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细菌》 第1页 [科幻探险] 《超级细菌》作者:水行天下【完结】 一群人孜孜以求地研究,以图能够解决世界能源困局,不料却导致一种完全新型细菌的产生,带来一系列未曾意料到的后果,从而使人类捲入一场生死保卫战。 第一章 新能源 海明市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中等新兴城市,坐落在一处半月形的海湾,呈南北长形布置。它有着新建城市的诸多共同特点:街道整齐划一、建筑物很新又时髦、居民来自四面八方而且年龄又轻。许多人都拥有私家车,但公共运输也很完善,特别是那条贯穿南北的地铁快线,成为上班族的首先。这是一座富有勃勃生机的城市,北面是三至八百米高度不等的山峦,东面临海,南面和西面都是起伏的农田,一条水系发达的名叫普度江的河流从远处起端,穿城而过之后汇入大海。江的两岸留有宽度一百多米的绿化带,支流的绿化带也有五十米,像翡翠般将海明市装点。这里的维度约四十度,因而气候宜人,四季分明。三十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些身兼渔民和农民身份的人的聚居地,过着几乎是自给自足的生活,悠闲而宁静,即使有优良的深水也不曾想过晒制海盐。后来,由于优质的旅游资源,这里很快发达起来,四季皆宜:春天踏的是青、夏天玩的是海、秋天看的是叶、冬天赏的是雪。随之而来的是依託天然深水港的航运业。一些科研院所也相继建立起来,其中级别最高的是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 眼下是入秋的旅游旺季,海明市此时无论远观还是近瞧,都是满目色彩斑斓,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花,点缀而不张扬,而那些先后变化颜色的树叶则将山野装扮得多姿多彩,从树梢到地面。 海明所由几幢二到五层不等的建筑物组成,坐落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的平地上,远可将整个海明市和海湾一览无余,近则有伸手可及的花草树木,一条山涧在这里形成一个面积约十亩的水潭,水流马路下的涵洞下山之后经过一小片农田,渐渐变宽,成为普度江的一条小支流,海明河,穿越市中心最繁华的边缘而过。海明所建成之后将这无名水潭取了个潜龙潭的威武的名字,但水量不大,更由于它每年春末和深秋两季承接山林树叶腐烂而成的污水,水中只有一些小鱼。这点不足并没有影响整个安静适宜的环境,反而常常让人误以为是座度假村。最让外人所不知的是海明所肩负特殊的使命,开闢一个模式,将海明市建成一个完全不需要石油和煤等矿物能源的城市,实现碳的零排放。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免受石油价格高企的负面影响,也会有利于海明市的可持续发展,解决日渐显现的环境保护问题:自身污染情况的加剧和污染物的输出。 通过计算机模拟,海明市从城市规模、人口密度、自然资源等诸多方面都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前提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将太阳能和生物能转为可以直接应用于各个行业和生活所需的能源。为此,海明所成立了很多课题室,有些专注于对传统技术优化,比如沼气技术和以粮食为原料的生物技术、太阳能利用、风能开发、潮汐能研究等。这些领域尽管技术成熟,但在大幅度提高能量转化率,特别是矿物能替代可行性方面进展一直很慢。渐渐地,人们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新技术上,生物工程就是其中最给予厚望的领域。人们希望能够找到将各种各样的生物能源直接高效率地转化成诸如石油、煤炭或者沼气等形式的能源,这样的话就不会对人类现有生活方式进行大的改变。 生物工程处下的各课题室位于海明所的三号楼,又分成好几个专题小组,有传统的沼气室、乙醇室等,也有基因室等运用新兴技术手段的。该楼是所里占位最佳的:正面是大院,后面就是潜龙潭,稍远处则可以看见满山的树木,几乎伸手可及。不久前,行政部还很艺术地在潜龙潭旁搭起了三只用稻草做顶的错落有致的凉棚,很有一份復古的韵味,让所有人都感新奇。 这天是当月最后一个星期五的上午,生物工程处在大会议室有个例会,进行月度总结。各传统专题室汇报了各自的进展,包括简化工艺、提高效率、扩大适用原料等。尽管都取得一定的改进,但离终极目标似乎很遥远,仍旧没有根本摆脱传统技术。不过,让大家寄予厚望而又没有丝毫进展的是基因室,迄今为止还没有开发出符合预设目标的新菌种,所做的试验结果最终都滑落到了传统方法上,或乙醇、或沼气。 作为基因室领头的王海盛,年届四十,一直都很困惑,怀疑基因是不是真的能够像人们所希望的、如同用转头砌房子那样拆开之后随便组合,产生新的菌种,从中筛选合适的。绝大多数情况下拼接起来的基因根本没有活性,偶尔发现能够生存的,效果上却和传统的那些菌种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他几度萌生退意,将自己的队伍解散分配到其他课题室,但比他年长的马所长坚决让他坚持下去,言明哪怕十年二十年不出任何成绩也要继续研究,不必在意既定的目标。像之前所经歷的那样,王海盛重拾信心。 下午,王海盛带领属下十人把会议挪到潜龙潭旁来开,希望能够激发灵感。 “就像研发新药品,不知道哪种分子式的物质具有药效,开始总是难的,所谓万事开头难嘛!”王海盛极力鼓励大家,“我们要拿出地球之初化学汤进化成原始生命的精神契而不舍,不要轻言放弃。” 第2页 “这潜龙潭也是化学汤。”齐飞,二十八岁,很精神,是学究气氛很重的基因室里的活泼分子,“就是味道一成不变。” “怎么讲?”王海盛问。 其他人也都来了兴致。 “就当说故事来听吧,不是讨论学术问题。”齐飞扬扬眉,“我还要把这事当成笑话,周末去哄哄我女朋友呢,如果你们能够笑,那她一定也会笑,好事就有戏了。” 众人笑了,无一例外。 “几十亿前,化学汤煮成之后,基因最基本的规律就形成了,所谓后来的进化都摆脱不了那个规律:只有合适排列的核糖核酸才能形成生命,从细菌到哺乳动物。而且,这些有生命的基因之间达成某种平衡,相互制约,要想打破这种平衡是不太可能的,就像通过拔自己的头髮将自己提升一样。最简单的莫过于反式脂肪了,无论什么生命形式都无法把它消化,转化成能量。” “我估计你周末的好事难成。”针对这个尽人皆知的说法,马其利慢悠悠地说道,“这事你要请教我这个过来人。俗话说,‘圆的石头滚得远’,凡事既要坚守原则,但也要抓住机遇,善于变通,灵活多变。官场如此,做研究也一样,找老婆更适用!” 众人又是齐声而笑。 “我还没有说完呢。” “鼓励为主,我们最好今年能够吃上他的喜酒呢。”王海盛挥挥手。 “我们现在做的都是一些修修补补,把细菌甲的片段移植到细菌乙上,得到的新组合别说它是否成活,即使有生命力的也是很难跳出原有细菌的圈子。我用这个原理,周末跟女朋友说,别再挑挑拣拣了,没有什么意义,我就是她最合适的人选。” “没有说服力。”马其利说道。 “老马,你就别再推销你那送花和灌酒的老经验了!”王海盛笑道,“每年年会的时候你还嫌围攻你的人不够多啊。” “他啊,是为了避免挨老婆的骂而拉更多的人下水。不过,这种方法对大龄男女青年还是很适合的。”齐飞笑言。 又是一阵嬉笑吵闹之声。 王海盛摆摆手:“大家适可而止,别让所里其他室的人全都出来看热闹。不过,小齐的谈朋友的思路倒是从反面给了我一个设想,那就是,我们不能局限于对现有细菌基因的改造,嫁接来嫁接去的都没有出现什么奇蹟。之前的试验也证明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跳出那个圈子:只是在相对小的范围内做了改进,没有取得根本性进展。我们以后努力的方向应该是创造全新的细菌种类,回到地球之初的化学汤理念,实现有别于现有生物体系的新模式,找到能够将所有生物能源转化成甲烷的细菌。” “假如能够成功,我们室、我们所、我们国家、甚至全人类就创造一个奇蹟了!”马所长没有察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试想一下,一旦成功解决的问题就不止是能源短缺,技术延伸之后像环境污染、全球变暖、粮食安全等等许许多多的生活和政治上的难题!”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畅谈前景,仿佛这种期盼已久的技术已经手到擒来。 马其利是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人,怕搅和了同事们的兴致,但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说道:“这种细菌如果能够找到或者研究出来自然好,但真的像大家所期望的那样,它可以将一切有机物直接、快速地转化成甲烷,负面效果也是我们必须考虑的。”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人类进步的过程就是科技发展的歷史,每样技术都有一些负面影响,但人类既然能够发明创造技术,就能有能力很好地控制和利用这些技术。”很多人表示无法理解这种担忧。 马其利经过这么多人如此一说,也觉得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更主要的是,这种没有仔细推论的忧虑和科学研究的身份很不协调,显得很是另类。 之后,马所长说道:“马工的说法也不是完全不成立,特别是做生物研究的,凡事要想一想,所以,你们室拥有全所最好的实验室:所有的空气都是经过负压吸风之后集中消毒处理,绝对保证细菌不会泄漏到外界。与此相对应的,管理制度也是所里最为严格的。我相信,只要我们发明出来新的技术就能很好地控制它,使它为人类所用。不瞒你们说,我是很期待的。这件事给大家带来的不是一个诺贝尔奖的问题,而是给人类的新希望,其意义可以说和人类知道如何控制用火那一进步相提并论,而其他所有的科学进展和发明根本算不了什么。” 众人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一切的荣誉伸手可及。 “当然,我们还没有到庆祝的时刻,真的到了,怎么庆祝都不为过。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潜心研究,要耐得住寂寞。” 马所长的话让大家冷静了下来,似乎才意识到这事八字没有的其实是两撇。 转眼之间已经是秋末了,海明研究所的院子里像远远近近的山野一样充满了色彩,地上积累了许多树叶,就连潜龙潭的水面上也时不时飘有色彩斑斓的树叶,悠悠地随风而动,几条悠闲的锦鲤鱼相互追逐。 有了上次的讨论,基因室特别成立了以研究化学汤为主攻方向的特别小组,有个特别的名字,汤理组,由王海盛亲自挂帅,抽调了齐飞和马其利等人。王海盛本意取“化学汤研究机理”之意,但很快就被所里的人戏嚯叫成了“煲汤组”,见面是经常问的一句话是“你们最近汤煲得如何?” 第3页 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次试验:根据相关资料,模拟了地球之初的地表情况,制成含盐、硫磺、硫化氢、甲烷、固氮等物质并且根据不同比例配成各类化学汤,又分别保存在不同温度下,之后定期检验是否含有生命体出现。但是,让他们感到非常失望的是,对比做了数不清的试验,迄今为止化学汤里没有发现有任何生命体。有一次检验出了生命体,让所有人都为止兴奋了一把,不过,最终做重复试验核实时发现是受到外界污染所致。和其他小组经常可以看到或多或少的进展所不同的是,汤理组的研究结论没有丝毫改变。王海盛有次鼓励大家说,地球之初是经过漫长的以亿年为单位的时间才诞生了最初的生命体,而这种安慰明显不恰当,因为再有耐心的人也无法等待这样的过程。渐渐地,汤理组消磨的最初的激情,把所有试验按照常规路子走,做些微调而已,明显感觉到大家的思路慢慢枯竭。 这天,王海盛召开汤理组的人讨论,重点是如何倡导新的试验方式。 王海盛首先说道:“时间不应该是化学汤制造最初生命体的要素,因为如果是的话我们是无法在实验室模拟那么久的。我觉得,生命体的产生是种偶然。我们必须设想尽可能多的试验条件,逐一帅选,找到这种可能性并尽可能实现任何条件下的重现,即使不能重现,也要留下菌种。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汤,新生命体的汤给煲成了。” 经过讨论,他们确定了在原来的试验条件上另外加辐射、加熔岩,以便更接近地模拟多年地球所面对的宇宙,因为那时是没有大气层保护的,更没有臭氧层的隔离,而且地球表面到处是喷发的熔岩。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汤理组依旧没有丝毫进展。他们没有海明所其他人欣赏室外美丽雪景的兴致,想破脑袋寻找各种新思路,唯一感到希望的是其他课题组也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使汤理组还有机会。 这天上午,望着窗外的美丽雪景,齐飞突发奇想:人们一直以为地球之初终年都是热气腾腾的炽热环境,但说不定也会有季节更迭,冬天下雪导致某处化学汤急冷效应促成的原始生命体的诞生。他为自己这奇思妙想激动不已,不过,很快又冷静下了,相信这些改变所带来的不会有什么机会创造新生命,最多也是改变些许化学反应。 正当他的思路走进死胡同的时候,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让他忽然有了灵感:何不将已知的细菌不分青红皂白地切割成不同的基因片段,就像眼前的一颗颗雪花,再随机地混合在一起,经过奇妙而未知的方式进行组合,说不定就有意想不到的结果,经过帅选之后就能够在既有的生命基础上培育出全新的所需要的生命,从而积累了地球过去几十亿年的进化成果,并不需要从零开始,所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即是如此。 听取齐飞的这种设想之后,王海盛也是茅塞顿开,兴奋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认为这将打破之前人类在基因嫁接研究领域只是小打小闹、而且是採取以已知生物为母本再植入其他基因片段的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式,开创出一片全新的基因重组之路。王海盛立即召开基因室全体会议,让所有人在一周内全力支持这种新方法,同时正式将这种方法命名为齐飞整理法,简称齐法。他要求要举全室之力寻求突破,坦言,基因室成败在此一举,所有的人必须全力配合等等,就差把基因室更名为齐法室了。 面对如此殊荣,齐飞开始很自豪,也很受用,但很快就有些气馁了,因为觉得自己在基因研究方面还只是入门级人物,连如何截取基因判断的最基本操作都不熟练。不过,同事们真诚的羡慕和愿意全力支持的表态给了他很大信心,而且,王海盛言明,具体操作不必齐飞亲自动手,由熟练的同事们操刀,他依旧以新人的形象出现。 此后的日子里,基因室按照原有的小组格局继续研究,但是,都放弃了之前的课题,全部围绕齐法紧锣密鼓地开展研究工作。他们将已知的不同细菌基因随机地切割成各种各样的片段,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配制成成分各异的化学汤,再模拟不同的环境,更多的是再现地球之初的条件:或用高温蒸煮、或施以甲烷和硫化氢等气体燻烤、或採取急冷急热、或进行各种辐射等等,密切关注是否有新生命的诞生。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海明研究所所在的山间屋后,一片勃勃生机,地上既有隔年的落叶,腐烂得只剩下叶脉,也有新落下的叶子,正慢慢转化成泥土,给土壤提供了丰富的营养。就连所内的潜龙潭也因承接了含有丰富腐殖质的山涧而变成浅褐色,锦鲤鱼频繁地浮到水面,急促地吞吐。时不时有一串气泡从底泥中释放,在水面形成一圈圈波纹。 基因室的各个小组做了无数次的试验,资料积累颇为丰富,但依旧没有丝毫进展,当初的热情正一点点给消磨了。 面对如此境况,齐飞深感内疚,好几次找到王海盛说,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臆想而耽误同事们之前各自的研究,即使要继续试验的话也只要一个小组就行了。 王海盛不同意他的说法,坚持齐法是实现根本性突破的唯一途径,相比之下,基因室之前的那些研究只能算是小修小改,虽然经常能够看到一些进展,但不会有重大的惊世骇俗的具备开创性的发现。 第4页 这天下班前,齐飞又来到办公室区,找到了王海盛,希望他能够改变初衷,让同事们回到正常的研究轨道。正当两人都试图说服对方时,忽然从门外传来清脆的爆炸声,之后是警报系统铃声大作,接着是慌乱的人们紧急疏散时的嘈杂之声。 他们跟着人流移动,最后来到位于大门前的广场上,那是海明研究所应急预案所规定的集合地点。已经开始有人清点人数,同时有人向众人汇报说,是基因室一个实验室发生轻度爆炸,没有发生火灾,更没有人死亡,所内经过培训的急救小组去了现场,而且也已经向海明市应急中心报警。 听闻是本部门的实验室发生爆炸,心急如焚的王海盛想回实验室楼查看,但无论如何解释都无法说服应急人员,始终被挡在临时警戒线外面,并被告知说,现在是紧急情况,他不属于应急小组的成员,必须等待警报解除之后才能回楼内。 不一会儿,海明市应急中心的一辆救险车唿啸而至,警笛声和闪烁的灯光让现场立刻增添了几分紧张气氛。 五名抢险队员下车之后,迅速与应急小组作了简短交流,从中获悉,根据初步判断这次爆炸威力有限,只损坏了几扇玻璃,内部情况还不是很明确,而且,最让人释然的是基因室没有必要担心未知和已知细菌扩散,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这方面的进展,试验用的菌种也是采自自然界常见的那些非致病菌的类型,而二十四小时运行的负压空气除菌处理系统只是为预防万一而已,也是海明研究所的实验室标准配置。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来到集合地点,通过清点、核对门禁系统的记录,最终确认只有基因室的马其利未到,而根据报警中心所提供的数据,爆炸发生在马其利的实验室内,估计他应该就在那里。 救护车也已经来到,在一旁待命。 基于之前对海明研究所的了解和当事人的描述,抢险队员一脸轻松,就连见过许多意外情况的队长,四十多岁的李祥麒也认定这是一起极其简单的救援行动,和平时来这里做例行访查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没有队员那么溢于言表。他轻松地告诉研究所应急小组说,现在也快下班了,不如让大家下班回家,明天照常上班。 抢险队员和救护人员进入基因室的楼房之后,海明研究所的员工或自己开车,或乘研究所的班车,陆陆续续回家,现场除了应急小组成员之外就只有王海盛等基因室的人和马所长焦急地等在警戒线外。 马所长把王海盛叫到一旁,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们基因室的进展如何?” 王海盛明白他是在担心有没有可能出现未知细菌的事,想了想说:“我们每周有例会,讨论各小组最新进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创造出新的菌种。我几乎每天到各个实验室转转,也没有听到新情况。我相信如果有的话,大家会很兴奋。” 虽然未能完全打消疑虑,但马所长还是略显宽慰:“我们所对新菌种的研究有严格的规定,对可能的未知菌种有详细的无害化处理流程,每个人都很清楚,也定期有培训,所里也从未发生过细菌意外传播的事故。希望这次只是常规的操作时出现的意外,我们所之前也发生过这类意外。” 王海盛点头表示认同,但正在这时,李祥麒急匆匆地从楼内出来,一边跑一边通过无线专用频道向指挥部唿喊:“抢险一队请求支援!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现场的人们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知道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李祥麒再三确认指挥部已经明白自己的需求,即,按照遭受生物武器袭击的应急预案支援海明研究所的救援行动,之后通过研究所的应急小组和马所长快速布置两道命令:一、立即对海明研究所进行隔离,任何人只许进,不能出;二、迅速提供当天上班人员名单,逐一取得联繫,通知他们立即原地待命,并汇报之前所有接触过的人,等待海明市应急中心的接管,确保每一个有可能接触到的人实施隔离。 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不安的情绪渗透到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此时,艷丽的夕阳红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亮起。他们突然觉得平时习惯了的路灯竟然是那么的昏暗无力。从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看去,夜色下的海明市,从海港到市区,星罗棋布的灯光将其装扮得异常美丽而安详。隐隐约约传来的急促的报警声让人觉得与以往的情形有些不同,不过,也只有知道研究所发生意外情况的人才能够感觉到今天的特别。 王海盛内心深处忽然闪过极度不安,赶紧拨打妻子薛梅琳的手机,可是,接通之后又不知道如何给她什么建议,最后只是说自己今天要加班,让她通知家人,特别是他们的儿子尽快回家,今晚别外出。 这是期盼之中的意外。 原来,他们进入楼内后很快在一楼一端看见一扇房门前的走廊上分布了一些碎玻璃,而门既没有被气浪沖开,更没有破损,证明本次爆炸的威力的确很小。 轻轻地打开门,他们首先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马其利:身上的白大褂有一些喷溅状的污渍,但精神出奇地好,没有明显的血迹,地上也没有,清晰地告诉说,他可能是倒地的时候大腿骨折了,无法站起来。 两个抢险队员协助救护人员,查看和处理马其利的伤势并做转移到担架上的准备,同时询问情况,而其他人则继续勘察现场。他们发现试验用的通风柜破损严重,面板一部分已经坠地,一部分摇摇欲坠,而檯面上散落玻璃仪器破损后的碎片,判断爆炸应该就发生在这里。他们继续勘察,看见向着潜龙潭的两扇窗玻璃损坏,伸头出去,藉助路灯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碎玻璃撒在绿化带上,估计近处的潜龙潭里也会有,但这些显然无关紧要。在确认没有什么其他异常情况之后,他们的注意力都回到马其利身上。那里,李祥麒一直在询问事情经过。 第5页 马其利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尽管语速缓慢:“今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在这间实验室做培养新细菌的实验。” “细菌实验?”李祥麒当下一惊。 “你放心,我们不是研究细菌武器,而是如何研究利用细菌进行工业化生产,减少甚至摆脱对化石能源的依赖。” “‘细菌’二字还是很吓人的。” “我们的目的是找到、更确切地说制造一种能够满足我们标准的超级细菌。” “我建议你们最好别再用‘细菌’二字了。”李祥麒心里依旧解不开这个结,“细菌,还‘超级细菌’?没等大家使用,早就给吓跑了。假如实在放弃科学命名方式,我建议你们还不如用什么代号呢。” “在地球上,包括我们身体里,细菌无处不在,没有它们人类还真的是无法生存。你放心,我们搞研究的从来都是很小心谨慎的,传承的也是几百年以来世界各地的研究成果、研究经验和缜密的思路,而且做到万无一失。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不会冒险,信息我们能够掌控我们的研究对象。你看,就连我们的通风系统都是保持负压,确保细菌完全受控。当然,你的担心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不是从事我们这一行。” 李祥麒听得有些煳涂,但多年救险的经歷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任何信誓旦旦的技术和管理系统都有可能出现漏洞,否则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意外。 “我相信我已经制造出了超级细菌!”马其利内心的激动真实地写在脸上,回忆起今天下午的实验经过。他像往常那样用基因片段和液体培养基按比例在一只特大号的玻璃蒸馏瓶内配制好,出口通过冷凝管之后进入甲烷、二氧化碳等一组气体吸附器,一旦有对应气体通过,吸附器的颜色就会由无色变成或蓝或紫等各种颜色。今天他特别创新地施以低频声波照射,这个灵感是他前天晚上观看介绍大象的纪录片时获得的,片中介绍说大象是以人类无法听到的低频声波进行交流的,这种声波穿透力强劲,可以传到几公里远的地方,于是就想到利用它来扣动新细菌诞生的扳机。他为这种从未有人想到过的方法而异常兴奋,经过一天多的秘而不宣的准备,下午对低频区每个波段逐一试验。当他把频率调至十二点五赫兹时,一直没有动静的蒸馏瓶内开始有了变化:只见蒸馏瓶内的液体渐渐有了细微的气泡,所形成的气体通过冷凝管之后到了各个吸附器,首先变色的是甲烷吸附器,先是淡蓝色,很快就变成深蓝色。他睁大眼睛,张开大嘴,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已经成功了:新的细菌不但产生了甲烷,而且速度很快,为工业化提供了保障。他感到之前所期望的目标已经能够手到擒来,全然没有关注蒸馏瓶内越来越剧烈的气泡。五分钟后,由于吸附器的排气速度离蒸馏瓶内产生的气体速度,导致内部压力越来越高,最后“砰——”的一声发生爆炸。他被气浪掀倒在地,但神智一直很清楚,特别记得当时的试验条件,相信这些试验设施损坏之后很容易重新来过,试验结论可以重现。 李祥麒迅速做出判断:眼前这位被新发明沖昏头脑的科学家制造出了一种对人类来说是全新的细菌,人们对其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而从描述的内容来看,这是一种威力无比的细菌,如果一旦对动植物、特别是对人类有致病作用,后果将无法设想。于是,他跑出实验楼,向市应急中心指挥部发出救援求救信息,同时指挥海明研究所的管理人员及时掌握从研究所回去的员工去向和所接触的人群,最大程度地控制蔓延。不过,面对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细菌,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只能希望马其利所说不假。 第二章 举城十二小时 接获报告,海明市的应急资源几乎全部调动起来,分几路展开行动,一时间警笛声少见地同时响彻许多地方,给这个平时非常安全的新兴城市带来一股紧张气氛。一些市民,甚至游客都觉察到了这种异常的举动。在无关人员看来,没过多久就恢復安静,他们很快就把这事给遗忘了。不过,很快就传言四起,而通过电视和广播统一发布新闻,传播到城市每个角落,反覆告诫市民不要紧张、不要听信谣言,而是尽可能待在家里或者原地不动,但是,这一从未有过的异常举动非但没有消除人们的不安,反而强化了心理暗示:海明市很可能出了大事! 海明市领导接获市应急中心迅速汇报,按照预案迅速成立指挥部,统一组织和协调可以调动的力量,包括公安、武警、医院、科研等。其中之一的重要任务是寻找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今天下午上过班的人以及他们下班后所接触过的人,一旦找到立即转移到还在按照野战医院标准施工、位于市郊的临时收治场所。 海明市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薛梅琳接到丈夫王海盛的电话时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正在乘地铁快线,碰到他的同事马天鸣。王海盛和马天鸣虽然不在同一课题组,但彼此很要好,两家人经常在一起,所以她和马天鸣聊得很开心。薛梅琳从事的是绘画,自有王海盛他们所想不到的观点和见解,不乏争论的素材。 虽然知道王海盛因为基因室出现小意外而留在研究所,马天鸣还是开玩地笑说:“海盛还是一如既往地怕老婆啊,连加班也要请假,你可别把他捏得太紧啰。” 第6页 她挂上电话,笑言:“你们这些做研究工作的,哪个会真正听家属的?最多也就是打打哈哈,应付而已。我倒是很想问你,在你们眼里,是不是研究对象比什么都重要?感觉像个世界主宰那样有无限力量?” “哪里,哪里。” “假了吧?”从马天鸣自信的笑容中她找到了并不意外的答案,“海盛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经常挂在嘴边,说人类现代文明没有一样不是在享受研究成果。可我就有不同的观点,觉得很多事都是自找的。最简单的例子,能源短缺和环境污染。想想看,古代哪里有这样的问题。你猜他怎么讲?” “总是听你的啰。” “听我的?他说我是在‘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享受着现代文明却又不愿意承担一点点负面的东西。” “我同意他的观点。” “我说吧,你们这些人,标榜听老婆的全是假的,圆滑程度都赶上商人了!” “偶尔也要有点自己的空间嘛。” “得了吧,你们还要空间?依我看,是你们把我们逼得没有生存空间了。说我享受现代文明又要抱怨它的坏处,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普通百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选择?还能以前人的生活方式生存吗?” “落后就要挨打。” “人类的劣根性啊!” 正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时,马天鸣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听是市应急中心打来的电话,让他迅速报告所在位置、什么交通工具、周围有多少人等等。他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想到下班时基因室所发生的爆炸并不那么简单,顿时深感不安。 薛梅琳正要拿他是不是也怕老婆说笑话时,只见他脸色突然变得紧张。 他们相互看了看,都明白出了状况,不过,她还是不安地问道:“出事了?” 马天鸣没有立即回答,此时地铁广播系统开始重复播放,让乘客不要任意走动,尤其不要在不同车厢之间穿梭。 地铁载着不安的乘客停靠站台。 马天鸣和薛梅琳所在的车厢两端已经有人把守,车门处也被人围住了,门打开后不允许下车。其他车厢的乘客则被劝快速离开,不得滞留现场。这些人一律戴着防毒面具,一副如临大敌的气势,紧张气氛陡然上升,就连一些想看看热闹的人也赶紧跑了。他们说明是市应急中心的,力图劝慰乘客们不要紧张,这只是一次例行行动。但是,这种解释显然没有什么效果,车厢的乘客经过短暂的不安之后,内心不明的恐惧使情绪渐渐失控,想冲破包围圈。此时,地铁站已经实施紧急状态,所有无关人员都已经撤离,过往的地铁也不再停靠。 不断重复播放的应急疏散通知使紧张的气氛更加浓烈,对情况的不明确又让紧张变成越来越不安的情绪。好在只有四五十人的现场控制起来并不困难。 几分钟后,乘客们在应急救援人员的引导下缓缓移动,情绪也有所稳定,但当被告知不能回家而是直接去临时居所,仿佛被当成麻风病人一样看待,一个个又激动起来,纷纷停了下来,拒绝移动。 乘客们这时候才想起给家人或好友打电话,因而获知电视和广播一直在说海明市可能遭遇未明细菌的袭击,城市已经进入紧急状态,要求大家尽可能待在家里。其中一些人甚至哭了起来,有如世界末日。 应急中心现场指挥耐心地解释:“我希望大家要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这节车厢中有人有可能接触到这种未明细菌,请大家注意,我说的是可能,而你们是最有可能传染到的,我相信谁也不希望把未明细菌带回家直接传给家人。所以,请大家一定要遵守隔离措施,这是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利益所採取的措施,而且,一旦确认没事,就会放大家回家。这个过程用不了太多的时间。最后我要强调一点的是,隔离措施是强制执行的,希望大家严格遵守、积极配合。” 身后已经有人同样戴着防毒面具,在对车厢等处喷洒消毒药剂,让乘客们心里直发毛,好像被人看成了瘟神一般。 众人虽然仍旧有些激动,但都明白眼下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在应急人员的指挥下出了地铁站,陆陆续续乘上已经准备好了的停在大街旁的客车。此时的街道已经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有如来海明市的游客一样次序井然地上了车。只是全副武装地穿着防化服的应急人员和被隔离的现场让一切变得异同寻常,让一些人想起当年非典所採取的措施也没有如此严苛。 客车向市郊驶去。 马天鸣和薛梅琳各自和家人联繫,也从中获悉海明市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不但被告知尽可能待在家里,而且已经告知城市和外界的通道也都关闭,严禁人员进出。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原先的想像,原本还算轻松的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安起来。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过惯了悠闲、自在和便捷的城市生活,难以想像被隔离起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不适应。 薛梅琳问坐在身旁的马天鸣:“你知道我老公他们在研究什么样的细菌吗?” “我只知道个大概。我们研究所都是研究解决新能源的,什么风能、潮汐能、地热能、太阳能、生物能等等。其中大部分都是传统技术,当然也有创新的领域。传统技术进展很缓慢,所以所里把重点放在创新。海盛他那个基因室就是个重点,研究开发一些能够将秸秆、树叶甚至垃圾等含低热值的生物能源高效率而直接地转化成甲烷、碳等高热值的能源形式的细菌。一旦成功,将是前所未有的突破性进展,人类就能够解决一系列非常紧迫的问题,比如能源紧张、环境污染、全球变暖等等,未来人类生存将是一个全新的架构体系,不再是几百年来建立在化石能源基础上的老体系。目前老体系已经走入了死胡同,风险越垒越大,形势严峻,随时有可能垮塌,造成灾难性后果。” 第7页 “救世主吗?” “真能成功的话,就算是把有史以来所有诺贝尔奖全部颁发给他们都不过分。”他没有注意到她那带调侃的语气。 “真是救世主。全世界做科研的人都很自豪自己所从事的职业吧?什么问题都有解决之道,是人类进步和发展的源泉。不过,在我看来,人类越是发展,就越没有安全感。石器时代的人比远古人类安全吗?不一定。冷兵器时代的人比石器时代的人安全吗?显然不是。现代人比冷兵器时代的人安全吗?肯定不是。有核武器时代的人比没有核武器的人安全吗?绝对不是。” “不要那么悲观嘛,实际上,真正应用在武器上的技术只是其中很少的部分,至少不是全部。每当新技术问世,人类从中获得的好处总是比坏处要多。” “我不同意。局部地看,好像是对的,但从整体上分析,用歷史的眼光看问题,就知道这种理解是错误的,因为人类还没有真正了解自身行为所带来的后果。有些后果是需要歷史来评判的,有的当然很直接,用不着等那么久,就像现在。”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类已经上了这样的船就只有硬着头皮望前走,退出竞争也就意味着死亡,没有第三条道可走。用歷史的眼光看问题?考古堆里的辉煌是没有现实意义的,就像古埃及那样,‘斯人已去,徒存记忆’。不过,人类歷史证明,艺术的生命才能更持久,我们是入错行了。” “考古堆里的辉煌。我头一次听人这么说,很有意思。你后面的补充说明就显得欲盖弥彰了,入错行的应该是我。” 他们相视一笑,说话间已经到了临时隔离区,知道像以前无数次争论一样,都难以说服对方,只得就此结束讨论,而隔离区肃穆的气氛很快感染了每一个人。 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有好几批人安排入住,都是和海明研究所人员今天下班后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的人,也包括研究所工作人员自己。他们有的是回家后被举家隔离的,有的是整辆公交车的人送来的。与此同时,市应急中心通过各种途径继续寻找那些有可能和他们接触而踪迹未明的人。如此一来,把所有有可能接触新型细菌的嫌疑者都找到几乎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许过不了多久,整个海明市的人都存在这种可能,那样的话就只有将整个城市定为隔离区了。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中,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所有努力轻易地化为乌有。 隔离区是依照海明市应急预案而事先设置的,位于离海明研究所不到三公里远的山麓处的缓坡上,三面环山。多年来一直当成大型活动的备用场所,所以基本设施保持良好,尽管未曾名副其实地使用过。 正当他们陆陆续续入住的时候,忽然从海明研究所方向出现火光,而且越来越大,不久,就有救火车急急地赶去。 紧张的心情刚刚有所缓解,薛梅琳不由得又忧虑起来,担心丈夫的安危,而马天鸣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怎么可能会出现火灾,一丝不安涌上心头:这突起的火灾会不会和那个未明新型细菌有关。 海明研究所的确发生火灾了,那是在应急人员把马其利运出研究所之后、其他人在救险队长李祥麒统一指挥下正陆陆续续登上等候的客车,准备前往隔离区时的事,而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火灾首先出现在潜龙潭,事先没有任何徵兆,仿佛鬼火一样突然出现,并伴随着“轰——”的一声,像是气体爆炸。 现场每个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不知所措,过了近一分钟才有人报警。 火被围在潜龙潭内,仔细看时发现里面在冒气泡,搅动着水面,像是水被火烧开后的现象,但又不完全相同。不久,一旁稻草凉棚给引着了,很快近处的三只相连的凉棚全部燃烧起来,一时火光沖天,又炙烤着其间的树木。好在时值春末,树木不那么容易烧起来,否则的话,极有可能烧到海明研究所茂密的绿化和身后的山林,而且离建筑物也有一定距离,估计不会殃及。 正当人们困惑之时,接报火警后,两辆救火车一前一后地开了过来。与往常参与对普通建筑实施灭火时的装束不同的是,这些救火队员还特别戴上了防毒面具,并被告知,无论现场是什么情况都不许摘下。 救火队员麻利地接好水带,在救火车轰鸣声中很快就将凉棚上的火消灭,转而将水喷向潜龙潭里燃烧的神秘气体。只见在高压消防水冲击潜龙潭时,燃烧的火焰一下子窜得很高,之后渐渐变小。 一直在思考潜龙潭为什么会着火,王海盛忽然想起马其利当时被抬出来后一直很兴奋的表情,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但是因为现场很是嘈杂,而且马其利已经完全被隔离,使人无法靠近。他猜想马其利很可能已经制造出所期待的新型超级细菌,于是找到救险队长李祥麒求证。根据李祥麒对当时情况的描述,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马其利成功了!不过,几秒钟的兴奋之后,他忽然想到如果超级细菌真的具备所设想的那些能耐,一旦进入自然环境而不受控制之后,后果将是无法想像和预设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其控制起来,因而想到细菌已经到了潜龙潭,一看,里面的水由于喷进许多消防水而满溢,心里立刻凉了半截。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漫说对环境,就是眼下对人也是个未知数。 第8页 正当王海盛胡思乱想的时候,海明市疾病控制中心的人已经赶到,立刻投入对实验楼以及周边环境进行消毒处理。 王海盛胡暗自想,如果真的将细菌全部杀死,也会留下深深的遗憾,最好能够留下菌种。不过,这种想法只是在他心中掠过,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之后,他和研究所的应急小组成员等其他人一起被转移到那个隔离区。 马其利被送进海明市中心医院,按照患有最烈性传染病的程序送特护区处理:位于一幢两层结构的中心,三重厚门保护并採用跟海明研究所类似的负压空气处理系统,确保空气外排之前经过消毒处理。 他安静地躺在特制的病床上,四周出奇地安静,不久,身穿特制防护服的医务人员来到他的身边,开始为他做检查,同时给身上不同部位接上各种各样的监视用仪器,“嘀嘀嘟嘟”地响个不停。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实验品,尽管除了摔倒时导致的硬伤外没有什么不适,但这种肃穆的气氛让他很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被新型细菌所侵害,成为第一个受害者,唯一聊以自慰的是,这细菌是自己创造的,万一遭遇不幸,至少也会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这种细菌。但他又不无遗憾地想,蒸馏瓶爆炸之后新型细菌很可能已经消亡,即使用相同的条件继续试验,也很难说能够重现今天的试验结果。 医生对他做了全面检查,除了那些硬伤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此同时,他们准备在他身上取细菌的样本。让医生们感到奇怪的是,马其利完整的白大褂下那件暖棉内衣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薄如蝉翼,有如在地里腐烂后只剩叶脉的叶子。 经医生询问,马其利这才意识到身上那件贴身穿在白大褂下的暖棉内衣已经完全变了样,勐然想到新型细菌还留有菌种!他“哈哈哈”一阵狂笑,根本顾不得大笑给所带来的痛疼,搞得医生们以为他神经出现错乱,正要採取控制措施。 “对不起,对不起。”马其利好容易收住狂笑,“没有你们提醒,我还真的没想到我身上竟然还留有新型菌种!你们赶紧取样,看看它到底是什么细菌。” “这么说来,你这衣服是细菌给吃成这样的?”主治医师很是疑惑。 “我也不知道,但是,根据我在做试验时的观察,我确信研究出来了新型菌种,也是我们研究所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菌种,希望它能够吃掉有机物,各种各样的自然界所产生的有机物,并且将它们直接转化成甲烷等物质,实现高效率的化学能的转化。我身上的白大褂是人工合成的布料,所以它吃不了,而暖棉内衣应该是天然纤维,就被它给消化掉了,而且也证明它对水的要求很低,这的确出人意料,太意外了!哈哈哈!”他又是一阵大笑,恨不能立刻找到王海盛,报告这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可是,摸遍全身也没有找到手机,满心遗憾,再看看全副武装的医生们,想藉手机根本不可能。 医生又问了些问题,而且马其利也渐渐冷静下来,终于确认他神经没有异常。 医生继续清理他身上的杂物。 马其利用几乎哀求的口吻,请医院一定要设法保留菌种,相信这种新型细菌一定会给所有人带来福音,人类一定能够很好地利用和控制它,就像古人类学会控制和使用火一样,从此开闢一个全新天空。 医生对他的乐观前景将信将疑,也不感兴趣,不过,很清楚地告诉他,菌种一定会留下,以用于后续医学科学实验。 马其利终于放下心来,情绪稳定,话也少了,积极而专心地配合医生的治疗。 当晚,有一批接到消息的国家疾病控制中心的专家来到了海明市。他们小部分去隔离区察看其管理和设施是否规范,大部分直接来到海明市中心医院,又分成两路人马:小组人对马其利进行会诊,大队人马对新型细菌进行各项平行试验,力求早日取得进展,以稳定人心并对今后工作指明方向。 医院实验室通宵工作,各个小组忙碌起来,有用动物和细胞研究病理的,有对细菌脱氧核糖核酸进行研究的,等等。 负责人在各室巡视着。 观察细菌生长规律的小组一开始就碰到从未有过,而且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培养基进行细菌接种之后,细菌生长迅速,培养基很快被消耗干净并释放不明气体,更让人感到惊异的是几乎不留任何残渣,就连一开始疯长的细菌本身也被吃掉了。之后,他们又模拟了细菌在自然环境下的生长情况。他们分别把它溶入清水、污水、土壤、花草、树木等独立的小环境中,对试验结果大为吃惊。观察发现,这种新型细菌能够吞噬一切自然界里的有机物,把它们分解消失赶紧,几乎不留痕迹,剩下的就只是一些像石英、泥土、沙粒等无机物。他们在对一棵小盆景的试验中,看到里面的泥土在被细菌消耗掉有机质并释放气体之后,土层只剩下沉积在一起的沙子,水分渗透干净,体积也缩小了一半以上,小树的根系绝大部分露了出来,最后因为支撑不住树干而倒下。他们对小草试验后观察到了同样的结果:失去土壤的小草躺倒,根系残留些许沙子,仿佛被人连根拔起,又被人沖洗过一样。 做病理试验的小组遇到类似问题,所不同的除了培养基,连做试验用的细胞切片也同样被消耗干净,没有痕迹。 第9页 进展顺利的是脱氧核糖核酸小组,经过对其失活处理之后採集到了样本,分析结果显示这的确是一直全新的细菌。 动物试验小组没有发现异常现象,在诸如小白鼠、兔子等试验动物身上都未见什么病理和生理异常反应,可信的解释是试验时间太短,远没有到下结论的时候。 不过,当时钟指向凌晨的时候,观察细菌生长小组有了第一个突破性发现:新型细菌无法在含盐超过百分之一的环境下生存,只需二十分钟即可全部杀死,而且盐分越高,所需时间就越短。他们又试了试细菌对酸硷的反应,得出了惊喜的结果,发现偏硷性的水溶液也能将其杀死,而最容易获得的偏硷性水溶液就是硷性肥皂了。不过,眼下似乎要找到这样的肥皂也非易事。 这个发现让大家都颇感欣慰,毕竟,人们已经找到了制服它的办法,至少理论上如此,尽管有人担心细菌会变异。 天刚亮的时候,专家组召开总结会,以便及早提交第一份研究报告。 会上讨论的焦点集中在新型细菌在自然环境里可以预见的后果以及如何控制。人们听完观察细菌生长的小组报告之后,无不感到恐怖,无法想像这种细菌一旦侵入到自然环境里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没有人有成就感。 此时新型细菌面世刚过十二小时。 紧张的专家们希望这种细菌还没有污染到自然环境,勐然想到始作俑者的海明研究所,一个个不寒而慄。负责人迅速联繫海明市应急中心,汇报相关情况。 一时间,市应急中心尚未搞定隔离区的事情,又一次如临大敌,把第二个目标直指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 与此同时,市应急中心又与国家应急中心取得联繫,组织多方专家进行远程电话会议,讨论应急对策。面对如此全所未有的危机,人们只好做最坏打算,那就是对海明市进行整体隔离,立即切断一切与外界的海陆空交通,并派驻新的力量,一方面组织专家继续研究新型细菌的特性,力图寻找制服它的各种方法,另一方面增加防化特种兵和特警,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混乱局面。 第三章 坚壁清野 其实,昨天马其利在实验室研制的新型细菌藉助爆炸,一些沾污到他自己身上,主要的则留在实验室,经过海明市疾控中心採用常规方法对现场消毒清洗后消失了,但还有一些随着爆炸所产生的碎片飞出了窗户,落入近处的草地和潜龙潭。积累丰富腐殖质的潜龙潭最适合这种细菌的生长,先于渗入草地的细菌而显现出来,很快将有机物转化成甲烷释放出来。此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潜龙潭的变化,直到由于水池的围拢作用使局部浓度很高而意外地被引燃,导致火灾。随后,细菌随着灭火时使用的大量消防水而四处扩散和渗透,海明市疾控中心採用常规方法对现场消毒清洗没能将其消灭。 海明市应急中心将现场所有的人送往隔离区、消防员灭完火撤离并设置警戒之后,空落落的海明研究所并不平静。 渗入泥土里的细菌度过最初低温缓慢生长的过程,渐渐积累热量,繁殖速度越来越快。它将土壤里的几乎所有除活体动植物之外的全部有机物消耗,转化成甲烷释放到大气之中,形成一层氤氲之气。 动物中最先感到危险来临的是蚯蚓。它们纷纷爬出泥土,很多在爬行过程中就因为体内泥土里的有机质被分解成甲烷,进而膨胀开裂而死亡,死体又被分解,而那些爬到地面上的蚯蚓最后的命运也是一样,只是身体膨胀得更大一些而已。 刚刚冬眠醒来不久的青蛙,看见横躺在路边的蚯蚓,毫不犹豫地吞食,但后果和没被吃掉的蚯蚓一样:体内很快膨胀成一只只拳头大小的圆球,最后发出“扑——”的一声身体被撕裂开来而死,有的甚至像只鞭炮那样发生爆炸,血污溅满四周。 蚂蚁体内并没有遭受如此命运,但结局大同小异。由于支撑巢穴的有机质被细菌分解,甲烷虽然能够顺利排除,但巢穴却迅速瓦解和坍塌,最先毙命的是蚁后。 与蚁巢相比,似乎坚固无数倍的人类的建筑物,结局同样不妙。泥土因为失去原有有机质的支撑而一点点塌陷,形成一个以潜龙潭为顶点的心状凹槽。首先倒地是潜龙潭旁边火灾后残存的凉棚,接着,靠近潜龙潭的基因室大楼一侧开始倾斜开裂。 顺着小溪流而下,潜龙潭的水流出海明研究所,一路发生坍塌现象:土质的小型堤岸几乎消失、涵洞下陷带动马路凹陷等等,两侧各种花草树木,不管大小都一律向溪流内侧倾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吸附。 塌陷处但凡有水的地方,都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一串串连续产生的气泡。 深入平地的塌陷区域,近处大、远处小,有如地陷一般,正在吞食着泥土和沿途的树木,开闢出一条冒着气泡的水带。 有鱼因为膨胀的肚子而浮出水面,更有因此而死亡的鱼渐渐消失在水里。 清晨,海明市的街头如往常那样没有什么变化,缓缓吹过的清风像清道夫一样撇去了白日的嘈杂,连空气也是那么的清新,除了街边的绿地上早晨锻鍊的人之外鲜见其他人,偶尔驶过的车辆打破宁静,霓虹灯无声地闪烁着,像是已经被人遗弃。 很多人把昨晚广播、电视等媒体所播放的意外情况给忘记得差不多了。 第10页 不过,今天有点特别。 一群人,全副武装地穿着防化服,乘坐抢险专用车,急匆匆地穿过城市,直奔海明研究所而去。与昨天相比,队伍中增加了刚刚抵达海明市的防化特种兵,并由李祥麒继续担任临时应急小组的总指挥。 这些人中,此前来过海明研究所的虽然只有参加昨天行动的救险队长李祥麒,但所有人对眼前所看到的都很吃惊。首先进入视线的是研究所前的马路凹陷下去,足有一米深,下方原本是一只涵洞,此时已经下沉,流经潜龙潭后的小溪流依旧流淌,穿过涵洞和农田,与普度江紧密相连。抬眼望去,原本青山环抱的院落像块疤痕一样,塌陷在绿色的大背景之中,靠近潜龙潭及其下游附近的建筑物有的甚至已经倾斜了。再往稍远处的农田看时,情景更是让人难以置信和心生恐怖:一条宛如地陷后的水带,正在慢慢吞噬两岸,有两棵树缓慢地倾覆,最后倒伏在水里,搅动着气泡。藉助光线,他们明显观察到气流上升时扰动着空气,联想到昨晚的试验,完全肯定细菌已经扩散。 不时有青蛙、蚯蚓、蛇等从新塌陷的泥土里钻出来,又令人倍感恐怖地膨胀,直至开裂,殷红而又很快神秘消失的血迹,就连有些尸体也突然蒸发似的不见了。 他们纷纷下意识地后退。 见此情景,一夜未睡的救险队长李祥麒像所有人一样立刻没有了倦意,和所有人一样被眼前的变化以及潜藏在背后更为不安的前景所惊吓,手脚发软,因为他明明记得昨晚对现场进行过消毒,而且,也从来没有见过细菌会造成如此令人深感意外和不安的严重后果,一直以来,关于细菌他所知的最令人恐怖的是导致疾病。 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们立即向市应急中心汇报,并且建议将海明市完全与外界隔绝起来,不光包括此前下过的对人员只进不出的命令,也要包括一切可能导致细菌向外扩散的途径,像水、土壤、尘土、昆虫、爬行动物和飞行动物等等。如果细菌得以扩散,地球上所有的有机质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分解干净,泥土里能够剩下来的就只有沙子了,水分滤干后就是沙漠。 当他们几乎一口气交流完建议之后,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因为谁心里很明白,这是一件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恐惧在每一个现场的人心中滋生着,而此时,滞留和居住在海明市的绝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太阳已经升起,塌陷地带的情况看得更加真切,不远处又有一棵大树缓缓倾倒,水花四溅。所有的人心里一颤,非常明白,如此下去,细菌向外扩散的速度会越来越快,随之而来的塌陷吞噬着地面,甚至可以想见整个海明市沉入海水的情景。 他们将特种兵留在现场继续观察,随时保持联繫,其余的人回到车里,脱去厚重的防化服,商议眼下所能採取的对策。 会上,尽管大家都知道讨论细菌蔓延开来的后果,但一开始话题总绕不开,十几分钟后才集中到如何控制细菌的主题上。 当人们就新型细菌的特性想询问海明研究所基因室的研究人员时,才知道那些人全部送往隔离区了,沉默良久。 之后,他们经过乱闹闹的讨论,终于回到昨晚的试验结果,想到唯一能够对付这种新型细菌的办法是盐水,但如此大的面积如何灌注盐水又是一个难题。 李祥麒提议道:“既然大家都认为盐水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我们首先要做的是通知隔离区,让里面的人用海水洗澡。” 众人连声同意,并对他能够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得如此周到而深表钦佩。 李祥麒继续说道:“从大局出发,我们必须让海明市成为孤岛。刚才大家也都讨论过,即使将海明市整体隔离起来,因为我们无法完全控制动物,也还是有失去控制的可能性,不过,我们必须尽人力所能,把能够想到的都做到了,能够想到的都想到了。所以,我建议,第一,消灭海明市的飞鸟,第二,海明市与内陆相连处开挖一条深沟,也就是用作隔离的明渠,再在里面灌进海水,使海明市成为一座孤岛之后。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阻止细菌的扩散,而且,这里的平均海拔高度只有五六米,泥土一旦全部塌陷之后就会被倒灌的海水淹没,从而彻底消灭细菌。这其中,最头痛的是这些与外界连在一起的山,可不过,我想,可能的解决方案是修建一条跨越山头的水渠,连续不断地往里灌注海水。简单地说,就是用一条不间断的盐水把海明市给围起来。” 大家没有什么异议,讨论细节之后迅速形成统一建议,准备发送上级领导。 这时,车子突然抖动了一下,尽管很轻微,但人们还是面面相觑,好像发生了地震。对讲机里传来防化特种兵的报告,研究所里中心位置一幢三层楼部分倒塌。 他们除留一人在车上向上级汇报情况,特别是对策之外,其余的重新穿上防化服,小心翼翼地进入海明研究所。 令人惊讶的是,这才不到两小时,原本只是开裂的基因室实验楼此时已经有一大块倒塌,潜龙潭四周塌陷加深,水面面积增加了近一倍,正在冒着许多气泡。 细菌快速繁殖所造成的后果大大超出他们的意料,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仿佛来到一个完全陌生而令人恐怖的星球。 第11页 一只硕大壮实的野猪因为清晨吃过垂死的青蛙和因泥土塌陷而露出来的草根后肚子鼓起,发出惨烈的嚎叫,一路乱串,最后倒毙在一旁的汽车后面,肚子随即在“砰——”的一声之中撕裂,血污飞溅,气体“嘶嘶”地继续从尸体中冒出。 见此情景,李祥麒喉咙口翻动,胃里翻江倒海般,但强忍着没有呕。不过,他身旁有两个人先后呕吐,污秽之物全部留在防化服里,连防毒面具也给堵住了,不得不摘掉,面露恐怖之色,却无计可施。 李祥麒觉得大家继续留在此地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提议回去,向海明市政府强力建议开挖隔离明渠并不间断灌海水。 驾驶员将汽车发动,准备离开那只惨死的野猪,找个地方对汽车和人员进城之前进行消毒。汽车刚一发动,“唿——”地一声引燃了野猪身上正在释放的甲烷,又烧着了它的毛髮,空气中散发着焦煳味。 就在他们还没有从惊厥中缓过神时,海明研究所里传来房子倒塌的声音,一看,果然是基因室实验楼又倒下一大截,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楼内接着发生爆炸,一个火球腾空而起,楼内继续有东西在燃烧。 李祥麒判断是楼内天然气管道由于建筑垮塌而折断或者开裂泄漏,从而导致爆炸燃烧。当下最紧要的是通知救火队别按照常规实施灭火,否则的话,灭火是四溢的水将使细菌扩散加速,最合理的做法是切断海明研究所天然气供应,让火自生自灭,这样一来,既能够避免加速细菌扩散,又能一定程度上对现场进行高温消毒。 就在他们对李祥麒的说法将信将疑时,有四辆救火车接获瞭望所的报告,从市区方向朝这边驶来,而此时海明研究所内的火越烧越旺,更让人感到恐慌的是火势沿着塌陷痕迹一路延烧开来,出了海明研究所之后越过公路,向田野烧去。 人们又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李祥麒也有些犹豫了。 这时,他们看见延烧起来的火势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熄灭了,又缩回到基因室试验楼内,想是细菌消耗有机质所释放出了的甲烷数量还不足以保持大火连续燃烧。 正在此时,消防队员已经赶到,李祥麒勐然惊醒,起先拼命阻拦救火车开进海明研究所,继而阻止他们驳接消防水带准备向火场喷水。不过,他们很快就将他制服,不明白这些穿着防化服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八根水带整齐地向火场喷水,很快就将火势压住。大量的灭火用水顺着塌陷后形成的沟槽倾泻而下,向农田流去,并没有四处扩散开来。 见此情形,李祥麒一直紧张的心稍有安定,索性摘了头罩,露出本来面目,灭火指挥员这才认出了他,十分歉意地给他松绑,但对他之前的举动依旧非常疑惑,直到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之后才明白。 十几分钟后大火已经扑灭。 在众人的帮助下,李祥麒终于说服消防员和指挥,对救火车和所有的人消毒之后才能离开。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希望他们到隔离区去做进一步的消毒,那里有完备的消毒清洗设备。只是,当他看见已经扩散到农田的细菌,不知道自己这份坚持又能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便放弃了,相信唯一能够有效的方法是开闢环绕海明市的沟渠。 意识到拖延一分钟,扩散的可能性就可能大一倍,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李祥麒和所有人一样,认为只有大家都明白后果的严重性以及採取统一行动,才有可能控制目前局势的恶性发展。 海明市市长接待了他们。 专家们首先坦承对这种新型细菌目前了解得非常有限,一些最基本的问题,比如,它在人和人之间、人和动物之间是否传染;它对人类和动物的是否致病;它的传播机理如何等等,尚没有结论。眼下他们比较肯定的是,这种细菌可以用浓度大于百分之一的盐水消毒,不会消耗动植物活体,而硷性肥皂也有同样的功效,不过,绝对不能吃进肚子里,否则的话后果非常严重,因为它能分解几乎所有天然有机物,即使在动物体内。分解所产生的甲烷,如果积累可能发生爆炸和燃烧。他们给出的建议主要是两条:尽可能早地建成环海明市的沟渠并不间断注入海水,严防任何可能通过空中、地面和水道将细菌外带;对隔离区和所有有沾染细菌嫌疑的人和动物,一切器具採用统一的用海水或者硷性肥皂两种方式消毒。 市长越听越紧张:防止新型细菌向外传播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更让人深感恐怖是如此惊人的变故和无法预期的后果。他以海明市政府的名义,一方面立即向上级报告情况,寻求支援,另一方面按照专家的建议组织力量部署开渠工作,与此同时,要求疾病控制中心的专家们抓紧研究,及早发现它的基本特性,为制定对策指路。 经过最初的惊愕,国家应急中心一方面继续组织专家准备前往海明市,向国务院汇报情况,并且通报世界卫生组织寻求援助,另一方面命令海明市现有的力量和对细菌的了解,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控制,即使无法彻底消灭新型细菌,也要延缓其蔓延速度,为寻找新的解决方案争取时间。 上午,海明市参照战时机制,成立了以公安武警、市应急中心等为主的应急队伍,同时向国防部申请支援,以应对可能由于封城而引起的骚乱等意外情况。 第12页 下午,一切基本就绪之后,海明市宣布封城并实施军事管制,成立指挥部,由市长担任总指挥,配合外围指挥部统一全市各方面的行动并有隔离区内的临时最终裁决权。随即,总指挥下令,所有生活资料一律採用配给制并实行宵禁,所有跟处置应急事物无关的人被令尽量待在家里,如果需要外出,活动区域限定在小区内,未经允许不得跨出。游客等外地人则继续待在宾馆里,参照本地居民的方式进行管理。 所有的公共运输立即停止。 所有的营业活动立即停止。 所有的生产活动立即停止。 所有的对外交通立即停止。 所有的人员只许尽不许出。 与此同时,紧急向外寻获硷性肥皂,并将盐水和硷性肥皂可以杀灭这种新型细菌的方法通过各种途径反覆告诉大众。 在是否切断对外通讯系统一事上,管理层有过激烈的争论,主张切断的人认为,如果任由这种对新型细菌所知很少、甚至失控的消息传播出去,目前海明市的危机很可能会演变成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恐慌,但最终达成一致,决定不中断对外界的通讯系统,认定只要先于流言公布最新情况就能够最大程度减轻恐慌心理,从而求得民众的支持和理解,这样反而有利于控制局面。 不过,对普通百姓而言,尽管有广播和电视等媒体反覆通告,但还是这被未知的恐惧所左右,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和亲朋好友取得联繫,打听情况,或者上网查询。一时间,电话打爆、手机忙音、网络拥堵,人们以为海明市已经实施全方位控制,防止瘟疫般和外界隔离,恐怖情绪陡然增加。而让指挥部担心的是随着这种情绪的积累,局面控制很可能变得越来越艰难。 为了防止细菌扩散速度大于隔离明渠进展,傍晚时分,指挥部开始派人对已经遭到细菌污染的地方进行警戒。 与海明市的指挥部相对应的,外围援助也成立了以国家应急中心为底版的指挥部,一方面向市指挥部提供各种信息和物质,更重要的是组织力量建成隔离带。 事情的进展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似乎每个人对此都还远没有真正进入角色,不管他是第一次,还是已经多次接触关于海明市遭受新型细菌侵袭的消息。 国家应急中心收到的报告有时只有一个小时的间隔,可内容会有相当大的不同,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如同对新型细菌本身不了解一样,所造成的后果也让人感到扑朔迷离。单就塌陷的面积而言,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很大差别。最后,不得不动用卫星遥感技术即时监控塌陷进展情况。人们惊讶地发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农田里的塌陷面积已经扩大了一倍多,而且有明显的迹象表面,新型细菌已经侵入普度江,因为有报告说,江内靠近海明河的地方突然出现许多气泡,甚至附近有下水道发生爆炸而使井盖飞出。专家们相信那是甲烷在里面积聚的结果。 根据情势的发展,专家们放弃了在海明市周围开挖隔离明渠的打算,相信这样近的距离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细菌越过,此时隔离明渠还远没有建成。最后,他们选择离市中心平均十公里左右圈定隔离明渠,尽量利用现有的沟渠以降低工程量,而且把海明研究所所在的连绵在一起的几座山也圈在其内,绕到山后,准备利用普度江上游支流当作隔离明渠的基础。这样一来,尽管隔离明渠总长度增加了两倍多,但工程进展会快许多,更为重要的是便于今后维持渠内海水。 紧张的大局布置之后,外围指挥部着手研究开挖隔离明渠的具体方案。两个小时后,他们在地图上标出了线路,主要是利用现有河道或者灌溉系统,新开挖的线路并不很长,主要的问题是如何向连成一个系统的隔离明渠灌注海水并保持水位的同时,又要保住普度江水的下泄,因为普度江流域在海明市附近没有第二条入海河道。最后,他们拟定了分段保持隔离明渠海水,以适应各明渠之间的过大落差,同时,向普度江隔离点混入海水,确保含盐达到百分之一。 方案既定,指挥部连夜组织力量开始施工,力争在一周内建成一条用海水将海明市围起来的隔离明渠。与此同时,在明渠架设五十高的网,阻止鸟的进出。不过,大家也都很明白,这种办法是难以完全保住有效,因为有很多鸟飞得很高,而且海上也是无法架设大网的,唯一可能的是全力杀灭隔离明渠内的所有飞鸟。只是,大家突然发现自己的信心像风中的烛光那样摇摆不定。 第四章 马氏综合症 住进医院特护室的第二天上午,马其利已经适应了被人当成实验品的感觉,知道新型细菌肯定留下了菌种,多年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深感今后再也难以逾越这样的高度,不过,这样的成就对一个科学家来说已经足够了,相信这是人类第二次知道如何用火,准确地说是如何使用和控制能源。有时候他也想起齐飞,年纪轻轻的,竟然开创性地想到齐飞整理法,那才是天才的思路,自己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中午,马其利的妻子和儿子马海潮前来探望,隔着厚实的玻璃对望,但可以通过对讲系统进行对话。他们看见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很好的马其利,都很高兴,不过,还是难以掩饰对海明市所处境况的不安,当得知他就是新型细菌的事主后更是惊讶。 第13页 “你们为什么愁眉苦脸?”马其利不解地问,“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啊,我用了一辈子才有这样的成就。” 他们沉默不语。 “我懂了。”他一乐,“你们是担心这种新型细菌会对人类和其他动植物有负面影响。其实,任何一种发明都会或多或少有负面结果,没有绝对正确的发明创造。我们不能因为有火灾就否定人类学会用火的意义,也不能因为有核武器而不承认核能给人类带来的科技进步。你们知道这种新型细菌的效果吗?简单地说,它的出现很快解决困扰人类的能源危机、环境污染、全球变暖等等许许多多问题。当然,它是很厉害,控制不好就会出问题,但是,我相信科学家是有能力取利除弊的,就像核能一样。” 他们依旧不说话。 “我知道,风险总是存在的,任何新技术都有可能被人滥用,应用到武器上,这是人类之间竞争的结果,谁也改变不了。我所希望的就是负面影响来得晚些。” “爸,负面影响已经来了。”马海潮沮丧地说道,“现在海明市已经隔离,实施军事管制。所有的人只能进,不能出。” “有那么严重吗?”马其利吃了一惊,“而且真的和新型细菌有关?” “不是有关,而是就因为它。” 马其利沉思着,缓缓地说道:“我觉得他们是过虑了,以我自己亲身经歷,新型细菌对人类不会造成疾病,不过,说这话还有点早。他们能这样做也好,以防万一嘛。你们就不要那么紧张,更不要悲观。我相信有一个星期就足够证明它对人类不会致病,到时候海明市就会解除隔离状态,恢復到正常生活轨道。你们就等着分享我的成果吧,小到我个人的科研成就,大到掌握新型细菌实用技术后很多危机就会解除。” “爸,这太乐观了,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一些人都在准备逃出海明市。” “逃出去?为什么会那样想?大家都应该相信科学。”马其利很是不解,“我希望你们不要那样,完全没有必要那样。不过,就算有人逃出去,依我看也无所谓,出不了什么大事的。现在所採取的措施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根本用不着担心。你们更用不着为我担心,我现在就像个高级干部一样,正想好好地多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呢!” “盲目乐观。”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妻子说道,“如果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们还需要那么兴师动众干什么?现在,整个海明市都像麻风病城市一样,被隔离了。我们是领了特别通行证才有机会来的!” 马其利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很乐观地告诉他们,现在政府所採取是措施只是万全之策,是为了最坏的打算。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这项发明创造会是洪水勐兽。 这时,三个全副武装的医生给马其利做例行检查,他们的探视就此结束。 一直沉浸在巨大成就感之中的马其利根本没有注意到穿梭的医务人员,他们来了一批又一批专家,对他进行会诊,期待找到新型细菌对人类的显性和隐性影响。不过,事情的进展却差强人意,马其利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与新型细菌有关的信息,身体各项指标都很正常。新型细菌似乎蒸发了,完全消失。这种情况也给他们带来希望,初步判断它没有致病性,只待进一步核实。结合海明研究所的科研资料,各路医学专家慢慢觉得新型细菌就是研究所所希望的菌种:只对天然有机物分解,不会危及活体。但是,根据到目前为止对其他动物的分析,免疫系统对新型细菌似乎无能为力,一旦进入体内,照样会分解有机物。他们心照不宣地想,如果有更多的病例就有说服力了。 正当医生们做完记录,出了马其利的特护病房,准备回到各自科室的时候,医院里一阵忙乱:救护车送来一位被怀疑遭到细菌侵袭的危急病人,广播里正召集各科专家前往特等急救室参与抢救和会诊。 医生们既兴奋又紧张。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脸痛苦,主诉体内膨胀,而且越来越厉害,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给撑破一样。他那圆滚滚的腹部也印证了他的感受,张开嘴巴,不时地打嗝,有时还放着很响亮的屁。 医生轻触患者的肚子和胃部,感觉像只打足气的篮球,无法触摸。 就在医生们试图以常规方法对他进行检查的时候,患者的腹部似乎又大些了,连触摸的感觉也似乎已经消失,监视系统显示他的脉搏急促,血压在已经超过一百六十之后还在继续上升,神智有些模煳。 病情的进展让医生深感不安和紧张。 这时候,有医生提出,新型细菌是专门分解有机物产生甲烷的,可能因为速度过快而来不及外排或者阻塞,导致体内甲烷气体淤积。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可能就是如此,所以,必须优先给病人体内减压。 一句话提醒了所有的医生,尽管之前谁也没有做过给病人体内导气的治疗。然而,让他们沮丧的是,医院根本没有这样的现成设备,能够想到的像肠镜和胃镜,也都是没有导气功能的实心管子。最后,有医生忽然想到做微创手术时用的导管。 来不及仔细讨论,医生们立即按照给病人的胃部和肠子做微创手术的程序,从患者口腔给导入导管。导管艰难越过贲门之后,一股强劲的气流直喷而出,原本拱起的胃部明显下降。医生们信心大增,又用同样的方法从肛门入手,对患者腹部进行导气。虽然导管在穿越直肠、结肠、迴肠直至十二指肠时一路并不像之前那样容易,用时近一个小时,但是,大量的体内气体排了出来,患者隆起的腹部基本恢復正常,疼痛感几乎消失。不过,连续不断地有气体排出,医生们依旧不敢怠慢,保持两头导管继续工作,与此同时,研究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第14页 众多方案中,医生们最终根据新型细菌怕盐水的特性,选定用现场配制的百分之一的生理盐水对患者整个消化系统进行清洗,同时将残留的食物和排泄物清除。 果然,当患者消化系统清洗完毕之后,体内再也没有甲烷气体产生。患者除了腹部因为之前膨胀而留下丝丝痛感外没有任何其他异常体感,而且有了食慾,神智清晰,向医生介绍了整个患病过程。 原来,他家的菜地就在离海明研究所不远的地方,那条昨天已经开始坍塌的普度江小支流就在一旁。起先,他并没有注意到小河已经变宽,集中精力给菜园锄草,直到靠近河岸并与之平行的瓜藤“哗”地倒下之后冲进河里。他跑过去一看,被眼前的情景给弄煳涂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瓜藤原本离小河河面至少有两米,其间的土岸突然之间不见了,再向两边看了看,发现远远近近的河里倒下一些大树,枝杈突兀地伸在空中。让他更为惊诧的是河里正在密密麻麻地冒着水泡,有些鱼正在拼命挣扎,肚子鼓鼓囊囊的,甚至看见有的鱼肚子开裂,一点点沉下去,而鱼似乎还是活着的。正当他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脚低下一松,站着的地块塌陷了,失去平衡之后,他跌入河里。尽管他会游泳,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喝了几口水,而且,当他试图爬上岸时发现塌陷后的新土岸异常松散,费了好大的劲才脱身。准备回家换衣服时,他惊讶地发现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千疮百孔,轻轻触碰就会脱落,赶紧找到草帽遮住私处。起先,家人看见他如此狼狈,都笑得前仰后合,还拿他开玩笑说是不是想制造什么新闻上一上报纸和电视。闻讯而来的邻居中更有出格的那他开玩笑说,他是欠了小姐的钱才会这样。闹过之后一切似乎恢復正常,这时候有人想起广播和电视里说不要接触河里的生水,特别是附近的海明河,一旦不小心接触到了,一定要用盐水洗澡,并将所有东西用盐水消毒。听完之后,他有些坐不住了,赶紧在家人的帮助下洗了盐水澡,但没有去管已经扔进垃圾桶的稀烂的衣服。后来,他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以为是因为喝了几口小河里的脏水所致,于是吃了防止腹泻的药,但是,情况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加剧,不停地嗝气,后来又是连连放屁,明显感到有气在体内走动,仍旧以为是喝了生水所致,直到他的肚子越来越疼,腹部高高地隆起,这才意识到情况异常,赶紧把他送到市中心医院急诊室。 患者的主诉让医生们感到很新奇,一种从未有过的病症,小心仔细地记录着,不时反覆核实,力求信息能够准确。 第一阶段的治疗结束后,医疗小组通过总结整个治疗过程,最终形成书面的规范导气治疗和盐水清洗法,专门应对今后可能的相同病例,并且特别向应急中心请求支援:突击外购类似微创手术用的硬质导管。同时,他们也仔细地报告了第一例感染新型细菌的患者以及可能的治疗方法。 他们把这种新型疾病正式命名为马氏综合症,顺道把该细菌叫作马氏菌。 应急中心闻言已经找到感染这种新型细菌后的治疗方法,一个个都深深地缓了口气,心中突然增加了不少的底气。 各种媒体立即发布新闻,反反覆覆地告诫任何人都不得接触生水,特别是那些剧烈地冒着气泡的河道的水,如果一旦不幸接触了,在採用统一发放的硷性肥皂清洗全身之后要立即去市中心医院求治。 一时间,原本就习惯对生水心生距离的人们经过反反覆覆地告诫,更是对之敬而远之了,仿佛那已经不再是平平常常的水,而是随时可以吞噬生命的毒液。 探望马其利之后,回家的路上马海潮和母亲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好起来,沿着普度江岸边绿化带,边走边谈。他们不相信他哪里来的那么足的底气,很是怀疑研究人员眼下能够对付这种新型细菌,更别说利用它了,除非用它来制造新型细菌武器。 因为实现军事管制,街上没有了往日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行人稀落,只有执行配送食物等物品的车辆和巡逻的警车偶尔驶过。不过,当他们快到自己的小区时却看到海明河边有一些人在忙碌着。最为惹眼的是这些人都身穿防化服,仿佛进入了一个险要凶煞之地。马海潮记得以前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心里充满了好奇而又紧张。 他们居住的海明小区位于普度江边,由十幢十五层的高楼组成,坐落在市中心的的边缘。海明河就在这里与普度江汇合,形成一个不对称的“丫”字形,下游方向几十米处是座跨河大桥,海明桥。它气势恢宏,尤其是那独特的镂空贝壳结构,顶部是一处面积近两千平方米的游览平台,仿佛一颗宝石般镶嵌在普度江上,成为一道风景,甚至成为游客参观的景点,尤其是在晚上五颜六色的射灯装饰下,游览平台上人头攒动,歌舞昇平的景象。小区既能够享受离市中心近的便利,也有置身美丽风景的舒适,包括天然的水系与植物、人工的建筑物。这里是更配备了完好的保安和日常生活等方面的周到的社区服务网络,进退自如,是海明市普通市民最理想的居民区之一。马其利一家住在最靠海明河边的一幢楼的十楼,景观很好,而他那份稳定而且收入不错的工作,使这个小康之家时时充满快乐,成为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尽管他本人并不是那种喜欢社交的人。一家人相信,日子一定会像以往一样平平安安地度过,充实但不紧迫。 第15页 马海潮想凑上去看个究竟,但被母亲拦住了,告诉他早点回家,因为她很担心事情远没有结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正当他们要上跨过海明河通往小区的那座十几米的小桥时,突然听到“砰砰——”连着两声巨响,下意识地躲藏却发现无处可藏,只是向近旁的大树靠拢。惊魂未定的他们又听到铁器坠地时发出的声响,正想探究声音从何处而来,却发现一只井盖就砸在面前,“咕噜噜”地一阵旋转,最后停了下来,马海潮赶紧扶住几乎坐地的母亲。 原来,是通往海明河雨水系统的两只窨井井盖被积累在下水道里的甲烷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顶出窨井,飞出几米高。几米外那些正在调查海明河大量冒甲烷气泡的人员赶紧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查看黑洞洞的窨井,除了水面继续冒着气泡外没有看见如何其他异常现象。尽管此前已经有一起报告说,已经有过附近的窨井爆炸导致井盖飞上天的事情,但他们还是非常紧张,不仅仅是爆炸所带来的危险,更主要的是无法判明这如定时炸弹的危险何时会发生。 负责现场勘察的协调工作是救险一队队长的李祥麒,他在完成对海明研究所基本情况摸底之后被应急指挥中心安排到已经呈现被新型细菌污染严重的海明河市区段,来到现场查看并即时汇报正常或异常情况。面对看到的和海明研究所的类似现象,所有的人非常紧张,但也都希望在海明研究所看到的情况不会在其他地方出现,特别是人口比郊区密集许多的市中心,否则的话,一旦隔离在各个小区和宾馆里的人意识到危险,局面会很快失控,所以,必须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找到问题的解决之道。 海明河以及普度江附近江段依旧在冒着密密緻致的气泡,仿佛在大雨。 马海潮好奇地看着那些人在忙碌着,不愿离开,这两天的隔离生活让他有些郁闷,更何况他觉得他们像扫雷工兵一样,显得很滑稽,一解心中的闷气。最后,他在母亲的催促下准备回家,可是,当他们刚一跨上那座小桥时,忽然一失重,同时听见“轰隆”一声,两个人齐刷刷地落入水中。 这座用条石建成的仿古拱桥因为基座松弛而变形,拱形部位的石块无法相互支撑,顷刻间松散开来,整座桥跌落水中完全消失了,溅起高高的水柱,激起的波浪加快了附近水面气泡的形成,有如刚打开的啤酒。紧接着,小桥前后的河面上瞬间聚集的甲烷气体,在石块之间撞击所产生的火花引爆下,“轰——”的一声发生爆炸,形成强烈的气浪向四处冲击,导致附近近百米范围内的基础已经松弛的石砌堤岸不同程度的倒塌,一些路面也跟着塌陷下去。 不到一分钟,一切似乎恢復如初:波浪已经变小,水面依旧在冒泡。不过,现场调查的人们很清楚,根据海明研究所和海明河上游塌陷的情况,判断这段河流已经遭到新型细菌的侵袭,底泥中的有机质被消耗后形成空洞,导致路陷桥塌。只是,他们很惊讶于这一切的发展速度如此之快,几天之内整个海明市沉入海底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儿,之前还能一直气定神宁的他们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对方身体在不同程度地发抖,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拔腿而跑。他们直到听见河里传来唿救声,才化解强硬的表情,朝河边跑去,看见正在水面挣扎的马海潮母子,赶紧扔下绳索,通过倒塌的岸堤把他们拉了上来,并用盐水简单地给他们沖洗,同时唿叫应急指挥中心,安排送往隔离区。 上了岸的浑身湿透的马海潮母子,惊魂未定,看见他们像对待瘟神一般对待自己,更是强化了对水的恐惧,因为之前被告知不能接触生水,特别是海明河里的水。他们内心充满不安,心里更不是滋味,想起自信的马其利说能够控制新型细菌,此时更加不相信了,尽管想起马其利自从住进医院后精神却比以前好,而且也未见特别异样。 送走马海潮母子,尽管海明河的情况并不特别意外,但设想整个城市下陷后的无法预计的后果,李祥麒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恐惧,无法集中精力去想下一步措施。 这时,指挥部下令他们撤立即撤离,回到应急中心,一同商量还会出现哪些可能记忆应对之策。他们刚收拾完现场,准备离开时,发现海明小区忽然骚动起来,同时,指挥部也给出指令,让他们过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要做好疏导工作,避免混乱。 原来,被令只能待在小区的人们这两天来只有靠看电视打发时光,一遍遍被告知各种注意事项,而且觉得内容越来越离谱,但紧绷的神经却一刻没有放松。当海明河的爆炸声传到家里,几乎所有海明小区的居民都惊呆了,根本分辨不出声音来自何方,这更增添了恐惧,人们纷纷探头张望,看见海明河这边的情形,惊讶地发现海明河上消失的那座小桥和已经塌陷的两岸。不安的情绪迅速在小区膨胀开来,人们急急地给亲友打电话,明知难以获得答案,还是热切地希望着。也有人想到打紧急联络电话给市应急中心,但无论这样努力都是忙音,不满情绪因此渐渐高涨。小区的空气中充满着对未知但又感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很多人离开家里,来到小区大门前的空地,试图走出大门,但被值守的警察给挡住了,双方僵持着。天色已近傍晚,恐惧的气氛又增加了几分。而值守的人和居民一样,内心充满不安。尽管各种媒体不停地报导事情的进展,但依旧有人盛越新型细菌的怪异特性,甚至有人说,新型细菌能够将一切东西消化得不留痕迹。 第16页 以王连山为首的几个脾气大的冲到大门前,一边鼓动大家抗议隔离,一边扯着嗓子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被告知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家里,非有急事不要出门,而且即使有急事也必须获得通行证才行。 王连山不以为然,大声说道:“说来说去就只告诉有危险,可究竟是什么危险又不说清楚,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像被判了死刑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拉出去枪毙,可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执行,比死还要难受,还不如早点了结呢!” 守卫的武警看到唿应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也没底了,不再搭话,只是一味地将大门死死地把住,同时向应急中心唿救。 为避免已经紧张的居民们产生恐惧感,李祥麒在进入小区前脱下防化服,来到大门外,耐心地劝说道:“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们现在所採取的措施是对所有人最为有利的一种,就像当年我们应对‘非典’一样。我们大家要有信念,相信事情一定会很快过去,都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但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应急中心不可能不用的,而就目前情况而言,隔离是最好的那种。” “你少说这些风凉话了!”王连山并不认同,“你们能够在外面自由活动,当然体会不到我们这边像坐牢一样的感受。你们看看,桥垮了,河岸也塌了,接下来会是什么倒塌,围墙?房子?我们难道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你还是少啰嗦吧,我们必须出去,就算是死,也要爽快的死法!” 王连山身后是热切相应的人群。 李祥麒感到事态严重了,试图想说服众人,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听他的了,就是有也因为嘈杂的现场而无法听清楚。 这时候,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是应急心中派了防暴警察前来支援。 几经劝说,紧张的情势还一度濒临失控,海明小区的冲突终于化解,居民们陆陆续续回家,现场恢復平静。不过,可以看出一些人还是不满意的,充满着变数。 李祥麒回到指挥部,和应急中心的近十位核心成员围坐在一间会议室,正在开每日例会,各路小组汇报最新情况。 外围指挥部尚未真正全面进入角色,但也通过电话会议系统参与会议。 来自以国家疾病控制中心为主,结合海明市相关机构和市中心医院的小组首先做了总结。该组详细介绍了成功控制马其利病情的过程,众人听过之后很受鼓舞,对如此兇勐的新型细菌竟然能够用盐水对付感到很是意外。随后,他们又介绍了隔离区的进展,好消息是,还没有发现有感染的人;坏消息是,迄今为止仍旧不明白新型细菌对动物体内是否会除了在体内产生甲烷气体外还有没有其他可能的致病性,各种动物和细胞试验还在紧张地进行之中。 负责维持秩序的武警对当天的治安情况做了介绍,比较乐观的是除了海明小区发生骚乱之外,整个海明市没有出现异常。不过,海明小区的事情也预示着,一旦情况恶化很难保住不会再次出现混乱,甚至可能会更乱,要想稳定局势,必须向外围指挥部申请增加警力和必要的防暴设施。 李祥麒代表现场应急处置小组汇报了当天形势进展,给大家带来的可以预见的后果很是严重:整条海明河都已经被新型细菌侵入,普度江在海明河汇合处也有明显的污染迹象,速度很快。更让人不安的是,没有找到阻止塌陷的方法,如果以现在的速度,海明市整个城市下陷到海平面以下,用时不会超过一个月,这也就意味着修建环城明渠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完成。 指挥部展示了一张最新卫星遥感照片,图中显示海明河郊区一段的宽度已经增加一倍,有的地方甚至扩大了几倍,而且显示有些菜农的房子已经倒塌和陷落下去。这跟应急中心收到过的来自近郊菜农的求救电话非常一致。他们猜测有可能是菜农继续用海明河的水浇地或者其他什么活动,导致细菌加速扩散,联想到第一个病例,更加确信这个判断,于是确定了优先疏散菜农的方案,把他们集中到隔离区内。不过,众人对这种做法是否有意义也是心存疑虑,因为海明河市区段入普度江之处的塌陷也已经清晰可辨,印证了李祥麒的悲观推测。 会议室所有人都在相同的两个问题:海明市无法避免沉入海底的命运,而在新型细菌是否会播疾病以及生存最基本机理还远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如何转移百万人口将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怎样确保隔离明渠在细菌扩散到位之前修成,并且有控制其进一步扩散的能力,而控制鸟儿飞越明渠几乎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在明渠范围内建立全面扑杀网络,不但要杀死既有的鸟儿,也包括任何飞进来的。 一丝不安情绪渐渐在每个人的心中浓重起来,尽管都没有明说,但却能从对方的表情中解读出来。有些人甚至悲观地想,自己再也出不了那个明渠所围的圈子。 正在这时,应急中心收到报告:隔离区有人患病,症状和此前公布的受到新型细菌侵入所具备的体徵极其相似。 大家紧张地对望着。 第五章 前景 马海潮母子被送往隔离区,在按规定用盐水洗澡时发现自己已经衣衫褴褛,甚至能够看见衣服上在冒小气泡,想是当时落水后已经被细菌感染了,心里非常紧张和恐惧,仿佛躯体也在被它一点点吞噬,身陷孤岛一样无助,徒然地看着无边的海洋。当他们见到海明研究所的人之后情绪很快稳定下来,特别是熟悉的王海盛夫妇等人,热情地交谈着,有如平常集会时聊天一样。 第17页 不过,这种自在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还在住院的马其利,又谈到这两天来所发生的诸多事情。 “老马的发明为人类解决了今后的几乎所有问题。”这两天来,尽管听到的都是新型细菌的负面报导,但王海盛从内心深处认为马其利找到了科学家们一直梦寐以求的解决方案,相信人类很快就能控制这种新型细菌,目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 “灭亡也是一种解决方式。” “别那么悲观,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不相信细菌。” “任何科学进步都是有代价的,我们今天所遇到的问题,像能源紧缺、环境污染等等,是人类进化所累积的代价。老马的新型细菌从两头解决了问题:它既可以解决能源紧缺,又能解决环境污染。可以说,这种成就拿一百个诺贝尔奖都不过分。” “真够诱人的,可是,我们现在因为它的出现,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王海盛明白很难说服对方,转而谈到旅行计划,今年得好好找个地方让基因室人员及其家属尽情地乐一乐,搞个特别隆重的家庭日,庆祝值得铭记一辈子的一年。 马其利的妻子稍显犹豫,本想说那要看大家能否出得去,但还是克制住了,相信这些研究人员和自己的丈夫一样痴迷的是各种各样的新发明,不是疯子科学家。她意识到继续这样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也认定人类发展所累积的诟病已经无解。唯一能做的就是权当把在隔离区的日子当作休假,而且是免费的,还有这么多人陪同。 正当决定不再谈论新型细菌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腹部有些鼓胀,而且越来越明显,不一会儿马海潮也有类似的感觉。 马海潮母子想到的是吃坏肚子所致,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下午落水时喝了几口河水。他们原本以为身体的不适会自行痊癒,所以没有声张,但是,不到一个小时再也支撑不住,于是来到隔离区的医务室。 通过远程会议系统,隔离区里的医生们是当天第一批接收关于马氏综合症的培训,包括基本症状和治疗要点,所以,当马海潮母子说完身体感觉之后,马上认定他们罹患的就是马氏综合症,有如获得满心期待的至宝一样兴奋,赶紧和市中心医院联繫。 经过简单商议,大家决定将病人留在隔离区治疗,以便培训区内医生,以应对隔离区很有可能出现的高发期,同时也尽可能地避免转移病人所带来的传播风险。 医生们的反常举动使马海潮母子意识到自己得的并不是简单的腹泻或者其他什么疾病,很是紧张,不时打听。 初步检查之后,主治医师告诉他们说:“放心吧,你们虽然得的是一种新型疾病,但我们已经找到了治疗方法。” 看到医生们如临大敌般的装束,马海潮母子心里没底:“真的没有危险?” “我们已经治疗过迄今为止唯一一例马氏综合症患者,基本康復了。” “什么综合症?”马海潮问。 “马氏综合症。” “这么奇怪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得了马生的病呢,让人感觉怪怪的。” “感觉名字有点怪,这很正常,因为它是新的疾病,由一种新型细菌引起。这种细菌叫马氏菌,对应的疾病就是马氏综合症。说起来,它是为了纪念细菌的发明人马其利而命名的,一种很好的认可方式。” “你说什么?马其利?!”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个马其利?” “海明研究所的马其利。”医生看她对这个名字如此反应强烈很是不解,“关于这个人的具体情况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但这种新型细菌是他发明的,所以——” “哈哈哈,真是报应啊!”笑过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歉意地对医生点点头说道,“真的不好意思,我刚才表现得是不是有点神经质?对不起。” “您太客气了。您别紧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们真的已经找到这种疾病的治疗方法。”主治医师一边安慰他们,一边组织做导气和用盐水清理消化系统的准备。 “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激动吗?”她已经恢復平静,“马其利是我的丈夫。” “真的?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你们真的那么认为?我是一介平民,脑子和生活一样简单,对很多事情根本无法理解,不过,总觉得现在绝大多数的麻烦是人类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而造成的。” “很有意思的思考角度。” “就像没有小偷就不会有警察一样,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所谓新发明、新技术、新科技、新理论等等,地球上就不会出现环境污染问题、能源紧张问题、人类体质退化问题、各种各样的新疾病问题等等。” “也不都是负面的。” “几乎没有例外。” “很多疾病并不是以前没有,而是以前不知道,也就更不知道如何治疗了。” “找到治疗方法并不是什么好事。从短期情况来说,似乎是一种进步,而这恰恰是人类自私的表现,因为个体胜利了,获利了,但从长远来说未必是。人类应该回归自然,就像其他动物一样必须经过自然淘汰,始终保留好的基因,才能不断进化。现在呢?因为有新的治疗手段,各种各样有缺陷的基因保留下来,从人类整体上看,就像一直没有过滤功能的缸,里面不断累积这种缺陷,风险越积越高,总有一天会崩盘的。到那时,人类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就像栽盆景的人都知道,盘子底部要留空,以便排空透气,否则的话盆景是根本养不活的。” 第18页 “您这种视野很独特,比喻也很到位,但是,不要太悲观了,相信人类能够克服进化过程中的困难,一步步走向未来,就像人类已经成功地走过歷史一样。” “就当我没说过吧。”她一笑,“我知道我是无法说服你们的,而且,即使说服你们了,又怎么去说服其他人?即使说服中国人了,又怎么去说服外国人?而且,我现在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要不然,我就应该放弃治疗,回归自然。总之啊,人类已经被自己逼到没有退路,谁都不愿意牺牲短期利益,相互竞争,唯恐被淘汰,还以为这就是进化,其实就是在不断地积累风险。” “‘近朱者赤’,我相信你丈夫是受到不少你的影响才会有那样惊天动地的发明,看问题绝对有独特的视野。可惜啊,我们马上要开始治疗了,不然的话,还可以讨论几个小时。辩论的最高境界不是谁说服谁,而是双赢,双方都有收穫,见识了。” 她一乐,不再言语,忽然感觉腹部很是疼痛,想是刚才讨论太投入,一时忘了身患疾病,一旦停歇下来又就明显了。 有了先前的病例、治疗经验和标准化治疗程式,医生们对马海潮母子的治疗进展很顺利,而且节约了不少的时间,更为重要的是培育了好些个新人,与此同时,进一步完善了整个治疗方案的一些细节。 他们已经完全摆脱了最初对马氏综合症的恐惧,相信掌握了主动权,甚至觉得比治疗感冒复杂不了多少。现在,他们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另一个重要而迫切的任务上,那就是要确认马氏综合症是否会在人与人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传播;会不会通过空气、水、或者接触等途径传播,因为,这涉及到是否继续需要实现隔离措施,以及需要隔离多久等非常现实而严峻的问题。这是应急指挥中心急切想知道的答案。 在连夜的讨论会上,他们趋于认同马氏综合症不会传播,甚至都不应该称其为致病菌,因为现有的病例机理说明马氏菌只是在人体内继续生存,吞噬有机质后产生甲烷气体导致疾病。不过,马氏综合症现在的病例数还太少,时间也很短,立刻下结论似有草率之嫌,于是,他们希望能够通过细胞学机理研究获得佐证,但是,让人失望的是,这种尝试没有丝毫进展,因为,马氏菌将所有用于试验的细胞切片全部吞噬,致使研究人员除了观察到细胞被消化时释放气体外,没有取得任何其他有意义的结论。 最后,他们同意採取特别的手段,也就是直接用人来做试验。基于现有的资料,可以大致认定马氏菌潜伏期很短,一旦患病能够很快得到结论,同时,现有的治疗方案也是可行的,而且选定在隔离区内进行,这样一类试验的风险就不会太大。而且,他们决定将市中心医院收治的那位已经感染过马氏综合症但已经基本治癒的病人以及马其利也连夜给转移到了隔离区。 于是,第二天上午,住在隔离区独门独院的医院的马海潮母子看到了与昨天大不一样的情景:有些医生或者护理模样的人完全没有採取任何放传染措施,就连简单的口罩也摘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在大院里休息区看到了几日不见的马其利,平时不太言笑的他显得精神充沛,脸上美滋滋的,也显得热情了许多。只是,妻子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发挥机会,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情绪,知道,她能够不挖苦自己就已经很开恩了,而且让他安慰的是马海潮还像以前那样:虽然不那么亲近,但不排斥,甚至谈到这次惊天动地的发明时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还几次劝阻大动肝火的母亲讽刺他说全家人拜託他的发明在这里见面,劝说她要认同父亲的来之不易的科研成就,至于其发展前景,不管好的与坏的,都不必考虑那么多了。 获悉海明研究所很多同事也在隔离区,马其利一脸的兴奋,似乎完全忘记这里是隔离区,要求一定要见到王海盛。 同样感到情况有些不同的还包括住在隔离区普通区域的海明研究所那些人,他们判断针对这次意外所进行的研究一定有了突破性进展,不然的话,医护人员不会突然放弃之前如临大敌般的防护措施。 中午,当他们获知马其利已经转移到隔离区,而且要求见面时,一个个显得很兴奋,王海盛更是一马当先地直奔病区。 透过玻璃隔离窗,他们见到了几日不见的马其利,发现他精神特别好,人也似乎胖些了,而且一改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过,当明白马其利的妻子和儿子也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探望,而是同为隔离区内的隔离的病人时,他们也都暗自吃了一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话时显得特别小心。 马其利的妻子似有一肚子的怨气不说不解恨,抱怨之所以有今天,全是拜託她丈夫胡来所赐,跟传说中的疯子科学家没有什么两样,不但首先害了家里人,而且眼看着事态继续发展,没有能够控制的迹象。 王海盛和马所长赶紧打圆场。 一阵寒暄之后,马其利说道:“真的不好意思,把大家搞到隔离区来了。” “老马,这种时候你还跟大家客气什么呢?”王海盛的喜悦由衷地写在脸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沾你的光了,诺贝尔奖就要在你面前。你创造了中国第一,第一个获得该奖,更创造了世界第一,别说一个诺贝尔奖,就是十个、一百个都难以代表你的成就。马所长已经遥控指挥,为马氏菌申请专利,世界专利。以后啊,等这一成果形成产业,收益就不是以往任何单项科技成就所能比拟的了。将来就成立马其利奖,要盖过诺贝尔奖,成为科技成就的最新标杆!” 第19页 马其利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 王海盛求证似的朝马所长看了看,获得他的点头认同:“假不了吧?” “要说功劳的话,齐飞的贡献最高。”马其利谦虚地说道,“我这种新型细菌是按照齐飞整理法进行试验而获得的。” “珠联璧合啊!”王海盛兴致更高了,“世界上大多数发明都是偶然性的,有科研水平做支撑,也有运气成分,而我们这次取得的成就是先有理论,齐飞整理法,再经过实践而取得,就像爱因斯坦那最有名的公式一样,先有了它再有核能技术。” “而且,我认为最为重要的是,这种新技术成熟之后,将来能够解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而这是以往任何单项技术成果都无法达到的。这样的广阔前景,我们目前都很难说完。”马所长说道。 众人都在点头。 一直对父亲所从事的工作并不了解多少的马海潮也觉脸上有光,似乎第一次为父亲的事业和成就而感到自豪,甚至示意母亲也要改变对父亲惯常的看法。 马其利不合适地谦虚道:“谢谢大家的夸奖,不过,我还担心两件事。一是,海明市这种隔离状态还要多久,会不会失控;二是,将来可能被人用来生产武器。” “老马啊,你这就多虑了。”王海盛劝说道:“任何技术都有两面性,好与坏全在使用者的态度。现代的核技术是这样,远古时期发明的火也是如此。我们不能因为有人驾车犯罪,不能因为车祸,不能因为环境污染等等,就把汽车技术列为首恶。而且,我相信眼下的局面很快就会改观。大家都知道,迄今为止出现的三起病例全部受控,甚至可以说是痊癒了,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可怕。至于新型细菌对自然环境的影响,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我坚信,就像之前所发明的任何技术一样,人类最终总能趋利避害,完全掌握它,为人类服务。” 对于王海盛所描述的前景,众人都觉得论据充分,如果有异议的话,要么是因为无法了解,要么是基于妒忌。 正在他们达成一致认识的时候,挂在一旁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集中报导海明市等应对马氏菌的最新进展。第一条新闻是世卫组织已经派员前来中国调查,第二条是海明市周边正在紧张施工的隔离明渠,以及明渠范围开着扑杀所有飞鸟的行动,第三条是治疗马氏综合症的突破,第四条是海明市组织应对力量,第五条是海明河经过一昼夜又扩大了一倍,市区段的塌陷情况越来越严重,往下游是普度江靠近海明河的“丫”字形河段也开始出现塌陷迹象,往上游是海明研究所,那里已经有三幢围绕潜龙潭的房子不同程度地坍塌,其中基因组的楼房几乎全部倒地并陷入一个大大的地坑之中。 画面里,海明研究所中心已经形成一个大水坑,面积比潜龙潭大五六倍。 特写镜头之后,画面上应急中心加强各种力量,确保严格实施军事管制,以应对越来越多的受不安情绪驱动的被困于海明市的人,接着播放的是通告,要求大家一定要配合统一安排和行动,千万别冲动。 面对大大出乎意料而面目全非的海明研究所,王海盛他们傻了眼,刚才的兴奋之情荡然无存,被莫名的恐怖感所取代。 现场没有人说话。 他们连交流眼神都不敢了。 第六章 坍塌的大楼 根据对眼下情势的判断,马海潮本以为母亲会同意自己的计划,因为她一直对父亲马其利所发明的马氏菌抱有负面看法。此前对父亲的发明没有什么太大兴趣的他在经过今天上午父亲的同事一番鼓譟,也觉非常光荣。不过,当电视里的新闻对事情的进展,特别是他们有意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关于马氏菌的未知一面和可能的后果,他越想越害怕,最终归结到一条路可走:逃跑。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时原以为她会夸奖,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极力反对。 此时天色已经黑尽,人们都已经按要求回到自己的活动区域,或读书,或看电视,或参加体育和娱乐活动,而室外除了大门有人值班外没有什么人,使隔离区显得非常安静,昏惑的灯光下什么也看不真切,却又让人以为一切都能够看得很清楚。 医院一病房外的绿化带处。 马海潮见已经无法劝说母亲和自己一起离开,有些伤感地说道:“妈妈,我本来应该是留下了陪你们的,可是——” 尽管身患马氏综合症经过治疗之后,她和儿子都已经没有感到什么明显不适,但她仍旧忐忑不安,反对儿子出逃隔离区,因为如果这种疾病真的会传染,出逃所造成的疾病扩散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然而,面对儿子渴求的目光和对逃出隔离区所能预期的生存机会的热切,她最终无法坚持让他留下来,便仔细地看了看儿子的脸,好像要记住一样。她泪眼婆娑,一时也没有搞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坚定地决定和丈夫在一起,想来平时里吵吵闹闹,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如此关键的时候却令自己没有丝毫犹豫,决意留下来照顾马其利:“你去吧,妈妈我希望你一切平安,你爸爸也一样。我更希望这一切都会很快过去,希望你爸爸他们那些人的自信有根有据,这种以你父亲命名的疾病不会传播,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已。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人能够像以前那样天天在一起。” 第20页 “妈妈,你,还有爸爸,就当我外出旅游吧,我会回来的,会回家的,放心吧。”他觉得自己有些自相矛盾,“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应该待在这里,可是,我,我真的不愿意在这里等——我不愿意啊。” 她点点头,关照儿子一定要先回家带上足够的钱,又特别嘱咐他小心保管好特别通行证,千万不要和执行任务的警察或者军队发生冲突,大不了再回到隔离区,最为重要的是尽量避免传染给别人。 马海潮点着头,一一答应,放弃了找很多朋友一起逃离海明市的计划。 她忽然想起问他怎样离开海明市。 马海潮一时没有主意,过了一会儿,告诉母亲说,自己回家以后会先联繫女朋友,再一起想办法逃离海明市。 她不无担心地看着儿子,斟酌地问道:“你这样做会不会耽误小敏啊?” “我不会强迫她跟我走的,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就一个人走,再看看能不能邀上其他愿意逃出去的好朋友。” 见儿子已经下决心,她只好再三告诫他千万别莽撞,万一被抓住后别反抗,一定要记住,即使被抓,最多是被重新送回隔离区,还能和父母亲见面、生活在一起。她还告诉他,如果逃出海明市,一定记得用盐水给自己消毒,以免把病菌传播出去。 马海潮点点头,看了看手中的被单和被套,一一甩到身后背着。 “这样行吗?”她一边帮他把被单和被套背好,一边关切地问。 “当绳子用,没问题的。” “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啊,保管好特别通行证。”她还是难以接受这一切的变故来得如此突然,不容思考,难以拒绝。 他又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坚持不让母亲目送,而是把她送回医院。 告别母亲,他凭藉下午对地形的初步勘察,来到医院东北角的一棵大樟树下。这处僻静的围墙既是医院的围墙,也是整个隔离区围墙的一部分,所以,只需要爬一次,越过围墙之后就是隔离区的外面了。 经过几次尝试,终于爬了上去,顺着一根伸向围墙外的树枝,小心翼翼地继续爬,直到越过了围墙,才在坐树枝上坐下,解下背在背上的床单和被套,开始吃力地将其撕成尺许宽的条状,最后结成一根近二十米长的绳子,慢慢放了下去,刚好触地。 马海潮顺着绳子慢慢往下爬,每当通过打结时布条因为他的体重而拉长,他便加速坠下一小段,同时发出撕裂的声响,仿佛绳子随时都会断裂。紧张的他全然不觉凝结的露水从树叶上坠落到脸上,一点点地往下降。他担心跌落,更害怕被人发现,给送回隔离区。在他想来,眼下海明市所面临的问题根本无解,每天的新闻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都在预示着这是一场无法预后的灾难。他无法相信人们能够从隔离区平安地走出去,回到以前的正常生活,认定已经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所释放的精灵,人类自身是无法把它再收回并关闭起来的。 当他已经降到离地两米的高度时,一直颤颤巍巍的绳子终于支撑不住,“吱——”的一声从上端撕裂。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断开的绳子“唿噜噜”地堆在他的身上。 他慢慢站起身,周身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隔离区没有传来异常动静,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出隔离区所在的密实的山林,上了一条公路。 夜色中,他无法辨认东南西北,但海明市市区的灯光很容易认出回家的方向,而且也看到了熟悉的港口,停泊在海面上的船只灯光点点,和平日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就像没有改变的星星。他茫然地想,或许这几天自己所经歷的只不过是一个梦。 一条有着稀落的路灯的公路远远地从市区而来,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消失在不远处的另一头,他判断那就是隔离区,下意识地朝行道树边躲了躲,摸索着找到为看望父亲所办理的特别通行证,包括母亲的那张,终于放开胆子朝市区方向走去。 马海潮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边思考如何逃出海明市,出去之后又奔向何方。他很沮丧地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什么好的计划,更不知道一路上会碰到怎样的挫折,聊以自慰的是已经逃离了那有如收治麻风病人的隔离区,至少现在自由了。 实行军事管制并实施宵禁的海明市,深夜的郊区公路原本行车就很稀少,此时更是不见人影,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一座被废弃的所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这黑夜给吞噬掉,竟然有些不安起来。 走了一个多小时,忽然有辆巡逻用的车辆打着刺目的灯光远远地驶来,他赶紧躲在一棵树后,等那车驶过几百米之后才重新回到公路上,四周寂静无比,海明市市区的灯光有如天上的星星,可望不可及,感觉自己像个仓皇的逃兵,身心具惫。他下意识地摸遍全身,想找手机联繫女朋友,让她开车来接,这才想起那天跌落海明河时手机已经损坏,之后就没有机会再买了。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时难以理清平时已经习惯了的并不起眼的东西变得很遥远了。果然要回归自然,过祖先那种生活,拟或连那样的境遇也会成为一种奢侈?他暗自想,心里便多了一份不安,不过,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想尽办法尽快逃离海明市。 第21页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来到地铁快线起点站。街上的灯光明显比公路强多了,四周不再空旷。不过,让他沮丧的是,因为宵禁地铁已经停运,所有的入口和售票口都落了锁。越来越感觉吃力和疲惫的他几乎要放弃了,但对马氏菌的恐惧和隔离区的无聊又使他重整精神,料想如果想逃出海明市,肯定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只投币电话,想给女朋友打电话,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不愿意这么晚还去打扰甚至惊吓她,等天亮之后再联繫也不迟,到那时,相信自己能够整理出明晰的思路应对一切。 离开地铁站,他没走多远就被巡逻的人给拦住了,紧张得几乎拔腿就跑,最终冷静下来,出示了特别通行证,极力控制有些颤抖的手,不安地等着,好在灯光并不那么真切,暗自祈祷对方不会节外生枝。 巡逻人员狐疑良久,问了些不咸不淡的问题,尽管很怀疑他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的动机,但最终还是认定他的证件是真实的,而且更为主要的是他是往市区方向走,不像是重点防范的逃出海明市的人。 因为顺路,巡逻人员让马海潮上车,说是要送他回家。虽然有点被押送的感觉,但他还是很乐意有人捎脚,这时候,觉得脚底有些痛疼,估计是打泡了,只是没有心思去查看,希望很快到家,更是祈祷隔离区没有人发现异常,不会通知到巡逻人员。 正当他一路提心弔胆、胡思乱想的时候,巡逻车已经到了海明小区前,这才深切地体会到平时安逸便捷的城市生活是多么的惬意,脑子里一时竟然闪过放弃逃跑的念头,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他立刻放弃了这种想法,更加认定所做的逃离决定。 暗淡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见海明河两岸已经完全坍塌,原本分别是人行道和绿化带的地方不见了踪迹,加宽了好几倍的河道一直向远处延伸,水里露出一些倾倒的树和灯柱。泛着幽暗的光线并隐隐约约波动的水面有如无底洞,继续吞噬两岸,因为那些还没有浸没的地块呈现严重的倾斜状。 普度江与海明河交汇处附近的河岸,特别是下游方向,能看见不少地方已经坍塌。尽管依旧看不真切,但他隐隐觉得不远处的海明桥已经岌岌可危,而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游览平台此时暗淡无光,想是已经给关闭了,这似乎印证了他的不安。 当他把目光重新落到海明小区时,这才发现海明河上已经连一座桥樑也没有了。他摸了摸口袋,再次想找手机,心里一阵慌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感到无助。急切地要联繫女朋友,他沿街寻找电话亭,但让人沮丧的是转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这才想起记忆中原本满街都是投币电话的场景早已经因为手机的普及而悄然消失了。 正在这时,街上巡逻的武警发现了他,并把他给拦住:“你叫什么名字?” 马海潮暗想不好,难掩内心慌乱,有些结巴地说道:“回,回家。” “回家?哪里?” 他点点头:“海明小区。” “知道全城宵禁吗?” 他又点点头。 “干嘛这么晚了还到处跑?”武警还是有点不相信他是回家的,因为海明市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正试图逃出城市。 “我干嘛骗你?”他终于恢復平静,“我就住在海明河边上的海明小区。” “为什么会出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有特别通行证,于是一边掏出它一边说道:“当然是有事了。” 武警看过通行证,尽管仍旧有点怀疑他这么晚还在外面转悠的真实目的,但因为有通行证,而且是回海明小区,也就不再多想,把通行证还给他,口气也缓和了许多:“即使有通行证也要尽量避免到处乱跑。” “你说得对,可是,我无法过海明河,这才满街乱找,乱得像无头苍蝇,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看见巡逻车,他忽然眼睛一亮,“要不,麻烦你们送我回家吧。” 武警不再多说什么,让他上了车,沿着普度江海明河段上下游的两座大桥,绕了一个大圈子,把他送到海明小区。 折腾得筋疲力尽的马海潮进了家门,本想在沙发上坐下休息一会儿,再设法联繫女朋友,好好地商量怎样顺利逃出海明市,但不出一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海明市的东面渐渐有了些许光亮,一点点地沖淡了之前浓重的黑色。 海明小区像往常一样慢慢甦醒,之前的几天虽然已经经歷变化,不过,今天的情况却有很大不同。这几天,海明河继续塌塌,相继吞噬了河岸、小区围墙外的绿化带、围墙、小区内绿化带,昨天,小区门的卫室和最靠海明河边的马路等在沉降、倾斜,居民们开始担心房子会不会完全浸入水中,成为水上城市。比居民更觉得不安的是应急指挥中心,因为,沿着海明河两岸的一些三层以下的房子已经开始沉降,而且由于沉降拌不均匀,其中有的严重开裂,好在这些房子大多数都是临街商店用房,没有很多需要临时安置的人,少数一些人也早已经自行搬到亲友家了。沿海明河最集中居住的就是海明小区了,因为目前还没有找到好的解决方法,指挥心中计划将他们送往隔离区,作为临时处置方案,更是期待研究人员能够尽早拿出阻止马氏细菌的方法,无法想像当整个海明市的人都感到无望时会有怎样的局面,漫说普通市民,就是那些执行任务的武警们也很难保证到时候会不会先乱了阵脚。所以,与之前关于马氏细菌进展实现零时差公开信息不同的时,对外宣传时开始有了选择,与此同时,抓紧研究各种应对之法,缓解人们的精神压力,以保证民众不会逾越外围隔离带。较之早先担心难以控制飞鸟野兽,他们觉得对人的控制更加困难。 第22页 与驻守武警之间关系越来越紧张的海明小区的居民们,这些天来习惯早起的人越来越多。当第一个人发现小区靠近海明河的几幢大楼中有三幢向河的方向发生倾斜,大声喊叫,消息很快传遍每一个醒着的居民。而居住在那三幢大楼里的人立刻陷入空前的慌乱之中,纷纷逃离,有的甚至衣冠不整,一副狼狈的样子。也有特别镇静的,随身带了包裹,但是,不安的气氛在空中瀰漫,就连很多住在大楼没有任何倾斜的人也跟着逃了出来。好在并没有出现诸如受伤和打架等特别意外的情况,但人们在拥挤小区靠近大门的广场上,显得越来越烦躁,几天来积累的紧张情绪一下子爆发了,仿佛发生地震一般,乱闹闹地就要向武警们沖。但是,当面对荷枪实弹的武警时,一个个又退缩了,特别是很清楚地听到武警现场指挥正和应急中心取得联繫,请求支援。他们唯一不肯退让的就是吵闹了,威胁武警说如果不马上解决问题,就是死也要冲出去。一时间人声鼎沸,人们情绪激昂,话题都集中到了是坐以待毙,还是冲出一条生路。 武警同样紧张,唯恐现场失控,甚至做好了向空中鸣枪示警的准备。 混乱的人群中,王连山延续一贯的风格,是其中最为活跃的人,开始组织一些人,为争取逃离海明小区做准备。 忽然有东西从倾斜的大楼阳台上坠落下来,“轰隆——”发出巨响,人们下意识地后撤,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向大门冲去,直到武警“砰——”的一声枪响。 短暂的停顿之后,人们掀起吵闹声,王连山更是希望趁机冲出大门。不过,一阵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们沮丧地想,要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此时,有人谁尖叫了一声,众人齐刷刷地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楼继续倾斜,甚至连肉眼都能观察出来。 人们下意识地后撤,但武警提醒大家大楼倾覆方向不会向着广场,而是海明河。虽然有这样的安慰,但很多人依旧忐忑不安,特别是住在那些还没有开始倾斜的大楼里的居民,一些人琢磨着是不是该回去,带上可以带走的财物准备撤离。这种想法很快达成为绝大多数人的行动,于是顾不得先前的争吵和对越来越逼近的塌陷的恐惧,纷纷跑回自己的家。现场又是一片混乱。 武警很紧张,以为居民们又要生什么乱子,当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心里依旧不安,继续倾倒的大楼会随时随地点燃原本就依旧非常激动的人们,即使马上增援的队伍也难以保证能够维持现场的秩序。 此时,一些玻璃窗户开始“啪啪啪”地碎裂,破碎的玻璃纷纷落下,靠近的人纷纷躲避,但仍旧有人被割伤,好在伤势不重,简单地用急救箱里的纱布包扎。 武警随即拉起警戒线。 就在这时,人们忽然看见有人在一幢大楼的阳台上挥动床单,顿时一片惊唿。 武警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镇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置,赶紧和应急中心联繫,但得到的却是模稜两可的答覆:如果足够安全就进去营救,以缓解民众的情绪。 正当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时,那条床单突然坠落而下。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唿。 三幢大楼继续向海明河方向倾斜。 挥舞床单的是马海潮。 这之前他是被那枪声给弄醒的,只是没有分辨出那是枪声,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自己睡在地板上,想站起来时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沙发上,定了定神,看到窗户边已经堆积了一些物件,地上还有打碎的玻璃。 窗外一阵阵的嘈杂声让他慢慢恢復平静,最终确认大楼已经倾斜。 此时的他出奇地冷静,扶着沙发慢慢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到放在玄关那幅活动油画后的保险箱,打开之后取出全部现金并将装有金银首饰的短绒红袋子。 检查过了身上的特别通行证,他小心翼翼地朝房门走去,来到客厅,所看到的情形更让他吃惊,只见玻璃橱柜已经碎了一地,很多碎片堆积在南面的一堵墙脚处,空气中散发着混合香水和酒的气味,想必是大楼倾斜后玻璃柜里的隔板松脱,坠落导致破碎,而自己竟然当时没有醒过来。最明显在提示大楼已经倾斜的是悬挂在墙上的一轴长卷绢画底端离墙足足有一尺多远。 顾不得多想,他抓到门把,一旋转,可是门却没有随之打开,依旧纹丝不动。他又拉了拉,还是没动,再使劲后仍然不见动静。他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想到很可能被困在大楼内,一时六神无主。当他再一次使劲要打开门的时候,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强烈的疼痛感传遍全身,他给吓出一身冷汗,认为身负重伤,果真这样的话,别说逃离海明市,就连逃离海明小区、离开这幢就要倾覆的大楼也不可能了。 他有些后悔,暗想,如果没有逃离隔离区,至少现在还是很安全的,如果被困死在大楼内,困死在房间里,那未免太冤屈了!想到这儿,他浑身哆嗦,甚至能够听见牙齿响,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声音怪异,仿佛是别人的声音:“救命啊,来人啊!” 没有人应答,四周安静,窗外传来微弱的嘈杂声反而加重了这种宁静。 他艰难地朝阳台慢慢爬去,那里有工具箱,想找件合适的工具将房门撬开。 第23页 正当他找到一把榔头和大号起子准备撤离时,厨房间传来连续几次瓷器坠地的清脆声响,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判断大楼继续在倾斜。他急急地爬回客厅,吃力地站了起来,但脚步更加站不稳了,随之大楼继续倾斜很明显地得到印证,因为他惊愕地地发现绢画底端离墙又多了半尺。 他再次失声地唿救。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回音。 他终于明白已经不可能有人来救援了,浑身哆嗦得更厉害。几分钟后,他试图克服紧张心理,喘着粗气,口中不断地提醒自己:“没事,不要紧张,不要着急!” 然而,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轴绢画,睁大眼睛,似乎离墙又远些了! 慢慢恢復理性,他想,这门因为倾斜变形而难以开启,但相信大楼只是由于沉降而变形,不像地震那样剧烈,应该还是很有限的。不容再多想,他赶紧挥舞榔头砸房门,可刚一出手,身子便失去平衡,勉强抓住门把而没有摔倒,但是,汗在额头上立刻冒了出来,凝聚成滴,滑过脸颊后在下巴处滴落。他稍作休息,继续砸门,十几分钟后,终于将房门中间砸出一条缺口,松脱后的门很容易打开。不过,当看见房门外还有一道铁门时,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颤颤微微地试着打开,果然,铁门纹丝不动! 他绝望地大叫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里迴荡,很快恢復平静,没有人回应,而小区广场上的人声显得非常遥远。 忽然,不知从大楼何处传来几声沉闷的异响,而且一声比一声大。他给惊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拼命敲打铁门。 几分钟后,筋疲力尽的他异常沮丧,放弃了敲打,榔头从手中滑落,“咣啷啷”地一路滑去,穿过客厅后进了房间。他意识到大楼倾斜得更厉害了,回头看那轴画,果然离墙超过两尺,脚下更难站稳了。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阳台,拼命用晾衣杆支起一条床单在空中挥舞。 除了楼下的嘈杂人声和时不时玻璃破碎的刺耳声之外,没有任何回应,他重归绝望,手一松,床单滑了出去。此时,房间内也断断续续发出异响,他肯定大楼继续倾斜后屋内的东西移动所致,悲伤地想,自己竟然成为马氏细菌第一个真正受害者,而这种新型细菌就是自己父亲发明的。 想到这儿,他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脸部严重变形,瘫坐在地板上。 就在他痴癫地狂笑间隙,突然从客厅传来“咣当”一声铁门巨响,他立刻停止傻笑,向客厅急急地爬去,以为有人前来营救。当他爬到进入客厅门口时瞥见那轴画离墙又远些了,不过,勐然看见铁门已经打开!原来,锁被砸坏的铁门在大楼倾覆的扭动过程中重新松动之后藉助重力自动打开,最后重重地砸向门框而发出声响。 欣喜若狂的他爬着冲出铁门。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在呈现近三十度的过道上站立,辨认出了楼梯口,赶紧爬了过去。让他意外的是一格格的楼梯很容易落脚,而且可以稳稳地站着行走,于是急速往下走。 就在他下到二楼准备缓口气时,大楼发出一连串的异响之后,忽然剧烈地一跳,接着是“轰隆——”一声,将之前断断续续的杂声全部掩盖。大楼勐烈的跳动几乎让他跌倒,好在一直都抓着楼梯的栏杆。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时,上方的楼道里忽然冲下一股灰尘,浓得使楼道一下子变暗了,而且呛得他几乎难以唿吸。他赶紧用衣袖捂住鼻子,极力辨认方向,清楚地意识到多呆一秒就多几成可能葬身此地,心里非常清楚,大楼已经开始坍塌了。 第七章 小区沉没 海明小区靠近海明河,由于地基有机质被马氏菌消化成甲烷气体之后变成沙子,体积大为压缩,由外而里一层层塌陷:石砌河岸、绿化带、围墙、马路等。当马氏菌侵蚀到最靠河的三幢大楼地基之后,因为地基的不对称塌陷,开始倾斜,其中又以马海潮所居住的那幢倾斜的速度最快。这幢大楼在倾斜接近三十度时再也支持不住自身的重量,在半腰处断裂,上半截随之轰然倒地,撞击所产生的冲击力连大地都在颤抖,有如地震一般,激起的灰尘几乎将大楼湮没。与此同时,大楼最顶端落入海明河,溅起的水花向四处飞扬,河里顿时波涛汹涌。 一些滑进并沉入海明河的轿车在水里翻滚和游动,慢慢地消失在水中。 尽管大楼垮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并不发生顷刻之间,但广场上的人们还是被眼前所看到的情形所震慑,纷纷后退。 那些身上溅有海明河水花的人一脸惶恐,面对旁人躲避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的过度反应,有的情绪一下子失控,疯狂地朝大门口冲去,人们立刻闪出一条通道。 武警很是紧张,担心这种情况下,即使对着人群开枪也会失去威力,好在一路拉着警笛的救援部队及时赶到,很快和应急中心联络后做出决定:将那些身上溅过海明河水的人集中一处,等候送往隔离区。 乱闹闹的广场,秩序并没有这个决定而有所好转,相反,这倒促使人们想起污染马氏菌后可怕后果,更加坚定了早日出去的决心,又一次朝大门口涌去。 新赶到的武警部队架起的高音喇叭将人声鼎沸的气氛压了下去,反覆强调海明市现场实行的是军事管制,每个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后果负责。这时候,人们的情绪才有所缓解。喇叭里又不失时机地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实行隔离管理的重要性,如果都在外面乱跑,最终对什么人都没有好处。 第24页 就在广场上的人群乱闹闹之际,马海潮等大楼恢復平静之后,发现楼梯过道前后都已经被碎石封死,唯有狭窄的窗户透着刺目的光线。他小心而又快速地找到碎石垫在脚下,又用石块将残留在窗户上的玻璃清除,吃力地试图将身子探出,但是,胸口被紧紧地卡住,动弹不得。他给惊出一身冷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一点点地挪动身体,几经尝试,终于艰难地爬了出窗户。当他从大楼的废墟中爬了出来、浑身灰头土脸地来到人群边缘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筋疲力尽的他隐秘地瘫坐在地上,十几分钟后才又精力掸去身上的尘土。让他高兴的是,身上的伤痛比之前竟然减轻了,相信自己只是受了轻伤,至少没有发生骨折。 这时候,广场上的人群又发出了一片惊唿,原来,其他两幢靠近海明河的大楼也倒塌,相隔不到一分钟,而溅起的水花比刚才还要多,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们更是一阵骚动,局面又一次濒临失控。 马海潮混进人群中,但是,当看到大批车辆在武警的指挥下朝小区驶来,迅速判断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朝人群边缘走去,正好看见一直处于亢奋之中的王连山。 “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都在找你呢!”王连山盼到救星似的拍了拍马海潮的肩膀,好像刚才的热情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不再关注乱闹闹的居民,自从海明小区被隔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越来越离谱,而且从新闻中获知马氏菌就是马海潮父亲的杰作,相信一定从他那里获得最为可靠的消息,可是,连续找了几天也不见他家人,房门总是锁着,想打手机却不记得他的号码,很是后悔和这位虽然打小就认识、但平时来往并不紧密的朋友之间淡薄的关系。 “我被关进隔离区了。”和对方的感觉一样,马海潮也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一般,比点头之交略微近一些而已。 王连山力图显得热情而又避免表现得那么急功近利:“你从隔离区回来?” 马海潮点点头。 此时,广场上人群一阵骚乱。原来,武警开始组织他们前往隔离区,高音喇叭里不断重复将他们送往隔离区的重要性,同时也强调了这是海明市临时军事管制委员会下达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尽管没有人情愿,但开始有人顺从地上了车,混乱的局面没有变乱。 “你回隔离区去吗?”王连山试探着问道,认定马海潮既然能够从隔离区出来,就一定有办法不回去的,很是期待。 这时候,王连山的几个朋友和这几天来新建认识的人找了过来,希望大家能够重新组织起来,拒绝前往隔离区。 王连山不时看看马海潮,好像害怕他跑掉,对他们说:“我们闹了这么久也没成功,他们手里有枪,而且是认真的,如果来硬的话,我怕他们真的会朝我们开枪。” “你怕什么?”有人不明白王连山为什么会突然变了,“就算被他们打死,也比送隔离区等死要好!隔离区啊,那是个什么地方?跟集中营没有什么区别!” “我同意大家的观点——” “那就一起行动啊!” “但我觉得没有用。反正,你们少了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是不报希望了。” 这些人很是失望,但也不再勉强,重新回到人群之中,极力鼓动居民拒绝前往隔离区,告诫说如果被送去的话,等于进了麻风病院,再也没有希望出来了。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连续两次爆炸声。原来,海明小区下水道有两只井盖因为甲烷气体爆炸而飞上了天,重重地砸进海明河里,溅起高高的浪花,水面随即捲起更多的气泡,能够听到它们破裂的声响。 现场一片安静。 所有的人都雕塑般凝固不动。 足足有一分钟,小区居民度过最初的平静之后,像是有人统一指挥,原本紧张的心情急速膨胀,开始骚乱起来,很多人立刻不那么配合了,纷纷驻足观看那些牵头人的下一步行动,而一些情绪渐渐失控的人们加入了领头队伍,鼓譟着拒绝上车,而且很快形成一种思路,那就是冲出小区大门。 就在居民们准备集体向外沖的时候,武警现场指挥发现苗头,及时组织人穿插在人群中,使涌动的人流稳定下来,而且也找到了挑事的那些人,并立即将他们特别隔离起来,几乎是一对一地押送上了客车。 经过一番折腾,随着一辆辆装满人的大客车的驶离,海明小区终于平静下来。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一切看得更加真切。武警们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当他们再次关注那些倒塌的大楼时,惊讶地发现之前那些倒塌后形成的废墟很大部分竟然沉入水中,继续冒着气泡的河水在海明小区明显又扩大,向其他大楼逼近,似乎它们也开始倾斜了。这之前普通的河水此时有如黄水,正在悄悄地将一切消融、掏空。武警们不敢多想,恐惧在心中急速增长,也从内心理解了居民们为什么那么恐慌。 武警们撤离之后,海明小区成为被人遗弃的城市一隅,出奇地安静。 马海潮和王连山是趁现场混乱之际,先躲进绿化带,再熘进海明小区一幢大楼。本来马海潮并不想和王连山在一起,因为手上只有两张特别通行证,必须为女朋友留一张,但王连山一直形影不离,根本无法摆脱,似乎认定马海潮一定有办法逃出海明市。更让马海潮担心的是,如果将来一同外逃,自己无法驾驭局势,相信眼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闭口不提特别通行证的事情。为了避免如果女朋友打电话,很难避免谈到特别通行证的事情,他想悄悄地将手机关掉,伸手一摸没有找到,这才想起手机早没了,不由得暗笑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第25页 王连山似乎明白了马海潮的担心,极力克制自己的冲动欲望,耐心地等待他做下一步决定,但焦急很清楚地写在脸上。不过,当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渐渐轻松之后,王连山看到了希望,也跟着轻松些了。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王连山实在难以忍受这样干等着,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先去我家坐坐吧,也好吃点东西。我家那幢大楼应该不会很快倒塌。” 他回过神来,一直在想着如何跟女朋友联繫,也认定这样消耗下去并不是个办法,还不如把话说清楚,而且这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早已经飢肠辘辘:“连山,我是有特别通行证,不过,说实在话,只有两张。当初是为了我和我妈去探望我爸而办理的。我想带我女朋友一起逃离海明市,是有这样的打算,但还没有想好具体方法。” 王连山听后一乐:“我怎么可能和你女朋友抢呢?就是想知道一些情况,以便我给自己做决定。我就是希望你能够提供一些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已。” “不是我太小器,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走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同意。你就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做你不乐意的事情,而且,如果你能够给我指条路走,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话说到这份上,马海潮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一边聊些杂事,一边跟着去王连山家,不再那么担心了。他获知王连山的父母亲因为外出旅游而躲过这场危机,但一家人彼此不能相见的局面并没有让人感到丝毫庆幸,而且更强化了团聚的欲望。 王连山的家住在大楼的顶部,一套复式结构,有宽大的屋顶阳台,和房间内的布置一样,也非常讲究,像个空中花园,放眼望去将海明市的美景尽收眼底。 马海潮赶紧给女朋友打电话,都有劫后重逢之感,很快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手中只有两张特别通行证,即使能够更换照片后也只能带走女朋友,不得不抛弃她的家人,很是担心计划实施中会出意想不到的乱子,只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太多。他一边吃着王连山翻找出来的饼干等食物,不由自主地来到阳台,这是他以前每次来都要美美地观赏的地方。站在阳台边缘,他看见普度江和海明河交汇处的“丫”形水域已经比印象中的要大许多倍,好像大楼就建在海边。海明河远远近近的河岸不见了影子,而普度江近处也有许多河段开始坍塌。不远处的普度江上的海明桥已经成了孤岛:两侧桥墩四周地面已经沉入水里,桥身孤零零地悬在江中。他低头看了看之前那些倒塌的大楼,只剩下些许残垣断壁露出水面,而且河水已经逼近小区所有大楼,大有一天之内就将整个小区吞噬的气势。一种不安向他袭来,担心大楼会很快倒塌。 王连山顾不上吃,紧张地忙碌着。从事服装设计的他家里置办了先进的制图设备,之前在和马海潮交谈的时候,就是想利用这套系统仿造特别通行证,进屋之后说了这个想法。尽管马海潮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打开电脑,连上扫描机和印表机,先将马海潮提供的特别通行证扫描进电脑,再通过制图系统将内容一层层剥离,特别是姓名和图章。他将自己的照片贴到马海潮照片上,再把图章復位,一张几乎天衣无缝的特别通行证就呈现出来了。 此时马海潮进来,催促王连山赶紧列印出了,并没有说担心大楼倒塌的事。 很快,一张特别通行证列印出来了,两个人仔细对比,除了照片精度略有差别外几乎没有不同,不过,他们很快发现最大的不同,那就是纸质的差别。但,王连山找来一大堆不同厚度和材质的纸张,挑出最接近的一张,将特别通行证贴了上去。 当看见几乎以假乱真的特别通行证时,两人击掌相庆。马海潮的兴奋之情并不亚于王连山,想到给女朋友家人也做几张,但苦于手上没有照片,唯一的途径使通过网路。他赶紧打电话给女朋友,让她把她自己和父母亲的电子照片发到王连山提供的邮箱里。放下电话后,他坐立不安,不停地祈祷网络能够畅通,而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来到王连山的家意外地解决了两难的处境,想,真是印验了那句老话,帮人就是帮自己。这样一想,他之前的那种戒备心理全部消失,甚至都有些歉疚,本不该那么排斥的。 经过焦急的等待,终于收到她的邮件,马海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和王连山一起重新开始制作特别通行证。 正当他们紧张而聚精会神地忙碌、印表机开始工作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一只杯子掉落地面后碎裂了。他们给吓出一身冷汗,意识到这幢大楼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倾斜。有过之前大楼倒塌经歷的马海潮更是惊讶得张大嘴巴,因为他判断这幢大楼的倾倒速度明显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由一点感觉也没有到杯子自行落地的程度。不知是否由于心理作用,他们站立不稳了,只得扶着家具,勉强没有摔倒。 这时候,一直在“嗡嗡”作响的印表机突然没有声音了。意识到大楼已经断电,马海潮趔趄着蹦到印表机前,见特别通行证只列印了一半,浑身颤抖起来。 王连山在一旁检查电源,很失望地确认是断电了,看见开始“吱吱”作响的一些家具似乎在移动,脸上渐渐有了惊恐之色,但又不便催促依旧在拨弄印表机和电脑系统、试图将其重新启动的马海潮。 第26页 正当他犹犹豫豫是否打断马海潮、建议立刻逃出大楼时,厨房里传来一连串餐具坠落而碎裂的声音,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大声招唿着马海潮向外走。 意识到再无回天之力、浑身立刻充满恐怖的马海潮只得放弃,紧随王连山奋力逃出房间,好在并没有出现铁门打不开的惊险情况,大楼的倾斜程度也不及当初。 一路顺着楼梯往下跑,王连山建议去地下车库,那里有他的桥车,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尽早找到马海潮的女朋友,才能尽快逃出海明市,因为光靠双腿显然困难重重。马海潮表示认同,跟着他来到地下停车场。 这是一座地下停车场,由三组近似长方形的停车通道组成,通道之间完全连通,只是顺着水泥立柱自然隔成。通道在出口处前方约五米的地方汇合,共用一个出口通道。出口通道和停车通道形成四十五度的夹角,从里面无法直接观察到出口。 他们踏出楼梯间,进入地下停车场,这里停电后黑漆漆的,眼睛适应一会儿后才看清停放一些轿车,通道的右侧尽头有些从出口透射进来的光亮。阴暗的环境让人紧张,但他们都对这种停车场很熟悉,相信很快就能找到王连山的轿车。可当他们走了不到五米时,身后突然传来“轰隆隆”的水声,在狭小的地下停车场形成迴荡而不断叠加,越发响亮了。原来,大楼在倾斜过程中,突然撕开地基,河水顺着口子涌进地下车库,一路咆哮而来,试图淹没所有的空间。卷着浪花的水头后面是各种各样的杂物。 就在他们惊愕的短短几秒钟时间里,水头已经快速超过他们,未等他们回过神来,脚下的水已经到了膝盖。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不远处有几辆轿车被水卷着,正朝着这边沖将过来。他们拔腿就跑,一前一后朝着有光线的地方拼命跑,时不时惊恐地看着身后,眼看着被水推动的轿车越来越近,而脚下的水不断加深,奔跑起来更为吃力了。 前方的水头已经到达地下车库的尽头,捲起一个大浪花之后折返,水位上升速度更快了,并且捲起更大的漩涡。此时,轿车纷纷被水托起,有的开始无规则地漂动。 从水中往上投射到停车场水泥顶的光线越来越亮,并且形成光怪陆离的形状,不时变幻着,视线一下子亮堂许多。 水已经深及腰间,他们艰难地继续向前趟水,时时担心被冲过来的轿车给撞上,但让他们稍微安心的是,水头折返之后轿车追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只是更加混乱的水流、越来越大的浮力和四周涌动的杂物,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显得异常困难,必须藉助拉扶那些轿车才能挪步。而更让他们感到恐怖是,眼前充满马氏菌的水像一锅沸腾的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给消融。根据之前各种媒介所宣传的那样,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绝对不能让这水进入体内,否则的话,漫说逃出海明市,一旦给感染上马氏综合徵,能否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尽管水位还在继续快速上升,但是,因为已经到了出口通道边缘,他们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有所落定,出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仿佛已经脱身。 这时候,一辆漂浮着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撞了过来,等他们注意到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避了。轿车直接撞向在马海潮身后一米多远的王连山,轻易地就将他撞倒,原本齐胸的水立刻没过头顶。会游泳的他很清醒,敏捷地躲开轿车的挤压,改用游泳的方式很快摆脱轿车的继续顶撞,只是完全不同的是绝对不能把水喝进肚子里。 马海潮看见王连山超过自己,已经接近出口,站在打卡机旁,那里水深只及膝盖。有过在海明河落水后被送往隔离区医院这一经歷的他,极力控制自己採用游泳方式冲出去的欲望,继续艰难地趟水而行。 他感觉到了脚下的地坪在渐渐上升,终于松了一口气,随着脚上越来越能够使劲,移动的速度渐渐快了。不一会儿,他赶上了还在打卡机旁等候的王连山。 他们相视一笑,正准备再歇一会儿的时候,忽然脚底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接着是“轰隆隆”的巨响从停车场里面传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气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告诉他们情况不妙,于是片刻之间的愣神之后,他们马上拔腿就往外面跑。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出口时,强劲的水柱裹挟着气浪把他们托起,远远地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一处草坪上。和他们同时落下的还有那些散落他们周围的变形的轿车等杂物,“噼噼啪啪”地发出怪声。他们庆幸落在软地上,而且也没有被杂物击中,再看那幢大楼,已经完全坍塌成废墟,大部分已经沉入水中,搅起无数泡沫。 原来,大楼在倒塌的过程中压扁了地下停车库,巨大的重力将空气、水和水中杂物裹成柱状,从出口处喷涌而出,直到几乎将里面的空间全部挤实后才停止。 水很快流走了,他们看着一路随水柱而来并摔成废铁堆的轿车,来不及庆幸只受了点轻伤,很是担心是不是刚才已经喝过水,但有一样是很清楚的,那就是绝对不能去医院。马海潮忽然想到,这些天来听到过很多次关于马氏菌怕盐水的特性,于是告诉王连山说,眼下最要紧的是马上喝盐水。 听到这种让人深感恐怖的马氏综合徵只要用盐水就能解决问题,王连山感到庆幸的同时又有些不相信,不过,认定以马海潮和马氏综合徵的特殊关系,可以断定不假,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没有其他选择。 第27页 主意既定,他们很快弄开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鼓捣好一会儿终于将其发动,急急地驶出海明小区,发出刺耳的异响。 他们身后,海明小区的大楼继续在坍塌,水已经涌进空无一人的小区,快速地将人类痕迹淹没,有如完成任务一般。 第八章 突围海明市 王连山开着车出了海明小区,准备绕道普度江上游方向不远的那座大桥,和马海潮一起去接他的女朋友,再商量如何逃离海明市的具体方案。此时,浑身湿透的他们,虽说天气不算太冷,但也慢慢感觉凉飕飕的,很担心生病.更让他们着急的是需要尽快找到可以配制盐水喝的地方。 过了三个街区,环顾空无一人的街道两边,他们惊喜地发现,在一排小商店中有家小服装店,赶紧急剎车,来到店前,可是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伸手一推,门却开了,仿佛遭到了店主慌乱之间遗弃。 进了服装店内,他们快速换下身上的湿衣服,这才发现已经有些稀泥状,仿佛纸质浸了水,浆煳一般粘在身上,再仔细一看,到处都是小洞,而臀部位置则是一个特大的窟窿,几乎露出了整个屁股。 王连山第一次经歷这样的事情,但却根本没有笑的心情,恐惧地看着马海潮,张开嘴巴,都不知道开口要问什么了。 尽管对眼下所看见的还是有些惊讶,但是已经有过在海明河落水经歷的马海潮显得镇静多了,一边剥去粘在身上的烂衣服,又到里间寻找地方沖洗,特别让他欣喜的是找到了那种统一配给的硷性肥皂,赶紧将浑身涂满肥皂,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他说,这就是那种特别强劲的马氏菌。 王连山挤进浴室,看了看接近酱油色的条状硷性肥皂,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更别说使用了。坚硬的硷性肥皂刺得皮肤生疼,他顾不了那么多,也将身上涂满。 马海潮先沖洗完,在看似厨房的小房间里找到了食盐,用水勾兑了两大碗,端着并小心翼翼地跨过脱在一角的碎衣服和地上的水渍,并吩咐随后也已经洗完的王连山千万别碰到带菌的东西,否则的话就要重新洗。他又往一只脸盆里加了水、撒了盐,搅和之后仔细地将两个人钱夹里的东西全部浸没其中,并一一分开。不过,除了马海潮原先那两张塑封过的特别通行证完好无损之外,其余的全都变了样:纸币变成薄纸片,银行卡的字迹模煳,而刚才制作的假通行证更是几乎连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他们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换过神来。王连山由衷地感嘆道:“你父亲真厉害,能够培养出这样厉害的细菌!如果将来用它来制作武器,那肯定是百战百胜。” “你还有这份心思?”话刚说出口,马海潮就没底气了,“唉,人类啊,最终都是要让自己给折腾死的,从古到今,没有哪样技术不可能用来制造武器的。” 想到已经没有了特别通行证,王连山忽然不语,暗自希望马海潮至少能够帮他度过眼下的难关,不至于直接去隔离区。 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马海潮一边找衣服穿上,一边说道:“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的。” 换上新衣服,他们来到店外,一人一碗盐水,苦药般喝了,这才有所放心。 刚想打开那辆车,王连山就被马海潮及时拦住了:“我们得另外搞辆车,这车上面全是我们刚才留下的细菌。” 王连山感激地看了看他,相信自己没有找错方向,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这个街区像被新近废弃的城市里,他们很快就找到一辆能够开动的轿车。 重新上路,他们比之前轻松多了,开始商议着如何逃离海明市,而通过海路似乎是眼下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行途径。 他们很快就过了大桥,可刚一拐上与普度江平行的大街时就看见设卡的武警,不知如何是好。王连山一度想沖关,但被马海潮拦住了,极力说服他沖关无异于直接去隔离区,而且更糟糕的是连隔离区也很可能去不了,真要给关进牢房,在目前这种混乱的局势下,恐怕连命都难保证。王连山将信将疑,但在马海潮提议可以试着用那两张特别通行证矇混过关之后,也就同意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检查站。 有了特别通行证在手,马海潮一点也不紧张,回答说是居住在女朋友那个小区的,外出买了些东西,正准备回去。 特别通行证发放得本来就很少,再加上他们是往小区方向走,与重点提防的逃出海明市的情况相反,所以,武警只粗略地看了看马海潮手上的特别通行证就放了。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到了马海潮女朋友莫文敏的家,在六层楼的四楼。这个小区全部都由十几幢六层楼的房子组成,位于普度江海明河交叉口的上游近两公里处,靠近江边,但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彼此都认识,再加上眼下实行军事管制后所形成的特别气氛,他们都显得很兴奋,有如平常时期的集会。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马海潮和王连山把莫文敏家所有剩下的饭菜全给吃了,让她怜怜的,但又忍不住“咯咯”直乐。 饭毕,莫文敏母亲说道:“小马,你以后就在我们家吃饭吧。” “那最好了,不过——” 第28页 “对啊,你母亲呢?” 马海潮不得不把自己如何逃出隔离区医院以及打算今晚带着莫文敏逃离海明市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 莫家人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莫文敏听到马海潮九死一生的经歷之后非常感动,禁不住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 “真有那么严重?”见马海潮点点头,莫文敏母亲犹豫了,“不过,你们这么逃出去呢?现在已经实行军事管制了。” “大家一起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在今晚逃出海明市,而且即使被抓住了,相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马海潮神色很坚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像多数城市女孩一样,莫文敏迄今为止所经歷过的最大变故也只是伤风感冒,对这种冒险既充满好奇又有些惴惴不安,而对马海潮更是多了几分欣赏和敬佩,有如换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发现了他的潜质。但当和他们一起开始制作特别通行证等东西时,她对这未知的行动充满更多的是期待,好像这只是在准备一次郊游而已。而当他们详细讨论如何渡海的具体细节时,那些似乎只在电源里看见过,她满脸的好奇和新鲜。 吃过晚饭,马海潮和王连山一一检查了准备随身携带的东西,有特别通行证和用真空塑胶袋包装的手机、现金等物。 三个年轻人向莫文敏父母亲告别,他们最后决定留在海明市。 面对父母亲的担忧,莫文敏泪水涟涟,不停地点头,保证一旦成功逃离后就会给他们打电话。马海潮也发誓说,绝对不会硬撑着,如果有危险就会即时求援。 离开莫家,他们三人驾着那辆车,在昏暗而安静的街道上走了一段,转个弯,上了近郊公路,准备曲线绕到海边。 一路上,他们只碰到两个检查站,都轻易地利用那些特别通行证过了关卡。 实行海禁以来,海明市的港口就连白天都显得格外冷清,而在夜色之下则更是死寂一片,早已经不见了往日那种繁华和浪漫,唯一能够看见的船是巡逻艇,日日夜夜来回穿梭驶过海面,堵截任何企图从海上逃离海明市的人。被拦截的人次越来越多,应急指挥中心不得不增加海上巡逻力量,特别是晚上,刺眼的探照灯下没有船只能够躲藏,对应地,岸上也增加了布防人手,很多人还未下海就被拦截了。人们试图用来渡海的工具也由最初大小形式不一的船只,渐渐演变成五花八门的器具,有大木盆、游泳圈、汽车内胎、泡沫板等等。虽然局面还没有失控,但是,大家都明显地感觉到了人们越来越情绪化,几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冲突,有如烧到九十九度的水,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瞬间沸腾,将热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马海潮他们在离岸边十几米外停下,这是一处岩石滩,除了稀疏的树木外就是大小形状不一的嶙峋岩石,南接海明市市区,北临农田,往日是人们游玩的好地方,也是海明市临海最复杂的地势之一。此时岩石区黑魆魆的,仿佛长大的嘴巴,吞噬如何掉进去的东西,唯有天空还是那么熟悉,淡淡的云层偶尔遮掩着零星的星光。 他们潜伏在一旁的树丛中,密切注视着巡逻队伍,近半小时后的观察掌握了移动规律:每隔十分钟的两次巡逻间有一分多钟的间隙。他们据此判断,可以利用这个间隙越过巡逻队的巡视路线,到达海边。 当巡逻队折返之后,他们跳出藏身地,意图快速穿过巡逻队行经路线,但马海潮很担心莫文敏会被嶙峋的岩石所伤,不时小心提醒她的同时,尽量控制速度。 莫文敏让马海潮搀扶着,但也是跌跌撞撞的,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利的岩石、树木和坑洼之地,慢慢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心理,取而代之的是感觉很刺激。她很欣赏自己竟然会有这样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离奇经歷,必须记住每一个细节,以便将来好好地回忆。正当她分神之际,脚下突然一滑,人摔倒在岩石上,“啊——”地一声尖叫。 马海潮心里“咯噔”一下,蹲下身子,轻声安慰她的同时问她是否受伤。 正在这时,几束灯光照了过来,巡逻人员一边搜索,一边议论。他们中有人坚称刚才听到的是人的叫喊声,有人则笑对方是不是神经过于紧张,出现了幻听,认定但凡想从海上逃离海明市的人必须携带大件物品,最不济也要有个游泳圈,应该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他们继续搜索了几分钟后,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走开了。 马海潮松开了捂住莫文敏嘴巴的手,借着刚才巡逻队的灯光,他看见她的一只脚陷进一个岩石坑里,似乎动弹不得。 “你别害怕,大不了我们不出去。”马海潮安慰她道,“只要叫住那些巡逻的,我们就能够回家了,你别担心。” 莫文敏几乎忍不住脚下钻心的疼痛,泪流满面,就差苦出声来,紧闭嘴巴。 这时候,快到海边的王连山摸了回来,轻声询问出了什么意外,获悉她很可能受伤了,而且连脚都拔不出来。 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沮丧。 莫文敏从交谈中更加明白了他们这次逃出海明市的决心,于是劝说道:“你们别管我了,按照计划走吧。等你们走后我再叫巡逻队,他们会把我送回家的。” 第29页 马海潮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动情地告诉她说,他一个人逃出去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去哪里也要带上她才有价值。 莫文敏闻言非常感动,吻了他一下,但身子一动,更强烈的疼痛感让美好感受立刻打了几折,嘴里“咻咻”地叫着。 束手无策的马海潮不敢下手,怕使她的伤情加重,唯有不停地安慰她。 这时候,巡逻队又一次靠近,比之前停留的时间更长,似乎产生了怀疑。 等巡逻队走后,王连山顾不得多想,阻止他们继续缠绵:“你们就别再述说衷肠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到时候你们再相互倾诉也来得及。” 一句话提醒了马海潮,但莫文敏并不着急,还在细细品味这种浪漫体验。 在王连山的一再催促下,他们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让她脱离困境一事上了。几经努力,她慢慢挪动腿脚和身体的姿势,一点点地挪动被夹的脚,最后幸运地给拔了出来,不过,嘴里却嘟囔着说要马海潮今后一定要像刚才那样用心关爱她。 站在一旁的王连山不住地摇摇头,一边表示羡慕,强烈希望以后也要找相互默契的女朋友,一边又开玩笑说,他们还是把今晚的行动看成一次郊游。尽情享受。 莫文敏小心地试了试脚力,欣喜地发现自己没有受太大的伤,能够像以前一样站立和行走,估计疼痛源自表皮擦伤。 在巡逻队又一次返回之后,他们小心翼翼地下来岩石坡,终于到达海边。这是一处岩石海湾,岸边水深几近人身。此时,海面风平浪静,海水缓缓地拍打海岸,激起细碎的浪花,在夜色中泛起丝丝亮光。 王连山首先下到海水里,将一根指粗的塑料管含在嘴里,另一头紧紧地捆绑在一只中号可乐瓶上并用手举着,还有一只手抓着一根粗绳,之后,他慢慢沉入水中,松开手中的可乐瓶,一点点地往外潜泳。 莫文敏学着王连山的样子也潜入海水,右手拉着王连山那边过来的绳子。 马海潮最后一个入水,绳子末端繫着一只密封塑胶袋,里面有几件单衣、一些压缩饼干和瓶装水,经过配重后正好不浮不沉,一路缓缓地在海水里晃动。 因为之前有过仔细研究,熟悉水性的他们下水之后都很顺利,呈现四十五度角的方向,朝着约四海里外由几个珊瑚礁组成的小岛群潜泳而去,那里有一处灯塔,夜间极易辨认。他们计划在那里休息之后再以四十五度的斜线折返海岸,最终在离开海明市外围行政界桩约五公里的地方上岸。 潜泳了一个多小时,王连山缓缓地将头露出水面,想确认方向是否正确,但刚一睁眼就看见一条巡逻艇驶来,距离不足百米。他赶紧潜入水中,暗自祈祷没有被发现,而且让他放心的是方向没有出现偏差。他赶紧拉了拉绳子,告诉他们尽量潜得深些,直到感觉嘴里的塑料管被拉直了。此时,水中传来的巡逻艇的嘈杂声越来越响,而且还有光线在水面晃动,他们紧张地看着。 他们在水中静静地候着,唯恐巡逻艇在头顶处停下来。让他们欣慰的是嘈杂声并没有一下子减轻,而是慢慢减小,明显是朝远处驶去。其实,巡逻艇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经过,武警也探照灯的照射下看见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可乐瓶,但都把它们当成人们丢弃的垃圾,没有引起丝毫怀疑。 王连山松了一口气,又拉了拉绳子,示意继续潜泳,此时他最担心的是莫文敏的体力能否支撑那么久,但很明白多想无益,只有拼命朝前游,通过绳子带带她。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王连山和马海潮已经并行潜泳在前,两根绳子拉着体力不支的莫文敏,感觉绳子越来越沉,很担心她能否坚持到最后,不过,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继续奋力向目标游去,都很明白,如果此时放弃,后果已经没有像一个小时前那么简单了,因为他们判断已经出了巡逻艇的行经路线,到了深水区,就算放弃也无法唿救。 想到这儿,他们同时浮出水面,果然看见巡逻艇远远地在身后,依旧不停的来回穿梭,而灯塔已经很近了,认定已经越过警戒线足够远,完全可以採取自由式,节省体力。于是,他们赶紧把莫文敏拉出水面。 一直待在水下的莫文敏到后半程几乎是被他们牵着往前潜泳,唯一能够做的就算用力向下划水,以防止浮上水面。即使这样,也有几次头露了出来,拼命往水下钻。当她明白终于能够浮出水面採用自由式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节省很多体力,前进速度快了许多,而且还能勉强说话,不再那么孤独和恐惧了。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灯塔,趴在一大块礁石上累得连手都举不起来了,急促地喘着,恨不能把肺都给敞开来。 这是一座建在礁石上的中型灯塔,身处通往海明市港口的深水航道上,虽然离海明市很近,没有安排人日夜值守,但是塔内建有一间近四平方米的房子。 体力已经恢復大半,但感到冷飕飕的,他们废弃了继续潜泳的冲动,决定按计划休息,于是打开那间房子,依次上去轮流换上单衣,顿感一身轻松。近五个小时的劳顿使他们飢肠辘辘,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之后才有心情欣赏周围的景色:茫茫大海在夜幕下几乎看不到什么,往日繁忙的航道和夜游海景的游船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海岸线附近巡逻艇的灯光,但海明市看起来还像过去那样灯火辉煌,一切都没有改变。 第30页 莫文敏吃得很少,情绪很是低落,一路的劳累和潜泳时的不安,尤其是这时候突然感到的孤独,这些都让之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化为乌有,开始怀疑这种举动是否有意义,是否会成功,会不会是马海潮在设局耍弄自己。她打开手机,一阵“嘀嘀嘟嘟”声起,是母亲发来的简讯,询问他们现在的情绪。她拇指飞舞,快速地输入简讯,但到最后又放弃发送,并且把手机给关了,眼睛里一直含着的泪水沖了出来。 马海潮颇为担心,不住地安慰她说,计划在灯塔里待一个白天,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再往海岸游,一定会取得成功,而且退一步说,还可以求救,大不了再回海明市。 莫文敏勉强点点头。 三个人渐渐平静,很快沉睡过去。 没过多久,原本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了大风,捲起越来越大的海浪拍打着一切障碍物,“哗哗哗”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不久,下起了瓢泼大雨,密密匝匝的,仿佛要将海面与天空用水连成一体。唯一活动着的巡逻艇赶紧撤回港口,躲避突袭的风暴。 灯塔在大风和巨浪拍打之中微微颤动,光线被大雨限制在几米范围内,似乎整个地球上只有这唯一的建筑物,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水吞没,被嘈杂之声消融,被黑夜化解,从此永远消失。 忽然一阵强风捲来,把那扇门给掀开,之后又重重地给摔上,“砰——”的一声发出巨响,把他们全都给惊醒了。 发现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他们意识到遭遇强烈风暴,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因为他们明白,在这样的条件下漫说靠自身游回海岸,就算是唿救,海上搜救队也无法在这样的海况下展开营救,而所携带的食物,特别是淡水只够一天。 就在他们恐慌之时,门又突然给打开了,大雨立刻灌进狭小的空间。 王连山和马海潮试图将门关上,以免被雨水浇透。可是,当门被他们一前一后刚刚拉到一半时,忽然又是一股大风,重新将门往外推开,还没等马海潮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站在前面的王连山被拉了出去。 门把王连山带离灯塔,悬在空中,不时地摆动。他紧紧地抓住门,但湿滑的表面让他无法着力,慢慢往下滑动。 莫文敏闭上眼睛,紧张地紧靠墙壁而坐,认定这次行动完全是个错误。 六神无主的马海潮唯一想到的是设法将绳子抛给他,但是,几经努力仍然没有成功,而且好几次几乎摔了出去。 这时候,又是一阵强风,门被向外使劲拉扯,三个来回之后撞到灯塔。 王连山重重地砸在灯塔上,立刻晕了过去,双手一松,掉了下去。 马海潮跌坐在地板上,无望地看着漆黑的灯塔底部。大雨不停地卷了进来,将他们浑身浇湿。不一会儿,又一股强风将门重新拉起,“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回原位,但是,马海潮已经没有力量就势把它给关上了,听凭它再次被强风打开。 第九章 鲨鱼 那门依然在来回无规则地晃动。 整个夜晚,马海潮和莫文敏靠在一起,尽量蜷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但狭小的空间使这种努力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没有实际意义,一阵阵的强风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卷进大海里。两个人已经全身湿透,冻得浑身发抖,好在天气并不特别的冷,使他们始终保持清醒,但还是担心体温过低而支撑不下去。如果说此前因为长时间的潜泳导致劳累而让莫文敏心生退意的话,此时此刻就连马海潮也很后悔了,非常担心走不出这个灯塔,而王连山的失踪更让这种担心几乎随时都困难变成实实在在的现实。 天蒙蒙亮的时候,暴风雨突然减小了,海浪柔和地起伏,好像刚做过坏事的孩子在装模作样地说,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耳边不再有惊涛骇浪的鼓譟,取而代之的是雨水滴落在灯塔上的淅沥声。不过,海面上已经没有任何船只,而且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似乎依旧在积聚力量。 马海潮不再犹豫,想用手机对外唿救,可是,当他急急地从塑胶袋里逃出手机时发现它已经浸水了,根本无法开机,而更让他惊愕的是塑胶袋里的饼干等物品也同样被水浇透,仔细一看,发现塑胶袋已经破损,饼干膨胀,唯一完好的是几瓶瓶装水。巨大的恐惧顿时向他袭来,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甚至都不敢去看莫文敏。 “完了。”莫文敏冷不丁地说道。 尽管她的声音很轻,但马海潮着实给吓了一大跳,仿佛那声音来自天国。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不会的。”他努力排除被她那悲切的声音所感染,不停鼓励她,“绝对不会。我们马上游回去,请相信我,一定能做到!我们不就是这样游过来的吗?” “我不想动了。” 他忽然看见她那只受伤的脚还在渗血,尽管不用担心失血过多,但很明显,伤口已经感染了。伤情让他一下子提起精神,一边细声地劝慰她的同时,一边做些准备。他极力给她餵食已经变成煳状的饼干,自己也陪着吃,喝足了水,除了那根绳子和钱夹外不带任何东西。在选择回游方向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按原先计划的路线走,因为顺原路返回并不能缩短距离。 第31页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 马海潮终于说服莫文敏,正准备下灯塔时,海上突然又起了大风,雨也下得更密了,像置身瀑布之中,能见度只有几十米,眼前一片白花花的。他一下子愣住了,尽管平日里暴风雨的这种变化并不稀奇,但此时此刻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时竟然难以相信这是真的,显得很是手足无措。 原本就已经失去信心的莫文敏,此时更是万念俱灰,就连应该有的恐惧感都消失了,仿佛已经看透红尘般超脱。 灯塔的那扇门在暴风雨中被风吹着,忽开忽关,发出响亮的“砰砰”声。 度过最初的震惊,他渐渐缓过劲来,在门再一次被风吹得合上之际,迅速抓住,用那根绳子把它扣紧,里面的风立刻小了许多,身上感觉也似乎暖和些了。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很想开导她,但又怕用词不当而适得其反。他环视狭小的空间,看见被丢弃在一旁的煳状饼干,赶紧仔细地把它收起来,庆幸刚才没有把它给扔进海里,虽然数量不多,但节省些食用,还是能够坚持两天的,而眼下缺淡水的问题更加突出,不过,只要这暴风雨不停,就能够接到足够的淡水。经过这样的仔细推敲,他渐渐建立信心,确定目前最为重要的是要防止体温继续降低,于是想到身上依旧湿漉漉的衣服。眼下根本没有干的衣服可换,可以期待的只有等身上的衣服被体热给烘干,但仔细一想,也许到那时候他们已经不行了。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掉雨水后晾干,而且湿漉漉的衣服脱下后,体温下降速度或许还能减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想到这儿,他响亮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浑身颤抖。 “我,我们应该想办法先把衣服弄干。”他嗫嚅地对莫文敏试探道,唯恐她误解自己的意图。彼此交往一年多来,很传统的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而且近距离地长时间和他呆在一起,尽管双方都已经谈到了何时结婚、如何筹办婚礼的事。 他犹犹豫豫地开始脱衣服,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先把衣服弄干,再给她穿上。主意既定,他脱得只剩下短裤,把衣服使劲拧干,又设法将那绳子的两端系在墙上,再将衣服晾上。让他意外的是,脱去湿漉漉的衣服后身体反而觉得暖和点了,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这种体验告诉她,怕她怀疑自己心怀不轨。想到这儿,第一次在女朋友面前脱得如此干净,而狭小的空间能够让他闻到她身上少女的特殊体香。他不由得渐渐紧张起来,耳根发烫,能够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了,不听话的小弟将短裤满满地支撑开来。 暴风雨像个倔强而固执的人,不肯做任何改变,把那门振得嗡嗡作响,似乎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把灯塔捲走。硕大的雨滴打在灯塔上,配合着唿啸而过的风声。 莫文敏依旧对眼下的处境很绝望,断定暴风雨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湿漉漉的衣服不断地提醒她身处这险恶的环境,不住地打着寒战,想迴避都没有可能。不过,马海潮的举动渐渐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尽管她是背对着他的。想到他可能脱得一丝不挂,她脸上燥热起来,心“砰砰砰”直跳,竟然不怎么觉得冷了。过了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问道:“你,衣服脱了不冷吗?” “比刚才好点了,脱了湿衣服反而感觉暖和些。”马海潮一愣神,赶紧补充说,“真的是这样,不信的话,你试试——” 莫文敏窃笑。 “不好意思,我不该这样说。” “真的暖和些?” “这是真的。不过,我想应该是湿衣服更容易带走热量的关系吧。” “我们都多想了,其实这是最简单不过的生活常识。”莫文敏说着也开始脱了,背对着他把脱下的衣服递给他。 第一次看见她的酮体,马海潮深深地被吸引住了,浑身哆嗦,好容易才想到去接她的衣服,赶紧帮她把衣服拧干,又把它晾在那绳子上,想到自己那鼓鼓囊囊的短裤,脸上燥热着却没有办法,好在她一直背对着自己,避免出现让他尴尬的情景,好在暴风雨将自己急促的唿吸声掩盖住了。晾完衣服,他终于转过身,和她背对背坐着。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的确暖和些了。”她突然说道。 “嗯。”他获得夸奖似的很高兴。 “还是有点冷。” 马海潮再也无法坚持,转过身,看见她羞红了脸,好似一朵盛开的鲜花,等待他去採摘。他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她很顺从地靠了过来,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一阵覆雨翻云之后,浑身热乎乎的,寒气尽除。莫文敏甜甜地依偎在马海潮身边,对他说,其实就这样下去也很好,不必挖空心思想这暴风雨何时停歇。 马海潮动情地告诉她说,他非常爱她,希望彼此能够相守永久,所以一定要设法逃过这场暴风雨,坚持到最后。 莫文敏听了很感动,紧紧地抱着他,嗔怪地说他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即使已经到了讨论婚嫁的时候。 见她不再忧郁,马海潮心情也出奇的大好:“也许是我们之前的城市生活太平淡了,生活中的一切都像是事先设计好、安排好了似的,什么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没有激情。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没有经歷过足够的风雨,现在好了,我们有足够的资本去享受生活,这次的经歷会成为我们永远在一起的保障,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我们一定不能放弃,也一定会安全回到岸上。” 第32页 “想不到啊,这次经歷也让你变得像个文人,滔滔不绝。”她真心欣赏。 马海潮很是满足,甚至都不愿意去想这暴风雨还会持续多久,他们应该做些什么,彼此就这样依偎着,一切就此永远。 第三天早上,尽管雨还在下着,但暴风雨终于停歇下来。他们决定尽快离开,将捨不得吃的饼干煳煳和淡水全部吃了。这两天来一直维持低水平的进食以期尽量延长能够坚持的时间,他们很虚弱,但此时都像打过兴奋剂一样感觉精力旺盛。 马海潮小心翼翼地下灯塔,并让她踩着自己的肩膀,两个人同时一点点地往下挪。当踩到礁石刚舒口气、准备腾出出双手抱住她让她下来时,他忽然定住了,浑身微微颤抖。原来,他看见了王连山的尸体:紧紧地卡在灯塔下方一处礁石的缝隙里,双手外伸,脸上定格的是恐惧表情。想必是当时坠落时就直接插进那个缝隙,动弹不得,最终被不断涌起的海浪给淹死了。 他不敢看第二眼,更不想让莫文敏也看到王连山的尸体,便转过一个角度,让她背对灯塔,这才把她慢慢放下,牵着她的手,片刻不停地摸索着往外就走。 海面上依旧看不到任何船只。 他们不再潜泳,而是自由式,最后连那根绳子也扔了,尽管体力没有完全恢復,但也比来灯塔时感觉轻松一些,速度也快了不少,活动开了后也不觉得那么冷。 马海潮贴近莫文敏游着,不时伸手托一托她,双方的信心渐渐恢復。 一刻不停地游了近三个小时之后,马海潮抬起头看了看海岸,只是雨水让他看不真切,但估计已经游了大半的路程,只要再坚持半个小时左右就能上岸。 就在他关注离海岸还有多远收回目光时,突然发现莫文敏不见了,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慌乱地转着圈子寻找,却没有发现人影。他马上想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沉入海里了。想到这儿,他赶紧潜入水中,睁大眼睛在水中搜寻,心情越来越紧张。经过反覆寻找,他终于发现水中一团人形的东西正缓慢下坠,判定就是莫文敏,于是拼尽全力潜泳过去,把她向水面托起。 浮出水面,他大口喘气,同时紧张地观察莫文敏,发现她还能正常唿吸,稍感放心的同时巨大的恐惧又向他袭来,因为此时他已经感到周身像给抽了筋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很难相信还能够托住她继续往海岸游,最终也会像她一样沉入海底。 在这危机关口,他忽然瞥见不远处有只球状的东西漂浮在水面上,于是带着她游了过去,发现那是一只排球大小的用于网箱养殖的浮子,上面还栓着一根绳子。他急急地伸手要把它抓住,因为动作太勐,它竟然反向漂动,而这边莫文敏又沉了下去。 他克服几经绝望和急躁的心情,最后稳住情绪,控制住速度,终于把浮子抓住,并把它绑在她的胸前,使她轻轻松松地浮在水面上,甚至还能有剩余浮力让他沾光。 自从沉入海里一直到现在,莫文敏神情恍惚,视线模煳地看着他在不停地折腾,知道有人在忙碌,但感觉却和自己无关似的,在看一场惊险的电影,直到唿吸自然顺畅几分钟以后才清醒地意识到怎么回事。 马海潮不停地鼓励她往前游,说有了这只浮子不但可以节省体力,不用再担心会沉入海里,而且,尽管雨水使他看不太清楚,但很确信里海岸不远了,因为一般海上网箱养殖场都不会离海岸太远。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这里的确是一个海上网箱养殖场,规模很大,呈长条形沿着海岸排开,通过一排排浮子可以看出形状,而靠近海岸的水面上间隔地有漂浮在海上的小房子。暴风雨过后,网箱变形,有的甚至给打散了,一些浮子随风浪飘走,但依旧保持大致形状。 此时,他们就在网箱外侧约三百米的水域,被海浪推着,起起伏伏。 他们继续尽全力向海岸游去,渐渐地,海面上的那些房子越来越清楚了。 正当他们满心喜悦地计划能够利用那小房子暂时避雨时,马海潮忽然发现右侧不远处有几只海豚在快速游动,时不时浮出水面。兴奋的他赶紧告诉莫文敏,让她一起观看这种难得的场景,甚至想它们也许就是来救自己的,于是很期待它们能够靠近,体验一下传说中海豚救人的刺激。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些海豚的样子不像电视里介绍时常见的悠闲,反倒是像在逃命。忽然,他看见海面上露出一块黑色东西,而且越来越大,又迅速下沉。他断定那是一只巨大的背鳍,鲨鱼的背鳍,是鲨鱼在快速追捕海豚。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不过,很清楚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游向网箱水域。当他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把目光面向海岸时,从她那惊愕的表情中知道她也看见了鲨鱼。他赶紧催促愣在那里的她继续全力游泳,顿时周身溅起一片水花。 原来,暴风雨过后有条鲨鱼出来捕食,四处游荡之后敏锐地嗅到海水中的血腥味,首先是被灯塔方向的王连山的血吸引,但当它找到最浓血腥味时,围着礁石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食物,最后只得放弃。当它继续转悠时又嗅到新的血腥味,那是莫文敏脚上的伤口在海水浸泡之后重新流血所致。当它越来越靠近莫文敏时,途中遇到一群海豚,便一路追击而至,但是,速度上并没有什么优势的它渐渐失去信心,而海豚却像要耍弄它一样始终和它保持让它嘴馋的距离。当鲨鱼和海豚在离莫文敏约五十米处继续追逐时,鲨鱼突然被他们两个人所激起的浪花所吸引,而且敏锐地嗅到血腥味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于是一个转身朝他们游去。 第33页 鲨鱼习惯性地想从他们下方攻击,但发现这片海水靠近海岸方向迅速变浅,尽管是贴近海床游去,但背鳍露出水面渐渐升高,而捲起的水浪也越来越明显了。 马海潮似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向后一看,惊讶地发现近在咫尺的鲨鱼那巨大的背鳍和它所涌起的浪花。他明白他们就在鲨鱼的进攻位置,如果不躲开的话,即使侥倖不被鲨鱼咬着,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他们无法逃脱鲨鱼那张大嘴。不容多想,他勐地使劲推开了身边仍旧在拼命划水而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茫然不知的莫文敏。就在两个人藉助他的推力分开一米多时,鲨鱼已经冲到他们中间。也许是没有想到到嘴的猎物会突然改变方向,鲨鱼竟然继续往前冲去,而捲起的巨浪将他们沖得更远。 莫文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所惊吓,也确信自己和鲨鱼肌肤相亲过,一时间惊慌失措,双手无目的地拼命挥动,拍打海水,好在有身上繫着的浮子,没有下沉。 马海潮明白此时只有尽快靠近网箱才有机会摆脱鲨鱼,大声唿喊莫文敏,但很快发现是徒劳的。藉助鲨鱼穿过时所形成的回流,他游到莫文敏身边,无法抓住她还在盲目挥舞的手,只得使劲推她的身体。 鲨鱼在网箱的边缘及时转过身,搅起巨大的漩涡,余波带着他们往网箱方向走。他们拼命划水,溅起高高的水花,根本顾不得查看鲨鱼的位置,恨不能马上变成鸟儿飞离海面。不过,马海潮拉着莫文敏奋力向前游的同时,还是抽空观察网箱的位置。 就在他们离网箱边缘只有两三米的时候,马海潮又感到一股水流在推自己,立刻想到刚才避开鲨鱼时的前景,于是卯足了劲将莫文敏一推,两个人迅速分开,几秒钟后只见周身涌起阵阵水浪,水花四溅。 原来,鲨鱼转过身后对他们发动了第二次进攻,就在它对着水花冲击、嘴巴已经张开、就等着咬住猎物时,猎物突然闪开了,和刚才一样扑了个空。这时鲨鱼并不慌张,习惯性地继续向前游,准备再次转身,但出乎它意料的是一头撞进了网箱。自由任性惯了鲨鱼无法忍受有东西缠住身体,于是拼命挣扎,左右水下使劲扭动身躯,不时露出巨大的尾巴和头部,搅起一阵阵水墙和飞溅的浪花,身上却被网箱越缠越紧。 马海潮很是担心莫文敏,但已经被鲨鱼所掀起的激流带着冲进了网箱的他,现在是自顾不暇,慌乱之中抓到可及之物,一只被撕开的网箱。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水浪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搅动,将一根根网绳往他身上缠绕,而且正好处在下降水流的他一时无法阻止下沉,顿时慌了神。 鲨鱼继续徒劳地挣扎,除了搅动一阵阵水浪和水花之外,只见一些浮子渐渐向它靠拢。原来,鲨鱼身上的网箱越缠越多,就像拉网一般把周围的网箱向自己收拢。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马海潮终于感觉到网绳固定不动了,因为几个浮子在网绳拉直以后定在海面上。他拼命拉着网绳一点点向上浮,在几乎消耗肺里的最后一点空气之后勉强露出了头,大口喘着气。可是,在他吸第四口气的时候身子突然下沉,那是网绳随着被鲨鱼捲起的水流而动,尽管只有不足半米的距离,却让他再次陷入水里。 度过最初的几秒钟的惊恐之后,马海潮再次冷静下来,而且有了刚才几口空气,体力也恢復不少。不过,当他试图通过拉网绳露出海面时,只感到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将身体提升,这才发现缠绕在身上的网绳继续随水流往下拉,形成一股对抗之力,抵消了浮子的浮力,将他悬在中间。 再次濒临绝境,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应对,松开上方的双手,躬身去解缠绕在身上的网绳,一点点剥离。 身上的网绳终于松开,他赶紧拉上方的网绳,慢慢上升,再次露出头。就在他认为不再有危险时,突然随着一股水流的扰动,脚上又被网绳勾住了,带着他又一次下沉,不过,幸运的是脚下的网绳只把他往下带走不足半米就滑脱,得以重新浮出水面。他意识到必须马上离开这片仍然被鲨鱼搅动的水域,否则的话,随时都有可能被随着水流在水中舞动的网绳给缠住,重新陷入绝境,难以确信自己一直会那么运气好。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网箱,向海岸游去,十几分钟后,终于到达固定在海床上的网箱养殖区,眼熟的小房子就在眼前。 他终于爬上网箱上的木板,一边急促地喘气,一边赶紧寻找莫文敏。 鲨鱼继续在挣扎,身上缠绕的网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紧,使它的动作幅度渐渐变小,所捲起的水浪和水花小了许多。 透过鲨鱼周围白花花的水花,他终于发现莫文敏,只见她就在鲨鱼附近,随着搅动的水浪不断地涌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鲨鱼身上的网绳给卷进去。唯一让他稍感放心的是她身上还繫着那个浮子,使她始终漂浮在水面上,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他就手抓起一只救生圈套在身上,重新下水,绕过垂死挣扎的鲨鱼,游到莫文敏的身边,但发现她一动不动,立刻惊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几乎晕厥过去。 其实,莫文敏在被他大力推开、随即而至的鲨鱼被网绳缠绕得拼死挣扎时,已经被眼前的画面给吓晕了,任凭海水推来挡去,好在身上繫着的浮子一直将她托住,使她的头部始终在海面之上保持唿吸。 第34页 马海潮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头,一点点地往外游,慢慢离开鲨鱼折腾的水域,最后到达海岸边,把她拖上岸后捧着她的头,试了试她的鼻息,通过起伏的胸口确认她还活着,于是不停地唿喊她的名字。 莫文敏终于醒了,意识渐渐恢復,只是说话很吃力:“我,我们都还活着?” 他喜极而泣,不住地点头。 “我还以为,已经餵了鲨鱼呢。” “傻瓜,鲨鱼肚子里哪里会有这么亮堂的,而且我们还能说话?” “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他见她依旧没有力气,于是用手指按住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莫文敏听从地抿抿嘴,幸福地向他身边靠了靠,忽然挺起身,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灯塔里说的那些话吗?” 他笑着故意摇摇头。 她使劲捶打他,直到他求饶。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会记住一辈子的,那是我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这还差不多。”莫文敏说着,重新依偎在他身边,无神地看着远方,“而且,你的那些话是我的专利,不许以后对其他任何人说,否则的话就是违法行为!” 他点点头,看着淅淅沥沥的海面上,那条鲨鱼还在挣扎,但幅度小了很多。 莫文敏突然轻轻地说道:“不知道王连山怎么样了,希望他没事就好。” 马海潮最终没有把王连山已经遇难的事说出来,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祥,就像我们这一路逃过死神的追击一样,但愿他也能够逃过此劫,和他父母亲团聚。”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一道宏大的彩虹。他们觉得那就是上天专门送给他们的特别礼物,象徵喜庆和吉祥。 这时候几个人来到海边,他们是网箱的主人,前来查看暴风雨后的网箱养殖场的损失情况。他们很快被还在垂死挣扎的鲨鱼所吸引,显得非常兴奋,派人回去召集亲友,准备工具,要把鲨鱼拖上岸。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马海潮和莫文敏,对他们海上的经歷啧啧称奇,不但借给他们手机让他们跟家人联繫,还脱下外套给他们穿。 莫文敏打通家里的电话,听到母亲的声音,激动得泪流满面,叙说心中种种,有如歷经隔世一般,不过,稍微平静下来后却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个让她哭笑不得的消息。 第十章 九九水 电话里,莫文敏母亲让她立刻回家,因为海明市今天上午已经取消隔离管制措施,而且允许那些在外地有亲友的人撤离,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正在潮水一般向外涌去,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她回家呢。原来,经过各路科学家,包括世界卫生组织来的专家,初步确认马氏综合症不会在人之间传播,于是解除海明市的封锁,允许那些想走的人在进行完全消毒后离开海明市,而应急中心组织力量撤离所马氏菌污染的水域,将人们分批送往市边缘这些天来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作为最终移民的准备阶段。由于短时间内无法解决海明市所有人的居住和日常生活配套实施,指挥部鼓励那些暂时还没有被马氏菌污染的区域的人继续居住,等待进一步的措施,更是鼓励在外地有亲友的人直接撤离,明确告诉民众,海明市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不会恢復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尽管有政府部门的小心解释,但不安和混乱在海明市迅速传播开来,人们对实施隔离并不陌生,但即将废弃整个海明市的前景超出大部分人的想像空间,一些人判定还有更为巨大的潜在风险为人所不知,很快成为共识。 马海潮习惯性地往家里打电话,没有接通,才想起家里已经倒塌,而父母亲的手机也无法接通,回忆起他们很可能是没有带手机,最后辗转打通王海盛家的电话,获悉隔离区已经取消,人们都回家了,他父母因为暂时无家可归,也借住他家。马其利夫妇得知儿子平安无事,一直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不断地嘱咐他尽快回海明市。 此时,雨终于停了,尽管依旧不见太阳,但天空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他们把手机还给对方,本想掏钱给他和提供衣服的人,但被婉拒了。他们再看那条大鲨鱼,已经没有动静了,巨大的身躯浮在水面,身上颤满网箱和浮子。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获悉鲨鱼被困的村民们纷纷赶来,手里拿着各种工具,有刀、绳、筐、叉等等。五六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鲨鱼,确认它已经死亡,于是下了水,摸索着解开和清除它身上的一些网箱,只留缠在头部的那些网绳,再和一根长长的粗绳子连接起来,由岸上的大队人马拉着,着手把鲨鱼弄上岸分享。 马海潮被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深深地吸引住了,在莫文敏的再三催促下才有些不舍地离开,一路打听回海明市的路。 他们来到一个小镇,打听到通向海明市的班车早就停运了。马海潮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还以为自己正在度假,发达的交通应该随时随地可以把人送到想去的地方。他好容易才克服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想,尽管自己已经经歷很多,但也许这马氏菌给人们所带来的后果还远没有结束。 想到这儿,一丝不安涌了上来,马海潮当下决定骑自行车回海明市,于是找到车行买了两辆,又买了地图,确定了骑车路线,粗略估计有二十公里,应该能够在两个小时内到达目的地。做好了这些准备,飢肠辘辘的他们又吃了饭、备了瓶装水。出发前,他们又买了一身新衣服给换上。 第35页 一路上,他们回忆起这几天的种种,想到自己或许是唯一逃出海明市的人,却有了这样一个令人尴尬的结果,还真不如那些被截获的人,至少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不过,也有让马海潮感到兴奋的地方,那就是和莫文敏做就了梦寐以求的好事,顺道谈起结婚的事。这事就把她给羞红了脸,嗔怪他是乘人之危,甚至有可能是早有预谋。 就这样,他们边骑边说笑,渐渐把这次经歷当成了一次郊游。不过,随着离海明市越来越近,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多,全都是和他们反方向行驶的,特别是看见高速公路上拥挤的车辆,停车场一般蜗行,而且全都改成驶离海明市方向的单行道,他们刚才轻松的心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如此潮水般的大撤离,他们不清楚是否能够如愿成行,而且,即使撤离海明市,那也就意味着要在新的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外出旅游所能有的轻松心情。 近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海明市外缘,只见由几座小山坡组成的巨大缓坡上,人们正在紧张地施工:平整土地,开沟通水,架设电线等等,为搭建帐篷做准备。 他们只在电视里见过集中搭建帐篷,那一般是为地震后的临时安置之用,而且规模远远没有这么大。他们无法想像在这种地方如何长久生活下去,难民一般,生活仿佛通过时间隧道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当下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又骑了不久,他们看到一处临时搭建而成的大型检查站。这里是海明市南侧主要交通要道,高速公路和普通国道等在此汇合。无论车辆和人员都排成长队,等待出关检查和消毒清洗处理,确保不会将马氏菌带出海明市。每一个人都收到一份患有马氏综合症的症状说明,并要求如果出现症状或疑似症状都必须报告和及时就诊。这里不但有进行检查和消毒的工作人员,更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巡逻的军车和直升飞机,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骚乱,给人以战时紧张和肃杀的气氛。海明市一共设立了三个这样的大型检查站,分别位于南北东方向的陆路出口,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得进出海明市。 马海潮和莫文敏吃力地往前走,几乎每秒钟都会撞到人,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乎是唯一逆向走动的人。他们试图避开集中的人流,向两侧移动,但是,情况依旧没有改变,仿佛逆水行舟一般,稍有疏忽就会被人群反向带走。不过,时不时有武警穿插其间,使人群中间留出一米到五六米宽的空间,试图缓解人们骚动的情绪,控制现场。 尽管如此,检查站的中心位置还是出了乱子。原来,一个由十几人家庭成员组成的三辆车车队,在经过用盐水对轿车里里外外进行消毒清洗之后,有一辆车不能发动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歷经海明市这些日子以来实行军事管制所积累的怨气,他们的情绪一下子失控了。男人们指责检查站的人工作不力和不够专业,导致车辆受损,进而又挑起海明市这次因为马氏菌所带来的混乱,完全是管理部门无能的表现,和工作人员大吵大闹;女人们则哭哭啼啼,述说家人这样匆忙撤离海明市,不知道前途会如何,不明白出路在哪里,而眼下车辆受损无疑是雪上加霜,全家人只能在这里等死。这种混乱和不安的情绪很快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得到很多人的认同,很快汇成一股势力,和武警形成对峙之势,声称一定要见到关键人物当面讨个说法,否则的话就堵在检查站,而关键人物的定义也一路升级,由海明市长、省长、最后定格在国家最高领导人上。 检查站里的人群在继续涌动,仿佛即将烧开的九十九度热水,随时都会骚动起来,而从海明市方向继续有大量的、不明情况的人潮水般向检查站方向涌来,很快将附近的道路堵死,人们几乎难以挪步。 嘈杂声一阵高过一阵。 现场负责人一边向回报情况并上级请示下一步的应对措施,一边关注情势发展。海明市应急指挥中心通过听取汇报和检查站在线监控录像判断情况紧急,于是迅速疏导撤离海明市的人转向其他两个检查站,临时关闭南检查站通道,同时调度警力通过空降方式向该站支援,以应对不测。让他们深感意外和惊讶的是如此小的轿车抛锚事故竟然能够演变成大规模的骚乱,不能不引起警觉,真是应验了那句古话:“宁犯天条,不惹众怒”,这才开始撤离,难以想像整个海明市都骚乱的话情况会怎样,开始反思组织这种大规模的撤离是否明智,外围搭建的临时居所能够维持多久。只是,他们越这样考虑,心里越是没底,似乎无解。 滞留在检查站的人们在几个领头人的鼓动下继续和管理员、武警对峙,几乎没有人听从管理员劝导离开检查站。几分钟后,当看见一路轰鸣而来的直升飞机在检查站,有的悬停,有的降落地面,大批武警增援时,他们中有人开始动摇,一些人开始外撤。不过,绝大部分人的情绪仍旧被那些领头者所控制,坚持要讨个说法,为眼下的困局和不安寻找定心丸,态度坚决。 增援的武警和原有的警力,在统一指挥下切入人群,将拥挤在一起的人们一点点隔离开来。与此同时,高音喇叭不停地劝说,海明市出现的紧急情况,唯一最为有效的解决方式就是撤离,早一分钟撤离就多一份安全,而且,即便是滞留在该检查站的人不走,其他检查站的人也会走,拥挤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像瓶装水、食品、药品等基本的生活用品都难以保证供应。 第36页 此时,几辆救火车拉着警笛开了过来,在人群前一字排开,消防兵快速架起水枪,准备用高压水应对进一步的骚乱。 见人们的情绪渐渐有效缓和,特别是一些人开始撤离,武警抓住机会疏导人流并把领头者强行带离现场隔离起来。他们同时派人把那家人熄火的轿车给修復了。 检查站渐渐恢復秩序,人群散去,显得空荡荡的。正当他们和应急指挥中心联繫,可以重新开放通往南检查站的道路时,获悉北检查站又出了问题。这回出事的起因也很不起眼:有人病了,本是感冒发热,却担心患的是马氏综合症,十分恐慌,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劝说,联想到撤离海明市其实很盲目也很无助,因为海明市外没有亲友,这种不安很快超过疾病本身迅速膨胀,演变成惶恐不安,而且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事情演变速度和后果超过南检查站,有人开始焚烧轿车,引起更大范围的惶恐不安。 就在北检查站的骚乱出现转机,留出通道之后,马海潮和莫文敏顾不得看热闹,立即赶往海明市区。面对检查站工作人员的诧异目光和反反覆覆询问,他们这才注意点自己是唯一往海明市方向走的人。 骑了不一会儿,他们看到正在紧张施工的隔离渠:大型施工机械几乎一字排开,不停地挖掘地面,远远地看去,形成一道长长的弧形,将海明市揽在怀中,另一侧看到是泵站施工现场。其实,这些天来不管白天黑夜、天晴下雨,经过紧张的连续施工,海明市三至五米宽的隔离渠已经呈现雏形,进入修整标高阶段,而且,南北沿海布置的两个大型泵站也在快速施工之中,尽快创造对隔离渠灌以海水的条件。 他们没有心思多去欣赏这种从未见过的宏大场面,继续赶路,在离隔离渠约百米地方看见一张巨大的网,足有五十米高,和隔离区一样环绕海明市,那是专门用来阻止鸟儿飞出海明市。网上挂了很多鸟,多数已经死亡,有的还在挣扎。这时候,他们惊讶之余感受更多的是隐隐的不安。 顾不得多想,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了,他们继续赶路,没多久,看见高速公路和他们骑车的公路上的车流愈来愈密集,将双向通道变成全部的单行道。原来,北检查站被关闭之后,人们又涌向东侧和南侧的两个检查站,拥堵的车流越走越慢。 从未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堵车情况和焦急赶路的人们,而且,天空中时不时还有直升飞机在巡视,空气里充满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气氛,使每个人的神经紧绷着。 唯一逆嚮往海明市区走的他们,此时已经被逼到公路最边上的一条狭窄的空隙,吃力而缓慢地继续骑车,有时候因为空隙过于窄小而不得不下车推行,而且好几次险些撞上迎面开来的车辆和行道树。 到了市郊结合区域,公路有了绿化带,他们骑了上去,此后就不再会和机动车磕磕碰碰了,一路朝莫文敏的家急急地赶去。不久,来到小区,他们发现很多居民正在匆忙准备外迁,小区大门口拥堵很多车辆,想起一路上所遇到的拥堵,难以想像如果海明市全体市民都在同一天逃离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不过,抵达目的地后的喜悦让这种潜在的担忧很快消失得不见踪影。 终于到家了,一直表现得很坚强的莫文敏再也控制不住,趴在母亲怀里泣不成声。马海潮向他们简短地介绍这几天海上歷险,尽量轻描淡写。当莫文敏父亲问及王连山的情况时,马海潮不知如何回答,在他再次说是不是已经去找王连山的父母亲时,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头,继而岔开话题,说要给父母亲打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和打算。 母女俩渐渐平静下来,大家的注意力又到了电视上:正在滚动播放海明市民大转移的新闻和应急指挥中心的通报。 通过电视画面,马海潮更加感受到交通拥挤的状况。只见高空拍摄下来的画面上人们拥挤在通往三个检查站大大小小的道路上,有如行军蚁一样,而他感受到的这种混乱局面却是行军蚁所完全没有的。绝大多数想外撤的人根本不去理会应急指挥中心的通告,让人们不要一窝蜂地出行。 此时,马海潮才注意到莫文敏的父母亲也在准备撤离海明市,于是以自己的亲身经歷,劝他们不要急于上路:“场面真的让人感到恐怖,当时虽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就已经够严重的了,如果再有人蓄意做点什么坏事,或者情绪再糟糕一点,后果就难以预料,堵在公路上根本打探不得。” 莫文敏也极力劝说父母亲还是等一等,听从应急指挥中心的劝告。 莫文敏母亲不无牢骚和遗憾地说:“今天一早让老百姓尽量想办法自救的是他们,减轻海明市的生存压力,这会儿让我们暂缓撤走的也是他们,朝令夕改,叫人怎么做?我们还是错过了早上撤离的最好机会,不知道何时能够平平安安地出去。” “人一旦乱起来,谁都说不准。”莫文敏父亲说道,“我同意暂时不走,不管再怎么糟糕,待在家里暂时还是安全的。而且,我们都还没有想好去什么地方。” “就你沉得住气!” 眼看父母亲就要争吵起来,莫文敏赶紧劝慰他们,本想说说这几天自己在海上的九死一生的经歷,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说,这么大的一个地球,这么大的一个中国,怎么着也有全家人的容身之地。 第37页 马海潮赶紧打圆场,先对自己的父亲研究出来这样一种让大家感到恐惧的细菌表示歉意,并且盛情邀请他们跟他家一起到老家躲避这场危机,一定会度过危机。 莫文敏母亲有些犹豫,说,他和莫文敏之间还没有正式谈婚论嫁,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却见女儿羞红了脸和脖子。 莫文敏父亲欣然接受他的建议,认为去一个全家人都陌生的地方肯定不安全。 “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我这就回去跟我们父母说说具体计划,你们在家等我们的消息,别的地方哪里也别去。” 出了莫文敏的家,马海潮一路轻快地骑着那辆自行车,习惯性地朝海明小区前行,一拐弯,上了普度江沿江大街,几乎是沿着三天前他们开车走的路线返回。没走多远,马海潮就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慑,刚才的轻松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现在马海潮面前的是一幅面目全非的场景:原本坐落在普度江与海明河“丫”型位置的海明小区已经完全消失,留下一处宽阔的水域;普度江和海明河明显加宽后变成海峡一般,不仅仅把两岸的建筑物迅速向后推,剩下的房子像威尼斯一样被水围困,并且向上游方向侵入,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三天前曾经走过的大桥;孤零零的彩虹桥像灯塔一样浮在水面上,明显可以看出已经倾斜,南端桥墩比北端沉降得快。 面对眼前难以置信的景象,马海潮的脸色都变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有如梦境一般虚幻着,使他想起被困海上的经歷,想像着海明市最终被水吞没的情景,于是完全理解了莫文敏母亲急于逃走的原因。 他仔细辨认参照物,设法尽快找到王海盛的家,但眼前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画面让他一时无法辨认,顿时心生恐惧。 当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朝彩虹大桥时,发现它开始向南坍塌。他很紧张,下意识地抬了抬脚,好像它会把自己压倒。 彩虹大桥坍塌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平衡,朝着南侧倾斜,最后“轰隆”一声栽进普度江里,溅起巨大的浪花,很快水面就恢復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一架直升飞机正在盘旋。 夕阳下,天际间挂上一幅美妙的画面,血色的光线和云彩将视线染成红色,显得那么喜庆,仿佛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 马海潮隐隐约约看到水面上激起许多气泡,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情景,而更让他惊奇的是近处可以看见普度江里的水清澈见底,完全没有之前所熟知的多多少少那份混浊:那是马氏菌的力量所致。 他愣神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该做什么,跨上自行车往王海盛家赶,仿佛稍有延误就会被普度江的水给吞没。 王海盛家居住的望江小区离普度江并不远,他一会儿就到了,一路上所看到的情况和在之前所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到处是忙着准备逃离海明市的人们,流露出来的急切心情超过这座城市即将被敌人占领所带来的惶恐。他在进望江小区之前看了看失去堤岸的普度江,江水随时都有可能涌进来,心里“咯噔”一下。 和父母亲等人见面之后,马海潮并没有把这几天的经歷仔细告诉大家,只是简短地说,和女朋友在一起,而重点把一路上所看见的情况仔细描述,特别是检查站的混乱情况和普度江、海明河的剧变。 母亲拉着他左看右瞧,好像要判断儿子是否完好无损,想起那天晚上协助他逃跑的情景,不禁“噗嗤”一笑:儿子辛苦半天又回到了原点。她和儿子在王海盛等人的追问下讲述了当时的具体经过,但马海潮并没有跟他们说那些令人恐怖的场面。 众人听过之后也跟着乐了,一直沉闷的气氛一下子缓解不少,就连马其利也笑出声了。这些天来,他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情绪一直都很低落,本来就寡言少语的他更是沉默了,当初发明马氏菌的喜悦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面对已经被毁灭的家、很快消失水里的海明市和未来可能出现的种种灾难性后果,他几度放弃撤离的计划,希望以和它同归于尽的方式了却心中的歉疚。最终在同事们和妻子的几番劝说之下,他才勉强同意不寻短见,回老家避难。他们最常说的两句话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和“谁都不是故意造成现在的局面”,希望彼此得到慰籍,安稳一下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控的情绪,没人有绝对信心把握住自己。马其利和妻子是在解除军事管制后,直接从隔离区来到王海盛家的,身上一无所有,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他们无法相信海明小区能够整个地塌陷,消失在水里,坚持亲眼看过才会罢休。今天上午,王海盛开车想把他送到近距离看看时,发现只能远远地隔江相望了,海明小区已经变成一片似乎从来没有开发过水域。就在那时,马其利产生了跳进普度江的冲动,幸好被王海盛及时拉住。王海盛极力安慰他,说家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和他对半分,相信一定能够渡过这场危机。 王海盛一家人热情地接待马海潮,就像往常一样,把这看成是一次聚会,话题都尽量不往马氏菌上面靠。不过,无论怎样努力,大家的眉宇之间都时刻被一层阴霾所覆盖。好在忙着准备撤离的许多细节,多多少少能够分散一些大家的注意力。 第38页 马海潮给马家带来的好消息是他带上了家里的信用卡,让母亲放心不少。 谁知,马其利的一句话又让大家心情沉重起来:“谁知道这钱还有什么用。” 这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彩虹大桥垮塌时的壮观场面。马海潮虽然亲眼见过,但也同样被震撼,因为视角更完整。 王海盛露出惊愕的表情,根本无法相信作为海明市标志性的建筑,彩虹大桥竟然会垮塌,因为他知道,宏大的彩虹大桥有和摩天大楼一样很深的基桩,即使马氏菌能够侵蚀含有机物的结构层,也应该不会对大桥的基础造成如此后果。他想,唯一的可能是地基有机物消耗之后产生不均匀沉降,对大桥的基桩形成巨大挤压,使重点按照垂直向下受压设计的结构无法抵挡其他方向的受力,最终变形而垮塌。如此看来,海明市没有一幢建筑物能够免于倒塌的命运。 面对大家,王海盛没敢说出自己的不安和预测,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催促妻子抓紧时间做好撤离海明市的准备工作,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要行动,哪怕是违抗应急指挥中心的命令也在所不惜。他甚至想,或许趁着夜色撤离也不失为一种可靠的选择。 第十一章 大街如河 普度江在海明市河段是条潮汐河,河水随着海潮每天都在涨涨落落,被按照百年一遇洪水标准而设计建造的堤坝所控制。海水在高潮位时向上游推进,上朔至半个市区的河道,形成一段间隙性咸水河段。 马氏菌自从突围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之后,沿着海明河,向普度江大大小小的支流扩散,所到之处先耗尽了泥土里的全部有机质,掏空了所到之处的地基,使失去支撑的各种建筑物纷纷塌陷,最终沉没于水中。原本丰富多彩的地面建筑物,像是突然给抽了筋,失去了原有的气势。马氏菌藉助潮汐,迅速向普度江下游方向扩散的同时也很快向上游漫延,所到之处演绎着相同的过程:首先将堤岸侵蚀并产生大量甲烷气体,使其塌陷,失去堤岸保护的街区在潮汐的涨落之间迅速扩散,成片地沉入水中。唯一不同的是,一些高层建筑物因为地基扎实而延缓了倾倒的时间,成为水上建筑物;偶有甲烷气体局部累积过多而发生爆炸。不过,靠近海边的市区河段塌陷的速度明显缓慢,这也证实了马氏菌怕盐份的特点,对普遍产生恐惧的人们多少是些安慰。 这几天来,海明市应急中心越来越感到难以应对陷入危机的海明市,需要救援的对象呈急速攀升趋势,施救难度也越来越大,甚至有越来越多因为来不及救助而放弃的情况,特别是那些快速倒塌的居民楼。隔离区里也已经人满为患,不安的情绪在人们中间越来越浓烈,似有传言组织集体抗拒驻留隔离区准备强行外迁海明市的秘密计划。就在情况一触即发之际,应急中心盼来了专家们对马氏综合症的结论:这种病不会在人之间传播,可以取消隔离措施。 虽然这个弃城决定使一度陷入危机状况之下的海明市有了喘息机会,但是,对于能否就此控制住马氏菌的扩散,人们心里还是完全没底。更有悲观的专家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认定这种细菌肯定会藉助动物的迁徙和走动、甚至是风沙就能轻易越过隔离渠,使其成为一种徒劳的努力,马氏菌很快就会遍布全球。更可怕的后果是,一旦马氏菌分布全球,可以想见的结果是所有陆地植物都会消亡,大量的碳以甲烷形式释放到大气中,很快变成二氧化碳这种温室气体,地球气温会迅速上升,两极和高原冰雪融化,海平面上升近百米,到时候陆地上就只会剩下沙漠了,人类的倖存者最终被逼到海上,永久成为渔夫。鑑于这种观点过于悲观,而且极有可能引起全球性的惶恐,专家们一致认为只能在小范围作为学术来讨论,不宜传播开来,所以,就连应急指挥中心也只有少数人在讨论。不过,这种推测还是产生了明显的后果:很多国家先后採取了严格的控制措施,严禁通过人为途径传播马氏菌,将中国视为最大的疫区,实施了最新最严格的入境检疫措施,取消了一切不必要的人员和物质来往。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中国一方面公布马氏菌的研究和疫情进展,另一方面也极力减弱对马氏菌全球蔓延的预期恐惧心理,尽管效果并不明显,因为採取这种控制的国家越来越多,先是以日本带头的亚洲国家,其后是欧美,短短几天,几乎所有国家都传染似的都採取了这种措施。这样一来,原本繁忙的中国各个港口和机场变得冷冷清清,一场世界性的经济危机突现出来。好在中国多年来经济向内需转型使这种危机显得似乎并不那么致命,更为重要的是,人们现在关心的已经不是经济发展而是生存危机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对经济衰竭的不安,而且,中国足够大,即使完全封闭起来也能解决基本需求。现在人们更为担心的是,一旦这种严格的控制措施在其他国家之间实施,那么,那些基本生活资源对外依存度高的国家将在中国之前出现大规模骚乱,世界局势立刻陷入危机,谁也无法想像的局面。正因为如此,联合国很快达成一致,全力帮助中国解决马氏菌危机,就连一些原本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人,像日本右翼分子,也表达了这种意愿。只是,严格实行控制措施的国家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人员和物质控制流程更没有放松,人们所得到的只是口惠而已。如此瞬息万变的外交经歷超过了任何战争所带来的考验,仿佛将几个世纪的风云变幻压缩成了这几天。 第39页 与地面上日趋隔离的情势相对应的是,中国领土上的空间突然热闹起来:不管是商业卫星还是间谍卫星都向海明市对应的这片太空靠拢,不间断地拍摄地面图片,追踪快速扩张的马氏菌痕迹。 与外国专家观测心境不同的是,中国专家们多了一份焦急。当人们从遥感卫星照片上每天都看到海明市被水淹没的面积在迅速扩张时,内心的不安就已经渐渐演绎到极点,仿佛面对一个病情日渐恶化但又不允许死亡的病人,却想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无法预期最可能的后果。 救险一队队长李祥麒就是以这种心境在坚持着,察看卫星照片成了一种无法克制的心瘾:普度江和海明河所形成的“丫”形河汊已经完全消失,演变成连成片的水域,快速地吞噬着每一寸陆地。让人感到特别惊讶的是,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的山头已经面目全非。所内几乎所有的房子都已经倒塌,地面下降从几十公分到几米不等,而且全部变成沙子,没有泥土。所有的树木像是被人连根拔起,又经过水沖洗,倒伏在地,其中很多经过腐烂、被马氏菌消耗之后不见了踪影。塌陷区域从研究所所在地向外扩展,有如一块无法医治的溃烂伤口深深地嵌在小山上。让人惊讶的是,塌陷区域不仅向山坡下方和两侧方向快速发展,而且也向山坡上方进展。最令人感到恐怖的莫过于大大小小的塌陷频繁地出现在小山的其他许多地方,其中有些就出现在隔离区附近,相距不足百米。海明河在市郊河段也出现相同的情况,不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一点点向外扩展,而是有如火场一般,既有延烧,也有飞火把火种带到远处,极大地提高了蔓延速度。这是由于动物在经过被马氏菌污染的区域后又跑到其他地方,从而把马氏菌带到新的土壤,就像播种一般将其迅速传播开来。这使人们想到悲观的研究者提出过的观点:人们已经错过把马氏菌消灭在海明研究所范围内的机会,它最终会失去控制。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达成共识,一定要争取最好的结果,并为之积极地准备着,也希望海明市外围的隔离区和捕鸟网能够发挥作用,将马氏菌控制在海明市境内。与此同时,准备在明渠范围内通过直升飞机播撒大量药剂,将地面上的动物杀死,防止动物跨界。 应急中心宣布解除隔离措施之后,李祥麒一整天都在紧张地组织撤离隔离区的人,拥挤的交通使工作进展缓慢,一直到晚上,也只运走三分之一,除了多数人自愿回家,剩下的人等待明天继续撤离。 疲惫不堪的李祥麒告别同事,拖着沉重的脚步,准备回望江小区休息,第二天再战,同时安排家人撤离海明市。此时,夜幕下的海明市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从隔离区方向看去,灯光点点,星际间偶尔划过的流星一样的匆忙,不过,海上因为封锁而漆黑一片,偶然游弋的巡逻艇显得很孤落,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黑夜吞噬。 几分钟后,他驾车驶进了海明市市区,放慢了速度,因为根据这些天来的经验,白天还是很好的道路晚上就很有可能塌陷,甚至消失,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普度江或其支流里,迄今为止已经发生了一百多起这样的事故,而且往往很难施救。他不想作为救险队员的自己成为被施救的对象。 他来到普度江的出海河段,这里的河岸损坏速度比上游段要慢很多,在上游河段加宽十几倍的时这里还只是河岸塌陷,因而在这里过江更加安全,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选择一座尚能通车的大桥,慢慢开了上去。当车开到大桥的最高点时,他朝上游看了看,只见宽阔的水面上漆黑一片,唯有微弱的星光在浮动,偶尔也有应急中心的巡逻艇在巡视。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一些突兀在江水中的建筑物,那是倒塌后露出水面的残余建筑,每时每刻都在改变,或缩小,或挪位。这才一个星期前,普度江市区段在这旅游旺季一定是游船如织,灯火辉煌,而此时此刻已经实行禁止行船的普度江安静得让人心生恐惧。 今晚,海明市又和前几天有所不同。取消军事管制后,尽管应急指挥中心劝告大家别在晚上离开海明市,以免出现难测的危险,但市民们还是络绎不绝地离开,车辆首尾相接,由车灯组成一条条长龙,向水流一样缓慢地朝三个检查站方向游动。 李祥麒继续向前开,不久就发现和绝大多数人是相向而行,已经变成单行道的街道使他寸步难行,于是在驶经一十字街道转个弯,准备走条小路,避开车流,再过两个街区就到了他居住地望江小区。不过,就在他将车转弯,但还没有驶离十字路口时,突然感觉车子一沉。参与过抢救很多人陷进突然塌陷道路而遇险的他立刻意识到处境不妙,迅速打开车门,豹子般跳了出去。 逃到人行道上,他刚定过神来,藉助路灯看见自己的辆车四个轮子已经浸在水里,呈现倾斜状,将旁边的车挤着,而且还在继续下降,水位很快到了车门位置。更让他感到紧张和诧异的是看见不断出现的气泡,发出“卟卟哧哧”的声音,明显是受到高压突然释放后所产生的现象。 惊魂未定的他朝大街看去,只见刚才还是好好的超过百米的街面已经沉入水中,车流长龙被陷其中几乎动弹不得,有的向道路中心倾斜,拥挤在一起,有的向外侧动,紧靠大街,明显是路面不均匀沉降所致。 第40页 就在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的时候,突然听见“轰隆”一声,那是甲烷气体被汽车尾气引燃后发生爆炸,一束强光像闪电一般瞬间将大街照亮,气浪随即而至。不过,气浪并不太强烈,他只退两步就站稳了。 大街上零零星星地传来玻璃坠地时的破碎声音,持续不到三秒钟。 随后,一切似乎恢復正常,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使空气中一股特别的淡淡的焦煳味也很快消失了。 唯独人不一样,爆炸后几秒钟的安静很快被一片嘈杂之声所取代。车内惊慌失措的人们或在里面尖叫,不知道做什么,或慌乱地逃出车辆,踢起无数水花。 一些还没有撤走的居民们从大街两旁的房子里冲出来,很快将人行道挤满,一个个惊慌失措。也有人从窗户探出头来张望,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看着满街的人,等终于知道异常情况之后,便不顾一切地下了楼,甚至有只穿短裤的半裸之人。 哭声和尖叫声连成一片。 波动的水面泛着令人不安的光线。 一些车辆在继续下沉,水一点点涌进车内,其中有的因为地面沉降不均匀而相互挤压,甚至变形,使得车门和车窗都无法打开。被困在车内的人不断地尖叫着,徒劳地挥舞双手,敲打车窗,一脸的绝望。但是,昏暗的光线、混乱的场面和那些即使逃出车辆却自顾不暇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唿救,因为他们明白沾上被马氏菌污染的水之后的严重后果,却又不知任何是好,紧张地看着满街的水,似乎它随时都有可能被水淹没,让人们陷入无处藏身的恐惧。 整条街上最早冷静下来的是李祥麒。他环视四周,找到一根铁管,来到最靠近的一辆车门无法打开的轿车:里面有四个人,在绝望地推打车门,水已经进去,而且在不断上升,昏暗的光线下难以看得真切,但是,他们脸上的恐慌却看得清清楚楚。 李祥麒根本无法跟车里面的人交流,只好先轻后重地用铁管敲打车窗。 他们终于明白他是试图打碎车窗玻璃,情绪稍有稳定,这一侧的人用手和伸手可及之物挡住自己的脸并转过身。 李祥麒用力一砸,“砰——”的一声轿车后座车窗破碎,又用铁管在窗框划拉一圈以去除镶嵌在上面的碎玻璃,之后,在里面的人的协力下,用铁管把车门撬开,将后座上的两个人一一救了出来。他和被救的人想用同样的方法把驾驶座上的人救出来,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车门打开,最后只能通过去除玻璃的车窗将他拉了出来。 依旧满脸惶恐的他们非常感激李祥麒,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以和他拥抱的方式表达出来。他安慰他们说,只要不把这水吞进肚子里就不会患马氏综合症。等他们的情绪基本稳定之后,他又要求他们和自己一起去设法解救其他仍然被困在车内的人们。他们毫不犹豫地响应着,表示,不管下一步怎样,能够尽自己所能去救每一个人。 在李祥麒的带领下,整条街上都在营救被困在那些无法打开车门的人。 这些在海明市过惯了衣食无忧、甚至很是平庸的生活的人,不管是被救还是施救都一样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很多人流下眼泪,一些女人甚至无法停止哭喊。 不过,随着路面进一步不均匀沉降,车子相互挤压得更紧密,使营救工作进展越来越困难,绝望的心情渐渐在人们心中蔓延开来,有的甚至产生放弃的念头。 情况正迅速恶化,似乎整条街都有可能随时塌陷,原本乐观的李祥麒也不安了:不仅担心无法救出很多被困的人,就是已经站到人行道上的人处境也很危险。他赶紧想与应急指挥中心,这才发现专用对讲机留在车上,返回自己的车旁,再想进去找时明白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那辆车已经呈四十五度倾斜,和周围的车死死地挤在一起。他不得不用手机打专用电话,但总是忙音,明白有很多人在打这个求救电话,想到这些天来,应急中心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暗暗希望有人打通电话反映这里的紧急情况。 望江小区离这儿不远,他很担心家里的情况,于是打电话回家,获悉望江小区果然也已经开始进水,惊慌失措的居民们联想到海明小区倒塌时的镜头,纷纷逃离大楼,唯恐被困,但和海明小区不同的是望江小区已经没有地方可供站人,很多人又不得不回家等待救援,唯一让人暂时放心的是小区内还没有出现大楼倾斜的情况。他判断望江小区重蹈海明小区覆辙的时间不会太久,于是要求家人想方设法离开家里,撤离海明市,如果无法做到,至少也要离开大楼,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避让,以免被困楼内,可是,面对家人问如何撤离时眼下又无法给出合适的答案,只能不停地告诉他们保持联络,随时告诉情况的进展,以便他能够帮他们进行判断,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虽然知道海明市眼下所处的危情,但当这一切如此近距离地发生时,李祥麒也是感到非常吃惊,更真切地体会到了面临灾变时人们的无助和惶恐,原本对控制马氏菌扩散保持乐观的他此时此刻也犹豫了。 就在人们濒临崩溃的时候,路灯突然跳了几下,最终熄灭了,连大街两旁原本那些亮着灯的房子里也是漆黑一片。 地面沉降后损坏了供电系统。 第41页 尖叫声和哭声四起。 微弱的星光下,人影幢幢,有如进入阴曹地府,显得阴森恐怖。 面对眼前的变故,一直还算镇静的李祥麒此时禁不住也有些慌张,忽然被人紧紧地抱住,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浑身颤抖。最后,他终于明白是有人惶恐之中为寻求安慰而抱住自己,明显感觉到双方的身子都在抖动,分不清究竟是谁抖得更厉害。 分享彼此间的相互安慰,李祥麒终于抽出身来,再次试图和应急中心取得联繫,发现电话始终处于忙音,有些后悔刚才逃出轿车时怎么会没有把对讲机带上。这时候,他藉助依稀的星光,看见自己那辆车已经被水淹没得只剩下车顶那道弧线。 正当他愣神的时候,脚下忽然一动,他条件反射似的后撤了几步,再回过身看时发现刚才站的地方已经塌陷,那些未能及时挪步的人立即被困水中,有的失去平衡后跌坐在水里,发出令人恐怖的尖叫声。 惊慌失措的人们一直在努力走出被水淹没的地方,但是,由于塌陷后的地面凹凸不平、对马氏菌的恐惧和难以预期随时会发生什么,更因为内心极度紧张,使每挪一步都显得异常困难。有的人因为脚陷进地面的缝隙里,想到近在咫尺的轿车里有很多被困的人已经死亡,幽暗的星光下有如被从地狱伸出来的手拽住一样,拼命喊叫。 人行道已经失去三分之二,或深或浅地没入水中。人们无法在夜色中辨认何处可以立足,有种跌入地狱般的感觉。 李祥麒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根据这几天海明市那些被水淹没的街区分析,这片街道会继续塌陷并很快沉入更深的水里,成为普度江的一部分,内心的恐惧又涌了上来。就在这时,他的脚下又是一沉,双脚立即被水淹没,几乎失去平衡,好容易才站稳,而刚才和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纷纷逃走,试图寻找新的地方站立却没有成功,因为失去平衡后跌入水中。 再次控制住恐慌情绪之后,李祥麒判定寻找没有没入水中的努力没有什么意义,站在水中等待救援或许生存机会更高,最不济也可以考虑游泳,而且最要紧的是要尽量远离建筑物,防止被倒塌的房子压着。他大声劝说人们不要徒劳地盲动,但是,陷入惶恐的人们根本听不进他的建议。 街道几乎全被水淹没,变得宽阔了,人似乎也一下子少了许多,原本人行道上的电线桿和行道树孤零零地站在水中,此时正被人死死抱住,有人甚至试图往上爬。 正当担心街边的建筑物倒塌时,李祥麒看见人们像蜜蜂一样紧紧地抱着电线桿和行道树,忽然意识到这些东西也会因为失去地基支撑而倒塌,将很多人压倒。想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挪了几步,观察哪里可以避开被砸到,同时试图劝说那些人离开电线桿和行道树,但没有人听他的。 就在李祥麒刚刚挪开时,一根电线桿忽然向他之前站立的位置倒塌,倾斜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一幢房子上。几个原本爬在电线桿上的人纷纷应声落入水中,溅起阵阵水花,而电线桿下端压着三个人,正拼命挣扎着。 藉助依稀的星光,李祥麒看见其中一个人的头刚好露出水面,勉强能够唿吸,但涌动的水常常将他的头淹没。喝了几口水后,他拼命挣扎,试图将头露出水面,双手胡乱地挥舞,想去抓握可以支撑的东西。 李祥麒赶紧趟水过去,伸手将他的头抱起,嘴巴抬高成为头部最高部位,刚好露出水面,使他终于能够顺畅地唿吸空气。一直被恐惧淹没的他稍有放松,双手停止挥舞,摸索着找到地面,将自己撑起。 不过,李祥麒和他很快明白他的处境:原来他的大腿被电线桿死死地压住,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抽出身子。刚刚有些平静的他脸上又充满了恐惧,乞求地看着李祥麒,希望能够获得帮助,使他脱离险情。 李祥麒环顾四周,大声唿救,几个惊魂未定的人有些迟疑地上来,一起试图将电线桿搬开,但任凭他们怎样努力,它就是纹丝不动,绝望之情在每一个人心中传播。 意识到无法将被压的人通过人工的方式解救出来,李祥麒所能期望的就是应急中心尽快派人过来,但对眼下应急中心能否有力量将压在电线桿等重物之下的人营救出来很是怀疑,因为根本没有合适的机械可以趟水而来。想到这儿,李祥麒很是失望,但心里倒比之前冷静了,一种似乎看到结论后的坦然,再看另外两个被电线桿压着的人,发现他们已经没了动静,双手软绵绵地随着水波飘动,刚才嘈杂的场面也安静了。 这时候,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达声,而且越来越响,李祥麒判断那是冲锋舟的声音,相信应急中心接报这里的紧急情况之后安排营救力量终于来了,于是安慰那个被电线桿压着的人,让他一定再坚持一会儿,并且告诉他特别注意唿吸,因为冲锋舟靠近时激起的波浪会把他的嘴给淹没。 正当他们满心期待冲锋舟的时候,不远处有幢房子忽然倒塌,一些躲避不及的人被压,人们又是尖叫着无助地四处乱跑。而房子倒塌时所激起的水浪很快传到李祥麒的脚下,尽管有事先的准备,但被压的那个人还是在水将他的头淹没时喝了水,惊慌之中越喝越多,徒劳地挣扎着。 李祥麒拼命喊叫,让他保持冷静,尽力在波浪低谷的间隙时才唿吸,但他依旧双手胡乱挥舞,浑身都在挣扎,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时候,李祥麒才注意到他的耳朵是浸没在水里的,根本不可能听到。 第42页 就在他们可以看见冲锋舟灯光的时候,那个被电线桿压着的人已经死去,身子软绵绵的。李祥麒非常沮丧,用手轻轻地划过他的脸,试图抹去他那张恐慌的脸和一直睁大的眼睛,最后慢慢地松开了双手。 正在这时,街面上的水忽然急剧地消失了,所捲起的急流似乎能够将一切吞噬。原来,地铁快线已经崩塌,形成的空间迅速被水填充,像个无底洞吸纳一切。 水像瀑布般倾入地下,所形成的急流拉扯着每一样停留在水中的东西,很多人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吸了进去。 李祥麒一下子被水流带倒在地,情急之中死死抱住了电线桿基础部分。 水流声响彻耳边。 十几分钟后水流终于在将地铁灌满之后停息下来,但街面塌陷还在继续。 李祥麒无助地想,地铁应该早就已经关闭,否则的话,陪葬的人会更多。 第十二章 夜渡普度江 应急中心收到这边几乎整片街区塌陷后被水淹没、许多驾车试图逃离海明市的人被困、其中很多人已经死去的求援消息之后迅速组织力量前往,收罗了原先分布在各处的大部分冲锋舟陆陆续续到达,与此同时,又派往一些巡逻艇和渡船停泊在普度江原有河道的深水区,迎接冲锋舟。 第一艘冲锋舟到达塌陷街区附近,由于水深不够马达深度,只得改用手工划桨,一边吃力地靠近,一边打着灯光搜寻,只见整条街区像水城一般,街道中心全是被水淹没得只剩下顶部的轿车,行道树和电线桿东倒西歪地横在水面上,一些房子已经倒塌,而有的房子正在倒塌,一些倖存者站在水中,看见冲锋舟射来的灯光之后拼命挥舞双手,不停地唿救,一些人甚至跑了上去,但是跌跌撞撞的几乎难以挪步,其中有人摔倒了,更有人陷进水坑,拼命挣扎。尽管如此,人们依旧试图朝灯光方向涌去。 李祥麒就在第一艘冲锋舟到达的位置,一贯扮演施救者的他此时等待救援还有些不适应,不过,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等待救援的人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四周显得异常空旷,尽管现场很混乱、人们发生声嘶力竭的叫喊。他很清楚地记得这片街区塌陷之时满街的车辆和密密匝匝的人群,而眼下粗略估计只剩下不足十分之一了。 冲锋舟停下后,近处的遇险者拼命望上爬,但柔软的船舷并不容易让人爬上去,加之人们心情急切,使速度更加慢了,唯独溅起的水花在刺目的灯光中飞舞,旁观者一样轻松。营救人员最终帮助人们爬上冲锋舟,装满后又劝说那些扒者船舷不肯松手的人,可是几乎没有人听得进去,仍旧死死地抓着仿佛一松手就会被抛弃,直到营救人员反覆解释冲锋舟只是将人短驳到停止江心的渡船而已,会很快回来,而且也看到其他冲锋舟陆陆续续赶到之后,这才松开手。 见李祥麒在现场,救援人员很是意外,笑言还以为他是乘潜艇提前来的。 李祥麒重新扮演施救者的角色,并没有上冲锋舟,而是留在原地不断地安慰那些没有上冲锋舟而依旧惶恐不已的人们。当满载遇险者的冲锋舟捲起一阵波浪驶离后,近处立刻安静下来,昏暗的光线更是让人不安的心陡生恐惧,不过,不远处有其他冲锋舟在营救,这多少给他们一些安慰。 就这样,冲锋舟来回穿梭,很快将倖存者全部接到停泊在普度江中心河道上的渡船和巡逻艇。现场一片宁静,水里挤满了随波浪浮动的尸体和其他杂物,依稀的星光下景象显得阴森恐怖,丝丝凉意传遍全身,仿佛置身《聊斋志异》里的鬼神世界。 度过最初的忙碌之后,营救队员打着灯继续仔细地搜索可能的倖存者,不停地唿喊:“有人没有?听到请回话!” 李祥麒亮明自己的身份,没有上渡船而是加入搜寻队伍,指挥一艘冲锋舟营救那些容易发现的遇险者之后,坚持来回搜寻,因为他明白有些被困的人很可能活着但却说不出话,或者声音太微弱,如果没有外界帮助是无法逃离这片危险地带的,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些继续在坍塌的建筑物随时都有可能将营救人员变成遇险者。 他们来到一处刚刚坍塌的房子,用强光照明灯搜寻露出水面的角角落落。就在他们以为没有倖存者时,忽然看见废墟上一处看似破损的房间里有只手在轻轻摆动。 李祥麒和另外一个队员赶紧下了水,小心翼翼地爬过松软的废墟、避开碎玻璃等尖锐之物、寻找可以支撑体重的坚实之处,一点点向目标靠近。他们接近目标,发现是位孕妇,于是不停地鼓励她,让她坚持、千万别紧张,他们很快就能够把她给救出来的。就在他们一边和对方对话、一边靠近到几乎可以触及她的距离时,忽然脚下一松,随即听到“轰隆”一声,人随即坠落而下。原来这幢三层建筑物在第一次倒塌之后,又由于地基进一步的塌陷而倒塌。 他们不自主地叫了一声,被重重地摔在一块狭窄的水泥板上,由轻而重地挪动身子,惊喜地发现,除了感到身上尚可忍受的疼痛之外竟然还能活动自如,相信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于是,他们站起身,特地向冲锋舟上紧张地看着他们的队员们挥挥手,稍作调整之后欣喜地发现那个孕妇竟然没事。原来,她只是随着房子的第二次坍塌下降了近两米,非但没有进一步受伤,反而使原本压着她双脚的一截横樑竟然松开了,而且意外地发现它们依旧能够活动自如,不过,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腹部有些疼痛,非常担心孩子可能早产。虽然离预产期只有不到一个月,即使早产也不会对孩子有太大不利影响,但想到这些天来的混乱局势,很难相信会有很好的医护条件来保证母子平安,更让她难以平静的是,家里只有她是唯一倖存者,其他人都已经被倒塌的房子给压死了。 第43页 营救队员并没有注意到孕妇这些情绪变化,集中注意力将她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几经努力,终于将惊魂未定的孕妇救上冲锋舟,直接送上了停泊在普度江中心的渡船。此时她已经临盆,李祥麒带领救援人员又用冲锋舟将她专程送往海明市尚未被马氏菌侵袭的医院,这才重新回到现场。 李祥麒带领营救人员对塌陷的街区做最后一次搜寻,希望对早已经安静恢復安静的现场做彻底检查,以确保任何活口都不会被遗弃,不过,他们心里很清楚的是,眼下无法对倒塌的废墟逐一进行仔细勘查,这片被水浸没的地区,别说生命探测仪器无法用上,就是搜救犬也无法派上用场。 就在他们继续搜寻的时候,应急中心接获离这儿不远的望江小区塌陷的消息,命令他们立刻前去营救大批被困的人。 李祥麒心里一惊,这才想起原来今晚自己是要回家安排家人尽早离开海明市、到老家暂避的。看见这片已经死寂的街区,又想到那些先后消失的大大小小的楼房,他不敢继续想下去,明显感觉到身子的颤抖,而这是他以前参加营救活动时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终于更深一层理解人们遇险时总是显得那么紧张,想起自己之所以能够保持镇静,除了经歷这样的场面多以外,更为重要的是那种施救者的距离感所致。 所有的冲锋舟一路轰鸣,立即向不远处的望江小区疾驶而去,激起的浪花在昏惑的光线下不为人知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天晚上,望江小区也有一些人驾车离开海明市,其中不乏永远被困在塌陷的街区之人。当消息传到小区后,很多人不安的情绪迅速化成逃离的行动,一方面整理金银细软和其他各种资产,一方面寻找各种可能的途径设法离开海明市,尽管知道通往海明市外的道路已经严重拥挤,车辆如蚂蚁般移动。让他们沮丧的是,车辆在小区周围就已经拥堵在一起,几乎难以挪步。就在人们自我安慰地想眼下至少还是安全的,忽然发现地面开始塌陷,眼睁睁地看着水从各处涌了出来,大量的气泡逸出。人们纷纷躲避,但发现几乎没有地方可逃,因为看不到哪些地方是露出水面的,而当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之后,许多人倒地不起,现场更加混乱。 有过一次在海明小区倒塌的大楼里逃生经歷的马海潮第一个发现异常,因为当他和其他人都睡下不久突然感到房子有些晃动,于是赶紧叫醒父母亲和王海盛家所有的人迅速撤离,将信将疑的他们最终成为小区内第一波逃到小区大门外的人。此时小区内已经进水,在依稀的光线下泛起幽暗的波光,显得阴森恐怖,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有些大楼开始倾斜了。楼内楼外满是惊慌失措的人,尖叫声不绝于耳,而那声强烈的爆炸更是让人们有种进入地狱般的感觉。 虽然对马氏菌的破坏力渐渐有些了解,特别是通过电视新闻看到海明市那些被它侵蚀之后的荒凉景象,但第一次亲身经歷还是让他们颇感惊讶,几乎难以相信马氏菌竟然有如此威力。王海盛和马其利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潘多拉魔盒已经打开。一直备受自责心理折磨的马其利更是惶恐不安,要说之前对发明马氏菌多少还残存一些成就感的话,此时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全被深深的愧疚感所取代,原本寡言少语的他更是一言不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尽管是第一波逃出望江小区,但他们也没能走多远,离开小区大门后车辆就已经是寸步难行,只得弃车而行。即使这样,也很难挪动脚步,最后只好找到一处小花坛,向应急中心求救,几经努力后才打通。 这时候,望江小区很快因为地基塌陷而被水侵入,所有的道路都被逃亡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的他们很快发现连找个站脚的地方都非常困难,而不断倒塌的小型建筑物让人无处可以躲避,眼睁睁地看着一点点地被水和废墟所吞没,世界末日般无计可施。那些高层建筑虽然在倾斜,但似乎还不会垮塌,一些人重新跑回大楼内。 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之时,轰鸣的冲锋舟来到之后立刻投入营救行动,给极度不安的人们带来一丝安慰,但,很快被涌来的人潮所吞没,几乎将冲锋舟损毁。经验丰富的李祥麒并没有让先坐满的冲锋舟离开,而是等所有的冲锋舟都坐满、人们依旧向上挤的时候大声告诉众人,冲锋舟超载后是无法开动的,而且,普度江上已经有渡船和巡逻艇在等待,只要保持秩序,井井有条地撤离,所有的人都有机会离开,而且郑重地向大家承诺自己会最后一个离开。人们不安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特别是看见普度江上果然停泊船只,仿佛诺亚方舟一般,表示愿意听从营救人员的统一指挥。李祥麒不失时机地宣布撤离规则:先女后男、先老弱幼小后年轻壮年。李祥麒指挥着第一艘冲锋舟示范性地让几个年轻人下了冲锋舟,换上几位年长者离开。看见人群渐渐平静下来、特别是一些人开始协助营救人员抢救被困者之后,他那一直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有喘息机会。恢復秩序后救援速度明显加快,李祥麒唯一担心的是再次出现混乱之后救很难控制了,暗自祈祷别出现爆炸等触动人们神经的变故。 空中忽然传来轰鸣声,那是一架前来支援的直升飞机,尽管因为担心被太多的人抓住而没有降落实施具体的营救行动,但强大的探照灯还是给恐慌的人们心中起了安慰作用,情绪也因此而稍有稳定。 第44页 起初,王海盛和马其利两家人离混乱的现场有近五十米远,看着几度失控的场面,而且,普度江和望江小区及其周边已经连成一片,所站立的位置成为孤岛,黯然地想到人类的脆弱一面。低落的情绪一度使他们几乎认定逃离海明市没有任何意义。 留在现场的人在缓慢地越少,紧张的神经不时地被拨弄着,随着每一次建筑物的倒塌所发出的异常声响和越来越深的水,人们一次次试图抛却那些脆弱的规矩,有的甚至想直接游到渡船和巡逻艇上去。 救援速度远远低于人们的期望,不安的情绪也在一点点地积累。当看着望江小区的有幢大楼倒塌,废墟和激起的巨大浪花将一些来不及躲避的人吞没,人们再也无法遵守之前的约定,拼命想要挤上冲锋舟,致使其无法行驶。僵持而混乱的局面又让人们不安的情绪愈加失控,李祥麒无论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更有极端的人趁乱先后把三艘冲锋舟戳破,泄了气的冲锋舟幻觉般在人们眼前消失。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恐惧和不安迅速转化为愤怒,一股脑地向那些人涌去,将他们死死地摁在水中,直到挣扎变成几串气泡,提起来发现已经溺亡。 面对如此变故,现场的人们惊讶之余恢復了理智和平静,李祥麒抓住机会再三强调之前说的规矩,希望大家无论如何也要保持秩序,否则的话,谁也脱不了险境。 在渡船和望江小区及周边街区间的短驳营救工作继续缓慢进行。小区周边的多层建筑物倒塌过半,而小区内的高层在第一幢倒塌之后又陆陆续续倒塌,仿佛在进行整体拆除作业一般。惊慌的人们虽然不再涌向冲锋舟,但却在急切地想如何渡河。一些年轻力壮的人再也不顾劝阻,纷纷向渡船游去。有的因为体力不支,消失在平静的水中,没有引起人的注意;另一些人则被水下不明物夹住,拼命挣扎和唿救,好容易才脱身。尽管如此,人们泅渡的热情依旧不减。 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局面,王海盛和马其利坚持认为原地等待救援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种观点在成为孤岛的花坛最终没入水中之后也没人能够听得进了。 第一个提出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的人是马海潮,不停地讲述那天在海上遇险的种种险情,试图说服众人面对如此险象环生的境况,任何可能都会发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脱身。与此同时,他紧张地思索着如何让大家脱险的方法,最后把目光落在一辆被人遗弃的半个车身浸在水里的轿车上。他设法砸开后备箱,将里面的备用胎取出,演示给大家看如何利用它来泅渡。 看着不断倒塌的建筑物、惶恐的等待救援的民众、特别是紧张缓慢的营救行动,他们渐渐被他说动,尤其是当花坛进一步塌陷之后,再也难以抵挡撤退的诱惑了。 说动众人后,马海潮自告奋勇打前阵,拉着那只备胎,将那些用塑胶袋打包的重要东西放在上面,一点点往停泊在普度江中心位置的渡船方向摸索着走去。众人小心翼翼地跟着往前走,水位慢慢往上升,直到整个地浮在水面上,紧紧地抓着轮胎。 他们缓慢地在早已经沉入水下的街区前行,脚下时不时会碰到倒塌后的建筑物废墟,有几次甚至有人差点被卡住。 漂浮在水面上,他们显得异常渺小,除了塑胶袋里的一些东西之外就不剩什么,真有种“赤条条来、干净净去”的感觉,似乎一下子遁入佛门、修到至高境界,抛却了一切身外之物,从此一切变得简单。 四周一片漆黑,水中的他们已经完全不记得普度江原有的河道,远远地看见江中停泊的渡船,只有天上的星星依旧,满目的水世界,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水了。 王海盛奋力推动轮胎的同时,忽然发觉对眼前的情景很熟悉,仔细一想才明白是之前看过电脑模拟一旦马氏菌失控后的情形:地球温度迅速升高后海平面上升的结局。想到这儿,他着实给吓了一跳,预感到那一天或许真的会来临,而不只是一种假设。这之前,他一直以为马氏菌最终会被人类控制、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相信正如任何新发明一样马氏菌也有负面的后果,一切全在人类如何利用和选择,就像原子能技术。 重新进入水世界,马海潮想起在海上所遭遇的风暴,显得异常平静,就像这轻柔的波浪一样不可能再出什么意外。 正当马海潮满怀信心地继续超前游时,不经意间撞上一样似乎软绵绵的东西,本以为是水面上的漂浮物,正想拨开,忽然被紧紧地抱住,动弹不得,双手差一点从轮胎上滑脱而给带入水底,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惊出一身冷汗,身体不停地颤抖。 其他人被他的叫喊声给吓懵了,不知道发生什么意外,紧张地看着他。 轮胎在水中剧烈地抖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但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原来,马海潮触碰到的是一个濒临溺水的试图徒手游到渡船上的人。当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马海潮很快冷静下来,一面安慰众人说没事,一面使劲拍打那人的脸,试图让他恢復理智,松开紧箍的双手。 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成功,一时无法脱身的马海潮又有些紧张起来了,紧闭嘴巴,唯恐把水喝进肚子里,最后,在王海盛的帮助下终于将那人的双手掰开,本想带他一起去渡船,但是发现那人已经死亡,只好松手,感觉他飘开了,渐渐地沉入江底。 第45页 马海潮双手吃力地趴在轮胎上,喘着粗气,这是四周唯一清晰的声音。调整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气,继续向前游。大家并没有说话,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只有王海盛和他一起划水。 不远处时不时有冲锋舟穿越。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他们唯一清晰的是感到浑身无力,手脚在水中根本使不出劲,划水的动作几乎演变成一种演示,就连扒着轮胎的力气也好像已经到了极限边缘,而渡船上的灯光似乎一点也没有靠近。 就在怀疑何时能够到达渡船的时候,藉助依稀的光线,他们忽然发现有漂浮在水面上的垃圾从身边飘动时竟然是逆向的,勐然想到普度江这条潮汐河流正在涨潮,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是在逆水而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觉得离渡船越来越远了,不安地对望着,谁也不敢说什么。 他们清晰地感觉到水在流过,一点点地将他们推离渡船,像团漂浮的杂物。 第一个对此有反应的是马海潮,他拼命划水,但是一阵折腾之后除了大喘粗气之外没有任何进展,更让他沮丧的是发现固定路线的冲锋舟真的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不过,马海潮并不绝望,相比在海上的歷险,这只是小儿科,就算不划水,顺着水流漂移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于是鼓励大家一定要坚持,千万不能松手。 又漂移了一程,马海潮的脚忽然触碰到水里的障碍物,一阵惊喜,赶紧试着用将其脚勾住,几经尝试之后终于用紧紧地腿夹住一个固定物,轮胎终于停了下来。原来,他们被潮水推向一片塌陷的废墟,正好经过一处沉入水中的裂开的房顶。 在马海潮的提示下,王海盛和马其利也勾到了水下障碍物。马海潮感到轻松许多,刚才由于用力过勐,引起抽筋,险些失去控制。他忽然想,这些水下建筑物会不会进一步塌陷,这种担心让他无法平静。 就在马海潮的暗自祈祷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的时候,水下的障碍物忽然滑落,任凭他们怎样努力再也无法勾到。不安和恐慌很清晰地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失去锚力的轮胎继续漂移。 天空渐渐有了光线,特别是市区方向的天际间露出鱼肚白。视野越来越清晰,普度江也显得更加开阔,已经仿佛成为近海的一部分。水面上间或地露出塌陷后的建筑物遗蹟,并且随时都有可能消失。遗蹟越靠近江中心就越少,整个海明市就像正在被水融化的冰块,沿着普度江向外扩散。 因为涨潮的水流带动作用,他们慢慢地向原普度江的中心河道漂浮,水位越来越深,移动的速度也更加快了。 有了光亮,他们平静了许多,只是没有提起什么精神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尽管水温并不太低,但经过长时间的水中浸泡,他们的体温在降低,缓慢而持续。 这时候,有艘渡船载满人后拉响汽笛,正沿着普度江河道上溯而行,准备把从望江小区等救起的人们送往普度江上游,最后转拨到陆上,沿陆路撤离海明市。 马海潮的精神为之一振,一边拼命挥舞右手,一边鼓动其他人提起精神。于是,他们有如迴光返照般攒足了力量,不停地向渡船挥手,不断地唿救,声音嘶哑而急切,仿佛那是最后一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紧张地看着渡船,焦急地等待反应。 渡船上有很多人向他们挥手,也有不少人喊话,尽管他们一点也听不清楚,但很是满怀信心,相信对方肯定看见自己了。不过,渡船并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离他们越来越近,在超越他们之后继续航行。 他们张大嘴巴,雕塑般僵持着,惊讶得连思维都似乎停滞了,难以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就在他们在绝望边缘挣扎的时候,马海潮第一个恢復理性,不断地讲述海上歷险的经歷,鼓励他们说,渡船上的人一定看见他们了,这就不可能不管,相信有人正在设法营救他们,望江小区整个晚上的营救也证明营救人员不会见死不救的。 针对马海潮不停的鼓励,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信心在一点点地恢復。对此,他稍稍有些放心,急切地看着江面。 不久,江面上有艘冲锋舟向他们疾驶而来,马海潮异常兴奋地告诉大家说,这回,冲锋舟一定是专程来救他们的。 在他们的焦急等待中,冲锋舟的马达轰鸣声轻了下来,减速,最终停在他们一旁,营救人员将他们一一救上冲锋舟。 冲锋舟上,就在他们相拥而泣、庆祝劫后余生的时候,马海潮忽然发现母亲不见了,赶紧四处张望,但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震惊之余再三恳求营救人员能够帮忙搜寻。马海潮更是痛哭流涕,几乎是要跪下请求营救人员四处搜索一下。不过,经过营救人员的耐心劝说,他们终于认可了在没有可靠信息的情况下在这宽阔的水域根本不可能实施有效搜寻,而且望江小区还有人在等待救援。 冲锋舟一路轰鸣着驶离。 马海潮望着冲锋舟后面长长的水迹,对母亲的失踪非常内疚,因为,他甚至连她是什么时候沉入水中的都想不起来。 马其利默默无语,双目无神,无助地回想起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几乎每一样都超出自己的想像,希望能像妻子那样消失在这片水域,永远摆脱痛苦的折磨。 第46页 第十三章 突破 冲锋舟一路朝着停泊在普度江的渡船快速驶去,看着情绪失落的父亲,马海潮一刻不停地看着,唯恐失去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同样对马其利担心的还有王海盛,想方设法劝说他,从各个角度证明之所以出现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他的错,他之前所做的只是一个科学家的本职工作,而且相信眼下看似失控的状况迟早会得到有效扭转,人类有智慧最终将问题解决,甚至说,地球也许真的是外星人的实验场,一旦出现生存危机他们总会帮助人类渡过难关的。 马其利始终默默不语。这些天来,他的内心一直备受煎熬,这不仅仅因为眼看着马氏菌正在迅速失控,而且近来中国的异常动静引起越来越多的外国人的注意,除了那些善意帮助解决问题的之外,其中也有许多人认为是研究细菌武器时出了意外所致,严重违反了有关国际法,并纷纷严厉指责。眼下,这已经酿成一场外交轩然大波。他的内心渐渐被自责充满,而当妻子消失在这片茫茫水域之后,再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回想起以前那些平淡却安稳的生活,现在看来显得是那样的弥足珍贵,以至于难以重现,很难理解当初为什么总是那么的不满足,整个世界已经搭成一个无休止的竞争格局,被无情地驱动着去实现各种各样的突破,人类担心的只是别落后于人,很少考虑风险,即使偶尔想到了,试图寻找解决之道,但却各怀鬼胎,唯恐被他人占得上风而失势,全然不顾这种风险悄悄地越垒越高。 他们到了渡船旁,通过舷梯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经过连续不断地营救,几艘渡船来回穿梭,望江小区及其周边塌陷后倖存者已经全部救上。李祥麒也在做最后一次搜寻之后上了渡船,没有丝毫成就感,因为他明白绝对还有倖存者被困,很快就会随着倒塌的建筑物的沉没而死亡,但他们没有更多的方法可想,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局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海明市城区塌陷的速度越来越快,受困人数越来越多,营救工作难道越来越大,有时候几乎演变成一种象徵性的安排,而对未来不确定性所导致的惶恐渐渐在应急中心蔓延开来。 上了渡船,疲惫不堪的李祥麒没有丝毫睡意,急切地想知道家人的消息,希望他们已经被其他营救队员送往中转站,之前混乱的营救场面让他没有时间考虑家人的事,而现在最好能够马上找到他们,于是借用队员的手机,打通妻子的电话,获悉她和家人已经全部安全到达中转站。电话里,妻子有如劫后重生一般不停地哭诉着,更像遇到世界末日一样,希望马上见到他,并一同商量下一步该这么走,语气中充满惶恐。 面对妻子的追问,李祥麒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要永远逃离海明市,尽管每天都能够亲身体验和感受马氏菌所带来的超乎想像的后果。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唯一能够答应的只是和妻子马上见面,但相信在这越来越混乱的局面下,很难保证和家人能待多久,必须随时准备投入海明市的救援。 正当显得有些无可奈何的时候,李祥麒忽然在人群中看见王海盛,赶紧上前。 两人紧紧地握了握手,相互熟悉的他们对在这种场面下见面也是颇有一番感慨,但又没说什么,有如梦境一般。 渡船习惯性地鸣响汽笛之后缓缓启动,在已经变得异常宽阔的普度江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不断展开的水迹,将支离破碎的海明市留在身后,使人忍不住想到这是在逃难。这对已经习惯了悠闲轻松的城市生活的人们来说几乎是只有在字典里才有的。 王海盛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区,悠悠地说道:“我们就这样失去了家园。” 李祥麒应声道:“是啊,有谁会想到呢?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而且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潘多拉的魔盒给打开了。” 王海盛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第一次注意到河水如此干净,想到以专业课题的角度,寻找新型细菌的目标毕竟实现了:人类为解决能源和环境等诸多问题而苦苦寻找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曙光,按照设想,接下来应该是开始享受这些成果的时候。 “不知道海明市会不会只是个头。” 王海盛没有应声,只是依旧看着那清澈的河水,冥冥地想,如果马氏菌能够受控,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外,那一切该是多么的完美啊,它不仅仅是解决地球能源危机的金钥匙,也是治理环境污染的法宝,人类从此真正走上科学和可持续发展之路。 “你有什么打算?”李祥麒很是沮丧地说道,“待会儿我和妻子见面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讲,真的世界末日一样。” “都是我们给惹的祸啊!” “也不能这样说,这样的结局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人类早已经进入相互不惜一切代价进行竞争的时代,谁也没有心思去想这样的竞争有没有个头、会有怎样的后果,而是只求眼前的利益,不输他人。这是人的本性使然,无所谓对与错。我突然想起,人就像旅鼠,从一开始就相互展开残酷竞争,群体不断壮大,不得不大规模迁徙,最后全部灭亡。我真的很羡慕古人的悠闲生活,慢节奏、对自身内省、对自然敬畏。” 他们陷入沉思,仿佛和古人进行交流,面对面述说,只是古人没有应答。 第47页 正在这时,船上一阵骚乱:有人跳江了!人们纷纷涌向左侧,渡船竟然明显倾斜,船长不停地命令大家不要拥挤在渡船的左侧,以免倾覆,很容易才使渡船和惶恐的人们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原来,面对势不可挡的马氏菌的侵袭,特别是失去妻子、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机会去寻找,万念俱灰的马其利在马海潮等人不注意的时候跳了江,本想悄悄地消失,连和亲友告别的念头都打消了。 王海盛和李祥麒也挤了过去,打听到是刚才有人从左舷跳入普度江,但江面上看不到任何人影。随后,渡船也停了下来,船长用望远镜仔细搜查,没有发现落水者,而渡船上也没有配备小型救生艇,无法派人近前查看,于是决定重新起航。 正当王海盛和李祥麒跟其他人一样猜测究竟是谁跳江时,忽然看见马海潮在嚎啕大哭,正央求船长把渡船往回开。 王海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来到马海潮身边,确认马其利不见了,跳江的那个人肯定是他。于是,王海盛和马海潮一起向船长求情,马海潮更是几乎下跪。 船长表示同情,但告诉他们说,开着船长去搜救落水者非常不现实,更为重要的是他不想捆绑渡船上这么多人的性命去搜救一个无法确定方位的落水者,眼下看似宽阔的普度江真正能够安全航行的还是老航道,无法确保新近加宽的江面能够行驶,而且相信跳江者肯定是去意已决,潜入水中,否则的话,江面上不可能看不到人的。 情急之中的王海盛几乎要将马其利的身份透露,说明营救他的重要性,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很明白眼下如果渡船上失去家园的人们一旦获悉马其利就是马氏菌的始作俑者,会是怎样的结局,或许连他和马海潮也难免成为人们发泄的对象。 唯一让王海盛他们稍感安慰的是,李祥麒和应急指挥中心取得联繫,报告了马其利落水的方位,尽速派人前去营救。 就在王海盛还没有完全放下心、焦急地等待救援进展消息的时候,渡船上有人获悉落水者是马其利,继而知道王海盛是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的人,一时间情绪激昂,将他团团围住,连日来的不安和对未来的惶恐转化成愤怒,纷纷指责他为什么要搞那样的研究,导致人们家园不保。 面对气势汹汹的这些人,王海盛知道自己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应对,唯一的希望是家人和马海潮不要受到牵连,有意思地往一旁挪动。推推搡搡之中,王海盛被逼到船舷,前胸和后背被人打了好几下,几乎站立不稳。妻子薛梅琳既怕丈夫出事,又担心身边年幼的儿子受伤,不敢靠近丈夫,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哭喊和尖叫。 发现这边出现混乱局面,李祥麒和船长赶紧挤了进去,最终来到王海盛近前,将他护住,一边向众人解释,一边把他往渡船驾驶室挪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后终于成功解围,把依旧愤怒的人们关在门外。 惊魂未定的王海盛浑身疼痛,嘴角也在流血,一面接受用渡船上的急救箱的药品进行治疗,一面轻声告诉薛梅琳去找马海潮,嘱咐她一定要设法把他带到驾驶室。 就在这时,渡船上又是一片嘈杂声起。原来,有人看到马海潮在船尾对着普度江不停地痛苦,显得很另类,最终猜测并确认他和投江者之间的关系,于是,那股怒气又向他发泄,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深陷连续失去父母亲的马海潮根本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头,蹲缩在甲板上。 闻讯之后,王海盛顾不得伤痛和可能重新被人围攻的风险,紧跟着船长前去解救已经躺倒在地的马海潮。 船长怒吼着说道:“都给我住手!就你们这种狭隘的心态,也能渡过难关?连打群架也都有个规矩呢,你们就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日本人说中国再大也不足以畏惧,因为中国人总是一片散沙、没有规则、不守规则、擅长内耗,只有共同面对危机的时候才会勉强短时间团结,而现在,难道我们是退化了,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也许是已经解气,拟或是船长的话太过刺激了,围攻的人们终于住手,渐次散去。渡船上,除了马海潮因伤几乎无法站立之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渡船终于在临时码头靠了岸。 马海潮在王海盛等人的搀扶下,和众人一起上了应急中心安排的车辆,前往海明市南检查站。他们先到隔离区,用海水洗澡,再用清水沖洗,换上统一发放的全身衣服,式样和颜色各有几样可选,感觉仿佛犯人一般,心里很是别扭,但明白已经是没有选择,而出乎意料的是几乎没有人埋怨,和那些自行离开海明市的人很是不同。 他们当中一些人和亲友联繫上了,迫不及待地离开,前往他处避难,而另外那些眼下找不到出路的人则只能暂时留下。 最后,马海潮和王海盛等人来到临时安置点,准备暂时住下,因为没有自己的车辆,只得另外寻找离开海明市的方法。 借用检查站的电话,马海潮设法联繫上了莫文敏,获悉她和家人正在等他,于是和王海盛等人告别,约定等这场灾难过后再见面,或许很能够重新回到海明市,过上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只是,说话间彼此心里都很明白,这种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 离开临时安置点,马海潮见到莫文敏和她的家人,两人痛哭流涕,有如又一次闯过鬼门关一样,而她见他浑身伤痕累累,更是泪水涟涟,心痛不已。不过,让他们高兴的是莫文敏一家昨晚撤离海明市时开了自家的车,并且一直在这里等候,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没能见到他的父母亲。在得知他们都已经罹难之后,大家都默默不语,发现所看到和听到的危险原来离自己如此之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又徒增了一份不安。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算稍有安定,上了高速路,逃难一般准备前往莫文敏的老家。 第48页 李祥麒和王海盛等人告别,也是言明一定要坚持到再次见面,之后,他安排家人回老家暂时安置,说自己一旦完成海明市的救援工作后肯定会及早去找他们。 告别家人,李祥麒通过检查站联繫到市应急指挥中心,乘坐直升飞机返回。 一路上,他始终俯身查看着被水侵蚀的海明市,宽阔的普度江和沿着水系迅速消失的城区与乡村,仿佛一块融化的冰山,使他突生悲观的想法:人们根本无法控制马氏菌的扩散。而这种低落的情绪产生之后,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消除,有如成了精神里的马氏菌,正迅速将思维侵蚀。 来到应急中心,他明显地感觉到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深陷悲观的情绪,尽管谁都不愿意把它说出来,而是极力显得对控制马氏菌充满信心,眼下的困难只是暂时的。 会议室,人们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投影仪显示的是海明市最新卫星遥感照片,显示城区已经有一半陷入水中,速度越来越快,因为昨天只有三分之一,和电脑模拟的很吻合。马氏菌这样的侵蚀速度让大家心抽紧了,因为电脑模拟显示,再过两天,整个海明市就会完全陷入水中,到时候,连指挥中心也难以倖免,以目前的撤离速度根本无法将海明市的人及时安全转移,而随着被破坏的道路越来越多,情况会更加糟糕,人们靠自身的力量已经无法逃离了。通过道路撤离变得越来越困难,甚至终止,这是几乎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过的情况。 李祥麒以自己昨天的亲身经歷,阐述了如何快速实施救援的迫切性:必须尽快获得大量冲锋舟,将人们转移出去,不管他们有没有深陷塌陷困境。本来,他还想提出优先救目前未受困的人,这样就可以提高撤离速度,但因为这太不符合常规而放弃。 几乎没有人对李祥麒的提议有异议,但都很明白眼下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冲锋舟准备到位,依据海明市市区塌陷的趋势分析,两三天内整个城区很有可能全部塌陷,成为一片完整的海域,到时候唯一还能说明曾经是城市所在地的标志就只能是零零落落插在水中的建筑物痕迹了。 让李祥麒颇感意外的是从应急中心同事口中获悉,就在他身陷望江小区及周边区域塌陷之苦的不到十二小时内,海明市沿着普度江先后三处出现面积相近的塌陷区,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塌陷区已经不再限于普度江水系,已经发现远离水系的塌陷区,尽管面积不大,但显示马氏菌蔓延的速度大大超乎人们的想像,有如一片已经腐烂透了的树叶,随时都有可能完全消失。 人们不由自主地看着遥感照片。 尽管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李祥麒还是忍不住想,一家人如何躲过这一劫难,作为施救者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困境。 总指挥又徵询科学家们的意见。 几位学者进行模拟推演,尽管没有可以类比的资料,但推演的结果还是和人们猜想的很相近:海明市支撑不了三天时间就会完全消失在海水之中,如果能够以隔离明渠为界,所围之地塌陷深度少的两米,多则十几米,这片区域会成为新的海域,海床全是沙石,那些山丘变成荒岛,成为礁石,马氏菌最终被海水全部杀死,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唯独那些沉没在水中和路出水面的建筑物提醒人们海明市所遭受的灭顶之灾,不过,这里会很快成为水生植物乐园,继而吸引大量鱼群,或许会是一个理想的海底游览景点——沉没的城市。计算机模拟的三维图像惟妙惟肖,让这些推测变得好像已经发生了一样。不过,也有人悄悄地在交流,如果隔离明渠不能成为一道防线,马氏菌实现突围之后,整个地球会是怎样的后果。谁都不愿意往深里想,因为,如果真是那样,地球将会万劫不復,退回到几十亿年前的荒凉状态,只有海里动植物能够倖免。 另外的一些科学家则更关心的是马氏菌侵蚀的过程和后果,看重的现有资料以及一些直观推测,相对计算机模拟而言有点类似微观的视野:国家新能源研究院海明研究所已经彻底坍塌,而且向上蔓延到山顶,所到之处都惊人地化为沙质层、腐殖质完全消失,土地好像被榨干了一样,略显湿润的沙层使人联想到海滩,只是纷纷路出来的岩石又像是遇到了石漠;失去土壤的植物纷纷倒地,起先靠自身的水分和营养支撑几天,很快枯萎死去,又迅速被马氏菌分解得不留丝毫痕迹,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 唯一让人们稍感放心的是,细菌组的研究人员最终确认马氏菌不会在空气中传播、也不会在人群之间传染,从本质上来说,甚至都本能称其为致病菌,而且之前所制定的标准治疗方案证明是有效的。 人们已经达成一致认识:海明市不得不放弃,而且越快越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环绕海明市的隔离明渠上:明渠还没有完全修成,特别是普度江水系所辖地域马氏菌侵蚀的上溯速度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快,离明渠最近的距离只有五公里的,以其之前的推进速度计算,再过一天就会到达明渠。好在早几天应急中心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把普度江水系所辖地域的明渠作为施工重点,优先处理,确保今天就能竣工。 不过,越来越多的人担心明渠能否真正起到完全阻止马氏菌的扩散,很清楚,一旦马氏菌突破防线,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防止马氏菌可能通过动物活动而将马氏菌传播到明渠之外,这几天在明渠范围内播撒了大量药剂,相信已经将地面上的绝大部分动物杀死。另外一些传播途径,比如风携带沙土飞出隔离明渠,甚至有人为故意携带出去等等,却是让应急中心感到无能为力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密切观察海明市外是否会出现马氏菌感染的迹象,仿佛一把利剑悬在人们的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第49页 会议中间,刚从北京前来压阵的领导简要地介绍了近期国际国内形势,虽然言明没有给大家施压的意图,但还是无法缓解现场凝重的气氛。原来,当其他国家了解到海明市所马氏菌侵袭已经失控,并且难以有把握将其控制在海明市辖区内,纷纷断绝与中国的各种来往,特别是停止进口中国货物,使得出口货物严重积压。由此给民众带来的心理压力异常之大,已经演变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纷纷向边境靠拢,出现大量非法越境和偷渡的案例,而人数之多,即使派驻更多的边防军和海岸警卫队也无济于事,不断地出现大量中国人被遣返的事件。受冲击的国家一方面紧急布防,另一方面纷纷指责中国政府的不作为,不管原来的关系如何,都迅速降至冰点,几乎面临断绝外交关系的地步。已经发生很多起流血事件,几乎处于战争的边缘。而国内也很快形成一股力量,声称要对那些落井下石的国家实施报復,不惜用人体和气球等方法向外输送马氏菌。就连联合国也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不断给中国施压的同时竟然没有人愿意提供帮助,很明显,面对马氏菌的巨大潜在风险,一个个都畏缩不前,力求自保了。唯一对中国还算有利的声音来自世界卫生组织,以及绿色和平组织。他们亲身参与处理危机的同时,向外界报导,中国和世卫组织一起,正在採取的所有各种措施以控制马氏菌的蔓延和针对马氏菌各项研究的进展,不过,面对普遍不安的情绪,这种声音太微弱了。 这些忙于研究马氏菌和应对海明市紧急情况的人们,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形势已经如此严峻,似乎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一个个都显得很惊讶,内心充满了不安: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携带马氏菌出去,控制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这种细菌根本无法用仪器检查出来,特别是在已经变得如此混乱的局面下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变得不可能,而可以预见的后果是令人感到恐怖的。 会议主持见大家信心大受打击,于是不停地鼓励,力图把话题转移到能够操作的层面上。渐渐地,人们的心情有所好转,现场的气氛也不那么严峻了。讨论的焦点很快集中在如何确保隔离明渠这最后一道防线,特别关注了如何严格进出人员的控制,决定所有的人一律不得携带私人物品出海明市,包括小到内衣裤,大到轿车,就像一个新生儿一样,赤条条地离开海明市。尽管有人质疑说,最好不要以打仗的思维来管理日常事务以免授人以朝令夕改的把柄,但被多数人视为笑柄,纷纷劝导,漫说人们早已经习惯于这种方式,不足为奇,单就眼下的情势,其实已经跟战时一样,甚至超过了。 经过如此仔细和充满逻辑的分析,人们发现如果之前有人试图将马氏菌携带出海明市的话,显然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暗自希望这种情况没有发生过,于是急急地给三个检查站下达命令,无论如何也要执行这项新的管制要求,同时派驻更多的力量以应对很可能因新措施而引起骚乱。 正在这时,应急中心突然接获报告:有人试图跨越隔离明渠,而且是绕过三个检查站,明显地带有目的性,更让人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这些人竟然不是中国人。 人们惊讶地张大嘴巴,相互看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人早就开始动手了! 第十四章 超越隔离 山口次郎和木村康宏是受命前去海明市採集马氏菌样品的,超强威力的马氏菌使他们的组织看到了危险和机遇,从来不愿落后于人和善于利用他人成果的秉性,决定要以新的思维面对这种新型细菌:在几乎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躲避的时候,要充分利用它的特点来建立自身的优势,制成具有强大威慑力量的新型武器,从而抢得先机。 这天拂晓前,他们先是假扮中国渔民驾船来到海明市的近海,在离海上封锁线外不到五海里的地方停泊。他们穿上潜水服,带上衣服等必需物资,卸下潜泳助推器,最后打开渔船舱底的一块活动板,将其沉没,海面捲起一阵气泡之后很快恢復平静。 他们手持水下助推器,悄无声息地贴近海床前行,轻而易举地穿过以防止有人向海明市外非法撤离为目的的巡逻线,进入海明市的近海,悄悄地登陆,换上一身中国人的装扮,挎包内放有细菌採集器皿,将一切累赘丢弃之后往市区方向走。 此时,已经天亮,他们一路核对手上的关于海明市的最新卫星间谍照片,上面标有明确的行进路线,包括如何前往细菌採集点以及成功之后如何安全地撤离。 海明市慌乱和紧张的气氛,他们觉得之前制定的小心谨慎以避开可能遭遇的盘查的想法显得多少有些多余,不过,还是一路严格按照事先布置的方案行动。这是他们做事的习惯,过往的成功经验更使他们认定这是唯一能够强大的理由:行动一致的蚂蚁是地球上最成功的物种之一,尽管它们个体很脆弱,而个体看似强大的狮子已经沦为被保护动物,因为它们善于内耗。 面对满目疮痍的海明市,残破的景象让他们颇感意外,尽管看过此前收集的资料,了解到马氏菌的威力,不过,这种威力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们显得异常兴奋,即使相互提醒,免得这种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表情可能遭致失败,但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恨不得马上把消息报告总部。 第50页 他们顺利地取到马氏菌样品,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具有冷藏功能的器皿里,为提高成功率,兵分两路返回:木村康宏假扮中国人,跟随普通市民,经过检查站撤离海明市;山口次郎则另闢蹊径,偷越隔离明渠。他们约定傍晚时分在离海明市北方约二十公里、一座海滨小镇会合,再来到海边,连夜登上总部前来迎接的船只,成功撤离。 木村康宏依据总部惯常特有的细緻,不但让他混在中国人中一点也不显山露水,而且及时了解了检查站的新政策,能够轻松应对这种多变的政策,心理就有底了。他花重金向一名海明市人买了轿车,开到一家汽车修理站。修理站的老闆早几天前就已经撤离了,只留一名伙计守店,言明日后一切太平之后赠送三分之一的股份。满心鼓舞的伙计看见越来越空落海明市和紧张的人们,最初的欣喜快速消退,正在考虑对老闆的承诺是否真的会兑现、自己坚守下去是否值得,面对木村康宏给的一沓现金,毫不犹豫地收下并将修理站的所有工具钥匙交出,让他随便使用,之后就消失了。木村康宏习惯性地摇摇头,熟练地卸下轮胎,将内胎翻出,割开一道口子,将马氏菌样品藏于其内并用胶水固定,再通过仔细而娴熟的技术成功补好,重新装入外胎内,充完气,装回到车上,汇入拥挤的逃离海明市的人群,非常顺利地出了检查站,一路直奔约定地点,比计划提前三小时到达目的地,那座小镇。他先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将车停下,割破那只轮胎,将马氏菌样品取出,长长地舒了口气。这里的气氛和海明市截然相反,显得恬静安详,使他想起自己家乡的那种氛围,于是找到一家饭店,美美地享受一顿中国美食,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喝茅台酒的欲望。天色渐暗,他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海边,上了总部派来的混迹渔港的船上。不过,又等了十分钟后,他们并没有看见山口次郎,判断他肯定出事了,于是急急地将船开出渔港,迅速消失在海上那已经浓重的夜色之中。 山口次郎的确出事了,原本以为所选择的路线要比木村康宏顺利,可是,在试图越过隔离明渠时就被抓住。不过,他一点也不慌张,因为他坚信木村康宏肯定会成功,总部的任务会完成,而且自己也有办法应对眼下的局面,底线是守住此行真正目的。所以,在意识到出问题之前的那一刻,他悄悄地将马氏菌样品等物丢弃在隐秘之处。 起先,面对例行公事式的询问时,他坚称自己是中国人,极力以中国人的思路回答问题,那是他所接受过的专门培训中的内容之一:中国人凡事喜欢成为例外,将其视为特权和荣耀的标志,会把聪明才智主要放在如何独立于规则以外、依据自己的标准质疑规则的合理性、最终破坏规则上。山口次郎说,因为害怕马氏菌,又担心按部就班地按照应急中心规定的路线撤离海明市会来不及,于是,创造性地想到这种方式,直接越过隔离明渠,估计会容易很多。 尽管经过充分准备,应对得也很是顺畅,但那种言不由衷、内心充满冲突的情绪反映在表情上,而特别让人生疑的反而是他那种好像是在背书一样的娴熟、没有一丝紧张,不过,终究少了中国人不遵守规则时常见的那种理直气壮、似乎首先应该想到的是错在规则而不是自己的气势。于是,疑点重重,越来越不像中国人了。 山口次郎最终承认不是中国人,是个来海明市旅游的游客,这几天的混乱状况不但使他深陷困境,而且连护照等东西也给弄丢了,面对无法及时撤离海明市的窘境,这才不得已想到要徒步走出海明市。 工作人员虽然对他的解释心存疑虑,但并不想进行深究,甚至想,还不如让他把马氏菌带回家,也好让这些用心不良者尝尝马氏菌的厉害,只不过,早几天就已经有命令,严格控制有人蓄意将马氏菌携带出去,而且,山口次郎的案子并不是第一起。其实,这是中国为谋求因为马氏菌事件不被其他主要国家无情孤立而做出的举措,或明或暗地交涉说,如果国际社会坚持无情隔离中国的话,中国将对偷窃马氏菌处境的行为不再投入过多精力,在面对这种新型问题面前,任何国家都甭想独善其身。很多国家闻言立刻异常紧张起来,纷纷表示禁止人员和货物流通只是权宜之计,承诺尽可能恢復到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水准,即,只要证明没有受到马氏菌污染的都尽量放行,而且也都减缓了撤侨速度,为显诚意还特别派遣了工作组前来中国,协同控制马氏菌的蔓延。 山口次郎被转移到他所在国的工作组,很快被怀疑是着名的黑社会成员。人们自然而然地想到马氏菌被他们利用的种种极端可能性,而直觉告诉工作组成员,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人,但是,他严格遵守纪律的素质使审讯工作毫无进展。最后,他们只得通知国内严格控制海上往来人员,特别是今明两天试图靠岸的人,但是,心知其难度之高,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山口次郎的案子给海明市应急指挥中心带了新的不安:或许已经有人越过隔离明渠,将马氏菌带到其他地方,果真如此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针对这种情况,第二天上午的例会上有人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在隔离明渠外围五十公里的范围内设立第二道防护线,同时加强对这片地区的空中监视,密切观察马氏菌的动向。不过,众人很快明白这第二道防线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建第二道隔离明渠难度可想而知,而复杂的地形使明渠难以实现阻止马氏菌的功能,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有人携带马氏菌出了海明市,根本无法断定他只在离海明市五十公里的范围内活动。面对其他国家和组织很可能滥用马氏菌,有人建议建议将菌种保留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人们对这样的建议很惊讶,但又似乎觉得这样的担心并不无道理,以免身处劣势。 第51页 议题渐渐偏移,但很快又一致性地回到如何控制马氏菌的问题上。巨大的不安困扰着每一个人,使此前好不容易树起的信心一下子被掏空似的,不约而同地看着海明市的最新遥感卫星照片,城区只剩下十分之一,郊区也只有五分之二,而普度江上游是受侵蚀速度最快的区域,马氏菌已经离明渠只有一步之遥了,面对如此迅速扩展的趋势,隔离明渠显得异常脆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马氏菌消融,最终化为乌有。有人用电脑技术做了一旦马氏菌失控后的传播模式,推演出在传播的最初阶段将是几何增长的方式,全球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完全被覆盖。 指挥部决定向国家应急中心提议,将马氏菌的监视范围扩大到整个国土。鑑于卫星做详细监视时无法覆盖如此广阔的区域,必须考虑人工的方法,唯一有效的就是建立即时汇报网络,但凡有异常情况的都要及时统一向指挥部传递,成为各级行政部门首要任务之一。与此同时,指挥部组织人员编辑如何辨识是否受到马氏菌的污染。 两天后,就在人们一直紧张忙碌之际,突然传来一则让人震惊的坏消息:隔离明渠在马氏菌最先到达处垮塌了! 这则消息像颗重磅炸弹,将人的思维给炸飞了,所有人都没了方向,双目圆睁,张大嘴巴,仿佛一幅照片,静止不动。 这些天来,马氏菌沿着普度江上溯,推进速度最快,所到之处留下的是一片泽国,泥土化成沙子沉入水下,有机物变成甲烷后多数消失在空中,也有着火后被烧掉的。当它来到刚刚建成的隔离明渠前,似乎停住了脚步,通过密集的大型水泵输送系统将海水奔腾不息地充满明渠,将马氏菌死死地压制在明渠内侧。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马氏菌通过明渠下方的泥土,一点点渗透,轻易地穿过明渠,向外围扩散,并且将明渠底部完全掏空,使其不留悬念地垮塌了,而且向各个方向的蔓延速度丝毫不减,整个土层就像一块正在迅速积雪。 面对这条凝聚人们心血和希望的明渠,唯一还有心思考的是那些研究人员,讨论马氏菌是如何穿越灌满海水的明渠的,可能的原因之一是马氏菌已经变种,对海水已经产生抗体,如此一来,地球上将不存在可以倖免的区域了,原本设想中的海洋能够成为这场灾变之后人类唯一避难所也会失守。他们赶紧取样,分析和试验的结果显示,马氏菌依旧无法在含盐浓度超过百分之一的水中生存。稍感安慰的他们继续研讨,终于一致认为,明渠里的海水由于地下水的作用并没有向地下渗透太多,给马氏菌预留了一条通过地下水跨越隔离明渠的通道。 海明市隔离明渠失守的消息不胫而走,极度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尽管经过这些天紧张的撤离,隔离明渠内侧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就连应急人员也全部撤出。所有国家无一例外地禁止和中国进行人员和物质往来,连撤侨工作也都停止了,海陆空都成了禁地,无论如何理由都不得入境。 此时,中国已经无暇顾及和各国交涉、力图保持既往的经济运行了,因为国内民众对明渠失守的反应异常激烈,毫无方向感地四处涌动,最终汇成向邻国涌去的洪水,所有的规则都不復存在。倒在边境线上的尸体堆积如山,但仍然无法阻止人们跨越边境,面对猝不及防的情势,双方都只剩下惶恐。人们经过无数次冲击,最终将边境线冲出了好几处缺口,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去。 消息传播开来以后,所引发的惶恐已经遍布全球,人类仿佛又回到了远古时期:没有隔离、没有国界、没有现代化交通。 马氏菌突波隔离明渠才过去一天,各国国家之间都像之前做出的和中国隔绝一切来往一样断绝彼此之间的任何交流。表现尤为地道的是和亚洲有海相隔的几大洲,寄希望于海洋能阻止马氏菌的传播,不管传播途径是经由自然环境因素还是人。 中国国家应急中心正在紧急商讨如何採取应对措施,人们一致认为,不管将来是否找到最终化解之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力图控制马氏菌蔓延的速度,以为将来可能出现的行动争取时间,于是下令中断包括飞机、火车和轮船等城市间的一切交通,并且为防止人们驾车流动,将交通要道悉数派重兵严加封锁。不过,人们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因为都很明白,漫说对人的流动控制很难,而马氏菌完全可能通过动物,甚至风四处传播开来,更何况马氏菌也有可能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携带各处,只待被人发现而已。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全球化”这个词,相信无论好与坏,不可能有人能够吃独食。 这是一个彼此分享的世界。 这是一个超越隔离的世界。 让大家都有些奇怪的是,当把所有这些极有可能遭遇的后果研判之后,一直紧张的心绪放松了许多,有如一群正在手术室里争分夺秒抢救生命垂危的患者,突然有人宣告病人已经死亡,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种完全放弃后的放松、失去目标后的茫然、或者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崩溃。 会议室的墙上展现的还是关于海明市的遥感卫星照片,图像显示海明市已经变成一片水域,境内尚存的露出水面的物体是光秃秃的小山丘、大楼等大型建筑物倒塌后残留部分。不过,此时此刻似乎并没有吸引人们的目光。他们曾一度深信,消失的海明市变成一片新的海域,仅此而已。 第52页 没有人宣布结束的会议已经结束,主持人更没有提及下一步行动方案。 远程会议的另一端,海明市这边的会议也一样:外围应急指挥中心会议室。 李祥麒和其他撤离海明市的应急人员一起利用尚在正常运行的远程会议系统和国家应急中心研讨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措手不及。他清楚地记得撤离海明市时大家的心情都还很好,于是出了会议室,打电话已经到达老家的家人,乐观地说再过一两个星期就能够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和他们团聚了。从电话里,他获悉他们已经安置下来,就等着他回去。家人还告诉他,老家那边现在正盛传各种各样的消息,有说是瘟疫大爆发,有说是灾变,也有说是遭遇诅咒,更有离奇的说法是地球遭遇外星人的入侵等等,归根结底,地球马上面临世界末日的来临,尽管眼下人们生活似乎还没有受到实质性影响,只有少数人逃离,但人心浮动,大有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集体大逃亡之势,做什么事都难以像以往那样专心了。家人的话让他的心抽紧了,想起刚才会上作出的决定:关闭所有交通。五六百公里外的老家,平时无论火车或客场,轻易就能当天到达,而这样一来,几乎变得遥不可及,仿佛通过时光隧道,一下子回到百千年前,常被称为地球村的世界瞬间变得巨大。 重新回到会议室,李祥麒发现没有人吱声,很显然,大家都还沉浸在刚才的远程会议中未能从阴影中自拔。他可以想见,普通大众面对如此境地该又是如何反应。 李祥麒希望有人打破平静,担心这种沉默会将人的最后一丝勇气给吞噬掉,但他自己也找不到任何话题,抬头见投影仪的屏幕上原本显示的是主会议室的场景,突然变成蓝色背景,提示信号中断。他一惊,本不想会是什么意外情况引起的,但,还是禁不住猜测是不是马氏菌所导致的结果。他环视四周,发现其他人也同样面露惶恐。 没有人提议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连交流都没有,仿佛回到了远古时代,没有语言,而且此时唯一的肢体语言就剩眼神了。 会后,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但还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唯一照旧忙碌的是接听求救应急电话的唿救中心,十几个接电话的人应接不暇。这些电话本来是为应急处理海明市的紧急状况而专门设置的,之前一直也都很忙碌,这前些日子已经随着海明市的消失而逐渐沉寂下来,但这几天来收到各种各样的求助或问询电话,而且数量越来越多。指挥部取消了撤销这些电话的打算,意图通过这些电话收集马氏菌扩散的信息,吩咐接线员一旦接获可能有关马氏菌扩散的消息,及时报告,并且尽可能获得详细情况。 这时候,有位接线员通过对方的描述,判断很可能是马氏菌污染后的情形,于是一边向领导报告,一边鼓励对方继续将细节说清除。很快,人们都围了过来,屏气凝神地听者对方的描述:在离海明市一千公里外的一座名叫瓦寨的南方小镇,人们发现地面塌陷,土壤萎缩后完全沙化,产生大量气泡,偶尔出现莫名其妙的火,并且有动物爆裂而死,更为重要的是有人得了莫名其妙的病,腹部快速膨胀,只能靠插管导气才能勉强维持生命,已经送往县城治疗。 听完之后人们在另一办公室聚拢,一时无法相信这是真的,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对方在故意制造混乱,有意用自己对马氏菌所了解到的知识来编造事实,不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接线员重新和对方接通电话之后获悉,对方是这个镇的镇政府工作人员,坚称完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同时已经上报上一级领导,完全可以去核实,信誓旦旦地说绝无谎报军情,而且还让乡长亲自跟他们对话,最后恳求派人前去救援。 面对这样糟糕的消息,他们面露恐怖,内心也极度紧张,因为如果所报属实的话,这就意味着马氏菌已经突围海明市,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全都宣告失败,这样一来,民众所表现出来的恐慌也就不足为奇了。唯一让他们能够想像的就是这马氏菌如何传播到那么遥远的地方,但这似乎也并不复杂,无怪乎人们逃离海明市时有意无意带去的,飞鸟迁徙时携带的,风沙传播的。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去研究是哪种途径传播的,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是,马氏菌已经失控。 一个小时后,他们接到国家应急指挥中心的命令,立即向马氏菌新的感染地派人支援,同时下达的命令是採取焦土战术,即,在被感染的区域划出安全距离,连续不断地採用化学、石油燃烧等方法,组成一道铜墙铁壁,严防死守,将马氏菌牢牢控制住。似乎已经意识到他们对如何执行这项命令感到茫然,命令还特别强调,会有来自各地的支援力量提供所需物资并且归他们统一安排,尤其是百里外的一个军区,立刻按照战时的要求服从应急中心的指挥。 他们略作犹豫,但没有时间怀疑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了,开始忙碌起来,所料不及的是,心里一点点踏实起来。他们在海明市原来的隔离明渠外侧十公里处划出一道隔离带:首先开出一条深沟,再往里面倾倒大量化学品,最后注入燃料并将其点燃。 应急中心的人立刻分头行动,其中小队人马由李祥麒带队奔赴瓦寨,全力控制那里的新疫情,尽管没有明说,但都明白大家还是心存一丝期待:瓦寨和马氏菌无关。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李祥麒都非常乐意接受这项任务,因为自己的老家就在前往瓦寨的路上,正愁因为全国范围内实施全面道路封锁而没有办法回老家与先期回去的家人团聚,相信一定能够如愿以偿。 第53页 第一次和军人打交道,而且以战时的姿态被调遣,应急指挥部的总指挥显得很是拘谨,仿佛荒郊野外驾驭一头魔兽,好在很快达成一致行动:利用包括直升飞机、坦克等装备在内的一切机械化设施和以工程兵为主的人力,开赴现场,建筑第二道隔离明渠。为了彻底阻断马氏菌可能通过地下水传播,新挖的沟渠不求第一道明渠那样宽,但一定尽可能地深,同时,沿沟渠敷设将来用于连续向渠内投加化学物品、燃料的管道以及储存这些原料的一些巨大水泥池。 与此同时,研究人员在寻找那些可以灭杀马氏菌的各种可能的化学品,很快发现它其实很脆弱,在酸性或硷性环境下根本无法生存。这一发现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希望,坚信只要将马氏菌挡在新的隔离明渠内,就能将其控制住并最终彻底杀灭。 工程很快全面开花,经过连续作战,进展神速,远比建第一道隔离明渠时要快,到第二天中午,就已经初具规模。 见此情景,总指挥和其他人一样,一直悬着的心稍有安定,不过,他还是非常担心瓦寨的情况,因为心里很明白,如此运作方式针对海明市一处尚可适用,一旦出现多点被马氏菌污染的情况,将会无计可施。他心里非常期待李祥麒能够从瓦寨传来完全不一样的消息:没有被马氏菌污染。 第十五章 不一样的翅膀 尽管装备的是军用大马力吉普车,使用专用频道和指挥部始终保持联繫,让前方封锁的军队事先获悉他们的行程,而且手上还有特别通行证,但日夜兼程的李祥麒等人并没有预想的那样顺利,原本计划于第二天中午到达的瓦寨显得遥不可及。人们根本不理会高速公路封锁令,强行打开通道:有的将原来的收费口撞毁,更有甚者,调来大型工程机械把护栏拆除,修通与高速公路相连的临时通道。不过,混乱的高速公路上使封锁令显得有些多余,因为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逃亡何方的人们渐渐将高速公路演变成大型停车场,几乎动弹不得。 到了第三天清晨,他们总共走了不到三百公里。李祥麒从睡梦中醒来,显得睡眼惺忪,强打精神,询问现在是在地方,这才得知昨天整个晚上车子就没动过。他们草草地吃了随车携带的食物,算作早餐。 他下了车,晨曦中看见高速公路上前前后后的车紧挨在一起,比停车场还拥挤,没有人理会他们这辆军车,警灯无力地转动着,连光线也显得那么柔弱无力。 这是一处丘陵地带,高速公路镶嵌在绿色海洋之间,或穿越隧道,或跨过河流,或紧贴山麓,显得有些突兀,特别是此时此刻被汽车给塞得严严实实,更为奇特的是车里的人们都不清楚究竟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不过,就像那些青山绿水一样,飞鸟们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悠闲地低空飞翔。 下了车,李祥麒心情异常放松,伸伸腿,简单地做了些运动,记忆中好久没有看见如此美丽的风景,忽然想起老家也是跟这里差不多的地形风貌,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还会不会依旧是那样宁静和美丽。他忽然突发奇想,如果人类进化处翅膀来了,那该会是怎样的情形啊,很多令人困惑问题或许就能迎刃而解了,就像眼下,至少不会被堵车的问题所牵制。想到身上的任务,他的心情一下子低落,而后又紧张起来,因为,以这样的速度根本无法预计何时能够到达目的地,甚至连去的意义都不存在了,唯一可能的途径是乘直升飞机前往。想到这儿,他疾步回到车里,拿起对讲机,准备和海明市指挥部取得联繫,把自己的设想告诉总指挥。不过,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而且非常震惊的是,就在他们离开海明市的这几天,全国各地报告受到马氏菌侵袭的地方的数量正在快速增长:他们出发后的当天有两处,第二天是十处,而现在每新增加一处的时间已经缩短为一小时,也许明天就是每分钟了,而分布的地点也呈现随机状态。尚在勉强运行的指挥部,只能接听求救电话而没有任何能力施救了,墙上悬挂的地图上标示的被马氏菌侵袭的点越来越密集,或许再过几天连这样的事情也无法坚持下去。与此同时,国外也开始出现同样的案例和趋势,特别是亚洲地区。所有这一切都证实之前人们都不愿看到的结局,马氏菌可以通过人类活动、鸟类飞行、风沙移动等所有的方式传播开来,任何隔离措施都是徒劳无益的,也不可能有能够倖免的地方。 李祥麒挂断电话,结结实实地愣住在那里,费了好大的劲才相信这次去瓦寨的任务已经取消,甚至指挥部连让他们回去的指令都没有下达,仿佛被大军遗弃一般。 此时,高速公路上依旧拥堵,车辆根本无法挪动。同车的军人觉察出了李祥麒的异样表情,试探着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马氏菌长翅膀了。” “什么?你说什么?” “任务取消了。”李祥麒一笑。 “取消?这任务还没有开始呢。”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任务,都是人类自扰的结果。”李祥麒出了吉普车,“任务真的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军人张大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李祥麒不再说什么,重重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毫无目的地沿着高速公路往前走。一路上,严严实实地拥挤在一块的汽车,围拢在周围的人们,或面无表情,或烦躁不安,或茫然不知所措,蚂蚁一般使李祥麒每挪一步都显得很困难,而相隔不远的反方向高速公路上的情况相差无几。唯一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的是四周环境,他看着眼前的翠绿,无法想像这样的环境遭受马氏菌的侵袭后变成一片沙质土壤,没有植物,也没有生物,人类在越来越显示自身强大的同时所获得的却是越来越少的安全感,甚至于连个安身立命之处都快要消失了。 第54页 渐渐地,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回老家,离这儿还有三百多公里。正当考虑如何走完这段路程时,他忽然看见前面有辆越野车顶上放着三辆越野自行车,于是赶紧挤了过去。他原本想倾其所有问对方买下一辆,没有想到的是,那人二话没说,直接就送给他了,显然是觉得经过如此严重的堵车,这些东西早已经变成累赘,正想着打道回府,早早结束这次越野行程。 李祥麒卸下那辆自行车,刚想举在头顶往前走,此时,车流奇蹟般开始缓慢移动,所有人都兴奋地上了车,刚才还拥挤的道路间隙已经没有人了。这种变化让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游,下意识地朝那辆军用吉普车看去,真的希望指挥部下达取消这次行动只是一种幻觉,不过,轰鸣的发动机和因激动而吵闹的人群使他很清醒。 他朝前方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是一处简易立交,判断那是一条横跨高速公路的普通公路,应该是个出口。于是,他和赠送他自行车的人告别,骑上车,顺着间隙轻快地骑上路,一辆接一辆地超过那些汽车,引来人们好奇的目光,惊奇地看着他。 众多发动机所发出的噪声,特别是污浊的空气,使他很快就失去了在高速公路上骑自行车的好兴致,加快速度,不多久就来到高速公路出口,一家小型收费站。站里的人早已人去楼空,但公路还是很拥挤,汽车呈蛇形一字排开,纹丝不动,焦急的人们茫然不知所措,犹豫着是否放弃汽车。 李祥麒一路见缝插针地往前骑,渐渐明白汽车拥堵的原因:有的汽车由于缺油抛在公路上,有的因为拥堵时间过长而将汽车遗弃,而撇下汽车徒步走的人似乎越来越多。这些原本给人带来巨大便利的交通工具,忽然间变得优势全无,甚至是累赘,只是,这种改变来得太过突然,将人们撇在几乎荒郊野外之处,遭到遗弃一般无所适从。此时此刻,以前根本不会成为问题的回家之旅变得异常艰难,令人深感归途无期,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人们勐然间发现,一直引以为豪的所谓文明成果变成一文不值的堆砌,越丰富就越难逾越,最后甚至连放弃的机会都没有了。 渐渐地,他终于摆脱汽车拥堵的公路,沿着老家大致的方向往前骑,思念家人的急切使他慢慢回过神来,不再任由思绪无限制地像天空中的云彩那样奔驰。 经过一路上的磕磕碰碰,李祥麒终于来到一座小镇,此时天色渐暗。这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典型的南方小镇,三面被小山环抱,一条小溪流穿镇而过,两岸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民居,连接狭窄的小巷是条公路,稍远处是地势低洼的农田和散落的房子。 顾不上欣赏风景,飢肠辘辘的他习惯性地要找地方吃饭,却发现几处看似小饭馆的房子根本不开门营业。这时候,他看见小镇有些异常:街上看不见任何行人,一扇扇大门都紧闭着,恍然间像是进入了一座弃城。他这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世外桃源,不过,还是乐观地想,或许早休息是这里的风俗,拟或现在在放什么精彩的电视剧,造成万人空巷的景象,马氏菌再怎么厉害也不会这么快就传播到这个偏僻的小镇,至少,四周环境没有受到马氏菌侵袭的迹象。 天色快要黑尽的时候,他硬着头皮敲开一家住户。一位长者开门,见不认识,想把门给关上,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关门,但也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问他找谁。 李祥麒赶紧说明来意,只是因为肚子太饿了,想找碗饭吃,愿意拿身上任何值钱的东西换得一顿的晚饭和一夜的留宿。见对方还是很犹豫,他便退而求其次,央求能够给指点哪里有对外营业的餐馆和旅社。 “这年月,给黄金都没有人要。” “为什么?” “世界末日快到了。” “怎么会?现在不都好好的吗?”李祥麒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些虚伪,于是改口说道,“请您老说说怎么回事吧。” “镇上的人都差不多跑光了。”长者见李祥麒似乎并没有恶意,便把他让进门,随手关上之后,领他来到客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些吃剩的饭菜。” “不瞒你说,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别说是剩菜剩饭,就是馊了对我来说也是香的。”李祥麒充满感激,这才真正体会到潜藏在人体内最基本的、也是最容易忽视的需要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之前所歷经的种种诱惑简直不值一提。 长者平时食量很小,吃得也简单,所能折腾出来的就是些米饭、腌菜等。 李祥麒狼吞虎咽,很快就将摆在面前的食物吃个精光,这才意识到有些失礼,于是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不过,您这饭菜也的确是不错。” 长者并不多言,很快将碗筷收拾干净,又指给他看那间可以留宿的房间。 整理这些之后,两个人坐下来休息。李祥麒从长者口中得知,前些日子,小镇流传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全世界正陷于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人们纷纷逃离家园,长者和其他几个老人是小镇唯一留下的。 看见长者满脸的疑惑和不安,李祥麒明白,即使像这个偏僻的小镇也同样逃脱不了马氏菌的威胁,还未等到它的侵袭,已经变得几乎空空如也。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海明市应急中心观看电脑模拟马氏菌侵袭全球后的可怕后果,到那时,这座小镇也会在所有有价值被马氏菌消耗殆尽、土壤都变成沙质之后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空城。 第55页 “这么说来,世界末日真的是要在我有生之年发生了。”长者不无感慨地说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不都还好好的吗?真是世界末日,往外逃又有什么意义!” “您老说得对,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盲目逃是没有意义的。想想看,那么多人,说不定还没有等到世界末日来临,自己先就不行了。所以,还是您老有眼光。” “我们留下来的并不是有眼光,而是因为走不动。”长者一直淡然的表情似有变得,“看来你对这些事了解得还很多。” 李祥麒点点头,于是简短地把自己自从参与海明市紧急救援开始,一直到这次突然被取消的任务的经过说了一遍。 “真是长了翅膀也难逃啊!” “除非长了不一样的翅膀,飞出地球,到其他星球上定居,但是,现在明显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也许没有那么悲惨吧。”李祥麒忽然想到,地球曾经经歷过几次生物大灭绝,或许这一次并不是最糟糕的,至少海洋还是安全的,成为抵御马氏菌的最后一道防线,还有一直可能,就是那些据说生活在沙漠深处、至今与世隔绝的人。 “世道真是变了。”长者说完之后不再想说话了,默默地看着夜色,仿佛一定要读懂这幕夜景,把它给彻底化开。 第二天早上,李祥麒在长者的指点下找了辆被遗弃的卡车,一试,还能发动,汽油也还有不少,长者还特别给他备了几天的干粮。于是,李祥麒告别长者,对他千般感激,并说,如果可能的话,一定要告诉他的家人逃亡海边或许有更多的生存机会。 有了汽车代步,李祥麒感到一身轻松,仿佛又回到了在海明市的那些过往的生活。一路上,他起先所看到的情景和之前见到的差不多,小村镇几乎看不到有人活动,公路上偶有车辆驶过。但是,随着公路变宽、城镇分布密度的增加,越来越多地看见慌乱而盲目赶路的人,道路渐渐拥挤,使他刚刚放松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下午,他上了国道继续往南开,估计离老家不远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天黑前就能到家。他又开了约一小时,道路又渐渐呈现高速公路上那样严重的拥堵情况,但他忽然发现情况有些异常。原来,没有中心隔离带的国道变成了单向道路,所有的汽车都朝一个方向开着,而且越来越多的车辆往公路上涌来,慢慢地,汽车行驶像蚂蚁那样一点点挪动,最后干脆全部停了下来。 下了车,李祥麒心想,之所以出现这拥堵的场面,一定又是被马氏菌侵袭这种传言给吓的,但还是决定向人打听。不过,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那些驾车赶路的人们全都来自十公里外、西面方向的一座四五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中心城区高楼林立、稍近处的工业区高塔密布。这是一座一直以来都充满活力的城市,但是,忽然有消息说,已经遭受马氏菌的侵袭,整个城市立刻陷入混乱之中,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採取所有能够想到的方法,不顾一切地撤离,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有双有力的翅膀,根本没有人去理会那个消息究竟是谣传还是事实,更没有人听从市政府关于撇清小道谣言、保持社会稳定、不要擅自撤离的通告。黑压压撤离的人群从各个方向涌动,有的地方出现严重的踩踏事故。市政府救援工作也因道路拥堵而限于停顿,人心涣散的场面甚至都无法组织起一支像样的队伍以应对更大的不测。 李祥麒能够想像得出那种场面该有多么的混乱,一定会比海明市严重百倍,而更让他担心的是,假如真的遭受马氏菌侵袭,这种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的大溃退将给马氏菌的扩散创造非常有利的条件,之前所预测的关于扩散的速度无疑会更快。他非常明白的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够控制局面,人们只有依据本能行事。想到这儿,他不禁很沮丧地想,贵为生物最高境界的人类面临如此情况,行为能力其实不如蚂蚁。 人们拥挤在一起无法动弹,满脸焦急,而且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唯一清楚的是,如果像这样无医无药、缺水少食的状况继续下去,也许等不到明天很多人就会有生命危险了。一种越来越浓重的恐怖气氛在空中蔓延,仿佛火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李祥麒思考着如何脱离险境、劝告周边的人赶紧放弃车辆和其它杂念,可是,没有人听得进,有不知所措的,更有不愿放弃轿车、无法想像如何接受徒步。他只好放弃努力,快速地思考着自己及如何早赶回老家。就在这时,相距不远处的工业区突然传来一连串的巨大爆炸声,火光沖天,一团团浓烟腾空而起,不久,空气中就飘来种种异味。原来,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撤离,根本没有来得及将正在生产的炼油、合成等大型石油化工装置关停,失去控制的生产线随即发生意外,而且迅速蔓延开来。 已经从车上取下自行车和食物的李祥麒不假思索飞奔而去,下了国道,沿着一条小路快速骑着,明白眼下的情势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挽回,除非有外星人帮助。 火越烧越大,同时快速向人群这边蔓延开来。原来,大火顺着架空的石油等化工原料管道一路延烧而来,同时又引燃了拥堵在国道上的大小汽车,就像鞭炮一样一辆接着一辆燃烧,并且伴随着亮光和爆炸声,一团团黑烟几乎遮天蔽日。大火仿佛一只邪恶的手正沿国道快速扑向每一个人。 第56页 缓过神来的人们开始尖叫着四处逃散,大多数还没有逃到安全距离就已经被大火吞噬,而大火却继续延烧下去。 李祥麒拼命踩自行车,极力远离国道,唯恐被大火吞噬,因他为明显感觉到爆炸所形成的气浪和灼人的热辐射。让他异常紧张的是,面前的这条小路是和国道平行的,百米开外才有一条与国道垂直的小路。此时,他利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大火正一步步赶上自己,大有超越之势,身上被热辐射照得热烘烘的仿佛肉饼一样等待烤熟。 就在他竭尽全力骑车、到达拐弯的一剎那间,耳边“唿——”的一声,盖过几乎所有的声音:一件正在燃烧的大如椅子的东西从他头顶唿啸而过,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轰然掉落,紧接着又向前勐然弹跳几下,最后在滚出十几米之后终于停下,继续燃烧。李祥麒被掀翻在地,拼命张开四肢以减少滑动的距离,这才勉强没有滚进燃烧的火堆,但是,发现离它也只有一步之遥了,于是赶紧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外接连爬了十几步才之后,这才觉得足够安全。 擦了擦溅在脸上的泥土,惊魂未定的李祥麒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还在燃烧的那堆杂物,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慢慢地,火势小了,最终变成一股浓重的黑烟。 大火继续快速往前延烧,公路两侧尽是被烧焦的人体,散发出独特的焦煳味,一些倖存者在呻吟着,或奄奄一息,或神情恍惚,或声嘶力竭地叫喊,一如刚刚结束一场残酷的战争,只是没有打扫战场的人。 李祥麒小心翼翼地取回那辆自行车,义无反顾地骑上回老家的路,暗自祈祷此后的行程不再如此艰辛和充满杀机。 就这样,他不停地骑,后来又换上一辆同样被遗弃的卡车,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来到一座他所熟悉的地方:老家所在地的小县城。这里似乎是世外桃源,一切井然有序,人们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被干扰,虽然凋零的街景非常明显,仿佛一座被抽空的城市,但更引起他注意的是,不时有人回头好奇地看着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头髮蓬松而乌黑油腻,脸上挂着油彩,身上的衣服更是油渍斑斑而且破损明显。他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出了问题,而最让他也想不到的是所有的买卖都不接受现金,甚至金银,粮食和食物成了硬通货,庆幸自己随车带着那个老人所赠送的粮食。于是,他找到一家小旅社,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被允许在店内洗个澡,言明虽然收了他的粮食,但绝对不能入住。 沖洗完毕之后,李祥麒恢復了常态,店主见此情景也客气了许多,最后有些歉意地说,他既然收了粮食,就理应给入住。 此时,李祥麒非常感嘆,人们原本是被真金白银所驱动的,现在终于回归到最原始的境界:一切都以生存为上,所谓人类文明的产物轰然倒塌,瞬间化为乌有。不过,他不愿多想,只希望早点回家,但之前整夜未睡,再加上一路的惊吓和劳累,使他立刻有了沉沉的睡意,于是住下,打算睡一小会儿,觉得赶在天黑之前到老家也不迟。 入住之后,他倒头便睡,等他醒来时发现室外光线暗淡,以为到了晚上,但仔细辨认才明白这是早晨。他起了床,沖了个澡,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基本恢復。就在他准备下楼退房时,透过窗户忽然看见小旅社院子里那辆停着的卡车前面有大半个轮子陷入土里,后轮则完全陷入,车身倾斜,而且四周还形成一只不规则的凹坑。 当明白眼前所看到的完全是受到马氏菌污染才有的现象,他立刻瘫坐在地,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赶紧又站了起来,直奔院子而去,同时快速地想,假如是自己将马氏菌带到这里的话,一辈子都不安心的,尽管也很清楚,依据马氏菌发展趋势,地球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倖免。不过,他又有些怀疑,因为根据所知的经验,马氏菌侵袭土壤不应该有这么快的速度,一夜之间造成这么大的后果,或许,马氏菌已经进化。 李祥麒找到店主,交谈的结果让他始料不及。原来,这里几天前就已经出现这种情况了,地陷、气泡、莫名着火、土壤沙化、房屋倾覆、树木倒塌、大大小小的动物身体突然爆裂、人们莫名其妙地出现类似的怪病等等。一时间,谣言四起,说是世界末日降临,纷纷向外逃亡。但相对闭塞的环境使多数人人们并没有走得太远,而且更为意外的是发现其他地区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一些人又陆陆续续回来了,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后来,他们才得知这里所感染的是马氏菌,也知道一些应对方法。不过,所有的方法都无法阻止马氏菌的扩散,而且,非常让人感到无奈的是,那些原本肥沃的突然最容易受到侵袭,也最容易沙化,相反,一些红土却很少出现这种状况。 听完介绍,李祥麒勐然理想到马氏菌怕盐也怕酸和硷的特性,家乡的红色土壤常常是酸性的,或许这里能够成为人们躲避马氏菌的最后的方舟。想到这儿,他显得有些兴奋,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人类将来或许除了海洋很能够在陆地上立足,尽管心里非常清楚,人类中极少数即使倖存下来,也将面临一场经年不去的大饥荒。 第十六章 水世界 李祥麒骑着那辆自行车回到老家,才知道这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这是一座原本只有两三百户的小镇:东边靠海,尽是一些各种形状的长着些许杂草或稀疏小树的巨石,离海面从几米到一百多米不等,日夜经受海里的拍打,溅出的浪花飘向空中;西侧是连绵的高低不一的丘陵,红土地上是低矮的松树、柿子等一些野生果树和一些灌木;一条小溪流依山势蜿蜒而成,清澈的水流不大,但终年不断,最后越过海岸边那些巨石的最低部分的入海口汇入大海,那是一处小港湾,散落一些渔船;小溪两侧高高低低地分布一些农田,山麓下是零零落落的房子,由一条窄小的公路串连一起,通向外界,间或其间的是一些少见的高大樟树。 第57页 来到小溪旁,他注意到那些原本是农田或者菜园等耕作地都已经坍塌,取而代之的是沙质层,和在海明市所看到的情况完全一样。他有些茫然,似乎不能相信如此短的时间内马氏菌会扩散到这种偏僻的角落。 沉默良久,他才提起精神继续走。 进镇之前李祥麒就下了车,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每次回老家都是这样一边走一边和乡亲们打招唿,热情地“叔叔、伯伯、爷爷、嫂嫂、妈妈、奶奶”地喊。可是,这一次却没有看见以前那种场面,人们似乎躲藏了起来,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想起前天出高速公路后碰到的那个小镇,不过,很快看见妻子带着还在前来迎接,特别是顺后赶到的父母亲,感觉立刻就好多了。 李祥麒家的老宅位于小镇老区,在一处累石而成的平台上,四周爬满了知名或不知名的藤蔓,最引人注目的是二十米开外的那颗镇上最大的樟树,凸起的粗大树根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横卧在地的树干。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不管是近距离观察还是放眼望去,小镇都还没有遭到马氏菌侵袭的明显迹象,高兴之余不免也有些疑惑,只是这种高兴劲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坐定之后父亲忧心忡忡地告诉他,很多地方出现莫名其妙的塌陷,尤其是那些肥沃的耕种用的地块。 吃着母亲煮的面条,熟悉的口感和飢饿使他看上去好像有日子没有吃饭了,直到他自己意识到吃相时已经吃完了。 “要不再来一碗?”母亲问。 李祥麒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摇摇头,忽然想起已经成为硬通货的粮食,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家里的粮食还有多少?” “幸亏我们提前购买了,否则的话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提起那段时间,父亲仍然心有余悸,当时他接到李祥麒的电话时还有些不信,因为国内连续几十年都不曾出现过饥荒,只少量买了米面,但李祥麒妻小的来到使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真的很严重,尽管一时无法理解,于是倾其所有变成粮食,足足可以满足一家人好几年的需求。 李祥麒听了有种作弊之感,于是问其他人都怎么做的,从而得知,在他家的影响之下几乎整个镇都去外面抢购粮食,一度成为其他村镇的笑柄,被讥讽为小镇上的人神经全出了问题。当粮食在短短的几天内疯涨并最终成为硬通货之后,小镇又成了其他村镇的觊觎对象,人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不过,尽管小镇在储备粮食上占得先机,但最终还是没能经受住“世界末日”传言的冲击,特别是见到被马氏菌侵袭后所衍生的一幕幕恐怖景象,就像所有其他村镇的人一样纷纷选择逃离,那种急切的心情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从此再无消息,小镇几天之后就只剩下老弱病残者了。 “真的是到了世界末日?” “我也不知道。”李祥麒摇摇头,“不过,我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已经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了,而且城镇越大越危险。” “可绝大部分人都逃难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想想看,这么多的人到处跑,别的不说,谁给吃的喝的?而且真的是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这个问题就是在正常情况下也是容易出危险的,在目前来说就更是个灾难了。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回来吗?我相信他们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回不来了,因为,所有的东西要么已经瘫痪,要么很快就会瘫痪。”李祥麒不忍把自己一路所见讲给家人听,于是缓了缓说,“总之,眼下家里最安全,小地方最安全。” “他们该怎么办呢?” “根本没有办法可想。”李祥麒又简要地说了说,经过马氏菌侵袭后的所有土壤会变成一片沙漠,长不出任何植物。 听完之后,李祥麒父亲神情黯然,沉默良久,幽幽地感嘆道:“如果以后地里永远种不出粮食来,光靠囤积也是没有用的。这么说来,还真是到了世界末日了。” “也不要那么绝望,眼下至少就有一种可能途径可以繁衍生命,那就是海洋,马氏菌无法生存的地方,是人类被自己的鲁莽行为赶下海的结果。我们祖上都是靠海为生,我相信我们能够应付,成为最后的倖存者之一,而且,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依我看,面对这样超乎想像的困境,凡是人类自身能够想到的办法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办法,答案往往就在人类能力所及之外。” 说完之后,李祥麒忽然想起红土地不易受到马氏菌侵袭的说法,于是一路小跑,先是来到山顶,远远地向下看去,只见山上依旧一片绿色,而小溪原本两岸高高低低的农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荒芜之地,不过,在整个视野里所占份额很小,恍然间给人以错觉,这里并没有受到马氏菌的侵袭。 李祥麒又朝另一侧的大海望去,本来应该有渔船繁忙作业的近海此时毫无动静,一些渔船停泊在小港湾,成为弃物。 他慢慢走下山,一路察看,没有发现马氏菌侵袭的痕迹,树木生长依旧,特别是诸如榛子、柿子、核桃等树没有丝毫影响。这使他忽然开朗,不仅可以认定这片红土地抵御马氏菌,而且这些野果树也能够充飢,更不用说那片被遗弃的海洋。他继而推测,盐硷地也可以成为人类的最后避风港,尽管所能容纳的人相当有些,不过,相信能够熬过眼下危机的人少之又少。 第58页 于是,回到家里,他想跟国家应急中心联繫,却发现电话已经无法使用。他回想起一路上所见到的慌乱局面,判定已经没有人去正常维护那些通讯和交通等等系统了。他又让母亲翻找出多年不用的收音机,欣喜地发现无线广播还在工作,只是,从新闻中获知马氏菌已经在全球全面扩散的消息,除此之外就是劝告人们不要盲目外出,反覆宣传日常生活中如何应对马氏菌。 这时候,一些听说李祥麒回乡的邻居陆陆续续前来,眼神和话语中充满期盼。 面对被看成救世主,李祥麒仿佛又回到了在海明市的职责,于是答应大家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谋划渡过难关。 日子一天天过去,世界似乎变得也越来越安静了:那台收音机在电池还没有用完之前就没有了广播,供电系统也早已经中断。所有现代文明所衍生出来的东西都成了摆设,甚至是累赘,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久远的过去,连农耕都无法进行的原始生活。小镇十几个人在李祥麒的组织下过着集体生活,将之前各自所有收藏的粮食统一保管,劳作也统一安排。其中一部分人维护和採集那些野生果树,另一部分人则负责修復那些被遗弃的渔船,并试着出海捕鱼和捞取海带等海生植物,以弥补无法耕种蔬菜。 一时间,小镇像个远古时期的村落,角角落落晾晒着野果和海鱼、海带等物。 尽管生活渐渐稳定,但巨大的阴影还是笼罩在人们的心头:他们不知道小镇外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之前外逃亲人的下落,更为担忧的是小镇除了李祥麒一家外都只有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就算能够渡过这场灾变的难关,种族的传承也难以为继。人们明里暗里希望有人光顾,给平静生活带来些许兴奋点,哪怕是个仇家也行。 李祥麒一再告诫人们一定要先熬过这两年,在一切稳定之后再去寻访他处更为合适,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告诉众人马氏菌对全球气候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转眼到了冬天,小镇的人们渐渐觉察到情形的异常。尽管气候渐渐变暖已经变成人们的常识,但是,这里每年冬天仍然可以见到下雪,最低温维持零度以下的时间也有近一个月。然而,自从李祥麒回乡以来,小镇别说是下雪,就算一次像样的降温也不曾发生过,唯一熟悉的是太阳高度像往年一样一天天降低。以往,只有颱风季节才有的暴雨和狂风渐渐成为常态;夏天才出现的闷热气温和高湿度使採集的野果保存难度越来越高,出海的机会也在一点点减少。 人们相信,要不是之前对房子进行了特殊加固,特别是选择高地势和缓坡,它们是很难适用这种恶劣的天气的。老人们终于意识到李祥麒还有很多事情隐瞒着,相信他是为大家好,但还是非常想知道。 这天上午,外面像以往一样毫无徵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并伴随着狂风,几乎遮天蔽日般昏暗,恨不能将天地之间全都充满浩瀚的大水,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将那些孤零零的房子或者冲垮,或者吹走。那些没有人住的房子大多数已经被沖走了,山上的树木也减少大半,最让人不安的是可供出海的时间越来越少,而海水已经越过巨石涌进那条小溪,被淹没的面积越来越大。他们所居住的小山坡大有被海水吞没之势。 李祥麒对出现这种异常天气并不陌生,因为之前看过计算机模拟:如果马氏菌侵袭全球、把有机质全都分解成二氧化碳,地球会因为这种温室气体而迅速变热,一切以冰的形式存在的水都会随之融化,导致海平面急剧上升,伴随而来的是激烈的大气活动和强降雨,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年,大气活动才会渐渐趋稳。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当这种天气已经变成常态,而且把他们死死地困在山坡上时,李祥麒还是感到非常意外,恐惧感也在一天天加强。 下午,人们趁着暴风雨的间隙,陆陆续续来到李祥麒家,热切地看着他。 “我们迟早得搬家。”李祥麒决定把马氏菌侵袭后所有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后果全盘端出来,让大家来做决定,说实在,他自己也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有一样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如果走错一步,肯定没有挽救的余地,不可能重来。 有了亲眼所见,众人对李祥麒的描述也就不那么恐惧了,一致表示听他的。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我们要去的地方必须满足以下条件,缺一不可:一是海边,因为要靠海生存;二是地势,要有避开强风的天然屏障;三是距离,不能期望有很多天风平浪静的日子;四是红土地,一定要有抵御马氏菌的自然保护条件。” 人们努力想着能够满足这些条件的可去之处,但脑子里一片空白。起初,李祥麒也是如此,绞尽脑汁地回忆多年学习跟营救相关的地里课程,忽然,眼睛一亮:离此地北上不足百公里的地方就是王海盛的老家,当初在海明市聊天时曾经谈起过,而且,更让他感到非常兴奋的是王海盛肯定也是回老家避难,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见面。 主意既定,李祥麒和盘托出自己的设想和计划,没有人反对,相反,有了一线曙光的人们终于稍微松开一直紧锁的眉头。 就这样,人们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等着合适的天气实施安全转移。 又是一场连续十几天的超强暴风雨,这天上午,天空终于化开,耀眼的阳光将每一个角落照的清清楚楚。经过大半年的沖刷,小镇四周所剩无几,山坡上露出红色土壤,上面竖着孤零零的几幢房子,海平面急剧上升后已经将原本的耕作区变成海洋的一部分,顺着巨大的海浪起伏,这使山坡感觉上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 第59页 早饭过后,风渐渐趋于平静,海浪明显减弱。人们纷纷钻出房屋,似乎是第一次能够认真观看眼前的情景,感到完全难以相信,昔日熟悉的家园完全变了模样,仿佛被一座遗弃荒岛,尽管不是个岛屿。 李祥麒赶紧召集所有的人,立刻按照事先布置的任务分头快速行动:一部分人将山坡上精心保护的那条木船拖下水,一部分人收罗粮食和衣服等物并往海边搬运,还有一部分人则准备船帆和木桨等器具。 当最后一个人上船之后,风又渐渐大了起来。面对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李祥麒坚决起航,命令众人一定要均匀有力,不间断地划桨,与此同时观察风的方向,欣喜地发现风慢慢稳定向被吹,于是又和另外两个人升起布制船帆。当船帆满满地张开之后,船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连桨都不用划了,人们一直紧张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木船驶出港湾,一路北上。 此时的大海上看不见任何船只,原本熟悉的航标也一个不剩,岸边已经失去原有的风貌。印象中的那些海边村镇全都消失了,只有山上还依稀留有一些铁塔,不过,全都垮塌,残留部分或高或低。满视野里很难找到绿色,天空中看不见任何飞鸟,少见地清澈干净,唯有腥气中略带咸味的海风依稀还有点熟悉的痕迹,太阳依旧如故。 岸上没有什么可以用作参照物,就连那些曾经出海打渔多年的年长者也辨认不出,记忆中的大大小小的岛屿也消失了。 他们仿佛像个探索者,来到一个陌生的星球,一个似乎没有生物的所在。 木船摇晃之中“嘎嘎”作响,和一阵阵唿啸而过的风声搅在一起。除了船尾按照旁边一老人指导下掌舵的李祥麒,人们都围坐在船舱里,四周放置一些铁制简单工具和一些渔具,此外就是水和食物,既有为这次行动准备的干粮,也有早些时候收藏的谷子,也有鱼干,更有陆续採集的各种野果。经过长时间的暴风雨,秋季所採摘的野果和干货很多都无法保存,不得不丢弃。 李祥麒紧紧地盯着海岸,力图寻找和想像相符的地势,更希望能够看见人,但一次次失望地发现除了遗蹟别无他物。 太阳西坠,视线渐渐暗淡,李祥麒认为晚上无论如何也无法保证航海安全,于是决定找个地方将船停靠,待明天再说。 这是一处普通的海岸,但不同的是岸上没有任何植物,露出的全部是岩石,仿佛被洗过一样,干干净净,在微弱的光线下闪闪发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幢露出水面两层的建筑物,虽然窗玻璃全都损坏,但水泥屋顶完好,看似天线等物倒塌成一堆。人们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费了好大的劲才回过神来:这是每次发大水后的情景。 木船轻轻地向房子靠近,最后停在房子和海岸之间的夹缝里,正好停靠在看似阳台的位置。李祥麒将缆绳稳稳地系在阳台上,又招唿众人从楼梯口处进到楼内。 楼房每层四间,他们挨间查看,判断应该是被人匆匆遗弃的,因为里面的摆设物件尽管已经拆散、零零落落,但都还能根据形状辨认,有沙发、柜子、座椅等等遗蹟,只不过看上去似乎被大水沖刷过,显得异常凌乱和破损不堪。联想到这大半年来的经歷,他们对这房子能够经受住狂风和巨浪的袭击而屹立不倒就已经很佩服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发现墙壁上隐隐约约有字,仔细辨认下来是“滨海凉凌茶庄”。几个人凑近一看,顿时唏嘘不已。原来他们都知道这个茶庄,也曾多次到访,它原本坐落在半山腰,山脚下是一座县城,要想徒步上来并不容易,可眼下环顾四周,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海水,而能够看得见的本是翠绿肥沃山峰也只有岩石了。当年,庄主为了显示自己雄厚的实力,特别将茶庄建成堡垒一般坚固,这也许是它能够歷经暴风雨而不倒的原因。 根据老人们的叙述,李祥麒估计海平面与原来相比已经上涨了七八十米,这与当初在海明市听专家们预测如果全球所有冰都融化后海平面上升的高度十分吻合,从而也确定了海水不会进一步上升。 简单地吃了些干粮之后,劳累一天的人们很快就在顶层不同的房间睡下了:李祥麒一家住在离楼梯口最远的一端。 李祥麒睡得有些晚,白天,在众人面前一直给人以信心,鼓励大家坚持,一定会安然渡过这场危机,但是,晚上当他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地上时,无助的心绪挥之不去,不知道下一步会有怎样的结局。不过,有一样他是很清楚的,这个结局会很快见分晓,因为他们所带的粮食支撑不了多久。 后半夜,海上又起了暴风雨,而且发展非常迅速,等李祥麒等人醒来、还没有来得及准备时海水已经涌进房子,巨大的海浪将房子不停地摇动,似有将其拆散之势。他们藉助星光发现海面上波涛汹涌、狂风大作,就在惊魂未定之时,海浪已经涨到跃进顶楼的高度,巨大的水流冲进每个房间,将可以携带之物捲走,而且越来越大。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巨浪冲击海岸后折返,形成一堵水墙,“轰隆隆”地从另一面冲击房子。 李祥麒意识到海浪会进一步增强,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事情,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幢房子能够支撑得住。他安顿好家人,吩咐他们一定要紧贴在角落里,避免被水流沖走,之后不顾他们的反对,摸索着去其他房间查看,自责地告诉说,如果那些老人们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一辈子感到不安的。 第60页 他在一股巨浪卷过之后的间隙,迅速沿着阳台跑进隔壁那间房子,依稀的光线下看见老人们瑟瑟发抖,蜷缩在一个角落。孤独无助的老人们见李祥麒出现在自己面前,尽管知道无法真正做些什么,但还是感到很安慰,并且说,无论出现怎样的情况都会一如既往地跟着他,绝不后悔。 检查到最后一间,李祥麒除了担心老人们身上被海水淋湿之外没有发现其他异常,而且水温很高,不用担心着凉。 又一个巨浪贯穿顶楼,房子仿佛洗了个通透的澡,站在靠近房门口的李祥麒被水沖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快速前滑,眼看着就要捲入海中。情急之下,他拼命抱住阳台上的栏杆,这才停止滑动。 就在他以为躲过这一劫之时,巨浪撞击海岸后折返,一堵水墙凭空而起,一下子就将他高高托起,几乎越过房顶给捲入外侧的大海,之后摔在屋顶上,随即又重重地滑到阳台,海水一下子消退了。他一直紧紧地护住头部,整个过程都很清醒。当意识到这短暂的间隙之后又是巨浪,他强忍身上的疼痛一跃而起,迅速沖回房间。就在他跨进房门、快速向角落靠近时,又一个巨浪裹挟着气流突袭而来,几乎将房间灌满海水。 天一点点地亮起来,风浪也终于慢慢地变小了,这时候,被巨浪折腾得筋疲力尽的他们来到阳台,一脸的不知所措。 李祥麒经过清点,发现少了两个人,心急火燎地将所有房间搜了几遍,这才确定他们肯定是被晚上的巨浪给捲走了。尽管大家不时地安慰他,但他还是感到非常的内疚,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那艘木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连残骸也看不到。 意识到所有的食物和淡水都消失后,恐怖的情绪在所有人的心中都传播开来。 李祥麒也没了方向,内心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就连内疚的心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和恐惧,这种恐惧远远超过晚上几乎被海浪捲走时的情况。 过了许久,李祥麒才有所恢復,此时已经风平浪静。他鼓励大家说,眼下的困境一定会有解脱之计,最重要的是恢復信心,先想尽一切办法解决生存问题,于是提议利用眼下难得的机会,离开房子上岸。不过,让他也想不到的是,无论他怎样劝导,老人们没有同意的,包括自己的父母亲,因为他们不相信那些光秃秃的山上能够有生存机会,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没有动力了。 李祥麒很清楚,一旦这种沮丧的情绪蔓延开来,后果非常严重,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完全能够肯定的是死路一条。不过,他又不忍心撇开他们,因为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他们对于自己的信任,尽管他们已经多次言明,出现任何意外都不会责怪他。 当意识到无法说服他们离开,李祥麒开始考虑如何增加生存机会,给以后说服他们提供时间和机会。他一方面鼓励众人设法把身上的衣服晾干,另一方面如何解决吃的问题,能够想到的就是钓鱼。不过,让他非常失望的是几个小时折腾下来,连条鱼的影子都没见着,虽然极力掩饰、嘴上仍然坚信会成功,但心里不免也恐慌起来。 第二天依旧一无所获,唯一让他稍感安慰的是时不时下着小雨,不但暂时没有断水之忧,而且海上风平浪静,使他有理由坚持能够最终找到解决食物的方法。 第三天一早,李祥麒像前几天一样,清点人数,同时不忘给越来越绝望的众人鼓劲和打气,但让他感到非常惊讶的是,住在另一端那间房子里的五个老人都不见了。他欲哭无泪,望着浩瀚的大海,非常理解老人们选择离去的理由,毕竟,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能像他们证明坚持下去的理由,甚至连自己和家人都越来越难以说服了。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看见远处有一艘巨轮,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但反反覆覆确认之后认定那是条船,而且,当他异常兴奋地把看见巨轮的消息告诉其他人之后,也得到了一致认同。 他们相泣而拥,纷纷登上屋顶,一边不断地挥舞衣服等物,一边唿喊。 巨轮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李祥麒忽然想到幽灵船的传说,心里凉了半截,但认定这是最后的机会,暗自想,无论如何也要登上那艘巨轮,哪怕葬身海底也在所不惜。 就在李祥麒思忖着如何登上巨轮时,忽然看见一艘小艇离开巨轮,朝这边驶来,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哭了,不时怪异地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刻不停地看着那艇,仿佛目光一旦挪开就会消失。 李祥麒一行上了小艇,来到巨轮上,先经过海水沖洗,又换了全身的衣服。整个流程似曾相识,他最后回忆起这是和当初在海明市应对马氏菌的紧急处理流程。 正当满脸狐疑的时候,李祥麒忽然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所有的疑云都消散了:王海盛和他的妻子薛梅琳,还有马海潮及其女友莫文敏等人。当他们发现所救之人竟然是李祥麒时,也是大大出乎意料。对于这次意外相聚,他们激动的心情都无法言表。 李祥麒在王海盛等人的带领下参观着这艘五十万吨的巨型油轮,船上总共居住近百人。巨大的空间被改装成耕作、集水、捕捞、生活等功能区,俨然一座海上城市。原来,他们回到王海盛的老家后组织起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盲目奔逃,而是上了这艘被遗弃的巨轮,此后一点点改装,目前还在继续施工。失去动力的巨轮藉助大风转移,这几天正好路过这片海域才得以想见。 第61页 最后,王海盛感嘆道:“以前我也曾听人说,人类应该对大自然心存敬畏,只有这样才会明白有所为和有所不为。” “是啊,人类就像一个被自己宠坏的孩子,曾经不可一世,最终难逃惩罚。但愿大自然还能宽容,给人类一个重生机会。” “宽容,不能滥用的宽容。” 他们勐然间体验到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一种超然,就像这浩渺的水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