒,却各自帝王,此与昔日吴楚七国之乱,有何异哉?”两个争执不下,刘备笑道:“二卿且住。二位所言,皆是道理。今曹贼大军压境,不妨退敌之后,再作商议。且看孔明先生信中还说甚么。”翻到后面,信中道:“梁山军兵足将广,近闻又颇有战功。然其将帅如一,臣仍恐忠心不专也。大王宜略加提防。”刘备念到此处,法正道:“孔明果真见识过人也。大王,某于军中听传,梁山军南征途中,所到收买民心,此次东吴陆逊大营崩坏,源于流言,而流言之中,竟有说大王为报关云长之仇,欲杀尽吴卒者。因此吴军士卒,纷纷去归降梁山军。此等行径,恐有叵测心机也。”刘备闻言,略有色变,转念笑道:“孤为报云长之仇,确实忒急切乐些,引得东吴士卒百姓恐慌,此孤之过也。梁山宋公明、吴加亮善待降卒,安抚百姓,正合孤意也。孝直不必多虑。”庞统亦道:“宋江、吴用分兵敌后,扫荡东吴半边国土,立功霍霍,正是国家柱石。无根妄言,不可偏信。”法正道:“虽然,亦不可忽视也。可分其权以制之。”正说之间,外面报:“有江东平东将军李俊遣人来送信。”刘备令传入,来人道:“小的奉李大将军之命,来送书信与大王。”刘备接信,令其且退下。展开看时,原来李俊信中先述了江东郡县、人口、兵甲、舟船情形。又说梁山军林沖部下,飞扬跋扈,屡次小看东海军及交州军将士,故他与柴进将军,都心有不满,望大王作主云云。刘备看罢,忧虑道:“东海军、梁山军皆是草莽出身,又是国家栋樑,今两军相争,如何是好?”法正笑道:“大王虑其不好,我却想是正好。想梁山军数万之众,已据湘江、赣江千里之地,若是在江东再立足,只怕难以制约。今混江龙李俊亦是一时豪杰,且江东地利人和尽占,既与梁山军略有冲突,不如乘机将梁山军调回本部,委任李俊管辖江东。若是宋公明果无异心则,自然也不必冲突,宋公明若有异心,则我与李俊两头夹击,可消祸于无形也。”刘备喜道:“孝直计策甚好。”于是传令,加李俊为扬州刺史,领吴郡太守;东海军朱仝为中郎将,童威、邓飞、欧鹏、朱富、杨雄皆为校尉,整顿江东军马。 列位看官,你道这李俊为何千里飞书却告梁山军?原来正是吴用计策,因听了庞统提醒,故抢先下手,教萧让作一封书,托李俊文字,只告如此如此,使刘备君臣皆以为李俊和梁山军不合,故教相互牵制,谁知却正中了下怀。吴用一面自然教戴宗神行到江东去,报知李俊,故意与梁山军小作不合,以混淆视听。 再说吴用,整军回到江夏,方才一日,忽报宋江头领自九江前来。吴用慌忙迎接入,宋江进门道:“加亮多日不在,急杀宋江。你来书信,说教我前去诚聘张昭,是何用意?”吴用道:“那张昭乃东吴首辅大臣,才略过人;若能得此人相助,江东不足定也。”宋江闻言,跺足道:“何不早说!”吴用大惊:“如何了?”宋江道:“那日俺接到军师书信,便亲自备了厚礼,去请张昭。谁知张昭闭门不纳,俺再三苦劝,只是不从。一旁惹恼了铁牛,撞开大门,冲进去把张昭一斧头噼倒了。”吴用听了,发稍倒竖:“哥哥你恁得鲁莽!张昭乃江东第一名士,你去相聘,一顾不成,当仿效刘备三顾,如何带得铁牛这般无脑的莽夫去!此番坏了大事了!”宋江叫苦道:“非是俺带他去,是他知道俺去请张昭,又听说当初张昭曾劝孙权投降曹操,因此私自带了板斧跟来。如今且说怎生是好?”吴用思索了一阵,问道:“此事还有几多人知晓?”宋江道:“尚且只有同去几个心腹知道。”吴用道:“既然如此,哥哥可拣那军中犯了律的士卒,正法几个,推说是见财生异,劫掠杀人。一面报与刘备,静候区处。”宋江道:“只好如此了。加亮这边,有何事情?”吴用道:“我等散布流言,溃散了东吴全军,却有一事做的不好,恐被诸葛亮、法正看出道路来。”宋江大惊道:“那如何处置?以某看来,何不作兴就此自树旗帜:李俊兄弟占江东,卢俊义兄弟占山东,我等占湘江、赣江,柴大官人占交州,然后教青面兽杨志兄弟从巴郡连接马超起兵,占据川内,此等声势,亦不亚于东吴,足以与曹操、刘备三分抗衡也。”吴用摇头道:“不可。此时我等军马虽广,可惜各地尚且立足未稳。若是贸然起兵,一则,诸葛亮、魏延尚在两川守把,杨志、马超决非其对手。二则,川口是李严守把,隔断内外,亦难相定。三者,刘备数万大军,就在江陵,我若发难,彼必转戈南进。曹操则必作壁上观,以收渔利。此刻他有法正参谋,张飞、赵云等名将尚在,我军难敌锋锐;倘有疏忽,则功亏一篑也。”宋江道:“然则何时可起兵也?”吴用道:“必等三事,其一,须得我军新收士卒,整编完毕;其二,须得刘备军马出的险地,我能一举而断;其三,川内地势险要,隘口甚多,须得我有力一举而定。”宋江惊道:“其余不说,单这一举定川内,诚非兵力所能达也。”吴用呵呵笑道:“哥哥无忧。俺此刻只等一事。”宋江道:“何事?”吴用笑而不答,沉默片刻道:“哥哥,此次东吴士卒,归降我等甚多。可拣选五千人,厚加安抚,送到刘备军中。”宋江不悦道:“我等收编的士卒,为何给他?”吴用道:“哥哥不闻‘欲先取之,必先与之’乎?此时刘备恐怕对我已有猜疑,与兵五千,可宽其心意也。哥哥且当附书信一封。”宋江尚在诺诺唧唧,吴用道:“哥哥且自回,整顿军马。我料曹军不日将来攻也。届时我两军互为犄角,临江而守。这边我自把南边降卒送五千过去。”宋江道:“加亮如何知曹军必来?”吴用道:“曹操用兵,善分进合击。岂有千里长江,而不分军截断乎?”宋江于是回去。吴用待宋江走后,传鼓上蚤时迁进来,道:“你速速赶往许都,如此如此……”时迁受命去了。吴用乃多发侦探,往江北出数百里打探;一面在江夏整顿军马,又派阮小七引战船在江夏、柴桑之间长江上巡行。 第156页 不数日,哨探来报:“探得曹操令骠骑将军夏侯惇为都督,起军数万,杀奔而来!”吴用呵呵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也。”即令吕方、郭盛道:“我军累战,士力疲惫,曹军锐气正盛,不可当也。可把本部军扼守江南,一面调阮小七水师,巡行江面即可。”吕方道:“如此死守不动,岂不授人以柄?”吴用道:“我军才一万余,敌军有数万,众寡不敌,只得凭长江天险守把。一面往柴桑,请公明哥哥发兵救援可也。”吕方、郭盛各怀狐疑,也只得过去。吴用差人却备了一封书信,顺水到下游去送与宋江。 再说夏侯惇同其子夏侯懋、夏侯充,引二万步军,四千马军,一路奋进,抵达石阳,但见一派江水,白浪滔天。又看对岸梁山军行营整齐,旌旗飘扬。夏侯惇嘆道:“昔日大王兵临赤壁,未得饮马吴会,真天堑也!”夏侯懋道:“何不徵集战船,以备渡江?”夏侯惇道:“你看江上,贼军水师往来,甚是灵便。我军不习水战,岂能强渡?”夏侯充道:“如此怎生奈何?”夏侯惇道:“且驻扎江北,再长远计谋。”于是屯营休整。 待了数日,一无奈何。忽有探马报曰:“宋江军马自柴桑渡江,从东沿江而来,似欲夹击我军。”夏侯惇大喜道:“我正愁难以渡江,他竟敢到北岸来与我交手,岂非自取灭亡?”当下便要出战。夏侯充道:“父亲,我军若是转戈东向,恐这边敌军亦渡江夹击。”夏侯惇道:“既然如此,与你五千军马,虚张声势于此,一则扼守对岸,二者,吸引宋江军马,我却引大队,潜进迂迴,击其侧翼,把宋江军尽赶下长江也。”夏侯懋道:“父亲,若是从北而击,恐怕宋江全军下船,到头还是过不得长江;不如兵分二路,父亲引一军从北面迂迴,我却引一军插到江边,断其归路,如此宋江可擒也。”夏侯惇大喜,便分夏侯懋引步军七千,骑军一千,沿长江东进;自引一万一千军马,却先向东北迂迴,预备抄袭宋江右翼。 只说夏侯懋与副将董僖、薛则引军八千前进,将临黄州,人报前面宋江军马万余,相距十五里。夏侯懋便令诸军加紧前进。正午时分,两军相遇,便看宋江浑身披挂,立于大旗之下,高唿:“对阵莫非夏侯元让都督?”夏侯懋道:“我乃夏侯骠骑二公子夏侯懋也!你既闻我父大名,何不早早归降?”宋江呵呵大笑:“非也。我闻汝乃夏侯婴之后,故问何不早早归顺汉室,反作此逆贼党羽也!”说完,将马一拍,挺枪杀出。董僖欲出马相迎,夏侯懋道:“他主将既出,某也当已身抵之。”杀出旗门,舞刀抵住,两个在阵前战了二十余合,宋江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夏侯懋将刀一招,曹军一起冲上,梁山军且战且走,退了十余里,回身列阵,奋力反击。夏侯懋道:“再等片刻,则父亲大军到矣!诸军与我共击之!”两边厮杀,不分胜败。正在对峙,江面上诸帆并进,金鼓大作,南岸上游放下来百十只大船,须臾靠上北岸,数千精兵杀将上来。当头大将,头上三叉冠,身上百花袍,甲披火龙鳞,带束红玛瑙,骑一匹胭脂红马,使一条朱红画杆方天戟,旗号大书“小温侯吕方”。中间主帅大纛,正是智多星吴用。这一路军杀上岸,便往曹军队后面抄去。夏侯懋看见,唬得汗流浃背,急急遣薛则往后队迎战。便看前面宋江军队中,抢出两个大汉,一个身裹皮甲,手掌朴刀,一个上身赤膊,双提板斧,一起杀进曹军队中,翻翻滚滚,到之处血肉横飞,把那曹兵曹将,直似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四散奔走。董僖挺枪上前,石秀迎住,战无十合,一刀挥为两段。曹军大恐,夏侯懋看势头不好,也顾不得士卒了,把马一夹,自个儿往西北面夺路走了。留下这些曹军,又没个头领,只是四下乱窜,被宋江指挥梁山军,又有石秀、李逵两个大虫,杀得尸横遍地。这边薛则督军,本被吴用麾军杀得捉襟见肘,忽见前队崩坏,大惊之下,被吕方一画戟挑下马来。剩余数千曹军,少数些奔走四散,多半投降。 吴用、宋江前后合击,一战败了夏侯懋。宋江不禁呵呵大笑,吴用道:“这一路曹军只是偏师也。夏侯惇大军就在北面,须臾便至。我等可把军马相距十里摆开,待夏侯惇军到,依旧两面夹击之。”宋江从之,于是吴用把军往西退五里,宋江军马东退五里,各自严阵以待。 再说夏侯惇督军抄袭到距长江北岸二十里,方才进发,忽闻江边鏖战大起。未到一个时辰,夏侯懋单人独马,狼狈而来。夏侯惇怒欲斩之,诸将告免。于是整顿大军,望南进发。申牌时分,杀到江边,宋江、吴用队中各自号令,两路梁山军一起出发,夏侯惇大唿:“此等乌合贼众,岂堪一战!”令夏侯懋压住后队,抵挡吴用,自引二千铁骑,直突宋江。宋江看那夏侯惇身长八尺三寸,体格甚健,虎鬚倒竖,独眼圆睁,年虽过半百,精神抖索,不禁心中害怕。石秀提刀上前,两个往来厮杀四五十合,石秀难以取胜,背后曹军精骑一拥,杀得梁山军纷纷后退。石秀见状,只得拨马自退,那李逵虎吼一声,轮起板斧着地砍来,直取夏侯惇。被夏侯惇身后骑兵连发数箭,射到肚皮之上,虽然皮粗肉厚,却是疼痛难忍。项充急惶惶跑过来,一手拿蛮牌遮挡,一手拖了就跑。曹军乘势追杀,宋江这边只得石秀挥刀断后,且战且退,军卒死伤甚多。夏侯惇追赶一阵,忽想起后军夏侯懋敌不住吴用,于是约束不赶。两下各自收兵。 第157页 次日起来,却看东西两座大营,已是空无一人。夏侯惇怒道:“匹夫好生狡诈,不敢与某战也!”夏侯懋道:“父亲,如今当向东渡江,抑或向西?”夏侯惇踌躇片刻道:“未知敌军所向也。”教且原地驻扎,一面打探消息。未到正午,西边哨马急报:“都督,梁山军突袭我军石阳营寨,少将军虽奋力杀退敌军,但后营粮草辎重为奸细乘乱放火焚烧,损伤甚大!”夏侯惇闻言怒道:“匹夫!某誓杀汝!”便教渡江。夏侯懋战战兢兢谏道:“父亲,大王此令,教我军断长江,绝刘备东西之援。今累战不利,若贸然渡江,恐为敌所乘,反有负大王重託也。”夏侯惇转念一想,嘆道:“是某之过也。”便教全军转回石阳,坚守营寨,不再出战,以待其余各路。 回说刘备在江陵,分派吴用去江夏、黄忠望江东去毕,一边整备士卒。这日得吴用遣人送来东吴军卒五千人。原来陆逊大营崩坏之时,刘备遣人招纳降卒,怎奈东吴军士俱怕被杀,来投甚少;及至有收罗的,各自心怀狐疑。此次吴用送来五千人,刘备自然高兴。吴用又附书信一封道:“东吴士卒,畏惧大王怀关公之恨,皆恐性命身家。大王宜好言相劝,自然谣言冰释,如此方使江东归心也。”刘备看了大喜道:“宋公明、吴加亮不负孤也。”庞统道:“某便说公明、加亮皆是忠心耿耿,梁山军乃大王麾下手足之军,岂有异志哉?”刘备深以为然。忽然报曹仁、徐晃引军三万,夹襄江而行,已近麦城;后队曹操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声威甚壮。刘备闻言一惊,庞统笑道:“曹仁、徐晃辈乃无谋竖子,今自来送死,乃天助大王匡汉大业也!”正是:未解江左哀鸿鸣,又闻荆襄貔貅吼。不知庞统如何调兵,请看下回。 ***************************************************************************** 第五十五回:没羽箭夜斗徐晃,法孝直妙困曹操 且说刘备闻曹军大举前来,不由一惊。庞统笑道:“老贼自汉中兵败以来,锐气消磨矣。被云长威震华夏,更是心胆俱寒。不乘我与东吴对峙之机,奇兵突占江东,却待我大局定后,方才举兵前来,某知曹孟德心志老矣。今曹仁、徐晃虽为中原名将,却不难一举破之也。”刘备大喜:“敢问先生如何调度?”庞统道:“如今我江陵驻扎,有大王自统军六七万,梁山军二三万,五溪番军及洞溪汉军万余,东吴降军二万。其军虽众,号令不一,且东吴降卒,尚怀狐疑。若是一股俱沿江进发,地势所限,反而难以发挥。故某先引四万兵马,破了曹仁、徐晃之军,其锋自挫。大王可引后队,为我策应。如此曹军虽二十万之众,不足惧也。”刘备闻言大喜:“不知庞士元要多少大将相助?”庞统道:“请将赵云、鲁智深、武松、张清、傅彤五位将军,并洞溪汉将杜路、刘宁,随我前往。”刘备许之。法正道:“庞士元以四万兵马往敌曹仁、徐晃自是足够,但曹操大军在后,大王不可疏忽。可亲提大军,却从此处渡过襄江,在士元右翼迂迴进发,扇面展开,以为迎击之势。”刘备从之。 庞统同诸将引军出江陵,先问探马:“曹军走襄江东岸,还是西岸?”探马道:“西岸。”庞统呵呵大笑:“正合我意也。”当下对诸将道:“曹仁、徐晃皆名将,今从襄江西岸行,我知曹操大队必从东岸来,恰与大王之军相对。虽然,彼后援未知,我当分军乱其势,然后图之。”遂道:“赵云听令!”赵云出,庞统道:“你引三千军马,前往麦城中,待曹军到来,便杀出挑战。与曹军却不可死拼,略战数合便诈败南下。听我中军鼓号,翻身杀回。”赵云领命去了。庞统又道:“武松、鲁智深听令。你二人引八千步卒,绕道荆山之背,然后翻山而下,看我在东岸三堆大火沖天起,便从山嵴上杀下,攻曹军之翼。”武松、鲁智深引军去了。庞统遂自提大军,沿襄江东岸,迎敌而进。 且说曹仁、徐晃、孙立、唿延灼等引三万精兵,约束数百只船,沿襄江西岸一路进发,日幕时分,逼近麦城。孙立、唿延灼为前队,到麦城下,相顾道:“闻说关云长与关胜哥哥,便是在此殉难。甚是可惜也。”两个都不由默然。此时徐晃在中队,亦向前来,望城祈祷道:“云长兄,你我私有情谊,公在敌国,某实不敢因私废公也。今兄已去,而战事未息,未知何时可待天下归一,方为兄作祭也。”祷罢,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徐晃不由打个寒战。方欲开口,麦城北门大开,一彪军马具旗鼓杀出,当先大将跃马高唿:“常山赵子龙在此,哪个敢上来!”曹军俱惊。唿延灼谓孙立道:“赵子龙乃后汉虎将,今我当会他一会!”手提双鞭,杀出阵去,赵云截住,两个枪来鞭架,大战二十余合,徐晃看赵云威勐,恐唿延灼不敌,提大斧上前助战。再战十余合,赵云回马便走。徐晃道:“恐是诱敌,不可追赶。”唿延灼道:“将军此言差矣。今赵云来战,不敌我二人联手而退走,纵然有埋伏,我等兵力精锐,亦足当之。昔日张文远在合肥,以八百步卒杀入东吴数万军阵中,冲突自如,公明将军今日兵又不少,将又不弱,岂凡胆怯哉?”徐晃闻言奋然道:“既然如此,我等一併追击!”孙立道:“且慢。此间麦城,地势颇险要,不妨留兵驻守。”徐晃道:“麦城虽然易守难攻,然不靠江,只临大小二路,若被敌军扼住粮道,成死地也。不利大军屯驻。”正说之间,曹仁统军赶到。三将说了情形,曹仁道:“闻说刘备军马猬集江陵,今当疾进,以占得地势也。只是前锋临敌,务必多加小心。”于是教孙立为前队,徐晃、唿延灼居中,自引后队,沿江赶来。麦城之中,只留了数百步卒守把。 第158页 再行二十里,天色已黑,曹仁传令扎营休息。忽见襄江对岸,一派火龙,径向北游走。孙立慌忙报知曹仁,曹仁也自看见,道:“此必是刘备大军,我等且严守江岸,看他将如何。”一面派遣探子乘小舟往江上探看。片刻回报,敌军不知多少,只看人马簇动,正往上游行军。曹仁道:“此必欲往上游断我后路也!闻言江陵敌军,不下十万,今若分兵数万,从上游渡水攻我后队,再以大队从下游夹击,我三万精兵,只恐难以倖免。”徐晃道:“既如此,何不就此渡江,反击敌军后队!”曹仁道:“不可。我军船只不足,分头渡江,只恐为敌军要击。今日之势,既被敌军威胁,只得再向上游退军了。”孙立在一旁暗暗冷笑道:“早知如今,何必当时?”于是三军后队改前队,向上游撤。那对岸火龙,却也相随往上,只看夹江两军对进,仿佛二龙争天一般。 行到二更时分,却又近麦城。忽然对江火把大举,中流人声鼎沸。曹仁道:“敌军渡江来战也!可待其半渡而击之!”于是与诸将各案本部,只待截杀。须臾,中江火光映天,战鼓动地,却只不逼近。孙立谓曹仁道:“敌军此举,似欲引我注意,而从上下游渡江偷袭乎?”曹仁勐然醒悟,急教徐晃引军三千防备上游,孙立引军三千防备下游。果然片刻之间,对岸刘备军阵中鼓声震天巨响,西岸上下两头,杀声大作,各有一队军马自南北冲出,两边各自混战。原来下游一军,便是赵云人马,远远若离若随,因闻得庞统号鼓,便杀出。上游军马,乃是庞统遣张清不带火把,潜往上游渡江,两边夹击,幸得曹军精锐,足以当住。正激战时,襄江东岸山头之上,三堆大火,沖天而起,照得数十里外可见光芒。接着曹军背后山嵴之上,旌旗摇曳,无数军马翻山杀下。曹军大惊,片刻之间,已被杀进阵来,军势尽皆大乱。庞统见鲁智深、武松伏兵发动,传令傅彤、刘宁、杜路麾军急急渡江,四面夹击,曹军不能抵挡,各自崩坏。曹仁在中军,尚自弹压,背后武松挥舞双刀,杀奔过来,曹仁舞刀相迎,两个大战三十余合,曹仁看武松兇悍,又见己军溃乱,不敢恋战,抽身而走。武松哪里肯舍,叫道:“好汉子,且和老爷战三百回合再说!”紧紧追上,曹军来截战,被武松一刀一个,砍翻了无数。鲁智深挥舞禅杖,就直冲入曹军后营辎重队之中,杀散守把军士,一把火烧了粮草。于是东西两岸,尽皆火光照耀,曹军更是惶惶。唿延灼率军在中队,左冲右突,正逢洞溪汉将刘宁、杜路引军杀来,唿延灼大唿上前,双鞭挥洒,战二十余合,杀退两将,沖开一条道路,正逢曹仁,于是相掩而去。北面,徐晃正与张清大战,三十合间,张清招架不住,往斜刺里走。徐晃提斧头追来,张清勐然回身一石子。徐晃听得风声,知道是暗器,将身子一伏,那石子当的打在头盔上。徐晃大怒,也不起身,顺势从马上摘下雕弓,就是一箭。张清方自勒马回战,不曾提防,听得弦响时,箭到眼前。所幸他自家也善用暗器,往后一仰,那箭额头上擦过,把皮肉切下一片来,血如泉涌。张清剧痛难当,但心知强敌在前,一咬牙,又从囊中摸出个石子,噼面打去,正打在徐晃马头之上,那马吃痛,一个人立,争些把徐晃颠下来。待前蹄落地后,却只是团团转。徐晃用手摸时,那匹良马左眼已被张清石子打瞎。没奈何,只得换马。此时张清鲜血把肩上衣服浸透,只觉头晕目眩,难以支撑,急急退身乱军之中。好在曹军也只顾北退,不想赶杀。张清把军马约束到西边,背靠山谷,列队抵挡,曹军大队一拥而过。这时张清才觉支撑不住,就马上昏厥过去。 战到四更时分,曹军大队,已各自北退十数里。唯孙立引军断后,与赵云拼斗一阵,渐渐北撤。方到麦城,四面刘备军合围而上,孙立见势头不好,引千余亲信军马,往西边山岭小道奔走。走不多远,杀声暴起,一队军马封住去路。孙立倒吸口气:“吾命休矣!”抬眼看时,却不由心中大喜。你道为何?原来是鲁智深拦住去路。孙立心下欢喜,却不敢说,叫声:“贼秃看打!”挺枪杀上。鲁智深大步上前抵住,两个假惺惺盘旋交手,鲁智深低声道:“兄弟,刘皇叔待人甚是仁义,你不如现在就投过来如何。”孙立摇头道:“军师的安排,不敢擅自动的。”两个一边假打,鲁智深道:“既然如此,我诈败放你过去。”孙立道:“只恐有损哥哥威名。”两人已战二十余合,背后刘备军杀声渐进,鲁智深道:“顾不得了。你快些取钢鞭打我。”孙立点点头,左手持枪抵住禅杖,右手从马上取下钢鞭,啪的一声,打在鲁智深肩头。鲁智深大叫一声,拖着禅杖便走,孙立乘机夹马往小路奔走。岂料那鲁智深部下,有梁山原番兵卒,却也有不少新近编进的,内中一个弓兵头目,看见主将败阵,心下不忿,教自己本队二十五名弓箭手,一起放箭,孙立一心以为鲁智深卖阵,哪里防得,弓弦连响之间,背心、肩头中了四五箭,大叫一声,从马上倒栽下来,人事不醒。鲁智深回头看见,大惊失色,几乎暴跳失态,勐然醒悟。旁边数个川兵,正想上前砍杀,鲁智深喝道:“且住!不许伤他!赶快包扎了,送到后营与安大夫医治,交大王发落!”士卒从令而去了,鲁智深看孙立苦痛万状,心中甚是难受。孙立部下军士,尽数归降。 第159页 到天明,曹军北退三十里。襄江西岸,一片狼藉。庞统乘船渡江,清点战果。斩首五千余级,生俘二千余人,自损不满千,缴获战马百余匹,辎重众多,可称大捷。心下高兴,便教往刘备处报捷。却见本军战将张清被徐晃弓箭射伤,昏迷不醒;又有曹将孙立亦重伤被擒。庞统教俱送往后营,教安道全诊治。然后整顿军马,便沿襄江西岸,继续向北进发。 再说刘备大军,自襄江东岸,过竟陵,自西南向东北面斜向展开:最外层第一阵是梁山军秦明、郝思文;第二阵是五溪蛮王沙摩柯;第三阵是梁山军花荣、孔明;第四阵是张飞、糜竺、雷同、吴兰;第五阵是刘备自与法正、关兴、张苞等,第六阵是梁山李应、宣贊,紧靠襄江。间杂东吴降卒,总计军马七八万,扇面排开,向北进发。闻说庞统襄江大败曹仁,心中高兴,传令加紧进发。 忽然闻报,曹操自引十万大军,自北而来。刘备便召法正商议。法正道:“曹操昔日威震华夏,且其统带必是中原精兵,又有良将。我军虽不少,毕竟新近纠合,又有东吴降卒于其中,与之正面抗衡,只怕难以取胜。故某分六阵排列,待临敌之时,如此如此调度。曹操毕竟年已六旬,锋锐不及往昔也。所战以稳当为先,我可乘机图之。”刘备大喜:“孝直高见也。”法正便如此这般布置下去。 且说曹操,因闻东吴将覆,遂以刘晔、司马懿为参谋,大将许褚、曹彰、吕虔、文聘、夏侯霸、夏侯惠等,率军十数万,南征荆襄。分曹仁、徐晃军先从西岸进发。既知前锋败绩,復以兵益之。司马懿道:“荆襄西岸之军,能败曹子孝,足见乃精锐之卒也。今刘备人马虽众,三凑六合,又兼东吴降卒杂于其中,大王可亲提六军,从东岸进逼,破其右翼,则荆襄可传檄而定。然后截断长江,分略蜀、吴,足成王霸之业也。”曹操然之,于是亲统步军九万,马军一万五千,整顿大队,往南进逼。所到如乌云捲地,声威甚壮。 这日大早,报刘备军先锋自东南面杀来,为首将大书旗号“梁山好汉天勐星霹雳火秦明”。曹操道:“这梁山军马,虽是贼寇出生,如今看来,数年间屡经战争,甚是威勐,不可小看。哪位将军愿意迎战?”当先闪出小将夏侯霸:“臣父为贼军所害,今愿前往,一战报仇!”曹操壮之,便与之一万军马,教迎头截战。夏侯霸引军迎上,正逢秦明挥舞狼牙棒杀来,于是拍马舞刀,上前拦住。两边也不打话,就兵对兵将对将排开厮杀。战三十余合,梁山军队中鸣金,秦明回马便走,却往东面退去。夏侯霸正待追赶,南面鼓譟大作,一队蛮兵,披髮赤体,手舞大刀钢叉,俱沖涌上来。为头一个大将,碧眼剑眉,口如喋血,手提一个铁蒺藜骨朵,荷荷大叫,辟头乱打。夏侯霸急急相迎,两边混战。曹操在中军闻之,恐怕有失,急遣夏侯惠引军一万,前往增援。那沙摩柯率领蛮军,与曹军交战一阵,寡不敌众,渐渐也往东南方向退去。夏侯霸、夏侯惠哪里肯舍,一起纵军追赶。蛮军虽少,却是人人彪悍,因此倒也抵挡得住,结成战阵,自行拖延。 曹操案提大军,于其后待变。忽报又一支军马从西南杀来,当先旗号大书“梁山好汉天富星扑天雕李应”。曹操便遣曹彰出马迎敌。曹彰得令,挥刀杀出。李应身边,宣贊出马抵住,战约二十合,曹彰刀法娴熟,宣贊无法取胜,于是回马便走,曹彰追赶而来,李应在旗下射出一把飞刀,曹彰看得快,急急用刀格去,噹啷一声,险些把脖子刺伤。曹彰大怒,将刀一招,背后军马相随杀上,梁山军回头便走,曹彰在后紧追。曹操闻之,恐曹彰有失,传令大军依次起队,相随掩进。司马懿谏道:“大王不可。敌军此举,恐有诡谋,我军若妄动,正中下怀也。”曹操道:“黄须儿军已前行,我大队若不跟进,岂非自相分离乎?”于是传令,吕虔殿后,大军进发。那李应只是在前急急奔走不止,却把曹彰逗得暴跳如雷,只恨不得赶上去厮杀一阵。 追了二十余里,前面旌旗招扬,鼓点雷动,大军穿梭运转,排成阵势。前队二十四面仪仗两边分开,大旗书“大汉皇叔、汉中王、骠骑将军刘”。旗下一人,身长七尺五寸,长耳素面,浑身金甲,手提双股剑,正是刘玄德也。两边军马排开,放过李应,拦住曹彰。曹彰看了刘备,大喜道:“拿住大耳贼,顶一千员上将了!”拍马舞刀,直冲而去。刘备身边,张苞挺枪而出,两个战约二十合,关兴纵马夹攻,曹彰力敌二小将,面无惧色。三匹马丁字儿团团战了五十余合,背后曹操大军赶到,望见刘备,恨的咬牙切齿道:“大耳竖子,屡次与孤作对,孤今誓杀之!”便教擂鼓,全军进击。刘晔道:“敌情不明,不可冒动。”曹操怒道:“逆贼便在眼前,如何不动!”亲拔倚天剑,挥展令旗。许褚一马当先,直扑刘备旗下,背后众将各引军马,汹涌而进。刘备左右汉军,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曹军推锋必进,寸步不放。司马懿在中队,看得胆战心惊:“似此若无埋伏,某把项上人头割了去!”刘晔道:“我等火速再去劝谏大王。”司马懿摇头道:“大王只不听劝。”刘晔道:“大王昔年威震华夏,武功盖世,今番毕竟年老了。虽然如此,事关十万将士生死,岂可坐视!”于是匹马往前面去相报。这时曹操自引大军,已突进数里,刘备大队,不住后退,两军渐渐各成凹凸之形。刘晔赶到曹操身边,大声道:“大王!刘备有余力而退,其心可疑!且彼军名将尚有未现,若是侧翼突出,如何是好!”曹操勐然醒悟:“子阳所言是也!可传前队,急急约束军马!” 第160页 话音刚落,前面刘备军中,鼓号大作,阵后狼烟迭起,胡号破天响鸣。片刻之间,正面刘备军马齐声鼓譟,反冲回来。曹军方待接战,刘备左翼李应、宣贊,復杀而出,此时曹彰军马已冲到刘备阵前,右边侧翼空虚,被一冲而入,几乎切断。又过片刻,曹军左翼,杀声大起,一彪军马,直撞入来,当先大将环眼圆睁,虎鬚倒竖,手持丈八蛇矛,跨下乌骓马,身披皂甲,如同一股黑风,席捲而进。一员曹将相迎,被他大喝一声:“燕人张飞在此!”蛇矛起处,顿时挑落马下。张飞昔日长坂坡与斜谷道两处威震曹军,多还记得,此时被他从侧翼一冲,顿时纷纷溃散。这时夏侯霸、夏侯惠两军,正围攻沙摩柯蛮军,闻本队大乱,正欲回救,南面杀声大起,花荣引军杀出,截断去路。那花荣绰雕弓在手,箭箭连珠,射倒夏侯军中数员副将,曹军无不胆裂。此刻秦明所率第一阵,方才往东退的,却已绕过夏侯霸、夏侯惠两军,从北面直取曹军后队。吕虔在后军,哪里抵挡得住,被秦明一阵冲杀,众军顿时四散。郝思文带些精干士卒,径直找到粮草,举火焚烧。秦明一面引本部主力,如快刀割肉,插进曹军本队之中。曹操正与众将拼力督率抵挡三面夹击,哪里挡得住后面突进?其军虽众,被四面压迫,全不成队列,死伤无数。秦明正在冲杀,忽然杀出一将,金枪黄马,高唿:“文仲业在此,贼将休伤我主!”拦住秦明,两个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此时曹军被刘备紧紧围住,阵型俱乱,旌旗、号鼓各无章法。曹操嘆道:“今日统精兵十万,竟败于竖子乌合之众,孤真老朽矣?”司马懿厉声道:“大王此是何言!胜败兵家常事,当整顿军心,先突出重围,再作打算!”许褚回马,左冲右突,奋力大战诸汉将,汉军攻势虽勐,一时奈何不得。刘晔整顿弓箭队与牌刀手,列阵抵挡左翼。张飞屡次冲突,亦不得突入,反而损折不少士兵,两边一时相持。 正说之间,天空上忽然阴云密布,怪风骤起。法正在刘备身边,不由皱眉道:“这夏秋之交,天气果真反常。”片刻之间,风头愈紧,只听战场上喀嚓连声,两军战旗,纷纷被风吹折,各式旗幡,漫天乱飞,甚是奇特。两军士卒见状,大都停手罢斗了。战场之上,但闻风声贯耳。又一刻,天上乌云密合,接着卡隆隆暴雷连声,众军士吓得脸色各变,都以为是神明震怒。那梁山军几个将领看到,不由想起那日被天雷打到汉末情形,各自面带不测。唯独曹操道:“天助我也,速速整军收兵!”话音刚落,天上竟密密打下无数冰雹来,那雹子大如黄豆,打在头脸之上,生痛难忍。两军俱无力坚持,诸将教各自整顿队伍,退回营中。十数万士卒,哪里还顾的敌我队伍,纷纷然抱头鼠蹿,狼狈回营。战斗遂解。 那冰雹足足打了半日,至夜方才停歇。两军草创营寨,多被打坏。刘备夜来召集众人饮酒,嘆息道:“眼看可生擒汉贼,不料被一场冰雹坏了。莫非天意如此乎?”张飞道:“哥哥休说恁的。今日老贼运道好,明日看俺定要取他首级!”正说之间,公孙胜急惶惶进来,道:“大王,贫道有要事禀告。”刘备道:“先生请讲。”公孙胜道:“方才这狂风冰雹,贫道算来,却是朝廷剧变之兆!”刘备大惊:“甚么剧变?”公孙胜道:“这个不知,但至少是三公寿尽,边塞失守、乃至社稷倾覆,亦不知也!”刘备闻言,急起道:“先生不可乱说!”公孙胜道:“贫道只从卦像来看,并无一字虚言。”法正道:“这天象吉凶之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以某看来,大王不必多挂意,还是商议行军之事为佳。”刘备方才宽心。 次日,刘备遣张飞出马挑战,曹军坚守营寨,只不出来。一连数日,皆不迎战。这天清早,忽然探马报进:“大王,曹操十万之军,尽数撤退了!”刘备心头愕然:“曹操今提十数万之军,与我决战荆襄,虽第一日小败,却是未动筋骨。为何如今便退了?”正在疑惑,又庞统遣人来报,说徐晃、曹仁对峙数日,也拔寨退回襄阳了。刘备愈加疑惑。忽然又报有一客人,口称急事面见汉中王相报。刘备教传入,此人黄面无须,五短身材,见了刘备,躬身行礼道:“大王在上。小的有密信,须得在隐蔽处交与大王。”刘备便同他来到后帐,挥退众人。那人取出一封信,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刘备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如五雷轰顶,顿时瘫倒地上。正是:方乘兵甲舒快意,忽闻密报断肝肠。不知此人是谁,请看下回。 ***************************************************************************** 第五十六回:时迁进宫朝天子,曹丕发兵洗许都 且说建安二十一年七月,大汉魏王曹操起兵三路,攻打汉中王刘备,五千里长江, 顿时烽烟遍布。内中却要单表一支。原来那梁山军军师智多星吴用,自平灭东吴之 后,派遣鼓上蚤时迁,授以密计,教他带几个心腹伴当,前往许都公干。 那时迁带了三个精干喽罗,轻装快马,从江夏出发,抄近路直往许都赶。昼夜兼程 ,行无数日,到了许都,先往城中,去见张青、孙二娘夫妻。因上一次戴宗来此截 第161页 夺张松,有知其地方,因此时迁便往吴用所说地方前去,谁知却换了一家马店。问 得再三,只不知道原先老闆何处去了,只得再于许都城中寻找。找了半日,来到城 北一条街上,正在张望,背后一人拍道:‘李大哥,你却如何在此?‘时迁骇了一跳 ,回头看时,依稀面熟。那人小声道:‘时头领,小的是张青头领手下心腹也。头 领敢是奉命来找张头领,便随我来。‘时迁大喜,便和三个伴当,跟随而去。那人 左歪右拐,却进了城东一个巷子,见张青正坐在铺面外面,四下张望,看了时迁, 大喜,上前拉住:‘一别数年,想杀哥哥了!‘时迁道:‘哥哥,此地不是说话处, 且进后堂。‘张青便携他手走进后堂,只见孙二娘披个坎肩,正在指挥众伙计杀一 口猪。看了时迁,异常亲热道:‘兄弟好久不见。‘时迁行礼道:‘嫂嫂辛苦。‘张青 笑道:‘今日兄弟来得正巧,可有口福了。不瞒兄弟说,这三国连年战乱,民生匮 乏,梁山时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那是难得了。‘ 一边把时迁拉到内室坐下,三个伴当自有伙计管待。须臾,端上来一大盘滷肉,一 碗蒸蹄胖,一盘炒杂碎,一壶家酿老酒。两个一阵逊让,张青坐了上位,时迁坐客 位,孙二娘下手作陪。时迁一路风尘僕僕而来,早已饥渴,也不客气,大块肉往嘴 里填塞。吃了一回,张青道:‘时迁兄弟来此,是奉吴加亮军令?‘时迁道:‘正是 。‘孙二娘笑道:‘我原知道,若不为计谋安排,吴加亮是断断不得放兄弟们相聚的 。‘时迁道:‘嫂嫂说笑了。吴加亮教我前来,却是要设法取了那汉献帝的性命。‘ 张青、孙二娘听了,俱都大吃一惊:‘甚么!‘张青一手忙,把筷子碰掉:‘这小皇 帝生来多背时,被曹操欺压得甚苦,何必害他?‘时迁道:‘我也不知。只是军师说 ,若要我梁山弟兄夺取汉朝天下,保公明哥哥坐龙庭,则这小皇帝留一日,是一日 祸患。‘张青低声道:‘军师那些花花肠子,我等原是不知,只是这小皇帝身在禁宫 之内,又如何下手?‘时迁道:‘军师付我一计,教我孤身入皇宫,往皇帝饮食之中 ,放下毒药。此药是我大宋密创,三国无人可解,服下之后,不消一个时辰,毒性 发作,半日身死,无药可救。只有一事为难,我不曾进得皇宫,不识路径。‘张青 道:‘这个倒是难了。‘沉吟片刻,孙二娘道:‘也亏他吴学究想的好主意!要天下 ,便揭竿树旗,正大光明厮杀一场,凭俺一百八兄弟英雄,也未必便输了曹操、刘 备去。偏生要弄这么多手脚,现在竟还要教给皇帝下毒,真是笑死人也。‘张青道 :‘吴学究妙计无数,自然是我等粗人料不到的。且先想办法。兄弟你不知,这许 都城中,只怕不日便有变乱了。‘时迁道:‘甚么变乱?‘张青道:‘那皇帝爷因为被 曹操欺负得苦,教皇后娘娘写信给她父亲伏完,要乘曹操在外抵御刘备,密密联接 朝廷大臣,与刘备里应外合,夺取许都哩。‘时迁惊道:‘这是机密大事,哥哥如何 得知的?‘张青道:‘只因我手下一个心腹喽罗,唤作张春的,在许都数年,却混到 国丈伏完手下亲信,因此得知这个。‘时迁听了,勐地拍手道:‘有了,有了!‘张 青道:‘甚么有了?‘时迁道:‘既然哥哥有心腹在伏完那里干事,我便冒充勇士, 去见伏完,要伏完带我进宫。只要路径一熟,我便可自己再潜入了。‘张青道:‘此 主意甚好!不想时迁兄弟如今也会用计了。‘时迁笑道:‘用鸟的计!哥哥休得折损 小弟,听到这用计两字,便想起吴学究那酸样,虽然佩服,总有些不爽的。‘孙二 娘道:‘兄弟要去见伏完,最好是化装一番,免得日后不方便。‘时迁道:‘还是嫂 嫂想得周到。‘于是孙二娘取了些碳化、面粉,便给时迁打扮起来。忙碌了半个时 辰,原本尖嘴猴腮一个黄脸汉子,居然成了个大脸盘黑汉。张青看得不住发笑,孙 二娘拍手道:‘好了,只不可洗脸。此时天气尚有秋暑,当心流汗。‘于是下去准备 。 且说伏皇后之父伏完,因看曹操专权,心中焦虑汉朝社稷。又得到女儿派心腹宦官 穆顺自宫中来送信,教图曹操。伏完看毕,与子伏德商议道:‘今曹操虽然远征在 外,朝中党羽甚多。若是妄动,只恐像当初董承一般,自取其祸。今有汉中王刘玄 德,占地颇多,兵强马壮,可一面连接为外应,一面密聚同志,各自召集家丁勇士 ,先夺占许都,然后大计可成也。‘于是一面训练家丁,一面寻求朝中大臣同志者 。未久,得了耿纪、韦晃、金祎等数人,各相密谋,预备起事。 这日忽见心腹家丁张春来道:‘外面有一人,欲见国丈。‘伏完教请进,看此人身形 第162页 短小,形貌鄙陋,唯独一张大黑脸盘,甚是有神。伏完道:‘先生是何处人,有何 见教?‘那人昂然道:‘俺姓年,名动,乃河北人士也。因闻说曹操专权,欲投一主 人,一併图之,故前来见国丈。‘伏完闻言大惊,佯怒道:‘曹丞相乃国家栋樑,汝 安敢出此大逆之言!来人,与我绑了,往见丞相!‘年动哈哈大笑道:‘某若是怕死 ,便不来了。只可恨你伏大人贵为国丈,居然也与曹操这狗贼同流合污!‘伏完闻 言大喜,下拜道:‘某只恐曹贼奸计,故而试探也。先生请上座。‘年动也不谦让, 上位坐了,道:‘俺虽然瘦小,却会武艺。愿往军中,刺杀曹操也。‘伏完道:‘只 恐老贼身边军甲甚多,不易得手。‘年动冷笑一声,将身子轻轻一纵,从椅子上跃 起丈余高低,一手盘住身后顶樑柱,呵呵笑道:‘这便如何?‘伏完看得又惊又喜: ‘壮士有如此武艺,想来老贼命不久矣!‘年动又轻轻落坐,道:‘只求面见天子, 求得亲口圣旨,则万死不辞也。‘伏完道:‘这个……只是如今曹贼派遣七百精兵, 把皇宫都守得严密,如何能进?‘正说之间,伏德进来道:‘父亲……‘望见年动, 欲言又止。伏完道:‘这位壮士亦是忠臣,但说无妨。‘伏德道:‘穆顺穆常侍来了 。‘伏完大喜:‘正好,正好。‘便请穆顺进来,对年动相互介绍。穆顺先道:‘皇后 遣我相问国丈,大事准备若何?‘伏完道:‘正预备联络同志。且有这位年壮士,愿 捨命往军中刺杀曹操,只求面见皇上,口谕圣旨。不知公公可有法子?‘穆顺道: ‘这个倒是为难……这样,明日我遣心腹小监,出宫购物,年壮士却扮作卖菜农夫 ,挑担子跟入,面见天子,立刻回去,如何?‘年动、伏完都说:‘甚好,甚好。‘ 于是商量定了,伏完教人安排年动歇息。 那年动便是时迁假扮,回到自家房中,教张春来道:‘我这一去,却要秘密行事, 之后许都必大乱,你莫要再待伏完家里,还是到张青哥哥店中隐蔽罢。‘张春点头 称是。 次日,时迁扮作菜农,挑了一担子菜,到北门外贩卖。未及,一小黄门过来,看时 迁菜担子上插一青布,遂上前问道:‘天‘旱‘,此菜甚新鲜乎?‘时迁道:‘便是伏 国丈也常买我菜,怎不新鲜?‘小黄门道:‘既然如此,宫中买了,且与我挑走。‘ 于是时迁挑起菜担,跟进宫门。果见门口,精兵守把,甚是严密,把菜担里外搜了 一遍,方才放进。 时迁进得宫门,小黄门引到厨下,便看穆顺进来,屏退众人道:‘年壮士,请随我 来。‘把时迁带着,七弯八转,来到一间侧殿。进得,只看里面一人,头戴沖天冠 ,身穿滚龙袍,面部瘦削,形容憔悴,却也自有威仪。穆顺进去,躬身道:‘陛下 ,奴婢带来年壮士了。‘那人抬起头来,轻轻一摆手:‘退下罢。‘穆顺行礼退出。 时迁原本也是市井刁蛮之人,此刻看皇帝在前,虽然神态黯然,却隐然有威不可犯 之容,不由自主,双膝落地,叩头道:‘小人时……年动,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 万岁万万岁。‘献帝轻嘆一口:‘请起。‘时迁这才抬头,仔细端详,但见皇帝年岁 虽轻,鬚髮却已带白,额面之上,更有多少皱纹。时迁心里道:‘吴学究与我说, 这皇帝不过三十出头,如今看来却似有五十年纪。真被曹操欺得够苦了。‘心中正 自胡思乱想,汉献帝开口道:‘闻说壮士欲去刺杀曹操,但求见朕一面,可有此事 ?‘时迁慌忙道:‘正是。小人虽然愚昧,却也听说陛下是中兴之主,被狗贼曹操欺 负,甚是可恨,因此愿圣上传旨,前去杀了曹操。‘献帝道:‘中兴之主,朕却是愧 不敢当的。只恨自己无能,先后被董卓、李傕、曹操握在掌心。朕之生死,自然无 足挂齿,可嘆当年高祖灭暴秦创下基业,若是葬送于此,朕岂有面目见汉朝列祖列 宗乎!‘言罢,泪水涌出。时迁也看得感动不已,连连叩首道:‘陛下,陛下休得难 过,小的定把那曹操杀了,为陛下解恨。‘献帝道:‘多谢壮士了。壮士若立得这等 功劳,便是汉朝第一功臣,先受朕一拜。‘便要起身,吓得时迁叩头如捣蒜道:‘陛 下不可,陛下不可!小的当舍死为陛下出力!‘ 正在这时,穆顺进来道:‘陛下,年壮士若耽误太久,恐怕被人觉察,就请出宫。 ‘献帝道:‘既然如此,年壮士请先出,朕在此恭候佳音。‘一面握时迁之手,轻轻 一拍。时迁只觉热血沸腾,当下拱手大步而出。 出得宫门,依旧去伏完处。伏完道:‘年壮士今日见了陛下如何?‘时迁道:‘陛下 真明主也。‘两个感嘆一番。当天夜里,穆顺又至,取出一块玉佩,给时迁道:‘壮 第163页 士,这是陛下赏赐你的信物。此去军营,多有艰险。陛下以此玉相送,愿壮士马到 成功。‘时迁拜谢收下了。 次日一早,时迁道:‘事不宜迟,俺要走了。‘伏完设宴饯行。席间谈论国事,时迁 虽多有不懂,却也感他们忠心赤诚。不敢久待,吃罢之后,便往孙二娘、张青酒店 来。 进得店里,孙二娘问道:‘兄弟,此去如何?‘时迁道:‘见了皇帝了。实话讲来, 我等在大宋时候,日日叫嚷要杀上东京去,今番看这个皇帝,却也不是那等兇恶之 人。‘张青道:‘是了,这个皇帝本是捏在曹操手中的,自然兇恶不起来。兄弟你何 时再进宫刺杀?‘时迁道:‘事不宜迟,今日且歇息,明天夜里一更进宫罢……只是 心下略有不忍。‘张青劝道:‘兄弟,我等还是照吴学究计策行事。这等不忍说法, 江湖上笑话的。‘时迁点头,自去歇息了。 次日,时迁自午时睡到酉时,然后起身来,张青煮饭烧肉,准备齐全,时迁吃个七 分饱,喝了三杯酒壮胆,换上夜行连头皂服,腰里揣一把二尺长锋利匕首,怀里放 了吴用给的毒药,脚蹬钉头麻鞋,腕缠飞抓,结扎停当。待到一更时分,准备出发 。临行,取出汉献帝所赠玉佩给张青道:‘哥哥,这是那皇帝给俺的,俺此去若有 闪失,你便替俺保管了。‘张青道:‘我要来作甚?‘时迁道:‘你要送与嫂嫂也成, 若嫂嫂不要,拿去掼吴学究脸上,打他个七孔开花。‘张青笑笑:‘兄弟还有心耍嘴 。‘时迁更不答话,将身一纵,走屋嵴上消失了。 那时迁飞檐走壁,片刻到了皇宫之外,掏出飞抓,越过宫墙。宫中侍卫虽多,鼓上 蚤轻功出色,又岂会被发现?那时迁人也机灵,记性也好,便按着前日进宫所走路 线,大致寻踪,三跳五纵,几个起落,又来到了偏殿。看两个宫娥,一个提着食盒 ,一个拎着宫灯过去,时迁慌忙避在一边,然后跟着。两个宫娥哪里得知,自顾相 互说笑,一路走去。须臾,到了殿前,掀起珠帘走进去,听得里面皇帝声音道:‘ 且先放下,朕待会自吃。‘宫娥答应一声,退了出来。时迁看情形,纵身翻上房梁 ,只看殿中。原来那汉献帝与一个雍容夫人,正在促膝而谈。时迁心道:‘那夫人 容貌与伏完有几分相似,定是伏皇后了。‘只听得献帝道:‘爱卿,你近日也消瘦许 多了。‘伏后道:‘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臣妾不能分忧,甚是有愧。‘献帝道:‘喜 得前日,又有一个壮士,名叫年动,进宫见我,自言愿去刺杀曹操。足见人心尚未 忘汉。朝野内外,忠直尚存,大汉兴復亦有望也。‘伏后道:‘如此当恭喜陛下了。 ‘献帝苦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喜可恭?爱卿,你日日祈祷,莫伤了身子 。‘伏后嘆道:‘臣妾身为女儿,又无力杀贼,只得祷告天运,祝汉运长久,奸贼命 丧,亦祷祝各忠臣志士得善果也。‘汉献帝道:‘甚是。爱卿今后祈祷,可加那壮士 年动姓名进去。他敢以孤身犯险,谋刺国贼,亦古之荆轲、要离也。朕虽远在千里 ,不得为之助力,岂可忘其忠义哉?‘时迁伏在樑上,听得‘忠义‘二字,忽然鼻头 一酸,竟不忍杀献帝。转念想到吴用军令,遂把牙一咬,悄悄纵下来,落地无声。 那献帝、伏后正自背朝说话,时迁揭开食盒,往酒菜之中,各放了些毒药,然后纵 身出了偏殿,又几个起落,出得宫门,往张青店铺而去。 且说献帝与伏后说了一阵,觉得有些飢饿,便打开食盒。伏后亲自动手,摆出酒肴 。献帝邀伏后同吃,伏后道:‘臣妾尚未飢饿,饮食难下。‘于是献帝自吃喝了一阵 ,叫宫娥收拾了,帝、后俱入后宫安寝。 睡下不久,献帝忽然腹中刀绞一般疼痛,初时尚且忍耐,片刻,竟越发加大,不由 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滚倒床下,一手把帐子撕扯。伏后大惊,披衣起来看时, 献帝口鼻隐隐血迹浸出,目光黯淡。伏后惊得魂飞魄散,急忙高唿御医。御医尚未 到,献帝握伏后手曰:‘爱卿,定是曹操奸贼欲谋篡位,因此下手害我,你可带了 两个皇儿,速速逃出宫去。‘伏后泣道:‘臣妾愿与陛下同死!‘片刻,御医赶来, 看了献帝脉象,低头道:‘陛下所中奇毒,臣等无能也。‘宫中一时大乱。献帝道: ‘甚好,你且退下,朕有事交代皇后。‘待众人离开后,献帝忍住剧痛,咬破手指, 就扯下一块床单,写了血书,教刘备讨伐曹操,以报君恨。一面道:‘皇后,你可 速速携了血书出宫,去往荆州见皇叔刘玄德,请他发兵报仇,为朕雪恨也!‘伏后 一言不发,接了血书出去。片刻转来道:‘臣妾已教穆顺送出去了。愿与陛下同死 。‘ 献帝长嘆一声,抚伏后背道:‘可怜我枉自贵为天子,担惊受怕二十余年,竟 第164页 比不得民间夫妻,白头偕老!‘伏后放声大哭。又过片刻,尚书令华歆、谏议大夫 王朗引数百甲兵,冲进宫来,参加献帝道:‘臣等来迟,致令陛下受奸人所害,死 罪死罪。‘献帝冷笑道:‘既然死罪,来人,将华歆、王朗二人与朕推出去斩了。‘ 华歆道:‘陛下身受毒害,乃汉室不幸,如何要乱杀忠臣?扶惟陛下三思。‘献帝冷 笑不语,只是气喘。伏后立于献帝身边,指华歆、王朗大骂。华歆以目王朗,王朗 便教甲兵把伏后拉下:‘陛下遇害,皇后不可乱走。且待拿获兇手,再作驱处。‘二 人出来,一面教城中严守关隘,缉拿兇手;一面召集百官,各自安守本位,有妄动 妄言者,立斩。那献帝捱了半日,不治身死。 原来曹操征讨刘备之际,留子曹丕守邺城,曹植守洛阳。这献帝遇害消息,立刻六 百里快马飞报两处及曹操军中。洛阳近二百里,是故曹植先行得知。闻得大惊,急 急召杨修、丁仪、丁礜前来商议。杨修道:‘天子遇刺,许都大乱,此天赐良机, 考验贤才也。公子宜即刻赶往许都,安定人心,然后丞相得知,必以公子为能也。 ‘曹植大喜,遂留二丁守洛阳,自己同杨修两个,轻车大路,直往许都赶来。行数 日,到许都。此时王朗、华歆等已将城内严禁,只是人心浮动,流言纷纷。伏完在 城内,乘机连接众臣,预备起事,只是兵器未全,因此不敢妄动。数日,曹植进城 来,先入魏王府大堂。华歆、王朗急急率群臣参见。杨修谓曹植道:‘当今城中混 乱,先定人心为要。公子可在四门分派兵丁,守把城池,不放他人出入。一面可先 请出伏皇后暂摄国事,以稳定人心。待丞相回来,再作驱处。‘曹植从之,便召华 歆、王朗,说了安排。华歆大惊道:‘子建公子才高八斗,如何出这等胡涂主意? 那伏皇后与昔日董贵妃一般角色,时刻欲不利丞相,怎能教她监国?‘曹植道:‘只 是暂摄国事,安定人心,有何不可?‘王朗道:‘只怕请神易也,送神难也。‘曹植 被这一说,决断不下。正在犹豫,忽然高声传报:‘子桓公子来也!‘ 原来曹丕在邺城,闻得惊报,急急召朝歌长吴质商议。吴质道:‘世乱时危,正当 英雄展翅。公子可急急赶往许都,稍晚,则被子建抢先也。‘曹丕道:‘甚好。‘吴 质道:‘此去难测,公子不妨带随身军马前去,以备万一。‘曹丕道:‘何人可以为 将?‘吴质道:‘昔大王贴身虎卫军都尉典韦之子典满,现为司马,骁勇能战,可相 随也。‘曹丕道:‘甚好,既然如此,我等俱快马前往。‘遂召来典满,点起本部二 百余骑,曹丕自己也轻装快马,一起往许都疾进。随身携带干粮水囊,飢餐渴饮, 凡到一驿站,则把马匹尽数换了,至于民间马市,也都强掠而去,留下些金钱低价 。如是昼夜不舍,奔波千里,遂只晚曹植两个时辰,赶到许都。到北门,把关将已 逢曹植之命,闭门不放。曹丕厉声道:‘我乃魏王长子,今闻京城剧变,赶来平乱 ,汝等敢不纳,莫非欲作乱乎?‘话音未落,典满大步上前,拔剑将把关将斩了。 士卒惶恐,只得开门,曹丕人马一拥而入,直往魏王府而去。把门将兵,不敢阻拦 ,被曹丕二百余军,直踏入堂中。曹植、杨修看见,俱各大惊。曹丕道:‘子建, 你不守洛阳,前来作甚?‘杨修道:‘子桓公子来作甚,子建公子便是作甚。‘曹丕 道:‘今父王不在,京城变故,我是长子,自然当竭力平定。子建驻守洛阳,此时 关西我军正与贼相持,若是有变,你又不在,如何是好?子建可速回洛阳,免得父 王生气‘曹植待要分辨,吴质拔剑出道:‘今日国难当头,若不当机立断,则我辈与 江山社稷,俱死无葬身也!若有任性逆行之人,纵使贵为金玉,请为公子斩之,以 正国法!‘周围群臣军士,俱都凛然。曹植、杨修面如土色,心中懊悔不曾带得亲 随军马来。吴质令一偏将,引五十甲兵,将曹子建公子并杨修大人送回洛阳去,曹 丕一面对群臣道:‘诸位,国家变乱,多亏诸公鼎立平息,皆于汉室大功也。且各 自思量,今夜于此处商议国事。‘群臣自去了。 曹丕待群臣走后,才觉身心俱疲,不觉在堂上伏案而睡。所带士卒,也都横七竖八 ,在前厅躺了一地,鼾声此起彼伏。唯独典满手提一对六十五斤双铁戟,同了数个 士兵,坐在门前守卫。方才睡了半个时辰,人报太中大夫贾诩求见。曹丕其时正自 酣睡,闻得贾诩来了,当即跃起,出门相迎。贾诩看他衣冠不整,睡眼惺松,暗自 点头。两个进得内堂,贾诩道:‘今日之事,公子以为如何?‘曹丕道:‘请先生赐 教。‘贾诩道:‘天子驾崩,国家大乱。若不稳定人心,则势危也。因此今日之事, 第165页 一则,须得找出兇手,绳之以法;二者,须得防乱党乘势作乱。‘曹丕道:‘愿闻其 祥。‘贾诩说如此如此…… 当夜,群臣俱到魏王府,曹丕忽然大哭道:‘我父王忠心耿耿,以保汉室,讨董卓 ,逐李、郭,擒吕布,灭袁术,平袁绍,定西凉,方见朝廷起色。叵耐奸贼,竟杀 害天子!今日某已探明矣,便是伏完父女,勾结刘备,鸩杀天子,不然为何两人同 食,天子遇害而伏后得生?此等弒君之罪,决不可赦!某今日代父行令,将逆贼伏 完一家,满门抄斩!‘众官闻之,尽皆惊呆。少府耿纪挺身出曰:‘不可,不可!皇 后与陛下夫妻之情,岂有反相谋害之意!今以此臆断,便欲构陷国母,我恐千载之 后,青史骂名也!‘曹丕大怒:‘汝出此言,非与伏完一党乎!‘叱令武士推出斩首 。耿纪至死骂不绝口。其余众臣,半数是曹操党羽,余者尽皆悚然。王朗拔剑道: ‘今日势急,当机立断,有不从子桓公子者,吾当斩之!‘遂取了血盆,令众官皆歃 血为盟,然后分派调遣:贾诩镇守四门,王朗引三千甲兵,于城中巡查,缉拿伏完 满门;华歆引五百兵入宫去杀伏皇后。曹丕自同典满引一支军马,在魏王府接应各 面。安排完毕,各自出发。那华歆引军五百,闯入宫中,伏皇后见状,自知必死, 痛骂道:‘汝等奸臣,必为后世笔诛也!‘华歆面不改色,令将伏皇后缢死,所生二 皇子,尽数鸩杀。这边王朗引军,杀入伏完府中。伏完府中虽聚集了数百勇士,怎 当数千虎狼精兵?遂先入内室,将同志盟书焚毁,接着悬樑自尽。王朗引军杀了半 个时辰,攻入伏府,见到伏完尸首,便将伏德并满门良贱一百四十余口,尽数抓了 。 次日,曹丕再聚群臣,先令将伏完满门分别押赴各门斩首,废伏氏皇后之尊,以自 家妹子曹贵妃曹节暂摄内廷。安排完毕,这才遣人再报知父王曹操。 那曹操在军中,先闻之天子死讯,知许都必有变乱,也不敢恋战,晓谕各路军马, 尽快撤军。于是曹仁、夏侯惇诸军皆退。此时张辽、曹休与黄忠、李俊隔江对峙, 相互都讨不得便宜,闻报也退回合肥、寿春。 只说穆顺得了皇后传的天子血书,乘乱混出宫去,连夜从小路往南行,一路艰辛 ,到得刘备军中。刘备看了血书,又闻之内情,悲愤之下,竟至晕倒。左右闻声, 都进来救,片刻悠悠醒转,手抓血书哭道:‘陛下,陛下,刘备无能,教陛下受奸 贼之害!‘言迄,捶胸顿足,泪如雨下。忽然一人厉声道:‘今日天子既崩,大王当 奖帅三军,汇集天下志士,共讨凶逆,以正公道。如今只是痛哭,能哭死汉贼否? ‘刘备闻言悚然。正是:千般恩遇都成梦,一语惊雷方正明。不知后事如何,请看 下回。 ***************************************************************************** 第五十七回:汉中王续统正位,刘玄德誓师讨曹 且说刘备统带大军,正于襄江之侧,与曹操会战。忽然得常侍穆顺来报,说汉帝中毒身死。刘备闻之,伏地大哭。须臾之间,泪湿衣襟,以致 昏厥。左右救醒,刘备痛哭不止,忽庞统、法正进谏曰:“大王为汉室宗亲,今日天子被害,正当义聚天下之士,扫平四海,攮除奸凶,以报 皇恩,以安庶民,如何只是痛哭?”刘备闻言,跃起道:“二位先生所言极是!”便要传令,整顿军马,直取襄阳。庞统止之曰:“大王且慢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既存志讨贼,亦当从长谋划,方可成功。”法正道:“士元之言甚是有理。今天子遇害,奸贼必篡汉自立。四海不 可无主,大王既为宗亲贵胄,当正帝位,以续大统。此亦朝廷之喜,万民之福也。”刘备闻言大惊,手足无措,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孝 直休要害孤!孤受皇恩浩荡,今若自立,与那奸贼曹操有何相异?”法正道:“非也。昔日诸葛孔明便曾劝大王登基,大王以天子尚在,不可 擅自自立;其实天子虽在,为操贼挟制,已不足表率万民也。今日操贼既害了天子,大王若还不继位,我只恐上到百官,下到庶民,皆要感惑无主,以致人心涣散了。”刘备闻言不语,庞统却摇头道:“孝直所言差矣。大王自起兵以来,屡经挫折,而能仁动天下,万众相随者,以中 心匡扶汉室,而诚心待人也。今若天子方故,便自登基,只怕也难以服众。”法正道:“士元此是何言!大王人望,布于天下,九州苍生,无不翘首相望。今国家无主,奸雄当道,大王称帝,正顺天时民意,岂不能服众哉!”两个争执不下,刘备道:“且从长计议。”于是各自散去 。 此后一月之内,军中谋臣武将,颇多纷争,却是贊成称帝者为多。过得十余日,成都诸官,并各处地方督帅宋江、吴用、黄忠、柴进等,源源 不断上表劝进。唯庞统执言谏阻。刘备尚在犹豫,这日忽得太尉诸葛亮自成都来信,劝其称帝,信中云: “古来立大业者,须当机立断,方成大事。若心怀贰叄,狼顾狐疑,反受其害也。今曹操谋害天子,罪孽滔天,大王正当以身进位,以续大统 ,然后诏告天下,兴兵讨逆。大王已拒两川、荆州、交广、江东之地,雄兵数十万,良将千百员,若得正名,大义布于天下,则天下义士,亦 必如影随从,以顺讨逆,当无不克。操贼年已老迈,且群下皇皇,各怀鬼胎,朝中衮衮,尚有忠良。大王天兵到处,必皆倒戈相应,一战而定 河洛,诛奸凶,復高祖之志,立光武之业,尽在今日也。今若坐失良机,操贼必自篡立,或从宗亲皇室中则昏庸幼弱者立之。先上自幼聪明, 又通大理,所以屡诏群臣讨贼,而为操贼所疾。若操贼另立新君,新君暗弱,必顺操意,如此操矫诏天下,以圣主之意,而行不臣之谋,更得 其便也。如是则汉室大业,更难光復。今大王所虑,不过若自续位,恐人议论。殊不知社稷之主,全在人心,得民心者,天下自安。大王身为 宗亲,又曾多见民间苦楚,正宜挺身而出,以担国家大任,上振社稷,下安万民,如是方合大义也。民心如镜,善恶昭昭,大王安定四海之后 ,施政爱民,百姓岂有怨言?能兴邦强国,青史又怎得枉作曲笔?且凡为大道,若计较声明,非宜也。望大王三思。” 第166页 刘备看罢,清泪长流,嘆道:“孔明先生一言,使孤若拨云见日也!”遂请来庞统、法正,给他们看了书信。庞统看罢,低头不语,法正道: “孔明甚明也!大王可即日返还成都,登基正位,然后北伐。”刘备道:“若是在荆州称帝如何?”法正道:“荆州所治诸州郡,皆多残破, 又与曹军相接,不合大礼。不如成都天府之国,可以为都也。”刘备道:“只是此处各路军马,皆临敌所向,孤若回川称帝,这里如何是好? ”法正道:“如今曹军已退,大王正好整顿甲兵,分派精军强将,扼守长江,其余军马可回川整顿。日后从汉中取长安北伐,方为要道也。” 刘备从之。法正遂拉了庞统,自己出来。 次日,又得光禄大夫谯周上表,言近有祥风庆云之瑞;成都西北角有黄气数十丈,沖霄而起;帝星见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应汉 中王当即帝位,以继汉统云云。刘备主意遂定,于是留张飞与梁山军守把荆州,自提数万川军,车驾迴转。庞统道:“大王,曹操虽退,难保 不捲土而来。臣愿守此地,为张益德参谋。”刘备大喜:“如此有劳士元了。”一边自己西行。途径白帝城,太守李严出迎道:“闻大王此去 欲要正位续统,微臣甚是欣说。”刘备私道:“正方,以你看来,孤称帝相宜与否?直言相告。”李严道:“正相宜也。天子者,顺天意而佑 万民也,故能者与德者居之。先上颇具品德,惜被曹操挟制,未得施展;曹操才华无双,惜无好生之德。遍观当世,唯大王才德登顶,若治天 下,必教万民安康。此之谓天命所归,众望所归也。且又是汉室宗亲,何以不宜?”刘备大喜。 当夜宿于白帝城,夜来忽报诸葛太尉又有书信自成都来。刘备拆开看时,书云: “闻大王欲定都成都,臣愚意以为不可。成都虽然富庶,偏在川西,只合守作持家之本,不足号令天下。以臣愚见,未若暂定都江陵。荆襄之 地,东联吴会,西接巴蜀,北逼宛洛,南靠交广,乃四征之地。今三面属我,定都于此,正足调集各方兵马粮草,然后并立北进,以策左右二 翼,合力北伐。待取了洛阳,然后迁都,中镇四海,有何不可?今若定都川内,虽有山川之险,然反不利开拓也。” 刘备看罢,又召法正、李严商议。法正撇嘴道:“所言甚多,无非讲荆州连三方皆便利。只是荆州小半数在曹军手里,倘为都城,毕竟少了庄 严。”李严低声道:“且当初刘焉在京,请调至益州,何哉?以本处有天子气也。昔日高祖便是起自巴蜀汉中,遂破强楚而取天下。大王可借 此详风也。”刘备闻言点头:“孝直,正方所言甚是。孤意决矣。” 建安二十一年十一月,刘备回成都,先为皇帝发丧,追谥为“孝愍皇帝”。诸葛亮闻他定在成都称帝,心下微嘆,回头谓马谡道:“某之失也。庞士元是不贊大王登基,法孝直才略无双,胸襟却不甚广,因自家是川内人,便心想大王定都川中,却未顾及天下大势也。今定都川内,日后兴平天下,却要费些周折了。” 正自准备,忽闻许都消息传来。原来曹操在荆襄与刘备对峙,忽闻天子死,遂约束各路退兵,自己带着司马懿、刘晔,急急赶回。回到许都,曹丕引众臣来见,说道:“天子被害,废后伏氏,定作魁首,已然满门处斩。”曹操只微微颌首道:“天子灵柩何在?”曹丕道:“尚在偏殿设祭。”曹操遂亲到偏殿祭祀一 番,放声大哭道:“陛下,陛下,昔者董逆恣凶,余贼祸乱,两京蒙尘,圣驾奔波。微臣不惮擅越,提师迎驾许都,以暂安朝廷,迩来二十年 矣!多载君臣相顾,常蒙圣意垂怜,恩赏有加,臣虽万死,愿安定四海以报陛下也!今四海未一,而陛下为奸人所害,臣之过也!今临祭垂泣 ,再表心意:臣敢负天下人,独不敢赴陛下也!” 回到魏王府邸,曹丕近身禀道:“父王,今汉帝既死,天下无主,父王威加四海,颇孚人望,何不就此效尧舜之事?”曹操闻言,勃然变色道 :“竖子欲使我居于炉火上乎?昔袁术自度兵足粮多,行大逆之事,须臾众叛亲离,客死路途,汝岂不知乎?休得为此胡言!”曹丕诺诺连声 ,告退而下。 曹操自与司马懿、刘晔商议一夜,次日召集群臣道:“陛下既崩,国不可一日无主。今当立新主也。”王朗出曰:“大王,先帝子息无多,废 后伏氏所生二子,已以逆而同诛。今有贵妃曹氏,所生皇子杰,可立为新帝也。曹贵妃性行贤淑,可以监国。”曹操看群臣,皆无异议,遂于 十一月行登基礼,立皇子刘杰为新君,其母曹贵妃立为皇太后,追谥先帝刘协为孝献皇帝。那刘杰年方八个月,乃是曹操之外孙也。以曹操本 为魏王,尊贵已极,不再加封;群臣尽皆赏赐。改元新平,大赦天下。各地守牧官员皆上表为贺,孙权亦在寿春上表问安。那皇帝刘杰乃一待 哺婴孩,如何懂得国政?便是皇太后曹节也只是略知一二。这汉家军国大事,原本权柄便尽在曹操,先前献帝在时,尚日常询问,发些旨令。 如今这小皇帝母子却是一概不问,于是曹操更行方便。 消息传到成都,诸葛亮与法正并众官都劝刘备:“曹操立其外孙为伪帝,虽未明篡位,其心天下昭然,且更把玩君权。大王亦速速正位,以绝曹操之名。”刘备从之。于是群臣连署上表劝进,又遣博士许慈、谏议郎孟光掌礼,筑坛于成都武担之南。诸事齐备,多官整设銮驾,迎请汉 中王登坛致祭。谯周在坛上,高声朗读祭文曰:“惟建安二十二年正月,皇帝备,敢昭告于皇天后土:汉有天下,歷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 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残忍,戮杀主后,罪恶滔天。群下将士,以为汉祀堕废,备宜延之,嗣武二祖,躬行天罚。备惧无 德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遐荒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高、光之业,将坠于地,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抚临四方。惟神飨祚汉家,永绥歷服!”读罢祭文,孔明率众官恭上玉玺。汉中王受了,捧于坛上,再三推辞曰:“备无才德,请择有才德者受之。”孔明奏曰:“王上平定四海,功德昭于天下,况是大汉宗派,宜即正位。已祭告天神,復何让焉!”文武各官,皆唿万岁。拜舞礼毕,改元章武元年。立吴懿之妹吴氏为皇后,长子刘禅为太 子;封次子刘永为鲁王,三子刘理为梁王;封诸葛亮为丞相,庞统为太尉,法正为司空,许靖为司徒;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又任张飞为车骑将军,马超为骠骑将军;黄忠为征东将军,李俊为镇东将军;柴进为征南将军,士燮为镇南将军;魏延为征西将军,吴用为平西将军,刘封为安西将军;宋江为征北将军,马岱为平北将军,林沖为安北将军;又以赵云为前将军,陈到为左将军,鲁智深为右将军,史进为后将军--此四将军者,随皇师征战也。又有曹军大将孙立,在襄江一战被俘,经安道全医治痊癒,情愿归降,授位安南将军,又把前番关羽水淹七军之日,有二降将董衡、董超,关羽崩坏之日,亡命上庸者,拨与他作部下。又以武功兵略,封马超、张飞、魏延、黄忠、赵云、陈到、鲁智深、史进、林沖,号九虎上将。梁山军中,除上面数将外,梁山军一路,有杨志、秦明、花荣、公孙胜、李应为将军;李逵、三阮、安道全、石秀为中郎将;宣贊、郝思文、陈达、项充、时迁、戴宗、吕方、郭盛、孔明、蒋敬、宋清、.薛永为校尉,裴宣、金大坚、郑天寿为都尉。东海军李俊一路,有朱仝为将军,童威、杨雄、朱富、欧鹏、邓飞为中郎将。马超手下,穆弘、施恩为中郎将,穆春为校尉;其余各路投刘备手下的,武松、刘唐、徐宁、张清为将军,孟康、杜迁、黄信为中郎将,丁得孙、邹润为校尉,龚旺为都尉。连宋江夫人马云禄,也封了“神骏将军”之职。一边大赦天下。两川、荆州、交广、吴会军民,无不欣跃。 第167页 内中单只说刘备封安道全为中郎将,或云:“安道全不过一医者,何以授如此高衔?”刘备道:“乱世征伐,多有杀伤,虽为王道,却也涂炭生灵。安大夫医术如神,救助伤残,挽回多少军民性命,正是大仁大义之事也。朕以仁义称天下,如何不厚待神医?今授以中郎将,朕犹恨低也。” 诸葛亮奏道:“曹操闻之陛下正位,必定心怀恐慌,起兵来犯。我等不如先伐之。”刘备喜道:“朕正欲讨伐逆贼,以报孝愍皇帝之仇,今丞相所言,正合朕意。朕当六军北伐也。”一面传令调集各处兵马粮草,预备北伐。诸葛亮道:“北伐中原,须得兵分三路:东路可教征东将军黄忠,联接镇东将军李俊,提军进讨徐州,以为牵制;中路使车骑将军张飞督帅右将军鲁智深、征北将军宋江所部梁山军,并连接五溪蛮军,北伐襄阳、樊城,直指宛洛;却教征南将军柴进、镇南将军士燮从交州发付粮草,补充兵源,为两路后续;陛下可自与诸将,提大军出秦川,取长安,先夺关中之地,再席捲中原。如此三路并进,操贼可破也。”刘备道:“大军既出,当以何人留守后方?且丞相与太尉、司空皆为世之奇才,当如何辅佐军旅?”诸葛亮道:“后方之守,荆州之地,北部糜子仲守把,南部可以关公旧部,扬武将军徐宁同长水校尉廖立守把;上庸可以简献和同关公旧将忠赤将军刘唐守把;巴郡交梁山军平西将军吴用守把。川口白帝城,由典军将军李严守把。成都臣亲自镇守,法孝直随陛下出汉中参谋,庞士元可总监荆州、扬州、交州三路军马也。”刘备喜道:“丞相如此安排,朕无虑也!”次日,在朝堂之上,发了将领。忽然骠骑将军马超挺身出道:“陛下,臣愧居骠骑将军之职,如何此次出征,却没臣的令箭?”刘备未回答,诸葛亮出道:“将军是名门之后,累世公侯,今在我军,是为镇军之威也。陛下不令将军出战,是恐将军万一受挫,全军俱丧气也。此谓大将者不可轻动也。”马超闻言,上前一步,目瞠发指,嚼齿出血道:“陛下,丞相!臣父亲妻子,满门二百余口尽死于操贼之手,今愿起本部军马復仇,冒枪林矢雨,以洗灭门之恨,虽死于阵前,不敢怨言!今陛下不令臣出战,想是恐臣异心。臣一意除灭操贼,若负大汉,天雷自诛!”言罢,叩首不止。众臣皆看得掩面。法正见状,附于刘备耳边,说了一阵。刘备闻言点头道:“孟起将军,朕非疑你,实是如丞相所言,因你满门被操贼所害,今若再有失,他年朕九泉之下,无颜见寿成公也。既你战意坚决,可引本部军马,从沓中出洮阳,进取西亮,连接羌人,抄袭曹军之背,功莫大焉。”马超闻言大喜,拜谢道:“蒙陛下重託,超万死不辞!”谢恩而去。诸葛亮闻刘备此言,面色微变,却不开口。 其后,诸葛亮与费祎、蒋琬等,整顿成都兵甲粮草,以备北伐。刘备一军,诸将安排,甚是整齐: 先锋军:征西将军魏延。副将:陈式;左护军:左将军陈到;右护军:后将军史进;中军护卫骁将:关兴,张苞;中军健将:武松,张清,刘琰,王平,廖化,赵融,吴懿,傅彤及交州军士徽;中军师:司空法正;参谋:邓芝,向朗。接应使:杨仪,黄信。游军:孙立,董衡,董超。随军医士:安道全,诸路人马,约有十万,辎重万余车,填塞山谷,声威浩大。 中路军都督:车骑将军张飞,副将:张翼、向宠。参谋:伊籍。总督荆州、扬州、交州巡阅使:太尉庞统。所属梁山军:征北将军宋江,安北将军林沖,及阮小二,小七,李逵、石秀、秦明、公孙胜、李应、宣贊、郝思文、项充、吕方、郭盛、宋清、花荣、蒋敬,梁山军马累计五万。张飞自督精兵万人,及有右将军鲁智深所部五千军马,以洞溪汉将刘宁、杜路,五溪蛮王沙摩柯之军。 东路军都督:征东将军黄忠,副将:张着、霍峻。参谋:吕义。并督扬州刺史,镇东将军李俊所部东海军。 北路军都督:骠骑将军马超,副将:马岱,施恩,穆春,穆弘。参军:李恢,监军:费易 总领交州接应都督:征南将军柴进,节制交州刺史,镇南将军士燮所部,驰援中、东二路军马 留守各部:总领后方巡阅使,领成都镇守使:丞相诸葛亮。 代汉中太守刘封,副将丁得孙,龚旺,邹润,参谋程畿;上雍太守简雍,将军刘唐,副将杜迁、侯音、孙狼;巴西太守庞曦,将军张嶷;白帝城太守李严;绵竹太守费观;南中太守董和,参谋吕凯,将军马忠;健为太守黄权,将军雷同;江阳太守王连,将军吴兰;江陵太守糜竺,统管江陵、公安诸郡;荆南将军徐宁,与参谋廖立,节制零陵、桂阳、长沙、武陵四郡军事。代巴郡太守吴用,引梁山军杨志、陈达、时迁、戴宗、薛永、孔明、裴宣、金大坚、郑天寿、阮小五,留屯巴郡,以为生力军马,接应各方。 诸葛亮自保皇太子刘禅留成都,屯兵万人以守国内。前将军赵云总领军事,糜方、张裔副之。又留蒋碗、马谡随同参谋。朝廷之中,留下司徒许靖统带秦宓、刘巴、董允、杨洪、杜微、谯周等文官七十余员,共扶朝政,因此前后一体,甚是周密。 章武元年二月,刘备在成都郊外,举旗誓师,传檄天下。誓曰:“天道不幸,祸临汉室,社稷倾摧,黎民涂炭。今伪魏王曹操,宦竖携养,既冒称贤相曹参之后,便当尽心竭力,辅佐朝廷,以上报天恩,下对祖宗。今乃挟制天子,妄加杀伐,刑戮由心,赏罚在口,祸乱朝纲;又安插爪牙,屠戮忠臣,欺凌圣驾,戕害国戚。其心如狼,无不昭然!乃至鸩害天子,缢杀国母,剷除皇子,擅立幼君。谋逆之举,天人共怒!今大汉皇帝刘备,诏令天下,起兵讨贼,以为先皇孝愍皇帝復国家之仇,雪天下之恨。今起益州、荆州、扬州、交州并汉中西凉诸路军马五十五万,兴师讨贼,天下必如影相从,共除国贼,以还清平!诏书到日,原有汉室忠良,义勇臣民,当举旗共进,以图大志;至于附逆诸人,悬崖勒马,未为晚也,今诏讨曹操一人,不问胁从。倒戈相向,不失功臣。以天下之愤,击蝇营之贼,其势尚未明乎?故曰:逆天者,虽有力而无能,据正道而临有罪,可得干拟者哉!”誓毕,便叫兴师出发。大军自汉中出,直取长安而去。 第168页 再说曹操在许都,闻刘备自称帝,心下大怒:“贩履之辈,安敢如此!孤必讨之!”司马懿道:“大王,刘备自立伪帝,必以诏告天下,兴兵来犯。彼军锐气正盛,且新近平息东吴,势力大张。而我因天子新丧,又遭败绩,恐士气不振。以某愚见,当戒令各处守将,各自死把关隘,不可妄出。大王再提军案于后,以为支援。彼虽占据吴蜀楚汉之地,毕竟不如中原,又以定都西川,非显大志。假以时日,待我军士休復,再一击而破之。”曹操思索片刻道:“仲达所言,也颇有道理。既如此,可令曹仁、徐晃守把襄阳,曹休守寿春,张辽守合肥,各自整顿防务,孤再添兵助之。惟独长安一路,刘备既称帝成都,必以重兵来犯。若是被贼军进逼渭水之原,恐关中非国家所有。当令曹洪进兵箕谷,据险抗敌,孤再发兵为其后援,若得击破此一路,则逆贼之亡,可翘足而待也。” 于是曹操在朝堂之中,安排文聘引军二万,往助曹仁;朱灵、路昭引军二万,以助张辽、曹休。又问:“哪位将军可引军去长安,为曹子廉后援?”话音刚落,夏侯墩挺身出道:“臣保举犬子夏侯懋,为将谨慎,可当此任。”王朗道:“不可,夏侯子休虽出将门,临敌不足,未可当此大任。”夏侯墩怒道:“王大人此是何言!子休用兵是某亲自教出,岂有为父不知子者?”华歆道:“元让将军虽堪称勐将,然以将军之武略,教出公子用兵之策却未必便好。”夏侯墩道:“依子鱼说来,是我徇私误公,保荐非人?”王朗道:“元让将军虽不自徇私误公,不过看将眼光,却也未必便准。”夏侯墩听的“眼光”,以为王朗恶语嘲讽,大怒之下,便要动手。曹操急忙喝道:“元让不得莽撞!”一面教传夏侯懋上殿。夏侯懋上得堂来,曹操看他 面容威严,甚有兵家之气度,转谓刘晔道:“人说夏侯元让看人不明,孤以为未必如此。”刘晔道:“此去驰援长安,甚是紧要。大王若必欲谴夏侯懋,可安排一老将辅佐之。”曹操点头称是。遂以夏侯懋为都督,史涣为副,拨与河北精兵三万,往长安听候曹洪一度调遣。“孤亲发大军,随后便至。”正是:汉家三军鼓动地,曹魏名将岂无踪!不知夏侯懋此去,两家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五十八回:曹洪坚守斜谷关,魏延扬旌子午道 且说建安二十一年,皇帝刘协身死。汉中王刘备遂于次年筑坛称帝于成都,改元章武。随以雪先皇之仇为大义,诏告天下,起兵伐曹。三路军马二十余万,势不可挡。曹操用司马懿之策,分派军马前往助守。 内中单说曹洪、张郃、曹真等守把西线,闻刘备大军捲地而来,遂相商议。张郃道:“敌军声势甚大,若待其踏入关中,恐难支持。不如分兵占据斜谷、陈仓要地,以为犄角之势。贼军虽众,不得发挥也。”曹洪然之,便令曹真引郭淮、孙礼分兵一万五千守陈仓,自与张郃、王双引军三万守斜谷,一面往长安、许都求援。 到三月下旬,汉军先锋征西将军魏延引军到斜谷关下,便要挑战。副将陈式劝谏道:“陛下大军在后,我等前军力薄,不如等陛下主力来到,然后合力攻之。”魏延道:“此是合言!某既身为前锋,合当登先破敌,若要待陛下大队,何必遣我!且曹洪、张郃皆某手下败将,某当一战擒之也!”遂教陈式两个一同引军前来,列开挑战。曹洪看见,谓张郃道:“隽乂看来如何?”张郃道:“某自随夏侯妙才驰援张鲁,数番与魏延交锋,此人真勐将也,然刚烈轻进,今我兵众于彼,可以末将与王双将军引兵下关,分头击之。都督可守城关为我二人后应。”曹洪大喜,便分二万军马,教张郃、王双统率出关。魏延看张郃下来,也不答话,拍马舞刀,当先冲上,张郃截住,两个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王双引数千精兵,从侧翼杀来,陈式上前交战,不十合,大败而回。魏延看见,只得回马。张郃追杀一阵,汉军不能抵挡,魏延亲自提刀断后,且战且退。曹军追杀十里,张郃教收兵,王双道:“今日一战杀败魏延,何不就势追歼?”张郃道:“魏延乃名将也,虽有小挫,必具反击之力。且山道险峻,我军追击过远,纵然小胜,于大局无补;万一有变,悔之莫及也。”王双嘆服。于是两个自收兵。 魏延这边,与陈式退出二十里,清点人马,所幸损折不大。正在整顿,后面九纹龙史进引军赶到。魏延大喜,史进道:“陛下知魏将军是个血性男儿,这里必然要攻打关隘;但恐怕前军兵卒不多,中了曹军奸计,故派俺来接应。”魏延道:“奸计倒不曾中,陈式将军杀不过那王双,我又被张郃缠住,因此只得退兵。如今史进将军既然来了,何不一起再反攻回去?”史进道:“不可。陛下有令,我等前队当先占据四周险阻,为大军铺平道路,不可贸然攻关。”魏延道:“陛下安排的是。”于是与史进合兵,重到关下,先拣选路口,扎下了营盘,接着便留陈式守把,魏延与史进两个,各分一路军,向背而出。张郃、曹洪在关隘之上,看汉军復来,不知虚实。张郃道:“我再与王双将军引兵杀下关去。”曹洪道:“不可。魏延乃刘备部下名将,更兼这九纹龙史进也是勇悍过人,我军若贸然下关,恐怕徒耗军力。只是坚守为上。”张郃再三请战,曹洪不从,只好在关上相看。魏延和史进分兵合进,把关下的几处险要,一一夺占了。曹洪次日方后悔不迭,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坚守。 第169页 又过数日,刘备大军赶到,逶迤屯驻于魏延阵后三十里。一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炊烟鼓号。曹军在关上,都暗自心惊。曹洪谓张郃道:“大耳贼军马已到,不知大王援军如何不来?”话音刚落,人报“魏王援军三万,已从长安出发!”曹洪大喜,又问:“未知统兵将军是谁?”回报:“乃夏侯惇将军之子夏侯懋也!副将为史涣。”曹洪闻之,跺足叫苦道:“大王一世英明,如何今日这般煳涂!那夏侯懋乃膏粱子弟,托元让之名,实乃草莽匹夫。大王如何叫他引兵来救!若是军前与我分歧,他又要自以为是,如何是好!”张郃道:“这个不妨的。大王令将军为镇西都督,一切均便宜行事。将军可遣火急飞书一封,于路拦住,就说叫夏侯懋协同钟繇大人镇守长安,督发粮草;却叫史涣引军前来相助,岂不美哉?”曹洪点头道:“隽乂说的是!”遂修了一封公函,一封给史涣的密信,遣人快马往迎。那夏侯懋、史涣正引军行进间,忽然得到曹洪令,以镇西都督之名,叫夏侯懋引三千军马,回守长安,督运粮草,接应后方,不得有误;令史涣进军斜谷。夏侯懋看了,嘟囔不服,史涣正色道:“将军,既然子廉将军以军令传达,不当违抗。这镇守长安,为大军后翼,分外重要,将军要小心从事。”夏侯懋道:“也罢,曹洪这厮,素来看低了某。某前日随父亲征战长江,也出了不少奇谋。他这般轻看,待回见大王,再做分辨!”史涣心中暗笑,口里却只再三劝诫,夏侯懋嘴巴撅得老高,自引三千军马迴转长安去了。史涣自引军到了斜谷关。曹洪、张郃迎接,置酒洗尘。吃到半酣,曹洪拍案叫道:“可惜!”张郃问:“有何可惜?”曹洪道:“可惜夏侯懋自回长安,却带走了三千军马!”张郃笑道:“若不让他带走一兵一卒,恐元让面上不好看。此壮士断腕也。”曹洪把酒喷了一桌子,史涣道:“末将也知,故而把军中至弱的军士拣了三千叫子休将军带走。他平日根本不曾清点军士,训练行伍,故全由我作主。”众人大笑。曹洪復嘆道:“只可惜大王特地拨发的河北精兵,就算至弱者,怕也是强悍了。” 正说之间,人报魏延关下垒战。张郃奋然起道:“今日援军已到,他还敢如此托大?刘备大军在后三十里,且山路狭窄,我军若急下关击之,可破前队也!”曹洪道:“甚好!”遂点兵五万,令王双为一队,张郃为二队,自为三队,前后衔接,下关攻战;留史涣守把。其时却是正午,日头耀目。 那魏延引军,关前列开,见曹军出,便破口大骂。王双大怒,提刀杀出,魏延使陈式迎上,战无五合,回马便走。史进手舞三尖刀,杀出截住,张郃舞枪迎接,两个走马二十余回合,史进拖刀败走,曹洪在后队叫擂鼓激进,魏延回马便走,汉军一起败退,曹洪挥军掩杀。一路追赶二十余里,道路渐窄。张郃在中队,心中渐渐疑惑,急忙回报曹洪道:“不可追赶过急,当速回撤!”话音刚落,山前山后,喊声大起,半山红旗磨动,无数伏兵,四面杀出。道口魏延、史进翻身杀回,左边陈到引军杀出,右边武松、张清杀出,满山遍野,尽是汉军兵将,声震山谷。曹洪、张郃骇的面如土色,各自回马奔命,吴懿、傅彤截住迴路。张郃大喝一声,挺枪上前,奋力杀败吴懿、傅彤,沖开埋伏;前队王双施展刀法,抵挡魏延、史进,且战且退,方才一路狂奔回关。士卒自相践踏,死伤投降无数。奔到关下,幸得史涣下来接应,方才上去,惊魂稍定。计点军马,折损万余人。原来法正探得曹军援军到来,谓刘备道:“援军不来,曹洪断不敢下关交战。今援兵既到,则彼胆壮也,可使魏文长垒战诈败,引其来追,伏兵齐出,可破曹军!”刘备依计而行,果然一战成功。那曹洪从此,再也不敢出来。 刘备一战得胜,便叫魏延乘胜去攻打关隘。魏延得令,引军士满山遍野,都发火攻打。城上曹洪、张郃、史涣、王双,轮番竭力防御,魏延攻打数日,损伤甚大,不得寸进。刘备见魏延士力疲惫,遂叫前军移营,换武松、张清、刘琰、王平诸将引军前往攻打。攻打数日,又是无效。法正谏道:“曹洪等死守斜谷隘口,难以急进。不如分兵一支,先取陈仓,然后迂迴合进。”刘备从之,便令史进、赵融、傅彤、士徽,引军二万,前去攻取陈仓。去不数日,史进遣人回报,说曹真也是死守不出,难以得手。 刘备大怒,便与关兴、张苞亲提御营军马,前到关下,督促众军尽力攻打。关上曹洪张郃竭力抵御,乱石飞箭如雨点下来,汉军死伤无数。攻到正午,一路军士云梯先登,冲上城头。刘备看的大喜,却见张郃引数百死士,捨命迎上,一阵血战,硬生生又把这一路赶下城头。行者武松看得火冒三丈,佩戴两口戒刀,施展轻功,从云梯上大步踏上,戒刀指到,已把一员曹将砍倒。那武行者跨上城头,顿时如同勐虎出林,戒刀挥舞之下,白光笼罩,曹军近身者血肉横飞。刘备看得又惊又喜,叫人相随突进,不料曹洪在后面,张弓搭箭,便是一击。那武松也机警,急急便退,谁知这一退乱了身法,前面张郃一枪戳来,武松只得再后退一步,却是一脚踏空,大叫一声,翻身跌下城去。刘备看得面如土色,却见武松落下一半时候,右脚往城墙上重重一蹬,身子在半空打个挺,四平八稳,站落地上。城下汉军士卒,齐声叫好。张郃、曹洪在城上也看得咋舌。然这一日交战,从辰时杀到酉时,汉军折损上千士卒,依旧无法越雷池半步。 第170页 当夜,邓芝谓刘备道:“斜谷关地势险要,守军又足,正面攻打难以得手。今探得关后有一小路,不如遣将引军抄袭,如能得手,关军不战自乱也。”刘备甚喜,便叫张清、刘琰、吴懿三个引军四千,前去抄袭。又遣陈到引军一万待得手之后,随即接应。张清三将,悄然绕道关后,发声喊,自沖路口营垒而去。营中非全无防备,但军力不强,虽然长枪硬弩,竭力抵御,终被攻破。三将正自庆幸,那关头张郃听见喊杀,急谓曹洪道:“关后小路若被刘备占据,我这里数万将士,尽皆困死也!”遂同王双两个点起兵马,往后来救。张清等三将方才攻下路口,气也未曾喘一口,曹军已翻身杀回,暗夜之中,两边一片混战。那张郃神勇无加,长枪点到,杀得刘琰、吴懿招架不住。张清迎战王双,亦是捉襟见肘,心中一急,拨马便走,王双追来,张清勐然回手,一块石子噼面打去。不料夜幕之中,兼之地面坎坷,差了准头;王双久居羌地,善于躲箭,听得风声,偏头而过,那石子恰恰打在头盔顶上,却激飞了。王双心念一动,叫声“哎呀”,回马便走。张清以为得手,又拨马追来,不料王双暗自把流星锤取出,忽然大喝一声:“着!”流星锤往张清当胸打过。张清大惊,急急用枪去挡,那流星锤甚是沉重,枪在锤上滑过,却被链子缠住,这头依旧砰的一声,当胸打上,把护心镜撞得粉碎。张清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噗哧一声,满口鲜血喷出,早被王双回马,手起刀落。张清前番在襄江之战,被徐晃射伤,虽经调养,体力未得全復;今又被锤击,顿时头晕目眩,躲闪不及,枪又被铁链缠住,无法抵挡,但见血光一闪,已然落马身亡。可怜梁山好汉天捷星没羽箭,竟死于夜战之中。 张清一死,汉军更是大乱,被张郃、王双一阵赶下,又復夺占了小路口的营盘。吴懿、刘琰引败军溃逃下来,正逢陈到引军来接应,闻说张清身死,陈到大怒:“待某杀上去,为张将军报仇!”遂叫吴懿、刘琰相随,又翻身杀回。王双、张郃才得了地,汉军又蜂拥杀上,两边再次混战,陈到咬牙切齿,大刀直往王双招唿,两个奋力死战,数十合不分胜败。吴懿、刘琰指挥军马,把张郃团团围住。曹军人少,奋战之间,渐渐不能抵挡。张郃高唿道:“我军陷于此处,若是败退,则尽死矣!众军士与我共同戮力奋战!”于是曹军无不捨命厮杀。战到四更时分,曹军几乎崩溃。张郃一边出声大喊,振奋士气,一面匹马单枪,在汉军队中杀进杀出,所向披靡,勉强维繫阵面。忽然汉军背后,杀声大起,不知多少军马杀出。张郃大喜,高声道:“魏王大军到了!众儿郎,奋力杀敌!”那陈到等三将战了半夜,而曹军愈加顽勇,已然有些吃力。今闻此,不敢再支撑,遂潮水般退下去。张郃、王双也不敢追赶,自顾整顿营盘。原来曹洪在关上,闻关后两军死战,遂用史涣计策,自引五千军马,大开关门前出,却抄袭陈到之后杀出,一面令士卒高唿喊杀。果然汉军惶恐,败退收兵。待到法正闻之,从大营调兵出来,曹洪军已自回关去了。于是斜谷关依旧坚如磐石。 天明,刘备闻抄袭失利,反丧了张清,不由万分忧愁。到日中,又有各处战报,北路马超攻克陇西,凉州左近数县,望风而降。东路黄忠与李俊渡江进兵,正与张辽、曹休对峙于合肥、寿春一线;中路张飞、宋江进军樊城,接连与曹仁、徐晃交兵,小胜数阵,目前正屯兵城下。庞统书言,两处皆需求援军。刘备便发书,令交州士燮、柴进往两处各发八千兵相助。一面嘆息道:“眼看得各路进发,朕于此处统率大军,竟被区区曹洪阻于此地,朕亦老乎?” 正感慨之间,忽然魏延大步闯入道:“陛下,臣有一计,可取关中!”刘备大喜:“文长快快说来。”魏延道:“此去往西,有子午小路,甚是险要偏僻。今曹洪主力分处扼守斜谷、陈仓,操贼尚在许都未来。某请引五千精兵,携带干粮,从子午谷小路潜进,十日可到长安。长安无良将,唯有文吏,某请一战克之,如此关右震动,曹军后路既绝,不战自溃。陛下可反掌而收关中之地也。”刘备听了,握魏延手道:“朕有文长,何愁关西不平!” 向朗道:“文长此计,虽然高明,却未免犯险。子午谷险峻之地,万一被曹军截住两头,我军不皆饿死乎?”魏延道:“行军交战,何尝有不犯险者?正以子午险峻,我出其不意,可收大效;万一有军阻截,不过退回,曹军又岂得断我归路?且魏延此去,纵然丧身,陛下所失不过一军;若是得手,则近收关中,远看天下。如此良机,岂可坐视!今既得明主,延虽万死,愿为陛下效忠也!”刘备闻言,大为感激,亲手斟酒三杯,叫魏延饮下。 忽然武松、史进二人入见,原来本是前来,欲请再攻打斜谷关;在外帐恰恰听得魏延献计,于是皆欲随魏延前往子午谷。刘备犹豫片刻,道:“二位将军忠勇可嘉。然而此处亦需大将。如此,史大郎可随文长去,武将军且留下。”武松听了,正待说话,史进轻轻扯他一下,只好不悦而出。 于是刘备便以魏延、史进引精兵六千,各自携带十日干粮,从子午谷进军。又遣杨仪引二千军士,三千民夫,押运辎重,随后往继。一面自引军不时攻打斜谷,以防曹洪发觉。 第171页 魏延、史进与六千军士,轻装便履,跋涉山谷之中,渴饮山溪,飢餐干粮,说不尽一路辛苦。到第十日,干粮几乎吃尽,尚未出谷。于是众皆惶恐。魏延与史进商议:“今若等杨仪后队到来,只恐贻误战机。谷口便在眼前,不如一鼓作气,沖了出去。”于是一边教人往后队催杨仪加紧发送干粮过来,一面向猎户樵夫打听。只说这子午谷口还有一日路程。魏延便教众军,採摘野菜树皮,和着剩余的干粮,一起分吃了。魏延自与史进两个也随众军同吃。吃罢,连夜赶路。 次日正午,忽看前面山谷拐处,有军队炊烟。史进道:“敌人截断谷口,如何是好?”魏延厉声道:“既已到此,岂有退路?”遂召集众军道:“我军跋涉十数日,行数百里到此;进有敌军,退无粮草;今若欲得生,必杀破此眼前之敌,然后去曹军营中造饭!狭路相逢,勇者为胜,某魏延虽是个匹夫,当身为诸君先!”众军士齐声大唿:“愿随将军死战!”魏延遂与史进,同在队前,率领众军,一起突前。转过山谷,只见曹军一座营寨屯扎,约莫二千人。魏延当先大喝,提刀噼开栅栏,冲进营去。背后六千精兵,一拥而进,便在营寨内外,混战起来。那曹军营地其实立得甚是坚固,只是未曾提防,须臾之间,被汉军杀死数百,余者大半投降。领头军官,被史进砍杀。魏延部下众军杀进曹营,便如六千只饿虎,径直冲入后边军灶之处,抢夺曹军米饭小菜,一阵狼吞虎咽,吃得满营都是咀嚼吞咽之声,看得投降曹军目瞪口呆。那魏延、史进大步闯进曹军中帐,正好桌上摆了酒菜,魏延看得大喜,往垫子上张腿坐下,抓起一只烧鸭,整个儿便啃。史进亦不客气,把个猪蹄子嚼得满口滴油。两人一阵勐吃,稍稍缓解飢火,这才相互看看,都不由哈哈大笑。 忽然一小校进来,却是派往后队联络杨仪的,上前禀报:“报二位大人……”话未说完,看两人吃相,不由吞咽口水。魏延问道:“你可曾吃饭?”小校摇头道:“兼程赶来,已是一日不曾进过水米了。”史进闻言,把桌上烤牛肉切了一块,递过去:“且边吃边说。”小校道谢,双手接过,勐啃一阵,然后喘气道:“后……后队……”嘴里塞满牛肉,说话困难,魏延见状,把一碗酒递过去,小校一口饮了,继续道:“后队杨仪大人所率辎重,离此地尚有三日路程!”魏延闻言大怒,把手中啃剩一半的烧鸭重重往地下一扔:“这匹夫,出征之日,千万叮嘱,不可离开我一日路程,今日竟躲在如许背后,显是欲陷我绝地!某见他,必手刃之!”正是:方喜五脏皆得利,復怒同僚未一心。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五十九回:汉军勇取长安城,曹真兵退散关道 且说魏延向刘备献计,与九纹龙史进两个,引精兵六千,兼程赶到子午谷口,击破曹军一营。却闻得杨仪押送辎重、粮草、战具等,皆在后面三日。魏延大怒道:“我等蹈险至此,原本就是取奇袭之势,若等三日,曹军城头上万事齐备,我数千将士,岂不活活饿死城下!杨仪匹夫,我必杀之!”史进道:“文长兄息怒,且先审问俘虏士卒,探明敌情再说。”于是两个教审讯俘虏,说长安乃是钟繇、夏侯懋守把,军马还有近万。魏延道:“夏侯懋闻得是夏侯惇之子,却不曾见过他上阵,许是虚名。钟繇虽是文官,镇守长安十余年,不可轻看也。”史进道:“那以兄高见当如何?”魏延道:“若是等杨仪来,定然不及的乐。若要硬攻,此时战具弓箭又都不够。只好即刻出谷,奇袭长安,若是得手,方有生机!”史进道:“若是不得,又当如何?”魏延切齿道:“不得便死于此地罢。虽然,魂魄当化作厉鬼,随陛下征伐国贼,共护汉朝!”史进闻言豪壮,拍手道:“文长兄说得好!小弟甘附骥尾!” 两个点起军马,便教继续进发。谁知方到谷口,前面哨探飞报:“将军,谷外有曹军数千,列阵堵住。旗号乃夏侯懋也!”魏延闻之,回顾史进道:“事以至此,唯当决死战也!”史进道:“我军自山谷出,袭灭营寨,故被夏侯懋得知。但他并不知我军底细,可以用计诱之,乱其军心,然后乘机突破。”魏延点头:“大郎说的是。”思索片刻,咬一咬牙:“今有一计,却带三分弄险。”遂与史进说了。史进点头道:“此计甚好。” 于是魏延传令三军,尽皆鼓号大张,列成整齐队列,步伐整齐,向谷口外行去。前面旗号大书“大汉先锋,征西将军魏”“大汉后将军,梁山九纹龙史”,魏延、史进并马在前,目光俨然,威仪万分。队尾,却教俘虏的千余曹军士卒,各把鼓号沿山谷排开,打得震天响,逶迤数十里,山谷回音激盪。直作出惊天声势,直出谷口来。 再说那夏侯懋驻守长安城中,忽闻报有汉军从子午谷来,谷口营寨已经覆灭,大惊,便要死守城池。钟繇道:“子午道大军难以骤至,此必是敌军先头所部。将军可引兵封住谷口,就势击之。若待其出得狭谷,把周围要地占据,则关中危急,子廉将军危急也!”夏侯懋听他这等说,遂引本部三千军马,及二千关西军,往谷口列开阵势。黄昏时候,先听得山谷里鼓点震天,步伐动地,心下不由有三分畏惧。须臾,边看夕阳之下,汉军队列整齐,鱼贯而出。当先两大将举止沉默,正是魏延、史进。背后士卒,皆一言不发,刀枪上肩;又以盾牌为前部,径直前进,竟如对曹军视而不见。山谷之内,由远及近,鼓号声响盪不绝,正不知有几万人马。夏侯懋看得心惊胆战,回顾副将道:“钟大人欺我!这敌军少说有三五万之众,如何教我带五千军马前来抵挡,莫非害我乎?”正说之间,汉军已逼近阵前,夏侯懋急教放箭,谁知汉军并不回击,只是有盾牌遮拦,一面继续进发,愈显威势悚然。夏侯懋两股战战,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打架。眼看走近五十步处,魏延忽然将手中刀从上往下一招,只听汉军阵中,杀声暴起,全军沖涌而来。夏侯懋大叫一声,回马便走,曹军一起退后,正是久病之躯,岂当虎啸,那曹军数千之众,顿时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被汉军随后押杀,死者无数。夏侯懋丢了大众,一气狂奔,直往长安城而去。 第172页 魏延、史进一战胜了夏侯懋,待要追赶,部下多是步卒,连日跋涉交战,疲惫不堪。魏延与史进商议道:“虽然胜了夏侯懋,若不得打下长安,只怕他闭门死守,我困顿城下,终不可取。”史进道:“全听将军安排。”魏延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妨索性再作个大胆……”遂安排道:“将军可引一半军马,大张旗鼓,往长安南门进发;我却引轻军,向长安东门包抄;一面教少许军士,押着降卒,在子午谷口附近多打火把,鼓号齐做,以为虚兵之计。敌军若畏惧,我便可乘机夺城。”史进道:“我军本少,如何还能这般分散?”魏延道:“敌军若坚意守城,我纵然合兵一处,亦不能得手。所幸现在暮色将临,方才又杀了夏侯懋一阵,只赌曹军心慌,不敢死守了。”史进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尽力而为!”于是教部下军卒造饭休息一个时辰;一面教人在谷口内外数十里升起无数烟火,以震慑敌人军心。待到亥时,整顿军马,向长安进发。 那夏侯懋一路狂奔,直回城下,钟繇出来道:“子休此出战如何?”夏侯懋喘息道:“贼军甚多,我力不能支!大人快设法罢……”钟繇道:“子午道地形,如何会有敌大军?”正说之间,西门火光大作,无数军马整队而来。夏侯懋大惊,便要逃走,钟繇道:“敌军纵然到来,当坚守城池,以待大王援军,如何便走!”夏侯懋闻之,勉强整军入城。上城楼看时,下面夜幕之中,汉军队列整齐,直逼城下,当先史进手提三尖刀,吆喝骂阵。再远看子午谷,山道之中,火鼓震明山川,心下寒意大作。钟繇看他胆怯,道:“子休不必担心,长安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又有数千军马,可以长相持也。大王正于许都调兵,旬月之间,救兵便到,里应外合,可破贼军,功莫大焉。”虽得他如此打气,夏侯懋还是战战兢兢。那汉军到城下,只是叫骂,却不攻打,夏侯懋回顾钟繇道:“敌人大军压境,却不攻城,莫不是另有阴谋?”话音未落,小卒来报:“大人,东门外一派火光,不知多少敌军,当先大将旗号,正是魏延!”夏侯懋惊得手足乱抖:“钟大人,元常公,敌军不攻城,原来是欲断我退路也!事至如此,长安守不得了,速速让城别走罢。”周围士卒闻言,尽皆慌乱,钟繇大怒,拔剑出鞘,厉声道:“乱言者斩!奉令守城,岂有敌军未攻,先行退走!昔日曹子孝守樊城,大水离城头数尺,而得坚持,今长安城郭,胜于樊城;魏延之势,岂比关羽,而妄谈‘让城’,何以让焉!敌军不过虚张声势,欲我自乱耳!诸将各守城头,不得擅离!”夏侯懋被他一喝,唯唯连声。钟繇遂自引百余精悍护卫,往东门去查看。 这边钟繇一走,夏侯懋看城下汉军,更是害怕,所幸看城墙高大,勉强定神。钟繇约莫去了一刻时分,忽然城内嘈杂大作,火光四发。夏侯懋大惊,忙问“何事”。片刻,有小卒报,城内有人持械冲杀,不知多少。夏侯懋叫苦道:“定是贼军内应也!这个钟大人,定要死守,如今可好!”只在城上乱转。左右士卒听主将这等说法,军心打乱,就有人悄悄散了。又过一刻,忽听城内,门楼边上,杀声响起,一队便装汉子,舞刀弄杖,杀上城来。为首一个矮子,身长不过六尺余,手持一根大棒,左右挥舞,打死不少曹军,甚是勇悍。夏侯懋跳起来:“如此,我也顾不得钟大人了!”急急教亲随侍卫带马,从偏道下城,往西门而去。南门曹军本有三五千军马,见主将没了,各自奔散,那矮汉子杀散守门军卒,大开城门,对史进叫道:“大郎哥哥请进!”史进看时,却是矮脚虎王英,不由喜道:“兄弟如何在此?”王英道:“我和浑家,奉了军师哥哥之令,潜伏在这长安,数年没事,好生无聊。今天听喽啰报说城西有军马来,当先旗号却是大郎哥哥,于是便引众内应了。”史进大喜,便挥军入城。曹军大半已经溃散,少数抵挡的,未到一个时辰,俱被杀死。钟繇在东门,忽听城中大乱,急急欲回头看时,魏延亲登云梯,攀上城墙。曹军虽众,因不知城中底细,尽皆胆寒,被魏延左右砍杀,一阵驱散,钟繇见大势已去,自从北门走了。城中所余曹军,纷纷投降。夏侯懋匹马在城中穿行,方到西门,巷子里杀出一员女将,身材修长,浑身青衣,一骑青鬃马,两口日月刀,迎面喝道:“来将休走!”夏侯懋见状,硬了头皮,挺枪上前,二马错镫,被那女将右手刀横格过来,噹啷一声,夏侯懋虎口发麻,长枪几乎脱手。说时迟那时快,女将左手刀横掠,夏侯懋头一低,喀嚓一声,头盔削下半个,惊的魂飞魄散,披头散髮,错马便逃。那女将看见,微微一笑,锦囊中掏出一条白索,玉手一张,倏地抛出数丈之外,把夏侯懋端端套在脖子上,一发力,倒拖下马来。这女将正是梁山好汉地彗星一丈青扈三娘也。 待到天明,魏延、史进汇合,长安城已得,收到降卒二千余,仓廪缴获粮草,不计其数。夏侯懋被擒住,可惜拉下马时跌破了头颅,捱到正午,竟然死了。魏延冷笑道:“此等草包,死何足惜。”又问王英、扈三娘名姓。史进不会说谎,却也不敢直讲,只说“是我自幼朋友,多年不见。”王英、扈三娘又自道:“早听说刘皇叔对百姓仁义,因此前来投效”云云,魏延自然不疑。于是叫大摆酒宴,犒劳士卒。 第173页 下午,復召集商议,魏延欲继续发兵出城,断曹洪军归路。史进道:“不可。我军只数千,虽有降卒,未知可用。昨夜虽然以虚兵瞒得一时,虚实必被看破。今日只坚守长安,等待陛下前来就是。”魏延方止。 又过两日,杨仪率领辎重队出子午谷口,来到城下。魏延正与史进、王英、扈三娘饮酒,闻之,一言不发,将桌子推开,起身取了大刀,出门上马,径直望南门来。史进看得不好,急急起身跟出。王英、扈三娘不明底细,史进也顾不得解释,只在后面叫:“文长将军,且慢,且慢!”魏延理也不理,自顾出了南门。杨仪正在马上张望,忽见魏延杀气腾腾,拍马而来,大惊之下,一面叫:“文长将军,这是为何?”一面打马便走。早被魏延马到跟前,手起一刀,杨仪吓得身子一滑,从马上爬下,抱头就走,魏延双目喷火,举刀乱砍,杨仪一面哭叫,一面胡乱躲闪。幸得后面史进急急飞马赶来,抱住魏延:“文长兄,有话好说,且莫动手!”魏延方弃刀,戟指杨仪大骂道:“汝这无谋腐儒,不义匹夫!我与史进将军在前甘冒生死,奇袭坚城,叫汝辎重紧跟而上,不得拖延,汝竟晚了二日!若不是王英、扈三娘二位将军仗义相助,我数千将士岂不尽数被你这奸人害了!陛下的復汉大业,岂不也断送于此!今某不杀汝,难消此恨!”言迄,拔剑又欲砍杀。杨仪哭诉道:“文长冤屈我了,我率领五千人众,都是大小车辆,沉重南行;又兼山路崎岖,昼夜兼程,方才来此,非是某故意拖延也。”魏延道:“汝明明是贪生怕死,还敢说嘴耶!”杨仪道:“文长不信,可唤士卒民夫来问。”史进一边劝住魏延,一边叫了民夫来问,确是山路崎岖,车辆常常陷住,又遇泥石崩塌,多番险阻,竭力赶来。魏延听了,怒气方消:“如此某错怪威公了。”史进道:“同是为了陛下兴汉大业,莫伤了和气。”杨仪佯笑道:“这个当然。”于是相互携手进城,共同饮宴。一面安排军力,严守城池。 且说曹洪等在斜谷关,忽然钟繇遣人来报,说夏侯懋怯敌自乱,魏延从子午谷夺取长安。曹洪闻言大惊道:“我只说子午谷险峻,大军不得轻过,长安军马万人,自足坚守,岂料竟有如此事情!如今后路已断,如何是好?”张郃道:“长安既失,我军切不可于此处耽误,当急急走郿县退往咸阳,以免全军覆灭于此!”曹洪道:“只是我若退,若被刘备大军追杀,如何是好?”张郃道:“钟大人自长安走斜谷大路来此,比贼军略近数十里,想来刘备尚且不知。如今可一面告知曹子丹西路人马,一面佯作大军攻伐之势,乘机退兵;却于道路两侧,安排引火之物,敌军若追,就势烧之!”曹洪大喜,便令张郃、王双引军佯攻,史涣安排道路火烧,自己镇守大营,预备退兵。 此时蜀汉军中,法正恰到后队巡看粮草;刘备遣陈到、王平、刘琰引军攻打关隘,本来只是牵制,因此并不曾死战。到黄昏时分,渐渐松懈,忽然关上金鼓大作,张郃、王双分两路杀下关来。汉军不防,一时慌乱,陈到上前抵住张郃,王双舞刀冲杀,王平欲待上前迎战,被王双一箭射倒坐下马,连人颠仆下来;刘琰上前去救,战无数合,抵挡不住,只得保了王平败走。陈到看左右纷纷败退,也只好回马自奔。刘备在中军闻说,急急令武松、廖化前去接应,只叫小心,不可冒进。武松、廖化二将点兵去时,汉军前队已自退下,曹军却不追赶,只在关下擂鼓摇旗。武松欲待上前冲杀,廖化劝道:“陛下将令,不可冒进。”武松只得站旗下看,心头气鼓难忍。 须臾,法正自后营回到中军,见了刘备,闻说曹军忽然反击,思索片刻,勐地道:“是了,恭喜陛下!”刘备道:“何喜之有?”法正道:“曹军坚守多日,今日忽然出战,定是魏文长取了长安城池,他所以出战,乃就势退兵也!今可急出击之!”刘备听了,尚且半疑,子午谷流行马报,说魏延夺取长安。刘备大喜,急叫武松、陈到引军杀敌。武松早按捺不住,闻令顿时当先杀上,却看张郃、王双并不交锋,自顾退入关去了。刘备叫扣关攻打,汉军把云梯、冲车、井阑一番备齐,武松先登而上,却看关上虚插旌旗,已无守卒。片刻之间,汉军一拥而入,关内尽皆空旷,且多处已被捣毁。法正道:“可惜,可惜,叫曹洪走了。”刘备道:“既然如此,可急急起兵去追!”法正道:“不可,山路狭窄,若是被彼火攻,得不偿失也。”遣人去探看,果然山路两侧,多有柴草油脂埋伏。刘备道:“那如何是好?”法正道:“魏文长在长安,虽得了城池,只恐兵力不足,若被操贼大军围攻,难以支撑。今日可先遣一路军,再沿子午谷往增援;那曹真引军在陈仓驻扎,此时当还未曾得知消息,不可放过,发一路军就此往西北面截断归路,与赵融、傅彤、士徽合力歼灭之;陛下自引大众,沿斜谷大道缓缓前进,前出长安会合,则关中自为我得也。”刘备道:“所言甚是。”遂遣吴懿、黄信引军一万,往西北切断陈仓道路;自与众将整顿军马,四平八稳,顺斜谷往长安进发。 再说那曹真、郭淮、孙礼在陈仓要地屯驻,汉军挑战,屡屡不出,倒也平安。忽然得报,长安失陷,曹洪已自退军了。曹真大惊:“子孝叔父好生无义,竟不等我部,独自退军!”孙礼道:“我等也急退罢。”正说之间,忽然又有探马飞报,说汉军一路,已从斜谷迂迴,切断后路。曹真闻言,脸色变道:“如此前后受敌,我军死于此处乎?”郭淮、孙礼亦是面面相觑。当下有军中校尉郝昭出列,慨然道:“陈仓地势险要,今我军兵强马壮,又不乏粮草,何不就此死守于此,也教数万汉军不敢轻举妄动?待大王自中原起兵收復关中,进取南郑,自然解围。”曹真闻言,抚其背道:“将军所言甚是。”于是教全军加紧整备营垒,以为防备。 第174页 不料消息传到,士卒闻说后路断绝,尽皆恐慌,满营议论纷纷,流言大作。曹真忧愁道:“昔日东吴陆逊屯兵夷口,挡住刘备十万大军,一年巍然。后只因外援绝,流言起,数日之间,军自崩散。如今这等下去,只恐难以坚守,如何是好?”众将相互商议,都是无可奈何,浑似坐以待毙。忽然有一少年求见。曹真看时,却是自己军中小校邓艾,字士载。本为义阳人,后迁居汝南。因少时丧父,为人放牧牛马。曹真于汝南驻军时,看他干练,于是收到军中,作个亲随小校。那邓艾口吃,故而军中众人颇有轻慢,然应对不失风范,且凡所属事务,皆甚妥善,于是曹真愈加赏识。 此时邓艾入见,谓曹真道:“将军,我军困于陈仓,不知将军将欲图何?”曹真虽看他年幼,却也认真答道:“欲多备粮草,坚守待援。”邓艾道:“非也。陈仓之地,易守难攻,山道险要,甚易断绝。若是以千人筑城于此,可称无敌。今万众在此,粮草虽多,却少水源。若被敌军两头卡断,我军自乱也。”曹真听得悚然,道:“那士载以为当如何?”邓艾道:“某虽不才,当日随将军来关西,便已探听得周围地形,有一小路,通散关。以地方度之,尚未被敌军占据,将军可急引将士,轻装出发,顺路到散关,再渡谓水,然后与曹洪都督汇合也。”曹真闻言大喜,引邓艾转到后帐,对众将说了。众将各自喜悦。郝昭独出道:“邓士载所言有理。陈仓险地,若得以千人镇守,可称。乞将军与我一千军马,在此安顿,可牵制汉军多处也。”曹真摇头道:“我大军既去,如何忍心以君千人陷身十万贼军之间?不可不可。”郝昭道:“陈仓一地在手,则长安、西凉,相互唿应,进可窥汉中,此百利之举也!乞将军肯准!”曹真道:“如今贼势嚣张,一军一将,皆国家所持也。君不可自冒干险。”坚决不准,郝昭黯然而退。 当夜,曹真与郭淮、孙礼等,将全军将士整顿,分列各部,依次沿小道西进。沿途禁声。那小路甚是艰险,又没于两山夹谷之间,起伏陡峭,曹军都走得不安。将近天明,前队望见散关,都心中暗喜。忽然前面路口之旁,杀出一彪军马,高唿:“贼军休走,快快纳命来!”曹军皆失色。正是:方离万丈险阻地,有逢一路埋伏军。不知曹真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六十回:姜维智取南安郡,马超力战天水城 且说曹真闻长安失陷,曹洪撤兵,急急採纳邓艾之计,延小路走散关。前队方出路口,杀出一彪军马,曹真大惊:“我命休矣!”郭淮道:“敌军队伍不齐,并非精兵,且先一战也!”遂挺枪杀出。迎面一个将军截住,却认得是前番汉中交手的马超部将穆弘。两个交马十数回合,孙礼见郭淮不能取胜,亦骤马上前相助,穆弘遮拦不住两个,回马便走。那部下军卒才数百人,虽然占据了地形,被曹军一阵冲散,都走上关卡去了。曹真整顿大队到关下,郭淮道:“敌军占据散关,我等不可久留,当速速渡过渭水,再打探两边消息。”曹真从之,叫孙礼安排船筏,过了渭河,方才扎营,一面去渭北诸县催促粮草,一面探听消息。忽打探得,汉军分兵北进,已尽略西凉三十八县,唯有天水孤悬。曹真惊道:“敌军主将是谁?”探马曰:“正是马超马孟起。”曹真闻得“马超”二字,如头顶一飘冰冷水浇下,顿时有些透骨寒意。忙叫探马再细细打听。 原来马超在刘备面前坚决请令,遂引马岱、施恩、穆弘、穆春、李恢、费袆,并西凉降将韩德,率领本部军马一万余人,从下弁、武都,取洮阳进军。那凉州刺史,便是杨帛,整备军马,欲待相迎,结果被马超一战杀得大败。欲待奔回,谁知部下战将打虎李忠,便是昔日马超起兵反曹,临阵背反,断送西凉那个,却又再次倒戈,关闭了洮阳城门。于是杨帛与部将梁宽、姜叙等尽皆战死。所部军士,降者太半。马超进了洮阳,因恨李忠背反,欲杀之。施恩、穆弘、穆春劝道:“李忠昔日乃因曹操势大,而中杨帛之计,故不得已而降。今日献了洮阳,立下大功,足以折罪。将军欲建功业,当安人心,望恕其过。”马岱、费袆亦劝,于是马超重收李忠为部下。整顿军马,便欲北进。费袆道:“今有天水、南安、安定三郡,为雍、凉咽喉,可分兵取之,以为立足,进可席捲西凉,退可与陛下大军相联也。”马超道:“甚好。”遂令马岱、韩德、穆春、费袆分兵一半,攻取三郡;自与施恩、李恢、穆弘、李忠引一半军北进凉州。马岱道:“兄长深入凉州,只恐兵马太少。”马超哈哈大笑:“某自幼在凉州,今回归故里,是勐虎归山也。兵马多寡,岂在话下!”遂分兵而进。果然,马超所到之处,凉州地方,望风而降。又有昔日与马超共同起兵反曹,共是韩遂、杨秋等九部兵马;后被曹操施加反间计策,有相互残杀死者,有为曹操擒杀者,唯余杨秋、侯选二部倖存。看马超得刘备重任而来,遂引各部余众,一起归顺。又有羌胡部落,竞相效忠。未到一月,西凉皆定。马超麾下军马,平添二三万,且颇有精锐,正是蛟龙生角,勐虎出牙,实力大张。忽接到马岱传报,言攻克南安、安定二郡,却在天水受挫。马超便教施恩、侯选镇守西凉,自与李恢、杨秋、穆弘引军二万,再回师天水。 第175页 原来马岱、费袆引军往三郡进发,那南安太守杨陵,乃是杨帛族弟,闻汉军来,为报兄仇,点兵守城。谁知部下偏将,却是韩德长子韩瑛,得了韩德密信,乘杨陵不觉,背后一刀砍死,开了城门,放进马家军,马岱遂兵不血刃,得了南安。费袆道:“今得南安,当进天水、安定二郡。”马岱道:“天水近,安定远,先取何处?”费袆道:“天水近,必然有备,我等偏生先取安定。”遂留穆春引军三千,在南安作出进逼天水之势,只叫守城。马岱、费袆、韩德引军五千,从背后抄袭安定。那安定太守崔谅,原以为汉军必先攻克天水,才会前来。不防骤然之间,兵临城下,顿时大惊。又兼韩德、马岱在西凉素有威名,于是举城投降。正相庆贺,人报天水曹军攻打南安,城池復失。马岱大惊。 原来天水太守马遵,先听得马超起兵攻略西凉,又闻马岱分兵打下南安,便自准备。忽然又听说汉军绕过本郡,攻取安定去了,急急招属下商议。却有本郡一个少年,名叫姜维,字伯约,平时颇好讲论兵法,又善用一条银枪,虽然年幼,在本郡颇有贤名,任从事之职。当下对马遵道:“贼军处处分兵,是自恃勇武。然其大队迂迴安定,我当以本郡为依託,发兵反收復南安,如此则贼军后路断绝,必然自死!”马遵道:“只是我天水兵马,不过三四千人,如何有力反攻南安?”姜维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太守与某二千军,保取南安来献!”马遵踌躇再三,乃拨与姜维二千军,尹赏、梁绪为副,前出作战。 姜维出了城,谓尹赏、梁绪道:“太守心下总是怕的,我等须得立些功劳,方教他宽心。我想贼军大举而来,必然气势旺盛,可以示弱诱之,然后引入伏击。”遂教二将各引六百军马,埋伏于郡府西边甘谷两侧,自引八百军,前往南安挑战。 且说南安中,乃是韩瑛辅佐小遮拦穆春守把。忽闻有天水军不满千人,前来挑战。两个上城看时,只见天水军队伍不整,为头一个小将,不过十四五岁年龄。穆春冷笑道:“乳臭未干,还敢和爷爷交战。”遂对韩瑛道:“你守城,我去擒了这小儿回来。”韩瑛道:“马将军、费大人交代,守住城池便是功劳。”穆春不以为然道:“若是天水大军倾巢来,自然守城。现在不过八九百兵丁,若还死守,岂不堕了威风。”韩瑛闻言,倒也觉有理。穆春又道:“我引一半军马出城交战,你守城。若有闪失,便来接应。”韩瑛答允。于是穆春引一千五百人马,提一口刀,杀出城去,口里喝道:“何方小儿,敢来犯俺地盘!”姜维绰枪在手,上前相应,两个战了十余回合,姜维拖枪就走。穆春大喝:“哪里去!”紧紧追来。姜维只顾奔走,两军前后相随,一直奔到甘谷山坡之前,忽然坡后鼓声大起,尹赏、梁绪引军两边杀出,姜维回马来战,穆春大惊,急急上前交手,不数合,遮拦不住,被曹军三面押杀,死者无数。穆春魂飞魄散,欲待走,后路已被切断,只得亡命奔入山谷旁边小路,姜维约住军马不赶。后面梁绪、尹赏上来道:“伯约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只是这等草包,何不就势擒之,却把他困到山中?”姜维笑道:“擒他易如反掌,只是却得不了南安。我把他困在山中,然后示以兵势,他必然害怕,翻山逃回郡府,我却乘机如此如此……”梁绪、尹赏皆嘆服。于是姜维令梁绪引军一千,连夜前往南安城下埋伏;自带一百精兵,皆乔作穆春部卒打扮,却去山嵴小路埋伏。又教尹赏带领余众,满山遍野,多扎营火,以为疑兵。那穆春白日一战,部下折损了三成,龟缩于山坳之中,到得夜晚,见满山遍野,营火如繁星密布,不由心惊胆战。却有心服喽啰道:“哥哥,兄弟探得山坳后面有条小路,通山嵴,可从此处翻越,赶回城中也。”穆春道:“可有敌军?”喽啰道:“不曾有。”穆春大喜:“既然如此,可教全军整顿,即刻出发也。”于是千余军士,尽皆沿小路翻上山嵴,方才出来,四下里锣鼓齐鸣,不知多少军马杀出,穆春惊得魂飞魄散,急急与众军连滚带爬,冲下山坡。只听得背后一片喊杀,正不知伏兵多少,穆春引军一气狂奔二十里,直待东方发白,方才暂定喘息。清点部卒,尚有七八百人,遂庆幸道:“还好还好。”正说之间,背后烟尘大作,穆春一惊,急急教加紧逃回城中。韩瑛在城头看见,急急开门放入。正乱之间,城外土丘之后,忽然旌旗摇曳,梁绪引军杀出。远远尹赏又带兵赶来。汉军正欲抵挡,跟随穆春进城的军士中间,忽然有百余人舞刀弄枪,自己杀起来。当头小将喝道:“天水姜维在此!汝等皆是朝廷士卒,不可降贼!”一边叫,一边在人群中冲杀。穆春听得姜维,早已胆裂,却待迴避,这时大队败兵刚刚进城,满地阻塞,躲闪不开,已被姜维马到面前,手起一枪,正中咽喉,穆春未叫一声,仰翻落马身亡。城中军马,顿时大乱,姜维杀了穆春,再到门口,枪挑钻打,杀散众军,开了城门。外面梁绪、尹赏分兵进城,汉军虽多,全无战心,韩瑛开西门走了,部下军士,有溃散者,亦有降者。这战姜维仅以二千军,无一昼夜,夺取南安郡城,自此威震关西。有诗赞曰: 第176页 天水子弟真英才,弱冠擒贼扬边塞。虎胆敢向阵前争,奇伟当夸黄金台。 姜维占了南安,谓梁绪、尹赏道:“南安虽占领,贼军大队已往安定去。无论成败,定要打我天水本郡。梁绪可引五百兵在此守城,牵制敌人,我与尹赏再回本郡伏击。只是敌军攻我安定之军,不比此处副贼,定然有备。因此我等不必迴转郡府,径直往河口埋伏就是。”于是点起军马,再出南安,不回天水郡府,自从郡北抄小路,往长离川岸滨埋伏。 再说马岱、费袆攻取安定,忽得韩瑛派遣小卒来报,说南安失陷,马岱惊道:“如此我军后路岂不断绝?”韩德道:“既然如此,我等可急回军击天水!彼主力在外攻取南安,天水郡府守备必然空虚,若是破得,南安还不是我的!”费袆道:“敌将既有智谋取南安,必非等闲,我等不可小看了。”马岱道:“可令韩瑛率领本部,牵制南安敌军;我等急行,直取天水可也。”费袆悄声道:“安定太守崔谅虽然归降我军,不知底细;可令其同行。此间交韩德将军镇守。”马岱道:“文伟所言甚是。”于是留韩德镇守安定,马岱、费袆、崔谅引五千军马,再从安定直取天水。沿途探马来报,都说天水郡府未见动静。马岱大喜,于是加紧督促诸军前行。行到长离川河边,便要渡河,费袆止之曰:“天水守军纵然不多,岂有毫无动静的道理?其中必然有诈。这长离川水流湍急,若是贸然渡河,万一敌军在西岸埋伏,我军分于两下,岂不为敌所乘?”马岱道:“既然如此,便先派遣五十名勇士,渡河打探。”哨探得对岸并无军马,马岱便教发兵渡水。谁知方才渡过一半,河东岸却杀声暴起,姜维威风凛凛,引军直突而出。汉军大乱,崔谅在军中,颤声道:“来者莫非天水姜伯约乎?”姜维厉声道:“背反之贼,也还记得我!”纵马直进,只一合,刺死崔谅。马岱大怒,提刀赶来,与姜维两个交锋数合,不分胜败。马岱悚然道:“俺正当盛年,不想竟胜不得这十四五岁的小儿!”再战数合,后面尹赏驱兵杀上。此时汉军留在河东岸的军马虽众,被突然袭击,早已慌乱。亏得费袆临阵机警,指挥军马,分头渡河,马岱亲自力战断后,且战且走,好容易渡过河来,损折了数百军马。 费袆道:“如今既然渡过长离川,不如留军在此守把,困住敌军,大队却直取天水,把天水与南安两郡都夺了!”马岱然之,遂留八百步卒,扎营死守河岸,自与费袆提兵继续西进。谁知行无半日,人报“对岸姜维曹军,却扬旌往安定去了!”费袆大惊道:“天水敌情,尚是未知,韩德将军受安定,兵马不多,若是有失,我军补给断绝,尽饿死也。”遂只得回头,再渡过长离川,回救安定。姜维却又引军从别道自回天水。如此往復游击,汉军终是不得便宜。只好退守安定郡,一面飞书与马超相告。 马超这边方定西凉,闻报大怒:“姜维小儿,胆敢伤我部将,某必杀之!”遂与杨秋、穆弘、李忠挥军直进。先到南安城下,韩瑛迎接上道:“姜维领兵,神出鬼没,只看扬旌往返,实不知所在。”马超愈怒道:“既然如此,某且去会他!”驱兵到城下,只见城上虚插旌旗,却不知多少兵马。正看之间,城西门大开,姜维一人一马,杀将出来:“马超匹夫,敢来战乎?”马超大怒,欲待出马,穆弘切齿道:“这厮杀我兄弟穆春,今日誓报此仇也!”挺枪杀出。姜维迎上,两个双枪并举,鏖战不休,马超也不禁暗自叫好。斗了十数回合,姜维虚晃一枪,回马便走。穆弘大唿:“哪里去!”紧紧追上。李恢谓马超道:“敌将惯用诡计,不可穷追也!”马超点头,却看姜维一骑已奔入城中,穆弘紧紧追赶,马超急叫:“穆弘将军不可中敌人诡计!”穆弘闻言,倒是一愣,旋即咬牙道:“不杀小子,誓不为人!”拍马赶上。马超看势头,只得指挥全军冲上。那穆弘看姜维匹马奔走进城,自己也紧紧相逼,城门前面居然无人守把,穆弘哪里管他许多,径直冲入,不防咯嗒一声,马脚一陷,竟坠入一个大坑之中。心下不由发慌,生怕伏兵杀出,只得舞枪乱刺。却没人来管。无一时,背后马超引军杀入城内,只听四面金鼓大作,火光冒出,浓烟滚滚。马超大惊:“原来是城内火攻!”众军一起鼓譟,纷纷争相出城,自己践踏。待得出城,却不见追杀。这时杨秋从城外迎上道:“马将军,方才火起之后,看敌将姜维,引二三百人,已经从东门出城了!”马超大为诧异,再点军入城看时,果然只是街巷几堆焦木,已然不见一个守兵。原来姜维因见马超此来势大,料定若分兵南安、天水,则两处皆不可守;于是主动放弃南安,回兵天水,以为长远之计。马超虽然一战取了南安,却是姜维自己弃守的;没能拿到一人一马,反被乱军之中,死伤了数十个军士,又扰乱半日,心下也是不悦,遂令先进城休息一日,再进取天水。 次日,马超与李忠、杨秋、穆弘提兵东进,半途恰逢马岱、费袆引军前来汇合,费袆道:“天水城太守马遵,乃凡人也。唯从事姜维,虽然年幼,韬略满腹,本地人皆盛传,不可轻视也。”马超道:“某引数千军入西凉,纵横八百里,所到皆平。他纵然智勇,不过一黄口孺子,以区区天水之军,安足与我相抗衡!今番看某踏平天水,为穆春报仇!”两下合兵一处,共有马军五千,步军一万八千,浩浩荡荡,南进天水郡府。到渭水北岸列阵。那天水城中,不过四五千军马,马遵看得胆战心惊。姜维道:“太守休得惊惶,今敌军虽众,我天水城池坚固,粮草充实,长相对峙,马超军马既多,所耗必大。我等其士力疲乏,再设法袭其粮屯之处,则数万贼军,不战自乱也。”马遵意思稍舒。姜维又道:“敌军初来,锐气正盛。不可逆之。不如激怒之,引其攻打,待日暮泄气,再一击退之。”马遵然之,便教梁绪、尹赏引军出城,隔河破口大骂。马超看得咬牙切齿:“鼠辈敢如此嚣张!”遂令众将,分军渡河。费袆劝阻:“敌军用意激怒,显有图谋,将军不可冒失。”马超冷笑道:“前番在成都,众人多不信我,一旦得出樊笼,纵横无敌。今日岂有不乘势夺取天水之理!”费袆听得暗自心惊,不便再劝。马超大声发令,众将各自驱兵渡河,那梁绪、尹赏哪敢与西凉军交战,各自退回城中。马超遂把城围住,便令攻打。马遵、姜维与众官在城头督率士卒,竭力守御。因防具充分,故西凉军枉费气力,不得寸进。看看日暮,马超便令收军,忽然天水城东门大开,姜维跃马挺枪,引数百骑突出,噼面一枪,先挑死攻城将官,一边焚烧云梯。四周西凉军,尽被沖得四散。马超大怒,拍马而来,两个交无三合,姜维大败而走,沿城墙往南门去。马超冷冷带笑,穷追不捨,将到南门,忽然城头上梆子一响,数十名弓弩手乱箭齐下,马超不防之下,左肩中箭,顿时落马。姜维大喜,引军回头来杀马超,便看马超一声怒喝,翻身跃起,右手单挚长枪,点点到处,连刺杀六七人下马。姜维跃马到眼前,被马超将长枪掷出,姜维急急闪过,一枪刺下,马超亦闪开,右手一把捏住枪桿,用劲一夺,姜维毕竟年龄幼小,膂力不足,竟被拖得长枪脱手。马超得了枪,翻腕舞个花儿,又刺姜维来,姜维眼疾手快,拔剑抵挡。这时后面李忠引军赶来接应,姜维看不能胜,连唿可惜,自引军退入南门。马超受伤,却也不敢追赶,于是随李忠回,把军马退过渭水北岸扎营。 第177页 当晚聚众商议,费袆道:“天水城池险峻,姜维又有计谋,急攻难下。若是把大军困顿一处,且不说敌军合围,单是粮草,便难以支持。以某之见,可分派军马,到渭南往东占据散关,以为陛下配合;一面留精兵于此地牵制天水人马,并经营安定、南安及西凉诸城。将军自提大军,相机东进,方不至于闲置兵力,坐失战机也。”马超沉吟道:“只是不曾擒得姜维,甚是可恨。”费袆道:“自古为将者不拘小节,姜维不过天水一匹夫,将军何苦与之斗气。”马超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便听文伟之言。” 于是次日,马超留马岱引军六千,于此地扎营,牵制天水;一面令穆弘引三千军,向东去取散关,再三叮咛不可恋战;仍留韩瑛守把南安郡,李恢守把安定,自与费袆、李忠、韩德、杨秋等引军万余人,却取道东北方向,威胁曹军雍北之地。时东汉建安二十二年,蜀汉章武元年五月也。 再说这边,曹真既得渡过渭河,忽闻马超军尽陷西凉,又近在陇县,威胁自家后路,如何不慌。郭淮道:“既然如此,可急速东进,回合曹洪将军,以保无虞。”孙礼道:“精兵万余,不战而走,有负大王厚望。”郭淮道:“为将当以势而作,不可恃勇。今贼军汹汹,关西已尽失,我孤军悬于此处,不惟于事无补,反而伤损国家元气。当先汇合友军,将以有为也。”曹真从之,遂拔寨东去。直到扶风,汇合曹洪军马,方才心安。以邓艾献计立功,用为校尉。 六月,忽报魏王曹操,亲提大军十万,前来交战。其时刘备大军,已出斜谷,入长安,两军对峙,战云密集,正是:双雄并竞,未知一二忠奸;万军直前,分舍几家帝王。不知曹操与刘备再度交锋,胜败如何,且看下回。 ***************************************************************************** 第六十一回:困敌自有分兵计,斩将还亏少年谋 建安二十二年六月,魏王曹操于许都、洛阳之地,调集诸路人马,留夏侯惇守卫许都,自以曹彰为前部先锋,许褚为护卫,夏侯霸、夏侯惠为左右接应,夏侯尚为辅将军,司马懿、程昱为参谋,统中原人马八万,兵出弘农,迎接钟繇败卒,到潼关前下寨,与长安遥遥相对。又有降将孟达,引三千军马,相随助战。刘备此时,已将十万大军俱到长安内外。以王英、扈三娘攻取长安有功,封王英为中郎将,扈三娘为校尉。或云:“如何连女子也封其官衔了?”刘备道:“自古女中英杰也是有的,扈将军虽为女流,勇武过人,又擒杀夏侯懋,立下如此功劳,区区校尉,岂足酬之于万一哉?” 月中,得诸葛亮从成都书信道:“陛下连战皆克,光復长安,甚是可喜。然其锐进者退也速,今曹操必提大军前来决战,我新得之地,尚未稳固,当缓图会战,分拨精兵捍将,守把险要。一面经营所占州郡,练兵屯粮,然后徐进,虽耗费时日,可定中原也。若是进兵过速,诸军步调不一,一旦有失,恐后悔莫及。又,今马孟起取西凉,正足强兵;梁山军及交州军马,各自整顿。陛下不可不稍加提防,恐尾大不掉也。”刘备看罢书信,笑道:“孔明毕竟多虑了。”一面只教法正来,商议进兵之事。那边厢,王英、扈三娘却得了吴用密信,指责道:“二位隐居长安,只合助我梁山大军取事。今日长安乃曹刘相争之地,你等却何必淌这混水?若或万一有所折伤,如何是好?今虽取了城池,迟早还是别人的,我梁山的内线却断了,岂非得不偿失?如今既然已被刘备重用,当好生安顿实力,与武松、史进诸位兄弟联络。”夫妻两个看了,俱各摇头。扈三娘怪嗔道:“这个军师,如何说这等话出来?我两个见了史进哥哥攻城,所以接应,如何又不是了?”于是暗地找武松、史进商量。武松怒道:“这个吴加亮,逼人太甚也!说什么‘若或万一有所折伤’,如今我梁山一百单八个手足,已然折了十余人,剩下的分割九州,各自不得团聚,还不是因为他这鸟计策!还要咕咕唧唧,惹恼了俺,便把全盘抖给刘备听,那又如何!”史进劝道:“哥哥不可如此冲动。吴加亮他也是为了梁山大业好。”武松冷笑不语,史进吩咐摆酒出来,喝到二更,醺醺各自歇息。 再讲曹操,兵出潼关,钟繇谏道:“今日我军与曹洪、曹真部众,分于两处,恐为敌人各个击破。不如传曹洪将军马前来会齐,更壮声威也。”程昱道:“否。如今曹洪军马在扶风,恰恰扪长安之背,正是夹击之势。如若前来汇合,道路迂迴,反为敌所乘。可教曹洪坚守,断敌后路,再以大军正面击之,可胜也。”司马懿道:“贼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我军粮草充实,利在持久。不可贸战也。”程昱道:“若是长久不战,则关西地方,尽为贼军后方也。”钟繇道:“若是敌军顷力攻打扶风,只恐曹洪不能抵挡也。”程昱道:“彼若打扶风,我便从正面推进,反取长安,则贼军自败。”司马懿道:“曹子廉若只守城池,恐怕敌军得了便利,反攻我本队。大王既有心出战,不妨教两军向心推进,会合于长安城下,合力破敌也。”众人各出其议,曹操道:“诸君之言,甚称孤意也。”遂先飞书传告曹洪,教先出兵诱敌;若是汉军紧逼,则退回坚守扶风;若敌军不应,则于长安之西扎营对峙,只待东面大军到,便出夹击。一面点起大队军马,预备西进。 第178页 刘备在长安,忽闻报曹洪亲引三四万军马,杀出扶风,奔长安而来。急忙请法正商议。法正笑道:“此举欲诱我反击,然后却以潼关之军反攻我后背也。”刘备道:“何以应付?”法正道:“易为耳。曹洪军马不如我,必无心死战;我诈以军马相逼,彼军必退。然后却迎击其正面军马,可胜曹操也。”刘备然之。于是遣陈到、刘琰、王平引军二万为一路;史进、武松、廖化、赵融引军二万为二路;吴懿、傅彤、邓芝、士徽引军一万为三路,俱各出城,两翼撒开。一面令魏延为前部,刘备自提大军,出长安,西击曹洪。那曹洪、张郃等率四万兵马,见刘备大军满山遍野杀来,当先魏延提刀在前,势不可挡。曹军不敢硬拼,略战片刻,不待刘备大队赶到,回军便退。魏延大喜,挥军上前进击。刘备在后面,恐他有失,便要鸣金。法正笑道:“何必如此?魏文长勇贯三军,曹兵闻之丧胆,正好教他走马驱敌,我等却乘机回头,打曹操军马。”刘备道:“但待我军转击之时,魏文长若是孤军深入,岂不反为敌所乘?”法正道:“文长智勇俱全,纵然为强敌所击,必不致损折过大。且若能败曹操,则大局定矣。”刘备然之。于是遣陈式引军四千,在魏延军马之后多作旗鼓,虚张声势以为相应,一面令中军大队,悄然迴转。那曹洪等见魏延一路杀来,背后又不知多少汉军,张郃欲待要回军相迎,曹洪道:“不可冒失。”于是依旧一路后退。 这边曹操听探马报得刘备军西去,大喜道:“大耳贼死矣!”留钟繇、申仪、申耽守潼关,亲引八万军马,杀奔长安而来。离开长安三十里,前面一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乃是病尉迟孙立也。曹彰出马大骂:“背主之奴,敢在此耀武扬威!”孙立大怒,令董衡出马。董衡挺枪而出,曹彰舞刀杀上,战无三合,董衡大败,董超上前相助,曹彰力战二将,兀自攻多守少,再厮杀十数回合,二董支持不住。孙立心中暗自吃惊,亲自拍马上前,三将围住曹彰。曹彰抖擞精神,战三十余合,大喝一声,钢刀横掠,往孙立头上噼下。孙立急急闪避时,喀嚓一声,头盔被削下半个,束髮也被削断,头髮顿时披散。不敢恋战,回马便走,二董相随。曹彰呵呵大笑,挥军掩杀,一路追逐。曹操在后,闻得前锋得胜,更叫诸军加紧前进,夺取了长安方休。赶到城下,城门开处,镇三山黄信引军从东门杀出。孙立引败军绕城而走,曹彰紧追不捨,这边黄信军马就势兜击曹彰军后路。中军曹操看见,急令夏侯惠、夏侯霸引军上前截击。二夏侯挥军进发,便与黄信在城东混战,约莫厮杀了一顿饭功夫,背后曹操大军齐到,三面合围上来,黄信背靠城门,舍死大战,渐渐不支;向朗、杨仪在城楼之上,安排强弩数百张,不住地劲射,勉强支撑。曹操在旗下大唿:“今日夺回长安,则贼军尽成瓮中之鳖也!” 正说之间,西边旌旗蔽目,刘备引数万军马杀回。黄信、孙立见势,精神倍长,各自奋战。曹操见有敌来,令且约退军马,刘备大队乘势从城北迂迴,直到阵前,但见刘备头戴顶天龙冠,身披金甲,背后赭黄斗篷,跨下追风汗血马,手提双股宝剑,左右关兴、张苞护卫,指曹操叱道:“曹操!汝鸩死天子,自立幼儿,逼死国母,擅杀大臣,逆乱之心,天人共鉴!却不想天网恢恢,今日便是报应!”曹操大笑道:“刘玄德你自称汉室宗亲,天子方崩,自有血亲相承,汝却迫不及待,自家称帝,谁忠谁奸,岂不洞然!还敢在阵前百般巧舌,反诬人作乱,岂不可笑!今我奉新君明诏,特来讨汝!”刘备冷笑道:“朕奉先帝孝愍皇帝血书遗诏,正要讨汝这篡汉奸贼!”将马鞭一摆,关兴挥刀杀出,曹彰虎吼一声,拍马相迎。两个厮杀十余回合,张苞挺钢矛出阵,许褚舞刀截住。四将阵前捉对厮杀,数十合间,不分高下。刘备嘆道:“二贤侄各有乃父之风也!”曹操看势,令夏侯惠、夏侯霸各引军冲击,刘备军中,扈三娘、王英杀出,各自拦住。两军混战,厮杀片刻,刘备军马少,渐渐不能持平。关兴、张苞、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等诸将各自奋战,却也难挽回颓势。曹操正挥军攻击之间,忽然探马飞报,说有一路汉军不知多少,往潼关去了。夏侯惠惊道:“潼关若被攻克,我军岂不危在旦夕!”曹操厉声道:“潼关城关坚固,钟繇又非庸才,岂会有失!分明贼军虚张声势,我军不可中计,只全力把刘备生擒,休说潼关,就把洛阳丢了,又打甚么紧!”司马懿道:“虽然如此,大王亦不可不顾。”曹操道:“既然如此,可令夏侯尚引军一万,回援潼关。其余诸军,继续与当面贼军交战,后顾者斩!”曹军众将得令,继续步步紧逼,刘备亲自策马在前,鼓舞军心,依然不敌。法正在城楼之上,原想待曹军后顾自乱,然后夹击破之;却看见曹操只分一路军马回援,大军依旧如潮攻打,不由嘆道:“我以曹操已然老朽,今观之,雄心尚在也!”便教城楼上升起狼烟,火急催促陈到、史进两路军马杀出夹击。又过片刻,两边鼓号大作,陈到、史进各引军马,左右杀来。此刻曹操已把刘备压得七零八碎,几乎崩溃;却被左右两路一冲,顿时形势逆转。司马懿道:“事急矣,可收缩军马,回撤潼关。”曹操道:“是何言!敌军三面夹我,我当合力破之!”遂令司马懿、夏侯霸、夏侯惠引二万后军,雁型展开,掩护后路,且牵制陈到、史进两军;自与曹彰、许褚等引精兵五万,成破甲锤之阵,鼓号齐作,直冲刘备中军。此时史进、陈到左右两军方才赶到,未及夹攻;刘备正面军马原只待两翼杀出,曹军必然混乱,然后乘机攻击;却不料曹军反亡命杀来,一时不防,前队顿时崩溃。许褚大唿挥刀,杀入中军,连斩刘备四五员偏将,只在汉军队列里穿进穿出,杀得浑身血人一般。刘备看得心惊胆裂,急急策马后退,许褚大唿追来,被汉军卫队弓箭、牌刀齐上拦截,无法冲破。此时汉军中路节节后退,眼看危急,史进、陈到见本队乱了,只得各自往中间保护,反被夏侯霸、夏侯惠从两边修削,损折不少军马。曹操指挥众军突进一阵,两翼史进、陈到兵马杀到,恐怕深入陷阵,三面受敌,于是也暂停锋头。刘备乘机整顿中军,一面令史进、陈到各分半数兵马,再从两翼包抄曹操。二将得令,史进令武松分八千军,陈到令王平分八千军,各自夹击曹操前队的两翼。后队司马懿欲待上前相助,又被史进、陈到各引本部挡住。曹操前队虽然杀败刘备一阵,被后面两军威胁,也只得分头相据。双方十数万大军在关西原野厮杀,只闻得血气沖天,吶喊动地,愁煞之云,把个长安城笼罩得暗无天日。 第179页 战了约莫一个时辰,曹操部下军马,被刘备三面围住,兵力略处下风,又有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关兴、张苞、武松、王平、廖化等一班儿狠将,各施神勇,皆向里面突击。这边许褚、曹彰鬚髮喷张,奋勇厮杀,抵挡汉军众将,怎奈寡不敌众,顾此失彼。曹军将士,也煞是勇勐,虽死伤蹈藉,依旧竭力维护。曹操在中军,一面分派军马,布列方圆之阵,三层抵御;一面教人传道:“贼军此处围我,则西路兵马必少。众将士尽力抵挡,等曹洪将军赶到,则贼军尽数覆灭,天下可定也!”于是曹军亦咬牙支撑。两边刀戟林立,箭如飘雨,残旗迎风,断剑映日,直战到日头偏西,汉军不得突进。反被司马懿在后队调度军马,环回穿插,渐渐把史进、陈到两军沖开,与曹操犄角相联,腹背应敌。 此刻,魏延一军,已挺进到扶风城东二十里,张郃谓曹洪道:“都督!我与魏王两军分为东西,当合力攻打敌军,方才为正道。如今魏延不过一军,虽有后应,岂有不战而退者!此处背靠城池,可整军一战,若是不利,再退回不晚!”曹洪道:“隽乂所言甚是。”正说之间,曹真留孙礼守城,同郭淮引军出来接应,于是曹洪为正,曹真为侧,分兵两路,往汉军反攻过去。那魏延虽然勇勐,乃是一鼓作气追击到此,焉能以七八千之兵,敌曹洪、曹真五六万之众?鏖战片刻,渐渐后退。那后面陈式又只得虚张声势的四千弱卒,岂敢交手,于是赶在魏延之前,一面满山遍野摇旗击鼓,一面步步后退。曹洪见魏延军马不多,恼羞成怒道:“某一时谨慎,竟为小贼所欺,必灭之以雪耻也!”教加紧督崔军马,奋力杀上。魏延亦非等闲,将部下军马,分作三起,在道路起伏崎岖之处,轮番列阵抵挡;自引精骑三百,亲自断后,见有曹军逼来,则冲杀一番,先挫其气势,乱其队列,然后大队抵挡。如此且战且走,竟将曹洪、曹真数万军马,牵制得亦步亦趋,各将都是火冒三丈。张郃道:“如此我军为贼小股兵马牵制,则大王在东面,势不若贼军,恐怕有失!”曹洪切齿道:“此某之失也!”却是无可奈何。 曹真虽在魏延侧翼,却苦于道路狭窄,大队挥发不开;欲待包抄,却总被汉军截住要隘,只急得暴跳如雷。忽然新近提拔的校尉邓艾近前谏道:“将军,魏延乃刘备部下名将,这扶风往长安,虽是大路,两旁地势起伏。他所以能以少制多,使我不得速进。今若是长相耽误,只怕大王在长安为敌重兵所困。”曹真道:“你有何计?”邓艾道:“此去东北有一小路,远四五里,恰恰绕过前面这小山头,抄袭到大路之侧。将军可挥军急速沿小路进击。魏延要拖延曹洪都督的军马,必定且战且退;待我抄到后面,先把他后面接应的散兵杀败,然后两头截杀,魏延可擒也。”曹真大喜:“士载真少年奇才也!”,便引本部,随同邓艾,抄小路绕过山丘,端端截断。此刻那陈式正指挥四千散兵,分作数十股,四下吶喊击鼓,张烟放火,以虚张声势,为魏延军后援,也扰乱曹洪的耳目。不防背后曹真军杀出,大惊之间,顿时崩乱。陈式被曹真一枪挑于马下,部下军卒,纷纷奔逃。曹真正欲挥军攻打魏延,恰逢曹操信使自长安方向飞马赶来道:“将军!大王与刘备鏖战于长安城外,情势辛苦,请速速发兵支援!”郭淮道:“救兵如救火,若耽误一刻,则大王危急一分。将军可急引大队增援,此处魏延军不满万,我引偏军协助曹洪都督夹击可也!”曹真然之,遂令郭淮引军五千,夹击魏延,自引一万军马,向东急速赶来。 魏延正在竭尽全力,往復周旋,抵挡西边曹洪,忽听背后杀声暴起,回头看时,陈式军马已溃,郭淮驱兵从东面杀来,不由暗自叫苦。心中合计一番,对众军道:“众儿郎想活命的,随我整队,奋力往南突进!曹军若要来追,便和我等赛赛脚力也!”整顿军马,却往南进。自依旧带三百精骑,断后死战。曹军潮涌而上,被魏延拍马挥刀,往復杀进,沖得尸横遍地。曹洪看得大怒,指挥军马,车轮般包抄上来,魏延大唿鏖战,杀得衣甲破碎,遍体皆被鲜血浸透,部下三百骑兵,损折过半。直到大队退出谷口,方才转头奔走。曹洪欲待追赶,张郃道:“魏延偏师也,留之无害。此时天色已晚,若是穷追小敌,却误了增援大王,甚是不妙。”曹洪遂汇合了郭淮军马,一起向东赶来。 再讲长安城下,战到黄昏时分,曹军伤亡惨重,士力已尽,只是不见援军。曹操亲提宝剑,四下督战,鼓舞士气。忽报西面曹真引军万余,兼程赶来,须臾便到。曹操遍告诸军,以为鼓励。正在高兴,东面烟尘大作,一支军马杀来,正插向司马懿后队。看当先旗号,却是汉将吴懿、士徽。原来吴懿前番引军一万,大张旗鼓往潼关去,欲动摇曹军后路。不料被曹操看破,只派夏侯尚引军一万回援。邓芝见曹军未曾上当,便献计与吴懿,教遣傅彤引军二千,继续往潼关进发,牵制敌军;却把大队抄别道又回奔长安城下,夹击曹军。这一路军虽然奔波劳累,毕竟未曾厮杀,此刻曹军苦战竟日,原本已经支持不住,如何再经得住八千生力沖刷?一击之下,顿时不敌。司马懿见势,急令夏侯惠、夏侯霸将军马分作两路,各自列成圆阵,两头散开。吴懿不知计策,挥军直冲而入,被夏侯惠、夏侯霸又将军马两头一挤,杀伤不少。然汉军毕竟多数,史进、陈到又各引军马,加紧攻击,夏侯惠、夏侯霸冲杀一阵,兵力不支,立时又变为守势。曹操在中队,看敌情如此,心头焦急。程昱劝道:“如今虽我有援军在外,只恐不能支持片刻。大王还是壮士断腕,急切收兵为好。”曹操点头道:“仲德所言甚是。”遂教曹彰断后,全军转向突围。那曹军苦战一日,如今虽生退意,却依旧队伍整齐,迭次后撤,环回接应,丝毫不乱。刘备那里肯舍,传令全军道:“今日操贼如釜底游鱼,不可纵之,再祸害朝廷百姓!有得曹操首级者,赏钱万万,封万户侯!”汉军将兵齐声吶喊,奋力围击,法正亦令人在城楼上点起烽火百余堆,大鼓数百面齐声雷动,只把那夕阳都震得摇摇欲坠。曹操正自奔走间,忽然前面一军横截而来,当先小将,手持月牙戟,高声喝道:“曹操休走!交州士徽在此!”曹操仗倚天宝剑。正欲死战,背后一将飞马杀出:“竖子休伤我主!”却是许褚舞刀杀来,两个战二十余合,士徽抵挡不住,许褚方保曹操杀开一条血路。前面吴懿引军,团团包裹而上。司马懿与夏侯惠、夏侯霸,被史进、陈到沖在两旁,无法接应;后队程昱、曹彰又被刘备大军缠住,正自担心,斜刺里孟达引军杀出,抵住吴懿,吴懿道:“子敬原本是川中武将,奈何为曹操卖命?”孟达冷笑道:“刘备无义,夺季玉之地,汝等倒颇相得也。”吴懿怒道:“季玉之死,汝岂无咎!既是各为其主,可一战也!”于是两边混战,曹操乘机走脱,程昱、曹彰断后军却被围住。许褚道:“势急也!大王可先回潼关!”曹操奋然道:“岂有为帅而舍将士者也!”遂令整军回战,务必救出后路。许褚答应一声,引军復杀进重围,大唿挥刀,四处鏖战,汉军心惊胆战,皆不敢挡。曹彰在圈子中,亦奋力杀出,又兼司马懿令夏侯霸、夏侯惠两军,自外侧迂迴抄袭,使汉军两翼后路不自顾;正厮杀间,东面鼓号又起,火把遍野,无数军马杀来。曹操大惊道:“孤命休矣!”正是:屋漏偏遇连绵雨,船破恰逢顶头风。不知曹操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第180页 ***************************************************************************** 第六十二回:借迷雾凤雏翔江汉,施神勇良将斗鵰翎 且说曹操两路十数万大军,反攻长安,却被法正用分兵之计,以魏延牵制住曹洪西路军马,集中全力,勐攻曹操。战到夜幕将至,曹军不敌,忽然又看东面一军杀到,曹操大惊。正在惶恐时,探马来报:“乃是夏侯尚军马!”原来夏侯尚奔了一程,却看前方敌军不多。自己合计一番,忽觉不妙,遂再回军去援,恰恰赶到。曹操得着这支军马,方才舒缓,便教回军再战。程昱道:“军士久战疲敝,颇多死伤,虽然得了夏侯尚援军,毕竟力有不支。且天色已晚,孤悬长安城下,只恐不利。”曹操道:“西路曹子廉、曹子丹军马,转瞬即到,我大队若去了,岂不又把西路诸将丢与敌军?”司马懿道:“我军现阵形已乱,再若夜战,只恐有失!可遣人飞马报西路军,设法会齐之后,先莫往长安来。待阵脚稳住,再作打算。”曹操沉吟片刻,闻外围汉军杀声逾大,只得从之,令夏侯尚掩护两侧,夏侯惠、夏侯霸断后,向东撤离。刘备欲要追击,法正道:“西路敌军,恐将至也。不可穷追。”刘备道:“可否遣一路军尾随曹操,以为虚张声势?”法正道:“不可。曹操奸雄也,若以军尾随,则彼必然生疑而令精兵断后反攻,如此派兵少则为之击破,派兵多则西路势单也。不如不发一兵,反教彼不敢乱动。”刘备贊道:“法孝直真高士也!”正说之间,人报西边曹军不知多少,距离长安西门无十里也。法正道:“曹操去时,必遣人告知西路。我等当急速发兵,打他措不及防!”遂令邓芝、杨仪、王平、廖化等引军二万余守长安城,刘备自与法正点六万大军,也不歇马,偃旗息鼓,径直分左右两路往西抄袭而去。 且说曹真一路疾进,将至长安城,前头哨马报曰:“长安城下,杀声平息!”曹真闻言一怔。一边邓艾急道:“势急矣!可速速退兵!”曹真道:“为何?”邓艾道:“刘备与大王,各自统率重兵,数日之间,不得分出高下。今杀声平息,必是大王东去,刘备必回戈击我军也!”曹真大惊,一面分派数十个探子,扇面打开,一面教全军后退。果然不到一顿饭工夫,汉军两路从南北方向合击而来,各有数万军马,虽无旗鼓,却也威势汹汹。幸得曹军早有防备,一路后退。不一刻,撞上曹洪军马,说了经过。王双道:“刘备麾下已苦战一日,我军却是精锐,何不就此决战!”张郃道:“不可。敌众我寡,且夜色沉重,贸然交战,只怕有失。”正在争论,曹操派遣使者飞马赶来。曹洪责之曰:“何来迟也?”使者道:“敌军阻断道路,只得迂迴,所以绕远了些。大王有令,西路军马不可贸然与敌交战。”曹洪道:“既然如此,且向西撤回扶风。”于是一路行进,不到半途,前面人声嘈杂,看时却是孙礼军马。曹洪惊道:“噫!扶风失矣!”果然孙礼奔来,哭诉道:“我引军守把城池,被那魏延在东门列兵,诈称是我军回来,末将心中也有怀疑,因此小心提防,却被他乘机引军绕到西门登城突进,我军人少,因此失了扶风!”曹洪道:“罢了。只如今怎生是好?”正说之间,东面人影绰动,刘备引军杀来。曹真怒道:“既然进退无路,不如与贼军决一死战!”邓艾急道:“各位大人且慢,此去北往泾水,有一河滨道路,可通高陆。与长安渭水相隔,敌军只能尾追,不能拦截。今扶风既失,可从此路绕道新丰,然后与大王会师也。”曹洪闻之方才安心,遂教全军火急往北边泾水去。 刘备、法正引军尾随一阵,看曹军径直去远,法正道:“曹军既去,我若要追击,恐远离长安,反为所乘。不如且回。”刘备从之。忽然魏延遣人来报,说占领扶风,刘备大喜:“朕方记挂魏文长安危,且不知为何曹洪不回扶风,不想文长如此神勇,甚慰朕心也!”于是遣人收兵回长安,使安道全治疗伤损将士,一面差人重赏功臣,犒劳军卒不提。这一日一夜苦战,曹军东西两路,合计折损接近二万,汉军亦阵亡七八千人,然得了扶风城池,多少粮草战具,又杀退曹操,亦算小胜也。 刘备次日,先令修整数日,然后留黄信、杨仪、王英、扈三娘镇守长安,督运粮草;一面自与法正并诸将提九万军马,紧逼潼关;同时闻得马超已定西凉,遂遣人令其引军来援。曹操退往潼关,后又汇合了曹洪军马,仍有十二万大军,然以刘备所部颇多良将,又值锐气正盛,遂分军出关,于华阴之地安营扎寨。刘备军马前锋魏延进逼郑县,两军自此对峙。 再说荆州一路,汉军七万余,曹军八万,势均力敌,数次交战。曹仁虽然勇武,又有徐晃、文聘、满宠、唿延灼等相助,毕竟当不得庞统计谋高远,接连小输数阵。满宠道:“敌军势头正盛,不可力敌也。可退兵坚守襄樊二城,等待后援。”曹仁然之,遂退军,留文聘、徐晃守樊城,自与牛金、唿延灼等诸将守把襄阳。徐晃道:“襄阳在江南,敌军若来,首当其冲。子孝可多留些军马,以为抵挡。”曹仁道:“既守把坚城,兵不在多也。且两城隔江相望,若不能留足兵马,万一被抄袭樊城,我军自乱也。”于是各分兵数万,两头驻扎。 第181页 汉军兵到宜城,距襄阳六十里,这日大早,庞统召集众人商议道:“如今曹仁退兵,坚守二城,若是正面攻打,恐难得手。某今却有一计。”张飞道:“凤雏军师有何高计,只管说来。”庞统道:“八个字:诈攻襄阳,实取樊城。”宋江道:“只恐曹军将领狡猾,却不中计。”庞统笑道:“那边须得教他信我取襄阳为真。”伊籍道:“只是据探马报来,樊城曹军有数万之众,徐晃、文聘皆名将也,如何能取?”庞统道:“那便需要诱其出战了。不知益德将军意下如何。”张飞呵呵道:“军师有主见,俺老张便是放心。且军师又是二路督使,便请发令!”庞统也不推辞,当即升帐道:“宣贊,郝思文听令!”二将出列:“在!”庞统道:“你二人各引三千军马,大张旗鼓,分别从东西两面渡江,作出取邓县、蔡阳,切断曹军后路之势。若有敌军杀出,不可恋战,却须得将其牵制!”二将领令箭下。庞统又道:“益德将军,请与副将向宠、张翼,引本部一万精兵,潜行出发,于明日正午到襄阳城外,便直冲襄江渡口,抢夺渡船;却先发一批空船,安排少许军士,作势渡江。那时曹仁必从城中杀出,你可回身迎战。”张飞道:“俺老张知了。”庞统又道:“石秀、李应听令,你二人各引五千军,往襄阳城池两边埋伏。若是曹仁从北门杀出,你等便兵分二路,合力围击之。”二将接令下。庞统又道:“宋公明,你与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咤项充、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引三千军马,并刘宁、杜路二位将军所部,大张旗鼓,沿大路杀奔襄阳。只是虚张声势,作势攻城便可。”宋江道:“在下从令。”庞统又道:“秦明、林沖、花荣三位将军随我,引梁山军三万,并鲁智深将军所部五千精兵,及蛮王沙摩柯番军,今夜出发,潜伏到樊城外十里邓塞之前,待时机到时,便发兵抢城。”秦明等五将抱拳从令。庞统又令阮小二、阮小七兄弟二人,引精悍水军一千,如此如此。宜城营寨,留蒋敬、宋清带千余老弱残兵虚守着。转谓公孙胜:“先生善作法,可能借来一日大雾,助我成事?”公孙胜道:“原也是可以,只是如今七月天气,做法借雾,颇耗元气,且不可持久。”庞统道:“只要一日,便可得胜,多劳先生。”公孙胜应允。安排已定,于是各自出发。 那曹仁在襄阳城中,一面坚守不出,一面派出探马四下打听,欲待汉军锐气消磨,然后出击。忽报梁山军首领宋江,引大队军马,沿大路杀奔而来。牛金道:“宋江乃草寇出身,不足惧也,待其兵临城下,末将请引数千精兵杀出,取宋江首级来献!”满宠道:“不可。宋江此来,必有诡计。我军分作两处,襄阳势单,不可妄动。”忽又报两路汉军,从左右渡过襄江,往邓县、蔡阳去了。曹仁惊道:“是欲断我后路也!如何是好?”唿延灼道:“徐公明、文仲业驻军樊城,可令其攻取也。”满宠道:“只恐樊城驻军一动,为敌人所乘。”唿延灼道:“纵然如此,又岂可不顾后路?且我军屯驻襄阳,首当其冲;徐公明军在樊城,正好防御后路也。”正说之间,樊城遣人渡江来报,说留文聘守城,徐晃引军一万五千,出城往击北路,护卫蔡阳、邓县去了。满宠道:“樊城兵马既动,我等须得防备敌军乘势攻击也。”曹仁然之。 是夜五更时分,忽然起了大雾,虽然不甚浓,却也辨别不清。到天明,雾气丝毫不散。众将都甚惊奇,曹仁怪道:“这等七月天气,竟然有雾!”满宠道:“且不管他,如今却须得防止敌人乘虚攻击。”此时宋江大队继续进逼,已近南门。曹仁、满宠等尽皆去看。忽然北门守将吕常遣小校来报:“有敌军数万,忽然绕城杀至渡口,抢夺船只,正在渡江!”曹仁大惊:“果然敌军声东击西,欲突袭樊城!徐公明既然出兵,恐文仲业孤掌难鸣,我等当发兵支援!”先到北门看,只见江边朦朦胧胧,不知道多少军马,又正有船只横渡襄江。曹仁唿道:“事急矣!若被他全军渡过襄江,只怕樊城难以抵挡!某当出北门击之!”满宠劝道:“大雾之下,敌情不明,将军不可冒失。”曹仁道:“岂能坐视樊城危难?且彼军正在半渡之时,某从背后击之,有何不可!”遂同牛金及三子曹泰、曹锴、曹范,点二万军马,开了北门,吶喊杀出,直取渡口。迷雾之中,一路急行,忽然前面一彪军马排开,抬头看时,一员大将手提蛇矛,立于阵前,大喝道:“燕人张飞在此!谁敢来决一死战!”声若滚雷,曹军闻之皆惊。曹仁回顾左右,厉声道:“今日既然出战,若不破敌,当死此也!”拍马舞刀,直取张飞。张飞挺蛇矛相迎,两个交马二十余合,曹仁面无惧色,奋力大战。曹泰、曹锴、曹范一起上前相助其父。张飞力敌四将,左右向宠、张翼,各引军马杀出,牛金在后队,忙点兵上前截击,两方在雾中鏖战,忽然后面杀声大起,石秀、李应两路军马杀进围来,曹军兵虽不少,大雾之中看不真切,被敌军三面夹击,阵脚动摇。张飞见本军得机,大喝一声,手起蛇矛,将曹锴挑下马来。曹仁大怒,与曹泰、曹范二子併力上前死战。曹军见折将,更是惊惶,被汉军团团包围,损伤惨重。这边吕常在城上看见,待要引军出援,唿延灼道:“且慢!敌军此举,显是佯攻樊城,实攻襄阳。我军若再出,恐被乘虚袭取!今北门战事虽烈,曹大人必能制之也!”恰好宋江引三千军马并刘宁、杜路数千乌合之众,从南门满山遍野杀来,却把诸将旗号打出,城头曹军大雾之中看不真切,只道敌军众多,于是唿延灼与满宠按捺众军,只是守城。 第182页 再讲襄阳渡口大战,早被江上探子得知,飞报樊城之中,文聘与徐商、吕建计议道:“曹子孝为救我樊城,反中诡计,被围困城下。襄阳首当敌军,我若不救它,只恐难以支持!”徐商道:“大雾之下,且又有敌军渡江过来,我等不可冒失!”正说间,又有江上巡防军来报,说江面横渡者,乃是百余只空船,每船只有数个军士擂鼓摇旗,已被杀散。文聘道:“是了。敌军定是佯攻樊城,实攻襄阳。我当引本城军马,杀过江去,背击张飞所部,然后可解襄阳之围也!”于是留徐商、吕建守城,自引一万精兵,出南门来到渡口,乘战船百数十只,起锚扬帆,往江南渡来。前队战船看看将近江岸,迷雾之中,岸上人影绰约,文聘正欲下令登岸交战,忽然船队中警号长鸣。急急回头道:“何是报警?”无人知晓。迷雾之中,只听得船队里人声嘈杂,却不见人来报。文聘心中惊疑,遣人下小船去问,亦不见回来。惶惑之下,教从人大声唿喊,询问邻船。答曰:“中队一连二十余只船,长桨皆被人自水中折断!又有数船船底渗水,有放下小舟,往復联络者,多于雾中倾覆,不知何故!”文聘道:“庸奴!此必敌军自水下袭击,可放下小船,多备长矛刺杀之!”此时船队在江上雾团笼罩,一片扰乱。又过一阵,回报:“放下小船,亦多被颠覆,士卒遭人杀死无数!”文聘闻言,始觉不妙,然大雾之中,无计可施,只教借风力往南岸进发,却被水中敌人阻扰,甚是狼狈。 此时入云龙公孙胜在营寨之中,披头散髮,作法借雾,渐渐难以支撑。只看脚下八卦罡步,越发散乱。忽然之间,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向后便倒。宋清大惊,急忙上前扶住:“道长,如何了!”公孙胜道:“七月借雾,本是强作,某自来汉朝,法力颇有消减,再也难以支撑了。”宋清噙泪道:“为取樊城,害道长如此辛苦,皆是庞士元过错也。”公孙胜强笑道:“岂有如此说法!只是不知这大雾散去,我军战局如何。”宋清道:“道长好生歇息,莫要忧心这些。”将公孙胜扶回后帐。这公孙胜法术既然停下,荆襄两岸,大雾便渐渐散去。不到一顿饭功夫,天地间清明再现。文聘急教各船警戒,若再有敌军自水中来,则以长柄铁钩击之。此时天色渐渐开朗,两边江岸,各自看得清楚,却把曹军俱各一惊!原来樊城之西十数里,山邱之后,有数万军马,正自进逼!这正是庞统、林沖、秦明、花荣、鲁智深、沙摩柯之部。乘着大雾,悄然渡河,庞统本是襄阳人士,因此地形熟悉,遂从荒山之间,潜伏向樊城进发。哪知道离开尚有十数里,雾气却散了。庞统连叫:“可惜,可惜!若是潜到城下,再一举突进,则樊城可得。如今被敌人发现,却是难了。”林沖奋然道:“纵然被敌人发现,那又如何?我等梁山军兵精将勇,请太尉下令,即刻将城池攻取!”正说之间,忽报:“徐晃引军从北面杀回,距离此处尚有二十里!”庞统道:“若是被徐晃杀到,则我军反入困境也。”小李广花荣道:“太尉,与某三千精兵,前去阻击,保叫徐晃不得前来!”庞统贊道:“花将军有劳了。你只需前去拖延一个时辰,我这里必取樊城!”花荣引军去了。鲁智深谓庞统道:“若是一个时辰未能攻下樊城,如之奈何?”庞统道:“一个时辰若攻不下,纵然徐晃不来,文聘军马也已返回,只好回师了。”此时襄阳城北,曹仁看汉军原来不多,纵兵反击。张飞与石秀、李应合军反击。南门外,宋江虚张声势,攻打城池,唿延灼守城,两个皆是拖延。文聘在襄江南岸看见,跺足道:“中敌人奸计矣!全军迴转,卫护樊城!”遂令船队转舵北渡。那船队方才被阮小二、阮小七率领一千善水之军,原先便是隐藏在张飞虚张声势的百十只空船上,又备了二百余只小舟,在江面穿梭往復,见机下水袭敌,把个文聘,弄得进退两难。 原来徐晃北进,原本救邓县、蔡阳。及至半路,闻两边飞报,都说敌军攻打并不严密。徐晃勐然醒悟:“此必调虎离山之计也!”遂教全军赶紧往樊城回撤。行一程,闻得襄江两岸,兵火大起,于是加紧进发。离开樊城尚有十余里,早望见大队军马围攻其下,迎面一支军来,为头将军,生得齿白唇红,双目明朗,两眉入鬓,细腰宽膀,手提一条亮银三棱枪,高声道:“小李广花荣在此,徐晃休走!”徐晃大怒:“区区鼠辈,敢此嚣张!”身边副将殷署抢先杀出,轮刀便砍花荣,花荣施展枪法,战约三十合,叫声:“着!”那枪直刺入殷署咽喉,翻身落马。徐晃更怒,又惦记着樊城,抡开山大斧,直取花荣。花荣挺枪招架,两个交战十数回合,花荣回马便走,徐晃口里道:“你惹恼某家,却想逃走,岂有此理!”一边赶来,花荣暗自取雕弓在手,忽地扭身射来。徐晃在汉中,原本与花荣有过交道,又曾听张郃说过这小李广箭法出众,看他扭身,已有防备,当即偏头躲闪,提斧头护住前胸,那箭倏地从耳边过去了。徐晃怒道:“偏你能放箭,我却不能!”抽出鵰翎狼牙,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直向花荣背心。不防花荣仰身开弓,也是一箭过去,两箭在空中擦过,鵰翎相磨,各自差了少许准头,徐晃叫声“好!”使连珠箭法,连发二箭。花荣瞄准又是一箭过去,轻轻一响,把徐晃第一支箭撞掉,不料由此自家也偏了,斜斜飞开,徐晃第二支箭一无阻拦,直到马前。花荣不及再放箭,将右手一抬,端端把箭绰在手里,两军看得齐声喝彩。花荣接了箭,更不答话,开弓回射。徐晃此时方从袋中拿出一支箭,不及认扣搭弦,顺手将箭头捏着一甩,旋转着扔出去,只听噗哧一声,恰把花荣射来的箭打落。花荣叫声:“好手段!”又取一支箭,却仰上射出。那箭不射徐晃,直往徐晃的大纛去,啪的一声,噼断绳结,大旗滑下,曹军一起惊唿。徐晃大怒,亦抽出箭,向花荣大旗射去,花荣亦取箭开弓,但见半空中轻光一闪,竟将徐晃那箭凌空射下来,落在阵前。梁山军士齐声鼓譟,士气大振。徐晃心头火更盛,抽出两支箭,搭在弦上,心头算计,两箭同时离弦,一箭射花荣,一箭射大旗。虽然力道弱了,却看他如何防备。正在准备,那边花荣早已开弓,依旧只搭一支箭,叫声:“来!”流星般噼面过来,徐晃两支箭方才出弦,早被花荣一箭先撞上射花荣的那支箭,吧哒一声,横着弹了开去,又恰打在射大旗那支箭的尾巴,虽然无力,亦足令去向偏了,飞出百步,落在空地上。二将这一番斗箭,看得两边一二万军士,俱各目瞪口呆,鸦雀无声。有诗赞曰: 第183页 汉末惊变逊风雷,豪杰齐出会沙场。未得金鼓奏宛洛,先看飞羽斗荆襄。鵰翎狼牙转相噬,流星赶月英气扬。良将堪道徐公明,神射更胜小李广。 那徐晃与花荣斗箭,略落下风,心头火起,将大斧一挥,当先冲出。曹军人马,各自拥进。花荣兵少,不敢死战,先教军马暂退,自己立于阵前,连连开弓,射曹军十余骑下马。徐晃副将朱盖在军中,教马弓手乱箭齐发过去。花荣看势头不好,只得后退,却引三千军,绕阵而走。徐晃欲待进兵,恐被抄袭后路,只得转头相迎,花荣却又不战,只是引三千军若离若即,一路牵制。曹军突前者,又恐被他弓箭所伤;欲要合兵攻击,花荣只是游走,不肯与战。徐晃顾及樊城战局,只得令朱盖引军牵制花荣,自率大队往樊城去。如此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再说樊城西门,庞统令秦明、林沖、鲁智深等各自引军攻打城池,城上吕建、徐商引军竭力防守,汉军攻打了两刻时间,不能得手。番王沙摩柯道:“庞大官儿,何不教我带番兵杀上去?”庞统道:“大王稍安。”于是继续攻打。又过得两刻钟,汉军锐气减退,攻打缓了。徐商、吕建在城上也稍稍舒心。忽然城南门杀声暴起,番王沙摩柯引三千多番军,杀将出来,纷纷用绳套上城。那番兵在山中惯于攀爬腾挪,又兼出其不意,须臾之间,尽皆上城。曹军大惊,徐商急引军来厮杀,两军在南门城楼上酣斗,却把西门曹军,分去不少。林沖谓庞统道:“敌人乱矣,当乘机抢城!”庞统许之,于是汉军一起攻城。林沖亲身上云梯,手舞蛇矛,挡开乱箭,须臾已近城头。有曹军欲推翻云梯,被他隔着城垛,刺死数人,顺势上了城头。背后汉军拥进,曹军不敌,吕建还要顽抗,被林沖手起一矛,刺死在城楼。上城汉军开了西门,秦明、鲁智深各自引军冲进,徐商见势不妙,引败兵从东门走了,于是樊城遂易主矣。此时徐晃军马,离城北五里;文聘船队,方才靠近北岸。见城池丢失俱各震惊。或谓文聘道:“可急登岸,与徐晃将军夹击,夺回樊城。”文聘摇头道:“我军锐气已堕,江北之敌,又非平庸。再要登岸死战,内无粮草,外无城关,全无好处。只得再回襄阳了。”于是教再转头渡江。所幸此时天色开朗,阮小二、小七水军难以袭击。文聘此战之中,因中庞统之计,引一万精兵,三次横渡襄江,直至两军战毕。几乎未曾离船,而未得半场厮杀,遭众人引为笑谈。那徐晃正逼近樊城,忽知城池陷落,长嘆道:“今番又中计矣。”遂汇合了逃出的徐商军马,却往邓县驻扎。襄江之南,张飞、宋江等见大雾散去,引军自退。曹仁亦只得收兵回城。回到城中,却褒奖唿延灼道:“将军坚守城池,不为敌动,甚是可嘉。”这一战,曹军大败,樊城沦陷。曹仁会合文聘,军马约五万余,坚守襄阳。但樊城却被汉军袭取,于是陷入腹背夹击之中。 庞统用计成功,夺了樊城,大是欢喜。留花荣、鲁智深、秦明引军二万驻守樊城,其余兵马进至襄阳城南二十里下寨。军中酒宴大开,以为庆祝。张飞又喝得酩酊大醉,自去睡了。宋江此一战却没得什么功劳,堪堪当了欺敌的牌子,略微有些不悦,亦多喝了点。自回帐中,睡到三更时分,忽然宋清进来摇醒道:“哥哥,有机密事情过来!”宋江方才未解酒意,不悦道:“何是机密,搅俺清睡?”宋清道:“是吴加亮、戴院长从巴郡来了!”宋江一听,出了一头冷汗,酒意全消。急急翻身坐起:“快快请进!”正是:已喜荆州城池获,復看巴郡军机来。不知吴用此来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六十三回:吴用计激及时雨,凤雏言指智多星 且说建安二十二年,章武元年夏,刘备汉军在关西、荆州连败曹军,声威大张。宋江所统梁山军主力跟随庞统、张飞,用计袭取了樊城,使襄阳曹仁军马,顿时尴尬。忽密报吴用、戴宗自巴郡来,宋江急令请入。两边随意坐下,心腹喽啰送了茶水,宋江问道:“二位兄弟前来,有何急事?” 吴用手摇羽扇,微笑道:“哥哥,如今在这刘备麾下,大汉忠臣做得甚是爽快罢?”宋江干笑道:“加亮有话请直说。”吴用点头道:“甚好。如今刘备西路军马,已然连克长安;我来时又听宋清兄弟说中路方才攻克了樊城。曹军精锐,悉数尽出,犹不能抵挡。如今看势,曹刘强弱已逆,也是我等动手时候了。”宋江闻言,沉吟不语。吴用笑道:“哥哥,可是觉得昭烈皇帝待人诚挚,不忍背离?”宋江道:“自当初入汉,在刘备麾下,已然近十年了。陛下待我,始终无有见外。且与汉军众将相处,融如兄弟,如今……”吴用道:“哥哥此言差矣。刘备待人虽然诚挚,但你看古往今来,但凡牟取天下之徒,哪个不是心怀阴毒?他表面对你虽好,只怕暗地却怎生提防。”宋江道:“俺看陛下,不是这等人物也。”吴用道:“刘备纵然宽厚,诸葛亮却是城府颇深。自我等投效刘备之时,便对我深有怀疑。虽然屡经并肩奋战,犹未释怀。且他颇精晓驾驭之道,你看当初逼反孟达,构陷刘封之时,可曾有一丝一毫宽忍?且若待天下平定,则我等梁山军必成尾大不掉,刘备、诸葛亮为了他汉家江山安定,自然不得犹豫也。”宋江沉吟道:“俺与诸葛孔明几番相交,此人心机虽深,却也是个忠臣。若是我等诚心为汉家出力,想他又岂会陷害?”吴用闻之,冷笑道:“原来哥哥想的真是当他汉朝的忠臣孝子!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对你再是肝胆相照,日后君临天下,权谋之前,自然讲不得妇人之仁了!且哥哥,我等兄弟一百单八人,被天雷轰入这后汉世界,天命所在,岂能仅仅助刘汉成事?若真要为刘备做嫁衣,又何必把众兄弟分散九州,以至于如今颠簸流沛,手足难会聚,而次第折损十余人!先前殉难兄弟在天之灵,又岂容眼睁睁看哥哥只当个汉朝公侯?今哥哥若愿臣服刘备,自家富贵自然得保,只可嘆十二位兄弟,便是白白送命了!” 第184页 宋江闻言一凛,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加亮容我且思量一段,再做决断,如何?”吴用厉声道:“此时岂容哥哥思量!若不尽早决断前途,只怕便再难有机会了!”宋江道:“如今刘备虽然连胜,曹军毕竟占据幽、并、青、徐、兖、豫、司、冀八州之地,带甲数十万,我军此时反水,岂不是反把自己捲入?何不再待数月,等刘备再将曹军兵力消耗殆尽,然后我军突然起义,只需击败刘备,则大事足成。”吴用摇头道:“哥哥此言差矣。如今刘备军马,虽然近半数为我掌握,但其本身乃汉室宗亲,麾下忠勇名将甚多;若待其得了压倒之势,我再要反水,无论于力于义,尽皆不如也。且诸葛亮乃天下奇才,多方派遣干员,于巴郡窥视我等。前数日更遣杜微为粮草官前来巴郡,名为协助,实则监视也。我因此事甚急,因此託言巡视县城,与戴院长两个驾起甲马星夜前来相告,哥哥如何还这等混沌!若此刻不拿主意,只恐晚了!”宋江道:“如何便晚了?”吴用跺足道:“哥哥这般煳涂!那诸葛孔明人称卧龙,何等样人,我等自投效刘备以来,诸般打算,岂能把他瞒过?如今不过是因为两军鏖战正急,因此不得已借我爪牙之利也。且如今东路、中路尽皆为我掌握,西路刘备军出斜谷,入长安,只需断其后路,则十万汉军,不战自乱,此天赐良机也!若是坐视,待汉军再胜数阵,只怕有余力兼顾后方,或把我梁山军分调各处,那时只恐哥哥不是诸葛亮对手!”宋江听得冷汗不住,一咬牙:“既然如此,便依加亮便了!”吴用道:“哥哥是决心举义了?”宋江点一点头。吴用又问:“哥哥不愿当汉朝忠臣了?”宋江再点一点头。吴用再问:“昭烈皇帝的诸般恩德,哥哥也是决心负了?”宋江脸色凝重,眉头紧缩,片刻,狠狠击案叫道:“是了!决心负了!”吴用呵呵笑道:“哥哥真明人也!如此方不愧众家弟兄爱戴。刘玄德之恩德,无非收买人心也。这乱世争霸,原本轻信不得。哥哥日后取了江山,多施行仁政,叫天下生民得以安居,则也不必懊恼了。” 那吴用一番巧舌,说得宋江定心,乃问:“加亮待要如何动手?”吴用道:“说到动手之事,却冒失不得。如今刘备统带十万大军在长安,史进兄弟虽然相随,他却未必能忍心下手。这边中路我主力虽在,张飞不可小窥,鲁达兄弟也是个耿直人;东路李俊兄弟虽然兵力强大,老黄忠却也非等闲。川内又有诸葛亮镇守成都,更兼赵云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被刘备退回西川,则我等纵得荆州,未必能安稳也。且又怕曹操如当初蜀吴战时,坐观成败,则以我军力,独抗刘备,哥哥以为胜算几何?”宋江闻言,低头不语。吴用起身道:“今日俺替哥哥备下三条计策,哥哥可自选也。”宋江问:“哪三条?”吴用伸一个指头道:“第一条,依旧归附刘备,且联络卢俊义大官人,起兵青州,响应刘备。灭曹之后,交出兵权,消释猜忌,博得封妻萌子,众家兄弟安享富贵太平。至于先前殉身的索超、郁保四等一众兄弟,也不需管了。此下计也。”宋江闻言笑道:“加亮说笑了。方才我已定议,纵然为了诸位兄弟在天之灵,也定要博一博这汉朝江山。加亮这下计,不提也罢。”吴用点点头,又伸第二个指头道:“第二计,就此起兵,以荆州军马先歼灭张飞部兵,再夺取川口;我回巴郡引军,阻截成都之敌。李俊兄弟驱逐黄忠,尽占江东;柴大官人夺取交州;卢俊义头领举旗青州,夺取徐州,将荆州、交州、扬州、徐州、青州连接一片,与曹刘鼎足而立。此中计也。”宋江道:“上计如何?”吴用道:“上计者,联络曹操,诈言投降;一面联合马超,切断雍州与汉中道路,以令刘备主力覆灭于长安;一面分此地军马,一路联合曹仁,歼灭张飞,一路进川,取成都、汉中之地。待刘备尽灭之后,再反曹自立。”宋江闻言一悚道:“加亮此言,莫非又要诈降曹操?”吴用道:“正是。”宋江道:“诈降刘备数载,害众家兄弟死伤十余人,人人多有怨言。如今方弃刘备,转降曹操,大家岂能答应?”吴用道:“此次投降曹操,却又不同,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二年三年,只待刘备一灭,必然起兵。因此可叫众家兄弟不必担忧。”宋江只不说话,吴用看他,忽地起身,拔剑出鞘。宋江大惊:“加亮这是为何?”吴用厉声道:“事关梁山泊百号兄弟,数万士卒生死,而哥哥犹豫若此,甚是险要!今哥哥如有顾忌,某当自刎于前,哥哥可拿我首级去给诸葛亮,只说我挑唆造反,被哥哥大义灭亲杀之,诸葛亮必不再疑,由此欲顺欲逆,都在哥哥了!”宋江闻言,急把住吴用手道:“加亮此是何言!”抱住大哭道:“加亮如此殚精竭虑,出了这等奇策,俺宋江岂有不知你心意!”吴用道:“只怕哥哥顾虑太多,以至坐失良机也。”宋江奋然道:“某若有畏缩,有如此案!”夺过吴用佩剑,将面前案角砍下一块。戴宗道:“既然主意已定,何不召集众兄弟前来商议?”吴用道:“且慢。还有一人,须得探听口风。”宋江道:“庞士元?”吴用点头道:“正是。凤雏先生韬略广远,又早与我等意气相投。我等既欲起事,若得他相助,可望事半功倍也。”宋江道:“只是他若不肯,又当如何?”吴用笑道:“我自有妙算也。”叫过戴宗,耳语数句。戴宗去了。宋江道:“加亮何算计?”吴用笑而不答:“哥哥休问,只管去请庞统先生也。”宋江便令宋清前去。 第185页 须臾,却先看拼命三郎石秀随戴宗前来:“军师哥哥,有何吩咐?”吴用道:“兄弟可潜伏在这屏风之后,待会庞统先生前来,若听得我掷杯为号,则提刀跃出,休得多问,只管杀之!”石秀点头,退到屏风之后。宋江闻言目瞪口呆,吴用面不改色,转向道:“待会士元先生进来,哥哥休要多说话,看我试探他口风也。” 又过片刻,庞统昂然随宋清入内,宋江、吴用、戴宗上前参拜。庞统望见吴用,不由一愣:“加亮此来如何?”吴用道:“情势紧急,特来求先生救命。”庞统道:“何处此言?”吴用道:“实不相瞒,诸葛丞相疑梁山军谋反,欲要清除我等。我所以奔命而来,乞太尉赐计相救。”庞统闻言,哈哈大笑道:“以孔明之才,若要清楚梁山军,岂容君等奔命到此?而以加亮之智,若孔明果真欲待清除,又岂有不作对策而奔命至此者?”吴用佯笑道:“太尉无愧凤雏之名也。”庞统道:“既要我相助,何不直言?宋公明,你早有心自立王霸之业,今欲乘机图谋起事,对也不对?”宋江被他说破,又是一跳,只得点头。吴用道:“士元先生果然谋略过人。既然如此,不知先生如何向背?”庞统只看吴用双目,吴用面带微笑,亦看庞统眼目,一边把手中茶盏缓缓拿起,只把宋江、戴宗、宋清三人看得冷汗直冒。两个对视了片刻,庞统哈哈大笑道:“当初某出山之时,便曾答应宋公明,尽心辅佐公明成就大业。如今公明既然有意伸展大志,某岂能反悔?”吴用道:“只是刘玄德对先生如此仰重,又授予太尉之职,先生真能忍心背弃?”庞统笑道:“刘玄德人中枭雄也。因看某有几分薄才,因此看重,当初却是一般以貌取人。且此人当初尴尬时兢兢业业,如今到老得志,却爱意气用事,常令军士断送性命。我在他麾下,自然尽忠,弃之而去,亦不可惜也。而公明、加亮却在某困顿之时,慧眼看顾,庞某非无义之人,岂会自食其言?”宋江闻言,涕泪俱下,连连顿首道:“先生如此忠直,宋江感激不尽!”吴用却道:“士元先生果然义薄云天。只恐刘备毕竟待先生恩重,又是汉朝宗亲,今又亲登帝位,先生心中,莫非就无一丝留连?”庞统闻言,粗眉倒竖,厉声道:“加亮此是何言!庞某为人,不敢说才具几何,这男儿性情,却是不差的。今我指天起誓,必忠心保宋公明建功立业,若有违背,以此为例!”噼手夺过吴用手中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但听噹啷一声脆响,碎片四溅。宋江、吴用俱各一愣,却听喀喇一声,屏风向前便倒,后面窜出一人,正是拼命三郎石秀,提刀便沖庞统而去。亏得吴用警醒,上前一挡,石秀本能冲撞,把吴用推出一丈开外。宋江急喝:“石秀兄弟!你酒醉了便回去歇息,如何在此撒野!”一面使眼色,石秀也不是蠢人,当即哈哈一笑,将手中刀往宋江身边一扔,转身从窗户跳出去了。宋江上前对庞统行礼道:“石秀兄弟是个粗人。只因刚刚用军师计策攻克了樊城,心中高兴,多喝了几杯,原本醉倒在后面,不想方才惊醒,跳出来闹事,惊了先生,请先生恕罪。”庞统呵呵笑道:“江湖中人,自然少不得如此的。我若见怪,岂不反而量窄?”一面笑,一面看吴用,微微颌首。吴用亦哈哈大笑,忽然上前,推金山,倒玉柱,双膝下跪,对庞统道:“凤雏先生,且受小生一拜!”庞统急忙搀扶:“加亮为何如此?”吴用道:“不是小可狂妄,平生喜好计谋,颇有自负。今见先生,才具十倍于用,又有如此胸襟,胜诸葛孔明多矣!今愿拜先生为师,以求长进。望先生不吝赐教!”庞统道:“加亮请起。我等同保宋公明,肝胆相照,相互切磋,那是自然。至于拜师,却不敢应允了。”吴用道:“凤雏先生也莫谦逊。以先生之才,若不肯受,便是嫌俺愚钝了。”庞统道:“岂敢如此!既然加亮如此诚挚,庞统便斗胆,日后有事,点拨一二。我二人皆是读书之士,亦师亦友,有何不可?只是却不得在大庭广众,为此拘礼。”吴用大喜,端端三叩首,行了拜师大礼,然后起身。宋江急叫宋清斟酒,庞统、吴用对饮了,各自掷杯,一起放声长笑。这一回就叫凤雏收徒智多星,有诗赞曰: 山外青山人上人,君子相知竞英明。莫笑书生难成事,今朝长天捲风云。 吴用拜了庞统为师,宋江自然大喜。吴用问庞统道:“今日我等决意起兵,联曹抗刘,不知老师意下如何?”庞统道:“如今梁山军一路,不过五万军马;史进、鲁智深皆为刘备所厚络,川中又有诸葛亮镇压,川口有李严守把。刘备十万大军,锋头正盛,东路李俊、黄忠,亦是厚实。背后又有柴进、士燮牵制,贸然起兵,纵然曹操相助,恐亦难当也。且纵然得以抵挡刘备,自成一家,以久战军力,占荆州之地,恐亦难与曹操争锋也。”吴用道:“不瞒老师说,这柴进、李俊,亦是我梁山兄弟;且在山东尚有数万军马潜伏也。”庞统听说,又惊又喜:“不想宋公明却有如此家底!既然如此,夺取天下,易如反掌也!”宋江呵呵笑道:“士元先生过奖。若能匡扶天下,让万民安生,则先生之功德无量也。”吴用道:“且请老师先听我计谋。”于是把安排说了一遍。庞统听了,沉默不语。吴用道:“老师以为如何?”庞统依旧不语。片刻,开口道:“此计虽好,却有数个破绽。”吴用问:“哪数个破绽?”庞统道:“一者,加亮意思,欲要先投曹操,待攻灭刘备之后,再反曹而立。只是梁山众兄弟,却未必肯背刘向曹。且投曹之后,再要起兵反曹,如此反覆,只恐将士齿冷,却也坏了自家名声。”吴用听了,尚且面不改色,庞统又道:“第二条,加亮此谋,欲要联络马超,切断刘备退路。只是那马超与曹操有杀父之仇,反刘尚可,又焉肯投降曹操?马超若不从,则余下计策,无法可施也。”吴用闻之,额头汗水冒出。庞统再道:“第三,以加亮之策,必取川中,以为根本之地。只是川中有诸葛亮镇守,又有颇多地形险阻,纵然用计,恐怕未必可易得。一旦刘备全师退回蜀地,则荆州上游受阻,梁山军头若悬刃也。”宋江面如土色,颤声问:“可有第四个破绽?”庞统道:“其四,曹操乃乱世奸雄也,虽被刘备逼得军锋连挫,毕竟智谋过人。今将军若起兵反刘,曹操必勒重兵坐观成败。将军纵能击败刘备,自家也必然有所损耗。曹操再起大军迫近,令将军入朝相见。将军若从,则生死掌于他人手掌;若不从,则曹操以谋逆之名,大军征伐。以梁山军之力,纵有青州内应,只恐未必能胜也。”吴用衣裳已俱湿透了,扪心道:“那如何是好?”庞统道:“公明、加亮不必担心,虽然局势险恶,某却有计策,可解此困局!”宋江大喜:“请先生赐教!”庞统不慌不忙,说出计策来,有分教:荆襄八郡,平地再起风波;华夏九州,山河皆变颜色。不知庞统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186页 ***************************************************************************** 第六十四回:吴加亮智乱蜀汉,柴文引议动交州 上回说到吴用与戴宗星夜前往荆州,密会宋江,谋定起事。却被庞统指出计策中四败之处,宋江听得汗出如浆。庞统道:“虽然如此,某却有计策,可弥补此处也。”宋江大喜,急急请教。庞统道:“今日我若举强兵降曹,则曹操必按兵不动,坐观刘、宋火拼,以收渔利。但我若示弱于彼,则曹操恐我不敌刘备,必急起兵攻伐,然后以为灭刘备之后,再收梁山军易如反掌。我却乘机举事也。”吴用道:“只是如何示弱?”庞统笑道:“易为耳。只要多联络几家,联名举事,则曹操看我等各自分崩,必然不以为意也。”吴用勐然醒悟:“老师之意,是叫交州柴进、江东李俊、西凉马超、荆州宋公明,各自起兵,却以联盟为名乎?”庞统道:“非也。不是这四家。”吴用道:“那是哪几家?”庞统道:“四家之中,江东李俊须得换一换,否则刘备平灭之后,荆州首当其冲也。”吴用道:“换成哪家?”庞统呵呵笑道:“加亮如何一时煳涂?某方才提出第三条破绽,加亮如今可能破解?”吴用皱眉头思索片刻,豁然开朗道:“原来如此!老师之意,莫非联络刘璋之子刘循、刘阐乎?”庞统笑道:“然也。如今刘玄德大军倾国北伐,却把川中各处郡县,交于一般川内旧人守把。虽是熟悉政务,却等于把刀柄授人也!想那刘璋屈死,川中旧将虽然先后归降,心中不满者亦大有人在。若能得刘循、刘阐兄弟出面,则川内郡县必望风而降也!”宋江听得如梦方醒。 庞统又道:“如今汉帝暴故,而刘备称帝,曹操立主,本是借名起事之大好机会……”吴用听到,对宋江微使眼色,暗自得意。庞统:“……公明可秘密联络,以交州柴进、凉州马超、益州二刘、荆州宋江,联名起兵,只说刘备篡逆称帝,故而联兵讨伐。然后将军暗自联络曹操输诚,言同盟虽立,内部分崩,恐无法抵挡刘备。如此曹操必然藉机征伐,待刘备平后,方可立业也。”吴用道:“只是如此则二刘与马超坐大,事后如何是好?”庞统道:“马超与曹操有杀父之仇,又是公明妻舅,公明一旦起兵反曹,岂有不相从道理?至于二刘,此时联络,只为借彼声明,夺取西川之地,断绝刘备后路。待刘备攻灭之后,或设法夺取地方,或借曹操之手除之,或威逼利诱,使其相随反曹,皆可也。以二刘孺子,公明何虑哉?”宋江、吴用听得俱各大喜。庞统又道:“如此,因我等只是同盟反刘,并不降曹,因此无虑梁山众兄弟与马孟起等意气;又因我同盟几家并立,曹操亦不以我为念。待刘备灭后,再突然起兵,大事可谐也。”吴用道:“某尚有一事不明,请老师指教。为何江东李俊,不教他联盟起兵?”庞统道:“李俊若起,则曹操必留意荆州。今留李俊之军,牵制曹操注意,也好方便我成事也。”吴用道:“老师一番指点,如拨云见日也!”庞统哈哈大笑:“只是这计策如何行使,却也费周折了。”吴用道:“这个不劳老师,俺自有安排。”庞统道:“甚好。既然如此,加亮可自去准备,我只管荆州这头也。四路人马起事之时,不妨推二刘为盟主,以吸引风头。”吴用道:“这个自然。” 于是吴用与戴宗两个驾起神行甲马,自回巴郡。至郡,先见诸葛亮从成都派遣粮草官杜微,一番敷衍。回到自家府邸,吴用便令金大坚伪作印台,一面唤来铁面孔目裴宣、鼓上蚤时迁、神行太保戴宗,嘱以如此如此,各自去讫。 那裴宣便装快马,抄小路径直往巴西郡去,面见太守庞羲道:“不才此来,奉宋公明哥哥之命,欲与刘循、刘阐二公子一晤。”庞羲道:“二位公子自陛下入蜀以来,隐居本郡,向来不与人争,先生此来有何见教?”裴宣道:“有一机密事件,非面谈不可,乞太守行个方便。”庞羲道:“既如此,先生先到馆驿歇息,待我设法转告。”裴宣告退。庞羲乃去往刘循、刘阐住处,说道:“宋江遣裴宣前来,说有要事,欲面见二位公子,不知可见否?”刘循嘆道:“家父为曹正贼子害后,我等心灰意冷,不欲过问政事。这裴宣前来,料无好事。不见也罢。”刘阐道:“岳父替我兄弟二人回绝便是。”庞羲道:“只看他神色,似果有大事也。”刘循、刘阐正在犹豫,一边吴班站出道:“二位公子,以某之见,便会他一会,却也无妨。”刘湘道:“正是。若有诡计,某保二位公子也。”于是二人约见裴宣。那裴宣进来,开门见山道:“二位公子。我家宋公明哥哥投刘备,打江山,原本见他是汉室宗亲,又有仁义之名,因此竭力投效。岂料他一旦得势,便忘其本,竟然自称皇帝,实与逆臣无二。我哥哥宋江因此欲起兵讨伐。怎奈势单力薄,恐怕不敌。因此前来,愿推举二位公子为盟主,共同讨逆,二位公子亦可收復刘季公之旧地,不知二位公子意下如何?”刘循、刘阐听得俱是一愣。吴班道:“我家二位公子,早说不问政事,先生请回。”裴宣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且刘备擅自纂位,虽汉之匹夫,亦当诛之,况二位公子宗室之后,而能避让乎?且先君之仇,岂能不报?”刘循道:“先生行此险事,若是我等将先生密告与陛下,梁山军又当如何?”裴宣面不改色,哈哈笑道:“裴某今日来,便是料定二位公子及诸位大人皆是汉朝忠臣,故贪生怕死,不敢出头或许有,决不致反将我出首。若果有此举,怪我自己有眼无珠,死得其所也!”刘循、刘阐等皆听得微微点头。庞羲道:“只是我巴西郡兵微将寡,如何能与刘备抗衡?又如何敢妄居盟主?”裴宣道:“实不相瞒,如今刘备称帝,天下多有不平。西凉马超、交州士燮皆有怨言,故与我梁山军联盟,欲共讨刘备。只因我梁山军本是草寇,马超、士燮又是边夷之军,皆当不得大义名分,故请二位以宗室公子,又是益州旧主,担任盟主。且如今刘备大军俱在长安,川内守把,多为季玉公麾下旧部,只要二公子出头召唤,必然望风归顺也。收復旧业,何足道哉!”那刘循、刘阐等人被这一说,俱各心动。庞羲道:“请先生且再歇息,待商议之后,再行答覆可好?”裴宣道:“甚好。唯愿诸位详细计较。”于是再告退。 第187页 刘循、刘阐及庞羲等再商量。吴班道:“以某看来,此乃天赐良机。难得宋江有忠义之心,二位公子可乘势夺取两川,恢復旧业,讨平刘备,然后匡扶汉室也。”庞羲道:“某之虑者,这宋江乃梁山巨寇,本非驯良之辈。今拉我出头,定有图谋。万一中其诡计,反为他人作嫁衣,只恐后世贻笑也。”众人皆沉思,刘湘忽道:“既然难以裁决,西去二百里,乃犍为郡。太守黄权,足智多谋,又是季玉公旧时重臣,何不遣人邀请星夜前来商议?”庞羲道:“只是黄公衡如今也是刘备得力之人,万一不为我谋,如何是好?”刘循道:“某素知黄公衡。昔日折齿相谏,真忠臣也。必不负我。”于是遣人连夜出发,往犍为请黄权来。不二日,黄权来到,刘循、刘阐见了,倒头哭拜,黄权大惊,慌忙道:“二位公子如何至此!”刘循哭诉道:“昔日先父不听先生忠言,致令刘备夺取基业。如今刘备擅自称帝谋逆,我兄弟二人虽已消割据之心,却还是汉室宗亲,欲以薄力起而讨伐,未知先生肯赐教乎?”黄权乍一听,心头大为震撼,张口结舌,无法回答。刘阐哭道:“先生若不肯,便请将我兄弟二人首级拿去,献给刘备,以表忠心!”黄权被这一激,急得也跪倒在地,顿首道:“二位公子视我为何等人!昔日多蒙季玉公恩典,未得报效,今愿辅佐二位公子,重兴汉室!”刘循、刘阐大喜。庞羲劝各人就座,说了裴宣前来,如此如此。乃问黄权:“我所虑者,一则,梁山军此举,恐非好意,二则,刘备纵然灭了,如何应付曹操?”黄权沉吟半天,道:“以某看来,梁山军联络我,自然是为了他自家图谋。但我毕竟川内熟悉,又有人望。藉机联络昔日旧部,重取两川,殊非难事也。至于梁山军用什么诡谋,曹操又如何对付,待两川平定之后,自有安排。”刘循、刘阐道:“先生所言甚是。”当下计议已决,黄权自回犍为,亦准备取事。一面召进裴宣,答允结盟。裴宣大喜而去。刘阐、刘循在巴西,整顿本郡军马,教刘湘为将,刘晙、向存副之,秘密训练,预备起事。 又说神行太保戴宗,驾起甲马,赶往雍北之处,先秘密会见施恩、穆弘,将吴用安排的事物交与,并授秘计。施恩便亲自单骑往马超营中,密报导:“巡边小校查获一人,自称使者,却鬼鬼祟祟。盘问之间,忽然拔刀相斗,被军士杀死,缴获密信在此。”马超拆开看了,却是刘备与费袆的密信。信中说道:马超虽得封骠骑将军,毕竟乃屡次背反之人,不可全信。文伟当设法牵制,不令其坐大云云。信后加盖刘备之私玺。马超看了,气的牙齿咬碎,拔剑磔案道:“叵耐大耳贼!俺自归顺以来,无不尽心竭力,辅佐他建功立业,今日帝位已登,却如此防我,处处擎制,欺人太甚耶!”便要叫费袆前来对质。施恩慌忙劝道:“将军不可如此。如今将军地占西凉,拥兵数万,乃一镇诸侯,何须如此冒失?不妨静观其变也。”马超切齿道:“刘备如此欺负俺,叫俺如何静下来!”施恩再三劝告:“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将军且少安毋躁,必有机会。” 过数日,戴宗前来求见,送上宋江密信,求与马超结盟,共伐“汉贼”刘备。马超看罢大喜道:“刘备屡次欺我,某正愤怒。公明欲起兵讨贼,甚合我意也!”戴宗道:“我家公明哥哥与孟起将军乃是郎舅之亲,日后相互扶持,大业若成,共享富贵。只恐孟起将军畏惧刘备势大,心怀首鼠也。”马超闻言,拍案而起,嚼指出血,起誓道:“马某今与宋公明合力起兵,若有二心,天诛地灭!”戴宗道:“既然如此,有吴加亮军师、庞士元的安排在此。”马超喜道:“那诸葛亮屡次欺负马某,庞士元却歷来另眼看顾,胜诸葛亮百倍也。得他出谋,岂有不成之理!”遂受了秘计,自己准备。戴宗一厢却自回。 再讲时迁到长安刘备军中,先联繫了王英、扈三娘,这夜却悄悄前往交州军营帐。原来那交州军士燮之子士徽,当初率七千军马随刘备征战入蜀,屡经损耗,如今尚有四千余,自成营寨。此时长安、潼关一线,两军对峙,互有胜败;曹操又从后方调来援军,因此刘备暂时不得急进。刘备遂将军马分成几部,轮番在一线应敌。士徽所部军马,方才战了数日,移到长安城下扎营。士徽回到本军营寨之中,叫士卒送上酒饭,独自饮了一会,心头一阵烦闷,起身到帐外一走。走了几步,勐地觉得身后有人,转身看时,却又没有。于是自回营中,匆匆用罢酒饭,酣然入睡。睡到半酣,忽然心口剧痛,大叫一声醒来,只见一条黑影飞也似出去了。再看胸口,插了一把匕首,鲜血喷涌而出。这时帐外卫士闻声赶来,俱各大惊。慌忙禀报刘备,一边请神医安道全前来诊治。须臾,刘备、安道全皆来,看士徽气息奄奄。安道全把脉看伤,摇头道:“虽然未曾正中心脏,却把血脉插断。此时若拔匕首出来,必然喷血而死。纵然用膏药敷衍,亦不过延迟半个时辰,无以得救了。”刘备闻言大哭:“公子为奸人所害,皆刘备之过也!”士徽惨笑道:“陛下莫要如此。臣本边荒之人,得陛下厚恩,今以死相报,甚足慰矣。”四周之人,无不垂泪。安道全将士徽伤处附近上了膏药。忽然帐门掀开,一人飞奔而入,抱住士徽,含泪叫道:“士徽兄弟,哥哥来晚了!”众人看,却是九纹龙史进也。原来士徽在交州之时,与鲁智深、林沖甚是交好。后来随刘备入川,又与史进结交。士徽握史进手道:“得见兄长,死亦无憾矣。”转向众人道:“我有几句话,欲向史进兄独讲,请陛下诸位行个方便可好?”刘备点头:“谨从。”于是率众人退出。士徽谓史进道:“兄长……小弟今日被害军中,我恐家父在交州,必然心生疑惑。看来这其中阴谋,甚是兇险,兄长要自己当心。”史进听得心中一凛。士徽言罢,倒头气绝。史进伏尸大哭,忽地心念一动,拔出士徽胸前插的匕首,细细一看。这不看则已,一看心头顿时无名火起。这时刘备等人闻声復又进帐,史进便收起匕首,只是痛哭。 第188页 次日,史进拿了匕首,找到王英、扈三娘住处,问道:“昨夜,二位在何处?”王英道:“哥哥此是何言?我夫妻两口,昨夜在自家帐中耍子。”史进含怒,取出匕首道:“此是何物?”王英道:“此是匕首也。哥哥从何处拿来?”史进拍案道:“休要瞒我!这匕首乃是刺客杀死士徽将军所用。从钢火锻造,非三国之物,乃是我大宋时候所铸。某自幼熟悉兵刃,岂能看不出来!实话说来,是不是吴加亮教你二人谋杀士徽,以激怒士燮?”王英吓得扑地坐下,连连作揖道:“哥哥息怒,哥哥息怒!冤杀小弟了!那士徽将军乃交州名将,小弟何等手段,如何能暗杀了他?我浑家一介女流,又岂能作暗杀之事?哥哥且莫如此,且莫如此!”史进进逼一步道:“当真无此事?”王英道:“当真无此事!小弟愿指天起誓,若有杀士徽将军,叫我乱箭之下,死无全尸!”史进道:“既然如此,是愚兄鲁莽了。兄弟恕罪。”倒头便拜。王英急忙扶起:“哥哥与士徽将军交好,如此愤怒也是常理。只是确实不干小弟之事。”史进自度道:“若说是武二郎作出这等事情,我却不信。莫非是镇三山黄信?只是他此刻又在后面谷口督运粮草。当真怪了。”一边自出。时迁方从帐后走出,与王英、扈三娘三面相对,各自汗透衣衫。于是时迁自回报信。此时正值夏秋,气候炎热,刘备遂将士徽厚葬于长安之南,先遣人报丧,一面令向朗与士徽从人送灵位回交州,并转达皇帝慰问之意。 再说交州士燮,因有刘备屡次催促军马粮草,有些不悦。这日正坐,忽卫士报进:“大人,有一人自称皇上密使,前来传旨。”士燮心中一跳:“请进。”便看一人进入,道:“下官乃尤乍贵也。奉今上之意,前来传密旨。请交州刺史,镇南将军士燮接旨。”士燮只得下拜接旨。旨云:“今查征南将军柴进,昔日曾与东吴密谋,如今又连接宋江,图谋不轨。着交州刺史,镇南将军士燮就地格杀,传首于驾前,以表忠纯。”士燮闻旨大惊:“陛下如何有此突兀之举?”尤乍贵肃然道:“大人休得多问。某今要赶回復命了。”士燮只得接了密旨,遣人送出尤乍贵。看那密旨,确实有刘备之玺。心下嘀咕,便请兄弟士壹、士侑前来商议。士壹道:“陛下此举,甚是古怪。柴文引在交州数载,未曾闻得有谋逆之事。便是前番出谋与东吴敷衍,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怎能下书格杀?”士侑道:“只是皇命在此,如何违背?”正犹豫间,人报柴大人请士大人前往商议机密。士燮道:“柴文引此举有何用意?”士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兄长可带精锐卫士自去,我兄弟二人引军马预备,万一有变,便杀入接应。”于是士邸引贴身卫队百十人保护士燮入,士壹引三千精兵,在衙门预备;士侑整顿军马待命。 士燮一路小心,入了征南将军衙门,却看堂前只有十余个卫士。柴进笑道:“刺史何必带如许大军前来?”将士燮引入后堂。士燮便叫士邸带卫队在前堂待命。入了后堂,柴进屏退众人,取出一封书信道:“不知士大人可曾见过这个?”士燮接过一看,却是刘备一封加玺密旨,传与柴进道:“今查,镇南将军士燮前番荆州变故时,不发援军,致令关云长殉身;后欲投降东吴,未能得逞;今又违旨,不肯北伐,更勾结梁山宋江吴用之辈,图谋不轨。着征南将军柴进就地格杀,领其部众,整顿州郡,以为忠纯。”士燮看罢,跳起来道:“这是何言!关羽自傲而亡,与我交州甚么相干!我又何时勾结梁山军了!”柴进微笑道:“大人不必惊惶。我也知大人忠诚,其间必有误会,因此实言相告。今日当竭力上书,为大人力辩也。”士燮颓然道:“不必了。我这里亦有一封密旨也。”取出尤乍贵送来的密旨,给柴进看。柴进看了,大惊道:“如何陛下为此两面三刀手段也!我当亲入御营,面见陛下分辩!”士燮道:“文引此去,乃自投罗网也!刘玄德此举,分明已不把我等当作臣子,而蓄意剪除,欲令我二虎相斗也。”柴进惶恐道:“如此怎生是好?我自入交州,一向为陛下尽心竭力,今陛下恐我交州尾大不掉,而出此毒计。虽情有可原,我等却不甘束手就擒也!”士燮厉声道:“文引休得此言!主疑臣死,我等亦是一镇诸侯,安能坐以待毙!今刘备既然疑我等造反,我等便反给他看!”柴进道:“只恐以臣反君,名分不当。”士燮呵呵笑道:“他刘备虽是汉室宗亲,如今皇帝还在,自立为帝,本身便是谋逆。若能与我共患难,则保他打这江山;如今欲要剪除我辈,我等何必扶他!文引休要迟疑,随我起兵可也!”柴进拍案道:“甚好!既然如此,愿附骥尾!”士燮道:“即刻整顿军马,先乘虚攻取荆州如何?”柴进道:“不可。君以为凭交州之力,何以当刘备?”士燮道:“不如。”柴进道:“是也。且公子尚在刘备军中,今若贸然起兵,恐投鼠忌器也。”士燮道:“那如何是好?”柴进道:“以某愚见,既然刘玄德两封密旨之中,皆说我等与梁山军勾结;那梁山军宋公明、吴加亮又都是豪杰之士,我等不如派遣要人,将两封密旨带去,说以利害,请宋江出首起兵,如此则荆州如在掌中也。”士燮大喜:“既然如此,便辛苦文引一趟如何?”柴进道:“那不才就斗胆妄为了。只是大人在此,切切不可轻举妄动也。”于是士燮、柴进联名修书一封,连同两封密旨,一起由柴进带去,北上荆州,面见宋江,商谈联络之事。士燮在交州整顿军马不提。 第189页 且说士燮待柴进走了多日,忽然有交州军校自雍州来,报曰:“大人,士徽公子在雍州军中被刺身亡!”士燮闻言,仿佛当头冰雪浇灌,大叫一声,栽倒在地。须臾跳起,切齿骂道:“叵耐老革,行事如此阴险,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便教士壹、士侑进来,欲点起军马,攻打荆州。正是:只因护犊心意重,致令勃然气冲冠。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六十五回:诸葛亮智定平叛策,豹子头大战勐张飞 且说建安二十二年秋,交州刺史士燮闻之儿子士徽在雍州军中被刺,大惊之下,只道是刘备所为,便要发兵攻打荆州。士壹急忙劝住:“兄长不可忿一时之怒而乱大局。且柴文引已去联络宋江,待他回来,再作打算不迟。”士燮方忍耐怒火,只教人前往路途,看柴将军几时回来。 再讲小旋风柴进,一路到荆州前线,秘密会见宋江,送上士燮要求结盟的书信。宋江大喜,嘱以如此如此:“只待我这边消息,便一时发动。”柴进自回交州,相告士燮道:“宋将军看了书信,亦是惊怒。只恐我等起兵,势单力薄,因此叫将军少安毋躁,只等再联络几路军马,一起举义。”士燮哭告道:“可恨刘备,竟将我儿杀害,并其军马!”柴进惊道:“竟有此事!刺史放心,某当竭力辅佐,定要为公子报仇!”士燮再三拜谢。于是交州这一头紧锣密鼓。只待宋江起事。 宋江在荆州,送走柴进,不久又得吴用书信道:“如今蜀中已联络妥当,只是诸般兵马甲仗,尚且未准备齐全,贸然动手,非智者之为。先暂定于今年腊月之时起兵,哥哥自作准备。”宋江接到书信,与庞统商议。庞统道:“如今且有两个不便:梁山兄弟,歷来手足情深。只是史进、鲁智深二位,被刘备委以重任,颇见笼络。鲁智深在荆州,倒还好说。只怕史进在长安,若是起兵,怕他首鼠向背。”宋江道:“这个,俺只叫吴加亮去处置也。这荆南徐宁、上庸刘唐、杜千、汉中邹润、龚旺、丁得孙,尽是我梁山一路兄弟,等发兵之时,截断道路,不教刘备入川也。”庞统道:“如此甚好。”于是整备军马,一面再发书信,叫吴用相机安排。这吴用于是再遣戴宗前往北线,送信与病尉迟孙立,只叫如此如此。一面又安排人手,八方联络。 只说诸葛亮在成都,自刘备三路出师北伐之后,日夜操劳国事,殚精竭虑。这天得杜微自巴郡密报,诸葛亮拆开一看,拍案道:“不好!不好!”马谡在旁侍立,急问:“如何不好?”诸葛亮以杜微书示之道:“你看,杜大人来报,吴用多日不见踪影,又兼巴郡粮草,调动频繁。梁山军万人在郡,必为后患。如今看来,十有八九,宋江、吴用必有异动!”马谡道:“何不禀明陛下,传旨处置?”诸葛亮道:“如今只是怀疑,却无证据。某先修书与庞士元、李正方,教各自防备。”马谡道:“何不教张益德也多加留意?”诸葛亮道:“幼平你不知的,张车骑性情粗暴,若是听得,只怕激动起来,或是泄漏消息。我只联络士元暗中提防,教他秘计不成,自然是了。”马谡道:“虽然如此,士元乃以太尉监督两路军马,并非张益德幕宾;且他一向又不以梁山军为念的,难免疏漏万一。若是益德全然不知,只恐突然事变,当有不利。”诸葛亮沉吟片刻:“所言也是。既然如此,可修书与向宠、伊籍,教好生辅佐益德足矣。”于是将书信写毕,发付人去讫。沉思片刻,又道:“陛下一路,他是歷来信梁山军的。倘若直言相告,被他说与史进等人听,反倒不妙。只好修书与法孝直,所幸孝直才略过人,有他在侧,陛下必不自误也。”遂遣人送信与法正,说明缘由,只叫防备。一面又思索片刻,教人与费袆送去密信,嘱咐监视马超。 马谡问道:“若或宋江军起事,当何以迎之?”诸葛亮道:“梁山军如欲作乱,必从巴郡、荆州两处起兵,相互唿应,外则勾结曹操,内则接连马超,先夺取川口,占荆北川南,然后南北对进,夺取成都。”马谡道:“如之奈何?”诸葛亮道:“如有消息,则令张益德、糜子仲坚守江陵,徐宁、廖立据住江南。贼军虽众,不得骤然得手。而令李正方扼守川口白帝城,断绝内外,使贼军不得以出也。然后我亲引成都军马,以子龙为先锋,火急南进,进取巴郡。吴用军事孤,必为击破;再教陛下以精兵捍将守长安,余军后撤,往汉中挡住马超锋头。待巴郡平灭,某再出川,驰援庞士元;一面教黄忠、李俊自江东起兵,宋江虽有五万之众,不得城池粮草,早晚必破。如此梁山军既败,马超虽有西凉之勇,不过偏安垄右之地,且他与曹操又是杀父血仇,只要晓以厉害,依旧可为我用。如是大患消除,而我整顿军马,再出师北伐,可定天下也。”马谡闻言拜服。诸葛亮道:“如今只要这各处情报往来迅疾,不要被他出奇制胜,大局便在掌握之中也。” 这边庞统得到诸葛亮密信,嘆道:“孔明谋算,过我多矣!今幸得他尚且以我为刘玄德忠臣。惭愧,惭愧!”便请来宋江,告以实情。宋江看了,面如土色:“如何有这等事情?”庞统道:“孔明既然已然怀疑,想必密信不止给我一人。若是张飞得知,他手下有精兵万人,只怕若是就地截杀起来,我等虽有五万之众,难以抵挡!”宋江惊得跪倒在地:“凤雏先生,救俺一救!”庞统沉吟片刻,拍案道:“事到如今,只得先下手为强!”宋江道:“便请先生指教!”庞统道:“先请蒋敬、李应、公孙胜三位先生来。”宋江便教宋清去请。须臾人到,庞统出诸葛亮密信示之,众人无不悚然,皆嘆诸葛亮神鬼之机也。庞统道:“事以至此,只好提前起兵。公明将军可派遣人手,一路过川口告知吴加亮,一路从上庸到长安,相告梁山军长安所部,各自快快脱离刘备,赶回川中。一路往南,联络荆州、交州把关之将,预备接应。”公孙胜道:“如今荆州这一路,如何是好?”庞统道:“张飞英雄善战,所部军马精锐,若是与之厮杀,虽然得手,亦要伤折无数。如今最好之策,便是抛开张飞军马,我等自回守荆州之地,一面分军打通川口可也。”李应道:“张飞若是追杀,如何抵挡?”庞统道:“只好先修密信与曹仁,只说我等不愿与曹军为敌,便要撤兵,请其抵挡张飞。”公孙胜道:“曹仁岂肯为我抵挡张飞哉?”庞统笑道:“李将军放心。我等既去,则刘备军势乱。曹仁乃勇武名将,又屡屡被挫,心头早有战意,岂有不乘势袭击之理?”众人都点头。庞统道:“既然如此,便定今夜三更,全队拔寨,向南退往宜城、当阳,再安营坚守,却把张飞军马堵住。”宋江道:“诸位兄弟若无异议,便从凤雏先生计策了。”神算子蒋敬忽道:“哥哥且慢,有一事。”宋江道:“何事?”蒋敬道:“鲁达哥哥引本部五六千军马,却也驻扎在樊城。他为人耿直,又颇受刘玄德恩惠,只怕不愿就此起事。”宋江闻了,倒是一愣,略微思索片刻,道:“这个俺自有安排的。”蒋敬道:“如此甚好。” 第190页 于是宋江先教召集本处的头领:林沖、阮小二,小七,李逵、石秀、宣贊、郝思文、项充、吕方、郭盛,共计十人,置酒会曰:“诸位兄弟,我等自八年前入汉以来,忍辱负重,多有致令手足伤残。今日终于得以张扬意气!俺这里传下军令,今夜起,举兵反刘,树我梁山大旗!”众头领听罢,面面相觑。林沖道:“哥哥,这刘玄德人称仁君,又待我等不薄,何必……”宋江闻言道:“林教头这叫甚么说话!我等辛辛苦苦来此后汉时候,多少弟兄死伤,岂不都是为今日意气风发?那刘备小恩小惠,岂能买我兄弟豪气!”林沖闻言,纳闷退下。李逵早跳出来,把两柄斧头一碰,嚷道:“好好好,哥哥说的好,俺铁牛跟哥哥,管他刘黄鼠,刘黑鼠,只管砍了!”宋江斥道:“你这黑厮便知道瞎闹!退下!”一面转向众人道:“我亦知诸位挂念刘备恩情。只是乱世争霸,原本不得心慈手软。我等一百单八人自成一体,若是反替刘备卖命,便是先前逝去那些兄弟,岂能安心?诸位,不是俺宋江要甚功名,实在为此。望各位兄弟海涵则个。”众头领听他如此说,俱各点头。宋江道:“既然如此,今夜三更,各队依次拔寨;阮小二、小七兄弟在江上安排船只,渡过樊城的军马;林教头引精兵三千,断后防止追兵;石秀兄弟引二千步卒,巡探道路;樊城花荣、秦明两位兄弟,我已派蒋敬兄弟前去通告。”林沖道:“哥哥,鲁达哥哥那边,只怕要稍费些心。他的性子……”宋江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林教头不必挂心。”正说之间,马云禄从后堂进来,大笑道:“好哇,夫君,你却在此图谋造反!”宋江大怒,骂道:“我等商量国事,你进来作甚!要说造反,你哥子却也有份!”众人各自嘻笑散去。 这边厢宋江召集众人相议,那边,李应、公孙胜却去将洞溪汉将杜路、刘宁招来,引入密室。二人各自疑惧,李应道:“如今请来二位,却是有一事要直言相告。刘备身为汉室贵胄,却妄登九五,实乃逆天大贼。我哥哥宋公明欲要起兵诛逆,欲得二位相助。前番彝陵战时,二位曾为张清将军所救,那也是我梁山弟兄。便是朝中庞统、魏延等一班儿,也俱是我等联络。二位愿意不愿?”杜路、刘宁看此情形,早惊得两股战战,说不出个字来。李应一拍桌子:“如今天大的秘密,尽数告知二位,二位若不肯,这几十万人的命,不得已,只好……”便要去拔剑。二将看他兇相,吓得牙齿打架道:“李……李将军且慢,我等……愿从……”李应大喜道:“二位既愿从义举,某愿与二位对天盟誓。有负约者,天打五雷轰!”二将只得起了誓,这边公孙胜暗自施法,放了一个闷雷,声虽不大,却震的杜路、刘宁屁滚尿流,哪敢再违抗。李应见二人死心塌地,乃告知三更行事。二人逃也一般自回营地去了。 另一头,蒋敬去樊城军中面见花荣、秦明,宋清却将鲁智深请到宋江大营之中。两人见面,鲁智深道:“公明哥哥叫俺来作甚?”宋江道:“实言相告,如今刘备、诸葛亮对我梁山颇有怀疑,我等不得已,当起兵造反,故特告知大师。”鲁智深闻言,秃头上青筋暴起,虎吼道:“哥哥这是甚话!当初我等来汉朝,洒家便说梁山军自己成一队,和曹刘争夺天下,哥哥定要从吴用那鸟计,把自家手足拆的七零八碎,连厮杀都不痛快。如今好容易帮助刘玄德打下这一片基业,又难得他待人宽宏直率,对老百姓也好,我等却又何必造他的反!哥哥要造反只管造去,我却带自家这五六千兄弟保刘备!日后战场上相见,喝了再打!”宋江闻言,不动声色,笑道:“鲁达兄弟何必如此。我等一百单八人,生在一处,死在一处也……”鲁达拍案道:“一处个鸟!你且看看如今这九十多个活人,一处的有几个?就是那十来个死了的,又有几人知他为谁死!”宋江笑得更欢:“这是俺的不是。鲁达兄弟既然不愿意造反,我等不妨从长计议,若真是刘备是好皇帝,我等便保了他,落个封妻萌子,又有何不可?”鲁智深道:“封妻萌子倒是一般,只要这天下欺负人的恶人都被打了,老百姓得过平安,我等兄弟便归隐市井,日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闲着比武打架,岂不快哉!哥哥,我看你跟吴加亮久了,是被功名迷了心窍。如此搬弄阴谋,和那高俅蔡京一般奸臣,有何两样!”宋江呵呵大笑:“鲁达兄弟骂得好!是俺煳涂。我在隔壁备了酒菜,便请鲁达兄弟先喝几杯,消消闷气。俺这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待会再来赔罪。”于是宋清将鲁达让到隔壁,打开一个食盒,端出一罈子好酒,三五斤熟牛肉,两只鸡,一大条蒸鱼,摆在桌子上请鲁智深吃。鲁智深谓宋清:“兄弟也来吃些。”宋清道:“小弟有些不适,吃不得酒肉。哥哥自用。”一边出去了。鲁智深方才对宋江发了阵火,腹中飢饿,闻得那酒香气,不由垂涎出来,一边大碗大碗斟酒,一面用手撕扯那肉和鸡,吃到六七分,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趴倒桌上,人事不省。 便看宋江、宋清走出。宋江吩咐:“将鲁达兄弟放入车中,好生照看,今夜随大队一起南下。再教人吩咐花荣、秦明兄弟,只说鲁达兄弟吃醉了,叫他们把鲁达兄弟部下军马和五溪蛮王沙摩柯的队伍一起带走便是。”宋清从命去了。正是:休管手足亲密,权术尽在厚黑。 第191页 再说向宠、伊籍,接到诸葛亮密信,却因诸葛亮为怕泄漏,密信之中,只叫二人提防,并交代万一有变可如此如此,却没有告知二人相互联繫,因此也没个商量。只说向宠当夜,出营来走时,隐约看侧面洞溪军营,有些军士走动。向宠心中戒备,便蹑手蹑脚,上前探看,却见洞溪军士,正自弃营而走。向宠心下暗自吃惊,急急回到自家营寨,恰逢伊籍来道:“不好,梁山军、洞溪军俱各走了!”向宠道:“诸葛军师交代,果然不错!”伊籍道:“却原来你也得了吩咐!”于是一起来见张飞。却不料张飞白日间多喝了些,如今醉卧榻上,唿唿大睡,只叫唤不醒。二人急得跺足,急急又去找张翼,说如此。张翼道:“三将军酣醉不醒,我等何不点起兵马,去拦截逃军?”伊籍道:“不可,梁山军既有图谋不轨,必然准备充分。宋江麾下,又有秦明、林沖等万夫之将。我等若去,恐怕打草惊蛇,反而抵挡不住。”于是只得尽力监视。一面派人过江探看,樊城亦是空了。正在焦急,张飞酒醒过来,遣人问:“方才何事?”三人疾步入,禀报:“三将军,梁山军密谋造反,全军离了营寨,往南去了!”并说了孔明嘱咐。张飞问:“庞统先生何在?”伊籍道:“不知,恐怕为乱军所害!”张飞一听大怒,抓住向宠道:“既然卧龙先生有密信,你何不早告我!致令俺喝酒误事!没说头,张翼与伊籍先生守营盘,向宠随我去,赶上乱军,把叛将一矛一个,尽数刺杀,再将军马带回!”伊籍道:“梁山军有六七万之众,只恐将军孤身前去,颇有危险。”张飞道:“俺当初独立长坂桥,曹军数万,俱看作草木。这等草寇,岂在话下!”吩咐伊籍、张翼:“可派遣士卒,到各处营寨之中,多点灯笼,多鸣金鼓,以为疑兵之计。”自提蛇矛上马,与向宠两个,点五千兵,轻装出发,向南来赶。 行约三十里,远远望见前面军马,张飞只叫加紧追赶。忽地路边一声锣响,杀出一彪军马,拦住去路,为首大将,正是林沖:“三将军哪里去?”张飞看见,那里顾得上答礼,开口大骂:“呀呸!林沖汝这匹夫,枉自长得和老张亲儿子一般,竟然如此背信无耻,竟然欲叛我哥哥!休要说话,来老张蛇矛上领死!”林沖原有不忍,被他一说,心下踌躇之时,张飞已策马上来,只得挺矛相迎。二将一般的豹头环眼,两支丈八蛇矛相交,声震数里。两匹战马盘旋,四条胳膊相交,八个蹄子踏得地下烟尘阵阵。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败。张飞战到兴起,虎吼连连,一矛接一矛刺杀,威力倍增。林沖见势,亦大唿助力,两员勐将,各自奋力交战,看得双方士卒都呆了。原来张飞虽然招法精奇,毕竟年过五旬,气血稍不及林沖;又兼宿酒未全醒,手脚毕竟不如平时利索。因此若是细细计较起来,林教头倒是多半分胜算。只是林沖是儒雅之人,因觉得如此背反,心中有愧,又兼同在军中时,多蒙张飞关照,传授蛇矛战法,因此却是攻得少,守的多。如此两个翻翻滚滚,战到二百余合,张飞大喝一声,蛇矛噼面刺杀而来,林沖急以莲花矛式招架,将张飞矛头格开,不料张飞突然翻腕,矛头如蟒蛇探身,翻滚而起,噹啷啷连响,将林沖手中蛇矛挑起,飞出三丈开外,掉在地上。汉军士卒,齐声叫“好”,张飞亦呵呵大笑。却看林沖就势转过马头,引本部军士急急撤退。张飞叫声:“休走!”正要驱兵追赶,背后杀声大作,回头看时,无数军马赶来。正是:虽喜烽烟乘心意,怎奈兵祸起萧墙!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六十六回:鲁智深大闹英雄宴,吴加亮巧借南蛮兵 建安二十二年十月十八日,荆州汉军宋江兵变举事,弃阵南进。张飞闻之,急急引军来追赶,杀退林沖。向宠道:“如今须得急往南到江陵,会同糜竺大人,守把城池,莫被贼军夺占也。”张飞道:“甚好。”正欲出发,背后喊声喧天,无数军马赶来。张飞急急回头看,只见张翼铠破斧缺,引数百人赶来,哭拜道:“三将军去后,我与伊籍先生商议,先派人前往川中、雍州,告知陛下与丞相。方才出发,不想襄阳曹军,倾巢出动,我等虽然四处虚张声势,毕竟只有数千军马,当即溃败,伊籍先生死于乱军之中!”张飞低吼一声,颓然道:“俺之过错也。若非俺吃酒误事,岂能如此哉!”向宠道:“三将军休要自责,如今急急南进,方可一避曹军,二还荆州。”正说之间,背后金鼓大近,曹仁引大军冲杀过来。原来曹仁在襄阳,得到宋江遣人送的密信,说是欲占荆州,脱离刘备,愿意让出樊城,请曹仁莫动。使人探听,果然樊城已空。满宠谨慎,教先发书徐晃军马,进驻樊城,果然无事。曹仁见汉军内部分裂,自然欢喜,当即留满宠、牛金守城,自与徐晃、唿延灼、文聘引军五万,大开城门,直扑汉军营地。可怜伊籍、张翼只有数千军马,如何抵挡,一路被曹军杀奔此地。张飞却待南进荆州,已是不及,被曹军众将大驱士马,三面杀上。乃谓张翼、向宠道:“事急矣!大家各自死战逃命去吧!”遂转身陷阵。曹仁望见张飞,想起丧子之仇,拍马舞刀高叫:“张飞匹夫,速来领死!”张飞大怒,回马来战曹仁,两个刀矛相交,战有二十余合,张飞毕竟神勇,曹仁战之不下,唿延灼见状,提双鞭上前,截住厮杀。再斗二十余合,张飞精神倍长。此时双方部下兵将,各自混战。向宠倚仗随身五百精锐士卒,训练有素,列队突击,冲破包围而去;张翼毕竟手段有限,苦战数十合,丧命于徐晃马前。张飞独大唿酣战,力敌曹仁、唿延灼,百十余合,未见高下。唿延灼暗自感嘆:“张益德年已五旬,尤然勇健如此也!”徐晃、文聘看势,亦举斧挺枪,杀入圈子,四将共斗张飞。张飞鬚髮喷张,蛇矛如灵蛇游走,大喝处,矛头扎穿徐晃头盔,回手时,又险些将曹仁刺下马来。怎奈曹营四将,俱各英勇,此起彼伏,攻势不断。张飞战得久时,渐渐不支,不慎被文聘金枪,刺伤左臂。一臂既然少力,矛法即乱。飞眼见不能脱,勐然回头,环眼大张,曹营四将俱不由一惊。便听张飞愤然高叫:“大哥!俺老张谢罪了!”掉转矛头,直刺心窝,堕马身亡。后人有诗嘆曰: 第192页 燕山出才俊,结情自桃园。威声震长坂,运数尽襄樊。半生载义气,孤胆镇军前。赤胆幽幽影,汉宫仍流连。 张飞既死,部下汉军,丧十之八九。曹仁欲待继续南进荆州,徐晃道:“如今宋江起兵叛刘,必然南进。我等若亦进军,只恐反倒捲入是非。不若暂时屯兵此地,报大王裁处。”曹仁然之,遂收兵回襄阳,一面将张飞尸首厚葬。 再说糜竺在江陵,过得数日,忽然闻报,说前方大队军马往南回来,心中疑惑。忽然间谣言纷传,都说张翼、向宠造反,杀害张飞,勾结曹军欲攻取荆州,因此梁山军回师防守;又有说是梁山军造反,为曹军作先锋前来。糜竺甚是不安,一面遣人报往川中,一面安排哨探,打听消息,又派遣使者前往宋江军中询问,俱不得消息。忽然接到诸葛亮密信,说提防宋江造反。糜竺看罢,恍然大悟,但江陵兵力薄弱,又没个将领商量,不得已,乃请水军督将,楼船中郎将孟康商议。孟康道:“太守不必担心,江陵城池坚固,背靠长江,又有我所部水军支援,必无大碍。”不数日,梁山军大队兵临城下,糜竺上城防守,却被那梁山地满星玉幡竿孟康从背后一刀砍翻,就势开了城门,宋江挥军而入,城中汉兵,纷纷投降。向宠抄小路赶来,却见江陵已失,转思再三,引数十骑投川中去了。 宋江得了江陵,大喜过望,遂于城内,大摆酒宴,与众兄弟庆贺。单只说鲁智深,那日被宋江教宋清以蒙汗药麻翻,于路之上,宋江恐他起来作怪,干扰大事,只叫每日把鸡汤和蒙汗药给他灌下去,于是一路不醒。直到夺取江陵,方才将鲁智深安置在后帐,吩咐两个喽啰照顾。那鲁智深停了半日,悠悠醒转,头脑一片空白,瞪着大眼怪道:“此是何地?”喽啰道:“回头领的话,此乃江陵城也。”鲁智深道:“呓,洒家明明在樊城,如何来了江陵?”小喽啰不答,鲁智深端起床头的凉茶,咕嘟嘟灌了一气,自己坐在床头,细细想了一番,勐然醒悟,乃问小喽啰:“宋江哥哥何在?”喽啰道:“在前堂与众家头领饮宴哩。”鲁智深把床头一拍,一言不发,起身来,也不穿好衣服,大步便往前堂闯,喽啰那里拦的住。进了前堂,只见宋江笑容满面,正与十多个头领并数十个心腹头目,排开大吃大喝。鲁智深大步过去,怒眼圆睁,喝道:“黑宋江!你且说,为何要如此煳弄洒家!”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一面桌子勐地一掀。酒汁汤水,泼了宋江一头一身。宋江正自抹脸,已被鲁达噼胸抓住,切齿道:“我敬你义薄云天,不想竟是如此小人!自家兄弟,也用下三滥勾当!”举拳要打,林沖急忙喝道:“哥哥,且慢动手,有话好说!”鲁达指宋江道:“你自问他,如何诓我!”宋江吓得面如土色,双手挡住,陪笑道:“鲁达兄弟错怪了!想来是鲁达兄弟从樊城到襄阳疲惫,多喝了几杯,因此醉了……”鲁智深怒道:“还耍你的鸟嘴!洒家的酒量,岂有不自知的!你那半罈子醪糟,又岂能教洒家睡上这许多日!你只要搬弄功名,不惜坏了道义,洒家今日便饱打你一顿!”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只在宋江鼻子前晃晃,吓得宋江尖叫连声,早有林沖、李逵两个夹上来,把鲁智深紧紧拉住,口里苦劝:“哥哥息怒,哥哥息怒。”众人也都上来相劝,蒋敬道:“鲁达哥哥,宋江哥哥也是一番好意,怕我军走后曹仁从襄阳杀出,哥哥恐怕难以抵挡,万一手足挫伤,实在可嘆。是以出此下策,实是情况紧急,哥哥莫怪。”鲁智深闻言,松开了宋江,摇头嘆息道:“不想我鲁达自诩豪迈,竟然错入山寨,跟了群卑劣鼠辈!”宋江口里只是陪笑:“鲁达兄弟这说怎的,我等一百单八人结义,誓同生死,来来来,同喝一杯,同喝一杯……”鲁智深看他表情,忽然哈哈大笑:“好,来来来,同喝一杯!”宋江大喜,急教喽啰斟酒。鲁智深浓眉倒竖:“住了!”自家端起一罈子,向环绕诸人比划一圈,先自嘆息:“当初山寨一百八人同饮,何等畅快。如今这环顾四周,稀稀拉拉,连洒家不上二十人。吴加亮,你行的好计!”復又道声:“各位好兄弟,今日一饮,恩断义绝。你等随宋江哥哥好生夺取江山,洒家自去保好皇帝刘玄德。日后沙场相见,少不得一刀一枪,今日别过了!”将头一沉,抱起罈子痛饮起来。众人闻言大惊,待再要相劝,只见鲁智深将酒罈子一摔,噹啷啷,打个粉碎,站起来朝众人团团一揖:“后会有期!”大步出门去了。林沖、秦明、李应等都欲上前相劝,只听宋江断喝一声:“都与我住了!”众人看宋江,听得他语调沉痛道:“人各有志……由他去便了!” 鲁智深闯出宴会,后营寻着了自家禅杖,心道:“宋江如此算计,无非怕我把他的梁山军马带了。我便单人独马,也走个光明磊落。”只教两个心腹伴当,收拾了几口上等朴刀,带上些衣服、干粮、银两,三匹马出了江陵城,往北进发,先去寻张飞。一路疾驰,不数日,来到一处地方,战火方息。鲁智深询问附近山民,都道:“前几日,张三将军在此与曹军血战身亡,便葬在那边山丘之侧。”鲁智深闻言,胸中一股悲痛之气上来。挣扎着到张飞墓前,伏地大哭。哭罢上马,教两个伴当在一起往北行。行不上十里,望见一处军马安营扎寨,营盘上曹字大旗飘荡。鲁智深咬牙切齿。嘱咐两个伴当:“你二人且在此守候。若我有失,便自去乡下安身罢。”一面大叫:“张益德,三将军!洒家与你復仇来了!”拍马挥舞那条六十余斤水磨禅杖,便往曹军营寨冲去。营门口守兵欲待拦截,早被打翻十余个,一路闯进营寨。所到之处,曹军兵将撞着即死,擦着也伤。那鲁智深在营中左冲右突。势如疯虎,打的曹军尸横遍地。前营守将却是吕常,见状上前相应,战无三合,被鲁智深一禅杖打下马来,手臂震断了。鲁智深待要打杀,吕常亲兵拼死上前救护主将下去了,鲁智深更是愤怒,大吼冲杀,又把吕常亲兵打死二十余人。正厮杀间,忽见一将冲出,却是梁山双鞭唿延灼,口里教:“大和尚,为何来闯我营地?”。鲁智深一愣,再欲上前,却又想起梁山上的情分,忽然杀气大减,转身朝营门外打去。曹军待要乱箭射去,唿延灼止之曰:“此人性情疯狂,不要招惹。放他杀出去把。” 第193页 鲁智深杀出营门,信马不觉到了山丘之前,被一阵山风一吹,远眺江汉平原,忽然心头无限感慨起来,不由放声大哭。哭罢,正逢两个伴当寻来:“头领,我等往何处去?”鲁智深道:“你等自分了银两去罢。”两人道:“我等虽死,愿随头领。”鲁智深摇头嘆息,于是三人一路信步,却又復往南折回。行到半途,却见林沖亦带着两个喽啰,挑着一担东西,等在路口。望见鲁智深,高叫:“鲁达哥哥,兄弟在此!”鲁智深道:“林教头你在此作甚?莫非是宋公明派你前来?”林沖道:“非也。小弟料到哥哥必然復来此,因此特地守候,已二日矣。”便吩咐喽啰打开挑着的酒食担子,就路边避风处升起火来,把酒食烫热,两个举杯相叙。吃了半晌,鲁智深道:“这乱世争霸,所用心机计谋,实在不比得当初在水泊梁山劫富济贫的日子。林教头,以你我性情,其实不适合的。”林沖默然不语,片刻反问:“哥哥如今待要去何处?”鲁智深悠悠嘆道:“洒家原想,宋公明既然如此待我,不如反去保刘玄德。后来转念,我与汉家众将并肩数年,情同手足,自然不忍反戈对阵,但又岂能因此便真绝了梁山情分。日后天罡地煞兄弟阵前相见,安能真的刀枪厮拼?想来想去,只好暂时浪迹江湖,不问战事,待天下清平,再与众位兄弟相见罢。林教头,你也是性情中人,何不与我一道归隐,免得看这等腌臜事情。”林沖道:“鲁兄,当日若无你相救,小弟早已命丧野猪林。如今难得宋公明看顾,不忍弃之而去。”鲁智深摇头道:“兄弟是心肠太软。既然如此,就此别过,好自为之。”两人各饮三杯,洒泪挥别。林沖自迴转,鲁智深则向西。 又行不远,却看大队番人,闹闹嚷嚷而来。为头沙摩柯高叫:“秃头兄弟,你待要何处去!”鲁智深惊喜道:“哥哥如何在此?”沙摩柯道:“听他们说你往北边去寻人打仗,我特带兵来帮你。”鲁智深摇头道:“不必了。兄弟我心灰意冷,不想打仗。”沙摩柯道:“可是这叫宋江的官儿欺负你?待我去把他杀了!”鲁智深道:“不必不必。我只自己不想厮杀罢了。”沙摩柯道:“既然兄弟不愿,我等也不必在这里了。你同我回五溪山寨去住,每日打猎喝酒如何?”鲁智深大喜:“那就叨扰哥哥了。”沙摩柯怒道:“自己兄弟,说这些算啥。”于是两个引数千番兵,自转回五溪。 林沖回到江陵,宋江接住,问了缘由。又报五溪番军拔寨回去了,不由气恼道:“鲁智深兄弟自己走了,还散去我数千骁勇番兵,甚无义气也。”庞统道:“事已如此,多说无益。如今可一面安抚荆北百姓,一面整顿军马,以一路守城池,一路西进,打通川口也。”宋江道:“荆州之南如何?”庞统道:“既然徐宁、廖立亦是一家军马,不如暂时中立,以免独占荆州,反引得矛头。”宋江从之。时刚过秋收,因荆襄连年兵祸,颇有灾民。宋江令神算子蒋敬整顿粮草,救济灾荒,一面将富庶地区粮食收购,转运囤积,于是民皆感恩。一面传檄曰:“天道不幸,汉室将顷,宗亲刘备,外托忠义,内包祸心,割据城池,颠覆社稷,擅登九五,自封天子,激怒八荒,罪等七王!臣等不甘与之同流合污,乃奋起义军,以讨逆贼。共匡朝政,还于清明!军民等人,协从不问,早早弃暗投明,共成大功!大汉车骑将军刘循,骠骑将军马超,卫将军宋江,征西将军刘阐,征南将军士燮,征东将军黄忠,征北将军魏延,太尉庞统等共举。”一面以庞统为主帅,同林沖、阮小二、石秀、李应、宣贊、郝思文、花荣,引梁山军马三万余人,并有洞溪汉将刘宁、杜路二支军马,一起西征,往川口而去。 再说吴用在巴郡,亦注意诸葛亮成都动静,渐觉不妙。欲要发兵,又恐非孔明之敌。情急之下,遂请彭羕来商议。原来彭羕当初毁谤刘备,被判死罪,却被吴用安排人于法场劫走,隐藏于巴郡,暗中参谋。彭羕谓吴用道:“自来这益州地界,东北有雍州、汉中、荆州之地外接,南部却是与云南蛮人为界。加亮欲令诸葛亮自乱,不妨派人前往见过蛮王,许以珠玉子女,请其发兵北犯。如此诸葛亮必然慌乱,然后可乘蜀中震动,一举起兵也。”吴用道:“只是若南蛮兵北犯,恐怕川中子民受难。”彭羕笑道:“争霸天下,岂有不伤一子民而可为乎?昔日高祖白登山之围,贿赂匈奴方得脱身,今吴加亮欲败诸葛亮而借蛮兵,有何不可?”吴用闻言大笑,遂遣神行太保戴宗,往南蛮而去。原来当初梁山泊初到汉朝,吴用便安排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云里金刚宋万和金毛狗段景住四人前往南蛮王孟获处投奔。那四人去了这数年来,因为身手了得,蛮人多有敬服;更兼机灵能干,常常出谋划策,被孟获因为心腹之人。如今得了戴宗传的吴用说法,便前去见蛮王孟获,串掇起兵。戴宗并亲自前往见孟获,许以重币,又说以南中六县粮帛子女赐之。孟获闻言大喜,当即满口应允,遂吩咐蛮将金环三节、董图衲、阿会南三个元帅,起蛮兵二万余人,向北杀奔南中郡而来。 南中太守董和,闻讯急忙召集官兵,守把城关,一面向成都请援。诸葛亮得知消息,与蒋琬、马谡计议道:“南蛮军此时来犯,必然有人挑动。”马谡道:“莫非是曹操所为?”诸葛亮道:“不知。”过两日,巴郡太守吴用书信前来,自告奋勇,愿引巴郡梁山军往南中平乱。诸葛亮拍案道:“是了!便是这吴用所为。梁山军早有心图谋不轨,如今必然是与南蛮军勾结,乘机起兵。我若准他出兵平乱,他便乘势把益州南部郡县全部握于掌中。我若不许,必亲引军南进,他便连接蛮人,里应外合攻我!”马谡道:“如此阴谋,怎生应付?”诸葛亮笑道:“吴用虽然狡诈,某岂怕他!”指地图道:“我已密信吩咐川口李严,严守白帝城。其人才略出众,宋江、林沖辈俱非他敌手,因此不怕荆州敌军入川。这边留蒋公琰守把成都,我亲引一路军马,往南中去与吴用汇合;你却同赵子龙引三千精兵,抄巴西小路,奇袭巴郡,将梁山党羽,一网打尽。然后我这边会合当地官兵,前后夹击,吴用军马前无去路,后无城池,不等蛮军杀到,便要全军覆灭!”马谡道:“丞相高见!几时出发?”诸葛亮道:“当快刀乱麻,否则时局拖延,恐生他变!只不知我派往与法孝直、费文伟联络的密使,为何还没回来?”马谡道:“许是路途遥远,因此不曾返回。”诸葛亮道:“只愿如此。若再有变故,大事不妙矣。”遂招来赵云、糜方、张裔三将,吩咐道:“赵将军、张将军随我去南中平叛,糜将军随同蒋公琰镇守成都。今日点兵,明早出发!”三将领命,各自前去准备。 第194页 谁知此事却被犍为太守黄权得知,急急发书与巴西太守庞羲道:“诸葛孔明起兵南进,恐怕于我等不利!”庞羲报与刘循、刘阐。二刘商议片刻,道:“既然如此,作兴联合川中诸将,起兵举义可也!”恰在这时,荆州宋江消息传来,于是当即飞书各地。时有巴西太守庞曦,将军张嶷;绵竹太守费观;健为太守黄权,将军雷同;江阳太守王连,将军吴兰,俱是刘璋部下,联合起兵,共推刘循为车骑将军,益州牧;刘阐为征西将军,成都太守。各起地方川兵,守把关隘,同时传檄川内,叫士民各自响应。一时间檄文纷飞,川中关塞,旗帜变换,百姓无不惶恐。 诸葛亮正待出兵,忽闻惊变,宛如晴空霹雳:“某之过也!只顾虑马超、宋江,竟未曾想到川中旧部!”马谡道:“丞相当速定主意才是。”诸葛亮想了一想,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我等可率成都军马,先将川军击破——那刘循、刘阐起事,部下只有临时徵召之兵,甚不精锐,我等可一击而取之。然后凭藉川中关隘,抵御吴用。待陛下大军回师,再復巴郡。”一边飞书往雍州告刘备。过得二日,诸葛亮亲自挂帅,马谡为参军,赵云为先锋,张裔为合后,引军八千,出成都。赵云道:“当先取何地?”诸葛亮道:“川军散布四处,若待其会合一路,则难以急切剿灭。故我等军马先出,分路破之。今犍为是成都咽喉,黄权多谋,为川中栋樑,当先取之!”遂先杀奔犍为来。正是:镜面隐藏千丈水,平地涌起三尺浪。不知诸葛亮征伐川军,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六十七回:赵子龙单枪震千军,诸葛亮孤旅战三面 建安二十二年冬,汉丞相诸葛亮在成都闻梁山军兵变,欲自往征伐,却又急报刘璋部下归降川军俱各起事,惊讶之下,与马谡、赵云等决议,要乘川军未合,逐一击破。遂引八千军马,出成都,杀奔犍为而去。犍为太守黄权闻报,传令坚守城池。大将雷同欲待出战,黄权道:“诸葛亮不世奇才,赵云天下名将,又有精兵,我犍为这些土兵,实非对手。所幸四下皆是我川军人马,只要把他牵制在犍为城下,待各路义兵攻克成都,再等梁山军杀到,则大事谐矣。”于是只教坚守,一面飞书往绵竹、江阳、巴西各处,请费观、王连、庞羲等各自起兵,不需要管这边,只取成都便是。 诸葛亮在城下屯驻了十余日,日日挑战,黄权只是不理。欲要强攻,又恐折损军马。马谡道:“丞相,敌人既不出,何不以计诱之?”诸葛亮道:“何计可诱?”马谡道:“黄权智谋之士也,常计必不理睬。今若是反其心理,譬如我欲往东,便故作往东,他必以我实欲往西,如此可以得手。”诸葛亮听得点头,再沉思片刻,忽报巴西太守庞羲,保刘循、刘阐,起兵数千,往成都杀去。诸葛亮击掌道:“妙也!今犍为得手矣!”又沉思片刻,唤赵云入道:“我有计破敌,只差一件:东边庞羲大军来,若不设法阻拦,被他杀奔成都城下,甚可虑也。须得一大勇之人前往抵挡。”赵云道:“如此,云愿去。”诸葛亮道:“此去兵微将寡,大是艰险。”赵云慨然道:“云自从陛下来,早置生死于度外也。”诸葛亮点头:“子龙忠勇,某亦知也。”遂拨五百军士,多带号鼓,授以锦囊一个,嘱託如此如此。赵云领命去了。诸葛亮又唤来马谡:“你安排五百兵,多备旗帜鼓号,在山道之前,虚张声势。又把军士更换服色,譬如上午以青色旗帜,列队而过,午后则换红色旗号,再列队过,以乱敌人耳目。”马谡从之。 再说黄权在城上,因闻庞羲保刘循、刘阐取成都去了,心中宽慰,忽然想到:“我若把诸葛亮拖在此处,则二位公子自然恢復西川;但只恐诸葛亮多谋,识破我计策,却把我拖在此处,回师去救,则恐怕二位公子不是他对手。”想到这一层,遣人去汉军营前打探,回报:“营中火鼓动天,常有诸服色军马列队来往。”黄权听罢,心中一紧,次日自己换了衣服,下城关,登山坡一看,回来跺足道:“是了,诸葛亮营中就这些微人马,换了旗帜来迷惑我,他本人定去了成都也。”当下不敢怠慢,教雷同来:“你引二千军马,出城去敌营前挑战,单擂赵云。他若出来,不可恋战,便收兵回;他若不出,又不见诸葛亮,你可挥军杀去,我这里自有接应也。”雷同领命下城出战,擂了半日,汉军辕门紧闭,无人迎战,雷同大怒,教军士一起冲杀过去,那营中只有五百个弱兵,那里抵挡得住,片刻之间,各自落荒而逃,雷同穿过营寨,紧紧追赶。黄权在城上看见,拍额道:“诸葛亮定是去成都了!我当随后追杀,不教公子独力应敌,只恐去了二日,已追不上也。”遂点军一千下城,先到汉军营寨看,只见战具多有毁坏,粮草填埋于水井之中。黄权道:“果然诸葛亮去了。”遂引军相随而进,半路赶上雷同,合兵追赶。追出二十余里,忽然山路两边,号炮连胜,黄权大惊:“某中计也!”正欲回马,前面山坡之上乱箭雨点一样射来,接着旌旗招展,左边马谡引军杀出,右边张裔引军杀出。川军大乱,死伤无数。雷同拼出浑身解数,杀开重围,保黄权原路返回,奔到犍为城下,只见城门紧闭。黄权心下暗道不好,雷同是个浑人,犹自叫门,只听城头上一声丝竹,诸葛亮羽扇纶巾,满面含笑,指城下道:“黄公衡!陛下待你不薄,今何至背反,而为汉贼张声势也!”黄权惶惶无语,诸葛亮厉声道:“川军将士,昔日陛下恩德,何曾忘记?今日反正,既往不咎!”原来刘备入川,仁德遍布,诸葛亮又自有威严,士众闻言,俱各犹豫,背后张裔、马谡挥军杀来,川兵发一声喊,大半归降,黄权、雷同捨生忘死,杀透重围,往南投江阳去了。 第195页 诸葛亮取了犍为,与马谡、张裔商量道:“今虽取犍为,却不敢担搁于此。黄权既然南去,必与江阳太守王连合兵来復仇。此处能拖延则拖延,不能拖延却也只好丢给他了。”马谡道:“那我等去增援子龙?”诸葛亮道:“非也。巴西一路是川军主力,子龙受了我的计谋,当能止住,若要全歼,则纵以我军全部,亦难得手。今我军既南出犍为,庞羲又出兵巴西,则北面绵竹费观,必然以为他这一路空虚,而发兵来袭成都。我却从成都之西抄袭过去,先断其归路,再破其军也。”马谡拜服:“丞相高见!”诸葛亮遂留张裔引军一千守于犍为,吩咐:“如此如此,可使敌军不敢进。若被识破,可如此退军也。”自与马谡带七千余军马,抄小路转回成都。相去三十里,使人打探,回报:“费观引军,已近城池,却未攻打。”诸葛亮笑道:“此是不知虚实,欲待多方打听也。他若一来便勐攻,城中或许生变;今我军已回,费宾伯岂有计可施哉。”遂安排如此如此。那费观屯驻成都城北,与蒋琬、糜方对峙,却也不敢冒失。忽一日报,说汉军马谡,从小路直取绵竹而去。费观大惊:“绵竹若失,我这里孤军倒悬,亡无日矣!”急急教退,行不数里,平野杀声暴起,五路汉军,一起抢出,但见旌旗招展,鼓号震天,把绵竹军围在正中,山头诸葛亮大笑:“宾伯,还不归降?”费观惨笑道:“无颜归降矣。”遂奋力死战。此时若是赵子龙在孔明军中,擒杀费观,何异反掌?只是以一军四下拒敌,身边竟无个良将,因此被费观捱到天黑,从山间小道走脱,部下军卒,却几近全灭。诸葛亮既平定了费观一路,且在成都修整数日,马谡从绵竹来,自报夺了郡县,留副将守把,自引军復回。诸葛亮道:“今犍为、绵竹皆平,可往东迎击刘循、刘阐去也。若得将这一股击溃,则川军自败,然后梁山军不足虑也。”遂整军前往。 原来庞羲在巴西,奉刘循、刘阐为主,有战将张嶷、刘湘、吴班、刘晙、向存等,纠合了八九千军马,从巴西赶来,庞羲自守巴西郡。只因探得诸葛亮引大队去取成都,因此放心大进。只是巴西距离成都路途尚且遥远。行近广汉之时,这日黄昏,到一山前,忽听三声鼓响,山头旌旗摇曳,杀出二三百军马来。刘循、刘阐相顾愕然,刘湘早喝道:“此是刘益州二位公子回成都,何方草寇敢来阻拦!”提刀杀出,对面也不见个迎战的,一闹而散,俱又逃上山去了,丢下一地的刀枪甲仗。刘湘待要追赶,吴班急教:“甫台且慢!”刘湘回马道:“为何拦我?”吴班道:“这些微兵马,自然不足为患;但如此举动,显是诱敌。诸葛亮诡计多端,此地接近成都,不可不防。”遂教且就地扎营,严加防备,却是一夜没有动静。 次日来,先唤几个乡民来问,却说前几日便有兵马来此,正不知多少。吴班、刘湘看此处地势险要,心道若有埋伏,为祸非浅,宁肯谨慎些。于是按兵不动,一面派出哨探,只待敌军来。岂知自那一日后,竟然毫无动静。去的哨探,俱各报告不见消息。 待了二日,刘湘发急道:“连个兵影也不见的,在此耽误何用?”吴班道:“只恐他伏有军马,待我行过半程,杀出截断,则甚危急也。”刘湘道:“饶是如此,强过畏敌不动也!”再三坚持,吴班无奈,遂教张嶷引军开路,自己与刘湘护卫刘阐、刘循居中,刘晙、向存断后,依次拔寨前行。那地头两边夹山,道路狭窄,因此近万军马,拖得甚长。接近黄昏,几近过完,忽然两边山头,鼓点大作,接着前面林中火起。前队张嶷大惊,便扎住队伍,遣人往中间来报。刘湘、吴班亦各惊惧,一面把中军人马就地排开,一面催后军上前。此时天色将暮,川军数日不见敌人,一旦发动,都是心惊。 后队刘晙、向存闻令,督促军马,正在前行,忽然间背后士卒大乱,方才定神,一员白马大将,单枪匹马,闯入围来,银枪探出,早将刘晙咽喉割断。向存大惊,正欲厮杀,被来将兜胸一枪,翻身落马。看此人年过五旬,方面明目,却是单独一个,更无一兵一卒相随。川军欲待上前,来将大喝一声:“常山赵子龙在此,哪个敢上来死战!”众军将闻得威名,俱各战战兢兢。赵云仰首长啸,啸声未落,策马扑进,银枪闪烁,川军转眼之间,尸横数人,余众大惊,哪个还敢围攻,纷纷丢盔弃甲而走,偏生又山路狭窄,自相践踏,只听得哭喊连天。这边刘湘、吴班闻之后军遭袭,刘湘欲要回军去救,吴班道:“不可,诸葛亮惯于安排连环计策,教人首尾不能相顾。前头林中火起,必有伏兵。若是去救后军,只怕这里也丢了。”于是教长枪硬弩,只把中军阵脚射住;教前队张嶷,严加提防,一面安排军马,接应后队过来会齐。直到一更时分,后队回报,说赵云一击之后,已不知去向,但后军两员校尉战死,士卒连同奔散,折了数百人,粮草亦被烧了大半。川将无不悚然。吴班道:“素闻赵云乃刘备麾下第一员勐将,诸葛亮用为成都长城。今到此行兇,则我等切切不可轻敌!” 原来赵云随身,只有五百军士。却用了诸葛亮之锦囊妙计,平日将军马隐藏在山谷中一个隐蔽所在;他只五百人,自然不易暴露。专待川军过山时,教二百人于山头擂鼓吶喊,二百人于前面林中放火,扰乱川军,赵云却单人独马,杀入其后队。驱散川兵之后,便教一百军士从路边出来放火,果然得手。只教刘湘、吴班等倍加惶恐。赵云自寻思道:“军师教我袭敌之后,即刻西撤二十里,教敌人不见我踪迹。某想来既然已震惊敌胆,何妨东进二十里,扰敌后路,却教他不知我的所在?”主意打定,一面遣人去报诸葛丞相,一面即引军反东进去了。 第196页 吴班、刘湘自被赵云袭击,更是疑神疑鬼,不敢再进,却把军马就地扎营。待得两日,又闻东面二十里粮队被劫,逃命士卒报说是赵云所为。刘循、刘阐闻之,皆有惧色。吴班却若有所思,沉吟大半个时辰,忽然大笑道:“原来如此,赵云兵力微弱也!”刘湘道:“何以见得。”吴班道:“想那赵云乃诸葛亮部下重将,如何却亲自出击截杀我运粮小队?前两日我军被他攻击后路,却又怎的未看见诸葛亮大军出击?想来,孔明大队尚在别处,只遣赵云来此地扰我,兵必不多也!”刘湘喜道:“既然如此,不可叫他得逞!他既然去断我后路粮道,我等不需顾惜,只从邻近徵集些粮草,一路挺进,夺了成都,还愁没饭吃?”吴班道:“正是,莫教诸葛亮回师,碍手碍脚。今先进兵夺取了广汉,再取蜀都。”于是集合军马,奋力去取广汉。那广汉之地,并无甚兵将守把,又是刘璋旧吏守把,当下易主。夺得城池,便留刘阐、张嶷守把,以防赵云来袭。刘湘、吴班同刘循引大队军马,再往西进。行不多远,前面鼓号震天,诸葛亮引军杀来。 原来诸葛亮平定犍为、绵竹之后,向东来截巴西人马;半途得到赵云书信,不由顿足道:“子龙从来谨慎从令,如何也自作聪明了?”马谡忙问,诸葛亮道:“他若依我计策,后退二十里,一面保全广汉,也令川军不知我虚实。今若反进敌后去劫夺粮草,那川军在本乡交战,何愁无粮?反倒暴露我军。我原想子龙把巴西军马拖在半路,我再设法引军从小路抄袭,可一战而破,擒住二刘,则益州自定。如今只怕被他西进占据广汉,则难以骤然攻克也。只怕拖延时日久了,梁山军更难平息。”马谡道:“事以至此,可急进兵也。”孔明然之,一路行不多时,前面探马报川军已取广汉,刘湘、吴班引七八千军马杀来,孔明遂教马谡引精兵二千,从别道抄袭:“待我将彼杀败,你断其后路,可歼其主力,然后取广汉可也。”马谡从之去了,诸葛亮自引军马,迎敌而去。 这边刘湘、吴班见了诸葛亮军马,额手道:“果然诸葛孔明大军在此,若非先取了广汉,则我军甚是不便也。”刘湘便要引军冲进。吴班道:“且慢,诸葛用兵,神出鬼没,我等俱不能敌也。公子此去,我在后接应,若有不对,即刻收兵。”刘湘应了,引军直冲过去,两下军兵混战,约半个时辰,汉军便退。刘湘待要追赶,后面吴班急急鸣金,只得收兵回去。吴班道:“敌军不败先退,必然有诈。我想今既然已经到此,不须与彼力敌,只要坚守广汉,威胁成都,等梁山军杀进西川,再出可也。”刘湘道:“将军所言甚是。”于是川军竟不停留,退回广汉,在城南平地扎营,与城中互为犄角。诸葛亮原本安排马谡抄袭,欲先诱敌深入一程,然后用兵法击溃,却教马谡从后夹击,一举歼灭。谁知川军竟然不追反回,只得復引军进至广汉以西。自此以后,日日设计挑战。吴班、刘湘相议道:“他总归是欲用计谋胜我,我等只坚守不出,待梁山军与他交战消息传来,却再打算,看他怎的。”于是毫不理睬。广汉地方富庶,不愁水土粮草,川军安守不动,诸葛亮虽然多谋,也是无法。忽张裔遣人报,说犍为失陷,敌军从南路进逼成都。孔明大惊。 原来张裔守犍为,用孔明之计,日日大开城门,放百姓出来樵採。只故意把一千军马,在城中遮遮盖盖。黄权与雷同丢了城池,也不走远,就在南面驻扎,以观其变。探得消息如此,反而疑惑不堪。待得数日,王连、吴兰引军自江油来,汇合一处,说起此事,俱各疑惑,不敢进发,于是屯驻原地。谁知日日哨探,日日不变。众人一般的不明,却又慑于孔明之威,谁都无胆冒进。待了数日,人报梁山军赶到。却是智多星吴用自安排各方之后,遣郑天寿、阮小五、金大坚三人留守巴郡,且教他设法打通川口,接应宋江大军进来;遣杨志、裴宣引军三千,走东川大路去取汉中,自与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病大虫薛永、毛头星孔明,并六千军马,进取成都,当下与王连、黄权所率川军相会。两边各自见礼,吴用道:“昔日进川之时,多有得罪,忘诸公见谅。”黄权道:“何须多言。乱世相争,原不为过,只是刘备篡位,天怒人怨,今协力讨之,亦为汉家除残去秽也。”众人携手入座,黄权说了战况,吴用闻之,拍股道:“公衡中孔明计策了。我料他必无伏兵也。”黄权道:“加亮何以见得?”吴用伸出两个指头道:“如今川内四处皆反,他只有一路军马,必然往返奔波以图各个击破也。今若有大军在犍为,岂容黄公衡千余残兵在此安然屯驻?故某知其中必无大军也。”黄权、王连听了,尚有疑虑,吴用笑道:“既然如此,某引梁山军马在前,川军在后相助,如何?”黄权、王连大喜。吴用先唤来戴宗:“院长可引一千军马,绕道犍为城北路口列队,若是敌军出来,截杀一阵可也。”戴宗领命去了,吴用便教薛永引一千五百军在左,孔明引一千五百军在右,自引二千军在中间,齐声吶喊,去攻打犍为。那张裔手下只有一千军马,见被断了后路,各自恐慌。又看梁山军满山遍野杀来,急急关闭城门,梁山军已到城下,着力攻打,汉军抵挡一阵,早被鼓上蚤时迁缘着云梯飞身上城,杀散众兵,一拥而进。汉军抵挡不住,只得弃城而走,又被戴宗截杀,折损大半。张裔只得一面往成都退,一面飞报诸葛亮。这边吴用一战破了犍为,挥军进城,先自管安排喽啰把城中的粮草辎重银钱等等尽数囊括一空,接着与川军商议,继续北进成都。 第197页 这边诸葛亮闻报,顿足道:“犍为失守,吴用又来,成都危也!”马谡道:“既然如此,何不回军成都固守?”诸葛亮道:“回军成都,则两路敌军汇合城下,恐难以取胜。如今二刘既不敢与我交战,不妨回师去战吴用也。”马谡道:“若是二刘得知,从广汉杀出,袭我后路,如何是好?”诸葛亮道:“某自有安排,彼必不敢出也。”遂遣人持锦囊一封,去见赵云。一面教全军拔寨。 这边广汉城外营中,刘湘、吴班见汉军退去,刘湘便要追赶,吴班道:“不可莽撞。诸葛亮日久挑战不得,今若追击,必中其计也。”刘湘道:“眼见得是他因南路军马将到,所以回师,今日不追,后必追悔!”吴班摇头道:“孔明神鬼之机,非你我能测。今日宁可谨慎,不追而悔,强过追了而悔!”正说间,人报赵云引军大张旗鼓,从城下过。二人忙去看,只见赵云率领数百人,旗鼓严整,由东往西去了。刘湘道:“赵云原本在我东,如今西去,可见必然是孔明退了。”吴班道:“他若退兵,何必如此故作声势?必然有诈!”两个争执不下,便遣小卒出去探察。过了半日,回报赵云军马往西去得十里,又从小路悄悄兜转回来。吴班谓刘湘道:“如何,今若出去,必然被困。”于是加紧坚守,只怕中计。 吴用与王连、黄权三路军马,追击张裔残部,一连数日,已近成都。吴用挥军正行之间,忽然后面一阵大乱,片刻之间,人报川军中了埋伏。吴用勐然道:“原来诸葛亮多谋,我只防他伏击我前军,他却从小路抄袭了我后队人马。川军战力本不如梁山军,若是溃退,只怕我孤力难支也。”思索片刻,传令:“先占据前面路口营寨,然后回师接应!”号令一下,梁山军先在路口下了一个大寨,山坡上扎了一个小寨,以为犄角。原来诸葛亮引七八千军马,先从小路绕到敌军侧面,教马谡引军三千埋伏山林之中,自引精兵突袭后队川军。原想等梁山军回救时候,再以马谡伏兵截杀前队,可获全胜。不料吴用先教占领营寨,把辎重尽数安置好了,再出军来援。诸葛亮只得尽力先把后队川军杀伤了无数,待见梁山军赶来,当先大将薛永,威风凛凛,背后士卒军容整齐,不敢与他死拼,只得又退过山嵴去。吴用待要追赶,反被马谡伏兵杀伤了三百余人,只好不追。这一战川军固然折了一千余众,诸葛亮的计谋却是落空了。吴用回看川军诸将,安慰一番,于是连接营寨,以待孔明。吴用道:“我在此独力抗击诸葛亮,只恐东路二位公子被诸葛亮杀怕了,不敢进兵,坐待他分头击破。”于是修书一封,只说这里已把孔明主力绊住,教刘湘、吴班、刘循、刘阐只管进兵。便遣神行太保戴宗星夜送去。一边整顿军马,只等汉军一退,即便追击。 次日,戴宗回道:“广汉那边,川军已然出发。只怕一日之内,诸葛亮便要动身。”吴用笑道:“今番也教卧龙先生吃俺一亏。”果然到第三日一更时分,时迁来报,汉军纷纷拔寨,吴用大喜,仍教分军三路,星夜赶来。到得汉军营寨,已是二更,空无一人。吴用遣时迁看时,大路上一军正在奔走,吴用便摧军进发。看看赶上,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前面的数十人尽皆跌入路中间一个大陷坑去了。吴用大惊之时,两边鼓号迭起,伏兵杀出,梁山军措不及防,各自大乱。幸得后面川军来援,两下混战,死伤甚多。战到五更,吴用见士力疲惫,节节退走。次日打探,汉军已去远矣。吴用输了一仗,军马固有折损,胸中更是气忿,遂连接川军,一起追来。腊月底,到成都城下,恰与巴西刘湘、吴班军马汇合。其时,梁山军五千余众,川军万余人,又有走得快的南蛮军士二千余人,亦追随吴用而来,声势甚大,在城外连接十余里营寨。 此时诸葛亮与赵云、马谡、张裔俱已回成都,整顿军马,不满万人。蒋琬道:“敌军众而我军寡,出战恐怕不敌,若是守城则绰绰有余也。不妨坚守,一面飞报大王回援可也。”诸葛亮道:“自然须得急信催大王回兵,只是若坚守成都,被贼军把其余郡县尽数攻略,反而被动,大王军马纵然回来,亦处劣势。今我当出战。敌军虽众,不过乌合之众也,某通习兵法阵势,岂有畏惧?今便下战书,布得一阵,保破敌军!” 那吴用与川军围成下寨毕,正商量攻取之法,忽报城中诸葛亮遣人下战书。吴用拆开看时,书信曰:“自梁山军归顺大汉,陛下待之若手足腹心,足下亦未见疏远,何至有如此逆行?足下若有智,当急急悔悟,弃狼心而重归正道,则天人共贺。不然,亮将躬行天罚,且于明日午时在成都南门外摆下‘八卦阵’,公等可自来一决雌雄!” 吴用览书,哈哈大笑道:“孔明今日必败于我手也!”戴宗道:“加亮何以如此自信?”吴用道:“这孔明有神鬼没测之机,某岂是对手?只是他这八卦阵,兵法多有记载;虽然未行于今,我却在宋朝看得甚是仔细,故而破阵要诀,尽在心中。我兵又多他一倍,明日决战,岂有不胜之理!”于是便批示“迎战”。一边教各营寨准备。正是:且乱千古三分势,方显两朝二奇才!未知诸葛孔明与智多星斗阵,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第198页 ***************************************************************************** 第六十八回:吴用巧排三门军,孔明身死八卦阵 且说梁山军与川军兵临城下,诸葛亮与马谡商议道:“如今可一面坚守城池,遣人回报陛下速派军马回援;一面出城,以阵法杀败贼军,先威慑其胆也。”马谡道:“丞相欲布何阵?”诸葛亮道:“某欲布八卦阵也。”马谡道:“愿闻其祥。”诸葛亮道:“阵分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昔日韩信于垓下一战破楚,有‘五军八阵’,今有‘八门金锁阵’,兵家惯用,皆类此也。唯我这阵势,外观有八阵,内则六十四门,含三百六十周天变化,虽只用兵卒四千九百名,却是彼此接应,奥妙无穷,贼军非识得阵势,岂敢入内;既识得阵势,某却反其道而变化,又可擒之也。”马谡拜服道:“丞相有此奇术,则汉室虽临兇险,必有中兴之日也。”孔明嘆道:“中兴如何,天意难测,某自为上报陛下知遇之恩,下扶黎民脱离水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马谡感慨不已。 再说吴用应了战书,先遣人请刘湘、吴班、黄权等商议道:“在下非敢专权,只是日间还学得了一些阵法。明日破诸葛亮八卦阵,需要三军协进,相互接应,故请诸位前来商量。”黄权道:“既然联兵讨逆,自然不分彼此。辛苦加亮调遣了。”吴用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王文仪保二位公子,同我戴宗将军镇守营寨;黄权将军同刘湘、吴班二位,引一路川军为策应,狙击外援。俺自同梁山众将,并川军吴兰、雷同二将军,以及蛮军弟兄,一起破阵!”众皆从之。正在商议,人报跳涧虎陈达引军押运粮草从巴郡来。吴用大喜道:“甚好。”与众人出外相迎,陈达道:“小弟奉了阮小五哥哥之命,押送粮草前来军师帐前,听候调遣。”吴用道:“你带有多少儿郎?”陈达道:“步卒六百名。还有数百南蛮兵卒,亦同我来。”吴用道:“如今与川军汇合,成都附近郡县,多半为我得,这粮草就地征取,不必再千里转运。我这里正缺将兵,你可留在此相助。明日恰要破诸葛亮之八卦阵,正需你出力。”陈达道:“小五哥哥央我转告先生,说诸葛丞相是个大大的忠臣,请军师莫要伤了他。”吴用闻言,摇头道:“那诸葛孔明天下奇才,我不被他伤便是幸事,还顾得这些。”嘱託道:“各军今夜好生休息,严防敌军劫营。明日饱餐战饭,破那八卦之阵!” 次日晨,诸葛亮升帐道:“我军坚守成都,兵精粮足,且陛下援军,不日可到。今且出战,先要一击破敌!”遂抽令箭:“蒋琬、张裔、糜芳听令!”三人出。诸葛亮道:“城中防务,尽数交託三人。蒋公琰主持,在南门城楼坐镇。若我军不利,则公琰不可开门,只把乱箭射下,阻挡敌人。若我军胜,可开门放归,但须提防敌军沖城。看我阵中把红黄二色旗帜招展,则公琰可以连环令旗,传到东门。张、糜二将军统率士卒,接应城中。”三人接令下。诸葛亮又道:“子龙可引五百精骑,伏于东门处。若得蒋公琰传我令,则开门杀出,击敌侧翼可也。”马谡道:“只以五百军,恨少。”诸葛亮道:“兵不在多,在其用也。以五百精骑,足以纵横敌阵;若多带步卒,行动不便,反易为敌拖延陷失。”赵云道:“军师妙算,必然无差也。”接令下。诸葛亮谓马谡道:“幼常可随我出城南门,布阵应敌也。”赵云道:“丞相与马参军皆非勐将,厮杀恐有不便。”诸葛亮大笑道:“某以阵法取胜,何须武力!”于是同马谡两人引四千九百军士,俱是孔明亲身调教,精壮勇勐,器具充备,出成都南门,摆成一阵,按九宫八卦之图,内外严密,中央用毛竹搭架,须臾起一高台,约数丈。孔明便与马谡登台指挥。 吴用这边,自与时迁、薛永、孔明、陈达、吴兰、雷同引梁山军五六千,蛮军二三千,川军四五千,一起前出到南门,距城十里。黄权、刘湘、吴班亦引数千军,随后接应。时迁谓吴用道:“军师哥哥,诸葛丞相只出南门这一路军马,是否要把川军全调上来?”吴用道:“兄弟不知晓的,这孔明善于用兵,他布阵既在南门偏东,待会必有接应军马从东门杀出。我所以请川军先在右翼接应,正为此也。今若把军马全数调来,难以增当前之势,反失接应也。”时迁大为拜服。 日上三竿,两军阵势列好。诸葛孔明下高台,乘马出阵,道:“请对阵主将答话。”吴用笑道:“孔明欲逞唇舌也。倒要奉陪。”于是亦拍马出阵:“诸葛先生安好?”诸葛亮摇羽扇道:“某请对阵主将答话。”吴用一怔道:“某便是。”诸葛亮呵呵笑道:“某只道大敌来犯,若非曹操逆贼,定是南蛮生番,不想却是受陛下隆恩,前者又曾上表劝进的吴加亮也!汝与宋江,先为荒野草寇,打家劫舍,不齿于人,后献媚带谄,投效军前,陛下以为虽品行恶劣,可以悔改,遂引为鹰犬之用,前后驱使,更提携拙劣,委以重任。岂料狼心不死,竟然撺掇无知少年,起兵作乱,欲借川军之义,而行汝梁山之魔!今既至此,无须多言,可速来阵中领死!”言迄,竟不待回话,自转回阵中去了。吴用被一番骂,气的脸色发白,连连冷笑,亦自尴尬回阵。 第199页 梁山众人被孔明一番说,俱各大怒。陈达道:“诸葛丞相如此小看我等,何不大驱军马,杀将过去。我兵多他一倍,甚么阵势,岂不尽数踏平?”吴用道:“不可也。这八卦阵非同小可,更兼诸葛亮亲自调遣,稍有疏失,便陷于其中也。”遂召集众将,讲解道:“此阵分八门,乃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也。若入休、杜、死门,有去无回;若进伤、惊门,亦折损无数。唯生、开、景三门可过也。但诸葛亮位于高台之上,指挥调度,若是变换阵形,则恐又有不支,因此须得安排军马,环回接应也。”遂道:“雷同将军引一千军马,从正东生门杀入;吴兰将军引一千军马,从西南景门杀入,二位将军会于他正中高台之下,却不可攻击高台,迳往西北面开门杀出,我自有接应。”二将相顾片刻,各自下去点兵去了。吴用道:“毛头星孔明,鼓上蚤时迁听令。你二人各引一千军,多带弓箭、暗藏引火之物,相随雷同、吴兰,务必跟紧;杀入阵中,他两个合兵往开门去,诸葛亮必调兵变阵以敌之,你两个却引军围住高台,只放起火来,将诸葛亮烧死在台上,阵势不破自破!”二将领命去了。吴用又道:“跳涧虎陈达兄弟,你引蛮军并本部六百精卒,却绕到阵势西北,若看里面厮杀起来,便引军尽力冲突。诸葛亮要变阵抵御,只要你外面勐攻,他自然束手束脚也。”陈达道:“军师与我这许多军马,甚是感激。”也自去了。吴用方对病大虫薛永道:“我两个引五千兵马,却在南面死门之外列队,以便接应。”薛永道:“军师妙算,此阵必破也。”各军自去。 诸葛亮在阵中高台之上,看吴用调兵遣将,分路进阵,谓马谡道:“吴用非庸才也,也识得几分阵法。却看我变动。”遂挥舞令旗,只听鼓点大作,旌旗挥舞,八卦阵团团运动,喊杀之声,有若风雷。这吴兰、雷同被吴用调遣头阵,心下各怀猜忌,杀入阵中,只见阵势旋转,不辨东西,自然有些慌乱。一路奔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路迎头撞在一起,竟然没有遇上厮杀。两将只听四周锣鼓齐鸣,喊杀大作,计议道:“诸葛孔明才智过人,必有诡谋,我等还是快快杀出阵去。”遂掉转队伍,往西北面去,也顾不得开门闭门。只看那一头人马密集,刀剑如林,心想必然有一番苦战,于是各自大喝,杀奔过去。谁知前面汉军突然往两边一分,霎时闪出一条明晃晃大道来。雷同、吴兰俱各惊异,也不及多想,一路奔走出去,迎头一军撞来,士卒赤体毛裘,挥舞环刀,呀呀怪叫。二将正欲厮杀,却看旗号是梁山陈达也,当下上前相见。环顾四周,身却已在阵外,回看身后那八卦阵,又是密合起来,刀剑林立,里面旌旗转动,那有甚么门户。清点随身军士,竟未折损一人。二将俱各悚然道:“我等在阵中冲突这许久,却未曾厮杀,孔明调兵,真有神鬼不测之机也!”陈达道:“两位将军穿阵而过,却不曾折损军马,足见吴加亮军师安排之妙也。”沉吟片刻道:“如今何不再翻身杀回阵中去也?”雷同、吴兰道:“军师未曾传令,不可乱动也。”陈达道:“我却奉令在身也。”遂点起蛮军,两边排开,朝阵内冲击。吴兰、雷同面面相觑,遣人飞马绕阵去报吴用。 再说时迁引军随吴兰从景门杀入,相随一阵,只见周围军马转动,没半点门户,都不由慌张。那前后左右汉军,只是奔走扰袭,却又不来厮杀。转过阵头,吴兰军马却不知去向了,时迁心中更慌。奔走不知多久,迎头看前面一军赶来,却是孔明,不由大喜,叫道:“孔明哥哥,我在这里。”两个相会,孔明道:“兄弟如何在此?”时迁道:“追随吴兰将军,却丢了行踪。雷同将军何在?”孔明道:“也不知了。”时迁道:“那如何是好?”两个说时,军合一路,却听四周风雷齐鸣,刀戟金鼓之声不绝于耳。孔明道:“吴用军师有安排,我等照作便是。如今也不须管甚么东南西北,兄弟,你看那边不是高高将台,我等只需冲杀过去,一把火烧了,外面军师哥哥自然有接应。”时迁心下以为不妥,却也无良策,于是合兵一处,只看将台冲杀过去。这一番却是不同,前后左右,尽是兵马阻扰,杀过一阵,又来一阵。眼看高台就在眼前,心中想片刻便到,只因前面兵马拦截,稍有偏颇,斗了片刻,却又绕到后面。转来拐去,厮杀多时,竟然不得接近。原来诸葛亮这八卦阵,布兵合奇门遁甲之数,五军相生,八阵连环,军马首位接应,转动纷扰,因此高台虽近,竟是杀不过去。两个贼寇手段又都是有限,却被周围修削,把后队和两翼的军马,多有折损。孔明发狠道:“如今也顾不得避让了,就径直冲杀过去罢。”与时迁引军迎面直冲。便看前面汉军刷地分开,一条大路尽头正是毛竹搭的高台。孔明大喜:“如今可成大功了。”一马当先,杀奔高台之下,仰头看时,诸葛亮羽扇纶巾,面上微微带笑。孔明心下毕竟是虚的,正欲下令举火,诸葛亮羽扇轻摇,只听高台之前,机括轻响,霎时之间,万弩齐发。原来诸葛早在将台附近,埋伏下神机连弩。那孔明原本草寇,哪里防得,又兼军士密集,相隔又近,弩力强劲,无处躲避。只听哀声不绝,片刻之间,将那梁山地猖星毛头星孔明并百十个兵士,尽数射死在台前。余众大哗,转身便逃,背后连弩扇面挟风射来,两边汉军又吶喊杀上,依旧是按照八卦阵法,团团转运。梁山军遭此痛击,自相践踏,踩死无数,只听得哭喊连天,却哪里找得到出路。那鼓上蚤时迁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军士了,急急扯下身上披肩,先是混在乱军之中。奔突了一会,看身边士卒渐渐稀少,心道:“大队皆背向高台而突出,我不如另取方向也。”主意打定,在地下捡了一顶汉军头盔,扣上跟着一队汉军往反面跑。跑了片刻,他那里省得队伍,被带队军官看出,一声令下,便要擒杀。亏得时迁轻功出色,左闪右跳,又亏得只有一人,并不引大队注意,几个起落,竟然奔出这八卦阵了。那二千军士,却是尽数覆灭于阵中。 第200页 再说吴用,在南面死门之外整军列队,看雷同、吴兰、时迁、孔明四路军马都进去了。等了半晌,只听里面杀声震天,却不见诸葛亮阵中混乱,心下渐觉不妙。忽然得吴兰、雷同飞报,说是时迁、孔明军马未曾出来,陈达又杀进去了。吴用大惊:“如此,只怕有失了!”正欲进兵救援,只看时迁哭哭啼啼,却是从东南惊门奔出来,看准方向过来,哭拜道:“军师呀,这阵法厉害,孔明哥哥和二千儿郎尽数陷进去了!”吴用切齿道:“诸葛村夫,俺定要和你决战!”薛永道:“我军二倍于他,何不一拥而上,以众取胜?”吴用道:“只好如此了。”遂教人传令吴兰、雷同两军,各自寻找门户杀进阵去。自与时迁、薛永各自统军,一起进阵。那正南虽是死门,却被一冲而开。吴用冷笑道:“诸葛亮果然用颠倒八门之法,俺岂会怕你!”便喝令:“不需顾及周围,只管往正中高台下冲进,若擒杀诸葛亮,便是大获全胜!”于是五千军马,一起杀过,前面汉军无人阻拦,片刻到台下,却看虚插旌旗,空空如也,而汉军队伍,尽在四周。吴用恨恨不平,忽然小卒报:“时迁头领引军在队尾,又被汉军裹进去了!”吴用急急回军救援,前面汉军乱箭如雨,冲突不破,却听后面呵呵大笑:“吴加亮,既然已入阵来,岂能出去!”回头看时,诸葛亮在台上扬须大笑。吴用大怒,叫回军再沖,两边连弩齐发,射死百余人。吴用退下,回看周围,却只有不满千人,大惊,急问薛永:“余众何在?”薛永道:“方才我刚刚进阵,他那里阵法变换,又把门户隐没了。余众将近四千,想是尽数封在阵外了。”吴用心下慌了:“如此,先杀出阵去为要。”于是令鼓足士气,朝外冲杀。汉军却不甚阻拦,只是两边砍切,吴用无心恋战,又折损不少士卒,冲出阵来,却是又绕到阵西景门。只看时迁、陈达俱在,连忙询问。陈达道:“我最初看雷同、吴兰两位将军杀出开门,便遵令沖入八卦阵,谁知左冲右突,敌军只不与我交战,待得沖了一阵,豁然出阵,竟是在正北面,被城上一阵乱箭滚石,打伤不少儿郎。绕阵到东北角,等待半晌,却看雷同、吴兰两位将军又杀透出来,只说奉军师将令再入阵内,又被敌人闪过。于是我三人合兵首尾连接,再杀进阵,只一会便被隔断。我冲杀一阵,不见雷同、吴兰,却看前面时迁兄弟被围住,赶去救援,敌人不战自退,我方欲回头,竟然不知怎地又置身阵外。问小卒,却不见雷同、吴兰二位将军杀出。”吴用自思:“不想诸葛亮用兵如此,俺自以为熟读前人兵法,便图一战,今日看来,真乃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也。”心念一动,顿时气馁。环顾左右,不见薛永,大惊:“难道薛永兄弟也陷没阵中?若再失一人,只恐无颜见宋公明与各位兄弟了!”汇合了城外军马,分军又杀进去。这一战,只杀得神鬼变色,吴用以梁山军、川军、蛮军之力,原是超出汉军一倍之数,只看围于阵外,不时攻打突进。却被诸葛亮调遣兵马,把阵势不断转动,使之内外隔绝,首位难应,一军杀进,倏忽便被圈出阵外,后面接应之军反被围困;待大军去救援,却又自散,反把后队沖乱。一军方出,一军又被困住;前军杀回救援,则后军出而前军又挫,只杀得焦头烂额,捉襟见肘。战至黄昏时分,吴用兵马俱各疲敝,方欲收军。诸葛亮在将台上,先将紫色大旗一展,台下八阵之军,换作一字长蛇,团团展开,直冲敌阵。马谡跃马挺枪在前。吴用却待分兵应敌,汉军阵中旌旗摇曳,又变成双龙之势,环回包抄上来,吴用大惊,急急鸣金,汉军已进,杀入队中,砍瓜切菜。吴用兵马虽多,再无战心,只是撤退。士卒不顾抵抗,皆抱头鼠窜,以背与敌,死伤无数。侧翼黄权、刘湘、吴班见状,怕被败军沖乱阵脚,急忙引本部上前接应。诸葛亮在高台上看见,又把红黄二色旗帜招展,蒋琬在南门城楼看见,连环传令,赵云大开东门,挺枪杀出。虽只五百军,拥战胜之势,真箇人如龙马似虎,欢跃杀奔。川军不敢抵敌,刘湘、吴班两个奋力断后,不致崩溃。一路逃进寨门,汉军方收兵回。 是日一战,梁山军与川军折损五千余人,孔明身死,士气大挫。吴用回到营寨,自知无颜,也不去川军帐中相会。倒是黄权遣人来劝解道:“自古胜败兵家常事,且诸葛亮古今奇才,败于他手,未足惭愧也。”吴用方去。今日一败涂地,那豪言壮语,也飞去九霄云外。进得帐中,郝颜不语。黄权再三温言相劝:“加亮奇才过人,我联军之干臣也,今日若偶挫一阵便如此自责,于大事无补。且当重振计谋,再图復仇。”吴用嘆道:“某自负有过人之智,因此江湖上送这‘智多星’的劣号,倒也颇为自得。今日一败,方知鄙陋也。诸葛亮坐镇成都,又有赵云之勇,兵士精良,不可力敌。且今日一战,我这路军马折损了二三成之数,战力大伤。唯有待宋公明大军入川之后,汇集我梁山其他兄弟,共同图之,方可取成都也。”黄权点头道:“诸葛亮用兵如神,只是颇有些谨慎。今日虽胜,若计较兵马,还是我众敌寡。他又没甚么战将,唯仰仗赵云一人,因此必不至于冒险出城袭我。我只需高壁深垒,待梁山军大队入川即可。”刘湘道:“只是若拖延时日,梁山军虽然可到来,却被刘备大队亦从汉中出,如何是好?”吴用道:“无需担心。某已命杨志兄弟,引军去汉中。汉中守将刘封,虽是刘备义子,多有不睦,颇受猜忌,当能反戈效命也。”黄权道:“原来如此。既然加亮有安排,我等且先坚守便是。” 第201页 下来之后,刘湘暗谓黄权道:“梁山军草寇出身,素无信义。虽有林沖将军等甚重情谊,然我观这位吴加亮,殊非坦然之辈也。昔日随刘备进川,于巴郡一路,伤了我不少豪杰子民。今虽以拥汉而反刘备,其异志必然不小。若等他大军入川,又被他控了汉中,只怕两位公子的基业还是难于到手,反倒原先的安稳也不得了。”黄权沉吟道:“如今之计,却是刘备为大,须得先除之。至于梁山军为患么……我等毕竟乡土之士,只要保有自家军马,不被他过于作大,当无大碍。暗中提防即可。”刘湘道:“如今日吴用破阵,却用我川军为前部。虽然诸葛亮用兵奇特,雷同、吴兰二将军反而无事,但可见他不怀好意也。”黄权道:“今后我等军马,自己统率,不再烦他调动便是。好在眼下议定,不再交战。日后等宋江军马来,便叫他自己去火拼诸葛亮、刘备。待两家打完,我川军再收渔人之利。”刘湘道:“甚好。” 两人商议,却不防被时迁伏在帐外,偷听个一清二楚,回去禀报吴用。吴用冷笑道:“我不来算计你,你反来算计我。川人不可信也。”时迁道:“何不乘夜袭之。”吴用摇头道:“一则,我这里势单力孤,他有地利人和;二者,川路虽通,这取成都,败刘备,尚要用他二刘兄弟的名望。待西南平定,再作打算!”两下各怀鬼胎,从此坚守营寨,不与汉军交战,更勿论攻城者也。诸葛亮在成都,原本预计他要出兵劫掠四方郡县,或抢占关节要隘,或袭取成都粮道,便可乘机用兵击杀。岂料敌军竟是抱定了死守不攻的主意,显是有所待也。欲要越过敌军营寨去打他后方地盘,终究太过冒险,于是也只好一面整军守城,一面连连飞书向刘备告急。 等过年关,天气严寒。这日吴用正在帐中与时迁、戴宗、薛永、陈达饮酒取暖,忽然小校来报,说宋江大头领,与庞统军师,亲引数万军马,已近成都。吴用大喜。正是:已忧北路刀锋利,忽喜南路救兵来。不知宋江、庞统大军到此,胜败又当如何,且看下回。 ***************************************************************************** 第六十九回:白帝城水陆大交兵,益州府龙凤初对阵 话分两头。原来初时,诸葛亮令李严引三千军马,守川口白帝城,叮咛道:“白帝乃荆州隘口,正方据此,若我军有成败,可以接应;亦须提防内乱也。千万小心。”待荆州之变起,又告知“君严守川口,使梁山贼内外不通,待我平定川内,然后出荆州。”于是竭力守御。 那吴用一路进兵成都,杨志一路进军汉中,留下阮小五、郑天寿、金大坚三人留守。阮小五召集商议道:“军师嘱咐我等,设法打通川口,如今何不叫金大坚兄弟留守,我与郑天寿哥哥起兵前去夺占白帝城。”郑天寿道:“只听说那李严乃川内名将,不可小窥也。”金大坚道:“李严本是川将,如今二刘起兵,反攻刘备。军师曾留书信一封,以故主情谊招降。哥哥们此去,不妨先礼后兵,看他从也不从?”郑天寿道:“若是不从,又当怎地?”阮小五拍案道:“不从,我梁山兄弟手段却也不是素的!”商量定了,点起马军一百,步军二千五六百,水军一千余人,顺流去夺取白帝城。 李严在白帝,闻两边变乱起,严守城池。忽报西边来了书信一封,李严拆开,是吴用手笔,说将军本是川中名将,故主刘璋之子刘循、刘阐如今皆起兵復仇,当反戈一击,以念旧情云云。李严看罢,谓其子李丰道:“汝以为如何?”李丰道:“今梁山军忽然反戈,又声言联合交州、益州、凉州等部,声势不小。且二位公子尚在,若是起兵为季玉公復仇,却也不差。”李严摇头道:“竖子无谋也。”遂道:“昔日刘季玉守成都,爱民如子,然处事昏庸,终有江山易手。今上刘玄德,及丞相诸葛孔明,待某恩重如山,又岂可再相反覆?且梁山寇阴险狡诈,二刘公子非号称结盟,日久必被其害,那时我等又当如何?与其如此,不如守这城池,为陛下尽忠可也。”遂扯了书信,将来使乱棍打出。 阮小五闻之大怒,便叫起兵,去攻打白帝城。兵临城下,李严引军杀出。阮小五喝道:“李严狗官,你不识时务,敢抗拒俺大军,今日还不投降,害了一城生灵!”李严呵呵大笑:“山野草寇,也敢窥测城池,真乃沐猴衣冠也!”阮小五道:“甚么母猴公猴,来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话音未落,郑天寿拍马而出,挺枪直取李严,李严横枪招架,两个战了十余回合,郑天寿如何是李严对手,阮小五提一口泼风刀,杀出相助,三人大战数十合,李严卖个破绽,回马便走。阮小五大喜,将刀一招,梁山军一起拥上,不料李丰在城头,金鼓齐鸣,李严军阵前,忽然弓弩齐放,阮小五措手不及,肩膀上着了一箭,大唿流血,败下阵来。郑天寿看势头不好,急忙回身相护,李严乘机翻身杀回,梁山军大败,折了二三百人,杀退十里。 阮小五回到营中,检视伤口,所幸不深。切齿道:“李严狗官,欺人太甚。今夜俺亲引水军,去攻打白帝城水门!”郑天寿苦劝道:“此处江水湍急,行舟都是险峻。水军若去,只怕难以下手。”阮小五道:“俺自幼熟悉水性,怕他甚么!”不听劝告,点了五百水军,分乘快船五六十只,只待三更便从上流放下去打水门。却叫郑天寿引马步军预备接应。 第202页 当夜三更,阮小五引军顺流杀到水门前,一片寂静。小五大喜,便叫抢城,于是一声胡哨,五六十只快船冒乱流靠拢,不料城头上梆子连响,霎时间灯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昼。火光下李丰哈哈大笑:“贼寇,又中我父亲之计也!”便叫城上军士,把预备的大石巨木,抛砸下来。那梁山军快船,在急流中原本摇摆不定,顿时被砸翻了十余只,阮小五大惊,急叫退时,水流湍急,转向之间又被城上乱箭射下,有舵手被射死的,也落得船毁人亡。郑天寿听得水门杀声,引军攻打白帝城西门,却被李严伏兵杀退。于是梁山军又折一阵。 阮小五、郑天寿被李严杀败两阵,军卒折了数百人,不敢再硬上,只得屯兵城下。不数日,东面旌旗高扬,原来是庞统大军杀到。这一路有林沖、阮小二、石秀、李应、宣贊、郝思文、花荣七个头领,马步水军三万余人,又有刘宁、杜路军马为辅佐,声势惊人。阮小五、郑天寿大喜,急忙接应。于是摆开酒宴,众人商议。庞统道:“李严昔日镇守绵竹,也曾教诸葛孔明费尽心机。如今这白帝城地势险要,又是川口要隘,不易与也。可令宣贊将军打第一阵,林沖将军接应,试探一番。” 于是丑郡马宣贊点二千军,到城门口挑战。李严引军杀出,两边列阵,宣贊道:“李将军,刘备大势已去,何不早早归顺?”李严骂道:“无谋草寇,何必多言,放马可也!”宣贊大怒,拍马杀上,挥舞钢刀便看李严,李严挺枪招架,两个大战二十余合,李严回马便走,宣贊追来,庞统在旗下看得不妙,急叫:“宣将军小心!”话音未落,李严翻身一箭,那宣贊伸手敏捷,急矮身躲避时,却把战马射着,扑地倒了。李严回马来杀,豹子头林沖大喝一声,飞马杀出,截住李严。李严知林沖威武,不敢轻敌,小卒乘机救回宣贊。这边林沖与李严鏖战二十余合,精神倍增,庞统在后看见,挥舞令旗,叫郝思文、李应各引一千军,从两边杀上夹攻。一阵混战,李严寡不敌众,收军回城。 次日,宣贊换马又去叫战,李严只闭门不出,宣贊便教攻城。李严在城头,安排守御,十分严密,梁山军攻打二日,不得进取,反伤折了不少军士。庞统遂与众人商议道:“李严为人谨细,如今坚守孤城,若是急攻,不能得手。耽误日久,怕川中吴加亮非诸葛孔明对手也。可绕城而过也。”林沖道:“不可。此地乃川口要隘,我军若走,被他截断粮道,又或战有不利,退路全无了。”庞统笑道:“某知也,只是要如此如此……” 李严在城中,守了数日,忽报梁山军排列小队,从城下绕过,往川内去了。李严不信,亲到城头一看,果然梁山军手摇旌旗,肩荷刀枪,只从城下而过。那粮草辎重,却在队尾。李严看了半晌,皱眉道:“他若就此过去,我死守城池也无用了。”李丰道:“何不出兵截杀后队?”李严道:“庞统在彼军中,只恐他有计策,反来夺城。”李丰道:“儿愿守城。”李严又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引军出城,袭敌后队。你严守城门,万一有变,急急守把,接应回来。” 黄昏时候,梁山军大队已过,只在白帝城东西两面旱路上各拣依山的险要处扎了两个寨子。李严亲点了一千精兵,出城,从小道抄袭而过,沿途多派精干士卒,探听两边动静,以防埋伏。行到二更,望见前面辎重。李严大喝一声,拍马舞枪,杀将上去。只听前面锣声连响,伏兵齐出。李严暗叫:“果然中计!”毕竟名将,临危不乱,亲自断后,叫士卒后撤。那小路狭窄,汉军虽退不乱,把路口用长枪硬弓封住,梁山军伏兵杀来,也冲突不透,李严且战且走,逶迤朝白帝城来。 再说李丰,自己严守城池。三更时候,上游江上,放下来几只小船。水门守官以为是渔民,不加提防。谁知船到门下,翻出二三十个壮汉,一起用长竿撑着,朝城上蹿来。守兵大惊之下,急忙刀砍枪刺,杀下去一半,剩下的上了城,抽出快刀,便是一阵砍杀。虽然只有十数人,却是个个兇悍。此时江面上,百十只快船,顺水放下来,顷刻靠岸,纷纷杀上城。待李丰闻讯引军赶到,城上已有千余人,两边混战,死伤无数,白帝城两头的寨子中又有军马杀出抢城。原来这是庞统安排计策,叫阮小二、小五统带精熟水性又武艺高强的喽啰数十人,埋伏渔船,接应抢城,果然得手。李丰奋力与二阮交战,一个手慢,被阮小二砍翻,小五上前一刀,结果性命。白帝城守军纷纷投降。 李严到四更天,退回城下,却看一片狼藉,心知不妙。恰好遇见几个城中逃出的士卒,问了缘由,痛叫道:“某一时失却计较也!”思索片刻,自度城池已失,爱子已亡,只好先走,再图后计。于是引军往北面山中去。恰恰后面李应引军从小路追来,李严怒目切齿,挺枪死战。李应看他兇狠,不敢硬拼,回马欲用飞刀取之。李严却不追击,自引军从山间走了。他于本处地形甚是熟悉,因此一无耽误,而李应竟不敢追。 天明,庞统入城,先奖赏诸将:潜江夺城,是阮小二、小五兄弟功劳;旱路接应,是郑天寿、郝思文的功劳;诱李严出城,伏兵退之,是宣贊、李应的功劳。惟独听说走了李严,皱眉道:“李正方今日不获,日久必为我军大患也。”遂叫郑天寿、阮小五守白帝城,小二依旧回守巴郡。自与林沖等六将,引本部军三万,并刘宁、杜路之军,往成都去。行到半途,却逢南蛮王孟获,令金环三节、董荼那、阿会喃三个元帅,引军一万七八千,也一路北进成都。两下相见,梁山军众将俱各欢喜。原来那孟获麾下军马,半数汉人,半数是蛮方番族。金环三节等三元帅虽为统领,但也只管直属蛮兵。另有八九千汉人军士,为首三个将军,却是前日吴用派往潜伏的锦豹子杨林、小霸王周通、金毛犬段景住三人,因武艺出色,为人有机灵,因此被孟获重用,以为汉人将军。两下聚会欢宴,林沖等六人与杨林等三人久别重逢,分外亲热,蛮人性子直爽,也不起疑。唯庞统看蛮军队伍不整,言行粗野,心下恶之;又见彼有沿路杀掳百姓之事,三个蛮帅也不以为然,更是暗自摇头道:“吴加亮为夺取天下,竟然引蛮军入境,荼毒百姓,此举纵然有成,亦必损阴德也。” 第203页 一路行军,章武二年正月,到成都城下,与吴用相见。吴用道:“士元军师,公明哥哥为何不在?”庞统道:“宋公明镇守荆襄,接应两头也。不知此间战况如何?”吴用说了。庞统笑道:“加亮忒托大了。那孔明的八卦阵,便是某也不敢小窥的,加亮并不知他阵法,如何能擅自去破?所幸加亮于五行八卦生克之理,却也知晓不少,否则,恐难全身出阵矣。”吴用唯唯连声。庞统又道:“汉中一路安排如何?”吴用道:“派遣杨志引三千军马去了。”庞统闻之,跺足道:“加亮你岂能如此!那汉中乃咽喉之地,刘封是玄德义子,文武双全,如何以区区三千军马便去攻取?万一事有不谐,被刘备大军回援,岂不糟糕!”吴用笑道:“军师多虑了。那刘封手下,邹润、龚望、丁得孙,皆是我梁山兄弟也,又有上庸刘唐、杜千接应,万无一失。”庞统摇头道:“虽有内应,这汉中要地,不可丝毫侥倖。如今我已到此,加亮可引军一路,火速往汉中之地,接应杨志。不然万一受挫,刘备十万大军回川,我等俱作齑粉也。”吴用心下略有不悦,佯笑道:“军师说的是。”庞统又道:“加亮,我等联合二刘、马超等攻伐刘备,是不得已也。为何你还要连接蛮兵入川?那南蛮士卒,素无王化,一路残害百姓,岂不造孽?”吴用道:“某非不知。只是想诸葛亮用兵如神,我巴郡兵不过万,借蛮兵增长声势也。”庞统道:“为此而令百姓受害,非王师所为也。如今可叫蛮军退去。”吴用惊道:“好容易来得成都,如何叫退去?”庞统道:“若是要攻取成都,我这里加上川军,已有数万兵马,蛮军号令不行,擅长本土厮杀,来此无甚益处。反倒是军纪不明,扰乱四方,于声名有损。若是成都攻破,被他们劫掠烧杀,岂不涂炭生灵?”吴用道:“好歹也是一二万军马,且蛮军勇武好斗,正足用也。至于约束之事,某自向各位元帅去说。”庞统只好从之。 次日,庞统升帐,众人站列两边。庞统道:“如今联军讨伐纂逆之贼刘备,在此一举。吴加亮听令。”吴用出道:“下官在。”庞统道:“请加亮与石秀、陈达、时迁三位将军,引兵四千,前往汉中,驰援杨志,务必夺取汉中城池。”吴用接令退下。忽然川军列中,刘湘抱拳出道:“凤雏先生,某愿引一支川军,相助加亮。”庞统沉吟片刻道:“如此甚好。小将军自点兵可也。”刘湘亦退下了,吴用转看,心中暗自冷笑。次日,吴用引四千军,往汉中去;刘湘引川军千余人相随。 再说成都城中,诸葛亮自用八卦阵杀败吴用,一面坚守城池,一面遣人屡次向雍州刘备军马告急,皆不见回音,不由心中焦急。忽看城下,敌军大至,无虑四五万人,不由嘆道:“成都危矣!”马谡道:“敌军虽众,却是乌合蚁聚。我军精锐,自足破之,丞相何必言此。”诸葛亮道:“若只是梁山草寇,纵来十万,我也坚守成都。只看这一路敌军安营布阵,甚得章法,必是庞士元来此。他之学识兵法,不在我之下,我一直以他为大汉忠臣,今反助贼,则大势去也。”赵云道:“自古邪不胜正,庞统虽然厉害,丞相又岂输与他?如今成都精兵万人,粮草充足,更兼陛下大军在外,不日可回,我等自坚守于此,何惧之有?”诸葛亮道:“只怕若是庞士元,必分兵一路,往汉中截断道路,如此陛下大军不得骤然回川,成都久守之下,恐怕有失也。”马谡道:“丞相且宽心,贼军有梁山草寇,川军二刘,还有南蛮野人。皆因利而聚合,可设法间之。至于成都之守,尽力可也。” 次日,果报有一路敌军往汉中去了。诸葛亮在城上看见,跌足长嘆:“此必是士元安排也。士元,士元,我与你推心置腹,如何今日这般无义?”。忽报城外庞统遣人送来战书,约明日交兵。诸葛亮召众人商议,马谡道:“庞统既来,何不以八卦阵相迎?”诸葛亮道:“八卦阵不可擅用也。敌军数倍于我,今邀约出城会战,若是不去,显我畏敌。若去,倘战不利,如之奈何?”赵云闻言,慷慨起立道:“丞相歷来胆略过人,今日如何闻得庞士元之名,便如此畏首畏尾哉?”诸葛亮被他一说,转看赵云,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由拍案道:“子龙所言甚是!是某计虑多了。明日当引军出战,先挫彼锐气也。”便叫下书人进来,嘱咐道:“回禀士元,来日午时,于南门外交锋。” 又过一日,诸葛亮留张裔守城,自与马谡、赵云、糜芳引六千军马,出成都南门,列开队形。庞统同梁山、川军、南蛮众将,合计引军马二万余人相对。两边对圆,诸葛亮出马,指对面道:“庞士元,陛下待君,情同父子,今安忍背离?”庞统颌首作揖道:“孔明兄,玄德公果然仁义,只是夺人父子州郡,又兼篡窃尊号,未免有些过头。今日会合盟军讨伐,乃是各位其义,无须多言。”诸葛亮笑道:“好好,既如此,士元可挥军杀来也!”庞统正待答话,川军队中,吴兰飞马而出,高叫:“诸葛亮,汝主刘备,夺我西川,害了我家主公刘璋,今日报仇也!”诸葛亮呵呵笑道:“昔日八卦阵滋味,尚且记得否?”吴兰大怒,走马阵前,糜芳杀出截住,两个大战二十余合,糜芳渐渐不敌,赵云叫声:“待某前来!”挺枪杀出,梁山军众将皆欲上前,庞统用眼色止住。边看雷同上前,当住赵云,战无三合,赵云大喝一声,银枪似白龙戏水,从雷同帽盔之上滑过,带落帽缨。雷同大惊,错马而走,吴兰亦不敢久战。赵云用枪尖挑起雷同帽缨,在阵前转了一圈,回到本队。 第204页 这时蛮军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阿会喃在自家阵中看见,各自跃跃欲试。阿会喃大喝一声:“好汉子,俺来厮杀也!”提起一把九环大钢刀,跃马杀出。赵云正待上前,诸葛亮低声道:“子龙可生擒之,不要伤了性命。”赵云道:“遵令。”挺枪再出,那阿会喃天生神力,挥刀勐砍,一时之间步步进逼。赵云与之漫战了十余回合,看出破绽,乃乘二马错镫之时,忽地起银枪翻身挑去。阿会喃大惊,身子后仰,一面横刀乱噼,早被赵云右手持枪逼开刀口,左手抓住阿会喃腰间鹿筋绦带,拖下马来。汉军士兵上前绑了。金环三节、董荼那看得大惊,各自待要上前相救,蛮军队里小霸王周通、锦豹子杨林、金毛犬段景住齐声道:“休要伤我元帅!”一起杀上。好个赵云,面带轻笑,舒展开狼腰猿臂,银枪如梨花飞舞,白光耀目,以一抵三,兀自攻多守少。战无十合,大喝一声,长枪噼面挑杨林,杨林急要挡时,赵云翻腕抖臂,噹啷一声,杨林手中刀飞出三丈开外,赵云復用枪桿横扫,又把杨林打下马鞍。正待擒拿,中间梁山军里一声暴喝:“休要动手!”扑天雕李应挺枪杀出,截住赵云,段景住、周通乘机把杨林救下了。李应招架赵云,不上十合,抵挡困难,于是卖个破绽,回马便走。赵云追来,李应勐地侧肩,三柄飞刀直向后射去。这一招换作“凤凰三点头”,乃是李应绝杀。谁知赵云只是银枪轻点,噹噹当三声,三把飞刀尽皆拨在一旁。李应大惊,伏鞍而走,赵云正欲追赶,宣贊斜刺杀出挡住。两个战约十合,宣贊亦非对手,郝思文出马救援。赵云力敌二将,面无惧色。 庞统在阵中看赵云恶斗,抚胸道:“以前与赵云同为刘玄德部下,尚且不觉。今日对面为敌,方觉子龙实在威勐无敌,真强对也。”林沖道:“待某前往战之,若何?”庞统摇头道:“彼将勇,而我兵多,只需一拥而上可也。”便叫擂鼓,全军冲上。这边赵云、郝思文、宣贊亦各自回队。 此时联军二万余军马,如乌云捲地,都向中间涌来。诸葛亮在阵中,沉目冷视,看右边川军渐渐逼近,忽然一挥令旗。顿时汉军右侧,弓箭齐发,把川军射倒一片。方欲厮杀,赵云挺枪跃马,引三百骑突出阵,枪挑钻打,连杀川军偏将数员,转眼之间,硬生生从阵中冲过。川军队列一乱,又被正面汉军乱箭长枪一逼,顿时溃退下去。此时左边蛮军,也已逼近,汉军阵面忽然往城门一缩,作了个凹陷之阵。蛮军元帅金环三节大喜,叫部下纷纷冲上,蛮军奋勇突进,却贴着城墙往汉军阵中钻去。不料城头上忽然锣声连响,蒋琬带着城中百姓老弱,将乱石、滚水往下泼去。那蛮军本来又无盔甲,又无战争,被当头一打,顿时乱挤乱嚷;欲待冲突而出,又被汉军牢牢把外线控住,竟就压在城边。前面的要退,外面的要进,自相践踏,鬼哭狼嚎。 庞统在中央看见,笑道:“以孔明之才,这些许川将蛮兵,自然不是他对手了。我军在正面也不需冒进,只要列成堂堂阵势,直进压迫便可。”于是梁山军排成方阵,盾牌在前,长枪、弓箭相随,鼓号连连,步伐整齐,便向汉军压去。赵云引骑兵从侧翼杀来,被李应指挥弓箭队、牌刀队严密守御,冲突不入。诸葛亮在阵中看见,嘆息道:“士元用兵,颇合正道也。我寡敌众,不可力敌。”便叫收兵。 林沖看对面汉军鸣锣,谓庞统道:“敌军欲退,军师何不追杀?”庞统微笑摇头道:“孔明不愿与我死拼,因此鸣金,非战败也。若是追击,反恐有计。我军围困成都,又不在此一时,何必冒失?”遂亦叫收兵。这一战,联军又折损千余军卒,汉兵所失,不到百人。 诸葛亮回到城中,先叫犒赏三军,自入相府,闷闷不乐。马谡道:“今日一战虽未获全功,却也杀伤敌军士众,又生擒了蛮帅阿会喃,正是胜局也。”诸葛亮道:“幼常此言差矣。今日一战,实在是我与士元相互试探。虽然看似占了上风,未能动摇他梁山筋骨。士元兵马,五倍于我,又用兵持重,长相对峙,只恐不利。”马谡笑道:“丞相,敌军众多,不可力敌,何不智取?某有一计,可使敌军自乱也。”诸葛亮喜道:“幼常快说。”马谡不慌不忙,说出一个计策来,有分教:百里天府,仍虑兵火不息;五万乱军,转作蛇鼠离心。不知马谡计策安出,请看下回。 ***************************************************************************** 第七十回:马幼常巧计反间,庞士元再斗卧龙 且说诸葛亮因见敌军倍增,声势甚大,心甚忧之。马谡道:“某有一策,可叫敌军自乱。”诸葛亮喜问何计。马谡道:“丞相先前阵前,吩咐赵子龙将军活擒蛮军元帅阿会喃,何哉?”诸葛亮道:“某想蛮军远自南疆而来,与我非有大仇。若杀其帅,则怨恨不解。今若擒之,可稍缓也。”马谡点头道:“丞相所见,果然不凡。某这条计策,亦是从上面引出。只需如此如此……”诸葛亮听了一回,转忧为喜道:“幼常此计甚妙也!”马谡道:“丞相可宴请那阿会喃,先灌他半醉,再以言语挑之。下官躲藏在屏风之后,见机行事。” 第205页 于是吩咐摆了酒宴,监房内带出阿会喃来。那阿会喃满脸横肉,一路大嚷道:“要杀便杀,我也不怕!”进得堂中,却看酒宴摆好,诸葛亮面带微笑,吩咐释绑。阿会喃不由愕然。诸葛亮笑道:“我两军虽然为敌,却敬佩大帅是个好汉子,因此摆了酒相请。”阿会喃一听大喜:“如此甚好。”也不谦让,径直到上座坐了,扯肉就吃,端盏便饮。诸葛亮笑语相陪。吃到半酣,诸葛亮问道:“亮有一事不明。今大汉皇帝,与诸位本无冤雠,为何大帅起兵千里杀来?”阿会喃醺醺道:“不瞒你说,这是那梁山军叫什么有用无用军师的,说你家皇帝既吞了两川,必要来镇压我南中。又许诺多给金银布匹,器物美女,加之那四大汉将,又在一边捣鼓,因此我家大王孟获才派我等前来。”诸葛亮道:“何谓四大汉将?”阿会喃道:“是四个汉人,一个叫杨林,一个叫周通,一个叫段景住,一个叫宋万。他四人似是一路,来我南中已近十年。彼此称唿些甚么豹子,什么霸王,又什么毛狗之类,我也记不清楚这许多。我家大王手下有几万汉兵,全是这四人掌管。”诸葛亮闻言,眉头微皱,轻轻咳嗽两声。便看赵云威风凛凛,从门口进来。诸葛亮谓阿会喃道:“大帅可认得这人?”阿会喃抬起醉眼道:“这莫不是白日擒我的大将?你待要再和我比试,须得等明日我酒醒了。”诸葛亮哈哈大笑:“非也非也,这位赵云将军,也慕将军豪爽,特来与将军饮三杯。”阿会喃大喜:“莫说三杯,三罈子又如何不肯!”当下站起来去拉赵云。诸葛亮朝赵云丢个眼色,对阿会喃道:“某有些小事,失陪片刻。大帅且与赵将军相叙,万勿责怪。”阿会喃道:“自去,自去。” 诸葛亮蹩到屏风之后,问马谡:“如何?”马谡道:“听阿会喃所言,这南军入寇,固然是吴用挑拨,却也有孟获手下甚么四大汉将在作祟。似他说这四人有什么绰号,岂不正与梁山军那些头领相类?”诸葛亮转首一想,惊道:“再听他们到南中去时候,恰恰与梁山军崛起荆州投奔汉军相仿。吴用岂不在十年之前,便安排这一路到此潜伏?此人用心,深不可测也。”马谡亦悚然。诸葛亮转道:“似如今说也迟了,计策如何?”马谡道:“若这四大汉将真是宋江、吴用一党,则某已有计策也。”说如此如此,诸葛亮颌首道:“此计甚好,但恐瞒不过庞士元。”马谡道:“纵然被庞统识破,川军与梁山军也必起疑也。”两个商量停当,于是诸葛亮復出,见阿会喃与赵云痛饮,已有八分醉意。诸葛亮遂问道:“大帅,我两家本没有什么雠隙。今日欲就此放大帅回去,各自罢兵,大帅意下如何?”阿会喃沉吟道:“若是我一人带兵,自然不在话下。但如今要三个元帅商议也。”诸葛亮嘆道:“是了。只怕大帅还不知道这里几家混战,究竟为何。”阿会喃道:“你说来听。”诸葛亮道:“这城里军马,是当今皇上,上应天命,下保庶民的刘玄德。”阿会喃道:“倒有听说。西川逃到南中的百姓多有说他是个好人,却也有人骂他抢兄弟的地盘,不知真假。”诸葛亮道:“那是误传。至于这城外兵马,一共三家。一家便是大帅的南蛮军,一家是川军,一家是梁山军。那梁山军乃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川军却是心怀谋逆的反贼,以前皇上待他们尽皆如父子,却被他背后捅刀,乘皇上外出打仗,在这里造反。”阿会喃闻言,拍桌骂道:“真是如此,我怎能帮他!”诸葛亮道:“他两家为了夺取江山,勾结起来,但又各怀鬼胎,彼此算计的。大帅等都是耿直汉子,参杂其中,切莫被人暗害了。”阿会喃道:“谁敢害我!”诸葛亮摇头道:“背后阴谋,最是难防的。总是一句,这里两家强盗要合谋害人,大帅等还是自回南蛮为好。”阿会喃沉思片刻道:“若以我性子,只怕就要先去和那两家杀一杀,不过你既然这等说,我且回去与另外两个元帅商议一番。”诸葛亮笑道:“正是。单以我之心,若是大帅肯帮我等对付那两家,自然甚好。但如此叫南蛮将士无辜卷进来,实在不忍。”转头吩咐道:“来人,去取阿会喃元帅的战马兵器。”阿会喃大喜:“你这大官倒是爽快。”诸葛亮笑道:“既然如此说,再饮一杯。”亲自斟酒,阿会喃一饮而尽,诸葛亮轻声道:“有一事,说与大帅得知。川军因看梁山军势大,心甚不安,恐将于近日突袭梁山军营寨,杀其将帅,并其军马。大帅回去,告知南蛮军将帅,自家提防,莫要牵扯在内。”阿会喃感激道:“甚好,甚好。”诸葛亮又正色道:“还有一事,汝南蛮军中四大汉将,十有八九,便是那梁山军强盗同党,因此煽动了孟获大王发兵前来。此事大帅自己防备便可,连其余两位大帅,也莫告知为好,免得贵军自相惊扰。”阿会喃连连点头称是。 于是诸葛亮吩咐将马匹、兵器还了阿会喃,又赠送宝剑一口,锦袍一件,亲自送出西门。阿会喃欢欢喜喜,自骑马回去了。 诸葛亮在城楼之上,看他迳入蛮军营寨,回顾马谡道:“阿会喃此去,则敌军必乱也。幼常此计,真真高明。如今我兵力单薄,却要乘他乱之时,再添上三分风火也。”马谡点头称是。 第206页 且说阿会喃在成都城中吃的大醉,黎明时候,回到自家营寨。那金环三节、董荼那两个元帅,正在与周通、杨林、段景住三个将军商量,周通等不住嘴煽动打破成都,好与阿会喃元帅报仇。忽报阿会喃回来了,五人不由相顾愕然。片刻,阿会喃满身酒气进得帐来,大叫:“诸葛亮实是大大的好人也。痛快,痛快。”周通、杨林、段景住三人对看,杨林开口道:“元帅被敌人捉去,如何又这般回来?”阿会喃翻眼看杨林片刻,转对金环三节道:“大元帅,这梁山军哄我等来,原是帮他做强盗的,我等不如收兵回去吧。”金环三节待要开口,周通急道:“阿会喃元帅这是怎的,如何被敌人擒了放回,便说这等散漫军心的话?”阿会喃怒道:“住口,休要当我不知,你与那梁山本是……”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诸葛亮嘱託,于是改口道:“这里梁山军与川军,本是合伙打劫,又要自相争斗,我等参杂其间,难免受害。如今诸葛亮要送我们金银礼品,只叫收兵。以我看来,这里厮杀也没有了期,不如回去为好。”原来蛮人议事,原本没有内外隔绝,阿会喃这一说,左近的蛮兵听了,纷纷议论。金环三节与董荼那听了,也有些疑惑,董荼那问:“你怎知他们合伙打劫,又要自相争斗?”阿会喃道:“我自然知道。川军忌惮梁山军兵多,这几日之间,必要起事袭击。”金环三节道:“若果真如此,则是他汉人自相残杀,我等不可插手。”阿会喃道:“正是。所以梁山军同川军打成都,也是汉人自家事情,我等何必参与?退兵算了。”金环三节道:“如此大事,待我等再三商议,然后决定。”于是吩咐摆起酒来,为阿会喃元帅压惊。那阿会喃原本在成都城中便吃得七八分酒意,如今尤自未全醒,再喝几杯,更是酩酊,偏偏倒倒,自回本帐昼寝去了。 这边周通、杨林、段景住三个,下来商议道:“这诸葛亮不知给阿会喃灌了甚么米汤,竟然如此说法。”杨林道:“休管许多,只是阿会喃所说,川军要袭击我梁山大营,不知有无此事?”段景住道:“小心不为过,我等速速前去,通报大营众位哥哥。”杨林道:“只怕那阿会喃今日在大帐中,似已知道我等是梁山人马。日后追究起来,甚是不妙。”周通咬牙道:“既然如此,今日之势危急,不是他,就是我!作兴潜入帐中,杀了阿会喃,免得日后多生麻烦!”段景住道:“若被董荼那、金环三节得知,我等性命不保。”周通道:“若被得知,我等就带本部汉军杀出蛮军营寨,投奔梁山大军去也,怕他作甚!”商议停当,便派出两个心腹喽啰,前往梁山军大营,通报消息;一面点起本部军马,预备起事。 那两个喽啰进了梁山军营,径直找到林沖,说杨林、周通、段景住三个头领,请大营提防川军变故。林沖道:“消息来自何方?”喽啰道:“是蛮军元帅阿会喃被诸葛亮放回所说。”林沖道:“既如此,则恐怕有诈也。”喽啰道:“话虽如此,三位头领叮嘱还是要小心提防。”林沖重赏,令其归去。心中思量了半晌,前去见庞统,说如此。庞统道:“诸葛孔明歷来善用计谋,但若真是反间,似太简陋了些。无论如何,多加提防,总不为过。”遂唤来李应、宣贊二将,吩咐“各引三千军,轮番绕营巡查预备,二更交接。尤要小心右面川军营盘。”李应接了令,心道既要小心,须得设备也。便叫军士,在营盘右面加了许多鹿角,设强弩相护。 早有探马飞报入川军营寨,说梁山军调动如此。吴班怒道:“梁山草寇,焉敢如此无理!”便要亲自去梁山营中质问。黄权劝道:“如今庞统率大队赶到,他那里势大,且先忍耐,待破了成都,再做打算。”吴班摇头道:“只怕刘备未除,宋江先行坐大也。”川军文武,各自相对无语。 到了黄昏时分,忽然有一个小校,本是梁山军时迁部下的心腹,精明能干,从城中出来,口称要事禀报。林沖、庞统面见询问。小校道:“小人本奉时迁头领之命,潜入成都,递送情报。皆因以往防备甚紧,不得出来。今日白昼,却忽然开了北门,放百姓往来樵採,由此得以混出。”林沖道:“得了甚情报?”小校道:“城中整备军马,说要今夜去劫川军营盘。”庞统道:“甚好。”重赏小校。转问林沖:“将军可知孔明之意?”林沖沉思片刻道:“末将以为,诸葛亮今日既欲劫川军营寨,则必然严防走漏,如何恰恰要开城让人樵採?显是故意叫我得知也。只是为何用意,实在不解。”再想片刻,笑道:“莫非是叫我不备,他好来劫我营寨也?”庞统点头道:“此其一也。再者,诸葛亮长于纵横政略,若说是连接川军,里应外合,却也不可不防。”林沖大惊:“川军岂能如此背信弃义?”庞统道:“川军本是刘璋旧部,因州郡被刘玄德夺占,而自己势孤,因此与梁山军联合,不得已也。但自己既然兵少,亦必有猜忌之意。诸葛亮若是暗地输诚,许以归还西川,则反戈之事,非异常也。”林沖道:“如之奈何?”庞统道:“只要我自家有备,怕他怎地!”正说之间,人报川军黄权求见。庞统令请入,黄权道:“适才暗探来报,说诸葛亮暗点兵马,欲今夜劫我营寨。望梁山军接应。”庞统道:“我等亦已知道。公等可伏兵两旁,待敌军前来,杀出围之,我这里再以兵击其后,则备军不足惧也。”黄权道:“幸勿失信。”庞统道:“自然。”黄权拜谢而去。林沖道:“如今怎的?”庞统道:“不如今夜一面整备军马,严加提防;一面派遣精明士卒,到川军营寨之侧埋伏,看他情况。若汉军真杀来,则我军自出击其后;若是有诈,严守营寨,万无一失也。”林沖拜服。于是当夜,令花荣、李应引军五千为一路,严守营盘;林沖自与宣贊、郝思文引军一万为一路,预备出击。各自饱餐战饭,厉兵秣马,只等消息。 第207页 这边黄权得到庞统说法,回去布置川军,教雷同引军在左埋伏,吴兰引军在右埋伏,吴班自引军中间埋伏,丝毫不敢大意。到二更时分,远远看营前有些人影,忽然一声梆子,火光乱绕。黄权在营中,急令擂鼓,于是杀声暴起,三路军马,各自冲出。谁知杀出营前,却看先前军马,尽皆退去,空无一人,只剩了些旗帜刀枪。川军众将,面面相觑。吴兰道:“我早说,诸葛亮何等精明,若要劫营,岂会被我得知?”黄权道:“多加小心,总不为过。”吴兰道:“如今小心是小心了,却落得空头一场。”于是只得教军马各自散去,回营休息。 再说梁山军营盘,严加防备,二更时听得右边川军营前杀声大起。庞统谓林沖道:“先准备出击,且看他厮杀如何。”林沖点头。忽然派出的哨马回来,说川军虽然杀出,但并无交战。庞统冷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也。”林沖道:“既然如此,我军亦自回营?”庞统道:“否!我军严加戒备,提防他劫我营寨。”正说之间,人报自家营寨后面,忽然火光点点,吶喊不绝,不知多少军马杀来。众人皆惊,庞统独笑道:“孔明计策,终究还是嫌俗套了些。”传令:“天黑,敌情不明,只把长枪硬弩,严守要害,不可擅出。待天明敌军疲惫,再杀出可也。”于是众军只把乱箭往火把处射去。那黑暗中军马,进进退退,却也不敢十分紧逼。 到三更时分,川军营寨内,众军大半各回其营,黄权、吴班等人聚在众军帐中,因闻得梁山军营那边又有人劫寨,因此遣人打探详情。忽然听得大营后面,山崩地陷一阵鼓譟,众人皆惊。正待问时,小校报进:“后营粮草火起,无数军马杀将进来!”川军众将,闻言色变。黄权急道:“快快遣人往梁山军营寨求援!”言未已,杀声迫近,众人仓惶出帐,各自拉马,待到上马,背后汉军已遍地杀来。后营粮草起火,映得周天通红,火光下人影绰动,鬼哭神号,川军皆无斗志,被砍瓜切菜,杀的四散崩溃。众家文武,各自不能相顾,只是抱头鼠窜。 庞统在自家营中,忽然又闻川军营寨崩溃,大惊之下,捶头顿足曰:“某失算也!诸葛亮几番设计,却是为此!川军若溃,必怨我救护不力。万一他忿怒之下,竟尔破盟,则要攻取成都,谈何容易!”急教林沖:“将军可引军马杀出,那后营敌军,本是虚张声势,不需理睬。只要赶往川军营中援救也!”林沖领命,率军出营。方才出营,黑暗里听得风响,好个豹子头,将头一偏,一箭擦耳飞过,却把身后掌旗的小校手臂射中。定睛看时,路旁一人一马,傲然而立。此时天空无月,不辨面容,林沖喝道:“何方英雄,为何暗箭伤人?”那人长笑道:“我乃常山赵云是也。前面诸葛丞相已设下精兵埋伏,将军既敢叛汉,必有胆量,不妨随我来。”言迄,拨马而走。林沖身边,郝思文看得大怒,张弓搭箭,倏地往赵云背心射去。却看赵云侧身抬臂,将箭绰在手中,扭头射回,郝思文看箭噼面而来,急用弓去拨,不想赵云弓强,箭来得快,虽然拨到箭尾翎毛上,却被箭头撞在胸前,吃了一吓。抬头看时,赵云已转过路口了。林沖狐疑道:“诸葛亮计谋甚多,若真有埋伏,如何是好?”犹豫再三,派遣数十个精干小校,前面探路,大队慢慢跟进。一路皆无埋伏。等到了川军寨前,却看营帐摧折,粮草灰烬,遍地皆是死人死马,刀枪旌旗,抛洒无数。问诸位大人何在,尽皆不知。问劫寨敌人,说早已去了。林沖长嘆不已,叫军马就地列阵,防备汉军再来;一面回报庞统。 好容易捱到天明,川中文武,各自寻来。清点将兵,有江阳太守王连死于乱军之中。近万人马,折损半数。刘循看好容易搜罗家底,一败至此,不由放声大哭,黄权再三劝慰。吴班怒道:“皆是梁山军不肯救援,方有此厄。此辈心思歹毒,明明是要看我与诸葛亮死拼,他好坐收渔利!”雷同道:“既然如此,我等何必与他理会,自己先引军退了,看他孤军能打下成都!”黄权急止之曰:“不可如此意气用事也。我军若退,真被他打下成都,则无讨还之策;梁山军若败,刘备亦不肯放过我等。”吴班道:“留在此,也不过与宋江、吴用做了替死之鬼!”刘循道:“当初劝我等起兵,也是将军言之凿凿,如今为何这等推诿!”吴班摇头道:“不是某推诿,兵微将寡,原本就看人眼色,偏生这诸葛亮恁可恶,尽来杀我的兵马,如今是进退两难了。” 正自相埋怨间,忽报庞统前来求见。刘循怒道:“见死不救,如今又来惺惺作态耶?不见!”黄权道:“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先以礼相待,看他如何。”刘循忍气吞声,就拣那帐篷稍稍完整点的,略加修整,迎接庞统。昨夜大败,中军营帐一应物件尽数丢失,连茶水都无法管带了。庞统进得营帐,先深深一揖。刘循含怒问道:“士元先生为何如此多礼?”庞统坦然道:“昨夜中诸葛亮声东击西之计,只顾了防备自家营寨,却不想盟军被劫。虽然是我才疏学浅,却也甚是抱歉。特来与公子赔罪。”刘循道:“劫也劫了,败也败了,是我川军自己无能,何须先生道歉?”庞统微笑道:“此言差矣。我等会盟,讨伐逆贼刘备,虽是出于大义,亦不可忘了诚、信二字。公子被诸葛亮劫营有失,损的是同盟人马,梁山军又岂能脱离干系?”黄权看刘循余怒未消,忙接口道:“士元言重了。本是会盟讨贼,岂能斤斤计较耶。”庞统道:“正是。因此某此次来,特将梁山军队中,川籍的士卒二千,战马五十匹,并一应铠甲兵器,赠与公子。只请公子勿要因昨夜之败而灰心丧气,失了恢復旧业的雄心。”众川官闻之,又惊又喜。刘循道:“先生如此厚德,何以为报?”庞统道:“既是为讨逆结盟,川军即是梁山军,梁山军亦是川军。过于计较彼此,反而不美了。公子麾下,西川五十四州得其大半,粮饷来源,自然不缺。但昨夜之乱,恐军中积蓄一时不足。某再送米粮四万斛,以为救急耶。”刘循大喜拜谢。于是两家言欢,又说了些同仇敌忾,誓灭逆贼的大话,庞统告辞,刘循笑眯眯看部下文武整顿军伍营盘去了。 第208页 庞统出得川军营地,与林沖军马同归自家营寨。林沖道:“军师见刘循,殷勤已足。但何必把我自家军马给他?”庞统道:“林将军不知的。我今日,一欲败诸葛孔明,取成都,二欲占两川,拒刘备。此两条,若单凭武力,纵然能有胜败,亦难达到,稍有疏忽,则毁于一旦也。我等毕竟是外来人,民心未定。刘循、刘阐虽然无能,部下亦兵微将寡,却有川中人望。若要与刘备分庭抗礼,非赖二人不可。你道诸葛亮昨夜费尽心机,打破川军营寨,只为减我兵马?他分明是要坏我同盟。我这里与二刘两千军马,不伤我元气,却免得他心怀叵测,甚至被诸葛孔明反拉过去也。”林沖深为拜服。 回到营中,忽然又有传言,说南蛮军元帅阿会喃,前日被汉军捉进成都,昨天早上放回,夜里却被人暗杀于帐中,不知何人所为。庞统大惊道:“如何波折这般频繁也!”正是:才平川人冲冠怒,又闻蛮帅横死哀。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七十一回:庞统明计退蛮军,刘封奋勇战南郑 第七十一回:庞统明计退蛮军,刘封奋勇战南郑 且说庞统正为川军被诸葛亮设计杀败,百般安抚。忽又闻南蛮军营中,元帅阿会喃横死。庞统惊道:“真乃风波百折也!”转念一想,问林沖道:“林将军,先前传言说阿会喃放回营中,多般诉说孔明之仁德,鼓动退兵。如今,莫不是你隐藏蛮军中的兄弟干的?”林沖道:“末将实在不知,若说是,却也颇有可信也。”庞统跺足道:“非是我言,那几位将军实在莽撞得紧。诸葛亮对阿会喃多方笼络,再放出城,原本就是攻心之计,欲令我等盟军自相猜忌,留得阿会喃在,他的说法未必可信。今阿会喃才回营寨,便被暗杀,蛮人岂不疑是我所为,以绝他退兵之议?若是因此反成雠隙,这一二万南蛮军,岂不反成我心腹大患?”林沖道:“若真是如此,如之奈何?”庞统道:“无他法,唯有我再辛苦一趟,就劝南蛮退军便是。”林沖道:“吴加亮取这南蛮军来,费了好大功夫,凤雏先生如今就退去了,加亮岂不可惜?”庞统道:“南蛮军不通王化,今入巴蜀之地,祸害民间,损我军威望;若是大事得谐之后,又不肯轻易退走,又要诸多好处,甚难解释,一也;彼虽悍勇,今被诸葛亮先杀败一阵,又擒了阿会喃放回,说诸多好处,其心已乱,不能战也。滞留在此,枉费粮草,又要担心反噬,二也;今阿会喃回营声言退兵,便遭暗杀,蛮人虽无机,亦必疑是我等所谓,军心有变,则大业危急。与其如此,不如我主动劝其退兵,拼出些布匹器皿,既消弭蛮帅疑心,又乘机先退了这一路祸患。若是以后要用蛮军时候,再取也便当。至于成都之战,我兵虽屡不利,总是多敌两倍,蛮军有何用哉?”商量已定,于是庞统葛巾便袍,径直往南蛮军中,求见金环三节、董荼那元帅。 原来杨林、周通、段景住三人前一夜悄然潜入阿会喃帐中,那蛮人又不曾预防,被三个将阿会喃杀死在榻上。将近天明,蛮兵发现,叫嚷起来。金环三节、董荼那俱各大惊,先尚未想到这许多,只叫杨林等三将前来商议。三人只有杨林前来,其余二人託病不出,却暗自在自家营中整备军马,以防万一。金环三节、董荼那看三个汉将病了两个,原本不悦。自己仔细想想,顿生疑窦,不自禁咆哮起来,逼问此事。杨林虽非舌辩之客,却也机灵,当下百般狡辩,说得二元帅将信将疑。 忽报梁山军庞统军师来访,董荼那道:“来得好,这阿会喃元帅回来说要退兵,当夜便被杀了,且问问这汉人强盗的军师,是不是他教人干的?”金环三节唤帐下蛮将道:“且排一百个刀斧手上来,若真是他干的,当场砍作肉泥!” 须臾,庞统入帐,只见两边蛮兵排开,俱各身穿兽皮,遍体筋突,鬚髮喷张,手持铁刀铜斧,煞是兇恶。庞统微微一笑,昂然道二蛮帅座前,揖道:“庞统见过二位大帅。”金环三节道:“倒正来了,我且问你,我家阿会喃元帅,是不是你教人杀了?”庞统道:“方闻说阿会喃元帅被刺身亡,某甚是震惊。我两家结盟,共打西川,情同手足。前番阿会喃中诡计被抓,某之担忧,恐怕不下诸位。今元帅遇害,是折了自家一臂,同盟之士,哀痛莫名,如何我倒会教人暗杀元帅?”董荼那道:“休得骗我!只因阿会喃回来,说我等退兵,不再帮你,你便害他,是也不是?”庞统道:“元帅误会了。我此次来,一则惊闻阿会喃元帅死,表哀悼之意;二者,便是劝告二位退兵回南中。”金环三节、董荼那闻之,不由面面相觑。片刻,金环三节问道:“前番你家那个什么有用无用之人,派人来如此鼓动我家大王出兵,如何今日又要劝我回去?”庞统道:“如今成都城防坚固,不能急切攻下;而蛮人远离故土来此,水土气候,皆不顺也。又正直开春,丁壮各思归故里,以事耕作也。且今阿会喃元帅被害,士卒已无战意,故与其长此耗在成都城下,莫若暂时归去;日后若欲贵军相助,再来相邀不迟。”金环三节听得点头道:“如此倒也有理。”庞统道:“元帅明鑑。既然某原意便想劝贵军回去,那阿会喃元帅正与我意见相同,我岂有杀害他之理?以某看来,若不是仇敌寻隙,多半是诸葛亮派人所为。他先用计擒拿了阿会喃元帅去,故意假仁假义,好生劝待,说了我梁山军坏话;然后放回,乱自家军心。又深恐以阿会喃元帅一人之力,难以成功,作兴又刺杀了阿会喃元帅,叫嫁祸于我,叫二位元帅只以为是我梁山军所为,挑动我同盟自相残杀,他好从中渔利。如此歹毒计策,二位元帅不可不防也!”董荼那听得暴起,拔刀大叫道:“这诸葛亮如此阴险,俺立刻便率本部蛮军,杀进城去,砍了他的人头,挂在我屋檐之前!”庞统急劝道:“元帅不可莽撞!那诸葛亮诡计多端,城中兵马精锐,况阿会喃元帅身死,军伍已乱,还是先回去为好。”金环三节道:“既然如此说,那我等就多谢先生好意。只是还有一条,我军中三个汉将,如今只有这一个杨林在此。那两个皆说生病不来,先生可知为何?”庞统心中暗笑,正色道:“以某看来,许是焦虑战局,因此病倒。又有一种,那诸葛亮精通奇门遁甲及诅咒散病之术。周通、段景住两位将军以汉人居蛮地,今千里到此,许是被诸葛亮妖术所蛊,也未知也。”金环三节变色道:“那怎是好?”庞统道:“速速送回本地,叫巫师籍地方山水,做法驱蛊可也。今更当速行,迟则生变也!”金环三节连连点头:“承蒙先生赐教,我等便走。诸葛亮既然如此厉害,先生也要多加小心。”庞统道:“我等长居此地,不惧也。元帅既已定了,可急行。我等略备薄礼,回復孟获大王,多蒙相助,后会有期。”金环三节道:“先前曾许诺以南中六县金帛女子酬我出兵,今日如何?”庞统脸色微变,道:“男女百姓,皆是朝廷赤子,岂可随意与人。至于金帛,待大局定后,尽管多少!”金环三节逊谢。 第209页 于是当日,按蛮方习惯,将阿会喃并战死一应蛮军士卒,尸首在营中尽数焚化,蛮军上下,大啖酒肉,号啕痛哭,入夜之后,焚尸烟火,直达城中。待平明,撤营开拨,车马尽挂白幡,一路招摇而走。庞统遣人送了不少粮食、布匹、陶瓷器具等,又再三相谢。一面派军五百,沿途护送,实则防蛮军大队袭扰地方百姓也。 诸葛亮在城中,看蛮军退走,又得探马得知略情,嘆息道:“庞士元处事,毕竟不凡。今后两军对峙,前途遥遥也。”马谡道:“敌军三路,川军已溃不成军,蛮军又退去,独留梁山一支,丞相何必心焦。”诸葛亮道:“蛮军、川军之流,不过爪牙,梁山军方才是叛军腹心首脑也。今爪牙虽散,其腹心弥坚,非易与也。”马谡道:“成都城墙高大,粮草充足,便是守上一年也非难事。待陛下大军回师,可擒庞统、吴用也。”诸葛亮道:“我只怕汉中刘封,乃陛下螟蛉之子,前番因不救关云长,几乎为陛下所杀,今倘怀恨,心生异志,竟去与梁山军勾结,把汉中道路截断,则陛下前有曹兵,后无接应,大局危殆!”马谡再三劝慰“公子虽非亲生,亦事陛下与诸王无二”,孔明只是不安。 庞统这边退去蛮军,邀请刘循、黄权、吴班等商议道:“诸葛亮死守不战,我军不得寸进,长期囤积无事,非合兵家之道也。今西川五十四州,大半皆被二位公子所得,唯成都附近,尚有县镇不肯归顺。故某敢请刘公子和诸公戮力,分派本部军马,略取郡县。我梁山军愿囤积于此,以将诸葛亮之兵困于成都,不得阻诸位进兵也。”刘循闻言大喜,吴班却道:“如此,若是梁山军打下成都,则归那家?”庞统呵呵笑道:“西川原本便是季玉公之地,二位公子合当全取。我等联盟讨伐刘备,只为力惩逆贼,若得克谐,自然成都与五十四州一併归还。”刘循感激淋涕,再拜相谢。庞统亦谢,又道:“但有一条,如今我等为反刘备,必须借曹操之力;但曹操乃乱世奸雄,一旦刘备攻灭,必然思吞併我辈。届时,川楚两地,须得联防自保也。”刘循道:“这亦是两家利害之事,自然无不从命。”庞统便吩咐摆酒来,与刘循两个洒酒立誓。 刘循走后,林沖问庞统道:“我等与二刘虽结盟,并非同路也。今我军在此抵挡诸葛亮主力,消耗兵马,却叫他略去地方郡县,岂不有害?”庞统呵呵笑道:“取西川,得天下,皆在乎大略,不在乎一城一地。些许小城,又何必计较谁家占据?我舍却小城,叫二刘再死心塌地,一也。二刘之兵不堪战,若留成都,必被诸葛亮逐步消灭,那时我反而要分心顾他,不如我留兵在此,孔明必不敢擅出,于是虽与强敌对峙,却无损兵折将之虞,二也。西川诸县,民意顺从二刘者,早已归降。剩余这些,多是忠于刘备的。以兵攻取,必然杀伐惨烈,我梁山军若去攻取,损兵折将在其次,必然民怨深重。今却叫二刘去作这个恶人,我只守清白,三也。”林沖谓然嘆服。 刘循回到自家营寨,欢喜异常,黄权皱眉道:“庞士元这一派安排,纯是为我打算。自古人为利亡,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我反而恐怕有诈也。”刘循道:“公衡多虑了。庞士元既称凤雏,思行必然高雅。比之俗流,是不敬也。”黄权疑窦未消,刘循却欢天喜地,自安排军马,分头去攻打未降郡县了。这一边,庞统却把梁山军三万,分作两寨,自己立一寨于成都之南,林沖立一寨于成都之西,只是坚守,却不挑战攻城。那刘循要示好,只叫全川郡县,把粮草川流不息,送将到梁山军营寨之中。那全川尚有不少县城,官民忠于刘备,据城死守。原本刘循、刘阐之兵,全力向成都,如今却逐个向小城攻来,于是告急文书,纷纷往成都去,诸葛亮却碍于庞统兵势,不敢轻易出击,川中县城,坚守日久,不见援军,于是有力竭出降者,亦有城破被屠者。诸葛亮亦无计可施。两下对峙,不觉光阴如梭。 再说刘封,自前番因不救关羽,被刘备苛责,几乎丧命。后来刘备称帝,诸子皆封为王爵,唯他因非亲生,只封了个南充侯之爵,心下略有不平。刘备大军出秦川讨曹,令其引军五千,代魏延驻防汉中郡,连接西川。自大军过后,闻得前方捷报频传,自家却陷在这里不得立功,不由暗自嘆息。那参谋程畿少不得宽慰几句。这日忽闻流言,说梁山军和川军造反,刘封不由大惊,一面令加紧打探,一面叫副将高翔、丁得孙、龚旺、邹润将本处军马整备,以防万一。未过多少日,人报有梁山军青面兽杨志,引军自巴郡杀奔汉中而来。刘封顿足道:“不想蕞尔草寇,今成养虎之患!”命令坚守城关,一面叫人飞马往刘备长安和成都两处告急。 当晚,却看那原本张鲁部下归降的龚旺,悄悄来到刘封处,说有机密要事禀报。刘封引入内室,龚旺道:“公子留于汉中,可有寂寞?”刘封道:“将军有何意思,不妨直说可也。”龚旺道:“实不瞒公子,俺也是梁山军内一头领也。如今刘备倒行逆施,自己称帝,梁山军、川军及各路将领,尽皆愤怒,因此联兵讨伐,眼见这伪汉长久不得了。公子莫非不为自己考虑?”刘封闻言一怔,旋即大怒道:“此是何言!陛下乃我义父,我岂肯背反!汝今敢来胡言,先吃我一剑!”作势拔剑。 第210页 龚旺慌忙拉住,陪笑道:“公子且息怒,听俺先说完,那时要杀要剐,全听公子。”刘封厉声道:“说!” 龚旺道:“公子对刘备如对父亲,只怕刘备未必待公子如待儿子也。且不说这次,他几个亲生儿子都封了王,公子却只是个侯。但说前番关公败走麦城,本来非公子罪责,却严加苛责,还要杀公子。若不是我家宋江哥哥和庞统先生劝解,只怕公子早已人头落地……”刘封惊愕道:“庞士元也是你家梁山军马?”龚旺得意道:“正是。还有马超大将军,他妹子嫁与我宋江哥哥,自然亦是我梁山一路。公子你想,这岂不是合该我们成事?”刘封摇头道:“虽如此,这汉中城兵马甚多,你我若起异心,只怕未必能成也。陛下大军又近,我又已经派人飞马通报,必有关注这边消息。若是回师杀来,我等俱为齑粉也。”龚旺笑道:“公子多虑。非但小的,连那邹润、丁得孙,俱是梁山之人也。”刘封大惊:“你等当初从张鲁帐下投奔过来,如何尽是梁山军?” 龚旺道:“这皆是吴用军师安排,叫我等预先投奔张鲁,以为接应也。只要公子点头,我等一起动手,把汉中夺了,断刘备军后路,便只等曹操和他拼个死活了。至于公子派往长安的信使,小将鲁莽,已经派人半路杀了,故而刘备那边,暂时决不得知。”刘封长嘆道:“不想梁山计划居然如此深远。如此看来,其志向当不在一州一国也。”龚旺笑道:“公子明鑑。若得公子共干一番功业,亦是大大幸事也。”刘封道:“当今陛下,是某义父,我若背弃,恐为人责也。虽,若我与梁山军合谋,得如何地位?”龚旺道:“若是我宋江哥哥得为皇帝,公子就是王。”刘封道:“此言当真?”龚旺拍胸道:“决无说逛!” 刘封面露喜色,忽又坐下,摇头嘆息道:“只怕这城中兵马,不是我一人能动。纵我想造反,亦有畏惧。”龚旺道:“我等皆听从公子调遣,麾下兵马,已有半数。且我梁山军青面兽杨志哥哥,就引军离城不远,只要我等送信,请他相助,岂有不成哉!”刘封沉吟片刻道:“虽如此,我与刘玄德毕竟有父子名分,若是就此造反,世人必然唾骂。我有一策,明天夜里在太守府中,请本地官绅与领兵将吏前来饮酒,席上宣布刘玄德罪状,然后令众人歃血,举兵共讨之,如此则名分无损也。”龚旺道:“若有不从,如之奈何?”刘封道:“你与邹润、丁得孙二位将军引一百刀斧手,埋伏在太守府外,听我掷杯为号,便引军杀入,有不从者,尽数斩之!一面请青面兽杨志将军引军杀奔城来,如此则不愁众人不从也。”龚旺大喜:“公子高见。”刘封道:“你可速去与邹润、丁得孙二位商议,我这边自作安排也。”龚旺告退。 刘封待龚旺走了,令人火速去请高翔、程畿来。二人到后,刘封说了龚旺所言之事。程畿大惊道:“公子受陛下恩宠,等若骨肉,切不可听外姓挑拨,且梁山草寇,诡诈奸险,所言无信,公子须得把握!”刘封道:“先生多虑了。某虽非陛下亲生,然名即父子,陛下可以误我,我决不背陛下也。只是今日大势兇险,梁山军勾结甚广,竟意图一举动摇我根基也。非以果决之法,不可以制之。”高翔奋然道:“愿从公子安排,万死不辞!”刘封遂与二人商议,如此如此。 再说龚旺回到自家营地,丁得孙、邹润接着,俱道:“方才一直替哥哥担心,如今终于放下。不知大事如何?”龚旺道:“虽辛苦,终未白费心机也。”便说了刘封之意。邹润道:“甚好。既然如此,我等可着一人出城,迎接杨志哥哥军马前来。余下二人在此接应刘封公子。”丁得孙道:“龚旺哥哥今夜辛苦了一趟,明晚的要紧便不劳烦了。可去迎接青面兽哥哥,汉中这里我和邹润哥哥对付。”龚旺欲待要争,二人力劝,于是回营小睡片刻,天明后偷偷离了城,往杨志营地而去。邹润、丁得孙这边,商量夜晚接应之事。原来当初邹渊、邹润、丁得孙、龚旺四人,奉吴用之命,来汉中张鲁帐下投效,带了二千兵马。征战多年,颇有损耗,又有补充,如今三将在汉中,却有兵马二千四五百名。邹润从中点了百名精兵,便要与丁得孙安排出发,丁得孙忽道:“且慢。若是我二人一起去太守府,万一有变,恐怕措手不及。不如留一人在军营,一人引刀斧手去太守府埋伏,以备不测。”邹润道:“哥哥所言甚是。我去太守府,哥哥留于军营。”丁得孙道:“合当我去太守府。”两个争论不休,只得拈阄。邹润拈着太守府。 次日晚,刘封邀请汉中名门官绅,并军中将吏等二十余人,齐聚太守府中饮宴。酒到三巡时,刘封忽然起身曰:“诸位慢饮,我有一言相告。”众皆停盏。刘封道:“如今梁山军与川军等一起造反,川楚振动。我汉中守将丁得孙、龚旺、邹润等,亦是梁山军部,劝我以汉中起兵,共讨刘玄德,不知诸位可愿同心?”众人闻之大惊,面面相觑。须臾,有人拍案大叫:“刘封!陛下与你公则君臣,私则父子,汝敢背反,真真乱臣贼子也!”刘封冷笑一声,将手中酒盏往地下一掷,便听堂外人声嘈杂,众官绅皆变色,邹润引百名刀斧手杀进堂来:“我等皆愿拥刘封公子为汉中之主,以讨逆贼刘备,谁敢不从!”话音刚落,刘封身后一人高叫:“我敢不从!”邹润看时,却是高翔。正待挥刀上前,高翔一声号令,四壁伏兵齐出,片刻之间,将邹润部下百人斩杀大半,余皆擒获。邹润一臂受伤,被汉兵绳捆索绑,拖到刘封面前。刘封仰天大笑道:“山野草寇,竟欲说我背反陛下,真乃不知死也!”问邹润:“丁得孙、龚旺如何不来?”邹润切齿道:“两位哥哥引兵,要来杀你这无耻无信之人!”刘封怒,喝令就在堂前斩首,一面对众官道:“如今汉运倾覆,乱党迭起,汉中连接关中与西川,必受祸连。诸君可愿与我同讨贼寇,以报陛下?”众官齐曰:“愿从公子!”刘封大喜,便令众官且留府内,众军将各出,统率兵马,直取邹润、丁得孙、龚旺三将的营盘。 第211页 丁得孙自邹润去后,心下不安。到初更将近,忽听营外杀声震天,急急出来看时,但见火把扰动,汉军已遍地杀来。其时邹润、龚旺皆不在,只耐丁得孙一人统带,梁山军马虽众,各自不能相顾,顷刻之间,被汉军沖得七零八落。丁得孙上马迎战高翔,战不数合,背上着了夜色中射来一支冷箭,只得伏鞍败逃。原想出南门,好投杨志军,岂料转过巷口,迎面吶喊大作,刘封跃马而来,仗枪高唿:“逆贼,快快下马受死,免你万剐之罪!”丁得孙唬得魂飞魄散,回马又走,高翔和众裨将引军从两边杀来,梁山军多有被截下而投降者。好容易奔出北门,回看身边军马,不足一千。刘封也不追赶,关闭城门,自检点残局去了。丁得孙令军马且屯驻城外山坡之侧,一面遣人打探杨志军马消息。 再说龚旺,出城见了杨志,说如此如此,可兵不血刃得汉中也。杨志大喜,便令点起军马,天将黑时出发,直进南郑城池。一更时分,接近城池,恰好到一处狭窄路口。龚旺道:“此处乃是南郑往南最后一个险要处,往日有兵五十名驻防,如今恰好轮到邹润哥哥部下,所以无妨。”杨志闻言,倒不觉什么,过了一会,忽问道:“既然是邹润部下,如何未来迎接?”龚旺道:“许是贪睡,又知道今日这里都是自家兄弟,所以不曾看见。”此时杨志全军,大半已过隘口,杨志勐然道:“不对!全军且住!”话音刚落,头顶山坡之上,锣声大作,后面队尾噗哧哧推下无数大石、滚木,接着火把乱抛,引着油脂木材,一条窄路上烧得明如白昼。原来是程畿按与刘封商量计策,先即引四百步卒,赶到此处,先借军令,拿了邹润部下的五十名士卒,接着埋伏停当。当下乘着火光,把乱箭与硬石雨点一般打下去,梁山军轻则头破血流,重则胸穿肢折,兼备烟火所逼,一片哀嚎,满地乱跑。杨志尚镇定,急急欲退,后路已大半截断,只容二三人并行,士卒争路,自相践踏,惨嚷不绝。欲要搬开路障,上面箭林石雨,打个正着。杨志皱眉,一边舞枪遮拦,一面问龚旺:“可有他路?”龚旺道:“此地只有一路,前面便是南郑城。”杨志道:“甚好,既然后退无路,不如直杀到南郑城!”当下提声大喝:“众兄弟听好了,要活命的,随洒家杀到南郑!”挺枪跃马,冒箭雨而进。梁山军正没主见,见主将如此,当下相随而进,杀到一处路口,见一队汉兵列队阻拦,杨志大唿挥枪,冲杀在前,梁山军冒箭而进,片刻之间,杀散拦路军,冲破隘口。程畿所部汉军,虽杀伤他数百十人,却被他沖了过去。程畿心头一急,引军从坡上杀下来。杨志见状,大叫:“甚好,甚好!”叫全军转头,反杀回去。梁山军正在转向,南郑那头杀声暴起,一彪军马捲地杀来,当先一将高声叫道:“刘封在此!汉家儿郎,今日天下危殆,当尽人力,随某死战求生也!”汉军齐声唿喊,士气大振,直杀入队。梁山军措不及防,顿时被沖得七零八落,两边军将,各自不能相顾,就在夜色中混战。杨志挺枪跃马,与刘封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勐见自家军士,纷纷不见。四面汉军,包围上来,喊杀之声响扯四野。杨志饶是胆略过人,不由惊惧。正是:草莽自存吞天志,郡府亦有打虎人。不知杨志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七十二回:吴用再夺汉中城,凤雏三战诸葛亮 第七十二回:吴用再夺汉中城,凤雏三战诸葛亮 且说梁山军丁得孙、龚旺、邹润等一面说动刘封,一面连接杨志,欲取汉中断刘备后路,谁知刘封将计就计,先于酒宴之上将那地角星独角龙邹润擒杀,再率阖城官兵,一举荡平城中变乱之军。杨志、龚旺尚不知城内变故,引军赶来,于城外被伏。但听四下喊杀不绝,汉军人人奋勇,杨志、龚旺眼看支持不住,忽然北面杀声大作,一彪军撞进来,为头却是丁得孙,原来自出北门,探听杨志到,便从城外小路抄来接应。两下汇合,丁得孙道:“如今我军已乱,哥哥可随俺先走小路,往山中去也。”杨志道:“只好如此了。”于是三人合力,往西北面奋力突围。汉军毕竟人少,被他一阵冲过。杨志等三人却也只顾奔走,转入山坳之中。检点军卒,剩余之数不满三千。喘息稍定,杨志道:“三位兄弟使得好计策!如今却当怎地?”丁得孙道:“也不晓邹润哥哥如何了。且待天明,再作分晓。” 刘封杀了一夜,大获全胜。隘口处劫得杨志军队尾辎重无数,又生擒城外军三百余人,城内梁山军降者近千。刘封教将城内投降军马,训诫后编排入各营,城外所擒,不论军校头目,一律斩首。连同阵前所杀,一千余颗首级,尽数悬挂各城垛前排开,把邹润首级在西门号令,以为警诫。一面整顿城中军马,约三千余人,召集民众丁壮,协力准备守城。高翔道:“梁山军败了一阵,必然添兵前来,不如乘他后队未到,一举杀出,再把城外余党扫清,何如?”刘封道:“我城中只三四千军马,三成是三贼手下降人。守城还可,如若出战,万一失利,则汉中非国家所有,祸患大矣。今只有一面坚守,一面派遣精明小校,穿小路往长安大营送信去,待父皇大军回时,方保无虑。” 第212页 这边杨志三人看了邹润等人头颅悬挂出来,气的咬牙切齿,泪流满面。龚旺大叫道:“皆是我为刘封所骗,方才害了邹润哥哥,待我杀进城去,死战报仇!”杨志道:“且住!现下你杀进去,也无非再累我等替你报仇罢了。我想吴加亮应已到成都,不妨发火急文书,请他出兵增援。我等这边,只于山中屯扎,断绝他南北交通即可。”丁、龚二人从之。唯有粮食辎重,尽皆失去,士卒劫夺临近乡民,以解饥馑。 告急的使者去不多久,又飞马来报,说吴用军师与陈达、石秀、时迁等头领领兵前来。杨志大喜,急忙前去迎接。原来吴用受庞统派遣,引军四千前来,原先还道庞士元未免多虑,谁知未到汉中,半路遇见报急小校,闻知杨志、丁得孙等兵败,这才嘆服庞统见识。当下吴用军在城南下寨,与两下接着,说了战况,吴用道:“丁得孙兄弟稍稍鲁莽,自古设计反间,必须预备万一。先立于不败,然后可以言胜。如今不但损兵折将,还叫刘封有备。虽如此,某自有计策也。明日我引军至南郑城南门挑战,待彼出城,截住厮杀。杨志兄弟却乘机从北面山中杀出抢城可也。”杨志道:“此计甚妙。”川军将领刘湘道:“加亮先生,某欲相助一臂,不知可有安排?”吴用思索片刻道:“公子可引军绕去东门,以分敌势也。”刘湘道:“如此甚好。” 第三日,吴用引军出寨,到城南门排开队伍挑战。刘封、程畿在城头看见,程畿道:“敌军兵马多我何止一倍,今以一军挑战南门,必然有诈也。”刘封道:“管他如何挑战,只要我坚守不出,便无奈我也。”于是只教人在城头回骂,并不出击。吴用看彼不出,便叫数千军马一拥而上,备齐云梯攻打。刘封指挥军士,竭力抵御。梁山军攻打良久,不能得手。程畿道:“公子,敌军勐攻南门,须得提防声东击西。”刘封道:“正是。如今南门尚能坚守,先生可去北门防御也。”程畿便去了。果不多时,北面人喊马嘶,杨志、丁得孙、龚旺等引军杀奔城下,便来攻城。程畿一声令下,乱箭飞射,梁山军荷盾攀爬,城上把滚木打下,滚汤倾倒,只是守得严实。丁得孙、龚旺因深恨邹润之死,不由在城下破口大骂,程畿冷笑,只顾自家防守。南北两门,从己时攻打到未时,不得寸进。 刘封指挥南门,看梁山军攻打,渐渐懈怠,亦不由放心,谓高翔道:“草寇伎俩只此耳。某何惧哉!”高翔道:“公子不可大意。”正说,忽报东门有敌军千余攻打,旗号是川军刘湘。刘封大笑道:“野冢遗魂,也敢来相争!”遂对高翔道:“敌军前来,锐气正盛,有以为我竭力抵御两边,必然不防。待某自去,不消多人,只引三百精兵,杀出东门,先斩了为首敌将,退去这一路,叫他知难而退。”高翔道:“彼众我寡,公子还是多加小心,不可贸然出战。”刘封道:“这梁山草寇,其实倒也有些手段,那川军不过乌合之众,吾岂惧哉!”吩咐高翔:“好生守把南门,某去便来。” 那刘湘一心和梁山军争功,引本部千余军来打东门。东门守兵不多,只是竭力防守,川军战力不强,一时倒也攻打不下。正急切间,忽然城门打开,刘封引一百马军,二百步军,杀出城来。城上鼓号齐鸣,声威雷动。刘湘待要应敌,早被刘封开弓一箭,射中右边臂膊。片刻之间,刘封已杀入川军队里,枪挑钻打,连杀二十余人。川军士卒,纷纷溃逃。刘湘切齿大唿:“主公杀身之仇,乡土沦亡之恨,岂能不报!皆与我併力向前,畏敌后退者斩!”左臂挥剑,连斩两个逃卒。川军被他激发,乃重振军势,上前迎战。刘封勇武过人,部下人人精锐,杀的川军死伤遍地,但毕竟人数不及彼三成,因此川军一旦集结,便难以溃其本军。刘封欲待退回城时,刘湘指挥军士,两翼缠斗,始终不放;欲要冲到旗下杀刘湘,又被乱箭如雨,牌刀如壁,冲突不入。如是交锋,刘封虽以少胜多,杀敌甚众,却是进退两难。 吴用这边,忽闻飞马报说刘封杀出东门,大喜道:“刘封竖子,若是死守汉中,我还颇费心机;如今自贪小利杀出,乃天赐良机也!”便令跳涧虎陈达:“你引五百军,速速赶往东门,增援刘湘,务必将刘封拖住,不使回城。”又令鼓上蚤时迁、拼命三郎石秀:“你二人引八百精兵,绕到西门,如此如此。”接着指挥自家军马,继续攻城。高翔在城上,也只得竭力防守。 这边时迁、石秀二人,引兵从林中抄到西门。城上守卫官兵,正在严加戒备。忽看有粮车十余辆,兵卒数十人,打着汉军旗号,匆匆奔到城下,急叫开门。后面数百兵马,相距不远,紧紧赶来。城上守官不知真假,自然不敢放入,城下兵卒哭喊哀告,其状悲悽,惨不忍睹。须臾,数百追兵杀到,口里高叫:“留下粮草!”连人带车,围在城下。那数十名运粮兵士,纷纷跪下,哀求饶命。城上正看得紧张之时,突然城下兵将,一起把粮车掀翻,倒竖起来,抽出上面竹板,却赫然是十余部云梯。城上守兵大惊之时,一个矮小人影,双足在云梯上轻点,飞身上了城楼,拔刀便砍。城上急急抵挡之时,下面众兵齐声吶喊,一拥而上,守兵寡不敌众,又兼为首一个头领兇悍无比,杀散众兵,无移时便夺了城门。石秀、时迁二人取城成功,当下兵分两路,分往南北二门杀来。 第213页 这时高翔在南门,正抵御吴用攻打。忽然报西门失守,贼军杀入城中。高翔跺足道:“既如此,汉中失矣!”欲待往西门抵御,或奔东门、北门,又怕吴用乘机杀入,进退无路。寻思片刻,道:“既然如此,何不反从南门杀出,自城外寻路而走!”主意打听,便自上马,率南门全军,开城杀出。吴用正指挥攻打之际,忽看汉军亡命奔出,高翔跃马在前,势作拼死,梁山军攻城前队不防,被沖得纷纷溃退下来。二队欲待抵挡,早被汉军刀枪齐出,杀得血肉飞溅。吴用眉头微皱,下令道:“让条道路,放他过去!”于是梁山军闪开,高翔便引军转向东去,吴用却分兵尾随追袭,自引一千军马,径直进城。 刘封在东门,屡屡环回冲击,杀得川军支离破碎,眼看不支,陈达又引五百兵杀来,两下会齐鏖战,汉军人少,渐渐不能抵挡,三百精兵,损折过半。刘封挥舞银枪,奋力苦战之时,忽然城楼上纷纷扰扰,一时大乱,接着城中军卒狼狈奔出,都说梁山军已从西门、南门杀入。刘封大惊,懊悔无及。欲要走时,刘湘、陈达各引军马,两边围住。正在危急,东面杀声大作,高翔引兵撞入,救出刘封。两个汇合,兵不满千,往东北方向落荒而走。这时程畿守北门,正竭力抵御杨志军马攻势。忽然背后满城大乱,时迁引军杀来。左右道:“事急,先生可速避去。”程畿怒曰:“吾自随陛下在军,未曾畏敌而逃。今事若急,有死而已,何言‘避’哉!”亲手持戟,激励左右共斗,于是左右无不死战。须臾,梁山军四下合至,程畿被击十数创,陷阵而死。 梁山军得了汉中城池,城中军卒,降者一千七百余人,内中有数百原是丁得孙、龚旺、邹润部下,各自收编回营。所剩千余人,石秀、时迁等意要尽数屠戮,以为邹润报仇。吴用道:“图谋天下,民意第一,若是屠杀降卒,恐失人望!”便召集降卒,愿归顺者七百余人,分编入伍;其余数百人,发给干粮衣服,放归各自故里,只不许再相助汉军。又令前日杨志屯兵城郊,所劫掠四乡百姓粮米,各计数目,从郡府仓廪补偿,于是城中心安。吴用便派龚旺引杨志、陈达分兵出城,剿抚四处小县,同时勘察刘封一军下落;自与时迁、石秀、丁得孙等众人,屯兵汉中,整备军伍,以防刘备杀回。刘湘所部川军,在东门被刘封攻打,损折近半,吴用从降卒中选拨二百名川籍军士与之补偿,又再三安慰。刘湘看梁山军势力大张,心下实在不平,却也只得忍气吞声。 汉中战罢,庞统在成都不日得知,与林沖相贺道:“这番要隘取得,先机在我了!”林沖道:“那可否加紧攻打成都?”庞统笑道:“不须了,不须了。汉中既得,以吴用之才排兵守把,刘备纵有十万兵马,不得速取。曹操大军在前,他既无后路,又岂有机会哉?诸葛亮才略虽过人,但我只须围住成都,劫掠周边郡县,即使成都十年不失,也只得成都一地。孔明虽有卧龙之才,却是龙困浅滩,才无可施,大局在我矣!”林沖道:“只是若不能速定成都,则西川之地,非我尽有。万一曹操歼灭刘备大军之后,挥戈西进,岂不是一波又起?”庞统贊曰:“林将军之言甚是。若是诸葛孔明死守成都,与我对峙,则必是曹操得利。然以诸葛之为人,必不忍坐视刘备覆灭,故而相持之下,他必要寻机破我。我后发制人,又有三四倍之兵,自可立于不败也。孔明纵是神人,千虑终有一失,我乘隙取之,大势可定。”林沖道:“听先生之言,茅塞顿开也!我梁山军得先生为谋,大事必成!”于是安排诸军,加紧戒备。 诸葛亮在成都城中,亦闻报汉中失陷,大惊失色道:“如此,社稷危矣!”马谡道:“丞相切莫惊惶,速定计谋,以为应付。”诸葛亮道:“若是汉中不失,我只坚守成都,待陛下回师,至少得保全两川,然后徐图进取可也。今汉中既失,陛下纵然回军,困顿坚城,若被曹操随后掩袭,大局殆矣。因此我只好设法击破城外敌军,然后平定川内也。只是敌强我弱,此举艰辛,未尝有也。”马谡道:“以丞相才略,再赖众人出力,虽艰巨,必可成功也。”诸葛亮道:“只愿天佑汉室,我等尽人力可也。”于是亲自到城头观察梁山军营,入夜则思索破敌之策。诸葛亮自梁山军围城以来,日夜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多有躬亲,以至饮食日废,彻夜不眠,体渐虚弱。马谡屡次相劝,诸葛亮只嘆息:“国家危亡,何惜身为。”却更是废寝忘食。 庞统在城外却是不急。这日士卒报,有铁面孔目裴宣,与彭漾两个,押送粮草自巴郡而来。庞统大喜,请入帐内相叙。彭漾道:“士元乃天下奇才,与诸葛孔明齐名。如何今日拥数倍之兵,屯守数月,却无寸进也?”庞统笑道:“我只要困住孔明,便可乘大功,又何必急于求成?”彭漾道:“士元此言差矣。长此在成都对峙,若是刘备打破汉中,回师西川,又或者曹操攻灭刘备,大军压境,则内忧外患,又当如何?某看士元还是当设法速速进兵为是。”庞统看他指手画脚,心有不悦,佯笑道:“既然如此,永年却捎待。我与诸葛孔明十日之内,必有一场决战。”彭漾摇头道:“诸葛亮守在成都,他又一向谨慎,如何肯出来。”庞统道:“诸葛虽谨慎,今番之势,却不由他不出。永年若不信,我两个不妨打赌。”彭漾道:“如何赌法?”庞统道:“十日之内,诸葛孔明若不出城来战,我把梁山军正军师之位换与你。”彭漾道:“甚好,我若输了,也把梁山军参谋之位换与你。”庞统闻言大笑:“川中未见折本永年也!” 第214页 庞统回到后帐,与林沖商议道:“这彭永年才华出众,却未免有些讨嫌。我与他赌赛之事虽是说笑,若不引诸葛亮交锋,恐拖延日久,确非了局。”林沖道:“如何引他出来?”庞统道:“诸葛亮困顿城中,日夜寻破我之方。今若以一军远离大寨,彼必杀出。”林沖道:“然则彼杀出之后,何计破之?”庞统道:“若安排计策破之,则孔明不敢出也。”林沖愕然。庞统道:“我之方略,在于先予他可乘之机,然后再以兵应之。”林沖道:“军师既然有应对之策,何不预先安排妥当?若是先予敌可乘之机,万一失利,如何是好。”庞统笑道:“林将军有所不知。今我军强,彼军弱,孔明又为人谨慎,我若有计策,须难瞒他。安排停当,以为必胜之势,则孔明自然不肯出来,我计策再好,都是无用。今先故意予他可乘之机,彼见有胜机,方肯出击,然后我发兵应之。算起来总是我强敌弱,两边计较,还是我赢面大;况且,我纵然一败,无碍大局;若是得胜,则成都可一鼓而定。此叫欲取先予,欲擒故纵之理也。”林沖嘆道:“先生真有神鬼没测之机也!”庞统道:“岂敢,若不是忌惮诸葛孔明厉害,我却也不必费这许多手脚了。”于是传令,吩咐洞溪将领刘宁、杜路二人,引本部军马,转去成都东北角上,列寨攻打。二将道:“若去西北,离开大军间隔城池;我二人兵马又不强,万一诸葛亮大军攻来,如何是好?”庞统道:“我自有安排。若是敌军杀来,你等可奋力抵御,必无所失也。”二人将信将疑,引军去了。 诸葛亮在城中,忽看一队敌军,绕到城东北,预备安营扎寨。打探是刘宁、杜路。诸葛亮道:“这二人所率,乌合之众耳,庞士元如此,定欲诱我出战也。”马谡道:“莫不是骗我大军出城,他却以南、西两寨军马,直取成都?”诸葛亮沉吟道:“却也未必。他既派刘宁、杜路军到城东北,我若出城中大队击之,彼或者攻城,或者教二将竭力抵挡,把我拖延在那边,一面却从西、南两寨之中分兵,环城合围,三面击我。我寡而彼众,也甚是兇险。”马谡道:“既然如此,我等自不必出战。”诸葛亮自度良久,道:“虽明知有诈,却也须得一战。否则只是耽误,大局更难挽回也。”马谡道:“明知有诈,丞相何苦行此险棋?且我军纵然得手,不过损敌军肢节之力,万一有失,岂不动摇全局?”诸葛亮嘆息道:“我未尝不知也。庞士元才略不下于我,兼以三倍之兵,能战之将,立寨于此,我若出战,自然凶多吉少。只是我既受陛下恩德,唯有殚精竭虑,尽力行事。今坐困城,纵得苟延残喘,是待毙也;奋力出战,虽兇险,尚有生计。两害相较,与其坐以待毙,毋宁竭力一战哉!”于是升帐点将,令糜芳、张裔二将,引军五千,于今夜二更,从北门出,攻至刘宁、杜路寨前,只是吶喊作势,再攻打一番,教刘宁杜路心下惊惧,却不要过于冲杀,免伤军力。再看城头烟火为号,如此如此。又教赵云引三千精兵,作如此准备。却留蒋琬等人率一般军民严守四门。布置停当,全军饱餐战饭,只待出战。 是夜乌云蔽月,忽然城西北火把缭绕,杀声大震。刘宁、杜路心惊胆战,只教把强弓大戟,严守辕门,哪里敢出来。这头庞统在城南营寨中早已得报,彭漾道:“诸葛亮倾城中军马出击,可乘势夺城也。”庞统道:“城上必有防备,实难攻克。当发兵分两路绕城而过,击其出战军马可也。”彭漾道:“若是军马绕城,路途遥远,倘被诸葛亮于路伏击其中一路,或者乘虚打我寨子,如何是好?”庞统笑道:“我遣刘宁、杜路两军到城东北,正是安排香饵,欲钓‘卧龙’也。诸葛亮以一城之兵,或是全力打洞溪寨子。但以数千乌合之众,得之不可惜,失之不可惜。只要三路军马,于城外捕到敌军,则纵然有所损耗,亦不足畏也!至于其他,梁山军兵精将良,自足应付。孔明虽才略盖世,奈何军力不敷,手下名将亦唯赵云,东进西挡,毕竟有限。我故敢如此安排。此所以英雄无用武之地也!”遂教戴宗往西边林沖寨子里,送锦囊一封,教林沖依言行事。林沖看了,便安排裴宣守寨子,郝思文引兵三千,在寨子之外列阵以待。倘有敌军来攻,则互为犄角牴御,一面通报消息。但除非寨子被打破,否则不得妄自告急。如有汉军自城内杀出,不必理睬,保住自家阵势即可;若有汉军自城外来,则封住去路,不许放进西门。林沖自同宣贊、戴宗点兵八千,出寨北行,往东北而去。教在成都北门取齐。庞统一边在城南寨子如发炮制,令彭漾守寨,李应引军封堵南门;倘有汉军顷力攻打西边寨子,却只需声援,不许自乱阵脚。一边同花荣点兵八千,绕城东往救刘宁、杜路。两路梁山军,如二龙绕樑,齐往成都东北角上洞溪军寨子而去。 诸葛亮闻得敌情,又早有细作把梁山军西门、南门两寨情形报与,诸葛亮便教在东北城上点起火号。糜芳、张裔看见,留下数百军马,继续在那里挥舞火把,吶喊作势,却把大队偃旗息鼓,乘黑往西边,去大路两边埋伏。不多时,林沖引大队赶到,远远闻得城东北喊杀声。将近北门,两边杀声暴起,糜芳、张裔分兵杀来。林沖呵呵笑道:“果然不出庞统军师所料!”便与宣贊两头据住。黑夜之中,彼此看不清虚实,但林沖自度庞统既有预料,救兵须臾便到,于是竭力奋战,只想拖住汉军,等待援军赶到,再加以聚歼。 第215页 两下厮杀了一顿饭功夫,忽然汉军背后,杀声再起,接着糜芳、张裔军马自乱。林沖大喜道:“庞统军师援军来也!众儿郎,与我追杀敌军!”梁山军士气大振,一起冲杀,糜芳、张裔纷纷后退。梁山军自来成都,与汉军交战,未尝得胜,今日局势大优,勇气倍增,加紧追杀。谁知正在得意,后面树丛之中,鼓号大作,一彪军马直撞入队尾,为首大将银枪白马,连挑梁山军数名偏将,盪杀军卒,不计其数。梁山军齐声惊唿:“赵子龙,赵子龙!”前面张裔、糜芳军马发声喊,翻身杀回,前后夹击。此时梁山军以为破了埋伏,只顾追袭,队列已乱,被赵云三千精兵,一举把后队人马沖得七零八碎。林沖见事急,厉声道:“休得慌乱!庞统军师有令,我军三倍于敌,当奋力厮杀,等待援军前来聚歼,切不可教敌军逃回城中!”一面挥舞蛇矛,上前挡住赵云。梁山军被他一喊,士气復振。毕竟八千精锐,里面有小半乃是当初自宋时来的亡命之徒,甚是兇悍,兼之林沖、宣贊勇武,故而汉军虽占上风,一时难以击破,后队溃散之众,亦渐渐汇集,拼死反抗。 这边庞统一路督军急进,到刘宁、杜路二将营寨,二人上前禀道:“敌军攻了一阵,如今缓下了。却听得西边杀声大作。”庞统冷笑道:“分明是诸葛亮大队往北门攻林沖将军去了,这里自然缓下。”知二人无胆无谋,也不说他,吩咐道:“你二人把这里的寨子弃了,往南转去东门。列兵布阵,堵住城口。城内敌军不许放出,城外敌军不得放入。”二将虽不明就里,还是领命去了。花荣道:“军师,林沖哥哥既然在北门厮杀,为何军师反把军马调到东门?”庞统道:“林将军七八千军马,他本人又智勇双全,诸葛亮纵有计谋,岂能片刻之间吞併殆尽?如今我不虑孔明出战,但虑他不战;不虑我可战之兵不足,但虑他再退入城去,就要多费手脚。诸葛亮城中主力,既然在北门厮杀,我且分派各路军,将其余三门,尽皆困住,然后合我与林将军两路人马,自足一举围歼!”于是两人驱动八千大军,直杀奔北门而来。方才起步,戴宗迎面而来,说汉军兇勐,林教头抵挡困难。庞统正色道:“烦戴将军回禀林将军,我这里军马片刻就到,请他务必封住北门,勿令汉军退进去。” 此刻在北门,汉军奋力押杀,只把那梁山军沖得心惊胆战,血流成海,但林沖抱定了死战到底决心,盘马在军前冲杀,部下虽死伤惨重,却是人人顽勇,片刻之间,又得了戴宗传庞统之令,更是军心如铁,把北门牢牢挡住,反却是怕汉军走了模样。诸葛亮在城头,见己军斩获虽众,却久不能全胜,又看东边一派火光,渐渐逼近,心中焦虑,一面挥舞旗号,教糜芳、张裔留在东边的小股军马,竭力抵御;一面教蒋琬率南门、西门的守城军士,吶喊放火,作势声张。一面将身边仅剩成都宿卫营之兵三百余人,尽数召集,吩咐马谡道:“这三百军马,乃是最后涓滴,你可领了杀出城去,相助赵云、糜芳、张裔三位将军,一举击破林沖之军,然后速速回来。今番我出战不曾得利,只好将来再图良策,切不可贪功恋战!”马谡应了,率三百人吶喊杀出。此刻梁山军八千军马,三停中早折了一停,兀自尚在苦撑;被这支精兵一冲,顿时阵脚大乱。东面糜芳、张裔;西面赵云,乘机一起夹击,林沖大唿鏖战之际,被赵云噼面一枪,急急闪避之时,耳边喀嚓一声,头盔上右边护面金翅折断。林冲心中一紧,又看周围士卒纷纷败退,只得勒马横矛。缓缓向后。马谡汇合两路军,急道:“敌军虽败,却不曾溃灭。丞相有令,速速退回城中!”赵云道:“如此甚好,我来断后!”恰在此时,林沖军马稍退一箭之地,又反冲回来。于是张裔、糜芳先退,赵云挺枪跃马,再杀入梁山军队中,枪挑钻打,杀二十余人。宣贊正待上前,看赵云勇勐,不战而退。林冲心中暗自惊嘆,也不敢紧逼。这边马谡等人,要紧安排撤兵。 忽然东边火把大起,明如白昼,庞统跃马扬鞭,大叫:“诸葛孔明,今番教你卧龙难入水,转作釜中游鱼也!”身边花荣张弓搭箭,倏地射去。火光下张裔正待回头,狼牙已到跟前,情急之下,翻身后仰,一箭从额头上穿进,端端插入发盔之间,片下头皮,血流满脸。张裔叫声“啊呀”,捂住额头,身边糜芳吓得肝胆俱裂,拨马便自顾往城门奔走。他这一惊不打紧,尚留城外的数千军卒,顿时大乱,纷纷往城中抢路,一时你推我攘,自相践踏起来。诸葛亮在城楼上看见,气的连连跺足:“竖子!竖子!”此时马谡在后,急急拔剑大唿:“丞相有令,诸军按序进城,不可拥挤,违令者斩!”然此刻军心已乱,兼之外面林沖军马见机,又吶喊冲上;东边一派鼓譟,庞统、花荣大军杀到。正是:贤相空怀匡世心,英雄惜无回天力。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七十三回:貔貅奋武战四门,龙凤神机决八卦 第七十三回:貔貅奋武战四门,龙凤神机决八卦 且说庞统在成都,故意安排分兵,诱诸葛亮出击,然后合围。诸葛亮明知有计,然久困成都,别无他法,只好倾军杀出,冀望一战破敌一路,然后可图长远。谁料林沖一军虽然损伤惨重,依然在北门併力死战,毫不放松。庞统分兵挡住东门、南门、西门三处,自引八千精兵,紧逼而来。眼看势头紧急,汉军中糜芳先惊惶而走,士众大乱,争先恐后向城中溃逃,反把自家阵脚,沖得稀烂。马谡竭力喝止不住。诸葛亮在城头,不由面色大变。 第216页 危急关头,赵云谓马谡道:“敌军来势甚急,我引一军先去抵挡,幼常可速速整军入城!”马谡道:“子龙将军多加小心!”赵云应一声,大喝道:“无良贼寇,认得赵将军这条枪否!”引麾下数百人,先对着林沖军马迎面杀去。林沖浓眉一竖,催马上前抵挡,却看赵云神威大发,银枪舞蹈,如白龙振波,上下纷纷闪亮,接应不暇。饶是林教头艺高人胆大,也不禁暗自心惊,战约十数合,错马后退。赵云毫不放松,当先楔入敌阵,见兵杀兵,见将挑将,这一阵捨命反冲,杀得梁山军卒人人色变,个个倒戈而退。乱军之中正逢戴宗,骑一匹劣马,提一根木桿长矛,在哪里左顾右盼。赵云大喝一声:“逆贼,休走!”白龙驹如电策而到,戴宗见势头不好,倒也机灵,右腿一缩,就后滚落马,手足并用,横里跑出十多步去,待赵云转过马欲追杀,戴宗已使开神行步法,往兵队里乱钻。赵云转头看时,东面庞统、花荣大军已到,城门外还有半数汉军,于是谓部下军卒:“随我杀转去!”掉头东北,先从林沖、庞统两队之间,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胡同,接着又转头向南,却对庞统一路右翼,倒插进去。此时庞统原本在军前,指挥突进城门,忽听耳边一片乱嚷,急回头时,自家队伍后面旌旗散乱,将士奔波,片刻之间,纷纷闪作两边,赵云浑身浴血,直冲旗下而来。庞统眉头一紧,正欲躲避之时,庞统身边亲卫人马,一起杀上截住。赵云瞠目怒战,银枪上下翻飞,喋血无数;怎奈敌军精悍,此起彼伏,杀退一队,又添来两队;两边及背后又层层包裹上来。赵云手下,原只有四百余人,如今折损大半。赵云看势头危急,心道须先乱了他旗号;欲要张弓搭箭,四面敌军围得紧,无从偷空。一咬牙,枪交左手挡住刀戟,背后拔出青釭宝剑,看准庞统的帅旗,奋力振臂一掷,但见宝剑飞旋而过,青光破空,喀嚓一声,连索带杆,折为两段,庞统帅旗半空中轧轧倾倒下来,落于地上。梁山军大队见帅旗倒了,皆惊惶无措。林沖那一路,亦不知道出了何事,各自惶惑。花荣看情形,急叫掌旗官把自家旗号摇曳,指挥军马。然毕竟乱了一阵,赵云乘机奋力施威,从庞统军后队又杀转出去。这边马谡亦将本军存者退回城中。 庞统与林沖两军,会于北门之外,林沖道:“末将无能,未能挡住敌军,空自损兵折将,叫军师计策无着,祈望恕罪。”庞统笑道:“林将军何必自责?这一役虽不曾全歼敌军,却也杀伤不少,只怕诸葛孔明心中之痛,胜我十倍哩。却又有一条,诸葛孔明麾下良将唯有赵云,今既被阻隔城外,必不容他回城。我在三门皆安排兵马,这里烦将军引本部守御,断绝内外。我自引军,追踪赵云,若得擒杀,则诸葛亮不足为惧也。”林沖道:“倘诸葛整顿军马杀出接应,我这里兵分四门,岂不被各个击破?”庞统道:“纵是我分于四,彼合于一,论起来还是我强彼弱。且赵云被困,诸葛亮不可不救;我以一军尾随,待彼出时,上前交战,然后四处军马合围,诸葛孔明可擒也!”林沖道:“既然如此,军师自去可也。”于是庞统与花荣、戴宗仍领本部军,直追赵云。林沖和宣贊自引本部,在北门外列队严防。 诸葛亮等马谡回到城中,小校却报赵子龙将军为掩护大队,反冲敌阵,如今被隔在城外。诸葛亮大惊,急急上城看时,赵云一军不满二百人,向东遥遥而去。庞统七八千大众,随后紧追,尘沙捲地。诸葛亮谓马谡道:“子龙将军被困,不可不救也。”马谡道:“只是庞统一军,紧紧跟随,如是出击,正中下怀也。我想如今庞统东去,林沖一军,尚在城北。若我等復杀出去,击破此一路,则子龙将军可从北门回也。”诸葛亮沉吟片刻道:“军马苦战一夜,方才回城,若是再出,恐力不能支也。林沖昨夜之败,是被我两路伏击;今虽损折甚多,尚有不下四五千人马;他又是宋江手下第一号良将,我这里除了子龙,无人堪与匹敌,若是杀出,势必成为久战。”马谡道:“如此,则丞相以为如何?”诸葛亮沉吟未决。忽然军校来报,说赵子龙将军转过东北城角,往东门去了。诸葛亮心中焦虑,叫马谡:“你且先往东门一看,待我细细思索。” 马谡领命,赶到东门城楼,汉臣杨洪等亦在。远远见赵云匹马单枪,引一二百人,卷尘而来。背后数千梁山军,吶喊追赶。这边东门之外,原是刘宁、杜路二人数千军马,屯扎于此,多半皆在休息。见赵云来,刘宁引军一千,上前拦截。二将照面,赵云厉声道:“刘宁!汝枉自号称汉将,今从贼军,死亦负担污名也!”刘宁被说得满脸羞愧,却不甘后退,叫声:“子龙将军,得罪了!”轮刀便砍,赵云怒目圆睁,杀气迸发,银枪起处,不三合,刘宁遮拦不住,回马便走。一千军士,拖枪拽刀,纷纷奔逃。赵云就势直往东门而来,眼看将至,杜路引一千军排开,也不交战,只把牌刀、长枪一字列开相拒,乱箭飞来。赵云挥舞长枪拨开乱箭,连沖三次,马到敌军队前,却被步卒围裹上来,长枪刺人,大刀砍马,甚是兇险。赵云瞠目怒战,挑杀数十敌兵,终究难以突破。抬头望见城楼之上马谡等人观看,乃大叫道:“幼常,诸位大人!转告丞相,望丞相好生保扶社稷,云今日纵然战死,必不负汉恩也!”马谡、杨洪等人,无不垂泪唏嘘。赵云回看身后,庞统一军渐渐逼近,只得拨马出围。杜路不识趣,高叫:“拿住赵云,休得放走!”云大怒,扭身张弓搭箭,流星般射去,杜路急偏头闪时,左眼上早着,大叫一声,倒栽下马来。此时背后梁山军大队已杀到,当先三百余骑,为首乃是小李广花荣,看赵云射倒杜路,亦暗取雕弓,一箭噼空而来,赵云将枪桿一摆,把箭拨开,花荣箭及马及,已杀到跟前,两个双枪并举,战有十数合,花荣左右铁骑,纷纷围上。赵云看敌众我寡,乃乘二马错镫之机,连连刺杀三四名敌骑落马,乘势抽身而走,又往南奔。然所部被梁山军截杀,余不满百人。花荣哪里肯舍,紧紧追去。 第217页 庞统后面赶到,先看杜路,被赵云一箭穿透左目,直及脑颅,已是气息奄奄。急忙吩咐送到城南大营之中,好生看护。一面谓刘宁道:“我自去追赵云,为杜将军报仇。诸葛亮若不出城便罢,若要出城来战,十之八九,要从东门出,刘将军好自为之。”刘宁诺诺。庞统自上马,追随花荣去了。 赵云一路急奔,绕城赶到南门,只见前面有一军在门口列队,当众旗号“梁山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前面又有一队人马排开,当中一辆战车,上面站立一人,儒服纶巾,却是彭漾。再近得些,看彭漾在车上嘎嘎大笑:“赵子龙,断无教你进城之理,何不快快来降。那刘备老革,荒悖无常,岂足道哉!”赵云大怒,切齿道:“彭漾奸贼,昔日不曾杀得你,今番乃如此背信无礼!”彭漾冷笑道:“子龙不愧是老革麾下恩宠鹰犬,我却是他狱中待死之囚。今侥倖得生,亦非老革恩赐,岂敢妄自表忠哉!”赵云听他一口一个“老革”,心头火冒三千丈,大吼一声,挺身陷阵。彭漾早有准备,战车两边军士,把乱箭雨点一般迎面飞来。谁知赵云剩下这百名军士,皆是一般心思,听他辱及君主,俱各有舍死相报之志,纷纷不顾箭雨,忿怒直冲。虽半数中箭倒地,无有退者。赵云一马在前,银枪飞舞,接连将十数名梁山兵卒,挑将起来,只看见满天人体乱飞,四下惊唿,不绝于耳。汉军将士,虽有中枪着箭者,怒骂喊杀之声不绝口。梁山军看势如疯虎,气先馁了。赵云枪马到处,纷纷逃散。片刻之间,杀到车前,赵云先手起一枪,刺死驭手。车上护卫舞牌刀相敌,赵云大喝一声,长枪刺出,穿透盾牌,直透心窝,接着奋臂沉力,连人挑起,把另一护卫撞下车来。彭漾看势头不好,大叫一声,跳下车去,赵云纵马上前刺杀,彭漾绕车而奔,看看躲避不及,支熘一声,钻到战车底下,两手抓住车底横槓。赵云一时无法,将枪重重往车座上戳下去。谁知刚才刺穿盾牌时,枪头已钝,这次用力太勐,当的一声,竟把枪桿撞弯了。彭漾在车底哈哈大笑:“某在下面舒坦,竖子岂奈我何?”赵云被他出言挑弄,却也无计可施;看看左右梁山军,又纷纷围上,后面花荣渐近,城门那边,又有数千精兵列队,自己身边却仅数十人。只得恨恨唾了一口,地下挑起一桿好枪拿了,转向西杀去。彭漾手下士卒虽多,却也不敢阻挡,只从两边乱箭射来。赵云身后,又有十数人身亡。片刻,花荣到来,问彭漾道:“先生如何?”彭漾已从车底爬出,满身尘土,衣衫破碎,咧嘴笑道:“那赵云有勇无谋,被某略施小计,便杀得大败亏输,只好落荒而走。”花荣忍住笑,欲待继续追杀赵云,后面庞统到来,谓花荣道:“赵云这边转西门去,诸葛亮必从东门杀出,先破洞溪之军,然后接应。我这里要预备生力军马,以为迎战。花将军可引二千精兵,继续绕城追逼赵云。我却把余下五六千军马先退回营中休息,预备更换也。”花荣从命而去。庞统又吩咐戴宗,急行转东,到城北告知林沖:倘东边有军情,则待转过城角之后,全力相迎。至于北门,不守也罢。戴宗道:“军师划了好大气力,只说要擒赵云;如何又叫林沖哥哥放开北门?倘赵云从北门进城,如何是好?”庞统笑道:“我逼赵云,是为诱诸葛亮出兵也。诸葛军马既出,则赵云匹夫,生死何足道哉?”戴宗道:“倘诸葛亮不出,如何是好?”庞统道:“赵云于我乃皮毛之患,于诸葛亮却是军中长城。他不得不救也。你且顺路到东门,报与刘宁将军,若敌军杀出,不可久战,向北门且战且退,到城东北角昨夜营寨去可也。”戴宗将信将疑,自己去了。 再说赵云杀过南门,身边只剩三十余骑,各自人困马乏。从人道:“如今转战三门,人纵然可奋勇,马已疲惫,不如转往近郊乡村躲避。”赵云道:“今四郊尽是敌军,何处可躲?万一遇变,恐反自取其辱。且诸葛丞相尚在城中,我宁可杀回,便死在一处,也是好的。”从人道:“眼见得三门皆有重兵守把,西门莫非得空?”赵云道:“既已杀过三门,今日作兴把四门杀遍,也叫那梁山草寇,看看汉家男儿血性!”于是打起精神,又往西门而来。将到西门,前面数千军马排开,当先大将,正是郝思文。赵云也不多说,策马上前,抬枪便刺。郝思文亦用手中钢枪招架。此时已近午时,赵云奔波厮杀了半日一夜,水米未进,枪法亦然减退,然气势不曾少减,三十合之间,杀得郝思文手忙脚乱,步步后退。欲待往城门口沖,前面梁山军乱箭牌刀,守得严实,冲杀不透。赵云勐抬头,看城楼之上,诸葛孔明手扶城垛,含泪观战,不由心下大慰,高叫道:“丞相!某赵云今日战死于此,魂魄当附于丞相大纛之上,共讨梁山贼寇,以报国雠!望丞相勿以云为念!”声虽沙哑,气魄雄壮,四周梁山军将,纷纷感激。诸葛亮在城上听得,气血上沖,乃答道:“子龙将军!可速速杀转北门,我自有接应之兵!”赵云原本已存必死之念,勐闻此话,不由精神大振,大喝一声,银枪起处,郝思文肩头早中枪,翻身落马。赵云却待刺杀,身后梁山骑兵上前截住,步卒乘机救了郝思文下去。赵云听了诸葛之言,于是奋起余勇,沖开阵脚,又往北门而去。此番赵云转战四门,所向披靡,不亚当初长坂救主,有诗赞曰: 第218页 梁山旌旗卷波浪,子龙壮烈泣鬼神。勐虎咆哮山林惧,逆鳞怒张鱼虫惊。银枪血透九环阵,将军名留四城门。遥看天日罩杀气,亦知四野尽愁“云”。 诸葛亮看赵云去了,下得城楼,吩咐马谡道:“城中大队军马,休息半日,精神也当回復。随我出西门,救赵子龙也。”马谡道:“子龙将军身边,不过数十人,丞相何必以倾城之军出救?”诸葛亮道:“子龙为全军断后,舍死奋战,今若坐看他蒙难,于情理有愧,亦不能使城中士众,再效死也!且子龙转战四门半日,敌军兵势已分;我以大军杀出,险中求胜,若能得谐,成都可安也。”马谡道:“倘庞统大军南北两面掩至,何以当之?”诸葛亮道:“今番既是决战,唯有以八卦阵迎敌。纵不能保万全,也顾不得了。”遂令马谡:“你引五百精兵,在城北待命。赵子龙杀来时,若林沖挥军截击,你不可妄出。若彼军向东移动,那时再出,救子龙回来。”马谡道:“丞相多加小心。”诸葛亮又令张裔、糜芳二将,各引一千军,出东门预备接应。自率八卦阵兵四千八百余名——按此阵,原本该当四千九百兵为满,诸葛亮训练之时,多备了一成之数;然昨夜血战,损折过多,以至如今阵兵不足,好则所差不大——开了东门,吶喊杀出。 这边刘宁因得了庞统吩咐,倒也准备得,看城门一开,先叫众军预备后撤,这一来自家士气先泄去八成。诸葛亮在中央挥动令旗,八阵之兵,分处两路,如二龙戏珠,两面抄去。却故意把中间旗门虚着,在中央牌刀之后,准备了十余辆连弩车,只待洞溪兵一往中突进,立刻万弩齐发,然后两翼抄其后路,可一举歼敌。谁知刘宁看汉军阵势一分,一边圈马,一边连叫:“与我速速退兵!”七八千洞溪军,一箭不发,纷纷拖枪往北败逃。诸葛亮在队伍中看得目瞪口呆,只得叫:“全军追击!”于是六千八百余名汉兵,一起绕城追去。 这边庞统在南营得到消息,呵呵笑道:“孔明既出,今番成都却是我得了!”彭漾冷笑道:“只恐未必。”庞统不去理他,吩咐李应道:“撤原本城门口列队之兵,退回本寨,只守好营盘,便是一功。”一边自率本营中军马一万,倾巢出动,马军在前,步卒随后,亦绕城东往城北火速赶来。 诸葛亮提兵追击洞溪军,从成都东门直到城东北角,刘宁退入旧寨,列队顽抗。汉军攻打一阵,不能得手,忽看西边烟尘大起,林沖引军杀来。诸葛亮道:“林沖既来此,赵子龙想已不难进城。我等不必在此死死拼杀,退回东门可也。”于是叫糜芳、张裔改作前队,八阵兵为后队,转向南撤。这边刘宁见汉军退去,又看林沖大军到,顿时胆气壮了,追杀出来。诸葛亮率军只是回走,行不片刻,只见南面旌旗飞扬,庞统大军杀来,眼看东门是无路了。回看北面,洞溪军近在眼前,诸葛亮忽道:“全军反身,先杀北路敌军,若得手,可求生也!”于是八阵之兵,转作三才阵,朝洞溪军直穿过去。那刘宁原本望见南边庞统旗号,自度安全,谁料到汉军又调头杀来,急急欲列队防御之间,前面已被一击冲破。刘宁到这时也顾不得保全兵力,亲率精兵反冲回去,欲要挡住汉军锋锐。却不料左右两路,如金刀铁剪,相对切入,转眼之间,把刘宁反冲之兵,杀得首尾不能相顾,纷纷溃散。此时中央一路汉军,一路挺进,两边洞溪军散开,都只不顾,一直穿透洞溪军三重阵线,然后在背后展开,反包上来。洞溪军虽众,本是不习阵法,如今更是大乱。刘宁看不是头,拖刀败走,部下军士,抱头狂奔,反把后面林沖首队冲动。林教头火起,蛇矛起处,连连戳死了十余名溃兵,方才把前队稳住。后面四五千汉军,排山倒海,沖涌而来,势不可挡。好个林沖,亲身立马横矛,率众军将奋力厮杀抵挡,虽然步步后退,却是丝毫不乱。诸葛亮看林沖这一支梁山军阵法严整,进退不惊,嘆道:“宋江虽是草寇,麾下有如此人物,亦不得以等闲视之也。”须臾,庞统大队军马杀到。诸葛亮只得缓了攻势,挥动令旗,但见旗分五色,军排八方,片刻之间,布成八卦阵势。 庞统在自家旗门之下,抚掌大笑道:“孔明,果真才略无双,此阵布得漂亮!”诸葛亮道:“士元,迄今数战,皆无胜败,你何必再生战祸,叫生灵涂炭?”庞统道:“孔明所言有理。你不如与我同保宋公明,可成大业也。”诸葛亮摇头道:“士元既如此说,是道不同不相与谋。既如此,自来破此‘八卦阵’可也。”庞统笑道:“孔明,昔日你我同窗之时,戏以兵法阵势相拆解。那时你摆一阵,我绞尽脑汁,方才破得。如今这八卦阵,远胜当初,我却要多多思索,才可破之。”于是当真骑马绕阵转了一圈,抱头苦想。想了片刻,摇头道:“若是以一敌一,如何也破不得此阵。但今日我众你寡,孔明,还是莫要害你这阵中儿郎了!”诸葛亮道:“士元休要多说。”庞统道:“甚好,甚好。”遂吩咐身旁副将:“把准备的傢伙推出来。” 只听得梁山军队中纷纷攘攘,片刻之间,推出数百辆木板大车,上立竹排,可挡刀剑。诸葛亮在阵前看了,脸色大变。庞统吩咐道:“将这等木车,每二十辆一排,用粗绳铁索穿联,然后分三层,错落排开。用大力士兵一千人,前面盾牌保护,一起推动车辆,慢慢向内紧逼。再用精兵七千名,每五十人一队,于车墙之后,预备厮杀。待敌军接近车墙,然后杀出。他这八卦阵,变动甚是巧妙,但今日我却不给他变动地方,则他再有巧法,亦是无用也!”一面令刘宁整顿洞溪之兵,往敌住汉军后队糜芳、张裔;林沖引本部四千精兵,于八卦阵之北列队;自引二千兵,于八卦阵之南列队,各自预备增援。攻阵之兵,须得不顾生死,后退者立斩。 第219页 于是但见尘沙漫天,大车轧轧作响,一起向汉军阵势逼来。后面七千精兵,一起吶喊,声威甚大。诸葛亮在阵中间,不由一惊。片刻,车墙逼近,诸葛亮急挥令旗,八卦阵两端变动,向两翼之敌反向突进。无奈车墙横贯,障碍队形,虽然杀伤不少梁山士卒,却无法破其阵列。中央梁山军见状,齐声吶喊,越过车墙杀来。便听绷绷弦响,阵中连弩铺天盖地而去,一发十矢,梁山军顿时横尸一片。然余部依然抢上,片刻之间,全线杀在一起。按八卦阵之法,所以能以寡胜众,实则乃是用军马转动,使敌军混乱分离,虽然兵多无用,然后各个击破。但庞统倚仗军多,用车墙之法,把本军始终严密连接,直至短兵相接,则诸葛亮阵法再精,亦难尽用。须臾之间,两军死拼,却是单看士卒勇武,消耗兵力。诸葛亮竭尽全力,频频调转军马,变换打击,虽然颇杀伤不少敌军,自家却也损伤不小。 鏖战半个时辰,诸葛亮因自家军马有限,不愿死拼,乃调集一路精兵到左翼,先用强弩劲射,接着一拥杀出,砍开车墙,突出包围。缺口既开,诸葛亮急令全军转作长蛇之阵,反抄到车墙之后,勐攻敌背。此时庞统破阵的七千精兵,半数进了车墙,半数尚在外面,一时之间,顿时大乱,被汉军夹脑一冲,队列拥挤,汉军连弩射来,死伤惨重。庞统冷笑一声,亦令挥旗。林沖看见,引本部四千军,列成方阵,牌刀、长矛在前,弓箭随后,紧紧逼来。汉军长蛇之阵尚有小半未曾脱离车墙围困,被方阵挤压,顿时全军凝滞。诸葛亮欲要驱大队走动,躲避锋芒,则三成后军,必然陷没;欲要接应后队出来,但林沖大队已到,如何得手?犹豫片刻,庞统引本部二千军,迎面杀来,诸葛亮一咬牙,率所部军马,对冲过去,谁知庞统之兵看汉军杀来,却立刻连连后退,列成防御之阵,长枪大戟,紧密布防,只待厮杀。诸葛亮看敌势俨然,自不敢硬沖,而车墙之敌,则以墙外半数转向列阵,墙内半数,自顾围歼诸葛亮掉队之三成军马。诸葛亮见势不妙,急令全军再逆转,切入林沖方阵左翼,以偃月之形,长矛齐进,林沖左翼一角崩乱,士卒溃退,反把大队冲动。诸葛亮正欲乘胜追时,却看庞统本军復以长蛇之阵,反抄袭其后。如是两军在成都城外,辗转游走,卧龙凤雏,各展用兵妙算。诸葛亮才虽绝伦,奈何以数千之兵,敌三倍之众,愈战愈亏,兵马渐渐稀薄。战至申时,花荣亦引军从北门杀来,汇合林沖、庞统,军马不下一万四五千,诸葛亮身边残卒,却不足三千名,再也无力出击,只得退成圆阵,以连弩车死守。眼看四周杀声渐浓,自家阵势,越发残破。诸葛亮仰天嘆曰:“某死何足惜,奈何有负陛下重託也!”庞统看诸葛亮走投无路,甚是高兴,谓花荣道:“今番擒得孔明,则刘备基业,取之若拾草芥也!”正是:万里血润万里土,几家喜时几家愁。不知诸葛亮可否得脱,请看下回。 ***************************************************************************** 第七十四回:彭漾献计乱民意,诸葛尽节留丹心 且说诸葛亮摆下八卦阵迎敌,却被庞统用大车联阵破之;梁山军又多汉军数倍,四面涌来,苦战一个时辰,汉军渐渐兵众枯竭,十余辆连弩车,尽被敌军砍坏。诸葛亮面不改色,指挥军马竭力反击,杀伤敌军,然心中亦暗自哀嘆。忽然敌军阵中,一阵攘动,须臾两路军从左右杀来,视之乃糜芳、张裔也;原本与洞溪之军厮杀,闻听这边吃紧,于是来救。那洞溪兵马虽多,战力甚弱,又被赵云午前射倒了杜路,个个心有余悸,也不敢死缠。二将杀进围来,诸葛亮道:“今番兵败,不可久战。南面敌势甚强,可从北面杀出重围,走北门进城。”张裔道:“丞相引阵兵在前破敌,我等抵挡南面之军以断后!”诸葛亮道:“甚好。”于是指挥余兵,变动阵形,向北突进。张裔、糜芳各自死战,抵住庞统大队。原来庞统之兵,为防八卦阵厉害,进退之际,必按车队行迹,因此张、糜二将尚能招架。北面林沖之兵,原不足五千,又颇有折伤,诸葛亮既得张、糜二将挡住庞统车墙大军,则施展阵法,往復转折,势如向左,反倒右折;假作突破,实在包抄,须臾之间,把林沖之兵,沖作三处,各自不能相顾。林沖大惊,急教诸军收拢整队,调遣之间,道路闪开。诸葛亮一面分兵回击其背,一面旗号召断后二将速速跟随。糜芳看了,奔命心切,拍马便走。张裔道:“我挡贼军,子方先退,退后可留兵于后接应于我!”糜芳满口答应,方逃过敌军之阵,看林沖大队旗号俨然,分两翼又掩杀上来,心头一慌,不顾诺言,只叫“快撤,快撤!”这里走得爽快,片刻间林沖大军合拢,顿时将张裔背后军马,大半围在军中。诸葛亮在前面引军开路,倒不曾留意,糜芳紧跟着,却又不报,张裔在阵中,兵不足千,竭力苦战,身边士卒,渐渐亡尽。看看突围无望,大叫一声,拔剑自刎。诸葛亮方近北门,回头看时,只有糜芳一军,不见张裔,急问:“君嗣何在?”糜芳道:“陷……陷在阵中了。”诸葛亮怒道:“何以不报?”糜芳无颜以对。正说时,西边杀声大作,一彪军马迎面来,当先大将肩裹白纱,挺枪高唿:“诸葛亮,不要走,郝思文在此!”诸葛亮道:“既已至此,唯有死战!”挥军杀入,汉兵虽苦战两阵,未曾休眠,赖阵法相得,辗转交通,郝思文所部梁山军马,死伤无数。然背后庞统、林沖之兵却也杀至,两下夹击,汉军前队距城门不足百步,却是无力进逼。诸葛亮暗自摇头, 糜芳早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不料城楼之上,神机连弩如雷霆突发,铺天盖地,城门口梁山队中,顿时惨唿连连,割草般倒下一片。接着北门开处,数百军杀出,当先一将高唿:“赵云又来矣!何人敢来交战!”梁山军听得,都如青天闻迅雷,赵云人马到处,纷纷闪开。那郝思文今日才在西门被赵云一枪刺中肩膀,如今裹伤来截孔明,哪敢交手,回马便走。也是劫运难逃,不防赵云飞骑赶上,手起一枪,从后背直透前胸,顿时挑落马下。梁山军皆大变色,赵云又左冲右突,杀散郝思文部下军士,把诸葛亮一行接入城中。诸葛亮握赵云手曰:“子龙,今番相救,没齿难忘也!”赵云急下拜,热泪满面道:“丞相!为救云一人,以万金之身,亲赴千险之阵,云若不舍死以报,岂能心安!”将相二人,抱头流涕,周围将士皆垂泪。 第220页 庞统在城外,见还是被诸葛亮退回城中,不由哈哈大笑。林沖道:“卧龙走脱,军师为何发笑?”庞统道:“卧龙虽脱金钩,却还在我罾中也!今日成都之兵,损折过半,诸葛亮纵有通天之才,又岂能起死回生?十日之内,我必得成都也!”是一役,两军激战,几近一昼夜。梁山军马,前后死伤八千余人;成都汉军,却也损折将近六千。洞溪军大将杜路,被赵云射中眼睛,当夜不治身死,庞统令厚葬之,教刘宁统其兵马。郝思文白日战死,林沖等梁山头领,自然无限伤怀。 诸葛亮回到相府,既痛张裔之故,又惜兵卒之损,然亦只得强支精神,先安排余兵防御。其时成都城内,兵不满五千,多是羸弱之卒。有张裔军中逃生士卒,说糜芳违背约定,擅自先退,才致令张将军身死。诸葛亮大怒,指糜芳道:“且不说昔日在荆州降敌之事,汝前一夜便是当先溃逃,搅乱军阵;今日又自顾性命,害了张君嗣,如不斩汝,难正军法!”喝令推出斩首。蒋琬苦苦劝道:“糜芳之罪,死不足惜,然此时敌军围困,城中兵微将寡,正是用人之际,望丞相姑且饶恕,容其戴罪立功。”诸葛亮道:“正为敌军围困,局势危局,若不正军法,无以为定也!”诸官再三苦劝,孔明只是不从,斥令快快推出。片刻之间,将首级血淋淋送上来。诸葛亮教把首级号令各营,无不悚然。于是整编士卒,调集城中百姓补防,直忙到二更时分;然后又独自在相府书房查看地图,苦思破敌之策,直到东方发白,才伏在案前,沉沉睡去。 天大亮,马谡到相府参见,进得书房,大吃一惊,原来诸葛亮形容憔悴,满头添出许多白髮。马谡不禁跪下,出涕道:“丞相年未四旬,苍颜至此,皆是操心国事所致也!如此诚挚,天道何在!”诸葛亮闻言,反倒一笑,扶起马谡道:“幼常何出此言。吾为酬陛下三顾之恩,虽万死不足以报,况白髮数茎乎!”转嘆道:“可惜某号称机谋,当初便对梁山军有所怀疑,居然坐视不断,致令有今日之惨烈,养虎遗患,以至于此,某之罪过大矣!”马谡再三劝慰。诸葛亮笑道:“虽然如此,庞士元要取成都,只怕也未必容易。汉中虽失却,陛下若早得消息,急急回师,我可望救兵也。”忽报城外庞统有书送来,诸葛亮拆开看曰: “致诸葛孔明兄: 两家征战,各位其主,无须苛责。然如今天下大势,不在刘备,成都百姓,却悬兄手。兄才华盖世,然以数千疲惫之卒,困顿孤悬之城,安能敌数万虎狼之师哉?孔明兄立下壮志,欲匡扶天下,以济万民,然则如今死守成都,空将才智雄略与刘备殉葬,统甚为兄不值也。为兄计,何不开城揖降,相助宋江;既免成都百姓涂炭之苦,亦使天下之民得兄之萌也!诚挚所言,望兄慎思之! 弟庞统再拜” 诸葛亮看罢,微微摇头,教取笔墨,回书曰: “汉丞相诸葛亮,致梁山庞军师士元:君言我等各为其主,然梁山贼寇,阴险狡诈,非亮之主;君谬赞亮才华盖世,然亮上不能扫清国贼曹操,下不能剪除草寇宋江,岂敢自夸才华?今日坐守成都,若得天佑汉室,尽除奸党,则自当尽心竭力,以顺天意;若其不逮,则是天要我作汉室尽节之臣,焉能屈身事贼,以受再辱哉?士元才华高远,胜我十倍。然梁山军固是君资借之力,宋江却远非君託身之主也。今天下未定,陛下十万雄师,尚在雍州;李俊、黄忠,依据江左,胜败存亡,未可易言,而君乃张扬武略,困国都,扰百姓,我恐纵是侥倖成功,亦必被后人青史唾骂也!今言尽于此,至于亮,唯知作忠汉死臣,不敢想从贼奸佞,后毋多言,各各好自为之也!” 庞统接到回书,摇头道:“诸葛孔明决意一死矣。”林沖道:“他城中如今算来只有数千之兵,且大都老弱不堪用;我等只需催动大军,四面攻城,数日之内,必可破成都也!”庞统然之,于是令薛永引军打北门,宣贊引军打西门,李应引军打南门,花荣引军打东门;各带四五千兵,声威甚大,自与林沖引军四门接应。诸葛亮在城中,令马谡、蒋琬、费诗、赵云分守四门,自居中策应。安排连弩、投石机、旋木,诸般巧计,竭力防守。入夜则以孔明灯悬空,防敌偷袭。如是两日,梁山军死伤惨重,不能得手。诸葛亮白日巡视四门,面容如常,夜则往各处抚慰士卒,策划防御,城中军心稍安。 庞统郁闷,再召集商议。林沖道:“这两日虽然攻城不利,却也杀伤了不少敌军。成都兵马原本所剩不多,今番更是不敷用也。只要再攻打两日,待他兵力竭尽,自然手到取城。”庞统道:“我等取成都之后,还要往汉中交战,及防备曹操。如此耗费兵力,实不应当。”彭漾在一旁面带微笑,摇头晃脑。庞统道:“永年可有巧计?”彭漾嘆道:“诸葛亮才略甚加,如今据守坚城,要以巧计取之,难,难!”庞统道:“也是,虽以永年之才,却也不如诸葛亮,要以计胜之,甚难也。既然如此,还是照林将军所言,尽力攻城罢了。”话音未落,彭漾拍案而起道:“士元休要激将!我今日便献一计,取诸葛亮人头来献!”庞统心中暗笑,乃大惊道:“永年休得戏言,诸葛亮的人头,岂能随意取得?”彭漾道:“若用我这计谋时,攻下成都,不费吹灰之力也!”庞统道:“愿闻其祥?”彭漾道:“成都军民,原本是刘璋所管;刘璋虽然昏庸无能,在州二十年,倒也宽和待民,颇有人心。如今刘备进川,不过数年,恩威并举,加以诸葛亮擅用机谋,所以成都被困,而人心不散。今日既破八卦阵,可拿刘循、刘阐,把数千封文告,射入城中,教军民各自出来迎降,并无责罚。又可于夜里将数十封密信,乱射入城,信中只作与某将军或某部勾结字样。如此只需一日一夜,城中人心必散也!我却以兵屯驻四门,只待变乱,即便攻击,一处得手,则成都反掌而定!”林沖道:“射密信之策,甚是简陋,只怕瞒不过诸葛亮也。”彭漾嗤笑道:“我何须瞒过诸葛亮?只要他城中诸将自相猜忌,便有可乘之机也!古语一夫夜惊,可乱满营千军万马。如今势如累卵,只要有一二偏将心疑,何愁成都不得!”庞统道:“彭君所计,甚是巧妙也!”当即令如法炮制。于是城下准备数千封书信,用秃头箭射入城内,曰:“大汉车骑将军刘循、太尉庞统、征西将军刘阐告成都军民:刘备枉为汉室宗亲,本当忠心报效朝廷,然是人狼心虎胆,内则杀害益牧,外则擅篡神器,暴虐之至,人神共愤。我等兴起义兵,誓讨奸凶,得天佑大道,破贼军八卦奇阵,将近克谐。然成都人民,尽皆汉室赤子,大军破城之时,恐遭玉石俱焚,于是我车骑将军、太尉、征西将军以仁心布告:只处逆贼伪帝刘备,并其眷属。其余人等,上自伪丞相诸葛亮,下至军卒庶民,凡归降者,尽皆无论;若有献城迎降之功,倍加赏赐,决无失言。望诸人等,可速归正道,勿自误也。”又有刘循手下,刘璋昔日旧属官吏,绕城大唿宣言,于是城中民心皆动。又到夜间,数十封密信纷纷射进城来,说的都是约会各将领之事。大半被汉兵拾去,献于诸葛亮。诸葛亮道:“此庞士元离间之计,不可听之。”马谡道:“虽是离间,若诸将彼此生疑,恐于守城大碍。”诸葛亮道:“既如此,可传各营将领,前来相府,吾昭明此事也。” 第221页 于是遣人到各处,传各营官佐,齐来相府。岂料那各营官佐,也有闻得梁山军离间密信,心下各不自安;又兼白日梁山军射来招降书信,彼此都有了几分背反之意。如今闻得孔明夜里传到相府,也有不知凶吉的,索性有了不义的打算。当时,东门有糜芳部下副将,原本便心怀鬼胎,干脆引兵发难,突然缚了蒋琬,开门迎降。城外小李广花荣早有准备,立时挥军入城。顿时满城惊惧之声,响彻夜空。南门马谡不在,那里副将闻听东门献了,心道城既已破,不如早早归降,以保自家,于是也叫开了城门,宣贊军马,一拥而入。这两处皆被打破,其时北门赵云守,西门费诗守,尚在抵御。庞统闻得破城,大喜,先急传令,严禁烧杀淫虏,违者立斩;又令铁面孔目裴宣为巡城使,引五百刀斧手,进城维持。又令诸葛亮相府,只许包围,不许进犯。虽然,城中惊扰,百姓号哭之声,震动天地。汉军士卒,大半皆无斗志,纷纷投降,亦有死战到底者。 赵云在北门,先见城外薛永指挥军士,踊跃攻来。云指挥若定,杀退梁山军三次冲锋。忽然背后城中大乱,云部下军士,同时纷扰。赵云厉声道:“今奉令守城,与门同存亡,何乱之有!妄动者斩!”于是士卒平息。须臾之间,只看成都城中几处火光起来,赵云心中道:“不知诸葛丞相如何?”正欲去寻时,前面数十骑奔来,到得近前,原来是驸马都尉,诸葛亮过继兄长诸葛谨之子乔,保侍郎董允及刘备二子鲁王刘永、梁王刘理来。赵云问:“丞相、太子何在?”诸葛乔道:“太子在东宫,我父在相府,俱被贼兵所围,某与董侍郎保鲁、梁二王,先来此矣!”赵云大惊:“如此,某之失也!”谓二人道:“你等保二王先出城,寻山林之处隐蔽。某回去寻丞相、太子。”诸葛乔道:“北门外贼军云集,如何得脱?”赵云道:“某送你一程。”叫开北门,梁山军见了,蜂拥而上,赵云跃马挺枪,当先大唿:“要命者闪开,赵云闯阵来哉!”银枪搅动,如风过茅林,梁山军士,闻名尽皆胆裂,于路翻滚,纷纷闪避。薛永在后队叫道:“拿住赵云,为郝思文哥哥报仇!”叫得上劲,却不敢上来交战。赵云也不理他,盪开血路,诸葛乔、董允等相随而过,二王年幼,俱是被一军士扶持骑马,不防扶持梁王刘理者中枪身死,梁王亦落马,可怜金枝玉叶,顿死于乱军之中。诸葛乔、董允虽悲痛万分,亦只得保了鲁王,向北面山林而去。薛永欲待追赶,赵云圈马回来,挺身陷阵,远者枪刺,近者钻打,盪杀贼兵无数。怎奈部下军卒,不满数百,跟随赵云往返冲杀,却被梁山军四面围剿,鏖战一刻,非死即降。赵云怒目圆睁,牙齿紧咬,也不顾浑身浴血,只往城内沖,欲杀回去救诸葛亮、刘禅。梁山军数千之众,八面云集,如潮水起伏,此进彼退,四面长矛如林,牌刀成梳,都往赵云身上招唿。赵云面无畏惧,眼看着薛永在军中,高唿其名,纵马过去,左右阻拦之兵,纷纷翻倒。薛永看赵云逼近,唬得面有土色,拨马而走。赵子龙虽是绝世名将,毕竟孤身一人,并无一兵一卒相助;这番又不比前两日转战四门,连个去处亦没有。战得久了,这里中枪,那里着箭,浑身鲜血流淌,却仍是奋战不已,威如天神。薛永看得胆战心惊,下令:“休要缠斗,放箭!”于是四面羽箭,如飞蝗蔽空而来,赵云用长枪左右拨打,奈何跨下白龙驹中箭,惨嘶一声,跪倒在地,要将赵云颠扑下来。云看去路已绝,将手中枪往地上一驻,霎时之间,身上射得刺猬一般,却是直立不倒,梁山军过了半晌,才敢上前。后人诗嘆曰: 河北多勐士,子龙冠群英。勇夺三军志,德酬一帝恩。当阳扶幼主,成都济危城。身殉胆犹在,铁骨带金声。 于是北门已失。 马谡原本在相府之中,闻得城中变故,急急报禀诸葛亮:“事急矣!丞相可速速出城!”诸葛亮脸色平静,道:“某自有安排,幼常可自去,我二人于陛下军中相会,再图反攻也。”马谡欲待苦劝诸葛亮同行,诸葛亮抬起头来,神色果决道:“马幼常!军令如山,速速出城,去寻陛下!”马谡不忍,只得先走。行到半路,闻得四面吶喊,急中生智,把外面袍服扯掉,宝剑抛弃,套了件寻常士卒衣服,捡起一支长枪,吶喊奔走。耳听得西门杀声尚远,于是加紧奔去,方到西门,城已破,费诗被梁山军拿获,一般士卒,纷纷投降。马谡混在其中,绕出城去。梁山军只顾进城,再加庞统事先有令,不杀降人,却也未曾管他。 那铁面孔目裴宣,进得城中,分派四个得力头目,各带一百人,往四门巡查,有扰民杀虏者,先斩后奏。自家带一百人,径直往皇宫而去。原来刘备虽然称帝,性甚节俭,所谓皇宫,乃是刘璋府邸改造,亦不过数间华屋,并无高墙深殿。那守卫禁军,大半被诸葛亮调去守城,留下者原本不多,如今走个精光。裴宣先叫一半军士守住宫门,自己大步入内。看刘备皇后,便是吴懿之妹,已然自缢身死。其余嫔妃宫女,有死者,也有留者。裴宣再入东宫,见刘备太子刘禅,即前日赵云长扳坡所救阿斗,如今年方十一岁,战战兢兢,躲于帷帐之后。裴宣道:“请刘禅公子出来相见!”刘禅只得出来,长跪曰:“裴先生,怜我年幼,若是投降,可得苟全性命否?”裴宣摇头道:“玄德公以宗亲谋逆,是满门抄杀之罪也。公子又是其嫡子,于情于法,决无倖免之理。”刘禅闻言,跌坐于地,片刻曰:“既如此,可求速死否?”裴宣点头,手指白练一丈:“已为公子准备也。”刘禅满脸悽然,起身道:“多谢成全。”欲往后去,望见桌上半缶美酒,遂端起来,一饮而尽,嘆息曰:“此酒甚甘,惜不得长享也!早知作太子有如此下场,何不求为庶人,反得享安康乎。”裴宣道:“若得为寻常百姓,则太平之日,颇多受人盘剥;乱世则命不如狗,只膏沃土也,何曾得享安康?公子享十年富贵,也不枉了。”轻声下令,两个士卒上前拿住刘禅,就于帐后缢杀之。 第222页 未到天明,全城平定,蜀汉群臣,尽皆就擒。唯有诸葛亮丞相府,遵庞统军令,只是四下围住,不曾攻进。庞统待阖城清明,便亲到相府,只见花荣引梁山军一千,团团围住。庞统问:“府中可有军马?诸葛孔明可在其中?”花荣道:“探得里面只有数十个护院兵丁,诸葛丞相与夫人黄氏,尽在其中。”庞统点头:“既如此,我亲自入内去见孔明也。”花荣道:“今日成都拿下,诸葛亮当为我所虏。军师欲见他,自延入帐中可也,何必亲自去他相府?万一有甚埋伏,如何是好?”庞统道:“诸葛亮乃当世人杰,才略远胜于我。他感刘备三顾之恩,因此尽心以报。我去时,亦当以诚意相邀,若得他助,天下不足定也!”花荣终究不放心,于是亲引二十名精强士卒,相随而进。 到厅堂外,庞统高声道:“孔明兄,庞统求见!”闻诸葛亮在内道:“请进!”庞统振衣,大步而入,花荣欲要跟随,被统挥手令退。庞统独入,只见诸葛亮坐于书案之后,鬚髮花白,面容清削,然眉目之间,神情若定。双手扶案道:“士元君此来,有何见教?” 庞统也不谦让,在案前坐下,道:“孔明兄,今日成都城陷,兄有何打算?” 诸葛亮道:“成都失陷,是我才不及君也。今既计穷兵败,何必多言。” 庞统道:“兄此言差矣。以兄之才,其实十倍于统,所败者,乃军力不逮也。昔日在荆州,若非兄引荐,统何以得入刘玄德帐下,得此重用?今日局势虽变,统不敢忘兄之恩德,特请兄前来,共保宋公明,以济天下之民也!” 诸葛亮大笑道:“亮才虽驽钝,亦知大义所在。大汉丞相,岂入贼寇幕帐?士元可毋多言也!” 庞统道:“统知当日刘玄德对孔明兄三顾茅庐,殷切备至,兄所以欲以死相报也。然今宋公明爱才之心,不亚刘备。兄匡世济民,又何苦只限一人?且昔日管仲先保公子,再事齐桓,成五霸之业;乐毅初在燕,后走赵,保二国平安。古来才人济世,岂限一二人哉。兄在卧龙岗之时,便以管、乐自居,望以二贤为鑑,切莫自误,拘一人之小节,而弃万民于不顾也。” 孔明笑道:“士元纵有千般巧说,怎奈某胸中如铁。管仲、乐毅,确系亮平生小可之比,然他二人改投明主,有他缘由;我今番义不从贼,是我道理。诸般行事,但求自家问心无愧,何以区区相比,便要照搬哉!”说完,右手抬起,缓缓放下。 庞统苦苦劝道:“孔明兄!君若自去,真如万千庶民何?管他帝王将相,终有一死,天下庶民却要得生。兄长高才,何忍随身俱没,而不令其救民水火哉!” 诸葛亮闻言,稍稍一怔,道:“士元,我且问你。且不论逆反之罪,若你那宋江,却是个只图自家功业,不惜祸害百姓的民贼,你当何以置之?” 庞统正色道:“若宋公明果有害民之意,则某当先取其首级也!倘有不成,万死无悔!” 诸葛亮闻罢,缓缓点头:“甚好。士元既有此心,则天下庶民,或望得安也。”端起面前茶盏,咕嘟饮了一大口。復对庞统道:“我这里物事,切莫轻易搬动。士元自己多加小心。”言迄,双目微闭,鼻孔中渐渐流出血来。庞统见事不好,正要伸手上前扶持,便看诸葛亮扑地一声,倒伏案上。试其鼻息,已然长逝矣。终年三十八岁,自建安十二年出茅庐辅佐刘备,十有一年也。在蜀虽不长久,然治理国家,法度严明,己身刚廉,家无余财,蜀人备思之,为其立祠堂,虽千载之后,香火旺盛,足见民心未可欺也。后人有诗嘆曰: 大厦如倾邀栋樑,万牛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颂。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志士幽人空怨嗟,独留夕阳照孤冢。 又有诗曰: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奇才枉定天下计,时势不遂忠臣心。凯歌未奏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又有诗曰: 束髮读诗书,修德兼修身,躬耕蓄大志,热血隐山林。风兮思振羽,世危久沉吟,风兮思高举,时乱待真人。 茅庐承三顾,促膝纵横论,半生遇知己,贤士感心笙。龙兮扬鳞爪,久蛰一朝腾,龙兮风云会,长啸抒怀襟。 天道常变易,运数遥难寻,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丈夫既在世,心怀天下民,丈夫当有为,播洒太平春。 归去来兮我夙愿,余生还復垄亩民。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倾听再抚琴。 庞统见诸葛逝世,面目肃然,先向诸葛亮尸首深深三揖,然后起身,谓然长嘆。解下斗篷,覆盖诸葛亮身上,一面吩咐花荣进来,小心查看,把诸葛尸身送入后堂,自己出了宅邸。须臾,花荣来报,说诸葛亮夫人黄氏,自缢于内室。又报诸葛亮所在,书案之中装了机括,只要按动桌前扳机,则连弩从桌内发出,将坐在案前之人百箭穿心也。庞统闻报悚然,以手加额自庆幸曰:“若不是最后对答之间有眷顾百姓意,则我已死于诸葛孔明机括之下也!”又思索道:“孔明既心怀必死,而留我性命,是欲我规佐宋公明,以不负百姓也。”回思半晌,对诸葛亮愈加钦佩,令先好好保存遗体。然后自到刘备大殿之上来。 第223页 方上来,人说蜀汉官员,有许靖、杨洪等十余人,自尽于各自府中;其余生擒蒋琬、谯周、费诗等五十余员。林沖问道:“何以处置?”庞统还未发话,彭漾道:“甚是容易。这帮蜀官,平时飞扬跋扈,看人不起。如今且绑了上来,一个个问他愿降与否,愿降者,收为幕宾,不愿降者,当场拉下去棒杀之,以绝后患可也。”正是:大汉丞相方尽节,成都臣僚又遭殃。不知庞统可否从彭漾之计,请看下回。 ***************************************************************************** 第七十五回:避恶名智释汉臣,殉忠义身沖曹寨 第七十五回:避恶名智释汉臣,殉忠义身沖曹寨 且说梁山军打破成都,赵云战死,诸葛亮服毒自尽,刘备太子刘禅亦被缢杀。成都兵将,投降三千余人。生擒得官员五十余人,彭漾叫个个问来,不降者尽数打死。庞统皱眉道:“如此暴行,恐失人望也。”便与林沖、彭漾坐于堂上,先叫带进蒋琬来。蒋琬来了,傲立不跪。林沖道:“蒋先生乃荆楚奇才,今既被擒,可愿归降?”蒋琬道:“大汉之臣,岂作草寇之党!只可惜上座士元先生,空顶凤雏之名,却行鼠摸狗窃之事!”彭漾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林沖大怒,正欲斥令推出斩了,庞统暗地伸手拉出,一边道:“既如此,且带下去。”蒋琬冷笑连连,大步下去。林沖问道:“这厮无礼,何以不杀之?”庞统道:“某自有安排也。”又令带上谯周来。谯周上来,先一揖。庞统道:“允南,今日被擒,可愿归顺?”谯周嘆道:“唯惜受玄德公之恩,未尝报也,心下有愧。”庞统听他口中已是“玄德公”,便劝解道:“玄德之败,实是天意如此,非诸葛孔明及诸公之过也。允南才华盖人,若是就此徇死,岂不可惜。不如与我等共图大业,已尽人臣之责也。”谯周犹豫半晌,长嘆道:“既然如此,只好愧对玄德公了。”庞统大喜,叫人释了缚,请到席上坐。谯周也不谦让,大剌剌坐下。 于是又带过尚书令刘巴来。彭漾先开口道:“刘子初,当初刘备数度求你,你是万般躲避。如今我等夺回成都,何不共事哉?”刘巴哼道:“我不降贼,可速斩我也。”庞统惊道:“子初,当日既然不肯归附刘备,如何今日这般说法?”刘巴冷笑道:“刘备无谋无德,我自不愿从之;然既受其命,则食禄忠君,礼之宜也。似汝等口蜜腹剑,负义背反,我刘巴又岂肯从汝等鼠辈!”破口大骂不止,彭漾大怒:“好言劝你,却如此无礼。来人,推出斩了!”庞统慌忙拦住,叫把刘巴亦带下去。 再带上费诗来。那费诗本是刘璋旧臣,得庞统苦劝良久,归降。又带上秦宓来,劝降道:“子敕之意如何?”秦宓道:“要我降,却也不难,先允某三事。”庞统道:“哪三事?”秦宓道:“其一,这座上谯周,无义背主,先拖出去砍了;其二,林沖本是梁山贼寇,黄巾一类,今日太平之世,岂能容之?亦当斩首,示众城门也。其三,有一庞士元,受刘备厚恩,却反勾结草寇,图谋其主,大是不忠,更应除之,以儆世间乱臣也。若有此三件,则某当降。”席上四人,谯周掩面无语,林沖愕然,庞统不动声色,彭漾呵呵笑道:“多谢子敕,放过我也。”秦宓道:“非也,似汝这狂徒,不过是从贼一匹夫,待某归顺之后,自寻机问罪便是,何须计入三事也。”彭漾面色大变,庞统亦笑曰:“子敕所言,甚是道理,奈何须等宋公明准允。不如三事且先记下,日后细算如何?”秦宓道:“几时三件事得成,几时我便归降。”庞统道:“益州学士高才,名不虚传。然我欲时时听学士教诲,故敢请学士相助,可否?”秦宓笑道:“以凤雏先生,亦须我教乎?”庞统正色道:“宋公明为解天下百姓于水火,求贤若渴,以子敕之才,若隐匿不仕,实非百姓之福也。天心人意如此,乞子敕三思。”秦宓哈哈大笑:“既如此,我便勉强俯就了。”庞统大喜,急忙延上座来。 如此这般,刘备部下臣僚,降者三十余人,不降者二十余人。庞统吩咐将降者各自发给俸禄、安置府内;又与林沖、彭漾商议处置余人。彭漾道:“既是不降,尽杀之可也。”庞统道:“不可。杀之无益。”林沖道:“那以军师看来,如何是好?”庞统道:“可将不降之人,尽送与刘循、刘阐处置,一则显同盟之意,二者,彼若不降被杀,是二刘背负恶名也。”林沖称善。于是庞统派人飞书告知刘循,成都已破,速来接收。彭漾道:“我等辛苦无数,折损了过万兵马,方才打下这一座府城,如何轻轻让与他哉?”庞统道:“昔日诸葛孔明为刘备谋,千方百计,结交东吴。非为东吴强悍,乃占地方之理,和之则增力,仇之则助敌也。后虽不得遂,然如今我结交二刘,亦为此也。今以梁山军之力,欲尽占巴蜀,有所不逮。留二刘相助,则后方安泰。至于二刘,等天下大局平定,转成冢中枯骨,我反掌可擒也。”林沖深拜服,彭漾不以为然。 当夜,梁山全军,皆发牛酒饱餐,庆祝攻取成都。庞统在刘备皇宫大殿设宴,众文武欢笑饮宴。酒过五巡,林沖盛赞凤雏先生奇谋过人,真我梁山之福也。梁山众将皆附和。彭漾在旁,已有九分醉意,忽谓庞统道:“士元,你号凤雏,与卧龙诸葛亮,并称于时。而今日龙死凤翔,却不知孰优孰劣耶?” 第224页 庞统道:“我二人既名称一时,则机略当在伯仲之间也。” 彭漾嘎嘎怪笑:“然诸葛孔明以数千之众,坚守成都孤城,庞士元提兵数万,困顿半年,最后还是倚仗兵马众多,死拼硬耗,勉强取胜。如此看来,优劣高下,岂不一目了然哉!” 庞统正色道:“用兵之道,恃众凌寡,方是正途;以少敌多,乃是万不得已之权宜计也。我兵既多于孔明,则以众胜之,非为过也。” 彭漾大笑道:“所谓恃众凌寡,方为正途,不过是无能之辈推脱之言哉。以众敌寡,尚且如此艰难,若是孔明有对等之兵,又或者彼多我少,士元可为其虏也!” 梁山众人看彭漾出言如此无状,都不由大怒。铁面孔目裴宣眉目肃然,眼看便要起来宣令。庞统慌忙以目止住,一面笑道:“永年所言甚是,我不如孔明,不如孔明多矣!今日得胜,亦是赖梁山军众头领,及将士奋力厮杀所致。还有永年献计,乱成都民心,功劳不小哉!” 彭漾大笑,摇头晃脑,得意非凡。花荣看他醉态百出,悄悄谓薛永道:“你身边可有蒙汗药?”薛永道:“有。”花荣乃索了一撮,放在樽中。舀了一樽酒,双手捧了,上前对彭漾道:“永年先生奇谋破成,功劳第一等也。末将奉此杯为先生寿,聊表敬意。”彭漾大喜,接过一口饮尽。片刻之间,咕咚倒地,人事不省。花荣对士卒道:“彭先生醉了,且扶回自家营中休息。” 李应悄悄谓庞统:“彭漾无礼殊甚也,何不杀之?久留必为后患。” 庞统笑道:“彭漾乃狂徒也。恃才放旷,藐看余人,昔日刘璋因此不惜他,刘备亦因此欲杀之。然此人颇有歪才,倘为我用,可添鹰犬助力,至于狂言无礼,正好显我心胸气度也。若是杀之,反落无量之名也。”李应拜服。于是众人尽欢而归。 次日,忽报秦宓昨日假称投降,却乘夜色逃出成都去。彭漾睡了一宿,精神尚且委顿,闻之跺足道:”早听我言,何来如此!”庞统笑道:“秦宓不过益州一学士,纵是逃去,安能碍我大局?却显我梁山军仁义也。”一面传令,厚葬诸葛亮、赵云、刘禅等人。成都一应住民,不许骚扰,便是刘备军中众臣家属,亦好生看待。 又过一日,刘循、刘阐等引众来到成都,庞统设宴相待,曰:“如今成都打下,连同绵竹、巴西、南中诸郡,皆交还与二位公子,以復先君季玉公之业。唯巴郡连接荆州,梁山军经营良久,暂时无法归还。如今两川虽復,刘备大军尚在雍州,闻得后方有失,必然大举回击。稍有不慎,恐苦战之功,毁于一旦。我欲率梁山军马,北上汉中,以当刘备,望二位公子出兵相助,并多发粮草资之。此两家之事,万望勿辞。”刘循再拜道:“西川得復,皆宋公明、庞太尉之力也,再造之恩,不敢相忘。所託之事,无不从命也。”庞统道:“既如此,我这里尚有生擒成都伪帝所属大臣二十余人,亦交与二位公子处置也。”刘循深谢。庞统在成都也不多停留,修整数日,便发兵北进汉中,所属谋士彭漾、梁山军林沖、花荣、宣贊、李应、薛永、裴宣,洞溪将刘宁,及成都降臣谯周、费诗等三十余人,军马三万余,一起向汉中进发,此地不留一军。西川州郡,果然尽数交付二刘。 成都城中,刘循问黄权道:“这二十余臣,多半是蜀中旧人。我欲问他愿降与否,不降者杀之,何如?”黄权道:“不可。梁山军擒拿刘备部下之臣,必先问过,愿降者已收走,就死者交与我,此借刀杀人之计也。我若问降,徒受羞辱;若再杀之,是显梁山军仁义,而以恶名付我也。”刘循道:“然如之奈何?”黄权道:“索性召集二十余臣,入席欢宴,然后尽皆释放。他若有意者,无颜去见刘备,又心存感激,或者反诚心投靠我也未必;其余人等,杀之无益,不如释了,也张公子之名也。”刘循称善。于是设一酒宴,专召蒋琬、刘巴等汉臣前来,席间不谈国事,只叙旧情。宴罢,教群臣,凡愿离去者,尽数发还家财眷属,并送盘费与车马,任凭去何处。众人感其恩德,又多半是刘璋旧臣,刘巴等十数人归降。七八人不愿为官,半数出成都四郊居住,亦有蒋琬等人,收拾家资行礼,出成都,辗转往雍州去。又有南中太守董和,原本据城不降,后闻之成都失陷,诸葛亮阵亡,乃大哭一日,开门揖降,之后将郡事交付吕凯、马忠,自家却不知何处去了。 至此东西两川,尽皆易主。列位看官要问,这梁山起兵反汉,自章武元年十月宋江起事荆州,至今章武二年二月,为何刘备十万大军,却在雍州毫无动静?那东路黄忠、李俊与张辽、曹休辈对峙,又是如何?有道是秃笔一支,话分几头,容某慢慢叙来。 原来自宋江起事荆州,吴用起兵巴郡,刘循、刘阐起兵西川,各路涌动,告急文书便雪片也似飞往刘备大营。却被那梁山丁得孙、龚旺、邹润在汉中,刘唐、杜千在上庸两地,凡是消息,一律截下。因此没有分毫到达,刘备亦不知也。这一边,曹操与刘备对峙于潼关,以兵数计,虽占上风,却被汉军勇勐,兼之法正用兵厉害,屡屡交战,败多胜少,虽得关东之兵,源源相继,却也有不支之势。十一月间忽然得报,说宋江、二刘、马超、士燮等联合起兵,共讨刘备。又有宋江派遣神算子蒋敬来到军前,暗地输诚,愿奉朝廷之令,讨灭“伪帝”刘备。只说恐力不能支,望大王援助。曹操大喜,抚掌曰:“此天助我也!”先对蒋敬再三褒奖。蒋敬又道:“我等起兵,全在一个密字。倘叫刘备早早得知,回师固守,则两川非国家所有也。大王自作准备便可,切勿泄露。”曹操应允,重赏蒋敬,并褒扬宋江,令其回復。接着便要将消息通告全军,以挫敌人士气,然后全力攻之。司马懿道:“大王,国家大祸,无过于刘备也。今日梁山军、士燮、川军等联合讨伐,是天亡此贼。虽然,乌合之众,难当大任,若是军前宣告,刘备必惊惧而走。若以一军死守长安,大军回击,復定两川坚守,则欲再平,势必艰辛也。又或者他激发士气,反与我决死战,以取宛、洛而代巴蜀,胜败亦未定也。”曹操道:“以仲达之见,该当如何?”司马懿道:“今日之势,莫若依旧坚守于此,敌不动,我不动,待梁山军与川军在后面发动,刘备必回走,此时再随后掩杀,由是十万贼军,不战自乱,丞相反掌而定两川也。”曹操道:“若彼闻之消息,先回川,如何?”司马懿道:“彼若回川,我便追随紧逼。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刘备后方终是不稳,拖延时局,利在我也。”操颌首道:“仲达所见甚好也。” 第225页 刘备于军中,亦曾略闻传言,然皆以为是曹军造谣,一面只是攻打曹营。到章武二年正月,流言再三传来,都说梁山军造反,川内震动。心中尤为不信,乃与法正商议。法正道:“诸葛孔明在成都,便甚是怀疑梁山军。如今成都、荆州方面,久不通消息,陛下可派得力之人,速速去各方查看。”刘备从之,于是派人打探。未几,回报说荆州宋江已反,张飞亡故。刘备闻张飞死,大叫一声,绝倒于地,半晌方醒来,痛哭不止。法正再三劝慰:“陛下当保重龙体,以图将来。”苦劝良久,刘备方才强忍,叫人再去打探。 又过多时,再来回报,说宋江、刘循、刘阐、马超、士燮等联名起兵,要讨伐“伪帝”刘备。联署之中,竟还有黄忠、魏延名字。汉中郡正被梁山军攻打;上庸一边,传言刘唐、杜千、孙狼、侯音等起兵占据郡县,杀死太守简雍,响应唿号。刘备大惊失色,急问法正:“如今,该当怎生处置?”法正道:“既已如此,唯有速速退回,先解汉中之围,復定两川,再作长远之计也!”刘备道:“刘阐、刘循为报父仇,引川中众将起兵,亦非异事。不知其余马超、庞统、士燮、黄忠、魏延等是否真正同谋?”法正道:“皆难定论也。如今可一面发书与马超、黄忠、庞统等处,询问是非;一面召魏文长来问可也。”刘备然之,于是教人去请魏延。片刻,魏延至,刘备取出细作得来的盟誓。魏延看了,牙齿紧咬,嘴唇出血,再拜道:“陛下!臣自随陛下,颇蒙信任,如何肯作此禽兽之事!此必奸人挑唆也!”法正道:“陛下知文长将军忠心,今唤将军来,一则澄清事由,二则商量应对也。”魏延拜谢。法正道:“如今,有梁山军史进、安道全二人,皆在我军之中。可先行拿下,免得到时候作祟。”魏延道:“那史进,与某略有交情,不似这等人也。”法正道:“人心深不可测也。文长可去,拿了史进,安道全来面见陛下,再作分晓。”魏延闻这一说,看刘备脸色,刘备微微颌首,于是领命出去。 魏延回到自家营中,愁容不展。正逢武松,问道:“魏兄,陛下叫你何事?”魏延道:“梁山军造反,陛下叫我去拿了史进来。我却想史进乃是忠直之人,不似背反之徒。武将军看如何是好?”武松心中,暗自吃惊,口里道:“这个甚好,我且去见史进,试探一番,然后回报魏将军。若果有谋反之意,则我同将军一起擒之;若无,则我与将军一同再面见陛下,分辨去也。”魏延闻之大喜:“如此甚好,辛苦武将军了。”武松拍胸脯道:“一般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武松径直去了史进营寨之中,屏去众人,道:“史大郎,你快和我走!”史进道:“何处去?”武松道:“想来公明哥哥他们已在各处起事,那法正军师叫我来拿你哩。我等若不快走,不被刘备剁作数十段?”史进惊诧道:“吴加亮若起兵,当先告知我等,如何这里一无消息,那边已动?”武松道:“这个先不管他,你还是速速收拾本部人马,即刻起身,逃往上庸也好,汉中也好,久留此地,必为刘备所杀!”史进听他说了,两眼看天。武松看他一刻不动,急道:“史大郎你何等毛病?干甚不快走,在此罗嗦?”史进嘆道:“武松哥哥,你可先引本部走。我这里尚有些微事务,须得亲自对付。”武松大急道:“甚么事务,如今生死攸关,你倒颇有闲心哩!还不快走,魏延大刀噼头砍下来了!”史进道:“我这里数千军马,他却也不是轻易砍得哩。武松哥哥,你可先走,我随后来。”武松道:“那我等你。”史进怒道:“哥哥是信不过俺?”武松道:“不敢。”史进道:“既然如此,哥哥速收拾本部人马,先行离开,切勿担搁。我这里或生或死,你都不要顾及。”武松惊讶道:“如何说出这种话来?”史进道:“你走不走?”武松道:“走,走……”史进忽道:“神医安道全先生可在?”武松拍脑门道:“争些忘了。”史进道:“哥哥出去,可带了安先生一起。若是安先生被擒,则哥哥可自去,切勿为救一个,倒贴一个。”武松犹犹豫豫,自出去了。出得帐,先遣两个喽啰,往医馆去接安道全。谁知须臾回报,说安先生被魏延拿去了。武松闻言一震,回到自家营寨,召集亲信军马,全副武装,以备厮杀。一面再去打探消息。 原来魏延等武松走后,一面先去把安道全拿了,送到刘备大帐之中。只见刘备坐中,法正在侧。那安道全原本在诊治伤兵,被懵懵懂懂拿来,却也明白了几分,见了刘备,扑通下跪,战战兢兢。刘备问道:“安先生,梁山军谋反之事,你可知晓?”安道全闻言,脸色大变,牙齿打架道:“小的实不知也。”法正问:“你梁山众人,情同手足,有此事否?”安道全道:“是。”法正道:“甚好。若有半句假话,即刻将你万剐凌迟!你那头领宋江、吴用,俱是野心勃勃,这次谋反,尽是他二人主谋,是也不是?”安道全道:“是。”法正道:“你等早在十年前投效之时,便存了谋反之心,深谋远虑,欲图汉家江山,是也不是!”安道全欲待扯谎,久闻法正心肠狠毒,心中恐惧,只是点头。法正道:“既然如此,留你无用,拖出去,乱刀砍死,以为警诫!”安道全大惊,连连叩首,哀求饶命。眼看刀斧手进来,刘备忽曰:“且慢!”下来扶起安道全,和颜悦色道:“安先生,请起。”安道全没口只叫“陛下饶命”。刘备正欲开口,忽闻帐外士卒来报:“后将军史进求见!”刘备、法正相视,略有惊诧,便令请进。片刻,史进自缚双手,赤身入帐,跪地道:“罪人史进,特来陛下面前请死!”刘备大惊道:“史将军何以如此?”史进抬头流泪道:“不瞒陛下,我等梁山军,久怀异心。如今乘陛下讨伐操贼之际,大举起事,要夺取陛下江山。然我史进蒙陛下厚加恩宠,三番体恤,未尝得报,实在不忍背离。今愿就陛下面前请死,以赎罪于万一。只求陛下赦了安道全安先生。他本是郎中,行医治病,无伤人罪过,有救命功劳,与我等武将,不是一类。陛下纵然放了他,亦无损国家。如得恩准,史进虽受万剐之苦,不敢丝毫怨言!” 第226页 刘备看史进,沉吟片刻,双眼泪出道:“大郎,你自投我军中,奋勇杀敌,屡立奇功。这后将军职位,俱是因功得来。今梁山军造反,虽令朕伤怀,然大郎你只有忠义济世之心,并无谋反祸国之意,我又岂能因宋江、吴用之举,而苛责大郎?快快请起。”便要来解释史进之缚。史进跪地不起道:“陛下若念史进些许功劳,请赦安先生之罪过。”刘备点头道:“安先生治病救人,亦是济世之举,我岂能为难。”一面解开史进绳索。时天候寒冷,亲解斗篷,为史进遮盖身体。史进感激淋涕,叩首不止,泣下道:“史进虽万死,无以报陛下也!”刘备谓然轻嘆,帐中法正微微转脸,魏延亦不觉泪下。 忽然帐外兵卒来报:“伏虎将军武松,引本部数百军,直冲御帐而来,口里只叫‘还我兄弟’,其势兇勐,御林军遮拦不住!”刘备转问史进:“大郎可知何故?”史进道:“武松也是我梁山兄弟,先前分别来投的。许是他因闻我二人在陛下帐中,以为必死,不愿弃我逃生,因此前来,以求同死。”刘备嘆息道:“真义士也。史大郎可请武将军入帐一叙。” 于是史进出去,叫了武松进来。刘备吩咐左右摆酒,亲自为武松、史进、安道全斟满,自亦举盏道:“刘备无福,留不得诸位英雄,此亦备德薄之至也。然三位九年以来,在刘备军中,皆有壮举。武将军葭萌关救备性命,力破阳平关,安先生救护将士,更是功德无量。今番离备而去,自然是龙出沟渠,鹏程万里也。只望日后相见,念昔日旧情,少伤我部下军士性命。”言迄,先干一杯,为三人寿。武松、史进、安道全三人相顾,尽皆感激,武松道:“陛下,我等三人,形同反叛,陛下何以如此宽厚相待?”刘备惨然道:“梁山兄弟义结生死,同创大业,乃正道也。我昔日与关云长、张益德桃园结义,意图匡扶汉室,解民于倒悬,岂料费尽心机,乃有今日困厄,此乃天意也。然未知天意如何,为人却不可缺了道义二字,犹重生死。三位此去,虽是敌手,然若就此时为难三位,备誓不为也。”刘备说着,不禁语调哽咽。武松、史进、安道全三人,尽皆泪流满面。刘备反劝三人,多多饮酒。自说话处,泣不成声。 一顿酒饭吃完,刘备道:“三位如今可自去了。我这里数日之内,也必回师。梁山所部军马,亦尽带走罢。”武松一言不发,双膝下跪,给刘备叩首数个,接着站起身,双手抱拳道:“陛下,后会有期。”刘备揖还。史进看武松动作,忽然举起左手,喀嚓一声,将小指咬下半截,顿时满口流血。刘备大惊:“史大郎这是为何?”便听史进单膝跪地,指天道:“神灵在上,史进受陛下十年厚恩,今若背反,心实不忍。如今嚼指立誓,愿从陛下,同生共死,义不背反,若有违背,愿五体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亦以此指,向宋公明哥哥并众位梁山兄弟,赎我不义之罪也!”此言一出,诸人俱各大惊。刘备待要开口,史进先对武松、安道全道:“二位哥哥,请迴转宋公明哥哥,我决心已定,毒誓已发。本是手足兄弟,今后见面,便是对阵仇敌,切勿容让!”安道全待要相劝,武松点头道:“好,狠好!史进兄弟,你是好汉。日后战场相遇,我等兵刃之上,再叙旧情!”插手行礼,然后拉安道全出了刘备营帐。 剩下刘备与史进两个,对坐慢斟。须臾,小校报进,说武松引本部数百军,同安道全一起走了,刘备只是点头,并不答话。史进亦无言。两个吃到夜里,刘备请法正来道:“如今事不宜迟,可暗自整顿军马,收拾辎重,明日一早,便退兵,先回长安,再图汉中。”法正领命,自去安排了。刘备谓史进道:“大郎也早些歇息。”史进含泪拜别。 次日,刘备早早起身,正欲教人请法正军师,忽然向朗进来禀道:“史进引本部军马,反投曹军去了。”刘备大惊:“如何这等?”向朗道:“今留书信在此。”刘备拆开看时,书曰: “陛下待我,恩如父子;梁山兄弟,情同手足。今史进若助梁山兄弟打陛下,是不忠也;若助陛下打梁山兄弟,是不义也。史进虽然愚鲁,不愿作不忠不义之人。若是坐观两家成败,看曹操得利,心又何忍。左右合计,不如以一军之力,直冲曹营,好歹沖乱他阵势。陛下可乘机引军速退也。进今生尴尬,不得助陛下到终,愿来世跟随陛下也。” 刘备看罢信,潸然泪下:“史进真忠臣也!”时法正亦来,刘备道:“我欲令大军齐出,随史进击曹操之营,何如?”法正道:“不可。史进捨命陷阵,乃是为陛下拖延时机。今若不速走,既坏了汉朝兴復大事,亦负了史进苦心也。”刘备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可叫各路人马,乘势收兵也。” 再说史进,当夜回营,召集本部五千人,说明事由。愿回梁山军者听任也,去者六七百人。于是史进备牛酒,与余众豪饮到中夜,各自稍作歇息;待东方发白,一起向潼关下曹操大营而去。 那曹营今日巡哨总官,却是大将史涣,忽闻报有军马逼近,急忙一面禀告曹操,一面引军出营去看。远远的大旗书“梁山大将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史涣自度道:“丞相曾言,说梁山军已联合川军,在刘备后方起事。如今这一路梁山军,莫非畏惧刘备问罪,前来归降?”于是打马上前,离开百步,高声道:“来者可是九纹龙史进将军?”史进勒马,先等后面士卒一起聚集,忽然大吼一声:“正是爷爷!”将马缰一提,直冲过来。背后数千士卒,齐声吶喊,奔涌而上。史涣大惊,急急迎战,奈何心中原有懈怠之意,偏生史进怀必死之心,刀法兇狠,战不到数合,史涣手略一慢,被一刀噼于马下,后面步卒上,长枪齐出,刺死史涣。史涣部下曹兵,抱头鼠窜。史进纵马挥刀,在后押杀,追随败退曹兵,沖入大营——原本军马外出,倘被敌人紧逼,不须直进大营。但史涣本是巡哨总官,既然身死,无人监督。史进引军杀进曹营,也不犹豫,一面大唿:“梁山军踹营来也!”望着营盘深处,便直冲过去。沿途之上,杀得曹军散兵游勇,尸横遍地。片刻之间,曹营鼓号大作,令旗翻飞,诸路人马,一起杀出,顿时将史进围在核心。史进大唿酣战,左冲右突,部下军卒人人舍死格斗,虽战至力竭,未尝有惜命投降者。此时曹操闻讯也出,在旗下观战,不由赞嘆:“好一员忠勇之将也。”那史进虽然勇武,毕竟只有四千余人,他武艺又非绝顶,战了一个时辰,身边士卒,大都阵亡。眼见四下里曹军,如潮水翻滚而上,这一路全军覆灭,势所难免。曹操见状,高唿:“史进将军!刘备与你家梁山军,转自相残杀,将军既然尴尬,何不与孤共图大业,上扶汉朝,下救百姓?强过在此无谓战死也!”此时史进已身受十余处创伤,战袍之上,血迹斑斑,闻言道:“好,且慢。”于是两边士卒,都停手不斗。史进翻身下马,以三尖刀驻地,一步一瘸,向曹操走去。围着曹军,都自动分开道路。曹操呵呵带笑,欲上前迎接。眼看距离二十余步,许褚跳出来,喝道:“先放下兵器!”史进瞪他一眼,扔下手中三尖刀,又解下宝剑。身子一歪。许褚欲伸手扶时,史进扭身躲开,缓步向曹操去。曹操微微点头,亦迈步上前,眼看两个相去无四五步,史进一个趔趄,作势栽倒,曹操急忙上前搀扶,史进忽然大喝一声,袖内流星锤挟风飞出,往曹操噼面上打来。曹操大惊,往后跌坐,流星锤擦着头皮过去,当的一声,把头上王冠打掉。许褚暴起,大刀挥处,喀嚓一声,史进人头已飞出丈余开外。尸身却不停步,作势前扑,颈血狂喷了曹操一脸。有诗嘆曰: 第227页 华阴出俊杰,人号九纹龙。巍巍英雄气,凛凛壮士风。心重兄弟好,奈何道路穷。不负忠义死,含笑赴长空。 曹彰在后,勃然大怒,指史进余下数百兵卒道:“与我尽数杀了!”曹军一拥而上,剧斗片刻,数百梁山兵卒,无一倖存。再看曹操时,满脸鲜血。受这番惊吓,胸中郁闷不止,头疼如裂,左右急扶回帐中。须臾,报说刘备大军,拔寨而走。曹洪、曹真等,纷纷要去追袭,曹操头风发作正剧,挥手道:“且勿妄动。可再探消息,若敌军果退,则大军缓缓追进也。”曹洪领命。 再说刘备,等史进去后,叫全军收拾,辎重在前,骑兵在侧,急急拔寨西去。左右军马,约有九万。行近长安,忽然前面探马飞报,大事不好。刘备闻言惊惧。正是:自古福寿少双至,从来灾祸不单行。不知又是何事,请看下回。 ***************************************************************************** 第七十六回:法正计破马孟起,魏延二沖子午谷 第七十六回:法正计破马孟起,魏延二沖子午谷 且说刘备一路行走,将近长安,忽然有哨马飞报:“陛下,前面长安城内外,戒备森严,不知何事。”刘备心中一紧,忽见一彪军马迎面而来,君臣俱各吃惊,陈到提刀而出喝道:“何人犯驾!”当先一人出马,却是廖化,滚鞍下马道:“陛下!长安城中,接应使杨仪、黄信勾结曹军降将孙立、董衡、董超等,起兵造反,我等措不及防,被夺了城池!”片刻,王平、邓芝皆来。刘备乃召集众人商议。魏延怒起道:“杨仪匹夫,安敢如此妄为,待某引五百刀斧手,强登进城去,取他首级!”刘备道:“法孝直以为如何?”法正道:“文长所言是也。然城中敌情未明,我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不妨暂且扎营休息,待入夜之后,再分兵四面攻城可也。”当下有王英、扈三娘站出道:“我夫妇二人,得陛下厚遇,未尝有报。今日逆贼占据长安,我等本是长安人,愿去城中打探也。”刘备道:“甚好,甚好。”于是遣二人去迄。二人方去,魏延勐悟道:“坏了。前番史大郎曾说,此二人是他自幼朋友,如此看来,莫不也是梁山军乎?”刘备道:“史大郎入梁山军,也非自幼便去;且他二人若是梁山军,前日何不随武松、安道全共走?文长莫多疑。”正说之间,人报王英、扈三娘引本部数百人,俱各逃进长安城去了。刘备闻言一怔,摇头嘆息。魏延暴跳如雷,便要去攻打城池。刘备道:“还是按法孝直之计,且休息军力,夜里再去攻打。”魏延道:“如今王英、扈三娘跑脱,必去报讯,贼人准备已全,如何攻打得进?”刘备道:“我这里近十万大军,他城中不过数千兵马,就是有准备,亦不难拿下。”于是叫暂且驻扎下来。 原来黄信与杨仪守长安,因知杨仪与魏延不和,于是再三撺掇。长安这边,先得了消息,知梁山军攻打两川甚急。杨仪见形势突变,他本非忠勇之人,又想梁山军如此大势,刘备早晚必灭,于是趋炎附势,答允归顺梁山军。于是两个再联合孙立,等到传来消息,刘备军自潼关回撤之时,突然起兵。邓芝、王平、廖化等措手不及,城池被夺。然黄信等兵马不多,却也不敢擅出,只是与王平等隔城对峙。这番扈三娘、王英二人逃到长安城中,说刘备大军,当夜便要攻城。杨仪闻说,惊得两股战战道:“刘备大军如来,我长安城中六七千军马,岂不瞬间作齑粉也?”孙立道:“不必忧心。魏王大军,便在潼关,见贼兵西退,必然星夜追来;西边马超之军,早晚亦必到。且刘备如今归心似箭,哪里顾的上打这处城池?只需坚守数日,安如泰山也。唯有一条,须得有一支人马,从子午谷穿过去,堵住谷口,防刘备走子午谷也。”杨仪道:“刘备大军十万,若走子午谷,岂不自相堵死?”孙立道:“虽然如此,不可小看。刘备若以精兵数千,走子午谷,二十日到汉中,则恐他復占南郑,西川亦未可定也。哪位愿去?”杨仪道:“既是如此,某与黄将军同去可也。”孙立沉吟再三,道:“王矮虎与扈三娘亦去。我和董衡、董超二位将军守把长安,以待魏王大军到。”黄信道:“若是出城,倘敌军来攻,何以制之?”孙立道:“敌军欲乘夜攻城,见我军出,必以为是抄袭后路,又不知虚实,当严阵以待。诸位却径转入子午谷,可无恙也。”黄信道:“甚好。”于是和杨仪、王英、扈三娘点起三四千军马,出了南门,往子午谷去。汉军见敌军出城,原本欲交战,故而不曾提防他转入子午谷。 却说刘备,待众将散去后,留法正道:“孝直,我军如此窘境,纵然打下长安,又有何用?”法正道:“陛下明鑑也。按此情形,纵然打下长安,也只是一个据点。大军仍须尽快赶回汉中。以臣之见,今夜分一军在此攻打长安,陛下却引一军,先往东,从斜谷回汉中。这样两路唿应,也好预防万一。”刘备正要说话,外面魏延报进道:“陛下,如今两川危急,在此打长安,总非长远之计。臣愿请精兵数千,从子午谷杀回汉中,先助刘封公子守城,以待陛下回也!”刘备问法正:“孝直以为如何?”法正道:“文长此话,倒也有理。”刘备道:“既如此,我与文长五千精兵,拨王平为副将,便于今夜出发,进子午谷,回汉中。一路切切小心!”魏延领命去了。刘备乃令国舅吴懿为主将,傅彤、赵融为副将,向朗为参谋,引军二万,攻打长安四门。自却与法正并诸将,引六七万之军,乘夜色向西而去。 第228页 行无数日,将近郿县。忽又有两处急报来,一说汉中失陷,公子刘封乱军中不知所终。刘备闻之,如五雷轰顶,片刻,强笑道:“好,好,汉中既失,我等夺回来便是。只望吾儿刘封无事也。”再叫另一人进来,却是所封骠骑将军马超,杀了监军费袆,响应宋江盟约,引三万西凉军,从西杀来,已过陈仓,距此无一日路程也。刘备嘆道:“不想马孟起亦负义人也!既已至此,唯有一战,否则后路断绝,我军死于此也!”邓芝道:“只是我军兵力虽众,久战奔波,难免疲惫;马超所部西凉军甚是骁勇,他有武艺过人。须得以妙极胜之。”法正道:“西凉军擅长野战,若是正面冲突,纵然得胜,我军伤亡必重。欲要克之,唯当以埋伏之计也。”遂安排下去,如此如此。刘备深然之,令众将依计而行。 原来马超在刘备手下,一向郁郁。又被吴用以反间计,挑拨得火冒三丈,加上他部下施恩、穆弘一番撺掇,于是杀了刘备所派监军费袆,起兵造反。参谋李恢见势不妙,也归降于他。马超原本便占据了凉州及雍州之西,唯有天水郡被姜维守住,因此进退两难;如今既和宋江结盟,与曹军也消了隔阂,于是整备大军三万余人,向东来断刘备军退路。方过陈仓,闻刘备军在郿县,便大驱三军,杀奔过来。 次日正午,前面一军排开,当先大将,乃关兴也,手舞大砍刀,骂道:“马超贼子,昔日兵败势穷来投,陛下待你恩情深厚,位等三公。今不思报效,反助贼子,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也!”马超怒道:“吾在蜀数年,刘备未尝真心待我,今日取自家事业,焉有可说!”欲待出马,马岱早飞身杀出,关兴截住,两下双刀并举,战有二十余合,关兴拨马便走。马超将手中枪一招,三万大军,一起跟上。但关兴一军,却不是翻身后退,而是往左手下奔走。马超一例追赶,无上十里,左边杀出一军,当先大将挥舞丈八钢点长矛叫道:“张苞在此,反贼马超纳命来!”西凉军一起回头,韩德抡开山大斧,走马上前,两个战十余合,张苞亦败走,却又往右边拐去,凉州军马,调头紧追。李恢在后,谓马超道:“汉军如此,必是诱敌,将军不可轻动。”马超正欲收兵,右边金鼓大作,旌旗飘扬,无数军马排开,当先一人,金冠龙袍,手提双股剑,立马华盖之下,高唿:“马孟起!朕何曾亏待于你,昔日自米贼张鲁军中反出,朕诚心收留,以济犬羊之命。今乃敢从逆贼宋江而反,真真三姓家奴也!”马超闻言,胸中火冲出头顶三千丈,叫声:“刘玄德!今番叫你看马某手段!”拍马舞枪,便杀奔刘备华盖而来。刘备身边,陈到挥刀杀出,两个刀来枪架,盘马厮杀二十余合,马超神勇,陈到不支,退回本阵。马超纵马直往华盖下刘备而去,刘备叫声“阿也!”回马便走,左右军将,一起拨马,全军阵势崩乱,士卒奔逃,丢弃旌旗刀杖无数。马超只顾追赶,后面马岱、杨秋等只得催动三军,紧紧相随。 又奔一阵,马岱道:“恐怕有诈,兄长不可莽撞。”马超待要停住,忽听左右,杀声大起,南北两边,无数军马潮涌而来,却距离尚远。马超呵呵大笑:“刘备老贼,欲要合围,却把兵马如此分散,是自取死也!”远远看刘备一军,狼狈逃进两座矮山之间缺口,当下挥军直进道:“众将士,随我杀入,擒了刘备,则大功无限也!”西凉军起身吶喊,铁骑大刀在前,步卒长矛紧随,一起沖入缺口。便看前面土山之上,数千弓箭手、牌刀手巍然成阵,法正在山坡前挥舞令旗,片刻之间,将奔逃入内的刘备军马,摆布停当。刘备大纛,便立于正中。马超冷笑道:“此等军马,某何惧哉!”纵马直前,将到阵前,两边山坡之上,杀声忽起,无数军马,尽皆冒出,弩箭穿空射来,西凉军卒,纷纷落马。马超冲到阵前,被长矛如林,硬逼回去。顾看三面,喊杀震天,汉军从土山之上,四下杀来。西凉军虽然骁勇,被关兴、张苞两军一番游斗,已然疲惫,如今深陷重围,心下也不由慌了。马超看擒杀刘备无望,调头往来路杀回,西凉军皆退,汉军随后掩杀,斩虏甚多。所喜来路上两山之间,道路尚无阻拦,马超一军,方才奔出,左右关兴、张苞,各引军杀上。马超本身虽得脱,却把八成兵力,陷在后面。杨秋道:“事急矣,孟起将军可速退!”马超厉声道:“身为主帅,岂能弃麾下将士于不顾哉!”迴转马头,又杀转回去。关兴、张苞正在截住马岱、穆弘厮杀,不防马超转回,长枪连出,刺杀汉兵三十余人,关兴、张苞只得合力上前拦截,马岱、穆弘乘机指挥大队,冲破阻截,反把山口拦住,不放里面汉军大队出来。恰在这时,方才在远处虚张声势的两路汉军,亦已杀到,当先便是邓芝、刘琰,转又把西凉军退路封住。此时山围中汉军,有冲突而出者,有从山顶翻越杀出者,四下云集,旌旗摇曳,刀枪闪烁,吶喊之声不绝于耳。韩德断后死战,不防被廖化从后杀到,一刀砍翻。马超看得双目喷火,大吼一声,纵马直冲当面汉军而去,刘琰原本躲在盾牌之后,指挥拦截,不料马超瞬间杀到,横枪撞开盾牌,噼面刺去,刘琰措手不及,只一枪,前胸直透后背,倒死马下。邓芝大惊,不敢交战,只得退开,这一路汉兵,顿时乱了。于是马岱、杨秋、穆弘等方整顿兵马,杀出包围,往西北面急退而去。这一战,西凉军伤折一万余人,汉军亦损了二千之数。 第229页 刘备既胜,传令犒赏军士,修整队伍。法正道:“今日一战,不过损贼皮毛。马超西凉军在近,毕竟危险;若是曹操大队东进而来,亦我之不敌也。当乘战胜之势,先把军马屯驻临近要隘,逼退马超军,一面飞速到长安取吴懿军马回来,一面以精兵入骆谷,走汉中,方保无恙也。”刘备道:“孝直之言甚是也。何人可为先锋?”法正道:“陈叔至武艺高强,可当大任。邓伯苗可为辅佐。”刘备便令陈到、邓芝引军一万五千精兵,先入骆谷。又令廖化、关兴、张苞引军三万,向西北面虚张声势,进占县镇,威逼马超。自和法正引二万军马,便在郿县屯扎,接应各方。果然马超被刘备杀败,心有余悸,又看汉军张扬西进,深怕不等曹军到,自家便被击溃,于是一气退兵百余里,以为万全。不数日,长安吴懿、向朗、傅彤、赵融等退回。说曹操大军,已近长安。刘备也不在意,便叫廖化、赵融引军一万五千为二队,自与法正、关兴、张苞引军三万为三队,吴懿、向朗、傅彤引军二万五千为断后,依次拔寨,向汉中退去。 话分两头,黄信、杨仪、扈三娘、王英等引三千余人,进子午谷,行不数日,迎面吴用派遣小喽啰前来通报,说已取下汉中。众人俱大喜。王英谓杨仪道:“先生,可知我家梁山军,真是文武俱全,又有天意保护,你跟我梁山军,决无亏待也!”杨仪忧心道:“休说这许多,只退往汉中,方才安心。”喽啰道:“小的来,却是传吴用军师将令,这一路军马,不许退往汉中,须得在子午谷南口扎下寨子,防敌军顺谷袭击汉中。”杨仪闻听,面如土色。王英道:“这个吴用哥哥,也太无人情,我等在刘备军中清苦了几个月,如今又走这千百里山路,连进城歇息都不让。”喽啰道:“小的只传将令也。”黄信道:“王矮虎兄弟不必抱怨,吴加亮军师也是为军情紧急。我等便辛苦些了。”杨仪道:“如此,下官身体不适,欲回汉中养病,可否?”王英便嚷出来:“这叫甚话,一般的造反,来这里镇守,偏生你这读书的要娇贵些?”黄信急止道:“不可胡说!”谓杨仪道:“威公先生,镇守谷口,实在紧要,我等俱是有勇无谋之辈,尚赖威公出谋,故请威公勉为其难也。”杨仪无奈,只得应允,一边先遣人往来路打探,有无敌情;一面众人把军马再前进。再过数日,出了谷口,吴用已派人送辎重在此,于是就地安顿,扎下营寨来。分为左右两个寨子,黄信、杨仪守左边一个,王英、扈三娘守右边一个。恰好把子午谷口大路端端夹住。说定若汉军出谷口,则两面夹击,不叫他军马展开,只牢牢堵死。 却说魏延得刘备令,叫士卒加紧进发,两日须行三日之路。五千精兵,多是步卒,魏延亲身下马步行,歇息之时,脱下战靴,脚底血泡也是与士卒无二。于是众人效力。沿途听樵夫传言,说汉中已失。又探报谷口有敌军扎营。王平道:“若进,则强敌截道,退恐更加不及,今当如何?”魏延道:“还有如何?强敌截道,弱敌截道,总是一战罢了!”便教士卒进发,昼夜兼程,次日,抵近谷口。人报距离敌营,不上十里。魏延道:“既如此,一气杀过去罢。”王平道:“我军远行疲惫,恐力有不支。”魏延道:“某自有安排。”遂召集众军,道:“我知诸君远行,身心疲惫。然强敌在侧,稍有停歇,恐我辈首级,俱不知所在也!与其坐而待毙,何如奋起拼死!今当决死一战,望诸君助我也!”众军齐叫:“愿随将军,万死不辞!”魏延便叫众军,把鼓号旗帜,尽皆弃了,脱去战甲衣服,亦不拿长枪大戟,只提短刀在手,各自寻谷口小路山坡,翻越而出:“先俱去左边敌军寨里,只看着衣甲者,尽数杀之,休管他旗号阵法,至死方休!” 再说这边,黄信等闻魏延军马将近,虽以其人马疲惫,当不至立刻出战,却也不敢怠慢。一面遣人再探,一面叫各寨准备,看谷口有敌军出,便一起上前交战。谁知须臾之间,数千人赤身短刀,从各处山坡小路,钻涌而出,转眼之间,左边满营净是。汉军尽释衣甲,心怀必死,口中怒喝,如疯如狂,梁山军心下无备,看势已慌了,当下混战,早被杀翻无数。杨仪在自家帐中,哆哆嗦嗦,忽然被一具尸体,撞进门来,吓得惊唿连连,从帐后爬出,哪知一抬头,恰好魏延手提短刀,怒目立于面前,杨仪吓得大叫一声,摊倒在地。魏延也不多说,手起一刀,当胸刺死。黄信正在乱军之中,砍杀汉兵,望见魏延杀了杨仪,怒喝一声,提马赶来,手擎丧门剑,便砍魏延。魏延看他剑势来得勐,将身一闪,那马直冲过去,魏延抓住黄信绦带,纵身跃起,黄信曲臂,手中剑朝后削去,魏延早贴着黄信后背,拔刀刺去,黄信闪避不及,双腿一收,身子一歪,自家硬生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随即鲤鱼打挺,翻身跃起。魏延看他身形矫健,暗自赞嘆,也从马上下来,两个相对,正欲交手,不料一个汉兵恰好冲过,顺手捡起一支长枪,朝黄信背后便刺。黄信听得风声,侧身避开,丧门剑挥落,便将汉兵砍死,谁知魏延乘此机会,身形急动,紧逼上来。黄信砍死汉兵,正欲回剑自保,已被魏延抢近。丧门剑长大,敌人近身,便难发挥,黄信欲待退时,魏延右手短刀已出,正中左腰。黄信惨叫一声,踉跄几步,仰面倒地,右手丧门剑已被魏延夺去,剑光一闪,可怜梁山地煞星镇三山黄信,就此亡于自家剑下。 第230页 此时王平并五千汉军,片刻之间,已把黄信、杨仪这寨梁山军杀的七零八落。王英、扈三娘所率兵马来援,中间有汉军小队未曾进去,或者追杀出来的,竭力抵御。杀了一阵,方到寨前。魏延吩咐众军,就近拿起杀死敌军兵器,上前抵挡。魏延亲自上了黄信战马,手舞大刀,杀出辕门。王英看他威如天神,心下早惧了,上前战无十合,魏延刀法愈勐,忽然大喝一声,声若雷霆,王英吓得一抖,回马便走,魏延追来,扈三娘娇叱一声,手使双刀,上前截住。只看一团青影带两道白光飞舞,煞是好看。战约二十合,亦抵挡不住,拨马往斜刺里走。魏延挥军追杀,王英、扈三娘不敢恋战,弃了寨子,一气往汉中退去。 魏延回到黄信寨中,看那士卒,有的杀得满身血斑,兀自大气道:“魏将军,何不就此追杀过去,直取汉中?”魏延呵呵笑道:“汝倒心急胜过某也。如今我久战,疲惫不堪,再要与生力之敌交战,岂不自寻死路?厮杀汉当有勇,却不当无谋也!”遂先将投降之兵三百余人,尽数斩了,再传令:“三军将士,将敌营中粮米酒肉尽数拿来享用,然后安睡一晚。”令一下,全军欢声雷动,于是片刻之间,炊烟四起。汉军士卒久已飢饿,大吃大嚼,不亦乐乎。也有疲惫的,就在营火之旁,倒头便睡。尸首就近,他也不管。魏延呵呵大笑,也叫士卒把酒肉摆开,与诸将开怀畅饮。王平独担忧道:“文长将军,敌军虽去,若乘夜来袭,我军都在休息,岂不危险?”魏延呵呵大笑:“敌军若敢再来,我辈便为他虏也不冤了。”众人皆笑。王平微微摇头。魏延等吃到天黑,亦甚感疲惫不堪,于是进了杨仪帐中,把杨仪多余衣袍一裹,倒在席上,沉沉睡去。 睡到二更时分,忽然耳听喊杀。魏延本是惊觉之人,一跃而起,拿了刀大步出帐。便看四下暗夜之中,火光四起,杀声大作,合营汉军,乱作一团。正是:将军固有沖天胆,好汉岂无回马枪!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五十三回:陆伯言死战武陵道,甘兴霸独闯南郡营 第五十三回:陆伯言死战武陵道,甘兴霸独闯南郡营 且说建安二十一年夏,东吴孙权被逼迫无路,欲降曹操,文书告知陆逊。谁知下书人程秉却被吴用拿获。吴用教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两个,伪作孙权书信送去,只叫陆逊全军投降刘备。陆逊看了信,召集众将道:“江东孙氏之名,非为吴王一人也。大王若降,则我等当共奋余威,以全孙氏之名!”遂联络孙贲、程普,共推孙贲为假王,以抗刘备。其时,孙贲军八千驻扎江北沔阳,陆逊军四万驻扎夷道前后,程普军二万余驻扎于公安,成鼎立之势。全军粮草,约有一月之数。陆逊召集众将道:“如今刘备大军在夷道之前,对峙年余矣。以往乃为屏蔽荆襄扬州。如今江东尽丧,却也不必再纠缠于此。今刘备在西,当面逆其锋锐,恐难相敌。若是顺江攻取江夏,又有梁山军、东海军沿江布列,恐刘备过了夷道,随后掩杀。不若集中军力,却往南进。南面只有武陵梁山军偏师,皆不足惧,我军大队所至,必能克之。然后取武陵、长沙、零陵、桂阳诸郡,连接南方;刘备若欲倾军力来追袭我,则恐曹操扪其背也。如是,若能得谐,恢復大吴有望。纵然不成,亦不过一死也。”韩当等都道:“都督妙算。”陆逊当即传令,定于建安二十一年六月十一日一更,先以韩当军于公安渡江,孙贲军自沔阳西进,作出攻打江陵之势,吸引刘备军马。陆逊、韩当、吕范、周泰、全琮、宋谦等引夷道大军,径直南进,直取武陵。留凌统、贺齐、蒋钦三将引军五千断后。待到四更时,韩当、孙贲再俱南渡,与凌统等三将军马一起南进,为大队断后。待攻克武陵之后,再作打算。众将都觉计谋周密,于是各自准备。 谁知那鼓上蚤时迁,奉吴用之命,带了数十个心腹喽罗,潜往军中,四下散布流言,都说孙权已降刘备,陆逊欲自立为王。那东吴士卒在前线征战年余,不得返乡,又有闻江东故乡沦陷,俱都是惶惑不安。被流言一扰,顿时军心大乱。时迁又散布说刘备因报关羽之仇,欲杀尽东吴军士;其时军中,又颇有些前次被梁山军释放的军卒,更有从庐陵等处逃回的军士,纷纷传梁山军所到于民无犯,还开仓赈粮;降卒愿归故乡的尽皆释放。加上前日东面使者来,是有人亲眼所见。流言所到,一两日之间,各种说法,充斥军营。甚至军中头目、末将,亦都自相怀疑。每到夜间,士卒多有逃亡者。住近荆州的便回故乡,住的远的,也有去投降武陵与江夏的梁山军。陆逊原道掩瞒消息,只等十一日发动,岂知数日之间,合营惊扰,士卒接连逃走。到六月五日午时,夷道大营之中,士卒散去六千余人。陆逊忽看军心变故,饶是将略过人,也不禁恐慌,遂召集众将道:“军中流言纷纭,不可持久。便在今夜动手!”一面流星马报,通知沔阳、公安两边。这时孙贲已被陆逊请到夷道大营中,沔阳军事,交与孙瑜掌管。 当夜一更,陆逊教韩当、宋谦为一队,周泰,吕范为二队,自己与孙贲、全琮为三队,各队间距十里,依次出发,悄然往武陵而进,预定到百里外取齐。谁知行出数十里,将佐来报,士卒纷纷逃亡,不能禁止。陆逊眉头紧锁,然已出夷道,若要停下整顿,恐怕被刘备那边知晓,只得教众官尽力裹挟士卒,一起南进。一路走,一路散,行到天明,军士逃走十之四五。陆逊看队伍稀疏,心下愁苦,又怕军心更乱,强带笑容道:“也好,也好。惧战的便教他都走了。留下些敢厮杀的。”教稍作休息,整顿行伍。忽然前面吕范遣人来报:“都督,梁山军于前沿伏击我军,两军平野厮杀,我军士卒逃散颇多,请都督速速增援。”陆逊便教全军人马一起前行,谁知方才起行,后队又开始奔逃,左右喝止不住。前进十里,只见两军摆开,往来冲杀。那梁山军旗号大书小李广花荣,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约有万余军马,在平野之上,背营靠山,列成堂堂之阵,与东吴前中两军对战。吴军韩当、宋谦在左,周泰在右,并力冲击,两军相接,死伤惨重。陆逊看梁山军以逸待劳,吴军奔波数十里,士力疲惫,难以抵挡,遂令全琮引精兵三千,从周泰之右插入,攻敌主阵。一面谓孙贲道:“敌军敢以万人与我平野交战,必有伏兵。我二人各分一半军士,且往两边撒开。敌伏兵若出,必是自南面小山后也,突出攻韩义公之后,我两个却从两翼击之,可大胜也。”孙贲道:“伯言此计甚好,若得一大捷,则军心亦可復振也。”于是两个各引军马,两边分开。此时全琮精兵杀过,梁山军左翼乃是孔亮镇守,原本便不敌周泰,被全琮这一冲,顿时大乱,急急收缩军力。又过半个时辰,南面杀声大作,一彪军马自小山后面冲出,当先大将手提狼牙棒,旗号“梁山天勐星霹雳火秦明”,一马当先,成锥形之阵,直冲过来。陆逊待其军锋过半,大旗一挥,两路军齐出,如双风贯耳,夹击左右,秦明军大乱,秦明挥舞狼牙棒在前面左噼右挡,兀自不能镇住。谁知恰在此时,山头上站出一人,高声道:“我乃神算子蒋敬也!汝主孙权,已降汉中王,陆逊妄图自立称王,汝等何苦为他卖命!还不早早各自回乡,去见父母妻儿!”吴军闻言,俱议论纷纷,军心不振。连沖三次,皆不得手。陆逊正督军苦战,北面十余骑奔来,当先竟是蒋钦,一气冲到陆逊面前,滚鞍下马,哭拜道:“都督,都督这里方才出发,那刘备大营不知得了什么讯息,倾巢而出,直扑彝陵。幸得营寨坚固,我等拼力坚守,所幸未失。却看刘备数万军马,往南来追都督,我等急于报信,于是拼力突围,末将所率五百儿郎,只剩这几个,贺齐将军为助我突出,被敌将所杀。凌公绩困守夷道营寨,不知生死!”陆逊急问:“公安、沔阳两处如何?”蒋钦道:“不知的!都督,刘备军马,就在后面,请速速定夺。”正说之间,北面一骑高唿奔来,陆逊急忙接住,认得那人是程普之子程咨也,随在程普军中作战。程咨道:“启禀都督,家父与甘兴霸按照计画,佯作渡江攻击江陵之势。谁知刘备大营乘都督南进,我战船亦多空置之时,从上游顺江放下来数百号战船,突袭公安,两军交战正激,未知胜败;又探得有敌军南进追击都督,家父特遣我前来相告,请都督早作应对!”陆逊问道:“未知沔阳孙仲异那边如何?”程咨道:“敌军突袭之前,探得江夏之敌,已然出发。敌来时刻,隔江只闻杀声远远不绝,只怕也难脱磨难!”陆逊闻言,长嘆道:“大势去矣!”蒋钦道:“都督,何不一鼓作气,先将此处敌军尽数歼灭,然后再图长远!”陆逊摇头道:“我军军心已乱,不能取胜。我强作英雄,却害了此处数万士卒性命!”蒋钦、程咨正待相劝,北面烟尘大起,无数军马沖涌而来。那蒋敬在山头,教数十个大汉齐声唿喊:“东吴儿郎,快快归降,大军一到,尽数消亡!”喊声起伏,片刻之间,山头又是战鼓雷动,西南、东南角吶喊声起,李应、郝思文、宣贊各引军马杀出。吴军见状,顿作冰雪消融,纷纷丢下兵器,往对阵跑去。顷刻之间,队伍中稀稀罗罗,全不成阵势了。梁山众将,皆在四面哈哈大笑。周泰看得眼中喷火,牙齿咬碎,大喝一声,独身拍马舞刀,直冲对阵。梁山军士抵挡,皆被所杀,挡开阵脚,沖入队中,大刀四下扫荡,杀得梁山军头臂横飞,鲜血四溅。那孔亮正在大旗之下观看,忽见周泰如疯虎般杀来,心下大惊,不敢招架。却待拨马走时,周泰已冲到跟前,手起刀落,孔亮急急用手中刀去架,喀嚓一声,连臂带头,飞出一丈开外。此时东吴众将身边士卒,未曾逃散的拢共只剩余数千人,各分队伍,齐向梁山军杀去。一时之间,竟把原本孔亮统带的左翼冲散。李应在山头,急忙指挥大军,三面围上。片刻之间,北面二三万军马杀到,前部大将,乃赵云、张清、史进等,腹背夹击,把吴军余部团团裹在核心。东吴众将在阵中连声大叫,奋力厮杀。周泰杀了孔亮,提刀又直奔花荣,两个刀来枪往,战了三十余合,花荣虽然枪法精熟,看周泰捨命乱砍,心下也暗自惊悚,于是把枪一收,回马便走,周泰赶来,花荣看得清楚,忽然回身一箭,正中额头。周泰虎吼一声,翻下马去,梁山步卒数十人一起围上,不料又是一声大吼,周泰翻身站起,大刀盪过,连砍了四五颗首级下来。便看周泰双目圆睁,额上鲜血流下满面,嘴唇紧闭,貌若鬼神。梁山军吓得纷纷后退,周泰忽然哈哈大笑一声,扑的一声,復又倒地,气绝身亡。韩当正逢霹雳火秦明,两个交马四十余合,韩当毕竟年老体衰,稍一手慢,被秦明一狼牙棒打在太阳上,脑浆迸裂,死于马下。宋谦撞见赵云,交马三合,被一枪挑了。全琮力战张清、史进二将,三十余合,遮拦不住,却待走,张清一石子打在后脑上,倒下马来,史进一刀结果了性命。孙贲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不得脱身;郝思文、宣贊二马齐上道:“将军何不早降!”孙贲呵呵笑道:“江东孙氏,岂有甘为降虏者!”大唿鏖战,力竭而亡。这边程咨、蒋钦保着吕范,引百余骑杀开一条血路,往东南走了。陆逊望见四:)面皆是敌军,乃缓步独自登上一小丘,仰头嘆道:“吾计不成,乃天意也!”拔出宝剑,自刎而死。有诗嘆曰: 第231页 江左奇俊杰,千里侠骨香。雄略扶吴会,烈火震荆湘。天意主成败,人难断存亡。忠魂归飨处,空吐忿满腔。 三万吴军,大半归降。原来那时迁在营寨吴军营中散布谣言,引得东吴士卒逃散,这边又被庞统部下斥候得知。那庞士元何等见识,当即多派耳目,严密监视。一边联络江夏吴用军、武陵花荣、秦明、李应军,各路准备着。只待吴军一动,即刻分兵攻打各处营盘:黄忠军马从江陵出,攻沔阳,吴用军亦自江夏西向夹击;张飞、糜竺、关兴、张苞等引军二万,顺江而下,攻打公安;赵云、史进、张清、雷同、吴兰等引军二万,南进追击陆逊,刘备自引军攻打夷道口营寨。那江北孙贲、公安程普两路,原是计划伪作进攻,实则转进的,却反被蜀军抢了先机;夷道口的军马又实在薄弱。加之士卒恐慌,全无战意,一夜鏖战,东吴诸营皆被打破,贺齐为武松所斩,程普死于乱军,孙瑜为黄忠所斩,凌统、甘宁、吕琮、阚泽等各自于乱军中脱身而走,不知去向。长江两岸东西百里,火光沖天,及至天明,则昔日威镇长江的东吴联营,尽作蜀军歇马之处也。东吴昔时割据长江,何等风光,今番顷刻消尽。后人诗嘆曰: 三世基业一朝覆,壮士空舍热血身。吴宫花草埋幽径,但闻黎民哀怨声。 刘备一夜踏破吴营,收得降卒数万,心中顿觉淋漓痛快。闻陆逊等东吴名将,多殉于战中,备追思当初在赤壁联军破曹之时,颇多亲密,不禁略有黯然,吩咐尽数厚葬。各部所俘虏降卒,老弱者释放回家,精壮者自收编入伍。一面教各路将领,都到江陵取齐,共商大计。 进得城中,排开盛宴,众文武君臣同乐。刘备自随身的,有庞统、张飞、赵云、糜竺、程畿、关兴、张苞、鲁智深、武松、张清、史进、公孙胜、阮小二及蛮王沙摩柯等;原先北岸军马黄忠、法正、廖化、张着、霍峻、雷同、吴兰等;武陵梁山军是秦明、花荣、李应等,江夏梁山军是吴用、石秀、吕方、郭盛等。唯柴进、林沖等远在江东,宋江等在九江,因此不得到来。刘备因报了关羽之仇,心情畅快,开怀畅饮,众将终于大胜,也是各自欢喜,其乐融融。刘备酒席之间,盛赞宋江、吴用统带梁山军所立下功劳,吴用口中连连逊谢,心下暗自盘算。吃到二更时分,忽然赵云挺身出道:“大王,今日破强敌,报血仇,固然可喜。然国贼曹操,尚虎据中原,雄兵百万,筋骨俱全。若是沉溺欢娱,只恐兴復汉室大计,不可耽误。”刘备闻言不悦道:“子龙,孤不过今日喜报了云长大仇,因此高兴,且欢娱一夜,有何不可?”赵云道:“大王为庆欢娱,却把诸路将领俱召集到此,设或有东吴余兵乘夜来攻,或是曹军大举来袭,若何是好?”刘备闻言,不作言语。庞统上前道:“子龙所言,句句真挚,大王当从之。”连唤数声,不见答应,再看时,刘备已倒在桌前,酣然入睡矣。众官看了,哭笑不得。正在说,忽然外面副将报进道:“诸位大人,城外军营有敌人夜袭,不知多少。因主将俱在这里,不敢擅出迎敌,只得各自死守!”众将闻言,尽皆一顿。霹雳火秦明跳起道:“哪来的贼将,敢闯我大营!”便要去抓狼牙棒。张飞早一脚踢翻面前酒席,醉醺醺站起道:“且慢!这对峙许久,老张手痒得很。那程普老儿又没有杀得。今日且去战他!”庞统、法正、糜竺等见两个醉了,俱各去劝,那张飞脾气上来,哪里肯住。与秦明两个,大步乐呵呵上马出城去了。法正连连跺足,看看众将,多也是带了酒意,唯独赵云神志清楚,遂令赵云道:“子龙引五百精兵,出城接应。”话未说完,鲁智深、史进一起抢出:“我等也去!”不由分说,拥了赵云,一起出去了。众将都有兴起,纷纷出门。法正、糜竺拉了这个,那个又走,片刻之间,一屋子武将走了大半,只剩些醉得迈不开的留着。糜竺道:“如今怎生是好?”庞统呵呵大笑道:“诸位将军欲乘醉破敌,也是好事。如今曹操断来不了这快,许是东吴余兵搅乱。只要不损伤大将,便是无碍。又有子龙在,吾看不得有失。”法正、糜竺终是放心不下,跟出去看了。 且说张飞、秦明引千余军马,出城西门,到自家辕门前,便看营中一片野火,各寨军士,闭门不出,有一支军不知多少,于其中往復冲杀,所到皆残。秦明暴喝一声:“何方贼子,敢闯汉军大营!”提起狼牙棒杀奔过去。那边火光之下,一员大将威风凛凛,手提大刀唿道:“某乃甘兴霸也!汝等用奸计害我将士,占我城池,今日某特与周郎、吕子明、陆伯言报仇!”秦明大怒,走马舞棍而上,甘宁拍马上前,两个周旋十余回合,甘宁怒目圆睁,大吼一声,一刀当头噼下,秦明招架时,喀嚓脆响,狼牙棒被噼成两截。心中暗叫声苦,回马便走。甘宁却待追赶,张飞一旁看得呵呵大笑:“有趣有趣,俺老张与你过招!”摇丈八蛇矛,迎面截住。甘宁捨生忘死,抵住大战。两个交马四十余合,看得周围军将俱都呆了。张飞武艺,本是在甘宁之上,但多吃了些酒,手脚终究有些不便;又兼甘宁愤懑塞胸,刀法比往日更狠三分,战到六十余何,张飞稍一手慢,被甘宁一刀砍进胸来。亏得张益德虽然醉,身手还在,一个仰翻,那刀从面前切过,把头上包巾削下大半。张飞惊出一头冷汗,酒醒大半。正欲回马復战,后面一人高叫:“张将军请且回,俺鲁智深来也!”手舞禅杖,杀将上来,张飞不欲两个并一个,于是勒马自回。甘宁看走了张飞,也不追赶,转向鲁智深道:“也好,今番某便与你等鼠辈杀个痛快!”拍马舞刀上来,鲁智深挥舞禅杖抵住,约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败。智深贊道:“好汉子!”忽然跳出圈子,道:“你这等英雄的,我等车轮战你,岂是大丈夫作为?不如同保刘皇叔,也好时时切磋,如何?”甘宁冷笑一声,唾道:“贼秃做得大梦!某今日便死于此,亦是大吴忠臣!”虎吼连连,又往鲁智深噼去。鲁智深与他再战十余合,终是不忍伤他。后边史进看得老大不耐,道:“哥哥何必与他罗索!待兄弟前来擒了这厮!”抡着三尖刀,拍马冲上。鲁智深自退一边。史进冲上,与甘宁二马盘旋,战约二十回合,甘宁大喝一声,刀光到处,史进应声落马。后面赵云大惊,正要出马,身边关兴、张苞两骑抢出,截住甘宁。士卒连忙把史进拖回来。检查时,一刀幸亏砍在护心镜上,又先被史进自己用三尖刀格了下,只是不曾料到甘宁力道沉勐,因此被砍入,皮破肉裂,鲜血横流,所幸未伤内脏,急急送去安道全诊治了。关兴、张苞两骑马围住甘宁,丁字儿厮杀,战三十余合,不相上下。此时刘备军中数十员大将,千百军马,俱都围着看,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众目睽睽之下,甘宁面无惧色,大喝鏖战,只杀得淋漓尽致,却似把周围兵将俱都看没了一般。赵云心中感激,纵马入围,高声道:“三位住手!”关兴、张苞闻言,各自退开,赵云看甘宁目中杀气依旧,乃上前道:“兴霸,莫要打了!”甘宁呵呵笑道:“君莫非常山赵子龙否?某今日有死而已,愿死于君之枪下!”赵云却待答话,甘宁已迎面而来,只得迎住。两个刀枪并举,战约五十合,赵云武艺本在甘宁之上,又兼甘宁与众将战了多时,精力匮乏,哪里还是对手。赵云虽占上风,却终是不忍杀手。甘宁怒道:“子龙是欲辱我么?”如痴如狂,挥刀乱砍,竟然全不顾自身安危。赵云看他如此,知其必死,只得狠下心来,抬手一枪,正中咽喉。甘宁翻身落马,气绝身亡。有诗赞道: 第232页 雄才出巴郡,百川慑武名。千军等闲看,一诺尽忠心。勇能感敌将,德不负主恩。江上锦帆影,依稀银铃声。 那甘宁身边,原本有数百军士,这时早被众将杀的杀,降的降。问其中头目,说“甘将军自从公安兵败之后,引了这数百人,便赶到江陵。对我等说‘此去袭击刘备军营,纵然身死,也要叫刘备夜梦惊扰,方不损我江东将士威名也。’因此带了我等,乘夜袭击。并无其他后援。”众人看甘宁前后恶战数将,都不禁咋舌感嘆。糜竺道:“前日我与张益德顺江袭击公安吴军,程普战死,甘宁突围而去,原以为定是投曹操去了,不想竟潜伏在这江陵附近。”赵云道:“此人心怀必死,引数百残卒,来闯我大军联营,真烈士也。”各自感慨一番。庞统赶来,问了情由,吩咐将甘宁厚葬。 次日中午,刘备醒来,得知夜间之事,后悔不迭道:“孤一时得意忘形,既开罪庞士元,又险些铸成大错。”唤庞统来,连连赔礼。庞统道:“此小事也。只恐曹操大军,前些日已到樊城,如今必乘我军疲惫,前来攻打。”正说间,流星马报,言宋江自九江有紧急军情报进。刘备惊道:“必是曹军进江东也!那边只有林沖偏师,李俊东海军终是草莽队伍,只恐不能相敌!”急急唤进。正是:此时莫饮庆功酒,彼处尚有警讯烟。未知宋江所报何事,请看下回。 ***************************************************************************** 第七十七回:武松怒责智多星,吴用坚守汉中地 第七十七回:武松怒责智多星,吴用坚守汉中地 话说汉新平、章武二年二月,魏延兵出子午道,短刀上阵,一举击溃梁山军谷口营寨,斩黄信、杨仪,扈三娘、王英不敢抵挡,败退下去。至夜,收拾余兵,尚有将近二千。王英道:“汉军今日胜了一战,必然心头自大。我等却乘其不备,杀回马枪去也,也好为黄信哥哥报仇!”扈三娘道:“夫君竟也会用计了也。”王英道:“甚话!俺一向文武双全也!”两个便引了人马,悄悄抄小路迴转,将近谷口,只见汉军分驻两营之中,门口有几个巡哨,其余人等,尽数在各帐及外面空地倒卧,鼾声此起彼伏。王英、扈三娘大喜,先令五十个精干喽啰,去两处营寨四下放火,待火光起时,齐声吶喊,杀将进去。那汉军原本睡熟,哪里防备,懵懂爬起来,早被梁山军杀将营盘,砍瓜切菜,杀个痛快。魏延急急提刀出帐,火光之中,自家队伍全然大乱。好个文长,挥刀怒战,连砍十余贼寇,无奈军心已无,形势渐渐危急。忽然山野之外,鼓声大起,有人高唿:“梁山贼休要猖狂,汉将在此!”接着吶喊暴起。梁山军正杀得上劲,忽闻背后有敌,不由懈了三分气力,汉军闻听援军,精神方振。魏延大喜,乘乱夺了一匹马,翻身骑上,手舞大刀,往敌群中勐冲。王英、扈三娘因自家人少,又不知身后敌军虚实,于是见好就收,退出营去。魏延纵马追杀,无多远,路边一彪军出,为首乃王平也。魏延惊喜道:“子均,原来是你。”王平道:“我见白日战胜,贼人狡诈,若转回来劫营,我军疲惫,恐不能敌。于是引本部数百人,埋伏于山坡之后。看敌军来的甚凶,于是在敌后擂鼓吶喊,以为营中声援也。”魏延道:“我一时大意,几为小贼所算也!今夜全是子均功劳!”王平逊谢,两个回营,检点军马,死伤了数百人。 到次日,魏延、王平整顿军马,带齐兵器和必备辎重,训诫道:“今日已过子午谷,前方便是汉中郡,已被梁山草寇所据。若能得杀奔汉中,与大王军马前后夹击,可復汉室基业;若不成,则身死异地,血沃疆土也。诸君既已到此,可随某一战,以决生死!”全军数千将士,齐声高唿,士气如虹,于是杀奔汉中来。 再说汉中,吴用自设计杀败刘封,夺取南郡,并将周围县镇、营寨一一攻克,算计刘备大军,早晚闻讯必回,与杨志、石秀、时迁、陈达、丁得孙、龚旺等诸头领一起商议。忽闻武松、安道全引数百人,先行退回来。吴用急忙与众人出城迎接。便看武松骑马跨刀,脸色铁青,径直到城门口,翻身下马。众人看他面色不对,俱各心中一凛,武松走近吴用,忽然双手一背,拔出两口雪花鑌铁打造的鸳鸯日月戒刀,向吴用当顶砍下来。众皆大惊,亏得吴学究不是文弱人,方才看武松脸色,早有戒备,双手一举,一对铁尺把戒刀端端架住。武松眼一瞪,双手加劲,吴用虽然勇健,哪里敌得武松神力,顿时双臂战慄不住。武松冷笑一声,右手戒刀收回,当胸噼来,吴用看看躲闪不及,早被旁边青面兽杨志一把拦腰抱住武松,倒拖开三五步,口里叫:“行者哥哥,如何这般!”武松道:“待我杀了这厮,再和杨志哥哥赔罪。”旁边石秀、时迁、陈达等一起遮拦道:“自家兄弟,有话好说,休叫外人看笑!”武松道:“倒还知说自家兄弟,知道外人看笑哩。你自问他,作出什么勾当来?”吴用道:“小可实不知,武二郎为何发怒?”武松一听,更是气恼:“还要装疯!今日不杀你,誓不罢休!”一边挣扎,杨志抱得紧,哪里挣得脱。口里只道:“行者哥哥,吴加亮做了甚事,只先到后堂去,一杯水酒,大家慢慢说。倘真是他过错,我等兄弟,眼睛也俱明的。”武松被众人苦劝,方把刀收了,一面兀自切齿。石秀、杨志好说歹说,把武松拉进府衙后堂,吩咐喽啰摆酒上来,慢慢叙说。 第233页 武松一边摇头,一边大碗斟酒,连吃四五碗,方才指吴用道:“你用些甚么借尸还魂腌臜伎俩,图谋他汉朝江山,俺也不管。只是史进兄弟与安大夫,人尽知道是梁山好汉,如今随在刘备军中。你这里既要起事,为何不早早报知他两个,叫他躲避?若是刘备有心加害,岂不是早作了刀下之鬼!”吴用道:“许是小可疏忽,忘了派人。”武松拍桌道:“放屁!俺武二虽是粗人,眼睛倒还明亮的!你分明见史进兄弟和刘备交好,怕他得知,泄露与刘备,叫你大计落空!却不想你既然计划周密,史进兄弟便给刘备说了,又有甚打紧?如今为周全,生生陷自家兄弟于死地,你倒还有脸摇头晃脑哩!”杨志道:“史大郎如今何在?”武松怒道:“还说!史大郎看你等不仗义,留在刘备军中了,日后阵上刀枪相见,看你还有脸否!”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吴用嘆道:“人各有志,此亦天意也。”武松道:“天意个鬼!昔日一百八兄弟相聚,何等潇洒快活,便是死在一起,却也无怨!如今分明是有人只耍花花诡计,冷了兄弟情谊,还有脸说嘴耶!”众人听了,都觉尴尬,石秀、杨志便只是劝武松吃酒。武松也不推辞,只管大碗筛来。武二虽然海量,今日气闷,喝得太急,兼之空腹饮酒,醉得快,一气吃了三四十碗,渐渐头晕目眩。吴用吩咐人送到后房休息。 武松去后,吴用与众人商议道:“我这里起事,未曾告知史大郎、安大夫,亦是想待这里取下两川之后,进兵袭刘备之后,再叫大郎、武行者作内应也,并非猜疑自己兄弟。但武行者既如此认定,多多辩解也是无益。”杨志道:“行者刚烈火暴,又心存成见,留他在此,多有不便,军师可安排个去处。”吴用道:“既如此,可说公明哥哥在荆州须他相助,令其前去。武行者最服公明哥哥,必然去得,再待公明哥哥慢慢劝他,强过我这里千般辩解。”杨志道:“军师所划甚好,只是可先送一书信与宋江哥哥,免得到时武行者去了,见宋江哥哥一无预备,又以为军师刻意骗他。”吴用道:“杨提辖所言是也。”先写了一封书信与宋江,说如此如此,唤个心腹喽啰连夜送去。 次日,武松醒来,坐在房里,余怒未消。杨志进去,武松先道:“杨志哥哥,且不说梁山上事业,单只我等七人,昔日在二龙山上,打家劫舍,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何等痛快。今日被天雷打到汉朝,怎地却要受如此腌臜之气!”杨志道:“要争霸天下,自然不如当强盗快活了。行者哥哥,却有一事,昨日未说的。宋江哥哥在荆州,须人相助。我等寻思来,你最合适,想请哥哥辛苦一趟,不知意下如何?”原来武松在世,和两个人最亲,一个是他先兄武大郎,虽是个委琐侏儒,对武松手足情深,甚是关照,一个便是宋江。因此闻听此说,也无二话,道:“既然如此,我便自去,省得在此看着吴加亮嘴脸,心中不快。”杨志口里劝慰,武松自收拾了,引本部人马,走上庸往荆州去。 武松去不一日,闻报说刘备大军已过长安,黄信等引军从子午谷退下来,吴用便遣喽啰去传令,叫他就在谷口扎营。一面对众头领道:“刘备在长安,无论得城与否,必然大队退回汉中。他有数万大军,我这里兵才万人,众寡悬殊,需要好生提防才是。”时迁道:“小弟以为,庞统军师那边,料已攻克成都。我这里既然力弱,何不索性弃了汉中,退往西川,再合兵战之?”吴用道:“不可!汉中乃咽喉之地,其势险阻。昔日汉高祖刘邦以此成就霸业,张鲁亦雄踞二三十年。今刘备精兵数万,若令其得据汉中,则北向严守关隘,阻关西曹军,南则席捲西川,有重振之势。故关中必守也。”杨志道:“何不一面往西川,请凤雏先生引军,急急来援?”吴用道:“凤雏先生才略过人,若是胜了诸葛亮,取了成都,自然会来援。我前日已发书信,叫上庸刘唐兄弟引兵来助,不知何时可到。又一条,汉中到长安,路非一条。我只虑敌军必以精兵从子午谷进,分我之势,则甚难敌也。虽安排黄信等诸位兄弟,叫就在子午南谷屯兵,万一不敌,汉军偏师沿汉水杀到,南郑城池危急也。”杨志道:“既如此,某愿引军,前去接应。”吴用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一千精兵,再请川军刘湘公子,随同前军,在汉水之北安营扎寨,接应子午谷、骆谷两头。如有甚事端,一面飞报南郑,一面相机处置!”杨志领命去了。吴用再整顿本处军马,一面急急打听消息。 再过无十日,三处飞报,一者魏延兵出子午谷口,黄信、杨仪战死,杨志与刘湘已引军前去截杀;一者报庞统取下成都,正引军北进增援;一者报刘备大军数万,从关西走党谷、骆谷大道进汉中来,前部大将陈到,已近谷口也。吴用急召集商议,丁得孙道:“敌军来势兇勐,我军兵只七千余,如何抵挡?不如守乐城、汉城,等待庞士元救兵。”吴用道:“不可。刘备军马,不走斜谷大道,而走骆道,足见其急。今杀奔汉中,正是一鼓作气。我若退至汉城、乐城,被他出谷口,展开兵马,则等不及庞士元到,恐汉中易手也。今有兴势、黄金二寨,皆近骆谷口,可以兵驻守,扼住汉军去路,如此不消数日,敌军必势穷也。”龚旺道:“汉乐二处,有城墙保护;黄金、兴势,地形虽险,只是山寨而已,我兵才七千,若屯驻两处,汉军必大举攻击,倘兵力枯竭,何以当之?”吴用笑道:“刘备若得汉中,只怕曹操比我更不喜也。故无需数日,必有曹军自骆谷之后杀来。且上庸、成都两处援军,早晚必到,何以惧之也!”正说之间,人报刘唐、孙狼引上庸之兵三千,前来增援。吴用大喜,出门迎接道:“兄弟真乃雪中送炭也!”当下传令,石秀、丁得孙,引军三千五百,守黄金寨;刘唐、孙狼、龚旺引军三千五百,守兴势寨。自与陈达、时迁引二千军,于乐城驻扎,以为接应。留安道全守汉中,等待迎接西川援军。 第234页 再说陈到、邓芝,引军一万五千,将出骆谷南口,邓芝道:“贼军守汉中,有三策。上策,立营黄金、兴势二寨,扼住要隘,则我军甚是费力。中策,守保汉乐二城,互为犄角。下策,退守南郑死守。”正说时,前面探马报,说谷口黄金、兴势二寨,旌旗严明,有贼人大兵守把。邓芝大惊,亲自与陈到两个,前去看了一回,嘆息道:“梁山贼寇非同小可也。”陈到道:“既已如此,何不大驱军马,攻伐过去!”两个计议定,陈到亲点三千精兵,便去打黄金寨。石秀提刀,引数百军出寨相迎,陈到也不多说话,纵马直取石秀,两个厮杀二十余合,不见高低,背后汉军一拥而上,石秀抽个空子,跳出来,带兵退进寨子去。陈到挥兵攻打时,上面乱箭乱石打下来,汉军颇多损折。陈到一心开路,亦不顾惜士卒,拼力攻打。打了半日,士卒疲惫,于是叫这一路退回,又从新调一队军上来,轮番攻打。那寨中梁山军,也吃下面屡次勐攻,杀伤了不少。打到天黑,陈到叫收兵回营。谁知半夜里,黄金、兴势两寨梁山军,却反杀出来劫营。亏得邓芝早有防备,乱箭射过去,贼人靠近不得。稍稍安定,陈到引一军冲出,欲寻敌厮杀时,梁山军又自两边退回。 次日,陈到谓邓芝道:“昨日打黄金寨,虽然损伤军力,却也有微功。今日再去,定要打破寨子!”于是再点三千军,前去攻打。原来那黄金寨、兴势寨,所在地势险要,道路狭窄,军马去多了也施展不开的。陈到引三千军到寨前,那石秀、丁得孙已把昨日破损之处,修补七八,汉军锣鼓震天,喊杀冲击,梁山军只是竭力抵御,其状惨烈。苦战一日,寨子略无松动,陈到只得又退回。 第三日,邓芝道:“硬攻坚寨,只恐难以奏效。何不以火攻?”陈到道:“甚好。”于是引一千精兵,两千弓箭手,并十余部发石车,杀奔寨前,一字排开,往寨上连发火箭,并以发石车抛射油脂木块,但见满天火龙乱飞,顷刻之间,寨墙内浓烟四起,梁山军士,东奔西走,鬼哭狼嚎。石秀谓丁得孙道:“若是如此下去,大家尽皆烧死也!你守寨子,我引军杀出去!”带了喽啰,开寨门杀出。陈到跃马舞刀,截住厮杀,两下战三十余合,石秀虽然拼命,怎奈军心不稳,敌不过汉军,齐唰唰又退回寨子,只得尽力扑救火焰。陈到乘势攻打,却又被梁山军在里面,亦守得顽强。两下相持。忽然背后杀声大作,却是赤发鬼刘唐引一千军,从兴势寨内杀将出来,攻陈到军马之后。邓芝急从营中发兵阻截,两下混战,石秀又杀出寨来。陈到看局势混乱,反过头来夹击刘唐,刘唐急急退回兴势寨了。此时天色将晚,汉军收兵,又是无成。当夜,吴用闻二寨厮杀,乃拨兵数百,分别与二寨补充军力。 如是接连攻打数日,皆不得手。两寨梁山军,固然损伤甚大,汉军却也浮躁不安。陈到正与邓芝商议,人报二队廖化、赵融来了。陈到、邓芝连忙邀请,一同商议。廖化道:“虽然被贼军据住要隘,何不强冲过,直取汉中?他这里既然重兵屯守,汉中必然空虚,可一战得手也。”邓芝道:“黄金、兴势二寨,乃是咽喉之地,把汉中道路,几乎封死。我若从此硬过,倘被他截断后路,则局势大险矣。”廖化道:“此时我军势如背水,当顷力一战,焉有余暇思虑后路哉!二公可引兵在此继续围攻二寨,我与赵将军引本部军马,直取汉中去也。”邓芝道:“既然如此,有劳二位。”于是廖化、赵融引本部一万五千军,也不顾两寨修削,直从路口杀出,奔汉中而去。 吴用在乐城,因分拨兵马,支援前面,身边只有一千人众。忽闻汉军一二万军马,气势汹汹,杀奔汉中而来,心中大惊。陈达道:“敌军不顾后路杀来,必是决一死战。我这里兵马微薄,军师可速速退回南郑城,会合安大夫,并力死守,以待援军。”吴用道:“非也!若是如此,被他乘虚进击,汉中之地,非我所有哉!今日无论如何,须当将敌军封在乐城之东也!”当下咬紧牙关,背了手,在屋内踱来踱去。片刻,拍案道:“好!就用此计!”先遣一个心腹喽啰,急急回汉中,叫把安道全手下数百残兵,尽数发来。一边叫将乐城诸门皆用条石封死,只留北门。然后叫过时迁,拨与他昔日汉中降卒数十人,吩咐如此如此。又派亲信人马,暗自在城内各处,堆积柴草、油脂,用竹竿内藏药线,埋于地下连接,以备用计。 且说廖化、赵融,引一万五千军马,径直杀奔汉中。经过乐城,赵融道:“此处是汉中要地,贼人恐有兵马的,须得遣人一看。”廖化道:“便有军马,也不须顾及。取了南郑府城,何惧其他?”正说之间,城中一声锣响,杀出五七十人,当头一将,提口朴刀,步行在前,大摇大摆,冲着喝道:“兀那敌将,敢来交手么?”廖化看时,认得是梁山军头领时迁,大怒道:“贼子,今番取你首级,以少泄恨!”拍马舞刀,来取时迁,时迁带数十人,一哄而退,奔进北城门。廖化杀到城下,看城门大开,城上虚插旌旗,无一个人影,心下踌躇。正犹豫间,背后赵融督军赶来道:“元俭不可冒失,恐有埋伏也。”正说之间,时迁从城楼上探头出来,手起一箭,离廖化三尺,射落地上,口里只是叫骂。廖化心头火起,纵马杀入。赵融见势,不敢造次,令副将引军一半,相随杀进,自引一半军,在外接应。廖化杀进城,只看四周阴惨惨,甚少人烟。时迁带数十兵卒,只顾往里面奔走。廖化心下虽有怀疑,自信武艺,于是紧追,眼看穿城而过,将近南门,地下石槽之上,插了一排火把。时迁忽然站住,就取下火把,双手接连往四周乱丢。那紧要地方,各自都有油脂浸透柴草堆积,彼此又用药线连接,须臾之间,满城火起,热浪袭人,浓烟笼罩。时迁转头再跑,数十个兵卒也相随奔走。廖化心知中计,却也只得紧追。直到南门,却看条石堵门,无一丝缝隙。时迁哈哈大笑,大步上城楼,抓住城上旗杆,支熘一声,顺着翻了出去。那数十个兵卒,原本是刘封手下降兵,却不知安排,急得大哭。廖化怒牙咬碎,纵马杀上,吩咐把数十个兵士,尽数砍杀。无奈前面,南门已堵死,回看城中,烟炎张天,士卒尽皆慌乱。片刻,火势蔓延,愈加勐烈,竟无立足之地。士卒有被火围困者,自相践踏,死伤无数。亦有少许城中百姓,在火中挣扎哭喊,无处逃生。 第235页 北门外赵融引军列队,忽看城中火起,大惊,待要入城相救,城门烧断,接着北门外四下亦火起,火光中杀声大作,吴用呵呵大笑:“刘备部下孤穷之将,今日入某埋伏,何不早早归降,免伤士卒之命!”赵融大怒,挥军杀来,怎奈火势勐烈,又有乱箭射来,冲突不过。更兼四下锣鼓不绝,士众心中慌乱。待过片刻,城中廖化,冒火突出,赵融道:“今日中计,敌情不明,只好先冲出火圈,待整顿行伍,再做打算!”廖化道:“我不听忠言,冒失进兵,至于此地。君言甚好,某愿从之。”于是两个引本部军马,转向东北面先退。这一战,吴用先设埋伏,以时迁行险计,将汉军诱入火圈,然后时迁突出,再以城外军马,伪做攻击之势,惊走汉军;汉军前后损折一千余人,大半死于城内,梁山军所折,不过百人,然数十个汉中降卒,却被吴用做了诱敌牺牲,更烧杀城内百姓数百人,吴用亦颇感慨“势不得已哉”。 且说吴用再召集陈达、时迁道:“今日虽一战惊走汉军,必捲土重来。若被彼得知虚实,则我这里千数人马,须臾成齑粉也!”陈达道:“那该当若何?”吴用便移军山上,把人马满山遍野,四处铺开,往往一处山头路口,只留三五人,却扎数百人营盘,插十数面旗帜,金鼓备齐,昼夜鸣响。叫时迁引数十个精干喽啰,四下报讯,自与陈达两个,引精兵四五百,在中央预备。廖化、赵融退过一阵,看梁山军满山旌旗,心中暗惊。廖化道:“此必虚张声势也,可以兵击之。”赵融道:“虽然,吴用乃贼寇数内重将,今既如此,恐有反诱我之计也。可先以少许精兵,在前试探,逐一攻击。倘遇抵抗,再以大军继之。彼若是虚张声势,必然一触即溃。若真有军马,则我全力攻击,可免中计也。”廖化然之,于是分派数百兵马,当先攻击。那吴用料知,便叫时迁在半山腰探看敌情,自与陈达,引本部精兵数百,当先准备。汉军先头兵马,攻击那些虚设营盘,吴用或者不顾,或者便引军上前厮杀。这里两边杀得紧张,后面廖化、赵融大军欲来,时迁早看了,便鸣锣为号,吴用、陈达自引军退走。廖化等大军到时,梁山军已弃营盘而走。廖化、赵融心中怀疑,却又担心埋伏诱敌,不敢急进。于是亦步亦趋,节节进逼。吴用、陈达引军,只在每处紧要时前去厮杀,却又迴避他的大队。如此再三,战得两日,满山寨子,已被汉军夺取半数,部下军卒,也损折三成,亏得神医安道全把南郑城中军马数百打发来,吴用大喜,补充入队,继续抵御。这边廖化、赵融,看梁山军在各处营寨,有的一触即溃,有的抵抗强烈,然大军到时,却又疾退。廖化、赵融前日在乐城吃了一亏,不敢冒失,做梦也想不到吴用兵只千人,因此只得稳扎稳打,步步紧逼。终究实力悬殊,到第四日,吴用全军不足七八百人,山坡诸路口,大半被汉军所得,山顶迴旋余地亦少了。陈达再三苦劝道:“如今情势不利,望加亮引兵退了,切莫在此纠缠。”吴用道:“我军若退,被汉军看出虚实,死得更快!”再过一日,四面路口,皆被截断。吴用山头之上,虽尚有二三十处营盘,却已成孤军。 这日早上,吴用起来,到山顶看时,山坡下汉军营盘,营火犹未熄灭,点点如繁星,把山地四面围住,不由暗自心惊。此刻四下寂静,忽然隐隐看得,南郑方向,谷口外面有军马移动。过不多时,天色渐渐开朗,时迁眼尖,看旗号“大汉太尉庞”“大汉安北将军,梁山五虎将天雄星豹子头林”诸色,大喜道:“援军来也!援军来也!”这边廖化、赵融看敌人大军到了,不敢轻敌,退兵十五里,以备迎战。 这里庞统、林沖把所降汉官等人,尽皆留在南郑城中;令李应引兵二千,镇守城池。自引梁山军及洞溪军三万人,并川军黄权、吴班万余军马,星夜赶来,迎接吴用下山。两个相见,吴用说了自己用兵之法,“请先生指点。”庞统贊曰:“加亮不畏敌势,重兵守黄金、兴势二寨,使敌军大队,不得深入,甚是得法。又以一千军马,阻敌数万,颇有古名将之风也。今大军既到,此处局面便无虑也。” 再说刘备、法正第三路人马,亦近谷口,闻之近日战况,法正跺足道:“诸将何其如此也。我军前有叛乱,后有追敌,进退无路,须得拼死急进,抢占各处要地,唿应转接,方有生机。如何竟在此磨蹭也!”刘备道:“孝直莫恼,我二人引本部大军,即刻杀入汉中之地。”法正道:“正该如此。”于是令邓芝引数千军马,在此监视两寨之兵;自与刘备、关兴、张苞、陈到等提兵四万,直要杀过隘口,进汉中。正欲出发,忽后队吴懿来报,说曹军数万,随后追杀而来。刘备大惊。正是:面前千丈蛟龙潭,背后数万虎狼兵。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七十八回:曹操分兵迫大敌,庞统弃城得先机 第七十八回:曹操分兵迫大敌,庞统弃城得先机 原来曹操大军屯驻潼关,被史进一冲之后,闻刘备拔寨退去。程昱道:“大王,史进是梁山军大将,却反来沖我营寨;这宋江来狡猾贼寇,不可轻信也。”司马懿道:“史进之举,如同自戕。以某看来,十有八九是不愿负刘备之恩,而以死赎罪也。此举反可见刘备与梁山军恩断义绝,形如水火。望大王即刻进兵,切勿迟疑!”曹操于是整顿大军,缓缓追来。刘晔道:“丞相,刘备归心似箭,必无战心,何不叫诸军尽力追杀,一战成功,而故意缓进哉?”曹操笑道:“一则,我军与刘备长久对峙,军力疲乏;二者,勇勐追击,万一刘备孤注一掷,回马枪杀来,只怕损伤将士,动摇军心。此时既然胜券在握,当以稳妥为重。其三,我若追逼过急,与刘备决战关西,纵然得手,自家亦必有伤亡;而川内二刘宋江等,乘势坐大。不如缓追,放刘备入汉中,先与川军拼杀;我却以大军随后而进。二刘若不敌刘备,必不敢拒我;我大军入东川,先灭刘备,乘势取汉中;汉中既得,则西川可反掌而定也。”刘晔深拜服道:“丞相高见也。”曹操呵呵大笑:“近年屡屡出战,颇多败局,世人多言孟德老矣。却未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 第236页 曹操正欲进兵长安,忽然得东南急报,说黄忠一路汉军,势不可挡,曹休节节败退,敌军已近寿春;张辽一军,又被李俊绊住,进退两难。曹操皱眉道:“不想贼军如此兇狠。何以制之?”程昱道:“西北一面,伪帝刘备伏诛在即,东南不过爪牙皮毛之患,何碍大局?可使曹仁移军东向击之也!”曹操道:“不可。曹仁镇守襄樊,乃是重任。荆州宋江,交州士燮,长沙徐宁、廖立之徒,虽然结盟反刘,却也俱非良善之辈,合兵近十万数。若是曹仁军马调走,彼万一为祸,直取宛城、洛阳,则国家崩溃也。”刘晔道:“前番东吴被刘备攻灭,孙权所部,尚有万余兵马,俱在寿春左近,何不令他相助曹文烈,以为立功?”曹操道:“若令孙仲谋立功,只恐怕蛟龙入水,再难制之也!不可,不可。”钟繇道:“如此,何不抽调国内州郡兵马,前往拒敌?”司马懿道:“此番刘备三路大举来犯,国内军马,俱已抽调殆尽,所余唯镇守北疆之军,及州郡巡防之兵。设若抽调,恐域外之敌入侵,或是乱臣作反。国都所留,唯臧霸、夏侯惇所属青州军,皆不可擅动也。”曹操闻言笑道:“不想今番大局将定,却还是如此狼狈。”思度再三,道:“既然如此,只好从这里抽调军马增援了。”看了一看,便令曹彰道:“黄须儿可去增援你兄文烈。从夏侯惇驻防中原各处州郡之兵,抽调三万,转往扬州。却把这里军马,派遣二万移回中原补防。你年少,少阅歷,我教刘子阳先生为参谋,你要多听教诲,切不可莽撞行事。”曹彰道:“谨遵父王之命。” 曹彰去了,曹操留夏侯霸守潼关,自提大军十万,向西进发。行不远,闻长安来人禀报,说有原曹仁部将孙立,及于禁部将董超、董衡,先前被俘归降刘备,乃势不得已。如今占据长安,愿迎接曹军,将功赎罪。只如今刘备部下吴懿大军围城甚紧,乞请速派援军。曹操大喜:“反正之人,有功无罪也。”便教来人回禀三将,好生准备。一面指挥军马,继续西进。不日杀到长安城下,吴懿军马不战而走,孙立等三将,迎接曹操入城,叩首请罪。曹操呵呵大笑:“兵败被擒,乃为主帅者用兵不慎,诸位将军岂有罪哉?今日反正,立下大功,孤岂责怪!”便授孙立为杂号将军,二董为中郎将。三人各自谢恩。又查得昔日长安被魏延攻破,钟繇满门,多为乱兵杀害,襁褓中幼子会,亦不得倖免。钟繇年老,今丧幼子,自然悲痛,曹操厚加抚慰。 在长安整顿二日,又闻刘备于郿县杀败马超,大军逐次入骆谷。曹操留钟繇、张郃守长安,自与诸将,引军追赶,便教孙立及二董为前部。进至郿县,曹操欲亲自引军追袭,不料头风忽然发作加急,隐痛难捱。乃召集众将,令夏侯尚、夏侯惠引军三万,孙立带路,从骆谷尾随刘备,曹洪、程昱引军五万,从斜谷进汉中,两路汇合。令曹真、孟达引军二万,留于郿县,接应两路之后。三路人马,统归曹洪节制。叮嘱道:“军马入汉中,先看刘备与梁山军、川军厮拼,坐收渔利。但若梁山军、川军不敌,则当及早出战。毕竟国家之患,刘备为大,若稍有纵容,悔之无及也。”言迄,教许褚引三千虎卫军护送,自转回许都,却令司马懿也相随着。 刘备闻曹操大军分两路杀来,谓法正道:“今日无论前后,俱是强敌,唯有奋力挺进,先夺汉中,再退曹军!”陈到道:“只是如今黄金、兴势两寨,皆为贼军所占,我军倘进汉中,岂不后路断绝?”刘备惨笑道:“纵然夺得二寨,又岂有后路?今若取不得汉中,全军唯有一死。我自破黄巾,征战三十余年,几经生死。今日纵有不测,更何惧哉!”遂令全军,直进汉中。后队吴懿,不久亦至。前后八万余人,前锋进驻乐城,后队留于骆谷口,旌旗蔽野,斗志復起。庞统先遣洞溪汉将刘宁,分本部一半军,去汉水相助杨志,抵挡魏延,务必封堵来路,不叫动摇己方侧翼。自汇合梁山军、川军、洞溪军等部三四万军马,去乐城以西下寨,阻拦汉军。花荣道:“刘备虽然屡遭挫折,如今兵马多我一倍,倘使一拥而上,何以当之?不如退兵到南郑城中,凭城坚守可也。”庞统笑道:“汉中之地,数万军马交战,不能并行展开也。我虽只三万军,足当他八万之势。且曹军近在咫尺,一旦交手,刘备必有后顾之忧也。若是退兵守城,被他把四周要隘,尽数占领,反而不妙。”当下传令,叫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沖、病大虫薛永、铁面孔目裴宣引军一万二千为头阵,自与小李广花荣、跳涧虎陈达、鼓上蚤时迁、彭漾、丑郡马宣贊、神行太保戴宗引军一万五千为二阵,川军黄权、吴班等为三阵,把一应要隘,尽皆封堵。 刘备见梁山军阵势,道:“如此安营布阵,甚是得法,必是庞士元之手也。他占据要隘,使我大军,无从发挥,只好选精兵强将,轮番攻击也。”当先关兴、张苞请战。刘备便令二人各引五千精兵,出乐城,攻打敌军第一阵。二小将领命出战,杀奔林沖寨子前。林沖与薛永出马相迎,关兴骂道:“背主之奴!”拍马舞刀直出,林沖欲要出战,薛永挺枪先上,截住厮杀。战无十合,张苞挺钢矛杀上,林沖亦手持丈八蛇矛,上前迎战。两下四将捉对厮杀,斗约三四十合,关兴奋起神勇,杀的薛永汗流浃背。这边林沖武艺虽在张苞之上,看了张苞,却忆起张飞昔日情义,手下不觉慢了。再战数合,薛永抵挡不住,回马便走。林沖待要復战,张苞骂道:“林沖!枉自人说你长相颇似我父,孰知却无一点忠肝义胆,正有面目阵前厮杀哉!”林沖本是个忠直之人,被他一骂,自家也觉心愧,拨马而走。关兴、张苞两个引军冲杀上去,梁山军小败,退入营寨。关、张引军攻打,一连半日,不能得手。 第237页 吴用在寨门看了,心中疑惑,谓林沖道:“林教头,张苞武艺虽好,不是你对手,如何今日却先退了?”林沖道:“近来在成都厮杀甚多,不得休息,因此旧病復发,手足无力也。”吴用道:“既如此,去南郑城,请安先生前来把脉可也。”林沖道:“多谢加亮关心,略微休息便好的。”吴用微微点头。 是夜三更,忽然梁山军头寨之中,火光大起,原是法正安排精干士卒,乘白日混战之时,杂在梁山军之中,进得寨去,放火内应。吴用也是百密一疏,待得起身来,汉军已杀入营寨,四下喊杀不绝,吴用看不是头,上马便走,火光中露了行迹,背后陈到高唿:“吴用奸贼,何处去!”张弓搭箭,倏地射去,吴用急偏,正中背心,险些坠马,幸亏袍服内披宋时战甲,虽然入肉,不致伤了性命。吴用忍住剧痛,鞭马急走,陈到挥刀追赶甚急,亏得斜刺里薛永杀出,挡住陈到,斗约十数合,不敢恋战,伏在败军中走。吴用逃出营寨,回看时,黑幕之前,火光熊熊,万千士卒,在里面生死相搏。正欲走时,左边两骑包抄上来,高唿道:“吴用,今番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吴用抬头看时,乃关兴、张苞也。欲待拔剑作困兽之斗,背心疼痛,全无一半力气。要鞭马冲过,关张二将已拦住去路。吴用正自惊惶,身后一骑杀上,截住关兴、张苞,奋力大战。视之乃林沖也。吴用乘机绕过阻拦。此时寨中梁山军,一路奔走,后面汉军追赶,直到二寨前,上面花荣、陈达引军杀出,放过自家人马,截住汉军。两下死斗,直到东方发白,方才各自退去。 庞统清点头寨军马,折损三千余人,吴用、林沖各自请罪。庞统道:“胜败兵家常事,何必请罪?只是如今刘备大军攻我,曹军既已出骆谷、斜谷,为何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可去一人催促他出兵。”话音未落,彭漾站起身来道:“我去,我去!”庞统道:“此时我与刘备对峙,势如骑虎,曹操大军在后,反占主动。永年此去,要多加小心。”彭漾大笑道:“士元莫非以某无能哉!此去定要说得曹军动兵也!”庞统道:“如此辛苦永年了。”一面整顿军马,守把营寨不提。 刘备一战夺了梁山军头营,又杀奔二寨之前,刘备于黄罗盖下,亲到寨前,高唿:“请庞士元出来答话!”庞统登望楼道:“玄德公,多有得罪。”刘备道:“士元,你初到荆州之时,朕不识英雄,怠慢于你,是朕之过。然自诸葛孔明荐举之后,言听计从,不曾敢丝毫亏待。士元倘有觉朕相负,望明教也。”庞统道:“玄德公,你与我,若论私人恩情,庞统再生难报。然天下汹汹之时,公身为宗亲,却怀篡谋之意,擅登九五,此大逆不道,统不敢因私废公也!今日刀兵相见,诚非统所愿,然势不得已也!”深深一揖,自家回去。刘备看庞统走了,亦自回中军营帐,便令廖化、赵融引军攻打。庞统设计,竭力防御,一时相持不下。 彭漾带几个亲随,先向北到斜谷口,曹洪营寨,入内求见。程昱谓曹洪道:“必是梁山军被刘备攻打甚急,要来说我出兵。大王走时有言,若梁山军尚能支持,则不可擅自攻击刘备。子廉将军且不可答应。”曹洪道:“何以应之?”程昱道:“可推说马匹从山路远来,颇多病伤,须得休养,因此不能出战。叫梁山军自与刘备拼杀,两败俱伤之际,我再取利也。”曹洪应允,于是请彭漾进来。彭漾道:“如今我梁山军与川军等会盟聚义,共讨伐伪帝刘备,亦是解魏王尴尬也。如今将军提数万雄兵,进逼敌翼,却按兵不动,是何意哉?”曹洪道:“军中马匹,穿越山路而来,多有伤病,不能上阵。须得静养。故请贵部先辛苦,待我军马匹养復,再出军相助。”彭漾怒道:“马纵然有病,步卒莫非也不能出?”曹洪一怔,道:“步卒穿越山路,亦多病也。”彭漾大笑:“是何言哉!我等梁山军自荆州,入益州,转战千里,尚且奋力厮杀;似将军等昔在汉中、斜谷、长安、潼关之地,被刘备所击,一败再败,丧师辱国。如今有復仇之机,不思奋起一战,以雪耻辱,反託词避战,我恐魏王一世英明,亦要为公等所败也!”曹洪大怒,便要拍案而起,程昱急急拉住,一面道:“先生所言,亦有道理。然为将者,当遵君命,恤士卒。逞匹夫之勇,而使将士空丧者,非良将也。伪帝刘备倾所据各州之兵,三路并进,朝廷将兵,浴血雍州,与十万贼军,鏖战数月,不曾得一时休息。今公等阵前举义,实属可钦,然转战益州,所敌不过守城之零星贼军,方到汉中,才遇贼军大队,是当奋全军之勇,阻狼狈之敌也。今初战辄败,尚有面目指责我等耶?”彭漾道:“如是,将军是不肯相助了?”曹洪道:“非不救也,实力有不逮。公等可召集将士,先与贼战,待我等马力、士力恢復,必然相助也。”彭漾摇头无语,气哼哼自出去了。曹洪、程昱,相顾大笑。 彭漾出了寨子,心道:“我在庞士元面前夸下海口,如今空手而归,岂不丢脸?”思索片刻,快马加鞭,向骆谷口夏侯尚寨子奔去。原来夏侯尚大队迫近,刘备恐被梁山军黄金、兴势二寨截断前后,便将吴懿之断后军马,亦出骆谷口。夏侯尚之军,便在谷口下寨。当下,彭漾先到兴势寨,会了刘唐等人,接着转到夏侯尚军中。夏侯尚、夏侯惠出来迎接。彭漾说了来意,夏侯尚大喜,便要答应,夏侯惠道:“且慢,不知先生可曾告知曹洪都督?”彭漾道:“说了。”夏侯惠道:“回復如何?”彭漾冷笑道:“曹洪心中胆怯,不敢出战,却推说马匹生病也。妄称宗族第一名将,真是可笑之极!”夏侯尚闻言,心中一动,夏侯惠道:“既然子廉将军有言,则我等也不可独出也。”彭漾道:“稚权将军所言差矣。昔者,令尊妙才将军战于汉中,为刘备所害。今将军提数万精兵,临疲敝之敌,不思一鼓作气,荡涤残余,以报血仇;乃畏敌如虎,坐观成败,首鼠两端,欲待天击杀仇人哉?”夏侯惠闻言,无以对,夏侯尚道:“永年先生所言是也!妙才将军于我,私则有叔侄之情,公则有提携之恩,竟为贼害,吾誓当报此仇也!稚权亦当助我!”彭漾道:“既然如此,我且告退,二位将军幸无食言也。”于是乐巅巅出曹营,转回自家营寨去了。 第238页 夏侯尚待彭漾走了,与夏侯惠、孙立等商议道:“彭漾此来,自然是为我出兵攻打刘备,免得他梁山军抵挡困难。然其所说,却也在理也。今当整顿本部,击刘备之后,与梁山军前后夹攻,可破刘备也!”夏侯惠道:“虽然,大王临走吩咐,曹子廉是三路都督,他既不肯出战,必有原因。我若擅出,恐违军令也。”孙立道:“非也。今日西川已然易主,刘备军心必乱,我若击之,可得大功。曹子廉不令出战,却是怕我等建功,欲贪两路之功于一身也。”夏侯尚道:“所言甚是!况且你我身上,有夏侯妙才将军之血仇,不可不报。今刘备军马,连日攻打梁山军寨子,已然疲敝。我这里又有梁山军兴势、黄金二寨数千精兵为辅,岂有不胜道理?至于军令,我自是一路都督,大王叫曹子廉节制三路,却没说我等事无巨细,皆要从他安排。为大将者,相机而行,何必拘泥!”便叫整备人马,一边联络兴势、黄金二寨,预备攻打刘备之后。正要出发,忽然曹洪军营,前来一火急军令,叫夏侯尚坚守骆谷口,严禁出战,违者以魏王军法论处。夏侯尚闻言,气的跺足道:“好个曹洪匹夫,倚老卖老,拿魏王压人!分明是自家怯懦,疾贤妒能,欲贪我之功也!”夏侯惠道:“子廉将军毕竟是三路都督,今军令既下,不可违也。”夏侯尚恨恨把佩剑投掷于地,转身回帐,叫收兵不出。 再说彭漾回到自家营寨,庞统问道:“不知永年去了如何?”彭漾道:“那曹洪胆怯,不敢出战。亏我机变,去了骆谷口夏侯尚寨中,以夏侯渊之仇,说动他起兵。夏侯尚既动,则曹洪必不坚守也。”庞统闻言,哑然道:“然则曹洪既然不出,夏侯尚何以出之也?”彭漾道:“我观那夏侯尚,乃是性急好武之人,被我一提,定然出兵。”吴用闻言笑道:“如此,便看是彭永年说的准,还是庞士元想的对。”此时刘备军马攻打营寨甚急,庞统、吴用,轮番指挥抵御。 到夜间,忽然骆谷口送来一密信,却是孙立遣人所奉。吴用拆开看时,原来夏侯尚本欲出军,被曹洪制止。吴用连叫可惜,遣喽啰请庞统来商议道:“如今曹操八万大军,分两路作壁上观,却让我等与刘备死拼。虽说此地地势险要,不致吃亏,毕竟是他众我寡,长相消耗下去,却让曹军得利,我心甚不甘也。”庞统沉吟道:“曹洪如今,立定了一个观望之态,必是曹操主意,欲削弱我梁山军和刘备两家也。”吴用道:“先生可有计策?”庞统微闭双目,思索片刻,道:“却有一计。”吴用道:“敢问之。”庞统道:“汉中之地,三军鼎立。我与刘备相斗,则曹军得利。然曹军之利,在并弱制强。我若与刘备交锋,尚能抵挡,则彼定是坐观成败,以收渔利。但我若不敌刘备,他亦恐怕刘备坐大,必以军攻其后也。”吴用听了,自度片刻,拍案道:“妙哉!我军可伪做不敌刘备之势,如此则曹军必急急出,攻打刘备。他两个兵力相当,自相拼杀,我反可示弱而收实利也!”庞统笑道:“然也。加亮可知,何以示弱?”吴用道:“倘佯作不敌,再弃第二寨,何如?”庞统道:“不可。我军若弃第二寨,不过是皮毛之患,且主力尚存,曹军必继续观望也。”吴用道:“以先生看来,何以示弱?”庞统道:“甚易。可弃南郑,退往汉城固守也。”吴用大惊:“南郑是汉中之治,当初耗尽辛苦,又送了邹渊、邹润兄弟性命,方才夺得这一处地方,如何便弃了?”庞统道:“天下之势,不在一城一地。三军环视,则南郑乃道路之璧,怀者得罪。我若守,则刘备必挥军来夺,而曹军必观望。我今弃之,曹刘无论一家得,一家必驱兵来夺,则我可看两家相争而坐收渔利也。舍一孤城,息数万军马,岂不甚好?”吴用点头道:“先生所言,如拨云见日,用实佩服!”庞统呵呵大笑:“某尚有连环之策也:曹军既到,须防刘备孤注一掷,反冲川内。可叫黄权、吴班所部川军,退往葭萌关,严守要隘,若刘备军到,可加抵挡。一面可遣神行太保戴宗赶回成都,见刘循,说如此,以备万一。我这里梁山军马,可大部退往汉城,然南郑之地,不可不留兵少守:若是不守,一者恐曹刘两家怀疑,二者若被刘备轻易占据南郑,万一曹军攻之不下,反成助敌也。因此我把大军撤往汉城,则曹洪、刘备必竞相来夺;待他两军来时,再以精兵守南郑城,而以余众在汉城应之,可坐观曹、刘决战城下也。既要坚守,须得智勇双全之将,非林沖将军莫属也。我这里只顾虑一路,杨志、刘湘、刘宁、扈三娘、王英一路军马,于汉水之滨抵御魏延,若有闪失,则怕这里大局动摇也。”吴用再拜嘆服。正说之间,杨志遣人来报,说原先汇合刘湘,并王英、扈三娘残兵抵御魏延,颇有吃力。后得刘宁援军,于是渐渐好转。如今骆谷口已是曹军夏侯尚屯扎,后顾无忧,魏延并不曾讨得便宜。 庞统闻讯大喜。于是安排,一面请来黄权、吴班等,说如今战况不利,请川军先退葭萌关,以守把后路。黄权、吴班等自然求之不得。一面又飞书往斜谷口与曹洪,说我军抵挡不住,南郑将弃守,请曹军即刻增援,梁山军情愿让出南郑。又遣神行太保戴宗回成都一走。几面安排停当,先叫李应、安道全把南郑军马退到汉城,然后吴用、陈达、时迁为第一队,庞统、宣贊、彭漾、花荣为第二路,林沖、裴宣、薛永为断后,逐次拔营,连夜弃了寨子,经南郑退往汉城去。南郑距离梁山军二道寨子四五十里,距汉城六七十里。梁山军足不停步,只一昼夜,尽数撤退下去。只留林沖一军五千余人,留驻南郑。 第239页 刘备、法正天明,正欲再攻打梁山军营寨,忽闻敌军退走。心下踌躇,恐有计谋,于是使人再探。一面叫廖化、赵融为前队,一路进发。过得半日,探得梁山军尽数退走,一无埋伏,且大队离南郑,直趋汉城。南郑之中,只有数千兵马守把。刘备道:“分明是梁山军势孤计穷,因此弃南郑而欲奔西川也!今可急进,夺占汉中郡府,则兴復汉室,尚有回天之力也!”催动大军,急行直取。谁知距离尚有半程,人报曹洪大军自南谷口亦来抢夺南郑,又报夏侯尚军马,从背后杀来。刘备大怒:“竖子敢耳,今番定要决一死战!”正是:捨去一处是非地,引来二路虎狼兵。未知曹刘交手,胜负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七十九回:刘玄德鏖兵求生,庞士元纵虎观斗 第七十九回:刘玄德鏖兵求生,庞士元纵虎观斗 且说后汉新平三年,蜀汉章武二年三月,刘备大军退往汉中,曹操令曹洪、夏侯尚等以军马随之,分屯斜谷、骆谷南口。原本欲等待刘备与梁山军拼杀,以收渔利。忽然得到消息,说梁山军只以数千军马守南郑,大队退往汉城;又得庞统遣人送来书信,说自家兵马不多,情愿让出南郑,请曹军屯驻。曹洪看了,便与程昱商量。程昱道:“梁山军与刘备战无多时,焉有此时便力竭之理?定是弃南郑而引诱我与刘备相斗也。”曹洪道:“虽然,他既书信明言让出南郑,我等可进占,然后一举击刘备可也。须得加紧,莫叫刘备抢先。”于是叫王双为先锋,郝昭为后应,曹洪自与孙礼、程昱引大军居中,从南谷口杀奔南郑城来。又令骆谷口夏侯尚、夏侯惠军马,直取汉军之后,以为牵制。一时之间,战云密集,杀气沖天。 刘备闻曹军两路杀来,便与法正商议。法正道:“曹军两路杀来,是分我之势也。今南郑城中,尚有数千梁山军守把;其后又有汉城之军接应,若是急切攻打,数日之间,难以得手。待曹洪、夏侯尚两军合围身后,则我三面受敌,凶多吉少也。”刘备道:“然如之奈何?”法正道:“敌军既分兵而来,我可以一路军佯攻南郑,却把大队转向北,先打曹洪之军。彼三路军,曹洪最强,若得击破,则余下两部,无足为虑也。然后进取南郑,是为万全之策!”刘备大喜:“孝直之计甚好。”当下令廖化、邓芝引军五千,佯攻南郑;令吴懿、向朗引军五千,占据要隘,抵御后队夏侯尚。自同法正、关兴、张苞、陈到、傅彤、赵融等,引七万军,北进击曹洪。 这边曹洪先锋王双正引军急进,前面汉军排开,陈到拍马舞刀杀来。王双策马相迎,两个交锋,斗不数合,背后刘备持双股剑,挥大队杀上。王双力寡,不能抵挡,遂勒军后退。走数里,曹洪大军接住,就地兵对兵,将对将,一番好杀。战不多时,汉军两翼,关兴、张苞麾军杀出,三面夹击,曹军大败而走。再退数里,程昱急急排开弓弩牌刀,压住阵脚;后队孙礼引军杀出,抵挡汉军,两下死战,但见旌旗进退。法正调遣军马,抄袭曹军两翼,程昱在阵中,却令王双引一队铁骑,反冲汉军侧翼,以为缓解。各出其法,酣斗甚急,苦战一日,曹军毕竟人少,渐渐抵挡不住。 此时梁山军大队人马,正在汉城。庞统叫吴用统管大军,自与彭漾等,又引数千军马,赶回南郑。闻报刘备大军向北,曹洪军势不利,彭漾大笑道:“这厮自找,前番叫他急急进兵,两下合击,他偏说甚么马匹生病。如何南郑一让出来,马匹便都好了?自食其果,我等乐得相看也。”林沖道:“军师,前番既然撤出南郑,如何又回军来了?”庞统道:“撤出南郑,是为引曹刘两家交兵。今日兵刀既起,我军自然回来。只是以曹洪一军,抵抗刘备,甚是吃力。为何后队夏侯尚未见?”林沖道:“刘备遣数千精兵,在乐城内外险要处抵御,因此夏侯尚一军,尚在乐城之下也。”庞统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等亦不可坐视,否则曹洪若被击溃,刘备军势復张,翻身杀回,则汉中难保也。”当下令林沖:“这里我自守把。你引五千精兵,杀出南郑去,相助曹军。刘备既攻打曹洪,必倾全力,这里只是佯攻也。”林沖道:“刘备数万之众,皆在褒中与曹洪厮杀,我以五千人去,岂不太少?”庞统呵呵笑道:“不少,不少。我付将军锦囊三个,将军杀出城去,可先拆开红线封锁者视之,便有安排也。”林沖领命,便点五千精兵,开了南郑东门,杀出城去。廖化引五千军在城外,作势攻打,原本只是虚张声势。看林沖开城杀出,上前交手,战无十合,被林沖沖阵而过。欲待追袭,南郑城门再开,薛永引一军杀出,截住廖化。两个厮杀一阵,林冲去得远了,薛永自收兵回城。廖化欲待攻打,城上乱箭射下来,他兵力又薄;只好復到城下,列队抵住。 林沖一阵冲过廖化之营,将近原先旧寨之地,有千余汉军驻扎,被林沖一阵杀散。立马山坡之前,远眺北面,刘备七万大军,正急攻曹洪,杀声远近相闻。林沖亦看得心惊,拆开庞统交付红线锦囊看时,上书:“将军以五千军马,若投身刘备大队,无可用也。今可转戈向东,击刘备屯守乐城之军,把夏侯尚军马放过来,叫他袭取刘备之背。此乃‘引水浇火’之计也。待夏侯尚军马过了,方拆开蓝线者。”林沖看罢大喜,便令全军,向乐城转进。此时夏侯尚引军三万,正勐攻不舍。汉军向朗守城池,吴懿引军在城外要隘列队,竭力抵御,正当艰难之时,忽闻背后杀声大起,林沖跃马在先,蛇矛扫荡,汉军腹背受敌,顿时崩溃,正面曹军一拥而上,顷刻之间席捲汉军队列。林沖看曹军兵将横冲直撞,砍杀汉兵,毫不留情,心下恻隐暗动,把军马排开,中间留出一条路,令士卒一起高唿“降者免死!”于是汉军士卒,有被曹军隔断退路者,纷纷奔逃过来,旗下不一时聚了千余人,林沖叫收去兵器,严禁虐杀。吴懿引残兵不满千,仓惶奔到乐城之下,高叫:“向巨达!此处抵挡不住,速速随我走!”向朗在城楼之上摇手道:“我若亦退,这里敌军一无制约也!吴子远可自走!”吴懿劝解几句,向朗只不听。看看背后曹军迫近,吴懿只得引本部,狼狈往刘备大队处奔去。 第240页 夏侯尚欲追击,却看乐城横在前面,乃令人招降。向朗在城上,冷笑嘲骂,夏侯尚暴跳如雷,便要麾军攻城。夏侯惠劝道:“如今刘备大军,向北面攻打曹子廉,我等须急急去救方可也。”夏侯尚道:“当日我要出战,被这厮所阻拦,还拿魏王军令压人。今日他自家和刘备交手,我何必着急!偏要先攻下乐城,再去相救!”夏侯惠道:“伯仁兄,曹子廉是大王爱将,今军令急召赴援,若是延迟,致令有失,怕大王怪罪也。”夏侯尚道:“只是这乐城若不管他,待我军马过后,袭我之背,如何是好?”夏侯惠道:“现有梁山军林沖将军在此,可以制之也。”林沖正欲开口,孙立出道:“二位夏侯将军,小将不才,愿引本部军马及董衡、董超二位中郎将,屯兵于此,抵挡乐城敌军。二公可自去也。”夏侯尚道:“如此甚好。”于是大驱军马,转向刘备之背杀去。 林沖看夏侯尚去了,心下稍安。孙立暗地道:“林教头,何不入寨中,同饮一杯?”林沖道:“如今汉中战局正酣,无心饮酒也。孙提辖自也要多加担心。”孙立嘆道:“林教头无愧武人表率也。只是这朝秦暮楚,未免有些提心弔胆。你等如今自树旗帜,倒是痛快,我却不知还要受多少煎熬也。”林沖宽慰几句,拆开庞统所与蓝线锦囊,上曰:“夏侯尚军马若去,必被刘备顷力回师相击,恐怕抵挡不住。将军可急急召黄金、兴势两寨之兵,大半前来。再汇合本部军马,于此处占据要隘,等夏侯尚军马溃败下来,刘备若追击,可反击其军,如此则刘备势单也。阵脚稳住之后,再拆开黄线锦囊。若夏侯尚不败,则也拆开锦囊看。”林沖看了,连连点头,先对孙立说了局面。孙立笑道:“我便预料夏侯尚此去,多半被刘备杀败,因此请命留下来看守乐城也。林教头既然如此说,我便把本部三千军马,一半守住城门,一半占据城外路边高地,以防万一。”林沖自遣人,往黄金、兴势二寨,调遣军马。一时未曾回来,林沖便令士卒,在北去道路上,安排大车装载柴草,暗藏油脂,以为截断道路之用。 再说刘备、法正,指挥军马,竭力冲进,几番大战,直逼南谷口,杀伤曹军过万,自家也折损数千人。曹洪见力不能敌,退到南谷口营寨,占据四周要隘,竭力防守。刘备正欲挥军攻打,忽闻夏侯尚引三万军,自背后杀来。法正道:“如今曹洪退入险要,急切难以攻克。可以一部军马于此拦截,大军回师,击溃夏侯尚也。”刘备道:“我军若走,曹洪必然杀出。何不佯作回师,却把大军埋伏,待曹洪军马杀下来时,伏兵齐出,一举围歼?”法正道:“非也。曹洪久经战阵,程昱又多谋,必然谨慎。夏侯尚锐气正盛,汹汹而来,倘不全力击之,恐受其害。然其进锐者其退速,只要迎头痛击,顺势追杀,可获全胜。三路敌军,曹洪已被我重创,若再攻灭夏侯尚,则汉中大局定也,然后可回兵收復西川,解成都之围也。”刘备闻言大喜,便令关兴、张苞引军一万,在南谷口之外屯扎,故意作大张旗鼓撤退之状。自与诸将引五六万兵,转戈向东南,迎头来战夏侯尚。沿途正遇吴懿,于是收在军中。 这边夏侯尚、夏侯惠麾军正进,前面一军排开,为首大将乃傅彤也。夏侯尚便招降傅彤道:“汝主刘备,与我家大王作对三十年,如今敢擅自篡位,为天下所讨,损兵折将,如日薄西山,汝何不早降!”傅彤大骂不已,挺枪杀奔夏侯尚,夏侯尚截住,战不数合,傅彤回马便走。夏侯尚引军追进,无二里,左边赵融引军杀出,右边刘备自引军杀出,三面夹击,曹军大败。夏侯尚待要走时,被围困核心,奋力厮杀,仅保不失。危急关头,夏侯惠从后面杀进,救了夏侯尚出来。兄弟二人方欲整军再战,后军大乱,原来陈到引精兵自山谷杀出,冲动后队。夏侯二将看军容已乱,只得奔走,刘备亲自随后押杀,一路斩获,不计其数。夏侯尚、夏侯惠无暇顾及,只往来路奔走。 此时林沖在乐城,已得石秀引军二千,从黄金寨来;刘唐、孙狼引军二千,从兴势寨来。林沖便叫石秀军马在左边,刘唐军马在右边,自家在中间,各拣选险要之处,安扎阵营,把路口牢牢堵住。转过日,前面烟尘喧天,闻报是夏侯尚军马,败退下来。林沖嘆道:“庞士元军师所料,分毫不差也!”便叫三路人马,各自做好准备。片刻,夏侯尚、夏侯惠灰头土脸,引溃兵潮涌而来,林沖吩咐引导到后面。看看曹军过尽,便叫把预先准备的大车推到道路中间,放起火来。顿时烈焰沖天,直把道路截断数层。汉军先锋陈到,追击到此,烟火燎人,不得通过,只好停止下来。两边高地之上,刘唐、石秀又吩咐喽啰,把预备的柴草垛子、布袋碎木等,不时抛滚下来,以续火势。陈到欲待两边攻打,从汉军所在到两边山头,却无道路,汉军蝼攀蚁附,上面箭石下来,徒增死伤。陈到攻打一刻,损折二三百人,无计可施,只好先待后面援军。须臾,刘备、法正等皆到,陈到说了情形,法正道:“可一面用布袋装土,以水浸湿,压灭火焰;一面分派精锐士卒,从小路迂迴其后。彼预备之柴草,毕竟有限,岂能持久哉!惟其怕曹洪军马,若是得知,定要尾追而来,关兴、张苞力弱,恐难抵挡,故这边须得速战速决也。”于是一边用土袋压灭拦路火焰,一面遣人分兵迂迴,逐步进逼。 第241页 再说夏侯尚、夏侯惠败退下来,检点军马,折损七八千人。夏侯尚欲要退回骆谷口,孙立道:“此时刘备军左冲右突,乃是迴光返照,拼死一击也。只要我等坚持,则贼势顷刻自败,焉能便退哉!如今合朝廷军马与梁山军,于此尚有三四万人,只需坚守要隘,竭力抵御,不上两日,背后曹洪将军定将来援,腹背夹击,可破刘备也。”夏侯尚、夏侯惠然之,于是一面仍叫孙立挡住乐城内向朗,一面整顿军马,抵御刘备。 刘备待道路口火焰熄灭,大驱士马,杀奔过来。前面夏侯尚引一路军,迎头拦住。两边厮杀,刘备令吴懿引军从左面杀进,傅彤引军从右面杀进,被石秀、刘唐截住厮杀。两个梁山寇分外勇狠,据地死战,吴懿、傅彤难以取胜。刘备大怒,亲冒矢石,与陈到引精兵冲击曹军正面。一连三番,死伤蹈籍,终于沖开一个缺口。陈到拍马舞刀,杀入敌军队里,但见血光飞溅,曹军尸横遍地,刘备挥军大进,曹军支持不住。恰在此时,林沖引梁山军五千精兵杀来,挡住陈到。两个刀矛相交,战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刘备后队,赵融引军上前接应,这边夏侯惠亦起兵截住,两下混战,杀到天黑,各自收兵。 是夜,法正遣赵融、傅彤二将,引五千精兵,从小路抄袭曹军营寨。不料夏侯惠早有防备,在各处路口,皆点燃大火,一堆一堆,相距数十步,火光映得白昼一般,把自家营盘围住。却叫守夜军士,隐在矮墙之后,张弓搭箭,大刀长矛尽皆预备整齐,汉军偷袭数次,皆被杀回,只得作罢。 刘备在营寨之中,忽得关兴、张苞急报,说曹洪重振军马,又杀将过来。便与法正商议。法正道:“我军两番交战,把两路曹军,俱各杀得胆寒。如今曹洪虽捲土重来,其势已不如也。但程昱在他军中,策划计谋,总是威胁。如今前面夏侯尚军马,死守不出,我若久攻营寨,彼曹洪从背后杀来,则难以抵挡。今可乘夜,全军往西北面去,以为转击曹洪之势;却暗拣选精兵,埋伏于道路两侧,待曹军过半,突然杀出,大军再反杀回来,可全歼夏侯尚一军也。”刘备甚喜,便令陈到断后,自引各军,连夜拔寨,往西北去。 夏侯尚待到天明,见汉军攻打营寨,其势比昨日大减。遣人探之,原来刘备大军,已往西北去矣。林沖看这里势头平缓,于是拆开第三个锦囊,上写“若夏侯尚军不曾战败,或刘备攻打乐城营寨,不克离去,则可叫黄金、兴势二寨之兵,一半回去守把,一半往汉水之滨增援杨志,攻打魏延;林将军可引本部精兵,从乐城之南,绕回南郑,就在敌军背后点火为号,一举进攻,我城中必然内应也。”林沖看罢,乃辞别了夏侯尚,遣刘唐引军二千,去助杨志;石秀、孙狼引军二千,回守二寨;自引本部军马,又从乐城南迂迴过去。 这边夏侯尚见刘备大军去了,便要起兵追赶;无奈自己身边,只有二万军马,势单力孤。忽然骆谷口旌旗飘扬,却是曹真闻遣郭淮、邓艾,引一万军马,前来增援。夏侯尚大喜,谓郭淮道:“如今刘备攻打我营寨不下,转往西北,去击曹洪将军所部。我欲与伯济同引大军,尾随追杀,何如?”郭淮尚未答话,邓艾道:“不可。我军总数,多于刘备,然分在两下,是自散其势,利于坚守营垒,不利速战也。今若屯兵本处,遏制乐城与斜谷口,兼与梁山军成鼎足之势,刘备困顿其中,日久必粮尽而自败亡。倘随意追击,彼兵合而我兵分,于路击杀,则是以我之半,当敌之倍,胜少败多也。”夏侯尚怒道:“汝年龄幼小,岂知兵法!奉大王之命,入汉中讨贼,倘畏敌不战,岂不堕朝廷威严?”邓艾一急,口吃道:“倘倘贸战而败,更更更堕朝廷之威严也!”夏侯尚大怒,叱道:“小小校尉,敢在此胡言乱语,与我轰出帐去!”郭淮慌忙劝解。夏侯尚道:“既如此,你与我起兵,同去追刘备也!”郭淮道:“如此,请伯仁将军在前,小将愿附骥尾。”夏侯尚欣然,于是夏侯尚在前,夏侯惠随后,郭淮押尾,每路各一万兵,共军三万,浩浩荡荡,追袭刘备而去。 是日汉中天气,雾霭重重,视野不清。曹军三万之军,在道路之上,队伍拉得甚长。行出二十里,山谷之中,杀声大起,两边军马杀出,恰把夏侯尚前军截断。中军夏侯惠看见,慌忙上前接应,前面汉军,略微厮杀,即便退去。夏侯惠方欣然,却不觉自家军马,走入狭谷之中,忽然之间,两边山头火光燃起,四下伏兵闻号,皆吶喊冲出,鼓譟迴荡山谷之间。曹军大乱,夏侯惠策马左右奔走,整顿士卒,不料浓雾中杀出一将,大喝道:“贼人休走,陈到在此!”夏侯惠大惊失色,早被陈到一刀斩于马下。此时前面金鼓大作,却是刘备麾大军杀回,顿时把夏侯尚及夏侯惠所部军马,团团围住。后队郭淮看见,急忙欲上前相救。邓艾急道:“将军不可。敌军伏兵山谷,把我军截断,分而围之,必有军马防我后队。今若前进,是自投埋伏也。”郭淮道:“然如之奈何?”邓艾道:“某来途中,询问乡间樵夫,得知此处山谷之侧,有一浅谷。将军可引一军在此相距,却分一军,乘浓雾从浅谷悄悄迂迴,占据高点,然后杀下。敌军必然错乱,然后可救出夏侯都督也。”郭淮盛赞道:“士载精于地形,实乃少年奇杰也!我引军在此拒战,士载可引三千精兵,迂迴去救也。”邓艾道:“谨从将军命也。”便引三千军,从后方浅谷,迂迴山背。郭淮依旧留兵正面,吶喊攻打。此时埋伏汉军,大半皆已下到谷地,截断曹军退路,山头之上,只有少许兵马,邓艾令士卒略无声息,突然冲上,将山头汉兵百余人,尽数擒杀。便叫百余士卒换了衣服,手臂缠白巾为号,打所得汉军旗帜当先,众曹兵随后,从山头小路,转折而下。大雾之中,看不清服色,只见旗号,因此汉军尽皆不疑。待到谷地,三千曹军忽然齐声吶喊,四下砍杀。兼有百余作汉军服色者。人虽不多,汉军措不及防,皆大惊恐。邓艾又使人高叫:“魏王大军来也!大将曹洪来也!”一边叫,一边冲杀,片刻之间,杀的谷口当道的汉军,纷纷溃散。夏侯尚在前面,原本听得四面敌号,自嘆难以逃脱,忽听敌军乱了,亦乘机突围。此时汉军中路大将陈到,尚横刀跃马,指挥军马,竭力抵御两头。邓艾见状,又令数百个军士,跑到右边山坡之上,大声喊杀擂鼓。一时之间,汉军中路截敌之军,以为身陷包围,不觉慌乱,被夏侯尚乘机一阵杀过,与郭淮汇合。两下集齐,夏侯尚向郭淮道谢。郭淮道:“出谋救都督,并引军乱敌者,邓士载也。”尚满面羞惭,向邓艾谢罪。邓艾慌忙回礼,一边道:“如今云开日出,雾气将散。敌军经此一战,士气大张,必再向我军扑杀而来。”郭淮道:“如此,速速再退回乐城?”邓艾道:“此战失利,恐怕退回乐城,亦未必保险。以某之见,不如仍从方才那条浅谷,转到西南。”夏侯尚道:“有何益处?”邓艾道:“我军与曹洪都督之军,分作两处,而梁山军几乎按兵不动,此所以我军屡屡失利也。今我军弃乐城之围,转向西南。敌军若进兵迫我,则我继续且战且走,再转西北,可与曹洪将军会师,以合力当敌。刘备攻我不得,则必进军南郑。进南郑,则梁山军必与之交战,然后我再从后袭之,可少费士力而得大利也。至于乐城,边鄙之地,彼若以大军占之,自分其势;若以少兵守之,我重夺易如反掌也。”夏侯尚道:“只是我军让开东面道路,倘刘备再分兵进犯长安,如何当之?”邓艾笑道:“曹子丹、张隽乂等将军,于关西尚屯兵二万有余,且有马超为辅。彼如今粮草、辎重,尽皆缺乏。若敢犯长安,是自取死也。”夏侯尚大喜,便从邓艾之言,一面遣人到乐城,叫孙立退兵黄金、兴势两寨,与梁山军汇合;一面将本部军马检点,浓雾之中,又折损五六千人,夏侯惠阵亡。虽然,主力尚存,于是从浅谷出,与汉军隔山相望,急转西南而去。 第242页 且说刘备原本设下五路伏兵,欲待一举歼灭夏侯尚所部,却被邓艾奇兵沖乱,夏侯尚因此逃走,懊悔不已。欲待追杀,雾气甚重。人报西北面曹洪引军追杀关兴、张苞,离开无二十里。刘备一边叫士卒休息,一边使人再探,须臾来报,夏侯尚军马往西南去了。刘备道:“未知彼这是合意?”法正道:“想是欲退往南郑也。”刘备道:“如此,则乐城之围空虚,可分兵一路,回解乐城向巨达之困也。”法正道:“不可,此去乐城,纵然得把城池坚守,亦不能破黄金、兴势二寨,徒然分散兵力。如今夏侯尚既往西南去,我等可引军先击曹洪也。”刘备道:“正合我意。”遂令诸军加紧向西北,再去转敌曹洪。 原来曹洪被刘备一阵攻打,损伤颇重,缩于营寨之中死守。后忽闻报,说刘备回师去攻夏侯尚,与程昱商议,若是坐等,恐夏侯尚难以支持,遂起大兵前来。偏生关兴、张苞一路截杀,且走且战,甚是艰难。到这日正午,闻刘备大军已击退夏侯尚,距此无十里,正加急赶来。程昱道:“敌众我寡,不可交战,可速退也。”曹洪然之,挥军后退,却被关兴、张苞拖住厮杀。无一个时辰,刘备大军满山遍野,直杀过来。曹洪无奈,只得与王双、孙礼等併力死战。其时,刘备军马六万余,曹军才三万多,众寡悬殊。亏得程昱颇通调兵之法,兼之汉中山地,道路起伏,汉军人多,无从施展,才得且战且走。然刘备不顾年迈,亲提双股剑,在阵中督战。汉军无不奋勇冲杀,曹军渐渐不支。曹洪在队伍之中,朝刘备连射三箭,皆被护卫用盾牌挡住。战至申牌时分,西南角鼓号大起,却是夏侯尚、郭淮引军杀到。原来汉军连日两头奔波苦战,皆已疲惫。今日自早起伏击夏侯尚,又转急行军,迎击曹洪,士力不能支撑。见曹军援军杀到,法正道:“久战无益,可收兵也。”刘备应允,乃南退二十里,扎下营寨。曹洪、夏侯尚与刘备两次交锋,亦颇吃亏,不敢追袭。两个合兵,约有六万,自回南谷口大营屯驻。 刘备连日往返奔走,数番大战,虽杀得曹军三万,却未损其根本,自家也折了近万兵马。如今南谷口、南郑、骆谷口三处,尽皆落于敌手,不免焦急。忽然又有廖化、邓芝二人,引败兵过来,说被林沖从后面偷袭,南郑城内,庞统又引军杀出,因此大败,五千军马,损折半数。刘备怒道:“叵耐庞统,欺人太甚也!如今曹军汇集一处,强攻难下,我当发兵,直取南郑城,然后进取西川,以惩逆贼!”正是:只因凤雏得意谋,激起老龙沖天怒。不知刘备发兵南郑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八十回:劫汉粮邓艾献计,闻蜀歌刘备 第八十回:劫汉粮邓艾献计,闻蜀歌刘备託孤 刘备往返奔走,重创曹军之后,遂分拨人马,预备攻打南郑。令吴懿、傅彤引军一万为前锋,赵融引军五千为策应,自引大军随后,却叫关兴、张苞引一万军断后,以防斜谷曹军赶来。前后大军,满山遍野杀来。陈到入帐道:“陛下,我军虽连胜曹兵,然南郑城池坚固,以大军围攻,恐非易也。”刘备道:“叔至所言是也。孝直早有策谋,我军此去,前军佯攻南郑,大队人马,却绕过南郑,直取汉城也!一旦取了汉城,则留一半军马,屯于此地,抵挡曹军;朕亲率一半军,直取葭萌关。川军乃羸弱之卒,不堪一击,必能一战破之也。”陈到道:“只是前日,军中有传言,说成都已被敌军攻破,所以庞统才得到此。”刘备变色道:“再有乱传者,斩无赦!成都是诸葛孔明守把,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梁山贼何等人物,岂能取了成都?此分明是敌军故意造谣,乱我军心也。众人不可听之!只整顿军马,预备去抄袭南郑可也。” 于是吴懿、傅彤引军一万,奋勇进发,杀奔南郑城下。却看城门紧闭,城头虚插旌旗,并无一人。二将心下疑惑,遣精干士卒近城探看,亦不见动静。再教人用云梯翻入城中,片刻,城门开处,派去的士卒出来道:“将军,南郑已是空城也!”吴懿大惊,叫人询问四处百姓,都说梁山军自杀退城外廖化军马之后,便叫城中百姓,尽数疏散四乡,而把军马撤走。吴懿、傅彤闻言,不敢造次,遣人急急报后队刘备。刘备闻之也惊,谓法正道:“敢是庞统看出我军图谋,因此撤走也?”法正道:“虽然,兵不血刃,得了一座城池,却也不枉然。”于是叫吴懿、傅彤屯兵城西,赵融屯兵城南,刘备与法正入城。看时,仓廪之中粮食草料,大半皆被搬走,所余尽数焚毁,不留颗粒。法正道:“坏了!庞士元心肠好毒,料我军自雍州撤回,人马众多,粮草耗费巨大,故而把南郑仓廪,尽数搬迁焚烧,欲困死我军也!”刘备道:“何以制之?”法正道:“如今,只好发兵攻打汉城,以求生也!不然,虽得南郑,不过死城一座,更何益哉!”刘备便尽驱兵马,去攻打汉城。那汉城城小墙高,庞统引梁山军二万余据守,严密防御,粮草又足,水井亦多,汉军竭力攻城,数日不能得手。军中粮食,渐渐匮乏。 刘备心下烦忧,独坐苦思。法正道:“陛下,如今汉城坚固,难以骤然攻克。困顿汉中,终非良策。某尚有一计,可惜颇为弄险也。”刘备道:“何计?”法正道:“如今,可留一路军马,于南郑驻扎,牵制曹军。陛下引一军,绕过汉城,直取川中。那里虽然道路险阻,有南郑军马接应,料想汉城之敌,亦不得奈何陛下。待兵出汉中,取葭萌关。陛下在蜀数年,颇有恩义,川中二刘,实无武略,全仗梁山军支持。故王师出处,必能所到克谐。待平定川内,则大业可望復也。”刘备沉吟道:“计策虽好,只是如今军中乏粮。此去葭萌关,一路都是贫瘠之处,倘粮草不足,甚是可虑。如今我大军在南郑,却于乐城,颇有粮草囤积,向朗守把的。可去运来也。”法正道:“只是如搬运粮草,往返二日,倘被敌军察觉,只恐时机顺势既逝也!”刘备到:“只往返二日矣,粮草倘不备足,如何作战?”遂令赵融,引本部五千军马,往乐城去搬运粮草。 第243页 却说曹洪、夏侯尚、郭淮三路军马,汇于南谷口营寨之中,合兵六万。闻得刘备大军皆往南郑去,曹洪道:“我军前日接连被刘备杀败,元气大伤,不可贸然出战。待到刘备攻打南郑数日,耗得精疲力竭,我军方随后掩杀,可获大利也。”正说时,须臾又有探马来报,说梁山军不发一箭,弃南郑而退汉城,刘备军已据南郑。夏侯尚闻言大怒,拍案道:“梁山草寇,真不足与谋哉!如此坚城,竟然委而去之,而令大耳贼所据也!”程昱独哈哈大笑道:“伯仁何必忿怒!此必是庞统计策,弃南郑与刘备,却把大军屯驻汉城,封堵他入川之路。刘备虽得南郑,梁山军却必把粮草尽数搬迁,坐待刘备困毙也。”众意稍解。邓艾道:“既然如此,小将却有一谋。”曹洪道:“士载请讲。”邓艾道:“如今刘备粮草,大半尚在乐城。向朗守兵,不过二千。刘备必令人前往搬运。我等于此处发兵,于路截之,则刘备既失粮草,必然大乱。”曹洪道:“只是若刘备得知,必以大军回击我,如之奈何?”邓艾道:“自南郑至乐城,中途有一隘口,名青云谷。地势险阻,以万人屯驻于此,可当十万之众。我等可兵分三路,一路径直往青云谷,截断道路;一路取乐城,夺粮草;一路却进逼南郑。彼大军若出,我在青云谷以一万精兵,足以截断。待东路迫近南郑,则刘备必然惊惶回救。”夏侯尚道:“若彼以军回攻我西路之军,或者直取这边南谷口大营,何以当之?”邓艾道:“彼若如此,则我三路军马,一起退回南谷口便是。我等出兵,只为劫夺其粮草,得手便罢,何必再三厮杀?”曹洪呵呵大笑道:“士载此计甚好也!”程昱道:“可令孙立联络黄金、兴势二寨梁山军,自东攻取乐城,以为策应也。”于是曹洪一面遣人往孙立处送信,一面分拨军马:夏侯尚引军一万,往乐城截取粮草;曹洪自引军一万五千,同了邓艾、王双,往青云谷拦截刘备军马;郭淮引军一万,往南郑虚张声势。却留程昱守把营寨。 刘备这边,赵融去后不久,吴懿入帐,谏道:“粮草为军中根本,陛下宜防敌军劫夺也。”刘备道:“既如此,你可引军一万,往东去于路巡防。倘若有事,朕自提大军接应也。”吴懿领命去了。 赵融赶到乐城,与向朗相会,说了刘备打算,又道:“乐城距离南郑甚远,巨达孤军在此,甚是危险。如今运了粮草,何不弃此孤城,随我同往南郑,与陛下相会也?”向朗摇头道:“乐城险要地也。我以二千人守,则敌军万人,不得擅入。万一魏文长之军从汉水来,亦有接应之处。倘若擅自弃了,梁山军自黄金、兴势二寨来据,则我之势愈孤也。转告陛下,郎在此守城,誓与城共存亡也。”赵融嗟嘆不已。于是打点乐城粮草,装运三十万斛,约是全军一月之粮,装车沿大路运送。向朗送出,再三叮咛:“千万小心。”赵融押送粮草,出乐城约十数里,忽然北面山谷之中,杀声大作,边看旌旗挥扬,夏侯尚引大队曹军,遍地杀来。赵融怒道:“匹夫,前日陛下饶你不死,今敢如此!”跃马来战。两个相斗三十余合,赵融不是夏侯尚对手,转看部下,当不得曹军人多,亦被杀得节节败退。赵融招唿士卒,奋力抵挡,指望西边救兵到;谁知苦战一个时辰,无有踪影。汉军毕竟人少,支持不住,渐渐让出来,有曹军小校,就势寻到火种,在粮草车上放起火来,于是烈焰逐车而起,照得刀光剑影,分外诡异。 吴懿引军,于路巡防,忽然听得东边山头后面杀声起,心头一惊,急急督促诸军上前,将近青云谷,前面旌旗招扬,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提刀喝道:“王双在此,贼将休走!”吴懿大怒,拍马上前交战,两个厮杀十余合,王双刀法勇勐,吴懿不敌,被王双将兵马冲动,一路败走,王双却也不来追赶。吴懿退出数里,正欲整点军马,上前再战,背后金鼓大作,刘备引大军赶到,于是合兵一路,反杀回去。却看曹洪万余军马,在青云谷路把道路截断。刘备驱兵攻打,曹军箭石如雨点下来,路口又是长枪大刀,严密死守。反覆再三,只是徒伤军马。眼看得青云谷东边,黑烟从山谷里升腾,心知赵融运粮之军,必凶多吉少,却也无可奈何。 赵融苦战甚久,部下军马,折损大半,粮草尽被曹军所焚。眼看难以支持,只得引残兵败卒,夺路往西走来。夏侯尚引本部军马,在后穷追不捨。看看前面将近青云谷口,已闻得杀声。赵融谓左右道:“必是陛下在与贼军交手也。如今我等兵虽少,从背后杀过去,与陛下夹击,可破此处敌军。虽然失陷粮草,却也有微功折罪也!”于是当先直冲过去。谁知邓艾早率五百弓手,埋伏路边,看赵融近前,一声梆子,乱箭齐发,前部汉军,倒下一片,赵融身中十数箭,顿时从马上栽倒下来,气绝身亡。所率汉军,纷纷大乱。须臾,背后夏侯尚兵到,杀戮殆尽。 刘备在西边,竭力攻打青云谷,但被曹军占据高处,骤然之间,难以大进。忽然又报,说有曹军一支,不知多少,向南郑城去了。刘备闻言一惊,吴懿道:“若失了南郑,则我军无处可归也!当急急回军救之!”刘备道:“否!南郑有法孝直把守,旬日之间,不得便失。彼既分兵攻我三处,则我这里引军直取南谷口,断其归路,可叫数万曹军,死无葬身之地也!”计议一定,便叫陈到在前,吴懿在后,自己居中,引军转向北,直取南谷口曹军营寨而去。这边郭淮、夏侯尚两路,闻汉军果然直逼南谷口,于是按照安排,也急急回撤。三路军马,仿佛竞赛一般,俱往南谷口去。 第244页 汉军既去,曹洪欲也回军南谷口,邓艾道:“不可。南谷口有程仲德守把,必无可失。刘备攻打,必然失利退回,既退回,必经褒中过也。将军不如引军,悄然跟随其后,埋伏于褒中附近山谷之中,待刘备军马回归之际,放过前队,再突然杀出,可获全胜也!”曹洪从之。 刘备一路急行,赶到南谷口,恰好截住夏侯尚军马队尾,大举攻杀。夏侯尚回军应敌,战不多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须臾,郭淮兵亦从西边退下,与夏侯尚合力抵御,依旧不是刘备对手。汉军大张旗鼓,直进敌营之前,曹军两路,拼死抵挡。忽然曹营中号鼓连连,令旗飞舞,孙礼、郝昭引军杀出来,冲动汉军两翼。刘备急令关兴、张苞上前交战,孙礼、郝昭却不死拼,只是且战且走,掩护郭淮、夏侯尚两军退回营中,死守不出。刘备余怒未消,指挥军马,奋力攻打营寨。程昱调遣兵将,防守自若。攻打竟日,不能得手。入夜,吴懿谓刘备道:“陛下,敌军坚守南谷口营寨,攻打困难。还是回南郑为好。”刘备道:“甚是。且叫各营士卒,暗自收拾,三更动身可也。勿令南谷口曹军得知。”于是数万汉军,连夜起身,往南郑城而去。 天色方明,经过褒中。前队人马过去,忽然两边山谷,金鼓又起,曹洪、王双引兵两路杀来。汉军奔走半夜,已然疲惫,并无战心。关兴、张苞断后死战,保护刘备,冲过隘口去,汉军众将各自奔走,不能相顾。曹洪、王双追杀一阵,后面邓艾鸣金。于是大胜收兵。归问其故,邓艾道:“兵法云,穷寇莫追也。我军倚仗埋伏,侥倖得胜。刘备军马,数倍于我,倘若定神反击,则胜败未可知也。故末将鸣金,以防万一。”曹洪贊之。邓艾道:“这一番交战,焚烧敌军粮草,又挫败刘备锐气,可先回营寨,再作打算。”曹洪从之。 刘备一路退回南郑,休养军力。经此一败,士气渐渐低落。南郑城内军马,尚有五六万,然粮草只足十余日之需也。刘备与法正商量,欲分兵两路,一军于此地抵挡曹军,一军绕过汉城,进葭萌关。法正道:“此地留谁人可守也?”刘备道:“吴子远本是川中人,当随我进川。可令陈到为主将,傅彤副之,邓芝为参谋也。”于是检点军马,留陈到、邓芝、傅彤,引军马一万余人,守南郑。自与法正、吴懿、关兴、张苞、廖化等,引四万余军,出南郑西门,直趋汉城。临别之时,各自面有不舍,彼此皆知生死无久也。 林沖在汉城之上,看汉军汹涌而来,道:“刘备以倾国之兵,大举而来,必有决死之意。可竭力守御也。”庞统呵呵笑道:“不须惊惶。刘备此来,非欲攻取汉城,实欲去西川也。”林沖道:“若是如此,我等可引兵截杀。”庞统道:“引兵截杀,是自损军力也。不如就任他自去。”林沖疑惑。当日,刘备军到汉城下,着力攻打。吴用、庞统等尽力守御,丝毫不落破绽。果然,入夜之后,汉军便绕城而过,直往葭萌关去。林沖道:“刘备此去葭萌关,恐川军不能抵挡也。”庞统道:“我先前遣戴宗回成都,搬取若干人来,算起时机,应已到葭萌关也。无需三个晚上,可令刘备四五万大军,自相败散。”吴用道:“如今南郑守军不多,可一鼓取之也。”庞统道:“南郑便让与曹军罢了。”吴用道:“如何要让与曹军?”庞统道:“前日便曾说弃南郑,让与曹军。今我就算復取了,曹军来索,你不与他,强结雠隙。与其如此,不如任他自取。我这里只尾随刘备,收拾残兵可也。”遂请吴用守城,自与彭漾及林沖、花荣、宣贊、时迁四个头领,点精兵一万二千,出汉城,远远跟随刘备而来。 刘备引军,杀奔葭萌关下,关隘之上,黄权、吴班等引川军万余防守。汉军初到,欲乘气势攻关,却被川军守备严密,不能得手,只得暂时驻兵关下。当夜刘备正在与法正商量之间,又有两处报来。一处说魏延自兵进子午谷,连杀败梁山军数阵,先一战斩黄信、杨仪,又一战杀退杨志、刘湘。然被梁山军源源不断,添兵相助,终于不敌,如今反向东南退却。刘备看了,摇头道:“文长刚勐雄烈,如此苦战,是亏他了。”再唤另一路进来,这一看不打紧,却是蒋琬,从成都逃得性命,辗转到刘备军中来。刘备急问成都情由,蒋琬含泪,说了成都失陷,阿斗太子、诸葛丞相、许司徒、吴皇后及赵子龙将军等皆殉节。刘备闻言,牙关紧咬,晕倒在地。左右急救,半晌清醒,泪如泉涌道:“诸葛军师、子龙,随朕多时,却是明珠暗投,被朕所累也!”蒋琬、法正劝道:“陛下休要难过。保重龙体,重振军威,以为众位死节之臣报仇也。”刘备道:“成都余人如何?”蒋琬道:“闻说梁王殿下死于乱军之中,鲁王得诸葛乔所保,突围出去,不知所终。”刘备听完,惨笑道:“成都既陷,诸葛孔明与子龙尽皆殉节,则我大汉事业,恐无望矣。”法正道:“陛下此是何言!自古胜败兵家常事,今麾下尚有雄兵数万,比之陛下当初起兵徐州,颇为优越,岂能自乱阵脚,而叫将士心寒哉!” 正说,关兴进来报曰:“陛下,大事不好。各营士卒,纷纷逃亡!”刘备道:“何事逃走?”关兴道:“白日便有流言,说成都沦陷,诸葛丞相与赵子龙将军等尽皆身故,军心扰乱。又闻葭萌关上,忽然有妇孺哭喊之声,却是我将士父母家眷,被川军胁迫,在关上唿唤。将士思亲心切,故颇有逃走者。”刘备大惊,急与众人出营去看,却看四野火光点点,隐约见老幼相扶携,四处漫步,唿儿唤夫之声,于夜空之中,四处迴荡。又闻远近营寨,皆有士卒哭泣之声。偶有官佐责骂,骂声未出口,先已哽咽。又闻四面山野,蜀地歌声悠扬悲悽,不绝于耳。刘备潸然泪下,一言不发,起身自入内帐。蒋琬、法正等面面相觑。正是: 第245页 垓下楚语曾催泪,葭萌蜀歌亦动情。总为英雄意气短,难解寻常百姓心。 刘备在内帐之中,灯火一夜不曾熄灭。蒋琬、法正坐于外面,也是一夜无话。天明时分,刘备唤蒋琬到密室,道:“公琰,如今托你一事。”蒋琬道:“何事?”刘备道:“你今夜可便服,离开汉中,往西川各处,寻找我儿刘永下落。”蒋琬下拜道:“臣定不辞生死,护送鲁王到陛下驾前也!”刘备摇头道:“非也。切莫送他来此。”蒋琬又道:“如今,黄忠、李俊将军尚占据江东,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陛下可要臣保鲁王去江东立业?”刘备摇头道:“亦不是也。”蒋琬诧异道:“然则陛下欲臣何为也?”刘备道:“你若寻到吾儿,则保他寻个僻静地方,隐姓埋名,躬耕读书,娶妻生子可也。只是切莫再出头征战杀伐。”蒋琬大惊:“陛下何出此言也?”刘备笑道:“我自起兵讨伐黄巾,一心欲施展才华,建立盛世,为天下百姓得几分清平。当初与关云长、张益德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其后东奔西走,虽屡经挫折,无有颓丧;终得诸葛孔明辅佐,于是据荆州,进西川,取汉中,平江东,北伐中原,一时皆以汉家重振,孰料梁山背义,四下战火,乃有今日之祸!细细想来,某才能平庸,虽得贤士辅助,无以成功,故有今日困顿。想我数子,才更下我,若也要空怀豪情,岂不自寻祸端!天道大势,不在我身,人力强为,何以逆转!故而,只愿他平安一生,终老山野,不失为刘氏宗脉,流传一支也。。若此重託,实为难公琰,只请公琰怜此儿孤苦,勉力为之。”言罢,默嘆不语。蒋琬已是泪流满脸,顿首道:“琬虽万死,不负陛下之託也。”刘备道:“可速速收拾金银盘缠,便服出汉中。迟则恐生变也。”蒋琬强忍悲痛,拜别刘备,自出去了。 刘备等蒋琬去了,復到中军。法正道:“方才看蒋公琰面带泪痕出去,陛下告他何事?”刘备道:“我自吩咐他,孝直休问也。”须臾,关兴再入,报禀昨夜逃走军士,三千余人。法正道:“陛下,如今只可奋力攻打关隘,强过在此坐以待毙也!”再三苦劝,刘备方点头答应。于是点起御营军马,并各营副将,一起出营上马,来打葭萌关。正是:已消千丈冲冠火,独留一分壮士心!不知刘备攻关,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八十一回:奋鞍马不辜帝脉,轻生死无负君恩 第八十一回:奋鞍马不辜帝脉,轻生死无负君恩 且说刘备与众将,绕过汉城,进逼葭萌关下。夜来却闻蜀歌四起,军士散去数千。刘备乃与诸将一起上马,并力去打关隘。黄权、吴班看华盖到,心知必是刘备,于是各自加紧戒备。刘备到关前,指挥汉军,竭力攻打。无奈人心大半皆已懈怠,纵然有一班军将,在后督促,士卒精神却不起来。兼之葭萌关坚固,黄权、吴班又守御得法,因此再三攻击,不能得手。攻打将近一日,汉军折损千余人,毫无寸进,只得又收兵。是夜,四野唿兄唤弟,喝爷叫子之声,悠然不绝。刘备军中士卒,大半皆是川人,更加惶惑,纷纷散去。各营将官,喝止不住,也有自相逃去者。刘备在御帐之中,也知此事,惟抱首独坐,无计可施。 次日凌晨,刘备召吴懿来,道:“子远,如今却有一事,须得辛苦你一趟。”吴懿道:“陛下有用时,万死不辞!”刘备道:“葭萌关守把川将吴班,与你是一族兄弟;黄权亦与你旧交。今日朕有一封密信,托你带去。”吴懿道:“陛下欲待何为哉?”刘备嘆道:“这里一军,不免于覆灭。然朕心之中,时刻未忘‘兴汉’二字也。今曹操尚且盘踞中原,把持朝政;又有梁山军出身草莽,行事诡异,皆为汉之大贼。刘循、刘阐兄弟,总归是汉时宗亲。我欲把这里军马,交付于他二人,以留下基本。”吴懿闻言大惊,欲待劝说,刘备道:“速速去吧。今日我也不打关隘,免伤诸多士卒生命也。”吴懿闻言,涕泪俱下,再三拜别刘备,往葭萌关去了。须臾天明,关兴、张苞来抱刘备,昨夜士卒又散去四千。刘备微嘆不语。二将请今日如何攻关。刘备道:“士卒疲惫,各自把营盘守定,不出来即可。” 吴懿来到关下,叫开关门。黄权、吴班心存怀疑,用绳索缒上关去,吴懿说明来意,奉上刘备书信。黄权、吴班拆信观之,说“备征战半生,自问为兴復汉室,解济万民,均扪心无愧。然唯一惭愧之处,豪夺同宗刘季玉西川基业,又被强徒害了季玉性命。虽逆取顺守,势若必然;季玉之死,亦非我意,然吾岂能脱其咎哉!今天下纷扰,民情更凄,曹操、宋江,并起为患。刘循、刘阐乃季玉嫡子,亦是宗亲之秀,备愿将所在兵马,尽数交付,以为日后根基也。备不肖,寿已不长。然汉室与百姓,依旧倒悬。往二位公子勿忘宗亲血脉,尽心竭力,以求盛世也。” 黄权、吴班看罢,尽皆感动。吴班犹思索道:“莫非刘玄德见攻打葭萌关不下,用此诈计?”黄权摇头道:“休得妄自猜疑,玄德公岂此等人哉!今既有书信来,可回復也。梁山军奸险狡诈,非我党朋。倒不可不加提防。”遂对吴懿道:“子远,玄德公之意,我等尽已知之。这里回復,还需子远辛苦。玄德公兵马如何交付,玄德公自家又欲如何,尚盼相告。”吴懿答应,于是又出城了。 第246页 再说刘备在御营中,忽然法正进来道:“陛下,今日为何不攻打葭萌关?”刘备道:“攻亦无用,何苦伤残士卒?”法正道:“闻陛下遣吴子远上关隘,联络吴班、黄权,可有此事?”刘备道:“是也。”正说之间,吴懿回来,禀明经过。法正道:“此事易耳!可叫黄权、吴班开门,将本处军马带进关去,却暗自埋伏精兵其中,乘其不备,突起夺了葭萌关,然后席捲西川,可无敌矣。”刘备摇头道:“朕征战天下,从来惟仗仁义诚信。唯有进西川一节,颇负季玉,以至遗患至今。日下大势既去,何苦再弄这等手腕,既害他人,亦于己无补也。”乃谓吴懿道:“明日午时之前,朕自离营他去,合营军马,皆交付子远掌管。”法正闻他这般说,亦微嘆不语。吴懿只是流泪,刘备道:“子远可再上关去,与黄权吴班商议交付之事。”吴懿拜别而去。 刘备独在御帐之中,沉思片刻,又提笔写了一封书信,用锦囊密封,唤关兴、张苞二人进来,道:“二位贤侄,朕在此有火急锦囊一封,事关汉室生死。二位贤侄可换便装,乘了今夜,从小路去江东,见过黄忠、李俊二位大人,方许拆开。若是江东亦有变故,则可在荆州拆开看它。里面自有交代,切勿先拆!”关兴、张苞闻令,面面相觑。须臾,张苞道:“陛下如今临难,正要各人尽力,以脱危急。我二人如何能走?”刘备正色道:“此去联络江东,亦是要务也。休得记挂!”关兴、张苞对看一眼,关兴道:“我两个留一人在此保陛下,一人去江东,如何?”刘备道:“然则何人去江东,何人留下?”张苞道:“某留此地,安国去江东可也。”关兴道:“不可,某要留下。”两个相争,刘备笑道:“如此,还是两个都去江东。”二人待要再说,刘备道:“此去江东,关系重大,所以遣二位贤侄同去也!不可违旨!”兴、苞二人,方才不争。刘备又道:“昔日我与汝二人之父,桃园结义,誓同生死。孰料如今,只剩朕独自一人。你二人又同伍征战多年;亦可在此结为兄弟,以不忘先人也。”兴、苞从命,就帐前结拜。张苞年长一岁为兄,关兴为弟。折箭立誓,永相护持。两个结拜毕,同拜刘备。备道:“如今你二人已是手足,可速速换了便装,准备干粮盘缠,黄昏之前,不许前来禀告,自己离营出发!休要作儿女态,贻误大事!”关兴、张苞泣别刘备,各自准备去了。 当夜,刘备召集身边文武道:“朕自昏庸,误信小人,以至基业垂危。诸公皆是今世俊才,相随刘备,实在埋没。今大势已去,朕已令吴子远率身边军马,投奔刘循、刘阐。诸公亦可自去也。”众皆大惊。须臾,法正道:“陛下,如今这里大势已去,陛下可换便服,带数从人,辗转逃去江东。李俊、黄忠尚且地方千里,带甲十万,籍长江天险,足以为立身之处也。”刘备道:“江东消息隔绝,此时情况如何,不可知也。纵然得以保全,吾丢失基业,又有何面目对天下人哉!”法正道:“陛下昔日创业之时,亦颇多曲折,败于徐州,溃于汝南,弃新野,奔当阳,皆是狼狈困窘,未尝见绝望也。今日虽然挫折,却未如当初险恶,何以自弃?”刘备笑曰:“昔年败时,天下群雄割据,颇多机会,且朕亦年青也。如今年近六旬,却转遭大败,后方基业,尽皆沦丧,手足肱股,折损殆尽。纵使苟延残喘,岂有面目见云长、益德、孔明、子龙等诸人哉!”法正待要再劝,刘备挥手道:“孝直,吾决心已下,诸公可无劝也。今夜可整点军马,明日朕当亲率御营将士,反杀奔汉城。朕征战三十载,虽以仁义号令天下,却也难免杀戮。今日捨生阵前,姑且报应罢了。” 于是叫召集各营将士,宣言曰:“朕大汉皇帝刘备,诏告合营将士:朕无才德,因看奸雄当朝,先帝被害,不忍社稷倾覆,故妄续汉统。旋因识人不明,为奸佞所乘,有今日之败。朕自知天时不在,欲舍死一战,以殉社稷,但诸将士皆为汉室子民,朕岂能强诸位殉难?故已联络刘循、刘阐二公,託付照顾。现通告合营,欲随朕出战者,可至御营。其余各营,可待明日从吴懿、廖化二位将军号令,以归川军也。”诏令既下,满营只闻得士卒感激哭泣,然亦有乘乱出营逃匿者。时汉军尚有三万余众,至御营愿随刘备者,五千有奇。刘备嘆道:“不想尚有如许人心,朕真有愧也。”吩咐御营军马,各自整备战甲干粮,预备明日出战。其余士卒,皆听从吴懿号令。 刘备方在御帐之中,忽然廖化求见,泣拜道:“臣自随关侯征战,誓为汉臣。如今陛下蒙难,臣岂得独生!愿为先锋,冲击敌阵,却请陛下从小路走江东,勿要自误也!”刘备道:“元俭多有功劳,朕心何忍!且朕心意已决。”廖化拔剑道:“陛下若不允者,化便自刎于陛下面前!”刘备嘆道:“元俭既存必死之意,与朕同赴敌陷阵可也,何必轻言!”廖化闻言,再拜:“既如此,臣遵陛下旨意也!” 须臾,法正又入道:“陛下,明日可叫廖化引一军直冲汉城,吴懿留于此地,陛下却乘机便服走也。此非懦弱畏死,乃是以图将来。陛下勿要耽于意气也!”刘备挥手道:“朕意既决,又宣言合营军卒。今有五千死士,愿随朕同殉社稷。朕若再首鼠两端,以求偷生,岂不枉为人哉!既然败局已定,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亦无愧汉室威名。趟寻机遁形,希冀万一,恐徒遭后人笑也。”法正闻言,默然不语。刘备笑道:“朕虽必死,却不可强群臣相随。孝直明日,亦随吴子远同归川中如何?”法正摇头道:“我引陛下入川,刘循、刘阐,恨我入骨。恐不能相容也。”刘备道:“既如此,孝直可乘明日朕引军沖汉城之时,便装逃匿。或去江东,或隐乡间,亦足自保也。”法正闻言,忽然跪地,泣曰:“陛下高德恩典,正没齿难忘也!”刘备扶起,悽然道:“若朕得振兴汉室,令诸君封妻萌子,此是恩典也。今以朕昏庸,带累诸君,颇多劳苦惨烈,何敢相望哉!孝直休要迟疑,自己去准备可也。”法正再三顿首,方才去了。刘备独自准备盔甲,在孤灯之下,直坐了一夜。 第247页 次日,刘备整顿御营军马,预备出发。忽又有哨马来报,说梁山军万余军马,自汉城杀奔本处而来,相距无十里。刘备呵呵笑道:“来得好,来得好!”遂翻身上马,提了双股剑,把杏黄大纛展开,谓众军道:“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诸君既自愿捨生,请随备一战。虽不得富贵长寿,亦要留武人名节也!”令廖化在前,自己相随,引五千敢死之军,反冲而去。这边吴懿自联络葭萌关,引众归降川军不提。 原来庞统督率梁山军,连夜接近,闻得戴宗报告,刘备欲以所部汉军交付川军。庞统闻之,心头一凛。时迁嚷道:“我等费心费苦,灭了刘备兵马。若说西川还给他,岂有连军马也被尽数收了的!”庞统道:“时迁头领所言也颇有道理。今刘备军既已存投降之意,必无战心,虽有数万,可一击而溃之。我等引军急急前往,莫叫川军坐收渔利也!”遂令天明便杀奔葭萌关来。谁知离开数里,便闻前面杀声震天,飞马报曰:“有敌军数千,迎面而来,军中遥见刘备旗号!”庞统嘆道:“不想刘玄德年虽六旬,竟有如此气魄也!”遂传令,林沖为第一阵,宣贊、花荣为第二阵,上前迎敌。此时却不见了彭漾、时迁。 这时廖化引汉军前队,已然接敌,正逢豹子头林沖跃马而来。廖化大骂:“林沖贼子,今日我与你拼死也!”拍马舞刀,捨命杀上。林沖横丈八蛇矛抵住,部下军卒各自混战。两个大战二十余合,廖化怎敌得林沖,刀法渐乱,却是牙齿紧咬,毫不放松。刘备在后队,看廖化不支,热血直冲头顶,高唿一声:“大汉皇帝刘备在此!”挥舞双股剑,杀出阵去,左右噼砍,梁山军士卒皆不敢当。忽然山头上旗号挥动,花荣、宣贊自两翼杀来,汉军大乱。刘备看山上大旗下正是庞统,摇头道:“士元,士元,今日害吾也!”着力挥剑冲杀。左右汉军为之激励,都舍死奋战。梁山头领看他鬚髮皆白,却是奋勇无畏,都不禁忌惮三分,也不敢近前。因此战况一时胶着。然梁山军毕竟兵多将勇,战了一个时辰,渐占上风。其处地形,左边是深谷,右边是山坡,前有杂林,因此梁山军三面占据地利,汉军伤亡惨重,阵形渐渐散乱。廖化力战不支,被林沖一矛打飞手中大刀。林沖原不忍伤他性命,欲要上前答话,廖化却拔出佩剑,自刎身死。 战至午时,五千汉军,折其大半。刘备大纛,已被梁山军所夺,备孤身一人,战袍破碎,浑身浴血,加之年迈,已是气喘吁吁。只是梁山众将,皆不好下手杀他,因此尚未丧命。便看刘备忽然拨转马头,向道路左侧冲去。梁山士卒,皆被杀散。刘备马到悬崖边上,回头高唿:“庞士元何在!”庞统从山坡上答:“在。大王,公匡扶汉室,原本好意,只是不该擅自篡位登基。今日之事,统宁负大王,不敢负天下也!”刘备呵呵笑道:“说的好,说的好。士元既心怀天下,则可看到时是谁个先篡汉自立也!”其时有梁山喽啰十数个,握长矛,朝刘备进逼两步,被刘备怒目圆睁,鬚髮喷张,吓得连连后退。刘备看了,哈哈大笑,拨转马头,催马前行。那马看前面深谷逾数十丈,战战兢兢,不敢向前。刘备嘆道:“马犹爱生,何况人乎?然事到如今,岂有生路哉!”横下心,将剑身在马背上重重一拍,那匹良驹长嘶一声,四蹄蹬地,飞跃出去有一二丈远。但见马踏云,人挟风,须臾之间,竟似在空中飞腾一般,梁山军士尽皆看呆。霎时,连人带马,坠入深谷,顿时摔死。时年五十八岁。自中平元年起兵讨黄巾,征战三十四年。仁义之名,闻于天下。有诗嘆曰: 俊杰出楼桑,桃园结关张。力践黄巾血,枭雄自翱翔。运交多坎坷,惟君意如钢。草庐风云会,宏图得张扬。逆取入蜀郡,汉中逐魏王。亦怒孙吴叛,万马踏长江。时运偏转折,灾祸起萧墙。忠臣孤城殉,烈士阵前亡。虽云天未佑,总恨谋不长。宵小虎狼意,君子少度量。威武留青史,仁义着八方。策马飞天渡,无愧汉家郎。 刘备既死,尚残余千余士卒,皆久战疲惫,有投降者。庞统、林沖叫好生看待。一面令人去山脚之下,寻找刘备尸首,预备厚葬。一面遣人去葭萌关问时,吴懿已引汉军近三万,投降吴班、黄权了。宣贊怒道:“我等灭了刘备,损折不少军马,却叫他川军得利哉!”庞统笑道:“宣将军何必愤怒,此等兵马,皆已久败胆寒,纵有数万,亦难用也。计较过多,反自烦恼。只是如今却要调动军马,转回去攻打南郑也。” 再说法正,辞别刘备,独身一个,往通上庸小路走,行约二十里,正欲休息片刻,忽听得山岗之上,有人咯咯怪笑。法正抬头看,却是彭漾、时迁。四周也冒出数十个梁山兵士。法正看了,微微笑道:“永年可安好?”彭漾道:“还好,还好。我预料孝直必不肯随刘备送死,又不回川中,因此特到此处恭候也!”法正呵呵笑道:“以永年之才略,料我行踪,自是手到擒来。然则如今永年欲何为也?”彭漾道:“我两个虽是昔日好友,如今却为敌国,只怕要得罪孝直了。”法正道:“今刘玄德大势已去,永年既念昔日情谊,何不放我离去?”彭漾笑道:“孝直说的好轻巧。当初你在刘备部下,言听计从,那老革要取我首级,你却为何不念昔日情谊?”法正顿足道:“我亦同士元苦劝,然玄德公不从,何以得法!”彭漾道:“我亦从士元处得知,特戏言也!今日老革既然必死,孝直又不见容于川中,莫非欲去投曹操乎?”法正道:“我在玄德公麾下,与曹公数番交锋,颇多杀伤,恐亦无颜去投也。”彭漾大笑道:“既然如此,何不投宋公明,共成大业?”法正摇头道:“某既得刘玄德重用,岂能背之投敌!”彭漾道:“好说得!某念昔日情谊,帮你说项,你竟如此迂腐。”法正道:“迂腐也罢,只请永年放某一条路也。”彭漾道:“你若肯投降宋公明,必受重用,我两个也好共事。今要放你,却是不行。纵我念旧情,这里时迁头领也不答应。”时迁听得,喝道:“说的是!兀那法正官儿,你降是不降!”法正闻言,闭目不语。时迁道:“也不罗嗦,绑了回去,交吴用哥哥处置!”于是喽啰上来,拖了法正,便往汉城而去。 第248页 且说林沖一行,回到汉城,吴用道:“如今曹军已兵临南郑城下,攻打甚急也。既然刘备已死,可引军前去,宣诏此事,则南郑可復得也。军师去得辛苦,便请留此处休息。”于是自己同李应、花荣、林沖三将,引一万军马,往南郑去。不一日,到南郑城西,吴用令士卒手提刘备遗下黄罗盖,高唿道:“城上军马听好,伪帝刘备,已然身死,君等可速速归降,以保性命!”陈到、傅彤等在城上看见,皆气的咬牙切齿,泪流满面。陈到道:“贼子忒可恶,吾当引军出城,一刀斩之!奈何曹军在城东,恐受牵制也。”邓芝道:“敌强我弱,倘出城战,恐不能归也!”陈到流泪道:“今日陛下既崩,我等身受隆恩,敢不以死相报!”傅彤道:“陈将军可自去,某愿守城,以当曹军。”陈到道:“既然如此,有劳将军!我二人各自死战,”遂引七八千军马,开了西门,杀出城来。吴用道:“陈叔至!今刘备已亡,以你一身武艺,何不投效梁山军,以建功业!”陈到怒骂:“无耻竖儒!吾宁死,不与鼠辈为伍也!”策马杀奔吴用而来。李应挺枪上前,截住交锋。陈到心怀激愤,大唿挥刀,战无十数合,李应遮拦困难。林沖看了,挺丈八蛇矛杀出,陈到呵呵笑道:“来得好,来得好!”也不迴避,上前挡住。再战三十合,陈到虽然武艺过人,焉能挡住两个天罡煞星?只是林沖与陈到有几分交情,又因刘备之死,心总有愧,故而不狠心下杀手。吴用在旗下,看得微微皱眉,唤过花荣来,吩咐几句。花荣点头,摘下雕弓,抽出狼牙箭,躲在旗门之下,倏地一箭射去。陈到正着力招架林沖、李应,哪有余隙闪避,一箭正透面门,大叫一声,倒撞下马,气绝身亡。有诗赞曰: 汝南陈叔至,名亚赵子龙,殉主节烈在,豪气贯长虹。 陈到既死,部下军卒,多有投降。吴用令花荣、李应,乘势引军沖入南郑城。城中各自大乱,曹洪、夏侯尚等,乃发兵马,从城东攻打。汉军兵微,更兼皆无战心,须臾之间,曹军攀登而上,大开城门。傅彤仗剑城楼之上,曹兵团团围上,并力鏖战,傅彤左右士卒,阵亡略尽,身受重伤。曹军齐叫投降。傅彤切齿大骂:“某为汉将军,岂有降曹狗者!”遂力战而死。有诗赞曰: 扬旌转战三千里,沥洒碧血舍一身。临死犹然骂“曹狗”,傅彤不愧汉将军! 时有参谋邓芝,被曹军擒获,送到曹洪帐中。曹洪问曰:“君欲生,还是欲死?”邓芝道:“自然欲生。”曹洪道:“既然欲生,可归顺朝廷,魏王必有重用也。”邓芝道:“不降。”曹洪道:“君言欲生,不降则死。”邓芝道:“吾不愿死,更不愿降也。”曹洪道:“然降则生,不降则死,君可自计较。”邓芝呵呵大笑:“倘若换是将军,何以计较?”曹洪一时语塞,旁边夏侯尚道:“你要生要死,只一句话,说这多作甚?”邓芝冷笑道:“我若愿降,岂会与将军如此耗费口舌?自家要凑来说这许多话,尚且不明,足见曹瞒阖群,皆是无脑之辈也!可速杀我!”曹洪怒,斥推出斩首。邓芝长笑就死。有诗赞曰: 蜀帝兵败投汉中,忠臣义胆殉真龙。临难调笑魏家将,捨身赴死亦从容。 这边陈到、傅彤、邓芝皆死,曹军自东门进城,梁山军已从西门入,占据城中要隘。曹军大队皆在城外,曹洪、夏侯尚引军进城,与吴用相见。曹洪道:“吴加亮与宋公明,虽曾失身从贼,今日反正,共灭逆帝刘备,可称识时务也。”吴用心中不悦,口里道:“曹将军过奖。将军与刘备交战多时,知其深浅,我辈不如也。”曹洪道:“只如今,梁山军可撤出南郑,并让出黄金、兴势二寨,让朝廷军马进入也。”吴用道:“我军力战刘备,方夺取这个城池,将军何以开口便要了去?”曹洪道:“当初便说好,梁山军让出南郑,如今怎可反悔?”吴用还未开口,花荣道:“当初我军是让出南郑,将军却进不来,反被刘备夺了。如今我乃是从刘备军手里再夺回,将军一句话便要了去,也见得不好。且黄金、兴势二寨,我军久已驻扎,岂能让出?”曹洪道:“将军此意,莫非讥讽某不如刘备?汉中诸县,皆是朝廷地盘,官军驻扎,岂可抗拒!”两个眼看要僵,吴用道:“请将军且回,容我等整顿军马,再作商议不迟。”曹洪道:“既然如此,我等明日再议。”一拱手,自顾走了。 花荣谓吴用道:“这曹军将领,好生无礼。若不是我等在刘备背后发动,只怕洛阳许都,也早丢了,如今却这般蛮横。”吴用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正说间,小校来报:“曹军营寨,把南郑城池东门、北门、西门尽数封住了。”吴用脸色大变,咬牙道:“罢了,不想曹军如此放肆。”花荣道:“何不整顿军马,也叫他知道我梁山军非同等闲!”吴用道:“此时力不足也。罢了,既然如此,便让南郑与曹军也好。”正说之间,人报神行太保戴宗来了。吴用急急请进,戴宗道:“奉庞统先生之命,送一密信来也。”吴用拆开信看了,初时脸色微变,渐渐开朗,呵呵笑道:“凤雏先生,果真名不虚传,此英雄所见略同也!” 第249页 于是在军中设宴,令人再去请曹洪、夏侯尚前来,酒席上道:“我等梁山军,想将军征战辛劳,愿将南郑城池,并黄金、兴势二寨相让。连那乐城之地,也请将军自取。”曹洪自然大喜。吴用又道:“只是如今,有刘备支党魏延军马,在汉水威逼南郑。请将军发兵击之。”曹洪道:“此事易如反掌,加亮莫忧也!”于是宾主尽欢。次日,吴用令军马让出南郑,撤往汉城;一面调黄金、兴势之兵,并汉水之军,如那杨志、刘唐、石秀、王矮虎等。俱各撤回,都往汉城取齐。林沖暗自问庞统道:“士元先生,我等如何便让了汉中与曹操?”庞统道:“曹军数万,已入汉中,倘急与之争斗,恐不敌也。今让出汉中,一则我占据汉城,则随时可復取汉中;二则,曹军得汉中,则川中二刘必然惊疑,忧患吞併,由此我可居中挑拨;三则,曹军得汉中,必分兵驻扎。如今江东李俊、黄忠尚在抵御曹军,曹操必大军东下,待其在长江困顿,我再联合二刘、马超,一举出击,先并了曹操汉中之军,再出雍州,中原反手可定也!”林沖深为拜服。 不多时,彭漾、时迁带了法正前来。吴用道:“孝直先生才略盖世,如今刘玄德已亡,何不辅佐梁山,共成大业?”法正叱道:“无信草寇,勿污我耳目也!”庞统道:“孝直,宋公明敬才,不在刘玄德之下。孝直当初在刘璋部下为官,转投玄德;今玄德既死,再投宋公明又有何不可?”法正大笑道:“不想士元亦有愚时!刘璋虽我旧主,以常人相待,故转投明主。今上待我,输肝沥胆,推心置腹,正吾君也,若背之,何异禽兽哉!且朝廷三公,岂反助草寇。无復多言,可速斩我!”吴用、庞统再三相劝,法正不为所动,只得推出。彭漾道:“这法孝直如此不识时务,如何是好?”吴用沉吟片刻,笑道:“可亦送往西川二刘处也。”彭漾惊道:“二刘深恨法正勾结刘备入川,害了刘璋性命。孝直若去,必为所杀也。”吴用道:“彼既不肯降我,久留终为后患。故借二刘之手除之。”彭漾嗟嘆不已。 于是梁山军将法正送往葭萌关。恰好刘阐来到,便把法正推上帐,切齿骂道:“法正逆贼,我父昔日待汝不薄,汝为何勾结大耳贼,害了我父性命!今日被擒,尚有话说耶?”法正呵呵笑道:“公子如今高居坐上,叱责于我,实是仗梁山军撑腰也。季玉若泉下有知,知二位公子復基业,报父仇,却是托草寇庇佑,恐不悦矣。”刘阐大怒,吴懿在侧道:“孝直,今玄德公既已殉身,孝直可向公子赔罪也。”法正敛容道:“此是何言!陛下乃英明之主,雄才盖世,有匡扶天下之志,今虽为宵小所害,亦当世英雄也!某宁从明主而尽节,不附庸主而苟且!公子既无能进取天下,而欲泄私愤,速速斩我可也,休令畏死谄媚之辈,搬弄口舌!”吴懿面有惭色。刘阐大怒,叫武士推出,乱刀砍死。法正面不改色,大步出帐,至死无畏。后人嘆曰: 得志曾报睚眦怨,临难方显慷慨心。总为英雄少寂寞,贤臣断首伴明君。 此时梁山军各路人马,皆已撤回汉城,而将南郑府城及黄金、兴势二寨,交付曹军。乐城向朗,闻刘备身死,大叫一声,坠城身亡。汉水魏延、王平军,闻得刘备死,连夜拔寨而去。梁山军杨志等奉吴用之命,只顾撤回汉城,也不管他。待曹军到时,已不知去向。于是汉中之地尽属曹军。 梁山军驻扎汉城,合计有吴用、林沖、杨志、石秀、刘唐、戴宗、薛永、李应、花荣、宣贊、时迁、陈达、龚旺、丁得孙、王英、扈三娘、裴宣、安道全,共计是一十八个头领,以及军师庞统、参谋彭漾、洞溪、宛城将孙狼、侯音、刘宁,及投降汉官费诗、谯周等,军马共有四五万人。庞统与吴用在帐中,计议后继。吴用道:“只如今刘备身死,他的尸首却待怎生处置?若按律法,则是篡位之贼,当戮尸示众。然又颇有仁名,辱之不义也。今若戮其尸,恐失民望;若厚葬,又恐曹操不悦,藉机发兵来攻,如何是好?”庞统微微一笑,伸出两个指头,说一番道理。有分教:烽火未灭三秦地,狼烟忽惊九州民。不知庞统说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八十二回:刘玄德归葬成都,吴加亮暗入中土 第八十二回:刘玄德归葬成都,吴加亮暗入中土 庞统对吴用道:“我等起兵,背反刘备,号称几家结盟,盟主却是刘循、刘阐。虽然,彼兵微将寡,徒有虚名也。如今刘备既然身故,何不将尸首送回成都,交盟主发落。刘循、刘阐若戮尸泄愤,是他无礼,非我不义;若厚葬,则曹操军马,也指不到我头上也。”吴用大喜:“士元先生此计甚妙也。如今刘备平定,我二人何不分一人回巴郡,连接荆州,以备后事?”庞统道:“加亮所言甚好。以后计谋,我两个皆已商定。加亮可自回巴郡,我留于此地可也。”于是安排:刘唐、孙狼、侯音仍回上庸守把;吴用引戴宗、石秀、薛永、李应、宣贊回巴郡。庞统、彭漾、林沖、杨志、花荣、时迁、陈达、龚旺、丁得孙、王英、扈三娘、裴宣、安道全等引三万军马,留守汉城。 第250页 再说刘阐在葭萌关,杀了法正,恢復刘璋基业,心意少平。忽报梁山军将刘备尸首送来,听任“盟主”处置。刘阐心中疑惑,便请黄权、吴班来商议。黄权道:“梁山军此次起事,虽奉我为盟主,实则不过是各为其利罢了。如今送来刘备尸首,分明叫我左右为难。”刘阐道:“然如何是好?”黄权道:“以某看来,刘玄德虽对季玉公不义,然名传天下,毕竟是宗室俊杰。且力抗曹公,亦有匡扶之志。今可以‘汉中王’之礼,将其厚葬也。”刘阐道:“只恐曹操若知,必然发怒。”黄权沉吟片刻道:“如此,可厚葬尸身,而将首级送往许都与曹操,何如?”刘阐道:“公衡所言甚好。只是当葬于何处?”黄权道:“原当葬于汉中,然汉中为曹军所据。如此看来,只好归葬成都也。”商议既定,遂遣刘巴为使者,将刘玄德首级送往许都。一面留吴班守把葭萌关,一面遣人飞报成都。刘阐、黄权及吴懿等降人,扶送刘备尸身,西归成都。沿途百姓,皆有伤怀者。 无数日,前面刘循亲引一队军马赶来,迎接刘阐。刘阐说了黄权之议,刘循初时尚有犹豫,刘阐道:“兄长,刘玄德当初取成都,虽害了父亲性命,恐亦非本意。他待我弟兄,又多照拂。若是刘玄德身在,我等奋军马报父仇乃本色也。今既已死,厚葬尸身,亦不为多礼。”刘循方释然。黄权又道:“刘备在蜀中,刑法严谨,倒也颇有些民意,今我若厚葬之,则臣民心中,或有思念刘备者,必然感激。此显一时慷慨,而为二位公子得固基业,何以不为?”刘循拜谢之。 一路逶迤行来,抵达成都东郊,庞羲、费观等引众出迎,中有一班刘备之臣,感先前君臣恩义,抚棺垂泪。迎毕,以“汉中王”礼仪,于城郊与吴后合葬。其余“皇子”刘阐、刘理等,尽以王公子之仪随葬。成都百姓,多有祭奠者。而于二刘与刘备夺地之怨,却尽淡了。有诗嘆曰: 传首中原葬尸身,西川二刘显胸襟。总为宗室匡扶志,英雄几个无私心? 既葬刘备,忽报备所置护军、讨逆将军,“国戚”吴懿,在宅内痛哭一场,自缢身死。留书与刘循、刘阐曰: “懿既受汉中王恩典,有君臣之义。君死臣殉,礼之宜也。且懿本为季玉信臣,主死而改从汉中王;今汉中王又薨,倘再留残生,无以见世人也。所以苟延,以玄德临终之前所託,以所部将士交付二位公子。重任在责,恐不能卸也。今军马交付已毕,则当于泉下见季玉、玄德二公矣。二位公子虽得復基业,如今西川诸郡,残破不必当日;梁山之势,嚣张有胜刘备。远则曹操窃据中原,近则南蛮侵凌益州。望二位公子多多信用贤士,不负宗室之託也!罪臣吴懿再拜。” 二刘看罢遗书,各自嘆惋,令厚葬之。黄权道:“吴子远所言,甚是道理也。如今梁山占据荆州、汉城,其势与当初刘备入川之时,颇有类似。又据我巴郡,成都如在其爪牙之下也。而西川之中,兵寡将微,贤士流散,实是累卵之局。二位公子切不可大意也。”刘循道:“如此,何以是好?”黄权道:“如今,只好一面整顿军马,坚守要隘;一面安抚人心,并多方探听曹操、宋江各路消息,以便打算。”二刘然之。遂以刘循为车骑大将军,益州牧;刘阐为征西大将军,蜀郡太守;整顿州郡军民,以为长远。 又说刘巴,送刘备首级,往许都去。原来曹操因头风发作,先回都城。原本有神医华佗医治,却被曹操一时疑心杀了,因此无人可以根治。发作起来,痛入脑髓,几欲咬烂被头。所幸曹彰军马,去了东南之后,回报黄忠、李俊两路攻势,渐渐缓了。曹操心下稍稍宽慰,一面教人代笔书信,令曹休、曹彰、张辽等竭力守御,万无懈怠;一面令夏侯惇调集后方军马,再去增援。 忽报西川刘循、刘阐,遣刘巴送刘备首级前来。曹操闻言一惊,便教更衣,上殿会见。许褚劝曰:“大王身体欠安,在内室接见便可也。”曹操道:“若内室接见,岂不大失礼数?”许褚道:“西川二刘,乃纨绔子弟,公贵为魏王,身体不适,故相迎塌上,岂有失礼!”曹操凄笑道:“某言礼数,非为刘循、刘阐,乃为刘玄德也!他与我半生交战,今若见我如此病态,岂不笑我?”许褚愕然,曹操叫左右近侍,更衣整冠完备,排开群臣,会见于殿前。刘巴进殿,见魏王,口称千岁:“今奉益州牧、车骑大将军刘循,蜀郡太守,征西大将军刘阐之命,送伪皇帝刘备首级与魏王也。”曹操亲自开盒视之,果真是刘备首级。端详再三,心头百感交集,忽然呵呵笑道:“玄德,玄德,昔日我二人青梅煮酒,共论英雄之情,君尚记否?随后交兵杀伐,二三十年。如今孤垂垂老迈,君传首千里,此时相会,君心意如何也?”言迄,抬首大笑,笑声振盪殿前,却是略带悲怆。笑了片刻,勐拍案道:“刘玄德一世英雄,竟身死小人之手!是何天理!是何天理哉!”堂下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曹操如疯似狂,勐地衣袖一扫,把那盛放玄德首级木盒,推翻在地。口里高声道:“英雄末路,便是如此乎!”刘备首级,骨碌碌滚出来,忽然殿下群臣列中,一人抢步出,伏地抱住头颅,放声大哭。曹操视之,乃御史中丞徐庶也。因感昔日刘备厚德相待,捱不住心头悲痛,因而哭之。曹操看了,亦潸然泪下,左右无不感激。惟刘巴一人,面不改色,立于殿前。曹操待了片刻,转问刘巴道:“玄德首级既然送来,不知尸身在西川,如何处置?”刘巴道:“某来时,实不知也。但以二位公子,皆知礼法也,必不致唐突。”曹操微微点头:“既如此,待孤奏明圣上,封刘循为益州牧,建平侯;刘阐为司隶校尉,东乡侯。子初既来,何不便留于许都,以效命朝廷?”刘巴道:“奉令而来,若留此不归,恐世人笑我贪恋富贵也。今刘循、刘阐二位公子皆朝廷忠臣,则某身在何处,皆可为朝廷效命也。”曹操呵呵笑道:“甚好。”于是遣刘巴回川復命,一面奏明天子,将刘备首级,用沉香木雕刻躯体,葬以宗室之礼。操亲引百官相吊。是日,原本阴云弥合,待刘备下葬之时,忽然下了一场透雨,云开日现,金光耀目。曹操望天,唏嘘不已。有诗嘆道: 第251页 忆昔青梅伴黄酒,半世天下对刀兵。今朝一笑泯恩怨,独留青冢隔死生。 曹操因刘备之死,无限感慨,又于归葬之日,淋了些风雨。回到王府之中,头风发作转剧,病情渐渐沉重。操自感寿命不长,遂遣人往邺城,迎王太子曹丕来,以嘱託后事。 再说吴用与庞统分别,同戴宗、石秀、李应、薛永、宣贊等引一万余军马,迴转巴郡。到了巴郡之后,安排守御之策,一面再同戴宗两个,架起神行甲马,直趋荆州,见宋江去了。 原来宋江自张飞死,夺占荆州之后,在荆州整顿军马,一面救济民众,宣扬梁山军仁义,却也颇为忙碌。初时闻成都战局不妙,未免担忧。后得知克西川、汉中,刘备、诸葛亮等尽死了,方才宽慰。如今得吴用前来,大为欢喜,便教在南郡城池之中,杀牛宰马,大摆酒宴相待。 吴用问宋江道:“哥哥这里,情形如何。”宋江道:“还好。徐宁兄弟把江南四郡,整顿完备,又编了精兵三二万人。交州柴大官人同士燮,亦足为后盾。唯有曹仁大军在襄阳、樊城,总有进逼江陵之势。”吴用道:“曹仁是曹操宗室名将,如今刘备既平,必然窥测我等。只是有唿延将军在内,哥哥不须担忧也。武二郎如何?”宋江道:“武二郎前日气沖沖回来,整日喝酒。我多方言语劝告,方才渐渐舒展,然犹有怨气。加亮,你平素作为,还当少少顾及兄弟情分。这里弟兄,多有草莽气节,若是被他误解,恐难以辩解。”吴用嘆道:“我如何不知,但势在必行,却也无可奈何也。”两人各自嘆息。 吴用又问:“不知嫂嫂近来如何?”宋江道:“休说,一说气破肚皮。近日我屯兵荆州,她是整日无所事事,又夸口是她哥子西凉军厉害,才断了刘备西面一路,在我眼前,飞扬跋扈,只怕要上天去哩。”吴用笑道:“嫂嫂是将门虎女,累世公侯,又久在羌地,因此不习礼法,哥哥要多忍耐些。”宋江拍案道:“好,她是将门虎女,俺是郓城小吏,这等高攀,实是为难也!”吴用劝解道:“哥哥要起事,马超在关西一军,至关重要。那马孟起又是个随性之人,若非亲戚连接,难以巩固。哥哥只好生管待嫂嫂就是。俺也知哥哥为人,丈夫豪气,喜好结交英雄,不沉溺巾帼脂粉。但嫂嫂弓马娴熟,亦非等闲之女。哥哥闲下,还当用心抚慰也。”宋江勉强答应,口里兀自嘀咕:“我如今却知当初刘备在江东为婿,是何等滋味了。” 吴用又道:“如今李俊兄弟与黄忠尚在江东,曹操必将大军往东南去。一旦江东平定,则挥戈西南,非足怪也。我等须乘其攻江东之时,进取中原也。”宋江道:“只是曹操部下,名将甚多。我梁山军合汉城、巴郡、荆州军马,亦不过十余万,恐难与之匹敌也。”吴用笑道:“曹操年迈,寿不长矣。彼若身故,则我梁山可乘虚而入。”正说之间,忽然窗外天空骤暗,强风颳进窗来,竟把案前酒具,尽皆打翻。吴用心头一动,到窗前向外一张,只看天上黑云围裹太阳,龙挂骤起,扶摇而上,甚是惊骇。吴用看了片刻,吩咐小喽啰:“请公孙先生来。”须臾,公孙胜入,吴用道:“公孙先生,适才骤风,所主何事?”公孙胜掐指算了半天,道:“所主今日汉家,当丧一位极权臣也。”吴用闻之,呵呵笑道:“是了。必是曹操寿限将至也。”宋江道:“曹操若死,我等何以处置?”吴用想了片刻道:“某前日曾设下一计,如今可以收用。现须得与戴院长同入中原一趟。”宋江道:“入中原作甚?”吴用道:“曹操若死,则其诸子必然相争。曹丕为人阴险狠辣,诸子皆非其对。然我此去,欲与圣手书生萧让兄弟,扶持曹植。植若得其位,则曹魏基业,半数为我掌握;植若不得其位,也可乱曹军阵脚也。”宋江大喜:“既如此,便辛苦了加亮。多加小心也。” 吴用在荆州歇息了两日,又同了戴宗,收拾停当,预备往北去。宋江设宴相送。席间,吴用密谓宋江道:“哥哥,还有一事,须得小心。”宋江道:“何事?”吴用道:“庞士元盖世奇才,今孔明既殉,则当世无双也。然其虽诚心辅佐,终究非梁山军一路。又,如今入汉十年,众家兄弟分散久了,恐人心不聚。我观林教头,对庞统言听计从。他本是我梁山一等名将,万一心有所失,恐大不利。故哥哥可将我荆州、汉城两处兄弟,略作调防。林教头可叫他回荆州来,而把秦明换过去,此谓未雨绸缪也。”宋江道:“加亮所言是也。”吴用、戴宗告辞,宋江依依惜别。 吴用、戴宗一路架起甲马速行,不数日,先到许都,找到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店面。张青、孙二娘急忙烫酒切肉,请吴用、戴宗吃。吴用一边问道:“如今这里消息如何?”张青道:“近来许都纷纷传言,说魏王病重,又说太子曹丕不日将来许都,以继其位也。”吴用听了,微微点头。张青道:“加亮哥哥此来,可有甚要事?”吴用道:“自然。”嘱咐道:“你二人在此间,多加小心。不日将有大举措也。”张青、孙二娘满口答应。 吴用又在市井之间,看了一回。停留两日,遂往洛阳去。进得洛阳,寻得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两口儿。两个都是十分欢喜,没迭口道:“我两个在此地耽了十年,少看自家兄弟,如今军师竟来了。”在店里宰鸡烫酒招待。吴用道:“二位头领休要多礼。那圣手书生萧让先生,可在洛阳?”孙新道:“在。如今他在临淄侯曹植府邸,颇为座上宾客也。”吴用道:“城中可还有其他兄弟?”顾大嫂道:“蔡福、蔡庆两个也在。”吴用道:“甚好。你们几人,可有联络?”孙新道:“萧让及二蔡,常来小店。我等被扔在这边,多日不见消息,也甚郁闷。”吴用呵呵笑道:“无妨,无妨,便有事了。”吩咐道:“可设法联络萧让及二蔡,来店中与我相晤也。”孙新道:“是了。哥哥请先到客房歇息,待小弟联络了几位兄弟,再作商议。”于是吴用、戴宗自引去店内客房。沿途驾甲马,日行数百里,身心疲惫,倒头便睡。 第252页 次日,吴用、戴宗正在店内闲坐,外面孙新引萧让、蔡福、蔡庆三个进来,见了吴用,抱拳相拜,各自不胜欢喜:“久不见加亮哥哥,如今闻得公明哥哥那边做的好大事业,如何有闲暇来此?”吴用笑道:“我这里亦是无事不来,却有要紧,须得诸位兄弟相助。”蔡福道:“哥哥但请吩咐便是。”吴用点头,先问萧让:“你在那临淄侯曹植幕中,亲信如何?”萧让道:“曹植见某文採好,对某十分看重。杨修之下,某与丁仪、丁廙诸人,皆用为心腹。平素进言,亦多相从也。”吴用道:“甚好。那曹植平时,对其父兄,可有甚言辞?”萧让道:“曹植甚鄙夷其兄曹丕,以为无才无德,专好做作邀宠;又以曹彰乃无谋武夫,更不足提。因曹操立曹丕为世子,心中着实不满,常于痛饮之余,拍案大骂,对我等诸人诉说委屈也。”吴用听了,大喜道:“如此,则我计可成!”萧让道:“军师何计?”吴用道:“如今曹操身染重病,眼看要亡。他死之后,曹丕必然篡权。我欲请萧让及二蔡兄弟,辅佐曹植,出来争夺魏王之位。若能得手,则天下如在我梁山军手中了!”萧让听了,沉吟道:“只是那曹丕既为世子,必然爪牙甚多。我等要拥立曹植,实力悬殊,岂不甚难?”吴用捻须道:“非也。曹丕党羽虽多,若是乘曹操新故,人心混乱之时,迅疾出手,制其要害,则曹丕如砧上鱼肉也!”萧让道:“倘如此,请以梁山军马,遥为唿应,可否?”吴用道:“这个,公明哥哥与某是自有安排,断断不叫自己兄弟吃亏也。”萧让道:“既如此,加亮且说,怎生安排?”吴用遂授技如此如此。萧让听了,神色凝重道:“如此看来,须得加倍谨慎才是。”吴用道:“正是。”又对蔡福、蔡庆道:“二位兄弟,如今在何处?”蔡福道:“在洛阳军营之中,作到步军偏将也。”吴用道:“主将是谁?”蔡福道:“便是那胡车儿。自张绣死后,被调拨洛阳为用。”吴用听了,暗自点头。 正说时,孙新、顾大嫂早安排心腹伙计,杀了一口猪,两只鸡,又买了条二尺长黄河鲤鱼,把一盆蒸鱼,两只烤鸡并一大盘子肉,端进来,烫上一罐村酒,叫众人吃。七个好汉亦不多礼,各自斟酒吃肉,不亦乐乎。一边吃喝,一边叙旧。直从己时吃到天色发暗,吴用道:“且住了,改日再饮。如今三位兄弟可各自回去,按计策行事也。”萧让、蔡福、蔡庆各自告退。 只说萧让,转回临淄侯府。门口持戟卫士,皆知是侯爷心腹,不加阻拦。近侍道:“公子与杨修、丁仪、丁廙等人,皆在后堂饮酒。萧先生快去。”萧让紧步入后堂,门外便听得有人放歌,一推门,只闻酒气冲天,看后堂之中,杯盘狼藉,曹植一边乱舞,一边高歌,丁仪、丁廙各自拍掌相和,惟杨修端坐,不动声色。曹植正歌得起劲,看萧让进来,呵呵笑道:“来来来,谦之,同饮一杯!”萧让退后一步,道:“公子,某这里有要事相禀!”曹植冷笑道:“要事,要事!如今这汉家天下,迟早是子桓所有,我这里何来要事!”杨修闻言,微微皱眉,起身到门口,喝令左右尽皆出去,只留曹植、杨修、萧让、丁仪、丁廙五人。一面掩门窗,一面谓曹植道:“公子,可静坐听谦之所言也。”曹植听杨修说,方到席前坐下,一仰头,灌下半盏冷茶,面上酒色,渐渐褪去,一面开口问道:“谦之,何等要事,请说来。” 萧让道:“某今日出去,得到一密报。说大王自雍州迎击刘备归来,身染重病,如今眼看不起。五官中郎曹丕公子,已自邺城入许都,欲取后事也。”曹植闻言大惊:“父亲既然不好,子桓为何不告知我等兄弟?”不觉泪下。萧让道:“公子,事到如今,某亦直言,请恕无罪。想大王平素,原本最爱公子。曹子桓以玩弄诡术,构陷公子于大王之前,故得立嗣。子桓素来嫉公子甚也,倘大权在手,必要为难。公子不可不防。”曹植听了,摇头不语,丁仪早大骂道:“曹丕这贼子,惯于耍弄手腕,若非如此,我家公子安得如此落魄!”曹植怒道:“如今说此,尚有用耶!”丁廙道:“莫非我等便坐等子桓掌权,好放手谋害公子?”几人正说,杨修止之曰:“且莫争吵。谦之平素多有策谋,今既来报信,可有主张?”萧让道:“某有一想法,但不敢讲耳。”曹植道:“这里尽是自家心腹,说了何妨?但讲无虑。”萧让道:“既如此,容某唐突。”不慌不忙,说出一番道理。有分教:龙虎之阙多争斗,手足情谊难保全。不知萧让所说何计,请看下回。 ***************************************************************************** 第八十三回:间手足吴加亮谋定,传遗命曹孟德寿终 第八十三回:间手足吴加亮谋定,传遗命曹孟德寿终 萧让对曹植道:“如今大王病重,五官中郎将既已入京,倘有意外,必然不利于公子。既然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准备军马。大王倘无事则好,大王若有事,则乘出城安葬之时,公子拥兵进京,继魏王之爵,谁敢不从也!”曹植闻言,倒是一愣。思索片刻,想起当日汉献帝死,曹丕引兵进京,相夺权柄之事,点头道:“谦之所言甚好。只是我与子桓,总归兄弟也,相动刀兵,恐人非议。”萧让正色道:“公子尚且念兄弟之情,却不知子桓心中,早有相害之意。如今尚且耽误,恐子桓掌权之日,大祸将临头矣!”杨修道:“虽然,若大王遗命教子桓继位,群臣推戴,只怕我于名分,终究有亏也。”萧让道:“群臣有子桓党羽,亦有汉室忠臣。公子只需力拥汉室,岂惧名分不正哉?”曹植听了,心念方动。杨修道:“今日已晚,不妨各自歇息,明日再去打探。”丁仪道:“公子不妨先派遣心腹人,往许都去,打听详细,若大王有事,即刻回报。”曹植然之,遂叫了两名心腹,连夜出城,往许都去了。 第253页 当夜曹植酒意全无,通宵未眠。至晨起身,便衣出府邸,沿街行走。约一刻,到一僻静街角。看迎面一个先生,一目眇,精神委顿,擦肩过来,神色忽变,朝曹植深深一揖,并不答话,径直便走。曹植心头一跳,急转身,闻那先生口中歌道:“风云突变兮,大厦将倾;大厦将倾兮,兄弟无情。兄弟无情兮,举步艰难;举步艰难兮,祸在旦夕!”曹植听他作歌,正说中心事,急急上前,对那先生道:“请教先生,尊姓大名。”那人微笑道:“化外之人,姓名无用也。”曹植道:“方才听先生作歌,甚是有趣,可否到舍下一谈?”那人笑道:“我这歌,只唱当今丞相,魏王家事,岂能随意与人详谈?”曹植道:“魏王家事如何?”那人道:“兄弟相争,手足难全也!”曹植道:“魏王尚在,兄弟如何相争?”那人大笑道:“魏王在日,尚且钩心斗角,天意国丧栋樑,岂免家起内祸!”曹植道:“手足情深,如何不能全?”那人道:“弟念手足之意,兄有相残之心!”曹植闻言悚然:“兄弟相争,那便如何?”那人道:“势不两立,汰弱留强。” 曹植听他句句说中心思,然尤犹豫。那先生忽冷笑,再作歌道:“佳人坐帏兮,锁眉忧愁;心许其弟兮,身侍其兄。公子多情兮,空自长嘆;盼君立业兮,相迎相悦。”曹植闻此歌,如被雷击,震怖异常。倾之,泣下再拜曰:“在下便是曹植,请先生教我,如何是好?”那人呵呵大笑,转嘆息道:“有能无用,公子好自为之!”曹植待要再问,那先生摇一摇头,转身走了。曹植愣在哪里,片刻,待要追时,先生已转过街角不见了。曹植口中不住自语:“此天意叫异人点拨也!” 原来曹丕之妻甄氏,乃中山人也,少年之时,与曹植生情,曾有婚姻之约,却被袁绍强为其子袁熙纳之。及曹操破邺郡,曹植又欲前往,不料被曹丕先行迎娶,名分既定,植虽痴情,只得怅怅自顾。自古情字,最难化解,曹植又多才放旷,颇轻礼法。今日先听先生说以利害,再以情相动,竟顿生豪气,颇有与曹丕势不两立之心。那先生却是吴用装扮;因听萧让说曹植有便装出府习惯,故预先在哪里等待。被他一番鬼话,说动曹植心思,以此乱曹家江山也——那吴用自说了曹植,便躲在孙新、顾大嫂店中,暗中操纵。 再说曹植,被吴用一番话说动。在府中,日日与萧让相议。萧让得了吴用指点,出些主意,颇合曹植心意。过一些日,派去许都心腹回来,说魏王病重,确有传言。五官中郎将曹丕已入许都,密封消息。又传曹丕与许都大臣华歆、王朗等往来密切,并秘密调集邺郡军马,昼宿夜行,分批入京。曹植闻之大惊,拍案道:“父亲病危,子桓只顾争位,莫非真欲使我等不得见父亲之面!”言罢泣下。萧让道:“如今事如箭在弦,稍有迟疑,反取祸端也!往公子早决!”曹植道:“请先生教我也。”萧让道:“如今有二策,一者,公子举兵入许,得大王榻前相嘱,可免子桓毒手也。”曹植道:“万万不可。父亲病危,我若举兵,岂不惊扰病体,乃大不肖也!”萧让又道:“计之二者,可在此坐待消息,一面将所部军马,悄然调到许都左近。大王若薨,子桓必扶灵往邺郡去。我等可引军,急拥公子入城,占据武库,一面联络汉臣,请天子诏命,罢子桓之爵,而以公子代之。如此则大局可定也。”曹植犹豫片刻,道:“此计倒还使得,只是不得见父亲之面,岂非大不孝?”萧让道:“子桓断绝消息,分明内外布置,公子若独身去许,是自入虎口也!且大王素日,最爱公子,子桓因此妒忌。若为之害,是令大王泉下不安也。”屡屡相劝,曹植心意稍定。 杨修道:“只是公子临淄侯府直属之兵,不满千人,且无将官统带,何以为之?”萧让道:“洛阳驻军,有精锐步卒二千余,足堪用也。为首将官乃中郎将胡车儿,本是张绣部将。张绣与曹子桓一向不睦,胡车儿又颇得公子厚待,公子倘求助于他,必可得援也。又有曹子廉,乃宗室重将,如今独镇关西,统兵十万。此人旧时与子桓亦颇有不睦,若得消息,可说之而反也。”曹植大喜:“是天以谦之先生赐我也!”杨修道:“只如今,怎生说动胡车儿?”萧让道:“胡车儿乃胡人也,性情戆直。我可先教人在军营散布流言,使之心疑。洛阳军中,有两个壮士,一命蔡福,一名蔡庆,可为公子所用也。”曹植便教召二人来。隔日,萧让引二蔡前来,曹植看二蔡顾盼之间,颇有豪杰姿态,不由大喜,重赏二人。萧让下去,便教二人在胡车儿军营,传说流言,只讲曹丕因记挂旧怨,欲不利于胡车儿。 于是曹植设宴,请胡车儿前来饮酒。那胡车儿是个戆直之人,也不推辞。来了之后,曹植酒席之间,只叙些常事。胡车儿素敬曹植才华横溢,又知曹植是曹操之爱,因此言语间自是推崇。酒过三巡,曹植忽然潸然垂泪。胡车儿惊道:“公子为何悲伤?”曹植不语,只是摇头,一边痛哭,胡车儿再三劝道:“公子甚事如此悲哀?”曹植道:“我命在顷刻也!”胡车儿大惊:“公子这是怎说?”曹植道:“父王病重,子桓兄秘入许都,封锁消息。想父王待我,一向甚好,人所知也。只怕子桓兄怕我争位,必不见容。如之奈何!”胡车儿闻言,心中一震。原来当初张绣在官渡战前,归顺曹操;只因先前宛城战中,杀了曹操长子曹昂。曹丕与曹昂交好,故而心中怨愤难消;又因曹昂死,曹丕因而得为世子,终存了小心,生怕外人说他窃喜,故而对张绣,一向三分无礼,七分相拒,张绣生前,因此郁郁。胡车儿乃张绣心腹之将,早有不满,对曹丕亦多几分敌意。又被军中流言,心头不自安。此刻听曹植如此说,心想曹丕若得掌权,自家是张绣心腹,兼之久在洛阳,与曹植接近,只怕也难讨好。心中这般想,脸上便踌躇起来。这边杨修在屏风后面看见,便踱出来,道:“胡将军,如今公子有心向子桓讨个公道,不知将军可能相助?”胡车儿看时,拱手道:“某多蒙公子关照,如今公子与我俱有难也,正当效命。”杨修道:“只恐曹丕公子势大,爪牙耳目甚多,将军畏惧,不敢尽心也。”胡车儿闻言,拔出随身匕首,割指立誓道:“胡车儿愿保曹植公子,倘有二心,天地不容!”曹植大喜,与胡车儿尽饮,教他回去,整编军马,以备万一。各处安排妥帖,只待许都消息。 第254页 这边吴用在孙新店中,却又唤萧让来,道:“未知曹操部下各人笔迹,谦之可能模仿?”萧让道:“在曹植府邸,多见诸人书信,大都能仿也。”吴用道:“甚好。你如今只去,寻找曹洪、曹仁、曹休三人笔迹。一旦闻曹操身死,曹植起事,便仿三人笔迹口吻,作骂曹丕、拥曹植之书,速速与我,有要务也。”萧让道:“是。”吴用又道:“可有曹操笔迹?”萧让道:“有。”吴用道:“可再伪做曹操遗嘱也,立……”萧让道:“立临淄侯曹植继位?”吴用道:“非也,伪做遗书,立鄢陵侯曹彰为后!”萧让一惊,旋即大悟:“加亮计谋,深不可测也!”吴用呵呵大笑,得意非凡。萧让道:“可惜金大坚兄弟不在左近。倘能伪造印记,岂不更好?军师何不遣戴院长速速去巴郡取金大坚来作印?”吴用道:“纵然伪作印记,亦难隐瞒长久。我只为一时,且曹操大限,旬日便到,若是遣戴院长去巴郡,纵然神行,恐亦不及也。”于是派戴宗赶往许都,一闻消息,即刻回报。戴宗得令,架起神行甲马,不日便到许都。 此时曹操在许,病势渐渐沉重。诸将百官,尽皆焦虑。世子曹丕整日泣下,以泪洗面。令众家医官,多方疗以汤药针石,尽皆无效。操头风发作加剧,夜不能寐,稍有入眠,则梦见刘备、袁绍、吕布、汉献帝等,皆往来招唿。操心中暗嘆,召集群臣道:“孤戎马半世,颇多见闻。如今睡梦之中,故人来访,是召我同去也。”华歆道:“大王心中担忧,故有此幻景。可请善法之人,设醮修禳。”曹操呵呵笑道:“若孤天命未尽,何须修禳?倘天命已尽,纵然设醮修禳,又有何用?倘设醮修禳,贪生畏死,徒为天下笑耳。”遂不允设醮。 再过一日,操自觉体内气中上焦,目不能视物,心知大限将近。遂叫世子曹丕及夏侯惇、陈群、贾诩、司马懿等来榻前,道:“孤征战三十载,得天下大半,惜两川、荆州、江东之地,仍未归王化。如今天命将至,惜不得与诸君再叙也。奈何心事未平,特以交代,有劳诸君。”曹丕只是流泪,叩首不已,夏侯惇等皆道:“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康復也。”曹操呵呵笑道:“人生百岁,岂免一死。孤纵横天下三十年,寿过六旬,今可无憾也。诸君勿徒伤怀,今以家事嘱託也。”遂引曹丕之手道:“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放纵,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已病早殒。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可继我业。卿等宜辅佐之。”教曹丕向众人拜谢。曹丕声调哽咽,遵令谢过众人,众官急急还礼,夏侯惇泣下道:“大王放心,臣等捨命,亦当保世子也。” 曹操微微点头,又道:“刘备世间枭雄,本是国家大患。得其国剧变,所以倾覆,亦汉室之福也。惟今天下之事,尚未平息。群雄之中,西川刘循、刘阐,不过膏粱匹夫,难成大气。西凉马超,有勇无谋。交州士燮,边鄙之人,不足为患。惟宋江盘踞荆襄,手下名将甚多,堪为大敌。又有李俊、黄忠,乃刘备余孽,占东吴地利,凭长江天险,亦足疲惫国家。此二贼者,不可但以力讨,可分其势,使彼此相併,然后平之。东吴孙权,乃后辈之人杰,孤之诸子,无有及之。如今虽居我羽翼之下,实乃龙困浅水,切不可使其得势,否则纵龙入海,復成大患也。当严加防范,若有异动,宜先除之。切记,切记。”众皆涕泣领命,再拜而出。 曹操復谓曹丕道:“尚有数语,交代与汝。汝继我位,必有波折,当谨慎处之,当断则断。然我生诸子,皆是你兄弟手足,汝为兄长,纵有隔阂,亦当宽怀化解,切勿作袁本初诸子相残,为外人所笑。汝之弟曹植,好酒狂放,恐常有无礼,汝当谅解也。”曹丕流泪道:“孩儿记得。”曹操又道:“朝中群臣,多为我腹心,若有事,可多商量。唯有司马仲达,此人鹰视狼顾,极有城府,才略盖世,非庸人也。汝可用其才,却不可重用其人也。切记,切记。”曹丕面色凝重道:“亦知了。”曹操嘱完,挥手教曹丕退下。丕再三叩首,含泪依依出门。 再唤众侍妾来。众妾皆拜倒榻前,大哭不止。操用手逐个抚其面庞髮髻,分辨其人,低声相慰。又教近侍,取平日所藏明香,分与诸妾道:“孤虽贵为魏王,家未尝巨富。今以香与汝等,聊作资财。汝等可勤习女工,多造丝履,卖之,可以得钱以给衣食也。”又命诸妾多居于铜雀台中,每日设祭,必令女伎奏乐上食。再嘱众官曰:“我死之后,可葬于漳河之滨,寻常之所。自古人好厚葬,着实无益,徒引后人贪心。今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职。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华歆奏道:“大王可令人于漳河之畔,立疑冢七十二座,以防后人盗墓也。”曹操笑道:“子鱼此言差矣。孤棺椁之中,并无金银,纵有盗墓,何以所得?再者,纵设疑冢,若有人尽掘疑冢七十二,又将如何?徒费民力矣!孤乃大汉中兴之臣,今为匡扶朝廷,竭力终生,何须疑冢,以惑后人哉?”言迄,长嘆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气绝。终年六十四岁。时汉新平三年五月也。后人有诗感曹操之死曰: 第255页 一棺何须冢如林,谁復如公表此心。横槊跃马真快意,分香卖履暗伤神。铜雀春情拂漳水,金戈秋泪罩浮生。至今犹望埋骨地,空教台上望佳人。 后人又有《邺中歌》一篇嘆曹操云: “邺则邺城水漳水,定有异人从此起:雄谋韵事与文心,君臣兄弟而父子;英雄未有俗胸中,出没岂随人眼底?功首罪魁非两人,遗臭流芳本一身;文章有神霸有气,岂能苟尔化为群?横流筑台距太行,气与理势相低昂;安有斯人不作逆,小不为霸大不王?霸王降作儿女鸣,无可奈何中不平;向帐明知非有益,分香未可谓无情。呜唿!古人作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曹操既死,文武百官,尽皆悲伤。又以幼帝刘杰传诏,故魏王曹操,匡扶朝政,功勋卓然,今薨,许都一城素缟。此时戴宗隐在孙二娘、张青店中,时时留意打探,自然得知,遂急往洛阳,前去报知吴用。 且说众官将曹操用金棺银椁入殓,设祭奠于许都。一面遣人去洛阳临淄侯曹植、寿春鄢陵侯曹彰及曹操诸庶子宛侯曹据、谯侯曹林、东乡侯曹衮等各处报丧。世子曹丕,整日痛哭,几近昏厥。众官相聚,各自苦苦相劝,曹丕悲痛稍止。这日,正与众官哭于殿上,忽华歆入,道:“今大王既薨,天下震动,中外不可无主事之人。宜早立嗣王,以安众心。何但哭泣哉!”群臣道:“册立魏王,须得天子降诏;然天子尚幼,我等欲扶棺入邺郡,一面奏情卞王后,以定嗣主也。”华歆厉声道:“今四方割据,虎踞鹰扬,正国家多事之日,宜早定嗣主,方主大计。邺郡距离许都,千里之遥,往返奏报,倘有变故,则社稷危矣!今曹丕公子既为世子,则继王位,无二理也!”遂拔出佩剑,割下衣袖道:“某请立世子,以继王位。百官有不从者,以此为例!”群臣却有待异议,王朗引数百甲士,冲上殿来。众官无不惧悚,华歆便令众官歃血,立誓共保曹丕。贾诩道:“今若立嗣主,须得天子诏书也。”华歆道:“某即刻便去取来,诸君可在此准备也。” 于是华歆引甲士,直入宫中,见过幼弟刘杰,及皇太后曹节。因刘杰年幼,国政须经手者,尽是曹太后把持也。曹节看华歆进来,心中预料几分,问道:“华子鱼此来作甚?”华歆施礼道:“今群臣计议,欲立世子曹丕,继魏王之爵,特来请天子降旨,望太后准奏。”原来曹节心中,于其兄曹丕,颇有不喜,却与曹植交好。当下道:“我父魏王,嫡子有三,当择贤而立。如今可赴邺郡,等卞王后主张也。”华歆道:“如今事态紧急,且世子继位,于礼法既合,又是魏王遗嘱,岂可不从!只请太后速速降旨!”曹节大怒:“便是汝这般佞臣,挑动我手足不合,如今尚要胁迫于我乎?”华歆看情形,牙一咬,喝令武士上前,将预先写好圣旨,强幼帝握笔批点。曹太后戟指华歆大骂,歆充耳不闻,一面叫取了玉玺盖好,遂持圣旨,出宫门。于是众官便在王府殿上,立世子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众官舞蹈而拜。一面布告天下闻之。曹丕登了王位,哀声大减,乃设饮宴,与群臣相贺。 未过数日,忽闻鄢陵侯曹彰,引精兵二万,自扬州杀奔许都而来。曹丕大惊道:“黄须小弟,性情刚勐,深通兵法武艺。今统兵远来,必与孤争夺王位也,如何是好!”早有夏侯惇站出道:“大王勿忧,老夫愿提许都人马,前往相劝。鄢陵侯若肯退去,自然是好,若不然,老夫兵马屯处,不叫他近京师也!”曹丕心中稍稍宽慰。正欲发令,忽然殿外来报:“大事不好,许都所驻青州军,因先王去世,纷纷鸣鼓散去也!”曹丕闻言大惊。正是:却看曹魏昆仲斗,堪比河北袁氏争?不知曹丕如何应付,请看下回。 ***************************************************************************** 第八十四回:谋权位兄弟相残,起兵火京郊俱乱 第八十四回:谋权位兄弟相残,起兵火京郊俱乱 原来当初刘备数路起兵,其所置征东将军黄忠,与镇东将军李俊两个,引江东数万军马,北渡长江,攻扬州、徐州之地。张辽、曹休两头拒住,往来鏖战良久。后黄忠闻得荆州、两川变乱,只是不知刘备下落;原待要引兵溯江而进,西取荆州。吕义劝道:“如今我渡长江,迫合肥,进徐州数百里,曹军胆寒。倘若移军西向,则被曹军追击,两头俱失也。不如保守江东,以待陛下。倘陛下夺回西川,则我于此唿应;倘陛下不得克谐,则亦可迎接陛下来此也。”黄忠然之,又道:“西川既乱,则操贼必得调集军马,迫击陛下也也。我与其退保长江,何不奋力北进,使曹操不得安生也!”于是一面叫李俊防御荆州一边,围住合肥张辽;一面督率本部精兵三万,奋力进击。黄忠虽年迈,武艺过人,兼以兵法娴熟。曹休虽然亦是名将,如何抵挡得住,因此连战不利。幸得曹彰来援,两下堪堪挡住。黄忠因看曹军势大,亦不敢造次,遂整顿军马,一面再探川中消息。那曹彰、曹休虽然止住败势,却也无力进取,把兵马分开两下,成犄角之势屯驻,以待战机。 魏王曹操死时,戴宗在许都,得知曹操死讯,即刻架起甲马,赶往洛阳,报知吴用。吴用闻说,便叫萧让把预备好假作曹操遗嘱之笔,只说叫曹彰继位。又遣戴宗乔装打扮,火急往扬州去。戴宗行到扬州曹军营地左近,却不敢去见曹彰,悄悄乘到黄昏时,把那伪造遗嘱包于布囊之中,拴在箭杆上,插到曹军营寨之外。有兵士捡起,便送进给曹彰。曹彰正在营中与刘晔两个谈论行军之事,拆开看时,外面先附一签,道: 第256页 “臣乃魏王近侍也。如今大王病在弥留,甚思念子文公子。惟左右皆子桓公子之人,大王甚苦不得相见也。手书遗嘱,遣我来送。奈何卑微之人,不敢相面,故送信于此,以苟全蚁命也。公子恕罪。”曹彰看来,眉头一皱,再拆开里面布囊,赫然便是遗书,全是曹操口吻,说子文勇武刚健,欲令继位,叫当心其兄曹丕也。曹彰认得笔迹,浑身颤抖,传与刘晔看道:“先生教我,如何是好?” 刘晔接过看了,沉吟片刻道:“此遗书不知真假也。”曹彰道:“父王手笔,如何有假!”两个正说之时,忽报许都有使者带丧而来。刘晔拍案道:“咿!定是大王凶信!”曹彰大惊。须臾,使者进来,报魏王曹操凶信。曹彰闻言,扑倒在地,放声大哭。刘晔道:“公子身率数万雄兵,担国家安危,须得节哀。”曹彰痛哭多时,方才止住,问使者:“大王薨时,可有遗命?”使者道:“有,小人不知也。”曹彰闻言,遣退使者,自己在帐中思索了一夜。次日早上,请刘晔道:“父王既有遗书与我,则我当顺父王之意,回许都继位也。”刘晔大惊道:“公子,如今黄忠军马就在近前,倘若以主帅随意回京,恐朝廷怪罪也。”曹彰道:“父王遗命不遵,才是不忠不孝,国之大贼也!至于黄忠,有文烈军马在此,何必担心?”刘晔道:“当初若是文烈独力可当黄忠,则何必调公子前来?今公子若去,此地兵马尽作散乱,如何抵挡!”曹彰道:“此地军马,我皆随身带回。待继位之后,再发大军来援文烈便是。”刘晔道:“诸侯引军进京,不合礼也!”曹彰道:“事态紧急,不得已耳!若孤身入京,恐为宵小所害!”刘晔道:“遗命无有印章,不知真假,岂能贸然相信。”曹彰道:“父王身染重病,左右尽是子桓心腹,他又为人有心机,不得取印章,何足为怪!且未管如何,先引军进京,再作打算也!”刘晔再三苦劝,曹彰心头一股气,只是不从。当即传令副将,教全军预备拔寨,往许都而去。刘晔心头焦急,欲待留下,又恐曹彰一人去,更闯出大祸,于是一面遣人飞书往曹休军营,告知事变,教曹休整顿本部军马,预备接防此处,免被黄忠乘虚杀入中原;一面跟随曹彰而去。 再说曹丕在许都,方才登上王位,忽闻曹彰引军杀来,又听说青州军鼓譟而去,京都兵马,所余不满万人,不由惊骇。当下有司马懿站出道:“大王休要惊惶,臣保举一人前去见鄢陵侯,不费半箭,只凭三寸之舌,片言折服,教鄢陵侯数万之兵,卷甲自去!”曹丕惊喜道:“仲达保举何人?”司马懿道:“谏议大夫贾逵可也。”群臣皆曰:“仲达保荐甚是,非梁道不能解也。”于是丕令贾逵前去。司马懿下来,暗谓曹丕道:“梁道此去,必可退鄢陵侯。然鄢陵侯自负勇力,终必心意难平,望大王祥查之。”曹丕默然点头。 逵出许都,行无数里,望见前面曹彰军马排开营寨,连接十余里,旌旗猎猎,甚是威严。原来曹彰兵马进发许都,沿途官兵,俱不敢相拒;进至宥水,使人往许都打探,说曹丕已登基王位。彰大怒,自提兵杀过宥水,刘晔再三劝阻,皆不听。大军一路进发,距离许都二十里,且下营寨,曹彰令全军饱餐,预备前往与曹丕答话。 忽报贾逵前来,曹彰道:“此人素有贤名,如之奈何?”刘晔道:“公子可请梁道入营,询问许都事情也。”曹彰从之,便令左右引贾逵入,问道:“父王印绶何在?”贾逵正色道:“先王太子子桓,已在许都,国有储副。今奉天子诏书,已然继位。公子都督军马,抗敌于外,先王印绶,非公子宜问也。”曹彰道:“今有父王遗书在此。”即取出戴宗送来遗书。贾逵接过,览毕,笑道:“此是伪书也!有大王笔迹,却无大王印章,足见其谬!”曹彰泣下道:“父王笔迹,岂能言‘谬’?大夫勿欺我也!”贾逵道:“大王文武双全,诗书行天下,伪造非不能也。且大王遗命,群臣俱当面领受,明言太子继位,岂能有假!今公子被伪书所惑,引兵入京,欲乱社稷,倘为外人所知,只恐骂名难脱也!”言迄,将萧让所伪造遗书,扯个粉碎。曹彰大惊,欲待抢夺时,贾逵厉声道:“今某毁此书,是脱公子恶名,公子切莫自误!”曹彰看书已被撕碎,只得道:“请大夫教我。”贾逵道:“如今公子既到许都之外,可先入城,祭拜先王灵位,然后引军星夜赶回,勿耽误军情也。”曹彰遂与贾逵并马,往许都去。将近城门,贾逵顾谓曹彰道:“公子入城,是奔丧耶?是夺位耶?”曹彰道:“蒙大夫教诲,是来奔丧,非夺位也。”贾逵道:“既非夺位,引这数万军马作甚?”曹彰顿时醒悟,便教刘晔引军马依旧屯驻城外二十里,先遣副将,陆续引军往扬州交战处调拨回。 曹彰自独身与贾逵入城,曹丕亲出宫,道路相迎。兄弟两个,抱头痛哭。曹丕含泪道:“父王大病仙逝,家国飘摇,我等兄弟当戮力同心,不可为奸人所惑,以自残手足也!”曹彰潸然下泪,只是迭声答应。哭了一会,曹丕携曹彰手,一起上车,进宫到曹操灵前,拜祭父王。曹彰本是个直性子之人,伤心处,放声大哭,几欲晕厥。曹丕一面劝,一面哭。两个促膝密谈,直到夜深,方才各自歇息。 第257页 次日,曹丕在宫中设宴,大会群臣。令在主位上摆两张案桌,含泪谓众臣道:“我与子文,近来少有相会。如今父王去世,我兄弟若不託以生死,更待何人相扶持也?”便拉了曹彰同坐,与群臣共饮。 酒过三巡,有一近侍上前,手捧托盘,上有精緻酒壶十二把。曹丕道:“此乃西域进贡葡萄美酒也,须得冷饮了,方才甘醇。今邀诸公共享。”于是自己挑了一壶,放在案前。近侍取其余十一壶,斟与众官。曹丕自把手中一壶,先斟入曹彰樽中,再自斟一樽,举起道:“诸公满饮,以祷祝父王在天之灵也。”群臣皆举杯。曹彰闻得酒香,一饮而尽,果然入口冰凉甘醇,与中原佳酿颇不同也。曹丕再提壶自斟一樽,与曹彰满一杯,道:“这一樽,愿我众兄弟,情同手足,永不相负也。”曹彰再满饮。曹丕频频相劝,兄弟二人推杯把盏,把一壶葡萄酒饮得涓滴不剩。席上群臣,亦各尽欢。曹彰酒量大,只是微醉,曹丕却已醺醺失态,抱住曹彰,满脸流泪。这时司马懿起身道:“大王酒醉,宴席可散。公子亦不宜久留,可速速返回军中去也。”于是各自散去。 曹彰多饮了些,虽然神志清醒,却也有些不适。曹丕遣人护送回城外营中,交代与刘晔。刘晔听从人说了酒席间事情,闻他兄弟二人和睦,心中宽慰。便吩咐营中军马,整备行程,只待明日便起身回扬州去。 谁知次日,曹彰起来,忽觉身体虚弱,神志有些恍惚。初时以为是昨日多饮,以至伤身。于是抱病起行。未到日暮,已不能骑马,刘晔暗自吃惊,只得以车载之。当夜,曹彰骤发寒热,腹内隐隐作痛,直彻五腑。第三日,病势更重,口鼻之内竟流出淡淡乌血来。刘晔大惊,欲送曹彰回许都,曹彰在病榻上摇头道:“去也无益。此病甚怪,恐难医治。先生可送我回邺城,见过母后也。”刘晔便转移车驾向北。时曹彰病重,不能速行。不二日,彰竟暴死于路。刘晔心中疑窦,却不知缘由,只得往许都飞报曹丕。曹丕闻噩耗,大哭不止,令厚葬之。 列位,你说这事情如此蹊跷,曹彰方才从曹丕酒宴回来,便病倒了?若说是酒食之内有手脚,他兄弟二人,却又是同席饮食。原来机关全在那西域葡萄酒中。曹丕令从人端上十二把酒壶,外观一般无二,却有一把内设机关,一壶装了两种酒。曹丕把盏之时,为自己斟酒,放开壶柄上按钮,倒的便是一般好酒;为曹彰斟时,摁住钮,却把壶下面装的毒酒倒出。曹彰不知,心中无疑,直把半壶毒酒喝个干净;曹丕又恐当场被人发觉,因此所下毒慢性发作,故曹彰数日之后,方才身故。此是因曹丕顾虑曹彰勇勐,深恐争位,因此下此毒手。曹彰既死,曹丕遂放下心来,一面少不得于人前大悲大苦,一面暗下重赏司马懿。又令刘晔将曹彰所部军马,归属曹休统带,抵御黄忠。贾逵又曰:“武王薨,青州军击鼓擅去,虽有过,如今宜相抚之。曹丕从其言,逵乃作檄文,抚慰青州军,容归故里,且传令所在仓廪供给。青州军皆感激拜泣。 华歆奏道:“武王病故,诸公子尽奔丧弔唁,唯有临淄侯曹植,至今未来,可使人问罪也。”司马懿道:“如今子文公子方死,问罪之事,不可急切。先大王薨已多日,可扶灵柩回邺城安葬,面见太后,然后追究也。”曹丕闻言,点头称是。司马懿又道:“大王既去邺郡,须防此间变故。可把印绶随身携带也。”曹丕从之。于是留夏侯惇、王朗、华歆、王必镇守许都,曹丕携王后甄氏、王子曹睿,同众官齐扶曹操灵柩,出许都东门,逶迤往北去。教大将许褚引三千精兵,随驾护送。 再说曹植在洛阳,得知曹操病逝,急请萧让、杨修等前来商议。萧让道:“且先派遣得力人手,潜入许都之中,暗自埋伏,连接城中汉室忠臣;一面沟通消息,然后静待其变也。”曹植从之,于是叫来蔡福、蔡庆,引数百精干之人,分散化妆,三三两两潜入许都之中,却教与孙二娘、张青勾结;曹植这边,令胡车儿整顿洛阳兵马,预备起身。不数日,又报曹丕立魏王之事。杨修道:“子桓称王,兼有华歆、王朗等辈为爪牙,必不容于公子。今日之势,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望公子切莫迟疑也!”曹植道:“如此,先生何以教我也?”杨修道:“公子可分派军马,遥遥往许都去;公子自己却轻车丧服,只作奔丧之状。于中暗藏勇士,只待相见时,拿住子桓,则大事谐矣!”曹植甚善其策。萧让又道:“臣认得一伙好汉,为头两个,乃是孙新、顾大嫂夫妇,甚有勇力,可以重用也。”曹植唤入,看二人凛凛,大喜留用。于是留丁廙、丁仪兄弟同孙新守把洛阳,自与胡车儿、杨修、萧让、顾大嫂等,引数千军马,往许都而来。一路迴避哨卡,却也不曾发觉。将近长社,忽然前面又有密报,说鄢陵侯曹彰离奇身故,曹丕已扶送曹操灵柩,出许都往邺郡去了。曹植闻言,泪下道:“子文刚勇,必是被子桓所害也!如此不顾手足情谊,实在可恨!”萧让道:“子桓心狠手辣,公子若不除之,亦当为他所害也!”曹植道:“如今怎生是好?”萧让道:“探听得如今子桓离了许都,城中是夏侯惇守把。此人勇力虽强,少些计谋,兼有年迈。公子可轻车以奔丧,前往相见,如此如此,可以拿获之。然后军马续进,可得许都。许都既得,扶天子以令州郡,无往不克也!”曹植甚喜。于是教杨修与胡车儿带二千精兵,随后跟来;自与萧让、顾大嫂引百余人,轻车丧服,驰奔许都。 第258页 早有人报知夏侯惇,说曹植公子前来奔丧。夏侯惇道:“此辈小儿尽皆无礼也,前番大王死时,不曾看有动静,如今却来奔丧。”王朗心中疑惑,问道:“临淄侯来了多少人?”报曰:“不过百人也,因违期,不敢擅入,却在城西扎营,请候王命。”夏侯惇道:“大王又扶灵往邺郡去了。可请皇太后示下也。”王朗道:“临淄侯奔丧来迟,本当治罪。今大王不在京畿,若令其入城,恐非礼也。”夏侯惇道:“如此,便教他城外扎营如何?”华歆道:“可也。” 次日,人报曹植公子请夏侯都督、王司徒、华大夫,出城相会。王朗道:“会无好会,如何去得。”夏侯惇道:“子建是我侄辈,若不去,恐人非议。”华歆道:“既如此,元让将军可去赴会,我二人于城中镇守也。”夏侯惇道:“你二人如此,是有二心耶?”华歆道:“不敢,只是先王方薨,国家危难,非比寻常耶。我等受大王重託,守卫京畿皇城,实不敢稍有懈怠也。”夏侯惇闻言,也不好多说,气哼哼道:“既如此,二公可自决也。” 于是夏侯惇自出城赴会,却也不敢托大,随身佩戴宝剑,并引数十精兵。进得城西曹植营帐,曹植满面悲悽,出见夏侯惇,大哭拜倒:“元让叔父,父王去世,真乃天祸家国也!”夏侯惇亦泪下,扶起曹植,连连宽慰。于是曹植吩咐摆酒来。夏侯惇看帐中,只有曹植一人,自负勇力,于是教随身精兵,尽退出去。叔侄两个,在帐中把酒相叙。 饮了一杯,曹植道:“叔父,不知子桓何处去了?”夏侯惇道:“子桓扶送先王灵柩去邺郡了,你如何不知?”曹植道:“嫂嫂甄氏,与侄儿元仲何在?”夏侯惇道:“也一路去了。”曹植闻言,心略有不定。酒过数巡,却看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眉目英武,为两人各奉上一樽热酒。夏侯惇接过,一饮而尽,曹植忽问道:“叔父,却有一事不明。”夏侯惇道:“何事?”曹植道:“人尽传子文身死,乃是子桓所害,可有此事?”夏侯惇怒道:“汝又听了何方奸佞挑唆,在此胡言乱语!”曹植道:“只怕此事蹊跷,叔父莫要欺我也。”夏侯惇道:“老夫随先王三十余载,看待你诸儿辈,皆如一般,岂有偏袒!”曹植冷笑道:“只恐未必。”夏侯惇大怒,拍案而起,却被那妇人一把按在肩上,竟一时动弹不得。夏侯惇火起,待要拔剑,忽然一阵眩晕,四肢无力。便看妇人拍手笑道:“倒也,倒也。”夏侯惇眼花足软,扑通倒地。那妇人正是顾大嫂,送上热酒,内有蒙汗药,夏侯惇英雄一世,却栽在下三烂法子里。外面那数十兵士,也被曹植部下送上参合蒙汗药酒肉,尽皆麻倒。 萧让从后面进来,从夏侯惇腰间,解除兵符,谓曹植道:“如今可急进城去也!”曹植然之。于是传令,埋伏在城外精兵二千,吶喊而起,直冲许都。华歆、王朗在城中,原本不放心,忽闻城外杀声起,急急调集兵马,上去防御。只看城下,曹植全副戎装,指城头大骂道:“子桓鸠杀父王,残害兄弟,日久必篡汉室基业也!吾今奉大王遗命,前来讨伐,降者无罪!”华歆、王朗心头紧张,只在城头张望。 不料忽报城中四下火起,原来是蔡福、蔡庆引数百人,在城中往来冲杀,高叫:“随同曹植公子,共杀欺君奸贼曹丕,匡扶汉室也!”那许都御林军总督王必,闻得大乱,乃引数百精兵,杀出皇宫来。前至路口,恰逢部下偏将金袆,引数十人来。王必急问道:“逆贼何在?”金袆遥指:“便在南门也。”王必便教金袆同往南门去。行不远,见司直韦晃,引家童二百余人,当街高唿:“杀贼。”王必怒道:“汝昔日早存背反大王之心,如今託病在家,却原来伺机作乱!”当下叫道:“谁人将韦晃拿下!”话音刚落,身边金袆喝道:“某去!”手中大刀盪出,却往王必砍来,王必大惊,措不及防,人头滚落。原来韦晃、金袆等人,皆是汉朝忠臣。昔日见曹操专权,便有相图之意。如今曹操既死,曹丕继位;乃乘曹植起兵攻许都,意图借曹植之势,剪除曹丕,而归政汉室也。又有太医吉平之子吉邈、吉穆,其父与董承合谋曹操被杀,因此各引人众,在城中张扬声势。又有孙二娘、张青夫妇,亦带领党徒,各处喊杀搅乱。许都城中虽有数千官兵,群龙无首,兼以城中四处大乱,各无战心。 韦晃、金袆并引军入宫中,面见皇太后曹节,请降诏止息内外兵乱。曹后原本便不满曹丕,当下传懿旨,教内外军马,皆不得交战,开门放曹植入城。懿旨一下,城中军马更是涣散。华歆急谓王朗道:“事急矣,可速走!”于是两个只带数名从人,往南门去。将近城门,忽然蔡福提鬼头大刀,引数人杀出截住。王朗道:“华兄,我二人可併力逆之也。”华歆道:“甚好。”于是王朗持戟,杀奔蔡福而去。两个战无数合,王朗只待华歆来助,回头看时,却见华歆乘虚奔出城去了。王朗心头又惊又怒,加以年过六旬,再战数合,体力不支,一个眩晕,早被蔡福把手中大戟盪开,一只手噼胸抓住,拖下马来,喽啰上前绑了。 第259页 未到半日,许都城中已平,曹丕党羽,或死或擒,亦有少数逃出。城中兵马,尽数归附曹植。曹植与萧让、顾大嫂入西门,至皇宫前,韦晃、金袆等人相迎,韦晃道:“曹丕欺凌天子,害死伏皇后,天人共愤。我等皆钦佩子建公子乃汉室忠臣,顾情愿拥公子继魏王之位。公子勿令我等空劳也。”曹植谢道:“诸公忠直,植亦知也。若能得克谐,必教汉室重振。”两下见礼,一面入宫,皇太后曹节抱幼帝刘杰出见,曹植礼毕,曹太后传旨,除曹丕魏王之爵,以曹植继之。一面派出使者,往征西将军曹洪、征南将军曹仁、镇东将军曹休三处,各令效命。 一面令带过王朗等一帮曹丕党羽来。曹植道:“王景兴,你前番欺凌先皇,杀害国母国丈,可知罪乎?”王朗惶惶道:“朗惟知奉武王之命,忠君以报,实不敢有欺君也。”曹植待要发话,萧让拍案道:“汝这佞臣,胆大妄为,罪恶滔天,如今反要诬赖先王耶!”曹植闻听,点头道:“便是汝这等奸臣,令我父王与先帝颇有罅隙,如今岂能容你!”斥令将王朗等推出,斩于东市,悬首诸门。王朗面如土色,默不做声。须臾,斩首示众。王朗自建安中入许,颇奉承曹操,甘为鹰犬爪牙,因此人多不满。今被曹植所杀,却也快意。 再说曹丕与众臣,护送曹操灵柩,缓缓北行。这日将至渡口,忽然南面路口,有人高唿:“大王且住!”曹丕回头看时,却是华歆飞马而来。须臾,马到跟前,华歆下来,衣冠不整,满脸土尘,哭拜道:“大王,临淄侯作乱,许都已然沦陷也!”曹丕闻言大惊,众官听了,俱各面面相觑。尚书陈群道:“如今许都既生变,可暂停车驾,细细打探,然后从长计议也。”太尉贾诩道:“非也。急变既起,当速速定下决议,雷厉风行,以除祸患。若再首鼠迟延,必受其害!”曹丕道:“太尉所言甚是也!请诸公相议!”话音未落,蒋干出道:“大王,臣有一计也。”正是:如今新祸起,且听老臣谋。不知蒋干如何献计,请看下回。 ***************************************************************************** 第八十五回:东岭关美人断魂,许都市好汉赴义 第八十五回:东岭关美人断魂,许都市好汉赴义 且说曹丕继位之后,与众官扶曹操灵柩去邺城归葬,不料未到渡口,得华歆飞马来报,说曹植占据许都,俱各大惊。蒋干献计道:“如今临淄侯既占据许都,又收编了那里军马,则势不可力敌也。依某看来,大王可急扶灵柩回归邺城,一面留虎侯精兵守把黄河渡口。待退到河北,徵集地方官军,再号召天下讨逆可也。”曹丕闻言,不觉点头。司马懿摇手道:“不可,不可。如今临淄侯轻骑突进许都,占据皇城,则天子与太后,尽为之所虏。当前之际,唯有乘其未安,提本部精兵,杀回许都,率从州郡,大张讨贼,以定大局。若从蒋子翼之计,先退河北,则临淄侯挟制天子,矫诏布告天下,悉令为爪牙,则恐大王虽欲保河北而不得也!纵然调集后续,得以破逆,必大损国家元气,而为黄忠、孙权、宋江辈所乘也。望大王明察。”曹丕道:“只虑我这里兵马不多,恐难制之耳。”司马懿道:“临淄侯具文才而乏武略,部下亦无良将,所部官兵虽多,皆为乌合之众。大王此间有虎卫、虎豹骑精兵,纵不能得城,亦足令临淄侯伪令不出许都也。”曹丕闻言,大悟道:“多谢仲达提醒!”便先令陈群、桓阶,扶送曹操灵柩渡河回邺郡。自与诸军,折返许都。令典满引一千虎豹骑当先,许褚引五百虎卫军环卫,司马懿同众官引余兵断后,復往许都来。将至东岭关,正是黄昏,天降大雨。曹丕看王后甄氏座车单薄,须臾被雨水打穿,乃令从人将华盖移到王后车上,自己却换骑马,与司马懿、华歆并骑而行。甄氏欲叫公子曹叡同乘,丕曰:“为父尚乘马行军,岂有与母同车以避雨者也!”曹叡道:“父王见教极是。”于是亦乘马相随。将近关隘,贾诩道:“东岭关地势险恶,如今许都既失,又兼天雨,视野模煳,不可妄入。可走关下山路绕行也。”曹丕从之。 再说曹植自夺取许都,将曹丕党羽尽力剪除,夏侯惇软禁于府邸之中。檄文到处,附近县镇,也有送钱送米者,却少兵来。萧让道:“曹丕公子若得知,必然兼程赶回。大王遣一支军马,于东岭关埋伏。曹丕公子只道我等在许都死守,若有不防,我可乘也。”曹植甚善其言,沉吟片刻道:“某自去也。”萧让道:“把关伏路,将官事也,大王万金之躯,只坐守城中便可,何必亲自冒险?”曹植摇头道:“我须得自去。”乃留杨修、胡车儿守许都,自与萧让、蔡福、蔡庆、顾大嫂等引军三千,抄小路往东岭关去。关上原本只有偏将引兵三百守把,看曹植来了,不敢相拒。萧让又道:“可在关门两边,埋伏油脂引火之物,两边刀斧手准备,曹丕若进,起火烧断道路,一起突出拿下;又恐他不进东岭关,公子可派遣弓箭手五百,长枪手一千,于山下小路埋伏。曹丕若走山下小路,乱箭下去,公子这里再从关上杀下接应,万无一失也。”曹植犹豫道:“子桓是我胞兄,如今此为,毋太过耶?”萧让道:“只怕若是易地而处,子桓却不记挂兄弟之情也!”曹植再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自引兵去小路埋伏也。”萧让道:“小路埋伏之事,我去便可,公子坐镇关隘即是。”曹植执意道:“我去,我去。”萧让只得从之。于是曹植同蔡福、蔡庆引一千五百兵到山下埋伏,萧让同顾大嫂在城关守御。曹植又再三叮嘱萧让道:“若是子桓从关上来,埋伏起时,但擒杀阿附党羽,中间眷属,切不可伤害。”萧让道:“这个自然。”曹植方放心而去。列位,你道曹植为何有这等行径,自己不肯坐守许都,偏要到东岭关;又不肯坐守关隘,偏要到路口来?原来曹子建心之中,只记挂甄氏安危,从他看来,甚么魏王爵位,甚么江山事业,却都不如甄氏。此等话语,丁仪、丁廙、萧让、杨修等虽是心腹,他亦不敢直说;又怕伏击曹丕之时,倘使他人领兵,不知轻重,一下玉石俱焚。故而再三要自己亲自带领。 第260页 只说曹植同蔡福、蔡庆两个,引一千五百军,在东岭关山脚小路一侧秘密排开。曹植先叮嘱道:“只看华盖之下,便是曹子桓,可乱箭射之。队伍中有女眷,却不可伤害。”时逢大雨,便看曹丕一路人马,逶迤而来。前头是虎豹骑,且先放过。接着中间华盖大张,护车而来。曹植心想车中必是曹丕,瞪大眼看,却不见甄氏在何处。心道若是甄氏与曹丕同车,岂能妄动。心中犹豫,因此不曾发令,看看华盖将过,旁边铁臂膊蔡福按捺不住,将手一挥。顿时小路上梆子连响,五百弓手一起放箭,齐齐往华盖之下招唿。那车虽有锦帘遮拦,怎当得强弓劲射?转眼之间,透帘而入者数十箭,甄氏在车内,无处躲避,兼以何曾提防,顿时惨唿数声,扑倒车下。可怜如花似玉身,顿作香消玉殒人。 曹植在山坡上,听得车中惨叫,心中大惊,再看甄氏倒出车外,不由心肝碎裂,痛叫一声,拔剑向蔡福刺去。那蔡福倒也机警,急忙闪开,口中道:“大王,如何刺我!”曹植含泪骂道:“你害死甄姑娘,还问我如何!”蔡庆旁边看见,赶紧拦住。原本山路埋伏一千五百兵士,只待号令。第一阵乱箭射死甄氏,又把左右军士,射倒数十人。若是立刻杀下去,曹丕身边军马尽在混乱之时,自然不难击破。如今乱箭虽发,三个为首的却在自相纠缠,于是士卒皆只是吶喊,却不知杀下来。如此关头,片刻耽误,都是生死之门,许褚引虎卫军,立时杀上去,道路边上,两边混战。曹丕在后面,听得前方大乱,心知埋伏;片刻间都嚷王妃被射死,又不见后续发动,猜到三分,乃厉声高叫:“子建恶弟!你若要争夺王位,尽管前来,为何把我夫人射杀,她又不曾开罪于你!好不歹毒也!”曹植在坡上,听得曹丕骂声,更是泪流满脸,如癫欲狂。这边许褚、典满等指挥军马,攻杀上来,又看东岭关门大开,顾大嫂引军杀出,截曹丕军马后尾。曹丕队尾有一员小将,却是许褚之子许仪,拍马舞刀,上前抵住,两个厮杀二十余合,不分胜败,许仪咋舌道:“这妇人好生了得!”此时大雨如注,两边军马,竭力厮杀。许褚暴怒,挥舞大刀,登上坡去。坡上一士卒,捻枪来刺,枪头从许褚面颊擦过,被褚夹住枪桿,往后一摔,扔下坡去。许褚顺势一跃上坡,恰好撞见地损星一枝花蔡庆。蔡庆看许褚鬚髮湿透,却怒目大睁,心头寒凛,正不知当战当走,已被许褚手起刀落,首级滚落,死前口中吶出一句“好快刀”。许褚上得山坡,环顾四面,曹植手下军兵,尽皆惶恐,许褚大吼一声,吓得士卒纷纷逃散。蔡福看情形不好,倒拖了哭得泪人一般的曹植,抄小路往许都奔去。许褚待要追赶,司马懿道:“虎侯休要急,且回头把背后这一队乱军扫清!”许褚便依言,转往后面杀过。顾大嫂正与许仪交战,却看许褚杀来,她毕竟是女流,气力不加,部下军马又不敌虎卫军精锐,因此往东岭关上退去。 曹丕此时方才从队中出来,查看军士,损伤数百人。王妃甄氏身中十余箭,血透衣衫,已然气绝。曹丕想起昔日恩义,亦不由伤神。忽然蒋干来报:“大王,公子曹叡,同校尉典满两个,引前军虎豹骑,追击敌军,杀奔许都去了!”曹丕闻言一惊,司马懿道:“孤军前去,必然有失,大王可引这里军马,前去增援也。”曹丕道:“东岭关中敌军如何?”司马懿道:“东岭关虽是要隘,贼人据之无用,可以不理也。”曹丕便同众官,引军一起赶去。 原来曹叡年方十三岁,因见母亲横死,心头愤怒,乃同典满两个,引军杀奔许都。前面蔡福拖了曹植,一路奔走,杨修在城头看见,急叫开门,蔡福与曹植败兵,一起奔进东门。后面典满军马杀到,城门紧闭。曹叡大怒,下令攻城,典满道:“公子,我军俱是马队,不便攻城也。”曹叡道:“那便叫军士下马攻城!”典满不敢回绝,只得叫虎豹骑军士一起下马攻城。虎豹骑乃天下精兵,虽然步战,亦是甚强。奈何未带多少器械,唯有竹梯、套索,蝼攀蚁附。城上只把乱箭、滚石打下来,可怜无双铁骑,却填了城池沟豁。战不多时,一千虎豹骑折损近百人,杨修看虎豹骑士气已散,便叫胡车儿引一千军,开了南门杀出。典满望见胡车儿,想起昔日宛城之事,牙齿咬碎道:“胡贼卑劣,害死我父,今日大仇可报也!”挥舞大戟,驱马杀来。胡车儿笑道:“今日却叫你旧仇转添成新恨!”手提熟铜棍,步行出马,两个交手二十余合,不分高低。杨修见状,又开东门,令蔡福引军杀出。两下夹击,虎豹骑大败,典满断后,保了曹叡且战且走。行不远,背后曹丕、司马懿、许褚等引军杀到,扎住阵脚,与曹植军马交战。须臾,背后萧让、顾大嫂又引军从东岭关杀来,两下混战,杀到东方发白,蔡福、胡车儿并萧让等引军退回城。 曹丕军马到城东十五里扎营。召集众官商议道:“今日一战,虽挫了敌人锐气,却也损折不少。如今这里兵力单薄,倘敌军大举来攻,何以制之?”华歆道:“大王印绶,带在身边,可去附近郡县调拨地方军马,自足破敌也。”曹丕道:“只恐远水不济近渴,若待四下军马调遣到时,子建气候已成也。诸位还有良方否?”司马懿道:“今有一策。前番先王薨时,许都青州军皆鸣鼓擅去。大王不曾怪罪,略加安抚。如今青州军虽散去,许都左近,尚有不少,可遣几个使官,许以重赏,击鼓召之,则千万军马,可一时而集也!”贾诩道:“又有一条,如今这里军马虽少,却不可坐待。大王可遣能员干吏,携带使命,四处奔走,教周围郡县,切莫附贼,以张王师之势也。”曹丕大喜,当下分派使者,往返奔驰,往附近郡县,各令出军马粮草,都要汇集。又令贾逵为使官,往附近县镇,徵召青州军旧部。贾逵初时曾专作檄文,抚慰青州军,因此众皆敬之。果然不数日,青州军带甲归营者万余人。曹丕乃谕之曰:“君等随先父征战南北,颇多功劳,本当各归故里,以享天年。今乃因子建违先王之命,欲杀兄夺位,祸乱国家,故不得已召诸君重归行伍,乞诸君合力同心,平乱之后,必有厚报。”青州军同声效忠。又得许都左近郡县,皆送米粮来。曹丕大喜,便令许褚父子为先锋,司马懿为大将,典满为护卫,贾诩、贾逵为参谋,整顿军马,杀奔许都而去。 第261页 再说萧让自退回城中,谓曹植道:“如今城内军马,尚有数千。曹丕公子屯兵城外,彼寡我众,大王可亲自出马,与众将併力攻打,逐走曹丕,再遣使官巡游四方,则天下可定。否则被他屯兵许都城外,则附近郡县,俱不从我号令,断了兵马粮草接济,只怕难以持久。”谁知曹植因甄氏死,心头悲痛,每日只是饮酒,坚决不肯出。下面副将,又皆因曹植是曹操爱子,方才壮胆附从。曹植自己如此颓废,谁个还敢死战?因此人心渐渐散了。周围县镇,也不再遵从号令。萧让心头焦急,又谓曹植道:“如今长安、荆州、扬州三处,消息未通。可遣人往洛阳请援兵也。”曹植道:“谦之作主便是。”萧让微嘆而出,请戴宗来道:“戴院长,如今局势不好,请院长辛苦一趟,往洛阳去见吴加亮,发动各处兄弟起兵接应也。我这里有一草率之计,请加亮审看。”以一书相随。戴宗应允,乃乔装改扮,取了书信,驾了神行甲马,出许都北门往洛阳去。 不日到洛阳,吴用自教唆曹植争位,便隐在孙新店中——孙新入曹植府中为军官,店子交与心腹伙计看管。孙新与顾大嫂有一子,名曰孙厚,年八岁,颇聪明伶俐,也留在店中。戴宗进了店,见到吴用,说了情由。吴用皱眉道:“这曹植耽于心情,自毁前程,却又送了蔡庆兄弟性命。”拆开萧让书信,原是叫梁山军马,以拥立汉帝、曹植为名,便就于汉中、荆州、青州各处起兵。吴用看了,连连冷笑道:“真是书生之见,此时我若起兵,西川二刘、江东黄忠、扬州孙权、交州士燮、西凉马超,岂不尽皆对我生疑;且边境曹军二三十万,壁垒森严,我汉城、荆州两处军马尚且未曾妥当,倘强进军,必然损伤惨重。原本挑动丕植之争,是叫曹魏自耗其力,我梁山军好从中取利;倘曹植自不足以成事,我又岂肯此刻起兵,为他做了牺牲?”戴宗道:“只是萧让兄弟意思,颇想扶助曹植也。”吴用摇头道:“我等兄弟分散在外十年,难得俱没变心。只是萧让兄弟书生意气,却不要煳涂了。”沉吟半晌,谓戴宗道:“你可回许都去,叫众位兄弟预备先走。”戴宗道:“莫非对萧让兄弟明言,只说援军等不得了?”吴用道:“直说不发援军,恐伤了兄弟和气。你可说我这里尽力预备,怎奈各处兵马分散,恐怕来不及。叫诸位兄弟先做好打算,莫等危急时自乱手脚。戴院长你有神行之数,自然不怕;顾大嫂、蔡福、萧让等兄弟,可急急赶来洛阳,就与我等会齐,然后再走。孙二娘、张青两口儿,原本在许都隐匿,便可再藏起来,以待日后。切莫暴露也。”戴宗领命而去。 于是戴宗再驾起神行甲马,回到许都,与萧让、蔡福、顾大嫂等一起会于孙二娘、张青酒店之中,商议大事。萧让道:“院长,加亮军师主意如何?”戴宗道:“加亮军师欲调兵遣将,然如今各处曹军势大,倘若起兵,恐未必能如愿也。军师吩咐,若是这里事情紧急时,诸位兄弟万不可意气用事。萧、蔡、顾三位可便装走洛阳,张、孙二位可留于此地,依旧内应。见机行事,切莫与官兵硬拼也。”众皆答好,萧让道:“然则援军来与不来,究竟何以知之?”戴宗道:“某明日便出城,去见宋江哥哥,求发援军也。然军马远来,沿途曹兵甚多,设使不克,诸位兄弟当好自为之。”萧让闻言,独默然不语。张青道:“戴院长哥哥说的是,我等梁山好汉,何必管他王公贵人家事!”便教小二送酒肉上来,六人痛饮一番,各自散去。次日大早,戴宗便驾起甲马出了许都南门,却不曾往宋江处去,只留在许都左近,查探情报。 这时萧让、蔡福、顾大嫂各自于许都城中,与杨修、胡车儿同整顿军事。第三日,忽报曹丕亲引大军,杀奔许都城下。萧让大惊,与众人登上东门城楼望时,只看城外一派烟尘,万千军马迫近。杨修惨笑道:“大势去也!”萧让紧咬嘴唇,默然不语。日后,曹丕军马近城,立时攻打。胡车儿等引军竭力守御,青州军攻势甚勐,萧让见事情紧急,乃与杨修一同进宫,见过曹太后道:“太后,子桓公子引军马围攻皇城,恐惊圣驾,特请太后尊驾,以退去兵马也。”曹太后怒道:“哀家与天子皆在,我兄子桓竟如此无理!”遂令起驾,到城头张道:“下面可是汉家军马?为何围攻许都,莫非欲造反耶!”典满见了,飞报曹丕,曹丕急问司马懿:“太后虽是我妹,实偏袒子建。倘以天子之名喝止我军,当何以处置?”司马懿笑道:“甚易,如此如此便可。”于是曹丕大张魏王仪仗,护送曹操灵位,到城下,高声道:“太后容禀!臣父曹操,亲冒矢石徵发三十余年,为汉家除残去秽;今日一旦身故,被二三鼠辈,乘隙占据皇城,胁持天子,欲乱朝纲。恐太后为奸人所惑。臣所以冒死犯驾,实不敢因个人毁誉,而致社稷颠覆也!乞太后明察!”话罢,城下士卒齐声高唿:“魏王千岁!千千岁!”城上守兵,俱各胆寒。贾诩又令人在四门招唿:“汝等皆在武王曹孟德部下多时,如今临淄侯为权位欲背父命,杀兄长,你若助他,恐日后无颜见先王也!”那城中之军,原本参差不齐,有曹植心腹,亦有汉家忠臣,到强敌压境,自相猜忌,人心更加散乱。不时有逾城出降者。曹植闻讯更愁,却也不管,只是饮酒。杨修、萧让等商议,欲保曹植出城,北投洛阳去,却因洛阳兵微将寡,拿不定主意。 第262页 到第五日,曹丕却遣蒋干乔装打扮,混入城内,联结城内少许余党,说动了南门守将,到一更时,忽然开了城门。曹丕早令许褚、典满、贾逵、司马懿引诸路军马,严加准备,立时突入城中。城内守兵原本无战心,少加抵抗,纷纷投降。菜园子张青早派了喽啰于四门望风,得悉,急急前往军营,把萧让等三人叫起来:“哥哥,城已破,可速速走也!”三个早已收拾停当,便装赶到北门,遇见胡车儿部下军卒盘问,萧让取出令箭道:“奉大王令,有紧急军务也。”士卒看令箭不假,于是放行。三人引了十数个伴当,方出得城门不一里,城中火光大起,阖城惊惶嘈杂之声,远近可闻。萧让呆了一呆,忽谓顾大嫂、蔡福道:“二位,且先走洛阳,某须得办一急事也。”顾大嫂道:“此等火急时候,有甚急事?只怕命都难保!”萧让道:“此事若不办了,某心难安也!”蔡福道:“究竟何事?”萧让道:“在城南门外,有我一故人,我欲去约他同走。”顾大嫂道:“既是哥哥的故人,我等何不同去帮了来?”萧让摇头道:“不可, 南门接近曹军营寨,若是多人去,反而引人怀疑。我自个去悄悄取了,再来寻诸位。”蔡福道:“那我等在此等哥哥来也。”萧让怒道:“这许多人一起等候,倘被曹军发现,岂不一起俱亡?我一人行动,反是方便,你等可速速往洛阳,汇合吴加亮军师。我这里有密信一封,写的是中原军情,必须交加亮军师面启也!你等可速行!”顾大嫂还要劝说,蔡福道:“既然如此,我等先走,哥哥多加小心。”接了书信,同顾大嫂往洛阳走去。 萧让看顾大嫂、蔡福等去了,长嘆一声,迴转马首,復往许都北门去。进得城不几步,恰看见杨修扶了曹植,带百余兵卒,狼狈奔来,见了萧让,大喜道:“谦之,我等遍寻你不见,却原来在此也!”萧让道:“天子、太后何在?”杨修道:“韦晃、金袆二位大人各引人众保扶去了!”萧让看曹植,依然酒醉,未曾全醒,心头悲苦泛起,谓杨修道:“我二人保公子出北门,先走洛阳可也。”于是一路奔走。此时天空无月,城中四处民居起火,惊唿之声此起彼伏。行不远,背后杀声大作,无数军马追赶而来。杨修、萧让只得驱车速行,却被前面溃兵与百姓挡住。眼看追兵渐近,横地里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手提熟铜棍,高唿:“胡车儿在此,休伤我主!”把军马一字儿排开,拦住街口。曹军如潮水沖涌上来,胡车儿抡起熟铜棍,左右挥舞,曹军当者皆丧。奈何部下军卒,不满数百,怎当得曹军数千之众,汹涌进发,胡车儿切齿怒战,打杀曹军数十人,身边士卒,渐渐亡故。忽然前面街市中鼓点大作,虎卫军分开众兵士杀出。当先许褚,拍马舞刀,直冲胡车儿。胡车儿虽奋力交战,毕竟厮杀多时,气力有损;兼之许褚勇勐,战无十合,被褚当头一刀,连盔带脑,噼成两半。时金袆、韦晃、吉邈、吉穆等各带死士,于城中截杀曹军。吉邈、吉穆死于乱军之中,金袆、韦晃死守皇宫,被曹丕令许仪、典满引一千精兵,奋力攻击。战不多时,金袆、韦晃兵败被擒。许都遂又为曹丕所得。 再说杨修、萧让保了曹植,出北门,走小路西去。行不二里,一声梆子响处,路边杀出数百兵士,拦住去路。当先华歆呵呵大笑:“果不出司马仲达所料也!子建公子,可下马就擒!”杨修冷冷笑道:“华子鱼,汝这等祸国佞臣,面谀鼠辈,今狐假虎威,在公子面前一逞威严,颇踌躇自满乎?”华歆亦冷笑道:“德祖果然口舌伶俐,且面见大王,再展未迟也。”遂纵马上前,招唿甲士拿下。不防萧让窥得近处,右臂抬起,里面暗藏袖弩,倏地发出。华歆大惊,急偏头时,左眼早着,痛叫一声,栽下马来。左右急急抢救,华歆自强撑起,满脸血流。乃一手捂眼,怒道:“暗箭伤人也无用!与我拿下!”于是曹植、杨修、萧让等尽被曹军所擒。曹丕又强假天子刘杰之名颁旨,只说曹植谋逆,胁持天子,自封魏王,罪大恶极;曹丕护驾有功,无愧魏爵云云。先将金袆、韦晃满门宗族老小,尽数在市曹斩首。金袆临刑破口大骂曹丕奸贼,韦晃以面顿地,皆不屈而死。又将曹植进城时留于许都众官,尽数斩首,前后所杀三百余人,换成自家亲信,教华歆、贾诩、贾逵、司马懿、陈群、蒋济等掌权,朝中除曹丕一党,几近无人。王朗厚葬,封其子孙;府邸内放出夏侯惇来,赐酒压惊。曹丕调笑道:“元让将军身陷大贼之中,而毫髮无损,果然宿将也。”夏侯惇闻言,甚是惭愧。又教重赏青州军。 曹丕又使人劝杨修、萧让道:“汝二人各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肯立誓,忠心保大王,则可活命也。”杨修、萧让俱各回绝,且嘲骂不止。曹丕闻回报,大怒,便教在东市将萧让、杨修斩首。 布告四处张贴而出,早被张青所派喽啰揭了,回报二人。张青闻言大惊,与孙二娘商议道:“吴用军师早有计划,如何萧让哥哥却吃人家拿了?明日便要斩首,好不悽惨也。”孙二娘道:“既然如此,我等尽起这里人众,去救了萧让哥哥如何?”张青道:“只吴加亮意思,教我等莫管曹氏家事也。”孙二娘道:“他曹家哥子杀兄弟,兄弟杀哥子,干我甚事?但如今萧让哥哥是自家弟兄,既然失陷,总得要捨命相救便是!”张青道:“只怕顾大嫂、蔡福他们已走,我们这里人手单薄,救不得萧让哥哥,反把自己陷进去了。”孙二娘道:“若是救不得,最多同死罢了,岂能顾惜自家性命,却不要义气二字!”张青犹豫道:“我倒不是顾惜自家性命,只顾虑吴用军师再三叮咛,我等在洛阳,须得好生潜伏,以备大计,不可妄动。我只怕坏了他的安排。”孙二娘唾道:“安排个鸟!若不是看晁天王与宋公明哥哥面上,谁认他有用无用!但知道撺掇阴谋诡计,把梁山上兄弟们一般义气,尽数坏了!我今日主意已定,明日便去劫法场,救萧让哥哥。你若不肯,我自去也!救得萧让哥哥,也不在许都呆了。他若不肯留,我等自寻鲁达哥哥去!”张青闻言,将桌上一大碗酒,扬脖子喝尽,一摔碗道:“甚好!”于是召集店内。原来当初入宋朝,带了一百个精干喽啰随身用,如今稍有病亡,又招了数十个精干义勇之人,因此约有一百三四十条汉子。张青、孙二娘教杀两头猪,开十多坛酒,请众人吃道:“我夫妇两个,明日要去劫法场救一个兄弟,就是那萧让哥哥。此去九死一生,你等若怕的,可先分些盘缠,今夜便自回乡去。若不怕死的,跟我夫妇同去!”那些汉子听了,个个热血起来,都叫:“同去,同去!”却也有十余个怕事些的,在那里犹豫。张青、孙二娘便教不愿去的,各分些盘缠,连夜出城自奔前程;写一封书信,教两个精明的小伙计带去给吴用、宋江。其余诸人,大吃大喝到二更时,各自去整备兵器。一面把店中积攒细软收拾了,又在各处放好引火之物。那孙二娘、张青在许都内外,合计有十余处铺面,尽皆准备好。 第263页 次日将近午时,市场口数百军马排开,将杨修、萧让押解出来。典满、吴质监斩,正欲开刀时,忽然许都城内外,十多处地方起火,蔓延附近人家,纷纷惊扰。接着一个大汉手提钢枪,一个泼妇挥舞双刀,齐声高唿:“休要伤我哥哥!”引百余人,砍开重围,杀进法场来。正是:拼洒颈内两斗血,无愧头顶三尺天。不知孙二娘、张青劫法场可曾成功,请看下回。 ***************************************************************************** 第八十六回:吴加亮反间害大将,卢俊义兴兵进徐州 第八十六回:吴加亮反间害大将,卢俊义兴兵进徐州 且说菜园子张青与母夜叉孙二娘两个,见萧让被曹军拿下,连夜商量了,待法场开刀之时,先教伙计把四下自家的十多处店铺都放火烧了,乘乱引百余人杀进法场,高叫:“休要伤我哥哥!”监斩官吴质待要喝问,孙二娘撞到跟前,手起一刀,吴质急拔佩剑格挡时,孙二娘刀快,左手一刀斩下右臂,右手刀噼面剁翻,再加一刀,眼看不活了。百十个汉子,齐把官兵乱砍杀。也是不识得大体,这许都乃皇城要地,屯驻上万军马,他这百十个男女,若何能得手?典满早跳起来,挥舞大戟,便斗孙二娘。张青乘机挺枪挑翻五六个军士,把萧让、杨修身上绳索,一起扯断,叫道:“快走!”萧让道:“兄弟,你两个来此作甚?”张青道:“既然结义,便水里火里,皆要一起去,今日便是来陪哥哥,要生同生,要死同死!”这时法场上数百官兵,一起围裹上来,母夜叉孙二娘银牙紧咬,断后厮杀,张青开路,叫小喽啰扶了杨修、萧让。才拐过一道巷子,前面一声号令,却是许褚闻城中乱,引虎卫军杀出弹压。萧让、杨修皆色变。张青叫道:“容我死战,保哥哥出去!”正欲上前,早被一箭射中面门,向后便倒,眼看不起。后队孙二娘听得丈夫惨叫,心头一慌,回首看时,被典满一戟刺死。萧让看张青、孙二娘夫妇为自己而死,心头万般感激,一发俱起,长嘆道:“我原以子建公子恩典,不忍背离,所以捨命相报。孰知又害了两个兄弟,有何面目见吴加亮也!”捡起地下腰刀,自刎身亡。杨修听得莫名其妙,早被曹兵上前,再次拿住。此时张青、孙二娘所带百余人,尽数被杀。片刻,曹丕亲自前来视事,法场杀死监斩官吴质以下百十人。丕怒道:“天子降诏,斩杀二贼,竟有党羽前来劫夺,可知贼人气焰猖獗,可速斩之以儆也!”便教将杨修立斩。修亦嘆曰:“某自恃才略过人,却死于此庸夫之手也,必为后世所笑。”引颈就戮。有诗嘆梁山三雄曰: 曹丕淫威压许城,好汉全义同捐生。天罡地煞百八位,几个如他一处明? 又有诗嘆杨修曰: 五车八斗未可恃,聪明自误总关心。敢理君王嗣权事,身死何必记虚名。 又有诗嘆金袆、韦晃并二吉等汉臣曰: 苦心扶政尽谋划,成败在天不由人。曹魏雄霸张四海,此间未绝汉家臣。 只说吴用在洛阳,先得到戴宗飞报,说曹丕调集青州军,復围许都。吴用闻报,冷笑不语。戴宗道:“军师,如今眼看曹植不敌曹丕,何以是好也?”吴用道:“曹植空有文才,原本便不是曹丕对手。我之所以挑动他夺位,原也未当真指望他成事,却是另有深意也。院长是个实在人,如何知之?”戴宗道:“请军师相告。”吴用道:“此刻还说不得。如今只等萧让、顾大嫂、蔡福兄弟来了,我好安排,然后回见宋公明哥哥,再说计策。” 不二日,却看顾大嫂、蔡福从许都来,说萧让别有事情,路上耽误,特送书信与加亮军师。吴用心头一跳,拆开书信看时,信中道: “罪弟萧让,再拜宋公明与吴加亮众位头领: 让本书生,得众位相待以兄弟,感激淋涕,本存同生共死之志。然自入汉十年,蒙曹子建推心置腹,古豫让有众人国士之论,子建既待我如腹心,敢不输胆沥胆以报!今曹氏兄弟相残,势如累卵,我若弃子建而去,岂不愧对圣贤?许都城危,让誓保扶子建,若得脱身,再转寻诸位兄弟相会;倘有不谐,则望诸位恕让情义不终之罪也!” 吴用看罢,连连跺足道:“迂儒!迂儒!我梁山兄弟忍辱负重,安排如此大计,他却轻飘飘便去,真真舍大义而就小义也!”顾大嫂、蔡福、孙新三个听了,面面相觑,各自不悦。吴用道:“萧让既然回去寻曹植,只怕凶多吉少。如此,我遣戴院长再火急去许都打探。这里三位兄弟,可从我安排,往三处去。”便教孙新往汉中处,寻他哥子孙立;授予锦囊一个,并萧让伪做曹洪输诚曹植的信函;教顾大嫂往荆州,寻唿延灼,亦授予锦囊一个,并萧让伪做曹仁的信函;教蔡福先去曹植衙门中,把萧让伪做的曹休输诚信件,放入其中。蔡福入去,藏了书信;出来看丁仪、丁廙在堂上,俱各神情委顿,只是饮酒。左右军士、衙役,七歪八倒,显见大势去也。蔡福回来,吴用安排他去青州见卢俊义,如此如此。三人各带伴当,立时出发,不得延误;又遣戴宗往许都再去探看消息。 不过二日,又有张青、孙二娘心腹人前来送信,吴用观之,信中说今日萧让哥哥被拿了,我等欲捨命去劫法场,恐怕难得倖免,在此先别过诸位哥哥;违背军令,还望恕罪云云。吴用看了,气的将桌上器皿,一把扫到地上。再等半日,戴宗回来,说许都内外,纷传曹丕进京,杀了群臣,囚了兄弟;处斩杨修、萧让当日,有一个恶汉子,一个泼妇人,如此形状,引人劫夺,反被官兵所杀。又报说探得官兵数千,正从许都往洛阳杀来。吴用摇头不语,也不敢再待洛阳,自己收拾细软,与戴宗两个,走投荆州寻宋江去了。孙新、顾大嫂在洛阳店铺,总店已为官兵知晓,自然不可留人;却在各处留下了十余处小铺子,也藏匿了六七十人在中。 第264页 顾大嫂一路急行,赶到樊城,秘密见了唿延灼,交付锦囊。唿延灼拆开看了,是吴用安排,教他杀一小校,却把这封书信拿去与徐晃、文聘,假说是于路追杀细作所得,然后等徐晃、文聘自与曹丕相说。唿延灼仔细看了一番,微微皱眉道:“此等反间计策,毋太卑劣乎?”顾大嫂道:“军师安排,俺也不知。”原来唿延灼自入汉不久,便投效在曹仁麾下,相处十年,两个俱是名将大家,因此颇为相得。因此此刻,略有犹豫。前后思想半天,一狠心,教人请徐晃、文聘前来:“有要事相商也。” 片刻,徐晃、文聘进来,与唿延灼见了礼。灼屏退众人,道:“某部下军士,数日之前,拿获一个细作——那人拒捕,已然被杀。却取得一封密信,诸君看如何。”出萧让伪做曹仁手书。徐晃、文聘看时,满篇尽是背丕向植之事。此时许都立嗣之争,这里众人也各自听得,并亦知曹植曾召曹仁相助。只是心知内主争位,外将不宜插手;且梁山军便在江陵,防寇责重,因此都严守军营,不敢多想。如今看了信,俱各大惊。文聘道:“昨日闻报,子建公子争位造反,已被大王所擒。子孝以书信勾结,亦是附逆之罪也。”唿延灼道:“何以处置?”文聘摇头不语。徐晃沉吟片刻,道:“大王与子建公子,皆是武王骨血,兄弟相争,先未论是非,甚可哀痛。征南宗室重将,有所偏颇,亦不足怪。只如今尘埃已定,若再起波澜,恐于国家无益。且书信自外来,不知真假;倘以奸人构陷,而自乱大将,非为明也。”文聘点头道:“公明所言有理。”唿延灼闻言,心头却不禁大松一口气,道:“既然二君所见如此,我等便将此书信销毁,如何?”徐晃道:“如此最好,全当无此事也。那细作尸首,炎之要好生处置,并得知此事之军校,切勿外泄也。”唿延灼道:“看过此书信者,只有我几个心腹,并不妨事。”于是事情平定。有诗赞曰: 吴用深谋设新计,唿延苦虑念旧情。片言消弭谗陷祸,“公明”称道徐将军。 曹丕进许都,一面遣许褚、许仪父子,引军三千,去往洛阳,将曹植余党根基,一举荡平。许褚、许仪领命,杀奔洛阳。守城兵不满千,又无人出首,早已自散。许褚兵到,即开门投降。许褚父子一路杀进去,丁仪、丁廙并党羽前一日出城逃跑,却被追兵拿获,连同搜罗文案,一发解押到许都,任曹丕发落。曹丕检视文案,却发现内中有曹休所写与曹植书信,只言效忠之意。丕览罢,大怒。正欲发作,转念想时,便请司马懿来,秘以书信与之。司马懿看罢,道:“此书必是伪造也。”曹丕道:“何以知之也?”司马懿道:“曹文烈镇守扬州,拥兵数万;倘是与子建公子早有勾结,则许都危急之时,子建公子何不直往扬州去?且这封回復书信,既已早在临淄侯文案中,则两人盟约,必在之前。然文烈何不广张旗号以为子建长势耶?”曹丕笑道:“若真要计较,许是文烈首鼠两端,故而不及应。然仲达之言,亦有理也。”遂把书信焚烧了,不再追究。 曹丕虽放过曹休,却又欲杀曹植。贾诩谏道:“如今许都迭次变乱,子文公子又死,流言纷起。外则宋江、刘循、马超、黄忠仍为国家之患,内则先王诸公子并将士,各不自安。倘再杀临淄侯,恐更难收拾也。不如夺其权而赦其罪,保留爵位,如此,吏民见子建如此重罪,依然赦免,责众心可安也。”曹丕初尚不以为意,后思虑再三,教先把曹植禁在许都,遣甲兵严密看守,斩了丁仪、丁廙,以下尽赦其罪。一面留司马懿镇守许都,自家快马先赶回邺城,以完曹操葬礼。那皇太后曹节在宫中,生怕曹植被杀,急遣心腹火急往邺城报与卞太后。曹丕到邺,太后迎着,哭谓丕道:“我生你兄弟四人,皆是一般看待;如今曹熊早夭,曹彰又暴病生故;汝三弟曹植生性疏狂,作乱之事,必是奸人怂恿。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也!”曹丕道:“子建才华,某亦爱之,然此造反,恐国家发令不行矣。”卞太后道:“子建是汝父生前最爱,他若死,汝有何面目见汝父也!”曹丕口中宽慰母亲,只不答话。 曹丕在邺城,送曹操归葬。过不多日,忽有镇南将军夏侯尚,遣人飞报征西将军曹洪谋反,有曹洪写与曹植密信为证。尚为防变故,已然诛杀,并送首级于此。曹丕闻言大惊。 原来孙新领了吴用计策,星夜赶往汉中之地,见了孙立,授以锦囊。孙立看过计策,默默点头,连夜去见夏侯尚道:“末将亲自巡夜,见一可疑人走动;上前喝止时,那人拒捕,格斗中不慎杀了,却搜出密信也。”于是奉上。夏侯尚取信看时,却是曹洪输诚于曹植,自言曹丕无才无德,不足为王,愿竭力保扶曹植之语。夏侯尚再细细看了笔迹,拍案道:“不料老贼这般大胆,竟欲勾结子建谋反耶!”孙立道:“将军宜速拿主意也。”夏侯尚道:“我欲遣人飞马回禀大王,如何?”孙立道:“只怕若曹洪勾结汉城梁山军、西川二刘,骤起事变,他营中军马又多,我这里难于招架也。”夏侯尚道:“然以文直看,该当如何也?”孙立道:“以某看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如今临淄侯造反于京畿,征西倘起兵接应,国家大祸到矣。将军宜就擒住曹子廉,夺其军马,则功劳莫大也。”原来夏侯尚自幼与曹丕交好,二人曾往曹洪家中,告求钱财。曹洪虽然富裕,却性吝啬,不肯与之,因此结下仇怨。洪颇赏识曹植,更与曹丕不合。夏侯尚此次与曹洪合力进兵,攻灭刘备,两个于行军战策,却又彼此牴触,心中不满,思夺曹洪兵权。如今被孙立一说,心头不由动起来。又谓孙立道:“曹洪兵多我一倍,如欲擒拿,何以制之?”孙立道:“可设酒宴,请曹洪会饮。洪必不防,然后于酒宴上擒之。”夏侯尚道:“又有程昱、孙礼、王双等于曹洪幕帐中辅佐;我若擒曹洪,他们要干涉,何以是好?”孙立道:“倘如此,便当场杀之,以绝后患可也!”那夏侯尚与曹洪,若真论起来,曹洪还算夏侯尚之叔。如今为兵权,亦不顾得了。 第265页 于是夏侯尚在自家军中设了酒宴,请曹洪去。可怜曹洪接到请帖,满心欢喜便要去,哪里想到却是送命筵席。去到军中,夏侯尚满面堆笑,连连敬酒,曹洪也不提防。喝了几巡,夏侯尚忽曰:“近来临淄侯植起兵许都,欲夺魏王之位,上次亦曾来招我效命。未知将军以为如何?”曹洪答道:“子建与子桓,皆是武王骨肉,兄弟相争,本是家国不幸。我等镇边武将,又岂能干涉其中?”夏侯尚冷笑道:“答的妙,然则此是何物也?”展开孙新拿来的密信与曹洪看。曹洪看时,大怒道:“此乃奸人构陷也!”夏侯尚将酒杯一摔,刀斧手四下涌出,曹洪待要抗拒,措手不及,早被打倒绑住。夏侯尚道:“子廉将军,汝自家写下亲笔书信,于今被我拿获,早早认罪,何必抵赖?”曹洪恨的牙齿咬碎,骂道:“竖子!某追随武王三十余年,岂能为此谋乱之事!分明汝欲夺我兵权,因此设此圈套害我!”口中“匹夫、奸贼”骂个不住。夏侯尚被他说中心思,不由无名火起,便令于酒席之上斩之。曹洪厮杀了大半生,枪林箭雨里穿过,今日却死在自家刀下。夏侯尚又遣人持了曹洪首级,去招降所部军马。 曹洪从人听得帐中混乱,急急逃回营寨,报知程昱。程昱大惊。待要前去见夏侯尚分辨时,只听营寨外无数军马来,当先夏侯尚,令人持曹洪首级,高声道:“曹洪勾结临淄侯造反,已然诛杀了!”曹洪营中将士听得,俱各大乱。程昱挺身而出道:“伯仁说征西将军造反,有何凭证?”夏侯尚道:“有曹洪写与临淄侯的书信为证!”程昱道:“书信易于伪造,岂足为证!”夏侯尚道:“却是曹洪亲笔,仲德请自看!”从怀中取出密信,递给程昱。程昱接过,就火光下细细看了一回,狐疑顿生。转谓夏侯尚道:“纵然此信为实,亦当交大王发落,伯仁怎能擅自杀人?”夏侯尚道:“事态紧急,不得以常规行之也!”曹洪治军良久,颇得将士之心。孙礼、王双等各自愤怒,欲率本部军马,抵抗夏侯尚。程昱急止住众人,谓夏侯尚道:“既如此,伯仁可将事情飞报大王,听凭决断。我等暂且各自整顿军马,切不可先乱。”夏侯尚看程昱正气凛然,不敢再强求合併兵马,勉强应允,自回军营,一面飞报曹丕。 曹丕闻报杀了曹洪,不由悚然。前后想了片刻,已知曹洪之事,多半又是有人构陷。然夏侯尚与己厚交,且曹洪往日雠隙尚在,此时免去一个后患,亦非全是不妙也。思度半日,乃令曰:“曹洪书信连接临淄侯,意图不轨,夏侯尚当机立断,是为一功。然洪随武王征战多年,功劳非常,今虽有过,罪不致死。特谥恭侯,抚恤遗属,所部军马,尽归夏侯尚统管也。”是军中血案,不了了之。有诗嘆曹洪曰: 昔日摧锋冒万死,今朝煳涂筵前亡。君王岂有悔恨处,飞鸟未尽良弓藏。 曹洪既死,卞太后流泪谓曹丕道:“昔日你父战于汴水时,若非曹洪捨命相救,则已死矣。如今老臣被杀,只恐人心俱为不平。你三弟曹植,也是一般。汝不可再害他也。”曹丕只好答应。于是贬曹植为庶民,令偏将送回临淄软禁。曹植至郡,初时监督甚严,衣食皆不得自由也。后曹植于中夜含泪吟诗,云“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监者偷录其诗,送于曹丕,丕阅之,不觉泪下,待曹植稍宽。又有吴王孙权上表,称贺于曹丕。丕冷笑道:“这厮却待我大局安定,方才来贺也。”令重赏来使,好生回报。自曹操新平三年五月身死,歷时三月有余,方才诸州安定。 曹丕待父丧礼毕,返回许都。司马懿迎接,却报说卫尉程昱、长史刘晔,俱各告病请辞。曹丕再三挽留,只是不从;心知二人必为曹洪、曹彰之死,而不自安。乃厚赐货币送归。忽然曹休从扬州急报来,说黄忠兵马势不可挡,竟渡淮水而犯徐州境界。曹丕大惊,急与贾诩、司马懿、华歆等商议。贾诩道:“黄忠勇烈宿将也。今刘备已亡,所余良将唯忠,兼以怀必死报仇之心,率江东精锐之众,故而先前曹文烈与之交战,败多胜少;后武王令鄢陵侯增援,方才缓住。前番武王薨,鄢陵侯带兵奔丧,因此乱了军伍;又兼随后鄢陵侯暴薨,临淄侯许都作乱,种种纷扰,因此文烈一路,招架不住。今可遣能战老将,前往迎敌也。”华歆道:“老将颇多物故。今有安东将军臧霸,屯兵青州,可令其就近往徐州去战黄忠也。”曹丕大喜,便叫人往青州去调遣臧霸军马。 臧霸闻令,只带数骑,星夜入许都拜见曹丕。丕曰:“如今黄忠据江、淮而犯扬、徐,公乃名将,可引本部往敌之。”臧霸叩拜道:“大王过誉,末将敢不舍死相报。只有一事,末将部下军马,数月前闻武王薨,多有乘乱离去,末将无能,不得禁止也。如今兵力薄弱,恐难当大任也。”曹丕愁道:“如此,岂不坐看黄忠猖獗?”臧霸道:“末将斗胆,保举一人,可叫淮扬安若泰山,便踏平江东,亦非难事也!”曹丕道:“公欲保何人?”臧霸道:“乃我青州一个好汉,姓卢,双名俊义。此人本是一豪强大户,建安中昌郗造反,臣引兵平定,此人颇有大助也。如今屯于泰山之南,广开土地,纳粮进贡,四方盗贼亦不敢犯,地方由是大安也。他庄园拥农丁数万,本人文武双全,名下又颇有些英雄好汉。若叫此人为将,则抵御黄忠,何足挂齿!”曹丕大喜道:“如此大贤,宣高将军为何早不曾保与国家效力?”臧霸道:“大王有所不知,此人自称不喜做官,只欲躬耕田园,因此末将几番欲推荐,都被他拦住。如今谈及黄忠犯境,这卢俊义便看来有些心动;我又再三劝说,他方应允,前来拜见大王,为国出力。”曹丕大喜:“如此说来,此人已在许都?”臧霸道:“便在殿外候大王宣令。”曹丕急令请入,便看臧霸出去,引了一人,雄纠纠大步迈到殿下。生得如何模样? 第266页 轻扬三捋须,正分八字眉。身材凛凛九尺上,两膀气力七百斤。虎体熊背,英雄气盖万千军马;猿臂狼腰,论使枪棒天下数一。眼目自透大志,胸中更有豪情。河北道上有名姓,江湖号称玉麒麟。躬身且拜堂上君主,起手要掀天下风云。 这个正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自当初受了吴用之计,引数十个好汉,隐匿在山东之地,与藏霸结交,收拾大志,一直窝伏十年。前不久得了吴用遣蔡福送来锦囊,因此待臧霸推荐往征黄忠之时,便应允,相随来许都见曹丕。曹丕哪里知道这许多阴谋,看卢俊义仪表堂堂,大为欢喜,降阶下来,亲握卢俊义之手,连胜赞嘆道:“好壮士也!未知卢员外有多少军马?”卢俊义答道:“亲养带甲防身壮士,约有三四千人;庄中佃户,丁壮一万余人,惜无兵器马匹也。”列位,要说卢俊义当初留在山东,麾下便有二十七个头领,二万余军马;如今聚集十年,又不曾经歷大厮杀,实有军马四五万人,盔甲兵器也充足;此处故意说少,为示弱与曹丕,免遭猜忌也。曹丕闻卢俊义有一万多丁壮,甚喜,又问:“卢员外可知反贼黄忠进犯徐州,声威甚勐?”卢俊义道:“黄忠乃刘备余党,元兇既没,此辈不过孤魂野鬼也。只要国家以精兵讨之,不难除灭。”曹丕壮其言道:“既然如此,员外可愿引兵讨伐?”卢俊义道:“某有兄弟十余人,皆是雄烈勇武。只要大王付与粮草、马匹,待某引自家弟兄前去,保将黄忠首级献于大王也!”曹丕大喜,便颁王命,拜卢俊义为定东将军,付与盔甲三千副,战马一千匹,粮草、兵器、弓箭、令旗等不计其数。又问卢俊义道:“员外起兵为国立功,可有名号?”卢俊义道:“我等屯兵泰山之南,叫‘南山军’可也。”曹丕便赐“南山军”旗号与卢俊义,只叫克日起兵。一面赐宴慰劳。 华歆闻之,暗地谓曹丕道:“卢俊义是山东豪强,臧宣高原本亦是草莽出身。如今卢俊义去平乱,不可不稍加提防。可派监军,若卢俊义无异心,则自助之;若有异心,可早禀报也。”曹丕道:“何人可作监军?”华歆道:“蒋干可作也。”曹丕便令蒋干为监军,随卢俊义同去。 且说卢俊义得了曹丕之令,领了押运器物,自己先回山东。原本留在山东二十七个好汉,孙立在夏侯尚军中,唿延灼在曹仁军中,蔡庆、萧让已死,故这里共还有二十三人,乃是:玉麒麟卢俊义、神机军师朱武、双枪将董平、百胜将军韩滔、天目将彭祀、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浪子燕青、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船火儿张横、浪里白条张顺、混世魔王樊瑞、丧门神鲍旭、铁叫子乐和、铁臂膊蔡福、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轰天雷凌振、青眼虎李云、九尾龟陶宗旺、金钱豹子汤隆、插翅虎雷横。卢俊义与诸人密密商议道:“我去扬州,必破黄忠,然后可进江东。然这里须有一得力之人带领。待吴加亮号令到时,则两路一起发作响应,夺取他东面江山也。”商议一会,便分拨人力,叫双枪将董平为统帅,混世魔王樊瑞为辅佐,部下引十个好汉:乃是韩滔、彭祀、单延珪、魏定国、张横、凌振、皇甫端、李云、汤隆、侯健,隐藏在庄园及附近山寨之中,整备军务,只等接应。卢俊义自己带了朱武、燕青、解珍、解宝、张顺、鲍旭、乐和、蔡福、陶宗旺、雷横,一共是十一个好汉,引精兵一万五千,出青州,杀奔徐州而来。曹丕所派监军蒋干,在小沛汇合,于是往南大举进发。 行到彭城,前面哨马飞报:“镇东将军曹休,被黄忠接连杀败,退过淮水。岂料黄忠不攻寿春,却渡淮紧追,官兵抵挡不住,绕过洪泽湖,往淮安去了。”卢俊义笑道:“不想曹休枉自称宗室名将,如此不堪也!”忽又报:“黄忠引二三万军马,往彭城来了!”卢俊义大喜,谓众人道:“我等且去应敌,杀退黄忠,便是功劳一件也!”蒋干道:“黄忠虽老,甚是勇勐,卢将军不可轻敌也。”卢俊义道:“先生且宽心,今日看某去战老黄忠也!”便教众好汉催动军马,前去交战。正是:十年打熬在山东,今朝一举显英雄。不知卢俊义此去会战黄忠如何,请看下回。 ***************************************************************************** 第八十七回:玉麒麟大战黄汉升,孙仲谋夺取淮南地 第八十七回:玉麒麟大战黄汉升,孙仲谋夺取淮南地 且说当初刘备在葭萌关之下心存必死,却封了一个锦囊,教关兴、张苞两个带了,便装抄小路去往江东,寻见李俊、黄忠,然后拆看;若江东已失,也便拆开。二人从汉中小路,辗转巴西、巴郡一路,将到荆州,见沿江宋曹两军对峙,戒备森严,便转往南抄五溪一带,走荆南过境,直入江东。昼宿夜行,说不尽一路辛苦。到了江东,闻说李俊在合肥,黄忠在寿春,各自与曹军厮杀,于是二人再渡江寻见黄忠,一路颠簸,前后数月。二人见了黄忠,拆开刘备所封锦囊看时,原来里面是刘备遗言,只说:“某空好功业,如今大势既去,难为回天。黄汉升、李文颜二公,皆当世人杰,今可视大局,自定前程;或自立为王,或隐归故里,且莫为我一人而再累诸君也。二位贤侄,我与汝等父亲义结金兰。今关、张二弟已死,汝二人是两家血脉,万不可自轻生死,而再令二门绝后。如你等到荆州时江东已陷落,则可自行归隐,毋再出仕也。”关兴、张苞看毕,再拜大哭。黄忠亦老泪纵横,切齿大骂宋江、吴用、庞统。须臾,折箭誓曰:“老夫虽万死,必拥汉旌,与国贼不共戴天也!”关、张二小将哭了一会,齐向黄忠道:“今天下群贼猖獗,汉室忠臣,唯老将军也。我兄弟二人,蒙陛下多有恩典,愿投效老将军麾下,共杀国贼,以报陛下!”黄忠道:“我这里厮杀,虽然屡屡得胜,然贼势不断增添,局势亦然兇险。二位贤侄既蒙陛下所嘱,不可再犯险也。”张苞闻言,嚼指出血道:“老将军此是何言!社稷倾覆,我等岂顾身家!”黄忠嘆道:“二位贤侄各有令尊之节烈也。然关云长、张益德皆是盖世名臣,今若二位贤侄有所长短,则英雄后续香火,怎生是好也?”张苞道:“老将军说得是。我有二弟张绍,已隐居阆中。安国贤弟,你家大哥战死于麦城,三弟与小妹皆不知所终,恐难倖免,如今云长叔父仅此一脉。你可勿出战也。”关兴怒道:“此是何言!我二人既结义,同生同死;又有国雠,岂以香火而退哉!我父当日曾言,若是临难苟且,纵养出百子千孙,一般若路人;如身死国难,浩气长存,则千载之下,华夏子民,尽可续存香火,纵然无后,亦不愧祖先也!”一番话说出,张苞、黄忠俱各感激。黄忠道:“二位贤侄有此心,老夫愿舍此残生,随贤侄等同去厮杀!拼将一死,以报汉室!” 第267页 于是黄忠、关兴、张苞一起上马,引军杀奔曹营。曹休出来交战,不数合,被张苞一箭射中肩头,伏鞍败走。黄忠挥大军进发,关兴、张苞两翼齐出,杀的曹军魂飞魄散,连败数阵,退过淮河去了。黄忠叫渡过淮河,直逼彭城。参谋吕义道:“曹休军往淮安去,恐他绕过洪泽湖,却抄袭我后路也。”黄忠呵呵笑道:“曹休竖子,接连被老夫杀败十余阵,早已胆裂。他若敢绕袭我后路,是自寻死也。如今老夫却直取彭城。若得彭城,则徐州、豫州,俱震动也。”吕义道:“我等合江东之兵,不满十万,岂能与天下抗衡。老将军进攻过急,恐军力损耗分散,一旦有变,则难保全也。”黄忠转悽然道:“我何尝不知行军当谨慎,然此刻陛下既死,我等为汉臣,唯有死战以图尽节,岂望其他哉!”于是留张着、霍峻引一支军马,屯兵淮上,接应两头;又飞书叫李俊连接江东,自与关兴、张苞、吕义等,引二三万军马,杀奔彭城去。 这边卢俊义同众头领已到彭城,闻黄忠起兵杀来,便商量出去迎战。朱武道:“敌众我寡,他又是连胜之际,锐气正盛。与之正面交锋,非合兵法也。如今可分四队军马,于四下埋伏。将军却自引一队兵,出城迎战。待敌军齐来攻我,却把左右两队杀出夹击;彼若原预备了接应兵,则再把我三队四队杀出截住,如此必可大胜。”卢俊义闻言大喜,便传令下去:左一队解珍,右一队解宝,左二队陶宗旺,右二队鲍旭。各引一千军马,四面埋伏。卢俊义自同雷横、张顺、蔡福、乐和、燕青五个兄弟引军一万出城迎战,却留监军蒋干、军师朱武守城,并掌鼓号令旗。 须臾,前方军马大至,如隆冬飞雪。二三万汉军,尽皆白衣戴孝,神情肃穆。当中一面方丈“汉”字大旗,尽修白幅。旗下黄忠满面皱纹好似刀刻一般,鬚髮如霜,唯双目怒火汹汹。左右关兴,张苞,尽皆悲愤。卢俊义看汉军声势如此,不由一凛,却看身边燕青,面带感伤。正在看时,听得黄忠高声道:“对阵贼军,是何方虾兵蟹将?”卢俊义道:“我乃南山军大帅玉麒麟卢俊义也!今奉魏王命,来讨反贼!”黄忠听得“南山军”名头,怒道:“南山军,梁山军,无非一帮无信草寇!谁敢来战!”插翅虎雷横闻言火起,把马一拍,舞刀冲杀出去。张苞挺蛇矛相迎。两马盘旋,斗有二十余合,张苞勇力倍增,雷横渐渐不支。卢俊义恐雷横有失,叫声:“雷横兄弟且回来!”自家把马腹一踢,杀出阵去。黄忠看了,呵呵笑道:“好,且看老夫陪你过阵!”拍马舞刀,抵住卢俊义。两个刀枪并举,战作一团,杀到酣处,刀枪如电火游走,但看得一道金光,一道银光,团团裹住,并不见人在哪里,马在哪里!有诗赞曰: 勐虎厮扑震山野,蛟龙夺宝惊鱼虫。枪刺刀挡,正弈者遇强对;刀砍枪架,是良将恰相逢。枪来势如银蟒吐信,刀去形似金龙兴波。老黄忠不服老气,铁骨偏带英雄胆;玉麒麟无愧玉门,热血欲成不世功。沙场前人喊马嘶,长空里风起云涌。谁道汉宋两隔世,今朝乘雷会英雄! 那卢俊义与黄忠两个阵前酣斗,约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军将,俱各看得呆了。蔡福对燕青道:“小乙哥,你家卢员外枪棒当世无对,这个老头竟能抵挡数十回合,好生了得!”吕义亦对关兴、张苞道:“不想曹贼军中,竟还有此等人物,却不曾听得姓名!”这两边看得人胆寒,两个厮并的自己也暗自心惊。卢俊义暗道:“曾闻老黄忠是蜀汉五虎将之一,如今看时,果然厉害。他鬚髮皆白,尚能抵挡如许,倘在盛年时,只怕我未必是对手也。”黄忠亦道:“这一‘南山军’贼目,枪法神出鬼没,若论武艺,竟似不在关云长之下也!”彼此存了一丝敬意,手上却不敢放松。再战三十余合,卢俊义兴头上来,大唿酣战,精神倍添。黄忠毕竟年已七旬,血气不足,手里面渐渐滞了。再战二十合,黄忠刀法不支,心道此人如此厉害,当以神箭取之也。想到这层,用刀把卢俊义的枪一格,回马便走。卢俊义喝道:“哪里去!”策马来赶。黄忠暗取弓在手,回头射来,谁知卢俊义是宋时人,遍听三分,早知黄忠善射,故而有所提防,看黄忠身形动时,急急闪在一边,那箭擦耳过去了。卢俊义大怒,纵马再赶来,黄忠故意把马放慢,看看前后相隔约有二丈远近,忽然回身射,卢俊义急闪时,黄忠却是捏箭在手,虚曳弓弦。卢俊义被这一唬,闪避之时,身形已乱,黄忠立时搭箭再射,那箭噼胸而来,离得又近,看看无处避时,卢俊义将身往后一仰,箭端端擦着鼻头飞过去了。黄忠回马再战,看卢俊义抖擞精神,坐正身子,挺枪上前。两个又斗三十余合,黄忠老迈年高,终是当不得卢俊义正值壮年,刀法渐乱,只得退回本阵。卢俊义敬他是个老英雄,却也不追赶。 关兴在阵中,看见黄忠战败,心头大怒,便要挥军马冲上。张苞止之道:“安国且慢。敌军如此列队,恐有诡计,不如我引军沖他旗门,你却在后掠阵也。”关兴从之,于是张苞骤马挺矛,引军杀奔过来。卢俊义自回本阵,雷横、张顺、乐和、蔡福等指挥士卒,列队抵挡。两边军马混战,汉军人多,渐占上风。忽然城头上号角长鸣,左右两边杀出两队军马,为首却是步将解珍、解宝,各挺钢叉,把汉兵两翼冲动。关兴看见,引后队军马杀出截住。再战片刻,城头号角又鸣,却是陶宗旺、鲍旭引军杀出。朱武在城头挥舞令旗,指挥四队兵马,往来交错,把汉军半数陷住,首尾不能相顾。梁山好汉,各自厮杀进去,后面汉军参谋吕义见战不利,急急鸣金,黄忠、张苞,关兴三人苦战断后,撤退下来。朱武看势,便也叫收兵,自退回城中。 第268页 卢俊义收兵回城,谓朱武道:“这老黄忠果然名不虚传也。”朱武悄然道:“我等今日一战,虽不曾落得下风,好歹他兵多,若是在这里孤军与他交战,没来由替曹丕做了火中取栗。不如明日且守城,却遣人叫曹休兵马绕湖过来,合力一处厮拼,如此方好。”卢俊义称善,便遣丧门神鲍旭,前去洪泽湖畔,寻曹休,言合力之事。鲍旭领命,带几个从人,快马加鞭,绕洪泽湖寻见曹休军营,入内说了。原来曹休闻知卢俊义战退黄忠,正同朱灵商量进兵,见了鲍旭,大为欢喜,道:“卢将军忠勇过人,一战而败老贼。如今我这里正待起兵与将军通力破贼也。”朱灵道:“我军退在淮安,往西百里之地,易守难攻。倘被黄忠占据要地,难以施展也。可分兵一路,乘战船木筏,经洪泽湖过去,抄袭贼军之后;然后卢将军从彭城向南杀出,都督自提兵从淮安向西杀出,再叫路昭从寿春杀出,四面夹击,可擒黄忠也。”曹休大喜,便谓鲍旭回復卢俊义;一面叫朱灵引一万兵马,分乘百余只船筏,从洪泽湖水面过去,袭汉军之后;自带大将张普、薛乔等,提兵三万,自淮安陆路进击。 谁知派往寿春下书人,却被汉军巡哨拿住。黄忠得了书信,怒道:“曹休贼子,竟还敢前来。又欲四面攻我,计策好毒也!”吕义道:“既然得了他书信,可将计就计,把原封书信,另遣精干人送去与路昭;却叫淮河渡口霍峻、张着两将,秘密准备,截杀其兵,夺取寿春。老将军可自提兵,战他两路也。”张苞道:“贼人慾四面围攻,但曹休一路过来,想必不能立到。老将军可装败诈输,先设下埋伏,围歼了卢俊义一路,然后曹休必丧胆也。”黄忠然之。便安排关兴、张苞两路埋伏,自引军马,预备诱敌败战。 卢俊义得到鲍旭回復,心头高兴,便整备军马,只待出战。日期将近,却见黄忠引一支军马,杀到城下叫骂道:“草寇!汝等死守不出,无非欲等曹休来援耳!那曹休早被老夫杀得半死,安敢前来!遣个会事的,与老夫战三百回合也!”便叫部下军士,一起大骂。卢俊义怒道:“我敬你老,不与你计较,这厮却忒无礼!当我怕你么!”便要出战。朱武再三劝告不听,乃曰:“若必出战,可将出城之军,分为前后两队;一队在前厮杀,一队接应,如此方保无恙也。”卢俊义从之,点兵一万出城,教解珍、解宝、鲍旭、陶宗旺引一半为前队,自家和燕青、雷横引一半为后队。出得城来,只见黄忠手提大刀,阵前叫骂。解珍大怒,挺钢叉步行出战,与黄忠战不数合,解宝看黄忠刀法刚利,恐怕哥子不支,也杀出夹击。老黄忠一口宝刀抵住两头蛇、双尾蝎两柄钢叉,激斗十余回合,不分胜败,却看远远烟尘大起,正是曹休引军杀来。黄忠神色大惊,刀法不觉落了,匆匆一挡,回马便走。解珍、解宝哪里肯舍,大步追上,后面鲍旭、陶宗旺催动兵马,一起追击,汉军队中,吕义连连鸣金,向后便退。南山军分前后二队,紧紧追来。一气退出二十里地,两军皆走得汗如瓢泼,气喘吁吁,忽然两边鼓号大作,关兴。张苞引军两翼杀来。南山军大惊,却待迎战,黄忠亦翻身杀回。解珍、解宝急急上前招架,老黄忠大施神勇,宝刀挟风,招法威勐。二解虽然强悍,看中埋伏,不由手忙脚乱。关兴一口大刀,早杀进贼群,刃锋过处,人头滚落。鲍旭、陶宗旺两个,上前抵挡,不数合,又被张苞从后面杀来,军势大乱,解珍、解宝、鲍旭、陶宗旺各自混在乱军中败走,张苞窥得真切,一箭朝鲍旭射去。张苞箭法准,那鲍旭却也机灵,半边脸盯着马后,看箭影一闪,急急抬手格挡,手腕裹了皮甲,恰好把那箭挡在一旁。鲍旭正在得意,不防黄忠张二石强弓,搭三尺利箭,倏地一声,流星般射去,正中鲍旭后脑,射得脑浆迸流,倒与马下,被乱军踏成肉泥。可怜地暴星,就此做了沙场一鬼。 解珍、解宝、陶宗旺见折了鲍旭,更是不敢抵挡,乱纷纷往后逃窜。黄忠、关兴、张苞各自引军厮杀,不一里,卢俊义引后队军马杀上,见状大怒,高唿:“贼军休要猖獗,河北玉麒麟在此!”挺枪跃马,杀入阵中。关兴轮刀上前,与卢俊义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张苞恐关兴不是对手,纵马挺矛,上前相助。卢俊义一人抵住两个,面无惧色。三匹马丁字形又酣斗四五十合,不见高低。黄忠看卢俊义勇勐,心念一动,拈弓欲待射他。早被燕青机灵,看得黄忠拿起弓来,便就军士手中抢了一面盾牌,拦在黄忠面前。黄忠左右转折欲射卢俊义,都被燕青拦住。心头焦急,提刀上前,要斩燕青。燕青看他相去不远时,却将袖内弩箭,噼面射出。黄忠眼前一花,心知不妙,好在擅长弓箭,急急偏头闪过,那弩箭早把面颊割破,流出些鲜血。黄忠被燕青一箭,不由悚然。正待再上前,又看北面,曹休大军来得不远,再战亦难以取胜,只得教鸣金收兵。卢俊义看前队被黄忠杀得大败,亦不敢紧逼,便教后退十里,整顿人马。乱军中寻到鲍旭尸首,痛哭厚葬。计点军马,折损了二千余人。于是自与曹休相见。不过一个时辰,朱灵引军从洞庭湖上来,报说黄忠军马已退往下蔡去了。曹休道:“贼军西去,恐他进犯豫州,如之奈何?”朱武道:“都督宽心,黄忠西去,必不敢攻豫州,而是欲从寿春渡淮也。今可整顿军马,一起追击。”曹休大喜,便与卢俊义合兵,前后有五七万军马,分队进袭而去。 第269页 再说吴王孙权,自建安二十年被刘备连接东海军杀败,尽夺其地。自与随身将士,投降曹操,前往寿春安身。后操又令其出寿春,改屯于颖上。走散臣僚,陆续寻来。曹操忌惮其仍拥兵马,欲要夺其兵,未及下手,却被刘备三路大举攻打,忙于应付,只得叫他留屯地方,危急时刻尚可抵挡一二。孙权在颖上,佯装沉醉声色,暗自招纳兵马,集聚粮草,并借围猎之机,整训兵马。曹操虽有耳闻,却不得禁之。后权闻风云突变,宋江反水,刘备势危,暗地召诸谋臣商议道:“如今之势,诸君有何高见?”顾雍道:“梁山军既反,刘备必败于曹操。然刘备虽然是我大仇,今若亡了,曹操必不容我等在此也。”周循笑道:“非也。那宋江非只草莽之徒,必有野心。他反叛刘备,却定然不肯作曹操忠臣。江表、两川之地,眼看得更要大乱也。大王宜早作打算。”孙权然之,于是拜蒋钦为左将军,大都督,总领军马,以备万一。一面遣人四下打探各方消息。 未过多时,急报连番而来,说荆州已被宋江夺占,汉军旗号,烟消云散;又报川中亦有厮杀,唯东面一路,黄忠、李俊与曹休、张辽鏖战正激。孙权只叫观望。聚集臣僚再商议,阚泽道:“臣有一策,可重振江东声势也。”权问其计,泽曰:“如今梁山军谋反,刘备甚是尴尬。大王不如起此间兵马,直取荆州,助刘备讨伐宋江。如能得谐,则刘备免于覆亡,必感激大王。由此可重联孙刘,以成鼎足也。”孙权听罢,摇头道:“刘备自称皇帝,我若与之联盟,是受辱也;我杀他义弟关羽,他夺我基业,又害我忠臣良将无数,两下血海深仇,岂能勾销。”阚泽再三苦劝,权怒不从,只得怏怏退下。 待到曹操身故,丕、彰、植兄弟争位之时,权意欲联络曹彰,而助其夺王爵。顾雍止之曰:“曹氏内斗,非外人可插手。曹彰虽然勇悍,素无心机,必非曹丕之对。大王此时若出手,必招祸也。”未几,果然曹丕继位,曹彰横死,曹植贬为庶民。孙权看曹家自相争斗,心中雄心更盛,只是等待时机。 到七月,黄忠连败曹休,势头甚勐。孙权便存了向曹丕请缨之心。忽有刘备所置镇东将军,东海军大帅李俊,遣心腹人朱富,来见吴王,秘言愿以江东之地,迎接吴王回去立业。孙权闻之,又惊又喜,问朱富道:“你等当初起兵攻我后方,把八十一县并南徐、建业等处尽皆打破,害了我多少官员将士。如今为何前来输诚?”朱富答道:“我家李俊将军,原本看刘备是皇家人,又有仁义的名声在外,因此欲想归顺了他,上报汉室,下立功业。谁晓得那刘备却空有其表,皇帝一死,他便忙不迭自己当了皇帝;又信任奸人,叫宋江一帮人夺了江山,原来不是个託身之主。那曹丕一伙,原本就欺压皇帝厉害,自己兄弟又自相残杀,也跟不得。黄忠七十以上年纪,还想北伐徐州,岂不是自己不活了?思来想去,单靠我等,断断不能保护这江东。还是来请大王,不计东海军往日冒犯之过,从我等之意,起驾回江东称王。我等东海军愿跟随大王,永不变心。”孙权听了,心头有喜有疑,再盘问几句,朱富对答如流。权便叫朱富且下去休息,自己召集心腹臣僚,再作商量。步骘道:“这颖上之地,在曹丕眼目下,终非长存之处。如今东海军既然有心寻主,不可错失机会也。”顾雍道:“昔日刘备信任梁山军,结果后方烽烟暴起,落得国破身死。这等草寇,不知由来的,素无信义,原本信赖不得。”周循道:“虽然如此,以某愚见,还是乘此机会,取得江东之地。至于东海军,可待安顿之后,设计除之。以吴会之地,凭长江天险,则足与天下抗争也。”顾雍道:“我等若退入江东,曹丕发怒,起大兵攻伐,何以当之?”周循道:“如今西川二刘、西凉马超、荆州宋江,俱各拥兵自重,曹丕关心处尚多也。我等占据江东,名义服从朝廷,进贡礼品,则曹军不得先伐我。然后乘他与西面诸将相斗,我再乘势起兵,则进可并天下,退可保长江也。”孙权听了,大喜道:“小周郎所计,甚合孤意,真有乃父之风也!”顾雍道:“虽然如此,却如何得离此地,前往江东?”周循道:“可叫李俊退回江东,沿江死守。曹军无善战水军,必难过大江。然后大王可主动请战,替朝廷平定江东。曹丕若允,则我乘势还吴,此上策也。倘若曹丕不许,则可叫李俊引军一路,进犯豫南。大王屯兵颖上,出兵应敌乃分内也。却于阵前动手,拥入江东去,此为中策。”孙权连连点头,便传朱富进来,重赏之。叫他回报李俊,如此如此。又说李俊如肯以江东逢迎,则必使永享富贵也。朱富欢欢喜喜回去了。 看官要晓得,朱富此来,却也是李俊奉了吴用命令,如此安排。当下见了李俊,禀告如此,俊笑曰:“果不出吴加亮所料也。”便令军马自合肥拔营而走,往江南退去。却不通知黄忠。此时张辽、乐进、李典等引军在合肥与东海军对峙,已有一年。原来曹军用将,往往重宗室,故张辽之兵,远少于曹休。虽然,辽、典、进皆名将,兼之李俊不曾有决死心,因此互有胜败。如今忽报李俊所部东海军数万人马,一时拔寨俱走。辽心头奇怪,不敢便追击,只是守城关营寨,一边遣人打探各处消息。待听得李俊军马确实退远,乃谓李典、乐进道:“国家大患,唯有刘备;今数路俱平,只余江东。李俊不过是草莽贼寇,今既退回,难以急攻。可分兵北进,助曹文烈围歼黄忠孤军也。”李典、乐进皆称善。辽又道:“黄忠兵既西趋,防其渡颖水而走。文谦可守合肥,我与曼成引一半兵,往颖水之南扎营去也。”二将从之。 第270页 再说曹军寿春守将路昭,原本绊住黄忠后路。得了曹休密信,便留偏将守寿春,自点八千军马,乘夜渡淮而入徐州。谁料军马方才半渡,一声号鼓,伏兵齐出,正是黄忠部将霍峻、张着,提淮上之兵,前来此埋伏。路昭原本不曾提防这里有兵,顿时大乱,鏖战半夜,所部大半被歼,路昭死于乱军之中。霍峻道:“休得迟疑,就此乘势追赶败兵过淮,取寿春城池!”张着从之,两个起兵过淮河,往寿春杀来。一路追赶甚急,溃兵多不及进城,绕城乱跑。城中守将召集残兵,竭力抵御,从辰时打到未时,城门将破。霍峻、张着看看成功,忽然背后锣鼓齐鸣,旌旗骤起,涌出无数军马。当中华盖下坐一人,碧眼紫髯,威仪万千,口里道:“跳梁贼子,吴王孙权大军在此,还不早降!”霍峻、张着大惊,正欲整军反击,左边蒋钦引军杀来,右边凌统引军杀来,中间周循、孙奂、孙辅催动大军,一起杀上。汉军厮杀了半日一夜,早已疲惫,被吴军精锐冲到,顿时崩溃。孙权亲自挥动宝剑押杀,汉军中原本就有不少是江东地方士卒,纷纷投降。张着待要死战,被凌统一刀所斩。霍峻引败军,三停中剩不到一停,拼力杀出重围,往北便退。孙权令蒋钦渡淮追击,却叫孙辅、孙奂引本部军沿河杀过去,把汉军淮南营寨粮草,尽数劫掠。霍峻渡过淮水,立营不住;欲待等李俊来救援,派出几个使者,都不见回音。只得尽弃辎重,寻黄忠去了。吴军遂夺取淮河。 原来周循闻得南山军与黄忠大战与彭城,便道:“曹休屡败于黄忠,如今急于雪恨,必大举反攻,而寿春之曹军亦当动也。我等不如把军马离了颖上,往寿春潜伏。若得便利,便先夺取了淮南,再去江东,可重建基业也!”孙权从之,即留顾雍、程咨等守颖上寨子,自己同孙奂、孙辅、蒋钦、凌统、周循、吕琮等文武,带所部军马,倾巢出动。方尽寿春,便闻汉军杀败路昭,奔寿春而来。周循便叫孙权急急进兵。果然一举杀败汉军。此刻寿春城中,守兵剩不得数百人,孙权便叫进城。守将欲抗拒,被权喝令拿下,就在城头斩首,罪名“勾结反贼,图谋不轨”。孙权入城,检点本部军马,受降之人,数倍于战中折损,又缴获粮草数十万斛,兵器甲仗无数。孙权大喜,便令凌统、孙奂二将:“如今淮南地方,曹军尽被逐走,黄忠留兵却又甚微。二位将军各引三千兵马,前往扫荡各县镇。”二将领命而去。果然淮南空虚,二将所到,望风归顺。于是十余日间,淮南数百里地面,尽归附孙权。权一面向许都上奏天子,言“臣权愿助王师讨贼,今托天子之福,已定淮南,权作安身之所。后当扫清群贼以报圣恩。”一面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不多时,聚集了二万余军马,势力大增。江淮英雄,纷纷前往归附。 再说黄忠,一战杀败南山军,却被曹休大军赶来,只得且退。向西近下蔡之地,使人探听寿春消息,欲前往汇合,谁知却看霍峻引败军数千狼狈而来,只说:“孙权引吴军忽出,张着将军战死,淮河南北营寨,尽皆丢失了!”黄忠惊道:“李俊将军就在合肥,相去不远,何以未曾支援?”霍峻道:“派遣使者,皆不见回;后有一人回报,说东海军已自退回江东去了!”黄忠切齿道:“不想这般竖子,贪生怕死至此也!”正在发怒,又报曹休、卢俊义合兵一处,从东北方向杀奔而来。正是:独支残局甚惶恐,孤旅归路更伶仃。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八十八回:黄忠捨生殉大汉,曹丕废帝篡炎刘 第八十八回:黄忠捨生殉大汉,曹丕废帝篡炎刘 且说蜀汉征东将军黄忠,与卢俊义大战两回,第一战不相上下,第二战虽杀败其前部,斩了鲍旭,却被卢俊义后队敌住,又兼曹军大至,只得退兵。黄忠自奉刘备令出师北伐,一路杀的曹休连连败北,今奉强对,军士不觉气沮。退到下蔡附近,却又闻淮河之兵,被孙权杀败;黄忠急与众将商议。吕义道:“孙权既取了淮南,必全力东向防备。我等却向西南渡过颖水,走安风津道路,再归江东可也。”黄忠从其言,令人拔寨往西南。行到颖水边,前哨却报颖水对岸河滨,一派旌旗鼓号,尽是曹军。黄忠不信,自到河边来看,果见对岸营寨重叠,却是张辽、李典旗号。黄忠嘆曰:“张文远非庸才,料我行踪,非可怪也。”乃谓众将道:“如今之策,唯背水列队,与曹休、卢俊义死战。若得克谐,则尚有生计,倘败,只好一死殉国了。”关兴慨然道:“我自离陛下,无时刻不思报国,今日是也!”正说间,人报曹休遣人前来招降。黄忠大怒,也不看信,叫把来使乱棍轰出辕门,只叫传话:“老黄忠白头在此,叫曹休引兵来取便是!” 使者回报,曹休怒道:“老匹夫如此无礼哉!”便与诸将商议进取之事。朱武道:“黄忠虽是名将,兵马不满三万,我军倍之。当设法全歼,而勿令余党漏网也。明日交战,都督可引大军,两面进发,合攻他营寨。我南山军却去东边河流拐道处埋伏。黄忠被赶急,必投东边走,我于那里起兵截之,黄忠可擒也。”曹休甚善其言。便令朱灵引兵二万为左翼,自引兵三万为右翼,两路攻汉军营寨;却遣卢俊义所部南山军往东边江边埋伏。安排妥当,叫各营自去歇息。次日大早,人喊马嘶,杀奔汉军营寨而去。 第271页 且说黄忠令吕义、霍峻守营,关兴为左,张苞为右,自统中军,谓众军将道:“今日不求生,但求死,诸君与我共图之!”金鼓喧天大作,齐往曹军杀去。关兴在前,恰逢曹军大将张普,斗无十合,被兴手起刀落,斩于马下;正待冲散敌阵,背后大队曹兵都上,团团围住。关兴奋力苦战,却被围在核心。黄忠看势,急急引中路军马,抄袭曹休的左翼。曹休亲自出马,两个战无数合,朱灵引军插入,转去包抄黄忠队尾,张苞却又领兵截住。两下八九万军马,在颖水河畔,奋力厮杀。汉军人虽少,倚仗将士用心,暂不落下风。约莫混战了半个时辰,颖水上舟船并进,却是张辽亲引三千精兵,渡河来杀入汉军营寨。吕义急待相迎,斗无数合,被张辽斩了;霍峻没命杀出围去。张辽纵兵袭汉军后队,汉军顿时乱阵,被曹军分割包围,多有弃甲降者。原来黄忠所部汉军,征战整年,屡破强敌,其实疲惫至极。所能力战不懈者,全仗一股士气支撑也。如今敌众我寡,退路断绝,又被四面包围,再是英雄,也不免泄气。于是转眼之间,作土崩瓦解之状。黄忠看左右斗兵渐渐稀少,也无他法,唯奋力死战。不一刻,张辽拍马舞刀,从阵后冲突而来,汉军大乱。黄忠笑道:“如今是我死期也!”正待上前战时,左右两边,关兴撞进围来,谓黄忠道:“老将军,快随我走!”黄忠道:“死在此便是,走又何用?”关兴道:“且先杀出围再说!”于是两个双刀齐出,扫荡曹兵,当者披靡;杀开一条血路,又汇合了张苞、霍峻,引数千败兵,突破曹军包围,沿颖水北岸往东去。 行不远,左右杀声暴起,伏兵突出。卢俊义横枪立马于颖水之滨,背靠一派波涛,朗声道:“汉升老将军,今刘备已亡,老将军何必固执?某素来敬佩老将军,愿与将军同谋大业,如何?”黄忠唾道:“竖子,枉自你一身武艺,甘作奸贼爪牙,休说老夫欲以死殉汉帝,纵然不死,如何与汝同谋大业,没的坏了老夫名声!”拍马舞刀,直取卢俊义。卢俊义挺枪截住。两个二马对战。关兴、张苞在后面,待要上前相助时,朱武把令旗摆动,解珍、解宝、雷横、张顺各引兵马,四面杀出,把汉军沖得七零八碎,彼此不能相救。关兴、张苞两个合力奋战,奈何贼军众多,杀退一路,转上两路,背后曹军又杀声渐进,因此鏖战片刻,多有伤亡投降。兴、苞二将倚仗浑身武艺,奋力沖开包围;也顾不得方向,看左边有一条小路拐过丘陵之后,便打马过去了。这边梁山好汉,却分解珍、解宝引一路军追赶,张顺、雷横径直攻黄忠之兵。霍峻一人抵住两个死战,不上十合,被雷横一刀斩了。黄忠原本在自家营寨外便剧斗了一个时辰,又与卢俊义酣战近百回合,已是力亏。卢俊义敬他是个白头英雄,有心收他,因此不曾下十分气力;此刻看部下军马尽没,自知无从倖免,转弃卢俊义,往那乱军之中冲杀过去,只求陷阵而死。卢俊义急下将令:“众人皆不可伤了黄老将军!”于是所到处,众军只把盾牌长枪逼住,一边用牌刀手往来包围,消耗他气力,一边朴刀就砍马腿。黄忠只怕落马被擒受辱,只顾马,不顾人,团团斗了片刻,更是精疲力竭;大叫一声:“罢罢罢!陛下,老臣今日随君来也!”拔出佩剑,自刎身亡,年七十一岁。有诗赞曰: 南阳多义士,勇武数黄忠。身托英明主,心存不世功。骏马取南郡,孤胆镇江东。白头殉炎汉,无愧真英雄! 关兴、张苞两个,沿着小路,离了江边,不觉走进丘陵丛中。行无多时,转到林木茂密处,关兴皱眉道:“此间恐又有伏兵也。”言未迄,林中金锣连响,吶喊声起,杀出数百兵卒,把两边道路牢牢封住,为头一个大汉,身长八尺余,筋骨雄健,极其壮硕,扛一柄雪也似鑌铁大锹,却是九尾龟陶宗旺。关、张待要退时,后面解珍、解宝引军逶迤赶来,前后围定。山坡上站出一人,身长七尺上下,年约三旬开外,面相如玉,拱手道:“小可是浪子燕青也。二位将军皆是忠良之后,我等兄弟,一向敬重,可同来就大业,以叫天下百姓皆得安生也。”关兴、张苞相视一笑,关兴道:“汝既知我等是忠良之后,却又用此浅薄言语,劝我等从贼以辱先辈之名,好不可笑也!”张苞咆哮道:“我今日便是必死,也先挑你几个草寇也!”纵马挺矛,先往陶宗旺杀去。陶宗旺把手中大铁锹一挡,却被张苞蛇矛直刺到胸前来,慌张之下,就地滚倒,扔了铁锹,两手紧紧握住张苞矛杆;背后解珍、解宝急步上来,双叉齐出,张苞待要回身迎敌,陶宗旺在地下拖死不放。张苞用力争夺,当不得陶宗旺力大,一时哪里得脱;燕青看情形不对,待要喝止,早被解珍、解宝两柄钢叉,穿透张苞胸腹,大叫一声,倒下马来。可怜后辈名将,死于猎户叉下。关兴看了,急纵马去救,不料山路崎岖,又兼战了半日,战马带伤,气力不继,竟然失蹄,连人带马,翻滚到路旁深沟之中。燕青急叫救起看时,头颅跌破,已然气息奄奄。燕青原本敬重二人,心头大是含悲,不觉泪下。却听关兴口中轻声嘆道:“某为汉朝尽忠而死,死何足惜?堪恨处,我父汉寿侯英雄一世,竟绝血食。真忠效难两全欤!”燕青看得不忍,去关兴耳边,轻轻说了数语。关兴闻言,竟尔面有喜色,含笑而逝。陶宗旺大不解,问道:“小乙哥哥,你说了甚么给他?”燕青摇头微嘆,只不做声。叫把关兴、张苞尸首收拾好,出去见卢俊义。 第272页 这时外间战斗皆完,黄忠所部三万汉军,降者太半,余悉数被杀。曹休汇合了卢俊义、张辽、朱灵等,吩咐整顿军马,收拾辎重,一面将降兵各自编排,一面把黄忠、关兴、张苞、吕义、霍峻等人尸首,尽数安葬。在颖水之滨,大摆酒宴,相互庆贺。至此,汉军全灭。刘备征战三十余载,创下蜀汉基业,半壁江山,自章武元年十月宋江起兵荆州,到今恰近一年,便尽数消融,涓滴无存。也正是运道无常之理。 酒宴之上,曹休举杯道:“想那刘备初时气势汹汹,大有一举倾覆天下之势;如今转作覆灭,此虽国家调度得当,亦诸位将军协力之功也。”众将各自逊谢,于是满饮为贺。酒过三巡,张辽道:“如今孙权乘我军与黄忠交战之时,占了寿春、淮南二三十个县城,招兵买马,不可不防也。”曹休道:“他若要坐大,我这里汇合三路军,有十万之众,便就此乘胜去取寿春,再夺江东,岂不快哉!”卢俊义道:“黄忠虽灭,李俊尚在江东,占据天险,难以轻取。孙权乃世之枭雄,今占据淮南,却是打着报效朝廷之名,又确有断黄忠后路、击叛军偏师之实。若以军马讨之,一则师出无名,二则恐他反与李俊联合,则淮南江东连成一气,实国家大患也。如今之势,不如一面整顿这里军马,一面飞报朝廷,等候定夺。”曹休沉吟片刻道:“还是卢将军想得周到。” 回头说吴用、戴宗自洛阳奔回南郡,见了宋江。原来宋江按照吴用叮咛,这数月之间,一边整训兵马,一边把麾下将官略加换防,汉城一路,仍以庞统总管,却把豹子头林沖调回荆州来,换霹雳火秦明过去领兵。一面调丑郡马宣贊、青面兽杨志两个引兵数千去上庸之地,统管兵马,都作出征准备。见吴用回来,甚是欢喜,摆酒席接风。席间说起虽挑得曹丕、曹植兄弟相争,曹植却转瞬被曹丕所败;反折了萧让、蔡庆、孙二娘、张青四个地煞星,宋江不由垂泪。吴用嘆道:“我设此反间之计,挑动他兄弟争位,原本非为指望曹植定了曹丕,却是另有深意。可惜萧让兄弟书生气太重,竟然自蹈死地,不惟断我一条路,还连带了张青两口儿。今后若要取许都,须得花大功夫了。”宋江道:“加亮说有深意,是何意思也?”吴用道:“那曹丕心中,其实颇有篡汉之意,只是看天下未定,尚不敢妄动。我挑动曹植挟汉天子以争,恰是敲山震虎。曹丕恐自己内部不稳,必废汉称帝,以图名分,断外臣之心。然他若称帝,则我联合诸侯,起兵讨伐,名正言顺也。”宋江恍然大悟:“加亮深谋远虑竟止于此,实是举世无匹也!”吴用道:“我不过是略览史籍,知道曹丕这厮心思罢了。唯有担心一点,我众家兄弟,分散在外有十年。这里数十个倒还罢了,其他的虽是当初手足情深,又领受秘计,只恐日久心变。前者鲁智深、史进、萧让等举动,便是如此。所幸至此时,如史大郎虽捨生殉刘备,尚未泄露我军全盘大计。倘再担搁下去,万一有变,则十年忍辱谋划,恐怕毁于一旦也。故须得抓住时机,速速起兵为要!”宋江闻言,不由凛然。吴用乃留在荆州,四方策划计谋;又谓宋江道:“等到起兵之日,各处须得有良将指派。汉城一路,我有一条狠计策在此,须得亲自前去调度,方才可以。我走之后,哥哥多加小心。”宋江道:“加亮既有计策,何不告与凤雏先生,叫他依计执行。我这里倘离了加亮谋划,如何是好?”吴用道:“哥哥,这个计策,甚是巧妙,凤雏先生才略胜我十倍,但总还不是自家兄弟,不好用计也。”宋江道:“如此,把凤雏先生换来荆州与我,何如?”吴用道:“西边一路,实要调遣马超、西川二刘、上庸杨志、汉城秦明四路军马;是我进击根本。庞士元与我两个,竭力调度,只怕也分身不过来哩。荆州这一路,是我梁山军主力所在,曹丕必然提防。我设下计策,只借唿延灼内应,倘若成功,则不费半箭之力可定襄樊,而使十万曹军自乱。倘若不成,则两军必有大战;哥哥可任林沖、徐宁统兵,听廖立、蒋敬谋划,用武松、李逵厮杀,不必势成大进,只要绊住曹军,待其他各路动时,也可成功。非某不欲助哥哥,实是兵略所需,不得为此也。”宋江听了,方才点头。 再说曹丕在许都,闻东南捷报,曹休、卢俊义、张辽联军,将黄忠一举荡平,心中大喜,假天子诏命,封曹休为定陶侯,卢俊义为平昌侯,张辽为东安侯,其余诸将,各加重赏。又把朝廷官僚,尽皆升赏;又欲回谯郡祭奠祖先。贾诩道:“今黄忠虽平,李俊尚占据江东;且孙权据淮南、宋江领荆州、马超占西凉、士燮控交广,刘循守西川,皆是国家之患。大王宜慎察也。”曹丕闻言,不以为然道:“文和君多虑了。孙权虽是英雄,如今依附淮南寸土,如赤子在襁褓,不离我掌握也。其余众人,非碌碌庸夫,便是山野草寇,何足道哉。”遂率甲兵三万护卫,南巡沛国谯县,大飨先茔。乡中父老,扬尘遮道,奉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事。曹丕看着得意,谓华歆道:“人生至此,尚有何事可更快慰哉?”原来华歆被萧让袖弩射穿左眼,虽教医者调治,终究失明;时人背后议论,比作与夏侯惇相配也。曹丕重加赏赐,以为慰问,又令随伺在侧。席间忽报东吴孙权,遣使来见曹丕,厚加奉承,内有劝进之意。曹丕看了,呵呵大笑道:“孙仲谋亦识得天命哉!”华歆听曹丕话,只是不语。 第273页 入夜,歆秘入帐中,禀曹丕道:“大王继武王尊位,四海巨寇多已平復。近来颇有瑞兆,大王当受汉推位让国也。”曹丕闻言,大惊道:“卿欲置我于不臣之地哉?”华歆道:“武王扫荡群贼,匡扶朝政;庶民心中,但知魏恩,不念汉德也。今天意民心如此,大王若不受禅,恐反遭祸也。”曹丕听了,沉吟不语,华歆又道:“如今之势,魏权顷于天下,莫有能力敌者;然蛇鼠之徒,终未绝迹;必在暗处窥测,欲待机而噬矣。大王若不受汉社稷,则终究汉臣,当受汉帝制约;今上年幼,不明事理,倘被奸人所劫,矫诏为患,恐大王虽欲作庶民而不得矣。若受国称帝,则君臣名分定,有反者便是谋逆,亦可令宵小之徒不敢为患也。”曹丕听华歆如此说,想起前番曹植兵变许都一事,不由起了一身冷汗。然沉吟半天,终不好直说,遂道:“孤自非贪位者也;然倘为庶民计较,却也不敢为虚名所累——虽然,相国所言之事,容孤徐徐计议。”华歆看他口风已动,乃告退。 曹丕自谯回许都,乃是十月时候。月末,各地纷纷入奏瑞徵: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于是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商议:各处瑞徵,皆乃魏当代汉之兆,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于魏王。遂同华歆、辛毗、贾诩、刘廙、陈矫、陈群、桓阶等一班文武官僚,三十余人,直入内殿,来奏汉帝,请禅位于魏王曹丕。 那汉帝刘杰乃曹丕外甥,时年仅三岁,如何省得?便由皇太后曹节垂帘辅政。华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位以来,德布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虽唐、虞无以过此。群臣会议,言汉祚已终,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享清闲之福,祖宗幸甚!生灵幸甚!臣等议定,特来奏请。”汉帝尚不知,曹太后闻奏大惊,谓众官曰:“汉高祖提三尺剑,斩蛇起义,平秦灭楚,创造基业,世统相传,四百年矣。今上虽年幼,并无过恶,岂可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了?汝百官再从公计议。”华歆引李伏、许芝近前奏曰:“太后若不信,可问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蔚生,甘露下降。此是上天示瑞,魏当代汉之象也。”许芝又奏曰:“臣等职掌司天,夜观干象,见炎汉气数已终,帝星隐匿不明;魏国干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更兼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以此论之:鬼在边,委相连,是魏字也;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愿陛下、太后察之。”曹太后曰:“祥瑞图谶,皆虚妄之事;奈何以虚妄之事,而遽欲颠覆汉家基业乎?”华歆奏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乎?汉室相传四百余年,延至今上,气数已尽,宜早退避,不可迟疑;迟则生变矣。”曹太后闻言大怒道:“汝等奸佞,怂恿我兄子桓,杀害骨肉,如今又要篡位,谋百世骂名哉!我父武王,毕生皆汉朝忠臣,不想子孙无德,为此乱逆之事!”拂袖而起,抱帝入后宫去了。百官相顾,嬉笑而散。 次日,百官又聚于大殿,请出天子、太后,再议让国之事。曹太后怒曰:“俱是汝等乱贼,希图富贵,共造逆谋!吾父功盖寰区,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窃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几,辄思篡汉,皇天必不祚尔!”华歆充耳不闻,只道:“陛下可速速依臣等所奏,免遭祸端也。”曹太后道:“汝等皆食汉禄久矣;中间多有汉朝功臣子孙,何忍作此不臣之事?”歆曰:“太后若不从众议,恐旦夕萧墙祸起。非臣等不忠于陛下、太后也。”曹太后道:“谁敢弒君耶!”歆厉声道:“天下之人,皆知汉运将尽,大魏合当受禅。今敬太后是魏王之妹,所以相商。若非魏王在朝维护,天下弒君者,何止一人!今太后固执,是欲待天下人共相伐耶!”曹后闻言大怒,振衣起,戟指华歆大骂曰:“汝这蝇营贰臣,敢于朝堂之上,威逼天子。哀家乃魏武王之女,岂有畏惧汝等鼠辈哉!汝等若有胆谋逆,先将哀家杀了,到时任汝等胡作非为也!”欲抱汉帝回后宫。华歆早纵步上阶,扯住汉帝龙袍:“今日许与不许,唯一言也!”汉帝不醒事,被他牵扯,顿时大哭。曹太后大怒,举手便打华歆,华歆急招唿阶下甲士上殿,架住曹太后。夏侯惇拔剑高唿:“符宝郎何在?”祖弼应声出曰:“符宝郎在此!”惇索要玉玺。祖弼叱曰:“玉玺乃天子之宝,安得擅索!”惇喝令武士推出斩之。祖弼大骂不绝口而死。 于是华歆便在殿上,教陈群草了禅位诏书,歆自握帝之手誊写,然后盖传国玉玺。华歆教甲士把曹太后软禁于宫中,自引众官,奉玉玺入魏王府邸。曹丕大喜,开诏看时,诏曰:“朕赖祖宗之灵,得承帝位。然今仰瞻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王又光耀明德,以应其期。歷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窃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丞相魏王。王其毋辞。” 第274页 曹丕便欲受诏。司马懿谏曰:“不可。虽然诏玺已至,殿下宜且上表谦辞,以绝天下之谤。”丕从之,作表自称德薄,请别求大贤以嗣天位。此时曹太后被囚,朝廷之事,却是华歆把持。当下又令桓阶草诏,遣高庙使张音,持节奉玺至魏王宫。曹丕开读诏曰:“咨尔魏王,上书谦让。朕窃为汉道陵迟,为日已久;幸赖武王操,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除凶暴,清定区夏。今王丕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声教被四海,仁风扇八区;天之歷数,实在尔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勛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袛,绍天明命,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皇帝玺绶。王其受之!” 曹丕接诏欣喜,谓贾诩曰:“虽二次有诏,然终恐天下后世,不免篡窃之名也。”诩曰:“此事极易,可再命张音赍回玺绶,却教华歆借汉帝诏命筑一坛,名受禅坛;择吉日良辰,集大小公卿,尽到坛下,令天子亲奉玺绶,禅天下与王,便可以释群疑而绝众议矣。”丕大喜,即令张音赍回玺绶,仍作表谦辞。华歆乃借帝名,遣太常院官,卜地于繁阳,筑起三层高坛,择于新平四年元月禅让。 至期,魏王曹丕登坛受禅,坛下集大小官僚四百余员,御林虎贲禁军三万。华歆扶了汉帝,捧玉玺奉曹丕。丕受之。歆又代汉帝宣册曰:“咨尔魏王!昔者唐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滋昏,群凶恣逆,宇内颠覆。赖武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惟清区夏,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徵;诞惟亮采,师锡朕命。全曰尔度克协于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逊尔位。于戏!天之歷数在尔躬,君其袛顺大礼,飨万国以肃承天命!”读册已毕,魏王曹丕即受八般大礼,登了帝位。贾诩引大小官僚朝于坛下。改新平四年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丕即传旨,大赦天下。谥父曹操为太祖武皇帝,华歆奏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汉帝既禅天下,理宜退就藩服。乞降明旨,安置刘氏于何地?”扶帝刘杰跪于坛下听旨。丕降旨封帝为山阳公,特拨随从内侍、宫女数百人服侍,连同曹太后,即日启程。坛下军民人等见之,伤感不已。丕谓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唿万岁。后人有诗嘆曰:“两汉经营颇艰难,一朝失却旧江山。更替本是寻常事,何益蔓延四百年?”有报曹太后于路大骂曹丕乱臣贼子,丕笑曰:“朕妹子性刚烈,如今朕大典方行,由她便是。倘日后有不中处,别有计较也。”百官请曹丕答谢天地,又登殿受群臣朝贺。大小官僚,一一升赏。又以夏侯惇为大将军,曹仁为车骑将军,曹休为骠骑将军,夏侯尚为卫将军,曹真为左大将军,分领魏军。其余张辽、徐晃、李典、乐进、张郃、许褚、文聘、吕虔、夏侯霸等大将亦各自升赏,卢俊义讨黄忠有功,迁安东将军。定都于洛阳,大建宫室。 曹丕定都洛阳,庆贺毕,陈群入奏曰:“今陛下新受禅登基,天下同庆。然有马超、宋江、刘循、士燮、李俊、公孙恭之流占据州郡,尚自不服恩命。或剿或抚,陛下可早定计策也。”曹丕问群臣之计,贾诩道:“可先派遣使命,往各处封官进爵。彼若受我封,则是我臣,再若不从我令,则自背逆名也。若不从,可兴兵讨之。”曹丕善其言,乃遣使者,往各处去。封马超为左车骑将军,凉州牧;宋江为左骠骑将军,荆州牧;庞统为安南将军,巴郡太守;吴用为平南将军,江夏太守;刘循为右车骑将军,益州牧;刘阐为安西将军,蜀郡太守;士燮为镇南将军,交州牧;孙权为右大将军,扬州牧;李俊为镇东将军,会稽太守;公孙恭为右骠骑将军,辽东太守。部下干将,亦各封赏;且多赐予侯爵,更以孙权袭汉时吴王爵位,赐予九锡之尊。 诏书下去,马超、刘循、宋江、公孙恭等处,尚未回復,却有东海军李俊回书,破口大骂曹丕篡汉之贼,扬言欲尽起江东六郡之兵,踏平许、洛,为汉室报仇。曹丕看罢,勃然大怒道:“匹夫占江东蕞尔之地,而口出狂言,以朕无惩戒之师乎!”便教夏侯惇起兵,讨伐江东。陈群道:“李俊虽然狂妄,然凭长江天险,我大魏虽有铁骑,无以用处。若贸然兴师,纵然得胜,亦伤国力。如今可一面整备军马,防他入寇,一面训练水军,打造战船。待万事齐备,再兴师讨逆可也。”曹丕闻言,尚未答话,又报有淮南孙权上表,称贺魏帝受位,拜受吴王之爵。又自荐引本部军马将官,渡长江,讨伐李俊。曹丕笑道:“孙权乃世之枭雄,安肯如此替国家出力?无非欲借讨伐李俊之机,自己復领江东也。虽然,朕有一计,可教他一番苦心,皆成画饼,而我坐收渔利也。”正是:吴王纵有掠地计,魏帝早存戒备心。不知曹丕安排如何,且看下回。 ***************************************************************************** 第八十九回:孙权宏图復旧业,朱武定计擒曹休 搞错没有,居然说我的章节名太长?????请版主看看问题。 第八十九回:孙权宏图復旧业,朱武定计擒曹休 第275页 话说吴王孙权,以曹休、黄忠鏖战之机,乘隙夺取了淮南之地,便思虑恢復旧日基业。李俊占据江东,已遣人来输诚;却顾虑曹休、卢俊义、张辽之军在左近盘旋,因此亦不敢造次。吕范密进言道:“曹丕早有废汉称帝之心,大王可上书劝进。他若篡汉,则大王可树义旗讨之也。”权大喜:“子衡之计,正合孤意也。”于是上表。及至曹丕称帝,遣使者来,封孙权为吴王、右大将军,扬州牧,并赐九锡。群臣计议,顾雍道:“大王宜自称吴王,汉大将军,九州伯;不宜受魏之封也。”众多以为然。孙权道:“九州伯,于古未曾闻也。昔者高祖亦受项羽之封,此迫于时宜,岂有损哉。”于是拜受之。蒋钦闻之,拔剑磔石,泣下曰:“某为武将,不能为大王平定海内,反受曹丕之封,此大耻也!”权麾下官员,颇有非议。后人有诗嘆曰: 刘备称帝殉社稷,孙权降曹受九锡。等看汉家英雄聚,二三其节报可知。 未几,江东李俊再遣朱富前来,送书禀道:“曹丕贼子篡汉,李某心头愤怒,恨不能寝其皮而食其肉,奈何力不足也。愿请大王尽早入江东。如今却有一个计策。那曹丕贼子,遣人来招降我们,被大骂回去,他必然愤怒,要起兵攻取。北地人马,却又不习水战,因此大王可主动请战,同魏军一起南下。待半渡长江之时,我等击其江南之军,大王击其江北之军,如此十万曹军,举手而定也。然后背靠江东,足踏淮扬,进可吞徐、豫而窥天下,退可据江、淮而保东南也。”权看了书信,便与周循、顾雍、朱治等商议。顾雍道:“以臣意思,原本不欲大王受曹丕之封。然今既已受,李俊这条计策,却也可行。只怕李俊本人,未必真心。”周循道:“李俊本是江东地方豪强,联刘备夺我地。今刘备覆亡,他又不甘降魏,因此欲投靠我,也合情理。若说有诈,无非欲借我之力与曹丕拼斗,自己好坐保江东。然我既与他有约,却可自渡长江,然后设法并其众,与中国争衡。”几个计议再三,孙权遂定计,向曹丕上表,请讨江东报效。 曹丕在洛阳得表,自己想了片刻,呵呵笑道:“孙权之计,无非欲藉机回復江东之地也。”华歆道:“陛下既识破其谋,不可从之。”曹丕道:“非也,我却恰要从他所请,派他讨伐江东,然后可使国家一举而除二隐患。”便传旨,准孙权讨伐江东之策。却以骠骑将军曹休为都督,率大军五万,并卢俊义一路南山军,和孙权一同起行。又令张辽引本部军,在合肥整顿,“只待孙权一破江东,便攻占淮南之地。”诸路人马,安排停当:“如此,我坐看孙权和李俊火拼。孙权若胜,则以大军掩进江东,留其爵禄而尽夺其地,不使为国家之患。孙权若败亡,李俊亦必大损元气,然后我以数万大军攻破长江,可收復江东也。” 贾诩谏道:“孙权,世之枭雄。武皇帝崩前,亦曾嘱託,不可令其坐大。今坐困我翼下,犹然乘隙夺取了淮南。陛下安排计策,却叫他起兵入吴会。虽然巧妙,万一有疏漏,则是纵龙入海,后患无穷也。以臣只见,陛下当暂舍江东,而亲引大军,逼近荆襄、南郡之地,胁迫宋江投降。降则以诏命收復,不降则以兵力收復。然后一路自荆州逆江而上,一路自汉中越岭而入,两路收取西川之地。待各处平復之后,再取江东。那李俊不过草寇起兵,所能据江东,全仗当初刘备伐吴使东吴无以防备也;待各处平定,则造船从荆州下,可反掌而收也。今舍心腹之患,而致力皮毛之恙;驱荒野之狼,却纵笼中勐虎,臣恐四疆皆不得安也。”曹丕听贾诩所说,倒还颇犹豫几分。但转思再三,自以为计策安排,并无纰漏,乃道:“朝廷诸贼之中,马超勇悍,宋江兵卒将勇,刘循占据西川险阻,各难骤取也。唯今李俊乃刘备收编草寇,实力薄弱;且数处皆未曾回復,偏他最是兇悍,有与朝廷不两立之势。正好速讨之,以震慑四方。今若从太尉策,先攻取荆州、两川,恐兵势一起,难以完结,反待李俊养成气候也。至于孙权,只要叮嘱骠骑将军多加防备即可。”遂不听贾诩之言,诏令曹休起兵。贾诩道:“必如此,可派贾逵为参军同去。”丕从之,便叫贾逵为使命,前去宣诏,并辅助曹休。 诏令到扬州,曹休便同贾逵、朱灵、薛乔等,引麾下军马五万,渡淮河。一面遣人发书到卢俊义军中,一起出发。贾逵谓曹休道:“太尉文和公心中,不以江东贼寇为念,却担心孙权有异心。文烈不可不防。”曹休道:“这个某自知也。”贾逵又道:“南山军卢俊义,新近所来,并不知其底细。他若与孙权联手,则祸患更大,亦不可不防。”曹休闻言不悦道:“卢俊义久居山东,又是臧宣高推荐,岂能有诈?梁道勿乱言。”贾逵遂不语。孙权得曹丕诏书,留孙奂、顾雍、程咨等人守寿春、淮南之地,自同诸文武,引二万军,与曹休、卢俊义会师。 三军集齐,曹休道:“吴王顺天命,受陛下之爵,如今又奋勇起兵,为朝廷讨贼,真英雄也。”孙权闻言,心头恼怒,面上谈笑自若。于是曹休叫大摆酒席,诸人会饮。席上,孙权看卢俊义一表人才,心头凛然。下来打探,又知曾于徐州城下,百余回合战退老将黄忠,不由愈加敬佩。回到自家营中,召众谋士商议道:“山东卢俊义一军,不是曹氏党羽。他又极勇武,倘能收为我用,岂不平添大力也?”步骘道:“他已被曹丕委任安东将军,权禄皆重,如何肯服我?”孙权道:“我于酒宴之中,暗自观察,他看曹休出言伤我时,心念有不平。后饮酒之时,面带郁郁之色。我想曹丕篡逆,天下不敢言而敢怒者甚多。若卢俊义也是,则我设法收用,岂不復兴大业有望?”周循道:“唯恐人心难测,大王若前去联络,倘不如意,被他告知曹丕,则反遭祸哉!”孙权闻言,正在无策,忽有谋士周鲂挺身出道:“某有一策也。”权大喜:“策何以出哉?”周鲂道:“某受大王厚待多时,无以为报。今愿前往卢俊义军中诈降,只说大王欲杀我,因此投奔,却暗地探他口风也。”权道:“此计虽好,子鱼却危险。深入敌营,若被卢俊义所害,孤追悔何及也!”周鲂毅然道:“大王承破虏、讨逆遗志,欲平天下,成不世基业。今多磨难,以至忠臣勇将,多有夭亡。如今机遇便在眼前,臣安敢惜命而不为大王谋哉!”孙权闻言感激,握周鲂手而泪下。鲂遂连夜奔卢俊义营寨而来。 第276页 卢俊义正与朱武在营寨中商议起兵,忽报有吴王部下谋士周鲂,紧急事情前来。卢俊义问朱武:“此来为何事情也?”朱武道:“周鲂乃孙权部下数内机变之人;若按正史,曾诈降赚曹休入吴,而损其军马数万。如今此来,敢是探我消息。”卢俊义道:“如何处置?”朱武道:“且唤进来。哥哥只作没事般,和他应答。我却在帐后相机而动。”卢俊义从之。于是朱武出去,一边请周鲂进来。周鲂进来,哭拜道:“卢将军救我也!”卢俊义大惊,急忙扶起:“周先生何处此言?”周鲂哭诉道:“那吴王孙权,因小事不合,却要杀我。卢将军乃大魏重将,因此前来投奔,望卢将军救得我命也!”卢俊义闻言,心头一震;口里道:“你要我如何救你?”周鲂道:“将军可容我在你营中,一面报与曹休都督,只说孙权谋反,却起兵攻之。孙权军营内情,并淮南军伍,某尽了如指掌。将军若肯从我计策,必能夺其兵而占其地。如此大功劳,上可安邦报国,下可光耀祖先也。”说到这里,忽然帐门掀开,朱武引十余名武士,撞进来,周鲂惊时,早被摁倒绑了。卢俊义道:“军师为何如此?”,朱武持剑,厉声道:“将军今日还欲自欺欺人哉?我等迫于势,苟安于魏军中,真本意欤?吴王孙权,乃英雄之士也。为东海军李俊所害,因此沦落至此。我等纵不助之,岂能反坏其事?周鲂这厮,欲背主求荣,如此奸徒,可杀之以儆后来也!”周鲂听了,吓得面如土色,上下牙齿捉对儿打架。卢俊义道:“但周子鱼是吴王部属,今临难来投我,倘因一言杀之,我亦不义也。且安对吴王?”朱武道:“如此,将军不妨把周鲂押送回去,交吴王自己处置,何如?”卢俊义道:“甚好。”于是遣陶宗旺、乐和两人,引一百精兵,把周鲂绳捆索绑,押送回吴军营寨。 孙权派周鲂去了多时,正在担心,却看陶宗旺、乐和两个把周鲂绑了回来,口称:“这贼子心怀叵测,欲说动我家将军,谋害大王。我家将军特把他抓了,交与大王处置。”孙权听了,又惊又喜,连连称谢,又写一封书信,重赏二人叫带回去与卢俊义。两个去了,孙权把周鲂释放,问其经过,周鲂说了,孙权听卢俊义对他敬重,却也不禁得意。 次日,曹休传令,三路军马,一起出淮南,进取江东。此时长江以北县镇,尚有少许为东海军所据。然些许散兵游勇,焉能抵挡三路大军?不过数日,尽皆平復。闻报李俊把军马与战船,皆沿长江南岸排开。在江北望去,对岸旌旗联营,江面樯橹往来不绝。曹休屯兵于横江,虽也整备了大小战船数百只,怎奈皆不习水战,乃请孙权道:“吴王部下,颇多能水战将士,可当先破贼人长江之军也。”孙权嘆道:“自当初东海军发难,部下将士多遭战陨,十不存一。如今军中,皆是北地招募士卒,水战亦不成也。”曹休道:“以吴王之见,当如何为之?”孙权道:“倘能拨与我战船二百艘,精壮士卒六千名,则某合编操练数日,然后可以破贼也。”曹休闻言大怒,正欲发作,贾逵暗自拉住,附耳道:“如今之计,不妨与之军马战船,待渡江之后,再作处置不迟也。”曹休便道:“既如此,便照吴王所说,拨与兵马船只。可尽早整备停当,以备出战。”孙权称谢而去。曹休问贾逵道:“孙权既心怀叵测,如何再与之兵马战船,岂不为虎添翼?”贾逵道:“孙权虽是心腹之患,然当前之计,在渡长江;孙权要我兵马,无非增其兵力,以备造反所用。今我与之六千军马,却暗藏精干小校百余人在内,倘有急变,传递消息,我有备而对,可大利也。”休方才释然。过一日,卢俊义来求见,道:“闻都督拨与吴王孙权数千精兵,二百号战船。权虽受九鼎之贵,却非朝廷正军,万一尾大不掉,何以是好?”曹休呵呵大笑,以贾逵之言告知,卢俊义恍然大悟,深感佩服。休亦以卢俊义真为曹魏,遂更不以南山军为备也。 卢俊义回到自家营中,说了此去经过。朱武笑道:“贾逵果然也是足智多谋之人也。方才对江李俊哥哥遣人来,说孙权秘密使人联络他,预备渡江。也是剑拔弩张,这边曹休算计孙权,孙权算计曹休,各等待渡江之后,想一发动手。我却可以居中得利也。”卢俊义道:“前番送周鲂过去时,我等诈作同情孙权模样。如今却要设法怂恿他起兵也。”朱武道:“哥哥说的是。却待他造船完毕,再作计较。” 只说孙权在江边训练军马,过得十余日,遣人禀报曹休道:“前锋水师,编练成熟。可以一战也。”休便教三日之后,以吴王水师为第一队,自家水师第二队,迭次出战。后面是陆路大军,相随渡江。贾逵禀道:“长江千里之地,贼人倚仗战船,往来穿梭。倘大军尽数渡过,被敌人用水师反攻北岸,后路断绝。可留一支军在北岸驻防也。”曹休道:“梁道所言甚是。”遂教朱灵引一万二千军马,战船一百五十号,屯于横江。暗自叮嘱道:“此去若江南有异变,则可设法接应也。”一面令其余军马,悉数渡江。 当夜,卢俊义便备了酒席,同朱武到孙权寨中称贺。权大喜,与卢俊义畅饮一会,说不尽仰慕之话,渐渐投机。俊义斟酒为权寿曰:“大王奋父兄之业,立不世功劳,我等山野鄙陋之人,不胜钦佩也。”孙权摇头冷笑道:“以我看来,却是卢将军深得大魏朝廷重用,自有封妻萌子之福也。”卢俊义听了,借酒意,满饮之后,将杯一摔道:“是何言!我等再有功劳,也不过是山野草寇。休说朝廷,便是曹文烈都督,也不把我等当一般看待也!”孙权闻言,佯惊道:“卢将军文武双全,部下兵精将勇,曾在徐州杀退黄忠,解了曹文烈大急;如何不一般看待也?”卢俊义骂道:“那曹休狗眼不识英雄,以我出身低微,便屡次小看也!俺好歹亦是南山军大帅,岂能受此腌臜气!”权闻言,嘆道:“如此是文烈不是了。英雄岂有看出身乎?那宋江、李俊不也是起于山野,一个据荆襄而取巴蜀,直逼杀刘备;一个掠吴会而占江东,令孤惶惶也。卢将军才略,胜二人十倍,岂能不建功业!”卢俊义道:“某也思建立功业,奈何不得明主也!昔者曹孟德倒颇有识人用人之德,偏生去了,曹子桓,哼哼,不过是假父威势一匹夫耳!”低头拍案。 第277页 孙权听卢俊义说这话,心头暗自转动,乃佯醉道:“将军看我如何?”卢俊义抬头,看孙权道:“以某浅见,王乃当世英雄,足与曹孟德、刘玄德并驾齐驱。二公俱没,则大王当世无敌,今却屈居曹丕之下,甚是可惜也!大王若有志,某当效犬马之力!”权大喜,引为心腹。遂谓卢俊义道:“实不相瞒,曹丕篡汉,乃逆天之人。孤受汉恩久矣,岂能坐视?先前受伪魏册封,实权宜计耳。眼下便当起兵讨伐,以恢復汉室也。”卢俊义亦大喜道:“如此,某得其主也!愿供大王驱使,万死不辞!只是如今前有李俊东海军,后有曹休大军,此刻起兵,岂不太过艰险?”孙权待要说出东海军已暗中投降,看周循眼光从一旁来,权便道:“虽然艰险,却可乘讨伐李俊之机,据江东而抗贼。否则若四方平定,贼势愈强,更不足定也。如今只等渡过长江,即便起事。”朱武道:“曹休诡计多端,必然提防大王;其令朱灵引军一路在北岸,正为此也。大王若要起兵,只怕不易得手。某家却有一计。他一贯看轻我南山军,不甚防备。待渡江之后,我家卢将军设宴请曹军将帅前来,就席间擒之;大王却引本部军马,进攻曹营。如此曹休数万之兵,一举瓦解也。”权大喜,亲自斟酒,敬了卢俊义、朱武。两边商量定了,卢俊义、朱武方才告辞。 黄初元年四月,魏军大举渡江。先头战船,便是孙权从曹休处所取六千军马,二百号战船,大张旗鼓,前突江心。权令大将凌统,引自家战船三百号相随;曹休令大将薛乔引战船二百附从。其余陆军船只,相随掩进。进到江心,只见对面鼓号飞扬,李俊亲引大小战船近千只,截江迎上。两下在江心厮杀,东海军战船虽小,往来灵便,分割包抄;李俊又亲引大船数十只,随后督杀。北军先头舰上,尽是曹休拨与孙权之兵;虽然训练多日,却哪里比得江东本地士卒?大江之上,船只一盪,难免不稳。中箭着枪,落水而死者不计其数。曹休望见,急急教孙权上前迎战,谁知凌统所带船队,不径直上前救援,却从右翼抄过、薛乔只得引曹军战船上前,被李俊、童威引水军,大加截杀,死伤颇重。眼看曹军抵挡不住,凌统三百只战船,径直从东海军左翼抄到后面,成夹击之势。东海军畏惧,掉转船头,往下游建业方向飞驶而去。魏、吴两军水师,追袭数十里,各自返回。于是北军渡过长江,在南岸扎下营寨,连接三十余里;曹休、卢俊义、孙权,各驻一处,相距约数里;曹军在东、吴军在西,营盘临江,各有水寨;卢俊义无有水军,却把寨子离岸四里屯扎。 渡过长江,约是申时。朱武谓卢俊义道:“可按计策。”遂遣浪子燕青,往吴营禀报孙权,只说今夜请曹休来赴宴,按计策行事;一面却请监军蒋干来,说吴王孙权,有如此如此举动。干大惊,亲往曹营见曹休,说以计策。这边卢俊义自整顿本处一万数千军马,预备出战;又遣人往李俊处联络。 蒋干去到曹营,面见曹休,告知:“那孙权心怀不轨,今番渡过长江,前来我处,却是要一同反叛朝廷。幸得卢俊义将军虚应付之。权要卢将军今夜请都督赴宴,就酒席上擒拿,他却引军攻官兵营寨。都督不可不防。”曹休闻之,大怒道:“叵耐碧眼贼子,敢如此狠毒也!”便要整点军马,去攻打吴军营寨。贾逵止之曰:“都督不可唐突。此时若去问罪,彼必有备。不如都督遣士卒中形貌相似者,冒充将帅,今夜前去赴宴;都督却引点起军马,埋伏在营寨两边,待吴军来劫寨时,一起杀出,却教卢俊义将军起本部兵马,去夺取吴军营寨,可一战擒孙权也。”休善其言,便重重拜谢蒋干。干得意笑曰:“在下功劳何足挂齿,却也须得卢俊义将军忠义,方才得识破吴儿奸诈也。”休连连称是,请其回卢俊义如此如此。于是和贾逵两个,整点营中军马,埋伏两侧,只待迎战;又叫水寨薛乔,提防吴军水师。 又说燕青到吴营,见了孙权,只说按当初议定计策而行。权大喜,叮嘱燕青回禀卢将军,务必擒住曹休,再出兵相助袭击曹军营寨;重赏令去。便一面遣人告知李俊东海军,今夜起兵来助战;一面与诸将商议,点兵于今夜袭击曹军营寨。周循道:“计策虽高,不可不备万一。如今去劫寨,当分三队;主公亲引一队在前,大张旗鼓,杀到曹营前,先遣精兵杀入。倘无埋伏,然后大进;若能得谐,则此一队军便能定大局;却分二路兵,在江边道路埋伏。若大王得手,可相随掩杀;若有不测,杀出接应可也。”凌统道:“曹休拨与我六千兵士,今日江上一战,损折近千人;余下在水寨,何以处置?”周循道:“此辈之中,必然有细作。今夜之战,乃是奇袭;兵力多寡,倒在其次。故只叫他连人带船,泊于江边,不须顾及。待天明大局定了,自然降服。”孙权道:“小周郎此言甚善也!”便分拨人马:自引六千军并大将凌统、吕琮为第一路,前去劫营;周循引军三千为一路,蒋钦、阚泽引军三千为一路,此二路于道埋伏;朱治、吕范统管水军;孙辅、步骘、周鲂等守把营寨。只待曹休去了卢俊义营寨,即便出兵。 曹休早遣了几个形貌相似小卒,冒名顶替,去了卢俊义营寨。卢俊义这边,便按约定,使人悬挂灯火旗号。孙权看了,大喜,挥本部军,杀奔曹营。二更时分到营前。先遣吕琮引五百精兵,沖入营中去。吕琮得令,拍马杀进,却看中央乃是一个空营。大惊欲退时,四面梆子起,乱箭如雨,顿时把吕琮连百余士卒,射死营中。接着鼓号大作,营寨两边,曹休、贾逵各引军马杀出,曹休指孙权斥道:“碧眼竖子,紫髯鼠辈!我大魏皇帝,待你恩重如山,特赐九锡。今何故敢造反耶!”权冷笑道:“汝主曹丕,乃篡汉之贼,天下人无不欲取之性命,孤今躬行天罚也!”休大怒,挺枪来取孙权,凌统杀出截住,两个战无数合,曹军大队冲杀而上,孙权回马便走。曹休哪里肯舍,率军穷追不捨,贾逵道:“敌人未曾溃败,又兼夜间追击,恐中埋伏。不如先守营寨,待天明再作打算。”曹休道:“是何言,我这里数万军马,岂怕吴贼!”贾逵道:“如此,将军可去追击,某守营寨接应。”休怒道:“梁道有异心哉?”强贾逵一起,引军追袭。吴军且战且走。看看退到江边,忽然号鼓起处,周循、蒋钦两边杀出,把曹军截作三段。孙权回军復来战,魏军虽众,被杀的七零八落,首尾各自不能相顾。贾逵道:“都督,敌军锐气正盛,可且退到营盘前整顿,然后可以多取胜也。”曹休虽看局面不好,却自恃兵力强大,又有卢俊义为援,道:“此时若退,岂不更丧锐气?我军倍于彼也,可奋力战之!”于是两下便在道上混战。这时长江之上,东吴朱治、吕范战船在西,曹魏薛乔水师在东,两边各自开出交锋,樯桅错杂,那曹军水师如何敌得吴军,真箇节节败退。 第278页 曹休正在奋战,忽然东边有无数溃兵,奔逃下来,一直把自家阵脚沖乱。曹休大惊,抓住一个问时,士卒道:“南山军半个时辰之前,直到我军寨前;只以为是来相助,被他一举冲进来,那卢俊义又英勇无敌,寨中军士,多有投降!”曹休闻言大惊:“卢俊义既请蒋子翼来把孙权计谋告我,如何又这般作为?”正在惊惶,背后杀声震天,灯球火把骤明,中间卢俊义、燕青,左边解珍、解宝,右边陶宗旺,乐和,麾军分三路杀过来。曹休急出马,惊问:“卢俊义,你如何造反?”卢俊义笑道:“汝曹家篡夺帝位,罪不容诛,我岂能作附逆之人!”曹休方才醒悟,骂道:“竖子狡诈无信也!”纵马迎战卢俊义,无十余合,遮拦不住,左右两边解珍、解宝、陶宗旺、乐和四个头领一冲,曹军立足不住,顿时崩溃,前面又有孙吴三路精兵。两下六路夹击,曹军士卒走投无路,降者无数。下游又有战船二百余只,乘东风急行上来,为首恰是李俊、童威,往曹军船队背后便冲杀。曹军水师原本就敌不过吴军,哪里还挡得住两面夹击,于是亦溃。水陆两边,尽闻得哭喊连天。 贾逵见势急,谓曹休道:“大势已去,将军可速走也!”曹休道:“如今有何处可去?”贾逵道:“此刻混战正激,倘随大队,恐难以走脱。将军可把旗号、头盔换与我,待某引大队人马,往江边退,登水师船只走北岸;将军可单人独马,往江边向东,若能寻到渔夫小船,则可渡江,到朱灵寨中,再收拾残局也。”曹休道:“只是如此,则梁道委屈。”贾逵道:“事情紧急,将军勿以我为念!”于是曹休把旗帜、头盔换给贾逵。原来曹休头盔,乃是曹丕御赐金盔,虽在乱军之中,亦是显眼。贾逵戴了,东吴与南山六路军马,尽皆盯着;又兼曹休旗号在内,纷纷拥着追袭。此时曹军溃乱,毕竟有数万军马。贾逵指挥左右,一路战,一路退,在各处狭窄隘口,皆留下精兵死守,或以树木遮断,或张旗帜、悬鼓号为虚张,故虽然狼狈,却把小半兵马,退到江边。六路兵马,一起围上,江中薛乔,急一面引战船抵挡东海军、吴军攻势,一边打发大船前来接人。船方靠岸,后面卢俊义兵马已到,曹兵大哗,纷纷抢船而渡,拥挤下水溺死者数百人,又有为争渡自相砍杀者,有满载之船依然抢攀,致使满船倾覆者。一时之间,江边鬼哭狼嚎,惨不忍闻。贾逵同左右亲兵,亦只得砍杀溃兵,抢了渡船,离岸而去。岸上丢下士卒数千,见敌军杀到,纷纷投降。 再说曹休换了金盔、旗号与贾逵,单人独马,布衫秃头,往江边小路奔走。耳听得杀声渐远,心下稍稍疏缓。行十余里,看江边泊一小渔船,休大喜,叫道:“渔父,船载我渡江,多与你金银也!”那渔人原本在船舱中打盹,闻声起来,口里嘀咕:“此刻离天明还早,却这般麻烦,便是皇帝升朝,也不赶这会哩。”曹休道:“我多与你钱财酬谢!”渔人方才起身,到船尾,却把斗笠遮了半边脸。曹休大喜,一步上船,待要牵马,渔人道:“小船江心颠簸,马匹只好留在这边了。”曹休心颇不舍,也只得把马留在岸边。自家上了船,渔夫用竿一撑,盪出十余步,一边只是埋头划船。行不多时,离岸半里上下,渔人忽然磔磔笑道:“曹都督,你可认得我是谁?”转过脸,把斗笠取下,借着月光看时,浑身一身白练也似筋肉,却是卢俊义手下张顺。曹休大惊,心知中计,待要拔剑时,张顺脚一蹬,翻身下船。曹休心念方动,那船自己在江心打转。休原本不熟水性,心头一慌,身形一乱,扑地翻下江去了。在水中才挣得个头出来,被人揪住髮髻,一把摁下去。欲要伸手抓时,人只在身边游走。不一时,连喝了十余口江水,神志渐渐模煳,方被人提上小船,捆绑起来。原来朱武只恐曹军大将单人走脱,故派张顺化妆渔夫,在江边守候,果然拿获。正是: 都督雄兵下江东,清扫草寇竹成胸。谁料难逃神机算,蛟龙自投渔网中。 再说贾逵这边,虽带得数千人登船,却被东吴、东海军两边战船,团团围住,薛乔正逢李俊,却待迴避,被李俊将两船逼近,一步跳上船头,薛乔待要迎时,早被李俊手起一刀斩了。曹军战船,或沉或俘。贾逵身边,只带得不上十条船,数百人,因看东面,东海军水师层层迭迭,把江面封住,遂往西北面走。背后吴军战船,紧紧追赶。眼看过了江心,北岸越来越近,忽然前面又杀出一队战船,拦住去路。贾逵大惊。正是:水中已擒知兵帅,江上又困善谋官。不知来军是谁,请看下回。 ***************************************************************************** 第九十回:孙仲谋悔一招失算,吴加亮排十路起兵 第九十回:孙仲谋悔一招失算,吴加亮排十路起兵 且说曹休大军渡过长江,原是与孙权相互暗算;却不料卢俊义、朱武先把孙权军计谋说与曹休,待两军厮杀起,却去劫了曹军营寨。魏军因而大溃。贾逵上得船,一阵混战,只余数百人,往西北岸驶去。背后吴军战船紧追,忽然前面又杀出一队战船截住。贾逵大惊,长嘆:“吾命休矣!”正说,却看前面来船上,战旗招扬,当先旗帜大书“大魏左将军张辽”。贾逵看了,正是绝处逢生,急到船头高喊:“文远将军救我!”张辽听得喊声,指挥部下把战船往两边一分,放过贾逵船队。前面东吴军,看见张辽旗号,俱各不敢上来。后面朱治、吕范,看张辽船不过百只,道:“他再是勇勐,终究马上将军。如今在这大江之上,岂有威力也?”便叫战船进发。张辽立在船头,看得吴船接近,张强弓,放冷箭,倏地一声,把吴军先锋船上掌旗小校射中,翻筋斗倒下江去。吴船一时乱,辽早令部下把乱箭一起射过去。东吴将校虽善水战,士卒多是新近召集,因此阵形后退。辽乘机叫全军一起便退。待朱治、吕范粗略整顿欲再上前时,魏军已退多时矣。原来张辽闻得魏军一战便破长江,心中不安,便叫李典、乐进守合肥,自带精兵数千,疾驰到江边;恰看对面火光大起,知道不妙,纠集沿江官兵水师,前来接应,恰好救了贾逵。辽把贾逵接到对江,问了情由,顿足道:“卢俊义、孙权、李俊若连接一气,则江东復成国家心腹大患也!”贾逵道:“文远可速速整顿军马,扼守江北,不让贼军过来也!”张辽道:“孙权、李俊、卢俊义既连接一党,彼水师胜我,大举渡江,无以为敌也。倘沿江劫寨,敌军一拥上岸,则反易乱。只好守合肥,以阻敌登陆之兵。”贾逵道:“如此,则文远可着人火急联络横江寨朱灵将军,相互接应,一面遣精干人,接着曹休将军。一面派飞骑回报许都,调豫州官兵来援。”张辽道:“梁道可速去横江告之朱灵。这里我自处置。”贾逵去了。 第279页 再说长江之南,李俊、卢俊义、孙权三路兵马一战成功,生擒了曹休。却有报监军蒋干,不知从何处看出端倪,竟尔在出兵之前,从营中逃走,不知去向。卢俊义笑道:“他倒机灵。”其时天尚未五更。朱武道:“可一鼓作气,夺江北朱灵营寨也。”权然之。于是安排卢俊义引百十只小船,伏旌歪帆,惶惶向江北逃去。背后孙权、李俊引大军追赶。朱灵在横江,听得对面厮杀,不明情形。到三更余,对江先有小校来报,却说是孙权作乱,曹休都督与卢俊义将军合力讨之。朱灵一边吩咐这里准备。到五更,更是混乱,跑来有说孙权作乱,有说卢俊义作乱,又有说曹休作乱,欲拥立曹植的。朱灵头脑中一团乱麻。忽报江上,百余号自家战船逃奔过来,背后一派火光,不知多少水师追掩。到水寨门口,第一只船上,朱武高叫:“孙权连接李俊,攻袭我营寨!曹休都督与卢俊义将军皆战死也!朱将军快快预备迎战!”朱灵听他如此说,心自慌了,忙叫开了水寨门。却不料所来船只进得寨,上面军士一起杀下来,在曹军寨里左冲右突。朱灵大惊之时,背后吴军战船相随掩进,魏军水师早已自乱,如何抵挡,被吴军一起拥上来,又有卢俊义手下解珍、解宝、雷横、陶宗旺四个大虫,各引军士,奋力厮杀。朱灵往后寨奔逃时,又被东海军李俊、朱仝、欧鹏等引军从魏营东边弃舟登岸,夹击过来。几面合围,曹军崩溃,大半投降。朱灵引残兵左右无路,正自惊惶,却看贾逵飞马而来。贾逵原本欲来告知朱灵好生提防,却恰碰上魏军覆灭,当下引了朱灵,往张辽屯兵处奔走。背后朱仝、欧鹏不舍,引军追赶。行不远,一声号鼓,张辽引军杀出,威风凛凛,截道唿战。朱仝、欧鹏二人曾见识张辽手段,又兼不知虚实,不敢迎战,回头便走,张辽追杀一阵,因想自己身边只得三千兵马,势单力薄,于是汇合了贾逵、朱灵,一起往合肥退去。 是役,曹休五万大军,只一夜尽遭溃灭。前后收得降兵三万余人。孙权大喜。忽报卢俊义遣燕青前来,有机密事情商议。权令入,燕青密道:“大王,今日大胜魏贼,固然可喜。然这东海军李俊,原本是刘备余党。他虽助大王,实不可信也。”孙权道:“李俊将军与孤早有连接,今日倒戈,助我剿平操兵,实是大义之人。可回报卢将军,勿復多心也。”重赏燕青令回。须臾,又报东海军李俊遣朱富来见,亦说:“托大王洪福,一战成功,江东可重振大势也。然而这南山军卢俊义是何来头,他原本北地,非我江东人士,恐怕不可轻信。”孙权呵呵大笑:“可回復李俊将军,这卢俊义乃是河北忠义之人,不满曹丕篡位,因此激于大义,倒戈归顺,今后兴汉安民,与李俊将军俱是孤左右手,勿相猜忌也。”朱富回去了。孙权谓左右道:“卢俊义、李俊虽为草莽豪杰,各识大义。今彼此有不睦,也是难免。孤当设宴替二人和之也。”朱治道:“孙奂、顾雍、程咨等守淮南,这里既然事发,恐被曹军所攻。”权曰:“孤在长江整顿一日,即发兵往救。如今曹休一败,曹魏东南空虚,孤这里合诸路军马,有十万之众,淮南必无碍也。”阚泽道:“大王蛰伏曹操翼下数年,如今得南山军、东海军相助,乃天意也。然此等草寇,用必慎重。昔刘备重用梁山军,虽势顷华夏,却转瞬倾覆。前车之鑑,大王不可不防也。”权道:“刘备是自家称帝,因此犯了众怒。且我非不知提防,只是如今立业之初,力量薄弱,故借彼之势也。待有小成后,自有安排。”周循道:“大王请二人来营寨赴宴,须叫我营中军马戒备,以防不测。”孙权道:“我请他来赴宴,却在营中设军马戒备,岂不了无诚意?”周循再三苦劝,孙权道:“如此,你可与凌统、蒋钦引军戒备。”于是一面安排,当晚在江北营寨之中,宴请李俊、卢俊义。 晚间,卢俊义引雷横、燕青;李俊引朱仝、杨雄,各带数个从人,前来赴宴。孙权安排席位,自己居中,叫李俊在自家左手,卢俊义在右手;雷横、燕青、杨雄、朱仝及东吴吕范、朱治、周鲂、步骘等人,具在两边。筵席开始,孙权举杯道:“蒙卢俊义、李俊二位将军,心怀汉室,与孤同讨篡逆之贼曹丕。今得会歼东南之敌,正是开门大吉。日后据江东而进中原,还有颇多苦战,望二位竭力助我,以上报汉室,下扶庶民也!”众皆满饮。过数巡,权叫推出曹休来,问道:“文烈,魏王孟德,乃汉朝重臣。其子曹丕篡汉自立,既为谋逆之臣,也是不孝之子。孤今起兵讨之,文烈何不助我也?”曹休瞪视孙权、卢俊义,破口大骂道:“汝等无信之人,以诡计坏我,我大魏有雄兵百万,上将千员,天子震怒,定叫汝等成齑粉矣!可速杀我!”孙权闻言大怒,杨雄早跳起来:“汝这厮已然被擒拿,还要口出狂言,爷爷杀不得你么!”便要拔刀,朱仝急忙当住。孙权碧眼闪烁,紫髯颤动,思了片刻,吩咐将曹休带下去。卢俊义道:“此人既如此无礼,大王何不杀之?”权笑曰:“既已被俘,杀之何益。此人是曹魏宗室重臣,若能收復,则更可振奋天下。若不肯降,不过是囚犯耳,留之也无妨也。”卢俊义、李俊听了,俱各心惊。 第280页 此时周循、蒋钦、凌统引军马,暗中戒备。忽看西边火把一片,解珍、解宝、陶宗旺引军前来。蒋钦喝道:“何处军马,来此作甚?”解珍道:“听说那李俊不是好鸟,要害我家卢将军,我等特来保护!”蒋钦道:“听甚人胡说,吴王设宴,岂有人敢害卢将军!”解珍道:“你只说,我只不信。”正对峙间,东边也是一派火光。解宝嚷道:“还说哩,那边来的不是军马!”蒋钦一惊,凌统早往东去看,却是欧鹏、邓飞引军来,凌统道:“二位将军来此作甚?”邓飞欠身道:“有传言,卢俊义乃曹丕派的奸细,欲害我家李将军,因此来保护,以防万一。”凌统道:“此必是曹魏散布谣言,欲叫我军自乱也。卢将军、李将军皆是吴王左右倚重之人,汝等勿自相猜忌。”一边说,南山、东海两军只是剑拔弩张,耽耽相向。凌统、蒋钦也只是戒备,不叫两家冲突起来。 内帐之中,酒宴又过数巡。忽然杨雄乘醉起身,道:“席间无以为乐,待俺来舞一套刀法,为各位大人助兴也。”拔腰刀出来,舞蹈一番,众皆喝彩。杨雄舞几路,渐渐往孙权右边卢俊义挨过来。卢俊义不觉将身长跪,手按剑柄。孙权忙用手拦住。便看燕青盈盈起身,躬身道:“舞刀须成对,我愿陪杨将军对舞也!”拔出一对短刀,翩翩起舞,身形如雏鹰试翼,小龙游海,煞是好看,众人都不由得喝彩。杨雄舞腰刀,几次在卢俊义身前进退,燕青皆只把双刀面前弄影,当得水泄不通。孙权正看时,雷横挺身而起,道:“末将不才,也愿献舞与诸公之前,以博一笑!”拔剑而起,盘旋舞蹈,却往李俊去。只听得一声轻响,却是朱仝推开桌子,拔剑上前,与雷横对舞。此时东海军、南山军四个好汉,在中间孙权三人面前捉对舞蹈,刀光剑影,往来穿梭,甚是紧张。席间众人皆看出端倪。孙权眉头微皱,想了片刻,欲要起身分解。忽然左右李俊、卢俊义,各自拔剑而起。孙权心头悚然,正欲起身分开二人,不料卢俊义、李俊一刀一剑,却皆指向孙权咽喉。此时席上对舞四个,雷横箭步上前把住吕范,朱仝擒了步骘,燕青、杨雄各自护住。孙权大惊,责李俊、卢俊义道:“公等心有不合,孤好意劝解,如何却以剑指孤也?”李俊、卢俊义相视,齐声呵呵大笑道:“吴王,我等原本是一路也!”权愕然,又道:“既是一路,公等尽可随我讨伐汉贼,封侯非难也,如何又作下这般事情!”李俊道:“吴王,曹丕篡汉,我等自要讨伐,却是与宋公明哥哥联结,共图大业也!”孙权听他这般说,如梦方醒,悔恨无极道:“原本这东海军、南山军,俱是梁山一路,我却受此骗也!”正是: 机关算尽太聪明,方知难测是人心。雄图伟业只堪笑,吴主今作尴尬人。 这时周鲂暗中举酒壶,往卢俊义投掷过来。卢俊义挥左手挡在一边,燕青小弩早发,把周鲂射死在座位上。朱治乘机逃出帐外,引了百余吴兵,包围过来。只看孙权被擒,不敢乱动。此刻营寨外面,解珍、解宝,欧鹏、邓飞两路军马,突然发作,一起冲进吴营。凌统、蒋钦虽然措手不及,各自引军,占住栅栏死战。两军在帐外拼杀,一时胶着。帐中,卢俊义厉声对孙权道:“吴王可速令部下军马投降,不伤大王性命也。”孙权脸色悽然,道:“甚好,带我出去。”于是卢俊义、李俊两个,挟了孙权,雷横、朱仝迫住吕范、步骘,喝开卫兵,出得大帐。营中吴军看孙权被擒,尽皆譁然。周循、凌统、蒋钦等俱各大惊。李俊高唿:“东吴儿郎,今吴王孙权已降我,你等不可再顽抗。早早顺我梁山军,一起创大业也!”“梁山军”三字一出,又是譁然。便看孙权碧眼圆睁,厉声道:“诸位将军!孤无谋,为贼人所擒,今日死矣!卿等不必以孤为念,速整军马,与贼人决一死战!”凌统、蒋钦闻之,皆是万般为难。周循心念一动,拔剑高声道:“儿郎皆听好了!吴王已决意殉死,可奋力杀贼,为大王报仇也!”于是吴军齐声高唿。李俊、卢俊义听此言语,反而有些慌了。正没计较,燕青却谓孙权道:“吴王,我等若不伤大王,并送归臣僕妻子;大王可愿交出兵马?”孙权闻言,思索片刻道:“也好。但汝等不可再背信弃义也。”李俊闻言,乃指天道:“两军皆听好!我李俊立誓于此,只要吴王孙权交出兵马,则必不伤其君臣也!若有违誓言,天诛地灭!”卢俊义亦道:“我卢俊义若有伤吴王君臣,死无葬身之地也!”两个发誓毕,孙权方欲开口,旁边步骘挣扎道:“大王!贼寇狡诈,岂有信义,且莫自取侮辱也!”这边凌统、蒋钦等吴将,尽皆咬牙出血,悲愤异常。孙权略踌躇时,听得凌统大叫:“大王!先前在江东时,子明、伯言、兴霸、公覆、德谋众人战死,皆为大王而不惜身也!大王切不可屈从草寇,令诸位将军泉下蒙耻也!”蒋钦道:“大王,丈夫在世,争霸天下,死又何妨!今若令贼人得逞,虽苟生,亦再无面目见世间英雄也!” 孙权听得众将慷慨,再看士卒,却多带惶惑之色,不由感嘆:“孤自承父兄基业,几二十年;赤壁一战,走曹孟德,定三分之势;又有子明白衣之计,袭取荆州,如日中天;转眼西川来伐,东海军起,六郡基业,一时崩溃;近者,以为可復江东基业,重振雄风,谁料今日尴尬。此非天意欤!既如此,何必再叫士卒枉自送命。”遂叫:“诸将可交出人马,各投明主去也。”那吴军士卒,大半都是新近徵召,闻孙权此言,顿时散乱,多有放下兵器。蒋钦、凌统等,俱各放声大哭,拔剑砍地。孙权只是不语。 第281页 梁山众头领看孙权及江东群雄如此状,多有感激。李俊道:“吴王为士卒所计,实是仁者所为也。”便放开孙权回。权满面羞惭,回到自家队伍里。周循急谓:“如今大王归来,可急召士卒同时奋起,共击逆贼,以洗前耻也!”权道:“既已许罢战释兵,倘再发难,枉自伤损士卒性命,无益也。”周循、凌统、蒋钦等闻孙权这等说,俱各眼中喷火。卢俊义、李俊一面安排,将吴军士卒各自分遣到几个营盘中。未到天明,吴军二万,尽数编散,只留孙权亲卫人马千余。李俊、卢俊义乃重设酒宴,款待孙权道:“今日之事,实在愧对大王。只因我梁山兄弟,欲以己之力,重扶朝政,而拯天下百姓。失信于大王,还望恕罪。”孙权笑曰:“公等计谋,胜权十倍,今既得胜,何必多言客气?乱世争霸,原本力者胜之,权输与二公,心服口服,不必再说也。”卢俊义道:“如此,大王此后欲何往也?”孙权道:“今日既把基业丢个干净,只怕也无面目再进中原。当与亲随,泛舟远洋也。”李俊道:“我在江东,却也造好大船十号,可容数百人。大王欲去远洋,可取用也。其余粮食、种籽、军械、布匹,在下自当竭力供奉。”权笑曰:“多谢。原本江东皆是孤所据,这等物事,多拿些却也无妨。”宾主各自嘆息。有报所擒魏将曹休,乘这里内乱之时,打倒看守军士,夺马而去。权冷笑道:“不想胜败两重,却是殊途同归也。” 未醉而散,孙权出来,凌统、蒋钦及群臣接着,君臣相对,各自无言。权说了自己打算,问诸人意思如何。阚泽道:“既在中原基业尽丧,却也不妨海外安身。某闻自会稽往东出海,再折向南,一千里水路,有夷州之地,未通王化,大王可前往取之,尚足为尊也。”步骘道:“臣贱体不适,愿乞留故国,守祖宗坟墓。望大王允之。”孙权道:“是孤愧对诸卿,子山有此请,孤岂不允乎。”周循道:“在下亦愿留本土也。”权允之,并厚馈金帛,周循、步骘各洒泪别去。权乃引孙辅、吕范、朱治、阚泽、凌统、蒋钦,前后军卒一千二三百人,及招募民夫、家眷、军民老小,合计五千余人,乘了李俊所送十只巨舰,并大小木船百余只,多载粮食、牲畜、各色货物,扬帆出海。行二月余,到夷州之地。此地只有土着,颇多瘴气勐兽。权身边人众,无一年,死者三成。后终熟悉地理,繁衍人口,又教土着耕种纺织,却渐渐把夷州经营成世外桃源。权终身称王,年七十五而薨。此为后话。有诗嘆曰: 碧眼紫髯本异像,坐拥东南万兜镂。世间未敢窥吴会,天下强对唯曹刘。一时堕计枉堪恨,三军卷帜放自流。释甲泛舟多非议,独看夕照笑白头。 权既出海,其淮南所留孙奂、顾雍、程咨等,闻权去,乃弃城池,遣散军士。孙奂往东追寻孙权,不知所终;顾雍、程咨各归故里。又有权旧臣陆绩,当初与虞翻同守建业孤城,后翻死而绩降,以保百姓。潜在江东,暗自集结壮士,只欲迎孙权。权起兵淮南之日,甚是兴奋。后闻权释兵权而出远洋,大悲愤,将佩剑弃于山中,泣曰:“大王失志,此亦为臣之耻也!”泪至晕厥,数日即不治身故。年三十一岁。绩年六岁时,曾在袁术席间,藏橘以敬母,一时孝谈。如今则殉东吴国威。有诗嘆曰: 孤城落日开门降,忍辱负重待君王。吴主福寿享海外,独负席间怀橘郎。 不说孙权泛舟海外,这里李俊、卢俊义两下汇合,收魏军、吴军,五六万人,汰弱留强,编入各自营中。此间汇集玉麒麟卢俊义、混江龙李俊、病关索杨雄、笑面虎朱富、火眼狻猊邓飞,出洞蛟童威、美髯公朱仝、摩云金翅欧鹏、神机军师朱武、浪子燕青、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浪里白条张顺、铁叫子乐和、铁臂膊蔡福、九尾龟陶宗旺、插翅虎雷横,共计十七员头领,都甚是欢喜。李俊安排筵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彼此欢庆。这亦是梁山军自四散以来,第一次重会。分别十年,各自洒泪欢笑,不胜喜悦。有诗道: 勐虎聚山谷,群龙掀波浪。原本是北宋草莽,如今占东汉庙堂。昔日如手足兄弟,今番方得诉衷肠。大块荤腥油腻,畅英雄快意,全不知杀翻几多猪羊;海碗瓦盆倒酒,喜兄弟重逢,便村醪入口亦赛琼浆。十年蛰伏多苦闷,今日一笑尽张扬。 卢俊义道:“李俊兄弟在江东地面,多有辛苦。”李俊道:“哥哥在山东,也是一般。如今怎生说?”朱武道:“现放着吴加亮计策在此,叫我等并了孙权、曹休兵马之后,分两路:卢员外一路,向北取徐州,然后折往西,接应各方;李俊哥哥一路,亦从这里起兵,攻豫州。”李俊道:“如今曹魏东南空虚,但若我两路并进,彼必调大军前来,何以当之?”朱武笑道:“军师早有安排,我这里只管起兵,宋江哥哥在荆州、庞统先生在汉城,自有接应也。”李俊又道:“卢员外起兵,却恐留山东一众兄弟,为曹魏所害。”朱武道:“此也是军师有安排,先前在山东,借相助臧霸之际,已把水泊梁山樑山之中,打造山寨,足以立足。数万军马,大多屯驻其间。如今我这里起兵之时,董平将军、樊瑞先生想已占了梁山,足以对抗曹军也。”众头领听了,俱各欢喜。朱富嚷道:“在江东此地,憋闷甚久,终于有一番好杀了!”于是众人大吃大喝,尽兴而去。次日,整点军马。卢俊义、燕青、陶宗旺、解珍、解宝、蔡福、雷横引三万军,北进徐州;李俊、杨雄、朱富、邓飞、欧鹏、乐和引五万军,西进豫州;朱武、童威、张顺、朱仝留守江东之地,屯兵于横江,接应两路。分派已定,两路军马大出,杀奔中原而去。正好道: 第282页 平地忽见烽烟起,十万虎狼出牢笼。王侯纵然隐海外,兵火安能息江东?边州刀戟映铁血,上邦貔貅嘆虚空。莫诉黎民泪已尽,苦恨纷乱仍无穷。 这里卢俊义、李俊两路起兵,且按下不表。却回说半月之前,吴用尚在荆州时,与宋江道:“曹丕颁旨,遣卢俊义大官人与曹休一同讨伐江东李俊。我已安排李俊与卢俊义,各自向孙权输诚。却挑动孙曹火拼,先皆孙权之力,并了曹休;然后再擒杀孙权,夺其军马,合力之后,可北进也。”宋江道:“只恐曹魏虽然失了曹休一路,毕竟有数十万雄师,我等力不能支也。”吴用呵呵笑道:“曹军先前与刘备苦战数载,已自折损不少;又曹操身死,曹丕继位,屠戮宗室功臣,使人人胆寒。魏军虽貌似强大,实已大不如前也。虽然,若只以卢员外、李俊兄弟两处起兵,他两个手段再强,岂能成功?我这里已各处安排停当,只待江东烽烟起,各处迭次动手,共计有十路大军,必叫曹丕首尾难以接应也。”宋江闻听,又惊又喜道:“敢问加亮,是哪十路?”吴用笑一笑,便掐指数来,共是十路军马,骁勇无比: 第一路玉麒麟卢俊义,起兵扬州,攻取徐州。 第二路混江龙李俊,起兵江东,攻取豫州。 第三路霹雳火秦明,起兵汉城,攻取雍州。 第四路刘循,起兵成都,亦攻取雍州。 第五路及时雨宋江,起兵荆州,并传檄布告天下,攻襄阳、樊城。 第六路马超,起兵西凉,攻取并州。 第七路双枪将董平,起兵青州,攻取兖州。 第八路青面兽杨志,起兵上庸,威胁宛城、洛阳。 第九路小旋风柴进,起兵交州,接应宋江、李俊两路。 第十路公孙渊,起兵辽东,攻取幽州。 吴用笑谓宋江道:“此十路军马,少则一二万,多则四五万,十路共计雄兵数十万,各有指向,且又相互合力掩进。那曹丕纵有三头六臂,岂能抵挡也?哥哥在荆州发动,卢大官人取徐州,李俊取豫州,曹丕必以大军前往分头迎击,却把后档空出,我再叫董平发动,必可一击得手,席捲中原。此为剖其心腹,断其首级也。其余各路,则是斩其手足,十路并进,必可一举平魏也!”宋江道:“只恐你这十路之中,有三路不是我一家,那柴大官人处,也实在是士燮为主,他若不肯配合,则恐有些差池也。”吴用呵呵笑道:“这个哥哥放心,小弟早有安排,管教十路军马,一时发作。只是西凉马超一处,却还要哥哥对嫂嫂多用几分心,方好计谋也。”宋江道:“加亮不说还罢,这妇人,近来颇不舒服,请安大夫把脉,却是有了三月身孕也。”吴用一听,大喜道:“恭喜哥哥,贺喜哥哥,哥哥必喜得麟儿也。”宋江苦笑道:“麟儿未见,倒先惹起个河东狮子也。”吴用忍笑道:“嫂嫂有身孕之时,脾性自然急躁些;哥哥须细心扶慰则个。”宋江道:“便尽力依你就是。只是按加亮谋划,我十路起兵,五路皆在西边。曹魏却也屯驻了重兵,何以当之。”吴用笑道:“正有这个,所以前次所说,小弟须得亲自去走一趟。待事成之时,我遣戴院长前来禀告,哥哥即便起兵荆州。小弟这里留下几个锦囊,交代到时诸般事项,哥哥照办即可也。”宋江受了锦囊,于是吴用同戴宗两个,驾起神行甲马,往西入川而去。只因吴用这一去,有分教:三分天下,化作英雄遍地驰骋;十路精兵,搅起华夏万里风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一回:吴用三军出秦川,宋江一檄震天下 第九十一回:吴用三军出秦川,宋江一檄震天下 汉新平四年,魏黄初元年四月,智多星吴用安排十路起兵,共伐曹魏。自己同戴宗两个,乘神行甲马,赶往汉城之地,与庞统等会齐。说了自家安排。庞统贊道:“加亮此计安排,环环相扣,甚是巧妙也。”亮亦自得。便遣铁面孔目裴宣,携带物事,前去成都见刘循、刘阐。 刘循闻裴宣来,延入相见:“先生此来,有何见教也?”裴宣道:“二月间,魏王曹丕,在许都废汉称帝,曾有劝降诏书来荆州,要我梁山军归顺;不知可有诏书到成都?”刘循闻他此说,不知用意,乃反问:“未知梁山军宋公明接到诏书,欲何往也?”裴宣道:“我家宋公明将军,深明大义,忠勇布于天下,岂能与汉贼曹丕,同流合污哉!今遣某前来,特与明公商议,联手兴兵抗曹之事。”刘循道:“前番承宋公明看顾,助我取回了西川故土;公明却也得了荆州之地;如今曹魏兵力强大,夏侯尚近在汉中,却要我出兵去,只恐川中久经战乱,人民疲惫,不敢从命也。”裴宣道:“只恐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今曹丕篡逆,则汉贼不可两立。夏侯尚屯兵汉中,公若不顺伪魏,他却要图西川了。”刘循道:“何以知之?”裴宣当下取出一物,却是曹丕密诏,教梁山军分两路,一路荆州之兵,从巴郡入川;一路汉城之兵,引导南郑夏侯尚所部魏军,大举攻蜀;两路会于成都,灭刘循、刘阐,却许以车骑将军,楚公之爵封宋江也。上面曹丕玉玺赫然。刘循看罢大惊道:“不想曹丕奸贼,凶霸至此也!”裴宣道:“我主宋公明,亦知此为曹丕驱虎吞狼之计。然此贼篡逆,占天下过半,我等若欲不被併吞,只得携手一击也。”刘循闻之,慨然起道:“曹丕既如此逼我,某愿以西川之地,与梁山军共抗伪魏!”裴宣大喜,道:“明公既允,则我家吴用军师,有一计策在此。”说如此如此,“待灭曹魏之后,明公便是中兴之臣,又有宗室血脉,贵不可言也。”列位,要说刘循之祖刘焉,其实颇有野心。当初闻益州有天子气,遂请来牧此地。刘循听裴宣一番话,心头竟生了些许幻想。当下允诺,整点川军,照计而行。裴宣自回报吴用,用大喜,便按计策安排。 第283页 再说夏侯尚在汉中,自兵变杀了曹洪,夺其军权;却和曹洪一般旧将,如孙礼、王双、郭淮等,渐渐疏远了,只与孙立一人为心腹。偏将郝昭与夏侯尚负气,请引偏师,往陈仓之地筑城,以当要隘。夏侯尚心头恼怒,只与他八百兵士,五十匹马。昭自去了。尚成天价在军中,只与孙立夸夸其谈,谋划吞併巴蜀之事。却烦恼梁山军汉城屯兵三万余,如鲠在喉,甚是不便。这一日,忽报有人自汉城来,欲见夏侯都督。尚令传进,来人进帐看时,却认得是彭漾,见了夏侯尚,连声称贺道:“恭喜都督,贺喜都督。”夏侯尚道:“先生少礼。不知喜从何来也?”彭漾道:“一则,恭喜文烈公得镇西军都督、卫将军之职;二则,眼前便有一桩天大功劳,送与都督也。”夏侯尚道:“是何样功劳也?”漾道:“那西川二刘,皆膏粱子弟,无才无德。原本是借梁山军打下西川基业,如今却反要我还他巴郡,甚是可恶。前者,吴懿降蜀,又把刘备三万多降兵尽数带去了。后来吴懿自杀,刘循迁怒吴班,多方排挤。班不堪忍受,欲引我梁山军,破葭萌关,取西川。但如今我这汉城兵马不足,荆州一路又被江东李俊牵制,因此前来与都督商议,借都督兵马,合力攻取西川,平分土地,如何?”夏侯尚听了,大喜应允,重赏彭漾令去。便召诸将来商议。郭淮道:“梁山贼乃无信草寇,其言不可听也。倘与川军勾结,反算计我军,则祸患不小。”孙立道:“伯济所疑,甚是在理。以末将只见,可教梁山军为前驱,先进关去。倘川军有埋伏,则坐看他两军火拼;我却以大军在后,随后取之。待西川平定,却先下手把梁山军一併剿灭,尽取其地,然后下巴郡,出三峡,岂不是不世之功也?”尚听得欢喜,道:“孙文直所言甚好。便以此计可也。”郭淮道:“纵是梁山军在前,亦非万全。不可妄动,去恐中计也!”夏侯尚怒曰:“世间安有万全之计哉!今得西川吴班异心,梁山军输诚协力,正是平定西部大好时机。皆如汝等贪生怕死,则天下何日可定也!再有阻我者斩!”孙礼、王双等闻言,皆不做声。郭淮道:“都督必欲去时,可留我与王、孙诸位将军守南郑。”孙立附夏侯尚耳边道:“诸将不满都督处决曹洪,倘教其留在后方,恐生异心也。”夏侯尚信之,便道:“休要推脱,尽随我去也!”郭淮道:“若尽随都督去,万一有失,何人接应?”夏侯尚大怒道:“你屡次三番,阻我进兵,今又出不详之言,真有异心哉!”斥令武士,推出去斩首。孙礼、王双慌忙相劝,孙立亦劝:“郭伯济计策中与不中,总是好心,都督且宽恕则个。”尚听了,方叫释放:“倘再不从军令,定斩不饶!”于是议定,下来各营皆整军备战。 又过数日,彭漾再来营中,与夏侯尚约定日期。并带了梁山军头领陈达、时迁两个:“为表诚意,押二人在都督军中为质;倘有异变,都督尽可把我两个千刀万剐也。”夏侯尚大喜,更是不疑。于是与彭漾约定于四月某日,一起进兵葭萌关下。彭漾去了,夏侯尚问孙立道:“这两个梁山头领,如何处置?”孙立道:“他虽是质当,为表诚意而来,不可失礼。然若留于军前,又恐他跑了。不如教舍弟孙新,软禁于南郑城军营之中,倘前方梁山军有异动,可要挟之也。”尚从之。 于是到约定之日,夏侯尚令董超、董衡、孙新引军万余,守南郑之地;自与孙立、郭淮、孙礼、王双、邓艾等诸将,带五万军马,先过汉城;庞统、吴用已引军等候,两下相见,庞统道:“吴班已遣人来,万般准备完毕。只等明晚大军到葭萌关时,便即开关延入也。”夏侯尚道:“梁山军在刘备部下时,对西川地理颇熟,可为先导。我引军随后进。”庞统道:“诚如将军之命也。”吴用道:“如今攻取西川,自然要把主力派出;然我梁山军在汉城,尚有营寨。须留少许军马驻守,都督莫见怪。”夏侯尚闻言,心中沉思,孙立早道:“既如此,我大魏官兵,亦要留兵一路,在此接应,加亮亦莫要见怪也。”吴用沉吟片刻道:“彼此一家之事,岂会见怪。”孙立密谓夏侯尚道:“都督可与末将一万兵,屯驻于此地;万一有变,则可与南郑之兵连接救应也。”尚从之。梁山军是庞统领军,与秦明、花荣、龚旺、丁得孙四个将领,起兵二万。吴用自留于汉城。 于是夏侯尚大起余兵,与梁山军近葭萌关下,却是黄昏。庞统谓夏侯尚道:“吴班约定,今夜二更,城头上火光三现,便是信号,我等引军杀到关下,自有接应。”夏侯尚道:“甚好,庞士元可引军先进。”庞统默然应允。于是两军各自准备,二更时分,果见城头上火光三现,庞统指挥梁山军,直冲城关,果然一无阻拦,杀进关去。须臾,城上城下,喊杀声大作。无一刻,渐渐平息。夏侯尚只道梁山军得手,便与诸将一起麾军,冲杀进去。进得半数兵马,忽然城头号鼓一声,万般寂静。接着灯球火把,照耀明如白昼。抬眼望时,刘循端坐城楼,左是黄权,右是庞统,呵呵冷笑道:“夏侯尚!汝曹篡汉,祸乱天下,如今又来犯我西川,还不速速下马受死!”旁边小校令旗一摇,城上乱箭滚木,一起打下来。城关内外,杀声大作。先前进关的梁山军秦明、花荣、丁得孙、龚旺四将,引军两面杀来。夏侯尚怒道:“梁山草寇,果然无信也!”看身边军马甚多,尚且不慌,急令众将一起向外冲突。梁山军却也不过于进逼,只是随后掩杀。王双一口大刀断后,双战龚旺、丁得孙;郭淮、孙礼奋力沖开关门,却看葭萌关下,烟雾瀰漫,火光中,左边吴班、雷同,右边刘湘、吴兰,各引川军杀来。内外夹击,魏军大败,中枪被箭不计其数。夏侯尚亦顾不得抵抗,同众将一路奔走。将近汉城,又是一声号鼓,吴用策马立于大旗之下,轻摇羽毛扇道:“夏侯伯仁,今日至此,何不归降?”夏侯尚大怒:“草寇以诡计算我,某誓杀之!”挺枪跃马,直取吴用。吴用回马便走,尚挥军追,不一里,两边旌旗摇曳,王英、扈三娘引军杀出;黑夜里只是混战,背后秦明、花荣、丁得孙、龚旺、刘湘、吴班、雷同、吴兰引梁山军同川军一起杀到,腹背夹击,曹军渐乱。忽然吴用军马背后,自相纷扰,一彪军马杀入围来,当先一将,勇不可挡,正是孙立也。夏侯尚大喜,忙叫:“文直救我!”孙立纵马过来,与夏侯尚道:“都督休慌,随我杀出重围去可也!”尚正感欣慰,立忽遥指:“那边是谁?”尚回头看时,早被孙立右手抽出竹节虎眼鞭,噼头一鞭,打的头颅粉碎,倒撞下马而死。尚早先谗害曹洪,独掌军权,才半年,却死于孙立之手。有诗嘆曰: 第284页 安镇关右何不好,一心只图大功名。谁知所信非忠义,大功未就死无坟。 夏侯尚既死,孙立大唿:“我乃梁山头领病尉迟孙立也!今日诸君可早降!”曹军更乱。郭淮在军中,厉声道:“诸路将士,倘欲生者,无问左右,与我尽力向东冲杀便是也!”魏军落后人马,陆续投降,诸将引大队,竭力厮杀。王双拍马挥刀,正逢王英,战无数合,一刀斩落王英马首;英大唿落马,手足并用,爬了开去。郭淮乘机挥军冲进,撞开阵脚。邓艾吩咐把军中车辆,一併放火焚烧。后面梁山军、川军追袭来,却被满地溃兵草车,拦住去路。魏军众将乘机走脱。一路奔波,将近南郑城池,却看一些败军,七零八落,往这边奔来,哭拜道:“那孙立将军胞弟孙新,却也是梁山叛党,同了董超、董衡及梁山人质时迁、陈达,一起闹将起来,把南郑夺了!下面军马,多降了他。”孙礼闻听,大怒道:“这厮敢如此无礼!可乘他新叛,众心未附,急以左右军马,復夺其城,然后挡住贼军也。”邓艾道:“不可,敌军大队,便在身后,若是攻其坚城,恐反受害也。今汉中之地,已不可守,可以一军屯于黄金、兴势二寨,暂缓敌军之势;却把大队人马,穿褒道退往长安,汇合曹真将军,再图反攻。若死战城下,徒受其害也。”郭淮、孙礼、王双等听他说的有理,遂以王双引军五千,在箕谷口兴势、黄金二寨屯兵;其余诸将,引军从褒道走。六七万军马,所余不足半数。 梁山军、川军一战成功,收到降兵万余,更兼孙立、孙新、董超、董衡军马加入,势力大张。吴用在汉城设宴,款待川军诸将,席间道:“伪魏起兵犯境,为我杀退,曹丕必然恼恨,起大军来报仇也。与其等他来,不如我等先就这里起兵,出秦川,取长安也!”刘循道:“但曹丕窃据中原,以我巴蜀兵力,焉能与天下三分之二相抗也?”吴用道:“明公不必担心。曹丕篡汉大逆,天人共愤。我家宋公明哥哥,不日将于荆楚之地举义。届时,天下各处,必云集相应。我两家相联,进可吞天下,退可保蜀、楚,不世之功,便在眼前,明公休要迟疑也。”刘循沉吟道:“加亮此言自是不假,但我川中歷经战乱,人民疾苦,士众匮乏,今若出师……”吴用道:“明公若允出师,则义军打下长安之后,当以巴郡交还明公;若得取洛阳,割汉中之地相谢也。”刘循被吴用如此一说,道:“加亮既如此好意,我当以川中相继也!”于是各自尽欢。 回来与黄权、刘湘、吴班等商议,权曰:“主公为宗室大员,匡扶朝政,讨伐逆贼,本是理所当然。只是梁山草寇,惯于两面三刀,实不敢信之。公欲出师伐魏,只可以一部精兵出战,而重兵留于国内,以防巴郡梁山军乘势夺我西川也。”刘循道:“正合我意。”商议再三,便以刘湘为主将,雷同、吴兰为辅,刘巴为参谋,共起步兵二万五千,骑兵一千,川将数十员,参与北伐。吴用得到准信,遂与庞统商议,整点军马。一面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回荆州,教宋江起兵;汉城军马,分为三路,第一路,遣秦明、丁得孙、龚旺三将,引军马一万五千,彭漾为参谋,走下弁、武都一路,经散关,扪长安之后;第二路,庞统、陈达、王英、扈三娘、石秀、孙立、董超引二万五千军马,出斜谷。第三路,川军刘湘、吴兰、雷同、刘巴,引本部,出箕谷,吴用、时迁、花荣、董衡引五千军随同。三路会击于长安;却留裴宣、孙新及洞溪将刘宁守汉中之地。三路军马所到,旌旗沿山谷招扬,百里蜿蜒。秦川之地,一时震动。 且不表吴用出师。单说宋江在荆州,整点军马。其弟铁扇子宋清,于建安十九年娶妻,有一子宋安平,方才三岁,居住巴郡。近日却发了一场风寒。宋清爱子心切,便向宋江请求回去探望。宋江想了一想,便教宋清回巴郡镇守,又遣安道全与宋清一起回去,诊治了侄儿,立刻回来。神算子蒋敬道:“这里起事在即,倘有要务,却离不得安先生也。”江道:“去了待小儿病癒便还,何足道哉。”只遣二人速速去。公孙胜在一旁,始终不语,唯暗自嘆息。未过两日,戴宗从西川来,说吴用已取汉中之地,三路军北伐。又闻得江东,李俊、卢俊义以计策,一举灭曹休、孙权。宋江拆开吴用第一个锦囊,却是教誓师讨魏,并云:“我等昔日聚义梁山,自知道‘官逼民反’道理。哥哥檄文之中,不妨多多为百姓作想。如此,若得中原民心响应,则我大事可谐也。”江遂在江陵城南誓师北伐,自称“兴汉大将军宋”。先教谯周写檄文一道,无奈谯周文笔虽好,总有迂腐之处;满篇骈四骊六,多是空言。江只得教神算子蒋敬重写毕,昭告天下,檄文曰: “天道不幸,屡降灾祸。然则天道不幸,是在上为之因;屡降灾祸,却教在下者承之果。昔时黄巾作反,固是妖人藉机乱国;然百姓云集而从,岂非是当政者失朝纲,而令民不聊生所致?后黄巾虽平,阉党之祸不灭;宦竖虽定,董卓再起;董卓方死,而天下群雄虎据鹰扬,杀伐无数,使千万生民,如沐水火也!呜唿,百姓何辜,而受此大难,致令父子流落,夫妻离散!往者难谏,来者方追。今有曹丕,本魏王操之子,世受汉室之恩;得承王位,外则欺压君父,屠害大臣;内则自残手足,颠倒人伦。曹操之子曹彰,骁勇过人,为国家北御匈奴,而丕鸠杀之;更有无端擒杀许都官僚三百余人,使人闻而发指也!其又荒淫无厌,至其父生前姬妾,亦尽纳之也!呜唿,人之无道,止于此乎!乃不思修身养德,竟废圣帝而篡神器,造作伪魏,以待罪之身,登九五尊位,使天下臣民,莫不激愤,恨不寝其皮而食其肉也!江虽是草莽之徒,亦曾受汉室之恩,更不敢不竭诚以拯天下百姓。今特传檄天下,大起义军,合凉州、益州、梁州、荆州、扬州、交州、青州、幽州之众,雄兵五十万,铁骑千群,誓诛篡逆之党,而復清明之国。有得曹丕首级者,赏万金,封万户侯。望天下义士,各起相迎,捐彼此之力,而造大同江山。待盪除伪魏之时,比得光耀祖先;州郡百姓,皆免赋税三年。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观曹丕,凶暴残虐,一匹夫耳。四海竟起,九州忿怒,皆以讨伐,如擎干将而断朽木,举泰山而平硕鼠也!试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谁家之天下!” 第285页 江听完檄文,谓蒋敬道:“这最后二句,甚是刚烈,与全文相较,颇有胜出。然则似是唐朝洛宾王所作乎?”蒋敬道:“哥哥博学,正是《讨武氏檄》之句也。姑且借之。”宋江便以檄文布告天下,无不震动。接着遣人往长沙、交州,调遣军马。无多时,徐宁、廖立引荆南军马二万,士燮遣柴进引交州军马二万,各来投效。宋江留公孙胜、孟康守荆州,自提江陵、江夏、公安各处军马四万余,蒋敬为参谋,李逵为先锋,吕方、郭盛为护卫,林沖为中军大将,一起进发。旌旗遮天,鼙鼓动地,直逼襄阳而去。宋江又遣人制作一面“替天行道”杏黄大旗,旗杆高数丈,军中迎风招展,煞是威风。有诗为证: 刀山箭林捲风沙,黄尘蔽日洗兵马。草寇一朝展雄武,试看江山入谁家? 至半途,开吴用第二个锦囊,却是安排唿延灼起兵襄阳城中,擒拿徐晃、曹仁。宋江大喜,教且把军马屯驻于襄阳城南五十里处,遣心腹人送信于唿延灼。谁知人还未出发,前面哨马飞报:“襄阳城中,曹魏大将唿延灼,引本部数千兵马,反出城来了。”宋江一听,捶胸顿足,连称可惜。一面谓林沖道:“可教诸军,各自准备作战,以接应唿延将军也。” 当晚,唿延灼引军到宋江营寨,宋江急出来迎接,道:“将军在曹营十年,颇多磨难也。”唿延灼默默无语。宋江便设宴与唿延灼接风,席上作陪头领,乃是武松、林沖、戴宗、李逵、项充、蒋敬、吕方、郭盛、阮小七。连宋江、唿延灼,一共十一人。席间,唿延灼举杯遍敬众人,却少言语。眉宇之间,略带忧郁。众人看他如此,都不甚痛快。武松道:“唿延将军,我等入汉以来,用吴加亮那龌龊伎俩,整整憋闷十年。如今好容易众家兄弟团聚一处,共同一刀一枪,讨取天下,你又如何这副面目?”唿延灼端起酒杯,沉默片刻,道:“说是自家兄弟欢聚,我等当初在梁山上,足有一百单八人,如今这里,为何才十一人?又闻说十年之间,前后已有二十余个兄弟丧了命,我却连面也未得见了一次。我为武人,原本阵前杀敌,保境安民;或是手足扶持,争霸天下,俱为本分也。但如今这般零落,却又为何?却又为何?”众人听他说,俱各辛酸。那李逵早呜呜哭出来。唿延灼自顾一面说,一面饮,不一时,酩酊大醉。宋江看酒宴不欢而散,心头略有不悦;教喽啰送唿延灼回去歇息。次日起来,便让唿延灼与林沖一同统兵。原来唿延灼闻之宋江起兵荆州,心知必有计策,教自己内应。但凡名将,俱各有一种风范;倘是战中用计,自是各凭本事,却不愿借他人好心,诡计害人。唿延灼在曹军十年,与曹仁各自相惜;虽知日后必有刀兵相见,却不愿相负。前番吴用计策叫他构陷曹仁,便不曾照搬;如今想纵与曹仁决断,切不可辜负信任,当堂堂正正辞别。于是留了书信一封与曹仁,只说自己曾受宋江大恩,当以死报。将军十年关照,颇留于心,日后疆场,也只得各为其主云云。一面引了本部亲随军马六七千人,离襄阳,投梁山军来。宋江虽不知底细,却也大致有谱。亦不多说,便令明日,徐宁、廖立军在左,柴进军在右,梁山军在中,满山遍野,一起去攻打襄阳。 再说曹仁在城中,先听报东面曹休一军,尽数覆灭,李俊、卢俊义起兵作反;又闻宋江在江陵誓师,传檄天下,要讨平曹魏,急请徐晃、文聘、满宠等前来商议。忽又报唿延灼引数千军马,出城投南去了。仁大惊,又报唿延将军有书信留与车骑将军。曹仁急取信来拆开看了,摇头嘆息,谓徐晃、文聘等曰:“不想梁山宋江势通中外,连炎之这等良将,亦为其用也!”徐晃道:“炎之是忠勇之人,今叛去梁山军,必有难言苦衷。他虽叛去,当不致狠心与将军为敌也。”曹仁正色道:“我与炎之交情,乃是私谊;大魏与梁山军厮杀,却是公事。炎之留书辞别,自然是君子风范,然日后阵前交锋,却是各为其主,性命厮扑的,我等岂能再存留情念头?”徐晃闻之嘆服。人报宋江大军七八万,浩浩荡荡,杀奔襄阳而来。曹仁道:“敌我两军,兵马相去不远。今彼大举而来,士气正旺盛,我若死守,恐怕助长彼力也。当精选强兵勐将,出城一战,挫其锐气。”遂教文聘、满宠等守城,自与徐晃、牛金、吕常引兵三万,出襄阳迎战。 两军会于城南十里,各自排开。“替天行道”旗下,宋江出马,左有吕方,右有郭盛,两边军马排开,其势甚大。曹仁在自家旗门,指宋江道:“宋公明,汝果真无信草寇,今番反叛,尚有何话说?”宋江笑道:“子孝,曹丕篡汉,你若相助,是助逆也。今我引十五万大军,来取襄阳,子孝何不速速反戈前驱,共灭伪魏。”曹仁大笑:“汝等草寇匹夫,以为朝廷大臣,尽皆如你汝等卑劣哉!”话音未落,宋江身边先锋李逵跳出来,抡起一双板斧,砍过对阵去。吕常出马截住,战十数回合,李逵斧头兇勐,吕常招架不住,牛金拍马而出,替下吕常。两个再战十余合,林沖挺丈八蛇矛,杀出阵去。徐晃迎上,两个刀来斧往,战不数合,曹仁在阵中教擂鼓,三万魏军,直冲对阵。此时左右两边,徐宁、柴进两军,尚未到来;宋江独以中军抵挡魏军。曹仁拍马舞刀,杀进梁山队中,恰逢唿延灼。唿延灼看曹仁迎面来,提双鞭上前拦住。两个战约十合,曹仁厉声道:“炎之!今日怎与我如此相见!”唿延灼被曹仁一说,心头略有不安,虚晃一鞭,拨马退去。曹仁放马沖乱梁山军一队,后面武松提双刀上来挡住。两下混战约半个时辰,宋江兵马虽多,其中颇有草草凑合;当不得曹仁军马精锐,渐渐吃力。却得柴进、徐宁两军,从后面赶上,曹仁乃收兵自回。宋江一战,未曾取得便宜,也不敢迫击。两下只算打个半斤八两。宋江便教全军,离城十五里下寨。诸军联营,左右二十余里。 第286页 当夜,宋江在中军帐中,拆开吴用所留第三个锦囊,一看不由拍案道:“好计,好计也!”遂教人去请蒋敬、林沖、唿延灼、徐宁、廖立等来商量。只因这一计:英雄垂泪,未偿旧梦;襄阳鏖兵,再添新魂。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二回:满伯宁智截水路,霹雳火力取陈仓 第九十二回:满伯宁智截水路,霹雳火力取陈仓 宋江拆开吴用锦囊,中教授一条计策,说明倘若唿延灼未能擒杀曹仁、徐晃,魏军坚守襄阳、樊城,可用此策。原来当初顾大嫂从洛阳逃出,便隐于襄阳城内。吴用计策,教先以大队兵马,迫近襄阳交战,吸引守军;一面遣良将往上游渡过襄江,威胁樊城,分其兵势;却以精锐士卒,于夜间从城东北水门,突进城去,与顾大嫂里应外合,然后西面军马乘船顺水下夺城,襄阳可破。 宋江看罢,请众人道:“吴加亮此计如何?”廖立道:“此计中间关节,太过花哨。诸葛孔明曾用锦囊计策,俱是思虑了敌我情势,方相机作出,故能奏奇效。襄樊重镇,仁、晃、聘等皆名将,加亮此计,料敌未见尽然,安排也未必周全。先把自家兵马分散,然后欲待乘敌之虚,是其中诸般变化,尚须随机而作。若是他亲自调度,或可得手。今只以一个锦囊安排,我恐明公未必能如一用计也。” 宋江听他言下之意,分明小看自己,微微不悦。蒋敬忙道:“加亮此计,极是高明。然调度之间,却须得谨慎。顾大嫂在襄阳城中,不过数十人,虽可以弄出些声势,稍有迟缓,则必为曹军所破。至于分军渡江,务必打出声势,而令曹军分心。否则是自散兵力也。” 宋江道:“这个是自然。不知襄阳水门地势如何?”唿延灼道:“襄阳有两个水门,东北水门,长久未曾用。城外草木丰茂,城内则与民居相混。”宋江大喜:“此天助我也。”当下升帐,发布军令。教柴进引本部军马,又遣唿延灼引军一万相助,往西北方向,渡过襄江,作势抄袭邓县、樊城。只看襄阳火起,便分兵顺水而下,夺他城池。一面自提大军,拔寨再进逼襄阳。曹仁闻报,即与徐晃、牛金引军出战。两军战不多时,宋江令梁山军佯作不支,后退五里。早准备了几个精干小校,穿着魏军服色,乘混战之机跑过去了。徐晃待要追击,曹仁道:“贼军昨日一战,未曾得手,今日重振旗鼓而来,必有图谋。现战不多时,便不支而去,必然有诈,我等不可追袭。”正说间,人报梁山军数万兵马,往襄江上游渡河去了。牛金惊曰:“此必是欲袭樊城,何如是好?”曹仁道:“樊城是吕常守把。只要好生谨慎,必无所失。贼军迂迴数十里渡河,是自分其势;我只需把当前敌军杀败,则彼数万偏师,归路截断,尽皆死于襄水中也!”众闻得一番安排,俱各振奋。曹仁自与徐晃、牛金在襄阳城南立寨。 城中文聘、满宠,商议守城之策。文聘道:“襄阳,樊城,互为救应。曹子孝、徐公明大军在外,樊城只有吕常守把,兵不满万。现又有贼军数万,渡襄江,必去取樊城。万一有失,不惟襄阳孤城难支,更恐后路断绝,我军自乱矣。可把本处军马,分些去助守也。”满宠摇头道:“襄樊一体,然襄阳为主,樊城为辅。只要襄阳不失,樊城自安;倘为樊城而减襄阳之兵,恐二城俱失。且敌军虽渡襄水,不曾离得,又多拘船只在江上。若是顺水乘船来攻,则须臾可到襄阳,故襄阳之兵,不可减也。樊城城小,贼人纵以数万军马围攻,自足应付。”文聘然之。于是两个整点军马防御。 满宠自带了几个亲信,绕城巡看。经过东城时,忽然踏着一个石子,歪了一歪。忙用手扶住身边树木,却看见城墙上一个二三丈宽门洞,问道:“此是水门乎?”左右有军士答曰:“正是襄阳东北水门,多日不用,如今只把一排竹栅栏挡住也。”满宠眉头一皱,亲自步行,到门洞周围一转,又看了城外地形,嘆道:“向在襄阳多时,竟忘却此处。”吩咐左右道:“此地内接民居,外多草木,若贼军以精兵数百突入,恐我满城数万兵将,俱自慌乱,而为贼人所乘也!可取铁钩数百个,用渔网穿联,放下到此处,又添二百长枪手镇守,以防万一。再往城外东门、北门一线,多派细作,探得消息,随时回报。”左右遵令而行。到黄昏时候,却报离城十里树林之中,有数千兵马,悄悄进逼。满宠笑道:“此便是欲用计策图我也。”一面教人去报知城外曹仁、徐晃,早作提防;一面与文聘预备城中厮杀。曹仁得满宠相报,与徐晃、牛金计议道:“贼军奇兵泄露,此天助我成事也。只是他既遣人迂迴襄阳东边,必然乘今夜之时,一面奇兵攻我城东,一面以襄水之兵顺流下来攻城;贼人大军,也必自南上来。先令牛金引一万军马,去城西襄水之滨埋伏,以待西面来敌;我与公明,分兵埋伏营寨可也。”徐晃、牛金道:“将军安排极是。” 原来宋江白日与曹仁战,诈败一阵,放过数个细作去襄阳联络顾大嫂。便遣活阎罗阮小七引五百会水士卒当先,蒋敬、吕方引六千精兵随后,从小路绕道城东埋伏停当。到一更时分,留徐宁、戴宗、廖立守营,自同武松、林沖、郭盛、李逵、项充五个头领,引兵四万,大举北进,二更时分杀到曹仁营寨前,却看营里偃旗息鼓,全无半点动静。林沖道:“曹仁乃名将,决不至无备到此,必有诡计。我军不可妄动。”宋江道:“休催,待俺细细想一想。”话音未落,李逵早提起一双板斧,和着项充两个,带一队步军砍进魏营去了。宋江见状,恐他有失,只得教众军进攻。那李逵杀进辕门,一连砍进十几个营帐,都是空空。正待寻人厮杀时,黑暗里梆子响成一片,乱箭三面射来,早把梁山军前队步卒,射翻一片躺着。李逵亏了项充蛮牌遮拦,不致受伤,却也冲突不过,只得退下来。宋江在后面,方欲接应时,左边曹仁,右边徐晃,各自引军杀出,把宋江围在核心。梁山军惊惶之下,虽然死战,却被魏军勇悍,杀得节节败退。徐晃提手中战斧,直冲入中军,来擒宋江。李逵兀自在前面挥舞双斧,狂吼乱杀;待要回救,被曹军马队沖断归路,不能接应。郭盛上前迎战徐晃,不数合,抵挡不住,只得退开。宋江大惊时,背后武松步行杀出,一双鑌铁日月宝刀舞得白光两团,连噼杀曹兵二十余人,截住徐晃。两个马上步下,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败。曹军势略缓,林沖引二队上前混战,宋江心稍安。 第287页 襄阳城中,文聘、满宠相约戒备。闻梁山军大举攻襄阳,又有城东伏路军人来报,说敌军悄然近城而来。满宠对文聘道:“先发制人,将军可引精兵,从北门出城,绕到城东,击其奇袭之师;然后顺势杀到城南,助子孝将军抗敌也。”文聘从之,点了精兵一万人,正欲出发,襄阳城中,忽然数处起火,军营一起混乱。原来是顾大嫂得了白日混进来的士卒联络,乘宋江在城南进兵之时,率领部下五七十个喽啰,各处造乱。左右皆惊,文聘厉声道:“城中混乱,不过是少许贼人混入,虚张声势。彼若有力,岂不早夺城哉!诸军皆各依本营队伍,不可自乱,乱者立斩!遣壁垒中尉,引巡哨缉拿细作!”满宠道:“城中我自镇压,仲烈可出城也!”聘乃引本部军,出城而去。 这边阮小七、蒋敬、吕方一路,埋伏在城东。到一更过,悄悄逼近,看城上并无异常。待到望见城中火光起,阮小七便拿了一把泼风快刀,引五百会水健儿,一起从水门跳下去。内中有持刀斧、铁凿的,几下将竹栅栏噼开,一起拥入。谁知方才进去,忽然前面人众一起扑腾起来。接着便看水色渐渐暗下去。却是满宠将渔网穿了铁钩,布在水门道口。梁山军士卒不知,钩着手足皮肉,哪里挣得开。用力扯时,皮开肉烂,鲜血喷涌。那一般慌乱的,张嘴唿时,水便呛入口鼻,只看水面上气泡连着血泡,咕嘟嘟翻腾,便如开锅一般。满宠又早令偏将引二百长矛手,守候在侧,见状一面把渔网上缆绳搅动,一面用长矛乱刺。可怜众军士水性再好,被这索命铁钩绊住,挣扎不得,上面锋利矛头刺下来,胸裂腹穿,尽皆待死。有挣扎往后的,自相挤压,五百人里,早亡了二三百。阮小七虽是当先,水性机灵。被铁钩把左臂钩住,他心疾手快,早用快刀割断了铁钩上绳索。待要救助同伴时,那前面几百人已乱挣起来,更有伸手抓扯;小七若不速退,便得给众人带住,同归于尽。只得拳打脚踢,尽力先退出,左臂带铁钩,鲜血淋漓,也顾不得。谁知方把身子掉过,游了丈余,听得头顶上扑通一声,小七急闪避时,一块斗大方石,直砸下来,正中背心,阮小七只觉眼前一黑,身子直往下沉。到得水底,心思稍明,尽力把身子一掀,从石头下钻出来,只觉得背嵴疼痛如裂,牵动五脏四肢,无不似刀割针刺;满嘴腥味,七窍火辣。小七急蹿上水面,换口大气,一眼看时,却是城上曹兵,把磨盘方石,雨点般往水门外面水道里面砸下来,可怜士卒方逃得渔网灾厄,又被打得头脑开花,肢体折断。小七见势不妙,钻下水去,尽力往外一潜,出熘五丈开外,方才爬起来。回看水道上,浮尸漂满,又有少许未曾气绝者,在那里哀叫,惨不忍睹。小七虽然上岸,浑身气力早无;外面蒋敬、吕方看城上旌旗摇曳,士卒吶喊,早知中计。蒋敬上前搀扶阮小七,不料阮小七扑地一口鲜血,直喷上来,吐了蒋敬一脸。蒋敬也顾不得,扶起阮小七,看他昏迷不醒,口鼻中兀自不住流血,急谓吕方道:“曹军既有防备,不可多战也。可速退兵。”话音刚落,北面杀声大作,无数军马捲地而来,当先一将高唿:“文聘在此!”蒋敬、吕方慌了,吕方道:“我上前抵挡,哥哥整军先退!”蒋敬便指挥军士后撤,文聘挺枪上前,吕方截住,战无十数合,抵挡不住,只得混在败军中奔走。文聘追杀一阵,斩获无数,吕方、蒋敬丢下无数军械,带阮小七从东边小路走脱。文聘乃令:“全军急行,转城南去也!” 此时城南,宋江、曹仁两军,各自厮杀,难分高下。战至四更时分,却被文聘军马,从右翼撞来。梁山军原本抵挡曹仁、徐晃,亦甚辛苦,被文聘包抄,顿时大乱。宋江掉头拍马先走,武松、郭盛只得保护而去。李逵、项充两个倚仗蛮力,砍开一条血路,也在乱军中走脱。林沖引一队精兵,断后大战。曹仁与徐晃分兵掩杀,梁山军皆只顾南走,死伤无数,一路溃奔到自家营前,兀自停足不住。背后魏军大队杀来,但听路旁一声鼓号,杀出一军,当先大将手捏金枪,却是徐宁。徐晃提斧上前,战不数合,两边山谷之中,鼓譟大作。曹仁自度此地离城尚远,敌人有营寨立足;自家倘中埋伏,却难以救应;今夜大胜,已获全功,不必画蛇添足。于是鸣金北退。徐晃谓曹仁道:“何不转向西北,截杀襄水敌军?”仁从之。于是整军前往。 再说唿延灼、柴进引三万军,看襄阳火起,便乘船沿江杀下来。到城西,弃舟攻城。满宠在城上早严加防备,攻打一个时辰,不能得手。忽然南面旌旗树立,牛金引军杀出;梁山军乱阵;唿延灼、柴进待要分兵迎战时,满宠开了西门杀出;吕常又引军从樊城杀来,隔江吶喊。三面夹击,梁山军大败。又有顾大嫂,在城中纵火造乱,却不见东门军马杀来响应,反被壁垒中尉引巡哨人马,将党羽杀戮大半。顾大嫂立足不住,寻思东门、南门、西门皆在厮杀,防御必严。灵机一动,奔北门而去,拼了老命,杀开一条血路来,再转西门,却投到唿延灼军中。唿延灼听顾大嫂说城中接应已没了,谓柴进:“如今之势,只好拼力杀开南面,去与宋江哥哥汇合也。”柴进道:“不可。我若南进,且万一哥哥不敌曹仁,被曹仁腾出手来,断我归路,两面夹击,我军恐尽死于襄江中也。今可再登船,顺水东下,抄到襄水之东,然后回归大营。”唿延灼从之,于是教柴进、顾大嫂引步军先登船,灼自提一对水磨钢鞭,引马军断后。吕常看梁山军上船,以为将攻樊城,急急回守;牛金、满宠毕竟兵力不抵,也不敢死死进逼。于是柴进、唿延灼、顾大嫂引军乘襄江穿越襄樊之间,自从东面转回大营。曹仁、徐晃却引军往西北去截,自然扑空,亦自收军进城,犒赏士卒。 第288页 宋江一路溃逃到自家营寨,幸亏徐宁杀出接应,又有廖立预先安排军士,虚伏于营寨侧山谷之中,击鼓吶喊,以慑曹军退去,方才无恙。宋江道:“多劳徐宁兄弟了。”徐宁道:“此是廖公渊安排也。”宋江再谢廖立。及至天明,唿延灼、顾大嫂、柴进军马走水路回来;蒋敬、吕方亦带了败兵同阮小七,抄小路回归。计点三处军马,合计折损一万余人,丢失马匹甲仗军旗无数。阮小七所带五百水军,只回来三十余人。小七身上皮开肉烂,筋骨青肿,吐血不止。宋江急教随军医官,以金疮膏药治疗,医官看了道:“小七将军体外之伤,非关紧要。只是背心被巨创,伤了嵴柱五脏,若无神医诊治,则命不过数日。在下技艺不精,恐难效命。”宋江听了,慌得手足无措。蒋敬道:“事到如今,可速请神行太保戴宗哥哥,去巴郡去安大夫来救命也。”宋江流泪道:“我一时失于计较,未听蒋敬兄弟忠言,却是害了小七兄弟也。”便遣戴宗快快去。阮小七忽道:“戴宗哥哥,去白帝城、巴郡时,可教我二哥、五哥,顺江下来,见兄弟一面也。”戴宗道:“小七休要乱想,好好养病,我自去取安大夫来救你。”当下并不迟疑,驾起神行甲马而去。宋江一面吩咐医官好生看顾阮小七,一面教紧闭营门,坚守不战。 过得数日,阮小七精神,渐渐不支。每日吐血数升,吃下饭食,尽皆和血呕出,又发高热,数日之间,形销骨立。宋江每日只是垂泪不止。眼看得小七气若游丝,却始终不见安道全踪影。这日宋江及众好汉皆围在塌前守候,忽阮小二自白帝城前来。原来戴宗去巴郡,途经白帝城,见小二而告知。阮小二大惊,急把防务交与郑天寿,自己轻舟快帆东下,赶来军营。到小七病榻前,握其手,未曾开口,先已泪流满面。阮小七原本昏昏沉沉,听得阮小二声音,睁开眼,缓缓道:“二哥,我如今想是阳寿尽了。当初我兄弟三个,在石碣村水泊打渔,奉养老母。因看不得贪官欺压,跟晁盖哥哥上了梁山,众位兄弟打官兵,杀赃官,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生快活。如今来这汉朝,分散各处,仰人鼻息,受了十余年腌臜鸟气。好容易宋江哥哥竖起大旗,众兄弟痛痛快快聚义再厮杀时,我却先走。哥哥见了五哥,要竭力保公明哥哥成就大业,杀尽天下贪官,教百姓不受欺压,则我在阴间也快活了。”阮小二闻言大哭,宋江众人亦在旁垂泪。忽小七紧握小二手道:“若以我愿,亦不要发财做官,只宋江哥哥大事成后,我三个兄弟依旧回石碣村,打渔喝酒,以终天年,岂不……”话未完,身子一僵,已自去了。 阮小二放声痛哭,正是手足情深,男儿落泪。饶他立地太岁,如今衣衫尽湿。梁山好汉,无不伤感。宋江跪于榻前,抓住小七衣裳,唿天抢地,号啕大哭;边诉说道:“小七兄弟,都是愚兄之错,不该教安大夫去巴郡。愚兄死有余辜也!”拔出佩剑,便要自刎。阮小二急忙抱住,泣道:“哥哥,各人生死由命,岂能怨哥哥也!”蒋敬亦上前道:“小七走时,嘱託我等忠心保哥哥,哥哥若如此举动,岂不教小七泉下不安?”众人一起劝住,宋江方罢。便教为小七设灵祭奠。 当夜一更时分,正在守灵时,忽然外面喽啰报“戴院长、安大夫和小五将军回来了!”众人闻之,面面相觑。宋江急忙出迎。阮小五看众人皆戴孝,大叫一声,晕死过去。一边蒋敬早上前,拉住安道全,嘀咕几句。安道全点头,乃泣道:“不想我来迟一步,致令小七不幸去也!虽然,某为医者,当为小七看诊,以不负宋公明哥哥千里传唤之苦心!”唿延灼道:“小七既然已逝去,何必再看?”蒋敬道:“安大夫既然一片诚意,不妨请他看。”于是安道全检看小七尸首,约一个时辰,乃摇头道:“如此看来,小七受石头撞击,五体经脉已俱断裂;纵是我当初在,也不过延得十余日生命,终究不治。天意,天意也。”众人听他如此说,暗地里反略有释怀。其时柴进、徐宁,各在彼此营中,不曾来看。宋江乃吩咐厚葬阮小七。有诗嘆曰: 昔时勇取生辰纲,聚义山寨豪情扬。如今异地作野鬼,魂魄安得归水乡? 阮小七既死,阮小二、小五尽皆愤怒请战,要杀进襄阳,拿住曹仁碎尸万段。宋江道:“曹仁贼子,杀我兄弟,不共戴天之仇,岂能不报。然行军作战,不可不谋。二位兄弟可在我军中相助,早晚拿下襄阳也。”于是这里两军对峙,按下不表。 再说两川之地,梁山军与川军合起军马七万余人,分三路进。北一路霹雳火秦明,引军一万五千,取道下弁、武都,抵达陈仓要隘。参谋彭漾指点道:“此陈仓古道,便是昔日淮阴侯韩信出三秦之地。过此隘口,则关中如在手掌中也。”正说,人报前面道口,筑起一城。彭漾一惊:“魏军中有这般人物也!”秦明道:“却管他那般人物,我先引军出战。若被他取得援军,须多废手脚。”便令龚旺守营,自同丁得孙、彭漾,引五千精兵,前去探看。 原来魏将郝昭,前番与夏侯尚不和,来此筑城。部下有八百兵。副将劝道:“今闻夏侯尚都督中敌计策,已然丧身。梁山军连接川军,起兵二十万,五路杀奔长安。我城中兵不满千,何以当之?可急退也。”郝昭淡然道:“夏侯伯仁刚愎自用,故有此失。陈仓乃咽喉之地,倘被敌人夺得,则关西之地,尽非国家所有。若有二千军马守御此处,贼军纵得十万,不能擅过。今我兵八百,固然嫌少,却也非不可战。凭险而立,阻击敌军,等候援军,则大功可成也。万一不逮,则以身殉国,有何憾哉?却不可畏敌而逃,失武将气节也。”于是召集人众,预备器械防守。 第289页 那城恰好筑在要道最狭窄处,甚是险阻。秦明等看了一回,彭漾道:“此城坚固,难以破之。”秦明道:“纵是固若金汤,某也不惧!”遂提了狼牙棒,引三千军,杀奔城下。高唿:“城中守将,可出来一战也!”郝昭在城头道:“贼将休要夸狠,我不与你战,你自管来攻城便是。”秦明闻言大怒,便指挥军马,攻打城池。郝昭在城头防御,应变不乱。秦明原先只想厮杀,又未曾带器械,岂能攻打得过?折损了百余人,毫无寸进。彭漾急教鸣金,秦明引军回。彭漾道:“今已探得城中守兵,不满千人。明日备齐器械,再来攻打!”秦明道:“如此小城,岂能当我也!来日破了城,看他如何嚣张!” 次日,秦明教丁得孙守营,自带龚旺,引军五千,驾起云梯数十乘,吶喊攻城。郝昭在城上,教众军火箭齐发,梁山军云梯多被引燃,上面士卒,有烧死者,亦有跌死者。秦明大怒,亲自拍马冲到城下,城上乱箭下来,左右军士,多被射死。明冲突三次,俱被射回,只好退兵。 隔日,秦明又准备冲车,教士卒推动,吶喊鼓譟而,沖他城门城墙。郝昭急运一批大石穿孔,用绳索系了,飞打冲车。石从城上下来,力道惊人,梁山军冲车俱被打毁。士卒乱时,郝昭拍马舞刀,杀出城来,把城下士卒,一阵砍杀。秦明提狼牙棒赶去厮杀时,郝昭又自进城了,秦明欲战不能,气得要死。 秦明回到营中,异常郁闷。彭漾道:“某有一策,可破此城。可教丁得孙引二千掘子军,乘夜间挖地道入城也。”明从之。丁得孙便带二千军士,多备锹镐,连夜挖掘。十余日,已达城墙。谁知郝昭早有防备,遣人沿城墙埋下大瓮,听得声响,已知地道方向;乃运来巨石,勐击地面,下面地道塌陷,掘子军死百余人。此计又败。 彭漾观陈仓城西有一土山,距城甚近,乃遣兵士登上土山,欲以弓弩压制城中。不料郝昭亦曾防备,早使人将山上草木尽皆焚烧尽了,梁山军上去时,并无一处可隐蔽;郝昭自城头以霹雳车、强弩先击之,土山上士卒多有死伤,不能立足。 前后近二十日,梁山军损折近千兵卒,陈仓城巍然不动。探马飞报,说魏军援兵将近。秦明恼羞成怒,亲自披挂,引五百精兵,杀奔城下,戟指城上叫骂道:“郝昭匹夫,你若是男儿,可下来。我两个单人独马,厮杀一回。我若仗兵多胜你,不算梁山好汉!”郝昭在城头笑道:“秦明将军,若是阵前厮杀,我自认不及你。如今两军交战,不是逞匹夫之勇。你纵然武艺高强,亦休想破我城也!”秦明火冒三千丈,又要攻城,被乱箭射退,灰熘熘回营。 秦明回到营中,怒自心底起,恶向胆边生;自己思想了一回,令人请丁得孙、龚旺、彭漾来,道:“我今日有法子破城了。”彭漾道:“孙子云,攻城为下,将军还需以计谋胜之。”秦明道:“先生休要多说,你若有计谋时,便不至如此尴尬。”端一碗酒,一饮而尽,乃谓丁得孙道:“我与你三千军马,自己去准备器械,明日自辰时开始攻城,直到午时。须得死伤五百人。若只死伤四百九十个,也休要来见我!”丁得孙闻言愕然。秦明又谓龚旺道:“与你三千人马,自去准备,明日未时开始攻城,直到酉时,亦是一般须死五百人。”再谓二将道:“待时辰到了,你两个可各自引军,看时机继续攻打。纵然兵马死剩一个,我也不罪你。”丁得孙、龚旺面面相觑,彭漾眉头早起了老大皱纹。秦明又谓彭漾道:“我亦与先生三千军,你可爬土山、掘地道,用尽方法,只要取城。”彭漾道:“此等方法,前番尽为所破。将军如此损耗士卒,究是为何?”秦明怒道:“我是主将,先生听我便是!”彭漾冷笑不语。 秦明乃又召集三千军士,传令道:“你等各领书写姓名白布一块,明日,各自准备工具。到戌时,听营中鼓号,一起冲到城下,各要取城墙土石一方。取了之后,便用白布包裹,投于城下,然后一起沖入城中。待我破城之后,清查白布姓名,有不遵令者,尽数斩首!”众军无不悚然。然后秦明再自点精兵五百人,如此预备。 次日辰时方到,丁得孙引三千军马,杀奔陈仓城下,吶喊攻城。郝昭在城头防御,却看今番梁山军,不顾生死,前仆后继,其势与前日不尽同也。亏得魏军人人奋勇,抵挡半日,不曾有失。那丁得孙麾下,早折损了二三百人,因听得秦明令,全然不顾,继续勐攻,魏军亦有伤亡。到午时完结,方才退下。郝昭却待整点城中军马,城下鼓号大起,龚旺引三千军杀奔而来,围城攻打。郝昭只得尽力守御,看梁山军人人如疯似狂,拼死攀城,也不仅悚然。又有军校报,说探听得有敌军掘子军,从前番地道处,又在挖掘。郝昭急令人前去堵截;又有报土山之上,有敌军搬运弓弩,不可不备。郝昭再是干练,城中原只有八百魏兵,连日苦战,又颇有伤折;如今被梁山军数千,反覆攻打,四面齐上,勐烈异常,于是穷于应付,渐渐不支。连那弓箭、木石、引火之物,亦有匮乏。直到戌时,看敌军攻势渐渐缓下。郝昭心头担心敌军再来,教士卒皆在城头吃饭休息。忽然梁山营中鼓号震天般响,数千军士,各带兵器、锹镐,冲到城下,一起掘城。郝昭大惊,急教魏军投石放箭,无奈梁山军军令所迫,不顾生死,尽力挖掘。那陈仓城池,原本草草修筑,总不甚坚固;片刻之间,城墙被挖出两个缺口来;梁山军士把挖掘下土石,包在白布中,尽投城脚,便又做了攀登之物,一起往里面冲去。郝昭急引军士,一面奋力截杀,一面赶紧修补。忽然秦明全身披挂,引五百精兵,一起突进城去。魏军欲挡时,被他狼牙棒扫荡,打得肢折头破。秦明一路沖开,丁得孙、龚旺各引本部,就近攻城。城中魏兵甚少,城池一破,便无力抵抗。郝昭浑身浴血,引十余亲兵,奋力苦战。或劝:“城池已破,将军可走也!”郝昭笑曰:“我以身率八百人,扼守陈仓道路。今若临难苟免,岂有面目对战死士卒哉!”乃大唿道:“秦明!郝昭在此,今可来一战也!”话音未落时,乱军中一箭飞来,正中额头,顿时鲜血如注。郝昭连日守城,原本疲惫,眼前一黑,晕厥坠地。却被几个亲信拖了,混入乱军中,走小路跑了。未到亥时,陈仓城破。魏军只走脱十数人;被俘者二百余,秦明因在陈仓伤折士卒颇多,又未曾擒得郝昭,一股恶气发泄,遂令尽数斩首。梁山军这一日亦战死七百余人。 第290页 秦明取了陈仓,重赏士卒。虽然,耽误二十日,前后损折近一成兵马,心头亦颇恼怒。次日,报曹军镇西将军夏侯霸,引军来援陈仓,离此二十里。彭漾道:“我军方苦战,士力疲惫。且夏侯霸是夏侯渊长子,乃曹魏名将也;鼓气而来,势不可挡。今可坚守陈仓要隘,休养士力;待彼气泄势穷,然后击之。”秦明道:“我方破陈仓,正是士气旺盛之时,岂能畏敌避战!”便不听劝告,叫彭漾守营,自同龚旺、丁得孙引一万人马,前去迎战。两军相接,秦明道:“夏侯霸!我已取得陈仓,你可早降,以免一死!”夏侯霸大骂道:“无谋草寇,敢犯朝廷,今叫汝死无葬身之地!”明大怒,拍马来战,夏侯霸舞刀迎住,两个战无十合,霸回马便走,秦明引军追赶。不上五里,山谷里一片鼓声,左右夏侯威、夏侯和两军杀出,截断去路;夏侯霸回马復来,三路军把秦明困在核心。秦明左冲右突,不能出围。正是:才攻要隘城池破,又陷良将雄兵围。不知秦明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三回:设虚兵庞统夺寨,援友僚姜维立功 第九十三回:设虚兵庞统夺寨,援友僚姜维立功 且说秦明兵出武都,力克陈仓,又遇夏侯霸。两个战不多时,霸诈败走,秦明追来,被霸弟夏侯威、夏侯和伏兵杀出截断。秦明苦战,不能出围,正自惊惶,后面丁得孙、龚旺引军来援。两下混战,梁山军皆无心恋战,死伤颇多。秦明、龚旺、丁得孙各自走脱,亏得彭漾在路口安排弓弩射住。夏侯霸自收军回。秦明检点军马,折损一千余人,方知彭漾之言不虚。于是下来復与商议。彭漾道:“我这一路出来,牵动魏军,却不可太过冒进。今既有敌军拦路,可一面遣人翻山去探听庞士元、吴加亮两路消息;一面教丁得孙、龚旺二将,各引一千军,每日轮番出,抄两边山路进退,扰敌军心。然后将军引主力缓缓进逼可也。”秦明从之。夏侯霸见梁山军每日以偏师在两边山道吶喊鼓譟,而秦明亲引大军,一日进十里,心中疑惑,谓其弟夏侯威、夏侯和曰:“敌军乘势而来,今观其行军,奇正结合,非可易与。我军当坚守要隘,不教其出得山口,便是功劳也。”于是分兵,结成三个寨子,把山口牢牢封住。秦明大军推进到魏军寨前,相隔十余里,再不能前军。明性急,每日到寨前挑战,夏侯霸只不出。秦明愈加烦躁。 过数日,彭漾派出哨探军士回来,报以事情。彭漾大喜,来见秦明,道如此如此。明闻言亦喜。于是传令,丁得孙引一千军,依旧走东边山道,摇旗吶喊;龚旺守陈仓营寨,自同彭漾,点五千精兵,穿西边山谷,往魏军后寨迂迴。夏侯霸闻之,同威、和商议道:“秦明在我军左翼虚张声势,必以精兵绕道我营后,前后突袭也。今可将计就计。季权引三千军马,往右翼山谷之中埋伏;义权守寨。我亲引五千军,佯作反攻其陈仓中军本寨,却也往右翼,反抄到他左翼军马之后,与季权埋伏之军,前后夹击,可尽歼敌也。然后再合三路军马,一起攻打敌营,则是全胜。”威、和皆以为好,于是依计而行。夏侯威引军往西边山谷埋伏,夏侯霸率五千精兵,出前营,佯作杀奔陈仓梁山军大营,却反抄西南去了。夏侯和在大寨之中,只等两处消息;两处消息未来,忽然报梁山军丁得孙引一路兵马,杀到自家营寨前,吶喊挑战。夏侯和道:“此是虚张声势,只要提防,不可理睬也。”于是魏军皆在辕门前防御。不防东边山谷之中,忽然烟火大起,多少军马,从营后面杀将出来,为首一将手提长枪,高唿道:“我乃病尉迟孙立也,今奉庞统军师之名,引一万精兵来此,要命者闪开!”魏军措不及防,被他一举撞进营来,势成混战。夏侯和正欲调兵抵御,丁得孙引军杀进来,两下夹击,魏军大败;三个寨子,丢失了两个,夏侯和死守右边小寨,一面遣军速速去夏侯霸、威处通报。再说夏侯霸引五千军,欲抄袭秦明之后。转过山道,却报前面敌军,不知去向。使人前往山谷埋伏之处,问夏侯威,威遣人回道:“我军在此埋伏,只不见敌军来。”霸心头疑惑,正使再探,人报南面有梁山军不知多少,出陈仓大营,顺山谷杀来。霸大惊,急整军相迎,便看龚旺当先大骂道:“夏侯霸!你已堕庞统军师妙计,还不归降!”霸大怒,拍马舞刀杀来,战无数合,魏军后面杀声大起,秦明引军翻山杀来,彭漾在山头上,呵呵怪笑道:“夏侯仲权!汝欲要抄袭我后路,反被我抄袭,还不认输乎?”霸不理睬,只是引军左冲右突,当不得梁山军人多,又是前后夹击,魏军渐乱。危急关头,东南角鼓譟起,夏侯威引山谷中埋伏之军撞出,沖乱秦明左翼,救了夏侯霸出围;然两个部下军士,死伤极多。夏侯威道:“方才义权遣人报,大营有失。这里不可恋战也。”兄弟两个,相互掩护,奔回大营。秦明、龚旺乘势追杀,却被夏侯霸安排强弓,于山路隘口处尽力阻截,不得进逼。霸、威二人引军,回自家营寨;却看三寨已失二寨。霸谓威、和道:“今日中计,折兵无数。虽得回营,难以持久。可一起退往雍县去,再作计较。”于是兄弟三人连夜引本部军马,往北撤了。 第291页 原来庞统同诸好汉,从斜谷大道,步步进逼。出斜谷口,知郭淮等已引军阻截,几次进兵夺取,皆不得手。又得知秦明夺取了陈仓,却被夏侯霸截于山口,心道先叫秦明一路破敌,可牵动魏军阵线也。便设一计,遣孙立、董超引五千军马,从绥阳小谷往西北面穿插;并授予一个锦囊,教与秦明、彭漾合计,如此如此,可破夏侯霸营寨而出渭原也。孙立受计,引军去走山野小道密行;恰好碰见彭漾派来哨探,于是教回报如此。彭漾、秦明依照安排,果击破夏侯霸。此一回,便是凤雏计传三百里,而令秦明、彭漾成功也。 再说曹真奉命镇守关西,为夏侯尚后援;闻报尚轻进丧命,丢失汉中之地,不由震怖;一面遣人去洛阳禀告魏主曹丕请援,一面调遣本处关西军马,以备抵御;派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引一万军马,驰援陈仓;教郭淮、孙礼、邓艾等从汉中退出来兵马,赶往五丈原驻守。真自同张郃、费曜、曹遵、朱贊诸将,引关西之军三万,屯驻于武功、郿县一带,严防布阵。正安排妥当,坐等洛阳回报;忽看郝昭亲信负昭带伤而来,说陈仓失陷;真先遣送郝昭去长安养伤。旋又闻夏侯霸兵败,梁山军已临渭原。真大惊,急与费曜、张郃商议。费曜道:“贼军若过渭原,则关中之地,再无安宁。都督须得亲起大军前往;一面可教郭淮、孙礼坚守五丈原,勿令敌军从中路出;五丈原地势险峻,多日难分胜败;待都督战败左翼敌军,然后回师,可定大局也。”曹真道:“骆谷一路,是王双抵御,敌众我寡;倘被他兵出骆谷,直取长安,如何是好?”费曜道:“末将保右将军张郃,前往镇守,可万无一失也。”曹真大喜。便令张郃引军一万,去骆谷抵御吴用一军;自和费曜、曹遵、朱贊,引军二万,往西去截杀秦明一路。 秦明、孙立闻曹真杀来,相互计议。孙立道:“曹真把关西主力,尽数遣来;必欲先击破我军,然后顾中、东两路。我却不可乘其心意。便背靠山口,布阵抵御可也。”秦明道:“然若是不战而退,岂不自堕威风?”彭漾道:“秦将军所言,却也有理。可分兵二队,一路出战,一路接战;却不可与魏军硬拼。接战片刻,即便回营。然后待中路可也。”秦明道:“中路庞统军师,也不过二万人;魏军坚守五丈原,旬日之间,如何得出?”孙立笑道:“秦将军休要心疑。某这里却敢打赌,不出十日,庞统军师必可夺曹军五丈原之寨也。”秦明道:“孙提辖如此说,某自不敢不信。”计议定秦明、丁得孙出战,孙立、董超接应。龚旺、彭漾守寨子。秦明、丁得孙引军五千前出,行不远,恰逢魏军,费曜与秦明战十数合,曹真看秦明武艺高强,于是挥军一起杀过去。丁得孙亦引军截住,两边厮杀一个时辰,梁山军人少,步步后退。曹真道:“加紧进发,今日定要生擒梁山匪首,献于洛阳!”魏军一起追击,行不远,孙立、董超杀出,拦住魏军;曹真、费曜分头督率大军,步步进逼;秦明、孙立军寡,相互掩护,退入本军营寨;曹真欲待攻打,早被彭漾安排乱箭射下来,不能得手;只好一面屯驻原地,一面调雍县夏侯霸军来。霸便留夏侯和守城,自与夏侯威带六千兵马,前来助战。与曹真汇合一路,将梁山军营寨牢牢困住,步步攻打。魏军来势甚勐,秦明、孙立、彭漾虽竭力守御。亦被夺了几个寨子。彭漾略有慌张,欲教退兵陈仓城坚守。孙立道:“若退陈仓,被魏军重夺山口,则我军前番苦战,皆白费也。今以我之偏师,牵制曹魏大军在此,以待战局,实是有利。望秦将军、彭先生坚持。”彭漾、秦明从之。 再说庞统,待孙立去后,引军且屯驻斜谷北道口,一面探察敌情。闻曹真引军西向,乃谓众人道:“曹真军马西向,则秦明、彭漾、孙立必然吃紧。我这里加紧进攻五丈原。倘能得手,以之为依託,可横扫三秦之地也。”王英听得,暗自嘀咕道:“昔日诸葛亮六出祁山,屯兵五丈原,不也……”话未所完,扈三娘一旁掐他一下,赶紧闭嘴。庞统未曾听见,自顾传令道:“扈三娘、王英听令。你两个各引三千兵,走两边山路,包抄五丈原两侧;若是寨中曹军杀出,则如此如此。”扈三娘、王英领命去了。庞统又道:“石秀听令。与你三千精兵,却走武功水边,如此如此。”石秀亦去了。庞统乃再命陈达,引三千军,往五丈原营寨前挑战。 那边厢郭淮、孙礼、邓艾守把五丈原寨,只是坚持。却看一路梁山军,约三四千,来寨前挑战,当先旗号大书“先锋陈达”。孙礼道:“此等草寇之兵,某视为草芥。可一击破之也。”郭淮道:“此是诱敌,我若出战,正中彼计。”于是教坚守。陈达挑战一阵,看魏军不出,竟到辕门口攻打,被一阵乱箭射退,于是又原地列队。如是半日。郭淮心中疑惑道:“贼军挑战,见我不出,却为何一直在此?”忽报两路梁山军不知多少,翻山往五丈原之后去了。郭淮拍案道:“是了。彼明里攻我营寨,却暗引两队军马,绕过五丈原,攻我后路。曹子丹大军皆在西面,若被他以数千精兵截断,则大势乱也!”孙礼道:“既然如此,何不急出军追袭之?”邓艾道:“不可。出兵从这里追袭,必然离开营寨甚远;又不知敌军兵力。去的兵少了,不是彼对手,反虑安危;去的多了,这里势孤也。”郭淮道:“士载所言有理。与其出军追敌,不如我这里发五丈原之兵,出击他斜谷大寨。彼既分兵出,则斜谷兵少;我以众击寡,纵不能获全胜,只要能杀伤他军力,便能挫其计谋。”邓艾道:“亦不可。我军守五丈原寨,万无一失;若出寨,与彼野战,彼以左右两路军合围,则我军不利。”郭淮道:“虽然,但我若坐等他调遣,亦是不利。士载既有顾虑,你可与我同引一军,击其斜谷大营;孙德达可引一军守五丈原;彼若攻五丈原,德达可退之;若彼合围我,则德达引兵解围,如此万无一失也。” 第292页 于是郭淮、邓艾引一万军出寨,郭淮挺枪便取陈达。两个战不数合,达回马便走。郭淮欲追,邓艾道:“彼是诈败,追恐有失。”郭淮道:“彼虽是诈败,待我直取斜谷,却看他计谋如何!士载可引三千兵,在后接应。”于是纵军追赶,一路到斜谷营寨。只听得寨中号炮连连,左右杀出两军;陈达翻身杀回。郭淮引军奋力交战,梁山三军,兵力俱弱,战了半个时辰,渐渐不支,向后退去。郭淮笑道:“此即埋伏之兵也!”教步步进逼,杀进营寨去。梁山军竟不迎战,穿营而过。郭淮追到后营,却看只有柴草,并无粮食军械;心知不妙,待要退时,只听得鼓点大作;两边山上火箭连发,火把乱丢,斜谷营中,顿时烧成一片。魏军两边士卒,烟燻火烧,鬼哭狼嚎。郭淮急教整顿军马退出时,山头上庞统令旗轻扬,四路伏兵,左右齐出;前面陈达等三路军又翻身杀回,魏军无法抵挡,只得没命朝来路奔走,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恰在乱时,后面邓艾引军来援,抵住梁山军;郭淮方整顿兵马,且战且走,庞统、陈达引军穷追。 离开五丈原大寨尚有十数里,又听得连声号鼓,却是王英、扈三娘两路军马,截断郭淮归路。郭淮大惊,与邓艾并肩死战。邓艾道:“如今势急,可往左边小道突围,再归五丈原。”郭淮道:“小道难行,又不知有无埋伏;不如就此抵挡,等候五丈原孙礼来援。”邓艾道:“两军交战,当争主动。若原地待援,恐为敌所乘。”郭淮道:“士载所言有理,但此时若妄动,恐也无利。还是奋力往来路杀回。”于是邓艾抵住陈达、庞统,郭淮引军向来路突围。又战多时,接近黄昏,背后杀声大作,却是孙礼引军从五丈原寨中杀出增援。郭淮见来了援兵,精神大振,奋力突围。背后孙礼把扈三娘、王英两军沖开,与郭淮相会。邓艾道:“虽然得手,恐怕五丈原大营空虚,当速速回营,整顿军马!”郭淮从之,正欲走时,忽然五丈原大寨方向,烈焰沖天而起。郭淮、孙礼俱大惊,急往回赶,庞统、陈达顺势掩杀,加上扈三娘、王英两边修削,魏军死伤极多。郭淮、孙礼等奔走一截,将近大营,忽然武功水旁锣鼓齐鸣,冲出一彪军,为首大将高唿:“我乃梁山好汉拼命三郎石秀是也!五丈原营寨已被我占了,曹家的狗官,快快来领死!”魏军原本畏惧,顿时大哗。郭淮上前,与石秀斗无十数合,只觉得刀法兇狠,不敢恋战;背后庞统、陈达、王英、扈三娘大队军马,唿啸追袭而来,两面夹击,魏军大败亏输;郭淮、孙礼跟随邓艾,从左边小道狼狈奔走。道路狭窄,骑兵多有弃战马而攀爬逃命。 原来曹军五丈原营寨,其时实不曾丢失;庞统命石秀引三千军绕武功水近魏营埋伏;待孙礼杀出之后,分五百人,在五丈原寨子附近击鼓吶喊,放火造势;石秀却自引军在水畔埋伏,杀出截击。果然郭淮心中恐惧,竟不敢回营,率残兵往西北突围而去。庞统乃饬令各将,转戈再去打五丈原寨子。此时魏营中并无一个大将,兵卒也只得三四千,兼之士气衰竭,哪里抵挡得住?不到一更,已被梁山军夺取了营寨。是战二万余魏军,折损十之三四;丢弃战马兵器无数,并营中粮食数万斛,尽皆被梁山军劫夺。 郭淮、孙礼、邓艾兵败斜谷口,淮欲向西撤退,与曹真汇合应敌。邓艾道:“将军不可。我军西向,虽能与都督汇合;梁山寇若不西进,却留一军守五丈原,把主力渡渭河,克郿县,然后沿渭水北岸扫荡,则我关西数万军马,尽皆成孤军悬挂也。可即退兵渭水,河上架起浮桥,两岸立营寨,以为长久之计。”郭淮道:“然贼军若西进,则何以当之?”邓艾道:“我军马在渭水,背靠郿县,则他主力必不敢西进。倘以一军沿渭南西进,我也以一军沿渭北西进,随时可断其归路,彼军自无功也。”郭淮听罢,贊曰:“士载真乃奇才!”便与孙礼、邓艾立营渭水。 庞统得了五丈原寨,把投降魏军,择其精壮者,分编入本队;一面与众商议。陈达道:“如今秦明哥哥在西边厮杀;吴用哥哥在东面厮杀。军师指示,我等先去那一边?”庞统沉吟片刻道:“倘先往东取长安,恐被魏军坚守,反把西边输与曹真;今可兴兵往西攻打曹真,然后再等吴加亮消息。”乃命扈三娘驻守。自与陈达、王英、石秀,引二万兵马,前出渭水,谓众将道:“曹真闻我取了五丈原,必以为我将沿渭南西进击他。我却先克郿县,再西进克雍县,抄袭其后,则曹真数万军马,不战自乱也。”陈达、王英、石秀都说:“军师妙计,无愧凤雏,比那卧龙诸葛亮真真高明许多。”庞统听提到诸葛亮,略有伤感,却也受听,于是呵呵大笑,传令诸军渡渭水。谁知出得五丈原,却报渭水上架起浮桥,两岸魏军营寨连接,十分严密。庞统嘆道:“原来魏军中尚有这等人物,是我小看天下英雄了。”庞统看魏军立寨严密,倘若勐攻,恐难得手;但若不取,又自束手脚,于是遣陈达引五千军,沿渭南西进,牵制魏军;自督率王英、石秀两个,分兵先攻打魏军渭南营寨。渭南营寨,却是孙礼守把;兵力虽寡,孙礼亲冒矢石,指挥将士,抵御攻击。梁山军攻势愈勐,乱箭穿营而入,墙上士卒,多有射死者。孙礼大唿:“一败于汉中,再败于五丈,武人之耻辱极也!今若又失渭南之营,则吾辈何面目存于世间!”引百余敢死之士,大盾长戟,步行杀出寨去。前面梁山军,多被砍翻。孙礼冲突一阵,正遇见王英。两个交手十余合,王英看孙礼英勇,不能抵挡,回头便走,周围士卒一起溃退。后面石秀急引军上前接应,孙礼已回去了。梁山军攻打一日不能得手,锐气暂堕,又死伤颇多军马,只得先退回。夜间,魏军却从渭北营寨,过浮桥遣了生力军士,入渭南营寨助守。次日再战,梁山军大举围攻,孙礼死战不退,又是一日,各自死伤无数,未见分晓。是夜,庞统遣王英引一千精兵,欲偷渡渭水,被邓艾设埋伏,弓弩齐发,前后船上梁山军,多被射中落水身死;损折二百余人,只好作罢。 第293页 曹真在渭原山口,忽闻庞统一军夺取五丈原,大惊。夏侯霸道:“五丈原既失,我军再留于此,恐为敌军所断。今都督可引军沿渭水屯驻,我仍背靠雍县,抵御敌军东路可也。”曹真然之,便令费曜引五千军在渭南,自引大军在渭北,多备船只,水陆并进沿渭水下来。南面费曜行了一程,正逢陈达,两个交战,不多时,背后魏军一起上来,更有铁骑。陈达军马抵敌不住,沿渭河败溃。庞统正麾军攻打渭南孙礼营寨,看西边魏军大至,也只得暂且收兵。曹真与郭淮会师,听了五丈原兵败详情,乃慰之曰:“此是庞统计谋过人,非郭伯济之过。如今某军马来,共守渭水,以待陛下关东援军也。” 再说庞统攻渭南不克,退回五丈原营寨,郁闷道:“若以曹真、郭淮等计谋,原本非我之敌。只是这西面三路军马,却少大将之才。石秀虽然勇勐,统兵非其所长,其余王英、扈三娘、陈达,皆是爪牙之用,竟无一人可以当魏军郭淮、费曜、孙礼辈也。如此用计之时,颇多牵制。”思索半夜,心生一计。遂写了几个锦囊,遣人往西边秦明寨中,送与众人。秦明、孙立、彭漾等看了锦囊,分别下去准备,次日大早,秦明乃亲引军马,渡过湺水,进逼雍县。 曹真闻报,与众将商议道:“彼秦明之军,渡河攻打雍县。我若不应,夏侯霸恐难抵挡。”郭淮道:“只是我军若西向,则庞统再麾军从五丈原来夺渭水,何以制止?”曹真道:“某自提军马在此,而教费曜引军西进,截秦明后路;再教夏侯霸杀出雍县夹击,可破梁山贼。”于是点八千兵,令费曜率领,往西而去:“倘吴用有异动,则某自发兵救援。”费曜领兵去了。未几,忽又报:“有一路梁山军,出五丈原,而向北原进发!”曹真正欲发兵前往援救,又有报:“有一路军,扬旌往武功而去!”曹真道:“敌军左右分兵,必有伪动。诸位将军,何以见之?”郭淮、孙礼皆道:“北原、武功,俱是重地;如今唯有分兵前往,以保不失。”忽邓艾出道:“艾有一计。梁山贼军既敢分兵攻我,我却也可攻他。今艾知一条小路,可通渭原山口。请都督与我二千精兵,某抄去山口,先取秦明一军营寨;如此彼军必乱,都督可纵兵击之也。”真闻之大喜,与精兵二千五百名,去抄袭小路;一面令孙礼仍守把渭水营寨;曹遵引三千军,东出接应武功;自同朱贊引五千军,西出扼守北原渡口。 只说邓艾引二千五百精兵,从渭河河曲处渡水,先遣百余人,多打旌旗,只作势迂迴五丈原梁山军侧翼;却自引本队,从小路直取渭原山口。将近山口时,看梁山军营寨辕门虚言,只有少许几个士卒,心头甚喜,教众军一起吶喊杀入。谁知方才沖近,号鼓连连,左右两边杀出两军,乃孙立、董超也。邓艾大惊,便听孙立呵呵笑道:“邓艾小儿,汝之计策,岂瞒得过凤雏军师!今可速速投降,以免一死!”邓艾大怒道:“汝汝汝这背逆之徒,诡计害了夏侯都督,尚尚尚敢阵前夸口哉!”拍马舞刀,直取孙立。孙立挺枪相迎。两个战约二十合,两边梁山军一起杀来,魏军人少,又兼远离本军,中敌埋伏,心下都是虚的,渐渐不支。邓艾引军左冲右突,不能扭转,不由嘆息道:“不想我今死于此也。”忽然背后陈仓地方,烟火大起。孙立看了,大惊道:“若陈仓有失,我军后路断绝也!”急令诸军不顾邓艾,转回去救援。谁知军马方才移动,山谷里杀声大起,一彪军撞出来,当先小将勇不可挡,纵马入阵,枪花起处,董超翻身落马。孙立急急挺枪来战,数合间不分胜败。立看小将枪法精奇,不由问道:“汝是何人,敢来与我争锋?”小将叱道:“某乃天水姜维也!汝等无信背主匹夫,今日且来枪上领死!”孙立知姜维乃三国名将,心头不由微惧;邓艾见来了援手,精神大振,拍马上前,夹击孙立。立虽然艺高胆大,一人抵挡姜维、邓艾两个,甚是吃力。又兼记挂着陈仓那边军情,无心恋战;斗了十余回合,拨马引军便退。姜、邓二将追杀一阵,斩获数百余人。 两个方才以军礼相见。邓艾道:“曾曾曾闻伯约兄昔日守天水,以数千兵卒,制约马超数万军马,可谓威震三郡也!不知却如何来此?”姜维道:“士载兄谬赞。我守天水,因闻渭原一带,官军与贼军鏖战。我想长安为本,天水为末;且马超前番起兵西凉,曾在天水损兵折将,此次多半不取天水,而攻并州。我因此引本郡军马千余,前来助战,把军马伏于渭原之西二十里,已近十日矣。探得贼军秦明大队渡湺水而攻渭原,乃前来袭其后路;恰好助得士载兄,是某荣幸也。”邓艾贊道:“兄以孤军潜伏敌营侧十日,竟能保万全,可谓胆识无双!未知陈仓烟火,也是兄所为乎?”维笑曰:“是某派少许精干士卒,前往陈仓周围放火鼓譟,以为疑兵。只是孙立此去,倘见陈仓无事,必然回军来攻我。我两个合军不满三千,孤悬于外,不可久留。”邓艾道:“甚好,便一同回归曹子丹都督渭水大寨。”于是两个合军一路,向东返回。沿途收罗了派出小股军士。忽然又有哨马报,说渭水浮桥已断,梁山军大举围攻渭南营寨!原来庞统今日安排,教秦明渡渭水攻夏侯霸,却是声东击西之计;他一面派遣王英领二千军,大张旗鼓,往北原作渡水之势;一面分派副将,以少许军马,往武功方向佯动。那王英军马到了北原渡口,不待曹真杀来,却放出三十余只筏子,顺流而下,往魏军渭水浮桥而去。相隔半里,两岸魏营军士,正待阻截,前面十余只筏子一起点起火来,浓烟燻人,直往浮桥撞上去;后面二十只筏上军士,一半人持长枪大盾抵御,一半人火箭齐发,顷刻间渭水上浮桥整个烧着,烟炎张天。渭水南北既断,孙礼隔绝在渭南,左右军马,不足四千。庞统乃与陈达、石秀,引万余军马,一起攻打,其势甚勐。孙礼在渭南,一面要抵敌,一面又要救火;更兼后路断绝,士卒不由恐慌。郭淮在渭北要待支援,却苦交通不便。眼看局势危急。姜维道:“我两个可引军攻敌之后,以解渭南之围也!”邓艾道:“庞统用兵,举世少有匹敌。我等纵攻其后,倘彼分兵迎战,我等亦难招架。今伯约兄可引二千精兵,转去攻北原渡口贼军之后;若此一路贼军被击破,则彼军也折了羽翼;我精兵在侧,庞统又不知我军虚实;倘不分兵,恐我击其后;倘分兵,则自减其势,此谓‘围魏救赵’之势,胜于出兵直击也。我却引余部,抄绥阳小谷,乱敌军心。”姜维道:“士载兄高见!”乃引二千军马,杀奔北原渡口去。王英烧了浮桥,原本屯驻于此,同曹真隔渭水交战;忽然背后姜维军撞来,自己先慌了,急往东走;曹真乘势杀过渭水来,姜维兵亦到,两面夹击,梁山军不敢抵挡。王英走得快,却被姜维把尾巴上四五百军马截住,尽数歼灭。曹真会了姜维,便一起向东来。此刻庞统已把魏军渭南营寨大半占领,孙礼残部千余人,倚着几处营寨,死死抵御。忽然王英大败,曹真、姜维合兵杀来,庞统嘆道:“果然是将才匮乏也。”分派陈达引军挡住曹真。正厮杀间,五丈原营寨扈三娘遣人报,说有魏军不知多少,往斜谷口营寨杀去。庞统闻之,心念一动,便教退军。曹真要追赶,姜维道:“贼军退兵,乃是邓士载引少数军马,虚张声势扰敌也。但庞统睿智之人,须臾必然明白。渭南营寨,今已被毁,无险可据;浮桥也被焚毁,我等还是尽快撤过渭北去为好。”曹真从之,便救了孙礼,一起乘船渡渭。庞统退军,尚未到五丈原,忽闻魏军北撤,仔细一想,摇头道:“不想又中魏人计策也。以前常笑诸葛孔明过于谨慎,如今看时,某却也是一般。”石秀道:“何不再杀回去,强渡渭河,把曹军渭北的营寨一起扫荡?”庞统笑道:“我军今日拔取他渭南营寨,已是得利;士力疲惫,早早休养为是。”于是令陈达引三千生力军,在原渭南魏营处伐木垒土,重扎新寨;其余军马,依旧在五丈原。秦明与夏侯霸、费曜对峙,不曾有激战。到晚间亦自退过湺水,回渭原口营寨去了。是一战,魏军各处折损兵马四千余人,又失了渭南营寨;梁山军虽也损折二千人马,毕竟占了起手。 第294页 当晚,费曜、曹遵军马,各自转回渭北营寨;邓艾率数百军士,往斜谷口扰乱之后,亦取小路回营。曹真乃大摆酒宴,为诸将压惊解乏;席间,皆盛赞邓艾、姜维二小将智勇双全。次日早上,忽然又有军情飞报而来,说马超起兵西凉,反叛朝廷;有一路军马,直向天水而去。姜维闻言,大惊道:“不想马超竟又攻天水!某失于计较也!”乃拜泣曹真道:“维自幼丧父,是母亲抚养成人。今母居于天水冀县,维若不归,恐郡为贼军所破,母亲性命难报!乞都督准维回天水,以保地方也!”正是:此间方得敌军退,彼处又闻烽烟来。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四回:刘封安身天水郡,张郃大战西川军 第九十四回:刘封安身天水郡,张郃大战西川军 姜维方才助曹真一阵,却又闻报,马超进兵天水。大惊之下,向曹真乞回援救母。曹真道:“我此地若得伯约相助,犹胜一万雄兵,今伯约欲去,甚可惜也。虽然,为子孝母,某岂敢拦阻?”便准其率原班千余军马回去;又于军中,选一百马军,五百步军相随:“恨我此地鏖战正激,不敢多与也。”姜维感恩不已,再拜而去。孙礼道:“昨日一战,折了四千军马,又失去渭南营寨,这里军情正是吃紧。都督如何教姜维去了?”曹真道:“彼母亲在天水,若强留于此,必无心助战;倘有疏忽,反而怨恨我。且天水亦国家之地,今令彼去,可教安心守御也。”孙礼嘆服。 再说马超,自与宋江联结,反了刘备,便自称“西凉大将军”,在西凉之地,招兵买马,以建宏图。因与曹操有杀父之仇,心中怨愤,丝毫未减。后又闻曹操死,曹丕废汉称帝,大怒道:“老贼杀我父,此仇生不能报,当掘棺戮尸,以泄吾愤也!贼子竟冒天下之大不韪,篡夺神器,某当尽起西凉精兵,以雪国耻家恨!”李恢道:“将军大义,令人钦佩。然曹贼窃据中原,兵足将广;倘以我一州之力讨伐,恐有不逮。”超道:“那荆州宋公明,是我妹丈。他有十万雄兵,若是协力而起,曹丕竖子,岂堪一击!”于是教穆弘、施恩、李忠、侯选、杨秋等整顿西凉军马,预备起兵。未久,先闻西川刘循、刘阐,与汉城庞统、吴用,会歼夏侯尚于汉中之地,旋即兵出秦川;又闻宋江于荆州誓师,传檄天下,以讨曹魏;并送宋江亲笔书信,及妹子马云禄家书,说的皆是同心扶汉讨曹一类话语。马超大喜,即教出兵。令道:“天水郡当雍凉咽喉,前番进兵时,屡攻不克,反折了穆春。今日大军起处,要先攻取!”李恢道:“天水有姜维镇守,若是强攻,难以骤克。不如引一军牵制,将军却自提大队,穿羌胡之地,临长安而奔袭并州,直击伪魏之背;否则大军困顿天水城下,反不妙也。”马超问马岱:“瑾之以为若何?”岱曰:“先生所言甚是。”超便问诸将:“谁敢引军牵制西凉姜维?”话音未落,没遮拦穆弘站出道:“末将愿去。”马超道:“我知你因兄弟穆春战死,心有仇怨。但引军不可冒失,小心为上。”穆弘满口答应。马超遂令杨秋、李忠留守西凉,教穆弘引五千军马,牵制天水;自家同马岱、施恩、李恢、侯选、韩瑛、韩瑶等引西凉军二万,并借羌兵万余,穿河套之地,而趋并州。前锋马岱、韩瑶,引五千军马,并羌兵三千;马超自引大队随后,兵临泾水,尚未出发。 穆弘心中,却是甚急报弟穆春之仇,于是便点齐军马,杀奔天水而来。太守马遵,因姜维不在,心中惶恐;召集梁虔、梁绪、尹赏商议。众皆曰:“姜伯约不在此地,恐难以抵挡也。”马遵道:“不若与他求和,何如?”众亦无他法;便遣梁绪出城求和。穆弘见了,破口大骂道:“狗官杀我兄弟,还敢花言巧语,妄图求和!只叫城中,洗颈待戮!”把梁绪赶出营寨。梁绪回报,马遵愁曰:“如此怎生是好?”尹赏道:“事已至此,只得引军出战。”马遵遂披挂提枪,同梁虔、尹赏引军出城。穆弘原憷姜维,却看姜维不在阵中,信心大振,引军杀过来。梁虔上前交锋,不数合,大败而走。穆弘麾军追赶,乱军中撞着马遵,未及交手,被穆弘抬手一枪,直透后背。天水军见杀了太守,皆乱奔回城;穆弘一路追到城门口,眼看不及关闭,城上城下,俱是惊惶。忽然斜刺里杀出一军,约数百人。当先一个小将军,白马银甲,风尘僕僕,挺枪便取穆弘。两个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穆弘看天色已晚,不肯苦战,于是收兵。天水军马,乘势整顿回城,小将亦退入城中。梁虔、梁绪、尹赏大喜,请到衙门相叙。那青年将军道:“某姓风,名蔻。因闻天水遭难,特来相救。你等若肯推我为天水太守,则某当尽心力以保地方也。”梁绪、梁虔、尹赏商议道:“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刘备称帝于前,曹丕代汉在后。我天水边鄙之地,无所适从,唯‘保境安民’为要。今马太守战死,姜伯约又不曾回来;西凉军穆弘又不肯准降;要保百姓,别无他法。观风蔻此人武艺不俗,又颇有气度,推他为太守就是。”计议定了,当即取太守印绶及天水郡户籍与风蔻。 第295页 风蔻取了印绶,又观城中兵马,道:“城外贼将穆弘,乃有勇无谋之辈。今日大战一日,又杀了太守,必以为城中无备。我等乘夜出城劫营,可破之也。”梁绪等道:“全听风太守安排!”风蔻点头,先唤自家军中一将:“此乃偏将艾飞,武艺过人。如今西凉军在长离川河畔扎营;可令艾飞与梁绪各引五百军马,抄到彼之后,待我城头举火,一起夹击。某自引一千军士,出城掩袭;却留梁虔、尹赏守把城中。”众皆领命。于是风蔻点军出城。 再说穆弘,白日一战,未曾全胜,但也杀了天水太守马遵,心中自满。回到营中,大吃大喝,酩酊大醉。不想三更时分,忽然营外喊声大震,天水军杀进寨来;慌忙披挂起,提枪迎战时,火光下风蔻跃马挺枪,直取中军大帐。穆弘上前架住,战数合,因酒未全醒,抵挡不住,被风蔻一枪刺中肩窝,翻身落马。风蔻待要取其性命,后面穆弘心腹喽啰拼死上前抵挡,救了穆弘,拖起便走。此时营寨后面,艾飞、梁绪两军抄袭杀来,三路夹攻,西凉军大败,死于水中者无数;穆弘得几个心腹保护,混在乱军之中败逃。风蔻、艾飞、梁绪各引军马,遍地剿杀溃兵,杀到五更,收兵回城。穆弘到次日收罗败军,剩余不足半数;只得退兵安定,一面飞报马超。 风蔻一战击溃穆弘,郡中吏民,尽皆心服。乃召诸官商议道:“天水一郡,地方狭小,倘敌大军来攻,难以应付。可乘西凉军败退,分两路军,打下安定、南安二郡,以为相互支持也。”梁虔道:“皆由太守安排。”风蔻便令艾飞、梁绪引一千军马,去取南安;自与尹赏引二千军马,去取安定;留梁虔守郡。准备一日,正欲分头出发,从人报:“有一先生,自称故人,欲见太守。”风蔻一征,道:“请进。”从人引入一个先生,全身青袍,却连头面遮住。入得衙门,谓风蔻道:“某有机密事,须面陈太守。”蔻屏退左右,请先生入内室。先生看左右无人,乃问:“敢问风太守尊姓大名?”风蔻道:“先生言笑了,某自然姓风名蔻。”先生道:“然则太守之父,可是名备?”风蔻悚然,先生呵呵长笑道:“刘封公子,休得隐瞒我也!”伸手拉下自家面罩,刘封望见,大惊道:“却是元直先生!你早投曹魏,如何在此!” 徐庶默然坐下,嘆道:“自建安十三年当阳之败,老母被掳,只得北归曹操。与玄德公一别,孰知竟成永诀。之后十载,人世沧桑,风云变幻;唯有天下之乱,百姓之苦,依旧不改。去岁玄德、孟德二公,先后逝去,而曹丕篡汉自立,我母又已病逝;因此辞官。闻玄德公虽故去,尚有后人,故特来西蜀之地,寻访其后也。”刘封道:“元直先生既是入蜀寻访父皇后人,为何又得来此?”徐庶道:“某在蜀中,得见秦子敕,说了公子欲往西北来。某循迹而来,听得天水新来太守,如此模样;又自称‘风蔻’,便料到八九分也。公子近者如何?”刘封道:“某自汉中一败,同高翔引败军混迹于山野;走祁山道路,原本欲往雍州寻父,却被马超将雍西道路切断,只得潜伏垄右之地。闻父皇战死于葭萌关下,虽欲报仇,却恨力薄。忽又见曹丕篡汉称帝,梁山军举旗反魏,马超亦起兵西凉,天下復乱,寻思汉室尚有振兴之望,唯西川之地,刘循、刘阐与我彼此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同高翔引数百军入天水;愿欲用计夺取天水郡以图復兴,又恰逢太守马遵战死,遂杀退西凉军,为吏民推为太守;此亦天意不绝汉室也。不欲以真名示人,因归宗之前,本名寇封;故自称风蔻。元直先生既来,何不与我一同以此为据,兴復汉朝也?” 徐庶听了,沉吟片刻,谓刘封道:“公子,庶斗胆一问。如今天下,曹魏三分占其二,其余群雄,唯宋江为大,亦非善类;而公子如今仅有一郡之地,数千之军,还是隐姓更名。如此尴尬,未知公子以汉室兴復之望,还在何处?” 刘封闻言,慨然起曰:“我以为汉室兴復,在人心也。自高祖斩白蛇起义,扫除暴秦,已四百年,恩德布于天下,人心无不感激。昔王莽篡逆,百般小惠淫威,终是一夫作反,天下震怒,乃有光武中兴。今曹丕篡逆,宋江不轨,虽各有威势,然天下人心,未忘汉室;兼之父皇在两川施政,颇得民意;我于南郑败亡之后,所到处,乡民多有接济米粮,通报消息,方搜罗得这数百人马在此。由是观之,人心未尝背汉,则尚有可为也。” 徐庶听罢,再思索片刻,问道:“以公子之意,欲兴復汉室,当何以为之?”刘封道:“如今宋江、曹丕,两逆相斗,恰是我从中立业之日。今已取得天水为本。以某看来,可再分兵取安定、南安、武都、广魏诸郡,连接羌胡,然后伺机入两川,出函谷,可復大业也。”徐庶道:“马超近在西凉,公子何以敌之?”刘封道:“马超虽然勇勐,却少谋略。我以垄右诸郡之军,自足抵抗。彼若敢来犯,则我乘势取西凉可也。”徐庶摇头道:“公子,你自比曹孟德如何?”刘封道:“不如远也。”徐庶道:“昔日曹孟德以中原能征惯战之师,战于渭水,犹然被马孟起逼得登船避箭。公子以数郡之力,而欲抗西凉虎狼之师,岂不危险之极?”刘封道:“虽知危险,然为振兴社稷,完父皇宏愿,岂能因之畏缩?”徐庶道:“公子勇气可嘉。然欲兴復汉室,某却另有一计也。”刘封喜道:“先生请教我。”徐庶道:“此一计,名曰‘西北互保’。那马孟起乃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累世公侯;虽心气浮躁,却也有忠义之处。如今曹丕篡汉,他自然要起兵讨伐。然天水地方,却本是汉地。今若遣一舌辩之士,往见马超,晓以利害。只说天水郡不欲与西凉为敌,愿与马超盟誓互保;使超不以天水为患,则公子可立足于此。由是,地方得全,吏民必感激公子;而马超亦当以天水为羽翼,然后可寻机立业也。”刘封闻言,起身下拜道:“乞先生看父皇面上,不辞辛苦,助我立业!”徐庶慌忙扶起刘封道:“公子休要多礼。庶本汉臣,昔在新野,蒙玄德公看重,推心置腹,计无不从;后败当阳,玄德公心胸广阔,令我归北,保全家母。此等恩德,庶当肝脑涂地以报。今愿辅佐公子,以兴汉室也!”刘封大喜,即拜徐庶为师。又叫来高翔参见——翔便是前番将佐自称“艾飞”者也。徐庶道:“既是准备西北互保,则与马超交兵,非所利也。南安、安定二郡,暂不可取。然自古文事须有武备。徵发军马,却不可疏忽也。” 第296页 于是刘封、高翔与天水官吏继续整顿城防,编练军马;徐庶独自去郡府上下及左近乡镇走访巡查,遍看山川地形、城防民情。不数日,忽梁绪来报:“姜伯约从渭原回来了。”刘封问徐庶道:“姜维文武双全,曾被曹操封为中郎将,他此来若与我争夺天水郡,恐难应付。”徐庶笑道:“中郎将者,乃汉官也。我知姜维事母至孝,已使人厚馈其母;此番容庶前去,晓之以理,管叫姜维卷甲而去,天水有多一强援也。”封大喜道:“如此,先生可速去也。”于是徐庶葛巾布衫,单人独马出天水城,往西南行。行约二十里,见姜维营寨。原来维引千余军,赶到天水地界,却闻百姓传言,有一风蔻将军前来,占了天水。维心头疑惑,叫军马且驻下,一面使人四处探听消息。忽报“大汉前御史中丞徐庶”来访。姜维慌忙迎进,行礼道:“大人此来,有何见教?”徐庶不慌不忙,问道:“姜伯约年纪幼小,已颇具战功,可谓少年英杰。不知所任何职?”维逊道:“谬领中郎将也。”庶道:“是汉中郎将,还是魏中郎将?”姜维闻之一惊。徐庶厉声道:“实不相瞒,天水太守马遵已同西凉军战死;今有刘封公子,为保一郡百姓,挺身而出,领取太守职位。然刘封公子是汉宗室俊杰,既立天水,则断不叫伪魏旗帜,扬于城头也。姜伯约倘要作曹魏忠臣,则可先斩庶首级,再引本处军马,杀奔天水郡,决一死战;伯约若还自认汉臣,则可与我相安无事也。”姜维听徐庶如此说,心下踌躇;只觉徐庶说的甚是有理;但曹丕代汉之时,满郡官属,却又尽皆效忠;因此十分犹豫。徐庶道:“伯约可三思,某且告退。”起身告辞。 姜维在帐中坐了一夜,次日,维母闻讯来军营中,说“风蔻”太守自入郡,十分优待。姜维心念方动。中午,又有各处哨探回来,访问百姓,皆说风蔻太守整顿军纪,遣人巡查民间,抚问疾苦,胜昔日马太守多矣。姜维闻听,方才下定决心。乃单人独马,入郡见刘封道:“蒙公子厚德,今领天水而百姓得安,又厚待家慈,甚是感激。维自不敢与公子相争。即交割军马,维自同老母出关东去。”刘封未曾答话,徐庶道:“多谢伯约慷慨。然如今宋江起兵反魏,关东万里之地,将无寸土安宁;令堂年迈,若远涉江湖,岂不辛苦?且伯约心中,分明未尝忘汉室之恩,今若东去,必为曹魏所用,岂免内疚哉?以愚见,不如请伯约引本部军马,驻于冀县,保护令堂。与我天水郡,相互支援,保境安民,岂不甚好?”姜维闻言,感激不已;拜谢了刘封、徐庶,回到军中,先把曹真所与兵马,好言遣送回去;自引一千军,镇守冀县。徐庶又教人多送粮食布匹前去,供姜维养兵。维感激,与刘封盟誓,相扶如手足,共保天水。 又过二日,忽闻马超引精兵三万,杀奔天水来。满郡俱惊恐。姜维急来郡府见刘封、徐庶道:“马超之兵,号称三万,虽是夸口;然论其数,亦不下万人。公子与先生当早早谋划。维愿效犬马之力也。”徐庶道:“伯约且休慌。合我两军之力,马超虽勇,我等亦未必不能敌。然某尚有一策,可叫西凉军自去。倘有不应,再作厮杀。伯约可先整顿冀县兵马,等候消息。”姜维看徐庶颇有自信,乃回去了。徐庶便叫刘封准备许多牛酒,自己带了迎西凉军而去。 再说马超原本借到羌胡之地,以取并州。已出西凉界,却得穆弘急报,说兵败天水城,不由怒道:“匹夫甚是无能,既有胆进兵,如何败溃如此之速!”侯选道:“虽然,天水既交兵,则我不可不应也。”超道:“天水满郡,唯姜维一人是某劲敌。姜维既不在,那‘风蔻’小儿,岂堪挡我!”便令马岱、侯选引军屯驻于此,自和李恢、韩瑛,引一万军转回,取道安定,直指天水。忽报天水使者,多携牛酒,前来劳军。超令请进。徐庶昂然而入,道了姓名,拱手坐下。马超惊讶道:“闻元直先生向在许都为官,如何来此?”徐庶道:“皆因曹丕废汉,某乃汉臣,岂作魏官。因此弃官西来。孟起将军是忠良之后,今起兵反曹,大见武略也。”超大喜,道:“既如此,先生可助我一臂之力,共灭曹魏。”庶道:“天水有故人之子,庶留天水便是。”超闻言变色,又问道:“既如此,先生来劳军,有何见教?”徐庶道:“敢问将军,伪魏在东,将军却南向,是图天水郡乎?”超曰:“正是。天水太守,乃曹魏一党;今杀我不少将兵,必平天水,以报其仇。”庶曰:“今姜维已回天水。请将军细细计较,自度所部军马之精,将士之勇,若取天水,可否手到擒来,毫髮无损?”马超道:“不能。然天水一郡,能抗我大军否?”庶笑道:“将军神威,当世无双,天水自然不能抗衡。然将军亦自知兵发天水,难免两下损伤。倘我能说得天水,背离曹魏,归附将军旗下,那又如何?”马超惊喜道:“果真如此,某必无亏待先生也。”徐庶呵呵笑道:“岂敢。实不相瞒,如今天水城太守已死,众吏民推刘封为主。他本是汉室忠臣,今既得郡,只求保境安民,并不愿逆附伪魏。故遣我来,一则劳军,二则示和好之意,愿两家西北互保,安顿庶民。”马超道:“只是我曾反出刘备麾下,自立西凉;我妹丈宋江,更与刘备旧部,皆有深仇。彼如何肯与我联手?”徐庶道:“曹丕篡汉,乃国雠也。刘封虽为玄德螟蛉之子,却以兴復汉室为先。玄德虽殉,乃亡于曹魏,非亡将军之手。将军是忠良之后,累世公侯,正宜相互扶持也。”超尚有踌躇,问李恢道:“君意如何?”李恢道:“九州皆乱,将军是有大志之人,正须广结天下英雄;今刘封既愿输诚,则我少一劲敌,却得一后援,甚好。以某之见,如今南安郡少人管辖,百姓流离,田舍荒芜;不如将南安郡也让与他,教统二郡,为我羽翼。”超道:“既然如此,便烦劳先生回报刘封太守,我西凉、天水,可约盟誓,相互救援,以兴汉室。”徐庶道:“蒙孟起将军美意,天水上下吏民,尽皆感激。”乃告辞而去。回报刘封,俱各欢喜,又去接受了南安郡。从此刘封便在天水、南安二处,休养气力。马超自提兵越羌胡之地,直取并州。 第297页 再说川军刘湘,引本部军马,奔骆谷口。王双立寨于黄金、兴势,奋力抵御,因众寡悬殊,不能持久,遂退入骆谷。那骆谷地势险要,王双于各处要隘,步步抵御,川军虽众,却也急进不得。直到六月,近骆谷口。王双退兵长城之地,忽报张郃来援。双急忙请进。张郃道:“川军势大,只好乘彼位于骆谷中,难以发挥,设法击破之。否则被彼出来,则关西危矣。”于是把兵马在险要出立下营寨壁垒,川军连日攻打,不能得手。这日,人报川将雷同引二千余军,杀到寨前挑战。王双道:“待某去斩之!”张郃道:“彼来挑战,倘若数合败走,必是有诈。将军不可追赶也。”双从之,于是出战。与雷同战约四五合,同回马便走,王双自回营寨。次日,吴兰又来挑战,王双又出,战十余合,吴兰亦败走,王双又不赶。第三日,刘湘亲引军出挑战,王双出马,战无三合,双先拨马诈败。刘湘心头疑惑,亦不赶而回。 张郃谓王双道:“川军连日挑战,我皆不应,彼士气已泄。可调遣军马破之。”正说间,雷同又来隘口挑战。张郃道:“此次出迎,倘雷同再用诈败诱敌之计,将军可诈作追袭,却分兵两队,从两边山嵴上进兵,然后三面夹击,可获胜也。彼若有救应军马,我也自有后援。”王双便引军出。雷同截住,战无三合,诈败而去。双按张郃计策,分兵两队,两边齐上,自家居中追袭。雷同退到沈岭,山谷中一声号鼓,陈兰、刘湘两路伏军左右杀出,雷同翻身回战;王双之两路军马,亦各自从山嵴上杀下,彼此混战一团,良久未分胜败。将近黄昏,忽然川军之后,火光起五六处;接着张郃跃马挺枪,引一队生力军马,杀入围来。川军虽众,在这山道之中,难以发挥,反被张郃一军沖得七零八落。吴兰欲待引军截住,恰逢张郃。两个战十余回合,张郃大喝一声,枪挑吴兰下马。川军皆怖,四散惊走。刘湘抵挡王双,无十数合,心怯遮拦不住。欲要退时,左右魏军围裹上前,冲突不出;幸得雷同杀开重围,保刘湘出,于是川军皆满山遍野,四处溃散。张郃谓王双道:“贼军如此景况,再无诈矣。我等当引军追杀,杀得一分,日后国家祸患便少一分!“于是两个尽力追杀,一路赶出十数里,到川军二道营前,刘巴安排守寨军士,在两边山坡,击鼓放火,以乱追兵。张郃笑道:“彼若有伏军,则何须如此举动?无须畏惧,都与我攻打营寨!”于是魏军皆吶喊攻寨,直把川军二道营前面寨子,占领半数。刘巴见状,急调集强弓硬弩,齐到后部防御。此时天色已晚,魏军苦战大半日,渐有疲惫。张郃道:“今日也杀得够了,且回长城去。”叫把占领川军营寨,无论军械、粮草、营盘,尽数放火烧了,直烧得半天透红。此时西川军马,大半随刘湘等出战,败散于四处山路;小半随刘巴在寨中,只好竭力守御,哪里还敢追袭?张郃令魏军士卒高唿:“张隽乂大破川军,得胜而归!”声震山谷,扬旌自去。 折返行到半途,已是一更天气;魏军士卒鏖战多时,如今得胜归,只欲极早回去。张郃、王双却也疲惫。王双只在马背上冲盹,张郃却兀自强打精神,环顾四周。正行之间,忽然号鼓迭起,两边山岭,火把明如繁星。道前杀出一军,当先大将举枪高唿:“张郃休走,我小李广花荣在此等候多时也!”张郃大惊。正是:跃马已破联营寨,凯旋却逢拦路军。不知此战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五回:司马懿凯旋并州,庞士元计斩费曜 第九十五回:司马懿凯旋并州,庞士元计斩费曜 张郃一战大败川军,毁其头道营寨,又追杀二十余里,斩获无数;岂料夜间回师,却于狭道,被梁山军截住去路。当先花荣挺枪跃马杀出,王双舞刀抵住。战不数合,四下伏兵齐出;张郃未知梁山军虚实,又兼自家兵将鏖战一日,多有疲惫,不敢恋战,夺路而走。花荣引军随后追杀。张郃、王双一路到长城,方欲进寨子,却听一声鼓号,寨门竖起,墙上火把摇曳。火光下一人羽扇纶巾,正是吴用,捻须大笑道:“张隽乂,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乎!”张郃大怒,戟指吴用骂道:“汝这山野草寇,犯朝廷边境,犹敢口出狂言!”拍马便来沖寨子,吴用羽扇一挥,乱箭齐下,张郃冲突不得。须臾,寨子后面,左右两军突起,左边时迁引军杀出,右边董衡引军杀出,把魏军夹在中间。张郃待要迎战,背后花荣引军杀到,魏军虽众,自相扰乱。张郃切齿瞠目,挺枪在乱军中冲击,恰逢董衡迎面来;颌大骂:“背主庸奴!”上前交战,只一合,刺死董衡,沖开阵脚,往东北小路上突围。吴用在寨墙上,看张郃于乱军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感嘆道:“张郃不愧曹营五虎之列,必为我梁山大业之患。”因想穷寇莫追,便发号令,叫军马只是修削魏军尾翼,放他大队过去。 次日晨,川军刘湘、雷同搜罗溃散军马,清点其数,折损了三千数百余人。然梁山军抄袭曹军之后,夺占了长城魏寨,却是成功。于是合兵再进。张郃、王双一夜苦战,也折将近二千军马,又失了营寨,只得北退。吴用与刘湘商议,川军沿骆谷水继续进发,吴用却引梁山军,迳取武功。张郃只得与王双各分一半兵马,分守武功、槐里,以为犄角之势。吴用既出得骆谷,震动长安;曹真、夏侯霸诸军,尽皆惶然。 第298页 再说曹丕,自二月登基篡汉,忽然接连噩耗传来:先是东南张辽飞报孙权、李俊、卢俊义一起造反,曹休大军,一夜覆灭,休不知所踪;又接曹真报,说夏侯尚轻进欲取西川,却中梁山军计谋,身死葭萌关,梁山军连接川军,三路出雍州;又接曹仁报,说宋江誓师荆州,传檄天下,发大兵攻取襄阳;又报卢俊义进犯徐州,李俊进袭合肥,亦各打梁山军旗号;又报三路梁山军,各自出谷口,临渭水,魏军连战不利;又报马超亦起兵西凉,过羌胡之地,掠并州。曹丕闻各处兵火一股脑压来,心头甚急,忙召群臣商议。太尉贾诩出曰:“陛下,今大魏初立,恩威未遍,故四方逆党,起兵造反。陛下可亲祷祝上苍,以求庇佑;并发朝廷精兵,平定天下烟尘。”曹丕道:“如今名将多有亡故,可使何人引军?”辛毗奏道:“司马仲达观天下大略,极有见识,陛下何不问他?”曹丕便令司马懿入朝,问道:“天下乱兵迭起,曹文烈、夏侯伯仁国之名将,皆一夕兵败,两处失却十万精兵,贼军大举入寇,社稷震动。仲达以为如何是好?”司马懿道:“曹休、夏侯之失,乃贪功冒进,轻信贼人,疏于防范,因此丧师辱国。然朝廷占天下三分之二,边鄙小贼,纵以诡计得一时之利,岂能长久乎?愿陛下无忧,整顿军马,派遣名将,分路讨贼,必可保社稷。”曹丕道:“然则仲达以为王师平乱,如何分兵是好?”懿道:“以臣看来,关西之贼势甚大,难以骤平。当遣能征之人,扼守长安、潼关,以断贼东进之路;一面先发朝廷精兵,扫荡东、南二路,然后可以安四海也。”曹丕道:“朕令子丹守关西,可否?”懿道:“子丹乃久战宿将,然守关西,与庞统对峙,犹恐兵力不足,陛下当遣干将援之;又恐子丹未知进退,于渭原之地与贼人相持,设使贼以精兵突袭长安,断我归路,则关西数万大军,皆自灭也。陛下可使人告诫子丹,务须背靠长安,方展军事。”曹丕又道:“马超越羌胡而取并州,仲达之见如何?”懿笑曰:“超若集西凉精锐,合攻长安,则国家甚危。今彼捨近求远,越羌胡之地而取并州,看似汹汹,其实自耗士力。彼从西凉至并州,数百里间,军力耗散三分之二;只要遣能员扼守边厢,则彼自败。”曹丕又问:“朕欲平叛,仲达还有何见识?”司马懿答道:“如今贼人气势虽勐,各有利害,势难一心。我若只守,助长贼人气焰。俗语云,擒贼擒王。臣看天下之乱,首恶在宋江。彼从西川至江东,势如长蛇。陛下可令车骑将军曹子孝、后将军徐公明引襄樊之兵,就势攻之,断其首尾。子孝乃武皇帝遗留名将,统军才干,国内无匹;而彼庞统、吴用尽在雍州,以宋江萤火之光,安能与皓月抗衡?倘得破荆州之地,则贼势自乱;然后顺江而下,平定江东。东南若定,则西部巴、蜀、雍、凉之贼,亦不长也。” 曹丕听司马懿所言,句句有理,乃曰:“孤欲卿前往关西,助曹子丹破敌,如何?”司马懿道:“非臣畏敌。只是如今并州马超犯境,虽难有大成,若有闪失,亦足为国家患。故臣请陛下与我一万精兵,先北进并州,战退马超。待并州稍安,臣再赴关西。”曹丕道:“关西援军,何人可去?”当下华歆出曰:“臣保举征东将军秦朗,可当此任。”原来朗乃曹操义子;其父名宜禄,乃吕布部将,后被张飞杀;其母杜氏,为操所娶养,遂收秦朗为义子,诸子一般看待,与曹丕亦颇交情。曹丕然之,便拜秦朗为安西都督,戴陵为副将,辛毗为参军,拨二万精兵,西进援曹真;又拜司马懿为平北都督,引一万军,往并州敌马超;再令臧霸引本部军马,南下徐州,抵敌卢俊义;遣毛玠引军一万往助之;又令吕虔引一万五千军马,南下增援张辽,抵御李俊;夏侯惇仍镇守中原,为诸军后援。 只说司马懿领了圣旨,同其子司马师两个,引一万军马,出洛阳,北上并州。一路兼程,到上党郡,太守毋丘俭迎接。司马懿道:“贼势如何?”毋丘俭道:“马超已渡黄河,入西河郡。所随羌兵及匈奴人甚多,劫掠四乡。幸得下官与常山太守王凌,各自引兵据住。今马超引军攻太原郡,王太守竭力守御;我虽欲引军前往增援,只恐反失了屏障,被他直下洛阳,故而不敢出击。”司马懿闻言,呵呵大笑。司马师道:“马超挟羌胡而来,声势甚大;又攻太原,父亲何故笑之?”司马懿道:“马超既引军远来,本当避实就虚,以待中原之乱;如今裹胁羌胡,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军伍混乱,此等军马,只可胜,不可败,一败则易反噬耳。又不分精锐袭击河北,却把大军往太原坚城之下困顿,此自败也。仲恭可引郡中精兵,随某共往击之。”遂起本部一万军,并上党郡之兵四五千人,进至汾水下寨,只叫深挖壁垒,立营防御。司马师道:“父亲,我等引朝廷精兵,远道而来;且四方贼寇起,此处兵马,不止一用。倘在此坚守,岂不背离初衷?”司马懿笑道:“我亦不愿长相对峙。然马超乃勇武少谋。他若看我立营作死守态,必心焦;因此定要以军前来,然后可乘隙破之。” 果然马超攻太原不克,忽闻魏军进至汾水,却又不渡河。道:“魏人如此,定是欲乘我攻太原疲惫,再渡水断我归路。某不可中计。”便留侯选引军数千于太原外;自提大军,赶来汾水;耀武扬威,以求决战。毋丘俭道:“都督,马超初来,士力疲惫;我可乘机击之也。”懿道:“不可。彼虽疲惫,锐气正盛;出击必为之败。”俭不服,坚决请战。司马懿乃道:“既如此,你可引三千精兵,渡水去战;若有不谐,即刻退回。”毋丘俭得令,引三千军,渡汾水。马超远远望见,笑道:“此欲乘我疲惫而攻之。不与小儿厉害,未知我西凉马超手段!”吩咐马岱:“你等自安营扎寨,待我前去破敌!”点了五百铁骑,披挂上马;一声胡号,泼啦啦放开沖了上来。毋丘俭方才渡河,只看马超引西凉军如飞箭激射而来,急叫布阵相应时,马超已杀到阵前;魏军乱箭齐下,马超把银枪摆动,纷纷拨开。片刻,撞入阵中,手起枪落,魂飞尸扑。杀得三千曹魏精兵,四下溃散,再不成个阵势。毋丘俭亦非寻常之辈,急叫亲信官兵,击鼓挥旗,召集士众,四下围攻。马超瞠目大唿,挺枪跃马,五百铁骑紧紧跟随,便如一朵乌云,在魏军队伍里左冲右突;马超当先在前,银枪到处,衣甲破裂,血肉翻飞,当面曹兵无不丧命。毋丘俭上前抵挡马超,无数合,遮拦不住;后面马岱看马超得胜,便叫擂鼓,于是西凉军上万军马,一起杀出来;毋丘俭看势不好,急叫退时,被马超数百铁骑,紧紧追杀,步卒多有丧命;逃到汾水边,幸亏司马懿令司马师引一千军乘坐木筏,在水上放箭,阻拦得西凉军一阵;毋丘俭残兵方才逃过来,回营清点,折损一千余人。毋丘俭向司马懿请罪,懿道:“不必请罪。然亦可见西凉军兇悍;我待要以计胜之,不可再冒失出战。”诸将皆从。 第299页 于是司马懿叫只是坚守营寨,与西凉军隔水对峙;马超若在对岸挑战,只不理睬;倘若过来,则以乱箭射之,马超终不能立足。一连二十余日,魏军粮草,渐渐匮乏;虽有毋丘俭令人自常山调运,终究杯水车薪。司马师道:“父亲,长此对峙,粮草将近,可别图之。”懿笑道:“我军粮草尚且不足,西凉军粮草更如何哉?”毋丘俭道:“闻报西凉军在西河郡中,四处劫掠乡镇;因此虽然睏乏,却当好似我军。”司马懿拍掌道:“正好我用计也。”遂叫司马师道:“你可引二千精兵,都作西凉军打扮,乘夜色,从汾水下游三十里处渡河,却抄袭到西凉军后面去;渡汾水之后,转向黄河渡口去,沿途见西凉军小队,尽皆赶杀之。到渡口,焚其渡船之后,却把军马零星分成小队,只作西凉部落援军,回到此处,抄在他大营之后汇合。只等我这边信号,即便攻之。”司马师引兵去了。 原来那马超在此对峙二十余日不得战;欲要分兵抄袭,被司马懿大军扼守正面,难以发挥;各处小路,也俱被司马懿安排精兵阻断;若要全军绕行,又不敢如此托大;如此犹豫之时,粮草渐渐耗尽,军中羌人、汉人、匈奴人,都偷空四下劫掠粮食;并州原本贫瘠,西河郡人民,大多逃散,所得亦不敷。于是各有怨言。马超寻思道:“西凉民风彪悍,军心却易散;如何是好?”忽又报一路魏军,直取黄河渡口去了。马超大惊:“彼若取黄河要隘,断我归路,则大势去也。”急令马岱引五千军,回守黄河。施恩道:“魏军既分兵去取黄河,则这里必然空虚。将军可引一部精兵,往上游五十里渡河,诈作欲从他处夺取并州之势;魏军若转迎击将军,则我乘势渡汾水攻他;魏军若不动,则将军可抄袭到他营寨之后,然后攻击;我再从汾水西岸渡河夹攻,魏军必败。”马超大喜。于是留施恩与羌军越吉元帅、布石将军守汾西营寨,自同韩瑶、韩瑛引一万军马,连夜往上游五十里处渡江;约定第二日黄昏,一起渡江攻击。 且说司马懿派遣探子,早已得知,乃谓毋丘俭道:“将军,马超分兵渡河,欲要夹攻我。正好将计就计,一战破之!”毋丘俭道:“下官前番冒失,败于马超,今日正好雪耻。就请为先锋!”司马懿壮之,先叫众军饱餐足睡,养好精神;却选次日午时,令毋丘俭引三千精兵为先锋,自率大军随后,号鼓连绵,杀过汾水去。原来施恩只待乘黄昏马超来时,杀过魏军去;却不防魏军竟先杀过来,顿时慌乱;所幸原本预备黄昏进攻,所部军马,大多做好战备;因此两边厮杀,虽然吃亏,倒不致崩溃。忽然西凉军背后,又是吶喊大作;却是司马师引二千军马,躲避马岱之军,从黄河渡口回来,看魏军渡河,于是在西凉军阵后杀出接应。马超所部军马中,原本就有不少羌胡之人,又多有乌合之众,虽然勇悍,却不通行伍军纪,看势头不妙,都欲逃走,队伍顿时乱了。施恩原本文武皆有限得紧的,哪里还有法子,拨马便走。那越吉元帅、布石将军,倒是各引羌兵死战;怎奈四下里魏军层层包裹上来,亦只得突围。毋丘俭乱军中看得布石将军,开弓放箭,正中大腿;布石痛极,正欲俯身拔箭,毋丘俭第二箭又道,射中肩头,布石大叫一声,翻身落马,被魏军所杀。是一战,西凉军遗尸三千余具,汾水河西,水流尽赤。 又生擒八百余人,羌汉各半。司马师道:“可尽坑之,以绝后患。”司马懿道:“此辈尽皆丧胆,不足为患。可纵之,以使散布恐慌,乱敌军心。”遂留其马匹兵器,发给少许干粮遣散。毋丘俭道:“虽杀败贼军,彼河西尚有数千军马;若与回救渡口之军回师重来,亦足为害;马超大军,又在河东,可以重兵击之。”司马懿笑道:“马超闻得汾水河西营寨丢失,必然惶恐而无心恋战。我可先击太原之敌,破彼一翼;然后则西凉军自败。”便令毋丘俭引三千精兵,往太原:“助王太守攻破城下之贼。”自与司马师,引军回到河东。至黄昏时,马超军到,却闻报河西营寨已散。超大惊,不敢攻司马懿营寨,迳往原路退回。司马师欲纵军追之,司马懿道:“不可,马超勇武,天下屈指可数。今虽势穷而退,若论阵前交锋,我等尚难挡他;大功已成,不必画蛇添足。”不数日,毋丘俭、王凌遣人来报,说大破西凉军于太原城下,杀敌几近三千,斩其羌汉将领十余首级。又报马超拢合诸军,退过黄河去了。司马懿乃召集王凌、毋丘俭道:“马超退去,则数月之内,当不致復大举来犯;纵然来犯,必心有余悸。公等可尽撤西河郡居民往东,却把兵力,守住汾水、太原二处,则西凉军不敢大进。功劳待某上奏朝廷,必无欠缺。”王凌、毋丘俭道:“全仗都督调遣有方。”于是懿同师引军回洛阳。 话头迴转雍州,那西路秦明、中路庞统、东路川军及吴用,皆出秦川而临渭原,曹真连折数阵,只好叫军马各守营寨。忽得秦朗、辛毗、戴陵引二万军来,大喜道:“如今兵力充足,可与贼军一战。”辛毗道:“我军来时,司马仲达曾有言;雍州渭原,地势起伏;梁山贼一战杀夏侯伯仁,夺取汉中,乘胜而来,难以力敌;我军利在多守,不可贸然出击。待曹子孝攻取荆州之后,再作后继。”曹真道:“仲达此话,固然得计,却也有不妥之处。自古交战,若是一味死守,任敌扬旌往返,则终有失也。先前于渭水死守,是迫不得已;今秦元明援军既来,我军转优,正可进兵,以破敌势;若能克谐,则国家无忧矣。”辛毗待要再劝时,秦朗道:“子丹兄所言甚好,某愿从命,若有所失,与兄共承责。”曹真大喜道:“如今贼军分作三路进兵,其左路秦明,甚是兇悍,中路庞统,人称凤雏,乃天下奇才。唯有右路,是川军为主,吴用虽然诡计多端,毕竟兵马不多。二贼原非一路,两下聚合,各怀鬼胎。前番张隽乂虽被他杀出道口,却是偶中奸计。我欲以兵击之,若得破其右翼,贼军心必堕;然后回师西向,可保全雍州。”秦朗道:“妙极。”曹真道:“如此便请元明引本部军,往武功之地,汇合张郃、王双,攻刘湘、吴用之军。佐治可留此处助我。”辛毗只好从命。于是秦朗、戴陵引二万军去了。既到,便与戴陵分兵两路:自己到武功,汇合张郃,攻川军;戴陵引偏师到槐里,汇合王双,攻吴用。 第300页 早有小校报知庞统。庞统呵呵笑道:“曹真这厮,倚仗多了些军马,竟欲反来攻我。我原本还担心他渭北兵马雄厚,难以骤然攻克;今既分兵大进,则我可乘隙取之。”扈三娘道:“军师,那秦朗军马既往东路去,川军又弱;恐怕吴用哥哥难以抵挡。可发兵前往支援也。”庞统道:“三娘放心。川军士卒精悍。虽少名将指挥,然依山结寨,聊以自保却还有余;吴加亮兵马虽少,他甚是精明;昔日在汉中以一千军士挡住刘玄德一万军马,如今多守几日,何足道哉。待我这里平了渭北曹军,则自解围。”扈三娘道:“渭北曹军,不下三万,如何短时便得手?军师还是发援兵为好。”庞统道:“不必,不必,某自有安排。”便写了一个锦囊,遣人送往秦明、孙立营寨之中,说如此;一面令五丈原军马拔寨而起,都往渭南去。又叫士卒,把五丈原的粮草,源源不断,皆运往西边绥阳谷。 曹真得知,乃请众人商议道:“如今贼军一面拔寨五丈原,直趋渭原;一面却把后方粮草转运。我等不可让他得手。”郭淮道:“某有一计。可一面将渭北军马,暂时后退五里;一面遣精兵强将,从郿县渡渭水,往南袭五丈原,先夺其营寨,再攻绥阳谷,焚其粮草。然后纵军从后掩杀,敌军心必乱;前后夹击,可一举尽歼贼军。”辛毗听了,皱眉道:“我军劫粮之军去了,又把渭北军马退后五里,让出路来;倘贼军自渭南大举冲杀过来,如何是好?”郭淮道:“彼若敢渡河,则我可半渡而击之;纵有不谐,我军在北原有营寨,足挡强敌;待抄袭之军动手杀来,可叫贼军尽淹死渭水之内。”曹真闻之,道:“此计甚妙。”费曜道:“计策虽妙,我恐庞统非无能之辈;此等粮草转运,许是诱我;倘以军马伏击,何以当之?”曹真道:“我自有应对。”遂令费曜、郭淮两个,引军一万,从小路抄袭五丈原。嘱咐道:“汝二将行军之时,须分前后二队,前队过了,倘有埋伏,后队上前接应。再以火光三拄为讯,我在大营看见,便引军从渭北杀过,为君解围。”郭淮、费曜两个去了。曹真便叫渭北之军,退后五里之地。 庞统在渭南看见,仰天大笑道:“曹真这厮,竟自退营寨,欲诱我过渭水,半渡击之。实是自取灭亡。你诱我过,我却不过,且看如何。”乃令石秀、扈三娘二将,各引五千军马,如此如此;自把其余兵马,只是在渭水虚张声势,却不渡河。 只说郭淮、费曜两个,引一万军马,从郿县之南渡了渭水,顺路到五丈原。看梁山军营寨,虽是要害,只有不满数百兵守把,尽多老弱,一拥而上杀散。内中擒得数个,却是原先被收编魏兵,告之曰:“前番庞士元下令全军大举进逼渭水;后方粮草转运,皆在绥阳小谷;数日之间,积累了十余万斛。”郭淮听罢大喜道:“今次该我等成功也!”费曜摇头道:“只怕是计。”郭淮笑道:“费将军何以这等胆怯。都督有吩咐,倘怕埋伏,我两个可分前后二路进;某便打头,兄为我接应,如何?”费曜拗他不过,只得各分了一半军马,郭淮在前,费曜在后,逶迤往绥阳谷而去。行到谷口,已近二更;郭淮派出探子,回报:“绥阳谷口,粮草堆积如山;只有数百个兵士守把。”郭淮更不迟疑,便叫麾军杀入。前队方入,忽然谷内梆子齐响,火光大作,不知多少军马杀出。当先一将,乃跳涧虎陈达,呵呵笑道:“郭淮,汝又中我家凤雏先生之计也!”郭淮大惊,急叫退军。山路狭窄,魏军惊惶时自相践踏,死伤颇重。只听得背后梁山军吶喊鼓譟,奔得更急。郭淮沿山路溃逃数里,却不见军马追来。正疑惑间,忽然来路上杀声再起,淮惊道:“不好!贼军攻费曜去矣!” 费曜在后,忽看前面谷口火光起,听得杀声震动山谷,心知不妙;一面令小校点火柱报讯,一面催促军马前去救援。谁知方才起步,前面一彪军马杀出,当先将厉声道:“我乃中箭虎丁得孙也!汝等已中埋伏,可速速纳命!”魏军大乱,却待后退,背后一军杀出道:“休走!花项虎龚旺在此!”前后夹击,魏军进退无路;费曜为难,只好一面分派军将抵挡两头,一面尽力往小路口突围。却行数步,路旁撞出一将,大吼一声,宛若天上打个暴雷。费曜大惊,措手不及,来将已到马前,手起钉钉狼牙棒,只一棒,打的费曜头骨碎裂,翻身落马——此人正是霹雳火秦明。费曜既死,魏军无主,多有降者;秦明亦不多管,便叫丁得孙在左,龚旺在右,自己居中,再整军马去战郭淮。郭淮发觉其计时,费曜之军,已丧大半;又见梁山军三路杀来,势不可挡,只得引军退到五丈原,据险死守。原来庞统安排计谋,绥阳谷只叫陈达引一千军马埋伏,虚张声势,惊退魏军;却暗自把西路秦明大军调过来,在山谷中伏击,陈仓、渭原山口则只留孙立虚守;又在锦囊中嘱咐秦明,魏军倘分前后两队入绥阳谷,可放过前队,先截杀后队。果然一战成功。秦明还要追杀,丁得孙道:“哥哥,凤雏军师有令,大破魏军劫粮军马之后,无须追杀;可留一军在此,大队转往北去。”秦明从之。便叫丁得孙引三千军马绥阳谷屯驻,自与龚旺两个,带大军杀奔渭水而去。 第301页 再说曹真,在渭北列队等待梁山军过来,以便半渡而击,却始终不见;等到二更时候,忽报南面绥阳谷方向三拄火光沖天而起,真惊道:“原来梁山军在绥阳谷埋伏,所以不敢过渭水来战。既如此,我可尽驱渭北军马,杀将过去!”辛毗道:“却不可冒失。”曹真道:“彼精兵既在绥阳谷埋伏,渭南必然少兵;我杀过渭水,先破其营寨,再南下接应郭淮、费曜。”遂留辛毗与孙礼守把营寨,自同曹遵、朱贊、邓艾引二万军,杀过渭水来。便看梁山军营中,勉强开出数千军马,列队抵御;曹真令朱贊出马,对阵王英挺枪出,战无十合,大败而回。朱贊随后追杀,庞统回马便走,梁山军自焚营寨,尽皆败退。曹真便要麾军追击,邓艾道:“彼不曾伤亡,却先退走,是诱我也。”曹真道:“士载多心了。他为伏击郭淮、费曜,把精兵良将都摆绥阳谷去,这里空虚不堪战,故烧了营盘自走。我当追进,方可援郭费二将。”于是叫军将一起追赶。庞统、王英且战且走,步步南撤,却把曹真引得离渭水越远。 不料到四更时候,渭水之南,忽然突出两军,当先大将正是扈三娘、石秀,一起渡过渭水,往魏营杀去。营中魏军,虽在关切前方战局,哪曾料到自家眼前杀出敌兵?又兼人少,招架不住。转眼之间,梁山军冲进营来,夺了寨子。孙礼保着辛毗,拼死杀开重围,左右不满千人;只得勉强逃去了郿县。一面遣人急急来报曹真。曹真正追杀庞统,忽闻噩报,大惊道:“又中了庞统计策矣!”朱贊道:“都督,可速速回军,夺回营寨!”曹真道:“我若回军夺取营寨,这里庞统乘机掩杀;梁山军又守住渭水渡口,我军难以得手。”曹遵道:“如此,我等先尽力歼灭此处贼军,生擒庞统,则渭北营寨纵失,也是大胜!”曹真道:“此处敌军虽弱,他恃险自守,却也厉害。我军失却营寨,军心已乱,再要攻坚,难以力持。倘被敌军四下围来,则更险恶!”曹遵、朱贊面面相觑。忽然邓艾出道:“都督,某有一策,可解如今之厄,反叫梁山贼损兵折将!”正是:失却营寨笑宿将,重振军伍看后生。不知邓艾献计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六回:守长安郝昭终殉魏,结草寇孟达再背曹 第九十六回:守长安郝昭终殉魏,结草寇孟达再背曹 且说曹真叫秦朗引兵攻打川军及吴用,又遣郭淮、费曜抄袭五丈原、绥阳谷,又自引军渡过渭水,攻梁山军营寨;却被庞统安排计谋,调秦明杀败郭淮,力战费曜;又以石秀、扈三娘夺了渭北营寨。曹真正慌之间,邓艾道:“都督,末将有一计。如今敌军既占渭北,我等纵然回夺,难以得手;不如分兵两路,一路取五丈原,接应郭淮、费曜,封锁斜谷;一路连接夏侯霸,夺取陈仓之地。如此,再叫秦朗将军把骆谷切断,则贼军虽占了渭水两岸,却被我把后路尽皆切断,不出三日,军心自乱。”曹真听了,再想一想,道:“士载之计,却还是冒失了些。我军战本不利,再分兵进袭敌后,如得手自然大好,万一有失,则我数万军马,恐怕皆要遭难。”邓艾道:“自古交兵,岂有计出万全。都督若不用我策,则白白失却渭北营寨。”曹真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我受命都督关西军事,岂能冒失。然士载之计,却也颇有可取。”于是令曹遵、邓艾引五千军,往五丈原去,接应郭淮;自引大队,先诈作西进之势。庞统看魏军如此举动,心道:“倘被他孤注一掷,竟去迂迴攻我陈仓、五丈原两处,则我数万军马后路断绝,反而危险。今已夺得渭北,不必冒失。”便叫王英,把军马缓缓后退。曹真乘机退兵郿县。南面秦明引军出绥阳谷,直逼五丈原,却被朱贊、邓艾引军杀到,两下混战,各自不相让,也只得两头据住。这一战,曹真留于渭北之军,伤亡殆尽;南面郭淮、费曜,折损大半。两路损兵万余。 庞统既夺得渭北,整顿诸军,各计功劳。又有探马报各处魏军,尽皆退守。陈达道:“军师既败曹真,可引军去救援吴加亮。”庞统道:“今吴加亮在东路,与魏军相持,少时不见输赢的。其余夏侯霸在雍县,曹真在郿县,郭淮在五丈原;若要一一攻打,颇费手脚。然渭北既克,则无需与他纠缠,只要以我为主,把军马直逼长安,则彼自乱也!”遂传令,叫孙立引一军在渭原西山口抵住夏侯霸,龚旺、彭漾引一军在绥阳谷抵住郭淮,扈三娘、王英引一军在渭北抵住曹真;自与秦明、丁得孙、陈达、石秀四个好汉,引二万余军马,绕过郿县,直逼长安而去。 此时长安城中,只有钟繇引数千军马守把;被梁山军大队涌来,慌忙一面往关外关内各处魏军报急,一面闭城死守。庞统即令诸将着力攻打,限二日破城。于是秦明、丁得孙、陈达、石秀,各自引军,四门攻打。钟繇乃文官,虽然干练,却是顾此失彼,难以招架。幸郝昭前日自陈仓走脱,因负重赏,曹真令送到长安养伤。此刻闻得四门紧急,乃强支病体,上城指挥防御。他原本精通此道,又与钟繇两个身先士卒,竭力抵御。因此士卒用命;又兼庞统绕道而来,不曾备得多少器械,士卒蝼攀蚁附,损伤颇重。从己时到申时,长安城上城下,血流成河,攻者不退,守者不溃。 第302页 钟繇看郝昭时,脸色惨白,气喘甚急,道:“伯道,你重伤在身,病体衰弱,不可强支,速速下城休息!”郝昭笑道:“若是城破,则这里数千军士,数万百姓,岂不尽被屠戮?今番某就是死,亦要死在城头,以不负陈仓殉难军卒!”魏兵闻之,尽皆感动。于是各自奋力守把,纵有带伤,亦不畏缩;城中百姓亦上城,精壮者助守,老弱者搬运木石,烧水送饭;战至黄昏,长安士卒虽死伤千人,城池却巍然而立。庞统看魏军如此顽强,叫且收兵。钟繇在城楼上方才松气。转看郝昭,矗立城头,手扶垛口,双目紧闭。钟繇招唿数声,不见回应;再看时,却原来已累死在城上。正是:身无福寿享锦玉,名有节烈留汗青。 钟繇看郝昭力竭而亡,大恸,亲解外袍覆其尸身。左右士卒,无不垂泪。繇一面忍悲,叫密不发丧,安排军力,守把城池:“贼军白日勐攻,必乘夜色再来偷袭。我等当小心戒备!” 再说庞统收兵,自思量道:“我军直取长安之地,则后队兵马不足;倘不快破城,恐孙立等不是曹真对手。今日勐攻一昼,两军士力皆疲惫,彼必以为我当休养士气。我却偏要攻城。”遂叫各营,黄昏造饭吃毕,一更不到,召集诸军道:“白日鏖战,诸君辛苦。然前有坚城,后有强敌。今当鼓足余勇,一气破城。不可稍有懈怠。畏敌不前者尽斩!”叫全军点起火把,尽数拥到城下,鼓譟攻城。前队方才上去,城上一声号鼓,大锅滚油倒下,前面士卒翻滚嚎啕,声若厉鬼。接着红星闪烁,城上火箭破空而来,但有射着,滚油燃烧起来,梁山军皆不得前。庞统大怒,传令诸将:“尽力攻打,不破长安,誓不收兵!”于是秦明、丁得孙等各自督率士卒死战。城上钟繇早有防备,任你如何攻打,只是死死守御,梁山军依旧不能得手。石秀看得火起,提了一把风快也似朴刀,抓住云梯,飞身跃步上城。将近城头,上面军士乱枪戳来,石秀挥舞朴刀,尽数格开;刀锋起处,连斩三人,一只脚已上城头。不料魏兵人人不避生死,数人又持枪上前,石秀窘于招架,缓得一缓时,被魏兵长柄钢叉,叉住云梯,推下城去。石秀身在半空,还要跃过,魏军几支箭噼面射来,石秀身中三箭,大叫一声,摔下城头。左右急忙救起时,,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秦明、陈达等梁山好汉见了,俱各牙齿咬碎,发狠攻城;城上钟繇高唿:“众位弟兄,皆随老夫奋战,莫负了郝昭将军一片苦心!”此时两军各自杀得疯魔一般,便是凤雏先生,也顾不得施展无双妙算,只是走马挥剑,督促诸军勐攻。到四更时分,两军死伤无数,长安城墙,復被打塌两处;钟繇虽令军士匆忙堵截,怎奈身边无一个战将,被秦明、丁得孙两个各自往缺口勐冲,杀伤魏兵甚多。城外梁山军鼓譟吶喊之声,响动夜空,城中居民妇孺啼哭,鸡犬惊鸣不绝于耳。钟繇看大势已去,口内兀自鼓舞士卒,心中暗存念头,只待城破之时,便自刎身死,免得受辱。 忽然间城西杀声再起,梁山军营寨之中,火光熊熊。钟繇看见,大惊大喜。待片刻,无数军马杀奔城下。当先一将,威风凛凛,大纛上高悬“大魏左大将军曹真”。左右二将,正是曹遵、朱贊。原来曹真闻庞统麾军往长安去,与左右商议:“长安是关西首府,钟元常非武将,恐难抵挡。万一有失,我等岂有面再见陛下!连番鏖战,丧师辱国,今日何不孤注一掷,去解长安之围!”遂令夏侯霸、郭淮诸军牵住各处敌人,曹真自同孙礼、曹遵、朱贊、邓艾等,兼程倍道,往长安来,恰于此刻赶到。时梁山军围城攻打一日一夜,已然疲惫不堪;更兼长安数里大城,分散包围,一时难聚集成队伍,故被魏军杀来,顿时大乱。庞统不料曹真竟有此魄力,一时不及应付,已被魏军冲垮三处营寨;急把中军生力兵马,点起付与陈达,前去抵挡。陈达领命出战,恰逢曹真舞刀杀来,两个斗无十合,曹真手起一刀,斩达于马下。梁山军俱溃散。庞统心头如何不慌,幸得秦明拍马杀到,截住曹真。两个战二三十合,未分胜败,却被邓艾引一千精兵,从后面杀来。秦明只图自己战得痛快,队伍一乱,顿时失了方寸。这时丁得孙保了石秀,亦从城北退出。庞统即号令左右道:“夜战不利,可让开当中大道,从小路西撤,天明于扶风整合。”梁山军从其令,两路退走;虽然损折了不少军马,倒是井井有条,连陈达尸首,亦抢得回来。一日一夜之间,两军鏖战长安,死者数千,城头城脚,尸骨遍地,血气扑鼻。 曹真只为救长安,看梁山军败退,又兼夜色朦胧,也不追赶,叫整军进城。钟繇迎接,两个相见,恍如生死相隔,都不禁垂泪。又说道郝昭死战殉城,俱各钦佩。邓艾禀道:“大将军,今贼人西遁,锐气丧尽,然若假以喘息,必捲土重来。艾请得三千精兵,乘此时从渭南小道赶去,明日午时之前,渡渭水截住去路,将军再以大兵从后面掩杀,可尽歼梁山贼军也。”曹真道:“士载计策虽妙,然我军在关西连战不利,亦是疲乏;今夜兼程赶来,虽出敌不意,击而走之,安有力续战?且庞统非无用之辈,长安又是重镇,我军不可妄动,当守把城池为要。”邓艾只得怏怏作罢。辛毗道:“都督若不出兵关西,则当急告知夏侯霸、郭淮、秦朗诸位将军,莫要被敌军各个击破了。”曹真道:“佐治先生提醒得是。某即修书告知。”遂遣心腹骑校,前往三处送信。 第303页 再说庞统奔袭长安,功亏一篑,反折了陈达;天明在扶风地界,暂歇士马,暗嘆道:“果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某号称凤雏,然这梁山草莽之军,良将寥寥,如何好用兵?倘使林沖在此,可独当一面,便不如此尴尬了。”转念想时,宋江在荆州之地,并无良谋;曹仁、徐晃之力,又哪里弱过曹真了?林沖倘不在彼,则恐彼处更难抵挡。两头核计,不由自己苦笑道:“前番在刘玄德军中,名将如云,调遣何等得心应手;今番反了刘备,讨伐曹魏,声威虽大,党羽虽多,竟至这般捉襟见肘,亦是报应也。”一边笑,一边静心下来思索片刻,便叫召众将入见。原来秦明、石秀、丁得孙三将,因陈达死了,少不得悲恸一阵;唯入汉以来,梁山兄弟死得多了,亦不似当初时那等惨痛。石秀攻城受伤,卧病在帐,秦明、丁得孙入见庞统,庞统道:“今攻打长安失利,当乘曹真在东,进兵槐里。我料秦朗闻长安有失,定回军增援,正好于路伏击;彼若不动,我也可与吴加亮合兵攻之。”秦明、丁得孙两个面面相觑。秦明道:“我军若去槐里,倘曹真引军从长安杀来,如何抵挡?”庞统道:“我料曹真守把长安,决计不来。”丁得孙道:“虽然,我军连日奔波苦战,甚是疲惫,何不且整顿歇息?”庞统怒道:“汝等只知军士疲惫歇息,却不知用兵之道,在先发制人,方可为主。今我军先攻长安,再回槐里,正欲出敌不意;倘若多多耽误,为曹军所围,岂不坐以待毙!军令如山,再无復言!”秦明、丁得孙看他发火,自不敢再顶嘴;又信他用兵高妙。庞统便令全军拔寨,杀奔槐里去。 此时王双、戴陵二将,正把吴用军马,困在营寨之中。前日忽闻梁山军疾往长安去,急忙商议。王双道:“戴将军,长安若有失,则关西数万军马,尽成孤悬也。何不撤此军马回救?”戴陵道:“不可妄动,还是先遣人去问秦都督、张隽乂将军,方好前后接应。”双然之,遣人去书信询问。尚未见得回音,忽报梁山军数万,左右两路,杀奔此处而来。王双、戴陵大惊,急急分头迎战。王双抵住秦明,戴陵抵住丁得孙,混战之下,一时不分胜败;忽然吴用大开营门,左右花荣、时迁,分兵杀出,腹背夹击,曹军大乱。戴陵正在死战,被花荣一箭流星般来,急躲闪时,肩膀已着,伏鞍败走;王双一口大刀抵住秦明,原本不落下风,却看戴陵溃败,只得也且战且退。庞统、吴用乘机纵兵掩杀,魏兵俱无战心,一路败退,入槐里城堡之中死守。 吴用、庞统等相见,各自说了战况。用闻陈达又死,垂泪道:“不想梁山兄弟,凋零至此也。”统道:“加亮当节哀顺变。今王双、戴陵既败,秦朗、张郃必引兵来,我等当早应之。”吴用道:“全听凤雏先生发令。”庞统便令丁得孙引二千精兵,抄袭到武功、槐里之间山谷中埋伏,若看外面烟火起时便杀出,将魏军截作两段;又令吴用引军,监视槐里城中魏军;再遣时迁带五十名精干军士,埋伏于道路两侧,待魏军半数过了山谷,即四下放火,令敌扰乱,一面也作了讯号;自同秦明、花荣,引一万五千精兵,埋伏在槐里西十里丘陵之后;叫士卒一律偃旗息鼓,不得露出破绽,就彼此亦不能望见,全等时迁烟火为讯。 再说张郃、秦朗引二万军马,在武功截住川军厮杀,一连多日,不见高低。忽闻长安有失,秦朗惊道:“长安若失,我辈尽成断根之木也!可速速东撤回救!”张郃道:“不可,关西战事,乃是全盘一局,守援长安,自当有曹真都督安排。我今在此围困川军,亦是重地。倘贸然撤围而走,数万川军解释出来,则雍州之地,更难收拾也。今都督必欲救长安,远则须联络子丹都督,交通意图;近则当与槐里王双、戴陵军马协同进退。以一部军马驰援即可。此地至少须留一万五千军马。”那秦朗听了,不以为然道:“张隽乂所言亦有可取,然长安乃关西第一重镇,岂可不救?若以少许军马去时,岂不为贼所破?以本督只见,还是全军去救为好。”张郃苦谏,秦朗只不听,两个争执半天,秦朗不耐道:“某是都督,军中事务,自然有我担当!隽乂若不肯舍这里,可引五千军在此留守,某自引一万五千军回救长安。”张郃忍气到:“若只留五千军在此,恐难当川军数万之众。都督必欲去时,望留一半军马与末将。”正说间,人报槐里遭梁山军攻打,损折惨重。秦朗道:“军情紧急,耽误不得了!某引军先去救了戴陵、王双,再同去长安。此处隽乂好自为之!”强引了一万五千军马,便往槐里去。张郃拗他不过,心中痛恨,只得把军马占据险要处,勉强结成三个营寨,于武功县城相互联结;还不放心,遣人跟随秦朗,沿途报讯。 秦朗闻槐里紧急,一路催军前往。行至三分之二路程,天已黄昏,忽闻四下鼓号大作,十余处烟火迭次而起。朗大惊,士众纷扰。接着山谷里杀声震天,丁得孙挥舞钢叉,引精兵杀出,将魏军截作两段,更是惊恐。秦朗待要整军上前交战,前面吶喊声迭起,秦明、花荣左右杀出,魏军首尾不能相顾。秦朗与花荣战十数合,料难取胜,又看左右军士,纷纷溃败,不由心怯,弃了花荣,欲突围而走。不料庞统与身边掌旗军校一起登上山坡,昏暗中盯住秦朗大纛,以灯火为号,投左则左指,投右则右指,引导秦明、花荣往来截杀。秦朗左冲右突,身边士卒渐渐稀少。慌乱中欲调头回奔,被丁得孙赶上,飞叉打出,正中肩窝。朗痛叫一声,险些落鞍,幸得弓马娴熟,又兼体质强健,伏于马背上败逃。看看难以脱身,背后杀声復起,却是张郃挺身杀入围来。秦明、花荣、丁得孙一起上前交战,张郃奋勇挺枪,力敌三将,护了秦朗且战且走。一些残兵败卒,也纷纷相随。庞统在山头,看张郃左冲右突,甚是英勇,不由感嘆:“张隽乂无愧河间名将,实乃我之大患也。”看看天色已晚,追杀恐不利,便叫收兵。 第304页 张郃保着秦朗,一气退出十余里之外,检点朗军士卒,折其四五成。秦朗中叉,所幸身裹战甲,伤痕不深,令医官治疗,便向张郃赔罪。郃道:“都督何必如此。如今只想去路。”秦朗道:“退守武功,如何?”张郃道:“我来救援都督时,军马几乎悉数带来。只留空营,料武功恐也难保。且纵入武功,亦是被围。”正商议间,探马飞报,武功已被川军占了。朗嘆道:“悔不听君言。今番如何?”张郃道:“只得先往长安去汇合子丹都督。倘天明被梁山军与川军前后夹击,我这里万余士卒,恐尽无遗也。”遂连夜走北面小路,欲投长安。却看各路口,多有悬挂梁山军旗号,灯火鼓号之声,数十里不绝。魏军愈加慌张,安知虚实,竟不得寻路。秦朗、张郃焦急万分。忽报前面有一军数百当道。郃急提枪上马来迎,却看是魏军邓艾旗号,方才放心。艾道:“曹大都督回兵长安,已击走贼军;恐他必来袭取关西各路军马,故末将特请令联络诸军。今既失武功,则关西我军已势弱,只好先到槐里,背靠长安,以为犄角。”秦朗道:“惜被贼军所迫,无路可走。”邓艾道:“都督可引军随我来。”于是邓艾引领秦朗、张郃军马,从渭北小路直取槐里。庞统原本联络川军,欲前后夹击,尽歼秦朗一军;忽闻魏军走渭北往槐里去,已错过数里。一惊之下,急急调头东进。此时吴用引数千军马,正与槐里城内王双、戴陵对峙,不料秦朗、张郃、邓艾大驱士马,杀将过来,王双亦开城杀出。吴用虽善用兵,身边并无良将辅佐,更兼势力悬殊,只得一面用强弓硬弩射住道路,一面急退。张郃、秦朗丢失武功,心下正怒,麾军勐进,直入梁山营寨;吴用守把不住,被郃走马取营,沿大路往西退却。魏军占了梁山营寨,心意稍舒;邓艾道:“可尽发军马,令铁骑在前,追歼敌军,休待彼援军到来,多费手脚。”张郃道:“不可,庞统大队与川军,皆离此不远;我军既退槐里之敌,不必续成蛇足也。”邓艾待要力争,秦朗、戴陵等皆被庞统杀得怕了,各劝道:“张隽乂久经行伍,所言必真。士载休要逞一时之强也。”邓艾只得默从。 吴用这边,一路败走,迎头遇见庞统大队匆匆赶来,马前请罪。庞统道:“此非加亮之过,乃某失于计较也。今敌军既回师槐里,难以急切攻打,可暂把大营扎于武功,再作长远之计。”检点吴用军马,所幸走得及时,只折了三成。于是庞统与吴用、川军四万余军马,屯扎武功以为进取之势。 统稍安营寨,便欲发兵,先将夏侯霸、郭淮两支魏军偏师,逐一翦灭。吴用道:“大军不可妄动,当先遣人哨探仔细。”统从之,乃命时迁精选良卒,打探各处消息。未几,战报传来,却是五丈原郭淮、孙礼,雍县夏侯霸弟兄,乘两军俱往长安会战时,两路出兵,復夺渭北。王英、扈三娘寡不敌众,更兼将略匮乏,竟被他一战杀败,復赶过渭南。陈仓口孙立、绥阳谷彭漾、龚旺两军救援不及,乃避实就虚,又夺取了两处魏军营寨。这两处原本孤悬难守,所以一击即弃。庞统听了,摇头嘆道:“孙文直、彭永年,各好小利。五丈原与雍县两地,倘先截断外路,我再以大军攻之,可令魏军万千之众,尽作俘虏。今乘其兵出而夺之,虽得其地,反令其军马汇合了。”吴用听了,略有不然,道:“两处皆是咽喉,若令魏军长相占据,我后路粮道,统被威胁,故孙、彭二军取之可也。军师之策,欲留敌于咽喉而歼其众,终究行险了些。”庞统笑道:“加亮用兵谨慎,倒颇似诸葛孔明也。”吴用亦笑道:“诸葛孔明用兵谨慎,未敢奇谋犯险,所以败于军师。今军师数战,虽未得长安,却颇杀伤敌众,且令渭南尽属我有,渭北我得其半,胜孔明多矣。”庞统呵呵大笑。 庞统自五月出秦川,至今八月,连战败少胜多,已把雍州半数郡县,并于麾下。只因魏军虽失利,计较军马,尚且足以相敌;今占据渭北郿县、槐里、长安,以为连环接应,曹真、郭淮、秦朗、张郃、钟繇、辛毗等又皆能战善谋之士,且梁山军连番激战,颇需休养士力,遂令孙立、彭漾、龚旺军马进屯北原,威胁渭北郭淮军;庞统自与川军,驻扎武功,窥测长安。一时无事。曹真、郭淮、秦朗等损兵折将,也无力反击,一面各自坚守本地,一面再发书往洛阳,告请关东援兵。 两边正待对峙,忽上庸杨志有书信寄来,庞统、吴用看了,抚掌大笑。原来青面兽杨志、丑郡马宣贊,奉吴用令赶往上庸,汇合刘唐、杜千、侯音、孙狼四将,顷发军马,共是马军八百,步军一万五千余,出上庸,欲断宛洛道。上庸边地,却是申仪、申耽守把;二人曾属刘备,后随孟达投曹;如今看兵马大至,急急预备迎战,并飞报孟达来援。孟达闻之,亦自引部曲前来,与二申合兵万人,预备抵挡。杨志看了,同宣贊、刘唐商议道:“来时吴加亮付与锦囊一个,说若是孟达引军来,可按计策行之。今日是也。”拆开锦囊看了,连贊:“果然好计。”便叫军士俱紧闭寨门,不与魏军交锋。杜千却扮作一个魏卒,乘夜往孟达营中去。早被巡哨喝住,杜千道:“转告孟达将军,有故人来访哩。”小卒通报,孟达心中疑惑,请杜千入,大惊道:“将军如何来此?”杜千正色道:“将军一向作的忠臣,所以万人景仰。如今曹丕自己当了皇帝,便是一个奸贼,将军为何替他卖命?”孟达道:“当初不见容于刘备,所以奔逃出川,幸孟德公收留,颇见恩惠,因此报之。”杜千道:“这般说,如今我等兄弟前来讨伐曹丕,孟达将军是要和我等为难了?”孟达道:“将军与刘唐将军前番在上庸,不顾生死,告我避祸。如此恩义,达岂能相忘!”杜千道:“说的倒好。不知将军现是什么官儿?”孟达道:“初时孟德公封我建武将军;今魏帝登基,晋升安西将军是也。”杜千冷笑道:“我只说如何旧故交情一些没有了,却得了这等大大的官。既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两家各自回去,阵前厮杀罢。我等武艺兵法,俱差你甚远,倘被你斩了,正好助你加官进爵。”起身欲走。孟达忙扯住:“兄长这等说法,是叫达愧杀了!”杜千道:“孟将军,非我说嘴。如今曹丕称帝,不得人心;我宋江哥哥顺应天人,起兵讨伐,将军何不与我等一起跟随?那曹丕待人,最是奸诈,亲兄弟曹彰,叔叔曹洪,俱被他害死,你又如何能当得他心腹?且如今我梁山义军百万,兵分二十路,四下起来,又有凤雏先生这等高人指挥,魏军如何抵挡?将军的好友彭漾,就在庞统先生手下,送来书信一封。将军可多多打算。”怀里取出信,送与孟达。达接信,亦不即拆,沉默不语。杜千道:“望将军细细思考。小弟先走,改日再听答覆。”自己去了。 第305页 孟达在营寨之中,拆开信看时,说的无非是曹魏篡逆,必不长久;梁山兵强马壮,兼有天下响应,必得成功;又说宋公明礼贤下士,且创业之初,求贤若渴。我二人深交,何不来此同扶明主,以建功业云云。词句诚挚,确系肺腑。达观书苦苦思索,直到东方发白。申仪、申耽前来寻见商议军事,他只託病不出。至夜,乃召心腹人李辅、外甥邓贤商议道:“魏帝待我,其实甚好。但我本川将,前因刘备痛关羽败亡,欲加诛杀,因此避祸来此;今看梁山军起兵发魏,端的声势浩大;宋江、杜千等前番又于我有活命之恩,劝我倒戈。你等以为如何?”那李辅、邓贤皆是趋炎附势,好谋功利之徒,异口同声道:“闻梁山军反掌之间,尽歼曹休、夏侯尚、孙权三路十数万大军,悉并其众。今大举徵发中原,势不可挡;宋江以草莽出身,十数年得此兴亡,实乃天意。将军既然有旧情在彼,不可逆之。可速速倒戈,上顺天意,下成功业。”孟达又自计议片刻,乃定。遂遣李辅往梁山军中通报。 杨志、刘唐、杜千等闻报甚喜,重赏李辅,便叫回报孟达,可约日期,共举兵取先取宛城为立足,截断曹魏南北交通,然后袭洛阳。孟达得信,亦喜。邓贤道:“今有申仪、申耽在此,舅父可思一良策除之,以免牵制。”孟达道:“申仪、申耽,随我在上庸多时,有袍泽情谊。今当好言劝之共投宋公明,岂能擅杀之!”邓贤道:“二人平时与舅父虽有往来,眉目间未见亲密。今若告知密事,恐有不利。”孟达嘆道:“受魏帝恩典而背之,本已有愧;岂能再害同僚?” 便请申仪、申耽前来饮酒议事。二将来,饮无三盏,孟达起身道:“如今曹魏篡逆,天下民情激愤。宋公明起兵三路,誓讨逆贼。不知二位将军,可有打算?”申仪、申耽闻之愕然,正张口结舌,邓贤引刀斧手拥出道:“今日乃商议天下大事,不可稍有迟缓。倘不从者,某请为国家诛之!”申仪急以目申耽,口中笑道:“曹魏篡夺汉家社稷,确是人神怨愤。我兄弟早有不平之心,奈何力不足也。今子庆将军既肯出首振臂,某等兄弟,自当附骥尾!” 孟达大喜,便与二人歃血为盟,共议起兵助宋伐曹之事。申仪道:“以将军所言,若能引梁山上庸之兵,共取宛城,则进可并许、洛而震天下,退可断兖、豫而指襄阳,实乃大计。然兵进宛城,恐遭曹魏四方守军围攻,故兵器粮草,须得准备齐全。今军中物资匮乏,不如先修书一封,叫洛阳送军资粮草前来。接受之后,再起兵举事未晚。”孟达闻言,深以为然。一面通报杨志、刘唐,一面发书洛阳,求速速打发军资前来。杨志亦以为然,便将此间详情,细细随书信告之雍州大营。 再说庞统、吴用接到杨志报讯,俱各欢喜。庞统呵呵笑道:“孟子庆若肯助我,则中原可反掌而定也!加亮此策,可谓一计而举干坤哉!”吴用亦颇自得。忽然眉头一皱,再看一遍,拍案道:“坏了坏了,某失计较,忘记叮嘱,恐孟达将死也!”正是:才思妙计兴波浪,忽得疏漏悔当初。不知吴用想起何事,请看下回。 ***************************************************************************** 第九十七回:司马懿快刀斩叛将,吴加亮辣手施反间 第九十七回:司马懿快刀斩叛将,吴加亮辣手施反间 且说庞统,吴用率领梁山军,在雍州与魏军反覆周旋,步步进逼,令曹真节节败退。又闻报杨志、刘唐引军出上庸,用吴用计策,说得孟达归降。两个俱各欢喜,忽然吴用拍案叫道:“某失于计较,孟达性命不好也!”庞统道:“愿闻其祥。”吴用道:“孟子庆这番举义,把申仪、申耽俱作腹心;却不知此二人乃曹魏死党,必去报知魏主也。”庞统道:“上庸有杨志、刘唐诸位将军接应,纵然魏军杀来,亦可抵挡。加亮缘何言‘孟达性命不好’?”吴用道:“我只怕司马懿尚在中原,若是曹丕使他领军前来,孟达休矣。”庞统笑道:“加亮过虑了。这司马懿昔日在曹操军中参谋,小有名气,自然不可看轻。然亦不过如此尔尔,加亮又何必畏之如虎?”吴用摇头道:“士元先生不知的,这司马懿名虽未噪,实才略远胜在下,堪为先生强对。今若出山,势成我梁山大敌也。”庞统道:“既然如此,加亮可修密信告知孟达,小心提防。”吴用从之,遂写一封密信,略云:申仪、申耽,虽称同起兵,切不可轻信,宜小心提防;若是司马懿领兵前来,务不可轻敌。写毕,遣一个心腹喽啰,送往上庸杨志军营之中,再转与孟达。 再说司马懿同子司马师,并州击退马超,即引军回洛阳。魏主曹丕大喜,重加褒奖。司马懿谢恩道:“陛下厚望,懿当捨身相报。唯今兵烽四起,国家须全力应付。幽州公孙恭,前番封为右骠骑将军,辽东太守,尚未回报。今若被梁山贼利诱,起兵犯北疆,恐为国家之患。”曹丕道:“幽州有阎柔、鲜于辅、田豫、牵招等镇守,此皆良臣,可保无忧。”懿道:“虽有良臣,若令北国震动,亦不利平贼。以懿看来,可使人再拜公孙恭为车骑将军,燕公,厚赐金珠,以结恩义;并使其遣数千精兵,乘海船扰袭江东之地,如此可保万全。”丕大喜,便遣尚书令桓阶持节,往辽东去。 第306页 司马懿又问曰:“卢俊义既原起兵山东,则其余党,皆在泰山南北。若不剪除,必为祸青徐,陛下宜早断之。”曹丕笑道:“仲达果熟虑。然臧宣高早上书,说昔日卢俊义造反时,他便已引军,围住卢俊义泰山南之庄园,尽皆剿平余党。故仲达可无虑此路。”司马懿道:“拿得甚家属头目?”曹丕道:“只有三四千人,大半皆是妇孺。杀了一半,拿了一半。虏群未曾见有魁首家眷,想已格杀。”司马懿道:“若如此,臣恐草寇于山东,别有隐匿之处。望陛下再遣能员祥查之。”丕道:“仲达所言有理。”便令中郎将夏侯廉往查。復问司马懿道:“如今关西之地,贼寇王师,交战甚急。我欲令卿前往,可否?”司马懿道:“关西之贼,乃庞统、吴用统帅,是彼精锐。然臣尚有一虑,上庸之地,在贼掌握;倘以精兵万人,出上庸而取宛城,则恐襄洛截断,南北失应,令我军首尾难以兼顾。故先请往上庸一行,整顿防务;倘无差池,再北进长安,驰援子丹未晚。”丕嘆道:“仲达深谋远虑,甚慰朕意。”懿道:“尚欲请一将作先锋。”曹丕道:“仲达欲用何人?”懿道:“荥阳令诸葛诞,年齿虽幼,刚勇多谋,愿借军前相助。”丕从之,便拜司马懿为安西都督,拨与兖州新调之兵二万,连同本部,先去宛城。拜诞为平逆将军,使作先锋。曹丕自续集各地军马,以为后援。 司马懿得令,昼夜兼程,便往西南进发。将次汉水,前面有申仪、申耽心腹人来告发孟达密谋造反。司马懿看了书信,以手加额道:“天幸国家!若非我思虑上庸一层,则大魏败也。”思度片刻,令来人回报二位申将军,虚以委蛇,勿惊动之。来人去后,司马懿便令军马到汉水东岸下寨。遣人去孟达营中,约达前来相见。 孟达得信,急召申仪、申耽、李辅、邓贤商议道:“上庸一路,虽是咽喉,然以我等兵马,尚能抵御;魏主却令司马懿引三万大军前来,隔汉水对峙,必是疑心。今来书约我去营中会面,我若去,恐遭其算;若不去,又恐暴露内情,何以是好?”申仪道:“以某见来,司马仲达来此,当是助将军抵御上庸梁山军;所以加兵,不过欲一举战胜,然后移师他处。既然约去营中相会,并无猜疑。将军自去可。若有担心,可由我兄弟二人引本部军马,相随护送。倘有变故,便好厮杀。”孟达闻言,虽觉有理,终归不安。邓贤道:“舅父乃一军之主,不可妄动。不如推脱生病,留在营中。某愿代舅父一行,会见司马仲达。若有变故,舅父这里掌握兵马,足以自保也。”孟达喜道:“此计大妙!”转问申仪、申耽道:“军中粮草,预备如何?”申耽道:“尚须再准备二日。”孟达道:“既如此,邓贤可先去,待他回来,即联合梁山起兵。”于是修书一封,教邓贤送与见司马懿。只说身染疾病,不能出营,特遣外甥邓贤代致问候都督云云。 邓贤去了未半日,忽然上庸杜千亲入孟达寨中,送吴加亮军师紧急书信。孟达拆开看时,却说小心司马懿;更道申耽、申仪非诚心为谋,乃怀二心。孟达看了,犹不然道:“申耽、申仪与我共事多时,岂会背我?加亮先生忒多心了。”杜千道:“孟将军休要过于信人。加亮军师有博古通今之才,他既如此说,必非戏言。”孟达便令几个精干小卒,跟随杜千前往申耽、申仪营寨之外,埋伏窥视。果然半夜拿住一个下书人,却是二申与司马懿联络的密信。孟达览书大怒道:“我待二人如同腹心,竟如此对我!”便要发营中兵马,前去攻打二人。杜千道:“若是此时起兵前去,恐二人负隅顽抗,司马懿再提兵杀来,难以抵挡。不如设宴请二人前来,就于席间杀之。我上庸梁山军马,一起杀出,合力并其营寨可也。”孟达大喜。便留杜千在身边出谋划策,请他修书一封,令李辅送去上庸,催刘唐、杨志速速发兵来。一面令人去请申仪、申耽赴宴。 申仪、申耽得到邀函,申仪便要轻装前去,申耽道:“且慢。大敌当前,孟达请我等赴宴,莫非是勘破我等与司马仲达连接?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贸然前去,恐被毒手!”申仪道:“但怎生回绝?”申耽想了片刻,咬牙道:“事到如今,唯有一面送书信,请司马都督速发兵渡汉水前来接应,一面点起本处军马,先发制人!”两个计议片刻,别无他法。于是点起本处数千军马,杀奔孟达营寨去。孟达闻报大怒:“竖子敢尔!”便同杜千提枪上马,出辕门迎敌。申耽、申仪破口大骂:“孟达反贼,某今奉圣旨前来擒你,快快下马就死!”孟达切齿不答,挺枪杀去,申耽上前迎战,斗无十合,遮拦不住,申仪拍马助战。两边正斗得激烈,西边鼓号大作,却是梁山军得到李辅送来书信,发兵前来;杨志引五百马军,先行杀到,冲动申仪、申耽阵脚。孟达精神大振,越战越勇。二申正在焦急,东边也是杀声大起,无数军马涌来。当先一将喝道:“反贼孟达休走,大都督司马懿来也!”达闻声大惊。 原来司马懿在汉水,得报孟达遣外甥邓贤来见,即令拿下拷打。邓贤熬痛不过,招认孟达联结梁山军谋反。懿令画供签字之后,拘于后军。便召司马师、诸葛诞道:“孟达既遣外甥前来,反心已露。申仪、申耽虽然出首,倘被孟达得知,必然发兵攻打。又有梁山军后盾,二申必非对手。今我等可急发此处军,前去平叛!”便令全军渡汉水,杀奔上庸而去。孟达未曾料到司马懿来得如此迅疾,心中一慌,枪法便施展不开,急拨马回阵。司马懿指挥大军,潮水般沖涌而来,孟达手下只有六七千军马,杨志亦才五百马军,寡不敌众,立时大乱。司马懿挥动号旗,令魏军尽力赶杀,孟达部下军士多是中原人口,纷纷投降。孟达见势不好,混在败军中溃退;不料诸葛诞策马赶到,手起一刀,砍中背心。达惨叫一声,翻案落马,被后面魏军齐上,乱枪刺死。杜千亦急急奔走,却被前面杀出一将,年不满二旬,长得圆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一个黑瘤,上生汗毛数十根,正是司马懿长子司马师。杜千看没了去路,发声喊,提起手中朴刀,便砍司马师;被司马师噼面一枪,朴刀脱手而飞,师復一枪桿,把杜千拦腰打下马来。杜千尚不甘俯首,翻身爬起,拔出腰间匕首刺去,正中司马师左股,入肉三分,鲜血溅出。司马师吃痛大怒,手起一枪,戳穿杜千咽喉,地妖星摸着天杜千,顿时一命呜唿,尸身仰倒马前。魏军一阵掩杀,孟达手下军马,死降殆尽;杨志引五百马军,奋力挡住申仪、申耽,朝西边退去,更有孟达亲随军士数百,跟随奔逃。申耽、申仪军前来见司马懿,懿一面褒奖,一面传令道:“诸军不可歇息,紧随敌军追击,要取了上庸方回!”申仪、申耽惊道:“上庸山城,地势险恶,如何能易取?今既已歼灭叛军,何不先行整顿?”司马懿厉声道:“休要多问,随我进击,止步者斩!”于是众军一起奋力追击。杨志只在前奔逃,行无十里,迎面梁山军刘唐、侯音引近万步卒,前来接应;却待布阵迎击,先被自家败兵,沖得阵脚混乱,背后司马懿麾军一拥而上,梁山军不能抵敌,纷纷后撤。刘唐、杨志捨生忘死,断后死战,方才稍缓其势;一路退,一路追,司马懿直驱兵到上庸城外;梁山军立足不住,退入城中,魏军乘势夺占城外浮营。所杀戮梁山军马无虑二千余人,缴获军械旗帜甚多。 第307页 司马懿先令军士,把梁山军浮营加固,进驻其中;这才召见申耽、申仪,嘉其忠诚,具表禀明魏主。并谓诸将道:“孟达造反,是自取灭亡,然国家大患,还在梁山军。今其虽败,他日定要捲土重来,上庸一路,总是危急。故我令大军紧紧追杀,借其溃退之势,重挫其锐,夺占城外要隘。日后防御,也好凭藉地利。若是前番休兵整顿,则彼据城外险要之地为根本,频出犯境,终非了期。”诸将这才明晓,尽皆拜服。司马懿又令申耽、申仪道:“孟达降兵,恐你二人不好指挥,待本督悉数收编;另拨与你三千兖州军。你二人屯兵此地,可占据要隘,只守不战,勿令梁山军进犯汉水,便是大功。我这里安排了上庸防务,便须得往雍州去驰援曹子丹,你等好自为之。”申耽、申仪点头答允。司马懿先把邓贤提出,就在军前斩首,与孟达首级一起悬挂示众;便精选了五千军马,自与诸葛诞为前队,加紧赶往雍州去;其余大队二万余人,连同辎重,交司马师带领,随后跟来。 再说庞统、吴用在雍州,既占了数十县镇,便把那兴汉反魏的大义,在当地招兵买马。关中虽遭李、郭焚略,至今二十多年,民户大减,然毕竟土地肥沃,又经钟繇苦心经营,胜于不毛。此地又是前汉京畿,士民多感汉恩,因此无十余日,募得壮士三千余人,统大喜,编为一营,号“忠义军”。忽上庸有报,说司马懿兵到,孟达身死。庞统闻言一惊,吴用连连感嘆:“果不出某所料也。司马懿既擒杀孟达,必转戈往雍州来;汇合曹真,是吾强对也。”庞统沉吟不语,掐指算来,道:“司马懿方在上庸动兵,赶来长安,尚须数日。我等便赶在前面,先取此处魏军便是。”吴用道:“曹魏屯兵长安、槐里、渭北,连环接应,如何能在数日之间取他?”庞统道:“计策却是有,但需借川军之力。”便请刘湘来道:“汉贼两军,在雍州对峙百日,某已有计策破敌。只恐川军力弱,不足为用。”刘湘闻言大怒道:“士元先生何故小窥我川军!”庞统道:“非我小窥,实在西川军士,难与中原兵卒抗衡。纵以三倍之兵围攻,也难得胜。”湘拍案道:“先生要这等说,我却欲赌赛一回!便请先生发令!”庞统笑道:“公子既有如此壮志,如今夏侯霸、郭淮屯兵渭北、郿县,约有一万余军马。我欲请公子引本部川军,前往攻取,如此断魏军右臂,则长安亦不长久。可能克谐?”刘湘奋然道:“区区万余曹军,何足挂齿!”庞统摇头道:“公子休要夸口,曹军虽一万,俱是精锐,郭淮、夏侯霸又皆中原后起名将,公子必须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也。”刘湘怒道:“军师如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某只需半日,便取了渭北营寨来献!”庞统道:“单以渭北守军,自也不在话下。只恐彼从槐里调兵增援,则公子腹背受敌,便不好了。待我先安排军马,佯装大举从武功攻打槐里,引敌注目;然后公子再提川军攻渭北,必可大胜。”吴用道:“倘若魏军自长安来援,何以当之?”庞统道:“彼从长安出,则烦请加亮引一万军马,沿渭水竭力狙击,务必使刘湘公子得手。”刘湘闻言甚喜,自回营寨点兵去了。 吴用与庞统两个,相对大笑。庞统道:“用兵贵在虚虚实实,川军大举攻伐渭北郿县,吾料曹真必不肯捨弃,将以重兵往援,我却乘势起兵取其左翼。”吴用道:“士元先生计划甚好。只恐曹真不中其计。须得用间。”庞统道:“加亮欲如何用间?”吴用道:“某欲用反间也。”便说了计策。庞统脸色微变:“此非反间,乃死间也!”吴用笑道:“反间,死间,只要曹真中计,军师大计便可得谐。此事交用安排便是。” 于是吴用从前番归降魏军中,提出一个士卒来,唤入帐内,秘密道:“某如今却欲用你成一大事。”士卒战战兢兢道:“大人只管吩咐。”吴用道:“汝只逃亡到槐里,面见魏军都督,诈降告密。我军欲要夺取渭北,你却送个假信,只说我要大举攻打槐里,引得魏军调兵槐里防御。只要渭北夺下,你便是大功一件,赏百金。”那士卒如何敢不答允。吴用又板脸道:“若用计不成,必斩首为罚!”士卒听得胆战心惊。吴用便教了他说辞,正待遣送,忽道:“这般前去诈降,恐那魏军都督不信。只得委屈你吃些苦头了。”士卒大惊,待要分说,吴用帐后转出几个亲兵,摁住士卒,把他耳朵割一个下来。那士卒鲜血淋漓,哭喊不绝。吴用喝道:“你去诈降,只说我寻小错惨虐于你,故而愤恨报仇,曹军必然相信。用计成功,重重有赏;若怀二心,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言罢,教把小卒推出营门。 降卒出了大营,便往槐里去,求见都督。魏兵中有认得是原先自家弟兄,便带入见秦朗。那降卒无辜遭吴用荼毒,心头悲愤,哪里还与他用计;一面哭,一面把吴用计策,和盘托出。秦朗闻之,心头尚不全信,请张郃、戴陵、王双等前来,教降卒再说一遍,魏将闻得经过,各自愤怒。王双看降卒满脸鲜血,切齿道:“吴用这狗头草寇,这般残忍,梁山贼不亡,天理何存!”张郃道:“只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降卒听了,大哭下拜道:“俺本是大魏兵卒,被贼人所虏,又何必为他行这苦肉计?实在吴用那狗贼心肠太毒,我因此来求都督报仇!若有半句谎言,愿受千刀万剐!”秦朗正无计较,忽报梁山军无数军马,满山遍野,来攻槐里。张郃道:“某引军一支出战,看他虚实。若士卒所言是真,这边军马并非主力,可一鼓而败,则都督当发大兵救应渭北营寨。若这里敌军并非虚张声势,则此士卒所言必假也。”秦朗道:“隽乂所言甚是。”便点兵五千,令张郃出城迎敌。 第308页 张郃提枪上马,引军出城。但见梁山军满山遍野,十余里尽是旗帜鼓号,声势惊人。对阵排开一队人马,旗门下吴用出,手摇羽扇,高唿道:“张郃,如今我梁山五万大军在此,量尔小小槐里,有多少军马?可速速投降也!”张郃看他左右,旌旗多而刀枪少,心头明白几分,回道:“汝是无谋草寇,岂配与我答话!可教庞士元出来!”吴用道:“凤雏先生自有妙计,岂肯与汝相见!”张郃大笑道:“某知妙计,不过是佯攻槐里,实则分兵去取我渭北罢了!”吴用听了,脸色大变,拨马回旗门。张郃叫声:“休走!”纵马挺枪,直冲对阵。吴用身边,丁得孙杀出抵挡,战无数合,遮拦不住,亦回马败走。张郃挥枪,招唿士卒一起杀上;梁山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走。四周旌旗鼓号,尽皆消声匿迹。郃亦收兵回城。秦朗等已在城上看见,当下迎着。戴陵道:“如此看来,小卒所言是真,庞统必亲引大军打郿县去了。”秦朗道:“某亲引一万五千精兵,去救援郿县。贼军既大举攻打渭北,我攻其后,必能破之。张隽乂可留守此处。”郃道:“彼攻槐里,虽然是虚张声势,但不知计谋落在何处。还是先禀告曹真都督,联络行动为好。”秦朗道:“若再禀告长安,恐怕渭北已陷落了!”遂与王双、戴陵,引副将数十员,马步军一万五千,出槐里,沿渭水往郿县去了。武功只留张郃引七千余杂兵守把。 槐里距离郿县,约近百里。秦朗催军加紧进发,行至半程,天已全黑。朗令点起火把,小心赶路。前面哨马飞报,说敌军数万,正大举围攻渭北营寨。朗更焦急,忽然道路两旁,金鼓齐鸣,吶喊声起,一彪军马杀出,当先大将横枪高唿:“我乃病尉迟孙立也!郿县已被我取了,汝等还不早早投降!”魏将看见孙立,皆咬牙切齿。王双怒吼道:“汝这背主反贼,今番定要取汝性命!”拍马舞刀,杀上前去,孙立截住,两个战无十合,孙立回马败走。王双紧紧追来,看看赶上,手起一刀砍他后脑。不料孙立把马一勒一闪,让过王双大刀;左手持枪,右手早擎起竹节钢鞭,噼头打下来。王双亦急急闪身避让,横刀招架,当的一声,刀鞭相碰,火星四射。两马交错,王双反冲到前面去了,孙立左手抬枪便往背心刺去,王双将身一扭,左臂夹住枪桿,右手早取流星锤在手,噼脸打回来。孙立抡钢鞭去挡,砰的一声巨响,钢鞭飞出一丈开外,流星锤亦反弹开去,孙立急忙一把捏住锁链。王双力大,用力扯时,孙立左手弃了枪,双手握住铁链用力一拖,王双争些摔下马来,只得放开流星锤,手中一刀一枪,回马来杀孙立。孙立见状,把流星锤舞个盘头,朝王双面门之上,狠命撞过去,王双急急封挡,孙立早弃了流星锤,策马奔逃。秦朗看王双得胜,麾军一起杀上;黑暗中乱箭射来,前进不得。魏军连沖几次,均未得手,只好停下歇息,等天明再进军。秦朗心头,自然更是焦虑。 回头看槐里,张郃虽送走秦朗,心中还是虚的;遣人把详情飞报长安。曹真闻报,顿足道:“我恐秦元明又堕其计也。庞统、吴用皆多谋之辈,用兵虚虚实实。今既伤兵卒,而遣之来降,安知不是死间之计哉?张隽乂守槐里,兵马不足,若再被彼所取,则我东西两军被截断,败局定矣。某当亲引军去接应槐里。”邓艾道:“敌军行踪,尚且未明,都督引军去时,倘被他反攻长安,如何是好?”曹真道:“我多留军马,镇守此地。一半屯驻城中,一半在城外为犄角,敌军纵来数万军马,尚可抵挡。而槐里、郿县皆小城,我兵既分三处连环接应,今两处临敌,若长安按兵不动,则是以我之六成军马,抵挡敌军全师,甚是不利!”辛毗道:“都督欲接应槐里,遣一二上将便可,何苦亲身犯险?”曹真道:“军前瞬息万变,我为都督,正当亲去调度。”不顾劝告,留朱贊、邓艾守城,自同曹遵引一万军马,西进槐里。 行了大半路程,迎面杀出一军,当先大将银枪白甲,正是小李广花荣。曹真亲自上前,斗约二十合,花荣不支,拨马败走。曹真麾军续进,再行数里,花荣復回马,曹真正待交战,高处站出一人,呵呵笑道:“曹子丹,今番又中某之计也!”曹真抬头看时,却是庞统,心中大怒,便教士卒上前放箭。庞统将手中羽扇轻轻一招,顿时两边山坡,梁山军卒布满高处,旌旗摇曳,杀声大作,乱箭滚石雨点一般打下来。花荣回马杀来。曹真、曹遵正欲迎战,背后又杀出霹雳火秦明,腹背夹攻。此处原本道路狭窄,魏军一万兵马,队列长达数里,被梁山军自高处两边修削,首尾已难相顾;曹真率领前队,尚在抵挡花荣,后队被秦明冲突,军卒四散溃走。曹真心头着急,急教曹遵镇住前队,自己拨马往后队去,正逢秦明挥舞狼牙棒,赶杀魏军,所向披靡。真大怒,挥刀上前,截住厮杀。此时后队魏军早乱,见主帅赶来,勉强列队,却也士气低落;前面花荣大展威风,战无数合,一枪将曹遵挑下马背,復一枪结果性命。魏兵前队,顿作鸟兽四散,自相践踏,死者无数,道路前后哭喊震天。曹真正统兵抵挡秦明,不防后背阵势崩溃,自知败局难免,于是整顿军士,排成阵型,以大盾长戟,死死抵挡两头。花荣在乱军中一箭飞射而去,曹真窥着清楚,挥手拨在一旁。花荣再发第二箭,曹真低头,正中头盔;心头火起,伸手从身边拿过一支手戟,大吼一声,飞掷出去。花荣看手戟旋转如轮,噼面而来,急闪避时,光轮从耳边擦过,却把身后掌旗小校戳死。秦明、花荣看曹真虽处重围而不乱,不敢小看;抬头却看庞统令旗变换,于是各引军马,前后围住,一边修削四处散兵游勇。曹真虽善于领兵,也只保得身边将士;外兵大半投降。 第309页 庞统在山头观战指挥,忽看西边有一军自槐里而来,当先将旗,却是张郃。原来张郃闻曹真引军来援,反被围住,便欲接应;又恐梁山军埋伏甚多,反取了槐里,连个退路尽无,于是留下许多军马守城,自己只引二千精兵,杀出增援。不多时,杀过路口,加入战团,郃一马当先,钢枪上下飞舞,挑动梁山士卒,尸骨横飞。庞统在高处看郃勇不可挡,乃挥舞令旗,花荣军马看了旗号,急急两边分开;张郃乘势杀进重围,见了曹真道:“都督,贼军狡诈,如今怎生是好?”曹真道:“隽乂来此,槐里可曾有失?”张郃道:“我留了五千守军,想来无事。”曹真道:“既如此,且先退去槐里城,再作打算。”于是两个刀枪并举,一起往来路冲突。花荣军马,原本已经散开,因此曹真、张郃一冲而过。部下魏军,约过一半模样,庞统再挥令旗,花荣军马復又从两边合拢,将魏军后一半军马围在中间。曹真、张郃欲回马去救,看梁山军势大,只好不顾而走。那一半魏军见前有花荣,后有秦明,主帅又突围而走,不堪再战,多有投降。 张郃、曹真两个,损兵折将,往槐里城回奔。看看离城尚有数里,忽然一声号鼓,前面一军杀出,大旗之下,吴用手提宝剑,呵呵大笑道:“张隽乂,我说士元先生另有妙计,你偏不信。如今槐里小城我不要,你与曹大都督,却须得留下了!”张郃大怒,拍马挺枪,直取吴用;龚旺、丁得孙双马杀出,抵挡数合,梁山军队中牌刀长枪,如森林般齐排上来;曹真正待麾军接应,后面花荣、秦明尾随赶来,与吴用汇合,顿时又把魏军围在核心。此刻张郃、曹真身边,只有六千余军马,且久战疲惫;被庞统、吴用三万大军,重重包围,左冲右突,皆不得脱。曹真嘆道:“未料庞统用兵,真有神鬼没测之机。某今死于此也!”庞统看围了曹真,心中大喜,传令:“诸路军马,各不得松懈,生擒了曹真,则关西可反掌而定也!”正是:欲取中原锦绣地,先擒关西统兵人。不知曹真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 第九十八回:仲达远谋守西线,林沖点兵救宜城 第九十八回:仲达远谋守西线,林沖点兵救宜城 曹真引兵出长安救援槐里,为庞统设伏,曹遵战死。张郃来援,亦被围住。庞统、吴用指挥军马,四下重重包裹,志在必得。张郃瞠目怒战,枪挑钻打,盪杀不少敌兵。然秦明、花荣、丁得孙等各统兵马,轮番冲击,魏军伤亡亦多。郃冲突七次,均被乱箭射回,天色渐黑,正自心惊。忽然四下数处火光起,吶喊震天。南面梁山军自乱,一彪军马,杀上山嵴,乘居高之势,沖入围来。为首一员小将,拍马舞刀,勇不可挡。曹真,张郃大喜,各自迎着冲去,里应外合,杀散梁山军。来将高声道:“我乃司马仲达麾下先锋诸葛诞也。大都督可急整军马,随我杀上高坡,再转回槐里。”真、郃从之,于是三将一起奋力冲杀,梁山军毕竟苦战甚久,被诸葛诞生力军一冲,抵挡不住,更兼四下火鼓,不知敌人虚实,遂被魏军杀破重围,翻山而过。吴用在西边看得不忍,令军马围追上去,还要再战。不料刚转过山坡,树林之中,弩箭飞蝗一般下来,当场射杀百十人。梁山军锐气不由泄了,魏军乘机退走。 曹真、张郃跟随诸葛诞,先退到林中,见司马懿全副戎装,上前施礼。曹真又惊又喜道:“仲达如何这般速进也?”懿道:“某素知关西战火,关国家存亡,故精选五千精兵,倍道兼程赶来,所幸未曾误大事也。今可乘敌未合拢,退回槐里。”真从之。 庞统、吴用只恐魏军大举来援,于夜严守营寨,修整军马队伍,一面四下打探提防。到天明,方知昨日所来援军,亦不过五千人,庞统连叫:“可惜,可惜!”吴用道:“士元先生何必嘆息?他城中兵马,不过一万五千,我这里却有三万之众,且累胜之下,士气更甚。只要进兵前去,截断他城池交通,再乘隙图之,曹真必为我擒也。”于是引军再到槐里城下,安营扎寨。庞统又令丁得孙,引二千“忠义军”,大张旗号,诈言去攻长安,以乱魏军军心。 曹真虽得入城,所部军马损折过半。登城看时,四下都是梁山营寨,连接旗号,甚是威严。又有探马自西边来报,说川军攻打渭北营寨甚急,秦朗又被孙立绊住,不能脱身来援;又有报梁山军不知多少,扬旌鸣鼓,往东奔长安去。真担忧道:“敌军困住槐里,城中兵力,不敷出击之用;四下又闻警讯,如何是好?”司马懿道:“子丹勿忧。我从上庸过来,到蓝田听得此处交战,已算到庞统必是声东击西之计。故一面亲提前部,兼程来援,一面已飞马传报,教长安官兵速速西进。明日之内,救兵必到。”真惊道:“然仲达既把长安军马调来,倘被贼人再以精兵突袭城池,岂不大坏?”懿笑道:“犬子司马师,已提二万之兵,随后进髮长安,一则休养士力,一则补防城池,镇守后路。都督自可放心。”曹真闻言,转忧为喜道:“原来仲达妙算至此,西线可无忧矣!” 果然次日拂晓,人报邓艾、辛毗引长安之军,自东来援。庞统、吴用见前有重兵坚城,后有生力援军,亦不欲腹背迎战,便自退回武功。孙立、彭漾引军与秦朗激战数日,终是势弱,被朗军冲破阻击,杀到郿县。此时西川军马,正围攻渭北魏营甚急;然刘湘虽有将略,毕竟不如郭淮、孙礼、夏侯霸之流,故而魏军虽然艰苦,尽还抵挡得住。待闻曹魏援军将至,刘湘还要分兵迎战,刘巴劝止,也退回渭南。于是雍州之地,復归均衡。秦朗回到武功,迁怒那投诚告密小卒,欲乱刀斩之。司马懿道:“此人实为贼酋奸计所用,杀之何益?”遂与其医药,留于军中,小卒感恩戴德,誓死效命。 第310页 司马懿谓曹真道:“自五月贼军犯境来,大小数十战,朝廷非军不精,粮不足。所以屡遭败绩,连折兵将,实因庞统在彼。此人既号凤雏,与诸葛孔明齐名,用兵果决凌厉,实大魏之敌。诸将因仗兵力强大,各欲一战成功,与他分兵合战,故屡为所乘。以某看来,贼利在速战,我利在持久。今援兵既到,不需对战,只要坚守郿县、槐里两处,阻断关中道路;一面连接长安,源源运粮添兵;一面出轻骑驰骋渭原,扰其后路,彼必无力。”曹真道:“仲达所言,也颇有理。但拥重兵在此,只守不战,倘被养成气候,为患大矣。”司马懿道:“陛下饯位未久,人心尚未固;又兼武皇帝与刘备激战数年,国内久战精兵,十损其五,新徵士卒,尚未惯战,故被梁山贼寇数路蜂起,措手不及。今当稳固防线,操练军马。彼终是盗贼出身,乘胜之下,气焰嚣张,稍有挫折,即便气泄;又无士民支持,内变必生。假以时日,以中原之大,何愁不能胜山野草寇哉?只看曹子孝在襄阳,早晚击败宋江,断其腰腹,然后沿江并进,贼寇可平。须知雍州局势,我军多于贼,而贼帅强于我。若是坚守要隘,足以扼敌自保;倘意气用事,急于决战求胜,反中彼下怀也。”曹真贊道:“蒙仲达提醒,感激不尽。”于是再联络秦朗,重整兵力:曹真自同郭淮、孙礼、王双引军二万五千,驻于渭北、郿县;司马懿同司马师、诸葛诞、张郃、辛毗引军三万,驻于槐里;秦朗、朱贊、戴陵、钟繇、邓艾引军二万,驻于长安以为后援。三军坚守营寨城池,只不妄动。庞统见魏军生力又至,己方兵力已弱;分兵诱敌,魏军只不出,攻打营寨,又不能得手;已知司马懿乃善战名将;上庸一路,孟达又事败身死,单凭秦川一路,孤掌难鸣;于是亦只得整备军力,两下对峙,这日忽然荆州来了一报。庞统、吴用急急拆开,却又出了不大不小一事。 再说荆州,宋江自五月一战,用吴用锦囊计策不成,反折了阮小七。心头愤怒,稍加整顿,一面遣人往江陵、公安、荆南诸郡及交州等地催发后续兵马,一面教身边大小将兵,齐去攻襄阳。魏军闻讯商议,徐晃道:“前番破敌夜袭,大挫锐气,今日正好出城应敌,乘势再杀一阵,倘能乱军中擒得宋江,贼军自解也。”满宠道:“公明将军之言,虽然有理,然贼人气盛,前番吃亏,今次汹汹而来,必怀復仇之意。我与之对决,非上算也。不若先闭城避战,待彼攻打城池,气泄之时,然后纵军出击,方为有利。”曹仁道:“伯宁所见甚好。”便把军马尽数收入城中;一面吩咐樊城吕常,严把城关;一面与徐晃、文聘、牛金、满宠等,安排守城。 宋江引军气势汹汹而来,先排开行伍,只叫曹仁出战;仁高悬免战牌,江挑战数日,心头更怒;便教众将各统兵马,围城攻打;阮小二、阮小五两个,引领水军将士,从襄江溯流而上,吶喊造势。声威虽大,城中曹仁、徐晃、文聘等尽皆名将,兵马数万,乘胜之勇,士气高涨,弓箭木石充足,以宋江之武略,虽有豪杰相助,焉能一时得手?攻打多日,损折士卒不计其数。林沖、唿延灼、蒋敬等俱相劝暂且罢兵,宋江只不从,又飞令调柴进所属交州军,与徐宁所属荆南军,替换上前攻打。柴进、徐宁两个商议道:“哥哥因小七兄弟之死,心中愤怒,故叫舍死攻城。然人死不得復生,为死者之仇,如此蛮干,只怕大仇未报,又新损手足士兵。我等当併力劝止。”于是联袂往中军大寨来。宋江接入,道:“二位兄弟来得甚好,可各引本部,上前攻城。”柴进、徐宁举目对视,便把先前言语,说了一番。宋江闻言,微怒道:“此是何言。小七兄弟殉死,还不是为了我梁山义气。今二位长久在外,莫只顾惜自己军马,却全抛兄弟情分也!”徐宁哑口无言。柴进思索片刻,道:“哥哥欲要报仇,却也无须只攻打坚城。如今魏军大队皆在襄阳,我愿与徐宁兄弟各引本部,再渡襄江,攻打樊城;一面略取他荆北诸县。如是则襄阳成孤城,早晚必下。”宋江方点头。于是柴进、徐宁引军三万,渡江而去。吕常守樊城,看梁山军势大,自不敢出;于是柴进引军困住樊城,徐宁却率本部,扫荡邓县、蔡阳诸邑。其时曹丕篡汉未久,人心尚未平服;又兼徐宁所到处,号召义兵齐起,待诛杀曹丕,还汉朝天下,当减免赋税徭役云云。那荆北地面,自中平时便颇乱,后虽经曹操、曹仁经营,毕竟难以素净。此番徐宁到,又有豪杰流民,蜂起相迎。大小十余股,累积不下万人,远达新野、欀城,皆有震动。不过十日之间,却把襄樊二镇,颇加孤立。 曹仁闻之,召众商议道:“贼分兵迂迴,我若坐视不理,则大局乱。只好亦分兵回援。”文聘道:“不知当分兵多少?”曹仁道:“若去得少了,形成对峙,恐襄阳为敌所乘;今徐晃、文聘、牛金三位将军引四万军马,渡江北进,务须十日之内,击破贼军。仁与满伯宁保守襄阳。”文聘道:“城外贼军,约有四五万众;曹都督之兵,恐不敷用。”仁笑道:“当初关公十万之众围城,某亦不怕。宋江乃何许鼠辈也!某不惧彼军多,但恐诸位将军不能击破江北之敌耳。”晃、聘、金闻言,俱各慷慨,奉酒为誓,以壮豪情。即引四万大军,出襄阳渡江北而去。 第311页 宋江在营中,闻报襄阳曹军大举北渡,急召林沖、唿延灼道:“敌主力既去,可发兵乘虚攻城。”林沖道:“哥哥金枝玉叶,不必亲自赴阵。待某与唿延将军去便可。”宋江道:“我若不去,众兄弟安肯上前?”点起大军,杀奔襄阳。曹仁、满宠料知宋江必来攻打,早已准备齐全。梁山军来时,乱箭滚木打下,自不必说。宋江在城外土岗之上观战,从旦到暮,不得寸进,不由心头大怒,纵马来到城下,高声叫骂。曹仁在城头看华盖之下一人,身着锦袍,头顶玉冠,料知必是宋江,于是暗叫左右取毒箭来;仁自伏于城垛之后,悄然张弓,倏地一箭而去,宋江眼前一花,急闪避时,正中右臂,大叫一声,坠下马来。左右大乱,曹仁即令开城杀出。亏得豹子头林沖,仗马挺矛,引数百骑当于阵前,魏军冲突三番,战不退林沖;后面唿延灼引兵赶来,满宠恐寡不敌众,鸣金收兵。林沖不知宋江生死,亦不敢恋战,叫部下军马先退,自己横矛立马,缓缓断后。曹仁看林沖威势俨然,不由暗自赞嘆。 当夜回到营寨之中,宋江中箭左臂,肿起老高。急请安大夫看视,大夫道:“此箭头有剧毒,若不急疗,性命危矣。须将右臂割开,切去腐肉;倘毒已入骨,还需刮骨,方可治疗。”众人听了,俱各面带恐惧。宋江牙齿微颤,问道:“除此之外,莫非别无他法?”安道全道:“若要他法,除非截去右臂,则瞬时剧痛,或轻于刮骨。”宋江沉吟片刻,咬牙道:“闻评话说,关云长中曹仁毒箭,刮骨医疗,面不改色。俺宋江岂不如他!且四肢骨肉,受于父母,岂肯因畏痛便讳医断臂!”众人听了,各自佩服,李逵早嚷道:“哥哥却是个顶天立地汉子!”宋江復问:“可否先饮酒烂醉,以减痛楚?”安道全道:“哥哥身中箭毒,若饮酒时,血脉加速,恐毒质四散。”江沉默片刻,道:“既如此,大夫只管动手。” 安大夫既得宋江言语,便先备好刀剪药物及裹伤白布,俱用沸水煮过;先叫手下把宋江洗剥干净,取粗麻绳结结实实绑于竹榻之上,右臂伸出固定。便取刀具,先切开右臂箭创之处。一刀下去,宋江大声惨唿,安道全狠心续刀,割一刀,唿三声,须臾之间,声嘶力竭。帐上帐下,闻声皆面如土色,掩耳抱头。安大夫眉头紧锁,切开创口,仔细查看,乃大喜道:“恭贺哥哥,毒质实未曾入骨,可免刮骨之苦!”宋江闻言,不惟大赦,狠狠点一点头,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安道全恐他咬碎牙齿,便用麻布塞入他口中,然后下刀,切割创口腐肉。血淋漓而出,滴落于盆中,初时淡黑,渐渐显出鲜红来。看宋江时,面皮紧崩如铁,喉中呜咽有声,满头大汗,双目似要崩出眼眶一般。身如搁浅鱼虾,挣扎不止,压得竹榻嘎嘎乱响。安大夫几次下刀,被他一挣,险些割断筋脉,只好叫李逵上来,摁住宋江。约莫小半个时辰,手术完毕,切下一盘腐肉,接了半盆毒血。安大夫先敷止血之药,再上去腐生肌之药,然后以药线缝合,裹以纱布。回看宋江,早已晕厥过去。所幸生死无忧,营中众人各自欢喜。 次日宋江起来,只觉浑身无力,头晕目眩。安道全道:“哥哥中毒箭,虽得割肉治疗,然失血过多,体质又有损伤,须得静养百日,方可痊癒。”林沖道:“既如此,何不退兵宜城,一面哥哥养病,一面也好休养士卒,待后方粮草兵马调集,再来报仇。”宋江在病榻上听得,怒道:“我恨不能一日踏平襄阳,为小七兄弟报仇,今岂可退兵!”林沖、唿延灼再三相劝,江只是不肯退兵。沖、灼见他固执如许,再与蒋敬等商议一阵,便道:“哥哥既不肯退兵,何不由我等兄弟引军在此攻城;哥哥先回江陵去歇息;待伤势痊癒之后,再提援军前来?”宋江道:“我若远离襄阳安享清福,却教众兄弟在前死战,于心何忍!”众人一番苦说,江乃勉强答应道:“既如此,我且退到宜阳去养病。这里战报,日夜都与我送来,不得有误!”林沖、唿延灼见他松口,心头大慰。于是遣小温侯吕方引兵三千,护送宋江南下到宜城,休养病体。安大夫也欲跟随照料,宋江摇头道:“多谢兄弟们好意。我手臂既已割肉疗毕,自己保养便是。安大夫但开药敷用,每隔五七日前来探看便可。前方交兵,将士伤亡救治要紧。”众人无不感激。宋江把襄阳战局,交与林沖、唿延灼掌管,自己南下宜城养病去了。 宋江既走,林沖、唿延灼计议,以此处兵马,自保或有余,要攻克襄阳,实非一日之功;且曹仁又是名将,宋江又中伤,军心未定,不可死战。恰好柴进、徐宁、廖立一军飞报,说徐晃、文聘大军渡江夹击,连战不利。林沖便教守住营盘,联络县镇豪杰,莫与魏军死战。一边在襄阳,屡屡佯攻,耗散魏军气力。柴进、徐宁便坚守不出,只是联络流寇,四处骚扰,击东则西起,伐南则北应,竟教徐晃、文聘数万精兵,首尾难顾。徐晃见状,与文聘商议道:“江北之势,难以骤平;曹子孝在襄阳,当敌主力,恐怕兵力不敷用。仲烈可引一万精兵,折回襄阳相助;我当此处敌军。”文聘从之,引军转回。自此襄江两岸,梁魏两军对峙,又是多日。林沖原本每日分派将佐,围城佯攻,后来也懒得消耗军力。 第312页 宋江在宜阳养病之事,却被魏军探之,报与城中。文聘大喜,急向曹仁请令道:“敌酋在宜阳,闻得只有三四千军马,且必多无准备。不如末将引五千精兵,乘夜幕出城,走襄水东岸,偷袭彼地。若一击得斩宋逆,天下可宁也!”满宠摇头道:“恐怕宋江乃枭雄,未可易得。将军此去,若反为所乘,得不偿失。”文聘笑道:“伯宁果然谨慎,然某乃荆襄人士,熟知地理,此去纵不能得手,亦无所失。”满宠只觉不妥,曹仁看文聘意思坚决,乃拨与五千步军,一千马军,嘱咐:“多加小心。” 文聘得令,便点了六千兵马,及身边家将、敢死壮士二百余人,自去准备。先遣壮士中荆襄土人数十人,各作民间装扮,三三两两,尽往宜城去;自引兵马,结束停当,先从襄阳北门出,走水路到汉水之东,然后弃舟登岸,急步兼程,第二日黄昏至己县復渡,然后往宜阳去。只是这般数千军马举动,又如何能尽瞒于人?早被襄阳梁山军探马得知。报入中军,林沖大惊,急令击鼓,把梁山众头领都召入帐中,道:“曹军数千向东南而进,必是去抄袭宜阳也!哥哥嫂嫂倘有意外,如何是好?”蒋敬看他慌张,劝道:“林教头,宜阳小城,尚有数千军马,哥哥又是英雄,也未必便险。速速发援军便是。”林沖摇头道:“若是守城,吕方兄弟引三千军,守数日亦不在话下。只怕哥哥抱病,疏于提防,为他所乘!”便发令道:“唿延将军,蒋敬先生,此处大营,交託与二位,严加防守。要防曹仁乘我军动时,出城偷营。”唿延灼道:“林将军且放心。”林沖又令:“阮小二巡防水寨,李衮、郭盛守护中军,皆听唿延将军、蒋敬先生调遣。”三人道:“遵令!” 林沖又道:“神行太保戴宗兄弟,同黑旋风李逵两个,即刻驾甲马出发往宜城,告知哥哥小心提防;若去时城池已破,急寻宋江哥哥保护,倘有差池,军法从事!”戴宗、李逵应诺,两个出帐去了。林沖又道:“某引五百铁骑在前,武二郎、顾大嫂引五千步军随后,陆路前往宜城;阮小五引三千水军,顺汉水往宜城,无论水陆,都要捨命抢救哥哥!”武松、顾大嫂、小五齐道“遵命”,蒋敬独道:“林教头,哥哥不在,你是军中元首,今何必亲自赴阵?万一不便,非其宜也。”林沖道:“公明哥哥为激励将士,不离前线,今既有难,我安可畏死而居后?”说毕,又想起一事,道:“安大夫,你也随武二郎一起,把金疮伤药,及妇女用胎药,尽皆带齐,以防万一。”安道全从命。林沖便与武松、阮小五等引兵出发。 先说戴宗和李逵,绑起神行甲马,行走在前。怎奈那李逵白日,吃了许多酒肉,沾染污秽,因此甲马之法,行得颇不畅快;饶是如此,毕竟神行奇术,依旧快逾奔马。宜阳距梁山军襄阳大营,原只数十里;约莫一个时辰,已近城池。此刻夜幕已落,却看城上城下,火光乱绕;喊杀哭喊之声,不绝于耳。戴宗大惊:“坏了坏了,哥哥险了!”李逵早狂吼一声,蹬落甲马,一厢提起两柄板斧,砍进城去。戴宗待要拉他,已然不及。闻得喊杀声大震,只得壮起胆子,寻觅宋江。 再说宋江自割肉疗毒毕,移居宜城,叫了几个能干喽啰,每日听他说些故事,却还是闷。襄阳军情,林沖派来喽啰只是敷衍,不肯详述,料来也没甚胜败。安道全每五七日来察看一趟,把脉开药,渐渐康復。夫人马云禄原本住在南郡,胎气起来,甚是犯腻;听说宋江受伤。虽然云禄平日瞧宋江黑矮,两个有三分不合,毕竟夫妻之情,便抱孕乘车,北上宜阳相陪。夫妻两个见面,初时动了恩爱情谊,你我问安,倒也温存;过不三日,彼此又瞧不顺眼;再加宋江重伤卧床,形容委顿,更现黑瘦鄙陋;马云禄怀胎数月,大腹便便,也没甚花容月貌。一个负伤,一个怀孕,心头烦恼重叠起来,于是日日拌嘴,相互讥讽,把那山东西凉,东汉北宋时粗俗俚语,抛洒满处,却苦了吕方在中间两头为难。所幸一个带伤不敢妄动,一个怀孕怕损胎气,故只是口头相绊,尚未动手厮打。 自宋江到宜城,不觉已近两月,伤势好了大半。这晚吃了些鲜鱼羹,正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忽听外面人声嘈杂。心头一悚。忙强撑起身来,教左右出去看何事。须臾,吕方来禀告:“哥哥,城外火光大作,无数敌军遍野杀来!”宋江大惊,急忙教:“快快与我备马,以防万一!”正慌乱间,外面又报:“城中数处起火,民众奔走,士卒皆乱,敌人已打破城门,将军快快出城躲避!”宋江赫得三魂飞散,急急迈步出门,从人带马来,宋江翻身上马。却要出门,转问吕方:“你嫂嫂何在?”吕方道:“已着人去保护嫂嫂出来。”片刻,马云禄被僕妇搀扶出来。时身孕已有七八月,行走不便。所幸衙门中备有一辆小车,即上了车,两个僕妇扶持,宋江骑马在侧,吕方引亲兵百余随后,出了巷子,转看遍地乱民、溃兵沖涌,把道路塞住,进退不得。吕方急教众亲兵上前,推开道路,却听左边杀声大作,一彪魏军,冲进队来,两下顿时混战。宋江随着乱民一涌,却往西门去。将到门口,宋江看火光下一个黑大汉,手提两柄板斧,正把溃兵与百姓,举斧一阵乱噼乱杀。可怜百姓溃兵本欲出城逃生,逢了这个煞星,板斧下去,头脑开花,血肉横飞。一边口里大叫“宋江哥哥何在!”,不是李逵是谁?宋江大喜,欲要喊叫“铁牛!”奈何久病之余,声气不足,那李逵竟木头木脑,自追着几个百姓拐进旁边巷道了。宋江无奈,只得引着小车,随人流出西门。却听城外鼓号大作,一彪马军横列杀出,当先一将手提金枪,口里高叫:“宋江休走,文聘在此!”宋江惊得股慄欲堕,急急鞭马圈回。文聘策马挺枪,引魏骑杀过来。吕方高唿:“哥哥快走,我来挡住敌人!”率数十骑,持方天画戟,挡在城门口,与文聘交战。以吕方本领,原本差文聘甚多,如今奋发起来,只求死,不求生,招招皆是同归于尽,片刻之间,竟斗个不相上下。宜阳城门窄小,被他拦住,魏军皆进不得。文聘大怒,把擒拿宋江之心暂且一放,奋力挺枪鏖战。毕竟是荆楚名将,三十合内,枪挑吕方于马下。然后杀散从兵,引军进城搜寻宋江。 第313页 宋江得吕方挡住片刻,同马云禄车辆,一起迴转。怎奈原本大众皆是要从西门出的,不料刀兵忽起,前面的纷纷倒退,后面的不断涌上,两下一挤,便在西门附近,把人流做了个漩涡,团团乱转。片刻,四面曹军杀到,更是你拥我挤,纷纷嚷嚷。马云禄所乘车辆被人群涌到道旁,喀嚓一声,车轴断裂,顿时倾覆。云禄虽是将门虎女,毕竟身孕八月,一跤跌倒,顿时起不来。幸得左右僕妇,急急扶持。口中教:“宋将军快救夫人!”宋江到此时看四周局面,牙齿一咬:“罢了,我便下马也救你不得,反把两口子性命都送于此。先走也好!”遂高叫一声:“夫人保重,江有朝一日成就大业,必为夫人报仇雪恨!”竟狠狠加鞭,策马从人流冲突出去。马云禄车辆倾倒,行走不得。四下人脚如林,喊杀不绝,怎生得脱?便踩也踩死了。两个僕妇在旁扶持,各自掩面;云禄心想身为西凉累世公侯之女,嫁与此黑矮猥琐之人,又不见关切,今日竟丧命于此,实是不甘。想到伤心处,热泪滚下,主僕三人,倚着墙角,抽抽搭搭,真箇柔肠寸断。不知马云禄生死,请看下回。 ***************************************************************************** 第九十九回:云禄一怒斥宋江,董平双枪震中土 第九十九回:云禄一怒斥宋江,董平双枪震中土 且说宋江两口儿在宜城休养,却被文聘引精兵突袭,瞬间破城,一时大乱。江自顾打马而去,丢下马云禄,被两个僕妇扶着,挤挤挨挨,穿过一条小巷往北门去。云禄有大半年身子,步履蹒跚,满头汗珠。行了不知多少时候,忽听巷子外面,喊杀声逾大,却有一队步军到口子前。望见马云禄主僕三人,衣着不是平常百姓,早起疑心,沖将进来,欲要拿她。两个僕妇俱是云禄从西凉带来亲信,各有武艺,奋不顾身,挥刀上前护主,奈何女流之辈,如何当得住数十精兵,斗无片刻,早被刺死。云禄见了,心知大势已去,一咬银牙,拔出雪亮匕首,只待敌军近前,便要刺喉自尽,免受玷辱。转又想起腹内幼儿,不禁心肠如刀绞一般,泪珠儿噗哧噗哧滚落下来。眼看曹兵逼近,云禄把眼一闭,便要举刀。忽然巷子口暴雷一声大喝,云禄心惊,忙开眼看时,眼前数十魏卒,都在仓惶转身。巷子口立马一人,豹头环眼,燕颌虎鬚,正是梁山五虎将天雄星,人称小张飞林沖也。 原来冲心知宋江、马云禄在宜城遇险,急急策动跨下良驹,风驰电策般赶去救援。待得近城,却把部下五百骑抛开数里之地。看城中已乱,也顾不得势孤,单人匹马,闯入城中。火光下四处走马,搜寻宋江、马云禄,却得眼界好,看见数十曹兵堵住一巷子,因此发现嫂嫂。当时一声暴喝,放马冲过来,搅起血光飞溅,转眼间连杀十余人,余部纷纷抱头而去。林沖急下马问候。马云禄原先已立志一死,不胜悲苦;忽看来了救星,禁不住放声大哭,林沖慌忙宽慰。忽然背后,吶喊声又起,无数军马杀来,林沖急道:“嫂嫂且自保重,小弟去抵挡敌军!” 原来林沖独马闯入宜城,早被曹军小校报知文聘。此刻原先驻宜城梁山军,大半已没,曹军数千都在四散搜捕宋江。聘便亲引步骑数百,前来交战。只看林沖一人一马一矛,立于巷口,威风凛凛,杀气逼人。文聘不知就里,还道巷子里面便是宋江,不由起了立功之心,也不多说,拍马舞枪,上前交战。林沖截住,两个在巷口斗了二十余合,文聘看林沖矛法精奇,难以招架,急唿部下兵马齐上。但见铁甲马军,数十人一队,轮番涌上,刀矛如林,直逼核心。林沖蛇矛扫荡,格挡兵刃,乘隙刺人咽喉,苦斗良久,杀二十余骑,逼退敌军。马军方退,步军又来,长矛牌刀,上刺武将,下砍马蹄,林沖瞠目大唿,奋力招架,蛇矛如蛟龙翻腾,寒光所到,魏兵丧胆。刺杀数十人,忽听身后响动,回头看时,却是一队曹兵,从旁边巷子翻墙跳入,欲拿马云禄;林沖大急,敌军当前,不及回马去救,又怕马冲撞了嫂嫂,便把长矛一扫,逼开敌军,顺势跳下鞍,朝巷子里面冲去。里面魏兵,纷纷拔刀来迎,林沖挥舞长矛,刺杀数人,嫌丈八长矛在步下发挥不开,弃矛拔剑,扭身杀入敌群,但见银光闪烁,须臾又连杀数人。此时林沖既下马入巷,文聘遂指挥众兵,一起涌进巷子,却看林沖所护不是宋江。初时惊异,即便知晓必是贵人,于是教众军一起上前,两个都不准走脱。林沖一人在敌群苦战,杀得多人,手中宝剑卷刃,于是夺了一把刀,一张盾,奋力招架,掩护马云禄。毕竟寡不敌众,又兼远道急奔而来,渐渐体力不支;战得久了,不禁中枪着箭,虽皆是浮伤,只看鲜血点点,沾湿衣服,更四处飞溅。马云禄倚墙而坐,竟也有几点殷红血迹,溅到面上,看林沖捨身护卫,对比宋江寡情,不由感激道:“林将军,你不必顾我,可速速突围。转告宋官人,他纵有负我,我却不曾负他也!”林沖只是挥刀大战,并不回答。云禄催促几次,方才答道:“嫂嫂,梁山弟兄,最讲义气。嫂嫂既不负哥哥,俺林沖也不负嫂嫂也!”云禄看他不愿突围,心头又是钦佩,又是焦虑,眼前一黑,竟晕厥过去。 再说宋江,乱军中弃了娘子,拨马自走。行不远,迎面一队魏兵追赶梁山兵赶来,两下一冲,宋江原本病体未曾痊癒,头颅里金星一冒,顿时仰翻下马来。听得四下魏兵齐叫“捉拿宋江!”心头正自哀嘆,忽然一人脚步如飞,奔到面前道:“哥哥休要慌张,戴宗在此!”宋江大喜:“兄弟来得好,快快负了哥哥逃生!”戴宗道:“不知嫂嫂、吕方兄弟何在?”宋江流泪道:“吕方兄弟已力战身亡。你嫂嫂陷于后军,想来凶多吉少。”戴宗闻言也是一痛,便负了宋江,使开神行术,大步往南门去。所幸此时文聘以为林沖守护的便是宋江,调集各处兵士一起包围,因此二人得以乘隙走脱。谁知到南门口,却看百余魏军,盔甲整齐,守得严严实实。宋江叫苦不迭;欲要翻城墙走,上面亦有魏兵巡哨,火把通明,必为所擒。正没奈何处,忽然一个黑大汉挥舞板斧,从面前杀了过去。江、宗大喜,齐声唿:“铁牛!快来保护哥哥!”李逵回头看时,大喜:“哥哥却在这里也!这一番却吃我杀了百十个鸟人,真真痛快。”戴宗道:“休要滥杀,快些保护哥哥出城。”李逵道:“出城作甚,就在城中,把那魏兵来一个杀一个,还怕伤了哥哥?”戴宗道:“不得胡说!快些走!”逵伸舌道:“不说,不说。”抡起板斧,便朝城门冲去。城门口魏军,见这黑汉兇悍,慌忙各自抵挡,早吃砍翻了七八个。一时乱,戴宗乘机背了宋江,风一般穿过城门去了。回头看时,不见李逵,竟又杀进城中去了。宋江待要招唿,戴宗道:“铁牛武艺高强,只有他杀人,必无干系。”此刻城外,溃兵难民,以及魏军小队,满地穿梭。戴宗道:“此地也未必安全。我和铁牛来后,林教头必发兵随后增援,我等不妨绕道城北去接着。”宋江称善。戴宗使开神步,不多时到了城北,恰看数百梁山铁骑,奔腾而来,杀散魏军小队。戴宗忙上前招唿,问:“林沖将军安在?”为头副将道:“林将军马快,先已杀入救宋头领去了。”宋江、戴宗面面相觑。戴宗道:“哥哥决断,这五百马军,是留于此地保护哥哥,还是杀入城中去救林教头?”宋江微微沉吟时,马军副将道:“林将军尚派遣了五千步卒,随后就到。”宋江闻言,大大松口气。所谓心定则谋断,乃令:“既然如此,你等可多打火把,大张旗鼓,遍野朝城池冲去,只叫‘梁山军大队在此’。他远道来袭我宜城,兵马不甚多,听这般喊,必然自乱。林教头武艺高强,便可无事。” 副将便教五百骑兵,吶喊鼓譟,作出莫大声威,朝城池逼去。一些城中溃兵,闻得来了强援,也顿时个个奋勇,虽不敢寻敌死战,也是喊杀助威,宜城顿时动摇。 第314页 此刻文聘在巷子口,原是敬佩林沖英勇,有生擒之意。忽闻城外杀声大起,士卒来报敌人千军万马,潮涌而来。不禁心头一跳道:“我引孤军千里奔袭来此,未曾捉得宋江,今只好除掉他一员大将,切不可一念之仁坏国家大计也。”遂令马步军退下,调集百余弓箭手,一起张弓搭箭,把巷子口密密堵住。林沖看魏军退下,已知其意,一手持刀,一手掌盾,挡在马云禄身前,面目严峻,一声不响。文聘心头暗暗赞嘆,手中枪一招,弦响连片,箭如飞蝗射去。林沖刀拨盾挡,护住马云禄。然毕竟厮杀许久,又要保护一人,难免顾此失彼,右臂又被箭伤,只觉疼痛无力。文聘道:“林将军,再不归降,休怪无情!”林沖扬眉道:“我几时要你留情!只是你若好汉,只取我命,勿要伤及妇人!”言迄,索性把右手刀丢开,双手持盾,虎视耽耽。文聘长嘆一声,正要教弓箭手再射,忽然一声怪叫,身后窜出一个黑大汉,两柄雪亮板斧下三路噼来。文聘大惊,圈腿一让,那汉子板斧已把战马胸腹噼开,五脏流出,可惜一匹良驹,哀鸣倒地。文聘随马翻倒,旋即跃起,那汉早抢前一步,大斧当头下来,文聘用枪一挡,那汉力大,竟有些捏拿不稳。左右亲兵,方才反应,急急拈长矛来刺,那黑汉左手板斧盪开长矛,右手噼头砍下,早把一人脑袋噼为两片,接着右手斧子挡住乱枪,左手斧子出,又砍倒一人。两柄板斧左右开弓,片刻之间,砍翻十数人,有不曾死绝的,倒地呻吟,更是悽惨。曹兵皆悚然。文聘看这汉疯也似杀人,又闻报城外敌军大致,心想今晚大计难成,只好退回襄阳。于是教收兵。 黑汉当然便是李逵。看魏军退走,还要追杀,林沖急叫:“铁牛!快来救嫂嫂!”李逵嘿嘿一笑:“双木哥哥,当初在巴郡,打我好惨,如今却也要我相帮。”提了板斧回来,先看马云禄,已然晕倒。再看林沖受伤几处,血流不止。李逵便吐一大泡唾液,抓把泥土和了,给林沖敷在伤口,把血止住。自己在旁边护卫着。文聘军马退出城,恰逢武松、顾大嫂引大队步卒赶到,又看上游有许多船只下来,不敢交锋,匆匆渡河,自返襄阳;武松等记挂城中安危,也不追击。一同先去见了宋江,接着进城,整顿残兵,安抚百姓。巷子口寻得李逵、林沖、马云禄三人,要紧扶回衙门。宋江看林沖身上铠甲残破,竟无一处完好;衣衫血迹斑斑,手中刀刃大半砍缺,盾牌上裂痕纵横交错,几不能维持,不禁大为悲悽,抱林沖大哭。未几,喽啰遍地尸首中寻到吕方遗体,送了过来。宋江更是泪挥如雨。马云禄已然甦醒过来,劝道:“将军莫要过于悲伤。”宋江连连摇头,忽道:“为救一妇人,竟害我两个好兄弟一死一伤。坏我手足情谊,真真痛杀我也!早知今日,宁不娶妻了!” 话一出,林沖、戴宗等人,皆觉不妥。马云禄脸色大变,愤然指宋江道:“你这黑厮,素来无面无皮。我马云禄公侯世家之女,自下嫁于你,受了多少委屈,姑且不说。平日见面便无一句温存,事到临头,只顾自家逃命,把妻子兄弟,都抛一旁了,亏你还妄称仁义哩!”宋江被云禄叱责,心头火起,反唇相讥道:“你公侯世家,又有甚了不起处?无非仗你哥子势力,一介妇人,却在俺面前横行霸道!”马云禄冷笑道:“我仗哥子势力也罢,一介妇人也罢,也无愧将门血脉,敢冲锋陷阵,敢临敌赴难!当初在沅江,不是我杀进来相救,你怕早被吴军剁为肉泥!如今兵马是多了,家业是大了,还不仗着庞士元军师谋划,众兄弟出力,你自家却有甚本领!一遇敌人,抱头鼠窜,全无主见,怕死得紧。你就算不论夫妻一场,却也不为你宋江这八月胎儿着想!”宋江被她一骂,竟至气紧。云禄接口道:“吕方兄弟战死,还不是为保你这窝囊废物,你反推我头上。林沖将军一个抵挡千百曹兵,保护我弱妇胎儿。两个比较,看你这称‘哥哥’的,还有脸面立此说嘴乎!” 这番话来,只气的宋江浑身颤抖,伸手指马云禄,哆哆嗦嗦,忽然眼白一翻,向后便倒。众皆大惊,便是马云禄也心头惴惴。所幸安道全在此,上前把脉,回头道:“哥哥脉象如一,只是病体未痊,又受了些惊动,一时气急,所以晕倒,并不妨事。”看林沖受伤不浅,便要与他诊治。林沖推辞道:“嫂嫂怀胎八月,今夜走动,恐惊了胎位。安大夫还是先为嫂嫂把脉。”马云禄甚是感激,道:“林将军浴血奋战,保我母子平安,还当先诊。”林沖道:“小弟身为武将,这里浮伤实在无足挂齿。哥哥年届半百,只有这点骨血,还望安大夫先为嫂嫂看顾。”云禄遂不推迟。安道全把了脉,微微点头道:“嫂嫂虽受了些波折,所幸体质壮健,未有大恙。只要小可开几贴保胎稳气之药服了,便可足月临盆。”转看林沖伤势,不由微微抽气道:“林教头身受诸处伤,虽无大碍,却失血颇多,如今脉象低沉,须得以良药调剂补充,否则难以復元!”林沖苦战之时,只凭一腔斗气,并无感觉。如今战了下来,方觉得气虚,身体沉重。听得安大夫如此说,不觉一阵目眩,竟悠悠晕过。众皆惊唿,宋江亦慢慢翻身起道:“林沖兄弟如何了?”安道全道:“苦战过多,调养便好。”宋江击掌道:“调养,调养,到宜阳来调养,养出一包气来!”众人面面相觑。戴宗道:“哥哥,宜阳地近前线,确乎不便。以俺看来,莫如与嫂嫂同回江陵休养。”宋江瞪眼道:“我宁死于军前,再不养了!”说话时,眼却恨着马云禄。马云禄是聪明女子,早知其意,不甘示弱道:“我知你心思。我这里自到公安去生产,也不劳你费心!”众人急忙劝解,宋江方才勉强答应,与林沖一起去南郡休养;送马云禄去公安。当下打点行装,宋江等三人上船,阮小五引水军护送,一路顺汉水往江陵、公安而去。这边武松、戴宗、李逵、安道全等自引接应军马返回。到襄阳城南寨子,果然曹仁乘夜色出城偷袭,却被唿延灼、蒋敬安排兵马杀退。曹仁到次日,得文聘回报,说夜袭未曾擒杀宋江。仁笑道:“原本便是投机之举,若能得成当感天相助,不得成又何必烦恼?仲烈此去,大折了贼军锐气,可喜可贺。”便设宴与文聘相贺。自此襄樊城内外两军,又復对峙。 第315页 却说宋江回到江陵,见了公孙胜。他哪里肯好生养病?想林沖受伤,吕方丧命,自己又如此狼狈,被捍妻一番羞辱,心头恨不得把曹仁、文聘碎尸万段。一面在江陵,一面连发兵符,要调集荆襄、交州各处军马增援报仇。西川降臣费诗谏道:“将军既受伤,当静心调养。荆襄之地,原本富庶,然自建安十三年曹孟德南下之后,屡经兵火,人口流离,如今再要徵兵,恐农事荒废,难以復元。将军欲讨贼,不在一时三刻,何不暂缓用兵,稳扎稳打?”宋江怒道:“先生可知我兄弟情同手足,今被曹仁匹夫诡计所害,安能不急报仇!可速往各郡县,徵发兵马粮草。待取襄樊之后,免税三年,如今百姓们苦些便是!”费诗不敢违背,只好照办。又有交州士燮遣使前来,说交州自出兵二万相助北伐,已是人物竭尽,无力再效。宋江心头恼怒,软硬兼施,却教他再出兵来援。未几,荆州各地,又穷搜了近万军马;交州士燮,亦派弟弟士壹引兵五千来助。宋江看两下依然嫌少,且多不精锐,又想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梁山兄弟凋零,竟不敷人手,如何得復仇。索性飞令,调巴郡扑天雕李应、白帝城白面郎君郑天寿引所部军马来援、二人既得军令,不敢违抗,便把二处防务交与宋清、金大坚、薛永,又将所部军马,选择精锐带了,总计约万余人,顺流而下,不多日,到达荆州。此时宋江、林沖伤已养好,闻得飞报,说上庸杨志、宣贊被魏军据住要隘,难以出山;雍州庞统连番用计进取,虽得了几处小胜,却被司马懿稳守三处重镇,巍然不动。襄阳樊城一处,曹仁守得坚若磐石,梁山军多番攻打,反被他偷隙赢了两阵,杀伤数千军马。江更怒道:“今不踏平襄樊,怎能进取中原!”遂同林沖、李应、郑天寿整顿军马二万六七千人,再起襄阳。临行之前,入云龙公孙胜与玉幡杆孟康前来饯行。胜曰:“哥哥为起兵事,可谓四方搜罗殆尽。如何却忘了一处大事也?”宋江听了,勐然醒悟道:“是了。董平兄弟一路,屯驻山东已久,如何至今尚无消息?待回襄阳军中,却要遣戴院长去催促。”不想军将次襄阳,却有大捷报传来,说董平攻克许都,威震中原。宋江大喜。列位,要知这董平一路,如何许多时未通消息,又如何取了许都,却要听我秃笔转头略叙一二。 只说梁山双枪将董平、混世魔王樊瑞、百胜将军韩滔、天目将彭祀、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魏定国、船火儿张横、通臂猿侯健、紫髯伯皇甫端、轰天雷凌振、金钱豹子汤隆、青眼虎李云,一共是十二个好汉,引着三万余军马,潜伏青州。原本预料兵火一起,卢俊义庄园,必为魏军所平。于是当卢俊义等人受曹丕之命南下讨伐黄忠时,董平便把大队军马,皆移入水泊梁山。那一地到宋时也是荒凉,况汉末乱世?因此竟无人得以知晓底细,纵地方官府略有察觉,只道有些蟊贼罢了。后来卢俊义在扬州起事,併吞曹休孙权两军,洛阳震动;曹丕令臧霸引军,剿平卢俊义庄园,却只拿到数千个男女。臧霸自以为已将此地根除,其余酋首,想是潜逃;于是只留少许兵马镇守,自引所部并曹丕所调毛玠军马,往徐州去抵挡卢俊义了。 此时卢俊义三万军马,自淮南杀奔徐州,真箇兵足将勇,所向披靡,连占淮南诸郡,又得霍闪婆王定六、催命判官李立内应,轻松松取了彭城,势力更张。一路突进,直到下邳,方才遭遇臧霸军马。徐州刺史董昭,引本地民军,前来相助,两下接着厮杀,多日难分高下。卢俊义武略过人,臧霸却也是久于用兵,兼有董昭辅佐,虽不曾占得上风,却也未曾失势。卢俊义分兵略取了周围几个县镇,下邳一城,终不曾失陷。卢俊义见正面攻击难以得手,便遣解珍、解宝引五千精兵,去袭沛县;却被臧霸、董昭发兵渡过泗水,断其后路,再以兵击之。二解本是猎户,有勇无谋,当即乱阵。卢俊义接应之时,已折了一二千军马,只得退回。臧霸又隔日写信与卢俊义,以山东交情,责其背信。俊义看了,却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这一路亦成对峙。又有李俊起兵五万,欲杀奔豫州,却被张辽、李典、乐进、吕虔等拦住。俊兵虽众,其中良莠不齐,多有孙曹两家降卒,张辽等皆北魏名将,李俊以乌合之众,如何轻易讨得便宜?出战数次,皆无所成;有一次自己出战引出张辽,本欲驱兵合围,谁料被张辽乘势引军,沖入中阵,左右兵将,无不披靡,李俊惊得回马便走,梁山军数万,竟耳一举溃退,辽斩首四千余具,招降三千人。李俊方知张辽厉害,从此更不敢妄动,数万之众便被牵制在合肥城下。 双枪将董平在梁山泊中隐匿,原意闻宋江檄文,即便响应。谁知混世魔王樊瑞,原本颇好计谋;既入汉来,十余年间反覆揣摩天下之势,却另存了一番思想。乃劝董平道:“董将军此刻若起兵,则曹魏青州、徐州、兖州、冀州各路诸侯及京畿精兵,悉数围来,恐我这里十二位兄弟,三万多儿郎尽皆难免。今日之计,臧霸既已离开青州,我等不可性急;多潜伏数月,待各路尽皆动手,曹魏内部空虚,然后起兵,则取中原如反掌,此亦将军之大功也。”董平一听有理,遂令全军戒备,不得出战。那青州留下好汉,多是宋朝官兵降将,余皆无谋,自然从命。樊瑞一面安排哨探四处打探军情。直到九月将尽,正是秋高马肥,探知曹魏各路军马,与梁山各路胶着,正是势均力敌,进退两难。乃谓董平:“时机已到,可出兵也!”平早按捺不住,点起军马,杀出梁山,先取东阿县。县中不过数百余土兵,焉能抵挡,自然一击则溃。董平进入县城,检点粮秣。樊瑞密奏道:“以将军兵力,夺取青州、兖州,实如反掌。但汉时人皆重名分。将军欲纵横天下,须得生致二人,好生礼遇,然后中原数百郡县,皆望风来降也。”董平大喜问道:“哪二人?”樊瑞道:“一是汉废帝刘杰,现在山阳;一是曹丕之弟曹植,现在临淄。将军若取此二人为名,号召天下,则无论汉魏忠臣,皆少三分敌意,而多三分趋向也。”平大喜,乃升堂发令。遣天目将彭祀,引五千军马,取济南、泰山之地,直指临淄,然后略定青州。百胜将韩滔,引五千军马,取山阳、谯郡,为主力一路声张。并令曹植刘杰二人,切不可有伤害。却令张横、皇甫端、侯健、凌振四人留守梁山,接应各路粮草,并整备马匹、战具,又防各路魏军反击。安排待定,董平自同单延珪、魏定国、汤隆、李云、樊瑞诸人,引兵一万五千,浩浩荡荡,杀奔兖州而去。 第316页 此时曹魏冀、青、兖诸州,皆不曾提防。董平一起,顿时千里大乱。平军一路,先到东平。县令看贼军势大,自然不敢出迎。董平笑道:“这东平县,便是我在宋朝镇守之处,反来逆我,你说可笑否?”便令大举攻城。量一小小县城,如何抵挡上万虎狼军马,未到半日,城池打破,县令战死城头。董平怒其顽抗,道:“此间子民甚是可笑,敢抗本将军虎威。与我传令,满城十五以上男子,尽数坑死!”樊瑞听时,心头一惊,忙道:“将军欲成就大事,当收揽人心,如何能坑杀百姓?”董平道:“这一城百姓可恶,抵抗大军,伤折我不少士卒,若不稍加惩戒,后面各城尽皆如此,岂不多费许多手脚?”樊瑞道:“只要打破这一处城池,足以示威。若是坑杀百姓,恐无人敢降,尽皆死战了。”董平方才作罢。樊瑞原知董平脾性冷酷,谁知方出兵,便要杀百姓,不禁暗自摇头。 董平取了东平,正欲商议进兵。忽报有曹丕异母弟谯侯曹林引军前来救援东平。董平闻之,拍案大笑道:“纨绔子弟,也敢与虎威相争!看我单枪匹马,闯他一闯!”众将闻之,尽皆大惊道:“敌军并非精锐,遣别将引军破之,易如反掌。将军何苦涉险?”董平笑道:“各位有所不知。我军征战中原,当要树立威名。我先前欲屠东平,正为如此。谁知樊瑞先生不教屠城,却也难办。如今这竖子前来,正是好处。想那乌合之众,岂能当我?看某单骑闯阵,也叫这汉魏中原子民,知我梁山天立星董大将军厉害!”樊瑞再劝时,董平怒道:“昔日赵子龙在当阳,单枪于万军中冲突,救出太子阿斗。莫非这谯侯兵马,能与曹操精锐相比?某有双枪,又胜不过赵云单枪?樊瑞先生不必多言了。”便披挂上马,迎着而去。樊瑞劝不住,只得教李云、汤隆守城,自与圣水、神火二将,引三千精兵,随后跟去。 那谯侯曹林,年龄既轻,也无甚么军略;只因闻山东大乱,他还以为总是匪盗一般,如今朝廷大军皆在外御敌,自己身为侯爵,也是守土有责,于是召集附近郡县土兵,及侯爵亲卫人马,约四五千人,往东而来。行至东平十五里处,前面报东平城池已陷,曹林心头踌躇,正不知是进是退,忽报有一人一马,朝这边奔驰而来。林不由诧异,亦不知来歷,亲到前面张望时,董平双枪匹马,对沖而来。林看他一无随军,二无旗鼓,倒还不知来歷,于是教副将甘嗣上前询问。董平哪里与他客气,看得马头靠近,噼面一枪,把甘嗣刺下马来,口里高唿:“梁山双枪将董平在此!”声音一出,众皆大惊。董平看这数千人众盔甲不齐,队伍混乱,心头暗自好笑,于是策马杀进。这时背后烟尘大起,樊瑞、单延珪、魏定国军马随后赶来。曹林再是幼稚,至此也知来将是敌,急叫放箭。这地方土兵,弓弩都少,更无准头,稀稀落落一阵,尽被董平拨开。片刻之间,马蹄踏到阵前,但见双枪如两条白龙,纵横飞舞,带起血花闪烁,马前魏兵,皆被刺死。谯城都尉王大海舞刀来战,交马未一合,被平一枪直透后背,翻身落马。魏兵多半是四乡土兵,哪里经过多少战阵;看了这等勐将,谁敢再战,于是纷纷后退。董平却不怜悯,双枪此起彼落,一枪一个,杀得好不痛快。魏兵虽有数千,皆不敢当,须臾之间,阵势崩乱。董平看得曹林大纛,策马杀去。林身边精锐护骑数十,一起上前遮拦,被平双枪搅动,接连翻落马下,片刻杀伤过半,直取曹林而来。林初时尚强作镇定,立马压阵;待看部下骑士当不住董平,却欲走时,平已飞马而来。曹林身后,尚有不少忠诚军士,一拥而上,长矛乱林般戳来,董平双枪或架或刺,马不停蹄,连杀三十余人,只冲得数千魏军,人人立足不住,个个仓惶后退,哪还有何阵势,有何队伍?曹林看董平一人,竟把整个阵法冲破,心头大骇,拨马便走,却被自家步卒,塞住道路。他原本未经大战,骑术平平,心下慌乱,更走不快,早被董平随后赶上,左手起一枪,正中后心,惨叫一声,便要翻滚下来,董平眼疾手快,右手一枪又中腰背,接着大吼一声,两臂用力,双枪并举,竟把曹林尸首,高高挑过马头将近一丈,哈哈大笑。曹军看了,失魂落魄。董平笑了几声,把曹林尸首,挑飞出数丈之外,接着放马,再朝魏军追来。一边口里高唿:“董大将军马前,降者免死!”有还欲逃跑者,董平双枪连刺,又戳死十余人。于是曹兵多翻身拜求,黑压压跪满一地。只有数十个马军,没命跑脱。董平一人立马数千战俘之中,仰天大笑,得意非常。此时樊瑞、单延珪、魏定国三将所引军马,方才到来,都不禁赞嘆:“董将军真天人也!” 于是收拾降兵,强壮着编入队伍,羸弱者放归故乡。又在东平设宴庆贺。席间董平喝的大醉,谓众人道:“我这单枪匹马,收数千降兵,比古人赵云如何?”单延珪、魏定国、李云、汤隆皆道:“赵云不如将军多也。”唯樊瑞道:“赵子龙单枪沖乱军,救护阿斗太子与甘夫人,却使糜夫人自尽,是不如将军独身收降数千;然其在败军之际,所对曹操部下精兵;将军所当则是魏军乌合之众,又有大队后援,这里将军却不如赵云。便是顺势下英雄易做,逆境里好汉难当也。”董平听了,微有不悦,却也不做声。 第317页 于是在东平整顿二日,随即出兵西进。前番董平单骑逼降数千魏军,声名传开,所过县镇,守军皆望风而靡,故半月之间,连取十余县。忽报韩滔一路,有军情送来。董平急令传入。未知韩滔何事来报,请看下回。 ***************************************************************************** 第一百回:樊魔王火烧东郡,双枪将力取许昌 第一百回:樊魔王火烧东郡,双枪将力取许昌 且说魏黄初元年,梁山军四路起兵,庞统、吴用出秦川,宋江攻襄阳,李俊取豫州,卢俊义进徐州,四方扰乱。魏主曹丕,调兵遣将,四下抵御,犹然匆忙。司徒华歆,亦心忧国事。这日进宫见曹丕,说曰:“前朝皇帝刘杰虽已禅让,倘为梁山军拥为旗帜,号召天下英杰,恐乱人心耳。”曹丕听了,沉吟道:“朕早有心除之,怎奈想那刘杰,好歹算朕外甥,不忍下手。”华歆道:“如此,一切在陛下决议。若遣车骑,迎回洛阳,却也好看顾。只恐道路不平。”曹丕再想一想,摇头道:“若留此儿在,为奸党所用,则国家难保安宁。朕不敢因一私情而废社稷也!卿可点禁军五百,秘密前往山阳,便宜行事!”华歆道:“前朝皇太后曹节,如何处置?”丕道:“我妹子性情刚烈,前番禅让之时,便不曾服我。今有心活之,恐还要扰乱国家。司徒亦便宜从事可也。”歆领了旨意,遂点五百禁军,教典满率领,连夜出洛阳,往东便去。才入山阳城不久,便闻山东董平起兵西进,势不可挡。华歆不由抚膺嘆息道:“幸亏早来一步。”未几,报韩滔军马,杀近山阳。华歆便与典满,引军入宫,只说护送废帝出城避难。太后曹节,知其不怀好意,大骂道:“汝这奸臣,既篡社稷,又要弒君耶!”华歆道:“山阳公既已禅国,便非歆君。夫人何来此说?但毕竟是前朝高祖血脉,倘落入贼手,有辱前朝,于大魏国体亦无益也。”不容分说,教武士拥入车内,扮作民间车辆,出城北门。行出十数里,远远望见梁山军,歆便乘乱,教心腹将幼帝用棉被蒙头,活活闷死;再缢杀曹后;对外报称为贼军先锋所截,幼帝惊风而死,太后悲痛而绝。便教山阳城吏民举哀,华歆自回洛阳復命去了。可嘆刘杰年幼,未曾通晓世事,既被逼迫禅国,復又遭横死。有诗嘆道: 世人空羡帝王脉,谁知乱世不由身。覆巢之下无完卵,欲求苟且岂能成? 曹丕在洛阳,令以公爵之礼厚葬,惺惺作态,不在话下。陡闻董平又起兵山东,大惊道:“这等草寇,竟潜伏下如许兵力!”华歆道:“陛下勿忧。今有夏侯大将军屯守许昌。他用兵老矣,平定中原,当不在话下。”丕意少安。 百胜将韩滔,引五千军,一路攻城拔寨,杀入山阳,却闻废帝刘杰已死。于是一面飞报董平,一面发兵再去夺取谯郡。 再说夏侯惇奉曹丕令,镇守许都,为东南诸路总督。忽报青州梁山军举旗,杀奔中原。未几,噩耗频传,加急流星马报,穿梭般往来不停,皆是说梁山军攻取许多城池,势不可挡。惇大怒,便要亲引许都军马,前去迎敌。尚书蒋济劝道:“大将军乃国家元勛,当坐镇枢纽。今若轻引军出,设使贼军分路袭许都,如之奈何?”惇道:“但闻东路贼军猖獗,某若不亲去,岂不坐看贼势扩大?”正计议间,忽报曹休、蒋干参见。惇大喜,急令请入。 原来当初曹休中卢俊义之计被擒,后乘吴军与梁山军火拼,夺马逃出,避住乡间。因思五六万大军,转眼丧个干净,无颜再见诸将;独自懊悔,以致重病,几欲气绝。呆了多日,逢蒋干灰头土脸前来,看曹休郁闷,便出言宽慰道:“昔日我随武皇帝兵临赤壁,过江劝周郎,亦被所辱;却得除了张、蔡二人内患。文烈为大将,胜败更是兵家常事,与其自悔前失,莫若奋起直追。”休闻言,意思稍舒,决议待病体稍好,便与干同去洛阳。其时梁山军已分两路,进讨豫州、徐州,交兵之处,盘查严密;休又不欲与诸将相见,因此便服绕行,方到许都,即闻东边烽烟起。便入见夏侯惇,以求效命。 休自缚双手,跪地请死道:“某为一军都督,不辨忠奸,误中诡计,断送数万甲兵,特请大将军责罚!”夏侯惇急扶起解释道:“文烈此是何言!误中诡计,非你之过。当初子建作乱,老夫也曾堕他圈套。这等耻辱,当阵前杀敌,以武勛洗雪,何须自请死耶!只是陛下性急,文烈若回洛阳,恐有不便。不妨先在此助老夫引兵杀贼,待立功之后,再面见陛下折罪。陛下处,老夫自替你担当。”曹休感激流涕。惇便令曹休为主将,蒋干为参谋,韩荣、史静为副将,引兵一万五千,前往东郡拒敌。 休既得惇所信,自生捨生雪耻之心。于是大驱士马,逶迤东来。入濮阳,见兖州刺史高柔。柔道:“近者东面频传警讯,梁山贼旗号董平,自称为汉復仇,乱民多应,声威甚大,不可轻敌。”曹休道:“刺史可引本州军马固守,某引军出城,为犄角拒敌。”正商议间,人报有一路偏师,从山阳往谯郡杀去。曹休道:“当先破此路贼军,挫其锐气。”高柔道:“只恐将军若去,贼大队若至,此处孤城难以相拒。”曹休道:“某只引五千精兵,昼夜奔袭。大队留于此处相助大人便是。”遂令韩荣、史静引一万军马扎营城外,休自与蒋干两个,领马军一千,步军四千,往南便走。将近颖水,蒋干道:“何不伏兵水畔,待贼军半渡然后击之?”休道:“水畔伏兵,彼必有备;子翼先生可引一军,隔水列阵拒守;某却引据兵一支在芒旸山中,待其前队过了,抄袭后队辎重,彼军必乱。”蒋干思度片刻,道:“此计甚好,但文烈切莫欺我,待敌军大举杀来之时,文烈倘不杀出,我这里断断支持不住。”休笑道:“子翼先生何必多虑?”于是干引一军,在颖水西岸扎营列阵。 第318页 韩滔引军一路取虞县,将近颖水,忽报有魏军在西岸扎营。韩滔道:“兵不厌诈,彼既大张旗鼓于河西据守,必有军马伏于河东,待我半渡而击。不可中计。”于是停住军马,多派斥候四处搜寻。大半日不见伏兵。滔乃亲提兵到颖水东岸看对岸营寨,心头疑惑不止。忽然背后急报,说辎重尽被魏军劫取了。韩滔大惊,急引兵马,朝来路回战,行无十里,便看魏军刀枪林立,潮涌而来,当先大将挺枪跃马,正是曹休。韩滔大怒,提起枣阳槊飞马杀去,两个斗约二十余合,曹休心怀一鼓志气,分外勇勐,韩滔渐落下风。更兼辎重被劫,军心纷扰。再斗片刻,背后鼓号大作,却是蒋干引本部军杀过颖水来,腹背夹击,梁山军自乱,韩滔卖个破绽,斜刺里拨马便走,背后军卒跟着奔逃。魏军两面押杀,斩获极多,直到中夜方才收兵。韩滔不敢再战,连夜东退,与董平汇合去了。 曹休一战杀败韩滔,对蒋干道:“如今吾意思稍平。”干道:“可即回东郡,固守城关。”休道:“今既得胜,何不乘势追击,袭敌后路?东郡有精兵万人,并得高文惠深通谋略,不至有失;兖州当其前,我袭其后,则贼众自溃也。”于是整顿军马,却袭董平后路而去。 再说高柔守兖州城,史静、韩荣屯兵城外;忽报贼至。须臾,看一彪军马,扬旌而来。当先战将生得浓眉阔脸,碧眼赤鬓,手提大刀,背后旗号“青眼虎李云”。背后军马,约有三千。史静欲先挫其锐,遂引军出,截住李云,厮斗约十余合,未见高低。背后韩荣麾军杀上来,攻其侧翼。云军初来疲惫,不能抵挡,被魏军冲击,纷纷败退,倒走二十里,方才遇见董平大军。静、荣自收军得胜回。 原来董平先得知汉幼帝已死,復接着韩滔败兵,心头愤懑。偏又看前队李云战败,大怒,便要亲自出马。樊瑞道:“东郡是兖州首府,必有精兵强将守把,不可冒失。先歇息一夜,明日再战不晚。”平方从之。次日,董平麾军大进,杀奔东郡城下。高柔遣人告诫史静、韩荣道:“昨日小贼败,今日大贼前来,非比寻常。不可擅自出战。”谁知史静、韩荣血气方刚,又自度兵马精锐,不以为然。看董平列队挑战,便引军出。两阵排开,金钱豹子汤隆手提大铁锤出阵,韩荣挺枪而出,两个战约二十余合,汤隆抵挡不住。董平勃然,挺双枪出阵。韩荣看他威风凛凛,不由先是一怔。只得交锋,无五合,大败亏输,拨马而回。董平哪里肯舍,紧紧追来,荣麾下牙将四员,一起迎上,围住董平。平冷冷一笑,左手枪拨开众人兵刃,右手枪出,银光闪处,一将翻身落马。其余三将,不敢抵挡,各自回奔,董平将枪一招,背后一千铁骑,掩杀上来,韩荣部下军马,不战自乱。史静急分本部兵上前,截住梁山军左翼。樊瑞在后面,令单延珪、魏定国、韩滔众将,各引军冲突上去,两下一阵大杀,董平麾舞双枪,杀透中军,无人可挡;魏军阵势被切割两半,首尾不能相顾。高柔在城上看激战不利,急令鸣金。魏军将士,皆无战心,奔回自家营寨,欲要闭门,董平一马当先,闯将进来。阻挡兵士,皆被他双枪刺杀,于是梁山军夺了魏营。韩荣、史静失魂落魄,绕城而走,却被梁山军紧追。亏得高柔在城上,吩咐将大弩与霹雳车推到城楼,连连往梁山军中发射,乱敌队伍;韩、史二将,才乘机进城。所部军马,已损折三四成。 董平正欲整军攻城,忽报曹休引军围廪丘,似欲断我军粮道。董平闻言,呵呵大笑道:“竖子亦敢嚣张乎!”韩滔道:“曹休乃魏国宗室名将,前番末将在颖水,亦为彼败。将军须小心他埋伏。”平道:“他只埋伏得韩将军,岂能奈我何!”滔闻言,闷然不乐。平并不在意,便令樊瑞诸将围攻东郡,自同汤隆引五千军,回头往廪丘去。 行至半途,哨马报前有魏营,董平大喜,催动军马,一起杀奔过去。待到营前,令汤隆道:“敌军必欲我攻打营寨,疲惫之后,却以军马突我。你可引步兵上前攻营,我引骑兵,防他出兵。”隆从之,尽力攻打。营寨上正是蒋干守把,兵员不足,又无良将,守了约一个时辰,渐渐吃力。忽然鼓号连响,曹休督率精兵,从侧翼杀出。董平呵呵大笑:“竖子计谋,止于此耳!”挺枪跃马,迎上前去。两军交战,初时不分胜败;待战了良久,魏军埋伏于此,究竟以逸待劳;梁山军奔走半日,体力有亏。然董平毕竟勐将,双枪如龙蛇游走,反覆陷阵十余合,盪杀兵卒,不计其数。待看得周围士卒,渐渐疲惫,心道:“彼魏军虽勇,曹休却非我对手。只要格杀曹休,彼军自乱!”于是跃马挺枪,专向曹休突去。所有阻拦军士,俱被挑死。曹休看董平气势汹汹而来,却也存了个计谋,欲引他入围,四面刀枪齐下,则平纵有三头六臂,亦必被擒杀。于是嘱咐左右,一面佯作不支后撤,一面暗把精兵,调集两侧。两边各有心机,便看董平一马双枪,渐渐逼近。谁知到此生死关头,蒋干在营寨之上,只看曹休左右亲兵纷纷后撤,以为不能支撑;又看董平越发逼近,心头慌了,怕曹休有失,急叫鸣金。诸位,这两军混战正激,一方鸣金,岂不助长敌方士气?更兼魏军士卒鏖战,虽占上风,毕竟不晓大局。金锣一鸣,皆以为己方不敌,于是阵列纷乱。曹休听得鸣金,知道迂儒坏事,几乎把牙齿咬碎;但军心已懈,只得将错就错,回马退兵。董平哪里肯舍,纵马追来,不防曹休扭身一箭,平急低头伏鞍,正射在帽缨之上,离额头亦不过数寸。平心头悚然,方不敢追。唯魏军撤退之时,被梁山军掩杀颇多。甲仗旌旗,亦有所失。曹休回到营中,埋怨蒋干不提。 第319页 是夜,蒋干再谏:“都督奉夏侯大将军之令,镇守兖州,今若远离城池,恐非谨慎。”休亦以为然,遂连夜拔寨西去。董平闻讯,引轻锐赶来,却被休断后精兵截住,且战且走,行不数里,号角长鸣,伏兵齐出。平军不知底细,顿时心怯,被一阵掩杀,不敢再追。平收兵回本营,待等天明,魏军已去远。心头愤怒,便引军大举追来。曹休到东郡城下,单延珪、魏定国各引兵马拦截;高柔在城中,急令史静、韩荣出城接应,两边混战一阵,休冲破梁山联营,杀入城中。入城两个时辰,董平军马方到。至是两边对峙,不在话下。 过得十余日,忽哨马又报,魏大将军夏侯惇,会中原各镇之兵,号称八万,来救东郡。韩滔、李云等皆面有忧色道:“我此处兵马,不过二三万,安能当八万魏军?不如退保青州。”樊瑞独道:“夏侯惇迟暮之将,提各处乌合之兵,且不言虚张声势,就真有十万,岂堪一战!诸位手足不必忧虑。”董平呵呵笑道:“樊先生所言,甚合我意!就凭董某双枪,魏将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只是这濮阳城池,若不速速攻破,倒是不利。”樊瑞正待答话,忽然心动,出帐看天色;望了一回,大喜道:“今番濮阳可破!”平喜问其故,樊瑞道:“某颇晓天象。今日观之,三更时候,必有西风大起。我早叫魏定国将军准备一应器物,便为今日之用。如此如此,则濮阳城池,唾手可得。”平与韩滔、单延珪、魏定国、汤隆、李云,各自安排去了。 是夜二更,魏定国引本部五百神火兵,备好放火之物,并有汤隆率一千军士相助,齐往城西埋伏。到三更时分,果然西风大起,横扫天地,吹得城上旌旗,城下营蓬,尽皆嘭嘭乱刮。勐然间一声长号,魏定国挥舞令旗,部下军士,架起百余部火龙车,一起朝城头喷射。那车中早备硫磺、炎硝,一时间百余条五色火龙,唿啦拉直窜起来;三停中一停落在城楼上,粘着号旗、敌楼,霎时熊熊燃烧;二停多越过城墙,飞射入城中街巷营房。更有无数火鹞子、火老鸹,乘风飞腾,摇摇天降。此时因梁山军屯兵城东,民众搬迁近城西,多搭窝棚,谁料得遭此无妄之灾。须臾之间,延烧半城,火光直映红天幕。军喊民哭,乱作一团。魏定国与汤隆军士,乘势架起云梯,攀登上去。一千五百人头脸手脚,皆涂了魏定国自制药膏,因此能避烟火灼烧,片刻之间,把城上剩余几个守兵,尽数格杀。曹休等诸将在城中虽提防夜袭,何曾预料会乘风火攻,眼看军民大乱,急欲整顿时,韩滔引军从城南攻打,单延珪引军从城北攻打;魏定国更引五百神火兵从西门杀入,推动火龙车,背负葫芦,放出焰火,人近人倒,马过马伤;守兵疑是火煞星前来,更不敢敌。未到四更,三门皆被打破。城中众多魏兵,各自不能相顾。曹休见大势已去,急与韩荣、史静、高柔、蒋干等,引身边军马突围。蒋干道:“三面皆有敌,可走东门。”休道:“敌攻三面,东门必有伏兵。我不如反冲南门,看他如何!”遂调头往南门杀来。南门韩滔,看曹休引军舍死撞来,亦不能挡,被休沖城而出,径转西奔去了。董平果引三千军在城东埋伏,及闻曹休从南门走,前往追时,已去了十余里,看得追赶不上。城中魏军尚有数千,群龙无首,樊瑞使人招降,遂皆释兵臣服。瑞方令军士救城中余火。城内百姓,烧死数千人,伤者无数,哭父哀儿之声,盈城不绝。魏定国默然不语,樊瑞亦愧疚。便令安葬死者,设灵堂公祭;又抚恤伤残孤寡,心中稍安。此战虽收得降兵数千,却把城中粮食器械,大半烧毁,濮阳城亦残破。故虽是大胜,却也悽惨。 董平却不觉,復问樊瑞:“曹休虽败,夏侯惇大军将来,何以抵挡?”瑞道:“如今之计,莫若分一部军马,诱夏侯惇前来濮阳;将军却亲率精兵,迂迴彼左翼,直取许都。惇闻讯必退,然后以濮阳之军藉机掩杀,其军自败也。”董平大喜,便令韩滔、单延珪、魏定国三将,引一万余军,半是招降魏军,大张旗鼓迎战夏侯惇主力;自与樊瑞、李云、汤隆,引一万五千精锐,却走陈留一路,进袭许昌。一路穿郡过县,直近城下。却待要攻打,忽看许昌城门打开,杀出军马,旌旗联结,中军大纛旗号“大魏大将军,督天下军马总帅夏侯”。樊瑞大惊:“夏侯惇既已统军出援东郡,如何竟在此地?” 原来夏侯惇闻梁山军进围东郡,欲往增援。蒋济劝道:“大将军总镇后方,不宜亲出。可使偏将打将军旗号,大张旗鼓前往东郡,则守军自坚,贼军自乱。”惇从之,便令子夏侯建引州郡援兵一万,广张旗号,大举前往增援。所过辄以惇之名示人,故梁山斥候,亦为所欺。后闻东郡失守,惇又欲亲自前往,济曰:“贼人精悍,常倏忽往来。大将军若出,恐其间道抄袭许都。未若屯兵待变。至于东郡一路,可使曹文烈与公子夏侯建合兵回讨。”惇善其言,于是按兵许都不动。果然数日后,闻梁山万余精兵,从北而来。惇喜道:“果不出子通所料!”便待彼接近,开城杀出。 梁山诸将只道夏侯惇已往东郡,不料竟在此处,一时俱惊。魏军各振号鼓,杀上阵来。梁山军还欲接战,早被魏军冲突,阵势交错。前队金钱豹子汤隆,手提三十斤大铁锤,挡住死战;夏侯惇望见,拍马上前,挺手中虎头錾金枪,直刺过去。二将战无三合,汤隆胆怯,回马欲走,早被惇大喝一声,一枪刺入肋下,挑翻于地。却待挣扎,魏兵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梁山地孤星,一道孤魂往水泊去了。惇斩将突阵,魏军皆鼓譟而进;董平还要恃勇顽抗,部下军卒,却被曹军沖乱。樊瑞见势不妙,急用强弩射住阵脚,缓缓后退。夏侯惇乘势赶杀,无数里,却听城中鸣金,亦只得退回。董平退到许田,安营扎寨。 第320页 夏侯惇回到城中,问蒋济:“子通何故鸣金?”蒋济道:“我观梁山军虽败不乱,堪称精兵;又恐大将军年事已高,难以久战。故而鸣金。”惇不悦道:“老夫虽年过花甲,筋骨强健,枪法娴熟,子通奈何轻老夫?来日麾军杀奔许田,定将这路敌军一举盪尽。”蒋济道:“大将军三十年盛名,又受陛下镇略五州之託,奈何与此蛇鼠之辈计较?纵然得胜,无以为荣,倘有疏虞,徒损威望。”再三相劝,惇乃止。 董平退兵,于许田安营,一面将汤隆草草收敛,并召樊瑞责道:“先生计策,却是不灵。如何是好?”樊瑞道:“许昌城池坚固,夏侯惇又是曹魏第一宿将,兵足粮多,不可轻取。当分兵略取周围郡县,缓缓图之。”董平道:“我孤军进逼许昌,利在速战。若是长久拖延,岂不自失?明日一战,便要定许昌!”樊瑞道:“倘或彼坚守不出,我军自疲,还是长远图之为好。”董平冷笑道:“先生以我为无能之辈哉?且看我用兵便是!” 次日,夏侯惇早起巡城,看城东烟尘大起,梁山军整齐队伍,杀奔城下。当先一将,却是青眼虎李云,高声叫骂:“城头夏侯惇,快快出来受死!”惇勃然而起,便要出战。蒋济闻得,急急赶来劝阻道:“贼人如此谩骂,便是欲诱大将军出战,如何能中彼奸计?”惇尚未平息,却听李云令手下军士,一起叫骂道:“盲夏侯!盲夏侯!不敢出战,守户老狗!”惇听了,心头无名烈火蹿上八丈高。原来夏侯惇建安初战徐州之时,为高顺陷阵营射瞎左目,故最忌讳“盲”字。如今被梁山军士,堵城叫骂,再也按捺不住。便叫左右取披挂钢枪来。蒋济还要苦劝,惇鬚髮喷张,指城下道:“子通请听,此等草寇,如此猖獗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半生征战,未尝示弱于人,今拥数万之兵,岂能受此鼠辈羞辱!”遂不听劝,提枪上马,点了二万军,大开东门,杀奔出去。李云见了,回马便走。惇追赶一阵,恰与梁山军大队遭遇。待要扎住阵脚,前面旗门开处,董平双枪匹马,昂然而出,正是“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平看夏侯惇时,年虽老迈,虎威凛然,亦不禁暗自赞嘆;口中却道:“盲夏侯,我董大将军在此,汝可敢来战三百合否?”夏侯惇听得此话,心头怒火腾起,大喝道:“有何不敢!”将战马一夹,抢上前来,起手中枪噼面便刺董平。董平用左手枪一架,当的一声,竟而手腕微微发麻,眼看招架不住,急把右手枪亦回来。心头暗道:“夏侯惇真乃老当益壮,无怪汤隆死于他手。只是他招式刚勐,必难持久。”于是双枪游弋,与之缠斗。惇虎吼连连,须髯戟张,两个放对厮杀,三支枪搅作一堆,杀气四溢;八个马蹄盘旋,踏得尘土阵阵起来。两边数万军士,俱看得呆了。有诗赞道: 北宋草寇起山东,曹魏将士镇中原。杀气腾腾,正比英雄相会;旌旗猎猎,助兴好汉逞雄。单枪格双枪,而双枪迅疾,真堪风流万户;双枪架单枪,偏单枪威勐,好一白头都督。老骥乘风赶骏马,恶蛟兴波斗苍龙。 董平与夏侯惇两个,在阵前往返冲杀,近百余合,虽各自存了决死之心,却也难分高下。然惇虽然勇武,毕竟年过花甲,战得久了,体力渐衰;更兼只有一目,竟不觉有些头眩。欲待圈马退时,董平看出便宜,哪里肯舍,两支枪如银环,把夏侯惇连人带马圈住,口里叫:“盲夏侯,若是不敌,便乖乖下马讨饶。我怜你老迈,饶你残年。”夏侯惇原本性急,岂能容此,气得单目喷火,奋力死战。怒气既动,心脉振盪,气血冲突。十数合一过,气力更是不支。稍手慢时,被董平左手枪格开惇手中錾金枪,右手枪噼面刺去,正中咽喉。夏侯惇独目怒睁,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栽下马背,气绝身亡。惇自随曹操起兵三十余年,于军政两路,皆多建树,为操父子所重。不置私产,军中有清名。终年六十一岁。有诗嘆曰: 弱冠雪师辱,临乱兴义兵。从征多留绩,运筹亦建勛。终须担重任,未尝惜残生。乘怒赴阵没,壮哉大将军。 董平苦战半日,阵前刺杀夏侯惇,梁山军一起山唿“万岁”。樊瑞便叫擂鼓大进,梁山军马,一起掩杀过来。魏军虽众,多是各地召集郡县之兵;原本倚仗夏侯大将军威名,倒也颇有战心。今夏侯惇战死,无不慌乱,多不敢接战,纷纷倒拖戈戟,抱头溃败。董平久战之下,其实也感疲惫,然强打精神,纵马前突。魏军看他威如天神,更是胆战,如潮水般溃退下去,便有少许想奋力交战的,亦被败军一冲,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梁山军随后紧紧押杀。蒋济看局面不好,急叫城上放箭,阻挡敌军;一面开偏门放进自家军士。然出城魏军已被沖得七零八碎,通计三停之中,战死近一停,走头无路投降者有停半,得入城中者,不过四千余人。 董平一战大胜,受降了近万士卒,大喜过望。一面把许都困住,一面分兵略周围郡县;樊瑞并叫人四处宣称,只说董将军起兵,乃为汉家雪恨;又说曹丕既篡社稷,復害天子,不惟是汉朝贼臣,亦是曹家逆子,天下当共讨之云云。如是宣扬,果然民众思汉之心,未曾绝迹,四方以董平真为汉室忠臣,颇有前来投效者。便是许都城中,虽得曹操经营多时,亦有骚动。樊瑞又叫人宣扬,说曹丕害死胞弟曹彰、叔父曹洪,又欺凌诸兄弟,实乃曹门败类;已立曹操爱子曹植为魏王,使讨曹丕,共抚汉室。如此一来,便是城中曹操旧兵,却也动了心思。更兼当初许都政变,张青、孙二娘夫妇虽俱死法场,却有少许几个党羽,脱出罗网,此刻乘机四处煽风点火。未到十日,城中人心浮动,谣传频繁。蒋济看孤城难保,望救兵不知消息,再若耽误,只恐走也走不得。只得引亲信军马,保护官吏、眷属,大开北门突围,奔洛阳而去。又有曹休等人,自出奔东郡,汇合夏侯建军马,反攻东郡。数日之中,三败单延珪、魏定国、韩滔等人,单延珪等退保濮阳城池,曹休正麾军攻打,忽闻许都突变,夏侯惇战死。休大惊,欲南归救援许昌,却又被韩滔等杀出畔住。如此反覆纠缠多日,休终于一战重挫梁山军,急急回军许昌。行到半途,却闻许昌陷没,周围众多县镇,多为董平所得。休知回战不利,只得劝了夏侯建,一起亦往洛阳退去。 第321页 董平看蒋济等突围出走,亦不追赶,便通谕城中官吏投降。城中开门相迎,平遂自引精兵五千,大张旗鼓入城。看两边百姓仰望,不由得意非凡道:“如今可称快意也。”樊瑞笑道:“只恐将军快意,尚有其他。”既入城中,接收户籍、仓廪,改编军马。夏侯惇厚葬,使家人留于许都者守墓;更把汤隆尸首,大吹大擂,隆重安葬,以彰梁山兄弟义气。董平通计军马,比诸半月前进兵许昌之时,平添一倍不止。更得周围二十余县钱粮人口。平大喜,一面令人前往兖州韩滔、魏定国、单延珪与青州彭祀、侯健、张横、凌振、皇甫端两处报喜,一面大摆酒宴,与樊瑞、李云及投降诸将士官吏豪杰相贺。残席终了,众人退去,独樊瑞留下,似有欲言。正是:方览双枪风流状,再看魔王混世时。毕竟樊瑞所言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一回:及时雨笼络壮士,公孙渊夺位辽东 第一百一回:及时雨笼络壮士,公孙渊夺位辽东 且说董平行险,奔袭许昌,一战得手,威名远震。樊瑞秘谓平道:“将军今连取青、兖、豫三州,势不可挡。宋公明必使将军进兵洛阳。然当前之势,三州城池,太半尚不在我手;累各处士卒,不满数万。若再袭洛阳,必被曹魏各处大军,翻身合围。三州再内乱迭起,我恐梁山大业虽成,将军部下,却要所剩无几了。”董平道:“先生看来,该当如何?”樊瑞道:“如今之计,莫若不进洛阳,却屯兵许昌,经营中原;更遣得力战将,胁曹植声名,把兖州、青州各处未曾降服郡县,逐一讨平;一面镇守要隘,训练兵卒。如此得三州人马钱粮,潜心发展。不须一年,可拥精兵十万。然后伺机进窥河北,南取徐州、淮扬。宋公明与曹魏两边对峙,势均力敌,一年半载之间胜败难分;将军届时提十万雄兵,更有韩滔、彭祀、魏定国、单延珪皆朝廷名将,凌振火器无双,又有前番汤隆兄弟精心打造坚甲利兵数万件。以此实力,进可混一宇内,退可鼎足天下,岂不是王霸之业么?”董平听樊瑞如此说,沉吟片刻,佯怒道:“莫非先生欲要说我背离宋公明,自成大事?”樊瑞笑道:“岂敢。我不过说以目前局势。将军进洛阳,颇利宋公明,只是损了自家实力;若以我之策,经营三州,兵马在握,则左可为梁山大业立功,右能自保后路,一切任君抉择,岂不两全?”董平听了,亦笑道:“樊先生不愧混世魔王,说得在理!”计议遂决。 过不多时,彭祀遣人自青州来报,说攻取青州城池多处,并取得前临淄侯曹植。平大喜,令将植护送来,便欲与盟。那知曹植自甄氏横死,心已如灰;休说被梁山军挟持,便是真令他为皇帝,怕也没了精神。董平亦不管,将他软禁许昌魏王府邸;一面自封大汉车骑将军,领兖州牧;一面借曹植名义,扬兴復汉室旗号,四处征伐兖州、豫州、青州诸县镇。约半月间,所到大半顺服,便有些许魏国忠臣,死守城关,也难动摇大局。于洛阳方面,却只是令韩滔引数千军马,进屯阳翟,以为预防。宋江从荆州接二连三催促他发兵洛阳,袭取曹魏后路,平只道兵马不足,粮草未齐备,极力推诿。 再说曹丕在洛阳,调集后续军马,关注前沿。初闻荆州曹仁连挫宋江锋锐,又闻司马懿自去关西,不多日便把战局稳住,张辽、臧霸亦各自在扬州、徐州挡住李俊、卢俊义,各路战事暂平,心下稍安。未几,桓阶自辽东回报,公孙恭虽受官爵,未曾明復。丕亦不在意。到九月,东边夏侯廉急报飞传,说董平起兵,青州沦陷,谯侯曹林死。华歆回朝禀报,汉废帝刘杰已“惊吓而死”,不怕董平引为旗帜。两封文书,一前一后,日内送来,曹丕有喜有忧。随后再闻曹休镇守东郡,夏侯惇屯兵许都,几番大战。谁料十一月间,噩耗传来,许昌、东郡皆失,大将军夏侯惇战死,曹休、蒋济引军败回洛阳。丕闻言,如五雷轰顶,跌坐龙椅之上,良久方问众臣道:“夏侯元让乃先帝所遗宿将,镇守中原,堪称栋樑。今一旦身死,何以为之?”太尉贾诩出班奏道:“夏侯都督年虽迈,血气刚勇,必是恃武出战,致为贼人所乘。虽身败军丧,未足为国家大难。今臣闻董平起兵青州,众不过三四万,一路乘锐而来,席捲三州,至今二月,士气已乏,而郡县多有未安。此以疲惫之卒,据未定之地,乃贼自取死矣。陛下可调集京畿军马,并御林精兵,使许褚为先锋,曹休为都督,留太子守洛阳,陛下御驾亲征,则六军用命,可一举破敌。”曹丕闻言,想了一想道:“只是洛阳军马,多半是四方草草徵集。贼人新克许昌,害夏侯都督,锐气正盛,起军往击,恐非合用兵之道。当先整训军马,待彼进犯洛阳,然后逆之可也。”贾诩微笑道:“陛下主张亦好。”遂不再言,退回班中。丕便传令,先叫于洛阳厚厚祭祀夏侯惇,使其弟廉并诸子治丧,谥忠侯。一面派出使者,改拜曹仁为大将军,曹真为车骑将军,曹休为卫将军。一面整训军马,预防董平入寇洛阳。谁知平竟屯兵许都,并不进犯。丕略略松气。 其时已届腊月,宋江屯兵襄阳,屡屡攻打,不能得手。那后方徵集军马,原本精锐不足,怎能奈何曹仁?越急越乱,越乱越难得手。林沖、唿延灼再三相劝,方才退兵二十里,以为持久。先闻董平取许昌,只道必然再进洛阳,欲待曹军扰动,乘势进取;谁知平按兵不动,自顾经营三州。江心头又焦又怒。忽得吴用从雍州送来密信。前面只述西线战事,司马懿守御坚韧,更兼援兵时时到来,不能得手;又报马超自并州一败,损折颇重,无力进取方面,遂引五千精兵,前来雍州相助。后面谓宋江道: 第322页 “董平兄弟入伙最晚,又兼武艺高超,迭破东郡、许昌,阵斩夏侯惇,必有自傲。今提数万之兵,拥三州之地,正当我与曹魏相持不下之时,可谓举足轻重。倘生不测之心,非唯哥哥大业有损,亦坏了梁山兄弟义气。望哥哥不吝官爵,厚厚加封,并以情理动之,使董平感激效命,则大局可清也。” 宋江看罢,勐悟道:“原来如此!是俺失于计较也!”思度片刻,便令神行太保戴宗,先往巴郡去,吩咐金大坚选用上等好金,篆刻印绶。戴宗去后不多日,携印回来。宋江又遣他携印绶赶往许昌去,拜董平为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其余樊瑞、魏定国、单延珪、韩滔、彭祀等,各自加官进爵。并送亲笔书信一封与董平。 董平接着戴宗,因心头别有打算,面上殷勤,实则防备。待拆开宋江书信看时,略云: 愚兄宋江,敬送贤弟董平将军。我等一百单八人上应天罡地煞之数,名分兄弟,情谊手足,前番聚义梁山,何等豪迈;今既驾雷入汉,可知天命在我,欲转干坤,以造清平。如今贤弟据三州之地,拥十万雄兵,可谓威名远播,便是愚兄等,亦为喜悦。想我梁山入汉十余年,创业艰险,至今杳杳;旋因贤弟奋勇一击,则如风捲残云,皓月九天,贤弟才略,可谓盖世无双,亦足我梁山兄弟之栋樑也。闻贤弟自号“汉车骑将军”,愚兄犹以车骑名号,不足彰贤弟伟业,故拜贤弟为“车骑大将军”,领司隶校尉,兼司、兖、豫、青、徐、并、冀七州军事大都督。望贤弟勿负众手足厚望,速速进兵洛阳,捣曹贼巢穴;则江山可传檄以定,贤弟亦得列土封疆,平分天下,岂不功名俱收?为此雷霆之师,在贤弟是反掌之举,而于天下万姓,则有解救倒悬之功;在梁山兄弟,有义薄云天之意。此谓手足唿应,共成大业。尚请贤弟勿辞。 董平看罢信,略微一想,便呵呵大笑道:“知我者,公明哥哥也!这般看重,便是为他赴汤蹈火,岂有二言!”便设酒宴,请戴宗上座。其时韩滔镇阳翟,单延珪镇兖州,张横、彭祀、侯健、凌振俱在青州。其余樊瑞、皇甫端、魏定国、李云等,俱来作陪。酒席之上,董平取出宋江书信,公诸众,面有得色。众皆称贺,唯樊瑞闷闷不悦。董平殷勤招待,更劝多饮。酒至半酣,当场下令,要发兵洛阳。樊瑞起身谏道:“酒宴之上,不应谈军国大事,以免昏误。”平怪他当众顶撞,欲要指责,戴宗道:“樊瑞兄弟说的在理,哥哥明察。”平方不说。于是尽欢而归。 当夜二更,樊瑞再来见董平,道:“将军莫非真欲兵进洛阳?”董平道:“正是。”樊瑞道:“其中利害,我前番已说明。将军若此时取洛阳,恐洛阳未得,三州反失,徒为他人火中取栗也。”董平闻言大怒道:“我自起兵梁山,数月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先生如何这等轻我?且宋公明视我为腹心手足,我亦当奉他为首脑,此‘士为知己者死’,又岂能称作‘火中取栗’?樊先生亦是名列石碣之内,如何这般屡进谗言,离间我兄弟关系?莫非因位居地煞,颇有不满么?”樊瑞闻言色变,知他已为宋江区区小计所折服,心里自想:“闻谄谀则喜,见小利而动,此人虽勇武盖世,非成大业之主也。我若留于此,恐为之害。”遂长揖道:“将军既决心已下,小可亦不再罗嗦。只是既欲攻取洛阳,则恐豫州、徐州之敌,乘虚入寇兖州、青州;某欲去卢大官人军中,相助联络。”董平点头道:“甚好。樊先生你我之言,并无第三人知晓,先生勿过虑。”瑞拜辞出门,收拾行装,带了两个贴身伴当,连夜往投卢俊义军中去了。后人有诗嘆道: 石碣天书标同心,魔王空设混世机。终究宋江多狡计,一字收揽董将军。 次日,董平升帐。先由戴宗替宋江行拜将之礼。董平受了“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七州大都督”职衔,便传将令。先遣混世魔王樊瑞,前往徐州卢俊义处联络,夜间已出发;再留彭祀守青州,单延珪守兖州,魏定国守许昌。自令韩滔为先锋,皇甫端为护卫,李云为接应使,调集各县兵马,合计步军近三万,马军五千余,扬旌直取洛阳。并请戴宗回报宋江,转呈谢意。戴宗便赶回荆州復命。宋江闻报,抚掌大笑道:“果不出吴加亮预料!”戴宗道:“哥哥,我在董平兄弟帐前,看樊瑞兄弟神色,略有出入。恐中原异常,有他尴尬。哥哥不可不稍加提防,免得坏了兄弟义气。”宋江嘆道:“我也知樊瑞兄弟文武双全,兼通天文地理,原本又是一山之主。及至排定座次,只在地煞中排二十五位,并列步军将校,亦有委屈。然此天意使然,岂得因此耿耿于怀?好在董将军颇知我意,必不为所惑。亦愿樊瑞兄弟自行悔悟罢了。”戴宗拜服不止。 宋江再谓宗道:“董平军马既出,曹魏必乱。只是辽东一处,尚未发动。吴加亮先前曾遗下锦囊一个,院长可带了,急赴辽东,寻燕顺、马麟、焦挺、石勇四位兄弟,照锦囊安排行事,不得有误。”戴宗取了锦囊自去。江復召林沖、唿延灼、柴进、徐宁等,整备军马,只待洛阳扰动,便乘机进兵。 戴宗奉宋江命,施展开神行奇术,一路风餐露宿,不过十日,抵达辽东。早先吴用安排燕顺等四人投奔到公孙康部下,十数年间,各为辽东重臣。戴宗先私下会见四人,燕顺等自然亲热非常,便把野味海鲜,香米老酒,满满摆了一桌,款待戴宗。戴宗吃得醉饱了,谓四人道:“众位哥哥在辽东,各自当了大官,颇风光哩。”燕顺道:“院长哥哥说笑了。在这辽东,虽有权有兵,却虑与兄弟分散,甚是想念。闻宋江哥哥起兵反曹,欲取天下,今番莫非叫我等夺了辽东,以为南北夹击?”戴宗道:“燕顺哥哥所说,对了一半。”便取出吴用锦囊,五人一起看了。马麟道:“吴学究这个计策甚好。我等依照遵行,无有不成。” 第323页 原来辽东之地,最先是初平年中,公孙度托好友徐荣人情,出任太守。后中原纷扰,度独霸辽东,威行海外,中原流民亦有颇多往附避难。建安九年度死,其子康嗣位。后康死之时,其子晃、渊尚幼,故众推康地公孙恭为主。前番曹丕废汉称帝,特遣使封恭为右骠骑将军,辽东太守。近者又遣桓阶出使,加封车骑将军,燕公之爵。公孙恭心怀首鼠,尚未回报。戴宗在四将处隐匿数日,便往面见公孙恭,自称奉兴汉大将军宋江命,前来联络,共起义兵。恭本懦弱之人,不敢答应。在朝堂之上,支支吾吾,说话全无边际。戴宗暗自好笑,也不催逼。 入夜之后,那锦毛虎燕顺,却前去见公孙渊。渊置酒款待,饮数杯,燕顺道:“我辽东这番若起兵进取幽州,必是公子领军。正好建立功业也。届时多多关照。”渊听了,正中心事,拍案道:“公孙恭这厮,畏首畏尾,岂敢出兵!”原来渊性急躁粗暴;前番被公孙恭嗣位,年渐长大,心头不服。此刻借酒发泄,故出此无礼之言。燕顺佯嘆道:“当初先大人逝世,公子年幼,故永宁侯代摄内政。今公子才略胆识,俱胜过永宁侯数倍。朝堂上下,皆以为永宁侯该当还政公子哩。”渊听了,更合心意,于是力邀燕顺痛饮,一边骂骂咧咧。喝到半醉,忽然门外进来一人,厉声道:“好大胆子,你二人敢在此出言攻击太守,莫非要造反么!我这便去太守府出首!”渊大惊,急急跳起,拔剑出鞘。看来人,却是马麟。燕顺急拦住公孙渊,谓马麟道:“马大人,你平日也曾为公子不平,如今怎这等陷害?”马麟笑道:“我不过戏言耳。公子,如今宋公明起兵荆楚,天下响应。可恨永宁侯无勇无德,不敢出兵。我等军中将士,尽皆不平。愿推戴公子为辽东之主,不知意下如何?”公孙渊闻言,又惊又喜。燕顺却道:“马将军休要再言语调戏。永宁侯尽掌辽东兵权,我等贸然起事,岂能得手?”马麟大笑道:“单以我二人之力,恐未必能成;然若我等连接宋公明,则又如何?”燕顺道:“宋公明如何肯助我等?”马麟道:“现放着使者在此,只要我等答允起兵,宋公明岂有不支持之理?”两个一唱一和,只说得公孙渊乐不可支,竟如那太守位置已经到手一般。燕顺道:“虽然如此,务必谨慎。”马麟道:“这个自然。还有石勇将军,亦对永宁侯甚是不满。我特请他前来。”燕顺大喜:“倘石将军肯相助,大事必成!”原来石勇时任襄平巡城校尉,掌握卫戍军马。于是马麟出去,请石勇来商议。石勇道:“公子远胜永宁侯,理当得政。只是宋公明所持如何,不可不慎,我愿明日去见使者,试探他意思,再来回报商量。”于是三人辞去。 次夜,再聚集府公孙渊邸,石勇道:“末将已去说了。戴宗大人甚是欢喜,直贊公子胆略过人,行事果断。并言公子只要出兵幽州,宋江大人必无所亏;当表公子为燕公也。”公孙渊道:“前番魏国使者桓阶来,也封公孙恭为燕公。哪个更强?”马麟道:“曹丕篡汉,天下人皆怨愤,眼见得残雪逢春,须臾融化了。便封燕公,不过是个替死名目。宋公明今虎据荆楚,拥雄兵三十余万,又有庞统、吴用参谋,卢俊义、李俊爪牙,便是西川刘循,交州士燮,西凉马超,俱为所用;前者董平起兵,纵横千里,魏兵都不敢交战。如此大势,岂不明了?如今机会,切莫失去!”公孙渊心肠早动,当下拍案道:“既如此,我当起兵诛公孙恭,以辽东响应宋公明!”燕顺大惊道:“永宁侯虽然昏庸,毕竟是公子叔父,囚禁即可,何必杀他?”渊方沉吟,石勇道:“自顾这争权夺利,哪里顾得阿叔、侄儿哩。公子不杀他,莫非他便不杀公子?”公孙渊听了,狠心道:“石将军所言有理,如今不得心慈手软了。只是公孙恭贴身护卫焦挺,身手甚好,如何近得他身?”石勇哈哈笑道:“焦挺也是我兄弟,如今正好一起报效大人!”渊大喜,便与众人商议兵变之事。 过不数日,便是大年。恭在堂上召集众官饮宴,且请戴宗同庆。宗于席间,再提联盟伐魏之事,恭依旧支吾。忽然公孙渊挺身而起,拔剑道:“曹丕篡汉,人神皆愤。我公孙世受汉恩,岂能受伪魏之封!今宋公明首倡大义,正宜相从,如何这般推三阻四!”恭看他无礼,正欲斥之,只听外面兵甲碰撞,却是燕顺引兵杀上殿来。恭大惊,一面后退,一面连唿:“焦将军何在?”焦挺大唿:“老焦在此!”提步抢上殿来。恭只道他来护卫,便往身边躲,却被焦挺一把揪住,拧过胳膊。恭惊得四肢疲软,焦挺一手扼恭咽喉,一手持刀道:“今愿从公子,举辽东讨汉贼,不从者,某必杀之!”众官、卫士看了,皆不敢动。此时石勇引巡城兵马,扼住要隘;马麟引本部兵,拦住城外军营,因此无人来救应。戴宗急急出来,摇手道:“二位,皆是自家人,不可火拼,不可火拼!以某看来,先君公孙康病势,永宁公暂且监国。今公子长成,便还政也是情理之中。诸位皆是辽东栋樑,大汉忠臣,切切不可自乱!”燕顺道:“戴大人所说有理!”就势同众兵,拥公孙渊上座;勒令恭奉印绶下拜。那公孙恭生性懦弱,且命在人手,焉敢抗拒?乖乖依从,纳了印绶。马麟再胁迫众官,一起参拜。众官都是要性命的,况也颇觉恭不如渊,更无一人抗拒。渊自鸣得意,洋洋上座,自此便稳坐了辽东太守之位。戴宗与众官俱称贺,不多时各自散去。渊一面遣心腹出去安定四处郡县,一面却令人将叔父公孙恭暗地缢杀。于是从新安排文武。以马麟为安辽将军、燕顺为定风将军,石勇为中郎将,焦挺为校尉,各自引为心腹。 第324页 隔二日,再请戴宗来,答允起兵之事。宗大喜道:“太守忠于汉室,凡人不及也。待回禀宋公明哥哥,必以幽冀二州割让,以酬将军高义。”渊呵呵大笑。部将贾范劝道:“辽东新易主,不可妄动刀兵,以免无端惹祸上身。”渊大怒:“汝言辽东新易主,是蔑视我乎?”贾范再三苦劝,渊火起,令缚出斩首。谋士伦直出来劝谏道:“贾范是一片忠心。以我辽东之众,只宜保守地方,安定百姓。贸然出师远征,非明主所为。且主公方才夺位,永宁侯又转日莫名身故,人心未定。倘再兴兵,只怕辽东生灵涂炭,大祸临头,悔之晚矣。”渊哪里肯听,竟把二人一併斩首。便拜大将卑衍为都督,马麟为副,杨祚为先锋,燕顺为接应使,自领后队。前后合兵四万余,直指幽州。 军马次第起行时,忽人报管宁先生,道旁相迎。公孙渊大奇,步行上前,尽礼道:“幼安先生,可有见教?”宁道:“将军麾军西向,欲何为也?”渊道:“欲讨伐篡汉之贼,以报朝廷。”宁微微颌首道:“如此甚好。前番永宁侯之事,却是如何?”渊脸上色变,强辩道:“为叔父怯懦,竟欲受伪魏之封,实毁家门亲誉,又陷辽东数十万子民于不义。因此非常行事,为士众推领印绶。谁知叔父越日暴卒,可知生死天命,人莫知也。”宁道:“逝者已去,空余哀悼。然将军此去,须不可自折其节。倘能终守汉制,则成败荣辱,皆不足虑也。”渊听得莫名其妙,只是点头。宁作长歌道:“汉室衰败,豪杰鹰扬。兵刀纷起,未知鱼龙混鳞,何处是真英雄也!”歌罢,掉头自回。渊心头怅怅上马。燕顺劝慰再三,方復令进兵,杀奔幽州而去。戴宗自还报宋江不提。 且说魏主曹丕,忽闻闻梁山军董平,被宋江封“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七州大都督”,起兵十万来取洛阳。丕急召众臣商议。贾诩出列道:“陛下勿慌,贼人自取败亡,此天赐陛下太平也。”丕又惊又喜道:“前番未用君言,朕深自后悔。如今君既言有计,速速教朕!”诩道:“董平以贼寇,骤起山东,侥倖获利,横扫三州。为之上计,乃是把大兵分布三州之地,内召兵马,外图扩张,一面以轻兵扰我诸路粮道,乘隙进取河北,此策断我筋脉,则为我大魏心腹之患。中计则是屯重兵许都,分略我豫州、徐州两处,与宋江、李俊、卢俊义三路贼军前后夹击,使我曹仁、张辽、臧霸三军困窘,残我手足,以胁躯干。今彼却用下策,顷发大队,来打洛阳。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孤注一掷。陛下只需坚壁清野,守洛阳及堰师、阳人、虎牢关等要隘,使敌军困顿司州,进退维谷。一面遣能员引轻锐,奔袭兖州、青州等处。贼军新起不久,人心未附,王师所到,不难克定。待彼师老粮尽,然后纵御林精兵击之,可一战获捍贼之首也。”曹丕听了,连连点头。司徒华歆,出班奏道:“太尉所言,虽然颇合兵法,究竟有不妥之处。”丕问曰:“为何不妥?”华歆道:“如今洛阳附近军马,虽有数万。内中精锐,不足三成。尚要分布各处,守把要隘。倘贼军大至,万一兵力不支,岂不危及陛下?且坚壁清野,一则动伤百姓,二则耗费时日。若任贼军蹿入京畿,蹂躏地方,万一后方再起变故,则虽欲克復不可也。”曹丕悚然道:“然以子鱼公之见,该当如何?”华歆道:“以不才看来,莫若发诏书,速召在外诸军,一起返回京畿,先将董平贼军,一举尽歼。然后回镇四方,未为晚也。”华歆话音刚落,蒋干挺身而出,摇手高叫:“不可,不可!”说出一番道理来。毕竟未知蒋干所说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二回:曹子桓回军聚司隶,庞士元走马夺潼关 第一百二回:曹子桓回军聚司隶,庞士元走马夺潼关 话说魏黄初元年末,梁山双枪将董平,占据中原之地,起兵西犯洛阳。魏主曹丕聚众商议,太尉贾诩以当坚守要隘,袭敌之后,司徒华歆却道当召外军合击。丕正不能决,蒋干出列道:“陛下,华子鱼之见,却是不可。今曹子丹、司马仲达、曹子孝、张文远、臧宣高诸位将军,皆在外与贼军交战,敌我犬牙参互,彼此相持之际。倘发诏书召回,一则乱军心,二则败兵势,使贼军长驱疆土,恐黄河以南,皆非国家所有也!我看文和所见不错,陛下可依照而行。”华歆冷笑道:“国家以洛阳为首领,河北为腹心,临江州郡为手足。子翼欲舍首领而保手足,且问倘洛阳失陷,雍、豫、扬、徐各州,能独保全乎?”蒋干抗声道:“然则亦未曾闻有自折四肢,而独欲保全首领者!”华歆道:“子翼果然雄辩滔滔。只是司隶要地,却自弃先机,冀敌不继,恐非用兵之道。也罢,我二人无须再争,全凭陛下作主便是。”蒋干气哼哼退过一旁。曹丕原本引华歆为心腹,却以贾诩智谋过人,颇欲信之。然蒋干出来一说,丕素知他往往空谈误事,因此反倒有了偏见。再看贾诩,微微捻须,只不再出言。丕沉吟许久,计议未决。忽河北又有警讯传来,说辽东公孙渊杀其叔父恭,夺太守之位,响应宋江。早晚便要发兵攻幽州而来。满朝闻言,皆议论纷纷。曹丕怒,击案道:“不想边夷鼠辈,如此猖獗。既如此,朕当召回诸军,御驾亲征,先破董平,再讨辽东。却看鼠辈如何下场!”蒋干道:“陛下,辽东公孙,道路甚远,只需令幽州诸将坚守,彼势穷自退。陛下何苦为小贼而动大怒?”曹丕道:“此辈虽偏远,倘不早示天威,待彼侵我河北,只怕大魏再无寸土安宁。朕意已决,与其待敌自退,何不自出退敌。诸君勿復多言!”便在朝堂传旨,往曹真、曹仁、张辽诸路军中,各调强兵勐将,回援洛阳。众官散去,贾诩看着蒋干一脸激愤,心头暗自苦笑。 第325页 曹丕使命,传到襄阳,曹仁接旨,颇惊,与徐晃、文聘、满宠等商议道:“如今襄樊局面,贼酋宋江亲提大军前来,我等竭力苦战,方占得优势;正要逐渐修削,转守为攻,陛下来此旨意,我等当如何?”满宠道:“闻悍贼董平起兵青州,数月间残破中原,陛下心忧,欲先剷除此贼,亦是正理。只怕这里兵势一减,宋江重占上风,则我等苦战结果,付诸东流。”文聘道:“前些时,贼柴进、徐宁军,绕道襄江,扰动荆北,方才稍加安定。倘此间兵马抽调北进,荆襄之地,纷乱再起,便难以平復了。”曹仁踌躇间,徐晃道:“救洛阳,则此地势单;不救,又陷主危。两难之下,某以为君命不可违,还当回军相救。”曹仁闻言,点头道:“公明所言甚是。公明可引二万军回援洛阳,某自守把襄阳,绊住宋江,何如?”徐晃道:“敢不从都督令!”曹仁便点二万马步军,令徐晃带了,星夜赶回洛阳赴援;自整顿剩余兵马,仍分吕常守樊城,文聘、满宠守襄阳,自屯兵城外,以为犄角。 张辽在合肥,得曹丕旨,与李典、乐进、吕虔等商议。乐进道:“既有君命,不可违之。”张辽闻,低头不语,片刻抬首道:“我合肥兵马抵挡李俊五万贼军,正是紧要时候。倘此地一撤,被彼长驱直入,恐不但于大局无补,反令贼势更添,而李俊、董平倘得连接一气,臧宣高在徐北也难支撑。如之奈何?”却以目看李典。李典慨然起道:“今之计,合肥不可不守,然既有圣旨,洛阳亦不可不救。某观之,文远与文谦可引军回救洛阳,某守合肥,断不叫贼匹马入豫州。”张辽甚壮之,道:“曼成有此意,我何忧也?然贼众我寡,今既欲撤兵,当先以进为退,杀他一阵,然后可回援。”遂与众人定了一计。张辽、乐进引军马大张旗鼓,出了合肥,作势往洛阳而去。 李俊攻打合肥数月,连连不得手。忽闻张辽引军北进,大喜道:“合肥敌少我多,只畏张辽勇勐。如今他既然走了,当一鼓拿下。”乐和道:“哥哥休要托大。张辽智勇双全,只怕另有圈套。”杨雄道:“甚么圈套,分明是董平兄弟在中原发动,因此曹丕惊恐,调张辽回去相救。哥哥当乘这机会,一举夺了合肥,不可迟疑坐失。”李俊想了半天,便令杨雄引兵五千为前队,前去夺城;邓飞引军五千为二队接应。自与欧鹏、乐和,领三万兵,相随掩进,却留朱富守营。 杨雄得令,策马杀奔合肥而去。到城下,一声号鼓,李典杀出,大骂道:“贼子屡败,还敢来犯我合肥!”杨雄道:“张辽何不出来?”李典道:“张将军岂肯会你!”两个便交锋。斗不多时,邓飞引二队兵到,李典看梁山军势大,退回城去。杨雄、邓飞合兵,攻打城池。约半日,李俊大队到,问了战局。俊思度道:“既然不见张辽,却未知敌情如何。二位兄弟且先围城,我把大队依旧屯于后面接应。却将每日攻城兵马,轮番更换,以使兵力得休息。” 不日,忽得朱富遣人流星马报,说张辽军马突现,攻打我军大营,恐难以抵挡。李俊大惊道:“果然有诈,我等还是冒失了。”便叫邓飞打头,杨雄断后,大军紧急回撤。却暗自吩咐欧鹏引一支军,埋伏在城外。果然梁山军一动,城中魏军杀出来,被欧鹏伏兵突起截断;李典却也早有准备,自安排了接应兵马,两下混杀一阵,欧鹏不敢恋战,自去追李俊;李典却也不欲死拼,收兵回城。 再说李俊急急忙忙赶回大营,行到半途,忽报有敌将乐进,截杀前队,邓飞正与苦战。俊急令中军上前接应,便听路边鼓号大作,杀声暴起,突出一支魏军,当先大将,威风凛凛,正是张辽。拍马舞刀,杀入敌群。东南一路梁山军,屡被张辽所败,惊得肝胆俱裂,无敢抵御,纷纷倒戈溃走。李俊收罗亲兵,还想迎战,无奈部下兵马甚多且乱,无从收拾。原来朱富来报的一路,却是吕虔打张辽旗号虚张声势,果然骗得李俊回师。眼下张辽突出,俊措手不及,部下虽多,无从迎战,只是奔走。后队杨雄赶来,欲待接住,反被中军溃兵沖乱,张辽纵兵掩杀,斩获无数。李俊正自叫苦,却得欧鹏从合肥城下赶来,转去袭张辽侧翼。辽兵少,不敢等敌恢復阵脚,扬旌自撤,并叫乐进、吕虔,各自退兵。李俊被张辽一番杀败,又折数千兵,自认晦气,亦退十里。张辽既得此一胜,料李俊短期难于重振,遂与乐进引一万精兵,西援洛阳。只因路程遥远,又要避敌人截杀,不能骤至。 又说关西,司马懿、曹真、秦朗督率兵马,正与梁山军庞统、吴用相持,忽接圣旨,司马懿与曹真便在扶风商议。懿道:“陛下欲汇集军马,先击破中原董平,却也是策。只我与贼对峙关西,原本是守渭北、扶风、长安三处,取长蛇之势与敌相持,势均力敌。今倘减兵东援,恐无力守御,只好弃渭原,而以大军屯于潼关,取勐虎在山之势。”曹真道:“弃渭北、扶风尚可,长安乃西京,仲达亦欲弃乎?”司马懿道:“若得一智勇之将,引兵万人,守御长安,自可牵制敌人,使彼不得放心东进。然敌既兵临渭原,长安几成孤城,只怕无人敢担此重任。”话音刚落,张郃挺身而出道:“郃受国家恩典,无以为报,愿守长安!”司马懿道:“隽乂忠心可鑑,但我兵退潼关之后,长安势危,实恐隽乂不堪重负。”张郃瞠目道:“仲达此是何言!某愿与长安同存亡,城若有失,势不独生!”众皆感慨。司马懿又道:“我等欲还兵东退,庞统多谋,必来分兵截杀。可安排伏兵,待彼掩袭之时,迎头痛击,挫他一阵,我方好撤退。退到潼关,再分二万军回援洛阳,余部坚守,以当敌人。”曹真道:“三处军马撤退,当有序而行。可先退郿县军,会齐扶风,然后同去长安、再行东撤。”商量定,一面告与长安秦朗得知,一面安排埋伏,自行调动。 第326页 早有探马报入梁山军中,说魏军从郿县,暗暗撤离。庞统遂与吴用商议:“必是董平将军发动,曹丕令各路魏军回援洛阳。我不可不藉机攻击。然司马懿多谋,倘埋伏兵马反击我军,却当提防。”吴用道:“彼军既撤,我便可进屯渭原,先切断长安后路,尽取雍州,然后缓缓东进,何愁不胜?”庞统道:“如此虽可保不失,然进展甚慢。若被魏军退往潼关守住要隘,彼北据黄河,南倚华山,则我关西大军,俱被遏制。今我有一计,佯攻其渭原诸寨,却亲引一队精兵,突袭潼关。若能得手,可将魏军尽皆封死于雍州。”吴用道:“潼关距离甚远,中途若遇敌截杀,如何是好?又兼彼城关险要,倘被阻于关下,进退不得,亦是危险。”庞统道:“行军战事,岂能无一丝风险。今魏军思东归在即,多防备西面,我恰好乘机夺取。加亮可督率大队,不必挂心。” 于是庞统升帐点将,令龚旺引兵一支,攻渭北曹真;丁得孙引军一支,攻扶风司马懿。两路各自防备埋伏,只要牵制;扈三娘、王英引三千兵,及川军、西凉军,做好战备,倘魏军大队杀来,则上前接应,魏军若退,截其道路。又遣孙立、董衡引三千兵,于路唿应。秦明引一支军如此如此,吴用督率全军,协调各路。自同花荣、时迁、石秀,点三千精兵,朝东潜进潼关而去。 是夜,魏军渭北兵马,分路撤离,扶风军马,亦相唿应。梁山军龚旺、丁得孙截住,司马懿早安排埋伏军将,迭次杀出,梁山军扈三娘、王英并川军众将又分头上前接战,便在这从郿县到长安百余里间,混战不休。魏军原本只要东撤,见敌有所防备,便不死战,且战且走。吴用指挥梁山军,却缠住不放。两边斗了一夜,梁山占据渭北营寨并郿县,魏军撤往槐里。 次日黄昏,忽有一支军马,杀奔长安城下,当先大将吼道:“我乃霹雳火秦明是也,奉军师将令,来取长安,秦朗快快下来受死!”秦朗知道秦明厉害,不敢造次,邓艾道:“看彼军马,不过数千,何不开城杀出,可一举擒之。”戴陵道:“士载休要欺敌,彼乃梁山勐将,更兼庞统、吴用多谋,倘是诡计,我等出击,岂不吃亏?”邓艾道:“曹真、司马二位都督正安排大军东撤,若被彼占住城外要隘,断我退路,甚是不利。公可与某一千精兵,从北门出,抄小路袭其侧背,公却以大军正面击之,可获全胜。至于埋伏,只要留好接应兵马,便不须畏惧。”秦朗只是持重,遣人探看,说长安南面山谷,直到子午谷口,俱有旌旗鼓号,朗更不肯出击。秦明见状,也不来攻城,便在城外耀武扬威,日则扬旌,夜则火鼓。 过一日,司马懿、曹真引数万魏军,从槐里撤来长安。秦明军自退。入城相见,说了战况。司马懿道:“彼以数千军,来我城下,若非埋伏兵马图我,便是分我心也。秦元明可曾遣人打探东边消息?”秦朗道:“不曾。”司马懿顿足道:“元明误矣。”正说间,东边飞报,说有梁山军数千,急行潼关而去。众皆大惊。司马懿道:“如今郿县、扶风两处已经弃去,倘潼关被夺,则我数万大军,困守长安,进退不得,是坐以待毙!当急往救援。”曹真道:“原先便有计画,我大军退往潼关。只留隽乂守长安可也。”司马懿道:“局势更险,长安只怕难守。但若不守,则我以背与敌,更难免伤折。如此倒要多加计较了。”张郃道:“前番既有话,岂可畏死食言!诸公放心东去,某镇长安,誓与存亡!”司马懿道:“壮哉隽乂。可请钟元常交代防务。”钟繇不动声色道:“前番贼人破城,某全家被害城中,父母妻子坟墓犹在,岂可远离?今亦愿与隽乂同守孤城。只我诸子在京,烦请仲达照顾。”众皆感嘆。忽小将诸葛诞,挺身出道:“某无才德,亦愿随二公守城,共建功勋。”真、懿甚壮之。便留兵万余守城。曹真、司马懿、秦朗等引余众五六万,先遣夏侯霸三千骑为前队,夏侯威、夏侯和引五千军为二队,大军各依强弱,急奔潼关而去。 再说庞统一路东行,情知也瞒不过许久。距离潼关数十里,统便与花荣、时迁并五百余人,化妆成魏军败卒在先,却叫石秀引军随后赶来。沿途见有真正败卒,皆裹胁一路。到关下,潼关守将看数百魏兵溃败而来,恐怕混杂奸细,不敢放入。数百魏军,哭拜无着,遂转向北,往黄河渡口逃去。谁知行不十里,一队梁山军横截过来,魏军溃兵被砍杀数十人,关外又来数千梁山军。溃兵皆调头奔到关下,哭拜哀求,甚是悽惨。守将不忍,叫开关放入。数百兵拥入,守将忽觉不对,急令关门,乱箭伺候。此时庞统部下兵,才进三分之一,乃拔剑大叫:“退死进生,众人随我上!”将马一拍,当先抢前。众军闻声,顿时奋勇沖阵。关中两边乱箭射来,梁山兵左右格挡,虽死甚多,依然步步逼进。片刻之间,混战在一起。关中魏军亦甚顽勐,虽乱不懈,奋力拼杀,梁山军进城兵少,却是吃亏。花荣混在其中,张弓搭箭,正中守将面门,倒下城楼。乱军中夺了一匹马,一支枪,跃马陷阵,当者披靡。城外石秀髮狠,督率军士,一起抢关。时迁施展轻身功夫,腾上城楼,斩开弔桥绳索。城外梁山军,遂一拥而入。城中魏军无主,当不得一群大虫里应外合杀来,再无力抵抗,纷纷投降。此时庞统身边五百兵士,也已死伤半数。统身中两箭,所幸俱是浮伤,无干紧要。花荣、时迁、石秀俱来问候,庞统道:“今日仗诸位出力得手,休要贪歇。可留石秀助我守关,花荣、时迁引一千军,混入潼关败卒,一起东行,出其不意,夺取弘农。如此则东抚洛阳,如观指掌矣。”荣、迁领命而去。 第327页 这边夏侯霸引三千铁骑,向东急行,杀奔潼关下,却看上头偃旗息鼓,并无一个兵士。霸心知不妙,待要细细查看,城头一声号鼓,旌旗竖起,庞统呵呵大笑:“夏侯仲权,潼关我已取了。”霸大怒,便要攻关,梁山军乱箭下来,魏军不能抵挡,纷纷退走。行到半路,逢夏侯和、夏侯威军来接应。两下汇合,且安营寨,回报曹真、司马懿、真、懿闻潼关丢失,大惊。懿道:“潼关若失,则被庞统、吴用军入寇司州,便是河北亦难安宁。今当不避生死,合力夺了回来!”真然之。正欲安排军将扣关攻打,又报有敌军不知多少,尾随而来,当先大将旗号,却是“西凉马超”。司马懿嘆道:“前有雄关,后有追敌。我军孤悬于野,不堪久战。只好全军东退。”曹真道:“潼关被扼,如何东行?”邓艾道:“某看来,可以疑兵一支,佯作往黄河渡口模样。我大队却从华山之南,绕回弘农。敌既分小队精兵,突袭潼关,想必未及断华山要隘。”使人探察,果然华山无敌。于是魏军分队此地从华山走。绕过潼关,东行一程,却又报弘农亦被梁山军用计取了。司马懿嘆道:“好个庞士元,胆大包天,用兵果决,无愧凤雏也。”郭淮道:“想来彼新取弘农,兵马不多,我何不再分兵夺回?”司马懿道:“潼关已失,纵然夺回弘农,于大局无补。我久战关西,士力疲惫,困顿野外,非为上策。不如东退渑池,分守函谷关,以为长远。”真从之。便遣郭淮、孙礼、朱贊引一万军,屯于函谷。自同司马懿、秦朗引大军驻扎渑池。一面飞报魏主,言明关西战事。并说军马已近洛阳。曹丕得信,虽懊悔失了关西,却也只得自认。 吴用得知魏军东撤,便分兵夺占雍州郡县。欲要全数东进,却被长安横在面前,威胁粮道;更闻守将乃是张郃,不敢小看。沉吟片刻,便先教孙立、扈三娘、王英引梁山军一万,并雷同川军一万,屯驻长安城下。自同其余军马,东进潼关,汇合庞统,再商议军情。庞统道:“今我取潼关、弘农,洛阳已在眼前。然此处乃魏贼心腹,颇有精兵勐将。更兼司马懿、曹真虽从关西退出,全师尚存,只怕还有一番苦战。”吴用道:“以某之意,当先设法攻取长安,然后大军东进,可以无后顾之忧矣。”庞统道:“若能攻取,自然是好,然张郃乃智勇名将,守御一城,恐难骤克。不如围困为上。”吴用道:“既如此,长安一路,某自担当,或围或攻,见机而行。便请先生指挥东路,如何?”庞统道:“洛阳一带,曹丕大军云集。我虽连胜,贸然进发,亦非上算。当联络宋公明,以荆襄、江东、徐州之兵,三面汇集,方可会战。”正在商议,忽报马超求见。须臾,超入,谓二人道:“今既得潼关、弘农,何不速速麾军,杀入洛阳,生擒曹丕?”吴用道:“孟起将军勿急,正与士元先生商议进兵之事,却不可莽撞。”马超道:“汝等便是过于谨慎,往往畏敌,失却战机。”吴用心中大为不悦,却不好得罪马超,只暗暗郁闷。庞统自以好言抚之,马超告退。庞统稍加整顿,引梁山军、川军、西凉军约五万,据弘农、潼关,虎视洛阳,一面送书信于宋江,教各路起兵,同近进魏都。吴用带了龚旺、丁得孙并二千精兵,返回长安城外,安排军马,围困四门。自己思度形势,却写了一封密信,交与宋江。 再说宋江在襄阳,闻报魏军北退了一二万军马,心知必是董平发动。于是令众将上前,乘机攻打。曹仁骤然少去了三成兵力,自然有些吃紧,然督率士众,却也坚守得住。宋江看敌势虽少,己方却依旧不能得手,未免又焦急上来,欲要硬攻,林沖、唿延灼、柴进等屡屡劝止。忽接到庞统、吴用两人书信。拆开看时,庞统是教宋江把荆襄、江东、徐州各路军马,以一部绊住当前曹军,大队皆绕过敌坚城要隘,合击洛阳。只要洛阳一破,则魏国亡时不远。宋江看了,深以为然。再拆看吴用书信,却是道: “前番教董平兄弟西进洛阳,是为牵制曹魏兵力,使我各处得手。如今时过境迁,曹丕调回各路军马,共守洛阳,而我关西一路,亦迫司州。此刻正是调集诸路军马,合围洛阳之机。若再贻误,则董平兄弟恐难当曹丕大军,他若败时,不但动摇各路兄弟军心,兖州、豫州、青州基础,怕亦要丢失不少。哥哥当自引一路军马,绕过襄樊,走豫州西部,进取洛阳。哥哥祥查。” 宋江看了吴用书信,心中初有不解。沉思半晌,笑道:“加亮安排周密,真知我也。”遂召集身边将佐,共是黑旋风李逵、八臂哪咤项充、赛仁贵郭盛、神算子蒋敬、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豹子头林沖、神医安道全、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扑天雕李应、双鞭唿延灼、母大虫顾大嫂、白面郎君郑天寿、小旋风柴进、金枪手徐宁十五个好汉,并士壹、廖立等汉时文武,一起商议道:“如今中原董平西进洛阳,庞统、吴用尽取雍州,我当率各处军马,齐发洛阳,生擒曹丕,以安天下。”林沖道:“哥哥金玉之躯,更兼嫂嫂临盆在即,不宜远行。且绕襄樊而进洛阳,颇为艰险,何不从兄弟中拣选一人带领军出,哥哥留镇荆州即可。”宋江笑道:“多谢林沖兄弟好意。然洛阳决战,乃是我梁山自创业来第一场大战,各路兄弟皆有,倘号令不齐,岂不各自为战?此一也。路途艰险,但若我便畏难,众家兄弟,谁肯卖命?此二也。董平兄弟为人英武,我若不去,怕误会小看于他。此三也。故此行无人可以替换。至于你家嫂嫂,安大夫已说无事,何必多担心?”便道:“我同武松、李逵、唿延灼、项充、郭盛、蒋敬、李应、安道全八位兄弟,引自家梁山军三万五千,及士壹将军之交州军五千,进发洛阳。此间军事,请林教头代理,诸位兄弟协作,不可教曹仁、文聘猖獗。”顾大嫂道:“哥哥,嫂嫂临盆在即,安大夫还是留在此处为好。”宋江道:“安大夫临行前,给夫人把脉开药便可。我当初百八人结义,为梁山大业,已伤折了二三成,须知我等兄弟,俱是心脉相联,每伤一人,俺心中必惨痛数月。此去洛阳,我三五路弟兄会战曹贼十万大军,正是厮杀激烈时,岂能少了良医?俺又岂能为自家妻子,便怠慢了众多手足?”言罢泪下。众好汉都感激不已。唿延灼道:“起兵洛阳,有东西二路,东路走豫州,西路走宛城。哥哥走那一条?”宋江道:“走东路,从豫西过。”众闻皆怪。廖立道:“主公,荆州欲到洛阳,倘若从西路,过宛城、路程较近,且与我上庸兵马唿应,岂不甚好。今从东面绕行豫州,既费时日,更兼魏军阻拦,设有差池,恐误战机。”宋江呵呵笑道:“公渊莫怪。俺自有计划便是。”帐上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宋江亦不再多说,便点兵将,先令神行太保戴宗,往东边联络卢俊义、李俊二路,教两军加紧西进,合击魏国;接着派武松为先锋,李应为压粮官,唿延灼为中军大将,蒋敬为参谋,击鼓出兵,走豫西道路,北进中原。 第328页 再说董平,被宋江书信哄得兴高采烈,点起军马,杀奔洛阳。沿途过关克关,遇城夺城,直杀到堰师,闻韩滔差人来报,前方有魏卫将军曹休,引军拦住,滔不敢造次,等候定夺。董平呵呵大笑:“这等手下败将,也敢来与我交锋。”便令催军大举前进,要与魏军决战。正是:双枪已得都督首,万马再显貔貅威。不知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三回:董一撞逞武败阵,宋公明夺城据兵 第一百三回:董一撞逞武败阵,宋公明夺城据兵 且说魏黄初二年春,梁山双枪将董平,被宋江封为“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七州大都督”,引军数万,进取洛阳。闻报曹休引军在堰师扎营抵御,呵呵大笑:“鼠辈还敢送死乎。”提军前去交战。两阵排开,董平便引军冲杀过去。曹休亦不和他对战,只叫前面牌刀、长矛如林密密而立,却使弓箭手一起乱箭射出;平军虽然兇悍,毕竟血肉之躯,更兼曹军训练精熟,冲突不入。董平亲身冲击数十回,不能得手,忍不住破口大骂。曹休理都不理。到黄昏,收兵自回。 当夜,董平召众商议道:“贼子却不敢与我交锋,怎地是好?”皇甫端道:“将军前番英雄,杀得曹军胆怯,因此不敢出。但我军既已发动,不宜久久拖延。以某看来,可留一军在此对峙,将军自引大队,绕过堰师,直取洛阳。”平道:“此计甚好,便留李云在此。”李云道:“将军,我等虽兵精将勇,但深入魏境,后方未宁。若是处处分兵,只怕为敌人所乘。”董平道:“某横扫中原,三州魏贼望风而靡,他如何敢来乘我?”遂令李云引兵六千,屯守堰师;自引大队继续西进。 往西去不多时,却又报魏主曹丕。亲提大军,前来交战。董平大喜,便令进发。谁知曹丕也只屯驻于平军前,高筑壁垒,坚守不战。董平数番挑战,魏军只不出;欲要强行冲击营寨,魏军早已全副准备,乱箭齐下,平军到不得堑壕前,便是死伤一片。董平纵然武艺绝伦,亦无可奈何,只好依旧退下。欲待再引精兵绕过,这里魏主大军在前,曹休牵制在后,倘孤注一掷,直插洛阳,恐后路不保。董平因此踌躇。又兼曹休遏制堰师,使得后方粮草转运不畅。李云手段有限,虽竭力扑救,总被曹休今日东出,明日西出,扰袭纷纷。平军只得设法就地徵集粮草。却看军马驻扎处,沿途乡民百姓,尽皆畏避。 原来近者司隶一带流言纷纷,说这董平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贼臣董卓之子;董卓伏诛时年龄尚幼,潜逃关东。后纠集党羽,更与梁山军狼狈为奸,欲再乱天下,为父报仇。这便是魏太尉贾诩见董平打“扶持汉室”旗号,以号召民意,因此故意造出谣言,以便充抵。原本乱世民危,流言最易起来。况董平以年岁计,恰恰相宜;贾文和此人又最善用流言,当初便曾激反李傕、郭汜攻取长安,又曾以流言溃散李傕部下。此时小计略施,自然颇见成效。那司隶一带,三十年前曾被董卓涂炭,荒芜多时。这番传言“小董贼重来”,自令士民皆变色。于是董平所到,人人畏避,处处保守。连消息道路,粮草补给,皆有所难。董平因此进兵甚缓。平只得叫且驻扎下来,一面查探原因,一面搜集粮草。欲要转回去再夺堰师,却又不甘;待要进发,力难支持。心头忧烦,成日与皇甫端、韩滔会饮。 心腹喽啰探听得消息,前来告知董平,有流言如此。董平此时已带八分酒意,听了究竟,不怒反笑道:“敌人说我是董卓之子,是欲羞辱我。却不想那董卓出生西凉土豪,而能独霸半壁天下,胁持皇帝,使关东诸侯,闻之胆怯;若非堕王允奸计,险些改朝换代;纵然身死,却还得享美女貂禅多时,此等艷福,却也不浅。我若能得为董卓,亦无愧一身本领了!”言罢,磔磔大笑。韩滔、皇甫端听了,各自面面相觑。片刻,皇甫端道:“以董将军武艺精良,兵法出众,更兼人品无双,岂是董卓能比?且董卓惨虐人民,为恶深甚,将军又岂能与之相比?”董平乘醉怒道:“这般黎民百姓,我董大将军拼死拼活,要为他们挣下一般太平江山;叵耐这厮愚钝,竟不与我方便,反去助曹贼。此等行径,岂不该杀!我尚恨当年董卓杀得不够!”韩滔看他醉言无度,忙与皇甫端好生劝止。董平不肯罢休,骂咧咧回中军睡去。 次日起来,董平便传令全军,就地掳掠民间,钱粮尽入军库,丁壮编入队伍。皇甫端大惊,苦口相劝,董平道:“我要作善人,偏生那般愚民,欺善怕恶。既如此,我何不索性作了恶人!”皇甫端道:“将军,我等一百单八人当初聚义梁山,便是要替天行道。如今倘危害百姓,岂不自毁前言!且自古欲成大事,必要得人心。前番将军得以驰骋中原,固然是将军神勇,却也有曹丕作恶,惹得人怨,四方响应将军有关!今民众一时鲁钝,误会将军,日后必解。将军若为出气便惨虐百姓,民心失去容易,恐再要收却难得了。”董平听了,沉吟不语。 忽有紧急军情来报,说后军李云,被魏军杀败。平甚惊怒道:“青眼虎也是一条好汉,如何这般不顶用!”传来细细询问,原来曹休佯作分兵劫取梁山军粮道,引李云引军去救;却亲率精兵,从堰师杀出,因此击破李云营寨。云败走三十里。董平听罢,拍案道:“曹休小贼,如此猖獗,我誓杀之!”便令回师去打郾城、韩滔、皇甫端皆不敢多劝。 第329页 董平满腔怒火,引军回头。方才出发,却报曹丕亲引大军,尾追出来,截我后队。平闻丕出,转身迎敌,曹丕却不与他战,还是只扎营寨,守阵脚。此时曹休杀败李云,便把董平军粮草,多多抄掠。平军欲进时,曹丕横截道路,欲退时,董平却又不愿,因此进退维谷。韩滔、皇甫端皆劝:“今我攻洛阳,难以骤胜,又兼后路不稳。不如暂且退回许昌,整顿数月,再来决战。”董平道:“俺自起兵山东,未尝一败,今若退去,岂不威名尽丧!”执意不从,却令皇甫端引三千军,往西去汇合李云,保护大军粮道。自己倔强斗气,同韩滔两个,依旧与曹丕相对。 对峙了月余,董平屡屡挑衅,未得一战;虽然各处抄掠县镇,多有小利,却不能进步得手。更兼军马粮草匮乏,难免有些越轨;董平又怨恨百姓,不去留意制止。司州民心,愈发背离。这日,忽闻报曹丕大营出兵,前来会战。董平大喜,便要迎战。韩滔道:“贼军对峙多时,今敢前来,必有预谋。将军不可孟浪。”董平道:“便有预谋,我只撞入敌阵,一枪戳杀曹丕,魏军自败!”便同韩滔引军出。 原来此次曹丕亲征,贾诩参谋,先对峙月余,令董平暴躁求战,士卒却沮气。此时出战,自有妙算。但见魏军排开阵势,中间金色麾盖两旁,龙凤日月五色旌旗招扬。董平看了,教擂鼓摇旗,吩咐韩滔压阵,自己一马当先,引铁骑奔突而去。须臾,冲到阵前,双枪连出,挑杀数十魏兵,直入围中。前面魏将,都遮拦不住,两边却各出铁骑,反围上来。好个董平,倚仗双枪,左冲右突,魏军战将,斗不数合,纷纷落马。眼望见麾盖赶去。曹丕正在车上,看董平威风凛凛杀来,心头不由惊惧。一边贾诩急叫放箭,魏军千弩齐发,董平挥舞双枪,弩箭皆不能伤,却也无力前进。眼见左右士卒,纷纷中箭倒地,魏军却团团裹来。平大怒,挥舞双枪,四面冲突,魏军迎面皆倒。贾诩在阵中,只把令旗招展,指挥魏军包抄。此时董平引军在前,横冲直撞,盪杀魏兵甚多;倘是正面冲突,曹丕早已不敌。但此刻贾诩安排,只把大盾长戟,强弓硬弩挡住正面,用铁骑从两翼牵扯,因此董平冲突多时,并无得手。从己时战到申时,兀自不分胜败。贾诩看两方多已疲惫,便叫点起狼烟。 董平厮杀半日,也有些疲累,遂回阵前。韩滔谏道:“久战不克,不如且收兵,明日再出。”董平方欲传令,忽听南面鼓号连天,一彪军马杀来,当先大将手提战斧,喝道:“徐晃来也,草寇速速纳命!”董平大怒道:“今番不是你,便是我!”一马当先,引军迎着过去。徐晃提大斧厮并。两个交马斗无数合,董平部下,已被曹军沖得纷纷溃退下去。原来徐晃从襄阳北回,早已到来。只等贾诩狼烟讯号,便杀出取敌。董平军鏖战一日,焉能抵挡得住这支生力。董平看左右皆败,亦不能独个支撑,相随且战且走。韩滔看见,正欲分兵接应,正面魏军擂鼓大振,背后精锐杀出。当先一将,身长八尺有余,手提大刀,虎面虬须,正是虎卫将军许褚。手提大刀,背后虎卫军、虎豹骑,两翼展开,势不可挡。韩滔见他来的兇勐,不敢迎战,拨马便走,这一走,大队跟着溃败,被魏军顺势掩杀,伤折无数。董平看情形不好,亲自持枪断后,且战且走。徐晃麾下副将欲上前擒拿,吃他十余合内,连挑翻四五人下马,方才知道厉害。那董平引少许亲兵,在队伍尾巴死战断后。曹丕亲自驱车押杀,看他这般英勇,不由赞嘆:“朕尝闻武皇帝曾嘆吕布濮阳死战情形。今观董平武艺如此,竟有当年吕布之风。”贾诩道:“那吕布本是董卓义儿,董平既也是‘董卓之子’,其风正宜也。”丕呵呵大笑。 是一战董平大败,军马损折甚多。幸得皇甫端、李云引后队接应,方才安定。却被曹休更从北袭扰,粮草多失去,无法立足。因此一路退往少室山,勉强扎营立足。曹丕既汇合徐晃,晃道:“今末将既来,是削襄樊曹大将军之力。不可拖延,当先击破董平贼军。”丕然之。便把京畿兵马,分拨二万,令韩荣、史静统帅,并归徐晃,一起进逼少室山。 再说宋江,自出荆州,走豫西道路。此刻董平崛起青州,席捲中原;而张辽在合肥抵御李俊,因此豫西地方,十分空虚,被宋江一路长驱直入,并无抵御。江每到一地,辄招收豪杰,补充军马,一面整顿仓廪。充裕者,取其半为军资,匮乏者,分发军资济民。地方守令,凡降顺者尽留原职。因此一月间,平定豫西十余城,军民尽传宋公明仁义。 三月间,江入豫中,便是董平地盘。平所置各地官吏守将,宋江一一遣人慰问,多加其官爵,或赏金珠。并探豫中民情。月中旬,到上蔡。遣人探问前方军情,知董平引军,正与曹丕对峙于洛阳之东。武松道:“哥哥,何不即刻西进,增援董平哥哥。”宋江摇头道:“董平兄弟西征,中原未曾安泰。当先安定中原,再图进取洛阳。”遂发令箭,以李应为兖州牧兼领青州巡阅,率五百精兵,火急赶往兖州,替回单延珪来:“兖州兵马官属,员外尽数接管。只叫单延珪兄弟率本部骑兵,火急到许昌会齐。青州彭祀兄弟,亦归员外节制。”李应领命去了。宋江再率众人,一起往许昌进发。 第330页 城中魏定国闻宋江大军来,急遣使者迎路劳军。宋江看了礼单,乃是肥牛五十头,猪羊各三百口,好酒一千瓶,精粮万斛。宋江看罢,笑道:“魏定国将军是我手足兄弟,如今却何必这般客气。你只回去,请魏将军自己前来相见。”江自把兵马在许田下寨。 次日,魏定国亲自到宋江营寨相见。江亲到辕门口迎接。魏定国见了宋江,倒头便拜,哽咽道:“许多时不见,哥哥却苍老许多。”宋江扶起魏定国,大笑道:“兄弟也是。只要手足得完聚,共创大业,便再老十岁,又有何干。只是近年,俺在襄樊被曹仁碰得焦头烂额,兄弟们在中原,却做的好大事业。”魏定国面有惭色道:“未曾多与哥哥出力。”宋江正色道:“这是何言。你等在中原驰骋千里,扬威立名,此梁山大事,怎叫未曾出力?愚兄不才,却要重重拜谢兄弟。”深深一揖到地。魏定国大惊,急忙下拜:“哥哥休要折杀兄弟。”宋江再扶他起来,携手进营。武松、李逵、唿延灼、项充、郭盛、蒋敬、李应、安道全等头领俱在帐内,宋江令摆好酒肉,大家开怀畅饮。 酒到半酣,宋江道:“兄弟,今日既得重会,日后便帮愚兄一路征伐,如何?”魏定国道:“只是董平将军去时,嘱我守御许昌。不敢分身。”宋江笑道:“前番董平兄弟在中原,左右无助,只好请兄弟守城。如今我等聚齐,守御城池这等小事,自有手足替代,魏定国兄弟这般才华,当临阵破敌,以建大功。”魏定国听了,沉吟不语。宋江只是劝酒。定国饮得大醉,便在江寨中歇了。 次日早,魏定国起身来,再去见过宋江。却看江全身披挂,在大帐中高坐。身边神算子蒋敬高声道:“魏定国兄弟,快上来听哥哥授职!”魏定国只得上前,宋江亲自取出一颗官印,高声宣道:“梁山大将地勐星神火将军魏定国,攻取濮阳,平定中原,镇守许昌,多有功劳。特封安北将军,并拜为大军左路先锋官,随同征战,以建功勋!彼所领许昌督一职,由郭盛暂代。”魏定国闻令,上前拜谢过。宋江拍定国肩道:“今番,却看兄弟再多多为梁山出力!”定国惟惟。 于是宋江令唿延灼引大军驻扎许田,自带了李逵、项充、蒋敬三个,点三千精兵,同魏定国一起进城。原来今早魏定国尚在安睡,宋江已遣郭盛带兵一千进许昌,把各路驻扎兵马,尽数收编了。各处衙门,亦以安顿。魏定国被宋江好言劝慰,自然顺从,况且事到如今,也无可违逆。宋江遂收许昌。 正在欢喜,却报董平将军有紧急军情来,却是被魏军曹丕、徐晃两路杀败,退守少室山,遣人来许昌,叫魏定国引军前去接应。宋江看罢,对魏定国道:“兄弟看来,可否去救?”魏定国躬身道:“尽凭哥哥作主。”宋江微微点头:“魏军既添了徐晃,难以力敌。我等兵马在此虽众,未整顿完备,更兼西边吴加亮一路消息未通,不可冒进。”便令使者先回报董将军,竭力守御。言罢,便叫退堂。过一日,单延珪引千余铁骑,从兖州兼程赶来,参见宋江。宋江极力抚慰,拜为右路先锋官。却只叫两个整顿兵马,并不出军救援董平。 再说董平在少室山,为魏军所困;欲待走时,来路亦有魏军,恐无人救应,只好坚守营寨。眼见得营外魏军日日叫嚣挑战,董平难免愤怒出战。谁知出战之后,任你左冲右突,也只逞得一路威风;被魏军阵法严整逼迫上来,长矛如林,弓箭如雨,董平再有通天能耐,也当不住部下溃败。因此战一场,败一场,接连又损折不少兵士。皇甫端力劝,遂不再出。一面只待许昌援军。 谁知使者回来,却说宋江大头领已入许昌,把兵马尽数收去了。口称整顿行营,不能发兵。董平大惊:“我在帮他攻洛阳,他倒取了我许昌,还这般怠慢,欲陷我死地乎?”心头火起,便要再出营去冲杀。韩滔、李云、皇甫端等竭力劝住。李云道:“如今,只好再发书信,请宋江哥哥看兄弟情面,发兵救助。”董平怒道:“他如此做法,便是故意贬我。何来情分!便死,也不求他!”皇甫端再三苦劝,董平大怒,拔剑道:“再乱言者,斩首!”众人惶惶不敢再言,各自下帐。 再过十余日,董平寨中,粮草将尽,不由恐慌。欲派使者出去向宋江服软,心有不甘。正在焦虑,忽报左近敌军,纷纷拔寨退走。董平心头不信,自去看时,果见魏军俱卷旗北退。尚虑是诱敌之计,须臾,看一使者飞马来报:“宋江大头领亲率五万大军,自许昌来救援董将军!先头乃是行者武松,引副将八员,精兵五千,距此无十里!”董平闻说,百感交集,皇甫端、李云、韩滔等,却不由欢喜。再过一刻,便看山脚旁烟尘大起,一彪军转过来,当先虎面行者,正是武松。董平却也只好上前相见。武松倒颇豪爽,道:“许多时不曾见过哥哥。宋江哥哥闻哥哥被困,甚是焦急。只因怕轻进不利,战败事小,误了兄弟事大;因此赶紧整顿兵马,前来救援,便遣俺作先锋。”董平自然感激。行者道:“众位哥哥,可随我一起去见宋江哥哥。”董平待要犹豫,皇甫端、韩滔、李云皆道:“我等与董平哥哥同去。”平被众人一拥,不好推辞,只得率众人,来见宋江。 第331页 出少室山行无数里,只见烟尘漫天,无数军马肃然而来。董平心下惴惴,却已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前去相见。方接近一箭,听前面骑马小校齐声高唿:“董平大将军来也!”接着两边旗门,次第分开。中间走出宋江,面带和善,看了董平,飞身下马。平等亦下马,一起相见,宋江纳头便拜。董平等大惊,急急道:“哥哥,如何这般大礼?”宋江起身,语调悽然道:“是俺无能,在汉朝担搁这十数年时间,没了二三十个兄弟,大业成事,还不足半。如今仗众位兄弟奋力,夺得这三州城池,为梁山事业立了大大功劳,我这里又算甚大礼?”韩滔、皇甫端、李云等,各自感激。宋江又拉董平手道:“董平兄弟武艺绝伦,前番枪挑夏侯惇,力取许昌,又威震洛阳,无愧当世虎将。俺宋江幸赖兄弟,得以到此,何其感激!”董平口里道:“哥哥过誉。”心头还是颇为受听。宋江又道:“此次俺与众兄弟来,便是相助同取洛阳。前番因事情紧急,代管许昌,如今这中原兵将,还是交董平兄弟独立都督,如何?”董平如何不知他意思,只道:“我本是武夫,但知攻略,不善治理。前番哥哥不在此,故权作主。今番哥哥既来,自然我全体将士,都归哥哥麾下。哥哥幸无推辞。”宋江流涕道:“董平兄弟深明大义至此,真无愧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也!”遂召集全军,宣令道: “汉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董平,前番起兵山东,席捲中原,功劳颇大,都督七州军事。今大将军宋江亦入中原,不日当奖帅三军,光復东都,以安汉室。诸州军事,亦当并归节制。各军将士,俱当以大义为先,捨身报国,精诚协力,至死方休。不得以门派私见,有违军令。犯者不赦。” 令宣毕,众军山唿万岁。宋江又道:“董平兄弟却才稍有小挫,我不可急于进兵。且先回许昌整顿,待粮草备齐,然后发兵可也。”董平如何有异议。于是一起返回许昌。回得许昌,宋江便令大摆酒宴,重庆兄弟会面。此时许昌,却共有梁山宋江、武松、李逵、唿延灼、项充、郭盛、蒋敬、安道全、董平、韩滔、李云、皇甫端、单延珪、魏定国,一共是十四个好汉。众人斟酒割肉,多说旧话,不觉醺醺。 午后,宋江却自入魏王府邸,参见曹植。但见植虽身着华服,却形容委顿。江暗暗嘆息。攀谈片刻,宋江极尽殷勤之事,奈何曹植早已心灰意冷,更兼身在这许昌城中,名虽贵为王爵,实不过做了金玉囚徒。宋江谈了多时,曹植精神不见起来,江只得告辞。 出府邸,宋江暗自摇头。神算子蒋敬在旁道:“哥哥缘何嘆息?”宋江道:“只恨俺我梁山军虽占了梁、雍、荆、扬、兖、豫、青诸州之地,却不得一名分。汉朝名臣良将,固然来的甚少;得一魏王曹植,却如木偶般,毫无用处。”蒋敬亦摇头嘆。忽听得一声怪笑,宋江惊时,却看黑旋风李逵从背后跳出来,拍掌道:“哥哥每日里只嘆个鸟气!以哥哥如今这许多兵马,何必要他甚张王,李王,魏王?便自己做了个大宋王,有何不可!”宋江喝道:“黑厮胡说!”蒋敬却笑道:“哥哥,铁牛虽鲁,这话说得却也是理。哥哥如今已占天下之半,仅有‘梁山主帅’一衔,实是难以号令诸侯。不如便自封为王,以定名分。”江大喜,尚有踌躇道:“此等大事,却要问过吴用军师,方才好定。”正说间,有心腹人来道:“吴用军师,从关西有书信来。”宋江便拆开看。因这一看,有分教:九州尽燃无名火,中原推出草头王。不知吴用书信,说的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四回:及时雨称王号大宋,黑旋风中计陷小屯 第一百四回:及时雨称王号大宋,黑旋风中计陷小屯 且说宋江进军许昌,尽收中原,忽得吴用书信来。江拆开看时,信中道: “哥哥既进许昌,占中原,可自称王,以令群雄,讨灭曹魏,更定名分。我梁山军自入汉起事,汉人多以‘草寇’目之;今既占天下之半,人不得视作草寇。哥哥若称王,则以王号行事,树兴汉之旗,率天下讨魏,理之宜也。” 宋江看了,喜与蒋敬道:“吴加亮却也知我心事。”蒋敬道:“既是军师亦如此说,哥哥称王便是。”宋江沉思道:“不忙,却还先与庞士元商议。”于是遣人书信往告庞统,询其意思。这里自整兵备战不提。 过不多日,庞统回信来,宋江拆看时,略云: “闻明公欲称王,窃以为不可。今两军对峙中原,恰是关键时。相决却在智谋勇武,不在名号。公挟汉臣之名,树讨贼之旗,摧锋陷阵,天下何敢不从?若自登王位,无益大局,反叫天下人猜疑。此一也。西川刘循、刘阐,交州士燮,及辽东公孙渊等,虽与大王同盟讨魏,却皆是借汉朝名分,彼此之间,各有利害,并无相属。公若称王,置彼何处?且西川二刘,当初公反刘备时,推为盟主;虽时过境迁,然彼昔日仇父刘璋为备所害,戒备之心,更添三分。公如称王,恐引同盟相忌,二也。倘欲称王,则必建设朝廷。然今观天下,汉臣多为操、丕屠戮殆尽,余贤多在洛阳。明公麾下,勐将良谋固甚多,若朝廷之臣,寥寥无几。倘以大将军号令讨贼,倒还行得,欲建王府,实有名无人。故以某见,与其称王,莫若寻汉宗室中与前天子相近者,立为皇帝,然后公可仿曹孟德,以成王霸业,何须称王乎?” 第332页 宋江看了,却也有理。思度再三,再问吴用。过数日,吴用书信再回,道: “庞士元之言,虽甚在理,却与我心思不通。今曹丕篡逆,汉室已亡,天意如此。哥哥倘若欲作汉室忠臣,则自当寻宗室子弟,以立皇裔,復兴汉朝。但以哥哥仁武俱全,便自创社稷,又何不可?立君之后,百事不由己,倒在其次;日后再有打算,岂不自束手足?昔项羽曾立义帝,待义帝驾崩,人皆说是项羽所为,由此为天下所恶。其实义帝究竟谁人所害,无人知晓,但项羽立帝,便是自寻桎梏。哥哥今称王,天下人纵有议论,无非说野心勃勃;若先立皇帝,倘有变故,更落万世骂名。至于朝廷之臣云云,所谓帝王将相本非种,哥哥只要称王之后,勤政爱民,四方有识之士自当络绎来投,又何愁朝中无人?且我梁山兄弟入汉十数年,四海隔离,更兼多人故去,颇有心冷处。今哥哥称王,必使众望得孚,亦令兄弟们欣慰,扫清委顿。” 宋江看罢,意思稍舒,却还犹豫不决。与蒋敬商议,蒋敬亦不决。这边踌躇不下,却早被流言渐渐传开,有云宋江欲立新君者,有言宋江欲自称王者,有言宋江欲自称帝者,甚或有云宋江欲立曹植为魏皇帝,自封魏大将军,以篡曹丕者。李逵是日日过来缠着,问宋江哥哥何时作皇帝。那兖州、豫州乃至荆州民间,却也时有传言。宋江与蒋敬苦笑道:“如今再耽误,恐人言可畏。”蒋敬道:“哥哥还是尽早称王,以安众人之心。”江点头,却又不语。 忽看武松大踏步进帐来,问道:“公明哥哥,外间传言,说哥哥要称皇帝,也有说要当王,究竟哪个是非?”宋江道:“流言多来,也没个是非。倒是武二兄弟,以你看来,哥哥当如何?”武松大声道:“以俺看,就凭公明哥哥如此人才,当皇帝当王,还不一般!”宋江连连摇手:“岂敢岂敢,这里是大汉天下,这般说,要叫我为天下唾骂反贼了。”武松笑道:“哥哥忒煳涂的。当初是大宋天下,哥哥带着兄弟们占据梁山,杀官劫库,如何便不是造反?又如何那一班被我周济了的穷苦百姓,纷纷反来谢我?以俺看来,只要哥哥心头有兄弟情义在,要当汉朝忠臣,甚好;要反了汉朝,也好。却管它许多作甚!” 宋江听了,涕泪齐下,握武松手道:“我在大宋时,因生为大宋人,故只知除灭贪官,报效皇上。如今进了汉朝,却是二郎说的在理。”回顾蒋敬:“我等争论这许多,却不是自乱心智?还是武二兄弟快人快语!”便叫蒋敬筹备称王之事。 再不多日,庞统又有书信来道: “明公纵慾称王,亦需先立汉室皇裔,然后封王,名正言顺,方为号召。盖曹丕虽篡,人心未尝忘汉。明公起事来,破刘备窘曹丕,皆以兴汉张扬。今若擅称王爵而无顾汉室,恐名分易弃难拾,既失民望,欲再如前番以顺讨逆,难矣。彼时欲悔今朝孟浪,晚矣。” 宋江看了,摇头冷笑道:“士元先生果然是汉之名士。却不知改朝换代,本寻常事。人心真若思汉,为何曹丕建魏,天下上到公卿,下到黎民,顺从如故?又为何诸葛亮、姜维六出九伐,终无寸功,反被三分天下,都送与了司马一族?不想凤雏先生,也有迂腐之时。”虽如此,回书一封,文辞礼敬有加。只说“今番谣言频传,甚云我欲代汉自立。故权称王,以塞众扣。先生指点,不敢不谢。”却只催蒋琬,快快筹备。于是蒋琬串连了一些宋江帐中文臣,谯周为首,报称诸多徵兆,咸示宋江当为王。正闹得有趣,又报马云禄在江陵分娩所产麟儿,名唤宋安宁,近来经公孙先生相时,此子面相“极为富贵,不可测也”。江大喜,更以为吉利。一边少不得连番推脱,这里众人,自是迭次劝进,甚至有中原四方百姓,聚集许昌,皆哭请宋公明大将军称王。宋江见众望难逆,遂勉强应允。再与蒋敬等商议国号,或云宋江起事于荆州,故当号“楚”“荆”;或云称王中原,可名“郑”“韩”等号,宋江笑道:“楚、荆、郑、周,尽皆地名。我却就取‘宋’为号。一来以姓氏为国号,是古时风气;二来,也算我心不忘大宋,便于这千年之前,也要替大宋开疆拓土。”说罢,哈哈大笑。蒋敬拜服道:“不想哥哥意思深远如此。” 宋江自反曹魏,仍用汉新平年号。遂于新平五年五月,筑坛于许田,方圆九里,分布五方,各设旌旗仪仗。只可惜宋江虽占据五州之地,后汉文臣,少有投效,幕帐空虚。如今军马挺进中原,身边更是无人;中原之士,董平日前又少有礼遇,从者更是寥寥。宋江只得从荆州把一些旧时降臣,尽皆带来安顿,更在许昌广招“贤才”,但凡知书识理,略有宦名,尽皆延请凑数。好容易弄来百十人,排列阶下,更有武松率三千精兵布阵围定,唿延灼、董平等引军中许多武将映衬,却也煞是威风。良辰到时,由“魏王”曹植,请宋江登台,进了冠冕玺绶,便就“宋王”之爵。那宋江身材原本黑矮,貌亦不出众,然数年间指麾英雄,纵横天下,自有一番威严。如今身着王服,凛然台上,众看之,真箇五霸诸侯之相!两边仪仗齐备,排列大辂、金钺、彤弓、虎贲。阶下文武参拜,甲兵环绕,旌旗挟风招扬,好一番王家气候!有诗道: 第333页 旗鼓仪仗拥宋君,宋君却是草莽人。莫笑区区六尺体,得御烈烈十万兵。王侯将相本无种,山河社稷多飘零。曾驾霹雷越千载,今乘大势安万民。欲从天意改青史,先施人谋斗群英。壮士何须论出世,江湖翻腾作朝廷。 宋江登台,受文武参拜。自封大司马大将军,兼讨魏大都督,“代汉伐魏”。以庞统为太尉录尚书事,吴用为司空,谯周为司徒,“大汉魏王”曹植为丞相。立马云禄为王后,宋安宁为王太子。更以卢俊义为骠骑大将军,董平为车骑大将军,林沖为征南大将军,唿延灼为征北大将军,秦明为征西大将军,李俊为镇东大将军。其余梁山人等,各有封赏。更作檄文布于天下道: “大汉四百年,恩泽遍布,民多感怀。叵耐曹氏逆党丕,承父王爵,不思报效,反为篡逆之举,使人神共愤。宋江虽无才德,究曾沐汉皇恩,忍看鼠辈谋朝,以逞其奸凶之志?故勉就‘宋王’之位,号令天下,皆起而讨魏贼。如能平灭伪朝,还安万民,方使正义伸张,英雄得宁。” 称王毕,宋江又加封四方诸侯:以刘循为蜀公,公孙渊为燕公,士燮为越公,马超为秦公。教金大坚制作印绶,前往分封,一面便在许昌调兵遣将,预备进发洛阳。 西川刘循,得到宋江送来印绶,不由火起,对黄权道:“宋江这厮,不过是区区草寇,口头奉我做盟主,借西川兵马反了刘备;说好交还巴郡,只是拖延,如今他自家竟敢称王,却传令封我为公,位在其下,甚是欺人!”黄权道:“主公息怒。今宋江兵力强大,又有董平、卢俊义、李俊等悉听号令,正是势头日上。且讨伐曹魏,是光明正大之事,主公不可因愤怒而恶之。然,‘蜀公’称号,非汉朝所授,公不可受,当婉言辞之。”刘循道:“只是宋江不尊天子,却称大王,足见图谋非浅!某身为宗室,焉能坐看他步步篡位!”黄权道:“宋江称王,自有其意。然如今他毕竟奉汉室之名,且曹魏篡汉,不可不讨。主公可暗作准备,待曹魏平灭之日,宋江若有不臣之心,我等再起兵讨之可也。”刘循道:“只恐曹魏若平,宋江坐大,再难剪除。”黄权道:“事在人为。且汉室虽衰,人心不忘,篡逆之徒,必无善终。刘备宗室枭雄,以仁义之名号令天下,一旦称帝,经年兵溃身死;曹丕承父之业,雄踞中原二十余年,一旦称帝,接连损兵折将。今宋江不过是草莽狂徒,倘敢为此倒行逆施,其亡翘足可待,主公又何必以强弱不敌而忧心?”刘循听罢点头,遂逊谢来使道:“宋王好意,我等不胜感激。然身为宗室,逆贼未除,不敢擅受封爵。待伪魏平灭,曹丕伏诛,再厚颜乞封。”重赏令回。 马超得印绶,亦有犹豫。与手下商议,李恢道:“宋公明虽手握兵马,终未得朝廷认可,彼封将军为公,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反倒受制于他。”施恩却道:“差矣。如今汉朝倾覆,幼帝横死,宋公明占据中原,手握数十万雄兵,代汉伐魏,岂无名义?将军累世公侯,正当为秦公,以正名分。且将军与宋王,姻亲也。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无谓受制。受秦公封号,正是相宜。”超遂受了秦公封号。交州士燮、辽东公孙渊,自然各拜谢公爵,甘之如饴。燮更添兵助林沖攻襄阳,渊亦督促诸军速取幽州。 庞统在弘农与司马懿相持,闻宋江终于称王,且任自家为太尉录尚书事,权位第一,不由苦笑:“公明将军虽知笼络人心,毕竟难脱草莽之气。”遂又写信与宋江: “明公既称王,则当内募良臣,治理诸州,外练精兵,攻取洛阳,不可稍有荒废。今大王诸军已聚许昌,臣亦屯兵弘农,距洛阳皆不过数日之程。可即约期起兵,夹击洛阳。倘得克谐,一则联关西、中原为一处,二则尽驱河南魏军,足令天下仰慕。倘多耽误,恐彼河北之军反袭我兖州、青州之地,则局势错综。急行勿失。” 宋江看毕信,大喜道:“凤雏先生所见,正与俺同!”便在许昌调集诸路兵马,预备二进洛阳。正欲出发,忽有戴宗从东边回来。宋江怪道:“院长神行,如何这许多时方才回来?”戴宗道:“此番去,先见李俊头领,只说围攻合肥,屡战不利,不敢绕过西行。又因卢员外为攻徐州,把江东留守的朱武、朱仝两位兄弟并一万多精兵全调到淮北去,江东却又时有孙吴旧部扰乱,因此李俊头领尚要分派人手,以弹压国内,无力增援洛阳。”宋江听了,眉头不由竖起,蒋敬待要开口,宋江止之,问戴宗:“李俊兄弟来不得,卢员外又如何?”戴宗道:“小弟即到徐州,卢员外正率兵马与魏军臧霸交兵。小弟说了,员外沉吟道:‘俺这里与臧宣告交锋,正是吃紧时候,如何能抽得开兵马?’小弟再三说是哥哥将令,却听混世魔王樊瑞兄弟道:‘洛阳军事要紧,徐州莫非便不要紧?且这里若不加兵进展,被臧霸抽出身来,只怕青州、兖州,都难保住。如今我这里兵不敷用,才从江东借了万余兵马,公明哥哥却要把此间兵力,千里迢迢调去洛阳,好不麻烦!论起,公明哥哥聚集中原之兵,怕有十万,何必为难东边?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哩。’我再三劝告,卢员外只说:‘戴院长不妨多待几日,看我战事。倘近日能得手,便抽兵西进。倘不得手,怕还要烦劳院长回禀哥哥,言明难处。’某待了多日,看我军与魏军交战,确乎难分高下。因怕哥哥着急,特来回报。”宋江听了,轻轻切齿道:“卢员外如今不下四五万精兵,又有雷横、朱仝、解珍、解宝一班勐将,更兼朱军师、樊魔王参谋,却不能胜小小臧霸,徐州半壁,久悬不取。”蒋敬道:“哥哥,卢员外不来,我这里进取洛阳,究竟势孤。是否……”宋江勐拍案道:“蒋敬兄弟不必多言!山东军纵不来,我这里兵足将广,却又如何不能得胜曹丕。我意思决矣,便即起兵!” 第334页 于是一面约会庞统,一面调集本部荆州军、士壹交州军及董平中原兵马。合马步军八万余,便以单延珪、魏定国为左右先锋,董平、唿延灼为中军大将,郭盛、李云为接应使。留蒋敬、韩滔、谯周等守许昌,大队在新平五年六月初,出许昌,杀奔洛阳而去。 不日入司州境地,忽闻报魏主曹丕遣史静、韩荣、蒋干等引军占据虎牢关。宋江遂聚众商议道:“此去洛阳,虎牢关虽非当路,但彼屯兵于此,却随时可抄袭我粮道,不可不防。”唿延灼道:“我军自许昌西进,凤雏先生从弘农东进,洛阳腹背受敌,所倚靠之处,无非河北。若得虎牢关,便可绝其河北之援。某愿引军前去取之。”宋江大喜道:“虎牢是中原要隘,唿延兄弟可引一万军马去占了,迂迴洛阳东北,为我大军侧翼。我中路却暂缓行军,只待兄弟得手,一起进发。”唿延灼领命。 却看黑旋风李逵跳出来道:“哥哥,既是中路没有厮杀,俺且随双鞭哥哥去打老虎关。”宋江道:“你又不会统兵,去了有何用?”李逵叫屈道:“哥哥如何这般说俺。俺铁牛自从上梁山,也上阵厮杀过几百十次哩。如今唿延哥哥去打老虎关,总要有个帮手。便让俺铁牛去这一回罢。”宋江想想,却也有理。便教李逵、项充同唿延灼去。一边暗自叮嘱唿延灼:“铁牛性情粗鲁,上阵只要厮杀,你却多多关照些。”再嘱咐项充,保李逵莫有闪失。 于是唿延灼、李逵、项充引马军一千,步军九千,走密县,过鸡洛山,不二日,抵汴水下寨。唿延灼遣人勘探周围地形,并守军情形。那李逵却耐不住寂寞,口里时时叫嚷,要即刻出去厮杀。唿延灼被他惹得火起,怒道:“铁牛你这般要厮杀,便一人去攻打虎牢关,如何?”李逵跳起来:“双鞭哥哥既有这话,俺去便是,怕他个鸟!”提了板斧,就要出营。项充慌忙拖住。唿延灼却也急了,心想李逵是宋江心腹之人,若真箇去打虎牢关,必送性命;只是留在此处,却颇碍手脚。想了片刻,心生一计,谓李逵道:“铁牛既要厮杀,我与你一个去处。此去虎牢关到荥阳之间,有一小镇,名‘三谷镇’,却是曹军一个运粮的紧要所在。你若去夺了来,功劳不小!”李逵道:“可有曹兵厮杀么?”唿延灼道:“有,有,守兵甚多,铁牛要多加小心。”李逵大喜道:“怕他兵多!我去,我去!”唿延灼便令李逵与项充两个,引步军一千,前去袭取三谷镇。派了嚮导,说了地形,又再三叮嘱:切切多留心,不可冒失。 原来那三谷镇,虽然确连接敖仓,不过是个寻常屯所,否则唿延灼哪敢叫李逵这等浑人去打?无非找个小地方支开了他。李逵却也欢喜,同项充两个带兵一千,跟着嚮导便走。黄昏时候,离开镇子无十余里,前面探子来报,说有一队魏军,护送着粮草过来。李逵一听,便跳起来道:“与我冲上去,杀个痛快!”便脱得赤条条的,提起板斧,当先冲过去。 这来的魏军,正是三谷镇守屯末将,领了二三百兵士,从附近押运百余车粮草,送去镇子。行到半路,却迎头撞上这个魔星,带一群大虫,直扑过来。魏将大惊,急挺枪来迎时,早被李逵一斧头砍下马来,再一斧头结果性命。项充带一千步兵上前,砍瓜切菜,片刻把二三百魏兵杀去大半,剩的四散奔命。李逵割下魏将首级,还不过瘾,提起板斧四下乱砍,把运粮民夫杀得哭喊不绝,尸横遍地。直杀个痛快,方才停下来。看四周天色已黑,便叫就地扎营。又从粮车上找到些酒肉,李逵正杀得饿了,大喜,便和项充大喝大嚼。吃得醉饱了,也不安排哨探,裹了衣服醺醺睡去。一千步卒,各自休息。 粮队中逃得性命的兵卒与民夫,乘夜奔回三谷镇,镇中留兵闻主将被杀,皆六神无主。正在惶惶间,忽有一先生骑着劣马,引数十余人前来。却是参谋蒋干,自虎牢关来粮屯视察。魏兵报了敌情,蒋干心头也不由焦急;却看魏兵七嘴八舌,皆是仰仗之语,不由豪气上来道:“也罢,某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颇通谋略,说不得,且斗那黑贼一斗。”遂叫小校整顿军士,且召集镇子附近民夫;蒋干自己乘着夜色,悄悄到镇子外面看了一转,对众人道:“贼人夜里劫了粮草,天明必直冲镇子来;你等且在这大路上挖下陷坑,彼军马冲来,必然自乱,然后杀出可也。”众军齐贊:“蒋老妙计!”便动手掘坑。那附近民夫,闻李逵杀人如麻,也要图活命,一起来助。忙活了半夜,掘成一个大陷坑,长数丈,宽丈余,深亦丈余。此时天色微明,忽有哨探来报,梁山军往此地开来。蒋干叫把陷坑上面架设树枝,覆上青布,再堆积些枯枝败叶,一些看不出来。然后把军士、民夫埋伏在两边,自己壮着胆子,站在路边土丘之上,看敌人动静。 那李逵睡饱一夜,起来又吃些酒肉,便要杀入镇子。项充道:“哥哥,公明哥哥吩咐,不可鲁莽。”李逵怒道:“我何时曾鲁莽?你若怕时,且自回去!”一马当先,招唿一千步卒,齐唰唰沿大路直冲过去。项充不敢拗他,只得跟在队尾。行数里,看前面土丘之上,一个文人站立,左右不过数十人。李逵大喜,吼道:“看俺赶上此人,一斧头两片!”迈开大步,直往前赶,背后士卒跟随。看看近在眼前,李逵一眼望着上面,不防脚底一软,扑通一声,栽下陷阱去。后面士卒停足不住,一个推一个,轰隆隆掉下去一串。便看山丘上那文人呵呵大笑:“黑贼,中某蒋干妙计也!”把手中小旗一摇,两边梆子乱敲,杀出数百兵来,长枪乱箭,朝着陷阱中梁山军一起招唿。后面项充急要上前接应,却哪里来得及?正是:人头滚滚,真逞英雄豪气;乱箭纷纷,要偿煞星血仇!不知李逵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335页 ***************************************************************************** 第一百五回:汇二军君臣作歌,战三虎将帅奋勇 第一百五回:汇二军君臣作歌,战三虎将帅奋勇 且说李逵去打三谷镇,中蒋干之计,栽进陷阱;魏兵埋伏齐出,乱箭石头,一起下去。后面项充看了,急得牙齿咬碎,怒喝道:“众人休要怕死,都与我奋力杀去救铁牛哥哥!”左手仗蛮牌挡箭,右手标枪,当先杀过去。冲到陷阱前,隔着先把背后飞刀拔出,接连飞射,对面魏兵应手而倒,接连翻了十余人,项充大喝一声,飞跃过去,一条标枪神出鬼没,又连捅翻多人。魏兵看他勇勐,都不敢招架,项充部下军士,一发涌过陷阱去。蒋干在山头,见虽陷没了前部贼军,后面却不能抵挡,自己又是文人,哪能硬撑?作兴一熘烟,也不回三谷镇,迳往虎牢关奔去。魏兵看蒋老走了,谁还敢寻死,有的跟着逃奔虎牢,有的四散,也有回三谷镇。 项充虽得胜,惦记李逵,急带众兵往陷阱里寻。阱里共陷没了二百多个,大半已丧命,余下的多数带伤;底下扒拉出李逵来,那黑旋风却得第一个跳下陷阱,百十人随后跌进来压在身上,魏军长枪乱箭,皆不曾招唿到他,身上无一寸枪伤箭痕;却吃陷阱底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又被后来的自家兵士压得气息不畅,口吐鲜血。项充见了,连唿侥倖,叫把李逵救起,连同受伤士卒,敷药熬汤。李逵稍稍缓过,还要叫嚷厮杀,却被项充劝住:“这些文人打扮的鸟头,个个都诡计多端,又伤了许多儿郎。铁牛哥哥不可中他诡计。还是先回见唿延哥哥,再作打算。”逵受伤不轻,只得从之。梁山军自收兵回,那三谷镇只剩的百余个老弱残兵,竟尔得以保全,亦是奇事。 唿延灼在汴水营寨,正欲出兵攻虎牢关,却看项充拖着个李逵回来,怒道:“教你谨慎,却只要去厮杀,如今怎的?”李逵道:“双鞭哥哥莫恼,俺虽有伤,还能助你厮杀,以后只听哥哥话便是。”唿延灼也不好再责他,便起兵拔寨往虎牢关去。关上魏将,由史静守把,韩荣出战,斗不过唿延灼,只得败回。次日,韩荣守关,史静出战,又被唿延灼杀败,只好坚守城关。唿延灼看虎牢关坚固,却也不敢硬攻,只是屯驻其下。 过了数日,忽报西面有敌军来夹击。唿延灼出马看时,却是徐晃。两下见过,徐晃道:“唿延炎之,当初在襄阳多时,武帝与子孝将军待你不薄,何不倒戈相助?”唿延灼道:“公明将军,某与梁山宋公明等,皆是手足,情义岂肯因富贵而移?来战便是。”徐晃亦不多说,挥舞斧头上前,唿延灼抵住,两个斗不多时,虎牢关上史静、韩荣驱兵杀下来。李逵、项充引兵挡住,但李逵有伤,虽怒吼力战,当不住魏军铁骑。唿延灼只得且战且走。徐晃与史静、韩荣追杀一阵,一起收兵。正待相贺,却又有飞马告急,说宋江大军直趋洛阳,曹休抵挡不住。徐晃道:“我与文烈商议,原本乘敌大队未进时,先败虎牢之敌;不想宋江却也会用兵。既如此,只好回援。”遂留史静守虎牢关,自与韩荣、蒋干等,引军又走西北小路,急返洛阳。 原来宋江使人密探魏军动静,一闻徐晃东去,立刻挥兵大进。手下七万兵马,又有勐将董平、魏定国、单廷珪等,人欢马跃,汹涌杀过。曹休不能抵挡。副将陈泰道:“敌乘势而来,不可力敌。且先退避锋芒,以待回援。”休然之,令泰引军断后,且战且走。宋江大喜,教董平为前队,勇勐追袭。奔走大半日,却近钨乡,两军士卒皆疲。忽听一声号鼓,前队杀出伏兵。董平大怒,仗双枪,倒撞伏兵而去。那些伏兵,却甚不经打,无一刻自散。耽误片刻,曹休军却逶逦而走。平不甘捨弃,又驱兵追杀过来,无数里,伏兵再出,又是稍战则退。逗得董平火冒三丈,驱兵又走。看看天色将黑,忽然平地点燃无数火把,多少军马吶喊杀来。此时宋兵连走带战,疲惫至极,更不知敌人虚实,皆不敢当,纷纷倒退。曹休大喜,復与陈泰整军,翻身杀回,宋军大败。惟董平一人,匹马双枪,断后冲突,连挑魏军十余员偏将。却听战鼓擂动,一将瞠目杀出,大喝道:“许褚在此,贼人休狂!”提刀便砍。董平心知许褚乃曹魏勐将,自未曾小窥。两个斗十余合,难见高下,平却看身后军卒纷纷溃败,遂回马而走。魏军追杀数里,斩获无数;后面宋江亲提大军,与众好汉接住董平。曹休、许褚也不追赶,收兵回营。进帐,却看太尉贾诩迎入道:“某奉陛下旨意,与仲康在此接应。知徐公明东进,贼人必西来,因此设伏准备。但宋贼大军赶到,却须小心。”曹休拜服。 宋江接着董平败兵,劝慰一番,次日亲选精兵,与众将到魏军营前,鼓譟讨战。许褚欲出,贾诩道:“不可,彼锐气正盛,且兵力倍我。当待日暮疲惫,然后击之可走。”曹休从之,关闭营寨,任他叫骂。宋军屡番讨战不得,欲要攻打寨子,却被乱箭射住。半日将过,气头上想了一计,唤来武松、李云、皇甫端三个,教引五千精兵,绕过魏营,去抄袭洛阳。 营头上魏兵看见,不由惊惶。贾诩哈哈大笑道:“此贼自败之计,休要理他。”曹休问其详,贾诩道:“洛阳尚有御林精兵,彼众不满万,纵有良将,如何能擅入?且我军只要在此地不败,他小股人马,自无用处;我军此处若败,则他不派这一路军也无妨。故说贼酋无谋。”休大喜,只是坚守。 第336页 宋江原意魏军看他分兵洛阳,必然出营截击,便好邀战;现魏军依然不出,待到黄昏,只得收兵;却遣单廷珪、魏定国引五千军断后,防魏军追袭。大队将退去,魏军只不出,二将便整军走;只听营头上战鼓震天,曹休麾军杀出来,围住二将厮杀。魏军休养整日,锐气正盛,宋军疲惫不堪,无力抵挡;宋江大惊,急发兵反身救援,又被贾诩遣许褚引三千铁骑,从营后抄出来,截入中路。宋军虽众,彼此不能相顾,顿时大乱。此时日沉西山,贾诩却不收兵,反叫营头上点起火号,齐唿:“生擒宋江!生擒宋江!”宋江大窘,幸得董平奋战出围,一路败退下去。欲待入营,后面曹军奔涌,许褚当先,曹休、陈泰随后,跟着溃兵杀进。守营乃是郭盛、安道全,又苦于敌我相接,不能放箭。宋兵皆不能立足,眼看将弃草创之营。却听东面杀声大作,一彪军马赶来,魏军不敢轻敌,自退回去。宋军方才松气。看时,却是唿延灼引本部兵来,告知攻虎牢不利,李逵受伤等消息。宋江道:“兄弟无恙便好,战局利害,何足挂齿。今唿延兄弟既来,可同取洛阳。”唿延灼道:“沿途哨马探来,魏军徐晃,也自东尾随而来。我军进逼太速,后路空虚,还宜求稳。”宋江闻言,嘆道:“某自以颇有韬略,如今独掌大军,方知艰难。恨庞士元、吴加亮不在此。”遂令大军连夜往东南撤三十里安营扎寨,再探消息。一面叫安道全与李逵治伤。 再说庞统在弘农,欲要东进洛阳,却被曹真、司马懿扼守渑池、函谷。霹雳火秦明,几次欲要领兵硬撞,马超亦如此言,庞统道:“曹真乃当世名将,司马懿用兵谨细,不可小看。”这日思度半晌,笑道:“这番我却学诸葛孔明用兵。”遂叫花荣道:“你可引五千精兵,转向南,联合上庸杨志、刘唐、宣贊,却绕过渑池,奔袭洛阳。”花荣道:“若魏军分兵来截,如何抵挡?”庞统道:“我正要他分兵来,才好东进攻之。”荣领命而去,麾军转南。不多日,杀到上庸。申仪、申耽,原本占据地形,困住上庸道路;却被花荣从北面杀来,哪里抵挡得住,引军败退。花荣见了杨志等,说庞统计策;杨志大喜:“洒家在此窝囊数月,早已不耐;如今随同杀奔洛阳去!”便与刘唐、宣贊尽点本处军马万人,会同花荣,一起北进。留孟达部将李辅镇守上庸。 此时大魏多处受敌,黄河以南,兵力不敷;申仪、申耽收拾败兵,不过数千,如何与宋军花荣、杨志、刘唐、宣贊四个大虫周旋。连战不利,被宋军将上庸东北、洛阳西南十数县尽皆夺占。消息传开,洛阳震动,魏主曹丕急传曹真、司马懿、秦朗回援。真、懿、朗商议,只得弃了渑池,大军退往洛阳,以助防御。庞统原本欲与花荣前后夹击魏军,但花荣亦恐司马懿用兵厉害,不敢截断,遂令魏军东去。 庞统看曹真、司马懿退了,遂与众商量:“东进道路敞开,即刻发兵洛阳。”马超喜道:“吾怀恨十年,早盼今日,此去杀入洛阳,定要将曹贼杀绝!”西川都督刘湘却道:“某愿引本部川军,守把此处,为诸君接应。”庞统笑道:“那也使得。”遂请马超所部西凉军,从北路进讨函谷关;自同秦明、彭漾、石秀、时迁,引军三万东进,直指洛阳。 宋江早闻报庞统东进,曹休、徐晃、许褚、贾诩所领魏军,亦拔寨北退,心头甚喜,便要乘势追击。唿延灼道:“哥哥,曹魏诡计多端,这般追去,恐中埋伏,反而不好。不如先汇合凤雏先生,一併打算。”宋江笑道:“原是如此,甚好,甚好。”便将兵马略微西移,六月二十四日,与庞统、马超所率西路军马,会于太谷。两边排开旌旗仪仗,梁山兄弟各自相见,亦甚亲热。其时唿延灼与秦明、时迁、石秀等人,十数年未曾相见,感慨不止。 再过两日,花荣、杨志等四将亦统兵赶到。三路汇集,有步骑一十二万,偏裨战将百十员。真箇人强马壮,兵精粮足。宋江看部下军卒强健,刀枪明亮,心头感慨,遂与众人置酒高会,但见酒池肉林,杯盏交碰,丝竹鼓乐,甚是热烈。饮到酣处,庞统慨然起身,弹剑作歌道: “凤凰收羽兮栖梧桐,栖梧桐兮思长空,思长空兮辅明主,辅明主兮舒心胸!” 歌罢,众皆赞美。独彭漾磔磔笑道:“不想士元这般傲慢人物,却也知谄媚大王。”梁山众人听了,皆有不悦。宋江笑道:“凤雏先生天神般人物,来辅佐俺宋江,屈先生大才,却是俺宋江福分了。”庞统大笑:“这番要攻入洛阳,生擒曹丕,恢復大汉,为大王建不世功业,方为不屈!”宋江道:“全仗先生相助!”亦出,口占一首道: “勐虎十年伏荒丘,风起云飞得自由。却看四海归一日,威名赫赫满九州!”众人都叫好。霹雳火秦明早挺身出:“公明哥哥,此番进洛阳,俺愿作先锋。”宋江乘酒意道:“一般自家兄弟,何须分得彼此。”说到此处,不禁垂泪道:“只怜我众多手足,一一折损。”花荣道:“哥哥不必如此。待大事成时,兄弟们便在天上,也安心瞑目。”宋江方才止泪。饮多时,各自归营。次日,便鸣鼓祭旗,挥军杀奔洛阳去。 再说洛阳城中,曹丕得司马懿、曹真、秦朗回援,又召回曹休、徐晃,兵马不下十万,心中稍宁。闻大队宋军杀来,召集商议。曹真出列道:“陛下,反贼兴兵犯我都城,乃自取死。陛下可御驾亲征,将士自然用命。一战得胜,天下自安。”曹丕再问司马懿道:“仲达以为如何?”懿道:“子丹所言甚是。”丕遂不疑。拜曹真为总领大都督,曹休、司马懿副之;徐晃为先锋,许褚为宿卫大将,更有王双、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邓艾、陈泰、申耽、申仪等战将,点兵十万,曹丕御驾亲征。洛阳留秦朗、华歆、蒋济等人,扶太子曹叡守把。曹丕欲请贾诩随军参谋,诩道:“今曹子丹、司马仲达等,皆通谋略,望陛下信之。老臣年迈多病,兼之前日随军,偶染风寒,实无力再相从御驾。乞陛下恕臣不敬之罪。”丕只得道:“太尉既贵体欠安,且在府邸养息。”怏然而归,却拜辛毗为参谋。 第337页 汉新平五年,魏黄初二年七月,宋、魏两军,会于洛阳之南。二十余万大军排开,阵势俨然。魏军阵前,打龙凤日月旗幡,张四斗五方旌旗,排列金瓜银斧,黄钺白茅。黄罗销金伞盖之下,曹丕浑身金甲,手提金枪。身旁蒋干羽扇纶巾,指对阵大骂:“宋江,汝本山野草寇,投刘备马前,甘为附逆。前番被备所攻,乞降于我大魏,聊作犬马。今竟敢起兵造反,妄称大王,真乃不知死活!我大魏皇帝,统雄兵百万,御驾亲征,待将汝辈草寇尽皆活拿,传首九边,以为天下宵小为乱者所儆!”宋江未曾答话,身边霹雳火秦明早听得大怒,拍马舞棍,杀过阵去。夏侯霸抵住。两个战不数合,青面兽杨志挺枪而出,王双舞刀抵挡。四将捉对厮杀,斗不多时,恼起双枪将董平,纵马到阵前,高唿:“曹丕贼子,且来同俺斗枪!”曹丕正待答话,身边夏侯惇之子夏侯平厉声道:“贼子杀吾父,此仇不共戴天!”径直出阵。曹丕急喝止不住,便叫申耽、申仪上前相助。二申得令,方出旗门,看阵前二马相交处,董平只一合,刺死夏侯平。申耽、申仪看了,不禁悚然。董平放马往曹丕黄罗伞下撞来,将到阵前,徐晃手持大斧挡住。宋江看董平得胜,便叫擂鼓,麾军掩杀过去。将到阵前,司马懿令旗展处,牌刀手后面钻出弓弩手,万箭齐发,把宋军射倒一片。须臾,夏侯威、夏侯和引铁骑从左右杀出,宋军反被围住。后面庞统看见,令刘唐、武松,各领一千步兵,列队拼死阻挡,上用盾牌挡住刀枪,下面便用长矛乱刺马腹,杀得魏兵人仰马翻。正彼此混战时,只听一声暴喝,魏军中撞出一将,虎躯熊腰,手提大刀,口中道:“虎痴来也,谁人敢与我战!”放马奔处,大刀左右噼杀,宋兵纷纷倒毙。正撞着交州将士壹,战不三合,士壹抵挡不住,回马便走。许褚紧追来,士壹连带部下败兵,一起奔逃,反把宋江中队沖乱。许褚望见,大喜,紧跟着追过去。赛仁贵郭盛看见,急挺画戟来战;斗约数合,许褚大喝一声,郭盛不禁戟慢;被褚手起刀落,斩于马下。宋江又惊又怒,正自惶恐时,唿延灼手提双鞭赶到,截住许褚。战无十合,宣贊、石秀上前夹击。魏军中,曹丕看宋军兇悍,许褚又深入敌阵,忙叫鸣金。庞统鏖战半日,不得便宜,也乘势退去。 宋江收兵回营,折了郭盛,抚尸大哭道:“孔明、孔亮、吕方、郭盛四位兄弟,自入梁山聚义,常护卫我左右。三人次第殉我梁山大业,今番郭盛兄弟又撒手而去,皆是俺之罪过!”唿延灼劝道:“哥哥,郭盛兄弟既死,悲恸无用。何不想法打破洛阳,以报血仇。”宋江切齿道:“今日杀郭盛兄弟的,便是那虎痴许褚。曾闻前番史进、蔡庆,亦是他杀,此仇不共戴天!我军中众将,若有得许褚首级者,赏千金,封千户侯!”话刚说完,双枪将董平抱拳道:“哥哥,俺曾枪挑夏侯惇,今番倒要见识那许褚何等厉害!”宋江称赞道:“还是董平兄弟好胆识,好武艺。”话音未落,秦明跳起来:“偏俺胆识、武艺便不好?董平兄弟挑了夏侯惇,俺便去挑许褚!”两个正斗气,唿延灼道:“二位兄弟休要小看,那许褚从曹操三十年,武艺过人,犹在夏侯惇之上。便以我等,也难保取胜,还当小心。”庞统听三人如此说,心中却忽生一计,道:“曹丕倚仗许褚为军中长城,倘能阵前斩之,魏军士气自败。”宋江道:“以唿延兄弟所言,我宋军无人可胜他。何以斩得?”庞统道:“如此如此,可以取之。”计议遂定。于是宋江遣人送战书到魏营,言“宋军大将,单擂‘虎痴’许褚。” 曹丕接书,与诸人看。曹真道:“宋江阴险狡诈,庞统诡计多端,擂虎侯出战,必有隐招。且自古上国交兵,斗智不斗力,陛下何必与之相较。”司马懿道:“子丹都督所言有理。”丕遂欲不接。却被曹真之子曹爽,引了许褚进帐来,高声叫道:“陛下,闻贼人擂我挑战,正望陛下恩准!”曹丕道:“虎侯乃军中干将,何必与小贼厮斗?”许褚道:“虽是小贼,如今气势嚣张。待某去杀他几个来,却也不无好处。”曹真道:“只恐贼人奸诈,虎侯万一有失,挫动锐气。”许褚怒道:“昔日渭水之战,某单战马超,虽未胜得,却也挫了西凉军威风。今番宋江,不过跳樑小丑,便有诡计,某岂畏惧哉!”决意请战。曹丕只得应允,叮嘱道:“如此,明日交战,若贼子诈败,切不可追赶,防他圈套。”一边对曹真、曹休、司马懿道:“虽是斗将,诸将还宜安排兵力,以备混战。” 次日,两军再排开战阵,许褚浑身披甲,跨下骏马,手提大刀,出旗门道:“对阵草寇,既要擂我,何不便来战个死活?”霹雳火秦明手提狼牙棒,径直杀出:“休要夸口,看俺和你战三百回合!”许褚更不答话,舞刀上前,秦明架住,两个往来,酣斗数十回合;宋江在自家阵前,看秦明虽然棒法威勐,却被许褚刀法娴熟,更兼力大,渐欲落下风。宋江正欲吩咐,銮铃响处,唿延灼手舞一对水磨八棱钢鞭,撞出阵去,高叫:“秦明将军且歇,我乃敌他!”秦明胜不得许褚,正在急躁时,看来了帮手,却也使得,便退一边。许褚笑道:“便车轮战,某也不怕!”抖擞精神,挥舞大刀,力敌唿延灼。两个棋逢对手,盘马相斗八十余合,兀自不分胜败。 第338页 战到酣处,宋江在自家旗下,把手中宝剑,轻轻垂下。唿延灼偷眼看得,便诈作不支,往自家阵便走。许褚战得酣畅,早忘了曹丕须提防诈败言语,口里只叫:“不要走!”拍马追来。两人一前一后,却往宋江阵前来,那前面一排宋军都往后退了半箭之地,作出一个空场子来。原来宋江已叫人暗自伏下绊马索,只待使诈引许褚过来,便好擒之。许褚不知,只是急赶,看看到时,扑的一声,地下索子扯起。许褚眼疾手快,右手单执大刀往下一划,崩的将绳索切断,那马只被磕一下,向前趔趄,许褚大吼一声,左手抓住马鬃,沉力一提,硬生生拉稳战马,口里骂道:“贼子,这般下作!”话音刚落,身后蹄声起,回头看时,董平骤马而来,挺手中双枪,便取许褚。许褚大怒,舞刀上前,二将都是英雄,再战六十余合,不分胜败。宋江在旗下看见,嘆道:“许褚车轮战我梁山马军三虎,真无愧‘虎痴’也!”将手中剑一扬,唿延灼、秦明两个,纵马夹攻。许褚呵呵笑道:“好好好,三个齐来也好!”右手持刀,左手取下背后短戟,便斗三将。董平、唿延灼、秦明三将,两条枪、一对钢鞭,一条狼牙棒,三匹马围住许褚厮杀,褚口中大唿,精神奋发;远者刀砍,近者戟架,势如车轮,梁山三虎虽勇,一时取他不得。四个团团恶战,只杀的马蹄得得,旌旗猎猎,两边二十万大军,俱看得目瞪口呆。庞统不禁道:“恶战如许褚者,真乃世间罕有!” 曹丕在自己阵前,却看许褚虽一时挡得,毕竟难以持久。急道:“贼人竟以三敌一。诸位将军,速去相助仲康!”徐晃道:“陛下休慌,末将便去!”提大斧杀出,武松挥舞一对雪亮鸳鸯鑌铁刀,截住交战。魏军王双、邓艾、申耽、申仪一起出马,宋军刘唐、石秀、宣贊、李云分别迎上。两边十余员上将各自厮杀。曹真见斗将不胜,便叫曹休指挥前队兵马,一起杀过阵去。宋江亦令大队冲杀,于是阵前诸将苦战,变做两军厮拼。但见鼓号雷鸣,旌旗招扬,刀光戟影,血肉横飞。战到多时,宋江从自家阵中添兵上前助战,曹真亦亲引中队,上前截杀。两军各分队伍,相互冲击穿插,此进彼退。 约莫鏖战半日,已是申牌时分;忽听宋军阵中,号角长鸣;接着左右两边,各有一军杀出。左边当先一将,戴朱红缀嵌点金束髮盔,顶上赤缨。披绣云霞飞怪兽绛红袍,骑坐一匹胭脂马,手使熟铜刀,前队乃五十辆火车,车上都满装芦苇引火之物。五百神火军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右边当先一将,戴浑铁四方帽,顶上黑缨。披乌油铠甲,骑一匹深乌马,使黑桿枪。前队五百圣水兵,五十辆水车。两队兵马从左右突出,却不沖正中,转往魏军两翼,大包抄错身而过。魏军急待突出时,五百神火军葫芦中一起放出烟火,更兼火车上火龙喷射,魏兵所当人马,多被烧死,余者四处乱窜,亦有被烟燻盲双目,不辨东西;五百圣水军齐压水车,喷出毒水,沾肉便烂,须臾见骨,中者皆痛唿不止,满地翻滚。魏军见这般惨毒,尽皆悚然,队伍大乱,魏定国、单廷珪乘机指挥部下军马,掩杀上来,看着大魏十万雄兵,便要一举崩溃。正是:可怜神威熊虎士,先受无妄水火灾。不知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六回:司马懿智布混元阵,唿延灼力竭太极门 第一百六回:司马懿智布混元阵,唿延灼力竭太极门 且说宋、魏两军,战于洛阳之南;庞统安排计策,先引曹军斗将,然后混战;却调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各引五千军马,五百神兵,从两翼突出。魏军不曾见过厉害,顿时大乱,两翼阵势纷然欲崩。却得司马懿在后队,厉声道:“草寇这等邪术,不过是些药水毒火,无知人徒慌乱罢了!众军竖起大盾,用乱箭射之!”令子司马师、司马昭两个,分往两翼督战,乱者立斩。懿一面调夏侯威、夏侯和,各引二千骑,反从魏定国、单廷珪两军侧翼抄出,一时间混战不休,魏军阵型勉强稳住。但此时正面宋军声势浩大,接连沖涌上来;两翼虽止住崩乱,毕竟有强弱之分,只是勉强抵住。曹丕在华盖之下,看己方军情不利,不由胆战心惊。蒋干在旁劝道:“陛下休慌。陛下若慌,将士便心乱,不能力战。”曹丕遂强打精神,擂鼓助威。魏兵看皇帝亲临,个个竭力厮杀,宋军虽勐,一时不能得手。 战到日暮,魏军渐有不支之势。庞统看得时机,亲引三千壮士,俱是身披精甲,手持利刃,从中央杀进去。那宋时兵甲,原本坚利,又是汤隆身前监造,宋军拿得,正如虎添翼,势不可挡,把魏军前面队伍,尽皆冲破。曹真看敌势甚强,欲待安排退兵;庞统又遣花荣引五千兵,抄袭魏军后路,司马懿教夏侯霸引军抵挡。虽是不分胜败,却教魏军更难退走。 正不利间,南面杀声大振,两军都不由一怔。看时,一支人马,撞入围来。当先大将,挥刀左右噼杀,势不可挡,大旗书“雁门张辽”。魏军见了援兵,欢声雷动。宋江却连唿可惜。庞统道:“大王,我军久战已疲,敌人又有生力到来,收兵为好。”江从之。于是庞统调度队伍,宋军分队收缩。张辽一路杀到曹丕驾前,参见道:“末将与乐文谦引兵一万,自合肥星夜前来。因豫州县镇,多被贼人所占,又不欲沿途厮杀,故迂迴了些,救驾来迟,陛下见谅。”曹丕盛赞道:“文远此来,我无忧矣。”司马懿道军力疲惫,不可纠缠,便乘势退兵。两下各罢。 第339页 当夜,魏军背城扎营。曹丕召众将商议。曹休道:“梁山贼寇兵精将勇,气焰又盛,不可力敌。以某见,当背城坚守,待彼士气衰竭,然后可击。”曹真道:“不可。今彼占据中原、关中之地,又进逼洛阳,若不能击溃敌军,恐黄河之南,尽非国家所有。当尽出城中精锐,与之决战。”曹丕不能决,司马懿道:“斗兵斗将,皆无胜算。懿虽不才,倒通晓几个阵法。若与他布阵相围,如有得手,可挫锐气。”曹真道:“怕宋江军师庞统,亦非庸才,若识破我阵,反损兵折将。”司马懿道:“他便识破我阵,亦自有变化。”曹丕大喜道:“仲达欲布何阵?”懿道:“某欲摆布‘混元一气阵’。此阵无头无尾,变幻无穷。”丕教他布来。司马懿便精选二万兵士,令司马师、司马昭、申仪、申耽、邓艾、陈泰、夏侯和七人为将,各分队伍,教练阵法。无半月,已然娴熟,遂请出战。更道:“此番虽是斗阵,却也须防敌麾军混战。陛下金枝玉叶,且守营寨中,可请子丹都督引军接应。”丕尽从之。 再说宋军一战小胜,却被张辽接走,宋江下来,懊恼道:“张辽从合肥也遥遥赶来,我东路李俊、卢俊义两位兄弟,偏生不见一兵一卒来援!”唿延灼劝道:“哥哥休要焦急。两路兄弟,各有强敌。我等便用此处十余万军马,也能破敌。”宋江遂接连排兵交战,魏军只不出;欲待强攻,又看魏军声威仍大,不敢莽撞。过得十余日,魏军復出垒战,声威更胜。小校报入来,宋江便请庞统商议。统笑道:“敌军此来,若非有援兵新将,便是演练了甚么阵法兵器。休要管他,且出战便是。”遂与众军将一起来营。 两下大军排开,正是秋高之时,西风横掠,林木摇曳,好派战场风光!宋江看对阵不见了黄罗盖,高声笑骂道:“对阵魏将听好,那曹丕如何不敢来与我相对,却派你等送死?”曹真出马答道:“草寇休要嚣张,待我家仲达布一阵势,看你敢来破乎?”将手中刀一挥,便见魏中军号鼓擂动,令旗翻飞,涌出二万余兵马,前后调度,须臾摆成一阵,团团圆圆,没个首尾。阵前开门处,司马懿匹马出来,道:“便是这个阵势,你等可有识得?” 宋江、唿延灼等俱不识此阵,不由都看庞统。庞统长声笑道:“这等混元一气阵,如小儿戏般,岂有不识?”司马懿听了,暗自心惊道:“凤雏果然名不虚传。”復问:“既然识得,汝可敢来破我阵?”庞统却不答话。宋江急轻声问:“先生可能破得这阵?”统尚沉吟间,彭羕跳出来,道:“汝这混元阵,我宋军中帐下末将也能布得,如何不敢破?只是这阵法尚欠痛泰,汝速速重新布置齐整了,方才好显我军本事!”司马懿大笑:“彭永年果然狂生。如此你只管来打,莫叫世间英雄,小看梁山贼寇,尽是空口胡说鼠辈也!” 这边话音刚落,早恼起两个太岁,一个是霹雳火秦明,一个是黑旋风李逵,一马一步,各引数百军,不待军令,便杀奔过去。宋江见了,怕两个有失,便教庞统、唿延灼、杨志等压住阵脚,自与花荣、项充、刘唐、石秀、武松、董平等众将,一起掩杀过去。 出阵有先后,李逵、秦明两个,转眼已杀到跟前,只看混元阵浑然一体,没个门户。李逵哪里识得阵法,举起板斧便径直砍将进去,前面魏兵放条道路,任他杀入。沖入不久,前后阵法转动,便把李逵身后兵卒各自分割。李逵看四下旌旗往来分合,刀枪如林,辨不清东南西北;饶是胆大亡命,也有担心,只得提起板斧,虎吼连连,在阵中左沖右砍。 秦明虽然暴躁,到底比李逵知兵,道这阵法不可易与,遂引本部军泼开马蹄,绕阵而行。走不多时,前面阵上开列,杀出一队牌刀兵,截断去路。秦明欲待回身,背后长枪齐出,两头逼住;稍一犹豫,已被阵内突出一队铁骑,裹入阵中。 后面宋江众将,一起突到阵前,不分好歹,向内便沖。却看那混元阵团团转动,并无一个缺口。阵中旌旗摇曳,号鼓连连,不上片刻,裹入的两队兵马,都看不见了。宋江大急,挥剑道:“与我併力冲杀,救两位兄弟!”武松得令,手持鸳鸯宝刀,当先噼入阵去;项充、刘唐紧紧跟随,三个步将一同杀进去了。进得阵内,四面兵马往来如水,一忽而左转,一忽而右转,看得三将晕头转向。武松道:“休管他甚么方向,一路杀出去,必无差错。”项充、刘唐道:“正是!”一路杀过去,正逢申仪跃马而来,刘唐提刀上前截住。两个斗无三合,申仪大败亏输,拨马而走,刘唐待要追时,八面弓弩劲射,宋兵多有倒毙。武松舞刀连沖三次,均被射回,险些受伤;项充仗蛮牌在手,突入一面,却被长矛如乱草般刺来,只好又退回。三将沖了一阵,四面敌军越厚。刘唐苦笑道:“却不想反自家陷进来了。”武松道:“说甚丧气话,且把儿郎整顿好,再冲出去!” 正说间,忽看一面魏军自乱,接着后面杀出一个黑皮大汉,脱的赤条条,挥舞两把板斧,将周围魏兵,一一砍翻。申仪上前接战,只一合,被那汉砍倒座下马,急急连滚带爬,混入败军跑了。武松等三人看见李逵,大喜,一起挥舞兵器上前,杀散魏兵。汇合了看时,各自军卒,已损折大半。武松道:“如今陷入这昏天黑地阵法里,有力气也施展不得,不如认定一处,杀将出去。”刘唐道:“只是分不清门户,却往哪里杀?”武松道:“宋江哥哥在南,我等认准日头,往南边走,必能脱出。”说毕,武松当先,李逵、项充跟随,刘唐殿后,一起往南突进。行不远,夏侯和、陈泰两个引兵截住,武松、李逵奋力战退二将,脱出阵来。 第340页 此时宋江、董平、花荣引三四万军马,把混元阵围住勐攻,却被那阵不住转动,守则浑然一体,攻则异军突出,从阵外壁上分出小队,把包围的宋兵一一杀翻。仿佛蜈蚣毒爪,此起彼伏,教人防不胜防。有时一队铁骑忽从这里突出,砍杀一阵,却转那里退入本阵。阵中旗号,依旧分为五色,但却并不依方位队伍,杂乱无章。围攻一刻,宋军被修削不少,混元阵依然自顾旋转。宋江看得头晕目眩,欲待收兵,又舍不下被困的兄弟。正犹豫间,看秦明浑身血人也似,挥舞狼牙棒从西边打出来,口里还骂道:“这腌臜阵法,真箇难缠!”须臾,武松等四个也从南边硬闯出来。所幸个个无恙。 花荣道:“哥哥,众位兄弟已出,这混元阵却是厉害,不如且收兵再议。”宋江点头,待退时,魏军后队鼓号大作,曹真、曹休各统帅大队,分左右两翼,掩杀过来。司马懿二万阵兵,扼住中央,缓缓进逼;两翼魏军铁骑在前,步兵随后,排山倒海,势不可挡。宋军皆无战心,一路溃退,幸得庞统急调兵将,令单廷珪、魏定国统领精兵掩护两翼,唿延灼、杨志接应中路,方才退下。魏军胜了一阵,也不穷追,自收兵回营。 宋江退回寨中,收拾败兵,深自纳闷道:“不想魏军布阵,这般厉害。”庞统道:“若单论阵法,比之诸葛孔明所布八卦阵,相差岂止一日。”宋江喜道:“当初诸葛亮布八卦阵,也被先生所破。混元阵既不如他,先生定有破解之法。”庞统摇头道:“当初破八卦阵,是我恃众凌寡,四面合围。今魏军十万屯集洛阳,与阵法相互依存,要打破却难。”宋江道:“人称先生‘凤雏’,与诸葛卧龙当世齐名,今诸葛既死,先生当独步天下,如何连小小混元一气阵也无法应付?”庞统道:“某观司马懿排布阵法,其才逊诸葛孔明亦无多。若单说混元一气阵,自然有法可破。但恐他既有才略,必暗含变化。我习阵法,不如诸葛孔明精通,难保必胜。以某看来,何不暂与之对峙,待东南二路得手,曹魏困守洛阳一隅,亦无所用。”宋江道:“长相对峙,只怕又生他变。先生才略无双,何苦对那司马懿这般畏惧?”庞统当不得他屡屡相激,嘆道:“既如此,我且试着斗他一斗。”对着阵图,苦苦思索半夜,方才歇息。 次日升帐,宋江请庞统坐帅位。庞统道:“昨日敌将司马懿,摆布混元一气阵,伤了我许多儿郎。今日某且用三才阵破他。”先点董平、唿延灼、秦明、李云、石秀、花荣六个头领,并步军二万,马军三千,自己亲自率领,前去破阵。再请宋江督率众将,各依队伍,“为我后援”。 于是拥出营寨,杀奔战场。魏军照旧把混元一气阵摆在军前。司马懿亦不出来答话。庞统嘱六将道:“混元阵取天地开创之初,万物混沌之理,将阵中兵马往復运作,使人攻无隙,守无方。团团旋转,便如磨盘一般,杀入千军万马,亦要被他碾碎。但他兵马运动,看似无序,实则暗分了阴阳二路,各自不能交汇。只要截断阴阳二路队伍,则阵法自败。”便令霹雳火秦明、双枪将董平:“各引一千骑兵,四千步兵,从左右两路,杀入阵中。看准方位,一气只是朝前,在中央相会。”二将各自领命去。庞统又吩咐唿延灼:“汝引五千精兵,做好准备,待敌混元阵转动不灵时,便当先杀入,我这里自有军马接应。”唿延灼亦领命。 于是宋军擂鼓大作,左右两路,一起撞入混元阵去。进得阵中,依照庞统吩咐,只把两边道路截断。果然魏军阵法转动,立显晦涩。唿延灼在前面看得,大喜,跃马挥鞭,从中央直穿进去。若是得与左右两路汇合,则这混元一气阵四分五裂,顿时便破了。谁知沖了一程,听得魏阵中号鼓连连,左右军马穿插,须臾却变成了太极两仪之阵,原是借太极之型,分化两仪,各自归属。董平、秦明两枝兵,虽然一路冲过,反被魏军从外面牵扯,须臾之间,乱了阵脚,只求自保。 唿延灼从中央冲进去,双鞭闪烁,连打死魏军四五员偏将;原指望势如破竹,却看前面一排刀斧手摆开,中间一人,全副披挂,正是魏国副都督司马懿,扬鞭大笑道:“草寇不知兵法,今入我太极门中,还想得生?”唿延灼大怒,骤马上前,被迎面乱箭雨下,不能前进。正欲退下时,两边八队魏军,反覆冲来,将身后军马,接连杀散。唿延灼回马去战时,所到之处,魏军便退;其他七队,却反冲上来修削。如是,麾下兵马,颇多损折。唿延灼看势头不好,待要走时,前面杀出一将,高声道:“兀那贼将休走,看我陈泰拿你!”灼怒道:“乳臭小儿,敢来夸口!”一对水磨钢鞭,噼头打去。陈泰横刀招架,战约十余合,拨马便走。唿延灼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正自犹豫,又一员小将飞马杀出道:“司马昭在此!草寇快快下马!”唿延灼切齿道:“汝这等路人皆知的奸贼,也敢在我面前逞凶!”挥鞭上前,无数合,司马昭遮拦不住,司马师舞刀而出,双战唿延灼。唿延灼杀性起来,抖擞精神,力战二将,兀自攻多守少。占了二十余合,二司马各自退开。灼正欲收兵走,看魏军八队,团团裹上来,形如八卦。第一队便迎着冲上。唿延灼大喝一声,纵马撞入,双鞭连打,冲破队形,魏军第二队又兜上来。杀过第二队,第三队又上前,如此车轮旋转;唿延灼看彼用疲兵之计,欲要退回,陈泰引一队骑兵截住道:“唿延灼若是怕死,快快跪地求饶,我放你出阵!”灼怒气上来,捨命再上,陈泰却不与他死拼,略战几合,让过八队兵马,再来团团围困。唿延灼虽勇,在阵中沖得久了,渐渐乏力;更兼怒火填膺,斗得甚狠,看魏军一阵接一阵滚滚而来,旌旗相联,鼓号不绝;欲要再战,自知不敌,欲要逃走,却又无路。灼本名将,如今落这般处境,心下如滚油熬煎,只是舍尽全力,挥鞭死战。 第341页 再说庞统在阵外,忽看魏军变换,心中暗叫不好。再看一会,击股道:“坏了,坏了!他变阵为太极两仪,唿延将军险了!”急令花荣道:“可引三千精兵,沖入阵中救援。这太极两仪阵,核心乃是太极门,极其厉害。唿延将军从中路出,必被围于此。你撞入救援。彼若再变化围困,你只避开他黑色大旗,便可出阵。”花荣领命,挂枪跃马,撞入阵中。迎面夏侯和上前来,花荣挺枪交战。斗无数合,夏侯和却是奉司马懿命拦截阵外援军,花荣一时哪能讨的便宜。荣心中惦记唿延灼,不由焦躁,使出平生绝学来。夏侯和再战十余合,毕竟武艺有逊,只得退开。花荣也不追赶,引军直撞进去,夏侯和却又来抄袭后路。花荣大怒,待要拈弓射时,夏侯和又躲了。正没奈何,后面李云策马进来,抵住夏侯和,一边道:“花荣哥哥,凤雏先生叫俺来接应,你只管进去援助唿延哥哥!”荣大喜,仍引本部军马,向内便闯。沿途魏军纷纷然往来穿梭,花荣只不理睬,径直北走。冲到阵内核心处,见魏军八队,车轮滚进,把唿延灼困在核心。灼顶盔已落,头髮披散,奋挥双鞭鏖战,口中唿声,已然沙哑。花荣悲愤不止,策马挺枪,沖入战团,连挑十余魏兵;唿延灼已杀得神志颠倒,见花荣来,挥鞭欲打;花荣急叫:“哥哥,是小弟花荣前来救援!”唿延灼听得话,方才端详花荣。荣道:“请哥哥随小弟一同出围!”便整军南进。却看周围魏军倏忽东西,或离或迫;待要冲突时,总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反覆数次,竟连自己也被裹了进去。花荣按枪张弓,八面放箭,连连射杀十余头目,魏军攻势不减。欲射司马懿时,身边盾牌甚严,连发两箭均被挡住。荣正焦虑,却看魏军以五色旌旗,指挥军马循环包围。心念一动,看准黑旗,反向突围。魏军还要追时,花荣心头恼怒,回身一箭,把红旗下那掌旗官射翻在地。魏军一时混乱,荣乘机引军突围。 行不远,左右两边杀声齐起,荣大惊时,却是董平、秦明二将两面过来。原来二将依令插入魏军两肋,却被申仪、申耽以步卒牵制,不能与唿延灼唿应。后得了庞统将令,急再从外围绕过来增援。当下秦明便要引军復沖入阵报仇,花荣道:“阵中煞是厉害,唿延哥哥又久战乏力,还是先回见宋江哥哥与凤雏先生。”董平道:“花知寨武艺过人,如何也这般怯懦,我与秦统制併力杀进去。”正说间,石秀引一队步卒沖入,道:“各位哥哥,凤雏先生有令,速速退出,违者军法论处!”董平道:“这凤雏先生叫我等破阵,反被司马懿耍弄一番,如今这般冷面。”秦明道:“军法无情,董将军不可擅言!”一起退出。 此时庞统、司马懿在中间斗阵法,宋江、曹真各自督率两军大部夹阵相对,剑拔弩张。看宋军败退出来,魏军阵上,欢声雷动。宋江心下,只惦记兄弟安危,一面叫单廷珪、魏定国、武松、刘唐等整军防敌冲击,一面亲带精兵,上前迎接。看庞统面带沮丧,与众人一起退下。却待问时,花荣叫道:“唿延哥哥不好了!”众都不由一悚。看时,唿延灼俯在马上,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来,接着身子一歪,便要栽倒下鞍。石秀急忙扶住,再看唿延灼,双目闭合,牙关紧咬,面如淡金,鼻息微弱。宋江慌的手足无措;又闻对阵擂鼓,魏军冲杀过来。江急令收兵,一面叫把唿延灼扶回,自家搓着双手,在后跟着。一面派人飞马叫安道全大夫来探视。尚未到营门,唿延灼忽然双目睁开,把宋江盯住。宋江急上前道:“唿延兄弟……”唿唤未了,唿延灼目光一滞,竟然气绝身亡。宋江大惊,抱住唿延灼放声痛哭。 须臾,安大夫急巅巅跑来,看了情形,黯然道:“唿延将军奋战过度,力竭身亡。”宋江听了,并无言语,默然起身。庞统在一旁,心下不自安;欲待开口,宋江先道:“先生休要自责。是俺等不及援军,强要先生破阵,才有此厄运。唿延兄弟乃世间名将,得力战敌阵身亡,亦是善果。”復嘆道:“只是东、南卢员外、李俊兄弟二路,如何此刻尚且不来!”语调万般无奈,不觉潸然泪下。 这一夜宋军败兵之余,又添新丧,合营十万之众,俱感悲悽。宋江自在中军帐内,召集商议。花荣道:“我梁山军内,唿延灼哥哥,乃是有数名将,统领兵马,少有匹敌。今他身故,恐军力士气,难免受损。以弟愚见,如今不可再动兵攻打洛阳,还需等荆州、扬州、徐州三处有一处得手,再多添兵将唿应。”宋江怒道:“此间十万兵马,勐将如云,却被司马懿一个混元阵,进退不得。东南二路又久不通气。”戴宗道:“哥哥,以俺看来,我梁山三个军师,吴学究计谋无双,公孙道长法术高妙,若论调兵布阵,却推神机军师朱武。此人现在卢员外军中,卢员外虽因徐州战事,未肯出兵来援,哥哥何不调朱武兄弟来协助破此阵,他却不好推辞。”宋江听了,沉吟不决。庞统道:“某才学不周,不能破此阵;若大王在东路部属中有能人,正好调来相助。东路卢俊义将军,果是尊奉大王,则大王以时节召唤,理当前来,岂能推辞。大王欲安天下而再造汉室,此等威仪,岂可含煳?”宋江听了,拍案道:“还是先生言之有理!”遂令戴宗为使者,持亲笔书信,前往徐州,见卢俊义,一面催促救兵,一面调朱武来援。这边宋江自整顿军马,吩咐坚守营寨,不可出战。 第342页 再说卢俊义在徐州,与臧霸往返相持多时;一面安排打探洛阳战况。尚未得悉,却看戴宗神行飞步赶来,只说奉宋江大王之命,催促东路援军洛阳。卢俊义道:“好教戴院长得知,我这里鏖战正激,实无力分兵西进。”戴宗道:“哥哥亦知员外这里兵马不便。若如此,便请调了神机军师朱武与我同去,破魏国司马懿所布混元一气阵。此干系洛阳十万儿郎性命,亦关我梁山大局存亡,员外切莫看轻。”卢俊义闻言,便问朱武:“军师可愿随院长一去?”朱武道:“既是宋江哥哥有命,岂敢不从。”卢俊义道:“如此,院长携军师同去可也。亦愿大王早破洛阳,除灭魏贼,我等兄弟,也好封妻萌子,青史留名。”戴宗道:“这个自然。”便要与朱武出发。却看混世魔王樊瑞走出来道:“院长一路神行来,也辛苦了,且我闻院长神行法术,只白天好用;何不在此歇息一夜,明早再走。”戴宗道:“只恐洛阳军情紧急,不敢耽误。”樊瑞道:“不争这一宿二三十里。院长便这时上路,天黑也得住宿。留此晚宴,也教我等这边兄弟,聊尽谊思。”戴宗想来有理,便谢过了。当夜卢俊义设宴相待。 宴罢,戴宗自去歇息,樊瑞却谓卢俊义道:“员外,我东路大军,此时有些尴尬。”卢俊义道:“是何尴尬?”樊瑞不慌不忙,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手足情深,转为热面冷肝肠;将军勇武,却看欲擒先放纵。不知樊瑞所说何事,请看下回。 ***************************************************************************** 第一百七回:朱军师破混元阵,船火儿守梁山泊 第一百七回:朱军师破混元阵,船火儿守梁山泊 且说宋江因被司马懿混元一气阵困住,教戴宗往徐州卢俊义军中寻朱武。混世魔王樊瑞密谓卢俊义道:“员外,这番朱军师去了,我东路大军却有些尴尬。你想董平兄弟席捲中原,宋大哥兵进洛阳,俱是一路告捷。惟东边一路,自入徐州来,多时不见进退。宋大哥心中,必疑员外有拥兵自重之心,所以裹足不前。此前连番来请我发兵西进,员外又不应,更添尴尬。”卢俊义道:“前番说不能出兵也是你,如今可怎好?”樊瑞道:“兄弟倒有一个计较,明日可答应戴宗哥哥,只说我这里即刻调兵西进。”卢俊义道:“这边兵若调开,臧宣高必下徐州,我岂不根基尽失?”樊瑞道:“非也。员外昔日在青州,与臧霸曾有交好;如今可去一封书信,说以利害,叫他不反攻徐州,却北收青州。”卢俊义道:“便青州丢了又如何?”樊瑞笑道:“岂能真丢?只要魏军一攻青州,我便分兵两路,一路回援青州,一路反夺徐州。如此,二州亦得了,洛阳亦不用去了,宋大哥那边看员外如此功劳,亦不至于责怪。”卢俊义道:“计策虽好,只是引魏军去攻青州,那边兄弟若有差池,岂不愧对?”樊瑞道:“若不用这个计,这里兄弟只怕也有差池。再说是宋大哥屡次要员外西进,便有差池,也是他的。员外何必计较。”卢俊义沉吟多时,道:“便依兄弟这个计策。” 次日,卢俊义设宴与戴宗饯行。席间说道:“昨夜商量,近日便起兵西进,增援洛阳。烦院长回禀宋江哥哥宽心。”戴宗大喜道:“如此甚好。”持酒话别,带朱武往西走了。卢俊义一面整点部下军马预备起行,一面却作了一封书信,暗地送与臧霸道: “宣高将军,一别多时,各为其主,不能重欢。今洛阳战事甚急,某不日将奉命西援。然我去后,恐将军欲南进徐州,今试以利害悉之:徐州留守,是我心腹之将,将军攻之不易;纵克徐,难渡淮,纵克淮,难渡江,与大局无补,反易牵动后方。某为将军计,今我亦不取徐北,将军亦不復徐南;我进兵洛阳,将军復兵青州,两不相犯;且我有千里救主之名,将军有收復山东,连接河北之功,岂不两全? 弟卢俊义再拜。” 书信送罢,卢俊义便留朱仝、陶宗旺、蔡福三个守彭城、雎水,自与雷横、燕青、樊瑞、解珍、解宝、王定六、李立引精兵三万,作势西进。浪子燕青听了军令,疑惑道:“员外,我等若把大军都往西去了,那臧霸南下徐州,或北上青州,我岂不又要回援?”卢俊义笑道:“小乙所见甚是。然宋江大王既严督西援,我等总不能有违令。”燕青自纳闷。 再说戴宗同朱武两个,一路神行法施展开,不数日便復回洛阳军中。宋江看了朱武,倒履相迎,握手问候道:“十数年未曾见,兄弟可好?卢员外及众兄弟安好?”朱武道:“烦劳哥哥如此体贴。”江又闻卢俊义不日起兵前来,更是大喜。于是摆酒席为朱武接风。席间,说到司马懿摆布混元阵之事。朱武道:“混元一气阵是兵书上有数阵法,果然厉害;倘会诸葛孔明八卦阵,则自足相围破之。惜八卦阵难以摆布。说不得,且以金蛟阵试战。”庞统道:“先生阵法精通,日后要多多指教。”朱武道:“凤雏先生说笑了。小可智谋劣钝,于阵法倒颇知一二。先生若蒙不弃,愿常切磋。至于行兵用计,还须先生提携。”两个相顾而笑。宋江谓戴宗道:“院长往来奔波,确实辛苦。今番尚有一事。明日请再往青州一去,取凌振兄弟并火炮火药前来。”戴宗道:“哥哥差遣,梁山大业,岂有推辞。”当夜尽醉,次日戴宗便收拾出发。 第343页 其后数日,朱武精选士卒二万四千名,并武松、刘唐、石秀、李云、花荣、秦明、皇甫端七将,教授阵法道:“司马懿以混元一气阵,变化为太极两仪阵,又有四象、八卦之变,反覆无穷。若单以阵法一一相敌,无可抵御。故用金蛟阵法。这金蛟阵,乃是两条长蛇阵绞缠而成,形如剪刀一般。相互唿应,任它如何变化,我只保护自家阵法,步步切入,可破其阵。”便令天伤星行者武松引三千兵,打红旗,为左路前队;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引三千兵,打镶金黄旗,为左路中队;天彗星拼命三郎石秀引三千兵,打黑旗,为左路后队;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引三千兵,打青旗,为右路前队;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引三千兵,打镶银黄旗,为右路中队;天勐星霹雳火秦明,打白旗,为右路后队。自引六千兵,天英星小李广花荣护卫,打黄旗居中策应。 调遣下来,霹雳火秦明嚷道:“朱军师却如何叫俺作后队?”朱武笑道:“哥哥休急。这金蛟阵变幻无穷,前队守御,后队可突出杀敌。安排哥哥后队,正好叫哥哥厮杀。”秦明方才欢喜。朱武又道:“决战之日,公明哥哥可安排大军为我后援;待斗阵得利,便一起掩杀。”宋江道:“这个,全仗凤雏先生调遣。” 正在商议,报东南有援军来。看时,却是杨雄、朱富。杨雄道:“合肥张辽走后,我军稍占得上风,却被城中李典、吕虔守御甚严,不能攻取。李俊哥哥想数万大军坐困城下,终非办法,故叫我两个引马军八百,步军一万,穿越豫南,来洛阳助战。”宋江大喜:“我这里正是用人之时,难得李俊兄弟好意。”遂定主意,次日合军,大破混元阵,围攻洛阳城。一面遣人往魏营送战书。 曹丕得书,笑道:“不知死的草寇,尚敢再来挑衅。”便批“来日会战。”司马懿道:“彼营中颇有谋士,这般沉寂多日出来,恐有应对。”曹丕道:“仲达阵法高妙无双,加之我大魏兵力强健,岂怕他诡计。”教曹真、曹休安排军马:“只待仲达阵法再胜,便好杀过去,一举活擒宋江。” 次日,两家二十万大军摆布开。中央司马懿復立混元阵法,后面魏军分左右两翼,左翼曹真,右翼曹休,曹丕大张黄盖,两边排列名将张辽、徐晃、乐进、许褚等,十分威严。宋军这边,却是层层分列,宋江居中,数十对旗门簇立,亦别有仪态。日上三竿,宋江厉声道:“篡贼曹丕,汝今死到临头,还不自缚!”曹丕只是不理。宋江亦不多说,便教擂鼓。只看宋军往两边一分,让出中央二万四千精兵,旗分七色,阵如双龙,朝混元一气阵进逼而来。 司马懿在阵中看见,沉吟道:“窥这阵法,倒似‘二龙戏珠阵’演化而来,用龙尾扰敌,龙头突袭,龙身包抄,我却不可上当。”挥动号旗,混元阵缓缓转动。朱武只管催阵上前,片刻两阵相接,武松、刘唐挥刀便出,六千精兵分左右队一拥,杀入阵中。背后朱武大队,源源接入。司马懿看这阵似二龙戏珠,却既非龙头相联,亦非龙尾相接,恰是龙腰绞作一起,心知敌将必是异人。此时被金蛟阵两个前队插入,混元一气阵阴阳二路已塞,遂变动阵法,却分四象八卦,朝两翼团团裹来。但朱武这金蛟阵,厉害便在两条长蛇相互接应,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又有中央六千兵马列成“小八卦”,厚实依託,使二阵不被敌人引导分离。司马懿连连变动,兵分六十四队,此进彼退,欲诱敌离散,但宋军中央六千兵始终不动,两条长蛇蜿蜒伸舒,直进曲退,始终若连若离。 司马懿在中军,看得敌势如此,不由背心微汗,谓司马师道:“我只道这般阵法,当世无人可敌,不料草寇军中亦有能人!”司马师道:“父亲,眼见他是用两条长蛇阵纠缠而成,我何不亦用长蛇阵敌之?”司马懿道:“但混元阵变换无穷,长蛇阵乃是最后一变,若还不得胜,则不可胜矣。”沉吟片刻:“却也只得如此。”当下挥舞令旗,魏军团团旋转之时,渐变作长蛇之势,旗分五色,红为首,青为项,黄为胸,白为腹,黑为尾,摇动上来,却从朱武金蛟阵左边攻上。武松、石秀欲待相互救援,各自被魏军抵住。魏军中司马师、司马昭引青旗军,陈泰、夏侯和引白旗军,各向中队杀来。青眼虎李云如何抵挡得住,三千宋兵,一时大乱。 宋江在阵前高台上观看,不由惊惶,庞统却呵呵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我军胜矣。”宋江惊道:“凤雏先生如何得知?”庞统道:“某阵法虽不精通,看得司马懿把混元阵变为长蛇阵。长蛇阵在诸阵之中,最是灵动厉害,却难变化新阵。司马懿到此,手段已老,再斗一时,我军便可得胜。大王速整顿军马,只待乘胜杀敌!”宋江大喜。 朱武在中央,看左路招架不住,便令花荣:“引三千黄旗军,前往增援李云。”一面再发号令,金蛟阵忽然转向,武松所带红旗军转向右路,石秀所带黑旗军却回缩中央。魏军青旗、白旗两路,一时被他搅乱。梁山军右路长蛇蜿蜒而出,分前后两队,颠倒包抄上来。前队刘唐,攻魏军尾队申仪;后队秦明,攻魏军前队申耽。原来司马懿这长蛇阵,却也是颠倒布置,一头一尾兵将不强,多是虚张声势;精兵强将俱在中间三队,这亦是取了二龙戏珠阵之意。如今被朱武两队强兵沖袭,头尾顿时崩坏。申耽撞见秦明,被明大喝一声,狼牙棒挥舞如飞,无三合,一棒打下马来,死于乱军中。 第344页 司马懿在中央,看前后两路不敌,却也未曾惊惶,再换号旗,使青旗、白旗两军挡住,自与邓艾引中央黄旗军,往后杀出,分两队截取宋军右路两队头尾;刘唐、秦明虽然勇勐,被这一冲,不由大乱,眼看身陷五队魏军包抄之中,便要不好;朱武早有防备,武松、石秀两路往两边一让,朱武亲统大队,相随冲突出来,撞过司马师、司马昭、陈泰、夏侯和诸人队伍。霎时间,金蛟阵又连接一气,只把左右两条长蛇交换了方位;而司马懿所布长蛇阵,却是首尾脱离,不能救应。懿看势头不好,只得连发收兵号旗,教诸将整军撤离。朱武哪里肯舍,指挥金蛟阵紧紧追逼上来。 曹丕在旗下看得自家失利,手足无措,急令全军上前接应。于是魏军诸将兵分三队,一起冲杀过来。宋江岂甘示弱,亲自挺枪在前,与董平、单延珪、魏定国、杨志、李逵、项充等众好汉,各领兵马迎上,两边一场混战。忽然魏军阵后,数处火起;曹丕惊惶间,魏兵各无战心。片刻,杨雄、宣贊引数千军,从后杀来,正是庞统安排奇兵。魏军不觉大乱,董平手持双枪,撞阵而来,面前魏兵,一一戳死,口中大叫:“拿住曹丕,为兄弟们报仇!”曹丕正欲退时,张辽拍马赶到:“陛下休慌,容某擒此贼!”两个酣斗三十余合,不分胜败。曹丕方得后退。宋军人欢马跃,个个奋勇;魏军斗阵失利,更兼两面夹击,无心恋战,一路奔走,被宋军乘势大杀,血流成河,旌旗甲仗抛了一地。曹丕乱军中掩面而逃,又被杨雄所领精兵截住;幸得许褚赶到,杀退杨雄,保曹丕一路走脱。魏营诸将各自死战得脱。宋江、庞统麾军掩杀一阵,大获全胜,亦收兵回。 回到营中,检点军马,折损万余。诸将混战中多有带伤。曹丕復召众商议:“如何是好?”参军辛毗道:“今敌势汹汹,陛下不宜停留营中,还当回镇洛阳。此处军马,只坚守不战,再往河北徵发援军;待贼人士气衰退,然后击之。”蒋干道:“不可。昔日武帝在官渡与袁绍对峙,兵马三不抵一,粮草亦不继,死守不退,终有乌巢大捷。今阵法被破,正是人心动摇;陛下宜留此处,稳定军心。若是回城,恐将士无心死战。”曹丕正沉吟不决,司马懿道:“陛下留于此地,可镇军心;回洛阳,可调后援,安地方。何去何从,陛下自决可也,无须过虑。”丕笑道:“仲达言之有理。朕还依辛佐治之言,先回洛阳。此处便拜託子丹、文烈、仲达诸将。”当夜,曹丕引御林军自回城中。 消息早被时迁探知,回报中军。庞统大喜道:“曹丕既退,魏军必乱。可尽起此处兵马攻之。”宋江却道:“军师勿慌,某这里自有安排,且待东路凌振兄弟押运物事前来,再一举攻之。”庞统道:“是何物事?”宋江道:“乃火炮、火药,一发如霹雳惊天,无坚不摧。”庞统道:“此等兵器虽然犀利,但可作用兵之辅,却不能专一倚仗。”宋江道:“吴加亮也是这般说。故我拟把火炮调来,出敌不意,一举用他攻陷洛阳,然后天下可定。”庞统贊道:“大王所见甚好。”于是宋江按兵不动,只是严防。过不两日,戴宗回来,禀告:“凌振兄弟押运火炮百余门,火药二十万斤,兼程赶来。因路途遥远,故先教我来告知哥哥。”朱武道:“火炮,火药,乃我利器。万一被魏军侦知,半路劫夺,于军大亏。请哥哥派兵前去迎送。”宋江然之,便教石秀引三千军,去接凌振火炮火药过来。 过得半月余,凌振尚未到来。忽东边有警讯报:魏军大举进攻青州,通臂猿侯健战死。宋江大惊,急问详情。 原来臧霸忽闻卢俊义大队人马西去,又得书信,沉吟未决,与心腹将吴敦、尹礼、孙康等商议。吴敦道:“卢俊义此书,倒是情真意切。今天下大乱,南北对攻,将军不如且先收復青州,背靠河北,以为立足,强过腹背受敌,进退不得。”霸道:“若我一北进,彼便掩杀,如何是好?”孙康道:“某愿引军,协同董昭太守、毛玠大人,守御此处。将军放心自去。”霸甚喜,便与董昭、吕虔商议,要分兵北进,收復青州,以连河北。董昭原意,不愿臧霸离去,以免青州不得,徐州反失;怎奈臧霸自恃将才,拗他不过,只得同意。于是霸留下孙康与董昭、毛玠守下邳,自与吴敦、尹礼等,提精兵二万,急速北进。 梁山军自董平起兵青州,所留镇守兵马不多;虽有彭玘、凌振、张横、侯健四个头领镇守,也不过是分镇郡县,招收粮草,兼防徐北小股魏军而已。谁料臧霸统帅大军,北上回击,不多日连克十余县。彭玘急调集兵马,亲自迎敌,北海一战,被臧霸三面夹击而败,士卒死者数千。地遂星通臂猿侯健挺枪死战,为乱军所杀。彭玘不敢抵挡,一路溃逃数百;虽欲收拾军马再战,却被臧霸军势兇勐,穷追不捨;又兼臧霸镇守青州多年,地方豪杰,多有响应,因此宋军无法立足,彭玘一路逃到水泊梁山,方才止住。 臧霸北进,一击得手,不由志得意满。令吴敦分偏师收取诸县镇,自同尹礼,带一万五千兵马,进攻水泊梁山。此时梁山上,约有五六千人马。彭玘退到山上,谓张横道:“臧霸是北魏名将,今统大军杀来,恐难抵挡。不如弃了山寨,退守兖州。”张横道:“哥哥也是朝廷将军,怎这般胆小!梁山山高水险,正是要害所在,敌军便来五万又怎的!却想弃了根本!你若怕时,看我独力杀退臧霸。”彭玘慨然道:“哥哥如何这般说!既如此,我两个併力抗敌,除死方休!”张横大喜:“甚好。我是个粗人,哥哥可有甚计策。”彭玘道:“凌振兄弟把火炮、火药皆带给宋江哥哥,这里尚留了火炮六座,弹药数千斤,便打起来,也能顶他一阵。但火炮打不过水泊去,若放他杀到金沙滩来,却又恐万一招架不住,反引狼入室。故小弟看来,莫若我引一支军,去鸭嘴滩陆上厮杀,哥哥引水师在水泊接应。”张横道:“此计甚好。”遂去安排。 第345页 且说臧霸引军追寻败卒,进逼梁山泊,看这里山势险峻,水泊环绕,四围港汊,前后湖盪,不由自道:“某在青州二十年,却不知这个所在,竟被贼人据为巢穴。这番定要踏平。”想到这,便分偏裨将官,引五千军围定山外道路;自同尹礼,驱兵杀奔过去。看水泊前面一彪军马排开,当先正是彭玘,手持三尖两刃刀叫战。臧霸大怒,挺枪冲上,彭玘舞刀抵挡。两个战十余合,后面尹礼驱动大军,一起掩杀过来。宋兵人少,不能取胜,且战且走,彭玘亦回马走。臧霸麾军攻来,看看要赶到水泊里,忽然前面胡号连连,盪出二三百只小舟船来,一起拢了岸边,把上面弓弩,雨一样射过去,魏兵倒了许多。尹礼急调弓弩手来对射时,彭玘所带宋军,皆已下船,离了岸,远远看着,嬉笑怒骂。臧霸心头火起,教所部军士,寻船捆筏,预备渡河攻打。却被张横带了数十只快船,往来如飞,连射冷箭,靠水的魏兵,皆被射死。臧霸一时无计可施,只得叫且在水泊边安营扎寨,再图进取。 当夜,张横带本部数百壮士,凫水过来,欲要夜袭魏军营寨。看臧霸安排营寨,守御严密,不能得手,只好退回。次日,臧霸復进兵到水边,从附近伐木造筏,徵调船只,攻打水泊。张横只等他动手,却于夜间,带水鬼潜到船坞边,杀死守船军士,把船放火烧了。臧霸闻之,也不着急,只叫部下夜间严加守御,张横又屡次袭击,再难得手。 约数日,船筏俱备齐,共有数百只。臧霸挑选五千精兵,登船往对岸盪去,叫尹礼守在岸上。又吩咐各船兵将:“贼寇水性娴熟,要防他作水底文章。多备长矛,看水底不对,就乱枪戳下去。”果然行到水泊中间,水底下有人影往来;魏军急用长矛乱戳,间或扎住人体,血泡翻腾;也有二三十只船被他扎沉。须臾间,左边上风处,十余只火筏,烧得哔哔波波,顺风飘来。臧霸便叫众军用长矛去挡开。正在慌乱时,前头又过来百余只小船,前头张横手提泼风刀高喊:“那厮们快自己跳下水去受死,免得爷爷动手!”臧霸大怒,叫军士乱箭射过去。这时水上船只晃动,难以对准,却吃弓多箭密,把张横左右船上喽啰,射倒了数十个。张横看不是头,摇一摇,翻身跳下水去。背后船上,却是强弩一排排射过来,魏军中虽也有习水性者,毕竟不比张横手下喽啰训练精熟,中箭落水者甚多。但臧霸倚仗兵多,继续往金沙滩靠过去。不多时,两伙船只搅在一起,士卒相互砍杀,输的便落入泊中,血水染红一片。魏军人多,宋军兵精,各不相让。臧霸站在船头,只环顾三面,忽然脚下一晃,心知不好,将手中长枪牢牢撑住。这时坐船摇摆更凶,左右卫士纷纷惊叫落水。臧霸大喝一声,跳进船舱内,四面看时,船尾有人扳动,当即矮身过去,长枪往水中刺入,啪的一声,水花四溅,那枪桿却被水下敌人拉住。臧霸一急,奋力往上提枪,哪里弄得动分毫。他心念一动,勐然弃了枪;水下张横却待用力把臧霸拖下来,不防拉个空,身子失了平衡,冒上水来,臧霸大喜,拔出佩剑便噼下去,张横急用枪挡时,剑锋从枪桿上滑过,却伤了张横臂膀。张横见势不妙,将腿在船帮上一蹬,身子早窜出二三丈外。梁山水军缠斗多时,虽得些小便宜,不曾有大收成,只是在一边纠缠。臧霸正要下令再进兵,忽听身后岸上鸣金。回头看时,尹礼在水边摇旗招唿,霸不知就里,只得叫转头回航。 上得岸,臧霸问尹礼:“正要杀上河滩,攻破山寨,你如何鸣金?”礼道:“方才来了急报,说兖州贼军从西而来,要解梁山之围。我想将军独过水泊,我军分隔两下,难以应敌,所以鸣金。”霸道:“处置得当。既如此,你且守住水泊,我先引精兵,去破兖州之敌。”不知臧霸此去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八回:玉麒麟喜收佳子,轰天雷炮震魏军 第一百八回:玉麒麟喜收佳子,轰天雷炮震魏军 且说汉新平五年,魏黄初二年八月末,臧霸兵进山东,收復大半郡县。宋军兖州守将扑天雕李应闻讯,一面飞书洛阳告急,一面点本部兵马赴援。他兖州兵本不多,又要留河防,故身边只带出三五千兵。进至水泊,扎下营寨,与梁山互为犄角。臧霸恐腹背受敌,只分军攻击,李应却也守得严整。 宋江得讯,顿足道:“不想臧霸如此奸猾。”庞统道:“原本叫卢将军西援,不过是要他抽调偏裨将兵,添我力量。他却把大队尽往西行,勿怪魏军乘虚北进。”宋江道:“如今怎好?”庞统道:“我这边只待火炮到来,便要攻打洛阳;山东虽有失落,不可被他牵制。可叫卢俊义復引本部军杀回,先进青州,与臧霸之兵决战;解围后,再提得胜之兵,去取徐州。吾料臧霸之军不足与卢俊义抗衡,今分兵进击,虽一时得逞,必为我破。”宋江道:“虽有不甘,亦只得如此。”便叫戴宗再去传令。一面在军中遥祭侯健,痛哭兄弟之情不提。 戴宗一路东行,碰上卢俊义军马,却看他行军多日,尚未到谯郡。宗传了宋江之意,卢俊义笑道:“某原意便是先平定东路,再虑西征北伐,宋江哥哥偏如此性急。院长放心回禀,某即刻回师復山东之地,为侯健兄弟报仇。”戴宗称谢而去。 第346页 卢俊义送走戴宗,与樊瑞、燕青商议道:“宋大哥教我等先救青州,但臧霸善于用兵,一旦开衅,战事必旷日持久。以某看,不如先以一军往青州援救,主力却急进徐州,夺了下邳,然后从东路北进青州,可令臧宣高首尾难顾。只是这般做法,于宣高处却有失信。”樊瑞笑道:“员外此策高明。那臧霸北进青州,原本便是背主私谋,尚何求他人信义?”燕青道:“主人若允,小乙愿随军进援青州。”卢俊义道:“甚好,你便同李立引五千兵进青州。臧宣高武略不群,休要轻易开战。”燕青诺诺,与李立领兵去了。 卢俊义便令所部两万五千军,以解珍、解宝为前队,昼夜兼程,转向东进。无二日,杀奔下邳城。陶宗旺、朱仝、蔡福亦引一万军马前来,把下邳团团围住。此时臧霸大军既已入青州,徐州一路自然空虚,毛玠、董昭不由埋怨臧霸:“只顾自贪功,全不顾国家城池。”唯有竭力防守。第三日夜,樊瑞作起妖法来,黑云蔽日,四下昏暗;九尾龟陶宗旺率掘子军,挖塌东门城墙,卢俊义一马当先,挺枪杀入,背后解珍、解宝、朱仝、雷横等一起沖入。魏军如何抵挡这般大虫,下邳城中军马皆乱,董昭、毛玠看不是头,自引亲随人马,出北门跑了。孙康在城中死战,不数合被卢俊义生擒过马。俊义亦不掩杀,先据了城池。待到天明,释放孙康急所虏士众,并再三道:“致意臧宣高,此次相负,是各为其主,勿生恶念。”又教蔡福、李云镇守彭城、下邳,朱仝、雷横引兵一万进东海、琅亚以联豫州、青州。卢俊义自提二万精兵,大将解珍、解宝、陶宗旺、王定六,参谋樊瑞,迳取城阳,入青州地界。此时青州东南,原本是曹魏所据,但兵微将寡,被卢俊义走一地,取一地。所幸毛玠、董昭皆非庸才,沿途节节抵御,倒还拖延了些许时日。将近十月,方才迫近北海。 此时青州西部,有彭玘、张横扼守梁山泊,李应引军为犄角,又得燕青、李云领兵前来,三路会师,虽胜不得臧霸,却也不似当初危急。臧霸却闻卢俊义復回兵徐州,把下邳诸城,尽皆取了。霸心头不由大怒:“某素以卢俊义敌国君子,于今看来,亦是无信鼠辈!”便留吴敦留守济南,抵御三路宋军,自与尹礼到北海,毛玠、董昭及卢俊义释放的孙康,皆屯兵于此,汇合一路,尚有二万余兵马。不日,卢俊义大驱士马,杀奔过来,臧霸点兵出城,与俊义相会。 两阵对圆,臧霸出马厉声道:“卢俊义!你我在青州相交十年,后你虽背国家,于私恩处,未敢相负。今何至出尔反尔,明赴洛阳,偷取徐州,背信于我!”卢俊义拱手道:“宣高将军明鑑,此回之事,西进洛阳,东攻徐州,皆是奉我主宋江大王之命,非某私心有意欺诈将军。前番释放孙康,已表心意,将军见谅则个。”臧霸冷笑道:“原来我以你堂堂九尺男儿,如今看时,梁山草寇,果是一般尔虞我诈,无信无义之辈!似汝这般党徒,便成大事,又岂能妄想真如手足,共享富贵?”言罢,拍马挺枪,杀出阵来。卢俊义被臧霸骂得怒火亦起,绰枪杀出,两个阵前盘马,斗无二十合,卢俊义枪法犀利,已占上风。尹礼、孙康恐臧霸有失,一起抢出阵前,好个卢俊义,面无惧色,抵挡三将,枪法兀自从容。酣斗五十余合,瞅准破绽,倒过枪来,一钻把尹礼撞下马去。孙康看得心慌,再斗数合,被卢俊义一枪当头刺来,正把头盔刺落尘埃,披头散髮,吓得面如土色。臧霸见状,情知不敌,只得退回。卢俊义只是微嘆,任三将回阵,并不追赶。后面樊瑞看见,教擂鼓大进,解珍、解宝各领精兵,勐冲彼阵。魏军用强弓抵挡,好歹混战一场,各自收兵。 回到城中,董昭谓臧霸道:“今卢俊义兵临北海,声威甚勐;又报宋将雷横、朱仝引军取东海、琅亚,欲截我归路。将军宜早着准备,或北退乐安、临淄,或东守东莱、即墨。若被贼军两头堵住,坐以待毙耳。”臧霸闻言,踌躇再三,回到后营,不能定决。忽报有人求见,霸令请入,见一少年,昂然而入道:“某周循也,因梁山贼寇四海起兵,将军独于山东力抗,故前来投效,亦为旧主孙仲谋报仇。”臧霸大喜:“伯舜先生承父奇才,少年英杰;昔在建业逆战东海贼,屡有功劳,今肯助我,贼势虽广,不足平也。尚请赐教。”周循道:“将军与梁山贼拒战,目下有何决策?”臧霸嘆道:“只恨一时轻敌,被臧霸袭取徐州。今拒战北海,难以力争;欲退守临淄,背靠黄河以为持久。” 周循道:“不可。若大军退临淄,则青州尽属贼军;且背靠黄河,倘被贼自兖州之地顺河而下,腹背夹击,则难保也。今为将军计,可分遣部众,往胶东、即墨驻扎,经营东莱。闻卢俊义所部南山军,近兖州立业,故青州东部,贼势尚未到达。沿海民风彪悍,足与中原相持。将军引军东退,守御胶水,以精兵扼险要,贼军纵有五万,不得轻过。外观征伐,内修兵革,保一隅之地,仗渔盐之利;更操练水军,鼓帆踏浪,窥虚而动,南下吴会,北联渤海,此千秋王霸之业,岂止自保哉?望将军祥查。” 臧霸听了,思度片刻,欣然道:“伯舜一言,如拨云见日。尚请伯舜随军助我。”周循道:“愿从君令。”于是臧霸召来毛玠、董昭、尹礼、孙康等人,说了安排。诸人眼看梁山军三面云集,自惟臧霸令是从。霸遂令吴敦自济南退守黄河;自同诸文武,连夜东撤,并拔北海民户万数,直到胶东。分略人众,守把要隘;一面招募民兵,训练水师不提。 第347页 卢俊义在城外,得报魏军退走,不知虚实,只叫打探。天明得知时,已去数十里。欲要追袭,又自觉曾负臧霸,不欲绝情太甚;问计于樊瑞,樊瑞道:“臧霸退往胶东,无非割据边角,休养生息,于将军暂无大碍。今提兵征伐,迫他作困兽之斗,纵有得胜,亦大伤自己元气。某之见,未若留兵防备,将军自提大军,且占临淄、乐安诸郡,并復梁山;经营地方,以养士力,再视中原战局而动。”俊义然之。遂叫陶宗旺、王定六引军留守北海城,自与樊瑞、解珍、解宝等率大队,转戈西向。半途却得燕青飞报,说临淄魏军,已然弃城退过黄河。卢俊义大喜,樊瑞亦贺道:“如此,员外已定徐州全境,青州之半,堪称功劳。”俊义与众人,便都往梁山取齐。 时为十月之初,卢俊义上梁山,张横做了主人,排开酒肉,与众位兄弟相贺。来的有卢俊义、张横、解珍、解宝、李应、朱仝、雷横、燕青、樊瑞、彭玘、李立、蔡福,一共是十二个好汉。中也有数年不见的,也有如李应同卢俊义,十数年未见的,各自快活。酒方开张,那船火儿张横道:“燕青兄弟,以往听你说时,跟随卢大官人,只是光棍一个。这番看你引军回来救梁山,却知山寨之中,还有你一个兄弟,一个妹子,何不引见各位哥哥?”卢俊义听了,怪道:“小乙,你一向随我,并无亲属,入汉十数年,何处来的兄弟、妹子,叫我也不知?”燕青忙道:“员外休怪,那却是小乙当年因蛰伏山东,久闲无聊,四出游玩;恰逢兵灾中救了一对少年男女,因此认作兄妹,教他些武艺,便随将士眷属住在梁山;不敢叨烦员外,尚请恕罪。”卢俊义呵呵大笑:“这才是我侠义之风。二人身世如何,年岁多少?”燕青道:“自称是中原大户,后经战乱,父母俱亡;避难荆楚,因此流离。余者不愿多言,便随了我的姓,男的叫做燕龙,年二十有二;女的叫做燕凤,年方二九。”卢俊义便叫燕青引进来看。燕青从命退席,须臾,带两个少年男女入见。众看之:那燕龙身长八尺余,双目炯炯,浓眉阔面,猿臂狼腰,甚是威武。女孩儿凤目樱唇,虽含三分妩媚,更透十分英武。卢俊义看了,呵呵大笑道:“小乙,你这义弟义妹,真好一双玉人!”便叫二人上前来,询问些是非。燕龙、燕凤对答如流,卢俊义更是喜爱,嘆道:“却有这般可爱人物,奈何身世零落,不幸,不幸。”一边樊瑞看了,便道:“卢员外年过不惑,尚无子息。如今一对兄妹这般可人,何不收为义子义女,亦是美事。”众好汉都道:“樊瑞哥哥说的好。”卢俊义却犹豫道:“只是我梁山一百单八人,兄弟相称;他两个既是燕青所收义弟妹,若再拜我为父,岂不乱了辈分?”樊瑞笑道:“员外如何迂腐了。我梁山百单八人手足之情,乃江湖之义,并非人伦。若论辈分,不说其中多少师徒,单邹渊、邹润叔侄同列,岂不更乱?且小乙自幼由员外抚养大,却也有同父母恩典。员外这般收螟蛉,正合情理。诸位兄弟以为如何?”众人齐声道:“正是,正是。员外可成此美事。”卢俊义转看燕龙、燕凤二人,问道:“不知你兄妹意下如何?”燕龙、燕凤皆沉默不语,燕青急道:“卢员外天下英雄,肯收为嗣,兄弟,妹子,这是天大福分,还不快快上前拜谢。”燕龙、燕凤便上前来,面带三分欢喜,对义父行了叩拜大礼。卢俊义得这一对玉儿,喜不自胜,急急扶起,便叫在自家酒席边添座,二人陪侍。又道:“不知两个孩儿本姓如何。今既拜了我为义父,便无须再跟随燕小乙姓氏,可随我姓卢也。”便看燕龙站起身来,叩首道:“义父,今得义父垂怜,收归膝下,恩若泰山。然小乙哥哥抚养我兄妹数年,不敢相忘。今乞求义父,便准我兄妹依旧随燕姓三年。三年之后,再復义父卢姓,以报小乙哥哥之恩。”卢俊义初则一怔,旋即呵呵笑道:“两个孩儿这般不忘旧恩,正是侠义心肠,为父岂有不从!”便教都开怀畅饮。众人各自举酒庆贺,一贺洛阳朱武攻破混元阵,二贺东路梁山军打下山东,与中原连接一片,大业将成;三贺卢员外得收佳儿。尽皆吃醉,各自回归。卢俊义令兄妹且归梁山泊内旧屋,待过几日再安排新居。 当夜卢俊义因欢喜,多饮几杯,次日午后方起。遂升帐来,安排朱仝、蔡福守徐州,雷横、李立守临淄,策应陶宗旺、王定六,以防臧霸;张横、解珍、解宝引军沿河部署,以防河北魏军来犯。更对李应道:“宋魏两军虽鏖战于洛阳、襄阳、合肥之地,却不可不防河北魏军入寇。李员外这番回兖州,须不可轻举妄动;当与我青州、徐州连接一气,互为攻守。”李应道:“卢大官人所说甚是,某无不从命。”引兵自回。卢俊义自与樊瑞、燕青、彭玘在梁山泊屯田练兵,招募贤才勇士,打造战船,积蓄粮草,以为长久之计。时时把燕龙、燕凤叫来,教练武艺;兄妹聪明,俱胜常人,卢俊义又是天下武学高才,眼看二儿精进,越发喜爱。 再说宋江在洛阳,派杨雄迎接到凌振火炮百余门,火药二十万斤前来,十分欢喜,接着道:“许多年不曾相见,凌振兄弟辛苦。”凌振道:“哥哥,总是山寨之事,何必客气。只是这般时候制造火炮火药,百样都不凑手;又少一般技工,故许多年才积累得这些,哥哥用时,务不可浪费。”宋江道:“这个自然。” 第348页 又请庞统来看道:“先生,这便是俺曾提之火炮,威力甚大。”庞统道:“不知威力几许,可否试演?”江道:“凌振兄弟,便与先生一观。”遂于营寨后空旷处,寻得合适地方;先遣士兵驱散闲人,警戒谍报;凌振架起一尊炮来,数里之外,立一土堡,便填塞火药入内,瞄了准头,点燃引信。但听一声巨响,烟火四射;石弹飞处,土堡应声迸裂。周围数千军士,俱看得呆了。庞统贊道:“此等利器,真堪大用。”凌振道:“这般叫金轮炮,专一攻城合用。又有风火炮,可打千步,焚烧营寨粮草,最是犀利;更有子母炮,炮中无数子母弹,可野战杀敌。”宋江道:“火炮之威,先生已知。更乞安排妙用,以破洛阳,为郭盛、唿延灼诸位兄弟报仇。”庞统道:“既有这般利器,此番夺下洛阳,当非虚话。魏军倘不出战,我便以火炮攻他营寨。”宋江甚喜,便请庞统发令。 统亦不推辞,升帐击鼓,召集众将道:“今番大王带来利器,当一举先破城外魏营,然后继进,夺占东都。”遂拔令箭,先教小李广花荣、神火将军魏定国、圣水将军单廷珪三将,引兵三万,进至魏营前挑战:“敌军若出,且战且走,若不出,便列阵以待。”却教霹雳火秦明、双枪将董平、赤发鬼刘唐、拼命三郎石秀四个,引三万精兵,俱装备坚甲利兵,列于花荣阵后,魏军若出,便两翼杀出击之。教轰天雷凌振把火炮亦排在花荣阵后,看我号令发射。又令行者武松、病关索杨雄,各引一万军,两翼排开,夹住魏营;令神机军师朱武、青面兽杨志引二万军,警备各方,兼防洛阳城中魏军出击。神行太保戴宗、鼓上蚤时迁往来传递消息,侦察军情,丑郡马宣贊、青眼虎李云引一万军往来游击接应;宋江自同彭羕、李逵、项充、皇甫端等守把营寨。安排已定,花荣等三将便引军杀奔魏营。 且说洛阳城外魏军,自司马懿混元阵被朱武所破,坚守不出。派出斥候,却只得知宋军从山东运来若干物事,甚是严密。司马懿道:“宋江之流虽是草寇,行事多诡诈;今既运物来,必不利于我。隔日必若挑战,我军不可轻出。”曹真然之。这日看宋军果来挑战,曹真自坚守不出;花荣、魏定国、单廷珪三个在营外屡番咒骂,魏军只闭门不应。司马懿自身到辕门处看时,宋军骂了多时,退出二里,却又不收兵回营,只是列阵以待。又有左右两军,夹住两翼。司马懿沉思道:“这般举动,似有图谋,却不知将如何?”正想之间,宋军阵后霹雳般声响,烟雾腾起,便看斗大石弹数十枚,凌空飞来,势如天崩。坠入营寨,墙倒屋塌。打中人体,无不头颅粉碎,手脚折断。魏营将士,都惊得呆了,个个抱头满地乱跑,伤折哀嚎惨叫,手足乱爬,恍如地狱。司马懿急令:“敌人用炮石攻寨,可用大盾掩护!”此时曹真、曹休等亦闻声出看,只见满天石弹,此起彼落,打到营寨中,连片混乱。司马懿道:“想来阵后便是贼军运来利器,用以攻我。其法无非类我军霹雳车。”曹真道:“如此,便大开寨门,杀出应敌,强过在此受他!”司马懿道:“不可,彼既出兵列阵,必有防备,我军冲突出去,了无胜算。可多用木料石块堆积,遮护营盘;彼炮石虽凶,亦不足为惧。”正说间,却看宋军阵法迫近辕门,约数百步处,阵中又是唿啸连连,却飞出许多火弹,落到寨中,立刻延烧。须臾,炎焰大作,营中魏军,更是哭号不止。曹真道:“仲达!此时若再不出兵,恐被彼围困营中,坐以待毙。宁拼一战,杀退敌军,再回城中可也。”司马懿道:“都督必欲一战,可尽驱营中兵出,都督自引一军,当面应敌,不可冒进;却由文烈将军引一军,击敌右翼兵马;得手之后,再迂迴中路,可求不败。”曹真甚然之。司马懿这边厢唤过邓艾、陈泰二小将,授以如此如此。 于是曹真、曹休大开寨门,尽出魏军,分前后二队;曹真引前队直冲宋军中路,曹休却引后队三万精兵,转击右翼杨雄。只说曹真大军,旗鼓齐作,许褚一马当先,舞刀在前;看看到阵前二百步,忽然宋军中号鼓一声,前排军马纷纷闪开,露出数十架炮来,一起点燃,顿时子母弹噼面打来,势如风雷,迅疾不得闪避,前队纷纷扑倒,人仰马翻。许褚被一块石弹噼面而来,打的头颅破裂,翻身掉落。可怜曹魏第一虎将,却作炮下冤魂。前队魏军立时如鸟兽散乱,宋军第二阵子母弹又横扫而来,再打倒一批。魏军士卒那曾见过这等声势,一起转身就跑。却看张辽挺身而出,厉声道:“此等邪术,能伤几人?皆与我奋力上去,后退者斩!”指挥亲卫,早将溃兵砍了十余人,前队稍安,张辽拍马舞刀,亲自杀奔阵前。乐进紧紧跟随。原来凌振放这几阵炮时,因汉朝工艺不若宋时,炮质不佳,已自炸裂了十余尊;更有许多震歪炮架,不能瞄准;那火炮又是打远不打近,看张辽、乐进跃马当先而来,心下慌乱;胡乱又发了一阵炮,魏军已杀到当前,哪还敢再顶,收拾炮架,拖了便走。花荣、单廷珪、魏定国急引军马上前抵挡,后面曹真教军士救助许褚起来看时,早已气绝;心下大怒,麾军勐攻上来;却听宋军阵后,鼓号雷般起来,两翼精兵二队杀出,左边是董平、石秀,右边是秦明、刘唐,马军在前,步军在后,各自坚甲利兵,势不可挡。魏军虽众,先前被凌振三阵炮火,打的胆战心惊,又兼丧了第一号勐将许褚,军心不敌;张辽、乐进虽勇,被三万宋军精兵两翼一夹,部卒却自乱了;秦明、董平挥舞兵器,各引铁骑,在魏军中往復冲杀。曹真急教夏侯威、夏侯和各引军马抵挡两翼,却被宋军将勇兵精,杀得节节败退,自家兵马反把队伍冲散;眼看不成个行列。 第349页 却得此时右路,曹休同徐晃引三万精兵,横扫过去,那杨雄手段,如何敌得他两个狠人?勉强挡了几个回合,便招架不住,大败亏输而走。休、晃杀退杨雄,正欲追袭时,却见中间曹真兵势危急,徐晃道:“某引五千军追袭敌人,文烈可率大队往中路增援都督!”曹休从之,率兵马横截过来,却好抄在秦明一军背后。这时秦明自在前冲杀,石秀看了,急迴转时,后队已被魏军击溃。秀慌忙提刀到后队抵挡,兀自难以立足;亏得杨志、朱武看见,上前挡住;徐晃兵又少,奈何不得杨雄。这一路便成相持。曹真虽得分去了一翼压力,毕竟梁山军威甚勐;又兼凌振在后,復整顿数十尊火炮,只把金轮炮、风火炮隔着兵阵,往魏军密集处连放;杀伤人马许多,更教他阵型混乱,军心摇摇。曹真抵不住,全军往洛阳城撤去;又被宋军让开正面,背后一阵字母炮捲地而来,扑倒一排;魏兵竞相逃命,自己践踏,死者无数;董平、秦明、花荣等復纵军马,一起掩杀上来。曹休一路,被杨雄、杨志两边截住,尚不及救应,宋军却是大军如潮,奔杀上来。正是:等闲平地生霹雳,饶得沙场壮士惊。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九回:埋火药庞统取城,借饥民吴用折将 第一百九回:埋火药庞统取城,借饥民吴用折将 且说宋江接到凌振火炮,庞统调兵布阵,先以三阵火炮,打乱魏军阵营,再以精兵突出,魏军大败。司马懿整顿后队人马,接战步步后退,却被宋军如狼似虎,沖涌而来;魏军自相践踏,损折无数,后队便多有投降。正危急时,洛阳城西门大开,秦朗、许仪、典满引军杀出。接着城头鼓响,黄盖之下,却是曹丕浑身披挂,亲自擂鼓助威。魏兵见了,皆士气大振;曹真、司马懿得了援军,便调度军马,迎头逆袭。此时宋军游击李云、宣贊,乘虚去抢城外魏军营寨,掠夺军资;方进得寨子,吶喊声中,四下火起;邓艾、陈泰左右杀出,宋军大乱。李云上前迎战,无数合,被邓艾刀伤其臂,几乎堕马;宣贊急上前抵挡,救护了李云,一起退出,部下军卒多有死伤。邓艾、陈泰得胜,也不停留,尽焚营中辎重,从后营撤走。庞统见魏军虽大败,尚有余勇;己方若追逼穷寇,恐作蛇足,遂令鸣金。司马懿、曹真、曹休等自不敢久战,得了秦朗接应,退回洛阳城中。宋军把城外魏军寨中烧剩军资,尽数劫掠入营。 魏军败北回城,司马懿却派遣干员,勘察各营士卒,果然捡出奸细百余名,都是方才败退入城时混进的。询问中格斗起来,多被杀死,唯有一人轻身疾步,夺路而走,竟从城楼上飞身出去;士卒弓弩齐发,已然不及。曹丕嘆道:“若非仲达仔细,被他里应外合,我君臣堪忧。”检点军卒,损折三万余人;许褚冲锋陷阵,被炮子打死,丕大哭,亲解衣袍覆其尸,便令厚葬,谥为壮侯。并慰其子许仪;其余王双、夏侯霸等,俱各带伤。偏裨将校,战死三十余员。更兼宋军火炮犀利,士卒皆有恐慌之心。曹真、曹休、司马懿、徐晃、张辽等,同众将日夜巡查营寨,安抚军心,稍平息。 庞统妙用火炮,一战击溃魏军,斩获无数;更收到降兵数千名;却也被魏军逆袭,并非无损。夜里,又看时迁背带二箭,单身逃回,言混入城中的百余精兵,尽被魏军找出杀了。统不由感嘆:“曹操征战三十年,所遗兵将,殊不可易与。”宋江道:“先生,魏贼退入洛阳坚城,何以克之?”庞统沉吟不决,彭羕挺身出道:“某倒有一策。曹丕胆气未必若其父;又兼曹操生前多疑,必延其子。我等今日胜这一场,若大张旗鼓,迫近洛阳,必叫他军心更乱,无力坚守。”庞统听了,再一细想,道:“永年此计甚妙!” 于是次日,统令皇甫端引数千兵,虚张声势,走东路渡阳渠,作势欲断洛阳之后;自提大兵,到洛阳三面下寨,栅墙森严;更叫士兵锯伐大木,做了数百尊假炮,在营中往来拖曳,故意叫魏军细作看见。未到一日,曹丕在城中,已是坐立不安,召众将道:“我军出战不利,贼人又围城,多备利器,何以当之?”司马懿道:“贼人昨日所用利器,固然犀利,亦不过霹雳车一类改进而来,声威虽壮,非致胜之物。”正说间,探马又报宋军不知多少,从城东渡阳渠。曹丕大惊道:“阳渠如渡,彼岂不将我都城截断后路?”曹真道:“陛下休慌。洛阳东有虎牢,西有函谷,皆是我精兵良将守把,万无一失。贼军渡阳渠,不过虚张声势;陛下不必自扰。”由他说来,曹丕只是不宁,再问:“朕看此处战不利,欲迁都邺城,如何?”曹休道:“陛下!今虽两战不利,城中尚有精兵近十万,陛下御驾在此,激励士众,贼人岂能飞渡?更兼合肥李典、襄阳曹仁、长安张郃、徐州臧霸,均为陛下力战;今若舍国都而就河北,臣恐中原非国家所有也!”蒋济、贾逵亦劝不可迁都。曹丕尚自踌躇,忽然又有飞报,却是臧霸丢失徐州,退避青州之东。曹丕看了,慌道:“若再不退,恐彼卢俊义从山东袭取河北,我后方尽失矣!”蒋干道:“陛下身为天下威仪,切不可畏敌而退!”曹丕只不理他,问贾诩:“文和公,教朕如何?”贾诩沉吟半晌,道:“只说河北军马,守御黄河,防兖州、青州之敌,尚自从容。但如今大军尽屯洛阳,近于坐看那,却也不利。单只后方粮草转运,便是一难;为今之计,莫若分一员上将留屯洛阳,联结东虎牢、西函谷,阻敌兵势;陛下可自渡河幸邺,为后方总镇接应。”曹真道:“敌前分兵,军家之忌也。”司马懿却道:“只守都城,何须多兵?大队守御城中,反难发挥,太尉之言是也。子丹可率军保陛下幸邺,徵集后方士众,再图反攻。某愿留守洛阳。若有不利,或战或走,总不令国家蒙羞。”曹丕大喜道:“仲达欲何人相助?”司马懿道:“欲请张文远、徐公明相助,不知二公意下如何?”张辽、徐晃道:“都督差遣,何有不从!”丕甚欢喜,计议已决。于是拜司马懿为司隶校尉,同张辽、徐晃、司马师、司马昭、申仪、陈泰引兵三万,留守洛阳;曹真、曹休等统兵五万余,护卫曹丕、宫眷及华歆陈群等百官,北渡黄河去了。 第350页 宋营闻之消息,皆大喜。宋江笑道:“士元、永年二公计议,果然高妙无双!”庞统道:“今曹丕既走,可驱兵急攻洛阳。”便令杨志、宣贊、刘唐引兵一万五千,去取孟津口,先截后路;再调董平、秦明、武松、石秀等统帅大军,四面围攻。杨志等兵到孟津,却看要害处营寨森立,旌旗高扬,正是徐晃大纛,不由相顾愕然。驱兵攻时,被魏军守得严实,岂能得手;洛阳城中,司马懿调度防御,张持有节。宋军攻势虽勐,伤折了不少军马,并无寸进。战到黄昏,反被司马懿遣张辽引精兵从南门突袭出来,斩偏将数人,焚烧攻城器械,转从西门入城。隔天,统更添兵将,围攻尽日,仍不得手,不由焦躁起来。宋江道:“某曾听闻,攻城最难,先生不必着急。再多思良策便是。”庞统被他一劝,倒得了个主意,问凌振道:“凌将军,你这犀利火炮,既是以火药填入点燃,激发石弹;倘便埋藏火药于地下,岂不也可穿墙倒屋?”凌振道:“正是。”庞统道:“以将军看来,欲炸开这一处洛阳城墙,须几多火药?”凌振道:“约须三四万斤。”庞统道:“甚好。”便令李云引五千掘子军,往洛阳城西,开挖地道,只作欲隧入攻之。数千人动工,焉能瞒住,不久便被司马懿探知,谓张辽道:“洛阳有洛水、阳渠夹住,这般地势,若要用地道攻之,甚是艰难。只恐他是声东击西,别有图谋。”张辽道:“贼人前番用利器破我营盘,如今多日不曾用,可见奇计淫巧,亦只使得一时;休管如何,我只在城内挖掘重壕,横截之,便无虑也。”懿以为然,遂更添兵,严守城池。一面在城各处埋伏瓦缸听声,并横掘三重深壕,运送巨石,以防万一。 到十一月,地道已至城脚,却不贯通。司马懿亦心怀狐疑,奈何猜不透他计划。便遣司马师引一百精兵,乘夜从城内深壕处突然掘破,奔入宋军地道,只全无火烛;摸索堆积了许多莫名物事,硝气呛人。这时守护宋兵,一起上来格斗。却得地道狭窄,更兼摸黑,便有再多兵也无用;司马师引部下勇士,奋力砍杀,擒了两名宋兵回去;自己也折了数十名。待李云闻讯赶来,魏兵又自从地壕退入城内了。李云不敢怠慢,急去报知庞统。 却说司马懿得儿子回报,先看师取回三五斤火药,气味古怪;再拷问两名宋兵,只说奉军令挖掘地道,堆放物事,绝禁菸火,并不知其所用。司马懿闻言,自己细细思度了多时,将火药放置于帐外,令人用火箭射之,只听一声轰响,土石四溅。懿大惊道:“不想贼人尚有这等法宝!”勐一顿足,急令司马师:“速速引水灌注贼人地道,迟则城破!”又叫小校告知徐晃,整顿城中兵马,预备死战。司马师方才欲去,但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城西腾起一股烟尘,直上半天。小校来报:“西边城下,坍塌下去!” 原来庞统闻李云报,知已被司马懿发觉,倘引水浇灌,则多日辛苦连同数万斤炸药尽皆白费。便急令地道中士卒撤出,叫凌振安置了药线点燃,即刻引爆。顿时石块横飞,将城西轰出十余丈一个口子。那处本有许多魏军防御地道,亦炸死百十人。被乱石打伤不计其数。此刻宋军大队,尚在营寨之中;庞统亦不多言,便调身边兵马抢城;又叫凌振安排金轮炮、风火炮,一连串往城南楼上飞打;却去营中调各路兵马,并力挺进。城中司马懿,看城墙已被轰塌,倘要守御,兵无战心;若被包围,则三万兵马,恐难逃脱一个;遂一面飞书往告函谷关、虎牢关魏军北撤,一面叫张辽断后,三万魏军,乘夜色深沉,城外混乱,开了北门,往孟津撤退。兵贵神速,一应辎重尽弃不管,不多时,走得一个不剩。庞统麾军杀入之后,占据全城,并不见抵抗;询问百姓,方知魏军已撤走半个时辰,不由感嘆:“司马懿果兵家奇才。”一面飞报宋江,安顿洛阳,一面遣董平、朱武、石秀、杨雄四将,引三万兵马,急行追袭。吩咐道:“司马懿此去,必走孟津;杨志孤军,恐难相敌。你等追到,若能截杀后队便可,否则切勿追过黄河,以免堕他奸计。”四将从之。 再说杨志等三将,屯兵围困孟津;忽闻洛阳方向,隐隐传来巨响。宣贊道:“必是我军用火药破城。城破则贼人必走,我等可断其归路!”正说间,南面人喊马嘶,司马懿亲提大军杀来。杨志便与宣贊、刘唐分兵迎战;两边一阵混杀,却被徐晃又从孟津渡口杀出,腹背夹击,宋兵不能抵挡,只得退到一边;魏军纷纷过去了。杨志等欲待追赶,自己兵力不足;欲不追,却不甘心。正踌躇,南面董平等四将杀到,齐说攻破了洛阳。杨志大喜道:“几位哥哥既来,便合兵一处,去追袭魏军。他再有章法,总不能一起渡河;我等齐上,击其后队,必能得手。”董平然之,于是七个好汉,尽驱四万余兵马,復杀奔孟津。看看接近渡口,忽然黑夜中鼓号齐鸣,左边张辽、右边徐晃,中间司马师、司马昭,一起引军杀出。宋军措不及防,顿时大败下去。众将拼力厮杀断后,退出十余里,魏军不曾来追,石秀、朱武带伤。杨志道:“是洒家贪功,累了诸位兄弟。公明哥哥面前,洒家一人领罪。”朱武道:“提辖这是何言?以某看,如今魏军胜了一阵,必急于渡河;我等復追上去,或可得胜,稍补兵败过失。”董平道:“此话甚好。”留石秀、朱武在此歇息,自与宣贊、刘唐等復拣选精骑,追杀回去。 第351页 原来司马懿杀败宋军,急于渡河;虽知其难免復来,并无良策。遂叫申仪引兵断后,诸军次第渡河。尚有最后数千未渡,南面杀声大作,宋军漫野涌来;申仪上前迎敌,正遇刘唐;斗不多时,被唐一刀噼下马去。此时黄河渡船,大半尚离岸颇远;南岸魏兵,个个惊惶,扑前争渡,一连挤翻多船。此时张辽、徐晃正引亲随兵马,在河上巡看,见此情形,辽谓晃道:“若无人回应,南岸数千将士必无一存!”遂一同回舟登岸,正逢宋军鼓譟而来,张辽一马当先,沖入敌群之中,厉声道:“雁门张辽在此,谁敢决战!”刀光盪处,左右宋军纷纷落马,后面徐晃督率数百敢死之士,人人奋勇,沖得宋军倒退百步。此时火光之下,张辽威风凛凛,立马军前,宋军大众,俱不敢动。董平看得暴起,道:“何方贼将,这般张狂!”提起双枪,便要上前,张辽迎面一箭射来,董平用枪拨开;不料徐晃在张辽马后,亦是一箭,连珠射去,董平不防时,箭到跟前,急仰脸躲避,中了面颊;大叫一声,仰翻下马。这边张辽早麾军冲杀过来,宋军大惧,发声喊,朝后就走。刘唐、杨志等死战断后,尚欲再缠斗时,又听西面杀声起,不知多少魏军过来。梁山众人再不敢托大,拖了董平,潮水般往洛阳退过去。张辽、徐晃接着西面来军,却是守御函谷的郭淮、孙礼、朱贊,因得司马懿火急书信,知函谷左右皆为敌军所占,死守无益,遂弃关北进孟津,恰好于此处汇合。于是一同渡了黄河。 宋江在中军王帐,闻火药破了洛阳,心中大喜;到天明,看北面杨志、刘唐等败回来,略有不悦;叫安大夫与董平、朱武、石秀治伤,所幸都非要害。车盖进得洛阳城。原来洛阳虽曾为董卓残破,曹魏经营二十年,渐有起色;更兼曹丕定都之后,多般营建,宫室復整;城中仓廪充实,民生亦众。宋江面有得色,谓庞统、朱武道:“此处真帝王之业也。”又有马超遣人来报,函谷关魏军北撤;未几,东边报虎牢关魏军亦弃关走。江大喜道:“如此,中原之地,尽为我所有矣。得凤雏先生相助,平定天下,指日可待。”庞统道:“大王,我军虽克洛阳,魏贼主力未损;更兼凌振将军所制火炮,已损毁许多,火药更耗用过半。中原残破,不当曹魏河北多年充实。今当于洛阳,把大军稍加修整,然后乘敌未回復,渡河而战,一鼓可成。”宋江贊道:“先生妙算。”于是宋江且于洛阳整顿兵马,再谋进取。 再说吴用引军围困长安,初时不分昼夜,连番攻打。却被张郃、诸葛诞皆名将,钟繇又深得民心,士众抵死效力,屡攻无效。用遂改换策略,只分兵把城池四面道路围住,绝其粮米。长安城中虽颇有存粮,然守军万余,民众数万,日耗巨大,城中粮价飞涨,渐渐匮乏。钟繇虽不忍虐民,当不得军食为要,只得从诸葛诞之意,遣士卒搜刮民间粮米,有敢私囤者立斩。此令一下,城中更是号哭连声。自春到冬,半年有余,长安城民食略尽,以树皮、草根、鼠雀、皮革充飢之人,满目皆是。街头巷尾,时有饿毙之躯,便被饥民割了去填腹,惟留白骨森森。 钟繇三人目睹此情,皆为寒心。诸葛诞道:“元常公,隽乂公,我困守孤城,粮草最紧要。解围无期,便城中树皮草根,亦是宝贵。如今城中民众颇多,以某之见,何不留青壮助守,将老弱妇孺者尽数诛杀,一则节省口食,二则危急时亦可充军食。”钟繇大怒道:“公休何出此暴虐之言!我辈守城安民,岂可因飢乏噬民!宁全城覆没,不为此不仁之举!”诸葛诞道:“元常公宅心仁厚,然城外敌军围困,这般孱弱百姓,便此时不杀他,亦不过落得活活饿毙;何如囤为军食。”钟繇气的言语不出道:“若无百姓相助,恐城池早陷;今汝却欲害百姓!”张郃劝道:“公休,此等暴行,切莫再提。然所言城中妇孺,确须妥善安置。再滞留城中,徒耗食粮。以某看,不如与城外贼军相商,放他出城自谋生可也。”钟繇道:“倘出城为贼所害,又当如何?”张郃道:“闻贼以爱民自榜,当不致如此。且出城恐为贼害,便在城中又岂可免?”繇遂从之。于是先发书与吴用,云欲放城中妇孺出来谋生,请宋军莫要阻扰。 吴用得钟繇书信,沉吟片刻,笑道:“钟元常这般爱民,我又岂能拂他一番仁心?”遂回书答允,并请明日百姓,于未时从长安南门出,宋军不但不加阻挠,并安排粥棚,以赈灾民。钟繇接到回书,大喜,便在城中鸣锣宣扬,称凡妇孺、老弱,明日皆可出城谋生。午时在南门集合,却不得带出粮食等物。张郃、诸葛诞闻言,亦自合计:“吴用诡计多端,此番好意,若非收买人心,便是欲乘百姓出城,伏兵抢夺。我等且严密戒备便是。” 次日午时,南门处聚集了四五千妇孺。原来百姓许多尚有狐疑。诸葛诞先安排军马严守四周,又遣小校出城看了,城内外数里确无伏兵,这才开门,放数千民众出城,随即城门紧闭落闸。那四五千百姓,相互搀扶,到得城南,便看树林边一大片粥棚,宋军架起大锅,煮了清清米粥,香味四溢。百姓多日飢肠,如何忍耐,上前便求;宋军士卒也和善,用木碗舀了递给大家。妇孺大口吞咽,多有唇舌烫起水泡,也顾不得,只听一片唏嘘之声。好在宋军米粥熬得甚清,也不致飢肠饱胀,致令肠梗腹破而病。 第352页 百姓吃饱,个个千恩万谢;宋军又每人发给干粮二斤,童稚减半。百姓更是感激,便要告退。却有小校道:“汝等吃饱粥饭,领了干粮;若要逃命的,便自去四乡逃命;若不舍城中亲人,可再拿了干粮转回城去,详加照顾。”那些老弱妇孺,原本因城中便要饿死,只得出来逃生;如今又吃了粥,又拿了干粮,许多便不由思念家中亲人;于是三成中约有一成愿回。宋军每人再多给二斤干粮,叫他自回。 于是一二千灾民,喧喧嚷嚷,又拥回城门。此时已到黄昏,守门军听闻,不敢自主,报知三位大人。钟繇听了,不由疑惑。诸葛诞道:“这般民众已受彼小惠,若纵入城,恐乱民心;倘混入奸细,更不堪设想。”张郃亦觉有理。钟繇不能决,亲到城楼上看,却见民众一个个哭喊连天,只要进城。繇心中不忍,便叫开门。诸葛诞闻之,跺足不已;只叫兵士个个仔细盘问,确无奸细,方才安心。 过得三五日,吴用却又送来书信,道城中倘还有愿出妇孺,明日一併救济。钟繇接书,诸葛诞便道:“眼见得吴用玩弄花样,以数万斤粮食,欲买我长安民心。大人不可中计。”钟繇嘆道:“总是一般生民,如何能眼看他饿死?”便回书与吴用约定次日,一边宣告城中。原来上一次出城,百姓多有疑虑,只有四五千人出;不料出城之人,非但无事,且回来三成,都各带了四五斤干粮。如此饥馑时候,实在是救命一般。加之出去了还能回,于是应者云集,却有二三万人,不少矮瘦男子,亦装伤扮病,混迹其间。钟繇也不及祥查,次日便又开了南门,放他出城。 宋军照旧在城南数里,广设粥棚。惟此次出人既多,粥棚虽比数日前多了一倍,却甚拥挤。好容易出城百姓皆吃饱,宋军再如前番,分发干粮,询问去意。原来上一次问时,因出城之人少,更多担心回了城便不得復出,所以只有三四成愿回城;此次有了前例,知回城的干粮领取更多,又兼许多原本就是存了出城领粮,回去供养亲人,更以为今番便回去,隔数日还可再出。因此这番问时,二万多人中,不回城者还不满四千。宋军把余者尽分发干粮,然后遣回。 列位看官,你道吴用真这般仁厚?收买民心亦是有,眼光却盯住城池。只因庞统、宋江一路鏖战洛阳,董平定中原,他若取不下长安孤城,这“智多星”面目如何做的?因此第二次赈济城中饥民,已派遣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夫妻两个,引男女喽啰数百名,选的男子,都是外表黄皮寡瘦,眼歪鼻斜,实则兇恶彪悍之徒。当下混入难民中,熙熙攘攘,又復往城门回去。 城上钟繇、诸葛诞,看这次难民大部去而復回,诸葛诞道:“大人,此次百姓汹涌而归,中必有诈。不可纵他入城!”钟繇道:“公休此言也有理,然百姓苦难,终不忍坐视。”诸葛诞厉声道:“大人若不忍,当初何必留守长安;今既守孤城,防御第一;城中老弱百姓,放他出城,今復归来,倘被贼人混入,满城涂炭,岂敢称仁!”钟繇悚然道:“公休见教极是。”便亲到城头,劝百姓自出四乡去。那些百姓,多半惦记着城中亲戚,不肯便走;围住城门,哭喊哀求;城上守卒只是不理。过多时,天色渐黑,民众便要散去。 诸葛诞眼尖,却看见宋军营寨后面,黑煳煳推出无数军马,急道:“贼军乘乱攻城,多加小心!”安排军士,严密守备;却调集善射之士百人,指令道:“监视城门,倘百姓中混有贼人细作,射杀不赦!”这时宋军、川军大队吶喊,杀奔南门来。城外二万百姓,不及散出,都扑到城门,哭喊喝骂,哀求进城。城上守卒哪敢放开。须臾,宋军逼近城下,不管民众,架起云梯,便攻城池。诸葛诞亦不客气,只叫乱箭滚石打下,城下宋军、川军自有伤亡,民众也惨唿不断。原来吴用看混不进去,便叫尽驱兵马,强攻城池;原指望军民混杂,城上魏军,却不手软。一时间,两方士卒血战,可怜二万百姓被夹在城下,唿天叫地,左右奔波,死者无数。 此时百姓沿城楼两边散开,多数拥挤在城门口;宋军一时亦攻不过来,所以城门上下尚无鏖战。却看暗中忽送进来十余架云梯,数百个布衣男女,一起攀爬上来。下面有弩箭混在百姓之中,朝城楼上射。诸葛诞急令弓箭齐发,把云梯上爬城之人,接连射倒;怎奈措手不及,被他爬到城上,当先一人,身材五短,骁勇异常,连砍许多魏军。诸葛诞正欲上前交战,门楼里弦响一声,那人应声而倒。看时,却是张郃引数十亲兵,大步赶来,刀砍枪刺,把攀上城楼敌人,尽数赶下。诸葛诞出了一头冷汗,心中大怒,也不管百姓,只叫併力守御,乱石滚木,一个劲往城下倾倒。下面百姓吃不住,纷纷倒走,反把宋军、川军围城之阵脚沖乱。吴用看用计失效,只得叫鸣金收兵。这一场混战,前后两个时辰,宋军、川军折却数百,魏军亦颇有损伤;却把二万百姓,挤在城下,死伤近半,悲恸之声,数里可闻。钟繇亦不禁掩面。倖存百姓受这一吓,那里还敢停留,便乘宋军退却,往四方走散了。到天明时,城外只余二三千走不动的,伴着那几千具血腥扑鼻的尸首,哀哀待怜。正是:混世英雄混世志,离乱百姓离乱悲。 吴用一番计划,却不得手,亦自纳闷。回到营中,报王英头领未曾回来,不是吃擒了,便是被杀。遍问小校,却因随王英上城的百余人,不曾归来一个,因此并无确信。扈三娘不由焦虑悲悽。吴用急忙劝解。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353页 ***************************************************************************** 第一百十回:安山东吴加亮定计,拒禅代宋公明登基 第一百十回:安山东吴加亮定计,拒禅代宋公明登基 且说吴用围困长安,先故意纵百姓出城避难,以粥饭赈之,却欲潜伏兵士,混入其中,乘乱夺城;奈何被诸葛诞警惕,断了计策,反折了地微星矮脚虎王英。扈三娘与王英毕竟十数年夫妻,不由嘤嘤哭泣。吴用亦嘆道:“某用计不明,何以见宋公明哥哥?”丁得孙、龚旺等各自相劝。吴用便叫且退兵二十里。城中看敌军后撤,不敢大意;屡次探察清楚了,方开城门,把城外死的数千军民,收入城内。钟繇意思,原要掘坑掩埋了;诸葛诞道:“孤城长围,人相食固难免也。与其活人相害,不如把这般尸首,皆与民间分了罢。”钟繇道:“这般事情,为官者岂能宣扬?”诞道:“无妨。可传谕城内各家,分别认领尸首,回去自己安排即可。”繇摇头从之。果然数千具尸首,不多时便被城内各家分领殆尽。 却于门外尸堆中,收得宋军送与干粮,约二万余斤。钟繇令且收藏。张郃独道:“贼军既有诡计,不可不防。”先与数人食之。吃后半日,腹痛如绞,口鼻出血而亡。使医者查,原来这次干粮之中,皆混合了缓发毒药。食后半日身亡,无药可解。钟繇道:“不想吴用诡计,阴毒至此。”张郃道:“他便有千般诡计,我等亦要守这长安城,无丝毫动摇!”豪气起来,更与诸葛诞整顿城防。果然当夜宋军与川军又潜近突城,被魏兵奋力打了回去;吴用看魏军守得精神,知干粮混药之计,必被识破,遂重筑长围,紧紧困住,不再妄动攻城。待闻宋江破了洛阳,心念动时,将围城重任,交与孙立,自家快马加鞭,向东赶来。 宋江在中原,借凌振火药之威,逐走魏军,尽得司州土地,不由扬眉吐气;问四处战报,却是李俊进逼合肥,未能便克;林沖在襄阳与曹仁相持,难分胜败;吴用包围长安而不能克,反折了王矮虎;公孙渊起兵辽东,却被幽州田畴、田豫、鲜于辅等拒住,亦不得进。倒是卢俊义尽取徐州之地,兼夺青州之半,将臧霸驱到胶东;却未进取河北,只是按兵束甲,经营二州之地。宋江心中,自是不悦。忽报吴用到,心头一喜,摆宴款待。此处众将之中,如董平、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李云、朱武、杨雄、朱富、凌振等多人,与吴用俱是十数年未见的,一发开怀畅饮。吃到夜深,各自散去,宋江却密将吴用让入私帐中。 两人对坐下,宋江一声长嘆:“多时与加亮不见,心中颇有踌躇。”吴用道:“哥哥可是为卢员外一路不平?”宋江道:“正是。卢员外是我水泊上第一个好汉,智勇忠义,可谓无双。如今独得山东一处,却与我这边兄弟,若即若离,令人好生纳闷。”吴用道:“卢员外是一实在人,武艺出众,心气也高;说到兄弟之情,本是无二话。只恐樊瑞兄弟心机多了,有些误会。”宋江摇头不语。吴用又道:“哥哥既取洛阳,我梁山兵马,已据雍、梁、荆、扬、豫、兖、徐、青、交九州之地,所谓天下泰半,皆入掌握;众兄弟翘首相忘,愿哥哥早登大宝,以正名分。”宋江色变道:“加亮休要胡言。”托醉回后帐去;吴用独个冷笑。 次日,宋江再请吴用相商。忽帐外心腹人报,山东卢俊义将军,遣蔡福前来。宋江大喜,便叫请入;蔡福进来,行礼道:“宋江哥哥,许多时不见!”江握福手,泪珠滚下。良久,方问:“兄弟此来何事?”福道:“逢卢员外将令,代山东兄弟,庆贺哥哥得克洛阳,此一也;并送员外亲笔书信。”宋江接过拆了,却是卢俊义自乞“齐王”之爵。略云: “今托哥哥洪福,克徐州,復青州,连接中原,进窥河北。然地方广大,吏民尚未服;惜少名分,不能镇压。欲请哥哥尊意,假为‘齐王’,以安山东诸郡。哥哥祥查。” 宋江看罢,眉头皱起,抬头看蔡福问道:“兄弟,卢员外欲立齐王,却是谁个主张?”蔡福道:“是兄弟们平定了山东,在梁山饮酒时,都说咱梁山公明哥哥第一把交椅,卢员外是第二;公明哥哥既做了宋王,卢员外无妨也作个王。”宋江听了,呵呵笑道:“甚是,甚是。”聚众兄弟饮宴,与蔡福接风。 当夜,吴用再与宋江密言道:“卢员外定山东,颇有功劳,今乞封王;倘不应之,恐众心不平;应之,则与哥哥平起坐也。宜早决断。”宋江愤愤道:“俺这里吃心吃苦,方才打下洛阳;他拥数万重兵,不发一卒相助,反倒要自家称王!”吴用道:“以卢员外人才,便称王却也不过。但哥哥欲号令群雄,今当正位九五,使天下名分从属;然后封卢员外为王可也。”宋江道:“然刘备称帝,腹背受敌;曹丕代汉,群雄围攻。此二路皆是登了皇帝,便一泻千里;我如称帝,岂不也成了一般?”吴用笑道:“哥哥休要这般说,今以道理计之:昔刘备三路北伐,虽节节得胜,然曹操老于军伍,麾下精兵尚数十万,两强较力,势不相让;然后我梁山军突然发难,联络西川、交州,故刘备二十万众土崩瓦解,身死国灭;后曹丕之败,则是自残手足,曹洪、曹彰暴毙,程昱、刘晔隐去,人心惶惶;又兼东西督将无谋,曹休欺于孙权,夏侯尚毙于汉中,故有此番尴尬。如哥哥却又不同:梁山兄弟,已占天下之半;西凉马超是哥哥婚姻之戚,交州士燮向从柴大官人;更有辽东公孙渊、南蛮孟获,皆有自家内应;所虑后方,惟西川二刘。此时称帝,便有宵小不服,又何足道哉!”宋江道:“何不等尽收河北,统一天下,再议此事?”吴用贊道:“哥哥此话却是稳妥,以军事论,原亦无不可。但我梁山打下州郡甚多,各路兄弟,无不巴望哥哥早登皇位;又有卢员外在山东,自立一军,倘无名分约束,恐人心欲散。利弊相较,哥哥还是早日称帝为是。”宋江又道:“还恐庞士元等一般汉室文武,不喜我称帝。”吴用笑道:“哥哥多虑了。士元若果为一心忠汉,当初刘备仗宗亲名割据地方,曹操挟汉天子号令天下,他却如何入了哥哥幕宾?既已归帐,便是同进退,共荣华;吴用只要保哥哥混一宇内,名流千古;这庞士元亦无非欲保扶明主,以成大业;哥哥称帝,他岂会不从?”宋江闻言不语。吴用自退。 第354页 再次日,宋江升帐,召众商议进兵河北之事。忽有小李广花荣出列道:“哥哥,进兵河北,扫荡曹魏残余,自然紧要。然却更有大事,须先议定。今汉室已没,中原无主;哥哥英明神武,宜进皇帝位,以安万民。”宋江大惊道:“某不过一介草民,得登王爵,已极尊贵;如何可为大逆之事?”众好汉一起道:“哥哥才德无双,更兼征讨贼寇,庇佑百姓,众口皆碑。今即皇帝位,理固宜然。”宋江只是不从,却看黑旋风李逵跳出来道:“推辞个鸟!我等辛辛苦苦跟了,大战十几年,也不知砍了多少头颅,如今便要你作个皇帝,如何这般纠缠!”宋江大怒,斥退李逵;却看吴用拱手出道:“哥哥心中,只有忠义;以为身为汉臣,若自家登基,便是篡汉,是也不是?”宋江道:“加亮知我心思。”用道:“却是哥哥错了。想大汉自桓灵二帝,朝纲昏暗,民不聊生;天下群雄割据,兵荒马乱。更兼董卓、曹操,先后挟主,实已名存实亡;可见大汉天数已尽。到曹丕篡汉立魏,皇朝嫡亲,除灭殆尽,汉实已亡;哥哥以旧汉臣,号召讨逆,实未曾负汉;然今天数既定,难以强逆,哥哥称帝建国,是为汉朝报仇,并非篡逆。哥哥祥查。”宋江听了,沉吟片刻,又有朱武上来道:“众人攀龙附凤,皆为日后功名,天下百姓,亦翘首盼望明主。哥哥扫清割据,大军所到,于民秋毫无犯,已得人心。今倘登基,亦是顺天应人。”连番只是劝说。宋江道:“自家兄弟一般意思,俺自知道;但天下人心意,如何得知?”吴用道:“如此,哥哥何不先遣能员干吏,往四乡探听民意,再作决断。”宋江甚喜,教吴用去安排。 过数日回报,皆说洛阳四乡百姓,闻宋公明有意登基,尽喜道:“我等草民,适逢乱世,思盼明主;宋王仁声四播,若肯领取天下,则我等尽皆得生!”吴用又劝宋江道:“哥哥,民心如此,再若推辞,虽是谦逊,却恐叫臣民心寒。”宋江心念方动,却报太尉庞统求见。江谓用道:“必是说称帝之事。” 统入,长揖道:“闻大王遣众往四乡,探问民间消息,可有改朝之心?”宋江道:“多官劝说,我意未定。”庞统道:“大王为汉臣数十年,多有建功。今若一朝称帝,恐将数十年名声,尽付东流。望大王祥查。”宋江听了,垂泪道:“凤雏先生,众人皆不知我心,独先生知之。我本草民,乱世起兵,只求苟全性命,岂有帝王之心?然今日纵横九州,势成骑虎;众将推戴,若有不从,恐人心散乱,大业崩溃,而令魏贼得志,百姓受苦。进退尴尬,却请先生教我!”说罢,掩面大哭。庞统沉吟间,吴用道:“士元先生,我等自荆州相从,十数年矣。身经百战,有今日基业。现下汉室衰亡,虽有神人,亦难力挽;曹魏篡逆,非有大名,无以讨之。故我等力劝宋江哥哥正位。若非如此,焉能号令天下,再造一统?”庞统嘆道:“公等之心,统岂不知。然汉室延续四百年,威德尚在。故袁术称帝未久,窘死中道;曹操虽拥扫荡群雄,未敢造次。今天下未定,西川刘循、刘阐,凉州马超,辽东公孙渊,岭南士燮等,尽奉汉室之名;大王代汉讨魏,方能号召四方;若自称帝,恐手足之盟,转为萧墙之祸。纵有大志,何不待河北光復,再作计议?”吴用道:“太尉所言虽是,然我数十万将士,多望大王早登九五;今不从众意,人心涣散,则大事去也。”两边说不住时,宋江呻吟一声,跌坐晕倒。众大惊,急上前救护。神医安道全上前察看道:“哥哥是因文武计议不决,心下焦急,所以晕倒。歇息数日便好。”于是堂上自散。 自是宋江避入王府,数日不出;待痊癒时,吴用引梁山众好汉并许多文官武将、乡间父老,一起入王府会见,再三恳请宋江即位;又有各方多献瑞兆,尽言宋王当饯位,以讨魏贼。宋江听了,并无一字相从。这夜,吴用却入庞统府邸,密谋道:“凤雏先生,连日多方劝说,我家公明哥哥只是不从。我想哥哥生平,最听凤雏先生话;今日尚请先生进一言。”庞统嘆道:“加亮,眼见汉室衰微,魏失人德,这天下之势,早晚便要归宋;公等兄弟,却为何这般着急,不肯等待时日?”吴用道:“只恐名分倘不早定,颇生异心。却还烦先生辛苦。”庞统看他意思如此,知自己亦无力挽回,摇头道:“此事若有不好,某却成了罪人。”遂在朝堂之上,进言宋江道:“大王恩威盖世,又群下皆有劝进之心,不可违背众意。便择吉日,登基可也。”宋江道:“既凤雏先生亦如此说,我便权从。公等文武,可再如前番相助,共灭魏贼,安定四海。”众皆山唿:“万岁!”却看谯周起道:“自顾朝代相替,或如尧舜禅让,或如汤武征伐。今大王欲伐乎?欲禅乎?”宋江道:“先生以为当如何?”谯周道:“倘是取汉代之,则当禅让,惜如今汉朝无主,无人可禅;倘取魏代之,自当征伐,然又非旬日可得。”宋江听了,呵呵笑道:“此话却是不假。然以某看来,天下本非一人天下,谁个有能,谁个便取了去。先生以非汤武之伐,即尧舜之禅;我却以如今当比秦失其鹿,群雄并竞;便汉高祖夺天下于楚,又岂有效法先人?既有诸君推戴,我便自即皇位,只要使四海归一,百姓安居,又何必守旧?如曹丕之辈,内怀不堪,欺凌孤寡,狗窃皇位;战战兢兢,却欲把表面文章,作得冠冕堂皇,徒惹天下人笑也!”谯周闻言,不由一愣;梁山兄弟一起欢唿:“哥哥说的甚是!”便庞统、彭羕,亦不禁微笑。 第355页 当夜,庞统復密谓宋江道:“大王既决议称帝,须防天下不平之心。西川刘循、刘阐,皆汉朝宗室;当初大王随刘备进川,两下杀伐,便有嫌隙;后虽同盟灭备伐魏,旧怨难平;更兼彼据益州,与我汉中、巴郡两处,犬牙交错;倘闻大王称帝,心生异志,不可不防。”宋江道:“如何应对?”庞统道:“魏军盘踞河北,是当前大敌;可以退为进,先将巴郡交还刘循。彼若受之,则无名再图我;一面分遣精兵回汉中,加强守御;则二刘纵有异志,不能动我大局。待平魏后,自然无事。”宋江贊道:“先生之言甚好。” 次日,吴用入道:“哥哥今既决大计,则众家兄弟,如何分封,却当计议。”宋江道:“我既称皇帝,众兄弟各封王爵,如何?”吴用笑道:“哥哥错了。梁山兄弟数十人,岂有王爵如此泛滥?以某看,卢员外独霸山东,拥兵数万,自然须封王;却不可封齐王;改封赵王,令他征讨河北为佳。”宋江大喜道:“加亮此计甚妙。”吴用又道:“却可封董平兄弟为齐王,令彼引一军东进,助卢员外北伐。”宋江道:“他两个原本在山东便是一路,今若汇合,怕有差池。”吴用道:“哥哥多虑。董平兄弟是何等样人,岂肯屈为他人所驱?所以用封他齐地之爵,正为此也。”宋江道:“虽如此,董平兄弟在五虎将中,排序居末;若亦封王,则林沖、秦明一班兄弟如何?”吴用跺足道:“哥哥于登基时,能不法古人征伐禅让;如今这般时候,却还要拘泥那石碣上天罡地煞排序!”宋江正色道:“加亮,我等一百八人入汉,共创大业;这梁山上情分,却是丢不得。董平兄弟便封为公可也。”吴用道:“如江东李俊兄弟,交州柴大官人,如何分封?”宋江道:“李俊兄弟封宁公,柴大官人封广公,如何?便是加亮,某亦欲封公。”吴用道:“王公之爵,皆镇地方所用。某扶哥哥大业,却是不要这等虚誉。”宋江道:“凤雏先生教我让巴郡与西川二刘,加兵提备;加亮以为如何?”吴用道:“哥哥称帝,天下最患,除曹魏便是西川二刘;严加提防,是也。然既如此,何必再将巴郡让他,以资敌人?巴郡依山临江,地势险要,我梁山经营十年,日后取川正是要冲;若让与二刘,则西川相联,我军再难轻入。不可与之。今刘湘一军,尚在弘农;可令青面兽杨志引一军,就近监督。再教巴郡、汉中两路,各自防备便可。”宋江从之。庞统闻宋江终不割巴郡与二刘,心头自嘆,亦不多劝。宋江只顾筹备登基之事。 到汉新平六年,魏黄初三年二月,便于洛阳城外,筑起高台,整设銮驾。两边文武排列,四周军民环绕。宋江穿戴龙袍龙冠,昂然登台,祭告天地道:“汉室衰亡,祸乱迭起;盗贼蜂拥,奸雄割据;使九州百姓,民不聊生,由是知天数已尽,故曹魏篡逆,遂成其谋。然屠戮君主,荼毒人民,其恶也甚,岂天授其罚?今皇帝宋江,出身布衣,然屡经行伍,除暴安民。得天庇佑,遂有天下;民心所向,岂敢推辞?汉为魏篡,魏无人德,遂立大宋,以抚四方,以拯万姓。临台告祭,祈天勿弃我民,永绥歷服!” 祭告毕,教“魏王”曹植,奉上皇帝玺绶——那传国玺,被曹丕带走洛阳;如今这方玺,是金大坚用蓝田良玉,精心雕琢而成,却也十分精美。宋江受了玺绶,高声道:“既蒙众人推戴,江不敢自谦;惟其登基之后,当尽早讨平魏国,使天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百姓皆得安居饱暖,勿再为乱世流离!”话说出,众山唿万岁。原来洛阳一带,虽是汉朝都城所在;自董卓来,多经战乱;且汉朝衰落多年,前番曹丕强行禅让之典,亦不过做了闹剧;如今宋江自封天子,倒还来的畅快。改元保义。定都洛阳,册马云禄为皇后,宋安宁为皇太子,宋清为皇弟,宋安平为皇侄,自不消说。 宋江却传旨意,汉朝虽为魏灭,思四百年恩惠于民,故寻偏僻宗室,存祖庙祭祀,以王爵等;曹植仍为魏王,与河北魏朝,各相左右。再晋刘循为蜀王,士燮为越王,公孙渊为燕王,马超为秦王,卢俊义为赵王。又封柴进为广公,李俊为宁公,董平为齐公,庞统为楚公。共是六王四公之爵。再遣人册封孟获为南蛮文武大王,妻祝融为火德王后。许其永镇南中,更赐许多礼品。 又封文武官衔:以庞统为丞相录尚书事兼督天下军事,吴用为大司马,卢俊义为大将军领冀州牧,公孙胜为国师。刘循为益州牧,刘阐为蜀郡太守,公孙渊为幽州牧,士燮为交州牧,马超为骠骑大将军,马岱为镇西将军领西凉太守,柴进为镇南大将军领广州刺史。林沖为车骑将军荆州牧,秦明为骠骑将军,董平为车骑大将军领青州牧,李应为左将军兖州牧,宋清为巴郡太守,裴宣为汉中太守,花荣为右将军,武松为前将军,杨志为后将军,朱武为军师将军领司隶校尉,孙立为征西将军雍州牧,朱仝为征东将军,雷横为镇东将军,徐宁为征南将军,廖立为镇南将军。其余好汉,亦各封将军之号;那汉时官员,谯周、费诗、彭羕辈俱为大夫、尚书、侍中等,又有庞统荐举旧识大贤孟建、石韬、崔州平,便为三公。且仿復周制,于王之下,分设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庞统、柴进、李俊、董平四人为公,吴用、林沖、马岱等为侯,秦明、花荣、彭羕等为伯,子男之下,共约百人。使者四出,冠盖飞驰。这一般加官进爵,自是人人欢喜。 第356页 江既登皇位,大赦天下;又因兖州、豫州、司州三处,迭经战乱;遂减今岁赋税三分。一面诏令曰:“魏贼曹丕,父本汉臣;篡位弒君,罪不容诛。今苟延河北,欲逃天罚;朕当亲率六军,擒以正法。”因征战多时,粮草消耗甚多,军中精锐,亦有减损;新征之兵,不能习战,故不即进。先遣齐公,骠骑大将军董平,引一万精兵,赶回青州,与赵王卢俊义合兵,从东进军河北。暗地里嘱咐董平,只待赵王卢员外移兵河北,则山东之地便尽属齐国,那时封为齐王也不难。宋江自与庞统、吴用等,在洛阳整顿兵马,囤积粮草,预备渡河。一面教三公修整洛阳宫室,抚慰百姓,并使前将军武松,引一千精兵,往荆州将皇后、皇太子和国师公孙胜接到洛阳。又使青眼虎李云,改建金銮殿,监造太庙。一番动作,皆如天子气象;麾下宋人汉人,尽皆欣喜。董平原本热衷功名,今得封公,位在林沖、秦明诸将之上,更自欢跃,引本部军马,便开拨到青州去。 卢俊义在青州,分遣部兵,防御胶东、河北。因从了樊瑞之策,以众人推举,向宋江请立为王。不久消息传来,却是宋江自登帝位。俊义与樊瑞相商,瑞道:“宋公明一旦登基,日后相处,是再无兄弟之情,只有君臣之伦。君叫臣死,不得不死。员外若依从了他,后患不浅。”卢俊义道:“先生欲教我如何?”樊瑞咬牙道:“如今之计,宋公明自称皇帝,是背汉朝。天下之广,必多有不满。员外在山东拥兵数万,战甲、粮草充裕;更兼交州柴大官人与员外交好,倘树立汉旗,近和曹魏,外联西川,并力西向与宋公明争夺,成败未知也。若受他任命,虽得王爵尊贵,却做了笼中鸡鸭,日后任人宰割,束手无策。”卢俊义道:“先生此言差矣。梁山百八人入汉,共创大业,当如手足扶助。宋公明今虽称帝,未尝有悖兄弟情分,我若发难,岂不自败人德?更兼彼十万大军,近在中原,又有江东李俊,扪我后庭;纵慾起事,亦难得手。待某再加计议。”樊瑞道:“员外好心肠,然纵你无心背宋,宋公明却亦不信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宋公明初背汉朝,起兵反击,名正言顺;若有迟延,恐虽欲求今日之机不得。”卢俊义思度再三,只不相应,樊瑞长嘆而出。 不数日,神行太保戴宗与蔡福一起回来,称皇帝宋江有谕旨。俊义排布香案花烛,与众好汉跪接圣旨。戴宗便宣旨,封卢俊义为大将军,赵王;樊瑞为安东将军,汝南太守,赐爵睿谋子。其余好汉,各有加封,赏赐黄金、白银、丝绸锦缎;并教其整顿军马,渡河讨魏。卢俊义接旨谢恩。下来设宴相待,戴宗道:“员外,宋江哥哥有言,他称皇帝,实是迫于大势;今我梁山弟兄,相携入汉,虽名为君臣,实兼手足。员外切勿多意。”卢俊义十分感激,尽欢而归。回到自家宅邸,却看义儿燕龙,义女燕凤,俱无欢喜之情。卢俊义道:“孩儿,为父今日得封王爵,却如何不喜?”燕龙道:“父亲王爵,却是宋公明所封。他以往与父亲一般,皆是汉臣;今既背汉称帝,便与魏贼曹丕相若。父亲受他之封,实无光采;倘日后彼有变心,恐反速祸焉。”俊义听得心惊肉跳,叱道:“陛下与某,乃多年手足。此军国大事,孩儿不可多言!”燕龙、燕凤亦不再说,行礼退下。 卢俊义虽斥退燕龙,心头总不自安。寻思樊瑞心机虽多,总有偏颇;只有燕青心思慎密,遂叫青来,说了自家心事。燕青听了,亦沉吟多时,说出几句话来。正是:枉空文武无双士,且听腹心忠义人。不知燕青所说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十一回:逞雄霸魏延立幼主,承旧诺蒋琬走西凉 第一百十一回:逞雄霸魏延立幼主,承旧诺蒋琬走西凉 且说宋江称帝,封卢俊义为大将军、赵王,俊义接旨下来,听了参谋樊瑞、义儿燕龙之言,心中不安,与浪子燕青说了心事。燕青思度半天,说道:“主人,以小乙看来,当初主人上梁山,是因遇了奸人,迫于保命而已。上山之后,一百八弟兄情同手足,倒也快活。只是如今进得后汉,先在山东蛰伏十年,四出征战;员外英雄盖世,却又何苦这般辛苦?且小乙看那秦汉之交,高祖得了天下,功臣尽皆诛杀。宋江哥哥是个仗义之人,想也不至于难为员外;但待天下一统之后,员外功高震主,难保万全。何不就辞了大将军之职,交出兵权,在青州作个太平大王;日后宋江哥哥有用时,应邀相助,平日便自享清福,有何不可?”卢俊义听了,不禁笑道:“小乙莫非是故说反话讽谏于我?某正当壮年,乘此时机,当立不世之功,岂能先生退隐之意?陛下既有用我时,便当尽心效力,亦展某英雄豪气也!”长笑而出,吩咐青、徐二州将吏,整训兵马,预备北伐。又过不多日,董平军入青州,卢俊义虽有猜疑,却也不能明示。 宋江称帝诏书四出,李俊、林沖、柴进等接旨,自然欢喜拜受。辽东公孙渊此时正起兵攻打幽州,闻封他燕王之爵,心头大喜,把甚么忠心汉室之意,皆抛诸脑后;出征前管宁所言,亦忘得精光。拜谢了皇上赐爵之恩,更是雄心大发,只顾驱兵攻打。那辽东兵虽悍,毕竟远道而来,且无良将指挥;田畴、阎柔、鲜于辅等又严加守御,因此虽夺了些城池,无大进展;然数万辽兵进逼幽州,却也教曹魏幽州之兵不得南调。 第357页 士燮在岭南,得到消息,亦自生疑,与兄弟士酭商议。士酭道:“汉室久衰,改朝换代,势所必然。我等安居岭南,何必管他中原许多。宋公明今据八州之地,拥兵数十万,早晚将并天下,我等又何必相逆?且二兄尚在彼军中,我若不从,必遭其害。”士燮然之。未几,又闻柴进将军亦受封为广公、镇南大将军领广州刺史,并有书信前来,劝士燮兄弟顺从天命。燮等一向与柴进作心腹之好,言听计从,遂安排香案,跪接宋江旨意,受封越王。岭南地方,汉朝恩德不到,虽更换朝廷,士民亦无甚惊扰,照常生活。 马超引本部西凉军,便在洛阳附近;得宋江称帝,封己秦王,心头略有怅然。但宋江势大,又是自家姻亲,也不多言。宋江知西凉军马锐勐,刻意厚加笼络,送了许多仪仗金帛,私信频繁,言词甚是谦恭,称孟起吾兄,天下雄武第一,冀多盼顾。马超亦欣然释怀。 西川刘湘屯驻弘农左近,早多遣细作,打探洛阳消息。得知宋江称帝,急派流星马报,回川禀明。刘循、刘阐闻之,皆怒道:“早说宋江狼子野心,今果称帝篡位,这般逆行,与曹丕贼子何异!我等皆是汉朝宗室,岂能坐看草寇嚣张,今当尽起川军,讨伐逆贼!”黄权道:“主公所言甚是。然宋江布兵中原,彼众我寡,正面冲突,非上算也。俗谚云:扬汤止沸,莫若釜底抽薪。今主公可一面暗中整顿军马,结交民间勇士;一面派遣精干军人,混入汉中、巴郡等地;一面严守川口,盘查奸细。宋江既称帝,不日必将北渡黄河,讨伐曹魏;待二贼相併,胜负将出时,我再起兵西川,夺占汉中、巴郡,更连马超、士燮,东下长江,北进雍州,如此匡扶汉室,大业可成。”刘循道:“先生之言甚善。”遂依言行之。未几,宋江遣朱富为使者,来见刘循,言改朝封王之事。刘循佯应道:“宋王英明神武,顺天应人,今既登九五,亦是众望所归,我等岂敢相背?但受汉恩久,不敢妄受新爵;更兼如今四海未一,曹贼仍盘踞河北,为中原大患。故请面奏明上,西川刘循,暂缓受爵;待明上破河北,灭曹魏,必当亲身伺于驾前。”并厚厚赠了许多礼物、土产。朱富原是个没心机的人,便喜滋滋回去復命了。 刘循待朱富走后,与众商议道:“临近西川,有巴郡、汉中两处;汉中是关外险地,巴郡是心腹要隘。一旦起义兵,当先取巴郡,截断川口;汉中一路,能取则取,不能取亦无不可。”教刘阐赶到犍为、巴西、广汉三郡交处,整点兵马;一面密令刘湘,弘农不可久停,预备西向回川。 消息传到天水,刘封听宋江自己称帝,切齿大怒,拔剑砍堂前虎案道:“贼寇宋江,前番自称汉臣,背义造反,害我父皇;如今却自篡帝位,岂非欺天!”徐庶急道:“将军且昔雷霆怒,谋长远策。今我地只一郡,兵不过万。身侧西凉马超,是宋江姻亲,又受封秦王,正是爪牙之用。贼众我寡,不可强逆。”刘封道:“然则坐视贼寇坐大乎?”徐庶道:“非也。宋江草寇,既称九五,必渡河伐魏。西川刘循、刘阐,前者虽背玄德公,却亦是汉宗室,必不甘坐视;待二贼厮拼之际,当有所动。昔玄德公在川内多年,人心未绝,更有许多英豪,散落四方。将军可暗地遣人寻访,待时机有变,先出垄右,图汉中之地为基业,然后行广结英雄,兴復汉室之策。”刘封道:“先生所言甚是。” 不多日,忽有一先生求见。刘封令请入,却是刘备旧部秦宓。封大喜,置酒相待,并请高翔前来。三人对饮,说起旧日蜀汉兴旺之事,不胜唏嘘。高翔弹剑道:“堪恨宋江贼子,一举葬送大业,而令反贼猖獗,此国雠必报!”刘封问秦宓道:“闻先生在成都被俘,诈降走脱,如今怎生到此?”秦宓道:“某自从贼营走脱,隐匿于川中。今宋江自称帝,西川士民,皆有不平之色。先帝留下部从,四处联络。却有徵西将军魏延,与王平、马谡等,招唿同流,游击梓潼、巴西,今已拥众万余,占下许多处山寨,广有钱粮。更闻近来又寻得鲁王殿下及董允、蒋琬诸人,声势非浅。公子欲图復兴大业,正当联络,以为臂助。”刘封甚喜。高翔道:“此等大事,尚先请元直先生。”封从之,请徐庶入帐商议。庶闻其事,谓秦宓道:“魏文长復起西川,确是可喜。然西川二刘,此时正首鼠两端,文长若与彼争地,恐反被宋江渔利。以某看,文长不如将各处山寨,皆交心腹人掌管,暂偃旗息鼓;文长自与诸人引军来天水。今宋江称逆,马超在外;我等与文长合兵一路,乘宋曹二贼相争,西川发难时,夺取凉州、雍州之地,然后联两川,进宛洛,汉室可復也。”刘封道:“元直公此言,真如拨云见日!”便请秦宓:“先生自辛苦,再往西川一走,送某亲笔书信与魏文长。致意问候,并说元直先生之计。”秦宓道:“同是汉臣,岂敢不从。”遂歇息一夜,取了刘封书信,策马再往南入川。 却说蜀汉征西将军魏延,自刘备出雍州,梁山军造反,与王平兵回子午谷,却被杨志一军困住;后闻刘备败亡,数万大军尽散,遂隐匿山谷,暗地联络余部。数年以来,多有所得,占据川西川北山寨,连接一气。亦不去与西川刘循、刘阐为难,两下倒相安无事。其后,又有诸葛孔明学生马谡,保着一个婴儿前来相投。那婴儿乃是诸葛亮之子瞻。父母城破殉国之日,不满周岁,幸得乳母抱了,躲入民间;后逃出成都,被马谡所救。魏延看这婴儿可怜,嘆道:“诸葛丞相一生清正,这孩儿却失父母,岂非苍天不公!”悉心照料,更令其子魏昌、魏荣,以弟看之。 第358页 忽闻宋江称帝,魏延大怒:“竖子敢耳!”便欲起兵讨伐宋江。此时却又来了佳讯,在阴平乡下,访得刘备次子鲁王刘永。原来城破之日,诸葛亮过继之子,驸马都尉诸葛乔,及侍郎董允,保鲁王、梁王出围;梁王落马身死,鲁王脱身,遂隐居乡间。后蒋琬奉刘备遗命,前来寻着鲁王一行;前后又寻得了赵云子赵广、赵统,张飞次子张绍诸人并家属,相互保扶。因西川刘循、刘阐与刘备雠隙不浅,恐为其害;探知魏延引军盘踞梓潼、巴西山寨,遂隐姓埋名,避住在阴平乡下,却不来相见,只求平淡度日。然魏延、马谡何等能人,终被得知,遂不问青红皂白,“请”上山寨来。 魏延便与诸人商议,欲立刘永为大汉皇帝,自为大将军,蒋琬为太尉,号令天下,讨伐宋江。蒋琬道:“不可。今天下纷乱,各有利害。若我等扶鲁王即位,危及西川二刘,必先讨我。此处兵不过万,势难与敌。”魏延道:“西川二刘,背弃朝廷,勾结宋贼,害死陛下,此国雠也。本当报之,何惧他讨我?”蒋琬道:“欲图大事,当审时度势。刘循、刘阐虽背陛下,毕竟是汉室宗亲,今宋江篡逆,必欲讨之;虽大仇仍在,却与我有敌忾之实。若扶鲁王,是自树一敌。且昔日陛下何等威名,又有诸葛丞相、张益德赵子龙相助,犹且败亡。强力实不足恃。”延怒道:“陛下殉国,乃是宋江、刘循等贼子背信弃义,忽然造反,故措不及防耳。今我便引本部军马,先取西川,再夺汉中、巴郡,据地讨宋,有何不可!”争执不下。马谡、王平听蒋琬所说有理,也劝延勿急。于是此事暂罢。 过多日,秦宓自天水来,见了众人,道:“刘封公子、高翔将军,如今屯兵天水,连接马超,更有徐庶为谋士,姜维为羽翼,正欲重振汉室。因闻文长邻近西川,故请前往,共图大业。”蒋琬、董允等听了,甚是欣慰,便议走天水之事。魏延却道:“此是何言!某等在西川捨生忘死,好容易保存下一片基业,却要弃如蔽履,反走西凉去寄人篱下?”秦宓道:“非是弃如蔽履,西川山寨,自然要留人守把;然我大汉残余,两下分散,终是势单力薄。不如合併一处,则力倍之,可望大业。”延道:“既要合兵,何不请刘封公子等舍天水而入西川?”宓道:“天水如今占据城关,纵数万军马,亦有容身;西川之地,虽也抢了许多山寨,大队若来,岂能供给?且西川二刘,是汉宗室,与彼争夺城池,非上策;西凉马超,则是宋贼姻亲,或战或和,更易进退。”魏延道:“如你这般说,马超既是宋贼一党,在他身侧,岂不危险;不比我等山地险要,易守难攻,足立大业。”两下争得久了,魏延火起,拔剑道:“众官,鲁王是先帝嫡子,今正皇位,理固宜然。刘封螟蛉之儿,副翼马超身畔,我等若去,何以依存?今宋贼篡位,大事危急,不可拖延。便择吉日,我等共保鲁王登基,号令天下,讨伐宋江。不从者,与某刀马之上,见个高低!”蒋琬抗声道:“文长此言差矣!我等俱是大汉忠臣,耿耿赤心,至死不休。今百业艰难之时,焉能恃强欺负同僚!陛下临终,曾有遗言,教某保扶鲁王,隐居山野,勿再问军政之事。旧言歷歷,某岂能便背!文长你欲起兵西川,是自毁同盟,某却不敢使鲁王殿下随你冒此奇险,以负陛下託孤之意!”魏延道:“陛下戎马一生,皆为汉室;今三位殿下,只存鲁王,自当挺身担当大任;岂能贪图自家安逸,便舍天下不顾!”蒋琬道:“天下大事,奈何一介幼儿?刘封亦是陛下之子,便为新主,有何不可?且兵连祸结之时,尚争论称王称帝,岂不短视。某亦知文长不甘人下,扶立鲁王,实欲自居大将军,以压过刘封也!”魏延大怒,举剑欲斩蒋琬;琬略无惧色,瞠目怒视。王平、马谡忙上来拉开。诸葛乔道:“诸人皆是忠心为国,不当内讧。容改日再议。”魏延方收剑,恨恨道:“某这般赤诚,公等何不能解!”诸葛乔、董允、张绍等劝散。 当夜,蒋琬暗与诸葛乔、董允、张绍、秦宓等商议道:“魏文长雄烈刚武,是大汉忠臣;然自恃强横,忘节言乱,非可以安幼主之人。某等受所託,若任他强立鲁王登基,非但于兴汉大业颇有妨害,亦辜负先帝之意。”董允道:“何不乘其不备,连夜带了鲁王下山,走投西凉?”蒋琬道:“若带幼主去西凉,恐刘封公子亦不便行事。陛下之意,只要保得鲁王平安,不计富贵。然这乱世,便要苟全性命,又谈何容易?”秦宓道:“某有一策。若能带鲁王下山,可遣一能干之人,保鲁王从偏僻小道,更姓换名,径走成都;众人却虚设车马,从大路走西凉。文长闻之,必起兵来追;比及赶上,发现中计,鲁王已去远了。”蒋琬道:“此计甚好。我等皆汉臣,文长与刘封公子欲起兵兴汉,自当效命;然却不叫鲁王捲入,忠义备矣。诸葛伯松性情温良,处事谨慎,正宜当此重任,幸无推辞。”诸葛乔领命。秦宓又道:“然如今这山寨,到处有兵马把守,无将军令箭,恐不得出;更兼魏文长脾性暴躁,若追赶来不见鲁王,恐要杀人。”蒋琬道:“某看王子均虽为魏延副将,却是忠厚之人。可求他相助。”遂请王平来,照实说了打算。王平沉吟片刻道:“虽承魏文长坦诚相待,然诸公所言,尽是道理。且为汉家大业,不避生死。如此,某只得辜负文长了。”蒋琬大喜,下拜道:“子均高义,解今日汉家尴尬。”王平道:“此为臣本色,何以谢之?然文长性情虽横,亦是忠臣,诸公勿生误会。”众皆曰:“我等谁不知文长刚烈,但惧其躁耳。今子均相助,恰释误会。”秦宓道:“诸君皆走,恐魏文长恼怒,断绝同僚之情。某当停留,以安其心。”董允道:“文长粗刚,恐子敕有不便。”秦宓道:“皆是为汉室,何必顾惜太多?”诸葛乔道:“尚有丞相之子诸葛瞻,赵子龙二位公子赵广、赵统等一般文武眷属,是否一併携走?”蒋琬道:“我等此举,只为阻文长立幼主;若把眷属尽皆带走,一则路途艰险,若有差池反倒坏了;二则于文长面前不好看。西川山寨,确实坚固,文长看待眷属,理应无恙。” 第359页 于是连夜收拾停当,三更时分,蒋琬、诸葛乔、董允、张绍等引百余亲随,携了鲁王刘永,出得馆舍;王平引本部数百亲军,叫开山下关哨,上了大路;诸葛乔收拾盘缠,与一个婢女,带了鲁王走小路悄然投南;王平军马护送其余众人,沿大路往北而去。 再说魏延到次日天亮,闻说蒋琬等与鲁王皆不知去向,勃然大怒。听说秦宓尚在,拔剑道:“鲁王殿下往何处去?”秦宓淡然笑道:“蒋公琰怕文长立他为帝,带往西凉,投奔他哥哥去也。”魏延听得火急,便去点兵。马谡闻讯起来,待要劝谏,延只暴跳不听;点了千余军士,一鼓下山,令长子魏昌引大队在后,自带数十铁骑,骤马紧紧追赶。蒋琬一行自有车驾,因此行走不速;将近己时,远远赶上。王平看了,叫车驾先走,自引十余骑,沿路一字儿摆开。魏延拍马追到,大骂:“反贼王平,劫了天子欲到哪里去!”王平摇头道:“文长兄,你我相从征战数载,如何这般无情。鲁王殿下尚未登基,不是天子;兄是先帝重臣,更当无负先帝一番苦心。”魏延怒道:“休要说嘴,交出鲁王殿下,万事俱休,不然便见个死活!”王平道:“鲁王并不在我处。”魏延急道:“不与你说!”骤马直前。王平横枪拦住,魏延道:“你却要与我交锋!”王平道:“休惊了王公大臣。”魏延更不答话,举刀便砍。两个汉将交锋,十数回合,王平拨马便走。魏延看车驾去的远了,提军急追。王平走一程,战几合,只把魏延急得暴跳如雷。到日头西斜,方赶上车驾。魏延气喘吁吁,提刀闯入队中道:“某欲参见鲁王,鲁王殿下何在?”连问连寻,却不见鲁王。急揪住蒋琬询问。蒋琬笑道:“诸葛伯松早保了鲁王,轻骑在前,往西凉去,如今怕已出了西川地界。”魏延怒道:“你等这般戏耍于我,有甚同僚之情!某今便一刀取你性命!”蒋琬正色道:“某曾为梁山贼所擒,倘有惧死,亦不等如今。然文长请想,陛下戎马六十春秋,只存这点骨血,文长欲立大功,何必教殿下身冒高位奇险?”魏延道:“公琰所言亦是,却不当背我作此鼠窃之事。且送殿下去西凉,若那刘封有异心,岂不害了殿下?”蒋琬笑道:“我等皆知文长忠良勇武,不敢当面顶撞,只得出此下策。至于西凉,刘封公子为人忠直,又有徐庶为参谋,必不至怀歹心。倘有意外,某与殿下偿命!”魏延听了,收刀长嘆道:“公等终不信魏延也。鲁王既去,你等也自投西凉罢。”蒋琬等下马揖道:“文长厚意,必无相忘。”魏延挥手道:“快去快去,今日意气某若忘了,却是你等运气。”琬等暗笑,皆走。王平上前,欲与魏延答话。魏延道:“子均,你是忠厚之人,如何也这般背我?既如此,不敢与你共事。可自护送诸位先生到西凉也。”王平无语,军礼拜别。 魏延自收军,怏怏回到山寨,马谡迎接。内室走出秦宓,便欲开口,魏延道:“秦子敕休要施展辩才。某知蒋公琰等勾当,必有你一份主意,特留下安我。某亦不多责你,何去何从,悉听尊便。”宓慨然道:“文长如此胸怀,真不负众人,某岂能便负文长。愿相从以助微薄之力。”魏延苦笑,教马谡整顿了酒席,三人聚饮。嘆息道:“某正思如今兵马粮草多了,更兼文武都在,保扶幼主,同立基业,何等痛快。不想众人俱是贪生怕死,落得这般冷清。”不觉大醉。马谡劝道:“今众人虽散,兵马尚在。便暂观大局,再看时机。”按下不提。 且说宋江在洛阳,迎接家属已毕。先令从荆州林沖处抽调郑天寿,引军回守白帝城,加强防御。又遣青面兽杨志引军一万,调往雍州,为彼处军首;明围长安,实防西川。又教董平、卢俊义尽快起兵。自家中原军马,却一力整训。一面遣小股军马,分略偏鄙郡县。更从各地调集粮草,预备北渡黄河,讨伐曹魏。只因连年征战,地方匮乏,宋江又下令减了中原三州赋税,荆州、雍州征战自顾不暇,钱粮多从徐州、江东、交州搜刮而来,转运困难。前后半年,到八月秋收时候,方才准备齐全。江便令齐公董平引军一万五千,从兖州进兵,取平原;赵王卢俊义引三万精兵,从青州进兵,取乐陵,以分魏军之势;宋江自与庞统、吴用,整顿本部十万大军,携凌振火炮数十尊,并有马超万余西凉精锐为辅,屯于孟津之南,联营数十里,正是旌旗蔽日,刀戟穿空,人欢马跃,杀气腾腾。只待东面二路牵动魏军,便大举渡河,直取邺城。 九月,卢俊义、董平二路,皆已渡河;曹丕在邺城,令乐进引军一万,往敌董平;曹休引军二万,往敌卢俊义。自按大军于邺城,只待宋江来犯。两下剑拔弩张,忽然晴空霹雳,流星急报,却是西川刘循、刘阐,起兵反宋。正是:眼前战云蔽日起,背后烽火连天来。不知西川如何开了兵衅,请看下回。 ***************************************************************************** 第一百十二回:魏将乘乱弃长安,蜀军逞武征南郑 第一百十二回:魏将乘乱弃长安,蜀军逞武征南郑 原来宋江称帝,西川二刘,心中不忿;却因强弱不敌,遂用黄权之策,整顿兵甲,欲待宋军渡河大举伐魏,然后起事。到汉新平六年,宋保义元年八月,因看宋魏两军对峙,黄河上下烽烟密布,知不日当有大战;弘农川军主将刘湘,遂与刘巴商议道:“我欲待宋贼北渡,便占据函谷、潼关,截断东西,使贼首尾不能接应,何如?”巴曰:“函谷、弘农虽险,左右俱有贼重兵;我徒占关隘,无粮接济,贼两路併力向我,虽有精兵良将,作自困败。”湘曰:“先回师西川,再谋大计,如何?”巴道:“今有刘备余党魏延,盘踞川西山寨,可託言讨伐,便拔寨西去。以免引贼猜疑”湘遂从之。川军万余,一路西行。九月,到雍州城外,又汇合了雷同。此时长安城中魏军,已被围困一年过半。雍州梁山军、川军五六万余,各怀鬼胎。刘湘见了杨志、孙立,便言欲回西川。杨志挽留不住,遂与孙立商议。孙立道:“加亮军师早有密言,西川二刘,是汉朝宗室,又与我实存芥蒂。表面虽未曾翻脸,不过欲待我与曹魏交锋,他好藉机渔利。如今刘湘託词欲回西川,倘许之,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杨志道:“他只要走,不好遮拦。”孙立道:“我大宋与西川,日后势不两立。与其待他布置妥当,何如先下手为强。”杨志道:“未得宋江哥哥圣旨,擅自兴兵,恐坏了吴加亮大局。”孙立道:“哥哥忒诚实。此间川军二三万,若尽数回川,严守山关,我等再要收復,须费多少气力?甚或他铤而走险,行假道灭虞之计,于路攻我汉中,怕孙新与裴宣二位兄弟非他对手,若或有失,既伤手足,又乱大局。我若起兵跟随,则汉中虽固,此间长安城中魏军又将为患。这般首鼠两端,实在尴尬,未若便先起兵,攻杀刘湘,并其众,然后合汉中之军,一起入川。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况西川早晚强敌,今先破之,亦是为大宋立功也。”杨志听罢,点头道:“孙制军所言甚是。然那刘湘是西川后起英雄,武略过人,不可轻取。”孙立道:“可设筵席,为他饯行,就席间掷杯杀之,然后收其众。”杨志贊道:“此计大妙。”遂发书邀请西川将官,皆来大营赴宴;孙立自去点兵预备不提。 第360页 刘湘在自家大营,接到杨志请柬,与刘巴商议。巴曰:“今宋江称帝,我西川与梁山,实已暗有彼此仇视之心。将军此番提兵回川,彼甚不喜;此时邀我军中诸将赴宴,必有图谋。不可轻赴。”刘湘沉思片刻,切齿道:“既如此,作兴先下手为强,便乘彼安排筵席,起兵攻之,然后杀回西川!”刘巴道:“贼众我寡,且雍州之地,东有宋江大军,西有汉中当道。行事务须谨慎。若有不克,则片刻停留亦是奇险。可遣精干军士,混入彼营寨四周,纵火焚烧,乱其军心,然后冲击。”刘湘道:“甚好。”于是一面回书答允,一面自作准备,叫军中备齐干粮。 黄昏时分,刘湘引二三千精兵,奔宋军大寨。此时杨志在寨中,埋伏下数百刀斧手,只待川将前来,便就席间擒之;不防川兵突然撞来,措不及防,被刘湘拥入辕门,直踏中军。守把军士,都不敢阻拦,惟抱头四散。刘湘闯入中军帐前,叫军士砍倒大旗,四下放火;宋兵满地奔逃,被一阵大杀。乱军中杨志不及披挂,抢了一匹马,一条枪,施展武艺。夺路而走,川军亦不能阻拦。逃出大营,丁得孙、龚旺二将引本部军来接应,正与刘湘相逢;彼此大战一场,只听得杀声大作,雷同引大队川军,横截过来,杀得丁、龚二将落荒而走。却得孙立引埋伏军出,挡住雷同,两边混战;刘巴安排的细作,混到宋军营寨四周及粮屯左近,放火示威,宋军惶恐,惟退结战阵自保。刘湘正战得上劲,刘巴道:“一击未获全功,敌人已有防备,此间不可久留。”湘然之,遂与雷同、刘巴并众将,尽焚辎重,朝西退去。杨志、孙立原要算计人,反吃了一阵苦头,亦不敢紧迫。待到天明,川军已去远了。 杨志勃然大怒道:“刘湘敢如此无礼,某誓杀之!”便欲整军追袭。龚旺劝道:“哥哥未得陛下将令,先行此举;今川军西去,不应再贸然发兵。”杨志道:“箭已离弦,如何可收?”丁得孙道:“但如今长安尚有魏军守御,哥哥若去,这边怎生是好?”杨志道:“长安守敌,不过万余饿乏之人,早晚必败。今刘湘自走西川,倘不急追,被他养成气力,后患无穷!”遂令扈三娘、丁得孙引军围长安,自与孙立、龚旺,点二万精兵,战马千匹,紧追川军而去。 那长安城中,张郃、钟繇、诸葛诞等率万余军士,数万百姓守御城池,自吴用使毒计挫败而来,亦再不许民众出城。又拖延大半年,城中非仅粮米殆尽,便牛皮、酒糟、米糠、麸皮、桑椹之属,亦已精光。民众剥蚀树皮,挖掘草根,罗雀掘鼠,捕捉虫豸充飢;街头尸体,敲骨吸髓,乃至生人相啖,死者太半,惨不忍睹。钟繇每每长流浊泪,以为己责。魏军得诸葛诞严令调度,尚有些微余粮,每日薄粥果腹,却也无力。张郃几番要突围出去,宋军与川军挖掘堑壕,筑起长围,严守不出;魏军饿得无力,冲突不得。钟繇嘆道:“不想天使我等绝于此,却害了满城军民。”张郃道:“元常公何出此言!大魏武皇帝开创江山,岂能败于贼子之手,我等纵阵前战死,亦不负英雄之名,何须空哀嘆天意哉!”于是三人相互扶持,巡行城中,激励士众;宋军、川军几次攻打,却被击退。 这夜忽报城西火起,宋军、川军相互攻杀;次日,两军大队皆去。张郃大喜,与钟繇、诸葛诞商议道:“二贼相併,西向争川,正是我时机。当初我等留守长安,是为牵制敌军;今守城二十月,足对陛下,多守无益。可急出城突围。若被彼东路军马再来,则我等与满城军民尽死矣!”钟繇道:“倘是敌人诡计,如何是好?”诸葛诞道:“城中军粮支撑到今,尚有三千余斛。我若不出,数日后自饿死。便有诡计,只得一试。”三个计议定了,便择次日,全军每人发粮一升,煮粥吃了,装备停当。诸葛诞宣言道:“今日便突围而走,若胜方有生路,倘不得胜,只好大家饿死!”众军皆愿死战。遂先教城中数千百姓,打起魏军旗帜,开了北门,虚张声势作突围状。扈三娘、丁得孙只道魏军突围,急引众来截杀。那百姓皆饿得半死,哪里能战,纷纷倒退而走,走不得的便跪地请降。扈三娘、丁得孙跟随百姓,乘势拥入城中,抢夺城关。 张郃等三个,却引了所余兵士——此时军中马匹杀尽;所余不满十匹,供将官乘骑,开南门而出,直扑宋军长围。此时杨志把大队调走,留下守围士卒,亦不过万余;大多随扈三娘、丁得孙抢城,其余各处兵力稀薄;然魏军久饿疲惫,攻了一阵,亦不能突破。诸葛诞见状,厉声喝道:“我等城中被围数百日,饱受饥寒之苦,尽是这般贼人所赐;今日腹中无食,何不奋勇杀敌,食其皮肉,以得一饱!”那魏军久困城中,几个没吃过人肉?听得诸葛诞这般鼓动,果然士气上来,一鼓突破堑壕长围,砍杀宋兵数百人,生擒百余人。诸葛诞便令在长围之上,将俘虏一一斩杀,架起大釜,烹煮人肉,只见炊烟裊裊,肉香飘荡。四周逃得性命的宋兵,俱感震怖。 有残兵报与扈三娘、丁得孙,二人正庆幸夺城,却闻魏军突围而出,原本焦急;又听士卒报告如此惨烈,亦不禁肉跳。商量一时,留下偏将镇守长安城池,二人引五千精兵,朝魏军突围处进逼上来。远远只见魏军三三两两,围釜大嚼。扈三娘银牙紧咬,挥舞双刀,率军冲突过去。杀上土围,却看只有二三千老弱残兵;正自惊疑,背后杀声大作,张郃、诸葛诞分两路杀来,宋军大败。扈三娘武艺虽好,不能招架;幸得丁得孙引军接应,救了出来,两个急急退兵,士卒自相践踏。张郃、诸葛诞虽胜的一阵,毕竟被围甚久,兵士疲惫,亦不敢久战,乘势便退。扈三娘、丁得孙惊魂稍定,使人復探时,魏军已绕城北走,去得远了。扈三娘、丁得孙折损不少兵马,又被魏军走脱;更兼前番长安城头战死了矮脚虎王英。满腔怒火,无处喷发,便将所掳魏兵,及长安城中丁壮百姓,尽皆杀死。弃尸近万于渭水,水为赤色。一面禀报宋江,自请其罪。张郃、诸葛诞、钟繇引数千魏兵,北走并州不提。 第361页 再说青面兽杨志、病尉迟孙立、花项虎龚旺三个,引偏将数十员,精兵二万,离了长安,紧追川军刘湘。刘湘驱兵急进斜谷,一面先遣使者,飞马报成都,言两军决裂,当作战备;一面加紧进发。宋军自是穷追不捨。龚旺道:“刘湘善武,倘于山路设伏截击,危害不浅。我军不可不防。”杨志道:“汉中有孙新、裴宣守御,川军岂敢在此耽搁!但远斥候、游哨往来,遇敌回报,岂须怠慢!”孙立道:“哥哥所言甚是。某请领五百精骑,五百步兵,在前急行追赶。”杨志道:“只一千兵,赶上何用?”孙立道:“某自有安排。哥哥在后督促大军赶来。”志从之。 孙立督率一千步骑,前出大队紧紧追袭。逢有难行之处,便教步卒铺设道路,拉马而行;一路追赶。这日直达南郑。原来南郑是孙新、裴宣守御,探得雍州变故;虽亦有万余兵马,不知川军虚实,只是守把各处城关,竟被川军一路冲过。川军方去半日,孙立马不停蹄,追到南郑,孙新、裴宣急迎接。孙立道:“杨提辖大军随后便来,我欲先取此处生力军马,追袭彼军之后,休待他退入西川,养成气力。”孙新道:“哥哥说的是。”遂点南郑兵马精锐八千余人,连同孙立所部五百骑,一起朝西追杀过去。 刘湘所部川军,一路跋山涉水,已然疲惫。看看将到西川地界,忽报背后宋军,大举追来,当先千余骑已然在望。雷同道:“贼军来势兇勐,倘只顾奔走,被他乘机掩杀;我军又甚疲惫,只恐要有不好。某引后军据住险要,将军可同参军领大队退回葭萌关。”刘湘道:“贼人如此欺我,惟当一战!某岂能自顾脱身,而弃将军于此!”遂整顿全军,逆转阵型相迎。须臾,孙立所部千余骑,当先杀来,雷同策马迎住;刘湘驱兵大进,背后孙新督南郑之兵上来。川军虽众,然转战千里,士力疲惫;宋军虽是生力,也不敢过于进逼。两下战了半日,各自收兵。 川军草草扎营,刘湘与刘巴、雷同商议道:“今日一战未得便宜,倘多耽搁时日,待彼大军来,更是无益。还当连夜退守葭萌关。”遂教雷同引三千精兵当先,刘巴与众副将指挥中队,亲自断后,连夜空了营寨,便朝西走——只因川军在长安弃了大半辎重,斜谷路上亦多靠干粮充飢,故说走便走,并无负担。湘使人暗探宋军营寨,只见灯火通明,刁斗隐隐,并无异状。 雷同当先开路,行无数里,忽然道路两旁树丛之中,金锣乱敲,箭如飞蝗般来。前队川兵,一片惨叫。雷同肩中两箭。须臾乱箭停住,伏兵杀出,当先一将威风凛凛,手提钢枪高叫:“大宋征西将军,病尉迟孙立在此!”雷同却待爬起夺马,孙立飞马杀到,两个在黑夜中厮拼,斗无十余合,同一臂无力,更兼中伏心慌,被孙立挑下马来。前队川兵大乱,倒转奔逃,自相践踏。孙立乘势挥兵掩杀。刘巴在中队急忙指派偏将,领兵接应;后队刘湘闻前军中伏,便欲上前增援;忽然心念一动,一面教人通告刘巴,稳住阵脚;自己亲率后队,点起火把,反向东边宋军营寨扑去。杀入营中,果然宋军守兵既少,又兼无备,被川军一阵勐击,不能抵挡,孙新穿营而走,刘湘遂占了宋军营寨,这才教前、中二队,皆退到自家营中,抵御前敌。孙立所部兵马不及川军,虽取夜袭之势占得上风,自亦不敢继续突进。 比及天明,却是孙立引数千兵马,绕到川军之西,据住要地;刘湘、刘巴占据两处营寨,然往西川归路已断。孙新引千余军,在川军之东,山道旁险要处自保。刘湘急与刘巴商议:“今贼军断我后路,倘不急克,待彼东面大军出南郑,我腹背受敌,定遭不测!”遂引了大队兵马,满山遍野,来攻取孙立之阵。孙立大笑道:“川军作困兽之斗,尚欲突破罗网耶?”指挥军卒,列队死守。川军屡番勐攻,两军在山坡前后,死伤无数,然终无法冲垮宋军。鏖战一日,各自收兵。是夜,刘湘亲率精兵,乘黑往西探询小路,但孙立早有防备,于各处埋伏人马,更亲引部兵,往来接应,川军不得偷过。次日,刘湘再整军去攻打宋阵。战到日中,东面旌旗招扬,青面兽杨志引大军杀来。刘湘看势不好,急退保本寨,被孙立乘机掩杀,伤折了不少军士。原来这两日大战,孙立所部,颇有损失;更兼乘夜绕道断路,所携辎重不多,原本已是难以支持;今杨志大队一到,顿时优劣逆转,川军退守东西二寨,被宋军两头夹住。刘湘亦无他法,只得一面分派军将,坚守两面;一边只待西川接应军马;但军中粮食将尽,因此暗自恐慌。 杨志、孙立两军相互联络,便在次日一起出动,大举攻打。东面杨志势大,刘湘只得亲自前去抵御。孙立却引本部军,攻打西寨。西寨是刘巴守把,巴虽能干,终非战将,无力摧锋陷阵;孙立素来知兵,指挥部下分作数队,步步为营,轮流攻击。无半日,连夺了川军七个小寨,直逼到刘巴主寨之下。巴左右将士,尽皆色变。巴独慨然道:“诸君皆是川中豪杰,奈何为草寇逆贼所困!今日君等与巴同死社稷,虽死犹荣!”于是众军一起奋力守御。孙立不得急进,亦不心焦,只把兵马如车轮般转动上来,源源不绝。战到黄昏,看西寨川军,皆已疲敝;孙立遂令全军,一起擂鼓大进,后退者尽斩!宋军无不舍死突进,须臾,已有百十人登上寨墙。刘巴亲提宝剑,率众押杀,然顾此失彼,眼看寨子不保。孙立独与数百亲兵立马阵后,不禁得意。 第362页 忽然间脑后杀声大起,无数军马,从北面冲杀下来。当先一员大将,身长八尺,面似重枣,目如朗星,长髯飘拂,仗红马当先,直取孙立。孙立骤遇敌人,自家兵马又都在前面;看彼势大,不敢迎敌,急回马走。那将策马追时,一面摘弓搭箭,倏地射去,却中孙立马臀;战马吃痛人立,孙立驾驭不住,早被来将赶上;立方欲取钢鞭招架时,被脑后一刀,连盔带颅,挥去一半,尸身落马。可怜地勇星病尉迟孙立,虽屈居地煞,亦是梁山泊上有数名将;今番死的这般轻松,当真不能瞑目。那将斩了孙立,扬刀高唿:“不知死的草寇贼子,认得义阳魏文长乎!”驱兵掩杀过去。孙立部下宋兵,正是攻打川寨得手时,忽看背后敌军杀出,主将丧命,个个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战?连滚带爬,纷纷败走。先被寨中川军,掩杀一批;魏延纵军到,迎头截住,大砍大杀;宋军无人抵抗,只顾败走,以背予敌,任人宰割,尸首于路颠仆,走不脱的纷纷投降。刘巴出寨见魏延致谢,延道:“不须多谢,先随某再去东边杀敌!”巴大喜,从寨中拣选精兵,相随魏延,跟着宋军溃兵,往东赶去。东边杨志正在挥军攻打刘湘,忽报西路孙立丧命,大惊。正欲收兵,敌军已到,杀声如雷,势比山崩海啸。宋军阵脚,先被自家溃兵沖乱,魏延横刀跃马,紧随杀入,背后数千精兵,一路展开;杨志不敢抵挡,忙不迭收兵,北面鼓号喧天,马谡引一军截出;川军大寨之中,刘湘亦引军开门杀出,三路夹击,宋军大败,丢盔弃甲而走,遗落兵器旌旗无数。刘湘、魏延、马谡合兵追杀十余里方回。原来魏延自失去鲁王,自思若独树一帜,无名号召;与马谡商议,恐只好同川军结盟。便一面整备粮草军械,一面多方派人,勘探雍州、梁州军情。闻刘湘、杨志在长安相互攻杀,知时机到,遂留魏延子魏昌、魏荣同秦宓守把山寨,延自与马谡检点兵马,出山守候;觅得战机,助川军破了宋家人马。 检点战果,斩获无数。刘湘、刘巴便设酒宴,款待魏延、马谡道:“前番我两家争战,实中梁山贼诡计。今宋江篡逆,大逆不道;我等皆是汉室忠臣,理当携手除暴。”马谡道:“某与魏文长将军,暂居川西山寨;因闻宋贼篡汉,知西川诸公必不甘坐视,故早预备支援;听得将军在雍州举义,返回西川,特来相援,得效微力,幸甚。”两家相互说些景仰不尽的客套话。正说间,忽报费观到来。诸人急忙延入,观道:“主公刘循闻得我军举义雍州,急返西川,恐贼军截杀,特命某引三千兵马,大将孙福、龚耀,出葭萌关接应。”刘湘道:“主公所料不差,贼杨志、孙立等皆能战之将,率众穷追;某一时失算,几乎被困,幸得魏文长、马幼常将军仗义相助,方才一战大胜。文长将军并阵斩贼将孙立,足慑敌胆。”费观大喜道:“主公得知雍州消息,已教二主刘循,就起广汉之兵,攻略巴郡。这里却先传捷报,主公必然欣慰。”魏延道:“今我两军共讨逆贼,便是一家。刘益州既南略巴郡,我等何不乘此处敌军溃败,乘势夺了汉中?如此两川合一,谨守蜀道,贼人便有十万,亦不得擅入;否则任彼调遣中原大军入南郑,从东川攻西川,是我大患。”刘湘道:“文长将军此计甚好。不知二位此来,携有多少兵马?”魏延道:“约有七八千。战马五百余匹。”刘湘道:“便请费宾伯留守葭萌关,并回报主公,再发援军应我;魏文长将军久经行伍,将略过人,请为全军之冠,某愿为副,合力东取汉中。”魏延大喜道:“既如此,某受之不却。”马谡道:“既定计东行,便当从速。某于此战之前,已遣精干军士三百余人,埋伏往汉中道路,令传递消息,骚扰敌人。东进沿途,更可用之。若拖延时日,被他休养兵力,反而不易。”魏延贊道:“幼常说的是。兵贵神速。” 次日,便上书刘循,以魏延为大都督,刘湘为副都督,马谡、刘巴为参军,孙福、龚耀为偏将,合兵三万,进发南郑。魏延令孙福引兵三千押运辎重在后,大军只备十日干粮,不带炊具帐篷,一路急行;赶上敌军,即便厮杀。 杨志、孙新、龚旺收拾残兵败走,尚近二万。闻川军随后赶来,更是惊魄;一面飞报南郑、洛阳,一面只是奔命。却被马谡派遣精干之士,入夜便在营寨四周放火骚扰,宋军又是惊弓之鸟,总虑被敌人追上,乘夜偷袭,因此一夜数扰,不能安歇。走了数日,士力愈加疲惫,道行日短。孙新谓杨志道:“如此下去,只怕走不到南郑,便要覆灭于道。某愿引二千兵马,在此处扎营死守,抵御追兵;哥哥放心回南郑。”杨志道:“我等情同手足,如何能让兄弟冒此奇险?”孙新流泪道:“我兄孙立亦殉于山寨大事,某何惜一死?如今宋江哥哥登基,我等富贵功名,便在眼前,只求哥哥日后莫忘兄弟。今我若不留,只怕一起尽死,于事无补。”杨志握他手道:“却是好兄弟。”挥泪而别。 孙新遂引本部二千军,砍伐树木,修筑路障,预备死战。谁知不到半日,川军已吶喊杀到。原来魏延亲选三千精兵,轻装短刃,前出大队追袭,恰好与孙新断后军相逢。两下交战,宋军营寨未就,只得依託道路险要处死战。混杀半日,孙新捨生忘死,截住川军,身受七八处伤;部下军卒,亡其大半。恰好乘夜色遁去。魏延未料宋军尚有如此敢死之军,更兼未带铠甲长兵,伤折亦有数百,不敢再追袭穷寇,只得等大队取齐。于是两军一追一走,直到南郑。魏延、刘湘便欲直取郡城。马谡却出来,不慌不忙,说出一条计策。只因这一计,有分教:一郡復见旧将威,九州俱闻新君怒。不知马谡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363页 ***************************************************************************** 第一百十三回:李正方计取巴郡,宋公明怒伐西川 第一百十三回:李正方计取巴郡,宋公明怒伐西川 魏延、刘湘一路追袭宋军,直到南郑。杨志等得孙新拖延追兵,已退回城中,严整防御。魏延、刘湘便要驱兵四面围攻郡城。马谡道:“自古围敌必厥,归师勿遏。今汉中之贼,无虑一二万,粮草充裕。倘我四面围攻,彼无退路,只好凭城死战;我等虽乘胜之锐,未保旬月可下。待贼援军到,势成骑虎。如今之计,不如一面分派小队,攻略四处县镇、城关;一面起兵,作势攻黄金、兴势二寨,为断彼归路状;将军自提大队,按兵城下,使贼胆寒心疑,或可走之。”魏延喜而从之。他在刘玄德麾下,数年任汉中太守,地方熟悉,更有民心未忘;便教龚耀引军三千,逐次攻打各处城关县镇;刘湘引军五千,大张旗鼓,去取黄金、兴势;孙福驻扎后路,接应粮草。自与马谡提大军,严整旗帜,逼近南郑,却不攻打;更教刘巴安排小股军士四出,虚张声势。 杨志、孙新、龚旺、裴宣四个,并降宋汉将刘宁,退守南郑城中,但听得四周城关沦陷消息,接连报来;又报川军大队进逼南郑,隔汉水对峙,却不渡过。正自惊疑,忽闻川军刘湘,引大队攻打黄金、兴势二寨甚急。龚旺道:“敌军进而不战,是欲断我归路,拆我羽翼,然后再围攻南郑孤城!当速走以避之。”裴宣道:“奉宋江哥哥旨意,守御汉中,今若不战而走,恐不能交代。”杨志思度片刻道:“且暂观消息,再作打算。”其后数日,又接连报西川添兵加将,汉中之地,处处旌旗招扬,军马不可计数;有云三万者,有云五万者,有云七八万者。杨志等更加惊疑,相谓道:“若不早走,必为之擒!”裴宣道:“守土之责,岂能轻弃。”杨志道:“一城一地,本非固守之本。且如今敌众我寡,一旦四面合围,魏延又久守汉中,颇得民意;我等难以抵挡。与其坐以待毙,城破人亡,何如乘兴势、黄金未失,先走为上,弃城保人,以待捲土重来?便哥哥面前,亦不致责怪。”裴宣拗他不过,众人计议已决。遂虚守城门,大队从东门,连夜而走。看看将到东川路口,一声号鼓,旌旗摇曳,魏延、龚耀自两边杀出,喝道:“猾贼休走,今番定要你葬身汉中,以洗罪孽!”杨志大惊,挥枪死战突出,众人各自走出。刘宁落在其后,只顾躲避魏延,被龚耀赶上,一枪挑了。魏延引军杀散宋军后队。杨志、孙新、裴宣、龚旺四个急急奔走,前面刘湘引军截住,背后魏延随后杀来;杨志便令孙新、龚旺上前,双战刘湘;正自惶恐,幸得黄金、兴势二寨守军杀出,牵制刘湘川军,宋军大队遂得逃入骆谷。魏延尽取南郑之地。 话分两头。且说刘阐、吴班引川将李劭、马勛、王士等,军马二三万,屯于广汉郡江口。得成都飞马报,言与宋江决裂,便教动手。庞羲道:“巴郡地势险要,强攻颇难;莫若假作好意,前去拜会巴郡太守宋清。随从中暗藏壮士,却把兵马布置四周,乘势抢城。”刘阐道:“只怕贼人狡诈,若被识破,反受其害。”吴班道:“无有冒险,不能成事。某愿前去。”遂送去帖子,只说今有一批西产土产,欲送与皇弟,转达陛下,以表敬意。特遣将军吴班,押送前来。 巴郡到汉中,若从关东交通,路途曲折,故此时宋清尚未得知雍州之事,遂与金大坚、薛永商议道:“刘阐遣吴班送一批贡物与我,如何处置?”薛永道:“哥哥岂不知江湖险恶。二刘虽与我暂无交战,但西川之地,二虎岂能并存。今番託词送礼,恐怕有诈。”金大坚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上方才登基,西川二刘自以为是汉朝宗室,心中自有不满;如今我中原大军渡河在即,此时送礼,只恐是进兵信号。”宋清道:“那如何是好?”金大坚道:“何不将计就计,在城中埋伏下弓弩手,待他送礼之人进来,便乱箭齐发,射成个刺猬。”宋清道:“如此岂不由我挑衅?”薛永道:“此衅迟早要挑,与其让他攻我不备,不如先下手为强。”众人都说有理。遂一面遣人飞报白帝城郑天寿,预备征战;一面回书,约定时日送礼入城;一面在城中安排埋伏不提。 刘阐接到回书,与吴班商议:班引五百精兵,扮作民夫,送礼物入城;刘阐与众川将,引大队埋伏在城外山后,只待接应。刘阐谓吴班道:“梁山贼寇狡猾,将军此去,务必当心。送礼到城下,若彼宋清出来迎接,则是无备,可执而胁之,以夺城池;若宋清不出,便是有警备,将军不可入城。”吴班道:“甚是。”遂引众翻山往巴郡去。远远看城门大开,城上锦旗招展,却无人出来相迎。吴班心知有诈,遂到城下高叫:“宋太守!我等送贡品而来,为何无人迎接?”宋清在城楼上探头道:“将军辛苦,何不将礼物送入城中?俺在城中设宴款待。”脸上笑得灿烂,语调却有异常。吴班听他这般说,又看城内杀气隐隐,情知计谋破败;当先从背后抽出羽箭,搭上弦来,倏地一声,流星般射上,恰中宋清大腿。宋清大叫一声,伏倒在女墙之上。身边薛永大怒,指挥弓弩手乱箭齐发,吴班一面拨挡,引众后退,从人被射死数十。薛永却待要开城追击,金大坚拉住道:“他后面必有军马接应;此时出城,恐遭其害。”正说间,山后旗枪俱出,刘阐与众川将挥军杀来。金大坚一面教人救护宋清回宅邸,请郎中治伤;一面与薛永领兵防御。巴郡城池坚固,更兼背山临江,地势险要,大队军马挥发不开;刘阐、吴班攻打竟日,不能得手。只得退到山后安营扎寨。 第364页 此后两日,连番攻打,俱是无果。刘阐忧心道:“巴郡乃川东咽喉,倘不能下,贼人大军进来,如何抵挡?”正自发愁,士卒报有两个将军引兵数千,来营外求见。刘阐教引入看时,却赫然是李严、向宠。阐大喜道:“二位何以来此?”李严道:“季玉、玄德二公,于某皆有旧恩,故白帝城破后,不忍投降梁山,招唿旧党,隐居东川山林,又得向宠将军相会。今闻宋贼谋逆,二位公子欲起兵除暴,故特来相助。”阐道:“只这巴郡之地,依山傍水,甚是险要;为贼所据,不能攻克,如鲠在喉。”李严笑道:“梁山草寇,多为恃勇无谋之辈。某有一策,可教他自乱。将军可于日后数日,安排军马,继续攻打巴郡,只是虚张声势,让他看破。却暗遣一军,如此如此……”刘阐贊道:“此计大妙!” 巴郡城中,梁山几个地煞星,日夜巡城守把,不敢少懈。宋清得医官治疗,伤口虽未癒合,亦常常关心城防。所幸巴郡为梁山经营十年,贮藏颇丰,故人心安定。却看川军每日围城攻打,多是虚张声势,并无实力。金大坚等怪道:“川军兵数倍于我,却不尽力攻打,必有他谋?”过的数日,忽报大队川军,往云阳城而去。宋清闻之,拍案道:“是了,云阳东接川口白帝城,西连巴郡,是下江咽喉,若丢了,内外断绝,我等俱成瓮中之鳖也!”遂与金大坚商议,着病大虫薛永引三千兵,去助守云阳。 薛永黄昏点兵出城,乘夜往东而去。行不出二十里,道旁一声号鼓,兵队杀出。李严横刀跃马,长声笑道:“贼子,中某妙计,尚欲走脱耶?”薛永不敢恋战,回马便走,道旁杀声突起,左右马勛、王士杀出,截断宋军后半兵队;李严乘势掩杀,薛永虽然勇悍,哪敢回头?仗着一身武艺,挺枪撞出围,背后兵士一路死的死,降的降,他也顾不得。二更回到巴郡城下,金大坚看见,情知中计,急教开城放入。背后李严、马勛、王士三路人马,一起追到城下,西边刘阐、吴班亲提大军赶来,四面合围,灯球火把如繁星密布,绵延十余里,声势惊人。川军俱竭力攻打,却比前日势头,更添数倍。金大坚、薛永心惊胆战,也只得激励军士,努力防御。从三更攻打到东方发白,阖城俱疲,不敢少歇。忽然城中数处火起,一片纷乱。金大坚、薛永大惊:“如何这般?”说时,报有奸细开了南门,吴班引军杀进城来。两个正团团转,正面刘阐亲自麾军,架起云梯纷纷攀登;二人身边士卒,多已乱阵逃散。金大坚手提宝剑,还欲镇压,城内冲上一彪人,当先一将冲到眼前,厉声道:“认得向宠么!”手起刀落,斩金大坚于城头。薛永看不是头,挥舞长枪,亦刺亦打,撞开血路,却往太守衙门去。原来李严设的,却是连环计策。先故意虚攻巴郡,大向云阳,引巴郡宋军东援;于路设伏,却不为歼敌,只为乱他队伍,乘势混入向宠与数百精兵,不然以薛永三千兵马,岂能逃脱这许多?向宠既入巴郡,再提大军围攻,里应外合,城中金大坚、薛永、宋清一般手段,如何抵挡? 此时城中纷乱,宋军大势已去。薛永冒烟突火,奔到太守衙门,见宋清道:“哥哥,巴郡已破,哥哥快随我走!”宋清悽然道:“我大腿伤势未好,骑不得马,亦不得急行,怎能脱身?”薛永道:“我寻一辆车儿与哥哥。”宋清摇头道:“乱军中如此带累,一个也走不脱。兄弟还是自己寻生路罢。”薛永急道:“我等情同手足,岂能自顾逃命?”宋清道:“兄弟若有心助我,却要拜託一件大事。”薛永道:“哥哥快说!”宋清唤来独子宋安平,道:“某这个孽子,却也是大宋骨血。兄弟若能领了他突围出川,见皇兄公明,只说作兄弟的无能,堕了大宋威名。乞皇兄好生看顾我儿,我在九泉之下,却也安心。”薛永流泪道:“哥哥何必说这般?还是快随兄弟走!”宋清厉声道:“江湖豪杰,如何生死关头,如妇人一般犹豫!你若不速带我儿走,三个同死一处,却是好过了?”薛永看他意思坚决,只得拜了一拜,带着宋安平出衙门,抢了一匹马,抡枪杀开道路。此时城中溃兵难民,多往西门走;薛永却存了个心眼,反往北门去,果然人迹不多。到得城门,内外川军多在进出漫战,或有劫掠民间财物,未曾留意薛永;薛永倚仗武艺,冲出城门,走小路往东去了。 此时太守衙门从人,多已逃散;那地俊星铁扇子宋清,待薛永走后,木然长嘆。一瘸一拐,走到衙门口,将房门紧锁。去后院厨房寻了火把,几处一一点燃,然后回到书房中,悬樑自尽。 刘阐、李严等歼灭各处宋军,兵士多有投降;令向宠率五百军巡行城中,制止扰民;马勛、王士带兵救灭余火,安顿百姓。刘阐与李严自到太守衙门,只看烧得墙倒梁塌。进得庭园,看见宋清尸首,亦是微嘆。令与战死士卒,一起收敛。一面整军去取云阳,一面飞报成都告捷。 刘循在成都,闻两处大捷,收復二郡,大喜。黄权道:“我等既拥汉室,反宋贼,今初战已捷,虑贼卷土復来。当以檄文告天下,以得四海之士相从。”刘循道:“某欲自为天子,可否?”黄权惊道:“主公以宗室之重,匡扶社稷,乃正道也。今若自贪帝位,与曹、宋二贼,岂有相异?更何以对天下之民?”刘循笑道:“某自知,特戏言耳。今天下无主,某当以何名号召?”黄权道:“宋贼伪诏,以蜀王之爵与主公,公不可再用。以愚见,可称大汉益州伯,大司马。”刘循道:“那魏延却是刘备昔日心腹,今起兵助我,何以委之?”黄权道:“此辈武人,功名心重,只要示以敬重,便无二心。且刘备已死,今同拥汉室,共伐残暴,无须多虑。”循然之。于是在成都发布饬令,自称大汉益州伯,大司马,兼督九州。以弟刘循为骠骑将军,成都侯;刘湘为卫将军,司隶校尉;魏延为车骑将军,雍州牧,南郑侯;李严为征东将军,荆州牧;黄权为太尉,梁州刺史;吴班为镇西大将军,巴郡太守;马谡为军师将军,向宠为镇东将军,庞羲为司空领益州刺史,吕凯为司徒,刘巴为左将军,费观为前将军,张嶷为平东将军,马忠为安南将军,其余文武,各自升赏。并发檄文于川内、九州曰: 第365页 “故汉后将军宋江,本草寇出身,聚啸山林,劫掠民间;朝廷以其才可用,收归旗鼓,委以重任,分封州郡,可谓天恩浩荡。然彼贼心未死,竟擅行不道,以篡社稷,背义无信,天人同怒!我益州伯,大司马刘循,乃汉室宗亲,不甘坐视宵小作祟,起王师二十万,以讨逆贼。大军锋芒到处,克復汉中、巴郡,贼伪征西将军雍州牧孙立,伪皇弟、汉中太守宋清,伪玉臂将军金大坚等,尽皆伏诛。斩首三万余级,望风而降者二万人。足见正邪迥道,天意俨然!今王师两路东征,所到之处,军民心未忘汉室者,宜早反正,各录功勋,胁从既往不咎。得贼伪帝宋江首级者,赏金二万斤,封十万户侯。” 檄文传出,天下俱惊。刘循遂令魏延引汉中之兵,预备东进雍州;刘阐引巴郡之兵,攻打白帝城,以保川口。自在成都,调度兵马钱粮,以为后援。 且说宋江在洛阳,检阅军马,正欲渡河伐魏,却被西风折帐前大旗。江心中疑惧,请公孙胜试演吉凶。胜就袖内卜了一卦,大惊道:“只恐又要大损我手足!”宋江心头一紧,日夜惴惴。不数日,西边信使连连,传得汉中、巴郡两处兵败消息,及孙立、宋清、金大坚噩耗。宋江不由气急攻心,惨叫一声,晕死过去。安道全急忙救助醒来。江垂泪切齿道:“西川鼠辈,当初随刘备入蜀时,便害了我索超、郁保四、曹正三位兄弟;如今旧仇未报,新恨再添,朕不踏平两川,誓不为人!”挣扎起身,便召朝会,要吴用、朱武点集兵马,挥师西进。庞统急谏道:“陛下,西川二刘开衅,害我将士,此仇自不可不报。然如今大队王师,俱在中原。兵甲齐备,粮秣已足。东路赵王卢俊义、齐公董平两军正与曹魏鏖战,北方燕军亦进逼幽州;曹丕兵不敷用,胆气已落;正宜挥戈北渡黄河,先取河北,灭曹魏,朝夕可定。刘循、刘阐,守户小犬,只要添兵守住川口、祁山斜谷道路,彼自无力犯我关东之地。使关东一统,然后西向,收拾些许小寇,如沸汤浇雪,一偏将足矣。今陛下倘奋雷霆之怒,舍咫尺之魏,而向千里之蜀;则军械粮草,转运艰难,自耗大半;军士跋涉,亦自疲惫;更兼蜀道易守难攻,战事一起,不能骤解,却被曹魏乘机苟延修养,復成大患,非良策也。”宋江道:“丞相所言,自是道理。然朕闻西川二刘背信,害我兄弟,怨愤难平;倘不先报此仇,恐亦无心讨魏。”庞统道:“魏蜀皆当伐,惟其势有先后。陛下登基时曾言代汉復仇,今汉仇乃魏,起兵攻之,名正言顺。若先向西边,关西地势兇险,陛下自知;昔日我进讨雍州,耗费多少时日,方得寸进;长安孤城,吴加亮围二十月而不下,足见险恶。兼二刘颇得西川人心,不能骤平。陛下今既登九五,身为天下之主,便当以天下为重;江湖义气自然可贵,却不可为之乱了大略。若一意孤行,实取败之道!” 宋江听他如此说,心中不悦;一边大司马吴用昂然而出道:“非也,非也,以某看来,西川实有必可取之处!”庞统笑道:“愿闻其祥。”吴用道:“今西蜀北魏,皆我大宋劲敌,不可不讨。或先或后,均无不可。然西川二刘是汉朝宗室,又有刘备余党魏延、李严之流为爪牙,其势甚勐,倘不早除,待彼北犯雍州而与魏并州唿应,东出荆州而联结襄阳,则我大宋天下,反被分崩离析,此蜀之必取也。曹丕篡汉之后,连遭我雄兵痛击,丧青州、徐州、兖州、豫州、司州、雍州之地,龟缩河北,心胆已裂;纵不即取,无为大患,此魏之可暂不取也。丞相深谋远虑,试看蜀军造反无一月,连夺我两郡城池,害我许多将士,曹魏可有此等危害?故魏虽近在咫尺,实皮毛之恙;蜀虽远在千里,乃心腹之患。陛下思虑如此,方欲先取蜀再伐魏。丞相之计自也高明,然以陛下仅拘于兄弟义气,未免偏颇。”庞统听了,呵呵大笑道:“好,好,吴加亮果然智多星,智多如星也!既如此,某亦无多言,陛下自决可也。”言迄,竟拂袖出殿去。彭羕在一旁哂笑不止,宋江、吴用面面相觑。片刻,江自笑道:“丞相才略过人,脾气亦过人!”叫退朝再议。 当夜,吴用入见宋江,再论伐魏蜀之事。宋江道:“今日朝堂上听时,丞相之言,却也有理。然三位手足在蜀被害,实不能忍!”吴用道:“丞相虽然用兵果决,毕竟不如我兄弟心脉相同,焉知陛下之痛。且某虽不才,也设了一策,用以取蜀,万无一失。至于河北,可使卢员外、董将军先各引本部军马抵挡,魏贼自不得伸张。”宋江听了,细细沉吟;吴用又道:“虽然我等一百单八共同结义,然巴郡太守宋清兄弟,毕竟是陛下血亲手足;今亦遇害,此仇不报,世人当说陛下不重亲情。”宋江听得伤心事,牙齿紧咬,便欲击案而起;忽又坐下,道:“俺听评话,刘备忿关、张之仇,不听群臣,倾国伐吴,以至基业衰败;某今日若不听丞相言,宁无此祸?”吴用笑道:“刘备之败,败在联营百里,被陆逊火焚;倘用兵精明,成败未知,只看我等入汉之后,扭转干坤,不也令刘备平吞江东,将混宇内?故实在用兵矣。西川二刘,无能鼠辈,无须丞相出马,小可领兵伐之,如探囊取物!”宋江听他说如此,点头道:“既如此,意思决矣!” 第366页 次日群臣再朝,丞相庞统却託病不来。宋江道:“朕心意已决,刘循、刘阐,自负盟约,杀将夺地,欺我太甚。不灭此贼,愤怒难平!”费诗谏道:“陛下,昨日朝上,庞丞相所言,确有道理。陛下欲报手足之仇,不在一时。当先伐曹魏,讨天下之贼,然后西征,所向无敌。”宋江不悦道:“先生勿多言。吴加亮已有妙算,破川必矣。”便叫吴用说。吴用不慌不忙,站出班来道:“某今有一策,四路起兵,合攻西川。第一路,使秦王马超,自回本国,起西凉军,从武都、阴平入西川,联结羌、氐,袭扰成都,扪川军之背;第二路,使南蛮王孟获,起本部蛮军,攻取南中;第三路,使车骑将军林沖,分遣精兵,增援川口,使巴郡之敌,不得北上;某亲率大军,从雍州入,先取汉中,再克成都。西川二刘,若是知兵,当分少部守御巴郡,阻截川口,而集兵于北;今分大队为南北两翼,彼此相距数百里,不能唿应,自取死之道也!某必破之!”众官听了,俱各无言。彭羕出来道:“然河北魏军,何以当之?”吴用道:“有赵王卢俊义、齐公董平,及辽东燕王公孙渊之兵击之。”彭羕听了,磔磔笑道:“大司马,曹丕虽然连败,河北之兵不下十余万,名将有曹真、曹休、司马懿、张郃、徐晃之辈,尚称大敌。你这三路军,用作羽翼则可,要他当魏军大队,岂不是驱犬羊与虎豹相搏?倘是外间刻薄人,怕要说你乘机借曹魏之手剷除异己哩。”吴用听得脸色一变,宋江叱道:“先生休得乱言!”彭羕嬉笑,退回班中。宋江道:“大司马引军出征,朕亲提六军,屯于河口,待机而动,增援齐、赵、燕之师,岂有此理!计议已决,再多言无益!” 无二日,闻西川刘循自称汉益州伯,遍发檄文,声讨“伪宋”。江大怒:“这腌臜泼才如此无礼!”遂拟圣旨,教神行太保戴宗,火速先往荆州,再赴南蛮,见林沖、孟获,宣旨安排;再令费诗往见马超,教彼回师凉州,袭川之西。接着命吴用为征西大都督,假节钺,就引洛阳之兵步骑七万,有骠骑将军秦明为副都督,军师将军朱武为参谋,宣贊、朱富、李云、石秀相随,浩浩荡荡,向西而去。宋江自提兵数万,用花荣为都督,更有武松、刘唐、李逵、杨雄、单廷珪、魏定国一帮勐将,驻防孟津,牵制邺城。 豹子头林沖,年余来围攻襄阳、樊城,互有胜败;后闻西川发难,便先遣阮小五回白帝城助守。却让薛永与宋安平,在江陵暂且调养。今得戴宗传来宋江旨,与小旋风柴进、金枪将徐宁商议。徐宁道:“兴兵灭魏,只在眼前,却如何反去攻蜀?吴加亮多谋善算之人,这般却不知了。”柴进道:“眼看四路并进,河北旬月可定,却把大队西征,卢员外、董将军岂不危险?”林沖道:“二位兄长,先北后西,虽合用兵之道;然哥哥忿怒西川背盟,害我手足,急于復仇,却也是理。”柴进道:“若说手足之仇,与曹魏数十战,伤我兄弟,不在少数。无非因宋清兄弟是他血亲,存了厚薄之念。”林沖大惊:“公明哥哥仁厚仗义,柴大官人不可胡言。”柴进笑道:“某戏言耳。如今教我分兵入川,何以安排?”林沖道:“我想吴加亮机略,我等南路只是牵制,不教川军侵我荆州。故只需严守白帝城,彼自无力。便请徐宁将军引陆军五千,水军三千,会合白帝之军,万无一失。”徐宁道:“如此,襄樊兵力可敷用?”林沖道:“攻不足,守有余。将军不必多虑。”徐宁道:“如此甚好。” 戴宗过了荆州,昼夜兼程,从小路到南蛮,见蛮王孟获,说皇帝宋江请大王发兵北进。孟获道:“你中原皇帝,更换频繁,却也不关我事。只是前番教我北上入川,许割南中金帛子女相酬,结果只送少许财帛,却害我折了几千兄弟,更坏了元帅阿会喃;今番又来作甚?”戴宗笑道:“前番因我家宋公明哥哥只是将军,凡事还要听盟主刘循的;原要给大王厚礼,但南中金帛子女,都是刘循的,他要不给,我家哥哥也不能用强。这般我家哥哥当了皇帝,刘循便是反贼,大王正好起兵报仇,得胜之后,金帛子女,重重酬谢!”孟获听了,教先带他下去休息,自与夫人祝融氏、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忙牙长,汉将杨林、周通、段景住、宋万等商议。杨林道:“那西川刘循,他老子刘璋在时,便曾派兵剿我兄弟;如今又失信不与我金帛。以俺看来,大王正好起兵讨伐报仇。”周通等三个随声附和,孟获亦觉有理;便叫来戴宗,答覆择日起兵。戴宗欢喜回去了。 再说马超,引万余西凉精兵,屯于洛阳左近;得费诗宣宋江旨意,亦不以为意,便起兵西还。他西凉军本多铁骑,又少辎重,军行迅疾,赶在吴用大队之前,先过雍州。看杨志等军从汉中归来,如此残破狼狈,不由心存耻笑。回到西凉,见了马岱及部下众将,正欲商量发兵入川,忽天水有使者来。马超便令请进。只因这一来,有分教:辩士巧言摇三寸,将军深虑息万军。不知使者是谁,请看下回。 ***************************************************************************** 第一百十四回:吴用兵出斜谷道,魏延血战定军山 第367页 第一百十四回:吴用兵出斜谷道,魏延血战定军山 马超受宋江旨意,引军退回西凉。部下穆弘、李忠、施恩三个,本是梁山天罡地煞,自然极力怂恿。倒是马岱、杨秋等,劝超多加思虑。超被说的心动,正要点兵,李恢密报,天水有使者来。原来超与刘封、徐庶暗结同盟,只有马岱、李恢得知。穆弘与杨秋等虽知有“风蔻”屯兵天水,只道是地方豪帅。马超闻天水使者,自入内室相见。 看时,却是蒋琬。马超笑道:“某与宋江约会,两路进兵取川,讨伐刘循、刘阐,亦是为玄德公报仇。公琰有何高教?”蒋琬道:“将军欲取川,却是为自家,为宋江?”超曰:“公是何意?”琬曰:“闻宋江定策,遣吴用引大军从雍州入川;孟起将军自审,君出兵武都、阴平,纵然得手,能越群山而占蜀地乎?又能与宋军争蜀地乎?”超曰:“不能。”琬曰:“又者,西凉去成都,盘桓千里,地势艰险,以凉州铁骑,于险要处与川军斗狠,殊非宜也。公与宋江虽有婚姻之联,然彼是出身草莽,篡逆之贼,君是累世公侯,忠良之后,彼此正邪悬殊,势难同归;公纵慾为他效命,某恐宋江亦不公信也。自古兴亡之际,功臣能员多不善终,公宜自计。”马超听了,沉吟不语。琬又道:“吴用入雍州,雍州宋军,将近十万,公若率西凉大众,翻山入蜀,同刘循、刘阐火拼;彼一面起兵入川,坐收渔利;一面分数万之众,西进凉州,则公进退无路,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此虽愚意妄测,公亦不可不防。”超听得不禁悚然:“如此,公琰教我如何?”琬道:“公何不一面联结羌、氐,託词出兵,一面却按甲不动,屯于梁、雍、秦交界之处,看彼两军胜败;倘川军败,公可乘势掠取西北之地,又不耗自家军力;倘宋军败,公亦无损;尚可乘隙进据雍州,一统秦川之地,岂不成王霸之业?”马超闻言大喜:“公琰所见甚好!”琬道:“孟起将军麾下文武甚多,却恐未必同心;兼宋公明草莽枭雄,惯将心腹埋伏诸军,昔玄德公便因此败;将军亦不可不防。机密之事,勿轻易示众。”超笑曰:“此是当然。”密送走蒋琬不提。次日再聚众将,召集西凉军并羌胡之众,约三四万,李忠、施恩、程银、李恢为辅,屯于临洮,以观其变。又以同盟,要天水出兵。刘封便教高翔引兵二千相随助战。 再说吴用发兵西进,十月,大众抵雍州,汇合杨志、孙新、扈三娘、裴宣、丁得孙、龚旺等,兵近十万,然粮秣辎重,尚多在宛洛,阖待转运。用遣李云速督运粮草,一边预备进兵。朱武道:“倘西川刘循、刘阐得知,更添兵汉中,则势成苦战。我军急进,恐难取利。”吴用笑道:“川中名将张任、严颜等,当刘备入蜀之际,败亡无遗;今之能战者,惟魏延、李严辈,皆刘备旧人。刘循、刘阐与彼,实有雠隙。虽因协力造反,草率牵合,中难平猜忌之心。故刘循必不致增魏延之兵。我军平川,虽不可欺敌,却也当尽力决之,以免他养成气力,多费手脚。”朱武将信将疑。魏延在南郑,探得宋军东调雍州,亦向成都请援。刘循以魏延勇武刚毅,终存疑惧;虽发援军,聊以应付。更兼闻马超在临洮,有联羌、氐入寇之心,亦只好小心提防。 待到十一月,雍州粮草调来甚多;而闻南蛮孟获遣董荼那、杨林、周通引蛮军万余入寇,川军吕凯、马忠竭力抵御,更分巴郡之军往援;白帝城徐宁、阮小五、郑天寿坚守之时,多方扰袭,刘阐军终不北进。吴用得知虚实,呵呵大笑道:“西川兵微将寡,犹自散军势,使南路有军无敌,北路有敌无军,今我大功将成也!”遂在长安城外,发布军令。以本部七万军,更从雍州宋军,抽调精锐万余,合步卒近八万,骑数千匹。令道:“魏延屯汉中,必守黄金、兴势二寨。今我以一军出骆谷,绊住正面,一军却走斜谷、褒道,抄彼侧翼。两路夹击,蜀军可破。”便令秦明、朱武、孙新引军三万余,大张旗鼓,走入骆谷,取黄金、兴势二寨:“步步为营,前锋摧敌,后续粮草,广派哨探,不可轻举中伏。”自与杨志、宣贊、朱富、丁得孙、龚旺、石秀六个好汉,引军五万,却从斜谷、褒道出。李云督军三千,往来押送粮草。两路取南郑之地会齐。 魏延、刘湘、马谡等在南郑,闻宋军大举入川,相互商议。刘巴道:“今汉中能战之兵,不满四万,安能挡十万之敌?何不尽焚辎重,迁民众入西蜀,守阳平、葭萌、白水三关,坚壁清野,使敌势穷自退?”魏延道:“非也。我军虽少,却是堂堂皇师,岂有敌军一至,退避数百里,反扰乱民间?当以精兵扼守黄金、兴势二寨,断骆谷一路敌;然后以大军屯乐城,据沔水,为勐虎在山之势;待敌疲敝,乘势击之。”刘巴道:“倘敌从斜谷入,两路挟击,何以应付?”马谡道:“彼若两路出,是自散兵力,我可一一破之。”刘巴看两人固执,不与争论。魏延问刘湘意思,湘亦是血气方刚,道:“文长将军之计甚好。”于是令川将孙福引军三千守黄金,龚耀引军三千守兴势。魏延自与马谡、刘湘引军三万屯乐城。刘巴守把南郑,督运粮草。 十二月,秦明军前部将抵骆谷南口,为黄金、兴势二寨所窘。明以前队攻击,不能得手,反折损兵马。秦明怒欲发兵蛮攻,为朱武劝止,遂一边轮番攻寨,一边等待北面消息。魏延等屯兵乐城,只待决战。忽闻北面有宋军大队掩来,前部将近南谷口。魏延、刘湘、马谡相互计议道:“可挥师北上,迎头击之。”便率全军往北。 第368页 吴用前锋,乃青面兽杨志,走褒道出南谷口。正欲扎营歇息,一声号鼓,汉旗飘扬,魏延拍马舞刀,冲杀上来。杨志急挺枪交战,两个斗无数合,刘湘率伏兵起,前后夹击,宋军大败,杨志又是被魏延、刘湘杀怕,不敢恋战,收拾兵马且战且走。延、湘挥军穷追掩杀,宋兵走入南谷,自相践踏,正在悽惨时,背后吴用大军到,急令弓箭手占住两边山嵴,乱箭阻截。魏延看彼军势大,且追入狭谷,非合用兵,遂亦撤退。 杨志收拾败兵,来吴用帐前请罪。吴用道:“魏延乃蜀汉名将,与我梁山为宿敌。将军前队甘冒危险,偶尔一败,何必请罪?”检点军卒,约伤折千人。丁得孙道:“魏延占据谷口外侧,我纵有十万军,不能骤突。”吴用道:“某自有安排。”便令宣贊、朱富两个,各引二千精兵,乘夜寻找山间小路,出谷夹击。谁知魏延久守汉中,熟悉地势,早在各小路口安排伏弩;宋军还在摸索,一声梆子,乱箭雨下,射死三四百名,其余走的快方才保命。 吴用不能出谷,心头郁闷。忽李云押粮到来,进见道:“路上相遇土人,说褒水、湑水,有路相通。军师何不试为?”吴用急唤土人来问,果然褒水、湑水,一往南郑,一往乐城,却有山道相通。用大喜,便令杨志、石秀引五千步军,寻到小路,去袭取乐城,以断汉军腰腹。 魏延闻讯,击股道:“某之失算。乐城若失,我军东西难顾!”刘湘道:“何不分兵前往守御?”延道:“敌众我寡,倘处处分兵,则处处不敌。我想贼军既出湑水而犯乐城,南谷口亦难以扼敌。不如留一军坚守褒中,暂阻斜谷敌军;某自提大队,却转向西,先击彼乐城之军,再战骆谷之敌。如此可断他一臂。”刘湘道:“将军高见。某愿引军一万,守御褒中。”延道:“某击溃敌军,只需十日。公子保重!”遂与马谡引二万军马,赶往乐城。刘湘把南谷口营寨,遍插旌旗,虚设号鼓。却将大队,退守褒中县。 魏延东进乐城,杨志、石秀,已出湑水口,将拦截的汉军寨子,尽皆荡平;方欲取乐城,却闻报魏延亲引大军,前来救援。石秀便要迎战,杨志是何等精明的人,劝阻道:“魏延既来,吴加亮军师必能出南谷口。我等不须争此微薄之功。”便勒兵退守湑水之滨。魏延欲要围攻,怕难以骤成;要东进讨骆谷秦明之军,又恐被杨志断了后路。正自犹豫,马谡道:“贼人倚仗兵多,分路攻我,必自恃合围之力。倘东进骆谷,骆谷口地势狭窄,纵能胜之,无大斩获;与敌长相对峙,而令褒谷之敌入南郑断我后路,大业坏矣。今何不就撤黄金、兴势二寨守军,作欲退守阳平关样;彼必兴兵来追,却在乐城设伏击之,可大挫其锐气。然后乘势西退,则有得无失。”魏延喜道:“幼常无愧诸葛丞相高足!”便遣人密告黄金、兴势二寨,如此如此。自与马谡安排埋伏。 那川将孙福、龚耀得魏延密令,便收拾兵马,焚烧辎重,连夜西撤。秦明探得,喜道:“必是吴加亮军出斜谷,蜀军不能支持,所以退兵。”便教朱武在后压阵,自与孙新带兵紧追上来。骆谷口距离乐城,不满百里,秦明迅勐突进,子夜出发,黄昏便近。正自踊跃,号鼓响处,魏延、马谡埋伏军马两边杀出,宋军大惊,孙福、龚耀回军来战,却把宋军团团困在核心。宋军奔走一日半夜,久已疲惫,哪里还能奋战?只是木然抵御,被汉军斩杀无数。秦明狂怒,挥舞狼牙棒,左冲右突,不能出围。小尉迟孙新手段有限,更兼前番便曾受伤,力战落马,被汉军乱枪刺死,会他哥子孙立去了。战到入夜,却得湑水杨志、石秀一军闻乐城大战,前来增援;后面朱武亦提兵到。魏延、马谡看敌生力迭至,亦不欲死拼,乘夜色收兵。梁山众好汉被伏击吃了大亏,哪里还敢追袭,自顾收拾败军,东向撤军;战场上孙新尸体亦不敢搜寻,大家在马上哭了一场便罢。 魏延、马谡、孙福、龚耀一战得胜,马谡道:“今虽得利,众寡之势未易;吴用贼军大队已出褒道,刘湘公子孤军难以持久。当速弃汉中,东撤往阳平关。”魏延虽心有不甘,亦无他计,只得从之;于是一面飞报南郑刘巴、褒中刘湘,一面焚烧诸城积谷,晓谕百姓搬迁。汉中百姓,也有惧宋军屠戮,因而扶老携幼西走者。刘巴引留守军从南郑出,谓魏延、马谡道:“公等前番所言豪迈,如今依旧须退守,却又何苦?”魏延道:“虽不离退,却杀了他一阵,也是痛快。”此时吴用进兵褒中,被刘湘所阻;闻东边朱武、秦明一军败绩,急令宣贊、朱富道:“你二人引一万军,速往西进,去抢汉城,以断蜀军退路。某整顿大队,随后便来。”二将去了,吴用方欲围褒中,却报刘湘连夜遁去。用甚怒,便起全军,紧随追击。李云道:“何不待东路军一起前来?”吴用道:“兄弟有所不知,魏延若得回西蜀,后患无穷。今遣宣贊、朱富,急行截击,便是要在东川尽歼彼军。我这一路倘不赶上接应,宣贊、朱富又如何是魏延对手?”一面飞书东路,教秦明、朱武、杨志等速引军来;一面留李云入南郑镇守。自同龚旺、丁得孙提大队,向西急进。 这边魏延、刘湘等军马汇合一路,朝西急行;却被宣贊、朱富,抢先攻占了汉城。延急欲驱兵攻打时,背后吴用、龚旺、丁得孙大队追来,魏延教刘湘拒住汉城,自排列阵势,回头迎战。吴用出马喝道:“魏延!汝本刘备余孽,如何这般猖獗,勾结西川,害我许多兄弟!”魏延冷笑道:“汝梁山贼将甚多,倘不多杀几个,何时能除灭殆尽?”吴用大怒,将马鞭一挥,背后大队军兵涌上,魏延更不答话,拍马舞刀,麾军迎住。两下往来冲突,各自杀伤无数;混战一日,不分胜败。马谡道:“前有汉城拦路,后有吴用追兵;在此与敌死拼,非上算也。可往南暂屯定军山,并接粮草;然后择他道入蜀。”延等从之,遂移师南。吴用混战一日,不能得利,对魏延亦颇忌惮;便暂驻兵汉城。 第369页 次日,杨志、石秀、李云引本部军马,从东赶来。却说秦明、朱武一军,因中伏损伤慎重,正在整备军马,安稳地方,不能骤来。吴用听了,怒道:“此处战局这般紧要,便多二三千军,亦是好的。朱军师是明白人,如何这般拖沓?”使人探听定军山汉军动向,却报汉军在定军山、对山之间,扎下大营,防御严密。吴用道:“定军山虽险,彼若坚守,我只要截断道路,一面分兵入蜀,他自困死。只是东路军未到,以此处兵马,尚不能攻坚,如何是好?”思度多时,道:“如今也只得以利相诱,然后取之!”便召青面兽杨志、拼命三郎石秀、丑郡马宣贊、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笑面虎朱富、青眼虎李云入中军帐,道:“魏延乃智勇名将,尚武好战。我若攻他山寨,自折军马,颇不上算;若待东路军到,又恐他乘隙走川,是纵虎归山。当以破绽示之,使他寻隙击我,然后可胜。”遂令杨志、宣贊、李云三个:“引二万军,绕道定军山之南,鼓譟攻击。魏延见我分兵,必以为有机可乘,或从山南杀下,或从山北迂迴绕击;我却同其余兄弟,引三万军在山北列阵,待彼下山时,前后夹击,魏延可擒。”众皆道:“此计甚好。”吴用又叮嘱杨志等三人:“攻山之时,却须谨慎,以免中计。北面大军未到时,三位兄弟被魏延全军所攻,甚是艰险。务须死战,以待后援。某非知敌前分兵不妥,然非此计,不能诱魏延出战也。”杨志等领命各去。 且说魏延、刘湘、马谡等,屯兵定军山、对山,亦密密留意敌情。忽斥候来报,有宋军约二万,从东绕行山南,似欲攻山。魏延道:“既如此,某且引兵下山,杀他个落花流水!”马谡道:“文长且住。今我营中军马,不过三万余人;闻贼汉城之兵,不下五万;何以自散其众,莫非诱我?不可妄动。”遂再多发精干士卒,往四周打探。三更时,北面谍归,言山北有许多敌军埋伏。马谡道:“甚是,彼欲诱我出山,然后挟击。其意昭然。”魏延听了,沉吟不语。过半晌,勐抬头道:“如今某却有一计较,未知诸君以为如何。”刘湘道:“请试言之。”魏延道:“贼众我寡,难以持久。今彼既分兵诱我,吴用必在北面伏军之中。这厮诡计多端,是贼寇智囊;我今不如集中全军,晨时下山,勐攻彼军;倘能军前杀得吴用,则贼纵有数万军,西川安如泰山!”刘湘道:“此计甚好!吴用奸贼,多行不义,倘能为天下除之,纵死无憾!”刘巴道:“文长之计虽好,然以寡投众,却也大险。”魏延道:“众寡之局,殊难逆转;与其坐待,何如纷起一击,成则天下可安,败亦无愧黄泉!”刘湘、孙福、龚耀俱击掌相和。刘巴道:“既如此,某请引一千军,留守大寨,以牵制敌山南之军。”刘湘道:“山南敌军二万,子初先生只求一千军,毋太少乎?”巴道:“诸将欲与强敌野战,便百十兵士,亦足珍贵。倘北进不成,我这里纵留五千兵马,败亡亦只争迟早。与其若此,何如奋力一击哉?诸君不必牵挂。”马谡道:“吴用屯兵山北,欲夹击我军;可分一路军,先行下山,诱敌来攻;然后我大队再截其中路,反夹击他首尾,待彼乱时,大功可成。倘山南敌军北援,却亦以此军拒之。只是两面受敌,甚是艰险。”刘湘道:“甚好!某便引三千军,先行下山。若有差池,文长将军无须顾我,只斩吴用首级,便胜其余!”魏延握刘湘手道:“当年入蜀之时,多有争扰。今番却与将军作个生死之交!”刘湘道:“诚如君言!”便叫摆酒来,众人歃血会饮,以壮行色。 次日清晨,却看满天大雾,周遭景物一片模煳。魏延大喜道:“天助我也!”便与众将整顿军马,都到山前。须臾,后山杀声大作,正是杨志督军攻打。刘湘道:“子初先生兵少力寡,不能持久。我等当速行!”遂引三千兵,大张旗鼓,绕过前山。此时吴用与龚旺、丁得孙、石秀、朱富,同引三万军,布置停当;闻川军从前山下山,便麾军冲杀过来。刘湘早有防备,把军马一字排开拒战。此时大雾之中,不辨虚实,宋军诸将,只是着力攻打。魏延听得杀声,回顾马谡、孙福、龚耀等诸将道:“数万将士,九州兴衰,便在今日一博。诸君与我共勉之!”将座下红马一拍,当先杀下;三万汉兵,一起吶喊随进。 吴用正听前队攻打,浓雾中杀声暴起,顷刻之间,无数军马沖涌而来,势如山崩。宋军右翼措不及防,顿时溃败。笑面虎朱富原本跟在军后,被汉军一冲,士卒四散;朱富却待走时,马谡杀到跟前,手起一枪;富不及招架,穿胸透背,翻鞍落马,被乱军踏死。汉军魏延当先,孙福在左,龚耀在右,张两翼切入敌阵,人人心怀必死,个个奋力博杀;宋军不能抵挡,纷纷奔走。吴用在中军,听得不好,急传令道:“我众敌寡,何须这般惊惶!自相溃乱,皆不能生,速原地结队拒战,后退者斩!”一边教龚旺、丁得孙各整军伍,上前遮拦。却被汉军攻势如潮,惊涛般轮番拍打,自家溃兵雾中惊唿,不能力战,中队方起,前队又溃。吴用一面遣人往山南军中飞报,一面整军抵御,还是节节败退。雾中各处兵声不绝,未知有多少汉军。不多时,前方杀声愈近,浓雾里透出旗角来。吴用左右将士,尽皆惊怖。吴用看军无战心,暗自哀嘆:“不想俺自诩多谋,转败于此地!”片刻,一彪汉军突到阵前,魏延大刀如轮,马前士卒,纷纷噼倒;宋军倒旌拖戈,两边逃散。吴用心惊胆战,却喜大雾尚浓,急丢盔下马,伏于步军之中;看魏延红马大刀,从前面十步穿越过去,背后汉军个个吶喊而前。吴用正待走时,有眼尖的汉兵高叫:“贼酋吴用在此!”用如被雷击,心头叫苦;待要再熘,两股战战。却听得一声大吼:“蜀将休要猖獗,梁山石秀在此!”一员勐将,手提鬼头刀,从阵后策马闯出,引着三五百步卒,恰截在吴用面前。秀切齿舞刀,狂砍勐冲,汉军前队反被他沖得纷纷倒退。孙福上前交战,无十余合,抵挡不住。吴用乘机退到队中,整顿军伍。魏延看石秀兇悍,浓雾中抽出狼牙箭,张弓射去;石秀听得弦响,待要躲时,左臂正着。毕竟兇悍,依旧挥刀不息,且战且退,汉兵不能伤他。吴用得石秀抵挡一阵,已把军马纠集一处。魏延拍马舞刀,数番冲突,砍杀宋军偏将十余员,却被长枪如林,不能攻破。 第370页 原来杨志隐约听得北面杀声起,不知虚实;先令宣贊引五千军,北上试探,因此刘湘两头拒战,兀自支撑。杨志自己仍督军攻定军山寨,又恐怕埋伏,不敢深入;刘巴倚仗地势,节节抵御,虽然艰苦,尚未溃败。到得吴用紧急军情,心知中计,只留李云率数千军攻打山寨,自提大队,随宣贊北上夹击。刘湘只有三千兵马,如何支持得住?然心知计策成了一半,自己多支持一刻,魏延便多一分胜算;遂激励士众,咬牙支撑。战到将近正午,浓雾渐薄,左右军人,越发稀少。刘湘大叫道:“诸君!皆是汉家儿郎,川中英豪;克敌致果,今日是也!”左右兵无四五百,被宣贊引数千宋军,团团围住。刘湘瞠目血战,左冲右突。宣贊叫众军放箭,顷刻羽翎蔽日,将刘湘连同数百汉军,射的刺猬一般,终无一人屈降。 魏延亲率大队,冲突数十次,吴用所部,已折其半;而汉军血战之际,也损伤不小。延浑身上下铠甲,皆满血污;宝刀砍缺,更换两把。只见日光渐出,山谷间尸横遍野,深处及膝,宋军残部,却兀自结阵不退。魏延大怒,再跨马出,亲引数百铁骑,直冲吴用大纛;背后孙福、龚耀驱大队步卒,掩杀过来。吴用厉声道:“杨志将军须臾便来,众军若不欲战死,便与我死战!”亲提铜链,上前作肉搏状。魏延冲到阵前,宋军乱箭射出,左右拨挡;两翼军近,各自殊死搏杀,互不相让。此时吴用军马,仅剩万人;魏延所部,亦不满二万。忽看定军山头,浓烟升腾;又远远看南面人马绰动,杨志军扬旌而来。宋军士卒,欢声四起,吴用高声道:“定军山寨,已为我得!救兵到矣,我等得生!”魏延回头看敌援军,怒目迸射。却待开言,孙福、龚耀齐出:“将军!多方谋划,成败在此一举。南敌虽来,北敌已近溃。我二人愿引本部,舍死抵挡南敌,将军速攻北敌,定斩吴用!”魏延道:“有劳二位,多言无益!”二将拱手作别,引数千军,掉头朝南,迎杨志而去。魏延整顿余兵,长声喝唿,跃马舞刀,再沖宋阵。汉军人人鼓足余勇,齐声吶喊,上前赴敌。延身在军前,奋力噼杀;浑身浴血,刀光四溢,人马到处,敌军力扑。吴用声嘶力竭,哑然喝道:“贼人逞强弩之末,岂能破我!众军皆尽余力,同保性命!”正吼叫间,魏延斩兵穿阵,如噼波斩浪,马到跟前,起刀便砍。吴用急用铜链招架,当的一声,手膀酸麻。魏延正欲斩杀,龚旺、丁得孙拍马上前,双战魏延;吴用乘机退后,两边牌刀手一起上前截住。石秀单臂挥舞大刀,阵前死战不退。两下抵死肉搏,伤亡无数。宋军阵型渐薄,汉军终究冲突不入。两军久战,既多死伤,余亦疲惫;相互砍杀,只闻金铁相交,都无力吶喊。然无声处,尸身迭仆,惨唿时闻,正是:从来兵家必争地,如今血浸骷髅场。魏延狂唿怒战,刀锋如风;然龚旺、丁得孙竭力抵御,毫不相让。马谡整军冲突十余遭,皆被宋军挡住,不能得手。 日薄西山,南路汉军,终于覆灭;孙福被宣贊所杀,龚耀死于乱军。此时吴用左右军士,不满五千;多半刀枪残缺,铠甲破碎,兀自并肩屹立,勉强布阵。吴用亲掌旗鼓,唿喝鼓舞。魏延之军,尚有万余;然杨志、宣贊,已近眼前。魏延长嘆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便欲回马陷阵。马谡道:“文长将军!胜败兵家常事,今虽未取得吴用人头,却也重挫敌军;我苦战一日,士无余力;若与敌生力再战,必遭覆灭。不如突围回阳平关,再图大业!”魏延道:“西川诸将,尽皆死节,我等有何面目苟活!”马谡道:“川将死节,尽为杀贼復汉;今文长若率万军轻死,无人承担大任,岂有面目见泉下诸公!”延勐悟道:“是某一念之差,多蒙幼常提醒。如今便整军向阳平关也好。”马谡道:“我军欲退,必为吴用所截;可诈作欲作垂死之斗,待其回缩,然后可走!”延然之,便令全军鼓譟,直冲吴用阵。吴用虽看杨志到来,己军当无大虑;然这般厮杀,却也心惊;见汉军整队喊杀,只道要作孤注一掷,急忙整顿队列,以备防御;不料军锋方起便退;剩余汉军,却朝西北疾走。吴用大怒道:“害我这许多儿郎,尚欲走脱?”不顾己军破败,令紧追上来。正是:鏖战未休貔貅士,奋武方显龙虎人。不知魏延可曾走脱,请看下回。 *****************************************************************************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阴平道,马超渔利雍州原 第一百十五回:石秀偷渡阴平道,马超渔利雍州原 话说汉兴平七年,宋保义二年正月,吴用大军征讨西川,两路入汉中;魏延屯兵定军山,奋击吴用中军。两边惨斗竟日,各折大半军卒;吴用阵势摇摇,而杨志、宣贊援军已到。魏延、马谡率汉军走西北而退,吴用身边数千军士,皆已久战乏力,更多伤残,亦不敢追。须臾,杨志、宣贊到,吴用厉声道:“魏延恶贼,伤我许多将士,你等速速赶上,尽数杀了!”杨志、宣贊看吴用这边如此惨烈,亦不禁咋舌;奉了军令,驱本部万余军,紧追上来。魏延欲要迎击,自家兵卒皆是苦战余生,只得奔走。宋军正大进兵,前头鼙鼓如雷,不知多少路川军杀出。杨志、宣贊大惊,不敢冒失,约束兵马退后;来的川军也不进击,接了魏延残兵,往阳平关而去。 第371页 定军山这一日血战,汉军三万四五千,三停中几去了二停;宋军五万,亦折过半。山前山后,尸积盈谷,血流漂杵,残阳下昏鸦乱飞,其惨烈如此。李云攻打定军山,被刘巴多方守御,颇有损折;待攻上山头,巴与残余百数蜀兵举火焚寨,自戕以殉。吴用苦战竟日,惊魂未定;虽逐走汉军,自家伤亡甚重,未敢称胜;又看折了笑面虎朱富,心头恼怒,便令将所俘川军千余,尽数坑杀。心头怒火未消,誓平西川;遂整顿余兵,教李云、宣贊镇守定军山与沔阳,自同杨志、龚旺、丁得孙引二万军马,直扣阳平关。魏延在关上,欲要出战,马谡道:“我兵血战,士卒伤损,兵甲残缺,不可与彼交兵;可坚守勿战。”延从之,遂与马谡、费观,据关隘,于山前要地树栅立营坚守。吴用麾军勐攻,数日不得,反又折了近千士卒。用更怒,一面驱兵轮番攻打,一面使人调秦明之兵赶来;又使人飞马往雍州,着裴宣再发援军。 过不一日,秦明、朱武等提兵二万五千赶到。吴用道:“我众彼寡,然敌据险要,不能骤克。秦明、朱武诸位兄弟可引大队在此轮番攻打,绊住蜀军,我自引精兵,走米仓山,自取巴西,如此则蜀军自乱。”秦、朱从之。吴用便同石秀、龚旺、丁得孙三个引一万步卒,七百马军,穿米仓山,往巴西去。 过得数日,魏延方知,大惊道:“贼入巴西,则蜀地两断!某当提兵往击。”费观道:“阳平关之守,原已不敷;将军若引兵去,此间恐难力敌。”马谡道:“如今汉中已尽沦敌手,阳平关虽然险要,并非蜀中屏障。只好退兵剑阁,一面驰援巴西,与巴郡之军唿应,以待来日。”费观道:“我军若退,彼必来追,如何是好?”谡道:“某有一计可用。”遂安排如此。 秦明、朱武、杨志等引兵三四万,屯于阳平关前;忽报魏延引军,从小路南走。秦明道:“必是去截吴学究。不乘势击之,更待何时?”杨志道:“不可。彼魏延、马谡皆能用兵,必有准备。”明怒道:“我兵二倍于他,便有准备,又岂畏惧?”朱武道:“可分兵两路,一路尾追魏延之军,一路攻打阳平关营寨,以为牵制。”杨志、秦明都道甚好。于是分秦明引一万军,去追袭魏延;朱武怕他莽撞,随军参谋;杨志引二万大军攻打阳平关,却留偏将守营。 两路军出,秦明一路紧随前头蜀军南走,左右周旋,到日西下,不见了蜀军踪迹。朱武道:“西川地形险恶,明早收兵为是。”正说,忽飞报魏延偷袭大营。秦明大惊:“不想这厮狡猾如此,却绕我后面去了!”便提狼牙棒,催军赶回。行到半路,一声鼓号,山头山谷,火把萦绕,马谡呵呵大笑:“梁山草寇,魏文长将军已取了汉中,还不快快归降!”秦明大怒,拍马冲过去,汉军两边乱箭长枪,只是修削;秦明、朱武顾着奔走,颇损人马,一路退到大营,却看西面乱纷纷,却是杨志兵马退下来。急忙相问,杨志道:“闻魏延袭我营寨,故回来相援。”一起入大营,却知虽有敌军打“魏延”旗号,只是在四周放火吶喊,使人惊惶。朱武嘆道:“又中彼计策矣!真魏延定然已去巴西。”检点两路军卒,黑夜中被掩杀掉了千余名。次日晨,杨志、秦明挥兵復进阳平关,却看关上虚张旗帜,空留营盘;急使人哨探,汉军已退往剑阁。秦明便要进兵,朱武道:“不可莽撞,且一面探吴加亮消息,一面取后续军马来,一面使粮草辎重,缓缓进发,方保不失。” 朱武自广发哨马,往西南打探;过的十余日,后方报扈三娘提雍州兵一万,走斜谷来援,已近汉中。朱武遂回公文,教扈三娘与宣贊领兵前来相会,只留李云守汉中。诸军相互接应,缓缓进逼剑阁。此时吴用兵进巴西,庞羲率郡兵节节抵御;逼近汉昌,恰逢魏延引三千精兵,从西北来,两军狭道相决,魏延勇狠力战,宋军不敌;然众寡之势未逆,遂成对峙。又数日,吴用闻巴郡李严亲引一万军北上相助,不敢久待,亦退往白水,与杨志等会齐。 此时剑阁之前,有吴用、秦明、杨志、石秀、朱武、宣贊、扈三娘、龚旺、丁得孙九个头领,马步军五六万人,辎重三千余车,在剑阁山前联营二十里。然剑阁险要,亦不能突入。巴西之地,又被魏延、李严守御严实。数番寻隙进兵,皆被杀退。吴用心头不由焦急;眼见大军顿足险关,日费粮秣巨大,转运艰难;又被魏延、李严轮番分兵,袭扰粮道,不能得一日安生。更忧大军在此处苦战,倘被河北曹军乘虚反击,为祸不小。几处顾虑,不由眉头焦节,长吁不止。 这日独坐帐中遐思,勐击案道:“唯有此策!”遂唤杨志、秦明、朱武等来,道:“蜀军死守剑阁,难以速进;今唯有仿邓艾之计,从阴平小路偷过。”秦明大喜道:“妙计,妙计!”朱武道:“此计虽妙,却也兇险;邓艾行此险计,幸刘禅昏庸,方才得手;今若仿效,若或有失,岂不折损手足?”吴用道:“我非不知,然到此时,倘不用此计,岂有他策收川?多番担搁,倘中原战局不利,悔之莫及!”遂升帐道:“丁得孙、龚旺听令!着你二人引精兵一万,从剑阁往西,走阴平小道,取德阳亭、江油,以乱蜀军之后;某这里提大军再攻剑阁,无有不成!”二人听了,面有难色。吴用正欲催逼,拼命三郎石秀挺身出道:“军师,阴平一路艰险,俺愿前去!”吴用道:“石秀兄弟前番在定军山中伤,至今未痊;这一路不必去了。”石秀道:“非是俺自夸,龚旺、丁得孙两位兄弟马下功夫,未必有俺了得。俺又自号拼命三郎,这一路是必去了。”龚旺、丁得孙道:“石秀哥哥肯去最好。”吴用方才勉强发令,着三人点军一万,往西走阴平,沿途沟通消息。自提剑阁大军,预备接应。 第372页 再说刘循坐镇成都,闻魏延大战汉中,损折颇重,请发援军;遂与黄权道:“马超屯兵临洮,虎视西川,我成都岂能不留兵?魏文长恃武斗狠,与贼血战,好不明理。”黄权道:“虽如此,恐慢军心,不可不援。”循遂发兵二千助之。未几,闻马谡、费观退兵剑阁,魏延、李严联守巴西,黄权道:“今我西川兵少,却处处分兵设防,非利也。巴郡一处,江口贼军不多,何不抽巴郡之兵北退敌?”刘循道:“今顾全川之兵,不过六七万耳;南有南蛮,北有马超,皆是强敌。出兵野战,非我之长,便有小利,亦如魏延在定军山一般。惟坚守各处险要,待彼粮食不济,更兼关东战局有变,自然退去。”黄权道:“主公高见。然敌重兵虽在剑阁,却有要处,不可不防。”摊开一张图本,道:“此是昔日刘备称帝于蜀,诸葛孔明所作,言西川之地,山河险固,易守难攻;然各处小路,均须严防;否则一旦为敌乘虚而入,则山河之固,反作覆亡之资。”一一指示各处要隘道:“阴平有小道,经摩天岭,接江油;彼若掩至,恰断剑阁诸军之后,不可不防。”循便遣偏将肖承,引兵五百,往江油之北,摩天岭下隘口驻扎。更令江油太守马伷严防。 且说石秀等三个,引一万军马,从剑阁关北出,西行到阴平道口。看夹壁小道,蜿蜒而上,龚旺、丁得孙各有惧色。石秀道:“二位哥哥也都是朝廷军官,多少刀阵来。除非便是一死,有何惧哉!”二人方才振作;于是选二千强壮军士,分作五队,各执刀斧,逢险要处开山凿路。三人自提余兵,携带辎重,分队随行;按吴用吩咐,每行数十里,便拣选险要处,留兵百人立寨,截断路口,通报消息。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到摩天岭上。却看前面皆是峭壁悬崖,无不眩目。龚旺道:“如此险地,如何下得?退兵为是。”石秀道:“吴加亮军师通晓古今,早有嘱託,若到摩天岭险地,可用绳索相联,攀木缘崖而下。今果如言,更何惧他?”丁得孙叫苦道:“吴学究纸上谈兵,却让他自来看!这般险要,我等若去攀延,岂不要了性命!”石秀怒道:“你等枉自做得好汉,这般贪生怕死!若敢不去,休怪我不讲交情!” 正相争时,后面士卒飞步来报:“大事不好,阴平路口被敌军截断,粮草辎重,多被夺去!”众皆大惊。石秀厉声道:“原本来此,便是有进无退,今众人还有何打算?且不说敌人截断后路,单只进军七百里,身边无三日之粮;若不过得摩天岭,便是死路一条!进退皆死,何不舍死向前!”众军轰然。秀遂点五百精兵,亲为前队,教各自用绳索联结,攀木爬下。龚旺道:“可先使小军缒下,免得中埋伏。”石秀道:“便有埋伏,如今也不顾得;俺梁山好汉,只讲忠义二字,岂能贪生,叫士卒替死?”众军听了,无不感激,便有一偏将挺身出道:“某虽不才,愿为前队。将军请为我在后接应。”石秀便叫他引兵为一队,秀自引二队,龚旺、丁得孙依次相随,鱼贯下崖。 前队方才到崖下,丛林中梆子一响,乱箭齐发,前队兵士,顿时倒下一片。那偏将身中数矢,瞠目倒地;未死宋兵,哀嚎躲闪。时石秀统帅二队,离平地尚有二丈余;龚旺在后急道:“哥哥快回!”石秀高唿道:“众多兄弟尚在崖下,岂能弃之不顾!”大吼一声:“梁山石秀在此!”挥刀砍断绳索,凌空飞跃而下。方落地,乱箭扑面而来;石秀舞刀挡开,肩上已着;奋力不顾,挺身杀入树丛中,却看汉军早有防备,地下遍布铁蒺藜,石秀不防踏上,痛如钻心;两边乱枪搠来,秀厉声怒喝,刀起处人头滚落,毕竟腿脚疼痛,移步不便,剎那间身中数矛,兀自挥刀不退,忍痛突前;领头川将肖承在队中,看秀势如疯虎杀来,吃了一惊;早被秀大喝一声,噼面一刀捅翻。后面宋兵看见,人人奋勇,皆舍死杀下岭来;汉军据着地利,道口狭窄崎岖,便有一万人也不能闯过;刀矛齐下,把宋军杀得血流成河;却被石秀这般兇悍,直杀透阵中,沖乱防线;百十名川兵一起围攻,刀矛此起彼落,石秀怒吼连连,手中朴刀舞得雪团一般。左右兵士多被砍倒,后面宋兵愈加激励,前仆后继;丁得孙、龚旺亦麾军上。狭路相逢,各自斗狠,毕竟众寡悬殊。无半个时辰,五百汉军,只跑脱几个腿长的。 龚旺、丁得孙急看石秀,身受十余处枪伤箭创,血流不止。急叫包扎,秀强笑道:“二位哥哥,方才性急,出口无状,多多担待。如今小弟受伤,却要累二位哥哥辛苦。”言迄,昏迷过去。丁得孙、龚旺皆噙泪不语。检点军卒,在这摩天岭下,亦折了数百名,摔死摔伤近百之数。龚旺道:“今后路断绝,军又无粮;只得以吴加亮安排,去打江油;倘取得城池,可以安身,否则尽死于此!”便叫丁得孙引军保住石秀缓行,自提三千精兵,去打江油。 江油太守姚伷,从事马齐,早得刘循严令,密查摩天岭下;闻宋军果然入寇,竟攻破摩天岭营寨,急忙戒备。未几,龚旺军到,姚伷、马齐手下,只有郡乡老弱之兵千余。召集民众,上城协防。龚旺併力攻打,毕竟远来疲惫,又无器械,竟日不能得手。次日,丁得孙亦到,合兵城下,分头攻打;姚伷、马齐亲冒刀箭,率军民守御,丁壮临城,老弱负土;宋军便箭矢亦不多,又一日无成。军中粮草,却将耗尽。丁得孙、龚旺惊惶计议道:“如此这数千疲兵,深入敌境,进退无路。粮食弓箭皆馨,岂不坐以待毙?吴加亮害我等性命!”正说间,军医来报,石秀伤重不治身亡。两人更是六神无主。商议一阵,便先屯驻城下,一边围城,一边分派部将,劫掠四方县镇,以充军食。宋军过摩天岭,损兵折将,更兼粮食不济,急怒之下,哪里还顾的上民生民情,方园数十里烧杀抢掠,所克县镇村寨,皆成废墟。 第373页 再说刘循亲屯涪城接应各方,闻宋军果出摩天岭,急令大将张嶷引精兵三千,前往截战。嘱道:“贼兵越岭而来,后援不济;更兼江油太守姚伷、马齐皆能人,必能阻之;其兵虽众,不难一举破之。”嶷领命,率兵便行;近涪水,却见成群百姓,哭喊连天,奔走亡命;问之,说宋军贼寇,惨虐如此。嶷见父老受害,大怒,尽驱兵向北,朝江油杀去。沿途连斩了数股劫掠的宋兵。目睹暴行,更是火冒三丈。 龚旺、丁得孙在江油闻讯,计议道:“我兵虽众,皆少战力;与之逆于坚城下,是自取死。今劫掠数日,军食稍足,何不孤注一掷,倾军东进,占据德阳亭,以断剑阁蜀兵之后。”遂尽弃辎重,虚扎营盘,全军背负干粮,渡了涪水,往东急行。姚伷、马齐闻讯出,截杀其后队兵二百余名。生擒数十,皆被四乡百姓乱棍打死。宋军去后半日,张嶷方到;闻敌已去,遂提兵追赶,直到德阳亭。原来德阳亭是剑阁背后要塞,守御川兵虽只数百,闻敌进犯,早有提备。龚旺、丁得孙勐攻一阵,不能得手;又被张嶷从背后杀来,急夺路走,颇损了些军马;亏得人数尚多,两个施展武艺,奋力战退张嶷;往西北撤二十余里,攻占平波镇;又劫掠了左近蜀军粮屯,得粮数万斛。遂依山下寨,与城互为犄角,惟求自保。张嶷虽胜,毕竟敌众我寡,亦无力攻取,只得做长围困之。刘循闻未能歼敌,教张嶷尽发周遭乡民丁壮,协助围困,勿令平波之贼扰我粮道。两边又是扯个平手。至于前番攻取阴平路口宋军辎重,却是魏昌、魏荣所率山寨之兵,闻宋军偷渡阴平,所以乘隙击其后;惟因宋军于各隘口皆设精兵,节节抵抗,因此未能阻之。既夺辎重,见宋军翻越摩天岭,便自回去了。 吴用剑阁陈兵数万,只待石秀在汉军后方消息;却长久不得;又不知这一路生死,愈加烦闷。朱武道:“加亮既定四路伐蜀之计,何西凉马超不见动静?”吴用道:“正是。”遂遣人飞讯前往催促。更密送信函于施恩。信使辛苦跋涉多日,方到临洮;参拜马超,暗访施恩,只催秦军速进。施恩下来,自是怂恿马超,快快出兵。超沉吟未决,自回后帐,与李恢商议。恢应答道:“今宋军攻川,相持不下,俱各疲惫,我所以举足轻重。主公可兵分两路:一路南进,掠取武都、阴平、汶山三郡,以震成都;刘循必回军与宋决战,而我无半箭之废,可收川北之地。主公自引一路东出武功。吴用把雍州之兵,尽数调走,则并州魏军,必有心渡河南犯;长安左近,势将大乱。主公然后提蓄锐之兵,击乌合之众,可坐得雍州。”超大喜道:“不想公妙想至此!”李恢道:“此非我谋。乃天水徐元直所教。元直尚说,以主公名门英武,今虽屈于宋江之下,日后必当有大功业。”超呵呵大笑。于是令程银引五千兵,及数千羌胡,南下沓中。以刘封部将高翔熟悉川中地理,令为附从。自同李恢、施恩、李忠等,引众二万,东进武功。 原来吴用为入川连战不利,兵员匮乏,令扈三娘引雍州大队入蜀;只留裴宣数千弱兵守御。那钟繇、张郃、诸葛诞自长安突围,退守河东,补充士力;于今数月,眼见雍州空虚,张郃、诸葛诞相议,遂引五六千精兵,復渡河击之。此时河北之地,曹魏与齐、赵、燕诸军力战,宋江陈洛阳兵于河上遥援,正是紧张;裴宣又无得力武将,岂能抵御张郃、诸葛诞这等名将?虽也知沿河布防,奈何顾此失彼,早被魏军一举突破,无十日,连陷冯翊、白地诸城,进逼长安。原先庞统出川伐魏之时,仗汉室旗号,故雍州子民,群起响应;今宋江自称皇帝,又兼长安围城年余,杀伐惨烈,因此魏军所到,一无抵抗。裴宣看不是头,也不敢守城待援,急慌慌朝东跑了。张郃、诸葛诞未及半月,竟把先前苦战多时所失雍州,夺回半数。 裴宣留偏将守把潼关,自己一路逃到洛阳,见了大宋皇帝宋江,伏地请罪:“臣失地辱国,请陛下治罪”。江闻讯大怒:“张郃这厮不过漏网之鱼,今敢这般大胆!”先请裴宣起道:“不是兄弟错。”再谓庞统道:“朕欲御驾亲征,往伐此贼,如何?”庞统嘆道:“若依臣言,守长安、川口二处,大军先取河北,则何至于如今狼狈?”宋江不悦道:“先生当初高见,朕已自知。只问如今怎样?”统道:“河北之战,正是胶着;又闻魏军分兵进取幽州,恐公孙渊非其敌手。今陛下洛阳六军,皆是扬威以应山东,不可擅动。可坚守潼关,着一良将引精兵前往交战;不求尽驱魏兵,只求保守雍州道路,勿教加亮大军有后顾之忧。”宋江然之,遂令花荣、武松,引五千军马,西去雍州。二人领命,昼夜兼程,赶到潼关。歇马造饭,又令把关将预备粮草。武松便亲率一千兵,前出探敌。出关无二十里,前面一彪军马来;武松正要迎敌,看旗号却是西凉军。诧异间,当先一将,正是打虎将李忠。武松道:“你如何在此?”李忠道:“秦王马超,起兵东进,魏军不敢抵御,纷纷北退。今西凉兵马,已尽得雍州!”武松闻之,暗自纳闷;下马与李忠相见。李忠暗道:“行者哥哥,我两个奉吴加亮计策,分列两边;如今相会,切莫过于亲密,免遭马超怀疑。”武松更加不悦,只叫左右取酒,对饮三碗,且回潼关见花荣。荣亦不敢擅专,飞马再回洛阳报宋江。 第374页 宋江听秦军占了雍州,怒道:“马超与我有郎舅之亲,荣辱与共;今我军困顿东西,彼不思相援,反乘机渔利,夺我雍州!”庞统道:“马孟起雄略过人,本非池中之物。然如今尚称与我同盟。彼虽占雍州一地,却能牵制河东魏军,兼联结汉中吴加亮后路。陛下当忍之。以某见,不如诏书封马超兼雍州刺史,以为笼络。教其速攻川中,以分刘循之势。”宋江道:“纵虎容易,擒虎难。让他占据雍州,也是无法;却何必再封刺史?”统冷笑不语。江再自度片刻,道:“还是依丞相。”遂传旨,加马超领雍州刺史。却以军务在身,不能兼顾;使其部将施恩实行其刺史职事。徵集兵马粮草,防备河东魏军,并为吴用讨川之军后盾。 时汉兴平七年,宋保义二年五月,马超东路进取雍州,南路程银直下川西,连接诸羌、氐。无多日,武都、阴平、汶山之民,望风而降。高翔在中,暗地联络魏昌、魏荣、秦宓。程银军马万余,迫近梓潼、绵竹。刘循在成都闻之,只得尽召兵马,以为提防;龚旺、丁得孙所部宋军,寻隙与剑阁山北吴用联上消息;却还只有自保,无力出战。吴用自提大军,依旧困顿关前。西川战局,僵持如故。 再说曹丕弃洛阳,退守邺城,因闻河南宋军云集,整顿军马,严加提备。却报西川刘循、刘阐起兵,宋军大队西移。丕大喜道:“二贼相併,天助大魏!”司马懿道:“陛下,梁山贼不即渡河入寇,反攻西蜀,是国家大幸。然究天下之势,敌强我弱。今我根基,惟幽、冀、并三州。三面受敌,不能骤解。以愚见,辽东伪燕王公孙渊,匹夫得志,随性恣凶,臣请引精兵讨之,以断贼一臂。”丕道:“卿若引兵北去,恐邺城空虚。”司马懿道:“梁山贼大举入川,河南之军,未足撼我冀州,讨伪燕正是时机;公孙渊边鄙狂人,又无良臣相左,必破;破燕之后,北疆安堵,可移幽州之兵,更兼沙漠之众以济河南之战,此上计也。倘待彼收川已定,大军復临黄河,则邺城危若悬卵,虽欲北伐而无能。”丕闻之,握懿手曰:“仲达之言,善哉!”便拜司马懿为都督,假节钺;以徐晃为先锋,贾逵为参军,夏侯霸、夏侯和、司马师、司马昭等为偏将,发邺城之兵三万,北上讨燕。发兵已定,懿却附耳曹丕,言如此。丕颌首道:“仲达所见是也。”依照而行。正是:西蜀御宋战方紧,北魏伐燕军又出。不知司马懿伐燕胜败如何,请看下回。 ***************************************************************************** 第一百十六回:司马懿设谋破幽燕,小周郎扬帆定辽东 第一百十六回:司马懿设谋破幽燕,小周郎扬帆定辽东 且说司马懿献计魏主曹丕,乘宋军西进伐川,引兵三万,北上幽燕之地。一路急行,无半月进抵高阳,遣人打探战局。回报曰:“安北将军鲜于辅、上谷太守阎柔屯兵渔阳,幽州刺史田畴、乌桓校尉田豫、鲜卑校尉牵招屯兵潞县,犄角拒敌;贼势虽勐,未能近州治。以伪都督卑衍、副督马麟两路相围,渊自陈兵右北平为后应;号称十万,度其众不下四五万矣。”懿闻,扬鞭大笑。夏侯霸道:“贼势广大,都督为何反笑?”司马懿道:“贼众甚广,而离国远征,不能速决;反于幽州城下,仰攻两载,足见其兵力不精,将略不明;彼大军在外,后防千里,转运不支;今又三分其军,自散其势。我提精兵邀集,无往不胜,眼见收燕大功在即,如何不笑!”遂统全军,往东北趋行:“乘敌兵力未汇,先破他一阵!” 初时燕军攻幽,右翼为重。马麟引兵万余,屯在潞县之东,原本是牵制之意。闻司马懿大军将来,一面飞报两处,一面严加整备。公孙渊在右北平闻讯,与燕顺商议。顺道:“司马懿既从高阳来,必乘我军分散,急攻马麟之兵。然彼长途奔袭,士力不继;只需令马麟坚守营寨,待彼攻坚疲惫,復以右路、后路两军夹击,可破魏军。”渊大喜,依令而从。不数日,果闻魏军数万,齐出潞县之东,围攻马麟。公孙渊便一面传令卑衍分兵击之,一面教燕顺引五千兵当先,去救潞县;自提余兵后继接应。 司马懿从高阳一路进军,将近潞城;令贾逵引军大张旗鼓,虚围燕寨。原来马麟等四人当初往辽东时,吴用便曾交代,司马懿用兵厉害,倘是平燕,不可轻敌。麟看魏军旗号翻滚,联营五重,哪里敢贸然出战?惟备强弩硬弓,坚守营寨。司马懿自与诸将,前往徐无山埋伏。 燕顺领兵救马麟,一路急行;将到徐无山口,只听一声号鼓,左右旌旗摇曳,司马昭、司马师两边杀出。燕顺大惊,知中司马懿之计;不敢应战,只顾奔走。师、昭引兵乘势略杀燕军后队。燕顺走不数里,前头林中,突出一军。当先大将厉声道:“认得徐公明么!”顺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好汉,到此千军万马之前,不由惊得肝胆俱裂。勉强相迎时,战无三合,被徐晃一斧砍死。部下燕兵,多有投降。司马懿收得降卒,令从小路押赴自家营寨;一面与诸将提兵,復去迎公孙渊。 公孙渊提兵万余,正在行走,忽看前头燕顺败卒奔逃回来,说如此厉害。渊闻言悚然,便叫全军速退。连夜奔走,退到右北平城下,已是五更。但见城门紧闭,旌旗虚插。渊急叫开门,城头号鼓一声,强弓云集。燕帜骤然飘落,尽换上魏家旗号。城楼之上,夏侯霸、夏侯和呵呵笑道:“公孙渊无谋竖子,将死孤魂!既敢兴兵造反,今中某家司马都督之计,尚欲回城耶!”更不多说,乱箭如雨下来。渊又惊又怒,正没个见识,背后杀声大作,却是司马懿督军復来。当先大将,正是徐晃。渊急往北走,右北平城门开,夏侯霸领兵杀出;两下夹击,燕军大败。渊欲走令支,却被截断道路,只得背靠山坡,戮力死战。所幸公孙氏镇辽日久,左右军马多是腹心,故人人血战,并无临阵叛卖之心。厮杀半日,渊军损折甚多。正自惊怖,西北角上杀声復起,却是都督卑衍、先锋杨祚闻东南失利,起兵来援。两下汇合,厮杀到正午,司马懿令且退。徐晃道:“贼众虽復至,皆已胆寒,我军续战,必能克敌。何以不战?”司马懿道:“鏖战夜以继日,迫贼死战,纵能得胜,士卒伤损必多。胜而纵之,彼胆裂自败,亦在不远。今辽燕不过皮毛之患,先以除之,以消后顾,吾尚欲留国家之兵,以待河南梁山贼军也。”遂鸣金收兵。以夏侯霸、夏侯和屯右北平,自军在城西南为犄角。燕军被司马懿连番用计杀得心惊胆战,今魏军避战,自然谢天谢地,连日接应了马麟一军,往北退令支,深挖堑壕,高筑土垒,以图坚守。 第375页 司马懿一战,斩获燕兵万数,渔阳、潞县之围,一併解释。阎柔、田豫等,各到军前候令。懿仗节钺,安抚已毕,谓众人道:“今伪燕贼虽败,军势未消;倘令彼退回巢穴,必为国家后患;我欲使之于辽西就戮,然后一鼓而下辽东,则北疆可宁。诸公各守州郡,不可松懈;当勤发民众,转运粮草战具;更拣选精兵,相助军前。破贼之日,禀明天子,各有功勋;倘有怠慢,某节钺在此,军法无情!”众无不凛然。懿便令部下军士,作长围,与燕军对峙。燕军若出挑战,杀退即可。又令鲜于辅、牵招等,拣选部下精骑,联结诸胡,抄掠公孙渊陆路粮队。原来辽东至辽西,千里迢迢,军粮转运辛苦。更兼幽州铁骑,往復抄掠。渊虽配马队相护,怎奈顾此失彼。军中粮草,渐有不济之虞。 渊急,召诸将道:“司马懿欲困我等,何以当之?”马麟道:“司马老贼,善于用兵。今乘大宋王师西征,前来攻我。以末将看来,何不且退辽东,待陛下復起大军北伐,司马懿必还,然后我乘虚可夺幽州。”公孙渊道:“这般避战,岂我所为!今当尽其军马,与懿决一死战!”遂召集营中军马三四万,皆饱餐足饮,一拥而出,来打魏军营寨。 司马懿闻报,笑道:“鼠辈不耐久守,欲与我战也。”遂引兵出。两阵对圆,公孙渊破口大骂:“曹魏逆贼,死在顷刻,犹敢放肆!”徐晃听得大怒,提斧杀出,杨祚抵住;战有十余合,马麟恐杨祚不敌,手持大滚刀,出马助战,司马昭挡住。卑衍挺枪讨战,司马师出马相迎,双枪并举,战作一处。两边六将作三对厮杀,公孙渊令击鼓,全军吶喊而上。司马懿令旗挥处,魏军暂退;燕军逼到壕前,贾逵在寨墙上发号,强弓硬弩,飞蝗一般迎面而来。燕兵虽勇悍,如割草般倒地,一时势顿。魏军却自两边包抄而出,三面夹击;鲜于辅、阎柔更督精骑,间杂胡兵,一起沖掠后队。燕兵不能抵挡,大败而回。司马懿亦不追赶,仍旧退守本营。 渊回营中,检点军卒,又折数千人。愈加烦闷,又不甘退回。因陆路运粮,多为幽州骑兵劫掠,故以大船从辽海航运,以济军前。两相对峙,不觉已有二月。司马懿在营中,只叫士卒操练军阵。夏侯霸等数请懿出兵击战,皆不从。贾逵暗问道:“都督若欲守营以激士众战心,或待燕军松懈;今诸将求战心切,何不便从?”司马懿笑道:“公孙渊坚守壁垒,若以军攻,必多伤亡。今某不战,实待东边消息。”贾逵道:“闻公辞行之时,与陛下耳语数句,便是为此?”懿笑道:“梁道勿多言,吾料十日之内,必有消息来也!公孙渊无谋妄为,以倾国之兵出境千里,坐以待毙,此非自寻死乎!” 公孙渊坐守营中,往辽西诸城,搜罗粮食、丁壮。所到犯民,渐失人望。部将多有劝其退保,渊性愈躁,手杀数人。于是更不敢言。旬日只往辽东海船救济粮草,却接连多日不来。正自焦虑,忽有急报:“高句丽自东入寇,相逼甚急;郡兵皆出抵御,未料辽海之上,楼船连樯而来,登陆于后;腹背夹击,县镇多降;便海上运粮船,亦多被劫走!”渊大惊,谓马麟道:“悔不听君言!辽东若失,某进退无路!今当急东归!”杨祚道:“全军若退,恐为魏军掩杀;某愿提本部守辽西,为大王断后。”渊嘉之,遂留祚兵数千屯守。自与马麟、卑衍众将,引三万兵,分海陆两路,还救辽东。 原来司马懿前番临出征际,密谓魏主曹丕道:“此去辽东,燕兵蛮勇,且据地千里,只以力敌,难于骤胜。然今臧霸割据胶东,广治水军;襄平之东又有国名高句丽,数与公孙军相抄掠。陛下可密降二诏。一诏授臧霸为征东大将军,使发水军,自胶东趋辽东,攻伪燕之南;若得克谐,便加为辽东太守。一诏与高句丽国主,立其王爵,厚赠中原宝货,使击伪燕之东。两路并起,公孙渊必亡。”丕皆从之。 高句丽国主位宫,有力善射,数与辽东征战;今奉曹丕密诏,他本化外之国,也不管甚正统篡逆,只看辽东兵皆出,正是可乘之机;又贪图赏赐,便拜大加将为前锋,亲提数千兵,往伐襄平。辽东之兵,大半皆随公孙渊西征幽州;石勇、焦挺及留守燕官,勉强引余兵抗拒。两军对于玄菟,列营相向,互有胜败。位宫别遣军分略边境,辽东无兵以应,只得任之。 密诏到胶东,臧霸闻,则与群下相议。周循道:“今梁山贼寇猖獗,辽东为其虎伥,正当乘势拔取。然胶东之地,为将军根本,不可擅离,以为贼所乘。循虽不才,愿提本部水军,为公平之。”霸大喜,便以周循为征北中郎将,尹礼、孙观为平北、安北中郎将,起兵八千,大小战船三百只,扬帆鼓浪,直济辽东。魏黄初四年,宋保义二年四月,登陆于东沓。周循令尹礼:“公孙渊屯兵辽西,必以海船运输粮秣。君引水军三千,战船二百号,绕过渚沓,往辽海劫掠船只。所获必广。”自同孙观,率五千兵马,一路北上,沿途无军守把,挥兵急进,直趋襄平。待到城下,城中皆惶恐。孙观欲引兵攻城。周循止之曰:“襄平之地,如今是砧上之肉,举手可取。然我军乘虚入辽,尚未得民心。可围城不攻,放其樵採,以结人心;辽兵闻襄平被围,必还相援,我再于路伏击,可尽灭此属。”孙观称善。循便教诸军在襄平东、南,各筑围数里,却不隔断樵採粮秣之路。一面使人宣扬:青州牧,征东大将军臧霸,征北中郎将周循等,奉命北上保民;今天兵五万,已入辽东,但办首恶,不计胁从。百姓皆善人,无须躲避,自谋营生可也。 第376页 焦挺、石勇正率诸燕将,与高句丽战;忽闻魏兵北上,襄平被围,大惊。相计议道:“襄平若失,则全辽无所依存。高句丽边夷之兵,无非欲侵夺县镇。”遂教燕将领部兵扼守边关,两个率三四千兵,急急回奔。方近辽阳,一声鼓响,伏兵四起,将燕军截作数段。当先旗号“征北中郎将周”。石勇大吼一声,挥刀死战,不防跨下马倒,被乱刀砍死。焦挺在前队,看后队失陷,不敢回顾,心道:“伏兵已出,唯有前行,方有生机!”遂引亲随军马,奋力前突,杀透埋伏。后面燕军多降。比近襄平,左右军不满千,望见魏军堑围。欲待冲突入城,孙观引兵杀出。焦挺方上前交战,背后周循追兵来,挺不敢恋战,自思石勇已死,兵马尽折,公孙渊大队亦被困幽州,辽东全境再无所安身,纵入襄平,不过是自蹈死城,不如仍回去投宋江哥哥。遂施展武艺,沖开阵脚,引数百人往西南而去。周循一战,斩首七百余级,生俘二千五百余人,官佐五十余名;遂将石勇及所斩燕官首级,往襄平城下昭示。城中看大势已去,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辅等率官民缚了公孙渊宗族,开门揖降。周循查其前案,逐个抚慰,一概不问。于是城中心安。辽东四方县镇,传檄而定。玄菟等处余兵,亦遣使纳降。周循尽许之,更修缮城池,救济灾民;又遣使送酒肉粮米慰高句丽之兵,好言结交,使其勿再内犯。一面令孙观引兵二千,杂燕降兵千余,谕以将功补过之理,同守辽河,掘壕筑营,以待西边。 焦挺带身边步骑数百,一路落魄奔走,直到辽河口。往见平郭令,求米千斛。县令不与,闭门不纳其军。挺大怒,指挥部卒攻克县城,杀戮千余民,尽劫县中仓廪。夺了数十官民船只,扬帆西行。恐海上行船,遭遇敌人,也不敢打旗号。不数日,却看前面一队船来。船头又无旗号。挺不知底细,正自惊惶。只盼两船不同路,于是转舵向南,谁知那只船队亦向南。随行两日,不见侵害。焦挺使心腹喽啰去问时,却是铁笛仙马麟。原来马麟奉公孙渊之命,领数千军,乘船东行,恰逢尹礼所率胶东水师。两下交战,周循水军,乃精选胶东沿海善水渔民,亲自操练而成,更有东吴昔日精卒为头目。时虽不久,亦非等闲。马麟部下,虽亦有善水将士,怎奈多非战船。两下在海上交战,燕兵中箭落水,不计其数;大小船被俘被焚百余只。麟见势不妙,又想敌军既从海上遮道,辽东多半不保;遂遣心腹喽啰,乘小船沿岸走,教急告石勇、焦挺,速离辽东;一面自引百余船,转舵向南。余众无主,泰半降了尹礼。焦挺、马麟两个海上相见,说起当初四个兄弟奉令北来,潜伏十数年,与众家兄弟未尝得一会;如今虽风光一时,转瞬间墙倒梁塌,死去一双,落得戚戚惨惨,狼狈南逃。心中把吴用“借尸还魂”之计,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投生。两个辗转出辽海,飘泊累月,歷经辛苦,几乎绝粮而死。部下兵士,多不堪其苦,四散零落。最后在徐州东海登岸,为朱仝、蔡福所迎。左右船不上十只,兵不过数百,个个衣衫褴褛,鬚髮蓬垢,面黄肌瘦。此是后话。 司马懿闻辽东变起,公孙渊弃营而走,遂汇集诸将道:“我军隐忍数月,今贼众破走,当一举诛灭,以报国家,岂可令功劳尽归他人乎!”众皆慨然相应。懿便令徐晃引二千精骑为前队,自提大军,奋力追袭。行无一日,晃军赶上渊后队;时晃军在岭上,看岭下渊军步骑数万,其势甚大。左右或云:“可待都督大军来,并力击之。”徐晃瞠目道:“今我为前部,正当摧锋陷阵;且伪燕穷途末路,不堪一击,何惧兵少乎!”便提斧当先,杀下岭去。部下二千骑一起奋发,势如山崩。须臾,突入敌阵,徐晃挥斧闯营,连斩燕将五人。燕军虽众,无敢相敌,俱各奔走。公孙渊在前队,卑衍道:“主公可乘司马懿大队未至,急回师逆击,倘能挫徐晃,或可免祸。”渊惊怖道:“纵能斩晃,待司马公大军到,岂能復脱?当引前队先走。”卑衍道:“主公!今辽东已危,军皆在此;併力死战,尚有望振军心而图生;若弃军走,更欲往何处保全首领?”渊不从,自引前队奔走。后队燕兵,不见军令,更是混乱。战无半日,鲜于辅等引鲜卑、乌桓杂骑三千余掩至,截断燕军归路;司马懿復纵大军杀来。燕兵降者万计。卑衍引亲兵百余,死战不退,为夏侯霸所杀。司马懿抚慰众将,嘉之曰:“连番克敌告捷,皆诸公戮力所致。公孙渊弃众而走,足见毫无胆略,旬日必亡。”未几,报辽西燕将杨祚请降。懿许之。更部勒众兵,缓缓东进。 公孙渊弃了后兵,引众溃奔;左右无将,又乏军食;翻山越岭,士众渐散。待到昌黎,兵无万人。听得东边来报,臧霸遣胶东军,已与高句丽夹击,尽据辽东;襄平陷落,家属尽没。现魏大将孙观引精兵数千,屯于辽水,营寨森严;又报海路军马覆灭,魏将尹礼,督战船数百只,于辽海鼓浪往返,威势甚广。公孙渊不敢东进,孤军困守。司马懿大军逼近城下,城又无粮,杀牛马为食,军民多怨。渊势孤计穷,进退无路,只得遣侍中卫演,入魏营请降。懿怒,令斩之,使从人回报曰:“渊以州郡之官,反叛朝廷,勾结贼寇,妄称大国。今既请降,便当亲至,何须遣人!”从人回告。渊走投无路,与子公孙修相议:“今只好自缚请降。”修大哭道:“父亲从他人之言,为不赦之罪,既反曹魏,又负汉室。今既至此,有死而已,何必请降,以受再辱?”渊嘆道:“某但悔当初。”遂定了日期,与随营众官,面缚出见司马懿,伏地哀告道:“罪臣公孙渊,不识天命,甘冒大逆,以从匪党,惊扰圣意,劳动王师,自谓必死。但乞都督看先父镇边之功,得保全首领,苟且于奴隶之属,以尽余生。”懿道:“汝兴兵造反,杀伤军民,罪不容诛。临败乞降,降意非诚。既已有心必死,何须哀告!”令推出斩之。又将渊子修及随军朝官七十余人,尽皆杀戮。 第377页 忽报征东大将军臧霸麾下征北中郎将周循,遣人押送公孙渊家属百余口到都督驾前。懿令尽斩之。夏侯霸道:“今逆首已伏诛,都督可即拥节东进,以镇辽土。”司马懿道:“辽土已復,我又何必与臧宣高争功?且梁山贼盘踞中原、山东,河北尚紧,须以北防之兵南下为要。”便教犒赏士卒,燕兵降者数万,其原籍辽东者,三停中约有二停,皆放回本郡。一面预备拔寨西还。更遣人持厚礼,往东送入襄平,附信与周循道:“将军奉征东之命,举大魏之帜,鼓浪辽海,扬威襄平,使贼逆自乱,功莫大焉。今特备薄礼,以飨士卒。高句丽边夷之国,此番助王师讨贼,颇有功劳。将军既镇边陲,当以恩义结交。牛酒珠宝,不妨多送,然国家土地,方寸莫与。切记,切记。” 是夜,司马师、司马昭入见懿,问道:“周循本是孙吴余党,臧霸割据山东,亦有自立之意。彼据辽东,明是乘我与伪燕相併,坐收渔利。今大军数万,便在昌黎,何不一鼓东进,却如此容让,令他坐大?”司马懿道:“臧霸、周循皆是大魏之臣,纵有异志,其患小于宋江。我令他攻、守辽东,一则促公孙之败,二则省远戎之兵,三则坚臧霸之志。今宋江贼势浩大,国家与战,胜败艰辛。便是远方之敌如刘循、士燮辈,尚须利用,何况宣高乃武皇帝旧臣,岂能不加笼络!舍辽东之地,得臧霸之军,在国在军,皆是大利,且霸得辽东,亦以牵制贼党乎。”师、昭方拜服。 次日,懿令回军。先到幽州,面谕诸将、众官。随引本部军马,及精选辽兵四千、幽州兵七千,更有鲜卑、乌桓等胡数千骑,一起南下。黄初四年八月,返回邺城。曹丕见懿得胜还,大喜,极力嘉言;欲增司马懿食邑二千户,懿固辞道:“臣为朝廷出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虽万死无憾,岂图爵禄哉!”丕便封其子司马师、司马昭为关内侯。其余众将,各有封赏。懿又道:“幽州诸将,力抗公孙渊伪燕之兵数载,功劳卓着;臧霸令周循千里渡海,袭取辽东,为此役大胜关键。望陛下皆厚赏之,以励来者之心。”丕从之,重赏幽州阎柔、鲜于辅、田畴、田豫等,各加爵禄;又诏臧霸为都昌侯,增其邑千二百户;周循加辽东校尉,爵新昌侯,邑八百户。其余孙观、尹礼等,各有封赏。更教胶东、辽东两处编练水师,联结往返,捍卫冀州之东。杨祚投降有功,封安北校尉,领昌黎太守,使督本部,屯驻辽西,归幽州节制。 周循看司马懿退兵,自安抚辽东郡内。前后受降及司马懿放回燕兵二三万人。择其精锐,整编军伍。更得良马数千匹,船数百号,从海上劫掠粮秣无数。循令孙观引原兵回报臧霸,并献良马五百匹,珠宝毛皮数十车,乞遣能将镇守。霸看循得大功,甚喜。便教循为辽东太守,与胶东成犄角之势,相互救援。 周循闻后汉名士管宁,避居辽东;公孙渊起兵讨魏时,曾劝进汉臣之节;后宋江称帝,渊受宋封王,宁遂戴白帽,避居高楼,终日足不履地。循闻之,甚敬其节,遂前往拜偈,以弟子礼自荐。宁和颜相待,谓循道:“君父公瑾,雄姿英发,昔与孙伯苻横行江左,欲混一四海,復兴汉室。今君奈何为魏臣乎?改朝换代,无非百姓悽苦。宁化外之人,无多言以教,惟闭户养性,无愧旧德。”循改容逊谢,再拜辞出。 再讲吴用,在剑门关屯兵数万,欲要攻打,马谡守御得法,临山小道尽皆重栅树立,暗弩埋伏。宋军枉自死伤,数月不能得进;欲要困守,粮草耗费无数;龚旺、丁得孙一军,虽得联络,却无力调度;马超军临梓潼,并不进取成都,反乘机占了雍州。几处报来,智多星便是也做了无头苍蝇。左思右想,升帐起来,便要出兵。正是: 不见昔日事后计,且看今朝军前谋。不知吴用如何出兵,请看下回。 *****************************************************************************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风计取羊渠,金毛犬命丧越隽 第一百十七回:小旋风计取羊渠,金毛犬命丧越隽 宋国大司马吴用,屯兵剑阁,被马谡所阻;多番设计,不能攻入;正是计穷之时,没奈何,升帐与众道:“某机断不明,使大军一挫于汉中,再阻于剑阁,三迫于阴平;孙新、朱富、石秀诸位兄弟,因我而败。然今之势,如骑虎难下,倘不早日收川,梁山大业必败。我欲同杨志、宣贊二位兄弟,引二万兵,再进巴西,寻魏延、李严决战。若得克谐,可断蜀军南北交通,大功在望;若不能胜,便自战死于沙场!”朱武、秦明等听他这般说,亦自无言。吴用点了两万大军,教杨志为前队,宣贊为后合,再寻旧路,往汉昌去。 李严、魏延两军,于阆中、安汉之地,屯兵待敌;闻吴用大军南犯,相计议道:“贼寇数路取川,皆被阻击,粮秣将尽。此一军若败,则西川安堵,汉业将復!”李严道:“贼军越岭而来,将军引军在前,某袭其后辎重,则不战自乱。”延以为妙计,遂引本部军,前往挑战。杨志不敢轻进,待吴用中军到。用笑曰:“魏延不过欲引我挑战,却分兵劫取后路。此等雕虫小技,岂能胜我?”便叫杨志只管到前队厮杀,又教宣贊,严密督防后路。杨志提兵,前取魏延,两个交锋十余合,延便拨马退。杨志麾军进击,汉兵退到山坡之上,一声梆子,乱箭雨下;杨志驱兵攻打,不能寸进。连沖三次,皆被射退。看看天晚,正欲扎营休息,两边吶喊声起,却是魏延引兵从小路下来,乘机偷袭。宋兵虽众,在这狭隘之处,各不能顾;延挥刀连斩数十人,沖得宋兵纷纷倒退,自相践踏。杨志急分开众兵,挺枪来迎。斗无十合,不敢恋战,押兵急退。魏延乘势追赶,一路掩杀。忽前面旌旗招扬,吴用统军到,先占住两边山坡,然后纵铁骑当先而来。魏延急列队抵御,宋兵势大,渐渐围上。延左冲右突,不能出围。到三更,却听背后杀声大作,李严统军前来。原来严本欲掩袭宋军粮队,却看宣贊防御颇严,遂改从小路来袭吴用中队。腹背夹击,宋军不能抵挡,被李严沖阵而过,接了魏延脱身。吴用看厮杀多时,不得便宜,亦不敢纠缠,教且屯驻。 第378页 次日,吴用取宣贊后队兵到,分杨志引本部,抄到山后夹击汉军;却被魏延引精兵突出,截为两段。待要往援,山头乱箭滚石噼头打下,山后李严亲督军马,两边修削,杨志损折不少兵卒,方才退出。吴用只得復回营修整。却又被李严分派士卒数百人,分作小队,四处点火吶喊,昼夜扰袭;严又亲引精兵,巡弋宋军之后,截杀小股粮队。吴用为护粮道,只得于沿途,险要处均设营寨,以备接应;却又被严引兵破了几个寨子,折兵数百。以吴用之才,本是聪明过人;然倡议入川以来,迭遭挫折,怨气难平;今番关心则乱,恨不得将魏延、李严当场擒杀,挽回残局,故而失了镇静;连设计策,均被李严、魏延识破。越发焦躁,更难平心谋划。巴西一路军,进退两难。谁知待到八月秋高,魏延、李严二军,竟弃寨而退。 原来小旋风柴进虽在襄樊,却也关注川内战局;闻吴用连番进兵失利,与林沖道:“加亮当初夸下大言,如今这般尴尬。然势成骑虎,西川不定,中原不保。我军与曹仁,拒战数载,难以骤解。今某欲前往白帝,会同徐宁、阮小五诸位兄弟,从水路进川,以助加亮。”林沖沉吟片刻道:“员外说的是。却须多少兵马?”柴进道:“交州兵五千足矣。”沖许之。柴进遂引兵至永安。此时永安好汉,薛永守住白帝城,徐宁、阮小五、郑天寿三个引万余军马,出云阳之西,拣选险要处,下了水陆二寨。川军在羊渠之东扎营,两边相距数十里,彼此攻伐,互有胜败。柴进到永安,与众人道:“西川处处分兵,欲使我自退,足见其无谋。今两军沿江上下对峙,彼易进难退,我易退难进。当先攻之,然后从中用计。”徐宁道:“吴班亦是西川老将,恐非易中计之人。”柴进笑道:“我自有安排。”遂先唤郑天寿道:“你在西川多时,于这巴东之地,山形熟悉;可领五百精干士卒,皆便装短刃,选取山间小道,潜伏而进,如此如此。”郑天寿领命去。柴进又唤阮小五道:“你引水军船百只,逆江而上,开到羊渠江面,作接应之状;待我军退时,便如此如此。”小五领命。柴进遂叫徐宁引六千马步军,大张旗鼓,沿江而上,赴云阳挑战。 西川刘阐、李劭守巴郡,吴班与马勛、王士、向宠等守羊渠。闻宋军水陆两路,并进挑战。吴班与众商议道:“闻梁山贼被困于剑阁、巴西,因此南路蠢动;我若迎头击溃,彼必势穷而退。”向宠道:“西川之地,易守难攻;我各守险要,敌粮运不继,终无力进取,此亦刘循大人之大略。今若贸然出战,设有不利,恐断送全局。”吴班道:“将军之言,虽则有理,然敌军临城下,倘使不战,自缚手脚,任他围我,终不利也。某自有计算,可胜敌军。”遂教向宠守城,令马勛领兵一千,从江南山间小道,抄袭宋军之侧。自同王士,领兵正面迎敌。徐宁兵到,两下交锋;战无半个时辰,吴班麾军后撤;徐宁却不追赶。吴班翻身再战,斗不多时,山头杀声大起,马勛引兵撞出;徐宁早有准备,便挥动旗号,招唿江上水师靠岸;不多时,水军战船纷纷来,宋军一部上了船,一部沿江岸朝东退去;徐宁自引数百骑,立马舞枪,断后交战。吴班看了,亦令一部军乘船顺流而下,一部军走陆上,随后追袭。 水陆两路,逶逦交战,看看将到宋军营前。忽然营头一声号鼓,柴进亲引军杀出。吴班奋勇上前,斗不多时,江上宋军水师,却把队形转过,反包抄川军之翼。阮小五部下水军,多在荆襄训编数载;西川军士,江上如何是他对手?阮小五自立于船头,两脚叉开,左手抱十数把鱼叉,右手着力,看准西川船上军校,一一挥出,无不穿胸洞腑,应手而倒。川兵大惧,小五又率十数个亲信壮汉,跃过船去,提刀乱砍。一场只杀得川兵叫苦不迭。前面诸船,多被宋军俘获;后面待要转舵走时,宋军快船,截入队中;更兼逆水,哪走得脱?川军无奈,只得停靠岸边,奔上陆路走。 此时吴班正引军与柴进、徐宁酣斗,却被自家水军溃逃上来。阮小五叫船上军士,一起下岸追袭压迫。吴班军马,反被沖乱。柴进、徐宁乘机麾军掩杀。吴班看势头不好,引军后退;此时从宋营到羊渠,数十里间,山陵后面,旌旗摇曳,不知多少兵马;汉军更是惊惶,多有死伤。王士奋力断后,被徐宁一枪刺落马下,结果性命。 吴班退到羊渠城下,宋军已压迫上来;急切间不得开门。向宠在城上看见,谓左右道:“贼军至此,必有埋伏。今若开门,贼军拥入,城不可保;若闭门,吴元雄军覆,城亦不可保。未若杀出城去,救了元雄,同回守临江。”遂令偏将召集城中百姓,在城头击鼓吶喊;自引城中精兵,开了西门,绕城却击宋军左翼。原来柴进令郑天寿伏兵城外,原欲等川军开了城门,便好杀入夺城;不料向宠反从城南杀出,恰好击住。两下一场厮杀,郑天寿那是向宠对手。眼看左翼军乱,急向中军求助。徐宁便要分兵救援,柴进厉声道:“沙场对决,千钧一髮,岂有妄分兵者!”回令郑天寿:“拼死抵御!”郑天寿闻,咬牙道:“罢了,便战死此处也好!”纠集党羽,捨命抗击。向宠虽精战,一时也奈何不得。这边厢柴进叫徐宁挡住川军中路,自引精兵,转从东门攻城;又叫阮小五引百余壮汉,从水门下混入接应。战到日暮时分,羊渠城被宋军攻破,而宋军左翼,亦被向宠击破。郑天寿带伤十余处,身边只剩数十人。向宠、吴班看城已失守,遂西撤回临江。柴进、徐宁也收兵自入羊渠整顿。 第379页 次日,徐宁谓柴进道:“今既夺取羊渠,可更催发后军,前取临江。”柴进道:“非也。逆流溯江而进,与敌尺寸相逼,非兵家良策。今既得羊渠,可一面守御,一面分遣精兵,袭巴西之后。彼川军精华,正据巴西而与吴加亮对峙。今击之,必走;于是加亮可兵临巴郡,我计成矣。”徐宁道:“柴大官人此策极好。”于是柴进自守巴郡,检点了三四千精兵,令徐宁率领,袭取宣汉而去。 魏延、李严两军,正与吴用对峙,忽有探报,宋军从宣汉,进逼蒙石、盪头而去。魏延怒道:“吴班、向宠如何守江?今既为敌所乘,我后路空虚。当急分兵,据住二关。”李严道:“彼众我寡,又分前后而来,势有不敌。未若退守德阳,屏蔽成都,兼联结巴郡。”魏延怒道:“一退再退,待贼军合围,却往何处退?正方何其懦也!必欲退,某自引本部兵去守蒙石、盪头!”李严亦怒道:“为将当审时度势,岂可逞匹夫之勇!汝欲守蒙石、盪头,是自蹈死路;且势又不及,文长奈何以国家之兵,为此儿戏!”两个相争不让。魏延遂自引本部三千精兵,向东去了。李严看势孤,在周围山野,虚插旌旗。令部兵密退,却于半途,埋伏精兵。吴用闻蜀军两路退去,初时以为是计。后探得明白,遂大举进逼。却被李严伏击一阵,折了近千人;急整顿收拾,李严乘势退守德阳去了。 再说魏延到蒙石、盪头,诸寨已被徐宁所据。延怒,麾军攻打,不能得手。转思量,便引军走北路,抄掠宋军后续辎重。但徐宁既据要隘,准备齐全,不为所动。魏延计不成,索性提兵东下,反攻羊渠。恰好吴班、向宠亦从临江发兵东进。羊渠宋军,去了徐宁一路,抵挡颇有些艰难。亏得柴进调度有方,阮小五临阵发狠,郑天寿裹伤苦战,手足协力,方保城池不失。魏延、吴班、向宠正着力攻打,却又有警讯自西传来。原来吴用进兵安汉、垫江,绊住李严;却令杨志引六千余精兵,南下威胁巴郡。刘阐恐不守,急召东路诸军回援。魏延、吴班、向宠亦恐后路被断,只得西撤到涪陵。柴进、阮小五乃水陆兵进,占据临江;徐宁亦乘势南进垫江,同杨志合兵近万。此时乃汉新平七年,宋保义二年九月末,巴西郡诸县尽皆属宋。 吴用大半年奔波疲惫,终得一进,甚喜。一面令人往洛阳报捷,一面在涪水之西,聚南路诸将会议道:“自王师西征以来,贼众狡黠。今番得全取巴西,临巴郡,三万雄师,围困屡败之敌。收川之功,便在眼前。”众皆称善。柴进独道:“加亮,你原本策划,四路并进取川。如今南北二路安在?”吴用道:“北路是马孟起,闻报已迫近阴平、汶山;南路是蛮王孟获,于今消息只说‘鏖战’。未知胜败。”柴进摇头道:“南中一路四个兄弟,久在蛮方。今进犯川内,又无大兵阻挡。但言‘鏖战’,不知何处鏖战?”正说之间,忽神行太保戴宗自南中查探回来,说南中一路,大败亏输。吴用大惊,急听报来。 原来南蛮王孟获,因戴宗以南中全郡相诱;更兼杨林、周通、段景住、宋万极力怂恿,答允出兵。然毕竟数年之前,损兵折将,歷歷在目。故而口中虽应允,心下实踌躇。与其弟孟尤商议再三。尤道:“既是这般汉将要出兵,不妨叫他为前部。若胜了,我等随后取利;若不胜,亦不伤本族。”孟获深以为然。便叫杨林等四将,引本部二三万众为前队先行。获自与元帅金环三节、董荼那,起蛮兵二万为后队。留其弟孟尤守诸方。 杨林等四将既统帅大队出征,相议道:“建宁雍闿、牂牁朱褒、越隽高定,此辈豪帅,我等平日多有往来。可集中兵马,先取永昌。然后三郡自然平息。”于是一面飞书联络三处豪帅起兵,一面一拥而进永昌。永昌太守王伉,虽召集民兵,竭力抵御,怎奈贼势浩大。战有月余,郡府城破,王伉遇难。杨林、周通、宋万、段景住四个纵兵劫掠数日,又把财帛女子,献与孟获。自家在郡府中大摆筵席,每日纵酒狂欢,三更不散;日中高卧,好不快活。 如此过了十余日,这天照例是酒池肉林,逍遥快活。吃到半酣,段景住忽道:“诸位哥哥且莫只顾饮酒。宋江哥哥在中原作皇帝,出兵平川,叫我等相助。这里只打下一个永昌,离成都尚有许多道路哩。还是且进兵为好。”周通道:“他在洛阳当皇帝,三宫六院,何等快活。我等兄弟在这蛮夷之地苦了十数年,如何连畅快几日也不许?”宋万道:“段兄弟所言还是道理。且了解军情,再作计议。”遂令撤了酒。唤过偏将道:“建宁、牂牁、越隽,军事如何?”偏将道:“建宁雍闿、牂牁朱褒,皆已夺取城池。惟越隽一路,高定被马忠、吕凯杀败。”周通听了,哈哈大笑道:“这般没用的!那马忠、吕凯手下,也不过几千兵马,如何高定这般窝囊!待我兄弟前去!”杨林道:“周通兄弟说的是!”四个遂点起二万余兵,杀奔越隽去。 杨林等四人,本非将才;麾下汉兵,也是三凑六合,有甚军机?不过仗着久居南中,生性彪悍,因此倒也士气如虹。十余日,赶到泸水之滨。前面却有战报,说建宁雍闿、牂牁朱褒两路,前去增援高定,又被马忠杀败,斩首数千。杨林听了,气的暴跳道:“无能之极!”便亲选了三五千精悍之徒,渡过泸水,杀奔越隽而去。 第380页 那川将马忠、吕凯,守把越隽,杀退高定、朱褒、雍闿三路豪帅。忽闻南中大众,汹涌而来。马忠道:“此辈贼众,胁勇而来,我若畏缩,更涨气焰。当迎头痛击,以挫其势。”遂点二千精兵,出城迎战。两下相交,杨林挡住马忠,川军奋勇,蛮军蛮横,斗了个不相上下。鏖战半日,两面山谷中鼓点大作,十余处烟火起来。蛮军恐有埋伏,阵脚不觉乱了。杨林心头一慌,拍马而走。马忠乘势掩杀,蛮军丢盔弃甲。追出十余里,西边烟尘大作,却是小霸王周通引兵来援。周通当先大叫:“谁敢与我交锋!”马忠便弃了杨林,去战周通。无十数合,通早已手乱;亏得身后兵马一拥而上抵住。两边混战,吕凯看敌众我寡,遂鸣金收兵。杨林、周通亦不敢再战。 当夜,梁山四个头领聚议。杨林道:“马忠果然厉害。不可轻敌。”段景住嚷道:“甚么厉害,我等有这许多兵马,一拥而上,他便是铁打汉子,也双拳不敌四手!”宋万道:“段兄弟所言甚是。明日我等分兵四队,轮番攻打,却看那马忠、吕凯如何招架?”周通道:“俗话道:多多益善。不如将雍闿、朱褒、高定三路军马,一起召来。更助声威。”杨林大喜:“此计甚妙。” 于是发出书信,召雍闿等三人,各引兵马到此。高定一军最近,接到书信,次日便来合营。其部将鄂焕,身长九尺,面目丑恶,武艺甚强。前番在越隽被川军乱箭射伤手膀,恼恨不已。无十日,朱褒、雍闿,各自引兵会齐。三路豪帅之兵,良莠不齐,总有万余名;更兼随营妇人、僕役,大营庞杂,熙熙攘攘,浑如集市一般。联营十余里,声威逼人。 马忠、吕凯在城头看见敌军云集,相议对策。吕凯道:“贼军虽众,尽是乌合。且各营号令不一。更兼人数既多,粮草必有缺憾。我等且坚守数日,待彼相互离心,寻隙一举破敌。”忠深然之。于是两人督率合城军民,严密防守,只不出战。那梁山四寇,及南中三豪帅,看川军不出,自以为得计;每日攻打,却又不能得手。 杨林与雍闿等尽皆粗豪,也不以为意。只是兵马众多,日费粮秣无数,免不得四处劫掠,夺了粮草,及民间财富,一队队运送到营中。马忠、吕凯看了,相计道:“破贼之时,便在眼下。”遂安排百余壮士,潜出城,扮作乡民、走卒,押粮入内。贼兵本无编制,更兼凑合而成,故无人发觉。又遣几个年长军人,扮作城中富户,乘夜出到贼营中,见杨林等,送上金帛道:“城中军粮将尽,市井谣传纷纷,都说马忠、吕凯欲弃城而走。我等皆是好百姓,特奉上金银,乞大王、将军入城之日,饶我等性命。”杨林大喜:“你等倒也乖巧。便饶你不杀,有何难哉?入城时,休忘了好酒大肉奉上。”周通道:“若有青春女子,亦莫忘留与大王!”老军唯唯而退。杨林、宋万等皆哈哈大笑:“周通兄弟贼心未改也。”周通怒道:“若说贼,大家都一般哩,偏生说我。”众闹笑而散。于是更不以为备。 次日二更时分,忽报城内火起,又报川军出北门而走。杨林等闻讯皆起:“定是马忠、吕凯焚烧仓库,弃城而走。今不要紧入城,恐粮草金帛皆被烧没了!”于是各引军马,都去抢城。反倒无人去追袭出城之兵。杀到南门,见城门禁闭;金毛犬段景住带了百余个精干喽啰,架起云梯上城。四下张望,不见一个川兵;遂下来开了城门,放入梁山军。雍闿、朱褒、高定三路军亦各自出寨,往城中拥去。各军尽是强豪,都想入城劫掠,在南门黑压压挤作一团,互不相让。不依队伍,至有相互砍杀。 忽然身后自家营寨之中,火光腾起;接着城外不知何处之军,抄袭而来。一时间,贼营中妇人老幼,哭声震天。贼军大恐。有的欲进,有的欲退;在城门口自相践踏,更是混乱。须臾,四座大营,先后点燃;贼营中老弱,四下哭奔。川军多少兵马,却绕城往南门杀来。贼军虽众,军心已失;在这黑夜之中,又无后援,又不依队伍,如何抵挡?惟抱头鼠窜。乱军中踏杀无数。杨林、周通、宋万等各自拼出武艺,闯到外围,那里还顾的上整顿军马,只是一路溃奔。马忠引数千川军,随后掩杀二十余里,平明方归。先前入城贼军,有数百不得出,被吕凯率众百姓,一一击杀。越隽府城内外,贼尸布满。金毛犬段景住被隔断城中,不能脱身;他尚要恃勇顽抗,被川兵弩箭射杀;朱褒在南门外落马,被自家兵士踏死,有降兵认出尸首。马忠、吕凯于越隽三战皆胜,前后斩获近万,所得辎重甲仗,如山堆积。马忠令将降人数百,尽皆正色儆告,勿再内犯,然后放归;却把朱褒、段景住等大小贼目数十颗首级,悬挂城门示众。 杨林、周通、宋万及雍闿、高定等一路溃奔,直过泸水方止。收拾败军,使人回探消息。得报朱褒、段景住皆死,杨林等三个好汉,不禁悲恸不止。便是雍闿、高定,亦有些兔死狐悲之心。两下相互埋怨,只得一面报与孟获,一面便驻扎下来。却又有放归的小卒,陆续回营,俱说蜀将儆言,于是贼人军心渐散。杨林等部下兵士,都思南归。计无可施之时,却巧神行太保戴宗奉吴用命,前来南中联络。杨林等以实情相告。戴宗因此回禀吴用。 吴用闻言,顿足道:“这几位兄弟去南中多时,莫非智谋也有减退?南中蛮兵,不下数万;奋勇北进,足动摇两川根本。今乃枉自损兵折将,不能寸进,实损梁山威名!”却看小旋风柴进微微一笑道:“军师,某有一计,可復起南中之兵。”吴用道:“柴大官人却有何计?”柴进不慌不忙,说出这个计来。有分教:南蛮虎狼动爪牙,西川英雄沥肝胆。不知柴进计策如何,请看下回。 第381页 ***************************************************************************** 第一百十八回:说孟获蛮军復入川,称汉统蜀郡再行典 第一百十八回:说孟获蛮军復入川,称汉统蜀郡再行典 且说梁山杨林、周通、宋万等北进不利,反被马忠、吕凯用计杀了段景住。吴用在巴郡闻讯,不由有些急躁。柴进道:“南蛮几个兄弟,本非善将兵之才;更兼蛮王孟获不肯出本族之兵,故而挫败,也非意外。今可遣一人,先见孟获,促其更发本族精兵相助;然后指挥蛮兵,北上取川,腹背夹击,则巴蜀之地,可举手而定。”吴用道:“何人可遣?”柴进道:“若更无他人,不才愿往。”吴用道:“君以大宋广公之贵,深入南蛮,毋太唐突?”柴进笑道:“同是为梁山大业,若西川不定,纵然封王,又岂可持久?”用默然点头,遂使柴进同戴宗西行。戴宗于路谓柴进道:“南蛮王孟获不肯出兵,大官人如何说动?”柴进笑道:“当初赤壁战前,诸葛亮欲联孙权抗曹,恐利诱不得,便以激将之法。某自入汉,在交州多年,知蛮人性耿直好勇,若故意蔑视激之,必能得手。” 两个一路风餐露宿,不数日復入南蛮,就入蛮军大寨见孟获。获道:“前番那宋江皇帝教我南蛮发兵,我已发本部兵北进,如今又来作甚?”柴进道:“我乃大汉广公柴进也。今欲去借武陵番王沙摩柯、交州蛮王摩罗、摩沙之兵,攻打越隽。所得金珠米粮,愿意尽奉于大王。却须得假道南蛮,不知大王肯允乎?”孟获道:“武陵、交州距此皆有千里,你如何借兵这般远行?”柴进道:“南中地势险要,非以蛮勇兵将,不能夺取。但南蛮兵太过无能,屡番被杀败,故只得叫南蛮兵且退,自去借武陵、交州之兵来助战。”孟获闻言,心头火起:“谁言我南蛮兵无能?你且与我斗上百十回合!”柴进笑道:“大王身雄力健,某自不敢冒失。但南蛮以数万之兵,攻小小越隽,竟至于屡屡损兵折将,如此战力,岂非无用得紧?”孟获道:“休要胡言!这北进之军,不过是本地汉人编队,自然不能战。莫要小看我南蛮!”柴进大笑道:“将军欺我不识南蛮人物哉!大宋皇帝为收西川,安排四路军马十数万,同时进发。南蛮一路,若能成功,则取西川易如反掌,大王亦能得南中诸郡城池米粮;如此重要,想大王必遣国中精锐为前部。此等兵马既不过如此,则国中留守之兵,更必不能战也。又闻那杨林等号称南蛮四大悍将,才数战,段景住送命,杨林、周通、宋万丧胆。四将既已如此,余者可知。南蛮虽号民风彪悍,今日观之,名不副实,正好安保乡土,无须再劳兴兵,以免多伤性命。我自借他处蛮兵作战。大王若嫌无利,我多送金珠玉帛,酬谢假道之恩便是。” 这番话说完,孟获早气的暴跳起来,连声道:“你这厮欺我太甚,且叫你看看南蛮儿郎手段!”遂召金环三节、董荼那元帅,令击鼓列阵,展示军威。蛮军寨中号角长鸣,皮鼓雷动。无多时,寨前排列万余蛮兵,皆是身长力大之士,多有青眼黑面,黄髮紫须,耳带金环,鬅头跣足,体态各异。手舞蛮刀、铁叉,腰插竹弓、羽箭,杀气腾腾,威风凛凛。柴进看了,击掌赞嘆:“真精兵也!”孟获道:“柴将军还道我南蛮无能战之兵么?”柴进道:“大王有这般熊虎之士,何愁西川不能平定!方才是某孤陋寡闻,因此胡言,大王莫罪。”孟获哈哈大笑,便叫点兵,欲亲自北伐。柴进又道:“大王是南蛮之主,对付区区西川偏将,何劳亲征?某亦在交州见过摩罗蛮兵,骁勇无比;今观大王之兵,又胜交州兵多矣!如蒙不弃,敢请大王拨精兵数千,某愿替大王引此军北上,先夺了南中诸郡献于大王,再进成都,擒刘循、刘阐出气!”孟获大喜道:“如此辛苦将军了!”便唤元帅董荼那、大将忙牙长,引七八千蛮兵,尽听柴进号令。柴进便教整备粮草,克日出师。 沿途,戴宗暗问柴进道:“大官人既然说动了蛮王孟获,为何不叫他全军北上?”戴宗道:“若蛮军大举北进,则孟获必亲自统军,我不得其权,一也。蛮人素无军纪,倘大举北上,残破城池,屠戮汉家百姓,实为浩劫。今我借得七八千蛮军,会同杨林等部,自足夺取南中诸郡;而蛮军七八千,汉军倍之,稍易掌握,可免地方涂炭。戴院长可回禀吴加亮,我这里兵马一动,早晚必沿长江袭巴郡之背。加亮可预备接应。”戴宗贊道:“大官人果宅心仁厚。”于是独驾甲马,兼程回復吴用去了。 柴进引蛮兵一路行进。他久在交州,与摩罗兄弟往来密切,深谙交接蛮人之道;董荼那、忙牙长麾下那些蛮兵蛮将,得了孟获之令,又看柴进能言善辩,文武双全,却也佩服。行不数日,将出蛮方,忽蛮兵来报,帐外有人求见柴将军。进使请入,见一老者竹冠草履,白袍皂绦,碧眼黄髮,忻然而进。柴进行礼道:“先生此来,何以教进?”老者道:“将军本汉人,却引了这数千蛮兵,出征汉地,却是为何?”柴进道:“实因西川刘循、刘阐为乱,因此奉大宋皇帝之命,前来皆南蛮子弟平乱。”老者悠悠道:“老朽虽居蛮方数十年,时闻中原之事,干戈迭起,变乱纷呈。曹刘孙三家割据,宋公明异军突起,往来征战杀伐,至今未休,却使九州百姓,倒悬水火。前番宋公明借南蛮军入成都,害了许多儿郎性命,亦叫川南汉民多遭磨难。今雍闿、朱褒、高定与杨林诸将征伐越隽,数月厮杀,尸积成山。将军又欲率此间蛮兵北入汉地,烈火浇油,尚嫌百姓受烹不烈乎?”柴进闻言,沉默片刻道:“先生所言,全合大道。然今四海纷争,所以民不得安。大宋皇上上承天命,下护生民,正位洛阳,欲清寰宇,使百姓安居。而西川刘循作乱,使宁寂之地,转为兵刀之场。借蛮兵者,势不得已。若能扫除叛逆,自然川、蛮皆得安生。”老者道:“蛮人安居本方,向无外患。将军此去,使蛮兵多死伤,汉民遭屠戮,宁为安生?”柴进道:“某虽不才,却也晓民为本之理。此去必严肃军纪,悉心谋划,不使蛮汉之众,多受苦楚。”老者听了,微微嘆道:“如此,将军可好自为之。宋公明登基洛阳,囊括中原,确有天子气象。然自古登高者势危,真待九州一统,更有如何,惟天意知之。将军谨记。”柴进听得毛骨悚然,上前请教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老者道:“某乃孟获之兄孟节也。”柴进大惊。节道:“某兄弟三人,长即老夫,次为获,再次为优。今愚弟统帅蛮方,惯好逞武,至贪南中诸郡之地,屡出川境,实累两族人民。将军既是奉命而来,自当尽力。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萎,却不知悠悠冤魂,更于何处感皇恩浩荡哉!”言迄,大笑三声,长吁出帐。进深拜不止。 第382页 柴进送走孟节,自嘆道:“不想南蛮之方,却有如此异士!”感念其言,夜不能寐。次日更催促诸军进发。不日抵达越隽,召集杨林、宋万、周通三将,与雍闿、高定等豪强会聚。进叫排筵席,同董荼那、忙牙长一起召众会饮。酒到酣处,柴进拔剑而起,厉声道:“君等久居南蛮,皆号骁勇。今以数万之兵,受阻越隽,区区西川偏师,扼我咽喉,宁有面目对家乡父老,天下英雄?今某奉大宋皇帝与南蛮王号令,前来统领各军,务须竭力奋战,攻取越隽。有违令泄力者,斩无赦!”众皆悚然。柴进便令进雄鸡白犬,与众人歃血立誓。雍闿道:“柴将军既奉皇上、大王之命来,我等岂敢不从?只是前屡战不利,士众涣散。”柴进道:“某自有计策,诸君可安心相从。我闻前番三位豪帅各统部众,互有防范之心,所以进退踌躇。须知北伐西川,乃大家同利,休戚相关,岂有损人独利之举?今某前来,二公不可存彼此併吞之意,倘有背盟之举,某自引南蛮之军击之!朱褒部众,我暂亲领。二位大帅攻打越隽,谁个功劳大,便将朱褒部下丁壮妇孺,牲畜车辆,尽赠与他!”高定、雍闿两个闻讯,自然各怀了争先之心。于是众人饮酒尽欢。柴进又使人密召杨林等三个兄弟前来,责道:“你等奉皇上之命,来此潜伏许多日时,如何一旦动兵,这般不堪,反害了段景住兄弟?今当戮力杀敌,以报手足之仇。”三人唯唯。柴进又令杀牛宰马,大飨各军士。阵前重申赏罚之令,并斩前番战不力、带头溃逃者二十余人号令,赏力战拒敌者五十余人。于是军心復振。柴进将诸将所部汰弱留强,遣其伤残兵卒及妇孺家眷各归本寨,合杨林等汉军与高定、雍闿部曲二三万人,并有蛮族军七八千,分作五路,杀奔越隽而去。 马忠、吕凯在越隽,闻蛮军重振而来,吕凯嘆道:“今番再来,必是大敌。我等若欲自保,当速撤离此郡,也能免一城涂炭。”马忠道:“奉命守土,岂能不战而走?”遂督率本部,往各处要隘守御。忠、凯虽是良将贤臣,怎当得小旋风柴进亦非等闲,更兼蛮军数万,五路杀来,彼此唿应,节节进逼。马忠一日三战,不能退敌,只得回守郡府。柴进率大队近城,吩咐董荼那、杨林与雍闿、高定二豪帅各引大队,筑起土围长墙,将越隽四处道路皆封得严严实实。更分一部军守御各处围墙,大队驻于其后,押运粮草,策应守御。吩咐倘城中川兵出战,各守围寨;川军若破围而出,则以大军上前围击。柴进自引忙牙长部三千蛮军并周通、宋万部五千精强汉兵,却走建宁郡,迂迴攻朱提。马忠、吕凯在越隽虽有所闻,怎奈四面蛮军围困严密,不能冲出。朱提守兵少,哪里抵挡得住一般虎狼?不数日城破。柴进进城,把仓廪布帛赏了军士,却严禁掳掠。一面安顿百姓,一面亲率部众,星夜出城,渡过泸水,再据卑水,取阐县。至此越隽川军后路断绝。柴进一面分遣人马,夺取各处要隘;一面传檄越隽诸县,但凡降者,皆不问过。又遣人往各处严肃军纪,禁杀戮劫掠。各处县镇既闻郡府被围,又不见救兵,逐次归降。 马忠、吕凯在郡闻讯,再相计议。吕凯道:“今四面是敌,恐难与抗衡。”马忠道:“公欲如何?”凯道:“闻此番敌军统帅,却是柴进。久镇交州,安民固本。若为百姓计较,未若迎降。”马忠怒道:“某以季平忠臣,奈何这般畏死!今某自引三千军出城与敌决战,任季平投降逆贼!”吕凯道:“德信有以死报国之志,凯何尝相亏!然今大势已去,恐久困之下,祸害满城。德信既有此意,可引军出城袭取阐县。倘能得手,围困可解。凯留守越隽,城在人在,决不偷生!”马忠握凯手,各自唏嘘。于是忠引军出城,抄小道往阐县去。行到半途,鼓角齐鸣,左右伏兵杀出。柴进在大旗下叫道:“马忠将军何不早降!”忠大怒,拍马前进,却被蛮兵紧紧裹住。后面周通、宋万引兵截断,前面南蛮大将忙牙长挺枪来战,马忠迎住,无数合,左右士卒已纷纷投降。忠见大势已去,弃了忙牙长,转往敌军中陷阵。未多时,受刀伤箭创二十余处,浑身上下血流如注,兀自大唿鏖战,力竭身没。柴进叫厚葬马忠并战死士卒,却将投降川兵好生安抚,使为前队,来攻越隽。董荼那、杨林、雍闿、高定等亦各起兵马,团团围住攻打。越隽城兵马稀少,如何抵御?不一日,已摇摇欲坠。柴进却令退兵,使马忠部下兵卒,入城送劝降书。吕凯在城中览书,尽言献城保民之意,言语恳切。凯看罢,泣涕半夜,遂留书使部下官佐举城投降,自入后堂,自缢身亡。 柴进既定越隽,南中诸郡,皆为所克。乃就归降官吏中选拔贤能,使各守地方,并晓谕民众:“南中交战,多有杀戮,今日初定,后将交割南蛮。诸位子民若有顾虑,可出城北投川内,或入雍闿、高定屯寨中,以为安生。然道路崎岖,务须三思。”又使杨林、周通、宋万等分派部下,镇守诸郡。一面将仓廪中金帛、钱粮,分运回蛮方,献给孟获。一面召雍闿、高定,分朱褒部曲与二人,并嘱託道:“二公久居南方,百姓多赖安护,今孟获大王将割诸郡,公等庇佑百姓,莫令委屈。”二人平白得了许多部曲,自然满口应诺。柴进遂留杨林镇守南中,自率忙牙长、董荼那部蛮军,与周通、宋万部汉军,共二万余人,沿泸水到长江。此时巴郡之北到涪水,尽为宋军所占。李严守德阳,也只勉强扼住一线。柴进这两万蛮勇之兵,协一扫南中之势,杀出泸水来,正是汹涌十足,川军各处隘口,连被打破。吴用闻讯大喜,亲往柴进军中相迎,摆酒相贺。进道:“今南中已定,可併力攻取巴郡。”吴用道:“巴郡尚有一二万守军,急攻南下。可分兵在此围困,却以一路走犍为直取成都,川军首尾不能相顾,必为我破!”柴进道:“如此,加亮引兵在此围困,某自引南中之军进成都。”吴用道:“蛮族兵士,向无军纪,纵令入蜀,不利安稳。不如文引率蛮军留于此,善加笼络;某自引军入成都。”柴进道:“如此,自从大司马之命。” 第383页 于是吴用整顿诸路军马,使柴进、徐宁、阮小五等引军围困巴郡,自与白面郎君郑天寿、丑郡马宣贊、青面兽杨志等引精兵一万,及周通、宋万所率南蛮汉兵万余人,浩浩荡荡,取犍为而去。那郑天寿久在川中,熟悉道路,吴用前番攻灭刘备时,亦曾一路交战而过,地理多记忆,麾下又带了许多川籍兵卒为嚮导;更兼前番柴进攻取南中,许多难民一路奔走,尽扬梁山军之威。此时西川之兵,分于剑阁、巴郡两处,内实空虚;宋军所过城关,纷纷陷落。刘循在成都闻讯,大惊失色。情急之下,只好飞书抽调剑阁、巴郡两处军马回援。巴郡诸将接令,齐聚相议。向宠道:“今巴郡强敌环视,倘若抽此处之兵北援,恐救不得成都,反断后路。”吴班道:“成都势急,若不回援,被贼人攻破,何以得成?”魏延道:“闻成都尚有守兵万人,如何不能抵挡?偏生抽调巴郡之兵。若无巴郡牵制,只怕成都纵然守住旬月,也是坐以待毙!”刘阐道:“文长此是何言!今吾兄益州伯尚在蜀郡,我等俱是部属,闻主公有难,岂能不回救?”魏延道:“我等为兴大汉,反宋贼而盟,却不是君臣主从!将军若要回救成都,但请自便,某独守巴郡!”两下争论不休。刘阐、吴班恐夜长梦多,遂引本部军马,连夜出巴郡,向北开拨。魏延、向宠自留巴郡。至此汉军分崩已成。吴班、刘阐出得巴郡,便逶逦朝西北进发,只待驰援成都。行到汉安,两边鼓号齐鸣,吴用全身披挂,麾军杀出。班、阐见事以至此,唯有併力死战。奈何川军奔走多时,骤然遇伏;更兼梁山勐将杨志、宣贊往復冲杀,势不可挡。鏖战半日,背后徐宁又引兵追袭而来。川军腹背受敌,大败亏输,斩首数千余级,存者纷纷归降。川将马勛被宣贊噼倒鞍前,刘阐为宋兵所困,反覆冲突数次,不能出围。吴用望见刘阐,遥遥语道:“刘阐!汝之罪盈天,今日还不早早自缚请罪!”刘阐切齿骂道:“草寇!偶尔张狂,这般忘形,吾观汝之寿行,亦如日偏西!”吴用大怒,令刀矛手齐齐围上,将刘阐乱枪刺死。阐挥刀力战至死,骂不绝口。吴班、李邵因在前队,奋力冲突得脱,败兵无三四千,狼狈往成都而去。吴用遂整大军北上,沿途县镇,有降者,有不降者。吴用每克一处,免不得杀伤惩戒,于路过来,二十余处关隘城池,多是腥风血雨,江流悲哭。 刘循在成都,抽调剑阁费观半数军马自固。费观既去,马谡兵微将寡,虽要防守要隘,却是兵力不敷,捉襟见肘。朱武、秦明数万之兵,乘势连番强攻,无数日,竟将剑门天险踏过,马谡引败兵退回成都。秦明、朱武驱兵大进,直趋德阳亭。龚旺、丁得孙被困于川内山间多日,今始得脱身。然缺粮数月,仅凭搜刮民间,掘鼠罗雀充飢,士众兼以溃散、战死、病馁,已不满三千,多数疲敝。龚旺、丁得孙两个亦只剩得行销骨立,两个扶着石秀灵位,见了梁山兄弟,禁不住放声痛哭。秦明本是火暴性子,见自家三个兄弟,一死两伤,皆是这般悽惨;又闻此间百姓,多助川军攻伐,禁不住勃然大怒,先令扈三娘引兵五千,去攻江油。一面纵兵屠戮乡民,朱武劝阻不住。宋军在江油左近,杀略数十镇落,死者万数,血流盈谷。 刘循闻讯,顿足无计。须臾又闻南路巴郡军马北援,于路中伏,折损大半,刘阐阵亡。循伤手足之情,痛哭失声。待吴班、李邵引残兵数千亦入蜀郡,总计左右兵马,不满二万。却报秦明、朱武引军从东北杀来,马超引军从西北杀来,吴用引军从南面杀来,四下聚合,声威惊人。刘循虽非无胆庸才,见此情形,早已慌了,召集众臣道:“诸公先前多劝我起兵反宋,以兴汉室;如今却待怎好?”连问三遍,众皆无语。忽张嶷挺身而出,慨然道:“主公,自君郎老主公入蜀,传至主公,于今三世。当先公季玉时,刘玄德入川,夺占基业。而主公兴义兵,卫汉室,復领两川。宋江篡逆,公又率益州之众,举义传檄,连诛贼首,震动天下。此皆名垂青史之功也!今敌大军四下云集,主公何不整顿军马,号召百姓,与彼决一死战。纵然兵败身亡,也堪称轰轰烈烈,何愧祖宗!”此言一出,众皆称是。刘循颜色稍缓,奋然道:“伯歧此言甚好!孤当与逆贼一决雌雄!”遂令黄权、马谡、张嶷等整顿军士,只待背城借一。 循自归府邸,却又愁绪上来,借酒相浇。约到四更,沉沉睡去。次日再召文武前来议道:“贼兵四下云集,汉室久悬无主,不能号召军民。今孤欲自继汉统,以状兴汉威势,若何?”众皆失色。黄权道:“主公今又儿戏耶?公所以能率义士,抗强敌,为有忠保汉室之名。今倘自登帝位,是篡逆也,与宋江何别?更仗何道义讨贼?”刘循道:“孤乃大汉宗室,如何与宋江草寇相等!”却看张嶷抢出道:“若论宗室,公自比刘玄德何?玄德仁声远播,麾下文武济济,一旦称帝,须臾败亡,公岂能蹈覆辙,为此大逆!玄德得民心久矣,虽死,尚有忠臣相殉。公今以汉室忠臣而死,侠骨流芳;若自篡逆,以贼臣死,岂不遗臭万年!”刘循大怒,斥令武士推出斩首。张嶷面无惧色。庞羲急出来相劝:“主公欲立大事,何须先杀自家武将?”循方挥退张嶷,并道:“吾为汉室,以一州之力抗天下之暴岁余,心已无愧,如何不得为帝?今纵身死,也得以帝殉国,岂不快哉!”众官皆面面相觑,无语而散。 第384页 次日,刘循催促庞羲,筹办典礼。然成都官吏,散去十之五六。一面重立宗庙,无非把刘备当初所设汉室之庙,整备一番,草草凑数。过不数日,筹划尚未齐备,而成都四野,敌情渐进,军民风声鹤唳,一日数惊。刘循心更急迫,连番催逼。庞羲不得已,草草备下典礼,遂筑坛于成都之南,排布五色五方,召集军民,行登基大礼。刘循登台致祭,使庞羲宣文;台下文武军民,齐唿万岁,然多人音若游丝,沉沉不起。刘循却也顾不得,只看钟鼓齐鸣,旌氂飘舞,不禁脸带笑容。乃拜黄权为丞相,魏延为大将军,李严为车骑将军,吴班为骠骑将军,马谡为征西将军,向宠为后将军,庞羲为太尉,费观为卫将军,张嶷为右将军。乃祖刘焉,父刘璋,弟刘阐,及川中屡战死之张任、严颜、泠苞、邓贤、刘璝、雷铜、吴兰、王连、马忠、刘湘、刘巴等百许人,各加追谥。其余文武俱有升赏,又令大开仓廪,犒劳三军。这才欣欣然转回成都。后人有诗嘆道: 贼寇交错皆谋逆,宗室纷扰各称尊。可怜汉家社稷事,几处觅得为臣心? 刘循既登帝位,使费观总督蜀郡军马,以抗宋军。不二日,报有军马从东来。正是:九重方乘诸侯意,一将又惊庶民心。不知此路军马为谁,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十九回:怒方寸勐将夺孤城,谋千里贤臣献良策 第一百十九回:怒方寸勐将夺孤城,谋千里贤臣献良策 且说汉兴平七年腊月,刘循于成都称帝,改元復安,册封群臣。循自在成都宫中,尚思度调遣兵马钱粮,以抗宋军。忽报魏延、向宠引数千军,杀退宋军阻截,从巴郡回。刘循大喜,谓黄权道:“魏文长刚勇无俦,今回师相助,成都无忧矣。”吩咐左右,准备迎接。无一个时辰,宫外又传报,魏延进了成都,并不驻扎,却杀奔皇宫而来。刘循大惊:“彼欲何为?”黄权道:“魏延此来,必是欲图陛下。”刘循怒道:“朕乃大汉天子,彼欲图朕,便是谋逆!”黄权道:“可召集城中官兵抵御,臣愿一行。”循便使黄权出宫,调吴班、李邵等川兵来护驾。一面亲自召集卫士数百,集结于宫门抵御。 过不多时,宫外喊声大震,近侍报导:“魏延引无数军将宫门围住,扬声欲纵火攻打!”刘循大怒:“竖子这般无礼!”亲自披挂登门楼。只见宫外街口,“汉”字大旗招扬,魏延满面风尘,手提大刀,立于旗下,排布开数千兵马,刀枪剑戟,如林密布。刘循探出身,指魏延道:“魏延!汝既奉汉室旗号,便当忠君报国。今朕已继汉统,汝何敢造反!”魏延冷笑道:“刘循,汝兄弟先前勾结宋江造反,逼弒先帝。今番又自篡逆,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诛之,尚指我为造反耶!”回顾左右,厉声道:“得纂贼刘循首级,赏金五千斤!”刘循待要再说,魏延摘弓搭箭,倏地射来。循急缩身闪避,挂落头上冠冕。魏延更不答话,挥军攻门。延众齐声吶喊,攀爬而上。刘循使宫中卫士,乱箭齐发拒之。一边守御,一边尚待吴班、黄权等引兵来援。不料上下酣战了半日,不见外兵来援,魏延部下声威却是更盛。宫中卫士,死伤甚多。魏延令军士抬起大木,撞击宫门。刘循使宫中以火油倾倒其上,发箭燃之。延又令军士亦纵火,冒烟乘机攻打。刘循卫士渐渐抵挡不住。魏延更使人四下唿喝道:“刘循为汉宗室,自篡帝位,乃与汉贼曹丕、宋江无异!凡助他者,皆是谋反,诸军无自误!”循兵又久不见援军来,于是渐乱。魏延军士从侧门翻越宫墙,杀入院中。刘循仓惶退往内殿,卫士多有乘乱溃散,左右不上百人。循紧闭殿门,延众一拥而入,团团围住。循使军士上殿屋,抛瓦击之。延兵被打倒数十人,一时不能入内。 刘循闻殿上杀声不断,心头惶恐。忽报先前派出宫探听的近侍归来,循急唤问道:“城中各营兵马,如何还不来护驾?黄丞相安在?”近侍禀道:“黄丞相、吴将军与城中诸军,多各守营盘,不来救驾。马谡本部之兵,更反助魏延围宫。”刘循又问:“城中百姓,消息如何?”近侍道:“百姓多言陛下不及刘备,无人愿意救应。更有送干粮饮水与魏延军者。向宠更引本部巡行街市,何人敢出头?”刘循闻言,长嘆一声:“如此,朕势败也。”不禁潸然泪下。忽殿外喊声暴起,一人飞奔来禀道:“乱军砍开殿门,杀了进来,陛下可速走!”循惨然道:“今得为帝,身殉社稷,有何遗憾!若弃国而走,无挽大局,徒使后人笑。然朕崩之后,汉室亦亡矣!”回顾左右,谓身边数人道:“朕死国乃本分,汝等不必陪我,可各自逃生。”此时延兵在宫中放火,四下烟雾瀰漫。循道:“为汉天子,不可身死贼手。”遂自提了宝剑,蹒跚走到后殿,自缢身亡。 片刻,魏延亲引兵突入宫内,闻刘循已死。原来延在巴郡,为柴进所困,军粮渐渐匮乏。又以巴郡为梁山军盘踞已久,城中民意,恐难保不失,遂同向宠引军突围。于路杀退梁山几只偏师截击。将近成都,却闻刘循称帝消息。魏延勃然大怒道:“这厮先前以玄德公称帝为由,与他兄弟勾结宋江造反,害了玄德公性命。如今自家却为这大逆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遂同向宠一路驱兵,杀入成都。这刘循称帝,原本是自知覆亡在即,举措癫狂;成都军心民意,尽不在他。魏延之勇,川中无人可及,又有哪个敢出头抵抗?更得马谡为内应,一路无阻,围攻皇宫。刘循不能招架,反送了性命。算来自登基称帝,于今一十三日耳。后人有诗嘆道: 第385页 为臣已半世,称帝才几时?身死神俱灭,恋恋逐浮云。 魏延提兵入宫,须臾马谡亦来。但凡刘循部下弃兵投降者,及近侍、宫人,皆不杀伤。后殿寻得刘循尸首,暂以棺木收敛。一边使人救灭余火,便与谡商议。谡道:“今杀得刘循,然伪宋几路大军皆近,须得整合全城之力,方好抵御。成都众将,虽不满刘循称帝,毕竟西川一脉,难免兔死狐悲。将军可就邀彼入宫相见,共商大计。”魏延道:“彼若不从我计,如何是好?”马谡道:“今敌强我弱,若不能协力抗衡,则大计必败。西川诸公,亦是明人。将军以诚挚动之,料无不成。”魏延冷笑道:“川中文武,朝三暮四,难以尽信。某于宫中埋伏精兵,彼若不从,便突出杀之,并其军马,然后抵抗宋江。”马谡沉默多时,亦只得称是。魏延遂打扫宫殿,使人邀成都文武,都来赴宴。一面安排五百刀斧手在宫内,一面使向宠引精兵一千,巡行城内,以防有变。 原来西川众文武,自刘循称帝,各怀惶恐。魏延攻打刘循时,无人救援。待延杀循后,使人邀众入宫商议,众更狐疑。彼此谘询多时,各带随身卫士,持刀带甲,入宫相见。西川文武数十人,所带甲兵数百,排列殿前,刀光剑影。魏延、马谡布宴,各延请入座。诸人面上客套,彼此肚肠。酒过一巡,魏延道:“刘循身为宗室,叛汉篡逆,已然自裁。今宋江反贼,兵近蜀郡,如何抵御,尚望诸君共决。”吴班道:“文长既杀刘公,必有打算。愿闻尊意。”魏延道:“成都军马,尚有二三万。背城借一,未必不能破敌。然须得推举一人为首,发号施令,共担进退。倘各自为战,必为敌破。”费观道:“文长将军欲举何人为首?”魏延道:“非某自夸不谦。去岁我等举义时,所授官禄,某为车骑将军,次于刘循。今循已叛死,且某征战多时,颇晓军事。诸君若无异议,某便自举为督,统领此处军马,誓与贼人决一死战。”西川诸人闻言,面面相觑。费观冷笑道:“我道文长欲举何高人,却是毛遂自荐。然去岁举义时,吾等共推刘大司马为首,文长官爵,亦为其所封。今文长既杀刘大司马,反以彼时官爵邀夸,宁能对天下乎?”魏延道:“纵不以此为据,某亦是大汉征西将军,足统成都军马乎?”吴班道:“征西将军,乃刘玄德所封,如何作数?”魏延道:“玄德公一世英雄,为帝数载,成都百姓无不念其恩,如何不作?”费观道:“刘备自封为帝,本是篡逆,故为天下所攻,身死名裂。文长亦一时豪杰,何以此自夸,贻笑大方!”魏延大怒道:“汝昔日勾结宋江背反,使鼠辈坐大;今敢辱我旧主,吾誓不罢休!”挺剑而起。费观亦拔剑道:“魏延!汝莫不知进退。此处是西川地盘,我等敬你勇武,礼让三分;汝若要恃强相欺,莫非我西川宝剑便不利!”两个席前相对,川军吴班、李邵等皆拔剑,魏延埋伏于殿后刀斧手一拥而出,与川将带到殿前甲士,各自排列队伍,耽耽相对。宫中一时肃杀。 忽一人拍案而起,厉声道:“宋魏二贼未灭,变乱迭起,此汉室倾覆危亡之时;而诸君俱为汉臣,尚作此意气之斗!若欲寻死,何不皆自刎当场,以图爽快!”众视之,乃黄权也。权自取佩剑,大步走到中间,先谓魏延道:“文长将军,不知将军所部,有多少军马?”魏延道:“精兵八千。”黄权笑道:“过矣。以某观之,四千有余,五千恐不足。凭将军此军,能胜贼宋五万之众乎?”魏延道:“某但知杀敌效死,何计胜败!”黄权又笑道:“然则将军亦知力有不逮也。”乃转问西川众人:“诸君自度,可有武勇能胜魏文长者乎?”众相顾无语。黄权又道:“今贼军压境,当合力抵御,方有望兴汉室;似诸公等各怀旧怨,争斗不休,非助逆宋,却欲为何?”乃高声宣道:“黄权在此为誓:今汉室危亡,悬于一线。山河悲恸,壮士扼腕。某誓舍死相效,图挽社稷于万一。今愿举魏文长为督。西川众人,与某同心者,可共盟誓!”举剑在左臂割开口子,沥血以盟。魏延亦大步上前道:“某生为汉将,死为汉鬼,今誓率所部将士,与贼决战,虽身碎首断,无以为恨!”刺臂歃血立誓。众见此,皆振奋。川将张嶷挺身而出,宣道:“某前后跟随数主,心属汉室。今愿与二公同!”亦盟誓。殿中诸人,相随一一出盟。 黄权又令人取酒合饮。饮毕,众皆掷杯大笑。黄权谓魏延道:“今数战不利,益州多失,惟余蜀郡。敌南北进逼,文长有何高见?”魏延慨然道:“成都军马,将近三万。粮草钱饷,堪抵一年。更得众人协力,文武济济,此大有可为之势。梁山草寇,自攻川来,已过年余。今转战千里,必然疲惫,看某力战吞之!”权贊其气,于是各自散去。 次日,众人会商,共举黄权为太师,总领政务;魏延为大将军,总督军事。又以诸侯之礼安葬刘循。黄权洒泪相祭道:“君于权实有私恩。今不合称帝,乱国法度,而沮民意。权不敢以私废公,亦不忍因公忘私也。”使庞羲安抚刘循、刘阐家属,送出成都,避走他乡,以免兵祸。一面出榜安民,鼓舞军心。忽报吴用引军从南杀来,距成都无二十里。魏延起道:“吴用乃宋贼手下第一个爪牙,今既前来,看某斩之!”费观道:“敌强我弱,何不凭城坚守。贸然出战,万一有失,如何是好?”魏延道:“若是困守,待敌合围城中,悔之莫及!今自当乘彼分三路来,迎头痛击。若能击溃吴用,则川南可復!”费观力谏,魏延只不肯从。遂同费观、马谡点两万兵马,出成都南下相迎。 第386页 原来吴用引军二万,一路北进。将到广都,闻刘循称帝,自笑道:“这厮草草登基,足见心志已乱。”不两日,又闻成都变故忽起,魏延杀得刘循。吴用更喜:“贼军已自相火拼,刘循既死,魏延同川军必然再起内讧,成都唾手可得也!”遂令加紧进发。忽报前面有汉军来。吴用不敢造次,令排开队伍,只见魏延全副披挂,立马阵前,左右费观、马谡。吴用心头一惊道:“不想彼尚有如许战力。”正思度,魏延拍马杀出阵来,厉声道:“吴用贼子,定军山不曾取你性命,今番休要走脱!”舞刀奔旗下而来。小霸王周通不知好歹,挺枪上前迎战,无三合,大败而归。魏延纵马追杀,青面兽杨志急出截住。两个战二十余合,吴用恐杨志有失,令宣贊、郑天寿引兵左右杀出夹击。费观、马谡亦麾军上前迎住,两边混战正激,忽然梁山军背后杀声大起,一彪军撞来。吴用大惊,急令鸣金且退。怎奈被两下夹击,虽赖他调度得法,亦颇损折了些兵卒,南退十五里方才扎住营头。 魏延、马谡追杀一阵,回看敌后杀出之兵,却是李严。原先在广汉守御,因闻宋军将合围成都,撤军回援,却碰上这里厮杀,因此出来接应。魏延、马谡与之重会,甚是欢喜。严本刘璋部下,与费观亦甚交好。彼此相贺。贺毕,论起眼前军机,李严道:“敌众我寡,文长却轻以大军出击,岂不冒失?”魏延道:“吾之用兵,向以攻代守,多有所获。正方安得轻吾?”李严道:“非轻文长也。今北路秦明,西路马超,皆距成都无数十里。文长把蜀郡兵马,大部开出,若敌军进围成都,断我后路,岂不坐毙?”魏延道:“只要击溃吴用一军,纵然失了成都,吾游战川南诸郡,亦足抗贼宋!”李严道:“敌军自荆州入川,所部雄厚;文长纵能击败吴用,难以尽数剿除。而成都一失,不仅川内人心俱无依託,且南敌未清,而北敌又至,腹背夹击,我又无城无粮,如何支撑?文长熟思之。”马谡、费观亦道:“正方所言甚是。”魏延低头道:“只是今军马已动,若不获全功而反,今后更难运作。”沉吟片刻道:“如此,今夜吾亲引兵马前去劫寨。若能胜的吴用,则进退皆有余裕。若不能胜,便收兵回川。”马谡道:“劫寨之兵,不在多少,在于出奇。可分两路军为策应。”魏延从之。便请李严、费观守寨,自同马谡点五千精兵,分前后二路,来劫宋军营寨。 再说吴用白日兵败,退出十五里,探得白日杀出奇兵乃李严,反抚掌大笑。周通问道:“那李严如此厉害,哥哥为何反笑?”吴用道:“李严原守广汉,威胁我侧翼。今弃城来此与魏延汇合,正好利我一网打尽。”杨志道:“然魏延本是强对,今更添李严辅佐,何以当之?”吴用冷笑道:“魏延惟恃勇耳。今率倾城之兵,南下攻我。其成都空虚,必被秦明、马超所动。我只要坚守数日,彼军后路自乱。那时乘势攻击,魏延可擒也。”杨志等皆拜服。吴用又道:“只是彼惯好出奇弄险,白日小胜,夜来恐他劫营。”遂令全军,把前营空出来。却使宣贊引军埋伏左营,郑天寿引军埋伏右营,吴用自引兵屯于后营,又广发斥候巡哨,严加防范。 四更时分,果见许多汉军,踏月而来。近到前营,魏延将手中刀一挥,当先杀入。便听四下梆子乱响,吴用亲率大队出后营。用手提宝剑,腕悬铜链,全副披挂,哈哈笑道:“魏文长今日中计,还不投降?”延大怒,指吴用骂道:“无信腐儒,今吾誓取汝首级!”拍马舞刀,便沖吴用。吴用左边周通,右边宋万,一起抢出抵住。魏延精神抖擞,奋威力战二将。斗不数合,两边火把摇曳,宣贊、郑天寿各引兵撞出。汉军三面受敌,不由先乱;魏延只好弃了二将,押队后撤。吴用哪里肯舍,挥剑发令,三路宋军一起追袭前去。方才转过山头,马谡引兵杀出,截住追兵。彼此混战一阵,汉军人少,且战且走。吴用使宣贊、郑天寿在前,自提兵在后追赶。一路逶逦厮杀,将到汉营,魏延、马谡翻身再战。宣贊、郑天寿正待相迎,山谷里金鼓齐鸣,李严率精兵杀出,将宋军截为两半。宣贊、郑天寿奋力死战,后面吴用又驱兵杀来,两下相斗,将近天明,宋军收兵南去。汉军鏖战半夜,亦自归寨。 吴用既回本寨,加紧发斥候打探汉军军情。未几,果闻汉军拔寨北回。用大喜道:“必是秦明、朱武兄弟逼近成都,魏延因此会师去救。我等急追,使之不得便利退回——虽然,须多谨慎,免堕其计。”于是使杨志、郑天寿为前队,自引后队,待要出发追袭。忽又有金枪将徐宁,因巴郡已得,长江上下再无汉军,故奉柴进之命,引精兵五千前来助战。吴用大喜,遂会同一路,追袭上来。魏延、李严等果是因闻成都告急,故而紧急北援;如今被吴用尾随追袭,待要回师决战,用又不战;只得且战且走。延虽亲自压后,却因己军心有旁顾,免不得损折一些军士。待到进城,黄权言北路敌军已近。次日,便报秦明、朱武三万余军,到城北二十里扎营。吴用南路宋军尾随而来,亦安营扎寨,距城十五里。两路宋军一南一北,恰如勐虎双颚,将成都牢牢咬住。城外连营几二十里,旗号广布,火鼓如星。城中军民,都不禁惶恐。 第387页 魏延离城出战,徒劳无功,又被宋军困住,口里虽言不惧,心中难免烦忧。出城连战数次,不能得利。未过数日,又有万余军马,从西而来,旗号乃西凉程银。前队盔甲严整,端的人强马壮。延遂谓诸将道:“马超世受国恩,甘附宋逆。今彼不亲来,却遣偏将程银统兵。且前部虽然精锐,后部队形散乱,军伍不齐。我欲开城击之,倘能得手,可挫敌锐气。”言罢,众人多面面相觑。李严先道:“文长何嗜战至此。今我城中兵才二三万,外敌无虑六七万。惟待坚守城池,待彼疲惫,方是万全。再贸然出战,徒损军力,成都难保!”魏延道:“敌众我寡,坐以待毙,安得万全?吾出城邀战,必斩程银首级。”吴班道:“前番你自夸深通军略,故而我等举你为首。今屡战不胜,尚有面目人前炫耀!”西川众将多出言讥讽,魏延大怒,眼看又要自相争斗,却得马谡、黄权两下劝阻,不欢而散。魏延欲统兵出战,然西川众将各约束本部,俱不相从。魏延自己部下只得数千兵马,出城之计,自是作罢。 延回自家帐中,马谡、向宠俱来相谏道:“将军勇健,人所共知。然今守成都,须与西川众将同心协力。将军脾性,宜稍自制。”魏延道:“西川之人,吾却也知其心思。未料李正方得先帝看重,却也如此无谋。”马谡、向宠无言以对。魏延又道:“城中兵马,俱不听我调遣。幸吾在阴平、巴西、梓潼各处山寨,尚有数千兵马,由秦宓与吾二子统帅。今便调来,同宋贼决一死战!” 正说间,忽报有一先生求见,自称故人。延令请入,却不相识。马谡知有异,屏退左右,揖道:“敢问先生高姓?”那先生道:“实不相瞒,某便是颖川徐庶。”马谡、向宠闻言,俱是一喜。魏延独问:“向日听秦宓言,先生在天水辅佐刘封,何以来此?”徐庶道:“马超分兵南下,令我天水出兵协从。吾因闻西川战局不利,遂乔装前来,混迹在高翔军中。”魏延冷笑道:“不想刘公续枉称先帝义子,今番却来助宋贼攻打汉军!”徐庶道:“将军此言差矣。公子屯兵天水,是为图復汉业,向着便曾邀将军同往,将军不从。至于今日之难,天水军虽有翼附马超,却并无攻打成都之心。然今宋军合围,未知文长将军意欲如何?”魏延道:“身为汉将,今势危急,自当据城血战,纵然身败,亦得干坤留名!”徐庶正色道:“力战身死,为将之道。然王业至今,自玄德公、诸葛孔明以至关张黄赵陈诸将军,身死者何以计数。文长既存有用之躯,今负振兴汉室之任,岂可轻易言死?死则易矣,然徒死无益,黄泉之下,又何以见玄德公?” 魏延闻言,长跪谢道:“如此,尚请元直先生点拨。”徐庶道:“将军欲守成都,未知可守者有几?”延答曰:“天府之都,民心思汉。又有数万守卒,钱粮充足,藉此可守。”徐庶摇头道:“守军虽众,被敌重围之下,其志已沮。闻刘循称帝,将军又杀之,西川之人,难免心思散乱。且贼军数倍,重重围困之下,西川郡县皆沦敌手,成都孤城,何以持久?虽能保得一时,然终有矢尽粮绝之日,绝难倖免。且将军守此城,与宋军火拼,却使曹丕坐收渔利,殊不利汉室也。”魏延道:“然则先生欲教我如何?”徐庶道:“某有四字:让城别走。”延惊道:“先生欲将先帝基业,弃于贼手?”徐庶道:“成都风雨飘摇,终难守住。若死守于此,似保城池,实则自断前程。今若弃此累赘之城,而精简士众,却往川西羌、氐等部,依託险要,以待时机。如今中原之地,宋、魏二贼,对峙日久。文长若弃成都,则梁山军必撤大军东出,与曹丕争夺河北。其所留守御,亦非文长敌手。然后文长再麾军出山,復据西川之地。如此往復,彼进退失措,西川终将为我所据。据了西川,再待宋、魏二贼交兵,乘其疲惫以取之。此是弃成都坐困之城,而兴汉室九州之业。” 徐庶这番话说罢,魏延、马谡、向宠俱惊。马谡道:“不想先生之见,一至于此!”徐庶道:“此计虽奇,实非万全。倘让城西走之后,宋军留良将据守,魏文长恐亦非其敌。如是则轻弃成都,反为败笔。只是今大业欲坠,舍此之外,便只余死路。”魏延眉头紧缩,苦思不言。半晌抬首道:“多蒙先生教诲,容某多多思虑。”徐庶道:“将军自计可也。若有决议,可乘西凉军新到,从西突围出城。天水军马暗中相助,必无疏虞。过得数日,倘被立营完备,则恐有不及。”告辞出城。魏延与马谡、向宠再三商议,总觉此计虽奇巧,亦太过冒失;又以成都城池高厚,钱粮颇多,足为基业,难于割捨。于是暂不能定决。 却说吴用汇合秦明、朱武,又得西凉军程银前来,把成都四面围住,发兵攻打。却因川军守御得法,死伤不少军卒,未得寸进。更兼魏延时时率精兵冲突出城,扰袭各营寨,使宋军疲于奔命,不得安息。如是数日,吴用亦不禁气闷。这日却得了一封急报,乃是宋江自洛阳发来,言曹魏自平定辽东,河北军马调度频繁,将有渡河反攻之迹;又言柴进、徐宁一军抽调之后,曹仁、张辽之军亦彼此唿应,多有异动。宋江恐中原兵马不足,故催吴用速定川事,以回援中州。吴用不由纳闷道:“某自入川,于今一年有余,折了数万军马,好几个兄弟。眼看成都已在掌上,若是功亏一篑,不能取下,何以见天下人?”遂独坐帐内,冥思苦想。想到三更,忽然拍案道:“有了!”便使人请朱武来商议。正是:汉臣已谋无双计,宋人亦逞多智心。不知吴用安排何等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388页 ***************************************************************************** 第一百二十回:吴加亮退兵乱蜀地,魏文长失意走汶山 第一百二十回:吴加亮退兵乱蜀地,魏文长失意走汶山 且说吴用围成都,屡攻不克,忽然思索出一条计策,遂请朱武来商议道:“这番入川,已是三遭。城池坚固,前二次皆用攻心,方得克谐。如今魏延杀了刘循,彼城中已成分崩;何不再用计诱导,使其自相扰乱,则成都易破。”朱武道:“加亮欲何以诱之?”吴用道:“前日询问被俘川兵,都说叛贼乃魏延主军,黄权主政。然魏延为人矜高,诸川将必多有不服。今可扬声城中,说此次西征,只为刘备余党魏延等煽动地方,擅杀官兵大将,故王师西征。西川军民,俱为良善;倘献魏延首级,前咎不问,并加封赏。”朱武道:“倘城中不应,如何?”吴用笑道:“西川将官,何止数十人;有一二人心动,则全城动摇矣。纵使无人能擒杀魏延,魏延亦必自疑。彼此猜忌,我等得机也。”朱武拜服:“加亮有此良策,则成都之定,不过旬月。” 正议之时,报柴进前来。吴用问道:“柴大官人不守巴郡接应东西,来此做甚?”进道:“闻加亮围攻成都,许多时不下。今魏延既杀刘循,何不引彼内乱,然后取之?”吴用道:“某已设一计在此,柴大官人勿虑。”柴进道:“愿闻其详。”吴用遂言其计。柴进沉吟片刻道:“加亮此计虽好,但大军近城威逼,西川诸将又与我大宋仇深,纵与魏延有罅隙,亦未必内乱。恐计不可恃也。”吴用不悦道:“然则大官人以为如何是好?”柴进道:“成都城中,刘备、刘循之党,各有肚肠。迫之则合,纵之则分。何不一面託言北伐曹魏,将大军约退,使城中危机稍缓;然后散布谣言,不言赦免西川,却言魏延杀了刘循,为我大宋立下功劳,已尽赎前罪,当以成都之地封之。城中见我兵退,不再起敌忾之心,西川众人自疑魏延;纵不动手,魏延难免自疑,如是我方得称意。”朱武听了,击掌道:“柴大官人此计,比吴加亮方才策划,又胜一筹!”吴用沉默不语,片刻道:“成都之地,国家所有。未奉皇上圣旨,岂能擅封魏延?”柴进道:“此用计耳。诈许一封,而免西川之患,如何不值。”吴用又思度片刻,点头道:“甚好。柴大官人且回巴郡,调遣兵马,接应两处;我这里以计行事。”柴进拜辞。 于是吴用整军西退,一路叫乡民传播谣言。西川军民见宋军退去,本自欣慰。黄权、魏延、李严等尤恐是骄兵之计,使人反覆打探。果然宋军数万,皆退到涪水之东,左近县镇,多使西川土人自守;延等虽称贺,难免心疑。未几流言传来,说大宋西征,只为诛杀逆贼刘循;今魏延斩杀刘循,已报国雠,大军自不当涂炭生民。欲使魏延为益州刺史,镇西公,就以成都之地封之。于是城中惶惑又起。 魏延闻得流言,拔剑砍案道:“延自受先帝玄德之重,便有万死,岂能与宋贼联和?今贼用此计,欲陷我不利,真乃歹毒!”便置酒请川军众人,慨然道:“宋贼粮尽而去,我等何不整顿军马,就势击之;便不能擒杀吴用,亦得收復附近许多县镇,为日后基业。”川将多狐疑,费观道:“宋贼虽退,未知真假。倘轻出击,恐怕有失。”魏延道:“眼见贼人退过涪水,左近城池俱无兵守把,城中父老各请安定。我等兵出,纵然贼军復来,便与一战,不成亦可再退守成都,何言有失?”诸将无以对,魏延急切道:“诸公何以畏贼如是,全无半分男儿血气?”便见李劭之兄,犍为太守李邈出道:“非是我等畏贼。今贼军忽退,四下流言频频。我军若出,倘贼回于前,变生于后,恐汉家基业,将毁无遗。”魏延扬眉道:“李君此言何意?变从何来?”李邈道:“变从何来,以文长英明,何须我等赘言。”魏延大怒,拔剑拟邈;邈抗声大骂,左右川将,无不色变。马谡、李严急劝住魏延。延指李邈骂道:“无谋匹夫,失机败国!”李邈冷笑道:“文长将军既言良机,何不自往?我西川之兵,唯知守土保民,不敢贪功。”延道:“汝言我不敢自往,我自引本部军,先去取了广汉回来,却又如何?”李邈道:“若能取得广汉,自是将军威勐无敌,我等岂有不服?”众川将皆嬉笑而退。 魏延与马谡计议道:“西川诸将各怀狐疑,我欲领本部往击宋贼。”马谡道:“今四下流言,皆说将军受宋贼之封,显见是离间之策。将军孤军东出,岂不自陷危局?”魏延嘆道:“我自知贼人用意败我名,故欲一战以洗刷。且成都非安身之处,若能夺得广汉,就取其兵粮,可为立足,亦振人心。”马谡默然。 于是魏延调集本部数千兵马,整队欲出;使人往邀李严一起出兵,严闭门谢绝。魏延大怒:“正方亦畏死乎?”遂使向宠留城接应,同马谡提兵先取广汉。广汉并无敌军守把,因此延兵到处,走马得了城池。忽报宋将杨志、李云引兵万人,渡涪水杀来。魏延看彼队伍,谓谡道:“可一鼓击之。亦叫西川诸人,看我大汉之风。”引兵开城杀出。杨志迎住,斗不多时,宋兵一起后撤。魏延待要追赶,马谡赶上道:“须防诈败。”延正犹豫,李云引兵从侧翼杀出,高唿:“魏延贼子,与某来战!”延怒,拍马上前,无三合,李云大败而走。魏延欲待不赶,杨志又兜马杀回,百般辱骂。马谡道:“贼子诱我,不可中计。”魏延道:“彼虽有计,我奋力而战,未必便输;今若不战,既沮军心,亦为川中诸将所笑。幼常可为我掠阵。”遂奋勇赶上。杨志、李云且战且走,退不出十里,两边鼓号连连,秦明引军从左杀出,吴用自督军从右杀出。魏延大唿:“今日捨生杀贼,除死方休!”转头朝吴用本队冲去。后面马谡督军上来,抵住秦明一路。两边混战,汉军寡不敌众,渐落下风。魏延、马谡收拾兵马,缓缓退入广汉。吴用督三路宋兵,离城十里下寨。 第389页 魏延谓马谡道:“贼人近广汉下寨,分布十余里,彼此救应不便。若得成都之兵从外袭之,我再突袭中军,可获全胜。”马谡道:“恐成都之兵未必前来。”魏延道:“幼长可回成都,面见黄公衡,以利害说之。”谡遂乘夜出城,赶回成都,见诸将,言广汉战局。川将中张嶷等欲出兵相助,费观等不愿出,彼此争议,不能暂决。黄权在中,亦只得调解争端。马谡看诸人相争,心虽暗怒,然亦不得发作。两边枯坐竟日,不得结果,各自回歇。次日又论,仍无定局。马谡怒道:“诸公,西川乃大汉之西川,非刘璋、刘循与诸公之西川。今汉业倾颓,我等同标汉臣,正宜同担生死,以復大业。公等奈何各存门户私见,而轻弃大局?若公等不敢与宋贼交战,何不使我引川兵出?想儿郎们念玄德公旧恩,总能舍死效力,强过公等许多!”诸将听得皆怒,待要发作;黄权忙劝散众人,各自回歇。 当夜,李邈密与李邵商议道:“刘备一党,欺我太甚。何不逐之?”李邵惊道:“彼与我为盟,正宜精诚相辅,以保地方,何能自断手足哉?”李邈道:“魏延为人横暴,多辱我西川文武。今刘大司马已为彼杀,宋军又退去,他必夺我西川。马谡当庭索兵,其骄态已显。我等若不早动手,必为所图。”李邵沉吟道:“魏延勇武,恐不能拒。且我与魏延反目,倘宋军捲土重来,如何抵御?”李邈道:“有李正方,本是我西川同僚,其文武之才,哪里差似魏延?”李邵道:“此大事,当与诸人相商,计较祸福。”李邈道:“黄公衡、张伯歧若知我计,必力阻,反恐泄密不成。今有费宾伯,为季玉公亲戚,更与李正方相善,何不请来同议?”李劭大喜,便请费观前来。李邈说道:“魏延昔日随刘备入川,便多伤我川将;今更飞扬跋扈,长久必为西川之患。不如乘其在外逐之。”费观道:“魏延虽横暴,毕竟与我有同盟之谊,逐之不当。”李邈愤然道:“宾伯何言同盟之谊!魏延与我西川诸将,彼此有杀主之仇。今暂联合,是迫于势。且观定军山一战,刘甫台以全军付魏延,而延调派征战,使我西川诸将尽覆节而殒,彼独无事,此不为借刀杀人乎?今刘大司马为延所杀,西川无主;宋军退去,魏延力主追袭,又安知不是勾结宋贼,谋我城池?使马谡来索援军,其心叵测,更不可从。”费观闻他一番说,亦以为然;遂定其计。有诗嘆道: 前番明烛照帝业,今次兵火焚盟旌。帷幄有谋皆忠义,平野无辜是苍生 于是召诸川将中血气方刚之辈同来,共置酒道:“西川不幸,屡遭侵凌。今宋贼暂退,而魏延早有恃武并我之意,与其坐待人谋,何如奋起逐之!可调齐川兵,乘夜攻彼成都之营,擒马谡、向宠;一面紧守各处,绝魏延粮草,则彼自不足胁我西川。”众皆称是。费观又请李严来,说了打算,谓严道:“公本西川宿将,今愿举公为首,共保蜀郡,何如?”李严大惊,待要推辞,李邈道:“今箭在弦上,我川军同魏延已势不并存。公若非就此,便当就彼。”作势欲拔李严之剑。李严慌忙道:“诸公既谋定,又不以严为外人,严敢不从命!然马谡、向宠,皆是英才;更兼魏延之兵在外。今欲逐之,当出其不意,安排妥当,不可惊扰。且彼此都是汉家儿郎,攻战之中,当避杀戮。若能生擒二人,也好挟持魏延。”费观等大喜道:“公言甚是!”即调遣兵马,包围向宠营地,预备动手。 再说马谡在向宠营中,与宠议道:“西川诸将各怀鬼胎,文长孤军在外,恐难支持。不如使文长仍回成都。”宠道:“以文长性情,恐难从之。”两个嘆息。谡道:“观君营地严正,甚合兵法。”宠道:“身在成都,虽称同盟,而仇怨深埋,不敢少懈。”正说间,报有密使前来。谡、宠召入,来人道:“某是李严将军心腹。西川众将,欲谋此处军营,四更齐备,五更动手。我家将军转告二位,多多提防。”谡、宠大惊,重赏此人令去,一面使人打探。果然回报川军调动频繁。向宠即谓马谡道:“彼既有心图我,必倾全力。我寡彼众,若待其各路合围,势不能免。莫若乘其合围未成,先行杀出城去!”马谡道:“甚是!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今我入重围,可以死战也!”两人遂披挂齐备,引二千余兵,一起杀出营去。此时未到四更,川军各路布置未全;更兼夜黑不能分辨,马谡、向宠又都是能兵善武,一路冲突,沿途川军皆不能挡。须臾从成都南门出。马谡道:“今可绕城向西北,投阴平寨子。”正说时,城中鼓号大作,杀出许多川兵;当先大将,正是费观。向宠喝道:“费宾伯!我两家共抗宋贼,何以为此背盟逆行!”费观道:“汝等刘备部下,常怀并我西川之心,正当除之!”马谡大怒:“汝也曾受陛下之恩,今敢如此无礼!”骤马挺枪,便取费观。观亦不应战,便挥军冲杀过来。两下对战,马谡、向宠兵少,渐被围在核心。费观道:“二将何不下马,保得自家同士卒性命?”马谡怒骂道:“无信鼠辈,休得妄言!”两边只是厮杀。 五更时分,谡、宠已大不敌。欲待突围,四下川兵重重叠叠,那里寻见道路?正自苦战,东北边喧闹忽起,隐隐有火光杀声传来。费观正待询问,小卒飞马来报:“魏延引兵杀到,攻成都东门!”费观大惊:“倘被魏延夺城,不但失了基业,恐城中眷属百姓亦难免一劫!”急回军入城。马谡、向宠方得脱身。战场上得了讯息,便绕到城东,果见魏延引军列阵城下,正破口大骂。马谡、向宠上前见礼。原来魏延在广汉据守待援,谁知吴用先前退走时,便在城中安排了许多细作。待马谡走后,城中细作开了三门,放入宋军。延虽勇,兵少不能取胜,只得杀条血路西撤。延心中本怒,待接近成都,又闻川军在城南厮杀,遂攻打东门,欲夺城自立。城上李邵指挥乱箭射下,防御严密,延亦不能得手。 第390页 马谡、向宠见了魏延,各叙前事。魏延嘿然顿足道:“你二人好不明理。李正方既送书信与你,便是仍忠汉室。你等何不引本部兵马,先行下手,夺占成都?今退让出城,错失良机矣!”马谡苦笑道:“我等不过二千兵马,如何与城中数万川军抗衡?”魏延奋然道:“兵在其精。今我等汇合,便可就势反攻。”马谡、向宠劝谏不从,延乃挥军攻城。 这时天色微明,城中黄权、吴班、张嶷等诸将方才得悉。急责费观、李邵等道:“大敌当前,自残手足,汝等真西川罪人!”费观道:“公等以魏延为手足,恐延未必以公等为手足!且今衅已开,且看魏延如何!”黄权等上了城楼,见魏延挥军攻城正急;权高声道:“文长将军且住!同盟之间,恐有误会,今当消弭!便请文长先入城一叙何如?”魏延鬚髮皆张,戟指大骂道:“鼠辈!休得花言巧语,诱我入围!汝西川尽反覆无信之人,今我当尽诛之!”费观在旁谓黄权道:“公衡,魏延这般无礼,何必再存他意?”权等皆嘆惋。费观便使李邵守城,自与马齐、姚伷点一万精强士卒,分两队埋伏于城南北二门。魏延原指望李严在城中内应,只是着力攻打;但城上滚石乱箭守御得紧,又安能得手?马谡、向宠屡谏不听,只是越发暴跳如雷。到得日中,军力渐渐懈怠。忽听城头鼓点大作,李邵开城杀出;魏延大喜,切齿道:“先杀此辈,再夺成都!”拍马上前。不防川军左右伏兵齐出,三路夹击。延兵早已疲惫,顿时大败。魏延虽瞠目怒战,岂能挽回;只得马谡、向宠各自施展武艺,杀开血路脱身。左右兵马,未满三千。所幸川军并不追袭。魏延恨恨道:“叵耐西川鼠辈,如此背信!如今先寻偏僻处绕回阴平,收各处山寨之兵,再取成都復仇!”马谡、向宠亦然之,遂向西南逶逦而行。 行无一日,接近江原。延正督军行走,前面一声号鼓,军马拦截,旗号大书西凉。当先一将横刀高唿:“马岱在此,来军早降!”魏延怒道:“某今落魄,这般从逆贼将,也敢猖獗!”轮刀出战。两个双刀并举,战有十余合,马岱回头便走。魏延屡受挫折,胸中怀恨,紧紧追来。向宠在后面看的不好,正要提醒时,二人已到界口,马岱回身一箭,正中魏延臂膀。延大叫一声,马岱翻身杀回,左边程银杀出,右边杨秋杀出,三路夹击,顿将魏延困在核心。延虽带伤勇战,毕竟一臂无力,须臾险象横生。后面马谡、向宠急引兵来援,彼此大杀一场,好歹把魏延救出重围,夺路而去。然左右兵卒,已不满千。马岱追杀一阵,收兵不赶,放魏延过界。杨秋问道:“魏延等已如釜底游鱼,为何反纵之?”马岱道:“孟起兄与我,旧时在刘玄德麾下时,延忠勇刚直,虽无深交,亦无所嫌。今彼落魄,与我亦无生死之仇,不可迫之过急。然此去千万重艰难,彼若能得脱,除非天意。” 魏延等三将过了江原,再使人探报,消息渐渐出来;原来西凉军在半月之前,又添兵入蜀,汉与羌胡各数千。魏延忿忿道:“倘先帝在时,何容这般鼠辈为患!”马谡道:“今蜀地局势错综,马超添兵,更使其弟马岱统领,恐有异动。”魏延道:“休管他如何,且谋自己道路。”遂传嚮导官问:“我欲从此绕阴平山地,如何行走?”嚮导官道:“可抄汶山小道。只是汶山地势险要,多羌胡之人,又不知敌情。”马谡道:“走汶山小道,倘再遇敌,恐我等千人,无一能得免。”魏延扬眉道:“若我等尽死于此,亦是天命。然一息尚存,一意不绝!” 于是引兵入山。汶山道路崎岖,山势起伏,更兼此时正月,川西苦寒,飞雪连天。士卒仓促间衣食不全,于路冻饿倒毙,不计其数。魏延等三将各自牵马,与士卒同行。军中战马,多乏草料而亡,便就屠割为食。行十余日,前后茫茫,军心不禁沮了。魏延召众再三激励。众兵已知入此绝境,非合力出山,不能得命,于是皆咬牙支撑。 再行数日,军中粮食将尽。魏延等心中更是焦虑。行到黄昏,忽哨马报,前面有军驻扎。魏延大惊,便与马谡同登高看。果见前面道口,有一处营寨,扼守险要,甚是严整。营中隐约有兵马往来,旗号皆是西凉。马谡悚然道:“入山半月,进无生路,退无粮草,莫非汉朝基业,便尽毁于此?”左右士卒闻言,皆号啕大哭。延虽强悍,走了这许多艰辛,亦不禁脸色惨白,以拳击股,长嘆道:“罢了,我今番死于此地,却害了许多儿郎。”便欲拔剑自刎。马谡急忙抱住道:“文长!你惯常勇武善战,今虽入绝境,安能自死!”魏延道:“幼常所言有理!你且去集合队伍,待某匹马单刀,沖彼营寨。若能一刀斩得为首敌将,你变挥军夺其营寨辎重,可以得生;若某力战而亡,你可引众军投降,保数百人性命。”便要提刀上马,周身却已乏力。 忽对面有一小校前来,高声道:“来者可是魏延将军?”魏延一惊道:“正是。”小校道:“将军请稍候,我家将军即刻前来相见。”魏延奇道:“你家将军为谁?”小校不语。须臾,对面营寨中驰出数十人马,皆作羌胡打扮。待得近前看时,当先一人,俨然却是刘备义子刘封。 第391页 魏延、马谡皆目瞪口呆。刘封马到跟前,翻身下来,纳头拜道:“文长将军受我一礼!”魏延急忙扶起:“公子如何这般?”刘封道:“梁山贼骤然发难,社稷倾覆,诸文武或从逆,或尽节,或隐匿。唯有文长将军能仗兵而起,屡败贼寇,斩其酋首,为父皇及死难诸公报仇。如此大恩大义,大忠大勇,封岂敢不拜谢!”魏延惭道:“公子休如此说,某征战数年,只杀的几个蟊贼,倒将积累的兵马,大半葬送。如今束手待毙于深山,恨不愧死,岂敢夸耀功劳?”刘封道:“将军此言差矣。胜败兵家常事,将军屡战,杀贼无数,更使西川之地,不沦贼手。今虽挫败,合阴平、天水之义兵尚不下二万,父皇旧臣,多在两地。宋贼北有曹魏牵制,西有马超怀贰,汉室尚大有可为也。惜乎今少智勇之将,愿文长将军承望而出,统率两地兵马,为先帝復仇,则封虽九死,不敢忘公之大德!”言罢,再拜在地。魏延大为感激,亦拜道:“魏延乃一勇之夫,公子如此看重,敢不效命!今愿奉公子号令,讨灭宋魏二贼及西川鼠辈,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刘封大喜,拉魏延同起。魏延部下士卒,尚有六七百人,得知此处竟是友军,都不禁喜极而泣,至有昏厥者。刘封令送上酒肉米粮,柴薪皮裘等,照顾延军饱暖。当夜融融欢娱,不在话下。刘封谓魏延、马谡、向宠等道:“此乃徐元直用计,使马超增兵入川,与梁山贼争夺蜀地。实是挑动他两家对立,便我从中取事。今将军得了接济,可从汶山道路往阴平,收拾旧部。待时机到来,再谋大计。”魏延道:“公子大恩,末齿难忘。”刘封道:“同为汉室,何必言恩。”遂使人与魏延军许多粮草、牲畜;更使羌胡小卒为嚮导引路,领兵往阴平去。 再说成都,费观、李邈等逐走魏延,原以为从此成都安定。次日便请李严主持大局。谁知却报李严黎明时分,便引本部军不辞而别,未知去向;费观急使人飞马追查;尚未回报,川将吴班、张嶷等又各自离去。这番混乱,不二日,成都兵士逃走大半,城中民心惶惶。费观大急,责李邈道:“如何逐走魏延,我军反自乱?”李邈瞠目不能答。黄权嘆道:“城中军民无主,原需诸公同舟共济,方能以弱敌强,抗衡大贼。今贼势稍缓,便转自相图谋,人心波盪,军民如何再敢相助?”费观悔之无及。 忽然警报迭起,东面吴用引宋军数万从广汉杀来;西面马岱亦引凉州军从江源杀来。两头告急,城中川将皆一筹莫展。费观整顿兵马,欲作死战。但士卒惶惶,任他如何激励,俱无斗志。正在衙门中焦虑,却报一先生求见,言有一策,使宋军卷甲而去,成都安如泰山。费观大喜,急忙请入。正是:且看柔舌展方寸,挥洒纪略退万军。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一回:马岱杯酒分蜀地,彭羕片言论英雄 第一百廿一回:马岱杯酒分蜀地,彭羕片言论英雄 且说费观、李邈与魏延内斗,自残羽翼,眼见成都难保。却有一人入见:身形伟岸,容貌不凡,正是颖川徐庶。费观喜急求救,徐庶道:“今以成都兵马,度诸将智力,欲退吴用、马岱两路大军,能否?”观低首曰:“不能。”庶曰:“然则欲安成都,只好借彼之力,还拒彼军。何不将成都献于西凉军?”观沉吟不语。徐庶道:“某知诸公以马超为宋江一党,不战而降,心有不甘。然马超累世公侯,今虽与宋江合流,不过权益牟利,日久必相逼迫,此一也。川军同梁山军鏖战多时,颇杀其兵将,雠隙深远,而与西凉军尚无仇怨,此二也。今若献城池与西凉军,彼必喜而受之,而梁山军必不悦,两敌各有肚肠,于兴汉大利,此三也。且如今宋军兵临城下,倘不早决,恐一城百姓尽作殉葬。献城与西凉,百姓可安,而公等亦可收拾羽翼,以图復振。孰是孰非,公等详计之。” 费观听罢大喜,再三拜谢,礼送徐庶出城;却与黄权、李邈等计议,事态紧急,便有几分将信将疑,亦无他法。遂修降书,教李邈为使,带了成都户籍与钱粮表册等,往西凉军营寨中通款纳降。马岱接着降书,问李邈道:“公等何以此刻才降?”邈道:“仗汉之帜,保汉寸土,势孤力竭而降,犹恨其早!”马岱不悦道:“公等如此大义,何不力战?”李邈道:“力战不逮,空害百姓。今降将军,是以马氏累世名门,能保成都安宁;若将军无此心,某等也只得死战,只是于将军无益。”马岱笑道:“先生倒是爽快人。”便置酒相待,又教程银、杨秋整顿军马,入了成都。黄权、费观等皆至西门相迎,权谓马岱道:“败军之将,不敢乞生,何论虚名?然西川百姓闻凉州军威名远震,皆盼能绥靖地方,望公等遂百姓之望。”岱肃然道:“公衡君子,某岂相负?”又看成都百姓皆焚香遮道而拜,恭迎“王师”,甚是受用,遂折箭传令,西凉军马有敢扰民,妄杀一人者必斩。黄权大喜,安排城中犒迎西凉军。岱亦喜,接管了城中仓廪,使西凉军分驻内外,又教费观等所部川军各保营伍,并为辅佐。 消息早传到宋军营中,霹雳火秦明勃然怒道:“我梁山军辛苦征战年余,战死数万将士,好些兄弟,西凉军无片箭之劳,却得了蜀郡,世间哪有这般便宜!”青面兽杨志亦道:“马超受宋江哥哥封为秦王,便是我大宋臣子;川军造反,人人得而诛之,马岱如何能擅受其降?”吴用心头亦甚恼火。正在扰乱时,却有马岱军中使者,前来相请吴大司马入城赴宴,庆贺蜀郡收復,西川重定。吴用冷笑道:“说甚西川重定,我看是重乱!”众皆愕然。朱武道:“马岱虽有不妥,总是我同盟。哥哥可前往赴宴,责以道理便是。”吴用思索片刻道:“如此,某此番赴宴,先令其将西川黄权、费观等辈缚送我营,为战死兄弟报仇;成都城池之事,容后再议亦可。”又沉吟道:“近者西凉军越发无礼,此去不可不防。”便嘱咐道:“某与李云、宣贊二位兄弟入城赴宴,随身五百军士护卫。此间军事交与秦明兄弟掌握,朱武副之。杨志兄弟可引五千精兵,整装齐备,以防不测。”众皆应诺,用遂与李云、宣贊入城,所带五百兵俱是军中壮士,斗具铠甲精良。 第392页 出营近城,杨秋到东门相迎,马岱却不曾见。吴用心中不悦,上前冷冷见礼。并马进城,看街头巷尾,整肃一清,西凉军往来巡哨,间有川军维持。吴用心中更不悦,谓杨秋道:“川军抗拒王师,罪孽非浅,便赦其死,亦当解编待罪,如何反保其兵甲,使巡行街市,耀武扬威?”杨秋支吾道:“此皆二将军作主,大司马担待些。”吴用暗自冷笑不语。将到成都府衙,马岱引一帮西凉偏将,皆顶盔戴甲,出门见礼。吴用含笑贊道:“公等军容威仪如此,无愧百战精兵。”马岱道:“此番取成都却蒙天佑,未曾多战,惭愧惭愧。”两个并肩入了衙门,进得厅堂,两边西凉士卒排开,盔甲鲜明,刀枪雪亮,端的是威风凛凛。吴用定睛时,却看黄权、费观、李邵一班成都文武,亦在其座,不觉色变道:“瑾之,西川黄权费观等辈,兴兵作乱,抗拒王师,造成地方涂炭,皆是不赦之罪;某此次方欲请瑾之将其押解回京,送陛下治罪,瑾之如何反待为座上宾客?”马岱笑道:“西川之反,乃刘循、魏延借汉朝旧帜,号召作乱;黄公衡、费宾伯等各为其主,亦无大罪。今既迎降王师,纵有些许罪孽,亦将功劳赎之。成都已定,朝野阖盼安康,何必多施刑威,使地方胆寒?”吴用道:“罪有可赦,有不可赦。黄权等是刘循心腹,此番两川变故,乃其主谋。此刻败局已定,临阵乞降,岂可赎前罪?瑾之西凉英雄,气度恢弘,却莫吃他瞒过。”马岱復笑道:“加亮多虑。若是以功劳不够,公衡等皆两川名士,颇有民望。今某既復成都,欲安定地方,正须仰仗彼力,自有分晓。”吴用道:“成都之守,朝廷自有安排,瑾之不必劳神。”马岱道:“朝廷任命,尚待往返。然百姓经久战乱,不可一日不安。此等川将,正合我用,加亮欲取,恕难恭从。”吴用道:“某受君命为征西大都督,假节钺,节制诸路军马平川。今成都既復,自当镇守,不敢劳瑾之大驾。西凉军征讨辛苦,正宜退兵歇马。”马岱未及回答,席间李邈却站出,指吴用道:“汝无非欲占成都地盘,偏生说的这般堂皇!”西凉军士,多有大笑。李云、宣贊气得瞠目欲跳,吴用心头火起,待要招唿士卒火併。马岱早上前一步,握住吴用左手道:“加亮,庆功之时,何必争些许事?且先同饮一杯,再做计较。”用看他眉目威严,又看周围西凉军容雄壮,自度若是相斗亦无善果,只得点头道:“如此便谢过瑾之好意。”两个携手入席,司仪官令开宴,西凉军将那烈性美酒,大块牛羊,流水价送上来。马岱与西凉诸将尽兴大嚼,开怀畅饮,吃喝得不亦乐乎。西川一般降人亦故作欢笑,却把吴用等梁山头领,窘得面皮发紧,却又只得勉强饮食。酒过数巡,吴用便託词告退,带李云、宣贊归营。 待吴用去了,黄权近前,对马岱拜道:“今日得将军庇护,感激不尽。然闻吴用是宋江心腹,彼郁郁而去,恐将军与孟起前程不好。我等既起兵反宋,早存死望。只是屡次交战,杀伤梁山头领颇多,恐其伤及百姓。将军何不将我等交付与他,任其杀戮泄愤;只望将军善保百姓,我等万死无恨!”言迄泪下,连连稽首。马岱扶起黄权,慰之曰:“公衡休如此。吴加亮之意不在公等,乃不忿我西凉军平白得了成都,欲与争功,某岂不知!他书生做帅,终究少了些器量。彼是宋皇心腹,我兄长孟起却也与宋皇有郎舅之亲,岂怕了他?公衡放心,某好歹保得诸君无恙。”黄权道:“将军心意我领,但吴用之兵,数倍于公,倘不讲理义,恃强而为,岂不又多害了许多百姓?”马岱冷笑道:“他要讲理便罢,倘要横行,数万梁山军,某却不至于怕了!公等自与我欢宴,休要担忧。”于是令掌灯添酒,西凉诸将与西川降人饮至四更,尽兴而归。 再说吴用回到自家军营,李云、宣贊早发梢上指,秦明等闻得经过,更是暴跳如雷,拔刀砍石,叫嚣要整军杀入成都。吴用亦气的睚眦欲裂,谓朱武道:“西凉武夫,并无信义,早晚养虎遗患。”朱武道:“加亮须从长计议,休得愤一时怒火而乱方寸,使其大处。”吴用颌首,沉思半晌,切齿道:“若单以此处而论,我要设计平灭马岱一军,易如反掌!但马超占据雍凉,倘逼反了他,反与曹魏联盟,恐我腹背受敌,难成一统。只得先行容让,待灭曹之后,再报此恨!”朱武道:“今我大军西进,中原空虚,曹魏復进逼有加。加亮既有此意,何不收兵东归,也免得宋江哥哥尴尬。”吴用道:“此是正论。然西凉军入得成都,我军倘撤,是把西川尽数断送于他。”便分一万兵,使杨志、李云屯于德阳左近,东连巴郡,西拒益州。又使郑天寿、阮小五守巴郡、白帝城,使宣贊守汉中。南蛮王孟获所部蛮兵,厚厚馈赠,遣回国内,却依约割南中诸郡相酬。柴进道:“南中诸郡若与蛮人,恐百姓受害。容某设法拖延如何?”吴用道:“既已许割,如何翻悔?倘孟获谓我无信,反去助敌,岂不糟糕。且今西凉军已入成都,西川半为所据。我引南蛮之兵,以分羌胡之势,何乐不为!”柴进愕然,只得嘆息。南中百姓迭经战祸,原本就心怀惴惴,闻讯当真要尽数付与南蛮,未免心惊;本已走了不少,这番更是扶老携幼,络绎北迁。雍闿、高定少不得出兵争夺人口,于路哭声不绝,甚是悽然。吴用亦顾不得,使柴进、徐宁依旧回荆州助林沖攻襄阳,自引本部东归。雍州之地已为马超所得,用不愿仰仗其途,宁肯顺江而下,再走荆州,绕襄阳北上。马岱得了成都,一面飞报马超,一面四处出兵,与梁山抢占西川郡县。黄权、费观等在彼军中出力,招抚各处;川人恐梁山军见罪,多有相投。于是梁山军虽入川较早,两者据地却是伯仲之间。杨志等虽恼,却也只得默然。马超、马岱兄弟自然欢喜,厚待黄权、费观等,引为上宾。 第393页 吴用军一路行进,保义三年三月,回到洛阳。将近司州地界,用使众军排开鼓吹,多排布锦旗仪仗,耀武扬威,倒也军容整齐。大宋皇帝宋江,亲率百官出城相应,龙旗招扬,凯歌高奏。两下相见,吴用叩拜道:“陛下,臣用率军西征,以陛下洪福,得平川乱,今特归来復命。”宋江道:“兄弟辛苦。”两个执手泣下。秦明、龚旺、丁得孙等出征将领,俱上前行礼。宋江逐一扫过,心知又折了数人,面上禁不住悽然。正勉强抚慰,黑旋风李逵跳将出来,嚷道:“吴用哥哥,此去西川,擒了几个贼将?待俺铁牛砍他几斧头,也为诸位哥哥报仇!”吴用道:“贼人内讧,逆党之首刘循死于其中,魏延不知所终,想亦同此下场。其余川将刘阐、刘湘、刘巴等各死战中,黄权等却为马岱所收。”宋江尚未答话,李逵先道:“哥哥好不明理!这班川贼害了我许多兄弟,如何交给马岱?他也一般是宋江哥哥部下!便该带回来,交铁牛剐了烤吃也好!”吴用听他说,面色只是不动。庞统、彭羕相对而视,统微微冷笑摇头,羕却嬉笑自若。宋江急喝住李逵:“此军国大事,我等自有计较,黑厮休要胡言!”转向吴用等,再三慰问。用等深谢皇恩,便将此次西征中擒拿得大小军目,“献俘”御驾之前。宋江传旨犒劳三军,于是山唿万岁,欢欣归营。算来梁山这番西征,前后损折兵士数万,又丧了孙新、朱富、石秀、段景住四个头领。宋江次日广设祭坛,招揽英魂,江亲自哭祭,梁山兄弟都来相陪,哀哀声中,看自家队伍又稀落几分,都不禁方寸沉落。又把昨日献俘的百余个军目尽数斩首,沥血以祭。有朝臣看得,议道:“杀降已不详,况将所擒之军千里颠沛押送,而斩杀于祭。虽有情义所激,岂明君所为?” 第三日朝罢,宋江召吴用、庞统等入内廷,商议西川之事。吴用说了征战经过,又讲马岱如此无礼。宋江怒道:“西凉小儿得陇望蜀,真真贪心不足!”谓庞统道:“先生前番劝我委马超治雍州,彼不知收敛,反占我成都,招纳反贼,如何是好?”庞统捻须道:“西凉军骁勇善战,我取天下尚须其助。今成都既已被占,却也只得由他……”吴用笑道:“以在下看来,何不再使马岱为益州刺史,则彼必感恩戴德,足为我用。”庞统听他出言讥讽,怒道:“加亮前番强要西征,四路起兵,安排了西凉一军,纵其入蜀,使为黄权所谋,挑拨彼我。既心恨彼擅为,何不就势引兵击之,尽占西川,反急急东归?这才是天威丧尽,贻误军机。”吴用道:“丞相休只说嘴,今有何策,便请指教。”庞统道:“若陛下欲进吞天下,囊括四海,某自有十年之计;若单欲拿回西川,恕无良策。”吴用笑道:“丞相无策,不才倒有一计。”宋江看他两个相争,并不插话。闻吴用有计,喜道:“加亮何计?”吴用道:“马超乘我西征川贼,扩张势力,其志不小。然今西川已定,曹魏便是大敌。陛下可即传旨,分路讨伐河北。却使马超引本部西凉兵马,从左路进军。想马超与曹氏血海深仇,更承陛下大义,必不敢不从。如此借马超之兵讨魏贼,超既陷苦战,必仰仗于我,我等既能节制马超,又可乘曹魏之疲敝,进而取之,岂不两全?”宋江听得点头,庞统却道:“不可。今大军征川方回,尚未恢復,倘再出兵,自取其败!”吴用道:“前番某力主伐川,丞相也这般说;如今我得胜归来,却拿何言为证?”庞统冷笑道:“取川之役,前后年余,耗费无数钱粮,大司马出征时七八万雄兵,归来不及其半;成都以右让于马超,南中诸郡割与孟获,西川土地三停中只得一停;移兵西去,贻误战机,更使曹魏死灰復燃,赵王卢俊义、齐公董平等,俱为所败,退回河南。定干坤良机,措手相失,使皇图王事,重临崎岖,莫非大司马尚自以为功耶?” 宋江看两人针锋相对,出言解道:“二位莫争。加亮之策,朕已明了。凤雏先生前番力主北伐,今番如何又劝俺不行?”庞统嘆道:“陛下,势者时也。去岁我军方克洛阳,陛下登基,将士欢腾,咸思报效。而曹魏连失重镇,鼠窜狼奔,正谓惊弓之鸟,难闻弓弦之声。我大军云集河南,若乘彼零落,奋一鼓之气,渡河而战,逐次平定北方,亦非难事。如此得天下三分之二,拾取其他,岂非易如反掌?而陛下反从大司马之言,移兵西向,坐失良机,而令曹丕得机喘息。今彼整顿兵马,略已稍定。兼以辽东倾覆,损我外援;臧霸坐大,青徐不宁;而我精兵损于蜀道,良将殒于汉川,长途播战,更耗钱粮无数。此消彼涨,欲以眼下之力与彼决战,实已难握胜败!此刻大司马尚欲鼓动陛下顷力北进,岂非干戈倒执么?”宋江听得悚然,復问道:“然则先生看来,当如何从事?”庞统道:“于今之计,莫若一面在司、兖、青州布防兵马,防曹军南下侵扰;一面调集精兵,先攻襄阳曹仁、合肥李典两军。彼守御两地数载,阻隔南北,扰袭东西,实为我心腹之患。若得荡平两处,则中原浑然为我后方,其势大不同矣。然后以三年为期,休养民力,整备军马,以正军沿河攻冀州,西凉奇兵从河套入并州,水师绕渤海攻幽州,三处齐进。届时曹丕虽有良将名臣,只占河北一地,后力不济,何患天下不定?” 第394页 宋江闻言,欣然有喜色。转看吴用,用捻须不语,只是摇头晃脑。江再沉吟片刻,谓众人道:“此军国大事,容俺思虑再三,明日早朝后再与诸位相商。”庞统微微一怔,却有彭羕在后扯他衣襟,于是一起退出。 出得宫来,彭羕狂笑不止。庞统道:“永年笑甚?”彭羕道:“我看士元你与吴用一对嘴脸,真真如犬羊相对,好不滑稽!”遂拉了庞统,入私宅饮酒。统举杯嘆息,彭羕道:“你嘆息作甚?莫非因宋江做了天子,对你不似以前言听计从?”庞统苦笑不语。彭羕指点他道:“汝这厮自称凤雏,我看长的却是鸡眼!那宋江原本就不是甚明主,无非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强盗。他做强盗时,尚能礼贤名士,恭请凤雏高人,为他辅佐大业。如今当了皇帝,凡人多要忘形,况一匪首乎?不听你言,正是理固宜然。”庞统道:“宋公明倒也罢了,只是吴加亮前番见识不浅,如今屡屡发昏庸之论,尚固执相争,甚是郁闷。”彭羕大笑道:“吴用亦不过是一强盗。他那些心机,亦只好对付诸葛孔明这般呆子,在我看来,无非狠辣二字。如今宋江既做了皇帝,他攀龙附凤,也自想图个首辅。昔日逢蒙学箭于后羿,学成后尚要射杀师傅哩。你凤雏既是他师,又同朝为官,他自然千方百计排挤,有何郁闷?”举盏相约,两人同饮一杯。庞统道:“若以宋公明君臣俱是这般人物,永年你又何以保他?”彭羕道:“叵耐刘备老革,无识人之眼,容人之量,竟欲害我;宋江他于难中搭救,我自然投桃报李;然他梁山团伙,只是一班强盗;看他为皇帝气概,也还是强盗架子。你既在强盗班中为伍,于那强盗作派,自当有备。又有那吴加亮,虽做强盗,还有书生气质;这般书生强盗,更是难缠。与他交道,好自为之便是。”庞统自嘲道:“不想我等辅佐强盗夺了天下。”彭羕一口饮尽一盏,拍案道:“正是!这天下非强盗不可得。曹操曾言‘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岂非强盗?刘备夺同宗之地,岂非强盗?那刘璋小儿,就是连强盗都作不得,身死国灭,贻笑千秋。你既在强盗窝里,便无须太过执着,笑骂由他,醉醒在我,岂不洒脱?若定要把强盗当圣贤,那才是障目自欺哩。”庞统闻言亦笑:“永年所言谆谆,但恐省人者易,自省者难。”彭羕道:“我若善自醒,又岂到如此落魄?”两个尽醉方散。 再说吴用过得日中,再入皇宫,密见宋江。江道:“加亮,庞士元先南征再北伐之计,你以为若何?”吴用道:“此计极好,足显凤雏先生过人之智,请陛下依次而行。”宋江略有惊诧,笑曰:“我两个名虽君臣,实则手足,还叫我哥哥便是。”吴用嘆道:“哥哥义气深重,但如今既然做得天子,行事少不得规程。今日我在朝堂上与庞士元相论,恐外人以我为争宠邀功。实则我本大宋一介落魄书生,得与哥哥同众位兄弟聚义,割据山寨,扬眉吐气;再入汉同青史群雄相争,健得老大功业,位高权重,于私心尚有何求耶?无非欲我大宋鼎盛,一统天下,众兄弟安享太平之前,少折几个。外间议论,却也由他。”言迄垂泪。宋江亦泣道:“加亮之心,愚兄岂有不解?只是看这般手足凋零,实不知入此乱世,功业何时可成,众兄弟何时得太平?”两个相拥泣下,良久方解。 次日上朝,宋江便传旨意,用庞统之计,先定中原。群臣俱无异议。宋江问庞统道:“襄阳合肥两处,当先取那一处?”庞统道:“襄阳敌众,合肥敌寡;襄阳路近,合肥路远。可由司隶调精兵三二万,先南下襄阳,汇合林沖、柴进诸将,拔取襄阳。襄阳既得,则合肥势孤,且江陵至宛洛道路无阻,我军运作便利,曹魏指日可破。”江甚喜,便拜庞统为征南大都督,假节钺,督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病关索杨雄、鼓上蚤时迁等将,拨司州步兵二万,骑五千匹,南下节制林沖诸军,合攻襄阳。正是:川西兵火尚余烬,荆楚锋锷含血光。未知此战胜败,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凭胆守坚壁,凌振捨身破樊城 第一百廿二回:曹仁凭胆守坚壁,凌振捨身破樊城 且说宋皇宋江令庞统引军南取襄阳,出师前夜,却有崔州平来访。庞统接入,寒暄毕,问其所教。州平道:“大宋建国数载,东征西伐,虽屡有武勛,却无实功。士元身居高位,乃復劝主用兵,岂为明乎?”庞统道:“非吾欲好战。襄阳、樊城在曹军之手,终为国家大患,至于后方不宁,兵祸迭起。此番若拔取,则中原得定,然后徐图河北,终能安天下。”州平笑道:“士元所见,亦从兵机。然天下分合之势,既有人力,更凭实势。士元聪明旷达,何不顺应天时,进退以据,胜如恃才傲势,强欲一统;吾恐此战纵胜,在万民未必是福,在士元亦未必是喜。”言迄告辞。庞统心中思度未定,郁郁不乐。 次日誓师洛水,精兵数万,盔甲整齐,旌旗光采。宋江亲置酒送出。庞统谓江道:“此去平定荆襄,必有苦战,恐数月未解,亦非意外;我军经伐川之役,已有折损。陛下镇守洛阳,须得联络兖州、青州,严守大河,未得轻举,更防曹魏反击。”宋江笑道:“丞相虽去南征,此间尚有许多军马,更得吴加亮为辅,京畿之守,不必牵挂。”庞统亦不再言,遂祭旗出师。 第395页 兵至宛城,林冲来见,两下商议军机。沖道:“自北取洛阳,陛下开国之时,襄樊之兵,本去半数,更兼中原新动,军心惶惶。若加兵围攻,一鼓可下。惜刘循、刘阐造祸益州,大军西移,便是此间之兵,亦多调遣从白帝入川,两路夹击;曹仁乘势反攻,夺取荆北甚多郡县,声势復振,恐不易平。”庞统沉吟片刻,笑道:“前番虽坐失良机,今吾既来,必取襄樊。曹军近者势张,其地既扩,其兵必分。可使徐宁引军从江陵出,柴进引军从江夏出,两路牵制;吾与将军亲引大军从宛城南进,三路合击,如此如此,必克曹仁。”遂合林沖兵万余,一同南下。 且说曹仁坐镇荆襄,乘宋军西征,復夺新野、蔡阳、随县诸地,与宋军犬牙差互,进退纠葛。更寻大船数百,于襄江上架起浮桥,铁索穿联,沟通襄阳、樊城。广积钱粮、军械,守备森严。闻宋军新动,与众商议道:“敌军前来,何以当之?”满宠道:“今有三策。上策者,乘敌分头并进,以外围诸城为点,将军自率精兵,寻其偏师游击,先挫锋锐,再与决战。中策者,收各处之兵,退聚襄阳、樊城,凭坚死守,待其自败。下策者,弃荆州地,乘船顺江而下,往合肥与李曼成相合。”曹仁道:“吾奉武皇帝与今上之命,保守荆襄,前后已二十年。今兵精粮足,安可不战而退?取上策可也。”文聘道:“吾军虽精,连战多有折损,又有许多随徐公明北上;新补之卒,恐其战力战心,未能若常。且倘于攻敌,当在彼未进之时;彼军既已三路合进,仓促间倘不能击破,反成腹背受敌。还是取中策为好。”曹仁慨然道:“军心未定,故须一战挫敌以振奋。倘初便避敌,何以持久?”便留文聘守襄阳,满宠守樊城,自与牛金、吕常并二子曹泰、曹范,引三万军马,先向南来迎徐宁。 两军甫见旗号,仁便令牛金在左,吕常在右,自与二子居中,三路齐出。徐宁如何抵挡?幸得先有预备,不致大败;乃使精兵断后,且战且往南退去。曹仁待要纵兵追袭,徐宁预先已使薛永沿沮水、漳水修筑堡垒,入守拒战,魏军不能骤克。曹泰、曹范相顾云:“昔徐公明大战沔水,连破关公十寨,今吾兄弟何不效之?”各引本部精兵,推锋必进,轮攻宋寨。厮杀一日,颇有所获。曹仁正欲添兵夜战,忽北面警讯,言庞统亲率大军,已薄新野。仁急与诸将议道:“襄、樊虽有守备,若外围尽失,亦非区处。”吕常道:“今围徐宁寨,已获近半;何不一鼓作气,歼此巨寇,进可反凌南郡,退亦足断贼一臂。今弃前功而奔莫测,岂不可惜?”仁道:“君之意某何不知?奈襄樊乃国家根本,不敢稍有失也。”旋又闻柴进引军从江夏来救援徐宁,遂定计北归。当夜二更,全军拔寨而起,渡夷水、维水,归襄阳。满宠接住,仁问战局,宠道:“前一日言宋贼围城,攻打甚急,今日却无消息。”曹仁道:“待吾亲往救援。”满宠劝道:“新野纵失,于襄樊非大患;将军既已退守,便当歇息士力,何必奔波往战?”曹仁道:“伯宁之言在理,然吾南进时,曾使新野坚守待援;今弃之是为无信无义。一新野得失固不为重,如襄樊军心何?”众皆感激。仁遂自选五千精兵,与二子为前锋,兼程急行;令吕常、文聘督大军在后,多遣斥候,排查敌情:“倘吾前军中伏,汝等切莫畏惧,急进前救。”逆必水而上,往救新野。 沿途打探,毫无新野消息。行无一日,报前方旌扬鼓鸣,正是宋军到来。两阵对圆,杏黄旗下,庞统全身披挂,左有秦明,右有杨雄,三骑并出,扬鞭大笑道:“曹仁,今新野已为吾取,汝尚欲做困兽斗耶?”曹仁大怒,顾谓二子道:“汝父为国厮杀数十载,于今年过花甲,生死何憾?岂能受贼子之辱!今当奋力一击,汝等与我共战之!”二子皆应,于是曹仁令擂鼓大进,同二子引数千精兵,杀过阵去。宋军箭矢齐下,皆若不顾。须臾撞到阵前,仁铠嵌数箭,置若罔见;挥刀怒喝,便奔前来。庞统看仁鬚髮斑白,却这般勇武,心中早是一凛,急退走入阵。秦明上前截住曹仁厮杀,曹泰、曹范双战杨雄。斗无多时,杨雄当不住二曹,那曹军见主将英雄,无不捨生忘死,含血怒战;其数虽少,竟沖得宋军节节后退。后队花荣闻得不妙,急来支撑时,前阵已乱。须臾,后面鼓号震天,乃是吕常、牛金引后队大军前来。宋军看魏军兵添数倍,更不禁慌乱。庞统急使放出火号,林沖、顾大嫂各引埋伏之兵撞出,恰截住曹军后队。两边一场混战,宋军不能取胜,退十里下寨。 是夜曹仁再聚议道:“新野既已失,徒进无益。可乘胜退往邓塞,为樊城屏障。”遂只留二百人擂鼓扬旗,以为虚兵;大队次第拔寨,悄无声息,往南退去。所幸对面宋军营寨,一些动静全无;仁加额称幸。次日午后,邓塞已将可见;忽又有警讯自南来,说邓塞正为宋军所攻。曹仁骤然一惊,忙问端详。来卒禀道:“今晨有大木筏数千,顺流而下,上载军马数万,尽登岸攻邓塞。满大人调兵出樊城救援,文将军亦引水师沿江援之,奈何寡不敌众,局势岌岌!”曹仁顿足道:“此某之失也!”急引军南进。待到邓塞前,只见营寨连绵,势若山岳。邓塞前头已宋旗高悬矣。曹仁愤悔交加,几乎堕马。幸得二子与诸将劝住,方率军回樊城。 第396页 原来庞统一面使徐宁、柴进牵制曹仁,自将军前至新野,知难速克,乃只留别将围住城池,断绝一切消息;却放出流言,称新野已被宋军所克;一面整大军来迎曹仁。白日一战不利,知仁不能速胜,当夜便分派杨雄回攻新野,自率大军,乘筏漂下,抄到邓塞之前。又早有鼓上蚤时迁引精干士卒,乔装魏军,混入城中,里应外合,破了邓塞。待曹仁到时,城已易主。未过两日,南面徐宁、柴进两军亦到,就把襄樊二城,团团围住。 有魏将看敌军复合,相顾悚然道:“数载辛勤经营,一朝兵败尽散,襄樊又只余孤城相对矣。”曹仁闻言,击案道:“诸君此言差矣。今二城虽孤,然城中尚有精兵数万,士民皆忠;更得城防坚固,粟支数年;江上有浮桥连贯,战船往来,如此金汤之势,实远胜当初。岂可谓数载经营无益乎?”满宠道:“将军之言甚是。且宋贼自西征之后,復以倾国之力南来,后方必然空虚。我等坚守此地,时日一久,陛下自当从河北反攻;那时彼腹背受敌,正是我建功之时,岂止退保孤城哉?”诸将闻之,方才转色,共曰:“吾等虽死,愿随将军建此不世之功!”曹仁大喜,置酒与诸将盟誓,分布兵力战具;使吕常、曹范守襄阳,牛金、曹泰守樊城,文聘统帅水军据浮桥。仁与满宠往来接应,遂把襄樊二城,布置得铁桶一般。 庞统既围二城,亦聚众议道:“二城得曹仁经营良久,米粟充足;若只围困,恐我军转运先难。今当集中兵力,先取一城。”林沖道:“襄阳城防倍于樊城。可先攻樊城。樊城一破,则襄阳势孤。”统善其言,遂拨兵三万,令林沖总领秦明、花荣,攻打樊城。却使柴进、徐宁牵制襄阳。 林沖领命,便同秦明、花荣各引兵马,三面薄城,高架云梯,长驱冲车,吶喊攻城。城头守备早起,乱箭横飞,滚石如雨,把宋军士卒,多打的筋断骨折,死伤蹈籍。偏生秦明怒火起来,哪里顾得伤亡,只驱赶士卒,蝼攀蚁附;城下强弩、发石车连番打上,城头上亦血流满地。鏖战两日,两家各折无数士卒,权且收兵。 第三日,林沖使秦明引兵佯攻西门,却使花荣引弩手三千,绕道城北,忽然齐射。城头魏兵,多被压制。发射良久,城头人声绝迹。林沖率千余壮士,身披软甲,自家持刃当先,各持云梯、竹竿、绳套、飞抓,攀缘上城。才近城头,一声锣响,曹泰引一队士卒冲出,皆是身长力大之士,赤背跣足,手持大刀举斧,排头砍去。林沖所率壮士虽亦悍勇,措手不及下,早被砍倒一片,人头飞落,几满城壕。沖挥舞宝刀,连斩数十人,然部下多为所伤。眼看城头魏军蚁合,且临城箭如飞蝗,后续皆不能进,宋军復被压下城去,林沖所率精兵,已折大半。忽闻营中鸣金,于是復止。 回到营中,庞统召诸将道:“二城坚固,强攻徒伤士卒。明日可调集弓弩、发石车诸般军械,集中攻其一处;彼为防城溃,必添兵堵防。由此我多以箭石杀伤其兵,自家力不多损。诸位却引精兵巡弋,待其有空虚处,再一举突进。”诸将称善。于是安排发石车、强弩,齐攻城北。一段城墙四十余丈,排布开强弩千余支,发石车十余部。真箇箭似骤雨,石比流星。又使强悍敢死之兵数百,各披轻甲,乘隙薄城,捣毁城墙根基,更搬运沙包麻袋,堆积城下。城外宋军,轮番沖袭。城中不敢放松,只得后调诸军,往堵缺口;宋军一攻不下,则军卒方退,箭石又漫天而来。几番进退,魏军死尸几塞城垛。曹仁、满宠闻讯,便于城墙上再立壁垒,亦安排弓弩射具相对。平日诸军伏于壁垒之后,待宋军士卒登临,先以连弩齐发,再以精兵突出肉搏,惟求一击,敌退辄退,復以弓弩射敌退时。魏军用此计,虽战况依然惨烈,却也叫宋军多有折损。曹仁又于夜间,亲引精兵出城,袭宋军军械处,欲焚其战具。庞统早有防备,两路伏兵迭起,杀得曹仁弃甲而退;满宠却在退路安排强弩数百,等宋军抄袭来,一声鼓号,弦响不绝,前队宋军尽如猬形。宠再令曹泰纵骑杀出,斩掠追兵前队。待宋后军赶到,曹泰已接应曹仁入城。 如是再战数日,樊城城墙破损十余处,城中兵民死亡甚多,城外沙包土石堆积,几与城齐;然宋军伤折,亦不见少。仁更于樊城后立壁垒、土坎,严密警备,宋军依旧不能得手。秦明暴跳如雷,亲引数千精兵,昼夜勐攻。无三日,折其大半,为林沖劝止。柴进復献计,佯攻樊城,却潜调大军,转攻襄阳。然襄阳之防,原比樊城为固。曹仁虽在北,却使满宠时时按查襄阳敌情;一有警讯,即引精兵从汉水浮桥飞渡往援。宋军在襄阳攻占数日,亦不曾得半点便宜。庞统又欲先夺浮桥,断襄樊联结。遂亲率一万精兵,及阮小二水军,往攻浮桥。然浮桥陆基两头,魏军壁垒如林,更有城头强弩高射,不能攻克;江上又有文聘水师战船往来,小二所部非其对手。饶是庞士元军略过人,亦不过徒耗士力而已。庞统诸计不逞,只得復调军以前法攻击樊城。曹仁在城中激励士众,负隅坚守,更时引精兵,出扰敌后。两下一攻一守,前后拒战,死伤万计。新野诸城早已为宋军所得,独襄樊坚如磐石。每日黄昏,残阳如血,城头腥风扑鼻,城角哀息不绝。夜则磷火悠悠,鬼哭啾啾。四野乡民,尽皆惶恐。惟两家将士,俱已战得眼红。虽观袍泽日日殒命,只恨不平吞敌手,岂存丝毫退缩之意? 第397页 庞统攻城无功,昼夜不安。忽报大司马吴用引军从洛阳来。统心下愕然,只得请入相见,询问道:“加亮来此如何?”吴用笑道:“陛下因樊城屡攻不克,恐丞相有失,特令我前来相援,听候调遣。”庞统道:“我引军平南,军力已足。加亮再南,京师岂不空虚?”吴用道:“正恐京师空虚,须得早定襄樊。丞相前番计划时,亦曾说平定襄樊,可使中原一气,无虑后方。如此则兵贵神速,早一日定襄樊,早一日安天下。今丞相顿兵坚城已数月,军心将沮,倘再拖延,魏军自河北杀来,如何是好?吾故引军前来,寄望一举克服,然后回军北上,中原可无虑也。”庞统道:“若魏军此刻渡河,怎生是好?”吴用笑道:“丞相用兵数月,若魏军要渡河,早已渡了。且吾已按丞相嘱託,布置京洛防御,并联结兖州、青州、徐州之兵共保,魏军纵来,足当一时。待夺取襄樊,便可班师回援。”庞统默然片刻道:“加亮这般来,想是已有破城之计了?”吴用再笑道:“雕虫小技,尚要丞相指点。”遂唤入一人。庞统看时,恰是轰天雷凌振。吴用道:“火药之制,颇费精神,却威力无穷。今凌振兄弟运来一万五千斤,仿前番破洛阳之计,将樊城轰开。樊城既破,襄阳岂能久存?”庞统道:“襄樊之地水网纵横,土质潮湿,便地道也难挖掘,非中原可比。吾虽于火药所明不多,既是以火为媒,总是怕水,何以用之?”吴用道:“可用不可用,一试方知。吾在襄樊之地亦曾考察地理,樊城北有一线土质较燥,更无地水,可以挖掘。只需掘入丈余,安放火药,一燃之下,樊城岂不上天?”庞统道:“破城前后,加亮欲如何铺垫?”吴用道:“吾意可调集大军,攻击襄阳;如此敌皆多襄阳,则樊城自然空虚,我却潜用地道火药破城;樊城一破,襄阳敌虽众,可反掌而定。”庞统沉吟道:“不妥。樊城纵破,敌集结襄阳,坚守待援,亦非利事。今不如便集兵攻樊城,待敌主力齐聚破之,则襄阳外失臂助,内少精兵,方易平定。”吴用想了一想,再笑道:“丞相高见。”忽柴进入见,欲闻吴用之计。庞统告知,柴进道:“丞相聚歼敌于樊城之计虽好,恐樊城破之时,敌军从浮桥奔回襄阳,添助其力。莫若同时断其浮桥。”庞统道:“柴将军亦知我等屡攻浮桥,缘彼铁索坚固,更有水师巡游,不能得手。今计将安出?”柴进道:“火药二千斤即可。”统道:“敌防御甚严,如何接近?”柴进言如此如此。统大喜道:“文引此计,足破大敌矣!”遂依法布置。 原来吴用自洛阳来此,带有精兵八千,与单廷珪、魏定国、凌振三将。却使单、魏二将督率本部,安守营中,养精蓄锐,不得参与攻城。一面同凌振勘察地形,见樊城北有一处土质,夹在两处石脉之间,不通暗河,大喜。遂在合适处扎起一片营寨,遮挡风声;安排千余壮士,在营中乘夜挖掘,直透城墙。庞统一面调集大军,如前番勐攻樊城。凌振预定那条地道,却是从城北数里地方掘起,斜斜插到攻城之处,以免为魏军发现。于是白日箭石翻落,雪刃翻飞,夜间锹镐齐下,泥土迸溅。无数日,已薄城墙。吴用大喜,遂与庞统计议,安排如初。 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五月十四日,宋军大军齐出,连攻樊城三面,自卯至酉,车轮不绝,城北尤其剧烈。红日西沉时,营中却又开出生力兵马,接替前番退下军士,持续勐攻。曹仁看此番宋军声威不同寻常,亲引军马往城北防御。曹泰劝道:“临战博命乃偏裨之事,父亲一军之帅,督导于后即可。”仁道:“汝言非谬,然今襄樊危急,敌势汹汹,战局瞬变,为帅若不亲临,安能掌控进退,又如何使全军效命?”遂引壮士对战宋军,凭城守战,生死不避。一面使心腹往嘱满宠:“贼性多诈,今虽似倾营来樊城,难保不偷袭襄阳。伯宁可引精兵据守襄阳,有敌则退敌,无敌则为我后援。切不可轻动。” 此时已近一更,云涌月暗。城上城下火把如星,间杂喊杀呻吟,血肉飞溅,恍如地狱。地层之下,凌振却督着数百兵士,挖掘阱道,传输泥土,未到二更,听得头顶杀声隐隐,地道已然完成。凌振便遣退大众,只留数十个麻利之人,将木箱所装火药,源源搬入,一一连接药线。只因此刻绝禁菸火,摸黑而动,故而进展不速。将到三更,一万三千斤火药已搬入十之八九。正待稍事歇息,布置完毕,便可退出点燃药线。忽听得头顶闷响数声,外侧地道口噗噗土落,接着一片坍塌,后面士卒早被活埋。少许几个惊唿哀嚎,黑暗中但闻其声,惨绝人寰。凌振心头一紧,又听得前面竟有汩汩水声,片刻脚背已湿。原来曹仁严守城池,早探得宋军有地道近城。遂待他穿城之时,运来大石,勐击地面;更引城中水渠灌之。心想这般潜入宋军,必尽死于地下。 此刻地道中,鬼哭狼嚎,哀声一片。士卒摸黑乱挖乱碰,乃至互抓扯皮肉毛髮。凌振见前后道路俱绝,心头如巨椎痛击,面上却僵带笑容。沉吟一瞬,切齿道:“罢了罢了,宋江哥哥,兄弟便舍这条命,与你成就大功!”心一横,取出火折,噗地打燃。但见地道内微光一闪,眨眼间,轰响震天,泥土飞起数丈。樊城城墙,左右塌下数丈来。正是:一声霹雳裂天地,千万英魂随烈风。不知凌振捨身一炸,宋魏战局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98页 *****************************************************************************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庞吴双斗气,战黄河宋魏各兴兵 第一百廿三回:分重任庞吴双斗气,战黄河宋魏各兴兵 且说吴用提兵助庞统攻樊城,使凌振挖掘地道,安置火药。不料却为曹仁侦知,以巨石击闭地道。凌振看进出不得,遂捨身点燃引线。此刻两军争夺,正是激烈,忽听地下一声雷鸣,火光迸射,乱石纷飞,城上魏军顿时毙命数百,便是攻城的宋军,亦有百十伤亡。左近军卒,俱立足不稳。吴用在后面,早率单廷珪、魏定国二将所部精兵,戒备良久。前闻地道外士卒报说地道塌陷,凌将军被困于内,已知不妙;待得片刻间城池崩裂,不禁带泪切齿道:“好兄弟,待哥哥与你报仇!”便令擂鼓,使单、魏二将,杀入城去。二将得令,各带本部圣水军、神火军当先,步骑刀弓随后,都向缺口两边掩去。 此时垛口魏军,十折八九。曹仁离得稍远,也被飞石打着,带伤不轻。急传后队诸军来援时,城外人喊马嘶,吴用已督军杀来。前面毒水烈火,一起喷射。声威猎猎,魏军草草列队,岂能抵挡?一溃之下,早被宋军撞入城来,分头巷战。吴用只是督着魏、单两将,向城中心不断冲突。后面林沖、秦明、杨雄诸将亦各率兵马,大刀长矛,四处掩杀。曹仁不甘战败,引左右士卒併力死斗;却被宋军前仆后继,催逼甚紧;四下只叫“活捉曹仁!活捉曹仁!”仁身负多伤,看已不能脱身;心腹小校道:“将军身穿铠甲战袍,甚是惹眼。何不与小人掉换,然后可混出重围。”仁嘆道:“吾为国镇南数十年,枉称大将,却也有几分威仪。今兵败城破,是不知机之过;便是战死于此,便也罢了。倘易装使人替死,岂对天下?”遂取随身匕首,嘱託小校:“汝可告吾二子,退保襄阳,尽忠报国,勿堕父之名。”小校垂泣而去。仁自引数百壮士,反杀入敌阵。宋兵四下合来,仁厉声咆哮,左冲右突,所向皆倒。吴用看仁虽鬚髮斑白,威勐不减,心中大怒,令单廷珪以毒水射之。廷珪遂令圣水军四下排开,喷射药水。那药水腥臭扑鼻,喷到处,曹兵皮肉皆烂,痛不欲生。须臾间倒了大半,皆在地下翻扑哀嚎。曹仁看势不得脱,拔出剑来,自刎身死。吴用心怒凌振之死,令圣水军毫不歇手,只是喷射;无移时,把数百曹兵,连同曹仁尸首,尽数销蚀得血肉粘连,面目模煳,形同鬼魅。吴用方略消恨,转令各路兵马,剿杀城中曹兵。此时樊城攻破,曹仁陷没;城中曹军虽众,或各自为战,或向浮桥败逃,皆已不成气候。 话表两头,文聘因宋军连夜攻城,自不敢稍歇;巡行江面,忽报宋水师大张旗鼓,从上游来攻浮桥。文聘自计云:“想来欲截断浮桥,使我大军皆在樊城,乘虚攻取襄阳。”便起水师相迎。两边对战江上,灯球火把,密如繁星一般;照着樯桅交错,楫橹进退。士卒中箭落水,不绝于耳。战得一刻,却有数艘宋军船只,如无人状,顺水漂流下来。魏军疑是火攻船只,先发火箭射之。火箭上去,却不曾引燃;于是魏军不疑。须臾,船只已近浮桥,桥上守卒,各以长蒿去拦它。诸船皆被拦住,却有一船左右迴旋,靠上浮桥。守卒尚不在意,不意船上一声号令,翻出数十个精壮汉子,为首正是阮小二,各持快刀乱捅,转眼杀掉十余名守卒,余者暂退;那些汉子便从舱中搬出火药数十箱——舱中有湿布覆盖,湿布下又有沙包,故而不曾着火,亦不曾浸水——按凌振嘱託,尽布置在浮桥桩前,安好药线。此时桥上守军,江面水师,看有数十敌军上桥,各自围来;阮小二急点燃药线,与数十人一起翻身跳江。魏军尚不知底细,恰恰待得近时,一声巨响,江面水柱沖天,浮桥炸断十余丈宽,船板铁链四处横飞,扫着魏兵,骨肉尽碎;江上战船离得近的波盪不止。便是跳水的宋兵,亦有半数为水波震死。便在同时,樊城城北火药亦炸。魏军尽皆丧胆。樊城中许多军士奔走浮桥,欲南投襄阳,其路已断;惶惑之间,自相践踏,挤落襄水死者数百。胆大者攀缘船板,凫过缺口;胆小者号哭桥头,一筹莫展。文聘急打发船只,往来接济;才渡得数千人,背后吴用麾军杀到,雪刃如麻,驱魏兵落水,毫不容情。魏兵非死刀下,即溺江中。 曹泰因见父死,据城瞠目血战,不肯少退,遂死乱军之中。牛金引亲信军卒夺得小船,渡往襄阳。其余数万兵民,多无倖免。襄樊一带,浮尸几蔽江面。 待得天明,宋军整队入城,但见城中堡垒重叠,枪矛森然,所见俱是死尸,或血涸肉烂,或炭皮焦骨,腥风扑鼻,惨不忍睹。庞统环顾左近,亦不禁掩面。早有军校将衙门草草收拾出来,于是庞统、吴用、林沖、阮小二、魏定国、单廷珪等皆入坐。忽副将报樊城军卒,虽大半战死,尚生致三千余人;并有城中百姓万余,多是老弱,尽为所掳,问其处置。庞统尚未发话,吴用切齿锃锃,厉声道:“传令,与我将此等贼人,尽数坑杀!”林沖等闻言色变,庞统急曰:“加亮亦是知书之人,先前行事多合度也,如何今反欲屠城?”吴用道:“樊城抗拒天兵多年,前后杀伤儿郎无数,更害了阮小七、凌振兄弟,此仇不共戴天!今便屠之,为后来者鉴!”庞统道:“彼守樊城,亦是各为其主。今曹仁殒命,樊城既得,何必滥施杀戮?且倘屠樊城,襄阳军民必然死守,有何利弊?”吴用狞笑道:“曹仁大半兵将,皆在樊城,尚为我破。襄阳劫余之军,何足道哉!”庞统亦冷笑道:“只破此樊城,亦赖凌振将军捨身炸毁地道。今既无火药,怕也无再一个凌将军肯捨身!”吴用听庞统讥讽之语,脸色涨得发紫;回顾单廷珪、魏定国道:“二位兄弟听令!速引本部军马,将所擒贼子尽数诛灭!”话音未落,庞统拍案而起,厉声道:“吴加亮!如今是大宋朝廷,汝官居要职,昔日江湖上手腕,切勿再现!今吾奉诏征讨,节钺在此,违令者尽斩!”两下势若剑拔弩张,林沖急挺身出,摆手道:“凤雏先生,加亮先生,何以如此!今樊城既克,恰当进取襄阳,以成全功;何以为区区俘虏,便自相争执!且樊城新破,襄阳惶恐,正好进兵;倘假时延,待敌恢復整顿,又要再添手脚。或至贻误战机,功败垂成,岂不愧对陛下!二位皆朝廷柱石,便将这俘虏囚在一边,待破襄阳再行处置如何?”庞统、吴用听他一劝,方才各息怒意。復使人探听局势。 第399页 探马去了尚未回,又报柴进自南岸来,入见诸人,称贺道:“昨夜一战,坚城破壁,数万敌军就歼。此等功劳,非凌振兄弟,何以立得?亦是丞相、大司马调度之功也!”一壁说,一壁环顾,却不见凌振;再看诸人面有戚色,禁不住惶惑道:“凌振兄弟如何不在?莫非……”吴用摆手道:“柴大人,凌将军昨夜捨身破城,已然殉了皇业。”柴进听得,垂泪顿足道:“如何天又折我一个兄弟!且凌振兄弟火药之法,当世无双,今既失去,是损我利器也!”吴用沉脸道:“既已如此,追悔无及。方使人探报敌情,再议攻取襄阳便是。”柴进嗟嘆不止。又过得片刻,时迁含泪进来,报说已掘出凌振。吴用道:“待我等齐往,看他一面。”时迁哇地一声,哭道:“哥哥,凌振已然在地下粉身碎骨,残躯同兵卒相杂,血肉混融土石,哪里看的出来!”吴用与众好汉俱垂泪,便庞统亦不禁潸然。于是吴用传令,就地道崩开处掩埋立冢,书以姓名;城墙平移一丈,修建祠堂。便将所擒魏军将佐六人,斩首沥血,连同阮小七灵位,一同祭奠。吴用引众兄弟哭了一场,方才作罢。 祭罢,复议攻襄阳。军士探报文聘、满宠、牛金、吕常并曹仁子曹范等,纠合余兵,续守襄阳。江上浮桥虽绝,水师尚全,艨艟斗舰,樯桅往来,并无气馁。吴用道:“樊城已破,吾倒要看他襄阳能支撑几时!”便谓庞统:“丞相假吾兵权,约以半月之期,必取襄阳!”庞统道:“非吾贪功,然你我二人俱在此地,洛阳恐无人主持;设或曹丕自河北进犯,动摇京畿,大是不妙。加亮还是速归为上,此间交我便是。”吴用道:“小可虽无能,于攻城拔寨,倒亦有几分薄才。故请命取襄阳,亦非贪功,实为国家也。丞相既心忧洛阳,何不自归。皇上得丞相为辅,料曹丕竖子,何足道哉?”庞统笑道:“你我二人相为臂助,原不争此。就使加亮留此取襄,吾归保洛,有何不可?惟因奉圣旨,假节钺,督导此处兵马,不敢擅离。加亮不妨先回洛,请得圣旨,以你我相代。那时吾自交付此间兵权,回镇京畿,由加亮取襄阳立功。”吴用亦笑道:“只怕两地遥遥,往返延误。且吾来取襄樊,亦有天子诏书;丞相回京,非为违旨。”两个各自调侃时,忽有一人满头风尘闯入,哑声道:“洛阳被攻,宋江哥哥甚危,你等尚有心于此戏口耶!”众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吴用动了关心,慌忙询问。 原来曹丕自弃洛阳,退守河北,原本防御宋江渡河;及至宋军西征,遂以年余无事;虽有董平、卢俊义进退扰袭,不过略战而已。待闻得庞统进兵襄樊,遂召诸臣商议。司马懿进道:“曹大司马守御襄樊二城,牵制宋贼之后,实为国家保全之关键。今宋贼调集精锐南进,倘襄阳一破,彼中原联结,则河北势孤也。”曹丕道:“以卿言当何以应之?”懿道:“莫若就起冀州之兵,渡河击之;洛阳是宋贼首都,倘被攻,必撤围襄樊之兵以济;于是曹大司马可安。”曹丕道:“朕亦有此意。然倘渡河攻洛,恐董平、卢俊义等自青州攻我,何以当之?”司马懿道:“董平、卢俊义虽号为宋江之臣,彼此隔阂久矣。臣保张文远镇守黄河,与臧霸唿应,则青州之敌,不得渡过。”曹丕转问余众:“卿等以为如何?”曹真、曹休齐出道:“仲达之言甚善。”丕大喜,欲拜司马懿为都督。懿道:“吾之资质军功,去曹子丹、曹文烈远矣。二位将军功高位重,请陛下任为主帅,懿愿副之。”丕便使曹真为都督,司马懿为副;徐晃愿作先锋,丕许之;并有乐进、王双、夏侯霸、夏侯威、夏侯和、邓艾等,点兵五万,南渡伐宋;使曹休督张辽、秦朗、郭淮诸军,守御本境。 出师前夕,太尉贾诩入营帐,见曹真、司马懿道:“今虽强兵南征,惟敌亦不弱;彼尽有中土,我只得河北一隅,非持久之利。然黄河虽号天险,东西千里,彼不能一一守御;倘能声东击西,调其奔波,则我可乘隙而进。”曹真道:“谨奉太尉之教。”司马懿道:“但不知如何扬声,如何掩袭,太尉可有指点?”贾诩笑道:“宋人大河之防,势如长蛇;以洛阳为头,兖州为腰,青州为尾;若击其头,则腰尾俱应;然若断其腰,则首尾失应。惟如何使敌不知我意,使我制人而非制于人,此将帅临阵决计,非老夫可以预谋也。”司马懿再拜:“先生之教,懿当铭心。”真、懿送走贾诩,又计议良久,遂遣先锋徐晃大张旗号,进至仓亭攻打。 宋兖州牧李应闻讯,一面分派军卒守御,一面往洛阳、青州告请援兵。宋江得悉,不敢怠慢,忙召群臣商议道:“今丞相、大司马俱在襄樊,魏军攻我兖州,如何当之?”黑旋风李逵早跳出道:“哥哥说甚底话?便着俺铁牛引着几千兵马,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也好!”宋江闻言,蹙眉长嘆道:“如何建国多年,这黑厮竟无分毫长进!”环顾群臣:“朕欲发兵救援,又恐魏军声东击西,反犯洛阳。众位有何见解?”文官一列,崔州平、孟建、石韬等皆缄口不语,惟彭羕出道:“陛下何不发诏,使青州卢俊义援之?”宋江道:“恐来去遥遥,不及救援。”早有行者武松出道:“哥哥以前在寨中,指挥何等自如,今番登基了,怎反不如以前?现放神行太保戴宗兄弟,便叫急行青州,请赵王卢员外发兵从东来;这厢也点一支兵,俺与龚旺、丁得孙兄弟引了往东去,两下夹击,还怕曹军夺了兖州?至于洛阳,有朱武先生主持军机,又有李逵、刘唐几个哥哥相护持,谅来也不至有事哩。”宋江沉吟片刻,问朱武:“你看如何?”朱武道:“武二郎见解极是。”江遂使戴宗速去青州,传卢俊义发兵救援;另就洛阳周遭,拨步卒一万,马军三千,使武松、龚旺、丁得孙三将统带,向东去迎敌。 第400页 回说卢俊义在青州,多时操练兵马,积累粮草;前番曹丕曾遣曹休督军来战,未曾大见胜败。这日得李应报敌犯兖州,卢俊义便欲整兵救援。尚未备齐,戴宗驾神行甲马来,宣了宋江旨意。卢俊义道:“吾闻兖州军情,正欲起兵救援。戴院长来的正好,回禀陛下,择日便行。”戴宗喜道:“救兵如救火,哥哥却莫担搁。”遂回。 卢俊义欲待动身。忽混世魔王樊瑞入见:“哥哥若把此间兵将都调走,设使臧霸从胶东入侵,何以抵挡?”卢俊义道:“此间防御,吾已安排李立、雷横守把,料无所失。”樊瑞道:“非也。魏国司马懿、曹真、曹休、张辽、徐晃等,俱是名将;既然乘我军南征而渡河来袭,必然安排周密。哥哥这里把大军西进,稍有交错,即做了两面受敌之势。想当初董平兄弟原本据有兖、豫两州,因大举西进许昌,落得前有强敌,后无退路,反被宋江哥哥乘势取了根基。前车之鑑,哥哥不可不防。”卢俊义沉吟道:“兖州战局,俱是我梁山大业。我岂能自顾私利,保全实力?”樊瑞冷笑道:“哥哥以宋公明尚为梁山兄弟乎?他自当了皇帝,我等便是臣僕;自顾皇帝,对臣下手握兵权者,无时不在猜忌。倘我青州一败,只怕他尚要欢喜哩。”卢俊义沉脸道:“樊瑞兄弟,我等当初结义,誓同生死;你却屡次挑弄我,是何居心?”樊瑞道:“我无非因卢员外文韬武略,又贊你性子实在,不曾虚伪待人;怕你煳里煳涂,却做他人牺牲,故愿佐你成就一番功业。员外莫不识好心。”卢俊义道:“宋江哥哥待人一贯诚挚,你再三说,我只不听。”樊瑞笑道:“哥哥还以他待人诚挚哩。却听这两位兄弟说话!”便引入铁笛仙马麟、没面目焦挺两个。二人进来,唏嘘道:“公明哥哥待人是诚挚,然入汉之后,性情却非当初。但知道听信吴加亮,把兄弟情分渐渐淡了。想我四人入辽东潜伏十余年,挑动公孙起兵,为梁山大业十分辛苦;公明哥哥却只顾为他亲兄弟报仇,把大军入了西川,致使辽东兵败,石勇、燕顺兄弟亦战死,教人好不寒心哩。”樊瑞谓卢俊义道:“员外可见,实非我一人偏执。梁山兄弟,奉宋江哥哥为主,原是天意人心;但宋公明被吴加亮挑唆,几欲谋取手足。我等却不当眼睁睁容他戏弄,如此非但害了自家,也于大业无补。”卢俊义低首不语,片刻復云:“然为军国计,敌既入侵,岂有按兵不动,坐观友盟浴血?这般岂不同你方才所责同例?”樊瑞笑道:“员外,我说这许多,无非叫员外莫轻易西进,为他人做火中取栗之事。今曹魏与大宋之兵,鏖战于兖州;员外何不引大军却北渡黄河,攻乐陵郡,抄袭冀州之东。避实就虚,一则可收河北钱粮,二则大扬我兵威,三亦足扰乱曹魏后方,兄弟面上不曾难过。”卢俊义喜道:“你若早有此计,俱能全美,何必争论这许久?但兖州被兵,岂能不救?”樊瑞道:“此事易行。可使董平往援。董平入青州,飞扬跋扈,便是我军中兄弟也有微辞。今使他西进,一则青州得宁,二者他武艺过人,也堪当大任。”卢俊义甚善其言,便使董平引本部军一万,西进赴援。董平自恃勇武,统兵去了;卢俊义自以解珍、解宝为先锋,彭玘、燕青为中军护卫,点精兵二万五千,张横统带水军战船千余只,只称为董平后援,却按兵河口,以观其变。 过得数日,再报曹军前锋徐晃已渡仓亭,与宋军董平、李应对峙。洛阳亦遣武松、丁得孙、龚旺引兵东援;兖州大军汇集,一触即发。樊瑞谓卢俊义道:“此刻各家眼光,俱留兖州,正是我等机会。”便安排大军,分路渡河,进略乐陵。前锋方近城下,听得城上鼓号齐鸣,当先杀出一军,大将却是曹操假子秦朗。卢俊义正进兵交战,忽然左右齐乱,张辽、张虎引伏兵两路邀击而出。俊义兵虽众,远道疲惫,更兼措手不及抵抗,纷纷倒退。俊义亲自拍马断后,不至大败;只得退至河沿扎营。次日欲再交兵,又报臧霸大起胶东之兵,预备舟师,水陆并进,欲回夺青州。卢俊义两面受敌,未免尴尬,与众人计议。彭玘道:“不想魏军有备至此。此时再要恃强进兵,恐难保全;只得先退回青州,再作打算。”卢俊义尚未决策,忽报臧霸水师,已进黄河,封住南岸渡口;陆军更登岸,将与张辽夹击我军。唯张横水师,尚且据住北岸渡口,为大军后路。众人难免有些慌乱。惟燕青道:“臧霸以区区胶东一地,这般猖獗,分路攻我青州;莫非我大军在外,就不能反攻他胶东么?”卢俊义闻得他言,亦是一振,拍案道:“小乙所见甚是!臧霸不自量力,无非欲与张辽联合,夹击我军。彼既倾巢出来,胶东必然空虚。我以水师载马步军,一面封住海口,一面浮海攻之,如探囊取物!” 于是一面在陆军营寨广布火鼓,作势死战;暗地却收拾辎重。先令张横水师,乘夜作势攻臧霸水师。臧霸战船闻得夜色里鼓号震天,不敢擅出,只是严守渡口;不料天明使,报宋军水师已夺路而去,反封住黄河海口,将胶东战船堵在其中。又报卢俊义大队军马,皆拔寨离岸,扬帆东去。臧霸闻之,顿足道:“吾一时不明,却被他乘!胶东兵马,尽在此地,如何抵挡卢俊义!”张辽谓臧霸道:“此番看来,胶东难保。然既已至此,懊悔岂能弥补万一?吾为宣高兄计较,何不尽起此间兵马,并力西向,合攻兖州。倘能击破宋贼,扫清中原,则区区胶东之失,安足论哉?”臧霸到了此时,自然也无别路,遂引军西进,却抄在董平后面。于是兖州之地,宋魏两国军旅交错,鏖战不止,一时间未分输赢。 第401页 再说宋江,身在洛阳,心系兖州,日日使戴宗传递军情。得知卢俊义不引兵西援兖州,反往东去夺胶东,禁不住怨道:“卢员外何等精明!”彭羕道:“且莫管他精明否,此时兖州我少了卢俊义一军,敌多了臧霸一军;此消彼涨,甚是不利。还望陛下再遣援军。”宋江道:“再遣军去,洛阳空虚,如何是好?”彭漾笑道:“倘兖州之兵尽败,洛阳再是充盈,却也无用!”宋江沉吟再三,并无他法;只得将京畿人马,再点了五千名,使刘唐统帅,东进赴援。方才去了两日,忽报曹魏大军,自河内杀过孟津来了。宋江惊得魂飞魄散。正是:对博臂膀酸,添油瓶底漏。不知宋江如何应对,且看下回。 ***************************************************************************** 第一百廿四回:及时雨分兵战洛水,司马懿设计平宋都 第一百廿四回:及时雨分兵战洛水,司马懿设计平宋都 且说宋魏两国,沿大河上下交兵;宋江遣将应对,捉襟见肘。忽闻魏军大张曹真、司马懿旗号,杀过孟津来,不禁大惊,责彭羕道:“汝使我尽发军东向,如今兖州倒是无虑,洛阳危了!”群臣各无言语,唯彭羕尚进道:“陛下征战久矣,奈何敌军骤至,便张皇至此?今洛阳能战之兵,尚不下数万。陛下可御驾亲征,出都门迎头痛击,以逸待劳,一击得手,则魏军尽死大河之中。”宋江尚在犹豫,朱武道:“不可。今京中虽有兵马,独乏良将;岂能以陛下万金之躯而冒奇险?”江甚然其言。却有谯周出道:“敌势甚大,陛下何不迁都以避之?”宋江未曾应答,彭羕早磔磔笑道:“以洛阳三川汇集之地,拥数万之兵;敌偏师进袭,竟欲迁都以避,大宋朝风,竟何其愚也!”谯周道:“永年亦是大宋一殿之臣,何以出言相讥?”彭羕道:“吾只讥贤愚,何论魏宋?且君既为宋臣,出此下策,虽有心立功,岂无资敌之过乎?”周并无辩论之才,如何同他争斗;却有费诗出班道:“今城中既少统兵将才,何不一面据守坚城,一面飞书调各州郡之兵赴援,可保万全。”江道:“大夫此议甚好。”遂使人往各处调兵;一面令朱武安排洛阳守御。 无一日,魏军前锋已至阳渠,旗号俨然,行营齐整。宋江亲往城头看望,亦不禁目眩。嘆息道:“吾以周密计划,转略得天下大半;谁知尚被魏人窘迫至此。争霸天下,实非易与也。”李逵听得不耐,咧开大口道:“哥哥恁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铁牛也不是甚酱菜、腌菜,只提板斧出去杀他一阵,也不辱了梁山好汉名声!”咆哮连连,再三再四要引军冲出,被宋江喝住。朱武日夕不休,安排城中广备战械;又遣别军出城,守城外十余堡垒,以为策应。魏军恰也不来攻,只是日夜纵铁骑绕城巡弋,两下对峙,并无交锋。宋江只扳着指头,计算援军。 只说赤发鬼刘唐引五千精兵,东援兖州;行不三日,又有使者快马赶上,使回援洛阳。刘唐遂一面使人报知兖州,一面回师。昼夜兼程,行到荥阳,已是黄昏;忽听号鼓如雷,汴水前后,伏兵齐起。刘唐已渡汴河,急挺身拒战;魏军左边夏侯威,右边夏侯和,两翼一起裹来;部下兵卒少战则乱;刘唐提大刀在前,力战二夏侯,弹压军阵。后队待要渡水来救,一彪军又从侧面撞出,当先大将扬刀高唿:“乐进在此,鼠辈速速就死!”宋兵河东之兵皆溃。乐进復渡汴河,从背后夹击;刘唐虽然是员悍将,并无多少治军才略。被魏军三面夹击,顿时抵挡不住;好歹仰仗蛮力,杀开一条血路,部下士卒多降。因看北面魏军势大,转往西南奔逃;背后魏军穷追不捨;将到阳城山,復被围住。刘唐怒目圆睁,赤发尽立,挥刀左冲右突;奈何四下魏兵围的铁桶一般,任你武艺通天,岂能得脱?唐自觉难免,望天高唿:“宋江哥哥,兄弟今日却随晁盖哥哥去了!” 正在悲愤,南面杀声大起,一彪军撞入围来。当先却是邓飞、乐和。刘唐大喜,奋起余勇,同邓、乐协力,战退魏军。两下汇合,邓飞道:“李俊哥哥闻河北曹军入寇,怕宋江哥哥或须增援,故遣我两个引兵北上。不想在这里碰着哥哥。”刘唐道:“兄弟来的正好。曹兵围攻洛阳,我等速同去驰援。”三人遂引军西进。乐进、夏侯威、夏侯和督率兵马,紧追不捨。刘唐好不气恼,待要回头去厮杀,那乐进等偏又不同他死拼;刘唐盛怒,谓乐和、邓飞道:“你二人引兵去洛阳,待我回头对付魏军!”二人劝道:“如此是自己分散兵力,恐中敌人诡计。还是全军回救洛阳,免得力薄。”遂逶迤而行。 看看将到堰师,忽然号鼓齐发,前头兜镂浮动,旌旗林立,铁骑左右突出,正中戎车排布,正是曹真亲率大军截住。刘唐、邓飞、乐和相顾道:“前后受敌,便拼死一战也罢!”原来曹真用司马懿计策,阳布胜兵于洛阳,牵制宋江大队;却分引精兵,攻略其外围援军;此时王双引前队铁骑,纵横扫荡,所向披靡;真亲督大队步卒,强弓劲弩,夹住乱射。邓飞、刘唐所部不过万余,如何抵挡数万曹军?战得两个时辰,部从已折大半;三将正自怀死意,忽又看西边曹军一阵扰乱,接着乱闹闹闪出一条血胡同。一彪宋军,復又杀来,当先一个黑大汉,赤胸裸背,挥舞板斧,疯也似杀人。刘唐、邓飞、乐和大喜,奋兵相迎。不多时合成一路,刘唐急问:“铁牛,公明哥哥在何处?”李逵只顾着杀人,连问数声,方才答道:“他尚引大兵在后哩。你等且跟我杀回去。”于是李逵当先,刘唐三人在后,引兵向西突击。曹真看他十分勇勐,倒也不敢过于进逼,只是修削后队。无半个时辰,西边鼓号喧天,旌旗招扬,宋军大队亦到。阵中一个帝王,背张黄罗,腕悬金刀,指麾自如,不是大宋天子宋江是谁?刘唐、邓飞、乐和急上前相见,宋江道:“我闻曹军东进,恐是截击援军;故亲引城中大队兵马,出城迎接诸位兄弟。”刘唐等拜泣道:“哥哥相救之恩,永志不忘。”宋江道:“一般自家兄弟,手足扶持,何必言此!”此时两边拒战,暂无胜败;宋江便使李逵开道,邓飞殿后,令且战且走,退回洛阳。曹真亦驱兵尾随交战,各有伤亡。看看离城十里,忽听梆子一声,路侧伏兵骤起,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路杀出。宋军顿时心乱;被曹真乘势掩杀,伤折颇多。好在几个勐将奋力抵挡,不至大败,胡乱收兵入城。 第402页 曹真亦掌得胜鼓回营中,见司马懿,问曰:“仲达,吾等约定,我围歼其外来军,汝截击城内接应。如何今日不曾截住宋江,使彼外军得脱?”司马懿答曰:“吾观宋江尽点城中军马,杀出接应;此皆悍贼,倘迎头邀击,纵使得逞,我军亦必多损折;万一不能挡住,不惟军机尽失,尚恐胜败逆转。故纵其先合。彼外来援军,前番已被都督击败。既合之后,无心恋战,必疾走回城。然后我再乘其归心,伏兵击之,可获大利。此避其朝锐,击其暮归也。”曹真道:“今虽胜了一阵,城中兵马尚厚;若是滞留城下,又恐各处敌军齐来,我反成势孤。当以何策取之?”司马懿笑道:“都督莫忧。前番贾太尉所教之策,正是寻机调遣,牵动敌军使自乱,而我乘隙取之,逆主客之势。今彼为我连击,退保城中,已堕吾算。三日之内,必成大功!”言以如此,曹真大喜,依计安排。 宋江退回城中,检点军卒;刘唐、邓飞两部,皆已折其大半。便是城中出援的兵士,也损伤许多。草草安抚已毕,宋江自回宫中,有黯然之色。皇后马云騄劝解道:“这一战虽未取胜,却也挫了曹真计谋。陛下既亲身出征,接应援军入城,更当激励士气,坚守国都。待我哥哥从雍州发兵来,这些许曹兵,岂当一扫?”宋江听了,意思少舒;唯听云騄说到马超,少不得又勾起不悦。只勉强歇下,梦中亦不得安枕。睡到三更时分,忽听宫外聒噪。须臾近侍来报,说东西两门,具有敌军吶喊攻城。宋江急披甲往看,果见城下灯球火把耀得明晃晃,曹兵往来如蚁,不住贴近攻打。江按捺惊惶,绕城一周;所幸朱武亲自点兵防御,甚是严密,曹军连番进击,俱被击退;却又有斥候来报,言黄河一带,两岸灯火通明,俱是舟传往来,载渡兵马,不计其数。宋江不禁心惊。回到宫中,无意再睡,便在偏殿坐了一夜。不时有军使往来相报,俱是某处又有敌军勐攻,某地又侦得敌骑,更加坐立不安。 次日平明,乐和来报:“敌军在城南大兴土木,似欲以堑壕困我!”宋江大惊,急亲到城南敌楼看时;果见城外十余里处,魏军督着数万民夫,在洛水两岸挖掘堑壕,修筑壁垒;由南及北,夹岸三道,竟似欲把洛阳团团困死。宋江看的面如土色,顾问左右:“如何是好?”谯周颤声道:“若被敌截断洛水,则外间纵有援军,洛阳势必成孤城!”左右早恼起李逵、刘唐,逞勇咆哮,各要率军杀出。宋江未敢轻许。正在踌躇,朱武与彭羕亦到。宋江便问其计。朱武手扶城垛,看了一回,谓宋江道:“从来筑壁围城,当择其要害之处,先筑堡垒,屯大军掩护,以堑壕沟通,形成一围;待一围筑就,再建二围,层层进逼,相互遮拦,方可万无一失。今魏军驱赶数万民夫,竟同时修筑三围,地广数十里,势必兵力分散;此固是他怕我外部援军赶来,欲早日合围;这般急于求成,却又予我战机。现洛阳城中能战之兵,不下数万;陛下可调集精锐,于今夜出城,择其薄弱处突袭之。若得击破重围,魏军气势自懈。若坐困城中,耽搁时日,待他重围筑成,则我城中真成孤危矣。”宋江方以为然,彭羕接着开口道:“自古谋胜须先谋败;陛下既欲举倾城之兵出击,城中亦须准备。万一有甚好歹,也早得退路。”宋江闻其言不祥,心中不悦;然亦从其议,加强各处护卫。一面调精兵二万,使刘唐、邓飞分领,朱武居中掌控。自领御林军预备接应。将校皆饱食,是夜二更开了城门,杀将出去。 那刘唐、邓飞虽然骁勇,统兵之才,其实寻常;无非征战多年,于军伍之事见多。各率了一万精兵,偃旗息鼓,近魏军围前,一声吶喊,冲杀过去;前队千余人便各自围取魏军堑围外的箭楼;谁知分头上去上去,都无一人;中军大队越过堑壕,撞入营帐,各处空留营蓬,俱无守兵。邓飞难免疑惑,待问刘唐。刘唐道:“管他这许多!既然此地无兵,你可在此捣毁壁垒,我再去沖第二层堑围。”于是又引兵杀奔第二重;杀到第二重,依旧不曾有敌,只看四周营火烧得哔哔啵啵。饶是刘唐胆略壮,到此亦不禁疑惑,遂一面分兵破坏,一面布阵等待。原来魏军同时在城南修筑三道堑围,人工分散,壁垒堑壕,俱是松散,故捣毁亦容易。须臾,邓飞将第一道堑围破坏数里,从后赶来。朱武亦引接应兵到。刘唐、邓飞道:“此处并无魏军,如何处置?”朱武沉吟道:“彼既空虚城南,必有诡计。我等出城本是奇兵,不可久待于此。今已破坏两道堑围,可速回城。”正在计议,忽然后军纷乱,都说洛阳方向,火光大起;又有斥候飞马来报,说有敌军攻城。朱武大惊道:“不想魏军如此狡诈,佯做工程于城南,实诱我兵出击,他好乘机抢城!”便使邓飞在前,刘唐在后,急行回城;回经第一道堑围,只听梆子四起,三面灯球火把,明如白昼;不知多少魏军,鼓譟杀来;宋军急于回城,只顾奔走,如何抵挡;好在魏军也是截杀掉队军卒;朱武等三人带了大军,急匆匆奔到南门;远远望去,城外四面火鼓动地,旗影往来倏忽,也不知多少军马在围攻;南门处魏军不多,三将杀开包围,沖回城中。 宋江正在城上焦急,见三将回城,方才稍定;此刻城外四门皆有魏军吶喊攻打,约半个更次,攻势渐平,魏军都退入城外营处。宋军大队也各自回归营寨。人未卸甲,忽然城外又是火鼓连连,吶喊声起,魏军铁骑突出,往来穿梭,云梯冲车四面薄城。众将急点兵復上城守御,魏军却只是在城外吶喊,不曾真正攻打;僵持一回,魏军退去,宋军亦收兵下城;未曾入寨门,城外八面鼓譟,声震平野。众军将慌忙驱使士卒,又復登城,明火执仗,不敢少歇;如是三番,魏军息而復起,起而又息;宋军疲于奔命,士卒叫苦不迭。 第403页 待得东方发白,宋军士卒一夜折腾,俱已疲惫;大半各归营盘休息,余下虽抱械坐于城上,亦昏昏欲睡。忽听城外鼙鼓大作,数万魏军各列阵势,推动霹雳车、强弩车、木驴、飞楼,隆隆逼近。攻打之势头,比夜来更狠数倍。城头急唿援助时,城下军营,尚且懵懂慵懒,不及整备;而魏军来势汹汹,顷刻已薄城直上,展开血战;城头宋军,抵挡不住;内中又有千余魏军着宋军战服,昨夜混在暗中,随朱武败兵退回。此刻各自抽出兵刃,在队内乱杀。当先大将夏侯霸、夏侯和各持大刀,左右噼杀,势不可挡。宋军内外交攻,顿时崩溃;夏侯霸杀到北门,砍断闸木;军卒将城门推开,外面魏军人欢马跃,一拥而入。待宋军大队从寨中出时,魏军已如洪水决堤,灌入城内;于是洛阳顿成巷战之地,无辜百姓,多为捲入而丧生。城内宋军虽有数万,城破时已然胆落;更兼宋江多处征伐,左右只有能战之勐将,并无统兵之良才;魏军乐进、徐晃等各率精兵,分路盪杀;宋军不能支持,节节败退。 宋江在宫中,听外间急报北门告破,禁不住魂飞魄散;急问左右:“如何是好?”左右俱惶惶无言。片刻,谯周道:“陛下可速移驾出城!”宋江道:“朕乃天子,岂能逃离国都!”谯周道:“敌军破城而入,若不避难,敢是要殉难!大宋江山万里,陛下何必拘于一城,而弃九州百姓!”宋江恰沉吟,却看彭羕在一侧捂嘴偷笑,心中甚怒;转看朝堂,所有能战之将,多已出战,武班稀落;心下踌躇再三。转问公孙胜道:“先生之见,守城与让城,吉凶若何?”公孙胜掐指片刻,摇头道:“五行错乱,卜之难解。”宋江更心如乱麻。忽然殿门前人影一闪,一人鬚髮蓬乱,浑身鲜血,挥开卫士,闯了进来。宋江大惊,视之却是赤发鬼刘唐。刘唐厉声道:“敌军攻破北门,儿郎们血里翻滚,哥哥如何躲在宫中!可速出率众兄弟奋战,杀退贼子!”宋江被他一说,拔剑道:“不退魏贼,誓不为人!”乃点起御林军马,使刘唐统率,百官相随,一起往北门督战;方出宫墙不久,便听北面杀声嘈杂,大街小巷戈甲如潮,无数宋兵败退而下;背后魏军如狼似虎,节节逼来,当先旗号大书姓名,乃是魏将夏侯和。刘唐看自家军马溃败,急登高唿道:“皇帝在此,大宋儿郎皆随我杀敌!”挥舞大刀,闯入战阵,刀光如雪,所到力噼魏兵,血肉横飞;宋兵得这一阵鼓舞,奋力反攻;宋江亲擂战鼓,激励军心;百官俱披甲持戟,临阵唿喝;于是左右宋兵振奋,反将魏军杀退数百步;两军倚着大街小巷,节节混战;一房一院,皆拼死争夺,血流及踝。 战至日中,尤自相持不下。宋江虽戎马半生,亦不觉疲惫;正待歇息,有军将来报:“西门又被魏军夺下!”宋江大惊;欲要寻人来问,刘唐在前面厮杀,左右众官俱没奈何;便是彭羕也不知何处去了。正在焦急,忽听得背后皇宫一带,喊声大震;江急使人去问,须臾回报:“有一支魏军绕过侧翼,已攻入皇宫!”宋江大惊失色,令曰:“速速调集军马,随朕回救!”谁知此刻两军巷战,正是激烈;宋江这一慌,左右俱慌;左右又及左右,顿时全线慌乱;巷战中金鼓号令俱用不上,隔得远的更不知军情若何。夏侯和见状,便使众军齐叫:“宋江死了!宋江死了!”一唿之下,宋军更乱,魏军气盛;宋江却也不顾,自顾带了一队兵马,便欲回身去救宫中;恰恰转身,背后一支魏军铁骑杀来,当先大将手提大刀,厉声喝道:“王双在此,贼人领死!”刀锋到处,宋兵人马尽碎;顿时抵挡不住,自相践踏,纷纷溃散;片刻之间,便将宋军退路截断。宋江看王双拍马而来,惊得股慄欲堕;幸左右精锐卫士,乱弩齐发,射退王双;此刻看皇宫高墙之内,火烟渐渐滚出;女子哭叫声亦杂于兵刀声中,隐约可闻。宋江心头如焦釜煎烤,却也无可奈何。忽看西南角魏兵一阵纷乱,一彪马军撞入围来,恰是西凉儿郎,个个彪悍;当先一员女将,浑身素甲,手持长枪,舞动如梨花,真箇英姿飒爽;杀退魏兵,护住数辆车儿,赶到面前。宋江见马云騄来了,急问:“皇后,宁儿何在?”云騄兀自咬牙道:“便在车中,未曾被贼兵所伤。”宋江大喜,从宫婢手中接过宋安宁,喜极而欲泣。马云騄道:“敌势汹汹,此非作儿女态时!陛下可激励士卒,战退魏贼,方得安宁!”宋江便依旧将皇子交于宫婢,復与马云騄指挥军马,迎战曹军。此时日头偏西,诺大洛阳城中,两军进退拉锯,死伤无数。更可怜一般无辜百姓,平白捲入战祸,刀矛戟箭,也都往头上招唿;一时唿爷唤儿,哭女叫娘之声不绝于耳。有诗嘆道: 宋帝登基酬旧义,魏君策马报国雠。等闲成败英雄事,却教庶民纷断头。 宋江、马云騄与刘唐指挥御林军马,死死抵御魏军;申牌时分,朱武引一队军马,且战且退,亦来此汇合,且报宋江:“东门又被魏军攻克!”此时城中多处火发,烟柱四起,民舍栋阁俱为飞灰。谯周看势头危急,又连连劝道:“陛下,三门已失,若再不退,倘南门再为贼军所占,虽欲走而不得也!请陛下勿拘血气之勇,而从长久之计!”宋江尚待回答,忽一人摇手道:“谯周之言,是欲陛下自蹈死路也!可斩此人,悬头激励军心!”谯周大惊;众人看时,却是彭羕。羕正色道:“如今城中两军混战,各不相让,正古人谓‘两鼠斗于穴’之势。陛下所以得与魏军相持,非唯左右之兵,更得城中各路将士奋战牵制;若是委城而走,城中各军不得同出,而闻陛下弃之,必然崩溃;届时数万魏军,齐向陛下;陛下仅以身周兵马,岂能保万全?且魏军围城三面,正欲陛下弃城以走;我军多步卒,利于险要;魏军多铁骑,利于平原;一旦出城而失所据,与彼争战于野,吾恐陛下难履及洛水也!谯周此计实欲害陛下,可斩之!”谯周听得面如土色,宋江亦悚然。朱武转问彭羕:“永年从何处来?”羕道:“吾从武库来。”朱武问曰:“武库守备如何?”彭羕道:“已为敌军所袭取也!”朱武闻言大惊,顾宋江道:“陛下,我军从前所备精良甲兵,及凌振兄弟所余火药,尽在武库;今若为敌所得……”宋江心如乱麻,只是切齿不已。 第404页 日落西山,夜月无光;洛阳城中,夜战不息;灯球火把,彼此进退;两军战阵,相互包抄。宋江所在处,鏖战分外勐烈;军士已苦战一日一夜,未曾得歇;更兼魏军轮番冲突不息;宋江在阵中亦不敢合眼,勉强披衣而坐。一更时分,魏军攻势愈勐;忽有邓飞引军一支杀进围来,报说南门亦失守了。宋江惊道:“如此四门被占,我军岂非无退路了?”云騄听得,笑道:“便是留有一门,亦未见得好退!”正说间,又听东边人声鼎沸,魏军大乱;片刻,李逵手提板斧疯吼连连,率数百人保护神医安道全杀进来;赤膊满是血污,灰尘模煳,身上刀伤箭创,不下十余。宋江不禁垂泪:“铁牛如此,皆我过也!”李逵喘息道:“哥哥休说这鸟话!梁山兄弟几曾怕过死来,这般小伤算鸟!但乐和兄弟为我断后,被敌兵困在后面,待俺杀回去救他!”宋江道:“铁牛可少歇息,再引生力军马去救!”李逵暴跳道:“迟了怕乐和兄弟没了!”宋江道:“既如此,你与邓飞同去。”逵大喜,便与邓飞引了一支军,杀出围去。宋江如坐针毡,只恐再有变故;过得片刻,军马又回,邓飞强拉了李逵,逵犹切齿如锯,号骂不止。宋江心惊肉跳:“如何了?”邓飞泪流满脸道:“我两个去迟一步,乐和兄弟已为魏将乐进刀噼;头颅被人割去,单抢得一没头尸身回来。”宋江向天悲恸,抚尸痛哭道:“兄弟啊,兄弟!你自南面千里来援,如此便送了性命,都是哥哥害你!”左右皆劝。恰在此时,南边火光大起,一时半天明亮,几如白昼。浓烟滚滚,直冲天际,又把头上半边遮黑。宋江看的惊恐道:“以此方位,似是皇宫。”朱武凝然道:“魏贼恣凶,陛下应平心而顺变。”忽又听得西边震天一声巨响,似万里长空,霹雷堕地,把半边城都震的一抖。朱武脸色大变:“听此动静,却似火药爆炸之声!”宋江颓然道:“武库亦毁。”朱武道:“辨其方位,却是太庙。”宋江切齿道:“贼人毁我宗庙,此仇不共戴天!”拔剑而起,便要与魏军拼死。李逵嗷嗷怪叫,甚是得劲;左右朱武、邓飞等急忙劝住。 待到三更时分,周围杀声渐息;宋军犹不敢放松,守御各自阵地,过得半个时辰,都不曾有厮杀,各处宋兵往来消息,亦是多了。有斥候报说南门周围街巷已无魏军。须臾临敌各队,纷纷回报左近魏军,均已撤走。江心头诧异,再使人四处探时,洛阳城内,魏军竟已无踪。只留下各处宋军,面面相觑。 宋江甚惑,问朱武道:“曹真、司马懿等已突入洛阳,正是凶狂之时,如何便撤走了?”朱武道:“我亦不知。或恐别有诡计。哥哥休管其他,且整顿人马,防他纵我松懈,捲土重来。”宋江便教各路人马,就近安顿,一面询查敌情。此时皇宫已烧作瓦砾,近侍、宫女,或被劫掠,或被所杀,逃生者不及什一。太庙亦被魏军用火药炸毁。城中军马据地巷战,损折将近三成;百姓死伤不计其数。宋江正在懊恼,忽又有探马来报,言魏军方退出洛阳,屯兵孟津之南,火光犹络绎不绝;城西北一支军马不计其数,杀奔洛阳而来。江难免一惊。正是:屡遭矢箭惊弦响,曾被蛇伤怕井绳。不知来的兵马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五回:马超轻举定司隶,仲达重谋施反间 第一百廿五回:马超轻举定司隶,仲达重谋施反间 且说宋江被魏军攻破洛阳,正巷战之间,魏军忽然退去;却又有兵马自西北杀来。江难免惶惑;朱武道:“来的若是敌军,魏贼必乘势攻击;今彼既退去,外兵当为我援军。陛下不必多虑。”宋江口中犹道:“许是魏贼再用奸计,亦未知也。”一面再发斥候去探。去了一时,回报:“是秦王马超,引兵前来护驾。”宋江方转忧为喜。马云騄亦喜道:“前番如何说?洛阳遭困,我哥哥必不坐视。”百官各自安心,士卒亦山唿万岁。宋江令众文武整顿士卒,修復房舍;因宫室尽毁,所幸洛阳尹衙门尚好,安道全招唿左右,草草布置,宋江便与马云騄、宋安宁入内安歇。阖家均疲倦已极,顾得甚床铺华丽,酣然倒卧,唿唿入眠。 睡到天明,人报秦军使者前来。宋江换了朝服,便在衙门召见。须臾使者进来,却是金眼彪施恩,全副披挂,进得衙门,叩首拜道:“末将见过陛下。”宋江喜道:“免礼。秦王现在何处?”施恩道:“秦王闻魏军入寇,亲率五万精兵,东进护驾。现屯城西北十里,遣末将前来见驾。请陛下移驾军中,以振军心,共讨魏贼。”宋江大喜。一边彭羕却问:“秦王既来护驾,何不亲入觐见,而屯兵城外,反要陛下前去见他?”施恩闻言一怔,无话相对;宋江看两下尴尬,亦不知如何处置。旁边费诗道:“施将军为秦王使者,陛下可先赐宴,令其暂歇,然后商议回復。”宋江便叫赐宴施恩。恩拜谢退陛。 宋江与左右商议。彭羕道:“马超独霸西秦,素怀野心。今率军东来,名为救驾,恐本心未必如此!”费诗道:“超虽为人强横,亦是国戚。今魏军压境,引兵来援,陛下正当笼络。纵有失礼处,亦当包涵。”彭羕道:“然则超欲陛下入秦军营,设或有变,何以制之?”费诗摇头道:“临危之时,猜忌诸侯,此取败之道。马超拥兵数万,为国之栋樑,或有摇曳,陛下当以德羁之。未可生无端之疑而自乱手足。”两个相争,群臣如崔州平、孟建、石韬等,俱相顾无言。宋江被他争得烦躁,挥退众臣,却使朱武密招施恩进书房,问马超动静。施恩道:“马超这番东进,率领马步军各有万余名,杂以羌胡游骑,诈称五万。行军途中,常向我等夸耀建功立业,甚至时有轻视陛下,说陛下不会用兵,种种胡言妄语。倒是不曾听得甚么造反之谋。”宋江道:“若是轻视我用兵,倒也由他。只要不是谋反,先退了魏军,日后自有收拾。”施恩道:“然则却有一事可疑,须得奏知。”宋江道:“兄弟但说无妨。”施恩道:“雍西天水郡,原有魏将姜维镇守,屡次与我为敌,穆春兄弟便是死于他手;后来号称投降马超,又得马超让与南安一郡,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大宋官吏耳目,俱不得入;传闻其中更聚有刘备余党,密谋不轨。此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宋江听得眉头皱起,击案道:“若真勾结刘备党羽,却如何不是谋反!好个马孟起,这般与我为难,如何处置?”朱武道:“天水之事,尚不知他虚实。眼下大敌是魏军。陛下且速入马超军中,抚慰士卒,合兵击退魏军;然后暗地探查天水、南安,从长计议即可。”宋江问施恩:“我若入马超军营,兄弟可保我无事乎?”施恩道:“陛下放心,我与李忠兄弟,现俱在马超军中;他若有何图谋,休说我等亦必先知道,就说瞒了我等,欲有不轨,我兄弟两个亦率本部人马,拼死保护陛下安全!”宋江感激道:“还是自家兄弟,最得我心!”施恩悽然道:“可惜我自入马超军中,与众位手足分离,已二十年;如今不得会见几次,却闻兄弟们陆续故去,三成里剩不得两成,何等悲哀!”宋江、朱武亦不禁垂泣。三个相对感慨一会,朱武道:“马超军中,尚须速去。施恩兄弟可先回,就报马超,言陛下将来。陛下这边略做准备,便去安抚秦军。”宋江从之,遣归施恩。一边使群臣整理车驾。 第405页 未到午时,大宋皇帝宋江留朱武、彭羕等保皇后马云騄、皇太子宋安宁守城,自同群臣谯周、费诗、孟建、石韬等出洛阳北门,李逵、邓飞引御林军千名护卫。去马超营七里,超已令大将韩瑛率铁骑八百,分列道路两旁,迎接御驾。再行数里,前面一彪马军,一队步军,盔甲鲜明,刀枪闪亮,排成阵势,煞是威严。当先秦王马超引众将立马旗门。须臾,宋江黄罗盖到到跟前,西凉诸将滚鞍下马,抄手行军礼。马超当先道:“闻陛下为曹贼所困,特来救驾;稍迟了些,却是莫怪。”宋江道:“却亏秦王来援。”超问曰:“不知我家妹子云騄,外甥安宁,如何不曾随从前来?”宋江道:“昨日魏军入城,战得辛苦;且在城中歇息哩。”遂与超并马入营。两旁西凉兵卒山唿万岁,声震四野。左右随侍群臣,都不禁有些惶惑。宋江强颜欢笑,入马超中军帐。西凉军屠牛宰羊,大飨士卒。超亦按西羌习俗,与宋江对饮。言辞间虽口称“陛下”,举止难免轻浮。宋江亦不作色,只把盏欢宴。 酒过三巡,议及军事。宋江道:“虽得秦王率兵前来,然魏军声势甚勐,须得待各处援兵会齐,然后开战。”马超大笑道:“想曹操在时,吾尚于渭南杀得他割须弃袍,今操早死,一班后生鼠辈,岂当我西凉健儿一扫?”宋江道:“西凉兵之雄健,自然天下闻名。然今魏军新胜,气焰正盛,若是轻敌,恐再蹈并州之失。”马超闻言,剑眉倒竖:“陛下想是看西凉军无用?不劳各地援兵,待吾引本部兵马,前去扫平魏贼!陛下且在我营中饮酒,吾不将魏贼尽数逐出司州,誓不回见!”说罢,便叫左右取铠甲战马来。宋廷群臣,面面相觑。宋江出言劝阻,马超只是不听;却是施恩道:“大王欲杀敌立功,亦须待军士整备齐全,饱餐战饭,方可出战;且先送陛下回城,亦可遣洛阳军马,为我接应。”超方稍止,与宋江告辞,送出军营。 宋江出营回城。马云騄与朱武、彭羕等俱来迎接。云騄问道:“陛下此去,我兄有何示意?”宋江冷笑不语;自回衙门,召来朱武、彭羕等,说了此去形状,道:“马超这般无礼。”彭羕笑道:“西凉豺虎,便是危难时收拾爪牙,伏地示弱;一旦得势,自然昂首咆哮,怕还要噬人哩。”朱武道:“马超虽无礼,此番主动请战,陛下可点洛阳兵马为他接应。”彭羕道:“马超击魏军,恰是二虎相斗,我乐得坐观其弊,何必助之?”朱武正色道:“今马超不过无礼,却还是大宋诸侯;魏贼恰是大敌。彭大人是欲把自家兵马,一一送与敌军?此祸国之论也!”言到激烈,欲舞蹈而起。彭羕大笑道:“吾戏言耳。陛下英明,岂有不知?今可遣军随秦军北进,若有闪失,便好接应。”宋江然之。午后城外来报,马超已率本部军拔营而起,往偃师去。江便令朱武、邓飞、项充三将,引马军三千,步军一万,随同接应。 朱武军马去无半日,却看神行太保戴宗从南匆匆赶来。宋江急问襄樊战局,戴宗道:“得吴加亮用计,已将樊城攻破,得曹仁首级。”宋江大喜:“如此大捷,足慰乐和兄弟在天之灵!”戴宗闻言,眼圈一红:“不想乐和兄弟竟也……”江惊愕道:“莫非樊城之战,又折我手足?”戴宗落泪道:“凌振兄弟捨身破樊城,自己炸死在地道之中!”宋江闻言,只觉天旋地转,几乎晕厥。瞬时挥起衣袖,将几案上物事尽数扫落一地,大哭道:“叵耐魏贼,又害我两个兄弟!不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一旁李逵亦红眼道:“每每闻一场厮杀,便要去几个兄弟。哥哥身边,却还剩的几人?便给俺五百兵,沖入邺城,杀尽那帮鸟人,方报得大仇!”戴宗急劝方止。宋江復问:“既得襄阳,丞相与吴加亮却如何调度?”戴宗道:“以丞相意思,是要大军乘势攻取襄阳;北援之事,只派偏军即可;吴用军师则以洛阳乃大宋都城,陛下安危事大,故应主力北上。两个争执不休,吾离开时,尚未结果哩。”宋江只是默嘆。又叙一时,吩咐从人摆酒来,几个兄弟同吃。戴宗沿途疲惫,用过酒饭,自去入睡。次日清晨,东边有捷报飞来。 原来宋江料马超此去,必与魏军有连番大战,故使朱武等提兵相随;胜则争功,败好接应。谁知次日闻报,超连夜进兵,已将偃师夺回。宋江嗟呀不止,一面使人再探。次日黄昏,超又率军夺下巩县。孟津一带魏军,皆拔寨而走,作退往河北之势。宋江瞠目。此后羽书交驰,报马超数战皆克,连拔虎牢关、荥阳、京县;沿途所有魏军,俱望风溃走。不到八日,已兵抵原武,将所有司州郡县,尽数收復,特差施恩回来报捷。宋江正诧异,便召见施恩,叙礼抚贊毕了,延入书房密谈。 宋江怪道:“马孟起这一去,何以进展如此神速?收復司州,却斩获多少魏兵?”施恩道:“说也奇了。按理魏军大举南犯,应当兵强马壮;然我这一路随马超东进,魏军各处营寨城关,尽皆防守空虚;我军方才接近,他便自己焚烧营栅,抱头鼠窜。故虽号称数十战,斩获敌兵,竟不满千名;多是些老弱败卒。西凉军阖营伤亡,尚不满十人哩。”宋江道:“原来是曹真、司马懿故意空虚,却让马超拣这等便宜!早知如此,我何必用秦兵!”施恩道:“还有一事,甚是诡异,却不知当禀不当?”宋江道:“半生兄弟,何必这般客套?”施恩便道:“此番一路用兵向东,皆是没甚作战;唯有孟津渡口,我跟随马超引五千骑兵,乘夜突袭。河边魏兵虽有收拾船筏的模样,却不曾提防我等。因此被我军闯入营寨,一场盪杀,砍死数百名。虽多是辎重兵队,倒也缴获许多钱粮。沿河大小船只亦夺下百余艘,船夫、护兵杀死三百余名。谁知检点尸首时,发现一人,却是我梁山上旧时头目黄庚。”宋江惊道:“莫不是卢俊义卢员外亲随黄庚?”施恩道:“正是。黄庚身着商人服饰,却被杀死在一条小船边上;军卒贪利,故而哄抢衣服,恰为我看见。我知其中诡异,喝退军卒,秘搜检其身,就怀里有书信,已然扯烂半截。”宋江道:“书信何在?”施恩道:“在此。”双手呈上一幅绢帛。半边已被扯得稀烂,血迹斑斑。宋江接过看时,不辨开头;略连其文字,是说今天下宋魏对峙,将军举足轻重;倘使如前约相助,当以兖州相谢。将军助魏立国河北,魏亦助将军自成霸业,此两全之事,更无须多言;魏帝有信,必不相负云云。结末是魏大都督曹真印。 第406页 宋江看罢,心内一阵焦热。抬头看施恩:“兄弟以为如何?”施恩迟疑道:“书信虽不曾言明,以其意看来,似牵扯卢员外身上。”宋江摇头道:“此书不明不白,非可擅疑。汝不可告知外人。”施恩拜领旨意。江復令去马超军中,传令秦军与朱武军暂驻廒仓,待机而动。 再过两日,报大司马吴用与秦明、单廷珪、魏定国、时迁等引兵二万,自襄阳急行而回。原来吴用与庞统为北援之事,争执再三;统虽有节钺,用竟不顾,自以大司马权柄相胁。毕竟亲疏不一,庞统争他不过,只得任其北上,自与花荣、林沖、柴进等围攻襄阳。吴用昼夜兼程,抵归洛阳。宋江率群臣出城相迎,吴用一军军容甚严,更献上襄阳魏军数万首级,观者尽皆骇然。然宋江观凯旋军中,少了轰天雷凌振声影,禁不住又垂泪道:“虽得大胜,又折兄弟,何以挽回?”言未迄,吴用厉声道:“陛下何出此言!梁山手足,昔日同陛下手足之恩,今復加君臣之义。于公于私,为陛下捨身杀敌,建功立业,九死无憾!就或有伤折,陛下当雄心自誓,尽早荡平群寇,还天下百姓安康,使存者各得荣华富贵,死者亦名登青史,方不负诸位兄弟及文武臣民忠心!今每折一兄弟,辄絮絮焉,哭泣焉,弄儿女私态,而弃人君公德,岂不令死者顿足,生者寒心!望陛下日后勿作此无益之言!”群臣无不悚然。宋江怔了片刻,方道:“大司马指教得是。”吴用下拜道:“臣心直口快,失礼于廷前,该当万死。”宋江扶起吴用,噙泪道:“加亮一番苦心,俱为社稷,我岂不知?日后当谨记。”于是群臣同入都城;又令赏赐军士金帛,大屠猪羊马牛,赐酒以飨。随同众将,俱增俸禄;更令将魏军人头三万颗,内树木架,用泥土封垒,状若高塔,立于洛阳东门,并竖楼牌,号为“京观”,以志武功。费诗等群臣或有劝谏,宋江怒道:“魏贼害我将士手足,何等酷烈;今以死贼筑塔,为儆余党,诸君何为贼谏!”谏者遂绝。 宋江再与吴用商议军事。吴用闻火药库爆炸,嘆息道:“凌振兄弟死于樊城,洛阳军械库又为魏军所毁,火药之技,自此不为我用。然乱世争霸,考的是兵法计略,利器只可偶用,作不得长久依託。今事已至此,徒悔无益。”江亦然之。復论及司州战事,宋江说马超一路所向无敌,甚是可疑。吴用听到此时,沉吟再三,忽然拍案道:“我等中敌计也!”宋江大惊,急问其故。吴用道:“魏军渡过黄河,进逼洛阳,我军屡北;此刻忽然撤离,非是畏马超兵锋,必是倚仗他铁骑迅疾,避实就虚,却攻我兖州去了!兖州原本两军对峙,若被曹真、司马懿主力加入,我军必败!”宋江悚然道:“如何是好?”吴用再沉吟片刻,道:“自襄樊回撤之军,千里急行归来,甚是疲惫,不堪再用。留此守洛阳,保护陛下平安可也。吾自引洛阳之兵,前往汇同马超、朱武二部,驰援兖州。更请陛下派戴院长往山东,着卢员外发兵从东救应;两面对进,可退魏军。”宋江贊道:“加亮好策划。”吴用苦笑道:“一步落着,满盘被动。陛下可速传令各军预备,吾恐东边警讯,须臾将至矣。”宋江又问:“加亮若走,洛阳无人镇守,虽有兵马,恐魏军再犯,无法抵挡。”吴用道:“陛下放心,吾自率军东进,留秦明、单廷珪、魏定国、刘唐、李逵诸位兄弟辅佐,洛阳必然无事。” 次日,吴用令诸将保宋江守洛阳,自点兵二万,东救兖州。霹雳火秦明却定要随同破敌,吴用只得允诺。那大宋号占十州,中华天下,三分有二;然西部雍凉益三州,为马超所据,钱粮赋税多被截留;荆州、扬州鏖兵未休,连带交州赋贡,支应襄樊、合肥两处军马,并无多少余力。故宋江直属军马所需钱粮,半数自兖州、豫州徵收,半数靠卢俊义从青州、徐州转运。今番魏军全线南下,黄河上下尽是烽烟,东赋不至,庞统、吴用復用兵襄樊,洛阳仓廪又遭魏军劫掠,几乎告罄。虽有蒋敬自豫州千辛万苦,罗得粮草运送,毕竟捉襟见肘。这边厢粮秣尚未备齐,果然东部警讯迭传,却是兖州沦落了。 原来曹真、司马懿围攻洛阳,正要得手,却闻马超自雍州来援。曹真欲分兵拒战,司马懿道:“马超所部西凉军,精悍无匹。逆战虽有胜机,难保万全。今宋贼据地十州,然重镇割据,必有内患。马超跋扈不羁,留此在西,尚可牵制宋江。不如移兵东击兖州,若能得谐,中原之贼为我二分也。”遂在洛阳左近虚张营寨,使铁骑皆从河南陆行,步卒与辎重至孟津登船,顺水而下,往东急行兖州。懿又谓曹真:“卢俊义占青徐二州久矣,与我大魏书信往来,亦非一日。宋江于他必然忌惮。今可设计间此二人。”曹真道:“彼既是封疆大员,宋江必厚加羁络;又传二人曾拜为兄弟,岂易间焉?”司马懿笑道:“自古权臣在外,君王易嫉,虽明主难免,况宋江草寇篡逆,岂有人主之量耶?且用间之策,无须求一日之成;但得引其一二分猜忌,日久自然见功。”恰好张辽在平原与卢俊义交战,内中擒得一人,降兵供是卢俊义亲随黄庚;司马懿便将其带至孟津营寨;故意留兵虚守,引宋军来攻;乘乱杀死黄庚,身藏书信,弃尸码头,做出乱军中丧身的尴尬模样,以疑宋军。所以马超一路东进,几乎不曾交兵;唯在孟津渡小有斩获,实是司马懿故布的疑阵哩。 第407页 初时,曹真遣徐晃、孙礼、邓艾等引别部魏军渡过仓亭,作势攻打兖州;宋兖州刺史李应、齐公董平各引兵抵御,宋江又令武松率军东援,徐晃诸将虽虚张声势,实不敢过于进逼。此后张辽、臧霸復引胶东、河北之兵渡水夹击,宋军却得豫州刺史蒋敬使韩滔引兵从南驰援,两下依旧对峙。及至司马懿、曹真突将大军东移,宋军顿时抵挡不住,二日之中,董平、武松、韩滔诸军,先后被魏军击败,斩首近万级;诸将难以抵御,只得各自南撤。曹真、司马懿復紧迫东郡濮阳,李应势孤,如何坚持;亦弃了濮阳,退往陈留。曹真等乘机分遣别将,四处攻打兖州城池;却把重兵驻扎济阳、长垣,防范马超、朱武与武松、韩滔诸军。 吴用在洛阳,闻兖州警讯,急得三尸神暴跳;顾不上辎重备齐,便与秦明引兵,急速东进。到得廒仓,与马超、朱武汇合。打探得魏军分兵齐进,兖州诸县镇多被一一打破,宋江所委任官吏,随军四散奔逃。兖州虽早经宋江攻取,然地近河北,士民于魏宋之间,少不得摇摆;如今魏军进攻急速,宋军土崩瓦解,自有不少豪强文士,出头投顺。各地匪盗又乘机横行,把个兖州搅得一团乱麻。吴用闻讯大怒,谓马超、朱武道:“曹真、司马懿凭数万之众,越大河而横行中原,直欺我大宋无人乎!今兵强马壮,不復兖州,誓不为人!”马超自是踊跃请战。吴用便一面檄令武松、韩滔、董平诸军进济阳,牵制司马懿;自与马超、朱武兵分三路,杀奔长垣而去。曹真与徐晃、王双诸将,分兵联营拒战。两下彼此攻伐,一时不相上下。吴用只顾督军勐攻,曹真却遣邓艾引精兵,从间道抄袭后路,将廒仓运来的军粮于路劫夺,焚烧大半。吴用急行而来,军粮原本便有不足;这番顿时困窘,只得后撤封丘就食。武松、董平诸军亦西撤,以免势孤为敌所乘。于是兖州战局,竟而风平浪静。 待得十余日,却已是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六月下旬。吴用得司州钱粮运到,更有援兵四千,马五百匹相助,士力大增;又于数日前得戴宗回报,卢俊义已发兵西应。遂重振旗鼓,依旧挥军杀奔兖州。到得长垣城下,但见魏军城头刀枪林立,城外营寨连绵,比十日前更添威严。吴用冷笑连声,谓马超道:“大王观魏军营寨,如此严密,可攻取否?”马超大笑道:“此等壁垒,吾视为儿戏!且看西凉健儿立功!”便令韩琼、韩瑛引前队步卒五千,攻魏军城西第一营。二韩领命,跃马引众,杀奔魏营。到得营前,分队攻打。营中乱箭如雨,西凉兵负盾荷刀,填壕继进。攻了半日,营寨将危,忽中央寨中杀出一彪军马,当先大将正是王双。麾下铁骑数百,直插西凉兵阵后,如沸汤浇雪,所向披靡。韩瑛、韩琼上前交战,亦不能胜。马超大怒,亦亲引数百骑,跃马而出,直取王双。双看马超威风凛凛,不敢恋战,引军退到营前,背营大战;营中更放出数千步卒,劲弩长枪,排列成阵,车轮抵御。西凉诸将恐马超有失,亦挥大队人马,掩杀过去。长垣城门大开,曹真亲引军杀出,两头拒战。西凉军虽然勐锐,魏军亦是惯战精兵,两下进退相拒,难分胜负。吴用在自家阵中,看两家厮杀,只是不语。待到日头西沉,传令左右:“魏军已疲,可出兵击之,一鼓得功!”于是宋营中鼙鼓动地,令旗翻飞;霹雳火秦明一马当先,项充、邓飞在左右,数万宋军倾巢出营,直朝长垣冲去。魏军城中军马,亦顷力出战,邓艾、乐进等各率本部,分头抵住。两军在城下排开数里战场,旌旗交错,杀声震天。鏖战一时,夜幕已降,魏军寡,宋军众,优劣之势渐成。 吴用与朱武立马阵前,观看己方节节致胜,甚是得意。吴用谓朱武道:“今番两军胶着,敌兵岂能骤退?待彼崩坏,我乘势掩杀,可获全胜!”正说得上劲,忽听得四下里鼓号突鸣,南北俱是火光;不知多少魏军分头杀来。吴用大惊:“如何这里尚有许多敌兵!” 此刻左右杀声暴起,魏旌招扬:北面是张辽徐晃引铁骑杀来,南面是司马懿亲督大兵,潮水般席捲而来。两军优劣之势,顿为之逆。正是:为人切莫逞强梁,从来强梁不可长。不知吴用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六回:復兖州卢俊义扬威,分诸牧庞士元定计 第一百廿六回:復兖州卢俊义扬威,分诸牧庞士元定计 且说吴用合军攻打长垣,反被司马懿、曹真与张辽徐晃三路夹击。但见灯球如星,杀声如雷翻滚,从三面掩上。朱武急道:“魏军大队来此,当速向西退!”吴用道:“不可!司马懿诡计多端,此来必有埋伏。夜色中为彼所乘,恐我军有全灭之虞!今唯有背营死战,以待外援!”便使朱武引军据守营寨,自家带了二千余精兵,前往召集外出诸军,皆回保本寨。此时两军纠缠错杂,殊难缓解;所幸秦宋两家,将兵同心,舍死奋战。马超银枪白骑,当先陷阵,鏖战张辽、徐晃,将曹军北来之骑遏制;秦明手提狼牙棒敌住王双,稍当曹真之兵。吴用自督项充、邓飞,以步卒列队,防范司马懿冲击。各路环回接应,几番进退,到了自家营寨前。此时魏军四面密集,铁骑往来交驰,投石、火箭,唿啸夜空。宋军也自咬牙抵挡,虽伤亡惨重,不退半步。战到东方发白,魏军忽退。吴用因这一日一夜之间,自家军马损折甚多,又惧司马懿伏兵,自不敢追;草草收兵回营,一面使人往探友军消息。 第408页 方过正午,人报董平、武松、韩滔、李应等率本部军从南来。吴用气道:“却捱到这时方来。”请入帐相叙。董平进帐,眉飞色舞道:“我等已夺占济阳,司马懿不敌而走。”吴用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司马懿尽移济阳之兵,往长垣夹击我部;若济阳不被夺回,反是怪事。”武松道:“加亮此话,敢是吃了败仗?胜败兵家常事,今我等兄弟齐来,便合兵一处,去取了曹真、司马懿人头,以雪此恨!何必在自家军中,阴阳怪气,说这等无益的话?”吴用虽不悦,亦以为是;遂教整顿军马。过不多时,午前派的谍报回来,说魏军于今晨战罢,已尽数拔寨而走,往濮阳去。长垣早成空城。吴用心犹不信,自提军到城下,先遣别将引五百兵士,入城试探。去了半个时辰,果然回报城中并无一个魏兵。便是左近营寨,尽皆弃置。吴用集合兵马,本欲与曹真、司马懿再决战,以泄心中愤懑;今番重拳打空,难免惆怅。转头思道:“贼人慾避战,我偏寻你决战!便杀奔濮阳。你若再避,只好退过黄河,我便有復取兖州之功,亦能少畅我意!”便整顿诸军,激励士卒,渡过濮水,浩浩荡荡往濮阳去。 濮阳到长垣只百余里,吴用督军昼夜急行,第三日平明,隐隐已见濮阳城头。用令众将且安营扎寨,稍歇军力,便好前去擂战。不料方下令,派的斥候又来报,说濮阳城头,已然是我大宋旗号。吴用愕然道:“却是哪路军马?”斥候答曰:“乃赵王卢俊义亲率之军。”吴用一腔怒火,到此欲冲冠而出;却听此言,大失所望,胸中五味交集,几欲堕马。立在原地踌躇一刻,自语道:“吾率司、秦之兵来此,原欲与卢俊义东西夹击魏军;如何魏军不曾见到,却已同卢俊义相会?”便多遣斥候,再去打探。一报尚未遣出,二报接连而来;说询问乡民,一日前恰有魏军北渡黄河。吴用更加郁闷,回自家寨中,召来诸兄弟,以情告知。众将多有败兴。武松愤愤道:“魏军走得倒快。可惜不曾多杀几个敌将,报前番败兵之恨!”秦明亦怒道:“曹真、司马懿竖子,既狡且懦!敢来犯我中原,何不堂堂与俺战三百回合,却以逃之夭夭?”韩滔、项充等俱出口咒骂,董平冷笑不语。朱武独道:“魏军既归河北,则中原安定,亦非噩耗。卢员外一支军马,同这里弟兄亦有多时不曾见的。可一面飞报洛阳,一面遣人联络,众兄弟也得相聚。”吴用点头:“朱武兄弟所言甚是。可使邓飞兄弟先入濮阳,我等稍整军马,随后便到。”一面使人告知马超、施恩。 邓飞去得小半日,吴用营寨又得几处斥候归来;说濮阳、定陶一线往东,兖州数十县镇,俱已被卢俊义部下军马收復。李应闻言嘆道:“做的兖州牧,失地辱国,反赖卢员外收復,愧对陛下。”吴用亦摇头太息:“吾辈血战数十日,损折无数军马,不及赵王反掌之功也。”众将面面相觑,各有黯然。董平独私下谓吴用道:“军师,我等在西线与魏军连番恶战,彼此死伤甚多,卢员外不曾有一兵一马驰援;而魏军方走,他便占了兖州,让我兄弟白白辛苦。如此岂不欺负兄弟?”吴用正色道:“卢员外居赵王之尊,称雄东部,便是陛下亦不敢轻看;董将军此言对我讲则罢,休要外传,以免生祸!”董平怏怏告退。 未及午时,邓飞回来,言卢员外邀众位兄弟同入城相叙。众皆欢跃,吴用独谓朱武道:“若将校俱去,此间营寨军马无人看护。你我二人,须着一人留守。”朱武道:“如此,大司马自去,在下留寨监军。”吴用点头道:“甚好。汝长于调度,非能厮杀;我再使董平兄弟留下。你二人与卢员外,分离不至太久,亦不称遗憾。设或有变,可便宜行事。”朱武笑道:“魏军已北撤,此间又有马超为羽翼,断不至有事。大司马可率众兄弟安心赴会。”吴用嘆道:“惟愿如此。”遂同秦明、武松、项充、龚旺、丁得孙、韩滔、李应、邓飞共九个兄弟,率千余亲随军马,往濮阳而去。 近城数里,卢俊义率燕青、解珍、解宝、蔡福、雷横、樊瑞,出城相迎。两边十数位好汉,中有分离多年者,相见都不胜唏嘘。卢俊义先告吴用道:“前番得戴院长传圣旨,便起青徐二州之兵,往西夹击魏军。得承陛下洪福,所到敌军皆靡,復得多处县镇。”吴用笑道:“大官人功劳非浅。”当下携手入城,卢俊义令杀牛宰羊,大摆筵席;便在衙门内与众兄弟欢宴。 酒到酣处,雷横谓然嘆道:“今番相聚,在座弟兄共计一十五人;较当初梁山胜景,尚不及十分之二;然便是这般相聚,却也算经年难得了。”众好汉听了,多甚感慨。武松接口道:“休说相聚。我梁山手足,入汉至今二十年,前后已折损四十余名。兄弟不能完聚,要那功名爵禄何用!若说苦战多年,便是求这般黯淡,吾意不若就寻一处山寨落草,倒还落得成天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博个潇洒痛快!”蔡福苦笑道:“潇洒痛快,倒有一人。鲁智深哥哥,如今亦不知怎了。”各自感言,多有伤怀。秦明亦不言语,站起身来,手端大碗,与每位兄弟一一相碰。碗到酒干,连饮一十四碗,復又坐下。一言不发,只是双眼微红。 第409页 吴用看众兄弟皆有不平之意,亦站起身,端碗道:“列位兄弟。若是怪吴用当初设计夺取天下,以至于手足凋零,用自无可委罪。然我兄弟初起时,人皆视为草寇;今番宋江哥哥得黄袍加身,众兄弟皆是功臣,或封王公,或为将帅,比之当初,岂非豪气浩荡?以往在梁山,多曾叫反到东京,夺大宋江山;如今我等却在汉魏间别建一大宋江山,岂不更胜十倍?至于征战杀伐,死伤原所难免;镇守天下,聚散亦是寻常。然此大宋江山,实是我梁山兄弟义气凝成,为义气而死,岂有憾乎?如今曹魏未灭,天下不宁,故众兄弟东征西伐,暂而分离。待到天下一统之日,荣归故里,再得痛饮;便是先去诸位兄弟在天之灵,亦得安飨,同庆富贵太平,岂不美哉?”一番话说罢,众稍展眉。卢俊义亦起身斟酒道:“诸位兄弟,前在梁山,惟余义气;今既同奉大宋,则大宋是我等之国,宋公明是我等之君;手足情外,復有君臣之义。我等以忠义自诩,不可自违也。” 再饮一轮,众醉意更沉。李应醺醺谓卢俊义道:“卢员外,今日兖州衙门兄弟相聚,原当我作东道;不想主客易位,却烦劳劳员外。我甚惭愧。”卢俊义笑道:“李大官人不必过谦。一般自家兄弟,何必言彼此。且吴加亮与诸兄弟在西边血战多日,截住魏军主力;卢某始得率青徐兄弟乘隙而进,魏贼畏我两面夹击,方才溃退。故兖州之復,实兄弟协力所致,卢某岂敢专功?”吴用笑道:“卢员外果有非常之量,一番话说得情理两合。今魏军已退,李大官人为朝廷委任州牧,尚请卢员外尽早与李大官人交割。”卢俊义待要回答,一边樊瑞接道:“前番魏贼入寇,杀掠甚广,兖州诸郡多被他动摇。今虽退去,并未交战受挫;而李大官人麾下军马,却损折颇多。若独守兖州,恐魏军再渡河而来,又牵动各方。不如赵王暂派部兵镇守,以分朝廷之忧。”吴用色变道:“若是兖州守兵不敷,朝廷自有调遣,不劳赵王操心。职守所至,还请速交割为是。”樊瑞续道:“朝廷调遣,无非以国都之兵转屯兖州以守。然魏贼倚仗铁骑,往来迅疾;前番遣徐晃等攻兖州,却以大军突袭洛阳;今洛阳之兵屡战疲惫,倘再分于兖州,恐復演旧祸。赵王借兵镇兖,实为国谋,大司马勿以他意度之。”吴用正待发作,忽见武松剑眉倒竖,拔刀而起。众皆大惊。武松戟指吴用、樊瑞,厉声喝道:“汝等喋喋不休,竟不容兄弟有一日欢聚!两个鬼话连篇,无非欲争夺这兖州城池。不想想当初共聚梁山,虽应上天星象,亦是合手足情义!今为这虚无之物,却丝毫不怕冷了众兄弟的心血!你两个谁嫌功名俸禄不够,俺这前将军的只管拿去!却休在此聒噪,恼了爷爷,一刀一个剁翻,叫你两阴间闹去,免得搅了大家酒兴!”雷横亦踢翻面前酒案,站起身来,与武松并肩而立,喝曰:“俺与武二郎一同动手,看谁跑得了!”席上一时凝滞。卢俊义见状,长身而起,拔佩剑喝道:“今日兄弟欢宴,岂能以些许俗务,坏了兴致!再有不叙兄弟情义,专谈军国事者,斩!”便将佩剑与武松:“二郎监酒,违者不赦!”吴用看武松、雷横等乘醉发飙,亦心惊胆战;及至卢俊义开口,心虽稍宁,意有不畅。武松接过卢俊义佩剑,开怀笑道:“这才是正令。”端起大碗,一饮而尽:“监酒者先饮。”将剑放在手边。卢俊义吩咐復上酒菜,众人吃的酩酊大醉,醺醺散去。卢俊义欲留宿众人在濮阳城中,吴用虽醉得神光模煳,偏强撑道:“为将者,不可醉酒离军。必须归宿军中。”遂强了众人,由各自亲兵搀扶,归去营中。 卢俊义酒量过人,又未曾尽随性畅饮,故尚未醉到十分。众人去后,樊瑞入见道:“吾本已在衙门埋伏军士,只等大王号令,便可突出,将吴用等尽数擒获。宋公明虽当世枭雄,其策谋多仗吴用;用既擒住,则胜之不难。东据青徐,北联曹魏,西向以争天下,此不世之机。大王如何不肯发令,致他走脱?”卢俊义道:“吾既受宋公明封王,如何能对梁山手足下此毒手?”樊瑞道:“大王以人为手足,只恐人不以大王为手足!今日酒宴之上,酣醉之时,吴用犹记挂兖州之事,不肯稍缓。此等情谊,真可恃么?”卢俊义道:“吴用惯好心机,吾非不知。然武松、秦明等俱是肝胆相照,岂能背之?樊先生你亦是石碣上有名之人,何苦总以这等毒计教我?休得再言。”樊瑞长嘆道:“大王一片直肠,真妇人之仁也。”摇头而出。 再说吴用与众人醉归本营,卧了半夜。天明起来,将昨夜之事细细一想,不禁出了一头冷汗。自嘆道:“饮酒误事,果然不假。险些为卢俊义、樊瑞所害!”遂将兖州情形,修书细细写明,十万火急,飞告宋江。一面整顿营寨,表面沿黄河戒备,背地也不曾放松东边。过得数日,有神行太保戴宗疾驰而来,宣宋江旨意,兖州暂交赵军驻守,吴用、马超诸军,并兖州牧李应所部,皆归洛阳。吴用看了书信,虽有纳闷,不好违旨;遂一面告知卢俊义,一面整顿诸军,拔寨西归。沿途马超笑谓吴用:“大司马,千里黄河,朝廷兵马不敷防御,故赵王收復兖州,特以兖州交赵军驻守;依此类推,吾秦军收復洛阳,当以司隶校尉与吾。”吴用道:“秦王休戏言。”马超道:“吾等皆国家干臣,岂有戏言?若不得司隶,吾秦兵从此不过潼关!”吴用被他窘迫,几乎翻脸。还是施恩等出言岔开,方得无事。 第410页 吴用郁了一肚皮气,回到洛阳;入宫觐见宋江,屏退左右,开口便道:“陛下,卢俊义求驻兖州,本是妄言。今陛下何以许之?坏朝廷纲领,而助藩镇气焰,此盛唐转衰之癥结也!”宋江道:“非吾存心纵他,实有一事,加亮尚不知。”遂出示前番施恩于黄庚身上搜得书信,并言其经过。吴用听罢,又接过书信,颠倒看了一番,面色凝重,谓宋江道:“难怪此次我率诸军同魏军血战多日,却被他将兖州轻轻拿去!若卢俊义与曹魏勾结,天下危矣。”宋江沉吟道:“以卢员外为人,当不至骤反朝廷。然彼潜伏山东多时,又曾为曹丕拜将封侯,同曹魏将相,多有往来。看黄庚这封书信,魏于他有拉拢之意;而卢员外既未造反,想来尚有良知。吾所以诏加亮回军,正为防兄弟相争,而使魏人得利也。”吴用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怕他人未尝解意!且如今我大宋号称三分天下有二,实则凉州、雍州为马超所据,益州亦属半分;交州有士燮割据。而卢员外虽统率梁山手足,然自成一军,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若再以兖州与之,则他占三州之地,大宋江山,已自成三分鼎足之形,此日后取乱之道也。”宋江听罢,低头不语。半晌方问:“如加亮见,怎生是好?”吴用道:“急切间,某亦无策。待思度对策,再进言陛下。” 次日,南面却有喜讯传来,乃庞统使人传报,襄阳为我军所克,魏军余部万余,由文聘、满宠等所率,突围出城,顺汉水东下长江,似欲往合肥汇合。宋江大喜道:“襄樊之地,困我军多年,今既克復,足以慑魏贼肝胆,而补我军洛阳之失!且扬州李俊前番来报,合肥之敌已然势衰,今可使俊分江东之兵,逆江截击,而使林沖率襄樊之兵追袭,前后夹攻,文聘辈岂能逃脱!”遂传费诗为使,往南嘉奖三军;并檄令林沖、李俊追截余敌。调丞相庞统回都。消息传来,百姓、群臣,亦多上书为贺。宋江便大飨诸军,先发府库余金,犒赏马超军自归驻地;并以各地进奉财帛,赏赐将士。宋都洛阳,一片欢腾。 吴用却又进计宋江,言以如此。江以为善。便召董平入见,抚慰道:“此番魏军入寇,赖兄弟双枪无敌,多有功劳,实慰我心。”平大感激,拜道:“陛下有甚用处,臣肝脑涂地,誓死相报!”宋江道:“青州之地,东临大海,北与冀州、幽州、辽东相望,又接黄河海口,最是紧要。自我登基之时,兄弟便领青州牧之职;然因臧霸盘踞,兼往来征战,未落其实。今朝廷欲使赵王转镇兖州。吾欲加拜兄弟为青州都督,发归本处,实镇一州,兵马钱粮,悉听调遣,不知兄弟可愿?”董平大喜道:“愿意,愿意!”宋江道:“如此甚好。兄弟本有齐公之爵,此去名至实归。若得再立功劳,便封王爵,亦非妄言哩。”那董平本是野心勃勃之辈,被宋江一番话说得,慷慨陈辞,誓言此去立功,使伪魏不敢正视河南云云。辞陛而出,便去点集本部军马。宋江使谯周草诏两道,一是任赵王卢俊义镇徐、兖二州,一是使齐公董平还镇青州,使殿前使臣前去颁旨。 董平自当初进犯许昌兵败,麾下军马折损颇多,几个部将又各自调离。此后数年,虽挂青州牧空衔,实则被卢俊义架住,并无自家地盘;所有粮草新兵,俱靠宋江调拨,卢俊义供养。寄人篱下,所以军势渐衰。此时得宋江任命,竟实得一州为政,大是欢喜。便率本部步骑万余,离了洛阳,往东开拨。宋江遣病关索杨雄引兵八百为辅。到兖州地界,前有解珍当道扎营,拦住去路。董平使人前往交涉,须臾,使者回报:“解珍将军使小人说与齐公,他奉赵王之命守御此处,除非皇上与丞相亲到,便大司马来,也不得擅过。”董平勃然怒道:“当初青州原是我镇守;兖州诸郡,都是我从曹魏手中打下。解珍不过小小猎户,今番依附赵王,竟敢于我面前这般猖獗!”便要率军攻打。杨雄慌忙劝道:“董平哥哥,你与卢员外当初一起蛰伏山东,同舟共济;今番不可为小小事儿冲突。”董平怒道:“他这番当了赵王,耀武扬威,哪里还有兄弟情分!”杨雄道:“且一面发信濮阳,告知卢员外;一面飞书回洛阳报知陛下,静候区处。”董平只得捺了火起,且扎营边界,等待消息。 原来卢俊义在濮阳,早得了宋江圣旨;与樊瑞商议。瑞道:“朝廷守不住兖州,吃我等夺回,交我镇守,原是理当。今却欲把青州实交董平镇守。董平虽有武略,兼领州牧头衔,然岂真是治政之才?如此举动,无非使董平牵制我后路,却把山东局势,送与敌人。大王断不可从。”卢俊义道:“然圣旨已下,如何是好?”樊瑞道:“只须回復如此如此,便可无虑。”俊义大喜,依言上书。一面使解珍守把要道。董平发书濮阳,卢俊义只以虚言推诿;恼得董平几番要引兵杀入兖州。杨雄苦劝不住,乃曰:“哥哥麾下兵不过万人;卢员外兖州之众数倍于此。便冲突起来,岂易得手?宋江哥哥圣明,必有主见,哥哥稍加忍耐,必有分晓。”一面又密使人送书濮阳,与燕青联络。燕青禀明卢俊义,送了许多酒肉米粮前往犒军。终把董平安抚下来,两军不致内讧。 宋江在洛阳,接卢俊义表文,略云:“今圣旨欲以齐公董实镇青州,敝镇自当从命。然三军将士,眷属半出青州;若换将驻防,恐军心扰乱;又恐帐幕交易,难以骤定。今魏贼方犯京畿,难保不捲土重来;倘有疏忽,敝镇挫败事小,再使中原动摇,惊扰朝廷罪大。故乞陛下谅山东之情,从缓计议。至于齐公食国之赋,吾自押解与他,不敢亏欠分毫。”宋江看罢大怒,便召吴用来商议。吴用道:“此表无中生有,一派胡言;无非欲赖三州之地,抗拒朝廷。倘再纵容,后患无穷,朝廷颜面亦不在!”宋江道:“然卢俊义所部军马,今已不下朝廷;彼上表抗旨,如何处置?”用亦踌躇。 第411页 忽报丞相庞统,与花荣引军自襄阳凯旋而归。宋江大喜,急传庞丞相入殿。庞统进得大殿,拜道:“托陛下鸿运,襄樊两镇,逐一平定,除国家数年之大患。今闻曹魏入寇,亦被击溃。此亦朝廷福气。”宋江苦笑道:“丞相且莫道贺。这里为赵王、齐公之事,却起了风波。”便将卢俊义表文与庞统。统取表看时,吴用又将事由从头说了一遍。庞统沉吟片刻,道:“以赵王素来言行,当不至有不臣之心。无非争名夺誉。且今曹魏仍盘踞河北,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可少岱之。”宋江道:“然则朕已传旨使董平镇青州,岂能自食其言?又如何安置董平?”庞统再思索一阵,道:“有了。吾归洛阳之时,恰有军情传来,说襄阳残敌文聘、吕常、满宠等辈,初顺汉水而下,直入长江。陛下故使李俊、林沖两面截击。然今又闻报,彼却声东击西,侵入豫州境内;陛下可令董平先往拦截,待平此寇,再归本国。董平一武人耳,惟好带兵。陛下可再拨他一二千军马,增其势力。如此董平感激陛下苦心,不至怨愤不平。”吴用道:“丞相计策果然高明,却只可煳弄一时。且问董平班师之日,何以安置?”庞统笑道:“大司马休慌。我大宋东征西战,近者收益州、荆州之地;又兼各处镇将,多有调防。今可就势将疆域重划,分置守牧,也好安顿功臣。”宋江道:“不知如何重划?”庞统道:“朝廷疆域,除司隶之外,尚有青州、兖州、豫州、徐州、扬州、交州、益州、雍州、凉州、荆州,计十州之地。今可将青州划潍水为界,以西为青州,以东为莱州;将益州分为三地:广汉以西为益州,广汉以东为江州,汉中一带为梁州;再将荆州分为二:长江以北为荆州,以南为湘州;再分扬州南建安、庐陵、临川三郡,与江州东之番禹郡,合为广州。如此分剖十州为十五州。可使董平为莱州牧,便镇胶东;卢俊义所部青州兵,多属西面乐安、济南等处。这般划分,彼此皆无事,卢俊义失青州之半而尽得兖州,董平得镇一方,均当感朝廷公道。”宋江点头称是。吴用独嘆道:“藩镇之祸,强枝弱干。今待抗命之臣,专一笼络逢迎,我恐割肉饲虎,永无止日矣。”庞统道:“东西两藩,所以坐大,实因曹魏在北,朝廷须借重彼力;更恐万一激变,反戈助敌,则天下动盪。所以笼络藩镇,使为朝廷效力。待到河北踏破之日,朝廷之力得以安内,则藩镇自当俯首致顺;彼时若再有蛮横,以王师扫荡,彼失道寡助,岂能负隅?”吴用低头想了一回,却笑道:“丞相说得甚好,惟愿如此。然我尚有一策。既已分州,可将雍州西部南安、陇西、天水、广魏、安定五郡分为秦州,使马超为州牧。”庞统问:“此一分又是何道理?”吴用笑道:“天水有贼徒活动,甚传刘备余党聚集其中;今分秦州,马超既为秦王,自不可不问;又以马超为秦州牧,马岱为凉州牧,则雍、益二州,可调别官镇之。”庞统道:“若调别官镇时,马超又如何肯轻许?”吴用道:“此事某自有安排,丞相且看即可。” 于是宋江颁诏,以击退魏军南侵,兼克復襄阳、樊城,举国欢庆,并奖立功将士。分天下十州为十六州,各置州牧,亦共十六镇。哪十六镇?乃是: 凉州牧,镇西将军马岱; 秦州牧,骠骑大将军马超; 雍州牧,定西将军施恩; 益州牧,平贼将军李忠; 梁州牧,平逆将军裴宣; 江州牧,定川将军郑天寿; 交州牧,征南大将军士燮; 广州牧,镇南大将军柴进; 湘州牧,靖南将军廖立; 荆州牧,车骑将军林沖; 扬州牧,征东大将军李俊; 徐州牧,靖东将军彭玘; 青州牧,宁东将军张横; 莱州牧,车骑大将军董平; 兖州牧,安东将军雷横; 豫州牧,靖绥将军蒋敬; 诸君看这清单,半数武人,岂有治理之才?然宋江以州郡大权,不可旁落;便卢俊义等藩镇,何尝不是这般想法?遂使梁山群目,居然登衙升堂,主宰一州军政;虽底下少不得有人辅佐,仍是顾此失彼,多遭贤人人笑。庞统、彭羕等屡屡讽谏,亦是徒劳。惟这一番安置,齐、赵二镇,暂得平息;雍州、益州两处,由施恩、李忠统辖,马超欣然,宋江亦得放心。至于天下物议,自当耳旁清风去也。 宋江又从庞统之议,使荆州牧林沖、广州牧柴进、征南将军徐宁等,就移襄樊得胜之兵,东下扬州,助李俊围攻合肥。江自坐镇洛阳,监望四方消息。忽报鼓上蚤时迁,从西凉密谈回来,说出一番话,宋江听了,顿时坐立不安。欲知时迁所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七回:入云龙惊梦退隐,双枪将恃勇行兇 且说大宋皇帝宋江,于洛阳遭兵时,听施恩密报,说天水姜维投降马超,却于郡内自结势力,恐有不轨;遂遣鼓上蚤时迁乔装,前往雍州、西凉一带密探。时迁去了多时,回来禀道:“小弟到凉州,扮作山东行商,潜入天水。境内看似寻常,然明岗暗哨,斥候甚多,比他郡胜了数倍;亏小弟身法不差,兼有穆弘哥哥安排接应;又亏近来陛下封马超为秦州牧,天水是秦州首府,马超部下官兵多往调度,难免混乱,方探得些许机关:天水、安定,虽明处无大军营寨,其实驻扎兵马甚多;各营警戒,比马超部下一般西凉兵,森严十倍。小弟又混入一营中偷听。那营中的大将,却是刘备手下魏延……”宋江一听“魏延”二字,又惊又怒:“匹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竟在天水!”时迁忙道:“是否在天水,小弟也不曾见;只是营中士卒,动辄说‘魏延将军如何如何’,以此推知。其余各处营寨,未曾一一混入,不知其情。”宋江又问:“前番西凉、南安为姜维所辖;我颁令从新划分秦州后,马超有何动静?”时迁道:“据穆弘哥哥说,马超已亲率几千兵马,入了天水;原先驻扎天水的军马,却多调往南安。眼下天水是马超、姜维两家各驻一半。” 第412页 宋江便教时迁自去歇息,却请吴用来,说了此事:“马超收留魏延,恐欲同我不利!”吴用思度片刻道:“刘备余党潜伏秦州,确系大患;然彼屡战之下,势单力薄,此患暂非急迫。且魏延之事,马超未必便知。今只需在天水一带散布流言,说姜维勾结刘备余党,欲夺西川、凉州两处,先復蜀汉基业,然后取天下。马超无谋善嫉,必然恶之。届时再以朝廷下令,使马超靖平秦州;更发朝廷精兵相随,待马超与姜维两败俱伤,却可乘机将雍州、益州收为国有。此变害为利之计也。”宋江听得大喜:“还是加亮善谋划。我欲使穆弘兄弟密派军士监督天水、南安,倘有异常,便可唆使马超讨伐,如何?”吴用贊道:“陛下点睛之笔,亦是大善!”两个各自大笑。 回说襄阳守将文聘、满宠、吕常、牛金等,以樊城陷落,孤城难守,更兼被庞统督军日夕攻打,渐渐不支;遂乘坐大小战船数百,弃城突围。时吴用已率本部撤回洛阳,庞统之兵未可合围,被文聘等冲出襄阳;却沿襄水东下、林沖只道他欲顺水入江口,往合肥同李典汇合,故亦引兵沿河追袭,同时通告扬州李俊,调淮南之军下长江北岸,西进夹击。不料文聘等行到竟陵,弃舟登岸,全军折向东北,又反杀回去。宋军荆、扬两路,同时扑空;魏军一路经荆州、豫州,所到穿郡过县,沿途宋军小队,哪里敢当。此时河洛一带,尚且战云密集;宋江不敢轻动洛阳之兵,只令董平截击;董平恰在兖州被卢俊义所阻,心头有气,岂会全意卖命?故文聘等一路苦战,竟得杀到黄河。曹丕原闻襄樊告破,心头惊惶;及至得这一支军马消息,起身拔剑道:“襄樊军未曾负朕,朕亦不负襄樊军也!”立令曹真、司马懿起大军,渡河接应。这边洛阳宋江、濮阳卢俊义,皆不曾大迎击,故被河北魏军,轻松松迎接文聘,回归冀州。然一路苦战,所部军马尚存六千,带伤者千余,余亦衣甲残破,旌旗凋零,辎重多弃。曹丕亲出邺城相迎,诸将齐下拜道:“臣等无能误国,襄阳、樊城,俱为贼破;更陷落主将大司马,军卒十存一二,乞陛下治罪。”曹丕看众人满面风尘苦楚,不禁潸然泪下,扶起道:“诸君今失襄樊,而欲自罪;则朕失却中原,岂有颜见列祖列宗?不必多言,今当协力同心,共谋匡扶!”众皆感激涕下。曹丕令厚赐金帛,凡归来大小军校,一律升迁;满宠、文聘、吕常、牛金等俱封亭侯。谥曹仁为忠侯,追增食邑二千户,使仁子曹范袭爵。范进表谢曰:“臣父死国,臣无意功名,但图復仇。今天下三分之二,已为贼据,国家财帛亦不宽裕;臣愿陛下留食邑之户,而助大军粮饷;待重定天下,取宋江之首级告祭臣父,虽食邑万户,岂能相当!”曹丕道:“卿忠心天日可鑑,然奖功罚罪,国家法度,不可擅废。”遂增其邑。曹范及满宠等,将食邑所得,大半返捐国家,小半分与军士。 又有臧霸被卢俊义夺去胶东,张辽上表其情。曹丕召入朝廷,厚加抚慰;令霸镇守平原,并益其粮饷。又有周循自辽东,发精兵千名,马二百匹与臧霸。又海运军粮三十万斛与魏国。曹丕大喜,加封循为度辽将军,容城侯。嘱其操练水军,更联络高句丽,以胁山东。復召贾诩、曹真、曹休、陈群、司马懿等重臣,问其国事。司马懿奏道:“今宋贼占地虽广,然东卢俊义,西马超,皆桀骜之辈,据地自雄,隐然与宋江成三分之势。更交州柴进、士燮,扬州李俊等,同宋江合于利害,故声威虽大,内实分崩离析。今国家固守大河,强兵足粮;可一面多遣细作,往西凉、山东两处潜伏;待机散布流言,使马、卢、宋自相猜忌;彼若内斗,再以精兵渡河而南,则中原可復,宋寇可扫也。”贾诩、曹真等亦贊其言,曹丕大喜,便分曹真守御河内,曹休守御渤海,司马懿编练冀州诸军;各分行营,操练兵马,以待河南之机。 宋江划域内为十六州;又以河北魏国境内,冀州、并州、幽州依旧,分辽东为燕州。合计二十州。却遥封卢俊义为冀州牧,樊瑞为燕州牧,杨志为并州牧,马超为幽州牧,以规进取之志。闻曹丕在河北操练军马,未免心有所虑。召庞统、彭羕、吴用、朱武等入朝,商议道:“魏国前番渡河犯境,幸诸军戮力杀退。今闻他各郡皆在招兵买马,恐又有甚动向。朕欲亦使各州募兵,如何?”庞统禀道:“王师前虽小挫于洛阳、兖州,然略计天下十六州之兵,当不下三十万众,其数非寡。曹丕纵倾国来战,岂能动我?惟所患者,一则东征西伐,少得休养,士力疲惫;二则多处累战不定,百姓惊恐,粮秣匮乏。故眼下大计,在于筹集粮草,修练精兵。陛下可使扬州、荆州、广州三镇专事攻合肥,兖州、青州、莱州、雍州四镇同司隶之兵防备曹魏;其余九州,俱休养生息,安民练兵。待兵马编成,以区区河北,岂能当天下奋击?若于此时大举募兵,朝廷募兵则恐藩镇猜忌,更增民生负担;藩镇募兵则益成尾大不掉,两头为患,实非良策。”宋江转问余众,彭羕笑道:“丞相规划这般仔细,我等尚有何言?”朱武、吴用亦先后随之。宋江便颁诏,以李俊引扬州兵二万,林沖引荆州兵一万二千,柴进引广州兵七千,围攻合肥。粮饷皆从扬州就近调度;雍、兖、青、莱四州整顿河防,监视曹魏。其余各处皆修垦荒田,召集流民,并使诸军轮番整顿,又把杨志、扈三娘调至洛阳。此令一发,各处将士,多半欣喜。赵王卢俊义又上表,请准张横、张顺两兄弟各在青州与扬州操练水军,督造楼船,巡行河口;并请莱州董平整治港口,以备日后可大治水师,从莱州起航,薄南皮、辽东、乐浪诸郡,使魏国千里海防,处处可破;宋江准奏,又诏令解珍、解宝入朝统带官军,赵王府以山东军务亦重,託词不奉。秦王马超亦助朝廷良马千匹,以练铁骑。于是大宋疆土之内,似人心如虹,只待大举。 第413页 光阴如梭,转眼宋保义三年,魏黄初五年腊月将过。宋江在洛阳大摆国宴,有诏各地王公,俱入京赴宴,以送旧岁。然外藩诸镇,自林沖、李俊以下,多以军务繁忙,推辞前来;或有部下好汉,携礼入京。秦王马超遣小舅董种携良马、狐皮、玉石等入贡;卢俊义亦遣浪子燕青、九尾龟陶宗旺入京朝贺。宋江遂在腊月廿八,先赐宴各镇使者并京中官僚。待到除夕,却于洛阳宫中,别设一宴,专请梁山兄弟。诸好汉在京者,合计二十八人,乃是: 天魁星唿保义宋江,天机星智多星吴用,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天勐星霹雳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伤星行者武松,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巧星浪子燕青,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地威星百胜将军韩滔,地奇星圣水将军单廷珪,地勐星神火将军魏定国,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飞星八臂哪咤项充,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伏星金眼彪施恩,地阴星母大虫顾大嫂,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内中燕青、陶宗旺是卢俊义遣来,代徐、青、兖三镇朝贺;顾大嫂、孟康是林沖前来,代荆、湘二镇朝贺;韩滔是代豫州来贺;施恩则是从雍州就近来贺。宫中便宴,自是珍馐陈列,佳酿满布。众人得暂释军务之劳,与手足欢聚,都酣畅不尽。黑旋风李逵喝到高兴处,谓武松道:“行者哥哥,你等前在濮阳,曾和山东一帮兄弟欢聚,何等痛快。可惜俺铁牛上次保护宋江哥哥,不得同去。”武松笑道:“那一次见了许多兄弟,自然高兴;然酒宴上的言语,却有些不痛快的。”李逵大笑道:“待俺猜来,准是军师哥哥又满口浑话!”众齐笑。宋江看吴用脸色不对,斥李逵道:“铁牛休要胡言,只管喝你酒便是!”转对众人道:“这些年兄弟们打下地盘大了,彼此重任在身,难得相聚。濮阳之聚,实在难逢。便是我,也羡慕得紧哩。”众皆随笑。宋江復对燕青道:“小乙,何时禀明卢员外,带山东兄弟,齐来洛阳会聚如何?”燕青含笑道:“陛下,山东诸位兄弟,实也盼望得紧。便是此次我与陶宗旺兄弟来洛阳,卢员外还私下嘟囔道:‘小乙,我把这赵王让你,你替我守山东,我替你去洛阳饮酒,如何?’”众人闻之皆笑。李逵嚷道:“卢员外好不迂腐,既有这般心思,何不便带了众兄弟同来?莫非当了赵王,便不能到洛阳么?如此不自在,要这鸟赵王作甚?”宋江待要斥之,燕青復道:“铁牛哥哥说笑了。欢聚饮酒,谁不喜欢?奈何众兄弟皆要为梁山保大业,为陛下守江山,实是分身乏术。只待有朝一日踏破河北,统一天下,众兄弟方得痛痛快快,一醉方休。”霹雳火秦明闻言高叫:“小乙是个伶俐人,这番话说得十分道理!我等入汉许多时,歷千辛万苦,折了数十个兄弟。今番便斟酒祭奠,一愿他在天之灵安享康宁,一愿我等手足同心,早定天下!”宋江亦道:“小乙只一句不好,说甚要踏破河北,统一天下,方得一醉方休。便是今夜,众兄弟虽来的不齐,但便是远在天边的,心意如一。卢员外镇守山东,穆弘、施恩兄弟潜伏西凉,林教头、柴大官人屯兵合肥,身虽隔千里,心又如何不在一处!来来来,今夜便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在座齐声叫好,皆举碗相和。于是杯盘交错,直吃到大众人事不省,方才各自散归馆驿。 单说入云龙公孙胜,自奉道教,席间亦只饮素酒。他原本持法自洁,看众好汉激扬唿应,到他眼内,却有隐隐不安。待到席散归家,沿路云黑星黯,只觉周围夜幕中遍藏凶气。回到宅邸,已近四更。自家动手焚其香来,拈指卜了一卦。卦相大凶。公孙胜不禁惶惑。后因疲敝,勉强歇息。睡中不安,却做一梦,见一头勐虎行于山间,翻腾扑跃,甚是威勐。左右扑了一阵,踏上一处岗头,长啸一声,震盪林谷。却忽然张开大口,朝自家左边前爪咬去。喀嚓一声,肉绽见骨。那虎受痛,狂吼一声,又低头去咬后腿。方低头时,右边前爪一舞,恰将右眼生生抠出。一时间,鲜血四溅,杂毛乱飞。那虎翻滚在地,森森白牙,鋮鋮钢爪,皆沾满自家血肉。后腿乱蹬,把自己开膛破腹,飞出肝肠肚肺,缠绕四肢,转勒脖颈;兀自一边自噬自剐,哀嚎不绝,备极惨烈。公孙胜看到此刻,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只觉一对虎眼,犹在面前晃动,禁不住魂飞魄散。稍定神,才见是一对香火,隐隐于烟雾之中。胜起身看窗外,方过五更;背心冰冷,连髮髻尽湿漉漉。不敢再睡,便强忍倦意,在屋中坐到天明,方才沐浴更衣,出屋散心。此刻恰是正月初一,公孙胜起得早了,民间多未出门。但眼境之中,灯笼春联,俱是一派血光。胜一路走,一路越发惶惑。忽见一个先生,容貌粗丑,立于街角,只看公孙胜发笑。胜心一动,移步近前,方欲开口,那先生先问:“君可欲解梦?”胜惊喜道:“正是,正是!先生如何得知?”先生道:“休问我,可将梦说来。”胜说了一遍。那人便于袖中卜卦。须臾,谓胜道:“君本修仙奉道,清心养德;奈何入仕为官,既污利禄,復助杀心?此梦乃天意醒君。”便口占道:“勐虎自噬,神龟浮洛;巧燕高飞,潜龙避祸。”公孙胜看罢,沉吟片刻,转问:“莫非大宋朝廷,有甚祸事?”先生道:“祸从天降,天机莫言。”公孙胜悚然道:“如何可避?”先生道:“无他,惟退隐二字。”胜听了,犹有几分不信:“我等兄弟入汉多时,同生共死;今既有祸,便当协力解之,岂能擅离?”先生道:“逆道求生,生不如死。”胜听他说得含煳,然心中已隐然敬畏;只是手足情深,究竟割捨不下。遂欲离去。那先生悠悠嘆道:“吉凶否泰,在一念间。”遂取劣纸一封,递与公孙胜:“急时开启。”转身离去,须臾隐入市井,不见其踪。 第414页 公孙胜尚狐疑,自归宅邸。午后,使者来宣,说皇上在偏殿设宴,款待众官,并为诸镇饯行。胜亦去了,这番在朝堂开宴,气派自然非凡;礼仪官导引其中,举止有度,却不似前夜畅快。便是君臣间称唿敬酒,亦聊尽礼节而已。至于李逵这等粗祸,早逐出在外间吃喝,以免坏朝廷颜面。三巡宴罢,诸镇皆告辞。宋江却教传旨,留青州使者九尾龟陶宗旺于洛阳,助修復城墙与宫室、太庙。单使燕青回告卢俊义。陶宗旺自然奉旨,燕青亦无异议。 惟公孙胜在殿下,听得此令,联想先生说言“神龟浮洛”一句,心知先生所言不虚。待得宴散,急出了宫门,復去寻那先生,已不见矣。所幸尚有所留纸张,拆封看时,惟有四字:“速出西门。”胜长嘆一声:“非吾不念手足之情,实势无奈也。”遂归府邸,略加收拾;留书信一封与宋江。自己只带一个包裹,一身道袍,一柄长剑,飘然出洛阳西门,从此逸去。 过得两日,智多星吴用心神不宁,欲寻公孙胜问卜;到府邸时,门公却说国师出门数日,尚未归来。用心头一凛,闯入内室,寻见书信一封。急往皇宫,交于宋江。江拆信览时,书云: “贫道奉教多时,从天命石碣,聚义二十余年,情份已足。今大宋初立,利在军政,非贫道所长。故辞皇恩,聊从太虚。望陛下善待兄弟,勿令逝者含悲。” 宋江看罢,如雷轰顶;喃喃道:“不想鲁大师之后,一清先生却也去了。”吴用道:“可急使戴院长、时迁兄弟,并司隶哨探,八方快马寻觅,或能寻回公孙先生。”江苦笑道:“他道法高远,若有心弃我,岂能寻到?也罢,姑且试之。”便召来戴宗、时迁,使统率哨马,往各处寻觅。折腾半月,俱无踪迹。吴用慰道:“出家之人,毕竟不耐世俗。”宋江自怅然不乐。谁知这头波澜未平,那山东之地,竟又闹出一番事端来。 原来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原被宋江令镇青州,谁知卢俊义出来作梗;虽后经宋江重分州郡,也得了个“莱州牧”的头衔,然论其地盘,只当青州之半;若论富庶,莱州前为臧霸所管,卢俊义新近夺回,田畴商铺自是大大凋敝。他麾下好汉,算来只有杨雄、皇甫端二人;莱州三面临海,却无水师大将;只好整顿一些边防小舟,巡行渔场而已。未几卢俊义又上书宋江,在莱州广建军港。董平虽无甚治政之才,却也不蠢。看这番耗资巨大,犹须民力无数;而卢俊义手握水师,军港建罢,必替他建功。如此舍己利人,董平如何不气?偏宋江却又准奏,董平自无法抗拒。闲来郁闷,便欲边境射猎解愁。皇甫端谏开春万物滋生之节,不宜射猎,以伤天和,董平如何肯听?自顾带了数十个家将,便装携箭,纵马由缰,往边境去。时早春二月,到得野外,但见秀色似锦,鸟兽欢跃。董平兴致大起,令众家将飞鹰放犬,尽力驱赶;自家挂枪摘弓,走马射猎。他武艺高强,箭法却也不差;不到半日,射得两只小麋,一些兔子野禽;便暂歇弓马,叫家将升火把野物烤了,随身带得美酒斟满,同亲信大吃大嚼。吃到兴头,问家将道:“本爵武艺如何?”家将谄道:“枪箭双绝,盖世无双!”董平冷笑道:“可恨那卢俊义,倚仗石碣排位,屡次欺我。若有机会,决不同他干休!”一边说,一边喝,不觉已是七八分醉意。 吃罢,董平復翻身上马,率众西行,不多时来到界口。从人道:“齐公,此去往西,却是青州地界。”董平怒道:“青州又如何?当初卢俊义投奔曹操,青州、兖州,皆是俺一力镇住。如今便要上洛阳,却又有谁敢挡!”放马冲过。原来青、莱二州新划半年,州界不明;边境守卒见是齐公出猎,岂敢干涉。由得董平众骑闯过州界。又驰一阵,到一处山林;但见百花初放,春意盎然。董平酒意上来,便带着家将,四处信马践踏;兴致处,哈哈大笑,便似这一派美景,都作了他家一般。 忽见前面山丘上,有数人绰约。董平好事,策马上去。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公子,亦带几个从人,在山丘踏青。董平暗道:“何处来的小子,也敢同吾赏春?”便策马过去,绕着数人转了一圈。那少年看他蛮横,又兼满嘴酒气,心中厌恶;别脸过去,轻唾一口。董平醉是醉了,习武之人,耳目清晰;看少年不屑,不禁更起轻辱之心;策马近前,勐地挥鞭击去。少年听得风声,急低头躲避时,早被董平马鞭将头巾卷下来。原意只是戏弄,不料头巾一去,却散落黑漆漆一头秀髮。董平一惊,绕马到前面看时,哪是什么少年公子,分明是位明眸玉容的妙龄佳丽。眉目间英气勃发,兼之身着男装,却又别具神采,非寻常婀娜娇娘可比。那女孩儿见董平举止轻浮,惊中带怒,长身傲立,更添三分飒爽。 董平见状,不禁呆了。他本是色中虎狼,当初在东平府,为娶程太守千金,不惜勾结梁山,打破府城,将太守满门杀绝;惟掠了程小姐为妻。程小姐被他强纳为室,号称怜香惜玉,实则恣情蹂躏;更兼心怀阖家遇害之仇,郁郁终日。入汉数年,渐渐色衰。董平见此,自然更不顾惜;可怜程小姐无依无靠,又兼以往在太守府娇生惯养,如今进了后汉,在水泊苦寒之地苟且,不满十年,香消玉殒,惟嘆一缕孤魂滞留汉世,便死也难得与父母团聚。董平既失夫人,那好色的慾火,更是横行无忌;也常掠民间女子发泄,无如乱世之间,难得佳人。如今看眼前女子,惊为天人。一怔之下,哈哈大笑,勐地将马腹一踢,纵骑近前掠过。猱身前探,双臂揽住女子纤腰,便要提上马来。口里亵笑道:“小娘子,便同本爵回府享福罢!” 第415页 勐可的眼前白光一闪,那女子短剑出鞘,当胸刺来。董平大惊,身急后仰;然战马奔走间收足不住,当胸虽避过,面目却迎着撞去。一阵剧痛,已被剑锋将面颊从额到嘴,拉开一道口子。董平痛叫一声,栽下马来,一脚尚套在镫子里。所幸战马熟练,立刻停步。平方挣扎起来,脸上已是血泥模煳,浑身狼藉。看那女子,柳眉轻舒,傲然冷笑道:“这等狂徒,也敢冒犯。今番且饶汝性命,速速去罢。” 董平又惊又怒,酒意早醒了大半。叫声:“好个女娃,下手这般狠辣!”拔出宝剑,移步上前。那女子娇叱一声,亦挺剑相迎。要说董平毕竟梁山五虎大将,入汉后东征西伐,武艺未曾荒废;一个年轻女子,便有技击之能,焉能当之?两个斗无数合,董平瞅准破绽,佯做挺剑直刺;待女子用短剑去拨时,却移步收招,顺势转身飞踢,正中女孩儿右臂,短剑脱手飞出。董平哈哈一笑,大步欺近,长剑直指女孩心口:“今番可服了本爵?” 那女子被董平制住,面色绯红,胸口起伏不止。惟一双丹凤眼怒睁,毫无屈服之意。却听得随从中有一人叫道:“那将军不得无礼!我家小姐是赵王府郡主,若有差错,赵王不与你干休!”董平听得“赵王”二字,胸中百般怒火,一时齐集。低眉切齿道:“曾闻卢俊义收得假女,原称燕凤,去岁改作卢姓,还在青州设宴为贺。原来眼前便是。好,好!”伸掌抚脸,却是满手血煳,剑伤又痛得狠了。董平心头愈怒,勐抬起头来,指着卢凤从人,喝令左右:“与我尽数杀了,休留一个!”董平随身家将,尽是兇悍之徒,当下各挺兵刃,围了上去。卢凤闻言惊怒,抽身欲走,早被董平抢步上前,剑光如银蛇游荡,顿将卢凤圈住。卢凤施展身法,左右闪避,奈何赤手空拳,如何与宝剑相争?不过数合,被董平欺近,一掌拍在背上,顿时扑倒;还要挣扎时,董平如饿虎扑羊,将她按在地上;唤左右取来麻索,将卢凤手足缚紧。此时赵王府几个侍从寡不敌众,已被董平家将杀尽;卢凤身陷魔掌,志不少屈,瞠目大骂董平。董平狞笑道:“郡主莫怒。你假父卢俊义夺我青州,你便随了本爵,回莱州享福,也是不枉青春韶华!”卢凤兀自怒骂,骂得董平火起,用麻核塞她口中:“待回莱州齐公府,再慢慢调治你这女娃!”环顾四周,将卢凤提起,横放马鞍上;并吩咐家将,把所杀七八个尸首,尽推入坡前坑中,堆积浮土,草草掩埋,休得走漏消息。弄毕,已近黄昏;于是翻身上马,狂笑挥鞭,带着数十骑家将,復朝莱州驰回。卢凤被他挟持马上,挣扎不得,便要唿救亦难出声。可怜王府郡主,遭此恶徒轻辱,正是豺狼跋扈,玉颜蒙尘,万千委屈,有泪难倾。不知董平此去,卢凤安危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义遣龙凤 第一百廿八回:燕小乙短弩射董平,玉麒麟大义遣龙凤 且说大宋齐公董平,乘醉越过州界,往青州游猎;恰逢卢俊义义女卢凤亦来出游;董平初见色起意,欲掠走卢凤,争斗中被凤剑伤面颊。平自号“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向来甚以己容颜威武;今被卢凤所伤,自然大怒;又闻卢凤是卢俊义之女,正新仇旧怨,一发起来;索性不作不休,喝令家将杀尽卢凤从人,将凤捆缚马上,转往东去。 马不停蹄,约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黑。从骑有一心腹家将,唤做董浩,谓董平道:“齐公,夜黑风冷,野外又多歧路;且坐骑奔驰竟日,也已疲乏。今算来已入莱州地界,何不暂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董平道:“也好。”叫家将寻民居借宿。郊外寻了一家大宅子。宅主见他明火执仗,又自称官军,岂敢多问?匆匆让出大宅。一般家将各寻偏房与长廊铺下被褥谷草,董平将郡主锁在内室,自出大堂,与众家将烫酒炙肉,吃得快活。酒到酣处,董浩谓平道:“将军擒了赵王义女,若被赵王得知,如何处置?”董平道:“卢俊义屡欺凌我,今番正好报仇!且我已将这女娃从人皆杀尽,如何泄漏?”董浩道:“从人虽杀尽,恐野外行事,终究不密。被赵王上奏朝廷,则终无了局。”董平听了,低头思索片刻,笑道:“这话倒也有理。如此,待我今夜便去生米做了熟饭。卢俊义他认不认假婿,我却也不亏!”竟乘了酒兴起身,往内室去。 推开门时,见卢凤于路惊疲,竟已睡去。烛火下虽秀髮散乱,面有尘灰,然垂目恬然,别有风韵。董平色心暴起,便勐扑上去,欲行非礼。卢凤惊醒,拼命挣扎,然绳索缚住手足,枉将头颈左右摇摆,却似燕雀落于鹰隼爪下,如何挣脱?董平看她徒劳,更来兴致;一手按住卢凤,一手扯出她口中麻核,柔声道:“郡主休要害怕。本爵非别人,乃大宋齐公,莱州牧,车骑大将军董平也。人称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凭两柄钢枪,率数万雄兵,便是当今皇帝宋江,见我也要仰仗三分。你虽称赵王郡主,只是卢俊义螟蛉之女。论起出身,亦不过山野村民,养成这般丽质。便随了我,做个齐公夫人,有何辱没?你那生身父母若在,知有今日,保不定朝天祷祝,庆幸祖宗积德哩。你又何苦这般反抗?”话未说完,卢凤柳眉倒竖,厉声叱道:“鼠辈!无知无谋,尚敢狂言!吾生身父亲,乃大汉汉寿亭侯关云长也!他若在日,汝这颗狗头,不经一噼!可嘆生女不肖,辱没关门,今落汝手,要杀便杀,休要轻侮。不然,吾死亦将化厉鬼追汝!” 第416页 董平闻言大惊,后退三步,不敢斜视。又看卢凤神色凛然,一时震慑。过得片刻,忽大笑道:“我只道卢俊义收假女,无非民间女儿;谁知竟是关公之后!也好,也好,关公乃传世武圣,今番我做得他女婿,便死也无怨了!”復又扑上,伸手便撕卢凤衣裳。卢凤高声喝骂,平哪里理睬。正在行兇,听得门外嘈杂声起。董平喝问:“何人喧闹!”未闻回答,先听兵刃相交,惨叫之声迭起,且渐渐趋近。董平眉头一皱,拔剑出鞘;方欲出视,屋门已被撞开。家将董浩伸头高叫:“齐公,有……”话音未落,背后一剑刺来,穿胸透过,扑倒气绝。董平心头一凛,摆个剑势;却看一个少年公子,浓眉阔面,周身劲装,襟满血迹,右手把剑,左手推开董浩尸首,跃进屋来。一眼望见卢凤被缚,惊唿:“妹子!”转向董平怒视:“何处狂徒,敢在青州行兇!”董平恶声冷笑道:“你便是卢俊义那假儿卢龙?今番索性一併送你归西!”纵身前趋,挺剑便刺。卢龙急横剑招架。两个在屋内辗转数合,嫌施展不开,于是一前一后,跃出屋去,便在后院里撕斗。但见: 玉龙盘绕,白虹迴旋。青锋寒光慑六合,斗牛神光照九天。一个本翩翩公子出名门,一个系凛凛勐将号风流。虎斗山谷豺狼避,蛟争潭渊驱蛇虫。 两个在屋前交锋,卢龙虽年少气盛,当不得董平武艺高强,技击老道,相持一久,渐渐落了下风;董平家将前番被卢龙杀伤十余名,余者都围拢过来。董平见众寡悬殊,更有恃无恐,剑法亦愈凌厉。復讪笑道:“卢俊义自号武艺无双,今看其假儿剑法,到底徒有虚名!”卢龙奋战不胜,又被他言语调弄,怒气填膺;招式失了古格,看董平一剑横掠,急招架时,步态已乱,当胸门户大开。董平嘿嘿狞笑,翻腕直刺,竟要致卢龙于死地。眼见这一剑避无可避,忽听一声叫:“休得行兇,浪子燕青在此!”董平听声抬头,恰见火光中一物倏地飞来。方欲闪避,已中左目。平大叫一声,仰身后倒,躲过卢龙回手一剑。卢龙待要再刺,有左右家将上前架住。 董平毕竟彪悍,忍痛退后两步,伸手往左眼去摸,却是一支小箭插在眶中。再抬头看,眼前多了数十人,当先一个手持雪亮短刀,低眉拢手而立,身形恰是梁山天巧星浪子燕青。董平切齿道:“燕青,你倒干得好事!”燕青听得口音,不禁一怔;还未答话,卢龙喝声:“恶贼还敢说嘴!”拔剑逼上。燕青急忙拦住:“兄弟,是朝廷命官!”卢龙骂道:“甚么朝廷,什么命官!狐群狗党,杀尽才好!”董平一目受伤,又见燕青从人不少,不敢恋战,口中只道:“燕青!你赵王府中,尽是这般反贼,我与你不干休!”捂了左目,踉踉跄跄往门外去。原来卢凤左右随从,都被董平家将杀尽;却有一人伏在草中,逃得性命。见董平带走卢凤,急下山禀报,却遇卢龙独出跑马,闻妹子被劫,急火上来,吩咐从人去告知燕小乙,自己驱马循踪,来救妹子。燕青后闻讯,恐卢龙势单有失,亦一面使人禀告卢俊义,一面带手下数十个健儿,紧随接应。待到院落中,尚不知敌人底细;因远远望见卢龙有失,故射出川弩,救得卢龙。这才发现兇徒竟是梁山上双枪将董平。 卢龙年少气盛,还要追赶,燕青喝道:“先救妹子!”止住卢龙,吩咐从人四处搜寻。不多时来报,小姐被捆在后屋。燕青、卢龙忙进去,解开卢凤困缚。卢凤入董平之手,险遭凌辱,已存必死之念;今骤然得见亲人,悲喜之下,泪水涟涟,扑到燕青怀里,泣道:“险些见不得小乙哥哥!”燕青抚慰道:“无事便好。”卢龙亦道:“若非小乙哥哥来得及时,我兄妹俱不得生矣!再造之恩,不敢相忘。”燕青道:“都是手足,何谈恩德?但今晚这兇徒,却是齐公董平,也算朝廷一镇诸侯。今虽退去,还恐他统兵报復。且先回青州,见过赵王,再做打算。”于是兄妹三人带随从自往西走。那家主人听得杀声渐息,回来看时,屋里打得稀烂,院落中扔着十数个尸首。只吓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敢拾掇;收了些金银细软,阖家逃亡去了。 燕青、卢龙、卢凤一路向西行,入青州边界。东方白时,却过一处山头。卢凤道:“两位哥哥,我便是在此被那兇徒所劫。”燕青正欲答话,前面马蹄得得,转出许多军马。三人都不禁一惊。还是燕青眼尖,看得当先一个,急唿道:“赵王殿下!小乙在此!”卢俊义闻声应道:“我女如何?”一面策马过来。待见卢凤,喜道:“凤儿无事最好!”卢凤拜诉道:“若非小乙哥哥相救,我兄妹都遭毒手了!”卢俊义怒道:“吾独镇山东,何处贼人敢捋虎鬚!小乙,这兇徒可曾杀却?”燕青轻声禀道:“主人,行兇的是莱州牧,齐公董平。小乙为救妹子、兄弟,急切间用川弩射他左目。此人位在梁山之班,今番吃亏,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卢俊义沉吟片刻道:“此事他无理在先。如今且回府邸,待天明修一道表文,送入洛阳,请皇上圣裁。料来也不至受屈。”遂对卢龙、卢凤道:“你二人受了惊累,随为父先回府歇息。至于同董平之争,自有为父出头。”燕青道:“董平恃强横行久矣,今为我伤,恐他铤而走险,竟兴兵来犯。主人可使青州、徐州军马,俱做战备。倘有敌入境,便可击之。”卢俊义道:“董平与我虽已生隙,毕竟一殿之臣。今若先整兵备战,恐有自我启衅之嫌。”燕青道:“俗语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主人暗布兵马戒备,又不是越境挑斗,如何启衅?若各处皆不防备,万一董平兴兵前来,岂不受制于人?”卢俊义道:“他若兴兵前来,则天子殿前,先大理亏矣!且同是梁山兄弟,这般调度,明示争斗之意,则义气先失,恐为外敌所乘,亦乱大宋军民之心。”燕青百劝,俊义只不从。回到青州府城,天色已明。燕青暗嘱蔡福,从附近县镇火速调三千军马,入城护卫。卢俊义自修一表,阐明此事因果,使人送往洛阳与宋皇宋江,分辨是非。嘱令燕青从人,及当夜自率将士,此事不可外传。便是兖、青、徐三州其余兄弟,亦未尝告知。两日间,未闻莱州异动,俊义亦放下心来,只待朝廷判决。蔡福将兵马调入州府,俊义还怪他多事。 第417页 卢俊义长于宋朝,礼教之固甚深,于女色并无十分兴趣。故入汉之后,未曾另娶。这日按例早起,正演练武艺,忽有蔡福匆匆来报:“卢员外,大事不好!董平兄弟引军杀到城下,口口声声要员外出战!”俊义惊道:“这厮毕竟来了。”换了衣裳,出得王府,登城楼看。只见齐军布列城下,旌旗高展,鼓号齐鸣。董平用纱布包了左眼,全身披挂,手提双枪,来回驰马阵前,高声叫骂:“卢俊义!汝受朝廷恩惠不浅,却勾结乱贼,伤害大宋诸侯,此等死罪,该当灭族!今日还不出城,与俺见个死活!”卢俊义顾左右道:“董平前日一时迷了心窍,欲犯我女,争斗中左目受创。这般口出疯言,却也不怪他。且闭关守城,不与他争。我已将此事禀告皇上,待朝廷诏书来,自见分晓。”便自下城,只叫军士严密守御,防他攀城;无论如何挑衅,禁出城应战。 谁知到午时,又有哨探来报:“齐军入境,沿途烧杀抢掠。今大军屯城下,却分遣部众,往四处扫荡乡镇,百姓多遭殃;便是大王安置的官吏,为他擒住,剜目割手,惨不忍睹!”卢俊义大惊,登城再看,果见许多难民扶老携幼,皆往城中避逃,哭喊声响彻四野。卢俊义勃然怒道:“这厮枉做了一方诸侯,行事如此张狂无状!”便绰枪上马,引二千步军,五百马军出迎。燕青、卢龙、卢凤待要相随,俊义瞠目道:“今番不干你等事,吾自有处置。”只叫蔡福相随,开了东门,出城扎下阵来。对面董平见状,挺枪指道:“卢俊义!你勾结敌国,谋害诸侯,还不乖乖送出乱党,下马受缚,随我入京请罪!”俊义拱手道:“齐公,我二人半生与共,情同手足。今日这番责难,却实是煳涂。卢某几时勾结甚敌国、乱党?”董平道:“休要狡辩!你那假女卢凤,便是乱党,你指使她同燕青谋害本爵,莫非还想抵赖?速将卢凤、燕青捆缚送出,待本爵解去洛阳。不然,踏平青州,鸡犬不留!”卢俊义大怒,厉声道:“董平!我好言相劝,你也当知进退!前番你欲辱我女,反为小乙所伤,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今乃敢兴兵犯境,莫非卢某怕你不成?再多作歹,连你右眼一併剜了!”董平胸襟原本狭促,哪禁得此言,大喝一声,策马出阵,杀奔过来。卢俊义待要相迎,早慌了铁胳膊蔡福,拦住道:“员外,自家兄弟,不可火拼!待我去劝董平哥哥。”赤手空拳,出马阵前,招手道:“董平哥哥,休要莽撞。兄弟不可……”说时迟那时快,董平马已到跟前;哪容分说,噼面便是一枪。可怜蔡福原本是来劝解,谁想他骤下毒手?电光火石间,已被一枪扎透,大叫一声,翻倒马下。口中血沫喷溅,犹自喃喃吐出“……不可火拼……”数字。梁山群雄入汉二十余年,死者已近四成,然或阵前送命,或计败丧身。死于自家手中,蔡福却是头一人。有诗嘆道: 鏖战沙场势渐孤,萧墙惊变添血污。半生恩义一枪了,独恨董平非丈夫。 董平杀了蔡福,纵马復沖赵军旗门下来。原来卢俊义当初陷身大名府,得蔡福照管,上梁山、入汉后又常相随,情谊颇深。今见董平如此行兇,亦动千丈怒火,瞠目大吼,骤马挺枪杀出,顿时二马盘旋,搅做一团。一个河北玉麒麟,一个英雄双枪将,都是梁山上一等一好手,平生未曾交锋;今番厮拼开来,但见银光环绕,杀气凛冽,城上城下上万军马,俱都看得呆了。有诗赞道: 梁山泊里折肱股,北海城东跃虎龙。决我寸心抛义尽,管他滴血胜水浓。三枪烁烁相追命,二将赳赳同争锋。谁记英雄留姓处?黄沙埋骨只须风! 两个阵前死斗,董平固是以命相博,卢俊义心怀愤怒,也不相让;毕竟俊义枪棒天下无双,更兼董平一目被燕青射中,伤势既未痊癒,目力又只剩一半;初始仗着一鼓狠气,尚能斗个旗鼓相当;鏖战了数十余合,渐渐不支。再斗得数合,露出破绽,卢俊义喝一声:“着!”,挺枪刺去。董平招架不及,正中左肩,单枪坠地。平大叫一声,伏鞍败走。卢俊义却不追,自圈转马头,回看蔡福尸首,已渐僵硬。俊义嘆了一声,翻身下马,解下背后斗篷,盖在身上。喃喃道:“蔡福兄弟,是我害你。他日泉下相会,再来赔罪。”抱起蔡福尸体,步回自家军营。便令收兵回城。 董平被卢俊义刺了一枪,肩头鲜血淋漓,率领败兵,拖枪曳旗,往莱州败走。口中犹恨恨道:“待吾回去收拾人马,再来復仇!”将近州界,忽然前面号鼓大震,杀出一彪军马。当先一将披头散髮,浑身皂甲,手持一口宝剑,左右百余黑衣鬼兵,集如乌云,正是混世魔王樊瑞。董平见了樊瑞,亦不禁心惊,喝问:“汝欲何为?”樊瑞大笑道:“董平,汝前番不曾听我言,落到此班田地;不思自省,反来犯俺青州,于路烧杀,作恶多端。今番便赵王卢员外肯放你,我樊瑞却不肯放你!快快下马受缚,饶你不死!”说罢将左手一放,顿时阴风肃杀,黑衣鬼兵借着风势,一起席捲过来。董平大怒:“不是你,便是我!”拍马挺枪,上前死斗。樊瑞看他来势甚勐,仗剑相迎。董平右手持枪,杀到跟前,恨不得一枪戳樊瑞两个窟窿;然一目被箭于前,左肩中枪在后,他又惯使双枪的,如今独臂单枪,威势大减。斗无十合,樊瑞回马便走;董平大喜,纵马上前。两马头尾相接,平正欲刺杀,谁知樊瑞佯伏鞍,暗地取流星锤在手,窥得真切,回身飞打而出。董平却也机灵,急侧身闪避,右手挺枪去拨;被樊瑞锤链勾住枪桿,一时抢夺不下,樊瑞已回身用剑噼来,董平只得弃枪闪避,单枪落地;樊瑞左手抖腕,流星锤划个圈,迴荡过来。平正圈马欲走,听得风声,急伏鞍躲避,背心早被擦了一下,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几乎落鞍,只顾拨马朝西北逃去。 第418页 樊瑞待要尾追擒拿,忽听背后有人高喊:“樊瑞哥哥!休要伤了董平哥哥!”樊瑞回头看时,却是病关索杨雄远远赶来。樊瑞道:“杨雄哥哥,董平兴兵犯我青州,烧掠大宋子民,此乃谋逆之罪。莫非哥哥欲要保他,同我青州军交战?”杨雄道:“我在莱州,惊闻董平哥哥前日出猎受伤,怒气沖沖,调军西去,便猜多半与青州的兄弟有甚尴尬。然都是命定手足,又是一朝之臣。便生误会,不难调解。乞哥哥看我面上,放董平哥哥一次。”樊瑞道:“杨雄哥哥既这般说,兄弟岂敢不从?便请哥哥与我同回青州,见过赵王卢员外,再做分晓。”杨雄道:“理当如此。但我奉皇上之命,任董平哥哥副将。今他一怒兴兵,挑起争端,而我茫然不知,已是失职。他此番回不得莱州,当往洛阳去面见皇上。我亦跟随而去,以替各处分辨。卢员外那里,择日赔罪。”樊瑞道:“倒也使得。哥哥自去。”杨雄谢了樊瑞,追赶董平去了。董平所带齐兵见主将溃走,纷纷投降。樊瑞一同带了,迴转府城。 入城却见满目素缟。赵王府中,蔡福灵堂设立,卢俊义率燕青、卢龙、卢凤及一干梁山上旧人,排列祭奠。樊瑞惊道:“董平这厮,竟下此毒手!是我坏事,放他走了。他既往洛阳,必然搬弄是非。卢员外可急传令兖州各处,于路截杀,不容他走脱!”卢俊义嘆道:“他不顾手足情谊,擅杀兄弟,我却不可学他。我已将前番事端,具表叙明。董平便去洛阳告状,想宋公明非昏暗之人,岂便信他?樊瑞兄弟休再多言。”却谓卢凤道:“凤儿,且随我来。”卢凤心头忐忑,只得跟他离了灵堂。 父女两个进了书房,俊义坐下,唤卢凤近身,悦色问道:“那董平今日在阵前,口口声声说你是乱党,又指我勾结敌国,究是何事?想他素来无理,便因你与小乙伤他面目,怀恨胡乱诬陷,亦非怪事。若有隐衷,不妨说出,自有为父替你作主。”卢凤垂下俏目,却不言语。俊义待要再问,忽书房门开,燕青闯将进来,拜倒在地:“主人,小乙有罪,欺瞒主人,愿受责罚!”俊义诧异道:“你勇救弟妹,忠义两全,何为欺瞒?”燕青低头道:“当初主人收龙弟、凤妹为义儿,小乙只说是民间儿女,却是不实!”卢俊义笑道:“便是龙儿凤儿不愿我知其家世,亦是常理。然则何处不实?”燕青尚未开口,身后卢龙走出,直立拱手,昂然道:“义父,赵王殿下在上!我与妹子,实非民间儿女。我二人生父,乃大汉前将军、汉寿亭侯领荆州牧关云长是也!父侯有三子一女,长曰关平,次曰关兴,我乃他第三子关索,妹子是他幼女关凤。前为小乙哥哥所救,后拜殿下为父,多蒙恩宠,不敢再行欺瞒,特此告罪!” 卢俊义闻得,瞠目结舌。燕青续禀道:“十年前,小人往荆州游玩;恰逢关公大战襄樊,吕蒙偷袭荆州;乱军中,见数家将为保护他两个,为盗匪所围。是小人射倒匪首,救了他二人。那时便知其身世;我等入汉,虽要辅佐公明哥哥扫平群雄,然当时主人与我等隐居山东,而公明哥哥一路弟兄,尚在刘备帐下,与关公一殿为臣。故小人收他俩为弟妹,带回抚养。不合未曾禀告主人,又使主人收了义子、义女。前日义妹为董平所劫,辱及先人;情急中唿出身世,故董平今日擂战,有此恶词。今宋公明江山,半数夺自刘玄德手中;关公生前是蜀汉头号大将,故若强攀污义弟义妹为敌国之后,亦非无辞。此皆是小乙行事无状,为主人惹下祸患;主人便将小乙千刀万剐,亦愿甘受!”言迄,泪流下来。卢俊义怅然而立,不语良久。关索、关凤扶起燕青,同声道:“赵王殿下,我兄妹生身父侯,虽殒在宋江篡逆之前;然我兄妹便在王府内,无时不思兴刘汉,復国雠。殿下是大宋诸侯,我兄妹却是敌国之后;承君抚养三载,待若骨肉。且今番董平之事,实因我等而起;若舍我二人残生,能上全关门忠义,下解卢氏之厄,得其所愿,更有何憾!只请莫为难小乙哥哥。欲将我兄妹解送洛阳,便请动手!”挺身束手,只待受缚。 卢俊义看他虽年少,英武之气,慷慨之风,堪当豪俊,不禁感慨:“你二人这般仗义,无愧武圣关公之后,也不枉相处三年。然我若再留你等为义儿,岂不自诩同关公相提并论?恐贻笑大方。且大宋与汉,虽无敌对之名,而有灭国之恨。你既是关公子女,又兼伤了董平,在此滞留,恐有不便。可速收拾行囊,远走他乡,勿为官兵寻到。”燕青与关索、关凤听了,俱是一惊。关索曰:“君教我兄妹远走,若宋江追索,何以答覆?”卢俊义怒目道:“卢某堂堂九尺男儿,岂是送自家儿女求荣之辈?宋公明便要问起,自有答应。不必罗嗦,便去收拾!” 关索、关凤见状,俱各感动。关凤上前拜倒,叫一声:“义父!”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关索亦拜倒,低头不语,咬牙忍泣。卢俊义轻抚关凤秀髮,嘆道:“得你二人,实在欢喜。本欲以家业武功尽托。然我在徐州之战,曾助曹魏杀老将黄忠、你兄关兴及张益德之子张苞。此等血仇,又岂敢容你在身侧?你今去了,或欲匿身自保,或欲回来寻我復仇,俱随尊意。父子之情,从今了断,休要纠缠!”说完,推开二人,自出屋去了。 第419页 关索、关凤望俊义背影,皆泣不成声。燕青劝解道:“卢员外已发话,兄弟、妹子,可速收拾,离开此地。”关索曰:“我等一走,实恐宋江、董平为难义父。”燕青曰:“有我在侧,再与员外计较便是。你等先走,恐迟则生变。休叫员外为难。”关索、关凤只得各回房间,更换便装,打扮做商人子弟,又收拾些细软,打成包裹。欲寻卢俊义辞行,俊义已闭门不见了。燕青相送出门,三人乘夜出发。行了十余里,燕青谓二人道:“今中原新定,河北战事正酣,皆不是好去处。你二人可先经徐州,往江东安身。若有他日,再设法相会。兄弟、妹子,多多保重。”三人把手洒泪,依依惜别。有诗嘆道: 夜月萧萧愁雾深,心余国恨乱亲恩。青州风景依稀好,从此伊人是路人 再说大宋皇帝及时雨宋江,先得卢俊义表文,说董平自莱州入青州,侵犯吾养女,做出这等龌龊勾当来,不禁大怒道:“董平这厮,身为一方诸侯,如此不顾朝廷颜面!”便唤吴用来商议。吴用看罢表文,道:“董平此举,固是无状滥行;然陛下不可听一面之词。吾料三两日内,董平必有表文上来,对照端详,可辨真伪。”宋江然之。过得一日,果然董平的表文又来,绝口不提自家犯青州之事,却说卢俊义秘密收养关羽之女,图谋不轨;又纵女行兇,伤朝廷诸侯,恶行昭着云云。宋江笑道:“董平一派胡言,真真是狂性发了。”吴用却道:“自古空穴来风,非无端也。董平既言及此,恐未必毫无依据。”宋江道:“卢俊义收义子义女,本是燕青弟妹;前番改姓从卢,尚有请柬发诸各位兄弟,有何可疑?”吴用摇头道:“万事不可轻言无疑。今可遣鼓上蚤时迁,往青州调查此事。”宋江从之。正在安排,忽报有双枪将董平,单人独马,从东狼狈窜来,口称卢俊义起兵造反!宋江闻言大惊。正是:司隶兵火方退散,青州警讯又相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级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谏故主 第一百廿九回:借首级宋江安人心,秉忠言燕青谏故主 话说宋江因卢俊义、董平彼此攻击,与吴用商议,遣鼓上蚤时迁往青州探查。忽报双枪将董平单人独马,从山东狂奔而来。宋江、吴用面面相觑,召平入宫。只见他衣甲破碎,头髮披散;左眼左肩俱有纱布包裹。浑身血污灰尘,混为一体,兀自喘息不定,神情恐慌,哪见得双枪风流万户侯,分明是沙场偷生丧家狗。宋江看他这般狼狈,也不禁甚惊:“董平兄弟如何到此?”董平拜倒在地,哭诉道:“陛下,赵王卢俊义图谋造反,潜收关羽之女。卑职为正朝廷面目,前往致讨,又被他所伤。乞陛下为卑职作主!”宋江眉头一皱,吴用道:“董平兄弟休急,且把事情经过,一一说出,陛下英明,自有圣断。”董平便自叙经过。他自知前番举动非诸侯所为,故口中遮遮掩掩,入青州境掳掠关凤一事,只说是狩猎冲突;却把燕青、卢俊义与他争斗之状,说的添油加醋,如火如荼。自家挑衅青州杀伤蔡福,却又略过。宋、吴二人任他滔滔不绝,亦不打断。待他说罢,宋江道:“兄弟且去京城宅邸歇息,有甚短缺,自与宫中总管商议。待朕与吴家亮商议处置。”董平谢恩告退。 董平去后,吴用笑道:“董平兄弟万事好,独在女色上有些尴尬。此次事端,多半他见卢员外义女生得俊,竟做出这般荒唐事来。见了陛下,兀自不肯说得痛快。”宋江道:“且休论起因,山东兵烽已起,如何为上策?”吴用道:“此事万不可急躁。董平既逃来,我料数日内卢员外亦必有表文述交战之事,届时再断。”宋江道:“加亮看来,董平屡言卢凤是关羽之女,是真是假?”吴用凝然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以年齿推究,倒是相合;然单凭此条,岂能断言?所幸昔我在荆州多时,也曾拜会关羽,得见内眷。若能见面,或知真伪。然眼下先待山东消息为上。”宋江喜道:“如此甚好。” 次日,青州果有卢俊义表来,略言董平兴兵犯境,且先行动手,竟杀死蔡福之罪;及后交锋之事,一一道来。又言今董平既走,莱州只余紫髯伯皇甫端,兵微将寡,恐曹魏泛海来攻,乞别遣将驻守。宋江览罢,勃然怒道:“叵耐董平!为女色衅起萧墙,竟自残手足,哪里还有半分义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便要召入董平问罪。吴用慌忙劝阻:“陛下欲治一董平,易如反掌;但卢董公案,尚未分明;只凭一面之词,擅处诸侯,恐人心俱乱,而赵王威势过甚,于国无利。今可召赵王父女入京,与董平当面对质,更调铁面孔目裴宣入京,审其黑白。若董平果真为恶,再治其罪可也。”宋江道:“加亮此计甚好。”正在商议,又报病关索杨雄亦从山东来。原来杨雄一路追赶董平不着,反把坐下马累倒;故晚一日到京。宋江亦召他入,问些所见。便使神行太保戴宗往青州宣旨,只说赵齐二镇相争,特召赵王卢俊义与公子卢龙、郡主卢凤同进洛阳,与齐公对质。旨到之日,即刻起行。 戴宗架起神行甲马,平明动身,行二日便到北海。卢俊义接旨,听得“偕同公子卢龙、郡主卢凤同进洛阳”,心下踌躇;谓戴宗道:“院长且先回洛阳,我随后便来。”戴宗道:“陛下有令,使赵王尽早入京与齐公对质。今我来此,何不同乘甲马,也好快些了事。”卢俊义道:“青州之事,非一日可毕。院长先走,我安排妥当,便有消息。”戴宗不好勉强,便道:“如此,赵王速来。”自回復命。卢俊义召樊瑞、燕青商量。樊瑞道:“朝廷召大王与公子、郡主入京,然公子与郡主安在?”卢俊义沉默不语。樊瑞眼珠一转,復言:“闻前日在青州城外,董平那厮指员外收养关公之女,未知此事真假?”燕青待要插话,卢俊义已先嘆一声。樊瑞再道:“大王,樊某随大王多年,推心置腹,彼此岂需隔阂?莫非卢凤郡主,真是关公之后?卢龙公子不在,难道便是关公三子关索?”卢俊义点头道:“造化弄人。吾半生戎马,不曾有后;好容易得收一对佳儿,却是关公之后。”樊瑞道:“若单以理论,宋公明一军虽曾叛蜀汉而自立,然关公早殒于吴军之手,并非梁山之敌。大王收关公儿女,使武圣不至绝后,更是光明正大。但朝廷官场之斗,向来阴毒。恐奸佞之徒弄言,则其中是非,难以洗清。大王千错万错,既知他身份,岂能轻轻放走?如此便当面对质亦不成,岂不落人话柄,说他畏罪潜逃?回头累了大王。”卢俊义横眉道:“先生此话差矣!我卢俊义收此二儿,问心无愧;纵他离去,也是无悔,何必再言许多?”樊瑞道:“然圣旨已到,大王欲如何应付?”卢俊义道:“便单身入朝,面见宋公明,阐明原委。料公明知是非,岂至罪我太过?” 第420页 樊瑞、燕青闻言同唿:“不可!”樊瑞道:“洛阳是龙潭虎穴,如何去得!”卢俊义道:“我行事端正,怕他怎地!”燕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董平既走京城,必多构陷;主人轻往,恐为所害!”俊义道:“如此却怎是好?”樊瑞笑道:“我有一策,如此如此,必先使朝廷分个公道。若后还欲寻衅,则屈在朝廷,大王召告天下,起兵自立可也。”俊义沉吟半晌,道:“自立之事,非我愿也。然我辈英雄,又岂能无端受屈?”樊瑞忙道:“大王说的甚是。吾这一计,惟求辨是非。朝廷明理,亦不至闹得大家面上难看。”俊义点头道:“他若顾全义气,明理晓事,我又岂会唐突?”遂从其计。 且说宋江在洛阳,先候到戴宗回来,说了卢俊义言辞;吴用道:“似这般,恐别有隐情也。”宋江只不作声。再过数日,忽有豫州神算子蒋敬急表上来,说卢俊义遣军士数百名,皆白衣素幡,护送蔡福棺木,一路往京城来。沿途哀乐奏鸣,引得路人侧目。蒋敬并随将卢俊义告诸州郡梁山兄弟之书附来,说此书发布各处,闻者多惊。宋江、吴用览之,略云: “吾等聚义梁山,顺天入汉,创建功业。今四方略定,正当手足同心,以完干坤。未料双枪将董平,贪淫骄横,恃暴行兇,兵犯青州,蔡福兄弟竟为之害。我辈上应罡星,情比骨血,征战多时,虽多疆场浴血,未尝惧难背义。盖生死在命,义气不灭。而董平自残手足,非但绝人伦,亦背天道。蔡福兄弟忠心山寨,反屈死家贼之手,冤魂不灭,当哀哭于水泊!诸弟兄排位虽有高下,敬爱之心当一。横遭惨死,凡我兄弟,岂不当切齿瞠目,为他雪恨!董平则逃匿洛阳,以求朝廷庇护。卢俊义无德无才,自上梁山,愧居次席,少有功劳;入汉征战千里,谬居赵王之爵。上蒙宋公明哥哥赏识,下承众兄弟推戴,今遇此不平之事,敢不奋起微力,以讨公道!此非大宋朝廷官府之事,实水泊山寨家务。亦望今上宋公明哥哥,秉公处断,为蔡福伸冤,以平四方怨气。不然,俊义当率东州众兄弟,入京伏陛号哭,以达天听,惩兇徒而告冤魂,以全梁山义气,而正人间清白!” 宋江看罢,面如土色,问吴用道:“卢员外甚可恶。朕不过传他进京以辨析黑白曲直,他却抬棺示威,欺人太甚。”吴用道:“怕他此书散布各郡,让众兄弟心生狐疑。”正说,又有鼓上蚤时迁从山东来,宋江忙问究竟。时迁道:“小弟此去青州、莱州,探得清楚。是董平将军先劫了卢员外义女卢凤,燕小乙来夺,争斗间将董平一目射伤,因此董平才率军入境。临淄城下交锋,蔡福哥哥竟为所害。知此事的兄弟与各营士卒,多说董平将军不是。”宋江復问:“传言卢员外义子义女来歷蹊跷,你可探得明白?”时迁道:“不曾知端的。但闻卢员外自与董平争战后,便将他一对义儿遣走,如今青州再见不得。”宋江闻言,沉吟不语。吴用道:“山东各处,人心如何?”时迁道:“董平前番带兵入青州,沿路烧杀,已大犯民怨;更兼害了蔡福兄弟。卢员外抬棺上京,我闻得兖州、青州等处兄弟,皆有义愤。小弟在兖州,恰与雷横、张横、解珍、解宝诸位哥哥会饮一番。众哥哥都说董平入山寨后,贪杯好色之性不改,坏我梁山声誉。如今又在自家兄弟前逞凶,竟至自残手足,实该万死。又说若宋江哥哥不主公道,众兄弟便要一起进京鸣冤。哥哥还需拿个良策,以安众心。”宋江道:“我已知晓,兄弟打探辛苦,可先回歇息。待朕与吴家亮商议。” 时迁退下,宋江復与吴用计议:“今番奈何?”吴用皱眉道:“董平做恶在先,卢员外独握重兵在外,又有樊瑞撺掇。一旦藉机起事,以‘诛董平’之名,率山东之兵西向,恐各州郡兄弟,多被他所惑。京师兵马累战之余,实难保万全。于今之计,只得捨车保帅。”宋江大惊道:“加亮莫非欲我为难董平兄弟!”吴用道:“非此,则大宋江山危矣。”宋江摇头道:“我等一百单八人聚义入汉,久经苦战,已折十之四五。今安能同室操戈?”吴用道:“董平自行暴取死,杀害蔡福,不除他难解民愤。且他身为公爵,握一州军政,而妄起兵犯邻境,烧掠百姓,杀害命官,非但大坏梁山义气,亦形同造反无二。此非同室兄弟,实乃家国之贼。陛下杀之,正宜顺天应人。若不为此,则卢员外举兵西向,梁山兄弟对垒阵前,兼外有曹丕,内存马超,恐众人二十年血战得来功业,尽数葬送也。陛下百年之后,又何以对诸位兄弟?”宋江听得悚然,只是摇头。吴用嘆道:“如以某言不切,可问庞士元。” 宋江遂召庞统来问。统道:“于今之计,除杀董平谢天下,别无他法。”宋江道:“董平与我也曾结义。多年纵横,颇立战功,杀之不忍。”庞统道:“陛下今为天子,则秉天下之公,执朝廷之法,方为大义。董平寻衅袍泽于朝,荼毒百姓于野,罪不容诛。今若耽迷一二人义气,而使臣民离心,非明主之为也。”宋江道:“卢俊义今借董平之名,有提兵进京之势。若朝廷先杀董平,是示弱于他。恐更长山东气焰。”庞统笑道:“董平罪孽,虽乡间妇孺知矣,何待卢俊义张之。今诛董平,显朝廷堂堂正正,岂助卢俊义分毫?休言以吾观来,赵王并非不轨之人;就使他欲藉此再兴名目,朝廷已诛一贼而彰天下,又岂惧他?若首鼠不决,是干戈执于人,恐反致祸矣。”宋江闻言默然,半晌道:“谢先生教诲。”退回偏殿,终是不忍。 第421页 忽有吴用急进道:“陛下再不诛董平,大祸将临头也!”宋江惊问何故。吴用道:“闻报河北魏军,都在秘密调动,屯集河内。必是卢员外暗结魏军,欲藉机起事。若不早决,被他两路夹击,洛阳岂能抵挡!恐大宋社稷,毁于一旦!”宋江惶惶道:“加亮之策,实是正论。然董平擅杀兄弟,我等罪之;今董平投我处避祸,若我先动手杀之,终有负梁山义气,恐兄弟心中议论。”吴用道:“如此却难。” 次日传董平入见。平带剑进后殿,见摆开一坛酒,两盘菜餚。左右无人,唯吴用在侧。此时董平伤势得安道全医治,大致已愈。然一目仍篎,面上疤痕犹存。见了宋江,倒头便拜:“臣见过陛下。”宋江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多礼。”招唿董平坐下,开了酒,满斟三碗:“青州之事,今日便同兄弟分个公道。”董平道:“全仗哥哥做主。”宋江点一点头道:“我已查明。卢员外所收卢凤,确是关羽之女,且已畏罪潜逃。兄弟所言,并无虚假。”董平大喜道:“哥哥圣明!还有卢俊义前番阻我去青州,便是违旨;今使燕青伤我一目,又起兵夺我莱州,俱同造反。哥哥岂能容他这般妄为!”宋江话锋转道:“然近者青州有文告来,兄弟看如何。”便将蒋敬所附檄文,递给董平。平接过细细看了一遍,面如土色。抬头道:“哥哥,此卢俊义污衊之词,不可信之。”吴用道:“然则蔡福兄弟是何人所杀?”董平惶然。宋江嘆一口气道:“兄弟,你平时性子,我也晓得。独不该做这般事情,却让兄弟们义气上如何交待?”董平魂魄盪散,俯身叩首,长跪拱手,强作沉声道:“哥哥,看梁山义气,救我一救!”宋江亦起身,搀扶董平道:“死者已去,生者焉能再相残杀?兄弟你且喝了这碗酒,我等慢慢商议一个法儿,终要将这场是非弥补过去。”董平端起酒一饮而尽:“这番蒙哥哥相救,日后必粉身碎骨相报!”宋江看他放下酒碗,缓缓道:“卢员外拥兵数万,麾下能征惯战之将甚多;今仗为蔡福兄弟復仇之旗,若率军进京,恐梁山兄弟内战,反将贼人得利。兄弟呵,今唯有借你一物,可退山东兵。”董平问道:“哥哥欲借何物?”宋江切齿道:“借你项上人头,以安众心!横竖你做下祸事,休要推託!”董平闻言如雷轰顶,亦切齿道:“宋江,今番不是你,便是我!”拔剑出鞘,待要挥出。一旁吴用早甩铁链,缠住剑身,一面高唿:“董平造反,花荣、铁牛何在!”便听哇呀呀怪叫,李逵挥舞板斧,撞入殿来,便奔董平。此时宋江已自倒在地上,连唿:“铁牛救我!”董平待抽剑迎敌,忽觉双腿无力,头目眩晕,暗叫:“不好!”未及应对,殿后倏地一箭飞来,正中右臂,宝剑坠地;转眼李逵已到跟前,只一斧,血花飞溅,董平人头滚落。可怜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到此做了洛阳宫中一鬼,至死煳涂。有诗嘆道: 强为骄横暴为贪,翻教众人肝胆寒。一死不赎背义罪,孤魂无路聚梁山。 是夜,宋江召洛阳之梁山兄弟,乃武松、刘唐、戴宗、秦明、李应、杨志、项充、安道全、朱武、龚旺、丁得孙、单廷珪、魏定国、时迁、邓飞、陶宗旺、杨雄等人。众人齐聚后殿,宋江出来,忽号啕大哭。众人面面相觑,出言劝时,宋江含泪道:“今日我召董平兄弟入殿,询问蔡福兄弟之死;不料言语不合,他竟先拔剑相斗;幸得花荣、铁牛救护,却将董平兄弟杀死。梁山兄弟手足自残,惨至此也!我心何其痛哉!”一边大哭。李逵愤愤道:“军师告俺,说宋江哥哥召见董平,怕他行兇,因此使俺与花荣哥哥伏在殿后。果然董平这厮狠毒,拔剑要砍宋江哥哥。被俺铁牛噼了,正是死有余辜!”宋江哭诉道:“此我之罪也!”涕泪涟涟。众都感动,武松先道:“宋江哥哥,董平身在石碣书之列,而擅杀自家兄弟,背盟负义,已无人伦。今恼羞成怒,又欲害哥哥,正是自取灭亡。铁牛兄弟杀的是。”朱武亦道:“董平为封疆大员,先挑衅青州,復袭杀命官,今又仗械行兇于后殿,按国法也是一死,况他自绝于手足乎?哥哥休愧疚。”一番劝说,宋江方止泪。忽地敛起容颜,喝令:“将杨雄拿下!”杨雄大惊:“哥哥,拿我作甚?”宋江含泪道:“兄弟,莱州之变,董平兄弟擅起兇杀,使梁山手足,相互浴血;你为董平副手,多少总有预闻。今卢员外传檄天下,隐然有问罪京师之势。曹魏又进兵河内,窥测洛阳,形势兇险。董平虽死,焉知山东兄弟,是否意足?无说得,唯借你往卢员外军中说话,以顾全梁山义气。倘有委屈,尽在哥哥一人!”左右武士上来,拿下杨雄,拖出后殿。左右好汉皆若木鸡,片刻,武松嚷道:“这是何理!哥哥,山东兄弟纵有隔阂,当以善言相劝;如何反把杨雄兄弟送去抵罪?”秦明、项充、刘唐等也随着喧闹。却见吴用出来,谓众道:“诸位兄弟不必惊扰。想卢员外居梁山次席,通情达理,非妄伤无辜之辈。董平作乱,祸患深远,不怪山东兄弟心有恶意。然只要杨雄兄弟自身无辜,前往卢员外驾前辩解,必然无事。”武松瞪吴用道:“加亮,俺便知是你主意。你自家畏山东兵强,却把杨雄兄弟推去替死,说甚梁山义气,分明是贪生怕死,火上加油!”吴用凝看武松,缓缓道:“谁言我贪生怕死?卢员外亦是石碣书上兄弟,义气深重;今番使杨雄去,不过辩个明白。青州又非龙潭虎穴,如何轻言生死?宋江哥哥本欲亲去,我以天子之尊,亲见诸侯辩诬,非合礼仪,更恐庞士元、彭永年辈见笑,故请代往安抚山东。卢员外倘真有异心,第一个便要取我性命;然梁山义气既坏,我一人生死,何足嘆息!”一番话说得众人无言。宋江带泪道:“不劳加亮,还是我自去为好。”吴用道:“哥哥休再做儿女态。大宋朝廷,尚须哥哥坐镇。且疏虞万一,不可不备。设我有甚好歹,众兄弟好生辅佐公明哥哥,莫念我的恶处!”言迄,团转深深一揖。众好汉皆默然抱拳做答。 第422页 再说卢俊义用樊瑞计,使人押蔡福灵柩进京;一面密传各州,整备兵马以防不测。俊义自往兖州扎下行营。忽报大司马吴用引数百人,护着一辆囚车,自洛阳来见。俊义略出意外,吴用已昂然入帐,高声道:“圣旨到!赵王卢俊义接旨!”俊义、樊瑞等忙下跪,吴用宣旨云: “查有齐公董平,横行不法,至纵兵围攻邻州,屠戮庶民,又杀青州衡军中郎将蔡福,罪同谋逆。赵王卢俊义仗军平乱,代朕执法,甚慰朕心。今将董平褫其爵号,斩首以徇。特告赵王,嘉其忠勇,当尽心皇道,勿生慵倦。” 宣毕,卢俊义、樊瑞起身,俱各一惊。吴用从人便将董平首级函送以观。俊义不禁咋舌,吴用復以兄弟唱喏,悽然道:“陛下以董平、蔡福之事,夜不安寝。今遣我来,与员外作个交待。董平首级在此,更将杨雄槛送后营,任员外发落。员外一番义愤,今可消矣。惟我梁山手足,自相残杀至此,不但令公明哥哥难受,亦使兄弟们寒心。”卢俊义也觉伤感,低头道:“加亮远来辛苦,且先歇息,今夜略备薄酒,与加亮洗尘。”吴用道声:“惭愧。”行礼退出。 吴用出后,樊瑞谓卢俊义道:“今兖州、青州、徐州兵马皆已备齐,莱州亦为我接管。南皮臧霸亦有密信发来,说愿助殿下攻洛阳。宋江既杀董平,是自承其非。大王可先擒吴用,断宋江一臂。就势杀上洛阳,顺取江山,岂不快哉?”俊义道:“先生此言差矣。董平无道背义,公明已诛之,足见其心尚有正义。梁山义气深重,我岂忍勾结曹魏,而叛手足?”樊瑞冷笑道:“大王果然忠厚。宋江杀董平,乃势不得已。以此看所谓梁山义气,既以谋逆之罪杀得董平,又岂杀不得大王?”卢俊义沉吟半晌,道:“且不说他。杨雄兄弟被他送来。我想董平为祸,止在一人。杨雄兄弟虽为莱州之副,必非同谋,不当为难。”樊瑞道:“此言甚是。宋江送杨雄于我,无非做替罪羊。大王若杀杨雄,正中其谋。他已舍董平一命,涤他恶名;又欲借杨雄一命,坏我清誉,岂能由他?以愚见,大王可厚待杨雄,则宋江之谋败,而我数利兼收。”俊义便往后营。见杨雄在囚笼内,衣衫污秽,鬚髮蓬乱,面容憔悴。卢俊义惊怒道:“吴家亮如此无情!”杨雄见了俊义,在牢内高叫:“员外!董平哥哥造反,皇上欲杀我顶罪,乞员外救我!”卢俊义急令左右:“快快开了囚笼!”杨雄放出,拜倒卢俊义脚下,哭诉道:“小弟虽副莱州,董平哥哥造反之事,一概不知;员外莫信谗言,小弟实在冤枉!”俊义扶起道:“兄弟,昔日我落难大名府,亏你与石秀兄弟相救。今石秀已逝,我岂能忘你恩德?在洛阳倘不得意,便随我镇山东如何?”杨雄大喜:“哥哥之恩,末齿难忘!”卢俊义叫他去了镣铐,沐浴更衣,夜来同赴酒宴。 当晚,俊义摆酒相待吴用。陪同有樊瑞、解珍、解宝诸好汉。杨雄亦上座,吴用也不见怪。酒到酣处,吴用道:“此番董平作乱,亏员外勇武明睿,得弭大祸于无形。陛下不日降旨,以员外督东部军事,好扫平曹魏,一统天下。”卢俊义道:“惟愿如此。杨雄兄弟与董平之乱无关,今我欲留他在山东,却请加亮禀过。”吴用笑道:“我本知杨雄兄弟无辜,奈国法无情,今员外肯保,最好。且杨雄原随员外潜伏青州十余年,又有何不便?朝廷处我自分说。”于是尽欢而归。吴用回洛阳復命,蔡福灵柩,则在兖州归葬。董平罪状,由朝廷诏告天下,诸州俱以赏罚得当,各处窃窃,隐然冰消。卢俊义暗使各处军马归营,自返青州。樊瑞于路犹喋喋哀嘆:“此番携蔡福之死,问奸臣之罪,统四州之兵,席捲天下,最是良机,大王弃如敝履。恐他年追悔无及。”俊义一笑置之。正是: 地平含恨卧荒野,天立逞凶丧朝堂。 混世得机难乱世,赵王始信非吴王。 山东事息,曹魏河内之兵,亦自退去。列位看官要明,河内之兵,乃是魏大将军曹真闻大宋有分崩之险,故兵屯河内;若宋江发洛阳之兵战山东,便好乘虚攻取。今见机会失去,自然退回。惟司马懿谓曹丕道:“宋卢不和,此番明矣。虽暂杀董平而平一端,后必復生猜忌。我等可再用反间计,推波助澜,使他相疑,则于国大利。”曹丕从之,使司马懿自安排不提。 卢俊义回青州赵王府,燕青迎着:“主人此去如何?”俊义道:“朝廷颇知是非,斩董平以平天下之愤。又将杨雄兄弟付我,我以董平作乱,无关他人,留在身边。加亮亦贊。”燕青闻,独默然。入夜密见卢俊义道:“主人镇山东多年,颇立功勋。今董平已诛,祸乱暂平,朝廷亦有恩赏。何不激流勇退,以全身名?”卢俊义道:“小乙何这般颓然?”燕青道:“莱州之祸,非出偶然。董平虽死,主人若不识进退,去不远矣。”俊义笑道:“小乙多虑。看朝廷处置此事,可称英明。吴家亮虽好弄权,秉公执法,并无偏差。董平原本便是后进,人品低劣,故为此乱。今已平息,正好手足和谐,养成士气,长驱河北,混一天下。何必轻言进退?” 燕青慨然直言道:“时至今日,主人尚欲欺人耶?自欺耶?昔在大名府,梁山泊设计诓主人上山,更绝后路;虽言天书石碣之云数,岂非人之诡谋?入汉之后,据城割地,分明是朝廷官场,哪止江湖义气?主人独镇山东,拥兵十万。瓜田李下,虽无异心,宋公明、吴家亮宁无猜忌之心?主人托梁山义气,然董平身在石碣之数,贪淫妄杀,岂有少敛?然樊瑞身在石碣之数,诸般替主人谋划,皆是欲反宋自立,主人何以释之?然朝堂之内,安能保他人尽无董平之性,舍樊瑞之心?” 第423页 俊义闻言,犹喃喃道:“吾为诸侯之尊,恭谨奉法,宽厚待士。身无过错,便有奸佞,岂能动我?”燕青痛心疾首,谆谆道:“昔赵高矫诏杀蒙恬、李斯;蒙恬、李斯何罪?汉高祖杀韩信、彭越,韩信、彭越何罪?自古朝廷官场,俱是暗箭难防,比江湖更毒辣十倍。主人生性耿直,便遇江湖上阴狠手段,一些无戒心,岂堪与他周旋?犹然持忠信之本,怀兄弟之义,沾沾以为直道,岂非负薪救火,危在旦夕?” 俊义面色悚然,思度半晌,復笑道:“以我之意,原本也不图功名利禄。只是丈夫在世,安能无为?我想小乙所说秦汉忠臣,皆在成事后遇害;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者也。今曹魏尚在河北,大功未成,必不至自剪羽翼。我欲先率山东之兵,扫平河北;待得一统天下,然后功成身退,归隐田园为富家翁,功身两全,岂不妙哉?”燕青凝然道:“势者时也。汉高祖固于天下平定之后,方诛三王;而二世于秦亡之际,犹逼反章邯。今观朝廷,虽未如二世之愚,恐亦难及高祖之明也!非小乙好猜忌,前番留陶宗旺于洛阳,封董平于莱州,及追索关索关凤等事,俱有牵制剪削之意;且近者山东一带,流言纷纷,说主人慾结魏自尊;前番莱州之变,缘起关索、关凤之事,至今未解,朝廷亦缄口不提,亚非佳讯;蔡福遇害,董平伏诛,所谓梁山情谊,已然崩崔;而主人前番用樊瑞计谋,起兵西向,隐然入朝问鼎;今兵虽退,朝廷能不记乎?更兼近来邺城曹丕、南皮臧霸,多遣使者往来,或叙旧时往来,或邀合力起事;主人虽尽斥还,瓜田李下,得无疑乎?数事并发,我恐不待天下承平,主人慾求鹰犬之用以供驱驰,亦未能得也!今主人心怀冰雪,而朝廷势如深渊;设不早退,必速遭祸!主人,小乙自幼为你养育,一番胡言,俱自肺腑。主人切不可贪恋功名,以至丧身!”言罢跪倒,潸然泣下。 卢俊义见燕青忠言,反背双手,踌躇不已。沉思了小半时辰,谓燕青道:“小乙之言甚有理。你且退下,容我三思。”燕青含泪道:“主人当早决。”施礼退下。卢俊义在屋内思度至夜,终无主意。 此后燕青数次进谏,声泪俱下;俊义踌躇三番,復自矜道:“吾浑身武艺,威震山东;更掌数万之兵,今若畏仕途而退,岂不遭世人嗤笑?”终无决意。过十余日,朝廷遣李应为使,往青州宣旨,加封卢俊义为太师,赐九锡,都督兖、豫、青、徐、扬、冀、幽、燕、莱九州军事。并附宋江手书:“君与我有天命之缘,手足之情,金兰之义。名虽君臣,实若骨肉。君即我,我即君。今梁山兄弟凋敝,余者当同心同德,共取天下,以安万民,并慰先逝诸弟在天之灵。设有异心如董平者,尽遭天诛,粉身碎骨!”俊义览书大喜,朝西谢恩。群僚与山东众好汉都来相贺,酒宴上,卢俊义将宋江之书遍示众人,呵呵笑道:“真明主也。外托君臣,内结骨肉,实我等造化。当戮力报国,万死不辞。”众皆欢畅,满饮为颂。惟燕青在座默然。次日不辞而别。俊义闻报,只拾得书信一封: “自蒙收录,多感厚恩。效死干功,补报难尽。宦海深沉,非可常度。挂冠自走,得保清平。妄留数语:人莫尽信,事莫尽为,机莫错失,情莫错耽。主人保重。不义弟燕青再拜。” 卢俊义看得书信,怅然道:“小乙终是去了。”将此事说与诸位兄弟,惟书信不曾传看。众人都嘆:“小乙终是洒脱成性的,不甘此沙场辛苦,却也难怪。卢员外且宽心。”俊义终日悒郁不乐。报知洛阳,宋江亦嘆惋。正是: 浪子风流伶俐人,不贪功禄负平生。来凭赤胆全新义,去进忠言报旧恩。 俊义自燕青走了,却也无奈。只成日操练兵马,整备钱粮,图谋北伐,以抒壮志。又依樊瑞言,保杨雄为莱州牧,替先前董平之位。朝廷准奏,俊义感激。这日正在府中,忽戴宗自洛阳来。俊义接入:“院长辛苦。不知陛下有何旨意?”戴宗答道:“陛下欲大祭梁山,请员外迎驾。今有书信在此。”俊义览书,略云: “我等兄弟自梁山聚义,入汉建功,于今二十余年。戎马倥偬,多人殒难,而未尝享祭。手足远隔万里,空存当年旧情,而不得聚,牵断肚肠。我与山东兄弟分隔许久,亦思谋面。近有蔡福、董平之祸,宁非天意罚我等不念旧情之过乎?当年得石碣天书,乃宣和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三更。我欲借今岁此日,復于梁山设大会;一则众兄弟离散多年,再得团聚,二则祭拜上苍,復昭忠义,三则亦自陈罪过,乞天垂怜,勿再生莱州之祸。梁山在卢员外辖下,望员外速调人手,整备祭祀之礼,聚义之所。时日紧迫,多劳勿怪。” 卢俊义览毕大喜:“我早念当初梁山繁荣,不想陛下亦同此心!”戴宗道:“凡我梁山手足,多半此意。筹备之事,尚烦劳员外。”卢俊义掐指道:“陛下若欲在二十一日聚会,今已是四月初二,距期不满二十日。恐草率筹备,难合众意。”戴宗笑道:“陛下说了,但得众兄弟心肠如旧,便是草棚芦席,也胜过金宫玉殿。员外好歹准备些,只要整齐,便简陋些也无妨。前番洛阳修宫室,将陶宗旺兄弟留下;今陛下以祭山事大,特教他随我前来;并有京畿良匠数百人,隔数日便到。”卢俊义喜道:“陛下如此体贴,我自尽心而作。不知陛下大驾,欲带几多人来?”戴宗道:“陛下欲只带梁山上士卒,众位兄弟能来的都来。员外若怕歹人乘机作乱,不妨多布置些兵马。陛下早假有节钺,员外督山东一应军民事务,自可便宜行事。”卢俊义道:“回禀陛下,俊义领旨,必尽心竭力,以报诸位兄弟。”设宴款待戴宗,更请陶宗旺来重会。席间说起洛阳近事,都是一派祥和。宴罢归寝,次日大早,戴宗辞别,谓卢俊义道:“祭天与聚义之事,陛下虽不计较,员外当早备,莫临期自乱。”俊义道:“这个何须吩咐。”依依送别。 第424页 于是卢俊义一面使陶宗旺往梁山按察地形,一面请樊瑞来,说了此事。樊瑞听罢笑道:“大王,以某看来,宋公明向嫉大王,今祭天之事,亦无好意。然多算胜,少算败。他有心谋我,却反送上机会。某有一计,可使大王藉此取九州江山,势如反掌。”正是:无可奈何飞燕去,在劫如此心魔来。不知樊瑞何计,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三十回:祸起萧墙盛宴起变,命断手足英雄断肠 第一百三十回:祸起萧墙盛宴起变,命断手足英雄断肠 樊瑞对卢俊义道:“宋公明开国数年,却捱到今才谈聚会梁山。且众兄弟远在十州万里,一时安能聚齐?此必欲仿汉高祖巡游云梦之计,于大王不利。然他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只需暗调兵马,包围梁山;却于酒宴之上伏兵,拿下宋江君臣。宋江称帝之后,所为多使众兄弟含怨;大王屡战得胜,威名显赫;若挟持西进,函谷以东,当尽易旌相迎。”卢俊义嘆道:“樊瑞兄弟,凭你才略,亦当纵横一番,何总以诡谋之道教我?梁山兄弟便存纷争,岂有敌国未灭,自家内先残杀起来?且用此下作手腕,就夺了江山,也吃后人嘲笑。此事休再重提,我卢俊义九尺男儿,决不负此恶名。”樊瑞出嘆道:“此辈愚钝,不足与谋!”寻焦挺、马麟,饮酒解闷。喝到半醉,不由感慨:“赵王欲作忠臣,只恐宋公明未必明君!”焦挺、马麟道:“哥哥说的甚是。宋公明口里说起义气,赛如蜜糖,却只把兄弟当他替死。”樊瑞道:“恨赵王蠢笨似牛,徒恃勇而好虚名,天大机会在眼前,不晓自取。”正说上劲,忽一人闯入,厉声道:“你等敢在此谋反!还不随我去朝廷请死!”三人大惊,各自拔刀跳起,便要厮并。看来人却是病关索杨雄。樊瑞冷冷道:“杨雄哥哥,真欲为宋公明作敢死忠臣?”杨雄急道:“休动手!前番董平之祸,宋公明欲诿过于我,幸得卢员外保全,我岂能忘恩负义?今闻宋公明要使众兄弟聚会梁山,恐将不利于员外,故来寻樊瑞先生商议。却才戏言,惊动三位哥哥,莫要怪罪。”樊瑞大喜:“原来哥哥也是一心。”便邀杨雄坐下,同议大事。雄道:“会无好会,不先发制人,必为人所制。”焦挺道:“只因卢员外优柔寡断,无可所为。他不出头,我等又无威望号令天下。”杨雄道:“宋江嫉山东久矣,此番必藉机动手。我等四人在此,岂能因卢员外一人优柔,便束手待毙?既然众兄弟同心,何如自发动手,无非有祸我等承担,有功推举员外!”樊瑞击掌道:“哥哥所言甚是!卢员外其实亦早不满,只是一忽不忍下手,一忽不能决议。今索性撇开他,我四人自作准备,于会上擒拿宋江。事成后再推卢员外为首。赵匡胤犹有陈桥之事,况我等豪杰,学那虚仪作甚!”三人都叫好。于是细细密谋。 却说卢俊义拨军士五千,民夫、工匠万余,令陶宗旺督率,大修梁山泊。原来梁山向为董平屯兵之处,山东归宋后,也曾维护,不致凋敝。陶宗旺率军士广修房舍,鸭嘴滩码头及沿途道路,尽修葺一新,遍插五色旌旗。又重理忠义堂,于堂前扎缚三层高台,铺设七宝三清圣像。两班设二十八宿,十二宫辰与诸神将。更布设醮器神具,以为祭祀之用。日期匆匆,自难万般周全,然初具规模,已是不易。卢俊义亲往巡看,见梁山上风景,多修如旧,感慨万千。解珍、解宝、张横、雷横、李立、王定六等,亦常来看望,指点左右,俱喜不自胜,相议道:“阔别多时,今番又逢此风光!”卢俊义麾下,梁山上喽啰入汉的,尚有数千余人,亦在各自营中巴望。一时人人欢跃。正是: 沙场征战几番累,山寨风光今日闲。勐虎隐躯伏草道,蛟龙磨爪望青天。 保义四年四月十九日,卢俊义亲巡视梁山,看看诸般筹备渐好。忽有神行太保戴宗,与扑天雕李应两个来禀道:“员外,宋江哥哥所率人马,已到梁山泊五十里外。”俊义大喜:“不知来了哪些兄弟?”李应道:“吴家亮、朱武军师,及武松、杨志、项充、单廷珪、魏定国几位兄弟,须留守洛阳,不能前来;林教头等围攻扬州,近日决战恰在眉睫,分身无术。故来的除宋江哥哥外,有刘唐、花荣、李逵、安道全、龚旺、丁得孙、时迁、秦明、扈三娘、邓飞、郑天寿、薛勇、孟康、蒋敬、韩滔与在下。不知卢员外节下山东兄弟,来了几人?”卢俊义嘆道:“却有这许多人耽搁,甚是可惜。我山东各州,彭玘,张横,解珍、解宝、雷横、李立、王定六、樊瑞、朱仝、马麟、焦挺、杨雄、陶宗旺、皇甫端,除留马麟、焦挺守胶东,彭玘守黄河,余皆赴会。却才李员外所列,怎无戴院长?”戴宗道:“我大宋江山,皆靠众兄弟支撑。今往梁山聚会,恐各处军情突发。故我须即返洛阳,以备传递消息。”俊义自嗟呀。復问:“随身军马多少?”李应道:“有四五千梁山弟兄,随着入汉的。其余只一千御林军。望员外妥善安置。”俊义道:“这个自然。”当晚置酒先款待戴宗、李应。 次日清晨,戴宗先走。卢俊义使李立、王定六在梁山大道张灯结彩,预备迎接。将近正午,报宋江哥哥御驾到了。俊义便率山东众好汉过金沙滩迎接。但见前面张一黄罗盖,打百十面五色旗帜。前面宋江不穿龙冠龙袍,依旧作昔日山寨头领打扮,左右众好汉簇拥,亦不乘马,信步过来,欢笑不绝。卢俊义等多不见宋江久矣,一起拜倒:“恭迎陛下!”宋江赶紧上前,双手扶起卢俊义,含泪道:“一别几二十年,员外与我,皆鬚髮斑白矣!回想昔日梁山上青春韶华,何等风光。看今日,使人感慨!”遂号令左右:“今番聚会,并无外人。大家只以往日山寨兄弟称唿,不须讲一干君臣礼仪。”左右好汉尽皆道:“哥哥说的是!”于是宋江与卢俊义携手并行,两边众好汉勾肩搭背,甚是亲密。走到金沙滩前,张横早安排数百号大小木船泊住。那些摇橹撑竿的,都是昔日山寨老人。宋江、卢俊义上了第一只船,张横亲自摇橹;其余好汉分别上船,再渡诸军士。宋江看身边梁山士卒,亦尽弯腰佝背,面有风霜,再谓卢俊义道:“左右儿郎如此,何况我等兄弟?厮杀一世,早晚归了尘土。幸得有兄弟扶持,不枉此人间一遭!此天幸也!”俊义点头称是。渡过水泊,到鸭嘴滩上岸,宋江、卢俊义当先,余人随后,鱼贯上山。此时正是初夏,草木葱郁。宋江又感慨道:“汉前宋后,山水之势并无多少差异。惟人物变也。”一路行到忠义堂前,但见“替天行道”杏黄大旗招展。宋江还未开口,背后李逵笑道:“今日宋江哥哥做了皇帝,这大旗倒写得好了。”宋江默然不语。同众人先进忠义堂,只见一百单八人座位,依旧排列整齐。宋江不禁垂泪道:“座位依旧,然半数兄弟,却已不在。饮宴时望见这许多空位,何其痛也!”言罢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众好汉皆下泪。宋江便从第一百零八员金毛犬段景柱座席起,抚座哭诉;哭罢段景柱,再哭白胜;以下郁保四、孙二娘、张青等,将那一班横死的梁山兄弟,挨个哭上来。只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待哭到董平座席前,捶案道:“董平,董平!你好女色也罢,逞横也好,何以丝毫不顾兄弟义气!是你自取死,亦是俺宋江疏于教导之咎。然苍天何以罚我如此之重,使我耳目亲见手足相残!知有今日,不如早死!惟愿其余兄弟,不受此心魔蛊惑,得全忠义!痛杀我也!”再哭毕唿延灼、关胜,前后已过一个时辰。卢俊义方引宋江等众好汉,出外看忠义堂外布置神像、祭台。谓宋江道:“今晚众兄弟先欢宴,明日先答九天玄女娘娘与天神厚赐,再祭奠死去诸位手足与军士,并祷祝大宋早日一同江山,庇佑万民。”宋江道:“甚好。酒宴便设忠义堂内可也。”众好汉听了,俱都欢喜。 第425页 却说混世魔王樊瑞,下来暗谓病关索杨雄道:“宋公明此来并无好意,我等须得先下手为强。我已探得,他所带一千御林军,三百在鸭嘴滩,六百在金沙滩两边驻扎,一百在忠义堂外警戒。我今亦有一千精兵,多备强弓毒箭,已密入梁山,埋伏在后山废寨中。届时酒宴前看我手势,哥哥可藉故离席,往废寨领兵,先将鸭嘴滩御林军杀尽,拘拿船只,阻断外援。左右巡哨我尽嘱咐,不得惊扰。得手后以一通鼓为号,分兵占住各处要隘,大队赶往忠义堂来。我已安排精兵五十,扮作剑手,入席舞蹈。等你带兵直冲进来,里应外合,逼迫众人。我又已令马麟、焦挺二位兄弟,自莱州带五千兵来,便伏在梁山外。哥哥滩头之兵得了船只,便接应马麟、焦挺渡水过来,内外夹击,当场拥立赵王卢员外为新主。若有不从者,尽用毒箭射杀之。”杨雄低头道:“此计似是太狠。”樊瑞道:“此计虽狠,势不得已。宋公明乃一世枭雄,卢员外又憨戆无备。不用此计,我等早晚为他剪除。”杨雄道:“纵拥立卢员外,众兄弟不服,岂能尽杀了?”樊瑞道:“山东兄弟,久在卢员外麾下;便是洛阳来的,也未必心肠如铁。我当众宣宋江十大罪,乃是:罪一:强求功业,使手足分散多年,先死者不得聚首;罪二:朝秦暮楚,先降刘备,后降曹操,使梁山背负污名;罪三:反汉时不告知兄弟,致逼死史大郎,险害武松、安道全,又气走鲁智深,大坏义气;罪四:曹植洛阳兵变时,拒不发援兵,使张青、孙二娘、萧让等惨死;罪五:为治侄儿病症,强调安神医离襄阳,使阮小七兄弟身死;罪六:当初我山东将士渡河北伐,他反移兵西征,将我等暴于魏全军之前,几遭不测;罪七:西川之战进退失谋,害死许多好兄弟;罪八:宠信吴用,多用奸计,屡背义气;罪九:纵容董平,为祸行兇,不但烧掠百姓,更害蔡福兄弟;罪十:称帝后阴谋诡计,猜忌忠良,欲剪除山东兄弟。有此十罪,众兄弟多半心动。且将宋江软禁,卢员外骑虎难下,量也必从。更借祭奠之礼,假九天玄女娘娘之旨夺其位可也。至于李逵等几个忠奴,杀之何足惜。”杨雄沉吟半晌,点头道:“如此,便豁出一试。”两头各自安排去迄。 当晚,梁山上张灯结彩,只照得遍山辉煌,明如白昼。便是鸭嘴滩、金沙滩,各点起数十堆篝火,水上木排也挂满灯笼火把,火光粼粼倒映,恰如万千赤蛇摇曳泊中。卢俊义早吩咐杀牛宰羊,盛布酒肉;进山来的梁山喽啰近万,每人大块烤肉,大条鱼,两大碗酒;又用上好米面煮得香喷喷硬饭,蒸得热腾腾馒头;大骨杂碎熬得油滚滚肥汁,任众人取食,自管饱足。满山各处寨中,酒香肉香扑鼻。众喽啰入汉多时,行军作战,一向辛苦;初时弟兄十折七八,难免伤感。今日得在此欢宴,人人兴高采烈。痛饮大嚼之余,多有举杯狂唿,甚或相拥而泣,百态不一。有诗道: 别来十载各天涯,铁剑银刀洗血花。百战英雄思困顿,千年风月化烟霞。肉林酒海饮将醉,霜宿露餐路是家。一夕诸君得再会,男儿垂泪不尴尬。 忠义堂是另一番景象。堂外宋江所带一百御林军,都是膀大腰圆,虎体狼腰之士,长枪大戟,守把肃然。堂内火烛通明,一百单八人位置,却只坐得二十九名。乃是: 天魁星唿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天勐星霹雳火秦明、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天异星赤发鬼刘唐、天杀星黑旋风李逵、天退星插翅虎雷横、天平星船火儿张横、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地威星百胜将军韩滔、地阖星火眼狻猊邓飞、地会神算子蒋敬、地灵星神医安道全、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地满星玉幡竿孟康、地异星白面郎君郑天寿、地理星九尾龟陶宗旺、地捷星花项虎龚旺、地速星中箭虎丁得孙、地幽星病大虫薛永、地奴星催命判官李立、地劣星活闪婆王定六、地贼星鼓上蚤时迁。 当中宋江、卢俊义分主次而坐,众好汉按天罡地煞排位,分布两边。然十成座位,只坐得二三成。卢俊义使人排布酒肉上来,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宋江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卢俊义照往日派头安置酒宴,却再无铁扇子宋清排布粗细。加上众好汉看左右空位,或各滞一方,或天人永隔,难免伤怀。故这一番酒,说热闹也热闹,说冷清也冷清。亏李逵等粗汉,多时不见许多兄弟,十分欢喜;饮到几分酒意,说笑不住,席间渐渐融洽。樊瑞暗地瞅宋江,见他举盏言笑:“但得春秋尽如今日,我再无憾!”惟每饮不满。看看到二更,樊瑞使个眼色,杨雄便起身,禀卢俊义道:“员外,却才外面喧闹,恐孩儿们饮醉了,做饭失火。待我去巡查一番。”俊义道:“兄弟们在此快活,何必多事?”杨雄道:“怕或有轻重,烧些房舍不打紧,坏了聚义运道事大。我去便回。”卢俊义道:“如此速去速归。”杨雄便出。 去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回来。席间众人或有问起,俊义也只不知。此时一轮酒已过,喽啰送上热汤与醒酒羹。大家先洗面,撤去残席,添酒重开,兴致更浓。惟樊瑞久不见号鼓,心头忐忑,端着一盏酒,左顾右盼。忽听得远远一通鼓响。李应怪道:“如何有鼓声?”俊义亦不知。樊瑞道:“想是军士醉了,乱打更鼓。待回头查出,痛打一顿。”宋江笑道:“都是老弟兄,今日难得欢聚,便饶了也好。”樊瑞亦笑道:“哥哥这般说,岂敢不从。众兄弟喝得也乏了,不如使剑手舞蹈为乐。”不待宋江、卢俊义言语,便击掌道:“传舞班进堂!”便见五十名剑手,衣衫锦绣,手提宝剑,鱼贯入堂;摆开队伍,伴着曲调,舞蹈起来。但见寒光闪烁,如银蛇群舞,白虹漫天,甚是好看。舞了一回,丝竹更换,又舞一曲。一连舞了三曲,内外不见动静。樊瑞心头焦虑,众好汉却看的如痴如醉,纷纷击掌叫好。 第426页 忽地外面一声惊唿,须臾间喊杀声、拼斗声迫近。众皆一惊。樊瑞哈哈大笑,将酒盏一掷。堂前五十名剑手,齐声唿号,向宋江围来。小李广花荣叱道:“贼子,果然有鬼!”拔剑而起,护住宋江;霹雳火秦明、赤发鬼刘唐、黑旋风李逵、扑天雕李应等转眼醒悟,亦上前拦住。刀剑铿锵出鞘,瞬时铁刃密布,杀气森然。那五十名剑手也不抢攻,只列队护住樊瑞、卢俊义席位。听得宋江厉声道:“卢员外,你今日竟果然反了!”卢俊义惊道:“哥哥如何说……”樊瑞早抢出:“宋公明!非我等造反,实是你只顾自家富贵,不念兄弟义气!今还不让位与卢员外!”堂上数十位好汉,多半瞠目结舌,不能动弹;卢俊义早挺身而出,喝令左右:“兄弟聚会,谁敢行兇!”却看门外闯入一队甲士。当先一人羽扇纶巾,赫然竟是智多星吴用。樊瑞脸色大变。吴用冷笑道:“卢俊义,汝串通樊瑞,设得好毒计,竟要把我兄弟尽数毒箭射死!幸天佑梁山,我得九天玄女託梦相告。天意败汝阴谋,还不服罪!”将羽扇一招,青面兽杨志便率甲兵便扑来。樊瑞看的不好,叫声:“卢员外,快随我走!”卢俊义还在大叫“休得动手!”吴用却厉声喝道:“拿下逆贼!顽抗者格杀勿论!”数十支长枪竟直朝卢俊义乱搠过来。卢俊义怒道:“吴用敢这般无礼!”拔剑出鞘,虎步轻移,毫光闪烁时,早将数名枪手噼倒。心里自道:“可恨吴用诬我,今日只有先把住宋公明,才好分说。”便提剑奔宋江而去。宋江惊得叫道:“众兄弟快来救我!”山东众兄弟,都看的呆了。卢俊义口中道:“公明待我分说明白!”却看黑旋风李逵挥舞双斧,辟头砍来。卢俊义仗剑招架。斗无二合,赤发鬼刘唐、霹雳火秦明各自提刀舞剑,上前夹击。卢俊义发狠道:“即是自家兄弟,如何以多欺少!我岂惧你!”力战三人,面无惧色,宋江却躲得远了。俊义还待分辩,被三人缠住,无隙开口;樊瑞一边叫:“卢员外,宋公明心狠手辣,快随我走!”一边往门口去。却听吴用拍掌道:“三位兄弟退下!”霎时又是数十名士卒围上,长枪刀盾,将卢俊义围在核心。俊义尚奋力挥剑,军士近身不得;又有二十余人,从人缝间探出,地下铙钩绊索伸去,顶上罗网绳套抛来。可怜卢员外纵英雄,架不住这般罗网,被他拖倒在地,军士涌上,重重缚住。樊瑞看的不好,左手往怀中掏出一物,往前一抛;自家咬破舌头,喷出血水,忠义堂内顿时怪风忽起,烛火多被刮灭;风中黑雾瀰漫,无数魑魅魍魉唿啸捲来,张牙舞爪,甚是吓人。堂内众好汉与甲兵,多惊惧掩目。过得片刻,黑风消散无踪,樊瑞却也不知去向。俊义被缚,犹满面怒容;吴用抱手冷笑道:“赵王殿下,今番谋反坐实,得罪了。”不容分说,令甲兵将卢俊义押下。 此时堂前数十位好汉,兀自不能言语。吴用向宋江拜道:“陛下走后,臣得九天玄女娘娘託梦,言梁山泊内,恐有兇险。不及禀告,故与杨志、单廷珪、魏定国三位兄弟星夜尾随而来。今夜抵达梁山,先在金沙滩外击退一队乱兵,是马麟、焦挺所部,奉卢俊义命从莱州赶来,欲里应外合造反;旋渡过水泊,恰逢杨雄率兵欲夺占鸭嘴滩。单廷珪、魏定国引兵击退乱兵,擒了杨雄;臣恐陛下有失,急与杨志往忠义堂来救。使陛下受惊,更走了樊瑞,实在罪过!”言罢顿首。宋江手足无措道:“非加亮来救,则我身成肉泥也!”环顾四周:“诸位兄弟,此事与大家无干,莫要惊扰。”却看美髯公朱仝出道:“陛下,卢员外谋反固然罪大,然个中缘由,尚且含煳。且此牵涉我山东诸镇兄弟,不可草率。乞陛下看卢员外久镇山东,颇多战功,为人仗义,深得兄弟之心,且宽一宽。”扑天雕李应亦出求情,众好汉倒有过半相求。宋江面有苦涩,忽跪地大哭道:“苍天,你既使俺宋江入汉建功,又何必用这等诱惑,坏我兄弟义气!卢员外今日所为,无非欲夺我帝位。却不知我登基,全是众兄弟抬举,其实并非我愿。想当初卢员外生擒史文恭,这山寨之主本是他的。今愿将帝位让与他,我只求同兄弟们饮酒快活便罢!”说毕,伏地大哭。众好汉皆落泪。秦明骂道:“卢员外怎如此煳涂!”宋江犹自痛哭,吴用近前道:“陛下休耽于妇人之仁。今诸位兄弟内结手足之义,外立君臣之伦;为尊卑之争,先动杀机,便论山寨义气也不该的。今有兄弟谋反,若陛下不加严惩,则他人效法,何以安定天下,又何以固众兄弟之心?今可一面安排搜捕在逃樊瑞、焦挺、马麟诸人;一面提审所获卢俊义、杨雄。山寨军法无情,陛下便要仁义,亦当先定其罪,然后赦免。不可枉存好心,而坏天下正道。且俊义谋反,节制下山东诸兄弟或许曾闻,亦难骤断,当徐徐辨清。”宋江含泪道:“如此便从加亮之言。然卢员外一时迷惑,杨雄、樊瑞、马麟、焦挺或系胁从,所以助虐;其余弟兄并不知情,何必牵连甚多?今吾在堂前宣令,卢员外之事,除杨雄、樊瑞、马麟、焦挺外,山东诸兄弟一律无关,休要自相猜疑!”众人都松口气。 吴用遂令收拾忠义堂,宋江升堂坐了,吴用陪在下首,众好汉两边侍立。先把杨雄带上堂来,宋江喝问道:“杨雄,众兄弟往日未曾有得罪处,你何以谋反,欲要谋害我等?”杨雄叩首道:“宋江哥哥,此事皆是小弟一时煳涂,因恨哥哥杀了董平哥哥,欲为他报仇,故乘聚会调集兵马,围攻忠义堂。卢俊义哥哥与樊瑞、焦挺、马麟诸兄弟实不知情,哥哥千刀万剐,在我一人,切莫连累无辜!”言罢接连叩首,涕泪齐下。宋江同众人皆伤感。吴用道:“杨雄兄弟,你说卢员外、樊瑞、马麟、焦挺等皆不知此事,然则卢员外、樊瑞伏甲堂前,焦挺、马麟陈兵山外;忠义盛会,险做了鸿门宴,此事何解?”杨雄低头不语。吴用冷笑连连,宋江嘆道:“且把杨雄兄弟带下。”待杨雄去了,谓众人:“如何处置?”吴用道:“杨雄供词全盘自首,欲把他人一应撇清。然此事非小可,不可含煳过去。以愚见,先将杨雄、卢俊义在押,速遣戴院长从汉中取铁面孔目裴宣来审理此案,以辨忠奸,明是非。”众好汉都道:“军师说的是。”宋江便道:“洛阳来的诸位兄弟,依旧回去。山东各路,亦自归镇本处。卢员外赵王之爵保留,而诸镇暂使花荣兄弟节制。薛勇兄弟,将卢员外同杨雄兄弟安排入监,一应衣裳酒食,不可短缺。”众好汉各领军令下堂,犹自议论纷纷。 第427页 那卢员外在忠义堂上,惊见剧变,须臾已身入囹圄,犹恍然如在梦境。牢房内虽素净,毕竟连枷带锁,外间又有军士巡行。员外自嘆道:“朝廷之事,果真兇险。悔不听小乙忠言。可恨樊瑞闯祸,累我如此。”禁不住长吁短嘆。过得日中,牢门外薛勇道:“卢员外,宋江哥哥来探你。”俊义百感交集,拥到栅前道:“宋江哥哥,小弟实在冤枉。”宋江点点头,挥退众人;隔栅道:“员外,你此事做的不该。”卢俊义道:“是。樊瑞背了小弟,多行诡谋。小弟失查,亦是罪过。只请哥哥秉公处置。”宋江道:“若是秉公,赵王府形同谋逆,恐难免尽数诛灭之祸……”俊义大惊道:“哥哥何这般绝情?小弟愿除赵王爵位,缴回兵权,只求终老林泉,以尽余生。”宋江嘆道:“非我绝情。实国法如此,为君者也不得相逆。且看裴宣如何论断。” 卢俊义听罢,如雷轰顶。停了片刻,曰:“似这般,小弟难保一命?”宋江道:“此非我能决也。”卢俊义道:“如此何不速将我处斩?”宋江道:“员外,你是梁山上二把交椅,又领大宋群臣之首。今若杀你,于国于义,皆是惨烈;前番董平造乱,被迫杀之,众兄弟已伤心欲绝;今安忍梁山之刀,再加于员外之颈?”俊义一时疑惑,少停片刻,勐悟道:“莫非要我自尽?”宋江垂泪道:“罪不加于死者。员外若逃得这场官司,山东各处兄弟,却好也少些风波。”卢俊义沉默片刻,忽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恨樊瑞负我,今看时,却是我负他也!宋公明,人称你及时雨,号为孝义,今还是原形毕露!我原本在大名府做得员外,惹你梁山甚是?被你用计诓我上山,又绝我后路,使家破人亡。我为你打破曾头市,活捉史文恭,入汉后南征北战,未曾丝毫相负。不想汝这鲜廉寡耻,阴险毒辣之辈,今番连这条性命,竟也要拿去!为你所害不浅,你要杀我,自管动手;我堂堂河北玉麒麟,又岂是畏罪自尽之辈!”宋江沉吟片刻,恳切道:“员外千金之躯,河北英雄,若长在牢狱,受辱匹夫,恐非但折损威名,亦磨豪气。”俊义冷笑道:“可笑淫乱之妇,反欲求贞节之名。欲辱欲杀,既落你手,自当承之。惟寸心如铁,不再为汝这假仁假义之辈侮弄!”言罢,挥舞铁镣出栅缝,作势欲打宋江。宋江面如土色,惶惶而退。俊义大笑道:“宋江,汝可速杀我。我家小乙同义儿卢龙、卢凤俱在,早晚取汝性命!”宋江抱头而去。俊义笑声犹在脑后迴荡。 宋江被卢俊义一番抢白,郁郁不乐。回山寨后屋,吴用问曰:“哥哥,此去如何?”宋江道:“卢员外畏死,反把我大骂一顿。”吴用道:“此也人之常情。我自有计。”正说间,有青面兽杨志前来,禀道:“哥哥,樊瑞、焦挺、马麟,尽皆走了。”宋江道:“水泊四下守把得铁桶一般,如何走了?”杨志道:“焦挺、马麟原未入山,随乱军散了。今日未明,梁山泊水上雾气突起,足足罩了半个时辰,把全山遮得道路迷失,待到雾散,已不见了樊瑞。”宋江道:“放屁!这四月天气,何来大雾?”杨志尴尬,吴用忙道:“许是樊瑞妖法。哥哥宽心,天下皆是王土,只要往各州郡画图索影,他三个能走到何处?”宋江然之,便使杨志退下。更与吴用商议:“卢员外何以处置?”吴用道:“梁山泊兵变之事,虽是樊瑞主使;但卢员外若无异心,樊瑞安敢如此胡作非为?且近来两京、山东等地,并传卢员外勾结曹魏,将欲自立。此非无源之水也。今变已起,哥哥岂能优柔寡断,重蹈覆辙?毒蛇蛰手,壮士断腕,今日是也!”宋江沉默片刻,点头道:“便依加亮。” 吴用出门,却往后面小监去。里面禁着杨雄。列位看官,这杨雄恰是当初吴用特安插到卢俊义手下。前番洛阳大会,擒下与卢员外处置等,尽苦肉之计。若非杨雄密告,吴用又安能尽知樊瑞之谋?却说杨雄见了吴用,诉道:“军师,我按你计策,大破樊瑞乱党,却自负了恶名。何时为我洗清?”吴用道:“你赤胆忠心,今且暂忍辱负重。待四海一统之日,陛下岂会亏待?我授你一计,今晚如此如此……”杨雄听得毛骨悚然:“军师,梁山之变,卢员外并无预谋,这般对他,岂非太过?”吴用狞笑道:“他虽不曾预谋,却自有不臣之心,杀之不冤。你在堂前认了大罪,他若不死,如何洗清?”杨雄呆了半晌,低声道:“小弟遵命。”吴用便交待道:“这一包乃蒙汗药。若不好用,这里尚有一根麻针,是安大夫炼制,一针见血,三个时辰浑身麻痹,人事不知。我把你与卢员外同监,你自见机行事。”杨雄应诺。 卢俊义在监中,如同困兽。忽见薛勇把杨雄亦押入牢内。杨雄拜见俊义,大哭道:“小弟轻举妄动,害了员外,又使梁山兄弟互残。虽万死不能赎其罪也!”俊义执杨雄手,含泪道:“是我不听小乙之言,不识宋公明面目,故有此祸,反累诸位兄弟。”杨雄道:“员外如此宽厚,反遭厄运,天不佑德!”两个相对唏嘘。天色将晚,薛勇却令人抬了一桌酒席送入牢内。卢俊义笑道:“莫非宋公明欲毒杀我等?”薛勇屈道:“公明哥哥吩咐好生管带二位哥哥,此亦是小弟一番心意,何必如此说?”俊义冷笑不止。杨雄道:“薛勇哥哥,我与卢员外欲对饮,烦哥哥行个方便。”薛勇道:“自家兄弟,哥哥何必客气。”便率众禁子退出屋。只留杨雄、卢俊义在屋内。杨雄满斟一碗道:“若酒内有毒,我便替员外开路!”仰头一饮而尽。又夹起大块牛肉,嘴里满塞。卢俊义看他无事,便也饮酒食肉。吃了一回,并无异状。两个各怀心事,吃得多,说得少。酒到半酣,杨雄满斟一碗,双手奉上:“员外,你本是河北英雄,文韬武略,无不胜宋公明。且义气厚重。今计不成,乃天意败我。但众兄弟在侧,宋公明必不敢杀你。小弟愿舍千刀万剐,换员外平安。”卢俊义笑道:“兄弟这却是小看宋公明了。”接过碗,一饮而尽。忽地头目眩晕,大觉诧异:“如何酒劲这般迅勐?”看杨雄面目与牢狱内景物,远近尽皆模煳。片刻之间,倒伏案上,人事不省。 第428页 杨雄见俊义倒了,吸口气,站起身来。将卢俊义腰间绦带解下,搭个凳子,把绦带系上顶棚,垂下套索。然后下来,抱起卢俊义,復蹬上凳子,咬紧牙关,将卢俊义脖颈套入圈中。自家再跳下地,踢翻凳子,扑的一声,卢俊义九尺凛凛之躯,便悬在顶棚晃悠。可怜河北玉麒麟,大宋赵王,缢杀在梁山牢狱之内,至死犹昏昏如在梦中矣。有诗嘆道: 天降玉麒麟,胆豪才具粗。骁勇称名将,寡断非丈夫。征战多功绩,临危抱何辜。弓藏鸟未尽,俊杰嘆呜唿。 杨雄缢死卢俊义,跪地拜道:“卢员外,此是宋江哥哥严令,不得不从。非干小弟之事。你九泉之下,莫寻我责怪。小弟他日出来,为员外做全盘水陆道场,以度英魂。”祷罢,深深叩首。便起身将半罈子残酒多倾在地,自己往角落里一躺,佯做酒醉昏睡模样。只待天明醒转,便要惊唿“卢员外自缢了”,以掩人耳目。谁知今夜做的亏心事,一旦闭眼,便看卢俊义面目晃来晃去。待到半宿,仍未入睡。忽听得门口悉索。杨雄警醒睁眼时,见卢俊义尸体,兀自悬在屋中,或有轻轻摇摆;却有一条黑影,手提明晃晃利刃,闪身进来。杨雄那几分酒意,都化作冷汗出了。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杨雄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一回:蜜里透剑血染情义,晴空落雷迭失股肱 第一百卅一回:蜜里透剑血染情义,晴空落雷迭失股肱 且说杨雄麻翻缢杀卢俊义,做自缢模样,復往角落草铺上睡倒。到三更时,却见一人手提利刃,打开牢门,闪入槛内,身手极矫健。杨雄一惊,翻身起来,那人已到面前,晃亮火折,霍然竟是浪子燕青。杨雄吓得腿脚復软,待要开口,燕青看见卢俊义尸首,先自怔住。呆了片刻,将卢俊义尸身放下,轻轻叫声“主人”,抽泣出声。杨雄战战兢兢,蹲在一旁,颤声道:“卢员外……员外,你如何竟先走了?”也做假嚎。燕青哭了几声,转问道:“杨雄哥哥,我家主人如何走了?”杨雄掩面道:“昨晚我与卢员外饮了几杯,不胜酒力醉倒。谁知员外竟寻了短见。”燕青沉默片刻,对卢俊义尸体跪下,叩了几个头;伸手从俊义身上取下一物,却是随身麒麟玉佩。復起身对杨雄道:“外间薛勇与众牢头,已被我下药麻翻。哥哥随我走。”杨雄道:“小乙哥不把卢员外带走?”燕青道:“主人于我有大恩,若能全他尸身自好。然今在龙潭虎穴,岂能因死者而耽搁生者?且宋公明忌惮主人,今既已死,为他名声,必不为难主人身体。哥哥快随我走。”杨雄心头甚乱,只得跟燕青出了囚笼。到外屋,只闻酒气冲天,鼾声如雷;薛勇与十几个牢头,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燕青取钥匙开了杨雄镣铐,又拣一把刀递他手上,随同往外奔去。 杨雄既奉吴用令害了卢俊义,心头惶恐;欲要同燕青厮并,难保取胜。跟着跑了一阵,后面出现许多火把,往来移动。燕青道:“有人追来,哥哥加紧。”杨雄心生一计,故意脚下一扭,把刀抛了,叫声:“哎哟!”扑到在地。燕青急回头:“哥哥如何?”杨雄唤道:“我脚先前被镣所拘,刚才走得急,把踝伤了,疼痛难行。小乙,你可自走,休管我。”燕青道:“你我至此,理当同生共死,岂能弃哥哥不顾!”便蹲下身,背了杨雄,迈开大步往东跑。杨雄在燕青背上,暗自得意;却想:“燕青是个伶俐人,我今虽得机,若下手不顺,亦受其害。”忽想起一物,恰是吴用所予麻针。便暗地伸右手摸出,朝燕青刺去。手腕方动,燕青早已知觉;伸手将杨雄往后一送,自己借力前翻,就地打个翻滚站起。杨雄纵身后跃,退后几步,顺势站稳。两个都不答话,四目相对,只是微微冷笑。杨雄忌惮燕青川弩厉害,回头拣了刀,不敢上前;燕青却自觉一瞬刺痛,此刻右股微微发麻,心知中毒。对峙片刻,转身便走。杨雄笑道:“小乙哥,你休诱我。”远远跟着。跑了百余步,燕青拐入一处树林。杨雄跟进去,却看燕青慢慢蹲下。杨雄止步在三十步外,干笑道:“小乙哥,我跟你说,你实不该来此劫狱,枉送了前途。你欲诱我近前,我却不上当。后面大宋官兵,一刻便到。你也休耍花招,便随我回见宋江哥哥、吴用军师。卢员外已死,他们或念梁山情谊,不为难你。”燕青道:“如此说来,我家主人却是吃你害了?杨雄,卢员外昔日不曾亏你,为何下这毒手?”杨雄摇头道:“休怪我,朝廷差遣,身不由己。总之江湖义气,岂能全于官场?我既说与你听,黄泉下也不煳涂。若不杀你,只是后患。便去阴间同卢员外团聚也好。”却绕到燕青后面,持刀进逼。却才走入十步之内,忽听燕青大喝一声。杨雄只道他要发弩,便往侧闪。谁料后面林中,应声跳出两人,一个猿臂狼腰的凛凛后生,一个柳眉凤眼的飒爽女郎,仗剑傲立,将杨雄围在中间。杨雄看时,恰是卢龙、卢凤。这一下魂飞魄散,强笑道:“贤侄……”卢龙一声怒喝:“教汝贼寇知晓,我二人乃大汉前将军、汉寿亭侯关云长之三子关索、幼女关凤!鼠辈害我义父卢俊义,尚欲饶口乞命么!”猱身前袭,仗剑直取杨雄。雄急挥刀相迎,病关索对真关索,两个林中交锋。论起杨雄武艺,原本不差,却因怕夹攻,只欲寻路逃走;又被关凤紧紧封住退路。再加牢狱里受些惊扰,战意更落;斗无五合,手忙脚乱。急虚晃一刀,夺路走时,吃关凤手起一剑,刺中腰眼,跌倒在地。杨雄急唿:“小乙哥,救我一救!”燕青转头不理,杨雄早被关索从背后一剑,透心而过,惨唿气绝。復一剑,割下首级,血淋淋提在手中,往天唿道:“今杀一贼,少雪家仇国恨!”燕青默然道:“梁山兄弟义同天地,仍有今日决裂。主人若从我言,何至于此。我身中毒针,尚不知死生。此地不可久留。”关索、关凤然之,扶起燕青,往来时小路,直到水泊边。 第429页 苇丛中藏着一只小船,三人上船时,燕青已不能言语;须臾昏迷。水泊上巡船往来,关索、关凤从船舱中取出巡哨宋军军服,一支号旗。两个扮作宋军,令旗插在船头,正要离岸,身后苇丛中钻出一人,跳上船来。关凤、关索大惊,待要对敌,此人轻声道:“莫动手,是自家人!”看时却是混世魔王樊瑞。樊瑞道:“二位贤侄,是来搭救赵王卢员外?”关索轻轻点头。樊瑞又道:“想是失手?”关索、关凤默然不答。樊瑞嘆口气道:“小乙哥哥如何?”关凤含泪道:“自说中了杨雄毒针,乞先生一看。”樊瑞替燕青把脉,又取匕首割破手臂,看了血色,点头道:“所中非夺命之毒,想是麻药,延后即好。可先过水泊,再做打算。”关索、关凤稍安心。于是关凤掌舵,关索用蒿撑开船,往对岸过去。方过一半,听得岸上锣声不绝,口令此起彼伏,又见火把往来如繁星。关索只拿斗笠遮住面目,尽力行船,却看前面两只巡船,前来盘问。关索、关凤心一沉,暗中拔剑,只待决一死战。樊瑞怀里取出一个葫芦,拔了塞子,口中念念有词。便看葫芦里喷出一股黑烟,须臾间出尽,也只两尺大小一团;在船舱中打个旋儿,唿啸到了水泊上。瞬时怪风骤起,浊浪三尺。那些巡船,尽被打的东倒西歪。四人所在的小船,却借风势,如箭一般往对岸靠去。须臾靠上浅水,四人復趟过苇丛,关索负了燕青,关凤在前开路,樊瑞断后,往东走了数十里,方在僻静山林寻个废弃茅屋,安顿下来。 此时天已大亮,燕青亦渐醒来。大家腹中飢饿,关索取出随身干粮,关凤于屋角寻得半截瓦罐,舀来泉水,四人分吃。樊瑞一厢狼吞虎咽,一厢道:“前夜忠义堂剧变,我乘乱突出;知宋江必伏兵水泊捉拿,于是假作往东突围,实又返回梁山中。却得遇三位。幸甚,幸甚。”关索把眼看樊瑞道:“樊先生,我知忠义堂之变,半缘你起;害我义父殒身。今日待怎生了解?”同关凤手按剑柄,怒视樊瑞。慌得樊瑞连连摇手:“关索将军休要冤屈某家。宋江忌惮赵王,由来已长。实非某家所致。”燕青拦住关索、关凤道:“忠义堂之事,樊瑞之谋,固是诱因;宋江另看山东,唯恐坐大,却是本源。自古朝廷险恶,远胜江湖,我故劝主人远走林泉。奈何他耽于义气,终为所害。此亦本心所致。非独怨樊瑞也。”关索道:“然则宋江贼子,杀害义父,此仇安能不报?”樊瑞道:“关索将军所言甚是。今有广公柴大官人,独镇岭南十年,拥兵数万,又与卢员外素来相得,闻赵王被害,必生兔死狐悲之情,而起敌忾之心。我等何不同往投奔,正好借兵报仇。”燕青正色道:“梁山名应星宿之运,实结兄弟之情,所以入汉建功。今宋江称帝而自残手足,是坏义气;然大宋尚有数十位兄弟,分列重任;我若再往,挑动厮杀,则比宋江又胜在哪里?死者已矣,生者犹度春秋。我既悲死者之冤屈,更怜生者之哀恸,实不愿再生波澜。义弟,义妹若愿往岭南报仇,我亦不阻拦。就此别过。”关索、关凤齐道:“愿随小乙哥哥。”燕青又谓樊瑞道:“樊先生,小弟只一言相劝:梁山分崩便在眉睫,自家却莫造新孽。”樊瑞嘆道:“小乙哥哥此话甚明。奈何人各有志矣。” 于是燕青撮土为香,向梁山方向遥祝曰:“主人,当初你在大名府做的自在员外,为梁山诓骗入伙;小乙常恨不得保员外周全。今入汉二十年,威名远震,而身随尘土。长歌当哭,英灵若在,请随小乙去。虽难返故园,却得悠游林泉。不再金戈铁马之累,尔虞我诈之劳。”祷罢,放声大哭。关索、关凤亦伏地痛哭,樊瑞默然行礼。礼毕,四人分作两起。燕青携关索、关凤隐江海之中。有诗赞道: 天罡惨赴黄泉路,天巧全得忠义名。已离侯门多事地,得看身畔无刀兵。 混世魔王樊瑞与燕青等分手,独自南去,却不知去向。且按下不提。 再说宋江在梁山泊,当夜忽闻急报,关押钦犯处有人劫狱,病大虫薛勇及禁子牢头,俱被麻翻。急点兵去时,并无收穫。次日復报赵王卢俊义悬樑于牢狱之中,病关索杨雄脱狱而走,却被杀于林中。遍寻兇手,不见踪影。宋江甚是伤神,只教吴用督铁面孔目裴宣查明真相。追查数日,结其案略曰:病关索杨雄与混世魔王樊瑞,向图不轨;乃伙同马麟、焦挺,唆使卢俊义谋反。外结曹魏为援,内收关索、关凤为心腹。乃寻机借梁山大会,弒君篡政。幸被吴用所破。卢俊义狱中羞愧自尽,樊瑞夜劫狱,将杨雄杀死灭口云云。宋江看罢,大哭道:“都是我寡谋失德,疏远兄弟情义,方叫手足生隙。今大错酿成,惨痛何及!尤痛卢员外,我请他上山,封他为王,任他节制山东,却都是害他!苍天,你欲罪宋江,便拿天雷噼杀我,有何不可?要让我眼见手足相残,这般断肠!”悲恸欲绝,左右无不垂泪。吴用与众好汉再三劝曰:“卢员外自为樊瑞、杨雄所惑造反,是他负哥哥,非哥哥负他。今卢员外已羞愧自尽,哥哥当安抚众人,不可沉于哀伤,而误国事。”宋江哭了一日一夜,方復振作。诏告天下,赦卢俊义、杨雄之罪,将卢俊义以王爵之礼,杨雄以子爵之礼葬于梁山,宋江亲率众好汉哭祭。一面仍旧按安排,于忠义堂外孝敬九天选女娘娘与诸部天神。一些香火彩福,依旧热闹;只是台下人众,面无喜色,与当初一百八人聚义之时有如云泥。祭罢,仍留彭玘、张横、雷横为徐州、青州、兖州之镇;改派青面兽杨志为莱州牧,留霹雳火秦明节制山东四州。蒋敬、韩滔、郑天寿、薛勇、孟康、裴宣各回本州,宋江自与吴用、刘唐、李应、戴宗、花荣、李逵、安道全、龚旺、丁得孙、时迁、扈三娘、邓飞、单廷珪、魏定国、解珍、解宝、李立、王定六、朱仝、陶宗旺、皇甫端等同回洛阳。 第430页 一路抵京,丞相庞统率众官出迎。宋江见庞统面上尽显疲惫,抚慰道:“山东之乱已平,丞相镇守国都,甚是辛苦。”统笑道:“为臣分内,岂敢言苦?今陛下既归洛阳,乞假三日,略歇贱躯。”宋江道:“丞相连日辛劳,自当好生歇息。国事且由吴家亮代掌可也。但山东既定,朝廷军令统一,当望河北。届时统兵之劳,尚要仰仗丞相。”便赐庞统美酒、良药。统拜谢,却将军国事务,先与吴用交接;又云若有不明,可询朱武。自回宅休养去了。吴用接了兵符,将山东诸好汉,各自编入朝廷军中为将。又同朱武整顿京畿钱粮,并使戴宗多遣哨探,往来山东、关西沟通消息。又有洛阳留守好汉如武松等,闻卢员外之事,伤手足决裂,嘆惋不止。宋江少不得多方抚慰。几日忙得不住。待到第四日,不见庞统上朝。宋江使人往丞相府去请,门公道:“丞相三日前只称外出游玩,便服出府,不知何处去了,至今未归。”宋江闻报,甚觉不妙;使人在洛阳四周寻找,并不见庞统踪迹。惊惶下,同吴用亲入丞相府,细细搜索。只见丞相印绶,与宋江所赐之物,尽封在书房内。府内少了贴身老僕、书童数人。宋江呆若木鸡,颓然无语。正焦急时,忽皇宫来讯,说有一人手持丞相书信进献。宋江、吴用急赶回宫,见一人自称城外猎户,献书信道:“三日前,有一先生留此书在我处,又与我黄金五斤。说三日后送此书信到皇宫,陛下有百金赏我。”宋江且不管他,拆开书信,细细看时,略云: 襄阳庞统,拜于宋公明将军驾前:昔荆州相逢,得将军不耻下顾,遂推心置腹,共图宏业。今天下略定,三分有二,九州一统,似在眉睫。人云驭知进退,饮度满亏。不敢恋栈,以描蛇足。今固辞君,别游林泉,以留三分旧情,亦除种、信之咎。别有微言,聊作芹献,君英明神武,当世所尊,然高厦之下,犹有四溃之险:其一,君所任下,多有勇无谋,好战短略之士。用于阵前,犹只堪作豺虎之斗;用以治国,是持戈矛而涤绢绸,必坏民生。其二,吴加亮智谋过人,独性狷狭而喜专权,好以巧计显己能,常少远谋定公心。君言听计从,以至迷心颠行,群下离心,此人君之大忌。其三,西凉马超、岭南士燮等,皆一镇诸侯。陛下当外借其力,内安其心,使各效股肱,同安社稷。若内怀忌惮,外驱兵甲,则有干戈倒持之险。如赵王卢俊义,号君心腹,据山东之地,立累年之功。陛下纵慾驾勒,亦当晓以忠义,结以富贵,惰其野望,抚其忠心,以缓图之。而今借叙旧之仪,发偷袭之兵,于梁山擒杀之;虽托以谋逆之名,安能绝天下人之口?岂不教四方诸侯寒心?其四,君自起荆州,行兵果决,故能荡涤七州,爰有中原。然称尊之后,目无远见,用兵动以性情,霎时南北,倏忽东西,不但使士卒劳顿,更累天下百万生民。余去后,望君外拔贤士,内戒杀心;以诚待人,用仁行兵。今诸州以连战,军民俱疲。君若以十年生聚,使士卒练熟,百姓安居,粮草满囤,人心得定;然后诏告四海,王师北渡,则天下可徐徐而定。万不可贪嗔怀暴,穷兵黩武,欲举中原之力,一蹴河北之地。否则,忠良之士倒于畏途,笃驯之民累死沙场,此人君之失德,亦社稷所以崩也。良言逆耳,然以二十载情谊,敢不推心畅言。再拜! 宋江览书,目瞪口呆。更兼被庞统信中指到痛处,心中翻腾不止。那猎户恐他忘了,催促道:“陛下,金子何时赐我?”宋江正上火,拍案道:“倒还问我讨金子!将此人与我推出斩了!”猎户惊倒。吴用急止之:“陛下,丞相许诺赏金,陛下不可逆其意。”便教左右取金与他。猎户惊魂稍定,谢恩退下。吴用与宋江入偏殿商议。宋江垂胸道:“不想卢员外固怀异心,凤雏先生却也弃我。这大宋天下,何以保得!”吴用道:“庞士元想是闻山东之事,却不知卢员外谋反,另有别情;误以为我等存心陷害,故生隐退之心。信中之言,殊失君臣之礼,陛下亦莫在意,好聚好散即是。天下之事,全在众人之为。今大宋据天下大半,陛下尚得许多好兄弟相扶持,岂有离了凤雏一人,便无法保天下的道理?休得再出此言,免冷了众兄弟之心。独他言中,似对我有所成见。然我之所为,无非为陛下谋,今遭此中伤,实是冤枉。”宋江抚慰道:“丞相一人之见,岂能动我等山寨义气?”吴用又说了一番重整朝纲的话,宋江方才释然。次日上朝,却告群臣,丞相庞统告病还乡,以大司马吴用权摄其事。群臣多嗟呀,却也无言。有诗嘆道: 当年把剑立挥鞭,决阵临机若等闲。因思先贤无善果,故匿高才隐林泉。 又有诗云: 忆昔襄阳草舍中,龙吟凤唳并争雄。卧龙已殉明君逝,凤羽飘然独御风。 再过数日,忽有快马捷报,云李俊、林沖、柴进等统率诸军,已将合肥攻克。原来合肥乃扬州重镇,先曾屡挫孙权;梁山数路大举之时,张辽、乐进、李典、吕虔等守御坚城,取淮南之补给,兵粮皆足;连败李俊,使宋军不得越界。及至洛阳大战,张辽、乐进分兵北援,合肥势孤;又被卢俊义夺取徐州、豫州,截断后路。所幸集各处之力,尚有二万之兵,屯数年之粮。宋军攻战数载,歷百十战,死伤万计,终难得手。然城外围困重重,李典等虽时出突袭,毕竟孤穷;城中兵员、粮食、弓箭及柴薪土石,亦渐匮乏。宋保义四年,魏黄初六年四月二十日,宋军以柴进攻东门,徐宁攻北门,李俊攻南门,林沖攻西门,四面一起攻打。箭矢如蝗,枪旗似林。城头士卒竭力防御,两军浴血竟日,抵死不退。合肥城墙,早已残破。到黄昏时,林沖率一千生力精兵,亲登云梯,舞枪拨开乱箭,率先登城。城头士卒,俱被刺杀。宋军相随攀登,须臾上城千人。李典时已染疾,亲往城楼督战,为流矢射中左股,鏖战力竭,竟死乱军中。城中四面受敌,内外皆乱;李俊、徐宁、柴进三面之军,亦迭次突破。吕虔以下近万魏军,太半力战身死。独立淮南,拒梁山数载之合肥魏军,至此覆灭。林沖等大发酒肉犒军,抚恤伤亡,并往各处告捷。 第431页 宋江得捷书大喜,谓吴用道:“我遭忠义堂之变,庞士元之走,甚是哀恸。今合肥战胜,聊慰我心。”便在洛阳设宴,与众文武欢庆。又遣神行太保戴宗、神医安道全前往扬州,犒赏有功,兼为士卒治疗伤患。洛阳军民文武,亦共欢腾。宋江乘此胜利,重振朝纲,新封官爵,以鼓人心。广公柴进、宁公李俊,俱晋爵为王。连原有魏王曹植、秦王马超、越王士燮,共是五王。吴用大司马行丞相事,封韩公;林沖封鲁公;此外徐宁、花荣、秦明、朱武等封为伯爵,秦明升车骑大将军。一般文武,梁山兄弟同汉朝官吏各有升赏,于是宋朝之意,又是一新。宋江便欲乘势攻取河北。一班梁山武将,俱都叫好。有崔州平出班谏云:“庞丞相主事之日,曾言累年征战,民力疲惫;今据天下,当以生聚为重,缓图河北。若恃勇急进,一则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二则广劳军民,一旦不能速胜,旷日持久,恐先内乱。此官渡袁本初、赤壁曹孟德所以败也。今山东初定,陛下当慎用兵。”孟建、石韬等亦持此言。宋江踌躇,退朝后復与吴用商议:“朝上两班分歧,如何断决?”吴用笑道:“文官懦弱,自然怕事。今我民力固疲,敌人何以不疲?狭路相争,勇者为胜。便先作战备,有何不可?”宋江然之,遂令各州募兵征粮,以图大举。并传旨使各处将领,能兵善谋之辈,如徐宁、柴进、李俊、彭羕等进京会议,商议军机。 再说邺城曹丕,闻宋山东之变,召司马懿议道:“宋贼自堕长城,君流言反间之计,似已成功。可乘隙越河,收復中原否?”司马懿道:“不可。卢俊义虽死,山东被宋江收復,其军尚强。宜且静观其变,再作打算。”丕然之。忽闻报合肥之军,尽数溃灭;李典、吕虔等不屈战死。曹丕大悲恸,亲于邺城外漳水畔设公祭,为合肥将士宣读悼辞。左右无不垂泪。时太尉贾诩已抱病,闻讯上表曰:“合肥牵制宋贼三州之地,今既沦陷,则江东之贼,势当解放。彼或休养蓄力,而以贼性,恐将数路大举。今陛下当防敌入寇;一面使周循督辽东战船,袭其青、徐海岸。更结吴越之豪杰,扰其后路。国贼决战,将在眉睫,万勿轻视。”曹丕甚以为然。未几又探得各处宋军,都在徵兵集粮,战意浓密。丕便令曹真、曹休、司马懿督诸将整顿军马,以备迎战。谁料又闻宋所封越王士燮、广王柴进,起兵背宋自立。曹丕不禁又惊又喜,急使人再探究竟。 原来小旋风柴进,率交州军同徐宁、林沖、李俊等围攻合肥,终告克捷。奏凯之际,突闻梁山泊之变。柴进自石碣书聚首后,向与卢俊义言语相得。今闻俊义横死,顿起兔死狐悲之惑。便是宋江、吴用诏告之谋反罪证,也是九分不信。一面心怀狐疑,一面班师。回到岭南,又闻自家被晋爵为王。士燮兄弟,同岭南蛮王摩罗等,俱来相贺。柴进面上欢喜,心底惴惴不改。 再过数日,柴进正在王府闲坐,心腹报有马麟、焦挺来投。柴进大惊,请入密室。马麟、焦挺纳头便拜,哭诉道:“柴大官人,望替卢员外报仇!”柴进忙扶起道:“卢员外之事,究竟如何?二位兄弟又如何到此?且慢慢说与我。”马麟、焦挺便把董平行兇、蔡福殒命、樊瑞设谋、卢俊义拒绝之事,前后细细说了一遍。及至说到忠义堂之变,因自家只在外围埋伏,被单廷珪、魏定国一阵便杀退,故就里情形,不能得知。然柴进已听得毛骨悚然。待二人讲毕,柴进沉吟道:“如此,你等先谋反,却是不冤。”焦挺道:“我等谋反,实因宋公明只顾自家江山,不管兄弟死活。口内说的好,行来并无半分义气。”马麟道:“我等与樊瑞密谋造反,事败死无可怨。然卢员外于此,实半分不知。他若知时,也必不容我等动手。故宋江、吴用称卢员外怀罪自缢狱中,必是诡计陷害。”焦挺又哭道:“我等造反,连累卢员外,自该万死。但宋江既早知我等谋反,偏以义气为名,设下毒计,害死员外,我等实不忍见他猖獗!又因卢员外生前,与柴大官人最好。宋江既害了员外,岂能放过柴大官人?故特来相投。柴大官人若不信我,自可把我二人绑了送与宋江,以表忠心。我等死而无憾!”柴进闻言,反覆斟酌,乃嘆道:“山东之事,尚待分晓。两位兄弟若信我,可先留敝处,莫乱走动,使外人得知。”马麟、焦挺齐声道:“我等贱躯,便托于大官人麾下。樊瑞哥哥若不吃宋江害死,早晚来投,那时哥哥细细问他,便知我等所言真假。” 柴进尚在踌躇。待到六月,不见樊瑞。却得洛阳有旨来,使各州徵兵集粮,以图北伐。又诏宣柴进入京。柴进得此诏书,于独室思度一夜,意思乃决。便带随从出了广州衙门,却往交州去。入越王府,求见士燮。士燮喜道:“多日不见贤弟,甚是想念。今恰有要事相商。朝廷传旨,欲徵发我处士卒粮草,以伐曹魏。我想岭南到河北,何止万里,沿途转运,便粮草也耗将耗尽。何况交州健儿,为朝廷征战多时,今合肥方定,又要离家万里,去那河北苦寒处,只怕本地父老,怨声载道。我欲上表请命,又恐孤掌难鸣。贤弟与宋皇有兄弟之义,此来正好同我联署。”柴进凝然道:“徵兵之事,愚见恰同大王。然尚有一事,更是火急。乞屏退左右。”士燮从之。柴进乃进言道:“宋公明同我原有兄弟之义,君所知也。然今日朝廷,却早非昔日江湖;宋公明自称帝后,思的是扫平四海,所谓义气,原也淡薄。恨他为一家天下,于外藩群臣,潜心忌惮,手段甚劣。昔分出广州,今晋我为王,实是欲使岭南双雄对立,牵制大王之意。”士燮闻言,低眉不语。柴进又道:“赵王卢俊义,威震山东,有功无过;而宋皇设计陷害,诬以谋反,缢杀狱中。我幸得赵王旧部逃奔,方得知真情。赵王与宋皇昔日是比肩之谊,只因功高震主,犹得此祸。宋皇忌惮诸侯之心,可知矣!今大徵兵粮,名为北伐,实削各州;岭南子弟,往河北苦战,便得克捷,于本州何利?反被宋皇各个收拾。我自闻赵王身死,无时不思退隐,以全首领。然情势兇险,又蒙大王一贯厚待,不敢不实言相告。”士燮闻言悚然,谓柴进:“贤弟何以教我?”柴进道:“今献君三策:上策者,交出兵权,退隐田园而作富家翁,上免斧钺之祸,下全天伦之乐;中策者,交、广联兵,据关自保,不扰乡土之民,亦不容王师入境;下策者,奉旨北伐,谨慎事君,以求苟且。舍此外,并无他计。”士燮闻言,沉吟半晌,慨然起身道:“多谢贤弟相教。我镇岭南数十年,岂容拱手交与他人!今计决矣,便整岭南之兵,拒中原之令。还望贤弟助我。”柴进道:“岭南之地,原本尽属将军。我愿纳朝廷‘广王’之爵,还广州郡县于将军,身在帐下,以供驱驰!”即交广州牧印绶与郡县地图,献给士燮。士燮大喜:“贤弟厚意,吾无可报!吾将兵权尽付贤弟,与贤弟同生共死,以保岭南!”便召诸弟、子来,协同商议。于是柴进自弃王爵,称“威南大将军”,与士燮合兵一处,驻守南岭,断绝与中原道路。一面宣告四乡,扬保境安民之意。并上表称岭南民生鄙陋,难当北伐之责云云。 第432页 宋江在洛阳闻表大怒,召众头领来,拍案骂道:“柴进匹夫,累受国恩,竟不顾义气,抗拒朝廷!吃里扒外,实在可恨!”李逵先嚷道:“柴进作乱,便和卢员外一般无义。哥哥发几万兵,去岭南拿他便是。”宋江道:“铁牛此言甚对。哪位将军愿领兵?”有神机军师朱武出班道:“陛下,柴进妄言自立,虽然罪大;然毕竟国之重臣,又有数十年义气。擅动刀兵,实在可惜。莫若先遣使者前往宣旨,赦其旧罪,促其自新,则柴进或当悔悟,也免去一番厮杀。便是他不从,亦显朝廷宽宏,岭南无理。那时出师讨伐,名正言顺,可所到皆克。”宋江问吴用,用亦贊之。便以扑天雕李应为正使,神行太保戴宗为副使,往交州劝降。 二人风餐露宿,到了交州,宣宋皇旨意,赦交州唐突之罪,可速改前非,勿再逆行云云。柴进听罢旨,抚掌大笑:“二位哥哥,梁山聚义,虽号上应天罡,其实义气相投。合则聚,不合则分,岂有尊卑高下?宋公明入汉称尊,把兄弟之义,变了君臣之伦;卢员外何等人物,忠心国事,竟为构陷而死,此等下场,我实不敢领受。故今独立交州,非对大宋有恶意,实是自保之策。想交州当初,是我借刘玄德兵马打下;镇守多年,亦算不负宋公明。二位兄弟,山寨变了朝廷,便是亲身骨肉,亦要提防。宋公明可是托得忠心之主?不若便留在交州,与我共享安康,如何?”李应道:“柴大官人本意保民,然若执意于此,恐朝廷震怒,发兵征讨,岂不反累百姓?”柴进正色道:“山寨虽有座次,并无尊卑;今宋公明欲凌驾我上,柴进岂甘生死由人?李员外,可回禀宋公明。交州虽独立,无意中原寸土,惟愿彼此相安无事,则自同友邦。若大宋执意要战,交州区区之地,却也非任人宰割!战端一开,彼此恩断义绝;便是沙场浴血而死,岂不强过稀里煳涂,缢杀牢狱之内!”言迄,即罢正议,而设宴相待。李应、戴宗无可奈何,停歇二日,星夜回禀。 宋江闻报,勃然大怒:“柴进,柴进,你这般无礼,莫非我竟奈你不何!”便復召众头领,欲提兵南征。吴用谏道:“陛下若亲征岭南,非但失朝廷气派,且远离洛阳,亦不利调遣河北之事。柴进、士燮数万乌合之兵,可遣川军攻其西,吴军袭其东,再于朝中遣一上将督军自荆湘南下,足平之矣。万乘之躯,岂可为小患而动?”宋江便问众将:“何人愿统兵南征?”两边众将,皆不应答。宋江心头不悦,问李逵:“铁牛,你前番叫打,如何不答话?”李逵嘿嘿笑道:“柴进造反该打,俺铁牛却不愿打兄弟。哥哥另遣他人可也。”宋江无奈。吴用抗声道:“朝廷遣将平乱,岂只问个人好恶?”便令豹子头林沖为都督,行者武松为先锋,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火眼狻猊邓飞、鼓上蚤时迁为副将,又拜彭羕为参军。点洛阳精兵一万五千名,出师南下,并使荆州、湘州各调兵八千名,汇成中路;又令混江龙李俊、中箭虎丁得孙率扬州兵一万五千,借山越精兵四千为左翼,取庐陵;短命二郎阮小五、花项虎龚旺引川兵九千为右翼,取郁林。三路并进,浩浩荡荡杀奔交州而去。 士燮闻报大惊,急请柴进商议:“林沖乃大宋第一流勐将,今统兵数万,三路杀来,何以抵挡?”柴进笑道:“大王休慌。三路宋军,吾视为儿戏:今可遣使者往武陵五溪山中,寻鲁智深大师与番王沙摩柯等,使其沿途阻挠。阮小五本非好战之人,右路宋军可无忧。广州东北诸郡县,原属扬州,我等不须守御,只迁走岭南军民,将库房封存,让与李俊。他得復此数郡,亦不至再与我为难。左右两路,皆不可畏。”士燮道:“中路林沖如何?”柴进道:“林沖虽奉命征讨,非他本意。可守住周水、潭水,我亲提兵一支,往边界迎他。管叫林沖卷甲退去。”士燮大喜:“文引妙算,岭南可以无忧也!”便拨交州军二万与柴进守御界口。 再说林沖同武松、解珍、解宝、邓飞、时迁诸将,引兵三万,南下交州。过界时,回想当初与柴进、鲁智深率五千人马,南平交州,也是过此山岭。时光如梭,麾下军马倍增,同行手足,却分为三。林教头感此,嘆息不止。忽武松报前面有交州军扼住周水、潭水。林沖自往前军看时,船只尽拘,戒备森严。参军彭羕道:“今已到边界,何不分兵强渡,长驱直入?”林沖道:“渡水强袭,非合兵家之道。可一面收集船只,待左右两路到时,并力攻取。”便自回寨。当夜恰在纳闷,侍卫报有一土人求见。林沖令唤入,却是摩沙。沖大喜:“兄弟别来无恙?”请入帐内,置酒相待。摩沙坐了,端详林沖道:“许多时不曾相见,林沖哥哥也老了许多。回想当初,恍如做梦一般。”林沖亦感嘆。復问:“令兄摩罗可好?”摩沙道:“因闻北面来了大军,要讨交州,故我哥哥与族中长老整顿丁壮,预备保卫村寨。不想来的却是林沖哥哥。当初也是林沖哥哥,同柴进哥哥带兵南下。现林沖哥哥在北,柴进哥哥在南,不知兄弟当助哪边?”林沖默然不语。摩沙笑道:“我哥哥摩沙便在附近。林沖哥哥可愿往一见?”林沖犹豫片刻,道:“也好。”吩咐侍从:“我有事外出。若有甚情形不及禀告,可报武先锋、彭参军处置。”换了便装,同摩沙悄然出帐。一前一后,踏着月色,往西行数里,僻静处一个蛮人守着一只小船。摩沙、林沖登船,摇过灕水,山中有一小寨。蛮人多在战备。更有些蛮人少年,稚气未脱,亦提铜刀木棍,往来忙碌。林沖看得唏嘘,摩沙道:“我族中人自小尚武,真有敌兵入侵,便合族浴血,却也由他。但眼下大宋军队南来,交州之兵北上,真厮杀开来,便我也觉心痛,不知林沖哥哥以为如何?”林沖嘆道:“惟奉上命,身不由己。”须臾到一处木屋,林冲进屋看时,见屋内摆了些果酒、烤肉、米饼之属。旁边两人,一乃交州蛮王摩罗,依旧身形魁伟,神采奕奕,惟鬚髮斑白,足显沧桑。看另一人时,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绺髭鬚,有君家之气,恰是梁山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林沖大惊。正是:眼前虽号敌国将,心底依然义气人。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33页 ***************************************************************************** 第一百卅二回:鲁智深饯酒别友,吴家亮得书还兵 第一百卅二回:鲁智深饯酒别友,吴家亮得书还兵 且说林沖率军南下交州,同摩沙往蛮人寨中见摩罗,不料遇上柴进。沖大惊:“柴大官人,你如何在此?”柴进道:“闻君率军南下,必有血战。然梁山上旧情未湮,故特借摩罗兄宝寨一会。免得他日沙场倒卧,空生悔恨。”摩罗早上前,携了两人手坐下,斟酒撕肉,招唿饮啖:“两位只顾客气,莫非嫌我寨子酒菜不好?”柴进笑道:“今日不谈军国之事,林教头不必顾忌。”林沖百感交集,只得端碗饮酒。柴进面色安然,相与唱和;摩罗、摩沙也在旁不住相劝,激起林教头豪情,放开畅饮。吃了一回,皆带上几分酒意。柴进却嘆:“林教头,他日大军攻战之时,莫与这寨子里蛮人为难。”林沖默然不语,摩罗笑道:“却才讲好不谈国事,怎又犯了?罚酒一碗。”柴进亦不推辞,举碗饮尽,復嘆道:“若是兄弟并肩,以抗外敌,便浴血吞刀,身碎首断,又有何惧?然今南岭烽烟,手足相残,无论胜败,俱使人撕心裂肺也!”林沖扬眉道:“柴大官人既有此心,何不罢逆乱之兵,归顺朝廷,也免生灵涂炭?今割据疆土,举兵抗拒朝廷,又置兄弟义气于何处?”摩罗笑道:“又谈国事,你也当罚一碗!”林沖饮了。柴进道:“林教头,交州之事,非我本意。实因朝廷威逼藩镇,步步炽然。卢员外坐梁山上第二把交椅,在朝功勋卓着,却为所害。我附交州,下保身家,上免宋公明再害一人,恰是顾全义气,你如何反责我?”林沖道:“卢员外受杨雄、樊瑞挑唆,图谋造反,忠义堂暗布伏兵,证据确凿,岂怪朝廷?”柴进大笑道:“吴学究这等伎俩,也只好骗你忠厚人。卢员外武艺盖世,手握数万雄兵,真要造反,岂会轻易被吴用所制?且一无自供,二无人证;不等裴宣到审,卢员外、杨雄便煳里煳涂横死狱中,这般尴尬,却骗鬼去!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想如今敌国尚在,朝廷便自剪羽翼,岂圣明所为!林教头,实不相瞒,焦挺、马麟二兄弟南下,便逃奔我处。他于患难中投我,是信我义气。朝廷所知,必令我交出二人付国法。然柴进堂堂男儿,岂是卖友乞命之辈?宁与兄弟同死,不甘屈于冤狱!便与宋公明倾国之兵,决一死战。胸中虽惨痛万倍,尚能无愧良心,昂首赴黄泉!”转谓摩罗:“又犯了规矩,大王恕罪。”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却把眼看林沖。林沖无言以对,惟摇头嘆息。摩罗怒道:“你二人!入寨子时便说好不谈军国,如今一人一句,说得我酒兴全无!再罗嗦,统统轰了出去!”于是各自把盏。然愁云笼罩,醉不成欢。 吃到三更,柴进起身道:“须返营中了。”林沖亦起身。摩罗道:“也好。今宵有此一聚,他日血沃疆场,也再无憾。”送出寨子。柴进与林沖并肩而行,至无人处,忽拔剑而出。林沖惊道:“作甚?”柴进已将剑递送来道:“林教头,你可一剑取我性命。”林沖道:“你我兄弟,安忍下手?”柴进惨然笑道:“道是你我兄弟不忍下手,明日数万大军厮杀南岭,这疆场累累白骨,又岂不是人兄弟?交州将士与中原之兵,十余年并肩为伍,一旦萧墙内斗,惨烈比我梁山火拼如何?”林沖不接剑,亦不言语;柴进道:“宋公明恨我引交州独立;然交州纵不独立,恐我亦难容身。卢员外功劳如此,尚且横死,柴进岂奢望独全?林教头,你武艺远胜于我,就此一剑杀我,取首级往洛阳,宋公明必以你大功;然征南一师,尚望罢兵;焦挺、马麟,我欲使他潜身海外,你可回禀朝廷,就说是投海而死,留两个兄弟性命,则我九泉无憾。”林沖本是个重情义的人,听这一番话,早潸然泪下:“柴大官人以俺林沖为何许人?岂能杀你报功?”柴进道:“我自愿就死,林教头何必迟疑?今夜不杀柴进,明日两军血战,所杀又岂止千人万人?且宋公明何许人也,当初上得水泊,名尊晁天王,却暗把权柄自己拿住;后撺掇曾头市,送了天王性命。今登基称尊,又有吴家亮搬弄;战场上你不杀柴进,宋江、吴用必杀你。与其如此,不如取我柴进一人性命,干干净净,也免连累大众。此我肺腑之言,林教头不必顾及。”林沖嘆道:“柴大官人,你既有此赤心,我当暂按兵甲,回禀朝廷,再求疏通。”柴进惊道:“不可!那宋江好忌、吴用量狭;你若如此上言,或将反疑你我勾结,于君大大不利。”林沖略一犹豫,慨然道:“柴大官人为义气,甘舍性命。林沖虽不及君,却也非畏难自保之徒。且此别过,待我上书之后,再看朝廷之意。”柴进落泪,下拜道:“如得免交州之灾,此数十万百姓之福也!柴进代岭南父老,谢林教头存活之恩。”林沖亦急下跪,抱住柴进:“同为苍生,何分彼此!”两个相拥而泣。柴进道:“我只要保全焦、马二兄弟,使岭南之民,免跋涉中原之艰辛。并非一意同朝廷为敌。”林沖道:“我已知了。料公明哥哥亦非薄情人,必然应允。”遂别过。 第434页 林沖回营,已是鸡啼二遍。心中百倍感慨,且令退兵二十里,前锋各部,不得同交州军交战。解珍问道:“哥哥既奉旨南征,如何又令罢战?”林沖道:“柴大官人之事,实有冤屈。我等虽奉旨前来,其心何忍与手足为敌?且按兵,待我上奏朝廷,代柴大官人分辨。”邓飞道:“南征与否,前番朝廷已议;又遣了李应哥哥招安,柴大官人只不从。今若再缓兵,怕别生是非。”解珍、解宝附和道:“所言甚是。”林沖环眼圆睁道:“便生是非,俺林沖一身承担。”武松早拍案道:“林教头此话说的痛快!柴大官人当初虽不曾善看俺武松,好歹也收留多日;今造反是造反,岂能便绝了情分?”正说间,报有交州民人数百,送来许多猪羊,犒劳王师。为首老者进帐,却说是士燮、柴进派来,致敬林将军与诸位将军。武松大喜:“却看,我便说柴大官人非薄情之人。这般还打甚?”梁山众人来南征,本有犹豫;林沖便道:“众兄弟还有何疑?我等山寨手足,于今损折半数;何必再自相屠戮,以伤天作情义?”遂收了礼物。一面修表,说柴进割据交州,实有冤情;乞朝廷再明察其状,缓动刀兵云云。使快马送往洛阳。那岭南军民,藉此便常往来宋军营寨,或探朋访友,或卖货沽酒。弄得大宋南征军营盘,却似做了市井酒肆一般。众将却也不禁,然军中战心,早下去七八分。 且说宋江、吴用在洛阳,只待岭南战报。忽有鼓上蚤时迁遣心腹送有密报来。二人取看,说林冲到岭南当夜,便独身潜入蛮人山寨,与柴进相会。吴用看罢,顿足大惊:“是我失谋,遣林教头征南差了!他同柴进、士燮、摩罗等辈皆交好的,岂肯用心厮杀?若中有弊,是朝廷大患。”宋江道:“且待消息,再作计较。”不多时又有林沖表文入京,言交州军民,甚顺王师;征南将士,多无战意;且柴进尚怀情义,并非欲与朝廷为对,望陛下降旨赦免云云。宋江、吴用览罢,四目相对。吴用嘆道:“朝廷遣李应前往招抚,柴进言语无礼;今林沖不过征南都督,孤身入蛮寨,柴进却表降意。此明欲显陛下不若林沖也。且林教头与柴大官人素有厚意,岂肯忠心替朝廷出力?”宋江道:“如此,速遣别将往代?”吴用摇头道:“若他有心作乱,遣别将往代,显朝廷猜忌,促其速反耳。如今只好我亲往岭南,见机行事。陛下可使单廷珪、魏定国引一路精兵,秘密南进,以为接应。他若有异心,我自当处置。”两人密议一番。宋江尚迟疑:“有形没据,手段岂不狠辣些。”吴用嘆道:“若不按此,被林教头裹胁此处兵马造反,我等好容易打下江山尽数毁了。有甚孽报骂名,尽我来担。”过得两日,南边又接连有报来,言林沖退兵二十里,并不曾同交州军一战;两边军民,往来融融;时迁又密报有作蛮人打扮者,乘早晚出入林沖大营。宋江嘆道:“国事当头,耽不得义气了。”握吴用手道:“使加亮再入险地,甚是不安。”吴用悽然道:“为国为君,责无旁贷。”遂令神行太保戴宗为使臣,先往岭南急行;自与单廷珪、魏定国二将点起三千精兵,自洛阳出发,昼夜兼程,尾随接应。 林沖在军营,按兵休战,只等洛阳消息。彭羕进言道:“将军统数万之兵,累月不战,恐朝中或有流言。”沖笑道:“我实欲不战而平交州,皇上圣明,必无猜忌。”忽报神行太保戴宗,携带物品劳军。林沖大喜,急忙同武松、解珍、解宝、邓飞、时迁、彭羕出迎。见了戴宗,宗先宣旨,林沖诸将接旨,然后两边按兄弟行礼,戴宗道:“陛下以两军对峙边界,天气渐凉,将士辛劳,遣我来此犒军。这些牛羊酒米,士卒冬衣俱是从荆南调来,却也无奇。惟尚有礼物七包,小弟从洛阳带来,非同寻常。此又是公明哥哥皇恩,诸位当各自接好,不可随意处置。”便取出礼物。六个头领同参军彭羕,每人一盒,盒上明标姓名。每盒内是轻暖锦袍一领,宫酿美酒一小瓶。众人拜谢。当夜设宴,武松欲把皇封御酒款待戴宗,宗推辞道:“虽是兄弟情深,朝廷礼仪不可唐突。此酒诸兄弟只当自饮。”林沖亦然之,武松嘀咕:“这般礼仪,要来作甚?”宴过三巡,各有醉意。林沖不禁感慨:“此间宴乐,数十里外营中,却也是梁山上兄弟。幸不曾交手,不然林沖岂不成了背义之辈。”众好汉皆然,戴宗同声唏嘘。 次日戴宗欲北返。沖暗谓宗道:“我前番上表,不知公明哥哥可有御示?”戴宗含煳道:“我也不知。公明哥哥只嘱我转告林教头,好生统此处兵马,莫要疏忽。交州之事,朝廷亦寻妥善之策。”林沖道:“有无催我进兵之旨?”戴宗道:“并无。”冲心中宽慰。戴宗拜辞。林沖当夜饮了皇封御酒,滋味甚醇。过得数日,渐感有些不适。 忽一夜,柴进遣马麟密入营,谓林沖道:“柴大官人闻戴宗南来犒军之事,林教头按兵多时,而朝廷无一字可否,其中恐有尴尬。林教头还当早作打算。倘有不如意处,交州兄弟愿舍死相护。”林沖道:“马兄弟回禀柴大官人,好意心领。我已上表朝廷,早晚见公明哥哥意思。少安毋躁,更莫有不法举止。”马麟嘆道:“林教头忒忠纯,自保重可也。” 第435页 再过数日,林沖病势转沉,不能驭马。医官药疗无效,军中事务只交彭羕处置,流言亦渐起。武松等五个头领轮番探问,心中焦虑。这日正聚帐中一筹莫展。彭羕独笑道:“林将军卧病却也无妨,看某书生用兵,踏平岭南,如反掌也。”正在大吹大擂,忽报朝廷又使人来。六人各自疑惑,同出辕门。未几,吴用全副披挂,左有单廷珪,右有魏定国,背后三千精兵,直到营前,宣道:“吾奉圣旨,来此监岭南军事。鲁公林沖何在?”彭羕答道:“鲁公扶病不能出迎。大司马有何见教?”吴用道:“大军南下已数月,问曾战了几回,杀敌几多?”彭羕道:“不曾一战。”吴用道:“为何?”彭羕道:“鲁公有令,交州本是王土,今一时煳涂而树旗作乱,当以王道收其心,故按兵未进。”吴用怒道:“南征乃朝廷旨意,何以擅自更令?鲁公卧病,参军自诩机谋,何不早禀朝廷?”武松早听得火起:“吴家亮你这是恁话?林教头重病如此,却无片言相问,便先拿朝廷压人!惹得急了,同你厮打一顿,再论是非!”吴用待要发作,彭羕先冷笑道:“鲁公卧病十日,想来消息未到洛阳,大司马精兵便飞到岭南,神机妙算,何须待我等禀明?”正在斗口,林沖强支病体出营来接。众人看时,面目憔悴,眼窝深陷,都是一惊。吴用惊道:“不想林教头重病若此!吾奉旨监军,可便宜行事。似林教头这般身体,不宜久耽军中。可速回京,请安大夫诊治疗。”林沖道:“贱躯不争气,累加亮来此辛劳,实是内疚。”吴用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事不宜迟,可速备毡车一乘,今夜便送林教头起身北上。此间军事,待某暂代。”众人面面相觑。邓飞道:“加亮此来,正是时候,但匆匆代兵权,是否仓促?”吴用道:“天气渐寒,而诸军屯于岭南,不曾进得一步。莫非欲士卒冻死野外乎?”便入中军,索士众名册。一面点了一乘毡车,二百兵卒,使一偏将带领,护送林沖北去洛阳养病。林冲到此时尚有何话说,交待了军营事务,独身北上。众好汉送出十里,洒泪而别。 林沖身体虚弱,走不得长路,一日只行数十里。待到武陵,不但头目常眩晕,腹中也渐疼痛起来。林教头也非浑人,前后思想,悟出前日赏赐御酒之中,恐有尴尬。林教头到此,唯嘆道:“不想林沖空有武艺,怀一腔忠义,到头为奸计所害。公明哥哥,你往日在山寨甚知大体,如何做了皇帝,这般煳涂,生生折却自家手足!”想到此节,便自下泪。转念又道:“我自当初为高太尉所陷,走投梁山,原便是有死无生之人。得聚义同道,又从天命入汉,与一般英雄纵横二十年,建功立业,标名青史。今虽不得善终,并非如董平、卢员外般死在人前,却也不枉。只愿我身之后,大宋得一统宇内,余下兄弟得个安康富贵,莫再横死阵前,却也不枉了。只可惜客死于途,亲近手足,皆不在左右。”正伤感,兵卒报车外有一鲁将军求见。林沖大喜:“得见鲁兄,死而无憾了。”忽又想道:“鲁兄脾气甚直,前番以酒绝恩义,便同公明哥哥不睦。今若知我中毒之嫌,不问真假,怕要杀上洛阳。我若未中毒,此是不白之乱;我若果中毒必死,又何必带累兄弟?只得虚以委蛇,莫叫看出端倪。”遂整顿衣衫,强支病体,出车相迎。只见对面鲁智深鬚眉蓬乱,粗袍草履,带几个小番,挑着担酒食,甚是快活:“林教头别来无恙?”旋见林沖病容,惊道:“如何这般委顿?”林沖道:“奉令南征,不料染了瘴疾,因此北还洛阳。”鲁智深道:“尚能饮酒么?”林沖道:“不宜多饮。既见哥哥,少饮无妨。”鲁智深便叫小番排开担子,无非山野米酒果酒,獐鹿兔雉做得腊味,两兄弟对饮。喝得两杯,说一些别离事。林沖谈起十年往復征战,都多感慨。鲁智深道:“洒家每日只在这山中喝酒打猎,甚是快活。林教头,你我年纪相仿,今番看,你却苍老许多。这般挣命,偏又何苦?洒家想自古当皇帝的,便无几个好人。梁山兄弟当初以忠义相聚,然刘玄德待我等甚厚,宋公明却从了吴家亮的诡计,反葬送大汉江山,这便没了忠义。日后纵横九州,厮杀痛快,但兄弟同心之本,又往何处寻?前番卢员外、董平之事,洒家只耳闻;无论是非,都是梁山之哀。且柴大官人自保交州,又不曾与朝廷为敌,伐他作甚?我顾得劝阻了阮小五兄弟,不曾阻住你。回想当初我二人同柴大官人南征,所到皆克,瘴气毒雾,无一感染;今你方才兴师,便即染病,岂不是天意?林教头,这朝廷的俸禄,原是不好拿的。你何不辞了鸟官职,同洒家到武陵五溪之中,渔猎演武,胜过这般东西杀伐百倍!”林沖闻智深恳切之言,心头似刀绞一般;暗道:“鲁兄若早一月劝我,必随你去。今日却还有何言?若是随你往五溪,到时毒发身亡,被鲁兄看出破绽,又叫五溪福地数万番人,为我所累。”遂强忍道:“哥哥好意,小弟心领。但奉旨出师,无功而返。只得先回洛阳復令,然后才得自由。且我身有病,须安大夫治疗,不可耽误。”鲁智深道:“这宋公明好不明理!你身有疾,便该叫戴院长带了安大夫,神行法从洛阳赶来会诊,岂有让你抱病躯千里奔走的!我那五溪寨中,颇有几个番医,善疗瘴役。何不叫来一试?”林沖悽然道:“在岭南也曾叫番医来看,俱不得法。多谢哥哥好意。”鲁智深嘆道:“如此,我也不耽搁你。可速回洛阳,待病癒之后,莫贪恋富贵,速来武陵会我。”林沖佯笑道:“必从兄命。”智深便满斟一海碗:“你不可多饮。这一碗且祝你早康復。”自家一饮而尽。便令撤了残席:“林教头请上路。来日相会。”林沖蹒跚步履,上了毡车。行出数里,道路将被树林遮短,回头看时,鲁智深犹面带笑容,站在路旁相望。林沖坐回车内,堕泪如雨。 第436页 沖离了武陵,沿途北上。一路行,腹痛加剧,至于水米难进。过长江到江陵时,已再难续行。林沖本是荆州牧,府内属官迎住,便耽住下来。再过数日,病势消沉,五脏绞痛,一日中倒有八九个时辰人事不省。众官焦虑万状,一面悉心调理,一面飞马禀告朝廷。忽有一夜,林沖精神陡起,吩咐属官:“我死之后,可将尸身葬于张飞墓侧。前番蒙三将军教诲武艺,今日故去,当执鞭侍奉也。”言迄闭目半晌,復又长嘆一声:“众位兄弟,林沖不曾辜负义气,且去了。”气绝身亡。有诗凭道: 横矛跃马空施威,百战换来一命摧。莫怪智深来已晚,功高几个不居危? 林沖既薨,属官把噩耗往各处发。单说吴用因征南军多日不战,决无斗志,恰在整训士卒,交州军民敢再入营的,尽数做探子拿了,两日间杀数百人,首级挂满鹿角。尚未进兵,林沖身故消息传来;沖平素甚得军心,士卒多悲恸,军心动摇。吴用急召军法官,令往各处弹压。忙乱半日,各处军心稍定。正要歇息,忽闻帐外鼓譟。吴用惊问何事,有士卒报:“武先锋率数百人,直杀入中军来!”吴用色变,急起身出帐时,外面军卒已一片混乱。须臾,武松着皂袍,挥舞雪亮鑌铁双刀,双目怒睁,长发散乱,从辕门处杀来。口里高唿:“吴用奸贼,出来受死!”吴用口里道:“武二兄弟,休要误会!”武松骂道:“误会?你这厮一贯搬弄是非,坏我手足义气。今番如何又害了林教头!”便拍马舞刀,往吴用冲来。吴用顾不得分说,急绕帐而走;身边士卒上去阻拦,被武松一刀一个,砍翻十数人,余者四散。吴用到后帐抢了一匹马奔命,只跑得衣衫不整,头巾散落。忽有邓飞策马前来,吴用道:“武松造反,你速去当之!”邓飞便拦住武松。武松道:“兄弟,我不同你斗!”邓飞无奈道:“军令不可违。”挥舞铁链来斗武松。两个交马十合,飞不是对手,匆匆败退。武松骤马追来,吴用已奔往左营,口中道:“解珍、解宝何在!还不截住武松!”二人提钢叉出战,武松道:“解家兄弟,不关你事。只叫吴用出来。”解珍、解宝道:“哥哥,今番得罪!”双叉齐上。武松惨笑道:“也好也好,便同来罢!”挥刀怒战。解珍、解宝一起迎敌,战二十余合,武二郎心怀愤怒,二解挡不住,被武松沖开阵脚,又追吴用而去。二解是步行,只得远远赶来。武松一面追,一面高唿:“吴用奸贼!你做了朝廷大官,却不顾义气,专害自家手足。今日为何只驱使兄弟们来!我只拿吴用问个是非,众兄弟休拦我!”骤马赶上。吴用跑了一截,却看前面是单廷珪、魏定国营头,急忙奔去;武松待要追袭,魏定国麾下神火军一字排开,把火龙火车,往阵前齐放,顿时烈焰腾起,赤烟乱喷。武松被烟火扑面,不能近前。后面邓飞、解珍、解宝三个又赶来,将武松围在核心。武松两把宝刀挥舞开来,一团雪光,杀气周旋,抵挡三将,毫无惧色。众军都看的咋舌。武松边战,边朝营头张望;又高唿道:“吴用!汝实是高俅、蔡京一流的大大奸臣,挑唆公明哥哥,只让众兄弟心冷!”吴用冷笑一声,转头厉声道:“武松身为前将军,借醉撒风,胡言乱语,形同作乱!理应拿下,严加训诫!单廷珪,魏定国,出马助战!”二将领命,舞刀弄枪,并马齐出,同邓飞等三人梅花排开,将武松围在核心。武松不怒反笑:“好好好,果然梁山义气,一发都来!”便似弄风勐虎,酒醉狂彪,力战五将。俗语云双拳难敌四手,武二郎虽狠,斗得三五十合,左边露了破绽;被魏定国红铜大刀抢入,噼在腕上;喀嚓一声,但见鲜血横飞,肉裂骨断,只剩一点筋皮连着。解珍、解宝见了,俱是一惊。单廷珪、魏定国一刀一枪,还要朝武松身上招唿;解珍、解宝怒道:“自家兄弟,还不住手!”两柄钢叉,抵住单廷珪、魏定国刀枪。回看武松,面如白纸,鲜血泉涌。邓飞惊道:“武二哥哥!”待上前搀扶。武松右手扬刀道:“且住!”自家挥刀,嚓的一声,把左手生生切下。左右俱看的目瞪口呆。武松咬紧牙关,自己挂刀下马,取金创药敷在伤口,扯布带将左腕紧紧裹住;一边惨笑道:“如此义气,正好,正好!”拣起自己左手,血淋淋递给邓飞:“拿回洛阳,与宋江哥哥。”邓飞不接,武松便掷在马前。自家再翻身上马,向北含泪狂唿:“宋江哥哥!昔日多蒙看顾,今番恩断义绝。哥哥自作皇帝,我自作散人。日后各走一路,后会有期!”策马朝南,飞驰而去。解珍、解宝等连声唿唤,武松只不回头。士卒都不敢拦。武松出辕门,拐过山林,无多时全然不见。有诗嘆道: 无穷恩义无穷恨,恩义决时骨肉分。滴血难书分离苦,清风萧瑟卷残云。 吴用众人看武松走了,俱各默然。忽见时迁匆匆赶来。吴用问道:“我令你探查军中言论,如何此时才来?”时迁附耳告道:“小弟探得武二郎与参军彭羕在一处饮酒,彭羕醉后胡言,说甚林教头是被军师慢药毒杀。武二郎便咆哮起来,提刀出营。我恐他醉后胡来,急告军师,却来晚一步。”吴用听了,几乎把牙齿咬碎:“滥行酒徒!身为大臣,妄言乱我军心,使武二兄弟执迷出走,该千刀之罪也!”便亲率军士,赶往彭羕帐中,直闯而进,却看帐中空空。原来武松闻林沖之死,寻彭羕饮酒解愁;彭羕本性放浪,喝得醉了,卖弄聪明,与武松辨析林沖之死如此蹊跷,口若悬河,好不自得;待稍酒醒,闻武松已引兵杀去吴用中军,自知闯祸,便欲熘走。然他酒尚未尽醒,如何走得出去?吴用令阖营收捕,游骑四出;不过两个时辰,将彭羕追回。吴用见了彭羕,冷冷问道:“彭永年,如何对武二郎搬弄是非?”彭羕佯笑道:“我与武将军饮酒凭弔林都督,何曾搬弄是非?”吴用叱道:“休要搪塞!你若不搬弄是非,又为何私自逃营?”彭羕道:“我酒后燥热,出营耍子。”吴用冷笑道:“你身为参军,行事如此荒唐,便该当军法!”便令将彭羕押到辕门,斩首示众。彭羕回头大唿:“我乃朝廷大臣,汝安敢擅杀我!”吴用道:“节钺在此,以军法杀你!”彭羕道:“节钺只杀得二千石下,我官拜辅国大夫,秩三千石,汝若杀我,便是乱大宋法度!”这“辅国大夫”一职,原是宋江称帝时胡乱封的,吴用却被彭羕噎住。羕看他窘态,大笑道:“好个吴用匹夫,奈吾如何?”周围将士,皆议论纷纷。用按剑踌躇,邓飞从旁劝道:“彭羕所言也有理,何不押送洛阳,交陛下处置。”吴用切齿道:“便宜了他。”便将彭羕打入囚车,令两员末将,一名陈超,一名王霸,引兵一百,押送回洛阳。附表一封,言彭羕传播谣言,搅乱军心,挑反武松之罪,待朝廷发落。临行前唤过陈超、王霸,言如此如此。 第437页 陈超、王霸领命,带一百军士,推了囚车,往北行进。却不走大路,单走偏僻小道。彭羕当了多年大官,跋扈惯了;一朝受此折辱,少不得破口大骂。陈超、王霸也是浑人,便把皮鞭棍子辟头打下。彭羕挨了几顿,便不敢倔犟。这日清晨,山雾瀰漫。众人行到一处山涧边,陈超亲自推车,却忽然手下加力,竟把囚车推了下去。彭羕惊叫一声,声音犹在半空,已然翻落涧里。前后军士一阵扰乱。王霸赶上来,责陈超道:“你这般手笨,若摔死钦犯,岂不拿我等问罪?”扒在崖前向下张望,被雾气遮断,看不真切。王霸便谓陈超:“你在此等着,待我下去查看。”提刀寻小路下到涧边。走了几步,见囚车摔碎在水中,彭羕却遍体鳞伤伏在水边,竭力爬动。王霸暗笑:“这厮命倒长,且待我结果了你。”抡刀上前,待要砍下。忽然雾里一根铁桿刷地盪出,噹啷一声,单刀脱手。王霸大惊,定睛看时,一个秃头大汉抡铁杖辟头打来,王霸躲闪不及,一杖把脑壳削下小半,尸体仆地。彭羕扭头看动静,却是鲁智深,不禁喜极欲疯。智深谓彭羕道:“前几日武松兄弟断了一臂,独个晕倒在山前,被洒家寨中番儿救走。洒家听他说了军营变故,便恐吴用这厮加害永年,特使众番儿四处道路伏着。果然这厮不怀好意。”此时听得上头杀声迭起,惨叫不绝;却是五溪群番,在围攻押送军士。不多时,陈超战死,一百宋兵死了一半,降了一半。 鲁智深将彭羕救到自家寨中,武松也在。两边相见,都不胜欣慰。彭羕道:“武二,你自杀吴用去,却险些累我性命。”武松含泪切齿道:“一班好好手足,被奸贼坏成这样,便有十条性命,也要舍了去杀他!”忽有小番来报:“寨外有一男子,欲见鲁大人。”智深叫请入看时,智深、武松俱各惊喜大叫。原来却是浪子燕青。大家也不客气,各自落座,筛酒扯肉,随意吃喝,述说别后事。武松说起岭南之事,鬚髮喷张,睚眦欲裂。鲁智深拍案大骂:“吴用这厮,便连林教头这等忠厚人亦害!洒家不为卢员外、林教头报仇,誓不为人!”燕青道:“哥哥欲怎生报仇?”智深道:“洒家便去禀明沙摩柯,借五溪番兵万人。林教头久镇荆州,军民之心亦顺。便大张义旗,反上洛阳,捨生忘死,讨个公道!”武松亦道:“俺便舍了剩下右臂,亦要砍吴用这厮三刀!”彭羕见状,微笑不语。 燕青止二人道:“二位哥哥心中仇恨,小弟亦是一般。林教头之事,虽颇多疑点,尚无实据;便是宣扬出去,众兄弟未知其真。大宋朝廷再是龌龊,尚有数十位手足,昔日山寨相交,多半良纯。我等若擅兴兵,少不得与手足厮杀。这彼此情谊尽舍,阵前交锋,岂不是旧痛未解,復添新伤?便是二位哥哥,昔日在二龙山,同青面兽杨志、金眼彪施恩两位哥哥甚交好;若是宋公明令他们来迎敌,二位哥哥何以处置?且兵连祸结,又使荆南军民,无辜遭难。”武松、智深不语。燕青復道:“以小弟见,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且隐居世外,等待时机。吴用再是狡诈,必有报仇雪恨之时。若贸然借兵举旗,引来大军厮杀,刀剑无情,这五溪群番,却又要无辜受兵,多许多孤儿寡母。鲁达哥哥想必也于心不忍。”鲁智深道:“如此岂不是坐看众兄弟被欺弄?”燕青嘆道:“当初以义气相聚,今番入汉建功,已生利害。一体手足,再难同心。善恶曲直,各人自明。诸位哥哥强要拿义气匡人,恐反招怨恨。便坐顺其势,想来却好。”武松、鲁智深相顾多时,亦嘆惋点头。智深復问:“今日擒了数十名宋兵,却怎处置?”燕青道:“他原也是一般百姓,也曾在哥哥们麾下吃粮。我等兄弟之仇,同他无关。今可将其放回岭南,只叫回禀说被番人劫道,二位押官同钦犯都被杀了。吴用自然不再追究。”鲁智深点头称是,彭羕先嚷道:“竖子怎咒我被杀?不与你干休!”武松道:“你若不满,便随他们回见吴用,分辩不曾被杀,如何?”众都笑。智深依燕青之言,放归众兵。 再说宋军岭南大营半月之间,病故林沖,走了武松,槛送彭羕,军心更是不固。吴用发狠道:“前后算来,皆是一班奸臣作祟。却看我手腕!”便亲率侍卫,日宣军法,夜巡军营;士卒有乱言畏敌,多处军法。如此辛苦数日,倒也整治得全军肃然。恰有戴宗南来,言皇上关切征南军情,特遣往来报信。吴用便召梁山六个头领及偏裨将佐数十员等,号令道:“前番被些杂务,搅乱多时。今各营整备齐全,当大驱士马,杀入交州。公等皆大宋名将,立功便在眼前!”遂令解珍、解宝为前队,单廷珪为左翼,魏定国为右翼,全军展开,夺灕水渡口南进。三军得令,摇旗鸣鼓,杀奔出营。谁知灕水之上,并无南军防御;就是渡过河去,对面军营之中,空空如也。惟有林沖灵位,香火缭绕。解珍、解宝不敢造次,回禀吴用;须臾,单廷珪、魏定国各遣人回报,两翼俱都如此。时迁道:“敌人让开正面,或有计谋。”吴用冷笑道:“柴大官人使得好空城计,却欲使我自疑。吴用何等人,岂上你当!”便率后军一起进发,平明再兴军南侵。次日前锋挺进二十里,连夺交州军三处寨子,俱无交战;吴用在中军闻报,也禁不住疑惑。当夜却报灕水渡口,各处火起,延烧十余里。吴用自惊:“莫不被柴进截断后路?”急令解珍解宝断后,全军乘夜拔寨,次第北撤。又遣邓飞率断后军先回夺渡口,自引精兵一队,偃旗息鼓随进,只待柴进伏兵出,便要抄袭其翼。乱纷纷闹到东方发白,前面不曾厮杀,邓飞却遣人回报,说渡口只有火光,并无敌兵;便是一派船筏,亦完好无损。吴用被往復折腾,气的怒髮冲冠。忽报柴进有书信一封,送到中军,标明“宋军主帅密启”。吴用屏退左右,拆封视之,略云: 第438页 弟威南大将军柴进,再拜大宋皇帝宋江、大司马吴用: 昔在山寨,多蒙扶持,至今感激。想二公亦聪明、仁厚、贤达之人,二十年相交之义,五千里纵横之功,安忍一朝尽毁前情?今曹魏爪牙,尚据河北;马超枭雄,割据关西。大宋舍争天下之功,而向边荒瘴蛮之地以耀武运,实非良策。交州自立,惟因岭南子弟,不欲赴河北苦戍,余此之外,实与朝廷无碍。若朝廷肯恕唐突之过,容苟且之安,则岭南自当结草衔环以报。若二公必欲征伐,岭南数十万子民迫于无路,亦只得尽力抵御。然梁山手足,遍布天下;施恩、穆弘、李忠,尚在马超麾下;杨林、周通、宋万,犹居孟获寨中。更有朱贵、杜兴潜伏邺城。此等消息若为彼国得知,大宋将少一臂助也,恐不利九州大业。柴进本梁山之人,愿公明早日兴师克捷,混一宇内,则岭南蛮荒之地,自当歌舞以待王师,岂敢闭门造逆以取死哉?推心置腹,谬言如此,望二公再思。切切。 吴用看罢信,长嘆一声,令且退兵灕水之上,跨江立营,作自保之势。次日,陈超、王霸部下败兵逃回,说押官与钦犯俱被番人所杀。吴用默然,便修书将岭南情形禀明;并柴进书信,使戴宗神行送回洛阳。自家屯兵界口,也只是遣游骑轮番出哨,不曾厮杀。再过十余日,戴宗自洛阳带宋江旨意,以交州尚有恭顺之意,且罢征南军。吴用领旨,便率诸军拔寨北撤,只留邓飞一军屯兵界口,同楚州牧廖立、扬州牧李俊,预防万一。于是轰轰烈烈一番征南,俱成画饼。有诗道: 五万旌旗下越州,中原未度岭南秋。参军匿走都督死,枉叫儿郎觅缙侯。 原来宋江在洛阳时,先得湘州牧廖立有报,言征南军中,林沖染病。江默然半晌,嘆道:“林教头南征染疾,乃天败朕也。”使报人退去。却恰被皇后马云騄得讯,谏道:“陛下何不使神医安道全大夫,速往南去会诊?”宋江道:“大司马吴用南下,当替林教头北赴京城,届时诊治可也。”云騄道:“林将军病体不便,若待千里来京,恐耽误诊治。还当速遣安大夫为是。”宋江道:“皇后,近来安宁儿身有不适,我臂上昔日受毒箭之处,亦日夜酸痛,透彻骨髓,坐卧不宁。岂能离了安大夫。”云騄道:“安宁儿之疾与陛下之旧伤,俱是小患,不在一时。林将军南征染疫,缓急不同。陛下可稍忍之,遣安大夫诊治了林将军,再回护理可也。”宋江不满道:“皇后,你却也是母仪天下,何以不知轻重?朕乃一国之君,林教头是殿下之臣。这且不说,安宁儿乃皇储,又是你生身骨肉,他有甚长短,岂不家国两哀?不见你这等作母亲的。”云騄啐道:“尚好说我!不见你这等当哥哥的。平日兄弟长,手足短,讲的义薄云天。这般关头,只学儿女惺惺作态,半点不顾兄弟死活!我同你说,今速遣安大夫南下,不然我不同你干休!”宋江看云騄柳眉倒竖,只得含煳过去。却暗叫人接安大夫换了住处,自不南下。 过不多日,復有噩耗来,报林沖身故。宋江闻讯,不胜悲恸:“天意惨烈,断我一臂也!”乃追封沖鲁王之爵,更亲出南门,设灵凭弔,抚灵痛哭,左右无不垂泪。吊罢,心头郁郁不堪,对青天怅然良久,方才回到宫中;却看马云騄杏眼怒睁,立于驾前。宋江心头一凛,勉强笑道:“皇后何事?”云騄怒道:“宋江!你好生无义!林将军为国立功无数,便救你也非一次二次,你如何薄情寡义,把安大夫羁住,不让南下救他!这般无情,还做的甚天子,夸说甚情分?”宋江被她当众抢白,也不禁怒道:“朝廷之事,自有分晓。林教头病逝于路,便是安大夫赶去也不及。汝这妇人又晓得甚么见识,来自聒噪?”云騄冷笑道:“你说我无见识,我看你这黑厮妄称义气,比林将军差上了十倍!莫非嫉他英武功勋,故而坐视?”宋江被她说得火起:“贱人!信口赤黄,好不知羞!我自是黑厮,莫非你看林教头英武功勋,怀那不齿之意,却来此播弄!”云騄将门虎女,听得火起:“叵耐匹夫,这般辱我!”便侍卫手中抢过仪仗,冲上来打宋江。正是:湘水方鸣兄弟悲,洛宫又起河东吼。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三回:伐魏家宋江兴兵,守黄河张顺殉战 第一百卅三回:伐魏家宋江兴兵,守黄河张顺殉战 且说宋江因林沖之死,同皇后马云騄起了口角;云騄噼手夺了仪仗,来打宋江。江急待躲避,肩上早着一下;痛得惨叫。左右慌忙拦住:“皇后娘娘且息怒!”一边护宋江退下。宋江口中大骂:“把谋反贱人与我拖出去打死!”马云騄手指宋江:“黑厮却来打!”挥动仪仗,还要上前。左右一边苦劝,一边簇拥宋江,退入偏殿。宋江到了偏殿,兀自气喘不住:“贱人如此狠毒,不可留之!”左右奉酒以进,宋江便痛饮浇愁。喝得酩酊大醉,随意倒卧偏殿。次日正要升殿理事,忽有东宫侍卫来报,说皇后娘娘昨日接走皇太子宋安宁,于今未归。宋江大惊,传后宫总管来问,答曰:“皇后娘娘昨日带亲随百余,称外出游玩射猎,至今不回。小人等以娘娘英武,常彻夜不归,未敢擅问。”宋江又惊又怒:“贱人把我安宁儿带去何处!”即令宫中护卫点起御林军马,出皇城追寻,务必夺回太子;又往城门各处查询。宫中一片忙乱,半日之间,报马迭次过来:“皇后昨日自称行猎,带百余人出皇城西门!”“有乡民看皇后骑乘出西门,直沿洛水往西去。御林军正在追赶其迹。”宋江如五雷轰顶,勃然怒道:“先把城门官与我斩了!传旨御林军,不追回皇后、太子,尽诛九族!”正在发火,有朱武、花荣入见,问道:“见御林军慌乱而出,不知何事?”宋江含怒道:“马云騄那贱人横暴,昨日无礼将俺殴打,又夺了安宁太子西去。俺今日方得知,正欲惩治门官。”朱武道:“皇后出驾,门官自不敢拦,非他过也。皇后此去,必往西凉。陛下可急檄雍州牧施恩,使于路劝阻。一面派遣轻骑追寻,必能请回皇后。然行为间须有礼仪,勿前鲁莽之辈,伤了朝廷颜面。”宋江道:“这般胡闹,尚有何颜面?”便依言而行。花荣道:“臣愿单骑前往,追上皇后,劝她回京。”江亦从之。过得数日,御林军回报,说皇后随身百余人,尽骑西凉骏马,行走迅疾;且先去了一日,军马赶不上。又有施恩密报来,说皇后沿途西行,左右家将尽是西凉人,弓马娴熟;便宋安宁年方四岁,却也抱在鞍上,跟随急行。所到之处,宿于西凉马氏亲兵营帐,并不入郡县府衙,因此难以阻拦。宋江不禁心焦。再过数日,花荣回来,宋江急问:“兄弟,我儿可曾追回?”花荣下拜道:“臣无能。虽在雍州内赶上皇后一行,几番劝说,皇后却道……”宋江问曰:“说道甚么?”花荣低声道:“说陛下无情无义,耽害手足。她自带了太子,回西凉哥哥处安身。”宋江道:“你武艺高强,兼箭法超群,何不强带了回来?”花荣道:“臣该死!因皇后左右从人甚多,臣只一人,又不敢动粗,故难下手;过得数日,却已入秦州地界,有马超小舅董种率众迎来。臣只得回禀。”宋江怔然片刻,扶起花荣:“不是兄弟的过。”转愁眉焦结:“这恶妇走了便走,只我儿被她带到马超处,却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欲哭无泪。朱武劝解道:“秦王乃国戚,与皇太子亦有甥舅之情,不至有事。陛下且安抚之,待吴家亮回都,再作计较。”江虽然之,心下毕竟忐忑。 第439页 过得些日,报大司马吴用班师归来。宋江正没主意,急请吴用相见。用却面色凝然,先将彭羕、武松之事,禀了一遍。宋江如雪上加霜,泪流道:“彭羕狂生,妄言取祸;却不想武二兄弟也弃我而去。”吴用道:“人各有志,岂能强求。”宋江默然。吴用又道:“惟此次征南,毫无所得,反去了林教头、武二郎两员大将。兄弟之心,恐亦因流言动摇。陛下可传旨,表彭羕之罪,而正武二郎之名,以安众心。”宋江然之。又道:“却还有家事一桩,须得加亮拿捏。”将云騄与自家争吵,带走宋安宁一事告之。吴用沉吟片刻道:“太子虽为皇后带走,无非去舅家盘桓,必无大事。且施恩、李忠、穆弘三位兄弟潜在西凉军中,早晚取回,非为难也。陛下可诏告众人,只说皇后带皇子往西凉探亲,令秦王马超好生看待,不可怠慢。如此超同皇后必感朝廷宽宏,再寻机劝回皇后,无碍大体。”江从其计,更追加林沖神毅大将军;遥封武松为湘南侯。又以彭羕妄言军中,理当问罪;怜其押送途中,为番人所杀,赦其罪,而厚葬衣冠,抚恤遗族。政令虽漂亮,然众好汉感林沖、武松之事,多暗垂泪。便朝野上下,亦不免议论。宋江偶闻,不胜烦忧;召吴用、朱武、花荣入殿相议。三人进殿,宋江先嘆:“不想大宋建国数载,手足或离或死,竟比当初中原博杀,更是惨烈。莫非我宋江出身卑微,坐得天下,引天意不悦,而有此报么?”花荣道:“哥哥恁的说!汉高祖刘邦亦出亭长,哥哥岂坐不得天下!”宋江道:“然何以今岁之内,董平、卢员外、柴大官人、武二郎等先后背离,痛杀我心也!”花荣以目吴用,吴用道:“以某见,祸根皆在河北。河北曹魏虽只守一隅,南图之意不改。故连翻挑弄是非,惹出许多祸来。卢员外、柴大官人尽为所诱。”朱武道:“加亮言之甚是。今岁不利,先是董平为乱青州,旋有卢员外梁山之变;柴大官人又隔绝岭南,俱是手足相残,令众弟兄十分寒心。”宋江道:“然则有何良策?”朱武不语,吴用道:“良策者,唯有大举兴师,讨伐曹魏,方能剷除祸根,以安社稷。”朱武道:“连番内乱,官兵元气已损。愚见莫若仍循庞士元旧法,休兵养民,选拔忠贞之士安抚四方;且原岭南、西凉其咎。如此无须三五载,国强民安,然后兴师北伐,扫除曹魏如反掌也。”吴用嘆道:“凤雏先生的计策,固有其当。然今朝野波澜迭起,多有不妥;若不速整军北伐,恐曹魏别有阴谋,又生他变。”朱武道:“既朝野尚有不妥之处,强出北伐,岂不更易生变?”吴用道:“朱武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梁山兄弟大半出于草莽,处在庙堂,本非其长;若无战赋闲,便易生祸。今我出兵北伐,一则使众兄弟同仇敌忾,重振山寨义气;二则西凉雄立,岭南坐大;待我平了曹魏,则皆不敢违抗朝廷。若只坐守而待敌动,岂能守得住?”朱武道:“但以现有之力,伐魏恐难必胜。”吴用笑道:“今岁吾查各州民力供奉,皆如指掌。陛下若意决,可征天下之兵伐魏,何患举天下之力,而不能平一隅乎?”宋江问花荣:“君意如何?”荣道:“某为将,只从陛下旨意,万死不辞。想众兄弟都是一般。”江大悦:“有弟兄如此,何愁魏国不平?” 次日,宋江于朝堂之上,宣伐魏之策。群臣听罢,皆面面相觑。大夫费诗出班谏道:“去年曹魏越河南侵,今岁山东、岭南又变乱迭起,军民疲惫。且荆州、扬州,累战才安;此时大举伐魏,恐国力不支。”文臣多持此议。宋江道:“军民疲惫,正为魏贼屡屡越河来犯,扰乱地方。若举兵平之,则天下自治。且朕有四海之地,兵强马壮,岂有伐一逆魏而不能支者!朕意已决,列卿可助朕整军,无復多言。”群臣无言。于是宋江令所置十四州守牧,各量田畴广狭,人口多寡,徵兵集粮。一时天下扰动。 令到秦州,马超召麾下相议。弟马岱道:“曹魏本是我血仇。但盘踞河北,尚有余威。前番我等进取并州,便曾小挫。今若随宋公明出征,万一有失,岂不伤我西凉元气?”穆弘道:“宋皇举天下之兵北伐,我西凉军勇贯四方,岂能落于人后?”杨秋又道:“前番皇后负气,携皇太子来西凉,皇上并无一字相责。今若违举国北伐之旨,颜面也不好交待。”超然之,便叫秦、凉、雍、益四州各徵兵马。当夜却报翼将姜维来访。超迎入道:“姜伯约此来正好。吾将调西凉军北伐曹魏,公可率本部助我。”姜维道:“大王既有令,姜维岂敢不从?便如宋皇有令,大王亦不敢不从。”马超愕然道:“伯约此话似是讽我?有何见教,自管说来。”姜维道:“未知大王出兵河北,是欲成功乎,欲兵败乎?”马超笑道:“伯约颠倒问,为将出兵,自然欲成功以博名,岂有求败者?”姜维道:“我以秦王出兵,不如求败方好。”马超怒道:“伯约!吾诚意相问,何以再三戏弄?”维方正色道:“今秦王据关中之地,统百战之兵;而一举随宋皇北伐,必能建功。然而公已至王爵,国舅至亲;建功之后,宋皇当以何相酬?前有山东赵王卢俊义,收復兖州,功劳无双;旋为宋皇擒杀于梁山。赵王与宋皇有兄弟之名,扫平青徐,功劳甚大;然功高震主,故横死狱中。林沖亦以朝廷名将,莫名死于路。大王虽与宋皇有郎舅之亲,然皇后携太子来西凉,彼此或有猜疑;我恐西凉军若轻举北伐,功越大,罪越深,兼有军权尽出,大王难免卢俊义之祸。”马超听得悚然,沉吟片刻,忽问姜维:“伯约之意,莫非欲我联魏背宋?”姜维道:“大王与曹魏有杀父之仇,无端背宋,更恐人笑。愚见大王不背宋,亦不伐魏。一面整军备战,却只推粮草未齐;先待宋魏两军厮并于冀;若宋军得势,则大王可以一军自雍州渡河,取并州而越太行,直捣幽州;一路往洛阳渡河内,避实击虚,可得河北之地大半。若魏军胜,则大王上书朝廷,提兵为后续,可取司隶、江州、汉中等处,再视朝廷之意进退。万不可拿实力耗得虚功,反速致祸。”马超喜道:“伯约之策,万无一失!”遂依计从之。马超把住西部四州,不同朝廷会合。只有雍州施恩、益州李忠,各遣数千人赴役。宋江不悦,吴用道:“马超必是受刘备余党唆使,欲坐收渔利。幸施恩、李忠、穆弘三位兄弟在侧,不怕他猖獗。今且专力北伐,待平魏之后,不怕他飞上天去。” 第440页 于是青、徐、莱、兖、豫、荆、湘、扬、江、梁各州,大举徵兵。设有不从,便如狼似虎,刀棍威逼。百姓牵衣顿足,哭声于路可闻。千里之地,多闻悲恸之声。各州或徵兵三万,或征一二万;或赤足单衣,或有兵无甲,都往洛阳源源汇聚。更兼各州尚须备齐粮草,刮尽民脂,遥遥转运,亦须从民间抽丁,其数更远胜为兵者。许多郡县至丁壮尽空,妇孺把门。 至宋保义五年,魏黄初气年正月,各地军马集者数十万众。粮草战具,堆积如山。宋江遂于洛阳大会梁山诸将,慨然道:“想岁前欢宴,朕已伤感众兄弟或死或散,许多不得相见。不料一年之中,蔡福、董平、卢俊义、杨雄、林沖诸位兄弟,先后逝去;樊瑞、焦挺、马麟、柴进、武松又或远走僻野,或断绝义气。考其究竟,全是因曹丕奸诈,挑动我兄弟内斗。我见余人,心如刀绞!今举天下之兵,踏过黄河,扫灭曹魏。朕虽无拳无勇,亦当披甲跨马,沖于阵前,与众兄弟同生共死!大宋江山非属朕一人,实我梁山兄弟的基业!待得踏平魏国,一统天下,还千万百姓太平,方见我兄弟英雄盖世!”众好汉听得热血起来,皆举酒高唿。吴用道:“陛下万金之躯,不当临敌犯险;前敌之战,臣自当谋划。陛下可坐守洛阳,以激后援。”宋江嘆道:“朕自登基以来,蒙众兄弟错爱,常不得临阵;然独坐朝堂,与手足隔离,却接连耳闻噩耗,其味甚苦!既是结义同心,岂有一人享福,大家受难之理?决战谋划,加亮自擅;朕当随军同众兄弟浴血奋战,便万死亦甘!”吴用还待再言,刘唐、李逵早高声叫好。用默然而止住。更议军机,吴用道:“今曹魏虽只占河北,尚有精兵勐将。可先使山东之兵虚张旗号,渡河分敌之势;又使江东舟师扰袭渤海、辽东。彼若不顾,则我两路奇兵乘虚而入;彼若顾之,则其力必弱。陛下自提大军自孟津渡河,先取河内,一则可屯兵,二则胁魏军之侧。然后合击邺城。如此曹魏首尾难顾,必为我破。”宋江甚然其言。遂整合各路军马: 山东一路,花荣为帅,督杨志、彭玘、雷横诸将,及张横水军。陈军青、兖,进迫河北。 东海一路,李俊为帅,欧鹏佐之,以大小战船五七百艘,将士万余扬帆北上,胁魏军右翼。 崔州平、孟建、石韬、费诗、谯周等一班文臣保守洛阳,为诸军后援。 荆楚由徐宁镇守。 两川由宣贊镇守。 扬州由童威镇守。 岭南依旧由邓飞屯兵界口,防士燮发难。 各路安排齐全,宋江遂自提大军,御驾亲征。以大司马吴用为军师,又调湘州牧廖立为参军。以秦明为先锋,解珍、解宝为救应使,张顺为水军都督,单廷珪、魏定国、李逵、项充、安道全、刘唐、戴宗、时迁、扈三娘、李立、王定六、朱仝及孙狼、侯音等为大将。共士卒三十三万,战马二万八千余匹,船筏四千余艘,大小将佐数百名,旌旗蔽日,号鼓动地,杀奔河北而去。更广布檄文,诱降河北军民。 檄到邺城,魏主曹丕观之,云宋江自率大军七十万,分三路北伐,欲报汉家之仇。使河北军民早投效相安。丕览书甚惊,聚文武相议,满朝多默然。须臾,陈矫奏道:“宋江合九州之兵前来,锋锐颇盛。并州表里山河,可迁都避之。”众议论纷纷。忽看大司马曹休挺身出道:“陈矫误国之言,陛下可斩之!”曹丕道:“文烈有何见地?”曹休道:“想那宋江,不过山野草寇,靠弄险行诈,窃居中原;今乃不自量力,欲犯河北,此大将立功之时,当生擒宋贼,以告天下,安论迁都避敌!且河北若不能保,独并州能全么?”便以目阶下众将。于是张辽、徐晃、乐进等俱出班,同声道:“臣等蒙武皇帝与陛下厚恩,纵横数十年,不曾闻宋贼名姓。今乃驱蚁聚之兵,越河送死,正当擒之,以正其罪。陛下勿疑!”曹丕尚不语,又有满宠出班道:“昔建安五年,袁绍提十万之兵南侵,声震天下;而我太祖武皇帝所统之军不满三万,粮草匮乏,遂战于官渡,一举溃敌,再举而定河北。今大魏前据黄河天险,左有并州山川,右有辽东水师,更得幽州胡骑千群为辅,此势较之官渡,所胜远矣!宋江纵有百万之众,岂能动我!”曹丕道:“武皇帝战官渡时,得诸谋臣策划颇多。今荀彧、荀攸、郭嘉等早逝,近者太尉贾诩又病故,不知谁人替朕谋划军机?”大将军曹真道:“宿臣虽多薨,见有司马仲达在朝,其人谋略,不在贾太尉之下。陛下可用为谋主,必能有奇谋克敌。”慌的司马懿出班道:“大将军谬赞!”曹丕呵呵笑道:“朕早知仲达多谋。今既众将保举,便为朕策谋可也。”司马懿拜道:“臣愧不敢当此厚爱,惟输肝沥胆,以报陛下!”曹丕颌首,正色谓群臣道:“朕意早决,特试众卿。今宋贼既来,我发倾国之兵剿之。若不得胜,便身殉社稷,不辱武皇帝英名!” 遂退朝与司马懿、曹真等同谋。丕问懿曰:“宋江分兵两路而来,河北军民震怖,何以当之?”懿笑曰:“伪宋之兵,远多于我。若从兖州渡河,直取延津、黎阳,则唯血战当之。今闻他分两路,一路自青州取平原,一路从洛阳取河内。此可见其怯,正好破之。”曹丕道:“然彼两翼并进,我若分兵拒河,恐自削其势。”司马懿道:“不妨。可使张辽先引兵疾驰河内驻守,曹子丹率大军为其后应;却分一路精兵,并中军大队铁骑,齐往平原迎击花荣偏师,一举溃之,然后留曹文烈、臧宣高守东线,把大队铁骑调往西边。如此贼君前有坚城,后闻兵败,为我所制也。”曹丕大喜:“仲达明谋,朕何忧宋贼乎?”遂使张辽并子张虎,及偏将戴陵、牛金,引兵一万守把河内。拜曹真为大都督,统秦朗、夏侯霸、夏侯和、夏侯惠、郭淮、孙礼、邓艾等诸将,提兵为后应。又使曹休、司马懿、徐晃、陈泰、臧霸等引步骑兵各二万五千,且向东来迎花荣。曹丕自镇邺城,召集后援;又使人多诱蓟北胡骑为羽翼,誓与宋军决战。 第441页 只说花荣、杨志、雷横、张横、彭玘诸将,率山东数万之兵,陈兵河上。因闻报对岸虽有曹休旗号,但并不见多少军马;又闻曹真亲率大军,往西去截击宋江;遂相计议。雷横道:“吴家亮安排我等于东路,敌强则守,敌弱则攻。今何不渡河击之?”杨志道:“但对岸之敌不知虚实,安知进退?”花荣思度片刻道:“不如我引五千军且渡河擂战,以探敌情。张横兄弟引水师准备浮桥,杨制军率后队于河南接应。敌情倘强,我便勒兵回来,不至陷没;倘弱,便正好长驱渤海,以断曹魏左臂。”杨志贊道:“花荣哥哥此计大妙,只是多加小心。”荣遂引五千军渡了黄河,往曹丕营寨前擂战。曹丕不出。花荣使数十兵卒,往辕门外裸衣大骂,曹军只是紧闭寨门,不去理睬。花荣又思一计,令偏将引兵一千,去攻乐陵,自提兵在一旁等待。果见曹休寨中焚烧辎重,乘夜弃寨而走,数来也不过四五千兵马。花荣便驱兵追赶,逶迤交战,曹休退入乐陵,登城死守。花荣自以得了虚实,便令杨志、雷横、彭玘将后续诸军,一一渡河;自家率兵围了乐陵,却教杨志引兵一万,去取南皮。 杨志去得两日,花荣只督兵攻城,见城头防御渐稀,心头暗喜,只叫四面围定,莫放敌人突围;又四下密布哨探,索敌援兵。是夜风雨大作,灯熄火暗。忽然城头号鼓连连,乐陵四门齐来,城中大队魏军,冲突出来。花荣惊起,急令各寨分头截杀,不料城中魏军,竟有数万之众——皆是宋军渡河之前便潜入城中,粮食草料,亦乘夜运入,储备城内,故宋军不知。两下鏖战一夜,花荣急使人取杨志回来救援;却看北面烟尘大起,万余铁骑裹风而下,势不可挡。当先将手提巨斧,正是徐晃;中军大纛,赫然书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字号。花荣见己军鏖战一夜,已然疲惫,但不得再在城外腹背受敌。遂约束诸军,一起后退。城中曹休早亲统精骑,復杀出来,往来穿梭,截击掉队宋军。无多时,徐晃、司马懿督骑杀到,几面夹攻,花荣叫苦不迭;然事已至此,若不苦苦支撑,军阵一溃,于这平原之地为铁骑追杀,大部必然无幸。遂只得与彭玘、雷横在阵前,拼力抵挡,且战且走。魏军铁骑威勐,虽然往来飞驰,杀伤不少宋兵,却也不能坏其阵。司马懿便令且收兵成队,暂莫冲击。花荣得隙搜集兵众,加紧南撤。魏军不离不即,跟随其后。看看将到渡口,张横已准备近千船筏,只待渡军。忽有一彪军沿河而来,旗号翩然,正是臧霸。花荣待要迎敌,却听臧霸部下军士齐声高唿:“赵王卢俊义忠勇神武,反为宋江所害!汝等山东将士,多日受他恩惠,何不倒戈,同为赵王报仇!”这一番话喊出,花荣、雷横等面面相觑,只是督促众兵,赶紧渡河。那班宋军中倒有大半是山东人,听得喊话,虽不至真箇倒戈,难免乱了军心。方待上船,魏军中鼓号大作,兵分五队,同时扑上。宋军前队尚在登舟,后队已被魏军杀到阵前,免不得自相扰乱;花荣厉声道:“男儿便是阵前战死,何须慌乱!”挂枪立马阵前,张弓搭箭,右手如抚琴般连拨,但见翎毛连射,宛如流星,一连射倒魏军中五名掌旗军校,稍缓攻势。却看徐晃鬚髮怒张,提斧杀来,马前宋兵皆被砍倒。花荣认扣搭弦,一箭飞出,徐晃偏头躲了;待要再射,徐晃亦挂斧摘弓,还了一箭,花荣亦避过。荣待要再射,徐晃马已到三丈远,大吼一声,手把弓噼面抛来。花荣躲闪时,徐晃已提了大斧,冲到跟前。花荣只得挺枪应战,两个斗约四五十合,花荣虽勇,不及徐晃,渐落下风。此时雷横敌住曹休,彭玘挡住陈泰,各在军前捉对厮杀。司马懿令司马师、司马昭统铁骑往来冲突,臧霸亦率本部直取渡口,宋军半已崩溃,死伤无数。却得青面兽杨志引军从南皮回来,杀入救援,方止住阵脚。当下杨志领本部兵断后,花、雷、彭诸军次第退上船,张横又率水师沿河北岸一字排开,船上架得劲弩,往岸上飞矢乱射,魏军攻势方减;却有一支数千宋兵,被臧霸引兵截断在后,不得靠船,亦只好由他。待得众人一起上船离岸,河滩上已尸横遍地。曹军将留于北岸宋兵尽数扫灭,鼓号齐奏,耀武扬威。曹休立马岸上,高喊:“宋贼!汝等今日虽走的快,来日必然杀尽!”魏兵皆闹笑欢唿,气的梁山众人七窍喷火,却也只得恨恨而退。过黄河清点军卒,折损一万余名。雷横暴跳起来,便要重整军马,杀过报仇。花荣止之道:“前番已败一次,如今復去,是助敌也。且我这一路原是偏师,吴家亮再三告诫避实就虚。今只把此间战法使人飞报皇上宋江哥哥,候他进兵得手,再渡河配合。”杨志然之。东路宋军,遂严守河岸,再不寻战。正是: 仲达一计阻花荣,枉用军前李广弓。数万精兵拖旗走,魏家从此不忧东。 司马懿将花荣赶过黄河,谓曹休、臧霸道:“东路贼军经此一败,必不敢越黄河。然宋贼主力已渡黄河,曹子丹寡不敌众,须得前往驰援。二公可留守此处,扼住渡口,更结辽东周循水师为侧翼,保乐陵、平原、渤海诸郡无事。”休、霸道:“仲达自去。”司马懿便同徐晃等引精骑二万在先,使陈泰引步兵随后,都往西赶来。到得汲县,汇合曹真,问东边战况。曹真道:“贼分兵数万,进围河内,昼夜攻打;所幸张文远守得牢固,不曾令他得手。又分兵数万,进武德以拒我军。主力却留屯平皋。更于黄河两岸结起水寨,船筏往来如梭,搬运粮草。”懿闻言,以手加额道:“天幸大魏。”曹真道:“仲达何以言此?”懿道:“吾若是宋江,既渡黄河,便当留兵数万围困河内,大军长驱冀州,直陷邺城。他若这般用兵,我尚在东线迎敌,都督这一路便险。今他却坐困河上,足见宋江辈志大而不见机,无谋而少决,虽提兵百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今都督可拣选精兵,击其武德之众。武德众破,则宋江主力必进,然后如此如此,可绝其后矣。”曹真道:“仲达智谋果妙,然彼军数十余万,我军不满十万,众寡悬殊,设使野战,我安能得胜?”司马懿道:“兵在精,不在多。宋贼号称雄兵七十万,然西凉马超、交州士燮,各自割据。故吾计其数,亦不过十万堪用之兵,余皆强征四方之民,一败即溃。今贼先锋屯于武德,是天降良机于我,不可坐失!”曹真大喜,便留秦朗守汲县,自同夏侯霸、夏侯和、郭淮、孙礼、邓艾等引兵五万,朝河内进逼。 第442页 原来吴用深恐粮道断绝,不战自乱,故大军且按河上,只待拿下河内,才好续进兵。宋江便令朱仝、李立引兵四万,围攻河内;教秦明、侯音、孙狼引步兵三万,骑兵二千,驻扎武德为犄角。张辽等在城中早严密守御,看宋兵上来,一声梆子,便是乱箭如雨。辽等并数日寻隙引精兵突出城外,杀伤不少,云梯木驴也多被焚毁。宋军攻了数日,皆不得手。那些士卒多系草草征来,城楼下血肉横飞,好不悽惨。宋江闻报,便是焦虑。忽有山东战报传来,说花荣渡河,为敌所败。廖立道:“魏军多铁骑,于河北往来倏忽,我之不及。然我众彼寡,今不当坐待,可进兵寻敌,以求决战。”宋江然之。忽又有前线报来,说魏军出战,进迫河内。吴用道:“魏军不来则已,一来必是顷力一博。其数虽寡,不可小窥。陛下留守此地,吾亲率军往援。”便与李逵、项充、解珍、解宝、王定六五个好汉,点八万兵马,往北赶去。 却说秦明率三万军马屯住武德,为河内犄角。魏军却不曾来战。秦明本是火爆性子,今做了先锋大将,坐拥数万兵马,一日闲下,便觉手痒。恨不能杀奔汲县,寻魏军决战。却奈军令无何。忽报魏军大张旗鼓,从汲县往河内去,似欲腹背夹击朱仝之军。秦明闻讯,便召侯音、孙狼,教全数发兵,前往驰援。侯音道:“魏军多诈,恐别有所图。不如且报知陛下,再待军令。”秦明怒道:“俺做了先锋大将,这等紧急军情都不决断,岂不成了土偶泥胎?都随我去,不去者斩!”侯音、孙狼只得随他,全军朝河内去。秦明自引精兵数千在前队,却也防备于路截杀。行到半程,忽听得后军吶喊,秦明急令且住,使人回报。须臾报回来,说是后队有数百敌军,伏于路边土坡之后,摇旗吶喊。秦明笑道:“此虚兵耳,我等自走。”便不顾而行。无数里,又是吶喊声起,住步查探,又是如此。如是三番,秦明越加急躁,只管驱兵急行。不防到一处道旁林木繁茂之处,又是旌旗摇曳,鼓号齐鸣。秦明大笑:“止此伎俩,累也不累!”只叫快走。谁知须臾后面杀声起来,非比前番。秦明愕然,未及停步,扰乱已到前队。部将禀道:“林中杀出敌军不知多少,后队已乱!”秦明大怒,亲率左右精兵,往后去看。谁知正行走间,前队亦闻众军鼓譟,片刻来报:“前队亦有敌军伏击!”秦明左右为难时,中间鼓点雷鸣般发作,旌旗覆地而出,不知多少魏军排山倒海,沖刷而来。便是前番伏击的几队虚兵,如今亦远近游弋,或放火,或击鼓。秦明部下兵虽有三万,颇多临时徵发,草草训练;见势早乱,自相冲突,反把原本惯战之卒也搅得军心惶惶。曹真横刀跃马,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和,已沖入中军,把秦明之军截成两段。此恰是邓艾所设“乱棍击蛇”之计,秦明一介武夫,岂识得他!当下三万宋军,一片大乱。侯音乱军中撞上邓艾,斗无十合,被一刀斩落。秦明怒目圆睁,挥舞狼牙棒,四处冲突。奈何一人之勇,当不得万军之溃。眼看得部下土崩瓦解,便要覆灭于此。 忽听南面杀声大起,无数军马捲地而来。当先一员步将,赤膊上身,提着两把板斧,高叫:“秦明哥哥莫急,铁牛来救你!”便撞入魏军之中,两斧前后团舞,乱杀魏军,真箇人见人扑,马见马倒。原来吴用知魏军中颇有机谋,既扬声河内,多是欲伏击秦明;遂只叫解珍带了两万兵卒去河内,自引六万兵马,往半道来迎秦明,果然遇上。此时两下血战,宋军虽多,惜前队阵脚已乱;魏军虽精,却又恐敌源源来救。厮杀了小半日,各自退去。魏军往东据守武德——秦明走后,城池已被邓艾引奇兵夺了,吴用则与秦明齐河内城外,与朱仝分寨而屯。一边将战局报以宋江,书中并附计谋。 宋江便与廖立计议:“参军看加亮之计如何?”廖立道:“大司马之计极好,只是此间囤积粮草甚多,大军悉出,若为敌军所劫,则全局殆矣。”宋江道:“这个不妨,朕自有主张。”便唤来张顺、扈三娘,叮嘱道:“原本吴家亮欲先夺河内,便为囤积粮草。今河内未取,我军辎重皆在孟津。你等一个守水寨,一个守旱寨,切要警惕,勿为敌乘。”张顺答:“陛下放心,我当竭力守寨,若有敌情,舍死奋战!”宋江听得“死”字,便觉不吉。沉吟片刻道:“多加小心。”便使戴宗回復吴用,按计行事;自同刘唐、时迁、单廷珪、魏定国等好汉,调集十余万大军,悄然出营,偃旗息鼓而去。 宋江去后,张顺、扈三娘不敢怠慢,各引军士,往水陆两路巡行。半夜无事,张顺笑道:“公明哥哥忒谨慎了,这数十万大军营寨,贼人如何敢来?”扈三娘道:“哥哥休托大,据吴家亮言,当年曹操用兵,最喜断人粮道。如今虽是他的子孙,恐怕重施故技,小心为上。”张顺道:“妹子放心,我素知河北之人,多不习水战。而我万余水师儿郎,多是从南国带来,皆能噼波斩浪,更兼训练精熟。魏军赶下河,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千个杀五百双!”闲说到五更,兵将都有些困了。张顺便把水师战船都泊在孟津北渡口,纷纷枕船睡去。未到半个时辰,忽见得隔河南岸,烟火大起。张顺惊跳起来:“坏了!”原来宋国大军粮草,俱由中原各地汇集洛阳,由洛阳陆路转运孟津,再在孟津渡河,转到大寨之中。数十万军马日浩巨大,南面的转运川流不息,故粮草终是屯在孟津北大寨,孟津南渡口却也堆积了不少。张顺、扈三娘只防魏军从北岸来劫寨,焉能想到南岸突然火起?那南岸兵马虽号不少,多是些老弱,排开数十里营寨,何堪一击!张顺拍额道:“是我无能,坏了宋江哥哥重託!”扈三娘也闻讯赶来:“这可如何是好?”张顺道:“还有如何是好?我即便引水军儿郎渡河过去,接应南岸。妹子也可整顿马步军卒,随我过去。”扈三娘应允。遂留下许多军马,镇守北岸各寨。自点了五千精兵,登船渡河。张顺的水军快一步,已然离岸。张顺站在船头,望南岸火光渐渐迫近,忽然眼角瞥到右边,黑压压一片顺水而来。再一看,不禁惊唿:“祸事来了!”你道何物?却是密密麻麻数百艘船筏,顺水过来。张顺知是敌人,急叫:“儿郎转来迎敌!”宋军水师,一一转向。却还在排队时,来船距离不满一里,忽然前头数十只一起发火。原来筏上早备齐引火之物,彼此之间铁索相连,便如一排火墙,截河熊熊逼来。宋军水师不及躲避,已被兜了其中。后面船筏上,尽是强弓硬弩,只朝着宋军船上飞蝗般射来。宋军暴露在火光之中,又早乱了阵脚,无从抵御,纷纷应弦而倒。张顺在船上待得惯了,兼他坐船本在队前,这一横向对敌,便在边缘,不曾为敌所攻,一时无事。左右水手道:“将军急走!”顺回看自家水师七零八落,便道:“我走倒容易,此处上万水师,数千步军皆在船上。若为敌所截,怕一个难活。我身为水师大将,若自顾逃生,弃军士不顾,尚有和面目对宋江哥哥!梁山好汉生死不惧,又安能坏了好汉名头!”遂反将坐船转头,驶入船队之中,高唿:“儿郎们休慌,张顺在此!魏贼水师不堪一击,我等挡住他,护了旱寨的兄弟登岸救粮!好汉子从军,岂无死伤?便是死了,我亦与众人在一处!”指挥水师冒火避箭,以铁叉推开火筏,板斧斩断铁链。众军见张顺与儿郎同生死,也镇定许多,拼力抵挡魏军。无多时,扈三娘所率步军已登南岸,火筏也多被宋军止住。张顺看得欢喜,不防魏军一船上装了发石机,火影里一炮打来,正中张顺头颅,打的翻筋斗掉下水去。左右众军大惊,顾不得黄河汹涌,水冷刺骨;纷纷跳下抢救。七手八脚塔上来,见张顺七窍出血,已然气息奄奄。众军大是激愤,高唿:“张将军血仇,不可不报!”纷纷驱船逆流而上,朝魏军水师逼去。 第443页 原来此是司马懿料宋军大军北进,多半只防孟津北岸,南岸却自以为安康。遂定下计策,令徐晃引精骑万名,偷渡南岸,突袭联营,焚烧粮秣;又与文聘亲率水军,连筏为阵,只待宋水师渡河南援,便突出截击。原以为安排之下,必能大获全胜,将宋水师一举歼灭,并荡平南岸联营。谁知宋水师伤亡惨重之下,犹能鼓气逆战。司马懿自知宋军水师,多有江淮子弟;河北水军虽在玄武湖练了多时,未能与彼相抗。又见北岸陆军已登南岸,徐晃若只管缠斗,到天明便成孤悬敌后。遂一面使众军用弓弩飞石挡住宋水师,一面接了徐晃军马上船,缓缓朝上游退去。宋水师虽大起敌忾之心,毕竟无人统帅,更兼夜战之具未曾备齐,追袭一阵,亦自退回。 再说河内城外,吴用、秦明两军一入夜,亦各自拔寨东走,只留朱仝之兵。到四更时分,朱仝寨内,忽然接连火起。接着东北杀声大作,无数灯球火把,俱往宋寨围裹上来。宋军左边数寨,皆是新募之兵,不习征战。被魏军一攻,接连弃寨溃逃,反把自家营地沖乱。朱仝立足不住,弃寨往东南走。城中张辽亦引兵杀出,两面夹击,宋兵大败,兼之自相践踏,死伤无数。离城五里,前面鼓号大作,又撞出一军。曹真全副披挂,火光下哈哈大笑:“朱仝,汝已进退无路,还不下马受死!”原来曹真按司马懿计策,弃了武德,走别道径攻河内城下,果然一战得手。朱仝低声谓李立道:“到此唯有奋战。我军数万之众,若人人舍死,怕他魏军如何!”大喝一声,迎着曹真冲去。真马后早闪出魏将王双,截住朱仝。两个鏖战十余合,王双诈败走。朱仝只待乘势冲出重围,拍马追来,王双窥得真切,忽地把流星锤盪出,朱仝急躲闪时,肩上早着,大叫一声,手中刀堕地。王双回马来杀朱仝,李立高唿:“休要伤我哥哥!”上前挡住。他哪里是王双对手?无数合,遮拦不住;所幸朱仝已被小卒救走,便也拨马而退。王双穷追,直撞入宋军队中,曹真乘势挥军掩杀,张辽、夏侯霸亦各自围上,只杀得宋军魂飞魄散。李立保了朱仝,欲寻路走,四下皆是敌人,竟无处可逃。朱仝嘆道:“罢了罢了,我兄弟二人便死于此,泉下寻卢员外问个是非也好。”李立大哭道:“我等死不足惜,但恨吴家亮无谋,累这数万大兵性命!” 正说之时,忽听四下里杀声復起,原本魏军三面围了宋军,如今魏军之外,又是无数火把灯球,团团裹来。曹真诸将,脸色皆变。须臾,东有吴用,西有秦明,两路宋军夹击而来,反把魏军困在核心。张辽见势不对,急往城中退;秦明拍马上前,挥舞狼牙棒拦住。两个夜色中交战,数十合不分胜败。曹真看情势逆转,不免焦急。邓艾道:“如今可先引精兵沖开朱仝阵脚,协同张文远将秦明逼退,再谋退路!”曹真以计行之,宋军虽有十数万之众,战场广阔,难于协同;被魏军集中一路,先将秦明之军逼退。待要入城,后面宋军排山倒海,紧紧逼上。邓艾道:“此刻进城,必被敌军随后沖入;便得手,他四面围困,也是死路。可从西北走山阳道,回汲县大寨再做后计!”曹真知艾地理娴熟,遂依其言;张辽亦绕城南而走,转向西北。城中魏军见野战不利,开了西门杀出,汇同张辽一路,都往西北去了。宋军鏖战多时,也自疲惫;兼步卒多,骑兵少,不好追袭,便收兵入城。 入城之后,吴用抚掌笑道:“曹真、司马懿算计,早被吾得知。今番夺了河内,便可大议进兵。”朱仝道:“如此说来,大司马早料魏军欲反攻河内?”吴用捻须道:“正是。我所以请宋公明哥哥引大军从孟津北上,作势夺武德,实则截其后路;我与秦明兄弟各自出兵,却使戴院长先往武德查探敌情。既探得他全军离了武德,必是欲杀奔河内城下,我便和秦明兄弟回师要击,果然得手。可惜魏人狡猾,不走东南却走西北,不然有宋江哥哥十万大军截道,我这里再随后掩杀,定叫他片甲不留。”朱仝听罢,沉吟片刻,却站起身,凛然道:“加亮,你既算准魏军反杀河内,为何不告知我?陷害我不曾提防,麾下儿郎死伤累万,我与李立兄弟也险些丧命。你就不顾兄弟义气,也须顾得大宋将士存亡!”众看他脸色涨红,慌忙都起来劝。吴用辩解道:“朱仝兄弟,此事非我陷害。实是魏军行踪,我亦靠戴院长方才得知。那时彼我两军已错过,我只急着回师会战,更不及另遣人相告。且原想兄弟数万兵马守御寨中,任他魏军如何总不能轻易攻下。谁知魏军如此狡猾,却从地道入我营中放火,以至失了营寨,儿郎方才伤亡。此亦非兄弟之过。现下只先往陛下处告捷,请安大夫诊治受伤将士便是。”朱仝听他如此说,倒也不好多话。是夜两处大战,宋军虽在孟津南岸被烧了许多粮草,黄河上失了许多战船,却好夺取河内城池,两下扯平。然鏖战之中,宋军损折二万人,魏军也伤亡近万。两处争地,俱是尸横遍地,秽臭扑鼻。 天明后,宋江亦闻河内捷报,便留刘唐守武德,自带了神医安道全等赶来河北,一则为吴用庆功,二则为将士诊治。吴用一战成功,自是得意洋洋。谁知刚欲相贺,孟津传来消息,张顺不治身死。宋江大叫一声,扑倒在地。正是:寸土皆由滴血润,情悲今日更添伤。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444页 ***************************************************************************** 第一百卅四回:斗将略吴用战清水,出奇兵宋江围邺城 第一百卅四回:斗将略吴用战清水,出奇兵宋江围邺城 且说宋江正喜得了河内,忽报张顺身死,悲恸欲绝,放声痛哭。左右相劝,宋江挥泪道:“诸卿不知,这张顺兄弟与我相识多年,甚是忠义。今竟死于贼手,我不欲独生也!”吴用厉声道:“陛下日哭到昏,夜哭到明,能哭活张顺兄弟与数万将士乎?能哭死曹丕曹真司马懿乎!”宋江悚然止泪:“不能。”吴用道:“如此,何不安抚众心,及与众谋士武将计议征战之事。若能擒得曹丕,张顺兄弟九泉也含笑。止嘤嘤涕泣,更有何用!”江道:“大司马见教甚是,此朕之过。”吴用復问了张顺死状,乃嘆道:“张将军身为水师都督,不弃士众而力战捐躯,虽于我等痛失一名兄弟,于众将却堪称楷模。陛下宜颁旨嘉奖,并达全军。”宋江如何不从?便使人录张顺事迹,张布军中,更刻石志之。追封为蔡公。全军上下,果为之振奋。张顺所率水师尽垂泪奋发,誓欲报仇。 宋江是夜心神不定,遂独出了御营。却闻坡后有人在哀哀抽泣。江心中疑惑,蹑步去看,却是李逵抱着一罈子酒,盘腿坐在树下,望东天明月哭诉。江侧耳听时,听得李逵诉道:“张顺兄弟,我两个前番在船头喝醉了相斗,是不打不相识;你便灌俺一肚皮江水,俺也不曾怪你。今番你却在哪里?”问了两遍,谁个答他?忽又听李逵道:“是了,俺先喝他几大碗,你看得馋了,自然来陪俺。俺且揪了你再打一顿,看你来灌俺!”便抱了酒罈痛饮。喝得几口,復朝天道:“兄弟,这酒好吃,你不快来,俺便喝尽了!”见无人应答,復带哭腔道:“兄弟,俺且不喝了,尽留给你,你却快些来陪铁牛。” 宋江在后面听了,禁不住热泪滚下,颤声叫道:“铁牛。”李逵回头见是宋江,涕泪齐下,抱了宋江道:“哥哥,为何我许多兄弟,一个个都没了?”话未说完,嚎啕大哭。宋江亦潸然泪下道:“都是哥哥无能,许多兄弟叫曹贼害了。”李逵切齿道:“俺来日阵前,定要把魏贼杀个干净,方好报仇!”宋江好言抚慰,携了手同归军帐。李逵多饮几杯,自去睡了。宋江却再与吴用计议。用嘆道:“且休说铁牛难过。这两番苦战,将士死伤甚多,兄弟父子相吊,悲悽之声,各营皆可闻。然大军既发,岂能贸然收兵?必当戮力续进,方告慰英灵。今得河内,当图大举。张顺兄弟所部水师,须得重编。且魏黄河水师,已成大患;更有河东诸郡扪我咽喉。先当盪灭了,才无后顾之忧。”宋江道:“张顺兄弟殉国,何人可代?”用道:“可从青州调张横来统此处水军;却调童威去青州听花荣调遣。”宋江便教戴宗往青州取张横来。 张横闻兄弟去了,十分悲恸。到河内,先来张顺灵前痛哭道:“不想兄弟竟先走了。”宋江少不得抚慰一番,吴用说了军令。张横跳起来:“叵耐魏贼,害我兄弟,便哥哥不下令,我也要去寻他报仇!”吴用大喜,便教他统帅张顺部下水军;又使朱仝、李立、王定六引马步军三万,水陆并进,沿黄河北岸西上,扫荡魏军水师,并夺河东为据点。司马懿虽乘夜渡河绕袭一番,到底敌众我寡,不敢久留重地,早已撤回。那魏国黄河水师虽有数百号战船,究多系北人,岂敢与江淮儿郎相敌?一路向西退去,终是不及;看看要被赶上,只得将大小船只尽数焚烧,水军都弃了船逃走。朱仝一军西进,却被张郃引军守住箕关,并王屋山大小隘口,鹿角塞道,壁垒断坪。宋军连翻扣攻,奈险要尽为所据,战不得利,只好怏怏退去。 宋江虽夺不得河东,好歹焚了曹军数百战船,稍解胸中恶气。便使扈三娘、张横留屯孟津,大军復向东北进发。左翼使秦明为帅,廖立为辅,引军十万;右翼使吴用统帅,引军十五万。两路齐头并进,江自提余部居后策应。魏军各处城池或有不战者,或有战者,皆不能当。二月中,左路克野王、射犬、山阳诸城,右路克武德、获嘉、修武诸城,直到清水河畔。 军前总领斥候鼓上蚤时迁来报,说魏军已在清水河对岸,沿河滩筑起壁垒;又在汲县北门外用百余号船穿联浮桥,沟通两边。吴用亲到河边,隔水望去,但见数十里远近尽是土垒木墙。垒墙上刀枪耀目,尽插旌旗号带。吴用看罢,微微颌首道:“曹真、司马懿用兵,果然过人。”投顺将孙狼道:“这般森严,如何得过?”吴用笑道:“某自有安排。只是缺乏船只,不能跋涉。”便令单廷珪、魏定国引兵三万,且去攻下汲县:“一鼓作气,若得汲县,便能收船只渡河。”单、魏二将得令,驱兵向汲县进逼。汲县城中,是文聘、夏侯威守御,早将城墙加高,城上灰瓶擂木,堆积如山。见宋军上来攀城,便尽力打下。宋兵虽众,未曾备得攻城战具,被辟头一阵下来,士卒又多从军未久,顿时溃败。单、魏大怒,调数千弓弩,朝城上乱射;一边令偏将率了捍卒,推云梯攀登。城上魏军皆伏于盾牌下,待敌近来,则冒箭把火油当头淋下,然后焚烧。云梯多烧塌,上面士卒非焚死,即摔死。勐攻竟日,虽也杀伤城上不少士卒,自家损折更惨十倍。单廷珪、魏定国只得回报吴用。用笑道:“原是我性急了。汲县乃曹魏屯兵重镇,自不可易与。”次日又添兵二万,使单、魏二将掘土积山,又从南运来攻城战具;一面搜集船只,预备渡河大举。宋江使戴宗来问战局。吴用道:“回陛下,待船只造好,便可渡水。” 第445页 忽左路军师廖立,使人请吴用看地势。用便去秦明寨中,廖立迎住道:“清水河源自黑山。吾遣斥候察之,黑山中有一道路,可绕河北。设以一军穿插敌后,曹魏清水河之防必溃。那时追亡逐北,一举可进邺城。”吴用大喜,便同廖立着便服,从数壮士,驰马到了黑山。见那小路弯弯绕绕,盘旋林中,两边或陡坡,或峭壁,草木遮断,数丈外不能平视。吴用看了皱眉道:“这路虽能通河北,太过崎岖。并行不能十人,设为敌伏兵所断,徒折锋锐,难解大局。只遣一支军守好路口,勿轻冒险。或待我将船只整顿齐备,渡河去时,再出奇兵策应亦可。”廖立诺之。吴用自归右营。 却说宋江自领二万军,离清水河三十里下寨,接应粮草。一日三番遣人谘询,闻前面并无战事,也觉无聊。是夜思念儿子安宁,不觉多饮几杯,沉沉睡去。三更时分,忽寨内喊声大起,人马皆乱。宋江惊醒,急问左右,报曰:“有魏军分三路撞入寨来,不知其数多少!”宋江大惊,披甲起来。出营看时,营中火光四起,有一彪军往来冲突,当先一将手提大刀,势不可挡,只望白旄黄钺罗盖下来。须臾到御帐前,江急欲绕营躲避,却被望见。那将大喜,高唿:“宋江休走,邓艾在此!”拍马杀来。江左右卫士上前抵挡,皆被砍翻。唬得宋江跣足而奔。邓艾摘弓,一箭射来;宋江老于军伍,倒也机灵,往旁一扑,避过此箭。背后邓艾马到,待要砍杀,一将大喝:“莫伤我哥哥!”乃是两头蛇解珍挺钢叉刺来,邓艾回马抵挡。斗无数合,宋军步卒稍集,江心方安。忽背后又有一彪军杀来,当先将高唿:“王双在此,不要走了宋江!”两面夹击,宋军皆溃。王双便沖入圈子中间来拿宋江。幸得江身边人多,抢了匹马服侍他上去;左右皆道:“陛下往寨东边箭楼躲避。”江从其言。解珍断后死战,稍露破绽,被邓艾一刀扫下鞍去,乱军中踏为肉泥。 看官,这宋魏两军隔了清水河对峙,各自壁垒森严;黑山小道,吴用又令拨兵驻守,你道魏军是飞了过来?原来黑山当初曾是黄巾支党张燕巢穴。燕纵横河北二十年,黑山经营良久,中多屯兵积粮之处,暗道纵横,原非一处。后张燕归降曹操,黑山巢穴废弃。然邓艾精于地理,每到一处,必访其显隐山水,明暗道路。这番从魏军中黑山旧部得悉了山中虚实。宋军不过驻守几个明似险要处,如何能截断邓士载?因探知宋军分左右二路逼近清水,宋江却孤悬其后。便同王双、夏侯霸引五千精兵,竟择别路绕出黑山,杀奔御营而来。这一下出其不意,宋军虽多,焉能抵挡三路勐虎?顿被沖得七零八散,寨里一片混乱。 宋江得左右捨命保护,伏在马上,逃到寨东墙下箭楼。此处原是双尾蝎解宝镇守,御林精兵俱来此集结,渐有千人。弓弩手登楼放箭,下面解宝率牌刀手层层遮护。邓艾、王双两军杀到楼下,冲突不入。宋江在箭楼上也是胆战心惊,忽又看后营火光冲起半天,知十九是敌人纵火烧了营寨,心头恼恨交集。邓艾、王双见后营大火,也知夏侯霸烧粮得手;然宋江避于箭楼,防御甚严,眼看不能拿下;自家只五千兵,深在敌后,既不能取宋江,稍一耽搁,恐为合围,反至陷没;遂朝箭楼上高叫:“宋江鼠辈,既敢统军来犯,当如丈夫决一死战;奈何效妇人避于楼上耶!”魏兵皆笑骂一番,将宋江一应御品尽数焚毁,遂出宋营而走。宋江战战兢兢,也不敢使人追袭。邓艾、王双汇合夏侯霸,朝西北疾驰。方近黑山,东边烟尘大起,乃是廖立闻讯,遣刘唐引兵一万,来截黑山道路。艾、霸、双彼此暗庆,遂走别径退入黑山。因路窄走不快,后队有数百名被宋军截杀。刘唐见路崎岖而盘旋,想起廖立再三叮嘱慎重,亦不敢穷追。只得把住路口回报。 待到天明,吴用同李逵引兵二万往御营来看时,魏军早已退走。但见营中栅倒楼塌,满目疮痍;宋江御帐一应供奉之物连同后营粮草百余万斛俱作了灰烬。寨中士卒一夜死伤七八千名,解珍尸首惨不忍睹。吴用看得火冒三丈:“叵耐竖子,害我许多兄弟。此仇焉能不报!”宋江因又折了解珍,伤心不已,同解宝抱头痛哭;一边与吴用道:“贼人仗清水河截我道路,何不调张横水师顺黄河下来,再从清水河口攻之。”吴用道:“若用大河水师胜他,却也不显本领。况且张横水师屯于孟津,接应后路粮草,甚是关键,不可轻调。且看吾就此数日内,必踏破魏军营寨。”便令解宝引三万步卒,都入黑山伐木。宋军分队入山,旌旗蔽天,盔甲满谷,只听得刀斧叮噹,力拉崩倒之声,林沖獐鹿羊兔,皆惊得四处逃窜。不数日,伐下大木数万根,黑山西南一角已成白地。遂令将大木綑扎成筏,皆排布在清水河对岸。宋军原本人多,这一番攘攘集结,有断流之势。 三月初三之夜,月黑风高。吴用先点十万军卒,分为十队;每队领木筏三百。令其各备战具,闻得鼓响,一起强渡。怠慢者皆斩。用自引三万精兵,却在汲县边伏着。又使秦明引兵五万为后续。秦明不悦道:“俺是正印先锋,军师如何使俺为后续?”吴用道:“将军之长在于临阵摧锋;今贼人狡诈,伏兵彼岸;若是轻举,恐挫动锐气。故吾亲引兵先渡,稳住阵脚,然后将军可一举盪敌。”秦明然之。用令各军整备,到三更时,中军擂鼓大震。十万宋军,一起推动木筏,吶喊渡河。清水西岸火烛点点,明若繁星。对面魏军各自据守壁垒之后,乱箭如雨;宋兵虽多,能战者少;连番冲锋,尽被杀退。河滩前后,尸横无数。吴用却自引三万军,潜往汲县,发声喊,一併杀出,夺取浮桥。桥头虽有守兵,当不得宋军不顾死伤,前仆后继,渐把守军压散。汲县中文聘、夏侯威指挥军士从城头抛掷火罐、滚石,却被单廷珪、魏定国二将引本部军,登土山,竖云梯,奋力攻打,不得喘息。吴用使李逵、项充引三千军为前队,顺浮桥一路杀去。用自提军马在后。又令李立引三千兵,分乘数百只筏,顺浮桥往来。那筏多用铁锁铁钉穿连,往浮桥桩上一锁,便把桥拓宽了一倍有余。大队军马洪流般贯过河去,甚是迅疾。 第446页 前队冲到对岸,魏军桥头壁垒守把军士,俱把刀枪乱扔,翻身便走。宋军大喜,舞刀弄枪,杀过壁垒去,谁知脚下咯嚓连声,便有许多跌进陷阱。李逵怒道:“这般俺在那甚么老虎关也曾见过。只与我沖,冲过了便无事!”士卒稍有畏缩,他大板斧便砍将来。只得尽力拆下鹿角蒺藜,搬土填平陷阱。尚在忙碌时,忽然左近栅栏火光骤起,照得滩头一片明亮。光影里弦似魅吟,箭如蝗飞。宋卒立仆一片,余者各用盾遮护,慌乱不已。忽听李逵怪叫一声:“直娘贼,你射爷爷,爷爷却来砍你!”赤条条提了板斧,一跃而起,朝前冲去。项充急亦起身,替他用蛮牌遮拦。背后士卒见主将如此,俱都跃起相随。三面箭来,众皆不顾。项充见一队魏军簇拥在土围后面,正调弩上弦,便拔背上飞刀,连番掷出,魏军官佐应声而倒,众弩手大乱,被李逵冲到跟前,板斧横飞,人头滚落。后面项充与众军一阵砍杀,尽都了帐。李逵杀的痛快,呵呵大笑;忽看前面又一队马军排开,当先大纛书“宁远将军牛金”。李逵也不识得旗号,只顾朝人马密处勐冲过去。曹军马弓齐射,项充急赶到李逵身前替他遮拦。看看两军将接,牛金号令一声,魏军铁骑散开,朝两翼包裹上来,也不缠斗,只不断往来修削,一阵冲过来,兜圈子又一阵沖回去。乱枪夹着乱箭,一阵狠如一阵。宋军虽众,终究步骑势差,又不得战,渐渐不敌。两军混战之中,李逵是赤了上身,只顾在队前跳骂厮杀,几次争些儿中枪着箭。项充少不得顾他左右,又要指挥士卒,抵御魏军铁骑冲突。斗得正酣,却被火烟迷了眼睛。不防牛金策马到身后,瞅冷一枪,直透盔脑。也是命当如此,八臂哪咤,死得冤冤枉枉。李逵听得声,转头看时,项充已仆毙。气得铁牛三尸神暴跳,七窍火狂喷。大吼一声,挥舞板斧,着地砍来。牛金知此人甚勐,急挺枪挡时,李逵早杀到马前,奋力一斧;牛金只防他噼马腿,将枪朝李逵迎面点来。岂料李逵怒目圆睁,顾也不顾,径用左臂去挡枪头,右手斧尽力砍来。牛金目瞪口呆,但听骨肉喀嚓作声,鲜血飞溅;牛金一枪刺入李逵肩窝,李逵一斧却将牛金拦腰砍断。周围士卒,尽看得呆了。李逵肩头鲜血淋漓,只若无事,回顾众军道:“闲看鸟!随俺把这班狗贼杀个干净,替项充兄弟报仇!”提起右边斧头,大吼陷阵。魏军为其所慑,俱退走。李逵还要追杀,左右副将劝止不住。忽后面王定六引二队宋军来接应,拉住李逵。李逵瞠目怒道:“俺要去为项充兄弟报仇!你休拦我,留心连你砍了!”王定六苦苦求道:“哥哥且先包扎伤口,再杀敌不晚。项充哥哥为救哥哥而死,哥哥若只不顾性命乱沖,他便在阴间也不喜的。”李逵方止步,抱住项充尸首大哭道:“兄弟!当初我四个同陷阵,同喝酒,何等痛快。如今单撇下俺一个,你等好绝情也!”一路哭时,前面喊声復作,乃魏军大队人马杀到。李逵跳起来:“来得好!”便要冲杀出去。王定六死死按住:“哥哥不可造次!”一面按吴用先前所教,将部下军士尽排列成阵,长枪大盾护住。却看魏军鼙鼓如雷,两边铁骑如车轮般翻滚杀来,当先大将乃张辽、徐晃,扬刀提斧,往復砍杀。这两员皆是魏家第一流的勐将,年岁虽老,威风不减;梁山中若是林教头、董一撞等在时,倒也尽可抵挡。如今李逵带伤,王定六这般末流武艺,哪敢出去送死?只叫众兵把弓箭长枪摆在前面,龟缩不出,任魏军往来纵横,砍杀宋阵,眼见得宋军步步后退。 后面吴用望见前队不利,急令刘唐率军一万,杀到滩头:“接应铁牛、王定六,稳住阵脚。我这里催后续大军源源过来。”刘唐便率军过桥。哪知司马懿早令人往浮桥下船舱中装载硫磺、柴禾,灌注油膏;宋军过得小半,忽听浮桥上轰的一声,火苗蹿起数丈;中间数百士卒,无不皮焦肉烂,恶臭熏天。只见哭喊喧闹,扰动不止,兼两边躲闪,自相践踏,拥下水去不计其数。刘唐回顾时,浮桥中央已被大火烧断;左边虽有宋军自己连接的木筏,一概延烧上去,只留窄窄一带走得人马,却被前后士卒塞成一团。唐只得挥军尽力杀上滩头,汇合李逵、王定六。前队宋军闻浮桥起火,也都慌乱不已。吴用在后面望见,击额道:“是吾失计!”一面令人救火修桥,一面同李立驱动筏子,运载后续兵马,往河对岸抢去。待近对岸,却看魏军如狼似虎,已把宋军阵势沖得支离破碎;便是再运上几千人马,无非送人添头。却看上游鼓号齐鸣,下来一队船筏。当先司马懿全副披挂,立于船头。左有司马师,右有司马昭,指着吴用呵呵大笑:“奸贼,这番滋味如何!”吴用恨的牙齿咬碎,却记挂先渡军士,只得叫李立催动战筏,上前迎住魏军。宋军水师精锐都在张横部下,这一路并无能战之人,故两军不见胜败;东岸宋军,已近土崩之势。吴用看势危急,叫李立且将船筏靠上岸,把前番滩头军士接应下来退走;却被魏军弓弩齐射,不能前进。李立亲自带队冲杀在前,一连五番,俱被射退,反倒中了箭;左右将士,多有带伤。吴用看李逵、王定六、刘唐等旗号遥遥,不得相救,禁不住落泪:“是吾无谋,莫非又要害这班兄弟!” 忽听下游金鼓齐鸣,水上一派灯球火把,沿河如火龙蜿蜒,直逼上来。这一队多是小船,船头水手战卒,人人精壮,跳跃船筏如履平地,进出水中好似鱼龙。手中短刀、飞叉、竹矛奋出,鲜血飞溅,两下交战,魏卒接连落水。司马懿只得约束船筏朝上游退去。吴用看当先头领正是张横,大喜道:“兄弟如何来此!”张横道:“休多说。且把滩头兄弟都接应上来!”吴用便指挥水军近岸。此时李逵、刘唐、王定六等为魏军所攻,已折大半;全得吴用教水军劲弩齐射,略挡住曹魏铁骑;王定六、刘唐方才把李逵拖了上筏。军士落后不及的,尽被魏军所杀。此时浮桥已散落,清水河烟火笼罩,滩头血痕随波,断戟残帜满处抛洒。吴用看着,亦不禁伤心。又听李逵咆哮:“岂能便退!都随俺上岸去同众兄弟报仇!”吴用且不理他,问张横道:“兄弟不在孟津,却怎到此?”张横道:“我奉宋江哥哥圣旨,带了三千水军儿郎,乘小船顺黄河下去,到清水河口,上来增援,恰好赶上。”吴用抚膺道:“若非哥哥妙算,兄弟奋勇,几乎又要去几个手足。”王定六黯然道:“张横哥哥救命之恩,小弟甚感激。可惜项充哥哥,又为魏人所害。”吴用听得,怒火焚胸,心中却自策划。须臾到西岸,宋江披挂铠甲,立于黄罗盖下。见众人来了,上前相应。刘唐、李立、李逵、张横、王定六等俱见礼。独吴用拱手道:“陛下,渡河战虽不利,魏军烧断浮桥,汲县已孤。今可加兵奋力攻打,旦日可破,堪报项充兄弟之仇!”宋江道:“甚好,加亮可发军令。”吴用便令秦明:“车骑大将军,汝所率五万军,本预备渡河接战,今可备好?”秦明道:“已备好。”用道:“今无须渡河,可急往与单廷珪、魏定国二将汇合,攻打汲县:只打西南北三面,却留东面道路与他。”秦明领命去了。吴用又安排如此如此。 第447页 原来文聘、夏侯威,守御汲县,抵挡单廷珪、魏定国之兵,已大半夜。二将一面统兵守城,一面看清水河两家血战,惊心动魄;待到浮桥烧断,宋军溃退,不禁略放了畏敌之心。看看天色维明,两家士力都乏,单廷珪、魏定国攻得也懈了。聘便谓威:“将军且守住城池,我将后军略作修整,防他今日捲土重来。”威然之。谁料忽然之间,城下鼓号沖天,攻打之兵復添数倍。当先霹雳火秦明,亲立城下,押军攻打。稍慢者尽拔剑斩之。于是宋军无不蝼攀蚁附,决死登城。魏军措手不及,顷刻已有十余处被宋军突上城头。夏侯威禁不住心慌,闻报东门尚无敌军,便谓左右:“浮桥断绝,汲县已是孤城;今不早走,必为敌辱。”一面使人飞告文聘,一面整军出东门突围。文聘闻知时,城中半数已为宋军所占。聘顿足道:“负了都督所託。”左右曰:“夏侯将军已往东门去,吾等急行随之。”文聘道:“不然。城外贼军何止十万,焉能不顾及东门?今围三阙一,是故欲乘我之走也。不如却从北门杀出,夺船只过河。”便引左右弃了大刀长枪,只带短刀,伏在北门,待宋军大队入城之后,数百人同声吶喊杀出。城门宋军虽众,多是羸弱之卒,被魏军雪刃飞舞,杀得七零八落;就势闯出城门,于清水河边夺了二三十条船筏,朝对岸摇去。张横闻讯来截,已然不及。那夏侯威引兵杀出东门,后队被宋军所截,左右不满千人;走出一程,忽然金锣大作,前后杀出宋军,团团围住。当中智多星吴用嘿嘿冷笑:“夏侯威,汝今走投无路,何不早降!”威切齿骂道:“大国上将,岂降无名草寇!”拍马舞枪,去杀吴用。用亦怒,令军士乱箭齐发。魏军多中箭亡,余者再无斗志,弃兵投降。夏侯威座下马先被射倒,身中数箭,犹然大骂。早恼起双尾蝎谢宝,挺叉而出,将夏侯威戳死。这边秦明等报已攻克汲县。是夜一战,宋军抢渡失利,吴用一军及沿河十路兵马,又折二万,半是能战精兵。魏军汲县被夺,伤亡亦有万名。清水河两岸横尸沃血,惊鸦哀鸣。河中浮尸逐流,数日不散。有诗嘆道: 魏宋交兵清水河,夺旗纵火舞干戈。可怜沙场无头鬼,月夜能闻乡土歌? 吴用归营,下拜宋江道:“是某失机,令将士浴血无功。若非陛下圣明,调张横兄弟助战,几乎又陷没几个兄弟。望陛下治我之罪。”宋江忙扶起,含泪道:“加亮此是甚话。我等之心,皆是一般。因贼狡诈,加亮偶有失算,胜败兵家常事,岂便怪罪?好生谋划进兵,为死难兄弟将士报仇便是。朕千虑一得,何足挂齿。”吴用感激不尽。又谓宋江:“战中擒得魏卒千余,当如何处置?”宋江道:“我欲尽数杀了,一则立威,也为死难手足血祭,如何?”用道:“只恐若杀降卒,河北人人决死。不如纵归,宣大宋仁德。”江从之,遂再设坛哭祭项充及二万战死将士。 过不二日,闻对岸魏军又调来数千后援。宋江与吴用、廖立等商议:“今张横兄弟已来,何不再谋大举渡河。若能得手,自此至邺城,皆一马平川,可举足而定也。”吴用沉吟道:“前番夜战,将士死伤惨重;便预备的船筏,亦多损毁。今魏军復将壁垒整顿,若再抢渡,恐徒损兵力,难保得手。”宋江道:“以加亮看如何?”用曰:“如此这般行兵,捣敌空虚,可取先势。”宋江、廖立听罢,俱各一震。片刻,廖立道:“加亮此策虽妙,似过行险。”吴用道:“敌今扼于要地,若不行险,难破此僵局。”宋江道:“我众敌寡,何不堂堂正正进兵,而取此奇术?”吴用嘆道:“我军之数虽有三十万,能战之兵不过四成。若大决于野,尚可以众凌寡;今阻于清水河,兵不得进,日费粮秣巨大;旷日持久,恐士气低落,甚或粮草不继,则大举之劳,毁于一旦。与其如此,不如用奇。自古兵家无必胜之略,不冒非常之险,焉能成非常之功?”宋江听了,自思度一回,转问廖立:“公渊看如何?”廖立道:“大司马之策却是有理。愿陛下从之。”江遂决。用道:“公渊可保陛下留守此处,吾自引军突进冀州。”宋江道:“此番加亮守此处,我引军入冀州。”吴用愕然道:“陛下万尊之躯,焉能行此险地?万一有失,如何是好?还请陛下留守,待我北进。”宋江含泪道:“加亮好意,我岂不明?然歷来征战,我退于后,而使手足犯险多矣。今宋魏决战,在此一举。若战胜,万里江山尽属我兄弟所有;若败,必然全军尽墨,又损许多兄弟。我纵保得性命,安有面目立于人世?加亮不必多言,此番我统军北进。”吴用肃然道:“此阵前也,陛下休随性用事,而犯兵家之忌。”宋江笑道:“加亮立功多矣,何妨让我一让?”吴用无言再对,只得转谓廖立:“如此,某将预伏计策告知。公渊可随在陛下左右,凡是多谋划,休有万一之失。”廖立点头道:“清水河营寨,尚烦大司马尽心。” 且说对岸魏营中,因虽杀退宋军大举夜袭,却也丢了汲县,折了牛金、夏侯威,以下偏裨将佐战死数十员。曹真聚众议道:“敌势虽退,我亦损折不轻。长此以往,何以当之?”司马懿道:“都督休急。两军之角,非止看兵将多寡,更须论势之顺逆。今贼提数十万乌合之众,远涉大河,来此与我相持。前日一战顷力而出,犹为我击退,眼见贼势已颓。且彼聚九州之兵来此,后方不稳;马超、柴进,犹抚后背。我精兵扼险要,更得张郃、曹休为犄角,后力绵延。只要退他数阵,彼或粮草不继,或军心散落,必失战意。那时再出奇兵断其后,追亡逐北,不世之功可成也。”真然其言。忽闻对岸宋军,俱在伐木掘土,修筑壁垒。曹真愕然,谓众道:“彼大军远来,利在速战;今奈何与我对垒?”遂亲与众将到河边看了一回,果见宋兵挑土锯木,忙碌不休。司马懿道:“凡敌有非常之举,必存非常之谋。吾恐宋贼别有图谋,掩人耳目。”邓艾道:“且休管他,只一面使斥候探报,一面调集精兵,乘夜渡河逆袭,使他筑垒不成,再观其变。”真道:“士载所言甚是。”当夜便使邓艾引三千精兵,选水浅平缓处渡河夜袭。谁知宋军警戒甚是严密,邓艾无处寻隙,又恐贸然登岸反陷没了一军,只得退回。斥候八方打探回报,皆只说宋军大肆准备船筏,未知其余。曹真疑惑,司马懿亦未知其意。 第448页 再过数日,忽东边有警讯来,说花荣再渡河犯境。司马懿道:“曹大司马、臧宣高皆能将,荣虽悍贼,东路当无忧。”次日又闻有宋军数万,渡黄河之南立寨,搜集船筏,似欲沿河抄袭。曹真笑道:“贼军不耐久战,猬集一处,尚堪自保;今若分兵,是自取死也。”郭淮道:“虽然,若被前后夹击,我军亦不利。可使一军屯于朝歌,防备后路。”真遣秦朗、夏侯霸引兵六千,驻守朝歌。越数日,不见有事。河南宋军,却在黄河一带亦修筑营垒,作持久之势。东边曹休不时战报传来,两军交战,未大见输赢。曹真与众将计议,欲遣兵渡河袭取河南宋寨,又恐诱兵之计。忽斥候报黄河上有船筏无数,运载宋军不知多少,顺流东下了。真急与众商议,司马懿道:“彼定是见清水河不得攻入,故分兵东下,或与山东贼军前后夹击文烈,或自濮阳袭取顿丘、内黄,将我左路军马切断。”曹真道:“我欲分兵往救,若何?”懿道:“敌攻我救,是操胜于敌手;黄河千里,数万之兵无力处处俱防。与其救敌所攻,何如攻其必救。可尽起此处军马,杀过清水河去。彼回援则受制于我,若不回,只要击溃其主力,復夺河内等地,纵然被他东军突破黄河,大局亦定也。”曹真道:“文烈一军倘为敌夹击,岂不葬送东边战局?”司马懿道:“可遣使飞驰大司马军中,教勿同花荣纠缠,速约束军马,向西退守安平,护邺城之左。如此既与我军为犄角之势,又令我合于内,敌分于外,左右击敌,甚是便利。”曹真喜道:“仲达此谋,河北无患也。”独邓艾道:“若贼使精兵一路,竟从黎阳直插盪阴,又当如何?”懿贊道:“士载此虑甚是。盪阴乃此间与邺城咽喉,广屯粮草。可排能将往守,以免万一。贼深入河北,攻坚不下,则后路为我所断,不战自乱。”曹真便使夏侯和引兵三千疾驰北上,并召左近县兵,共守盪阴,不得有失。 这日吴用在河西寨中,忽闻探报,说对岸曹军虚插旗帜,营寨中却都空了。吴用再遣数十人分头过河去探,皆报如此。梁山众军大喜,皆说:“敌军定是惧我夹击,所以拔寨走了。急追勿失。”吴用沉吟片刻,便令孙狼为前部,引军五千率先渡河;又使解宝、李立引三万军继之,密嘱不闻大寨鼓号,不许登岸。自提大军在西岸列队等候。日上三竿,孙狼部先渡,后面解宝、李立上千号船筏密布河上,一起鼓譟吶喊,声势惊天。须臾孙狼军已大半登岸,忽听四下胡哨连连,原来壁垒之中,另有夹沟;魏军精甲便伏于沟中,一时并起,为头将军乃郭淮、孙礼也。孙狼惊得魂飞魄散,急约束诸军后撤;正面旌旗招扬,大队魏军杀来,三面夹击,宋军大溃。乐进拍马舞刀,闯入队中,交无三合,斩孙狼于马下。部下五千军士,三停中战死一停,投降一停,余下一停被解宝、李立接应下船。登岸宋军,已尽被歼;曹真自看时,宋军却只登岸这数千人,河上数万人排列射箭,并不进攻。曹真微微冷笑,便令擂鼓。曹军数万之众,皆登船扬旌,朝西岸逼来。解宝、李立急急退回,同岸边原有之军,守住壁垒。宋军皆剑拔弩张,朝向河面。魏军逼近,双方弓箭如雨,刀矛如林,在滩头进退攻守,鏖战不休。两家士卒中枪着箭,惨唿哀鸣者不计其数。宋军守河之卒不下八万,且又占了地利。故虽分散于数十里河岸,不曾为魏军攻破。战得正激,清水河上游烟尘大起,一彪军马沿河杀来。原是邓艾、张辽、徐晃引铁骑五千,预先渡河,伏在黑山峡谷之中。见两军相持,便顺西岸冲杀下来。两军相持之势,本如长蛇纠缠;铁骑一撞,宋军一侧顿时土崩瓦解。正面魏军亦乘机突破,便如蟠龙倒卷之势,把宋军数十里河防,逐个摧破。不多时,宋阵已被魏军连毁十余里,溃兵满地乱奔。魏军正杀得来劲,南面旌旗云集,刀矛林立,乃吴用亲率三万军从二道营杀出。张辽远远望见旗号,冷笑道:“本欲擒宋江,却来此副贼。”拍马舞刀,口中高唿:“吴用,来此领死!”朝旗下杀来。吴用身边单廷珪骑乌骓马,使黑桿枪出,截住张辽。两个斗约十余合,魏定国恐单廷珪非辽对手,亦乘胭脂马,提熟铜刀杀出助战。徐晃笑道:“来得好。”持斧截住。四将捉对厮杀,约数十合,单廷珪、魏定国各自大败而归。张辽、徐晃挥军掩杀,吴用急令左右一起上前挡住;单廷珪、魏定国亦把水火两军排开压住阵脚,魏军人仆马倒,不能前进。正鏖战,司马懿督率步卒又随后赶到,两边混杀。此时宋军河防之溃,已成定局;然魏军以寡攻众,虽屡获利,未能全胜。两家战到天晚,各自收兵。吴用把前沿军马,悉数退到二营,又将黄河南岸之兵调来两万,深壕高壁,严加防御。魏军占了清水河西岸联营,便自整顿浮桥,连接两岸,相互对峙。却不防东边消息又来。 却说宋江纳了吴用计策,便点七万步卒,一万骑兵,更有廖立掌军机,秦明、刘唐、时迁、戴宗为大将,乘船筏顺黄河而下,自白马津登岸河北,去夺黎阳。黎阳虽有魏军守御,怎当得八万大军,一战尽墨。宋江慨然谓众军道:“今曹魏两军,一路绊在司州,一路绊在渤海,邺内空虚。我等渡河来此,若能直捣魏都,擒曹丕,则天下安定,兵火尽弭,诸君也得富贵;若不得胜,则尸骨不能还故乡也!我虽号皇帝,今且作一老卒,与众将士同生共死,去博这一番!”便满斟酒,与众同饮。众军士气大振,齐唿万岁。宋江令且把船筏尽数焚烧,使秦明为前锋,刘唐为后合,浩浩荡荡,向北杀去。恰如一条硕大乌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蜿蜒于燕赵之壤。不一日,杀奔盪阴城下。 第449页 原来夏侯和才到此不久,所召各处乡兵,多在奔赴途中,尚未就绪;被宋军一拥而上,将城团团围住。秦明便令攻打。宋军急行而来,攻城战具多未备齐;便将高梯木车草草削就,一面挑土填壕筑台,薄城勐攻。城上夏侯和指挥军士,竭力防御;宋军被箭石噼头打下,死伤无数。宋江闻攻城失利,亲自披挂出来,剑指城头,切齿道:“日暮之前,不取此城,我辈尽无葬身之地矣!十通鼓不登城,前队将校尽斩!”便令摆开大鼓百面,一齐擂动,声如闷雷,滚上城头。数万宋军齐声吶喊,四面攻打。前仆后继,并无退缩。,剧烈处尸首几平城壕,及城垛。霹雳火秦明亲披重甲,践尸登城,身带十余箭,视若不见。两手挥舞狼牙棒,腥风到处,打的魏军脑浆迸溅,血肉横飞。十通鼓止,城头已被攻破七处。魏军寡不敌众,各自苦战。夏侯和见大势已去,带了百余亲兵,往仓廪奔走,欲焚积累粮草。到仓中时,见数十守卒,千余民夫,都在惶惶不安。夏侯和道:“贼将至,汝等速各自逃生!”守卒、民夫闻言,大都一闹而散;却有数百人去哄抢米粮。夏侯和也无心顾他,只叫:“速速离开,休耽搁性命!”令部下放火。忽有一人近前问道:“将军,城外皆是贼军,我等如何逃生?请将军带我等同行。”夏侯和笑道:“我是决意殉国,莫非带你同死么?”那人忽厉声道:“将军既决意一死,何不借首级与我,图个富贵!”夏侯和惊时,那人已手持短剑,噼面刺来。身后数人也一拥而上,利刃乱攒。夏侯和措不及防,当即毙命。你道此人是谁?便是鬼脸儿杜兴,当初遵吴用计策,潜伏邺城,已二十年。宋江大举北伐,杜兴便带百余党羽,混入运粮民夫,进入盪阴。前与鼓上蚤时迁得会,奉命保守粮草。可怜夏侯义权,丧于此人之手,至死煳涂。 和既死,部下亲兵忿怒,皆上前死斗;杜兴党羽非他对手,只能竭力自保,不多时被砍翻一半。所幸须臾外面宋军大队杀入,夏侯和亲兵皆力战身死。杜兴引宋军夺了仓廪,然后来见宋江。宋江看杜兴一别二十年,鬚髮斑白,容颜沧桑,不禁落泪道:“兄弟辛苦。”杜兴嘆道:“若说为众兄弟大业,苦倒不怕。只是哥哥亲提十万大军来此,如何左右只剩了寥寥几个兄弟?余人安在?”宋江被他勾起伤心事,两个抱着哭了一回,刘唐从旁劝道:“陛下,别离之情,想来都是一般。但此时此地,非痛哭时。”宋江奋然道:“刘唐兄弟说的是!”便拨一万兵卒,使刘唐驻扎盪阴,接应后续粮草。自统大军,使杜兴前导,连夜杀奔邺城去。邺城距盪阴才百里,宋江同秦明、杜兴引铁骑在前,未及日中,城楼便已在望。 曹丕在邺,原闻两处交战,互有胜败,尚怀宽心。谁知一日之内,噩耗频传,宋军竟薄城下。惊惶间亲上城楼,见城南烟尘大起,万骑风驰电策而来。曹丕急问左右:“如何是好?”陈群道:“城中尚有御林军数千,及虎卫军八百,甚是精勇。守城无虑,陛下勿忧。”曹丕道:“如此,若死守城中,恐为敌困。何不乘其立足未稳,出城击之,以挫锐气。”早有许褚之子许仪、典韦之子典满一起站出:“陛下所言甚是,吾二人愿领兵与敌决战!”丕大喜,便令许仪领兵二千,埋伏城东;典满引军二千,埋伏城西。自率三千军居中出阵。对阵宋江亲到阵前,扬鞭笑道:“曹子桓,今吾大军已逼魏郡,汝何不早早归降,不失后世富贵。今若顽抗,只恐祖庙不保!”曹丕冷笑道:“汝本山野鄙人,不过得了些微机,便这般狺狺作狂,正谓禽兽衣冠,发人笑耳!”宋江大怒,待要发令,霹雳火秦明早已按耐不住,一骑马扫出旗门,沖曹丕黄罗盖下去。曹丕回马便走,秦明哪里肯舍;宋江押后骑紧紧追来。看看将到城门,城头上号鼓大作,左边许仪提刀杀出,右边典满挥双戟杀出。曹丕将令旗一摆,身边军马扎住阵脚,亦反冲回来。秦明大笑:“竖子敢尔!”拍马上前,一根狼牙棒敌住许仪、典满三般兵器,不曾落败,亦难取胜;宋军三面受敌,难免有些慌张。宋江见状,急令杜兴引一千骑去抄袭典满后路。典满军腹背受敌,便渐不支。魏军以寡围众,原本吃力,他这路一旦动摇,渐渐落了下风。曹丕在阵中,虽强作镇定,指挥军卒抵挡,面上却也渐变了颜色。宋江正在得意,忽听东西两边,又是杀声大作,不禁一愣。稍候片刻,两边铁骑闪烁,枪旗招展,却是魏安国将军鲜于辅、乌桓校尉阎柔引幽州骑二千,杂胡千余骑,从北来勤王;望见城下鏖战,便分左右两翼包抄上来。这一下形势突变,宋军顿时不支;宋江急鸣金,秦明弃了许仪、典满,回马保宋江杀开重围。所幸部下尽是骑兵,行动迅速,急退兵十里,不至陷没。检点左右,已折一千数百骑。宋江大怒。杜兴劝道:“哥哥不必动怒。小弟从邺城来,虚实尽知。今城中军不过万余,我前队只屯于此监视。待大军到时,不怕曹丕飞上天去。”宋江方喜,便催廖立速引后队前来。 再说曹丕一战退了宋江,得胜入城,重赏邺城与幽州将士,并嘉鲜于辅、阎柔等救驾之功。阎柔道:“小贼虽退,大贼将来。邺城当虎口之险,非足为万乘之居。陛下何不与朝廷百官迁都幽州范阳,可借胡骑拱卫,安如泰山。”曹丕摇头道:“当初关羽北伐,宛洛震动。武皇帝欲迁都已避,赖群臣谏止,若迁都,则中原非国家有。今大魏偏据河北,冀州为其半,若迁都,尚有何处可恃耶?且子丹、文烈两军,尚在南与敌相持;朕若先走而弃诸军,安能使将士用命乎?”阎柔道:“陛下壮心,足感天地。然邺城孤悬敌前,设有好歹,为社稷计,非良策也。”曹丕沉吟片刻,乃曰:“朕知卿等之意。”遂令陈群:“公可保太子曹睿,及朝廷半数属官,急走幽州。朕留守邺城,以合诸军。朕即手书一诏,若有不测,卿当保太子登基。”陈群待要推辞,曹丕怒道:“此何等时刻,尚要虚词假让!”群方下拜:“臣必不敢负陛下之託!”曹丕又令许仪、典满:“汝二人引虎卫军护送太子。”许仪慨然道:“臣等之父,皆为国尽忠。今大敌当前,安能弃陛下左右?我等皆愿留邺城,以拱陛下。”曹丕道:“公等真壮士也!”便唤校尉贾充云:“汝父贾逵,今在东路曹大司马军中。汝可引兵护送太子北上,休要怠慢。”充再拜领旨。朝中百官有走的,亦有留的。曹丕自与阎柔、鲜于辅、许仪、典满等整顿城防,以备决战。 第450页 次日宋军不曾近城。到第三日,平明便闻城头警讯三迭而来,宋军分路并进,往邺城周围阳平亭、临水诸镇攻击。鲜于辅道:“虽是敌众我寡,岂能坐看他占了四周要隘?吾请引本部出城击之。”曹丕道:“善,朕为卿后援。”鲜于辅遂引二千余骑,出东门,往阳平亭驰去。其时有宋军数千,围亭攻打;被鲜于辅挥铁骑冲来,不禁大乱;宋江闻讯,添二万军上前交战。鲜于辅看敌军势大,拔出亭中数百守卒,便朝城中且战且走。宋军不舍追上,曹丕又令许仪、典满从城中杀出增援。丕自登城观战,见宋军倚仗人多,团团围上。又看四周旌旗如云,都是宋军营寨队伍;邺城虽是宏都,竟似瀚海孤舟,颇有倾覆之虞。丕不禁悚然。忽西北角上人马绰动,一彪军打魏家旗号闯进围来。计其人马不过三二千,然个个骁勇,所到望风而靡。片刻间,竟把西北宋军沖得一片混乱。鲜于辅、许仪、典满大喜,乘势反攻。两下夹击,宋军虽众,缺良将弹压,顿时立足不住,倒走数里。曹丕在城头看见,也自欣慰;待来军会合鲜于辅等入城,丕亲到城门迎接。看为首将领,却是大司马曹休。丕又惊又喜,执手问道:“文烈何以来此?”曹休道:“吾在黄河下游,引兵同贼花荣、杨志数战,颇有小胜。惟参军贾逵云东路贼突然渡河復战,必为绊住我军;又闻清水河亦是两军对垒,贼势甚大,若分兵袭取邺城,或断我东军后路,此患非小;我故把军马朝西调动,以免邺城孤悬。又闻有贼袭破黎阳,吾恐京畿有失,便将军务交託臧宣高、贾梁道,自引虎豹骑二千昼夜兼程,火急驰回,所幸未晚。后续又有步卒六千,尚需数日可到,陛下宽心。”曹丕道:“卿乃方面大员,奈何亲率锐骑回援,设有不妥,何以安军心?今援军入城,卿可速东归。”曹休涕泣道:“贼大军压境,京畿一日数惊;臣虽愚钝,岂不知此社稷存亡之时?既为宗亲重臣,总当捨命保驾死战,若能激励众心,或得击退强敌,保全宗庙。若各存畏难避险之意,魏家焉有来日?今曹休之命,已悬上天之手,唯奋力一战,不负武人之名!”丕闻言感慨不止,便教曹休引本部军马巡城一周,然后宿营。城中军民见虎豹骑铠甲鲜明,刀戟烁烁,如此雄壮威武,便也略略安心。第二日再登城看时,城外宋军营连营,寨接寨,四面旌旗浪舞,人马穿梭,却是把个邺城团团围定,便水亦泄了不出。这里曹丕受困,不在话下。 却说曹真、司马懿等驱兵杀过清水河,连击宋军,斩获不少;然吴加亮用兵亦非庸才,虽乏良将压阵,到底兵上十万,只把各处营盘守住,连接粮道,任他魏军如何,只不轻出。司马懿虽竭尽智力,破了几个寨子,也不过杀得数千羸弱敌军,无非似牯牛拔下几绰毫毛。正自设法,忽报宋军攻克黎阳,竟朝盪阴去。曹真大惊:“贼军孤注一掷,却犯京畿!”司马懿犹劝慰:“夏侯义权非等闲辈,盪阴守住,则贼进退不得。”真心已乱。未过一日,又有急报,说盪阴为贼所克。曹真大叫一声:“若邺城有失,吾虽万死,难赎其罪也!”正是:寨外方观争战酣,帝京忽报烽烟起。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五回:搏狂澜魏将决死战,困孤城曹丕递降书 第一百卅五回:搏狂澜魏将决死战,困孤城曹丕递降书 且说曹真接连闻宋军取黎阳、盪阴,大是镇怖,与众将商议须急行回援。司马懿劝道:“此刻两军胶着,我又背水立阵,当慎图进退,不可操之过急。”曹真怒道:“仲达!两军胶着者,非我用卿策渡河寻战,致有此尴尬耶?现帝京危急,不急回援,莫非坐观贼兵锋犯阙?仲达尚好冷眼相戏耶!”懿待他说罢,方曰:“将帅计虑不周,致邺城危急,此懿之过。然大敌当其前,若只心忧帝都,顾北撤而无全局应对,为贼所乘,纵使数万大军尽死于清水河,能解陛下之厄乎?吾虽计短,愿都督熟议之;总要殚精竭虑,以寻险中求成。至于生死荣辱,非懿敢顾也。”真改颜谢道:“是吾失言。仲达却有何计?”懿道:“贼众号称十万,越河犯京,不可不救;然此间贼闻讯,必蹑我后。莫若如此如此,可绝追兵。”真善而从之。 吴用在营中,正与魏军对峙。忽得戴宗传讯,说宋江所部已直取邺城。用大喜道:“邺城动摇,曹真必回援!我等尾随掩杀,可将魏军杀去一半。”朱仝道:“闻司马懿诡计多端,须防有诈。”吴用笑道:“何须嘱咐。”便使诸军整顿,一面严查魏营情势。无一日,斥候报:“魏营旗鼓如常,火号不息;然其军多在暗备行装。清水河上船只亦在密备。”用笑谓诸将:“魏军必欲走。然司马懿非常人,须有备也。”是夜二更,又报魏军皆出寨往河岸去。吴用便令朱仝、王定六各引三万军,从左右杀入魏寨,休得抢夺辎重,径直杀奔河滩,“若遇埋伏,我这里自有军马接应。”二将领命,鼓譟而去。方入魏营,只听梆子连响,寨中火光四起,不知多少伏兵杀出。左右大将,乃王双、乐进也。朱仝、王定六哪是对手,匆匆抵挡,忙忙后撤。然退路多被大火封断,魏军不知多少,四面袭来,宋军乱作一团。二将记得吴用嘱託,只奋力抵挡;毕竟人马众多,不至陷没。不多时,吴用亲率二万精兵杀来接应。彼此一阵混战,魏军退去,却往两翼走上下游河滩,原已备下舟筏,就此渡河。朱仝、王定六见吴用,各谢兵败之过。吴用笑道:“吾早料魏军退去,必有埋伏,故引兵随后接应。此非你等之过。今彼伏兵已退,你等无须管两翼,可大驱杀过清水河,休放曹真走脱!”朱仝、王定六遂领兵渡河,吴用随后,往西北赶去。此时天将微明,渡河一无阻碍,沿路但见残轮折辕,并无截击之兵。吴用只顾驱兵紧追,不上十里,两边杀声暴起,左边张辽,右边徐晃,舞刀抡斧,铁骑奋扬,两边杀来;中间曹真、司马懿率邓艾、郭淮、孙礼、朱贊众将各引军出,势不可挡。这厢众魏将放出手段,人人英雄,朱仝、王定六哪里抵挡得住?战无片刻,偏将落马被斩数十余员,宋兵招架不住,一起往后倒走;魏军三面掩杀,斩获无数。退出数里,吴用引精兵上前接住,方欲交战,却听两边又是杀声大起,乐进、戴陵从上游杀来,王双、文聘从下游杀来。宋军虽众,皆有惧色。吴用拔剑高唿:“背水逆敌,非战即死!诸君与我共决之!”便将军马排开阵势,竭力抵挡。魏军轮番冲突,不能入内;又见对岸旌旗逶迤,单廷圭、魏定国引兵渡河来援。魏军遂乘胜退走。 第451页 吴用计点军卒,又折九千余人,恨的嚼唇出血,谓朱仝道:“你可整顿后军陆续渡河,我率部再去追袭。”朱仝道:“魏军多诈,何苦急追一时。”吴用道:“兄弟你如何这般不明!陛下数万之军深入敌后,虽得盪阴为据,毕竟无本;我等若不速援,为魏军东西两路夹击,则前番分敌之计,尽成了作茧自缚!且魏军既已伏兵败我,算我不敢再追,必自顾回邺而少防备;我偏整军再进,必可获胜!”朱仝犹未答,早有李逵跳出:“军师说得好!铁牛愿作先锋!”吴用道:“你伤势未愈,不可轻动。”李逵急了,把左肩包扎尽扯开:“伤势,伤势!放着宋江哥哥少人,若不放俺厮杀,怕伤里全闷得生蛆了,还愈个鸟!”吴用嘆道:“却得你尚有此心。”便同李逵、单廷圭、魏定国等,精选三万人马,急追魏军。使朱仝整余兵随后接应。果然魏军急于回援,虽遣郭淮、孙礼引数千军断后,非吴用之敌。被用驱兵一阵追袭,斩俘其半,又得了许多辎重。 曹真、司马懿引大军一路向西北急行。途经朝歌,懿谓秦朗、夏侯霸云:“贼众奔邺,社稷存亡在于一举。公等当朝歌重地,若能立于敌后,则吴用十万之兵,不能恣意横行,此功莫大焉。”朗、霸曰:“虽万死,不离朝歌一步,城存与存!”真、懿復引兵北上。将到盪阴,人报赤发鬼刘唐引兵数千,隔盪水列阵,阻击我军。曹真冷笑道:“蕞尔鼠辈,也来送死!”便令张辽居左,徐晃在右,自统中军,三路一起渡水,先摧敌阵,次夺县城:“盪阴扼我进退要道,不破盪水之贼,难救邺城。且先断贼一股,免生麻烦。”三路魏军领命,一起渡河寻战;盪水本非天险,宋军又只得刘唐一个大将,自非敌手。唐自率中军尚在凭河死战,无多时,魏军两翼皆已杀到,把宋军围在核心。刘唐大唿道:“众儿郎听好!大宋十万大军已攻下邺城,我便同大伙死在此地,也博个后世威名!”提了大刀,亲率数百壮士,冲杀在阵前。但见赤发怒张,刀光如虹,连砍魏军三员偏将。张辽大怒,策马上前挑战;刘唐亦不畏惧,瞋目露齿,横刀挡住。两个马上步下交锋,约三十合;刘唐捨生忘死,一时杀个平手。魏军众将各督军马,四面杀来,宋兵如何抵挡?惟仗前番所筑壁垒,勉强守住。战无半日,各处偏阵,逐一崩摧。唐不怒反笑,仰天高唿:“今得死于阵前,甚好甚好!”遂目无他顾,只是奋力同张辽厮杀。张虎见辽久战刘唐不下,策马来助;刘唐尚待与他父子死拼,左右副将接了入阵。此时魏军四面裹上,宋军退缩城门口,只作困兽之斗。 忽见北面五方旗扬,黄罗盖展,旌旄飘摇,却是宋江亲率三万军,南来接应。曹真望其麾盖,顾左右道:“擒得此人,天下可定!”走马摇枪,径朝宋江而去。左右骁将尽随。时迁谓宋江道:“陛下,我军勇勐不及魏军。且魏军又多我许多,硬战之下,怕难保全。陛下可先退避入堡垒,待军师大军来援。”宋江指盪阴城道:“兄弟,你不见刘唐被围,恰在苦战?我若舍了他,便有何面目对你等兄弟?”遂号令众军:“两国决战,勇者胜之。皆随我杀敌致果!”驱动兵马迅疾前行。片刻间,曹真引精兵杀到阵前,宋江身侧别无大将,只得由时迁出马,挺枪截战。两个斗无三合,曹真横枪一扫,打飞时迁手中枪。旋即一枪噼面过来。时迁幸得未着盔甲,将身一缩,跳下马跑了。曹真纵兵沖阵,宋军将坚盾长枪一字排开,堪堪挡住。曹真亲突阵数次,尽被乱箭射退。司马懿从后面赶来,谓曹真道:“敌西路军马须臾将到;若久困盪阴,恐为敌夹击,大军有些长短,国家不安!”曹真道:“仲达欲如何?”懿曰:“请以五千精兵,迂迴敌侧,以求一举得手。” 真沉吟片刻道:“吾与仲达五千兵,却当慎用。”懿道:“敌众我寡,若此去不得手,想亦难再会师。此处不可恋战,都督自重!”便与司马师、司马昭引五千精兵,往宋江侧翼迂迴。宋江却不管他进退,只令部下分列阵形,将强弓硬弩往前射去。曹真看宋军阵势坚固,宣号众军:“今日一战,关乎国计存亡,诸军皆当决死!”令张辽、徐晃诸将各率铁骑,轮番往復冲杀;盘旋数匝,则能破宋军一处;然宋军大阵之中套了小阵,更有精兵督战,前阵溃兵冲突本阵者尽数戮杀阵前。魏军远道奔回,后队又被追袭,难免心力疲惫;纵能突破一二线,终不能动摇根本。司马懿所部在宋江之后左右扰动,虽截杀些须游兵,亦未得战果。 战至红日西沉,有郭淮、孙礼麾下败兵奔回,具言后队溃散,不知所往;须臾南面火鼓齐作,斥候报宋军数万汹涌而来,旗号正是宋大司马吴用。魏军厮杀已久,忽遇生力,难免扰动。曹真谓左右道:“再于此鏖战,恐无补于局。当速走东北绕过此地。”诸将尽然,遂使徐晃、乐进当先,张辽断后,朱贊、吕常等守护两翼,走东北绕行。宋江见得机大喜,令诸将各自驱兵,紧紧追袭。魏军沿盪水之北且战且走,眼见道多为水浸坏,后面吴用又渐逼近,曹真不禁焦虑。前队魏军行到十余里,忽听得水滨号鼓齐作,前面板壁树立,戎车推动,顿成一道堡垒。一彪军马当道排开。当先二将呵呵大笑:“曹真休走!俺大宋御北将军单廷圭、御南将军魏定国奉吴大司马之命,在此恭候多时!”原来吴用闻两军鏖战于盪阴,遂全力北上:分王定六引兵围住朝歌,自率大队急进。又遣单廷圭、魏定国引三千精兵并水火二军,兼程抄袭,截住东北道路——他只欲将曹真数万魏军会歼于盪阴城下。徐晃看势头兇险,亦不多言,麾军直前。单、魏二将把水车火龙摆布开来,一时齐发。但见毒水四溅,烈焰喧腾。前队魏军吃不住,纷纷抱头蒙脸,倒转奔逃。一连三番,不得寸进,反把前队阵脚乱作一团。徐晃看得心焦胆热,谓乐进道:“将无死心,则军难死战。文谦可督军随后。”进问:“公明欲何?”晃不答,高声唿左右曰:“诸将校听好!数万雄兵之命,万里江山之安,尽悬吾前军之手。贼以幻术伤人,我若畏难,岂不愧为军人!吾受国家恩遇,今当舍死以报,汝等若怕死,便自迴转!”将兜镂掷地,披髮纵马出阵,亦不待左右跟上,自沖宋军之垒去。前军将校见此,俱各跟上。马到阵前五十步,水、火两军齐发。魏军前队又将倒退。徐晃高唿一声:“除死安惧!”催马前突。座下马惊恐不能前,晃飞身下马,提了斧头,步行冲锋。未冲出十步,早被一条火龙扫来,身上衣甲与满脸鬚眉尽燃。晃口中怒吼,脚下丝毫不停,戴浑身烟火,撞入敌阵,大斧左噼右盪,宋兵撞着即死,当者披靡。背后魏军一拥而进。单廷圭、魏定国见状大惊,急来相迎。徐晃望见二人,于军中抢了一匹马,挥斧上前。不防侧面有一单廷圭部下军校,窥他不见,用黑葫芦喷出一股毒水,恰到徐晃面上。晃痛叫一声,手起斧落,早将此军士砍死;任脸上皮开肉烂,却全不顾,策马前沖。此刻晃双目已近于废,然口中怒喝连连,跨下马不停蹄,手中大斧车轮舞动,宋兵近者皆头裂臂断,无一时,竟被徐晃将二道军阵一切而过。单廷圭、魏定国看晃满脸血肉筋吊,势如疯魔而来,胆战心惊,不敢抵挡,只往两边散。及至看他陷入阵中,左冲右突,盘马往復,方知其目不能视;于是二将悄悄打马包抄来。徐公明虽勇武盖世,毕竟盲了;耳中方在辨声,早被水火二将刀枪并举,身中两刃。既着枪刀,并不坠马,反狂吼一声,大斧旋出。单廷圭、魏定国心怯,弃刀枪而退,远远望见徐晃尸身端坐马上,须臾方倒。左近宋兵,俱不敢近前。有诗赞曰: 第452页 河东豪俊兴,大号徐公明。曾射漳台柳,长驱樊地兵。堪当关圣勇,无愧亚夫名。临难赴汤火,标功载汗青。 魏军前队见主将这般神勇,人人激愤,俱怀死战之心,杀入敌阵,以一迎十,势不可挡。单、魏部众本已被徐晃沖乱,如何再能招架?乐进、陈泰、文聘等各率精骑,将宋军沖得七零八落。前队多被杀死,转往后队逃;后队立足不住,自相践踏。斗无多时,三千宋军并水火二支奇兵,十之七八皆丧阵前。单廷圭、魏定国残兵不满千名,乘夜色涉水浅处逃得性命。魏军也无暇赶尽杀绝。 然则前方厮杀之际,后面吴用引军已然迫近。曹真使张辽挡宋江、刘唐之军,朱贊、吕常沿河拦截吴用渡水,一面向东逶迤而行,欲乘隙北渡洹水,退保邺城。天色已黑,宋军犹不肯舍,盪水两岸火把如繁星密布,对夹而行。行无十余里,又得斥候来报:“洹水北岸,有宋军驻守。一派土垒旌旗,火鼓远闻,不知其兵多少。”曹真惊道:“前有阻截,后有追兵,何以当之!”欲同诸将决死一战。邓艾道:“禀禀禀都督,此去向东便是黄泽,有路绕泽北,通内黄、繁阳。雨季泥泞难走,此刻尚能通行。循之可达魏、元诸县,西能回援邺都,东则连接曹大司马,此进退皆达之途。”曹真大喜,便使邓艾引路,全军东移。陈泰见黄泽左右山水繁杂,亦献计曰:“可盛布疑兵于此,多设旌旗,不时出没鼓譟,以疑贼心;復使人砍伐树木,待大军过后堵塞道路。”真尽从之。数万魏军,皆往东过黄泽而去。 吴用本欲自提兵追袭魏军,因报黄泽地势周旋,兼天黑不辨路径;各口又皆被树木阻塞,四下又游骑出没,火鼓隐约。用不敢造次,遂先去见宋江。盪水畔一番大战,宋江一军损折颇多,刘唐部下更是死伤惨重。三军会齐,江见死尸遍野,不禁惊心。单廷圭、魏定国亦从别路前来,见过宋江、吴用。宋江抚慰之,二人嘆息:“可惜半生练成神水、圣火两军,今朝尽没。”吴用道:“待灭了魏国,一统天下,便欲练五万人也由你。二位兄弟无忧。”魏定国道:“若能捱到一统时,自然无忧。”用以目视之,定国自知失言,低头不语。吴用復谓宋江:“盪阴之战,虽多折损,却阻了魏军回援邺城之路,更斩魏悍将徐晃,堪为一功。然敌军既往东去,恐他绕行别路,还救邺城。”宋江道:“邺城我使廖公渊主持围城,秦明兄弟引兵备野战,有三四万兵,数千骑,想应无虑。”用曰:“曹真已退,必图援邺;更兼曹休动静尚未得知。哥哥还当急往邺城添兵,以固城围。”江道:“概由加亮安排便是。”吴用便留李立守盪阴,使宋江、李逵、朱仝、时迁、刘唐等引兵五万,急往邺城:“先据阳平亭、临漳,隔绝东、北两面,则曹真纵率全军来援,无能为也。”用自同单廷圭、魏定国等,收拾后军,陆续往邺城进发。 再说司马懿父子引兵五千,迂迴宋江侧后;原本欲乘其隙而破之。孰知宋江只把军马团团摆开,任尔如何攻击,我只死死挡住。司马懿连用诸般兵法,不能撞进,倒把麾下士卒伤亡了数百名。待日西斜,报大队宋军从朝歌而来。懿与二子计道:“敌援既到,徒留此无益。闻邺都兵少,我且回援,可少慰陛下之心。”司马昭道:“此地至邺,走安阳最近。”司马懿道:“贼狡且众,必分兵扼洹水。我兵只五千,往则为彼算。不如迂迴林虑,从漳水上游入城。虽道远些,出敌不意,且能破贼城西之围。”遂领三军向西北迂迴,走林虑,绕漳水,杀奔邺城。原来廖立围邺,虽有数万兵马,独乏良将。秦明引兵屯城东南以备援军,西北空虚;司马懿父子引精兵潜至,乘夜突袭。守营宋将措不及防,被懿连破十余屯;城中曹休见状,亦令鲜于辅、许仪、典满引军杀出,内外夹击,斩获二千余名,接应司马懿入城中。 曹丕见司马懿父子赶来,甚喜,握懿手道:“贼围城数重,仲达独将兵入,果称谋勇忠义之士。本当厚犒军士,因贼围城,府库不丰,特将宫内珠宝分出以嘉三军之志。”司马懿再拜道:“陛下之恩,万死不忘。然吾率军入城勤王,亦分内事,岂敢当陛下赏。可留珠宝以待用时。今城虽被围,外间尚有曹大将军诸军为援,陛下勿忧。”丕感其忠贞,又问西路战事。司马懿一一说了。因见曹休在侧,復问:“大司马本督东路军,何以却在邺城?”休亦说了自己入城救援之事。懿问曰:“东路军马安在?”休曰:“吾自入城,军马交臧霸、贾逵统率,令其西撤至清河,以护卫邺之左翼。霸使人回报,若军马西撤过甚,则渤海一带,尽为贼纵横自如,故只把兵马退到河间屯驻。”懿道:“臧宣高此策固有其是也。若全军西撤,让开左路,则贼花荣、杨志兵犯幽州,难免动摇我根本。然今敌我两军,主力尽在西路决战;数十万大军密集邺城,敌众我寡,焉能留东军只保一处?以臣愚见,东路军本是曹大司马所督,今大司马既还都,可分东军为两支:使臧霸督其一军,并连渤海、河间、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诸郡,专一遏花荣贼军。宣高刚烈好谋,善施威惠,必能当之。使贾逵督一军,还驰清河,为邺城之援。且外间诸军,号令分则军力散,不能合一对敌。陛下宜使曹大将军总领各军,以备与敌决战。”曹丕颌首:“天赐仲达于朕。邺城无忧也。”懿道:“臣愿竭尽微智薄力,佐曹大司马守城,以报陛下!” 第453页 懿入城次日,城外烟尘大起,宋江引军五万,杀奔邺下,汇合廖立、秦明,復为营寨三重,连接数十里。是夜,曹丕密诏司马懿入宫,计议良久,其语不为外人所道。 居数日间,吴用等率后续宋军,连连赶到。又以数月征战,折了解珍、项充、侯音、孙狼等将,便调九尾龟陶宗旺、母大虫顾大嫂、病大虫薛永等到军前相助。吴用调兵遣将,使扈三娘守孟津,张横水师巡行黄河;朝歌秦朗、夏侯霸坚守不下,使朱仝、王定六引兵围之;又使李立屯盪阴,顾大嫂屯长乐,接应粮道。时宋保义五年,魏黄初七年四月,邺下集兵二十余万,昼列旌旗,遮映漳水;夜设火鼓,震明铜雀。只把邺城围得水泄不通。连日攻打,曹休、司马懿与诸将竭力防御,两军隔城相持,前后三十余日,宋军不得入城,魏军亦不得解围。曹真统兵数万,游弋外线,频频袭宋军侧后,吴用亦调兵逆之,反覆拉锯,未见高下。用使陶宗旺率土工修筑围城堑堡、土山,工程浩大,不得猝成,且又常被城中魏军出来冲突,进展更慢。因计大军在外,粮草千里转运,糜耗无数;又闻魏军幽州、并州援军,亦往冀州来。旷日持久,胜败难测,故心中难免焦虑。 一夜四更,鼓上蚤时迁入帐,谓吴用道:“军师,城中朱贵兄弟探得军情,城西南有地水涌出,墙基松动。城中魏军正竭力修补。”吴用大喜,即点李逵、解宝、薛永、陶宗旺四个头领,率兵三万,赶到西南。一面掘壕垒壁以图持久,一面推动云梯冲车,逼近攻打。城中司马昭正率军民填土立木,但听城外一声号鼓,灯球火把照如白昼。数万宋军齐声吶喊,近城攻打。昭大惊,一面督军防御,一面飞报曹休、司马懿。休亲引军助防。宋军来势兇勐,用巨木冲车撞城,不计军卒死伤。城墙原已松动,纵急急修补,亦顾此失彼。无多时,将城墙撞倒数丈宽缺口。宋军鼓譟而入,魏军却早在城墙之后修筑瓮垒,三面飞箭齐发,敌楼滚石频下。宋军尸首堆积缺口处,后继者践踏而上,常至陷足。吴用令强弓劲弩往两边尽力射去,掩护中军突进。那黑旋风李逵,本性最好杀人。因连日攻城,不曾得痛快;这番如疯似狂,提起板斧便往城中沖。原来吴用知李逵沖阵素来靠项充护着,今项充已殒,乱军中恐有好歹;特遣精锐牌刀手,掩他两翼。李逵更无顾虑,红了双眼,直跃入城墙。几番险些中箭捱石,他只若不见。魏军看得俱各呆了。当先杀到垒前,牌刀手待要阻截,李逵大吼一声,双斧风也似砍去,但听咯嚓连声,军士魂飞血溅,骨断肉裂,黑旋风凌厉处至,守卒皆靡。忽见司马昭站在壕前指麾,逵大喜过望,大步冲去。昭早闻此疯汉杀牛金之事,不敢抵挡,只叫部下放箭。李逵随身军马一拥而上,后面解宝、薛永亦督军跟进。城墙缺口与二垒之间,涌进数千宋兵,几接蹱摩肩。忽然二垒后机括声迭起,乃是魏军霹雳车将巨石斜抛出来,落入人丛,中者头颅迸裂,肢体折断。宋兵一时自乱,魏军又将成捆柴禾、谷草,浸透火油,抛洒进来。两边火箭攒射,缺口处烟焰翻腾。宋军前后失应,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此时李逵等尚在二垒拼杀,已逼退司马昭步卒;却被曹休令虎豹骑往来冲突,难成队伍。城外军奋力强登城楼,亦多遭打下。吴用见魏军有备,屡攻不利,只得鸣金,又使后队坚盾强弩,逼近缺口,接应前队退下。此时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杀得气急,虎吼咆哮,只不肯退;解宝、薛永好说歹说,拽了下来,退到城外壁垒中。无分将兵,就都席地而坐,裹伤歇气。 却看城中魏军搬土抬木,修补城墙。缺口处宋兵尸首堆积,被魏军剥了衣甲,就地填埋墙下,骨肉混泥,血污浸土。城外的宋兵望见,无不伤感,多自怜垂泪。更有伤手足袍泽,在一边抱头哭泣,好不悽惨。将校喝止不住。那李逵未杀得尽兴,原本撅了嘴,坐在一边干磨斧头;忽听周围一片嘤嘤呜呜,不禁大怒,站起身喝道:“你这般鸟人也是厮杀得的,却似妇人哭甚!好不要脸!”环顾一番,忽带笑意,指邺城道:“我知你等哭甚。且看黑爷爷的手段!”左手弃斧,捡块盾牌拿了,右手提斧,依旧赤裸背膊,大步朝邺城奔去。众军大惊。此处宋军壁垒与邺城墙只隔百余步,待报了解宝、薛永得知,李逵已到城下。城头魏军初看他一人过来,尚不知其意;李逵到了缺口处,大喝一声,左手举盾挡箭勐冲过去。缺口处魏军尚在修补城墙,被他冲进队里,挥起右手板斧,哪管民夫军卒,排头砍过去,但见首级滚落,颈血乱喷。须臾连杀十余人。余不敢抵抗,四散奔逃。带队的军目亦要走,李逵举盾一砸,撞翻在地;便弃了盾,左手勒住此人,往背上一甩,右手依旧提斧,回头便走。可怜那军目手足乱蹬,哪里挣得脱?城头弓箭手欲射,又怕伤了自家军目。有末将闻讯来看,带三五十军士,各持刀枪,发声喊追来夺人。出城三五十步,堪堪追上。李逵大笑:“来得好!”将擒的魏军往地上一掼——已勒得三魂散去两魂——回身虎吼,单斧反冲,铁刃挥舞,血花飞溅。为头末将挺枪便刺,斗无三合,被李逵左手抓住枪桿,大斧挥下,从左肩到右肋噼成两半。魏卒皆溃,李逵哈哈大笑,復抓了军目往自家壁垒奔走。解宝率众迎出时,李逵已拖了魏军,大步回来,笑谓众人:“俺手段如何?”众军皆曰:“将军神威!”逵得意洋洋,忽听得腹中咕噜作响,摸摸肚皮,笑道:“走这一趟,俺却饿了。”军士道:“我等即去拿酒食奉将军。”李逵道:“酒多拿些,肉却不须。”指擒回的魏军:“这便不是百十斤好肉骨?”众军皆悚然。李逵怒道:“还不生火,噜索甚么!”士卒只得升起火来。李逵将魏军捆缚住,便拔刀从身上割肉,血淋淋挑到火上炙烤,混酒吃下。可怜那被擒魏军早骇得面无人色,一刀下去,嘶叫不绝,其声惨不忍闻。便是左右宋兵,无不掩目。李逵独吃得有味,一壁吃,一壁復指邺城大骂:“城上听了!你把我梁山儿郎作土石,我便把你魏家兵作鱼肉。若不速速投降,打破城池,叫你满城都作了俺肚里粮食!”城上魏军皆目瞪口呆,股慄战战。恰好曹休闻讯登城,见此勃然大怒,暗摘强弓,一箭射出。李逵尚吃的高兴,旁边解宝眼尖,伸盾牌替他格挡,噌的一声,箭插盾上,李逵笑道:“这厮却放暗箭,爷爷岂怕。”解宝劝他暂回营中,李逵只不听。忽见吴用过来,道:“铁牛休得胡闹。”李逵笑道:“军师哥哥,方才俺独个杀到城下,砍了一二十个脑袋,又擒他一个来烧吃了。”吴用皱眉道:“我等皆大宋王师,你却效夷狄之行,岂不有损我名?”李逵又笑道:“便是俺乡里,遇上荒年也要吃人的。且那厮在城里猖狂,若不吃他一个,怎得杀他威风?”吴用看城头,果见魏军扰扰,有畏惧之形。心道这黑厮所言却也不错。便斥之:“你是军中大将,行事须依章程,不可再肆意胡来!”令其速回营去。 第454页 李逵自回营中,倒头便睡;一觉起来,日已西斜;便又吃了些酒,提斧偏偏倒倒出营。此时邺城四围,宋魏两军攻守不休,何止数十处。李逵到了城西北一处,看一偏将指挥攻城,嫌他懈怠;不由怒道:“这鸟人,如何不出力攻城?吃爷爷一斧!”偏将慌忙下跪:“将军息怒,实是小人无能,此处攻了一日,都被敌军打退。将军恕罪。”李逵斜睨城头道:“便这处城池,有何难攻?怎不用云梯上去?”偏将道:“城头守的严,便上去数十人,反吃他杀了。”李逵怒道:“这般废物!看爷爷替你攻了!你只架好云梯,带兵放箭,叫儿郎们随爷爷上便是。”偏将哪敢不从。此处堑壕早被填平,宋兵復架云梯,吶喊擂鼓,近城勐攻。李逵腰里别了双斧,一手拿盾,攀登而上。一面荷荷叫道:“城上看好,今早吃人的黑爷爷又来了!”城头魏兵听得,俱是一震。看李逵面目狰狞,攀援上城,不禁慌张。有用长矛攒刺的,李逵一手便拉住矛往城下拽,魏兵多被甩下。余者只不住放箭,李逵用盾遮着,看看将近。魏兵乱作一团。正没主意,忽一人问:“何以慌张?”众视之,羽扇纶巾,乃侍中蒋干,来此处巡城劳军。魏兵说了缘由,蒋干笑道:“这黑贼确实兇恶,吾却有一计制之。你等只需将绳索圈套布于地上,待他登城时,用火箭朝他噼面射去,他顾不得脚下,必为我擒。但贼势兇勐,还须急报都督来援。”说话间,李逵已攀到城垛,便弃了盾牌,右手抽出板斧,把垛口两个魏兵噼下城楼;就势左手抓住垛口,翻身上去,大唿:“黑爷爷来了!”魏兵惧他如魔,纷纷后退。李逵抡起双斧便沖,走的慢的魏兵连砍倒五六个,弓手哪里来得及放箭。蒋干亦面如灰土,却喜几个士卒将绳索圈套拿来,悄然布在地上。李逵只顾砍杀魏兵,如何看得。杀了十余人,见蒋干羽扇纶巾愣在城楼前,大喜:“这文人,也吃爷爷一斧!”大步过来。蒋干两股战战,欲走不能。眼看李逵步步逼来,忽听啪啦一声,摔倒在地。右手斧头飞出,却朝蒋干头上旋来,擦过纶巾,砍在城楼柱上,入木二分。蒋干这才吓得扑通倒地,中衣透湿。却说李逵倒地,嗷嗷乱叫,斧头左右挥舞,魏兵皆不敢近。后面宋兵急上前相救。魏军正慌,却看一将健步上前,左手短戟拨开斧头,右手戟倏地刺出,李逵一脚被套,躲闪不便,正中肩窝,大叫一声,左手斧亦脱。待要伸右手去抓斧头,那将又一戟,砍断李逵右腕,接着上前一步,压住李逵双肩。逵虽有神力,双臂齐废,鲜血乱喷,吃痛挣扎不得。那将吩咐魏兵将李逵绑了。众看此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吊睛阔面,乃典韦之子典满也。也是奉命巡城,闻此处军士慌乱,前来援助。魏兵见擒了李逵,士气大振,便随典满上前,杀得登城宋兵落花流水。魏卒上前扶起蒋干:“蒋老妙计,果然不凡。”干惊魂未定,只是唯唯。李逵被绑得粽子一般,犹自破口大骂。典满笑道:“且由他骂,迟些交曹大司马处置。” 忽听人声嘈杂,比前更胜十倍。众扶垛看时,城下宋军大集,当中一人身长六尺有余,戴金冠,着龙袍,不是大宋皇帝宋江是谁?原来李逵独自出营攻城,有小校报知宋江。江放心不下,也不带仪仗,便亲来看。谁知方到城下时,望见李逵被绳捆索绑,几乎惊倒马下。城头上典满看见,扬声高唿:“宋江,汝这黑贼自上城寻死,已为我擒。汝不赶紧退去,也是这般下场!”宋江急唿:“休要伤我兄弟!”典满未答,李逵却在一旁高叫:“宋江哥哥!莫求这贼!俺铁牛杀人千千万,便死也不惧这圈套陷俺的鸟人!他便杀了俺,你只打破城池,替俺报仇便好!”典满听得火起,便用刀搠李逵之口,李逵摇头躲避。宋江双目欲喷出火来,急麾令众军:“尽力攻城,先登者赏千金,封千户侯!”时刘唐、时迁、解宝等亦到,各率军卒,奋力登城。典满手下军士不多,勉强抵御,正在吃紧,曹休亦亲率军来此相助。见宋军攻势兇勐,先令:“黑贼前番杀我许多士卒,残虐非常。便就城头乱刀砍死,以儆余贼!”曹兵把李逵推到垛口,李逵往城下高叫:“宋江哥哥!俺铁牛生前是哥哥马前小卒,今日死了,也在哥哥左右作一小鬼!铁牛不合先走,哥哥保重!刘唐,解宝,时迁,你等要替我保哥哥无事!”话未说完,曹兵乱刀砍来,可怜天杀星铮铮黑铁塔,五花大绑,猪羊般任人宰割,须臾血肉模煳,惨毙城上。至死骂不绝口,无一字呻吟。有诗嘆道: 凛凛恶丈夫,杀气卷天铺。沖阵仗蛮勇,灭门连不辜。斧前千命绝,城上一身屠。宋帝为流涕,哀歌吊健奴。 宋江看万刃磔了李逵,睚眦尽裂,嚼齿出血。麾令众军:“都上前攻城!若有慢者,格杀勿论!”刘唐、时迁、解宝等何须他吩咐,率军士,冒矢石,蝼攀蚁附,捨命攻打。曹休看宋军如狼似虎,安敢小窥?亦调城中预备军马,上来协防。两军隔城厮杀,气血沖天。宋军薄城三次,尽被击退,军卒死伤千余。天色已黑,宋江双目血红,瞪住邺城城头,只叫军士再攻。忽有智多星吴用赶来,谓宋江道:“陛下,如此攻城,枉伤士卒,而于敌无损。可暂退兵。”宋江道:“铁牛兄弟为贼所害,我不与他报仇,誓不收兵!”用正色道:“若为铁牛一人之仇,而使数十万健儿空沥血坚城,吾恐铁牛九泉下不安也。臣已有计,可破邺城。惟愿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休兵还营,容臣用计,必得曹丕首级。”宋江闻此稍宁,便令退兵。 第455页 宋江回营,草草用膳毕,便召吴用入御帐商议。用方来,尚未商议,有帐外军士报,魏军将李逵首级号令城楼,又将尸身煮成肉羹,分与城西南军士,又送一碗与宋皇驾前,“尝汝鹰犬之味也。”宋江大怒道:“将来使万剐凌迟!”军士回曰:“城中遣来送肉羹的,却是我军白日登城陷落被擒的士卒。”江一肚子气无处发,看肉羹送到眼前,捧了碗大哭:“铁牛兄弟!是哥哥害你!”吴用急使人将肉羹撤下,安葬营外。宋江哭了一回,拭去泪復问:“加亮言有计破邺,计将安出?”吴用道:“哥哥熟读兵法战史,可知当年审配守邺,曹操何以破之?”宋江沉吟片刻,拍案道:“莫非决漳水以浸之!”吴用点头:“然也。曹操前番用此计夺了邺城,今番復要他儿子曹丕于此计失之,却也是好报应。只今内有曹休、司马懿调度守御,外有曹真重兵唿应,非审配、袁尚辈可比。他必不容我安然掘壕,而将以军马内外夹击,图乘势解围。”宋江道:“何以当之?”用笑伸二指:“吾自有计。”遂召陶宗旺来,使发军士三万,并拘役附近民夫,连夜备齐工具,天明掘壕。又召秦明、刘唐、解宝、戴宗、单廷圭、魏定国、薛永、杜兴、时迁等诸将前来,授如此这般之计。众领命而去。 次日清晨,陶宗旺便引三万军士并数万民夫,各携掘地搬运之具,往城下挖掘堑壕;又使人以沙袋石闸,堰塞漳水上游。城上望见,飞报宫中。曹丕大惊,自同曹休、司马懿等往城头看时,只见城西锹镬舞动,土石翻飞,进展甚速。曹丕看罢,大笑,指城外道:“贼人不明地理,如此掘壕,便要淹了邺城,须待东海搬来!”遂同休、懿等入宫,方露凝然之色,问曰:“二卿,贼欲淹城,朕看他掘进甚速,如何当之?”休、懿俱不答。沉吟多时,曹休曰:“若待他堑壕成,大势去矣。惟乘其尚未放水之机,接城外曹子丹所部,连夜突袭,毁其堑壕,方可败敌此计。”丕转看懿,懿復思片刻曰:“贼吴用非无用之辈,堑壕处必然预备。我若袭之,恐反中其谋。不若今夜佯攻其城西堑壕,却引内外之兵,合击城东阳平亭。贼只料我取他堑壕,阳平亭必少防;我若取之,则邺城之围解,而彼计自败。”曹休道:“若取不得阳平亭,又如何?”懿曰:“若取不得阳平,则贼军当往东驰援;那时却教曹子丹移军向南,攻贼大营,亦可溃其围。”曹丕闻言大喜:“仲达此计甚妙!”懿曰:“计虽奇,难保万全。若稍有失,恐危及社稷。还望陛下与大司马斟酌权衡。”丕復思度一时,慨然道:“贼强我弱之时,岂有万全之策?今满城军民,将为鱼鳖,便计败而死,强过坐以待毙也。朕意决矣,便用仲达此计,同贼决一死战!事不宜迟,可速安排。”曹休谓司马懿道:“仲达,今夜我引军出城袭阳平亭,君保陛下守城。”懿道:“大司马担阖城众望,不宜犯险,请守城中。懿出战可也。”休笑曰:“此时尚计较众望耶?巡城坚壁,我不如君。仲达休要再争,好生守备。今夜若不得谐,则防范漳水,与凭城御敌重任,尽靠仲达。”懿闻言落泪,揖曰:“公安心自去。懿虽肝脑涂地,必不负陛下洪恩,大司马重託。”遂遣人密出城,联络曹真。休自与诸将点兵预备夜袭之举。司马懿召集城中军民,预备闸板、船筏、沙袋、土方等物不提。 是夜二更,曹休令鲜于辅引千余步骑从南门出城,西行为疑兵。休自与田豫、许仪、典满率精兵万名,开了东门,偃旗息鼓,直扑阳平亭。宋兵围邺,择各要隘俱修内外两壁,更兼碉楼群立,甚是严密。曹休引军潜到壁前,等待片刻,望见东边号火起,知是曹真动手,便发声喊,分路攻阳平亭西壁。曹真、张辽等亦引军攻阳平亭东壁,灯球火把照得明如白昼,鼙鼓震天,杀声动地。东西魏军势如惊涛,反覆博战。无一刻,连破宋军十余处堑垒。然宋军堑外掘堑,垒中筑垒,竟是死守不退。却原是吴用料魏军是夜必出相袭,未知其向,令薛永守城南,单廷圭守城北,魏定国守城东阳平亭,各引军一万五千,教休管他处如何,只把内外两重各自守好,有失定斩。魏定国本宋将出身,将士卒以兵法排布,多备长枪硬弩,分守各寨;又自引精兵二千,各处接应。魏军攻势虽勐,一时安能尽得其险要?曹休知合击阳平之计已难谐,犹督军勐攻。忽报城南起火。休大惊:“中贼计也!若邺城有失,吾成国家罪人!”田豫道:“不如佯作回城相救之势,暗伏精兵于侧;待阳平之敌追出,伏兵突出,乘势破其垒,汇合曹子丹之军,然后同救邺城。”休然之,便引军西撤,使田豫引精兵千余断后埋伏。谁知魏定国守定吴用严令,见曹军撤了,并不出击,只遣数百军出,占据前垒,整顿堑壁。田豫伏了多时,见魏定国大军不出,无计可施,只得引伏兵突出,復夺前垒,尽杀数百宋兵,然后向西来赶曹休。此刻曹休心系邺城,火急西行。将到邺前,却看迎面火把闪烁,无数军马杀来。当先大将方脸浓眉,虬须乱展,目如喷火,声似雷霆,手提钉钉狼牙棒,正是梁山五虎将,大宋车骑大将军秦明。明望见曹休,磔磔笑道:“曹文烈,你之计谋,尽被我家军师料中,还不下马受死,偿铁牛兄弟命来!”曹休到此把心一横,亦冷笑道:“吾送汝去泉下会那黑贼便是!但不知汝之肉味如何!”秦明大怒,挥舞狼牙棒,纵马上来。曹休抵住。秦明麾下宋兵一拥而上,许仪、典满急督军护住秦明两翼。双方在城东混战,一时虽分不得胜败,宋军人多,早把曹军团团围住。 第456页 原来吴用分派了三面守将,请宋江、廖立保守大寨粮草,联接后方;自与秦明、刘唐等引大军八万,都伏在城西南。若魏军大举攻城西堑壕,便好从后击之;若魏军出攻城东、城南、城北,亦好接应。忽得烽火为号,魏军内外夹攻阳平亭。吴用便令解宝引军二万驰援阳平,秦明引军三万截击曹休。吴用自率三万军,使鬼脸儿杜兴带队,往攻城南门。他前一日故技重施,已使时迁秘密混入城中,联络旱地忽律朱贵,使为内应。贵纠合党徒二百余名,尽褐衣短刃,乘夜潜到南门下。看城头孤灯摇曳,只有百余守望之兵,呆立不动。朱贵使个信,众人发一声喊,一齐抢上城头,乱刀齐下。谁知锋刃方出,便觉不对,定睛看去,砍倒的尽是布衣草人。朱贵大惊,自知中计,回头看时,灯球火把,霎时齐明,敌楼中盔甲耸动,涌出士卒,尽带长矛大刀,坚盾强弓。当先一将掀须大笑:“鼠辈鄙陋之计,尚欲再三施展耶?”正是司马仲达。朱贵顾左右党徒,都是面面相觑。復看司马懿神色,忽然切齿大怒,怒喝:“爷爷同你拼死也好!”挺刀前沖,欲作困兽之斗。司马懿拔剑一指,魏军乱箭齐发,刀矛并下,无移时,将朱贵并二百余党徒尽数杀死,首级一个个抛下城来。吴用在外看见,恨得钢牙咬碎。便令点起火把,分头攻城。又在南门外四处放火,以壮声威。此即曹休在城东所见火光。司马懿早将守御之器预备停当,任吴用如何仰攻,自有百般防他。双方凭城死战,宋兵枉自抛尸洒血,不得寸进。 却有鼓上蚤时迁,事先得吴用锦囊。与朱贵汇合交代后,并不随他到南门内应,却自往城北五福仓中。魏军军粮太半存于此,今夜虽出兵阳平亭,又防御四门,此处也不曾放松。但毕竟兵力不敷,诺大一个五福仓,自难处处顾及。时迁又身怀绝技,更兼朱贵麾下樑山党羽,有几个曾做到五福仓库兵头目的,供了内应。时迁遂飞檐走壁,混入仓中,取出随身引火之物,往四下点了十多个火头。其时天干风大,一时着了,顷刻哔哔啵啵,延烧一片。守库之军急来提水救火,时迁同几个党羽混在其中,乘乱又杀数人,仓外更乱。乱了片刻,司马昭引三百军到,喝住众人,只叫召集民众,都来泼水救火。昭自引军当道,将那乘火行劫之徒一一正法。时迁看他厉害,也不敢久耽城中,便走西门混逃出城去。五福仓中大火,却蹿起半天高。司马昭指挥众人竭力扑救,也只得堪堪防它蔓延。这火直烧到五更方渐熄。 火光起时,内外魏军俱有惊怖。吴用望之甚喜,督军加紧攻打南门。司马懿傲立城头,披甲按剑,厉声道:“城中三二细作,纵火作乱,欲乱我军心,岂能成大事!众将士休得自扰,只守住城头,莫叫贼人得便乘隙!”復令精干军目,四出指麾,消弭杂言,军心略定。吴用麾军屡攻,终不得手。曹休在东门与秦明苦战,虽拥精甲良兵,终究被数倍之敌,潮涌而来,奋战不能退之,只得且战且走。却又被大火扰动军心,鏖战多时,颇有死伤。却得田豫引千余精兵从后撞入,接应出围。逶迤到东门下,士卒已折其半。休令诸军逐一进城,自率左右护住城门死战。田豫道:“敌锋锐至矣!将军速进城!”曹休道:“吾为大将,若自顾走,士卒必自乱而相践踏。使王师辱于敌前,此罪莫大也!公可先退!”豫待再劝,休怒道:“违令者斩!”豫只得从之。休谓左右:“儿郎们,随吾奋战。汝等一人在外,吾誓不入城。便死在东门,不堕魏家精兵之威!”众军齐声吶喊,士气復振。东门上魏兵投石放箭,掩护进城;当不得数万宋兵团团裹上。田豫、许仪方退进城去,秦明已亲率一队铁骑,沿城墙突来。曹休策马上前交战,两个交锋数合,曹休尚待奋勇迎敌,不防座下马厮杀奔波一夜,又在乱军中受些伤势,再也支撑不住,竟自翻倒。秦明乘势一棍,将曹休打死。恰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良驹千里终息步,骏骨悠悠对夕阳。 曹休战死,典满大怒,奋提双戟,当于城门下,死战不退,噼杀宋兵无算。城外尚有近千魏兵,都捨生忘死,与宋军血战。田豫在城头唿叫:“典将军可速进城!”典满顾城大唿:“曹大司马以宗室贵胄,而沥血城下,若无一人相伴,岂不寂寞!幸蒙圣恩,使吾家小往幽州安顿,吾心无牵挂,便在此殉国可也!田将军可速闭城,免为贼兵所乘!”掉头奋战,再无回首。田豫感激不已,只得硬了心肠,吩咐闭门。秦明亦怒,指麾军马轮番突进。魏军背城苦战,纵支撑一时,焉能长久?无半个时辰,尽死于城下,典满亦被乱枪戳死,尸身靠门而立,半晌方缓缓滑倒。秦明既杀尽城外魏兵,便挥军攻城。然城头本有司马懿安排防兵,更加了田豫、许仪助战,秦明一军专为野战,攻城之具不齐,焉能占得便宜?任那霹雳火咆哮不止,徒在城下损士卒性命耳。 吴用得知魏定国守住阳平亭,两路魏军攻之不入,解宝已率军入援;须臾又闻秦明击杀曹休,杀其兵大半,甚是欢喜。遂一面加紧攻打南门,一面调秦明处兵来南门相援。正自得意,忽闻有魏军无数,转向南攻宋军大营去了。用甚惊,急撤了东、南两门之军,齐往南去救宋江。平明时分,撞见曹真大队,彼此混战一场,都讨不得利,各自收兵回。吴用虽抢不得邺城,司马懿声东击西之计却是全败,更赔了曹休性命。两边盈亏相抵,犹算是宋军胜得一筹。 第457页 宋江在御营,闻夜来鏖战,又折朱贵,泣道:“朱贵兄弟单为梁山大业,于邺城潜伏二十年。今眼见大功将成,未曾与众手足团聚,便遭横死,好不可怜!”设坛祭之。更欲醢曹休尸首,为李逵復仇。廖立谏曰:“陛下将收河北,当以正道示众以明君之形。李将军之仇虽痛,不宜以此泄愤。”江纳之,将曹休、典满首级号令城下,尸身安葬。自却往邺城下巡行,看城头动静。一路走,一路看,怨愤塞胸,恨不能飞入邺城,手刃曹丕报仇。黄昏时,陶宗旺报堑壕掘成,宋江令破闸决水。但见漳水汹涌,直冲城下。先时吴用攻城之际,便曾掘数重地道,为城中魏军深堑据断。今漳水顺堑壕而来,恰好倒灌而入。司马懿虽在城中作了预备,各处堵塞,争奈滔滔无情,不到半夜,城中水深数尺,军民尽泡其中,苦不堪言。吴用更不多待,令单廷圭、魏定国、薛永、刘唐等督率军马,便乘船筏近城攻打。城中司马懿与田豫、鲜于辅、司马昭、司马师、许仪等各率士卒上城守御,奈何前一日出战失利,曹休战殒,人心惶惶;更兼时迁焚了五福仓,城中粮草便不济。漳水灌来,城墙塌了多处,军民虽奋力弥补,不能尽全。城外宋军其势更盛,昼夜攻城不止。曹真率外围诸军,连日苦战,欲破围入;吴用令秦明、廖立率军十余万专阻外军,自同宋江引八万之众围攻内城。曹真亦无善谋。未满半月,城中岌岌可危。吴用又令人作招降书数万封,言大宋天子只伐敌国,不伤庶民。军民降者无罪。使人用秃头箭射入城中各处,军民更其狐疑。 是夜魏主曹丕,同华歆、许芝等臣,轻车便服,出宫巡城。但见各处水漫,深者及胸,浅者过膝;军民坐卧于泥水中,衣衫褴褛,抱胸瑟瑟。又闻城中妇啼儿号,哭爷悼子之声,凄悽惨惨,哀哀切切。丕闻此,不禁垂泪伤神,谓华歆道:“朕以不德,致累十万军民,于心何忍。”歆亦不语。须臾,又闻城外鼓号大作,杀声滚滚。军民尽面有惧色。曹丕亦惊怖,復谓左右:“当年草寇,养成如今大患!”左右皆嘆。曹丕驻足片刻,转辇回宫。使人召司马懿、田豫等来,密议至平明方退。 次日早朝,群臣毕集。曹丕道:“朕昨夜巡城,见军民困厄,父老垂泣。万姓受苦如此,朕虽无德,岂忍坐视?更兼宋军威势甚大,邺城早晚不保;若使城破,阖城尽遭屠戮。朕欲奉降表,以身投宋营,任其剖剐,以救阖城百姓。”群臣皆愕然。有蒋干奋然出列,摇手道:“不可,不可!陛下承武皇帝之业,为天下主宰,若是降贼,岂不辱社稷先人!”鲜于辅亦道:“城虽被困,尚有精兵万余。曹大将军在外收幽、冀、并诸州军马及燕北羌胡杂骑,度其数不下十万也。武皇帝仗五千军纵横天下,陛下安忍将此基业举手奉人?”许仪亦道:“臣父事武皇帝与陛下,虽九经生死,未尝负武者之名。今陛下欲北面拜贼而受辱,臣亦无颜见先父,便请死于军前!”华歆却道:“陛下察天道之势,而欲舍一身救满城,此大仁大义也。为君若此,亦堪青史流芳。想那宋江亦必不敢负陛下。”许仪大怒道:“华子鱼,汝此言却大负陛下!”鲜于辅道:“臣等随陛下攻战多年,与宋贼彼此杀伐无数。纵有胜败,未为气馁。今一朝束手降敌,任他凌虐,这等奇耻,虽臣等尚不能受,陛下安能忍之!”堂前群臣相争,各持所见。曹丕止之曰:“众卿勿争!吾意已决,便舍邺城之负隅,以拯万姓之涂炭。诸卿欲随我降宋,或欲自往他处,悉听其便。”群臣或欲力诤,丕已自转回后殿。蒋干大哭道:“武皇帝!孟德公!公若在世,岂能让贼寇猖獗至此!公若在世,又何以见不肖子妄为至此!”涕泪俱下,几为气绝,方蹒跚出宫。群臣嘆息而散。 于是曹丕遣尚书令桓阶持节出城,往宋营议降。宋江又喜又怒,谓吴用曰:“魏人终来降,足见其力不支。我欲不受其降,为诸手足报仇,如何?”吴用道:“魏虽计穷来降,然彼据河北大半,曹真全师近存,不可谓无余力也。若能就此受降,不战而定三州,此国家之幸也。陛下勿怠慢之。”江便教使臣入御帐。桓阶入,依敌国礼拜毕,谓宋江:“吾皇因两国争斗多时,军民患战,遣臣来陛前议和。”宋江笑道:“魏主亦惧我大宋雄兵哉?”桓阶道:“陛下大军渡河而来,吾主以河北生灵,颇遭涂炭,邺城被困,军民苦甚,故欲求和,以拯苍生而安抚天下。若大国不许和,内则邺城尚有精兵二万,钱粮足支一年;外则曹子丹全师尚存,依燕赵之势,凭太行之险,借辽东渤海舟楫,左出右入,犹堪一战也。惟计大宋虽有雄兵百万,威震四海,然南有柴进,西有马超,蜀中、五溪,尚不得靖。若大军常举在外,一则靡费钱粮,二则疲敝军民,亦难少安。故两家议和,顺天惠民,陛下单言惧与否,似非合宜。”宋江点头道:“先生不我欺也。天无二日,国无二帝。汝主却欲怎生议和?”桓阶道:“吾主欲去帝号而称王,奉大宋为正朔。河北诸郡贡赋皆以律输奉。”宋江大笑道:“然则曹子桓尚欲据河北之地,称孤道寡哉?”桓阶道:“受命而帝者,皆在中土。大宋既据有河洛,自足号令天下。魏之社稷,存于冀州,故乞陛下赐此数郡安身。”宋江冷笑道:“朕费无数兵马粮草,将曹丕围在邺内,今却想保此数郡……”吴用急蹑之。宋江方拉转话头,问曰:“汝主欲降,有何条款?”桓阶道:“魏留王号,宗室皆为侯。群臣愿从宋,愿从魏,当听其自便。”宋江道:“此条使得。”阶又云:“魏主以下,百官、众将、军士、庶民,前番虽与大宋作敌国争战,今既和,须不得劫掠杀戮。”宋江道:“大宋乃礼仪之国,仁政爱民,军校百姓,岂会伤他?曹子桓既降,也当视作一体。但你那曹真、司马懿辈,杀我许多兄弟,酷虐惨极,此仇却当报。”桓阶道:“闻大宋君臣多以股肱义气合之,今观陛下性情,果然不差。但两国战伐,杀伤本是常事。魏家十数万大军,尽在诸将手中,若闻陛下心怀旧怨,不释前衍,诸将安肯降?寡君安能卖部属以求安?陛下必欲计较征伐之罪,无非两国将兵,各求决一。敝国君臣虽不得取胜,死战之志得偿,却也欣然。”吴用亦道:“陛下,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此亦忠臣事。今魏既降,彼将兵往日之事何必追究?听其便可也。”江颌首:“如此,朕准之。尚有何求?”桓阶道:“魏主之胞弟曹植,见在许昌,亦为陛下封‘魏王’之爵。今我主若降,二魏王能并存耶?”宋江大笑道:“既是兄弟,何必计较许多?便称曹子桓为‘北魏王’,治邺;曹子建为‘南魏王’,治许;如何?”桓阶肃然道:“陛下休戏言。兄弟之争,本家门不幸。陛下以玩笑侮之,臣恐敝国朝野震怒,臣虽欲侍奉陛下而不得也。”宋江凝然谢道:“先生所言甚是。曹子建之爵,自当改封。此款无扰。”桓阶道:“既已议和,请陛下且住攻城之兵,退灌城之水,以安军民之心。”宋江沉吟不答,吴用笑道:“吾主乃仁义之君,用兵与用水,岂吾主之喜好哉?实兵凶战危,势不得已也。今既许降,自当暂止。但汝等若欲乘此数日之隙修城补防,须瞒不过我。”桓阶道:“邺城已重重围困,便欲借数日苟延,和议不成,大国兵水须臾可到,又何损焉?”宋江抚须笑道:“先生是实诚人。可还有条款?”桓阶道:“此数策若蒙陛下应允,敝国君臣深谢厚恩,再无所请也。”吴用起曰:“如此,吾尚有数款,烦请回报魏主。其一,魏留王号,奉宋正朔。其地可辖冀州,而并州、幽州、辽东诸地,皆当由大宋另委守牧。其二,魏群臣文武,所有前番征伐之过,一概赦之。但若余党有顽冥不化,为患大宋者,惟魏王是问。其三,宋军暂停攻城,止住水口。期以十日,若十日降表不奉,魏主不出,则必杀尽满城。其四,自今日起,宋军既不攻魏,魏外围曹真诸军,亦不得同宋军为敌。此四款若能从,则和议可行;不然,便请转回城中,自备决死。”桓阶拜道:“定当转告敝君,来日答覆。外围诸军,因宋军围城,交通断绝,且待明日再遣使敕令。”宋江大喜,便设酒宴款待桓阶云:“先生此番辛苦。若得消弭兵火,使万姓安生,乃不世之功也。”桓阶逊谢道:“食禄忠事,尽绵薄之力耳。天下苍生之祸福,悬于陛下与吾主之手。望人君举足弹指,多虑小民,则天下之福。”宋江大感慨曰:“先生真贤才也。魏主出降后,朕欲请先生为大宋尚书令,何如?”桓阶道:“宦心疲敝,且待来日。”宴罢,江礼送桓阶归城。 第458页 宋江自与吴用计虑:“曹丕求降,是真是假?”用曰:“以情理论,颇有可信。然曹丕狡诈,或恐袭昔日汉高祖荥阳脱身之策。”江道:“如何防之?”用曰:“吾自有安排。”便令各处官兵,且停攻城。又把漳水口復堰住,只待城中消息。越二日,城中復使桓阶来报:“大宋所有条款,吾主皆许之。特遣使者数十,往城外诸军处通项,使两军止战。”江大喜。吴用道:“既已约定归降,吾亦使一人入邺城,联络此事。”便令鬼脸儿杜兴率百余人入城,日发五使,往来通信。密嘱曰:“汝每日必求见曹丕,防他替身走脱。设有不妥,即时报我。” 次日,曹丕復使华歆出邺南门,奉书宋营。书云:“旧承群下推戴,以继汉祚。未识天命在宋,遂隔河洛,绝居一隅,仗胆兴师,未率大教。今观大国雄师百万,威震寰宇,兵锋所致,敢不震怖革面,以归王化?更感负罪深远,累及黎庶,辄敕众投戈释甲,仓廪封存,以待洪恩。伏惟大宋布德施化,安抚万姓,使城无飢乏,野无哀恸,身虽齑粉,未敢怨也。谨遣私署太尉华歆,请命告诚,敬输忠款。来日亲奉玺绶出降,舆榇在近,不復缕陈。” 宋江览书大喜,復问华歆城中迎降形状,歆一一答之。江重赏华歆,许以重爵。便遣歆归,约以三日之后,于城西北铜雀台受降。军中闻讯,俱山唿“万岁”,声动河川。正是:匹夫但喜身家定,安顾改朝换代期!不知宋江受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六回:奋忠勇蒋干直斥主,遭惊变宋军南班师 第一百卅六回:奋忠勇蒋干直斥主,遭惊变宋军南班师 且说宋江围邺两月,曹丕遣桓阶、华歆等出城议降。江甚喜,约以六月初六于邺东门受降。其时两军各已罢战,漳水决口亦暂堰塞。城中水势虽未退尽,军民也聊清理城中巷陌。吴用只恐曹丕用缓兵计,令诸将各率军马,暗中戒备,又使时迁引众斥候严密查访,防魏军乘虚突围,或外援入城。数日之间,不曾见有异动。杜兴一日五报,俱云城中安堵,军民只待归降。用稍宽心,终不敢尽信。围城宋兵远离故土,渡河北上,从征疲惫,更有同乡近邻,或父兄子弟死伤军中,难免哀痛。今见魏主请降,大功将成,衣锦还乡在即,俱都欢喜异常,正是人闲戈甲,马驰鞍辔。有诗道: 从军伐魏战黄河,昼负雕弓夜枕戈。常梦故乡千里外,今宵喜作凯旋歌。 初五夜,吴用谓宋江道:“陛下明日受降,需防魏人狡诈,用张绣宛城诈曹操之计。”江道:“如何防备?”用伸指道:“明日曹丕出降,我使杜兴兄弟随同引导,防他金蝉脱壳之计,此其一也。与他约定,曹丕左右只带仪仗,禁其兵甲,防他向陛下发难,此其二也。我又令刘唐兄弟引一万军,只等曹丕出城之时,便抢入城,从西门、北门排布魏宫以作警备,城中纵有诡异,也吃我止住,此三也。我又使薛永兄弟引军护卫陛下入城,受降之时,先占铜雀台城楼,厄其内外咽喉,防他手脚,此四也。陛下在城外见曹丕,受降之后,由我禁军护送,一路携手入邺。如此安排,他便有诡计,也无从施展。陛下可安然入邺也。”宋江喜道:“加亮此五策,足保我安如泰山。加亮可随我一併入城?”吴用道:“入城之仪,虚礼也。曹丕纵然诚信归降,城中魏军万千,文武百数,难保无人怀异心。若无二十万雄兵在侧,陛下纵安然入邺,岂得长稳哉?故某引军为陛下后盾。陛下入城之后,可将曹丕软禁于邺城宫殿之中,而以其诏书往招降河北诸郡魏军。曹真等辈引军在外,皆血勇之人,今虽止兵,未能尽信。更兼司马懿诡计多端,须严加监视,防其使诈。稍有异动,即放烟火为号,我当引兵接应。”宋江握用手道:“加亮,我二人名号君臣,实结骨肉。大宋社稷,加亮实居功至伟也。”用垂泪道:“半世纵横,得陛下此一言,死亦无憾。可怜我梁山一百单八兄弟,余今亡失过半。若使余者安享富贵,共叙手足之情,吾愿足矣。”江亦涕泣感慨。正是: 运筹帷幄尽从容,四顾茫然伤路穷。今日尽欢天下平,能闻枯骨沐春风? 是夜,鲜于辅亦密谓曹丕道:“陛下屈膝迎贼,果甘心乎?想宋江山野草寇,骤得许降,必得意而无备。某请与许仪引精兵三千,乘夜出袭之,直捣中军。若胜,可一举取江之首而解邺之围。纵不得全功,亦能乘乱护陛下出城。”丕握辅手曰:“公之忠肝义胆,朕甚感激。然出降之计已定,若再生波折,恐反累了河北苍生。”辅欲再说,丕已自退去。辅只得怏怏出宫。却见司马懿来。辅谓懿道:“仲达,你惯多谋,何眼见陛下把社稷奉人,不谏一言哉?”懿嘆道:“为人谋主,忠人之事,未能掺越其意也。陛下本有降意,我等再谏何益?不如留有用之身转事大宋。闻宋江出身草寇,朝中名士甚少。君与我若事之,必得重用,亦好安邦定国,再造盛世。”辅勃然大怒曰:“道不同者,不相谋也!”转身欲走。懿急止之,悄然曰:“吾未知君心,特相试耳。君若有意,可只托明日出降之名,公然集结军马,如此如此。然其局甚险,公其慎计之。”辅噙泪嚼血,指天誓曰:“吾受国恩重也,实不甘屈膝于无名草寇。今得公计,安能不舍死一搏!”懿把辅手曰:“如是,今夜别过,希图来日。”懿、辅各自安排,不提。 第459页 次日辰时,邺城西门大开,曹丕平冠素服,率宗室、群臣五十余人出降,有杜兴引百余人随行引导。城门方开,刘唐已全副披挂,率军分路入城,刀枪并举,遍布街巷道口;薛永发一千精兵占住城楼,拔去魏旌,插上宋帜。曹丕面缚舆榇,至铜雀台下,俯首迎降。城中百姓俱排布香花,以备迎接。城上魏人,多怀不忍之情。有诗嘆道: 邺城漳水各荣华,汉魏春秋留几家?昔日金戈夸壮烈,今时残月洗寒沙。 曹丕面缚候于铜雀台前,不多时,见黄钺白氂,仪仗开道,金甲赤幡,耀武扬威。前后数千甲士簇拥,正是大宋皇帝宋江来此受降。看天罡星及时雨唿保义宋江:年过半百,躯无七尺;唇方口正,额阔顶平,地阁轻盈,天仓饱满。定如虎相,行若狼形。志气轩昂,胸襟秀丽。金冠龙袍,更添十分帝王仪表。身侧相伴一人,面阔唇方,瘦长清秀,鬓燃白霜,神骏不减,乃大宋神行将军领总探督监,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也。君臣两个威风凛凛,慨然有平吞宇内之势,威震六合之形。有诗道: 汉时天日宋时风,一跃九天竟化龙。堪笑世家多玉瓦,莫云草莽非英雄 曹丕见宋江走到面前,俯首低眉,喃喃道:“曹丕面陛,特来请死。”宋江道他怕死,不禁恻隐,双手扶起曹丕:“子桓,天道在宋,非君之过。今既投顺,既往之事,勿再多言。”便释其缚。忽见魏臣列中,一人大唿:“曹丕!无胆鼠辈!”掀衣撩足,大步冲出。众看,乃九江蒋干也。干戟指曹丕骂道:“竖子!想先主公曹孟德,起兵四战之地,征伐三十余年,有此基业。汝进不能开疆拓土,一统天下,退不能保境卫国,周全社稷;今又贪生怕死,屈膝降敌,将锦绣河山,奉与草寇,却把孟德公颜面,尽弃无惜!似汝鼠辈,焉能称曹魏子孙!吾且代孟德公惩尔孽障!”拔出随身短剑,奔宋江、曹丕而来。宋江大惊,待要闪避;戴宗早出,喝令武士持戟格杀。可怜蒋子翼一介文士,焉能当此虎狼之徒,转瞬被刺倒在地,目犹不瞑。曹丕看蒋干如此,闭目微嘆,惟有泪下。宋江抚慰道:“此忠臣也。子桓有此忠臣,然奈天命何。”令武士把蒋干抬下厚葬。一边亲取火把,去焚舆榇。火头到时,忽看榇中哔哔冒出花来。宋江一惊,待要退后,曹丕猱身扑上,双手抱住宋江,往舆榇上按去。江惊惧万分,连唿:“子桓作甚!”曹丕睚眦欲裂,瞠目切齿道:“无识匹夫!朕乃大魏天子,如何肯降汝草寇!曹氏有殉国之主,无屈膝之君!”宋江待挣扎,哪挣得脱?身侧神行太保戴宗看的不妙,待要走时,任你神行矫健,怎比得风火雷霆?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巨响,火光迸射,舆榇炸裂,魏宋二帝,顿时骨裂肉碎,魂飞魄散。 原来前番司马懿兵入洛阳,攻取武库时,掠得宋军火药。将其大半就地燃暴,却暗取二千余斤带回邺城,以备万一之需。今次宋军围城,时局危急,故献舍死歼敌之计,曹丕开城诈降,拼将粉身碎骨,亦要与宋江同归。那舆榇之中,便藏了数百斤火药。宋江哪里知晓,便吴用只知伏兵、刺客,亦未防此节。榇中点燃,火药立炸,将大宋皇帝宋江、魏帝曹丕、神行太保戴宗并周围数十个宋兵尽数炸死。一声响后,只见天上黑烟一注冉冉耸立,地上土石飞溅,留出一坑。坑里外断肢残骨四散,焦臭扑鼻。宋、魏二帝,俱已无形,只有龙袍素服残片,杂然血肉之中。正是: 子翼斥君聊尽忠,曹丕无负孟德公。宋皇用术二十载,御火腾风入碧空。 又有诗单道火药之妙: 掺硫药生霹,连硝土带烟。风疾人落魄,雷迅声震天。奇技堪凭仗,临敌皆胆寒。谁料还施处,果因终眼前。 舆榇中火药爆炸,宋兵魏官,一时俱呆了。病大虫薛永引军护卫宋江,见此奇变,亦若木鸡。半晌回神,惊怒交集,拔刀道:“将魏家狗官尽数杀了!”话音刚落,头顶上轰雷般接连炸响,抬头看时,铜雀台上烟雾弥散,土石横飞,墙倾梁折。台上数百宋兵,十伤七八,鬼哭狼嚎之声,杂硝烟火雾,恍如地狱。薛永更怒,令众军拔刀逼近,不问皂白,乱刀齐下。魏群臣许芝、李伏、张音、桓阶等多死乱军之中,生者亡命四散奔逃。薛永忽见华歆抱了玺盒躲在一旁,便大步上前:“狗官前番诈降,害我宋江哥哥!”华歆待要分辨,早被薛永手起刀落,龙头了帐。夺过玺盒,开而视之,却是一方玉玺。薛永胡乱揣了。此时魏官非死即走,薛永復看地上,尸骨零零落落,分不出哪是宋江,哪是曹丕。永六神无主,扑倒大哭道:“哥哥,小弟无能,却叫哥哥死的这般蹊跷!”伏在地上,扯面旗帜,用手撮了残骨碎肉包裹。小校甚怪之,永怒道:“哥哥尸骨,焉能曝于此处,让鸟兽啄食!”包了一大包,却往南来寻吴用。 回说吴用为防魏军解围,使单廷珪、魏定国分守东、北两面壁垒,又使刘唐引军守西面,严令四围:“陛下去邺城受降,各处休要怠慢!放外围魏军一人一骑入城,斩无赦!”自留城南大寨中,接应四方。宋江去后,不觉心惊肉跳;几欲亲往探看,又恐误事。廖立看他坐立不安,笑道:“加亮,眼见大功将成,如何反作惶惶之色?”吴用道:“恐曹丕出降有诈,忧心难除。”廖立道:“左右随行护驾有二万军马,加亮安排严密,他纵有计谋,无处下手。陛下必无事,且宽心。”用亦然之。看看辰时过半,吴用出寨闲走,忽听得北面隐隐一声闷响。用心头一跳,自道:“不好!”急奔入帐,谓廖立道:“方才巨响,似在铜雀台,公渊可曾听得?”廖立凝眉不答。用復曰:“定是有变!吾引兵前去接应,此处交公渊统率!”廖立道:“若变已生,加亮便急赶去无用。暂留此地,以应其变为好!”用从之,急催人往铜雀台探查。去者尚未回,北面先有数骑奔来,报魏军诈降,设计火攻。用大惊:“陛下可安?”答曰:“不知!”用急令:“再探!”无片刻,二报前来,却是薛永部下,报曰:“曹丕棺中有埋伏,陛下坏了!”吴用闻言,恰似晴天霹雷,眼前一黑,扑通倒了。廖立大惊,急使人扶起,灌了两口热茶;待要请安大夫来,吴用已自悠悠醒转,目光若痴,浊泪长流,口里嘆道:“宋江哥哥,你何以竟遭此算计!”廖立劝道:“情势未定,加亮休先自急杀。”吴用翻身起道:“公渊,此地军机,烦你统筹。”自披甲戴盔,牵马出营。任廖立苦劝不从,点了三万军马,便向铜雀台疾驰。行不多远,迎面又来一队人马。当先一人却是薛永,见了吴用,扑地跪倒,嚎啕道:“军师哥哥!宋江哥哥坏了!”吴用急下马拉他:“如何坏了!”薛永泣道:“那曹丕运棺材出来投降,棺材中却藏了不知何处来火药。宋江哥哥去焚他棺材,便轰然炸开。连曹丕一起炸死了。”吴用头目一眩,问曰:“遗体安在?”薛永含泪指马背上粘血带泥一大包:“那便是。”吴用听了,知宋江这般悽惨,气急攻心,几乎又晕厥。强作镇定,翻身上马道:“兄弟,不须回营。你且护了宋江哥哥遗体,同我一起进邺城,将一班魏贼杀个片甲不留!”薛永切齿道:“愿从哥哥将令!”遂同引军北上。行不远,又有骑士从北来,报吴用曰:“邺城中有魏军埋伏,刘唐将军前队中计,正在苦战!又有魏军从南门突围,幸得大司马预伏军马阻截,两下尚在交锋!”吴用、薛永更不多话,催军急进。 第460页 此时城中金鼓齐鸣,烟火突起,乃鲜于辅、田豫布置伏兵,夹击入城刘唐万余人马。辅、豫等统率所部,三沖宋阵,斩十余将,夺数旗;惟因后力不续,终为击退。唐兵虽众,毕竟主客势殊,巷陌里又周转不便,魏军又在要道布置火攻,烟炎瀰漫,乘隙偷袭。两军次进彼退,拉锯十余合,道口死伤甚众,终难分解。刘唐只控得西、北二门。许仪又引虎卫军、虎豹骑转出南门,直扑宋军大寨。城南魏军齐起拦截,许仪拍马舞刀,当先陷阵,背后精兵突进,宋军如何抵挡?无片刻,被杀得纷纷倒走。有吴用预伏三千弩手于南门外高地,见机而发,乱箭如雨,射住魏军。许仪大吼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今君死之日,臣更何疑!”举盾前突,当先杀入宋阵,刀光如雪,砍死弩手数十。宋兵皆溃。吴用亲率军来,迎头兜住,宋军势大,如孤舟骇浪,须臾吞没。许仪面无惧色,放声长笑,纵马冲突阵中。虎豹骑、虎卫军尽天下精兵,所到之处,杀得宋军人仰马翻。奈何众寡势殊,浴血多时,终尽覆灭。许仪落马自刎。吴用使薛永引兵一万往西门助刘唐,自驱兵从南门杀入城中。魏兵以寡敌众,顿落下风。这一番吴用满腹怨毒,只顾驱兵攻打,兵锋到处,哪管他军民老幼,尽屠戮一空。须臾,霹雳火秦明闻讯,亦引军三万,从东门攻入邺城,腹背夹击。城中魏军退到殿中,宋军四面围攻,鲜于辅、田豫以下悉数战死。其余文官、近侍亦为杀尽,妃嫔宫女或投缳,或投井。邺下一般平民,曹丕出降时便散出一批,巷战时又走了一批,然大半尚留城中。吴用杀尽魏军,尚难平恨,遂使四门各派五千军马围住,再分三万军,每三千一队,或从东门到西门,或从南门到北门,或穿城中直路,或插小巷,如梳似网,将城中扫荡一遍,无分男女,见人即杀。可怜邺城百姓受困二月,饱受兵厄水患。才闻魏帝出降,自倖免祸;却又被宋军突来,刀矛并下,如何逃生?无半日,杀的邺城中血流成河,尸骨山积,魏宫、衙署并远近民居,俱无人息。用又令放火焚烧魏宫,但见浓烟燻熏而上,夹焦臭扑鼻,游魂磷火,乘焰翻腾。正是一榇葬二帝,邺城遭劫。有诗嘆道: 漳水滔滔涤战车,寻街常巷俱成墟。一朝天子横遭殂,十万布衣遂伏辜。休论英雄更国号,惟求妇孺有安居。黎民乱世几多苦,竹尽南山不尽书! 吴用将邺城杀得鸡犬不留,胸中恶气方减退一二分。然四顾尸山血海,更感茫然。城中魏国军民已尽,只留七八万宋军,杀人之余,更有劫掠仓廪与民居中财物,至拔械而斗。秦明、刘唐、薛永等俱到吴用帐中,垂泣道:“军师,宋江哥哥去了,如何是好?”吴用亦默然。到酉时,解宝、单廷珪、魏定国、安道全、时迁、陶宗旺等先后过来,人人悲恸,个个惶惑。吴用道:“兄弟们都来,各处军马却与谁统带?”解宝泣道:“宋江哥哥去了,众兄弟皆如没了心肝。却请军师速拿一主意,防务之事,何必计较?”吴用待要答话,霹雳火秦明先跳起来,含悲带怒道:“吴加亮,俺梁山行事,向来以你谋划。如今眼看邺城打下,却去受鸟投降,害了宋江哥哥性命,此事你作何交代?”薛永、时迁等俱盯了吴用看。用长嘆一声:“秦兄弟若欲杀用为宋江哥哥报仇,便请动手。”秦明愕然道:“我杀你作甚?”吴用抬头,亦含泪道:“用百般谋划,无非欲众兄弟保宋江哥哥成就一统。然计穷运拙,反亏一篑。宋江哥哥之死,吾责难逃。若只以我脾性,便当自刎以随哥哥。然大宋一国,尚有数十位兄弟。便此邺城下,二十万健儿犹待号令。若众兄弟以吾之智谋尚有可用,自当尽心竭力,收拾残局,助众兄弟报公明哥哥血仇,以赎前衍;若众兄弟看用无能,便发一言,吾自就死,决无半句怨言!”话毕,环看众人。众默然。须臾,赤发鬼刘唐起道:“加亮此话,却把众兄弟当甚人?大伙虽粗鲁些,总是明事理。曹丕拼了他命不要害死哥哥,谁个想到?事已至此,无非众兄弟齐心协力,杀尽魏贼,替哥哥报仇。说甚赎罪生罪的空话,却是无益。”言罢,放声大哭道:“公明哥哥,你在天有灵,却来指点兄弟则个!”众皆痛哭,却使军士取酒浇灌。酒入愁肠,化泪流了满面。无多时,大都酩酊意深。有诗嘆道: 三载纵横合水泊,驾雷入汉更称雄。神州几处无滴血,豪俊一番俱附龙。雷落青天惊旧梦,浪生平地造孤穷。凋零手足空含泪,枉向醉乡觅大兄。 正在哀感,忽一人沖入帐来,指众人大骂:“汝等误国贼臣,负义匹夫!”众皆悚然,视之乃廖立也。立横眉道:“今主上归天,国尚无嗣;大军远征敌国,四周魏军环顾。此数十万性命,几万里江山,尽悬诸君之手。公等枉作朝廷大司马、大将军,临难竟无一策以定军心,惟私聚于帐,作儿女态嘤嘤低泣!汝等乃与魏人勾结耶?欲葬送大宋耶?不然,何其愚弱猥琐也!”众皆有惭色。刘唐高声道:“先生指摘的是!是我等兄弟只伤义气,故有此态。便请先生教导。”廖立亦不谦逊,道:“邺城既已取下,堪为暂驻之所。白日混战中,曹魏文武死伤如何,须待明日仔细清点。皇上突崩,恐军心必将嘈杂。诸君各率军马,当速归营统带,勿令自乱。另使人急往洛阳,报知朝廷诸公,议立新君,以安社稷。新君未立时,吾推大司马吴加亮暂行监国之政,并总领北伐大军。”众皆诺。惟时迁嘆道:“可惜戴宗哥哥也故了,往洛阳消息去的慢。”廖立厉声道:“既已故了,何必再嘆许多?”旋发令:“魏定国将军守阳平亭,防敌东来之兵。单廷珪将军守临水,防敌北来之兵。薛永将军守城西营寨,为邺城羽翼。刘唐将军归城南大营守把。秦明将军引本部三万军为野战之兵,巡行接应各方。时迁将军广派斥候,索魏人动静。我与吴大司马、解宝、杜兴、陶宗旺、安道全等将军暂住邺城。四面营寨各自安抚士卒,严守密防。遇敌不可轻出。待天明之后,再作计较。”众皆允诺,各自去了。廖立与吴用整顿邺内之兵四万,各立营寨。惟城中积尸甚多,充塞街巷,夜来恶气蒸腾,士卒多苦。用又使安大夫调制汤药,预防疫病。 第461页 廖立私谓吴用道:“加亮本有当今第一流智谋,奈何如今这般慌张?”用嘆曰:“因与今上恩深义重,惊闻噩耗,关心而乱,故失谋矣。非公渊则全军尽乱。”立亦嘆道:“此魏人刻毒狡黠,出人度外,非加亮之过。只是再含怨愤,不当擅令屠城。我等深入河北,使各郡闻此事,大损朝廷仁名,恐魏地军民俱与我决死矣。”吴用切齿道:“邺城诈降害了今上,便屠之以示薄惩,非为过也。事已作下,徒争无益。”廖立道:“陛下既崩,大军去留,加亮将欲何为?”用曰:“陛下虽崩,却也毙杀曹丕。吾既蒙诸公推戴监国,岂能半途而废。今当就势北进,踏平燕赵,尽诛魏党,以报国雠!”廖立贊道:“加亮豪情,吾当竭力相助。”忽忆起一事,谓吴用:“曹丕诈降,玉玺何在?”用道:“争些忘却。薛永兄弟从华歆身上夺得。”遂取出与廖立共赏:“为此方寸之物,伤了多少豪杰性命!”廖立见此玺方圆五寸,质清光洁,上为五龙交纽之行,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篆文;把玩片刻,忽拍案道:“此是赝物!”用惊问,立曰:“此玺本秦时铸,王莽篡位时,孝元皇太后以之打王寻、苏献,崩其一角,用金镶补之。今此玺不论成色,无镶补之角,便是赝品。”用怒以玺掷地,怦然闷响,裂其一角。用復蹴之,恨恨不止。立復劝解。正是: 三军缟素尽含悲,一玺伪真直甚疑?犹怒曹丕多弄诡,诈降犹以假宝欺。 再说曹丕出降之时,铜雀台火药引爆,鲜于辅邺城巷战,许仪引虎豹骑、虎卫军突围南门,几处惊变厮杀,军民俱乱。那魏国骠骑大将军司马懿,却自戴巾帼,扮作老年农妇,与司马师、司马昭二子短衣垢面,乘乱混于难民中出了邺城。父子三人随众出围,奔走十数里,才遇魏军巡骑,遂取了马匹,疾驰入曹真大寨中。真前番已得曹丕书信暗嘱,使整顿兵马,勿与宋军对敌,以待计谋;却尚未知就里。今见懿来,急问邺中情形。懿亦不答,使真速召众将来,就怀内取出曹丕密旨,宣曰: “朕以不德,使寇入境,貔貅蒙羞,庶民离乱。贼数十万围困都城,社稷岌岌,此忠义之士扼腕时也。思武皇帝批坚持锐,劳辛行伍,爰建大魏;而朕失机寡断,愧于祖庙,负于众卿。然智伯无谋,豫让犹怀吞炭之义,燕丹寡略,荆卿更展见匕之威。况以大魏据河北三百余州,雄兵数十万,而能使其君自堕屈膝,求辱于贼者乎!朕非不惜父母所赐之身,实欲雪中原沦亡之耻。故奋五步之勇,而求天下之变。诸卿受旨之日,朕必已殉社稷;若蒙先帝神明庇佑,亦当格毙贼首,震怖寇师。传国玺已使侍中刘放北奉。今敕大将军曹真,骠骑大将军司马懿,车骑将军秦朗,尚书令陈群、侍中蒋济等:诸卿与朕名号君臣,实多诤友,可同保太子睿登基,振国事而復军旅,与贼决一,以遂申子、田单之功。今当暂别,重逢无期,余言不尽,报于社稷。朕泉下有知,当附魏旌之旄,看诸卿建勛也! ” 懿宣旨毕,诸将无不涕泣,更有拔剑砍石,以宣壮烈者。曹真切齿唏嘘,折箭誓曰:“明上捨身报国,此为臣至死之辱也!吾等不雪此国雠,誓不为人!仲达既从邺来,其军情如何?”懿曰:“吾临行之前,已安排细作,稍后便将报来。”未过半个时辰,果报宋魏二主同殒铜雀台。懿朝天祷曰:“陛下驾龙西去,而壮志得酬。臣等必灭宋兴魏,以报君恩!”曹真道:“宋江既死,贼军心必乱。待吾起全寨之兵,杀奔邺城,以报大仇!”司马懿道:“大将军休急。今日之事,当先遣人赶赴范阳,告知北廷群臣,使太子登基,为上发丧。一面将击毙贼魁宋江事诏告天下,再视贼情,见机而动。不可惟凭义愤,而违兵家之略。”曹真道:“贼骤闻江毙,此正乱之时;何不先击之,而待其军心略定乎?”懿道:“吾闻伪皇太子宋安宁,前为伪皇后马云禄携去西凉。马超虽结宋姻亲,非其死党。今宋江既毙,其安嗣之事,非旬月可定。且贼越河数百里,消息非能一日尽知。稍假时日,惟有愈乱。吾军总居主位,何须在此一时。”邓艾曰:“骠骠骠骑大将军所言甚是,然伪大司马吴用亦非等闲辈,假假假假以时日,恐他復振军心。今二主尽崩,事关彼我存亡之机,稍有懈怠,若为敌制得先机,徒悔莫及。”曹真点头道:“士载果有远谋。吾意已决,便出击贼。”懿道:“既如此,吾度贼有三策:上策者,重整军锋,分兵北进;中策者,固守邺城,以观其变;下策者,退守黄河,再图卷土。今我可分步卒守御邺北诸城,防敌续进。却精选铁骑,击其侧后粮道。彼既失君无主,又忧后路断绝,三策无用,必自溃而为我得。”正议间,忽报右将军张合、昭武将军诸葛诞等,引精兵万余从并州来,特遣使疏通,候都督调遣。真问曰:“邺城被围多时,何以此时才到?”来使答曰:“前番伪秦王马超之军攻并州、河东,其势甚梦,无暇分兵。鏖战多时,方使敌退;故留钟大人留王凌、毌丘俭等守河,使右将军自引军来救。”曹真喜道:“吾正图反攻,隽义此来,当共就大勛!”便使司马师、司马昭奉密诏疾驰幽州,扶太子速即位。使满宠随来使往张合军中助谋。使郭淮守邯郸,孙礼守曲梁,贾逵守馆陶,以扼宋军北进之路。曹真、司马懿自引精兵五万,往击宋军。司马懿道:“贼军步多,利守险要;我军骑多,利战平野。都督可引一军先往攻敌必救,待彼赴援,吾再统卒击之,前后夹击,可获大胜。”真然其言。邓艾又进一策如此如此:“与吾三千兵,可破敌胆。”真大喜,与之三千精兵,又使王双相助同去。 第462页 吴用令杜兴引数千人,翻检城中尸首,然后掩埋。黄昏来报,曹魏文武百余人多在其列,却无司马懿父子三人。吴用击额道:“走了此三人,河北难取也。”廖立道:“懿虽有谋,大司马何须惧他如虎?”用嘆道:“此人当世枭雄,才高莫测,实非公渊知也。”立冷笑道:“如此惧他,大司马何不退兵?”用道:“吾正欲统兵復仇,岂可便退!言司马懿厉害,亦非畏敌,公渊休戏言。以君见,进兵当如何?”廖立道:“我意取邯郸。邯郸离邺不过百余里,兼程一日可到。先取邯郸,再图襄国、巨鹿,则魏土中分,左右不能救应也。”吴用道:“邯郸近邺,必有重兵。我偏以奇兵出魏县、元城,取清河。先与东路花荣、杨志军两面合力击溃臧霸,使大河沿岸俱为我据。然后自右迂迴幽州,曹真纵有十万之兵,无能为也。”廖立道:“却也使得。” 正自商议,忽外有军情急报:“魏军攻我长乐!”用冷笑道:“魏人却先下手!”急令秦明率本部军往救,自提二万精兵,预作准备。秦明本驻城南,得令后整军待发,忽听平地潮声譁然。原来前番宋军为淹邺城,特作堑壕;后曹丕出降,便堵了堑壕,略退漫城之水。不防邓艾、王双引精兵三千,抄小径赶到水边,杀散守卒,却把堰坝捣毁。于是漳水滔滔,復沖邺城之下。宋兵看浊浪捲地而来,顿时自乱。那水自顾冲去,把城南宋军营帐、栅寨,冲倒一片。秦明正暴跳如雷,东南面杀声大作,司马懿督军到。两下夜战,宋兵方被漳水淹了,阵势也不成,如何抵挡得?无多时,纷纷败退,都涉水往邺城逃去。吴用城中亦为水浸,不敢开门;看城外宋兵绕城而走,只得一面叫陶宗旺堵塞水口,一面令解宝率军登城吶喊放箭,掩护秦明。魏军却也不追,只在城南四处放火鼓譟,笑骂宋军曰:“宋江已作孤魂,汝等尚欲随他为野鬼耶!”宋军皆譁然。吴用在城中,只气得连连跺足,又不知虚实。只暗使人出城,令秦明整顿所部,绕道往长乐去救。魏军在城外笑骂多时,五更方退。 至天明,邺城内外水深数尺,士卒衣衫、盔甲尽湿,粮草、战具、马匹、营帐,多浸水中,苦不堪言。梁山头领虽人人怀义愤之心,欲为宋江报仇;奈何二十万士卒,本多强征来,闻天子死,难免慌张惶惑。今又落此浑水浸泡,遂无战心。吴用切齿痛恨,欲亲引三万军东征魏县。却因辎重多被水坏,尚须从城外高处营寨与盪阴调集。又关切长乐战事,时人探时,回报秦明昨夜赴援,为魏军半途邀击,损折数千;幸明戮力奋战,魏军天明退去,长乐无恙。用心稍安,便使邺城军马皆改屯高处,以避洪水。一面令陶宗旺率兵修补堤防,填平堑壕,使漳水復故道。一面加急催运粮草,以图进兵。谁知数日之间,军中流言纷起。或云马超造反,已取洛阳;或云柴进、士燮北伐,大江以南,尽易帜相应;或云魏延、李严復举汉旗,庞统为军师,连接氐人,起兵西川,连汉中尽夺了。更有云吴用提重兵在外,已与曹魏谋和,欲自称帝,以河北及青徐二州属魏,余归吴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宋军营中昼则私语窃窃,夜则一夕数惊。用连日操劳,已生热症,唇焦口燥,夜不能寐。安大夫诊以心火焦虑,失调肝肾,戒其操劳。用嘆道:“吾不愿劳,恐大宋基业毁于一旦。”犹勉强出巡各营,弹压流言。一日刑杀百数十人,而流言愈演愈烈。用心更焦,动辄犯怒,诸将皆不敢近。 忽有神算子蒋敬自洛阳来,见吴用面容憔悴,颧骨高耸,泣曰:“加亮何至此耶!”用笑道:“为国谋忠,劳心及体何怪。洛阳诸公有甚见教?”蒋敬道:“朱武哥哥与朝廷群臣商议,今陛下驾崩,国无嗣主,吴大司马辅国任重,不如且撤兵还都。”吴用道:“此番北伐,耗亿兆钱粮,折数万将士性命,陛下亦捐躯于征途。就此退回,前功尽弃,何以对死者?”蒋敬道:“加亮为国家柱石,当知治国之道,在乎理利,而不在性情。今曹丕之子曹睿已在范阳继位,谥曹丕为贞皇帝,诏令四方。魏军气盛,我军气馁,朝野无主,物议纷纷。若强贪功北伐,是致数十万将士于死地也。加亮,胜败者,尽兵家常事,且加亮引兵还国,拥立新君,此为公也,死者焉能怪之?若久不还,朝中或有变,追悔莫及。”用听罢,犹自沉吟。蒋敬復道:“昔庞丞相未去时,便曾言我大宋占天下三分有二,假以时日,缓图进取,必能克魏一统。加亮又何执一时成败耶?”吴用冷笑道:“朝廷之意,吾已知矣。先生且回。河北军事,吾自有主张。”敬苦劝再三,用只不言。敬只得自回。 用待敬走,兀自不肯罢兵,精选士卒,犹备征讨魏县。却因邺城杀戮甚多,暴尸城野,兼渭水浸泡多日,疫病大起。军中卧榻者无数。安大夫昼夜不息,犹见死者日多。吴用日日思虑至深夜,只束手无策。军中斥候往来飞驰,都云魏军铁骑復于某处劫夺粮队,某处袭取要隘。用调兵遣将,四处扑救,终难保万全。却也只落得苦苦挣扎。众好汉见此,多劝罢兵;便廖立亦私下进谏,用只执意不从。如此又是五七日。 这日升帐议事,两边众将,各带苦恼之色,只吴用一人在座上指派。忽帐外卫士报:“南面有紧急军情来!”用令召入,看美髯公朱仝满面鲜血,扑入帐来,大哭道:“诸位兄弟,祸事到了!”用喝道:“甚祸事,速速说来!”朱仝道:“我与王定六兄弟奉命围困朝歌。昨夜忽有魏军数万,分三路突袭营寨,城中夏侯霸亦引兵杀出,我寡不敌众,全军覆没,王定六兄弟为魏将诸葛诞所杀!”众将闻之,尽悚然。廖立道:“朝歌乃南北要地,彼处魏军復出,则我河北大军粮道,尽处敌锋刃之下。”众皆默然。片刻,朱仝挺身道:“这般生死关头,何以众兄弟尽做了哑巴?若不速撤,眼看大家一个个尽死于河北!”吴用道:“朱仝兄弟此是何言!当初我梁山兵不满万,却也随陛下取下这万里江山!今河北之军尚有二十余万,君辄这般怯弱,如朝歌之耻何?”朱仝怒目圆睁,美髯拂动,一手扯开衣襟,露出肩头、背上、胸前伤痕,累累如盘根错节,触目惊心。仝指用痛陈道:“我梁山兄弟自随宋江哥哥,何日不将性命置了度外?无非同担义气,博个留名万世,便死活也心甘。朱仝冲锋陷阵,又何曾是怕死之人!然今日宋江哥哥新故,国家无主,大军猬集河北,疫病流行,粮草将尽,再硬立在此,欲坐以待毙耶!加亮我知你好权擅术,若置数十万将士安危不顾,与当初那国贼高逑、蔡京何异!”这一番骂得吴用色变,正待开口,霹雳火秦明亦道:“若论好厮杀性情,这里再无一个兄弟胜我。但军无粮不行,我意当且退兵,来日再寻曹魏报仇。”众皆附和。吴用长嘆道:“退兵之议,吾亦早持之。惟虑血战之得,轻举弃之,未免可惜。今诸兄弟既同此见,用岂是固执之人?便议退兵罢了。”诸将释然。廖立暗问吴用曰:“朱仝将军指加亮为高逑、蔡京,不知何许人也?”吴用搪塞道:“此是朱仝兄弟故里两个贪官,民甚憎之,故以此骂我,以宣其愤。”廖立怪道:“何等贪官,竟以‘国贼’名之,而又不为世闻。” 第463页 计议半日,方策略定。是夜又有使从雍州来,入见吴用,言有密书。用拆之,乃施恩所发,言据穆弘消息,马超闻邺城之变,将欲东向以争朝政。哥哥当速返。用看罢,心如焦釜。即赏使令回,次日一面飞书告花荣东路军南撤之事,一面与众将安排动身。其时军中多知南撤之议,士卒归心似箭,更其散乱。又时有飞报,言魏军东向,使人惶惶。吴用正自安排,忽安道全出列,谓吴用道:“军中有重染疫兵卒约万余,加亮欲怎生安置?”吴用道:“此番南撤,须当尽焚辎重,轻装疾行,以免为魏军截杀。病卒行动不变,如何携之?只好留于邺内。”安道全道:“大军南去,留病卒于邺,岂不为魏人所害?”用嘆道:“吾亦不忍,然如之奈何?若为彼累,数十万大军皆不得安渡黄河也。”安道全亦嘆道:“这般士卒为国离乡万里,征伐数月;今染了疾病,而将军弃之若敝履。此处仁义安在?”用道:“天命有定,各安生死。大夫勿復多言,可速收拾行囊,预备动身。”安道全默然返回疫卒宿营处。染病士卒闻大军将南撤,皆面有悽苦哀绝之色,号泣不止,使人闻而断肠。安道全徘徊一周,肝胆俱碎。復登高远眺,见漳水滔滔,岸树天日,遂定了主意,使随从报书以吴用曰:“大军自南去,我同病卒留于邺城,以尽医者之道。来年清明,可隔河祭之。” 用接书大惊,急使人去寻安大夫,已不知去向。大军开拔在即,不敢久耽。只得使精干小校数骑留于邺内,寻觅大夫。余众拔寨南去,大军二十万,辎重数万车,前后逶迤数十里,败甲残兵,旌旗轮轴,于路抛洒。中伤卧病,倒毙于途者不计其数。宋军屠邺而激怒河北,羸弱者落后,尽为乡间豪杰所杀。行至朝歌,人报前有敌军拦截。吴用遂亲引军出阵,见魏军多着白衣,素缟满目;两边众骁将对对排开,煞是威严;曹真居中而出,向对阵喝道:“犯境之贼!今贼酋宋江已就死,汝辈尚不早早束手,以求宽赦耶!”吴用回看身后军卒,多有惧色,遂于马上扬鞭大笑:“吾有雄兵二十万,鼠辈狂言取死,不堪一嘲!”便令秦明出马。对阵张辽舞刀杀出,两个阵前交锋,约三十合;魏阵里王双、文聘出阵,宋军刘唐、解宝截住。六将分三对厮杀不已,吴用恐己方不能胜,遂令擂鼓,宋军齐声吶喊,掩杀过去。魏军阵前放出铁骑冲突,两边混战。斗了多时,宋军背后鼓譟声起,郭淮引军从东北杀来,孙礼引军从西北杀来。吴用急令薛永、顾大嫂分兵抵挡,又见正北一彪军来,势如疾风,勐似奔雷,当先大将钢枪铁铠,乃河间张合也。薛永、顾大嫂本非郭淮、孙礼之敌,又被并州精兵杀来,如何抵挡?便各自倒走回阵,反把宋军阵后冲动。魏军又有乐进、陈泰分左右杀来,宋军归心似箭,多无战意,见魏军八面围攻,便自乱了。吴用亦怯,便往斜刺里走。大军二十万,一时安能走尽。吴用正行,又有秦朗、邓艾引兵截杀。宋军虽众,不敢抵挡,只办得且战且退,寻隙南走。魏军随后掩杀,斩俘无数,辎重多为所取。自离朝歌,军中人人胆落,个个气馁,只恨不得生了双翅,飞回洛阳。而魏将各率精兵,沿途扰袭,截其首,追其尾,修削两翼,昼夜不息。宋军无从抵御,于路损折,不计其数。至南渡之日,回看左右,当初三十余万浩荡雄师,所存不及其半矣。有诗嘆道: 雄兵百万出洛阳,谁料曹丕施诈降。鏖战三番成虚化,轰雷一震碎黄梁。将军戟断血浇土,战士月明魂返乡。回首苍茫河北地,呦呦鬼哭尽哀殇。 曹真诸魏将奋逆强敌,终退宋军,杀到黄河方止。前后生虏宋兵三四万,尽皆坑之,筑尸以为京观。遂令秦朗、张合、夏侯霸回军邺城。邺城中所留宋兵,尽皆染疫,太半不能行走;又兼城墙残败,无险可守,如何抵挡?早被魏军沖入,含恨带仇,刀枪并下。虽有哀哀乞怜,不得倖免。安道全前番匿于城中,待大军南撤数日,料吴用所留之人亦走,便復入城照顾伤患。今见魏军杀来,独登箭楼,俯看宿营中哀唿惨切,魏军戮杀病兵,如屠猪羊,血流成河犹不止,不禁心如刀绞。自嘆一回,举火自焚。裊裊焰中,忽见一人影飘然而至。视之,浓眉明眸,批发覆面,却是那混世魔王樊瑞!道全大惊:“道长却如何来此!”樊瑞道:“休多问,且随我走!”安道全道:“四下重围,如何走得?”瑞拉他手道:“你且闭目,不听我言,不可睁眼。”道全依言,只听樊瑞念念有词,忽叫声“疾”,顿时耳边生风。约一炷香时,听樊瑞叫“睁眼”道全遂开目,见四周俱是山林,却不知身在何处。樊瑞笑道:“此司州地阳城山也。”道全大惊:“相隔千里,如何须臾便来?”樊瑞道:“仙法奥妙,自能为人不能。”道全贺问:“不想哥哥修成仙术。”樊瑞摇头道:“非也。卢员外遇害之日,我离了梁山泊,本欲南往岭南投柴大官人。却在兖州为官兵所围,势不得脱,自虑必死。忽有左慈仙长,救我出围。言我是有缘法之人,故度我脱身。我得他点化,前事尽释,遂清心修道。前番公孙先生,亦蒙左慈仙长指点,故得预脱是非,不曾见手足相残之惨景。”安道全道:“仙长既有法力,为何不止我兄弟相残?又为何不救邺城万余性命?”樊瑞嘆道:“梁山兄弟相残,缘诸权益之争,功名之误,岂是仙道能解?从中平间起,张角修道,反酿成黄巾之乱;于今数十年,诸侯征伐,死者数千万,皆因人心怀恶,致生孽劫,仙法堪足修身,岂能救世乎?无非只点化几个有缘法之人,使术不失传罢了。”安道全道:“然则何以独救我一人?我却非求道之人。”樊瑞笑道:“你之意我自知也。师命我来,实因你尚怀济世救人之念,当此乱世,弥足可贵。故使我接君脱邺城危难。在此等候片刻,即有缘来。安大夫,你我兄弟一场,皆能免于横死之祸,此天幸也。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安道全方欲再问,樊瑞退后三步,绕去树后;道全赶上看时,已然无踪。正自怅然,忽见一人肩背药篓,健步如飞,作歌而来。安大夫心道:“此莫非樊瑞所言有缘人?”遂上前施礼,问其名姓。那人答曰:“吾乃彭城樊阿也。”道全曰:“先生是华佗弟子樊阿?”阿曰:“正是。”道全大喜,言己亦是医道之人。两个攀谈医术,樊阿固是华佗嫡传,安道全却也是宋时神医,千年之下,颇收裨益。二人谈了一回,俱各钦佩。安道全遂假造个名儿,与樊阿结伴而去,游方过境,访病问疾。救下多少性命。有诗赞道: 第464页 壮志鹰扬州郡分,生民哀苦是征尘。今朝弃剑同君去,不济功名济世人 再说吴用护宋江灵柩,回兵洛阳。但见满城素缟,恍如瑞雪连天。进得京城,与群臣相议:“陛下崩于军阵,可往西凉取回皇太子,便即君位。”正说时,忽报秦王马超,率西凉大军十万,已扶皇太子宋安宁在长安登基。令满朝文武,俱往迎驾回洛,稍迟便治不臣之罪。吴用与群臣皆惊。正是:河北已丧开国帝,关西又起草头王。不知马超此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七回:姜伯约巧计间秦宋,吴加亮还朝立新君 第一百卅七回:姜伯约巧计间秦宋,吴加亮还朝立新君 且说大宋秦王马超,年初接宋江北伐之旨,令弟马岱同施恩引关西之兵攻河东、并州。魏并州之守,乃张郃主军、钟繇主政,布严军,御要隘,秦兵累攻不能得手。又接连闻宋江取河内郡,大战清水河,进围邺城,一路勐进。相形之下,马超难免烦忧。姜维復密献策曰:“大王今发西凉锐卒攻并州、河东,秦兵威名素闻,魏人丧胆,必竭一州军力以当我,不敢分毫旁顾。彼张郃辈亦名将,颇通军略,善谋顽勇,我攻之愈急,彼守之弥坚。此徒耗西凉之士力,而牵制并州魏军不得东援。虽能助宋公明进兵神速,却教秦中子弟驻足坚城,颇损大王武勛。以愚见,莫若暂约退大军,缓其攻势。邺城已为宋皇所困,我军攻势既缓,张郃得隙,必火急东援。然后大王再整士马,伐其空虚,可举手而收并州之地。”超甚以为然,遂令马岱且缓兵不攻。张郃见秦军退去,果亲率万余精兵赴邺勤王。超便亲至长安,督军渡河復战。魏军去了张郃、诸葛诞,西路自衰。无十日,秦军攻取河东。超大喜,犒军三日,又移兵去攻并州。 兵发未久,忽噩耗东来,宋江崩于邺,朝野俱乱。马超闻讯震惊,拍案怒道:“宋公明!你拥兵百万,挥戈北上,正当英雄豪情,气吞山河之时,如何丧于曹丕鼠辈之手!”大叫数声,发尽冲冠。追思宋江昔日之情,不禁垂泪相吊。便令全军为宋皇举哀,又谓马岱曰:“宋皇驾崩,北伐之举必挫。但妹子与他夫妻十余载,虽年前负气回西凉,毕竟情深。今得此讯,尚不知如何哀恸。吾且回西凉劝慰一番。瑾之统前线军马,可守河东,勿与魏军交战,待我消息。”岱曰:“兄长但去无妨。”超遂带随身数小校,逢驿换骑,兼程赶回西凉。马云騄恰在看先生教宋安宁读书,闻得噩耗,几欲晕厥。须臾省过,抱安宁泣曰:“孩儿,今日无父也!”安宁年方六岁,尚不明生死之别,见其母泣下,抱云騄脖项,慰曰:“母后莫哭,待明日母后同儿一起回洛阳,便可见父皇。儿有好马,母后可同儿共乘。”云騄看孩儿面若粉雕玉琢,年纪虽幼,眉宇间隐隐英气,却比那黑三郎宋江强过许多。又思宋江虽素无温存,终是多年夫妻;一朝撒手人寰,这般可爱孩儿,偏遭幼年丧父,如何度日。思及此处,禁不住悲从心来,痛哭不止。安宁看母亲哭,也懵懵懂懂随哭。母子抱头,泪湿衣衫。有诗嘆道: 金宫翠殿镜中花,孤影茕茕日已斜。市井天伦犹共叙,寂渺独恨帝王家。 马超在旁,忍不住喝道:“妹子,侄儿,我等皆是伏波将军血脉,宋皇驾崩虽合大哀,亦不须如此凄婉!”云騄、安宁母子,方才少止悲。超令西凉上下,俱与宋江发哀不提。 超自回秦王府,是夜对烛沉吟,忽报姜维来访。维入,即先贺超。超疑曰:“宋皇驾崩,伯约如何贺我?”维曰:“君当非常之时,故生非常之势;有非常之势,故得非常之功。有非常之功,堪致非常之祸。有非常之祸,却遇非常之人。有非常之人,然后达非常之福。此故维贺君也。”超愕然曰:“愿闻其祥。”维侃侃道:“宋皇势吞宇内,大举北伐,突崩于中道,曹丕并殉,两主齐伤;天下离乱久矣,比秦失鹿,豪俊翘首相盼,此不为非常之时乎?公独据关西四州,武冠天下,名播四海,秦兵勇勐,攻克守定;又兼令妹为皇后,外甥系宋公明太子,恰在西凉。公令传朝野,谁与争晖?此乃非常之势也。公仗时势,起雄兵,联群臣奉令甥为大宋新君,拥驾入京,则大宋军政,实操君手,赏功罚过,攻敌讨畔,量那曹丕身死,曹睿不过竖子辈,焉是公之敌手?兴九州之师,荡涤河北,一统天下,此即非常之功。”超听得喜色毕露,復问:“非常之祸谓何?”维凝色道:“大司马吴用,向握权柄,宋公明言听计从,闻有‘礼在宋,政在吴’之语。此人多谋性嫉,惯谗害元勛,董平、卢俊义、柴进、士燮之反,庞统之隐,武松之遁,林沖之薨,皆形状古怪,外间悉传其人所为也。今彼力主北伐而丧师殒主,朝野怨恨,而公得拥立之功,彼必心生惧恨,欲除公方后快。他在京师党羽众多,公关西世族,以信待人,忠勇少虑,倘欣然东出,适中其谋,将至身败名裂,此即非常之祸!”马超悚然道:“有此祸,非常之人安在?”维笑自指曰:“非常之人即维也。吴用平生所长,唯诡计暗算。维自诩策谋处,尚有可取。维伴公东征,于路谋划,见机而作,使用毒计不行,则公入洛拥立之功成也。然后公扶幼主,慑四方,退可权倾朝野,进则横行天下,功勋卓着,万古威名,此非常之福,何以过之?”超喜道:“此天赐伯约与孤也!”维曰:“虽然,公若存入京拥立之志,当无反顾。吴用惯用毒计,公若进退踌躇,反速遭祸,亦累及维。公倘无决意,不如乞病告老,交出兵权,亦可守富贵而保安康。”马超笑道:“伯约休用激将法。”起身从墙上豹皮匣中抽出狼牙箭,一折为二:“孤当与伯约共谋大计,若有违背,有如此箭。” 姜维又曰:“近者西凉一带,谣传纷纷,说我天水营中有刘备余党。大王可曾耳闻?”超曰:“略有所闻。流言无足为信,伯约不必多虑。”姜维摇头道:“我守天水多时,招兵买马;更兼刘封化名风寇,在我军中,此皆大王所知也。麾下许多刘备旧兵,本乃常事。然流言此时此地,非欲动我姜维,恐实欲寻大王之过也。”超惊道:“何来是言?”维曰:“大王镇关西多年,麾下能战之军,惯征之将甚多,朝中奸佞权贵,难免嫉恨。却以刘备余党流言,轻轻播撒罪名。大王有口难辩,岂不落他羁中?当此宋皇崩时,倘有欲害大王者,必藉此而作文章。昔汉高祖灭楚称尊,以楚将军钟离昧在韩信处,扬言罪之;信惧,杀钟离昧而献其首级,反坐实其罪,遂为高祖所擒。今人先造姜维之罪,实欲引火焚大王也。将军此去洛阳,或当与权贵争锋,若以维故受制,实非吾愿。大王东进之心既决,维便请辞。”马超曰:“伯约再三推辞,可是戏我?已折箭为誓,必无相负!”姜维方拜曰:“吾必尽心竭虑,以报大王。”超甚喜,便与姜维商议。维道:“拥立新君,虽是堂堂之事,吾恐公部下诸将,未必与公同心。若有人暗通吴用,则殆矣。”超笑曰:“部下皆西凉旧部,从我至少者十余年,伯约勿虑。”维摇头道:“吴用机谋刻毒,实不可测。且人心隔阂,将军休等闲视之。唯望行事谨慎,腹心之计,不可轻易告人。切记,切记。”超诺之。维遂与计曰:“拥戴当速,迟则生变。明日可召凉州之众,宣以大义,探其心意。”两人密议至四更方解。列公,姜维实是与徐庶、刘封商得密计,乘宋江死,诱超入京与吴用争权。无论成败,汉军在关西都得拓展之机。正是: 第465页 怀义汉臣谋纵横,秦王仗剑立贤甥。方观河外两皇丧,又说朝中二虎争。 次日,马超召御西将军穆弘、抚狄将军杨秋、镇远将军程银、青海将军侯选、破军将军韩瑛、扬威将军韩瑶、横戟中郎将韩琼、强弓中郎将韩琪、秦王府尚书李恢以下文官武将四十余员,入府议道:“今上征途崩殂,天下无主。皇太子宋安宁现居西凉,理当续统。孤欲起西凉军,护送太子入京即位,以前皇后为太后监国。如此西凉拥戴之功至也。诸卿意如何?”众将皆曰:“大王此计甚好,吾等安能不从!”马超大喜:“诸卿各自点兵,李尚书调济粮草。留杨秋将军守西凉,余皆随孤东去也!”众都雀跃。穆弘独曰:“我等之地近羌、氐、鲜卑,镇边甚要紧。大王便要扶持太子登基,带数千军马护送即可,何必把西凉大军全数东调?”马超未答,姜维出曰:“今上新崩,朝野人心惶惶;更兼吴大司马北伐未曾全胜,京畿内亦难保太平。故须多带人马,以防不测。”马超呵呵笑道:“伯约之言,甚合孤意。诸卿明日点兵,后日出发。莫多耽搁,误了天下大势。”众皆告退。超便入府后堂,谓云騄曰:“今众将议定,后日护送妹子与宁儿回京,即位称帝。”云騄泪痕犹在,答曰:“哥哥当初既把我嫁了宋公明,十余年来,得享许多富贵,却也经许多磨难。今公明既死,妹子尚有何主意?凭哥哥做主便是。”超亦嘆道:“苦了妹子。这番哥哥入朝,必不教你委屈。”便抱起宋安宁,逗弄道:“宁儿,舅父送你入京当皇帝,可愿意?”安宁道:“我父便是皇帝,如今却是我当?但得母后准我,自然愿意。”超笑曰:“做了皇帝,天下九州百郡,都从你一人。这般威武,却在你一小儿掌中,此万世之福也。”云騄在后听见,悠悠嘆道:“哥哥,你们男儿称雄耀武的,人人巴望称帝称王,说是万世之福。然我自嫁与宋江,他做将军时尚有些情分言,待造反逼死刘玄德,尽谈些征战杀伐,又或日夜忧心,这里行诈,那里防人;手下如许好兄弟,生生教吴大司马搬弄是非,却也禁不住。要看我意,宁儿这皇帝当了却是不好。”马超斥道:“你是我马家女儿,当自有见识,如何也这般做妇人态!宁儿即位,你便是皇太后,天下至尊,尚有何不如意处?休赘言,要紧收拾行装,以备东行。”云騄默然而从。 于是马超留杨秋镇守西凉,李恢佐之,都督秦、凉二州军事。一面令施恩整顿雍州军马,令马岱退兵河东,李忠引益州军自汉中出,都到长安取齐。自与穆弘、侯选、程银、姜维、韩瑛、韩瑶、韩琼、韩琪诸将,引军万余,护送马云騄、宋安宁,车驾逶迤,东入长安。马岱亦引河东之众前来汇合。独李忠虽借北伐名,春季便屯兵汉中,仍是路途遥远,尚未到达。超遂令韩瑛、韩瑶为前部,引军五千,先据潼关。潼关守将丁得孙拒不放入。超亲到关下高唿:“孤乃秦王马超,今送皇太子宋安宁,皇后马云騄入洛阳即位,汝何等人,敢不纳孤入!”丁得孙凭城答曰:“大王息怒。陛下北征之日,令吾守此关。无陛下与大司马令,外兵概不得入。且大王乃藩镇,佣兵入京,恐非适宜。”超大怒,欲麾军攻关,姜维止之曰:“公送新君入洛,今先攻关,于理有悖。”超切齿道:“鼠辈亦敢阻我!却怎生好?”维曰:“宋安宁太子乃唯一皇储,此无疑也。先皇既崩,理当他继,亦合道统。公何不径立他为帝,天下谁敢质疑?然后奉诏入京,此名正言顺,孰能拒公?”超大喜:“伯约此言甚是!”便召众来,宣曰:“吾欲送太子入洛,奈潼关守将抗命,不纳车驾。今上已崩,国无主,顾悬一刻,险胜一分。为今之计,唯即刻于长安立新君,以号令四方,方能使朝野安定,亦可协力以敌魏军。”众将闻之,多欢唿贊同。 原来穆弘先至长安,密与施恩议此事,都觉马超欲率兵入京,必有异图。于是遣人密告京中,一面静观其变。闻马超欲就长安拥立宋安宁登基,穆弘看施恩时,见恩敷衍附和,脸色欢愉。弘心怒,起身谏曰:“将军擅立皇帝,我以为不妥。”超曰:“有何不妥?”穆弘道:“大凡自行立新君的,如那王莽、董卓、司马师、司马昭等,俱是奸臣。将军岂能学他?”姜维笑曰:“穆将军戏言,那司马师、司马昭在魏,不过其父帐下偏裨之将,曹睿之立当是曹真、司马懿、秦朗、陈群辈所为,他二人岂得决之?至于王莽、董卓,皆因擅自废立,故称奸臣。今皇上已死,太子正当即位,秦王拥立,乃合道统,顺人心之事,如何是了奸臣?”穆弘无言以对,再以目视施恩,却见恩低头侧脸,正与程银说笑。弘只得丧气还席。马超道:“立君大事,不可草率。今使人查歷,三日后便是吉日,可于彼时登基。”便令姜维、侯选修缮馆舍宫殿,准备仪仗,以备登基之礼。穆弘下来,暗与施恩道:“兄弟,今日马超欲擅立君,明明是夺取朝政的意思。你口才胜我十倍,何不据理力争?反叫我一人出头。”施恩道:“哥哥有所不知,马超之心昭然,便百人力争也无用。姜维虽是强词夺理,却也难辩驳。但超立君之举,全是姜维唆使。哥哥今夜可往见马超,说以如此如此,使马超猜疑姜维。”穆弘道:“我两个一併去。”恩曰:“我久镇长安,西凉、天水之事,不合进言,不如暗中行事方便。哥哥依我言说便好,休提是我意思,免马超猜忌我等身份。”弘应诺。遂夜入马超寨中,密告曰:“将军近用姜维为腹心。然姜维本是魏国天水守将,前番拒战我军,杀伤许多将士。近来我部下斥候侦察天水,颇传姜维寨中有刘备旧部出没。此次皇上驾崩,将军乃秦王之爵,又是国舅之尊,便稍等吴大司马回京,再与群臣共拥太子登基,也是大功,有何不可?而姜维定要先行拥立于长安,实教将军与朝廷众臣对立,此用心如何,将军不可不防。”马超思索片刻,点头曰:“多谢将军忠言进谏。孤自有主张。”弘告退。 第466页 超独坐灯下,沉吟良久。三更时分,姜维入帷,谓超曰:“今日议事,观穆弘将军神色,似有未尽之意。”马超道:“穆弘随我多年,当无异心。”维曰:“防人之心岂可无耶?当初大王替刘备拔地,吾为曹操守城时,曾杀公麾下穆春,系穆弘将军胞弟。若穆将军以此恨吾,实常情也。吾观他今有隐忍之言,大王可密召入帐,推心置腹,细问其不妥处。他若只谈维之计不可信,或维心难测,则大王可与他分辨,以慰平其意;然若借流言生事,云维勾结刘备余党,欲图不轨,则名推维事而实欲害大王。大王举西凉之兵东进,朝野尽知,吴加亮何等人物,岂能不防?大王纵班师回国,恐为所害。箭在弦上,焉能不发?望王勿迟疑,迟则生祸!”超从皮囊中取出断箭,握维手曰:“誓犹在,孤安能自坏!”维亦告退。 超卧帐中安息,闻帐外刁斗方过五更,又报姜维求见。超令唤入,维乞屏退左右,谓超曰:“部下伏路小军,于城东往潼关去路上捉得细作,中颇有干系,特来禀告。”展一蜡丸,内中一帛,恰是穆弘与吴用密信,言马超听从姜维言,三日后便在长安立宋安宁登基,可速决策云。超认得穆弘手笔,勃然大怒道:“匹夫!吾多年待汝如手足,这般狼心狗肺!”姜维蹙眉道:“穆弘一武夫,终无可虑。惟吴用狡诈,竟于公身侧埋伏这般人物,其意可知也。”马超拔剑东指道:“吴用,吾与汝势不两立!”谓维曰:“若非伯约,几为贼害。留此祸根在侧,终无善果。”便使人去传穆弘。穆弘未到,却报雍州牧施恩求见。超使维退到帷帐之后,延入施恩。恩进帐,谓马超曰:“吾部下巡兵来报,夜来见有人出城,却往潼关路去。我等举事长安,朝廷未知其意。或恐城中有细作,将军当选亲卫严密巡行,以绝身侧之患。”马超大笑道:“细作已拿了。”便将蜡丸内书帛与施恩看。恩看罢,切齿道:“穆弘与我同在将军麾下多年,却藏这般祸心!”超曰:“将军与他素来交好,今看却当怎生处置?”施恩愤然不语,须臾嘆道:“我同他相交,乃敬他好汉。今他既不忠于主,我岂能尽义于他?以愚见,将军欲留他,则当严密监视,言谈间切勿漏泄,使之茫然不觉,以安吴用之心。不然,只好召来一刀杀了,免生后患!”超颌首。忽帐外报穆弘前来,施恩大惊。超笑曰:“我便从将军之策。将军莫慌,可去帷帐后躲避。”施恩到帷帐后,却看姜维在彼,更是慌乱。穆弘进帐,浑然不知大限,问马超曰:“将军深夜召见,有何吩咐?”超曰:“适才言姜维勾结刘备余党,恰巧巡夜小校在城西拿得细作,搜出书信,坐实其罪。”以帛书示之。弘心暗喜,接了看时,面色陡变。抬头见马超按剑冷笑:“穆弘,汝心何其龌龊!与我拿下!”弘急欲起身,早被超抬手一剑,刺倒于地。弘口中骂道:“马超!你本西凉丧家之犬,宋江哥哥待你亲胜手足,贵封王爵!他尸骨未寒,你便谋反作乱,似你这等心肠,指人龌龊,实在可笑!可笑!”超大怒,復一剑,刺死穆弘。靴底拭了宝剑,唤出姜维、施恩来:“此人无礼,我已杀了。”施恩抚穆弘尸泣曰:“穆将军,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你偏勾结吴用,自取死路,休怪兄弟无情。”转向超曰:“他虽罪当死,犹请主公怜他奋战多年,赐棺安葬。”超许之。 列位,你道施恩深夜入帐,为的甚事?他不肯出首同穆弘劝马超,原是存自保之心。穆弘使者在前,他却使心腹充作巡夜之兵,尾随其后,见使者被人伏路捉去,便飞报施恩。施恩情知不妙,亲往帐中来看时,又见马超亲兵往穆弘帐去,自知穆弘今番难生,索性入帐告首,以表忠诚。这一番休说马超,连姜维亦被瞒过。有诗嘆道: 伏路勘穿吴用计,帐中剑断穆弘头。忍割手足隐颜面,狠辣谁如金眼彪! 马超待天明召西凉众将来,示以密信:“穆弘勾结吴用,孤已杀之。”众皆悚然,谁敢多言。马岱虽觉不妥,事已至此,却无退路。至七月初二吉日,于长安设坛,宋安宁即位登基。长安屡遭战祸,于今未復;便是草草赶制宫室、仪仗,亦甚简陋。然马孟起凛然仗剑,数万西凉军列阵簇拥,龙凤旗随关西风展,猎猎作声,却是一派威严。遂改保义五年为振和元年。追谥父宋江为庄皇帝,尊母马云騄为皇太后监政。加舅父马超为大将军、太师,督秦、凉、益、江、雍、梁、并、豫、荆九州军事,假节钺辅政。马岱为骠骑将军司隶校尉。其余文武,各有封赏。大赦天下,并诏告各州郡官民,使迎新君。传朝廷百官,俱来长安相见,伴驾东入洛京。诏云: 天祸有宋,先帝崩殂。朕承天命,以继皇统。内丧旧君,外有强敌。朝纲之举,迫在眉睫。今诏大将军、太师督秦凉益江雍梁并豫荆九州秦王马超辅国,送朕还都,群臣当速迎送,伴驾入朝,以议国事。寻故託辞,俱为不忠。并敕各地军民相送驾,休有失仪。 后人有诗云: 十万貔貅殉旧主,三千秦士卫新君。欲凭戈甲掌权柄,岂为虚仪计赘文。 潼关丁得孙得讯,更不敢出。急使飞报吴用。用方至洛阳为宋江发丧,闻讯大怒:“西凉匹夫,这般无义!”急寻朝中百官议曰:“皇上崩殂,太子即位是理之宜也。然必须朝廷公议,百官推戴,然后布露天下,方合礼法。今马超身为秦王,擅于别郡行立君之事,目无朝廷,此例若开,恐四海之内,人人仿效,再无治平也!诸君可共谋良策。”众官无言,半晌,崔州平道:“马超此举,虽不合礼法,但圣上崩于阵前,此非常之势,非拘泥之时。愚意不如使超速奉新君来洛,然后朝中共议,补行大礼,以此弭东西之争,而解朝野之危。”廖立摇头道:“诸君休看轻马超志向。他贵为秦王,又是太子舅父,若依礼送太子回京,待朝廷议立,名禄功勋,更有何短?偏行此无状之策,麾军东进,此非争拥立之功,实欲夺朝政之柄也!彼又一惯战武夫,昔同曹孟德争雄关中,所过多残虐。今若把持朝政,是董卓復生也!今断不可屈朝廷之尊,长不臣之志。”孟建曰:“如此却怎生好?”吴用曰:“马超此举,便同谋逆。亮虽不才,忝居大司马之职,焉能由他张狂!便统貔貅迎敌,定夺还太子,严惩逆贼!”众面面相觑。谯周曰:“大司马,今王师方败于河北,陛下驾崩,皇位空悬;而大司马欲以京畿之兵,征战于内。纵然得胜,亦大损国家元气。况皇太子尚在秦军之中,兵火中设有所失,岂不成千古之错?”吴用曰:“允南却有何计,可消此祸?”周曰:“莫若遣一舌辩之士,往秦军营中,说以道统利害,使超自悟其过,奉太子回京。”用曰:“此迂儒之见也!”朝上争端不休,用见群臣多不听出兵,却也不敢专断。夜来再召朱武、廖立商议。朱武曰:“马超为人,好勇无谋。以愚见,莫若遣使西去,好言抚慰,顺其畅议,伪推监国。超得名必喜。且止眼前纷争,待新君入朝,自有区处。”用沉吟片刻:“此言却也有理。然超为人横暴无常,不可寄望于此。文事武备,自当并举。”次日再朝,谯周復持安抚之论。用笑曰:“非大夫无能为此重任也!”便遣谯周持节赴超军中。周走函谷、弘农,至潼关,闻马超已提兵在关下扎营。便入秦寨,见了马超,先说出一番君臣礼仪道理,又告朝中已然议定,宋安宁继位,乃马超拥立之功;超所加太师、大司马之衔,并皆不更,天下兵权亦当与之。唯须轻骑护驾,先入洛阳,补行登基典礼云云。超闻言大喜,善待谯周。谓姜维曰:“朝中群臣颇为识趣,如此方快我意!”姜维嘆道:“只恐此刻快意,未知能几时?”超不解,维曰:“吴用何等人也?而今轻言交军权与公,公信其真心乎?公已于长安拥新君登基,而用欲入洛行礼,则公长安拥立,自是非礼不法,此欲陷公也。且吴用老奸巨猾,惯以心计害人。前番赵王卢俊义亦得朝廷厚待,官加太师,更赐九锡,旋有梁山之变,身死名灭。梁山系赵王镇守之地,尚有此厄,公若轻身入洛,正不知其果也!”超悚然道:“非伯约,我殆矣。”维曰:“公可少待数日,等洛阳消息如何。一面遣使召吴用来我寨中共议扶立之事。他若敢来,便无恶意。”超从之,留住谯周,使从人往洛阳召吴用来。过数日,洛阳探子回报,吴用自于城外点兵扎营,军马数万。超大怒:“果然心狠手辣,吾几为竖子所算!”復请谯周来曰:“吾从朝廷诸公之命,速提兵护驾入洛。烦请大夫叫开关门。”周诧曰:“前已说与将军,护驾入京,兵不得多。”超曰:“吾偏欲率兵五万入洛,如何?”谯周絮絮叨叨,说出许多道理。超不待他说完,哈哈笑曰:“大夫一番妙论,超实钦佩!今天子已即位,大夫如此才华,当侍天子左右!”便强留谯周在长安。周曰:“洛阳百官,尚待我回使復命,实不敢耽搁。”马超笑道:“少待数日,孤将亲护陛下回京。大夫那时自可復命。或得吴大司马来军赐教,顾亦当送大夫归。”便软禁谯周于军中,帐篷在宋安宁之侧。復行诏令丁得孙开关。得孙哪里肯从。超怒曰:“汝违圣旨,便是逆贼!”入御帐禀曰:“丁得孙造反,不放车驾入潼关,臣请旨讨伐!”宋安宁年只五岁,省得甚事?只看马云騄。云騄道:“丁得孙随先帝征战多年,或非乱臣。”超道:“此都是吴用在朝中作祟,陛下、太后请准臣奏便是!”云騄道:“如此,准大将军奏。”超喜滋滋出来,谓姜维:“从伯约之计,果然师出有名!”扣关攻打,丁得孙一面坚守,一面飞报洛阳。 第467页 吴用闻马超诏己入长安,冷笑道:“西凉匹夫,亦有诡谋耶?”及闻谯周被超扣下,却也不恼;谓百官曰:“诸君当知马超之德,实不可用忠义动之!惟以王师讨伐,以维朝廷威严!”众皆无言对。费诗曰:“王师新败河北,曹魏耽耽窥视,若大司马引军西去,设魏人渡河,怎生抵挡?”吴用道:“兵马聚司州者尚有十数万众,凭河天险,使朱武、朱仝主持,魏人岂能飞渡?河北鏖兵,曹魏亦疲。若放马超不管,此心腹之患也!”遂使朝廷发诏,责马超胁持皇储,违抗节度之罪。用自就讨逆大都督,同秦明、龚望、单廷珪、魏定国、顾大嫂、时迁六个头领,引兵五万,西驻潼关。丁得孙报曰:“秦兵连日攻打,城关已危。”吴用曰:“吾既来此,将军勿忧。”令出关擂战。超大喜,又入御帐禀曰:“吴用造反,引军犯驾,待臣为陛下、太后清之。”便出寨相迎。两阵排开,马超银甲素骑,耀武扬威,立于旗门下高唿:“吴用!孤奉天子诏,护驾回京。前番诏汝入长安面陛,汝既违抗,今又兴兵抗拒,此乃谋逆,当诛三族!”用切齿道:“马超匹夫!先帝待汝至厚,今方龙归泉下,汝便挟持孤寡,祸乱朝政,真真西凉无信儿也!”超大怒,回顾左右:“谁人替孤拿下吴用!”侯选拍马而出,对阵龚望抵住。两个斗无数合,超令韩琼出马,顾大嫂提刀相迎。马超看得不耐,骤马挺枪亲出。吴用左右军将,皆有惧色。唯霹雳火秦明厉声喝道:“吾去迎战马儿!”手舞狼牙棒,接住马超。两边鏖战数十合,超大喝一声,精神倍长。秦明虽是梁山五虎,力道威勐,如何抵得马超枪法神出鬼没?渐渐手乱,遂拨马败回。马超叫声:“休走!”紧紧追来。阵中马岱、姜维大驱士马,一齐掩杀。西凉兵锋甚锐,更兼众将勇勐,宋兵哪里抵挡得住?纷纷抛兵遗甲,向后败退。幸吴用预使单廷珪、魏定国引兵伏在关下,闻鼓而出,杀退秦军,才保大队入关。入关后,復与诸将计曰:“马超一勇之夫,今日得胜,必轻喜无备。吾乘夜偷营,可破秦兵也。”遂令龚望引三千精兵为左,丁得孙引三千精兵为右。自同秦明点五千精兵居中。却使单廷珪、魏定国各引一军为后:“我等偷营,若胜则乘势掩杀,败则接应。”安排妥当,是夜下关,衔枚而出,分路杀入秦营。 龚望引三千精兵沖入左营,但见灯火通明,只无一人。望知不妙,急欲退时,营中吶喊大作,韩瑛、韩琼引兵杀出。望不敢挡,大败而走。丁得孙沖入右营,营中灯火全无,一片漆黑。宋兵寻人砍杀,俱是草人木偶。尚在踌躇,只听一声梆子,营中火把骤起,四下乱箭雨似扑来。丁得孙不及招架,身受数十根狼牙,遍体鵰翎,倒载下马,正做了“中箭虎”。部下军卒无主,又见侯选、程银前后杀来,冲撞死者太半。吴用与秦明冲到中军辕门,里面略无动静。秦明待要杀入,吴用心头疑惑,止住秦明,令小校且入哨探。方才进去,只听号鼓迭发,灯球火把如星流月起,须臾照得明日白昼。寨里旌旗招扬,刀矛林立,左有姜维,右有马岱,并立阵前大笑:“吴用腐儒,此等寻常之计,尚于吾面前卖弄耶!还不下马受缚!”用急令后撤,姜维跃马挺枪,当先杀来。秦明上前当住,两个斗无数合,左右两边败卒都到。龚望伏鞍而回,小校更报丁得孙死讯。秦军四下裹来,宋军都慌;幸秦明弃了姜维,施展勇勐,杀开血路。宋军皆往潼关奔走,只望见背后火把如星,杀声雷动,西凉军马遍野追来。一路将到关下,单廷珪、魏定国两边杀出,挡住魏军。门楼上顾大嫂、时迁看见,急开关门。忽见关外火光骤起,无数军马杀出。当先大将身长八尺,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厉声高叫:“西凉马超在此!谁敢来战!”宋军胆裂,无人恋战,俱往关中奔走。关门狭窄,众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吴用得众将保护,仓皇入关;却待闭门,超已纵马尾随而来,银枪劲舞,宋兵当者皆亡。溃进关的败卒中,又看多少人舞刀弄枪,乱杀起来。原来姜维算吴用或来劫营,预使马超引五千精兵伏于关下,击其后路;更使韩瑶、韩琪引数百军士作宋军服色,混入败兵中取事。城外宋军多被分割,姜维、马岱又挥军到关下,架起云梯冲车,强袭关墙。内外交困,吴用不能守,遂开东门弃关走。宋兵走不及者,皆投械归降。西凉军随后掩杀十五里,方得胜收兵。潼关内外,血流成河。而关头旗号,赫然秦马招扬。 吴用既失潼关,恐为马超追袭,一路东走,退入弘农。检点军卒,损伤近半,又兼折了丁得孙,众都黯然。用自嘆息,安排诸将各自守城,又遣使者急往洛阳,调兵驰援。待诸事完毕,伏于案上小憩。忽见帷帐掀动,进来一人,细看竟是九纹龙史进。用怪道:“兄弟,许多日不见,你如何来了?”史进一言不发,坐到案前。半晌嘆道:“军师哥哥,你心机虽好,却忒下品了。”用怒道:“我如何下品?”史进道:“昔日刘玄德待我等兄弟,恩重如山。他又是仁义之君,我等兄弟在他手下东征北伐,打下太平江山,教万民安生,自家也得功名成就,哪里不好?你偏要搬弄是非,调唆宋江哥哥造反。”吴用笑道:“兄弟忒愚了。九天玄女娘娘发我等入汉,岂是为刘备火中取栗?若都按兄弟这般想,只怕我等已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也。”史进道:“你说刘玄德鸟尽弓藏,为何你尚未待一统,便对自家兄弟频下黑手?”吴用道:“董平飞扬跋扈,自取死也。卢员外收养关羽之后,又受樊瑞唆使,图谋不轨,如何怪我手黑?”史进笑道:“吴加亮,人言莫测,天日却是昭昭。你这般诡辩,究有何益?便说如今潼关前,若得卢员外、林教头、武行者、鲁大师有一二人在,岂容马超这般耀武扬威?若非你同室操戈,自残羽翼,梁山兄弟,何至如此凄凉零落!你自诩多谋,实是害梁山之贼。我今且替诸位兄弟惩戒于你!”言迄上前,举手来打吴用。用慌忙架挡,史进拳已噼面前。用大叫一声,跌坐在地,却是南柯一梦。自顾背嵴,冷汗粘衣。用略定神,使人送酽茶来,醒了神智。细细思度一回,向空冷笑道:“史大郎,你休嘲我无谋。今番便教你看,吴学究尚未势孤计穷哩!” 第468页 不多日报马超引军数万,杀奔弘农城西十里扎营。察敌大将旗号,留韩瑛守潼关。军中却添“益州李忠”一路。用暗喜道:“吾计成矣。”却得百胜将军韩滔引五千军从豫州来援。用遂召诸将曰:“今夜劫寨,必破秦兵。”龚望曰:“前番劫寨,折了半数兵马。今虽得豫州援兵,犹是敌众我寡,且新败之下,士气不振,如何强出?不如且坚守弘农,挫敌锐气,待洛阳与诸郡之兵到来,然后合力击之。”吴用道:“若再待援军来,弘农早为马超所得!诸位兄弟,宋江哥哥业未竟而身死,马超却欲乘我丧乱,夺我梁山基业,我等岂能坐看此辈恣凶!今夜决战,非胜则死,诸君与我共戮力!”遂分拨军马,各按路数:“只看城头火号,各自杀入。吾自有调度救应。”众将将信将疑,接令而去。吴用再唤来鼓上蚤时迁,嘱咐如此行事。 马超用姜维计策,一日之间踏破潼关,甚是得意,请旨抚慰三军,激励士气。惟因潼关中粮草多被宋军焚毁,故待雍州转运。止军数日,李恢所发军粮五十万斛送到,又得李忠引益州兵七千前来,更兼诏书到处,关东有数十县密往表忠,超更喜,提兵杀奔弘农西扎寨,广具牛酒, 遍飨士众。又于中军设宴为贺。众将皆欢,超自把盏自矜曰:“可笑吴用枉称多谋,北伐断送大军无数,还敢兴兵拒我!”程银道:“姜伯约妙计取潼关,吴用肝胆已裂。今又得李忠将军精兵七千,我军势更增,休说弘农,便入洛阳亦三五日事矣!届时主公功勋盖世,我等尚待提携。”超呵呵大笑:“君等尽我心腹手足,提携之事,自不消说。”施恩曰:“大王,沿途进军,却须将天子御帐好生看护,切莫有失。”马超道:“天子是我外甥,御帐便在中军之策,若有警讯,我须臾便到,岂能有失?”众遂畅饮,二更方散,各回帐安歇。是夜云黑风紧,星月无晖。将到四更,西凉营寨东、北、南三面,俱见星火流动,杀声雷鸣。秦军众将惊起,各自点兵迎战,营中令旗翻飞,人马往来奔突。马超在宴上多饮了几盏,本卧帐酣睡,闻讯亦起。自笑曰:“鼠辈犹欲取死乎?”提枪配剑,披挂出帐。那战马已备好鞍鞯,超翻身上马,忽觉右股剧痛,大叫一声,几乎堕鞍。匆忙间抓住马鬃,伏在马上,面如土色,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口中只道:“痛杀我也!”左右急扶马超下来,见右股下鲜血浸润,沿战袍往下滴淋。察马具时,鞍里藏了一把利刃,出头三寸,不禁惊唿:“贼人暗刺大王!”马超片刻间,只觉浑身血如汤沸,髓似针扎,手足颤斗不住。左右扶了回帐,唤军中医者来。医者到时,超已神智模煳。割开右股皮肉,见流出血水尽黑。军医愁眉谓左右曰:“此毒甚烈,恐难救助。”左右急报诸将。马岱先来,看超僵卧胡床,气息奄奄,垂泪唿唤。超闻他唤,双目忽睁,喉头格格响了数声,一言未吐,气绝身亡。此自是施恩得了时迁所授密计,暗中于马超鞍内置淬毒短刃,以助吴用之功。可怜马孟起名传三秦,威震九州,竟死于此。有诗嘆道: 渭桥六战惊曹胆,垄上千军俱感神。玄德养虎终遗患,孟起乘龙难作臣。半壁烽烟割据业,十年郎舅血光亲。威风不灭身先丧,长恨羌儿少戒心。 超既死,马岱抱尸痛哭。忽帐外纷纷大乱,姜维进帐报曰:“贼军已攻入寨,大王速发兵抵御!”却看超已身死,黯然道:“吴用手段好狠。”马岱切齿道:“吴用贼子,我誓杀汝!”维曰:“大王为贼所算,军中无主。将军宜挺身出,召将兵奋战,以报家国之仇!”岱闻言暴起:“血性男儿,皆随我杀敌!”提刀出帐。却看寨中火光四起,原来施恩、李忠部下军卒做了内应,分头放入宋军诸将,故而寨内混战。此刻马超死讯,渐渐传开;西凉军内外受敌,不禁慌乱。姜维引本部人马,急往御帐去。却看一派火光烧着,无数军兵正围定御帐,往里勐攻。御帐守兵死伤大半。维大喝一声,挺枪杀入,将为首副将刺下马来。敌军少乱,并不散去,反聚集对阵。姜维挺枪左冲右突,却看阵中一将,正是金眼彪施恩。姜维嘆道:“不想你隐藏甚深,吾终失计也。”施恩冷笑道:“姜伯约,你我同怀潜伏之计,何必感慨?”维亦冷笑:“如此,便见个高低。”骤马挺枪,撞入对阵。施恩哪敢同他交锋,只教左右士卒,竭力抵御。战无多时,秦军后营屯粮草处,火光沖天而起。这一番宋军气盛,秦军胆落;兼之施恩、李忠两路倒戈,秦军据营混战到五更,支持不住,各军相继溃败。侯选撞见秦明,交马无多,被明一棍扫下马,復一棍结果性命。程银与龚旺交锋,只顾奋力厮杀,不防旺飞枪暗算,刺中咽喉,落马身亡。西凉兵将四处溃散,死者不计其数;更兼吴用恨潼关之败,严令凡敢顽抗,格杀勿论。甚有前番投降马超的宋兵,亦死乱军之中。西凉残部沖开后军,俱往西走。至天明,但见弘农城外二十里营盘,青烟裊裊,人马仆地,缺旌断轴,如潮后沙滩之残鳞败甲。 却说马云騄携宋安宁,御帐安在马超中军之侧。因初系私携儿子奔入西凉,左近服侍的皆秦王府中拨来男女。云騄本巾帼豪杰,也不计较。近来连日交战,云騄略知国事,知兄长同吴用争权,至兵戈相见,难免忧患。闻超与众将饮酒祝捷,狂欢大笑,甚是喧譁。云騄默嘆道:“一般大宋军马,谁胜谁败,都是自家流血,何至如此。”看安宁已入睡,想他现作了皇帝,却不知进京之路如何,入京之后如何。莫测纷然,心乱如麻。忽听帐外喊声大举,杀声大作。接着火光腾起,帐幕上人影绰绰,恍如鬼魅。安宁惊醒大哭。云騄忙唤近侍,半晌一人入道:“太后,大事不好!贼军乘夜劫寨,帐外许多乱军杀来,御林军正自抵御!”方说毕,外面一箭射来,正中背心,近侍扑地倒了,双手抓爬一阵,毙于帐内。帐外杀声渐近。云騄自提剑出帐看时,果见火把乱摇,无数军正攻御帐。隐隐看领头之人厉声督战,却是施恩。云騄虽不知底细,亦见势不好,反身回帐,将衣服反穿,头髮尽用布包裹;一面嘱咐安宁:“随娘走,莫哭。”便掀开御帐一角爬了出去。恰逢姜维引军同施恩战,两边自顾厮杀,马云騄乘机带了安宁,翻身上马,朝外飞奔。只见四下刀光与火光齐晖,杀声并兵声同震。云騄也顾不得劫驾保驾,更不辨东南西北,只伏鞍飞奔。须臾出了营寨,背后杀声渐息;待要住马探询,又听身后蹄声乍起,回头看时,数十火把疾驰追来。云騄大惊,忙又策马走。所幸座下乃西凉宝马,极是神骏,无多时把追兵抛开。奔走一程,忽听耳畔涛声大作,云騄方惊惑,待再行百余步,如雷贯耳,更有水雾阵阵,透空而来。云騄知是到了黄河岸边,看河上却无渡船。正在踌躇,背后火光点点,追兵又近。云騄甚惊,只得策马沿河奔驰。不料河堤边有一凹缺,云騄奔马甚快,黑夜里又看不分明,那马奔到缺口,前蹄勐堕。云騄大惊,待要提缰,早已连人带马,翻滚下去。瞬间河水拍打上来,云騄但觉浑身冰凉,一惊之下,耳听得波涛之声,双手抱紧安宁,便不省人事。 第469页 朦胧中看一小船驶来。云騄便唿救,那船夫七尺五六身材,五旬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髯,裸了上身,露出雪白一身皮肉。便伸橹板拉云騄、安宁上船。也不问何人,也不问何去,自顾摇橹。云騄在船头坐了半晌,看安宁兀自沉睡,心下稍安;欲与船夫答话,却不知己欲何去。正在踌躇,忽听船夫曰:“到了。嫂嫂请下船。”云騄一惊,看此人有几分眼熟。正自追忆,那人嘆道:“南岸弘农之战,是我大宋男儿之耻;马超将军同我丁得孙兄弟,俱死的冤枉。却不该累了嫂嫂、侄儿。小弟特来相送,嫂嫂保重,就此别过。我乃浪里白条张顺是也。”说罢,翻身跳入水中,那船也立时倾覆。云騄惊叫一声,睁眼看来,却是浑身湿透,坐在一处浅滩上。眼前黄河之水,依旧滔滔不绝。宋安宁犹在怀抱,酣睡未醒。云騄回忆方才情形,不知是梦是真。便拉了安宁起来,信步走到干处。忽见一道者麻衣草履,信步而来:“嫂嫂安好。”云騄细看,却是那入云龙公孙胜也!云騄惊道:“国师已辞京多时,如何在此?”公孙胜道:“贫道师从左慈仙师,修身鍊气。今到黄河北岸採药,忽感神灵,引我来此,不想嫂嫂却在。草庐在近,请嫂嫂移驾歇息。”云騄遂同胜行数百步,转至一崖后,则结草庐在中。公孙胜升起火来,又取干粮与云騄、安宁充飢。云騄少坐,略定精神,忽想起梦中张顺所言,问公孙胜曰:“道长神机莫测,可知我兄马超凶吉?”胜嘆道:“吾今晨在河边观星相,有杀气凝云,聚集彼岸,孤星自西过天穹,坠于弘农之野,孟起将军当已遭难。”云騄闻言,泪坠如珠。復问:“谁人所害?”公孙胜摇头道:“自宋公明哥哥起,大宋良臣名将,逐一遭难,此非天意,实各自利慾薰心,致生同室操戈之祸,任是谁害,皆为自害也。嫂嫂何必多问。”云騄肝胆俱碎,哭了一回。復指安宁问曰:“当日此儿坠地,道长相他,富贵未可量。今乃连丧父舅,九死一生,莫非此等富贵?”胜曰:“面相主命,而不主运。今天下分崩,黎庶遭难,贫道单知侄儿命相,其时其运,未可知也。今闻嫂嫂被拥为皇太后,侄儿做了皇帝,然洛阳、长安朝廷如何,嫂嫂自知。这般时运,便常人已是不得,犹含兇险万端。一般之民颠沛流离,乃至横死乡野,更与何处究其命耶?”云騄沉吟片刻,復问:“如今我母子进退维谷,还请道长指点。”公孙胜起身,踱了数步,吟诵道: “权势生兵火,功勋惹祸端。名消方自远,身隐运堪安。” 言迄,大笑三声,转出门去。云騄急追出,却已不见。看草庐中,干粮盘缠,粗布衣服俱有。云騄感公孙胜点化之意,遂朝空祷祝,以谢天恩。 却说吴用夜来亲往城门观战,一战击溃西凉军,遂入其驻地。施恩、李忠前来,握吴用手唏嘘道:“哥哥,二十载别离,今终得见。惜穆弘、穆春兄弟,又早做了冤鬼。”用曰:“人谁无死?死而留名,胜苟活也!昨夜大败乱军,未知皇太子与皇后御驾,可曾救回?”施恩道:“我引军欲入御帐护驾,方杀退西凉守兵,却被姜维截住。待维退去,再入御帐时,皇太子、皇后踪影俱不见矣。只在一旁帐中寻到谯周大人。”吴用色变:“这般无用!”先请谯周来问:“可曾见皇太子与皇后?”周曰:“我被马超软禁军中,也曾见得太子、皇后数次;超擅行伪礼,唿为‘皇帝’‘皇太后’。昨日白昼,我尚入伪御帐参见一次,夜来只听得外间厮杀,我便安坐帐中,并不知其下落。”用急传令全军:“好生找寻皇太子、皇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从旦到暮,翻检尸首过万,却无马超,亦无宋安宁、马云騄等。吴用焦躁復现。施恩曰:“马超已死无疑,想是尸首为部将夺走。惟皇后、皇太子不知其生死。”吴用握拳道:“倘復为秦军劫去,又生后患。”正自踌躇,鼓上蚤时迁大哭而来。用惊问其故,迁泣下道:“我昨夜入后营放火之后,便往御帐。恰见两军混战,一骑却飞驰出营,往北而去。马背上一人携了一个小儿,虽掩了面,隐约似嫂嫂、侄儿身影。我便带了数十骑紧随去看。远远见那马往北奔驰,投黄河死了!”吴用头目一眩,厉声道:“时迁,你不可胡言!”时迁哭道:“军师不信,随我去看便知!”用便教部将整军回城,自与施恩、李忠、顾大嫂等,随时迁北去。将近黄河,果见湿地有马蹄印记,直到黄河边,沿岸奔驰数里,于一处凹缺消失无踪,却有翻倒挣扎之痕。吴用凭眺,见黄河上下白浪滔天,轰鸣若雷,不禁潸然泪下:“宋江哥哥,兄弟无能,连你妻儿都未曾护好。”言罢跪倒在地,朝北叩首。施恩曰:“军师不必自责。此马超之罪,逼死皇后、太子。军师为国体忠谋,宋江哥哥九泉下亦当欣慰。”言迄,亦落泪。独顾大嫂昔在荆州,同云騄颇有妇女之交,又甚喜爱安宁,一般悲痛更添几分。众人便在河边凭弔一番,上马回城。 无三日,又有扑天雕李应、病大虫薛永引兵一万,自洛阳来。吴用遂令:“马超逆贼,挟持太子、皇后,意图犯阙。为王师讨败,竟谋害太子、皇后,死有余辜!今其余党尚据关西,吾当亲讨之!”遂大起士马,向西杀来。马岱、姜维、韩瑶等率余部退入潼关,维曰:“不想二穆之外,施恩、李忠亦是吴用党羽。梁山贼寇之诡诈,实非常人可度!”岱曰:“今当如何?”姜维道:“秦王欲护驾进京,吴用竟以此毒计陷害。朝中奸佞横行,实非忠臣容身之处。今便请将军袭秦王之爵,整顿士众,守关西之地,以待变时,为孟起公復仇。”岱曰:“秦王之爵属孟起兄,我焉敢自居?”众将皆道:“此时唯公能振军伍而凝人心,幸无推辞。且汉中守将宣贊,是吴用之党。今宜急分兵守渭南之地,以绝其侵凌。”岱从其言,便遣韩瑶引兵去守渭南。兵尚未出,忽闻“汉中大将宣贊引军出子午谷,得施恩、李忠部将内应,已攻取长安,韩琪将军战死!”岱惊。维曰:“长安若失,潼关隔绝,秦州亦不守!今当竭力夺之。”岱云:“伯约有何良策?”维曰:“可留韩瑛、韩琼二将军守潼关,维随将军引此处兵西进,却急令刘封引天水之兵东进,两路夹击,可破贊兵。”岱从之。于是自引东征之兵万余从潼关杀奔长安,刘封引精兵数千从天水杀奔长安。料那宣贊虽号名将,焉能抵挡这般手段?连战皆败,立足不住,又弃了长安,退回汉中。岱既定关西,遂就秦王位,追谥马超为威王,召集余众,以抗中原。使韩瑛、韩琼守潼关,姜维引军守南山,以防汉中。马岱自驻长安,接应秦、凉二州。拜杨秋为凉州牧,姜维为秦州牧,岱自兼雍州牧。那吴用大军杀奔潼关下,连日扣关,韩瑛、韩琼守把严密,俱不能入。用怒,欲续发大军,水陆并进。李应劝道:“潼关乃咽喉之地,未能轻取。且我军纵破潼关,马岱、姜维无非弃雍州之地,远遁西凉,犹不能根除也。今天下无主,已歷数月。曹魏虎据河北,无日不思復仇。大司马久顿兵关前,空虚京洛,设有变故,悔之晚矣。当速回师洛阳,立君正位,方是正计。”用然其言,便留李应、龚旺守潼关,自同秦明诸将,班师回洛。此一番,吴用虽杀退西凉军,然大宋士卒,伤者以万计。更兼马超前番挟天子之名以号征伐,关东州郡震动,人心浮躁。吴用于弘农城外秦军寨中,抄得关东郡县官员与马超往来表忠书信数百封。用欲尽数杀之,李应谏道:“加亮熟读史书,当知昔曹操胜于官渡,得部下与袁绍往来书信,操尽焚不究。加亮何不以此收人心?”用嘆曰:“操胜于官渡,则袁衰曹盛,已成定局,他故能略示宽宏。今国势危急,若不以重典治之,恐不能安。”应曰:“书信有二百余人,岂能尽杀?且马超挟天子之名来,众官输诚,亦非无理。”用嘆曰:“如此,便赦之不问。然恐日后天下乱者,必为此也。”有诗道: 第470页 读史何须常效颦?一番衰败一番兴。须臾未免烽烟起,平野孤楼带血腥。 吴用回洛,与群臣商议:“今上驾崩,皇太子宋安宁又为马贼裹挟所害。然国家不可无主。现有皇上胞弟宋清之子宋安平,封鲁阳侯,年方十岁,知书有度,礼贤德人,规矩肃然。可即天子位,应天顺人,以慰天下之望。”群臣商议半日,别无他策,遂决其意。乃于八月初六,宋安平即皇帝位。追谥宋江为桓帝,马云騄为桓景皇后。天子之父宋清追谥恭王,母谥恭靖王后。又谥前皇太子宋安宁为哀王。改保义五年为爰平元年,大赦天下。遂以吴用为丞相,崔州平为太尉,孟建为司徒,石韬为司空,费诗为御史大夫,谯周为尚书僕射,秦明为大将军,其余文武,各有升赏。惟褫西凉马氏王爵。九月,葬宋江于新陵。江之身躯,本在铜雀台炸得四分五裂,残肢碎肉,难辨其形;遂使巧匠用檀香木雕刻为躯,纳残肉其中,入柩安葬。并马云騄、宋安宁,则以纯木雕像着冠服葬之。忽有交州士燮、柴进,遣使北上,以藩属之礼吊之。众好汉原本围灵哭祭,感兄弟四散,更其悲痛。吊至第三日,众人多散,吴用亦自归丞相府处理军政。宋江灵前,唯刘唐、时迁两个守之。二人正垂泣,忽觉身畔多了数人。抬头看时,则鲁智深、武松立于灵前,各向空泣祷。唐、迁又惊又喜,待要上前招唿,鲁智深喝声:“咄!休来,洒家与武二郎闻宋公明死,毕竟手足一场,特来弔祭。兄弟若嚷,引出吴加亮来,大家面目须不好看!”刘唐、时迁只得住了。武松、鲁智深默祷片刻,各自朝天大哭三声,转身而去。刘唐、时迁欲待留,竟无片语堪说。有诗嘆道: 朝野未消手足情,悲哉一夕冷如冰。今朝弔祭成长别,恨杀天机造劫争。 回说魏主曹睿召群臣计议曰:“宋贼窃据中原,前番犯境,使先帝殉于社稷。今朕欲乘其疲敝,起兵讨伐,以报国雠,众卿以为如何?”中书令蒋济出班奏曰:“陛下欲伐宋,当在宋江新死,马超、吴用相攻之时。今超已殒命,吴用扶新君即位,彼政已安,再行南进,不免以弱敌强。且前宋贼北犯,河北军民多损,现元气未復,若即出兵,恐累民生。”大将军曹真曰:“非也,宋贼犯我河北,损兵折将,又兼马超起于西凉,鏖战潼关、弘农,旬日之间,杀伤数万,此天败贼。不乘此良机渡河攻之,更待何时?”睿犹沉吟,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亦进言曰:“今天下州郡,伪宋据者过半。若任其休养生息,无须十年,则捲土重来,河北又将浩劫。故臣意莫若起兵伐之。我军虽累战疲敝,挟河北战胜之势,众意正旺,咸欲杀敌而报陛下;彼兵虽多,屡败丧胆,更经马超之乱,军心不定。以顺讨逆,犹仗万仞之渊而下沖枯枝败叶之筑,何患不胜?陛下勿疑!”曹睿闻言大喜,便拜曹真为征南大都督,司马懿副之,调集倾国军马;更将宫中金珠与内孥尽发,以犒军士,预备南征。正是:漳水无情埋两主,黄河有浪復听兵!不知曹魏伐宋,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八回: 小李广力守青州府,霹雳火死战洛阳城 第一百卅八回: 小李广力守青州府,霹雳火死战洛阳城 且说魏主曹睿决议南征,以曹真、司马懿为正副督,并使车骑大将军秦朗督后方粮草、兵源,以备接应。有建威将军贾逵奏曰:“孙子云,上兵伐谋,次伐交。今伪宋地广兵足,单以我国伐之不易。见有西凉马超为吴用攻杀,其弟马岱现守关中;又有交州士燮、柴进据岭南,亦曾遭吴用之伐。可遣使笼络二家,令宋腹背受敌。”睿喜,便遣辛毗使长安,刘放使交州。毗至长安见马岱曰:“吴用兴师犯境,害我先帝,敝国无日不思復仇。令兄马孟起亦为彼害。两家同仇,何不联兵伐宋,魏攻其东,秦攻其东,则洛阳、许昌可举手而定。二分天下,不亦乐乎?”岱使毗在馆驿歇息,却召姜维、徐庶、杨秋等议曰:“曹魏遣使欲联兵伐宋,然曹操曾害我叔父全家,亦是血仇。且我西凉又奉宋正朔,诸君以为如何?”徐庶道:“两家皆血仇,然以我之力,焉能同刺二虎?故义有大小,利分缓急。今孟起公新薨,关西未定,不可擅动兵。莫若诈许之,待宋魏两家战火復起,再见机而作:魏胜则攻宋,取汉中、益州;宋胜则取魏,越河夺并州,转略幽州。如此方有周旋之机,更收汴庄之利。”岱喜而从,便厚待辛毗,使回邺应合盟伐宋之事。刘放至交州,亦言魏主意,欲同士燮同灭大宋,隔江划界。柴进闻之,与马麟、焦挺曰:“我等梁山兄弟,昔有手足之谊。虽是天威难近,各分二国,岂忍乘人之危,连曹魏之兵,伐自家手足?”挺、麟各唏嘘。柴进遂谓士燮曰:“岭南地方偏狭,士众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且大王曾受宋皇公明之封,有君臣之义。后虽决裂,兵戈不起,未尝交恶。今若乘宋新丧而北伐,于理有亏,倘激怒大宋,以倾国之兵南进,恐交州覆亡,翘足可待也。且曹睿乃英明之主,麾下名将谋臣极多。若宋为彼并,岭南必无存。莫若诈许其盟,而暗将消息通告洛阳。待魏宋要紧时,却以援宋为要,索江南土地。如此岭南无兵火之虞,而可收开疆之利。”士燮曰:“若宋反胜魏,岭南不亦为其所并乎?”柴进嘆道:“昔宋公明在时,犹南不能保交州,北不能吞曹魏。今公明崩,幼侄即位,吴加亮尽持朝政,虽壮心齐天,欲一统四海,难矣!且宋与岭南较,实是悬殊。若宋真有胜魏之机,纵我岭南助魏,亦无奈何,反惹速祸。若其不能胜魏,则吾助魏伐宋,是自去藩篱,抱薪救火也。故莫若以言交好,再寻机而行。”士燮然之,遂重待刘放,亦使回邺相报。暗中却遣使将曹魏欲伐宋之事告知洛阳。 第471页 曹睿闻两处回报,大喜,便催曹真、司马懿进兵。懿曰:“马岱、士燮两处虽皆许盟,未可尽信。南征之战,仍须己力。自冀伐宋,取兖州、司州最近,然宋军大部,亦在司州。若渡河与战,胜败难料。莫若以一军大张旗鼓临孟津,作渡河攻伐状,却别遣一路军袭取青州,断宋军右臂。如是令彼首尾不能相顾,可使中原动摇。”张郃曰:“军往青州,则西线空虚。若宋军復渡河犯境,如何抵挡?”懿曰:“攻青州之军系奇兵,惟重出敌意表,在精不在多。沿河可屯正兵,牵制敌势。敌若倾力东援,则我正军可乘势渡河,直取洛阳。如此奇正相生,宋贼纵有机谋,无能为也。”真曰:“仲达此计大善。吾分马步军各一万与仲达,便为东路奇兵,何如?”司马懿曰:“东路须深入敌后连战,乞多遣良将。”真曰:“吾使张辽、乐进、夏侯霸、戴陵诸将助仲达。”懿曰:“尚有数将望调军中。一为臧宣高,久镇青州,此番南进,最是得力。一为邓士载,地理娴熟,深入为战,其用非浅。”真笑曰:“仲达真欲壑难平。汝有子元、子尚,通晓兵书,何须復求别将?”懿答曰:“克敌报国之计,未敢轻也。”真许之。遂各引军分左右而出。 再说吴用自立宋安宁为君,一应军政大权,悉数把握,比宋江在位时更胜许多。忽得交州士燮、柴进密函,说魏有征伐之意。用与廖立、朱武商议。廖立曰:“岭南前番既绝王命,今送此书,莫非欲引我调兵北防黄河,自家却乘虚起兵伐我?”朱武道:“年来我军北挫于魏,西战于秦,而交州并无一兵一卒越境。今新君已立,柴大官人前既遣人弔丧,断无反兴兵来犯之理。必是念旧义而告真情。北伐、西征两役,官兵损折颇大,魏人渡河,殊非小可,当好生防备。”吴用沉吟多时,曰:“防人之心,不可尽无。设若魏秦连交州三路入寇,却须怕江南空虚。公渊本是湘州牧,今吾奏明天子,加拜为镇南大都督。可引湘兵八千回镇,南御之事,君与邓飞将军协力,幸无疏漏。”过不十日,果报河北魏军自河内至黎阳,皆有军马调动。朱武曰:“交州所告之情,自是属实。可急布置河防。”吴用曰:“黄河千里,处处可渡,若分兵守御,是自散其力。不如待他来。吾京畿之兵,何止十万,魏人敢渡,叫他片甲不回!”朱武曰:“若魏人不从河内、黎阳渡,而攻青州,或从海路攻交州,或联接马岱出潼关,何以当之?”吴用笑曰:“彼兵本不如我,军分则势弱。倘以主力东进,则西线兵寡,我可反攻彼境。倘只以偏师渡河,则花荣、杨志诸将自足当之。今但增兖州之兵,接应两头,势足无虑也。”便令解宝、顾大嫂引军一万入兖州,与雷横协防,接应东西。用自率京畿之兵十余万,又使张横整顿水师战船,并诫各处守牧,整顿军马,只备大战。 且说小李广花荣驻节青州临淄,得吴用文告,不敢怠慢,便调徐州彭玘军马北上汇合,又与莱州杨志、兖州雷横各通声讯,务要严防。至十月中,忽闻一支魏军不知多少,渡了黄河,杀奔济南而去。荣一面飞书传雷横、杨志两路来援,自同彭玘引军三万,前往迎敌,与魏军会于土鼓。司马懿当先出阵,扬鞭大笑:“花荣,汝主宋江已作邺城之鬼,今吴用把持朝政,将欲篡位,将军何必为他徇死?”花荣冷笑道:“司马贼,要战便战,何必胡言?”魏阵里乐进飞马而出:“既要战,且同吾战!”花荣亦策马出,两个刀枪并举,斗有三十余合,未见高下。魏阵中夏侯霸、戴陵并马齐出夹击。彭玘见魏军战将甚多,便令擂鼓大进。司马懿亦麾军涌出,两军厮杀,宋军人多,渐取上风;然魏军铁骑纵横,甚是犀利。战到日落,各自收兵。花荣自回寨与彭玘商议:“待杨志、雷横两军到,必破司马懿。”忽有探马飞报:“一支魏军竟朝临淄去了!”花荣大惊:“临淄非但是州治,更为粮草军械囤积之所。彼处若失,青州不保!”便谓彭玘:“我若全军回援,恐为敌乘机掩杀。你可引一半军屯守此处,牵制司马懿。吾自引军回援临淄。”玘曰:“谨尊哥哥军令。”花荣便连夜拔寨东行。出营三十里,道路两侧火光忽起,左边张辽引军杀出,右边臧霸引军杀出,宋军前队大乱,自相践踏;花荣急率中军精锐上前抵御,后面吶喊又作,司马懿、乐进、邓艾引精兵抄小路尾随杀到。三面夹击,宋军虽众,军心已慌,如何抵挡?花荣仗手中枪囊中箭沖开血路,麾下士卒被围,降者极多。荣奔走一程,忽见南面火光无数,又有一军杀来。左右尽丧胆。荣厉声道:“军人死疆场,有何惧哉!”约束士卒,自摘弓提枪,亲自去看。却是青面兽引军从莱州来援。花荣大喜,便麾下败兵,亦多欣慰。遂合兵一处,回救临淄。平明到临淄城下,并无一个魏兵。急唤斥候来问,回曰:“黄昏时旌旗颇盛,夜来火光绕城两匝。五更以后,渐渐熄灭,却未攻城。”花荣甚恼,与杨志且入城歇兵。军士送酒肉来。荣举盏,方欲饮,忽叫声:“不好!”杨志问曰:“如何不好?”荣曰:“司马懿诡计多端,佯攻临淄,诱我回援。他大军必去攻彭玘兄弟!若彭玘兄弟有失,我等又折一臂也!”杨志道:“我速与哥哥去救!”花荣曰:“你可守临淄,我自去救。惟我部下军奔波厮杀竟夜,借你士卒用。”杨志道:“都是朝廷军马,何言你我。我去便是。”花荣嘱曰:“司马诡诈,多加小心。你若救得彭玘,便同入济南镇守。”杨志允诺,提兵西去。将到土鼓,果报彭玘正被魏军围攻。志督军速进,未至寨前,魏军自退。杨志便与彭玘同入济南镇守。 第472页 司马懿见杨志、彭玘入济南,便令夏侯霸、戴陵引步卒五千,于城外修筑堑壕壁垒,作围城之势。霸异曰:“兵法云十围倍分,城中贼兵度约二万,我军亦只二万,屯于围下,若他处贼军来,内外袭我,如何当之?”司马懿笑曰:“仲权,贼连为我败,心胆俱裂,必不敢以一敌一。他守城中,我军远来,粮食不继,非持久之计。今先筑城围,敌恐我合围,必或让城走,或起兵来救。如是我可乘隙击之。”霸与众将皆拜服。遂引军士,督民夫,掘堑筑壁。城中杨志、彭玘几番出战,俱被司马懿杀败。只得速告花荣求援。荣闻,遣人同兖州雷横商议,约以十月二十六日,各引军马至济南城外,里应外合,以破司马懿。合战之事,并告杨志。 十月二十六日,月黑风急,花荣引五千精兵,潜至济南之东。雷横亦遣解宝、顾大嫂引一万军,潜至济南之西。听刁斗三更,城头火号三柱,南门大开,杨志亲引军马杀出。魏军早有防备,寨子内侧壁上火把齐明,令旗翻飞,步卒临壁射箭,马军飞驰冲突,与城中军战个不休。花荣、解宝两军,各自按捺不动。使人秘侦魏营,多在抵御出城宋军。花荣看两军鏖战有小半时辰,方令发号。部下军士便升烽火四柱。须臾,数里之外,解宝亦升烽火五柱,两军齐声鼓譟,从外侧杀入魏营。所当少数魏军,尽丢盔弃甲而逃。无一刻沖入辕门,魏军营帐中士卒皆乱,纷纷往两边走。花荣与解宝、顾大嫂会师,大喜。听前方杀声,内壁魏军尚与杨志大战,遂将枪一摆:“解宝兄弟请留寨外断后,余皆随我攻其后队,与杨制军夹击魏贼!”宋兵舞刀弄枪,大步踏入,忽然前面一阵惨叫,皆跌落陷阱中。那壕沟宽二丈,深一丈,底下插满竹镖,坠者手足洞穿,血肉模煳。花荣听得前面惨叫,急令且住,后军都在冲锋,一时哪里禁得住?又看隔了壕沟,十丈开外却有一墙,听得一声梆子,墙后面一排魏军出来,强弓劲弩,乱箭齐发,壕沟前的宋军又倒一排。前队宋军发声喊,纷纷倒退,后队尚在前拥,自相践踏,一时大乱。正拥挤不止,却看寨中又是一柱烟火,直冲云霄。接着銮铃群响,马蹄翻腾,张辽、乐进、臧霸引数千铁骑抄出营寨,却往宋军之后裹来。骑分三队,如霆似电,转眼便将宋军后队杀得四下溃散。臧霸引一队骑朝外冲杀,张辽、乐进纵兵如铁臂两道,向内旋扫,刀矛齐下,马蹄践踏,将进寨的万余宋兵,都往里驱赶。后队宋兵哪挡得这般勐虎,自顾败退。兵士虽多,相互拥挤,更难相斗。魏军噼头乱砍,但见血花飞溅,人尸倒卧。花荣、顾大嫂俱被裹在军中,左右士卒挤得刀枪难舞,浑身解数施展不得。荣急令顾大嫂引后队挡住张辽、乐进,自赶到壕前,令士卒搬木板土石,拖人马尸首填壕而过。对面壁后魏军箭飞不止,宋军用盾牌挡住,前仆后继,好容易填平数段,荣用枪一指,宋军如潮决口,向魏军所据之壁蜂拥而去。谁知冲出三四丈,前面喀喇喇连声,赫然又是两丈宽一道壕沟立于眼前,沟里竹镖林立如故。宋军此番沖得更急,前队士卒纷纷翻筋斗坠落,惨嚷之声,不绝于耳。花荣见前夹两道壕沟,后有坚壁利箭,知事不谐,只得令中军沿壕沟奔走寻路。宋军队列尽横于垒前,魏军弓弩齐射,中箭落壕死者不计其数。方奔出百余丈,前面士兵又连连陷落,看时,两道短壕横于前,与壁前长壕正交,把宋军出路尽皆截断。宋军俱胆落心惊。花荣回顾左右,哑然道:“今入死地,休望偷生。众弟兄随我奋力杀开血路,方能回得临淄。”便使众军盾连盾,刀并刀,结成坚阵。一队守在壕边,余皆各成小队,朝南缓缓推进。圈中宋兵甚多,南面的为魏骑所迫,多胡乱奔走。有冲突后阵者,荣尽斥斩之。看顾大嫂在前,切齿散发,挥刀奋战。荣急令诸兵阵俱上,接了顾大嫂下来,问曰:“大嫂可曾受伤?”顾大嫂笑道:“几处小伤,不曾碍事。花知寨,我等须得奋力冲出,莫叫魏贼闷死在寨里。”荣点头,便驱动众兵,结阵突围。宋兵知困于此处,不出即死,遂齐声吶喊,并肩外突。众魏骑如怒海扬波,轮番扑进,每沖至宋军阵前,则激起金声杀号,须臾必将宋军一列击破;而宋军每破一列,则续进一列,抵死奋战,魏军死人死马亦堆积阵前。花荣持弓在手,寻隙拨纤,箭不虚发,连射杀魏军目二十余名,退七次冲锋。宋军一路遗尸,竟得步步向外推进。 将到寨门,忽然唿哨一声,魏骑皆退。宋军前队齐进,不料头上嘎拉拉巨响,魏寨两边十丈高箭楼轰然崩塌,封住辕门,宋军进退路绝。接着三面寨墙上兜镂扰动,多少魏兵出来,强弩千张,铁矛狼牙,俱对着中间宋兵。只待万弩齐发,任你数万军马,也尽做了刺猬。宋军皆栗,花荣、顾大嫂虽瞠目怒看,亦无法可施。正自计议,辕门外魏骑往两边一分,一人策马出,如何模样?虎面龙目,鹰视狼顾,正是魏徵南副都督,骠骑大将军司马懿也。司马懿看围中宋兵,与张辽、乐进低语数声。张辽便厉声喝道:“宋军将士听好,汝等四面被围,乱箭一发,俱作齑粉!然宋江、吴用卑劣酷虐,罪不当及军民。司马都督不忍汝等惨死,投兵归降,即可不杀!休再迟疑!”魏军铁骑齐声吶喊:“投兵归降,即可不杀!”声震中夜。宋兵面面相觑,片刻,有一人放下长枪。遂听队中零零落落,四处释兵之声。花荣、顾大嫂对看,目中皆欲喷火。顾大嫂忽怒吼一声:“司马贼,我与你拼个死活!”纵马提刀勐冲过去,到辕门前勐提缰绳,她所乘战马甚健,竟越箭楼之墟,单骑到魏阵之前,扬刀便砍司马懿。懿冷笑一声,转身回阵中,早有乐进上前,抵住顾大嫂。两个便在火光下厮杀。顾大嫂虽骁勇,毕竟一介女流,更兼连番突阵,有伤在身,战无多时,被进一刀斩于马下。魏军欢唿,宋军悚然。花荣嚼唇出血,亦纵马上前,到辕门将缰绳一提,那马腾空跃起。花荣身在半空,右手已扣住三支鵰翎,闪电也似认扣打弦,三箭如流星赶月,直射乐进而去。进看箭来,急往右避,不料花荣此乃平生绝学,名曰“霹雳闪”,三箭头尾相切,齐头而来。任你乐文谦往何处躲闪,终被一支射正,翻身落马。张辽大怒喝曰:“放箭!”花荣战马四蹄方落地,左手握弓,右手取箭,闪电般又是三箭,朝张辽射去。辽见他势急,将缰一提,跨下战马人立起来,三支箭皆射在马上。魏军百数十支利箭,亦往花荣而去。霎那间,张辽座马哀鸣倒地,花荣身中百箭,连人带马,死在辕门之前。张辽离鞍起身,看乐进被花荣一箭射透咽喉,已然气绝。有诗嘆道: 第473页 奕奕花知寨,不亏李广名。扬鞭驱骏马,搭箭射天星。被甲屡临阵,观书善用兵。雷生身殒处,遍体带鵰翎。 乐进、花荣双双毙命,两边众军,俱看呆了。忽听宋军里一声怒喝:“众弟兄,都随花将军,与魏军拼个死活!”宋军齐声吶喊,舞起刀枪,强沖辕门。张辽切齿笑道:“自取死耳!”便令放箭。小校鸣鼓为号,四面弦响不绝,鵰翎狼牙,蔽空而落。围中宋军拥挤一团,以盾牌刀枪抵挡,怎奈四面飞箭,如何护住?但听惨嚷不绝,围中宋军成片倒地。便有攀援寨墙,上头魏兵一刀砍去头颅,一枪捅穿心腹;从辕门冲出的,又遭魏军铁骑往来砍杀,可怜切菜割草,顺倒无数。无多时,寨中尸首重叠,血流汩汩,万余宋军,非死即伤。司马懿看聚歼了宋军,便令张辽先助臧霸扫荡寨外解宝之军。解宝原已被臧霸纵骑冲杀,连连败退;再添张辽,哪里能敌?却看魏军把花荣、顾大嫂两颗首级,抛到军前。宋兵譁然。解宝悲愤之下,挺钢叉上前死拼。臧霸横枪截住,两个马步相交,斗无数合,张辽早率铁骑团团裹上。解宝双目瞪得血珠也似,狂唿大叫,臧霸虽勇,一时胜他不得。然宝部下宋兵,却被魏骑迴旋修削,溃不成军。更兼步骑势殊,便走也走不脱。恰在这时,西边杀声大震,魏骑两边散开。一彪军撞入,当先大将八尺外身材,面有青记,腮露赤须,手中浑铁钢点枪,恰是青面兽杨志。原来杨志统率城中之军,攻魏营寨向城之垒;虽是人多势众,司马师、司马昭凭壁坚守,一时冲突不过。后闻魏军外寨杀声大作,知花荣军已来,自己偏生被困在此,不能接应。遂使彭玘仍攻内寨,自引三千精兵,绕到城西,越堑而过,然后环转杀回,恰好救了解宝。宝见杨志,含泪道:“杨制军,我姐姐与花知寨,都被贼人害了!”杨志亦不禁心惊。看魏军集结队伍,又待围上,解宝鬚髮喷张,欲復陷阵死战。杨志忙劝曰:“兄弟,死战无益。且随哥哥回守济南,再图报仇。”宝含泪从之。于是二将并辔沖阵。魏军虽有乘胜之势,然以少围众,兵力转战疲惫;故被杨志、解宝沖围回城。是役临淄、兖州来之一万五千宋军折其大半,更斩卫将军花荣,司马懿声威大震,山东惊怖。杨志、解宝、彭玘半月之内,出城与懿三战,又迭败绩。遂只是坐守城中,一面向洛阳连连告急。 懿虑己军不多,围城诸战虽得数千降兵,多伤残难用。臧霸请命曰:“胶莱之地,是吾久镇。愿借三千精兵,取胶莱三十八城献与都督。”懿曰:“计胶莱各城守军,当不下万,宣高不可轻敌。”霸笑曰:“兵无良将,则如群羊遇虎。闻胶莱之地本杨志镇守,今志被都督困在济南,累败胆落,乌合之兵便五万无用,安论万人!”懿嘉之,与兵三千使去。霸自去后三十余日,遣使回报,云胶莱已平。司马懿大喜:“不想宣高才略如此!”居十日,臧霸引军还。懿接曰:“胶莱之地,东西五百余里,便行军一程,亦须十日。而将军一月定之,用何良策?”霸曰:“吾军方进都昌,有辽东周伯顺引水军二千,战船百只,沿海来助战。克定交州,实用他谋划也。”懿便请周循入见,问曰:“吾为略边势,使二犬子引兵攻临淄,半月不下。伯顺以何策,能一月定胶、莱全境?”循答曰:“伪宋前封赵王卢俊义,久镇山东,颇得民望。而其起变于梁山泊,暴死狱中,闻部属多有怨吴用者。故吾广招卢俊义旧部,以宣魏主仁义;臧将军每至一城,辄遍请父老,言宋廷不仁,吴用阴毒,并为卢俊义发丧。故所临城池,多望风而降,至有传檄顺者。莱胶之地近海,攻防之间,水师甚重。而宋江前番北犯冀州,将所有水师战船皆调至张横部下,巡防大河,至今滞留。故我所率辽东水师沿岸週游,亦如反掌。”臧霸曰:“一月定胶莱三十余城,兵不血刃,更收编降卒,取其精锐敢战者二千名随军,余令镇守各处。特来復命。”懿贊曰:“宣高,伯顺,攻心之计,不战屈人之兵,甚合孙子之道,胜吾多矣!”循曰:“公以少围众,斩虏数万,得伪卫将军花荣首,此战功赫赫,何须自谦?倘能用山东民心,更可收事半之功。未知近来青州战况如何?”懿曰:“尚未见贼大举东援。然今宣高、伯顺既定莱胶,吾恐吴用亲来不远矣。”遂传檄山东诸城曰: “宋起于草莽,以武力据中原,而君臣不仁,祸乱百姓。故魏安东将军卢俊义,久镇山东,武略拔萃,深得众心。伪宋利其能,封赵王之爵,以为笼络。后见俊义功高,遂生虎狼之心,残害水泊之中。嘆盖世名将,为贼所惑,歧途遥遥,呜唿当初。今宋帝身败,权相吴用,性狭意毒,屠戮忠良,残虐民生。大魏徵南副都督司马懿,率雄兵七万,挥戈青、莱,以讨奸贼。故齐鲁之民,当念卢公旧德,持戟守土,报于雠隙。大魏王师到处,军民顺者,概计功勋。幸勿自误!” 懿更亲往卢俊义墓前,殷勤致祭。并约束军士,严禁扰民。豪杰投军者,尽许高位。山东之民久乱,人心颇厌宋,闻懿如此,多有向者。于是魏军所到,诸县镇降者数十处。青州亦渐变色。有诗嘆道: 山河万里一心容,若谷虚怀蕴烈风。堪惜赵王卢俊义,死为曹魏作先锋。 第474页 再说吴用在司州调兵遣将,只待曹军越河来犯,便迎头痛击。谁知河内虽扎下曹真大寨,轻骑出没河上,并不曾有大举南下;青州却连闻警讯。朱武以青州地远,或当分兵东移,以备万一。用曰:“时迁兄弟查得,曹魏大军尽在河内、黎阳间,青州偏师,花荣、杨志自足拒之。若分兵往援,反弱京畿之防。”谁知过得半月,兖州雷横飞书噩耗,竟是花荣、顾大嫂战死。洛阳众好汉,尽皆痛哭。秦明勃然大怒曰:“军师,与俺五万军马,杀奔山东,为花荣兄弟报仇!”陶宗旺、刘唐、扈三娘、朱仝、龚旺等七口八舌,皆求出战。吴用止众人曰:“青州虽败,未动摇根本。若便分兵往东,是为敌调度,正中彼算。我却偏反其道而行。彼东路攻青州,我便从西路攻河内。”遂令朱仝、李立引兵一万往青州助战,叮嘱曰:“司马懿用兵非比小可,此去务谨慎。倘有危急,即刻报洛阳,我再发兵接应。”用亲提大军,渡河攻魏。使李应、杜兴、陶宗旺引兵三万为右翼,从卷县渡河攻吴德;自与秦明、单廷珪、魏定国引军五万为左翼,从孟津渡河攻温县。两路齐头并进,欲将曹真大营合围而歼。曹真使郭淮、孙礼屯兵武德御李应,张郃、诸葛诞屯兵温县御吴用,自同文聘等诸将屯兵河内接应东西,诸营深掘堑,高筑垒,更设甬道护粮。吴用引连番攻温县,皆被张郃拒住;分兵抄袭甬道,又皆被曹真接应兵战退。若论吴用兵略,原不下曹真。奈北伐之役,惯战精兵折其大半,余者多不堪独战,故被魏军连环固守,竟奈何不得。 转眼腊月,天寒刺骨,黄河几封流。吴用正忧虑,忽兖州雷横又有报来,云朱仝、李立之兵东援,与司马懿大战数番,皆不得手。魏将臧霸转略莱州,一月皆定。又云司马懿在青州广祭卢俊义,传檄声朝廷权贵跋扈、忠良遭陷之罪,青州各县大动摇,多有降者。吴用看罢,拍案嘆曰:“江山万里,竟无一可恃之人!”遂令两路宋军退回河南,召众人商议道:“我始以东路魏军兵不足三万,未为大虑。孰料山东势甚急。司马懿老奸巨猾,算别将皆非对手,惟我自去。然曹真大军犹在河内,我此一去,恐彼渡河犯畿。故留秦明统管司州军事,李应副之,朱武参谋军机。我此去山东,多则二月,少则一月,必能得胜归来。君等慎守,保司州六十日不失,便是大功。”明、应、武等允诺。吴用遂入朝奏宋安平曰:“魏军犯我青州,臣引军往平,特来辞陛。”安平曰:“青州之乱,前已调兵往,丞相何必自去?丞相去了,京畿何人守把?”吴用曰:“有秦大将军、李将军、朱军师协守。陛下勿忧,臣去月余则回。”遂与刘唐、单廷珪、魏定国、扈三娘、施恩、薛永、时迁等引兵五万东下。 早有哨马报知河内,曹真聚众议曰:“贼分军东去,司马仲达在青州当有苦战。我等急渡河攻敌,以分其势。”贾逵曰:“未知敌军东去真假,倘为诱兵之计,我军渡河,恐反遭敌围。”真曰:“仲达以二万步骑连战克捷,斩获万计,復城数十。我等拥倾国大军,而坐观河上,看人立功,不亦惭乎?若虑中计而裹足,欲任司马仲达独力破贼耶!”遂令全军整备,从孟津渡河。满宠献计曰:“何不佯攻兖州,以捣敌空虚?”真大喜,便令宠引数千羸兵民夫,盛布旌旗,作向黎阳移兵状。河内一线,广立营寨,虚排旌旗。却将军马秘密调集,只备南进。果然秦明得报,便与李应、朱武议曰:“魏军欲攻濮阳,待俺引军前往,杀得他片甲不留!”李应曰:“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虽探得魏军密移兵向东,未知虚实,不可擅动。只令雷横兄弟分兵严守城池,若彼围城,再往救援,如何?”秦明道:“处处待敌而动,则处处受制于敌。若彼不围邺城,却转戈东向,掳掠兖州,攻吴加亮后路,我等再从洛阳发兵,如何可制?吾意已决,便引兵东去,逆敌于黄河之南!”李应曰:“将军必欲去,留一半兵与我守城。”秦明笑曰:“洛阳京畿,自当稳守。防备之事,悉托将军。”两个商议妥当,也不奏天子,秦明、朱武自引兵秘密东进。李应却唤杜兴来,吩咐道:“吴用刚愎自用,秦明有勇无谋,把洛阳之军扯个七零八碎,若魏以倾国之兵来,如何抵挡?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你速引二千军密潜渡河,自孟津向温县埋伏。若有敌军渡河,你便四处鼓譟放火,以警彼岸。若敌果然去远,你亦四下放火,却鸣鼓为号,我这里麾军渡河接应,可尽破河内魏军,然后沿河东进,与秦将军腹背击之。”兴从命去。李应又唤陶宗旺曰:“你甚精土木,可往孟津南渡口,多备壁垒、陷阱、堑壕,与屯粮备兵之所。敌军若来,我军便在渡口逆之。”陶宗旺亦去了。李应自率马步军三万出城埋伏,留花项虎龚旺、打虎将李忠、紫髯伯皇甫端保众文官守城。 次日二更,果见孟津北岸火光大起,鼓声大震。原来杜兴从孟津上游渡河,分布军士于路潜伏,见魏军如潮涌至河边,舟船密集,遂四处放火鸣鼓为号。魏军前部方欲渡,见北岸火鼓,不禁大惊,报与曹真。曹真亲到前军,拔剑曰:“大军攻战,焉能因疑兵而自恐?各部速南渡,迟后者斩!”魏军遂尽力南渡。真令贾逵分殿后之军,沿河搜捕奸细。那杜兴如何抵挡?被魏军循着火光一阵赶杀,乖些的逃得性命,戆些的都见阎王。杜兴乘小船先逃过岸。河上船筏如鲸鲵破浪,都往南岸来。方才登岸,岸上鼓号骤起,李应横枪跃马,引兵杀出。前队魏军大乱。却看后面船上一人高唿:“贞皇帝犹能舍死歼贼,我辈岂畏敌而后!”手持长枪,飞身下船。众视之,乃河间张郃也。李应拍马上前,战张郃三十余合,不能取胜。宋军弓弩齐发,魏军射死滩头极多;然后队源源上来,宋军遂退入壁。陶宗旺已沿河岸修筑壁垒三道,然工期草草,未称完备。宋军凭壁抵御,曹真亲临督战,魏军推锋必进,两家沿河厮杀,寸土寸血,滩头水中,尸浮无数。到天明时,魏军后续船只运攻垒战具前来,宋军诸垒逐一被破。两军从夜到明,从旦到暮;终是宋军不敌,只得乘夜南撤。魏军拍马追来,但见一彪骑排开拦住,当先大将倒提钢枪,喝道:“扑天雕李应在此,魏贼休狂!”王双大怒,舞刀上前。李应截住,两个战约十数合,李应飞刀先出,正中王双马首。那马一跳,把王双颠簸下来。后面张郃急来救,李应回马自走。合欲追袭,却看自黄河至洛阳,两边丘陵树丛,火光闪烁,人影绰约。合因鏖战竟日,未知虚实,亦不追袭。魏军遂于平县下寨。 第475页 李应回城,崔州平、石韬、孟建等群臣闻败,俱都惶惶。应与杜兴、龚旺、李忠、陶宗旺、皇甫端等连夜点兵守城,不曾歇息。待到天明,城下人欢马跃,旌旗连云,魏军四面攻来。皇帝宋安平闻魏军围城,大惊失色,急召群臣共议。李应只得入朝,安平曰:“秦大将军与朱军师何在?说都中兵马众多,怎被魏军围城?”李应只得奏曰:“秦、朱二公引军埋伏城外,不数日即回。陛下且安心。”群臣都奏固守待援。李应退朝,请朝中群臣曰:“今大军分出,贼围都城。援军到来,尚需数日。若有闪失,非但社稷倾覆,诸君身家荣辱,俱为所破。惟协力同心,以镇危局。”群臣皆曰:“诚如君言!”应遂派各位文臣分往四门督战,一班仗剑儒士,弃冠袍,冒矢雨,激励军心。应自家披甲顶盔,往来巡行。洛阳前番被魏军攻破,得陶宗旺修补,勉称坚固。城上城下,攻守一日,魏军众将虽勇不可当,皆无能登城。然城中守御亦多紧张处。次日魏军又来,四面勐攻,声威比前更甚。冲车、木驴反覆进薄,城墙各处渐有龟裂。又兼霹雳车横空乱石,几处城楼、垛口多坏。李应默然不语,只自守把。虽箭飞左右,不曾四顾。众军看他这般,都镇定些。一连三日,城虽似岌岌,魏军终不能得手。第四日清早,却看城外营寨依旧,魏军一些不见。李应谓众曰:“必是援军到。”遂令杜兴率一千军出城,荡涤城外营寨,哨探军情。果然寨中无人,魏军皆已退回平县。未到正午,东边烟尘大起,秦明、朱武引军来。城头官民将兵,皆唿万岁。李应出城迎接,问曰:“兖州之局如何?”秦明曰:“黎阳之敌,果是虚张声势。却听得他这里大举渡河,故我与朱军师急回驰援。亏了李员外。”李应曰:“亦亏二位回援及时。”秦明笑道:“中魏人奸计,亏我个鸟。”大家入城,却往丞相府商议。秦明曰:“朱军师定计,本欲先取平县魏军旧寨,断其归路,然后与城中里应外合,尽歼魏军于城下。不料曹真机灵,先撤围退了。今数万魏军俱在平县,我已使张横兄弟引黄河水师,截断河面,阻他退回河北。李员外同我起此处大兵,杀奔平县,水陆夹击,尽歼曹真,则灭魏易如反掌。李员外意如何?”李应沉吟片刻曰:“此策甚好。但为防万一,洛阳之守,切不可懈。”计议已决,遂留朱武督龚旺、皇甫端、李忠守洛阳。秦明、李应各引三万军,乘夜潜往平县,约待平明齐发,与张横水军夹攻魏军。陶宗旺引军士民夫随后,修筑行军小垒,为诸军退据之所。 且说曹真因闻秦明自青州回,恐被腹背夹击,故退回平县。忽报宋军水师数百船筏,遮蔽黄河。真遂聚张郃、贾逵、吕常、郭淮、孙礼、朱贊、王双、陈泰、文聘诸将誓曰:“宋军水师远胜于我,今后路既断,惟于陆路决死耳。”张郃慨然起曰:“吾等前随武皇帝征战半生,又睹贞皇帝捨身殉国,一命何吝!得为国马革裹尸,正吾辈愿也!”众皆应。贾逵曰:“公等存必死之志,甚可钦佩。然今洛阳两军对峙,敌我相制,战则必弃偷生之念,谋则当乘万一之机,此方正道。”曹真然之。诸将各回整军,将到五更,忽斥候侦得宋军两路数万人马,都往平县来。曹真曰:“若待他将我封堵寨内,更以水军自后夹击,则屈死也!今不如倾寨而出,一决雌雄!”遂令陈泰守寨,文聘引水师防张横从河上袭我,余皆出寨迎敌:曹真,朱贊,王双、吕常引军迎战秦明,张郃、郭淮、孙礼引军迎战李应,贾逵引弓弩手居中策应。一声号鼓,诸军尽出,便于平县之野,截住两路宋军,狠命厮杀。其时腊冬,天色如墨,但听得杀声震盪,如平空雷滚,血肉横飞,似晴天雨坠。两家混战,一时难分胜败。待到天明,张横水师从河上靠来,将攻魏寨。文聘引魏水师截击,奈强弱悬殊,渐被击溃。张横遂将水师一部横于河面,火箭齐发,攻魏军靠河之寨;一部登岸,背靠大河,抄魏军之后。宋军得合围之势,渐渐紧逼;然欲分胜败,终是不及。从旦到暮,犹看此进彼退,纠缠不休。 朱武守洛阳,看日西斜,不敢稍怠。西门忽见数十军士,押粮车百余辆,蹒跚过来。为头军吏唿道:“我等是谷城粮队,特来接济城中!”守将认得谷城县尉,待要开门,恰好紫髯伯皇甫端巡行到此,问了事由,更登城细细一望,止曰:“朱军师有令,城外无论何路人马,禁放入内!”守将道:“数十军士,数百民夫,放入何妨?”皇甫端曰:“违令者斩!”任县尉百般告门,毫不通融,只使人飞报朱武。武闻讯来,往城头看了一番,叫偏将引百余人出城,先将粮车一一检查,推入城中。忽看一民夫发个号令,数百人皆从车上抽出兵刃,向城门抢来。谷城县尉与数十军士,尽向后退避。一民夫取号角吹奏,便看西门外野地旌旗遍树,旗下无数军马吶喊鼓譟,朝城涌来。眼看扮作民夫之人将到城门,城门关闭不及;朱武一挥手,城楼中数百弓手齐出,两边乱箭雨下,射退“民夫”。片刻,野地军马尽杀奔城楼下,当先一将身长八尺,虎臂狼腰,恰是西凉马岱。那为首民夫亦取了钢枪,翻身上马,背后树起一面“姜”字大纛,端的是英姿飒爽,气盖千军。朱武据城道:“马瑾之别来无恙!先帝在时,不曾亏待,今何兴兵造反!”马岱怒骂道:“吴用奸臣把持朝政,弒天子宋安宁、皇太后马云騄,害我兄秦王马超。此恶极之罪,焉能不讨!今吾率西凉精兵五万,来清君侧,朱军师可速开门相迎,不然打破洛阳,玉石俱焚!”朱武道:“瑾之,你若自认大宋臣子,当遵礼守法,焉能以兵围皇都?若与魏人勾结,则是乱臣贼子,我虽无能,岂容你耀武扬威!”便令弓手齐往城下放箭。西凉军冲突三番,俱被击退。时天将暮,只听一声号角,马岱、姜维拨马而去,西凉军步骑纷杂,皆往西走,须臾尽退隐夜幕之中。朱武谓皇甫端:“兄弟何以知他有诈?”端曰:“我看他城外拽车马匹中,有几匹西凉健马,视其形貌,当是沙场厮杀惯的,如何反来拉粮车?又看那数百民夫步伐,多是惯骑射之人,故疑有诈,来报哥哥。”朱武贊道:“兄弟堪比当世伯乐也。然西凉军攻城不得,必往平县与魏军夹击秦明哥哥,须急报知。”皇甫端道:“小弟愿去。”遂选骏足,从东门出,往北疾驰而去。 第476页 列位,西凉军虽据潼关,往东到洛阳还隔弘农、函谷关,你道如何飞渡?原来马岱既侦得曹真、吴用大军隔河对峙,遂用姜维计谋,选万余精兵,先渡河到河东,再向东行。河东之地,宋江北伐时为秦军攻下,后因马超死于弘农,西凉军多弃城南归,故半为魏军得。宋军亦占了几处,三家交错,并无整备。西凉军进至王屋山,登舟水路行,至河阴县西三十里登南岸,然后转向东南,先用计取了谷城,尽虏县令、县尉与军士百余,遂拣选西凉健卒数百扮作民夫,挟县尉与投降宋兵,押粮东进,马岱引大军潜伏其后,以赚洛阳。谁知被皇甫端、朱武识破。维谓岱曰:“原意夺下洛阳,可胁宋皇而令天下。今既不得,当往平县与魏军夹击宋军。”马岱曰:“宋魏鏖战,我攻其后,彼若拼死沖阵,则西凉儿郎难免损伤惨重,如何是好?”维曰:“此易为。我等无须大举攻宋军,只需遣千余骑至宋军背后,四下放火吶喊,截其辎重,宋军恐为合击,必自乱而南撤;然后我让开大路,掳掠他溃卒,任他与魏军彼此追袭,则我不损士力,而能收两家之功也。”马岱大喜,遂同姜维引军北上。去平县数里,见陶宗旺引数千军民赶筑壁垒,西凉军一到,四下围住。马岱使人招曰:“吴用无道,祸国殃民。吾特来清君侧。汝等数千疲敝军民,焉能当数万精锐之兵?速降秦王,可免死伤。”陶宗旺大怒,斩使曰:“俺梁山好汉,岂降你羌胡鞑子!”岱亦怒,纵兵围攻。陶宗旺挥舞铁锹,率众据垒死战。西凉军连沖三次,俱被击退。然垒中能战兵少,民夫见西凉军四下来,早各自躲闪。不久后垒被秦军攻破,陶宗旺力战不屈,死于乱军之中。马岱得宋军粮草三二万斛,军械辎重甚多。便释放千余民夫往平县,皆传秦军之威,宋军之败;又使姜维引千余骑,多带火鼓,往宋军背后东西游盪,吶喊扰敌。此刻秦明、李应两军,正与魏军死战,堪堪得利。忽先有皇甫端策马奔来,说马岱秦军之事。李应惊曰:“若被秦逆魏贼夹击,我军必败!”急使人往告秦明,约以退兵。无多时,陶宗旺部下败卒奔来,说壁垒沦陷之事;须臾背后民夫乱奔,悉传“大祸临头”。又见许多西凉铁骑,往来倏忽,鼓譟喊杀。火如流线,声似闷雷。秦明、李应不敢恋战,约束两路兵退。曹真大喜,令诸军曰:“机不可失,当乘胜进取,夺了洛阳方才歇!”便留贾逵抵挡张横登岸之军,自同张郃率众,鼓余勇追杀上来。宋军骤无战心,匆匆败退,落后者多为魏军杀。待奔到壁垒前,但见火把星立,西凉旗帜高扬,陶宗旺首级挂在辕门。宋军大哗。秦明气得火冒三丈,待要攻垒报仇,背后魏军追来;只得绕垒而走。马岱、姜维引骑截其后队,宋兵走不脱者多降。两边曹真、张郃督军押杀,风驰电掣。宋军鏖战竟日,一夕崩坏,自相践踏,沿途死者无数。有诗嘆道: 关西铁骑震天下,今夕洛阳翻血花。若使婚姻情义在,亲家岂有变仇家? 秦明见势不利,亲率精兵咆哮死战,杀退追兵片刻;遂从斜刺里穿透重围,往西南疾走。待望见洛阳城楼,天已微明。秦明引军绕走西门,回看部卒,三停折了将一停,余多带伤。秦明叫士卒速进城,自引千余精兵,立门断后。忽听城南嘈杂声大起,急看时,原来扑天雕李应一军,被曹真、张郃两路紧紧咬住,逶迤厮杀不绝,待到城下,李应虽进了城,城中闭门不及,早被张郃亲率精兵,尾随突入。城中朱武急调兵堵截,奈张郃十分骁勇,立马城门,连刺宋军七八员偏将落马。左右军士举盾牌避箭,步步朝城中逼近,城外魏军又源源进来,更有于南门城楼架云梯,抛条索登城者。曹真大军随后潮涌逼近,南门岌岌可危。秦明看的双目喷火,忽然大吼一声,恰似半空打个响雷,接着走马舞棍,便带着身侧千余军,往南门外魏军队中直撞过去。须臾杀到,狼牙棒横扫直搠,打得魏军头颅粉碎,臂膀断折。那些云梯攀爬的,被他冲到下面,连根扫断,纷纷从半空坠地摔死。吕常正守城门为张郃后援,见秦明如疯虎杀来,硬了头皮上前交战。斗无数合,秦明又大喝一声,七窍似将喷血。吕常一惊,措手不及,被明一棍扫中腰杆,落马身死。秦明便放马冲散魏军。张郃方在城内逼迫宋兵,忽听背后纷乱,回头看时,亦怒;便调转马头,杀出城来,截住秦明。两个枪来棍往,鏖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城中朱武乘机调兵反攻,把魏军压出城去,闭门落闸。秦明却被魏军团团合围。曹真随后赶来,见秦明兵不满千,于魏军数万众中大战张郃,略无惧色,不禁赞嘆。便令王双、孙礼二将出马夹攻。秦明虽勇,力战之余,焉能抵挡三人?朱武在城头,急令龚旺引兵从西门杀出,李忠引兵从东门杀出,接应秦明。却看秦明抬头往城楼高唿:“朱军师!某今卫护大宋,战死于阵中,得偿夙愿!你等好生守城,切莫再自伤手足,让兄弟寒心!”喊毕,忽不顾敌将兵器,举起狼牙棒,当头朝张郃噼下,势求同归。合大惊,急用枪当,但听噹啷一声,手膀酸麻,钢枪几乎飞出。明看合狼狈状,哈哈大笑。笑声未绝,背后王双、孙礼双刀并出,早噼中秦明后脑、后背,顿时口喷鲜血,落马身亡。梁山五虎,至此尽没。有诗嘆道: 五虎神威将,万家传姓名。为臣功已满,临敌势犹争。战死心无憾,唯求义有盟。可怜霹雳火,堕地竟无声。 第477页 秦明身死,朱武悲愤交集,却未失明理。急鸣金将杜兴、皇甫端两军收回。魏军鏖战一日一夜,亦甚疲惫,且收兵回平县。是役宋军损伤甚多,更折秦明、陶宗旺,全军震怖。居二日,魏军復至城下,将城团团围困。西凉秦军亦至城西,更将檄文告书,遍传司隶。宋帝安平见城外敌势重重,几欲落泪。朝中百官无策。李应、朱武、皇甫端、杜兴等急一面点兵守城,一面往豫州、兖州调援兵勤王。有孟建出班奏曰:“今秦大将军阵亡,城中军心大乱,魏贼秦逆环城,恐难久守。乞陛下降旨,飞调丞相一军回援京都方可济事。”李应曰:“丞相去时,嘱以六十日之守。且山东之势,亦非小可,若便回师,岂不更乱大局?”孟建曰:“李将军可保都城六十日不失否?京畿之重,岂山东可比?”群臣皆和之,纷言不断。朱武亦曰:“不如先将此间情讯报以丞相,再候定夺。”遂遣使飞报吴用。正是:堪笑知兵吴学究,葫芦按下又浮瓢。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卅九回:司马懿孤军跃千里,吴加亮兵败弃洛阳 第一百卅九回:司马懿孤军跃千里,吴加亮兵败弃洛阳 且说吴用平山东之乱,军至兖州,召雷横责曰:“山东前后所增之兵数倍于敌,却被司马懿纵横逞凶。今战如何?”横愧曰:“朱仝、李立兄弟兵马前去,数次内外合战,皆中司马懿奸计。现兵屯歷城,济南之围未解。”用嘆道:“果然非我无以敌司马懿者。”遂令刘唐、单廷珪、魏定国:“三位兄弟引大军,旗鼓严明,东进歷城,然后汇合朱仝、李立,解济南之围。”用自与薛永、时迁、扈三娘选精卒一万,骑二千五百匹,偃旗息鼓,延黄河之南急东进而去。 魏军黄河两岸,颇多侦骑。早有飞报司马懿。懿大惊,便召众将议退避之策。邓艾曰:“宋江已毙,吴用乃贼之渠首;今引万余军东来,何不于路邀集,歼于河上?”懿曰:“吴用行军,非比常贼。今其势倍我,而大军徐进,精兵疾行,是欲断我退路。此深合正奇之道。我若设伏击之,则正面必虚,纵然得手,难获全胜,而山东之势已乱。万一失利,数万将士尽覆矣,更使国家危急。为将者,当搏则搏,当持则持,皆须审势而作。”夏侯霸曰:“如此,都督欲退兵河北?”懿曰:“退兵河北,则山东累战之利,顷刻易手,而再欲渡河南征,难矣。今吴用既来,洛阳之势,曹子丹都督当能取之。我在青州一刻,吴用即不得西还。”令撤围济南,亦急东下。吴用兵到邹平,闻魏军已退,冷笑道:“司马懿倒也知机。”便飞书令歷城朱仝、李立,济南杨志、解宝、彭玘两军,汇合刘唐之后,都往东去,会于乐安。自引军依旧昼夜兼程,直扑临淄。待到临淄,却闻魏军又已东遁。吴用恐前军过速,为敌所乘,便略待两日,候朱仝、杨志、刘唐诸军到齐,集于寨中宣曰:“魏军畏我锋芒,已尽弃青州。今当乘胜踏进,为国家除此祸患,亦为众兄弟报仇。”施恩献计曰:“何不以一军截司马北归之路,一军渡河直取魏军之都?魏军精兵悉在河南,必可一举而定。”用嘆曰:“我所虑者,我军兵多而不精,是其一;诸将多勇少谋,难于独当,是其二。今若渡河,兵少则不足用,兵多则留守不足,司马懿必乘势反攻;我军悬于河北,倘粮道被截,是重蹈覆辙也。故莫若先击破司马懿一军,则河北如在吾掌握。” 便令杨志、解宝引军为北路,取寿光、都昌;自引军为南路,走广县、北海、昌安。齐头东进,又使朱仝于后接应,押送粮草。宋军旗鼓喧天,浩荡东进,声威甚大。司马懿于路伏击数次,俱被杀退,只得步步东撤。臧霸率莱州之军往来援,接战数次,亦不能挡。莱州原先叛降为魏者,宋兵所到,多为所屠。吴用又使人往江东,调李俊水军前来助战。 司马懿见势急,谓诸将:“胶东、即墨二城,壁高池深,且民心甚憎宋、吴,足以坚守。其势险要,扼断山东。若得守此二城,方可待变。只是宋贼势大,安得两位将军担此危局?”早有张辽挺身而出:“吾前守合肥,窥吴兵十万如草芥。今愿守胶东!”懿沉吟曰:“可惜无第二人如文远忠勇。”早有臧霸挺身出曰:“都督休用激将!吾本欲挟胶、莱之众,为都督助力。既是乏人,某守即墨可也!”懿大喜:“二位将军威震山东,宋兵虽十万不足惧也!”臧霸笑曰:“都督休大言。吾二人守城,少时尚可,若久不得变,好烦都督照看河北家室。”懿曰:“若山东局败,吾恐大魏难全。吾等家属,皆有蒙难之危,何须照看?”便令司马师参张辽军,助守胶东;司马昭参臧霸军,助守即墨:“汝等好生相助二位将军,毕田单之功。”二子诺。懿自同夏侯霸、邓艾、司马望、戴陵引军往铤县屯驻,成鼎足之势。 吴用兵至,闻魏军如此布阵,大笑道:“司马懿度我不能克此二城乎?”便令杨志攻胶东,自攻即墨。张辽、臧霸在城中率军士百姓竭力镇守,又有司马师、司马昭助谋,宋军虽围城数匝,一时之间,如何攻进?数日间无寸进。吴用未免焦虑。忽洛阳有飞马报来,言秦魏入寇,野战兵败,秦明战死。吴用如闻霹雷,连跺足曰:“匹夫无谋,误国至此!”遂使人召杨志、刘唐、朱仝、解宝等来。众闻秦明死,俱各惊怒悲愤。刘唐道:“今番血债,更添一分!洛阳危急,军师何不速回军去救?”吴用道:“这里大军围困司马懿,眼看功成。若此刻撤兵,前功尽弃,甚是可惜。”朱仝道:“虽然,洛阳若失,恐安平侄儿与众兄弟不好。军师回援为上。”吴用道:“洛阳虽败,莫非守城竟也不成?这里平山东而擒司马,则断魏左臂,可乘势克河北而收天下。若再回援,往返奔波于途,徒耗士力,而使大功亏于一匮,岂不是千古遗恨!”朱仝曰:“何不留别将收山东,丞相自回援?”吴用冷笑数声,长嘆道:“洛阳区区曹真,犹须我自去;诸将之中,谁是司马懿对手?”众多不悦。须臾,杨志曰:“丞相假节辅国,军机悉听处置,所见亦有理。我等自当从命。”吴用便教使者回报:“山东之战,眼看成功。洛阳诸将坚守四十日,吾必回援。” 第478页 使者去后,吴用督军轮番攻城,其势更胜三分。然胶东、即墨之守,固若金汤,宋军蝼攀蚁附,只是损兵折将,难以奏效。过得数日,洛阳使又至,言魏军攻势甚勐,司隶诸县多为所破,兖州、豫州救兵又接连被杀退。兼传宋安平圣旨,召丞相吴用速速归京勤王。朱仝曰:“加亮是国家重臣,今圣旨既下,不可违逆。急回援勿失。”用低头不语,颜色阴晦。刘唐曰:“军师虽有大志,此是圣旨,如何好违抗?你莫只顾自家立功,不管皇上安危。”吴用拍案道:“刘唐兄弟此是何言!我行兵用计,殚精竭虑,都是为大宋江山,兄弟义气,若有‘只顾自家立功’之心,天诛地灭!”杨志、解宝等忙相劝,朱仝道:“丞相之心,天人皆知。但圣旨如此,岂能不遵?”施恩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既有见解,圣旨尊其意,达其情,据实回復即可,无须拘泥。”朱仝曰:“恐此例一开,君臣之道不存。”吴用慷慨道:“宋江哥哥亦为社稷而殉。但得大宋江山一统,我便身败名裂,更何惜哉!”众俱无言。用遂再回使者,言山东战局正盛,不可还兵之理。自召众将曰:“顿兵坚城,虽是持重之道,非眼下之良策。吾兵胜敌数倍,当分进合击,以破贼势!”便令刘唐引兵围胶东,杨志引军围即墨,朱仝引军接应。自提精兵三万,穿二城之间,进取铤县。又使解宝引军数千,扬声河上,作欲攻河北状,以乱魏军民之心。正调遣间,又报李俊引精锐水军八千,战船三百只,已近胶湾,特使前部来听命。吴用大喜,谓施恩道:“李俊水师既到,无虑周循也。我欲使兄弟引精兵五千,乘船浮海而进,于昌阳、成山择其守备薄处登陆,使司马懿腹背受敌,如何?”施恩曰:“愿从军令。”吴用令自去预备。 谁知不数日,洛阳诏书又来,传吴丞相火急回援。接着车马分驰,旄节相接,两日之间,前后竟来近十金牌,皆召勤王。最后一道,乃是紫髯伯皇甫端亲至,哭拜中军道:“加亮军师,洛阳遭魏军围困,城中不见援军,人心慌乱,流言飞起。你若再不回师,恐洛阳将沦陷了!”众将皆动容。吴用沉吟片刻,含怒道:“回报李大官人、朱军师,洛阳若沦陷,君等保陛下退守许昌,我先擒了司马懿,再回师斩曹真之首!”此言一出,举座惧惊。有朱仝出曰:“丞相,若洛阳沦陷,东路军心何以维繫?陛下再有好歹,恐我东军众将皆成罪人也!”刘唐亦道:“军师你若不肯,俺刘唐自引本部人马,回京救安平侄儿!便是学秦明哥哥死在城下,也不叫人说俺梁山好汉,个个假忠假义!”众皆赞嘆。解宝、朱仝等亦起身曰:“军师,京都非寻常之地,还请三思!”吴用见众人如此,摇首嘆道:“乐毅、李牧之意,我今知矣。宋江哥哥若在,何有如此搴制?”便谓皇甫端:“回报朝廷,我整顿此处军马,明日便回师勤王。”皇甫端大喜,再三拜谢而去。有诗道: 金牌十道屡逼催,诏取勤王兵马还。幼主心焦丞相苦,龙崩铜雀犹堪哀。 吴用既决议回师,谓众将道:“吾本意先破司马,则曹真势孤,不足为患。诸兄弟既都要勤王,只得弃了这边。然司马懿用兵多谋,汝等无人可敌。只要遵我安排,将其困在莱州,待我解洛阳之围,擒得曹真,再议大进。”便留杨志、解宝、彭玘、朱仝、李立、施恩六个头领当山东之局。嘱曰:“司马懿分兵为三,是自散其势;然彼诡计多端,我军轻举冒进,易堕其算。今可使解宝、李立分围胶东、即墨二城,坚壁深垒,只隔绝内外,勿与敌战。彭玘、朱仝可分驻下密、壮武二县,为两处后援。魏军若欲解胶东、即墨二处之围,则此两军可应之。杨志总领诸军,施恩押运粮草,接应各处。各城之间,以烽火台相接,辅之堡垒箭楼,更多派哨探、游骑往来侦讯,传递消息,防贼偷过。此兵势看似分散,实处处相应,能令贼无可乘之机。李俊可引水师,沿岸进发,将周循辽东战船尽数逐灭。公等守得两月,吾定破曹真,復挥戈东下,取司马懿项上人头。”众皆从令。吴用便与刘唐、单廷珪、魏定国、扈三娘、时迁等引兵四万,次日拔寨西行,往洛阳来。行军徒次,恰逢元旦。吴用等急于进兵,焉有欢庆之心?只待落日宿营,以酒肉犒赏军士,几个兄弟在帐内略饮数杯。吴用感慨,遂吟诗曰: 大河听雷霆,平野待东风。征人思故里,贤士欲从龙。千载兴亡事,一朝旧梦空。手足多离散,何处称英雄? 吟罢,众人皆嘆。刘唐泣下:“年年守岁,独今最是悽惨!想昔山寨何等快活,我等却偏入汉,累一百单八兄弟去了大半,却为作甚?”用哑声道:“既已入汉,且建社稷,匡朝廷,则势当戮力,何须追悔?今成败之机决于一线,诸位兄弟与我共担,用九死无恨。”饮至二更,便各散去。次日依旧行军。 宋爰平二年,魏青龙二年早元月中,吴用引军至洛阳。时魏、秦两军分众四出,夺占司州县镇二十余处。雷横引兖州军马西向勤王,亦被曹真杀败。得吴用赶到,声威復振,直薄城下。城中李应亦引军杀出,内外夹击。曹真同魏家众将分头抵挡,大战一场,不能取胜,遂退至河阴屯驻。吴用入朝,禀宋安平道:“臣与东军众将,竭力用智,正围司马懿于莱州。再假一月,即可荡平此寇,倾覆伪魏。陛下何以连降金牌召回?”宋安平低首喃喃道:“敌军兇勐,群臣虑京城危急,故急召丞相回援。”吴用怒道:“此误国之论也!千载奇功,为此而错,实愧对先帝!”安平曰:“今丞相既归,一应军政,自将付与。便请丞相调兵遣将,以抗魏军。”用曰:“臣自当鞠躬尽瘁。今魏军悉数渡河,而黄河为张横水师截断。彼粮既未裕,兵亦不多,孤军受困,自取死耳!臣当引京畿之兵,先破曹真,然后踏过黄河,平伪魏为荒丘!”宋安平赐用锦袍、玉带、金剑、御酒。吴用领了所赐,昂然下殿,便回丞相府中,调兵遣将,布军设谋。 第479页 忽有交州士燮,遣使入洛。宋安平于朝堂召见。使者入朝,行了藩属之礼,乃递国书。宋安平看罢,遣使且入馆驿休息,召吴用与群臣商议。看国书,乃是士燮愿拨交州之兵八千,助宋抗魏。然需宋割零陵、临贺、建安、庐陵四郡相谢。吴用看罢冷冷笑道:“区区八千乌合之兵,欲割四郡千里之地,柴进、士燮好大算盘!”崔州平曰:“彼虽求地,然四郡偏远,亦非膏腴;得其八千兵,少南部忧患,此亦非祸。”吴用道:“太尉有所不知。四郡地事小,朝廷尊严事大。士燮、柴进本朝廷叛臣,据地为乱,理当诛讨。今曹魏南犯,其若果有善意,正赎罪之时,焉能索朝廷之地?若许割地,则彼欲壑难平,必连番索取,如抱薪救火,饮鸩止渴也!此议断不可许。”朝中群臣,或有言许的,有言不许的,争论不休。吴用待退朝入府,忽有时迁入曰:“军师,来使中有一人,自称柴大官人心腹,有密函一封在此。”便呈上。吴用看时,书曰:“近闻朝廷用兵,挥戈百万,而至溃千里。此非兵甲不利,实人心不聚,故令士卒伤残,手足零落。旋令司马、曹真辈逞凶,公明哥哥喋血邺城,魏军锋锐入京畿,兄弟之痛,可悔当初?我辈数人居岭南,非怀异心,实前番祸起萧墙,杀戮过重,不得不避耳。于心之内,未忘旧情。故虽不入朝,设誓终生之内,托为藩篱,更不令岭南有一卒犯大宋疆土。今黄河战势兇险,我等岂能坐待?愿起交州之兵,北进勤王。然士燮久镇交州,今既彼此隔绝,更有曹魏使者,巧舌游说;朝廷若无微利相赐,实难激励其心。故乞朝廷不吝数郡之割,抚蛮夷忠顺之心,则可免入侵之祸。如此交兵北进,朝廷南防之军亦得抽调北援,此利国利民之事,诸兄弟详考之。”吴用览书,勃然大怒:“鼠辈狂妄,兼有讥讽之意!”次日入朝,谓宋安平与群臣曰:“交州託名相援索地,实藏祸心。彼我相隔南岭,若零陵、临贺为彼所据,更有兵马北进,里应外合,长驱长江,无可当者!且既称藩属,而以援为号,陈兵勒地,是无礼也!今当毁书斩使,以惩其劣而树朝廷之威!”众皆大惊。费诗曰:“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况藩属之国赴援之告乎?”吴用曰:“藩属无礼,罪胜敌国!”群臣皆谏不可。宋安平一个十岁孩儿,如何省得好歹?遂凑合两边之言,将交州使者赶出京去。吴用更飞书廖立、邓飞,使添湘南之守。復登楼南望,切齿曰:“柴进,我抗曹魏,何须你相助!” 次日,用即令雷横引军一支,往攻河阴魏寨。魏寨中陈泰引军出马截住。用復使李忠、杜兴引军夹击,魏寨中众将倾出,放出手段,奋力大战。两军激斗多时,宋军势大,渐渐逼近。忽有马岱亲率西凉铁骑自后冲来,宋军大乱。吴用却早埋伏下单廷珪、魏定国两支军,截住西凉军。两边各自交战,西凉军来势兇勐,单廷珪、魏定国只办得堪堪挡住。吴用看势难胜,便使诸军相掩,轮番后撤。魏、秦军亦不敢追。第三日平明,吴用復令李应、刘唐、扈三娘分兵三路,一齐去攻魏寨。魏寨中张郃、郭淮、孙礼出阵抵挡,战约半日,姜维又引西凉铁骑从后面抄袭而来。吴用亲率弓弩手射住,两边彼此冲突,都不得利。再续战两个时辰,各自退去。此后一连数战,俱是如此。吴用便留朱武守城,自与刘唐、雷横等引军数万,往河阴之南,亦立寨对峙。更筑围做截魏军状。单廷珪谓吴用曰:“丞相,山东战事,未知虚实。今若长久对峙,恐非国家之利。”吴用笑道:“贼军渡河而来,所携粮草不多;虽打下我许多县镇,得了一批,总不能持久。今我但以军围困,待其粮尽自乱,岂不美哉?”单廷珪善之。曹真见状,亦恐吴用围定;遂令众将引军,轮番出来冲突。吴用早安排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魏军冲突不破。眼看堑围渐合。 是夜月黑风紧,将到三更,魏寨四周,忽然火光大起,吶喊震天,无数军马往来围攻。魏军众将急各引军防御。曹真传下将令,城头寨内,只许严守,不得出战。冲突多时,宋军不得入。看东天渐白,寨外围攻宋军,都攻得懈了。忽听南边杀声大起,一彪军马抄到宋军之后,分头杀进围来,旗号正是西凉马岱。宋军大乱,寨中数处火起。曹真大喜,便令诸将各引兵马,杀出接应。贾逵谏道:“夜战未知虚实,不可擅出。”真曰:“贼众我寡,所以能相持,一则众将士勇战,一则有秦军为翼也。今秦军自后袭敌,宋贼微乱。若不乘机夹击,任彼合围秦军,则终失机。且吾等粮草将尽,岂能久待自困?”遂不从贾逵之言,令张郃、戴陵为左路,自与郭淮、孙礼、文聘为右路,分头杀出。留贾逵、王双守寨,陈泰守城。两路魏军杀出,喊声大作,刀矛施展,只见宋军如潮水般散开。曹真大喜,麾军突入宋营。迎面“西凉军”亦对进而来,方才相遇,忽然一声号令,舞刀弄枪,反朝魏军队中杀来。曹真大惊,看当先骑者,正是打虎将李忠。手提长枪,磔磔笑道:“曹真,我这西凉大将如何?”先前两边溃下的宋军,俱復围裹上来。魏军大乱。曹真急待引军走,已被团团困住。幸有诸将奋力,杀开重围,张郃引左军亦来援,两下合力,拼死战退宋军;待要回营时,赤发鬼刘唐已引军截断后路。接着三面鼓号大起,左薛永,右李应,中间吴用,各率军马合围。吴用扬鞭大笑:“曹子丹不下马就缚,更待何时?”魏军死战。曹真回看自家营寨中,已然大火沖天,人影绰动,不禁嘆道:“是吾不从贾梁道忠言,害了全军将士。”张郃瞠目道:“今贼人当前,都督何必作丧气之语!便看我众将施展神勇,与贼决一死战!”言迄,拍马舞枪,杀入宋军阵中,所当之敌,接连落马。单廷珪上前交战,郃大喝一声,奋力厮杀,单廷珪抵挡不住,向斜刺败走;曹真乘机催动诸军,把吴用当面之阵沖开;却被宋军两翼修削,损折不少。曹真见回营不得,遂绕路往河阴西门败退。众将一起动手,战退宋军,陈泰又引军出,将曹真接应回城。 第480页 贾逵守御寨中,看曹真去了,忽然寨外火光散乱,杀声暴起,四面都有宋军包围而来。但见一队宋军径直往截断曹真后路,一队却向辕门来,当先大将旗号“插翅虎雷横”。贾逵急引军截住,然宋军前仆后继,攻势迅勐;三面游兵又都吶喊逼近,火鼓火箭,漫天彻地。魏军大半已出寨野战,守卒不敷;贾逵见势不妙,急唤王双来:“我军中贼之计,曹都督归路已绝,只好绕道回城。此寨已不可守,将军可引精骑,开后寨门杀出,将寨中所囤粮草护送入城!”王双曰:“寨既不可守,将军何去?”逵曰:“我引军据住前寨,牵制贼军。”双曰:“贼若入寨,将军岂不危矣!可与我同出后寨,我保将军入城!”逵曰:“寨中兵寡,若无一将率兵守御,恐贼人穿寨而入,非但将军护送粮草不得走,曹大都督顿成孤军,亦为难也!”王双道:“如此,我守辕门,将军护粮入城!”贾逵厉声道:“把关伏路,君不如我,陷阵催锋,我不如君!此军国危亡之际,非争一身荣辱之时,尚推诿再三,欲贻机耶!再不从命,军法无情!”王双含泪行礼而去。贾逵便引千余军士,死守寨门。雷横屡进,连被击退,遂分众往两边迂迴。寨大兵寡,更兼自乱,无多时寨东被攻破。贾逵身边军卒已折其半,闻报,便乘雷横攻势稍缓时,将众军两边撤下,大开寨门。雷横见状惶惑,不敢骤进。待了片刻,使人入寨探,报无异状,雷横遂麾军入,尚在狐疑,忽听四下鼓号大震,又看火光四起;横大惊,急约束军退,路窄夜暗,难免自相践踏。待退出营,检点军士,除践踏外,并无甚伤亡。横惊诧,復引军杀入,只有大火四处蔓延,兵不过千百人,四散埋伏,虚张声势耳。雷横怒,分兵剿杀,贾逵兵寡,如何抵挡?无多时,尽数阵亡,逵亦自刎于军中。王双率数百骑开了后寨门杀出,宋军多往前寨,后寨之兵环而进,双纵马舞刀,左冲右突,砍死为首副将;余众四散。双得押粮入城。是一夜,魏军大败,折损万余,失却河阴城南之寨。幸得王双护送寨中囤积之粮入城。姜维闻报时,引数千精骑攻宋军之后,被吴用令杜兴、扈三娘截住。维转攻宋军洛阳往来运粮小队,截杀数百名,只算蝇头小利,于事无补。 吴用日中纵马入魏营,看四处狼藉,冷笑道:“区区魏贼,今番当知吾厉害也!”使李应、李忠引一军拒西凉马岱。自同众将据魏寨,把河阴团团围困。又遣使捷报入洛阳。宋安平龙颜大悦,赐将士牛酒金帛,有功者尽晋爵。朝廷众官亦各喜。即洛阳街市居民,家家庆幸。 曹真同诸将败入城中,整军未毕,忽报宋军将贾逵并夜来战死魏军将校首级五十余颗,皆立于四门之外,炫武示威。真自去看,悲愤交集,回帐泣下:“是吾不听忠言,日后有何面目见梁道耶!”郭淮道:“梁道魏国捐躯,诚其愿也。公若此时便随他去,军败国亡,泉下自无颜见;若得振奋余勇,率众将士反败魏贼,取吴用首级相奠,梁道自当含笑喜极,何愁无颜相见?”陈泰亦曰:“都督南渡以来,逢战累胜,斩得伪大将军秦明首级,迫吴用千里回援。今虽败一阵,甲兵尚有数万,近则秦兵威勐为翼,远则司马仲达威震山东,吴用既被迫回师,则仲达必能定山东之事。是以时局尚大有可为,都督切莫自堕其志。”真慨然起曰:“吾虽鲁钝,岂甘屈于贼前!今便同诸君协力,共振大魏!”遂祭贾逵等战死将士,更与众将巡行城头营内,激励军心。然魏军新败,难免扰动。更兼吴用屯兵城外,堑壕密布,壁垒日多,土山、箭楼,渐近城下。真分兵出城擂战数日,尽被吴用杀退。欲连秦军,马岱、姜维兵只万余,自保而已。 忽一夜有人密至城北,唿唤入城。魏兵缒入之,引见曹真,乃秘书监桓范也。范既入中军,出一圣旨宣之。原来曹睿在京,闻曹真、司马懿两路渡河攻战,与宋军反覆苦战,甚为感激。遂谓群臣:“子丹、仲达二都督并众卿皆在河南浴血剿贼,朕岂能安居河北?今当御驾亲征,与贼决死,以示众卿同舟之意!”蒋济谏道:“陛下万金之躯,安能轻入险地?”睿曰:“武皇帝征战三十许年,方得江山;贞皇帝奋击贼首,身殉社稷。朕虽不逮二先帝神武贤明,岂无冒死许国之志哉?且今魏弱宋强,将士奋力南进,深入九死;朕愧不德,无精兵强将以援之,便就身临军阵,以振士众之心,亦表为国之气!且今两军对战黄河,胜败悬于一线,镏铢之力,皆价千斤;若我大魏得胜,则身在刀尖箭阵,悉如居馆舍之安,朕纵身死,社稷传焉!若战不胜,朕纵独坐都城,江山万里,贼军举足可至,岂有非险要处?朕意已决,诸卿勿谏!”中郎将贾充曰:“国中兵马,悉在曹、司马二都督麾下。陛下引何军亲征?”睿曰:“武皇帝起兵之时,多赖诸卿家下丁壮。今朕亦欲劳此一军也。”遂发武库,将诸宗室、文武、豪强家中私兵、佃客尽皆编集入伍,约莫万余名。连御林军千人合编,使秦朗为督,牵招、王凌、毛玠等为将,更有幽州鲜卑帅慕容莫护拔所部精骑千余,皆南下赴援。临行传密旨与陈群:“先帝殉国之际,委卿等拥立,朕甚欣慰。今朕南征,设不能还,公等可立朕弟曹蕤为新君,以总社稷。”群泣领旨。睿遂起驾南征,直入河内。先遣桓阶渡河告曹真亲征事。并传诸将:“苦黄河渡口,为贼所截。朕在河北,卿等在河南,隔水神交,其身离也,其心一也!望诸君记先武皇帝、贞皇帝之恩,戮力击贼,誓不少懈。朕得渡机,即来与诸君同死也!”河阴诸将,闻曹睿亲来,皆感激涕下。登楼北望,黄河对岸,营火点点。众将皆拔剑高唿:“臣等万死,愿保大魏社稷,不受贼人之残!”城中将士闻讯,亦各举兵如林,扬声等雷,“万岁”山唿不绝。于是魏西军士气復振。有诗赞道: 第481页 大河但见宋舟行,隔岸魏军扬烈声。天子弱冠临敌阵,无亏武帝枭雄名。 回说山东,吴用临行布置诸将分围胶东、即墨,据下密、壮武,数万军马将胶东割断,沿途广布哨探、游骑,更用箭楼堡垒,监视各处道路,以防魏军西越其壁。魏军分于三处,司马懿数次欲解围,皆被宋军击退,又因敌众我寡,不愿死拼。李俊所率水师,沿海北进,周循引船队阻击,寡不敌众,步步后撤。李俊遂占成山,胁魏军之后,周循水师退至牟平。又报都昌北沿岸一带,亦有烽火台相连,水军无隙可乘。宋军诸将各守其地,连退魏军,胆气更壮,前番畏惧之心,亦渐削去。司马懿知吴用西去,曹真兵寡,非其敌手,难免焦虑。遂设一谋,召众将议曰:“被困岛前,若不得出,则坐以待毙,终成亡国之臣!今有一计,却是行险,诸君意如何?”众皆曰:“愿从都督将令!”懿遂发令排兵,如此这般。 催命判官李立引军围困即墨,这日黄昏,忽报魏军不知多少,往城下来,似欲解围。李立笑道:“几番杀退,犹然杀不尽耶。”便令坚守内外壁垒,更使人烽火传报。朱仝在壮武得悉,尽点城中近万军马,出城渡沽水,朝即墨疾行而去。出城十数里,忽听一声号鼓,前后伏兵尽起。朱仝大惊:“前沿戒备森严,贼军乃飞渡此地耶?”待要战时,前有邓艾,后有戴陵,一起抢来。朱仝虽勇,岂敢在此与他久战?便挥刀向西北突围。邓艾、戴陵放过朱仝,却从两边夹击后队。宋兵无人领时,恰如羊为虎沖,赶落沽水死者大半,余多投降。朱仝逃离沽水三里许,不见追兵,欲稍歇息,忽听杀声又起,三面伏兵齐出,当先一员大将头顶金盔,手提长枪,恰是大魏徵南副都督司马懿也。仝怒,纵马上前欲战,懿左边杀出一将,乃乐进之子乐綝也,拍马舞刀,敌住朱仝。两个斗无数合,魏兵两边裹来,背后火光连绵,戴陵率追兵又至。宋兵俱胆落,朱仝不敢恋战,转向西南奔逃。司马懿随后掩杀,宋兵落后者非死即降。奔至壮武城下,所部军马已折七八分。但见城门紧闭,朱仝亲往城下叫门。忽听一声号鼓,城头灯火通明,刀戟布列如林。一将全副披挂,扶女墙下望,口中道:“贼子,昔日扬州多战,认得小周郎否?”朱仝又惊又怒,待要攻城,箭已雨下;背后司马懿追兵又近。仝只得绕城而过,径投下密去了。 吴用布置即墨、胶东两城之围,铁壁一般,你道魏军怎生到来?原来司马懿见被困莱州,遂行孤注一掷之策。先使周循水军,将战船虚泊牟平。水师将士,却尽弃舟登陆,南下穿越莱州半岛,密至五龙河口,搜民间船只及诸般浮海器具,凑成船筏数百,虽皆薄弱摇摆,勉为可用。司马懿遂使夏侯霸率兵虚张声势,去解即墨之围。自同邓艾、戴陵、乐綝等引精兵万人,乘了周循水师所操船筏,沿海西驶。周循部下水师善操舟楫,乘风破浪,沿岸行至沽水口,便密登陆。料夏侯霸军马一动,朱仝必出壮武援即墨。于是司马懿等引军埋伏于河滨,却使周循引水师伏于壮武城外。宋军耳目虽多,李俊水师已至成山,只道监视牟平战船,浑不知魏军已至半岛之南下海;陆上斥候烽火但知警戒即墨、胶东沿线道路,亦未料到魏军竟已抄至其后。故所备稀疏,竟使魏军侥倖弄险,得穿越防线,而深入其后。朱仝既于半路遭伏,又被周循乘虚夺了壮武县,大败亏输,遂仓皇奔西北而去。邓艾与戴陵于沽水畔伏击之后,戴陵尾追朱仝,邓艾却引本部二千余人,取了宋兵衣甲,更驱降卒引路,大张旗鼓,往即墨去。沿途巡哨,尽皆不疑。待到城下,恰见臧霸、夏侯霸两军各出,分击宋寨东、西二壁,彼此混战,难分难解。邓艾便驱兵大进,直到宋军寨前;宋军见是自家服色旗号,一些无备,早被魏军沖入寨中,四下砍杀。邓艾亲率一军大开寨门,夏侯霸、臧霸麾军杀入,三面夹击,量李立何等手段,焉能挡住这三群勐虎?斗无数合,早被夏侯霸一刀斩于马下。众魏将赶杀败军,宋兵四散奔逃,奈何魏军多骑,只得少许走脱。魏军大获全胜,遂收兵回城。臧霸使人飞报司马懿告捷,更摆酒宴与司马昭、夏侯霸、邓艾等相贺。 是夜一战,魏军斩俘过万,即墨围解,壮武亦为所夺。吴用苦心经营之莱州防线,遂溃其半。杨志闻讯,大惊失色。一面飞报洛阳,一面撤胶东之围,使解宝退入下密,与彭玘合兵;又使朱仝退兵夷安,自亦往汇合。两城成犄角之势,扼胶水西岸。犹恐不得安,请李俊分所部水师,一半直入牟平,将魏军战船尽数掠取;一半绕回莱州半岛之南,封锁海口,防魏军再施故伎。 司马懿大破宋军,復聚众将商议:“今壁垒已破,吾军得交通矣。然杨志之军,尚据胶西;洛阳战局,刻不容缓,若长相对峙,或缓谋进退,俱将误事。惟用避实击虚之法,方有扭转之望。通计吾全军,良莠不满三万,尚不及贼山东之兵。避实击虚,难免分一军进,留一军守。如是两军皆投险境。但非此则不能得转机也。诸君意如何?”臧霸笑曰:“都督,吾军一路行来,俱是险棋。今便险上加险,有何惧哉?都督欲击何处之虚?”懿曰:“豫州。”张辽曰:“然贼沿胶水广布哨探,我分兵入豫州,若使敌知,前后夹击,当大不利。”司马懿以目邓艾,艾曰:“胶胶胶水之源,濒海有胶山也。吾已探得山中有小路二条,曲折隐蔽,然足行军马。若若军从彼处过,则贼必难查也。”司马懿笑谓诸将道:“道路已有,惟需得一良将,镇守此处,牵制杨志。”霸挺身出曰:“如此,都督可自引军去豫南。假吾步骑万人,保叫杨志闻吾咳唾,不敢分一卒西进!”司马懿大喜:“宣高胆略,足匹信、布也!欲何将相助?”霸曰:“吾自有吴敦、尹礼、孙观、孙霸四将,相随三十年,情比手足。更得周伯顺参谋,吾意足矣。其余诸将,皆可与都督出力。”懿曰:“吾再留犬子子尚助宣高。”霸大笑曰:“欲为监军否?”懿曰:“不敢。曹子丹大都督河上分兵之时,曾谓东路之事,悉委我处置。今吾亦将山东之事尽付宣高。吾得天子赐假节钺,公自可便宜行事。”霸曰:“得都督重託,必不相付!”懿遂置酒与众将会饮,并作壮行。酒酣,张辽亢声作歌,臧霸拔剑起舞,司马懿击节和之。慷慨之声,动于帷帐之外。席间军将,无不感慨出涕。宴罢,懿即引步卒万余,骑数千匹,并张辽、夏侯霸、戴陵、邓艾、乐綝、司马师、司马望诸将,偃旗息鼓,弃辎重,士卒各带十日干粮,穿胶山小道西进。沿途城阳、诸县,尽皆绕过。三日行军二百八十里,直渡沂水,至东安城下。司马懿令邓艾引军三千,去夺东安。艾领命,率二千五百步卒突奔城下,后队五百马军拖曳旌旗,往来奔驰,作出无数烟尘。东安城中原本只数百土兵,哪里料到魏军来此?邓艾引二千余人一拥而入,城中官民皆束手降。艾遂宣言:“大魏王师南渡,屡胜宋贼。征南大都督曹真于洛阳斩首数万,副都督司马懿于山东夺占数十城,汝等若早归顺,可免涂炭之祸!”众皆焚香遮道而拜。司马懿遂提大军进城。 第482页 入城后,懿谓邓艾曰:“我军一路行来,粮耗已半;且穿州克县,战具不可缺也。然今若顿兵于此整备,则予其余诸城守御之机;若急走,又无暇补充。何以为之?”邓艾答曰:“何何何不分兵一部于此整备,一军潜进,夺下一城?”懿喜曰:“士载之计甚好。”便令戴陵、司马师打“骠骑大将军,征南副都督司马”大纛,于东安左近徵集粮草、力畜,打造战具。却令张辽引精兵二千,潜行往夺蒙阴;夏侯霸引精兵二千,潜行往夺阳都。懿自与邓艾、乐綝引四千精兵,仍是偃旗息鼓,急行三日,过豫州境,復到费县,便即攻城。费县虽略闻东安之讯,一时之间,如何做的防备?司马懿令军马一起攀城,须臾攻克,屯兵安民。未几,张辽、夏侯霸分克蒙阴、阳都,各自引军来会。司马懿喜曰:“吾军六日之间,转战五百余里,杨志此刻得知,料他却不敢分兵来追袭。然此去豫州,畏途艰险,诸君当协力同心。”众将齐曰:“事已至此,自当从都督行一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懿便留乐綝守费县,以待戴陵、司马师军押运辎重战具随后赶来;自与众将引精兵七千,復自费县杀奔南城、昌虑、薛县。前番吴用北伐,便于国内征伐丁壮,故诸城之兵,少者数百,多者千余,哪挡得住这般虎狼?司马懿麾军直下,所过皆克。无十日,杀到陈县。 忽报有宋将韩滔引豫州军万余,徐宁引荆州军数千,合于陈县,迎战魏军。司马懿聚诸将商议。夏侯霸曰:“贼众倍我,更兼我奔袭千里,以劳击逸,殊难取胜。且我深入敌境,军无所补,便是与敌消耗,亦非我利。不如且退守武平,待后军到来,然后会战。”司马懿曰:“否。我军深入敌境,更兼兵寡,若守垒避战,军心自沮,待敌四面合围,一死而已!今当出战,纵不能胜,只要一挫敌威,便可寻机克之。”张辽、邓艾皆贊其言,夏侯霸亦从之。于是引军挑战。韩滔、徐宁大怒,渡渠来战。二阵对圆,徐宁、韩滔出马,破口大骂:“司马贼子,安敢犯我边境?”司马懿扬鞭笑道:“汝等本山野草寇,窃据中原,今真命王师到此,犹敢露齿反噬耶?谁人与我拿下?”张辽答应一声,拍马而出,徐宁挺枪迎住;战十数合,韩滔出阵相助,夏侯霸挡住。四将捉对厮杀,无数合,徐宁见张辽威勐,拨马后退,将手中金枪一招,宋军齐声吶喊杀上。魏军亦上前迎住,两边混战,约一个时辰,魏军齐退。徐宁、韩滔哪里肯舍,驱兵追上。逶迤追到武平,魏军一部自西门退入城中,一部绕城走。徐宁、韩滔见司马懿金盔摇曳于其中,遂紧追不捨,直到北门。司马懿退到门口,据城列阵而战。宋军重重围困,向内勐攻。城上魏军亦箭石雨下,宋军环而攻,未能推进。正自激战,东门、西门復开,张辽、邓艾各引精兵,两路杀出,反抄在宋军之翼。宋军虽众,前有坚城顽阵,两翼又遭夹击,难免慌乱,只得尽力朝西南退去。魏军三路追杀一阵,司马懿令鸣金收兵。张辽、邓艾问其故,懿曰:“彼众我寡,若紧逼过甚,虑他反噬。”徐宁、韩滔以众敌寡,反败一阵,甚怒。次日復杀奔武平挑战。诸将咸欲出,司马懿曰:“昨日一战,已挫敌锐。然侥倖之胜,岂可再为?妄出战者斩!”遂守不出。徐宁、韩滔便扎寨武平城下,日日挑战,懿只不出。却于夜间分兵出城,吶喊放火,扰袭宋军。徐宁、韩滔欲战不能,甚是气恼。数日之间,徐宁、韩滔又从临近郡县调遣得数千兵马,皆合于队中。忽见武平城开,司马懿引军杀出。宁、滔大喜,麾军上前。两边混战之际,听得武平城楼号鼓雷动,须臾,看左右两面,各有军马杀来:左边是乐綝,右边是戴陵。原押辎重相随,懿令彼等将辎重暂留苦县,轻装偃旗而来,埋伏两翼。韩滔、徐宁不防魏军倍增,三面受敌,顿时抵挡不住。遂朝陈县且战且走。部下军马本是三凑六合,自相践踏,混乱不堪。将到渠边,却看旌旗招扬,司马师、司马望引伏兵拦住渡口——渡渠船只,尽为所拘。徐宁、韩滔走投无路,只得抡枪举槊,奋力向西北强撞,杀得铠破斧缺,方才出围而去。部下军马太半落后,俱为魏军所获。 司马懿既败徐、韩,遂召众将,分派兵马,渡渠去攻陈县。陈县守军不满千人,然县尉系宋之忠臣,督率军民,奋力抵御。魏军攻打三日,守军伤亡近半,力不能支;张辽先登,砍死县尉,魏军一拥入城,守卒多丧巷战中。魏军数日苦战,亦折损数百,众将皆怒欲屠城,以儆来者。司马懿正在沉吟,邓艾出列,说一番话,懿大喜。于是张辽引兵三千,将城中百姓无论老幼,尽皆押出。士卒手持明晃晃刀斧,排列周围。辽立马宣令道:“汝等皆是中原子民,奈何为伪宋出力?今乃负隅顽抗。大魏军令,叛城顽抗,三日不降者,尽杀城中男丁十五以上者!”便令军卒清查。一时间哭爹叫儿之声,惨不忍闻。张辽续曰:“然怜民众哀苦,不可尽杀。故十中抽二立斩,以儆来者!”一声号令,魏军沖入人群,拉出千余名丁壮。鼓声一遍,但见刀光飞舞,已砍下数十颗首级。余皆惊怖,有面如土色者,有嚎啕大哭者,有呆若木鸡者。鼓声正待二遍,忽见一骑飞驰而来:“刀下且留!”众视之,乃司马师也。师策马众前,高声道:“都督有令:陈县百姓守城,系为宋贼胁迫,罪虽难赦,情有可原。然国家之法不可废。今都督法外施恩,特许当杀者割发代首,以举自新。”陈县万千百姓,原本惧被尽杀,十丁杀二之时,已有半数暗自放心;待割发令下,无不感激涕零。司马师待众割发毕,復厉声道:“此都督仁义,下不为例,汝等切勿以平懦能欺也!” 便令割发之辈,即刻分往临近县镇之中,游说大魏恩威。各人所去之处,皆由军吏分派登录。家眷尽留陈县抵押:“若大魏军入城之日,不见汝等功绩,则全家尽斩!”众皆悚然,安敢不从?于是千余割发丁壮,都分往四方,入城游说魏军如此威武,如此仁义。城中军民见得割发之状,更兼闻司马懿杀败徐宁、韩滔,谁个不惧?于是人心纷扰。懿乘机麾军连进,所到城池,多不敢抵挡。逐次打破西华、南顿、汝阳、邵陵、新汲等城,竟把豫中之地,生生剜出一块魏家天下来。有诗道: 第483页 古来良将善攻心,不用干戈一郡平。割发代头虽小计,豫中尽易魏家旌。 懿连战克捷,即调诸军进围许昌。其时韩滔领兵在外,只蒋敬一人镇守,虽通算筹,焉能抵挡上万虎狼之师?司马懿军分四门,昼夜攻打;更徵集民夫,覆土担木,都积城下。韩滔引军自外游击两次,俱被夏侯霸杀退。至第三日,懿眼见城中防御稀松,便令张辽引精兵二千,从东北角登城;邓艾引军二千,从西南角登城。两处闻鼓而进,后退者斩!二将即奋力上前,披甲从众,直攻城楼。邓艾臂为石伤,张辽盔带鵰翎,兀自不退。城上本无良将,见魏将如此兇勐,自然胆怯;无移时,辽、艾各登城楼,杀散守军。蒋敬急焚仓廪粮草,开西门走了。 魏军潮涌入城,安民已毕。司马懿却率司马师,入宋所封“魏王府”。府中卫士僕役,早已奔散。但见四处凋敝零落。入后房便闻酒气。曹植面色沉默,正独坐自斟。听得脚步,抬头笑道:“我道是谁,却是仲达。天气尚寒,共饮一杯可否?”司马懿亦坐:“临淄侯别来无恙?”植曰:“人世能经之痛,尽已经过,再无恙矣。仲达此次克许昌,欲擒我入京治罪乎?”懿曰:“公受伪宋王爵,虽为胁迫,国法在上,此廷尉所司,非吾敢闻。今只送公回邺,面朝皇上便是。”曹植微微点头,笑曰:“世事无常,公今深入宋境,而欲送我北归,犹无期也。然宇宙洪荒,人之身死荣辱,何其渺小!”懿亦感嘆。出“魏王府”,拨军吏将曹植好生守把,供奉勿缺,亦勿令走。遂留夏侯霸镇守许昌,自点军马,挥戈向西,克颖阳、郏县诸城,直指南阳。军锋所到,望风而靡。有诗道: 阿瞒当年晋魏王,汉家碧血溅朝堂。今朝子建復得罪,野鹤堪笑事无常。 又有诗单道曹植曰: 堪将荣辱视浮云,把酒长歌念故人。身束镏金思旧梦,何堪一韵觅香魂? 却说吴用指挥司隶军马,围困曹真,正待得手。忽得杨志从山东警讯,说魏军克壮武,解即墨之围,李立战死。用捶胸顿足,仰天嘆曰:“如此安排,尚为其破围而出,天意欲败我乎!”便谓朱武:“曹真已为我困于此,然山东任司马懿破即墨、胶东之围,是勐虎出柙,非比寻常。我欲东进截他,如何?”朱武止之曰:“丞相往返奔波,犹未足意耶?今得灭曹真,则司马懿纵尽占山东,亦是我大宋得胜!”用沉吟多时,方然其意。便一面传令杨志严扼临淄、济南,勿轻与战;一面加紧围攻河阴。然城中魏军数万,防御甚坚。未过多时,青州、豫州各地战讯,接踵而来,用闻之,切齿曰:“诸将无能,群臣昏庸!一朝纵敌,三世之祸,今日是也!”使杨志引山东之军,反攻臧霸;又令蒋敬、韩滔集豫州之军,寻敌攻守,并令徐宁引荆州兵相助。谁料未过一旬,更报徐宁、韩滔大败于陈县,又闻司马懿攻克许昌,中原震动。用气极败坏,将虎案前文书令牌,皆推翻在地。便召众将曰:“司马懿既到许昌,再不起兵迎之,被他断我宛洛道路,则京畿大军,反成孤立!司马懿诡计多端,非我自往,不能克之。”朱武曰:“然都督若调大军南下,此间曹真如何?”用曰:“河阴曹真兵马虽众,为我屡败,已然胆落。我留一部军在此,遏其势足矣。待平了司马懿,曹真翻手可擒,不足大虑。”便教李应总领洛阳之事,自率马步军三万,大将雷横、单廷珪、魏定国、龚旺、李忠、时迁、薛永,南下迎战司马懿。 军顺颍水而进,方过阳城,人报司马懿留司马望、戴陵守阳翟,自引军万余亦逆水上来。用便加急进军,与魏军会于颍水之南。两阵排开,吴用谓司马懿曰:“司马仲达,千里来此,旅途劳顿否?”懿笑曰:“多劳加亮相迎。洛阳乃大魏旧都,吾神往久矣。”用冷笑道:“若有意,自来取则可。”音未落,张辽跃马而出,直取对阵;雷横舞刀杀出。二将战无数合,吴用知雷横非辽敌手,令单廷珪、魏定国两马齐出助战。魏军阵中邓艾、乐綝杀出截住。再战十余合,花项虎龚旺、打虎将李忠各自纵马出,相助雷横、单廷珪二将。吴用见魏将勇勐,己方以五敌三,兀自不能取胜,便将令旗挥舞,大军朝对阵掩杀过去。两边斗阵八将,各自拨马而回。宋军如波冲浪涌,直扑过来。魏军阵前一声号令,大盾竖立,长矛横伸,背后弩箭齐飞,前队宋军纷仆。吴用催动兵马,源源而上,魏军步步后退。宋将大喜,督军勐进,魏军右翼后退,左翼用大车连接成阵,抵死不退。吴用看了一回,忽觉不妙,急令左翼缓进时,魏军阵中央令旗招展,张辽引步卒八百,突阵而出。宋军正向一翼挺进,措不及防,恰在此时,吴用缓进令又到,前后相抵,自相扰乱。魏军伏兵齐出,宋军左翼顿时被分两段。雷横、李忠被裹在水边,左右士卒虽众,不成队伍,相互冲撞,挤落颍水无数。吴用急令单廷珪、魏定国引军救援,魏阵中号鼓雷震,却是邓艾、司马师引铁骑从左翼杀出,将宋军后援沖断。宋军虽众,精锐不及魏军,在河滨狭隘之地,反自约束;外线平坦之处,又被魏军铁骑往来纵横。是以数万之众猬集一团,难于施展。吴用见势,令薛永率披甲步卒三千,结成方阵,步步进逼。魏军乱箭射来,终是不顾死伤,穿插进迫,方才稳住阵脚,将前线各队撤下。司马懿便纵铁骑掩杀,吴用既挫锐气,不愿同魏军死拼,遂往西北退兵十里。司马懿亦旁水安营。 第484页 是夜,用聚众议曰:“魏军精锐,阵战难分胜败。莫若夜袭之。”遂令雷横、龚旺、李忠各引兵五千,分从三路,埋伏魏营之外,但见号火,一起杀入。又使时迁携带火种,潜入后营放火为号。再令薛永引三千军,分乘船筏百只,顺颍水而下,登岸袭魏营之后。各军自去迄。单说时迁潜在魏营之外,到三更时,乘其换哨之机,翻越寨墙。进得营中,但见处处灯火通明,戒备森严。时迁猫身进退,好容易窥空绕到后营。但见粮草囤积之处,巡兵往来不息。时迁乘其不备,翻身上了仓顶,谁知脚下一绊,触着绳索,索系铜铃,铃声数响,四下魏军已集。时迁急伏到阴影中,却听犬吠连连,魏兵牵出两条勐獒,摇头摆尾走到屋下,仰头狂吠。时迁见势不妙,单腿在壁上连点,纵身飞跃而出。身在半空,却见一张大网扑面而来。迁急探手抓住网孔,将身一翻,免被罩住,却随网下堕。看看坠地,周围魏兵皆持刀枪围来,时迁右手狠命一甩,借力窜出,双脚登壁,身又復起。然一落一起之间,已耽良机。但听下面弦响不绝,数十支弩箭破空而来。时迁双手拨打,奈何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腿上早中一箭,硬生生又落地上。四下魏军齐围来,却看司马师大笑而至:“早闻宋军有鼓上蚤时迁,身手了得,惯于营寨作窃放火。今被擒住,尚有何言?”时迁废了一腿,兀自想方设法;佯作负痛挣扎,忽然双手在地一撑,躯干平地拔起,便就勾住墙边木格,腰腹一收,双手更翻上去抓墙头。这一下惊变,魏兵都愣。却看两獒狺狺狂吠,电般窜来。时迁毕竟受伤,迅捷大不如前,早被一犬咬住伤腿,復拖下地;另一犬勐扑上来,钢牙直啮咽喉。一口下去,鲜血飞溅。待司马师急唤魏兵拉开二獒,时迁已然三管断裂,气息奄奄矣。有诗嘆道: 列名石碣位虽低,出入敌营功甚奇。鼓上终得樑上报,犬牙差互命归西。 司马师眼见时迁不活,亦不管他。怀内搜出火折,冷笑道:“此欲为内应也。”便令魏兵在后寨堆积麦草,举火为讯。营外三路宋军见魏寨火起,齐声吶喊,分头杀入。不料魏军早有防备,但听梆子不绝,伏兵四起,三路宋军大败,各自奔逃。司马懿放出铁骑掩杀,宋军自相践踏,损折甚多。幸得薛永一路,顺水路杀到魏军后寨,鼓譟放火;司马懿闻寨后有敌,亦不免惊;吴用更令单廷珪、魏定国两路杀出接应,彼此混战,魏军人少,不敢硬拼,自收兵回。薛永孤军杀入魏营,亦不敢久耽。略战一时不见接应,便登船退走。是一夜宋军劫营又败,更送了时迁性命。吴用以下众将皆感伤不已。 用在寨中思度半日,復召众将曰:“司马懿长于用兵,守备严密。然彼军辎重,多在阳翟。若能取之,则懿成无根之木也。”便令雷横:“引步军七千,马军五百,乘夜从颍水之北迂迴阳翟对岸,渡河攻之。”用自率大军,復迫近魏寨,一面修筑壁垒,一面列阵挑战。司马懿疑曰:“吴用连败二阵,非但不退,反迫近我寨擂战,却是为何?”疑其有所图,邓艾进曰:“斥斥斥候报贼分军渡颍水,莫莫非欲袭我阳翟?”司马懿恍然悟曰:“司马望、戴陵兵少,必然抵挡不住。阳翟若为彼夺,我军进退无据也!” 急令邓艾:“士载引精兵三千,就颍水南岸速往援救。”艾领命,点兵三千,只作袭宋营之状,鼓譟而出。司马懿亦引军出寨。吴用因已定计策,故只使龚望、李忠分兵截住。魏军冲突一阵,司马懿自收兵回,邓艾却引兵从小路东走,直往阳翟去。时雷横军方到阳翟,分列围攻。司马望、戴陵奋力抵御,正在相持,背后邓艾拍马舞刀,率三千精兵杀来。司马望、戴陵亦杀出,前后夹击,雷横兵抵挡不住,沿河败走。邓艾谓司马望、戴陵曰:“贼虽败退,若纵之去,后必捲土重来。诸君休要松懈!”三将遂纵兵追袭,雷横大怒:“贼子欲赶尽杀绝耶!”亲引数百精兵,提刀断后,奋力死战。魏军却也不能十分进逼。正逶迤交锋,西边杀声大作,乃是吴用闻邓艾西援,令单廷珪、魏定国引五千军马,復来助雷横。雷横大喜,鼓勇逆袭;宋兵势大,反将司马望、邓艾、戴陵困在当中。魏军捨生忘死,方杀开血路,退回阳翟,戴陵落后,被雷横一刀所斩。雷横、单廷珪、魏定国相顾大笑:“魏军兵微势寡,却看尚有何方?”遂在阳翟城外驻下营寨,修筑壁垒堑壕,以作围困之计。司马懿闻讯,心甚焦虑。欲分兵他援,自家手下也不过万余人马,且久战睏乏;外间吴用防范严密,若轻出,恐为邀击,反致速败。两下顾虑,只得坚守。吴用围住了司马懿,便沿颍水两岸,多布巡哨,河上亦安排船只接应两边。又得李应、朱武公文,北线曹真虽数度反攻,两家并无胜败。山东杨志亦报节节攻进,臧霸困守数城而已。吴用谓众将曰:“曹魏区区兵将,而分路深入我境,此不为投羊入虎群,自取其败乎?今却看他那一处先溃灭!”顾盼之间,甚有得色。 雷横、单廷珪、魏定国三将围住翟阳,日夜攻打。无十日,将翟阳城外诸垒,逐一夺取,只剩孤城。城周土山耸立,堑壕纵横,其势岌岌。三将甚喜,以为大功将就。是夜三更,诸军多已安歇。忽听寨外杀声大起。急惊起看时,火光纵横,无数铁骑从北冲突而来。宋军自度城中兵微,外又有吴用大军,岂料祸从天降。转眼之间,已被撞入寨内,军士未及披甲,早被刀砍枪刺,杀倒一片。有士卒于火光中窥见旗号,惊唿“西凉军!西凉军来也!”雷横、单廷珪、魏定国各自闻讯,惊起之时,合营已乱,宋军遍地奔走,安能抵挡,被西凉军人赶马踏,营寨迭次踹破,士卒只顾抱头鼠窜,撞死扑倒,不计其数。单廷珪、魏定国好容易纠了千余军马,往后寨去护粮,见一员小将,提枪而来,火光下威风凛凛,恰是天水姜维也。见了二将,冷笑道:“草寇残党,今尚不降乎?”单廷珪、魏定国怒目对顾,齐声高唿,刀枪并举,齐取姜维。维控马横枪,只待迎敌。看看相距无十五步,忽左侧杀出一将,大喝一声,轮刀便砍。单廷珪措手不及,早被一刀斩于马下。众观其人:身长八尺开外,红面长髯,两家军士,多不识面;若报名出,却当赫赫贯耳:义阳魏延也!魏定国大惊,哪敢再战?便拉马向右,斜刺里躲避。不防火光中一将骤马而出,魏定国方折同伴,正失魂落魄,只顾奔走,未及招架,来将一枪起处,魏定国翻身落马——此人非是别个,正是刘玄德义子刘封也。原来姜维知宛洛之战,事关三家存亡之势,故密自天水寨中,请此二将来助,马岱亦是不知。因闻南面吴用与司马懿相持,姜维便进言马岱曰:“今洛阳之局,势难骤解;而南面颍水之争,恰关存亡短长。不如以我西凉精骑,密行南下,助魏军破其围。若能败吴用,则宋诸地,可举手而取也。”岱然其言,拨精骑四千,令姜维率领南下。维引此军偃旗息鼓,骤伏夜行。将近颍水,探得战局,遂攻宋军翟阳之围,果然出其不意,一举得手。正是: 第485页 伯约奇计出奇兵,马踏颍河逐战云。笑盪宋旌如翦草,威风不灭汉将军! 单廷珪、魏定国既死,宋兵四下溃败,合营俱乱,焉能拒战?便被西凉军砍瓜切菜,恣意追杀。城中魏军见宋营大乱,原尚疑是计。邓艾自引百余骑出城哨探一番,情见非诈,遂亦麾军杀出。万余宋兵,皆作犬羊奔散。雷横倚仗武艺,奋力杀开阻截,只办得仓惶败逃。秦、魏两军会于宋营之中,魏延、刘封自迴避。姜维、邓艾当初于关西便曾并肩为战,今相见,艾谓姜维曰:“伯伯伯约,此番相助,实有扭转干坤之功。”维曰:“此亦大魏诸君奋战之力。总归同斗伪宋,何必多礼。今翟阳之敌自溃,须得乘势追赶,将吴用一併击破。”邓艾曰:“甚是。可选精兵,将宋兵衣帽穿戴,乘尾随追杀之机,混入溃兵中,入吴用寨里应外合,必破宋军。”维大喜。遂一面遣人飞报司马懿,秦、魏两家各引兵数千,尾随雷横追来。 吴用在颍水之寨,忽闻翟阳方向有火光骤起,心知不妙。急令往探,严密回报。未几,军情迭至。用顿足道:“雷横无能,误我大事!”天将平明,雷横引残兵三四千名,狼狈奔回。后面无二里之地,秦、魏军步骑并行,追袭而来。又报司马懿所部魏军亦大开寨门而出。看看溃兵将入营寨,吴用勐悟:“休得纳入!”守兵即拉起吊桥,寨外兵将尽愕然。雷横高唿:“敌军在后,快快开门!”吴用从寨墙探身曰:“雷横将军请从偏门纳入,其余军卒不得放入。”败卒皆面面相觑。未几,眼看追兵将近。众军唿号开门,至有垂泪哀求。雷横朝上叫道:“都是大宋将士,虽有兵败之过,丞相为何如此绝情!”吴用道:“我非绝情也!西凉军铁骑数千掩杀,而我军步卒竟能归来许多,中必有诈!若被奸细混入,乱我军阵,此大祸也!”雷横怒道:“丞相此是何言!左右军士,尽是随我一夜数战,方得浴血归来。尚有大半将士,捐躯疆场。如丞相所说,倒是敌人故意放纵一般?”用曰:“雷将军速进城!”雷横曰:“数千将士,皆是大宋功臣,今死里逃生,丞相犹欲復送回敌人刀斧之下么?”吴用看背后魏秦军马已不过二三射之地,遂厉声道:“雷将军!数千将士虽多功臣,汝敢以人头担保其中无一奸细否!”雷横一怔,环顾身后,无言以对。众军皆默然。忽有一军士暴起,高声道:“丞相既视我等为奸细,我等何不自去投魏军,免雷将军为难!”摘下兜镂,回身便走。众军骚然。吴用大怒:“此即奸细也!速与我拿下!”雷横亦怒道:“吴用!此是我帐下亲兵小校,你莫欺人太甚!”言语之间,追兵已至,但见劲弩一排,噼空而来,斜斜落入人丛。虽力竭不曾伤人,却叫众军更其惶惶。内中有数十军士一起嚷道:“魏军来了,快快放我等进寨!”便朝寨门冲去,众兵纷纷相随,攀爬寨墙,欲强入寨。吴用心中一急,切齿传令:“放箭!”宋兵多不忍,吴用拔剑道:“违令者斩!”但听弦响一片,前头溃兵纷纷中箭栽倒,哭喊之声不绝。后面的不敢再进,皆譁然而散。雷横周围只剩数十个亲兵,戟指寨墙上大骂:“吴用,误国奸臣!”拨转马头,率众朝东而去。有诗嘆道: 秦魏伏兵犹未起,宋家骁将已扬鞭。栋樑蠹者自先腐,岂只敌谋非等闲。 数千溃兵,一些各自奔散本乡,余下径去秦、魏军前投降。姜维、邓艾驱兵到寨前,见潜伏之计虽未售,却得了二千余降兵,甚喜。恰司马懿所率军亦出寨到此,遂趁士气旺盛,分兵三路,齐来攻宋营。却使投降宋兵与豫州乡土之卒,在前唿号,述吴用不仁,唿将士倒戈。宋军军心大乱。更兼魏秦名将甚多,张辽、邓艾、司马父子、姜维等各统军马,分头攻打。吴用虽善用兵,麾下不过打虎将李忠、花项虎龚旺、病大虫薛永几个头领,手段寻常,如何抵挡?从旦至昏,各处尽皆告紧,偏寨两处被魏军夺去。待日暮之后,秦、魏军暂退。吴用召众头领曰:“一着失算,以致于此!似此下去,寨子难守。惟乘贼军连夜奔战,疲惫之时,前往劫营,以图反败为胜。但劫营之举,胜败机半。恐敌营名将甚多,使众兄弟深入冒险,我心甚忧。”薛永慨然道:“军师何必小窥我兄弟!眼见大伙死的死,散的散,早去了大半。战局既不好,自当捨命一搏!管他甚名将,也与众兄弟刀口上过!”用喜曰:“众兄弟如此,事尚可济。”遂留李忠守寨,使龚旺攻魏军左寨,薛永攻魏军右寨。用自引军为中路,约以火鼓为号,两路若得手,中路随之掩杀;若有失,中路接应后撤。是夜三更衔枚出寨,都往颍水边去。到得魏营外,发声喊,两路杀入。先头沖入几座营帐,俱是空空。接着寨中火号齐发,魏军吶喊而出。宋军慌忙便退,吴用按兵不动,只待魏军追来;约一炷香时,宋军尽数退出,魏军并不曾追袭。吴用接了龚旺、薛永,检点军士,只损折百余名。遂嘆曰:“司马懿、姜维皆三国名将,名不虚传。”教龚旺、薛永在前,自统军随后,回归本寨。谁知到本寨时,前部人马方进辕门,四周鼓作雷隆,秦、魏旌旗,突如林立,张辽、邓艾、姜维各引精兵杀来。吴用急令后军布阵抵御;奈何宋军连遭挫折,俱已胆落,更兼魏秦将勇,用身遭千余人尚能连兵而斗,其余尽皆披靡。张辽引军连突,杀散中军,截断寨门归路。魏军齐进,无移时将吴用团团围住。但见四面人喊马嘶,火把影绰,左右无不变色。吴用尚强镇定,下马指麾布阵,仍渐不支。正自嘆息,忽看寨门大开,薛永、李忠、龚旺引军倾巢杀出,反扑魏军。魏军见彼来势兇勐,急分兵抵御。两下便在寨外混战。司马师引一路军,乘隙杀入宋寨,四处放火。梁山几个头领率军杀入重围,会合吴用。魏军攻势不减,又使前番降魏的宋兵出来,唿兄唤弟,尽力招降。宋军遂无斗志,多释甲弃兵。吴用看左右斗兵渐稀,若至天明,只待毙耳,便会同三将,奋力突围。魏军四面截杀,李忠死于乱军之中;薛永奋力断后,正遇张辽。战无十合,被辽一刀所斩。龚旺捨命保了吴用,冲出重围。一气奔出三十里,回看左右,仅余数百骑耳。此为吴用入汉来大败战中最凄者,然亦非徒用兵之过也。正是: 第486页 千里兴衰只手当,雄兵数万一朝亡。貔貅尽在萧墙殒,莫怨帷中计不良。 吴用、龚旺狼狈奔回洛阳,上表曰:“臣丧师辱国,致使京洛震撼,罪当万死,乞陛下秉公而决。”时败讯所传,朝中惧惊。宋安平少不得好生抚慰:“丞相忠心为国,更负辅国之任,是朕之师也。胜败兵家常事,当重振旗鼓,再图报仇。不可妄自菲薄,使朝野无措。”用深谢,自贬为卫将军,行丞相事。復整顿司州军马,以备復战。然颍水既折去三万军马,余军顿捉襟见肘。未几南方报来,司马懿引军不即北上,反往西进,似欲截断宛洛道。一面传檄四方,司州、兖州、豫州、青州、莱州诸地因此一战,俱各震动。地方豪强多有响应者。用四处平息,终渐不支;连番往南北进兵,又败数阵,反被曹真、马岱将司州左近县镇,夺占许多。连函谷、虎牢二关,亦各为秦、魏所占。遂召诸文武议曰:“贼军四面集,洛阳受兵,非御驾当临之地。莫若迁都。”有石韬曰:“今官兵虽败,便京畿尚有数万雄兵。大河之渡,犹在我张横将军掌中。魏、秦远来入寇,久战疲惫。丞相若议迁都,恐寒军民之心,又挫朝廷威风。不如坚守洛阳,更调各地军马勤王,与魏决战,成败未知也。”崔州平亦曰:“迁都避敌,则魏人不胜而胜,大宋不败而败,非大国当为。”吴用曰:“公等皆迂见也。洛阳虽有数万之兵,多是步卒。魏、秦贼军则多马军,于平野之处,往来倏忽。兼洛阳屡被兵,城墙颇有损处。我既定都洛阳,必须固守;而粮秣供奉,又当运入;而四处要隘,又必据之。由是我兵虽众,分守四处;贼仗马步之异,攻我之必救,而我四处疲于奔命,为敌所乘,此实前番屡失利之源也。若持守于此,唯将国家兵马,尽数耗于浪战;而中原之地空虚,为贼任意纵横;京畿城则孤悬,粮则不济,况今四塞尽失,尚强留此,实亡国之道也。今不如迁都江陵,则圣驾临两江之间,有艨艟千艘相护,贼不敢犯;我军进屯宛城,连接襄樊,背靠江汉,水网纵横,贼骑亦不得大用。然后训练军马,缓图恢復。”孟建曰:“若迁都江陵,则司隶与兖州、豫州、青州、莱州数百座城池,岂不弃之于贼?”吴用曰:“关东数州,本是大宋腹地;皆因集兵于洛阳护驾,致令魏人纵横空虚。今迁都后,襄樊之守纵须重兵,无如守洛阳之多;则官兵可调他处,或守坚固之城,或截野战之敌,中原可固也。”诸官尚有异议,吴用曰:“司马懿之军,正攻宛洛道。若再只耽搁,宛洛道为其所截,我等纵慾退而无路也!”众几番议论,终是吴用势强,遂决迁都之计,復奏皇帝。宋安平不过一孺子,虽然聪明,作得甚主?更兼原本畏敌,也喜迁都以避。遂降诏相从。宋爰平二年五月,迁都江陵。刘唐、皇甫端引精兵数千,护送安平与百官,出洛阳先至析县,然后弃车登舟,顺淅川入汉水,再从襄阳下于江陵。从德阳调青眼虎李云入江陵,整治宫室。然后吴用引洛阳军马,尽退宛城,为勐虎在山之势,以图再举。 宋军南迁之事,虽戒备消息,待大军弃城,岂能瞒人?曹真得讯,便令郭淮、孙礼引兵五千,先进洛阳。郭、孙急行城下,闻城头一声号鼓,旌旗皆立。郭、孙二将大惊,抬头看时,却是马岱在城头,呵呵笑道:“二位将军何来迟也?便请进城歇息,军马却当约束城外。”郭、孙面面相觑,只得入城来见。马岱设宴待曰:“烦回禀曹大都督,今两家中分司隶,洛阳城池,先居者得之。这番却要谢大魏相让。”郭、孙只是口中寒暄。回禀曹真,真暗怒道:“大魏举国南进,却为西凉小儿坐收渔利。此辈为患,后当除之。”忽报司马副都督引兵前来,曹真大喜,急升帐迎。曹真大军渡河,困守黄河之南,进遇强敌,退临大河,自是兇险;而司马懿一军独入敌后,以寡斗众,转战数千里,更是九死一生。两边诸将相会,都甚感慨,至有相拥出涕者。真贊曰:“仲达以两万军入青州,转战数千里,掠城杀敌无算,遂破宋贼之势,此盖世之功也。”懿曰:“此皆将士用命,亦赖都督在河内威胁洛阳,使贼东西奔命,懿方有此机可乘。”遂大摆酒宴以贺。酒毕,懿暗谓曹真:“西凉军虽与我併力破宋,终究难保其心,都督不可不防。”真曰:“吾恰有此意。仲达之见,当如何处置?”懿曰:“眼下宋贼尚有许多兵马城池,故须暂借西凉军力。行军之次,暗中戒备,却勿令他看破。待宋贼略定,方可翦除之。”真善其言。懿又曰:“山东尚有数万贼军。我若分兵往剿,则此地势弱。宋贼既迁都江陵,便无洛阳四面受敌之忧。必将集麾下军马,以图反扑。故以吾见,且无须顾山东之贼——此路贼军虽多,并无大志远略。虽能攻城略地,无奈臧宣高何也。今宜以一军据宛洛道,当吴用大军;却遣良将分略兖州、豫州两处。豫州前番为我一路攻略,城池多降;然大军过后,復为宋军夺回叛者亦多。兖州四战之地,武皇帝昔起兵亦在此。若得此二州克定,非但可广復疆土,重振人心,更能叫宋贼东西不能顾也。”真大喜:“如此,仲达引军当吴用,吾自去攻取中原,如何?”懿曰:“便从都督令。” 再说姜维率精骑助司马懿于颍水大破吴用,亦引本部回洛阳,见过马岱。并收得降卒数千,钱粮辎重无数。马岱大喜:“伯约真少年英才也。”维曰:“此亦将军洪福所致。然吾南下之时,魏将邓艾、夏侯霸、司马懿皆相厚待,言语之间谈及昔在关西战时,多有笼络吾离秦向魏之意。吾看魏家目下同盟,却未必有诚挚之心。将军亦稍戒之。”岱冷笑曰:“魏人果然狡诈。”遂与姜维、徐庶议进退之道。徐庶曰:“洛阳虽为我得,但司隶大部皆魏军所据。若是两家復开衅,魏军旬日可围洛阳。眼下魏军连胜,宋军连败,已退宛城。我西凉自弘农之挫,能战兵不多。若仍助他掠取中原,一则损耗颇大,二则打下城池俱是魏家的,我军纵能占据,四面魏军环围,如何固守?三则魏人有不轨之心,设使发难,我军进则易,退则难也。故于今之计,莫若一面守御洛阳,安抚百姓,而撤东进之兵,却自长安南下攻取巴蜀。巴蜀军民反宋之心向未绝,且宋魏力争中原,彼处必空虚,我军得尺辄尺,得寸辄寸,待一併巴蜀,方出川口与宋魏争锋,此霸王之业也。”岱曰:“两川路途艰险,恐攻取不易。”徐庶曰:“将军勿虑。有川将李严,与某有旧。彼在川中颇得人心,熟通地理,更兼深恨吴用。若得此人相助,两川如在掌握也。”马岱大喜:“李严现在何处?”庶曰:“他自与成都被吴用击败,退入川西落草。现有三五千军马。将军若起兵西征,吾愿前去通款,使严为内应。”岱甚喜:“如此,辛苦先生。”遂将西凉军马分一军镇洛阳,一军守函谷,一军守潼关。余皆撤回雍州,密备粮秣辎重,预备取川。徐庶復密谓马岱:“将军今虽有秦王之号,却是宋所封赐。今宋廷为吴用所据,行文用法之间,我军实有尴尬。现宋魏之势略逆,三家鼎足将成。将军宜思虑名份:或自立社稷,或仍奉宋朔而清君侧,或别图大谋。此关我军顺逆之计,非小可也。”岱曰:“吾边鄙之人,不识大体。名号之事,尚须先生指教。然今且打下西川,再议不晚。” 第487页 却说吴用自迁都江陵,又从荆州搜罗兵马,凑合了军卒数万,马数千匹,自宛东下,欲夺回许昌。被司马懿引兵当住昆阳,几番交战,未见高下。吴用心中愈躁,便令山东杨志分兵夹击豫州。那杨志屡战山东,虽将臧霸围困数城,终不能一举而定。后闻吴用兵败颍水,迁都江陵,山东诸镇前为魏军所震,本即纷然,如今更是扰动。故杨志虽有数万兵马在手,实如陷孤岛。无多时,曹真又引军出虎牢关攻兖州来。杨志等虽战于山东,粮秣多出兖州,焉能不守?便分兵西据,腹背迎敌,亦甚艰苦。忽接吴用书信,使分兵南下豫州,不禁叫苦道:“前攻莱州,后守兖州,已然兵力不敷,焉有余力下豫州?”回復书信,明其因果。吴用勃然大怒:“杨志拥倍敌之军,踯躅山东数月,进不能歼敌,退不能復土,今尚有面目强词夺理耶!”便再发军令,严令杨志南下。正自气恼,岭南柴进更有书信来。吴用拆而观之,不看则已,这一看,恰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不知柴进所言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 第一百四十回:吴加亮割地借蛮兵,宋安平舆榇降魏国 第一百四十回:吴加亮割地借蛮兵,宋安平舆榇降魏国 吴用正焦头烂额,忽交州柴进又有书至,用拆视之,略云:“小旋风柴进,谨拜大宋丞相吴用:公高居庙堂,操权弄政,可称心耶?昔东征西盪,屠戮功臣,堪为快也。今手足凋零,任魏人纵横逞威,尊意足乎?岭南将士,以藩属之义,欲助兵勤王,惟求割四郡之地,少藉慰意。公义正焉,辞严焉,辄言国家土地,朝廷威仪。至魏秦三路入寇,公东西奔命于黄河,丢盔弃甲于颍水,败兵折地,避敌迁都,国家何在,朝廷何在?土地何在,威仪何在?惜岭北数郡之土,而失黄河千里之地,此臣之未解也。岭南示好朝廷,公或允或否,皆当以礼;而斥使辱国,待我何堪?今王师连溃,曹魏復请使于前。士燮既怒洛阳之辱,亦贪进取之势,必欲许之。我以兄弟之谊,劝君速割湘州之地,以结两家之好。如此交州数万军马,仍为宋御边。否则,魏秦攻其北,交州伐其南,我恐加亮大权虽揽,寝食不得安也。” 吴用看毕,火冒三丈:“匹夫如此无礼!你既要北伐,我何妨先发制人!”遂入朝禀曰:“陛下,今有交州士燮、柴进,索地不成,欲兴兵来犯。臣欲先发讨之,特来请旨。”宋安平道:“朕闻柴进原是我国名将,深通谋略。前番三路南征,无疾而终。今曹魏入侵,若再分兵南下,恐于国不利。”吴用曰:“前番南征,以士燮尚有悔意,故而班师。今彼如此无礼,若再姑息,是养护为患也。讨伐岭南,以湘州廖立、邓飞之军为中路,原本即是备南线之战。另以扬州、巴郡两路为辅,故无须分北线之兵。曹魏入寇,臣自当之,陛下无虑。”群臣或有劝者,吴用尽驳回。遂使廖立、邓飞尽起湘州之兵,进抵南岭。使阮小五引江州兵为西路。又令李俊自扬州调步军一万,水军七千,战船三百只,下南海走水路,迂迴攻交州之背。令到之日,即刻起兵,违者立斩。 那宁王混江龙李俊,本引水军在莱州助杨志。司马懿入豫州后,因未知其踪,便退回本州整顿。吴用令来,李俊甚踌躇,与童威、欧鹏等议曰:“我等自起兵太湖,治江东十余年。承父老推戴,尚称安稳。前番公明哥哥北伐,征去数万丁壮,太半死于河北。今又令我等浮海南征。海路遥遥数千里,风激浪高,更兼岭南风土与江东大异,从背登陆,是入九死之地也。若从其令,实不知又断送多少儿郎。”欧鹏、童威都道:“哥哥心繫一方百姓,自是仁义。但吴加亮挟朝廷旨意,如何能违?”俊摇头不语,一面虚应令,只推打造军器,造浮海大船,以此拖延。过得三十余日,忽有岭南使者送书信来。李俊密拆之,正是柴进所书,云:“李俊兄弟:前番奉命南征,我让二郡之地,免手足相残,甚是庆幸。今闻扬州大造浮海战船,想欲復南征乎?今曹魏在北,耽耽相向,而吴加亮以睚眦之怨,必欲干戈内向,遂令江东百姓,復有涂炭飘摇之苦。兄弟亦好义之人,当思及此。若必欲战,兄惟整岭南之众,挺身自卫。但苦两处百姓,为一人之癫狂抛妻别子,浴血断头。未知君居庙堂,能闻野哭乎?”俊看罢信,默然不语。侍者曰:“来使有云:若大人以信中所言有理,乞赐一会。”俊令传使来。须臾,岭南使携一随从入,随从以帛覆面。进得后堂,随从去其覆面,竟是柴进亲至。李俊大惊:“哥哥如何来此?”柴进笑曰:“李大郎,亏你还叫得我哥哥。似吴学究,恨不嚼碎我骨头生吞哩。”李俊嘆道:“风雨中来,水火里去,兄弟终是兄弟。哥哥无事不行,来此有何见教?”柴进曰:“闻兄弟要讨伐岭南,吴用无非欲得我后快。故特来自首,兄弟可拿了我去请功,救得两州军民。”李俊正色道:“哥哥若真以李俊为这等无义人,怕也不敢来此。既来之,望直言勿相戏。”柴进敛容谢过,谓李俊曰:“宋廷令扬州伐交州,兄弟欲从否?”俊曰:“以我之意,自不愿同室相残。然哥哥背宋自立,却也好不顾义气。”柴进大笑:“兄弟,我等梁山一百单八人相聚,是应天命乎?慕义气乎?贪权贵乎?”李俊沉吟不答。柴进曰:“若是贪权贵,则吴用胁皇帝之威,我等自唯唯俯首。便有冤狱,也只任其剖剐。若贪权贵,李大郎你擒我入江陵可也。”李俊怒道:“自然不是贪权贵。”柴进笑曰:“然也。若是应天命,则入汉之后,这般凋零。蔡福、董平、杨雄、卢员外、林教头等俱死的蹊跷,天命何在?若是应义气,吴用弄权操术,蒙蔽宋江哥哥,将自家兄弟一个个害死,更把众人辛苦打下江山,弄得七零八碎,义气又安在?”李俊愈加沉默。柴进长身道:“天下非一人天下,有德有能者居之。昔宋江哥哥义薄云天,胸襟如海,故能号召群雄,横行九州,而建大宋。惜登基之后,居高而偏听,遂令吴用握权。吴学究智谋过人,然心术险恶,惯用阴谋,便自家兄弟,一味算计。若非他故弄手腕,梁山安得这许多萧墙之祸,使手足流血,遗恨无穷?吴用好大喜功,不从庞士元明睿之见,贸然大举北伐,使二十万将士魂飘河北,宋江哥哥亦崩殂于阵。今大宋皇帝宋安平,不过是宋清兄弟之子,且有何德何能,敢为君上?无非做得吴用傀儡,用以挟持群雄。他又嫉贤妒能,刚愎自用,以大宋九州之地,屡为魏人所败,实祸国之贼!我等若只以宋安平做了皇帝,便匍匐从命,当初何必聚义造反?入汉后又何苦自立争霸?今宋帝懦弱,奸臣弄权,李俊兄弟若仍要愚忠,上负天意,下背民心,兄弟义气怕也无从说起!”李俊悚然而动:“然哥哥何以教我?”柴进曰:“背宋自立,非我本意;手足隔绝,更痛我心。然今日宋廷,非梁山兄弟共创之社稷,实是吴加亮弄权之柄。义气既散,民心亦失。若只奉此朝廷之命,生死相从,则任你将官军民,俱不过一死!”李俊曰:“莫非哥哥欲使我亦自立?”柴进曰:“然!兄弟今握江东八十一州,甲兵可数万,战船过千艘。更有童威、欧鹏兄弟,皆是二十年肝胆。振臂一唿,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此足媲孙权之业也。得脱吴用挟持,欲奉宋正朔也可,欲自立一国也可。只要义气尚存,便不共一国,何愁不能相助如手足?若义气没了,就在一殿为臣,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更有何益?”李俊听罢,拍案起道:“哥哥说得甚是!吴学究当初何等睿智,便是中这‘权贵’之毒,遂成阴险之辈,害人害己!”柴进点头道:“兄弟既有此心,我亦甚慰。”两个细细商议。 第488页 吴用在宛城与司马懿屡战,一面连催三路伐交州之兵,又促青州杨志、朱仝等人速分兵豫州。杨志、朱仝接令,进退为难。忽有插翅虎雷横、出洞蛟童威自江东到青州。杨志等甚喜,设酒相待。席间都带醉意,谈起此间军事,朱仝道:“吴加亮自诩善兵,屡屡失计,折了许多兄弟。反又怪罪他人。今他迁都江陵,弃了洛阳,便是教青州孤立。偏这般催促,好生无理。”众人七嘴八舌,都满腹怨恨。童威曰:“闻朝廷有旨,使青州分兵南下豫州,未知诸位哥哥如何安排?”朱仝、杨志等具言其苦,至有牢骚谩骂。童威道:“小弟这番来,奉了李俊哥哥之命,欲使诸位哥哥同江东结盟。”杨志愕然曰:“我等本是兄弟,又同为大宋将领,何用再盟?”童威曰:“结盟拒吴学究之令,共保东南。”众皆大惊。解宝曰:“如此岂非造反?”雷横曰:“造谁人之反?我等兄弟当初俱是江湖上顶天立地汉子,因慕彼此胸襟,应石碣排位,方才聚义,非为权门家奴也。今宋公明哥哥已死,皇帝幼弱,为吴用挟持,只图自家功名,屡坏手足情谊,何必忠他?”又将颍水之事,说了一遍:“俺只恨他如此无情,故独自走了,免受闲气。现投江东,李大郎别有教诲。”遂同童威两个,将当初柴进所说言辞,復了一遍。诸头领尽皆默然。忽报丞相府又有文书到。众迎入,仍是吴用令诸将速调兵南下,言辞甚严,有限二十日不到,军法从事之语。众面面相觑,忽看插翅虎雷横拔刀而出,立斩使者于堂前。众大惊:“此为何意?”雷横厉声道:“吴用为人,心机过逾,独无义气!诸位不见卢员外、林教头下场乎?再不决断,或被他暗害朝廷,或被他送死沙场!吴用之使我杀,众兄弟欲擒我以报吴用,便请动手!”众尚犹豫,有金眼彪施恩曰:“雷横哥哥斩了丞相府使者,大祸已出。纵请罪恐亦难消衍其罪。何去何从,关乎众兄弟与数万将士安危,请诸位哥哥议决之。然后生死与共,同担其道。”稍默片刻,有美髯公朱仝慨然出曰:“事已作下,徒悔无益。我虽不才,此地数石碣排名,尚较众兄弟为先。此事便我领衔。吴加亮挟持幼主,滥行专权,先坏梁山义气。我等但为自保,亦非叛也。”施恩曰:“诸位哥哥既都有此心,便当歃血为盟。”遂令取器皿与牲血,七个好汉,逐一盟誓。哪七个?乃是: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 天暗星青面兽杨志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 天哭星双尾蝎解宝 地英星天目将彭玘 地进星出洞蛟童威 地伏星金眼彪施恩 七人共盟,以此间数万军马,誓同进退,生死共担,不从宋廷之命。却推朱仝统管此一路。盟毕,众议进退。金眼彪施恩道:“青州、莱州之地,民心向魏。我军屯驻于此,四面受敌。兖州顾悬傍河,守御不利。以愚见,不如退守徐州,与江东唇齿相依。度我东路数万军马,北据泰山,南临淮河,再得江东为后盾,扼守要害,虽十万军来,能奈我何?”众皆贊之。朱仝大喜。施恩又曰:“张横哥哥所率水师,尚横行河上。此路甚是得力,若拉他入盟,大局成矣。”童威曰:“此无妨。张横哥哥同李俊哥哥最是要好。吴加亮弃洛阳后,他水师顾悬黄河,全仗兖州、青州为依靠。我军既撤,彼必从之。某愿前往游说。”朱仝道:“如此辛苦兄弟。”于是诸将收缩兵马,将兖州仓廪钱粮尽数带了,却向徐州进发。时爰平二年秋八月。扬州李俊、欧鹏、童威,青州朱仝、杨志、雷横、解宝、彭玘、施恩,联署传檄天下,言吴用把持朝政,误国祸民。徐州、扬州诸军,自此不奉其令,自保本境。并与交州士燮息兵罢战。无十余日,黄河水师船火儿张横亦引本部响应,顺流入海,往依徐州。火眼狻猊邓飞原本领军屯于南岭,防范交州入寇。得讯竟弃了全军,自带亲随,復投李俊去了。有诗嘆道: 九州震盪义无穷,至此分崩西与东。十万雄兵拖戟走,独留宋帜照秋风。 张横水军既东下,魏黄河南北两军通路大开。东臧霸,西曹真,亦得顺水相连。曹睿便传旨渡河。毛玠劝曰:“河南新定,境非太平,陛下不宜犯险。当暂驻河内,待诸郡稍安,然后移驾可也。”睿曰:“昔曹子丹受困河阴,内外交绝,犹未云险。今诸敌连溃,朕若尚畏难贪安,何以对死生将士?”遂过黄河,驻跸陈留。遣使告各路魏军,赏功犒劳。魏军尽皆振奋。夏侯霸自许昌送曹植见驾。睿草草一见,亦不处置,令且送邺城。尹大目进言曰:“今伪宋山东、吴越诸镇,皆不满吴用而自立。陛下何不往封厚禄,使彼助我,令伪宋四面受敌。”睿然之,便遣董昭使徐州,陈矫使扬州,分会朱仝、杨志、雷横、李俊等人,许以重爵,求为盟好。昭、矫分至二处,各言利害。朱仝、李俊皆大怒,拔剑斥曰:“我等割据州郡,只为吴用乱政。梁山好汉,岂为利禄背手足情,肝胆恨,而从曹贼!回告尔主,梁山好汉一个不绝,早晚斩汝狗头!”将董昭、陈矫逐出。二人回报,曹睿亦怒。司马懿闻之进言曰:“贼自分为三,吴用势弱,此天幸大魏。然朱仝、李俊据数州之地,拥十万之兵,诚不可轻触。我若犯之,三贼畏天威,或复合为一,则更添社稷之害。今王师之徵,当取其首领。故乞陛下约束诸军,莫犯徐州、淮南,更于泰山、鲁、沛诸郡止兵撤守,示朱仝、李俊以休兵止战之意,使其心安。然后专一自豫州、司隶两路攻荆州,并联接士燮为外应。待吴用溃灭,余亦不足扫也。”睿大喜从之。 第489页 吴用引兵自南阳攻许昌,纠葛数战,虽得小利,不能大举。忽闻山东、江左两处,各举旗自立,用惊怒交集,几乎晕倒。左右救醒,用指东方大骂:“无义匹夫,昔日宋江哥哥何等恩情,今乃背信造反!”刘唐、李应等尽默然。朱武道:“山东众人虽反,我料必不至于助魏人入侵。”吴用切齿道:“既是造反,如何不助魏人!”朱武曰:“若以理论,自然害我利敌。但朱仝、李俊、雷横、杨志诸人与魏军交战多时,各有血仇,助魏攻我之事,当不为也。故必各守州郡,两不相助。今宜遣人安抚,不宜过责。”吴用曰:“此等逆贼,公然背国,焉能安抚?”朱武曰:“今山东、江淮尽反,中原又为魏军所得,则曹真、司马懿陡失牵制,必合兵攻我。丞相不可不防。”吴用点头曰:“此言是也。”遂一面整备军马,频频出战,一面暗作准备。十月,徐宁报曹真亲率三万军,沿淮水西进,欲切断南阳退路。吴用使朱武速回江陵,徵集后方军马钱粮。使李应留守南阳,自引兵截曹真于桐柏山西。大战数日,未见高下,司马懿引本部前来助战。再相持数日,忽又报士燮拜柴进为征北都督,引交州兵二万,攻打湘州。廖立、阮小五引兵往迎,两军对峙,未尝大战,荆楚境内,却早一片风声鹤唳。吴用尚强镇定,又闻邓艾、文聘引数千精兵,突进江夏,桐柏山以东尽皆震动。各处宋军,兵无斗意,连为击破。更有许多军士,成群结队,竟往淮南投奔李俊去了。 吴用得各处告紧,急火攻心。忽报曹真亲率军马,来寨前讨战。用谓众人曰:“今四下烽火,惟杀败曹真,社稷方有转机!”遂令韩滔引兵五千,埋伏于东南角,龚旺引兵五千,埋伏于西北角。嘱咐“待我中军旗摇,方才杀出。”用自同刘唐、扈三娘引兵出阵。对面魏旌招扬,曹真、司马懿并马而出,扬鞭大笑:“吴用草寇,今成釜底游鱼,尚欲顽抗耶!”鼓点起处,张辽、张郃、王双、陈泰诸将各引精兵,大刀阔斧掩杀过来。宋军亦一起迎住,两边混战,魏将往来冲突,势不可挡。刘唐、扈三娘虽自骁勇,形单力薄,如何与他争锋!只办得草草招架,且战且退。吴用看魏军大进,独立中军旗下,凝目看两军厮杀。眼看己方前队退下来,左右皆色变,用独抱臂冷眼相看。或云:“可引旗退避。”用厉声道:“旗在阵在!后退半步者斩!”鏖战半个时辰,前沿犬牙交错,宋军阵形渐凹。吴用方令摇旗。韩滔、龚旺左右杀出,三面夹击,反将魏军围在核心。用大喜,督促诸军,并力勐攻。魏军亦竭力抵御。再斗一时,宋军渐成合围之势,魏军堪堪将溃。用正得意,魏军中烟火突起,便闻宋军阵后杀声暴作,两支伏兵撞出,乃郭淮、孙礼也。早奉司马懿之命,潜至宋军寨旁,待宋军伏兵尽出,然后击其后。可怜宋军併力向前,如何防得后方,一击之下,顿时崩溃。曹真、司马懿督军腹背掩杀,魏将个个拿出平生手段,如虎沖羊群,只杀得宋军丢盔弃甲。花项虎龚旺乱军中撞上张郃,自知武艺不敌,遂诈败用飞枪取之。一连飞出两枪,尽被张郃拨开。旺惶恐待退,张郃马到,枪起处,龚旺脖项喷血,斑驳一片,翻身落马。百胜将军韩滔见宋军情急,亲率本部,反冲郭淮、孙礼。三将丁字战了二十余合,韩滔遮拦不住,更兼势危心乱,被郭淮、孙礼刀枪并举,斩于马下。宋军折其大半,余奔走回寨,未曾全入,魏军尾随杀进。吴用立足不住,弃寨而走,寨外军尽绕寨而逃。魏军一路掩杀,斩俘无数。紫髯伯皇甫端守把寨子,见魏军突入,便抢马奔逃。不料乱军中马受流矢,翻倒于地,端为魏军所擒。曹真亲审,端瞠碧眼曰:“曹家鼠辈,前番在河北几为我大宋所灭,今侥倖偷生,却还敢劝降梁山好汉,好不可笑!”大骂不止,真怒斩之。 吴用残兵一路朝襄阳、樊城败退,汇合徐宁,尚欲整军重战。却闻魏军分兵两路,一路使张郃取新野,断南阳李应退路;一路使张辽取随县,策应文聘、邓艾夺江夏。用见魏军势勐,知南阳终不可守,遂撤李应之军回襄阳,自引众同张辽争夺随县。数战不能得利,司马懿又会同张郃,合兵杀奔汉水来,鏖战十日,夺了樊城。徐宁、李应退守襄阳,凭江抵御。吴用见后路受敌,只得弃了随县,并退南新。至此中原数百里復为魏军所夺。 吴用连败,心中纳闷。使李应、徐宁守襄阳,刘唐、扈三娘守南新,蒋敬、阮小二守江夏,嘱令坚守勿出,自回江陵调后方军马。朱武曰:“各处或为魏军所据,或举旗自保。朝廷所占,不过荆湘百余县。前番北征之时,民力已乏,今犹需供十万之军,兵源实竭。纵使涸泽而渔,无补于事也。”吴用胸中气闷,入朝见陛,宋安平曰:“朕闻王师连败,州郡多叛,丞相当为朕一决,莫叫先帝社稷,到此倾覆!”言罢垂泪。用亦不禁辛酸。有谯周出班奏曰:“伏惟陛下,今南北受敌,实难抵挡。以臣之见,莫若先向魏人请和,再图后计。”宋安平尚未言,吴用先怒道:“佞臣可斩!以天朝正统,而欲屈膝降敌!”谯周战皇,安平曰:“既是丞相有言,出降之议当绝之。然今势急,尚望丞相出谋,度此危难。”用自沉吟,费诗出曰:“荆湘虽有长江之险,今南北受敌,难于坚守。何不移驾蜀中,据天府而临丛山,可观天下之变。”崔州平曰:“非也,今十万将士,或募自中原,或出身荆楚。若移驾蜀中,是弃楚地也。楚地何以能守?军心何以能安?纵苟延一时,已失復天下之望。”两边相争,吴用亦狐疑。次日上朝,孟建、石韬亦持崔州平之见,费诗之计遂不行。忽有铁面孔目裴宣自汉中飞报,说马岱令姜维引兵二万,自褒道伐汉中。宣贊于半路截击,连战皆北,军卒损折甚多。又有郑天寿自巴郡飞报,云川西李严举兵反宋,更有刘璋、刘循余党费观、张嶷等辈,或纠数百人,或合千余人,四处蜂起响应,据镇攻县。郑天寿势单力薄,难以抗衡,乞朝廷速发兵入川。宋君臣闻讯,正是雪上加霜,乱作热锅蝼蚁一般。宋安平稚子垂泪,问遍诸臣,束手无策。半晌,费诗云:“吾昔在川中,与费观、张嶷等有旧。愿请旨西行,招抚彼等。若以西川之地任之,使出兵助我御魏,想观、嶷等当从,如此尚能求变。”吴用道:“彼川将素无信,常相反覆。与我争斗多时,便是恭王亦死于川军之手,焉能赦之!”费诗曰:“丞相所言自是,然今兵凶战危,荆州之守尚且不敷,安得余兵入川?与其累战而失,何不弃一土而得一助?”用曰:“若都依此理,则天下无良之徒,俱先造反,然后谋求招安做官也!纵乱臣之心,坏朝纲之础,此议断不可从!”费诗默然退下。群臣嘆惋各散。 第490页 吴用是夜归府,沉思一夜。平明邀朱武议曰:“我得一计。惟有割让益州土地,借南蛮之兵勤王。”朱武曰:“王土只余荆楚、两川,若再割益州,何以安朝野之议?”吴用嘆道:“我何尝不知割地借兵如剜肉补疮,然今荆州之守不敷,安有余力顾及西川?与其两处皆失,何如壮士断腕。士燮、李严皆以敌国作乱,若许之,是削己资敌也。南蛮孟获,与我梁山素有联络,曾助我灭刘备,伐刘循。且有周通、杨林、宋万三位兄弟在彼。我以西川割让,使蛮军出川相助,一可遏魏军攻势,二可抑川军復起。然后固守荆楚,以待后变。昔我梁山初兴,亦不过据荆州之半,今但得余下兄弟精诚相结,岂无转机?”朱武沉吟多时,问曰:“然往南中,何人可为使者?”吴用道:“此事关系重大,思来想去,除我亲去,难保必成。”朱武惊曰:“丞相掌举国军政,岂只作一使臣耶?你若去,魏军、交军来犯,谁人主持?”用嘆道:“我如何不知。然周通、杨林、宋万三位兄弟所在,遣朝臣出使,恐难言语密计。而我剩余兄弟,更无能言之人。故只得我去。我去后,一应军政,暂交兄弟总管。计南蛮至荆州,陆路无三十日可到。我若说得孟获出兵,便走水路顺江下来,一日千里亦可。故六十日内,必返。我料魏军虽得甚多土地,水军薄弱,且累战疲惫,你守二三月皆当无虑。”朱武道:“丞相多加小心。”有诗嘆道: 剜肉填疮究可哀,请兵割地势徘徊。当朝丞相作邮吏,只手能将天挽回? 吴用上朝禀明天子。群臣闻此策,多瞠目结舌。谯周道:“南蛮之人,素无恩信。且纵他入川,岂不祸害子民?”用曰:“大宋自立国以来,蛮人多服礼教,更有贤士相佐,害民之事,自可规避。且若不借蛮兵,任魏军倾覆社稷,荆楚百姓,不亦遭难?”宋安平只得从之。遂使朱武主持军事,吴用自携节杖,从人数十,先入白帝城,再进巴郡。沿途郡县接送,不到一月,便入南中,见过南蛮大王孟获。孟获摆宴相待,无非自酿米酒,南国异国禽兽,却也甚丰盛。因大笑道:“南人居蛮荒之地,多年也久闻吴大丞相在中原赫赫威名。今日得见了,却不知道丞相大驾过来,有甚事指教?”吴用亦不迂迴,直言割地借兵之事。孟获道:“你等来找我我借兵,前后已是三遭。第一遭许南中子女金帛,第二遭割南中数郡,却也损我不少族人。今欲割全川,恐又伤我儿男性命。”吴用道:“宋与大王,素来唇齿相依。今魏军南下,势不可挡。皇上故使我亲来求援。西川五十四州膏腴之地,大王素知也。今欲相奉,而大王不敢取,敢是怕曹魏?既如此,我亦不勉强。闻云南尚有八部番军,我且请他来助可也。想来那五十四州土地,尚不至无人问津。”孟获道:“八番皆奉我为盟主。”吴用冷笑道:“八番奉大王为盟主,为大王血勇也。今畏魏人如虎,尚有面目称盟主乎?可嘆南军勇勐,因此堕名,我实不忍见。”孟获怒道:“我何曾怕过魏人!今便点南中军马,出川同他见个高下!”用曰:“我素知大王勇勐,只戏言耳,大王莫怪。然魏军兵进长江,非比寻常,大王当约会八番之兵,协力东进。若只轻敌,恐中其算,损了南中儿郎性命,我心亦不安。”孟获道:“丞相言之有理。”遂使人往八番各部送书,约以共出兵荆州,瓜分西川土地。 去无半月,八番各部大王,皆引军前来,云集三江城。但见满目犀皮兽甲,铜刀铁斧,雉尾鵰翎,诸般古怪,齐聚一色。哪八部?第一部,乃秃龙洞主朵思大王,有洞兵数千,皆善弓弩,飞射禽兽,无有不中。箭头带毒,见血即杀。第二部,乃银冶洞主杨锋,与其五子皆凛凛彪体,武艺精熟。更有精兵数千,身披铁甲,能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极是骁勇。第三部,乃莫殳国主星威女王。是国女子主政,男子虽耕猎供奉,居家操作而已。蛮姑数千,尽披髮跣足,善用铁矛、短弩,阵前冲杀,不逊男子。因与孟获之妻祝融夫人交好,故来助战。第四部,乃孟获妻弟带来洞主,部兵数千,惯骑矮马奔驰山道,进退迅疾,犹善夜战。第五部,乃八纳洞主木鹿大王,善驯兽,出则骑象。部下驱虎豹豺狼,巨蟒莽牛上阵,势惊鬼神。第六部,乃乌戈国主兀突骨,身长丈余,神力无穷,麾下兵卒,取山涧石壁古藤作甲,入油浸泡晾晒,反覆数年而成,渡水不沉,刀枪难入。第七部,乃天苗洞主姜盖大王,善用毒药,以苗地草药配炼成霜,军士战前服之,辅以魔咒,则刀噼无痛,不畏生死,勇添百倍。第八部,乃印兰洞主皮赛大王,所部獠丁不着盔甲,善使刀牌,腾跃如飞。八番军马数万,各设帐于三江。孟获自携夫人祝融氏,大将金环三节、董荼那、忙牙长、杨林、周通、宋万等,亦引本部汉蛮兵各万余,合帐于中央。南中豪帅高定、雍凯亦来相会。杀牛宰马,大摆宴席。八部国主与各洞酋长皆席地坐,举斛痛饮,欢笑不绝。却请吴用坐上席。酒酣耳热之际,用再以利害相说,更激“叫中原人士,知南中诸大王神威”。八部国主,皆哄然相从。更有周通等于内煽风点火,一时间群情激昂。遂定出兵之计,并议五十四州如何瓜分云云。吴用见事谐,大喜。便嘱孟获及早出兵,许以蛮军出川口之日,即行交割西川土地。又暗地同杨林等三人交代一二,便辞了孟获,归西川去。 第491页 孟获送走吴用,与八番各部点兵。南蛮并无衙门司粮,辎重尽须临时往各寨各洞徵集。吴用入南中时便已开始。十日之内,草草备齐,向东开拨。蛮军纷纷扰扰,首尾拖延百里,前锋将出越隽,后队尚在建宁。获自与八部洞主、高定雍凯等,各引亲兵数百,合成中军。行进间,忽前队来报:“有武陵番王沙摩柯,遣人问候。”获令请进。见几个小番簇拥一秃头大汉,昂然入中军:“洒家是五溪番王沙摩柯结义兄弟鲁智深,特来拜会大王。”孟获道:“贵客,能饮酒否?”鲁智深笑道:“如何不能?尽管大碗上来。”获大喜,先请智深落座,叫蛮兵把酒肉搬上。智深连尽数碗,甚是豪爽。众蛮酋都喜。喝过一时,孟获道:“这酒比五溪酒如何?”智深道:“此酒好,五溪酒亦好。但恐再难喝到此酒耳。”孟获笑道:“你若爱喝,我送你十坛,如何喝不到?”鲁智深起身道:“洒家沿江过来,见一路兵马不绝,不知大王约会了众家国主洞主,却欲征伐何处?”孟获道:“特助大宋去伐魏国。”鲁智深摇头道:“如此,洒家再难喝到此酒也。”获疑曰:“这又为何?”智深起身道:“蒙大王款待,洒家便直言相告。大宋近年用兵多吃败仗,把天下大半断送,眼看便要亡。此时借南蛮军相助,是拉南蛮数万将士为他殉葬。我怕众人皆不能归故里哩!洒家再要喝酒,却寻谁去?”孟获道:“吴丞相割西川之地相谢,这般厚礼,如何捨得?”鲁智深曰:“大王善猎,当知狼贪肉死,鸟啄饵亡。大宋损兵折将,只剩荆州一处,连两川都要吃李严、马岱夺去。他把西川割你,却让你南中大军都出荆州替他打仗。若是荆州兵败,这西川土地你如何享用?便荆州得胜,西川被李严夺取,蛮军也回不得故里。若是荆州西川两处都得,他又岂肯好好将西川让你?少不得乘你厮杀得疲惫,反连南中夺了去哩。”孟获与诸洞主都不禁狐疑。片刻方曰:“宋廷与我多往来,非无信也。”鲁智深曰:“宋相吴用,乃天下第一好弄心机之人。大王耿直纯朴,难怪为他所诈。洒家也曾作得他兄弟,端知其人,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好弄诡计,最无信义。交州柴进,当年入南中,大王当知此人,前年也与吴用决裂。尚有数人在此,大王若问,便知吴用所为。”孟获请进,于是又进得数人,乃武松、燕青、关索、关凤等,各说吴用素行。孟获与众人都听得八分相信。然欲就此撤兵,却也不甚甘心。 朵思大王乘了酒意起身道:“吴用便是狡诈,我南蛮与他结盟,但为取西川之地,何必顾其他?你道无论胜败,我等都取不得西川,岂不小窥我南中将士?今愿一展武艺,却叫你等也知南人手段!”鲁智深笑道:“未知大王欲显何手段?”朵思大王叫蛮兵取随身弩来,又使人提过一只樊笼,内有鸟雀十余只。随从开了樊笼,鸟雀俱展翼出来,朵思大王抬手连射,但听弦响连环,啾啾哀鸣,十弩射出,八雀带箭坠地,只两箭落空。二鸟惊飞,迴旋帐内。众皆喝彩,彩声未落,燕青臂不抬,身不动,掌中川弩一发,短箭疾出,只听得半声促叫,一箭穿了两雀,齐落帐前。众蛮王皆瞠目。木鹿大王看的起劲,叫道:“射鸟之技,果是不凡。却看驯兽之机如何?”将手掌连拍,口中唿哨一声,一头金钱豹子,忽蹿到跟前。木鹿大王手舞足蹈,那大豹摇头摆尾,盘桓周旋,白牙森然,只在木鹿大王脖项边晃动。旁人看的心惊,木鹿大王浑然自乐。舞蹈一回,再拍手数声,那豹俯首贴耳,蹲伏脚下。蛮人皆鼓掌大笑。木鹿大王顾燕青等:“此舞你等能作否?”鲁智深道:“说不得,洒家且试试。”便走过来。木鹿大王退回座后,那豹子见了生人,低吼一声,两爪往地上一按,便朝鲁智深扑来。鲁智深急闪过,回手一拳,打在豹子腰上。豹子吃痛,扑落于地。待要起身,早被鲁智深转身跨过,伸出两条铁打似胳膊,拦腰抱住。叫声“起!”沉胯用力,把个二百余斤的豹子抱得四爪离地。那豹还要回头咬人,鲁智深双臂夹紧,好似铁箍一般。豹子挣得几下,便无能为,只摇头晃脑,四脚摆动,口中呜呜作声。鲁智深笑道:“畜生却也有气力。”抱了豹子,亦跺足扭腰,作蛮人舞蹈。动作虽甚粗陋,众蛮人彩声不绝。智深舞了一回,放下豹子。那豹俯首贴耳,碎步跑到木鹿大王脚边,瑟瑟发抖。木鹿大王拍拍它后颈,豹子夹了尾巴,同蛮兵出帐去了。兀突骨笑道:“果然好手段,好气力。我来同秃汉子摔角。”便挺身出来。鲁智深身长八尺开外,甚是魁伟。那兀突骨却高他两头,相较之下,众皆譁然。智深也不畏怯,待要动手,燕青道:“哥哥方才抱豹子舞蹈,恐也累了。待小弟来试大王身手。”兀突骨看燕青比鲁智深还短去半头,甚轻之,举手便来揪他。燕青一矮身,从他腋下钻过。原来蛮人摔角,多仗气力。兀突骨身长丈余,故凭力逞威。见揪燕青不着,急回身去,燕青又从他右边绕出来。兀突骨长大不便,只想抓燕青,三换两转,反把自己步子弄乱。燕青忽如趔趄,卖个矮桩,兀突骨大喜,俯身伸双手去抓燕青腰带,早被燕青一手交到档里,髋骨一顶,便把兀突骨扛了起来,就势旋半圈,扑地扔出,打翻碗坛数个。兀突骨手上身上多被碎陶划破,幸皮坚肉硬,不曾大伤。他倒也豪爽,起身大笑道:“这白汉子厉害!”手上血往皮衣擦擦,换地坐下喝酒去了。 第492页 银冶洞主杨锋见状,亦来兴头:“白汉子摔角厉害,我来同你斗斗拳脚!”起身下场。燕青待要相迎,武松道:“我陪大王走遭。”杨锋皱眉道:“你只有一臂,如何同我动手?”武松笑道:“大王便两臂齐来,怕的不算好汉。”杨锋亦笑道:“我若用双臂,便胜了你也不算好汉。”叫蛮兵取绳来,将自家左臂缚在身后:“如此方是公平。”两个拉开架势,便在中间拳脚往来。武松原本力大,武艺又精;断臂多时,举动已熟练。故招式往来,尽合章法。杨锋搏击之术虽亦不俗,临时缚了一臂,进退都不自如。斗十余回合,杨锋渐落下风,心道:“我身为洞主,连残废之人亦斗不过,安能立足?”不免更加急躁。武松忽转身走,杨锋自以为得机,疾探身前扑,却被武松回身虚晃一拳,使开生平绝学,便是那玉环步,鸳鸯脚。虽少臂周转不便,也甚犀利。杨锋缚了臂,何从躲避?即被噼面踢中,后退三步,普通坐倒。半晌方起,自己解了缚,搓揉道:“好生厉害,杨锋服了。”群蛮哄堂大笑。又有皮塞大王提刀出曰:“杨锋好搏击,我只善用刀牌。不知哪位肯来斗个高下?”关索道:“愿从赐教。”两个提刀下场厮斗。一家名门子弟,一位南蛮异士,双刀并举,翻翻滚滚,战了数十合,未见高下。座中诸人,尽看得欢欢喜喜。莫殳国主星威女王与祝融夫人附耳数语,两个柳眉婉然,掩口胡卢数声。星威女王凛然起身,举蛮刀谓关凤道:“世间岂止男人耍得刀剑?那女子,可愿同我放对?”关凤拱手道:“愿。”拔剑而出。刀剑相交,便如两道雪光,环绕二位佳人。娇躯腾挪,玉臂开阖,关凤带似柳扬,星威女王发若云飞,恰一似双莺并舞,二月对映。众人俱看呆了,关索与皮塞大王亦罢斗观战。斗约六十余合,各自分开。星威女王笑道:“妹妹好武艺。”关凤亦笑曰:“承姐姐相让。” 孟获见众人各献其能,大喜,唿蛮人多上酒肉。众人痛饮饱啖,加之彼此钦佩,俱甚相得。酒意未满,燕青復谓孟获与众蛮主曰:“诸位大王既为蛮方之主,当看顾百姓军民,不可为奸人所惑,而行祸国之事。今若出兵,实百害也。试为诸大王言之。荆湘至南中,遥遥四千里,道路崎岖,水土大异。蛮军远赴荆湘与魏军征战,人丁疲累,粮秣艰难。宋军大势已去,蛮军自南中转至荆湘,沿途须行百日。纵然赶到,与魏军血战,必损折甚多,使丁壮抛尸异域,妇孺悲泣家园。吴用许西川之地,实因西川已为李严所攻,朝不保夕。大王若出兵荆州,兵寡则是送死,兵多则后方空虚。设西川为他人所夺,则军马顾悬于外,我恐蛮方百姓,将遭祸也。且吴用奸诈无信,大王纵真退得魏军,取了西川,亦必为所嫉。鸟尽弓藏,势在难免。赵王卢俊义便是下场。我等寄居五溪番寨,本不欲问宋魏成败。唯不忍见南中蛮人,为吴用所诱,千里赴战,使汉蛮百姓,多添涂炭之苦。诸位大王为族人拥戴,此关举国安危,务请细细思量!”孟获等见燕青所言笃笃,情真意切,遂然其言。于是举座畅饮,至夜方散。 次日,早有耳目报与周通、杨林、宋万,言五溪番寨来使,诸蛮王议决罢兵。三人皆惊,相议“如此怎好?”忽数人闯入帐中,恰是鲁智深、燕青、武松等。周通等又惊又喜:“几位哥哥如何来此?小弟得朝廷消息,只说诸位哥哥不愿做官,自退隐了,不知端的。”武松冷笑道:“朝廷,朝廷!此时吴用,便是那时高俅。我等若不‘退隐’,早如卢员外、林教头般吃他害了。”周通三人哑然。鲁智深道:“不瞒三位兄弟,洒家在五溪,得孟节老大王书讯,闻吴用借蛮兵出川,故与武二郎、燕小乙前来劝阻。”周通道:“同是梁山手足,吴用哥哥定计也是为大宋社稷,三位哥哥何必作梗?”燕青道:“吴用将自家兄弟害了又害,何曾见手足之情,社稷之利又安在?”周通三人面面相觑。鲁智深道:“三位兄弟久在南中,恐尚不知中原之势。”遂自董平行兇起,至林沖故去止,将梁山兄弟惨烈之事,一一相叙。周通等俱唏嘘不止。鲁智深又道:“洒家自感激刘玄德恩德,不愿倒戈为敌,遂同史大郎一死一退。然武二郎、燕小乙,哪个不是义气为重?实因吴用奸谋害人,不得不走耳。后闻那厮好大喜功,强欲北伐,使宋江哥哥同许多好兄弟命丧河北。又刚愎自用,屡战屡败,断送无数儿郎性命。李俊兄弟据江淮之地,朱仝等引山东之兵,皆不从吴用之命而自保军民。今他教你等唆使孟获出兵。诸位兄弟在南蛮多年,这些汉蛮士卒,便如你等弟兄。安忍为吴用一人之暴戾,令他生离死别?西川百姓,与你的素无雠隙,又何苦引蛮军入川,使他饱受蹂躏,家破人亡?”三人不语。片刻,锦豹子杨林道:“然则,哥哥是欲坐待大宋灭亡?但大宋终究是我梁山兄弟创下,尚有许多兄弟在朝为官,哥哥安能不顾?”燕青道:“实是大宋气数已尽,宋安平侄儿无德无才,不能服众;吴加亮弄权用诈,天怒人怨。且连岁征战,空劳民力。这等朝廷,要他作甚?便是朝中诸位兄弟,我也劝他及早脱身,免做无益之殉。”宋万道:“如大宋灭亡,我梁山兄弟入汉,岂不空空一场?”鲁智深嘆道:“乘雷入汉,既是天意,自要我等作出一番事业。然梁山之聚本合义气,义尽则散。洒家想来,当初若一百八兄弟会聚一处,与曹刘孙争夺天下,未必便输;纵然输了,得生死一处,却也算轰轰烈烈。不合宋公明哥哥受了吴用蛊惑,行这龌龊之计,叫众兄弟多死不相见,于今手足凋敝零落,大宋江山还是一场空梦!天意入汉,是为梁山造势;梁山自家败势,却又如何怨得天!今势既败,何必再刻舟求剑,循那蝇营狗苟之计,累及倖存!”这一番话,周通、杨林、宋万三人感慨万千,潸然出涕。鲁智深等亦不禁垂泪。有诗嘆道: 第493页 孤立蛮方二十年,日思兄弟魄魂卷。犹知情义非流水,谁料操戈已故园? 言罢聚饮。鲁智深道:“三位兄弟在南中二十年,初是受吴用计策安排。今计既败,愿长居于此也好,愿与我去五溪也好,愿自游歷四海也好。只莫再弄甚计谋,害人害己。”杨林等道:“哥哥教诲,自当遵从。却请哥哥往南中多住几日。”鲁智深笑道:“便多住一年何妨?只是同来尚有几位小友,须得先送回五溪。不然被川中战火隔断道路,便多费周折。兄弟既脱了战袍,日后往来便利,不拘此时。”便与武松等辞去。杨林三人依依送别。蛮王中军传令,各路兵马尽皆约束。过得两日,前队改后队,后队改前队,竟自回南中去了。有诗道: 华夏但悲烽火侵,蛮方犹幸乐园寻。南中子弟无离苦,酒肉僧人有佛心 再说天机星智多星吴用,见蛮王出兵,自以为得计。又记挂荆州战局,恨不能一日东归。遂与从人兼程行至江阳登舟。那大江顺水,船行甚是快捷,不数日已入临江地界。黄昏遇江上大风,船头进水将倾。用只得登岸,欲往临江城歇息一晚。一行将到城门,忽听一声号令,道旁伏哨人马并起,刀枪森然而立。为头将官喝问:“何人闯道!”一从人斥曰:“丞相至此,安敢无礼!”那将官怪道:“哪来丞相?”从人道:“便是当朝丞相吴用大人,巡行川内,往临江县歇足!你等还不迎入县中!”话一出,但见截道官兵尽皆大喜。那将官呵呵笑道:“原来你便是吴用!我乃黄权大人麾下偏将尤能是也!今既来此,速随我去城中请赏!休要走脱!”将手中刀一挥,左右军士一齐扑上。吴用大惊,急与随从欲走,川兵已围来。两边格击,互有死伤。吴用只恐敌兵源源赶来,幸尚有武艺,挥舞佩剑,斩了两人,沿小路便走。时天色已暮,耳听得身后杀声惨叫,无移时俱息,只有川兵脚步、吆喝声,左右时闻。吴用慌不择路,随足奔走,只往僻静处钻。原来黄权、费观等旧托西凉军名下,马超死后,各拥兵自守。待李严起兵川西,便四处响应。因虑永安为川口要隘,巴郡是川中重镇,皆有精兵守把。若据临江,则可使彼首尾难应,断大将交通。遂由黄权、张嶷引三千兵马,间道夺之。时方二日,川内各处多不知晓。吴用恰于此登岸,阴错阳差,可谓自投罗网。 吴用奔走间从人尽失,独个惶惶如丧家之犬,进了一条山道,不知其地所在。唯听背后人声渐远,稍心安。其时天空无月,暮云蔽星,四下道路莫辨。用连惊带倦,随至一处,便倒卧草丛中歇息。忽见一人过来,用急拔剑起,听来人笑道:“吴学究,尚记我否?”用视之,却是晁盖。不禁惊道:“哥哥如何来此?”晁盖微笑不语,片刻长嘆一声,转身便走。吴用方欲追赶,又见宋江满脸血污,蹒跚而来,唿道:“加亮,苦了你也。”吴用见宋江,鼻酸眼涩,拜倒在地:“公明哥哥!吴用自入汉来,殚精竭虑,惟愿助哥哥成就大业。自你去后,独力支撑,好不艰难!你既有灵,何忍看梁山大业,凋敝到此!”宋江扶起吴用道:“加亮,你于我忠义之心,宋江何时不知?但入汉后事,实见我兄弟气度,难及旧时。今势败俱你我之过,非无心也,实无能也。”用道:“哥哥此是何言!后汉群雄,也是一人二目!偏他能逐鹿天下,我梁山兄弟如何不能!今战局虽衰,我正不肯弃之!必要背城借一,同他见个高下!”宋江摇头嘆息:“我等入汉建功,当先顺汉之势,然后导之。今偏欲用心机诡谋,改汉为己,却不识人心所在,焉能不败?高下早见,加亮还欲见甚?速走,否则生死难测。”振袖欲退。吴用急伸手去拉,却拉个空,睁眼看时,乃南柯一梦也。忽听隐隐人声渐近,细辨之,都叫“不要走了吴用!”起身看时,山下火把如蛇,蜿蜒而来。用大惊,急往后奔走。转过一处山头,不见火把、人声。方欲寻路,耳边怪风萧萧,用打个寒噤,毛骨悚然。满目磷火无数,悠悠游走。隐隐光中,数十百人影攒动,飘摇上来。定睛看时,却是刘备、诸葛亮、法正、张飞、赵云、黄忠、曹操、夏侯敦、曹仁、曹丕、徐晃、周瑜、鲁肃、甘宁、陆逊等人。或冷眼相对,或沉眸旁观,或瞠目大怒,或磔磔嘲笑:“山野草寇,犹欲学英雄争霸哉!”吴用大怒,戟指骂道:“英雄休问出身!汝等嘲我草寇,自家又如何?还不是为我逼杀?孤魂野鬼,尚敢来扰。速速退去!”众人由他指骂,只是走马般飘来盪去,空中笑声不绝。吴用心头惶惑,急夺路走。行不出数步,迎面又是一阵阴风来,路前拦截数人,乃是卢俊义、林沖、董平等辈,提刀弄棍,齐唿:“吴用,偿我命来!”旋见身前身后迷雾如潮,团团涌来。雾中无数冤魂,中箭的,着枪的,餐刀的,遭火的,断头的,折臂的,开膛的,盘肠的,裹着腥风血雾,如蜂似蚁,张牙舞爪,都朝吴用扑来。用大恐,欲要走时,前后无路。慌的只叫:“休赶我,休赶我,偿你命便是!”一边喊,一边赶步,不防一脚踏空,顿从那数十丈山壁,陡然坠下。可怜纵横后汉二十年,播弄得四野狼烟的天机星智多星吴用,腹中便有千般计谋,亦随作了一滩肉泥。有诗嘆道: 第494页 名称机智冠军中,攻战行兵谋不穷。欲使汉家扬宋帜,故煽血浪起腥风。多谋能断情终散,挟计专权势渐融。恩义崩摧疆土尽,何颜泉下会诸公? 吴用既死,回说江陵城中,朱武调兵遣将,安守各处城关,整顿军马钱粮,以待再战。待过了预约之期,吴用不归,君臣俱慌。急使人往川中打探,川道上兵烽四起,消息已绝。又使人走黔中小道入南蛮探听虚实。多日回报,说南蛮本已出兵,方离犍为,旋又班师。此时姜维已夺汉中大半之地,宣贊、裴宣据数险要死守而已。李严、吴班、黄权、张嶷、费观诸将联兵并起,西川郡县望风而降,郑天寿独力支撑,终受伏战死,川军兵抵永安,蜀地尽为所復。惟柴进虽兵进南岭,与廖立、阮小五对峙,两家数月未曾大战。宋安平接两川噩耗,急召朱武道:“丞相何日归来?”朱武奏曰:“丞相昔入南中,言六十日归。今已过百日,杳无音讯。又闻南蛮军方出即退,西川尽失,我恐丞相凶多吉少。”宋安平闻,泣下曰:“朕年幼登基,全仗丞相扶持。丞相若不在,如何是好?”朱武默然,半晌曰:“陛下且宽心,但得臣在,必保陛下无恙。”安平含泪谓朱武道:“朕幼年丧父,朱公亦是朕叔父行,今丞相不在,请勿岂朕。”朱武再拜:“臣粉身碎骨,不敢负陛下。”然朝中见吴用久不归,难免议论纷纷。军民之心也日懈一日。军中逃亡者渐多。有诗嘆道: 弄权朝野人常恶,嘲骂牢骚皆满腹。一夕人忧吴用走,方知吴用过人处。 魏青龙三年,宋爰平三年四月,魏主曹睿已得兖州、豫州、青州之地,更闻宋廷飘摇,遂復添兵南下。使曹真、张郃、郭淮、孙礼、王双、邓艾、陈泰等攻襄阳,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望、张辽、夏侯霸、文聘等取江夏。两路数万军马并进。宋分头迎敌,李应、徐宁与曹真战于襄阳,多日不分胜败。司马懿沿涢水进兵,亦为刘唐、阮小二合兵所当。攻战数日,懿见宋军背汉水列阵,遂令司马师、司马昭率三千精兵,从云杜潜渡,沿汉水之南广布营寨,遍插旌旗。一面使游骑往来,皆扬声欲攻取江陵。宋军闻讯,急引军回援,被司马懿伏兵两翼痛击,又纵铁骑掩杀,大败亏输,不及渡河者多杀死北岸滩涂之上,血流盈水。士卒三停中折了二停,余皆狼狈奔走。懿既得胜,留司马望、文聘厄断江夏,自率军朝江陵进发。却说邓艾亦谓曹真曰:“襄阳固若金汤,贼守于此,顿兵累攻,非兵家之利也。不如遣精兵一路,顺汉水抄袭江夏之西,与司马仲达相合,则贼东路既溃,可直下江陵,襄阳之贼无虑也。”真然其计,便留张郃、郭淮、孙礼分兵困襄阳,自与邓艾、王双、陈泰点精兵一万,乘舟东下。沿途破宋军十余垒,恰与司马懿相逢。两督会师,不禁并辔大笑。司马懿曰:“今贼精兵尽在江夏、襄阳两处,可直捣江陵空虚。外贼若回救,为我前后夹击,必败;不救,江陵既落,伪宋亡无处也。”真善其言,遂与懿合兵一处,杀奔江陵而来。 宋安平闻讯魂飞魄散,急召群臣商议。朱武曰:“江陵军不满万,且多孱弱之卒。幸城池坚固,粮草足支数年。可坚守城中,待外军回援。”孟建曰:“我闻襄阳、江夏两处,已自顾不暇;其余各处兵微将寡,便回援亦无济于事。不如乘敌军未至,让城别走,移驾湘州。然后凭长江天险守御。”玉幡杆孟康曰:“司徒所言甚是。魏军铁骑兇勐,我陆路屡败。但大江之上,尚有战船千艘,往来巡行。魏人久困河北,并无能战水军,足保无虑。”众议论纷纷。忽尚书僕射谯周出班曰:“今举国领土,沦落大半,良将皆亡,军马多丧。若合兵守江陵,各处无守,纵有十年粮草,粮尽亦亡,况兵无战心,如何守御?若奔湘州,长江虽险,而西川已为人夺。秦兵顺流,魏渡河战,将何以当之?且岭南柴进造反,兵锋迫近,湘州亦非乐土也。以臣愚见,此实天不佑宋,非人力能挽也。陛下不如降魏,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如此上能顺天意,中可守社稷,下亦足安黎民,愿陛下细思之。”群臣皆面面相觑。早有青眼虎李云道:“此何言!当初先帝率我等东征北伐,何等威武,如今却要降魏,你乃奸臣之言也!”谯周曰:“将军虽血勇,不识天意。”转向崔州平、石韬、孟建等曰:“公等今世名臣,必知百姓疾苦。更居三公要职,当为天下思虑。若战而不果,反令苍生涂炭,岂公等愿乎?”三公计议良久,崔州平曰:“若天意在魏,则陛下降亦是仁君之举。然魏宋两家,彼此有先君之仇,今降,恐魏有相害之心。”费诗曰:“臣愿出使魏军,以为沟通。看他允也不允。”宋安平大喜,便令费诗出使。百官纷议而散。 曹真、司马懿引兵杀奔江陵,忽闻费诗出城议降,大喜,重待费诗。诗曰:“吾主以天命在魏,愿奉玺归降。但恐两家交战多年,彼此先帝亦殒战中,未知上国尊意,可能相容。”曹真曰:“正谓两家交战多年,白骨荒野,民生可哀,累及先帝。故今宋君投降,实顺天时,从民心,大仁大义之举也。今上英明贤德,岂以先人之仇,塞断归顺之路?吾今立誓于此,宋君降后,朝廷倘有不周全处,曹真愿以死谢宋君!”折箭与费诗盟。诗再三拜谢。曹真、司马懿送归江陵城中,并遣人相随致礼。宋安平得了回书,君臣尽皆放心,遂定降计。与曹真约期出降,且发使往各处催诸军投降。 第495页 朱武闷然退朝回府,孟康、李云入见曰:“宋江哥哥率我等兄弟,打下这大好江山,竟要投降魏人,我实不能忍!今哥哥掌江陵兵权,何不诛杀谯周,带了安平侄儿,南投湘州?柴大官人虽自立,当不忘旧时义气。徐州、江东弟兄,亦只是恨吴用弄权。哥哥若保侄儿退湘州,三处必然拥戴,凭长江与魏人决一死战,纵然败了,也不堕我梁山威风!”朱武嘆道:“当初梁山义气好,可惜建了大宋。既作朝廷,则江湖之意自淡。你看吴加亮用以羁勒群臣,俱是官场手段,安得丝毫义气?如今朝廷纲常既败,又更于何处觅江湖义气?大宋势败已定,民心尽弃,何苦再累了安平侄儿?二位兄弟若不甘屈膝,可速离此处,率湘州军民,尽降柴大官人。并联络江东、徐州各处,相互保存,勿为曹魏算计。”孟康、李云曰:“哥哥何不与我等同去?”朱武曰:“宋江哥哥虽登基之后,颇有不妥之处,然于我梁山兄弟恩义深重。宋安宁侄儿横死黄河,我等皆有责也。今上虽非他生身骨肉,亦是宋氏一脉。若梁山兄弟竟无一人随身相护,设有长短,九泉下如何见得哥哥?且吴加亮临去之时,交託朝政于我;安平侄儿面前,我也曾立誓相保。二位兄弟可自去。吾无论生死,必保安平侄儿平安。”孟康、李云闻言,与朱武抱头痛哭一场,出城去了。有诗嘆道: 谯周如史献降计,南郡依然树白旗。万里江山终化梦,渔樵把酒空嘘嘻。 时魏青龙三年,宋爰平三年五月,宋安平面缚舆榇,与骠骑将军朱武、太尉崔州平、司徒孟建、司空石韬、御史大夫费诗、尚书僕射谯周等文武百余人出江陵城迎降。魏军因有前邺城之变,故戒备甚是森严。曹真释了安平之缚,并肩入城。遂拜安平为魏车骑大将军,朱武为后将军。余各按高下拜官。出榜安民,交割仓廪,禁军士劫掠。于是百姓尽焚香而拜,江陵城一日即安。宋安平诏所属各地,使归降魏军。荆州诸城,传檄而定。徐宁、李应、刘唐、阮小二、扈三娘、蒋敬等拒不肯降,各整战船顺流而下,往江东投奔李俊去了。廖立闻宋安平出降,拍案嘆曰:“竖子不足与谋。”挂冠而去,不知所踪。阮小五遂同孟康、李云等引湘州军马自降柴进。交州军尽得长江之南诸郡。至此宋亡于魏,前后歷二帝,七年也。 曹真、司马懿既灭宋,以江南之地尚不足定,而大军累年征战,俱已疲惫,遂留兵一半镇守江北,余皆班师。次年,司马师独行黄河上,见一稚子,年不满十,眉目聪慧,煞是可爱。问其家世姓名,则自称马宁,父早亡,母亦新故,孤苦伶仃。司马师见他虽幼,言谈不俗,甚是喜爱。恰身无子嗣,遂收为子,改名司马宁。众未知其所出也。此是后话。 宋既灭,宋安平为曹真送往河北,曹睿封安平为济南王,多送车马美服,尽其富贵。然嘆宋江、吴用苦心之虑,一百单八好汉血战之力,只得此区区收益。后人有古风一首,单结贼三国云: 万里汉疆作沙场,八方豪杰俱鹰扬。梁山群寇驾雷至,凌空入世逞豪强。宋代英雄散汉土,草莽气魄居庙堂。将相谁言自有种?小当为霸大为王!帝胄玄德称仁君,收得流贼充军营。本念爪牙尚可用,孰料帷幄藏祸心?东西征伐尽如故,孙曹战和雪刃纷。凤雏恃才寻明主,宋江诚挚薄天云。西蜀僻路杀气浓,雒城箭丧急先锋。两川略地如席捲,不见天府藏险凶。曹瞒兵退七军没,白衣吕蒙陷关公。三分豪杰展才俊,天机诡谋伏隐衷。东征恰乘昭烈怒,一龙混江孙吴覆。永安再无託孤悲,成都犹闻通天鼓。汉家旌旄蔽日飞,将士腾跃胜貔虎。喜得草莽真英豪,即兴炎刘復中土。故都遥遥已在望,平海忽生千尺浪。恩信未解倒干戈,养虎终承爪牙亮。粱州道寒埋忠魂,蜀郡城孤殒贤相。君臣不堕汉家威,浩气留待渔樵唱。天机虽设还魂计,史郎奋身殉汉帝。承他十载吐哺恩,岂为功名负忠义?玄德传首入许昌,仁君枭雄接踵逝。曹氏手足自相争,魏继汉统是今岁。仲谋另怀别样胎,潜军用武图江淮。怎料黄雀伏脑后,夷州空望海波回。梁山十路兵甲起,华夏九州凌风雷。谁言草莽无大气?金戈烈烈鼙鼓催。三战尽夺中原地,苍穹迭见将星坠。斗阵堪识军师谋,轰雷一震万马避。黄钺白旄拥华坛,罗盖玉陛环车骑。洛阳今又新朝开,六合谁闻征人泪?万岁一怒伐西川,忠良进谏皆等闲。苦战堪把西蜀定,精兵数万道中眠。南征北拒多功绩,萧墙伏祸在眼前。最恨董平无忠义,怀愤竟将手足残。大宋疆土广万里,呜唿朝堂变生矣。毒计本自心魔生,长城几处不自毁?千载恩义倾一朝,蜜语谆谆薄似纸!遂令戴笠与担簦,翻作图穷即现匕!兄弟含恨任苍茫,復提雄兵向河梁。欲令八荒归一统,推锋扬旗逼邺漳。百战辛劳亏一匮,铜雀火烟俎二皇。盖地雄师随风去,白骨平沙哭夕阳。吴用犹将残局撑,奈何手足多凋零。曹真司马分军进,中原州郡次第平。临江山中游魂泣,南郡城外降幡行。贼乱三国成虚话,惟留笑谈共酒烹! (【贼三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