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演义从三国开始》 第一章 杨信 杨信三个月前满十五岁,十五成丁,于是月前便被发到九江郡服劳役;先是在芍陂(quebei)淤田,干了不到十天,又被发至寿春北边淮河畔的北山下修堤。 曹贼对民力的压榨,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尤以士家为甚。 杨信就是士家子,所谓士家,简单来说就是士兵之家;曹贼为绑架士兵,使其效死,便把士兵的家眷控制起来,以防止士兵反叛。 士兵在前线打仗,家眷便在后方屯田,负担各种沉重劳役,这就是士家制度。 曹贼对士家的残酷压榨和剥削,其中的血泪,罄竹难书。 士兵在前线玩命,家眷在后方受苦。 战死的士兵没有抚恤可言,家中若还有成丁,就要补入军中为曹贼继续赴死;若无成丁,便要强行把士兵的妻子另作配给——或被豪强权贵掠为姬妾、奴仆,或强行配给其他丧妻的士兵。 屯田吏对士家的监管极其严密,行连坐制度:一人逃跑,全家斩首;一家逃跑,一屯士家都要被贬为奴隶人。 杨信便在这样压抑到几乎窒息的环境中长大。 杨信生于河北,在官渡之战爆发后的第三年,也就是建安七年,八岁的杨信随同一家老小,被曹贼举家强制迁移到汝南朗陵,于溱水畔扎根屯田。 因为杨信的父亲杨茂是俘军——杨茂原是袁大将军手底下的兵。曹贼在获得官渡之战的胜利之后,连续对河北进行军事打击,俘获的袁军士兵及其家眷尽数南迁,以此削弱袁氏的战争潜力。 ——杨信家中有四个哥哥,按仁义礼智信排行,他是老五,下面还有个幼妹,叫杨小妹。 说来也是一大家子,不过现在只剩下四個——或者三个了。 因为父亲杨茂在战场上受过伤,所以举家被迁到朗陵之后,大哥杨仁便代替父亲作了曹操的兵。 可是不到一年,大哥便战死了,然后二哥杨义顶上,接着二哥战死,三哥杨礼顶上,三哥战死,四哥杨智顶上... 从建安七年到建安十三年,短短六年时间,四个哥哥都没了。 四哥杨智去年冬季死在了赤壁。 那天,得知四哥没了,才三十二岁却已佝偻苍老的如同六十岁老人的父亲杨茂沉默的走出了家门。 杨信不知道再度成为士兵的父亲现在是否还活着,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现在到底是剩下四个人还是三个人。 身在这样一个残酷的时代,作为黔首,实在没有太多的奢求;但三个月前成丁时终于完全觉醒宿慧的杨信,原先满心的悲哀现在多了愤怒和不甘。 如果有可能,他宁肯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入深山茹毛饮血,但他做不到。 屯田吏的监控实在太过严密,邻里周遭都互相盯着对方,一旦有出格的行为,怕是没来得及逃出一里地,就被逮回去砍了头。 且父亲在军中,如果还活着,他这里带母亲和妹妹逃走,父亲就要被斩首。 这只是其一。 负责看守屯田客的甲士十分厉害,这也是杨信不敢冒险的原因之一。 而即使其他的都不考虑,逃入深山老林,最终也是个死字——这个时代森林里的危险,是他上辈子所处那个时代的人无法想象的。 面对毒虫猛兽,一个刚刚成丁的少年、一个普通的妇人,和一个刚满七岁的小女孩,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这是杨信在完全觉醒宿慧之后的两个月里仔细观察得出的结论。 所以他只能蛰伏着,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即使心中再怎么不甘,再怎么愤懑,让他屯田他就来屯田,让他修堤他就来修堤,没得选。 当然,这并不代表杨信已经认命。 他只是在等待机会。 完全觉醒宿慧的杨信,通过观察、聆听、比照前世记忆,对自己当前的处境,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 眼下是建安十四年,赤壁之战的血火才刚过去不久。 因为赤壁之战的失败,曹操的上升势头被打断,人员、物资损失惨重,威望受挫,败退回许都的曹操为了稳住形势,压制朝野的反对声音,仿照南征荆州前夕杀掉孔融的举措,又杀了一批‘汉室忠臣’。 杀完人,回过头,曹操便领兵南下,以应对因赤壁得胜而心气大涨的孙权对淮南的攻势。 此时曹操亲率大军在合肥一带与孙权军对峙,包括杨信在内的十余万民夫,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发到芍陂屯田。 就是说,现在九江郡的中南部地区,是一个至少有着十余万军队交错混战的巨大战场。 而这片战场,距离杨信劳役的地方,不到三百里。 杨信一直在思考,以后该怎么走。但显然,当前是没有机会的。他没办法安全穿过这片战场去江东,也没办法往西穿过大别山区到荆州,更不可能置父母和妹妹于不顾。 只能蛰伏,只能等待。 杨信在芍陂淤田淤了不到十天,二十余日前,又被发到一百多里外的寿春,在寿春城北淮河畔的北山做工,说是为了预防洪水修造堤坝,但就杨信这些天的观察来看,绝不是为了修造堤坝。 做工的地方,距离河岸十几里,修个鬼的堤坝。 分明是掘坟! 那一块块被运出来的石砖、五色泥,也就欺一欺做工的黔首懵懂不知罢了。 刨坟掘墓嘛,曹贼的传统艺能,或者说这个时代大多数诸侯的传统艺能。从董卓开始,刨坟掘墓就成了诸侯们聚敛财物的门路之一。 寿春北山的这座坟,绝对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墓葬。数千人要死要活干了二十来天,这两天好像才挖到墓室。 可惜杨信只在外围干活,主要负责把内部挖掘、运输出来的砖石、泥土弄走,对里面的情况无甚了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墓葬。 杨信抱起一块上百斤重的砖石,嗨哟一声抛下土坡。 旁边共事的张四喘着粗气,低声问他:“信,快到进食的点儿了吧?”” 张四看不出个人样,披散的头发因泥灰和汗水凝成一股一股的,浑身上下散发着酸臭气,比乞丐都不如——杨信也差不多。 不指望在这样的大环境里保持住一分清洁。 杨信用眼角余光瞥了下不远处执鞭的监工,低头又抱起一块砖石,将之抛下土坡之余低声道:“差不多。” 正说呢,便听尖锐哨音从山坡那边传过来,张四长出一口气,呸了两声,嘴巴里呸出一口泥浆,道:“走走走,进食要紧。” 话是这么说,却都把眼睛盯着监工,等监工动身了,杨信他们才敢动。 监工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一顿鞭子下来,头破血流是小事,当场打个半死,甚至被打死也只等闲。 ——随着哨声响起,许多衣衫褴褛的泥猴一样的人,蚂蚁一样奔出来,奔命一般,迅速在山脚汇集。 杨信领了一块豆粕饼、一碗能清晰照出脸的‘粥’,走到一边,蹲在石头上开吃。 豆粕饼,就是榨过一遍的粗豆子和了一些麦碎蒸烤出来的粗粮饼,除了有一丁点咸味,没有别的味道,还特别难咽,像吃石子儿一样,硌喉咙。 但没有办法,不吃就得饿肚子,饿肚子就做不了工,做不了工就得挨鞭子。 杨信掰下一小块豆粕饼塞进嘴里,艰难咀嚼,神思悠悠。恍惚间,好像看到母亲就站在面前,说‘崽啊,你饥不饥?’,然后偷偷从兜里摸出一条小鱼干或者一把炒豆子塞给他。 ——也不知道母亲现在好不好,离开朗陵一个多月了,特别想念。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传来声音:“小五!杨小五!” 杨信猛的回过神,扭头便看到一个干瘦老头蹒跚着走过来。 第二章 我还没死 老头是熟面孔,名叫周二虎,但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与‘虎’沾边的地方。 如一头老瘦的黄牛,三十多岁,和杨信的父亲杨茂差不多年纪,已是同样的佝偻干枯,同样六十岁般苍老。 周二虎也是朗陵南关屯的人——是杨信家的邻居。 也是被发到九江来屯田的十余万屯田客中的一员。 周二虎平素与杨茂交好,先前离开朗陵的时候,杨信的母亲还拜托他照顾杨信来着,可惜只在芍陂一起淤田淤了十来天,杨信就与周二虎分开了,被发到寿春。 他不是应该在芍陂么?怎么到这边来了? 杨信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起身跳下石头,道:“二虎叔。” 周二虎上前来,一把拽住杨信捏着豆粕饼的这只手的手腕,低声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讲。” 他拽着杨信的胳膊的手,就像是铁箍子,拽得杨信手腕生疼。 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周二虎松开杨信,低声道:“我求了田吏,临时讨来这份差事——给这边送粮,早上就到了,一直在等着你下工。” 杨信神色微凝,道:“二虎叔,发生了什么事么?” 周二虎轻叹一声,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悲哀,轻轻道:“昨日邓莽子来了芍陂,他和我说,杨大兄战死了,他离开南关屯的时候消息刚到。” 杨信一听,身体顿如触电,一颤僵直。 周二虎对杨茂的称呼,便是杨大兄。 父亲战死了? 杨信心里,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悲哀钻出来,就像刀割,疼的厉害。 他没有流泪,因为这些年泪都流干了,只剩下钻心的痛。 周二虎拍了拍杨信的胳膊,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心痛,但从军就是这样,今天活明天死——便是我们这样的屯田客,不也没少被监工打死的么?” “杨大兄走的时候就和我说过他怕是回不来了。” “千万恳求我予你照顾一二,我应了。” 然后又道:“但只这样,我也不用哀求田吏,讨来这份差事,专门来见你。” 说:“我听邓莽子说,田吏邓贵,那个奸贼要对你娘和小妹不利。” 杨信眼睛一下子瞪圆,死死的盯着周二虎:“什么?!” 周二虎沉默了一下,道:“生人妇。” 杨信额头上顿时青筋滚动:“我爹死了,我还没死!” 按照士家制度,家中只要还有男性成丁,就不会对妇女进行强制配给。杨信已经成丁,即使父亲杨茂死了,只要他杨信还在,按道理,母亲和妹妹就应该是安全的! 周二虎叹息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没有说理的地方啊!” 杨信浑身发凉,筋骨一软,险些一屁股跌坐下去。 是啊,道理就在那里,但没有说理的地方啊! 曹操的士家制度已经开始崩坏,所谓生人妇,已脱离‘没有男性成丁方才强制进行妇女配给’的规则,发展到士兵在前线打仗、后方的家眷却已被强制配给、掠夺的恶虐境地。 所以叫‘生人妇’,而不叫‘死人妇’了! 地方上的豪强、官吏,把曹贼的做派学了個十成十,都已经不把黔首、庶民当作人了,只当作牲畜,予取予求。连自耕农都无法自保,生怕哪天自家的妻女被‘生人妇’。 杨信的心中,压抑已久的一股子火焰轰然爆炸,充斥在胸膛里,几乎要冒出烟来;一口牙咬的嘎嘣响,牙龈里渗出血。 他已经听不见周二虎之后说的话了,直到周二虎蹒跚着离开,他才回过神。 深深的吸了口气,混杂着腐朽的泥土的气息涌入肺部,杨信压下心中的焦虑、担忧和恨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三两口吃完手里被捏碎的豆粕饼,就着清汤寡水的粥一口咽下去,心思迅速转动。 “从朗陵到阳泉,顺水而下需三个昼夜,从阳泉到芍陂要半天,邓莽子是昨天到的芍陂...” 在朗陵坐船沿溱水入汝水,汝水入淮水,到淮水中游南岸的阳泉下船,只需三个昼夜,杨信被发过来的时候,就是如此。 按周二虎所言,父亲杨茂战死的消息,是在邓莽子离开朗陵的当天传到南关屯的,就是说,时间已经过去四天半! 四天半啊! 才被按下去的焦虑,又开始上头。 杨信狠狠的掐自己的大腿,强行压下焦虑,继续盘算:“我必须尽快赶回家!” “无论如何...哪怕和母亲、妹妹死在一起!” 杨信心中想着,深吸口气,抬头四顾,看到那些监工,还有远处盘桓着的一队队甲士,思考着怎么才能快速、安全的逃离。 ——进食过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间隙。杨信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头,闭着眼睛,像往常一样闭目养神、恢复体力。 心里,一片井然有序的数据缓缓浮现出来。 作为一个重活一世之人,杨信也是有金手指的。 只是这个金手指开启的时间太近——在他年满十五岁,完全觉醒宿慧的时候才开启,时间也就三个来月。 这个金手指,并非小说里‘系统’一类的外挂。 而是一种强大的天赋,‘见则知之,神而明之’,是对一切知识、物品的超乎寻常的理解、认知、学习能力! 是一种神而明之的强大悟性。 至于现在心里浮现出的这片数据,则是他以神而明之的天赋,为方便了解自己、直观的认知自身大体状态而‘编制’的一个‘系统’。 【姓名:杨信】 【年龄:15】 【精:1.7(白)】 【炁:1.1(白)】 【神:5/∞(金)】 【功法:屯田功(一层/圆满)】 【技能:环首刀精通】 【杂学:农事精通、捕鱼精通、狩猎精通、鳬水大师、高级机械工程师】 很简单的几条数据,但能够直观的把杨信自身的大体状况体现出来,能做到即时更新,让杨信能随时了解到自身的实时状况,只需要一个念头即可。 数据中的环首刀精通,源自于父亲杨茂的教导,杨茂曾是袁绍的兵,擅长环首刀;环首刀精通是技巧类的知识,杨信十五岁前懵懵懂懂,没学到精华;完全觉醒宿慧之后,天赋绽放,迅速理解环首刀的所有用法,并很快精通。 高级机械工程师则是上辈子带过来的。 剩下几样杂学精通,是这段时间练成的。 这些数据当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神’属性。杨信把自身身体的存在属性按照精炁神划分,其中神属性,用自己神而明之的天赋来衡量,是无穷大的。 但杨信现在能够掌控的,或者说能够动用的,只有‘5’点。 就像是一座无穷大的金矿,要慢慢开发、挖掘。 第二个需要注意的,就是功法——屯田功。 这是杨信在成丁之后,南关屯的田吏邓贵拿着一块玉珏上门,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下,而后得到的功法。 是的,功法。 这是一个与杨信记忆中那个历史时代近乎相似,本质却又大是不同的世界。 是一个有着超乎寻常的力量痕迹的世界,军队的普通甲士都有数百斤气力。 这也是杨信觉醒宿慧之后仍然选择蛰伏的一大原因。 不单单是因为士家制度的连坐,也不只是因为田吏的严密监控,更因为他自身实在太过弱小。 只看那田吏拿了玉珏,照着脑门印一下便传了功法,即知这个世界的水深不可测。 或说得到了功法,就可以有计较了,但杨信要说——天真。 不要觉得传授屯田功是好心,有了屯田功就可以飞升——屯田功是屯田客的通用功法,任何一个成丁的屯田客,不论男女,都会得到这门功法。 只需田吏拿了玉珏在额头上印一下即可,不需识字,不必讲解,这门功法一旦印入脑子,就会自动运转。 为什么说不是好心? 毕竟一门功法——在这样的时代,连识字的权利都没有的黔首,能得到一门功法,简直可以说是祖坟冒青烟——但如果知道了这门功法里头蕴含的恶意,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不寒而栗。 屯田功一旦入门,开始运转,便会给予修炼者一定程度的力量提升和大幅度的耐力提升。在这门功法的作用下,屯田客普遍有着得到功法之前的两到三倍力量,并且在劳役疲敝时涌出源源不断的体能。 力量和体能缘何而来?是源自难以下咽的豆粕饼还是清汤寡水的粥?在顿顿吃不饱、摄入的营养连正常身体需求都无法满足的情况下,功法的修炼根本无从谈起! 杨信以自身神而明之的天赋,在被烙印下这门功法的第一时间,就堪破了屯田功的根本奥秘——这是一门压榨生命力的功法! 所以屯田客普遍活不过四十岁,所以父亲杨茂、还有周二虎这样的三十来岁的人,才会六十岁般苍老! 何其恶毒啊! 曹贼何其恶毒! 这已经不只是不把人当人看,而是连牲畜都不如了! 赤果果用劳苦大众的命,来供养他们——曹贼们! 在深刻理解到屯田功蕴含的恶意之后,杨信停止了这门功法的自行运转,保持传授之初的入门状态,所以数据显示才会是‘一层/圆满’这样的信息。 ‘圆满’说的是杨信完全理解了这门功法的一切奥秘,‘一层’则表明是烙印之初功法刚刚入门的状态。 彻底理解了这门功法,杨信不单单能让这门功法停止自行运转,更有能力将之废除,可杨信并未这么做。 因为一旦废除屯田功,身体就会遭到反噬,被重创;没有屯田功的加持,十五岁的稚嫩身躯,无法承担繁重劳役。 且立马就会露馅。 实际上,杨信早已完成对屯田功的改良,但不论怎么改良,功法的修炼基础都是摄入足够多的能量和营养。 在吃不饱的情况下,什么功法都是卵蛋。 只有跳出当前这个桎梏的生存环境,提升生活水平,吃得饱吃得好,有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才有资格修炼功法。 可是现在,杨信已经没办法奢求了。 他咀嚼着这片简简单单的数据,暗暗咬了咬牙,顷刻间,体内原本被停止运转的屯田功重新运转起来,并且运转的方式迅速发生变化,变得更复杂、更凶猛。 伴随着体内如同喷泉一样喷薄高涨的力量,杨信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最深处传来的空虚。生命力就像装在一只封闭的杯子里,而此时,杯子破了个洞。 数据中,功法这一栏的内容渐渐模糊,进入更新状态。 第三章 氪命 杨信将一筐土石倒下山坡,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落山,天光暗淡,即将杀黑。 泥灰和着汗水勾调成的泥壳下,此时杨信的脸,比之午间时候成熟了不止十岁;没人知道,短短一个下午,杨信的寿命减少了十余年。 换来的,是此时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真正圆满的屯田功! 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屯田功,而是杨信再度进行深化、改良过后第三版功法。 不同于第二版改良的屯田功,第二版屯田功去掉了压榨生命力的特性,第三版功法则是在初版的基础上加以深化,其榨取生命力的效率更高百倍,对榨取而来的生命力的运用效率也更高百倍。 所以才能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榨出相当于十余年寿命的生命力,并把这门功法推进到真正圆满的境地。 【功法:屯田功(第三版)圆满】 相对应的,精炁神三项数据,也有了大幅度的变化。 【精:10(白)】 【炁:10(白)】 【神:20/∞(金)】 不得不说,神而明之的强大天赋给予了杨信常人难以想象的悟性。在屯田功本身蕴含的所有信息构筑的基本框架之下,杨信将之深化到了这门功法的理论极限。 把一个没有修炼任何功法的正常健康青壮年男性的身体基本数据定为‘1’,那么付出十余年寿命,修成圆满改良版屯田功的杨信,则有了十倍于健康青壮年男性的精、炁数据。 他的力量、体力、反应、敏捷等等都超过常人十倍。 在都不使用武器、甲胄的情况下,打几百個正常人都只等闲。 而神属性增进最多,那是因为精、炁属性的增长,让杨信的身体能承载更高的神属性运作。因为他本身的神属性无穷大,精、炁属性提升,给了神属性更多发挥的土壤。 “时间差不多了。” 暗暗盘算着,杨信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状作疲敝模样,丢下竹筐,捂着肚子向不远处的监工走去。 看杨信捂着肚子蹒跚走来的模样,监工挥了挥鞭子,斜睨道:“片刻将下工,忍着。” 如果杨信这个时候给他跪下,他就会露出爽利的神态,然后杨信再哀求几句,他就会准许杨信去解决生理问题——历来如此,这些人最喜欢看别人跪在他们面前的卑微模样。 杨信近前,躬身作卑微状,道:“李君容禀,小人不是要出恭。” 劳苦大众之间,互相称呼随意,但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则必须称‘君’,这样可以令他们得到一种飘然的快意。 尤以面前这种最低级的‘吏’,最是在乎这个。 当然,不称君也可,但得防着被报复。 让做最重的活儿,或者想拉屎拉尿的时候不予准许,亦或者在‘犯错’的时候被他手里的鞭子用尽全力的鞭打,打的死去活来。 杨信低眉顺目道:“我知道李君不是常人——这里的活儿实在太累,我想发回芍陂淤田。” 监工闻言,顿觉可笑,他拿鞭子点了点杨信的额头,道:“你想回芍陂淤田?” 苍头黔首,牛马猪羊而已,还敢提要求?! 杨信连忙道:“我知道李君不是常人...” 这里的监工,大多是中小豪强出身,而面前这个李监工,就杨信这些天观察所知,地位比其他的监工高一筹。 说:“我有一件家传的宝物,愿意献给李君。只恳请李君怜我苦累,把我发回芍陂。” 李监工一听,脸上的轻蔑顿时一收,目光在杨信泥壳覆盖着的脸上流转:“你一个苍头,哪来什么宝物?” 杨信连忙道:“李君请听我说——我家也曾是河北的大户,虽然南迁时遗失了很多财货,但还有一件压箱底的宝贝。” “哦?” 李监工心下转动不已。 他知道,这批被发来九江劳役的苍头,多是曹丞相当年击败袁绍之后俘获、强制南迁下来的河北之民。 其中大户、豪强不在少数。 他顿时心动——李监工并非普通的地方豪强出身,他是寒门出身;祖上曾出过两千石的大官,只是后人不肖,家业衰败,已难以为继,以至于他堂堂寒门,竟然只能在这里做一个监工。 若家中有珍宝,找对人献上,又岂止区区一个监工? 虽然对眼前这个苍头口中所说的‘宝物’存有疑虑——即使河北大户,又能有什么珍宝?但到底心存一份希冀。 便这里,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抹杀机。 苍头黔首,有什么资格拥有宝物?! 却听到杨信说:“我父母已故,家中再无亲眷,因此将宝物随身携带——我将之藏在一个隐秘之处。李君若答允将我调回芍陂,我这就领李君取宝。” 李监工一听,顿时把心中刚刚生出来的杀机压下去。 他原想就地这里拿下杨信,直接夺了他宝物,简单利落。但现在听杨信这么一说,分明宝物被他藏在某个犄角旮旯,不在其住宿之处。 到底宝物重要,先答应这苍头,等取了宝物,再排整他不迟。 于是便笑道:“既然你有此心,我怎么能不应允呢?前头带路,把你家传宝物取来,我掌掌眼。” 杨信立刻满脸堆笑:“李君请跟我来。” 便如小厮,在前引路,下了山坡,转过树林,来到僻静处。 因为有李监工相随,倒是没被山下的甲士阻拦,一路顺风顺水,来到树林后面。 杨信在一颗大树下站定,轻轻吐出口气。 此时天色即将杀黑,树林里光线暗淡,李监工见杨信止步,顿时心下欢喜,却见杨信一个转身,探出手来,闪电般,他竟然反应不及,就被杨信一把捏住了脖子! 杨信全然不见了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他冷冷的看着李监工,说:“多谢你将我顺利带出来!” 李监工此时浑身麻痹,杨信的手捏住他脖子的时候,便阻断了他的血脉循环、脊柱联系,使他的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基于屯田功蕴含的关于筋脉、穴窍及人体相关的种种知识,杨信完全理解、领会,才能做到这一点。 而且李监工并不比此时的杨信强大。 其精炁属性,最多三四点,即使强杀,也不过一招。 听到杨信的话,李监工终于明白过来,他艰难的看着杨信,眼中既羞恼又惊恐。 羞恼的是,他堂堂寒门,竟然被一个苍头黔首骗了! 惊恐则是害怕被杨信杀死。 “放心,我不杀你。” 杨信琢磨着差不多了,就信手把李监工丢在了地上。按照截断血脉的效果计算,李监工需要两分钟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杨信蹲下来,解了李监工的佩剑,并趁他浑身麻痹,没有感觉,不着痕迹的在他身上几处要害穴窍的位置动了动手脚。 这才起身,提剑在手,说:“伱作为监工,放跑了我,追究下来,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你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帮我隐瞒。” 他说:“至于怎么隐瞒,我想你心里有数。” 这里不直接杀了此人,杨信是有考量的。若这里直接把他杀了,最多明天就会露馅。以曹贼势力的严苛,必定因此牵连甚广。一旦查下来,与杨信一起做工的张三等人,乃至于跑来给杨信报信的周二虎,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李监工也会遭殃就是了。 而且发了海捕,会给杨信的回家之路,造成巨大的阻碍。 所以这里不杀他,为免责,李监工只能帮杨信作隐瞒。 只需随便找个理由,就算用‘被狼叼走’了这样的理由,也能遮掩一段时间。 当然,李监工还是会死——这厮当时流露出的那一抹杀机,其中恶意,以杨信神属性的强大,那是纤毫毕现。 这人高高在上做派,又心怀杀机、恶意,平素待杨信等做工的黔首又极其苛刻,动辄鞭打,不把人命当回事,短短二十余天就有三个人被他打成重伤,最后死在宿营之中。此等凶恶之辈,杨信怎会真饶他性命? 方才在他身上作了手脚,以杨信对屯田功的理解,这手脚作的不着痕迹,李监工必不能察觉;但七天过后,暗手爆发,此人必死于血脉枯竭之症。 最后看了李监工一眼,杨信转身钻进树林,消失不见。 第四章 芦苇荡 杨信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夜色深处,两分钟后,李监工才恢复过来。 他缓缓爬起来,眼睛盯着杨信消失的方向,脸上尽是狰狞。 “一个苍头,竟欺我至斯!” 李监工切齿。 他恨不能立刻大叫一声,喊来甲士,把杨信追回来碎尸万段。 但正如杨信所说,他这个监工没能看住杨信,放跑了他,追究下来,以曹氏的严苛,他也必定没有好下场。 他一个寒门,夙兴夜寐想的都是光大门楣,一旦这里出事,被上头怪罪,他将前途尽毁,即使保住性命,光大门楣的梦想却再不能提。 这是最不能接受的事。 想到这,李监工憋屈不已,无从发泄,心头升起一股子揪痛。 但哪怕再怎么憎恨,却也只能选择帮杨信遮掩。 他在这里盘桓良久,直到夜色完全杀黑,才转回营地,寻了营地的负责人,道是他让杨信帮他做点小事,却在林中遇到猛虎,杨信被猛虎叼走云云。 这里掘墓的主要负责人,是曹操麾下发丘中郎将手底下的一個摸金校尉,闻此言只摆了摆手,没当回事。 区区一个苍头黔首,尘埃般的人物,不被他放在眼里。被猛虎叼走或是得罪了李监工而被他弄死了抛尸山野,都无足轻重,对摸金校尉而言,只要不耽搁掘坟,其他都不重要。 却说杨信,此时身轻脚快,山林中如履平地,夜幕亦不能阻挡。不多时,便越过北山山麓,借着渐渐升起来的朦胧月色,一路到淮河岸边,就着河岸,在树丛灌木的遮掩之下,沿水逆行。 以他超常十倍的身体素质,行走间快逾奔马,一口气便跑到三更天,只觉腹中实在饥饿,这才停下来。 毕竟白日里只午间吃了一块豆粕饼、一碗清汤寡水的粥,顶不住事。 月光落在淮河宽广的水面,朦胧里波光粼粼。杨信四顾张望,见前头不远处有一片芦苇荡,便迅速走过去,一头扎进芦苇荡中。 荡子里芦苇参差,芦苇间大大小小的水坑深浅不一,杨信避过有鼍龙栖息的水坑,手里挺着得自李监工的佩剑,挑杀了好几条突然窜出来的水蛇。 大片大片的蚊虫在芦苇间飞荡,时而扑面,教人十分厌恶。 又有水鸟正在栖息,人过处,扑腾一片。 到底寻摸到一条大鱼,杨信拿剑串起来,收入囊中;然后纵身跃起之余看准了方向,便在芦苇荡里趟出一条道来,迅速往荡子外头而去。 芦苇荡颇是有些宽广,怕不有几千亩,就着淮河岸边的泥滩绵延了一大片。 杨信一手持剑斩开芦苇,一手扣鳃提着大鱼,趟开来道路,眼看就要穿过芦苇荡,却这时,前头竟隐约传来金铁交击与呼喊厮杀之声。 杨信心头一紧,连忙放缓脚步。 而后稍作踌躇,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扒拉开一片芦苇,看到不远处的河滩上,此时正有两拨人马杀在一起。 超常十倍的身体素质,让杨信有了超乎常人的目力,即使夜晚,即使隔着百余米,河滩上厮杀成一团的两拨人也被他看了个清楚。 这两拨人皆是军中甲士。 其中一拨杨信认得,其铠甲、刀兵制式正是曹军甲士无疑。 另一拨却不认得,相较于曹军如一的盔甲、刀兵制式,这拨人则显得有些杂,兵甲并不一致。 两拨四十余人,此时犬牙交错,三五一群,厮杀成一团。你来我往,刀兵相交之间,时不时便有人栽倒在地,或丧了性命再无声息,或爬起来继续厮杀。 尤见其中一人,穿一身盆领铠,手中一条长矛十分凶猛。只见这人长矛挺刺,出手快如闪电,每每一戳,便有曹军甲士倒下。 不过曹军甲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配合的更很好,三五人互相支援,阵型紧密。这边用十来人便挡住了两倍的敌人,剩下十来人合力围攻最凶猛的盆领铠甲士。 从这些甲士的出手速度、打击效果来看,他们的体魄普遍在三、四点左右,双方其实都差不多。唯独那盆领铠甲士,其打击能力、动作效果强出太多,至少八九点,甚至精属性不比现在的杨信差多少。 曹军甲士的战术显然没有出错,用少部分人挡住多数敌人,集中力量先对付敌人的头领。 但盆领铠甲士的强大超出了他们的应对范畴。十来人围攻之下,即使配合默契、进退有据,也抵不过盆领铠甲士手中的长矛,分分钟的功夫曹军甲士倒下一半。 剩下五个人再也抵挡不住,被盆领铠甲士一冲,便溃了。 盆领铠甲士大喝一声‘杀’,原本被十来个曹军甲士挡住的二十来个手下顿时士气大振,于是这边的曹军甲士也坚持不住,跟着溃了。 溃败的曹军甲士亡命向芦苇荡奔去,盆领铠甲士带着他的人紧随追杀,追上一人便一矛搠死。 未几,曹军甲士被杀的只剩下跑在最前面的两个。 眼看这两个曹军甲士就要逃入芦苇荡,盆领铠甲士大呼急追,却差了二三十米。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自芦苇间乍起,似无厚入有间,庖丁解牛一般,切进刚刚踏入芦苇的曹军甲士的头盔和盔甲之间露出一线的脖子部位,将一颗头颅旋了下来。 这甲士头颅落地,身躯向前冲出几步,断颈处喷着血扑倒在芦苇里。 斩了一人,剑光一转,又将剩下这个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曹军斩杀当场。 杨信这才执着血淋淋的剑,跨过两具尸体,走出芦苇丛。 曹操对庶民黔首的残酷剥削压榨、生杀予夺,令杨信恨之已久,兼之今日逃离北山,此一去,便注定了杨信与曹氏的敌对立场。 因此他才会出手。 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但也不定会是敌人,至少眼下绝不是。 而且这里也与他有些干系——若教这两个曹军逃走,回头曹氏派来大队人马四处扫荡,无形中会对他的回家之路造成阻碍。 杨信电光火石之间斩了逃跑的曹军甲士,那盆领铠也追到了面前。看到芦苇丛中走出来的杨信,盆领铠甲士立时驻足,长矛斜对,沉声道:“何人?!” 第五章 雷远 “何人?!” “不堪离乱之人。” 杨信抖了抖剑,反手囊入剑鞘:“请不要紧张。和曹贼作对,与我便不是敌人。” 盆领铠甲士闻言,矛锋下压,微微颔首。 此时,盆领铠甲士手下的其他甲士涌了上来,盆领铠甲士伸手止住他们,然后将手中长矛丢给其中一位甲士,向杨信拱了拱手:“多谢。” 说:“若教逃走一二个,天亮前彼辈必引来大队人马扫荡,是时我等性命堪忧。” 便道:“在下雷远,家父庐江雷绪,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雷远?雷绪?杨信听了心头一转,哑然自嘲道:“黔首苍头哪来什么高姓大名?称我‘杨五’便是。” 雷远哈哈一笑,道:“英雄不问出处。” 便说:“今夜相逢,实属有缘。杨兄弟既视曹公为敌,便是我雷远的朋友。” 他上下打量,看到杨信手里提着的那尾鱼,不禁笑道:“杨兄弟杀敌之余不忘手中提一尾鱼,想必腹中饥饿?不如一起吃些干粮?” 说:“正好,我们也腹中空空。” 没等杨信说话,那边不远处传来呼喊:“二爷,果然逮到大鱼了!” 雷远笑了一声,与那边招了招手,接着对杨信道:“此间若无杨兄弟相助,这条大鱼今日怕是拿不稳。杨兄弟,船上财货有你一份,且随我先取了财货,再填填肚子好说话。” 言说间,他伸手来拉杨信胳膊,十分有些热情。 杨信瞥了那头一眼,分明河岸处停靠了一艘走舸,此时几个雷远麾下的甲士,正那走舸上驱赶下来一群船夫。 便听雷远说道:“白日里我们发现这艘走舸,见正好顺路,便一直沿岸缀着。先前三更时候,趁这走舸歇夜,教我手下擅水者凿穿船底,逼迫曹军甲士上岸,才能将之一击而破。” 杨信听了,削微避开雷远来拉胳膊的手,摇头道:“你们的战利品与我无关,我紧急要回汝南,没有时间盘桓...” 雷远一听,忙把头盔的面甲掀上去,露出惊喜的脸:“杨兄弟要去汝南?!” 他一拍大腿:“岂不是正好顺路?!” 杨信这才发现,雷远竟然面容稚嫩,面相不过十六七岁。 “顺路?” 杨信道。 雷远连忙点头:“可不是么。” 说:“杨兄弟或许不知,我这一行的目的,就在汝南。” 他说:“我父响应江东孙侯号召,起兵抗曹,然则孙氏盘桓合肥,攻打数月不下,以致我等局势日艰。” “曹公麾下大将张辽兵锋直逼灊山,所过处,村寨俱毁,老少皆亡。我不得已,只能兵行险着。” 说:“我打探到曹公囤粮之地在汝南,于是带着我这些弟兄,冒险越过战场深入敌后——曹公胜袁绍,便是乌巢一把大火,若我能烧了曹公粮草,亦必能迫使其退兵。” 原来赤壁大胜之后,江东孙权心气高涨,亲率十万大军渡江,意图趁胜再吃曹操一茬;并发檄文,画大饼,激发淮南之地几路豪强起兵抗曹。 以雷绪、陈兰、梅乾为首的淮南豪强群起响应,他们以小股兵马从旁袭扰,搞的曹操烦不胜烦。 这些淮南豪强此时敢于起兵抗曹,一是因为曹操在赤壁战败,损了威望,二来淮南豪强对曹操一直没有好感,三便是为孙权画饼所诱。 因为此时淮南的各路豪强,尤以其中最大的几股,都可以算作是袁术的残余势力。譬如雷绪的族兄雷薄,便曾是袁术麾下的大将;陈兰本身就是袁术手下的将领。 袁术的败亡,主要原因归结于曹操。而且曹操喜欢屠城,当年攻打袁术的时候,淮南民众深受其害。 所以这些人响应了孙权的号召,跳起来跟曹操对着干。 然而孙权拉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攻打合肥,数月不下!然后曹操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孙权畏惧,已经开始退兵了。 他这里一退兵,就把这些跳起来抗曹的淮南豪强架在了火上! 没了孙权大军的牵制,淮南豪强这帮乌合之众,如何抵挡得住曹操的兵锋?! 曹操手下的猛将张辽已经在庐江开打,豪强们的兵马抵挡不住,只能退入山区,然后本就凋零的淮南老百姓就遭了殃,被一路屠杀过去,村寨俱毁,老少皆亡! 在这样的情况下,雷绪次子雷远决定兵行险着,意图效仿曹操火烧乌巢的战例,给曹操也来一把火。于是他带着手底下几十号亲信人马,凭借对淮南地理的熟悉,避开曹军眼线,一路摸到淮河边儿来。 杨信心中在思考。 “在我记忆的历史当中,淮南豪强响应孙权,起兵抗曹,却被孙权坑的满脸是血。陈兰、梅乾等俱死,雷绪最后带了数万众横穿大别山区,到荆州投了刘备。” “历史三言两语带过,这一段根本没有‘曹操粮草被焚’的记载。说明雷远的计划必定失败,甚至身死。否则以其带数十人横穿战区、图谋烧毁曹贼粮草的胆魄,若不死,必定扬名。” 杨信心思转动之间,忽然有了想法,他决定掺和一手,给雷远提供一些助力。 他说:“这样机密的事,你却敞开了和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说,不怕走漏风声吗?” 雷远笑起来:“杨兄弟毫不犹豫斩杀曹军甲士,以曹公的严酷,已属必杀行列。我有理由相信,杨兄弟视曹公如仇寇之言不虚。” 说:“我带数十人图谋焚烧曹公囤粮,这是冒险之极的做法,既如此,何妨再多冒一分险?” 说着,他正色道:“杨兄弟既然也要去汝南,我这里冒昧多问一句,杨兄弟对汝南地理了解几何?” 杨信笑了下,道:“我家就在汝南。” 朗陵份属阳安郡,而阳安郡是曹贼析分汝南郡一部分置的新郡。 他说:“不过我对汝南全地理了解不多。但你的目标既是曹贼囤粮之地,便也是巧了,别地儿我不知道,这曹贼囤粮之地,我正好知道!” 雷远和左右甲士顿时都露出了大喜过望之色。 杨信却微微摇头,说:“烧了曹贼囤在汝南的粮草逼迫其退兵,计策虽然不差,且我还知道曹贼囤粮的具体位置,但仅凭你们这几十号人,恐怕办不到。” 说:“曹贼喜欢烧别家的粮草,所以对自家的粮草看得十分要紧。囤粮处有重兵镇守,多的不说,三两千精兵怕是有的。” 雷远大笑一声,精神振奋之极:“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果然有气魄。 他说:“我对淮南的地理了如指掌,但对淮北,我却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我深知莽撞杀入汝南,烧毁曹军粮草的可能性很低,但我既然决定这么做,哪怕是丧了性命,也不会放弃。” 然后笑起来:“天幸这里遇到了杨兄弟你,便如黑夜中一盏明灯。” 说话间,他郑重一揖到底,说:“恳请杨兄弟为我等指出一条明路!此间大恩,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说到这里,他反手指了指不远处那艘走舸,说:“船中必有横财,杨兄弟只要答应助我,这一船财货,我分文不要,但凭杨兄弟取用!” 第六章 满舱财货 这小子大气啊! 果然,兵行险着,以数十人便敢图谋烧掉曹操囤粮,这样的人,气魄不小! 若此间不死,来日必定有一番成就。 杨信心思转动着,道:“我视曹贼为仇寇,若你能烧毁曹操囤粮,我必大笑三声,抚掌称快。既是同道中人,我若不出一分力,实在说不过去。” 若雷远真能烧了曹操囤粮,杨信只会高兴,便当为自己也出一口气。 雷远大喜,道:“好,好!有杨兄弟相助,此行必定成功!” 对雷远来说,首先,杨信是个强者——至少不比他自己来的差。方才芦苇丛中乍起的剑光,其迅捷、凶猛、精妙之处,雷远亦叹为观止。 其次,杨信毫不犹豫斩杀曹军甲士,可见仇视曹操。仇视曹操的人,便值得拉拢。 其三,他是汝南本地人,更知道曹操囤粮之处。 这一点尤为重要。 此去汝南烧粮,可谓九死一生。更兼不知地理,便再加一死,十死无生。如今有了向导,便破了十死无生之局,有了转圜的余地。 至于将一船财货视如无物,以此博取杨信好感,一来他是豪强出身,雷家拥众数万,区区一船财货,并不太过放在眼里;二则此来烧粮为要,事关雷氏存亡,其他都要放在一边。 且一船财货,本来就不是他自己的,是曹操的。拿来博取杨信好感,算是废物利用。 说话间,一行来到水边;被雷远手下甲士驱赶出来的船夫们一旁瑟瑟发抖,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甲士抱着头盔笑嘻嘻上前,道:“二爷,这回发大财啦!” “咱此来为毁财,不是来发财的。”雷远身旁一个高個子甲士没好气道。 方才雷远已将一船财货许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杨五’,这船财货再值钱,便也跟他们无关了。 雷远摆了摆手,道:“看来这船财货非同等闲啊。老邓,带我们瞧瞧去。” 说着对杨信一笑。 魁梧甲士唤作老邓的,连忙点了点头,眼神从杨信身上飘过,笑道:“俺老邓绝不吹牛...” 一边登船一边说道:“我方才看了,船舱里尽是美玉、金饼。俺老邓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儿。” 又说:“不过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出处——一股子腐朽的泥腥气,料是挖坟掘墓的勾当里出来的东西。” 杨信旁边听着,心下顿时一动,不禁想到了北山那座刚刚掘开的坟。 怕不就是那里面出来的! 料想是刚刚挖出了一批陪葬品,便忙不迭派人送回许都,不曾想被摸到淮河边的雷远等人瞧见了,搂草打兔子,顺手给他收拾了。 杨信念头转动间,一行进了船舱,老邓前头掀开一扇舱门,举着火把一照,顿时露出里头半舱财货! 果然成堆的美玉、金饼,还有一些表面镀了金漆的简牍以及一些奇形怪状之物。 看到这半舱财货,便雷远,也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粗看一眼,金饼数以千计,大小美玉数以百计,至于铜钱,更是堆满了一侧舱室。 单是数千块巴掌大的金饼,价值便无可估量,更遑论那许多美玉! 一瞬间,雷远都忍不住心动。 不过下一刻,他便将这一丝心动碾碎。 他深深的知道,此行目的,乃为逼曹操退兵,以解雷氏倾覆之危。 再多的财富,也不比雷氏存亡重要。 他笑起来,转脸对杨信道:“杨兄弟,你发财啦!” 杨信目光扫过这满舱财货,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平淡的笑:“说笑了。” 之前在芦苇荡的水坑里打了几个滚儿,做工时覆面的泥壳早已洗脱,露出一张三十来岁模样,成熟、英挺的脸。 他说:“我不过斩杀区区两个甲士,算得什么?这些东西是你们夺来的,与我干系不大。何况我只有一双手,也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再世为人的杨信,已不会被这些外物所动。 若说十五岁前没有彻底觉醒宿慧,他可能会忍不住心动,但现在的他,尤以在‘自身财富’无比富足的前提下,这些外物,决然是不能动摇他的心灵的。 他的天赋就是最大的财富,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生存环境,他能创造出比眼前更多千倍万倍的财富;若不能跳出当前的险恶环境,再多的财富也没用。 不过他这话,倒是让随行进来的其他几个甲士心生好感。 毕竟雷远已经把这一船财货许给了他。若说之前没见到这船财货的时候,推拒是虚伪,可现在见到了这船财货仍然推拒,那就是真的不为财富所动。 雷远不禁笑道:“这些东西换成铜钱,当以万万计。杨兄弟竟然不要?” 杨信摇了摇头:“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雷远哈哈大笑:“杨兄弟是智者。” 却说:“但以船载之,却不需杨兄弟手捧肩挑。” 杨信了然,难怪他们专要对这艘走舸下手,原来图谋的是这条船本身。 分明是打算走水路去汝南。 却笑了下,摇头道:“何必欺我?你所图者既然是这条船,为行船无阻,这满船的财货便是应付曹贼巡逻水军、水寨关卡的必要之物。” 雷远哑然。 然后说:“惭愧。” 杨信摇了摇头。他根本不在意雷远的心思,只要雷远能给曹操造成麻烦,他就愿意容忍。 雷远见状,心下暗暗一叹息,脸上又涌出笑容,说:“一些小心思,瞒不过杨兄弟法眼,实在羞愧难当。不过杨兄弟放心,只消此间事后,杨兄弟随我同去灊山,小弟必有厚报!” 见杨信仍然神色不动,雷远又道:“这些财货的确是此去一路应付的必要之物,但挑选几件做个纪念却无妨。杨兄弟不妨看看喜欢什么,拿来把玩也不错嘛。” 杨信这回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也好。” 雷远笑起来,然后从腰上解下来一个空皮兜递给杨信:“我看杨兄弟没有装物件的地方,这皮兜是我用鹿皮所制,还算坚固。” 杨信也不客气,接过皮兜,走到一边,在那堆金漆简牍和旁边儿的奇异物件之中翻找起来,半晌,寻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类如黄玉的不规则块状物,手里摩梭了一下,将之装进皮兜。 这满舱的东西,金饼、美玉、铜钱之类,杨信都不看在眼里;若要取两件作纪念、把玩,倒是这些金漆简牍、奇异物件更好。 而这堆金漆简牍、奇异物件之中,唯一杨信一时间看不透的,就是这块黄玉色不规则块状物。 他在翻找的时候,一件件上手,神而明之的天赋让他在触碰到每一件物品的时候,都能瞬间知道物品的底细。 而这块黄玉色的块状物,却仿佛是无穷无尽知识的信息集合体! 单是其表面的一些简单线条纹路,似乎都蕴含了许多神妙的知识! 这引起了杨信巨大的好奇心。 杨信不动声色,将之收入囊中,打算回头慢慢解析。 又取了一块金饼,一起放入囊中,便起身走出船舱。 第七章 不用这样威胁他们 雷远手底下的一部分人正在检查这艘走舸的基本状况,岸上的一些甲士则把斩杀掉的曹军的盔甲、兵器收集起来,搬到船上。 雷远又教高个子甲士丁立去唤个船夫来。 丁立叫船夫去了,雷远便对杨信道:“这船先前被我们凿穿了船底,但我的人下手有分寸,修复应当不难。只是不知这些船夫愿不愿意帮我们操舟。” 他下细的咀嚼着铁块一样的肉干,一边说着。 杨信也正吃着肉干——这是雷远他们的‘干粮’,据说是鹿肉。 杨信道:“左右不过是舀干底仓的水,拿几块板子把缺口钉上。” 说:“至于愿不愿意操舟,有得选么?” 雷远笑道:“是这个道理。” 这艘船对雷远来说,是一次性用品,修复不必精细。至于那些船夫,到了现在这個地步,的确没得选。 便听雷远道:“我们稍后换上曹军甲胄,扮作曹军模样,以押送财货为名直奔汝南。” 杨信道:“希望一路顺利。” 这时丁立带着一个老船夫上来,说:“二爷,他是船夫的头儿。” 雷远点了点头,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位老船夫,顺手递给老船夫一块肉干,然后说:“教老丈受惊,是我们的错。不过我们只与曹公有仇,与诸位船夫不相干,请不要害怕。” 但这话并未让瑟瑟发抖的老船夫脸上露出哪怕一丝安心之色。 实在是,曹贼把连坐制度用到极致,损失了这船财货,死了二十个甲士,这些船夫到头来怎会有好下场?不但他们自己没有好下场,连着家人也一样要遭殃。 曹贼深知自己不得民心,因此用最残酷、严苛、狠毒的手段,把所有人绑架起来。 雷远对此并不在意,他接着说道:“你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把我们送到汝南即可。等到了汝南,你们自去,我绝不为难你们。” 老船夫只是瑟瑟沉默。 雷远脸色一沉,道:“我知你们畏惧曹氏严酷,但我的刀枪也不是吃素的。” 旁边的丁立便呛啷一声拔出了环首刀,老船夫不禁浑身一颤。 杨信面无表情,伸手拨开丁立的刀,道:“不用这样威胁他们。” 看到这些船夫,杨信就看到了昨日的自己,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命如蝼蚁。 他对雷远说:“我和这位老丈先谈谈。” 雷远皱了皱眉:“我们时间很紧。” “我知道。”杨信淡淡地说。 雷远时间紧,他杨信的时间又何尝不紧?他也想立刻飞回南关屯,想要立刻看到安安全全的母亲和妹妹;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总得和这些船夫们说了通透,给出个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划船,才不会有隐患。 这一路回去,必定遭遇曹贼的巡逻水军、水寨关卡,是时这些船夫若突然跳反,那就完蛋了。 最重要的是,杨信对这些船夫们,有感同身受的共情。这里死了二十个曹军甲士,满船财货易主,已是既定的事实,若不作一些安排,给他们一条出路,事后这些船夫必定没有好下场。 淋过雨的杨信,愿意为同样淋雨的人,撑一撑伞。 他拉上老船夫,走到一边,缓缓道:“老爷子,曹军随船的甲士都已经死了,船上载着的财货易主。事已至此,可预见你们下场堪忧。追究连坐之下,连你们的家人都不会好过。” 老船夫脸上尽是怨苦之色,嘴巴嗫喏,无言。 杨信叹了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去怨恨谁,又有什么用呢?应当向前看。” 他说:“老爷子,伱是西溪屯的人,我认得你。” 不等老船夫惊讶回应,杨信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是朗陵人。乡里乡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走入绝境。方才他拔刀相向,我拦住他,不是做样子,而是我的确有心为你们考量。” “不论你们愿不愿意,事情都走到了这一步,唯一的生机,不是向曹贼告发,也不是消极以对,而是以正确的态度面对,尽力尽快送我们回朗陵。到了朗陵,生机就有了。” 这位老船夫杨信的确认得,方才看到老船夫的脸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西溪屯亦属朗陵,与南关屯就隔着一座朗陵渡。杨信觉醒宿慧至被发到九江劳役,这中间两个来月,早是把南关屯周围的几个地方摸了通透。 尤以西溪屯,杨信那两个月里,常偷摸去西边临近的山里打猎,每每要从西溪屯经过。他远近见过这老船夫好几次。 听到杨信说也是朗陵人,老船夫的神色才稍稍松开了几分。 他说:“哪里来还有生机?” 言语间尽是无奈和绝苦。 杨信道:“我说有,就有。” 语气铁定。 说:“老爷子知道红石沟吗?” 老船夫道:“知道。” 杨信说:“红石沟尽头的黑龙潭,想必老爷子也知道。” 老船夫点了点头,脸上有些迷茫,不知道杨信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杨信便道:“蛇盘崖垂下来瀑布,形成了黑龙潭,黑龙潭的水从红石沟里流出来,汇入溱水。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子,盘蛇崖垂下的瀑布后面,有一个山洞。” 他说:“洞口距离水面一丈二,隐藏在瀑布遮蔽着的一块斜盖一样的石头下,水帘洞一般;这洞的入口只容得一人进出,进去之后便极开敞,三五人并行亦不拥挤。” “洞深一百五十余丈,径直穿过了蛇盘崖绝壁,那里面,是一片开阔谷地。” 这原本是杨信的秘密。 瀑布下的山洞,是杨信发现的,里头的谷地,也是他发现的。 杨信都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带了母亲、妹妹,躲进蛇盘崖绝壁后的谷地之中,从此与世隔绝。 但一来当时父亲杨茂已经去了军中,若他这里带母亲、妹妹逃了,父亲必定受到牵连;再则杨信觉得,那处谷地并不十分保险,有被发现的可能。 一旦曹贼铁了心搜山,是有可能找到那处谷地的。 可对于即将濒临绝境的老船夫而言,杨信这几句话,却给他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不消杨信细说,他脸上已经露出了一分激动之色。 杨信点了点头:“曹贼发劳役,都是以屯为单位,想必这里其他的船夫也都是西溪屯的屯邻。” 这话说的很肯定。 西溪屯的人多以捕鱼为生,也难怪把他们发来作船夫,给曹贼运输财货;而且发劳役,历来是以屯为单位,因为这方便管理。 杨信继续说道:“我是这样想的,老丈你带着屯邻把我们送到朗陵之后,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安然自回家去,却暗中做好逃离的准备。” 说:“一待朗陵渡起火,便趁着慌乱,立刻带上家人逃入红石沟。” 第八章 退路 老船夫捏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若杨信所言为真,那蛇盘崖后的山谷,便无异是个桃花源。 若能安然逃入其中,就此与世隔绝,那便是比什么都美的好事——脱离了曹贼敲骨吸髓般的压榨,从此只为自己而生,那该多快活? 更重要的是,他们早已没得选。 杨信的这几句话,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船夫们只能抓住它! 老船夫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后生啊,谢谢你指出一条生路啊!” 杨信轻叹摇头,说:“蛇盘崖后的谷地虽然隐秘,但曹贼若铁了心搜山,未必能继续隐蔽下去。所以这里有两个选择。” “一,就此在蛇盘崖后的谷地之中繁衍生息,但需要担负一定的风险。” “二,那处谷地作为临时存身之处,我向这些甲士们讨个人情,等他们完成他们的事情之后,让他们到谷地,带你们走。” 顿了顿,杨信道:“若选择一,我便不把那谷地的事告诉他们;若选择二,我稍后就去找他们的头领,把此事跟他摆明。” 老船夫听了,神色里顿时游移起来。 半晌,他说:“后生啊,我能不能和他们先商量一阵?” 他指了指岸上那群船夫。 杨信点了点头:“当然。” 说:“我送老爷子下船。” 便把老船夫送下船去,让他和其他船夫商量,杨信则回头,走到雷远身边。 雷远道:“看来杨兄弟说服了那位老丈。” 杨信点了点头:“须得让人心甘情愿,否则必有隐患。” 他说:“水面常有水军巡逻,且一些要紧处还设了水寨、关卡。到时候若有船夫跳出来喊几声,甚至只几個神色不对,都有可能暴露。” 雷远叹息:“是啊,危机重重。” 又笑:“好在你说服了那老丈。” 不几分钟,老船夫又上来,瑟缩着走到杨信和雷远面前,嗫喏了一下,看着杨信道:“大家伙决定了,选二。” 杨信了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船夫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并没有出乎杨信的预料。 实在是,这个世道太过艰辛。弱小者下意识依附强者,以此求取一丝丝安宁。诚然蛇盘崖后的谷地可能是一处世外桃源,但黔首庶民,心中没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杨信还说了,有风险。 所以他们选择了雷远——因为雷远是强者,因为雷远斩杀了曹军的二十个甲士。 杨信便对雷远道:“你们完了此间事,退路可曾想好?” 雷远摇头:“不曾。” 他笑了下,说:“九死一生的事情,还有什么退路可想呢?” 杨信道:“我有一条退路。” 雷远一听,眼睛顿时一亮:“求教!” 他本想着不成功便成仁,根本没考虑过退路的问题。但此间有了杨信,成功的可能性便多了好几分,一旦成功,自然要考虑退路,能活着谁也不愿意去死不是? 杨信便把方才与老船夫说过的事情,又当着老船夫的面,和雷远说了一遍,然后道:“那处山谷再往西去,便是南阳地界。” 接着他一脸笃定道:“此间即使成功烧毁囤粮,迫使曹贼退兵,你们雷氏也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他看着雷远的眼睛:“荆州,或者说刘备。” “你们要是不走,等来年曹贼粮草丰收,便又要发兵来打伱们;而江东孙权在此次事情当中极无担当的表现,又让你们失去了对他的信赖。” “所以你们只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迁去荆州,投靠素有信义的刘备刘玄德。” 雷远听着,眼中光彩绽放。 杨信说的这些,也正是雷远心中所想!说到他心坎上了! 杨信则接着说道:“穿过那片山谷,进入南阳地界,虽然南阳仍驻有曹贼重兵,但其控制力相较于汝南却不可同日而语。只消警戒躲避,一路南下,到了江夏,便是天空地阔——你正好给你们雷氏打个前站。” 雷远此时,心中已十分敞亮,他兴奋道:“果然是一条上佳的退路!” 他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杨兄弟你!” 杨信摇了摇头:“且不说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单以我对曹贼的愤恨,就不能不尽全力帮你。” 当然,还有话没说——就是这些船夫——说出那处山谷,不是因为雷远,而是因为这些船夫。 但这里没必要说出来,说了雷远反倒不高兴,于船夫们不是好事。 雷远是个极醒目的人,他转便向老船夫笑道:“既然老丈决定跟我们走,那便是自己人。我雷远发誓,保证把大家带到刘使君治下,从此脱离曹贼的残酷压榨,过上美满的生活。” 杨信旁边听着,心中只暗暗摇头。 美满的生活? 诚然刘备治下,一定比曹贼治下宽松,但要说生活美满,却不见得。 因为荆州会一直打仗,打仗消耗的人力物力不是凭空来的,都是老百姓的血肉。 ——经过杨信这一番撮合,所有人拧成了一股绳,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不多时,破损的船底修复完毕,船夫就位,在一声声号子里头,这艘走舸再度驶入淮水宽广的水面,夜色下,碾着水波一路逆行,往西而去。 ...... 朗陵,南关屯。 南关屯的屯田吏唤作邓贵。 邓贵是南关屯的一个小豪强,平素跋扈凶恶,背后被人称作‘豺子’。 作为小豪强,邓贵没有修建坞堡的财力,但较之屯田客家家户户仅能容身的泥墙草屋,邓贵那位于溱水畔的五亩邓家庄园则显然大气、豪华了无数倍。 邓贵腆着肚子,踩着夜色,满脸醉意归家。 进了庄园,教人调制了一碗碎末茶汤解酒,一边与丫鬟嬉戏调笑。 便这时,一个马脸长随跑进来:“邓爷!” 邓贵被打搅了兴致,满脸不高兴:“叫什么叫,作死呢!” 马脸长随连忙道:“邓爷,屯里有人上吊了!” 邓贵一听,伸手撇开黏乎的丫鬟,吊眉一皱道:“上吊了?谁上吊了?” 马脸长随道:“屯东头的杨氏妇,那妇人在屋里上了吊,邻里方才把她解下来。” 第九章 造孽啊 南关屯东头的大树下,杨家几间泥胚草头屋前,火把摇曳,熙熙攘攘一群老弱妇孺。 火光的阴影下,人人面色麻木,地上的破烂草席里躺着一个妇人,妇人面部瘦削,颧骨高突,面色青紫,早是没了生息。 便听到一阵呼和,几个帮闲喝骂着扒拉开人群,邓贵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 邓贵扫了眼在场的老弱妇孺,哼一声,然后斜睨着草席上的妇人尸体,闷哼道:“不识抬举!” 他高声叫道:“杨茂那丘八死了,这是都知道的。我给她找个归宿,她不识抬举,上吊给谁看呢?!” “左右,给我把这個贱妇吊起来,暴晒三日以儆效尤!”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但俱不敢言。 一群老弱妇孺,即使愤怒、悲哀,在邓贵这样的豺狼恶棍面前,又有什么能为? 几个帮闲立马拿了绳子,把妇人尸体就着旁边大树吊了起来;邓贵冷笑一声,睥睨全场:“看好了,违逆某家,这就是下场!” 说完甩袖开袖子,趾高气昂而去。 邓贵走后,半晌,人群里才发出一声声哀叹。 有人低声道:“杨家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要是把你家幺女也绑去卖了,还要把你强配给别家,求天无路、求地无门,你不得一样吊死?” “唉...这世道啊...” “想个法子吧,各家凑点粮,去求求那豺子,得把人放下来入土为安,不能总这么吊着。” “他家不是还有个小子发去九江劳役了么,邓贵吃绝户吃到这份上,真是该死啊!” 人群议论哀叹纷纷,有人提议各家凑点钱粮,求求那邓贵,先把杨家妇的尸体解下来,寻地儿葬了。 曝尸三日可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邻里邻居,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杨家妇也不是什么坏人。 于是凑了几十斤粗粮、十来个铜板,几个老头去求了邓贵,这才回来把尸体解下,就着那破烂草席卷了,抬到河边的沙坡上,挖个坑草草就给埋了。 第二天,又是一如既往的一天。 杨家妇上吊,就如一粒尘埃,积攒起来一些怨念、悲哀,人们也只好都压在心底,不是人们麻木不仁,而是世道如此,没有办法。 这样的事,这里不是第一桩,也不是最后一桩;亦不独乎南关屯或者朗陵县,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是,人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都哀不过来,又哪有更多心思去顾别家呢? 如是数日。 这天傍晚,天将杀黑之时,老牛头提着一串指头大的小鱼,蹒跚着正要回家。 他劳碌了一天,路过河边一个水坑的时候,发现一群小鱼,便捉了拿草茎一条条串起来,想着回头煮一碗汤,放几粒盐,泡半碗麦饭打打牙祭。 倒不是这南关屯的鱼有多稀奇,濒着溱水,河里鱼虾鳖蟹多是的,但吃不到——不敢,因着这河里的鱼、草里的兔子、山上的野物,便是天上的飞鸟,只消得大过一个巴掌的,就都是老爷们的。 也只有这样指头大的小鱼,才敢拿回家。 老牛头走过一片芦苇的时候,里头突然伸出来一双手,一只捂住他嘴巴,一只扣住他肩膀,就把他拖进了芦苇里。 “老牛头,是我,杨小五。” 老牛头惊魂未定,听到这话,顿时瞪大眼睛。 杨信道:“别出声,我松开你。” 察觉到老牛头不再挣扎,杨信缓缓松开,说:“老牛头,我娘、我妹妹可还好?” 老牛头转过来,因着光线暗淡,看不清杨信的脸。他仔细打量,倒是看着轮廓熟悉,虽然声音好像有些变化。 他低声说:“小五,你怎么回来了?” 随即发出一声低叹:“你不该回来呀...” 便道:“伱娘...” “那豺子,唉...造孽啊。” 杨信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他一把抓住老牛头,声音嘶哑道:“我娘怎么了?!” 老牛头发出一声痛呼:“轻些!轻些!” 便道:“邓贵强行捉走了你家幺妹,又要把你娘强配给邻屯的老木匠,你娘一个想不开,上吊啦!” 杨信的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突然呼吸困难,浑身空虚,心中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赫赫的嘶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紧接着,巨大的愤怒和仇恨蓬的燃烧起来,撑的胸膛仿佛要爆炸,双眼充血,突出眼眶,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一样爬动。 剧烈的呼吸声风箱一般,火热的气息冲出来,烧的喉咙发烫、嘴巴发干。 老牛头被杨信吓着了。 “不是我...不是我,是邓贵,是豺子!” “要报仇你找他去!” “你娘的尸体还是我牵头凑了些钱粮,求了邓贵,才让葬的!” 他语无伦次。 实在是,杨信的表情,太吓人。即使麻乎乎天色,也遮不住那一股子如有实质的愤怒和憎恨。 粗重的呼吸,就像是战场上的战鼓,良久才平息。 杨信沉默着,心中压抑着巨大恨意,但他的脑子,此时却愈发清醒、冷静! 良久,杨信哑声道:“我娘葬在哪里?” 老牛头连忙道:“在回水坡。” 杨信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妹妹呢?” 老牛头说:“不知道...听说邓贵捉了幺妹,卖了。” 杨信深深一个呼吸,道:“谢谢。” 说着起身:“老牛头,你今天没见过我。” 说完身形似蛇,悉悉索索钻进芦苇深处,眨眼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这片芦苇尽头滨水之处,一艘走舸正安静的停在洒下来的夜幕中。 这艘走舸载着杨信、雷远一行人,经过四日三夜行舟,终于进入朗陵地界;两刻钟前,在濒着这片芦苇的水边停了下来。 杨信就这里下船。 他早是迫不及待。 这几日心中担忧与日俱增,时时想着母亲和妹妹的安危。 因着天色尚未完全杀黑,杨信不敢贸然回家,就想着先在芦苇里藏着等一等,等天尽杀黑了,再摸黑回去,直接把母亲和妹妹接走。 然后就看到了劳碌一天归家路过的老牛头。 第十章 哀痛 邓家庄园,大门前一束火把照耀,夜风中光影摇曳,张牙舞爪犹如魔鬼。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来到门外,把着大门上的门环,扣扣敲了几下。 里头门房听到动静,回应道:“哪个?” 嘎吱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却不等门里的人探出头来,一口六面汉剑便从门缝刺入,剑的刃返照火把,溜出一抹寒光。 里头门房来不及发出一点声响,就被这剑刺过咽喉,穿透颈骨,当场便了了账。 杨信抽剑,推开大门,撇脚将门房的尸体踹开一边,然后迈开大步,倒提剑器,一声不响便杀了进去。 进门,当先便有两条犬子狂吠着扑过来。 杨信手腕一抖,劈下一剑,将面前扑过来的这条狗从中剖开两半,肠肝肚肺洒了一地;同时提起一脚,砰的一声闷雷炸开,左侧里扑来的狗被踹得当空爆开,四分五裂。 狗吠声惊动了庄园里面的人,杨信刚刚穿过前庭,就见几个青壮提着棍棒、刀剑,举着火把从里头出来。 火把一照,便都瞧见了提着口血淋淋剑器、气势汹汹的杨信。 当头便喊:“哪里来...” 话音刚起,人头落地。 杨信进前一步,身形如电,手起剑落,便是一颗人头。 这里头刚出来的几个青壮,都还没来得及作出有效的反应,就被杨信砍瓜切菜,尽杀在石阶前。 杨信杀了这几人,脚下步履不停,直入中院。 中院里便明光许多,远见前头一间大厅,里头正有人呼呼喝喝,在饮酒作乐。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生死将近。 实在是杨信手脚太快。杀狗杀的快,杀人杀的也快。 杨信这里一进来,右手边侧门这里,见两個丫鬟,正捧着菜肴、酒壶从偏院厨房过来,杨信也不多言,上去就是两剑,尽是杀了。 倒也利落,不教痛苦。 杀了丫鬟,杨信径步越过侧廊,人便出现在了灯火通明的大厅前。 只见大厅内,邓贵正与一群狐朋狗友嬉笑饮乐。 杨信只不言,垫步跨入门中,身形一扑,抖手一剑,便将进门右侧小案前嬉笑的人杀死;这人一死,厅中其他人才反应过来,顿时兵荒马乱,一片惊叫。 杨信面无表情,只把剑抖开,一步一杀,倏忽有五六人死在他手中。 这般凶狠,端端教人恐惧。余下四五人皆骇得绕屋角而走,唯独那邓贵,抓了面前小案,照杨信丢过来。 杨信劈手一剑,斩开迎面而来的小案,飞身进前,一脚便把转身要逃的邓贵踹翻在地。 邓贵大骇,忙道:“饶命!饶命!” 杨信哪里听他?一脚踩住邓贵胸口,劈里啪啦这厮胸骨断了一片,邓贵顿时双目暴突,惨叫都发不出来。 杨信一剑削过,邓贵的脑袋跳起来,他探手扣住,扒拉开头发,反手便拴在了腰间。 杨信随即转身一扑,将右侧墙角蹲着的一人杀死,又一一逐杀,最后一人眼看逃出大门,也被他杀死在门槛上。 随即杨信打翻屋里灯盏、火把,走出厅子,转到内院、偏院,遇人杀人,遇狗杀狗,端端是鸡犬不留。 最后又点了一把火,这才腰悬邓贵人头,在渐起的火光之中,离开了邓家庄园。 ... 芦苇滨水边儿的走舸上,雷远左等杨信不回、右等杨信不归,眼看过了一个时辰。 先时是说好了的,杨信去接了母亲、妹妹,立刻回来。 道是半个时辰足矣,却这里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踪影。 雷远敏锐的察觉到事情有变。 正好这时候,左手上这方远处,分明有火光渐起。又隐约听到人声嘈杂,在喊‘走水了’什么的。 雷远心下一转,道:“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丁立便道:“难道杨兄弟的母亲、妹妹出了事?” 魁梧甲士邓铜嚷嚷说:“不如我带几个人去瞧瞧?” 雷远摆了摆手:“再等等。” 而这时,杨信已摸黑来到回水坡。 远远见那草坡上一堆新土,杨信沉默着,几步跳到土堆前。 他看着这堆新土,眼眶便开始发红。 良久,杨信蹲下来,将邓贵人头撇在一边,咬着牙,用双手挖开新土,见浅浅一土坑,当中裹着一张破草席。 杨信伸出手,万般艰难的扒开草席,一张熟悉的日思夜想却已经开始腐烂的脸,出现在杨信的眼睛里! 杨信颤抖着手,张着嘴,半晌发出一声哀嚎:“娘!” 泪水早是忍不住淌下来。 他颤抖着抚过那张已经开始腐烂的脸,恍惚间,那个颧骨突起、脸色发黄、高高瘦瘦的女人,正拉着他说:“崽啊,你饥不饥啊?” 杨信痛哭哀号,一拳一拳捶打胸口,却心里,那股子悲痛,愈是如刀子一般,绞的疼痛至极。 良久,杨信抹掉满脸泪水,缓缓掩上草席、覆上泥土,身子向后挪了几步,反手把邓贵的脑袋拿过来,放在土堆前。 他擎起那口剑,发疯似的,把邓贵的脑袋斩成了泥浆。 随后猛的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邓贵虽死,邓家虽灭,但杨信的恨,却不减分毫。 害死母亲、卖了小妹的,教他杨信家破人亡的,是邓贵,更是曹贼,是这该死的世道! 他发誓,要向这残酷的世界复仇,把那些该死的人,一个个全部送上西天! 杨信胸中,愤怒和仇恨的火焰,仿佛要焚灭一切。 但这个时候,他却愈是冷静,脑子里仿佛有一块冰! 心中一片数据浮现。 【姓名:杨信】 【年龄:15】 【精:30(白)】 【炁:30(白)】 【神:50/∞(金)】 【功法:屯田功第三版(圆满)、采炁决(1/5)、劫灭经(1/?)】 【技能:环首刀精通、剑术精通、杀生拳精通】 【术法:玄阴炼尸法】 【杂学:农事精通、捕鱼精通、狩猎精通、鳬水大师、高级机械工程师】 咀嚼着这些数据,杨信摸了摸腰间鹿皮袋里的那块黄玉色骨片,深吸口气,迈开大步,望十余里外朗陵县城方向而去。 第十一章 县城 邓贵庄园一把大火,烧得人声鼎沸;这边船上的雷远左右踌躇,决定让邓铜带几个人去打探情况。 不多时,邓铜复还,还带了个老头回来。 他说:“二爷,我弟兄几个摸过去,远远瞧见一处庄园正烧的热烈。许多屯民围观,却无一人救火。这老头在角落张望,我看他神情惶惶,料想知道些内情,就把他捉来了。” 雷远一听,便把眼睛落在了瑟瑟发抖的老头儿身上。 耳边又听邓铜道:“这老头儿先前怕得说不出话,我懒得拷问,二爷您来问他吧。” 雷远点了点头,兜里信手摸出来一块肉干,脸上露出和煦笑容,把肉干递给老头,才轻声细语道:“老丈不要害怕,我们是从九江运送物资回来的军士。” 老头一听,浑身一抖,愈是害怕起来。 雷远见状,一拍脑袋,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所谓兵过如篦,且曹军的军纪极坏,动辄屠戮,百姓没有不害怕的。 这老头诚如邓铜所言,或许知道些什么,此间面的又是‘曹军’,自然更加畏惧。 但雷远心下一转,却不打算解释,而继续道:“方才见远处半天火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老丈且告知于我,我必有重赏。” 说着,便摸来一块金饼,合着肉干一起,塞进老头手中。 或是金饼沉重,压住了惶恐,老头儿心下稍安,却也不敢真接了这金饼,连忙推拒,口里说道:“是田吏邓贵家的庄园烧起来了。” 又急忙说:“不是我放的火。” 雷远道:“那是谁放的火?” 问出这话的时候,心中却已有了些揣测。 老头儿佝偻道:“想是杨家小五所为。” 雷远心下了然。 便听老头继续说道:“一個多时辰前,我劳作归家,路边突然被杨家的小五草丛里拦下。分明他九江劳役,这里竟跑回来。” “小人当时就觉不妙。” “实是邓贵作孽,夺了杨家幺女发卖,又逼得杨氏妇人上了吊啊。” “当时杨家小五犹如恶鬼,骇煞我了;必是他为母复仇,烧了邓贵庄子。” “杨家小五是从我这里听到邓贵如何作孽的事,我因此心中惶恐,害怕遭到牵连。” 老牛头几句话,已是把事情前后,说了通透。 旁边的丁立不禁道:“果然出事了。” 邓铜更是叫嚣:“这贼子田吏,实属可恨。二爷,我再走一遭,若那田吏还没死,我便摘了他脑袋!” 雷远摆了摆手,心中沉吟,口里说道:“以杨兄弟的本事,区区田吏,哪能在他手中逃得性命?我在想杨兄弟此时去了何处。” 老牛头却听得云里雾里。 怎的?这几个军士的反应,完全不对啊!称兄道弟,仿佛与杨家小五是一伙儿的呢? 丁立提醒道:“二爷,杨兄弟的事,我们这会儿怕是插不上手,须得以大事为重啊。” 雷远道:“我是在想,杨兄弟接下来会做什么,对我们要做的事,是否有影响。” 邓铜便道:“杨兄弟看似性子清净,寡言少语,却是个内里激烈、火热的人,便如我老邓一般。若老邓我老娘被人害死,妹妹被人发卖,我便是把一条命不要,也得闹他个天翻地覆!” 雷远心下转动之间,已是有了决断。 他道:“让船夫兄弟们把船划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朗陵渡!” 丁立道:“现在就去?” 邓铜说:“那这个老头儿呢?” 雷远道:“现在就去。” 又瞥了眼老牛头:“虽说这老头倒豆子倒的快,但毕竟小民,不能奢求;到底是杨兄弟邻里,不可苛责,送他下船去罢。” 邓铜便把老牛头赶下了船。 倒不怕老牛头会坏什么事,且不说这老头是否能守口如瓶,单说他这里云里雾里,又能明白个甚?且事发在即,等到明日,雷远他们或已死了,或已逃了,随便老牛头怎么说,也都无所谓了。 回头再说杨信。 他满怀一腔愤怒、憎恨,提着血糊淋拉的剑器,迈开两条腿,奔马般望朗陵县城而走。 十余里路,不需一刻钟。 远远便望见了坐落在大地上,夜幕下如同一头巨兽的城池。 朗陵县城虽非重城,城墙却也有五丈高;那城头上,熙熙攘攘一些火把,隐约有甲士巡守。 杨信远远观望了片刻,趁黑摸到了城下。他耳聪目明,仔细倾听城上动静,待巡逻甲士的脚步声过去,这便扣着墙缝,一窜上了城墙,身形一闪,就翻入了城内! 杨信来过朗陵三次。 觉醒宿慧之后、被发九江劳役之前的这两个来月,他专门跑到朗陵城转悠过。 这里入了城内,几步离开城墙范围,钻进了附近一条小巷;分明是熟门熟路模样,丝毫没有犹豫,避开了几路城内巡夜的甲士,片刻便来到了人市。 所谓人市,就是专门交易人口的地方。 朗陵的人市,垄断朗陵一切人口贩卖生意,杨信率先找到这里来,就是因为邓贵发卖小妹,必定要经过朗陵人市! 这也是杨信先前杀邓贵全家的时候那般果决,不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杨信驻足于人市街口处一座大宅左侧围墙的阴影之中,他稍作观望,便翻身越过围墙,进了这宅子。 这宅子唤作‘李宅’,乃是人市市令李凤的家宅。 这李凤名头极大,朗陵市井之中,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则此人朗陵李氏出身,李氏是朗陵冠族,族长李通乃曹贼麾下大将。 二则李凤本人号称朗陵‘豪侠’,市井之中颇有‘威名’,杨信三次来朗陵,三次都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头——谁谁被李凤搞的家破人亡,谁谁家女儿生的美貌被李凤强夺了去云云... 这人背靠李氏,垄断朗陵人口贩卖生意,凶残狠毒罄竹难书,朗陵城内外附近的人吓唬自家小孩,就用李凤的名头,唤作是‘李大虫’。 杨信想知道妹妹现在何处,找李大虫准没错! 他这里翻入院墙,悄无声息望里头摸去,早见远处有一座狗舍,几个犬子趴着,狗眼睛左右晃来晃去,夜里如明珠。 第十二章 李凤 不等有动静,杨信便弹出几粒石子,把那几条犬子尽数打死。 左右犬子趴着,死了一时半会也没人知道。 杨信下手很有分寸,对力量的掌控极是精微,石子儿弹出去,只丝丝风声,被夜风吹起院内树叶哗啦的声音掩盖了去。 他避过几队巡逻的仆丁,很快便摸到了内院。 说来这李凤的宅子,可比那邓贵家森严的多;单说这巡夜的仆丁,邓贵家也就五六人,且更倾向于帮闲、伴当,远不如李凤这里专业。 但再怎么专业,亦于杨信如无物。 他现在愈是强悍。 从那船陪葬品中得到的那块黄玉色的块状物,给杨信打开了新的大门。 这几天行船,杨信没事便将那块状物拿来把玩——旁人以为是把玩,实则杨信是在解析其中蕴含的神妙信息。 这东西非金非木非石头,却竟是一块骨头。 其中蕴含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奥妙。 即使以杨信神而明之的天赋,至今也才解析出一些皮毛,尚未深入内里。 而只此一些皮毛,就给杨信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从骨片表面的纹路当中,杨信首先解析出了一门【采炁决】,这是一门专用于蕴养人体先天之气的法门;又解析出【玄阴炼尸法】,这是一门法术,而且有点偏,是炼尸为僵的法术。 采炁决的奥秘,远胜屯田功,其蕴养先天之气的道理,对杨信来说颇为实用——所谓先天之气,就是人的根本生命力。 只要把这门功法修炼精深,因屯田功而消耗掉的寿元,早晚能修回来。 但还是那个问题——须得吃好喝好,有足够的进补才行。 至于玄阴炼尸法,这玩意儿需要许多辅助材料,暂时也不必去想。 倒是继这两种法门之后初步解析出来的【劫灭经】,更神妙无数倍。 若说采炁决没有脱离屯田功的窠臼,修炼的法子仍然建立在进补、饮食的基础上,玄阴炼尸法则需要各种材料、耗费大量功夫,劫灭经则已完全超出采炁决和玄阴炼尸法的层级,达到了直接汲纳天地之间游离的元气的层次。 但也存在一个问题。 杨信发现,天地间的确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元气’在缓缓流动,但要汲纳为己用则十分困难。就仿佛板结着、凝固着,流动十分缓慢,具备惰性,铁板似的。 且修持劫灭经所需的元气是一种很特殊的元气,唤作是‘劫炁’的,这种元气暴虐、神秘、仿佛有毒,汲取的难度虽然比其他元气更低,但却有侵蚀、反噬人体的副作用。 在体魄的坚固程度没有达到某个标准之前,修持劫灭经就是找死。 不过即便如此,采炁决、劫灭经入门,也令杨信如今的精、炁属性,暴增到了30点,神属性随着精、炁属性的增长水涨船高,更是达到了50点。 这本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 杨信一路摸到内院,早见一個丫鬟,捧着洗净的便桶侧里走来。 杨信立身廊柱之后,丫鬟过来的时候,一把扣住她脖子,捏紧,使其不能发声;同时用剑接住因受惊而掉落的便桶,轻巧放在一边。 然后凑到丫鬟耳畔,低声道:“想死还是想活?” 丫鬟惊恐的很,连连点头。 杨信便道:“李凤可在家中?” 丫鬟又点头。 杨信道:“这厮住哪间?指给我看。” 丫鬟便指了指对面的一间房。 杨信颔首:“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 他手一用力,便捏晕了丫鬟。 把丫鬟托到院中的花圃里藏好,杨信闪身来到丫鬟所指的房间门前。 稍作侧耳,听到里头银声浪语,那李凤却是正在办事。 杨信便把剑从门缝里穿进去,轻轻挑开了里头门闩,然后缓缓推开门,信步走了进去。 进了屋里,侧边儿便是一扇屏风,那银声浪语正是从屏风后的床榻上传来的。 隐约昏黄油灯映照,屏风上正有两条肉虫蠕动的影子。 杨信倒提着剑,身形似电,瞬间绕过屏风,身影出现在床榻前。 只见一条肥硕肉虫,压着另一条肉虫,哼哼唧唧摇摇晃晃;肥硕肉虫背对着看不见杨信,被压着的白皙肉虫却一下子看见了杨信,但不等她尖叫出声,杨信便五指如钩,一把扣住肥硕肉虫的后颈,把他提了起来。 同时把剑一晃,拍中白皙肉虫耳门,把她拍晕过去。 这一瞬电光火石,微微听到啵的一声,肥硕肉虫的小肉虫便一下子软趴萎缩了去。 这肥硕肉虫不是别人,正是李凤。 这厮被一把扣住后颈,像根稻草似的被拎起来,当时心中便是一凉;说来李凤,虽然肥硕,却不是个没有本事的。 到底冠族出身,修有家传的功法,又曾在市井之中呼来喝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这朗陵县中,除了他李氏及另外几个豪强大族内部一些厉害角色、官府和军中的一些厉害角色,寻常几无人是他对手。 却这里,像只小鸡。 被杨信在后颈这么一拿捏,他便浑身酥麻,气力全消。 于是便知今日遭了狠角色! “英雄且慢!” 他慌忙道:“切莫伤我性命,无论金玉、美人,这宅中但有看上,只管拿去。” 他声音不大,到底是市井里混过,知道利害。这里被人拿捏的死死的,一旦闹出动静,刺激到了此人,怕就要下杀手啊! 杨信便道:“腌臜之辈,倒也醒目。” 说:“你就是李凤?” 李凤连忙道:“正是小人。” 果然能屈能伸。 杨信颔首:“你手握朗陵人市买卖,我今日为寻人而来。” 李凤一听,心下稍松,连忙道:“英雄算是找对人了,别的我李凤不行,单这人市一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说:“我有账本,只要是经过人市的,就没有不记录的。” 杨信心下微微一宽——母亲已经没了,小妹无论如何要找回来! 想必母亲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作此想。 “账本在何处?”杨信沉声道。 李凤说:“就在书房!” “书房在哪里?” “就在隔壁,有侧门。” 第十三章 功曹 床榻侧边墙壁果然有一扇小门,杨信方才精神集中在李凤身上,没有注意到。 这时听李凤一说,便提溜这这厮,转步到小门前,推门过去,果然是个书房。 李凤软绵绵挂在杨信手上,主动说道:“账本在书架后的藤箱里。” 杨信于是提着他转到书架后,见一口大藤箱,箱子敞着,里头堆满了一卷卷竹简。 杨信二话不说,反手以剑柄敲击李凤后脑,李凤一声不吭,登时晕了过去。杨信将他掷在地上,便开始翻箱倒柜。 不片刻,杨信从藤箱翻出来最近十天的记账,日期明了,一天一卷,整整有十卷。 打开来,目光一扫,见一片片竹简上记录一个人名,谁送来的,又卖给了谁,价值几何,简略利落,端是一清二楚。 这李凤也是个人才! 一卷竹简,多的三十来片,少的一二十片,便是这厮每天卖掉的人,多则一二十,多则十来個,十天内就有一二百人经他之手被发卖! 且多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 这年头,许多人家中贫困,吃不起饭,便只得狠心把儿女卖了。发卖出去,若是被大户人家看上,便也有一口饭吃;家中少了一个两个,长久来看也能松活几分。 都是迫不得已。 当然了,除了父母主动发卖掉的,还有被掠夺、强抢来的,而且不在少数。 不过杨信此时,心中只有妹妹。他迅速翻动竹简,一目十行,不多时,便找到了‘邓贵’、‘杨幺妹’这些字眼所在的一片竹简。 杨信深吸口气,定睛一看,只见这片竹简上写着‘六月十四,以粟米三石自邓贵处购入南关屯杨幺妹’。 这片竹简上写的是购入信息。 杨信连忙又一阵翻动,翻到另一片竹简,上面写着‘六月十七,县君管家田福以绢布八匹购走杨幺妹’。 杨信看完之后,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 找到了! 知道了小妹的下落,其他的都好办。 县君...杨信咧了咧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 他将记录有小妹信息的两片竹简拆下来,双手合在一起,缓缓发力,将竹简磋磨成粉末;随后提剑起身,反手便斩下了李凤的脑袋。 一脚踢开李凤的脑袋,杨信稍作踌躇,便如来时一般,悄然摸出李宅。 倒不是杨信这会儿突然心慈手软,杀得邓贵满门,却不杀李凤满门。似李凤这等人家,便里头一条狗,都该死。 实是此间找回小妹要紧。 这县城里头搞事,动静大了,难免出差池。若意外没能找回小妹,杨信必定无法原谅自己。 而且搞动静,也不是这儿搞。 ——离开的时候,杨信没忘了那个被他藏在花圃里的丫鬟和李凤榻上的那个女人。这两个见过他。 杨信把丫鬟带到李凤榻上,合榻上女人一起,尽杀了,这才离开李宅。 夜愈深。 县城之中,除了偶尔巡夜宵禁的县兵,没有其他人。杨信一路避开巡夜县兵,不多时,来到了县衙附近。 他远远观望,见县衙大门前灯笼高挂,几个甲士守在门口,飘忽里传来一些声音,似在谈笑,几乎没有警惕性。 杨信四下里张望片刻,便循着黑暗处,摸到了县衙一侧的院墙下。 与方才出入李宅一般无二,杨信翻身越过院墙,进到了县衙里头。 县衙内此时十分安静,连一条狗都没有;房间多是漆黑一片,唯有一间房内亮着灯火。 杨信便摸到这间房的后窗,侧耳静听,只听到里头有哗啦啦翻阅竹简的声音。 他缓缓把眼睛凑到窗户缝,仔细往里一看,见背向窗户一个青袍中年坐在书案后,于昏黄油灯下翻看竹简。 杨信拿剑探入窗户缝,轻轻顶开了窗户的闩,推窗闪身而入。 正在翻阅竹简的青袍中年听到一丝声响,不经意回过头,便见一口暗红血迹斑驳的剑,已是搭在他肩上。 立时,青袍中年浑身一僵,不敢动弹。 杨信站在他身后,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模糊糊一片。 “足下何人?”青袍中年暗暗定住心神,感受着脖子上的锋芒,缓缓道:“此间县衙,我乃朗陵功曹,足下切莫行差踏错,犯了王法。” 杨信嗤笑一声,王法? 道:“朗陵功曹?” “很好。” 说:“告诉我,县令在何处?” 功曹一听,心下了然,这是找县令来的,不是来找他的。 但他心中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把心提了起来。 这般夜入县衙,持剑逞恶之人,必非良善之辈;肩颈处搁着的这口剑,上面血腥气清新,分明刚有人死在这口剑下。 他心下急转,道:“足下寻县君何事?若有什么冤屈,你这里和我说,我保证帮你解决问题。” 杨信把剑一压,顿时功曹脖子上显出一条淡淡血痕:“少废话,我问,你答。” 功曹一听,便知道此人是个不为言语所动的。 他暗暗一叹,道:“足下到县衙来寻县君,却是找错地方了。县君并不住县衙,他在城北安乐坊有宅邸。” 说到这里,功曹心下哀叹——怎的今天,就轮到了他‘值班’呢?这贼人早不来、晚不来,正好他在县衙值夜的时候来,这不是专门与他过不去么? 杨信听了,心下顿时了然。 他一直以为,县令就该住县衙,这里功曹说起来,他才恍然大悟——是了,县衙只是办公的地方,县长可不住县政府大楼,他住家属小区。 便这里,就要把剑压下。 既然已经知道县令家宅的位置,这功曹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功曹顿有所感,骇的心中狂跳,忙道:“且慢!” 说:“我并未见罪过足下,也不曾见过足下的面,足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杀我?” 又说:“足下必然要去县君宅邸寻县君,但此时县君宅邸是个龙潭虎穴。足下想必不知,白日里下午时候,李通将军从许都押送粮草到朗陵,县君今夜设宴招待于他,说不得此时酒酣胸胆才刚开张。” “李通乃丞相麾下悍将,左右亲卫甲士数十,皆是精锐中的精锐。你若莽撞闯入,必死无疑。” 杨信一听,手中便是一缓。 “李通?” 功曹心下一松,轻轻吐出口气:“然。” 第十四章 烧县库 杨信心下转动。 李通的大名,他是知道的;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上辈子的历史当中,李通作为曹贼麾下的一员悍将,历史的笔墨下,对其颇有几分赞扬。而这辈子听过的李通,便正是这朗陵冠族李氏的族长! 不过就杨信脑子里上辈子的记忆,李通在这个时间段,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记忆中,曹操赤壁战败之后,留曹仁守江陵;周瑜攻打江陵甚急,关羽更绝北道,李通奉命率兵接应曹仁,病死在了路上。 杨信便忍不住道:“李通不是病死了么?” 功曹一听,忙道:“李通将军不久前的确生过一场大病,在朗陵修养了一个多月;听说是修炼走火入魔之故。” 道:“丞相爱惜他,请来神医华佗,李将军由此保住性命;等他病愈,曹公又委以重任,教他负责押送粮草。” 杨信听了,不禁一怔,这才想起,当前身处的这个世界,与上辈子记忆里的那個历史时代,有着本质的不同。 李通的确大病一场,却是修炼走火入魔导致;而曹贼竟给他请来了华佗——想必在有着超乎寻常力量的世界里,华佗的本事更见玄妙,竟然治好了李通! 杨信吐出口气,心下忍不住盘算。 李通既是曹贼爱将,想必能耐非凡;雷远那等名不见经传的人,都有十倍于常人的体魄、力量,区区一个朗陵县人市的市令李凤,就有七八倍常人的体魄、力量,便眼前这个县功曹,都超过常人五六倍,那么李通呢? 名留青史之辈,如何能够小觑? 其必远胜雷远、李凤。 当然,若只李通一人,杨信倒也不惧,他此时精、炁属性已经达到30点,50点的神属性以及神而明之的强大天赋,更让他有着极度的敏锐和感知。 但李通是个将军,身边随时有一队亲卫。将军的亲卫,必定是精锐甲士。 而县令宅邸之中也必定有防卫力量。 这一加起来,便教人棘手。 正如功曹所言,若茫然不知,一头撞进县令宅邸,必死无疑什么的不好说,但要全身而退,肯定不容易。 最关键的,小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若磕着碰着,死伤难料。 他稍作盘算,便道:“你给我提了个醒,我可以不杀你。你须得告诉我,如何能将县令和李通从县令的宅邸之中引出来?” 功曹一听,心下稍安,便道:“若只把县君和李将军引出来,倒也简单。” “哦?请教。” 杨信道。 功曹便说:“只消烧了县衙后的钱粮简牍库即可。” “钱粮简牍库?”杨信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功曹说:“然。县中钱粮、财货、案卷简牍,皆存放其中。一旦被毁,县令罪莫大焉。这里起火,他必定心急如焚而来。李通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杨信笑了起来:“你给我出主意,不怕遭到牵连,被曹贼诛灭满门吗?” 功曹苦笑一声:“我没有把性命付诸于任上的觉悟,实在是贪生怕死。只盼足下不要宣扬,教我苟且保住性命。” 杨信听罢,点了点头:“怕死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便抽开搁在功曹肩颈处的剑,拿捏精准发力,一掌切在他脑后,砰的一声闷响,功曹立时一声不吭扑倒在书案上。 这厮好歹给杨信提了个醒,避免了杨信一头扎进龙潭虎穴,便留他一条性命,不杀也罢。 杨信随后在这间屋里摸索了一阵,找出一瓶灯油、两块火镰和一些火绒,然后翻窗而出,按着功曹所说钱粮简牍库的位置,一路沿院墙而走。 不多时,便寻到了地头。 攀着院墙,杨信一眼瞧去,分明一座大仓库,门口挂着灯笼,有两个甲士守卫。 杨信咧了咧嘴角,翻身而下。 此间距离,不过十余米,杨信身形一展,举步就到了面前;两个甲士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杨信一剑一个,杀死在门口。 实在杨信速度太快,十余米而已,举步只五分之一秒。 以杨信现在的身体素质,秒速已过五六十米。毕竟三十倍常人的精、炁属性,力量大、耐力强、速度快,没有任何短板可言。 再加上两个甲士没有什么防备,直接就被他杀了。 仓库的大门上,套着一条粗大铁链,杨信抓着铁链,用力一扯,连着门上的铁把手一起,都给扯了下来。 推开这扇厚重的门,杨信信步而入。 里头转了一圈,大小库房数间,有粮食库房,这间最大,粮食满仓;有装铜钱、财物、布匹的库房;还兵器、甲胄、弓弩箭矢库房,以及盛放案卷、简牍、书籍的库房。 杨信便把一瓶灯油,一半倒在粮食里,一半倒在布匹上。 然后拿了火镰,用火绒引出明火,哗啦一下,粮仓里的粮食开始燃烧,再哗啦一下,布匹开始燃烧。 灯油助火,火势燃烧甚快,尤以布匹为甚。 杨信站在火光中,眼看火势愈大,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库房里的火,渐渐明亮,不多时,便已烧的轰轰烈烈;很快就被发现,一时间,惊恐吼叫,此起彼伏。 杨信藏身在县衙外附近街角的黑暗中,见一个甲士急匆匆奔出来,惶惶望城北而走,杨信立时缀着甲士尾随而去。 ... 县令宅邸,大厅之中,此时虽已深夜,但厅中气氛却正火热。 此间宴请李通,县令更是叫来县中有头有脸的几家人物陪坐、宴饮。 诸人高谈阔论,言笑晏晏。 大厅中间几个身着薄纱的女子翩翩起舞,旁侧丝竹之声悦耳。 就在这个时候,管家田福急匆匆进来,绕到县令身旁,耳语说:“家主,大事不好!” 县令一听,微微皱眉:“何事?” 田福道:“方才县衙卫兵惶然至府上,说县库被人烧了!” 县令一听,竟忍不住一下子站起来,带翻了面前的小案,案上的酒食器具叮叮当当滚落在地。 顿时间,丝竹骤停,翩翩起舞的舞女亦慌乱不知所措。 正饮酒欣赏舞女舞姿的李通顿时拿眼睛看过来,道:“田君?” 第十五章 一个奴婢 听到李通疑语,县令略显僵硬的脸上神色稍松,他摆手挥退舞女、乐师,目光扫过全场,叹息一声,道:“我将死矣!” 听到这话,堂下诸客皆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 李通坐直身体,皱眉道:“田君何出此言?” 县令又叹,说:“我那县衙的县库,被人烧了!” 说:“我为县令,却连县衙都守不住,竟教人烧了县库,丞相怪罪下来,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诸客皆哗。 县令方才挥退舞女、乐师,却没教诸客退散,实是县库被烧,这么大的事,同在一县,以在场诸位的地位、耳目,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干脆这里,敞开了说。 李通顿时眉头攒起,沉声道:“有人烧了县库?真是好大胆子!” 便起身,道:“田君莫慌。却不知此时,县衙情形如何?是否能挽回几成?” 又说:“贼人呢?” 县令道:“情况尚且不大明了。” 说:“县衙卫兵才至府上报讯,须得询问一二,方才知晓。” 于是对身旁田福道:“去将卫兵带进来...” 顿了顿,又道:“你速带人先去县衙救火。” 田福道了声:“唯!” 县令又对在场的县尉道:“劳烦李县尉走一趟,立刻通传四门,教兵将严加巡防,谨防贼人逃脱。” 县尉忙道:“唯!” 也出去了。 田福出去,几个呼吸,县衙的卫兵一脸惶恐进了屋来,照面便扑倒在地,说:“县君,有贼人烧了县库。因火势极大,县衙留守人员太少,救火未济,什长教小人速来禀报,请县君做主!” 县令深深呼吸,道:“火势多大?” 卫兵说:“县库屋顶俱已是燃烧起来。” 县令神色更是难看,道:“纵火的贼人呢?” 卫兵说:“不知。” 顿了顿,想起来时伍长的叮嘱,又连忙道:“什长正一边救火,一边搜贼!” 县令听到这里,神色阴沉已见滴水,李通则道:“自黄巾后,朗陵已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纵火焚烧县库,这贼子居心险恶。” 说:“田君不必犹疑,应当速速派人救火,并搜捕纵火之贼,斩之以儆效尤。” 说:“我与田君同去!” 县令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作揖道:“有将军相助,我无忧也。”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道:“我等必戮力相助县君弹压秩序、搜捕纵火之贼!” 当即不作犹疑,一窝蜂出来。 诸客迅速散去,县令则与李通及其亲兵甲骑跨马直奔县衙;数十匹战马践踏街道,轰隆隆犹如滚滚雷鸣,一时激起许多骚动。 杨信尾随那县衙卫兵,一路来到县令宅邸,藏身于街角黑暗之处;眼见卫兵入门,眼见县令宅邸之中前后出来两拨人马,尤见那五十甲骑出动之时,为首顾盼威风的两人,便知晓多半是县令本人和那李通李文达。 耳闻马蹄声远去,杨信轻轻吐出口气,这才合身翻过院墙,进到县令宅邸之中。 此时宅邸内一片兵荒马乱,许多仆役、丫鬟,好似没头苍蝇乱窜,还有一些头目正在呵斥、弹压秩序。 杨信一边转悠,一边期冀找到小妹,却无所得;实在这县令宅邸面积太大,人员太多,又是晚上,又处于慌乱之中。 他只好换个法子。 便盯上一人,此人一身锦衣,呼呼喝喝、趾高气昂,却是个有派头的,想必是县令府上管事的人员。 杨信盯着此人,见他从前庭到后院,梳理宅邸之中的秩序,直尾随到一座假山后面,方才对其出手。 杨信潜身于假山一侧,此人路过之时,一把扣住此人肩膀,这厮迅即反应,反手一肘顶向杨信心口,杨信拿剑柄抵住他肘尖儿,右手发力一捏,登时捏碎了他的肩骨,劲力同时贯通其全身,这厮登时动弹不得。 这厮分明颇有几分本事。 至少比那李凤要强出许多,大抵稍逊于雷远。 当然,雷远年龄和杨信差不多大,才十五六岁,这厮却已经三四十模样,不能比。 杨信捂住他嘴,把他拖到假山后面,借着远处传来的一些微弱灯光,看着他满脸铁青、冷汗滚滚模样,缓缓道:“我问,你答。” 说着,慢慢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又道:“你敢喊出声来,我便屠了县令满门!” 这厮顿时一颤,眼中惊怒难当。 惊的是面前这人本事了得,自己也算是军队里出来的悍卒,在幽州经历过大小十余战,竟被此人轻易拿住——虽然是偷袭,但只自家肩膀直接被捏碎,一身气力被其劲力贯通而直接击溃,便知其本事了得。 而此时宅邸空虚,多是老弱妇孺,若此人杀性大发,断然没有能抵挡得住的。 怒的是此人胆大包天,竟杀到县令宅邸来。 下一瞬,他心中便有明悟——说不得,县库的火,就是此人放的! 分明是個调虎离山的路数——目标是县令宅邸! 面对杨信的威胁,这厮缓缓道:“你问,我答。恳请不要伤了府中老弱妇孺!” 杨信见他识趣,微微颔首:“我来问你,这县令的管家田福,在六月十七那天,从人市令李凤处买入了一个名叫杨幺妹的小姑娘,告诉我,她在哪里?!” 这厮闻言便是一愣。 道:“你的目的,就是这?” 杨信面无表情:“说!” 这厮惊怒非常,道:“为了一个奴婢,伱竟然纵火焚烧县库,做出这般目无王法之事?!” 杨信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在胆边生,便抬起一脚,踹断了这厮大腿:“奴婢?!” 又把这厮的手,掰开来,折作数段:“奴婢?!” 这厮顿时就要发出惨叫,杨信反手一巴掌乎在他嘴上,把他惨叫堵在了喉咙里。 杨信一把扣住他脖子,把他提起来,脸对脸,凑到近前,森森道:“说,六月十七当日,田福从李凤处买来的杨幺妹,在哪里!” 这厮嘶嘶发出一片吸气的声音,随即嘿嘿笑,笑的嘴巴里鲜血横流,含混道:“看来那奴婢对你很重要,不过教你失望了,六月内大管家买来的奴婢,都已经送了人。” 他嘿嘿的:“你要找这批奴婢,去许都吧,家主把她们送给了一个路过朗陵的贵客。” 第十六章 要挟 杨信心头一沉,喝道:“送给了谁?!” 这厮嘿嘿冷笑:“我区区一个下人,怎么知道贵客的名讳呢?” 杨信怒极,一指戳在他膳中,只把这厮痛得浑身战战,抽搐不已。 “我这就宰了你,屠光县令满门!” 这厮顿时一滞,道:“我实不知晓。” 说:“此事由大管家田福一手操办,你想知道,就去问他。” 说完撇过头去:“要杀便杀,只请放过妇孺。” 杨信深吸口气,扣着这厮脖子的手猛地五指一合,直把这厮脖颈捏成了肉泥。 信手丢掉尸体,杨信难耐心中焦躁、愤怒,左思右想,片刻有了主意。 ... 却说县令与李通一行急至县衙,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县库大火熄灭。 火是灭了,但县库里储存的钱粮财货、兵器甲胄、弓弩箭矢、案卷简牍,却已烧掉七八成。 县令既怒且忧,哀声连连。 李通顶盔掼甲,行至县令身旁,看着地上两具仓库卫兵的尸体,对县令道:“县衙内外附近,并无贼人踪迹。” 这里县令救火,李通便带了人四周搜捕纵火者,却连一根毛都没搜出来。 又说:“这两个仓库卫兵虽非精兵,却也比寻常黔首强出许多。他们神色安详,说明死的时候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道:“便是我亲卫都伯,也做不到这么完美。” 说:“从各种迹象来看,分明只单枪匹马一贼人。” 说:“这种人存心潜藏,又是夜间,实在不便搜捕。” 县令叹息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任何人,做任何一件事,有意无意,都存在一個目的。他焚烧县库,难道只是为了发泄不成?” 李通摇头:“不好说。” 道:“做任何一件事,或是对人,或是对物。县衙田君最大,说不定这贼人的目标,就是田君你。” 县令一听,神色顿时为之一动,忍不住与李通对视了一眼。 李通便道:“田君府上,此时恐怕有些不妙。” 县令心下一颤,哪里还敢耽搁?当即转身就走。 李通眯了眯眼睛,立刻召集亲卫,迅速跟上。 马蹄声再度践踏夜幕,呼啸回转县令宅邸。 早有守在门外的仆役,见县令、李通复还,连忙大开中门;县令、李通翻身下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守在门口的仆役显得很正常。 若宅邸中贼人作怪,闹出动静,这些仆役又怎么可能安然守在门口呢? 怀着这样的疑惑,只不多言,径入府中,一路穿过前庭,来到中院;远见中院的客厅灯火通明,门洞大开,里头影影绰绰分明有不少人。 先时宴请李通便在这间大厅,然而宾主先前皆走,不留一人;便是仆役收拾宴会杯盘,可这会儿都过了大半个时辰,怎么也收拾完了,不可能还有人留在客厅里。 县令心下一颤,忙举步至大厅门前,望里一看,见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当中端坐一人;此人身材高大,周身上下散发着凶恶的寒意,头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孔,只一口血迹斑驳的剑横在膝上,十分有些瘆人。 此人旁边一手之内,他妻妾儿女,瑟缩一团。 县令顿时驻足,立在门槛外。 李通随后而至,也看见了大厅里的情形,顿时浓眉倒竖:“好胆!” 他一声喝,气息雄浑,犹如虎啸。 杨信缓缓抬起头,披散的头发遮掩着的英挺面孔彻底显露出来。他扶着膝盖上的剑,目光在县令、李通二人身上流淌而过。 “我今日此来,只为一事。” 说话间,杨信缓缓站起来,拄剑而立。 说:“你府上大管家田福六月十七于人市令李凤处买入了一个名叫杨幺妹的小姑娘,有人告诉我,你把她送给了路过朗陵的一个贵人。说吧,你把她送给了谁?” 言语及此,杨信挑剑指着县令十来岁大的儿子的眉心:“我数三个数,不说,我就宰了他们。” “一。” 杨信目光森森的盯着县令:“二。” 县令大急,忙道:“且慢!” 道:“我说,我说!” 杨信手一顿,拿眼盯他。 县令道:“乃是屯田都尉...” “且慢。”旁边的李通开口了,他满含杀机的盯着杨信,道:“此贼以人质要挟田君,乃小人之举。早年夏侯元让大将军被人挟持,丞相就曾下过命令,绝不受威胁!” 他恶狠狠盯着杨信:“贼子,若识趣,自来领死,何必以妇孺为要挟?不当人子!” 县令顿时脸色一滞,满心苦涩。 杨信闻言,嘿嘿冷笑:“我以县令家眷为要挟,便是小人之举;曹贼以士家制度挟持军士家眷、以连坐之法绑架天下百姓,敲骨吸髓,便是雄主?” 说到这里,他把剑一晃,看向县令:“屯田都尉?哪个屯田都尉?说!” 县令嗫喏着,以恳求的目光看向李通,李通默然。 县令便道:“屯田都尉董祀。” 杨信吸了口气:“董祀在哪里?” 县令道:“不知。” 眼看杨信眼中厉色暴涨,便连忙道:“董祀在陈留屯田。” 陈留? 杨信心下一松。 就在这个时候,立在县令身旁的李通陡然动了,他合身一扑,同时拔出了腰间悬着的环首刀,人刀合一,当空劈出一道凄厉的刀光,霎那便飙到了杨信面前。 杨信神属性强大至极,在李通动作的同一时间产生反应。 但李通极是强大,杨信来不及对被挟持的妇孺动手,只好回手一剑劈出。 两道寒光铿锵一声交织在一起,杨信只觉手中一轻,便知道这口夺自李监工的六面汉剑吃不住劲儿,断了。 但杨信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他脚下一撇,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李通的环首刀,竟是不退反进,合身扑向李通怀中。 紧接着便一记杀生拳轰入李通中门。 李通也并非寻常人物,他把手一拍,接住了杨信一拳,却被震得半截手臂发麻,忙不迭抽身后退,并卷刀横扫。 杨信速度更快,跟进半步,手里半截断剑照着李通持刀横扫的手臂斩落,同时一脚叶底藏花,直奔李通下身要害。 电光火石,两人硬碰了几招,只打的空气爆鸣,声浪滚滚。 第十七章 军阵 李通见杨信踢脚至要害,忙弹身纵跃,跳将起来,半空中,环首刀抡起一片扇幕,绞肉机似。 杨信嘿然一声吐气,收脚垫步进前,只把手里断剑掷出,李通斩出的涡轮般的刀扇便仿陡然佛插入一根铁柱,叮当的一声,戛然而止。 便这电光火石里,杨信侧身一记横踹,自下而上,正中李通胸腹。 李通的武艺不可谓不精湛,刀法不可谓不凌厉,但在身体属性并不超过杨信的前提下,他的所有招法,在杨信强大的神属性赋予的敏锐感知面前,都仿佛慢动作,充满了破绽。 这一脚踹得结实,只听得砰一声闷雷般炸响,空中尚未落地的李通便掉线般飞了出去,浑身气力短暂一滞,手里的环首刀也拿捏不住,脱手抛飞。 杨信双腿连划,如影随形,更是信手摘下李通抛飞空中的环首刀,手腕一翻,挽起一道匹练,照着李通倒飞出去的身躯便是一记劈斩。 李通骇然不已,只来得及把双臂叉在胸前,便被杨信这一刀劈中胳膊上的护腕,只浑身一震,便撞塌了半边门框,沉重的身躯撞入门外拥堵的亲兵群中,碾倒一大片。 这一连串兔起鹄落,前后却才不过几个呼吸。 在李通扑向杨信的第一时间,县令也跟着窜进了大厅,却是旁侧里绕过交手的两人,扑到自己家眷身旁,把他们护了起来。 他这里刚松一口气,抬头,便见李通被杨信打了出去。 县令面露惊色——李通乃曹丞相爱将,虽不以武力著称,却不乏悍勇,更历经大小战役,经验丰富,自有一番手段。 却这里,交手不几合,竟便被打将出去! 他心下骇然,脑子却不慢,便抓起案桌,反手照墙壁砸落,三两下生生砸穿了墙壁,连忙让妻儿老小从墙洞逃离。 这头杨信却顾不得那县令。 他合身追出大门,迎面便是十几个甲士的刀枪剑戟。 李通的亲卫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什么场面没见过?那李通飞出来,砸翻了七八个,其他的立刻反应过来;当即几個抢了李通往外跑,剩下的就都来堵杨信。 杨信把刀一晃,刀光一卷,进身便杀数人。他刀术精湛、运刀巧妙,刀光犹如细丝,卷过这些甲士脖子处头盔与甲胄交接的缝儿,轻易把他们斩杀。 手里这口环首刀,用得着实顺手;切人的脖子,就仿佛切豆腐,轻松利落;比起之前那口六面汉剑不可同日而语,难怪那剑会被这刀斩断,分明是一口宝刀。 杨信心如止水,刀却暴烈,一刀卷过,数人丧命;李通的亲兵甲骑虽眨眼死了数人,却甚是悍勇,丝毫不惧杨信,三五人本能般互相配合,以军阵应对杨信凶威。 都是精兵,身经百战,一个二个体魄强悍,普遍都在五六点;加上身披甲胄,全副武装,更兼战场杀法惨烈,喜以伤换死、以死换伤的打法,全然不作防御,只作进攻。 被这样一群精兵围住,似如雷远那般,或四五天前刚刚逃离寿春时候的杨信,怕是难以抵挡。 但杨信此时的强大,超过了这些精兵应对的范畴;他的反应无比敏捷,速度快如闪电,看似被围攻,却每每轻易避开这些刀枪剑戟,进身、退步、闪转腾挪之间,一个个甲士被他轻易杀死。 若非恤力,以杨信如今的体魄气力,手持宝刀,可以完全忽视这些甲士身上的甲胄,硬刚都能把他们碾压。 这时候,被几个亲兵抢出去的李通,总算回过气来。 他身上的甲胄是曹操赏赐给他的宝甲,虽硬吃杨信一脚、一刀,却未曾破防,只是被巨大的力量震麻了筋骨。 李通推开搀扶的亲兵,站起来,看了眼双手护腕上清晰的刀痕,不禁暗暗吃惊;这套曹操赏赐给他的宝甲,战场上无数次保护了他的性命,一直都没有损伤,这次,宝甲的护腕恐怕要报废了。 这里抬起头,深吸口气,看到亲兵被割麦子一样斩杀。那贼人在亲兵围攻之下,不但没有丝毫窘迫,却分明鱼在水中般滑溜。 眼看亲兵一个个被斩杀,李通痛的心如刀绞。 这些亲兵可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心腹! 他怒吼一声:“结阵!” 立时,因空间狭窄导致无法近身围攻杨信而在外徘徊的部分亲兵迅速汇聚到李通身旁。 人数有二十余人,甫一汇聚起来,李通身上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机,气机泼洒,与这二十余亲兵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倏忽间,竟浑然犹如一体! 杨信这里三下五除二,将还在围攻自己的甲士尽数杀死,抬头便看到气势强了至少三倍的李通,把一条长枪当空搠来。 李通与麾下二十余亲兵,结成一座锋矢阵,以其为芒,化作一座战争机器,朝着杨信轰隆隆碾压过来。 杨信吃了一惊,后退半步,弓步直身,一刀上撩。 刀刃与枪头撞击在一起,火花四射之间,杨信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手臂登时被震的发麻。 这李通的气力,竟然增长了倍余! 方才交手时,分明李通远不及杨信,其精属性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但此时一接招,却竟压过了杨信! 杨信抽身后退,目光扫过李通和他的军阵,见其气势浑然一体,分明是以某种奇妙方法将组成军阵的个体融合为一,杨信的神而明之天赋发动,立时,便摸到了一些奥妙! “军阵!?” 杨信低喝一声,顿觉棘手。 李通一枪逼退杨信,心气大增,当即把一条大枪抖开来,携军阵之势,排山倒海碾过来;杨信见其凶猛,只好闪身避让。 这一避,便教李通一枪将身后大厅门墙打得塌陷下去,一座厅堂顿时在滚滚烟尘之中摇摇欲坠。 杨信避到一旁,抽刀欲杀组成军阵的的卒子;但刀不及枪长,被李通一记回马枪再度逼退。 杨信绕着军阵游走,李通却在军阵内如鱼得水,一条长枪四顾,把一座小小的军阵变成了刺猬。 杨信竟然一时无可奈何。 只这一座县令宅邸中院,在你追我赶、刀来枪往之中,变成了一片废墟。 第十八章 快去请许将军 却说县令安排管家田福将家眷老小立刻送走,回身来,便看到中院狼藉;见杨信与李通的军阵杀的难分难解,所过处,房屋坍塌、院墙崩裂,凶猛得一塌糊涂。 县令只这一看,不禁对左右道:“此贼凶悍,实属少见。” 又说:“李将军军阵虽强,但不及贼人独身灵活;这院中又不甚开敞,不利军阵施展;我观此贼体力强横,怕是军阵内的卒子体力耗尽,也未必能伤到他,是时贼人反戈一击,危矣!” 说:“断不能教李将军损在这里,更不能教这贼子逞凶,扫了朝廷威望。” 便道:“速去朗陵渡口大营,请来许将军擒杀此贼!” 又说:“传令县尉,聚集县兵,给我把这里围死!不能教这贼人逃了!” 一番安排,有条有理,迅疾利落。 当即便有人出城而去,直奔朗陵渡口大营;城内县兵亦迅速汇集,数百人把个县令宅邸围的水泄不通。 而杨信与李通丝毫不觉,厮杀正酣。 县令派出的人跨马疾驰,十余里,一刻钟已至;这人翻身下马,冲到辕门,便被守卫辕门的兵卒拦下。 “军营重地,安敢擅闯!” 来人急道:“我乃朗陵令属吏,此间有恶贼在城中作乱,县君与李通将军皆拿不住贼人,县君教我来请许将军。” 说着,将县令的官印举起来:“请速通传,事急!” 辕门守卫一听,不敢怠慢,道:“等着。” 便分出一人,直入营内。 此时军营里头,许褚正在点检财货——雷远陪在许褚身旁,作战战兢兢模样。 先前不久,邓贵庄园起火,雷远又得知是因杨信之故,知道杨信脾气,雷远料定今夜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便心下一转,教船夫驱船至朗陵渡。 按照船夫们所言,从九江运来的财货,便要在朗陵渡口大营卸货、交接,由另外的人接手,然后送去许都。 这朗陵渡口大营,却便正是曹贼囤粮之处。 曹贼以朗陵为据点,将许都方向运来的粮草囤在这里,然后每隔一段时间,顺水运一批到淮南;如此,将粮草置于大军后方,一则安全,二则便于水路中转。毕竟,直接从许都运粮到淮南,路途遥远,损耗太大,还容易遭截。 雷远早前自然不知道粮草就囤在这里,但杨信知道。 朗陵渡就在南关屯旁边,每每有大量的粮食进出,杨信不是瞎子,自然看在眼里。 所以当时,杨信和雷远说,别的他不知道,曹贼粮食囤在哪里他却知道,原因就在这里。因为粮草本就囤在杨信的眼皮子底下。 雷远因料定杨信会大闹一场,便决心先混入朗陵渡口大营,在其内部等待时机。 他这里也才刚到不久,船停在渡口处,放了那帮船夫,便这里将财货不紧不慢的运入军营,来来回回大半个时辰。 许褚作为大营的守将,等这里财货尽运了进来,才开始点检。 许褚一边看着属下点检,一边对雷远道:“看来摸金校尉此次颇有收获。” 许褚并不以雷远眼生而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发丘中郎将这一路,与正规军不是一个体系;平素互相平行,互不交叉,也只这样的时候,才能看到这些挖坟掘墓的家伙。 雷远恭敬道:“都是为丞相效命。” 许褚微微颔首,笑道:“此言在理。” 说来雷远伴着许褚,那可真是战战兢兢;两人站在一处,一個是石墩子,一个是瘦竹竿,对比就有这么明显。 而且许褚一身气息正如他的雄壮的身躯一般雄浑之极,雷远在他身旁,就仿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在一头最凶猛的老虎面前,那样的危险。 只消一把,就能捏死他。 雷远心中,每时每刻都在告诫自己,要按捺住,要小心,千万不要露了破绽! 便正此时,辕门的卫兵急匆匆跑来,驻足行礼,道:“将军,辕门外来了个朗陵令的属吏,道是城中此时有贼人作乱,县令与李通将军皆拿不住贼人,县君便教那属吏来请将军。” 许褚一听,吃了一惊:“贼人作乱?” 卫兵说:“县君属吏正在辕门。” 许褚眉头攒起,点了点头,先对雷远道:“你这里盯好点检,本将先去看看。” 雷远旁边听到卫兵传来的消息,早是心中隐隐激动,闻许褚之言,忙谨慎压住躁动,正色抱拳道:“唯!” 许褚颔首,转身即走。 雷远见他如巨熊一般的身影远去,嘴角渐渐翘起一抹笑容。 许褚一路大步流星来到辕门,早见县令属吏在辕门火把下来来回回的走;许褚眼神一凝,认出了这个属吏——当初许褚来到这里建立朗陵渡口大营的时候,县令亦曾宴请过他,当时陪酒的人之中,就有这个人。 许褚几步近前,道:“你是朗陵贼曹,姓张对不对?” 县令属吏见到许褚,大喜道:“许将军,正是在下!” 许褚便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张贼曹便道:“今夜县君宴请李通将军,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贼人,先烧县库,又挟持县君家眷威迫县君,更与李通将军大打出手。” 许褚道:“李文达的本事,本将是知道的;什么样的贼人,竟然单枪匹马与他大打出手?李文达的亲兵呢?莫非都是草人?” 张贼曹道:“若非李将军以亲兵结阵抵住贼人,怕是此时县城已血流成河!” 许褚登时牛眼圆睁:“哪里来的贼人,竟能与李通亲兵结阵相抗?!” 张贼曹跺脚道:“贼人凶悍,县君害怕李将军亲兵力竭,为贼人所败,便教在下来请许将军。许将军,万万这里耽搁不得呀,若教贼人得胜,朗陵危矣!” 许褚吐出口气,嘿然道:“好贼子,好贼子!” 便对左右道:“点齐亲兵五十,随我前往朗陵擒杀贼人!” 左右应了声:“唯。” 便立时召集亲兵,汇集于辕门,披甲执刃,跨马直奔朗陵而走。 雷远注意着大营内的动静,见许褚领兵出营,不禁长长的吐出口气,心下激动:“机会来了!” 第十九章 就从这里开始 却说这头,杨信与李通二十余人军阵厮杀甚烈,从中院到前庭,一路打将出来,所过处墙倒屋塌,更掀翻了县令宅邸的大门,杀到大街上来。 围困宅邸的县兵惶惶惊恐退避,不敢上前。 县令在街角观望,见厮杀近两刻钟,那贼人仍生龙活虎,反倒李通及二十余人军阵,却已显出疲态。 他不禁恨恨道:“可恨此贼烧了县库,否则摆开几架大黄弩,他如何还能逞凶?!” 朗陵县本有十来架大黄弩,储藏在县库之中;这种重弩原属车兵所使,杀伤力极强,战场上许多厉害的武将,一个不慎也要为其射杀。 可先前杨信烧了县库,连着十余架大黄弩一并烧毁了去。 等闲的普通弓弩,根本奈何不得杨信这种厉害角色,唯有大黄弩,可射杀于他。普通的弓箭在杨信三十倍常人体魄面前,先不说能不能破防,单以箭矢发射的速度,都很难跟得上杨信,他可以从容避开。 此时围在周围的县兵的弓箭都引而不发,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害怕伤不到杨信,反而影响到李通的军阵,帮忙不成帮倒忙。 ——杨信胸口里的杀意愈是沸腾,脑子却愈是冰冷,任凭李通的军阵如何凶猛,他只游走、避让,抽冷子反手来一下,倒杀得李通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杨信殊无短板,无论气力、耐性、速度、反应,都超出了李通的预计;眼看杨信生龙活虎,而自己身后组成军阵的卒子却一個个喘开了粗气,李通的心,已在下沉。 经过两刻钟的厮杀,杨信将李通军阵的奥妙,几乎看透;心中已是明白这军阵妙在何处。 军阵分明有两个关键之处。 其一,李通和他的亲兵,所修的功法,系出同源。 其次,李通和他的亲兵有着良好的默契,这种默契近乎于心灵相通。 军阵的集众之力,便建立在这两个基本条件之上。如果所修功法不同源,便难以协调气机、融为一体;如果没有良好到近乎于心灵相通的默契,这军阵便无法灵活变幻。 军阵便如一座房屋,主将是梁柱,兵卒是砖瓦。 他们有效的组合在一起,像一座精密的战争机器,能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同时,杨信也看出了军阵的缺陷——就是很难大规模应用。 一则大规模推行同种功法,并且要求修炼的人进度大差不差,一是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进行专门培养,二是须得精挑细选,选出修炼资质相同的兵员。显然是有难度的。 二来人越多,心思越杂,越难以达到近乎于心灵相通的默契。 便有一种明悟——难怪那些历史留名的特殊兵种,人数都不多;譬如高顺的陷阵营,八百人;譬如关羽的校刀手,五百人。 想必李通这五十个亲兵,必定耗费了他大量的资源和精力,才能培养到组成军阵的地步,难怪他如此愤怒——已有超过一半亲兵,折在了杨信手中,那必然是心如刀绞。 杨信品味着杀意,沉下心,这里仔细周旋。李通军阵的疲态,杨信看的清楚,他在等待反杀时机。 李通则愈是焦躁,他也知道,组合军阵对兵卒的体能,是巨大考验;军阵虽强,但兵卒的体能消耗亦倍数增长。 似他麾下这些亲兵,平均五六点的精属性素质,平素急行军,可三日不歇。 但这里,只厮杀了两刻钟便已疲敝。 这一番局面僵持、变幻,说来倒有那么点意思。 实际上在县令说出小妹去向的时候,杨信就可以抽身而走,全不必这里与李通厮杀决死;但一来杨信心中哀怒,急需发泄,似李通这等货色,便是上佳的发泄对象。 向这个世界复仇,就从这里开始。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通、县令等人已经知道杨信的目的是杨幺妹。若杨信直接就走,他们回头八百里加急,或者有另外更玄妙的传讯方式,能先于杨信一步,把消息送到陈留。 到时候杨信去陈留晚了一步,事情就会变得糟糕。 无论如何,得杀了李通和县令这两个主事者,没了主事者,事情的运转就会被迟滞,杨信才有足够的时间作转圜。 而此时,许褚带着他的五十个亲兵甲骑,风驰电掣十余里,即将抵达朗陵城下。 ——县令愈是焦躁,按着悬挂在腰间的佩剑剑柄的手,都已青筋暴跳;他是从幽州走出来的人物,亦曾经历许多场面,他看得很清楚,李通和他的军阵,运转已显迟滞,便如疲敝的弓弦,随时都会绷断。 李通一旦崩了,事情就糟糕了。 “快去城门,看许将军到了没有!” 若再无来援,李通稍时战败,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 县令自身并不以武力著称,李通一旦战败,他自己操刀子上,怕只两个回合,就要被斩杀。 尤以那贼人偶尔飘过来的眼神,其中杀机凛冽,分明欲杀他而后快。 就在这个时候,李通军阵左侧的一个兵卒忽然打了个踉跄,军阵陡然为之一滞;这一霎那的机会,被杨信捕捉,他侧身进步,一刀便把这兵卒脑袋削了下来。 因为军阵迟滞,李通亦为之牵连,军阵运转出了问题,他赶之不及,眼睁睁看杨信杀掉了这个兵卒;这兵卒一死,军阵内本就疲敝的士兵们顿时慌乱,军阵告破! 杨信一言不发,闷声杀入军阵,刀光席卷,呼吸间,疲敝的兵卒便倒下七八个。 剩下的兵卒立时大溃,呼号着四散奔逃;李通更见机敏,二话不说,拖枪转身就走。 但杨信的主要目标就是他,怎能教他脱身?正好眼前兵卒被杀溃,让出路来,杨信合身一扑,便扑近李通,李通见脱身不得,只好回身来战。 刀枪交击,止两招,业已疲敝、心神大丧的李通便遮拦不住;刀光崩开大枪,卷起来,就像黎明前划破夜幕的第一道光,刹那卷过李通脖颈,他一颗斗大头颅,立时冲天而起。 便此时,一声爆炸般的怒吼从远处街道的尽头传来:“李文达!” 紧接着,一道雄壮如巨熊的身影从那马背上蹦跃而起,腾空数丈,一跃百十米,似一颗陨石,照着杨信处流星划落。 第二十章 气到爆炸 许褚巨熊一般的身影从天而降,其气势之强,未及近,便已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一般。 杨信一刀杀了李通,抬头瞥眼,看得分明;他眼中煞气腾腾,心中丝毫不意外——他在县城搞事,动静闹大了,县令、李通皆不能当,自然会想办法求援。 向谁求援? 十余里外的渡口大营。 在与李通周旋的这两刻钟里,杨信一直盘算着时间;如果渡口的援军来的快,他寻不到机会杀掉李通和县令,便会果断抽身;如果来的慢,他便定然要杀掉李通和县令。 如今看来,是不快不慢。 刚宰了李通,人就到了。 杨信的目光,不禁越过这人半空中的身影,穿过茫茫夜幕,仿佛看到了正准备放火的雷远。 他笑了下。 ——来人隔着百余米距离凌空扑杀过来的气势,杨信亦为之心惊。 很强! 不过杨信并不畏惧,来者气势极强,但速度一般;也就与李通相差仿佛。 杨信嘿然一声冷笑,抬起一脚,正中李通落下来的脑袋,他这一颗脑袋,顿如炮弹般,呜的直投向凌空扑来的人。 许褚在半空中,见李通脑袋飞过来,心中一股怒火彻底炸开,他不禁咆哮,声震全城! 而杨信,却是一转身,脚下一窜,闪电般,便扑到了因为许褚来援而面露喜色的县令面前。 所过处,挡在路上的县兵就像割麦子般,倒出来一条血路。 片片惨叫声中,县令反应过来,面露骇然之色,欲抽身而退;却哪里退得赢杨信?早被杨信一步赶到面前,一刀枭首! 县令的脑袋咕噜噜掉落,鲜血从他的颈子里喷出来的时候,许褚沉重的身躯才轰然落地。 电光火石,眼看着县令也死在贼人手中,许褚已出离愤怒:“贼子!” 他手里一口大刀,隔着二三十米,一刀劈出;强悍之极的力量在刀刃上炸开,空气里犁出一道雪白的气浪,直向杨信碾来。 杨信冷冷一笑,回首与许褚对视了一眼,双方眼中的杀气交织;于此同时,杨信垫步腾身,轻易避开了这道刀浪,身子一晃,冲进了远处黑暗的街角。 二三十米的刀浪落在地上,轰隆一声,在街面斩出一刀深深的裂痕,周围的房屋俱为之震动,那些被杨信撞开而身受重伤的县兵,俱是被这一刀碾成了肉泥。 “贼子,哪里走?!” 许褚一刀未中,怒火中烧,雄壮的身躯再度跃起,循着杨信黑夜中幽灵般的身影,似一台横冲直撞的重型坦克,轰隆隆追杀上去。 只见那黑夜中,几道巨大的刀光一一绽放,许褚的咆哮渐渐远去,场中才安静下来。 那许多县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李通残余的亲兵,则哭嚎着开始给李通收尸;许褚带来的五十亲兵也赶到这里,看着面前的一切,听着许褚远去的咆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刚刚带着家丁、护卫赶来的县中豪强,看着死去的李通、县令,亦是面面相觑。 这边许褚追杀杨信,一路追出县城,到了荒野之中。 许褚越追越远——他发现,自己的速度,实在比不过那贼人,竟被愈拉愈远,因此更加气急败坏,咆哮连连。 杨信还有闲暇频频回顾许褚。 他在猜测,这人是谁。 虽说朗陵渡口大营就在南关屯旁边,但镇守大营的武将到底是谁,杨信当初是不敢轻易打探的。 而此时,他看此人魁梧雄壮,气力骇人,便约莫有了些猜测。 此人无疑是个厉害角色,就那横冲直撞的气势、一刀劈出数十米刀浪的气力和爆发力,杨信自忖硬刚干绝对不过此人。 这气力,至少是他的数倍。 说不定这厮精属性中的力量因素,已过一百大关。 正面交手,恐怕一刀的劲儿都吃不住。 但这厮的速度,实在一般,分明与李通相差仿佛,很是有些偏科。 与杨信的全面相比,这速度的劣势,其显露无疑。 ——而这般气力磅礴之辈,曹贼军中,杨信唯一能猜到的,就是许褚;因为上辈子的历史当中,许褚就以气力巨大著称——号称倒拽九牛。 历史中的倒拽九牛,是一个形容词,有夸大的嫌疑;但身后现在这位,别说九牛,再加几头肥牛也不在话下。 料想许褚作为曹贼心腹,曹贼把他放在这里看守粮草,倒也合理;毕竟打仗嘛,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曹贼正是凭借火烧乌巢之功战胜袁绍,他自然对这方面看的很紧。 杨信这里窜上树,回头看那疑似许褚的人,越看他越像——此时许褚,已被他落下百米开外。 杨信嘴角咧了咧,他此时并不想与许褚厮杀,一是干不过,二是没必要;宰了李通,杀了县令,杨信心中很是出了一口气,没那么暴烈了。 等日后修炼一截,回头若遇到这厮,再干他不迟。 便要抽身而走,却回头不经意,看到远处朗陵渡口方向,有火光升腾。 杨信心下顿时一动! 立时,他心中豁然开朗——必然是雷远动手了! 雷远果然醒目,竟然正好趁着许褚离营,点燃了这把大火。 杨信心下转动,本欲即刻抽身,却停了下来;他纵身跳到树下,眼见许褚追到近前,只把手中这口缴获自李通的环首刀当空一扬,淡淡月光中洒下一刀寒芒,即喝道:“竟敢死追不放,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许褚追到这里,见贼人忽然停下,心中不禁大喜,又听此言,忍不住怒喝道:“贼子目无王法,杀朝廷大将、县官,速与某家受死!” 一刀便劈了过来。 杨信存心与他周旋,拖延时间,哪里硬拼?只作闪避,绕开来,任凭许褚刀光凛冽,却如水中游鱼,滑溜得紧,只教那许褚气到爆炸。 “贼子!” 许褚翻来覆去这两个字。 他的气力无比强盛,爆发力更是猛烈之极,每一刀都能斩破城墙;而杨信凭借速度优势、感知优势,游走在许褚三丈左近,偶尔抽冷子来一刀做做样子,既不靠拢,又不远离,丝滑无比。 在这個距离上,可以避免与之硬碰硬,想走就能走,想留就能留。 第二十一章 不好了,走水了 却说朗陵渡口大营,雷远见许褚离营,心知定是杨信在县城那边闹出了等闲不好收拾的大动静,便知晓焚烧囤粮的时机已到。 若许褚守在营中,雷远成功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许褚这厮实在强悍,雷远便只伴在他身旁,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此时许褚离营,营中便失了主心骨,没了这最大的障碍,放了火,才烧得起来;否则即使能放出这一把火,也会被迅速扑灭,雷远一行更无侥幸存活之理。 他当即返回点检财货处,与远处邓铜、丁立打了个眼色。 邓铜、丁立见之,大模大样走到近前,三人凑在一起,火把照耀下,脸上俱是笑容,不远处点检财货的人还以他们在聊什么开心的事。 雷远笑呵呵低声说道:“老邓,后营大仓的情况摸到了几分?是否囤有油料?” 囤粮处,囤的应不止粮食;譬如油料,也应当是有的,不论是作为杀伤敌人的军用物资、夜行军时制作火把的要素,亦或者做饭炒菜与军士补充体能,都必不可缺。 邓铜笑道:“我老邓出马,万无一失。油料就囤在营后左侧,有两囷;此外还有两囷酒水。” 雷远听了,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不少啊!一囷三千斛,两囷就有六千斛。” 又问丁立:“粮草呢?” 丁立接过话茬,说:“我方才与营中曹军闲聊,得知此时营后大仓囤有四十万斛米粮,草料五十万斤。” 又说:“另有箭矢一百三十万支、弓弩三千张、环首刀两万口、两裆铠四千具,其余兵器甲具未计。” 说:“说来也是撞上了,这批粮草、物资,今日上午才刚刚从许都方向押运过来。听说负责押运的是李通。” “李通?”雷远脸上闪过一抹笑容——那厮这会儿怕是正与杨兄弟死斗呢。 雷远感叹于杨信的厉害——这几天行船途中,杨信与他和邓铜、丁立交手过招,初时他还能与杨信打个有来有回,不一日便不能敌,邓铜、丁立更不济事,连拿手的本事杀生拳都被杨信学了去。 邓铜道:“二爷,我老邓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什么时候动手?” 雷远道:“方才朗陵县城派了人,说有贼人在城中作乱,县令与李通不能敌,惊惶来请许褚;此时许褚已离营而去,我们的时机,到了。” 便说:“必是杨兄弟创造的机会——老邓,老丁,我这里稳住他们;你们立刻去营后大仓放火!” 邓铜、丁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之色,当即微微颔首,各自退去。 雷远心下暗暗一个深呼吸,抬起头,满面笑容的走到正在点检财货的甲士身旁,笑容可掬道:“要几时才能点检完?” 甲士道:“须得对准账目,不要急。” 雷远笑着点头。 这边,邓铜和丁立一路往后营走,走着走着,各自身边,便已拥聚起十来人;行至后营,被一伍守卫拦下。 丁立立马笑容满面凑上去,与之套近乎,分散注意力;邓铜也凑上去,却是陡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二十余人齐动手,抱人的抱人,捂嘴的捂嘴,这一伍守卫一声不吭,便被尽数杀死。 然后连忙将尸体拖到旁侧昏暗处,换上这一伍守卫的甲具、兵器。 虽然都是曹军,但因分属不同体系,各自的甲胄、兵器制式,仍有些微差异;为防万一,须得作個全功。 丁立和邓铜及另外三个最厉害的同伴换上这五套甲胄,然后丁立对其他同伴道:“你们就守在这儿。” 说:“一旦听到我和邓铜的喊声,便立作慌乱,大叫起火,扰乱营中秩序,然后汇合二爷,趁机逃离大营。” 不多说,邓铜、丁立五人便入了后营大仓。 这大仓里,时刻也有巡逻的甲士。 早见邓铜、丁立五人进来,便有一队甲士上来:“大仓重地,没有许将军手令,禁止任何人入内,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丁立便道:“朗陵城贼人作乱,县官不能挡,许将军已引兵前往救援;临行前吩咐我们来巡一巡大仓,杜绝任何隐患,以防万一。” 甲士一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便道:“原来是临时任务。” 说:“那就由我来带诸位同袍巡一巡大仓吧。” 丁立见不能拒绝,只好点了点头:“有劳。” 这甲士便让他麾下其他甲士继续巡逻,自己则带着丁立、邓铜五人往大仓内走去,边走边说道:“这大仓隐患,一是偷粮贼,那许多鼠子,实在教人头疼,鼠子多了,狸奴也不管用。” 又说:“还有就是要杜绝一切火光。仓中有两囷油料,草料亦是易燃物,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丁立和邓铜装模作样,连连点头。 正行间,这引路的甲士忽然嗅了嗅鼻子,道:“怎么有一股子血腥气...” 此言一出,丁立怔了一怔,邓铜却直接出手了;他陡然一刀抹过这甲士的脖子,一只手死死的箍住他,嘿然对丁立道:“这厮狗鼻子,我都把血迹擦了干净,不料他还能闻到!” 便说:“老丁,别发愣了,动手吧。” ——点检财货处,雷远满含着笑容,时不时与点检财货的曹军甲士说几句话,偶尔瞥眼看看后营方向。 他心中极不平静。 此间本就行险,若不是遇到杨信,雷远都知道自己是来送死的;虽然因为杨信之故,起了盼头,但无论如何,忐忑难免。 守在后营门口的十余个同伴,亦如雷远一般,忐忑无二。 眼看丁立、邓铜进去,十几个人便浑身长了毛,里里外外俱是七上八下。 就在这个时候,浓烈的火光迅起,那是囤积油料的地方,紧接着,囤积草料的地方也开始起火。 黑夜中极是显眼。 后营大仓内的一队队巡逻立时炸了毛,迅速向起火的地方扑去。 但来不及了! 被释放的油料烧起来,那一个迅捷,简直就像是洪水一样,火光澎湃! 放了火的邓铜、丁立等人立马分散开来——因为方才那队巡逻甲士必定能立刻反应过来,知道是所谓临时巡检队伍放的火——因为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他们分散开,等到一队队巡逻甲士杀到起火处,见火光大作不能灭,慌乱之际,便偷偷混进去,大喊:“不好了,走水了!” 这么一喊,愈促慌乱。 尤以邓铜大嗓门,叫声洪亮,守在后营门口的十几个同伴听的一清二楚,当即抽身就走,边走边喊:“不好了,大仓走水了!” 这里一喊,整个军营都炸了锅。 军营一炸锅,点检财货处的雷远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第二十二章 许将军在何处 正在帐中夜读兵书的副将牛金听到帐外动静,搁下竹简,喝道:“左右,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左右护卫出帐询问,帐门被哗啦掀开,一个都伯闯进来,惶然叫道:“牛将军,大事不好,大仓起火了!” 牛金一听,心中狂跳,面色骤变,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都伯道:“大仓走水了!” 牛金一跃而起,翻过案几,一脚踢开都伯,冲出帐门,不必他侧首往后营方向看,那后营冲天的火光,已是照亮了整个大营! 牛金浑身一颤,退了一步,浑身的气力,这一霎那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丞相绝不会放过他的!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左右惶急叫道。 牛金猛的回过神,深吸口气:“灭火!” 牛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即使他知道,灭火是徒劳;大仓中白日里刚刚运送过来的三囷油料,注定了这火,它灭不了! 但不能不动,不能眼睁睁看着粮草物资被烧光。哪怕只能救出来一成,甚至一分,也是要救的。 只要能挽回丞相一丝丝好感,他都要做。 牛金很快定住心神,一边望后营狂奔,一边对左右道:“速去朗陵寻许将军,请他快快回营!” 而此时,雷远等人,已趁着间隙里的混乱,陆续偷摸出了军营。 ... 牛金派出的人,不要命望朗陵策马狂奔,未几,抵达朗陵;却未见许褚踪影,只找到了许褚的亲兵。 报讯的人急的脑袋冒烟,跺脚道:“许将军在何处?!” 许褚带到城里的亲兵都伯道:“许将军追杀贼人去了。” 报讯者叫道:“还追杀什么贼人?!营中大仓起火,几十万斛米粮、几十万斤草料、各种物资都快要烧光了!” 许褚的亲兵们大吃一惊。 哪里还敢犹疑,当即叫道:“这便去寻将军!” 此时,城外荒野,杨信与许褚周旋的小树林,都已经被许褚碾成了废墟;一棵棵大树被刀光卷碎,大地崩裂,烟尘滚滚。 烟尘中,许褚喝骂连连,暴跳如雷。 而杨信则如泥鳅,每每间不容发避开他的攻击,打了一刻钟,竟然连杨信的衣角都没摸到。 这就是神属性强大的妙处。 见微知著,有着强大无比的感知。 许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杨信眼中一览无遗,动作还没做出来,杨信就已预知,然后凭借超越许褚的速度,轻易避开许褚的攻击。 许褚现在就像一头死了崽的母熊,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杨信这样的玩儿法,就像是走钢丝,刀尖上跳舞;因为一個不慎,稍出差池,被许褚刀光扫中,等闲就要重伤。 但杨信有绝对的自信。 他的神属性足够强大,反应和速度也比许褚快;如果只是神属性强大,而速度不及许褚,那便是脑子知道,身体却反应不过来,有死而已;若只速度超过许褚,便是刀尖上跳舞,难免失手。 可二者合一,就有了超乎寻常的效果。 即使许褚的硬实力此时远超杨信,却拿杨信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信胸中有火,脑子却无比清晰、冷静;他沉着自如的与许褚周旋,还有闲暇分心观望朗陵渡口大营方向。 隐约已看到天边泛红。 许褚因为愤怒,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杨信身上,竟至于没有察觉。 杨信越是周旋,心中越是舒畅;只要把许褚拖在这里,拖得越久,杨信越开心;那渡口大营里满仓的粮草物资,都是曹贼敲骨吸髓压榨无数黔首得来的赃物,就应该付诸于一把大火,才能烧掉其中的罪恶。 烧吧,烧的越旺越好,烧的一干二净才好! 万不能教这许褚提早察觉,他越晚察觉,渡口大营的火便烧的越旺,杨信的心中,便越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越来越响亮。 杨信抽空瞥了一眼,见一队甲骑撕破黑夜,朝着这边碾压过来;杨信心下一转,立时想起他斩杀李通的时候,许褚随行带进城中的那队甲骑。 “必是渡口大营派了人来寻许褚...” 杨信在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里面的道道。 他心下转动,不着痕迹,引着暴怒的许褚,向那队驰骋过来的甲骑靠拢。 避过一道刀光,长笑一声:“原来本事平平,也敢追着我不放!” 许褚一听,更见愤怒:“贼子,我必杀汝!” 那头甲骑临近,远远喊道:“将军!” 许褚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是自家亲兵到了,不由大喜:“快把这贼子堵住!” 他话音刚落,杨信便扑到了他面前。 许褚连忙一刀劈出,杨信本欲戳出的一刀,只好收回来挡他;轰隆一声,杨信身躯巨震,人已凌空倒飞而出。 飞出的方向,正是许褚亲兵! 只是一霎那,杨信只觉自己仿佛是在得到屯田功前的孱弱少年,被大锤当胸打了一锤,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 一身三十倍常人的体魄,筋骨咔咔,酥麻如遭雷击,一身气力都被这一刀劈散了。 但杨信心中,丝毫不慌。 一瞬间念头一动,圆满的第三版改良屯田功发动,抽出相当于三年寿命的生命力,伤势便在一瞬间得到恢复。 然后他整个人,便轰然撞进了许褚的亲兵甲骑之中。 这一下来的突兀,许褚没反应过来,他亲兵甲骑也没反应过来;然后杨信的刀光,便在甲骑之间绽开,一位位比李通的亲兵更加强悍的精锐甲骑,就这样被杨信斩杀,一一坠落下马。 许褚愣住了。 他心中一股寒意升起来,紧接着,便是更凶猛的怒火:“贼子!” 这一位位甲骑亲兵,是他伴随曹操征战多年精挑细选积攒起来的,每一个都是心头肉啊! 杨信每斩出一刀,便仿佛戳在许褚心脏里头,许褚的心便抽搐一下。 太痛! “贼子!贼子!住手啊!” 许褚合身狂扑。 他此时,根本不敢劈出他凶猛的刀光——因为杨信就在甲骑群中,一刀劈出去,杨信滑溜,避得过去,这些甲骑却避不过去。到时候杨信没杀掉的甲骑,反被许褚自己杀掉,许褚哪里肯? 在城里的时候,许褚劈出一刀,把那些县兵碾成肉泥,他浑然不在意,不放在眼里。因为在许褚眼中,那些县兵,根本不算什么,草芥而已。 但轮到他自己的亲兵的时候,他就不行了。 第二十三章 呕出几口老血 很多人都是这样。 他可以把极致的暴虐,以极其轻蔑的姿态,随意施加在他人身上;可一旦他人还以颜色,他便受不了。 诚如许褚。 杨信开心啊! 许褚此时的憋屈、愤怒、慌乱,每一样,都让杨信欢喜的几乎要跳起来。 你许褚牛比,我杨信让你更牛比! 杨信杀的畅快,剪草一般,杀得许褚亲兵死伤惨重。 哪里亲兵扎堆,杨信便往哪里冲,许褚便在后面追;那许多亲兵,也这里一下子被杀怕了,惶惶然四方溃散。 这是许褚和他的亲兵们都不曾料想过的事情——如此的滑稽。 若是在战场之上,许褚带领这五十个亲兵结成军阵,若敌方没有能抵挡得住的大将、军阵,便是数千上万敌军,也要被轻易杀个七进七出。 但此时,情况完全倒转。 五十个精锐亲兵,平均都有七八点的身体属性,外加一個精属性之中气力因素超过一百的顶级猛将,却被区区一个属性三十的人生生杀溃! 这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许褚的心,痛的犹如刀绞。 他的怒吼,震耳欲聋,每一声怒吼,都仿佛在泣血。 杨信听到他的怒吼,就像是听到最美妙的音符,他杀的哈哈大笑。 有人在呼喊:“许将军,快快回营,不要继续与贼人纠缠,大仓起火,粮草快被烧尽了!” 许褚听到这话,猛然之间回过神来,举目望朗陵渡口方向,这才看到那天边的红!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的盯着杨信,而杨信又追上一个逃遁的甲骑,把他砍下马背。 “是你!” 许褚切齿:“你故意把我拖在这里?!” 许褚能成为曹贼心腹,如何是个蠢货?这里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心中升起更猛烈的寒意,看着追杀自己亲兵的杨信的身影,仿佛看到一个魔鬼。 他怒吼一声:“贼子,他日我必杀汝!” 便立刻抢过一匹马,翻身上了马背,猛一夹马腹,马儿撒开四蹄,起步望朗陵渡口方向而走。 杨信一看,这还了得? 岂能你许褚说走就能走? 他丢下仅剩几个四散的许褚亲兵,双腿迈开,秒速五六十,直追许褚,边追边叫道:“贼将休走,与我决死!” 许褚感受到身后贼人越追越近,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化作实质。 他嗨呀一声,夹断了马背,落身地面,迈开两条大象一般粗壮的腿,全不管背后追来的杨信,只是闷头狂奔。 说来武将骑马赶路,多是为了保存体能,并非因为马的速度更快;似许褚这般,虽然速度不及杨信,却也和李通相差仿佛,迈开大步,一秒三四十米也只等闲。 他若骑马,杨信倏忽就能追上来。 可即使他弃了马,还是被杨信很快追近。 许褚心中暗暗发狠,手里的象鼻刀握的紧紧的,心道只要那贼人临近背后一丈,便回头给他一刀,把他杀了。 但他没有等到杨信贴近,等到的是一块几十斤的大石头。 杨信多机敏的人? 他怎会给许褚机会? 追到二三十米,便保持与许褚差不多的速度,路过出看见石头,一脚挑起来,照着许褚背后就砸。 许褚听到风声,回头一看,脸都黑了。 他狂怒,一刀劈碎石头:“可恨啊!贼人,来来来,就此与我共决死!” 杨信顿时驻足,冷笑以对:“好,我们再来打过,再战他一二个时辰。” 许褚只觉胸口闷的发痛。 他呼吸如牛,扑过来又与杨信杀成一团;杨信捡起之前的策略,只滑溜与之周旋。 许褚见摸不到他衣角,只好又弃了杨信,继续转身往朗陵渡口狂奔,杨信便追在他身后,拿石头砸他。 许褚忍不住,回头又来战,杨信又滑溜周旋,许褚又走。 如是往复,许褚竟憋的吐出一口老血! 杨信见状,哈哈大笑:“吐血好啊,吐血好,吐了这一口淤血,你便能心胸开阔,把我斩杀在此。” 许褚一听,又呕出一口血来。 分明先前他追贼,现在却是贼追他,他追不着贼,贼却追得上他。他刀光凶猛,却沾不上贼的一缕衣角,贼差他数倍,却拿石头砸得他灰头土脸,拖着他回不了大营。 他死死的盯着杨信,眼睛瞪出眼眶,好像要把杨信刻在心中。 杨信不避许褚目光,看的分明,愈是笑的开心:“好好好,再来,再来!” 口里虽这么说,但杨信却不动弹;此间追追停停已过七八里,朗陵渡口大营就在三四里外,这已经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距离。 他能凭借速度、反应,搞的许褚呕血,却抵不住营中的千军万马。 若被围住,失了闪转腾挪的空间,必死于许褚刀下。 许褚呕出两口老血,心下已是冷静了几分,他看杨信不动弹,便知道了原因;他深深的再度看了杨信一眼,拖刀转身奔大营而走。 杨信果然不再追他,森森目光,目送许褚远去。 杨信倒是想把许褚杀了,杀了李通、杀了县令、侧面帮助雷远烧了曹贼囤粮,若再把许褚杀了,必教曹贼心中痛一槽! 可是许褚太强,即使耍手段,玩儿心眼,憋的许褚呕血,但要杀他,却是妄想。 杨信深深的吸了口气,体内陡然涌起一阵疲敝——他先和李通厮杀一场,又和许褚在刀尖尖跳舞,更生吃许褚一刀,耗费三年寿元,一路战过来,便是个铁打的,也难免疲敝。 得走了。 杨信怔怔站着原地,三两分钟;这一两个时辰所作的所有的事情,如电影一样,一一在脑子里晃过,杨信心中涌起一股子悲哀,深深的悲哀。 这个残酷的世界! 以压榨生命力的方式给曹贼服劳役的屯民,那些身不由己的船夫,所有被曹贼敲骨吸髓的黔首,被绑架的士家和劳苦大众... 父亲、四个哥哥! 母亲啊! 杨信咬着牙,眼眶又红了。 还有妹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他深吸口气,一转身,身影淹没在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溱水畔,回水坡,杨信又回到这里;他看着母亲的坟——那座小小的土堆,良久,然后他又刨开坟墓,和着破草席,卷起母亲的尸体,走了。 不能把母亲留在这里。 他已经暴露身份,顺着杨幺妹这条线,曹贼必能锁定杨信的身份,以其残暴,少不得把母亲的尸体挖出来泄愤! 这是杨信绝不能忍受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再会、作别 淡淡的月光照射,红石沟里流出来的溪子仿佛一条弯弯曲曲的灰白的带子。 红石沟两侧的山林有老鸹鬼叫,凄厉苍茫。 杨信抱着裹了母亲尸体的破草席,一路溯溪流而上;抵近黑龙潭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邓铜那熟悉的魁梧身影,他孤零零一个人,在潭边儿来来回回的踱。 “老邓。” 杨信发声。 邓铜一听,一看,忙奔过来:“杨兄弟!” 说:“我可算是等着你了!” 他说:“二爷和丁立他们已经过去了,留我这儿等你;对了,那些船夫,也拖家带口都过去了。” 道:“他们还算机灵,渡口大营一起火,他们就溜进了红石沟。” 杨信了然,微微点了点头,还好。 邓铜看了眼杨信抱着的草席卷,闻道一股尸臭,不禁迟疑了一下,说:“这是...” 杨信淡淡道:“我娘。” 邓铜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龇了龇牙:“曹贼可恨!” 杨信道:“我怕曹贼回头掘墓泄愤。我要把她葬在蛇盘崖后面的谷地之中。” 邓铜一听,点头道:“曹贼最无人性,这样的事还真可能发生。” 便道:“那...咱们这就过去?” 杨信点了点头。 护着母亲的尸身,杨信继邓铜之后,一跃攀上瀑布遮蔽着的山洞钻了进去,一路少言寡语,不多时,便穿过山洞,来到了蛇盘崖后的谷地。 这片谷地属实是个世外桃源。 这边是高耸的蛇盘崖,两侧亦是险要绝壁,只有朝南阳方向那头,是个陡坡——较之其他三面,这陡坡勉强能凭人上下。 整個谷地,大约有四五百亩,有一条活水从蛇盘崖这边垂下来,应是蛇盘崖那边垂入红石沟的瀑布的分支。 因此在谷中左侧低洼地带,形成了一片小水泊;小水泊一角有一条小溪引出,至那头陡坡,没入一道狭长的岩缝里,往地下暗河去了。 这谷地若开垦出来,仔细作弄,养活一二十家不在话下。 若还能在附近找到攫取食盐的地方,这儿甚至可以自给自足。 谷中此时,几堆火焰,雷远等人及船夫和其家眷围坐着火堆,雷远和丁立在低声说着什么,其他一些甲士横七竖八躺着,有人都已经在打鼾了。 隐约听到小孩的抽泣声,还有一些妇女、老人的叹息。 船夫和他们的家眷,此时都很惶恐,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怎样,是否能安全抵达荆州,刘皇叔又是否真的如传言那样仁慈。 杨信的到来,引发了一点骚动。船夫们认出了是杨信,连忙安抚家眷;雷远则和丁立起身迎了上来。 杨信道:“我先葬了我娘,我们再说话。” 雷远看了眼杨信抱着的草席卷,又瞥了下邓铜,然后道:“需要帮忙吗?” 杨信摇了摇头:“不必。” 他径自走到谷中右边靠山一侧地势稍高的位置,用一双手,掘了墓坑,把母亲放下去,然后默默的填上土。 一个小小的新的土堆。 良久,杨信一声哀叹。 也不起碑,也不书文,就这样吧。 回首,雷远和丁立、邓铜就站在不远处。 杨信走到他面前:“可还顺利?” 雷远道:“顺利的出乎意料,倒是杨兄弟你......” 杨信摇了摇头。 雷远便道:“多的话实在不好说。杨兄弟,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们这一行别说完成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连活命都是妄想。” 他一脸的郑重:“此间囤粮被毁,曹贼退兵在即,我雷氏满门老小得保,都是因为杨兄弟;此间大恩,无以为报,但有所言,刀山火海,我雷远要敢崩半个不字,天打雷劈。” 他目光灼灼,一字一顿。 杨信听了,轻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不必如此。” 说:“我只是为我母亲报仇,今夜的事情,就当是个巧合。” 他看了一下那边火堆畔的船夫和他们的家眷,说:“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有劳你把他们安全送到刘备治下,这算是我的请求吧。” 雷远连忙道:“他们愿意跟着我走,我定然要把他们送达。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他话音一转:“杨兄弟,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杨信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他是想要杨信和他一起走,一起去荆州。 杨信却摇了摇头:“我要去把我妹妹找回来。” 说:“先前答应的一起去荆州,我要食言了,很抱歉。” 早前在行船的时候,就作过这方面的交流;杨信帮助雷远烧掉曹操囤粮,然后带着母亲和妹妹,与雷远一道前往荆州。 并且一开始就约定好,不论事情最后怎么样,都要来这里作一个汇合。 但现在,显然是不能了。 雷远一听,沉默。 他道:“杨兄弟要找回小妹,此人之常情,无所谓食言与否;只是杨兄弟,伱确定能找回小妹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找不回...” 杨信摆了摆手:“我已经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雷远叹了口气:“那就好。” 便道:“还道能与杨兄弟同行,没想到...” 顿了顿,说:“此间事,曹贼必不会放过杨兄弟你;在曹贼治下行走,万望杨兄弟小心谨慎,务必保存有用之身。等找回小妹,杨兄弟一定要来荆州,是时小弟煮酒扫榻以待!” 杨信笑了下:“好。” 他又看了眼那些船夫和他们的家眷,然后收回目光,对丁立、邓铜点了点头,便转身到蛇盘崖下,纵起一跃,钻进那山洞,倏忽而去。 雷远三人看着杨信离去,站在原地半晌。 丁立道:“可惜了,我以为杨兄弟能和我们一起走。” 邓铜挠头:“若与杨兄弟同行,我自然欢喜,我喜欢他的脾性;可是世事难料,却才这么几天,谁能想到他会丧母、失妹呢?” 雷远悠悠道:“杨兄弟自己其实就有所预料。你们没看出来吗?这一路行船,他其实比我们更着急。” 丁立道:“出了这样的事,继续在曹贼治下行走,实在太过危险。但我实在说不出口,不敢劝他。” 邓铜道:“你说的什么屁话?杨兄弟性情中人,为母复仇、寻回小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们作兄弟的,不能给他支持已是惭愧,你还劝他?” 雷远叹息:“是啊,性情中人啊。” 第二十五章 赶路 汝南到陈留,中间隔着颍川。 说来杨信此去陈留,必然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因为许都就在颍川。 不过只要抢在消息发散之前把事情办了,倒也能打个时间差。 杨信决定不计疲敝,连夜赶路,从朗陵走官道,至郾县,然后在郾县转向东北,避过临颍、许都,而入陈留。 那县令说了,屯田都尉董祀在陈留屯田,合该去陈留找他。 这一路粗略算来,有五百余里,倒不算远。 且俱为官道,虽然沿途多关卡,但晚上么,关卡什么的,对杨信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杨信离开红石沟,沿溪捉些虾蟹填了填肚子,然后直上官道,夜色中一路北去。 他甩开大步,脚程比奔马还快,保持着每秒三十米的速度;在这样的速度之下,他能够比较持久的奔跑,不会很快疲敝。 以这样的速度,一小时能跑一百零八公里;一个时辰便是四百三十二里。 如果中途不出差错,到子时中,不及转钟,今天他就能进入陈留境内。 这就是时间差。 朗陵发生的事情,要传到许都,尤以在县令、李通被杀,许褚被大火牵绊的情况下,料想最快明后天才可能传到许都;至于要传到正在淮南的曹贼处,除非有什么玄奇的传讯方法,否则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个五七天时间。 趁着这個间隙,把妹妹找回来,然后离开曹贼治下,这就是杨信的计划。 对杨信来说,首先要找回妹妹,把妹妹安排好,给她一个安宁、平稳的生存环境;然后再对这个世界施以报复! 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就只这一件事。 把那些该死的人,一个个全弄死,然后狠狠的掀翻这个残酷的世界! 杨信一路狂奔,夜风从他的身旁擦过,官道沿途的树林、山川、河流,飞速的被他甩在身后;却奔走不到一刻钟,前头看到一匹快马正在夜幕中嘚嘚疾驰。 杨信心下一动,立刻提起速度追赶上去,不几个呼吸,便追到近前,与马并行。 他看着马背上匍身拽缰的骑者,问他:“深夜里赶路,是为何故?” 马背上的骑者这才发现竟然有人与他的马并行。 骑者吃了一惊,却道:“我乃朝廷信使,你是何人?竟敢冒犯于我?” 杨信一听,伸手就把他从马背上摘了下来。 “朝廷信使?” 到这时,骑者才看清杨信的脸,他立刻露出了惊骇之色:“是你?!” 杨信便笑了:“你这是要把朗陵的消息送去许都?你认得我?先前城中,你在场?” 杨信说到这里,轻轻吸了口气:“小觑了你们啊!我还以为要等今夜过后,朗陵稍稍稳定,伱们才会向许都、向曹贼传讯。没想到比我还快。” 他说完,一把拧断骑者的脖子,然后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份‘公文’和一些信物、凭据,杨信念头一转,一把将公文搓成粉末,又将信物、凭据收起来,最后把这个信使的尸体,丢到官道下一片树林后的灌木丛中。 完了之后,杨信深深的吸了口气。 到底小觑了这些人。 反应够快啊。 如果不是这里撞到,如果杨信选择不走官道,他在朗陵所作的一切,明天就会传到许都。 虽然杨信子时前就将抵达陈留,如果顺利,天亮之前就可能把妹妹找回来;但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呢? 万一妹妹又像之前一样,被转给了另外的人呢? 所幸这里撞上了这个信使,这无疑是一种幸运。 这里把他杀了,朗陵这头至少要第三天才会有反应——因为他们没有得到许都的回应,到时候就会生疑,然后派出第二个信使。 等第二个信使抵达许都,便至少是第四天。 杨信就有足够的时间作转圜。 当然,这个信使快马加急的行为,也给了杨信另一个信号——即朗陵没有更玄奇的传讯方式。亦或者玄奇的传讯方式,需要付出一些代价,而许都并不远,不值得? 又或者死了县令,一些手段没办法动用,只能退而求其次? 杨信不得不这样思考。 因为屯田功的传授方式,在他心目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么一块玉珏,只往额头上贴一贴,一门功法就完成了传授。 这本身就很玄奇了。 由不得他不在意——玄奇有一,那便有二。说不得真有那种隔空传讯的手段。 但现在没看出来——仍然以人力传讯。 或许有那样的手段,但很珍贵? 其实这也是杨信选择连夜赶路的原因,他就怕曹贼有这样的手段,怕自己赶不及。 杨信是在酉时中、天黑前夕抵达的南关屯,然后灭邓贵满门、杀到县城,直至和许褚一番拉扯,脱身的时候,差不多是戌时中。 红石沟那头耽搁了一会儿,上官道是戌时末。 至亥时中,经过途中信使那点耽搁,差不多是十点出头的时候,杨信抵达郾县境内;然后转道东北方向,直奔陈留。 到子时中,也就是接近零点转钟前夕,杨信进入扶沟县境;扶沟属陈留。 这一路倒是顺畅,沿途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途中大大小小的关卡,于他如无物,关卡里的士兵根本发现不了他。 到底已近深夜,而这个时代的人,没有深夜在野外晃荡的习惯。 除非有特别的任务、特别的事情。 接下来就只一件事——锁定那个名叫董祀的屯田都尉。 杨信使用了十分粗暴、干脆的方法——他直接摸到扶沟县城附近一座颇有规模的坞堡内,找到坞堡的主人,向他咨询。 打听屯田都尉,这样的事情,找小老百姓没用;小老百姓除非正好与之有什么关联,否则绝大多数是不可能知道这个董祀到底住哪儿的。 毕竟陈留不小。 所以得找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向他们打听,这些人耳目聪敏。 于是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饶命!若求财货,愿出百万钱。” 环首刀搁着脖子上,冷飕飕的,这坞堡的主人,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自然没了高高在上的风度。 杨信面无表情:“知不知道屯田都尉董祀?” 坞堡主人一听,愣了下,迎着杨信冷飕飕的眼神,连忙道:“知道!” 杨信说:“董祀家在何处?” 坞堡主人心下微微一松:“屯田都尉董祀与其妻住在妻家别院。” “位置呢?”杨信道。 “在圉县西,蔡氏别院。” 杨信眼睛微微一眯:“你认得董祀?这么清楚。” 坞堡主人连忙道:“非是认得董祀,而是此人在陈留名声颇大。董祀本是个破落户,只因擅长拍马,在许都混的风生水起,不知怎的竟入了曹丞相的眼,任命他为屯田都尉,还把蔡氏的才女许给了他。” 说:“蔡氏是陈留名门,曹丞相将蔡氏女许给董祀,这事在陈留无人不知。” 第二十六章 蔡氏别院 这人言语之下,颇是有一股酸味,仿佛‘这么好的事怎么就不是我’,那么个味道。 杨信却是心下一转,打算再问他几句,以便于更对董祀的情况,有一个更细致的了解。 “听你这意思,不大瞧得上董祀?” 坞堡的主人便道:“一个只会拍马、吃女人软饭的货色,有眼睛的都瞧不上。” 酸。 杨信道:“说说此人。” 坞堡主人道:“董祀是個破落寒门,前几年游学许都,听说因擅长拍马之故,与曹氏亲族搭上了关系,在曹丞相面前露了脸,于是被授予屯田都尉的官职,更得曹丞相许以蔡氏,回到陈留之后,真个是趾高气昂。” “而这厮在陈留屯田,却上下其手,压榨搜刮;便连许多豪门冠族,都被他以各种理由索取财货。” 这厮愤愤不平,看来在董祀手里吃过亏。 杨信道:“蔡氏又是个什么路数?” 说到董祀是屯田都尉,这厮面露不屑;分明那股子酸味儿,多是冲着蔡氏去的。 便见这厮露出一丝讶异之色:“足下没听说过陈留蔡氏?” 杨信面无表情。 这厮顿时一颤,连忙道:“陈留蔡氏乃书香名门,蔡学虽因蔡飞白之故,业已没落,但到底人脉未尽;便曹丞相,亦顾念飞白旧情。” “去年,曹丞相使财货从匈奴赎回蔡氏女,却把她许给董祀,此事实在教人意难平。” 说着,这厮露出羡慕之色:“与蔡氏女结亲,得蔡氏名望,必使家业清贵,必令曹丞相高看一眼,成为世家大族座上宾客呀!” 杨信听到这里,心下已是一片敞亮。 还道是哪个蔡氏,原来是蔡邕这个蔡氏;还道蔡氏女是哪个蔡氏女,原来是才女蔡琰蔡昭姬! 这样倒是可以理解,眼前这厮为何一股子羡慕嫉妒恨了。 虽然蔡氏在蔡邕死后,已渐没落,但正如这厮所言,曹贼顾念蔡邕旧情,有这样一份香火情;而且蔡氏陈留名门,虽然没落,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再则蔡琰此时虽已不年轻,但才女之名,若娶回家中,便是供起来,也能平白增添一份书香。 至于说蔡琰命途多舛,还被掳到匈奴,给奴酋生了两个儿子——这种事,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过不去的污点。 汉家的皇帝,都娶过寡妇呢。 杨信此时已是知道,这个董祀是哪路货色了。 隐约记得,上辈子史书的字里行间,就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就说曹贼赎回蔡琰,把她许配给了屯田都尉董祀。 除此之外,另一个记载,便说此人犯了死罪,合该问斩;但蔡琰去求了曹操,董祀得以幸免。 因为只有这么点记录,杨信一时之间并没有想起董祀是谁,没有把这个名字和蔡昭姬联系起来。 到这儿,才恍然大悟。 他念头转动:“圉县蔡氏别院么...” 自言自语间,杨信手里一转,刀口切过坞堡主人的脖子,把他脑袋旋了下来;而杨信的身影,早是消失不见。 圉县与扶沟相邻,杨信离开扶沟,不多时,便到了圉县境内;此时子时尚未过完。 所谓蔡氏别院,乃是坐落在圉县县城外一处靠山、临溪的庄园;位置倒是好打听,只消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 杨信摸进这座别院的时候,心里隐隐提起来——他不怕别的,就怕这里仍然找不到小妹。 董祀那厮作为陈留的屯田都尉,却前不久跑到汝南,搜刮一些小姑娘,实不知目的为何?他搜刮的这些小姑娘,是否已经转送给别人也未可知。 杨信更怕董祀是个变态!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里的刀。 这座蔡氏别院十分安静——不只是因为夜间子时的缘故,更是许多地方杂草丛生,分明没有仔细打理过,给人一种很荒凉的感觉,像是郊外鬼宅似的。 只局部区域有人打理过。 翻过一片矮墙,远远的,杨信便听到有人在叽叽咕咕的咒骂;投目望去,见这座院落里,独有一间房亮着微弱灯火。 杨信正待摸过去,却脚下一顿——他看到,那间灯火微弱的房间窗户外的一侧,有一道纤细的人影,站着一动不动。 杨信心头转动,悄无声息摸到近前。 便听屋里的人咒骂道:“曹贼可恨,欺人太甚...” 杨信愣了下。 这是在骂曹操? 听着是个男声,莫非董祀? 董祀这厮,在咒骂曹操? 一连串恶毒咒骂过后,又听抱怨:“你怎么就不从了他?却把我害到这样的境地?” 又说:“那曹洪也是个混账,我为他搜刮许多美女,月月奉上财货,冒了多大风险?关键时候却连话都不帮我说一句!” 愤懑溢于言表,颇是咬牙切齿。 便听到一个淡如平湖的女声:“曹孟德把我许给你的时候,我见你欢欣鼓舞;料想当时,曹孟德应是派人与了你暗示的,你还是接受了;此时却又这般抱怨,属实教人鄙薄。” 男声顿时激烈:“此一时彼一时...” 女声淡淡道:“伱到底不过是想借助此事在曹孟德面前露脸,意图飞黄腾达;或者你又心存侥幸,认为曹孟德只一时念着,时间久了就忘了;你却不知曹孟德秉性。” “何况妾身又岂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的人?” 男声便道:“你连匈奴都受的住!” “住口!”女声压抑着愤怒:“若非你们这些男人不济事,我又如何遭此苦难?!” 她说:“我早年便认得曹孟德,此人外表豁达,内中极恶,表里不一,阴险狡诈,这样的人,我便是人老珠黄,也不从他。” “便是那匈奴,亦有单纯可爱之时,曹孟德浑身上下,在我而言,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你若想迫使我从了曹贼而得权势,我劝你熄了这心思;便我从了曹贼,你也不可能飞黄腾达;这样的事情,风声必定沸沸,你一个卖妻之辈,凭什么登上高位?” 又说:“你已是屯田都尉,若能细心理事,兢兢业业,不好高骛远、不想着一步登天,少作些天怒人怨的事,得一个安泰平宁想必不难。” 又说:“此间你这里抱怨、咒骂,岂不知隔墙有耳;我身边的侍女,必有曹孟德的眼线;以曹孟德的心眼,他知道你怨恨咒骂,必杀你而后快!” 第二十七章 曹贼 外头杨信听得清楚,心下不禁暗赞——才女果是才女,言语之中明明白白。也从这番言语之中,知道了董祀是个什么货色,更知道了曹贼在这里面龌龊的路数。 蔡琰年幼的时候,便认识了曹操;因为曹操与蔡邕交好,时时登门拜见,探讨文学之类。 但显然,蔡琰早是看出了曹贼的秉性。 这不难理解——曹操早年的时候,因为出身之故,没有名声可言。因为他的祖父曹腾,是宦官,而那个时候,正是宦官和清流、世家矛盾激烈的时候。 曹操为了洗清身上的宦官痕迹,作了许多努力。 比如他当洛阳北部尉的时候,设五色棒,专打宦官爪牙;又比如和袁绍、袁术等厮混,给他们作小弟,鞍前马后。 再比如结交蔡邕这样的清流。 都是为了表明立场,洗脱从他祖父曹腾那儿沾染过来的宦官痕迹。 他的这些行为,局外人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想必蔡琰,也是在那个时候,看透了曹贼,知道这個人心中险恶,外表虚假。 所以到底是才女,从小冰雪聪明。 杨信也是实在没有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道道——曹贼那厮,把蔡琰赎回来,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转念一想——人妻曹嘛,为了玩儿女人,可以拿长子和大将的性命去换。 不过到底,可能是有了些教训,而蔡琰有蔡邕遗泽,又有才女大名,等闲不便用强;于是用了这样的方法——状作好心,给蔡琰找个夫婿,实则是要找个绿毛乌龟,帮他遮掩。 但他没有想到,蔡琰根本瞧不上他。 即使他现在贵为丞相,掌握着大半壁江山。 而这个绿毛乌龟董祀,心心念念里都是权势地位,但同样的,他也奈何不得蔡琰;如果蔡琰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名声的女人,倒还好办;可偏偏蔡琰名满天下,是有名的才女。 蔡琰这里居然还劝他,教他踏踏实实、兢兢业业,教他少做天怒人怨的事。 但显然,蔡琰的一番苦心,是白费的。 先前那坞堡的主人,说董祀极尽搜刮、压榨之能事;又有这厮跑到汝南搜刮少女的行为;按着他自己所言,是为给曹洪上供,但曹洪却只拿好处,不给他回应。 天怒人怨的事,他已没少做。 他这里只要做不通蔡琰的工作,蔡琰不从了曹贼,他便永远是个屯田都尉。 杨信心下转动,一抹杀机酝酿——只盼小妹此时,还没有被他送给曹洪,否则... 杨信暗暗吸了口气,目光从不远处窗户一侧的苗条人影身上擦过——这是个女人,结合之前听到的蔡琰的话,想必就是蔡琰所说的,曹贼在她身边的侍女之中,安插的眼线。 这儿可什么都听到了。 董祀这厮,已是将死之人。 联系到记忆中上辈子历史记载,董祀犯了死罪,但到底是个什么死罪却没说,恐怕就这里的路数了。 他咒骂曹操,曹操岂能放过他? 或许曹操就是用这样的办法,让蔡琰去求他,从而得偿所愿! 因为从那段历史记载过后,蔡琰就没了音讯。 说不定就是被曹贼收藏了起来。 到底是蔡琰心善,换作是个烈性的,早特么撕破脸皮了,还去求曹操?就是要让曹操把董祀宰了才对! 不过董祀的性命,已经不需要曹贼代劳;杨信既然来到了这里,这个买走了小妹的狗东西,又怎么可能在杨信手中保住性命? 屋里头,董祀还在喋喋不休,极尽恶心之能事。 杨信已不打算耽搁,他进步及前,一把扭断了在窗外偷听的女人的脖子,信手尸体丢到一边,然后扣住窗户,扯下来,纵身跳进了屋里。 顿时间,屋里董祀、蔡琰受惊,董祀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乍现惶恐;蔡琰瞥过脸来,削微有一丝惊诧。 杨信目光扫过两人,这董祀,倒的确是个面目周正、白皙的帅哥,只可惜一肚子蝇营狗苟,极尽恶心,浪费了这张脸。 而蔡琰,则如一朵秋菊。 她看起来三十五六的模样,眼角已有几道浅浅的皱纹;面目五官可谓清秀,若要打分,杨信愿意给她八十分;但她眉宇间洋溢的那股子浓郁的书卷气和其中夹杂的一丝顽固忧郁,这气质实属少见,难免令人动容。 难怪曹贼忘不了她,愿意花大价钱,从匈奴把她赎回来。 “你...你...你是何人?!” 董祀战战兢兢。 他刚咒骂了曹贼,这里便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他以为是曹贼派来的,吓得已是面无人色。 “你这样的人,也知道害怕?” 杨信一步上前,逼得董祀连连后退,竟至于跌坐在墙角,瑟瑟发抖。 整个一废物。 旁边端坐着的蔡琰开口了,说:“足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若足下是曹丞相的下属,请回报曹丞相,妾身会与他一个解释;若不是,还请道明来意。” 杨信瞥眼看她,说:“你不怕我行凶?” 蔡琰微微摇头:“我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情,生死已不足畏惧。” 杨信点了点头,抬脚踩住董祀,说:“果然天下才女,闻名不如见面。” 道:“不过我与曹贼无关。我此来,倒是与这个恶心的废物有关。” 被杨信踩住,动弹不得的董祀听到这话,倒是松了口气,说:“足下休要侮辱于我!” 杨信脚下削微用力:“你这样的人,蛆虫一般,我侮辱伱?侮辱你是对我的侮辱!” 董祀一声惨叫,喘不过气来,叽叽咕咕说不出话。 旁边的蔡琰道:“请说出来意吧。” 杨信便道:“这厮跑到汝南搜刮少女,其中一个是我亲妹;我为此斩杀李通、朗陵县令,从县令口中得知了小妹去向,才连夜追到这里来。” 他缓缓吐出口气,盯住董祀:“说吧,我妹妹杨幺妹在哪里?!千万别说你已经把她转给了曹洪!” 他脚下又用了三分力,隐约听到骨骼咔咔的声音。 “请不要伤害他。”蔡琰连忙道,脸上却明显露出了一丝轻松,说:“他给曹洪送女婢,曹洪这次没有接受,前日里都带了回来;如果足下的妹妹是其中之一,此时定然在别院的偏房里休息。” 又说:“正是因为曹洪没有接受,他回来这几天才会抱怨连连。” 杨信一听,心下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我妹妹就在这别院之中?!” 第二十八章 铜雀 他撒开董祀,转身一步逼到蔡琰面前,死死的盯着她:“你说我妹妹就在这别院之中?!” 蔡琰身子后仰,但神色不惊,点了点头:“不意外的话,应当是的。” 杨信深吸口气,难掩心中激动:“若如此,我不杀你。” 说着,一把捉住蔡琰的胳膊,把她提溜起来,说:“快带我去!” 蔡琰实非常人,早先说董祀奈何不得她,不单单是因为她名声广大,更因为蔡琰本身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到底不同于寻常百姓家,蔡琰家学渊源,自有功法传承。 她的身体素质,也就五六点的水平;但杨信捉住她的一瞬间,却感到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抚过身心,竟使心中的激动,在这一刻被抚平了九成! 杨信不由得为之一怔。 便听蔡琰道:“令妹既是在此,自当还与足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亦不需闹的沸沸扬扬。我听你说,你为此还杀了李通和朗陵县令,曹孟德必然不会放过你,若动静闹大,未免不美。” 说:“何况我身边有曹孟德的眼线。” “不如这样,足下在此稍候;妾身去偏房把令妹带来,如此方可不惊动他人。” 杨信哪里肯干?惊动不惊动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只要迅速找到妹妹,立即远遁而走,除非曹操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能奈他何? 便要说话。 突然此时,背后传来响动;杨信一惊,反手便是一刀;于是听得一声惨叫,回头一看,杨信的刀正中董祀背心! 却是趁着杨信因蔡琰玄妙气息而分心之时,董祀这厮竟然偷偷爬起来,蹑手蹑脚往门外溜。 但他哪里知道杨信神属性强大,感应敏锐之极;刚刚爬起来,才一步,就被反应过激的杨信反手一刀,正中要害,给杀了! 杨信面无表情,收手抽刀,董祀的身躯缓缓倒地;蔡琰怔怔然,张了张嘴,无言。 杨信回过头,又一把捉住蔡琰胳膊:“我不与你废话,快带我去找我妹妹!” 他晃了晃血淋淋的刀子。 蔡琰沉默,轻叹一声:“伱怎么就杀了他呢?” 杨信拽着她往门外走,说:“杀了又如何?如此一条蛆虫,杀了正好。” “到底是我夫君。”蔡琰说道。 杨信嗤笑:“曹操立起来的绿毛乌龟,你还真当他是你丈夫?” 走出门,便又看到旁边窗下的那具女人的尸体,蔡琰又是一怔:“寒梅?” 杨信道:“想必就是曹贼安插在你身边的暗子,方才我来的时候,她在窗下偷听,我便把她也杀了。” 蔡琰又无言。 “偏房哪里?”杨信道。 蔡琰回过神,神情很是黯淡,说:“这边。” 便一路望偏房走,越走杨信越是难耐;走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花圃的时候,陡然里,一抹暗淡的寒光在深茂的杂草中乍起,自下斜上,直奔杨信脖颈要害而来。 这一记偷袭,速度快的出奇;仿佛寒夜里乍然点亮的一束光,是如此的突兀。 其中一点杀气,陡然爆发,临到近前,杨信才反应过来——他心中此时也难免吃惊,但反应丝毫不慢;手里的环首刀,仿佛瞬移一般,在这道寒光击中他脖子的一瞬间,将之格住,而后顺势一劈,便见一道人影惨叫着滚落出来。 杨信踏前一步,刀尖一晃,便切开了此人的咽喉,惨叫声戛然而止。 到这时,蔡琰才发出吃惊的声音:“啊!” 实际上,在偷袭乍起的一瞬间,蔡琰也反应过来,但她的精神反应过来了,身子却不及反应;就是脑子明白了,但手没明白那么个意思。 等到手明白了,杨信已经把人杀了。 杨信抖了抖刀尖儿,说:“看来曹贼在你这儿安插了不止一个暗子。” 他说:“曹贼出乎意料的重视你。” 杨信蹲下来,把尸体扒拉开,一看,又是个女的;年龄不大,也就二十来岁;露出的肩颈处,有一块十分鲜明的印记,即使黑暗中,杨信也看的一清二楚——一块红色的印记,像是一只腾飞的鸾鸟。 蔡琰虽不忍直视——死者又是她的一個侍女。 但看到这块印记,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铜雀隐卫。” 杨信瞥眼看她:“铜雀隐卫?” 蔡琰点了点头,叹息说:“我虽然知道身边有曹孟德的人,但没想到竟是铜雀隐卫。” 杨信道:“铜雀隐卫是个什么路数?” 蔡琰说:“铜雀、金凤、玉龙,这三大秘卫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是曹孟德为压制内外反对者,专门建立的三支秘卫,这三支秘卫既是探子又是秘间、杀手。” “他们无处不在,监视着曹孟德治下重要的世家、豪强、官员、将领,并对敌对势力进行潜伏、渗透打击,为曹孟德处理一切不利于他的人和事。所以又人尽皆知。” 杨信听完,顿时了然。 特务、杀手么。 杨信心下转动,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有一种预感,以后恐怕会经常与这一类特务杀手打交道! 料想他宰了李通、朗陵县令,助雷远烧了曹操囤粮,曹操必然不会放过他;但对付他这样的独行客,军队臃肿,不好使,所以杀手、特务,才是最优选。 杨信又看了眼这个铜雀杀手肩颈处的标记,把它牢牢记在心里。 须得这方面,以后专门留心,免得一个不慎,着了人家的道道! 遭遇了这个铜雀杀手过后,直到偏房,再无其他变故;杨信走进偏房大通铺,寻到大通铺里头正睡着的小妹,看着她脸上明显的泪痕,和眉宇间即使睡了之后也难掩的忧愁,杨信既是心疼,又是自责。 像小妹这样的,上头五个哥哥,若是放到上辈子的世界,早被宠成了小公主;但在现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却遭遇如此颠沛流离。 杨信的自责,就在于作为哥哥,不能给予妹妹一个安全、良好的生活环境,还险些失去她,这是杨信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他默默的把小妹抱起来,小妹突然就醒了;她看着杨信,迷迷糊糊的,叫了声:“五哥...我又梦到你了...” 杨信深吸口气,险些落下泪来。 第二十九章 安排 杨幺妹好久才反应过来,五哥不是梦。 她摸着杨信的脸,感受到手里传来的温度,失声道:“五哥!” 她哭起来,教杨信手忙脚乱。 大通铺里二十来个和杨幺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也都被幺妹的哭声吵醒;她们爬起来,默默的看着,一个个都开始抽泣。 “五哥,你来找我了么?” 杨信道:“嗯。” 幺妹哭着咧嘴一笑:“太好了,我好想娘亲和五哥呢!” 杨信抿了抿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是用力点头。 母亲已逝,就剩下妹妹了。 蔡琰走进来,看着杨信兄妹相逢的一幕,竟也暗暗垂泪;她在匈奴十年多,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常常因思念故土、亲人而落泪;那样的时候,她也未尝不曾想过,有那么一個人,找到面前来,带她脱离魔窟。 最终却是曹操,把她赎了回来。 这也是她为什么既不从了曹操,却也不撕破脸皮的缘故;她讨厌曹操,但又是曹操把她从匈奴救了回来,她的纠结就在于此。 看着杨信兄妹相逢落泪,蔡琰心下叹息连连。 她走近前,说:“足下这就要带着妹妹离开么?” 杨信敛了敛情绪,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 蔡琰迟疑了一下,说:“能带我一起走吗?” 杨信一愣。 蔡琰说:“我这院子里,死了两个铜雀隐卫,且董祀也被你杀了,我再不能与曹孟德保持表面的和谐,他必定对我用强。” 杨信了然。 思索。 蔡琰说:“若不愿,就这里杀了我罢。” 杨信皱眉:“我与曹贼不共戴天,他必杀我而后快;你若跟我一起走,说不得便要被曹贼派出的杀手杀死在道旁。” 蔡琰点了点头,却道:“那这些小姑娘呢?你这样的人,想必不会置她们于不顾吧?” 杨信默然。 这儿这些被董祀买来的小姑娘,正如自家妹妹一样,令杨信感同身受;他当初能为那些船夫设计后路,为他们着想,这里自然也一样。 但当初杨信能给那些船夫们找到退路,可这里却想不出办法给这些小姑娘找到退路。 他不可能带着她们一起走。一起走就是一起死。 但又能怎么安排她们呢? 把她们留在这里,不管她们,必定也是个死字。 他心下一动,看着蔡琰:“你有办法?” 蔡琰点了点头:“只是一些未具名目的小姑娘,安排倒也不难。” 杨信便道:“如果你有办法安排她们,我就带伱走。” 蔡琰欢喜起来:“好。” 便道:“我虽与蔡氏生出了一些隔阂,但把这些小姑娘安排到蔡氏,却也不难;至少能保住她们的性命,让她们不至于饥馑。” 杨信听了,也不禁点了点头。 按着杨信的心思,什么世家,什么豪强,都是一路货色,都该死;但眼下来看,除了把这些小姑娘安排到蔡氏,没有别的路可走。 正如蔡琰所言,能保住她们的性命,给她们一口饭吃。 杨信心下转动:“一旦曹贼追究下来,蔡氏恐怕要遭殃。曹贼的心狠手辣,你比我清楚。” 蔡琰说:“这些小姑娘未具名录,可谓黑户;曹孟德根本查不出什么。而蔡氏毕竟名门,又有我父亲留下的情分,且蔡氏一直都很老实,对曹孟德没有威胁,他不会对蔡氏下手。而且他不知道,我是主动要跟你走的,他或许以为是你把我掳走的。” 杨信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时间不容耽搁,杨信当即让这些女孩收拾好行装,与蔡琰和她剩下的另外两个侍女——这两个侍女,杨信仔细查过一下,没有铜雀或者金凤、玉龙标记,同时也没有修炼过任何功法,手无缚鸡之力。 ——也一并要送去蔡氏安置。 杨信还把住在前院的一队董祀的随从武士全部杀死。 这才启程。 蔡琰住的这儿,是蔡氏别院;因为她与蔡氏有隔阂——毕竟十年匈奴生涯,谁也没料到蔡琰还能回来。她父亲蔡邕这一系的所有资产,都已被其他族人瓜分,她这里回来,就给了她这么一座几乎荒废的别院。 蔡氏的族人,平素是不大愿意见她的。 蔡氏的主宅,便是蔡氏坞堡,距离别院并不远,也就七八里;杨信和蔡琰带着些个女孩儿们,用了个把小时,才来到蔡氏坞堡。 蔡琰让杨信和女孩们先在坞堡附近的小树林等着,她自上前,不知怎么一番操作,不多时,里头出来个管家模样的人物。 蔡琰带着这个管家,来到小树林。 她说:“德叔曾经是我父亲的亲随。” 杨信顿时了然。 是她老父亲蔡邕留下的关系。 便听她对德叔道:“德叔,我要走了;这些别院里的小姑娘,我不能带走,请你把她们安排在蔡氏坞堡。” 德叔是个极醒目的,他先点了点头,道:“大小姐离开也好,实在这里...唉...” 然后道:“请大小姐放心,这些小姑娘我会好好安排,她们是蔡氏的人,是蔡氏佃户家的闺女,与其他无干。” 杨信旁边听着,心下也松活了不少。 只要这里安排妥当,给这些小姑娘安排一个正常的来历,以她们被董祀买来的黑户身份,在这个时代,是决然查不出由头的。 蔡琰随后又给小姑娘们作了一番叮嘱,便让德叔把她们带进了蔡氏坞堡。 眼看着小姑娘们进了蔡氏的坞堡,杨信也不禁浑身一阵轻松;他实在没法子带她们走,只能退而求其次。 虽然在他看来,把她们安排在蔡氏,也不是什么好出路。 到底不过是当奴婢,能算什么好出路呢? 可是杨信也没有办法。 蔡琰看着杨信,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说:“除此别无他法。” 杨信轻轻叹了口气。 抱在怀里的小妹忍不住道:“她们以后就住在这座大房子里么?” 杨信低头看着小妹:“不舍得?” 小妹说:“有点。” 这一路从朗陵过来,她们还去过许都;董祀对她们可不算好,所以一路上,都是互相照顾;这些女孩年龄虽然不大,但经历的事情多,在这个时代,十来岁的女孩,也都已经董事。 杨信叹道:“以后有机会,再来看她们。” 杨信都不知道自己这话是不是敷衍。 小妹却点了点头,非常相信:“嗯。” 没时间耽搁,言语间,三个人当即上路,摸黑远走。 第三十章 我如何与主公交代 疾行一刻钟,杨信突兀停下,对蔡琰道:“上来。” 他撇撇下巴示意,打算背着蔡琰上路。 实在是,蔡琰的速度,教人心焦——百米大概六七秒,已极尽她的全力;但这样的速度,显然不能教杨信满意。 二十米每秒都不到,且已是她的全力,才一刻钟,就听到喘气声,这样下去可不行。 蔡琰稍迟疑,即不作扭捏,跃上杨信的背,双腿箍紧杨信的腰,双手扣住他肩膀——杨信的手,一只抱着妹妹,一只提着环首刀,实在空不出来。 “抓紧。” 杨信说了一句,又低头看怀里妹妹,说:“要是累的话,就睡一会儿。” 妹妹望着他,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嗯了一声。 杨信即甩开双腿,大步流星,把速度提到四十米每秒,比来时还快,黑夜之中直望西南而走。 背上蔡琰忍不住在他耳畔问道:“我们去何处?” 杨信道:“荆州。” 蔡琰心下点头,荆州不是现下最好的去处,但却是最近的去处便说:“黑夜里小心失了方向。” 杨信边跑边道:“不会。” 强大的神属性,令他具备强大的方向感;所以他这一路过来就没出过错,说是到哪儿就一定到哪儿。 蔡琰心下稍安,又问:“你要从哪个方向去荆州?” 杨信说:“过颍川,入南阳,下荆州。” 蔡琰不禁道:“这个方向会不会太危险?” 颍川是曹操如今的老巢所在,许都就在颍川。 杨信道:“只要我够快,曹贼没机会反应。” 说:“以我现在的速度,天亮之前就能穿过颍川,进入南阳。” 又说:“走这个方向路程最短。” 蔡琰呼出一口气,道:“希望一切能如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利。” 便转言:“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杨信目光一直盯着前方,闻言道:“我叫杨信。” 在四十米秒速的狂奔之中,他的声音在风声里被压到最低,但好在蔡琰就在背上,倒也听得清。 “杨信...我知道了。”蔡琰抿了抿嘴。 杨信说:“我还以为你会就着这儿拽文嚼字一番,说点仁义礼智信什么的。” 蔡琰哑然失笑,道:“现在可不是拽文嚼字的时候。” 杨信道:“能和我说说曹贼么?你应该很了解他,我希望对此贼有一個更具体的印象。” 蔡琰便道:“好...该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我第一次见到曹孟德的时候说起罢...” “那还是在洛阳,我父蔡邕为议郎,时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因为父亲有些清名,便时常有人送来名刺,登门拜访......” 这边杨信向蔡琰了解曹操,却说蔡氏别院,此时多了几道人影。 火把的微光下,院落中,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安静的站着;他面孔清瘦,神色阴郁,看模样有三四十岁;火光照耀下,他眼中有微光流转,其中闪烁着一缕森然。 倏忽,有人急步走过来,叉手躬身道:“主事,死了两个铜雀,屯田都尉董祀和他的亲随武士皆已身亡,蔡昭姬及其余人等不知去向。” 这个被称为主事的阴郁中年闻言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丝浪荡,他说:“有点意思。” 然后道:“我刚到陈留,酒没饮几爵、女人没玩儿几个,就出了这样的事,该怎样向主公交代呢?” 他看向面前躬身的人。 躬身者无言,只是隐隐有些颤抖。 阴郁主事又笑了下:“不过还好,我正好来了陈留,能第一时间感应到血魂牵机之术异动,知道死了铜雀,并立刻赶过来,不然这里发生的事,天知道要过几日才能察觉。” 他又笑,这次笑容极是阴森,说:“还站在这儿作甚?案发不过半个时辰,贼人必定没有走远,立刻发动人手追捕之。” “唯!” 躬身者缓缓后退三步,即转身而去。 走了躬身者,阴郁主事又开口说话了:“主公也真是的,一个人老珠黄的寡妇,心心念念不肯放下;这下竟被人掳走,你说,我如何与主公交代?” 他背后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短小的人。 这人只不言。 阴郁主事也不在意,又仿佛自言自语道:“此事有些蹊跷。这儿是陈留,谁那么大胆子,跑到这里来搞事?” “搞事就搞吧,却偏偏搞到主公盯着的寡妇身上。” “这完全没有道理。” “蔡飞白死后,蔡氏业已没落;蔡昭姬虽然有几分才名,却到底被那胡虏腥膻熏了十年,蔡邕留下的人脉关系早已崩塌;谁会冒着触怒主公的危险搞这事?” 他说到这里,瞥眼看着短小之人,说:“万事万物,必有缘由;你速去作个汇总,把最近三日各地发生的一切不利消息拿过来给我过目。” 短小者道:“唯!” ...... 杨信抱着一个、背着一个,一路奔走;进入颍川境内,果然到处都是关卡。为了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一遇到有关卡的地方,便绕道山林、野地而走。 及至于天亮时分,琢磨着应该已经穿过颍川,便才寻了一处野地山林停下。 蔡琰从杨信背上下来,不禁打了个踉跄,只觉双腿都快麻痹的没知觉了——她须得箍紧杨信的腰,生怕被甩下去。 杨信这里把妹妹放下来——小妹这一晚上睡得极香,她在杨信的怀抱里,没有了忧愁,没有了苦恼,竟是一觉睡到现在。 当然,这也跟杨信奔跑虽快,但并不颠簸有很大的关系。 杨信揉了揉小妹的脑袋,转对蔡琰道:“劳烦帮我照顾小妹,我去找些吃的,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人问一问这是何处。” 蔡琰拢了拢因为疾驰而变得蓬松的头发,说:“小心。” 说着过来,牵过杨幺妹的手。 杨信又揉了揉小妹的脑袋,转身钻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看杨信离开,蔡琰便拉着小妹到一旁的小溪洗漱。 小妹倒不怕生,她叽叽喳喳和蔡琰说话,一边跳到水里嬉戏;蔡琰笑盈盈看着,只觉有一股难得的宁静涌上心头。 稍作洗漱,蔡琰问小妹:“我听伱叫杨信五哥,幺妹,你还有四个哥哥么?” 小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我有五个哥哥呢!” 第三十一章 鲁阳 杨信这边穿过树林,一路到山坡高处,举目眺望;见这南边山外一片平原,远处隐约有一座城池;此时刚过黎明,天色并未大亮,但不妨碍杨信目力。 四顾片刻,杨信回头看了眼蔡琰、小妹所在的位置,稍作踌躇,便奔走下坡,趁着此时天还未大亮、四野未有人烟,望那城池走一遭,瞧瞧是个什么城。 若无必要,杨信是不愿意找人问路的。 因为按照曹贼对治下的严密控制,他这里问了路,回头来人一查,立刻就会暴露;虽说杨信有把握在曹贼反应过来之前逃离其治下,但现在的情况,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招惹麻烦便不招惹麻烦。 毕竟带着小妹和蔡琰。 小妹手无缚鸡之力,蔡琰也不算强大。一旦被缀上,杨信自己不怕,却怕小妹出事。 不是杨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曹贼一定要咬着他;而是他做的这些事,不论杀李通、县令,还是帮助雷远烧了曹操囤粮,某种意义上讲,都是对曹贼统治的动摇。 因为他杨信,原本只是曹贼治下的一个黔首。 他的事情传来,容易造成一个榜样,引得其他人效仿。 杀官本就是历朝历代深恶痛绝的事。出现杀官的情况,往往便会给人一种印象——这個朝廷的控制力不行了。 所以对统治者来说,这是必须杜绝的问题。 尤以曹贼对治下的严酷统治,不知多少人恨他恨得要死,他本人也应该知道,一旦广大的民众有了这种印象,他的统治便会被动摇。 此外,烧粮这件事本身,也对曹贼的南征战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他因为粮草不济,而不能竟全功;眼看就要剿灭淮南豪强,眼看就要把孙权彻底打出淮南,却在这样关键时候因粮草被烧而撤军,他得多恨杨信? 正如杨信恨他一样。 都是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 ——也就十余里,杨信拉开速度,秒速六十,一分钟七里多,不到两分钟,杨信便摸到了城下不远处;仔细一眺望,见那城门上两个字儿,鲁阳,杨信顿时心下一松。 鲁阳属南阳,与颍川临界。 就是说,他的确已经穿过颍川,进入了南阳地界。 杨信心中开敞,转身就走。 ... 蔡琰和杨幺妹这里作了一番洗漱,一大一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杨小妹在河里摸鱼虾,蔡琰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揉捏着还有几分麻痹的双腿。 她这里和杨幺妹闲聊,很快知道了杨信的底细。 知道他家原本有几口人,都叫什么名字,知道了杨幺妹是怎么被人强抢夺走,怎么卖给董祀,怎么被董祀带回蔡氏别院的。 但蔡琰有一个深深的疑惑,杨信这一身本事,是哪里来的! 既是屯民黔首之家,怎么突然之间就爆发呢? 不但杀了曹操爱将,杀了县令,还一路追到陈留。 昨夜杨信背着她、抱着杨幺妹,竟都是风驰电掣,这能耐,属实非同一般。 而且杨幺妹说杨信才刚刚成丁,也就是十五岁;杨幺妹也很奇怪,为什么五哥好像老了许多的样子;好在杨信老归老,面目变化却不大,否则杨幺妹非得叫他‘大哥’不可,因为杨信如今的外在年龄,看起来真的与他早已死在战场上的大哥杨仁非常相近。 实际上,大哥杨仁也就比杨信大不到六岁,但他修炼的也是屯田功,二十来岁就已和三十来岁差不多模样了。 蔡琰对此感到一丝奇妙,不是奇怪——她一直以为,杨信就是这年岁——三十来岁出头;现在知道他才成丁,十五岁,感觉就有点奇妙。 而她的年岁,差不多可以当杨信的母亲了。 而这短短时间和杨信交流,她察觉到,杨信不论心理还是生理,都十分成熟,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成丁的小家伙。 至于十五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多岁的模样,这个事情,她倒不觉得不能理解。 蔡琰家学渊源,知道很多隐秘;结合杨信原本平平无奇屯民出身,却突然爆发,这个事情,蔡琰猜测,杨信应该是得到了某种能在短时间内爆发、燃烧潜能,以换取力量的法门。 她不禁对杨幺妹道:“你五哥付出了很多。” 杨幺妹似懂非懂。 杨信回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只鹿;他看过县城之后,回头进山,遇到一群鹿,便打了一只。 也不多话,杨信对蔡琰点了点头,又笑着抱了抱扑上来的小妹,便就着溪水边儿,把鹿洗剥干净;又去树林里伐了一棵干枯的老树,拿了腰间皮囊里的火镰,生了火,便这里把鹿解了,一块块肉串起来慢慢炙烤。 蔡琰吃了一小块鹿肉,小妹倒比她吃的多。 杨信自己个儿吃了二三十斤鹿肉。 他本就饿的厉害。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不是跟人厮杀,就是狂奔赶路,中间只在红石沟的溪水里摸了几只虾蟹垫肚子,早是肚子里空荡荡的了。 当然,这样烤制出来的鹿肉,没有味道可言,甚至连咸味都没有;他在宰杀鹿子的时候,喝了些鹿血,以保证自身对盐分的基本需求。 吃饱喝足,三人稍作休整,然后继续赶路。 ... 淮南,庐江居巢。 曹操刚刚攻破居巢,心下正是高兴,他在巢湖边意气风发,谓之左右道:“孙权,小儿辈,安敢与吾争锋?” 左右连忙附和,只把孙权形容成一根废材,以衬托曹操的英明。 当然,和曹操相比,至少在军事方面,孙权的确是个废物。 便此时,中军师荀攸大步走来。 曹操进位丞相,设前、左、右、中四军师,中军师位居其首,由谋主荀攸担任。 荀攸,字公达,颍川荀氏出身,是尚书令荀彧的堂侄;二者一内一外,共佐曹操。 曹操十分依仗这对叔侄,曾说:“忠正密谋,抚安内外,文若(荀彧)是也,公达(荀攸)其次也。” 这次率兵南下,曹操把荀攸带在身边谋划军事。 见荀攸大步走来,曹操十分高兴,说:“我的谋主到了!” 荀攸身长七尺余,面目周正,虽不比荀彧,却也是难得的美男子;他颌下有三寸青须,行走步履方正,很是有一番气度。 “主公!” 荀攸近前,躬身作拜,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一些信息;曹操一看,心下一转,便挥退左右,拉着荀攸走到一旁:“公达,何事?” 第三十二章 即时通讯 荀攸轻声道:“主公,须得准备撤兵了。” 曹操一听,本就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撤兵?公达何出此言?” 荀攸道:“就在方才不久,朝天吼传来一个很不乐观的消息:主公,朗陵渡口大营,被贼人烧毁了。” 曹操一听,眼睛猛地睁开,寒光一闪:“朗陵渡口大营被贼人烧了?!” 荀攸神色沉重:“消息是许褚将军传过来的。” 曹操深吸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汹涌,缓缓道:“损伤几何?” 既是许褚传来的消息,那必然是没有差错的;许褚是他的肘腋心腹,这天底下谁都可能欺骗他,唯独许褚不会;如若不然,以曹操疑心之重,睡觉的时候,就不会让许褚守着门。 荀攸道:“三十万斛米粮、五十万斤草料,以及其他油料、酒水、军械物资,被毁近九成;主公,芍陂屯田才刚刚开始,而军中囤粮已不足十日之用;朗陵囤储的物资已毁,便不能继续用兵。应当立刻准备撤军,三日内撤回寿春一线,并着尚书令荀彧紧急调拨粮草,以防万一。” 曹操心中急急转动,说:“此时应当有一批粮草在运来的途中。” 荀攸道:“主公所言诚然如此,的确有一批粮草正在途中;是朗陵大营被烧毁之前发过来的,此时应该已经快要抵近寿春;但按照主公之前的规划,每七日一次运粮——攸方才说军中囤粮不足十日之用,实则已经把这批粮草算了进去。” “若不算这批粮草,军中囤粮只足三日之用。” 曹操听了,顿觉窘迫。 他不禁叹道:“我竟窘迫至斯,若非赤壁之败,我又何至于此啊!” 赤壁一败,曹操损失惨重;南下荆州之时,曹操意气风发,以为可轻易碾碎刘备、孙权,完成一统神州的大业,所以他几乎赌上了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和物资。 因此在战败的时候,损失也极惨重;譬如粮草物资,便很窘迫。 这次率军南下,实因孙权咄咄逼人,他不得不出兵;但距离赤壁战败还不到一年,粮草物资还没有重新积攒起来,以至于大军作战,粮草物资精打细算,丝毫不敢有一丁点的浪费。 若是赤壁之前,区区三十万斛米粮,烧了就烧了,曹操会发怒,但不会太在意;但此时,这三十万斛米粮,却是大军的生命线,是荀彧苦心孤诣这里抓一点、那里抓一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 曹操正打算凭借这批粮草,一鼓作气消灭淮南的反抗力量,并给孙权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让他再不敢轻易北顾。 可现在,全完了。 叹罢过后,曹操心中愤怒横生:“哪里来的贼人,竟在此时烧我粮草,可恨!务必捉了贼人,斩成肉泥,以泄我心头之愤!” 他把袖子一甩,喝道:“公达,退兵的事你来主张,我去望天吼,亲自问一问许褚。” 荀攸躬身:“唯!” 曹操回到大营——这里的曹军主力,并未进驻居巢城;实因居巢太小之故。 他吩咐荀攸准备撤军事宜,自己则迈着大步,来到主帐后的密间;这里一张青铜架,架子上摆放着一颗巨大的兽类头骨。 这头骨色如白玉,光泽氤氲,分外有些神异。 头骨尺寸巨大,长宽高都超过一丈,头骨的巨大的嘴,作望天咆哮状,一根根狰狞的牙、硕大的眼眶,还有头骨后两侧延展出来的犄角,无一不表明了这颗头骨的异乎寻常。 曹操走到头骨的喉咙部位,抬头看着喉咙内被一根根骨刺交叉保护着的一截‘管儿’,随后环顾左右,说:“与吾联通许褚。” 旁边黑暗角落里,便走出来一个黑袍人;这人上前,伸出手,隔着三尺,对准头骨喉部内的那一节管儿。 便听得一声嗡鸣。 片刻后,黑袍人收手退后一步,站在曹操身侧。 便听到头骨喉咙内的那节管儿里面,传出来一個清晰的声音:“主公?” 曹操微眯着眼睛,缓缓道:“仲康。” 管儿内回应:“主公,仲康失责,被人焚毁了粮草物资,罪莫大焉,请主公降罪发落!” 曹操道:“少与我废话!”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许褚便道:“回禀主公,昨夜之事,实乃仲康大意;大概在酉时中,朗陵令田豫派了人来,言道城内有贼人作乱,李文达亦不能敌,我便带了五十甲骑去城中平乱。” 只此一句话,曹操便推测出了接下来的走向。 他说:“调虎离山?” 又问:“朗陵城内可真有人作乱?” 许褚道:“有。” 说:“末将晚到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人斩杀李通,又杀了县令田豫;臣怒火中烧,拔刀追杀贼人,却被他戏弄;直至于朗陵大营派人来县城报讯,末将的亲兵找到末将时,末将才反应过来。” 曹操面无表情:“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对不对?” 许褚羞愧道:“末将被那贼人戏弄,怒火中烧,失了冷静。” 又说:“那贼人极尽拖延之能事,直至我到大营三五里,他才退走;末将连忙和副将牛金组织救火,但因大仓内囤了三囷油料,火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还发生了爆炸,末将回到营中的时候,已无力回天。” 又低声道:“便是这传讯筒,也是在大火之后,从废墟里找出来的;以至于今日才把消息传给主公。主公,末将无能,坏了主公大事,请主公降下责罚!” 曹操深深的吸气,他此时心中,愤怒已极。 但曹操此人,越是关键时候,越是有计较;他念头转动,道:“事已至此,罚是要罚的,但不是这个时候;仲康,你要戴罪立功。既然粮草被人烧了,你就要把烧毁粮草的贼人抓回来。” 又说:“我给你七日时间,七日后我回抵朗陵,是时你若抓不回贼人,便罪加一等!” 随后曹操断开了与许褚的联系,又分别联系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坐镇许都的荀彧,一个是他麾下的秘卫主事。 一番沟通过后,曹操怒气平复了一些,甩袖转身离开密间。 旁侧的黑袍人立时上前,封闭头骨通讯。 第三十三章 鹰犬 望天吼——曹操即时通讯的宝物。 所谓望天吼,乃是古之传说中的一种神兽,这种神兽最喜对天咆哮,其音上传天意、下达民情。 曹操早年时候,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具望天吼的骸骨;经人炮制,精炼其九节喉管,配合头骨玄妙,使其有了远距离隔空通讯的妙用。 但喉管只有九节,除了荀彧和铜雀、金凤、玉龙三支秘卫的主事固定有一节喉管,其他的平素都掌握在曹操手中,往往在对外打仗或者派出四方镇守重将的时候,才会分发一节。 这望天吼在曹操崛起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曹操在军事上的一些闪光点,与这东西密不可分。 即时的通讯,在这样的时代,对军队作战,有着重大的意义。 ——且不说曹操突然退兵,令孙权一时摸不着头脑,也让雷绪、陈兰等淮南豪霸喘过一口气来。而不论孙权还是淮南豪霸,面对曹操退兵的举动,都没有轻举妄动。 都知道曹操狡诈,万一是曹操的计谋呢? 曹军顺利撤往寿春一线。 ... 长社。 大约辰时中,天已大亮;长社外的一片草坡上,眉宇间酝酿着一抹深沉阴郁的瘦长中年迎风而立,几近秋日,这几天风很大,吹得他身上的青袍猎猎作响。 “从圉县到扶沟,自陈留至颍川,这厮跑的可真快呀。” 瘦长阴郁中年悠悠道:“这么些年了,跑得这么快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几个。都说夏侯妙才神速,比起此人,我看差了一截。恐怕只有那刘备刘玄德,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笑起来,对身旁的身材短小者道:“看这趋势,是奔南阳方向往荆州去;这才多久?就跑了好几百里,一口气不曾停歇,我连他尾巴都没摸着,真教人大开眼界。” 短小身材者闷声道:“他跑不了。” 瘦长阴郁中年哈哈一笑:“他当然跑不了,但我们做事,力求周全。” 他道:“让鹰、犬加紧追踪,缀紧他;我已与曹仁将军做过沟通,南阳的军队会辅助我们,这南阳便是我给他准备的葬身之处。” 又笑起来:“说来这厮,作了好大事业。啧,若非与主公和许褚将军及时作了沟通,我还不知道这厮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呢;昨夜疑惑于怎么突然有人对一个寡妇下手,现在倒是明白了。” 说着悠悠一叹:“真可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谁能料到,区区一個黔首,草芥般的人物,竟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勇力?谁又能料到,只因一个奴婢,他杀李通、田豫,鏖战许仲康,更致令朗陵大营被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动摇主公大业?而后更夜行数百里至陈留,救了人又行数百里去南阳——端端一个铁人。” “李通、田豫死得可真冤。枉费主公看重他们,却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 身材短小者淡淡道:“只消锁定此人,我亲自出手,摘下他脑袋。” 阴郁中年嘴角一翘:“你有把握就好。” 身材短小者面无表情,起身下坡而走:“鹰视十里,犬闻三日,鹰犬齐出,他便有飞天之内能,亦逃不过追踪。待锁定此人,他必死于我剑下。” 铜雀、金凤、玉龙三秘卫,其中有一些特殊人才;譬如鹰、犬,这二人便是其中的王牌。 鹰有超乎寻常的目力,十里之内,在没有大的障碍物的前提下,无人可在他目光之中遁形;犬闻三日,任何人留下的任何气味,三日内他都能捕捉、追踪到。 这就是底气之所在。 他笃定了杨信跑不了,因为鹰、犬在手。 他这里放出鹰犬,急追不放,犬可以轻易捕捉杨信留下的气味,鹰则能配合犬准确锁定杨信的位置;再加上南阳曹军的配合,杨信前面的路,属实不好走。 ...... 虽然出离颍川,进入南阳,但杨信仍然不敢放松。 南阳是光武帝乡,原也繁华,人口鼎盛;但自黄巾起,南阳便多历战火,曹操在击败张绣之后,将南阳北部地区的民众强制迁走了一批,之后赤壁战败,又强制迁走一批。 两次强迁过后,本就因为屡次战争而凋零的南阳,现在变得更加破落。 而今南阳是曹操防御荆州敌人的军事重地,布下了重重防线;襄樊是第一线,新野是第二线,宛城是三线。 所以要穿过南阳,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杨信打算走南阳东线,沿大别山区直下江夏,走雷远那条道。 就是不知道现在江夏在刘备手中还是在孙权手中。 上辈子的记忆中,历史上这个时期,孙权和刘备打退了曹操,便开始为各自利益扯皮;孙权占据了大半个南郡,刘备占据了江夏部分及荆南四郡;这就出现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孙权占据的南郡,被刘备和曹操一上一下堵在了中间。 南郡几乎成了孙权的飞地。 而刘备占据的主要地区,也就是荆南四郡,战争潜力极低,江夏又临着孙权,这使刘备难以发展。 杨信依稀记得,就是在这个时期,孙刘联姻;之后便有了湘水划界的事。 就是依湘水为界,江夏、长沙、桂阳归属孙权;南郡、武陵、零陵归刘备。 但最后不知怎么搞的,刘备技高一筹,得了南郡、长沙、桂阳、武陵、零陵五郡;孙权只得了个江夏。 这其中还有‘借荆州’这一类的故事,反正具体怎么个路数,没有亲身经历,实在说不大明白。 但不论江夏现在到底是在孙权手中,还是在刘备手中,不论哪个,都比曹操好;而从南阳东线沿大别山区南下,这条路是最近的。 不可能大模大样走中线,纵贯南阳,那也太不把曹操和他的军队放在眼里了。 “如果走东线,”蔡琰对杨信道:“这里还需从鲁阳直向东南走,过叶县。” 杨信道:“那总比走博望、新野、襄阳这一线来的好。” 他说:“休息一下,我把这鹿子剩下的肉烤制一番,带着路上吃;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出发。” 蔡琰颔首:“是得快些,曹孟德的秘卫必定在追踪我们。” 第三十四章 他会从这里经过 杨信认为,曹操以丞相府为核心建立的庞大机构,运转不会这么快;但谁让昨晚上杀了两个铜雀呢? 这种特务、杀手系统,反应历来是最快的。 必须尽快摆脱,尽快离开曹操治下;只要到了江夏,不论刘备还是孙权,都不会容忍曹操的秘卫在他们治下横行。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秘卫的原因,杨信决定只休整一个时辰,他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危机感。 若没有这样的隐忧,自然是在晚上赶路的好,昼伏夜出,才不容易被暴露行踪。 幺妹大抵是因为在五哥身边,十分放松;她一旁自己玩耍,反正杨信和蔡琰说的这些,她也不大懂得。 杨信现在倒是觉得,带上蔡琰,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因为杨信对这個时代的地理,尤以汝南、颍川一带之外的其他区域,知道的不多,很模糊。 但蔡琰却如数家珍。 她告诉杨信,她曾阅览过大汉地理全图;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十多年,但她记着很清楚——这个女人,甚至能把曾经阅读过的蔡邕的藏书,一卷卷默写出来,可见她记忆力有多强大。 南阳有几个县,各自方位如何,有几座山、几条河...她都一清二楚。 即使十多年过后的现在,这些地方的地名,或许有些微改变之处,但碍不着赶路不是? 而且蔡琰还很会带孩子——她告诉杨信,她在匈奴生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她自己亲手带的;不过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她黯然神伤。 因为她在被曹操赎回来的时候,没能把两个孩子一起带回来。 虽然是匈奴的种,但蔡琰并不讳言,到底是她生的。 这种问题,点到即止,杨信并不与她寻根究底;使劲儿的揭一个人的伤疤,尤其还是一个女人,杨信没这么缺德。 因为蔡琰擅长带孩子,所以她和小妹之间的关系进展极快;杨信乐见其成。 虽然小妹已经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又经历了这样的事,能懂的都该懂得了;但觉醒了宿慧的杨信,仍然只把小妹当个孩子,他希望小妹能够在这个年龄段,仍然天真、快乐。 就像上辈子那个时代的那些孩子一样。 一个时辰不长。 杨信静心凝神,搬运采炁决,蕴养精神、体力。毕竟他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都没休息过,不是厮杀就是狂奔。即使铁打的人,这会儿也有些疲敝。 好在采炁决的妙用,就是养炁、增进生命力。 而且这门采炁决的奥妙,杨信早已领悟通透,所以修炼起来十分顺畅,没有丝毫障碍、搬运起来不见瑕疵。 采炁决有五层功法,现在杨信的实际进度,只在第一层;功法这种东西,不是领悟通透就圆满了,还得实际进行修炼,一层层推进。 领悟通透,说的是在修炼的时候,能够达到最高效率、最强状态,而且没有瓶颈。 如果给杨信一个安定的环境,采炁决这种比较基础的功法,最多个把月,他就可以把它修炼到实际圆满状态。 但现在不是时候么。 逃命呢。 个把时辰,杨信精神大好;看了看天色,杨信站起来:“不能耽搁时间了,咱们现在就走。” 他一把薅起小妹,抱在怀里,然后用早就准备好的布条把小妹固定在怀中——他现在穿个短袖,布条就是两根袖子撕下来的。 杨信需要解放双手。 因为这之后的路,必定不会平静;他需要解放双手,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然后他弓着背,示意蔡琰上来。 蔡琰也不扭捏,一跳、一夹、一搂,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杨信背上。 “走!” 杨信直起身子,迈开大步,继续上路。 ... 大略午时,也就是杨信三人离开之后的两个时辰后,三条人影先后出现在杨信三人之前停留过的地方。 其中一人嗅着鼻子,径直走到溪边,蹲下来仔细一看,回头道:“那贼人在这里吃过东西,有不少烟火气,总共停留的时间超过了一个时辰,根据其留下的气味的浓淡计算,他们停留的时间段应当处于卯时至辰时之间。” 说着这人起身,又望向旁边的小树林:“其中一人的气味,曾两次穿过这片小树林。。” 然后又看向溪水流向的方向:“最新的气味走向,是这边,有两个时辰了。” 不远处一人点了点头,纵身而起,身形轻飘飘犹如风中落叶,便这样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他站在树梢,身如飞燕,举目眺望。 随后他摇了摇头:“不行,看不到。” 他又跳下来,说:“此人速度极快。他昨夜丑时末从圉县出发,卯时便到了这里,不两个时辰,跑了七八百里;此时又是两个时辰,他恐怕都快到襄阳了。” 最后一个,正是那身材短小者。 他抱着一口长剑,淡淡道:“如果他不蠢,他便不会选择走新野、襄阳这条路。” 便说:“不要再耽搁时间,继续追踪;若教此贼逃出了南阳,上面追究下来,后果你们清楚。” 那两人闻言,忍不住各自吸了口气,对视一眼,当即沿着小溪一路杨信留下的气味,急追而去。 ... 舞阴,上界山。 牛角垭口。 此时,垭口一侧的山峰上,阴郁中年带着几个人,正举目眺望,观察周遭地势;阴郁中年一边把这里的地势纳入眼帘,一边捶腰叹息:“我这老腰,真不知如何受得了这般奔波。” 他身旁站着一位顶盔掼甲的武将。 这人一手按着佩剑,一手抱着头盔,一张方正的脸,下颌青黑短须,身材魁梧不输李通。 “先生,此处真能截住那贼人?” 武将不禁问道。 阴郁中年笑起来,抻了抻懒腰,道:“他会从这里经过。” 说:“前有大军防线,后有秘卫追杀,如果我是他,我一定选择走南阳东线,沿大别山区直入江夏,因为这条路最近。” “这条路不但近,而且是山区,容易藏身。” 武将道:“山区广大,而贼人人少,大海捞针,拦截殊为不易。” 又说:“因事急,文某只带了两百亲卫。两百人洒入这山中,犹如滴水入海;那贼人随便选个方向,都能轻易穿过去。” 阴郁中年哈哈一下:“所以这次围猎,我不止请了文将军。” 第三十五章 情况不妙 阴郁中年悠悠然道:“此贼在朗陵作下诸般血案,更致令朗陵大营被焚,许中康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他说着,笑眯眯看向文将军:“所以这次不止有文仲业,还有许仲康。” 文将军,亦即文聘文仲业是也。 文聘本是刘表麾下将领,刘表死后,接掌荆州的次子刘琮在蔡、蒯等人的挟持、怂恿之下向曹操投降,文聘便顺势投了曹操。 曹操很是看重文聘。 一来文聘的确有些才能,手里握着一支精兵;二则文聘是荆州大族出身,其背后的潜在势力,仅次于蔡、蒯等人,曹操统治荆州有赖于这些大族的支持。 不过赤壁之战曹操一败涂地,不但没能完成他一鼓作气击溃敌人、一统神州的梦想,偌大荆州也只拿了南阳。 如此一来,这些荆州降臣、降将存在的意义,便不那么...明显了。 譬如刘琮,在投降的时候被曹操封为青州刺史、列侯;不久便被转为谏议大夫、参同军事;再不久就没了音讯。 像蔡瑁这样的,就是什么司马、长水校尉、从事中郎这样的官职,也渐渐没了音讯。 又如曹操口口声声说的特别看重的蒯越,投降之初便是光禄勋,到死还是光禄勋,看起来是九卿之一,却没有任何实权可言。 在曹操称王之前,实权的象征,是挂上丞相府司职;而荆州这帮人,基本都没有。 手里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文聘一人,这厮手里有一支精兵;但曹操也防着他,把他放在南阳三条防线的中间,襄阳一线有曹仁、满宠,宛城一线有徐晃,文聘则被放在新野,夹在中间。 新野距离舞阴很近,接到消息,文聘不敢怠慢,连忙带了两百亲卫,结阵狂奔,在既定时间之前赶到舞阴,与阴郁中年完成汇合。 ——听到说还有许褚,文聘不禁道:“许将军的武艺,文某历来佩服;只是不知道许将军带了多少人来?” 阴郁中年笑道:“不多,一千。赶得太急,带不了太多人。” 说:“我已安排妥当,那贼人必定往这里来;文将军只须守株待兔,在这垭口之下作好埋伏,等那人钻进彀中,即围杀之。” ...... 到底翻山越岭,阻滞脚程;到午时末,杨信才进入上界山。 又是两个多时辰的狂奔,杨信略感疲乏,有点口渴;正望见山坡下有一条小溪,便抱着妹妹、背着蔡琰,一路顺松树林来到下面的山沟。 “先喝点水,稍作歇息。” 杨信说着,把怀里的幺妹和背上的蔡琰放下来。 蔡琰打了个踉跄,腿又麻了,她连忙靠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推拿揉捏,舒缓腿部的气血。 杨信则走到溪边,放下环首刀,蹲下来,洗了洗手,捧起一捧溪水,咕嘟嘟灌下去。 幺妹也有点渴,她直趴在溪边牛饮;蔡琰舒缓了一下腿部的麻痹感,也喝了点水。 杨信站在溪边儿,四下张望;忽然听到隐约哨声。 杨信的目光顺着哨声飘过去,见远处一座山头上面,有几道人影正向着他们三个张望。 杨信仔细一看,脸色骤变。 虽然有点远——所谓望山跑死马,但直线距离最多四五里,杨信的目力足以看清那座山头上那几個人的模样。 曹军! 那甲胄制式,一目了然。 杨信一把薅起小妹,拽住蔡琰往背上一扔,脚尖挑起环首刀一把握住,转身便扑进了林子里。 小妹和蔡琰都还没反应过来,杨信已在松树林中穿行了数十米。 “怎么了?” 到这时,蔡琰才问出声。 杨信道:“有曹军。” 背上的蔡琰顿时一怔:“曹军?” 杨信嗯了一声,很是沉稳、冷静:“不确定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如果是,那现在的情况可能就比较严峻。” 蔡琰顿时心中一紧,眉头皱了起来。 说:“除非有人算到我们会从这里经过。” 杨信又嗯了一声。 蔡琰道:“曹孟德手下颇有些神机妙算之辈,说不定真的有人算到了,早早派了兵马守株待兔,等着我们呢。” 杨信又嗯了一声。 小妹只是眨巴着眼睛,望着杨信的下巴。 杨信说:“这种事情,应该往坏了想,就当是冲我们来的;所以接下来,咱们就要真正开始逃命了。” 他抱着一个、背着一个,一路穿过松林,上了山坡;借助一片荆棘灌木的遮掩,向四周张望。 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一道烟柱! 这是在放信号。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烟柱此起彼伏升空! 杨信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 蔡琰脸色微微泛白,她说:“情况不妙。” 杨信当然知道情况不妙,这接二连三的烟柱,说明敌人的数量绝不在少数。 怎么办? 杨信又一阵张望,心下急切转动,脚步却已迈开,不作停留,沿着山脊松林的边缘,迅速前行。 无论如何,绝不能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否则等待的便是被包围。 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在这山林中,杨信竭力的隐藏着三人的身影,如一头豹子穿梭,直行至一片矮崖一侧的灌木下,呼呼猎猎的山风中,他敏锐的察觉到矮崖的另一侧有动静。 当即杨信便背着、抱着人,转身跳下矮崖,紧附崖壁,低低的说了声:“别出声。” 这一刻,他清晰感受到背上的蔡琰浑身绷紧了几分,怀里的小妹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悉悉索索的,矮崖的另一侧,一队甲士攀爬上来。 为首一人身材粗壮之极,如一头老熊,不是许褚又是何人? 许褚站在矮崖上举目张望,呼呼山风吹的烈性;全然不知道面前崖下的草丛中,就藏着他恨极了的人。 许褚的感知,的确不尽如人意,但山风吹的烈性,灌木又太过深密;山风烈性,树木、杂草便吹的哗啦啦的响,以至于方才就隔着几十米,他愣是没听到杨信的动静。 方才隔着这片矮崖,杨信能在山风之中察觉到他们的动静,他却察觉不到杨信的动静,在感知这一块,许褚的确差了杨信一大截。 此时许褚站在崖上,处于上风口,而杨信在崖下,是下风口;使得杨信他们的气味,被风吹散、吹远离去了。 许褚双目通红,眼球泛着血丝,他心中压抑着火焰;从昨夜到现在,许褚没有休息过;便杨信,也半道上休息了个把时辰,许褚却一分钟都没有休息过。 他要忙着救火,忙着给曹操交代,然后急急忙忙带着人翻山越岭,从汝南横穿山区,来到这边。 他发誓捉住贼人,要把他碎尸万段! 第三十六章 恶贼 “那恶贼必定就在这一片。” 许褚观望片刻,只看到猎猎山风中树木起伏,绿浪滚滚。 至于说恨极了的贼人的踪影,那自然是看不到的。 “那厮狡诈异常,左右与我瞪大了眼睛,看住一切动静,切莫放走了他!” 对于杨信的狡诈,许褚深有体会;昨夜里在朗陵,他被杨信耍的团团转,可谓是刻骨铭心,深知杨信不是易与之辈。 “吹哨,教军士守住制高点、山口,没有本将的命令,不准乱动;否则教那恶贼抓住破绽逃了出去,我等万死莫恕。” “唯!” 左右甲士应了,其中一人拿了哨子,鼓起气来,长短不一的吹出几声哨鸣。尖锐的哨声极具穿透力,猎猎的山风亦不能阻挡,顷刻间响彻群山。 藏在崖下的杨信听得一清二楚,暗道许褚这厮果然谨慎;分明他带了兵卒,早早守在这片山区,占据了各个山头的制高点和山峰交错的山口处,严密布防,一旦杨信露出形迹,立刻就会被察觉,就如方才在山沟里喝水时一般无二。 杨信心下转动,很快有了计较。 听到崖上许褚等人悉悉索索的声响远去,杨信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曹贼手下能人众多,果然早早算到我们会从这儿经过,提前派了人来布防。” “他们守住制高点、遏制山口,许褚则带一队人马在包围圈中搜索,虽不能说滴水不漏,却也十分难受。” 蔡琰道:“那现在怎么办?” 杨信道:“许褚让扼守制高点和山口的军士守住阵脚,他则在里头穿梭、搜寻我们的踪迹,若不予以正确的应对,早晚被他摸到马脚。我须得动起来,让他们也动起来,才能牵引出破绽,继而抓住破绽逃出去。” 顿了顿,杨信又道:“前头那座荒山地势不错,我先把你们藏起来。” 前头便是一座荒山,山上少有高大树木,但多嶙峋怪石,怪石大大小小,鳞次栉比,其间杂草丛生,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蔡琰嗯了一声。 杨信竭力展开感应,带着两人,顺着崖壁一路攀登;期间又顺手折了几根树叶茂密的树枝,让蔡琰拿着,顶在头上遮掩。 不多时,便摸进了那座荒山。 杨信一边借着怪石隐藏行迹,一边四顾张望;寻到半山腰处,有一个好地方,三块巨石交错,互相遮蔽,形成一個隐秘石洞。 杨信便把小妹、蔡琰放下来,让她们藏进去。 而后叮嘱道:“切莫发出响动。若被许褚寻到,也不必反抗,以保住性命为上。” 蔡琰抱着小妹,用力的点了点头。 杨信颔首,拖刀转身就走。 许褚带着人连搜了两片山头,却连杨信三人的一根毛都没搜到,许褚气息浮动,心焦难耐。 他又与左右甲士说:“吹哨,问一问扼守山头、山口的弟兄是否捕捉到恶贼踪迹。” 甲士应之,立即吹哨。 不片刻,四方山头相继回应哨声。 听罢哨声,甲士道:“将军,没有贼人踪迹。” 许褚深深的吸了口气,按捺焦躁。 而这边杨信,早是摸出荒山,顺着一片草坡,往邻近山头潜了上去;山头上的哨声杨信听的清清楚楚。 此时杨信身上缠着许多枯黄的杂草,头上也带着杂草卷成的草帽,整个人与山色一体。 以至于他摸上了山头,山头上十来个张望四方的曹军甲士,都没有察觉到他。 杨信匍匐在一丛杂草当中,竖起耳朵,展开感应,听着头上不远处悉悉索索的脚步和甲士交谈的声音,很快便把他们所处的位置,分析通透。 就仿佛心中,勾勒出山头上面的地形、人物站位的虚拟图像。 杨信身子一窜,如草丛中的蛇,绕到了左侧的一块大石头下;正好这石头上,有两个甲士在举目四方。 这两个甲士面向杨信的这个方向张望片刻,又转向其他方向的时候,杨信一下子从石头下面窜上去,两只手一左一右,左手扼住一个甲士的脖子,铁钩一般的手指一用力,生生捏碎了他的兜鍪,捏断了他脖子。 右手里环首刀一挑,刀尖尖从另一个甲士的侧颈处穿过,刀刃一转,切下半个脖子。 然后他猛地的一扑,就扑到了就近几步之外的另外三个甲士面前;一道刀光席卷,这三个甲士都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杨信摘了脑袋。 就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什甲士便被杨信杀了一伍。 剩下分散在另外三个方向的五个甲士这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连忙把哨子往嘴巴里凑。 杨信扑上去,一刀由他中门入,轻松破开甲胄,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但哨声却已响起。 虽然这声哨子只响了一半,便戛然落下,但哨声毕竟响起。 杨信心下暗叹——若是夜晚,他能教这十个甲士死的悄无声息;可惜光天化日,环境条件实在不怎么允许。 当然,这一声哨声,未必是坏事;正是要让其他山头、山口的甲士听到,他们才会动起来。 可惜先前杨信想的是先杀几座山头,再让他们知道;现在只杀了一座山头。 不容多想,杨信转步便把另外四个起步奔逃的甲士一一杀死在山头。 而此时,四方山头都响起了哨声。 杨信吸了口气,动手剥下一个甲士的甲胄,三五几下套在自己身上,然后迅速离开了这座血淋淋的山头。 这里哨声虽只响一半,却到底引起了许褚的关注;他连忙让随行吹哨的甲士吹响哨子,待得各方回应,吹哨的甲士便对许褚道:“少了一声哨响。” 许褚脸色沉了下去。 说:“少了哪个山头的哨声?” 吹哨的甲士便指了指方才被杨信杀光的山头。 许褚长出口气,气息鼓荡,犹如汽笛:“好个恶贼!” 他哪里还不明白?! 那贼人早是摸出了这片山区,摸到了就近山头,此时那座山头上的甲士,必定已被那贼人杀死。 最先那半声哨子,就是那座山头上传来的。 “恶贼!” 许褚一声长啸,老熊般的粗壮身躯轰然乍起,腾空三五丈,一去百十米,起落如山间巨鸟,迅速望那山头而走。 第三十七章 鹰犬将至 许褚赶到那座山头,见七零八落十个甲士早是死的一干二净,心中怒火更见高涨;他站在山顶的石头上四顾张望,便见邻近那座山头上面,有一道人影纵横。 这人快如闪电,手里掀起一道刀光,刀光中,杂乱哨声响起,山头上的甲士割麦子般,一一倒下。 许褚怒目如牛眼,咆哮连连:“贼子!” 早是将一口长气吸入腹中,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像是一颗炮弹,半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直望那座山头而去。 可惜两座山头的间距超过了三百米,许褚腾空只到一半,便落下去,砸在半山腰上,将一颗枝繁叶茂的老树砸的支离破碎。 待他赶上山头,只见得残尸一地,杨信早没了踪影。 “恶贼!”许褚气得浑身发抖,怒吼声响彻群山:“鹰、犬将至,今日我必杀汝!” 他轰然跃起,人已望旁侧山头而去。 等他走后,杨信突然冒出来,看着许褚魁梧的身影消失在邻山的灌木中,杨信皱起了眉头。 许褚又被他耍了一把。 杨信根本没有离开这座山头。 看着许褚消失的背影,杨信想了想,转身又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之中。 “鹰、犬将至?” 杨信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的警兆愈发高涨。 却这里手脚不停,竟绕过灌木,缀上许褚身后,不紧不慢。 这里许褚到邻近山头,见山头上的一个什的甲士安然无恙,许褚便叮嘱他们:“切切要醒目些,若贼人来,能走就走,不要与他硬拼。” 甲士们应之。 而等许褚走后,杨信便至;他穿曹军甲胄,而动作迅捷,不知不觉便摸上了山头,那十个甲士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中间多了一人。 这回连声响都没发出,便被杨信三下五除二,迅速斩杀。 杀完了继续缀着许褚走。 连缀了三座山头,又杀三十人,直听到又有哨声响起,而其他诸锋回应之,杨信才收手;分明许褚听到这几座山头都没了回应,又转身回来了,杨信才旁侧里钻进松林,不见了踪影。 许褚却被气得几乎冒烟,他的咆哮,将这片山区的野物,都吓得远远逃离。 许褚这里返身,杨信却又避过他,跑到前头,又杀光了一座山头,再度戏耍了许褚一把,许褚再也按捺不住。 他寻到一座还没被杨信光顾的山头,教甲士以哨声传讯。 便这片山区东侧的山麓下一片还没完全搭建起来的营地之中,随着一声声哨声传递过来,其中五百甲士迅速开始集结。 此时杨信正好到了东侧山峰的山头上,一眼清晰,把那营地看的一清二楚。 杨信心中有些踌躇,他想立刻下去,把那营地里正在集结的兵马杀散;但又不确定只此一座营地、只来了许褚一個武将;实在这山区的地形,太过复杂,这里一座营地,未必旁边树木遮掩的山沟里没有另一座、另两座甚至三五座营地。 只看到许褚一个武将,未必没有两个、三个武将。 没有武将率领兵马结阵,区区数百人,杨信不放在眼里;但若其中藏了一个两个武将,杨信此时跳出来,一旦没杀散,反被困住,就糟糕了。 “早知道杀人的时候留个活口,问问情况。” 杨信这么想着,转身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许褚的兵马彻底在这片山区外围撒开,以五十人一队,相互呼应,进行地毯式进行合拢的时候,杨信已回到小妹、蔡琰藏身的那座荒山。 寻到石洞,里头小妹、蔡琰安然。 蔡琰见杨信带着一身血腥气归来,不禁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杨信道:“许褚带了许多兵马,我虽手刃了六十人,但杯水车薪。” “而且我不知到底来了多少人,也不知是否只许褚一个武将。这山区里的复杂地形,与我们藏身便利,却也让我无法看清敌人。” 说:“若是夜晚就好了,可惜光天化日,实在有些不便。” 蔡琰心忧,说:“必不止许褚一人。” 说:“我们这里越不动弹,便越危险。” 又说:“方才许褚咆哮,我听到‘鹰、犬’二字,心中更是不安。书中有记载,异人以鹰、犬为名,鹰视十里、犬闻三日,追踪之术天下无双。若曹孟德麾下有这样的异人...” 无需多言,杨信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连忙道:“我方才也因鹰、犬二字心中警兆大起。” 蔡琰说:“我曾在书中见只言片语,道是有天赋异禀者,天生目力强大、嗅觉灵敏之辈,加以仔细培养,修以追踪之术,便有搜天索地之能,教人无处可逃。” 又说:“其中天赋超然者,修鹰瞰隼视法、天狗索息术;鹰目有成,十里内一目了然;犬鼻有成,则能嗅三日之气味。” 她忧心忡忡:“恐怕曹孟德麾下,便有这样的异人。” 杨信听完,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道:“许褚说鹰犬将至,若与你所言一般无二,等他们一来,我们便无处遁形。” 又说:“便是此时强行突围,闯将出去,身后有鹰犬追踪,仍是危机重重。” 他说着,心中发狠:“我须得想个法子,把这些狗贼都留在这里!” 当即叮嘱小妹、蔡琰,让她们小心藏身,杨信便又离开;先是爬上山头,观望四方,再不见许褚踪影,杨信稍作沉吟,便知道因为损失了六十人,许褚改变了策略,甚至已经把附近几座山头上瞭望的士兵都撤走了。 换位思考,若杨信是许褚,他必定这么做,只教手下兵马地毯式层层推进,互相呼应,慢慢合围,如墙推进。 如此构筑一个天罗地网,虽然耗时耗力,却最是稳妥。 杨信吐出口气,转身没入密林。 不久,杨信找来许多坚韧的藤条,又作了许多削尖一头的木棍,他的身影,在这座荒山乱石之间出没,设下重重陷阱。 杨信上辈子是个高级机械工程师,如今更有神而明之的天赋,虽然手中没有足够的工具、材料,但依靠地势设置陷阱轻而易举。 这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乱石,就是最好的陷阱原材。 辅以藤条、削尖的木棍,足够许褚这帮狗贼好好喝一壶! 第三十八章 陷阱 搜山是个耗时耗力的活儿,更不提地毯式搜索。 许褚居中立在一座四方皆能兼顾到的山头上,任凭哪一路人马搜到杨信,稍有动静,许褚便可在短时间内赶到事发点。 从午时末到申时中,眼看傍晚,夕阳斜照,许褚手下人马已经渐渐完成对中间仅剩的两座山头之外的其他山头的全面搜索,却除了鸟惊飞、兽惊恐,不见杨信一根毫毛。 以至于许褚都迟疑起来——那恶贼,是不是已经溜了? 他魁梧的身躯如一颗大石头,立在山头近两个时辰,粗壮的脖子常随眼睛四顾而来回扭动,肌肉都有些酸麻了。 这时候,几道人影从远处一条山沟里迅速望这边而来。 及近,正是阴郁中年、身材短小者及鹰、犬,合四人。 “仲康将军!” 阴郁中年攀上山头,神色里略带着一丝疲敝,远远便对许褚道:“贼人可搜出来了?” 许褚眼神如同探照灯,四方扫射,却不回头,而答道:“未曾。” 说:“恶贼狡猾,殊无奈何。” 阴郁中年四人走到许褚身旁,阴郁中年道:“果然狡猾。将军搜了一个下午,竟也不见他踪迹?” 许褚虎着脸,扭过头来,说:“非是未见其踪迹,此贼于午时末进入这片山区,早被我麾下将士察觉,只是此贼狡诈,不但害杀了我六十個甲士,更滑溜的教我捉不住他马脚。” 说:“某家无可奈何,只得尽起兵马合围,寸寸搜索。可搜了两个时辰,至今再不见他行迹,我怕恶贼早已脱身,教我白忙一场。” 说着,目光从阴郁中年身旁的三个人身上擦过,说:“鹰、犬可是来了?” 阴郁中年哈哈一笑,让出鹰、犬二人,说:“至矣!” 许褚大喜,抚掌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说:“快快锁定恶贼位置,擒杀于他;便若贼人跑了,我也好迅速调整、追捕。” 阴郁中年笑道:“那贼人决然不曾离开这片山区。” 他语气十分肯定,又说:“我这就让鹰、犬搜山。” 鹰、犬得令,当即开始搜山;许褚这里长出口气,放松些许,对阴郁中年道:“某家自习得一身本事以来,从未吃过这样的亏,那贼子实在可恨,若教捉住他,非得把他斩成肉泥,才消我心头之恨!” 然后转言:“你如何料定恶贼未离开这片山区?” 阴郁中年笑呵呵,却把一只手臂抬起来,口里吹出哨声,便天空中,一只大鹰从天而降,落在他手臂上。 阴郁中年摸出一块肉干,喂了大鹰,抬臂放飞,然后笑道:“我早将此鸟放在这片天空,监察各处险要,若贼人出逃,如何避过我这鹰的目力?” 许褚见了这鸟,心中便已放下,此时笑道:“如此便好。” 于是戟指两山,说:“那贼人必定藏在这两座山中。” 阴郁中年的目光在这两座山峰来回扫视,微微颔首,道:“我猜他定然藏在那座乱石荒山之中。” 正此时,乱石荒山旁边的那座山头,已经搜到其中的甲士,忽然有惨叫声传出。 许褚一听,精神一振,当即道:“这回你怕是猜错了。” 话音不落,他便已纵身而起,壮硕的身躯陨石般落向惨叫声传来的山峰。 阴郁中年神色一转,笑了下,脚下轻飘飘,身如风中落叶,速度稍慢几分,亦追赶上去。 许褚落在灌木之中,丝毫不在意灌木荆棘,蛮横的挤开、扯断藤条、荆棘,直望惨叫声传来的地方迅速碾去;他身着盔甲,体魄又极强横,皮肤坚韧犹如铁皮,当然不在意荆棘尖刺。 及近,见一座陷坑,里头几个甲士断手断脚,正在哀嚎。 这条陷坑弯弯曲曲,循着山势、树木而下,分明是一条山洪冲刷出来的暗沟;而这一段最深,皆有两到三丈。 却其中,插着一根根削尖的木棍,还有一些尖锐的石头。 坠下去的甲士有的被木棍找到铠甲的缝隙,穿透了身子,有的则被尖锐的石头顶断了筋骨。 这一队十个甲士,只剩一人完好,慌乱站在旁边,意图对陷坑的同袍施救;其他九人皆陷在坑中,死的死,伤的伤。 许褚大怒,气如牛哞:“你们是怎么搞的?!” 阴郁中年也赶到这里,他仔细一看,说:“这陷坑做的巧妙,依仗地势,受力计算精微,分明这队甲士尽站在了陷坑上,才将遮蔽之物压塌,从而坠入其中。” 他说着,目光顺着陷坑往上:“他们从上面下来,扶树迤逦而行,待尽入陷阱范围,陷坑才陡然坍塌。” 便说:“这贼子果然有几分手段。” 这里话没完,又听到百十米远处的松林里传来惨叫;许褚和阴郁中年对视一眼,连忙赶过去,只见到宽松几株大松之间,七八个甲士被藤条吊在半空,其中有五人已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尖锐木棍穿透了身躯。 许褚顿时怒骂连连。 阴郁中年站在一旁,眼睛眯了起来。 这里许褚还没来得及把吊起来的甲士都解下来,远处又有惨叫乍起;从这里开始,此起彼伏的惨叫,把个许褚绕的团团转,每每应声而至,便有麾下甲士身亡。 竟至于把这座山搜了一遍,就有百余甲士死在陷阱之中。 有的被陷坑陷死,有的被藤蔓吊死,有的被尖锐的木棍射死,还有被石头压死、被活埋而死的,不一而足。 这小小一座山头,竟然成了龙潭虎穴。 许褚被搞的灰头土脸,甲士们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撞到陷阱。 而这一座山头,就耗费了大半个时辰,等到把这里搜完,汇聚于乱石荒山之下,天色都已开始杀黑。 许褚带来的一千人,此时还剩下八百人出头;八百人按百人一队,围住荒山,一个个探头探脑,左近的甲士时不时把眼睛来看许褚。 许褚和阴郁中年站在山下,俱是抬头观山;身材短小者,鹰、犬二人,亦皆在畔。 犬者道:“贼人就在这座乱石山中。只是此贼的气味,遍布于这两座山峰,一时间我亦难知其具体位置。” 鹰不言。 这山上乱石嶙峋,他目力再强,又不能透视石头,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第三十九章 抛石 阴郁中年观山半晌,转脸与许褚道:“此山乱石嶙峋,大小鳞次,几无树木,止石缝中断续一些杂草。” 他说:“若是旁侧的山,便一把火,不把他烧死也能逼他下来;却此山尽是乱石,火攻无力,只能教军士如前一般搜山不可。” 许褚面色阴沉:“那贼子必定在乱石间设下许多陷阱,麾下军士搜山,不知会有几多伤亡。” 他说到这里,心中有了决断,目光扫过身材短小者,道:“这样罢,我与他上山搜寻,余者围在山下即可。” 这里自然是许褚最强,精属性之中力量因素若是量化,必定过百;仅次于许褚的,便是这抱剑的短小中年。 许褚的眼光,当然不差。 普通军士搜山,必死伤惨重,只有强者,大略不惧陷阱。于是便盯住了短小中年。 闻此言,阴郁中年稍作犹豫,微微颔首:“不妨一试。” 便对短小中年点了点头,眼神以作示意。 短小中年于是道:“许将军为这里众军之首,须得统率全军,不可范险;不如我先登山一试,许将军看看情况再说?” 阴郁中年亦赞同道:“言之有理。” 许褚稍作踌躇,点头:“也罢。” 便对短小中年道:“有劳。” 短小中年笑了一声,把剑握紧手中,瘦小的身躯一纵,如弹簧般,一个起落,横跨五七十米,精准落向一颗耸起的怪石。 这个时候,眼看短小中年就要落下,却陡然,旁侧崩的一声响,石头缝里弹出来一张藤网! 短小中年身在半空,无力折转避让,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藤网罩了个正着;区区一张藤网,自然制不住他,可不等他扒拉开劈头盖脸的网,便半山腰上,一颗合抱粗的石头流星般飞射而下,轰的一声,正中短小中年! 石头携着大力,撞击在短小中年身上,短小中年当时便喷出一口血,浑身气力溃散,被石头带着往山脚飞落。 那山脚的士兵见状,忙不得四散避开,许褚更手足无措,扬起一口象鼻刀,却也只能拉着阴郁中年往一旁退避,若迎面一刀,就怕把短小中年一并砍死。 轰隆一声,石头落地,生生压着那短小中年在坚硬的布满了碎石的地面上,砸出一個大坑。 短小中年止及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老血,便昏死过去。而他胸腹部位,被砸成了肉泥,没救了。 巨大的声响在山下的山沟里回荡,而许褚等人看着昏而将死的短小中年,一时面面相觑,脸色难看之极。 阴郁中年更是面无表情——恁一个好用的剑士,竟然就这么被砸死了,端是可笑! 他怒极而笑:“好,好手段!” 许褚深吸口气,转望乱石山,沉声道:“他是代我受过!” 若非短小中年提议由他一人先试试,许褚也必定上山;按短小中年此时的下场,若换作是许褚,也好不了太多。 虽然不一定会死,却必定受伤,而且不轻。 此时他们看着这座乱石山,就仿佛看着一片巨大的刑场,便是许褚,心里也有点发毛。 到底是血肉之躯。 即使许褚精属性中的力量因素过百,体魄强横,不比石头来的差;但若受此一击,他仍然会受伤,仍然会吐血。 两颗石头相撞,石头也会受损! 毕竟杨信不是泥捏的。 他投出一颗石头,携带自身的爆发力,并有居高临下的重力优势;只要利用好陷阱,便如同对付短小中年这般,稍稍阻滞许褚一下,许褚也避不开这样的投石攻击。 棘手啊! 阴郁中年再怎么聪明,此时也想不出更多对付杨信的办法。 他和许褚交流了一下眼神,沉吟道:“唯今之际,要么就此撤离,以待下次机会;要么...” 许褚大手一挥:“撤兵?!我守营不利,在主公面前失分,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这恶贼斩杀,若撤兵,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阴郁中年道:“鹰、犬在此,便容得此贼再逃一段又何妨?他跑不了。” 许褚道:“此贼两个时辰便跑出七八百里,此间若放他走,转眼他就到了江夏,哪里还有下次机会?!” 说:“我绝不惜命!” 当即便强令军士搜山。 然后对阴郁中年道:“我们紧随其后,不怕那厮不现身!” 阴郁中年心下有一丝纠结,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次恐怕拿不下那贼人,反倒要损兵折将。 但面对许褚一脸虎威,他却没办法拒绝。只好带着鹰、犬,紧随许褚其后。 八百余军士心惊胆战,以十人为一队,散开来,从山脚开始往山上搜索;于是每隔几秒钟,便有惨叫;或落入陷阱,或被滚石碾压,一时间死伤惨重。 而此时,杨信已带着小妹、蔡琰,转移到山顶。 天色麻乎乎,已渐杀黑;杨信让蔡琰、小妹藏在山顶的石头后面,他自跃上石头,四面俯瞰,只见搜山的军士,已搜了五六十米上来。 山脚那五十米内的陷阱,皆已被触发,军士死伤近有二百人。 先前杨信打定主意搞一波狠的,便趁着中间两个时辰的空档,竭尽全力,把自己机械工程师的才智,发挥到了极致。 旁侧那座山里的陷阱是小试牛刀,这座乱石山,才是精华之所在。 定要教这帮狗贼死伤殆尽才好! ——杨信把一切情形收在眼中,转身跳下石头,乱石遮掩之下,几个起落到了山腰;他抓起一块石头,运力便投了下去;顷刻间,石头炮弹般砸落,引发惨叫连连。 砸上一击,又转移阵地,继续砸;而许褚竟也学他,捡起石头砸回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眼睁睁看着麾下精兵被石头砸死,被陷阱陷死,许褚早是心头滴血。 他这次匆忙带着一千人横穿山区而来,为了赶时间,带的可都是悉心培养的精兵,虽不及自家亲卫,却也是战场的主力,这里却死的一点都不值,他如何不心痛? 但心痛又能怎样,只能有样学样,予以还击。 许褚的力量强过杨信数倍,因此他从下往上抛石,距离、力道并不比杨信逊色。 但杨信早就预想过这样的情况,于是砸一记,便转移阵地,不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杨信没在山顶抛石,也是因为这个;他在山顶抛石,许褚还以颜色,若伤到小妹、蔡琰,那便不美。 许褚一边抛石,一边怒吼,吼声中仿佛泣血,犹如死了崽的母熊在哀嚎。 他人多,杨信一砸一个准;而杨信只一人,又滑溜,他砸千百计,也是无用功。 杨信摸到一块大石头上,探头探脑张望,却见许褚身后跟着的三个没有着甲的人,这时候竟然转身悄悄往下山退去。 杨信心下一转,又生念头。 第四十章 死 杨信转到另一侧,这一侧的山势与其他几个方向相比,相对平缓,山坡上乱石也最少;因此这边搜索上来的甲士,人数最多、进度最快。 杨信看着悉悉索索一路趟过陷阱侥幸而上的曹军甲士,发出几声冷笑;便这里,反手一把,扯断了手边的一根藤蔓。 轰隆隆的,一大堆石头泄洪般滚落下去。 这片山坡的弱点,杨信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早作了提防——早早堆积了上百颗大大小小的石头,让这些石头互相依靠,由一根藤蔓和几条木棍保持其‘最后一根稻草’的平衡。 这里一扯断藤蔓,石头互相之间的作用力失衡,在重力的作用之中向山下倾泻。 这些石头可都是精挑细选的货色——一个个都比较光滑,没有什么棱角;一旦动起来,便越滚越快,力越来越大。 轰隆隆成片滚下去,铺天盖地,那搜山上来的曹军甲士哪里能避?直把下半截山坡,碾成了血肉泥潭! 仿佛火车碾过,轰隆隆里,惨叫声此起彼伏,怎一個凶残了得? 只这一下,又报销了二百来个甲士。 邻侧的许褚听的分明,愤怒的火焰升腾,几乎要把他胸口撑破,眼角都要崩裂了。 他怒吼连连,几步翻越过来,避开一座触发陷阱压下来的石头,来到这一侧,一看,牙都要嚼碎了! “恶贼,我必杀汝!” 他几乎泣血。 但他举目遍过山坡,哪里还有杨信的身影? 杨信此时,早是转到另一侧,往山下摸了过去。 眼瞅着那三个未曾着甲的,已经到了山下的山沟里;杨信嘴角闪过一抹冷冽,早把一颗大石头运力抛下去,呜的一声,空气炸响,找准那三人落下。 石头从山上抛下来,速度本来就快,何况杨信施以迅猛的爆发力? 眨眼就到了头顶。 鹰、犬二人连忙把阴郁中年推开,自身却来不及避让,只得双双出手,迎击炮弹一样坠落下来的石头。 轰的一声炸响,巨大力量作用之下,石头炸的粉碎;而鹰、犬二人,也被巨力震的双双倒飞,血肉之躯撞击在山沟里横着的大石头上,齐齐喷出血来,滑落在地已是浑身绵软,爬不起来。 “主事,快走!” 犬者更强一筹,虽然爬不起来,却还能出声。 阴郁中年惊魂未定,闻言回过神,忙不得钻进了旁边的林子。 杨信这才赶到,只看到沟边灌木悉索;鹰、犬二人强撑着爬起来,挡在杨信面前,一副视死如归模样。 眼看杨信几步近前,犬者嘴角流着血,口里道:“足下本领高强,曹丞相求才若渴...” 杨信一刀便把他脑袋削了下来。 去尼玛的求才若渴! 然后反手又是一刀,把鹰也斩了。 便此时,背后空气中,传来凛冽的杀机;杨信回头一看,见许褚庞大的身影,正在起落接近。 杨信冷笑一声:“狗贼,想杀我,追上我再说!” 他身子一闪,便侧里又窜上乱石山;许褚落地一转,连忙缀上。 这一下,仿佛复制昨夜在朗陵城外的发生的一切——许褚在后面追,追的怒火中烧、怒吼连连;杨信在前面跑,沿着乱石山的山坡绕转,遇到活着的曹军甲士便给他一刀。 曹军搜山的八百甲士本就被陷阱搞的七零八落、死伤无数,此时又被杨信一番清理,几个绕转,又死了百十人。 残存的曹军甲士,早是一哄而散,三三两两望山下跑,有的跌死在石头间,有的滚落下山没了动静,只少数数十甲士逃进了旁边的山林里。 一时间,这片乱石山中,只剩下许褚的怒吼。 许褚已经愤怒到麻木了。 他现在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追上杨信,把他杀死,以雪心头之恨! 杨信吊着许褚,又在乱石间饶了几圈,把剩下的陷阱一一触发,搞的许褚狼狈不堪。但这些陷阱,都奈何不得许褚,最多让他受点轻伤。 实际上这些陷阱,若无杨信操纵、配合,也只对那些军士有杀伤力。便譬如之前的短小中年,若不是杨信投石,单凭陷阱是没办法杀死他的。 此时许褚紧紧缀着杨信,杨信没办法停下来配合陷阱,陷阱只能消磨一下许褚的体能、气性。 许褚体魄极是强壮,体能极是绵长;他这里死命的追,前头杨信却显现出越跑越慢的趋势。 许褚察觉到这种趋势,满腔的怒火中间,难得酝酿出一丝喜意。 快了,就要杀死这恶贼了! 毕竟杨信也是从昨夜一路厮杀、狂奔,到现在亦必疲敝劳累;他许褚都感到疲敝,何况一个体魄不及他的杨信? 杨信速度减缓,在许褚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消得咬牙紧缀,拖得恶贼体能不济,便用手中的象鼻刀,斩下他的头颅,把他的身躯斩成肉泥! 杨信时不时回头看许褚一眼,脸上的神色、眼中的眼神,每一次都状态都更差一分;许褚见状,心中有数,渐是兴奋起来。 眼看与杨信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五丈;在这个距离之内,许褚爆出一刀,已能触及杨信;但许褚知道杨信的滑溜,别说五丈,就是三丈内,杨信也能躲过他的刀气! 此时许褚一心一意,渐渐沉淀下来。 他打定主意,拖死这恶贼! 眼看杨信果然难以为继,许褚忍不住紧张了几分;正见前头出现几块交错的大石头,这石头都有丈余高,数以万斤。 杨信似是再难坚持,竟往这几块交错的石头中间的石洞里钻了进去。 许褚大喜过望,忙纵身落在石洞前,庞大的身躯把石洞的入口堵的严严实实。 他狂笑:“恶贼,受死!” 提刀便钻进山洞,只见这宽阔却并不深邃的山洞角落里,杨信正靠着洞壁喘气。 “死!” 许褚一刀劈出,眼中已流露出了大仇得报的喜悦。 正在喘息的杨信抬起了头,咧嘴露出了深深的冷笑;这一霎那,杨信的面孔,陡然苍老了几岁,迎着许褚劈出来的这一刀,杨信也猛的爆出一刀。 两刀对劈,刀光乍现,铿锵和带着沉闷的爆响声中,杨信和许褚的身躯,双双倒飞而出。 杨信的背狠狠的撞击在石壁上,忍不住噗出一口血来;而许褚,他的身躯,则正好撞击在洞口侧上方两块巨石交错的中间位置。 这地方,杨信早作过手脚。 两块巨石受力,陡然松动,齐齐向中间倒来,一下子便把许褚挤在了里面。 杨信见状鼓起气力,垫步飞身而至,一刀乍起,瞬间洞穿被石头夹在中间、一时难以动弹的许褚的心口,破开他宝甲,穿透他心脏。 手腕一转,刀一绞,便把许褚心脏绞碎。 许褚直愣愣看着他,晃了晃手里的象鼻刀,却再也无力举起,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第四十一章 为的就是要你的命 “我废这么多功夫,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布下陷阱,把一条性命挂在这里引你来杀,甚至不惜再度燃烧数年寿命,为的就是要你的命!” 杨信漠然的看着面前夹在巨石之间而眼中渐渐失去光泽的许褚,一时间心里涌起巨大的疲倦,禁不住打了个踉跄。 他把刀从许褚的心口抽出来,拄着地,稳了稳身躯。 “你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切切走慢些,我这里予你一个承诺——三年之内,必送曹贼与你作伴,不教你一人孤独!” 言罢,杨信又提起刀来,一刀从许褚眼中贯入,转腕搅碎了他脑子。 许褚剩下的一只眼中,光芒彻底熄灭——许褚,死! 杨信艰难的拔出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间,飞速运转采炁决,体能如涓涓细流,迅速汇聚。 他微眯着眼睛,强忍着腹中饥饿,心中浮现出一片数据—— 【姓名:杨信】 【年龄:15】 【精:50(白)】 【炁:50(白)】 【神:80/∞(金)】 【功法:屯田功第三版(圆满)、采炁决(2/5)、劫灭经(1/?)】 【技能:环首刀精通、剑术精通、杀生拳精通】 【术法:玄阴炼尸法】 【杂学:农事精通、捕鱼精通、狩猎精通、鳬水大师、高级机械工程师】 精炁神三项属性,短短时间又暴增了一截;他在二十四个小时内,连续两次燃烧生命,在抵挡、击杀许褚之余,生命的爆发,也把采炁决硬生生推进了一层。 这就是属性增长的原因。 但近十年的寿元就这么没了,他此时面目,仿佛四十岁的中年。 这采炁决,原版自然没这么厉害;但正如屯田功一样,杨信现在修炼的采炁决,也与原版大不相同;是他结合了屯田功的一些奥妙,在采炁决原版的知识框架下,以神而明之的天赋,推演出的极限功法。 其功力、效率,远胜原版。 就像屯田功,初版的屯田功,即使修炼圆满,亦不过三五点属性;但杨信改版过后,修炼圆满却有三十点属性。 杨信品味着这片数据,心下疲倦之余,对曹贼的恨意,愈是深刻几分。 短短二十四個小时,杨信就遭遇了这么多的搏命厮杀,寿元一再消耗,小妹更时时处于危险之中,他心中实在难以平静。 又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杨信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早晚宰了曹贼!” 杨信深吸口气,体能在采炁决的运转之下恢复到两成,便提刀站起来,屈身从许褚身下缝隙里钻出石洞。 许褚已死,倒也不说什么胯下之辱。 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实际上若非许褚尸体顶住两面倒下来的巨石,杨信怕是一时半会,还出不得这石洞。 走出洞子,跳上旁边的石头,杨信抬起头,天上半月明亮。 阵阵夜风拂面,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杨信却觉得心中十分安宁。 他转身最后望了许褚尸体一眼,眼中带着些可惜,然后举步往山顶而走。 ——实是这许褚尸身,分明是修持玄阴炼尸法极好的底材,若仔细祭炼,必得一具强悍甲尸。 可惜,玄阴炼尸法要求太高,以杨信现在的修为,除非耗费自身大量精血祭炼,否则根本不能上手;而他现在,本已燃烧了许多生命力,寿元一次次减少,若再用自身精血祭炼僵尸,不等僵尸炼成,自己就要精元枯竭而死。 再则祭炼僵尸还需要其他几味材料,以及一个合适的养尸之地。眼下这个情况,杨信哪有时间、心情去寻找炼尸材料、养尸之地? 只得放弃。 他望山顶而去,片刻即至;此时蔡琰正拥着小妹,在山顶石头后面,心咚咚跳着,静静的等待。 先前四面杀声,或石头坠地的轰隆声,或许褚愤怒的咆哮声,着实教小妹和蔡琰心惊胆战。 尤以许褚的咆哮,每每针对杨信,她们两个便每每因为许褚的咆哮而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杨信被许褚所杀。 方才再也听不到咆哮了,蔡琰和幺妹不知道情形如何,此时正胡思乱想、满心忧虑;便看到杨信从黑暗中走出来。 蔡琰再也按捺不住,抱着小妹一下子站起来,几步到杨信面前,借着月光,看到杨信满脸血渍、一身狼藉,嗫喏了一下,低声道:“还好吗?” 小妹一双星星般的眼睛望着杨信,抿着嘴巴:“五哥!” 杨信咧了咧嘴,点点头:“还好。”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小妹的头,却看到手上满是血腥,便一颤,收回来。 说:“我满手满身皆是血腥,须得作些清洗,劳烦伱帮我继续带着小妹。” 蔡琰轻轻点头。 然后问:“曹军...都逃了么?” 杨信道:“逃走大概数十人...你放心,许褚已死,前头的路当不会再有障碍。” 蔡琰猛的松口气:“那就好。” 她看着杨信,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惊叹——他竟然还杀了许褚! 便这里,三道人影月光里慢慢走下乱石山,一路到山下的山沟,杨信寻了个干净的水潭作了洗漱,又取了烤肉,就着水边坐着,稍稍垫了肚子。 话说这烤肉,还是白日里在鲁阳的山中,杀的那只鹿剩下的;用藤蔓串了,一路带上,之前送蔡琰和小妹到山顶的时候,蔡琰拿了几块,这儿正好用来抵饿。 于是不作停留,继续上路。 ...... 杨信三人走后,约莫十几分钟,乱石山下的山沟旁侧的树林里窜出来几人;其中一人,正是那阴郁中年,这厮居然没有走远! 他身边汇合了几个甲士,正是此前溃逃的曹军甲士,被他在山里遇到、收拢。 几个人钻出来,先是看到山沟里鹰、犬的无头尸,阴郁中年神色便愈发阴郁,周身上下都冒出寒气。 鹰、犬二人虽然武力一般,与军中校尉相仿佛,但他们的独特能力,在很多时候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可是这里,尽被杨信杀了。 阴郁中年眼中寒光直冒。 这次是一个大大的失败,许褚和上千精兵,连带短小中年、鹰犬二人,合以他精密算计,竟然拿不住区区一个贼人! 他活了近四十年,还从没遭遇过这样的打击。 阴郁中年深深的吸了口气,暗道一声:“我记住你了!” 便这里越过山沟,一路上了乱石山,在那石洞前,看到了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间的许褚。 虽然阴郁中年已有所料,但在看到许褚的尸体的一瞬间,他还是变了颜色。 许褚是谁? 曹操极为倚重的大将! 虽不以军略见长,但就武力而言,曹军阵营内少有能与之相抗者。尤以其忠心耿耿,曹操睡觉的时候,都要他守在门外,是腹心之将! 却竟然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手中,死在了一个草芥一般的黔首的刀下! 呜呼哀哉! 第四十二章 撤 按照阴郁中年的吩咐,文聘将两百亲兵埋伏在牛角垭口后面,等那贼人慌张逃窜到这里的时候,便一拥而上,以军阵困杀之。 从午间到傍晚,眼看天已杀黑,却不见贼人半根毫毛;即使文聘相信阴郁中年算计精妙,也免不得生出一丝疑虑。 就在这个时候,阴郁中年带着许褚的尸体,翻山越岭,蹒跚来到牛角垭口,找到文聘。 文聘看着许褚的尸体,一时无言。 他见过许褚,当初投降的时候,见过曹操,而许褚就守在曹操的身边;那时的许褚,顾盼之间威风凛凛,武力之强盛、气息之浑厚,令人印象深刻。 而现在,他死了,尸体摆在面前,心口一个窟窿,眼睛一个窟窿,怎一個凄惨了得? 文聘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敢相信! 因为阴郁中年当时的自信几乎要流淌出来,还说许褚带了一千精兵;而现在,许褚死了,阴郁中年身边就十来个垂头丧气的甲士。 这是被数万大军围剿了么? 阴郁中年叹息一声,眉宇间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他说:“文将军,撤兵吧。” 文聘再也忍不住,说:“只为对付区区一个贼人,怎么就这样了呢?!” 说:“即使目标是关云长,以许褚将军的武力,加上一千精兵,杀不了他,也能追得他上天入地;怎么许褚将军就战死了?一千精兵呢?” 阴郁中年再叹,说:“那恶贼虽不是关云长,但其狡诈凶残,远胜关云长数倍;尤以在这山中,无论沟壑、藤蔓、树木、山石,仿佛都被他支配,你要问许褚将军为何战死,我实在无话可说;你要问一千精兵...” 他指了指身旁的这十来个甲士,道:“一千精兵几已全军覆没,逃走的最多数十人,我在山中只收拢了十余人,都在这儿了。” 文聘怔怔然,说不出话来了。 合着许褚率一千精兵围杀一个贼人,却不但自己死了,一千精兵也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那恶贼,就那么厉害?! 半晌,文聘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难怪阴郁中年开口就是撤兵。 人家许褚带了一千人,都落得个命丧山野;他文聘武力远不及许褚,手底下也才二百人,怎么看都不是那贼人的对手。 阴郁中年又叹道:“那贼人武力虽不及许仲康,但手段属实凶狠;我原以将许仲康及一千精兵围追堵截,那人上天入地无处可逃,最后必定往这里来,是时趁其慌乱,将其堵杀于此;却谁能料到,那恶贼竟然是个耍陷阱的大行家!” 按照他的算计,许褚带兵搜山,围追堵截,那人武力既不如许褚,必定狼狈逃窜、突围;便以人数优势、武力优势,迫使其往牛角垭口方向过来,到时候文聘突然杀出,合许褚尾随缀来,必将恶贼斩杀于此。 便是他进山寻到许褚,料定恶贼藏在那乱石荒山之中,那时候,他的信心也不曾动摇过。 贼人藏在山中不动,无非搜山而已;以许褚的武力、精兵人数优势,要么直接把贼人斩杀在乱石荒山,要么贼人最后突围,还是要往牛角垭口这边来。 可特么的,那恶贼,竟然区区两个时辰,把两座山变成了屠宰场! 不知道设了多少陷阱! 以至于一千精兵半点作用没起到,连那人的衣角没摸着,就死伤惨重。 这样的手段,实在令人悚然;尤以这山野之间,地势复杂,以其擅用陷阱的能耐,怕是数万大军,也未必能把他彻底围杀——还须得不给他足够时间——他能在两个时辰内把两座山变成屠宰场,就能在三五天之内,把十几二十座山变成屠宰场。 阴郁中年惊怖于杨信精通陷阱的手段,对于其在两个时辰内设置那么多陷阱,倒不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不是寻常人物。 气力骇人,体能强大。 那样的情况下,一个人抵得千人做工! 譬如一块几千斤的石头,杨信背起来能跑能跳;换成普通的劳役,便是几十人合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从山脚弄到山上。 所以杨信才能在那么点时间里,设置那么多厉害的陷阱。 实际上,若有打下手的,且有足够的工具、材料,杨信甚至能把那座乱石山打造成一座战争堡垒! 神而明之的天赋之下,高级机械工程师就是这么厉害。 因为可以把高级机械工程师的知识和能力,发挥到极限。 ——阴郁中年用很简练的话,把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文聘;文聘听罢,忍不住切齿:“怎生这般厉害?!” 阴郁中年道:“怕是只有天知道。” 他说:“那恶贼的底细,虽然还未查清,但七八成已是有了;一个黔首,哪里来这样的本事?实在令人想不通。” 便道:“今日就此作罢。那厮此时,怕已是穿过了上界山,最多三更,以其脚程,便可至江夏境内。我们已经失败,文将军,你带兵回新野去罢,我须得立刻赶往朗陵面见主公。” 文聘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好。” 便抱拳:“先生,保重。” 知道了那恶贼的厉害,就算阴郁中年要求文聘继续,文聘也会找借口离开;他的兵姓文,不姓曹;一旦有损,曹操可不会给他补充兵马;不但不会补充,还会限制他自己补充。 便这里,带着一丝庆幸,文聘跑的飞快。 阴郁中年亦不作停留,带着十余个甲士,转到东麓那座只建了一半的简陋营地,这会儿,里头汇聚三五十甲士,正是之前乱石山溃逃的甲士。 这些人没地方去,本能选择先回营地。 阴郁中年算计精妙,知道他们会回到这里——回不到这里的,不是在山里迷路,就是被野兽吃了。 阴郁中年向他们承诺,不会责罚他们,收了这些甲士的心,便带着他们翻山越岭,原路往汝南而返。 而这个时候,乱石山屠宰场,正好有一群人沿着山沟下来——不是雷远等人,又是何人?! 雷远带着一群老弱妇孺,脚程自然快不起来;反而杨信早早跑到了前面来。 他们也是运气好,刚刚这里一场杀戮,正好错过;如若早来半个小时,他们也会遭殃。 第四十三章 活口 邓铜带着几个甲士在前头探路,从山沟里下来,近得乱石山,迎面山风一吹,邓铜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嘀咕道:“怎么一股子血腥气?” 前头两个甲士便已在喊:“头儿,这儿死了俩人!” 邓铜闻言,心下一紧,忙教身旁甲士:“速去告知二爷。” 话音未落,他已几步到了前头,见沟里石滩上,零落两具无头尸,脑袋都撇在旁边的水坑边。血喷溅一地,水坑的水,月光下都荡漾起一抹殷红可见的波光。 两个甲士正把两具尸体翻过来,蹲着仔细查看。 其中一人道:“刚死不久,血未完全凝固。” 另一人应道:“看这模样,也就两三刻钟。” 邓铜相信他们的判断,因为都是老手;他盯了两具尸体几眼,道:“能分辨身份么?” 这两具尸体穿着常服,正是鹰、犬二人。 这儿刚问出来,旁侧里又有甲士在喊:“头儿,这边!” 邓铜应声望去,见另外有两個弟兄在十几米外的山坡上张望,声音里有些发抖。 邓铜连忙赶到近前,顺着两个弟兄的目光,向乱石山的山坡望去,只见朦胧月光下,漫山遍野残尸断臂,石头和泥土好像都被血液浸透了。 扑面而来是浓烈的血腥气,仿佛屠宰场。 邓铜倒吸了口凉气! 其他几个甲士都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此起彼伏的吸气。 “这儿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这深山老林的,哪儿来这么多人死?” 邓铜上前几步,蹲身翻开一具下半身烂泥、上半截还好的尸体,目光在尸体上来回一扫,吐出一口气:“是曹军。” 这具尸体穿了甲胄,甲胄制式,邓铜一眼认得。 便这会儿,后头雷远接到消息,带着丁立几个赶了过来。 雷远望着血淋淋的山坡,这月色朦胧里,仿佛看到半个多小时前,许多人在这里被屠杀。 他心下转动,提起警惕,道:“老丁,你带几个兄弟,四处看看;这儿的事情才过去两三刻钟,我怕周围还有危险。” 丁立道:“唯!” 当即叫来几个甲士,很快摸进了黑暗之中。 雷远又对邓铜道:“老邓,你带几个兄弟山上转一圈,打扫打扫战场,一是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二是看看这些曹军的敌人是谁——看看这山上有没有异于曹军制式甲胄的另一方的人的尸体。” 照着雷远此时想法,如此大规模屠杀,必定有另一方人马。 邓铜道:“这就去。” 雷远又吩咐身边另一个甲士,说:“剩下的弟兄带船夫和家眷们沿山沟先走,不要在这里停留。我和老丁、老邓稍后赶上。” “唯!” 雷远此时心中十分有些紧张。实在是,眼前这儿两三刻钟前发生的屠杀,规模显然不小,涉及的人数必定众多,较之而言,他们这群人就显得太过弱小。 屠杀虽然已经落幕,但时间毕竟不长,不论厮杀的双方谁获胜,这会儿可能都还没走远。 如果胜者是曹军,一旦发现了他们,后果不言而喻。 就算不是曹军,这深山老林、月黑风高,天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呢? 这年头兵过如篦,比山贼匪类还要凶狠。大多诸侯麾下的士兵,都是这路数。 这一点雷远深有体会——曹操是的军队是怎么对待淮南百姓的,他亲眼目的;且雷氏豪霸手下的兵马,大多数也是这种货色;只不过对家乡淮南地区的百姓下手没那么狠,若是异地作战,其对老百姓的威胁,并不输于曹军。 雷远擅于约束手底下的人,但他只是‘二爷’,是雷绪次子;雷氏的兵马,多在其兄长雷脩手中,雷脩是个典型的豪霸武将,只要麾下的兵马听他的话,军纪什么的,皆不在乎。 雷远拄着长矛,站在山沟边;不多时,丁立先回来了。 丁立说:“周遭的情况有点复杂,二爷,尤其旁边这座山,我不敢深入。” 雷远道:“山里有人?” 丁立摇了摇头:“死人。” 他说:“都是曹军,都死在陷阱之中。这片儿五步一陷,十步一阱,月黑风高的,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实在不敢带兄弟们继续探查。” 雷远闻言,心中一颤,忍不住道:“许多陷阱?死的也是曹军?有没有非曹军的尸体?” 丁立摇头:“没看到,看到的全是曹军死尸。” 雷远心下转动不已。 分明这里,曹军吃了大亏。 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却教人莫不着头脑;这好好的,曹军为什么跑到深山老林里来跟人干仗?到底是哪方人马,跑到这里和曹军作对? 不久,邓铜也回来了。 老远邓铜就在喊:“二爷,有发现!” 及近,邓铜先是把一口沉重的象鼻刀从肩上卸下来,铿锵一声丢在地上,嘿然道:“一口象鼻宝刀,二爷,这玩意儿有两三百斤,等闲人物用不得!” 又说:“我们还发现一个活口,断了两条腿、一只手,在石头缝里哼哼唧唧,我把他带过来了。” 两个甲士便挟着一个四肢断了三肢的曹军,把他放在雷远面前。 许是放下的时候太过粗暴,触及伤势,这曹军甲士忍不住惨叫起来。 邓铜随后又补了一句:“山上皆是曹军残尸。” 雷远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的看了下被邓铜丢在脚边的大刀,而后目光落在这个曹军甲士身上,他蹲下来,仔细打量这甲士,又捏了捏他胳膊,说:“身体强健,是精兵。” 便问:“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说的好,我救你性命;说的不好,你就在这儿等死。” 曹军甲士口里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忍住疼痛,咬牙说:“恳请救我一命,带我走,去哪里都行;我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 雷远笑起来:“你倒是会装。” 却也不以为意。 会装,是一种求生的技能。经历过残酷战场的老油子,哪个不会? “伱说。”雷远道:“从头说。” 曹军甲士心中此时十分有一种庆幸,他原以为,会就此死在这乱石荒山里——毕竟深山老林,而曹军又是战败的一方,不会有人来救他。 能遇到雷远他们,对曹军甲士而言,真的是一种幸运——哪怕问完了直接杀了他,也是一种幸运。 他便倒豆子似的:“我们是朗陵渡口大营的兵,许褚将军紧急带我们到此,说是为堵截一个恶贼......” 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落到旁边象鼻刀上,眼神中闪过一抹悲哀:“这口象鼻刀就是许褚将军的兵器。” 第四十四章 运气可真不错 “......上头的都伯说,我们要截杀的人,是昨夜里大闹朗陵县城、纵火焚烧大营粮仓的恶贼...” “说那恶贼十分狡诈,在大营起火之时,千方百计拖住许褚将军,使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曹丞相责令许褚将军捉拿贼人,否则便要严惩;我们是许褚将军的兵,若不能擒杀贼人,连坐之下,也要一并受罚。” “可是...” 可是贼人竟凶恶至斯! 说到这里,他哽咽起来,浑身颤抖。 听了他的话的雷远、邓铜和丁立,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下皆有所悟。 邓铜心直口快,说:“莫不是杨兄弟?!” 雷远沉吟道:“有五分可能。” “怎么才五分?”邓铜道:“大闹朗陵、引开许褚,助我们顺利烧掉曹操粮草的,不正是杨兄弟么?” 他说:“如这厮所言,杨兄弟显然与许褚打过照面...” 丁立便道:“许褚何许人也?!曹操麾下重将!尤以武力著称。杨兄弟虽强,可若与许褚照面,怕是...” 雷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所以我说五分。” 又说:“也许七八分?” 他看了眼那口象鼻刀。 而那曹军甲士,此时已瞪大了眼睛——合着动手烧粮的,是眼前这帮人?! 他精神恍惚。 雷远又问他:“你们的目标,是不是杨信?” 曹军甲士打了个愣,回答道:“不知名姓,只说是大闹朗陵、杀了县令和李通将军、拖住许褚将军的恶贼。” 邓铜叫一声:“还杀了朗陵县令和李通?!” 说:“二爷,杨兄弟真豪杰也!” 邓铜此时一脸激动,幸有容焉。 丁立打了他一下,对雷远道:“可能真的是杨兄弟,只是...” 他踢了象鼻刀一脚,说:“杨兄弟厉害到了这个境地?许褚的刀都落在这儿了,怕是凶多吉少;杨兄弟能杀许褚?” 雷远眼睛盯着曹军甲士。 曹军甲士便道:“实是恶贼...此人善用陷阱,我等千人,也是精兵,竟连他衣角都不曾摸到,这漫山遍野的陷阱,不知多少同袍陷在其中,丢了性命。” 又说:“许褚将军的刀落在这里,即使未死,亦必重伤;小人当时已陷在陷阱之中,对后面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如果许褚将军真的战死或者重伤,那也必定是因陷阱之故。” “原来如此!” 雷远和丁立都露出恍然之色。 丁立道:“旁边山林之中,便有许多曹军死于陷阱;看来杨兄弟不单单武艺高强、心思缜密,更擅长布置陷阱。” 雷远发出一声叹息:“我们对杨兄弟了解还不够。” 实在是,这里的事情,除了往杨信身上推测,也没有其他的目标了;这会儿,雷远八九分确定应当是杨信。 邓铜兴奋道:“好个杨兄弟,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单枪匹马,力敌千军,更斩了许褚!那曹操必定心痛一槽!” 雷远摆了摆手:“未必许褚已死。” 邓铜不同意,说:“若有朝一日,我的兵器落在战场上,那我老邓必定是死了;要教我放下兵器,除非是死,没有其他的路。” 丁立没理他,而对雷远道:“不曾想杨兄弟竟然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说:“按说昨夜的事情,不应当发酵的这么快;我料想杨兄弟去救他小妹的过程中,可能动静大了些,才引出眼前这幅场面。” 雷远颔首:“是这個道理。” 便说:“不过杨兄弟的脚程,也实在令人吃惊;他绕了一大圈,还是跑到了我们前头;依着这样的速度,怕是今夜不三更,他就能抵达江夏。” 邓铜高兴道:“好事啊!二爷,等到了江夏,我一定要找到杨兄弟,和他把酒言欢!” 雷远笑了下:“然。” 然后说:“也不知道杨兄弟是否已把他小妹救出来。” 又说:“我们运气可真不错,不早不晚赶到这里。” ...... 曹操在事发的第五日回到了朗陵。 因为粮草被烧,进兵无以为继,曹操留在淮南没有了意义,便教荀攸等人安排撤兵、布防事宜,他自己则带了三千虎豹骑,快马加鞭往回赶。 正是晌午。 早早接到消息的牛金、阴郁中年齐聚渡口恭迎曹操。 前日里,许褚去后,朗陵的军事皆落在牛金身上;若是寻常时候,牛金自然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落在自己身上,因为那代表权利;但现在,却是个烫手的山芋。 不过随着阴郁中年的到来,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许褚居然死了! 牛金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心下竟隐隐窃喜。 吃惊自不必说,许褚这样的角色,竟然都死了?! 窃喜则是连许褚这种级数的重将都挂了,他牛金的责任,是不是就小了? 说来牛金也并非无名之辈,去年的时候,他还跟随曹操南征赤壁;赤壁战败之后,他在曹仁手底下听命,后来李通引兵接应曹仁,曹仁撤出江陵,退到襄阳,便作了一番军事调整。 牛金就在调整之列。 正好李通病重,便教牛金顺道送李通回汝南。 今年曹操征淮南,教牛金作了许褚副将,共同镇守朗陵渡口大营。 此间渡口大营被烧,粮草物资俱损,牛金前途黯淡已是看得见;作为副将,他的责任虽比主将许褚轻,但人家许褚是曹操的贴身心腹,牛金可不是。 他正哀怨自己的前程呢——更害怕不但没了前程,还要被惩罚,降职甚至砍头——曹操的残暴,人尽皆知。 若曹操不高兴,说砍就砍。 所以他虽因许褚之死而隐隐窃喜,却不敢露出一丝这样的情绪;可以想得到,许褚的死,必定令曹操愤怒;在曹操愤怒的时候,最喜欢迁怒于人;一个不慎,曹操迁怒下来,他就要遭殃。 好在—— 牛金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阴郁中年——这次许褚的死,阴郁中年才是大头;曹操第一个要迁怒的,就是他,而不应当是牛金。 正这样想着,便看到影影绰绰的船帆从远处水面驶来——曹操到了。 大船停靠在岸边,抛下锚,又抛下绳索在岸边的桩子上套牢;然后搭起木板,迎接曹操下船。 阴郁中年和牛金皆站在木板这端的一侧,躬身束手。 第四十五章 忠良之家 曹操峨冠博带,穿着一身金纹黑底的袍子,身量虽然不高,却顾盼之间,有一股令人心颤的气度。 他迈步走下船来,微眯着的眼睛斜睨了阴郁中年、牛金一眼,轻哼一声,甩袖道:“前头带路,去大营。” 牛金大气不敢喘一口,只低头作拜。 阴郁中年则露出一丝苦笑,躬身拜道:“主公,请。” 一路不多言,直入渡口大营。 虽已过了四五天,但大营内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仍然十分清晰;曹操顾盼之间,又发出一声冷哼。 便道:“仲康在哪里?” 阴郁中年低声道:“正在主帐,盛于棺中。” 曹操轻轻吸气:“我去看看仲康。” 无言,一路到主帐;主帐已是灵堂摆设,白幡黑字,一股凄凉。 曹操站在棺前,良久无语;半晌,他伸出手,作状颤颤,从棺材的边缘抚过,随即掩面泣道:“仲康啊,你怎就此离我而去啊?!” 旁边的阴郁中年嗫喏嘴角,露出深深惭愧。 却此时,曹操猛地一转身,狭长的眼睛盯住旁边一侧的牛金,喝道:“仲康既死,你是他的副将,怎不随他而去?!” 牛金一颤。 便听曹操道:“来呀,把牛金拖出去,斩首!” 牛金愣了,还没反应过来,外头便涌入几个强悍甲士,二话不说,擒臂的擒臂,抱腰的抱腰,三下五除二便把牛金拖了出去。 “丞相,饶命!” 只此一句,再无声响。 而后有甲士捧了牛金的首级进来,曹操看了一眼:“剁碎了喂狗!” 然后他对阴郁中年道:“此贼看守大营不利,致粮草被焚,害我进退失据,你说他该不该死?” 阴郁中年俯首:“主公,奉孝亦该死。” 曹操却是忽然一笑,扶起阴郁中年:“奉孝不必如此。” 这人竟然是郭嘉! 若说许褚是曹操的腹心,那郭嘉就是曹操的玩伴——臭味相投。 若杨信在此,必定吃惊——因为原本历史上,郭嘉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病死在征伐乌桓回军的路上。 不过当前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原版的历史时空,而是一個有着超常因素的世界。 李通都能被华佗救活,郭嘉为什么不能? 郭嘉在征伐辽东、战胜乌桓之后,的确生过一场重病;但被曹操不惜代价,救了回来;却那之后,郭嘉就渐渐淡出朝堂,转为曹操执掌秘卫。 信重之处,可见一斑。 ——郭嘉满脸苦涩,直摇头道:“主公,此次嘉算计失策,致令仲康将军身亡;以重将、精兵千数,竟然拿不住一个黔首苍头,嘉羞惭之极,罪莫大焉,请主公务必责罚!” 曹操擒着郭嘉的手,微微摇头叹息:“事已至此,何复多言?死一个牛金已经足够了。” 便道:“仔细与我说说,那贼子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为何围杀失败,连仲康也命丧山野?” 又说:“那贼子的身份,可确定了?” 郭嘉便道:“恶贼的身份,已经确定;正是这大营附近南关屯的屯民,姓杨名信,年十五岁,方才成丁。” “嗯...”曹操微眯着眼睛:“区区一个屯民,哪来这般能耐?细说。” 郭嘉顿首,道:“据嘉调查,杨信此人原籍河北,主公击败袁绍之后,其举家被迁至朗陵为屯民。” “其父原为袁绍军士,因战场遗伤,便由其长子杨仁代父从军;杨仁战死,其弟杨义代之,杨义战死,其弟礼代之,礼战死,其弟智代之。” 曹操插了一句:“仁义礼智信?” 郭嘉点了点头:“这杨信,便是家中行五。去年杨智战死于荆州,因信未成丁,其父茂复从军,月前死于行军途中。” 曹操颔首:“也算是忠良之家,却怎反我?!” 一家六个男丁,为曹操死了五个,难怪曹操有脸说‘忠良’。 郭嘉接着道:“杨信三月前成丁,月余前,主公征淮南,发十万劳役于芍陂屯田,杨信便在征发之列。” “此人在芍陂淤田不过十余日,又被发往寿春北的淮南王墓。” “约十日前,杨茂的死讯传到朗陵,南关屯的田吏便起了吃绝户的心思;大抵是当时发往淮南的一批屯民带了消息去,被杨信得知,当天的傍晚,杨信便挟持监工,出逃寿春。” 若杨信在这里,必定要小小的吃一惊;居然连这,都被查到了。 曹操的眼睛,已是眯成了一条缝。 “吃绝户?”他说:“这杨信不是成丁了吗?” 郭嘉只不言。 曹操问是这么问,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治下是个什么路数?其中的蝇营狗苟,曹操又不是瞎子。 曹操本人也从没把黔首当过人,只是因为这里出了个杨信,狠狠的搞了他一下,他才有那么点感受。 说:“南关屯田吏诛九族!” 郭嘉道:“杨信已杀田吏邓贵满门。” “诛九族。”曹操不为所动。 郭嘉点了点头。 然后道:“杨信从寿春返回朗陵期间,应当遇到了另一伙人;这伙人极有可能是淮南豪霸的人马。” “我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当夜放火的人,应当是早就混入了营中;同时从发丘中郎将处,得知其有一队负责运送财货的甲士没有按时回归。” “应当是杨信在途中遇到了这伙人,他们合力杀死了那队押送财货的摸金甲士,并扮作他们,混入了朗陵渡口大营。” “当夜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杨信摸回南关屯,得知田吏邓贵夺卖了其妹杨幺妹,又逼得其母上吊自杀,愤怒之下灭了邓贵满门。” “然后他径直去了朗陵县城,找到了人市令周凤,从周凤口中,拷问出了杨幺妹的去向。” 他说:“周凤也被他杀死在家中。” “杨幺妹被周凤卖给了田县令,杨信得知以后,便在县衙放了把火,烧掉了县库,引得田豫离府;他趁机摸上田豫家中,但没能找到杨幺妹,因为此女已被田豫送给了陈留屯田都尉董祀。” “他便挟持了田豫家眷老小,等田豫回来,逼问杨幺妹下落。” 曹操听着,心中脉络已彻底清晰。 他面无表情,微眯着狭长的眼睛,缓缓道:“所以这厮就杀了李通、田豫,并助力那伙淮南贼子焚我粮草,而后夜奔数百里到陈留,杀了董祀,带走了昭姬和那个杨幺妹。” 郭嘉点头:“主公英明。” 第四十六章 屠屯 郭嘉说:“嘉自邺城南下,正好到了陈留;因血魂牵机术之故,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安排在蔡昭姬身边的两个铜雀的死亡。” “一路按蛛丝马迹追到颍川,又招来鹰、犬,才彻底锁定杨信逃跑的方向。” “嘉料定此贼必往荆南去投刘备或孙权,算到他必走南阳东线,穿山越岭去江夏;便以朝天吼的声节通知了仲康将军,请仲康将军携精兵一千,横穿山区,于料定之处围堵杨信。” “又招来驻军新野、距离料定之处最近的文聘将军及其二百亲兵。” “自以天罗地网,杨信无处可逃。” “可是没想到,这杨信不但武力高强,滑溜灵敏,更擅长机关陷阱之术。” “他在两个时辰之内,于两座山中,布下数百上千机关陷阱,令仲康将军麾下精兵死伤惨重。” 曹操听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好一个黔首,好一個杨信!” 便道:“按照奉孝你的布局,便关云长,也休想讨到一丝好处;你的布局没有错,错的是这个黔首。” 他眼睛眯着,缝儿里寒光流转:“仲康因大营被焚,自觉无颜见我;麾下军士又在机关陷阱之中损失惨重,他当时必定是气炸了,铁了心要斩杀杨信,于是落入彀中而致身死魂消。” 曹操轻叹一声:“这不怪你,奉孝。怪只怪那杨信,竟敢反我!” 却又一转眼:“不过此枭的确有几分本事,可惜反我,否则我不吝重用之。” 便道:“仲康需要一些祭品,奉孝,传我命令,即日屠灭南关屯,鸡犬不留!” 郭嘉躬身:“唯!” 便转身出营,寻到虎豹骑统领曹纯,传达了曹操的命令。 曹纯于是带了五百甲骑,飙出大营,直扑南关屯;南关屯的老弱妇孺茫然不觉,便被屠杀一空,近千人俱死于铁蹄之下。 曹操又将田豫家眷老小送到许都奉养,将田豫幼子田彭祖带在身边;回到许都之后,曹操下了一道招贤令。 令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又敦促郭嘉加紧向南渗透,设法搜寻、刺杀杨信。 ... 杨信当然不知道南关屯的父老乡亲被曹操屠杀一空,他对曹操了解的还是太少,对曹操的底线,看的还是高了点。 曹操此贼,根本没有底线。 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是曹操的真实些照。 他可以蹂躏天下人,把天下人当猪狗、草芥,敲骨吸髓,想杀就杀;天下人却不能反他。 反他便罪大恶极。 此贼生性是个恶魔。 若此间事杨信得知,对曹操来说,是无所谓的;对杨信来说,便又是一笔血债,早晚讨回来。 此时杨信,刚刚在安陆安顿下来。 那夜在上界山宰了许褚,一路不作停留,果然三更前便进入江夏境内;但随后的两天,并未安稳。 他们跟随流民继续南下,一边要防备偶尔可能出现的曹军小队,一边又要防着流民起歪心思。 赤壁之战虽然已经过去大半年,荆州却还没完全安定下来;尤以与曹军邻近区域,常常有曹军小队出没。 因为惧怕曹操,邻近郡县很多老百姓拖家带口逃离曹操治下;这些曹军小队便负责把他们抓回去,进而掳掠江夏本地人口。 当然,江夏的刘备军和孙权军也不甘示弱,亦派出小队兵马与曹军争夺、厮杀。 好在一路还算顺利,两天终于抵达江夏安陆。 有刘备、孙权两方派出的士吏,在安陆收拢、安置流民;杨信选择了刘备。 在这个残酷的时代,各路诸侯旋起旋灭,其中为人底线最高的,刘备无疑。 刘备和他的团队,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想主义色彩;较之于曹贼的凶暴狠毒、孙权的反复狡诈,刘备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虽然身处乱世,不论在哪个诸侯治下,老百姓都不好过,但刘备的治下,肯定好过其他诸侯。 ——当然,杨信还没有亲眼见过刘备治下黔首百姓怎么个过活法,但无论如何比曹操治下好——曹操的凶暴狠毒,杨信已有切身的体会。 至于孙权,说实话,江东的黔首百姓,其生存环境即使比曹贼治下稍好,也好不了几分。 在孙权治下,活的最美妙的,是世家豪强。 当然,还有军头。 孙氏自孙策死后,便一直在向世家豪强妥协;孙权年幼继位,难以服众,只能以出让利益的方式,换取世家豪强对他的统治的支持。 而孙氏的兵马,大多握在各路军头手中;军头便仿佛小诸侯,有一个自成一体的生态。 此时周瑜尚在,还能压住这些军头;等周瑜死后,孙权便压不住各路军头,于是在之后的军事行动当中,几乎没有胜绩——尤其孙权亲自指挥的战役。 不是长江以南的人不擅战,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血肉之躯,谁敢说北方人一定胜过南方人? 周瑜在的时候,江东军对曹军是有攻方优势的——至少在荆州这一片是这样的。 周瑜之后,孙权在正面的军事对抗当中几无建树,就是因为手底下的军头多阳奉阴违。 话说回头。 杨信选择接受刘备手下士吏的安置,是因为他觉得,如果选择了孙氏,就相当于成为了某个军头的私有物。 所谓安置流民,在刘备这里,是字面意思;在孙氏这边,则像是人口买卖——他观察了半天,发现每每孙氏这边登记起一批流民,便有一队军士过来带走——每一次带走流民的军士,都不同。 显然,这些流民被各路军头瓜分了。 而刘备这边,则每半日用船运走一批流民;登记造册、宣讲政策的士吏把话说的很明白,因为江夏不属于刘备,所以流民会被送去宜都郡、武陵郡安置。 杨信和小妹、蔡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经过半天一夜逆水跋涉,于油江口——也就是公安登陆,而后休息半日,随负责安置流民的士吏往武陵汉寿而去。 士吏告诉随行的流民,汉寿是荡寇将军、襄阳太守、汉寿亭侯关羽的封地,说关羽善待百姓,以后有好日子了云云。 第四十七章 汉寿 关羽的汉寿亭侯爵位,受封于建安五年,距今已有九年;当时关羽被羁于许都,正逢袁曹官渡之战,袁绍麾下大将颜良、文丑来势汹汹,曹操麾下的武将皆不能当。 曹操于是请求关羽出马,这其中或应当是做了一些交易的——比如之后关羽挂印离开,曹操没有阻挡,也许就是交易内容之一。 关羽于万军之中,刺颜良于马下,斩其首而还,从此威震中原。 曹操向刘家天子刘协为关羽请功,于是封为汉寿亭侯。 不过一直以来,这个爵位,都有名无实;因为汉寿在荆南武陵郡的郡治临沅附近,这个地方直到去年赤壁之战爆发前,都是刘表父子的地盘;自然不可能成为关羽的实封之地。 如今荆南四郡在刘备手中,便把汉寿实实在在落到了关羽名下。 而荆南地广人稀,正需要人口填充,于是在江夏收拢的流民,便有一部分划归到汉寿安置,杨信三人就在其中。 说来汉寿这地方,与孙权还有些笑话——按照正常历史走向,数年后孙权背盟,吕蒙背刺关羽,夺了荆州,便把这地方改成了吴寿。 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此时,在去往汉寿的路上,上千人一溜儿蜿蜒迤逦;杨信背着小妹,手里提着那口环首刀,蔡琰紧跟在身旁,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顶着秋日的太阳,慢慢的行走着。 像杨信这样的,手里拿着兵器的,流民之中不在少数。 眼下这世道,突出的就是一个不安全;只要有条件,谁手里都想拿一把刀,这样才有安全感。 而刘备的士吏并未收缴流民的刀剑,这方面来说,又比孙权那边儿做的敞亮——孙权那边招收流民,当时就要求上缴兵器。 蔡琰低声与杨信说话:“我先前以为,你会寻個与世隔绝之处安身落脚。” 杨信闻言,摇了摇头:“不是没想过。但...” 他轻轻一叹,说:“且不说离群索居带来的生活方面的困难,单说我如今背负仇恨,就绝不可能寻个与世隔绝之处了却残生。” 他扭头看了眼背上的小妹,小家伙正四下里张望。 然后他对蔡琰道:“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我就要再度北上;是时留你和小妹两人于荒僻之处离群索居,我实在不放心。” 说:“人到底是群居动物,结伴成群的人才有安全感。” 又笑了下,道:“这回运气倒是不错,落脚之处是汉寿。等我离开,便不必担心你们的安全。” 蔡琰便道:“我回到中原这段时间,倒也偶尔听说过这位关将军的威名;只是他真的如那士吏所言,能善待百姓么?” 蔡琰被掳去匈奴的时候,关羽尚未扬名天下;被赎回中原的时候,关羽又早已离开中原,所以她对关羽的名声,大抵只是耳闻,缺乏清晰感。 杨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我听说关羽傲上而不辱下,对世家大族严苛而对兵卒、黔首宽容。在关羽治下,等闲不惧豪强盘剥欺压,对我们来说,可以少很多麻烦。” 蔡琰诧异,不禁道:“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杨信道:“因为这年头,做官为将,从社会最底层爬起来的人太少;大多都是世家、豪强出身。世家、豪强之辈,高高在上,视黔首如草芥,这几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社会风气。” “像关羽这样的人,如遍地乌鸦里一只白鹤,当然少见。” 蔡琰沉默,片刻叹息。 这时候,背上的小妹忽然道:“五哥,你还要北上啊?” 杨信听了,轻轻吐出口气,缓缓道:“小妹,咱们家的血海深仇,怎能不给曹贼一个报应呢?” 小妹忽然低泣:“五哥,我想娘亲了。” 杨信浑身一僵,无言。 ... 汉寿是亭治,面积却不小;实因荆南地广人稀之故。 汉寿距离临沅十余里,俱在沅水之滨。 经过三日跋涉,杨信等人终于抵达汉寿;关羽此时虽在江北忙于筑造江陵,却也派了佐官廖化到汉寿,助长子关平梳理各项事宜。 因着封地落实,关羽的妻子——这里就称作‘关夫人’;关夫人很是有些兴致,便携儿带女,早早来到封地查视,其长子关平则须提前作好安置流民的准备。 此时荆州的局势尚未完全安定,因此刘备及其团队成员的家眷,暂时都安置在公安;公安距离汉寿不是很远,徒步也就两日的路程,骑马一日之内可往返一次。 关夫人是关羽到荆州之后娶的妻子,姓名不详;按照关羽的脾气,这位关夫人应当不是世家、豪强出身,因此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确切的名字,连姓氏都是未知。 关羽早年有一个妻子,似乎姓胡,其长子关平就是胡氏所生;但关羽跟随刘备半生飘零,胡氏或为早亡,直到关羽挂印封金离开许都,到了荆州与刘备重逢,蹉跎于新野的那几年,才续了弦。 其次子关兴、幼女关银屏皆是在新野的那几年诞下的。 杨信他们到汉寿的时候,先教作了洗漱,又发了一套麻布衣服;然后被分配到划定好的村庄,每村安置二百人——以户为单位。 杨信、蔡琰、小妹作一户;杨信是户主,蔡琰的身份,则是杨信的表姐,再加上小妹,一起被安置在亭治北五里的桃山村。 村子附近靠溪的一座小山上长满了野山桃,村子由此得名。 又按男丁十亩、女娘五亩的标准,给杨信一户分了二十亩地;至于土地的具体位置,接下来几日慢慢确定。 眼下面临的首要问题,是住宿问题;桃山村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一下子涌入五六十户两百人,住宿便是第一个难题。 这需要自己解决。 好在粮食不缺——负责安置工作的士吏说的很明白,在有收成、能自给自足之前,所需的粮食,由汉寿侯府负责,不保证吃饱,但保证不饿死人。 得到这样的承诺,流民们都安心了。 这年头,吃饱这样的事情,是一个奢求——能不饿死,就已是求之不得了。 第四十八章 新起的房子 接下来的三天里,先是确定了分配的土地的具体位置。 杨信一家分到的二十亩地的具体位置——就在桃溪——长满野山桃的烂桃山下流经的这条溪流,就是这个名字——土地就分在在桃溪的对岸,背靠烂桃山,面向桃溪。 位置还是很不错的。 但因为是野地,需要自己动手开荒。 而后杨信也见过了关夫人、关平、关兴还有关银屏,当然,也少不了廖化——关夫人代表侯府巡视村庄的时候远远见过几眼——关夫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出头,长相并不出彩,但语气神态很平和,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不明显。 看得出来,她的确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 她带着一大家子,每个村子走一走,和刚刚安顿下来的村民们照个面,重申了自给自足之前村民的粮食由汉寿侯府负责的这個问题。 并且将之落在纸面,张贴在村口。 长子关平负责点头。 进一步安了村民们的心。 每当这样的时候,杨信就站在人群中,只带耳朵,不带嘴;但无论如何,杨信也安心了不少。 至少,汉寿侯府愿意和黔首们讲道理、谈规矩,愿意予以扶持,而不是以凶恶姿态,亮出刀枪,强制做这做那。 这就很好。 就譬如开荒的问题——所有安置下来的村民,都需要开荒,因为分到的土地都是野地。 在这个问题上,关平还专门听取了村民们的意见——就是说,开荒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工具,汉寿侯府又能予以多少支持等等。 而不是直接下令。 这种事若在曹操治下,绝对是直接下令,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务必完成开荒,就算累死,也得忍了;至于工具什么的,提供多少用多少,黔首没资格提诉求。 ——经过商量,各退一步,以两个月为限,在入冬的时候,完成开荒;工具的话,一个村十头耕牛,每户一把锄头、两只竹筐、一个背篓。 至于生活物资,粮食和盐,会定期送到村里,按丁口分配。 虽然那些负责具体事宜的士吏多是板着脸不假辞色,但事情本身在杨信看来,还是值得肯定的,能够接受。 这天,杨信正在给自己的房子封顶——房子就建在烂桃山下。 安顿在桃林村已是第七日,在确切完成土地划分之后,杨信便在分给自己的土地上修造房屋。 只用了三天,一座像模像样的泥胚柴扉小院,在杨信的手中渐渐成型。 六间房,作四合院模样;进门左侧厢房是卧室,杨信一间、蔡琰和小妹暂时一间;右侧是厨房和杂物间;里面两间却不是客厅——没必要搞什么客厅,这两间是杨信的工作间。 作为一个高级机械工程师,他需要一个专门的工作间。 房子的主体是泥胚和篾块。地基要求不高,毕竟不建高楼;墙壁简单作了五层,中间层和两侧外层是篾块编织,中间的篾块层与两侧的篾块之间筑的泥胚。 这样修造出来,墙面如鱼鳞一样交织的篾块,竟有一种美感。 至于屋顶,也是两层篾块夹薄泥胚,上面再覆盖一层茅草。 按照杨信的计划,地面还得铺一层石板。 可惜暂时没有趁手的工具,石板的问题不好解决。 这样一座院子,就工程量而言,远远比不上杨信之前在乱石荒山布设陷阱那回,但因为更精细,花费的时间反倒更多。 两三天,才堪堪进入封顶挂梁的阶段。 他自己是不大满意的,但旁人却无不吃惊——其他安置在这里的流民,大多才刚刚起个地基,杨信这边却竟然都要封顶挂梁了! 而且杨信的房子看着漂亮,赏心悦目,更是令人艳羡。 不少人都来求教,他们觉得杨信是一个技术强大的泥瓦匠。 杨信倒不吝啬,自己这房子怎么建的,需要些什么材料,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有人问,他就说。 有时候得空,也不吝惜给邻里帮一把手。 倒渐渐在周围有了点微薄的名声。 这天正在给屋子封顶,杨信早把茅草扎好,一片片毯子似的;他站在房顶上,拿着根棍子,棍子一端是个钩子的模样,下面蔡琰便把扎好的一片片茅草挂在钩子上,杨信提到屋顶,一块块铺设。 便有邻居王七奔走而来,远远叫道:“小五哥,侯府来人发粮,我来通知你一声。” 杨信一听,应道:“知道了。” 王七并未离开,而是近前,走进门来,啧啧打量杨信的房子,满脸羡慕道:“小五哥,我们可是说好的,你这儿房子建好,得空你得帮帮我。” 杨信笑道:“一口唾沫一颗钉,绝不食言。” 王七嘿嘿一笑:“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这两天勤快些钻钻林子,怎么着打几个野鸡,好好招待你。” 王七是个猎户。 前日里,他打了两个大雁,路过杨信这里,赠了杨信一只;倒不是说一只大雁有多重要,杨信这几天忙着建房,不然的话,他自己往林子里一钻或者往桃溪里一扑腾,野物鱼虾,都只等闲。 可这不忙着建房呢么? 小妹当时就咽了唾沫,杨信便接受了王七的好意——邻里之间走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有多的猎物赠给我,我得空帮你修修房子,正常邻里的人情来往,杨信并不拒绝。 这儿杨信从屋顶跳下来,洗手,准备和王七去村口领口粮;那边桃溪对岸,正有几个人沿岸而来。 为首的是个劲装青年。 他年岁约莫二十出头,身量高大,头上竹冠束发,五官方正,脸上微微含着些笑意,一只手按着腰间的佩剑,正与随行的人说话。 正说着,不经意举目,看到了桃溪对岸烂桃山下杨信刚起的院子。 不禁便道:“这家院落倒是别致。” 正好村正也在随行之列。 桃林村的村正,是汉寿侯府派来的士吏;因为流民安置之初,会有很多问题,由汉寿侯府派遣任命的村正,能很好的与汉寿侯府接洽,及时解决各种问题。 村正便笑起来:“那是杨信新起的屋子。” 说:“我们都觉得别致。” 说:“经我观察,这杨信是个有能力的人,不但精于泥瓦工序,武力也不低;村头有一家南阳来的泥瓦匠,他建的房子,无论精美、效率,皆不及杨信。” 第四十九章 关平 “哦?” 劲装青年略感诧异,道:“听你这么说,倒的确是个有本事的。” 说:“名叫杨信?也是安置来的流民吗?” 村正道:“是。” 说:“登记户籍的时候,亦记录了流民祖籍;杨信祖籍河北,自言厌恶曹操,因此携家南下;家中三口人,除杨信之外,还有一个表姐,名叫杨昭姬,一个幼妹,名叫杨幺妹。” 又说:“因为他建房的效率极高,引得村民们侧目,议论纷纷,属下便抽空观察他;他有一口环首刀,使起来十分利落,刷刷几刀,便将一颗竹子削成均匀的篾块。” “这说明他擅长用刀。” “次之,此人搬运、塑造泥胚效率极高,日夜赶工,近乎于不知疲倦。这说明他体能强大。” “最后便是这座新落成的院子——可以看出,他在修造房屋这一块,很是有些技艺。” “而且我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于常人的气质,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此人绝对是一個有本事的无疑。” 然后笑道:“便是公子今日不曾问起,卑下也会择日向侯府举荐此人。” 这个‘公子’,自然是就是关羽的长子,关平。 这里汉寿封地刚刚开张,关羽又要忙碌刘备的大业,自然的,汉寿封地的事情,就落到了关平头上。 汉寿虽然不大,但封地嘛,是一个小王国;所涉及方方面面的事情,让初涉此类业务的关平很是挠头。 尤以手底下无人可用。 实际上当前这个时期,刘备都缺乏可用的人才;所以关羽只给了关平二十个士吏,廖化嘛,前两天就离开了。 廖化毕竟有正经的官职,作为关羽的佐官,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 能专门跑一趟,指点一下关平,已经很不容易了。 因为缺乏可用的人才,关平便想到一个办法——从流民中提拔;于是他让担任安置村村正的士吏仔细关注各个安置村安顿下来的流民的情况,如果发现其中有人才,便举荐给他。 ——关平一听,笑容满面,道:“果然流民之中亦有人才。” 便道:“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去会会他。” 说话间来到溪边柳树下,这儿一艘小舟,正是渡河之用。 桃溪说是溪,平均水面却有近三丈宽,到底已近沅江,七八里就是河口;自然不是捞起裤腿就能过河,须得乘舟。 这一段水流最是平缓,两侧皆有柳树;正好这边一个船桩子,那边一个船桩子,两侧各有一艘小船。若要渡河,便自己撑船。 于是几个人上了小舟,撑起竹竿,很快到了对岸。 杨信和王七要去领口粮,也到了河边,正好撞上。 村长便道:“那不就是杨信。” 便喊:“杨信,你过来一下。” 杨信早是瞧见他们,目光在关平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他认得关平,虽只上回关夫人来桃林村的时候,伴着见过一次。 但印象不浅——不是因为关平是关羽的儿子,而因为关平不是个弱者;若要做一个比较,大抵与李通相仿佛。 旁边王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是侯门公子。” 到底小老百姓对高门大户的公子、老爷有着近乎本能的距离感和敬畏感。 关羽是汉天子封的侯爵,更是名震天下的武将,他自己就已经把他的门楣,给抬了起来。 在小老百姓眼中,关家就是高门大户;关羽的儿子,就是公子。 所谓公子,粗略可以理解为公侯之子。 但在杨信而言,就算关羽、刘备当面,对他来说,和其他任何人当面,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仰望这些人,也不会卑躬屈膝。 而若是曹操当面,他立刻就要拔刀。 所以杨信大步走近前,说了句:“村正。” 微微拱了拱手,又看向关平:“关公子。” 村正笑了声,说:“不必多礼。” 关平却是拱手还了一礼,说:“足下就是杨信?某家关平,幸会!” 关平一边说着话,一边目光坦然的打量着杨信。 杨信的面貌,此时约莫三十七八——这一路南下,虽然跋涉,但进入江夏之后,到底再无厮杀、拼命的时候,杨信便时时运转采炁决,十来天至今,已将采炁决推进到第四层,眼看就要实际圆满。 这使得他的生命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补充。 从四十余岁的面容,慢慢变回到现在三十七八岁模样。 杨信的五官长相,刀削斧劈,说英挺绝不为过;身量亦极高大,与关平自己相仿佛,都接近一米九。 手脚骨骼粗壮,身上隐隐有一股慑人的气息。这种气息,关平并不陌生——他的父亲关羽,叔父张飞、赵云等人,都有这种慑人的气质。 关平禁不住心中快速跳动了几下。 面前的杨信,绝对是一个厉害人物! 他有点激动——竟然流民之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真是稀了奇了! 他当然不知道,十天前,杨信远不及此时强大;实因采炁决连进两层,令杨信全方位变得更强,若此时与许褚放对,杨信不必燃烧寿命都有把握胜他。 【姓名:杨信】 【年龄:15】 【精:90(白)】 【炁:90(白)】 【神:150/∞(金)】 【功法:屯田功第三版(圆满)、采炁决(4/5)、劫灭经(1/?)】 【技能:环首刀精通、剑术精通、杀生拳精通】 【术法:玄阴炼尸法】 【杂学:农事精通、捕鱼精通、狩猎精通、泥瓦匠精通、鳬水大师、高级机械工程师】 精炁属性,暴增到九十;虽然许褚精属性中的力量因素过百,但许褚是个偏科的;在力量差距被大幅度拉近的前提下,凭借没有短板的优势,杨信绝对能战胜许褚。 若是为将,杨信现在,已是当世第一流的猛将。 当然,他在军略方面还没有什么经验,但冲锋陷阵,肯定是一把好手。 说了这么多,实则只几眼的功夫;关平按捺住心中的动容,正色道:“杨兄唤我坦之即可。” 关平,字坦之。 这是在表达亲近,虽然有点直接。 关平不知道杨信的真实年龄才十五岁,其实比他小;只看杨信面容,三十七八岁,称一声‘杨兄’倒不为过。 第五十章 怎能教他善终 杨信道:“不敢。” 表现出了一种疏离。 杨信并未有过刻意去亲近此时代名人的念头,暂时也没想过要投靠谁——他的计划是安顿好了妹妹和蔡琰之后,稍作酝酿,便径直北上,用自己的方式向曹贼复仇。 关平看出了杨信的疏离,却笑道:“方才隔着桃溪,远远看到杨兄小院别致,因此对杨兄起了些好奇之心,这才请村正带我来看看。若有唐突之处,某道歉。” 杨信道:“并无。” 说:“此间要去村头领口粮。” 此言出,旁边的村正便道:“区区小事,稍后我便让人送来。” 分明这里,自家公子对眼前杨信颇是热忱,村正当然要成全自家公子。 杨信看着关平,强大的神属性轻易捕捉到关平隐隐流露的情绪;显然,关平看出了他的不一般,起了招揽的心思。 但杨信真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略微皱了皱眉,说:“这倒不必。” 却对旁边的王七说:“七哥帮我领一下口粮,有劳。” 王七一听,暗暗松了口气——他在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便连忙道:“行。” 然后与关平、村正礼了一礼,急急忙忙登船,撑杆往对岸而去。 杨信便对关平道:“你是关羽的儿子,我尊敬关羽,便也不与你虚与委蛇;我们旁边说话,如何?” 关平心下微微一叹,点了点头:“请。” 一路到旁边远处,杨信站定:“诚然,这天底下的各路诸侯,能令我高看一眼的止刘使君一人;天底下的武将,关云长这样的,也只一人;但我此时并无投效的打算。” “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而若加入你们的体系,便要为整个体系服务,很多时候需要委曲求全,这是我所不愿意的。” 如果他加入刘备体系,那么就要为刘备体系的目标服务;作为一个体系中人,便不可能单枪匹马摸到许都,去把曹操杀了。 到那时,个人恩怨,要为群体目标让路。 诚然击败曹操是刘备的目标,但绝是通过刺杀的途径来实现;而是要击溃整個曹氏集团,而那需要很长的时间。 杨信不打算委屈自己,也没时间蹉跎。 关平听了,心下微颓,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杨兄有什么事情要做。但在我看来,单枪匹马总不比人多势众。” 说:“一件事情,单枪匹马做起来难,人多势众做起来易。” 杨信笑了下,没接着这个话题,而道:“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对汉寿侯府的行事风格,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体会;说实话,比之前我所经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 说:“我不知道汉寿这儿的处事风格与刘使君治下其他地方有多大差距,但窥一斑而见全豹,我已经可以理解,为什么曹贼南下的时候,新野的百姓要跟着刘使君走。” “对于你的父亲关云长,有人敬仰他的勇武,有人敬仰他的信义,有人为他的气度所折服。但在我而言,我最认可的一点,是出身社会底层‘傲上而不辱下’。” “至少汉寿侯府,没有把我们这些流民黔首当作草芥!” “我没有投效汉寿侯府或者刘使君的打算,但我到底在这里落户;我的妹妹,嗯,表姐,也都需要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会给我的妹妹和表姐留下一份生计,而这份生计,对汉寿侯府和刘使君的大业,必定是有帮助的。” “所以这里算是一个交易——我留给我家小妹和表姐的这份生计,我愿意拿出来与汉寿侯府建立一个合作的关系;以此保证我家小妹和表姐的安稳生存环境,同时对你们起到帮助的作用,你以为如何?” 关平脑子有点懵。 怎么说着说着,竟说到合作上去了? 他迟疑了一下,道:“对于杨兄的选择,某不敢置喙,也不敢强求;但无论如何,既是在汉寿治下,汉寿侯府便有责任予以安稳的生存环境。” 杨信笑了下,道:“那就这样吧。” 说完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 杨信的确给小妹和蔡琰准备了一份立身的生计——说来也没什么出奇的,就是一些超出这个时代、同时又能在这个时代实现的技术。 比如造纸。 比如农具。 比如酿酒。 比如制盐、制糖。 比如纺织技术、器械。 比如超出这个时代的军事器械。 比如培养优良种子的技术。 比如土法炼钢的法子。 凡此种种。 写下来能有一本书。 上辈子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高级机械工程师,上述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很简单。 至于说烧玻璃、桑蚕养殖、人工珍珠之类的,也只等闲。 连赤脚医生手册,他都能写出来——他的神属性越来越强大,上辈子读过的书,以前记不清的,现在都渐渐从记忆里挖掘出来。 即使一些只大略知道,只知道大而化之的原理的东西,以他如今神而明之的天赋,只要花时间钻研,也能搞的出来。 实际上杨信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时代,就是一颗核弹。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刘备原地飞升;甚至自己拉起人马,自己搞;但那需要时间,而杨信等不得那么久! 仇恨噬咬着他的心,让他难以自安。 即使蔡琰那种抚平心灵的能力,效果也不是太好,无法真正消除他的仇恨。尤以他的神属性越来越强,执念便越来越深,蔡琰的能力的效果便越来越微弱。 而母亲的音容笑貌一直在眼前徘徊,时不时,他就会想起母亲偷偷从兜里掏出一点吃的,问他:“崽啊,伱饥不饥啊?”的那一幕。 他忍不了,也等不了!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杨信一定要北上,一定要趁着曹操活蹦乱跳的时候把仇给报了。 冤有头债有主,杨信家破人亡的根源,不只在于邓贵,邓贵只是个动手的人;这一切的根源,不是别人,第一个就是曹贼! 然后是这个世道! 先杀曹贼,再报复这个世道! 必须要趁早,绝不能蹉跎;一旦蹉跎,十年八年一过,曹操自己就死了,还报个什么仇? 鞭尸么? 曹操这样的恶魔,怎能教他善终?! 一定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宰了他! 与关平照了一面,杨信回到家中,继续给房子封顶。 王七帮杨信把口粮和食盐领了来,他分明有些可惜,或者还有那么点艳羡,说:“分明侯府公子有意招揽你,小五哥,你怎么就拒绝了呢?多好的机会呀!” 杨信只笑不答。 王七走后,蔡琰问杨信:“方才王七哥说侯府公子招揽你?” 杨信把一块扎好的茅毯盖好,又仔细扎紧,闻言道:“方才在河边与关平见了一面,他的确起了招揽的心思。” 蔡琰便道:“为何不应?你既痛恨曹孟德,最好的办法,便是投效孙、刘两家,借两家之势,报复曹氏。” 杨信笑了下:“我等不了。” 第五十一章 拔腿就跑 汉寿侯府就在汉寿亭治,依山傍水一座庄园,原属汉寿某小豪强所有;刘备下令将汉寿封地落实到关羽头上,消息传到汉寿,这家豪强便搬去了临沅。 这豪强本是计划把这宅子赠送给关羽,但关羽没有接受赠送,给了一笔钱买下来的。 眼下刘备勉强站稳了脚跟,陆续向治下各郡颁布政令;其中有一条,就是处理宗贼问题的政令。 这条政令,对准的是大部分地方豪强。 所谓宗贼,就是挟私人武装力量鱼肉百姓、对抗官府的豪强。 这些豪强往往与贼匪勾结,或者贼匪就是他们扶持的;他们横行乡里,嚣张霸道、无恶不作。 而宗贼,尤以在荆南最盛。 刘备颁布的政令,让地方豪强们嗅到了风头,暂时不愿意触刘备的眉头,便多忍让;譬如汉寿这家小豪强,就是一个忍让的典型——当然,他若不忍让,刘备会帮他忍让。 小豪强的宅子,大抵是配不上关羽现在的地位的;但一来豪宅与否关羽并不怎么在意,二来也是手中拮据,修不起大宅。 眼下的汉寿侯府,比起被杨信灭了满门的南关屯田吏邓贵的那座庄园,都差了一截。 关平巡视各村回来,在门口翻身下马;早有亲兵上前,接过缰绳,牵马入厩。 进了门,见关兴、关银屏正在院中玩耍——关兴才八岁,关银屏六岁,这会儿俩小孩拿着木刀木剑正在比拼武艺。 到底是关羽的儿女,身处这乱世之中,从小就开始习武。耍起刀剑来,像模像样。 “大哥回来啦!” 见是关平,俩小孩舞着刀剑就冲上来。 关平一人一记摸头杀,道:“母亲呢?” 关兴道:“在后院种菜。” 关平点点头,又和弟弟、妹妹说了几句,便往后院而去。 后院原是花圃,这儿早被清理、开垦出来;关夫人带着两个丫鬟,正在侍弄、种菜。 关平近前,恭恭敬敬道:“母亲。” 关夫人头也没抬:“回来啦。” 关平应了一声,即捞起袖子杀入菜地,帮着点种子。 关夫人问他:“各村可还安稳?” 关平说:“都还安稳。” 关夫人笑道:“那就好。” 说着发出一声叹息:“流民可苦着呢,能多扶持就多扶持。” 又说:“当年在新野的时候,若非遇到你爹,我也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去。” 原来关夫人当年也是流民,因中原战乱,她流落到荆州;当时刘备在新野收拢流民、开垦土地,她再也走不动,便在新野落户,偶然遇到关羽,对上了眼,就嫁给了关羽。 关平嗯了一声,说:“母亲放心。” 他说着,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我不能决断,要请教母亲。” 关夫人笑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教你什么?你如果有迷惑的地方,不如去江陵,问一问你爹。” 关平道:“倒也不是什么捉紧的事。” 便道:“我在桃林村发现一位人才,有意招揽,但被拒绝。” 关平这一路回来,越想越难平;似杨信那样的厉害人物,怎能蹉跎于田亩之间呢?他认为杨信所说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是借口。 关夫人听了,道:“你发现了人才,有意招揽,但被拒绝?” 关平点了点头。 关夫人笑起来:“我听说有能力的人往往高傲,就像你爹那样;伱空口白话招揽人家,那不是笑话么?” 关平一怔,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懂了。 他笑起来:“母亲说的很有道理,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关夫人微微颔首,又说:“人家已经拒绝了你一次,你如果还想招揽,就不要唐突;若真为大才,你不够资格招揽人家,除非你爹,或者刘使君亲自出面才行。” 关平道:“我知道了,母亲。” 他心思便活泛起来。 那杨信无论长相、身量、气质,都非寻常人物;尤以其类于关羽、张飞、赵云的那一丝慑人的气息,无不说明此人武力强悍。 这样的人物,的确不是等闲可以招揽的。 他便对关夫人道:“母亲,我稍后动身往江陵走一遭。” ...... 江夏。 刘备和简雍在水边嬉闹——刘备历来是個真性情的人,正好简雍也是;这两天流民渐少,刘备手头的事情不多,便叫了简雍,抽空外出游玩。 简雍很幽默,喜欢开玩笑,每每惹的刘备哈哈大笑;笑着闹着,便是天地都开阔了许多。 陈到与几个白毦兵站在不远处;陈到看着嬉闹的刘备和简雍,嘴角也含着会心的笑意。 他和其他人一样,关羽、张飞、赵云或者诸葛亮,无不是被刘备的真性情所折服。 此时,远远有一个士吏奔来,与陈到说了几句;陈到便径直上前,说:“主公,有事儿做了。” 刘备扭头过来,脸上沾着几粒泥点:“啊?有事做了?” 简雍调笑道:“天大地大,玩乐最大,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刘备白了他一眼:“下午再玩儿。” 便稍稍水边洗了手,胡乱脸上抹了一把,拉着陈到就走:“我难得出来游玩儿,还道今日无事。” 陈到说:“士吏来报,说淮南雷氏来人;公祐认为主公应该亲自接见。” 旁边的简雍一听,哟了一声:“来的挺快的呀!” 刘备顿时露出喜悦之色,道:“雷氏来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那士吏连忙便道:“在营地,公祐先生正在招待。” 刘备拔腿就跑。 后面陈到和简雍对视一眼,简雍笑道:“老刘这风风火火的脾性,到死了都不会变。” 陈到说:“到底庐江雷氏非同小可,主公重视亦在情理之中。” 庐江雷氏拥兵数千,人丁数万;早前雷绪派人到荆州与刘备接洽、求援,透露出想要投靠的意思,刘备便十分重视。 为此,刘备甚至派了赵云翻越大别山,到灊山与雷绪详谈。 简雍摇头晃脑道:“他心里美着呢。庐江雷氏这样的豪霸都愿意投靠,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陈到笑起来:“主公的大业已是可期。” 简雍嘿嘿道:“还得再接再厉。” 又说:“不知道子龙是否也回来了,老刘这几天念叨了十七八回,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第五十二章 你有大才 简雍还以为雷氏的人是从灊山过来的,道是赵云也应当一起回来了,事实却不然——孙乾正在接待的,是雷远。 雷远紧赶慢赶,终于在十天后赶到江夏,寻了刘备的人,报了姓名,当即便被引至营中见到了孙乾。 因为地盘划分的问题现在还没有得到解决,所以孙刘两家此时都防着对方,且都不愿意让步——毕竟,你退一步,人家就进三步;刘备就赖在江夏不走,但没有住在城里,而是在城外扎营。 孙乾正与雷远叙话,刘备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照面便拉住雷远的手,笑呵呵道:“我听说雷氏来人,心中十分高兴;现在看到你,果然一表人才。” 雷远有点懵,忍不住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仿佛刚刚从地里做活儿回来的老农。 刘备见他打量,便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一拍脑门,道:“哎呀,方才与宪和在水边嬉戏,不觉竟一身狼狈,实在是失礼。” 又懊恼道:“我应当穿华服,以贵客的礼仪迎接你。” 雷远感觉十分奇妙——眼前这人,就是刘备?! 那个仁义之名响彻天下的刘使君?! 笑呵呵和煦的脸,粗糙的皮肤,粗糙的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华贵之处,只觉有一股子发自内心的真诚扑面而来,教人心折。 雷远暗暗吸了口气,后退一步,作拜道:“庐江雷远,拜见使君!” 他还没来得及拜下去,刘备就把他扯了起来,他一双粗糙的手十分有力,说:“虚头八脑的东西就算了,来来来,我们坐下说话。” 又对孙乾道:“公祐,我记得我还藏着几个茶饼,劳烦你跑一趟,帮我拿来。” 孙乾笑道:“好,主公稍待。” 刘备便转对雷远道:“早前倒是缴获了曹军不少物资,我脑子一热,全给赏下去了,竟至于囊中空空,而江夏又不是我的地盘,人家盯着我呢,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来招待你。” 雷远听着刘备的话,没来由心中一松,竟然一点都不紧张了。 他连忙道:“远能见到使君,已是万幸。” 刘备哎了一声,摆摆手:“都是两個眼睛一张嘴,一样的人,不讲究那些。” 便道:“你叫雷远?” 雷远道:“雷远,字续之;雷绪是我父亲,雷脩是我长兄。” 刘备抚掌赞道:“伱是一个英杰,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使我对你的父亲更加好奇,怎样的父亲,才能教出你这样的英杰呢?” 雷远竟然有点羞涩。 连忙道:“使君谬赞,远不过中人之姿,当不得这样的称赞。” 刘备笑起来:“我半生流离,见过的人数都数不清;谁是英才、谁是歪才,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呀。” 刘备有识人之明。 他的识人之明不单单是天生的,更是在颠沛流离之中,见得多了,积累起足够的人生阅历,两相一合,形成了独属于他自己的识人之明。 他的确在看到雷远的第一时间,就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小伙子了。 稍作叙话,刘备说到正题:“我早前让我的大将赵云去灊山接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你的父亲是否有什么要求?” 雷远便道:“好教使君知晓,远并非从灊山而来。” 他便把行险焚烧曹操囤粮的事情,一一向刘备道来。 “曹操残暴,大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远心知淮南各路人马与曹操的大军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便只得行险一搏...本是十死无生之局,出发之时,远亦有玉石俱焚之心,然则天幸遇到一人,得其相助,竟然成功...” 他这里娓娓道来,刘备听得目露异彩,抚掌连连。 但他没有打断雷远的话,而是作为一个纯粹的倾听者,表情认真、仔细,全神贯注。 直到雷远说完,刘备才发出赞叹:“于绝境之中行险一搏,这是勇气;能避过曹操的耳目,顺利触及目标,这是智慧;于十死无生之中得人相助,这是运气;能不远千里护持百姓,这是仁义。续之啊,你有大才!” 雷远羞涩一笑,连连摇头:“实鲁莽之举,哪当得使君称赞。” 说:“真正的大才,是杨兄弟,而不是我啊。” 刘备便道:“你是大才,你那位杨兄弟也是大才——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很高兴;我也有点迫不及待,想要见见你口里的杨兄弟。” 雷远笑道:“以他的脚程,那夜上界山之后,天不亮必已抵达江夏;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刘备笑道:“早晚得见,我笃定。” 雷远方才一番话,里里外外,杨信这个名字,占据了极其重要的篇幅;不论是大闹朗陵,斩杀李通、田豫,拖住许褚;还是辗转千里救妹,于上界山以寡敌众,得而胜之,都是令人惊叹的事情。 所以刘备说道:“这样的人物,真是少见。连曹操这样狡诈的,也在他手中吃了大亏。” 却叹道:“只可惜了田国让...” 忽然说到田豫,是因田豫乃刘备的旧识,也是幽州老乡;当初在徐州时,田豫以家中老母需要奉养为由,从此离刘备而去,刘备每每想起,无不扼腕叹息。 后来听说田豫在曹操手下出仕,刘备甚至还消沉过一段时间。 但到底,刘备是个豁达的人;他知道自己给不了田豫想要的,田豫要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便渐渐放下。 没想到在这里又听到田豫的名字,却已是死了。 杨信杀死了田豫,但刘备并不觉得杨信有什么不对;乱世之中,双方敌对,你杀我我杀你,便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心中有点难受。 刘备毕竟经历的多,很快收拾心情,对雷远道:“先不去说杨信。续之啊,我对雷氏的态度,从一起初就是这样——我欢迎你们来荆州,并且承诺在不违背道义和律法的前提下,保证雷氏的利益。” “现在淮南的局势肯定非常复杂。你以莫大的勇气破坏了曹操的淮南战略,曹操退兵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曹操退兵,孙氏就便又会想起你们;须得快刀斩乱麻,抵定此事,拖泥带水未尝不美。” 雷远深以为然,说:“孙氏在这次事情当中的作为,令人失望。我相信,我的父亲能看清孙氏的面目。” 刘备抚掌笑道:“我也相信你父亲的智慧。只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希望你能再跑一趟。” 他叹道:“续之,我实在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但眼下的事情,却又不得不依靠你。希望你能尽快回灊山一趟,代我向你的父亲表达我的意思,并促成雷氏荆州之行。” 第五十三章 若你一去不回 刘备的真诚,雷远深有感触。 他以前以为,那些为人君者,譬如曹操、袁绍这样的人物,就应当都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如渊海,教人看不清、摸不透,战战兢兢。 即使他的父亲雷绪,也常作出这样的姿态——仿佛高深莫测的样子。 但刘备这里,却截然相反。 真诚、坦然,毫无做作之态。 与这样的人相处,一定非常轻松吧? 他这样想着。 本就偏向刘备的心,现在几乎彻底抵定——雷氏就该投靠刘备! 雷远点了点头:“使君放心,我必促成雷氏荆州之行。” 刘备笑起来,十分愉悦,抚掌道:“我相信你。” 这里说着,孙乾进来,拿了茶饼,刘备亲自动手,煮了三碗,一人一碗,边吃边聊。 这个时代的茶,是吃的,不是喝的;茶里头加上各种调料,葱姜之类的,或者还可以加点糖、加点盐什么的。 跟作一锅汤没什么区别,所以又叫茶汤。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茶。”刘备说:“我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吃茶,还常鄙视那些吃茶的;现在倒是跟他们一样了,有条件的时候,每天都要吃一碗。” 雷远笑道:“使君处理公务疲敝,吃一碗茶,正好可以解乏。” 刘备笑起来:“说的没错,这东西的确解乏。” 又说:“你喜欢就好。” 便问孙乾:“公祐啊,续之护送过来的百姓,安顿好了没有?” 孙乾道:“已暂时作好安顿,明日登船送武陵安置。” 刘备点了点头:“不能饿着人,也不能冷着人,现已入秋,虽然白日炎热,但晨、夜之时已显寒凉。你稍后去库存看看,给他们分发一套衣服。” 孙乾笑道:“主公放心,先前已作分发。” 刘备道:“那就好。” 孙乾道:“主公,那位曹军士卒如何处置?” 刘备一听,看向雷远:“就是乱石山的那个活口?” 雷远道:“是。” 说:“当时漫山遍野的残肢断臂,独此一个活口,陷在陷阱里头;因为断了双腿一臂,这一路都是抬着来的。” 刘备点点头:“虽然他以前是曹操的兵,但现在既然脱离出来,便作正常百姓看待。” 于是对孙乾道:“公祐抽时间与之谈谈。” 孙乾点头:“是,主公。” 随后简雍、陈到归营,刘备热情向雷远作了介绍,晚上又把大家召集起来,设宴为雷远接风洗尘。 第二天,雷远便离开江夏,回灊山去了。 ... 却说杨信给屋子封了顶,决定好好庆祝一下;新居落成,这人啊,便仿佛有了一条根,踏实了不少。 这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便到河里打了几尾鱼,又进山中猎了一头野猪。 把野猪剥皮拆骨,后臀大腿、板油留下,其他部分则分给了村中邻里;村里总共七十来户人家,宰好了三百七八十斤的大野猪,除开后臀、板油,还有二百八九十斤,一家分了四五斤呢。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结好村中邻里,总不会有坏处,至少他离开之后,村人念着这点好,能多照顾一下小妹、蔡琰,至少不欺负她们。 美美的吃了一顿大肉,小妹满嘴流油;虽然调料稀缺,野猪肉做出来的味道实在比较一般,但这年头没那么多奢求。 剩下的肉,杨信打算制成腊肉,以便长久存放——他甚至打定主意,之后多往山里走走,多猎些野物,给它熏制好,等他走了之后,小妹和蔡琰才不缺肉吃。 当然,这儿有一個问题,那就是盐。 做腊肉、熏肉,须得先给肉抹上盐;侯府发的盐只够平日用度,没有多余的盐腌制腊肉。 “我琢磨着怎么也要腌制个千八百斤腊肉才够。” 杨信说道:“这盐,得落到汉寿侯府头上。” 蔡琰笑起来特别有一种恬静的美感,她说:“你拒绝了侯府长公子的招揽,怎么还想着从侯府拿盐?” 杨信笑道:“不白拿。” 说话间,给了旁边小妹一记摸头杀;小妹昂起头,满嘴巴油:“五哥,以后别摸我头好不好?” 杨信笑起来:“好好好,不摸头。” 小妹挣脱出去,一边啃着猪尾巴,一边往外跑:“我不信,你撒谎!” 杨信哈哈直笑。 蔡琰看着这一幕,只觉心中酝酿温馨——真真这里,犹如一家人,平静、安宁,这样的生活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珍惜。 她不禁道:“伱一定要去找曹孟德报仇吗?” 杨信听了,脸上笑容渐去,点了点头:“父母兄长俱因其而亡,我与曹贼不共戴天,若不报仇,誓不为人。” 蔡琰发出一声叹息:“你不觉得眼前这样的日子太难得了么?而且我很担心...” 杨信道:“正是因为眼前这样的日子难得,我才更要把这件事情做了;我在这里享受平静的日子,我的母亲、父亲、兄长们,他们却从未享受过一天这样的日子。”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没有任何理由,心安理得的在这里蹉跎。” 蔡琰无言。 半晌才道:“我不能拦着你,但你的情况,实在教人忧心——你分明才十五岁,可你看看你现在,实际面貌比真实年龄至少大了二十岁。你有多少寿元可以燃烧?” 她说:“曹孟德拥兵数十万,麾下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休要以为杀了一个许褚,就觉得曹孟德不过如此,那是妄念。” “你单枪匹马杀入魔窟,后果实在难料;若你一去不回,小妹该怎么办,你想过吗?” “若你回来,已是白发苍苍,又该怎么办?” 杨信看着蔡琰,看着她发自内心的担忧,笑了下,说:“此行是一定的,但具体怎么做,却是灵活的;我不会傻了吧唧的与曹贼硬拼。” 说:“至于寿元问题,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这几天的状态,比之前好的多;虽然我暂时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寿元问题,但保持住现在的状态还是可以的。” 蔡琰知道,杨信已是铁了心,说什么都没用。 便只能发出几声轻叹。 杨信振奋精神,笑道:“今日不谈这个问题。我就算离开,也是至少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三个月后,我必已非今日之我。” 第五十四章 鼍龙 这个时代的自然环境还很原始,尤以南方,水网密布、森林茂盛,各种野物繁衍生息,成群结队,远远超出上辈子那个时代的人的想象。 譬如鳄鱼,几乎有水的地方都能看到;或被称之为猪婆龙,或叫作鼍龙。也不都是上辈子那个时代的人们以为的扬子鳄。 有的鳄鱼体型十分惊人,尤以被称之为鼍龙的,两三丈的比比皆是,都是庞然大物。 山里的鹿、野猪、熊、老虎,不在少数;还有大象、犀牛。 淮南现在都还有犀牛。 至于荆南这個地方,大象出没是常事。 桃溪从桃林村所在河段往上游五六里,有一个洄水湾,因为地形缘故,形成了一片泽地,其中便栖息着许多鼍龙。 杨信只是打猎经过,就看到好几十头。 偶尔有鼍龙从桃林村河段路过,村民们便等闲不敢到河边洗衣、洗菜。 ——野物在这个时代,仍然是人类生存的一大威胁。尤以山野村民,往往遭到野物侵袭,时有丧命者。 不过对于有本事的人,野物便是取食的良好对象。比如杨信。 鼍龙也好,犀牛也罢,便是大象,杨信若有意,也能轻松宰了吃肉。 ——杨信这里安顿下来,建了屋子,打算溪边儿取些流水冲刷光滑的鹅卵石,用作铺地;正逢两只鼍龙溯游而上,见杨信在溪边儿采石,便游过来对杨信发起攻击。 可惜这两个畜生找错了对象。 第一头鼍龙扑出水来,杨信侧身避过,抬起一脚便把这头六七米长、重一吨多的大家伙挑到了岸上。 另一头鼍龙没来得及出水,就被杨信一个飞扑到背上,一拳轰在脑顶,直接打死。 正好河对岸有妇人抱着木盆来溪边儿洗衣,一眼看的清楚,便不片刻,邻里轰动,七十来户人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股脑儿来了一百多人。 村正早知杨信武力强盛,倒不觉出奇;但村人见识少,尤以桃林村原来的居民,以前经常受到来自鼍龙的威胁,便直把杨信当了英雄。 本来杨信房子建得快、又打了野猪分肉,就已在村民心目中有了一定的声望;这一下直接爆炸。 对村人来说,杀死鼍龙,是解决了他们身边最切实的一个威胁,是除害。这样的事迹,甚至能写入县志,津津乐道,长久流传。 就像周处除三害,其中山上的老虎、水里的鳄鱼,皆为其一。可见村人对鳄鱼的畏惧和憎恶。 村民们的称赞犹如洪水,教杨信挠头不已;他倒不觉得自己作了多大好事,举手之劳而已,听不得这许多称赞。 就请村正叫人把鼍龙扒皮拆骨,肉分了村人;他自己只要了一块鳄鱼皮,就跑回家中去了。 鳄鱼肉没什么好吃的,还比不上野猪肉,河里随便捉条鱼,也比这玩意儿吃着爽利。 至于鳄鱼皮,既然正好杀了两只鳄鱼,杨信便起了心,琢磨着制一件皮甲。寻常桑麻织的衣物,实在不经穿,尤以决定三月后北上,必定翻山越岭,须得有一件结实的衣服,以免除对荆棘的敬畏。 不然像来时,一身衣服在山里被刮拉的都快散架,几乎不能遮蔽身体,那一个狼狈。 蔡琰正用鹅卵石铺地,见他抱着血淋淋鳄鱼皮回来,不禁道:“哪来一张鳞皮?” 杨信将皮丢在一旁,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方才溪边儿取石,两个鼍龙不长眼,竟来咬我。我自然不予它客气,俱是杀了,邻里这会儿还在河边分肉,我只取了一张皮来。” 说话间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环首刀:“我得给它处理一下,想个法子制一件皮甲。” 又说:“小妹呢?” 蔡琰道:“方才王七哥家的小子过来找她玩耍,一并出去了。” 杨信了然。 王七家有个小子,比小妹稍小一岁,是个小萝卜头;小孩最易熟识,几天下来成了好玩伴,每每过来叫小妹出去玩。 杨信这里把鳄鱼皮展开,将一口环首刀,无厚入有间,刷刷几道刀光,皮内侧的油脂、碎肉尽被削了干净。 然后说道:“先晾起来风干几天。” 制作皮制品,不是说有一张皮就够;这皮是生皮,得作成熟皮,须得经过硝制、鞣制,很是要费些功夫。 蔡琰忍不住道:“你还会制甲?” 杨信笑道:“没做过,听说过,知道工序。” 虽然这么说,但蔡琰还是非常惊奇:“你好像什么都会似的。” 会杀人,会跑路,会打猎,会做饭,会陷阱,会建造房子,还会制皮甲... 天知道杨信会多少东西! 杨信哈哈一笑:“多多少少略懂一二。” 正这里,村正来了。 门边喊一声:“杨信。” 杨信应了,他才进来,便道:“须得这里有一件事,想和杨兄商量商量。” 杨信诧异:“什么事?” 村正不河边守着分肉,却这里跑来说有事商量,杨信感到有点奇怪。 村正便道:“我知道杨兄有一身本事,两只鼍龙说杀就杀;桃林村历来受鼍龙之患,村子原来的居民跟我说,这两年有三五人死于鼍龙之口。” 杨信微微颔首:“所以村正的意思是?” 村正道:“我受侯府委派,在这里作村正,总得为桃林村的父老做一些事;除掉鼍龙祸患,便是我的第一个目标。只是鼍龙凶悍,又在水中,上游洄水湾数量过百,等闲不好除去。” 他说:“原本我已向侯府禀明此事,平公子也已应允;只是侯府如今仅二十甲士,须得保护侯府安危,轻易不能调动。” “而君侯又远在江陵,责于筑城,人力本就紧张。” “平公子道是三月后调甲士五百,清剿鼍龙,我原也等得,毕竟不等也不行;只是三个月毕竟漫长,而鼍龙隔三岔五便在村子这一段游荡,万一出了事,伤了人性命,我实在不愿。” “鼍龙对我们这些没事的人来说,可谓凶神恶煞,却在杨兄手中犹如草芥;我便动了心思,恳请杨兄出马,将鼍龙清剿一番,为桃林村除去一害。” 第五十五章 出去一趟 杨信听完,早是了然。 到底村正是想有所作为,而且已经付诸行动。只是力所不能及,须得等待侯府支援。 但侯府的支援,要等三个月后。 三个月,夜长梦多,万一这段时间有村民死于鼍龙之口,到底不美。 而且干等侯府支援,不能显出村正的能耐。 虽然早知杨信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毕竟没见过杨信出手,因此村正没考虑到这一茬;直到今日,杨信速杀两头大鼍龙,引得村民称赞,村正便顿时有了心思。 以速杀两头鼍龙的能耐,不说一次性剿灭洄水湾鼍龙族群,退一步每日猎杀几头,個把月下来,也能杀干净了去。 如此便不需侯府支援。 杨信笑起来:“村正的想法很好。” 说:“能为桃林村出一份力,除掉祸害,我当然也是愿意的。” 到这里,却话音一转:“不过,既是村正你先开口,我虽然可以应下此事,却有条件。” 村正闻言,露出一抹苦笑,倒不拿乱七八糟的言语给杨信戴帽子,而道:“你们这些有本事的人就是不好糊弄。” 他也算坦诚。 道:“不消说,此间我已有腹案;杨兄清除鼍龙,为村人除害,侯府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杨兄放心,侯府做事,历来敞亮,该你的不会少。” 杨信哈哈一笑:“非是我要做小人,实是此间,急需一些东西,等闲我区区一个黔首没有门路,只能从侯府想办法。” 便说:“我也不要钱,也不要名,只消给我五百斤铁、二十斤硝石、五十斤盐即可。” 此言一出,村正微微色变,说:“五百斤铁、二十斤硝石、五十斤盐,这可不是一丁半点。” 杨信点了点头:“我知道铁很珍贵,五百斤铁足够打造十几套铠甲。但一百多头鼍龙的皮,亦能制一二百套皮甲;肉也有一二十万斤,价值不低。” 鼍龙体格庞大,等闲个体都有六七米长,体重一吨多;洄水湾的鼍龙少说一二百头,成熟个体超过一半,全杀了来一二十万斤肉是少不了的。 村正顿时无语。 人家什么算的清清楚楚,基本不容狡辩。 他轻叹一声,道:“杨兄的条件我区区一个村正,做不了主;须得上报侯府,请平公子定夺。” 杨信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说:“我等你好消息。” 村正带着一脸纠结走了,杨信回头便把刚收拾出来的鼍龙皮挂在屋檐下,等着风干。 蔡琰之前旁边一直听着,此时便对杨信道:“你要铁料、硝石作甚?我知道盐是用来腌制腊肉的。” 杨信道:“硝石拿来处理鼍龙皮。至于铁料——我想自己打造一把兵器。我寻曹贼报仇,总不能空手去。” 说着讲环首刀亮出来,道:“这口刀已不足用。一是太轻,不趁手;二是结构有损,再也经不起剧烈碰撞。” 蔡琰看到刀刃上有两道非常显眼的缺口,甚至整个刀身都有极小幅度的变形。 杨信说:“这两个缺口,都是与许褚交手的时候的留下的。” 杨信和许褚打了两场,但每一场,硬碰硬都只一次;环首刀刃的损伤,就是这两次碰撞留下的伤痕。 诚然这口夺自于李通的环首刀是一口宝刀,但许褚的刀,品质亦绝不比这口环首刀来的差,甚至更高一筹。 以许褚大刀的沉重,在硬碰硬的时候,杨信的这口轻飘飘的环首刀吃了大亏。 说起来杨信还有点后悔——当时怎么就忘了许褚那把大刀呢?若是带上,这里只消重炼一番即可,哪像现在,厚着脸皮向村正提要求? 蔡琰听了杨信的话,心下了然。 却说:“到底方才向村正提要求,削微令人不适。” 杨信笑了下,倒提环首刀,看了看天色,说:“我出去一趟。午饭你和小妹自己吃,不必等我。” 蔡琰道:“......” ...... 桃林村村正把杨信的要求传达到侯府的时候,关平不在侯府;他前日里便离开汉寿,先是到公安,而后乘船去了江陵。 到江陵之后,寻到府衙,没见着关羽,而先见了诸葛亮。 “军师!” 关平十分恭敬。 诸葛亮跟随刘备之初,便被任命为军师中郎将;关羽、张飞等人没看出他的能耐,以刘备超格拔擢诸葛亮而不满。 但随着诸葛亮展露才能,尤以在赤壁之战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这种不满渐渐被化解;夺取荆南四郡之后,刘备将荆南的大部分工作交给诸葛亮,在诸葛亮的调度之下,一切迅速变得井井有条。 尤以江陵筑城,关羽是切切实实的体会到背后有一个萧何式的人物的鼎力支持的妙处。 那一个轻松。 什么都不用考虑,只管干就是。 关羽这样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于是便每每称赞诸葛亮,要求关平这些二代必须尊敬诸葛亮。 诸葛亮正在处理公文,见关平来,放下手中简牍,笑呵呵道:“坦之怎么来江陵了?” 关平挠了挠头,说:“遇到一件不能解决的事情,专程来寻父亲请教。” 诸葛亮一听,来了兴致,说:“什么事情须得专程向关将军请教?” 关平亦不隐瞒,便把杨信的事情说了,道:“我不知道杨兄到底有多大的才能,只知其擅建造,且武力强盛。” 他补充说:“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与父亲、张家叔父、赵家叔父一样的气质。” 诸葛亮原本只当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但听到这句话,亦忍不住眉宇一凝。 武力强盛,与关羽、张飞、赵云相仿佛,这样的人,哪怕其他什么都不会,也是一个大才! 诸葛亮微微颔首:“难怪。” 便道:“若武力强盛堪比关张赵三位将军,那的确不能等闲对待。” 他想了想:“可惜主公不在江陵,否则亮必建议主公亲自走一趟。” 稍作沉吟,又说:“亮这里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关将军如今正在城东监督筑城,伱去寻他,问问关将军的意见。” 关平于是拜别,出了府衙,径自到城东,寻到了关羽。 关羽见了关平,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抚须颔首:“坦之不在汉寿,怎来江陵?莫非汉寿发生了什么事情?” 关平拜过父亲,说:“大人,汉寿安好,母亲和小弟、小妹亦安好。” 然后道:“却有另一件事情。” 第五十六章 孔明神机妙算 关羽示意关平跟他到一旁去,免得挡着来往搬运砖石的役工。 父子两人来到城墙下,关羽说:“既是你母亲、弟、妹无事,却来江陵寻我,不知另外何事,你且说来,为父先听一听。” 关平于是便把杨信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母亲说有才能的人,往往高傲,譬如大人;我空口白话,就要招揽他,实在唐突。而且母亲说我不够资格,像那样有才能的人,理应伯父或大人亲自延请。” 关羽听罢,斜飞入鬓的眉毛微微耸了耸,一双丹凤眼眯着几分,颔首道:“你母亲之言未尝没有道理。” 便道:“你说那人身上有与我、益德、子龙一般相似的气质?” 关平道:“孩儿与他面对面交谈,分明捕捉到了那样的气质;虽然孩儿不成器,但常年跟着大人身边,对这样的气质很是敏感,决然不会看错。” 关羽不禁啧了一声,连连抚须,道:“竟还有这样的强人在野?” 自黄巾至今,已二十余年;神州大地战火绵绵,各路诸侯你来我往,在这样的大潮之中,有本事的人,早应该崭露头角。 越有本事,崭露的越快。 若如关平所言,那杨信有着与他、张飞、赵云一个层次的武力,怎么也该冒头了才对。 不过关羽并不觉得关平会撒谎,也相信关平的眼力。 或真是遗珠在野,毕竟天下之大,总有例外。 关羽心中转动,一时许多念头;此间赤壁得胜,他们这个团队,总算打开了局面,触碰到了一丝理想中的未来。 但当前刘备团队面临的境况,并不宽松。 尤以人才不足为甚。 虽然赤壁之后,刘备团体打出了战绩,得到了大半个荆州,崛起的趋势一目了然,以至于墙头草纷纷来投,眼看队伍膨胀,似乎不缺人。 但实际上,不论关羽还是刘备本人,明里暗里都防着这些墙头草,至少最近两年不敢重用。 实在是,荆州大好局面,就是被这些墙头草败坏掉的。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对于这些世家、豪强出身的墙头草,他们的秉性,刘备团体在颠沛流离之中,已深有体会。 尤以早前在徐州时候。 那些世家、豪强的嘴脸,至今仍铭刻在关羽心中。 就算要用世家、豪强的人才,也应该先用非荆州出身的,而不是直接把荆州的原班人马拉起来就用。 所以对荆州世家、豪强之外的人才,尤以底层出身的人才,刘备团体此时非常渴求。 当然,不是说刘备就不重用荆州的人才——譬如诸葛亮、魏延、廖化、伊籍等在赤壁之前就已心向刘备,或者在那個时候就跟着刘备干事业的,现在每一个都受到了刘备应有的重用。 而如今倒过来的墙头草们,显然不能与上述的人物相提并论。就算要用他们,也得等刘备消化掉荆州消化得差不多的时候。 ——这儿关羽听到说,流民之中,居然有一个武力强盛堪比他、张飞、赵云的人物,便立刻上了心。 他是个极有决断的人,稍作沉吟,便道:“既有此大才,某便亲自走一趟。” 关羽叫来廖化,稍作叮嘱,让他暂代筑城重任;教关平到城南门等他,便自回到府衙,与诸葛亮打一声招呼。 诸葛亮听到说关羽要亲自出马,不禁笑道:“以将军的名望,亲自出马,必然手到擒来。” 关羽微微摇头,笑道:“若兄长出马,自然手到擒来;我脾气不好,说不得反倒坏事。” 诸葛亮笑道:“武力强盛者,天下以将军之名最盛;杨信既以武力见长,必然仰慕将军。” 关羽闻言,眉宇间略带自矜,道:“希望如此。” 正这时,有人来报:“关将军、诸葛军师,主公回江陵了!” 关羽和诸葛亮一听,不禁对视一眼,皆露出满脸笑容。 当即并肩而出,未至大门,已听到刘备的声音:“云长和孔明在哪里?!” 就见刘备从大门入,哈哈大笑着上来,一手把住关羽,一手把住孔明:“江夏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使我每每想念云长、孔明。” 说:“可是江夏又要仔细盯着,若非实在有些事情心里记挂,怕是要三两月才能回来。” 孔明便笑道:“如此说来,关将军和我是顺带的?” 刘备大笑:“不顺带,不顺带;我本就想念你们,只是提早回来一趟。” 说着便拉上两人进了大厅,道:“过几日还得回去。” 进屋落座,关羽便道:“兄长急忙赶回江陵,却不知记挂何事?若须得动刀子,弟愿为兄操刀!” 刘备笑起来,连连摆手:“是好事,哪须得云长动刀?” 便说:“前日里庐江雷氏次子雷远至江夏,一番长谈,我甚是喜爱。” 孔明神色一动,说:“看来雷氏荆州之行的事情,已然抵定。” 刘备笑道:“雷远已回灊山,早晚抵定此事;但我回江陵,却非是因为雷氏荆州之行的事情。” 他看着孔明,笑道:“孔明有神机妙算之能,可能猜到为何?” 诸葛亮稍作沉吟,说:“主公说雷远已回灊山,莫非雷远并非从灊山而来?若从灊山而来,当不至于如此匆忙。” 刘备笑起来:“雷远确非灊山而来。” 诸葛亮心下转动,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主公说甚是喜爱雷远,想必定然是一位少年英雄。” “曹操征淮南,目的之一是给孙氏当头一棒,次之则是清剿淮南豪霸,以达成对淮南的完全统治。” “孙氏号召淮南豪霸共击曹操,却自身十余万大军被曹操轻易击退,而致淮南豪霸独自面对曹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淮南豪霸若不尽早离开淮南,必然被曹军碾成齑粉。” “然家业难舍,而军情如火,即使想要逃离淮南,可拖家带口,仓促之间逃遁不易,又怎能避过曹军撕咬?” “在这样的情况下,必定有人兵行险着。” “譬如断其粮,以迟滞曹军,甚至迫使曹军退兵。” “曹操大败于赤壁,人力物力损失惨重,不及一年又起十万大军征淮南,粮草必捉襟见肘;若此时有人行险,侥幸烧毁其囤粮,曹操必定退兵。” 他语气越来越肯定,笑道:“这兵行险着的人,莫非就是雷远?” 第五十七章 同利者多,同心者少 关羽一旁听着,神色里虽表露出赞同,口里却道:“然则曹孟德囤粮之处,必在淮河以北的大后方,不是汝南就是陈国,且必以重兵把守。” 他说:“而淮南之人若欲烧其粮,须得第一不能带太多人,否则容易被发现、察觉而遭致阻杀;第二须以莫大勇气持谨小慎微之心横跨战场,穿过重重阻碍摸到曹操的大后方。此间困难,即使我,亦未必成功。” 诸葛亮颔首:“正如将军所言,曹操必囤粮于大后方,盖因淮水流域水系丰茂,水运发达,转运粮食便利,不必将囤粮之处放在淮河以南。” “然则对淮南豪霸而言,生死攸关,却不得不行险着。” “此其一也。” “其二,这世间之事,从无绝对,总有个万一。谁又能断定,兵行险着一定不能成功呢?” 关羽颔首道:“孔明此言,倒也在理。毕竟生死攸关,即使万一之可能,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也要做。” 刘备抚掌大笑:“孔明神机妙算,果然不虚。云长亦言之在理。” 便道:“雷续之正是兵行险着之人,而且他成功了。” 说:“续之确非灊山而来,而是从汝南横穿山区到南阳,再转道南下。他在汝南焚毁了曹操囤在朗陵的粮草物资并全身而退。” 关羽不禁赞道:“果如孔明之言,少年英雄。” 孔明则道:“主公,不知雷续之带了多少人?曹操囤粮之处谁人把守?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刘备便笑道:“曹操囤粮于朗陵渡口,设重兵三千,由许褚把守。” “许褚?”关羽眉头一挑:“许褚武力强盛,非同一般,且其人持重沉稳,等闲怎会被烧掉粮草?” 刘备笑道:“如孔明所言,万事无绝对。雷续之行险一搏,本有玉石俱焚之心,他只带了二十余人,亦不觉真能成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却天幸遇到一人,得此人相助,于关键时候引开许褚,这才使续之抓住机会。” 孔明、关羽闻言,皆是神色一动。 孔明不禁道:“主公匆忙回江陵,道是非因雷氏荆州之行,而另有要事;莫非便是与此人有关?” 刘备抚掌大笑:“孔明知我啊!” 便道:“正是。” 说:“那人名叫杨信,祖籍河北,居于朗陵;因曹操倒行逆施,致其家破人亡,失妹丧母,因此愤而暴起,杀朗陵令田豫、将军李通,并牵制许褚,助力续之顺利焚毁曹操囤粮。” “而后辗转千里,救出亲妹,更于舞阴上界山中以寡敌众,持陷阱之利,击灭许褚一千精兵。” “许褚或已为其所斩。” 刘备言语之中,颇是激昂,他赞道:“此等人物,有古之豪杰之风,真是令人心向往之。” 说:“续之言其早至江夏,我连忙让公祐查察,总算找到此人记录,知其去向。” 他目光落在关羽身上,笑呵呵说:“我急匆匆赶回来,就是要见此人一面。” 关羽和诸葛亮听着刘备之言,早是露出惊讶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关羽不禁拊掌,说:“先前坦之自汉寿而来,言及一大才,有不逊我、益德、子龙之武力,弟正打算亲自走一遭,兄长便回来了。” 他连连抚须,道:“那人亦唤作杨信!” 刘备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哈哈大笑:“公祐正是查到他被作流民,安置在汉寿,我才匆匆赶回江陵。不曾想坦之已是发现了他——有才能的人如同布袋里的尖锥,到底遮掩不住啊。” 孔明笑道:“这真是天意。恭喜主公将获一大才!” 刘备笑得开心:“我已经迫不及待。云长,你把手里的事情放一放,陪我走一趟吧。” 关羽道:“听兄长的。” 刘备是个急切性子,当即就要动身;这里和诸葛亮叮嘱了几句,出门,正见治中从事潘濬迎面走来。 潘濬是荆州名士,大儒宋忠的学生,历来以刚正闻名;赤壁时投靠刘备,赤壁之后刘备自领荆州牧,任命潘濬为治中从事。 使其为诸葛亮之副。 不过潘濬此人性高矜,作为世家名士,眼高于顶,不恤黔首百姓,关羽便十分看不惯他。 见潘濬迎面而来,关羽轻哼一声,撇过脸去。 刘备却是笑盈盈道:“承明何事匆忙?” 潘濬礼了一礼,说:“不曾想主公竟是回了江陵,卑下有事这里来寻孔明商议。” 刘备颔首:“荆州之事多劳承明、孔明。” 潘濬说:“职责所在,理所应当。” 然后道:“主公回来正好,臣上午沿江巡查之时,得三尾金鲤,愿请主公分享。” 刘备哈哈一笑,握住潘濬的手,说:“多谢承明分享金鲤,只是此间还有事情,我不能在江陵逗留。” 说到这里,刘备略带些得意,说:“有一大才,姓杨名信,亟待我去请他。” 便说:“待我回来,再与承明痛饮。” 潘濬笑容稍减,拜道:“唯。” 刘备便与关羽径出府衙,出城,汇合了关平,到江边登船,直奔公安而走。 这里潘濬与诸葛亮商议了一些政事,回到自家府中,那三尾金鲤早是作成佳肴,潘濬却吃得不大爽利。 喝了点小酒,潘濬忍不住谓之左右:“州牧不知哪里听说一个叫杨信的,说是什么大才;我辛辛苦苦购入三尾金鲤,分享于他,却被拒绝。” 言下之意——莫非我潘濬便不是大才?不值得重视? 难怪牢骚。 潘濬发牢骚,刘备和关羽自然不知;他们此时早已登船,跨江而渡。 刘备与关羽并肩站在船头,看着滚滚江水,刘备发出叹息:“我蹉跎半生,如今年近五十方才看到一丝希望。若非云长、益德生死相随,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坚持到现在。” 关羽笑道:“有志者事竟成,兄长有大志,上天也会垂怜。” 刘备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如今大业有了起色,但我仍战战兢兢;曹操势大,雄踞北方,拥兵百万;孙氏据长江之险,虎踞江东。这荆州四战之地,容不得我半点疏忽。” 说:“只觉无人可用,捉襟见肘。” 关羽笑道:“兄长之仁义昭于天下,此间大业有望,何愁人才不争相来投?” 刘备叹道:“惜乎同利者多,同心者少。” 便道:“只盼杨信此人,能与同心。” 第五十八章 亦知屯田之毒 关羽道:“杨信为曹操苛政所迫而致家破人亡,暴起杀官,助雷续之焚毁曹操囤粮、使曹操淮南战略流产,又击灭许褚上千精兵,可见他对曹操的憎恨。” 说:“兄长与孙权皆在江夏招募流民,他未选孙权,而选兄长,其意一目了然。” 刘备笑了下,又摇了摇头:“若愿投我,江夏时便可来投。” 关羽笑道:“彼时兄长不知其本领,而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心中自有傲气,必不愿在无人佐证之时空口白话自吹自擂。若换作是我,我亦不会在江夏投兄长。” 这时,两人身后的关平道:“伯父、大人,我与杨兄有过交谈;他话里话外,对伯父颇为赞同,道是天下诸侯旋起旋灭,能高看一眼者独伯父而已;道是天下武将,亦唯大人一人耳。” 刘备听了不禁哈哈大笑,与面露傲色的关羽道:“天下虽大,到底还是有人能够理解我呀。” 关羽道:“此人语气颇为傲慢,什么叫‘高看一眼’?兄长仁义昭昭,便是曹孟德也不能昧了良心说个不字。” 刘备摇头失笑道:“有本事的人就该有傲气。” 然后问关平:“他与你说了些什么,快与伯父细细道来。” 关平于是将那日与杨信的对话,无巨细,皆述与刘备。 刘备听完之后,微作沉吟,说:“其自言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暂时并未打算为谁效力,云长,你以为如何?” 关羽作思索状,道:“从他的行为来看,其无疑是个烈性、勇鸷之人。弟以为,他怕是自持本领,想着单枪匹马寻曹孟德报仇去。” 说着露出一丝苦笑:“便如弟年轻在解良时一般,胸中有气,便忍不得。” 刘备听了,深以为然。 他其实也是個烈性之辈,看不惯许多人、见不得许多事;年轻的时候也曾冲动鲁莽,只是半生飘零,如今沉淀了许多而已。 便说:“无论如何,先见一面。” 关羽认同:“弟亦期待与此人相见。” 刘备随后转言,问关平:“方才听坦之称其为‘兄’,据续之所言,杨信方才成丁而已,比坦之小了接近一轮。” 关平一听,怔了一下,道:“方才成丁?十五岁?伯父,那杨信分明近四十年纪。” “哦?”刘备眉头一攒起。 关羽道:“莫非不是同一人?” 刘备若有所思道:“续之言杨信虽年十五,却是三十岁表象;这里坦之却说年近四十...” 他与关羽对视一眼,说:“云长可是想到了什么?” 关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屯田功!” 刘备长出一口气,眼中流露出愤慨之色,道:“必是此邪功无疑!杨信屯民出身,能接触到的只有此功。” 便道:“你我皆知曹贼恶毒,以屯田功祸害天下百姓;屯田功的奥妙,就在于透支寿命。曹贼所享用的每一粒粮食,都是黔首百姓血淋淋的肉!” “杨信年十五却貌三十、四十,定是此功之故。” 刘备如此愤怒,非无缘由。 当初曹操征徐州,刘备战败,而入许都;曹操编织了天罗地网,把刘备死死的困住,使刘备一度失去志气,甚至有了就在许都了却此生的想法。 但一个偶然,刘备知道了屯田功,先还道曹操有心,普及功法给黔首百姓,让百姓体质强壮,从而不再劳累;后来亲眼见过屯田功的内容之后,才知道曹操的心思有多恶毒! 刘备的愤怒,可想而知。原本消沉的意气,瞬间被激发,于是多番运作,并在曹操面前狂飙演技,终于使曹操对他放松警惕。 而后以剿灭袁术余部为由,刘备争取到了领兵出击的机会,从此跳出樊笼。 ——关羽发出一声长叹:“曹操是个天生的恶人,从来把黎民当作草芥、工具,可恨之处,罄竹难书。” 说:“按照兄长所说,雷续之言,杨信既是黔首屯民出身,若非机缘,必无功法传承;而突然暴起,杀田豫、李通、败许褚,可见其必是在短时间内武力暴增之故。” “那屯田功弟亦曾观摩过,虽然透支生命,却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我料定他必然是从这门屯田功之中,领悟出了短时间内迅速燃烧生命的法子。” 说着,关羽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可怜他才十五岁啊。” 刘备亦是哀叹一声:“是啊,可怜才十五岁...这天底下,这般可怜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关羽道:“他果然也是一个人才。知道屯田功的人数不胜数,却或只他,领悟出短时间燃烧生命的法子。若他早生二十年,并得遇机缘,这天下武将闻名者,必有杨信其一。” 刘备笑起来:“云长之意,我知之。” 说:“我不以其寿命短暂而失望,反而更加想要见到他。云长,换作你我,若处杨信之绝境,能做到他现在这一步吗?我自忖做不到。” 关羽笑起来:“弟亦不能。” 说:“十五方成丁,而家破人亡;仅以屯田功,向曹操复仇,令曹操吃下这么大一个亏,我不如他。” 旁边一直听着的关平到底忍不住,说:“依伯父、大人之言,杨信果真才十五岁?” 心中分外有一种奇异感。 说:“他言谈举止,成熟自然,实在是看不出来。” 刘备说:“有的人天真一辈子,到老了还是小孩;有的人经历三两事,便立刻成熟。杨信无疑此辈中人。” 关平又道:“可既是黔首屯民出身,又刚成丁,却怎来擅长陷阱运用,将许褚一千精兵击灭?” 刘备和关羽皆是摇头。 关羽道:“天下自有一些能人,甚至不需学习,便可精擅一道;杨信也许便是这样的人。” 刘备抚掌道:“左右汉寿不远,今日可至;杨信到底如何,见面即知。” 便不多言,不久,刘备一行至公安登陆;然后快马加鞭,直奔汉寿。 天黑前夕,刘备终于抵达汉寿,在关羽侯府落脚。 到底天晚,不是拜访的时候,刘备决定明日一早去桃林村。 第五十九章 武陵蛮 回头说杨信这边,未及午食却提刀出门,竟是溯溪而上,不多时来到洄水湾泽地。 桃溪在这里折了个弯,每每泛洪涨水之时,大水在弯道处冲出,一溃数里,连年如是,便形成了这样一片泽地。 泽地是鼍龙最喜欢的栖息地。 杨信在河的这边稍作观望,便纵身一跃,落在泽地入口;入口处正有一头鼍龙从里面悠闲游出,杨信未入水,便直一刀,正中脑门,鼍龙登时死去。 落水时只把刀尖一挑,运转巧劲,一头硕大鼍龙,立刻掉线般飞上了岸。 对杨信来说,与村正提条件是一回事;所提出的条件是是否兑现,却不影响杨信清剿鼍龙。 兑现自然皆大欢喜,若没有后续,杨信也不着恼,无非看低汉寿侯府一眼。 实则上次猎杀野猪路过这片泽地之时,杨信看到这许多鼍龙,便生了清剿之心,实在是这种凶悍野兽距离村庄太近危害太大;之后又听桃林村原住民说起常有人命丧鼍龙之口,此心便更坚定。 只是这几天手里事多,暂时没有空闲。 今天算是个择日不如撞日——一是亲身体会到鼍龙的攻击性,直观了解到了这种野兽对村民的危害;二是村正上门,提出了此事。 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刀子。 鼍龙虽然凶悍,但在杨信眼中却只猎物;一千头鼍龙亦不及一支百人、甚至五十人的甲士军队。 因为人有智慧,甲士可以结阵,能互相配合,有刀兵甲胄之利;鼍龙虽亦有爪牙之利,却只不过畜生而已,既无智慧,亦不知结阵。 在杨信这样的凶人面前,唯死而已。 他这里从泽地入口杀进去,见一头宰一头,至多也不过遭遇两三头鼍龙围攻,这种小局面,实在不值一提。 杀光一个水洼,便到另一個水洼;杀光了大的,小的也不放过。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保护动物。 ——杨信刀光一线,刺穿一头硕大鼍龙的脑门,伸手拽住这畜生的上颚,将这头长达七八米、体重至少两吨的庞然大物拽出水面,振臂发力,便丢出数十米,落在远处岸边。 不经意的,杨信往泽地左侧的小山方向看了一眼。 继而一头扎入水中,又潜向另一只受惊欲走的鼍龙。 此时,杨信方才望了一眼的小山上,几株灌木后,几个打扮不同于汉人的粗犷汉子,正看着下面泽地里杀鼍龙如杀鸡一样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真勇士也!” 其中一人,身材壮硕,袒胸露腹,披头散发,身上裹着兽皮,脸上是不知名的颜料涂画的奇形怪状的图腾。 “此人真勇士也!” 其他几个壮汉亦深以为然,连连道:“能杀鼍龙,便是勇士;此人杀鼍龙如杀鸡,几千斤的鼍龙在他手里犹如稻草,气力之盛,世所罕见,是勇士中的勇士!” 脸上有图腾的汉子不禁道:“你们可认得此人是谁?临沅境内,还有这样强悍的勇士?” 说:“此虽是汉人,我亦心向往之。” 这几个人,正是所谓‘蛮人’,或者说武陵蛮、五溪蛮。 武陵蛮是荆南山民,传说乃三苗、蚩尤后裔。 蛮人生活在山野之间,与猛兽、毒虫为伍,性情彪悍、勇猛,只是缺乏文明洗礼,但仍是诸夏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一蛮汉便道:“精夫既心向往之,何不去与之一会?” 精夫,武陵蛮各个部落、山寨的首领,便称精夫;有的也称渠帅。 脸上有图腾的汉子,正是他们这个部落山寨的首领。 精夫一听,哈哈一笑:“有道理。” 却也有人阻拦,说:“精夫切莫草率。若此人敌视我们,恐怕大事不妙。” 精夫听了,直摆手道:“汉人之中有敌视我们的,也有亲善我们的,不能一概而论;再则,若此勇士亦敌视我们,今日既然遇上了,便正好摸摸他底细,免得来日为敌,为其所害。” 便不顾劝阻,径直下山。 泽中杨信清剿鼍龙,已至最后一片洼地;他早见几个穿着、装饰不同于汉人的汉子从山上下来,心中一转,便知道是什么来路。 必是武陵蛮无疑。 先时察觉到那山上有人,还以为是谁呢。 对武陵蛮,或者五溪蛮,杨信倒略知一二。而且桃林村的原住民偶尔也说起武陵蛮,道是这些山野里的蛮人,时不时下山来,到村镇换取食盐等必要生活物资。 至于杨信自己,就知道一个‘沙摩柯’。 所以这里出现武陵蛮,杨信并不觉得奇怪。 却不多言,将仅剩几只鼍龙一一杀死,尸体抛到岸上;杨信这才出水来,发劲一震,周身顿时水雾弥漫。 几个武陵蛮在精夫的带领下,从山一侧下来,绕过水洼,未及近,精夫便道:“好勇士,杀鼍龙如杀鸡,真教人佩服!” 说话间已到近前,他抚胸微微一礼:“敢问勇士高姓大名,我是零阳武陵山山寨的精夫,名字叫做相槐。” 杨信一听,果然是武陵蛮。 便拱手还了一礼,笑道:“我叫杨信,幸会。” 相槐见此,便知杨信并不敌视蛮人。 他心下高兴,道:“方才在山上,见杨兄弟猎杀鼍龙如吃饭喝水,我目瞪口呆;我寨中能杀鼍龙者为勇士,杨兄弟这里杀掉的鼍龙何止一百?可谓勇士中的勇士。” 说:“今日能在这里遇见你这样的勇士,是我生平的幸事啊。” 杨信笑起来:“相槐兄谬赞,不敢当。” “当得!当得!”相槐连连道:“我从没见过杨兄弟这样强悍的勇士。” 杨信都被他赞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遇见便是缘分,相槐兄这是出来打猎的么?” 相槐笑道:“寨民在武陵山南麓发现一群板角犀牛,我于是一路追踪至此。因着临沅不远,亦打算入城购买一些食盐、铁器。” 杨信与相槐等人并坐在水边,正好杨信对武陵蛮也很好奇,于是多有发问;相槐也不遮掩,能说便说,不能说便直言不能说,挺敞亮一人。 从相槐的口中,杨信了解到了武陵蛮的一些基本情况。 武陵蛮重祭祀,信鬼巫,以耕种为主,畜牧、渔猎为辅——便是‘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瓜蠃蛤,食物常足’。 武陵蛮采炼朱砂、水银,纺织賨布、溪布或葛布以及点蜡幔(蜡染),颇有地方特色。 第六十章 陨石 而相槐此人,却竟也有些来历。 武陵山山寨亦曾风光一时,建武初年,荆南动乱,武陵蛮趁势而起,五溪共推精夫相单程为王,起兵与汉军作战。 他们先后击败武威将军刘尚、伏波将军马援。武威将军刘尚甚至战死在了临沅! 而相槐,就是相单程的后人。 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相槐心下有些紧张,察言观色,见杨信并无表露负面情绪,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喜。 他说:“我往常说起先祖之事,多惹汉人恼怒。止杨兄弟你不在意。” 杨信闻言哑然失笑,道:“都已是一二百年前的事了,于今日你我有何相干?” 就说这相单程,能击败刘尚、马援,虽以地利优势,却无疑是个有本事的。但较之于汉家的煌煌大业,却又微不足道了。 杨信能够理解,相槐把先祖相单程当作英雄人物——因为击败过汉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荣耀。 但也没道理因为一两百年前的事情,就憎恶相槐。何况杨信两世为人? 相槐那小心翼翼的试探,杨信看的一清二楚;无非是为了确定杨信是敌是友而已,杨信也能够理解。 相槐闻言有些惭愧,说:“有人认为我常提先祖功业,是对汉家的挑衅;我也不想挑衅汉家,实在这些年来,汉家的苛刻对待,使我等难以心服。” 他说:“汉家官府常以各种理由加征赋税,甚至指使豪强掳掠我兄弟姊妹;我等反时,便好言以对,道是蛮汉如一;屈从了他们又要嚣张,想方设法戕害我们。” 听到他的怨言,杨信亦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一个黔首,能说什么呢? 封建王朝的官府,对待自家子民都不宽容,遑论边蛮?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连汉家自己的百姓都当作草芥,又怎么可能对边蛮和颜悦色?自然是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 说来说去,得利的永远是那一小撮人;底层的,又论什么汉、蛮呢?不都一样么? 杨信道:“我不知你们生活有多艰难,我却知道我们有多艰难。” 他将自己的经历说出来,亦是引得相槐连连叹息。 说:“连你这样的勇士,竟然也遭到如此对待,这世道实在是烂到了极点。” 杨信听了,笑了下,摇头没再说话。 似相槐这样的精夫,实则来说,对于普通的蛮人,也是高高在上者;他并不能体会杨信的感情,只是觉得杨信这么厉害都沦落为流民,简直没有道理。 眼看昊阳偏西,已近傍晚,杨信正打算与相槐作别,却忽然想起点什么,问相槐:“你们常在山中行走,可见过陨铁之类从天而降之物?” 算是個有枣没枣打两杆,随口这么一问。 杨信打算造一口兵器,所以与村正提的条件当中,有五百斤铁料这一项;且不说侯府会不会出这五百斤铁料,单说寻常的铁料打造的兵器,对杨信这样的人而言,其实并不足用。 实因气力太盛,举手投足力达万斤,如此巨力之下,一般的兵器经不起几下挥砍。 而高强度特种合金的炼造有赖于高度发达的重工业体系,是没有办法手工合成的。 那五百斤铁料,如果侯府真拿来了,杨信也没有把握锻造出合手的兵器;所以他脑子里也曾转过其他的念头,比如一些特殊的金属陨石。 金属陨石多是铁陨石,与寻常的铁料没多大区别;但偶尔也有参杂其他金属元素的陨铁,比单纯的铁陨石更坚固、更奇妙。 但陨铁难求,一时半会找不到头绪。 这里突然开口,问了相槐;武陵蛮常在山野间奔走,说不定见到过坠落在山野之间的陨石。 本来杨信并不抱有期望。 却不料相槐答道:“杨兄弟说的是陨铁吗?” 他说:“杨兄弟要陨铁作甚?” 说:“陨铁坚固异常,难以融化;我们以前见到天上坠落下来的流星,便把它们带回寨子,却没办法熔炼。后来就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杨信一听,心下大喜:“这么说相兄的寨子里储有陨铁?” 相槐摇头:“我们以前搜集到的陨铁因为自己不能熔炼,就全都拿到你们汉人的城镇卖掉了。可惜卖不上价,徒费气力。” 杨信一听,便知道他们被坑了。 陨铁怎么可能卖不上价? 杨信又心下可惜,看来相槐也没有金属陨石了。 却又听相槐道:“虽然寨子里没有陨铁,但我知道哪里有;几个月前有流星坠入武陵山中,我狩猎的时候见过,两三丈大,砸塌了半边山。杨兄弟若有兴趣,我可以带伱去瞧瞧。” 杨信没想到峰回路转,顿时大喜:“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他便起身,道:“劳烦相槐兄这里等我一等,我回家打个招呼,去去就回。” 相槐本来想去临沅买些食盐,但见杨信如此迫切,心中便按捺下来,想到一来一回倒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卖杨信一个好,也不错。 于是点头:“杨兄弟速去速回。” 杨信于是连忙回到家里,和蔡琰打了声招呼,又让蔡琰告诉村民洄水湾鼍龙已除,请村正想法子把鼍尸弄回村里,又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天。 便急匆匆的走了。 ...... 蔡琰寻了村民,告知此事,村民不信;后来去了洄水湾,见到岸边数不清的鼍龙尸体,这才知道杨信真的除尽了洄水湾的鼍龙。 消息传回村里,顿时沸腾。 但村正去侯府未归,不在村中;可鼍龙的尸体又不能放着不管,否则便宜了夜间觅食的猛兽。 肉类很珍贵,被猛兽哪怕吃掉一口鼍龙肉,村民们都会肉疼。 于是蔡琰便想了个法子,大家伙一起动手,把鼍龙的尸体拖到桃溪,使其顺水而下,又在村畔桃溪水面拉一道纤绳,将其截住。 男女老幼齐上阵,来一头截一头,拿绳子套了,一起使劲,将鼍龙拖到岸上。 如是,到天黑时,共截住大小鼍龙尸体两百三十多具,一溜儿皆堆在岸边,望之令人生畏。 村民们虽然疲敝,却兴奋不减;竟是连夜赶工,老少爷们一起动手,剥皮的剥皮、剔肉的剔肉,拆骨的拆骨,河边火堆鳞次、灯火通明,亮了一夜! 连蔡琰也不得闲,与村中妇人搭起锅灶,就着河边炖鼍龙的肉骨头,炖了一锅又一锅,村民们干活干累了,便吃一碗,真个是热火朝天。 小孩们则这里一奔那里一跑,也欢乐的紧,大人们便呵斥连连,不准近水。 到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一溜儿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到村口,这时候,河边还没收工! 第六十一章 来得不巧 刘备、关羽、关平翻身下马,村正则赶着一辆马车在后面;将马在村口树上套了,赶着马车进了村子,却不见一个村民;刘备很是奇怪:“天已大亮,怎不见村人劳作?” 关平眼尖,隐约看到村侧小树林那边的河岸上,影影绰绰有人。 道:“恐是皆在河边。” 他指了指。 刘备、关羽一眼望去,果然见小树林那边几里外的河岸上人影绰绰,不禁对视一眼;刘备问村正:“莫非在修河堤?” 村正一脸茫然:“主公,眼下不曾有修堤的计划...” 关羽微眯着眼睛:“过去一看便知。” 便与刘备、关平径直望河边走,村正无奈,只得赶着马车跟上。 未及近,便闻到空气中一股子浓烈的腥气,令人颇是有些不适。 早有村民瞧见村正,远远便喊:“村正,你可算是回来了!” 刘备和关羽加快脚步,径到岸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鼍龙皮!二百多张大大小小的鼍龙皮堆积在一起,黑黝黝鳞甲森森,令人吃惊。 而河边大大小小的柳树上,挂满了一条条鼍龙肉,密密麻麻,竟然一眼望不尽! 刘备看到这一切,忽然笑了,他对关羽道:“云长可还记得昨夜说过的话?” 关羽老脸一红,道:“弟知错。” 刘备哈哈大笑。 却原来,昨日傍晚一行人到汉寿侯府,见到村正,听了村正转述的杨信的条件,关羽当时就不高兴了。 清剿鼍龙,免除村中祸患,若换作是关羽,他二话不说,早就提刀子上了;这杨信居然还讲条件,不是个厚道人。 刘备倒不以为忤,还说不要仓促决断一个人的品行,须得看过了再说。 因此今日一早过来,杨信提出的铁料、硝石、盐都带了来。 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看到的,是这一幕。 刘备、关羽、关平笑盈盈看村民们处理鼍龙;这鼍龙可是個宝,肉可以食用,皮可以制甲,便是骨头,熬了汤也有油水。 关羽暗暗计较,道:“大小鼍龙竟有二百余,果然祸患,不除之,早晚必为害村民。” 刘备微微颔首:“也是近段时间事务繁忙,云长被拖在了江陵。” 关平便道:“桃林村鼍龙为害,村正早是报了上来,因抽不出人手,暂时只能按捺。” 又说:“得亏村里有个杨信。” 这时候村正过来,拱手作拜,道:“村民说杨信昨日午前便去了洄水湾,傍晚前他表姊昭姬告知村人,道是已尽除鼍龙。村民将信将疑,待至洄水湾见遍地鼍尸,才信了此事。” “后来杨昭姬组织村民将鼍尸搬到桃溪顺水而下,在这里一一截住,拖上岸来,剥皮的剥皮、拆骨的拆骨,从昨日傍晚忙到现在。” 便叹说:“卑下是昨日午前找的杨信,与他说了剿除鼍龙之事;想是卑下刚走,他便动身去了洄水湾。” 他有些惭愧:“他提条件的时候,卑下还心中不喜。” 刘备呵呵笑起来:“我料定他早有剿除鼍龙之心,提条件不过顺带而已;成亦可,不成亦可,或正欲以此看看侯府的态度也未可知。” 关羽道:“料是如此。” 又说:“还是兄长远见,今日带了铁料、硝石、食盐来;否则便是我关某人不敞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着,他还哼了一声。 刘备哈哈大笑,他拍了拍关羽的胳膊,说:“此应有之理,云长不必挂怀。” 说:“正如你我未见他时,心中存疑;他未见你我之时,亦心中存疑;既是存疑,自然要试探,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关羽听了,不禁点了点头,因为刘备说的有道理。 刘备便问村正:“杨信现在何处?” 村正道:“这里不曾看到他,不知他在何处;倒是他表姊杨昭姬和幼妹杨幺妹皆在这里。卑下这就去请她们过来。” 刘备摆了摆手:“不必。” 说:“你来指一指,我自去见她们。” 村正便指了指远处柳树下正作统计的蔡琰。 刘备定睛一看,神色微微一动,一眼看出这个杨昭姬并非寻常村妇,心下转动之间径自走了上去。 未及近,便听到蔡琰与左右交谈:“十八余万斤鼍龙肉,须得想个法子长久保存才好,最次也要在短时间内卖掉,否则三两日便发臭,吃不得了。” 旁人说:“无非腌、熏而已;可是没有那么多盐。” 刘备上前微微一礼:“腌制鼍龙肉所需的食盐,备来想办法。” 蔡琰连忙一看,见刘备一身锦绣,微微便是一怔。 关羽拱了拱手:“某家关羽,这是我兄长刘备;可是杨家昭姬当面?” 蔡琰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居然是刘备、关羽?! 她连忙屈身一礼,说:“见过玄德公、关君侯!” 说:“小女子正是杨家昭姬。” 刘备笑道:“不必多礼。” 便道:“这鼍龙的手尾事宜,杨家姑娘不必担心,自有汉寿侯府妥善处置。” 蔡琰轻轻点头:“如此最好。” 这大大小小二百余鼍龙,一二十万斤肉,接下来怎么处理,她实在没有办法,乐得汉寿侯府接手。 便道:“不知玄德公寻小女子有何事?” 刘备便道:“我闻一大才姓杨名信者居于桃林,正是为此而来。我听说你是杨信的表姊,冒昧打搅,问一问杨信现在何处?” 蔡琰心下了然。 这一路从陈留到武陵,与杨信朝夕相伴,历经种种,如何不知杨信本领?只说武力之强盛,那许褚多么凶恶,都死在了杨信手中。 这样的人,就像沙堆里的一块金砖,自然招引目光。 于是便道:“玄德公来的不巧。” 她面露歉意之色:“昨日傍晚前,信弟匆匆回家,道是洄水湾鼍龙已除,教我通知村民将鼍尸弄回村里;他自己却又急急忙忙出去了,说有事,短则三五天,长则七八日才能回来。” 刘备和关羽俱是一怔。 皆没想到杨信竟然不在。 刘备露出遗憾之色:“姑娘可知道杨信去了何处?” 蔡琰摇头:“他没说。” 第六十二章 陨铁 且不说刘备一行趁兴而来、失望而归;却说杨信此时,早随同相槐,深入到了武陵山中。 一路溯桃溪而上,行数十里,眼看天色杀黑。 桃溪愈窄,水流渐湍,地势愈崎岖。 一行人转过一道河湾,相槐跳上河边一块大石头,叉腰望着前方:“杨兄弟,到了!” 杨信一跃上石,举目一看,见桃溪尽头一片山崖崩摧,碎石离散、树木焦枯,当中一个大坑,坑里安安静静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其不规则的表面洋溢着金属色泽——杨信认得清楚,正是一块金属陨石! 不过这块陨石的色泽,与一般的铁陨石不同,其表面,有星星点点的银色斑块! 杨信心中一喜,知道不是单纯的铁陨石。 连忙急步上前,跳到这块两三丈大的陨石上,蹲下来触碰、查看,偶尔敲击,脸上愈是喜悦。 相槐一行亦走到坑边,相槐问杨信:“杨兄弟,陨铁如何?可合意?” 杨信起身,笑着抱拳道:“非常合意,多谢相兄!” 相槐哈哈一笑:“合意便好。” 便道:“只是这玩意儿颇为沉重、坚固,不好处置。杨兄弟若想搬走它,恐怕不易。” 两三丈大的金属陨石,不知几十、几百万斤,等闲当然挪不动。 杨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倒不必搬走它,就着这里亦可处置。” 杨信跳下坑底,绕着陨石转了一圈,寻摸到几块大小不一的陨石碎片,想是这块陨石落地的时候,撞击崩裂下来的碎片。 稍作掂量,杨信心中有数,然后抬起头对相槐道:“今日若非相兄,如何得此陨铁?此间铭记在心,来日必有后报。” 相槐笑起来,连连摆手道:“你我一见如故,何必说这些。” 话是这么说,心中却极高兴。对相槐来说,陨铁不值一提,因为卖不上价;拿来给杨信这里作个人情,那可太好不过。 杨信不多言,只记在心中,然后道:“我知相兄还有其他的事情,不能久留;我已知道相兄山寨何处,回头必赴山寨造访。” 相槐点头道:“如此我便不久留,这里还要去临沅一趟,购置一些食盐;来日我在山寨备好酒食,恭候杨兄弟大架!” 都是干脆人,言罢抱拳作别。 走了相槐等人,杨信跳出坑来,四周转了一转;又摸黑到山里打了一只麝子,回到陨石坑,旁边溪头洗剥干净,生了火,一番炙烤,饱餐一顿,便就着夜色,开始干活。 如何炼造这块陨石,杨信心中已有计较。 虽然他上辈子并未从事过相关的工作,但对炼钢的工序有一定的了解,结合神而明之的天赋,很快便琢磨出了炼化陨石的方法。 这块陨石看似坚固,在杨信眼中,却是个‘千疮百孔’。 其关键之处,便在于那一块块银白色的斑——这块陨石,由两部分组成——铁质和银色斑纹金属。 二者并不融洽,互相之间存在隔阂。因此陨石的整体结构,并不牢固。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若一点都不牢固的话,这块陨石坠地的时候,早就四分五裂了;说它不牢固,是建立在杨信强大的力量基础之上的说法。 这一夜,敲击声绵绵不绝。 杨信取其坠落时崩裂的一块带有银斑的碎片——这块碎片像個凿子,正好合手、合用。 以神而明之的天赋,捕捉陨石的薄弱之处,再以此凿之。一夜之间,便把这块两三丈大的陨石敲成了碎片。 将铁质一一剥离,得到的银色的泛着点点奇异光彩的金属块,大大小小有两百多块。 这种金属杨信不认得,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是铁,虽然纯铁的色泽亦与之类似,但杨信确定不是铁;也不是银,银质软,这玩意儿却十分坚硬。 不但坚硬无比,密度也极大。 一小块这种金属,约莫比同等体积的黄金重五倍以上。 两百多块大大小小的银色奇异光泽金属,总体积约莫十分之一方,重量却超过十吨! 两万斤出头,以杨信如今的气力,若将之全部熔炼、做成一把兵器,用起来恐怕比较勉强。 这几天下来,杨信已将采炁决推进到第五层,比之之前又强了一截,一身气力已越过两万斤的大关。 【姓名:杨信】 【年龄:15】 【精:120(白)】 【炁:120(白)】 【神:180/∞(金)】 【功法:屯田功第三版(圆满)、采炁决(5/5圆满)、劫灭经(1/?)】 【技能:环首刀精通、剑术精通、杀生拳精通】 【术法:玄阴炼尸法】 【杂学:农事精通、捕鱼精通、狩猎精通、泥瓦匠精通、鳬水大师、锻造大师、高级机械工程师】 一百二的精属性,单论气力而言,是一个健康青壮年的一百二十倍以上;一个健康强壮的青壮年的气力,大概一百公斤左右,那么一百二的属性,就有一万两千公斤的气力。 当然,这并不严谨。 因为人体是一个严密的系统,不能把某一项属性单独提出来说话。 一万两千公斤以上的气力,当然拿得起一万公斤的物品;但沉重的负荷不可忽视,便是说不能长久使用。 当然了,十吨重的兵器,杀伤力必定十分强悍就是了。 不过以杨信如今的身体属性,重一吨左右的兵器,最是合用。 在确定了自己的需求之后,杨信便开始下一步动作;他就着溪边的泥土,合以陨石的铁质碎片,搭建起一座高炉。 随后又伐了许多松树,就着高炉,把松木制成无烟木炭。 又在山中寻摸到一些材料,手工制了些催化剂,用以在熔炼这种金属的时候提高炉温。 这花费了杨信大量的时间。 等琢磨着木炭差不多够了,杨信才准备着手对银色金属进行熔炼——熔炼的过很长,因为这种金属的熔点极高。 所以在进行熔炼之前,杨信要回家一趟;他已离家七八天,须得回去打个招呼。 将银色金属藏好,杨信便离开了这里,一路顺溪流而下,脚步飞快,不多时,已是回到桃林村。 蔡琰见他回来,很是欢喜,说:“你这是作什么去了?如此狼狈。” 杨信这会儿,跟个乞丐没什么两样。 杨信笑道:“我在山里锻造兵器。” 说话间,蔡琰拿了衣服出来,让杨信作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一下子便爽利许多。 蔡琰道:“炼成了?” 杨信摇头:“才刚开始。我这里回来打一声招呼,还得回去。” 正好小妹不知哪里玩耍,这儿回来,一眼看到杨信,大叫一声扑到杨信身上:“五哥,你跑哪儿去了?” 第六十三章 无可更改 杨信笑呵呵给了小妹一记摸头杀,笑道:“五哥有事,去山里面转悠几天;待会儿还得走。” “还走啊?” 小妹不乐意,嘴巴都嘟起来了。 杨信道:“就一二十天,不会太久。” 然后问蔡琰:“帮我包一点食盐,我要带走,这几天山里淡出个鸟来了。” 蔡琰道:“这就走?” 杨信说:“没必要耽搁,早干早完事。” 蔡琰点了点头,进了杂物间,出来时手里提着个小布包。 杨信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青灰色粗盐,有大半斤,不禁诧异:“哪儿来这么多盐?” 每次侯府下发口粮的时候,盐是极少的。杨信一家三口,七天半两盐。 蔡琰道:“你去山里的第二天一早,玄德公和关将军来了桃林村寻你,还带了铁料、硝石、食盐来。” 她指了指旁边杂物间:“都在里面呢。” 杨信顿感诧异:“刘备、关羽来过?” 说着话,眼睛瞄了下杂物间,笑起来:“倒的确是敞亮人。” 蔡琰说:“你提条件是为试探?” 杨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更多还是为了铁料、硝石、食盐本身。这些东西等闲像我们这样的黔首,没有法子一下子弄到那么多。” 又说:“就当是个交易,我杀鼍龙,免除桃林村隐患,皮肉筋骨尽归刘备;我要点铁料、硝石、食盐应当是不过分的。” 蔡琰道:“玄德公分明求贤若渴,你又是怎么個想法?” 杨信哑然失笑,道:“北行计划已定,不可更改。” 蔡琰叹了口气,道:“真不能改?这七八日里,玄德公来了三次了。” 杨信在山里的这七八天,刘备已经来过三次;可惜,每次杨信都不在家。 蔡琰又道:“玄德公日理万机,能因你蹉跎七八日,诚意如何,一目了然;上次离开前,玄德公对我说,他三天后还会再来一次,时间就是明天;不若你明天见过了玄德公再去山里不迟。” 杨信轻轻摇头:“我既然没有加入他的打算,见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话间,杨信掂了掂盐包,又揉了下小妹的脑袋,道:“明日刘备再来,只说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加入他的团队。” 顿了顿,杨信有些怅然。 叹道:“刘备三次访我,可见其诚心诚意;但我现在的确没有加入他的打算,我等不及呀!” “刘备才刚刚起势,非十年之功不能与曹贼相抗;我若加入刘备的团队,我就得等十年!” 他说:“仇恨时时刻刻噬咬着我的心,令我难以安宁,每每想起母亲、父亲和兄长们的音容笑貌,我便恨不得立刻飞到许都,把曹贼碎尸万段。” 他认真的看着蔡琰:“我无法等待,更不能蹉跎;因为我害怕,因为我耽搁不起;因为曹贼已老,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到时候我怎么报仇?!” “我必不能教曹贼善终!” 说完杨信吐出口气,轻声道:“我得武陵蛮几位朋友相助,在山里找到一块陨石,欲以之锻造兵器;陨石坚固,熔炼不易,须得耗费许多时间;家里的事情,就全靠姐姐了。” 顿了顿,他道:“二十亩地还未开荒,熏制腊肉的事情也还没有着手去办,姐姐在家里作一些前置工作,把地里的石头和灌木初步清理一下,等我锻造好兵器,回头再仔细处理。” 又对小妹道:“要听话,不要整天像个飞天的蜈蚣到处乱跑。” 做完交代,杨信拿了盐包,很快回到山里,正式进入熔炼流程。 ... 汉寿侯府,刘备处理了几份公文,盖上自己的大印,将公文交给关平,立即送去江陵。 关羽捧着一瓮酒过来,斟上,道:“吃些酒水吧,兄长。” 刘备活动了一下筋骨,端起酒爵,抿了一口,笑呵呵说:“云长若是不耐,明日可归江陵去。” 关羽道:“已是七八日,兄长三次造访,皆未见到杨信;此间诚意满满,便是当初请孔明出山,也不过如此。” 刘备笑起来:“怪我太急,他不在家,如之奈何?” 关羽道:“兄长日理万机,哪有这许多闲工夫在这里蹉跎?” 刘备发出一声叹息:“日理万机说不上,事情越来越多倒是真的。” 说:“益德那里传来消息,说周公瑾已有月余不曾露面,怕是箭疮日益严重,吹不得风。” 早前周瑜与曹仁交战,不慎中了流矢;先还不觉如何,周瑜持续奋战,但入秋前,周瑜渐渐不再露面,他麾下的将领们亦讳莫如深。 因着先前张飞被刘备派到周瑜麾下帮忙,张飞所部至今仍在南郡,所以能隐约察觉到周瑜的不正常。 诸葛亮作过推测,道是周瑜的箭伤恐怕非常严重。 关羽听了,不禁捻须思索,缓缓道:“若周公瑾出了事,荆州的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 刘备颔首:“是啊。” 他说:“周公瑾虽然敌视我,但他有大局观的人,不会乱来;若周公瑾伤重难返,不论是就此死去,还是退出一线,孙权都必然会派另外的人来荆州督兵。” 说:“所以为防事情走向不可预测的变化,孔明建议我尽快与孙权商定荆州之事。” 关羽道:“无非是在细节方面作更深入的探讨,达成更紧密的结盟。毕竟曹操势大,我们与孙氏是和则两利、分则两伤。” 刘备露出一丝苦笑:“孔明建议我与孙氏联姻。” 关羽一怔:“联姻?” 随即沉吟,道:“倒无不可。只是...阿斗年幼,孙权似乎尚无女儿,这如何联姻?” 刘备苦笑不言。 关羽随即露出恍然之色,道:“孙权有一妹,似将出阁,莫非...” 刘备叹息:“孔明就是这个意思。我已五十,垂垂老矣。竟然这里,要我去作那孙权的妹夫,臊得慌。” 关羽笑了起来:“这难道不是福气么?兄长何必言老?” 刘备道:“我与孙文台是同辈中人,却如何娶他女儿?” 关羽道:“兄长不必想太多。荆州需要安定,而且要尽快安定下来,其他的都可以放在一边。” 刘备叹道:“是啊,荆州需要安定...” 半晌,刘备道:“我在伱这里,先安生一阵子;免得回了江陵,孔明整天念叨;不如等他和鲁子敬、诸葛子瑜商量出了章程,我再去京口会面孙权。” 第六十四章 陌刀和突然发现的山洞 自陨铁内分离而出的银色金属,其物理性质,略超出了杨信的预料;若非有神而明之的强大天赋,于极简陋的条件下做出了条件限制内最好的高炉,并勉强制作出能增加炉内温度的催化剂,怕是奈何不得它。 即使如此,也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将之彻底融化。 杨信融了一千九百余斤银色金属,是总共银色金属的十分之一;体积约莫百分之一个立方,相当于长宽高十厘米的正方体的体积。 又熔出二百来斤铁水,体积与银色金属大略相当,而后混合之炼出一种通体银灰的合金液体。 将其导入泥模子里面,待其稍稍冷却,略凝固成型,便拿出来放到早就准备好的铁砧上进行锻打。 这是一口刀。 整体长度约两米一,以三四为比,刀身占七分之三,也就是九十厘米;刀柄占七分之四,一米二。 形制嘛,源自于杨信上辈子在网上见过的某种陌刀复原图(陌路狂刀里的陌刀形制)——因为没有出土过陌刀实物,所以陌刀到底长什么样儿,众说纷纭,没个确切的说法。 反正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选了这么一种形制,锻成的这么一口陌刀。 又将其边角料,锻了一口尺长的短刀,不细表。 ——这口陌刀参照杨信自己的身高、臂长、运劲习惯,以神而明之的天赋设计而成;其通体如一,是個整件儿。 经过一天不间断的回火、淬火和锻打,这口陌刀从一开始的粗糙,渐渐变得光洁。 一掌宽的刀身,婴儿胳膊粗细的刀柄,椭圆形的刀锷;银灰色一体,自然锻打出来的花纹像是一朵朵雪花,阳光映照,奇异光彩流转,十分有一种美丽。 最后便是开锋。 杨信将这口陌刀的刀尖部位一掌区域内进行两面开锋,长达九十厘米的刀身,除了这接近二十厘米的一掌刀尖,其余部位皆不开锋,因为没有必要。 破甲只要刀尖即可。 而以这口陌刀的沉重——一吨出头的重型陌刀,其劈砍的威力,杨信相信,一定会给曹贼一个深刻的体会。 为了开锋,杨信磨掉了整整一大块铁砧。 没办法,这刀子实在太过坚固、锋利。 那种银色金属的强度,杨信前所未见;即使上辈子听说过的一些极端材料,也很少能有这样的表现。 这天早上,黎明到来的时候,这口陌刀终于锻成了。 杨信长长的吐出口气,一把抓起陌刀,就地走了一趟刀法;一吨重的沉重陌刀,在他的手中仿佛一根稻草,横斩、竖劈、斜撩,刀光飒飒,寒光如潮。 无论山石、树木、陨铁碎片,俱是一刀即碎。 “好刀!” 杨信最后一刀,劈开了一块堪比房屋大小的石头,而陌刀丝毫不损,连一丝磨痕也无;他拄刀迎着天边爬起来的朝阳,眼神中的光,就像这口陌刀刀尖开了锋的刃反射的阳光一般凛冽。 这刀,是他为曹贼准备的。 半晌,杨信轻轻呼吸。 近二十天几乎不眠不休的工作,终于锻造出了这口趁手的兵器。 杨信心下亦不禁一松,一丝疲倦涌上心头。 他提刀从断开的石头这边跳下去,准备拿昨天剩下的鹿肉先填填肚子;却一跳下来,竟看到倒塌下去的另一半石头后面,竟然露出一个洞口! 如果只一个山洞,杨信也不会多作关注;这山里头,山洞到处都是。 却这个山洞,分明有点奇怪——只因山洞里头,竟有光投射出来。 杨信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面前半边山崖——陨石落下来的时候,砸塌了半边山,留下的半边山。 这半边山杨信这几天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知走过多少次;半边山的后面,可不曾见过有山洞。 另一头既然没有洞,眼前这个山洞里的光,又是从哪儿来的? 看着面前山洞里透出来的光,只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朦胧感。 杨信心下转动,便提着陌刀,微微屈身钻了进去。 山洞很是有些狭窄,只容一人通过,高度约莫一米八,须得佝偻几分;但行不数十步,便渐渐变得宽敞,眼前的光也越来越明亮。 仿佛洞口就在眼前了,杨信一步踏出,顿时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就好像冬天大雾的早晨,竟然以杨信的目力,也看不到三米外的景象。 紧接着,一股子奇怪的气息扑面而来。 杨信鼻子一嗅,神色骤变! “尸炁?!” 腐朽之中带着些腥味,吸入之后就像是遭了冰冻,血液的流淌都迟滞的一下;浑身的活力遭到压制,形体仿佛一下子僵直。 杨信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尸炁! 同时养炁决飞速运转,周身气血沸腾,整个人化作了一尊火炉,瞬间将侵入体内的尸炁绞杀、驱散。 要问杨信为什么知道是尸炁,无他,玄阴炼尸法而已。 方才随着呼吸侵入体内的气息,与玄阴炼尸法当中所描述的尸炁一般无二! 杨信连忙屏住了呼吸。 他伸出手,面前‘浓雾’里抓了一把,却看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如果是雾,这么浓的雾,抓一把手心里会有水汽;稍稍多站一会儿,头发都会被打湿。 但眼前的茫茫‘雾气’,却分明不是水汽,而是尸炁! 玄阴炼尸法、劫灭经之中,都有对‘炁’的描述;无论尸炁,还是修炼劫灭经所需的劫炁,皆是炁的一种。 天地间充斥着无数的‘炁’,劫炁是其一、尸炁亦是其一。 这些炁合在一起,统称为天地元炁。 天地之间无时无刻运转着的元炁,是一切物质存在的根基、是一切生命存在的源泉。 而炁无形无相。 只有浓烈、活跃到超过某个界限,炁才会映照出某些特质色彩——就像眼前的尸炁——如灰雾一样的色泽。 但它是无质的。 所以抓一把,什么都抓不到。 即使用最精微的显微镜,也看不到真正的它——眼前看到的,只是一种‘像’,炁映照在空气中的影子、影像一样的存在。 只这一会儿功夫,杨信便察觉到尸炁正疯狂朝着自己涌来——无孔不入,阴森恶毒。 他的皮肤,竟然开始呈现出淡淡的尸斑! 第六十五章 尸炁凶险、回家 杨信心下骇然,连忙后退,退到了山洞中;眼前便又只剩下一团亮光一样的洞口,而茫茫尸炁,仿佛是个梦幻——若不计较皮肤上淡淡的尸斑的话。 养气决飞速运转,周身气血如洪流一般冲刷,十来个呼吸之后,侵入杨信体内的尸炁被尽数绞杀,杨信皮肤上的尸斑才消散。 便觉更强烈的疲倦涌上来,杨信忍不住拄刀吸了口气。 只这一进一退之间,为绞杀、驱散尸炁而耗费的气血和体能,近乎比得上他在上界山与许褚的厮杀。 若寻常的人进到里面,怕是呼吸间就要被尸炁侵染,眨眼变成僵尸。 这是个凶恶的地方! 杨信心下转动不已——如何这里竟然冒出这样一個地方?充斥着茫茫尸炁的地方? 而且,尸炁充斥的这片世界,显然不在半边山那头——半边山那头是个什么情况,杨信了如指掌。 ——神而明之的天赋告诉杨信,这里面蕴含着的,是空间的玄妙! 就是说,山洞尽头的尸炁充斥的世界,是一个有别于山洞之外的世界的异空间——或者说秘境、洞天。 杨信心中震动。 虽然早知这个世界不一般,但此时这里不到十来个呼吸的经历,更让杨信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到底怎样的不一般。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刚刚觉醒宿慧,邓贵上门传授屯田功的时候。 杨信望着面前光亮的洞口,心中蠢蠢欲动——他很好奇,这片尸炁充斥的异空间,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但一转念,杨信便压下心中的躁动。 显然,以他现在的本领,不足以挖出这片尸炁充斥的世界的秘密。 除非他想变成僵尸。 几个呼吸,皮肤便起了尸斑;呆在里头怕是不须盏茶的功夫,就被会尸炁彻底同化。 转念,倒是想到了玄阴炼尸法——这片尸炁秘境空间,对玄阴炼尸法的修持,是个无上宝地无疑。 若寻得一具上佳的底材,比如许褚的尸体,集齐另外几样必要材料,经过初步炼制之后,将之放在里面蕴养,不消一日,即可养出一具强悍甲尸。 ——也不能放在里面太久,久了僵尸强过头了,控制不住。 转动着这样的念头,杨信压下心中种种想法,转身走出了山洞。 杨信把剩下的银色金属用鹿皮裹了,放在山洞里;将那半边巨石推过来,掩住洞口——这里面的秘境空间,实在不宜暴露;若有人不小心闯了进去,变成了僵尸,然后跑出来,天知道会造成多大的祸患! 至于剩下的银色金属,藏在这里也正好。 这片尸炁秘境,杨信暂时放在心中;待来日宰了曹贼,有了闲暇,且更强大的时候,再来挖它根底不迟。 掩藏好山洞,杨信走到不远处的高炉边,一脚踹塌了高炉,又捡起旁边一口短刀,扛上陌刀,轻快往桃林村而去。 ... 近二十天,蔡琰和小妹对杨信是望眼欲穿。 见他归来,自是喜笑颜开。 小妹抱怨连连:“怎么这么久?” 杨信笑呵呵的将陌刀和短刀放在一旁,一把抱起小妹,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想五哥了?” 小妹嗯了一声:“想了。” 杨信哈哈大笑。 蔡琰看着搁在一旁的陌刀,忍不住道:“这就是你花了二十天时间锻造的兵器?” 杨信笑道:“没错。” 蔡琰抓着刀柄,想把它提起来,却竟然提不动。 杨信笑道:“两千多斤呢。” 蔡琰吃惊道:“两千多斤?!” 蔡琰也是修炼过功法的,但她的功法,偏向‘神’属性,具有安抚人心的妙用;至于体魄,就很一般了,六七点而已。 六七点的体魄,可提不动这口陌刀。 “如此沉重?!” 她瞠目结舌。 倒不是不曾听说过某某将军的兵器一百斤、两百斤之类的;但上千斤的可从没听说过。 倒不是说没有能拿得起几千斤兵器的武将,譬如许褚,他的气力就跟现在的杨信差不多;但就和许褚一样,武将们多是偏科的路数,他们可没有杨信神而明之的天赋,可以优化自己的功法。 ——所以力量也许足够,但耐力不行;或者骨头足够强劲,但筋膜却不行;就是说,自身存在的短板,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所以普遍用的是一二百斤的武器。 再则说了,杨信这口陌刀能有两千斤,关键在于那种银色金属;这种金属显然非常珍贵、难寻。 较之而言,钢铁打造兵器,同等体积,重量差了十倍多。 银色金属的密度是黄金的五倍,而黄金的密度,是铁的两倍多。 如果用钢铁打造一把两千斤的武器,那就太大了,根本不合手,用起来完全不方便。毕竟,人的手掌就那么大,身高、臂展也就那么点。 武将们的主业是打仗,打仗对体能有极高的需求;而且太沉重的兵器,也少有能承载得住的战马。 两个武将在战场上交战,素质差不多的情况下,拿两千斤兵器的家伙,必定被拿两百斤兵器的家伙耍的团团转。 沉重,便会失了灵活——尤以本身偏科、本身就不够灵活的,灵活失了一线,便是生死之间。 至于杨信,他当然没有这样的缺陷。 因为他没有短板。 即使两千斤的兵器,也不会对他的敏捷、灵活造成多大的影响;一吨左右的兵器,对杨信来说,现在最合适不过。 “太过沉重的兵器,用起来难道不会成为拖累吗?” 蔡琰这么说道。 杨信笑呵呵:“如果是拖累,我就不会造这么重。” 说:“放心,正合我用。” 便说:“这些天家里可还安稳?” 又看着怀里的小妹:“没整天乱跑吧?” 小妹当机立断:“没有。” 蔡琰笑起来:“也不知道谁,前天和村里的毛孩子们跑到山边去。” 小妹脸色一变,嚷嚷道:“说了不要告诉五哥的!” 杨信笑眯眯的看着她:“不听话?” 小妹连忙道:“听话,我可听话了!” 杨信和蔡琰都笑了起来。 随后扯了竹凳坐下来,蔡琰道:“这些天家里倒没有别的事。就是上回你离开之后,第二天玄德公又来过一趟;之后虽然没有再来,关平却经常造访,每每带些礼物来。” 说:“杂物间都快放不下了。” “我不接,他丢下就走,教人无可奈何。” 第六十六章 都是寄生虫 刘备来了四次,诚意满满,不言而喻;但他到底不可能天天都来,就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小伙伴,也不都天天照面;刘备是一方势力的君主,可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在一件事情上。 可若说就这么放弃招揽杨信,那必定不能。 于是关平便隔三岔五来一回,带些礼物,布匹啊、糖啊、食盐啊、鸡鸭鱼肉什么的。 蔡琰不接,他便丢下就走;蔡琰又不可能追到侯府,把东西还回去。 她说:“要还也该你去还。” 杨信看过杂物间出来,听到这话,笑道:“接了便接了,倒也无妨,毕竟人家一片心意。” 便道:“回头想法子回报一二即可。” 蔡琰道:“反正是你当家作主。” 杨信点了点头。 看时间还早,未至晌午;就着院子里坐着,蔡琰说起开荒的事情,她道:“这些天我和小妹将地里看得见的石头、灌木都清理了一遍;昨日已与村正说好了,明日借用村里的牛,把地耕了。” 杨信听着,眼睛看了下蔡琰的手,分明已粗糙。 记得陈留带她走的时候,那一个细皮嫩肉。 不禁笑道:“以前你恐怕没干过这活儿。” 即使被掳到匈奴的那些年,干活也轮不到她。 蔡琰白了杨信一眼:“谁教你不在家。” 杨信笑呵呵说:“女人能顶半边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用自己的双手,劳动养活自己,这其实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 蔡琰隐约听得出他话里的潜在意思,不禁道:“照这么说,那些闺中的千金小姐,在你这儿都瞧不上眼?” 杨信笑了声,却道:“世家、豪强,都是寄生虫。” 蔡琰一脸无语。 杨信道:“眼看这里安顿已有一月,冬天就快到了;开春时节,我就要离开;到时候,你不自己劳动怎么养活自己?” 他说:“我在的时候,可以依靠我;我不在了,能依靠谁呢?人不能总想着去依靠别人,都有一双手,别人能用双手创造财富,我们自己也能——这是不分男女的。” 杨信经常说出一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话;即使蔡琰这样的才女,听到这些话,也感到很不适应,甚至不能理解。 这是时代的局限。 总是那些人,刻意的忽视——仿佛女性就一定是附庸,甚至是一种财货;都忘了,那田间地头,也有无数的女性,她们同样在大量创造构建这个社会的基础财富。 底层黔首庶民家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干着同样的活儿,做着同样的事情。 看着蔡琰的神情,杨信心下暗暗摇了摇头;即使是才女,也只是封建时代的才女。实在不能有太高的要求——虽然这些要求,实际上很基础。 杨信便转移话题,说道:“家里农具样样都缺,稍后我就开炉铸造农具。” 蔡琰道:“伱在山里忙了二十多天,分明疲敝,不妨先休息两日。” 杨信摆了摆手:“铸造农具就当是休息,强度不高。” 杨信的工作间,可以说是这座小院含金量最高的部分;两间工作间,其中一间就是锻造间——其实也就是个铁匠铺子——只具备锻造成品材料的条件,也就是只能对成品铁料进行加工,毕竟没建高炉。 他是個说干就干的,当即杂物间里取了几块铁料;到锻造间,给炉子生了火,即对铁料进行加热。 不久,便叮叮当当极有节奏和美感的敲击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等中午蔡琰来喊杨信吃饭的时候,杨信已将曲辕犁的组成部分即犁铧、犁镜,还有锄头、耙子、柴刀、菜刀、铁锅等基本生活用具都打造了出来。 蔡琰进来的时候,杨信正在对犁铧进行最后一次淬火。 “马上完工。” 杨信头也没抬。 蔡琰就站在旁边,看着杨信做完最后一点工作,看着那些成品的农具、工具,心中的奇异感愈是浓烈。 真的,杨信好像真的什么都会。 她想着,竟然出神。 杨信洗了手,见她出神,不禁手掌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想什么呢?” 蔡琰回过神,道:“我在想,你竟然连农具也会打造。” 杨信哑然失笑:“兵器我都会打造呢,农具又算什么呢?” 蔡琰指了指犁铧、犁镜,说:“其他的我大概都认得,这两样是什么?” 杨信笑起来:“宝贝。” 他说:“这东西可是个宝贝,你信不信,只要你把这东西送到侯府去,刘备明天就风急火燎的赶过来找你。” 蔡琰道:“有这么珍贵吗?” 杨信哈哈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曲辕犁,虽然没有什么极其精密的技术可言,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个大杀器——它能大幅度提升耕田的效率,并使农耕作业向深耕迈进最后一步,提升农业效率、提高作物产量。 到底来说,人类世界存在的第一要素,就是吃。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没得吃,其他什么都不必谈。 所以实际上,农业方面的每一个进步,都具备极其重大的意义。 杨信又道:“相应的一些东西,我会抽时间书写下来;等我走后,这些东西就是你们之后的安全、生活保障。” 不细说,先吃饭。 出了工作间,吃完饭,杨信提了那口短刀,出门转过院子,上到后面的烂桃山,砍了些木料回来。 犁头的其他部分是木质的,锄头、耙子、菜刀、柴刀也需要装个木柄。 这一道工序倒也简单,对于一个高级机械工程师来说,跟玩儿似的。 犁头的几个木质组成部分,全部搞成卯榫结构,连铁钉都不需半根。然后装上犁铧、犁镜,大功告成。 不半个小时,全部搞定。 甚至抽空给小妹做了一个鲁班锁魔方。 小家伙便欢天喜地,拿着鲁班锁魔方去找小伙伴炫耀去了。 做完这一切,杨信抻了个懒腰,说:“我要睡一觉。” 晚饭也不吃了,进了卧房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 实在是,他这二十来天,真没怎么休息过;便是个铁打的人,也难免疲敝。 蔡琰颇是有些心疼他,早早熬煮了一锅鼍肉粥,放那儿凉着;等杨信起来,做完洗漱,便端过来给杨信吃。 第六十七章 没见过的快 “天气渐冷,须得早些把冬衣准备好。” 杨信呼噜噜喝着粥,一边对蔡琰道:“虽然这些天天气还算暖和,可如果不做好准备,冷的时候就来不及。” 怎么说呢,当前这个世界的气候,比杨信上辈子的世界的气候,要好一些——更温暖,冬季的严寒来的更晚些、走的更早些。 上辈子的一些关于气候方面的研究数据表明,地球的气候,从几万年前开始,到上辈子那个时代,是一路走低的趋势。 就比如古时候中原有大象、犀牛;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生物存在的痕迹渐渐南移,除了因为人类的发展壮大挤压了它们的生存空间,使它们不得不往人少的地方跑;另一个原因,就是气候在变冷。 北方越来越冷,只能往南方跑。 当前世界所处的时代,放到上辈子世界的时间线里面,有两千年之隔;所以这时代的气候更温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眼看入冬,武陵这地方竟不觉寒冷。 不过不远了。 最多半個月,气温会迅速降低——这一点在中原其实也差不多。杨信小的时候,这个时间段,还常光着屁股呢,但往往十天半月,就冷的不行了,遇到阴雨天、雨雪天,都不敢出门,怕被冻死。 因为没有足够保暖的衣服可穿。 杨信说道:“先把地耕出来,家里捯饬整齐;然后我进山一趟,打几头鹿、野猪或者熊,肉拿来腌了,留着慢慢吃;皮则好生炮制一番,给你和小妹做几件皮裘。” 说到这个,屋檐下挂着的那张鼍龙皮也等着制成皮甲呢——不过还得再晾晾。 杨信边吃边说,很是有些叨絮,但蔡琰不觉得烦,反而心里暖呼呼的。 杨信说:“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女红。杂物间的那些布匹,便正好拿来做衣服;昨天我打造农具,顺便打了两根大头针,就是考虑到了缝衣服的问题。” 蔡琰听了,白了杨信一眼:“你穿坏的衣服,可都是我给你缝的。” 言下之意,女红不在话下。 杨信笑起来:“那就劳姐姐你多费点心了。” 然后道:“我今天争取把二十亩地都耕出来。然后挖水渠、挖鱼塘。一样都不能少。”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地板。建屋之前就想过用石板铺地,之前工具不足,只能搁置;这会儿铁料足用,等今天耕完地,我抽点时间打一套石匠工具,回头弄些石板来,把地铺了。” 蔡琰聆听者,安静的看着杨信,整个人都十分的温暖、放松。 于是当天耕地——杨信没去村里牵牛——牛的那点劳力,还不放在杨信眼里,他可比牛厉害多了;便这里,自己在前面拉犁,教蔡琰在后面扶犁。 傍晚前,二十亩地便都耕了出来。 那一个飞快。 杨信自己没累着,倒是蔡琰累得不行——她以前可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即使她的体魄比任何一个老农都强的多,仍然特别疲累。 村正还因为没见着蔡琰去村头牵牛,专门来了一趟,待看到杨信拉着犁头在地里飞奔的模样,只转身就走。 他倒是琢磨着,是不是给侯府那边通个气,告知杨信已归。 毕竟,这二十来天,刘备都来过四趟;关平更是隔三岔五都要跑一趟。 但他心里,又觉着有点憋闷——无他,隐隐嫉妒。 这是人之常情。 一个流民、黔首,还是他手底下的村民,却能得到刘备近乎于求爱式的看重;作为刘备麾下的一员,他心里是难以平静的。 ‘为什么不是我’? 就会产生这样的心理。 所以他下意识的否决了立刻告知侯府杨信已归的事情,还用‘反正关平隔三岔五要来’为理由说服了自己。 杨信当然不知道村正的心理活动。 知道了也无所谓。 也能够理解。 因为还是那句话,人之常情。 完了耕地的事情,杨信回家又开了一炉,打造了一套石匠工具;更是连夜往山里来回走了好几趟,搬回来七八块合适拆石板的大石头。 不是所有的石头都合适拆成石板。 须得精挑细选。 晚上子时前就搞定了这件事,第二天一早起来,便着手解石。 没花多少功夫——实在是,这石头,在杨信手中,就像是任意雕琢的豆腐;拿工具划好线、作好标记,只把陌刀挥起来,唰唰唰,切成方方正正一寸厚的板子。 晌午未至,大石头就都变成了一堆小石板。 而后铺地不提。 屋里是要全铺的,院子里则没铺满——留了两块,蔡琰说要种两棵树。 这一番,又把下水道再作了一些处理,使其更通畅。 下午挖渠。 ——就是从桃溪引一道活水出来,绕着自家二十亩地环一周,同时给这块地划个十字。 便正好是个‘田’字了。 也是在傍晚前就搞定。 主力当然是杨信,蔡琰和小妹打打下手——捡捡石头、树根什么的。 完工之后回到家也不停歇,就着一股气力,把鱼塘也挖了出来——就在院前左边儿靠桃溪一侧。 面积不大,约莫两分地,也就是一百三十平左右。 挖了一道沟渠,与桃溪相连;又拿竹子编了蔑笪,在不阻挡水流的前提下,封住沟渠的进出口。这是为了防止以后池塘的鱼往桃溪跑。 眼看池塘里的水渐满,杨信趁着兴致,跑到河里,摸了大小几十条鱼扔进池塘。 “回头给塘埂上种一些桑树,再养些蚕;等明日把后面山坡清理出来,去烂桃山里挑选一些桃树苗给种上,便都齐活了。” 蔡琰听着,亦忍不住有些神往。 房前鱼塘桑树,屋后桃林成荫,不缺吃、不缺穿,平安宁静,那该是怎样美好的生活? 可惜... 想到杨信开春就要北行,她忍不住心中揪得慌。 便这时候,村正跑了来。 见面便道:“杨兄的手脚,没见过的快;连水渠都挖好了。” 杨信笑道:“村正有话只管说。” 村正笑了下,便道:“我亦有开掘水渠的想法,虽然桃溪从未曾枯竭过,但到底要有个未雨绸缪;而且开了水渠,灌溉总方便些。” 杨信了然:“村正的想法是?” 村正道:“我看你的水渠开的极好,这样,村里之后开水渠的事情,请伱来主持,如何?” 杨信笑起来:“行是行,不过我过两天又要出门一趟。” 村正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计划用一个冬天的时间,把水渠开遍全村。” “大概十天半月之后——我须得先和村民们说清楚。” 第六十八章 相槐山寨怎么走 村正的能耐如何,杨信没做过详细了解;但无论如何,他是一个愿意做事的。 先前请杨信剿鼍龙,这里又说开水渠。 挺好。 不过杨信的确还要出门一趟——那口短刀,是锻造陌刀的时候的边角料打造的,与陌刀品质一般无二——他打算把这口短刀送给相槐。 杨信总有一种急迫感。 做什么事,都特别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不论是建屋还是耕田,他是能多快就多快,一丁点的时间都不愿意耽搁。 这口短刀既然决定送给相槐,他便不会拖到一个月、两个月后;这儿家里的事情大致作了处理,便要去武陵山寻相槐。 到底那块陨石,是相槐带他找到的。 无论如何,须得回报一二。 这口短刀,就当是個小小的回报。 等把刀送到相槐手中,回来之后,主持一下桃林村水利工程建设,倒也没什么问题。 第二天,杨信进山打猎。 打了四只鹿、一头熊,野猪没遇着,倒是在山里看到一群板角犀牛。 想起早前遇到相槐的时候,说是追踪犀牛而来,想必这群板角犀就是相槐要追踪的那群。 不过现在看来,相槐之后没追上。 因为猎足了猎物,杨信便没有对板角犀下手。 回到家,一番洗剥干净,扒皮剔肉拆骨;皮先晾着,精肉选了六七百斤立刻抹上盐腌起来,骨头炖了一锅自己吃,其他的都教蔡琰拿去分给了村民。 四只鹿、一头熊,两千多斤肉,骨头都有好几百斤,自己吃不完,也没有必要都腌制起来,盐也不足用。 至于油脂,炼出来,陶罐里装好,以后慢慢吃。 下午又收拾后山,后山收拾完又漫山遍野的找桃树苗,找来的苗儿便一棵棵种上。 其间王七来寻杨信,借用曲辕犁。 曲辕犁到底怎么样,没用过的,当然不知道;但杨信的犁,崭新光洁,比侯府拿到村上用以给村民耕地的工具更新更好看。 而且因为人多肉少——侯府提供的耕作工具,除了基础的一把锄头,大型的都太少,须得村民们轮流着用。 杨信这里一天便耕完了地,王七瞧着眼热,有点心急,便不等村上的工具了,直来借用杨信的。 杨信并不藏着掖着。这犁头,本就是给人用的,也没想过独享,这东西,越多人使用,就能造福越多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杨信给小妹和蔡琰的碗里各自塞了一大块肉骨头,然后对蔡琰道:“吃完饭,我把咱家犁头的制作流程落在纸面上;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可能三五日才回来;如果期间关平再来,你就把它交给他。” 说:“人家每次来从不空手,咱们家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可以回报,就拿这个吧。” 蔡琰点了点头:“记着了。” 然后道:“这还真是个宝贝么?” 杨信笑道:“耕地的时候,你感觉不出来,是因为我气力太盛,没能显出工具的效率;这曲辕犁给老百姓用,能大幅度提升耕作效率,并且能耕的更深——同样的劳作,可以耕作更多面积,可以提升粮食的产量。” 蔡琰这才重视:“那倒的确是个宝贝了。” 不过她到底不曾真正种过地,心里没有个实在的对比。 倒是小妹说了句话:“五哥说的一定没错——要是爹和娘亲还在,每年能多收点粮食,他们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杨信怔了怔,默默无言。 他在十五岁成丁的那天,才完全觉醒宿慧;那之前,只偶尔脑子里零零碎碎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不明白是什么。 所以他从来没为那个家做过什么贡献。 如果能在初生的时候就觉醒宿慧,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也是杨信为什么如此憎恨的一个原因。 子欲养而亲不待——分明觉醒宿慧,家里的好日子就应该要来了,却家破人亡! 他不能接受! 至于说曲辕犁能教父母高兴,杨信倒不觉得——因为不论丰收还是欠收,都跟屯民没什么关系——因为无论你种出多少粮食,曹贼都要拿走绝大部分,只给留勉强糊口的口粮。 ——吃完饭,天还未完全杀黑;有小伙伴来喊小妹,小妹便跑出去撒欢去了。 “别乱跑!” 杨信叫了一声,小妹回应着,已是跑出家门。 蔡琰则拿了一匹布,坐在门口作女红;杨信钻进工作间,削了一卷竹简,把曲辕犁的相关知识,一一刻在上面——还画了图呢。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饭,杨信扛着陌刀、提着短刀,出门去了。 ...... 相槐的山寨,在零阳附近的武陵山北端。 武陵山处于沅水和澧水之间,零阳就在澧水畔。 汉寿在沅水畔,但汉寿到零阳,直线距离只约莫一百公里。 直线距离不远,但所谓望山跑死马,若寻常人,翻山越岭从汉寿去零阳,少说要两天时间。 杨信脚程快,无所谓望山不望山;先前他带着蔡琰和小妹一路南下,也是山路绵绵,可比从汉寿到零阳远得多,中途在上界山还耽搁了好一段,也只要了不一昼夜的时间,便到了江夏。 他从汉寿出发,溯桃溪而上,往锻刀处走了一遭,这才转道向零阳;而只个把小时,不紧不慢,已是到了零阳境内。 不过随后寻找相槐的山寨却花了不少时间。 因为汉蛮冲突的问题,武陵蛮的山寨,都藏得很紧,都在深山老林之中;若是没有熟人,等闲是找不到地方的。 杨信翻了十几个山头,找了半天,也没找着相槐山寨在哪儿。 眼看已是下午,杨信爬上一座山头,举目四顾;心下却暗暗自嘲——早知道先前就和相槐问清楚。 只说零阳附近,搞成现在这样子,找来找去找不到。 却这时,山风中传来一些人声;杨信顿时一喜,竖起耳朵倾听;不片刻,便锁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迈开大步,翻过这片山,看到对面山坡上,竟一片柿子林——红彤彤的柿子一片山,一簇簇红柿子点缀秋叶,简直可爱。 就看到一些着装打扮与汉人相异的妇女,正在山坡上采柿子。 杨信笑了。 是武陵蛮! 他几个纵身,扛着陌刀,到了这片山坡;及近,那些武陵蛮的妇女都没发现有人接近,等到杨信出声,这才惊觉。 “打搅一下,请问各位大姐,相槐山寨怎么走?” 这些妇女顿时惊慌一片。 武陵蛮因为与汉家交织紧密,说的也都是汉话,不存在听不听得懂的问题。 所以杨信这里一开口,她们便听明白了。 但她们更慌张起来。 因为杨信扛着刀。 第六十九章 高到天上去了 武器意味着杀戮,也难怪这些武陵蛮的妇女们会害怕。 杨信好一番解释,还出示了相槐给他的‘信物’——一串虎牙项链。 他说:“你们一定是相槐山寨的人,因为相槐山寨就在零阳附近。我是相槐的朋友,他上次帮了我,我此来是为向他表达感谢。” 他把虎牙项链递过去:“你们或许有人认得。” 这串虎牙项链,是早前在洄水湾初见相槐的时候,相槐赠给他的——说是只有勇士能配得上虎牙项链云云。 可惜杨信身无长物,没得回赠。 当时除了遍地的鼍龙尸体,杨信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回礼;就连手里的那口环首刀,也是把快要报废的,所以一直惦记着。 对杨信来说,他人的好意,既然接受了,就一定要予以回应,而不是心安理得——或者说白嫖,那是不要脸。 这也是促成他此行相槐山寨的原因之一。 ——武陵蛮妇女当中,果然有人认得这串虎牙项链。 说:“这的确是精夫的虎牙项链,我见过。” 便问杨信:“你说你是精夫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杨信道:“我叫杨信。” 说:“你们叫几个人回去和相槐作个求证,我可以在这里等。” 妇女们听了觉得有道理,便分出两人,悉悉索索钻进林子深处不见了踪影;杨信这里,就陪着些个妇女,随意闲聊着。 武陵蛮的女人们非常健谈,即使面对杨信这個陌生男人,在确定他的确没有恶意之后,便开始‘围攻’。 这个问杨信多大年纪,那个问杨信哪里来,三个问杨信成亲没有... 颇是有些威力。 杨信都被搞的有点害怕了,连忙扯开话题,说:“伱们这里采柿子呢么?” 妇女说:“对呀,采些柿子回去,作成柿子干,能吃到明年呢。” 杨信道:“我帮你们采摘。” 当相槐急匆匆带着几个汉子赶到柿子林的时候,看到杨信正爬在树上帮妇女们采集柿子。 “杨兄弟!” 相槐远远便喊。 杨信听到声音,扭头看到相槐,不禁哈哈一笑:“相槐兄!” 他手快如电,几下摘满了一竹筐柿子,抱着筐子就从几丈高的树上跳了下来。 此时,远远近近地上堆积了几大堆柿子了。 妇女们都在发愁——竹筐、背篓没带够,装不下了。 杨信放下竹筐,转身迎着大步走来的相槐,抱了抱拳:“相槐兄,你还好吗?” 相槐哈哈大笑,上前来一个拥抱:“好得很,好得很,有劳杨兄弟挂念。” 便道:“这些娘们也真是的,早该直接带杨兄弟去山寨才是。” 杨信笑道:“谨慎是应有之理。” 相槐道:“走走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山寨。” 杨信笑呵呵,从腰间拔出那把短刀,捏着刃,将之递给相槐:“相槐兄上次赠我虎牙项链,可惜我当时身无长物;又带我找到陨铁,此间情义我铭记在心。” 说:“这口短刀赠给相兄。” 相槐一看,笑容满面,心中更加高兴;他接过短刀,却吃了一惊:“好是沉重!” 杨信已是抓起旁边靠着树的陌刀,扛在肩上,笑道:“这刀正是那陨铁的料锻造而来。” 虽是一口尺长的短刀,而且比较单薄,但其重量,却超过五十斤! 又拍了拍肩上的陌刀:“这也是。” 便说:“这陨铁的料子实在沉重,便只给相兄锻了一口短刀。” 不是杨信吝啬——实在是相槐不够强大——相槐大致与当初雷远相仿佛,十来点的体魄,五十斤的兵器正是趁手。 而五十斤,也只能打一口短刀;便是一口汉剑或者环首刀,用银色金属打造,也得一二百斤,他用不了。 杨信这里说着,摘下挂在环首刀刀锷上的一个熊皮包袱,打开来,里头是大大小小二三十块银色金属,他说:“就是这种金属。” 这二三十块银色金属,区区一小包,却有五百斤重;若非是熊皮的包裹,怕是装不下、载不住。 他这次过来,刻意往锻刀那地儿走一遭,从山洞中取了这五百斤银色金属,又把那山洞作了更仔细的掩藏。 到底那块陨石,是相槐带他找到的;若无相槐,天知道会不会错过它。 怎么也要分相槐一些。 相槐被杨信这一连串动作搞得有点眼花,他看了看手里的短刀,又看了看包袱里的银色金属,眼睛最后盯着杨信肩上的陌刀,忍不住道:“这口短刀就有五十来斤,杨兄弟,你肩上这口大刀,重几何?” 杨信笑道:“两千斤出头。” 相槐顿时瞪大了眼睛。 以他十来点的体魄素质,两千斤的东西,刚刚拿得起,比较勉强;而杨信,却将这般沉重的兵器当作常规武器使用! 这扛在肩上,分明没有丝毫勉强,像根稻草似的。 相槐吸了口气:“杨兄弟,你的武力,真是高到天上去了。” 杨信道:“你这样赞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便把包裹递给相槐:“以后你们打造兵器,削微熔一点这种金属进去,打造出来的兵器便必定是利器。” 又说:“就是熔炼起来比较困难。” 然后说:“这儿有五百斤,小心。” 相槐早有提备,也不客气,连忙接过包袱,轻嗨一声撂肩上,嘿嘿道:“杨兄弟,我相槐以后就服你!” 便道:“走走走,我盼着你来我山寨已经好些天了,昨日里打了一只老虎,炖了一大锅,正好招待你。” 杨信摇头道:“既是已见过相兄,东西也送到,我就不作停留了。” 相槐一听,立时瞪目:“那可不行!” 他说:“我兄弟来到我的地盘,水都不喝一口就走,这是看不起我么?” 杨信顿时哑然。 相槐一把捉住他胳膊,道:“废话休提,今日来了这里,不好好耍几天,我不放你走。” 杨信实在不好拒绝。 都说出‘水都不喝一口就走,是看不起我’这样的话了,杨信还能怎么样? 再则他也对相槐的山寨有些好奇之心,想想便没再拒绝。 于是跟着相槐去他山寨。 又翻过三座山,终于来到相槐的山寨——这无疑是个好地方——山寨的进出口建在两座山之间的狭窄险要处,而山寨后面,鳞次皆是木屋、竹屋。 木屋、竹屋后面的山下,是一片丰茂平坦的谷地! 第七十章 有一事请教 武陵蛮并非野人,他们以农耕为主,渔猎为辅助;所以山寨附近,必定有大片可以耕作的土地。 相槐山寨就是这样一个好地方。 他们住的多是竹、木屋,也有住山洞的;后面谷地面积也不小,只眼睛能看到的,就有数百亩。 听相槐说,这只其一;后面的几道山间,还有大大小小十七八片谷地,都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农田。 相槐领着杨信在山寨里转了一圈,看到许多光屁股的小孩你追我赶的玩耍,他们对杨信这个陌生来客感到好奇。 也看到武陵蛮的老人、妇女的劳作,他们有的在晾晒鱼干,有的在处理皮毛,有的在织布——便是賨布,和麻布差不多的一种织物。 此外还有更珍贵的溪布——是一种织锦。 相槐还带着杨信参观了他们养蚕的地方。 相槐告诉族人们,杨信是他的贵客,是一位勇士中的勇士,便使得这里的人们对杨信更加热情。 一些孔武有力的壮汉来寻杨信角力,但在发现连杨信的刀都拿不起之后,尽皆败退。 武力这个东西,和文字不一样,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生活在山野间的武陵蛮,对武力非常崇拜;听说杨信是勇士中的勇士,还多不服;试过之后,尽是信服,甚至满眼的狂热,崇拜起杨信来。 因为杨信的到来,寨子变得异常热闹——天还没黑,就架起了火堆,男男女女开始载歌载舞。 相槐搬出他们自己酿造的酒水,拉着杨信一碗一碗的干。 还有些明媚的少女,捧着蔬果来献给杨信。 他们围着火堆,跳起古老的战舞,唱着苍凉的山歌,气氛热烈又轻松,畅快的很。 这种近乎于原始的部落形制的山寨,到底来说,比外面的世界更单纯;而这里的人,他们也和外面的老百姓一样质朴。 灌了十七八碗浊酒,杨信膀胱有点受不住了,便告個急,去后山林子里解决问题——山寨里没有厕所,基本上都是就地解决,这一点来说,也是质朴过头了些。 但到底不能苛求么。 解决了生理问题,杨信忽然意动,没忙着回转,而迎着凉寒的山风爬到了后面山顶,抬头是渐渐明亮的星星点点的星空,俯瞰是苍茫如巨兽一般起伏绵绵的山川。 一时间,杨信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槐也来到这里。 他和杨信肩并着肩,迎着寒意渐深的山风,忽然道:“杨兄弟,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请教。” 杨信回过神,笑道:“相兄但说无妨。” 相槐道:“前日里有人来山寨串联。道是如今占了荆南四郡的刘备要向我们武陵蛮征收重税、征发劳役。” 杨信一听,不禁转过脸来。 相槐接着说道:“我们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与野兽为伴,自给自足;但许多年来,汉家的官府却屡屡压榨、盘剥,使我们不堪重负。” “也就这两年,我们的日子稍轻松一点;如果占据了荆南四郡的刘备要向我们征收重税,我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到这里,他话音一转:“但是我对此将信将疑——因为我打听过,都说刘备是个仁义的君主,他没有道理突然对我们下手。” 蛮汉冲突由来已久,所以武陵蛮对汉家官府征收重税、征发劳役的事情,特别敏感。 “因此我非常疑惑,不知道该不该响应串联。杨兄弟是有本事的人,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指引。” 相槐说完,就这么看着杨信,期待他的回答。 杨信心下转动,道:“这个消息是哪里传来的?又是谁在奔走串联?想要干什么?” 相槐道:“消息是从南边的雄溪山寨传来的。” 又说:“前日里雄溪山寨的精夫雄罗带着两个汉人到我这里,关于刘备将对我们征收重税的事情,就出自这两个汉人之口。” 说:“我看他们都是识文嚼字的人,绝非黔首。” 又说:“至于想做什么,雄罗也说了;便是纠集各山寨壮士,组成军队,武力逼迫刘备放弃征收重税。” 到这里,他吐出口气:“我因为心怀疑虑,暂时没有答应。” 杨信微眯着眼睛,缓缓点头:“没答应是对的。” 说:“相兄,这是有人在挑拨作祟啊。” 说:“刘备应当没有向武陵蛮征收重税或者征发劳役的想法——你听我慢慢说。” 他道:“首先,刘备刚刚占领荆南,根基不稳,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站稳脚跟。” “再则,他一要应对北方实力雄厚的曹操,又要应付东边狡诈贪婪的孙权,他即使有心,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武陵蛮。” “要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捅自己的屁股?” 相槐听着,眼睛渐渐发亮。 杨信接着道:“这显然是刘备的敌人在作祟——他们不愿意看到刘备站稳脚跟,便放出这样的谣言,挑动武陵蛮起兵,动摇刘备对荆南的统治。” “到最后,刘备吃亏,你们也讨不到半点好处;那么好处被谁吃了?无非曹、孙而已。” “所以那两个随雄罗到你这里来挑唆、串联的汉人,不是曹贼的人,就是孙权的人。” 相槐听罢,眼珠子一转,抚掌叫道:“对对对,就是这个!一定就是这个!” 他有点激动:“我就说有点不对头,但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伱这里一说,我就明白了!” 说着,他切齿道:“真是用心险恶啊!不行,我得告诉雄罗他们这是一个阴谋!” 杨信微微颔首:“你们的确没道理陷入阴谋之中。” 相槐点点头,道:“幸好前日里我没有答应,惜乎雄罗他们似乎好几个山寨都被说动了。” “好在还来得及。” “此时他们应该还没有发动,还有时间告诉他们真相。” 顿了顿,又道:“可惜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我因为没有答应,他们就没有和我说清楚;只知道他们准备打下临沅。” 杨信听到这里,神色沉了下来。 曹贼或孙权的人,这里挑动武陵蛮对抗刘备,进攻的目标是临沅;而汉寿,就在临沅旁边,如此,必定遭到波及! 那么小妹和蔡琰的生命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这是杨信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杨信的心思,顿时动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孙权画的饼 万不能教这阴谋得逞——杨信再不愿颠沛流离,不愿意带着蔡琰和小妹四处奔逃——上次从汝南到陈留,从陈留到南阳,从南阳到江夏,从江夏到武陵,这才安生几天? 难道又要奔逃吗? 决然不能! 当务之急,其一,是要瓦解掉这里面的阴谋;其二,则是想办法给刘备那头通个气,使之有所防备。 这两件事,须得双管齐下。 杨信琢磨着。 要瓦解掉这里面的阴谋,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相槐这里,虽然把事情挑了出来,但却未必事无巨细尽已告知杨信——就比如说,挑动武陵蛮起兵,曹贼或者孙权总得拿出些有实际意义的诱惑,怎么也要画几个大饼,而绝不止‘征收重税’或者‘征伐劳役’这样的谣言。 相槐这样的武陵蛮精夫,看着豪爽大气,但绝非愚鲁之辈。 若杨信是曹贼或者孙权,一定会开出其他的价码,比如说只要武陵蛮攻下临沅,便给个郡守或者将军的职衔。 这对武陵蛮的精夫们,具备相当的诱惑力。 武陵蛮生活在山野之中,但不代表他们真的愿意与野兽为伴;谁不向往文明?若占据临沅,得郡守或将军之位,说不得还能割据一方呢。 杨信动念之间,就想到了这些——那些来挑唆的,也一定与相槐画过类似的大饼。 绝对画过饼。 而武陵蛮如果真的被挑动,集结兵力和刘备打仗,那么他们最后,却一定会很惨;首先,他们打不过刘备,这是必然的。 眼下刘备羽翼已渐丰满,手下兵力虽然不多,但团队构架趋于完善。 其他的都不说,只说关张之勇、诸葛之智,好大一块铁板,武陵蛮这要是撞上去,不得头破血流? 其次,就算他们沾到了点便宜,或者说因为曹、孙方面的压力,迫使刘备不得不放弃武陵,从而让武陵蛮占了这片土地,那也只是一时而已——孙权会眼睁睁看着武陵郡被武陵蛮占据? 就不说孙权,武陵的地方汉人世家、豪强,都不会看着这片土地被武陵蛮占据。 所以到头来,武陵蛮绝对不会讨到丁点好处。 但是,武陵蛮的精夫们,虽然不是愚鲁之辈,可若说有多远见,那也是高看了他们;只要画饼画的足够大,仍然有的是扑火的飞蛾。 面对扑火的飞蛾,你跟他说什么阴谋,他是必然不会听从的。 所以瓦解阴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同时又要尽快给刘备通气儿,至少要调一支兵马驻守临沅,才能保得临沅四境的安全,保得汉寿安危。 杨信咀嚼着方才相槐说的那些话——既然还在串联,那么时间就不算太紧,就有操作余地。 他看着相槐,问他:“武陵蛮各大山寨都在深山老林之中,即使汉家的官府有心向你们征收重税、征发劳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在这個事情尚未确定,或者说捕风捉影的情况下,就集结兵马,武力对抗刘备,这实在太过激烈。” “那些挑唆的人,一定给你们许下了许多诺言,必然以高官厚禄为诱。相槐兄,我说的对吗?” 相槐一听,脸上闪过一抹尬色,道:“杨兄弟果然明见。” 他踌躇了一下,道:“他们说,只要攻下临沅,他们就有办法迫使刘备退出武陵;并将武陵郡守、郡都尉、郡丞等重职都许了我们,甚至还许了一个亭侯的爵位。” 杨信一听,哈哈大笑:“果然好大手笔。”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相槐:“是不是等攻下了临沅,再论功赐职?打得最好的山寨精夫封侯,其次郡守,再次都尉?” 杨信道:“他们是谁?到这儿你就不要瞒着我了。到底是曹操还是孙权?” 画得出这样的大饼的,除了曹操就止孙权了。 相槐嘿嘿笑了下:“果然瞒不过杨兄弟你。那两个汉人自称是孙权的使者。” 杨信嗤笑起来:“孙权么...画在纸上的饼,你们也吃?” 孙权最擅弄权术,这方面不比曹贼来的差。 不过杨信心中,止信七分,保留三分余地。虽然孙权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一旦刘备退出武陵,下一个占据武陵的便一定是孙权。 可曹贼的嫌疑,也不小。 他说:“伱们打得过刘备吗?刘备转战天下数十年,虽多败绩,但你看看他的对手都是些什么人?曹操、袁术、吕布,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就算刘备被迫退出武陵,那你们想过孙权真的会应诺吗?他真的会把武陵送给你们吗?” “你们又想过武陵的地方世家、豪强吗?他们会让你们做武陵的郡守、郡都尉吗?” 听着杨信一连串的质问,相互额头上冷汗直冒。 “被人当枪使,还如此欢快;相槐兄,你没有答应,还知道问我,已极是幸运。” 相槐抹了把冷汗,苦笑一声,神色里坦然起来,叹道:“前日里他们许下高官厚禄的时候,我真的心动了。” 说:“那可是封侯!郡守!郡都尉!” “我们这些野人,历来被汉家瞧不起,屈辱只在心里;若能封侯拜将,当是如何的扬眉吐气?” 到这里,他又苦笑:“杨兄弟或许不知,若非杨兄弟你,我当时恐怕就一口应下了。” 说:“我正是想到了杨兄弟,才心生犹豫。” “杨兄弟这样的强人,都被逼得远走荆南;我这样的野人,有能力、有资格去觊觎侯爵、郡守之位吗?” “何况杨兄弟就在汉寿。一旦打起来,我必定首当其冲;我实在不愿意面对杨兄弟的刀剑啊。” 杨信听了,也不禁略略怔了下。 合着相槐没有被诱惑,缘故出在自己身上! 杨信看着冷汗长流的相槐,道:“相兄能悬崖勒马,没有被诱惑,还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足见相兄智慧。” 说:“那么现在,我们就要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如果你愿意听我的。” 相槐连忙道:“杨兄弟武力强盛,智慧了得;你怎么说,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杨信笑起来:“好。” 说:“现在两件事情。” “一,我立刻回程,将消息告知汉寿侯府,使刘备有所防备。” 相槐点头。 “二,你作好准备,最多一个时辰,我便返回这里;你连夜带我去见其他山寨的精夫,揭露、打破阴谋,说服他们不要响应。” 相槐道:“没问题。” 杨信颔首:“此间事后,我必向汉寿侯府推荐;以你的功劳,刘备必有回报。” 相槐一听,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激动之色。 这兜兜转转,或许能在刘备这里,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后记和说明 死亡并不是可怕的东西,当人的心灵之中,有那么一股子精神和坚持的时候,死亡不过尔尔。 杨信化作了宇宙的一部分,不是所谓的合道,是完全献出了自己。 不过在完全烟消云散之前,他在冥冥中找到了正在纠缠的大司命和元始天王,然后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进入彻底的归灭。 把一切都还给了宇宙,把精神留给了苍生! 他这一生可以是成功的,但也可以说是失败的;他没能给那些跟着他的女人们一个好的交代。不过和他一起走向死亡,也算是一个常伴。 杨信的故事,到此为止。 ——为了人民大众献出一切的人,他终归不是个坏人。 在他之后,世界会怎样发展,那是后人的事;而他相信,后人一定胜于前人。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啊,世界是你们的......’ 只希望后来者能秉持那一股精神,能够真正的把它发扬光大,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 此致。 ...... 这本书其实写到六七十万字的时候,就感到写歪了,最初作的大纲基本是废了。 写到现在,订阅数据如瀑布,一线直下。 到底作者还是要吃饭的,所以就此完结。 新书已在筹备当中,如果不出问题,很快会与读者见面,希望还能得到朋友们的支持。 敬礼。 《神话演义从三国开始》第三百四十五章 后记和说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