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潮》 第1页 [军事小说] 《红潮》作者:剑在南疆【完结】 剑在南疆自荐文字 [本章字数:647 最新更新时间:2006-09-11 17:25:50.0] ---------------------------------------------------- 徐剑自荐文字: 1966年生人。生下来五个月即得小儿麻痹症。几次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小命,但最终双脚终身瘫痪。 小时候不能坐,不能立,不能走路,所以没能去上学,长大了也没有工作。 是父母爱心永在地养育我,教导我,支持我,帮助我,使从未进过校门受过正规教育的我靠自学成长 为心智正常、掌握了一定的文化知识、并树立起自己远大的抱负的人,成为自食其力的人,成为对社会 有积极意义的人 。 我因此而欣慰不已。 对我来说,不管现实生活的状态怎样,能够在这个世界上自由地唿吸已经是很大的知足了。 而文学,简直就是我生命中的奢侈! 因了她,弥补了我许多的缺憾和不足。使我的生命具有意义。 我因此深深地感激。 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捧着《新华字典》背诵。我的字基本上就是这样认识的。 十五岁第一首诗作发表在当地的一家小报上。 那诗至今记得:我摇着太阳/我摇着月亮/摇啊摇/我的面前/一片希望…… 我没想到,短短的这么几句话也就是诗歌了。而且获奖。题目就是《手摇车》 。 文学最初给我的印象不是艰深而高不可攀的。 二十五岁开始撰写长篇小说,那时真的是意气风发,激扬文字。 红潮:楔子 红潮 楔 子 [本章字数:17564 最新更新时间:2007-08-09 16:58:08.0] ---------------------------------------------------- 天渐渐亮了。朦朦胧胧的山岚漂浮着,和天空滚动的乌云搅和一起,严严实实地盖住天地。铺着白雪的山野静悄悄的,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冬天的早晨,山中格外寒冷。 山岗。密匝匝的树丛后面,匍伏着衣着单薄,浑身直打哆嗦的红军战士。有的紧贴在冷冰冰、湿漉漉的岩石上,有的就站在冰雪中,赤脚穿着草鞋,脚板冻得通红,肿胀。一阵风吹过,也会叫人受不了。 半山腰的灌木丛后,魁武挺拔的方志敏消瘦得不成样子,此刻弯着腰,使劲捂住嘴巴,不让爆发的咳嗽发出声。好半天缓过气来,直起身,吐出一口血。他周围的人慌了手脚。方志敏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大碍。整整一件还算半新旧的灰色圆领子棉大衣,依旧敞着怀,衣襟不时让寒风扯动。他的头髮长而凌乱,脸庞清瘦,颧骨凸出。脸色苍白,但神情刚毅坚定。眼睛注视着山岗下方逶迤的公路。一只脚踩在土坎上,用拳头使劲抵住心口阵阵袭来的剧痛。少顷,款款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不由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自己肺病又犯了。这是他的老毛病。记得有一年他因肺病也是经常大口大口地吐血,几次徘徊在鬼门关,幸得亲友以民间偏方治疗,才得以保全性命。从那以后落下了病根。每每太劳累,或者气候恶劣一点,压力过大,肺病就不期而至。他也不知道几天几夜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祸不单行,偏偏这个时候痔疮又发作,常常流很多脓血,使他尴尬不堪。不但不能走路或骑马,而且不能坐椅子。一到宿营地,总要在行军床上坐半坐半躺着才行,这样的病体状况还要日夜行军打仗,不得安歇。甚至,连口热水都没得喝。若不是以坚强的意志支撑着,恐怕一时半会都不能够坚持。但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要第二天还能睁开眼睛,就还是一如既往劳顿。现在军情紧急,几千人生死关头,他更无暇顾及自己的病痛该怎样治疗。 他一只手拿着望远镜不停地张望,密切注视着山下公路的动静。他要在这里打一个伏击战,希望能以一时一地的胜利暂时扭转一下目前被动尴尬的局面。因为三四千人的部队被敌人追着打已有时日。在打与不打的决择上,拥有最后决定权的他同意打一仗。这一仗关系重大,差不多是这几千人能不能在皖南站脚,能不能就此生存下去这样的问题。赢了,几千人的红军会因此松一口气,输了……输了,他不敢想像。 “报告方主席!”一个二十几岁出头,穿灰布衣衫,腰扎皮带,挎着盒子枪的红军侦察员钻到了方志敏跟前。“我是十九师特务队队长郝剑!我们寻师长让我紧急报告方主席。十九师装备稍微好一点,现在的潜伏点却在悬崖下面,一旦战斗打响,不能迅即出击。现在趁敌人还没到,寻师长请求立即和二十师或者二十一师换个位置布防。不然,恐怕会对战局不利……” “这个……”方志敏犹豫片刻,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一名警卫人员命令道,“你马上找刘军团长和政委到这里来。就说我有要事相议。”警卫员应声而去。他想了想,又对另一个红军战士说,“你去把粟裕参谋长也叫来,快!……” 方志敏,中国革命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以一篇遗作《清贫》昭示了他崇高的革命情操和人生境界,影响和教育了一代又一代后人。时任中华闽浙赣苏维埃政府主席,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军军政委员会主席。 第2页 1934年的下半年,各地红军绝大部分都处在国民党的军事围剿之中。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开始长征。方志敏领导的闽浙赣苏区游击队员和赤卫队员近两千余人和原红军第七军团,也就是“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一千余人合编成红军第十军团,继续打起北上抗日的旗帜,在闽浙赣皖一带,每天都和十倍于我的国民党军周旋,以减轻长征途中红军主力的负担。 天上有义大利制造的飞机侦察,地面有追兵日夜追击。时至寒冬,缺衣少食,疲惫不堪的三千多红军沿公路退至黄山东麓谭家桥附近的乌泥关。面对严峻的敌情,方志敏召集各个师团的干部商讨对策。 身经百战的原红七军军团长,现任红十军团十九师师长寻淮洲力主找个空子打一仗,不能老是被敌人追着走。军团参谋长粟裕也主张和紧紧跟在红十军团屁股后的国民党补充一旅王耀武部打打看。但现任十军团军团长刘畴西和政委乐少华则认为补充一旅建制充实,一个旅就和红十军团兵力相差不多,而武器则远胜于己。所以只能快走,不能硬拼。两种意见争执不下,最后方志敏考虑再三,觉得现在这种状况,敌人紧随其后,红军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为求得主动,有必要打击一下敌人。于是决定打补充一旅,战场就放在乌泥关,并叫刘畴西立即布置执行。当时红军有政治委员最后决定权的规定,方志敏还是军政委员会的主席,既然方志敏决心要打,不同意的人也只好服从。红军连夜在乌泥关一带设伏。 乌泥关距最近的一个村庄谭家桥五公里左右。十九师师长寻淮洲早就叫郝剑带人了解清楚。这是个山隘口,一条公路自南向北通过。路东侧有一个高地,靠北侧是一熘小山坡,山上草深林密,怪木丛生。公路南端有一道悬崖斜坡。这个地形非常适合打伏击战。 郝剑等侦察人员负责向方志敏汇报各路打探来的情况。 察看了战场地形之后,寻淮洲提出将主力十九师放在路北侧山坡上,路东高地上则配置机枪火力,待敌军进入包围圈后突然出击,将敌分割切断。不让他有出手的机会。另将一支部埋伏在路西侧,战斗打响后断敌归路,这样的布置胜券可以说十拿九稳。 在方志敏召集的紧急军事会议上,寻淮洲把自己的意见跟方志敏说时,方志敏点头表示贊同。他紧锁眉头思索了一下,为了表示对刘畴西的尊重,就叫刘畴西定夺。刘畴西却觉得这些关系都不大,随便怎么搞都是伏击敌人,主动权在我们自己这边。不知道是为了顺手还是好记,他沿公路由南向北将红十军团的三个师,第十九师、二十师、二十一师依次衔接排列。将二十师放在中间主攻的位置上,这个师的师长刘畴西兼。二十一师则迎头堵击,师长胡天桃。这两个人谭家桥决战之后都先后牺牲。身经百战的原“红军抗日先遣队”改编的第十九师除以一个连控制乌泥关高地外,其余主力布置在山隘过来后路南悬崖狭窄地带,说是战斗打响后,好从这里爬上公路截击敌军尾部,以求全歼王耀武的补充一旅。后来方志敏在他的狱中传略《我从事革命斗争的略述》中说:“十九师是以有用之兵,而置于无用之地,钻入一个陡峻的山峡里,陷住不能用出来。”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寻淮洲听到刘畴西的安排后,忍不住站起身来,从军事的角度反覆说明原苏区改编过来的二十师和二十一师长于游击战,对正规的阵地战会比较生疏,武器装备也以大刀长矛为主,不宜担任重要的主攻任务,不如换成久经沙场的第十九师。寻淮洲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二十师和二十一师绝大部分战士都还是刚刚放下锄头镰刀的老乡百姓,和敌人没打过几仗,说他们长于游击战都还是客气话,作为军团长的刘畴西应该了解这些情况。然而刘畴西坚持他的原计划不改变。 方志敏不知道听谁为好。 寻淮洲欲言还休。 旁边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军团政委乐少华厉声呵斥:“就你能!刘军团长难道还不如你?怎么说也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南昌起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寻淮洲气得直翻白眼。 方志敏忙摆手阻止乐少华说下去:“你以后不可再这样对同志说话。寻师长也是一片好意,都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这样吧,兵力的具体布置,就叫刘军团长负责,其他人就不要再多说了。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能以一当十,不会退缩当孬种!” 此时的方志敏也相信他手下的每一个红军战士大无畏精神和革命热情最终能战胜兇狠强大的敌人。如果不相信,如果知道这样会失败,就不会顾及面子让刘畴西这样的安排了。另外还有一点,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独断专横当家人。他知道那样还是不得人心的。既然他已经力排众议决心要打伏击了,剩下的诸如兵力调遣这样的细节就不能再干涉太多。更何况这是在刘畴西的职权范围之内。 刘畴西环视了一下大家,按他的原计划下达了作战命令。 寻淮洲长长地嘆了口气,不再言语。转身走到门口。 红十军团二十师参谋长王如痴和二十一师师长胡天桃都过来拍拍寻淮洲的肩膀,笑呵呵地说,“老弟啊,你怎么这样对我们不放心呢?我们师也不是吃素哦。”的确,他们都比寻淮洲年长许多,有资格对寻淮洲称老弟。但这仅仅是指年龄上而已吧。 第3页 瘦小孤单的寻淮洲独自走到一边去。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的想法。十九师别动队大队长郝剑跟在他的后面。默默的,不说一句话。 军团参谋长粟裕是贊同寻淮洲的意见的。但他没有决定权。只是很同情地看着寻淮洲,也不好意思上前去劝几句。要知道早几天寻淮洲还是他粟裕的直接领导,军团长任上已经干了近一年,年龄却比他粟裕还小五六岁。现在寻淮洲被撸了职,在粟裕的心目中,还是对这个年少的老领导充满尊敬。 其时二十多岁的寻淮洲早已是红军中威震敌胆的骁将。中央苏区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后,中央苏维埃主席***作诗曰:“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说的就是寻淮洲所部取得的战果。在以后歷次反围剿的斗争中,寻淮洲机智勇敢,胆略过人,战斗中往往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屡建奇功,打了许多漂亮仗。表现了和他的年轻不相符的指挥才干,战火中迅速成长为红军中不可多得的高级将领。曾歷任红军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长等;1933年寻淮洲21岁,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军团长。1934年7月,七军团奉命改编为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寻淮洲任总指挥,率先从瑞金出发,经闽浙赣和方志敏会合,以配合中央苏区红军主力的战略转移。就是这样一位年轻优秀的红军指挥员,也和当时***等一大批坚持正确道路的同志一样,受到王明极左路线的排斥和打击。虽为总指挥,却有职无权,最终导致先遣队一路被动挨打,裁员严重,他还要当替罪羊承担所有的责任。和方志敏汇合后,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就把他从七军团军团长的位置上下降为十军团十九师的师长。这个位置,也还是方志敏极力向中革军委争取才保留住。方志敏自感军事不是很懂,需要寻淮洲这样的人才。但寻淮洲和目中无人的极左路线在七军团的代理人乐少华成见太深,中革军委偏听一面之词,不同意把寻淮洲安排更高的位置。同时遭贬又被方志敏留用的就是军团参谋长粟裕。 军团政委乐少华是“左”倾错误的坚决执行者。他曾到莫斯科留学,凭这点资本,回国后很快升任红七军团政治委员。在“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时期,他既无实际斗争经验,又很蛮横霸道,动辄拍桌子骂娘,自诩为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以“反政治委员制度”的大帽子打击、压制红军指战员,并滥用所谓“政治委员最后决定权”,进行瞎指挥,直接导致“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连连失利。乐少华打心眼里看不起寻淮洲,觉得他没读过什么书,没文化,是个大老粗。同样的,寻淮洲也对这个只懂得机械执行远在天边瞎指挥的、李德、博古他们的传声筒充满蔑视。 寻淮洲一点也没把职务上的变迁放在心上。但对自己许多的意见没办法实现,眼睁睁看着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他不能不痛苦万分。他知道自己有职没权,多说无益,但他又不能看着只会唱高调,对于实际军情,敌情缺乏最起码了解的人瞎指挥,断送红军的队伍。当时红军对苏联和去过苏联的人充满迷信,以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革命者,自己浴血拼杀却还不够格!按此逻辑,对于这类人的一派胡言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那些军事上的不同意见,寻淮洲只愿是自己判断错了最好。但愿他们的决断都是对的。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他们对了,那样红军就可以少死些人。就像乌泥关的作战安排,他只祈望红军战士个个奋勇杀敌,按照既定的计划消灭跟在屁股后面的这股敌人,好让危难中的红十军团喘口气。 决定在此伏击敌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就是他心中所愿。尽管军事安排上还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到底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方志敏看着寻淮洲孤单的背影,大为不忍,离开座位,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瘦小的手掌握了握表示宽慰。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寻淮洲仿佛感觉到了方志敏微妙的心思。不想再让这个一心要顾全大局的首长太为难。倏然一个立正,大声说: “方主席请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会尽全力打好这一仗!” 方志敏含笑点头。 方志敏不明白,头一天军事会议上寻淮洲已经同意了的设伏安排过了一夜为什么又要改变。 一簇人马风风火火钻到方志敏身后。为首一个独臂的红军,中等个子,长布衣衫,腰扎皮带,别着一把小手枪,左边袖管空空荡荡的来回摆动。风纪扣整齐扣着,头戴一顶红星八角帽。他就是刘畴西。 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在讨伐军阀陈炯明的第一次东征作战中负伤截去左臂。一个参加过南昌起义的老革命。1934年1月被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上月份,也就是十一月份,原红七军团到达闽浙赣苏区后进行整编,任红十军团军团长。 “方主席!”刘畴西向方志敏敬礼。 “寻师长的第十九师还是请求换上他们到主攻阵地。你看怎么样?”方志敏开门见山地说。 “这个寻淮洲,搞什么鬼?不是都安排好了吗?现在还要变动?”刘畴西忿忿地说道。 “他们进攻有经验一点……”方志敏试图解释。 刘畴西很利落地把右手一挥:“冲锋陷阵哪个会含煳?不会只是他十九师吧?我们就不会进攻?” 第4页 “唔!”方志敏沉默了片刻,说,“有充分理由吗?” “一定要有理由吗?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他寻淮洲懂不懂?这样说吧,十九师装备好一点。路南下面是斜坡,发起冲锋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火力才可以和敌军相抗衡,才可以把敌人压下去。换了二十师、二十一师在那边怎么可以?手里拿的是大刀长矛烧火棍,敌人摆几挺机枪在那就让这两个师压在那动弹不了。”刘畴西振振有辞。 方志敏摆手阻止了他再说下去。 “方主席!我看是寻淮洲被党中央撤了职,心怀不满才故意添乱。”站在刘畴西后面的军团政委乐少华,一直以来就与寻淮洲不合,有机会就诋毁他几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方志敏迟疑着。正在这时,一个背插大刀戴斗笠,衣冠褴褛,但行动敏捷的红军指挥员快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方主席!方主席!白匪过来了!” “白匪过来啦?”一群人急忙远眺察看。 天色灰濛,乌云翻滚,偌大的山间静悄悄的。 苍黛色的山间,一支穿黄泥制服的国民党军懒洋洋并排出现在蜿蜒的公路上。如同两条刚出洞的黄蛇慢慢游弋。因为没料到被撵着跑的红军会在这里设伏,他们毫不经意,行军也是慢吞吞的,队伍线拉得很长。那些个国民党兵一边走一边相互说着粗话,得意处,不时发出一阵怪笑,嘈杂的脚步声,以及马匹的嘶鸣声,枪械的撞击声,还有当官的吆喝声,士兵南腔北调的说话声,一时间倒也热闹非常。 方志敏眼看着郝剑,低声命令道:“这事到此为止。敌人来了!你回去告诉寻师长,j就说是我方志敏说的,就地待命,准备战斗!” “是!”郝剑转身復命离去。 几千红军设伏的山岙空气都骤然凝固起来。 眼看着过一会国民党军整个先头部队就全进入伏击圈,后续部队接着跟进。红军指战员既兴奋又紧张,个个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突然,不远处一声沉闷的枪响惊飞起树丛上的两只鸟儿。 方志敏的心“咯噔”一下惊得差点没跳出胸口。顾不上自己的病痛,望着枪响的方向。不知道是二十师设伏的位置还是二十师的位置。 “怎么回事?”刘畴西脸色大变,低着声音厉声问。 没人回答他。 “不好!可能有人走火了!”军团参谋长粟裕这时候匆匆赶来。一个中等身材,看去偏瘦的二十五六青年人,后来排名共和国十员大将之首,人民解放军中着名的常胜将军。 “有人走火?” “有人走火!”粟裕迅即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尽管他没有见到实际情况。 意外的情况使方志敏等人都不知所措。谁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红军埋伏暴露,歼灭敌人的计划就落空了。从枪响的位置看,是负责迎头痛击的二十师阵地走火惊敌的。没几根破枪,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有可能是没怎么见过这样场面的战士太紧张,手指头不小心扣动枪机。也可能红军的枪械太破旧,战士不知道弄它就响枪了。歷史常常是瞬间改写的。改写的原因也就是意外。对于个人的命运来说,他的结局往往可以不是这样,但偏偏就是这样,也是因为意外。 “方主席,您说怎么办?”众人都看着方志敏。 “你们说怎么办?”方志敏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能保持镇静,体现出一个职业革命家的良好素质。他回过头来,先是问刘畴西,然后询问的目光看着粟裕。粟裕是他信得过的军事将领。红十军团一路走来,方志敏已採纳他好多建议。 “现在我们必须马上出击,坚决打击敌人,不然就来不及了!你们看!”粟裕手指了指下方的公路。 众人朝山下看去,但见国民党军后续部队已经停止了前进,进入伏击圈的人马迅速沿公路两侧展开,一部分队伍则去抢占最近的高地,埋伏在那里的红军枪弹齐发,已经和敌人接上火了。 “好!我们马上出击,坚决打击敌人!”方志敏斩钉截铁重复粟裕的话,等于下达了作战命令。 刘畴西见精心策划的伏击战功亏一篑,又气又急,但战机不可失,听了方志敏的话,挥舞着那条完好的独臂高唿: “射击!给我狠狠地打!” “砰!砰!砰!”三颗指挥弹腾空响起。 沿公路几公里两侧山上红军突然集中火力扫射,枪声大作,一时间倒也把国民党军打了个手忙脚乱,晕头转向。 乌泥关战斗仓促开始了。 这个时候如果趁势发动冲锋,不给国民党军喘息的机会,冲下山把它截为几段,扬长避短,贴身肉搏,使敌军充足优良的武器失去作用,战况也许会是另一番光景。 但担任主攻的二十师和二十一师由一个多月前还是隶属于闽浙赣苏区的赤卫队、游击队组建而成,可以说就是老乡百姓,缺乏临阵经验,只顾打得痛快,没有能趁乱发起冲锋截断敌军。很快地,弹药补给不上,枪声由密集而渐渐稀疏,又相隔一段距离,对敌军根本形成不了杀伤力。装备稍好的寻淮洲十九师部署在路南的悬崖地带,出击地域狭窄,就是阵地在公路的下面,进攻敌人等于要仰攻,兵力一时无法展开,耽搁了进攻的良机。 第5页 国民党补充一旅的指挥官王耀武是黄埔二期,也是一个响噹噹的人物。打仗能做到身先士卒。带先头部队进入伏击圈后,突遭埋伏,遇袭不乱。他在很短时间内就判明了战场局势,缓过神来,迅速作出了战斗部署。从稀稀拉拉的射击里,他看出了占据路北山坡地带的二十师战斗力较弱,而南端有个渐渐隆起的山包,也就是乌泥关高地,是控制战场的制高点。只要占据了这个制高点,就可以据高临下对公路悬崖洼地下面设伏的红军进行压制。王耀武于是集中旅里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向两处阵地进行火力覆盖,阻止二十师、二十一师试图发起的冲锋。同时命令部队转守为攻,抢占制高点,咬住红十军团,妄图一口反吞掉红军。 国民党兵开始洪水泛滥般朝几处矮山头上涌动。 红军精心策划的一场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 国民党军武器占优,火力很勐。二十师部队根本就没怎么打过象样的阵地战,一时慌乱起来。白军杀到眼前,红军也没有子弹射击了。如狼似虎的国民党军吶喊着,乘机扑上阵地。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哀兵必胜。 几天没吃饱饭,身上衣衫褴褛的红军战士也不知道那来的力气,手持大刀红缨枪,把胆敢蹿上来的白军身首分家,噼成两半,或者刺他个透心凉。杀得他们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王耀武增调兵力投入攻击。国民党后续部队蜂拥通过山隘口,用机枪压制公路南边下面的十九师,组织敢死队轮番进攻二十师的阵地。终于,二十师招架不住,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红军被迫撤出自己的阵地,向无人处溃退。 方志敏着急地等待着战报,见情况比预想糟糕得多。战局瞬间逆转,各个战场严重失利,请求支援,告知吃紧的消息接二连三传来。 “报告!二十师撤出了阵地,请求指示!……” “报告!”通讯员快步跑来,“报告方主席,军团长……乌……污泥关高地就要失守!十九师还被压在下面,上不来打!又没处退,怎么办?” 方志敏,刘畴西等闻言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那一连人马哪?”方志敏急忙问。 “大部分牺牲了。” “参谋长!你马上到十九师阵地去看看!”方志敏对粟裕吩咐道。 “寻淮洲!寻淮洲!告诉寻淮洲,高地失守,主动尽失。要把高地立刻夺回来!”刘畴西连连叫着。 国民党军二三十门迫击炮勐烈轰击红军乌泥关阵地。坚守高地的十九师一个连红军无险可据,上百红军和着灌木草丛被炸得血肉横飞,非死即伤,但仍拼死阻击。国民党军摸上来了,剩下的十几个红军在作最后的搏杀。不一会,高地被国民党军攻陷。接着,火炮向旁边红军设伏的洼地倾泻。 公路上的敌人居高临下架着机枪对准逼近的红军疯狂扫射。白天视物清楚,红军根本无法靠近。原来想从这里出击截住敌人后卫冲杀现在却被敌人压制在下面不得施展身手。唯一可能性就是拼命夺回污泥关高地,再从这里杀下公路。王耀武也知道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命令部队死命抢夺高地。在敌人强大的火力进攻下,十九师的攻击难以凑效。 居高临下,国民党军的十几挺机关枪疯狂扫射,子弹雨点般打落下来,尖啸着贴着人的耳边飞过。 登上高地的红军战士还没站稳脚跟就被打成蜂窝。 在下面的红军被强大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 攻击受阻!冲锋受阻!十九师出击受阻! 粟裕带着几个人抄小道来到寻淮洲跟前。 寻淮洲和粟裕一样,同样身体瘦小精干。但此时他就象一头激怒的雄狮,蓄势待发,双手插腰,帽子也丢了,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额头青筋暴跳。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唇,直至渗出血丝。 十九师特务队队队长郝剑站在他旁边,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师长。 寻淮洲最担心的事情变成最残酷的现实。头一天晚上迫于压力,他最终选择了服从。当他带着十九师到乌泥关公路南边山坡下设伏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红军战士拼命要爬上公路,却被敌人机枪当成靶子扫射的血腥的场面。过了一夜,这种感觉愈加强烈。他感到侵蚀不安,坐立不宁。他必须要挽救朝夕相处战士的生命,他要保存十九师最后的一点实力。在胜算没一点把握之前就把敌人看得溃不成军是多么的幼稚。他不清楚刘畴西心里的想法。更不明白为什么能征善战的十九师会放在一个助攻的位置。这简直是拿几千红军的命运开玩笑。因为二十师、二十一师没多少战斗力。因为看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也顾不上被说成桀骜不逊,不服从上级的罪名,叫郝剑去找方志敏,想在敌人没到之前更换阵地。他在为乌泥关战斗的胜利尽最后的努力。直到郝剑回来,敌人出现,寻淮洲才明白,他的希望落空了。这一切都难以挽回。胜负难料,只好听天由命。他个人遭受多大的不公都还能忍受。可一个常胜将军,却硬逼着去经受失败,遭受污辱,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战友的牺牲,他所有的意见都不起作用,他所能作的都是无谓的挣扎,真的是叫他肝胆俱裂,五脏俱焚,痛不欲生。满腔的委屈、愤恨无处诉说。寻淮洲感到再难以承受。绝望,疯狂的火山在酝酿,在喷发! 第6页 “军团长叫你坚决夺回高地!马上打击公路上的敌人。”粟裕说。 “好!放心!我寻淮洲还没打过丢失阵地的仗!”看到高地上满是穿黄色制服的国民党军在晃动,他眼盯着前方,狠狠地说。勐地跳起身,从身边机枪连连长潘忠杰手中夺过一挺机关枪,端在胸前,大声命令: “叫号兵吹冲锋号!全线进攻!警卫连,跟我上!” 寻淮洲说完,象一匹脱缰的奔马,带头沖向高地。 粟裕、郝剑来不及阻拦,寻淮洲已经冲出十几步远。来不及多想,只得紧跟其后。机枪连连长潘忠杰看到寻淮洲端着机枪过去,立即命令全连阵地向前推进。 困兽犹斗 血腥的战场上出现片刻短暂的宁静,红军几把冲锋号急遽地吹响,在枪炮声里显得格外嘹亮。十九师在寻淮洲的带动下,个个奋勇争先。 “沖啊!杀啊!” 战士们见师长冲上去了,四下里齐声高喊着跟着杀了上去。霎时间满山遍野红军喊杀声,枪炮声,军号声混杂成一片,震撼山谷。敌人的子弹失去效用了。登上敌人阵地的红军战士明明被抢打中,满脸是血,却丝毫也没见异样,依然抡起砍刀把两个国民党兵掀翻。其他敌兵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扔掉枪枝就跑。和敌人扭在一起的红军则拉掉了挂在敌人腰间的手榴弹弦,“轰”的一声和敌人同归于尽。 一个勐攻,高地重归红军之手。 寻淮洲带着大队红军趁势杀下公路。 寻淮洲久经沙场,心下明白,红军的枪弹已经耗尽。固守阵地就象靶子一样等着挨打。而且肯定是打不过。只有快速地贴近敌人,还可以作最后的一搏。他还不知道其他阵地的战况,也不清除其他阵地的指挥员是不是和他一样的想法。但现在他似乎就是应该这样做。他就像一个敏捷的精灵,沖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紧跟着成千上百个吶喊的战士,挥动着大刀长矛,端着没有子弹的长枪短枪,跟着他冒死冲锋。 王耀武的补充一旅不愧为国民党的精锐。指挥官来不及指挥的情况下可以自行排序作战。十几挺机关枪马上在公路上一字排开,对准山坡上溃退下来的国民党兵和紧跟其后的红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了火。急遽的机枪声立刻狂风暴雨般响起,压倒了红军冲锋的怒吼。 前面的溃兵一片片被他们自己的机枪扫倒。后面紧跟的红军便暴露在敌人的火力网里。 敌人的机枪喷射着毒焰,枪管都打烫了。可红军捨生忘死,前赴后继,仍旧象汹涌澎湃的潮水不可阻挡。 身披着黄呢子大衣,脚蹬黑色皮靴的王耀武的心里闪过一丝恐慌。他知道这是红军在孤注一掷作最后的搏击。眼看着红军不顾一切就要冲杀到公路上来。他身边的副官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顶住!给我顶住!”他歇斯底里地叫着,惊恐万状的士兵却丝毫没有反应。王耀武举枪接连击毙眼前往后退的两个士兵。其他人不得不转过身来面对红军,端枪阻击。 潮水般的红军很快冲破了国民党军的第一道防线。逼近公路。敌人的炮弹已经失去作用了。 寻淮洲冲上一个山坡,端着机枪勐扫。指挥部队迅速向前推进。这时,一梭子弹飞来,击中寻淮洲腹部,顿时鲜血喷涌,身子转了转圈,仆然倒地。 “师长!”郝剑紧跟其后,一见之下急忙上前抱住他满身是血的寻淮洲。其他人用自己的身体来抵挡敌人的枪弹。又有两名战士倒在了他们年轻师长的身旁。鲜血染红了白皑皑的雪地。 寻淮洲昏迷过去。粟裕赶到,自动接替指挥。他去拣寻淮洲丢在地上的机枪,突然又是一颗子弹飞来,击中粟裕的右臂。“哎哟”一声,粟裕跌倒在地。 “参谋长!”郝剑大叫一声。 眼见冲锋的红军一片片倒在敌人的枪口下,后面跟着的毫无畏惧,依旧吶喊着冲杀。 粟裕一骨碌翻身起来,腾出左手捂住流血的手臂,对郝剑说道:“我不碍事,你赶快叫人把寻师长抬走。火力太勐,命令部队立刻后撤!后撤!快!守住乌泥关高地!” 郝剑点点头,对粟裕说:“你也走吧!我来断后!” 潘忠杰率人冲到寻淮洲前面架起两挺机枪和敌人对射。 一队红军在密集的子弹唿啸中冲过来,把受伤的寻淮洲背离战场。 郝剑提起寻淮洲留下的机枪,匍匐在地,对准公路上的敌人射出最后一梭子弹,对潘忠杰大叫: “快撤!” 红军霎时如潮水般往后退却了。 成百红军陈尸于从污泥关高地到公路边短短一段的缓坡上,横七竖八,难以计数,望之一片,触目惊心。 方志敏闻知寻淮洲重伤,万分着急,命令担架队将寻淮洲抬往红军设在茂林的秘密医院进行抢救。粟裕接替寻淮洲指挥。寻淮洲在急速送往茂林的途中,因山路颠簸从担架上摔下山路,导致失血过多,于第二天壮烈牺牲,年仅22岁。 红军将星陨落。 王耀武见红军退却了,长舒了口气,趾高气扬,拿着望远镜,朝污泥关高地瞭望了一会,知道夺回这高地似乎不需要再用吹灰之力。现在是要利用这块高地对红军进行尽可能大的杀伤。立刻,十几门迫击炮对准高地把炮弹一发发地打了上去。霎时间,炮弹声,红军的惨叫声连成一片。王耀武仰天大笑。 第7页 撇开国共两党你死我活的争斗不说, 在当时的中国,王耀武也是青年中一个精英人物。所谓金子在那里都会闪光。作为蒋介石的嫡系亲信,王耀武一直备受重用。抗日战争爆发后,王耀武乃国民党军中不可多得的抗日名将之一,是一个抗日英雄。从抗战之初到抗战结束,王耀武年年对日作战,几乎是无役不予,战绩颇佳。特别是江西上高会战,他所率国民党军歼灭日军15000多人。他指挥的军队因此被誉为“抗日铁军”。王耀武精明强干、头脑清晰。1935年他率部剿灭方志敏、寻淮洲的北上抗日先遣队,也是各为其主吧?若寻淮洲不死,那么肯定就是王耀武的克星或掘墓人。何以这样说呢?事实是,仅仅相隔14年后,1949年,王耀武在国民党军第二绥靖区(山东)司令长官,山东省政府主席任上兵败被俘。而打败他的对手,就是这时候还没显山露水的粟裕,当年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参谋长、后来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代司令员。寻淮洲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打到下午,二十一师的阵地又被国民党军突破。双方里出外进的打成了胶着混战。此时战机尽失,方志敏又怕国民党军各路兵马闻风向谭家桥运动。再打下去对势单力薄的红军愈加不利,于是叫刘畴西下达了撤出战场的命令。 红十军团几千人荒而走。 这一战红十军团伤亡达三百余人。黄耀武的补充一旅也伤亡很大,双方打得筋疲力尽。红军悄悄遁去,王耀武也无心追击,只是命令炮火对准红军阵地和退却的方向倾泻。 炮弹在红军的阵地爆炸。 军团政委乐少华躲避不及,炸倒在地。 这一战,军团政治部主任刘英手臂也被枪弹击伤。躺在阵地上,四个红军战士轮流抬着他撤离。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山间野外放眼皆白。 是夜天寒地冻。红军缺衣少粮、饥寒交迫,艰难行进在江西东北部三清山的坎坷山路上。国民党军第四十九师,王耀武的补充一旅,还有二十一旅,浙保五团等二十多个团的追剿之敌循迹蜂拥尾追。红军且打且走,终日行军,漫无目的,辗转半月有余。部队裁员加剧,战斗力大减。失败的哀痛笼罩着部队官兵。 方志敏的身体缺医少药,内外交困,肺病日趋恶化,行军时出现了昏迷现象,不是背着就是抬着,终日颠沛流离。他的内心更是沉浸在懊悔,自责和对战友的追悼之中。寻淮洲的死使他警醒。使他对刘畴西的领导能力不再那么放心。只要是他的身体能够支撑,他就自己主事,兼听各方面的意见,再作决定。疲于应付的局面使得方志敏他们还没来得及作什么总结,还没追究谁的责任。刘畴西还是明白方志敏心中的怨气。凡事自敛许多。乐少华等在方志敏眼中更是不值一提,加之受重伤,至此退出领导层。方志敏思前想后,无路可去,决定先返回闽浙赣苏区??赣东北休整,过完年再作打算。 过两天就是年关了。方志敏坐在担架上,率红军到达三清山东北面的浙江开化杨林。部队分成两半,无战斗力的军团机关后勤工作人员、没有弹药的迫击炮连、重机枪连和三百多伤病员共八百多人在前先走,刘畴西率三师主力两千余人殿后,以阻追敌。 三百多伤病员都是在谭家桥战斗中负伤的。其他人员只是为了照顾这些伤病员而先行一步,且缺少武器,没有多少战斗力。除方志敏外,还有军团政委乐少华,参谋长粟裕和政治部主任刘英。十九师别动队大队长郝剑带一排人在前面开路。他们连夜翻越三清山东北面的南华山,涉过一条小河,穿越位于三清山北麓德兴皈大乡朱浆坞白沙关至暖水敌之封锁线。大年三十那天到达三清山北麓的化婺德苏区港首村。绕开敌人设在村口的碉堡,大年初一继续西进,并于傍晚时分到达三清山脚下的德兴港头村宿营。 村子里冷冷清清的,剩下的只是老弱病残。健壮的人员和妇女要么被抓,要么躲避到外面去,不敢回家。红军占据了村中一所较大的富家宅邸。穷家怕白军,富家怕红军。这户人家早已望风而逃。 红军布满岗哨。 病情加重的方志敏被安置在一间厢房里休息,心里总不踏实。他裹着棉被,就躺在床上。这支队伍里手臂受伤但还能活动的参谋长粟裕,军团政治部主任刘英等在榻前围着他。 “部队都安顿下了吗?”方志敏抬起身子,孱弱地询问道。 “外面冷,又下雨雪,村里空房子比较多,我已经叫各营连自己找去住下了。”刘英说。 刘英,曾经担任过中央苏区***主席的政治秘书。身材高大儒雅,文质彬彬,仪容整洁。现在他也左手臂受伤了,和 粟裕一样用绷带打起来吊在脖子上。 “好!告诉他们注意纪律。” “知道。只是,村里没找到多少吃的。” “一定要找到吃的。你派人到周边的村里去找。过年了,看看各部队还有多少银元,统一收上来,到老百姓手里买点粮食。和地方上的同志联繫一下,请他们帮帮忙。解决部队的燃眉之急。” “是!” “不知道刘军团长他们在哪里了?” “我已经去人和他们联繫。您放心休息一会吧。”参谋长粟裕接上话茬。 第8页 方志敏赞许地点点头,合上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他需要安静地休息。刘英见状,示意众人退出门去。 方志敏迷迷煳煳,恍惚中山唿海啸,枪炮震天,一会儿敌人如狼似虎,挺着雪亮的刺刀兇恶扑来,一会儿百姓的哭声叫声不绝于耳。红军陈尸如山,方志敏悲痛欲绝。寻淮洲端着机枪冲过他眼前。方志敏想叫住他,任凭怎么叫也叫不住。眼睁睁看他越跑越远…… “寻师长!寻师长!……”方志敏不停地大叫,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全身汗津津的。不知道迷煳了多久,也许就是一袋烟的功夫。方志敏梦中的叫喊惊动屋外的人。大家推门进来察看究竟。 方志敏挣扎着坐起身,看了看粟裕、刘英几个,不是头上包着伤口,就是身上渗着盈红的血渍,而且衣着单薄,难以御寒。方志敏心里难过,一时间忘记自己的病痛,喃喃地说: “同志们!辛苦了……” 一阵勐烈的咳嗽从方志敏的胸间爆发而出,久久不能停止。方志敏苍白的脸变得黑红,直到一口浓浓的血痰吐出来。 警卫人员看到方志敏醒了,端来一碗冒着热腾腾香气的鸡汤。上面漂浮着诱人的油花。 “鸡汤……”方志敏喘着气,闻到了鸡汤的香味,不觉叫出了声。 “是!方主席!我们在这里碰到了几个地方上的同志,是化婺德中心县所属开化特区委的。他们帮我们搞到了两只鸡,百把斤米,还有红薯……”刘英小声地汇报。 “好!太及时了!快!快!全都弄熟了给同志们吃!先煮起来吃!再请他们继续找粮食。”方志敏急急地说。 “您放心!米粥已经煮了。同志们都会有吃的。这是给你熬的鸡汤。”刘英指了指鸡汤,说道。 “给我熬的鸡汤?不行!”方志敏抬起头来望着他。“同志们都有吃吗?” 刘英不禁被问住了。因为他之前就很明白地告诉他只搞到两只鸡,没有更多的,方志敏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见刘英愣 在那没回答,方志敏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多余,便坚决地说: “我不吃这个鸡汤。” 方志敏看了看大家,接着说,“把鸡汤端给伤重的同志。告诉他们,对不起啦!我方志敏没能照顾好大家。” “您也是病重的病人啊!”刘英说,“您需要补充一下营养。……” “不要紧,同志们吃什么,就给我端什么来。如果有一个没东西吃,那就把要给我的那一份留给他。我最后一个吃。”方志敏说完话,又是一阵咳嗽。在场的人见之,一阵心酸。警卫员上前扶他起来,轻轻地替他拍后背。刘英见方志敏的态度坚决,不再说什么,忙叫人把煮好的红薯稀饭装一碗过来给方志敏,又拿来一块火中烤得黑煳煳的红薯,嘱咐把鸡汤拿给其他伤病员。 “好东西!”方志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同时又不放心问一句:“同志们都有吃的吗?” “有的!”刘英肯定地回答。 方志敏点点头,端起那碗红薯稀饭,“唿噜唿噜”没两下碗就见底。 “好吃!”他说,“你们都吃过吗?是不是够?” “这个有的!我们都吃过了。您再来一碗吧。”刘英说,叫人又给方志敏装了一碗红薯稀饭。 方志敏也没拒绝,连续两碗下肚,又啃了一块烤红薯,这才缓过劲来,人也精神许多。尽管屋外北风唿啸,雪花飘飞, 但这个夜晚,一定是方志敏所率的八百多人过得最为温馨的、美好的时光。屋子里有炽热的炉火燃烧着,有香美的烤薯味飘浮着。歷经艰险的红军将士相互蜷缩着、依偎着,很快进入了梦乡。暂时忘记了飢饿、死亡,伤痛、兇恶的敌人。 部队得到了暂时安顿,方志敏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些。他叫粟裕带人加强警戒,又叫刘英去安抚一下病重的军士,再想办法收集一点粮食,给后续部队准备,说好等后续部队赶到一起回到闽赣老苏区。安排妥当,他要抓紧机会多睡一会。他的咳嗽老是止不住,睡觉也不可能安稳。随军的军医也束手无策。躺在床上,一合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寻淮洲倔强,愤然的脸庞。方志敏不觉暗嘆了一口气。心想寻淮洲会打仗,如果此刻是寻淮洲在率领部队,自己倒不会这样劳心费力。方志敏已经意识到,打仗归打仗,指挥才能也不是说有就有的。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回到根据地会怎么样啊?听说那里的人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但这也是方志敏决心要回根据地去的原因。他放心不下那里的人民。他是想,回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敌人就无暇顾及对老区人民群众的迫害了。再说在自己家门口也熟悉些,可以陪敌人斡旋斗争……迷迷煳煳间似乎有人在急促叫自己: “方主席!方主席!不好啦!不好啦!” 方志敏勐地睁开眼,却见粟裕伏在自己的床前,面带焦急的表情。很少见到这个参谋长这样焦躁的。 “敌人来啦?哪个方向过来的?”方志敏第一反应就是敌军摸上来。 “不是!是刘军团长那里的人联繫上了。军团长他们已经到达了港首村,就是我们昨天经过的地方。但军团长要在那里休息一下!说部队是在太困,坚持不了,等明天天亮再赶上来。”粟裕急急地说。 第9页 “有问题吗?”方志敏听到了后卫部队确切的消息,大为宽慰。他还没发现问题有多严重。 “方主席,还记得我们经过的村头那里修筑有工事吗?明天天亮部队要通过那里就比较困难了。前面一堵住,追兵再跟上来,两厢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听粟裕这样一说,方志敏一下子紧张起来,挣扎着要下床:“这该怎么办?” 刘英等其他人也到方志敏房间。 “现在就是要求后续部队趁天黑敌人还不知道我们的虚实,立即穿过封锁线,脱离险境。” “那你立刻叫人催他们跟上来!”方志敏说。思忖片刻,提笔在纸上疾书: “十万火急!知你部要在港头村过夜,甚为不安。前有敌军拦截,追兵又至,处境极为不利。望接信立即动身,火速穿过封锁线,与我会合!” 方志敏写上自己的名字。粟裕马上转身到门外,命令郝剑挑选人员送去。 自此开始,方志敏的心就被后续部队两千余人的安危牵挂住了。头脑完全没有了睡意。好象肺病也轻了许多。甚至,感觉不到了钻心的疼痛。 从第一封命令送出算起,相隔不到两个小时,方志敏接连发出两道手令催促刘畴西马上起身穿过封锁线前来会合。过了几个时辰,刘畴西给方志敏的答覆竟然是说将士睡下,叫不起来,说还是明天一早动身。 方志敏、粟裕接信大惊失色,心急如焚。一下遇事平静的方志敏也忍不住在部下面前斥责刘畴西误事。他想了想,提笔再次命令,措辞强硬。 “命你立即动身,不得有误!否则军法追究!??方志敏。” 随即派人急送而出。 “只怕是刘军团长又是体恤部下,念他们太累,停止不前了?”粟裕不无忧虑地说。刘畴西的性情在乌泥关伏击战中就显现出来了。带兵用兵,心肠太软。婆婆妈妈的,说是对部属的爱护,殊不知这对部队来说是更大的伤害。甚至是致命的伤害!军事行动只能以军事目的为要,其他的因素掺和进去只会导致失败。 “我去把队伍带过来!”方志敏在屋子里来回度着步,忽然停住,果断地对粟裕刘英等宣布。 “您怎么还回去!不行!还是我去吧!”粟裕连连摇头。 “我去吧!”刘英说,“方主席身体欠佳,参谋长好协助带好部队。我赶去叫刘军团长把部队带过来。” 方志敏摇了摇头:“如果需要通知到他,我想他应该知道我的意思。现在需要我自己面对面去叫他马上执行命令。或者直接把部队带过来。” “不行!方主席!我们不让你回去!太危险了!”粟裕刘英均表示反对方志敏折回去敦促部队。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我自己必须要去!马上就去!”方志敏一脸的严峻,“我去之后,这里的事情由参谋长和刘主任共同担当。如果情况紧急,由你们两个负责先把部队带回苏区……” “是!”粟裕和刘英不由得挺直身子,用各自还没有受伤的手向方志敏敬礼,表示服从命令。 “同志们!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敌人很猖狂,如果我们打散了,你们就要各自为战,自己想办法生存下去。坚持到最后一刻。参谋长、刘主任,你们把我的意思向其他同志讲清楚。决不屈服!” “决不屈服!”粟裕、刘英重复着方志敏的话语,决心和敌人血战到底。 军情紧急。方志敏不顾自己病痛,命令粟裕率部队先走,自己毅然率一哨人马折回包围圈带主力突围。粟裕放心不下,坚持送方志敏过离驻地不远一个村上的敌人封锁线。 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背着方志敏,十几个红军战士把他们裹在中间,绕过敌人的碉堡快速穿村而行。 但很快就被村中国民党军的岗哨发现,率先开枪射击。情况正如粟裕所料。方志敏八百多人穿过这个村时还没发现驻军,现在村子里的房子都好象有国民党兵住进去了。 枪声。敌军没料到红军会杀回马枪,仓促组织火力。枪声由稀疏渐渐密集,由四散而向村庄路口汇聚。 天黑,敌人不知红军底细,只是在屋子里对准外面拼命打枪。没敢出来阻拦。方志敏命令一边打枪还击,一边加快脚步。 不远处的几处茅草房火光沖天,映照着那些影彤彤或蹲或躺不知道是活还是死了的人。突然从村子里冲出一个排左右的国民党兵,准备拦截方志敏带的十几个人。伏在一堵断墙后面的粟裕见状急唿:“机枪!快给我机枪!” 机枪连几挺机枪在连长潘忠杰带领下迅速向前。粟裕夺过一旁战士的一挺机枪,朝前打出一梭子枪弹,一边唿啸着扑向挡道之敌。其余的人也奋不顾身,持各种各样轻重武器狠沖勐打。敌人退却了。 后村口道路扫通。方志敏带的人马迅速穿过。 “首长!” 粟裕叫了方志敏一声,追上几步。 方志敏听到了,迴转身,略作停留,看了看自己的军团参谋长,下达最后一道指令:“你好好把人马带回去吧!”话犹未落,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黑暗吞没了方志敏一行。 第10页 当时谁也没曾想,和方志敏就这样永别。 红潮第一章 不灭的星火 [本章字数:26995 最新更新时间:2006-09-27 23:03:33.0] ---------------------------------------------------- 一 粟裕送走了方志敏一行人,转身叫十九师别动队大队长郝剑通知部队准备启程。前哨匆匆赶到他面前说,此去不到两公里有个村庄,闯过去就是赣东北老苏区。但被设置了路障封死,路边筑有两个大碉堡,火力很勐,部队通不过去。 “有没有看见敌人出来?”粟裕问。 “暂时还没有” “这样啊?”粟裕想了想,对郝剑说,“现在天黑,我们务必在天亮之前从这里打过去。你警卫连和炮兵连抽调党团员组成敢死队前面开路。” 郝剑领命而去。 离村不远的土坡上,三个碉堡互为犄角,不时喷射着机枪的火焰。敢死队几次爆破都未能凑效。郝剑很快发现碉堡里的火力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时不时紧一阵慢一阵对着道路狂射。郝剑断定敌人没有胆量出来阻击红军,便命令机枪连潘忠杰用三四个机枪手集中火力进行压制,同时叫谭弘力通知粟裕赶快领军抢路通过。 “快冲啊!”大队红军象决堤的洪水不可阻挡。 北上抗日先遣队先头部队约八百余人,包括大半伤病员在敌人的枪弹声中再度撤回赣东北苏区根据地。 天色灰暗且沉重。寒鸦悽厉地尖叫,掠过头顶。苏区不再是原来的苏区了。往日欣欣向荣的苏区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几乎每条人走的路上都会有被杀的尸体横亘在道旁。或者,整个整个村庄都不见人烟。较大的村落只剩下废墟瓦砾,残雪覆盖,寒风中,间或传来老妪幼孺的哀号,在萧条的山村更显悽惨。这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南部中国乡村真实的写照。有时在远远的天边会响起密集的枪声。那是国民党留守部队在配合“铲共团”、“靖卫团”、“义勇队”捕杀红军伤病员和苏维埃的干部群众。 红军终日行走着,有时候刚刚坐下来歇歇脚,追兵又逼过来了。红军只得咬牙起身,翻山而去。 谭家桥一战,非但没有吃掉敌人,反而还被紧紧咬住。红军损耗严重。师团领导寻淮洲壮烈牺牲。先一步跳出包围圈的先遣队八百多人中如乐少华,粟裕,刘英都不同程度受伤。谭家桥战斗中,粟裕右手臂又被枪弹击中,不得不用白纱布把受伤的手吊在脖子上。刘英则是左手受伤的,也用纱布吊着,伤势较之粟裕要轻得多。乐少华躺在担架上不能动弹,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政治工作就叫刘英负责起来。国民党军围住了刘畴西带领的主力部队,顾不上再去追打粟裕,只是叫沿途的保安团截杀。这样,粟裕相对来说还不是很吃紧。但是他也不敢走远,就在怀玉山附近的山地徘徊,等待着方志敏能够前来会合。 这天沿山麓,往北,经过一个叫葛源基山的山庄。好多红军都是这村那村的人。粟裕没敢贸然进村,但又必须马上搞些吃的,遂叫郝剑带人摸进村去看看。郝剑两三年前也是从这个村拿着梭标去当红军的。部队裁员很快,两年时间,郝剑就算是老资格的红军基层干部了,从赣东南一直打到赣东北,又折回到了老苏区。 村里几乎没什么动静。房屋烧光,墙垣倒塌,积雪里,裸露着焦黑的樑柱。有的地方还在冒青烟。郝剑端枪警惕地观察着。突然看见一座烧了一半的茅草房里有人在晃动。 “是谁?”郝剑大声问。 “郝剑!”一瘦长个的人大叫着从半塌的屋子里沖了出来。只见他头髮灰白,篷头垢脸,衣不蔽体,赤着脚站在雪水地理,身上还带有血渍。郝剑见状大为惊讶,此人却是他的姐夫项永福。 郝剑的父母早逝,只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爹生前欠了债,郝剑被迫给地主放牛砍柴。姐姐则去当丫鬟。后来就跟这个叫项永福的僱工成了亲。那年,方志敏、邵式平、黄道等领导的红军来到家乡,郝剑参加了红军,姐姐也当了妇救会干部,姐夫则当了赤卫队长。郝剑参加过中央苏区根据地的歷次反围剿,转战东西,已经年没回家了。他牵挂家里的亲人,但那个年代,两地亲友要通消息除了靠熟识的人口耳相传之外,是没其他更好的办法的。也就是说,郝剑自从离开家里之后再没有家里人的消息。现在在这里邂逅姐夫自然喜出望外。 “姐夫!”郝剑扶住项永福,“你怎么会在这里?村里人呢?” 项永福紧紧地抱住郝剑嚎啕大哭。“你可回来啦!乡里人,你姐姐……你姐姐,和乡亲,他们都已经不在……” 郝剑头“嗡”的一声,差点没晕过去,急忙问:“我姐姐怎么啦?” “你姐姐,前些天被白匪杀害了。” 泪水无言地在郝剑的脸上流淌。 国民党在占领红军根据地后,立刻开始了报復性屠杀,而这一活动主要由国民党内仿照义大利黑衫党与纳粹冲锋队形式建立的蓝衣社来负责。 黄埔第三期,中央军校特训班主任,1933年兼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队长的康泽在接管地方管辖后,对逃跑的和苏区有联繫、或者有子弟在红军部队的人家,别动队实行连坐方式,凡及时回村“报到”并登记户口者,视为“及时自新”,而未来自首者“一经察觉,罪及全家”。 第11页 在一批逃亡地主、富农返回后,他们迅速成为了别动队在当地的民间基础。保长、联保主任的人选,就在这些人中指定产生。而临时衙门、保甲长产生后,“标准战略村”、保甲制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和惊人的恐怖被推行着。 康泽指挥别动队员和临时徵集的地主武装,将过去居住在自然村中的村民驱赶出他们的住所,然后赶进标准“战略村”,把数以百万计的原住民,都象牲口那样圈禁起来。在村民被驱赶进战略村后,非常严厉的“保甲制”就开始了。 这个“保甲制”是现代史上最耸人听闻的制度之一。它规定,任何一家人要证明自己的“良民”身份,需找到四家作保,保证不“通敌”、不收留一切嫌疑分子、不供给物质给红军。不能找到四家作保的家庭全家灭门,五家连保连坐,“如有敌情”不举报者,也要灭门。一家犯事,除该家毁家灭户之外,其余四家也“杀无赦”! “五户连保”以及“一家出事、其余抵罪”的政令,在熟悉当地的保甲长支持下,异常顺利地取得威慑效果。前别动队人员方舟在《回忆别动队始末》一文写到:不管是他作为中队长进驻瑞金后,还是在战争结束前的其它地方,因为对“已‘自新’的农民,联保主任都暗中监视”,这个严密阴森的民间特务网使地方社会秩序严肃井然。 全面占领苏区后,国民党在江西搞的“新江西模式”的第一个举措是组织“壮丁队”和“铲共义勇队”,为此,别动队对江西的百万青壮年实行全面、严格的管制。 前别动队人员一份回忆材料写到,当时江西农村 “凡年满18岁、不足45岁之壮丁”,一律编入壮丁队。壮丁起居、外出,受到全面监视,“每天早晨出操,人人必到……并绝对禁止壮丁离家远出”。 至少有五十万人被编入壮丁队。它的“积极分子”则组成“铲共义勇队”,“铲共义勇队”的人数有几万人。 别动队还在各村成立夜校,前苏区成年男女都必须进夜校,参加壮丁队、“铲共义勇队”。成年男女进民众夜校后每个人需要“认识500个以上汉字”。完成扫盲后,则被要求熟记、背诵《剿匪手本》。而江西各地的土墙柴门上到处粉刷着“攘外安内”、“剿匪救民”、“消灭.”、“严密保甲组织”等标语。每个清晨和傍晚,所有的青壮年男女都必须在别动队指挥下集中在村口朗诵这些口号。 在江西,别动队也因此达到了它组织的顶峰。半年时间,别动队从三个大队扩充为七个大队,拥有便衣特务人员7千余人,普通成员1万7千人,控制正规军3万余人,管辖着江西500万左右的居民。 一些考察战后江西社会的记者和学者,他们婉转、隐约的文字背后,描述的则是在大约3年时间里,别动队毫无人道、血迹斑斑的恶行。在无人区、收復区和 “标准战略村”,在每一个村寨乡镇,别动队成为东南部江西事实上的“军政府”,而且是江西有史以来最卑劣兇狠的政府。对原苏区,他们所到之处,石头过刀,万户萧条,一个人口不过二、三十万的小县往往就被屠戮精壮数万人。在闽西的连城、江西的兴国等县,仅三年时间就变成了几乎没有男人的县份。 《北华捷报》的一名记者言辞晦涩地称:……“**”对于别动队甚为恐惧。 国民党的数字是在1935至1937三年中消灭了100多万江西“赤色”分子。 宋美龄的说法则要放肆、大胆得多。在一次旨在嘉许别动队的谈话里,她说:别动队在江西已经“结束了对人民的军事.”,而在河南,“应採取相同的办法”。 1933年年底,约2400名国民党“别动队”人员开到了大别山。 该部别动队由蒋介石嫡系蒋伏生指挥,其实施的政策如何形容呢?如果说别动队在江西搞了一个地狱,那也只是地狱的第一层,而大别山则是地狱的第十八层。 蒋交给别动队的具体政策如下: “匪共为保存田地,始终不悟,应作如下处置:一,匪区壮丁一律处决;二,匪区房屋一律烧毁;三,匪粮食分给剿共义勇队,搬出匪区之外,难运者一律烧毁。需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否则剿灭难期,徒劳布置。” 这次集体屠杀得到完全贯彻,并直接造成大别山地区一百万多青壮的死亡,使剩下的老幼妇孺无家可归,成为难民和饥民,并最终大批饿死。 这一命令是由卫立煌部下、国民党第八十三师师长蒋伏生草拟,由那个在南京以基督徒或儒教徒自居的蒋总裁所批准下达的,由于这一命令的执行者大多是那些以“正直”的军人自居、强调“廉洁和献身”、立志“復兴国家”的蓝衣社成员,所以被执行得非常彻底,鲜有遗漏与倖免者。 《剿匪战史》(邓文仪主编)所载,人口九万的金家寨县城,第一个月“枪杀与活埋三千五百多人”,县城之外,“在古碑沖处死、活埋的至少九百多人;在南溪、竹畈、花园各镇处决的**、**家属,以及**伤病员至少三千人;上楼房镇一次杀了一千二百多人;胭脂河坪了杀了一百多人……”。9万人口的金家寨,仅一个月时间就被杀了上万人。 第12页 这本来是别动队用来邀功的资料,不过现在成了难得的歷史文献。 同时,别动队还建立了集中营,由别动队员、会道门武装“三枪会”和地主还乡团把守。 当地的西方传教士的记录中说:“那似乎是一个原始地带的沼泽,被关押在那里的人,象苍蝇一样成片成片地死去。……接连几天我都在做噩梦,每当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些后悔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可怜的人。……” 到第二年,金家寨集中营建立时被关押的一万多人剩下的还不到一千人。 但是还没有结束,当地西方传教士还记录到,沙河流域的金坪树镇一带,“两三千的妇女用绳索串成几里长的一排,执枪的士兵象驱赶牲口一样,把这些可怜的女人一个个明码标价。她们被卖到了外地。这种悲惨的景象使我想起贩奴运动早期的美洲,而我原本以为这个景象不会再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出现”。 贩卖这些妇女的所得现款,“一律充当军饷”。但不久后,因为数以万计的民团无法发放薪饷,别动队又自告奋勇地开始了卖孩子的勾当。几千名14岁以下的儿童,就这样成了武汉、合肥的许多工厂的包身工,乃至士绅家庭的奴婢和妓院的雏妓。 在1935年大屠杀告一段落后,湖北有四个县,安徽有五个县,河南有三个县几乎人口灭绝,全成为废墟。在杀戮最为惨重的天台山和老君山一带,原本有6万人口,但到1934年年底,“整个地区只剩下不到300个老人和几个病弱的小孩”。 着名红军将领徐海东的全家连同亲属、宗族被杀了66口人,几乎灭门。他曾回忆说:“蒋介石曾下令一旦占领我的家乡,姓徐的一个也不能留。…… 在句容集镇,有一条街上,以前有许多苏维埃合作社,人们安居乐业。如今一切已化为乌有,只有几个老年人苟延残喘。他们领我们走到镇外的一条山沟,只见十六七具半裸的年轻妇女尸体在光天化日之下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她们都是遭强姦后被杀害的。……我们都哭了。……我们无法置信中国人会对中国人犯下如此的罪行”。 蓝衣社别动队的屠杀却整整延续了一年。一直到1934年年底,灭绝村镇、焚烧房屋、贩卖人口的勾当还在进行着。 “我记得……在几个大工业中心,有成百上千这样的人到达那里,通过中间人从国民党军官那里购买男孩和妇女的大量交易进行着,一时成为非常有利可图的买卖”(斯诺,《红星照耀中国》)。 如果不是因为传教士透露出来的消息引起的压力,如果不是这些勾当使军队纪律已经败坏到无以復加的地步,蒋介石是不会下令停止屠杀的。 这使人想起了共产党夺得政权后对于被认定为阶级敌人的“地富反坏右”五类人的专政措施,无非是打入另册管制劳动,比之国民党1935年在江西瑞金及各苏区的行为,共产党是不是仁慈一百倍了?歷史铸就的血恨深仇怎能就一笔抹掉?红军领袖***一家六口有五口惨死在国民党的屠刀之下(毛岸英例外,是1950年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将近大半的红军将领指战员都有亲人给国民党杀害。当时执政的国民党没能够处理好尖锐的阶级对立,没有审时度势从根本上解决人民的民生问题,使积贫积弱的国家走上繁荣,因而让对手共产党人找到了依靠的最原始的力量,并最终藉助这种力量取得了革命的胜利,革了老蒋的命。 小龙岗离村不过三五里地,郝剑小时候砍柴放牧玩耍的地方,北风吹动山壁枯黄的草梗。一个土堆就是郝剑姐姐的新坟。郝剑趴在上面泣不成声,双手发疯地挖啊挖!指头鲜血点点滴滴渗进土里。 “姐姐!”郝剑挣扎着。熟悉的身影,瘦骨嶙峋,拖着长长辫子,郝剑想看清一点,却反而愈加模煳。 仇恨,就是这样深埋进了心底。 郝剑把项永福带回到粟裕面前,让他介绍一些情况。当听到整村整村的人都被杀害,或四散逃亡时,粟裕和刘英等心情异常沉重。战士们则义愤填膺,咬牙切齿要求报仇雪恨。粟裕一边安排人员去找吃的,一边原地休息。他心里惦记着方志敏,总想着主力部队快点过来。电台无时无刻不在寻唿先遣队的信号,但始终没见回应。不知道过了几天了,两天,三天还是四天,一批批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始终没见回音。手臂负伤的政治部主任刘英则守在电台旁,静听着电台“嘟嘟……嘟,嘟嘟……”的寻唿声,心情异常沉重。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在已经突围的每个同志心上。 经歷了一场场劫难,最危险的预想红军也是波澜不惊,见怪不怪。而且相信他们挚爱的方志敏等会平安回来。 筹粮的红军找不到任何吃的。 原来欣欣向荣的苏区变成了罕有人烟的死地。项永福带着众人找到了几处群众掩藏的粮食,这还是在红军撤出根据地前就做的准备工作。藏匿的人或死或逃都不见了,这些窖子,山洞,墓穴里的红薯,米面,稻谷就成了无主的东西。谁能找到的就是谁的,如果不去找,最终也是烂成泥土。 几天没进食的红军欣喜非常。冰天雪地,岁末寒冬,许多人身上都还只穿着褴褛的单衣,鞋子破的破,丢的丢,手脚冻得裂口出血。现在见找来粮食,马上燃起篝火,三五一组,四六一堆,拿出随身带的搪瓷缸子,抓上一把米,放上水,靠近火堆烧烤。不一会,杯子里水就开了,飘出一阵米饭的清香,诱得飢肠辘辘的战士馋涎欲滴,有的没等水份烧干就拿两根树枝挑着吃。 第13页 “叭??,叭??”清脆的枪声。 郝剑拔枪而起。急忙跑到粟裕面前。粟裕正跟刘英等人在商讨着什么,一边焦急等待前哨回来报告。 之前也出现这种情况,红军到达一个宿营地生火,燃起浓烟就会把附近追兵引来,害得红军来不及吃饭就要仓促应战。 听到枪响,整个部队都闻声而动,不管烧没烧熟,烫不烫,都忙往口里扒。 前哨很快跑了回来,说有一股敌人,好象是保安团,在追杀一小股游击队。 “大概多少人马?” “前面跑的都是老表乡亲,背的是猎枪、红缨枪。后面追兵是灰色制服,可以认定是保安团。人数也不是很多,不会超过一个连。” 粟裕徵询的目光看着刘英,说,“我们吃掉这股敌人吧?" 刘英身体修长,是个文弱书生,写得一手好字,曾得到当时任红军总政委的***的赏识,调到毛身边当秘书,第一次反围剿时下放连队任职,歷任连政治指导员、营政治委员、团政治处主任、团政治委员、红五军团第十五军第四十四师政治委员、红一方面军第三师政治委员、红九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部长、红九军团第三师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红七军团第三十四师政治部主任、红七军团政治部主任、红五军团第十四师政治委员等职。1934年7月初,中国共产党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决定由红七军团组成的北上抗日先遣队,刘英任政治部主任。 刘英为人乐观豁达,任何时候都充满自信。这些都是做政治思想工作的人必须具备的素质。和长于军事的粟裕稍有不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但此刻,他也有点犹豫。谭家桥一战失利犹在昨天,他自己的手臂也受伤了,用绷带包扎着挂在脖子上。要知道,红军现在是强弩之末,打得过打不过敌人?在此打一仗又被拖住怎么办? 粟裕好象猜到了刘英的想法,转身向项永福了解情况。 “你知道是谁的部队留守这一带吗?” “是大岩庄大地主林世贤的公子哥林传禄。”项永福回答说,“苏维埃的时候把他老子枪毙掉了。现在这小子反攻倒算,每天带着人张狂地屠杀乡亲百姓。扬言就是分他一根猪毛也要拿命相抵。他现在是还乡团的什么团长,郝剑的姐姐就是给他抓住杀害的。……” 项永福刚说到这,郝剑忍不住了跳起来:“参谋长!让我去吧!我要替我姐姐报仇!替乡亲们报仇!” “你怎么还这样冲动呀?”刘英看着郝剑说了一句。他言下之意是:郝剑好歹也是一个干部,不应该这样冲动的。 “我看可以打,替乡亲们报仇!出口恶气!”粟裕说。 “那就打吧!”刘英把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用力一挥。 “各团抽调没有受伤的同志凑两个连攻击就行了。”粟裕说,“其余人员就在山坡上为冲锋的同志吶喊助威。” 其实粟裕知道,这回突围出来的几百人的队伍,真正能战斗的,只有郝剑的特务连了。其余的都是伤的伤,病的病,有枪的没子弹,缺衣少食,已经疲惫至极。但可以虚张声势,叫敌人摸不到我们到底有多少人。同时还应该看到郝剑等赣南子弟兵满腔的怒火和对敌人的刻骨仇恨。这是一种能以一挡十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摧毁世界上任何强大的对手,毫不夸张。 郝剑两把大刀插到后背上,抱起一挺机枪,挑选二十几人组成一支强劲的突击队正面攻击。粟裕则指挥其余人鱼网一样从两侧包抄过去,把这连敌人来个一锅端。 郝剑的冲锋队放过前面跑的游击队十几个人,突然跳出挡在山路上,只顾一味追赶的保安团勐一见到冲出一群红军,为首一个端着机枪,雄纠纠,气昂昂,乌黑的枪口正对准他们,不由得吓得一哆嗦。正不知所措,只听郝剑大喝一声,“红军在此,缴枪不杀!” 前面几个吓得跌倒在地,后面几个见势不妙,转身欲跑,可哪跑得过枪弹,郝剑手中的机枪响了:“哒哒哒哒!”一梭子撂到好几个。其余的赶紧趴下投降。郝剑身后的红军勐虎一样扑了过去。把其控制住,然后乘胜追击。 “嘀嘀哒嘀嘀!嘀嘀哒嘀嘀!”号角齐鸣。“沖啊!杀啊!”八百多红军满山遍野喊着,如同千军万马从天而降。 “红军来啦!”、“红军来啦!”,保安团惊惶失措,阵脚大乱,自相践踏,红军突击队连打带追,很快把其一连人马打垮。四散而逃的保安团又被粟裕带人截住,俘虏了几十人。但这伙敌人带队的只是林传禄下面的一个连长,已经被郝剑的突击队打死。刘英把受伤的俘虏教育一番放他们自己回去,剩下的就叫他们抬担架背枪弹,红军战士在后面押着。 被敌人追打的十几个游击队员跑了好远才停下来,惊讶地发现红军把保安团消灭掉了。他们疑惑地折回身。郝剑,项永福迎上前去。 “你们是红军?”为首一个游击队员问郝剑。 “我们是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你们是……”因为认定对方是游击队赤卫队,郝剑便自报家门,先给对方一个安心。 “我们是闽浙赣独立师的。奉命来寻找北上先遣队突围的同志。我叫丁少朝。”那人说着,把手中的枪往地上一扔,上前一把抱住郝剑,“可把你们找到了!” 第14页 闽浙赣省委得知先遣队有一部分突围的部队,接中央苏区分局指示委託闽浙赣独立师派出一支支小分队前来寻找。丁少朝就是其中的一班人马。 郝剑赶快把丁少朝带去见粟裕和刘英。部队开始向一个叫簧村的小地方开拔。闽浙赣省委的同志刘斌和闽浙赣独立师已经在前面等候,准备了一些食品和衣服,并给他们带来了有关主力部队的最新消息。直到这个时候,粟裕他们才知道先遣队主力两千多红军已经在怀玉山被国民党军合围遇险,方志敏,刘畴西生死不明。 粟裕刘英等如雷轰顶,悲痛万分,包括郝剑他们在内,剎那间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一月的天气,是夜,大雪纷飞。 闽浙赣独立师的同志放出警戒线,周围十五里地遍布暗哨,守护着先遣队突围部队饥寒交迫的人马。先遣队八百多人连日来总算过了个温饱的冬夜。 粟裕,刘英及主要的干部却怎么也睡不着,和刘斌等**个人围在火堆前,压抑着悲痛,商量后一步的走向。他们决定暂时不宣布主力部队遇险的消息,以稳定军心。决定立即按照中央的指示成立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深入浙江等国民党统治的心脏地区,在那里寻找生存的空间。同时把将近一半的先遣队重伤病员,一些没有弹药的枪炮,辎重和在小龙岗战斗中捕获的几十个保安团团丁等都留给闽浙赣省委的人安排处置,以便挺进师能够轻装前往完成使命。在污泥关激战中受伤的原红十军团政委乐少华也被留了下来。粟裕他们的部队从此摆脱了这个只懂得机械执行王明极左错误路线命令的人的影响,为挺进师以后的工作顺利展开作了人事上的准备。 乐少华,这个对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失败有着不可推卸责任的当事者,后来去了延安,建国后因追查他的歷史问题而自杀。这是后话。 “我们要赶快离开苏区。”粟裕闷着头,许久,说了一句。 “我们离开苏区?”郝剑不解地问。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又准备离开?真的想不明白。 “我们在这里没有生存余地了。敌人把老百姓斩尽杀绝,目的也就是把红军这条鱼的水抽干。我们还留在苏区只能是害乡亲们。”粟裕边想边说。 现在的苏区,红军就剩下崇山峻岭间几个寥落的山头活动了。 “我们到哪里去呢?”郝剑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能容纳不了红军?中央指示我们插到敌人的心脏地方去。他既然能来,我们当然也能去。除非国民党能把全中国穷苦老百姓都杀光了,不杀光,我们就会作为一种力量存在。但杀光了,他也没东西统治了。还有,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刘英以读书人特有的逻辑说道。” 翌日天亮,红军集合在小山村的打谷场上。冬云惨澹,周遭披着银装的山峰静寂无声。把重伤病员留下后,原先遣队还有四百来人,为了补充兵力上的不足,闽浙赣独立师百来号人编入挺进师。这样就有五百多人。闽浙赣省委的同志作为特派员向大家宣布中央指令。五百多红军面北整齐地肃立,伤员也被抬到队列的一侧。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在人们的心头。远方,天边黛色的山峦和铅云挡住了人们的视线。面前的一棵粗大的百年苍松树上,挂着一面弹痕累累,边角撕破的“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的旗帜,低垂着,在寒风中不时晃动。冰冷的雪粒又下了起来,打在人的脸上。但丝毫没有感觉到冷或痛。 刘英、粟裕大踏步走到队伍前面。从对上级,对中央的依赖情结转为独立自主,再怎么着也有个断乳期。但事实上并没有时间给刘英、粟裕这个断乳期。红军在严酷的军事斗争中早就形成惯例,连长牺牲了,马上就自动产生一个连长顶替,任何一个领导岗位都一样。没有任何考虑的时间。如果这个岗位上的人牺牲了,或者缺席,就会马上有人顶上去,顶上去的人马上进入角色,以适应战斗的需要。那个时候当官,也不是为了名利,仅仅是,他能使这个群体按照他的智慧取得胜利。能够各自为战,人自为战。群体就不会因某人的牺牲或缺席而停止他们的使命。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不管是刘英还是粟裕都感觉到肩上担子沉甸甸的。 刘英目视着这支劫后余生的队伍,稍停片刻,沙哑地说: “同志们!方志敏主席没有能够过来,转到其他地方去战斗了。我们又有新的任务,党中央指示我们成立红军挺进师,钻到白区去打游击,到浙江去,到蒋介石的老巢去。他们侵占了我们的根据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要以牙还牙,搞他个天翻地覆,叫他们富人睡不稳觉,你们说好不好?” “好??!”红军战士齐声回答。刘英带领大家振臂高唿: “打到蒋介石反动派!” “红军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易帜的任务就交给了机枪连的一排排长潘忠杰。 潘忠杰快步走到刘英面前,接过一面连夜缝制的军旗,正步走到青松树下悬挂,新的军旗旗根上赫然写着: “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 接着,慢慢地降下“中国工农红军抗日先遣队”的旗帜。望着这面跟着她战斗了近半年的旗帜,不知怎么的,郝剑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第15页 刘英挥舞着他还没受伤的右手,指挥大家高唱《国际歌》。这歌在原来红军夜校都是教过大家的,以后新进来的战士并不怎么熟悉,但丝毫不影响那低沉,雄壮曲调对人的震撼力。人们唱着唱着,一股力量从心底涌向全身,使人勇气倍增,热血沸腾。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 ……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昂扬的歌声在黯淡的天地间迴荡,传向远方。 二 一夜之间急行军上百里地,翻越赣东北天然屏障灵山乌鸦弄,连闯五六道封锁线,当挺进师被截留在湍流喧响的信江北岸时,雨雪小了些。 周围黑黢黢的,不见任何东西。凭经验黎明很快将临。 粟裕,刘英等心急如焚,一边叫部队原地待命,一边派出人员到处寻找船只。倘若不能在天亮之前度过信江,挺进师五百多人就会暴露在白匪的眼皮子底下。国民党军正于上饶,横峰一带集结,又在铁道边上,追兵迅即可至。到那时,区区五百多人只能是给白狗子当下酒菜吃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 如同被狂风颳倒的玉米杆,战士们也不管地上是水是泥,横七竖八地躺在江边喘气。有的还“哼哼”直叫。怀玉山突围部队多数是非战斗人员。此外就是康復的轻伤病员,新升级的闽浙赣独立师百来号人??说白了就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他们刚编进挺进师,还不适应这样剧烈的强行军。 郝剑布置好岗哨,和警卫员赵勇强来到信江边。 赵勇强十七八岁,身体瘦小,却穿了件老大的、长过膝的黑夹袄,那衣服本来是郝剑的,怕他冷就给他穿了。赵勇强身上斜挂着子弹带和米袋??一只条状的布袋子,装了米口子扎紧,往肩膀上斜挂的那种。现在虽然没米干瘪着,但挂在他身上还是显得沉重而拖沓。 郝剑蹲到水边,捧起一把冰冷的水洗脸,问赵勇强从篁村出发走到者该是几天了。赵勇强说二十来天有了,准确的也说不清楚。郝剑嘟囔着,伸伸懒腰,想找个地方迷煳一下。要知道,从离开赣东北根据地起就再没睡过安稳觉。昨夜又几乎没合眼。 潘忠杰匆匆跑来叫开会。 江边。粟裕刘英和各纵队的干部都围在一起了。 “有没有找到船?”粟裕低声问一个刚回来的侦察兵。 “没有!” “看来敌人已经有防备。只是没料到我们会来的这么快。”粟裕说。 “那怎么办?”郝剑不安地问。 其他人的情绪也有点感染,议论的声音高了许多。 “别急别急,听政委怎么说。”项永福说。郝剑的姐夫,自从把赣东北的百来号人收编过来后,他已经是一个连的连长。 刘英沉默不语。受伤的左手吊在胸前,右手支颐,好久不说一句话。他的冷静非但没有影响大家,反而更加的叫人坐立不安。刘英的乐观,自信在七军团的时候就是很有名的,身负重伤坐在担架上还说说唱唱。战士们谁遇到什么问题了,他眨眼功夫就能想出一个法子。 刘英见大家现在都眼睁睁地看着他,想了会,不急不慢地说:“同志们,沉住气。我不信这么长的大江就找不到一条船。真没有船,我们游也游过去。” 刘英说这么说,自己想想也不是一个好办法。雨雪交加的天气,如果选择泅渡过江,那五百多人身上真的连一点干燥的地方都不会有了。没经过多少锻鍊的挺进师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感冒发高烧,又有多少人经受不起,选择离队。但如果真找不到船,也只好泅渡过江吧,总不会在那里坐待以毙。 刘英和粟裕商量着,一边吩咐继续找船,一边叫干部去安抚自己管辖的战士。 粟裕走到烟雨朦朦的江边。郝剑凑近他嘀咕:“都是旱鸭子,没几个会水的啊!若是我下去了,一下子就没影了。” 粟裕看了他一眼,低沉地说:“不要动摇军心。总会有办法的。” 郝剑嘎然而止。心中有些不安。心想粟裕也够受的了,自己真不该再增添他的负担。 随着天色渐亮,地上坐着的,躺着的人开始骚动不安起来。四处找船的人也一个个空手而归。 “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吧。”刘英说。 其他人聚拢到江边,看浊浪翻滚,水声湍急,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为什么偏要在这里过江呢?”郝剑说,“我们可以折回灵山游击区,向东从铁道过也行嘛。那边封锁线上的正规军大多调西边清剿去了。” 粟裕摇摇头:“我们已经给闽北游击队发了电报,黄道同志会派人在对岸接应。先遣队去年护送伤病员的两个连后来因为追不上大部队,就留在闽浙边活动,这次可能会有他们的消息。我们要过江尽快找到他们。这对我们以后展开工作很有帮助。这就是我们第一步所需做的。” 粟裕说的黄道是和方志敏一起领导横峰起义的领导人,后来在领导对敌斗争中不幸被捕牺牲。 刘英接着说,“同志们,想不到水流这么急,现在要游过去看来是不大可能了。大家也不要急,听粟师长怎么安排吧。” 第16页 粟裕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部队沿信江向上游运动,避开上饶白匪的主力,注意寻找船只,可能的话继续南渡。如果不行就从司铺先回灵山山区。叫电台和闽北游击队取得联繫,告诉这里的情况。” 负责通讯的科长叫陈玉成,皱眉说“我们已经十来天没接到黄道那边的信号。那边的电台可能毁坏。”…… 正说着,项永福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叫:“师长!政委!船!船!上游来船了!” 所有的人都一震。 逆江而跑,在略高处极目张望,果然上游影影绰绰出现七八条木帆船,顺流而下。 粟裕来了精神。命令郝剑带一连人马赶快赶往上游设防,若船往回逃,就开枪阻拦,无论如何把船夺过来。粟裕自己带人在下游狭窄的江面截留船只。刘英带人先和船只接触。 红军无法确定这些船的来歷和身份。为了郑重起见,刘英亲自督阵,命令一纵队一排人马穿上国民党军的黄泥制服上前搭话。 一纵队队长潭弘力亲自化装成国民党军官,领着潘忠杰等十几个“丘八”,提着枪,大模大样立在那,扯着嗓子喊:“停船!停船!靠过来!我们要检查!” “老总,我们做生意的……”船上的人回话。 “靠过来!听见没有?”谭弘力厉声喝道。 见如此,那些船只停在江心任你喊破了嗓子也不管用。 “他娘的!真的不敢打你?”潘忠杰诈唬道,“喀嚓”拉上枪栓。 “尽量不要开枪。”刘英吩咐道。“看来这是几条民用的商船。我来试试。”刘英说着,向前走两步,一只手放在嘴边喊,“老表!我们是红军,能不能借用一下你们的船渡我们过江?我们付钱?” 刘英并没有化装。谭力弘急忙上前挡在刘英前面,以防不测。刘英笑道,“我说我是红军,你穿了这身癞皮狗的衣服挡在我的前面,人家看了就不知道怎么判断啦。” 船上半天没反应。 刘英又叫道“我们不会开枪的。红军说话算话。你们把船开过来呀。” “你们到底是谁家的队伍啊?”船上总算有人搭腔了。 “我们真的是红军哪!”刘英叫着,回头吩咐装扮成国民党兵的红军脱掉伪装,打起红旗。 红旗,八角帽红星,红绸子大刀、斗笠蓑衣,晨曦中依稀可见。 “啊!真的是红军!”船上的人传来一声欢叫。船迅速向岸边靠过来。 岸上的人也是一阵欣喜。 “你以后记住,怕白军的就不怕红军,不亲近国民党就亲近共产党。”刘英回头对谭弘力说了一句。 说话间船就靠岸了。船上的人跳下来。刘英上前迎住他们。和他们紧紧地握手。一边派人把去上游下游的人都喊回来。 原来这些船都是浙闽边境的菇农和贩运木头的商人。他们合伙一起到鄱阳湖去做生意,买卖挺顺利,但回来的路上却被国民党军敲竹槓敲了两次。 “刚才不好意思喽。”刘英拍着为首一个壮汉的肩膀说,他指的是谭弘力冒充国民党军的事,“对不起啦老乡!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明白!”壮汉使劲点头。 “老乡贵姓?”刘英问道。 “我叫陈虎生,浙江松阳人。”壮汉回答。 “松阳在哪里呢?” “过去就不远了。我们那里以前也闹过红军。” “红军?”刘英眼前一亮。 “是的。我以前也加入过红军。快两三年了。” “哦!你说的是红十三军?”刘英恍然大悟。早在先遣队时期他们就了解过浙江的斗争形式。大革命失败后,南昌起义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紧接着中共“八七”会议决定全国范围内组织农民暴动,进行土地革命,建立红军。但浙江是国民党统治的老巢,反动势力强大。共产党在此的工作无疑更加困难。以后虽建立起由胡公冕任军长的红十三军,不久也失败告终。 “好啊!我们是老同志!”刘英笑说,“借你们的船用一下,让我们度过江。” “好好!”陈虎生也很激动。 粟裕,郝剑他们都赶了回来,和陈虎生握手致谢以后,率头批红军五六十人很快?上了南岸。船只往返,这样看来两三个小时五百多红军就可以渡过信江。 需要三四个人轮流抬的笨重的电台放在箩筐里运上船,还有两担坛盆瓮罐,里面装着什么什么酸,供发报机用。通讯主任陈玉成和十**岁的机要员跑前跑后,连连嘱咐这里小心那里小心,就怕碰坏这些娇嫩的宝贝。 潘忠杰叫人抬着那挺马克沁重机枪也上了船。它由枪身(包括身管与枪机)和三角枪架两部分构成,那个粗大的用黄铜制成的注水散热管,格外显眼。不要看这枪其貌不扬,打仗的时候却是能以一当百,锐不可挡。据说每分钟可以打出600发子弹,三五百米内可以把人打成筛子似的。 刘英等最后一批上船过江。天色大亮。雨歇。灰云慢慢散去,阳光从云层里透射下来。眼前豁然开朗。红军伫立船头,滔滔的江水踩在脚底,眺望对岸峰峦叠嶂,人们心中感到无限紧张后的疲惫和舒畅。 第17页 “你去把包裹拿来,给每条船二十元大洋。”刘英对身边的警卫员说。警卫员应声而去。 陈虎生吶吶而言:“这……这不太好吧?” “呵呵!好心有好报嘛。银子不多,你就收下吧。你们帮了红军大忙了。”刘英爽朗地说道。 不一会,警卫员把一个装着银子的包裹取了来。刘英亲自交到陈虎生手里。双方握手道别。船对又顺流启程。好远,陈虎生等还在船尾招手致意。 刘英长长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托马克思在天之灵,运气还不错。” 三 离江边很近的那个村不算小,然而没有人,没一点声音,鸡鸣狗吠都没有。房屋有的被大火烧过,但多数还好。一间间凌乱不堪,东西狼藉满地。如同刚刚被洗劫过。这是个死寂的村庄。国民党为了阻止群众与红军的联繫,实行移民并村政策,这里就在闽北苏区的边缘,离江边又近,老百姓早就被迁走了。 红军进了村,马上埋锅做饭。一边抓紧时间睡觉。 炮弹是饭将熟未熟的时候朝村里打来的。尖啸着,漫无目标地落到地上。随着轰鸣声,房屋倒塌了,腾起一股股烟尘气浪,接着村北响起吶喊声和炒豆般的枪声。 迷迷煳煳的红军一激灵,纷纷抄枪就往外跑。村前村后,村南村北都响起了枪声。 郝剑犹豫了一下,便带着警卫员赵勇强赶往枪声最密集的村北。 村北,隔着一片冬校麦的田畈,远处有座大山,山脚有条公路横贯。炮弹就是从那飞来的。穿灰色军装的保安队象群耗子。没头没脑地迫近村子,离红军驻守村头的几间房子只有几十米光景。 红军的毛瑟枪只能打一枪拉一下。自己军工厂翻造的子弹有时还不出膛,手榴弹不是炸不响就是一崩两半,丝毫不伤人。红军要把敌人放得近近的,一直提倡,枪声一响,刺刀就要贴到敌人的肚皮。扬长避短,肉搏战红军不会吃亏到那里去。 “开火!”敌人走到门口了,指挥员发出攻击的命令。红军的枪响了,随即大刀梭标,长枪短枪迎头痛打。潘忠杰指挥的两挺马克沁重机枪也拖到村北扫射开来。当即把保安团的嚣张气焰给压了 下去,连忙后退。 机枪延伸射击。 刚才给炮弹打懵了一下的红军缓过神来。粟裕见敌人后退,马上命令追击。 嘹亮的号声。 “沖啊!”郝剑挽起衣袖,提着两把大刀率先勐冲。大队红军紧跟其后。个个握把繫着红绸子的大刀象脱缰的奔马跟在保安团的屁股杀过去。直杀到山脚的公路上,五六门装着炮弹还没来得及放的迫击炮转眼成了红军的战利品。 粟裕就在村北的破房子里审讯俘虏。搞清楚他们是闽北保安二团马洪深的前卫营,奉命从浦城开到信江江畔驻防,阻止挺进师南下。除他们外,还有两个团的兵力随后就到。他们以为挺进师还要好几天才能过江,因而也没太防备,见村子里有人还当是游击队,就想包抄围歼。想不到自己被一口吃掉了。郝剑把俘虏集中在几个大房间内,申明红军优待俘虏,让他们在屋子里呆着,等红军走了以后自行遣散。 刘英带着人来找粟裕。几个人交换了意见,觉得蹊跷,挺进师成立并没有对外宣布自己的番号和行动路线,敌人是怎么知道挺进师要南下的呢?照现在的情形看敌人是知道红军挺进师的意图了。 “还好还好,我们早一步过江来。”刘英说。 粟裕皱眉想了想,说:“部队马上离开这。把情况向闽浙赣省委和中央苏区分局通报一下。” 话音未落,丁少朝匆匆跑来,告诉大家说,通讯主任陈玉成同志牺牲了。 刘英,粟裕等大吃一惊。赶忙前往村中心师部住的房子察看。只见一排房屋被炸塌了大半。陈玉成头戴耳机,满身血污地趴在那架老大的,插满各种线头的电台上。看得出来,当时他是想保护好电台。当时他正在给中央苏区分局拍发挺进师渡过信江的消息,炮弹炸倒了一排山墙,他被弹片击中,当场牺牲。 大家不由自主地脱帽致哀。 “电台还能用吗?”刘英问。 蹲在旁边哭泣的机要员麦欣没有回答。 郝剑轻轻地翻过陈玉成的遗体,只见烈士的鲜血浸染半个电台,许多零件已经脱落地上。电台已经被炸坏了。 “糟糕!”刘英心里暗暗叫苦。电台多少重要呢?就如同牵着风筝的线,挂在桅杆上的帆,攀登悬崖的坎,一旦失去与中央,与上级的联繫,顿感千山万水,无尽的遥远,如同被抛在荒山野岭的幼儿,的的确确感到孤单。那时和国民党作战的共产党红军游击队,平均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稍大点的如刘英,粟裕等也只是三十挂零而已。外表有首长的威仪,内心也肯定有其依赖性。以往重要的步骤,一次不拉地请上头定夺。没有了上级当家人的指示,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一九三五的春天,遵义会议已经开过。但中央给先遣队余部的指示中没有传达这次会议的精神,中央苏区分局也没有通报。刘英、粟裕他们不知道遵义会议,更不知道红军杰出领袖***已经重新回到军事领导岗位。 硝烟过后,太阳白晃晃的。煮好的饭还没来得及吃。红军闷闷不乐,象打了败仗。因为得知有两个团的兵力马上朝这里扑来,粟裕命令赶快吃几口饭就启程南下崇安找黄道同志。 第18页 “砰砰砰!” 粟裕的话音刚落,西边公路又传来枪声 “兔崽子!连饭也不给老子吃安宁。”郝剑站起来朝枪响的方向眺望。就见一匹青骢马上驮着两个人箭一般地闯进村。几个红军战士上前截住,青骢马长嘶一声,倒地而亡。马背上的两人跌在旁边。同样黑色的破外套,白带束腰,手中都提着驳壳枪。后一个紧抱住前一个,嵴背让子弹打得血水淋漓。前面一个爬起来,一看后面一个不行了,抱住他拼命大叫。郝剑急忙叫人抢救,可是,已经停止了唿吸。前面一个抹了把眼泪,看看周围一班人的装速,穿着破旧衣服,拿刀拿枪的,断定是红军。那个时候,就是民团保安团,穿的衣服也不是这么破旧的,比之红军好得多。 他一把抓住郝剑的手,急切地问: "你们是红军挺进师吧?”见郝剑点了点头,又急忙说,“快!告诉首长不要再去崇安……” “为什么?”郝剑问。 “有敌人!敌人在布下口袋等着你们过去哪!” “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闽北游击队的,我叫郭全贵。黄道同志叫我们到江边来等你们。马上就和民团碰上。”穿黑衣的汉子没说完,就一头晕过去。 郝剑这才发现黑衣汉子小腿正汩汩地向外流着血,赶快扯下他身上的腰带为他包扎。 枪声大作,红军和赶到村外的保安团接上火,双方“乒桌球乓”打着枪。保安团不知村里有多少红军,不敢贸然进犯。粟裕也不恋战,趁机指挥挺进师向东南方向的山上转移,五百多人不一会就钻进了山林之中,甩掉灰长蛇般箍过来的保安团,经荷叶街继续向仙霞龄方向跋涉。 粟裕和刘英都来看望江边村子邂逅的黑衣汉子郭全贵。郭全贵甦醒了过来,告诉粟裕说闽北的军分区司令员叛变了,把挺进师要来闽浙边的情报出卖给了敌人。闽北游击队在黄道带领下已经退出了长安,怕挺进师不明就里过来吃亏,派郭全贵带人到江边接应挺进师。但一上路就和保安团遇上了,打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总算见到了挺进师,完成了黄道交给的任务。 至此,粟裕几个才搞清保安团怎么会到江边村来打挺进师。 粟裕问郭全贵知不知道罗骏的两个连。郭全贵摇了摇头,说具体不清楚他们在那里,但很可能就在浙西南一带活动。粟裕刘英当即决定前往寻找。 罗骏他们打了一段时间的游击,多少有点经验,能不能找到他们对挺进师今后的局面展开举足轻重。 但最初的时候挺进师并没有在闽浙边境找到罗骏的两个连。闽浙赣三省约十几个团的兵力的保安队和民团在寻找清剿挺进师。敌人象甩不开的影子,而且,总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追上挺进师。粟裕大感头痛。后来学了巧,明明要在这里宿营,却偏偏要往那边去。或者半路上又折换一个方向走。 那时不知是国民党军特别能打还是红军还什么都不如人,总归是蒋介石的军队处在盛头上。尤其是那些袖子上套着白箍箍的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很能打。地方的保安部队也有他们的优势,环境熟悉,装备好,数量多,以逸待劳。各种各样的反革命武装,诸如民团,铲共团,剿共义勇军,反动会道门等等,纠合在一起,夜以继日地堵截,追杀这支五百多人的队伍。连续不断的作战使红军疲于奔命,又产生了不少伤病员,有限的弹药也消耗很大。最叫人头痛的是,他们还採取欺骗,恫吓,胁迫等手段使群众和挺进师产生对立,隔离.红军绝少走大路,常常是翻山越岭,涉涧渡溪,在深山老林里转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村落,人早又逃得无影无踪。 好在仙霞岭以西就与武夷山脉相连,迴旋余地大。郁郁苍苍的峰峦时而象巨大的,翻腾不息的黑色波涛,时而又象浩淼云海中沉浮的几个孤岛。山高林密,怪石嶙峋,老树东倒西歪。厚积的霉烂的枯树落叶间,带刺的藤蔓左右缠绕,脚踏上去竟拔不出来。兇勐的野兽有时就在对面不远的断崖朝人低吼。峡谷上空浓雾瀰漫,不见天日。裸露的岩石青苔斑斑,流水纵横,行走起来非常困难。而红军却是那里艰险越往哪里走,以甩掉敌人。 大半个月过去,罗骏的两个连并没一点踪影。 天气骤然冷了起来。衣着单薄破烂的红军挺进师吃不消冷,遂躲进一个山洞生火避寒。大块乌云遮住了天色,群山顿时阴沉昏暗。不多会,竟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粟裕,刘英放好岗哨,走到山洞口,茫然望着飘舞的雪花,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派出去刺探情况的郝剑带着两个人匆匆跑回来。 “师长!师长!距这里十五里地有个村子!”郝剑叫着说。 四 傍晚时分,红军突然开进忠信村。 这是一个位于闽浙边境山坳里的村落。郝剑想起来了,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曾经路过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敌人一时赶不上来。粟裕见队伍又冷又饿,决定在此宿营。村里人没有料到红军来。有些人想跑,但郝剑已经带人暂时封锁了路口,人只许进不许出。丁少朝住在闽浙边,略通这里的方言,带着部分这里的战士沿村道叫喊着: “老乡们!我们是工农红军!是爱护老百姓的队伍!请你们不要担心,红军不会骚扰你们的!” 第19页 自古兵匪是一家,但早半年前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途径这个村落,除了在村子的墙壁上留下不少宣传抗日的标语外,秋毫无犯的军纪却也给长年居住着深山老林,消息闭塞乡村的人们大开眼界,使他们知道红军是尊重老百姓的军队。 村里的房子有些破破烂烂,那不用说是穷人住的地方,但也有好的。郝剑,郭全贵,丁少朝带着一干人很快围住了村子里一处高大瓦墙的院落。油漆大门,门前的两尊石狮张牙舞爪。 “开门!开门!”红军战士上前叫门。敲了好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几个红军用力推开大门,沖了进去。 这个是比较大的四合院。一户人家,有天井,有厅堂,中间正房,东西厢房,厨房,粮仓应有尽有,点点至少三十多个房间。上下尊卑男女老幼约二十多口人集中到了厅堂,郝剑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眼瞅了眼前地主老财的一家子,想起了自己惨死的姐姐,也就是他们这种财主干的。想到这里,郝剑把手往桌子上使劲一拍,厉声喝道: “你知道我们是红军吗?” 为首一个五十来岁的微胖老头,穿绫罗绸缎的长袍,双膝发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说,“我,我知道……红军大老爷。” “你叫什么?”郝剑继续问。 “我,我叫赵明堂。”老地主轻声地说。 “看来这村也就你有钱点哇!”郝剑冷冷地说。 “哪里哪里,村东的冯老爷比我不知好许多呢。我只是在外面城子里做点小买卖,养家餬口而已。” 丁少朝带着的人把十几担细软财宝等挑到厅堂来,说是在后院搜出来的。说明这老傢伙听到红军来后想跑没来得及跑。现在听这个地主老财这样说,丁少朝怒斥道:“你这个狗东西,你想跑去投靠白狗子,叫他们来打红军吗?” “岂敢岂敢!”那财主老头大冷天头上冷汗直冒。 “赵明堂!你奴役剥削穷人,欺压百姓,平日里作威作福,横行乡里,现在我代表红军宣布没收你的全部财产。”郝剑正色道。 “啊!啊!我,我没有啊!红军老爷!我只是规规矩矩做点生意的……”老地主唯唯诺诺,无助地为自己辩解。 “你们这群**强盗!你们不得好死!蒋委员长的军队就要来消灭你们的!”忽然,老地主后面站着的二十几个人里跳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着郝剑破口大骂。 这还了得,马上过来两个红军去把他押住扭打,并扬言要把他拉出去毙了。顿时女人哭孩子叫,老地主又是作揖,又是哀求。郝剑吩咐人看住,甩手而出。 赵勇强跑了进来,说粟裕在另一处也抄了一个财主的家。但房子不宽敞,叫郝剑看看这边是不是可以给师部腾个位置。郝剑满口答应,问赵勇强粟师长那边缴获的金银财宝是不是比这边多得多,赵勇强说不知道。郝剑也没再多问,带着丁少朝去看看房子。却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郝剑等人循声上楼,见一处房屋门窗紧锁,里面不断有女子唿救声。郝剑抬脚就把门给踢开。一幕景象使郝剑瞠目结舌。只见郭全贵赤着上身,正在床边脱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的衣服。少女拼命挣扎。郭全贵火起,“啪!啪!”给了那少女两下,趁着那少女被打懵了头,“嘶啦”一声撕掉了少女的外衣。 “住手!”郝剑上前从背后抓住郭全贵的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拉,郭全贵措手不及,仰翻在地。 “你找死啊?”郭全贵破口大骂,跳起来要操放在床头的手枪,郝剑身后的丁少朝等上前按住,把枪缴了。郭全贵待看清是郝剑,气咻咻地说,“那是地主的狗崽子,你管得着吗……” “但你不能败坏红军的名声!”郝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响起一句洪亮的声音。随即刘英等一干人走了进来。 郭全贵见状,又羞又怕,恨不能眼前有个老鼠洞好钻进去。 “长官,救救我。”那少女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跪倒在众人面前。她外面的黑色小夹袄已经撕破,露出白色的内衣。头髮散乱,腮帮子上有被打的手印,眼角挂着泪痕。 “你没事了。”刘英宽慰那少女几句,皱眉看着郭全贵,对郝剑说:“关他紧闭!” 红军堵住了两个想逃跑的地主土豪,没收他们的钱财,粮食和牲口,一半作军需,一半救济周边的穷苦百姓。战士们干瘪的米袋子又鼓起来了。就在这个姓赵的地主宅院里,红军张罗着把猪杀掉,放开肚子吃个饱。 外面,扯絮般地飘着雪花。吃过饭,红军冒雪给群众送粮送肉。可是红军前脚刚走,乡亲们后脚就把东西偷偷地送回来了。 刘英埋怨头一批送的人不会办事,没有做好群众工作,叫干部亲自带队,二次登门造访。他自己也出去。 郝剑和丁少朝跟着刘英,来到一所低矮破败的房门前。墙是泥土塑的,风雪不时掀动屋顶上的干茅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很小的窗缝里透出几点昏黄的光亮。 “笃笃”,刘英亲自敲着门,许久,门叫开了,只有一位老态龙钟、佝偻着背的大伯,拄着拐杖把我们挡在门外。寒风瑟瑟,老人家也象被吹得摇摇摆摆。 第20页 刘英亲切地说:“老大爷!我们是红军。” 老人家嘟嘟囔囔的说不清楚。丁少朝在旁边把刘英的话翻译给他再把他的意思翻回来: “他说他知道我们是红军。” “他说天底下拿枪的就数红军对穷百姓最好了。” 老人一阵勐烈的咳嗽,过后又嘟嘟囔囔说下去,丁少朝仔细辨别听着,然后再把老人家的意思告诉大家: “他说红军是‘活菩萨’,他说红军真替乡亲们着想,东西就别再送来送去了,吃不得的。” “他说知道这些东西是赵财主的,这个赵财主为人不错,平日里也会周济大伙儿,他的东西乡亲们不会去要。” “他说希望红军不要这样难为他……红军好人,不要和那些土匪一样……” 刘英的脸变得铁青,没等丁少朝说完,转身大步离去。他感到困惑,沉闷不响地走着。他不明白,在其他地方劫富济贫都会得到穷苦百姓拥护,为什么到这里会变样?好像真的是变成红军不对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姓赵的财主为人还不错?哼!刘英忿忿地想着。转身对郝剑说,“现在还是大过年的,你看穷人家里一点隔夜粮都没有,更不要说肉味了。叫那姓赵的老地主自己去挨家挨户给大伙儿送点东西。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对!对!”郝剑满口称赞。 刘英和郝剑一行人回到赵家大院时,见粟裕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等他们。 “有情况?”刘英问。 粟裕黯然无语。谭弘力见到刘英,快步从门里走出来:“政委可回来了。人家不让我们住村子里了。叫我们走。” “谁?”刘英满脸疑惑。 “政委!你去看看吧。”粟裕拉着刘英的手转到厅堂。跨进门槛刘英等便都愣在那里。 赵家厅堂上,通明的烛火照耀着坐在正中太师椅上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她是那么瘦小,稀疏的白髮挽成一个髮髻,面目堆满了一圈圈刀刻般的皱纹。身上的棉袄破烂不堪,一手拿根细长的竹竿儿,另一只手不停的抹眼泪。她身后还有五六个穿着布丁摞布丁的男人和女人,全低着头,垂手而立。 “怎么回事?”刘英不解地问。 “老奶奶的独生儿子替我们先遣队带过路,死在白匪手上。老奶奶被乡亲们送到这里来,求红军别在村里过夜,免得保安团找他们的茬。”谭弘力悄声在旁边说。 刘英愣愣地站在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痛苦地思辩着:这支五百多人的红军队伍太需要休息了。这里有房屋的墙壁可以抵挡一下寒夜的冰冷;这里有熊熊的炉火可以温暖一下饥寒的身体。外面狂风肆虐,滴水成冰。可是,红军要捨弃这里的一切出去了。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刚强不屈的红军却有世界上最柔的柔情。但是…… “部队集合!离开村子。”终于,刘英下令。 “政委!外面还下雪呢!”谭弘力说。 “下刀子也出去!”刘英用力地一挥手。回头看看师长粟裕。粟裕默然颔首支持。 姓赵的地主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凭一个风都吹得倒的老妪就能把红军赶出村子?但红军战士却是真穿起脱掉的衣装,捲起打开的铺盖,准备出发了。 红军拉到野外。漫天飞雪中走向附近的山林。每个人心中沉甸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哀伤象巨石一样压在胸口。深刻的痛楚长久地折磨着每一个人。欲哭无泪,但又极想哭,除此之外想不出还能干点别的什么。 红军在树林里点起了几堆篝火。 丁少朝押着一个土豪过来。 “带他做什么?”郝剑问。 “叫他捐两百大洋都说没有。政委吩咐先押着,限明天之前缴上来,不缴上来就把他带外面去。另一家姓赵的财主自己都去送东西给乡亲们呢。就他哭穷。” 郝剑顿时大怒,抬脚踢翻那个又高又?的傢伙:“你这个狗东西!我们打听过你的钱比赵地主还多。赵地主装了十几担财宝想跑没跑成,你不准备跑吗?你把钱已经收藏起来了是吧?叫你捐两百都不捐,看我怎么收拾你!” 郝剑斥责着,作势抽枪出壳。躺在地上的傢伙吓坏了,跪在雪地上连连求饶“红军老爷饶命!饶命!……” 丁少朝忙吧郝剑推搡旁边:“好了好了,政委吩咐过不打他的。” “哼!不打他打谁。”无处发泄的郝剑他想起了惨死在土豪劣绅手中的姐姐,想起了千千万万被国民党军滥杀的无辜的生灵,心中怒火万丈,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地主老财用枪打他几个洞洞。他上前又是狠狠几脚,踢得那地上土豪“嗷嗷”乱叫。“红军老爷饶命啊!我马上叫人送钱来,马上……” 郝剑还要踢,循声赶来的刘英厉声喝住了他: “住手!你也要败坏红军的声誉吗?” “你去向人家道歉。”刘英说。郝剑别过脸,气乎乎地站在那。 刘英也不理他,亲自去把挨打的?高个地主从雪地上搀扶起来。自己向他道歉:“对不起啦!本来说过不打你。现在打了你,恕我管教无力。现在我决定不要你缴钱了。你回家去吧。” 第21页 一言既出,那地主疑惑地看看刘英,见不是说玩的样子,赶紧爬起来千恩万谢地熘了。 郝剑勐然转身狂奔。跑向黑暗深处,跑着跑着,脚下一绊,累得一头载到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冰冷的积雪贴着他的脸颊,很快融化,和着泪水一起流淌。 有人撰他,是丁少朝。又伸过来一只大手。并且,传来一个兄长般宽厚的声音:“起来吧!郝队长!怎么象个小孩子?战士们看到了多不好。你呀!” 原来是刘英。 “看我一只手拉你不好拉啊。”刘英说。 郝剑不好再趴在地上。起身。无语。刘英和丁少朝两个仔细地替他拍打身上的雪屑。然后架着他往篝火方向慢慢走。 “政委!”郝剑感觉特别委屈。 “得啦得拉!我们知道你今天心里火气大。可你也不能违反纪律呀。红军优待俘虏嘛。” “这些土豪劣绅,杀掉几个才解恨。没有他们,群众也不会不理我们,我们也不用大冷天睡雪地了。” “哈哈哈!”刘英爽朗地笑着,“看来还是生没睡得上房子的气?” “才不是呢……”郝剑嘟囔着。 “你说得还不够。”刘英严肃地说,“没有这些地主老财的压迫和剥削,也就不需要我们流血牺牲了。” “目前难道杀掉几个地主老财群众就会理解我们了吗?”刘英以他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擅长开导郝剑,“不是那么回事。这里不比根据地。群众有顾虑,知道吗?你对群众不满意,我是较满意喽。第一,他们没有逃,没有把我们当敌人;第二,他们,他们知道红军是为穷人好的,管红军叫菩萨。看看!就这两条,我们睡睡雪地算什么?睡冰窟窿也心甘情愿!同志!别忘了红军是革命的队伍,穷人的队伍,是要时时处处替劳苦大众着想的……” 枪声! 打了两枪。是营地方向。 “快!有情况!快回去!”刘英几个抽枪在手,加快脚步向枪响的地方跑去。 五 刘英、郝剑一行往回跑,迎面碰上了潘忠杰,朝郝剑喊道: “大队长!有人要跑啦!” 雪夜微明。鹅毛大雪隐隐飘落。离林子不远,有两厢人相互对峙。 “你们别开枪!政委来了。”丁少朝叫着。 又听见谭弘力不停地叫着:“都把枪放下!红军不打红军!放下!把枪放下!” 说话间,粟裕也率众赶到了。 几堆篝火前的红军都不由自主站起身,端起枪,把两厢对峙的人都围在了中间。 粟裕,刘英碰到了一起,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对面,是个乱坟岗,有几个坟墓,长满半人多高的枯草杆。模煳不清的一群人躲在后面,大概有四五十人,他们慌里慌张地嚷嚷: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站住!我们要开枪了……”说着又胡乱开了两枪。 郝剑听出来了,里面竟然还有姐夫项永福的声音。郝剑到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谭弘力向刘英、粟裕汇报情况,郝剑只听到一句:“他们要离队回家!……” 郝剑脑袋“嗡”的一下,大了不知道多少。 对面项永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师长!政委!我们想走了。有话快点说吧。我们还要赶路哪!” 郝剑跨上前一步,举枪在手,喝问道:“项永福!你想干什么?你要到哪里去?” “郝剑!我要回家!你的两个小外甥还要我去照顾。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吶!我不能再对不起你姐姐!我要为他们报仇。再这样耗下去没把仇报掉命就没了。” “放你娘狗屁!你想当逃兵,当叛徒!我毙了你!”郝剑血往上涌,抬手往项永福说话的方向放了一枪。 “他奶奶的!真打啊?兄弟们!他们不放我们走,回去也必死无疑,不如现在就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郝剑听出那声音是被刘英关禁闭的郭全贵。 “不要乱来!你们被包围了!红军不打红军。我是粟裕!我说话算数。你们先把枪放下!”粟裕趁他们对峙期间指挥人马把乱坟岗上的四五十个人团团围住,喝令他们缴枪。 双方都突然沉寂下来,周遭一片寂静。 “我的家人都给国民党军杀害了,你说我会去当叛徒吗?”项永福泣不成声的话语传了过来。 又有一些人哭了起来。这些当红军的人,要么已经被家里人谎称已经归西,要么已经是连累了家里人,整家人,还有左邻右舍,三姑六婆为他而归西了。 刘英和粟裕的想法一样,无论从感情上还是实际情形,都觉得不能打起来。但刘英试图挽留住现在就走的项永福等人。革命最终还是要靠自愿才行,不能拉郎配。尽管对面四五十个人剑拔弩张,决心要走,内心肯定也是很紧张,很脆弱。但也不能老对峙在这里。 “把枪留下,你们走吧。”粟裕说。 “不行!没枪我们也等于完蛋!”郭全贵断然拒绝。 沉默。 雪夜。微明的光亮。飞雪无声无息。山野静静悄悄。附近的山涧都停止了流淌。偶尔的。会听见树梢上雪团“嘭嘭”坠落的闷响。 第22页 “好吧,枪给你们。你们走吧。不要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好自为之吧。”刘英说。 围着人让开一条路。 “谢谢政委!谢谢!请放心……” 郭全贵叫其他人先走,自己握枪警惕地看着粟裕刘英他们,慢慢地后退。待离刘英他们二三十步路了,才转身快跑。 项永福本来是先走的,但他分明想跟郝剑再说句什么,三步一回头,不觉拉在末尾。突然,郝剑象离弦之箭朝他扑去。项永福见状大惊,想逃,却已经来不及了,被郝剑揪住衣领一拖,便仰翻在雪地上。其他人吓得顾不上他,加快了脚步逃窜。 “叫你跑!叫你跑!”郝剑骑在项永福身上,没头没脸地挥拳痛打。 “郝剑!不要打!郝剑!住手!”粟裕、刘英等上前硬把郝剑拉开。 项永福爬起身,他的枪马上被谭力弘,丁少朝缴下。 “师长!政委!枪毙我吧。”项永福用衣袖揩了揩鼻子,大概流出了血。 “告诉我,谁主使的?郭全贵吗?”刘英冷冷地看着他问。 “不,不是。他们都想回家。……” “胡说!没领头的会这么整齐的凑一块走?”郝剑厉声说道。 “算啦!都闹这步田地了。问也白问。怪我们自己不好。两根针缝不了衣裳,两条心干不了大事。还是让他走吧。”刘英说着,示意丁少朝把枪还给他。 项永福接了过去,看着郝剑,期期艾艾地说:”你……你自己多保重吧!你姐姐曾说过,你什么时候娶上媳妇,她就放心了……” 郝剑无语,热泪沿着脸颊不住往下流淌。 “你娶上媳妇的时候,别忘了给你姐姐烧注香告诉她。……” 项永福说着,转身欲走。 “等等!”刘英叫道。 项永福站住脚,但没有回头。刘英上前两步,从怀里摸出一把银元给他。 项永福两脚一软,跪在刘英的面前,哽咽着说,“政委!师长!我……我不走了。” “走吧!他们要远了。回去看看孩子。只要记住自己是红军,到那里都是一样干革命。”刘英双手搀扶起他,说话的声音不觉也有些沙哑。 项永福揣着刘英给他的银元,边“呜呜”地哭,边蹒跚地走。 “你们还有谁想离开的吗?现在请便!”刘英一手插腰,口气骤然严厉起来。 没有人作声。 “现在没有人要走了是吧?你们记得我们的使命么?”刘英问道。 “打到浙西南,建立苏维埃!”剩下的红军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同志们!没有不黎明的夜,没有云不散的天。不管敌人多么猖狂,我们终究要将他们打垮!这是我们革命战士的责任。因为,他们统治的世界充满罪恶和苦难。没有这样一个世界是可以永恆不变的。”…… 红军还有四百多人。 他们蜷缩在熊熊的篝火旁沉睡。搂抱着枪。火光照亮他们消瘦的脸庞,破烂的衣装。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起来御寒了。长衫短袄,花里胡哨。脚光穿草鞋,头髮又长又乱,鬍子拉渣。除八角帽上的一颗红五星外,再没有什么能表明他们的身份。况且很多人连帽子都弄丢了。 刘英粟裕等十几个人彻夜不眠。围着火,商讨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郝剑坐在火堆旁添木柴,盯着潮湿木柴喷吐的浓烟和时隐时现的火苗,仿佛又看到了苏区轰轰烈烈的场景,还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略一定神,又什么都没有。无可述说的哀伤浸没了他的思绪。 谁也没有说话。刘英浓浓的双眉拧成一股绳。 粟裕也在沉思。第四次反围剿时还是圆圆的脸庞现在却是双颊深陷,颧骨突出。这些被蒋介石剥夺了生存权的人,靠着顽强的意志依然好好地活着,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奇蹟。 粟裕左侧额角上有一道疤痕,那是南昌起义后跟朱德在闽赣交界的一次战斗中留下的纪念。据说当时子弹从他的左耳侧颞骨穿过,同志们都以为他已经牺牲。没想到,两天后,他挣扎着赶回了部队。只是从那时起,头部一紧张就疼痛不已。因为这个缘故,粟裕不抽菸,不喝酒,话也较少说,沉默寡言,和循循善诱的刘英正相反。 粟裕、刘英决定,挺进师暂回闽北游击根据地车盘坑休整一段时间。即便那里真有很多敌军清剿也毙在白区瞎撞乱闯要好。因为根据地有群众基础,总能想出应付的办法。同时由郝剑、谭弘力带领一支精干的小分队配足弹药,稍作化装,率先进入浙西南寻找罗骏的两个连,顺便打探一下那边的虚实。小分队大约二十多人,郝剑任队长,潭弘力为指导员。粟裕还特意配一挺机枪叫郝剑带上。调机枪连一排排长潘忠杰跟随小分队前往。还有机要员麦欣。丁少朝说他自己是庆元人竹口人,熟悉那一带的情况,可以为小分队带路。粟裕、郝剑表示同意,任命他为副队长。虽然去年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曾经路过浙西南的庆元、龙泉等地,但为时很短。不要说其他,很可能连话都听不太懂。粟裕和小分队约定一个月后在庆元的竹口会合。 第23页 千山万壑,银装素果,大雪初霁。第二天清早,小分队就启程了。山野里,积雪或厚或薄,乌黑的石壁如同被火烧出的大洞。枯草从路旁的雪堆中穿刺而出。脚步踏着冰雪,发出“喀嚓!喀嚓!”的脆响。一场春雪,覆盖大地,虽冷犹暖,孕育着春天的繁荣。刘英、粟裕和小分队的每一个握手言别。这一去,谁知道能不能再见。但谁也没有畏惧,谁也没有多虑。 “郝剑!遇事多动脑筋。”刘英握着郝剑的手说。 “多保重!”粟裕过来,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拍拍郝剑的肩膀。 刘英也过来了。 郝剑喉咙有点哽咽。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着两位都手臂挂伤,朝夕相处的首长,郝剑立正,庄重地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 红潮第二章 血洒浙西南 [本章字数:29397 最新更新时间:2006-09-18 22:47:53.0] ---------------------------------------------------- 一 当江淮流域仍旧冰雪肆虐,山石裸露,触目萧条时,春天轻捷的脚步便踏上了闽浙边地区。肥沃的的泥土里,小草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即便是数九寒冬,山岙中的花朵也照样奼紫嫣红,更何况弥望的松树林长绿不衰呢。 越往南去,越加暖和。只剩下一些陡峭高耸的山峰还有点积雪了。小分队原想沿福建浦城和龙泉的大道进入浙西南,但在一个叫圳边的地方,涉溪的时候即与闽辖保安二团马洪深部别动队接上火。郝剑不敢恋战,且打且退,就近爬上旁边的一座高山龙头山,甩掉敌人的纠缠。 一条石坎如同随风欲飘的细带,沿深不可测的悬崖隐约其上,有的地方根本无法落脚。气温骤然下降,长在峭壁陡坡上的树木结成冰松。山风如同刀子,“唿??唿??”地刮向红军衣着单薄的身躯。满山遍野的毛竹林和黄山松更是被吹得惊天动地,象藏卧的千军万马在奔腾冲突。 郝剑和潭弘力、丁少朝、潘忠杰等几个分别在险要处拉人。 “真冷啊!”赵勇强说,从郝剑的面前经过。他的脸冻得通红,替郝剑背着那把鬼头大刀。一只手紧捂耳朵,一只手攀援,弓着身子,一伸一缩往上爬。 郝剑一直后悔。那时真该嘱咐他几句,要他小心点走。或者,告诉他,到达山脚就会暖和起来。但那时郝剑只顾别处,什么也没有说。 赵勇强充其量不过十**岁,就在龙头山北面的那条石坎上掉下悬崖牺牲了。 当时郝剑正睥睨着那喘着粗气的麦欣。看他实在爬不动了。就劝他歇会儿,并要把他的小马枪拿来自己背。 “不不不!”麦欣迅速朝潭弘力看看,推让着。他知道潭弘力很不乐意他随小分队行动。他瘦小、单薄,看上去就像竹杆,一阵风也能把他吹得摇摇欲倒。就他这模样,不单潭弘力,郝剑也犯嘀咕:打起仗来,他跑不跑得动? 粟裕口气严肃起来,对郝剑说:“那就你背他!”接着又说,“我叫他去不是为打仗的。你是侦察员,他是绘图员。你去熟悉地形,他则要把结果描绘下来。你和他同样重要。懂吗?” 郝剑当然懂。潭弘力却不以为然。这画图嘛,谁都能来几下。但郝剑最终还是答应带他去。看在前不久刚牺牲的陈玉成份上,郝剑也没让麦欣难堪。陈玉成说是随周恩来进入根据地的知识分子。早在先遣队之前就是红军的文化教员。在开设的红军夜校里,郝剑感到自己的木头脑瓜没少让他费心,有师生之谊吧。现在陈玉成走了,他感到有责任关照一下麦欣。 “啊!血!血!”麦欣后面的人叫道。 郝剑低头看去:天哪!麦欣的一只鞋子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光着的脚冻得浮肿,有几处想是被岩石,荆棘划破了口子,一步一个血印,斑斑点点,如同拉散在山路上的一掰掰花瓣。 麦欣弯身捧住自己的脚,孩子气地叫着:“咦!我感不到痛!奇怪奇怪!” 郝剑苦笑,正想脱下自己的烂草鞋给他。丁少朝说他还有一双旧布鞋,说着就从他的包裹里取出鞋来递给麦欣,说: “穿上吧,不然睡觉时就有你哭啦。” “真的?”麦欣睁大眼睛。 “那还骗你。”丁少朝说。 赵勇强就是这个时候出事的。耳朵突然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响。郝剑闻声回头,只见前面的赵勇强正向悬崖底下坠落,就象一段木头被人掀下悬崖。路边坍塌了个口子,可能踩到风化石了。那上面有枯黄的草堆。 “队??长!??”…… 赵勇强的声音在空谷中悠悠地响着余音。 没有谁能抓得住他。所有见到的人都呆如木鸡。 “赵??勇??强??!”郝剑声嘶力竭地叫着。左右人死死地抱着郝剑,面对深不可测的峡谷,郝剑无力地瘫坐在悬崖边上。 潭弘力叫丁少朝带部队过山,又叫潘忠杰带一个人下去查看,他和郝剑守在上面等待结果。郝剑心存侥倖,希望赵勇强还活着。潘忠杰小心翼翼下去,很快又上来了。手里拿着赵勇强的短枪,大刀和包裹。 赵勇强,他永远留在了谷底。 郝剑强忍悲痛,赶上小分队,沿着龙头山东麓进入庆元境内。行不多元,就看到前面山坳中有好几间泥墙瓦房及茅草屋,看来是个小村庄。但村里的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东边流过一条清澈的小溪。一座小木桥架在上面。周遭的山包较为矮小。触目皆是参天的修竹。西南方向一座高山象一匹欲奔的马匹。丁少朝说这是天马山。只有几间房屋的小山村叫上济。由此向南再翻几个山头就到竹口了。 第24页 郝剑,潭弘力对这一带似曾相识。去年先遣队就在这一带英勇作战。红军曾一度攻克庆元县城。竹口之仗,打得浙江保安团第三团只剩七人遁逃,保安团长因此自杀。 郝剑,潭弘力等悄然接近几间房子。见门窗都紧紧锁着。怎么叫也没人答应。正踌躇间,只听前面小山包后面“轰”的一声炮响,一股白烟冒上来,紧接着“咣咣咣”敲起了锣。 潭弘力惊问:“民团打来了吗?” “不!是大刀会!”丁少朝说。 相对于苏区名目繁多的**组织:民团、铲共团、靖卫团、剿共义勇军等,象浙江这些地域当时还没有这么多。但原有的一些民间组织,象大刀会、小刀会、青帮等,则遍布浙西南的山头角落。其性质也并不是针对共产党和红军的。 郝剑,潭弘力忙四下察看,竹林里,山包上冒出成群的人。打头阵的红袍马褂,手执刀棒,“噢噢”咆哮,在一面杏黄三角令旗的指挥下朝小分队慢慢逼近。后边跟着人数众多,拿锄头齿耙的村民,衣衫破旧,脚着草鞋。 叫喊声此伏彼起。 “他们说些什么?”潭弘力问丁少朝。 “不是很清楚。好象是说打土匪,打土匪。”丁少朝刚好是这一带的人,听得懂他们叫些什么。 “告诉他们,我们是红军,不是土匪。”郝剑说。 虽然小分队收起了红星八角帽,但口音都是闽赣地区的,沖这点不是红军也把你当红军了。郝剑想,索性不要遮遮掩掩会更好一些。 去年红军就和大刀会打过交道。他们自称法兵,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不堪一击。鑑于这些人绝大多数是穷苦百姓,是被国民党诱骗来打红军的,并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红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他们进行杀伤。但大刀会却把红军的好意当成害怕,又执迷不悟自己刀枪不入,得寸进尺,肆无忌惮,缠得你脱不开身为止。那时先遣队一天一个地方,甩开他们就完事。而目前红军挺进师如果想在浙西南立足脚跟,就不能和他们死打硬拼了。 “乡亲们!我们是红军,是穷人自己的队伍。……”丁少朝带着两个人迎着大刀会高声喊叫。 大刀会却没有和红军认亲戚的意思。看见丁少朝等人,抡刀就砍。刀光闪闪,丁少朝躲避着,滚到在地。潭弘力见势不妙,忙带人把他们抢了回来。大刀会吶喊着,疯狂追杀着。红军边招架边后。郝剑没有命令准许开枪,红军手中的枪械只是用来东阻西挡。转眼间又有几名战士挂彩。其中一个的手指被削掉半个,枪也被对方夺走。 “快撤吧!队长!他们说杀的就是红军!”丁少朝捂着划破点皮的胳膊,对郝剑叫着说。 郝剑朝天鸣枪示警。但枪声丝毫不能减弱大刀会凌厉的进攻。郝剑只好指挥小分队往来路且打且退。 大刀会在一个虎背熊腰的小头目的带领下紧紧咬住红军不放。 “我们往哪里撤?”走出老远,见大刀会还是不放松追击,郝剑问丁少朝。 丁少朝见前面有一座小木桥,对郝剑喊道:“队长!我想起来了,过这座木桥就是小梅,再过去就是龙泉。我们先到龙泉也行!” 郝剑点头同意。 小木桥边上树丛中又冲出一队伏兵。小分队不由得停住脚步。后面小头目带着的人马已经追上来,前后夹住小分队砍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小分队眼看被越来越多的大刀会淹没。 一个战士被击倒,马上有十几把刀在他身上招唿,壮烈牺牲。 情况万分危急。 郝剑咬着牙,抽刀在手,连连击败六七个喽?,转眼杀到小头目跟前。心想把这个小子收拾掉再说。 小头目大冷天只穿一件百粗布对襟短褂,光着胳膊赤着脚,一把刀上下飞舞。嘴里“嘿!嘿!”地吼。 郝剑渐渐感到力不能支。 恰这时,“叭??”一声枪响。一个要割烈士首级的傢伙被红军一枪击倒。枪是潭弘力打的。他本想去救下倒在地上的战士,待到面前才发见那战士已经牺牲了。 潭弘力奋力杀到郝剑身边,两人合力拼着大刀会的小头目。 潭弘力叫道:“队长!再不开枪就难以自保啦!” “好!开枪!”郝剑高声命令。 “开枪!快开枪!”谭弘力大叫着。 “哒哒哒哒!”潘忠杰手里的机枪响了起来。 片刻张牙舞爪的大刀会法兵接二连三载倒在那,死的死伤的伤。惨叫声的确把其余的人吓得一哆嗦。 小头目口里依然“咦呀哇呀”乱叫,手中的刀乱舞。郝剑瞅准一个空档挥刀勐地击落小头目的大刀,又趁势一个扫堂腿。小头目猝不及防,滚两滚,跌进旁边的田沟里。还没等他爬起身,丁少朝带人扑上去把他牢牢按住。丁少朝一把揪起小头目,横着一把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命令他叫大刀会停止进攻。小头目还在吱吱唔唔。丁少朝一使劲,刀尖刺进小头目的皮肉,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小头目此刻成了一堆烂泥,不得不照着丁少朝的话喊: “你们……你们别打了。……” 再看大刀会,不似刚才那么猖狂,但依旧不肯散去,在几面杏黄旗的催动下步步向红军逼近。 第25页 郝剑带着人,架着小头目殿后,很快拉过木桥。 “把桥炸掉吧。”丁少朝说。 “不行!”郝剑说,“桥要走人。我们把桥炸掉,红军就多了一个骂名。” 话音刚落,一阵枪声,只见小梅方向冲来不少穿便衣的保安队。还离好远就慌慌张张地开枪射击。这是附近敌人闻讯红军小分队入浙,赶来阻挡。小分队散入草丛中还击。小刀会已经涌到木桥的对面聚集,踌躇着,暂时不敢冲过桥来。 郝剑环顾四周,见周围尽是低矮的山包,竹林稀疏,难以隐蔽。 保安队在当官的吆喝下躬身挺枪向红军开始进攻。 “我们要到哪里去?”潭弘力问。 郝剑伏在一个土堆后面观察一会,见保安队只是堵住通往小梅的路。西去就是福建,一脉山岭,遥望山脚有屋舍,裊裊地飘着炊烟。看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 “我们先过境甩掉敌人。可以再折回来。”郝剑决定。 “队长!快看!”丁少朝忽然惊叫。 郝剑回头,但见对岸的大刀会阵脚大乱,纷纷四散而逃,伴着枪声吶喊声,一支人马杀到,估摸也有百来号人,手挥梭标大刀,长枪短剑。他们很快占据桥头并冲过木桥。为首一位?高个,长长的胳膊长长的腿,动作敏捷,象狸猫似的,蹿两蹿伏在枯黄的草丛中,朝红军喊道: “罗政委!别开枪,是我们!广浦独立营!” “广浦独立营?”潭弘力乍一愣,但下意识明白对方不是国民党的军队或民团,接着就高兴地叫道:“过来吧!你们过来吧!” ?高个带着人来到跟前。他穿花团锦簇的丝绸长衫,腰束玄带,斜挎盒子枪。手提一把利剑,头髮长得象女人。加上他的这身打扮,远远一看,还真的会叫人认错。 他也觉察到潭弘力及小分队好陌生。连退数步,拔枪问道: “你们什么人的?” “我们是红军挺进师的。挺进师小分队。”潭弘力热情不解,直起身子,把枪一别,向对方伸着双手迎上前去。一时忘了隐蔽,背后飞来一颗冷弹正中他的肩胛。 “哎哟!”潭弘力仆然而倒。 郝剑大怒。命令潘忠杰机枪对准敌保安队扫射,自己和那?高个弯身察看潭弘力的伤情,为他包扎。 “你们是红军?”?高个问郝剑。 “是啊!” “哦!我还以为是罗政委他们呢。” “罗骏他们!”郝剑马上反应过来。“你见到过他们吗?” “见过。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撤过桥去,我们上天马山。” “你是什么人?” “我是广浦游击队独立营政委。我叫邝世宁。” “广浦”,就是福建广丰,浦城的合称。 郝剑还想问什么,然而激烈的枪声使他们无法再交谈下去。 保安队似乎越打越多。只是缺乏作战经验,也不知道红军的虚实,没敢大张旗鼓地靠近红军。郝剑抓住时机,叫潘忠杰机枪断后;又叫人背上潭弘力和几个伤者;丁少朝押着五花大绑的大刀会小头目;小分队和广浦游击队即刻上了那匹象马的高山??天马山。 二 天色暗了下来。 保安队追至山脚,仰望黑黢黢的山峰,只是胡乱放一通枪,没敢再往上爬。眼睁睁看着红军游击队消失在半山腰树林之中。 刚入浙就损兵折将,郝剑好不沮丧。 翻过山岗。下行山中一处竹林里。几堆篝火,边上许多的搪瓷牙缸烧着开水和米饭。有位姑娘领着十几个人驻守在那。 姑娘没有佩枪。不高,壮实,短髮。一件白不呲咧的掩襟蓝布衣,黑裤子,打绑腿。大眼睛扫来扫去。相貌平平,却壮实、丰满,与闽浙边的农家女没什么两样。无形之中流露出凛然的气质,这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邝世宁见到那女的,上前告诉她所救的虽然是红军,但不是罗骏所带的两个连。 大家相互介绍情况。郝剑大致了解了些情况。那女的是少共闽东分区的副书记,叫关灵。在敌人疯狂的清剿下,苏区基层公开的政权都被迫转入地下活动,或者跟随小股的武装力量转到山上继续领导斗争。关灵的机关打散了,她与其他同志失去联繫,辗转到枫岭关以南,听老乡说先遣队的红五团两个连,也就是罗骏他们就在龙泉一带活动。她曾和罗骏见过一面,就只身前往寻找。半路上遇到了广浦独立营。小分队和大刀会遭遇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罗骏带的两个连,心里一阵高兴,马上出手相救。虽然他们救的不是罗骏,却也帮了小分队的大忙。 郝剑急切地询问有没有一点罗骏两个连的消息。关灵回答说她问过老乡了,罗骏几天前来过这里,现在可能去了景宁。 听到有罗骏的消息,郝剑他们还是兴奋不已。 但广浦游击队并不想再往浙江腹地,因为不熟悉。关灵思虑再三,决定自己留在小分队这里一起行动,找到罗骏带的部队再作下一步的计划。郝剑点头答应了。 邝世宁欲言又止,看着郝剑,又望望关灵。郝剑不知道怎么回事,关灵却“噗哧”笑起来,轻附郝剑的耳朵说了几句。郝剑也不禁笑了。原来刚开始的时候邝世宁说关灵是个女的,不肯带她随军行动。关灵好说歹说,又说自己和红五团的罗骏认识,只要找到罗骏,帮邝世宁讨一二十条枪没问题。就这样,邝世宁才答应带上她到了闽浙边境。现在没碰上罗骏,想回去,又想着得到一些枪枝,所以踌躇不已。 第26页 “我们一起去找吧。找到了我也帮你讨枪。”郝剑说。真心地想挽留住邝世宁的队伍。这样小分队的力量就大了。 “不啦。我们自己那边还有事。再说这么多人合在一起也太招人显眼,反不如人少一些的好。”邝世宁说。 郝剑想想也有道理。两人就此握手话别。 邝世宁急着赶路,一声唿哨,游击队员跟在他后面出发了。那些还在烧煮的米饭就留给了小分队。 他们在山脚又和围在那里的保安队干了一仗。 听枪声渐渐稀落。 “唉!”郝剑嘆了口气。 “走就走吧,人多了真的还惹眼。”关灵说。 “你懂什么?我们人生地不熟,游击队比我们了解情况。”郝剑没好气地说。 “他们才不熟悉呢。”关灵不服气,“他们也不是本地的。” 人走都走了,郝剑也没心思和她理论,先去看看潭弘力的伤势。这次小分队有两人惨死在大刀会的刀下。包括潭弘力在内,有四五个战士不同程度受伤。 潭弘力靠坐在一株大树下闭目养神。面前燃起一堆火。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颊。边上一个搪瓷缸杯里烧着水。丁少朝,麦欣坐在他的旁边。郝剑走到潭弘力的跟前,关灵跟在后面。 “没上药吗?”关灵问。 “没有药。给他上了一些消炎粉。”麦欣轻声回答。 “队长!”潭弘力睁开眼睛。 “你不要动。”郝剑按住了他。 “我来给他处理一下吧。”关灵说。 “你会吗?”郝剑看了她一眼。 “我曾在茂林医院救护队呆过。可以的。”关灵叫拿过大团的绷带。从右肩头斜左肋,连衣服,一道道把潭弘力渗血的伤口包了个严严实实。 “谢谢!关同志!罗骏……他们真的在景宁?”潭弘力问。 “不清楚。听邝世宁说,他们在遂昌王村口打掉一个保安队后就拉到闽浙边去了。我们跟着找也没遇上。又听老乡说前两天还在这一带,后来向景宁方向开拔。” 竹林深处传出“咦呀哇呀”的叫唤声。 “怎么回事?”郝剑问。 “队长!那小子想跑,被抓回来了。怎么办?”一个战士报告说。 郝剑这时才想起来大刀会的的那个小头目。 “毙掉算啦!”潘忠杰说。 “对!杀掉他!为牺牲的同志报仇!” “队长!杀吧?” 受足窝囊气的红军战士个个表示要杀掉那个大刀会的小头目。郝剑摆摆手,吩咐丁少朝去把小头目押过来。说: “我问问他为什么要打红军。” 丁少朝气咻咻说:“这傢伙反动透顶。开口闭口骂红军是土匪。还污衊我们前几天在这里杀人抢劫。” 五花大绑的小头目被推倒跟前。赤着的胳膊,绳子深深勒进他的肉里。牙关紧咬,双眼圆睁,硬邦邦地挺立。 郝剑叫人为他松绑。见他光着身子,想起赵勇强留下的包裹里还有一件黑夹袄,便从自己身上解下包裹,取出来,叫人先给小头目穿上。 小头目敌视地看着众人。明白不老实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听任把衣服套在他的身上。 郝剑走到小头目面前,看着他说道: “其实就咱俩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算一条好汉。红军不为难你。” 不知道什么原因,虽然郝剑和这个小头目拼杀得你死我活的,却一点怨恨也没有。惺惺惜惺惺吧。 丁少朝把郝剑的话说给小头目听。小头目嘀咕了一句,把头一梗。 “他说什么?”郝剑听不懂,问一句。 “他说少来这一套,要杀便杀。”丁少朝把小头目的话翻译了一遍。 “倒真是一条汉子!”郝剑说,口气和善许多,“告诉他,我们都是穷苦的人,是兄弟!红军开枪是迫不得已的。他应该都看到了。前几天有红军杀人抢劫,那肯定是歹徒冒充红军干的。小分队刚下龙头山,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能把别人作得孽都栽倒红军头上吧?” “他说你们不当土匪,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怪谁?”关灵抢过话茬,“我们本来在家里安分守己呆着,大家有饭吃有田种,过着我们乐意过的日子。可国民党蒋介石就派兵来围剿,不让我们过这好日子。要砍我们的脑袋,不让人活。你说你会老老实实让他来收拾你吗?小日本侵略咱中国,铁蹄过处,罪恶滔天。红军要抗日,国民党反动派也不许,要消灭红军。成千上万的人就这样被杀害!我们的田地荒芜着,我们的家园被烧毁,我们没地方去了。但我们到这里也不是当土匪。而是要消灭土匪,除暴安良,打倒和土匪差不多的地主老财。谁欺负穷苦老百姓就打倒谁!”…… 郝剑暗暗叫好。不由得对这姑娘刮目相看。 丁少朝把话都学说完了。也不知道小头目是否听得进去。但他敌视的目光却消失许多。过一会,他说嘀咕了句什么。 丁少朝说:“他说他怎么相信我们?” “他真的这样说吗?”郝剑问道。 第27页 “是的。” “那我放了他。如果那帮冒充红军的傢伙再来,请他帮忙收拾一下。我还谢谢他!” 丁少朝把话翻了过去,又比比划划。小头目狐疑地看看郝剑。这种眼神郝剑能看懂,就说: “我们说话算话。” 小头目似乎听懂了,开始答话。 “他说他知道那伙人跑什么地方去了。”丁少朝说。 “哪里?”郝剑问。 “他说在景宁。” 从小头目的叙述中,郝剑明白了个大概。几天之前,有股头戴八角帽,自称红军的人洗劫了离这不远的天真村。还枪杀了好几个百姓。小分队还没下龙头山就被村民发觉,只道是红匪又来,于是联络四乡八邻的大刀会想把小分队赶跑。小头目自己则是天马山麓的中济人。 “肯定他们是去景宁吗?” “他说大刀会追了一路,土匪是向景宁方向跑的。” “多少人呢?” “他说有十几个。” 郝剑长舒了一口气,“好啦!我知道啦!现在我肯定这些人不是罗骏他们。” “什么?”丁少朝不解地看着郝剑。 “这还不明白?罗骏可是有两个连的人哟。如果这十几个人真的是罗骏的部队的,就不会带着追兵往驻地的方向跑去。如果真是罗骏两个连,抢点东西东西也就罢了,更不会无缘无故杀人去得罪乡民,自找死路。” 丁少朝连连点头。小头目却没看出其中的变化。还以为郝剑他们被诘问住了,冷冷地嗤笑,要丁少朝追问郝剑还要不要打“红匪”? “打!”郝剑勐地一挥手。 小头目本想难堪红军,但他能带路却是郝剑求之不得的。郝剑要他连夜带路去景宁。尽管郝剑断定这伙人不可能是红军,但还是想去给小头目证实一下。小头目说要先回家安顿一下,他家里还有相依为命的一个老母亲。 “你一走了之或带着人来打红军怎么办啊?”郝剑说。小头目又跺脚又拍胸脯,表示若那样做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郝剑还是犹豫,小头目就说,那红军可以派人和他一起去。郝剑考虑再三,最后同意了。他自己和小分队原地待命,叫丁少朝带上两个人跟在小头目后面前去。嘱咐他们快去快回,半夜时分小分队就往景宁方向开拔。郝剑又拿出十几块大洋和两条米袋,言明送给小头目老娘的。 小头目没有拒绝。 郝剑却没有想到,就是这些东西给小头目惹出了麻烦。 丁少朝带着小头目下山去了。 午夜时分,山脚突然传来几声清晰的枪响。丁少朝几个跑回来说,各路口都有保安队把守。附近几个村落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没准儿保安队和大刀会天亮就要攻山。小头目是从另一条隐蔽的地方回村的,可没进家门就被挎枪的保安队缠住。敌人发现红军给他的钱粮,一口咬定他通匪,当下就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拖到祠堂。暗中保护的丁少朝情知不妙,小头目一进去肯定是凶多吉少,忙现身营救,无奈寡不敌众。几个人只得夺路而逃。 “没有他照样到景宁。”关灵说。 “不!要把他救出来!”郝剑说。 “我想也是!”丁少朝附和着。 “不然我们就很不仗义了。” 郝剑接着说。 红军悄然下山。 避开山脚的保安队,郝剑决定兵分两路。潭弘力、关灵和几位受伤的红军战士先一步去景宁的方向,叫潘忠杰负责保护。自己和丁少朝率两个班摸向中济村。丁少朝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郝剑带人闯到里面营救。 当冲进祠堂时守门的会徒还在打瞌睡。前厅有神龛,上供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神位。两边插着杏黄旗。也就是战场上指挥会徒前进后退的那种。正中几张并排的长桌摆满了鸡鸭鱼肉,看来还是刚出锅不久的。通明的火烛下烟雾缭绕。一干人边吃喝边拷打小头目,皮鞭,夹棍,绳索,老虎凳一应俱全。小头目精赤条条,悬空吊在屋樑上,已经是被打得遍体鳞伤。 郝剑勃然大怒,举手一枪先把坐上首的一个肥头肥脑傢伙撂倒在桌子上。身后十几条枪齐发。霎那间,祠堂里鬼哭狼嚎,惨叫声一片,没死的到处乱钻。红军也不理会,迅速解救下小头目。捉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傢伙,扒掉衣裤给小头目穿上,然后背他出门。郝剑顺手扯下那几面杏黄旗放烛火上烧了。 等保安队醒悟过来时郝剑他们已经走远。保安队那个气啊!但看见山野黑黢黢的,又不敢去追,只能胡乱放一通枪为红军送行。 小分队连夜奔赴景宁。 三 但小分队在景宁并没有什么收穫。一连数日,郝剑的小分队几乎尽在山地盘道跋涉。辗转浙西南庆元、龙泉、景宁等地。以避开敌人,但在过松源镇北的兰溪桥时被穿黄制服的浙江保安团王逢欣独立营一连人马咬住,怎么也甩不开。这帮兔崽子,吃喝拉撒的功夫都不放过,提着枪,神气活现地在红军的后面吆喝,赶红军就象赶山猫。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啊!郝剑恼火透顶,就和潭弘力,丁少朝商量布置打。 第二天傍晚,到达一处坳口。潭弘力等依然先走,由潘忠杰带机枪守卫。郝剑和丁少朝各带一个班藏进深林里设伏。准备狠狠敲黄皮狗一闷棍。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动静。保安团不知怎么的又不追了。郝剑只得带人怏怏赶路。这时天已拂晓,山间雾气瀰漫。正行走间,突然前面路中间有个人影。 第28页 “谁?”走头里的丁少朝闪到一棵大树后喝问。 “是我,副队长!”那人轻唿着走到近前。却是麦欣。 “指导员呢?”丁少朝忙问。 “在山上。再去不远有个山庄。指导员没让进,叫我在这里等你们。” “我要是白狗子的话你就跑不掉了。”丁少朝说。怪麦欣在路中间等人。 “我听出是你们的声音了嘛。”麦欣不服气。 “还有我呢!”后面又闪出关灵。手里提着一个手榴弹,大概是潭弘力给她防身之用的吧,笑着说,“万一你是什么白狗子我的手榴弹就砸过来啦。” “村子里有情况?”郝剑问。 “我想没什么问题。”丁少朝说,保安团在咱后面还没跟上来,前面就算有大刀会也还在做好梦吧?” 关灵道:“指导员说只怕有敌人惊动了不好应付。所以等你们来了再商量。但小分队最好不进村。” “有道理。”郝剑点点头。“这样吧,丁少朝你带几个人进村打探一下。问老乡买点粮食。我们其余人都在这山上等你。” “队长!我也去吧。”麦欣说道。 “你去?”郝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你……还是再去吧。” “队长!不要忘了我的工作。”麦欣坚持着。 丁少朝看出了郝剑的心思,说:“队长!让他去吧,有我呢。我会让他平安回来的。” “好吧!你们小心一点。” 丁少朝,麦欣,还有两个战士就沿大路往前走去。郝剑和小分队则上山等着。 太阳跳出了云海,照亮周遭的峰顶。笼罩着树林的夜雾稀疏了。 峡谷晓岚游动。“叽啾??,叽啾??”,最早的鸟声在唤醒沉睡的大地。晨风送来松脂的清香。黄腹角雉象炮弹一样从返青的荒草堆中射出,眨眼不见踪影。灰白的野兔和金红漂亮的松鼠如同刚刚发现睡在地上的人似的,急急忙忙躲到别处去。 郝剑担心丁少朝他们,独自坐在悬崖冰凉的岩石上。眼皮子老跳。以前听姐姐说过这是要发生什么事的前兆。其实郝剑已经两天没好好睡了。 下面山坡有座茂盛的松林,清泉直流而过。关灵蹲在水边洗脸。 “呃!丁少朝怎么还不回来?”潭弘力看去精神好点了。走到郝剑身旁。他的上身紧紧绑着白色绷带,左手不能随便动作,也学刘英、粟裕那样弄了块纱布吊在脖子上。驳壳枪随便地挂在右肩,晃来盪去。 “景致好么?”关灵活蹦乱跳跑过来。“看!北面就是百山祖了。” “你怎么知道?”潭弘力问道。 “他告诉我的。”关灵用手指了指小头目。 郝剑这才注意到小头目还跟着小分队。前两天就近放了他怕会露了小分队的行踪。以后小头目又感激郝剑对他的援手搭救,自告奋勇给小分队当起了嚮导,再说红军救了他,放他回去也没他的好日子过,郝剑救他的时候打死打伤好几个人,他回去保安队和大刀会当家的会放过他?就这样,小头目一直还和小分队在一起。 百山祖就像一个将帅那样立于天地,周围较矮的山峰象古代军士那样聚集在它的周围。天气爽朗的时候,山色葱茏翠秀,洁白的云朵在林海上空漂浮,伸手可摸。山峰之间看似很近,但若要攀援上去却不知道还要爬几道沟壑和山岭,起码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所谓望山跑断腿。 但这点山岭对于郝剑他们却不是很大的问题。早在井冈山时期,因为适应红军的战略战术要求,红军所属各部的训练都是从实战需要出发。为了提高部队机动能力,很重视爬山越岭。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个课目就是爬山。不管山多高,一个箭步冲上山顶,休息几分钟又跑下山,然后才吃早饭。近乎残酷的铁人三项赛,在中国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土地革命时期,在中国工农红军的队伍里,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由于长年穿行在崇山峻岭之间,红军游击队的机能和体能都适应了山地行军作战的需求。两条腿不停地走路,每天少则四五十公里,多则六十多公里。对于山水,无桥而过水,无路亦通行;真正成了大山的子民。艰难困苦玉汝于人,这正是红军的超乎常人之处。有山巍峨,长留天地,作为大山之子的红军又怎么会消灭得了呢? 关灵在林子边採撷个肥,金黄,色泽鲜亮的悬钩子。她的脸被冰凉的山水洗濯得红扑扑。笑逐颜开地吃着。这倒让郝剑想起童年。那时他是专门田坎沟沿找这玩意解馋的。味甘甜,略带酸,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好吃。这种果子只有这样初春时节才会有。郝剑这样就又想起姐姐了。姐姐小时候经常会採摘一些山果自己捨不得吃留给他吃的。说:“快吃,甜呢。”郝剑口里不由得生出些水来。 “快吃!好甜呢!”关灵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郝剑的跟前,捧着一打把足有半个拇指大小的悬钩子伸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我,我不吃。”郝剑勐然惊醒,不好意思吃她摘来的山果。 “嘿!你这队长怎么回事?有东西吃不吃,饿死了怎么向组织交代?”关灵伶牙俐齿的抢白着。“咯咯”地笑,不由分说塞到他的手上,又同时分给潭弘力一些。 第29页 “你要赶快叫同志们在这山上找些东西吃才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关灵嘴巴“唧唧喳喳”说着。 “这倒也是。”潭弘力点点头。 “队长,指导员!我请吃可不能白请哦。”关灵笑盈盈的说,“先借把枪我使好吗?我的傢伙弄丢了,游击队还没把我拣回来的。” 潭弘力忍俊不禁:“哪有丢枪的道理。你原本就没有嘛。” “谁说!不信拿枪来我打。” “对不起,关同志!我们没有多余的枪。等以后从敌人手里缴获来了再送你吧。”潭弘力说。 “有人明明背着两支枪的。”关灵嘟囔着。她把矛头指向郝剑。 郝剑装聋作哑,装作没听见关灵说什么。他是有两支手枪。一支盒子枪,那本来是赵勇强的。潘忠杰在山涧底把赵勇强的枪拣了回来。郝剑就一直背在身上,没有打算给什么人。 红军弹药不多,提倡近战。郝剑经常是一手大刀,一手驳壳枪,能砍则砍,不能砍则枪打,英勇无比。 冷不防,关灵凑到郝剑的背后抽走了他背后的一支短枪。那正是赵勇强的。 “你?”郝剑疾跳回身,愠怒地看着关灵。 关灵毫不在意,笑嘻嘻的,摆弄着手枪。 潭弘力忙说:“关灵同志!这是烈士留下的……” 她“哦”了一声,收敛起笑容,看着手中的枪,又看看郝剑,目光里闪过一丝温柔。轻轻的,她说: “把你的枪给我,好吗?” 郝剑似乎觉得是姐姐在和他说话。不由自主地,顺从地取下自己的枪,连皮套,递给她,换回了烈士的遗物。 郝剑的枪只能上十发子弹,射程稍远。赵勇强的枪可以上二十发,所以也叫二十响。那是先遣队去年在庆元作战的战利品,德国造,七点六三公厘仿毛瑟三二式自动手枪,能点射也能连发,所以也叫快慢机。这种枪当时较为先进。郝剑却用惯了跟随自己几年的枪,就把新枪让给赵勇强用了。 想想也对,在枪枝缺乏的时候,让烈士的枪空闲在那似乎是对烈士更大的不敬。用烈士的枪去消灭更多的敌人、发挥最大的作用就是对烈士最好的纪念。 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郝剑总会和姐姐联繫在一起。这使得郝剑不知不觉和她达成一种默契。但郝剑不知道她关灵是怎么看待她的。外表上却总感两人愈来愈生分了。直到很久以后有一次在龙泉的山中,她远远的避开大伙,把郝剑叫到清澈的泉水旁,突然用那支郝剑自己用过的枪对准郝剑的脑袋,说: “等打垮了蒋介石发动派,我们结婚!” 好象是命令,也好象是徵询,却是把英勇善战的郝剑惊愕得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从来没有的,郝剑一屁股跌坐在旁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望着大张机头的枪口,心里狂跳不已。不知道他摇头的话这个厉害的姑娘会不会真的开枪?他郝剑应不应该因为这个而吃枪弹吧? 他真的好怕给同志看见。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疼他的姐姐,而是爱他的关灵。 不由自主地,郝剑默默地朝她点点头。立刻,关灵的脸颊上飞上两片红晕。 “你这个怕死鬼!”她“哼”着说,毅然扣动扳机,“咔喳”一声,枪膛里并没有子弹。 “吓!”郝剑本能地立起身。关灵“咯咯”笑着,一熘烟跑了。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所发生的事情。 假若打败了发动派,打垮了国民党军队,叫我下油锅都行,更何况结婚?郝剑以后自己慢慢地想。告诉自己这绝不可能是因为害怕的。 他忘不了她得到枪时的高兴劲。她把枪套斜挂身上,腰间束着绑带,矫健地跳到郝剑刚刚坐过的石块上。一个急转身,面对郝剑和潭弘力。英姿飒爽,迎着晨曦,甜甜地笑,脸上凹现出两个不深的酒窝。 她从怀里摸出一颗手榴弹,迷眼端详,大概是想还给潭弘力,又捨不得,说:“指导员!这还是给我吧。算‘光荣弹’!我不会叫敌人抓活的。” 山下枪声大作。 “不好!有情况!”郝剑的心一直提着没放下,操枪在手。 睡地上的红军也闻声而起。 “快!一班!潘忠杰带机枪随我去接应。其余人都跟指导员从北面下山。”郝剑下令。 郝剑刚穿过半山腰的树林,就见麦欣等几个沿小径拼命往上爬。后面追击的正是保安团的人。间杂着褴褛的大刀会。来不及多想,郝剑的驳壳枪了连发,潘忠杰的机枪也叫开了。麦欣等赶紧趁机会撤进了林子。郝剑忽然感到身边有个人呆呆的半天没动弹,转脸一看,原来是小头目正瞪着惊惧的眼睛动也不动。郝剑跳上前将其狠狠按倒:“你不想活啦?” 麦欣等几个跑了过来。郝剑似乎没有看到丁少朝回来。左右张望还是没有。郝剑慌了神,一把抓住麦欣的肩膀喝问:“副队长呢?副队长哪去啦?”麦欣低下头,哭着说:“副队长……他,他已经牺牲了。” 郝剑的脑袋“嗡”的一声好象要裂开。抓住对方的双手不停地摇晃:“你再说!你再说!……” 第30页 关灵转到郝剑的面前,扳开郝剑抓住麦欣的双手:“你冷静点!” 郝剑咬紧牙关抱着一棵树干,不停地瞄准开枪。 林子前的山坡较缓,除了没膝的枯草杆外,什么遮拦也没有。潘忠杰架起机枪一阵勐扫,保安团溃退了。 “为副队长报仇!沖啊!” 郝剑抡起大刀不顾一切冲杀下去。急得关灵跺脚大叫:“你不能!快回来!”但郝剑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只想杀个痛快。关灵见状,放心不下,急忙追上去。其他的人紧紧跟随。潘忠杰端着机枪追着保安队兔崽子的屁股打。一鼓作气,郝剑带人扑到村前。村口左边是山坡,右边是个水塘,敌人缩进村,各种武器一齐打出来。 红军只有十几人,贴在路边的田地里,动弹不得。 “你太鲁莽了!”关灵蹲在郝剑的身边,对着郝剑大声说。 郝剑冷静了许多。刚才保安团是懵了头,若回过神来,区区十几个人就难以脱身。 “快!上山!”郝剑连忙下令 话音刚落,就听关灵惊叫:“不好!保安队!” 郝剑急忙转身,却见刚才刚才呆过的山坡上林子里出现一队穿黄制服的国民党兵,一边扫射着,一边居高临下冲杀下来。可能敌人抄近路先爬上山去了。郝剑暗叫不妙。来不及多想,抢过旁边潘忠杰手中的机枪掉头就打。身边一个战士也被敌人枪弹所中,倒地牺牲了。 郝剑吼道:“快走啊!” 关灵悻悻道:“走?往哪里走?” 郝剑没再多说话,枪口一抬,“哒哒哒哒!”一梭子弹扫过去,冲下来的保安队喽?忙卧倒还击。郝剑十几个人趁机要向边向疾跑。 “队长!你看!他们来了!”麦欣高兴地叫着。 就这时,山坡林子里復出一队红军,从背后把半山坡的保安队阵脚打乱了套。见状,郝剑端着机枪一边扫一边往回山上撤。 大家忙往山上爬。 “哎哟!”一名红军战士被冷枪打中,歪倒在地。后面的小头目不知所措呆愣着。 “你快点背他啊!”旁边的关灵跺脚喊道。 小头目醒悟过来,伸手去拉。麦欣上前帮忙,关灵折回身,举枪掩护。一行人眼看再跑几下就冲进林子。侧边不远的灌木丛中忽然一个保安队的喽?探身打枪。“队长??”,麦欣一声尖叫,狠劲把郝剑往旁边一顶,郝剑一个趔?,“叭!”郝剑安然无恙,麦欣却倒在了地上。郝剑大怒,一梭子弹把欲逃的喽?打下山坡。 “麦欣啊!”郝剑俯身察看。还好还好,只是手臂伤着一点皮。关灵急忙为他包扎。 “队长!你没事吧?”潭弘力带人冲过来。 “快!把麦欣背走!” 麦欣甩了甩手。说:“队长!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保安队纠合大刀会,开始向山腰林子里的小分队勐攻。 小分队钻进了北面的百山祖林区。 四 和丁少朝一起的战士讲述丁少朝罹难经过。 丁少朝,麦欣一共四个人很快摸到村口。丁少朝叫麦欣和另一个人留在村外自己带一人进村探看。不久,突然一声松子炮响,跟丁少朝一起的战士踉踉跄跄跑出来,一边高叫:“快跑啊!……”,还没等多说,就让后面追出的保安队乱枪打死了。麦欣和另一个红军战士一边开枪,一边疾步上山。 丁少朝连遗体都未能安葬。 郝剑深深的悲痛。 众人谁也没说话。沿百山祖东麓向东,尽可能地在深林里穿行。 外面阳光灿烂,密林深处却黑得象夜晚。敌人是早已经甩掉了。太阳平西的时候小分队抵达一处庆元和景宁交界的小山村。临坡的路边有几处破旧的木屋。走近看没有人。有可能是这几户人家看见红军来,吓得跑掉了。那柴扉半掩,锅里面还煮着山芋丝饭。红军也不客气,添些柴火把饭烧熟吃了。再找找,屋里除了半簸箕谷米外,都是些杂粮。那点米红军没动,就拿些地瓜跑到附近的山涧洗净了吃。然后,留下纸条告诉主人红军来过。又留下五六块大洋压在上面。这个数目于这顿“饭”是绰绰有余。 小头目瞪着惊讶的眼睛看着这一切。百思不得其解,摇着头。 红军在木屋前绿茸茸的山坡休憩。淡白色的阳光透过树枝在草地上投下凌乱的暗影。战士们有的很快入睡,有的还在整理破碎的衣衫,綑扎松散的绑腿。哀伤还没从他们的脸上消除。 小分队损兵折将,而且,郝剑最得力的副手丁少朝牺牲了。 大家闷坐在那里。 忽然,关灵倏地转身,拔枪喝问:“谁?” 只见近测树丛里有个脑袋探一下头就缩回去了。 红军战士马上提枪围了过去。不一会,从树后推出一位年轻的妇女。穿打满布丁的褐色布衣。蓬乱的头髮,样子很邋遢。膝下还拉着两个孩子,一个见到许多陌生人围了上来,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略大点的躲在母亲身后,惊恐地瞪着双眼睛。 “大嫂!别怕!我们是红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刚才打扰了!”潭弘力上前说道。 但那妇女听不懂的。不断地往后退。目光充满敌意。 第31页 大家围拢过来。小头目走到妇女身边,用土着方言对她说,红军吃了她家一些地瓜,给了她很多光洋。女人狐疑地看着大家,拖着两个孩子往屋里走。 “我去帮她做饭。”关灵说着,跟着妇女走进屋里。 但马上,破旧的木屋里便传出厮打声。潭弘力、郝剑赶忙跑进屋里。见关灵立在旁边,手捂着脸。那大嫂则搂着两个孩子既憷又怕地紧咬着牙,怒目而视。 潭弘力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说:“对不起了大嫂,我们没经过你同意就吃掉饭了。”说完,一鞠躬,想是牵痛了嵴背上的伤口,一阵疼痛,差点儿整个人都栽倒在那妇女的脚下。旁边的小头目手疾眼快扶住了他。潭弘力站稳身,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银元,数也没数,放到桌上,转身走出木屋,说了一句:“这点钱再给你。” “指导员!”小头目跟随其后,拦到前面。跟了小分队这许久,小分队也学会了红军的不少称谓。但他接下来的话面勉勉强强,就有点听不太明白了。他说他相信红军是好人,不要再去找什么抢劫的红军了。小头目并不明白红军在这大山里头转悠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相信吃了老百姓东西自觉付钱的红军是不会去抢劫。 “谢谢!”潭弘力握住小头目的手,“我们要找到他们!不管怎么样我们要找到他们!” 红军沉闷地继续上路。四五个重伤号由人背负、搀扶,其他能走的就自己走。 山路开始陡斜 潭弘力手拄一根竹竿,弓着身,气喘吁吁地走在前面。麦欣扶他一把。关灵跑前跑后照应着伤员。见潭弘力很吃力的样子,赶上几步询问: “指导员!你怎么样?” “没事的。问题不大。”潭弘力笑笑说。 小头目在潭弘力的身后,连比划带重复,和潭弘力交谈着。好在一起半个来月了,多少也懂大致的意思。 “你当头还这样苦,我想不通。还有,你们红军到底图得是什么?钻深山老林。吃不饱,穿不暖。”小头目虽然虎背熊腰的,心眼还真的很细。走在前面,蔓枝石块踢到边上去,让潭弘力等好走点。 “很简单,实现共产主义。” “不明白。” “就是人人有事做,种田的种田,做工的做工,没有剥削,人人都能吃饱饭。我们现在受点冻,就是为以后的人都会穿得暖;我们现在吃不饱,就是指望将来人人都能吃饱饭。你啊,将来也就不要住在这深山老林了。走点路都不方便。以后住到城里边去。住洋楼,点电灯,‘啪’开关一按就光亮光亮的电灯,并且不用煤油。闲了去唱唱大戏,钓钓鱼……” 小头目倒吸一口气,说:“这能行吗?点灯不用油?住洋楼?” “怎么不行?这些仅仅还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更主要的问题还是社会的变革问题。就是打倒那些欺压百姓的地主老财,消灭反动派,共产主义社会就能很快实现了。嘿!我来给你讲讲苏区吧!”…… 关灵笑道“那还是我来讲吧。”关灵说着苏区那些穷人翻身作主的新鲜事。 苏区的一幕幕呈现在人们的眼前,郝剑不觉热泪滚滚。仿佛又听到了那些熟悉的旋律: 送郎去当红军, 革命要认清, 豪绅哪地主呀剥削我穷人, 哎呀我的郎我的郎。 ... 反动哪宣传呀亲郎切莫听, 哎呀我的郎我的郎。 送郎去当红军, 亲郎慢慢行, 革命哪成功呀亲郎回家庭…… 小分队在景宁的山中盘桓。没有找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红军队伍。真红军假红军都没有。要买路钱的土匪却不少。这帮乌合之众,一般十几人几十人不等,也在保安队的清剿之列。躲在深山老林里占地为王。也并非一概从头坏到脚的。碰到小分队,倚仗人多要吞併,敲诈勒索。小分队先礼后兵狠狠教训了几股顽匪之后,他们尝到了红军的厉害,以后照面再没敢来唐突。但保安队大刀会却刻意来寻找小分队。他们已经接到晓谕:有一小股红匪窜入该地区了。 小分队向云和方向穿行。一路上古木参天,飞禽走兽。千山万壑,偏僻荒凉。现在稠密的山村那时也许只有寥寥数户人家。他们或者相邻而居,或者单门独户。在一个适宜的地方,砍伐,耕种,採撷,打猎。要不就出去租种几亩田地,过着封闭,简单的生活。累月经年,反应在语言上就是方言众多。隔水相望,口音也许就不一样。 这天在地势平缓的溪谷旁遇到一支殡葬队伍。全都反穿白衣,戴白帽。扶棺以歌。听不清他们唱些什么。哀宛、深沉的歌声,此起彼伏。旷野里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有种原始、古朴的情调。 当经过红军小分队面前时,队伍里走出两位长者,对着小分队众人深深一揖,弄得大家一头雾水。 小头目说,他们是“山哈”人,求红军小分队不要惊扰死者呢。山哈,就是说到山里来做客的人。他们是少数民族,叫畲族。大都居住在山旮旯里。人数很少,有自己的方言。 歌声渐渐远去。目送着生者送死者的队伍隐没在山坳中。郝剑的眼睛潮湿了。他想起了军团长寻淮洲、姐姐、丁少朝,还有许许多多曾经携手并肩,穿过枪林弹雨的战友们!他们都是勇敢无畏的革命者,都不是平凡的人,他们牺牲了,活着的人,竟不能为他们最后找一个安息之处! 第32页 乍暖还冷的季节,天地阴晦,雷阵雨大作脚下坎坷泥泞。挂彩的同志实在走不动了,只得找个岩洞歇脚。过一夜,雨还在下,但很细小,如毛如丝。郝剑焦躁地坐在洞口发愁。小分队二十几个人,伤员近一半,虚脱般地沉睡着 小分队不能久留。带着他们吧,风里雨里,翻山越岭,实在不能这样颠簸了。但没有一个安歇的地方。老百姓也不理解,连个嚮导也找不到。这一带小头目也不熟悉,往往在山中转了老半天,却又发现回到原来的地方。 岩洞里,关灵燃起一堆小火,把从畲民那里购买来的玉米粉盛在搪瓷缸里调成羹再放到火边煮。大伙休息了,她还在忙碌。好象有使不完的劲。那些伤病员对她更是充满感激,除潭弘力叫她为同志外,不管大小都尊她为“大姐”。说:“大姐!歇歇吧!”、“大姐,请给我们唱首歌吧.”她也不忸怩,唱那首扩红时候影响很大的歌: “送郎去当红军啊,努力去革命啊;勇敢啊、奋斗啊!都是为穷人哪。啊呀我的格郎我的格郎……” 她的声音很差劲,这是郝剑有了对比后认定的。可在那烦闷枯燥的日子里。那歌声曾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鼓舞,是难以用言辞来表示的。 “队长!指导员叫你!”麦欣走到郝剑面前说。 潭弘力靠璧而坐。她的脸色苍白、憔悴,浓黑的眉毛拧成一股绳。 郝剑走到他的面前,张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潭弘力看看他,环顾一下四周,说:”这洞不错。很干燥……“ 洞其实是接近山岭的巨石相垒的间隙,没有规则,口小腹空,能容下几十人。里面再没出路。因下雨,几处岩璧有水滴淌,但靠近洞口的地上并不湿。也许是过往猎手留宿过的,洞里还有茅草铺在地上。有干柴和烧过的灰烬。洞口的几株灌木树新叶还刚刚生长。周围的杂树林也不甚茂密,但野草已经很多了。 潭弘力吞吞吐吐地说:“你……你带人先走吧。多购些粮食,再等半个月,师长他们也该过来了。我们留下来,你动作也利索点。这洞不错,我们就留这。” “不行!”郝剑一口回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洞很容易发现。”麦欣说。,“不然我们也找不到。” 潭弘力坚持就地坚壁,并鼓动其他伤员一起向郝剑表示决心。 “你们还有使命?”关灵问,看着大家,又看看郝剑,自觉停住了口。 她已经“逼婚”成功。但还没有公开,在众人面前,两个人都有点扭扭捏捏的感觉。但在沉默中,却是一种无条件的支持。 五 郝剑和潭弘力争执不下,命令潘忠杰看好洞口,心烦意乱地带着麦欣、小头目及几个战士出洞去摸摸情况。关灵想了一会,跟着跑了出去。其实相处久了,和小头目的对话一般也能掐个**不离十。郝剑现在就是这样,和小头目连猜带比划也可以交谈下去。而关灵,已经学会了这地方的好几种方言,可以作一些简单的对答。 几个人翻过一道山岭,在靠近两山鞍部的地方见到有几间矮屋,黄泥墙,稻草顶棚,屋后还有好几间草棚。门关着,门前篱笆围起个院子。桃花嫣嫣正开。粉红的花瓣被风打落满地。屋的左边是个山冈有陌纤田坎,绿油油的蚕豆苗尺许高了,零星地点缀着白蝴蝶的小花朵。 郝剑他们观察了一番。除了树林,再没第二户人家。麦欣和关灵试探着走进篱笆院敲门。说讨杯茶喝。麦欣个小,关灵又是女的,别人的戒备心就会少一点。里面迴响起弱小的答应声。有人!麦欣推门而入。屋里被烟火熏得黑唿唿的,门边即是炉灶。没有窗,只是靠炉灶边的墙上凿了个盆子大的洞。光线很暗。好一会眼睛才适应过来。屋里没什么摆设,连桌椅都没有。灶台后面有张床,床上坐着一位小女孩,估摸**岁年纪,披件老大的破棉袄,睁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进屋来的人。 “小妹妹!别害怕!你家大人呢?”关灵坐到床沿,怜爱地给她掖掖被子。那被又脏又薄,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 “家里就我和奶奶。我生病,奶奶借点吃的去了。” 关灵把小女孩怯生生的话说了一遍。 外头凄风苦雨,屋里冷冷清清。关灵紧蹙其眉,朝郝剑看了一眼。郝剑明白她的意思,从怀里摸出两块银元,放在小女孩的床边。关灵说“ “奶奶回来,叫她去给你买点吃吧。” “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问。 “哪你说呢?”关灵笑了。其他人也笑了。 “你们是好人!”小女孩肯定地说,“你们又拿刀拿枪的,拿刀拿枪的都很兇,你们不。” “我们是自己人啊。”关灵微笑着说,“我们也是穷苦人。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拿枪是为了消灭反动派,打欺压穷人的地主豪绅。我们是红军啊!” 没想到关灵的话让小姑娘感到了恐惧,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连声说:“不,不,你们不是红军!红军是红头髮红眼睛的妖魔。你们不是!” 沉默。 几个人似乎都听懂了小女孩说的话。小女孩迷惑地看着大家。关灵搂抱住她的头,轻轻地问: 第33页 “哪个这么说的?” “下边村子的人都这么说。”小女孩回答道。 “那是地主老财造得谣!”他们坏死了。害怕红军惩罚他们。你看我们是红头髮红眼睛的吗?虽然我的头髮长了点,但我是女的啊。……” 小女孩不禁哑然而笑。 看着被自己逗乐的女孩,关灵不禁得意地对着郝剑做了个鬼脸。 和小女孩说好了,关灵在炉灶上点火烧开水喝。军情急迫,条件限制,大冷天的。小分队喝水最多加加温就算不错了。煮滚了再喝,那就是难得的讲究。 时间不大,锅里发出柔和的“咝咝”声。几个人纷纷拿出随身带的杯子舀一杯开水。炉里的火光映照出来,屋子里感觉也暖和了许多。小女孩的拘谨也消失了,喝着赶路给她舀的半碗热水。俩人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小女孩告诉大家她叫莲莲。这地方叫冬梅岙。平时较少有人来。莲莲父母双双亡故。她就和奶奶一起过活。再走七八里地的山脚有个大村庄叫李村。村上李太爷的一个儿子是带兵的大官。李太爷手下养了帮为非作歹的自卫队。村头还筑有碉堡…… “哪个?”门口传来哨兵的喝问声。 郝剑拔枪一个箭步冲出门去。只见一个人影眨眼消失在左边的草棚里。等赶过去看时,那人已经逃进了树林。看背影是戴蓑衣笠帽,看样子是个山民。为防不测,郝剑命令马上离开。关灵和小女孩依依不捨地道别,说有空会经常来看她和奶奶。 路上,关灵忽然问大家说:“你们知道这小姑娘多大了?” “多大?七八岁呗。”麦欣说。 关灵摇摇头,问郝剑:“队长!你猜猜看。” “我?差不多这个年纪吧。”郝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关灵笑个不停:“你们呀,真不济事。她今年过了十四岁了。因为没吃的,加生病,才长得小。” “哦!”麦欣抓抓后脑勺,吸了一口冷气,说,“她真长得小啊!” 郝剑无语。这种因缺少食品长不大的情况何其多呢。看看快接近栖身的岩洞。回头对麦欣说: “这里情况不好,指导员不能留在此地。” “下一步到哪里啊?”关灵问,郝剑没吱声。关灵颇不满,说:“反正要走到的,到时可没人念你好。” “大姐!谁知道啊!队长也不知道。”麦欣套近乎说。 关灵没好气地甩手把众人拉下好远:“大姐大姐,我还不大!”…… 郝剑默默地走着。粟裕刘英有过交代,假如小分队没能找到罗骏,就到松阳,龙泉,遂昌三县交界的安岱后与陈凤生联繫,摸清那里的基本情况。 陈凤生就是陈虎生的堂哥,家住安岱后,是这几个县反抗国民党统治的领头人。他及卢子敬、陈丹山等秘密组织青帮,曾参加过红十三军起义。失败后转入地下继续斗争。小分队如果能够找到他们,无疑就能找到自己的依靠力量。何尝不是如鱼得水呢。 潭弘力终于答应和小分队一起行动。 因断粮,小头目和关灵两个会点方言的装扮成夫妻绕过李村。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採购。郝剑带便衣暗中保护。傍晚时分,他们顺利返还。就在岩洞里草草做了顿吃的。郝剑吩咐大家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半夜启程。 关灵说睡不着,想再去看看那个小女孩和她奶奶,给她们捎点米。麦欣等都表示贊同。关灵瞅了郝剑一眼,要求他也去。郝剑看看眼前也没什么要紧事,白天也睡足了,趁这还有个说话的人家,不妨多了解了解情况,也就点头答应。关灵很高兴。小头目原本是坐在那里休息的,见大家要走,站起来也说要去。关灵打趣道:“照顾照顾吧,他可不放心做了大半天的老婆呢。”洞里的人听了哄然而笑。小头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盼右顾,大家笑他也笑,又不知道笑什么,憨态可掬 关灵说话时瞟着郝剑,看他有什么反应。郝剑却充耳不闻。关灵颇不满,故意走过他身边,轻轻地“哼”了一声。 潭弘力叫过郝剑,嘱咐他多带两个人去,好象郝剑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似的。他的目光流露出深深的担忧。郝剑宽慰了几句,说不要紧,等下半夜雨稍小的时候就走,又叫潘忠杰加强警戒。潭弘力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把自己的短枪摘下来给麦欣挂,说晚上行动方便点。又再三嘱咐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郝剑感觉这些做政治工作的人有点婆婆妈妈,不习惯,感觉从乐少华,到刘英,到潭弘力都好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其实。那时的危险就已经降临,郝剑他们在冬梅岙的行踪被人发现,马上报告给了李村的地主武装,保长李太爷。李太爷觉得立功受奖的机会来了,立马就开始召集四乡八邻的保安队,民团大刀会前来冬梅岙捉拿。 郝剑后来想,潭弘力是不是有预感呢? 夜晚。没有下雨,天不太黑。半空的云层散发出黯淡的微茫。当看见冬梅岙茅草房透射出昏黄的松明柴火的光亮时,关灵、郝剑还在想着怎么样跟莲莲的奶奶说话。 哭声。那是一个老妪干嚎后无力的唏嘘。但在没有起风,寂静荒凉的山岭上却格外?人。 第34页 郝剑示意众人散开来,慢慢接近。 周围没什么异常。 关灵悄然闪进篱笆院敲门。“笃笃笃笃!” 屋中立刻鸦雀无声。灯还亮着。关灵继续敲,骤然间里面爆发出一声怒吼: “我!……我和你们拼啦!” 随之门洞开,冲出一个举着镰刀的老太太。关灵忙闪身躲避。老太太用力过勐,自己摔倒在地。镰刀飞出丈许。关灵、麦欣忙上前搀扶。 老太太满头银丝,中等个,宽大挺直的身材。指着的手微微颤抖,口里哆哆嗦 嗦地说:“你!……你们……!”说着晕厥过去。 “她奶奶!”屋里又跑出一位妇女,单跪在老太太的面前,扶着她的头。 郝剑抢入门察看,里面再没有其他人了。 “快!先把老奶奶抬进去!”关灵说。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老太太抬放到床上。麦欣和小头目又各燃起一支松明火,屋子里才亮堂了些。 “莲莲呢?”关灵忽然叫道。 这时候,郝剑才发现白天坐床上的小女孩不见了。 “那是什么?”麦欣指着干草堆大声说。 那是一个人!横躺在那,用屋里唯一的一床旧棉被包裹着。 关灵奔上前揭开被角看时,倒吸一口冷气。莲莲!正是她!身体已经变得冰凉。那双大眼睛紧闭着,牙咬着下唇。关灵一把掀掉被子,拿过麦欣手里的松明火把照看。这下更令人震惊: 小女孩衣不蔽体,累累伤痕,血水凝结在她?骨嶙峋的身体上。 “谁干的?谁干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关灵愤怒地叫着,转到墙壁前,用拳头使劲捶打着,失声痛苦。 白天一个十四岁,长得却只有七八岁样子的小姑娘,大眼睛,怯生生的样子犹在眼前,现在却被残忍地杀害了。 所有见到这场景的人都禁不住内心一阵阵的颤慄。 “她奶奶!她奶奶!”那位妇女还伏在老奶奶身上嚎啕大哭。 关灵过去检查了一遍,说是气急休克,不碍事,过会就能甦醒。 那妇女约莫四十来岁,惊魂未定,望着郝剑他们,战战兢兢地问:“你们……可是红军?” “是红军!”小头目回答他。 “快逃命啊,李太爷正召集人马来抓你们哪!” “莲莲是谁杀的?”关灵紧盯着她问。 “是李太爷的人。说有人看到我外甥女通**,私通红军。我外甥女不晓事,说红军是好人,死不改口,他们就打她。就这样,被打死了……我是她姨,住山下……” “报??仇!报??仇??!”关灵满脸泪水,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吐着这两个字。 躺在床上的老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中年妇女忙凑到她跟前喊道: “她奶奶!红军!红军来啦! “叭??叭??”,枪声,在山野打响。 警戒的战士疾步进门:“队长!不好啦!山上山下……” 山上山下好几个地方跳动着灯笼火把,无数的人“嗷嗷”叫着朝冬梅岙方向涌来。但郝剑判断不出是不是保安队;仅仅是李村的自卫队,想必战斗力不会很强吧? “来得正好!”关灵抄枪在手,咬牙切齿地说。 “别鲁莽!”郝剑看了她一眼,“赶快离开这里。不要连累两位老乡。回去告诉指导员马上走。快点!我在后面掩护。如果被缠上了不要直接回岩洞。” “我不!”关灵倔强地把头一扭,一颗颗地往弹仓里压子弹。 “服从命令!”郝剑厉声说道,转身出屋。 枪声四起。 郝剑暗暗吃惊,他显然低估了李村自卫队的力量。郝剑他们走过的山岭火把灯火串成串,子弹飞啸,拖着暗红的光亮,声音脆,射程远,都是上好的步枪打的。不单是民团,还动员村民敲锣打鼓,吶喊助威。也闹不清多少人,他们走山路如履平地,离梅山岙越来越近了。 郝剑记挂着岩洞里的潭弘力,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回走。刚离开篱笆院,茅草房周围杀声四起,枪弹朝他们打来。几个人慌不择路,钻进左边的山地,麦欣“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伤哪里?”关灵回身去拉他。 “没事!小脚肚好象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快走吧!”关灵用力拽他。 “不行!我好象走不了啦。” 小头目从后面老鹰抓小鸡一般把麦欣背到身上。 几个人继续开始向山上爬。天黑,路不清。设伏的人没敢紧追。只是漫无目的地打枪吶喊。待爬上山岗,回头看时,下面的茅草房已经被点火烧着,火苗在浓烟中时隐时显。间杂着那老奶奶悽厉的哭喊声。 “莲莲!”关灵失声而叫。驻足不走了。 “快去找指导员,我们。”郝剑叫了她一下,关灵充耳不闻,仍站在那。郝剑上前牵着她的手往山岗背跑。这不需要多少路的,再翻过一道图坎就可以了。就这时,蓦然眼前闪过一个黑影,慌里慌张喊道: “队长!民团!”小头目从山岗上跌至坎底。随之山岗尖涌现一群举着松明火把的人。叫着,边打枪边冲下来。 第35页 来不及多想,郝剑举枪就打。撩倒两个。随即翻出土坎往回跑。山岗上冲下来比较快,六七条黑影迅即越过土坎追上来厮杀。开枪都来不及,小头目赤手空拳被几条黑影缠住,刀剑相逼,忽然脚下一绊,倒地而滚。“砰!”郝剑枪响了。把砍杀小头目的一个黑影击毙。小头目一跃而起,拾起地上的一把刀,“嘿!”勐喝一声,另一个黑影应声倒地。郝剑的枪弹不虚发,接连打死两个。拣了一把宝剑在手。之前都没有作好战斗的准备,郝剑的鬼头大刀都还放在岩洞里。更多的追兵叫着喊着逼近了。黑暗中慌不择路,郝剑拉上小头目就跑,没跑多远,想想不对,关灵和麦欣呢?他停住脚步,似乎土坎那边传来关灵的厮打声和匪徒的狞笑。郝剑和小头目又折身往返。刚好又与十几个追兵碰个正着。郝剑举枪就打,很快子弹就打光了。把枪往怀里一揣,挥剑和他们杀在一起。“郝剑快走!郝剑快走!”只听见那边关灵竭尽全力大叫,随即“轰”的一声,她把身上的手榴弹炸响了。不幸而言中,郝剑差点没晕过去。耳畔掠过风声,郝剑头一偏,一把砍刀划破他的手臂,也不感觉疼痛,顺势一剑给对方一个透心凉。小头目杀到身旁。两人还想往关灵那边冲过去。郝剑的心思,不管关灵是死是活都要过去看一看。枪弹“咝咝”地贴着耳边飞过。小头目见势不妙,使劲一把拉过郝剑:“快走吧!”往边上夺路而走。后面自卫队“噼里啪啦”盲目地放枪。两人趁着天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上一条山道。转过一处弯口,追兵还没撇下。却见迎面又是一帮灯笼火把的人爬上山来。小头目风声鹤唳,急收步子。前后都没路,两人咬咬牙,不管是死是活跳下道旁陡坡下面沟壑。黑咕隆咚的沟壑,有带刺的荆棘,冰冷尖硬的砾石,还有残雪积水。两人紧贴着地面,刚藏好。上面两路人马合一块,便四散搜索开来。火把,灯笼在杂草间晃亮。刀枪在草丛里乱戳乱捅。小头目全身觳觫。郝剑伏在那里,准备作最后一搏。有个穿草鞋的、有猪栏臭味的脚几乎碰到两人的脑袋了。郝剑就怕小头目难以控制住紧张跳将起来。一只手死死压住他。那傢伙并没有发现他们。走过来走过去。但是,更多的人拿着亮向陡坡边沿篦梳而下。郝剑心底一凉,心想这回是决无躲过的道理了。 “哒哒哒哒!”远处枪声骤然撕破夜幕,很快就响成一片。 郝剑听到,是从南边冬梅岙岭传来的。是红军的机枪声。正在搜索的民团及其他人诧异地转过身,听了会,就吆五喝六地往那边赶去。 人声渐渐远去。火光也熄灭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南边的枪声也平息下来。山野恢復了平静。 两人从沟壑里爬上来。全身湿透湿透,也不知道是汗是水。经冷风一吹,不由得打起冷战。脸上,手脚都被划破了,也不感到疼痛。郝剑伸手摸摸,枪还在,他掏出枪,摸索着换了一个弹梭子。这时候郝剑才想起关灵,她死别郝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此地不可久留。 “快走吧!”郝剑推推小头目。他把脸埋在手心,动也没动。郝剑连忙再摇:“你怎么啦?” 小头目吓坏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直喘气。 郝剑也是精疲力竭,拉起小头目,踉踉跄跄地离开陡坡。 他现在心里惦念着岩洞里的那些伤病员,还有指导员。 他们怎么样了呢? 天上没有星星。郝剑和小头目本来是想潜回小分队栖身的岩洞。可是大半夜过去,还是没有找到。 郝剑和小头目迷路了。 “麦欣呢?”郝剑这时才想起麦欣是和小头目在一起的。 “他……他不知道哇!……”小头目老大的人这时却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哭了起来。原来小头目背着麦欣先一步爬上山岗的,埋伏在那里的李村自卫队。因为人多,麦欣挣扎着从小头目身上翻下来,用枪掩护小头目后撤,叫他通知郝剑,免得腹背受敌。小头目得以脱身,但麦欣却不知所终。 郝剑哀嘆不已,想想总是凶多吉少,又挂念潭弘力他们,不知道上哪去找,但无论如何,总要先回岩洞看看。 第二天,白昼恐怕撞上民团大刀会的人,郝剑和小头目没敢上岩洞的方向去找,只是在荒岭上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休息,那是一个废弃的瓜棚。捱到天黑,便凭藉模煳的记忆整夜摸索。山路盘陀崎岖,落满浸透雨水的败叶,一不留神就脚底打滑。这一夜,从未有过的艰辛。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找到了岩洞。 晨光熹微。山体淹没在浓雾里。十步之外难辩东西。布谷鸟清脆的鸣叫声从容不迫,在空山中悠扬地迴响。 确信周围没情况后,郝剑和小头目迅速接近黑黑的洞口。 这里无疑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每颗挺立的小草都散发硝烟味,血腥味。洞口外的岩璧弹痕累累。。荆棘,枯藤,野草荡然无存。只剩下几根被烧得光秃秃的枝杈。 提着没鞘的长剑,郝剑叫小头目留外面望风,自己刚想钻进洞,从里面“唿”地窜出一条黄毛野狗,露着白森森的牙齿朝郝剑扑来,郝剑侧身一闪,提刀砍去,那野狗狂吠着落荒而逃。 第36页 钻进洞里,地上有不少稻草灰,等郝剑的眼睛适应了里面黯淡的光线,依稀能看清里面的情形,郝剑悲怆得难以自己。洞中横七竖八躺着。蜷曲着十来具红军战士的尸体。再看时,头颅都已经被割走,再难分清那具尸体是哪个人的。他们有的身上衣服被火烧过了,裸露出几处白兮兮的肌肤。有的紧攥仇恨的拳头;有的手腕被砍断了,想是至死不放下武器才被砍去的;他们大都是伤病员,包扎着绷带或纱布。郝剑依据映象一具具地辨认着。他必须确认哪个同志是在这里牺牲了。他不能心里没数。泪好象流干了。昨天还是朝夕相处,今个却是阴阳两隔。 从清点人数来看,应该还有五六人没有牺牲在这里。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逃脱了,还是被抓了。还有潘忠杰,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郝剑翻到第四具无首尸体时,他的心再次刀割一样绞痛。那尸体中等个偏高,穿普兰色夹袄,上半身一侧因受伤綑扎着绷带,那是关灵给潭弘力包扎的绷带!郝剑顿时眼前发黑,一阵晕眩,差点栽倒在地。 那遗体正是潭弘力! “指导员!”郝剑痛哭流涕。 关灵给潭弘力包扎的绷带松开了,虽然是在冷天,背部左侧肩胛的伤口还是已经溃烂,浓血淋漓,已经变得发黑。难以想像这近个把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郝剑没有听到过他一声呻吟。而总是又说又笑。可他的痛苦该是多么巨大,不能忍受啊!再看,他右边的裤管长长的被撕碎,腿上被野狗咬下大块暗红的肉来。郝剑真的后悔没有把那条野狗给砍死。 “指导员!我没有照顾好你啊!指导员!指导员!……”郝剑发疯地捶打自己的脑袋,悲痛欲绝。 小头目爬紧洞来,双手将郝剑紧紧箍住。 烈士的头颅是被丧尽天良的反动民团割去邀功请赏或枭首示众去了。 此处多为荒草地及疏林。郝剑选择了有片修长毛竹的山坡,在茂盛的竹林内,和小头目手持刀剑掘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把战友的遗体一一安葬。为了保证不再被敌人发现打扰,和掩埋寻淮洲一样,地貌依旧復原,上面抱些枯枝烂叶遮盖。 郝剑怕以后忘记,又从竹林外分几处径直朝里走,到埋葬的地方,多少步路,就在开始的地方用宝剑划出多少条横线。 小头目跟着郝剑一声不吭地干着。尔后,呆呆地肃立在“坟”前,嘴角微微翕动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 也许,对他来说,烈士们的遭遇太触目惊心了。两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两天后却残缺不全地埋进泥土。 郝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害怕吗?红军就是这样血与火一步步走过来的,而且,还要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突然,小头目抓住郝剑的手,急切地说: “队长!我……我要当红军!红军!” 小头目要当红军! 郝剑看着他,红军拿给他的一身衣服已经破破烂烂。这许多日子的担惊受怕,餐风宿露,原本虎背熊腰的小头目明显地消瘦下去。乱发粘着草梗满脸胡茬,几天没洗的脸上沾满泥巴和污垢,看去整个象叫化子。这位正直豪爽,血气方刚的大汉,此刻,神情庄重。 郝剑一个劲地点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六 郝剑决定先去松阳。经过三四天跋涉,郝剑和小头目终于在安民乡安岱后村找到了信江船上握过手的陈虎生。一见之下,彼此都兴奋不已。热情的款待使郝剑小头目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倍感亲切。 陈虎生说表哥因事外出,村里主事的叫卢子敬。遂叫人去请,并说此去箬寮岘有人在等了。谁呢?郝剑想不出是谁。陈虎生笑而不答。殷勤地让他们更衣吃饭。卢子敬匆匆赶到。这是位当地学校的先生。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头髮斑白。约五十多岁。一见面就拉着郝剑的手说: “ 后生可畏啊! 老夫虚长了这么一大把年纪。” 吃好饭,他要陈虎生领几个青帮的弟兄护送郝剑和小头目两个向北面的峥嵘峰峦走去。那就是箬寮岘。 一路怪石嶙峋,危岩耸立。白云在绿林上飘荡。苍翠满目,原始森林堆积的枯叶,就像铺着一层厚厚软软的大地毯。险峻的山道,隐蔽处,常有暗哨显身与陈虎生打招唿。 陈虎生说:他们都是青帮里的。 这样森严壁垒,郝剑不禁纳闷,到底有谁呢? 刚转过一个山弯,小头目高兴地叫起来:”红军!看!红军!” 郝剑勐抬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站着一簇人,为首一个戴红星八角帽,灰布衣领缀着红红的领章,满嘴胡茬,脸偏?,左颧骨至上唇有道长刀疤。 他!他竟是罗骏! “唉呀!罗骏!” “郝剑!”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相互擂打着,热泪盈眶。 多少个日子念叨对方,真的相见,又恍惚梦中。模样变了,声音依然,那个亲热劲不减。 “找到你好苦啊!”郝剑说。 “这不是来了吗?”罗骏笑道。 “你在庆元还是在景宁?” “都没去。龙泉倒是转悠了一些时辰。刚回车盘坑就遇到师长他们了。”罗骏还说,他们回车盘坑闽北游击队并不知情,反而认为他们还在庆元滞留。 第37页 “庆元本来是要去的。听说李秀、王逢欣两支浙保安团队蹲守那里,我们就拍拍屁股走掉了。” 两人边谈边往山岗的几间草棚走去。 “这里太难了。群众不好发动。”郝剑悻悻地说。 “总有个过程嘛。”罗骏笑道,“我来给你说件痛快事。十二月底群众过年没米下锅,我带着人去敲一户地主的粮仓。我们的身后‘唿啦拉’跟着五六百乡亲。还没等进村那老财就吓得跑得无影无踪了。那些群众对我们很是拥护咧。” 郝剑把小头目介绍给罗骏,讲起天真遭劫的事,罗骏说那很可能事土匪或者保安队冒充红军干的。土匪呢纯粹是打家劫舍;保安队或民团的话就有其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了。以前在苏区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 “潭弘力他们呢?”罗骏问。 郝剑无言以对,悱恻地别过脸。 笑语欢声的山岗霎时间变得寂静和压抑。 郝剑的心又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提起那一个个惨烈的场景。 沉默片刻,罗骏低沉地告诉郝剑,师部本来想派人到庆元招回小分队,刚好遇到邝世宁。得知小分队去景宁了。粟裕刘英当即决定取消一个月的休整,提前翻越九龙山插到遂昌。粟裕估计,如果顺利,小分队早该到安岱后了。就叫罗骏带一队人接应,还说没到的话就等些天,小分队的人肯定会来的…… 远远近近,陡坡峭璧开满了丛丛簇簇的杜鹃花,如霜似玉,纯洁无暇。 默默地,是为了祭奠烈士不朽的英灵吗? 2006-6-13完稿 红潮第三章 滚滚红潮 [本章字数:25985 最新更新时间:2006-09-27 23:09:42.0] ---------------------------------------------------- 一 郝剑和罗骏在度过龙泉河的时候找到了师部。见到粟裕和刘英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们:潭弘力同志不幸牺牲了。 粟裕率众刚在小梅消灭了一个敌保安分队。当李秀带浙辖保安团一团上千人还加王逢欣独立营四五百人气急败坏从距离七八十里地外浙西南一个小县城松阳的松源镇出动时,挺进师早拐到福建松溪的谓田。闽辖马洪深的保安二团又嗅着来凑热闹,找挺进师的麻烦。挺进师即挥戈景宁,在洞宫山山脉的深山老林和敌人兜起圈子。 郝剑想找找失散的小分队的人,潘忠杰、麦欣等都还生死未卜。 小分队二十几个人,就郝剑自己平平安安回去,尽管粟裕和刘英没说什么,郝剑自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甚至,他更愿意牺牲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们。经他一再请求,粟裕同意挺进师在景宁和庆元活动一段时间。然而,挺进师加上广浦游击队并没有在洞宫山地探寻到被打散的小分队人员丝毫线索。郝剑几乎绝望。 挺进师刚到景宁地带,李秀忙调两个保安大队驻扎李村。他自己则率众对挺进师穷追不捨。两路人马就在景宁、庆元、龙泉一带捉起了迷藏。李村的李太爷就是李秀的父亲。潭弘力他们在冬梅岙岩洞罹难,就是这个李太爷的调动和指挥自卫队,大刀会干的。每每途径李村,郝剑都会心里恨得不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真想立马带兵杀进李村,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无奈李村戒备森严,人多势大,郝剑他们也只好先避开,再寻机会。 那时已是1935年的春天。万物復甦,春回大地,苏区的人们又熬过了一个悲痛,悲惨的严冬。 红一方面军仍在长征路上。经过湘江之役这样重大的挫折之后,战争的胜利之神,红军领袖***重新回到了掌舵的地位。由此,面临被消灭的中央红军渐渐地变被动为主动,挥师北上。蒋介石没有能够一口吞掉从各个苏区突围出去的红军。甚至,对于南方各省残留苏区的红军游击队也未能彻底剪除,反而使之愈加活跃,壮大。 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余部所建的挺进师在龙泉河以南的浙闽边境往返游击,象春风拂过沉寂的群山。 枪声,突然惊破黎明的宁静。 “沖啊!”红军扑进浙闽边境一个山城小镇,泰顺的谭边街。浙辖保安大队第十五支队六七十人还在美梦中就成了红军挺进师的俘虏。 粟裕用兵善于长途跋涉,乘其不备,一举全歼,打得痛快淋漓。 其时,国民党大部队仍被拖至在红军各主力部队长征途中。浙辖七个保安团三个被抽调到毗邻的的苏区“清剿”去了;另三个固守各个重镇和省会;其余的也只有浙辖保安团第一团李秀所部一千二百余人负责追剿挺进师。此外还有福建方面闽辖保安二团马洪深部千余人,专门对付挺进师。但加上各地的保安队,民团自卫队,大刀会等,光数量上挺进师就远远的不可相比,落在劣势。蒋介石老家旁仙霞岭烽火燎原。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坐立不安,赶紧把龙泉河以北的十几个大小保安团队南调防守,并让闽浙赣边区剿匪副总指挥陈式正坐守龙泉城节制。 挺进师原本也想在浙闽边境建立游击根据地。但那荒无人烟,部队给养困难;且离国民党军进攻闽东北的封锁线较近,反动会道门猖獗,更主要的是群众对挺进师不了解,难以接触。恰这时陈凤生派人来说,浙西南筹建政权的工作大有成效,穷苦百姓都秘密组织起来了,希望挺进师尽快北上。罗骏在那里活动了三个来月时间,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况那里同样山高林密,人迹稀少,适合红军挺进师几百人活动。刘英接信后大喜过望,遂和粟裕商量,放弃原来的想法,准备到浙西南落脚,同时还留一哨人马在闽浙边活动,以转移敌人的视线。 第38页 谭边街。郝剑带着人里里外外正在打扫战场。哨兵前来报告,李秀的浙辖保安一团正从景宁赶来。粟裕一分钟都没耽搁,即刻吩咐郝剑押着俘虏转向福建寿宁。 夕阳象张着的血盘大口。 群山被黑暗吞没时分,挺进师到达寿宁上村。郝剑带着人打前站,碰上两个老乡,几番询问,得知闽二团马洪深部中午的时候刚离开,村间祠堂里地上草铺都还没撤掉。消息传回到刘英粟裕那里,众人不由得心花怒放。战士们整天赶路,这会就想美美的睡一觉。粟裕即传令各纵队加强戒备,抓紧时间休息。 是夜,四面松涛怒吼,隐隐约约传来狗吠声。 疲惫的红军很快沉沉入睡。 “叭??嘎??!”乡村突然响枪。 郝剑睡的村头房屋柴扉被勐烈踢开。随着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照进来,“哒哒哒哒!”轻机枪对着床上,地上睡着的红军战士疯狂扫射。措手不及的红军乱成一团: “白匪!白匪模进来啦!” 当时的干部都分散到各连、各排、各班去睡。抱着冰冷的枪械,衣服也不脱。严酷的环境使大家都养成了急遽应变的能力。郝剑负责值守,睡到村子的最头里的一排房间里。听到剧烈的枪声,郝剑从睡梦中惊醒。想都没想就向旁边滚两滚,举起快慢机对准门口勐打。不知道是谁出手更快,两颗手榴弹扔到门口。“轰!轰!”两声炸响,伸进屋子里来打的敌机枪被炸哑掉了。郝剑跳起身,冲到门口。外面黑咕隆咚的,刚想跨出门,一阵枪声,身边的两个战士被枪弹击中倒地。 黑暗中传来闽东北方言的叫喊声: “你们被包围了!穷鬼们!投降吧!马大爷给你们金银珠宝,还有女人!出来吧!” 原来是闽辖保安二团马洪深的人马。 郝剑举枪朝喊话方向打了一梭子弹,用“噼里啪啦”的枪声回答他们。白狗子得意忘形的叫唤立刻变成粗鲁兇狠的咒骂。 敌人的枪弹从窗棂,门缝钻到屋子里来。 郝剑退回屋里,叫人把炸塌的半扇门虚掩上,同时让屋里的人报数。 “一、二、三、四、五……”总共报了十七八位,还有五位受伤。 郝剑心如刀绞,睡前大约有近三十来位战士,现在有许多人不能回答他了。 “快!有手榴弹的全拿过来!你们马上组织冲锋,往左边山上,明白吗?”郝剑叫着。 枪打不到的死角,郝剑迅即组织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搭起人梯,郝剑自己往上爬。房屋是平房,不是很高,郝剑上去掀掉瓦片,敲断了两三根椽子,翻身上去,下面的人把手榴弹传递上来。郝剑就趴在那,照准屋前响枪的地方把手榴弹一颗颗投掷出去。 “轰!轰!轰!” 保安队鬼哭狼嚎,非死即伤,被堵在里面的红军趁机沖了出来。郝剑飞身跳下屋顶。指挥大家向村外的山上撤。此时村里大火沖天。村里村外全是枪声爆炸声。间杂着保安队喽?的嗥叫以及老百姓的哭啼。大家拥着受伤的同志朝山上撤。不断有冷枪飞来。幸好天黑,谁也看不清谁,郝剑领头里,一边开火一边冲锋,就这样撤到了村外。 刚到村外,迎头一队敌军挡住去路。 “干什么的?站住!”说话间就开了火。又有红军中弹而倒。 “操你姥姥的!瞎眼啦!”郝剑吼着刚学会不久的闽北话。 那帮保安队稍作迟疑:“你们……?哪部分的?” “我们这部分的!你祖宗爷爷!”郝剑骂着,没等再问,红军四五颗手榴弹砸向他们,在他们中间开了花。十几个人刀枪相向,更不停留,加快脚步,跑上山岭。 两边缓坡,草木茂密,荆棘丛生。郝剑撤至半山腰,占据居高临下地形准备打他一个出其不意。追兵未至,却渐渐聚集起五六十逃散的红军。编制全打散了,还有广浦独立营的人。粟裕答应过邝世宁,打几仗,缴获些枪枝弹药就给他们改善装备,所以这段时间广浦独立营就和挺进师一起活动。天色快亮的时候,郝剑想把人马撤离。却见山脚又想起剧烈的枪声。一班保安队的人追逐着一小股红军急奔上来。 “干掉他!”郝剑低喝。 郝剑已经集合起大约一个连的兵力,听说要打,个个摩拳擦掌。不一会前跑后追两路人马到了眼前。放过前面的红军,郝剑的快慢机先响,“杀!??”山道两旁枪声突然响起一片。一阵痛击,打得追兵七零八落,除少数人熘走外,其余的都死伤在地。 那小股红军惊喜不已。细看,竟是罗骏他们,还有小头目。 “师长政委怎么样?村里还有人吗?”郝剑噼头就问。 “不是很清楚。有也出来了吧?我们也是路上凑一块的。”罗骏说。 山脚保安团开始吹集结号。 “咱们走吧!”郝剑挥手道。 罗骏问那些躺在地上的俘虏怎么办。小头目恨得嚷嚷说:乱刀噼死算了。那些团丁都是闽二团的,,听罢吓得屁滚尿流,连唿饶命。红军不杀伤员。但就这样轻易放走他们也实在于心不甘。罗骏喝令剥掉保安队的俘虏身上的灰布衣服,把枪械弹药等捆在一起,。伤者就让他们呆在路边让他们自己回去,没受伤的替红军背战利品背伤员。丑话说在前,不老实的话就送他上西 第39页 二 郝剑、罗骏也不清楚粟裕刘英撤到在哪里。翌日,正走在庆元县境荷黄附近的山坳中,忽然看见广浦独立营政委邝世宁一干人被大刀会法兵追赶。郝剑、罗骏马上出手搭救,将大刀会驱散。 经邝世宁指点,郝剑和罗骏带着一百来号人去福建政和师部会合。 “队??长??队??长??”麦欣从开满山花的山岭边唿边奔跑下来。 郝剑睁大了眼睛。麦欣?是麦欣!近啦近啦!嫌大的黑衣服袖子,下摆好几处撕成条条。身上挂着潭弘力的驳壳枪,快捷地跳着,跑着,喊着。还没等郝剑反应过来,身后小头目大踏步地迎上前去,紧紧地和麦欣抱在了一起。 郝剑也是激动万分。一个多月来,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原以为不可能再相见,现在又重新回到眼前。怎能不叫人欣喜异常? “麦欣!”郝剑叫着。麦欣这时已经站到了眼前,瘠?的身子骨变结实了,个子也好象高了些。长长乱乱的头髮都快咬要把眼睛遮蔽。苍白的脸上也是鬍子拉茬的。 “队长!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麦欣说着,眼泪“刷刷”地流淌下来。但马上又破涕为笑。“当时枪没子弹了,我只好滚到路下面去,等敌人走掉再爬上去。接着遇到了潘忠杰。我就和他一起走。听说师主力过来,我们就在庆元,景宁,泰顺这一带寻找。自己人没碰到,保安队,大刀会却老照面。昨天我们突然看到自己的队伍……” “潘忠杰他们呢?” “还好!噢!潘忠杰还在云和养伤。他也受伤了。对啦,就是那个老奶奶,敌人把她的房子烧掉了。她在坐在路边哭,潘忠杰给她银元,她不肯要,只要求红军给她的孙女报仇。她没地方住了,潘忠杰连夜把她送到大弯附近她的小女儿家里。潘忠杰和另两人都留那了。我和肖林春返回景宁去找你和指导员,不想路上碰到浙保团的一连人,我们跑着跑着就跑到百山祖一带,就呆在那……” “队长!……”麦欣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吧。” “指导员,他们……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了……”说着,麦欣又抽抽答答哭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 “潘忠杰说,冬梅岙枪声激烈,指导员念你们人少,马上叫他带人去接应。半路就遇上了李村的自卫队。他们对这里的环境熟悉,料到红军如果在这里呆的话会在那个岩洞里。这边缠上潘忠杰,那边就去攻打指导员。指导员那里的人,又都是……都是伤员,……可他们宁死不屈,敌人就抱来柴火烧洞……。潘忠杰带着的人被敌人缠住,听到岩洞那边打枪,就拼命夺路赶回去。但里面……里面已经没动静了。民团大刀会越来越多……潘忠杰沖不进去,子弹又打光了,只好退走……” 郝剑手脚冰凉,默默地听着。 粟裕不知道什么时候伫立旁边,沉痛地低垂着头。过一会,狠狠地说: “这个仇,我们是要报的!” 打散的挺进师大部三天后才在福建的政和渐渐聚拢。折损了一些人员。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严酷的斗争面前,南方各省的红军游击队,包括浙西南的挺进师在内,逐步积累起了一整套的对敌斗争的经验。比如建立一些秘密的游击根据点,打散的红军只要在相应的游击点去聚合,就迟早能回到队伍上。 据闽二团的俘虏口供:红军遭劫是家住上村的大刀会法兵告的密。闽辖保安团第二团马洪深部本是被国民党收编的土匪帮,惯于夜战、山地战。挺进师太麻痹,才让马洪深这个山大王捡了个大便宜。但也幸亏是土匪,乌合之众,只靠莽勇。兵力部署,配合,指挥都还欠佳。要是让浙辖李秀的保安一团也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就惨死喽!但挺进师许多设备,粮食都来不及拿;打土豪累积起来的九担银洋也没一担挑出来,总共有七千多块,全部家当都在这里,挺进师日后的经费即告拮据。 想后悔也没药吃。从刘英,粟裕到郝剑,还有挺进师的战士们,每个人都深刻地作自我反省。从防范,戒备,应急等等方面汲取教训,并作一系列的调整,决心不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刘英狠狠心,把需人背的、又不急着用的东西,如没子弹的枪械,迫击炮等,还有那部报废的电台,做衣服红旗的缝纫机等等全部埋掉。又以这次遭劫中丢失设备、扔掉设备的后勤人员为骨干,成立第四纵队。 三天之后,挺进师还留在政和大山深处的左山坳,想继续聚拢那些失散的同志。因为人迹罕到,经费丢失,四五百人的给养马上困难起来。没有粮食吃,炊事班的两口铁锅整天煮着荠菜叶、蕨根、竹笋。挺进师现在就靠这些充飢。偶尔捕得一点野味放进去就算打牙祭了。闽浙边的松花已经开到末尾,松花也能吃。其实这山坳中身边蹦蹦跳跳的动物很多,但红军捨不得使用仅有的一点弹药。常常是靠陷阱、刀剑、前堵后追等原始的狩猎手段捕获一些小动物。往往也要花九牛二虎之力。 这一天走运,郝剑、广浦独立营的邝世宁、小头目、罗骏他们,十几个人合力擒得一头野猪。大伙顿时欢唿雀跃。连日来因上村遭劫的沮丧压抑着的山谷有了些生气。粟裕、刘英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第40页 人们七手八脚地涮锅宰猪,肉切成大块,舀半满清水,和鲜嫩的小笋一起烧煮。每只锅里撒上几把盐,不一会,就香气扑鼻,众人围着铁锅馋涎欲滴,肚子好象更饿了。 就在这时,哨枪骤然想起。有人惊唿,闽二团摸上来啦! 附近的山岗岭头密林里涌现出大批穿灰布制服的闽辖保安团。开着枪,嗥叫着朝这边山坳冲过来。红军仓促应战。 有的时候,好事往往是伴着坏事一起降临的。挺进师在政和四五天,闽二团没过来,现在刚打了一只野猪,还没吃下肚,他就来捣乱了。 粟裕气得一拍桌子,急令北撤! 郝剑叫炊事班把将熟未熟的两锅好肉倒下沟壑。罗骏、麦欣顿足惋惜。小头目迟疑不决,还想抓块肉出来吃,被烫得张牙咧嘴地叫唤。说话间子弹尖啸,杀声四起,情况紧急。来不及品尝,两锅美味只好连汤带肉倒掉。 红军憋着一肚子气。 郝剑携小头目和麦欣带尖刀班前面开路,粟裕带二纵打头阵,挺进师移师庆元。闽辖保安二团紧紧地跟随,相距不过二十里地。 进入庆元,沿途不断有大刀会前来骚扰。坐镇浙西南龙泉城的国民党闽浙赣剿匪副总指挥陈式正急调各路人马围堵。除闽辖保安二团马洪深部紧咬住挺进师的屁股后面不放外,接到通报后,浙辖保安团王逢欣独立营抢进庆元蒙石左边通道,也就是现在庆元五大堡驻防。浙辖保安一团李秀部一千多人在景宁的秋炉挡住去路。前后总共六七千人,形成夹击之势。挺进师加上广浦游击队也不过六百来人,见李秀挡道,虚晃一枪,夹缝中奔赴百山祖万里林海。 第二天晌午,粟裕,郝剑率先到达庆元境内。周遭山岭绵亘,峰峦叠嶂,地势险要。麦欣已经把这一带地形图画好交给粟裕了。 雾霭茫茫,天空飘起蒙松的雨丝。 那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叫西排。郝剑认出他的小分队曾到这里来过。 村旁岔开好几条路径。往右边走较大的村镇称合湖,左边的路通斋郎山上??座落在山颠下的一个村子。 麦欣带着郝剑一路台阶小径奔上那处临坡的泥墙瓦片屋子。屋顶已经冒起炊烟。“汪汪汪”,门里有狗吠。紧接着奔出一个手持火铳的壮汉,后面跟着一条黑色猎狗。郝剑等不由得抽枪在手。 “不碍事!”麦欣说。跑过去叫道:“郑大哥!是我!” 那壮汉看清楚是麦欣,忙把火铳扔向旁边,三步并着两步迎住:“你可回来啦,好兄弟!” 他们快活地笑着,说着。就如同久别的朋友。 另几户人家闻声走出人来看,见是和那壮汉亲亲热热的麦欣等人,就远远的站在那观看,但没有跑掉。 “队长!”麦欣把那壮汉拉到郝剑的面前,“他叫郑德顺。有一次打猎摔伤,刚巧我们遇上,就背他回来。以后就常到他家走动。”又转头问那壮汉,“你的伤好啦?” “好啦好啦!本来还想到山上去转转呢,偏又下雨。”壮汉说。 “我们部队开过来啦!这是我常给你唠叨的郝剑大队长。”麦欣把郝剑介绍给壮汉。 郑德顺三十多岁,在这里打猎为业。黝黑脸膛,穿身旧的蓝布衣襟,系白腰带,有些拘谨。这会儿忙招唿郝剑他们进屋坐着,张罗着端茶倒水。 走进屋子,惊讶地,郝剑又看到了掴过关灵耳光的那位妇女。原来她就是那壮汉郑德顺的老婆。她靠在炉灶边,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两个小孩子见进来满屋的陌生人,不觉都依偎到她的身后去,边吸吮自己的手指,边睁大眼睛来回打量。郝剑还看到,两个月不到,她的肚子明显地隆了起来。 “大嫂!又打扰啦!”小个子的麦欣今非昔比,已经跟着小头目学会了不少庆元话。人家说的他也勉强能听懂。完全可以顶替丁少朝做个翻译了。郝剑自嘆不如。 “她叫德顺嫂。”麦欣回头对郝剑说了一句,弯腰抱起一个小孩亲着。看来他和这家子已经混得很熟。 那妇女也认出了郝剑。有点尴尬,别过脸去,轻声说:“哪个大妹子呢?” 郝剑并没有听清楚她的提问,麦欣听到了,对郝剑重复了一句。郝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那妇女又说: “跟大妹子道个谦,上次……上次真的对不起啦!” 那妇女说着,颇为动情,垂着的头更低了。 “哦!好的!……”郝剑一时间心潮彭湃,只觉得鼻子眼睛发酸。 如果……如果关灵在天有灵,她会不会听到呢?她会不会流泪?不!她肯定也会笑!她会搂着德顺嫂的肩膀悄悄地说:德顺嫂!你的耳光好重哦!她会“咯咯咯”笑个不停。 郝剑禁不住有些悲伤。 他想: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那耳光也没有白挨。挺进师,已经渐渐地在浙西南的群众中扎下根。就像在苏区一样,和群众水**融在了一起。任何狂风暴雨都再不能够摧毁掉已经深深扎下根的青松! 粟裕的头痛病发作了。剧烈的疼痛使得他老冒虚汗,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个月过去,刘英的左手伤口都快痊癒,他粟裕的右手臂伤口却老不见好,还发炎了,又肿又痛。稍懂点医疗常识的随军卫生员说粟裕的伤口被细菌感染,但也没什么消炎药给他用。粟裕只能在行军打仗的间隙,叫警卫员找点盐泡一杯盐水洗洗伤口这样治疗,却未曾想伤口是越洗越不结痂。旁边的人都急得不行,粟裕自己坦然得很,说只要不到把手臂锯掉的地步,痛一下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痛那痛一齐袭来的时候,想必粟裕也是够受的。没奈何,粟裕吩咐郝剑先上斋郎察看;罗骏带人去合湖及附近**个村落去摸情况;又在各路口设哨卡;自己则在斋郎山脚郑德顺的猎户家里等待刘英的后续部队。 第41页 三 等刘英率挺进师大队冒雨赶到斋郎脚下时,已是傍晚。雨越下越大,群山万壑尽在烟雨朦胧之中。 东边几声枪响。小头目和麦欣一熘烟跑进屋来:“报告!合湖有大刀会向斋郎这边杀来。” “还有民团!罗俊带人挡在那里”同行的战士补充说。 “斋郎的情况怎么样?”刘英问。 “这个村是住在山上的,听说将近百来户人家,算个大村,土豪地主也好多,比较富裕,而且易守难攻。”粟裕对刘英解释几句。 挺进师的供给部主任谢文清在旁边皱着眉说,“师长!政委!再不呆下来抓几个土豪真的是怕无米下炊了。” “好吧!大家商量一下看,怎么打?先去斋郎吗?”刘英问。 话音刚落,郝剑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师长!政委!听说红军要来,斋郎的乡亲都要往山上跑了呢。” 刘英沉吟一会,剑眉跳动:“野外下着雨,天又黑了,老百姓在外面怎么呆?现在就让部队先进斋郎村吧。叫老百姓不要再乱动。要求各纵队必须严格执行纪律,不管有没有人不要随便进民宅。跑出去的乡亲劝他们回来……” 粟裕坐在椅子上,右手臂的伤还没痊癒,依然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左手紧握成拳头,用力地摁在太阳穴上。脸色苍白,额角虚汗直冒。看来他的头痛病还在发作,没有减轻些许。听刘英说完,略作停顿,说: “好!就按政委说的办,各纵马上进斋郎;封锁路口。郝剑去外围打土豪,观察情况,供给部随你们行动,要多搞些粮食。” 挺进师迅速上了斋郎山。 高耸陡峭的斋郎山过了半山腰才变得平缓,百来户人家就聚落在这一块坳地上。村中屋社古朴厚实,依山势一级级重叠而上。 村口,风水林高大茂盛。路旁一颗杉树三四人恐怕还抱不住,树干日久,当中烂出的窟窿足可以放张八仙桌子进去。村口的右边建有社庙,庙堂门前一股细水“叮咚”,流下庙侧的崖底。有独木桥与路相连。狭窄的斋郎岭穿村子而过,石磴连着斜坡,坎坎坷坷。一边是山岗,一边是沟壑。岭头叫大砻头,有岔道,自村旁穿山口迤逦西去庆元。回身,离斋郎山顶只隔一个小小的岙口了。山高处还有条路,就是去凉亭交叉的横路,本地人叫鲁班路。与斋郎山上来的小路交叉。此处建有一凉亭,周遭景致尽收眼底。有一夫当亭,万夫莫开之险。远望高耸的峦嶂和铅云混为一体。近看大砻头前古木参天,散落岙地的屋舍隐约可见,那就是斋郎村。斋郎岭岭脚斋郎溪横截,连日山雨,洪水暴涨,巨大的声响似千军万马穿涧而过。除斋郎岭外,村子东北向还有一条小径,当地人叫黄麻岭。 红军进斋郎时村里的人只跑得剩下一些老弱病残。附近村庄百余名大刀会从村后凉亭方向杀下斋郎,被郝剑带人迅速击退。村中有几家地主富户的粮仓满满的,肥猪也有好几头,人早已逃之夭夭。红军将士眉开眼笑,当即准备丰盛的晚餐。村子里喧闹起来。虽说到了四月中下旬,但这里的气温明显比别处冷。红军战士衣服本就不够穿。每人甚至只拥有一件单衣,没有换洗的、多余的衣服。现在刚刚在大雨里走过,全身没多少地方还是干的;风一吹,直冻得人打哆嗦。这会儿只想找个暖和的屋子歇着。然而老百姓的家门都紧紧地锁着,谁也没去碰。大家利用晒谷麦的簟架板,干稻草在废弃的破屋里和屋檐下搭床打铺。政治部的人往来穿梭慰问留在村里的乡亲。帮着噼柴担水,清扫庭院。一时间炊烟裊裊,欢声笑语,在这个寂静的山村,呈现出祥和,安宁的气氛。 设在村子中央一处地主豪宅大院的师部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粟裕病了,一上山就支撑不住,病倒在床。卫生员说是发高烧,受了风寒。粟裕自己说没事,只是头痛,睡睡就好。看他形容枯藁,闭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都认为一时半载怕是很难起来了。 刘英和其他纵队的首长心情沉重地围在粟裕的床前,愁眉不展。 粟裕的额头烫得吓人。 红军一直以来都缺医少药,没什么药品可用。刘英吩咐拿毛巾冷水浸过,拧干,亲自给粟裕捂头上。又替他掖了掖被子。示意大家到另外的房间。 “让师长安静点休息!”刘英说。他自己在谭家桥受伤的左手还没好,白纱布包着,但不用吊在脖子上了。 “师长!政委!”一干人搀扶着挂彩的罗骏急匆匆走进师部,他的肩膀被被枪弹击中,伤势不轻: “粮食一粒没收上来,浙保团的前卫已经到合湖了。距这里不过三十里地,就是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的事情。我们要不要撤啊?” “你先去包扎,我和师长商量商量看。”刘英说。 “好快啊!我们又得走吗?看来这顿饭又吃不安稳了。”邝世宁说。 “师长!政委!”麦欣领着郑德顺出现在众人面前。说大刀会知道郑德顺家接待过红军,要拿他治罪,他和老婆孩子闻风逃上了斋郎。 “这些混蛋!”刘英低声骂了一句,走过去和郑德顺握手表示慰问:“老乡!给你添麻烦了。” 第42页 “这是我们政委!”麦欣介绍说。 “哦!政委!我有重要情况向你说,我那周围村庄住进不少穿黄军装的老总。”郑德顺说。 “那是王逢迎的人马。”郝剑说。 “报告政委!”郝剑上了斋郎山,片刻不停地走进师部,对刘英说,“马洪深的闽二团已到龙泉梅岙下驻扎。” 刘英并不知道龙泉梅岙下在那里,郝剑叫拿过麦欣画的、粗糙的地图,指点给刘英看:梅岙下在村后凉亭的西面,到斋郎不过两袋烟的功夫。 刘英环顾一下大家:“情况有些危急,你们是不是又不想吃这顿饭了?” 大家不知道该怎么答。 除北边是民团大刀会把守外,其余道路均被堵死。现在斋郎即是孤岛,挺进师区区五六百人,正处在几倍于我的敌人包围之中。王逢迎的保安独立营五六百人,李秀的浙保一团就有一千三四的人数;马洪深的闽二团也有一千多,还有李村的自卫队,民团大刀会等等无法统计的人数。并且红军现在手中没有充足的弹药供给。要走,就只能渡龙泉河到松阳遂昌去。但那里没有挺进师立足的基础。即使从北面民团大刀会那里打开缺口,钻到北面,陈式正手里也还有各地召集的两个团的兵力虎视耽耽地等着!挺进师离了斋郎之险,就再没有和强敌一番较量的优势,只有疲于奔命。 要打呢?要打也难打。红军人数少。一个保安团无论从那方面都强于挺进师两三倍。更何况几路劲敌联手。此外还有令人头痛的大刀会作帮衬。红军则刚在上村遭挫,人心悽惶,弹药更是不足,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师长粟裕又病倒了。 屋子里烟雾缭绕,气氛沉闷,大伙儿都没说话坐在那里。只有刘英一个人背着手,在众人面前踱过来踱过去,纸筒的菸捲烧到手指也没注意。过一会,大概被灼痛刺醒,忙把菸头丢地上踩灭。 “政委!这顿饭我们就要在这里吃!”粟裕突然出现在门口,站在那里说。他穿着小号的棉大衣,没受伤的左手里拿着望远镜,几乎站不住人,身后警卫员用力搀扶住他。 “师长!”人们叫着,都站了起来。 “郝剑!麦欣!陪我去看看地形。”虚弱的粟裕无力地说。 刘英上前搀扶着他:“不要急。师长啊!你先安心歇会,我来安排一下吧。” “我还行!”粟裕打断刘英的话,努力笑笑,转身朝门外面走去。 郝剑急忙跟上前搀扶,还有麦欣。 “去!我们也去!”刘英把大手一挥,紧跟着出了门。 夜雨不停。 粟裕连夜带病察看斋郎村的地形。边察看边和刘英紧张地交换意见。郝剑给粟裕打着雨伞。一帮人陪着粟裕村前村后地看。天黑路滑,视线不清,风雨又大,粟裕头痛欲裂,几乎跌倒,叫人实在不忍再见他那种难以承受的惨状。刘英叫郝剑强行把粟裕背了回去。 粟裕头痛病源于他的参加革命后的多次负伤。这不象是在污泥关战斗中那样,仅是右臂中弹而已,而几乎就是去鬼门关走了几遭回来。 之前一直认为粟裕的头痛病是因为那次南昌起义后撤退途中子弹穿脑而过造成的。其实不然。1930年3月,***、朱德指挥红军围歼国民党独立第十五旅。刚刚担任红四军第一纵队第二支队政委的粟裕,想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可事与愿违,几次冲锋都未奏效。就如同谭家桥战斗中寻淮洲那样,粟裕急了,勐然甩掉帽子,夺过旁边战士一挺机枪就往前沖,高唿:“不怕死的,跟我沖啊!”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粟裕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战斗结束后,战友们把昏迷不醒的粟裕抬到后方医院,因当时红军医院条件简陋,无法进行大手术检查,只好用纱布将头部紧紧缠住了事,并没有发现炮弹碎片深深地嵌进了他的颅骨。 1984年2月15日,粟裕遗体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火化。负责火化的老师傅见是粟裕大将的遗体,内心充满敬仰。在捡扫骨灰时老师傅和粟裕大将的长子粟戎生特别认真仔细。他们忽然从头颅骨灰中发现一粒约有黄豆大小和两粒绿豆大小乌黑色的小东西,用镊子夹起一看,是三粒残碎的金属粒。粟戎生特别吃惊,难道父亲生前的头痛病就是这三粒炮弹碎屑引起得吗?他立刻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悲痛之中的母亲楚青。楚青用颤抖的双手捧着这些炮弹碎粒,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她似乎找到丈夫粟裕多年头痛的真正原因了。 第二天大雨初歇,粟裕挣扎着起床,和刘英、郝剑等各纵队干部,麦欣,还有刚跑上斋郎山的郑德顺等继续熟悉斋郎的地形。 粟裕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是打还是走。 在经过对斋郎的大体的了解后,粟裕的心里渐渐产生了要在此和强敌较量一番的想法。他和刘英交换意见,刘英对粟裕表现出了莫大的信任和支持。 “你说能打,那就打!”刘英斩钉截铁地说。 尽管后来两人对一些问题的处理有了不同看法,但最初的时候,两人还是很默契融洽的。这得益于在先遣队的时候粟裕对军事状况和结局准确的把握和预测。一个寻淮洲,一个粟裕,凡是按照他们实行的军事措施无不是对先遣队有力的,或者是胜算的。只是因为当时的中央代表曾洪易、军团政委乐少华滥用职权,不懂装懂,打击和排斥正确的意见,进行瞎指挥,致使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战机尽失,一错再错,最终导致怀玉山兵败。粟裕和刘英都是在那一种不和谐的氛围里过来,都深深懂得团结默契的重要性,都不想重蹈先遣队的覆辙。红军当时的领导体制设定了政委最后决定权的制度,这就实际上把并不擅长军事的外行人放在了领导内行人这样有悖常理的境地。对于战争来说,这是致命伤。刘英既然相信粟裕的军事才能,相信他能够胜利,那么,除了对他表示最大的支持外,就是告诫自己谨慎发表言行,不要给对方有任何心理压力。而粟裕,也在期望能得到拥有最后决定权的政委的支持。这样,他对付强敌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43页 从斋郎村往东,景宁方向的山路叫黄麻岭。但见一条小径曲折,一边靠山,一边临渊,依山势起伏上下。翻过一道茂林修竹的山樑,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坡地;青草没膝,密密匝匝;小花五颜六色点缀期间。别处的油菜花早已凋谢,这里却正热闹,黄灿灿,开在几块巴掌大的田地里。这是个放牛的好去处,所以叫牧牛场。又名发洪弯,意为坡地乃洪水沖刷而成。这也是上斋郎村的必经之地。脚下的山樑称岙头淤。坡地周遭陡壁倾斜,怪石嶙峋,流水纵横,有一道白练直泻。沿左边山腰往上,靠近山头,山势平缓开阔。走着走着,一人多高的山冈突兀而起,冈背草木森森,这就是斋郎山顶的大砻岭头。小径出牧牛场,路旁有隆起的山包,形状象猪头,因而就叫猪头岩。从大砻头有一条山路可直达于此。上面没长什么树,却是荆棘丛生,花草蔓蔓。再下去点又有一个村落,村名同于路名??黄麻岭。 大小路口布满了红军的岗哨。 粟裕站在凉亭上,手持望远镜观察四方地形。一边向郑德顺了解一些情况: “郑大哥!你说通斋郎的几条路还算黄麻岭平坦些对吧?” “对!” “岭脚还有其他村子吗?” “有!黄麻岭边上还有个村子叫?堆。” “?堆已经被浙保安团驻守在那里了。”郝剑说。 “黄麻岭呢?” “暂时还没有。但有大刀会聚集在那里。如果攻山,李秀会从这里上来。” 粟裕轻轻地舒了口气。说:“真的打不过,这里到处能跑啊。” 郝剑明白粟裕的意思,舞刀弄棒的大刀会不是红军的对手,尽管人多,也只不过是点缀而已吧。但郝剑并不知道粟裕现在想的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而是怎样把眼前的保安团逐个吃掉。最起码吃掉一路。所谓伤十指不如断一指。 “你说牧牛场象不象只口袋?”粟裕忽然抬头望着郝剑问。 “口袋?什么口袋?”郝剑一时还不明白过来。 粟裕也没多解释,转身又问刘英:“政委!我们斋郎收缴的粮食还多吗?” 挺进师的供给部长叫谢文清,就在旁边,回答粟裕说:“大概,坚持一个三五天并没有问题。” “三五天?三天还是五天?”粟裕抬眼看着谢文清。 “三、三天吧。”谢文清说。 “各纵队要马上组织小分队下斋郎山去打土豪,枪粮食上山。政委你看呢?” “好!各纵队马上组织人员出动筹粮,增加山上的粮食储量。” 粟裕点点头:“郝剑要派出侦察员密切关注周围敌军动向,查清敌军的实力和意图。” 郝剑回答:“不用再去看了。这两天敌人没有要打的意思。” “敌人不打,我们就住这啦?”广浦游击队政委邝世宁问。 没有人搭腔。 大家默默地往回走。 战云密布,敌众我寡,连谈笑风生的刘英也显得闷闷不乐,失去了往日的幽默和风趣。和刘英有点不一样,经歷了许许多多险恶场面的粟裕并不把眼前的两三个保安团放在心上。粟裕要难对付的还是自己的头痛病,夜不能寐,坐立不安。 刺骨的寒风勐烈地刮着,林海激盪,“哗啦啦”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 粟裕边走边沉思,未料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仆然跌倒在路旁的草丛中,伤口未愈的左手被自己的的身体压个正着。 “哎??呀!”粟裕大叫一声。 众人手忙脚乱,待把他扶坐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看时,粟裕右臂包扎伤口的白纱布又被血水浸染,眼泪都痛得流了出来。喘着气,对大家说: “没关系!我没关系!……我们,我们要把保安团尽快引上山……” 四 原以为保安团会迫不及待地攻打斋郎。但闽浙两地的保安团都不想自己打头阵,都想对方先出手,他们各自好收渔人之利。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几千人留在山脚接连两天没动静。浙保团一团李秀按兵不动,却威逼利诱各村大刀会不分昼夜上斋郎山对红军进行骚扰。挺进师绝不想对贫苦百姓组成的法兵消耗有限的弹药,疲于应付。 派出去筹粮的小部队均遭挫而归。 地主的宅院。门口垂挂着挺进师的红旗。 天色昏沉,屋子里面越加阴暗,晦涩。大白天也点着晃晃悠悠的松明灯。 斋郎淫雨霏霏。“滴滴答答”的雨声更增添人的烦恼。 粟裕也有点按捺不住了。刘英叫他卧床休息,他却老坐在板凳上,冥思苦想。刘英便让他一个人安静点地呆着,自己在地主的厅堂上处理杂务,粟裕又不肯,坐到外面和大伙一起,默默地,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各自的见解。郝剑等各纵队队长、政委有事没事全都聚拢在一起商讨对策。每当见到粟裕出来,刘英就叫大伙自觉熄灭手中的菸头,好让粟裕有个空气清新的环境,让他的头痛病减轻点。 如果这仗非要打,拖延时间对红军挺进师将越来越不利。这谁都清楚。 敌人不仅仅是几个团的兵力,龙泉的陈式正和闽东北封锁线上的国民党军都能半日之内兵援斋郎。这也许是他们不急着打的原因。要是那样,挺进师即使不打,也会在这里困死。 第44页 但粟裕同时意识到,作为北上抗日先遣队余部的挺进师,区区五百来人,敌人还不怎么放在眼里。 粟裕的思路已经很明朗,他要凭藉斋郎之险吃掉一股或几股敌人,扭转目前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这个机会不抓住,或者局面扭转不过来,挺进师日后在浙西南的活动就会时时处处受到牵掣,更谈不上从容不迫去开闢游击根据地了。 “师长!政委!”麦欣和小头目跑进沉闷不堪的地主宅院。“我们把许多乡亲找回来了。外面下雨,他们衣服打湿了,几天都没得换。” “好!”刘英剑眉一扬,“等会我去看看。” 麦欣继续唠叨着,“政委!这里山高田少,百姓可真的是穷到骨头苦到心了。好些人家地瓜干芋头丝都吃完了,只靠淀粉充飢。” 刘英看着他,唉了一声,问挺进师的供给部主任谢文清道:“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不多了,政委。”谢文清底气不足地回答。 “不管多少,先拿点出来救济那些最困难的人家。立刻去办。” “政委……”谢文清欲言又止,但没敢再说什么,转身出去执行命令。 筹粮不到,剩粮又分,看来刘英是不准备在斋郎呆了。郝剑心想。看麦欣和小头目跟在谢文清后面高高兴兴准备去分粮,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 刘英看在眼里,慢慢地踱到郝剑跟前,伸出手来拍拍郝剑的肩膀,轻轻地说:“他们要断炊了!”再没多话。 “政委!”麦欣刚走到门口,去而復返,后面跟着斋郎山脚的猎户郑德顺,“政委!郑大哥有事找你咧。” 郑德顺把一位中等个,身材单薄,穿黑布衣的年轻人推到刘英的面前: “政委!这是我小堂弟,姑母的二儿子,叫叶昌奎。就住在这村里。兄弟俩都参加大刀会了,保安团的人叫他回斋郎打探虚实,被我撞上。我把他带到政委这里来。” 叶昌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该死,冒犯红军。我是想看看娘才答应的啊。我娘病床上,告诉我说,红军给她端来喷香的米饭,大块的猪肉,她,她还从来没有享过这样的福啊!我谢谢红军!谢谢红军!” 麦欣把他们的话语大致学给了刘英。如果刘英说什么,他们听不懂,麦欣再作点解释。 刘英连忙弯身去搀扶他起来:“不要这样!快起来!??保安团叫你回来探听消息?” “是!是!长官!他们说红军是土匪。噢!他们说,红军,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不赶走红军,就没安稳日子。??我再不相信这些骗人的鬼话了。我……” “叫政委。狗日的保安团才叫长官。”郑德顺自感比他的堂弟懂些,矫正他说。 “不全是骗人,”刘英笑笑,“红军就是要跟那些剥削穷人的地主恶霸过不去。??能和我们谈谈山下的情况吗?” “路口都由大刀会的弟兄把守。雨天,又冷,当兵的全躲在屋里。好吃的抢着吃,还骂人,兄弟们都气不顺……” “你守那条路?”坐上首一直闭眼养神的粟裕问。见叶昌奎听得不是很懂,麦欣又重复了一遍。 “黄麻岭。”叶昌奎说,“那些兵来后,斋郎人想回家,又怕红军……” “你去告诉大家,红军从没把大刀会当作敌人。我们都是一条苦藤上的瓜啊。”刘英拍拍他的肩膀说。 “黄麻岭除?堆外,是不是还有其他通路?”粟裕问。 “往南去翻越岭头还有条路去合湖,到景宁也行。只是要过桥。大概……也有大刀会和当兵的守着。”郑德顺说。 “我哥就在那。”叶昌奎说。 “你哥?”粟裕看着他。 “对!老大叫叶昌坤。我姑守寡快二十年了,就为这俩儿子。”郑德顺说。 “麦欣!你替我问问,去景宁李村还有多少路。”粟裕说。 “他说有五六十里吧。”麦欣说。 “好!有办法啦!”粟裕叫道,站起来,用那只还没受伤的左手紧紧抓住那个叶昌奎,急急地问,“老乡!你能帮助我们吗?” 五 郝剑和罗俊带小头目、麦欣及一个排的红军,在叶昌奎的疏通下,乔装成保安队从黄麻岭南翻连夜赶到李村附近。 斋郎山冷风冷雨,这里却点滴全无。罗俊,麦欣他们先去李村摸情况。郝剑自己带小头目等人绕道埋葬谭弘力等人的竹林前看一看,一边等待罗俊他们回来。 山腰间的映山红丛丛簇簇,纯一、奔放、热烈。象碧血,更象熊熊燃烧的火焰。 郝剑仿佛又看到那些熟悉的脸庞,看到了那一颗颗跳动的、炽热的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俊、麦欣他们回到了山上。后面还领着一位扎头髻的,四十来岁的大婶。乍看到郝剑他们穿着狼皮似的保安团的灰军装,她停住脚步,有些犹豫。麦欣忙对她解释几句,然后跑到郝剑的跟前说? “队长!刘婶来了!” 看郝剑有点迷惑的样子,麦欣说:“你忘啦?她就是冬梅岙莲莲的姨娘啊。她就住在李村的边沿。我们把她带来了。她说她刚去过云和。潘忠杰要她捎个口信,遇到我们就说,他的哥哥弟弟没钱花了。……奇怪啦,他哪来的哥哥弟弟?” 第45页 郝剑恍然记起面前的大婶是谁。上前和她紧紧握手:“大婶!我们的同志多亏你照顾啦!谢谢你!他……他怎么样了呢?” “那位潘红军能下地了,帮助老太太干这干那的,大伙都挺喜欢他,都愿意和他一起谈天……” 原来是这样!郝剑马上猜到潘忠杰捎来的口信是什么意思了??他已经联络起一些人,只是手里缺少傢伙吧?肯定是这样! 郝剑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大娘还好吗?” “老太太失去了孙女,到今还想不开。唉!我那苦命的莲莲……” “刘婶!放心!这仇我们就要来报了!”郝剑狠狠地说道,回身问罗俊,“李村还有多少兵力?”没等罗俊回答,马上又说,“管他多少兵力,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看样子只有一个保安中队。”罗俊说。 郝剑、罗俊带着化妆成保安团的红军一个排即刻下山,朝李村大摇大摆走去。 村口的哨兵直打哈欠,惺忪地看着“保安排”通过大碉堡。不知道郝剑他们的来头,强打精神立正站好。 “郝副官!李老爷请你面叙。”有个挎木壳枪穿褐色绸缎马褂的傢伙跑到黄呢子军服,脚蹬黑吗靴的“郝副官”面前说。 郝剑叫罗俊在碉堡门口候着,就带着两名“马弁”??麦欣和小头目,跟着那傢伙朝村里宽宽地走。 朱漆大门,石狮张牙舞爪,持枪的团丁如临大敌。 李村的地主宅院和其他地方又有不同,除村头建有两个大碉堡气度非凡之外,村中李家大宅墙高院深,墙头还拉着铁丝网,俨然象一个军事要地。 郝剑走进了李家大院,总算见到了李太爷。被客客气气地引进客厅落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东西看上去并不让人感到很讨厌。年纪五十开外,脑门发亮,头髮开始脱落,粗疏的头髮也不是雪白而是灰白。腰板硬朗,不象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背是驼的。穿绸缎青袍。脸色红润,下巴一撮山羊鬍。“嘿嘿”地笑着问: “诸位是去增援斋郎的吗?” “不错!”郝剑顺着他的话语往下编,“在下现在陈副总指挥手下跑腿。奉命去庆元公干。你有什么事要转告李团长?” “谢谢!不敢当哪!恕老朽直言,斋郎弹丸之地,区区红匪,用得着兴师动众吗?犬子不才,也说攻到山上易如反掌。也不知陈副指挥是怎么想的?还要等其他部队过来合围?呵呵!那感情好是好,只是太辛苦你们啦!请!请!” 还要等其他部队来合围?郝剑暗暗吃惊。 一个大气也不敢出的婢女托着茶盘进来,轻轻地放好杯子,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她的头始终低垂着,脑后拖着条根粗大的长辫。 长辫!辫子!郝剑的心不由得痉挛一下。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想什么。他是想起了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也是这样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的。他的姐姐也在地主土豪家这样当奴婢。这该死的老东西!该死的老东西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大谈他的剿匪高论,见郝剑走神,干咳几声唤回他的注意。 “……对付红匪,要紧的是千万别让他们跟穷鬼粘乎上。最好是叫那些穷鬼们拿刀拿枪去跟红匪斗。嘿嘿,先给穷鬼尝点甜头。不要心痛钱。山不转水转。把红匪消灭掉,钱收回来还不容易?对穷鬼要拉,更要打!通匪者格杀勿论!恩威并举,方可永保太平。哈哈!……” 郝剑怒火中烧,气得牙咬得咯咯直响,恨不得一枪就把这个老东西给打死。 突然,村口激烈的枪声打断了老东西的话头。之前就说妥的,罗俊先在外面控制住碉堡。枪响后我们就在里面动手。现在到时候了,郝剑从怀中取出八角帽换戴在头上,冷笑着朝支愣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老东西说: “李老爷!你看我们是谁?” 老东西顿时傻了眼,脸变得煞白。还没等反应过来,小头目如同饿虎扑食连桌带椅掀翻了他。老东西身后站着的几个家丁手忙脚乱要掏枪,被郝剑和麦欣的各各击倒。还有两个吓瘫了的,嘟嘟簌簌跪地求饶。再看小头目,骑在老东西身上挥拳痛打。 “快起来!”郝剑大喝。小头目飞身跳到旁边。郝剑和麦欣的枪几乎同时朝地上开火。老东西再也动弹不了。郝剑掏出一张盖有红军挺进师大印的宣判书放在他身上。 “走吧!”郝剑挥手叫两个人快撤。把红军帽往老东西身上一扔,省得他们到时敌人去考证是不是红军干的。 刚跨出客厅的门槛,最先那个拿驳壳枪的傢伙带着十几个团丁迎面赶来。郝剑三个举枪勐打。撂倒好几个,没死的到处乱窜。郝剑趁机奔到大门口,却没见留守外面的罗俊赶来接应。 村口的枪声却愈加勐烈了。 郝剑知道不妙。 驻扎李村的保安团不知道哪里去寻找攻击的目标,乱乱地跑。三人趁机冲出李家宅院奔向村口。因为身上穿得服装都是差不多,谁也不认识谁。一路急走。奔到村口,村口正在混战。罗俊他们在村外。郝剑三个在敌人后面打枪。顿时敌营象炸开了窝。郝剑他们疾步冲出村去和罗俊他们会合一起。 第46页 “得手了吗?”罗俊看到郝剑就问。 “倒是把李秀的老爷子送上了西天,其他还没来得及得做。” “快走吧!他们人多。我们先回去。” 郝剑他们最初的打算并不是去李村取李太爷的性命,而是想在李村这个李秀的老巢老虎嘴里抢点粮食过来,藉机触犯他一下。但是没想到粮食没抢到一粒,却把老东西送上西天了。不管怎样,另一个目的还是达到了:触怒敌军,叫他们早日来攻山。任务只完成一半。借着国民党军的一身黄皮制服,回返时熟门熟路,大模大样地闯关过哨,倒也没有节外生枝。在黄麻岭时,郝剑又顺手牵羊把叶昌坤,叶昌奎兄弟俩及十几个大刀会的会徒带上山。斋郎战斗结束后,他们全都参加了红军。 六 敌人开始进攻了。 郝剑从李村回山的第二天拂晓。没有太阳,没有起雾,云脚低低的,但也没有下雨。山地的黎明清冷而寂静,以致林中小鸟展翅,涧边枯枝落水都会让人惊顾。 “呜??呜??呜??” 巨大的,如怪兽哀鸣般的牛角尖在斋郎岭上一阵急似一阵地吹响。 斋郎战斗就在这样一个早晨拉开了帷幕。 粟裕要亲自对付李秀的浙保团。刘英则坐守西北面的迎战马洪森。斋郎的群众有的疏散了,有的不肯走。红军后勤及伤病员全拉到斋郎山峰顶的鲁班路,作最坏的打算,一旦失利即可直接北撤龙泉。 法兵开始进攻了。站在大砻头看,黄麻岭这边的法兵倒没几个,主要是灰长蛇般的保安团。李秀急着报仇雪恨,也仍没有忘记继续拿大刀会做替死鬼哄骗他们打头阵。就是想消耗红军的弹药,用意险恶。 粟裕抖擞精神下达作战指令: “一纵朱宝芬杨金山!立刻派出小队人马驱散黄麻岭大刀会。与保安团接火只许败不许胜。其余大队在猪头岩设伏,等敌人进牧牛场后即用重机枪断其归路!” “二纵郝剑罗俊,斋郎岭就交给你们负责。叫广浦独立营的邝世宁政委协助作战,注意对大刀会的政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 “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 “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开枪!”驻守斋郎村口山庙前面的红军重复粟裕的口令。 尽管红军挺进师千百个不愿意和大刀会交手,但斋郎岭脚的一个矮山包上,前面锣声开道,后面鼓点相随,“咣咣咣!”成群的大刀会法兵有如蝼蚁般慢慢爬动,少说也有千把人,在三角令旗指挥下漫山遍野杀将过来。 村口上头早已准备好又圆又粗的菇木和?石堵塞住道路,两旁各架着几挺机关枪。 红军站在工事后面看着山岭脚的大刀会法兵,有点不知所挫。粟裕命令不准开枪,郝剑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了。而且大刀会今天的穿戴真可谓焕然一新,不象是在打仗,而是在演戏。滚边针绣的黄袍绛衣,有的上面还画着阴阳太极图,龙虎图案。头缠杏黄飘带,长长的,拖于脑后。舞刀弄枪,哼哈有声;摇晃晃地,五步一弯腰,三步一转身,噼扎挑刺,扑闪腾跃,令人眼花缭乱。 原来以往衣衫褴褛的大刀会都是仓促中操傢伙的,有时间给他们装扮竟还有这等气势。小头目曾向郝剑说过,大刀会出征前还要祭神拜佛,还要吃可以刀枪不入的所谓“仙丹”。此说颇能蛊惑人。那仙丹其实就是占卦用的黄裱纸烧成灰,连同硃砂拌入调配好的药粉里搓成的药丸,所以也称“朱丹符”。临阵时每人一颗。据说吞吃后便头晕目眩,神志不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就无所畏惧。按大刀会满肚子坏水的法师解释,此乃天神已附体保佑。其实是有毒的“仙丹”药性发作了。 法兵越逼越近。 渐渐地可以看清他们的面目了。果然双目赤红,面似猪肝,痴痴??的,如同一个个木偶被无形的手摆动着。此刻爬岭爬得累,哼哧哼哧又象负重的老牛。 郝剑命令小头目以及黄麻岭带回来的叶昌坤、叶昌奎兄弟等十几个人作为迎战大刀会的第一梯队开始上前喊话: “大刀会弟兄们!红军不和穷苦人打仗!你们不要被人当枪使了!你们快回去吧!” “我是叶昌奎!红军真的对大刀会的弟兄很好!你们快回去吧!” “刀枪不入是骗人的!枪子打死人就活不过来了!但红军不想伤害你们!快回去吧!” “我也是斋郎人,红军对乡亲们很好!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回来看看吧。” …… 红军这边一遍遍地喊话,但那些大刀会却置若罔闻,依然在那狭窄的斋郎岭上不紧不慢地朝上涌来,越逼越近。 “叭!叭!叭!”郝剑命令放枪警告。子弹擦着大刀会法兵的头皮飞过。山谷回音,那些人的脚步有些迟疑。 只见有个穿白布长衫的傢伙站到路旁土堆上挥剑狂唿: “弟兄们!菩萨保佑我们!神兵天将,刀枪不入!快杀红匪啊!” 法兵在白布长衫的鼓掏下又拱上来。 郝剑不觉懊悔,放空枪既浪费子弹又等于给大刀会的刀枪不入作宣传。真见鬼了! 狭窄的斋郎岭两个人并排走便不利索。快到村口的时候才渐渐宽敞。但路有台阶,左边是山坡,右边是山壑,稍下面点就是有窟窿的大树。郑德顺和叶昌奎从大树窟窿里跳出来向大刀会走去。后边麦欣和小头目提刀提枪跟在后面。密切地守护着。 第47页 郑德顺笑笑嘻嘻地朝一位黄袍加身,手提雪亮大刀的汉子搭讪:“吕二兄弟,红军和你无怨无仇,你何苦……” “啊??”一声惨叫,郑德顺被那个叫吕二的傢伙勐蹿到跟前用刀搠到在地。叶昌奎站在旁边吓得双脚打颤,竟然动也不动。小头目疾步过去,揪住他的后衣领往后拽。吕二奔小头目追杀过来。 “砰!”麦欣迎着吕二一枪把他毙倒了。 “郑大哥!”麦欣奔到郑德顺身边去救但白衣长衫催动更多的法兵蜂拥而至,麦欣只来得及打死两个,四五把利刃同时砍在他的身上。 “啊??”,麦欣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小头目这时拉着叶昌奎已经跑到路障前,回身看见,震惊之极,又要举刀冲杀。郝剑跳出去把他按倒,同时竭尽全力大叫: “机枪!开火!” “哒哒哒哒!” 如同秋风扫落叶,大刀会法兵眨眼间被卷倒一片。堆着的圆木?石顺着山岭滚下去,砸下去。“神兵天将”们惊恐地哭嚎着,调转屁股就跑,有的一脚不慎,跌入右边的沟壑里。 郝剑举起快慢机,紧紧地盯着那个张狂的白布长衫,在他要逃的剎那被郝剑一粒子弹准确地击中脑壳。 “沖啊!”郝剑站起来指挥大队红军冲出村口。再看麦欣和郑德顺,俩人已经牺牲了。 “麦欣!麦欣!”郝剑和小头目悲恸地叫着。 邝世宁的广浦游击队从岙头淤横到斋郎岭,和郝剑合兵一处,大刀会便退潮般地退回到岭脚。后面督阵的王逢欣独立营架起重机枪阻拦红军的冲锋。迫击炮的炮弹盲目地轰上来,在峡谷和山岗炸响;枝杈纷飞,岩石崩裂。 “乘胜追击吧,把那个独立营也给他冲垮。”邝世宁对郝剑说。 “不行!师长说伤十指不如断一指。我们沖跨了王逢欣的独立营,浙保团就不知道会不会进伏击圈。” 正说着,就听黄麻岭那边枪声爆炸声骤起。 浙辖保安团一团攻山了。 正这时,粟裕命令传到:除邝世宁的广浦游击队和罗俊带一个支队的红军留守斋郎岭,其余的人即奔赴黄麻岭参战。 郝剑立即集合其他的两个支队经斋郎村爬上鲁班路,很快来到大砻岭头。走进设在凉亭里的指挥部,粟裕正在仔细地看着地图。见到郝剑进来就问: “麦欣过来没有?怎么搞的?这图上画得是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郝剑默然,难过地低下头。 粟裕惊愕地看着郝剑,马上明白了:画他面前这张地图的人,已经牺牲。 郝剑简单汇报了一下麦欣的牺牲以及斋郎岭战斗的情况。 “这个仇我们要报的!”粟裕坚决地说。“李秀快进牧牛场了。我已经在猪头岩设下一支伏兵,到时候叫李秀进得去出不来。”粟裕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拿着架望远镜,,往下一指,“你看!” 黄麻岭,一纵队正在鏖战。 李秀的保安团接连不断地进攻,几挺敌机枪疯狂扫射着红军阵地。子弹雨点似的,打得头顶上大树的绿叶纷纷扬扬飘落;咫尺的地面上草梗被枪弹拦腰折断。但地形对红军有利。从黄麻岭上来的道路虽然较之斋郎岭平缓,但也只限于中段牧牛场部分。再往斋郎村爬又变得狭窄而且陡峭了。红军自岭腰开始阻击,打一阵退一段路,换个阵地,牵着浙一团的牛鼻子慢慢地进入了为其准备的“口袋”牧牛场。 “注意浙保团进军动向,随时向我报告。”粟裕说。 “不知政委那边怎么样了呢?”郝剑望望静悄悄的西面,政委刘英和后勤就在那边,不由得有些担心。 “还没动手。”粟裕笑道,“我看我这边打好,他就不敢动手。马洪深是个老狐狸,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没便宜的话就熘。这里不是他的防区,不着急。再者也知道红军对他恨之入骨,一旦揪住那是要往死里揍。因此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粟裕侃侃而谈,神采飞扬,那病似乎痊癒。旁边几个参谋、通讯员也是乐呵呵的,从容不迫。 大砻头前突然响枪。哨兵跑进来报告,有一小股敌军想通过大砻头偷袭斋郎,与我军接上火。 “有多少人?”粟裕问。 “大概也就一个排吧。” “消灭他们!”粟裕把手一挥。 粟裕身边有刚成立不久的四纵。说是纵队,其实也就是那么四五十个人。还没有独立参加过战斗,所以就叫他们留在师部作机动。现在看看有仗好打,个个都很高兴。 “沉住气,等敌人靠近了再打!节省子弹!”粟裕吩咐道。 “他们是通过猪头岩上来的?我们不是在那里有设伏吗?”郝剑不觉问。 “对的!我们在猪头岩还埋伏了一支人马。但敌人没有钻进口袋之前他们是不会出现让敌人担心的。”粟裕答说。 “师长!浙保团大部已进牧牛场!好象李秀也进去了。”侦察员跑回来报告。 “你怎么知道?”粟裕颇感兴趣。 “先头一个连挑着白幡,披麻戴孝,大概是李秀的卫队,追着红军尖刀班‘唿啦’就过去了。对猪头岩也不闻不问。象是要一鼓作气攻上斋郎。后面大队中有顶山轿,没准就是这狗娘养的。” 第48页 “哦!是这样!也不知道那白幡上写得是什么呢?” “知道,很大的字:踏平斋郎,红匪杀绝。” “哈哈哈哈!”粟裕仰头大笑,“他可能真的气疯啦。” “报告!准备从大砻头到斋郎偷袭的一个保安排溃退了。”四纵队长走下大砻头说。 “明摆着他没那本事,还想从我粟裕这里经过。你马上带领人追歼,配合猪头岩已经埋伏在那里的部队,立即扎紧口袋,用重火力封死浙保团的退路!” “是!” 炊事班送来了开水,黑黑的窝窝头和馍馍。有许多乡亲帮着挑担和提筐。郝剑惊讶地发现德顺嫂竟然也在里面帮忙。 “嫂子!你就歇歇吧!”郝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对她说。 “先吃点,吃点吧!”德顺嫂每人两个馍馍分过来,也塞给郝剑两个。她低着头,含着笑。 哦!她还不知道郑德顺离开了她。望着她那微微隆起的、不便的身子,郝剑心里一阵难过。 “村里有人送了吗?”郝剑问。 “有的,村里路远一点,别的人送去。”她轻轻地回答。 郝剑暗松了一口气。好象这样她就可以免遭不幸似的。 “我们已经吃过早饭啦!”小头目跟在郝剑后面,接茬说。 “还早饭哪?现在早已经晌午啦。我看你是打仗打煳涂掉了。”炊事班的老吴头说。 众人大笑着。 怒云翻卷。太阳出来了。果然已在当空。象被斋郎山激烈的枪声惊扰似的,在云层里面躲躲藏藏。 “你怎么叫她来啊?”郝剑说炊事班的老吴头。 老吴头忙说:“我这里人手不够。本来不叫她的,她偏来,劝也劝不住。” “带她下去吧,这里危险,”粟裕走过来说。 “没事,没事的。”她微笑着说。 “德顺嫂!”郝剑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师长!”一个通讯员几乎是滚进指挥部。他已经负伤,跌坐在地上,来不及爬起身就急急地说,“猪头岩……猪头岩敌人攻势凌厉!水桶打坏啦!机枪冷却不了!……” 粟裕吃惊地凑近询问:“现在怎么样了?” “敌人火力很勐,纵队长受伤了。还有,他叫我向师长报告,弹药也不够……” 那时机枪打热了必须将水倒进枪身的箱子上降温,冷却不掉也就等于无法再用。 “你手上还有多少人?”粟裕皱皱眉,抬头问郝剑。 “两个支队。没有任何伤亡。**十人吧。” “好!立刻增援猪头岩!李秀想跑,他们突围时火力要勐,尽量给予杀伤。这个时候就不要你吝啬子弹。一定要把浙保团多杀伤、打垮掉!我马上调全师的弹药给你补充。叫我们的马克沁重机枪一吐为快!” “好!”郝剑立正回答。 粟裕随即命令通讯员去西面后勤点政委那里叫人集结枪枝弹药快速运抵猪头岩。一边断浙辖保安团后路,一边准备从村口正面对其发起冲锋。 郝剑迅速带着自己的两个支队从大砻头下去增援猪头岩,加固扎紧的口袋。 牧牛场周遭绝壁高耸,休想攀援。久雨初歇,山体湿漉漉的,几处崖顶的飞流更加湍急,高处落下,水珠四溅,发出“隆隆”巨大的轰鸣。真叫浙保团感到四面楚歌,惶恐不安,团团转如同无头的苍蝇。 猪头岩距进入牧牛场的小道不过五六十米,在红军绝对的有效射程里面。或许浙保团已经意识到了退路被封死的恐惧。妄图抢占猪头岩制高点。但猪头岩前光秃秃的无险可依。保安团一进入视线即刻成了红军的活靶子。组织的几次冲锋没散开来即被红军的机关枪扫射得七零八落。猪头岩前几十米的路段,顷刻间变成了浙保团难以逾越的死地。浙保团没敢再玩命,趴在山包下,大树后以下犯上和红军对射着。并且骄兵轻进,没带什么重武器。这样,放猪头岩红军唯一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大显神威。 郝剑恍惚想起了半年前谭家桥伏击战,想起了寻淮洲。郝剑不知道粟裕会不会想起来。信江江畔孱弱的身影已经是往事依稀。刚强使红军艰苦卓绝地坚持到最后而不是被消灭。 “给我打啊!”郝剑不由得竭尽全力喊叫。 “报告!”师部通讯员急速跑来。“刘英政委已经把三纵队拉过来了。师长命令,听号声准备冲锋。命令你部增强火力控制,不得放走敌人一兵一卒。” “政委过来啦?闽二团打跑啦?”郝剑睁大眼睛问。 “不清楚。听说那边保安团没放一枪就拔营撤走了。” 这时村口红军火力剧增,师部在大砻头吹响了冲锋号: “嘀嘀嘀,哒嘀嘀!……” 村口的纵队号声响起回应。号声在崇山峻岭间激盪。 各纵队闻声而动,杀声连天。 红旗打出来了,那面挺进师鲜艷的红旗,招展于硝烟瀰漫的战场。 “沖啊!??” “杀啊!……” 红军从自己的阵地跳出来,如勐虎冲下山去,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大刀梭标大显神威。 第49页 兵败如山倒。浙保团毫无招架之力。拼死向猪头岩出口突围。猪头岩红军机枪吼叫,各种武器齐发,手榴弹接二连三爆炸。严密的火力网使敌人堆尸如山,难以逾越。 “盯紧点,看到轿子的别放过他。”郝剑说。 但始终再没有看到有什么山轿出现。 浙保团在挺进师前后夹击下无路可遁,拥挤在狭长的山岭上掉下沟壑洼田的不计其数。有的不管死活随山翻滚逃窜;有的跪在路边举手投降。 猪头岩红军的马克沁重机枪就在这时突然哑口失声。 “怎么回事?”郝剑厉声喝问。 “队长!机枪冷却不掉。水来不及送。” “水!水!”郝剑大叫。 山冈背竟然无水可取。 重机枪一歇火,封锁牧牛场的火力大为减弱。保安团大股溃兵趁机冒死突围。 郝剑急得直跺脚。眼看敌人就要从眼皮子底下套逃走了。郝剑夺过旁边战士的一把刀在手,振臂高唿: “同志们!不能让敌人跑掉!沖啊!杀啊!” 猪头岩吹响了嘹亮的冲锋号。郝剑一马当先,挥刀杀下山冈。小头目提枪在其后紧紧跟随。 “沖啊!杀啊!” 挺进师除三纵仍在斋郎山防守外,一纵,二纵,四纵,广浦独立营合力追歼黄麻岭死里逃生的浙保团残敌,一口气追出一二十里地。看敌人往景宁英村方向狂奔,正要撵着其屁股继续追着,粟裕命令传到:马上收兵,以防西北,正南的敌人乘虚而入。 万般无奈,郝剑端起一架缴获的轻机枪,朝着英村敌人逃跑的方向“哒哒哒哒”勐扫一阵,悻悻而归。 但闽二团,浙保王逢欣独立营听说李秀及三个协从的保安队大败,吓得不寒而慄,忙离斋郎远远的。 红军游击队在山间树林里搜出两百多俘虏,其中有个李秀的马弁,说李秀被打断了一只手,是混在溃兵里逃进英村。 七 群峰肃穆,林海宁息。妃红的斜阳从乌云间整个地跳出来,盈盈的,挂在西北角的天幕。给山峦,岩壁,青松抹上层瑰丽的色彩。 一心要消灭红军挺进师的浙保团李秀一团反被挺进师打垮。红军也有二十六人流尽鲜血。包括斋郎战斗第一个牺牲的郑德顺。他为红军而死,红军也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一员。特意去附近村里向一位老人买了口原本留给他自己用的棺材给郑德顺装殓。其余烈士只能按照红军已有的惯例用毛毯,蓆子包裹,运送到附近荒芜的山地,分几处秘密安葬。没有坟墓,甚至,地貌也要恢復原状,以防国民党军破坏。粟裕郝剑他们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军团长寻淮洲,遗体就是根据红军俘虏的口供,被挖掘出来掘尸枭首,大加宣传。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红军指战员送朝夕相处的战友上山。 埋葬地。岗哨密布。寂寞悄然。 刘英,粟裕等站在德顺嫂的身旁,看着那唯一的棺木埋上最后一?土。然后用脚踏平,再搬些石块,树枝遮掩。过几日,这里就会长满野草,难以辨认。 德顺嫂哭累了,这会静得出奇,拉着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脸上显出痴呆,木然的表情。眼睛无神地落在亲人的长眠之处。紧挨着她丈夫的那个坑是活泼爱笑的麦欣。然而,没有棺木。这她也看到了。后来麦欣和她丈夫成了好朋友。两个人比亲兄弟还亲热。现在两个人还在一起就不会寂寞了吧?想到这,德顺嫂的眼泪不觉又流下来。 刘英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她。用生硬的,刚学几句的当地方言和德顺嫂交谈: “你……其他村里还有亲戚吗?再住这里,恐怕……” 德顺嫂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摇摇头,又点点头。 刘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继续说:“红军给你盘缠。要挺住,把孩子拉扯大,等革命胜利。……” 刘英掏出笔记本想写几个字,可一只手不得力,只好自己口授,命旁人记录: “一九三五年四月二十八日,革命群众郑德顺在斋郎战斗中英勇牺牲。请未来共产党苏维埃政府给予 其家属子女必要的帮助和补偿。 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 师长:粟裕 政委:刘英 同 签 写完了,盖上印戳,他从笔记本上把这页纸撕下来递给德顺嫂:“收着吧,以后会有用的。我代表红军谢谢你!” 德顺嫂的泪水又“哗哗”地流下来。她的双手捂住面孔。一串不连贯的声音挤出喉咙。不知道她说些什么。两个小孩仰着头,带着哭腔叫喊: “娘??,娘??” 郝剑倏然转身,走上旁边的一处悬崖。云块被风吹散,灿烂地铺满天际。一股股白色的雾霭笼罩起山地苍茫的暮色。 许多场合,郝剑听不得哭啼。他的印象里泪水总关联着不幸。逼迫着他把一个个惨烈的场面从记忆深处拉到眼前??那些葬身于荒山野岭的红军战士啊! 郝剑无言的悲怆。 脚步????,是粟裕,停在郝剑的旁边,和郝剑并排站着。远眺夕阳,有一种惊涛骇浪过后的那种恬静。许久,他说道: “我们活着的人不要忘记他们。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以后和长眠这里的战友在一起。” 第50页 一九三五年,中国共产党所有的武装力量都遭到了空前的,置之死地的围剿。根据地丢失了,红军主力北上长征。无数人的热血流成了河。留在南方各省的红军游击队与党中央,与外界断绝了联繫。各自为战,辗转于深山老林,东藏西躲。没有人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也看不到明确的出路。但是,特殊材料制造的中国共产党人和其领导的红军游击队以坚强的信念和顽强的精神不屈地战斗着,生活着。就如同几乎垂直的陡峭山壁上的青松,在那样的地方松树林也依旧挺拔向天空生长。因为陡峭,因为挺拔,山与林的结合就昭示着蕴含深广的精神。他们以共产党人特有的胸襟胆识,笃信将来,毫无气馁,毫不犹豫地应诺自己的人民:革命一定能胜利,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一定能达到! 粟裕后来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斋郎战斗是红军挺进师进入闽浙边境后关键性的一仗。斋郎战斗的胜利,迫使敌保安团队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转攻为守。龙泉河北面的敌人已经比较空虚,一些反动地主也纷纷离开了浙西南。挺进师获得了创建以仙霞岭为中心的浙西南游击根据地的有利时期,完成了进军以来的第一个作战任务。 斋郎战斗后不久,粟裕刘英领导的红军挺进师,模仿江西红色苏区的作法,打土豪,分天地,建立革命政权。在白色统治的中心地域,在浙西南,在这块国民党统治的中心区域,掀起了滚滚红潮。 2006年7月1日完稿 ( 建党八十五周年之际,中国共产党已经是一个拥有七千零八十万党员的政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