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浴长风全集》 第1页 [军事小说] 《雪浴长风全集》作者:梁振军【完结】 总序 本书主要人物介绍 梁万禄(1892年五月廿二日生,1959年五月十五日卒):化名孙勇,孙省武、梁万祥。小说主人公之一,曾任抗日政府滦县副县长、丰滦迁抗日联合县副县长 梁陈氏(1895年七月十三日生,1961年三月十九日卒):梁万禄妻子,小说主人公之一 梁凯(1914年十一月廿四生,1987年七月十八日卒):梁万禄长子,又名梁振邦,化名孙明、孙俊、朱凯;小名大晨、晨子;小说主人公之一;冀东抗日联军节振国独立特务大队管理班班长,管理排排长;手枪队队长 兰子(小名),朱桂兰(1925年十月二十日生):梁凯妻子。 珠子 或 大珠(小名),梁玉珠(1920年八月十四日生,1938年夏卒):梁万禄长女。 二珠(小名),梁秀芝(1925年正月初四生):梁万禄次女。 德成 或 德子(小名):(1926年十一月十九):梁万禄的次子,化名孙玉。 来成(小名):(1931年腊月十七日生):梁万禄三子, 开篇词 史河如卷。漫舒展,尽现世间争战。难忘却冀东抗日,激起农工千万。暴动如潮,八方策马,遍地红旗灿。白河喋血,血未干又横剑。 君记否对拼中,无私者勇,生死皆不怨。寂静群山冬漫漫,雪压荒碑一片。仰望长空,繁星闪烁,都是英雄贊。清风拂案,几沉思几声嘆。 —— 调寄 念奴娇 引子 白雪探望长眠人 梁家祖籍在山东歷史根基不可忘,百事无根不久长。 继往开来出盛事,饭后闲暇慢思量。 又穷人漂泊如秋叶,未作路倒算命长,世上只有难享福,没有苦难不可当。 白雪浴长风 探望长眠人 在高天上,白雪乘着长风,缓缓向南飘来。他要看望经歷过抗日战争的残酷时代、解放战争的艰难歷程、解放初期的难忘岁月,如今长眠地下的梁万禄夫妇和他们的长子梁凯。他们一家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的经歷,正是我们国家坎坷经歷的缩影。 长风托着白雪,飘呀飘,飘到东北洮儿河畔的上空。白雪在长风中沐浴一番,等待久违的梁凯的到来。梁凯升到高空,飘然而至。 白雪上前握住梁凯的手,问候道:“你好梁凯,我的老朋友。我来看望你来了。老朋友一向可好?” 梁凯说:“我很好,很安祥。今天我到高天上,来同你会面,也来俯视一下这洮儿河畔的大地,看望我的爱妻兰子和分散在河畔各地的我所有的儿女,以及他们的后代。” 白雪问:“他们都好吗?” 梁凯说:“托你的福,他们都很好。他们再也不用担心那个战争时代的残酷、恐惧、屈辱和困苦。他们只有幸福和快乐,这正是我们那一代人浴血奋战所争取和嚮往的。我很宽心,也很放心。” 白雪说:“是的。但是他们应当知道他们的时代来之不易,应当知道你们那个严酷的时代,珍惜他们这美好的时代。” 梁凯说:“我想他们会的。” 白雪问:“你经常在这高空俯视他们吗?” 梁凯说:“是的。因为我爱他们,我也想念他们。” 白雪说:“我看见了你,我很高兴。我还要往南去,看望你的父母,看望你生前的也已经长眠地下的战友。” 梁凯说:“好吧。请代我问候我的父母,我的战友好。我也要下去休息了。明年,你再来,我同你们一起,乘着长风去看望我的父母和战友们。” 梁凯和白雪握手告别。梁凯飘落下去了。白雪从自己身上摘下几片最美丽的雪花,撒了下去。洮儿河畔上空立刻飘满白天鹅绒一样的大雪,飘飘洒洒,落了满地。把河畔大地,把梁凯长眠的坟茔都厚厚地盖上一层白雪。那大地,那坟茔和坟茔旁边的树木,立刻变得像水晶世界,白银世界。晶树银草,玲珑剔透;冰地玉坟,清净高雅。 白雪乘着长风向南,飘呀飘呀。飘到辽南山区。在小官山上空,白雪在长风中沐浴一番,等待久违的梁万禄夫妇的到来。梁万禄夫妇升到高空,飘然而至。 白雪上前握住梁万禄夫妇的手,问候道:“你们好,我的老朋友。我来看望你们来了。你们二老一向可好?” 梁万禄说:“我们很好,很安祥。今天我到高天上,来同你会面,也来遥望分散在祖国各地的我所有的儿女,以及他们的儿孙。” 白雪问:“他们都好吗?” 梁万禄说:“托你的福,他们都很好。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我们那些动盪、战争、饥荒年代的穷困、残酷与饥馑。他们只有和平、幸福和快乐,这正是我们那一代人浴血奋战所争取和嚮往的。我们很宽心,也很放心。” 白雪说:“是的。但是他们应当知道他们的时代来之不易,应当知道你们那个严酷的时代,珍惜他们这美好的时代。” 梁万禄说:“他们都大了,他们会的。” 梁万禄妻子说:“你从北边飘来,看见我们的晨子了吗?他好吗?我们经常遥望他们,只是太远,看不清楚。” 梁万禄说:“晨子是梁凯的小名。他妈妈总是喜欢叫他的小名。这就是儿子在父母面前总也长不大的原因吧。” 第2页 白雪说:“我看见了。他在洮儿河畔安祥长眠。他也经常登高空遥望他的儿女们。他说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好。他还说,他明年也乘长风来看望你们。” 梁万禄妻子说:“他们都好,我们就放心了。” 白雪说:“我看见了你们,我很高兴。我还要往关内去,看望你们生前的也已经长眠地下的战友们。” 梁万禄说:“好吧。请代我问候我的战友们好。我也要下去休息了。如果他们愿意来,我们欢迎他们。我们这里很好找的。你看,在小官山脚下。我们长眠的坟前有刻着我们名字的石碑,在长天上往下一看就可以看见的。这些年,我们的晚辈经常有人来看望我们。我们好欣慰,也希望更多的孩子,更多的战友来看望我们。” 白雪说:“我会转告他们的。” 梁万禄和白雪握手告别。梁万禄夫妇飘落下去了。白雪从自己身上摘下几片最美丽的雪花,撒了下去。小官山上空立刻飘满白天鹅绒一样的大雪,飘飘洒洒,落了满地。把这里的山川河流和梁万禄长眠的坟茔都厚厚地盖上一层白雪。那山上山下,那坟茔和坟茔旁边的树木、石碑,立刻都变得像水晶世界,白银世界。晶树银草,玲珑剔透;冰地玉坟,清净高雅。 白雪乘着长风向南,飘呀飘呀。飘到关内,飘到冀东大地,飘到滦县的平原和山区。在这里,白雪看见了节振国、周文斌、胡志发、朱印范、陆威,还有好多好多抗日战争年代牺牲的烈士和战友。白雪向他们转告梁万禄夫妇和梁凯安祥长眠的地方,希望合适的时候到关东去看望他们。他们以后也会乘长风来关内看望大家的。 白雪看望了梁凯、梁万禄夫妇以及他们的战友。他想,他们经歷过的抗日战争的残酷时代、解放战争的艰难歷程、解放初期的难忘岁月是什么样?如今这个时代的人知道得不多了。但是这些人不应当忘记这些。因为这些是歷史,忘记歷史就失去了根基。怎么办?白雪觉得应当写出书来,让后人读。让谁写合适呢?他看见北京城里有一个小小的书房,叫做梭庐。梭庐主人是个做事认真又有耐心的人。白雪决定把这个事情託付给他,让他去完成。 大雪纷飞满京城,庐主整夜奇梦中。 醒来决计书幻境,说给后人仔细听。 三面环山小山庄 唱戏之前开场白,来龙去脉先交代。 跌盪起伏梁家事,听我慢慢细道来。 河北省东部称为冀东。在山区,离唐山不远然而却很偏僻的山沟里,有一个小村庄,叫做西新庄营,通常人们都叫它西新庄,又简称新庄。西新庄属滦县的榛子镇管辖。这里的人们说着唐山附近特有的方言。人们把说这样方言的人叫做老呔儿。按照老呔儿话,这个“新”字念成第二声,而且音拉得长长的,读成“新√庄”。小庄东南北三面是山,西面是河。山是穷山。山上高处石头缝里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草;河是经常没有水的干河沟。 北边的山叫安子山。西新庄就坐落在安子山的南山坡上。习惯上,西新庄的人把安子山叫后山。庄东边南北向连着两座山,南边的一座叫大东山,北边的一座叫小东山。西新庄往南隔着一条小山沟便是南山。翻过南山就是狼窝铺。庄的西南方向,有一片开阔地,叫做水火地,是西新庄最好的一片土地。庄西边,由北向南有一条小河,人们把它叫做西沟。西沟绕过村西,往南流,那段小河又有另一个名字叫帐房沟,贴着水火地西边,顺着南山西侧向南流去。 西沟,说它是河沟,是因为它有深深的河谷却常年没有水。只是下大雨时,北边城山和黑山上下来的山洪填满了河沟,奔腾着向南流。山洪一过又是一条干涸的河沟。河沟的西岸是刁家庄,属丰润县管辖。人们常常把它叫做刁庄。这条河自然成了滦县和丰润县的交界河。河宽四五十米,沟深五六米。河上没有桥。据说从前有过桥,不知什么年月被山洪沖走了。两个庄的人多数都很穷,比较有钱的人家也修不起这个桥。于是桥被沖走后再也没修起来。人们习惯于从河沟中走来走去。下来山洪时,人们临时中断往来。两个庄的房子已经延伸到河沿上了。若不是有这条河隔着,这两个庄就成了一个庄。 小山村虽然三面环山,但是有山路通向四方。庄东边,在小东山和后山之间,有一条路。顺着路往东,在大东山和小东山之间有一个山口,过了山口变成一条较宽的路。顺着这条路可以到榛子镇和滦县。小山庄的西南方向,顺着河也有一条路,往西横穿西沟也成为一条较宽的路。再顺着这条路往南不远就是田家湾子庄。过了田家湾子,大路继续往南延伸,直到唐山。庄西,过西沟,经过刁庄,再往西可以直到丰润。这里人们出入山村,男人主要是靠步行,女人、老年人和小孩主要靠骑驴。这些路虽然可以走车,但是有车的人家很少。 西新庄,山穷、地穷,人也穷,可是人穷志不穷。 除了庄南边那片水火地是不大一片较好的农田外,就是庄东南北三面环山山坡上的一些坝阶子地了。坝阶子地就是用石头在山坡上垒成一段一段弧形的矮墙,墙里面填满土,成为小块农田。这些坝阶子地,有的像炕那么大,有的像锅台那么大。一小块一小块的坝阶子地就这样靠石头垒的坝阶子支撑着。一遇大雨人们就往山坡上跑,去抢救坝阶子。要不,坝阶子一坍,坝阶子上的那一小块土地就随着雨水沖走了。人们在坝阶子围成的小块土地上种庄稼,在坝阶子的石头缝隙里种窝瓜豆角。豆角秧和窝瓜蔓儿顺着坝阶子爬,人们风趣地说把秧棵种到墙上了。庄稼主要是玉米,其次是红薯。因为土地太少,只能种这些高产作物。 第3页 就是这样,一年的收穫也不充足,人们习惯了“半年糠菜半年粮,一日三餐两顿稀”的生活。这是平常年景。遇到灾年,人们就纷纷背井离乡,千里闯关东。从一个苦难的山庄到另一个苦难的天地。天下,靠穷苦人支撑着,可天下不是穷人的。受苦的人,总是在饥寒交迫之中。 西新庄有两大姓。东半截姓梁的多,西半截姓孙的多。其他姓,有姓袁的,姓姚的,姓李的,姓何的等。梁万禄家就是庄东半截梁姓家族中一家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 据说梁家祖辈上是山东梁家泡的。这梁家泡在山东什么地方,早已经失传了。清朝康熙年间,梁家一股人辗转到唐山附近的这个小山村定居下来,在山坡上开垦贫瘠的土地,年復一年,一代接一代,过着贫穷的生活。 在这个小山村,梁家传到第十代,有了梁广干。梁广干弟兄四个。梁广干排行老四。梁广干有两个儿子,老二叫梁泰。梁泰有两男一女。两男,老大叫梁万全,老二叫梁万禄。梁万全夫妇一辈子生下八男七女。可谓多儿多女。可是多数孩子都在三四岁到八九岁夭折了。最后只剩下二女一男。梁万禄夫妇一辈子生下六男二女。其中有一个男孩很小就死了,其余的孩子都长大成人。这是后话。在那个年代,农民穷得有上顿没下顿。得了病没钱治,只能凭命由天,能活下来的算命大。穷人家,死孩子是司空见惯的事。谁家孩子死了,用炕席头一卷,扔出去了事。比较起来,梁万禄比他的哥哥幸运多了。 梁万禄比哥哥小十二岁。挨肩弟兄年龄却差这么多,这里有个缘由。梁万禄的父母梁泰夫妇先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梁泰的大伯带着一个儿子多年以前闯关东,一去不回,杳无音讯。大伯的二儿子渐渐长大了,想念自己父亲与哥哥。想去关东找父亲与哥哥,又怕吃不了那分苦。于是托梁泰去关东找亲人。答应梁泰找到了人,回来给他一笔钱。梁泰只听说大伯在关东葫芦头。其它情况就不知道了。葫芦头在什么地方?谁也不清楚,好像是在黑龙江省。那个年代,从河北省到黑龙江省,穷人靠两条腿走几千里,真是千难万险。梁泰为人老实厚道,又肯吃苦,于是告别了亲人,夹着一个小行李卷上路了。几千里关东,到哪里去找一个谁也不知到具体地方的小镇葫芦头?梁泰经过几年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程,到过多少地方,终于打听到葫芦头在黑龙江省松花江上稍的梅河口附近。但是也只是听说,终究没有找到葫芦头这个小镇。 梁泰闯关东,一去十二年,歷尽人间苦难。人没找到,却得了一场大病。贫病交加,一路乞讨,最后总算活着回到了家乡西新庄。人没有找到,大伯家二儿子说给的钱,分文没给。家乡的水土慢慢把梁泰的病养好了。他家依然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穷日子。这一年,梁泰夫妇又得了小儿子。这便是梁万禄。这年是清朝光绪十八年(一八九二年),是龙年。梁万禄是属龙的。龙没有一刻清闲,不是腾云驾雾,便是翻江倒海。不过梁万禄这条山沟里出生的龙是草龙。其实人就人,属什么并不能决定人的命运。 中华民族经受了空前的灾难。清朝政府昏庸腐败,西方列强都来瓜分这富饶而苦难的华夏大地。民族的灾难终于把整个民族卷进灾难的旋涡。民族的灾难考验着民族,不是在灾难中消亡,便是战胜灾难获得新生。 可是在这偏僻的不被重视小山村,人们从来没有感觉到世道已经在变,灾难慢慢逼过来。人们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苦日子过惯了,大家都这样苦,也就不觉得苦了。这里穷人遇到新的苦难时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世上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在苦难面前,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还有一句话,便是‘任命吧,这是命里註定的’。人们就是这样对待苦难的,对这些苦难是怎么造成的,如何改变苦难的生活,却很少想,甚至有些麻木了。多少年来,人们就是这样在贫困中挣扎,在苦难中煎熬。 梁万禄来到这个世界上,动盪、苦难开始向小山村压过来。于是,梁万禄的奋斗和坎坷,一家人的惊险和磨难,开始了。 代代农家清与苦,年年劳作石共土, 不是山人不登高,错觉安贫便是福。 十八岁初露锋芒 趁冬闲读书明理冒危险下矿养家 有为者不在年高,无志人空活百岁。 要读书未必入学,要做事必须交友。 四书有妙境算盘藏玄机 梁万禄家住西新庄东部的一个小院子里。小时候家里很穷。家里有几小块坝阶子地,大的像铺炕,小的挂在坝阶子上,一块一埯子,都加起来打的粮食不够一家人餬口。梁万禄父亲梁泰从关东回来,身体元气大伤,干不了重活。地里的重活都得梁万禄的哥哥和姐姐干,春种、夏锄、秋收,一忙三季。冬季修坝阶子、换炕面子、拾粪掏猪圈,整个冬季歇不了几天。梁万禄的妈妈是地道的农村老太太,两只小脚,家里的活里里外外,缝连补搌、挑水做饭、餵猪看院、推磨轧碾,一天到晚忙个没完没了。吃、烧、穿、住,农户人家四件大事。归纳起来,大人平时整天忙的是“吃”,忙“烧”的任务就是孩子们的了。孩子们得天天上山打柴,将将供灶门烧的。至于穿的,夏能遮体冬能蔽寒就满不错了。住的,有个窝就是家了。 第4页 梁万禄很小就担起了供家灶门烧火的重担。在这个地方打柴可不容易。人们习惯上把打柴叫拾柴,意思是一棵一棵拾来的。其实也不是拾柴,而是刨柴,是刨草皮。山上本来长的柴草就不多,即便有一些柴草也早被人割羊啃只剩下一些贴着地皮长的草皮。孩子们就用镐刨这些草皮回家供灶。草皮小,不能捆,只能放在笆拉里往家背。当地人管箩筐叫笆拉,也叫花篓。梁万禄能吃苦又勤快,天天刨的草皮总能供上烧的。农活忙的时候,还要帮助大人干农活。 到冬天,农活少了,教书先生就开私塾馆,教孩子识字。梁泰不识字,吃了不少亏。梁泰决心让梁万禄念书。可是从春到秋,从种到收实在太忙,梁泰就让梁万禄利用冬闲的时间读书。这样梁万禄小时候前前后后念三个冬天的书。梁万禄从小聪明,头两个冬天就念完了《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还抽时间读了《名贤集》。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不仅背的滚瓜烂熟,每一句话都了解的很深透,每个典故都记得很清楚。梁万禄对‘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句特性喜欢。回家向爸爸妈妈说,自己长大了也去作将为相,光宗耀祖。梁泰说,我不盼望你当什么将相,你能识字,不受别人欺辱,不受窝囊气就可以了。第三个冬天开始读四书,读完了《大学》和《中庸》。梁万禄对《大学》开篇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所表达的崇尚高贵品德、革除旧习,达到善的最高境界的思想和第三段‘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非常推崇。回到家里,就向父母说这些思想和理论。梁泰说“这些事我也听不懂,你自己懂了就行了,你怎么做,那是你自己长大以后的事,不过,到啥时候,都不要忘记做人的本分,不能坑人害人,多做善事。从书中,明白一些做人道理,对你的一生都是有用的。眼下就是让你多识字,不受别人矇骗,不受别人欺负。不要像我们老两口子,大字不识,做个瞪眼瞎。别人矇骗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别人欺负我们,我们也只能忍受。” 因为家里穷,念了三个冬天的书,梁万禄再也不能上学了,可是读书学知识的欲望更加强烈。梁万禄把四书的《论语》二十篇和《孟子》七篇借来抄下来,自己利用早晚时间读。读不懂的就记下来抽时间找人问。唐山有位老秀才叫做曾宪全,饱读四书,当过私塾先生。梁万禄问题积攒多了,就牵着毛驴,驮一些农家产品去找曾老先生请教。曾老先生见一个农村孩子这么执着的自学,非常喜欢,每次都详细讲解梁万禄提出的问题。梁泰看着儿子这么勤勤恳恳的学习,心里非常高兴,也为自己没钱供孩子继续念书而感到内疚。对梁万禄从家里带农产品去看望曾宪全老先生,非常支持,尽量把家里最好的最新的产品带上。 梁万禄冬天上学的时候还学了一手好算盘。加减法和乘法运算打的非常熟练。除法,不仅会打归,而且还学会了打飞归。归,也称作九归或归除,其实就是一位除数的除法,飞归就是两位除数的除法。算盘做加减法最方便,做乘法就不是很方便了。做除法,不仅难度大,要记住大量口诀,也非常不方便。会打一位除数的归就不错了,会两位除数的飞归,就很难。一般会打算盘的人都不会打飞归。梁万禄不仅会打十进位运算,还会打十六进位运算。容积,例如升、斗、石,都是十进位;可是用秤秤东西,都是十六两一斤,是十六进位,因而十六进位也是常用的数制。算盘中每个杆上的算盘珠表示一位数字。上栏两个珠,每个珠表示5,下栏五个珠,每个珠表示1,这样上下两栏七个珠可以表示的最大数是15。这正是十六进位中一位数的最大数字。这样的算盘满足了十六进位数运算的要求。如果进行十进位运算,不用最上边和最下边两个数字就行了。这样的算盘是十进位和十六进位运算兼容的运算工具。平时说的‘半斤八两一个样’,说的就是十六两一斤的情况。还有,人们常说的表示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的话:‘一推六二五’,就是从在算盘上打飞归时的一句口诀‘一退六二五’演变而来的。这个口诀的意思是1被16除,得0.0625。直接意思是去掉被除数中的一个1,在商中相应位置加上625。利用‘一退六二五’这个口诀就简洁地解决了除数为16的除法运算。如果是2被16除,就做两次‘一退六二五’,把两个625相加,如果是34被16除,就做7次‘一退六二五’,先把4个625相加,左移一位,再把三个625相加。这样,复杂的除法就变成了简单的加法了。 小小的梁万禄学会了利用算盘打加减乘法、归除和飞归,非常高兴。回到家里跟爸爸妈妈说:“这回好了,我什么都会算了。以后再算什么就不发愁了。”梁泰一听就笑了,说:“什么都会算了?我不会打算盘,可是我想不会那么容易。”梁万禄说:“爸爸不信就出个题,让我算算。”梁泰说:“那你就算算咱们家南山坡上那几块坝节子地有几分几厘。”梁万禄想了想,说“算面积要知道长宽,长乘宽就是面积,长十六短十五,不多不少整一亩。一亩十分,一分十厘。每块底面积相加就是总面积。可是我知不道每块坝节子地的长和宽哪。”梁泰说:“你自己拿个绳去量呀。”梁万禄马上就要拿绳去量,可是又不去了,心想,那些坝节子什么行状都有,根本量不出长和宽来。梁万禄说:“那坝节子地面积没法算,啥样行状的都有。”梁泰说,办法肯定有,就是你不会。你好好留心学吧。梁万禄说:“好,我一定学会计算土地的方法。你再出个别样的有数的题,我准会算。”梁泰出题还是张口就来,“我说个简单的。粮食囤子,5尺底7尺高,里面装满了粮食。囤子上边粮食满尖。你算算,如果里面装的是玉米。这一囤子有几石几斗几升。”梁万禄当然知道,5尺底是囤子底的直径为5尺,满尖是指囤子尖高到不能再高的时候的高度。梁万禄也知道先算出囤子中粮食的体积,再用斗的容积除,就能算出这囤子里有多少粮食了。可是,这圆柱体的体积如何算?那囤顶体积如何算?斗的容积是多少?这些梁万禄都不知道。梁万禄又卡住了,只好不好意思地说:“爸爸,这个题,儿子也不会算。”梁万禄的妈妈,在旁边说了一句简单可是让梁万禄非常惊奇的话,“那囤子里装的若不是玉米而是黍子呢,能有多少粮食?”梁万禄问:“同样的囤子,玉米和黍子,还能不一般多?”梁万禄的妈妈说:“对呀。你留心看看,黍子的囤尖没有玉米囤尖那么高。黍子滑,玉米不滑,囤尖高度不一样。”这下樑万禄更傻眼了。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粮食囤子竟有这么多学问,自己学的真是差远了。梁万禄说:“爸爸,妈妈,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一定再加用心学习。”第二天,梁万禄到私塾馆,等没有人的时候,悄悄问先生:“先生不是说,会打加减乘法和归除,什么都能算了吗?怎么我爸爸出了两个简单问题我都不会算哪。”先生问了什么问题,听后笑了,说:“我说会了这四样算盘打法什么都能算,可是不等于你会算。从能算到会算,还要解决方法问题。这四种算盘打法是四种基本算法,计算具体问题还要会不同方法,然后利用这四种基本算法进行计算。我给你出个主意,有本叫做《农家算数》书,你买来好好读一读,解决这些问题方法都解决了。”不久,梁万禄真的掌握了农家院人需要的各种算法,算盘用的也自如了。谁家有什么要计算的问题,梁万禄到那里问一问,看一看量一量,用算盘一扒拉就算出来了。 第5页 永字八法精髓 梁万禄还练出了一手好毛笔字。颜、柳、欧、赵四体,梁万禄最喜欢的是柳公权的柳体。一开始仿写最简单的字帖: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支花。为了省纸,在写完大楷的纸上,在大字中间写中楷,再在更小的地方写小楷,一直把纸密密麻麻写满字为止。梁万禄的字已经练的有点像样了。后来在唐山曾宪全老先生帮助下买到着名的柳公权书玄秘塔碑字贴。反覆仿写、临写和默写,曾老先生又悉心指导,梁万禄的书法有很大提高。对各种笔法:起笔、行笔、收笔、中锋、侧锋、藏锋、露锋、转锋、折锋、方笔、圆笔、提笔、按笔等都深得要领,每一笔画都得到曾老先生的指教,例如书写简单的一横,就要掌握逆锋起笔、欲横先竖、中锋行笔和回锋收笔四句口诀要领。 一次,梁万禄听说,练字讲究永字八法。有四句顺口熘说写永字重要:‘写字先写永,八法记心中,不论字繁简,一永万字通’。永字只有五笔,怎么会有八法?梁万禄百思不得其解。问周围好多人,有的根本就不知道永字八法,有的知道也只知道这一说,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清楚。最后,还是到唐山找曾宪全老先生。曾老先生,说,我也是听说而已,实际我不太清楚。梁万禄说,请老先生,知道多少告诉多少吧。老先生说,最近心绪不太好,等心绪好了再教吧。梁万禄心里明白了,老先生不是不知道,是不想教。曾老先生,教了梁万禄不少书法知识,有些不耐烦了。梁万禄过了几天又去了,买了两包果子,送去。恰好老先生不在家,说是到朋友家做客去了。梁万禄把果子放下,告诉家人说,老先生回来,就说榛子镇西新庄的梁万禄来唐山办事,顺便来看望老先生。又过了些天。一个驴皮影剧团僱人抄影卷。梁万禄给抄了两天。因为字写的工整,深得老闆的欢心。老闆给他工钱的时候,梁万禄看见老闆屋子里酒柜中有好多各式各样的酒,就推託说不要。老闆言定要给,说怎么能白用人呢,何况字写的又这么工整。梁万禄说,老闆实在要给,就把酒柜里那两瓶二锅头烧酒给我吧。二锅头烧酒是北平产的,虽然不算名贵酒,可是在唐山和周围县份也是不容易买到的。老闆说,怎么?喜欢喝酒?梁万禄说,不是,是想送一位朋友。老闆说,那两瓶二锅头,顶多顶一天的工钱。老闆把两瓶二锅头给了梁万禄,又给了一天的工钱。梁万禄高高兴兴的走了。梁万禄又买了两包果子两只烧鸡,提着这两瓶二锅头烧酒,又来到曾老先生家。这次,老先生正好在家。他见了老先生,说是来看望老先生。这天,曾老先生心情很好。看见烧鸡和二锅头烧酒,就问,你又是问那个永字八法来的吧。梁万禄说,不是,今天到唐山办事,顺路来看看老先生。老先生收下礼物,留梁万禄在家里吃饭。酒喝足了,饭吃饱了,说,你这孩子,一准是为这永字八法来的。好吧,我今天就告诉你。说心里话,这永字八法,很多人都知道,可是多数都是只知其名,不知其实。说着,让家里人拿过文房四宝,笔墨砚纸。站起身来,手提蘸好了墨的笔,稳了稳神,问梁万禄,你想过没有?这永字只有五画为什么却有八个章法?梁万禄说,学生想过多遍,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特来向老先生讨教。曾老先生说,永字五画,实有八笔,第二第三笔相连,第四、五、六笔相连,因此永字是五画八笔,每一笔都有每一笔的章法,所以有八个笔法,从而就有永字八法。八法有八个名字,分别是侧、勒、弩、趯、策、掠、啄、磔。我一笔一笔写,一边写一边给你讲这八法。第一笔是侧,说着点了下去,边写边说。侧,就是点。这点要点得如高山落石,又如鸟儿翻身侧下,所以叫侧。这是侧法。勒,就是平横,要写得如勒马的缰绳,所以叫勒。这一笔也像是千里阵云,这就要慢慢体会了,体会这一笔的意境。第三法是弩,要写得如引弩发箭,又像万年枯藤。第四法,趯,就是钩,要写得如人脚前踢,呈现平钩状。第五法,策,即仰横,也叫平挑,要写得如策马飞驰时用的鞭子。掠,也就是长撇,要写得如梳篾掠发,气势如利剑斩断象牙。啄,就是短撇,写得要如鸟啄食;磔,就是捺,要写得一波三折,也如钢刀裂肉。老先生,写完了,也说完了。在纸写出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大的永字。梁万禄仔细咀嚼着老先生的每一句话,体味着每一个笔法。想了一下,说,老先生,我把您的话和讲的笔法,归纳为下边八句话,这样便于记忆,您看如何? 侧点如鸟翻身侧下,勒横恰似勒马缰绳, 弩竖正在引弩发箭,趯钩宛如人脚踢形, 策即仰横策马扬鞭,掠是长撇梳掠发鬃, 啄为短撇鸟雀啄食,磔捺拖墨一笔三弓。 其中这第六句和第八句,把原话稍加变动,把发说成发鬃,马的长鬃梳理起来也同梳头差不多;把一波三折,说成一笔三弓,意思相近,这样就押韵了,读起来顺口,好记忆一些,但是意境不是很好。老先生说,很好了,很好了。我真的还没有想到用八句话来概括这八法。这样记忆起来就容易多了。很好。梁万禄忙说,见笑,见笑,我是班门弄斧了。梁万禄把曾老先生写的永字带回,反覆观察揣摩,由临摹到默写,逐渐把永字八法,由心里融会到手上和笔端,深得要领。又把永字八法逐渐运用到其他字的书写中,渐渐进入佳境,永字八法用得得心应手,书法大有长进。 第6页 后来,梁万禄还借到流传的黄自元间架结构九十二法一书,仔细揣摩。例如第一法,对‘宇宙定宁’四字指出‘天覆者凡画冒于其下’,第二法,对‘至圣孟盖’四字要求‘地载者有画皆托于其上’,第三法,对‘喜吾娄安’四字做到‘横担者中画宜长’,第四法,对‘甲平干午’四字应当‘直卓者中竖宜正’。梁万禄对这九十二法,反覆背诵琢磨,体会练习。渐渐掌握书法精髓,写出来的字带有柳体的神韵,有几分‘颜筋柳骨’。不过梁万禄对黄自元的九十二法的后十法,反覆琢磨,仍然感觉没有掌握精髓。例如第八十四法,对有右耳刀的字指出‘从邑之字准此’,第八十五法,对带左耳刀的字指出‘从阜之字准此’。梁万禄知道邑表示右耳刀,阜表示左耳刀,这后十法都是什么什么字准此。可是‘准此’怎么个‘准’法呢?。梁万禄就这后十法专门向曾宪全老先生讨教。老先生说:“看来黄自元在写这后十法时,也有些疏忽,没有真正提出书法规则和要领,而是让人照着他的字去写,这就让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精髓。别人只能自己去揣摩了。” 梁万禄字写字深得章法,提高的很快。不久庄里人们就传开了,说梁万禄的字写得如何如何好。哪家办红白喜事,或逢年过节,写对联写条幅等动笔的事都找梁万禄帮忙。甚至谁家孩子上学没钱买书,就买几张窗户纸裁开钉成本,借来书找梁万禄抄。左近那个庄唱皮影的唱本不够也请他抄写。梁万禄总是热心为大家帮忙。白天到农田干活,晚上给大家抄写。对于要求抄写内容多的人,除了要求带纸之外,还要求带笔墨和灯油。偶尔要求写副对联的,或者给穷人家孩子抄书的,这些就全免了。梁万禄风趣的把这种情况叫做‘穷人得字,富人出钱’。这样以来,庄里庄外的乡亲们都知道梁万禄是个又识文断字又愿意为大家办事的热心人。青年人有什么事要办,遇到为难的事就常常去问梁万禄。梁万禄看书多,见的也多,主意也就多起来。渐渐地梁万禄说话办事的威望越来越高,在青年人心中常常成了办事拿主意的高参,甚至是主心骨。 辈大有原因 在梁家家谱里,用二十四个字排辈。一辈名字三个字,一辈名字两个字,交替使用。三个字的名字中间用一个规定的字,叫做‘范字’。这样,二十四个字就能排四十八辈。梁万禄的爷爷叫梁广干,范广字。梁万禄的爸爸叫梁泰,不范字。梁万禄这辈范万字,因而哥俩,哥哥叫梁万全,弟弟叫梁万禄。再往下一辈,名字是两个字,不范字,再往下一辈,又是三个字,范福字。再往下两辈范自字。再往上或再往下,名字该范什么字,人们都不知道了。 穷人辈大。因为穷人往往结婚晚,生孩子就晚。有钱人家结婚早,生儿子也早。一代代传下来,穷人辈分越来越大。梁万禄家祖辈都是穷人。他的同龄人不少是范“福”字的,按辈分是孙子辈的。梁万禄这范万字的人在庄里当然是大辈。 这里的人辈分和长幼意识特别强。凡是对带长字的,不管是长辈还是兄长,说话不能提名道姓,必须按辈分称唿,例如叔叔、婶子、大爷、大娘、舅舅、妗子(舅母)、表兄、表姐、姨兄、姨姐等。进而对表弟、表妹也很少不用称唿而直唿名字的。这地方关于表亲和姨亲称唿,如表兄、表弟、姨兄、姨弟等都是口头语言,不是书面语言,当面就称唿表兄表弟。两人说话的时候,听吧,可有意思了。听不见你字,一律叫称唿,而且叫的特别勤,一口一个表兄叫着。叫少了,就显得没礼貌,没教养。尤其对长辈,口中说出一个你字来,那可是大不敬,非挨说不可。 梁万禄排行第二,庄里范福字的人很多,见了面都叫二爷。一个庄里该称唿二爷的不止一个,为了区别,就得加个字。加梁字不行,姓梁的太多,加万字也不行,名字中有万字的也不少。于是人们把梁万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加在“二爷”的前边,称唿“禄二爷”,以示区别。禄二爷,只是个辈分称唿,同其它地方称唿爷台的意思根本不是一码事。可是后来,梁万禄在庄里青年人心中地位逐渐高起来,这个禄二爷的称唿就有点敬意了,甚至不属于孙子辈的人见了梁万禄也称唿禄二爷。 一步三座桥 梁万禄八九岁就对一些诗词、对联、条幅特别感兴趣。西新庄属榛子镇管辖。榛子镇是周围几十里的大镇,也是有名的古镇。那里古蹟不少,趣事也多。梁万禄听说榛子镇有个小桥叫做“一步三座桥”,意思是一步可以跨过三座桥。梁万禄来到一步三座桥驻足欣赏,细细品味。可不是嘛。也就是两步宽的小河,水很深。上边有个小桥。桥下流的水居然有三种颜色,界限分明,同流而不混杂,真够奇特的了。有人做对联,单说这一步三座桥: 一步三座桥,水界分明青黄绿 三时一奇景,光照变幻趣不同。 还有关于榛子镇附近乱石山和响水桥的名联: 乱石山,山乱石,稀烂棒硬; 响水桥,桥响水,翻开冰凉。 按照老呔儿方言,乱字读成烂的音,因此上下联对仗工整,平仄严密,意境不俗。梁万禄觉得这样两副绝妙对联,把那小桥和不同时间光照的景色,把那乱石山和响水桥妙不可言的景致,描绘得维妙维肖。一一记在心里细细品味。还听说榛子镇街里如何如何热闹,镇城墙和城门如何高大、威武。榛子镇离西新庄只有十五里远,可梁万禄从来没去过,于是特别想到这个有名的大镇看看。后来,义和团来到榛子镇,为了看热闹,年幼的梁万禄终于来到盼望已久的榛子镇,大开眼界。从此以后,附近的大城镇让他跑个遍。赵各庄、古冶、滦州(现在的滦县)、丰润、开平,还去过大城市唐山。走的地方多了,见识也就多起来。说起梁万禄去榛子镇的事,还得说说义和团到榛子镇表演发展的事。 第7页 神仙下界舞刀枪(1) 1900年中国老百姓为了抗击洋人侵略中华,到处闹起了义和团。不久义和团传到了唐山。还在唐山设坛,发动群众加入义和团,起来杀洋鬼子。男人加入义和团,女人加入红灯照。男女老少都来杀洋鬼子。在唐山还贴出标语“还我江山还我权,刀山火海爷敢钻。哪怕皇上服了外,不杀洋人誓不完”。风声渐渐传到西新庄。说洋鬼子怎么怎么坏,洋鬼子该杀。对于像西新庄这样偏僻的小山村的人来说,人们并不理解,更没见过洋鬼子啥样。光听说洋鬼子长的像鬼,红头髮,蓝眼睛,特别吓人。对洋鬼子的事,开始人们不太在心。只是对洋鬼子使用的洋枪有些害怕。洋枪也叫快枪。说相隔好几里地之外就能一枪把人打死。比只能打几丈远的鸟枪、大抬杆强多了。但是听说参加义和团的人,个个武艺超群。不会武艺的人,上香发纸就会舞刀弄棍。练好的还能刀枪不入。更神的是,人坐在毯子上,上大香后可以飞起来,围着房子转。对这些,人们倒是津津乐道。开始,梁万禄不信。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武艺不用学自己就会了,还能刀枪不入?听说那快枪枪子啥都能打透,人的肚子能打不透?鸟枪,大抬杆(一种劲更大的鸟枪)都能把人身子打个稀巴烂,打成马蜂窝,洋人制造的快枪还打不透肚皮?人坐在毯子上就能飞,就更玄了。可是大人们都这么说,有人说是在什么什么地方亲眼见的。梁万禄心里也犯起嘀咕来。还是眼见为实。总得找个机会亲眼看看。 一天,听说三月二十四榛子镇娘娘庙会有义和团大表演。在庙会上临时设坛,听说有刀枪不入表演,有请关云长、张飞下界表演,还有坐毯飞人表演。左邻右舍的人都想去看看。孩子们更是心急火燎的等着看热闹。梁万禄跟大哥梁万全磨了好几天,大哥终于同意领他去一趟。 榛子镇可是这一带的大镇,是一座远近驰名的古镇。镇城墙四四方方,威严耸立。城墙有东西南北四个门,上边都有门楼。门楼虽然破旧,但不减壮观。门两侧有一对大石头狮子,更显雄伟。镇内,横平竖直的街道,整整齐齐。买卖、当铺、饭馆、客栈,一家挨着一家。叫买叫卖,好不热闹。这里十天一大集,五天一小集。若赶上庙会,镇内外更是热闹非常。 娘娘庙离镇不远,在一个小山坡上。没逢大小集,娘娘庙总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打拳卖艺的、说书唱唱的、做小买卖的、耍猴的、变戏法的、做糖人的、卖糖葫芦的,这么说吧,百八十里各个集上有的这里都有。山区的人们,能看热闹长见识又好玩的地方,就是赶集。三月二十四娘娘庙会,可是个大集,人们格外重视。 榛子镇虽然坐落的平原上,往西几里地远可就进入山区了。这几年虽然兵荒马乱,可这山区和靠紧山区的地方还没受多大影响。闹义和团可非比寻常,到处都有义和团活动。还说的神乎其神。今年的娘娘庙会,又有义和团大表演,人们能不特别关注吗。 上榛子镇,梁万禄除了想看看镇上的热闹,亲眼见识见识义和团的神奇,再就是看看榛子镇的两大风景:乱石山和响水桥。 榛子镇离西新庄十五里地。三月二十四这天,梁万禄和哥哥梁万全起得特别早。早早喝过粥,备好驴垛子。哥俩搭手,把驴垛子搭到大黑驴背上。驴垛子上驮两个笆拉(箩筐),里面装上一些草,草上面放上要卖的红薯、黑枣、醉枣等农产品,天刚亮就出发了。日头一竿子高的时候到了榛子镇娘娘庙。这里人已经来了不少。山坡上下都是人。有赶驴来的,有挑担来的,有赶车来的,更多的是背个钱褡子步行来的。梁万禄哥俩把驴先赶到卖农产品的地方,把带来的东西很快卖掉了。然后哥俩买了四个火烧,找一个离庙台不远的地方,把驴拴好,把笆拉里的草掏出来放到地上,大黑驴就吃起草来。哥俩坐在一块石头上边吃火烧边等着庙台上边义和团表演。 娘娘庙在一个比较缓的山坡上。庙台,实际上是庙门前的一个平平的小空场。小空场后边放着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香炉,桌子后边是一个凳子。凳子后边插着几面三角带牙带飘带的旗帜,显然这是义和团插的。凳子两边还放着两个兵器架子。 日头上到三竿子高的时候,人们纷纷向庙台这边靠拢过来。梁万全哥俩去的早,早就找了一个较高便于看表演的位置站着。只见几个人头扎红布的人在庙台上把一些兵器插到桌子两边的兵器架子上,向大家拱拱手,让站在庙台上的人往后让一让,免得一会儿表演的时候碰着。说着,有一个人用长长的皮鞭在人们面前啪啪抽响,吓得前边挤到庙台上的孩子们往后退,一直退到庙台边上。再让站在庙台边上的人都坐下。场子准备好了。随着几声锣响和一阵鼓声,出来一个提着大刀头红头巾腰扎红腰带的人。在庙台中心向周围拱手,然后就舞起大刀来。几十斤的大刀,在身上飞舞,就像好多大刀在身体周围翻飞,赢得一阵阵喝彩声。接着又有一个人出来耍了几趟长枪。长枪耍的更是精彩,人们报以更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接着是长枪对双刀,两个人拉开架式打到一起,忽而靠近,忽而闪开。靠近时,双刀刀刀夺逼命,闪开时,长枪枪枪夺魂。双刀如旋风飞舞,长枪如蛟龙盘旋。人们不鼓掌也不喝彩,都傻了眼。正在打得难解难分,长枪就要刺到刀手的咽喉,刀手的一口刀正往外磕枪头,另一口刀正要削枪手握长枪的前手。就在这一瞬间,啪,两个人突然定住了身形。人们看着这定格是兵器所在的位置和两个人的姿势,那真是叫绝。人们突然掌声雷动,一片叫好。隔了一会儿,一个人走了出来,用手一摆,两个人收了架式,站在一旁。这个人向大家拱手,表示谢意。接着开始讲话,宣传义和团的宗旨是抗击洋鬼子,让大家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洋人强盗,保大清江山。动员大家加入义和团,不能加入义和团的可以捐钱贊助义和团。愿意加入义和团的,请到这边填写姓名;愿意捐钱的请把钱放到这个盒子里,愿意留下姓名的,请把姓名和捐的钱数填写到帐本上。告诉大家,过一会儿还有更精彩的表演,还有请神下界表演。说完之后,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把钱投入到盒子里,倒是人把一些大钱儿扔进场子。人们习惯于向打拳卖艺和耍猴变戏法的向场子扔小钱的方式。义和团的人也不介意,把扔进场子的大钱儿,一颗一颗拾起来,投入到盒子中。接着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到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要求加入义和团。接着又有几个人上去写上名字。有人切切私语,说这可能是托,他们本来就是义和团的人,哄骗别人也上去写名字加入义和团。到底是不是托,梁万禄并不细想。他心里想的是要亲眼见识见识请神下界,见识见识人能够腾空而起和刀枪不入这些神奇怪事。 第8页 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人开始走了几趟拳。这些拳,梁万禄倒是见过,只是比以前见过的功夫要深,一招一式要到位得多。这是下边的节目没有准备好的临时垫场表演。 垫场表演完毕,立刻出来一个人,告诉大家,坐毯飞升、刀枪不入今天就不表演了,下次庙会再给大家表演。下边马上给大家表演最精彩的请神下界。 神仙下界舞刀枪(2) 一阵掌声过后,请神下界表演要开始了。这是人们非常想看的,人们开始往前涌动。一个大个子义和团向大家拱拱手,说:“今天找一个小孩给大家演示义和团请神下界,谁家的孩子愿意来试一试,十岁左右的。”在桌子两边站着两个人,一脸凶像,双手抱着鬼头刀,吓的孩子们不敢上前。梁万禄见没有敢上去,就同哥哥说: “大哥,我去,咱们这次来不就是要看这个热闹吗?我去试试,看看灵不灵。” 梁万全一听说弟弟要去,马上阻拦,“不行。那要磕着碰着怎么办。” “让我去吧,没事的。” “不行。你要实在要去,回去问爸爸。爸爸让你去,我不管。今天我领你来,你就得听我的,不准你去。”梁万全说着,把梁万禄的手紧紧攥到自有劲的己大手里。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孩子上去了。大个子义和团大声问他: “你是哪个庄的?” 小孩说:“就是榛子镇的。”声音不大。 “你大点声,让大家都听见。” “榛子镇的。”孩子大声嚷道。 “你叫什么名字?” “铁旦。” “你会武术吗?” 小孩答道:“不会。” “一点也不会吗?” “一点也不会。” “请神附你的体,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 “你家大人来了没有?” “来了。” “在哪?” 孩子往人群里一指:“那不是嘛。” “你家大人同意你来参加表演吗?” “同意。” “那好,今天就是让你给大家表演。” 这个大个子大声告诉大家,现在就请神。先让孩子坐到桌子后边的椅子上。两手手心向上,放到膝盖上,闭上眼睛。并且告诉他,不让他睁眼睛,不许睁眼睛。孩子答应着照着话做了。这时候又站出两个个子不很高的义和团,站在大个子两边。大个子把三柱香一柱一柱点着,插到桌子上的香炉里。三个人一起站的桌子前边,对着孩子必恭必敬的三鞠躬,然后趴到地上给孩子磕头。一边磕头,大个子嘴里一边叨叨什么。磕头之后,三人站起来。大个子拿起早已经写好的黄表,用火柴点着,用宝剑挑着,高高举起。 嘴里大声念:“天灵灵,地灵灵,我请大神下天庭,施展神威盪洋寇,保我天朝万年青。”这时候,黄表纸也烧完了,纸灰随着风飘去。 大个子向着孩子,大声说:“大神睁眼。”孩子立刻把眼睛睁开。 大个子问:“你是哪位大神下界?” 孩子说:“我是张飞张义德。”说着腾的一下站到凳子上。 大个子问:“要什么兵器?” 孩子是:“丈八蛇矛。” 一个人马上拿来一桿长矛。这小孩接过长矛,一纵身越过桌子,轻轻落到桌子前边场子中央。舞起这杆长矛忽忽作响。长矛在场子里上下左右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小孩的身影蹿蹦跳跃,灵如猿勐如虎,博得阵阵掌声。小孩在人们的喝彩声中,把长矛收回,作了收式。然后把长矛交给别人,小孩又坐回凳子上,闭上眼睛。大个子高喊“大神归位。”这时就看见小孩像坐着睡着了一样,打起晃来。两个人上去,摇动孩子,说“醒醒,醒醒。”孩子才慢慢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从凳子上下来,揉揉眼睛说“好累呀。”走出场子。有人问他,有什么感觉。孩子说,就像睡着了一样。有人问他刚才耍长矛,耍的那么好,自己不知道吗。孩子说:“我自己怎么耍的长矛一点也不知道。”人们听了这话立刻笑了,孩子毕竟是孩子,说了实话,承认自己耍了长矛。突然有人问孩子,你是唐山武术班的吧。小还楞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不是。”梁万禄哥俩听个清楚。梁万禄问:“小兄弟,你是谁家的?榛子镇上识的人家,我差不多都知道。”孩子低着头想了想说“我不告诉你。”这时候,一个人过来拉着孩子的手说“还不回家!”说着把人拉走了。大家明白了,这是义和团的人怕孩子说漏了。梁万禄跟哥哥说,“我就觉得奇怪,那武术不学就会?原来是煳弄人的。” 虽然义和团的一些不可思议的神奇被识破了,但是唐山武术班高超的武艺给梁万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里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学几招,至少可以护身。 天龙八部与六道轮迴 梁万禄喜欢刨根问底,找出的究竟,理出的头绪。 西新庄后边有的安子山,山上有是安子庙。安子里有个和尚。和尚姓张,庙里就他一个人,白天在庙里吃斋念佛,晚上,常常进庄,坐在树下同乡亲们聊天。聊一会儿天,大伙说该睡觉了,和尚也就起身回庙。安子庙在山顶上,离庄能有四五里路远。人们进屋,插门、铺炕睡觉,躺到炕上的时候,也就听见和尚已经回到庙里,敲几下钟,念一会儿经睡觉了。人们有点觉得奇怪。那四五里,而且是上山,他是怎么走的,那么快。慢慢的,越传越神了,说这和尚可有七天不食,夜行八百的本事。对佛教的道理,那是百八十里以内的和尚都不如他。有时候聊起天来,除了口念阿弥陀佛之外,还经常说出一些佛教术语,什么“真如”、“法性”、“佛性”,什么“涅槃”、“禅定”、“因果报应”、“业报轮迴”、“天龙八部”,什么“一心三观”、“三谛圆融”、“三宝”、“三学”、“四谛”、“四法界”、“五蕴”、“六根清净”、“六道轮迴”、“八识”、“八正道”、“十界”、“十二处”、“十二因缘”,经常说。人们听的多了,也就熟悉了。可是谁也不问这些术语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人问,就简单解释两句。不过他也常说,我是随便说说,不是说服大家出家。 第9页 有一天,梁万禄问:“张师父,你说过好几次,天龙八部如何利害,佛教的神里还有龙吗?这天龙八部都有谁呀?” 见梁万禄这么一问,和尚就解释说:“‘天龙八部’中有诸天和神龙等八部,具体说就是,一、天,二、龙,三、夜叉,四、干闼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迦。” 梁万禄说:“这些名字这么不好记,不问了。唉,张师父,有一回你说‘十界’和‘六道轮迴’,也说过天和阿修罗。你说的天,就是头顶上的这个蓝天吗?” 这时候梁万禄的爸爸梁泰有些不耐烦了,说:“大人说会儿话,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刨根问底的做啥?” 和尚说:“这孩子问的挺有意思。对啥事,刨根问底好呀,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旁边一个人说:“别打岔,张师父,接着说。”另一个人也附和着说:“对,张师父,说说佛教的天是啥?” 和尚笑了笑,“好,我接着说。”问梁万禄:“你还记得‘十界’有哪十界吗?” 梁万禄说:“张师父说过两回了,十界分为四圣和六凡。四圣包括佛和三乘,三乘包括声闻、缘觉、菩萨;六凡包括天、人、阿修罗、畜牲、饿鬼和地狱。对吧?” 和尚忙说:“对,对。这孩子记性可真好。这‘天’,不说的头顶上的蓝天,是说比人更高级的生命,咱们一般见不着。这阿修罗是从印度语翻译过来的,是‘非天’的意思,或者‘不端正’的意思,本来是印度从前的战神,后来被佛教纳入天龙八部里了。” 梁万禄说:“真难懂。张师父,上次说的六道轮迴,就是在六凡中轮迴,多行善事,获得善果,一旦进入四圣,就脱离六道轮迴了,是不是?” 和尚说:“对。不过,人一辈子做善事还不够,要连续几辈子做善事,不做恶,才能慢慢达到天的境界,再接着信佛,做善事,才可能脱离六道轮迴,进入四圣的境界。到人这一层,已经不错了。要珍惜,要继续积德积善。不然,做恶多端,下辈子就坠入阿修罗、畜牲、饿鬼、地狱道中去了。” 梁万禄说:“四圣的最高境界,是佛,对吗?不管是谁,只要信佛,永远做善事,就能一步一步成菩萨,一步一步成佛,是吗?” 和尚说:“对。阿弥陀佛,这孩子真聪明。” 梁万禄说:“张师父,先别念阿弥陀佛,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 和尚:“阿弥陀佛,有问题尽管问吧。” 梁万禄说:“唐朝《西游记》中观世音菩萨,本事那么大,普渡众生,做了那么多善事,到现在还是菩萨。又过了好几百年了,也没有晋升为佛。咱们这些凡人,谁做的好事能有观世音菩萨做的多呀?观世音还是没有成佛,我们这些凡人还能成佛?我看一点希望也没有。还是不要信佛吧,信佛,八百辈子也成不了佛。” 和尚:“阿弥陀佛。” 梁万禄:“张师父,别光念阿弥陀佛呀,我说的对不对呀?” 和尚:“阿弥陀佛。” 梁泰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儿子把和尚难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对梁万禄说:“去,去,进屋睡觉去。没有教养的东西。”又对和尚说:“张师父,别在意呀,孩子没有教养,胡说八道。” 和尚:“阿弥陀佛。看来我念的佛经还远远不够。我要好好研读佛经。这孩子前途无量。阿弥陀佛。” 下井吊桶比枪子还快 梁万禄十三四岁时个子就长了起来。虽然自己读了不少书,也写一手好字,但是这都不能顶饭吃。像先辈们那样一辈子在西新庄那些零零星星的坝阶子地中翻来翻去,只能落个一年康菜半年粮,一日三餐两顿稀的生活。想读书,家里穷,读不起,自己学终究很难。再说,苦读寒窗,从前还可以考个功名,弄好了也许能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如今兵荒马乱的,谁去走那条道。想来想去,还是到开滦煤矿去当工人。西新庄离开滦煤矿的赵各庄矿、林西矿、唐山矿都不是很远,其中赵各庄矿最近。不少庄稼人都当了煤矿工人。当工人又危险又辛苦,可是挣现钱,旱涝保收,还能买到大米白面,着实吸引人。说危险也真危险,经常有死伤人的事,但是毕竟是少数,怎么就那么不巧,轮到自己头上。辛苦嘛,哪有不辛苦的事。梁万禄想想自己写过一副对联,形容靠坝阶子上那些零零散散土地过生活的情景:‘酷夏,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落土人蔫秧黄日如火;寒冬,拾柴捡粪垒坝阶,手脚冻僵针扎猫咬腹内飢’,一年到头没有一天不辛苦。还听说矿上教学武术的,跟他们学点武术,也是一生护身的本事。 过了年,梁万禄十五岁了,到赵各庄当了矿工。第一次下井,梁万禄真有些害怕。乘坐吊桶往竖井里下。竖井特别深,也特别黑,没有一丝光线,矿井四周又是黑黑的煤。进入到矿井里,黑得让人感觉心里压得慌。偶尔有一个小电灯,在那绝对黑的竖井里,就像个鬼火似的,忽明忽暗。吊桶往下一落,就觉得忽悠一下,就往底下急速下沉。那下沉速度有多快?有人说枪子都跟不上。枪子有多快,谁也没见过,但是吊桶下落的速度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吊桶的高度到人的前胸,上边是竖着的铁条。下井前,有人告诉,千万不能把头探到桶外,否则就没命了。还说以前有一个人,不听话,刚把头探出去,唰的一下,脑袋就被磨没了,只剩脖子,人还站着呢。梁万禄吓的老老实实站在吊桶里。下降了好久,终于到底了。新手都要跟着固定的师父干活。梁万禄的师父姓常。师父家就在赵各庄住。师父告诉他,进巷道一定要记住来路,每个叉口都有标记,要拿着灯仔细看。要不这巷道像蜘蛛网似的,就找不回去了。干活之前,一定要看好附近哪里高,一遇到来水,就往高处跑。最好是又高又透气通风的地方。在巷道里干活,说不定什么地方,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冒出水来,不赶紧跑到高处就得被淹死。如果跑到一个不通风的地方,时间长了,也会憋死。在矿井里干活,要时刻想着逃生。师父还特别嘱咐他,下井之前,辫子一定要盘好系好。干活的时候,身上可以一丝不挂,可是至少要有一个小绳在脖子上把辫子系好,不能让任何东西挂着辫子。在矿井里,在什么地方挂住辫子都是要命的。 第10页 刚开始,师父不让他挖煤,让他装车推车。把师父在掌子面上刨下来的煤用筐背到煤车跟前,再装到车里。装满的车推到指定地点。巷道里潮湿闷热。梁万禄看别人都光着身子干活,自己也索性脱了衣服干活。反正这里是男人的世界。不,不是世界,是地狱。在十八层地狱里干活,穿不穿衣服无所谓。干了些日子,师父让梁万禄刨煤。师父告诉他,刨煤的时候,镐一定斜着使用,不能正对着身体,更不要对着头部,因为煤里有水,说不定一镐下去,水就忽的一下喷出来。喷出来的水压力都特别大,会把镐打回来。如果镐对着身体或头部,那一下子就要命了。如果煤里有石头,千万不能用镐硬刨,要从旁边慢慢撬下来。如果硬刨,会刨出火星来。如果赶上巷道里有“瓦斯”气,立刻就得着火,非把人烧死不可。梁万禄把师父的话一一记在心里,照着师父的话做。梁万禄很关心师父,看着师父累了,就让师父歇歇,自己多干。早晨来上工的时候,常常多带两个饼子,中午吃饭的时候送给师父吃。师徒俩关系特亲密。师父在巷道里干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出个事故。师父不仅教技术,还经常嘱咐安全事项。师父常说,安全第一。遇到不好的掌子面,完成不了定额,不要逞强,身体不好也不要逞强,大不了就是让工头告诉上司扣工资。扣工资就让他们扣好了,安全万万马虎不得。穷,累,不算啥,保住小命最重要。干活的时候,眼睛要尖,要时时看着上面和侧面有没有裂缝;耳朵要灵,时时要听着有没有不正常的声音。冒顶,片帮都会出人命。矿井里,出一点事就要命。 梁万禄在赵各庄矿井里干了两年,平安过来了,也交了几个朋友。常师父还会武艺,经常夜间练习。梁万禄得到师父的喜爱,也教了他一些拳脚、棍棒和护身的招数,也学了几招基本刀术。 这两年矿工生活,使梁万禄成熟了许多,遇事多动脑筋想办法。也深刻体会到朋友的可贵。小时候听父母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这两年梁万禄得到多次朋友的帮助,也帮助过别人。可是有一次巷道冒顶,一下子就压死了七八个人。都说立木顶千斤,可是巷道冒顶,碗口粗的松木柱子一下子就竖着压得扁扁的。人压到里头,一声没吱就压成了薄薄的肉饼。最后,压死的人每个家属得了六个月的工钱了事。梁万禄觉得太寒心了,觉得煤矿的老闆心太恨了,老闆根本不注意工人的安全,不管工人的死活。死了人,六个月的工钱就打发了。谁要不服,就叫矿警把人抓起来,打个半死。农村的人虽然穷,可以互相关心,有什么事,大家互相帮忙。于是梁万禄还是回到西新庄种起地来。人虽然不在煤矿上了,但是心还是想着煤矿的师父,想着那几个好朋友。经常到赵各庄矿上去看看常师父和朋友们。 求雨唱戏谁出钱 梁万禄十六七岁就长得仪表堂堂。高高的个,一米八的身材。两只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他还学过几趟拳脚,在这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庄里人说他见识多,主意正,有胆量。 西新庄这个地方经常出现灾情,不是旱就是涝。一遇旱涝灾情就唱影唱戏,求老天爷保佑,旱天求雨,涝季求晴。梁万禄回到西新庄那年就遇到大旱,于是庄里乡政府请人唱戏求雨。戏还没唱,乡头头叫人在庄里敲锣按户收钱。梁万禄不信天不下雨,求雨就能求来。一听敲锣按户收钱,就知道这又是乡长想方设法搜刮民脂民膏了。可是乡亲们都相信求雨,同乡亲说也说不清。可是老百姓都穷到这个分上了还收钱,这不是要人命吗?再说乡里以前收的那么多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于是上前把敲锣的手攥住了,说:“别敲了。” 敲锣的辈小,问:“二叔怎么不让敲了?” 梁万禄说:“你敲锣不就是收唱戏的钱吗?乡政府有钱,为什么还向老百姓收钱?” 说话功夫,集聚了好多人。有人说:“是啊,乡政府有钱为什么还收钱?” 有的说:“去问问乡长。” 敲锣人问梁万禄:“二叔怎么知道乡政府有钱?” 梁万禄说:“乡政府有没有钱一算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梁万禄把这几年大家都知道的乡政府收的钱和花的钱一笔一笔算出来。问大伙:“大伙说我算的对不对?乡政府剩这么多钱,交唱戏钱怎么没钱?” 有人说:“乡长说乡政府如今没钱了才决定向大伙收钱的。我信以为真。如今这么一算,乡政府有钱。怎么说没钱呢?” “走,咱们去问问乡长。”有人喊。 于是人们纷纷到乡政府质问。最后结果这次唱戏钱不收了,由乡政府出了。又唱戏又唱影,闹腾了三天,一个雨星也没落下来。有人开始怀疑求雨不灵,有的说,求雨不一定马上下,前三天,后三天,排云调雨再三天。只要九天之内下雨就算。结果过了十几天,还是一个雨点也没有。这雨算是白求了,钱白花了。这笔冤枉钱穷人没花,一些人管梁万禄叫“禄二爷”又加上几分敬重之意,可是梁万禄就此也得罪了乡政府的头头和一些有钱的人。 冒险下矿找新途,方知老闆最歹毒; 归来山坡苦耕作,怎肯铜钱撒干土。 小山庄两族斗气梁万禄初露头角 第11页 能行善时多行善,得饶人处且饶人, 仗势欺人终成悔,世道无常总浮沉。 小门楼大风波 清末年间,人们家族观念特别强。族长经常对自己家族的人讲,自己家族的人受了欺负,大家都不能袖手旁观,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是一家人,都要互相照应。人少的家族常常受气,于是投靠人多的家族。势均力敌的家族经常发生矛盾,甚至发生持械冲突。不过家族斗争,常常是因为有钱人的财产纠纷引起,斗争中死伤的却多是穷人。 西新庄有两大家族,东头多数姓梁,西头多数姓孙。其他姓不多,有李、袁、姚、何、高等姓。孙梁两家家族不和持续了很多年,平和几年,激烈几年。平和年月里,两家又来往又通婚;激烈年月里,因为一点小事也会大吵大闹一通,严重时会打一场架,打伤几个人。孙家比梁家富裕,人也多。孙梁两家的冲突几乎都是以孙家胜利梁家失败而告终。不过平和的年月总比激烈的年月多,而且真打起来,只要伤了人,双方就会软下来。由武斗变成口斗,再由口斗变成说和,其中一方服软,平息了事。服软的当然常常是梁家。 清朝末年,大小战争连年不断。闹义和团以来,清政府动不动就抓人杀人。战乱一起,土匪也多起来,到处抢劫。兵荒马乱的气氛也扩散到这一带村庄。战乱使得人心惶惶。为了安全,一些人家悄悄准备兵器,除了刀枪之外,有钱的还购买鸟枪和比鸟枪威力大的大抬杆保护家院。 梁万禄十八岁那年春天订了婚。女的是东边十几里以外前小寨陈家大女儿。梁万禄姐姐的婆家住在前小寨。这门亲事就是梁万禄姐姐提的。前小寨同西新庄不同,那里是小平原,地板好。加上陈家是勤俭人家,日子过的比梁家好一些。一日三餐,两稀一干,总能吃得上。陈家大女儿比梁万禄小两岁,心灵手巧,又勤快。梁万禄虽然比陈家穷,但是人缘好,又识文断字,于是亲事就成了。陈家子女多。大女儿下边有三个弟弟,叫陈连仲、陈连科和陈连智。在陈家老爹带领下,个个勤劳节俭有精明强干,日子过的殷实。老爹多少会点武术,家里有一口刀,有时候自己练练,也教孩子练练。世道兵荒马乱,不少人家都鸟枪或大抬杆护家。陈家也买了两枝大抬杆,老爹和大儿子各使一枝护家。 就在梁万禄订婚那年深秋,西新庄孙梁两家又发生了家族纠纷。因为一点小事互不相让,越闹越凶,最后动起手来。这场架打得两家都伤了人,梁家人伤的多,孙家人伤的少,孙家还挑了梁家的一个门楼。孙家人多占了便宜,虽然伤了几个人,但是伤都不重,养几天就好了。挑门楼的事可非同小可。哪个家族的门楼被挑了,整个家族的人都觉得是奇耻大辱,老老少少觉得脸面无光。所谓门楼,就是住家院墙门上的顶盖。有钱人家的门楼讲究一些,门楼大一些,门楼顶上盖着青瓦。稍大的门楼,有四五尺宽;更宽的门楼可以进车。穷人家的门楼就简单多了,仅仅是人字形木架,上边盖些草,抹上泥而成的草泥门楼。宽度也就是三尺多宽,两个人并排走就过不去。这样的草泥门楼,一个小伙子上去就可以把盖掀掉。梁家的门楼还没有一家盖青瓦的。挑的门楼自然是属于草泥门楼了。门楼再简单也是脸面。门楼给人挑了,可丢了大脸。梁家的门楼给孙家挑了,梁家在孙家面前丢了大脸。打架,没孙家人多,打官司,没孙家有钱。梁家老老少少都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谁也没有办法。门楼被挑后,孙家人出了气,回了庄西;梁家人只在庄东团团转,不敢到庄西去找孙家。 梁万禄到前小寨去了几天,带一些红薯、大枣去孝敬还没成亲的岳父岳母,顺便也到赵各庄去看看自己的师父。 梁万禄一回来,梁家族长和一些年轻人就来到家里,说梁家的门楼被孙家挑了,让梁万禄想办法出这口气,还说以前同孙家斗,梁家的年长人也没有好招法,斗来斗去,吃亏最多的总是梁家。梁万禄听了,一时心里也没主意。心想,年长人没有办法,自己有啥好办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禄二爷你可得拿个办法,咱们梁家的门楼给孙家挑了不能就这么拉倒。你识文断字,无论如何你得想个办法出出这口气。你要拿不出办法来,咱们梁家别人就更没办法了。族长也说,我这身体不好;再说我也没文化说不出啥来,二兄弟就代表梁家去吧。拗不过大家,最后梁万禄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明天找孙家说理去。与其说去说理,还不如说掏个下台阶的面子。孙梁两家的矛盾哪有什么理不理的。再说,孙家比梁家人多钱多,理也就多。能掏回个面子就不错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带给孙家族长口信,说上午梁家禄二爷要见见。孙家族长是见过大世面的有钱人。听说禄二爷要见他,心里就不高兴。心想,什么禄二爷,不就是梁泰家的那个二小子么,上过几天私塾,没准连“人之初”和“赵钱孙李”还认不全呢。族长毕竟是族长,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啥时候见,我都恭候。有话说说也好。”带信人临走时,族长又补充一句:“请告诉要来见我的人,记着点,不要自讨没趣。” 带信人回来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梁万禄。梁万禄听了,心里想,今天同孙家族长见面很难预料情况如何,只能见机行事。孙家动手是不可能的,因为孙家占了便宜,不会先动手;梁家当然不会先动手。因此今天见面只是动嘴。梁万禄叮咛准备一同去的几个青年人,今天老孙家人说啥咱们也不能动手,一切听我的。咱们今天是说理去,可不是打架去。大家记住了。 第12页 十八岁初露锋芒(1) 小半晌的时候,梁万禄同四个青年人来到孙家族长家。孙家族长也是乡长。 孙家族长家的院子好气魄。院墙、门楼和院内的房子都是青砖砌成,院墙高高的。从墙外隔着墙顶往院内望,只能看见院内的房顶。门楼很高很大,可以进大车。左右两扇黑漆大门。左扇大门上还有一个小门,是专供走人的。大门平时不开,出入人都走小门。每扇大门的中央有一个金属的龙头样的铺首。龙头的嘴里刁着一个铁环,叫做门环。这是供人们叫门用的。来人一拍铁环,发出啪啪的响声。院内的人听见了就来开门。门框上还贴着一副对联,红纸经过风吹雨淋几乎变成白纸了,纸边已经破了,可是对联上的字却很清楚。 上联是,迎新春人畜兴旺, 下联是,辞旧岁日夜平安。 横批是,国泰民安。 梁万禄看了心里暗笑,这副对联是谁写的,骂孙家,孙家还不知道呢。“人丁”变成了“人畜”,这不是说,院子里有人也有牲口吗。其实,院子里也真有牲口,于是主人就没往深里想,对联不能这样写。 梁万禄来到门前,大门紧闭。富人家出入人多,可是院门总是关着;穷人家出入人少,可是院门总是开着。不少穷人家的院子本来就没有门,总是大敞四开。 梁万禄上前扣门。管院子的伙计问明来人,开了门。 族长院子很深。院内北边是正房,两边是厢房。正房五间,房间高大而宽敞;东西厢房也各是五间,比正房间量小,也矮一些。东厢房的窗户门都关着。看那个整齐劲,像是有人住。西厢房,有一间是牲口棚。从牲口槽子的高度看,是餵驴的。看样子至少有三四头驴。地面上有车压的印,显然,族长家有车,车出去了。院子里北高南低,中间是一个坎。正房在坎上,厢房在坎下。 管家出来迎接,寒暄之后陪着梁万禄等人径直往前走,上了几个台阶,上到坎上。到了正房跟前,大声对屋里喊到,“东家,客人来了”,又把身子一侧对大家说:“各位请,各位请”,说着把门帘一掀,把大家请到屋里。 这正房是钱褡子房。东西各两间,中间一间堂屋。堂屋也就是东西屋的过道和前院后院的过道,也是烧火做饭的厨房。东西两个锅台,各有两口锅。锅盖擦的干干净净。一口大水缸,水缸盖盖着。 族长在东屋里等着。 梁万禄一进屋,只见两间明亮的屋子清洁整齐。南边是连二的炕。四扇大窗户,窗户纸油得几乎半透明。炕席虽然不是新的,但干净,也没有一点破损,不象通常人家的炕席不是中间大窟隆小眼睛,就是炕席边破得像狗牙似的。炕稍放着一个带花瓷砖门的坐柜。坐柜顶上是高高的一罗被褥,几乎顶到房顶。这么多被褥有些是平时用的,有些不是,只是被褥罗高显得阔气。靠北墙一字排着几口上开盖的立柜。立柜上摆着坐钟、帽桶、胆瓶。座钟摆有节奏地来回摆动,发出喀噔喀噔的响声;胆瓶里插着鸡毛掸子。座钟上边墙上贴着一副字画。靠东墙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边供着族长家的家谱。桌上摆着茶壶茶碗、笔墨砚盂和几本书。桌子北边放着一把椅子。靠着立柜另外还有三把椅子。这是族长看书写字和待客的屋子。 族长见大家进来,站起身,带着一丝强装的微笑,请大家随便坐。用眼睛把来人轻轻扫了一遍,最后停在梁万禄身上。只见梁万禄高高的个,身上穿着一件土布毛兰旧长衫。虽然打着几块补丁,但是仍显得干净整齐,穿着可身。一条大辫子编得整整齐齐,顺在背后。脸上显得和颜悦色,可是眼睛灼灼有神,闪着几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定目光。给人的感觉是庄户儒生温文尔雅与刚毅精干集于一身。族长心中暗暗佩服,心想梁泰的二儿子竟出息成这样的人才。其他几个年轻人也是个个身强力壮。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可掉以轻心。可是因为孙家人多势众,又有准备,料定梁万禄等人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西屋落着门帘,屋有六七个孙家的青年人,准备好棍棒悄悄等着。东屋如果有什么事,叫声来人,那六七人几个箭步就能窜到东屋。 梁万禄已经感觉到族长在西屋安排了人,可他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到心上。梁万禄不客气,从立柜前拉把椅子,靠南炕坐下。其他人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炕沿上。 族长五十上下岁年纪,穿着一件长袍,手里托着水菸袋,坐在八仙桌北边那把椅子上。他气派十足。水菸袋的天鹅嘴儿插进嘴里,水菸袋里的水咕噜咕噜响了几声,一抬脸,嘴里喷出团团烟雾,慢慢开口道: “二兄弟,今天几位来此有何要事?”族长有意兜圈子。 孙家梁家虽然歷来不合,但毕竟拐弯抹角总有些亲戚关系。梁万禄辈分大,论着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孙家族长还是平辈。梁万禄在家排行第二,于是族长叫他二兄弟,而梁万禄叫族长为孙大哥。 梁万禄开门见山,“孙大哥,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弟兄几个今天是专为门楼事情而来。” 水菸袋又咕噜几声,族长沉吟一会儿,说:“你们族长咋没来呀,……” 没等族长继续往下说,梁万禄便说道:“近日我们族长身体欠佳,我们几个完全可以代表梁家说话办事。” 第13页 族长问:“你们几个能代表梁家?” “能”,“能”,“我们能”,几个年轻人纷纷说道。 族长说:“那好。说说你们的主意。” “很简单,你们给梁家重修门楼。”梁万禄坚定地说。 族长吸一口水烟,说道:“二兄弟,你还年轻。孙梁两家的事你还不十分清楚。这纠纷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次闹起来,事出有因。不过也怪我教育不够,年轻人火气大,挑了你们梁家的一个门楼。”停了一下,族长接着说道,“那个门楼是个草门楼。你们年轻人修起来用不了一两个工。你们就自己修上吧。让我们修,实在很为难。”族长说到这里,低下脸使劲咕噜它的水菸袋,眼睛在瞟着梁万禄等人的表情。 梁万禄听说让梁家自己修门楼,火就往上攻。他使劲压压冲到嘴边的话,镇定了一下,说道:“孙大哥,您是年长人,孙梁两家的事比我知道的多。但是多少辈子的纠纷,您也不能都说得清。其实谁也说不清。千年谷子万年糠的老辈子事,谁能记得住?再说,老辈子事,老辈子人都没有了,咱们这些人有啥必要纠缠个没完没了。我看还是打盆说盆,打碗说碗,别扯那么远,这样事情就容易解决了。如若不然,咱们孙梁两家到哪年哪月才能和睦相处,咱们庄才有宁日?” 族长把水菸袋嘴儿从嘴里抽出来,刚要说话,梁万禄把手摆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孙大哥大门横批写着国泰民安,现在社会动盪,国不泰民不安,土匪强盗到处都是。土匪闹到咱们这里,乡亲们就得遭大殃。难道土匪还没来,咱们自己先让乡亲们遭殃?” “二兄弟,你不用给我讲大道理。你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你不是说打盆说盆打碗说碗吗?咱们就说这场架,这是你们梁家引起的,主要‘不是’也在你们梁家。可以说,我们孙家没啥大‘不是’。”族长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今天的话就说到这儿。门楼,你们回去修修也不难。真是。” 十八岁初露锋芒(2) 梁万禄以一种几近哀求的口吻说道:“孙大哥,孙乡长,就算我求您了。孙大哥是一乡之长,给梁家老老少少一点面子。哪怕您叫一个人去,动动手就行。其他的活我们干。孙大哥也不失面子,也给了梁家面子。两家人在一起干干活,不就一下子和好了吗?” “不行。不用说一个人,半个人也不行。你们怎么这么不知趣。”族长听着又叫他族长,又叫他乡长,心里更不舒服。叫他乡长,使他想起那年求雨,就是这个梁万禄闹着没让大家掏钱,钱让乡里花了。一次捞钱的机会失掉了不算,还搭上不少,心里对梁万禄的怀恨又涌上心头。说着声音渐渐大起来。 “孙大叔怎么这么不通人情。我们禄二爷这么求孙大叔也不行?孙大叔还有没有良心?”一个梁家青年有些火了。 西新庄这一带的人非常注重按辈分称唿。平常是没有称唿不开口。说着话,也是一口一个“叔叔”、“婶子”、“哥哥”、“嫂子”。称唿少了,别人会笑话不懂礼节不懂规矩。甚至吵架时也不忘称唿。对长辈,对比自己年龄大的平辈,决不能口出“你”字,对“您”字又觉得不习惯而很少用。有一句典型的话是‘新媳妇回娘家,一进门三个妈’:“妈呀,我妈给妈捎好来了。”第一个“妈”,是叫面前的娘家妈,第二个“妈”是指自己的婆母,第三个“妈”还是叫面前的娘家妈。在别的地方,这第三个“妈”一定说成“您”或“你”,在西新庄这个地方不行,一定要说成“妈”。 “是我不通人情还是你们不通人情!”族长有点火了。 “孙大哥说主要‘不是’在我们梁家,可我听说主要‘不是’在孙家。骂架没好口,打架没好手。恐怕谁一时也说不清。孙大哥向来宽宏大量,今天就不能给梁家一点面子吗?”梁万禄知道求孙家族长无望,口气也带一点不客气。 “好了,好了,话已经说得不少了。”族长把语气缓和了一下,却把话口封住,手向外摆两下,下了逐客令,“管家,送客。” “孙大哥,您真的不肯开面了。”梁万禄用了一个不习惯的“您”字,便站起身来往外走,边走边说。 “走吧,走吧。”族长连推带搡,赶梁家几个年轻人走。一方面,族长年龄大,梁家来的都是年轻人,没法动手;再说大家也听到西屋有动静,知道那里有人。动起手来也许吃亏。好汉不吃眼前亏,梁万禄几个人硬是给赶出来了。 五道庙前较劲 梁家其他人又去说过几回。孙家一回比一回硬。谈判不成,小冲突争争吵吵,动手动脚的事接连不断。今天这个头上打个包,明天那个后背划个口子。两家都有人不断受伤,还是梁家伤人多,孙家伤人少。就这样闹哄了半个月。庄稼人,不管穷的富的,整年都有活。这个节气虽说庄稼都收进了场,有的进了家,可是不少高粱头、谷子捆还都在场院捆着没打完呢。这半个月家家都人心惶惶,耽误了不少活。挑的那个门楼还那样在地上摊着,梁家人一看见心里就犯堵,孙家人一看见就犯毛。两家都感到不认真解决不行了。文解决武解决,总得解决。 第14页 这一天孙家族长给梁家稍信来,说是两家当家人好好说道说道,把事情了结了。梁家族长把一些年长的辈分高的人集聚在一块,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推举梁万禄去见孙家族长。 梁万禄见大家都说让自己领头,就跟大家说:“大家还让我领头去,也可以。但是有些话得说在前头。这回跟孙家族长谈,可能谈好,也可能谈不好。谈好了,皆大欢喜。谈不好可能要打一场大架。听说老孙家请了练家。到时候咱们也得做好准备,谁也别当孬种。只要大家心齐,这场纠纷我们会胜利的。梁家在孙家面前从来就没占过上风。这回无论如何也得占个上风。让孙家族长尝尝占下风的滋味。大家要是心不齐,见了事往后缩,这个头我决不领。” 梁家族长说:“能说会道,见机行事,都数你梁万禄。我年龄大了,笨嘴拙腮的,到节骨眼上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身体也不行了。这次就全靠你了。谈好谈赖,大家都应承着。到时候,大家谁也不会当孬种。”族长问大家,“你们说是不是?” “是。” “谁也不会当孬种。” “禄二爷说咋办就咋办,我们都听禄二爷的。” 大家纷纷表态支持梁万禄领头。 其实梁万禄心中真想为大家办好这件事,只是怕大家心不齐,自己单枪匹马是不行的。见大家如此支持,就应承下来。 第二天梁万禄作为梁家的代表领着四五个青年人同孙家族长谈判。这次谈判在庄中间的五道庙旁边举行。 五道庙不大,只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庙坐北朝南,里面供奉着五道圣君。这五道圣君都是谁,人们已经忘记了。农民是最讲究实惠的,不知道从哪年开始,里面供奉已经变成了保佑风调雨顺好年景的神像,而且由五个变成了七个:中间是龙王,龙王西边有山神、土地、五殿阎君;龙王东边有虫王、苗神,还有一个神实在看不清是谁了。门两边石头墙上刻着内外两副对联,外边对联, 上联是‘东港西京望家泪’, 下联是‘南山北峪魂归乡’; 里面对联, 上联是‘保四季风调雨顺’, 下联是‘护八方国泰民安’。 因为庙在庄里,逢年过节或有什么事求神保佑,人们就到庙里上香祷告。五道庙地势较高,周围摆着一些供人们坐的大石头。庙旁有一棵大槐树,地面上撒着一大片树荫。天热时,大槐树给五道庙和坐在这里聊天的人们遮荫凉,冬天,大槐树抖掉所有树叶,让阳光撒到地面,让人们晒太阳。 这天在五道庙旁放了一张八仙桌。八仙桌的东、西、北三面各摆着一把椅子。这便是谈判会场。南面不坐人,以便其他人站在庙南面看个清楚。 日头两竿子高的光景,庄里的人们陆续向这里集聚过来。日头三竿子高光景,孙梁两家谈判人员来到会场。孙家族长领着四个膀大腰圆的青年人站在八仙桌西边,梁万禄也领着四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站在八仙桌东边。一位周姓老者,站在八仙桌的北边。这位老者是专门请来主持会议的人。周围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个五道庙围个水泄不通。 周老先生看了看八仙桌两边站着的孙梁两家代表,轻轻对孙家族长和梁万禄说了一句:“可以开始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两个代表齐声说道。 水火地两族对垒梁万禄兵围山庄 有诗论世道:弱肉强食史如此,家国无力受欺凌;依势压人人不服,依德治世世安宁。 有诗论家族:宗族有怨常流血,家庭无情总纠纷;不是人生皆量小,只因没遇明事人。 孙家胜券在握梁家惴惴不安 西新庄有三个空旷的地场,东场院、西场院和水火地。东西两个场院是打场的地方。那里堆着不少各家没打完的高粱谷子。所谓小地场就是指这两个地方。大地场指水火地。水火地,在庄西南边,南山根下地势较低的一片空旷地。 主持谈判的老先生见这种紧张气氛,忙向两位说:“先不着急决定。坐下来再商量商量。若不然,事情解决不了,反而把事情闹得更大了。这对谁家也不好。” 孙家族长沉静一下,对老先生说:“今天就这么定了。十天以后,请您老人家再来。那时见个高低,梁万禄就会听话了,问题也就随之都解决了。”一派胜利在握的姿态。 他回过脸来对梁万禄和梁万禄身后的年轻人说道, “二兄弟,各位爷们,十天后见。希望你们有什么本事,什么招数,都拿出来。最好能镇服我们孙家,否则,今天要解决而没解决了的三个问题,就由不得你们了。”孙家族长毕竟老练,说话沉着有力,滴水不漏。 “孙大哥请放心。到时候真的镇服了孙家,那三个问题如何解决就得听梁家的了”。梁万禄心里好像也满有数似的。 “就这么办。”。 族长说着就要走。老先生一摆手:“别忙。如果双方同意,就这么定了。十天后上午九点见。有座钟的,看着点。没有钟的估摸着日头两竿子高的时候。大伙都做好准备。到时候敲钟。钟声一响大家都去。地点,水火地。十天以内,有什么事都互相耽待着点,大小差错都不要出。” 第15页 老先生最后向着周围的人说:“今天散了。各位该干啥干啥去吧。” 大会一结束,人们的嘴就开了锅。 孙家人年轻的跃跃欲试,就象立刻要大显身手似的:“到时候就看咱们的了。这几天得好好练练。”; 有的认为就该教训教训梁家,到现在还有不服的。 有的担心“骂人没好口,打人没好手,这下子不知又要伤多少人。” 有的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什么打头,双方互相谦让一下就行了。” 有的说:“咱们有点过分。打伤一个,一家人不答应;挑了门楼,整个家族不答应。既然在气头上把门楼给挑了,气消了就该把门楼给人家修上。” 有的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有了金刚钻才敢揽瓷器。说不定人家到时候真有什么绝招。咱们孙家可就栽了大面了。” 族长见大家议论纷纷,不肯各回各家,就向大家说:“都回去吧。大家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孙家吃亏丢脸。孙家也向来没在梁家面前丢过脸。” 梁家人则是惴惴不安。 有的说:“就凭咱们这些人能打得过孙家?怎么可能?” 有的年长人说:“咱们就忍下这口气吧。真要大打起来,吃亏的只能是咱们梁家。人家孙家人多财大,斗不过人家。嗨。梁家多灾多难吶。哪辈子做的孽呦。” 也有的说:“那咱们就永远怕孙家不成?” 有的年轻人说:“别看禄二爷年轻,说不定禄二爷真有什么高招能制服孙家。” “对。还没动手呢,自己先堆缩了怎么行。只要大家心齐,就啥也不怕。”有的应和着:“说不定,禄二爷心里早就有数了。” “他那么年轻,刚十八岁,能有个啥数?就是有数也得在人家算计的道道之内。到时候只有向人家服软。”这是不贊成的。 “年轻咋的,周瑜十二岁就当了水军都督。”一个持贊成态度的年轻人说道,“我偷着告诉你一句吧,禄二爷心里早就有数了。到时候瞧好吧。节骨眼上大家别堆缩,齐心协力,我保证咱们梁家能赢。”说者越发兴奋起来。 “行了,行了。什么有数没数的,就你多嘴。不说还能把你当哑巴?”另一个稍大点的年轻人打断了这个年轻人的话,显然是年轻人的家长,小声说道:“以后再也不许你多一句嘴。嘱咐你的话一转脸就忘了。” 那个多嘴年轻人一吐舌头跑回家了。其他人也渐渐散去。 两家备战 谈判破裂后,孙梁两家都紧张准备起来。 孙家族长的院子很大。大门总是紧锁着。里面从早到晚总响着噼噼啪啪器械撞击的声音。木头声音是棍棒碰撞,金属声音是刀剑相磕。有时还有三节棍九节鞭发出的声音。孙家请来四个练家,昼夜教孙家子弟习武练招。在庄里来回走动的人,隔着高墙里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有人出入时,隔着门缝扫一眼,可以看到有人在练武。到后山打柴的人站在高处,可以看见大院子里的人在舞刀弄枪,至少有三十多人,教师爷也有四五个,但是看不清谁是谁。兵器闪闪放光,人手一件,都是新买的。 梁万禄到梁家族长家商议对策。族长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得挺下去。”他问梁万禄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梁万禄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同族长说了,问族长同意不同意。族长想了想说:“事已如此,也只有这么办才能出奇制胜。这些想法对谁也不要讲。还要处处多加小心。” 梁家请来了练家。因为没钱,只能请来一个,就是梁万禄在煤矿做工时的师父,常师父。在东头一院子里练习。武器照孙家差远了。有几口刀和剑,都是祖传的,有的破旧不堪。更多的武器就是棍棒。其他傢伙有啥算啥,钩杆铁尺啥都有,叉子、铁锹,扁担、二齿钩有啥用啥。这里院墙不高,个高的人一抬头,院里干啥都看个清清楚楚。练习的也有二十多人。徒弟多,师父就一人,教不过来。这个徒弟学会一招就教那个徒弟。大家情绪很高,昼夜不停。清早天一蒙蒙亮就开始,有教有学,直到天黑看不见时就一个个自己摸着练。 这几天,两家经常有人打听和查看对方的准备与练武情况。孙家把梁家的情况了解个一清二楚。族长越加有信心。练武水平、武器水平、练武人数,样样都比梁家强。族长迷惑不解的是梁家明明啥也比不上孙家,为什么大伙练的一直那么起劲,那么认真。他也暗中打听梁家有什么特殊准备没有。打听的结果只是得知梁家没练武的人,有的没信心了,有的一直信心十足;没听说有什么特殊准备。 到了第四天头上,梁万禄悄悄走了。先到前小寨,找到没有成亲的岳父岳母家,也到姐姐家。在那里悄悄活动两天。又带着常师父的信,悄悄到了唐山找到唐山天和武馆,同常师父在那里的师兄弟见了面。天和武术馆不是大武术馆,可是那里的掌门师傅武艺却十分了得。教出的徒弟,不仅武艺好,人品更好。讲究做人为本,练武强身;不欺弱者,不畏强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精诚团结,爱我天和。常师父在这里练了一年的武术,因为家里等他下煤窑挣钱养家餬口,就离开了天和武馆。几天之后,梁万禄又悄悄回到了西新庄。 第16页 将聚水火地兵围小山庄(1) 转眼到了第十天。水火地早早就有了不少人等着看热闹,看孙梁两家谁赢谁败。除了西新庄的人,还有一些外庄的人,南边狼窝铺的、田家弯子的,西边刁家庄的,东北边稍远哑巴庄子人也来了。还有一些人不知哪个庄的也来看热闹。 日头两竿子高的光景,孙家梁家的人能来的陆陆续续都来到水火地。日头三竿子高的时候,庄里的钟响了。过了一会,孙家四十多号年轻人在族长带领下来到水火地,梁家也有三十多号人在族长和梁万禄带领下来到水火地。不过梁家的可不都是年轻人,有的能有四十多岁。所带的器械显然不如孙家的好,有的根本就不是兵器,而是干农活的家具。 看到这个战斗力明显不同的情景,看热闹的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今天梁家输定了,有的说,没准这是一计。 孙家族长和梁万禄互相拱拱手打招唿。各自站到自己的人群前边。 周老先生走上前来,对两边拱了拱手大声说道, “各位乡亲,今天孙梁两家以武相见。按照两家事先商定的条件,输家要做三件事情,一、修好挑掉的门楼,二、承担两家伤人请医抓药所用的一切花销。三、今天两家见高低造成的其他损失也由输家承担。”他分别看了一眼孙家族长和梁万禄,“两家领头人是不是都认可这三条?” “认可”,“认可”两人说道。 老先生接着说:“不管哪家输了哪家赢了,自此以后,两家不管出了啥事也不准动手,要协商解决。今天事情完了以后两家要成立个协调会,负责解决庄里的大小纠纷。这也是两家事先商量好的。”老先生环视一下大家,问道:“大家认可不认可?” “认可”,“认可”,“认可”。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现在两家各显高招,见个高低。见高低办法分为空手打和兵器打。这里还分一对一打和大伙混打。不管怎样打都不许使用暗器。”老先生又对孙家族长和梁万禄说道,“你们立即商量开始怎么个打法,是用空手还是带兵器,是一对一打还是混打。” 孙家族长抢先开口:“我先说两句。”向大家一拱手,“各位乡亲,老少爷们,孙梁两家闹到今天这个份上,是大家谁也不希望的,但是没办法。今天见个高低,把问题解决了,倒也利索,以后谁也不要纠缠,两家和睦相处。”稍停了停,“至于两家见高低,开始怎么个打法,”说到这里,眼睛转到梁万禄身上,冲着梁万禄,“不管用那种打法,今天输赢明摆着,是不是就不要动手了。否则伤了谁家爷们都不好。二兄弟说呢?”。说完转过身来对自己身后的人拱了一个圈手,“大家说是吧?” 族长说话带有抑扬顿挫的节奏,话又很有分寸,赢得孙家人一片好感。 “族长说得是。” “明摆着是孙家赢了。” “梁家认输吧。认输就省事了。” 孙家人群中一阵七嘴八舌,带着胜利的喜悦和半嘲笑的口气。 梁家人默默无声,有的无奈,有的胸有成竹不需多话,都在等着梁万禄说话。 梁万禄看一眼梁家族长,族长给了梁万禄一个坚定的眼神,让他代表梁家说话。梁万禄向大家拱拱手,不慌不忙地说道: “孙大哥,各位乡亲,老少爷们,我先向各位介绍几位亲戚和朋友,今日都是来帮我忙的。”说着向人群后边招招手,“各位弟兄往前边站一站,跟大家见见面。” 立刻有十几个人从后边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到前边来,站在梁万禄身后。有的膀大腰圆满脸杀气,有的身强力壮一身正气,有的精明洒脱气度不凡。人们一见就知道,个个是练家好手,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心中暗暗赞嘆。孙家人群一阵惊奇和轻微骚动,有的稍显惊慌;梁家人群一阵议论和情绪振奋,有些人显出正如所料的神态。 梁万禄给大家简单介绍:“这几位是唐山来的天和武馆的弟兄,这几位是赵各庄的,这几位是前后小寨,这几位是古冶和林西的。各位都是我的亲戚或好友。大家都练过几年,对武功略懂一二。今天主要请各位弟兄来是切磋武艺,不是来打架。如果要过招,到时候如有不慎,磕着碰着,还望各位乡亲包涵。” 随着梁万禄介绍,这些人一一向大家拱手,表示对介绍者的谢意和对大家的敬意。介绍完毕,这些人往梁万禄身后的人群里一站,梁万禄身后队伍的阵势和孙家族长身后队伍的阵势,可就大不一样了。梁家队伍士气高涨,孙家队伍的气势被压倒了。 孙家族长见此情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梁万禄怎么能请来这么多练家。族长干咳了两声,说道,“欢迎各位,欢迎各位。今天,今天我们孙家……”心里有些发慌,准备好的词一下子全乱了。族长又连着假咳两声,以便稳定一下慌乱的心绪,刚要接着说话,旁边一个年轻人递过来手绢,请族长擦擦嘴,顺便在族长耳边说了一句:“对面那两个唐山来的大个,是唐山头号二号武术高手,请慎重。” 一听这话,族长刚刚稳定一点的心绪更加慌乱起来。用手绢擦了擦嘴,手有些轻轻发抖,眼睛扫了一下对面的几个大个,心里立刻扑腾起来。两边眼神一打照面,族长见到那几双眼睛,炯炯有神,象一把把利剑直向自己心窝刺来,吓得立刻把自己的眼睛低下来,心想,今天过招无论如何都得输在人家手里。自己请来的四位练家都是教武术,不是来参战;即便能来参战,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也许大伙一起打,靠孙家人多……想到这里又扫了一眼大个的身上,好像他们的腰间缠着软兵器。于是想到,靠人多也不行,怕是孙家那点武术十个八个抵不住人家一个。族长心里全乱成一团麻。 第17页 “孙大哥,孙大哥,……”梁万禄叫了两声。 族长激灵一下打个冷战,原来是梁万禄叫自己,忙应道:“呵,啊,……我们,我们孙家……” 族长勉强开口,一抬眼看见东山上有不少人,影影绰绰手里都拿着鸟枪或大抬杆,急切问道:“二兄弟,那,那是怎么个事?” 梁万禄微微一笑,“孙大哥,那些人也是我们请来的亲戚朋友。”说着又往南山上一指,“再请看这边”,族长随着梁万禄的手往南山一望,那里也有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傢伙,“这些人也都是我们梁家的亲戚朋友。” 梁万禄又把手往北边一指,“孙大哥,请看你们大院后边山上。”族长一看,那里至少有十几号人,手里也都拿着傢伙。 族长心里明白,东山上南山上那些人一会儿到了跟前,会把孙家人全围起来,远远地把鸟枪大抬杆对准你,谁还敢动一动。北边山坡上的人直接威胁自己的家。自己家大院墙虽然高,可是在后山坡上一看,一览无余。鸟枪和大抬杆能不能射到自己家大院,谁也没试过。 将聚水火地兵围小山庄(2) 族长哪儿见过这个阵势,脸色变得苍白,一阵头旋,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到旁边石头上。汗唰的一下淌了下来。几个人立刻围拢上来擦汗捶背。 梁万禄心里明白,族长是急吓的。“孙大哥,这是怎么了?”梁万禄上前问候,又对身后梁家一个小伙子说,“还不快请何先生去?” “哎!”小伙子一熘烟地跑了。何先生是西新庄一位汉医,周围十里八里都有名气。何先生跟梁万禄向来不错,他今天不忍心看梁家吃亏挨打,没到水火地来。 过了好一会儿。族长定了定神。睁开眼睛,对梁万禄说,“不打紧,我这是老病犯了,过一会就好。” 梁万禄急切想知道族长现在的想法,说道:“孙大哥,有啥话好商量,怎么急成这样。稍坐一会儿,何先生马上就到。” 又停了一会,族长对梁万禄说,“二兄弟,你让梁家的人往后让一让。今天的事我们要商量一下。” 梁万禄用手一摆,“大家先往后让一让,让一让。族长突然身体不好,大家等一会儿。” 梁家人群往后退了十多丈远,在那里议论开了。 一会儿功夫,何先生来了。摸了摸脉,扎了几针,告诉大家没事了。族长一时着急上火,歇一会就好了。我开个方子,抓副药吃了就好了,好好休息休息。没事儿。 孙家族长向何先生表示一番感谢,把何先生打发走了。接着把孙家几个年长的人叫在一起,问大家,“今天的情景大家都看到了,我想大家心里也明白。看咋办,大家拿个主意。”。 孙勇说道:“今天的高低不能见了。一动手,咱们的人肯定不行。这边人败了伤了还不算,后山上人家一开枪,咱们老窝都给端了。” 一个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动手,肯定吃亏,还得吃大亏。” “谁承想他梁万禄拿出这么一招来。今天咱们肯定输了。输就输吧。没别的法。” “认输是认输,还得想办法,别让咱们孙家面子丢的太大。” “算了吧。认输吧。先认输比动手后认输损失小得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主张动手的,都认输了。 “这么说,大家都同意认输了?还有其他主意没有?”族长问。 大家答:“都同意认输了。” “不认输也不行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梁万禄能找了这么多人,我真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一个年长者说。 孙勇说:“单兵教练还是大伙一起动手,咱们都不是人家对手。只能认输。” 族长说道:“我看也只能这样。为了孙家少受损失,体面认输比打输了好的多。这一认输,周老先生说的那三条,咱们都得答应。” “只好这么做了。”一个人说,“这么轻易认输,梁家可能还提出其他要求。族长见机作主就行了。现在是少受损失,顾全面子要紧。” “梁万禄的为人我知道,合情合理的要求他可能提出来,不合情理的苛刻要求他不会提。不过,眼望到晌午了,梁万禄请来的这么多人晌午饭看来得咱们管。”孙勇说。 “看来不管饭不行。”有人附和道。 “还有,梁万禄请来的人,那个能白来,不得给点辛苦钱?”还是那个人提醒。 “他梁家请的人是来对付我们的,凭啥我们给辛苦钱?”有人反对。 “要是动起来,人家打伤你一片人,弄不好打死几口子。你得损失多少?再顺手啪啪啪也挑你几个门楼,你不得忍着?老窝不给你端了就不错了。动手容易,动起手来,结果如何就由不得你了。到那时候人财两伤,面子丢尽,可就啥都晚了。今天来的没有善茬子。再说,按惯例这一切花销都是输家掏。不掏,动手试试?”那人说的有些激动了。 “好了,好了。这些大家心里都明白。”族长这时完全平静下来,“今天咱们是输定了。输要输个水平。管饭,掏辛苦钱,比起动手后的损失要小得多。咱们主动提出管饭。再在适当时机给辛苦钱,方能显出咱们孙家的风度。更重要的是在外庄人面前,孙家不仅没丢脸,还显得有面子。就这么定了。” 第18页 族长一回头,叫过来几个年轻人,“去到庄里告诉几家有大猪的,立刻拉过来,杀猪打酒,准备晌午饭。照着二百人的饭准备。”回头对管家说:“白面先从我们家拿,不够的立即想办法,或借或买。快去准备。”管家和几个年轻人一应声地去了。 族长站起身来,向梁家人群这边边走边向梁万禄招手。 梁万禄也走过来,问道:“孙大哥,好点了吧。商量怎么样?” 说话功夫孙梁两家不少人围拢上来。 族长看了看大家,看了看梁万禄,稳了一下神,说道: “二兄弟,各位乡亲,老少爷们,今天两家输赢就不要论了,高低不用我说也是明摆着。为了孙梁两家不伤和气,今天就不必动手了。先前周老先生说的那三条,我们都承担。你们看好不好?”稍停了一下,“我这里代表孙家对以前的事向梁家赔不是了!”说着深深一揖。 这会儿,该论到孙家人群沉闷了。 梁万禄问:“孙大哥,当真不比高低了?” 族长:“当真。”转过身来对周老先生说,“老哥哥,我孙某人今天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请大家放心,您老人家也放心好了。”族长努力把自己身份往下降,套近乎,对主持人周老先生称起老哥哥来。 将聚水火地兵围小山庄(3) 周老先生问梁万禄:“兄弟,象族长说的这样办,先决定两家不动手,其他事情协商解决行不行?” 梁万禄说:“只要孙大哥答应条件,怎么办都好商量。不动手就把问题解决了,梁家也是求之不得。” 主持老先生高兴地说道:“那好,咱们先决定不动手了。不动手,两家不再伤人,这比啥都好,比啥都要紧。至于孙家答应条件,破费一点,算不了什么,可对两家都是积德了。” 族长听到“孙家破费一点,算不了什么”脸上划过一丝不高兴,心想,这破费少得了嘛,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强做的笑容。 “今天的事往下怎么办?”梁万禄又追问一句。 “兄弟意思是今天阵势摆开了,怎么收场?”老先生说道,转过脸来问族长:“族长说呢?” 族长心想,这时候要面子打紧,说道:“还有啥怎么办的,大家进庄歇息,待会儿吃饭。快派人到山坡上,把人都请到孙家歇息。今天的事全结束了。”族长显得大方起来,“梁家请来的人,今天都管饭。本庄的人,家里没事的欢迎光临。凡是能光临孙家的都是孙家的客人。其他事情,咱们边吃边谈。” 主持老先生见到这个情景,心里暗暗高兴,不管怎么说,只要不动手啥事都好办。 “二兄弟,快请几位师傅前边走。”族长用手让几位外来人前边走。 “孙大哥今天这么决定了,各位恭敬不如从命,都请吧。孙大哥先请。”梁万禄让了几位客人,又让族长。 大家忽忽拉拉跟着往庄里走。孙家人一拨,梁家人一拨。孙家人沉默不语,心都象坠块铅似的。梁家人都情不自禁的高兴着,可又不好意思太表现出来,毕竟孙家人都是当庄的熟人,有些人还是转着圈的亲戚。在回庄的路上,梁家人群高兴但小声议论着:“孙家也有今天。” “孙家族长还算识时务。今天真要动手,孙家就不好收场了。” “禄二爷有这么大的心劲,请来这么多能人。前两天可把我愁坏了。” “我说啥来着。听我的准没错。禄二爷早就预料到了,也计谋好了。禄二爷一个月前就看出来了,说孙梁两家非打一场大仗不可。那些天他出去干啥去了?找人去了。早就准备上了。今天这个阵势看见了吧,禄二爷外边朋友多着呢。” “我告诉你们吧,那个常师父就是禄二爷的师父。常师父的武艺,大家看到了吧,那是唐山武馆练过的。那几个唐山来的练家,都是常师父的师兄弟,也都是禄二爷的朋友。”一个年轻人说。 “禄二爷人年轻,办的事可比咱们这些三四十岁的人强多。” “那感情,禄二爷可不是一般人,那书可读多去了。” “这回咱们梁家总算出了口气。” “今天孙家可要破费了。不过破费点也便宜了他们。” “族长这么决定也够明白了。要不这个台阶怎么下。” 孙梁两家重归于好 族长大院内外摆上了从各家借来的桌子。一过晌,酒菜陆续上桌,大家纷纷入席。大院正房前边紧挨着摆放四张桌子。中间是孙家族长、梁家族长、梁万禄、主持解决两家纠纷的周老先生、东边是梁家请来武术师傅、练家和各位领头的;西边是孙家几位年长者和请来的武术师傅。其他桌子旁也都坐满了人,两家的年长者,有两家请来的人,有两家这些天昼夜练武的人,还有庄里其他姓的长辈。梁家请的人中,前小寨的人最多。梁万禄未婚妻的两个叔叔、三个弟弟陈连仲、陈连科、陈连智,其他堂兄弟听说陈家没结婚的大姑爷需要帮忙,也都争着抢着来了。还有梁万禄姐姐婆家的人也来了不少。自己家有火枪的带上,没火枪的借火枪也带上。前些日子孙梁两家被打伤的人大体都好了,今日也被请来参加宴席。 第19页 周老先生先站起来,致开场词:“各位乡亲,老少爷们,我受孙梁两家邀请和委託作为两家解决纠纷的主持人和公证人,谢谢两家对我的器重和信任。今天我非常高兴看到有这么一个好的结局,大家都一同坐在一起共进午餐,这本身就是两家和睦相处的开始。我这里郑重重复一遍孙家族长的承诺,保证做好今天上午提到的三件事,请大家放心。两家都共同承诺,以后不管出了啥事都要本着和睦相处的精神协商解决。”老先生端起酒杯,问孙家族长、梁家族长和梁万禄,“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是这样”。几个异口同声应承道。 “那好,为了以后两家和睦,三位先干了这杯。”老先生说道。 三人一饮而尽,相互一笑。 老先生也把杯中酒饮尽,接着说道:“今天大家到孙家作客,都是孙家的客人,因而先请今日盛宴的主人,孙家族长说话。” 孙家族长站起身来,高举酒杯:“各位远道来的武林师傅,有幸见面的各庄乡亲,西新庄的各位乡亲和老少爷们,今日光临我们孙家都是缘分。我代表孙家对大家表示欢迎。上午还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现在都坐在一起,都将成为朋友。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欢迎,为了孙梁两家以后和睦相处,也对以前我们孙家不妥之处表示歉意,我这里敬大家一杯。”族长说完,一饮而尽:“大家请尽情,多吃多喝,不要见外。” 族长连饮两杯。平时这点酒不在话下,可是今天似乎有点多了,说完话,身子有点发晃。别人扶他轻轻坐在靠背椅子上。 论到梁万禄说话了。梁万禄一站起身来就有人鼓掌。梁万禄一边连连向众人作揖,一边嘴里不住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大家鼓掌的声音更热烈了,梁万禄眼睛里闪着泪花,“各位朋友,谢谢;各位乡亲,谢谢;各位老少爷们,谢谢。谢谢。”说话有点哽咽。停顿一下,梁万禄接着说:“没有大家的支持就不会有今天的和气和结局。”他转过脸来,对着孙家族长,对着孙家人:“谢谢孙家各位乡亲和爷们。是你们在最关键的时刻作出了高人一筹的决定,两家不再比输赢了,这样少伤了多少乡亲哪。我这里特别谢谢德高望重的族长和乡长孙大哥的宽宏大量。我这里先敬一杯。”说着也是一饮而尽。 孙家族长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也有考虑不周之处。平心而论,对待你们梁家,以前我们有时是有些过分。”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今天大家不是都坐到一起了嘛。”梁万禄这种得理让人的风度,给孙梁两家的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再多说两句。”梁万禄把空酒杯在空中晃了晃,“俗话说得好,‘和为贵’,以后我们孙梁两家一定要和睦相处,要团结。现在军阀混战,强盗横行,土匪四起,人心惶惶,大家都有耳闻。洋鬼子瓜分中国,越来越猖狂,这开滦就要全成为洋鬼子的了。洋鬼子、军阀、土匪、强盗,都是坑害咱们老百姓的。咱们要团结,共同对外才能保住家乡。如果咱们不团结,家族之间窝里斗起来,那咱们还有好吗?以后不要分孙家梁家,乡亲们都是一家。有句成语叫做,‘众志成城’。只要大家好好团结起来,就会少受战乱之灾。多少年来,孙梁两家的纠纷给两家带来多少苦难。只要大家好好团结起来,遇事多忍让一点,多替别人想想,大家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就会不再受纠纷之苦。乡亲们,请一定要牢记‘和为贵’。谢谢大家。” 话说到在理处就能拨动人们的心弦,就能唤起共鸣。理不怕深,能用大家熟悉的语言把理说透,人们就会接受。梁万禄的话深深打动了人们的心,也深深印在人们的心里。人们暗暗佩服梁万禄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年轻人。 孙勇从人群中挤过来,握住梁万禄的手说:“老叔,我今天真高兴。两家都没有伤人,这比啥都好。”梁万禄说:“以后咱们两家总也不要动手了。有啥事商量着办,没有办不成的。” 事后有人贊梁万禄年轻有为,做了一首诗。诗中说道: 十八岁为人,一计平族恨, 论团结攘外,数语醒乡亲。 说某某人多大岁数为人,是说这个年轻人在那一年第一次作了一件成年人才能作的对大家有意义有影响的事情。梁万禄十八岁这年就能作出这样出色的事情了,人们就称赞的说梁万禄十八岁为人。 宴会气氛越来越融洽,情绪越来越高。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畅快。 席间,周老先生提议,为了庆祝孙梁两家和平解决这场可能给两家带来重大灾难的纠纷,两家从此修好,为了欢迎远道来的客人并整个西新庄的朋友,晚上要唱一场皮影,庆祝一下这个喜庆的日子。周老先生话一出口,立即得到孙梁两家的贊同。而且孙家族长提出,唱影的费用也由孙家出,也算是对梁家以往不妥之处赔一份情。 这里唱皮影是民间很普遍的一种文艺形式。人们把唐山和昌黎、滦县、乐亭三县的人戏称老呔儿。老呔喜欢唱皮影、看皮影、听皮影,因而皮影也叫老呔儿影。庄庄都有皮影班子,都是爱好唱皮影的人自发组织起来的。逢年过节唱皮影,红白喜事唱皮影。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一高兴就找人唱台皮影。这天晚上有本庄的皮影,还从附近庄上请来的两台皮影。三台皮影同时唱,整个庄里就像过节一样热闹。 第20页 这天大家尽欢而散。外来人各得相应的红包。孙梁两家就此言归于好。孙家履行了诺言,重修了梁家门楼,承担了医药费用。事情过后孙家族长却大病一场。 这真是: 有钱撑腰常凌弱,弱众联手撑干坤; 年轻有志胜年长,刚愎到头病中吟。 做新郎持家心盛得贵子苦中有甜 人得喜事精神爽,天降灾难地遭殃 人生总盼逢好运,天意常使受凄凉。 梁万禄披红娶亲乡亲们持枪保驾 一九一二年初冬,梁万禄和陈家大女儿成亲。成亲的前一天,梁万禄从榛子镇订了花轿。榛子镇是这儿周围几十里最大的镇,也一座古镇,离前小寨三里多地。成亲这天梁万禄早早起来去前小寨娶亲。这里的人家养骡子马非常少。穷人家能养的牲口几乎都是驴。梁万禄的哥哥梁万全,家族中还有几个近支人都跟着一起去。这天梁万禄骑着专门借来的一匹马,身上穿着一件新长衫,披红戴花;头上带着瓜皮帽,玻璃红顶子熠熠闪光,长长黝黑的辫子垂在身后,轻轻摆动,显得格外英俊潇洒。其他人年龄大一些的骑驴,年轻的用步量。西新庄到前小寨十六里路,走路也累不着。另外还用两头驴托着驴驮子,驮子上是酒和一些点心等食品,是准备回来的路上给轿夫和大伙吃喝的。有两个人背着砂枪。这两年越来越不安宁,有的专门抢劫娶亲的财物。砂枪跟鸟枪差不多,就是枪把不一样。砂枪枪把是直的,象洋枪枪把,可以顶在肩的前部,使得枪容易端稳,打得更准;鸟枪枪把是一个细弯勾,握在手里,放枪时手容易抖动,不如砂枪打得准。砂枪和鸟枪都属于火枪,都用火药打枪砂。两年前西新庄还没有火枪,现在也有了。 娶亲的人到了榛子镇,领上花轿和鼓乐手,忽忽拉拉吹吹打打向前小寨进发。出榛子镇前,先呜哇呜哇吹一通,放了一些鞭炮。镇上认识梁万禄的看着梁万禄骑着马,一身新姑爷打扮,就上前向梁万禄祝贺。梁万禄向大家一一作揖致谢。人群离前小寨大老远的时候,鼓乐手便呜哇呜哇地吹起来。前小寨的人们听到声音都出庄来,迎接的迎接,看热闹的看热闹。孩子们跑出庄老远闹着跳着。陈家在前小寨庄东头,娶亲队伍从庄西头进庄穿过整个前小寨到庄东头。一路上,喇叭声、鞭炮声响个不停。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全庄人都拥到街上。 陈家人除了大女儿外都出来迎接。大家互相作揖贺喜。花轿进了院,停在房屋门口,等待新娘子上轿。新娘子在屋里面早已打扮好坐在炕上等着。脸上轻轻擦了一点粉;头上带着银首饰:有两个凤凰,有几朵花,在发纂儿上还别着一个长长的簪子。耳朵下带着银耳环。金首饰买不起,对梁家这样的穷人家来说能给新娘子打这么一套银首饰,已经尽了全力了。后来从关里到关外,走了很多地方,经过很多波折和苦难,梁万禄妻子一直把这些首饰作为最心爱的物件带在身边,从没丢失一件。直到一九五一年最小的五儿子上学实在没钱交学费,才忍痛把这些珍存了近四十年心爱的结婚首饰当作散碎银子卖掉了。这是后话。 新娘子贴身棉衣外边套着宽身宽袖红花夹袄,头上红布盖头,脚上穿着尖尖绣花鞋,藏在宽宽长长的裤脚里。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人们的喧闹声和人们进进出出走步声和说话声。直到有人高喊“新娘子上轿”,新娘子才慢慢挪动到炕沿边,由陈家人背着送到屋门口的花轿里。因为新娘子穿上结婚鞋后,直到进婆家以前脚不能着地,因此要由人背着上轿。 新娘子进轿后,有人高喊“起轿”。鞭炮声立刻噼噼啪啪响成一片。鼓乐手使足了劲吹欢快的结婚曲子。人们说话声完全被淹没在这喜庆的喧闹声中。人群随着花轿起动,渐渐由庄东向庄西移动。人群中间梁万禄骑着马,伴着轿同行。鞭炮声、喇叭声、开道的锣声,随着人群由西向东移动。前小寨上空不断响着“二踢脚”“咚,咔,咚,咔”的爆炸声。人们把娶亲队伍送得老远老远。新娘子的三个弟弟和其他亲人一同前往。他们有些人背着火枪,即是送亲,又是保护新娘。梁万禄的姐姐是大媒人,当然也得跟着大家一同前往。年龄大些的男人骑驴或坐车,女人都坐车,年轻小伙子们步行。新娘子的父母,站在庄头久久不肯离去,直到远去的人群绕过土坡看不见了,喇叭声也听不见了,才含着泪花回去。作父母的都是这样,明知自己的女儿结婚是件喜庆的事,可是一想女儿从此是人家的人了,不能天天在自己的身边了,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娶亲队伍在路上歇了几气。每次歇气,大家就在路边喝酒吃点心。梁万禄拿着酒壶和点心,让了这位让那位。只是亏了新娘子,在花轿里盖着头盖干坐着,不能跟大家说话,也不能吃喝。 娶亲队伍每经一个庄就放一些鞭炮,吹一阵喇叭。 傍晌午的时候,娶亲队伍进了西新庄。梁家不少人早早就站在庄头迎接。队伍一到,鞭炮齐响。梁家人陈家人纷纷互相作揖道喜。 梁万禄的新家就在庄东头,进了庄往北一拐就到了。娶亲实行绕庄。队伍从庄东头进庄穿街而过,到了庄西头。再过庄西的那条称为西沟的小河沟,到刁家庄。在刁家庄绕一圈,再绕到西新庄东头的后街,进了梁万禄的新家。一路上喇叭呜哇呜哇不停地吹,鞭炮,“二踢脚”不停地放。西新庄梁家人,孙家人都出来看热闹和祝贺。刁家庄的人也都出来道喜。偏僻小山村平时没有什么热闹,有人娶媳妇便是一件盛事。两个庄的人都被轰动了。 第21页 西新庄东街,分前后两排宅子,前边一排在南边,临大路,后边一排在北边,紧靠安子山山根。两排宅子中间有一条窄道。离庄东头不远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沟,人们叫它东墙壕。东墙壕东边,南边的院子是姚家与袁家的宅子;东墙壕西边前街是梁善的宅子,后街是梁智的宅子。梁智宅子西边就是梁万禄的新婚宅子。后来梁万禄搬了几次家,这个宅子就被称作老宅子。 新人下轿,由人搀进作为梁万禄新房的三间草房屋内。这三间草房是宅子的厢房。梁万禄的父母梁泰夫妇端坐正面,梁万禄的姐姐大红媒,坐在旁边。拜堂仪式开始。新郎新娘双双立在屋中央。 主持人高喊:“一拜祖宗”。新郎新娘站在地中央,向祖宗牌位前推金銮揽玉柱施三拜九叩大礼。 主持人又高喊:“二拜高堂”。新郎新娘向父母三拜六叩。 “三拜媒人。”新郎新娘给媒人三鞠躬。 “夫妻双拜”。新郎新娘互相三鞠躬。 “送入新房”。新郎新娘进入里屋。新郎掀掉新娘的红头盖布。稍稍休息片刻,说说话。 外边主持人高喊:“新郎新娘准备拜宾朋。” 新郎新娘急忙出来。又向父母和媒人鞠躬施礼。 主持人把新郎新娘带到正房屋内。正房是梁泰夫妇住的房子。虽然也是三间,但是正房的房间面积比厢房大。屋子里坐满了客人。大家都围在摆满酒菜的桌旁等着。见新郎新娘一进屋,会喝酒不会喝酒的都举起酒杯向新郎新娘祝贺。这时人们才看到新娘子中等身材,头上带着的一对银凤凰颤颤巍巍,四朵银彩花轻轻摆动,一根长长的银簪别着乌黑的纂儿,耳朵坠着银耳环,显得异常端庄;长方脸上,两道轻轻描过的眉,浓淡适宜,眼帘因腼腆而稍稍低垂,脸上因人们注视时而泛出两片红润,显得格外秀气。 主持人高喊:“拜宾朋”,新郎新娘向宾朋鞠躬施礼。 “庆宴开始。”随着主持人一声高喊,梁万禄到各个桌旁向宾朋敬酒致谢,梁泰夫妇也走到各个桌前贺喜。客人们开始开怀畅饮之后,梁泰夫妇、梁万禄和新娘子才到刚才拜堂的屋子吃饭。 这一天人们都格外兴奋,忘掉了疲劳。客人们猜拳喝酒,直到晌午歪才逐渐散去。梁万禄对一拨一拨客人一一道谢。 这一天喇叭一直吹到晚上。 身后垂丝辫肚里响飢肠 酒喝了,婚结了,农家一年到头忙忙碌碌的平常日子又开始了。 不久,梁万全夫妇分家另过了。梁家在西新庄东边尖山东南坡上开山坡地种了几亩果树。为了看果树,又在那里盖了三间房子。因为在尖山东边,因而人们习惯上把那里叫做山东。梁万全夫妇就搬到那里去住了。哥俩还伙着养活一头驴,谁用谁就牵去,还负责餵草餵料。因为冬天梁万禄这里没有多少用驴的活,山东果木园子用驴的活多,梁万全就把驴牵过去养了。 在老宅子,梁泰夫妇住上屋,梁万禄夫妇住下屋。每天早晨,梁万禄总是天不亮就起来,先背着粪箕子在庄里转游一圈,拾一粪箕子粪回来。地里种庄稼,全靠粪当家。对庄稼院的人来说,拾粪如拾金,拾柴如拾银。有时候,牲口尿泡尿,拾粪的人就把浸透了尿的土铲到粪箕子里背回来堆到粪堆上。 早晨起来的第二件事便是挑水。西新庄吃水向来是件难事。全庄两口井,东街一口西街一口。东街的井有四五丈深。长长的辘轳上打水的绳子要绕三层,趴在井口往下看,好一阵工夫才能看到一点白光。打一柳罐水,小伙子也得摇到中间歇口气。井在路南,坡下边,梁万禄的家在路北,坡上边。上下坡空手来回走一趟,就不轻松,挑一挑子水就更不容易。每天挑几担水,男子汉挑也够累的。梁万禄每天早晨先把上下屋的水缸挑满水。 挑完水,便是扫院子。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再进屋梳头洗脸。 城里人已经有些新潮的男青年开始剪辫子了。乡村的男子辫子还都留着。长长的辫子,每天都要解开梳理一遍,再仔仔细细地编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结了婚的男子,早晨常常由妻子帮助梳理编辫子。谁家男人的辫子编的不整齐,人家会笑话做妻子的不会伺候丈夫。洗完脸,编好辫子再下地干活。不过一到大忙季节,男子们常常几天也不解开一次辫子,辫子里都是泥和土,成了一条毡子。 冬天地里的活,主要是收拾坝阶子,给坝阶子地里填土。坝阶子哪里坍了倒了,都得趁冬天垒好。有的坝阶子地里的土被水沖走了,就得找土挑来填平。冬天还有一件经常的活就是拾柴。西新庄周围的山都是秃山,没有树,蒿草也很少,拾柴非常困难。一到冬天人们拾柴不是拿镰刀割,而是用耙子搂,或是用镐去刨柴。刨柴?对呀,是刨柴。山坡上高一点的柴草立着的被人们割去了,倒下的被人们用耙子搂光了。剩下的只能是不能割不能搂的草皮。于是人们就拿镐去刨这些草皮背回来当柴烧或者餵羊。所以人们说拾柴如拾银,一方面说拾柴重要,也说明柴火珍贵。 梁万禄媳妇也早早起来梳头洗脸,收拾上屋收拾下屋。屋子都收拾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再抱柴火掏米熬粥。 人们常说,一天之际在于晨,早起三光,晚起三慌。起的早,时间充裕,院子打扫的光,屋子收拾的光,头脸收拾得光彩照人,显得这个人家勤快体面光彩。起晚了,慌里慌张去挑水,院子也没有时间打扫,梳头洗脸煳弄一下就算了。男人的辫子擀成毡,女人头髮一团麻,蓬头垢面,站在人面前显得特别没样子。梁万禄夫妇天天比别人起得早,家里外头都是显得井井有条,整整齐齐。纯朴的庄户人家总是带着几分斯文雅气。 第22页 日头上两竿子高的时候,梁万禄已经在坝阶子地里干了一气活。肚子早已经飢肠辘辘,肠子饿得好像拧成了绳。这时候,。梁万禄媳妇把粥熬好了,在上屋放好桌子,摆上就粥喝的咸菜酱,走出来向山坡坝阶子上干活的梁万禄喊:“喝粥了”。因为周围是山,拢音。在家院子里一喊,山坡上就能听得见。干了那么长时间的活,连口干的都没有,喊喝粥。让人听了感觉有些心酸。家家如此,都习惯了。梁万禄回来,一家四口吃早饭。 一到冬天,人们就一天吃两顿饭,早晨只喝粥,晚饭有干粮。干粮就是玉米面和红薯面饼子。粮食多的时候,平时才能多吃玉米面饼子。早饭总是干一气活之后再吃。到夏天吃三顿饭,早晚两顿喝粥,中午这顿有干粮。夏天天长,人们干了一下午活晚上也得喝粥,粮食总不够吃。有孩子的人家孩子们想吃干的,大人们就说,晚上吃完就睡觉了吃干的做啥?压炕头子呀? 三春不如一秋忙三秋不如一春长 一开春就大忙起来。农谚说“一年之际在于春”,还说“三秋不如一春长,三春不如一秋忙”。“三九、四九,棒打不走”的节气一过,天气渐渐变暖了。“五九、六九,沿河看柳”,是说这时候,沿着河边看柳树,柳树树枝开始泛绿了。“七九背阴消”,是说到了七九,连太阳晒不到的背阴地方也开化了。到这个季节就要倒粪送粪了。倒粪,就是把一冬积攒的粪堆倒两遍,把粪块土块打碎,把粪土拌匀。“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犁杖满地走”。八九过后就到了“清明芒种麦,谷雨种大田”的季节了。从清明开始播种,不同庄稼作物播种时间不一样。从清明种麦子开始,经过谷雨、立夏、小满、夏至到芒种,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是播种时期。“过了芒种,不可强种”,说的是种大庄稼。因为有“处暑不露头,割下餵老牛”的节气限制。意思是说,到了处暑庄稼还不露头,这些庄稼就长不成了,只能割了作为牲口饲料了。露头,是指高粱吐穗,玉米露缨。实际上过了芒种有些短期作物还可以种,到了伏天还可以播种。农谚说“头伏萝蔔二伏菜,三伏种荞麦”。菜是指白菜。头伏在夏至之后,少则二十一天,多则三十天。处暑在夏至之后半个月,于是三个伏天都在芒种季节之后。因为农历规定“夏至三庚便数伏”,是说夏至之后第三个庚日那天数伏。农历的日子是按天干地支计算的。天干,也叫十天干,共有十个数,顺序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如果夏至那天是庚日,到第三个庚日便只有二十一天;如果夏至那天刚刚是庚日之后的辛日,到第三个庚日便是三十天了。这样入伏的头一天有可能在芒种之后五天,也可能到小暑节气。从清明到小暑,三个月的时间,都可以播种不同的作物。如果按照春播夏锄秋收冬藏的说法,这春播的“春”一直延续三个月,延续到夏季了,可真够长的。在播种季节里,也不是仅仅播种。早播下去的,已经长出了苗,该铲地锄草了。如果种了冬小麦,入伏拔麦子,拔了麦子的地便可以“头伏萝蔔二伏菜三伏种荞麦”。可见播、锄、收是穿插进行的。庄稼院的人从一开春就进入大忙季节,那是实实在在的大忙。 梁泰因为到关东那些年受了说不尽的苦,遭了说不尽的罪,回来大病一场,从此身体虚弱不堪。六十多岁了,地里的活不能干了,都落到梁万禄身上。梁万禄媳妇,把家里活忙完了,就常常到地里帮着丈夫忙活。种地撒种、间苗锄草、收割打场,总能看见梁万禄媳妇的身影,陪同丈夫挥汗如雨。 三春不如一秋忙,是说到了秋收的季节,收割庄稼不容工夫,必须及时收割进来,否则就使得忙碌半年的收成损失很多,因此特别忙碌。到拔麦子的时候,讲究麦熟一晌。麦子从没长熟到长熟就一晌午的时间。拔麦子早一天,麦子不成,出面少;晚收一天,熟过劲了,麦穗噼里啪啦往地上掉,损失就大了。要在一天之内,顶多不超过两天,必须把麦子收到场院里。 秋收要颗粒归仓,根草进家。各种粮食,打了又打,簸了又簸,不让一粒粮食损失掉。凡是能吃的,不分大小好赖都收到家里。掉的白菜叶、手指大的小红薯、鸽子蛋大的小萝蔔小芥菜疙瘩、鸡蛋大的小窝瓜也都收回来。所有庄稼杆,玉米茬子、豆茬子,都收回来作柴火。 冬天吃的菜五大样:白菜、酸菜、咸菜、大酱和料菜。白菜放到菜窖里,放的时间长不了,春节之前通常就吃完了,放时间长了就烂。酸菜是用最好的白菜渍的,也叫做激菜,是这五种菜中最重要最高等的菜,可以吃到第二年春天,平时捨不得吃。芥菜、萝蔔,除了一些下菜窖的,就腌成咸菜。咸菜和大酱是一年到头都吃的菜。料菜,是用小萝蔔、小芥菜、萝蔔缨子、芥菜缨子等属于要扔而没扔的东西作成的,也是秋冬常吃的菜。平时吃饭,桌子上的菜就是一碟子咸菜一碟子大酱和一碗料菜。 吃完年夜饭就来拜年 梁万禄结婚后的一年,年景不错,夫妻俩忙活一年,有个好收成。到大年根下,买了不少年货,又杀了一口猪。梁万全没杀猪,还有两个孩子,梁万禄给梁万全哥哥嫂子那里拿去少半个猪。梁万全拿过来很多大枣、花生、黑枣、柿子、李子、梨。大家的年都准备的非常丰盛。 第23页 邻居的人常到梁万禄家聊天,听梁万禄讲古说今,或者听梁万禄唱唱本念小说。大伙最爱听的是《精忠说岳》、《杨家将》和《三国演义》。这年午黑夜,大伙照样到梁万禄家里来凑热闹。东院的梁智、南院的梁善、西院的何纯、何福、大西院的李洪全、大东院的姚庆余,这些年轻人都挤到梁泰的屋里。梁泰老两口子坐到炕头上,大伙挤到炕中间或者炕梢,或者坐在凳子上。按辈分,都管梁万禄叫老叔,年龄却都差不多。大伙一边听故事,一边吃花生大枣。天上的三星过了正中天的时候就快到午夜的时候了。梁万禄说:“大伙都快回家,该发大纸拜年了,都回去给你们的老人拜年去。”大伙都急急忙忙回去了。三星打横樑的时候,正是午夜子时,梁万禄到院子里发大纸。大纸就是画着各种大小神仙菩萨的一张纸。三十晚上供起来,接受人间香火,共度新年。到发大纸的时候,就把这张纸烧了,敬告各位神灵,新年已到,各自归位,带来新一年风调雨顺。梁万禄在院子放了一挂鞭,放了几个二踢脚,把大纸就早写好的乞求风调雨顺的纸点着,接着又放了几个二踢脚。这大纸就算发完了。 整个山庄沸腾起来,二踢脚、鞭炮响声不断,炸得星辰不断闪烁;钻天猴拖着一条条火绳在夜空飞舞,像要把星星都连起来似的,一片灿烂;孩子们一阵阵的欢笑声,摧开了父母和爷爷奶奶们脸上的笑纹;整个山庄沉浸的欢乐和兴奋之中。 这时候,梁万禄媳妇早已经包好了大年饺子,煮好了,盛到盘子里,热气腾腾放到炕上的桌子上。梁泰夫妇已经在炕上坐好。梁万禄小两口恭恭敬敬站在地中间拜年。梁万禄祝贺说:“祝贺爸爸妈妈在新的一年里,精神旺盛,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说完两人双双三拜九叩施大礼给父母磕头拜年。梁泰夫妇一边接受儿子儿媳的祝贺和顶礼膜拜,一边说:“祝贺你们俩一顺百顺,万事如意”。梁万禄夫妇拜贺完毕,梁泰掏出两个红纸包,一人一包,是压岁钱。两人双手接过红包,再次对父母三鞠躬致谢。其实这红包里的钱是前些天梁万禄为父母准备的,由父母赐给自己意义就不一样了。还给父母换了一些零钱,是准备山东梁万全家孩子们来拜年时,爷爷奶奶赏给孙子孙女的。 饺子刚吃完了,很快收拾下去,桌子上又摆上了花生、大枣、醉枣、黑枣。不一会儿,梁智、梁善、何纯、何福、姚庆余、李洪全都返回来了,一边作揖一边争先恐后地喊:“老爷老奶过年好,老叔老婶过年好!”大家热闹一阵走了,姚庆恩、何旺又来拜年。一拨接着一拨,一直闹哄到鸡叫头遍才消停下来。梁万禄让父母赶紧躺下歇一会儿,因为天一亮,其他人拜年的又该来了。鸡叫三遍的时候,梁万禄夫妇起来了。梁万禄起来,赶紧到井沿去挑水。大年初一头一担水是吉利水,传说可以遇到财神。梁万禄妻子把一些剩粥热了热,大家都喝点。大年初一喝剩粥,吃剩饭吉利,象徵着日子有剩余的意思。天一亮,山东梁万全全家都来给父母拜年。接着其他人也都来拜年。 大年初一这天是男人们拜年的日子。街上男人们都走来走去,到各家拜年。在路上见面了,也都互相作揖祝贺。大年初二是女人们拜年的日子。这天,男人们都不出家门。大年初三,各庄之间,亲戚朋友拜年的日子,没有男女限制。孩子们拜年是不受日子约束的,那天都可以。大人们拜年,通常进屋给长辈三鞠躬,说一些祝福的话就走了,前拨客人让后拨客人。孩子们拜年最有趣。进屋就磕头,不管长辈是在炕上还是在地上。有时长辈可能正在锅台边忙活呢,也是向着长辈爬地上就磕头。磕完头,长辈一定给一些吃的,花生、大枣什么的。孩子们带上这些吃的边吃边跑,到其他家拜年去了。这拨孩子刚走另一拨孩子又来了,都得按个给吃的。每家都得准备好多花生、大枣、黑枣什么的,主要是给孩子们的。这几天家家的孩子们都不好好吃饭,嘴里不住闲的吃。 俗语说,年好过节好过日子难过。这大年一晃就过去了。人们在喜庆中恢復到平常生活中来。 七龙搅水 庄稼人靠天吃饭。一年之际在于春,可这年冬天雪少,春天要春旱。这年黄历上偏偏画着七条龙。龙少涝,龙多靠,预示着是雨水少的一年。要趁不多的积雪溶化后,土地有些潮气还没被春风颳干透的时候赶紧把种子下上,也许能保住苗。 为了抢种,前小寨陈家弟兄三个把自己家的地种了之后,马上带着种子牵着牲口来到小寨,帮助梁万禄把地及时种上了。地是种上了,苗也长出来了。可就是不下雨,小苗旱得都跟香似的,叶子都打着卷。俗语说锄带三分水,越旱越要勤铲地。其实锄头带不来水,是铲铲地松松土,土里的水分不容易蒸发,秧棵耐旱。可是土里一点水分也没有,蒸发什么哪。有人说挑水浇苗。可是天旱井里的水也少了人喝还不充足呢。到了伏天总算下了几场小雨。这一年连三成年景都没有。 漏屋最怕淫雨季,穷人偏遇连灾年。接着又是一个大旱年。庄里有些人已经携家带口出去逃荒去了。梁万禄想到再去赵各庄去下煤窑,可是要下煤窑的人太多,工钱给的特别少。钱少也得干,要不怎么活呀。到赵各庄窑上,天不亮就走才能赶上点。家里的水就只好让梁万禄媳妇挑。推磨压碾,缝连补粘,伺奉老人这些活都落到梁万禄媳妇一人身上。最难的是挑水。挑水要爬那么长的坡,再加上两只民扮小脚,挑起水来一走一晃分外吃力。山坡路总有石头子,一不小心踩上就摔倒了,好不容易从井里打上来又挑到半路的水全撒了不算,胳膊腿也磕破了。挑水摔跟头,年轻的梁万禄媳妇不止哭过一次,可是想到丈夫每天干活起早贪黑那么累,自己的眼泪咽到肚子里,从来不向丈夫诉苦。 第24页 夫妇两人就这样苦苦挣扎。 大晨在苦难中降生 秋天,梁万禄媳妇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了,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了。为了不让媳妇再挑水,梁万禄每天起得更早,把水缸跳满再摸黑去赵各庄上工。这一年是一九一四年。冬子月二十四,一个小男孩出生了。儿子给梁万禄夫妇带来无限喜悦。梁万禄给孩子取个小名,叫“晨”,取“朝阳”之意,也是“陈”的谐音。习惯上,小子的名前边常常加个“大”字,于是就成了“大晨”,也叫晨子。晨子给梁万禄夫妇的苦难生活增添了不少欢乐,可也带来不少负担。年轻的爸爸妈妈更累了,生活也更苦了。 梁万禄有时对妻子说,“打结婚那天起就没让你享过一天福,竟受苦了,真对不起你。” 妻子说:“受苦怕啥,慢慢就好了。世上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苦,不怕,等咱们的孩子大了就好了。” 苦毕竟是苦,不是甜。夫妇俩苦苦挣扎,穷得家徒四壁。接下来的两年,不是旱就是涝,有时还闹虫灾。 一九一六年,不仅梁万禄一家日子过得十分困苦,因为连续几年闹灾荒,前小寨一向比较殷实的梁万禄姐姐婆家日子过的也十分艰难,而且也欠了债。要过年了,姐姐希望做工的梁万禄二弟能帮忙周济一些,买点东西过年。山东的果木园子也不结水果,哥哥梁万全家到年根前已经是吃上顿没下顿了,也希望弟弟帮助想想办法。 姐姐哥哥都把弟弟看作有办法的人,希望弟弟能帮忙渡过年关。可是两个月没发工钱了,梁万禄自己已经穷得身无分文,还不知怎么过年呢,只好向姐姐哥哥述说苦情。姐姐哥哥觉得弟弟识文断字,办法总比自己多,一定要想个办法。姐弟之间各说各的难处,说不到一块儿就吵起来。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办法。最后变成了吵罗圈架,一个攀一个,攀了一圈。天天吵,一连几天吵个没完没了。这年腊月是小尽,廿九过年。到了腊月廿三过小年这天,姐弟兄弟之间还在吵。姐姐和哥哥吵完哭,哭完吵。有时哥哥和姐姐坐在那里长时间落泪,一句话也不说。梁万禄的心早已经碎了。 这真是 能者理外条条道,家人纠缠无计生; 忠臣难免有逆子,皇帝最怕是后宫。 梁万禄自己难,看着姐姐哥哥只会吵和哭想不出办法来更难。实在逼得没办法了,心一横对姐姐哥哥说: “姐姐,哥哥,都不要吵了。容我两天时间。明天是腊月廿四,后天是廿五。我一定想办法让姐姐哥哥过年。我小时候,姐姐哥哥帮助爸爸妈妈支撑家庭,比我多吃了不少苦。如今弟弟大了,姐姐哥哥有困难,弟弟无论如何也得帮忙。” 亲人翻脸常因穷,有志男儿不贫情; 不忍姐兄长落泪,割己慰亲心自横。 除夕夜挥泪闯关东塞外寒依稀家乡梦 都望年关归故里,无奈除夕奔他乡; 关外冰雪关里梦,依稀团聚泪沾裳。 除夕挥泪离家乡 梁万禄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惟一值钱的东西只有这房子。为了姐姐哥哥安静下来,帮助他们解决燃眉之急,梁万禄心里一冲动就答应两天想出办法,心里想的就是当房子。这一夜梁万禄夫妇俩彻夜未眠。自己过年嘛,有钱过“年”,没钱过“蔫”,自己苦自己吃,自己难自己忍。可姐姐和哥哥这样吵下去,谁也没法过年。姐姐和哥哥那是两家子人吶,一星半点的钱根本不够过年的。过完年也不能都把脖子扎起来。借债,不行;再说也没处借。不借债又有啥办法?夫妇俩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办法来。除了当掉这四壁空空的屋子,没有别的办法。当了房子,连个窝都没有了,往后还怎么办?往后,往后……大过年的,到哪儿去住?过大年,到哪家都很为难。梁万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立即上关东。西新庄的人穷到最后就是闯关东。关东的奉天和法库都有西新庄的人,梁家也有人在那里。立刻离开西新庄,大年在路上过,谁也不用麻烦。他把想法跟妻子一说,妻子就哭了。苦着曳着也是家乡。抛家舍业当房子上关东,心里太难受了。几年来那么苦,也没到外边过年。妻子越想越难过,大哭起来。可是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这么办。 第二天,梁万禄找到孙家一家有钱的,说因为急用钱把下屋三间草房当给孙家。条件是:一、腊月廿五拿到钱,大年初一交房子;二,大年初一以前不要对任何人讲,特别是不要对年迈的父母讲。请多多帮忙。有钱人接受当房子是最划算的。可是孙家也是乡亲,同梁万禄说,有什么难事大家一起想办法,在这年关当房子实在太让人心酸了。梁万禄说,谢谢乡亲,要急用一大笔钱不当房子不行。最后孙家同意了。 腊月廿五,梁万禄把当房子的钱分成三份,姐姐和哥哥一家一份,另一份给爸爸妈妈。他告诉姐姐哥哥都好好回家过年。姐姐和哥哥把钱接到手一看,数目真不少,除了过年还能有剩余,于是都关切地问弟弟钱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还。姐姐哥哥毕竟是亲骨肉,看着弟弟拿出这么多钱反而有些不放心了。 梁万禄告诉姐姐哥哥说:“这钱是正道钱,放心用吧,弟弟决不做歪门邪道的事。钱,以后也不用还了,算作孝敬姐姐哥哥的。” 第25页 姐姐和哥哥高高兴兴走了,回家过年去了。梁万禄这里度日如年。离大年越来越近了,离告别这个住了多年的屋子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里是自己成亲的地方,是在苦难中挣扎能给自己带来温馨的地方,是儿子出生的地方。这里是自己的家。家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可是离抛弃这个作为自己家的土窝日子越来越近了,心怎么受得了,真要碎了。特别是年迈的父母需要有人照看。明知道自己走后姐姐和哥哥都会照看父母的,可是心里还是割捨不下,也觉得进不到孝道心里有愧。为了大家渡年关开春过日子也只能这样了,心一横,走吧。 腊月廿九,就是大年除夕。为了不引人注意,梁万禄妻子抱着儿子背着一个花篓往东山方向先走。花篓里装着孩子的衣服、食物和一些零散东西。随后,梁万禄又收拾一些东西带着。东邻居梁智同梁万禄挺要好。听说梁万禄大过年要上关东而且是步行走,马上拉出驴来送梁万禄。梁万禄和梁智爷俩赶到东山岭子,追上樑万禄妻子和儿子。梁万禄对梁智能来送行很是感谢,跟梁智说,“走这么远了,大侄子回去吧。谢谢大侄子送我们,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梁智说:“老叔老婶,我不远送了。这头驴,老叔就赶走吧。老婶还能骑骑。” 梁万禄说:“这不行。这驴是大侄子家的命根子,我怎么能赶走?再说这驴也不全是大侄子一家的。” 梁智说:“是啊,我们家只有三条驴腿,我只能当三条驴腿的家。可是老叔老婶这次出远门,太不容易了。在家事事好,出门事事难。我当侄子的只能帮这一点忙。那条驴腿,我会想法的。都是梁家的事。以前,老叔为咱们梁家出过大力,现在老叔老婶有难了,梁家人知道了,谁都会帮忙的。老叔老婶放心把驴赶走吧。祝老叔老婶一路顺风。” 梁万禄见梁智诚心诚意让把驴赶走,心想妻子小脚,还有怀抱的孩子走着走也真不行,就说:“大侄子,要这么说,我就把这头驴赶走了。见到乡亲们替我说声谢谢。”说着,把妻子和儿子扶到驴背上,拍了一下驴,对梁智说:“大侄子,只要有我梁万禄在,我会把驴赶回来送还给你的。” 梁智:“还不还的,再说吧。老叔老婶请上路。一路顺风。”说着,梁智的眼泪流了下来。 梁万禄夫妇,见此情景眼圈也湿了,“大侄子回去吧,咱们后会有期。”互相挥手告别。 梁万禄妻子抱着儿子骑在驴背上,梁万禄在后边赶着往前走。走到东山顶上的时候,停下来,往回看去。梁智正在下山坡往庄里走。远处,西新庄,炊烟裊裊,家家正在开始新的一天,都在欢欢喜喜准备过年。再看一看住了多年的宅子,不见炊烟。可能是年迈的父母已经知道自己一家出走,正在流泪;再看看远离庄东头哥哥一家孤零零的宅子,炊烟已经升起,一定是因为有了钱正高高兴兴准备过年呢。也许明天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弟弟一家已经上关东了,他们会非常挂念的。 梁万禄正想到这里,刚会蒙话的晨子闹起来:“爸爸,回家,妈妈,回家。” 梁万禄夫妇的眼泪唰一下子流了下来。三人紧紧抱在一起。梁万禄心如刀搅,心想哪儿是我们的家呀,孩子我们没家啦。对儿子说:“儿子,别闹,过会儿咱们回家。别闹,啊。” 梁万禄止住泪水,在驴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口里喊声“驾”,驴驮着母子俩往前走,梁万禄在后边跟着。 卖驴买票上火车 往东望去,道路曲曲折折。今日离家,前程难料,也许比这道路还要曲折。关东,路途遥远,从来也没去过。具体到什么地方?到那里干什么活?以前去关东的,有的到了奉天,有的到了法库,有的到了钱家寨(即抚顺)。到钱家寨的人比较多。有的说那里下煤矿有把子力气就行,生活好混;也有的说去钱家寨的都倒霉(也是“倒煤”谐音,运煤的意思。)还编了顺口熘:到了钱家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想到这里,梁万禄心里激灵一下打个冷颤。思路又回到奉天。听说梁福臻在那里,混的还不错。家乡去的人,他都尽力帮忙。按辈分,梁福臻是孙子辈的。爷爷去了,他更得高看一眼。可是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全靠人家也不是个事。也许正因为是爷爷辈的,照看少了不是,照看多了不能,反而让人家左右为难。奉天不能久住。去法库?法库有梁仲。梁仲是侄子辈的,年龄同自己差不多。只差一辈也许比差两辈事情更好办些。梁仲在老家的时候就同自己挺要好。再说法库是小地方,比奉天那样的大地方生活也会好混一些。好混?到那里两手攥空拳,三张吃饭嘴,也不会那么容易。嗨,天下哪有容易的事?到哪步说哪步吧。先到奉天再说。 一路上走着,梁万禄前前后后地想着。常言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是“只管走路,莫问前程”。 中午,到了榛子镇。找个台阶休息了一会。把随身带的干粮给晨子吃了一些,梁万禄夫妇也吃了一点,心里有火吃不下去。要了碗凉水,喝完接着走。到了前小寨,晨子嚷嚷要去姥姥家。梁万禄心想不能去。去了,就走不了。陈家不让走,姐姐家知道把房子当了给她过年的钱,更不会让走。算了,不进庄了。他跟晨子说:“这次不去了,下次爸爸一定带你去”,于是含着泪赶着驴绕庄而过。 第26页 到了麻湾坨,到一家姓梁的熟人家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往前走。 到了古冶,天已经黑了。晨子饿了要吃的。随身带的一点钱,也只能够吃一顿饭的。给晨子买两个火烧吃了。梁万禄夫妇把带来剩下的干粮好歹填了填肚子就算了。住店没有钱,买火车票更没钱。别人过年回家团聚,我们过年无家可归。看着古冶镇上,家家贴对联放炮仗,欢天喜地过大年;自己手无分文,走投无路,飢肠辘辘,流落街头,好不悽惨。梁万禄夫妇痛哭一场。实在没办法,只有卖驴。“梁智大侄子,老叔对不起你。我说以后一定把驴还给你,可如今只好卖驴起火车票了。”梁万禄叨咕着把驴卖了。驴卖的非常便宜。还不知买驴的是开驴肉铺的还是买去使用。如今管不了那么许多,径去买了去奉天的火车票。 梦里家乡过大年 火车上又冷又挤。火车在漆黑的大地上行驶。小小的车窗外边,偶尔有星星点点若明若暗的灯光,象鬼火似的,给人一种恐怖感。火车出了山海关,就到了关东境界。天渐渐亮了,却越加冷起来。车窗上上了厚厚的霜。在西新庄,谁也没看见过窗户上这么厚的霜。列车每到一个车站便有旅客上下车。车门一开便有一股刺骨的寒风扑进车厢,使没到过关东的人着实有些受不住。新上火车的人有的戴着狗皮帽子,狗毛长长的,盖住半个脸。狗毛上结满了哈气结的霜,脸上白眉毛、白鬍子,个个都成了白鬍子老头。关东,严酷的关东。 晨子冻得小脸煞白。梁万禄解开棉袍,把晨子从妻子怀里抱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暖一会儿,晨子的脸色慢慢缓过来。火车上没有卖吃的,带来的食品也吃没了。孩子嚷嚷饿,大人干着急。火车到了锦州,梁万禄见火车站上有卖食品的,急忙下火车挤着买了几个冷火烧和熟鸡蛋,晨子吃,梁万禄夫妇也吃。就这样过大年初一。孩子又冷又饿,吃着冰冷的火烧,吃的特别香甜。梁万禄夫妇见了一阵心酸:这大年初一过的,把孩子饿成这样。能给孩子吃到嘴的只是火烧和鸡蛋,又那么凉。真是委屈孩子了。孩子越高兴,大人心里越难受,妈妈的眼泪啪达啪达掉在孩子的衣服上。 大年初一深夜,火车终于到了奉天。这么晚了,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儿去找梁福臻。一家三口只好在火车站里过夜。火车站里真是冷极了。坐在地上,地面冰凉冰凉的。梁万禄找来两块盖子帘大小的纸版放在墙根下算作垫子。两人紧紧偎在一起,把晨子抱在怀里,三口人靠身体取暖。一个惟一的小包袱挤在身后。这两天两宿实在太累了。那么冷的车站,一家三口居然都睡着了。 睡着睡着,梁万禄听见有人叫自己:“快起来,三星快打横了,挑水去。回来该发大纸拜年了。”三星打横,表示时间快到子夜了。梁万禄睁眼一看,是妈妈在叫自己,年饺子已经包好了。爸爸、妈妈、妻子都里里外外地忙活着,自己却睡着了,心里很内疚。急急忙忙抄起水桶和扁担就往井沿跑。临出屋,妈妈还叮咛一句,“到井沿别忘了先往上边拿水扁担划拉一下。”梁万禄“哎”了一声,挑着水桶叮叮咣咣地跑了。因为子夜钱龙要从井上边经过,用扁担划拉一下就可能打落一些钱。谁遇上谁就发财了。即便遇不上钱龙,能挑来新年第一挑水也是吉利的事。梁万禄到井沿没遇上钱龙,却打了一挑新年水,高高兴兴挑回家。一进院,爸爸正在发大纸,把一些写着神灵名字的黄纸烧掉。过了一会儿,饺子煮好了,摆在炕桌上。爸爸妈妈分坐两边等着儿女们拜年。梁万全、梁万全妻子、梁万禄、梁万禄妻子按顺序给爸爸妈妈三拜九叩拜年。接着是隔辈人拜年。每人磕头的时候,老人家嘴里叨咕着“一顺百顺,一年兴旺,身体健壮”等纯朴的祝福话。老人家还每人分给一些压岁钱。轮到晨子拜年,也要给爷爷奶奶磕头。走路还走不稳的孩子哪儿会磕头,屁股一撅头往地上点,头没磕成,却打了个滚,逗得爷爷奶奶大笑起来,全家也大笑起来。全家个个都非常高兴,梁万禄更是高兴。拜完年上炕吃饺子。梁万禄给爸爸妈妈夹饺子,给哥哥嫂子夹饺子,然后给晨子也夹了一个饺子。把饺子夹起来餵晨子,饺子还没到孩子嘴,外边突然咚的一声炮仗响,孩子吓一激灵,饺子掉到桌上。晨子一下扑到梁万禄怀里,小手抓住衣服。梁万禄紧紧抱着晨子,嘴中说“别怕,别怕”。紧接着就是噼噼啪啪连着响的鞭炮声,梁万禄把孩子搂得更紧……梁万禄醒了,衣服上一串串泪冰,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这是大年初二清晨,各家从温暖的屋里出来欢天喜地的放鞭炮。鞭炮声传进了奉天火车站,惊碎了梁万禄的梦。 车站里一个小小的煤火炉早已熄灭。寒风带着雪花从破烂的门窗吹进来,刺骨的冷。晨子冷得紧紧抱着梁万禄,使劲往棉袍里面钻。梁万禄轻轻掸掉妻子和自己头上和身上的落雪,把晨子伸到棉袍外边的小脚也放到棉袍里。妻子也醒了。梁万禄把刚才的梦讲给妻子听,两人想想年迈的父母,看看眼前挨饿受冻的孩子,望望到处飘落的雪花,不免潸然泪下。流下的泪滴到衣服上,立刻结成了冰。梁万禄触景生情,心中慢慢吟道: 有钱大年归故里,无钱除夕落天涯, 鞭炮声声伴笑语,惊碎乡梦望雪花。 第27页 二十四个瓦匠义结金兰 离奉天辗转法库当小工初进教堂 人到难时盼友助,不求百饱解一飢。 须知终年皆空去,能助人时莫迟疑。 大年初二投乡亲 天大亮后梁万禄买了点吃的,三口人好歹垫巴垫巴,雇个三轮车去找梁福臻。还好,按照地址顺利找到梁福臻家。 梁福臻与梁万禄是同龄人,小时候在老家经常在一起拾柴火。可是按照辈分梁福臻是孙子辈,叫梁万禄为老爷。在远离家乡的关东见到老乡就觉得亲近,何况是一个庄的,又是当家子。梁福臻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对亲人们非常想念。虽然也一星半点地知道一些情况,但是总觉得太少。这回老爷老奶来了,梁福臻夫妇可高兴了,打听这家打听那家,老家的各位亲人问了个遍。从最近又唠到以前,唠到那年因为孙家挑梁家门楼闹的那场风波,孙家向梁家赔礼道歉。梁福臻说,“那年老爷可真给咱们梁家出了气,长了脸。老爷真有办法。”梁万禄说:“嗨。那也是逼出来的办法。”梁福臻对梁万禄很佩服。 两对夫妇从早晨唠到中午,又从中午唠到晚上。唠得非常开心。第二天是大年初三,又唠从老家出来闯关东的各位乡亲情况。 梁福臻告诉说,有的落到奉天,有的落到法库,有的落到钱家寨。在奉天和法库的人,彼此还有些音信。象梁仲他们哥俩就在法库站住脚了。到钱家寨的往往一去便无音信。有的又往北,去了松花江。还有的到中国最北边的黑河。听说黑河那个地方冷的不得了。三九天,风吹到脸上就像刀隔一样疼,不戴皮帽子,耳朵在外边冻一阵用手一扒拉就掉。梁万禄说,那里没有耳朵的人一定不少了。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唠来唠去,又唠回到奉天。梁福臻告诉梁万禄,奉天这个大城市和咱们西新庄可不一样,啥都要钱,连喝口水也得花钱。没有钱,屁点小事也办不成。 两人啥都唠了,就是没唠梁万禄为啥在过大年的时候携家带口出来,到奉天有什么打算。梁福臻心里明白,没有太为难的事谁不在家里过年,抛家舍业闯关东?只是因为在过年的欢快日子里提这些伤心的事只能增加烦恼。梁万禄也明白梁福臻的心思,不提这个话茬。到初四这天,基本上年也完了节也飞了,该说的话不说也不行了。梁万禄把在家里穷过不了年,当了房子来到关东的事说了一遍,说自己也想到关东闯荡闯荡,总在老家憋着也出息不哪去。姐弟之间吵架的事只字未提,家丑不可外扬。 梁福臻问:“老爷老奶到奉天,这日子打算怎么个过法呢?干啥,有什么打算没有呢?” 梁万禄说:“福臻,我和你老奶就这么一下子出来了,具体什么打算也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想,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如今到了奉天。有啥能干的都行,我和你老奶都有一把子力气,不怕吃苦。啥脏活累活都行,只要一家三口能混口饭吃就行。” 梁福臻说:“好吧。既然老爷老奶来了,大孙子会尽力帮忙的。我先找人问问,谁用人,哪儿有活。老爷识文断字,我尽量给老爷找能用得上文化的事做。如今这世道干啥都不容易。脏活累活也不容易找。老爷老奶不要着急,找不着活就在我家住着。有啥吃啥。只要有我们吃的,就有老爷老奶和小叔吃的。”梁福臻管晨子叫小叔,辈分在那儿。 梁万禄说:“到了奉天,我们是两眼一抹黑,啥事都得靠福臻帮忙。福臻就多费心了。” “老爷说哪儿去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梁福臻说。 初五还没打听到谁用人。初六,人们该上工的上工了,作买卖的也开业了。但是梁福臻还是没给梁万禄找到活干。初七这天,梁万禄实在呆不住了,到人市上去转游。等了一天也没人雇。初八这天有人雇临时工起牲口圈,工钱很低但是管饭。别人都不愿意干,梁万禄想,有活干能给点钱总比呆着强,还能把嘴带出去。于是受僱去给人家起了三天粪。第三天下午,僱主开了钱,梁万禄高兴地拿着钱到街上买了二斤肉、半斤白酒和一些杂合面带回家来,小请梁福臻一家,算作一点谢意。就这样,梁万禄有时能找到一点零活干挣点钱,用于买粮买菜买柴火。有时一连几天找不到一点活。梁福臻日子过的也够紧巴的,梁万禄打零工挣点钱都添到里头才勉强维持两家人的共同生活费用。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梁万禄一直找不到像样的活干。夫妻俩商量,这样下去不行。不仅自己三口人的生活得不到保证,总是拖累梁福臻一家也不是个事儿。奉天这个地方呆不长,就得挪个地方。到哪儿去?钱家寨不能去,那里一个熟人也没有。到法库去,梁仲弟兄在那里,开始也有个照应。再说那是个小地方,生活也许比奉天这个大地方好混点。 当掉棉袍做路费 梁万禄夫妇商量主意已定。可是去法库,盘缠钱怎么办?这三个月来,梁福臻对咱们照看已经实在够意思了,临走总不能再开口借盘缠吧。梁万禄想了想,对妻子说:“咱们不能向福臻借钱。偶尔干几天零活也只能够吃的,想积攒盘缠钱办不到。我看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就把我这棉袍卖了作盘缠吧。” 妻子一听忙说道:“这怎么行?虽然到了春天,可这关东的天气跟咱关里家不一样,这些天不是还很冷吗?说不定哪天又冷起来,你外出干活没件挡风遮寒的棉衣服哪儿行?我那几件结婚首饰留着也没处戴,还不如把首饰卖了作盘缠呢。” 第28页 梁万禄说:“不行!不行!那无论如何也不行。结婚首饰是一辈子的纪念物,要永远留着。再穷也不能卖你的首饰。” 妻子扭不过丈夫,只好听丈夫的。梁万禄到街上把棉袍卖了。棉袍一脱,还是真冷,身上的夹袄立刻让风吹透了,浑身打起颤来。梁万禄跑到一个旧货摊上买了一件旧棉袄穿在身上才止住了颤抖。梁万禄看看自己,长棉袍换成了半截旧棉袄,苦笑一阵。再看看剩下的钱可能够到法库的盘缠,心里倒也满足起来。梁万禄心想,奉天到法库,一百多里路,有顺便车给点钱搭搭车,没有顺便车就走着走,用不了几天就到了。穷人嘛,走路不算啥。反正啥沉东西也没有。 梁福臻见梁万禄进到家来棉袍换了旧棉袄急忙问是怎么回事儿。梁万禄把准备去法库的打算说了一遍。 梁福臻听了打个嗨声说:“老爷老奶来到奉天这些日子也实在太委屈了。也是孙子无能,一直没能给老爷找个固定活干。” 梁万禄说:“这个世道谁也没法。谢谢这三个多月对我们全家的照看。我们到法库去。那边地方小,我们能干的活会多一些,生活可能会好混点儿。有梁仲梁任哥俩照应着,混生活也许会好些。” 临走的时候,梁福臻全家都出来为梁万禄送行。梁福臻对梁万禄说:“老爷啥时候到奉天来,一定要到家。这里不能解百饱总可以解一飢。到那边看吧。能混下去就混,实在混不下去再回来。” 梁万禄说:“好吧。咱们后会有期。不要远送了,都回去吧。”大家洒泪而别。关东和关里不一样,这里是七九河开河不开,八九雁来雁不来。说着雪又下起来,老天爷也在为梁万禄一家飘泊壮行。 梁万禄找了一个去法库方向只到陶戴屯的拉脚马车交了钱,一家人上了车。从奉天到法库步步向北。车出了城上了大道,车老闆赶着牲口小跑起来。雪不大也没停,但没有风,还比较顺利。晌午时候,在一个小屯子打打尖,老闆喂喂牲口接着走。过了晌午,北风唿啸而来。车老闆穿着白茬皮袄顶着风赶车,脸时不时地侧过来。车上坐的人都脸朝后坐着。雪不停的打在人们身上脸上,各个都冷透了。车走的也慢了。车上除了梁万禄一家,还有别人也是往法库方向去的。有的人冷的受不住就下车跟着走一阵。梁万禄也下来走一走暖暖身子,可梁万禄妻子两只小脚走路慢,只能抱着晨子在车上坐着冻着。冷的实在受不了,就把车上装牲口草的两个草包一个靠在身后当雪,另一个解开口,把腿脚偎在里头遮风。 到了陶戴屯,车不往前走了,第二天将返回奉天。天也黑了。人们只好住下来。梁万禄一家在大车店住了一宿。梁万禄付了店钱,剩下的钱连顿早饭钱都不够了。只好买了几个玉米面饼子,向店家要了些开水和咸菜充飢。可是路程刚走了一半,这样大雪天步行是不行的,坐车又没钱,梁万禄真有些犯难了。 在大车店里东找西找还真找到一辆去法库的拉脚车。 梁万禄跟车掌包的说:“大哥,我们一家三口困在这里了,去法库实在没钱了。先坐车,到法库给钱行不行?那里有朋友,一到法库就给钱。”掌包的就是大车的主人。 掌包的说:“咱们初次见面,互相不认识。老弟的朋友我也不认识,到法库还是给不了钱可咋办?我们拉脚的就是挣的这个辛苦钱,大雪咆天的,也不容易。” 梁万禄说:“这我明白,这天气拉脚也实在不容易。可我实在没法困在这儿了,还得请大哥多帮忙。到法库我一定立即找朋友借钱给你,请放心。我携家带口的,跑不了。就请多帮忙吧。我的朋友在法库开粉坊,一到法库他准能借给我钱,请放心吧。”粉坊,就是制作粉条的作坊。 “开粉坊的?哪个开粉坊的?开粉坊的我可认识几个。”掌包的心里还是不太放心,怕到时候借不到钱,用这话进一步试探梁万禄,看他在法库是不是真有人会帮他忙。 梁万禄说:“梁家粉坊,掌柜的叫梁仲。” 掌包的一听说是梁仲开的梁家粉坊,立刻说:“梁仲和你是怎么个朋友呢?” “都是关里人。在老家我们是一个庄的,都姓梁。”人到低处莫说高,梁万禄没好意思说按辈分梁仲还得叫自己老叔呢。 掌包的认识梁仲。这时他才注意梁万禄说话口音和梁仲一样都是老呔儿口音,心里就放心了一半,又见梁万禄妻子是小脚,还带个孩子,觉得梁万禄可信,于是说:“你咋不早说。我认识梁仲掌柜的,常给他们粉坊拉脚。好了,请上车吧。”梁万禄一家上了车。唐山和附近的滦县、昌黎县、乐亭县和丰润县的人说话带有一种浓厚的地方口音。关东人把说话带有这种地方口音的人起个外号叫做老呔儿,说这些人说话总是呔儿呔儿的。 关里关外很多习惯都不一样,连说话用词也不一样。在关里,“你”这个字是很不尊敬人的,因而都不用,对面说话要不断叫称唿,例如叔叔、大爷等。特别是晚辈称唿长辈,用了你,那可是大不敬。到了关外你字却是一个口语中常用的字,一点也没有不尊敬人的意思。 梁万禄在家乡是大辈,几乎没有人当面用你字相称。开始听到有人用你字称唿他,心里有一点点不习惯。但是心想,这里可能就是这么个习惯,也就不以为然。一路上,说话都用你字互相称唿。 第29页 从陶戴屯到法库,一路上雪没停,但也不大,风却小多了。 傍晚到了法库。大车直接赶到梁仲的家。 会垒坝阶子就能当瓦匠 梁仲突然见到梁万禄来到,十分惊奇和高兴:“老叔一点……信都没有,什么……风……一下子刮……到法库门来了。”梁仲说话有慢语子病,没准把哪个字拉得长长的才接着说其他字。 梁万禄急忙说:“你老婶子和晨子都来了,在外边呢。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坐车没钱开付。先借给我点钱开付车脚钱,然后咱们慢慢细谈。” 梁仲急忙找出钱来,跟掌包的寒暄了几句,给了车脚钱打发大车走了,回身急忙把梁万禄三口让进屋里。 法库这个地方是个很落后很穷不开化的地方。人们除了种地为生外,有不少人靠养牲口或买卖牲口为生。法库街上有好几个牲口市,在街上人们牵牲口赶牲口的随处可见。法库也叫法库门。法库门南边不远有个地名叫西门屯,也买卖牲口,但不象法库门这么多。从奉天那边来的买卖牲口老客就经常到西门屯和法库门这些地方来买牲口,赶到奉天去卖。法库门的老名字叫八户门,西门屯老名叫半拉门。从前半拉门有句顺口熘:“到了半拉门,一半牲口一半人;到了八户门,只见牲口不见人。”也有人形容八户门的牲口多,说“进了八户门,进了牲口群。”八户门后来改名叫法库门,于是又成了“到了法库门,进了牲口群。”可见牲口之多。因为这个顺口熘有骂人的味道,法库门的人很不愿意听,可是法库门的人落后是否认不了的。 梁仲弟兄俩从关里来到法库没有几年,弟弟叫梁任。哥俩在法库还是靠种地为生。一到冬天,梁仲就漏粉。慢慢的梁仲就开起了粉坊。日子过的不算富裕,但也饿不着冻不着,还是穷人。不过法库的穷人和关里的穷人还不大一样。关里穷人,是半年糠菜半年粮,甚至是吃上顿没下顿。稍好点的也是一日只能吃一顿干的,早晚只能喝稀粥。可是关外不一样。象法库这地方,有的人家穷的连个好炕席都没有,身上没件完整的衣服,可是粗米大粮往往有得吃。混口吃的,比关里还是好混。象梁仲弟兄这样穷人,一日三餐一稀两干不发愁,但也没啥太多积蓄。 这天夜里,梁万禄和梁仲爷俩唠了半宿,亲热的不得了。把西新庄的亲人,一家一家唠个遍。别看梁仲说话慢语子,问起老家的事来问个没完。然后又介绍法库这边的情况。 当唠到梁万禄一家如何在法库这地方混生活时,梁仲说:“老叔识……文断字的,还……怕没……人用?再……说老叔有……瓦匠手艺,还……怕没活……干?法……库门这……地方,瓦……匠吃香,总……有活干。” 梁万禄说:“我哪儿会瓦匠?只是会垒坝阶子,顶多算个泥水匠。” 梁仲说:“会……垒坝……阶子,在这……里就是瓦……匠。老叔……在老家垒……的坝……阶子我……见过,比这……里的一般瓦……匠还强。” 第二天,梁万禄到人市上去找活。阳春三月,天气渐渐变暖了。用瓦匠和小工的也多起来,先找到一个泥水班干小工活。瓦匠用砖石土坯垒墙,小工和泥给瓦匠倒泥。梁万禄把这里瓦匠如何干活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干一些日子小工后,再到人市上,有人喊雇瓦匠时,梁万禄就应上去说自己是瓦匠。结果试工三天,东家还挺满意。于是梁万禄真的成了瓦匠。当瓦匠比小工挣钱多得多。一个小工,一天工钱,饭量大的可以一天全吃光,还不能吃好的;瓦匠,最不济的也顶两三个小工挣的钱。于是梁万禄家的生活也改善了,从按照老习惯一天一干两稀,早晨晚上喝稀粥,中午吃干饭,改成一天一稀两干,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有干的吃了。偶尔还可以买点带豆面的玉米面贴顿饼子吃。 有瓦匠活干的时候,生活还过得去,找不到瓦匠活的时候还得干小工活。有时候连小工活都找不到就惨了。这时候,一起打小工的人告诉梁万禄,信天主教吧。信了天主教,不分高低贵贱都是教友。教友们彼此爱护关照,有个啥事大家互相一帮忙就过去了。小孩有个小病小灾的,到天主堂看病吃药还不花钱。有的花钱也不贵,都是洋药,很管用。教堂里神父有洋人有中国人,洋人神父也会说中国话。 梁万禄对信教不感兴趣。小时候,家里人过年也给灶王爷烧过香磕过头。可是灶王爷根本不保佑穷人。闹义和团那时候,说有法护身刀枪不入,还是让鬼子洋枪打死不少人。心里慢慢的啥也不信了。对别人说的信天主教也就没当回事。有一回,连续几天没有活干,家里真的要断粮揭不开锅了。就在这时,劝梁万禄信天主教的那个人又来了,还带来半面袋高粱米,半面袋玉米面,还有点小米。梁万禄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告诉梁万禄是教友们捐的,有的捐一碗有的捐两碗,就这样捐了这些米来。梁万禄打开面袋口一看,粮食果然不一样,有好有差,真的是大伙捐的。梁万禄心里一热,眼圈红了。说:“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好人,对不认识的人就这样关心。” 第30页 那人说:“天下人都是兄弟,应当互相照应嘛。” 梁万禄说:“我过了这个坎,有了米一定还给大家。” 那人笑了,说:“你要还,我可没办法给你还去。这家一碗那家两碗的,那么多人家我找谁还去呀。” “那就白吃了人家的?” “什么人家,大家都是教友嘛。” “可我还没有加入你们的天主教呢?” “这我知道。可是我看你们家人好,厚道。我说的那些话,你没有反对,这就是你们同天主有缘份。你们家肯定会信天主的。”“我们家这么穷,不是给你们教友净添累赘吗?” “说哪儿的话。教友里有比你们穷得多的,大家都互相帮助,讲究友爱。” “入天主教有啥花消吗?” “没有。有时候教会也收钱。可是那是自愿的。有钱的人多捐,没钱人少捐。实在没钱就不捐。捐的钱也是用来救济穷人的。” 耶稣十四处苦路(1) 没过几天,梁万禄带着全家进了天主堂,接受洗礼。 梁万禄从来没有进过天主教堂。进了天主堂,什么都感觉新鲜。教堂不很大,但是很典雅。教堂里有两排不高的长条靠背椅,从后往前,一直排到最前边的讲台前。靠背椅上坐满了人。讲台后边正上方悬挂着一张很大的天主画像。天主在天上,向下看着地面。天主的周围有护守天神簇拥着,地面上人们都抬头仰视着天主,有的双手合什乞求天主保佑,有的展开双臂,接受天主洒向人间的阳光雨露。天主画像两侧还小一些的其他画像,有‘耶稣诞生’、‘耶稣传教’、‘圣母圣心’、‘耶稣升天’等。 教堂两侧墙壁上挂着十四幅画,是耶稣的“十四处苦路”,画的是耶稣被犹太恶人抓住后,押往加尔瓦连山受死,一路上受苦受难的过程。 梁万禄向前走,边走边看这些扣人心弦的画。每一幅画都写着一处的名字。第一处是‘比拉多判处耶稣死罪’,第二处是‘耶稣背十字架’,第三处是‘第一次跌倒’,第四处是‘背十字架途中遇见圣母’,第五处是‘西满帮背十字架’,第六处是‘圣妇擦耶稣面’,第七处‘第二次跌倒’,第八处‘耶稣劝告妇女’,第九处‘第三次跌倒’,第十处‘恶人剥耶稣衣服’,第十一处‘恶人将耶稣钉于十字架上’,第十二处‘耶稣死于十字架上’,第十三处‘圣母怀抱耶稣圣体’,第十四处‘耶稣被埋葬’。 有几幅画面给梁万禄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一处是‘比拉多判处耶稣死罪’画面上,恶人把用荆刺做的刺冠戴在耶稣的头上,刺冠的刺扎入耶稣的头皮,鲜血一直流到脸上。有三幅画面上是耶稣背着巨大而沉重的十字架,因为身体不支而跌倒在地,旁边的人帮助架起十字架,耶稣一腿跪在地上,后边的恶人用鞭子狠狠抽打耶稣。第六处是‘圣妇擦耶稣面’画面,一个夫人递给耶稣一条手巾擦汗,手巾上印下耶稣的完整脸型。第十一处‘恶人将耶稣钉于十字架上’画面是在加尔瓦连山上,几个恶人把耶稣按倒,放到十字架上,正用大钉子钉耶稣的手心和脚背。接着的画面钉着耶稣的十字架立在山岗上,圣母玛利亚痛苦地靠在高高的十字架边。第十二处‘耶稣死于十字架上’画面是耶稣死后,一个恶人用长枪刺耶稣的下肋,仍有鲜血流出,恶人个个惊讶。这些画都是油画,一幅幅画面栩栩如生,人物生动逼真,唿之欲出,情节令人震撼。梁万禄看见过很多中国传统水墨画,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生动逼真的油画,心里想,这洋教带来的这些洋玩艺还不一般。他被教堂里庄严圣洁的气氛感染了,不由得在内心深处生出对天主耶稣的敬畏之情。 天主教十戒 梁万禄一家被引到最前边,面向天主圣像跪下来,学着别人的样子,双手合什放到胸前。一同接受洗礼的还有几个人,也都跪着。神父走过来,先同教堂里的所有教友共同念一段圣经。接着神父发给梁万禄等每个人一本《要理问答》和一本《圣经简本》,《要理问答》是一本通过问答方式讲解天主教义书。《圣经简本》是常念的圣经。并让大家打开《圣经简本》到“天主十戒”一页,宣读天主教徒必须遵守的戒律。这十戒是: 一、钦崇一天主万有之上; 二、毋唿天主圣名以发虚誓; 三、守瞻礼之日; 四、孝敬父母; 五、毋杀人; 六、毋行邪淫; 七、毋偷盗; 八、毋妄证; 九、毋愿他人妻; 十、勿贪他人财物; 约规十戒,爱人如己。 神父宣读完毕,又逐条讲解这十条戒命。 第一戒命,钦崇一天主万有之上:要求把天主放到至高无上的位置,除了天主没有其他神。这是因为只有天主才是创造和掌管宇宙万有的惟一真神主宰,宇宙中没有任何其他神明。 第二戒命,毋唿天主圣名以发虚誓:是要求大家不能轻易用天主圣名来发誓许愿,发了誓,许了愿,就要忠于誓言,就要还愿,不能违背誓言。普通事用天主圣名发誓,本身就是对天主的不敬。发了誓,不算数,就是撒谎,就是发虚誓。又是用天主圣名发的誓,这等于让天主撒谎,这就犯了非常大的罪。有些人诅咒的时候,也说出天主圣名,这是非常错误的。甚至还有人辱骂天主,更不行。在心里辱骂天主也不行。还有,不能在表示惊讶或诧异时也唿天主圣名,西方不少人有这个坏习惯,动不动就说:“我的主呀。”就跟咱们中国人说“我的天哪!”或者“我的老天爷”差不多。 第31页 第三戒命,守瞻礼之日:要求大家在主日和当守的瞻礼日子都停止工作,照顾自己的灵魂,专做恭敬天主的事情。主日,也叫做安息日,就是礼拜日,现在很多人都叫做星期天。这一天要到教堂过瞻礼,除了有病,或者照顾病人,或者其他原因来不了的,其他人都要来。来乞求上帝保佑,乞求天主恕罪,听讲道。当守的瞻礼日子主要有圣诞节,阳历12月25日;天主之母节,1月1日;耶稣升天节,復活节后四十天;圣母蒙召升天节,8月15日;诸圣节,11月1日;復活节、圣神降临节等。这些都是大瞻礼的日子。大家都要到教堂里来过瞻礼。 第四戒命,孝敬父母:要尊敬、要孝顺,要服从。其实咱们中国人是最讲究孝敬父母的。可是不少人,总觉得父母这也不好,那也不对。不孝敬父母还有一大堆理由。这都是不对的。父母去世后,在忌日,追思已忘日(12月2日)和炼灵月(11月)都要为父母祈祷、献弥撒、做善事,追思他们,乞求天主恩赐他们的灵魂早日升天。 第五戒命,毋杀人:杀人和自杀都是极大犯罪。因为人的生死大权由天主决定,我们只是保管生命,无权决定生命的结束。伤人,既侵犯了天主对人的主权,又侵犯了被害人的人权,都是重大犯罪。其他打架、争吵、恨人、发怒,都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和睦相处,都是天主教徒要戒除的事。报仇,是大错而特错的事。耶稣说,光照善人也照恶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人。要讲究君子以德报怨,不要做小人的以怨报德。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话万万要不得。 第六戒命和第九戒命,毋行邪淫和毋愿他人妻,大家都能理解。要说明的是,第六戒命,是强调禁止一切淫秽言行,第九戒命是禁止一切邪念淫愿。前者是表现,后者是根本。用两条戒命,是强调这个罪恶极大又极容易犯,要大家千万记住,不可掉以轻心。 第七戒命,毋偷盗:是说凡是不义之财都不能取。偷盗、抢劫、缺斤少两、坑蒙拐骗,都在禁止之列。 第八戒命,毋妄证:就是大家常说的,不要胡说八道。例如作假见证,说谎、说大话、冤枉人、毁坏别人名誉、泄露职业机密、人家一点小错有意说得非常严重,都是应当戒除的。 耶稣十四处苦路(2) 第十戒命,毋贪他人财物:强调别人的财物不可侵犯,不可有非分之心,更不可採取不义手段,窃为己有。这一条是把第七条戒命中如何对待别人财物加以强调。 神父讲完了,问大家明白没有。有人说,明白是明白了,就是这么多一下子记不住。神父说:“记不住,不怕,按时来做瞻礼,听我慢慢给大家讲。听的次数多了,就记住了。” 有人问:“供灶王爷可以吗?那可是一家之主呀。” 神父回答:“不可以,除了天主和耶稣以外,别的神灵都是假的,不能供奉。要一心一意钦崇天主。也不能再烧香烧纸。天主是大家的惟一的主。” 有人问:“家里可以供家堂吗?” 神父回答:“家堂是每个家的家谱,是祖辈的名字。供奉自己的祖辈是应当的。十戒里第四戒不是让大家孝敬父母吗?孝敬父母,当然更要恭敬所有祖辈。” 神父问,还有问题吗?大家都不说话了。神父说:“大家一时提不出来,以后在我讲道的时候,还可以继续问各种问题。现在你们要明确回答,这十戒都能遵守吗?” 大家齐声回答:“能。” 神父说:“现在正式举行洗礼。” 还没有正式举行洗礼呀?这洗礼可怎么个洗法呀?大家心里纳闷。有人听说过,神经上说洗礼要到河里洗澡。这时候只见一个人从后边屋子里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玻璃盂,盂里有水,有一个玻璃杵。神父接过盂,用杵蘸水,点到每个人的头上,嘴里不停的念经。然后给每个人的胸前挂一个圣牌,一人给一个念珠。之后,神父说:“祝贺你们,你们从现在起都是正式天主教徒了,只要你们一心一意崇信天主,天主就会保佑你们一生平安。” 神父说:“现在我教给大家如何请圣号和念最重要的几段圣经。”接着神父讲解起来。 圣号分文大圣号和小圣号。请圣号的时候,要一边念圣号经,一边做动作。大圣号的动作如下:顺序在前额、嘴唇和心口用右手大拇指画十字,先画横后画竖。然后,用右手的四个手指顺序点前额、心口、左肩、右肩,最后双手合什,总共十一个动作。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嘴里要念“以十字、圣架号,天主、我等主,救我等,于我仇,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这十一个短语同上述十一个动作一一配合。小圣号就是做后边的五个动作,念后边的五个短语。神父一边讲解,一边领大家动作。很快大家就学会了请圣号动作和请圣号时候念的话语。 神父还告诉大家每次来到教堂都要开始和结束都要请大圣号。教会重要活动开始的时候要请大圣号。中间临时离开教堂,要请小圣号。平时遇到什么事,乞求天主保佑也要请小圣号。 “现在我教你们几段最常用最重要的圣经。”神父接着说,“先学念《天主经》,请大家翻开《要理问答》中,第343问,天主经怎么念?看‘答’那一段,跟我一句一句念这一段”: 第32页 答:『在天我等父者,我等愿尔名见证;尔国临格;尔旨承行于地,如于天焉。』『我等望尔,今日与我,我日用粮;尔免我债,如我亦免负我债者;又不我许陷于诱感,乃救我于兇恶。亚孟。』 神父见大家念的很好,说“再学一段《圣母经》。大家翻到《要理问答》第355问,圣母经怎么念?看下边‘答’字后边的经文。一句一句跟我念。” 『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后。亚孟。』 “再学一段短经文。大家把《圣经简本》翻到‘天主耶稣’那一页。一起跟我念这段圣经。” 『天主耶稣,基利斯督1,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后,亚孟。』 “大家要注意,在念到亚孟两个字的时候,要双手在胸前合什。”神父边说边做双手合什的样子给大家看。 神父领着大家念几遍,大家很快就会念了。 神父告诉大家,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念这段圣经,天主就会保佑大家平安的。遇到重要事情,前边十六个字可以反覆念,祈祷天主保佑。 神父说:“洗礼完毕了,你们和大家一样都坐到椅子上,听我讲解圣经。现在你们已经都是天主的孩子了,也是大家的教友了。你们要互相友爱,要做到爱人如爱己。以后,在祈祷和念经的时候,同大家一样都要跪着。在我讲解圣经的时候都坐着。”梁万禄等人站起来,坐到大家中间。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教友。 神父还给每家新教徒一本《圣经总本》。《圣经总本》里有全部圣经。 最后神父还强调告诉新教友,每七天有一个主日,就是礼拜天。大家到教堂来作礼拜,不要忘记。这一天到这里听神父讲解教义,念经,乞求天主保佑平安。不过不少教友都很困难,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没有饭吃。因此,到礼拜天抽不多的时间来作礼拜,其他时间还去做事,上帝是会宽恕大家的。还有大瞻礼小瞻礼。在举行瞻礼的时候,除了举行大型圣会之外,还发放困难救济金。大瞻礼一年也没有几次,如果能来请一定来。 从此梁万禄一家都成了天主教徒。加入天主教之后,梁万禄经常到教堂去作礼拜,认识了神父也认识了不少教友。在这里得到过教友的帮助,也得到过教堂的周济,有个头疼脑热的,到教堂要药吃非常便宜,或者不要钱。梁万禄感觉到教友和教堂的温暖。梁万禄慢慢知道了天主耶稣,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知道圣经上说的都是教育大家作好人,不做坏事。知道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有天主教。还知道天主教有自己的年号,这一年是耶稣诞生一千九百一十七年。到底天主能不能保佑人们平安,梁万禄并不十分相信,但是教友们互相帮助梁万禄感到是实实在在的。 这真是 人到背时百难横,天不绝人路自行。 世上纵有苦中苦,不抵真意穷帮穷。 问学识论三教九流拜金兰结廿四兄弟 在家事事好,漂泊处处难, 遇事勤动脑,无计也逢源。 小工晋升瓦匠 法库有个叫任德祥的关里人,在法库开了个瓦匠作坊。瓦匠作坊就是僱佣一帮子瓦匠,作坊掌柜的到处揽活给瓦匠干。有些人有大活也愿意找瓦匠作坊干,因为作坊里的瓦匠手艺好,干出来的活也好。干得不好,可以找作坊说道说道。找零散瓦匠干活,后来发现干得不好,人走了,找不到了。 梁万禄找到任德祥,想加入他的作坊。关里老乡见面三分亲。梁万禄就把这些天干了一些瓦匠活,自己实际是垒坝阶子的手艺如实告诉了任掌柜。任掌柜见梁万禄说话这么实在,又挺机灵,就答应试工一个月,先从小工干起。 梁万禄干活可真不含煳。小工活干的干净利落,给作坊里的哪个瓦匠当小工哪个瓦匠都很满意。十天后,任掌柜又让梁万禄试瓦匠。结果梁万禄的手艺比不上作坊里那些手艺上乘的瓦匠,可比不济的瓦匠强得多,能顶中等瓦匠。任掌柜见了非常高兴,说:“梁万禄你这是无师自通。” 梁万禄说:“我还不行,还望任掌柜多加教诲,希望老师傅多多指点。” 不久梁万禄就成了任掌柜作坊里不多的重要瓦匠师傅之一。 有一天,任掌柜听说梁万禄有文化,就问:“梁万禄,听说你识文断字,还会打算盘?”任德祥在关外呆久了,也跟关外人一样说话时习惯了用这个关里人挺不愿用的“你”字。入乡随俗,梁万禄听了也不介意。 “小时候念过四年书,都是私塾。用算盘子打小九九、打九归、打飞归,都能凑合着打。”梁万禄怕说念书时间太少任掌柜瞧不起,把四个冬天说成四年。打小九九,实际是用心做乘法,用算盘做加法。有句话是“小九九,不用打,上俩底下俩”,意思是说小九九打的对不对,看算盘上结果是不是上边有俩子下边有俩子,即结果是一千一百五十五就对了,否则不对。九归是用算盘打一位除数的除法,飞归是打两位除数的除法。 任掌柜一听说梁万禄会打飞归,立刻感到这个人可不一般。以前听说过有人会打飞归,可从来没见过。这回会打飞归的人就在自己作坊里,真觉得有眼不识金镶玉。立刻叫人拿来算盘打飞归给他看。梁万禄的算盘可不一般,在任掌柜面前噼里啪啦一阵打,那个熟练劲,那个手法,就使任掌柜惊讶不已。连打两遍,结果一模一样。任掌柜虽然不知道结果应该是多少,但是知道结果是对的。任掌柜连声叫好:“好,好!这一手你怎么练的。”接着又叫小伙计拿笔墨来,立刻研墨写几个字给他看。小伙计研摩的功夫,问:“梁万禄,都念过什么书哇?”梁万禄心想,你这是考我。你考我手艺可能一考就垮,问我这些,你可是问到点子上了。于是梁万禄就把念过的书,如数家珍一样说了遍。梁万禄心想,接着你可能让我把什么书背几段给他听,做好了背书的准备,可是任掌柜说, 第33页 “念这么多书,在我的朋友中还没有一个。”没让他背书。见小伙计把墨研好了,就说:“随便写几个字我看看。大一点。” 梁万禄:“写什么字,任掌柜说。” 任德祥也不客气,想了一下就说:“写‘万事如意’和‘飞风家’七个字吧。”这任掌柜可真会出字。写万事如意是图个吉利,而飞风家这三个字是三个最难写好的字。不是人常说“写字不用夸,要看飞风家”么。 梁万禄站起身来,蘸好笔,停了一会,眉一展臂一挥,唰唰唰,一口气写出苍劲潇洒的这七个大字。任德祥一见又是连声叫好:“好,好。这字有骨头”。梁万禄也想再让任掌柜见识见识自己当场按题作对联的本事,轻轻一笑说道:“见笑见笑。我想再按任掌柜出的这七个字,再送给任掌柜七个字。和成一副对联。” 梁万禄把笔蘸饱,又是一口气写出另外七个字‘心想事成落玉堂’。梁万禄写完向任掌柜解释道:“这心想事成,对万事如意,都是顺利的意思。这落玉堂,对飞风家。飞风家本来是孤立的三个难写的字,可是‘飞风’与‘飞凤’谐音,常言‘金凤凰’,故飞风家含‘飞凤家’之意,即‘家里飞出金凤凰’,任家将飞出金凤凰造福天下。任掌柜自己家呢?我这里有‘落玉堂’与其对仗,玉落任掌柜厅堂,家里也发大财;也含任掌柜高超的瓦匠手艺有点砖成玉之意。任掌柜意下如何?” 任掌柜听了,连声叫道:“这真是绝了。我随便说了七个字,你随即把它作为上联,对出漂亮的下联。字好,对联也好。”上前拍拍梁万禄的肩膀:“咱们老呔儿真行。”任掌柜把自己也戏称老呔儿了。 考问三教九流五行八作(1) 任德祥突然脑筋一转,说道:“梁万禄,我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看你知道不知道。” 梁万禄说:“哈哈,任掌柜识多见广,我想我可能不知道。” 任德祥说:“你先别一口堵死,也许你知道。” 梁万禄说:“掌柜的请讲。知道的,我就说,不知道的就拉倒。说对说不对的,掌柜的别笑话。” 任德祥说:“人们常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有的说三十六行,有的说三百六十行。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行?” 梁万禄说:“其实就是那么一说,泛指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各行各业。没个准数。以前社会不发达,行业少,就说三十六行,是个大概数。大概数,为啥不说三十四、三十五,也不是三十七,三十八?有人说,三十六是个吉利数,六六顺,六六三十六嘛。后来行业越来越多,人们说的时候就加了一倍,就成了七十二行,就是两个六六顺。再后来,行业更多,分工更细,于是人们说的时候,就加了十倍,三十六行,成了三百六十行,是十个六六顺。这些数到底与六六顺,有没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这都是听说来的。” 任德祥沉思了一下,说:“是这么个理。”又接着问:“唉,你刚才说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我正想问你呢。人们都这么说,这三教九流到底有哪些教,有哪些流?咱们瓦匠,属于哪一流?这五行八作又是怎么回事?” 梁万禄笑了,说:“任掌柜真是位细心的人。人们总这么说,三教九流三教九流的,却很少有人像任掌柜这样细琢磨琢磨三教九流到底有那些教和流。”梁万禄稍稍停了一下接着说,“说来也巧,这个问题我还真知道一点,给掌柜的说说,这可是一升才学装做半斗了。 要说这三教,大家都知道,就是儒、道、佛三大教派。不过平常大家不把儒叫做儒教而已,有时候叫做儒派。其实就是指孔老夫子和孟子,还有他们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如果叫做儒教,就得有教徒了,就得把念私塾的人都都包括进去。道教和佛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歷史上,有时候道教比佛教盛行,有时候又反过来。把道教放在第二位,提出三教九流说法的时候一定是道教盛行的时候,要不怎么把道放在佛的前边呢? 说到这九流,分为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有这么几句顺口熘分别概括这上、中、下九流: 上九流:一流佛祖二流仙, 三流皇帝四流官, 五流烧锅六流当, 七商八客九庄田。” 任德祥忙说:“慢点,慢点。还真有意思。这佛祖、仙人、皇帝、当官的也都入流了。” 梁万禄说:“是呀,要不怎么叫做‘上’九流呢。” 任德祥说:“五流烧锅六流当,一定是指酒烧锅和当铺说的了。” 梁万禄说:“对了。歷史上,烧锅可是个大行业,也是非常吃香的行业。接着就是开当铺的,开当铺那是一本万利。再往下,商,是做买卖的,指各种店铺、作坊。像任掌柜就属于上九流了。” 任德祥说:“我成了上九流了,哈哈。这客和庄田是怎么回事?” 梁万禄说:“这‘客’是指农村房子多地多的财主。‘庄田’指的庄稼人,有的有些薄地,一年到头勉强餬口,更多是给财主扛活的,过着半年糠菜半年粮的生活。” 第34页 任德祥说:“如今的庄稼人那么苦,还算做上九流了。” 梁万禄说:“这显然是当时受道教的影响,道教也叫做五斗米教,加入道教的,都要捐五斗米,把庄稼人看得很重的。如今的庄稼人,比其他各行各业都苦。要不怎么有那么的庄稼人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出来给人家打工呢。如果现在有人编排这九流,一定把庄稼人编到下九流里去了。” 任德祥说:“起码咱们瓦匠这行就比庄稼人好多了。接着说中九流和下九流。” 梁万禄接着说:“这中九流也有这么四句: 一流举子二流医, 三流风水四流批, 五流丹青六流相, 七僧八道九琴棋。 这举子说的是那些还没有当官的读了书又中举的人;这二流医,包括了行医、坐医、药房先生;三流是风水先生、阴阳先生;四流是批八字的和算命先生;五流丹青,指玩水墨丹青,就是那些写字画画的,包括一般闲散文人;六流相,是那些看手相看脸相的;七流和尚、八流道士,没得说了;这九流琴棋,是指以弹琴和下棋为职业餬口的。” 任德祥说:“不是‘琴棋书画’吗?这琴棋在前边,书画在后边,这里怎么把书画排前边去了。不管它,接着说下九流。” 梁万禄说:“这下九流是这样四句: 一流巫,二流娼 三流大神四流梆 五剃头的六吹手 七戏八叫九卖糖。 这一流巫是说那些画符念咒招神驱鬼的巫师;二流娼就是明娼暗娼,还有歌妓;三流大神就是现在到处都有的跳大神的,以跳唱形式驱鬼治病蒙人钱财混饭吃的那些人;四流梆,就是打更的;五剃头的,是指挑担走四方理髮的;六吹手是吹鼓手、喇叭匠;七戏,就是戏子,包括各类说书的唱唱的;八叫,就是叫街乞丐,要饭花子;九卖糖是吹糖人的。” 任德祥说:“这里没有咱们瓦匠,也没有木匠、铁匠什么的。怪不得有人说干咱们这行的不入流呢。” 梁万禄说:“这说明当时提出这九流的时候,瓦匠、木匠和铁匠在社会中还不重要。但是也不能说不入流。剃头和吹鼓手,都是有些技能的人,靠技能吃饭。瓦匠、木匠和铁匠,也是靠技能吃饭的,因而也应当包括在下九流的五流和六流里头。” 任德祥说:“这么说也对。我们都是靠技能和手艺吃饭的,应当算入流,不过在下九流里,也够低的了。” 梁万禄笑着说:“任掌柜可不低呀,开作坊,属于上九流呀。同我们这些属于下九流的瓦匠可不一样呀。” 任德祥忙摆手说:“不,不,我也是瓦匠,我也是瓦匠,也同大家一样,算做下九流吧。你这么把我和大伙分开,我这作坊就开不成了。” 说完,俩人都哈哈大笑。 考问三教九流五行八作(2) 笑了一阵,一个小伙计说:“你还没说五行八作呢?再说说。” 梁万禄说:“这五行八作就没有那么多事了。五行指丝业、钱业、粮业、布业、杂货业五大行业;八作指丝织、浆麻、腿带、铜器、木器、首饰、毡帽、剪锁的八大作坊。这是原来的意思。那时行业少,作坊也少。现在行业多多了,作坊种类也多多了。因此现在理解五行八作就要理解为各行各业,各种作坊。那时候不包括我们的瓦匠作坊,现在就应当包括进去了。” 小伙计说:“织腿带还算一类主要作坊呀,那也太少了。”小伙计挠了一下头说:“唉,我说梁师兄,刚才你还说烧锅是个大行业呢,到了五行八作里,怎么就没有这个大行业了?” 梁万禄笑着说:“这里又出了个拔死铆子的。烧锅行业歷来都不小,可是比起刚才说的那五个行业就小多了。你在你们家的哥们中是老大,不算小。可是到这里,就只能算个小伙计了,是不是?” 大家又一阵哄堂大笑。小的小伙计不好意思了,说:“你们就看我小,欺负我。”旁边一个人说:“这不是欺负你,是喜欢你这个小弟弟。好赖好都听不懂”。小伙计更不好意思了,说“人家知道。”梁万禄拍了拍这个小伙计的肩膀说:“你的记性真好。我一说,你就记住了。说话办事就要这样认真。啥事认真了,就能知道得详细,知道的就多。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啥事不认真,一知半解的,那样不好。你记性好,又认真,这是你的优点。” 瓦匠先生 任德祥乘兴说道:“你真是我们作坊的秀才瓦匠。从明天起,你梁万禄就兼作我们作坊的帐房先生,把作坊的所有来往帐目管好。以后作坊凡是写写算算的事都由你梁万禄承担起来。你也别叫我任掌柜,叫我大叔就行了。” 梁万禄说:“多蒙任掌柜器重。我愿意为任掌柜效力。不过,没人时可以叫您大叔,有人时该咋叫还得咋叫,掌柜的,伙计,这规矩不能破了。活忙的时候,我还是出去做瓦匠活,好好歷练歷练,向任掌柜好好学学瓦匠手艺。” 梁万禄一下子成了帐房先生。在任德祥瓦匠作坊中所有人对梁万禄立刻高看一眼。任德祥多次向人说起考梁万禄这档子事,并说:“我们老呔儿干啥像啥,干啥都像个样。” 第35页 一个小伙子听了笑着说:“哈哈,梁瓦匠,又是帐房先生。那我们以后就叫你瓦匠先生了。” 大家听了,笑着说:“瓦匠先生。” 梁万禄摆着手说:“别哟,别哟,还是叫我梁瓦匠吧。” 梁万禄受到掌柜的器重,更注意同作坊中其他伙计搞好关系。作坊帐目事情不多,抽功夫写写算算就把帐目管好了,大部分时间还是跟其他瓦匠一样到外边干活。作坊中所有不能看信写信的人都愿意找梁万禄念信或写信。有的能写信也愿意找梁万禄代笔,因为梁万禄字写得好。梁万禄总是高高兴兴为大家做这些事。 任德祥有个儿子叫任永才,也同大家一起干瓦匠活。任永才没念过书,见梁万禄有文化,又会打算盘,就抽空向梁万禄学字,学算盘。两人关系自然慢慢密切起来。 跟梁万禄最要好的还是瓦匠周梦福。周梦福瓦匠手艺好,在作坊里是数一数二的,经常背后里告诉梁万禄一些绝活和窍门。周梦福也识字,但是不象梁万禄书念的那么多,于是有关文化上的事经常问梁万禄。周梦福是当地人,结识的人也多。梁万禄从关里到关外走的地方多见识多。两人说话办事都非常投合。下了工两人经常互相串门。两家人也都彼此熟悉起来,由两个人要好变成两家要好。 二十四个瓦匠义结金兰 法库瓦匠作坊有好几个。有的作坊东傢伙计闹矛盾找机会报復的,伙计之间闹矛盾打架的,作坊搞不好倒闭的,伙计被解僱没饭吃的,啥事都有。 为了大伙能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把作坊搞的更红火,也为了大伙都有饭吃,梁万禄跟周梦福商量在作坊干活的都磕头拜把子,成为把兄弟,人多势众,没人敢欺负。任掌柜为人老实厚道,不亏待瓦匠,如果能拉上任掌柜的儿子任永才也拜把子,任掌柜就成了大伙的干老,任掌柜的老伴成了大伙的干娘,这作坊就有一半是咱们弟兄说算了。大家就象一家人一样互相体贴互相帮助,有什么事也不分心。东傢伙计的团结,伙计之间的团结自然就搞好了,作坊也就搞好了。周梦福觉得梁万禄这个主意好,表示支持。接着,梁万禄和周梦福分别先找自己最对劲的人商量。梁万禄先找任永才商量,任永才也觉得这个主意好。梁万禄让任永才找任掌柜商量商量。任永才把梁万禄的想法跟任掌柜一说,任掌柜也觉得有这么一帮子年轻人在自己周围围捧作坊,光有好处没有坏处,非常同意。梁万禄、周梦福和任永才再找自己最对劲伙计商量。一个找几个,不下几天功夫,在这个瓦匠作坊里干活的伙计都同意拜把子。有的不懂更多道理,但都知道这年头多几个磕头弟兄互相照应只会有好处,至少不受别人欺负,掌柜的也不能随便解僱自己。 就这样,在任德祥瓦匠作坊的长工于一九一八年秋都拜成把兄弟,结成金兰之交。共二十四人。按年龄大小生日先后排位论弟兄。大哥何奇,二哥李风,老三刘勤,老四梁万禄,老五何绍贵,老六方明常,老七周梦福,老八霍少海,老九任永才,老十葛生,十一吴庆恩,十二李永祥,十三张德俊、十四贺剑雄,十五杨树青,十六岳海,十七诸葛方,十八郝吉岭……这个郝吉岭,小伙子机灵,又爱说笑话,人们都叫他机灵鬼。三个年龄最小的分别是二十二弟孙发,二十三弟李江,二十四弟沙横山。其中沙横山是惟一回族兄弟。 在作坊里摆上香案,上边高高挂着刘关张桃园结义图。旁边一副对联, 效法桃园齐心结拜, 同德甘苦共创前程。 香案上摆放着大大的两个香炉。一个香炉里已经点上了三炷高香,青烟裊裊上升,满屋子散发中香气。另外一个香炉是准备结拜弟兄插香的。旁边放着成把的香。香案旁边桌子上摆着二十四的饭碗,里面都倒上了烧酒,并且滴上了鸡血。这一切使得作坊显得特别神圣肃穆。 任德祥主动承担结拜司仪。高喊,结拜开始。大家上前每人拿起三根香,点着,双手举到胸前,按弟兄位次分三排,面对桃园结义图站好。大哥何奇大声说:“皇天在上,在下何奇”,紧接着按顺序二哥李风,三哥刘勤,四哥梁万禄,一个一个直到小弟二十四沙横山,都在‘在下’两个字后边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大哥何奇说一句,大家齐声跟着说一句,向皇天向刘关张盟誓:我们二十四人效法桃园结义,结为生死弟兄。从今天起,我们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同德,共图前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在上,神灵察之。 盟誓完毕,大家对桃园结义图深深三鞠躬。然后任德祥高喊“上香!”从大哥何奇开始大家顺序把手中的香插入香炉中。大家再同时高高举起鸡血酒。任德祥又高喊:“饮同心酒!”大家把碗中的酒一饮儿尽。任德祥高喊:“结拜完毕!恭喜大家。” 这时大家立刻活跃起来,互相祝贺。 大哥何奇高喊:“大家静一静。我还有个提议。”大家听见大哥说话,立刻都安静下来。何奇说:“任掌柜是咱们九弟任永才的父亲。我们既然已经结拜为生死弟兄,九弟的父母就是咱们的干老和干娘。咱们请干老和干娘坐下,受我们全体弟兄一拜。”大家嚷嚷着,对,对。现在拜我们大家的干老和干娘。何奇到后屋把任德祥老伴请出来。让任德祥夫妇坐好,二十四个弟兄,又是深深三鞠躬。 第36页 拜完了。梁万禄说:“我也有个提议。那刘关张三弟,结拜之后,什么都听大哥刘备的。咱们今天在干老的作坊结拜,自然什么都要听干老的。可是有什么事,干老不在的时候也应当像桃园三弟兄那样听大哥的。咱们除了听干老的,就是要听大哥何奇的。大家说对不对。”大家齐声说,对! “那好。我提议,咱们作弟弟的一起参拜大哥。”大家齐声说,好!辈分有别,参拜也应当不同。梁万禄让何奇坐下,大家一齐对何奇深深鞠了一躬。何奇看着二十三个结拜弟弟向自己鞠躬,满脸欢笑。说:“谢谢诸位弟弟抬举。” 不久法库很多人都知道了有瓦匠二十四个盟兄弟。结拜之后,大家都成了任永才的结拜弟兄,大家都成了任德祥的干儿子,在作坊里对任德祥以干老相称,在外见了任德祥还是叫任掌柜。 考上厨子又当兵 梁万禄一家住在法库西街。因为梁万禄在瓦匠作坊干活,每个月收入相对稳定一些,妻子经常帮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也有一点收入,日子可以勉强维持。这一年是一九二零年。八月十四日,梁万禄夫妇得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正可夫妻的心。梁万禄给女儿起名一个“珠”字,意思是掌上明珠。生女儿又多了一份欢乐,可是多一个孩子多一张嘴,家里生活就降一个台阶。梁万禄妻子想找点活,填补家里。可是连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也很难找。 有一天,听说有人雇奶妈,梁万禄的妻子同意去当奶妈。 军阀张作霖在法库有驻兵。有一位姓董的连长妻子生了小孩,奶不够吃,想雇个奶妈。梁万禄妻子就去给董连长的孩子当奶妈。给人家当奶妈,奶水得先可着人家孩子吃,人家孩子吃饱了,才轮到自己孩子吃。因此珠子有时吃不饱,哭闹。梁万禄妻子就熬点米汤给孩子喝。梁万禄妻子当奶妈尽心尽力。除了给董连长孩子餵奶,还帮助董连长家干各种家务活。董连长夫妻都觉得梁万禄妻子为人好,手脚又勤快,关系就好起来。董连长和梁万禄也渐渐熟悉起来。董连长知道梁万禄很机灵,就动员梁万禄到他那里当兵。在老百姓中流传一种观点:“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梁万禄对当兵的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留恋瓦匠作坊的把兄弟们,就没去当兵。 后来瓦匠也不景气,梁万禄一家四口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了。有一天董连长又来找梁万禄。说他们营里要雇个厨子,手艺要好,工钱比当兵的多,问梁万禄有没有合适的人帮助找一个。 梁万禄问:“到军队里当厨子是不是军人。” 董连长说:“厨子就是厨子,不是军人。” 梁万禄问:“怎么个雇法呢?” “考试。到那天,营长要请客,要让应考的厨子做菜。菜做好了,大家满意就雇了,大家不满意就不要。” 梁万禄答应帮助找一找。其实梁万禄自己动心了,因为当厨子只是当厨子不是军人,挣钱又多。梁万禄自己在家会做一些家常菜,饭馆上席的菜没做过,但是自己心灵手巧,打算现学应考。梁仲在法库认识人多,朋友也多。梁万禄通过梁仲找到一个饭馆厨子朋友帮忙。头两天,厨子一边做菜一边说,梁万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第三天,梁万禄做菜,厨子在一边看着指点着。厨子一看梁万禄竟如此聪明,一教就会,非常高兴,打心里喜欢这个年轻人。做的菜虽然还欠点火候,但是没有一个菜做砸了的。第四天,梁万禄做菜就很不错了。 梁万禄找到董连长,跟他说自己要应考当厨子。董连长一听说梁万禄自己要应考,就笑了:“你一瓦匠,怎么会厨子手艺?” 梁万禄说:“在老家的时候就当过厨子。到了关外,没人用厨子就干起瓦匠来了。” 董连长说:“这可是营长要厨子,可不能有半点差错。有了差错,你我都交代不了。” 梁万禄说:“如果连长不放心,我先到连长家给连长做几道菜,连长尝尝。” 连长一听,心想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梁万禄那个机灵劲,不会有错,就说:“不用了,我信得过你。不过你得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千万别砸锅。” 梁万禄说:“请连长尽管放心。” 考试的前一天送来菜单和钱,要求厨子按菜单亲自买菜选料。这天晚上,梁万禄又找到那个饭馆厨子。厨子把菜单上各道菜做时的注意事项又一一说了一边,梁万禄一一记在心中。 考试这天其实是营长请客,顺便考考厨子。地点在聚仙楼客栈,这是吃、住、玩一条龙服务的地方,档次虽然不高,但在法库门这个小地方也算数一数二的了。这天请了不少人,有军队的有商界的和几个名流。董连长陪着营长入座后,梁万禄做的菜一道一道上来,色香味形,道道俱佳。客人连连叫好,梁万禄被当场赏了钱并被录取。 梁万禄到董连长所在的八十二营当了厨子。不过这里厨子挺多,来来去去的常有变动。过了一段时间,营长就把梁万禄这个厨子忘了。董连长把梁万禄要到自己连里当厨子。不久董连长知道梁万禄有文化,又写一笔好字,就劝梁万禄给他当差,不要当厨子了。并说将来自己提升时也不会忘了梁万禄。当厨子是老百姓,当差可就是当兵了,梁万禄心里犯嘀咕了。 第37页 他回来跟把弟兄们商量。弟兄们有的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咱们是正经人,不去当兵。”有的说:“当兵打仗危险,不去。”但是比较多人支持梁万禄去当兵。认为现在当兵打仗不多,没多大危险。再说仗都在关内打,关外是张大帅的天下,打仗也打不到法库,没啥危险。如果咱们盟兄弟有一个当兵的,谁还敢欺负?这对咱们作坊兴旺也有好处。有的异想天开半开玩笑地说:“将来四哥当了大官,咱们盟兄弟全闹个一官半职的。” 就这么在大家撺弄下,梁万禄到董连长那里当了差。董连长斗大的字识不了两口袋。因为手下没有一个贴心又有文化的人,受了不少窝囊气。这回自己找了这么个有文化的梁万禄,心里特别高兴。有啥事都找梁万禄商量。梁万禄有时给他出主意,使他的事情干得漂亮,得到上司的赏识。梁万禄当差后第一件事就是剪辫子,换军装。过去自己一根长长的辫子,每天早晨都花时间梳理得整整齐齐。现在要剪掉,梁万禄真有点捨不得。头髮是父母所赐,不能随便剪掉。可是当兵的都要剪掉辫子,也只好剪了。很多年轻人都把辫子剪掉了,没有辫子也不觉得难看了。梁万禄把剪掉的辫子用一个盒子装起来,留作纪念。 给董连长跟差,平时并没有什么事。梁万禄也就拿钱混日子。 给连长排忧解难 该着梁万禄显本事。有一次,董连长手下的执勤见到打群架的,抓起来一些人,并且都打了一顿。谁也不知道挨抓挨打的人中有法库商会会长的公子。这下捅了马蜂窝。商会会长一状告到团长那里,说董连长管教士兵不严,光天化日之下,士兵在街上随便打百姓。会长与团长有交情,团长非要处分董连长不可。董连长自知平时管教士兵确实不严,心里发虚,因而没了主意,找梁万禄来商量。梁万禄说:“别忙。先沉住气。处分不是一下子就下来的。明天我打听打听这个会长的情况,再做决定不迟。” 第二天,梁万禄通过自己的把兄弟了解来不少有关会长的情况,了解到会长的公子仗势欺人,经常胡作非为,打架斗殴,还吸毒贩毒。会长对自己的儿子总是纵容袒护。梁万禄把这些情况告诉董连长,并给董连长出了个主意:“他会长不是告到咱们团长那里吗?咱们到法院去把会长和他儿子都告了。告他儿子吸毒贩毒、打架斗殴、妨碍我们士兵执行勤务;告会长诬告执勤的士兵和长官、对儿子胡作非为不仅不管教还百般纵容。就这几条罪状,往奉天一告,会长儿子抓进监狱不算,弄不好,他这个会长也当不成了。团长在法库可以说一不二,奉天要查问下来,团长还敢护着?团长还怎么处分您?” “奉天那边你能说上话?” “我说不上话,可是奉天我有能说上话的朋友呀。”梁万禄说着,心里却想,奉天朋友是有,但是哪里有同官场或军队说上话的人哪。不过要是真的需要到奉天走一趟,凭自己随机应变的本事也会把事情办下来。 “那就尽快行动,要不商会会长同团长一说就不好办了。”董连长说。 梁万禄说:“不要急。先不要马上行动。先托人把准备到奉天告状的消息和内容转告会长,看他有什么动静,然后再决定去不去奉天告状。” 董连长着急地问:“怎么转告?那个会长老奸巨滑。” “怎么转告,找谁转告,连长就不用操心了,让我去办就行了。连长只管放心等好戏看吧。”梁万禄微微一笑。 董连长深深感到梁万禄办事有板有眼,招也比自己高许多。 没过两天,会长稍信来,说明天在春阁饭庄单独请连长吃饭,并当面向连长赔礼道歉。连长一听,心想,这梁万禄行呀。心里的石头噗通落了地,心想,团长的处分肯定取消了,说不定会长还会给自己什么好处,要不怎么单独请自己吃饭呢。 会长有理反给连长赔情(1) 第二天,董连长穿了一身新军装,带着一个勤务兵,骑着马,来到春阁饭庄。会长早早站在大门口迎接连长。见连长到来,会长满脸堆笑迎上来,扶着连长下马。并告诉跑堂的把马牵到后边餵上好草好料,把勤务兵领到另一个屋,要招待好。随后把连长让到一个宽敞优雅的单间正位坐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茅台酒、前门烟、各种在法库能吃到的好菜。 连长坐定,会长开口到:“今日连长大驾光临,本人不胜荣幸。特备水酒一杯,对以前因本人不甚了解情况而对连长有冒犯之处,向连长表示道歉,望连长海涵。团长那里鄙人已经说好,望连长放心。”不等连长开口,会长大声说道:“进来伺候连长。” 声音刚落,两个浓妆艷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推门进来,走到连长身边,一边一个等着伺候连长。会长对小姐说:“还不快给连长斟酒。” 一个小姐给连长慢慢斟了一杯酒,说声,“连长,请!” 看着连长把酒杯端起来,会长说道:“现在先敬连长一杯,祝连长步步高升。先喝为敬。”说着一仰脖把杯中酒干了。 董连长开始被会长这样一番安排弄得不知所措。知道会长要赔礼道歉,没想到竟是这样直接了当,干脆利落。自己身价也似乎抬高了许多,前天对会长这个头衔还觉得发憷呢,今日会长在自己面前却如此低头哈腰献殷勤。自己对这个大转弯,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见会长把酒干了,连长随口说道:“会长太客气了,什么事情都好说。”往下没词了。 第38页 会长说道:“连长请坐。”对站在连长身边的小姐说:“你们俩也坐下,陪连长喝两盅,今天一定请连长喝好吃好玩好。给连长斟酒,夹菜。” 两个小姐就势坐在连长的身边,一边一个。这个斟酒,那个夹菜,频频请连长吃喝。她们自己也吃喝一点。 连长同会长随便说了一些面上的话。在会长和小姐劝让下连连喝了两杯,吃了几口菜,想跟身边的小姐说句话,可是会长坐在对面又不好意思。 会长看在眼里,对董连长说:“连长先喝着,我去叫跑堂的再上两道菜。”说着出去了。一回手把门带上了。这时两个小姐,更大献殷勤起来。两个小姐把椅子往连长身边挪挪,紧紧靠着连长坐着。连长的两个胳膊挤得没处放。一个小姐说:“连长把胳膊放在后边,我给连长端酒夹菜就行了。要不,您不吃不喝的,我多心疼。”说着,小姐把连长的胳膊往后一推,再往自己这边一拉,放到自己的腰部。连长顺势搂住了这个小姐的腰。另一个小姐也说:“这个胳膊也拿后边去吧,挺碍事的。”说着也是往后一推,连长顺势又搂住了这个小姐的腰。这一下三个人坐的更紧了,几乎是头挨头脸贴脸。这个小姐端起一杯酒放到连长嘴边:“连长喝呀。”那个小姐夹起一口菜放到连长嘴边:“连长吃呀。”连长看看这个小姐,看看那个小姐,这边一口那边一杯,忙个不亦乐乎,想说话都开不了口。 连长把口中的菜使劲咽下去停下来说道:“慢来,慢来。两位小姐对我这么好,我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和贵庚呢。能告诉我吗?” 一个小姐说:“我姓张,今年十七岁。” 另一个说:“我姓王,今年也是十七岁。” “你们是这个饭庄的小姐吗?”连长又问。 “连长,咱们不谈这个。会长让我们来就是伺候好连长,让连长开心。连长喜欢怎么的就怎么的,我们保证让连长开心。”一个小姐说。 “这是会长交代过的。连长就答应我们吧,啊。”另一个小姐说着在连长脸上亲了一下。连长脸上立刻出现了两片红嘴唇印记。小姐忙说:“哎呀,真是对不起,这样连长回去让太太看见了还了得?”说着掏出手绢给连长擦。一边擦一边用手摸着连长的脸。 “不碍事,不碍事。”连长说。 “你可真是的。这么长时间没请连长喝酒了。”另一个小姐对这个小姐嗔怪道。说着斟了一杯酒,自己轻轻喝了一点,端到连长嘴边:“连长喜欢我,就把我喝剩下的半杯喝了吧。”说着眼睛看着连长,眼帘轻轻一眨。 “好,我喝。”连长说。 小姐又夹起一口菜,自己先用嘴唇碰了一下,然后送到连长嘴边:“连长喜欢我,若不嫌我脏,就把这口菜吃了,就当连长亲我了。” 连长把小姐使劲搂了一下,“好,我吃。” 两个小姐几乎坐到连长的腿上劝吃劝喝。连长有点飘飘然了。俗话说,花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连长酒量没过,不是酒醉而是有点自醉了。 门外一声咳嗽,是会长回来了。两个小姐忙从连长的腿上下来,坐到一边。会长人没进屋声音先进屋:“这个跑堂的,填两个菜,这么长时间才准备好。”说着,会长一推门进来了,又是满脸堆笑,说道:“对不住连长,刚才失陪了。” 会长刚坐下,回过头去对门外喊:“跑堂的,快把那两道菜端上了。” 跑堂的应声端进来两盘热气腾腾的菜,放到连长面前。 会长有理反给连长赔情(2) 会长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连长喜欢什么菜。刚才从勤务兵那里才知道连长的口味。这两盘是按照连长口味上的,请连长尝尝,合不合口味?” 连长一看正式自己喜欢的两道菜,忙说:“谢谢会长,想的这么周到。” 这边会长又把自己的酒杯斟满,接着先前的话茬说道:“这第二杯,是表示对连长的慰问。连长每天军务繁忙,鞍马劳顿,本会长理应早日慰劳。今日才有机会当面表示一点心意。”说着把酒杯高高举起,“我这里再敬一杯。”又是一饮而尽。 会长对董连长身边的两个小姐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连长斟酒,敬酒。” 两个小姐,急忙给连长斟酒,并且端到嘴边。 董连长一听说有‘心意’,心里就痒痒。可是不知这‘心意’是指这桌酒菜和小姐作陪还是另有‘心意’。如果另有‘心意’,可这‘心意’是什么呢?但愿是另有‘心意’。接过酒杯说道:“让会长破费了。”也是一饮而尽,接着自己倒了一杯酒,站起身来说道:“我这里借花献佛,也想敬会长一杯,……”。 没等连长把话说完,会长又抢上一句:“别忙。我这里还有第三杯。鄙人和连长都在法库,却是第一次在一起饮酒。如若连长看得起鄙人,鄙人想高攀,同连长作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情请连长多关照一些。怎么样?连长看得起鄙人吗?”会长双手端着酒杯,等着连长说话。 第39页 连长说道:“会长这么高看本连长,又这么讲义气,同会长交朋友,是本连长求之不得的。” 会长说道:“好,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为朋友了。” 连长道:“以后更请会长多多关照。” 会长说:“哪里哪里,还得连长多多关照。听说犬子有妨碍连长手下人执行公务之事?鄙人家教不严,我这里领罪了。” 连长说:“孩子嘛,说说就完了。 会长说:“连长能高抬贵手,本会长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得着本会长的时候,请吩咐一声就是了。” 连长心领神会,也更加神气了,“好说,好说。”说着举起酒杯同会长的酒杯当的一声碰在一起,同时干杯,互相把杯子底亮给对方。互相看了看,都满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两人随便聊了起来。 会长看连长吃喝的差不多了,家常话也说的差不多,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对连长说:“好了,时间不早了,连长早点歇息吧。”对两个小姐说道:“你们俩到后屋看看,洗澡水和床铺准备好了没有?”两个小姐应声而去。 “这……”连长稍稍有点迟疑。 “连长放心,这里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勤务兵早已经打发回去了,并且让他告诉尊夫人,今天晚上我会长有几个朋友同连长又要事相商。晚上就住在这客栈里,由我陪同,万无一失,请夫人放心。明天上午勤务兵来接您。您看怎么样。” “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听会长的安排了。”连长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巴不得的。 会长接着说:“另外刚才说的一点心意,实在太少,不成敬意,万望连长笑纳。”说着递过一个薄薄的纸包来,“这是一张汇票,请收好。” 连长稍稍推辞,半推半就让会长的手把纸包装进自己的兜里,嘴里说道:“谢谢会长,真让会长破费了。” “一点意思。”会长的手停在连长的兜口没松开纸包,对连长神秘的一笑:“那法院的事……”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自然就不再提了。哪有朋友告自己朋友的。那样还叫什么朋友?”连长向会长作出了保证。 会长把手空着收回来,“够朋友,够朋友。” 两人会心地一阵笑声。 小姐伺候连长沐浴 这时两个小姐回来对会长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会长说:“连长,请过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又对两个小姐说道:“你们两个一定要把连长伺候好。给连长好好搓搓澡,然后伺候连长休息。事事都要使连长满意,连长有一点不满意都不行。” 两个小姐齐声说道:“是,会长。” 会长又转过脸来对连长说:“连长住的地方,我已经交代过了,在您起床以前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您。今晚就此告辞,连长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您。再见,晚安。” “再见。”连长应道。 会长刚要走,又叮咛一句:“不过明天我上午有些事情要办,来早不了。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说着两人拱手告别。 这边小姐对连长说:“请吧。” 小姐陪着连长出了后门,进了一栋漂亮的房子,经过过道进了一个套房。套房客厅里四壁墙上烛焰晃动,光线温柔。在客厅里坐了一会,换上浴衣,进到洗澡间。洗澡盆里热水散发出一股使人感到清馨的香味。澡盆旁边的小架子上放好了洗澡用的各种用品。旁边有一把椅子。高处有一个淋浴喷头。 会长有理反给连长赔情(3) 小姐在另一个屋子小息之后,也换了衣服,听见连长进入洗澡间来,也脚前脚后进来。连长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小姐迟迟不出去,说了句:“我要洗澡了。”意思是小姐要出去就该走了。 一个小姐说道,“连长请吧,我们俩给连长搓澡。”说着小姐自己脱了外衣,露出贴身的衣服。 连长心里怦怦跳着也开始慢慢脱衣服。见连长衣服脱的这么慢,两个小姐笑着走过来,对连长说:“我们都不怕,连长一个大男子汉还怕啥。快脱吧,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小姐说着,伸手帮助连长脱衣服。连长一件一件全脱下来,进到澡盆里躺下,在水里泡着。小姐坐澡盆沿上用毛巾慢慢给连长搓胳膊,搓腿。边搓边问连长水热不热、搓的重不重。连长也沾过花惹过草,但还没有这样的经歷,问什么总是回答“挺好,挺好。”。在浴盆里泡了一阵之后小姐告诉连长该用淋浴了。连长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一个小姐笑着说:“不怕的,站起来吧。站起来好给您搓身上。”说着两人一人拉一只胳膊,连长顺从地站了起来,站到淋浴喷头下边的水雾中。两个小姐也站在水雾中,给连长洗头搓身子。上上下下搓了个遍。又打香皂,又喷香水。最后给连长穿上浴衣。 小姐把连长让到卧室。一进屋扑鼻的清香,使连长精神一爽。卧室很宽敞。壁灯和顶灯都没开,只有床头灯开着。高高的金丝绒窗帘一直垂到地面,把窗户挡个严严实实。对过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画中一个女人裸体斜躺在床上。连长见过,这是法国的一幅名画。连长正在对画出神,两个小姐推门进来了。她们已经脱去了弄湿的内衣,换上能看见身体轮廓的轻纱睡衣,飘飘然走到连长身边。一个头髮草草挽起来,一个头髮随便拢在后边,用手绢松松扎着。连长转过身来,看着两个小姐刚要说什么,一个小姐抢先说道:“连长很欣赏这幅画吗?”说着轻轻拉住了连长的一只手,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揉搓。另一小姐过来轻轻摸了一下连长的脸,“连长脸上这么多汗。”说着拿毛巾擦了擦。又把另一只手拿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说道:“连长的手这么热,心也一定这么热。”两只手攥着连长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擦动,眼睛盯盯地看着连长。连长看看这个小姐,看看那个小姐,心里突突地跳着,好像一下子要蹦出来似的。三个人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站着。 第40页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姐松开了手说:“连长想喝点什么吗?”说着走过去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轻度水果酒,倒上三杯,一人一杯,说道:“连长洗澡过一定口渴,请少喝一点。” 这时连长才注意到,床是个很大的床,床上铺着缎子面被,床头摆着三对枕头。连长见了明白了,真是盼什么有什么。接过酒杯,三双眼睛彼此静静地看了一会,连长笑了一笑,笑中带着十分满足,说了声“谢谢你们。”两个小姐也笑了一笑,笑中带有几分无奈,齐声说道:“谢谢连长。”三人酒杯一碰,都一饮而尽。 连长犯了军人大忌 事后梁万禄问起会长请客的事。连长告诉梁万禄,没事了,一切烟消云散了。把会长怎么赔礼道歉绘声绘色添枝加叶地说了一边,并且说会长已经跟团长说了,团长那边也没事了。他夸奖梁万禄说:“你这一招还真灵,他会长竟向我赔礼道歉。”接着又把会长大大夸奖一番,说会长怎么讲义气,够朋友,并且已经跟会长交了朋友,交这样的朋友没错。 梁万禄心里犯起嘀咕来。向连长说道:“我给您出招,只是想治治他,他不再给您下绊子就行了。怎么能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他这个人心黑得很,今天把你看作朋友,明天可能就把你卖了。别看他是堂堂会长,实际是个小人。” “不会,不会。人家认错那么痛快,出手非常大方,是可交的朋友。”连长神秘地对梁万禄说,“我跟你说,你可别向别人说,连我太太也不能让她知道。那天会长请客可是大大破费了一场。”接着就把喝酒吃饭,洗澡休息的事粗粗说了一遍。梁万禄越听越觉得这会长手腕也够毒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宝座,可真肯花大本钱,一下子就把连长买住了。梁万禄听着董连长说话有的说了一半就岔过去了,肯定有没说的事。这事必定是会长另外还给了连长好处,而且这好处少不了。 连长问梁万禄:“你说会长够不够意思?那个晚上他得破费多少?为了交朋友会长真肯花钱。” 梁万禄说:“多啥?不多不多。若是他儿子进了班房,他得花多少?若是把会长这个乌纱帽丢了,断了来财道,他得赔多少。会长会算这个帐。” 连长心想,是啊。会长给我那个红包比那天晚上花费还多。可是加在一起,也是花掉个小头。会长是会算计。 自打这件事以后,梁万禄就想,董连长这么容易被财色打动,必定胸无大志;不分好赖人,迟早祸事临。此人只能敬而远之,否则早晚得栽在他手里。董连长这里不能久呆,得找个机会脱身。 董连长一方面觉得梁万禄是个人才,在身边会帮自己不少忙。可是又觉得,梁万禄比自己强得多,说不定自己这个连长的宝座早晚是梁万禄的。因此认为有梁万禄作个朋友好,关键时候请他出谋划策,可就是不能放在身边,否则对自己的宝座是个威胁,得找个机会把他调开。 两个人貌合神离了。 这真是 无根好似水上萍,随机应变为谋生, 瓦匠厨子又军旅,不知何处展才能。 逢良将才华初现闻家难弃甲返乡 污泥不没黄金光,有志男儿当自强。 由来兵匪皆民患,义旅却能安一方。 拿梁万禄送人情 董连长属于八十二营。八十三营营长姓许,跟董连长是老乡。有一天许营长跟董连长说,“你能不能给我找个肚子里墨水多点的人当个帮手。我也是斗大的字认不了三口袋,顶多比你多一口袋。我那几个识字的弟兄跟我也差不多。这样下去不行。那次少帅来视察,就说咱们营文化水平太低,要增加文化水平高的人,把大家带一带。老弟帮帮忙,物色个合适的人。” 董连长一听,机会来了,心中暗暗高兴。准备把梁万禄介绍到八十三营去,一则帮了许营长的忙,同许营长的关系会更密切,二则除去身边的威胁,三则还能维持同梁万禄的朋友关系,关键时刻梁万禄还能给自己帮忙。四是将来梁万禄高升了,他得感激我的推举之恩,对自己的宦途也有好处。真是四全其美。 于是董连长说道:“人倒是有一个,名叫梁万禄,是个关里人。读过不少书,什么《中庸》、《论语》、《孟子》都读过。写一手好毛笔字,打一手好算盘。为人根本,做事机灵。不过他可是我的人,老兄不能撬行呵。”其实董连长是想逗弄许营长,如果你许营长想要,我就来个顺水推舟。 八十三营许营长果然上钩,说道:“这个梁万禄真如老弟说的那样,就请忍痛割爱吧。到时候我忘不了你董连长的好处。” 董连长说:“许营长若真想要,兄弟我倒也可以忍痛割爱,以后有好事别忘了老弟就行。不过许营长是否能看得上这个人,他本人是否愿意,还都说不定。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再定。” 许营长说:“兵随将令草随风。他愿不愿意还不是你连长一句话。至于我看上看不上,这好办。我看上了就留,看不上,就退给你。留下,念你的好,退给你,这爱就不用你割了。” 董连长回来找梁万禄说:“咱们弟兄一场,处得不错,你帮了我不少大忙。可是我这里仅仅是个连,你的本事发挥不出来,委屈你了。我想把你介绍给八十三营许营长。他那里正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人。那里是营,你有多大本事就发挥吧。” 第41页 梁万禄说:“是不是董连长觉得我没本事,或者哪儿做错了事,不想要我了?” 连长说道:“不是,不是。我是真心实意推荐。请老弟别多心。如果老弟到那边干好了,将来发迹了,也算咱们弟兄有运气。到时候别忘了我这个连长推举之恩就行了。” 梁万禄还想进一步探探董连长的内心想法,就说:“我是董连长要来的,只要连长不嫌弃我,哪儿我也不去。” 连长说:“老弟,不要太死心眼了。只要你心中有我董连长,我心中有你梁万禄老弟,到哪儿都是一样。再说,我已经答应许营长了。你若是不去,我不是把许营长得罪了吗?” 梁万禄一听,董连长根本不想留他,于是说:“既然这样,就让我想想,再跟家里商量商量。”。 连长:“这就对了。啥事也不要太死心眼。” 成了许营长的文官(1) 几天后,梁万禄到许营长手下当差。 许营长对梁万禄挺器重。许营长手下还有一个武功好枪法准的跟差。许营长觉得这一文一武是他的左膀右臂。走到那儿带到那儿。许营长跟他俩说,“你们好好跟我干,多见世面,多长本事,我不会亏待你们。” 背后许营长告诉梁万禄:“我许某上边有人,团长、旅长都有关系不错的。少帅那回来视察,请高级军官吃饭,我一个营长却参加了,可见上司器重我。那次吃饭见了少帅一面。我是饭桌上官最小也最年轻的,说不定少帅会记住我许某人。你们只管好好干,将来我提升了,都有你们的份。” 梁万禄自从到了许营长手下当差,同董连长关系反而更好了。董连长有事还是找梁万禄给拿主意。两家关系更加密切。 梁万禄经常抽时间到任德祥瓦匠作坊去看望干老和干妈。每次都多少带些礼物,孝敬老人。也看望把兄弟们。把兄弟们谁有为难着窄之处,梁万禄总是尽力排解,或解囊相助。梁万禄一身戎装,又有许营长的背景,说句话谁也不能当作耳旁风。任德祥作坊有这么个人经常出出入入,增光不少;把兄弟们有这么人来来往往,都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两年后,梁万禄妻子又生了个男孩。这个男孩不久就得病死了。恰好这个时候,董连长妻子也生了个小孩,是个男孩。梁万禄妻子有奶没孩子吃,于是又接着当董连长小儿子的奶妈。 梁万禄对上不得罪,对下不欺负,又特别能干。因而上上下下有个好人缘。梁万禄借来一些带兵打仗的书看,对军事知识也渐渐知道了一点。借来枪械装备方面的书看,懂了一些枪械方面的知识。还专门借来军事方面的书细细阅读。再加上耳濡目染,军队的一些事慢慢有点门了。营部讨论军事方面的一些事情,梁万禄渐渐也能插言,而且有时能说出有见地的意见来。人们觉得梁万禄不再仅仅是个文人了。 闹鬍子闹得蹊跷 事情也凑巧,也该梁万禄露脸。有个地方叫大孤家子,是法库南边四五十远的一个镇子,归法库管辖。那里出了鬍子,专门抢劫有钱人的财产,还祸害妇女。上级让许营长带兵去清剿鬍子,去了几趟连个鬍子毛也没看见。向当地人打听,当地人都说没见到鬍子,有的还说那里根本就没有鬍子,日子过的挺太平的。可是上司多次接到报告,说那里有鬍子,这里的财主被抢了,那里的财主家里媳妇被姦污了。还是让许营长去清剿,限令他两个月内必须把鬍子清剿干净。许营长在上司那里分辨几句,上司还发了火,若不是别人拉着,许营长非挨耳刮子不可。许营长回来召集军官会议。商量如何清剿鬍子。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办法。去了几次根本就找不到鬍子,清剿个什么呢。梁万禄虽然还不算军官,但是许营长也让他参加了会议。 会后,梁万禄向许营长说:“看来大孤家子闹鬍子的事不简单。上司多次接到报告说那里闹鬍子,可是当地人都说没有鬍子,受害的人家当面又不承认,只是向上打报告。这里面必有蹊跷。” 许营长说:“这我知道。问题是怎么办,怎么揭开这个蹊跷。报告中说袁家大院、何家大院被抢,袁家大院姑娘被姦污,可是事主都不承认,咱们也不能硬逼着事主让他承认哪。别人又都说不知道。妈拉个巴子的,你说怎么办?”张作霖的兵都这样,打人打耳刮子,骂人骂妈拉巴子。都是从张作霖那儿逐层学来的。 梁万禄听到许营长骂出妈拉个巴子的话,感觉好笑,脸上刚一露出笑容立刻收敛起来。讥笑上司是个大忌讳。说:“我看要想解决大孤家子的鬍子,首先要把那里的情况了解清楚。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採取措施。” 许营长说:“对。这叫做知彼知己。可是了解情况,怎么了解呀?那里没有我们的人。我们派人去,人家又不告诉。” “我想想办法吧。” “你可要快点。” “是。” 第二天,梁万禄又来到任家作坊。告诉磕头弟兄们晚上大家唠唠嗑。晚上,弟兄们除了不在街里干活的或者家里有事离不开的都来了,集聚作坊堂屋里。梁万禄买了不少瓜子、花生,大家一边吃花生嗑瓜子,喝着茶水,随便聊天,听梁万禄讲军队里的事。梁万禄先说了一些军队里的事,慢慢说起大孤家子闹鬍子的事。问弟兄们知道不知道,怎么办。小机灵鬼郝吉岭一听说: 第42页 “这事你问我呀。我姥家就是大孤家子的。那里的事,我都知道,可有意思了。” 梁万禄说:“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先说说。” 机灵鬼拉开话匣子,“大孤家子那几个鬍子也够意思,特仗义,穷人没有不护着他们的,跟财主们也挺好,你说怪不怪。别处的人把他们叫鬍子,他们自己叫弟兄会,大孤家子的人也把他们叫弟兄会,不叫鬍子。所以你们打听鬍子,大家都不知道。” “弟兄会都是些什么人呢?有多少人?”梁万禄问。 “弟兄会都是些穷人。为首的是个山东人,叫李铁棍。四十多岁,膀大腰圆,身强力壮,一身好武艺,善于使一条鑌铁棍。鑌铁棍一舞忽忽作响,身体周围被鑌铁棍封住成为铜墙铁壁,水泼不进,镖打不进,……”小机灵鬼说的吐沫星子四溅。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问:“你看见了?” 小机灵鬼说:“都这么说嘛。” 梁万禄笑了笑,说:“十八弟,拣主要的说。弟兄会抢东西吗?袁家大院和何家大院是不是被他们抢了?” “那不能叫抢,那叫借。春荒青黄不接的时候,大孤家子好多穷人家里揭不开锅,李铁棍就把弟兄会的人集合在一起到袁家大院去借粮。去了十好几号人。袁家大院东家知道这伙人惹不起,就请到屋里,让茶吃饭。最后问,借多少粮。李铁棍说借五石高粱。东家一听,不高兴了,说自己家没有那么多余粮。李铁棍说,那就借三石,其他的粮到何家大院去借。李铁棍还说揭不开锅的人家太多,这五石粮,一家还摊不上一斗。太少了,大家怎么过这春荒。 这时候袁家老东家出来了。说借五石实在有难处,就借给四石,让乡亲们度春荒。” “这老东家还不错。”旁边有人插话。 成了许营长的文官(2) “感情。”机灵鬼接着说,“老东家年轻的时候也是扛活的,后来日子慢慢过好了,发财了。总告诉儿女们,日子过好了,永远也不要忘记穷乡亲。能周济一定要周济。都说饱汉不知饿汉飢,咱们吃饱了不要忘了以前挨饿的滋味。” “这粮食借的还比较顺利。”一人插言。 “李铁棍说秋天打下粮食就还,问几分利息?老东家说,看的起我,就先拉回去分给大伙吃着。到秋天再说,能还的就还,不能还的,就再过一年,实在困难的就算了。能还的,不取颗粒利息。李铁棍说,那不行,说的是借,就要有利息。咱们先说三分利息。到秋天,困难的就少给利息,再困难的就得老东家多担待了。” “那何家大院又是怎么回事呢?”梁万禄问。 机灵鬼接着说:“李铁棍他们借了四石粮不够分,就到了何家大院。何家大院,听说袁家大院那么慷慨,自己也不能太丢面子。李铁棍说借两石,结果借来了三石。条件一样。”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能说闹鬍子呢?”旁边人说。 “是呀。”小机灵鬼说。 “你再说说袁家大院姑娘被姦污的事。”梁万禄说。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这事我清楚。袁家大院的姑娘叫小云,是老东家的宝贝孙女。我见过,可俊了,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大辫子,可真俊。”说着,小机灵鬼眉飞色舞起来。 “你是不是要娶人家当媳妇呀?”一人逗笑话。 “我可没有那福分。” “说正经的。”梁万禄捅了一下机灵鬼。 “那天李铁棍他们去借粮,一起去的有个小贵子的。小伙子长的帅。就我这么年龄。同李铁棍一起给人家扛活。小贵子认李铁棍作师傅。有闲暇功夫就学几招。那天去到袁家大院,见到了小云。两人一见就对上了眼。后来两人就悄悄约会见面。有一回被她爹看见了。她爹还指望女儿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当然不同意嫁给小贵子。还到乡里把小贵子告了,说小贵子调戏他闺女。后来不知道怎么传成小贵子姦污了小云。小云听了这样的传说,又哭又闹,非要嫁给小贵子不可。老东家也说,小贵子人好,就满了孩子的心愿吧。这样上压下挤,少东家也觉得这样闹下去自己的脸面也无光。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因而也不承认流传的话了。” “哦。是这么回事。这报告是谁打的呢?为什么多次打报告,还把问题说的那么严重呢?” 小机灵鬼说:“这我可说不清。不过我猜想,报告是他们的乡长打的。” 梁万禄说:“你抽时间再到你姥家去一趟。打听打听,报告是谁打的。为什么本来没事,却把事情说的那么严重。” “行。” “你认识李铁棍吗?” “见过,不熟悉。” “认识小贵子吗?” “熟悉,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 “那你就去找找小贵子,通过小贵子打听打听李铁棍有什么打算。还把有人到法库告了他说他们闹鬍子的事告诉他,问他有什么打算。再顺便进一步了解了解李铁棍的为人。”梁万禄说。 过了几天,小机灵鬼告诉梁万禄,报告就是乡长打的。乡亲们有知道底细的人说,乡长对李铁棍的弟兄会有些害怕。一方面想让上边把李铁棍抓起来,或者把李铁棍挤出大孤家子,把弟兄会取消;乡长还想借这个机会向老百姓摊钱,置办枪枝,壮大自己的势力。说到李铁棍,老百姓都挑大拇指。借来的粮,自己一粒也没多留。弟兄会到底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因为加入没加入弟兄会的人都说自己是弟兄会的弟兄。连李铁棍也不知道弟兄会到底有多少人。反正愿意加入弟兄会的,声明遵守弟兄会的三戒,并向弟兄会的人说一声就是弟兄会的弟兄。这三戒是不为非作歹,不游手好闲,不赌钱闹鬼。李铁棍的打算嘛,这人很大度。对有人诬告他,他觉得这样的人很没有意思,说衙门派人来查查就知道了。只要大孤家子平平安安,穷人能有口饭吃,不冻饿死人就行了。 第43页 平息鬍子显韬略 梁万禄把这些情况整理一番,写了一份报告,向许营长做了汇报,许营长听了汇报挠挠脑袋,“他妈拉巴子的,是这么回事。这个李铁棍真是个好样的,我喜欢这样的人。”稍稍停了一下,说:“这个案子还有点不好结。不能把李铁棍抓起来,咱们也没有权力直接把乡长撤了。你看这案子怎么了结呢?” 梁万禄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就让这个李铁棍当乡长。那个原来乡长给他按个有职无权的头衔,这样大孤家子的事情都解决了。” 许营长说:“这行吗?李铁棍肯当这个乡长吗?” “我也是这么想。按照李铁棍的为人,他肯定不愿意。可是您如果亲自去说,并宣布决定。李铁棍是个要面子的人。你这么大的营长出面,他的面子够大的了。他会答应的。这样,大孤家子的事情,你就一手都解决了。” “对。这个办法行。为了一方的安定,我愿意礼贤下士去会一会这个李铁棍。” “原来乡长给他个什么空头衔好呢?”梁万禄说着看着营长。 “是呀,给个什么头衔呢?”许营长想了想,“有了,给他按个高参的头衔。高参高参,搁(东北方言读gao)而不参。” “乡里也没有高参这个头衔呀?” “就这么一说。妈拉巴子的,我当面说,谁还敢打我的别?事后谁还管他什么高参不高参的。就这么定了。我向上级汇报,过几天我就带队伍亲自去处理。” 过了几天。许营长带上队伍,在梁万禄陪同下,又带上小机灵鬼一同来到大孤家子,召开群众大会,宣布李铁棍为乡长,原来的乡长为乡高参。李铁棍万分感激长官的决定,表示决心为群众谋福利,群众情绪高昂,拥护新乡长。原乡长心里明白是给他留了面子,心里的苦衷也只好咽到肚子里,表示拥护长官的决定。大孤家子的问题解决了,老百姓还专门写了感谢和颂扬长官英明决定的颂扬信,用红布包着送给许营长带了回来。许营长在大孤家子露足了脸,心里得意万分。大孤家子从此也安定了。 又过了几天,许营长从上司那里回来,高兴得不得了。告诉梁万禄,上司对大孤家子的事情处理的非常满意,说我为军队争了光,把我着实夸奖了一顿,还特意请我吃饭。还告诉梁万禄,他在上司那里保举了梁万禄。没过几天,团里的任命书下来了,梁万禄为营副参谋长,副连级,还专门配备了一把二八匣子枪。这天许营长特别高兴,设宴宴请营里所有官长。还专门请来照相馆的人来给大家照相。照完集体像又照个人像,或者仨一群俩一伙的照合影。梁万禄还是第一照相。他戴上大盖帽子,挎上武装带,把二八匣子别在腰间,照了一个全身像,两眼直视远方,英武潇洒。 从这以后,许营长特别器重梁万禄。两人的关系更密切起来。许营长同梁万禄说话开始称兄道弟了。 梁万禄一家多年来奋斗终于有了一个好环境。梁万禄在许营长手下当差,正受器重;月月有固定收入。妻子当奶妈也有一定收入。晨子大一些了,可以带着珠子出去玩。一家四口欢天喜地过日子。 挥泪别挚友弃甲归故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二三年春节刚过,大年初二来一封“速达信”,说关里老家父亲病重,等着儿子全家回去看一眼。哥哥梁万全被孙家的一个姓马的姑爷给打了,打得卧床不起,等着弟弟回去想办法治伤,并解决纠纷。 这个消息对梁万禄一家来说,真如青天霹雳。如此紧急不回去不行。梁万禄对妻子说:“老人家临终不见一眼,将是终生憾事,还要背上不孝的罪名。哥哥卧床不起,也许有生命危险,自己不去解难谁能解难?可是这一回去,在关东歷尽千辛万苦,终于站住脚,打下根基,正等待开创的局面等于全部放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回到老家可能就回不来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梁万禄妻子说:“咱们是一九一七年大年初一到关东,如今大年还没过完,整整六年。这六年的心血全完了。” 说完夫妻泪如雨下,内心痛苦万分。 第二天,大年初三。梁万禄到许营长那里,向许营长告长假。许营长听说梁万禄回家尽孝,人生孝当先,不可阻拦。真诚希望梁万禄早日处理完家事早日归队。梁万禄感谢许营长知遇之恩,说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能回来一定回来,继续在许营长麾下效力。梁万禄忍泪把二八匣子留给许营长。许营长要给梁万禄举办送行酒会,梁万禄说:“没有时间了,老父亲盼儿望眼欲穿,那一定是度时如年。再者,我还得向朋友告别一声。”说着,紧紧握着许营长的手。许营长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交右遍天下,知心有几人。你是我的难求之将,是我难得的知心朋友。哥哥我实在捨不得兄弟走。可是人生信为本,孝当先。尽孝我没有办法阻拦,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不能放兄弟走。兄弟走的时候,我去送行”两人泪流满面。 两人心里都明白,一旦告别,能不能再见就不一定了。年前的直奉战争虽然停了,奉军战败,6月以榆关(山海关)为界签订了停战协定,可是奉军实力雄厚,上上下下都不服,都想着找机会打败直系军阀,入主关内,战争说不定那天还得打起来。两边交兵,回到属于直隶的关内,能不能回来就没准了。 第44页 梁万禄又到董连长那里告别。多谢董连长器重和推举,以及对家庭的关照。今日别去,相见难料。这时董连长才感到失去梁万禄这样一个朋友后的失落感和孤单感。董连长说:“这么多年了,有谁真正替我着想,为我进一言,出一策?惟有你梁万禄老弟。其他人是一群窝囊废和小人。我料不到的,窝囊废也料不到;小人料到了,看我热闹,甚至暗下绊子。”董连长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商会会长,是他妈的小人一个,当面是朋友,背后是冤家。这话留着,等你回来时咱们慢慢细说。”董连长拍拍梁万禄的肩膀,“我交人可谓不少,但是真正够朋友的,真正为朋友着想的只有你梁万禄老弟一人。” 梁万禄说:“别那么说,连长还是有不少披肝沥胆的好朋友。到节骨眼上,他们会为朋友两肋插尖刀的。” 董连长说:“兄弟路上还需要啥不?哥哥我这里有的,只要兄弟需要,尽管拿。” “啥都准备好了,连长放心吧。” “这回兄弟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以前兄弟多次提醒哥哥,哥哥我有时听,有时不听。兄弟要走了,再给哥哥留下几句话吧,这次哥哥一定洗耳恭听。”临别了,董连长很动情,深感以前梁万禄规劝的重要。 梁万禄想了想,用自己想到的两句,加上两句名句,构成一首诗,随之说道‘好吧,有四句话作为临别赠言,也与连长共勉: “男儿有志远财色,君子深交小人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董连长连连称道:“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哥哥一定牢记。” 两人洒泪而别。 梁万禄又到任德祥瓦匠作坊向干老干妈辞别,向诸位磕头弟兄辞别,更是难捨难分,大家泣不成声。 大年初四早晨梁万禄换上一件毛兰棉袍,腰扎黑色布带,头带剪绒狗皮帽子,一双皮手闷子垂在两侧。虽然已经是一个普通百姓的打扮,但是还是透着一股英武军人的神态。 梁万禄一家告别法库,乘大车去奉天上火车。送行的人都在法库南门里站的寒风中等候。任德祥作坊老老少少都出来送行,二十三个磕头弟兄都来送行,许营长带着几个随从来送行,董连长夫妇带着孩子来送行。送行的人群送了一程又一程。出了法库南门外,送出老远老远,人们还在送。 梁万禄回过头来,给任德祥老夫妇三鞠躬:“干老,干妈,多多保重。日后儿子一定回来看望您二位老人家。” 又对诸磕头弟兄说:“各位弟兄,多多保重。只要大家齐心协力,瓦匠作坊一定能越办越红火。弟兄们,后会有期。” 他又对许营长说:“许营长,今日亲自送行,在下十分感激。万禄不才有幸在营长麾下当兵,实乃荣幸。两年来营长谆谆教诲,在下深深记在心中。日后如能回来,在许营长麾下竭尽全力效劳。”说完,对许营长敬了一个军礼,眼泪在眼睛里转。许营长又紧紧握住梁万禄的双手,说道:“哥哥等兄弟回来。祝愿老人家早日康復,兄弟早日归来。” 梁万禄转过身来拉住董连长的手:“多少年来和连长的弟兄友谊越交越深,现在匆匆告别,实在难以割捨。这会儿我不想叫你连长,想叫你一声董哥哥,咱们后会有期。”董连长一下子和梁万禄拥抱在一起,拍着梁万禄的肩膀说:“我的好兄弟,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说着两人泪如雨下。 那边董连长的妻子抱着儿子和梁万禄的妻子手拉着手,向对流泪。梁万禄的两个孩子和董连长的大孩子,也在哭泣告别。梁万禄妻子跟董连长妻子说:“再让我喂喂这孩子吧。”说着把孩子接过来,解开怀把奶头送到孩子嘴里:“孩子,再吃一口奶娘的奶吧。以后再想吃也吃不着了。”不懂事的孩子甜甜的吃起来。奶妈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串串落到孩子身上。这时董连长的大孩子过来抱住奶妈的腿,哇的一声哭出来:“奶娘不走,奶娘不走。” 人们见此情此景无不落泪。 梁万禄妻子把吃饱奶的孩子,递给连长妻子,转过脸去忍不住失声痛哭。 梁万禄挥泪向大家抱拳告别,“大家就此告别,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随着车老闆的一声“驾”和一声鞭响,一辆四挂马车扬起一熘土烟向南奔去。久久的,久久的,送行的人群还在伫立远望,远望南去的车影,远望消失在天边的那一家。留下的是一九二三年早春关东大地的一片深情和亲朋好友的无尽挂念。 这真是: 六年艰辛终立足,春来正欲展宏图; 不料高堂病中唤,只得挥泪踏归途。 忍当先积怨尽怨仁为本救人一命 民想平安世不平,水深火热命繫绳, 谁怜草民生与死,身后无碑也垂名。 九亩果树一家人 西新庄东边,离庄五里路的山洼洼里,梁家开了九亩果树园子,栽了不少水果树,桃树、梨树、橘子树、枣树、李子树,棵棵长的枝繁叶茂,一到收穫季节,山洼洼里硕果纍纍,给梁家带来无限喜悦。水果树要经常有人伺弄,还要常年有人看守,梁万全就在果树林旁圈了院墙,盖了房子,然后搬到这里来住。这个山洼洼在安子山东边,西新庄的人把这里叫山东。西新庄到这里要绕过一个小山脚。虽然水果可以给梁万全带来喜悦,可是因为西新庄毕竟是偏僻的山庄,交通不发达,丰收的水果卖不了好价钱,梁万全一家的总是在贫困中挣扎。 第45页 梁万禄去了关东,西新庄里住的梁泰夫妇生活更加困难,而且只有老两口子生活,也觉得孤单,就把房子卖了,搬到山东大儿子梁万全那里居住。 梁泰同大儿子住在一起,把卖房子的钱也填到过日子中,有一阵子老少三辈日子过的还凑合。可是梁泰夫妇年迈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能干的活越来越少,后来只能看看家。有一年冬天,正是数九,梁泰老伴骨瘦如柴,又咳嗽。有一天突然一口气没上来,去世了,埋在西新庄东头祖传的坟地里。当时不知道梁万禄在关外准确地点,没给梁万禄去信。 好心拉架遭毒打 一九二二年冬天,梁泰身体也不行了。大年临近,梁泰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这年夏天时候,二儿子梁万禄在八十三营许营长手下当差,生活好一些,往家里邮过钱,因而知道了梁万禄在法库的确切地址。梁泰知道自己不行了,过不了这个冬天,就求人写信,希望在自己咽气之前能看一眼二儿子一家。大儿子打架被人打伤,躺在炕上不能起来。就剩下樑万全妻子,忙前忙后,伺候完老公公又伺候丈夫。梁万禄寄过钱,也早花没了。一家两个人在炕上躺着,日子实在没法过了。梁万全决定给弟弟写了一封速达信,让弟弟快回来,一来能了却爸爸临走时候的心愿,二来也能给自己出出挨打的恶气。 梁万全挨打,是这么一回事。梁万全为人耿直,刚强,六尺多高的大个,生得膀大腰圆,一身好力气。脾气暴,好打抱不平。这年赶庙会,遇见人打架,几个无赖欺负一个人。梁万全上去拉架,可是话说得沖了一些。无赖们还以为他是那个人一伙的呢,他们仗着人多,就对梁万全动起手来。梁万全喊:“我是拉架的,你们别大我呀。”一个无赖说:“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拉偏架的。”说着就是一拳。梁万全火气腾的一下子上来了,双手卡住那人的腰一使劲抱了起来,一转身就给扔到庙台底下去了。有人喊:“这个人会武术,快跑呀!”无赖们唿啦一下子跑了,其实梁万全一点武术也不会。 梁万全没念过书,可是做啥好动脑筋。不知道听谁说,种水果树上骨头粉作为肥料最好,水果结的又大又好吃。于是梁万全就花钱收购牲口骨头,用锤子砸碎,给水果树上肥。用了几年,还真见效。这年冬天,梁万全又收骨头。收的多了一些,用锤子砸太慢,就想到用碾子压。可是这碾子是大家轧米轧面的,用来轧骨头,什么骨头都有,人们挺反感。有人告诉梁万全说,不要用碾子轧了,骨头不干净,弄脏了碾子。梁万全觉得别人说的在理,就把碾子用水刷了又刷,不再用碾子轧了,这事也就没了。可偏偏孙家的一个姑爷叫马福,一家人前几天全家拉肚子。一回想,拉肚子开始那天吃了用碾子轧的面做的面条。一打听,正好轧面的前几天梁万全用这个碾子轧过骨头。于是马福认定是梁万全用碾子轧骨头引起的,找梁万全说道说道。梁万全认了错,承认自己不对,以后再也不用碾子轧骨头了。 马福说:“光认错行吗?我们全家病了好几天,就白病了?” 梁万全说:“事情都过去了,就请大兄弟多包涵吧。” “不行。你至少得赔我三天不能干活的工钱。两个人,一共六个工钱。” “你看我们家穷的这样,哪儿还有钱赔你呀。再说,后来轧碾的也不只你们一家,别人家也没事。大兄弟家人拉肚子,兴许是别的事惹的。那天我把碾盘碾坨子都洗刷了好几遍,不会是碾子的事。” 马福有点急了,“你还赖帐,是不是?”说出个‘你’字来,已经有点不客气了。 梁万全说:“大兄弟先别动火。我说的是实话。” 马福说:“什么实话,你说吧,你到底赔不赔工钱?” 梁万全说:“要不我给大兄弟去干六天活,行不行?” 马福说:“你给我干活?你会干啥活?我们家的活,你能干得了?粗手笨脚的。” 梁万全说:“那怎么办?” 马福说:“怎么办?赔工钱。” 梁万全也有点急了:“沖啥给你赔工钱?你这不是讹人吗?” 两个人越说越激烈。后来居然动了手,马福冷不丁给了梁万全一个嘴巴。马福哪里是梁万全的个呀。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一个嘴巴把梁万全打火了,梁万全抓住马福胳膊,腰上屁股上连续踢了好几脚,把马福推出门外。 马福回到家中,就觉得腰疼。到了晚上,腰疼得起不来炕。马福这气可就大了。第二天找了几个人,趁梁万全在山坡上干活,一顿拳打脚踢把梁万全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那边马福躺了三天五早晨,就起来了,虽然干不了重活,一使劲就腰疼。可吃了几服药,疼一个多月,也就好了,而梁万全这边一躺就是两多月,一直到过年也没好。 全家团聚一片苦情 过了年,一九二三年正月初六,梁万禄一家四口,风尘僕僕回到离别七年,魂牵梦萦的老家西新庄。 梁万禄一家坐着大车从庄东边过来,快到小东山的时候,梁万禄夫妇打算顺便拐个弯,先到山东看看哥哥的伤势,再进庄去看望父亲。可是到了山东哥哥家一看,父亲也在这里,父亲在东屋养病,哥哥在西屋养伤,嫂子忙里忙外伺候完公公伺候丈夫,还得伺候孩子。嫂子真是累坏了。 第46页 嫂子先把梁万禄夫妇引到东屋看望父亲。梁泰见二儿子全家都回来了,让儿子坐在身边,眼泪止不住一滴滴顺脸流到枕头上。梁万禄夫妇见此情景也都哭了,拉住父亲的手说:“爸爸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晨子已经十岁了,还记得爷爷和奶奶。一见奶奶没有了,爷爷又病成这样,立刻呜呜地放声哭起来。珠子四岁了,第一次见到爷爷,看哥哥哭了,也止不住呜呜哭起来。梁万全妻子和梁万禄妻子站在前边,手拉手,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流。梁泰拉着孙子和孙女的手,想坐起来,试了试坐不起来,嘴里说着:“好孩子,别哭。你们一哭,爷爷心里更难受了。”梁万禄止住泪说:“爸爸别起来了,躺着吧。我这就给爸爸请先生去。”这里的人管医生都叫先生。 这时候梁万全也挣扎着起来,拄个棍子来到东屋。哥俩又唠了一阵子。梁万禄把接到信立刻回来的情况说了说,就要去请先生。梁万禄妻子把带来的礼品和食品打开。有给公公带来的法库桃山的烧酒,有给公婆的衣服和点心;有给哥哥嫂子的衣服,给孩子们的糖果。还专门给婆婆和嫂子一人买了一副手镯。婆婆已经去世了,专门给婆婆的东西都给了嫂子。另外在下火车的时候还买了一些食品:白面、肉、豆腐丝、饹馇、粉皮、豆芽。 山东到西新庄五里山路,梁万禄一路小跑到庄里,时间不长把何先生请来了。 何先生进屋一看梁泰病得这么重,梁万全伤的也不轻,就沖梁万全妻子说:“大嫂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早来给大叔大哥看看。” 梁万全妻子说:“嗨,怎么不想早请何先生。家里忒困难,实在抓不起药。”说着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何先生嗨了一声,眼圈也红了。给梁泰把了脉,看了看舌苔、眼睛和身上,开了一个药方。跟梁万禄说:“大叔身子太虚太弱了,先抓副药吃着。”又跟梁泰说:“大叔就是身子太虚,吃副药,好好将养将养就好了。大叔放心吧。” 接着何先生又看了梁万全的伤势,把了把脉,动了动梁万全的胳膊和腿,把最痛的右腿细细摸了一遍。把后背、胳膊和腿的伤处都仔仔细细擦洗一遍,上了红伤药。又开了药方,有内服的,有外上的。对梁万全说:“大哥的伤主要是皮肉,只是右小腿的骨头伤了一处。皮肉伤的地方,很快就会好了。小腿嘛,明天我再来带副夹板来,打个夹板。以后每三天我来换一次药。需要换几次,看大哥好转的情况决定,也许三次五次,也许十次八次。不过请放心,骨头伤的不严重,慢慢会好的,也不会有后遗症。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得慢慢将养。” 何先生的医术,在附近村庄是有名的,高尚的医德更是令人佩服。看完了病,何先生就要走。梁万禄上前劝说:“何大哥,今天是请来看病,要不,请都请不来。今天是正月初六,我们随便做几个菜,还有烧酒,咱们哥仨好好喝几盅,也算给何大哥拜个晚年。” 梁万全说:“现在也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大伙在一块儿团聚一次也不容易。今天我二兄弟全家都回来了。七年了没吃这么一顿团圆饭。何大兄弟今天怎么忙也得在一起乐和乐和,干几盅。” 梁万全妻子和梁万禄妻子也都劝说,让何先生吃了饭再走。何先生只好留下来同大伙一起吃这顿团圆饭。 这里人习惯,到冬天一日吃两顿饭,早饭吃的晚,午饭也晚,晚饭就免了。一是人们习惯于天亮起来劳作,天黑睡觉休息,冬季白天短,吃三顿饭,时间间隔太短了;二是为了省些粮食。 这顿饭,大家吃的都非常高兴。梁泰也非常高兴,硬是挺着坐起来吃了半小碗面条,这是多日来梁泰吃的最多的一次。 吃完饭,何先生向梁泰告辞。梁家人全都送出来。梁万全拄着棍子送到堂屋外,其他人都送到大门外。梁万禄又单独送了一程。临别时,何先生告诉梁万禄:“大叔的病已经成了,该准备后事就准备吧。多则俩月,少则一个月。我开的药只能使他老人家多活几天,少痛苦点。” 梁万禄一听急了,问:“何大哥,有什么好药,只要能救我爸爸,请开出来,我想什么法也要买来,给我爸爸治病。请何大哥多费心。” 何先生说:“二兄弟,不是我不尽心,大叔的病实在是已经成了,啥药也晚了。现在吃些药,还能延缓几日。再过些天,吃啥药也不起作用了。” 果然不出何先生所料,一个月后,含辛茹苦一辈子的梁泰老人溘然长逝,同老伴一起长眠于西新庄东头的祖坟地里。 乡亲和为贵恩怨忍则消 老人发送了,梁万全用了何先生的药,病和伤也慢慢好了,可以下地干活了。一天梁万全又说起年前挨打的事。让二弟想法出出这口气。 梁万禄说:“这事就算了吧。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马福后来也没纠缠你,那是他知道自己先动手,理亏了。” 梁万全说:“那我这三个来月不能干活,怎么算?” 梁万禄说:“他不也是腰疼一个多月吗?你的损失比他大,可是也不能那么斤是斤两是两呀。弟弟劝哥哥一句,能饶人处且饶人。他觉得理亏,你又饶了他,以后两人见面还是好乡亲。你不饶他,两家记下仇,你报復他一次,他报復你一回,那就没完没了。早些年,孙梁两家总是斗个没完。解不开的怨仇,泄不完的愤。哪一年不要伤几口人?哥哥,这事就算了吧。” 第47页 “我还指望你回来给我出这口气呢。”梁万全说。 “出啥气呀。哪天,我和马福说说,你们见面,一笑了之吧。大家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比啥都好。如今这世道这么乱,军阀土匪到处闹腾,咱们自己再互相不和,那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过了几天,梁万禄专门到马福家串门。问了身体情况。马福说早就没事了。梁万禄说,他是转达哥哥的意思。哥哥抬脚踢伤了马福兄弟,今天是专门来代表哥哥向马福表示歉意的。马福连连摇手说:“可别这么说。是我做兄弟的不对,怎么的也不能先动手打哥哥呀。哥哥踢弟弟几脚,那也是让哥哥生气了。当弟弟的还没有先向哥哥去赔不是,还转话来先向弟弟赔不是。” 马福转过脸去对媳妇说:“其实,前几天我就想到山东去看万全大哥,给万全大哥赔不是的。你说,这话我说了没有?” 马福媳妇忙说:“是呀,是呀,马福就是这么说的。听说万全大哥现在病好了。这可比啥都强。” 过了几天,马福还真的来到山东梁万全家,还带两包点心看望梁万全。梁万全见马福来登门赔不是,就觉得无可无可的。拿出来最好的水果招待马福。从此两人和好如初。 开地盖房子同心过日子 春天来了。山东山洼洼里的各种果树都发了芽,活也就多起来。梁万全伤已经好了,但是走路还离不开拐棍。果树伺弄不到,就会影响收成。俗语说,人煳弄树一春,树煳弄人一年。梁万全希望弟弟能帮助伺弄果树,可是梁万禄没干过这些活。尽管尽心尽力按照哥哥告诉的方法伺弄果树,梁万全还常常很不满意,经常数落梁万禄。梁万禄对哥哥数落从不反驳一句,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干着。梁万全有时数落数落干脆让梁万禄一边呆着,放下拐棍自己干。每当这时候,梁万禄就陪着笑,给哥哥打下手,还要当心哥哥不要摔倒。梁万全干活经常是没黑日没白天的干,只要累不倒就不停手。一辈子刚强,不怕苦,可是仅此而已,于是吃了一辈子苦。 梁万禄帮助哥哥伺弄果树园子,哥哥不满意,常常生气。梁万禄心里很苦恼,也为老哥哥不开心而难过。梁万全还有一些山坡子地,梁万禄就把精力都投入到种地上,这是梁万禄的老本行,干起来得心应手。梁万全看到弟弟把庄稼地里的活全承担起来了也就不说什么了。 梁万禄见哥哥高兴了,就跟妻子商量,“咱们回来三个多月了,跟哥哥嫂子在一起过日子,住的房子是哥哥嫂子的,种着哥哥嫂子的地,哥哥嫂子嘴上不说,心里也得想,咱们没给家添任何东西,啥都靠哥哥嫂子。这样长久了不行,咱们得花钱添些家业。咱们带回来那些钱本来就不多,留着也越来越不禁花,还不如现在就置办成家业。” 梁万禄妻子说:“你不答应许营长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还回去吗?钱都花了,那可没钱回法库了。” 梁万禄说:“我何曾不想再回法库去。可是去的那封信,已经一个月了,没有任何回音。说不定许营长已经调防不在法库了,也许榆关1那里卡的太紧,两边不能来往。再说,去年那场直奉战争,没让八十三营上前线,咱们已经躲过一场危险,那是万幸。这军阀混战不断,说不定哪天直奉战争又打起来了。不去凑那份热闹也好,当个庄稼人苦点就苦点,守家在地的过安生日子也不错。” 梁万禄妻子说:“我说也是。还是那句话,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受苦不怕,过安生日子就行。以后非去不可的时候再说,能不去就不去。眼前置办一些家业,不仅哥哥嫂子高兴,咱们脸上也光彩,日子过的也会舒坦些。” 置办家业,无非开地盖房子。开地,山洼洼里荒山坡多的是,只要花力气开,垒好坝阶子,填上土再上粪就行了。于是花钱僱人开荒垒坝阶子。很快就开了不少,加上原来的土地总共有二十亩地。这些地伺弄好了,梁万全梁万禄两股总共八九口人,打的粮食就对付着够吃了。梁万禄又张罗盖房子。梁万全的老房子是草房,如今时兴焦子房。焦子房就是用煤焦渣子同石灰和在一起抹房盖,既结实又不裂;墙就地取材,用石头垒。很快盖起来三间漂亮的焦子房。梁万全夫妇和孩子住东屋,梁万禄夫妇和孩子住西屋;原来的草房作为堆放东西的仓房。 新开了地,又住进了新房子,梁万全夫妇和梁万禄夫妇都非常高兴。日子过得虽不算富裕,却很温馨红火。 铁路工人挣现钱 有一天,听说偏德庆铁路机务段招工。梁万禄心想,如果能到铁路上工作,每月能挣现钱,补贴家庭,岂不更好。就是担心家里的庄稼活干不过来。跟家里人一商量,哥哥、嫂子和妻子都同意。梁万禄妻子说:“家里庄稼话,有哥哥嫂子和我三个人,一般活都忙过来了。实在忙不过来,让前小寨孩子的舅舅来帮着忙活一阵也就行了。你能考上铁路当工人,每月都能见着钱了,日子就活分多了。” 偏德庆就是滦县的县城名字。梁万禄有文化,身体又好,一考就考上了。当了铁路工人,每月不仅拿二三十块钱回家,还能买一些大米白面回来。家里生活立刻好多了。有时还买一些布给大家做衣服。梁万禄每次回家,大家都是笑逐颜开。后来偏德庆火车站从工人中选择几个人当铁路警察,薪水比工人还多些,待遇也好,梁万禄被选上了。哥俩生活都好起来。 第48页 直奉交战小山村 一九二四年秋,第二次直奉战争又开始了。第一次直奉战争是一九二二年春天打的,战火没烧到西新庄。第二次直奉战争,这个小山村没能倖免,成了直鲁和奉军双方交战的战场。西新庄家家住满了直鲁军队。他们就在庄后的安子山上挖战壕。西北边不远的黑山就是奉军的阵地。黑山以西以北就是奉军驻军的地方。 西新庄的人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军人。每个军人身上都背着不少东西,大枪、子弹、被子、钢盔、水壶、饭碗、筷子、牙刷、牙缸。平时钢盔不戴在头上,一走路,就和其他东西相撞,叮叮咣咣的,多远就听得见。一喊集合,大家一跑,就叮叮咣咣响成一片。老百姓看了觉得有些可笑,说这样的军队还能打仗?人还没有到呢,先用声音给敌人报信了。那还不光等着挨打。他们的钢盔用处很大,在山坡上还可以烧水煮饭,还可以当储水罐。 这些军队有很多骡子马。马是长官骑的,骡子有劲,驮机关枪和子弹什么的。 老百姓三天两头要交粮食,交油盐。家里没有油盐的,就得去拿粮食换来油盐交上去。交的粮食除了军队人吃以外,还给那些骡子马吃。这里的老百姓总是半年糠菜半年粮,吃粮食都是一小碗一小碗算计着吃。看见交上去的粮食,一口袋一口袋的拌到草里餵牲口,真是心疼。有人看见倒掉的牲口吃剩下的草料中有很多粮食,就收回来,餵自己家的小毛驴。小毛驴吃了这样的草料也算改善了生活。 两边军队天天打,打呀,打呀,打个没完没了,一直打了两个月。两边军队使用的武器都不怎么好,多数是套筒子枪,子弹打不多远。可是谁也说不准子弹究竟能飞多远,子弹又没长眼睛,谁知道飞到哪儿?人们吓得不敢下地干活,有些庄稼没伺弄好,减了收成;有些早熟的庄稼没收上来,白扔到地里。这还是幸运的。赶上倒霉的,房子打着了火,枪子儿嗖嗖地飞,没人敢去救火,最后烧个精光;有的牲口被“借”去驮军用物资,一借不还;有的门板、木料被“借”去修工事,被打个稀巴烂;有的人被抓去当脚夫,伤了胳膊伤了腿。 战争一起,最吃亏最受苦的还是老百姓。老百姓,什么苦水都得喝,什么苦果都得咽。那些当兵的,绝大部分也都是从农民中招来的或者是抓来的。在前线挡枪眼的,吃枪子儿的多数都是农民子弟。中国的战争,歷朝歷代都是把农民驱赶到前线打仗。打仗的地方受损失最大的也是农民,是苦难老百姓。天下千条理万条理,老百姓没有一条理。 两个多月的战争,西新庄的老百姓破了财,伤了人,都只好忍了。虽然伤了一些人,但是全庄居然没个一个人被打死,真是天大的幸运。有的庄死了好多人。有送军用物资被打死的,房子着火烧死的。还有的被抓去后就没了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打仗的时候,正是水果成熟的季节。梁万全的水果被直鲁军队要去不少。一要就是几挑子。有时候他们自己用骡子马来驮,有时候让梁万全给送到住处。他们也说买。可是挑走不给钱,谁敢到军营去要?命还要不要了?这年秋天,梁万全的水果园子亏了不少。 十月,战争打完了。直鲁和奉军都撤离了山区。山村才又恢復了往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 梁万禄与俘虏 奉军有一些散兵当了俘虏。偏德庆铁路警察还抓住几个奉军散兵俘虏。有一天轮到梁万禄看押这个俘虏。在俘虏上便所的时候,梁万禄离这个俘虏很近,看清了俘虏的脸。梁万禄发现这个人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俘虏上完便所,要送回关押的房间,梁万禄看看附近没别人,突然命令俘虏:“你站住。” 俘虏被这突然而低沉的命令语声吓了一跳,立刻站住了。 “你姓什么?”梁万禄厉声问道。 “姓张。”俘虏答道。 “叫什么?” “叫张来顺。”俘虏又答道。 梁万禄稍停了一下,接着问:“你是哪儿人?” “法库的。” “法库的。当兵几年了?” “当兵三年了。” “三年。三年还是个兵?真没出息。” “惭愧。”张来顺说着,用眼睛飘了一下樑万禄。 “过来,过来。咱们到屋说去。”梁万禄小声说着,把张来顺领到一个小屋里。梁万禄说:“法库八十三营许营长,你应当听说。” “八十三营许营长,我当然认识。现在是我们的团长了。”张来顺反问,“你怎么认识我们团长?” “你小声点。夜深人静,说话声听的远。”梁万禄边说,边用手示意,“不要怕,以前我也在法库八十三营当差。我不会害你的。” “请问贵姓大名?”张来顺,口气也不那么害怕和牴触了。 “我叫梁万禄。” “八十三营梁副官。我们见过面。我是八十四营做饭的小顺子。你忘了?”张来顺,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有些激动。 梁万禄说:“小顺子。记得,记得。你们营长请我们营长吃饭,是你做的菜。你的菜做的不错,我们营长还夸奖过你呢。” 第49页 “那时,你可真威武。”张来顺紧接着问道,“你们营长挺器重你,好好的副官你不干,怎么跑这当这个警察来了?” “嗨,一言难尽。前年,我父亲病重,让我回来。我只好告长假回家。现在我父亲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我也不打算回去了。在关里混吧。”梁万禄口气中表现一种无可奈何,“再说,我当时也不是什么副官,只是同许营长关系不错,在营部当个参谋混碗饭吃。”梁万禄又问:“现在局势这么混乱,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干点啥?” “还什么以后哇。现在被你们抓住,当了俘虏,眼前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张来顺说到这里,情绪又低落下去。 “现在的事好办。我把你偷着放了就是了。昨天和前天都有俘虏逃跑的事。多留你一个也不多,再跑你一个也不少。这么乱,谁还管那么多。你说吧,如果我放了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回去当奉军?”梁万禄说。 “我想回法库找个买卖和饭馆当厨子,不想当兵了。以前当兵想挣钱。现在这么打仗,说不定哪天就把小命搭上了。就是不打仗,现在军饷也经常不发。既不能挣钱,又这么担惊受怕的,这个兵还有啥当头。”张来顺说。 “那你回法库,你们营知道了,还不把你抓去?”梁万禄问。 “不能。我们团同新民县的团换防。熟悉我的人都到新民县去了。我回到法库找个地方一蹲,没人找到我。当厨子,挣点钱,养活我爸爸妈妈。也免得二位老人家日夜担惊受怕。” “要走,今夜就走。事不宜迟。我从后门把你送出去。”梁万禄让张来顺快走。 “那就让我叫你一声大哥吧。如果行,我现在就走。”张来顺说。 “那你没有啥东西要收拾收拾了?” “没有。就是被抓的时候,兜里有两块大洋被搜出去了。我现在连一点盘缠也没有。”张来顺还想着他的那两个现大洋。 “两块大洋就别想要了。吃进谁肚子里的东西还能吐出来?”梁万禄说,“这样吧,我们刚开了半个月的饷,你拿去作为路上盘缠。肯定不够。可是我也帮不了许多了。”梁万禄说着,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到张来顺手里。 “大哥,这怎么行。你把我放了,对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永世不忘,我怎么还能拿您的钱呢?”张来顺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好兄弟,别这么说。快走吧。”梁万禄说着,往后院推张来顺,悄悄走出屋。 到了院子的后门,梁万禄悄悄把小角门打开,两个人来到院外。张来顺突然转过身来要下跪,梁万禄一把拉住张来顺的胳膊,示意他快走。 张来顺双手一抱拳,几乎在嗓子眼中说:“大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梁万禄也几乎在嗓子眼中说出四个字。 张来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梁万禄回到自己的屋中,如释负重,又帮了一个穷苦弟兄,心里觉得很自在。从张来顺不愿意再当奉军联想到自己,这个铁路警察干的也不是滋味。他原以为铁路警察不同于其他警察那么坏,只是维持铁路治安,因此,开始心里还有几分得意。后来,看见一些警察对旅客敲诈勒索,对穷人随意欺负,上司们贪污腐败,胡作非为,心里便产生几分无奈,这无奈慢慢滋长,渐渐变成讨厌。最后得出结论,如今不管什么警察,没有好的,至少在老百姓的眼睛里是这样,各种警察都没给老百姓干什么好事,总是欺负老百姓。 第二天,梁万禄把张来顺偷着逃跑的事向上司做了报告。这几天已经跑了好几个俘虏了。上司怕上边知道了责怪他,也就把这事压下了。反正在一片混乱中,上边也不清楚他们这里究竟有几个俘虏。再说,俘虏不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干嘛那么死心眼呢。这事就这么稀里煳涂过去了。 晨子起名梁凯的愿望 尽管梁万禄在偏德庆当铁路警察,有些收入,可是自从直奉战争以来,薪奉经常不按时发。有时发了上半月的,下半月的就没了;有时干脆一点也不发,一拖就是一两个月。发薪俸时还常常扣掉一些,而物价却飞涨。这样,梁万禄对家里接济的就没多少了,家里的日子又困难起来。 梁万禄平时不在家。农田的活,家里活主要都落到妻子身上。妻子身子单薄,又是两只小脚,干起活来特别吃力。 梁万禄到偏德庆初期,还经常往家里送点钱。也拿出一些钱或买一些东西孝敬哥嫂。因此兄弟和妯娌的关系还不错。后来,梁万禄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了,孝敬哥嫂的也就少了。再后来,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更没有余力对哥嫂表示孝敬了。渐渐的,妯娌之间开始不和,力气活再也得不到哥嫂的帮助了。地里的活,大忙季节全靠前小寨陈家弟弟们帮忙。平时家里的活,只有靠自己了。最累的活,一件是挑水,一件是拾柴火。挑水要到坎下边的井里打水往回挑。井深十多丈,根本看不见水面。往井里扔一个石头,要过一会儿才能听到咚一声。打水要用辘轳摇上来。一柳罐水晃晃悠悠摇上来,就只剩下半柳罐了。一挑子水要打这么七八次。一个身子骨单薄又是小脚的妇道人家要用这样的辘轳打水,可真让人觉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站在这么深的井边打水,累不说,还特别危险。没见过这么深井的人,往井边站一站就都不敢,更不用说还要摇这么大的辘轳打水。挑水,从井沿到家里,从坎下到坎上,几十丈远,一步比一步高,那份累,就是男子汉也打憷。梁万禄妻子要天天挑水做饭,洗衣服,可真难为她了。 第50页 晨子十一岁,大珠五岁。两个孩子听话,不让妈妈操心。 快过年了。爸爸妈妈答应给晨子和珠子每人做一件新衣服。晨子特别高兴。跟一起玩的孩子说:“我妈妈正给我做新衣服呢。过年我和妹妹都有新衣服穿了。”一个孩子说:“我的新衣服已经做好。我妈给我试试,穿上可好看了。我爸爸说,大年三十那天就让我穿。”一个小女孩说:“我爸爸给我买红头绳了。过年就给我扎上。”每个孩子都说出自己将要得到的新东西。一个叫狗子的孩子躲在一边不说话。那个小女孩过去问他:“狗子,你过年有啥新东西呀?”狗子想了想,蔫蔫地说:“我爸爸还没有给我买呢。”一个孩子说:“你爸爸不好,过年没给孩子买新东西。”狗子立刻睁大了眼睛,争辩说:“你爸爸才不好呢。我爸爸好。我爸爸是最好的爸爸。”那个孩子说:“那你说,去年过年,你爸爸给你啥了?”这下子把狗子问住了。家里太穷,去年过年,爸爸妈妈啥新东西也没有给,但他还是争辩说:“去年过年,我爸爸给我剃了一个新头。”那个孩子笑起来,说:“新头算啥呀。”狗子更不好意思了。把头低下。晨子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要做新衣服了,不应当显摆,让更穷的小朋友难堪。走到狗子跟前说:“能剃个新头就不错了。那年过年,我们家是在半路上过的。谁也没有心思想新东西。只想找个暖和屋子暖和暖和,吃顿饭。” 春天来了,到了孩子上学的季节。再苦再累,也得让孩子上学。耽误孩子念书,就耽误孩子将来一辈子。过了年,晨子十二岁了,可以帮助妈妈做不少家务事。可是妈妈还是都自己承担下来。让晨子去读书。 晨子是小名,上学得起大名。梁万禄早就想好了晨子的大名,一个凯字。一方面,晨子这辈的名字必须是一个字,另一方面,梁万禄希望儿子将来应当比自己更好,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努力去做,期望他一帆风顺,奏凯而归。晨子上学报名那天,梁万禄就告诉他,用梁凯的大名报名,不要用晨子。晨子知道了自己的大名,还听爸爸说了名字的意义和寄託的希望,特别喜欢自己这个名字,幼小的心灵中就想着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努力去做,件件都要做得满意,奏凯而归。 晨子上的学虽是新学,可是除了算数语文新课程之外还有百家姓和三字经这些私塾的课程。 晨子上学特别用心,下学就帮助妈妈干活,教妹妹识字。做饭的时候,大珠也会给妈妈烧火了。冬天,晨子刨草皮要供家里烧的;春天晨子领着妹妹去剜野菜,嫩的人吃,老的餵鸡餵猪。 冬天是拾柴最困难的季节。山坡上高一点的草早被割光了,零零星星不高的草也被羊吃光了。这个季节拾柴只能刨草皮。孩子们背着笆拉1,带一把小镐,去刨贴着地面的草皮。草皮不禁烧,火又不硬。一笆拉草皮省着烧也才够做一顿饭的。刨草皮可不容易,满山坡转游,东刨一个西刨一个,刨半天,笆拉也装不满。七八岁,十多岁的孩子在一起,边刨草皮边玩。草皮本来不多,贪玩的孩子到回家的时候,刨的草皮也装不满笆拉。草皮不多,回家又怕挨说,孩子就用手把笆拉里的草皮翻腾翻腾,嘴里还叨咕着“虚浮虚浮多,到家不挨说”。刨满笆拉的孩子准接着说,“虚浮虚浮少,到家挨两脚。”,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笆拉里抓几把草皮放到草皮刨得最少的孩子笆拉里。说完,几个孩子笑个没完。穷孩子有穷孩子的欢乐,也有表达友谊的独特方式。说完,笑完,大家高高兴兴背着笆拉回家。 晨子刨草皮总是比其他般般大的孩子刨的草皮多。妈妈看见儿子脚被划破了,肩被背笆拉的绳子勒红了,心疼得很,一边给儿子揉肩膀,一边说着“疼吧,晨子”,眼泪早已经流了下来。晨子说,“妈妈,儿子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吃这点苦算啥。明天我要刨更多的草皮,不仅够做饭的,还够烧炕的,把屋子烧得暖暖的。”因为没有足够的烧柴,屋子总是冷冷的。晚上晨子要在灯下看看书,练习练习字,总要围着被,手还要时不时地搓一搓。连砚台里的墨都结了冰。 到春天,晨子放学后要领着小妹妹去剜野菜。剜回的苣荬菜、苦茉菜,嫩的蘸酱生吃;稍稍老一些的用水炸一下蘸酱吃,再老的餵鸡餵猪。最受欢迎的是小根菜,也叫野栽蒜。小根菜下边有个小蒜头,味道辣辣的,很像大蒜的味道;上边的蒜苗可以生吃,也可以做馅吃。春季,这三样野菜是穷人家的主菜,甚至也作为一半主食了。这里的穷人,半年糠菜半年粮。半年粮是秋季和冬季,半年糠菜就是指春季和夏季。糠和着这些野菜充飢是穷人家经常的事。梁万禄家,虽然没有到完全没有粮食的地步,但是晨子领着小妹在春天剜来的野菜既是餐桌上菜碗中的全部菜餚,也是主食的重要补充。妈妈经常把晨子和珠子剜回来的苦茉菜用水煮后攥成团,放到自己碗里吃。让孩子们尽量多吃点饭,并告诉孩子,你们正长身体,要多吃些饭,妈妈说自己爱吃苦茉菜,苦茉菜也顶三分粮。 梁万禄家的日子过得是够困难的。穷日子从来没有压垮过梁万禄夫妇。梁万禄妻子经常告诉孩子:“咱们是穷人。穷人不怕吃苦。穷人要有穷志气,人再穷,凭干活吃饭,不偷不摸。院子里有一根柴草,捡回来烧火,因为那是自己的;大门外有一个金蛋,连踢都不踢,因为那是人家的。”在梁万禄夫妇的教诲下,孩子们各个都有志气。 第51页 二珠出生带来丰收年 常言说,穷家人丁旺,富家人口稀。兴旺的人丁又加重了生活的困苦。一九二五年正月初四,梁万禄夫妇的第二个女儿来到人间。梁万禄夫妇看着心爱的二女儿分外高兴,起名二珠。 二女儿给父母带来更多的欢乐,但也多了一个吃饭穿衣的,因而也就多了一份负担。梁万禄不打算在偏德庆继续当铁路警察了。他看着妻子带三个孩子过日子,实在太苦了。 可是在偏德庆铁路上尽管薪俸经常不按时按数发放,终究还是能发放一些。在家种地,就连这点收入也没有了。梁万禄妻子说,“还是到偏德庆去吧,地里的活让前小寨晨子的三个舅舅来帮助料理。”二女儿刚过满月,梁万禄无可奈何地到偏德庆上班去了。家里的一切活又都由梁万禄妻子承担起来。地里庄稼全靠前小寨陈家三弟兄帮忙。前小寨到西新庄十五里地。陈家三弟兄来帮助料理庄稼活,从来都是早来晚走,从不住在西新庄梁万禄家。梁万禄家也没有地方能让三弟兄住下。梁万禄对三个内弟的帮助,感激不尽。经常抽时间到前小寨去看望岳父岳母,同时表示对三个内弟的感谢。 二珠是个有福的人,一来到人间就带来了好年景。这一年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秋天,全家投入到劳累而欢乐的秋收中。 庄稼丰收,秋收的活就更多。梁万禄在偏德庆上班,平时不回家,只能在休息的日子才回家帮助秋收。妈妈让大珠看着半岁多的二珠,领着晨子同陈家舅舅们一起收庄稼和蔬菜。玉米棒子、大窝瓜堆满了房顶,高粱玉米囤在囤子里;白薯下满了白薯窖;白菜、萝蔔、芥菜装满了菜窖;小萝蔔、小芥菜、连同萝蔔缨子、芥菜缨子、嫩一些的白薯秧子,都洗净,放到缸里做成料菜。平常年头,庄户人家是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留下来,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半年糠菜半年粮的日子,否则,一到春天,有些日子就得全靠野菜度日。今年丰收,人们还是习惯把好年景当孬年景过,凡是能吃的东西,一点也不糟蹋地留下来。 庄稼地里庄稼丰收,果树园子里水果也是丰收。 梁万全夫妇和孩子每天往家里摘水果,储藏水果。三间草房的炕上地上除了囤粮食的地方,到处是水果。筐里装、茓子茓、炕上堆。几年了,没有这么好的收成。梁万全整天累得腰酸腿疼,可是总是乐的合不上嘴。 丰收的果实堆满屋里和房上,丰收的喜悦堆满脸上和心里。梁万全和梁万禄这个大家庭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也没有这样欢喜过。 兄弟两家亲共度中秋节 中秋节放假,梁万禄从偏德庆回来,带回来月饼、五斤猪头肉,一些馒头、粉条和青菜,还有一瓶烧酒。梁万禄告诉大家,今天晚饭吃的晚一些,大家在一起好好高兴高兴。白天大家在地里忙活了一天。晚上大家都聚到梁万全住的东屋。炕上放着两个桌子,梁万禄亲自做了四大盘菜,热气腾腾摆到桌子上。烧酒也汤好了。梁万全夫妇和两个女孩,大的珍儿头,二的藕子。梁万禄夫妇和三个孩子,晨子、大珠和二珠,除了二珠太小,吃完奶在一边睡觉之外,八口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月饼,每人一块,摆在各人面前。 梁万禄先倒了四杯酒端起来一杯,对梁万全夫妇说:“今天是中秋佳节,又是个丰足年,咱们多少年没有这样高兴地过中秋节了。先祝贺哥哥嫂子,身体健康,咱们干了这杯酒。” 梁万全妻子对着梁万禄妻子说:“他婶子,你也喝点,大家都高兴。” 梁万禄妻子说:“我可不行。嫂子能喝,尽量喝。我只能抿一点。”在大家一饮而尽的时候,梁万禄妻子用嘴唇轻轻抿了一下酒盅边,连连咳嗽几声,说“这酒太沖,你帮我喝吧。”说着把酒杯推到梁万禄面前。 梁万禄说:“大家吃菜,大家吃菜。”又对孩子说,“你们随便吃,愿意吃啥就自己夹。月饼现在吃也行,饭后吃也行,你们随便。”孩子们都把月饼放着不吃,都抢着吃白面馒头,吃肉菜。这样好的馒头和菜,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而且还得是好年景。年景不好,过年也不一定能有这么多好吃的。四个孩子一动筷,时间不大,四大盘菜就下去了一半。梁万禄说:“孩子们吃呀,锅里还有呢。”梁万禄妻子又把各个盘子中的菜盛满。 梁万全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吃得最香,说:“我这两个孩子,真没出息。看他们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样,哪有女孩子的文静劲。” 梁万禄说:“嗨。就怪这世道不好,不然,咱们的日子也不会这样。” 梁万禄妻子说:“看把孩子熬苛1的。可怜见的。”说着,忙给孩子夹菜,“今天是过节,孩子们随便吃。” 梁万全妻子说:“就怪他们命不好,生到有钱人家不就不这样了?偏偏生到咱们这穷人家。” 孩子们吃东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肚子差不多都吃饱了。 大伙吃着,喝着,又说到丰收的年景上。 梁万全说:“盼了好几年了,今年终于有个丰收年。咱们省着点吃省着的用,明年日子不会难,后年有个一半收成,也能对付着过去了。” 梁万禄说:“是呀。旱庄稼盼下雨,穷汉子盼丰年。今年收了这么多粮食和水果。粮食有了,吃的不愁了。水果也能出些钱。我呢,每个月,没多有少,总能往锅里添一些。这样咱们这个大家的锅两年难不哪去。只要咱们兄弟和妯娌齐帮对手摽着膀子干,日子就能混过去了。” 第52页 梁万禄妻子说:“孩子渐渐大了,也能帮些忙了。以后慢慢就好了。” 饭吃完了。桌子撤了下去。梁万全的俩孩子嚷嚷要吃水果。梁万全向妻子说:“筐里那几个梨都是好的,只是皮破了点。让孩子吃吧,要不也撂不住了。”转过脸来,又对晨子和珠子说,“想吃什么水果,跟大爷大娘说。那些皮有点破的都是好水果,都挑出来了。吃着,味一样,可是卖,就不值钱了。你们先吃这样的。” 这时候,二珠醒了。妈妈把她抱起来,把了一泡尿,抱在怀里玩。梁万全妻子身怀有孕,盼着生个儿子,看着二珠高兴地说:“我这二侄女就是有福,一来就带来这么好的年景。这要出生的小弟弟也是有福的人,就等着这好年景来到人间。” 妈妈抱着二珠,说:“他们都是有福的人。一来就带来好景来。”说着用手指摸抚了一下二珠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赶明儿,大娘给你生个小弟弟。你们俩就有伴了,你领着小弟弟在一起玩,多好呀。” 大家说话到很晚,梁万禄夫妇才回自己西屋睡觉了。明天,又是个忙碌而兴奋的一天。这才是: 自古战乱最无情,杀人溅血出枭雄。 多少寒魂瑟荒草,静听家小恸哭声。 又 积怨和解伤痛少,助人无求欢乐多; 五谷丰登中秋月,胜过年夜两天河。 遇灾年弟兄又分灶母生儿险过鬼门关 农怕灾年林怕火,灾年一来无处躲。 一年喝稀两年光,三年灾荒讨四方。 又弟兄成家宜分宅,手足连心常往来;倘若同灶共冬夏,终会翻脸因聚财。 梁万全保住一个儿子 这年冬子月1,梁万全妻子生了一个小孩,正如所愿,是个男孩。夫妇俩高兴的不得了。那真是,头上顶着怕吓着,嘴里含着怕化了。 梁万全妻子生过很多孩子,多数都没站住。梁万全夫妇生活和卫生都太不讲究。孩子有病也不看病,一则是穷,二则总认为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挺一挺就过去了,或者用土法乱治。孩子手脚哪儿碰破了,拉口子出血,就在地上抓把土按上,嘴里还叨咕“土土吃血,王八打铁”,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都这么说。好像这样用土一按,嘴里这么一叨咕就没事了。这样能不得破伤风?两口子还迷信,孩子得了大病,就找跳大神的治,又是打鬼,又是抓妖,结果把病耽误了,孩子的命就断送了。在这个男孩之前,梁万全妻子生了十四个孩子,七个男孩,七个女孩,死了十二个,就剩下两个女孩。死的那些孩子,有不满周岁死的,有两三岁死的,有七八岁死的,有的十多岁了,说死就死了。孩子死的太多了,梁万全总觉得有什么鬼怪缠着他们两口子,这使得两口子都更加迷信。凡是能去邪的招都用了,凡是能保住孩子的办法都使了。有人说,给孩子穿第一条裤子的时候,把裤腿里放两个饽饽,穿裤子的时候,让孩子的脚把饽饽蹬出来掉到地上,让狗吃了,并给孩子取名叫狗剩,意思是狗吃剩下的孩子再也死不了。这招使了,孩子还是保不住。有人说,蝎子蜈蚣成精专门害死孩子。在孩子要穿鞋的时候,做第一双鞋先在屋地上放一夜。第二天早晨要穿之前,突然把鞋放到开水锅里煮。这样就把夜里钻到鞋里,第二天早晨准备蛰孩子的蝎子蜈蚣煮死了。等着鞋凉干了再穿就没事了。结果还是不灵。各种法都使了,就是保不住孩子。这回又生了个男孩,梁万全夫妇说啥也要保住这个孩子。那些老办法不管用,不相信了。有人说,生孩子的时候,找一个有孩子,而且孩子都平平安安的人伺候月子,沖沖邪气就好了,并且尽量让这个人抚养。梁万全两口子听了,立刻想到弟媳妇。梁万禄妻子生了四个孩子成活了三个,一个小子俩闺女,个个结实水灵,活泼伶俐。就想让梁万禄媳妇帮助伺候月子。听说嫂子找自己伺候月子,梁万禄媳妇满口答应。梁万全夫妇住东屋,梁万禄两口子和孩子住西屋。以前,妯娌之间经常因为一点小事拌嘴,或者指桑骂槐地数落几句。这回让梁万禄媳妇给伺候月子,妯娌之间的气氛立刻好了。梁万全家里里外外的活,梁万禄媳妇都承担起来。自己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二珠才十个多月,还要料理自己家的活。天气特别冷,大量的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梁万禄媳妇一天从早到晚脚不粘地忙个不停。在梁万禄媳妇精心伺候下,梁万全媳妇和孩子都很健康。梁万全夫妇高兴极了,都说这个办法真好用。梁万禄媳妇心里想,什么办法好用?是你们两口子太不讲究卫生,吃的穿的用的,啥都不管不顾,咋能不得病?这一个多月,样样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吃的东西也尽量调剂好些。不过为了尊重哥嫂,这番话没说出来,却说:“嫂子身体好,孩子命大,所以就都结结实实的了。”出了满月,除了餵奶,孩子还是由梁万禄媳妇看着带着。梁万全媳妇怕自己带孩子不放心,就继续让梁万禄媳妇带着。家里的活,梁万全媳妇抢着干。妯娌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孩子慢慢大一些了,会走了,会说话了,长的又白又胖又结实。梁万禄妻子把小侄子当自己的孩子带,有时候回娘家前小寨也带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的二儿子呢。有一天说给孩子起名字,孩子说,哥哥叫大晨我就叫二晨。梁万全立刻表示贊成,连说“好,好,就叫二晨。顺着他哥哥的名字叫。晨字还跟小寨姥姥家的姓同音,这样,孩子一定好养活。”大家听了都笑了,于是孩子的名子就叫二晨。 第53页 衣薄偏遇冒烟雪,大雨专浇破漏屋。 百姓自古最受苦,老天降灾忒狠毒。 旱灾又遇虫灾 一九二六年春天大旱,早种的庄稼苗借冬天雪花的潮气都长出来了。常言说春雨贵如油。在春旱的时候,何止贵如油,那简直是贵如命珍如血。刚刚拱出土的小苗,一个个给火辣辣的日头晒得打蔫发黄卷叶子。常言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可这年过了五月十三还是没下雨。一些老年人就嚷嚷唱影求雨。人们连饭都吃不上了,那里还有钱请影班子唱影呀。没法,就把平时喜好驴皮影的人找来,自己唱。五月十五,五月十六,五月十七,连唱了三个晚上的驴皮影。嗨,你还别说,五月十八真还阴天了。大家高兴地都看着天上的云彩,以为老天爷真被感动了,要下雨了。可没承想,一阵凉风过去,云彩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掉了几个雨点,老天爷还是心疼咱们庄稼人的;有人说一个雨点也没掉,老天爷根本就没长眼睛,看不见庄稼都旱成什么样了。 过了“芒种”不可强种。忙种节气一过,什么庄稼都不赶趟了。很多田地里大庄稼都缺苗,补苗是来不及了。于是人们把希望寄托在种短季农作物上。好年景,拔了麦子以后,在伏天抢种短季农作物。头伏萝蔔二伏菜,三伏种荞麦。人们开始抢种萝蔔、白菜和荞麦。入伏后倒是下过几次雨,但是雨太小,没下透。短季农作物也长得不好。到秋天,低洼地,收成好一些,能保个一半收成。可是西新庄的土地多数是山坡地,连三成收成也没有。 军阀们不断混战,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天爷不开眼,一九二七年初夏又闹蝗虫。 老年人说:“从前,闹蝗虫,皇帝下一道圣旨,把蝗虫制止住了。如今没有皇帝了,下不了圣旨了,谁也治不了蝗虫。有一年闹蝗虫,蝗虫从西向东飞。快到山海关,皇帝知道了。皇帝想,这还了得?蝗虫到关东就到了清朝的老家。清朝老家也遭蝗虫,那是对列祖列宗的大不敬。于是皇帝发了一道圣旨,上告天庭。天庭接到圣旨,立刻派来神仙站在长城上,扯起顶天立地的屏障,挡住蝗虫去路。蝗虫到长城,见了神仙和屏障不敢往前飞,立刻落在长城下。后边的蝗虫不断飞来,不断落下。结果在长城下堆起三尺多厚的蝗虫,全都死了。”年轻人听了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啥好办法对付蝗虫。 蝗虫一来,遮天盖日。飞近了,忽忽作响,就像颳风一样。蝗虫落到地上,地面上庄稼、草、树木的叶子全部吃光。庄稼吃的只一个光光的杆。人们为了保住庄稼,都到地里,喊叫、摇晃衣服、敲打盆桶。有锣鼓的也拿到地里敲打起来。不让蝗虫落到自己地里。有的在地头上点着柴草,想用烟火把到来的蝗虫驱赶跑。 有人编歌谣唱道:闹蝗虫,过蝗虫,蝗虫飞来遮天日,忽忽作响似狂风。家家慌慌无宁日,人人胆战心也惊。男女老少齐上阵,敲锣打鼓闹的凶。 蝗虫一旦落下,轰也不飞,抓也不飞,一直到把能吃的东西全部吃光,才忽的一下子全部飞起。蝗虫落下的时候,人们只能到庄稼秧棵上捕捉蝗虫。蝗虫少的还可以一个一个捉拿。蝗虫多的,一棵庄稼上爬几十几百只,在那里刷刷刷的吞食庄稼。用手捉不过来,人们就在地下放一个布兜,把地壠上的秧棵搬斜过来,用小木棍敲打秧棵,使得蝗虫落到布兜里。然后装到口袋里集中起来处理。 开始,人们把捉到的蝗虫用火烧掉。后来人们知道蝗虫可以吃,于是把蝗虫拿回家里炒熟了吃。 有歌谣唱道:炒蝗虫,炸蝗虫,一日三餐吃蝗虫。一看蝗虫就噁心,一提蝗虫就头疼。孩子吃了不消化,老人吃的脸发青。省下粮食度艰年,留下种子来年种。 蝗虫灾是一片一片的。同一个地区,有的庄稼地遭蝗虫,有的庄稼地躲过灾难。西新庄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躲过这场灾难。家家的地都遭了蝗虫。有的人家动手晚,或者人手不够,几乎颗粒不收。有的情况好一些。幸好这年后来雨水不是很缺,人们在地里种了一些短期作物,秋天还有些收成。 灾年弟兄分家 拿铲子炒菜,铲子没有不碰锅沿的。拿筷子吃饭,筷子没有不碰牙齿的。挑家过日子,没有不磕磕碰碰拌嘴的。 有一个民歌唱道:‘不管亲和友,财务要分开,亲戚翻脸都打财来,这话要记心怀。’还有句俗语说:‘穷也吵富也争,不穷不富享太平’。这些话都千真万确。 一个丰收年之后,一年大旱,一年闹虫灾。家家户户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灾年闹得大家本来就心烦。一点小事也会引起人们发火。再加上樑万全夫妇脾气都不好,妯娌之间又开始不合,慢慢发展到吵架,最后发展弟兄两个也吵起架来。秋天,一次弟兄两个吵的特别凶。梁万全赶梁万禄两口子立刻搬出去。梁万禄向哥哥嫂子说,等找到房子再搬。梁万全说:“不行,立刻就得搬出去。你这几口子人,我再也不给你养活了。”梁万禄听了这话,一股火冲上心头,一怒之下说:“哥哥嫂子,我们立刻就搬。”。 梁万禄夫妇没有多少东西,好搬。一个木柜和一个水缸,算是大件,需要抬着走,其他东西一个人就可以拿走了。搬家不难,难的是往哪搬?房子还没找好就立刻搬家?是呀,既然连哥哥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还留恋什么,没地方搬也搬出这个家。梁万禄从山东决定往庄里搬。梁万禄在妻子和孩子面前从来是说一不二,说搬家,几口人立刻行动。梁万禄和儿子抬着柜子,梁万禄妻子右胳膊抱着二株,左胳膊挽着一个包袱,大珠抱一个包袱,五口人离开山东往庄里走。儿子晨子十四了,个子不高,梁万禄个子又非常高,爷俩抬着柜子走路非常不方便。长长的扁担,梁万禄把抬着的柜子拉到自己胸前,这样可以减少儿子肩上的压力。儿子觉得自己太矮,爸爸抬着费力,就把扁担举起来走。过一会儿,举累了再放到肩上。就这样一家五口往庄里走。从山东到庄里五里路,走走停停,走了约摸1一个钟头才进了庄,人们看见梁万禄一家子这个样子进庄觉得挺奇怪,问长问短,打听个究竟,表示关心。 第54页 梁起见了,问:“老叔,这是怎么回事?爷俩抬个柜,这是往那儿抬呀?” 梁万禄说:“搬家,搬到庄里来住。” “搬家?老宅子不是还有人住吗?”梁起知道梁万禄的老宅子已经卖了。 “不搬到老宅子去。”梁万禄说。 梁起是个热心人,非要问个底掉不可:“哪老叔老婶搬到哪个宅子去呀?” “嗨。搬到哪个宅子……还没找好呢。”梁万禄说。 “没找好房子就搬家?老叔同大叔有点不痛快?”梁起是晚辈,说话注意避免说长辈的不敬。 “没有。只是哥哥嫂子家住的太紧。我们也想搬到庄里来。同大家住在一块堆儿,图个热闹。”梁万禄尽量控制着内心的不快。 梁万禄一家人走到这里,也累了,坐下来歇歇气。实际上,一赌气出来了,搬到那去呀?没处去。 梁起看得出来,梁万全梁万禄哥俩一定是吵架了。以前只是听说过妯娌有些不合,但是还不知道今天到了这份上,梁万禄突然从山东搬进庄里来了。甚至连房子都没找好就搬出来了,这一定是突然决定的。梁起并不想解劝,因为他知道梁万禄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能做的事只能是帮助梁万禄找房子。 梁起说:“老叔老婶,你们先到家里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打听打听,看谁家有合适的房子。”说着梁起把梁万禄一家人让到自己家里。梁万禄夫妇同庄里的人处的都不错,人缘好,再加上樑起平时同梁万禄走的挺近乎,把梁万禄的事当自己的事办了。西新庄不大,谁家有闲置的房子,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抽两袋烟的功夫,梁起回来了。说:“老叔老婶,我打听了,还真没有合适的房子。也到晌午了。我让侄媳妇给老叔老婶做饭,今天中午就在我们这儿凑合一顿。孩子们也早该饿了。吃了饭歇歇。我再想想办法。” 梁万禄妻子说:“真是给大侄子和大侄子媳妇添麻烦了。” 下午,梁起又出去打听房子,傍晚的时候回来说,还是没有找到房子。 梁起说:“老叔老婶,这房子要临时找,还真不好找。如果老叔老婶不嫌弃,我们院子的门房倒是闲着呢。一个是两间的,宽敞一点,就是更破烂,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一个是一间的,稍好一点,收拾起来容易,就是太窄点。” 梁万禄说:“有个房子就行了。一间就一间,先住下再说。要不,今天夜里还真没地方住。大侄子可帮了大忙了。” 梁起说:“我让人去收拾收拾,先对付几天,有好房子的时候再搬过去。” 一间门房住五口人 门房,就是院子大门洞旁边的房子。讲究的人家,门房是看院子的人住的地方。平时,里面堆一些柴草和不能用的乱东西。那一间房子很快收拾出来,梁万禄搬了进去。梁万禄又同儿子一起把水缸连同水桶和扁担都从山东抬来了。本来梁起想帮助梁万禄去抬水缸,可是梁万禄哥俩都在气头上,别人看见脸面上不好过,就没坚持去。 梁万禄把家安置了一番,几天后又到偏德庆去上班去了,挣钱养家餬口。家里的一切又都由梁万禄妻子一个人承担起来。以前在山东住,虽然同哥哥嫂子在一起,可是妯娌生气多于照看。给嫂子伺候月子和后来带领二晨的一段时间,妯娌关系不错。二晨大一些了,需要婶子照看的时候少了,妯娌之间的矛盾又渐渐多起来。现在自己领着孩子过日子,倒也省心多了。没有那么多闲气生了。晨子已经十四了,能帮助妈妈干不少活。大珠八岁了,可以带妹妹二珠玩。梁万禄有时候一个星期,有时候两个星期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总能给孩子们买些吃的。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还比较舒心。妈妈虽然比较累,但是脸上的笑容多了。 孩生日娘苦日 就是这年冬天,冬子月十九,梁万禄夫妇的第二个儿子来到人间。 孩的生日,娘的苦日。孩子的生日不仅是给孩子过的,更主要应当是给娘过的。第二个儿子出生时难产。孩子出生之后,妈妈只觉得浑身疼痛,身体又像干沙子一样,在疼痛中簌簌往下流。突然一阵眩晕,妈妈睡着了,沉沉的睡着了。睡的非常沉,身体不感觉一点疼痛,也不再像沙子往下流,而是往下沉,沉,沉。什么也不知道了,身体的一切都轻松了,身体哪儿也不疼了。没有痛苦,没有忧虑,没有黑暗,没有光明,没有一切,连自己也没有了。只有安静,安静,安静,绝对安静。完全沉浸在无限深处的绝对安静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听到远处,很远很远的远处有人喊,声音非常非常小,几乎听不见。妈妈使劲听,聚精会神的听。原来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是隔着一道山樑,在山樑的另一侧有人在喊。再细听,再细听,声音慢慢近了一些,也听清了,是有人在喊“老婶,老婶,老奶,老奶,……”。妈妈想答应,可是答应不出来。唿喊声音越来越近了,是女人的声音,是女人的哭喊声。声音越来越清晰了,还有孩子的哭喊声,有男孩的声音,有女孩的声音。“妈妈,妈妈,呜,呜,……”这不是晨子的声音吗,晨子在哭什么?“妈妈,妈妈,妈妈,呜,呜,呜,……”这不是大珠和二珠的哭声吗?孩子们都在哭什么。妈妈使劲想睁开眼睛,就是睁不开,想搂抱孩子,身子就是动不了。好像被什么牢牢地固定在无形的深处。不,好像没有身体,只有头部。人们的唿喊声,在继续,声音慢慢变近,变大。突然感觉有了身体,可同时也感觉到了疼痛。身体哪部分恢復了存在,哪部分也随着感觉到疼痛。一会儿,感觉到了全部身体的存在,可是全身都在剧烈地疼痛起来。人们的哭喊慢慢到了身边。妈妈慢慢睁开眼睛,才看都自己还是趟在炕上,周围的人都在哭着,都是周围邻近几家的女人。三个孩子也在身边哭着。丈夫在地上站着。 第55页 妈妈轻轻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都哭啥?” 梁起媳妇哭着说:“老婶,你可把我们吓死了。你昏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叫也叫不醒。” 晨子、大珠和二珠边哭边笑边擦眼泪,喊着:“妈妈缓醒过来了,妈妈缓醒过来了。” 妈妈感觉手和脚比别处更疼,抬起手来看看,手心肿得高高的,还流着血。梁起媳妇马上攥住妈妈的手说:“老婶手是我们用鞋底子打肿的,血是我们用锥子扎的。老婶你可受苦了。不这样打手心脚心扎手心,你老人家就缓醒不过来了。” 这时妈妈全清醒了。原来是自己昏迷了。也就是短暂地死了一会儿。体会了一次死亡的感觉。人死了原来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妈妈看着周围的一切,微微露出一点笑容,对大家说,“大家都不要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梁起媳妇把洗好包好的新出生的儿子抱过来,放到妈妈身边。妈妈看着自己新生的儿子,满意地笑了,慈祥的把孩子搂抱在怀中。 二儿子起名德成 妈妈身体虚弱,奶不够吃,梁起媳妇就东家要奶西家要奶餵孩子。 妈妈的身体慢慢恢復了,能起来走动,能照看孩子,也能作点轻微的活了。孩子满月那天,妈妈的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这天梁万禄还自己动手做了几个菜,把左邻右舍的请过来,吃顿饭,算是庆祝孩子妈妈大难之后恢復健康,也是对大家帮忙的感谢。 梁万禄为二儿子起名德成,又有告诉儿子长大要以德做人。成功基础在于德。德是做人的根本。不图大富大贵,一生做一个有德的人就行了。可是做到一生有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多少人,德才兼备,成功了,大富大贵起来。可是后来失败,跌跟头,多数不是因为才不够而是德损失掉了。 这年过年,梁万禄在屋里写的条幅便是: 才是力量,德是根基。德才兼备,事业可成。 有德少才,为善无害。缺德有才,损人害己。 迁回老宅百感交集 梁万禄在偏德庆干的比较顺利,家里的日子也好一些了,手里开始有些积蓄。在梁起门房住了一年。第二年入冬,赎回了老宅子。 老宅子赎回来了。告别了十二年的老宅子又回到旧主人的身边。梁万禄把小寨陈家弟兄叫来,一起把老宅子收拾一番。房盖的草,已经脱落的地方补上了,墙皮脱落的地方抹上了泥。院墙倒塌的地方,找石头垒上。屋地重新修平。窗户门,坏的地方修好,又煳新窗户纸。门上还贴上乔迁之喜的对联。 上联是,喜乔迁旧主人旺健 下联是,归故居老宅子换新 横批是,事顺家和 梁万禄一家搬回了离别多年的老宅子。此时正是一九二八年深冬,晚上,梁万禄夫妻俩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看着屋子里灯影晃动着的一切,梁万禄说:“还记得吗,我们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是大年根下,今天,又离大年不远了,我们又回来了。” 梁万禄妻子说:“真像一场梦。” 梁万禄说:“走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健在,如今两位老人家都已经故去了。有爸爸妈妈在,那样的日子有多好呀。什么事情都可以问问爸爸妈妈。即便爸爸妈妈不能出什么主意,可是问了爸爸妈妈,做事情心里就踏实得多。如今什么都得自己做主了。” 妻子说:“他爷爷奶奶一辈子没享一天福。如果现在还活着,看着把老宅子赎回来,看着这些招人喜欢的孙子孙女,该有多高兴呀。” 梁万禄说:“如果爷爷奶奶有灵,会看到孙子和孙女的。” 妻子说:“那年咱们去关东,就是因为跟他大爷大姑闹的不痛快。这回搬进庄里来,因为跟他大爷大娘闹的不痛快。你说他大爷大娘脾气怎么那样呢?” 梁万禄说:“咱们那个哥哥嫂子,没文化,没有在外边闯荡过,考虑问题处理问题免不了过于简单,遇事不能担待。不过哥哥嫂子的心肠还是挺好的。来脾气了,昏天黑地闹一阵,过后啥事也没有了。” 妻子说:“是呀。这也不能怪哥哥嫂子。他们接触的事情就那么多,处理事情难免狭窄一些。” 梁万禄说:“以后过日子,还是老方式。我去上班,地里的活,还得靠他三个舅舅多帮忙。” 妻子说:“自己的亲弟弟,没说的。” “就是哥哥嫂子领着几个孩子,在山东孤零零的一家人,我总是有些挂念。生气归生气,亲弟兄还是挂念。我最不放心的是哥哥那个脾气,同家里人发,家里人会担待。同外人发,谁担待呀。我就怕哥哥再吃亏。”梁万禄说。 “以后咱们多照看着哥哥嫂子点。再说,哥哥嫂子年纪渐渐大了,脾气也会慢慢变得柔和一些的。”妻子说。 “咱们毕竟又回来了。又住到这老宅子里,心里有些踏实了。可是这社会总是动盪不定,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难以预料。” “嗨,到哪步说哪步吧。还是那句话,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往前奔,日子总会过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说。”梁万禄说。 第56页 “啥事?”妻子问。 “偏德庆我不想去了。还是想到赵各庄煤窑去。” “出什么事了吗?” “出事倒是没出事,可是我怕出事。” “怎么了?” 梁万禄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只有两人才能听见,“工人好像又要罢工。前些天,警务段开会说要加强警戒,不让闹事。还说又有坏人在工人中挑拨,对为首的一定要抓起来。这不明摆着,要镇压工人兄弟吗。将来有一天,让我的枪口对准工人兄弟,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所以我想好了,一过了年,我还是到赵各庄去。我打听了,常师父还在。托他说说,我到那里下窑没多大问题。” 妻子说:“下煤矿就是危险。” 梁万禄说:“如今在哪儿没有危险哪。万事多留心就是了。” “那你可辛苦多了。” “辛苦点,但是可以每天回家。比在偏德庆一两个星期才回家一回要好多了。家里有什么活,我又可以多干点了。” “听你的。大主意你拿吧。” 夫妻两个人唠到很晚很晚才入睡。 心酸漂泊十二年,终于又伴故宅眠; 屋舍默默无言语,旧主归来泪始干。 一份敌情报告 下煤窑翻车伤骨闯关东痛失表弟 人生在世义为首,无情少义枉为人。 若是饱差害工友,宁可下窑受清贫。 宁愿下窑受苦绝不伤害工人 1923年铁路工人举行了轰轰烈烈的二七大罢工,最后被军阀镇压下去。偏德庆的铁路工人也参加了大罢工,当时的铁路警察也有一些同工人一起参加了罢工。后来小型罢工又有多次。铁路当局在军阀政府干预下,为了对付工人随时出现的罢工,对铁路警察进行整顿,加强了人力和武装,把二七大罢工中镇压工人得力的军人安插到铁路警察队伍中作为铁路警察头子,以便出现工人罢工及时镇压。 梁万禄在偏德庆当铁路警察的时候,二七大罢工早已经结束了,但是工人同军阀政府的对立情绪没有完全平息下来。梁万禄当警察后同铁路工人相处还是同以前那样好,让他与铁路工人对立,他从内心深处接受不了。尽管工人的活动比较讲究策略,尽量不让当局抓住把柄,可是有时候一闹起来就很难控制,免不了有人出现过火行动。那时已经出现过工人同铁路警察相持的局面。梁万禄担心有一天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工人兄弟,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场面。他怀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理,1929年年初离开了偏德庆铁路,又来到赵各庄煤矿当起了煤矿工人。这时候的煤矿工人更苦了,工钱本来就少,工头又总剋扣,老闆还经常拖欠,工人得到的就很少了。人们把煤矿工人叫做窑花子,这些工人吃穿真的同要饭花子强不了多少。 因为梁万禄字写得好,晚上有时候给别人抄抄写写,接触了一些平时接触不到的人。其中也抄写过有进步思想的小册子,接触了一些有进步思想的人,明白了一些新道理。听说有了共产党,是真正的中国工人阶级的政党,领导中国人民闹革命,把中国引向独立自主繁荣昌盛的未来。矿里有几个工人虽然识字不多,但是看时局却非常透彻,高人一筹。梁万禄想,这些人背后一定有共产党,否则怎么会懂得这么多。自己看过不少书,都是四书五经,同眼前的时局不对路。那些具有进步思想的人虽然识字不多,可是说起当前国家的危机,说起国人应当团结一致共对列强,却头头是道。自己的思想逐渐被这些新思想吸引住了。 挑八根绳卖老姜 晨子渐渐大了。爸爸在偏德庆的时候,家里生活较好,晨子念了两年书。爸爸离开偏德庆,家里生活困难起来,他书也念不起了。除了在家农田里干活之外就是挑八根绳卖老姜。多数做小买卖的人都是把要卖的东西放到两个箩筐里,用扁担一挑,爬山串村叫卖。因为两个箩筐用八根绳子拴到扁担上挑着走,于是人们把挑箩筐做小买卖的人都叫挑八根绳的。这既有点贬义又有点自嘲。挑八根绳做小买卖里卖老姜的最多。卖老姜利薄,但是比较好保存,卖不完第二天还可以接着卖。几天卖不完,加点水就立刻跟新的似的。卖蔬菜就不一样了,第一天卖不完,第二天就蔫了没人要了。卖老姜在当地成为一种习惯,很多男孩子一到十五六岁就挑八根绳卖老姜。以至于“卖老姜的”成了男孩子的别称。如果谁家生了小孩,问生的什么?如果是男孩,就戏称生个卖老姜的;如果生个女孩就说生个得济的。为什么把女孩说成是得济的?说法不一。有的说女孩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最知道疼爸爸妈妈。还有一种说法,说从前有个地方女孩出嫁前先外出卖几年唱,给爸爸妈妈挣些钱,也挣自己的嫁妆。父母得了女人的济。 晨子从十三岁起,在不上学的时候就抽时间卖老姜。忙完了家里农田的活就爬山越岭走村串户卖老姜。晨子身体不很魁梧,但是路总是比别人走的远,老姜总比别人卖的多,挣点钱补贴家里,分担爸爸的负担。即使这样,爷俩的收入加在一起,家里生活还是非常艰苦。 晨子十四岁下煤窑 晨子十四这年秋天,赵各庄矿招收小工,当小工要比卖老姜多挣钱,晨子要去下窑当小工,梁万禄不同意,他坚持让晨子念书,说:“你挣那两毛半钱,填补到家里,也没见家里这个穷坑浅一点,你还是去上学吧。上学念书,长大才能有好事做,才能多挣钱。” 第57页 晨子说:“爸爸,我是想念书。可是咱们家日子过得这么难,我哪还有心思念书呀。再说,如今的学校老师也不好好教书,一个星期也上不了几次课,老师说不来就不来。学校里还有几个人呀。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念了书有什么用?好差事都被坏人霸占了,好人只能干苦的累的不挣钱的事。世道就是这样,胳膊拗不过大腿。” 梁万禄说:“我知道,窑上招小工,可是要十六岁以上的。你还小呢。” 晨子说:“我们同学有好几个都多报了岁数去当小工了。我也能行。再说,现在识文断字的有几个是好人?” 梁万禄觉得晨子说的在理。坚持念书,将来谋个挣钱的差事。可是同坏人混在一起,也就成了坏人了,连做人的根本都没有了。与其将来做个有钱的作恶多端的坏人,还不如做个没钱的青青白白的好人。再苦再累,做人的根本不能丢。人活一世,不能为别人造福,也不能坑害别人。想到这里,梁万禄说:“下窑就下窑吧,不过下窑可非常危险。窑下什么都是硬的,只有人是软的。稍不留心,重则丧命,轻则断胳膊掉腿。” 晨子说:“爸爸放心吧,我会处处小心的。丧命的,断胳膊掉腿的终究还是少数,怎么就那么巧,就轮到你儿子了?” 梁万禄瞪了晨子一眼:“胡说。这窑你别下了,还是给我念书去。” 晨子立刻把话收回来:“好,好。我不这么说了,行了吧。我保证事事小心,一定做到万无一失。” 晨子多报了两岁,下煤矿里当了小工。下煤窑不能用小名,于是梁凯的名字就出现在赵各庄煤矿工人的队伍中。 在煤矿里当小工挣钱比卖老姜多一些,但是又累又危险。当小工,主要是推车。工人把煤刨下来,小工把煤装到车里,推到指定的地方。一天要干十多个小时的活,不断的装车、卸车、推车。煤矿巷道里又闷又热。人们干活经常是光着身子干,可是在不通风的地方还是不断地流汗。一天下来,浑身累得就像要散了架子似的。回到家里往炕上一躺,饭不想吃,水不想喝,就想一动不动的多歇一会儿。煤矿里的活还特别危险,片帮、冒顶、出水、漏瓦斯,时有发生。遇到片帮和冒顶,压死人就像踩死个蚂蚁那么容易。出水,淹死人;漏瓦斯毒死人,瓦斯着火烧死人,一死就是十几人,几十人。矿工死了,英国资本家给几十块钱,几袋面就算了事。梁凯到煤窑里做工日子不多就遇到一次矿井冒顶的事。都说立木顶千斤,可是矿井冒顶,石头从巷道顶落下来,把支撑巷道顶的一尺多粗的红松木柱子就像压酥饼一样压得粉碎。正干活的几个工人一声没吭,压得扁扁的,在石头缝里露出手脚或衣服。真是惨极了。平时,被磕磕碰碰的,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就这样,工人还要受工头的气。谁对工头稍有不顺,轻则挨一顿骂,扣发工资,重则还要挨打。谁如果对工头敢反抗,他一吹口哨,警防队马上就来,把人抓起来,挨打挨罚还要蹲笆篱子1。 做小工,如果遇到一个好师父,算你命好。如果遇到一个脾气不好的师父,小工还得受师父的气,甚至挨打。梁凯刚下煤窑遇到的师父姓范。 梁万禄见了范师父,特别告诉晨子:“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得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的师父。师父说什么,甚至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不能有一点不顺从。记住没有?” 晨子说:“记住了。” 梁万禄又对范师父说:“范师父,咱们当真人不说假话,我这孩子刚刚十四岁,不懂事,任性。该管教的管教,该说的就说,该打的就打。就像管你自己的孩子一样。” 范师父说:“如今这做小工的有几个够岁数的,有的刚刚十三就下窑来了。都是家里穷逼的,没法子。晨子这孩子不错,跟我干这几天活,挺听话的。梁大哥放心好了。有我,别人也不敢欺负他。” 范师父真的不错,没怎么打过梁凯。梁凯和师父都属于跑窑的工人。跑窑,就是每天都回家住。每天早晨,梁凯来上工都是带两份饭,一份自己吃,一份给师父。自己吃的那份只有咸菜和料菜,给师父的那份常常有个摊鸡蛋。到发薪水的时候,梁凯还得拿出几角钱孝敬师父。一个大工,一个月的薪水四五元钱,小工一个月只有两元多钱。 矿山工人有练武的传统。不少工人抽空练武练功。最简单的功夫是蹲桩和背矸子。蹲桩就是在空地上拉开架式,长时间别着劲做骑马蹲裆式。冷天炼这功夫,穿个小褂子蹲桩半小时,身体纹丝不动,不仅不冷,还要出汗。背矸子,就是背半口袋煤矸子石从矸子山底下一口气跑到山顶。矸子山是煤窑挖出的煤中的矸子石堆积在一起形成的。煤窑有百年歷史了,矸子山堆了一百来米高,山坡很陡。没有功夫的人啥也不带也不能一口气跑到山顶,练功的人却要背上半袋子矸子石一口气跑上去。武术,主要是练常见的拳脚。真要想练有名的拳术,练兵器,那得拜师才能学到。想学的人多了,还得看师父愿意不愿意收你做徒弟。 梁凯天天跑家,基本没有时间跟着练功练武术。偶尔下工太晚了,就在矿上附近的工棚里同好朋友挤一宿。每当这时候,他就早早起来,到练功的地方看人们练功习武。有时候也跟着练练蹲桩或背矸子上山。慢慢地,他同一些会武术的人混熟了。从这些人口中知道,练武的人,不仅是为了健身护身,还要互相团结,互相帮助。大家团结一心,一人有事大家帮,一人有难大家上,不仅混混地痞不敢欺负,就连青帮红帮也不敢小看,甚至连矿上老闆也不能轻易说抓谁就抓谁,说开除谁就开除谁。这使梁凯感觉到工人团结的力量,也体会到爸爸嘱咐的那句话的意义: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要靠朋友,就靠这样的朋友。 第58页 梁凯结识节振国 在练武的人中,有一个武术练的最好,对人又非常和气的人,叫节振国,他对梁凯影响最大。节振国是山东人,为人热气,性格豪爽,比梁凯大四岁,是一九一零年生人。他对梁凯的机灵劲特别喜欢,把梁凯当成了小弟弟。他告诉梁凯,工人都是穷人。穷人要帮助穷人,有困难互相帮助。作人要讲究义气,啥时候也不能出卖朋友,朋友有难要拔刀相助,要讲究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尖刀。这样,穷朋友团结起来就不受欺负或少受欺负。节振国会好多武术,刀枪棍鞭都会用,还会一套祖传的节家拳。这套节家拳,用于防身,十个人八个人到不了身边;用于攻击,那是出拳一股风,横腿倒一片。节振国喜欢梁凯,早晚两个人到一起,没有别人的时候就教两招。梁凯因为是跑家的窑工,早晚到一起的时候很少,节家拳始终没有机会全套路学下来,只学了一些招数,但他对节振国的为人,对节振国的豪爽和义气却是非常佩服,心想这个人将来必成大事,跟着这样人干,一定没错。 祸不单行 一九三零年腊月十七,梁万禄的三儿子降生人世。起名来成,寄託着未来和成功。可是来成生来体质弱,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一病就是几个月。庄稼人有个头疼脑热的,总是挺一挺就过去了,不去看医生。来成的这场病太重了,庄里的何先生的药没少吃,赵各庄的医生、榛子镇的医生都看遍了,中药吃了一包又一包,就是不见好。 来成还病着,梁凯在窑下干活被砸伤了。 原来梁凯在窑下干活慢慢熟练了,范师父就让他自己在掌子面上刨煤,运煤。这样两个人每天可以多出一些煤,多挣点工钱。范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要事事小心,宁可慢一点,也要安全。这天梁凯遇到一个好刨的掌子面。刨了很多煤,心里很高兴,来回运煤也很起劲。掌子面刨煤最危险却没出事,运煤却出了事。要不怎么说要事事小心呢。梁凯把煤装满了一车,推着往前走,有一段路是下坡,车自己往前滑,梁凯就站到车旁边,随着车往前跑。车越跑越快,到拐弯处控制不住了,车出了铁轨倒了,把梁凯砸到底下。范师父听见“妈呀”一声,知道不好,急忙跑过来一看,梁凯砸到车底下了。急急忙忙把车抬开,把梁凯扶起来。见他身上手上到处是血,范师父背着梁凯上了罐车,吊出了矿井,又背到医院。梁万禄和节振国听说,也急忙赶到医院。梁万禄早就认识节振国这个山东好汉。节振国还带一些钱来,交给梁凯治伤用。梁凯身上手上伤了不少处,都上了药。经过检查,右手无名指手指盖被砸掉,手指肚和骨头被砸碎,身上没有伤着骨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腰肌创伤很重,站不起来。想住院医疗,花不起钱不说,煤矿医院住院处也根本没有地方。矿上经常有死伤的人,梁凯这样的伤算轻伤,在医院上好药,梁万禄雇了一个拉脚的驴车拉着儿子回到了西新庄。 梁凯的伤要治,来成的病要治,只有梁万禄一个人在煤窑做工,工资又低得可怜。矿上好朋友的钱能借的都借了。梁万禄夫妇看着大儿子,抱着三儿子,一筹莫展,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借到钱。一天听说,庄里姚大五家的房子要卖。姚大五的房子很旧很破。姚大五死了,他妈妈想把这个破旧的闲置房子卖掉,价格很便宜。梁万禄夫妇商量再一次把自己老宅子的好房子卖掉,买姚大五的破旧房子,可以剩下一笔钱给孩子治伤、看病。就这样老宅子卖了,把姚大五的破旧房子收拾收拾,全家很快就把搬了过去。有了钱,把来成抱到榛子镇看病。吃了几服好药,来成渐渐好了。梁凯在家躺了两个多月,慢慢地就能下地走路了。虽然多年的老宅子卖掉了,住在破旧的房子里,可是看着大儿子能下地走路了,三儿子的病也好了,梁万禄夫妇好高兴,全家人皆大欢喜。梁凯说:“爸爸,妈妈,以后我挣钱,一定再把老宅子赎回来。” 梁凯的右手无名指手指盖也长出来了,只是手指肚顺方向落下一条深深的痕迹。梁万禄妻子摸着梁凯的手指肚说:“就是年轻,要是年岁大,伤的那么重,半年也好不到这个份上。” 在梁凯养伤期间,节振国和范师父多次来家看望。三个月后,梁凯觉得自己可以上班了,就想去上班。梁万禄不同意,让他再养一个时期,全好利索再去上班也不迟。爸爸不同意,梁凯只好在家继续休息。可是梁凯又呆不住,又操起卖老姜的老本行。卖老姜,山路一天不知道要爬多少,嗓子吆喝哑了,也挣不了几个大子1。梁凯觉得自己已经大了,应当多帮助爸爸为家庭分忧,承担一些家庭的生活重担了,弟弟妹妹都小,自己当大哥的应当多尽义务。心想卖老姜挣钱太少,下窑,爸爸一时还不同意,得有其他办法,能多挣些钱使得家庭生活的好一些,可总是想不出好办法。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梁福军步行闯关东挣钱的事,梁凯心里一亮,我也可以那样呀。 梁家家族里有个叫梁福军的人。按辈分比梁凯晚一辈,但是年龄比梁凯大几岁。这个人能走路是出了名的。几次靠两只脚走着出山海关到奉天和法库。在那里干几个月的活,挣了钱再走着回来。走一个单程要一个月时间。一路上讨饭吃,夜里走哪睡哪。有时候要不到吃的,就随便找一个农户家,给人家打扫院子或干脏话累活讨一顿饭吃。梁凯心想,梁福军能走着去奉天、法库,我就不能去?梁福军能到关东挣钱回来,我就不能?梁福军啥苦都能吃,我就不能吃?妈妈常说,咱们穷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爸爸也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还说,男儿要想有大出息,担任大任,必须吃大苦,耐大劳,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要去吃大苦,受大罪,将来也有大出息,当大任;起码也到关东挣些钱回来给爸爸妈妈,让爸爸妈妈高兴高兴。钱挣多了,还能改善家庭状况。小时候跟随爸爸妈妈去奉天、法库,还有印象。对,学着梁福军的样子走着闯关东。梁凯在心里暗暗想着,暗暗下着决心,暗暗盘算着如何去闯关东。 第59页 步行闯关东 梁凯要步行闯关东。自己去,还有点胆怯,最好是两个人,遇到什么事还可以商量商量。谁愿意跟自己一起走着闯关东呢?他想起了前小寨陈连仲大舅家的儿子彩儿头。彩儿头与自己同岁,只比自己小几个月,两人非常要好,他也想出去闯荡闯荡,挣些钱回来,让自己家庭生活过得好一点。 一天,梁凯卖老姜到了前小寨见到了彩儿头,同他商量出去闯关东的事。彩儿头也想着自己大了,应当为家庭承担重负了。两个人本来就很投合,又都想着为自己的父亲分忧,承担家庭重负,于是一说就同意了。两人商量,觉得这事可不是小事,如果父母知道了一定不让去,于是两人决定不告诉父母悄悄走。挣钱回来,交给父母,给父母一个惊喜。走的时候要学梁福军的样子,一个钱也不带,一路上凭自己的两只脚走,用自己的劳动换饭吃或者要着吃。 一九三四年三月二十四榛子镇娘娘庙会这天,梁凯和彩儿头突然失踪了。晚上樑凯没有回来,梁万禄夫妇有点着急了。等到深夜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梁万禄没去赵各庄煤窑上工,到前小寨去打听。到了前小寨才知道陈连仲家的彩儿头也走了。陈连仲说,昨天梁凯来了,说同彩儿头一起去逛娘娘庙会。陈连仲说,梁凯约表弟去逛娘娘庙会,两个孩子都二十一了,不小了,也就没有阻拦。没想到两个人一下子都失踪了。 梁万禄说:“既然他们俩一起出去的就没事。也许到什么地方去打几天工就回来了。” 陈连仲说:“前几天,彩儿头就念叨,说自己大了,要出去闯荡闯荡,给家挣些钱回来。我说,你们别瞎胡闹。你黄嘴丫子还没褪呢,就想出去闯荡?他说他二十一了,是大人了。孩子大了,真让人不省心。” 过了一个月,两个人没有回来,过了两个月,三个月,过了半年,一年,还是没有回来。梁万禄全家和前小寨陈家全家可都急了。凡是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凡是亲戚朋友都问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梁万禄和陈连仲见了人就打听,打听了一遍又一遍。两个母亲经常哭,昼思夜想,盼望儿子回来。梁万禄家信了天主教,有时候全家跪下来念圣经,乞求天主保佑儿子归来。陈连仲就到附近的庙上烧香许愿,盼望儿子早归。 梁凯和彩儿头真的一路上用两只脚走着去关东。天气也不冷了。他俩,渴了,进村要碗水喝,遇到河沟就捧起一捧水喝;饿了,要口饭吃,或者找个人家干活挣顿饭吃。有时候一天走几十路,有时候就在一个村庄干两天活,再接着走。听说山海关不好过,要检查良民证,他俩就绕到偏僻的地方,从没有人的山坡上城墙坏的地方偷偷过去。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一个月才到新民县。到了新民县,两个人的意见不一致了。梁凯还是坚持去法库,彩儿头说不想去法库了,想去钱家寨。去法库,要向北走,去钱家寨要改道向东,中途经过奉天。梁凯说到法库,那里有熟人,互相照应,打小工容易;去钱家寨下煤窑就与在赵各庄下煤窑不是一样吗,还出来干啥?彩儿头说,钱家寨也有认识人,前小寨附近的人在钱家寨的人不少,都挣钱了。钱家寨下煤窑跟赵各庄下煤窑可不一样,煤窑不那么深,挣钱也比赵各庄多。去法库打小工能几个钱,弄不好连饭钱都挣不出来。两人争执不下,梁凯要向北,彩儿头要向东,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白天到人市上卖小工,晚上找个干店1住,继续争论。这就在新民耽误了几天。一天早晨醒来,梁凯发现彩儿头没有了。炕上放着一页白扯2,背面写着一些字。梁凯一看,立刻明白了。是彩儿头给他留的,彩儿头自己走了,去了钱家寨。还说少则仨月,多则半年就回关里家,让他放心。如果在钱家寨混不下去,也可能到法库找他去。从此两人分手。 梁凯一个人继续往北,又走了十多天,终于来到法库。先到梁仲家,说自己大了,闯关东来了。还把在新民同彩儿头分手的事也说了,还编白说,是爸爸妈妈同意出来闯荡的。梁仲还觉得梁凯有胆量,把梁凯夸奖了一番。梁仲说:“晨子大……兄弟,你……就在大……哥这里吧。不用干……累活,在屋里外……头多……照看不……出差就行了。大……不会亏……待你。” 梁凯在梁仲家里呆了几天。梁仲的粉坊开的挺大,雇了一些伙计。梁凯觉得这里的活太轻松了,生活太舒服了,决心要到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去歷练自己,看看自己到底能有多大本事。梁仲听说梁凯要走,听了他说的理由,觉得这个人有大志向,于是也就没有深阻拦。梁凯临走的时候,梁仲告诉梁凯,不要走太远,混不下去,没有饭吃的时候就回来。梁凯真的没有走多远,就在法库附近地方转游,东边到过铁岭,北边到过康平,也去过附近的一些小镇和农村,但是没有在一个地方站住脚,扎住根。他心想,爸爸怎么就能做什么成什么,自己怎么就不行呢?爸爸十八岁为人,给梁家争了气,自己也扬了名,自己已经二十一了,怎么就不行呢?梁凯心里不服输,走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有时候找到个象样的活,还吃几顿包饭,找不到象样的活,一日三餐有时连一顿也没吃上。冬天冷的时候,滴水成冰,在外边干活可是受了大罪。身上没有抗冷的棉衣,肚子没有抗饿的饭食,手脚都冻肿了。夏天,烈日炎炎,一颗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连飞鸟都躲到草棵里树阴下,人,还得顶着日头干活。就是这样,能找到活干,也不错了。梁凯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但他还是坚持着。梁凯哭,一方面是严寒酷暑,觉得太艰苦了,一方面觉得闯荡歷练怎么就这么难。这时候梁凯深深感到爸爸比自己不知道要强多少倍。还是回家吧。回到温暖的家,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回到亲人和朋友之中去。第二年初秋,梁凯又到梁仲家住了几天。打听彩儿头,梁仲说,没有彩儿头的消息。梁凯说,彩儿头一定早回到关里老家了。 第60页 这一年,在钱财方面几乎没有收穫,可是在人生成熟的道路上,梁凯收穫却非常大。梁凯磨鍊得成熟多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屈服,他已经成了一个坚强的小伙子。同时,他还养成沉着动脑筋的习惯,遇到什么难心的事,都能先忍耐住,在忍耐中想办法。 梁凯在关东还接触了一些进步思想,明白日本鬼子占领东北还不满足,下一步将要占领整个中国。有血气的中国男儿应当加入抗日救亡的行列中,知道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名言,要担负起应当担负的责任。当时,华北的抗日烈火已经燃烧起来。梁凯回来了,要寻找机会,寻找抗日志士,加入到抗日队伍中去。梁凯回来了,回来没有带回钱来,却带回来忧国忧民,要尽匹夫之责的信念。 回到老家晨子大了 梁凯又走了一个月。深秋的一天,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离别一年半的西新庄。 梁凯进到院子里,就激动的喊:“爸爸,妈!”。 妈妈突然听见晨子的声音,往外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妈妈有点不太相信这是真的,怀疑是在梦中。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掐疼了,没有做梦,是儿子真的回来了,是自己的晨子真的回来了。妈妈一下子抱住了儿子大哭起来,嘴里叨叨:“是我儿子回来了?是我的晨子回来了?”梁凯哭着说:“是,是,是妈的儿子回来了。” 听说大哥回来了,大珠、二株、德成、来成都跑过来,先是哭,后是乐,围在大哥身边,大哥大哥地叫着,问这问那。来成爬到大哥的腿上让大哥抱。梁凯从怀里掏出几个火烧给弟弟妹妹们吃。还有两个带花的头髮卡,给大珠和二珠。小姐俩都把头髮卡别在头髮上,高兴得不得了。 晚上,爸爸也回来了。爸爸妈妈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儿子终于平平安安回来了,生气的是临走的时候没给家里说一声,一出去就是一年多。 梁凯对爸爸妈妈说: “儿子不孝,啥也没给爸爸妈妈买,实在是没有钱了。本打算出去闯荡闯荡,挣些钱回来,帮助爸爸妈妈一把,没想到外边的钱实在不好挣。这回我才真正知道在家事事好,出外事事难。” 爸爸本来是想狠狠责备儿子一番,或者打两巴掌,可是看见孩子们那分亲热劲,又听了儿子这么一说,心就软了,他把责备的话咽了下去,说:“钱要是那么好挣,不都发财了!” 妈妈说:“人平平安安回来了,比啥都强。” 梁凯看着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就笑着说:“妈,这是四兄弟吧。出生多少天了?”说着从妈妈怀里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妈妈说:“你四弟是七月初六生的,已经快三个月了。” 吃饭的时候,妹妹弟弟们缠着大哥讲外边的新鲜事。梁凯就拣有趣的故事,添枝加叶地给妹妹弟弟们讲。大珠和二珠听得津津有味,德成就刨根问底打岔。来成有些话听不明白,就老是问这是啥那是啥。大珠二珠就说:“别打岔,听大哥讲。”于是弟弟们不说话了,大哥继续讲。爸爸妈妈也在旁边听着儿子讲故事,分享着乐趣。 爸爸妈妈问到在关东受没受苦的事,梁凯简单说关东那个地方没有家的可真不好混,详细的事就不说了,自己哭了那么多场更是只字不提,因为怕爸爸妈妈听了心疼。他专门讲了一些有趣的事,逗得大家一阵一阵欢笑。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吹了灯,都躺在炕上,梁凯向爸爸妈妈讲述法库梁仲家的情况,讲自己在法库打小工的事。还讲了许多中国人受日本鬼子气的事,讲了听说的日本鬼子屠杀中国人和东北人民抗日的事。路上的艰难没有讲,怕爸爸妈妈听了伤心。 之后,梁凯把声音压得只有在耳边才能听见的程度,说:“听说在东北领导抗日的是共产党。共产党里的人都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我回来的路上见到很多地方都有日本兵。山海关以内的日本兵比我上关东的时候明显增多了。一路上,我是抄小路回来的。日本鬼子要灭亡中国,咱们中国人都要起来打日本鬼子,不然都得当亡国奴。” “再小点声。”梁万禄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说:“前年春天冷口一仗,中央军打败了,撤到西边去了。现在日本鬼子经常在咱们这一带为非作歹,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国民党在前年同日本鬼子签订了‘塘沽协定’1,把冀东划为非武装区。说是非武装区,是说中国军队不许到这里,日本军队却可以随便进出。这实际上是把冀东还有其他一些地方让给了日本鬼子。” 梁万禄停了一下,接着给儿子讲形势:“今年夏天时候国民党又同日本人订立了‘何梅协定’2,彻底把河北省送给了日本子,还不许中国人民抗日。” 梁凯听着爸爸的话惊奇起来,悄声问道:“爸爸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知道这么清楚?都是谁说的?” 爸爸说:“谁说的?说这些事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梁凯问:“那是什么人?” 爸爸说:“共产党。也叫布尔什维克。” 梁凯问:“共产党?咱们这里也有共产党?怎么还叫布尔什维克这么个怪名字?” 第61页 爸爸说:“有。当然有。只有这些人才是中国人的主心骨。共产党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听说这共产党是从外国传进来的,共产党的外国名字叫布尔什维克。” 梁凯说:“我也听说了一些共产党的事。可是也听说,谁跟共产党有来往,谁就掉脑袋。” 爸爸说:“是呀。咱们不说这些了。墙里说话,墙外听。” 梁万禄又讲了一些赵各庄煤矿近来的情况。爷两个人一直唠到深夜。最后爸爸告诉儿子,这些话在外边绝对不要说。说了会惹祸的。爸爸觉得儿子这一趟闯关东,成熟多了,晨子大了。 丢失表弟给舅做儿 梁万禄妻子还挂心着自己的侄子彩儿头,第二天早晨问晨子:“你回来了,彩儿头也回来了吗?他好吗?” 梁凯突然惊呆了,说:“彩儿头?他不是早回来了吗?” 梁万禄突然觉得大事不妙,忙问:“怎么,彩儿头没有同你在一起吗?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梁凯说:“我们去年就分手了。我们走到新民时,我说去法库,法库人熟悉,找小工也容易。彩儿头说他要去钱家寨,钱家寨的钱好挣,他认识的好几个人都到了钱家寨,都挣了钱。他还说,他不想在外边长期呆,少则仨月,多则半年就回老家。我还以为他早回来了呢。” 梁万禄生气地说:“你这混小子,我看你怎么向你大舅交代。彩儿头是你领出去的。”梁万禄停了一下,“你今天就到你姥家去,向你大舅说明白。你大舅怎么处置你,你都得听。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问题是你怎么想办法把彩儿头找回来。你大舅就那么一个儿子。他决饶不了你。” 梁凯可害怕了,把彩儿头给丢了。 下午,梁凯来到前小寨。陈连仲已经知道梁凯回来了。梁凯一进屋,看见大舅一脸怒气,就低下了头慢慢地走到大舅跟前,给大舅鞠了一躬,说了句“大舅好。” 陈连仲生气地说,“好什么好。你把彩儿头给我带哪儿去了?” 梁凯又把他们去关东到新民两人分手的事说了一遍。陈连仲听了,默默坐着,两眼直直地望着梁凯,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嘴里喃喃说道:“彩儿头,我的彩儿头,你现在在哪儿呀?”大妗子在一旁早已经哭成了泪人说:“晨子,你还我的彩儿头,你还我的彩儿头。”说着,干瘪的拳头无力的打在梁凯后背上。梁凯看见大舅和大妗子都哭了,也止不住哭起来。 二舅陈连科听说梁凯来了,也过来想听听舅舅外甥说话。这会儿看着几个人都哭,说道:“这样哭也不行呀。”对梁凯说:“你还得想办法把彩儿头找回来了呀。” 梁凯说:“去年我们就分手了,他去了钱家寨。关东地方那么大,钱家寨那地方我从来就没有去过,我到哪儿去找呀。再说如今的关东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中国人行动也不那么方便了。” 大舅说:“不行,你把我的彩儿头领走了,你必须还我的彩儿头。不还我的彩儿头,我饶不了你。” 大妗子说:“今天你要不想出法儿来还我的彩儿头,你就不用想出这个屋。” 梁凯说:“大舅,大妗子。外甥可真的没有办法了。要不明天我就走,去钱家寨找彩儿头去。” 大舅说:“去吧。明天就走。找不到彩儿头,你不用回来。” 大妗子对大舅说:“那怎么行。一个彩儿头丢了,你还要把梁凯也丢了呀。” 大舅没有说什么。大妗子说:“你到钱家寨,顶多一年。找到找不到都得回来。” 梁凯说:“行。明天我就走。” 陈连仲在旁边插话说:“前几天西头张家二小子刚从钱家寨回来。问问他在钱家寨见到咱们彩儿头没有。然后在决定晨子去不去钱家寨。” 大妗子说:“他二叔现在就去问问。我们等着。”嫂子称唿小叔子都是按照孩子的称唿,把陈连仲的二弟叫作孩子他二叔,简称他二叔。 陈连仲去了。过了抽两袋烟的功夫回来了。告诉说这附近到钱家寨去的人在钱家寨彼此都有联繫。可是人们都没有提起过彩儿头。还说如果彩儿头去了钱家寨,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因为一个庄的人基本都住在一起。这下子可把陈连仲难住了。不让梁凯去找,难到儿子就这么没了不成?让梁凯去找,那关东比关里还大,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哪儿找去呀。儿子找不到,再搭上一个外甥,那就问题更大了。老两口子只是相互垂泪,啥也不说。沉默了好久。 梁凯说:“大舅,大妗子,不要哭了。明天我就起身去关东。”大舅大妗子听了啥也没说,就是低着头哭泣,眼泪扑簌簌不断地流。又过了好久好久,梁凯怯怯地问:“大舅,大妗子明天我走可以走吗?”大舅满脸是泪,说:“时间不早了,今天睡觉吧,明天再说吧。”这一夜,大家几乎都没有睡着,都在想怎么办。第二天早晨,大舅还是没有拿定主意怎么办。但是已经决定不让梁凯去关东了,说:“这时候关东的天气已经冷了,冻天冻地的,明年开春再说吧。今年冬天彩儿头也许就回来了。” 第62页 梁凯也想了一夜,到关东去找彩儿头真是一点信心也没有。可是大舅就那么一个儿子,如果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给大舅养老送终呀。于是向大舅说:“大舅大妗子,我想好了。彩儿头表弟若回来,大家皆大欢喜,若不回来,我就给大舅大妗子当儿子。” 大舅说:“这事可得同你爸爸妈妈商量商量。” 梁凯说:“不用商量。我来的时候,我爸爸说了,大舅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听大舅的。” 大妗子说:“若让我的大外甥给我当儿子,那我可是求之不得。赶明儿,彩儿头回来了,我就有两个儿子了。你爸爸妈妈有四个儿子,把你给我们,还有三个呢。”大妗子不流泪了。 大舅想了想:“再看几年吧。如果再过几年彩儿头还不回来,就把你过房过来。” 可是彩儿头从那以后一直没有音信。虽然没有正式举办过房儿子的仪式,陈连仲已经把梁凯当作自己的儿子了。两年后,抗日战争爆发了,梁凯参加了抗日游击队,这举办过房儿子的事也就放下了。直到陈连仲老两口子相继去世,还想着梁凯是自己的过房儿子。这是后话。 这真是: 福偏单至祸成双,弟病刚好兄又伤, 泪洒关东失表弟,归来忧国几迴肠。 下矿井寻求事理出煤窑暗承重任 人活一世百年匆,明白煳涂大不同。 近墨成黑近朱赤,随鹰展翅便鹏程。 煤窑下边有高人 晨子从法库回来以后,同爸爸商量今后做什么。爸爸说,还是下窑做矿工吧。做矿工辛苦,危险,可是工人里头有能人明白人。跟这些人在一起,能明白许多道理。人活一世,要活个明白。像以前那样,从小到老,稀里煳涂活一辈子,活的没有价值。如今国家大难临头,老百姓大难临头,还那么稀里煳涂活着,这个国家就更没有希望了。这同梁凯的心思想到一块去了。梁凯心里想的是,关东跑了一趟没能挣回钱来,还是踏踏实实下窑吃苦受累挣钱,贴补家庭。在梁凯心深处,着急下窑的另外两个原因一是想念范师父这样的好师父,更愿意同节振国这样的好弟兄们在一起,二是听爸爸说,工人中有共产党,很想见识见识这样的了不起的人,从这些人中明白更多的道理,知道知道救国救民的高论。 梁凯回家两天后又下窑了。因为梁凯受伤算是工伤,再加上不断有人离开煤窑,工人缺额不少,因此梁凯再来上工,矿方倒是没有刁难。梁凯很快又重新容入每天‘下井似花子,上井如黑炭’的煤矿工人队伍中。 日本鬼子逼人吃盐 1935年11月在日本军队刺刀的威逼下,在冀东搜罗的几个汉奸,成立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各个县的政权机构都设日本“顾问”。实际上日本子成了太上皇,政府都成了傀儡。日本子说东,县长不敢往西,日本子说抓猴,县长不敢摸鸡。 因为有塘沽协定,日本军队可以在冀东任意行动,在冀东的中国军队都是亲日的军队,因而倒也没有什么战事。 西新庄的人以前见过日本兵。那时梁万禄家还在老宅子住,日本鬼子抗着大盖枪,一队一队经过西新庄,从东往西过。晚上,有时候日本兵就住在庄里。鬼子兵拣好房子住。哪家被选中了,这家人就要临时到别人家住,并且要给柴,给盐,给挑水,他们自己带米做饭吃。鬼子兵一住下,满庄都是黄乎乎的鬼子兵,屋里、院子里、街上到处都是。对日本兵没人敢惹。日本子让老百姓去挑水抬水。因为井少,水深,日本兵做饭人多用水多,老百姓到井沿排队给日本人抬水挑水。 大珠大了,怕出事就躲起来。妈妈领着二珠和德成去抬水。因为妈妈在庄里辈分大,又领两个孩子抬水不容易,乡亲们就不让妈妈排队,先打水先走。 后来梁万禄家搬到姚大五房子,庄里还过鬼子兵。再后来,家搬到五道庙西,还过过几遭日本兵。有时几天不过一个,有时一连几天连续过兵。 日本兵到哪里,中国都必须乖乖地听日本子的话,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稍有不顺从,鬼子的本来面目就暴露出来了。 有一回,日本兵来了很多,李千三家也住了一些日本兵。李千三是西新庄有名的老实人。日本人做饭,向李千三要咸盐。李千三把家里吃的盐拿了出来。日本人一看这盐有些发黑,就问还有没有别的盐,意思是要白净一些的盐。李千三把装盐的罈子搬来了,说:“都在这儿呢,没有别人的盐了。”日本人看了看咸盐罈子,黑乎乎脏兮兮的样子,就让李千三再抓出一把盐来。李千三伸手抓了一把,张开手,让日本人看,还是那么黑乎乎的。日本人怕有毒,毒死他们,就让李千三把盐吃了。李千三捏了几粒放嘴里吃了,并说:“皇军放心,没有毒。”日本人立刻把眼睛一瞪,让他把一把盐都吃了,李千三说:“那怎么行。那么多盐都吃了,非齁坏了不可。”日本人看李千三不肯吃,更加怀疑咸盐有毒,立刻把刺刀端起来,对准李千三的心口窝,说:“你的不统统的吃掉,死拉死拉的。”硬逼着把一把盐都吃了。李千三立刻齁的连连咳嗽。从此,李千三成了齁巴,长年黑天白日咳嗽,哮喘。一咳嗽就咳嗽成一团,好好的李千三,成了废人。 第63页 半亡国奴 日本军人、日本浪人,还有汉奸政府里的日本顾问,开始还比较收敛,后来发觉中国人渐渐不那么听话了,对他们大肆掠夺中国矿藏和物产有些反感了,对他们强行收买或挤垮冀东民族工业和手工业开始表示愤怒了,对日本子到处开设大烟馆、白面馆、赌场、妓院、暗娼,毒害和坑害中国人表示不满了,甚至有人敢秘密散发传单,宣传抗日,宣传抵制日货,于是渐渐暴露出他们的狰狞面目。日本军人和浪人,随便打人抓人,横行霸道,草菅人命,为所欲为,谁敢反抗就残酷镇压,汉奸政府连屁都不敢放。冀东人们渐渐失去一切自由,生命没有保障,沦为半亡国奴了。以前冀东人民把日本人称作日本子,这是含有愤怒又比较策略的称唿,如今,把日本人干脆改叫日本鬼子,这是饱含民族仇恨的称唿。狗仗鬼势的汉奸傀儡政府又拼命搜刮民脂民膏,苛捐杂税满天飞。店铺倒闭,学校关门,市场冷清。整个社会,一片黑暗、混乱、‘万户萧条鬼唱歌’。黑暗罪恶的乌云从城市扩展到乡镇,再接着向村庄慢慢压过来,向冀东所有人们头上压过来。 谁来拯救冀东人民?惟有共产党。共产党在秘密活动,秘密宣传抗日主张:只有打败日本鬼子,冀东人们才能重见天日。 梁万禄谷子地入党(1) 梁万禄在煤矿中有个好朋友叫胡志发。胡志发背地里向梁万禄讲解一些先进思想和革命道理。梁万禄经常问胡志发一些问题,例如共产党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为什么日本子那么仇视共产党?“冀东防共自主政府”为什么把防共作为首要任务,见着共产党就抓就杀?是不是非常害怕共产党?共产党的根本宗旨是什么?共产党真的能救冀东、救华北、救中国吗?胡志发文化不高,但是懂得很多道理。梁万禄对胡志发非常佩服。梁万禄问的问题渐渐深入,到后来有些问题胡志发也回答不出来了。胡志发告诉梁万禄,以后有机会给他介绍一个见多识广的朋友,有问题可以问他,保证能得到满意的解答。 一天,下工后,胡志发把梁万禄叫到家里,引荐一个人。梁万禄一看,见过,说:“这不是卖布的周掌柜吗?” 来人说:“不才,周文彬,是作小买卖的,老胡是我的朋友。” 周文彬三十来岁,高挑的身材,长大衫,袖口挽起一点,显得干净利索;长瓜脸,尖下颏,白净脸,大眼睛,稍稍有点吊眼稍,一脸的文雅,秀气。 胡志发说:“老周是唐山的,不光卖布,也卖别的。我这个朋友见多识广,是个大文化人。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的那点事,都是从老周那里贩卖来的。” 老周说:“那里,那里,只是听朋友说一些,报纸上看一些而已。知道的有限。” 客气一番之后,梁万禄问了不少问题,周文彬一一作了解答。不过,太敏感的问题,例如,赵各庄这个地方有没有共产党?煤矿工人中有没有共产党?周文彬只是笑笑,说,这些问题以后再说,接着解答其他问题。梁万禄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周文彬从内心里佩服得不得了。觉得认识那么多朋友,只有这个朋友是最了不起的,是最有见识的高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以后,周文彬又多次同梁万禄见面。每次见面,梁万禄都觉得自己有所提高,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了许多新事物。知道共产党是真正为劳苦大众的,最有远见卓识的政党;只有跟着共产党走,冀东人民、华北人民、中国人民才能有希望,才能战胜强大的日本;知道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共产党,苏联的共产党已经夺得了江山,劳动人民当家作主;苏联的今天就是中国的明天;知道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是毛泽东和朱德,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工农红军完成了两万五千里长征,在陕北建立了根据地;共产党,也叫布尔什维克。梁万禄觉得周文彬对世界、对国家、对敌人、对共产党了解这么透彻,心想周文彬一定是共产党。这胡志发同周文彬那么好,也一定是共产党。 梁万禄猜对了。胡志发和周文彬都是共产党员,周文彬还是中共在唐山的书记。周在煤矿已经发展了一些共产党员。为了准备冀东暴动,推动冀东抗日活动,必须发展更多的党员。周文彬让胡志发多留意政治可靠、有进步愿望的人,逐步培养,发展入党。 半年之后,1936年秋天,经周文彬介绍,梁万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宣誓是在谷子地里举行的。一个有风的傍晚,梁万禄被通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高粱地里开会。到高粱地边上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庄稼地边上放驴。 放驴的问梁万禄:“是打乌米1的吗?” 梁万禄说:“这个季节还打什么乌米。是过路的。” 放驴的人问:“这里风小,坐下歇歇,抽袋烟吧。” 梁万禄说:“我没带烟。你带着烟吗?” “什么烟?” “关东烟。” 梁万禄见暗语都对上了,高兴地拉着放驴人的手,小声说“我是来开会的。” 放驴人把声音压得非常低,说:“快进去吧,老周在里面等着呢。进高粱地,慢点拨动高粱,声音要小。踩着垄沟走,踩垄台上容易留下脚印。过了高粱地就是谷子地。老周在谷子地里等你。进谷子地的时候,要蹲着。轻点拨动谷子,不要让谷子穗晃动太大。身子要尽量蹲低,不要把头露出来。” 第64页 梁万禄按照吩咐蹲着进了谷子地。老周坐在谷子地里面等着呢。不仅周文彬来了,胡志发也来了,还有另外两个人,都坐在谷子地垄沟里。周文彬见梁万禄几乎是爬着进了谷子地,把声音压得非常低,笑着说:“你没有学过蹲着走路吧?” 梁万禄也把声音压得非常低,说:“站着走路走得好好的,谁还学蹲着走路呀?” 周文彬说:“以后开展秘密工作,或者打起仗来,在这青纱帐里穿行,一定要学会蹲着走路。在高粱地里,你蹲着,你可以看见站着的人,站着的人看不见你。在谷子地里,小麦地里,蹲着走路,完全隐蔽行进,站起来立刻被别人发现了。” “有这么大的用处呀。”梁万禄说。 “老胡,你蹲着走几步让他看看。”周文彬向胡志发说 “好的。”胡志发说着,蹲起来,两着胳膊扒拉着谷子,两只脚在屁股下迅速前后移动,唰唰唰,立刻就看不见了。上边的谷穗摇晃很小,不细看,根本看不见谷穗地下,垄沟里有人在迅速行进。如果有风,风吹谷穗一摇晃,从上边根本看不出有人在谷子下边蹲着跑。那个速度,就是在平路上,也赶上小跑了。过一小会儿,老胡又从谷穗地里唰唰唰回来了。 “看见没有,老胡那不是蹲着走,那是蹲着跑。在庄稼地里,站着跑的人,肯定追不上他。大家不仅要学会在庄稼地里蹲着走,蹲着跑,还要学会在蹲着迅速行进中开枪打敌人。”周文彬看了一眼大伙,说,“都来齐了,咱们开会。”又对其中两人说:“你们两人,到两边的高粱地里警戒。如遇到情况,按约定发出暗号。会议开完,听我连续咳嗽三声,你们俩分别悄悄撤离。” 两个人立刻蹲起来,很快蹿出谷子地进入两边的高粱地里,躺在垄沟里,向外监视着。 周文彬让胡志发和梁万禄都躺到垄沟里,告诉梁万禄,今天是加入中国共产党举行入党宣誓。说着,周文彬从怀里掏出三张小纸,一人一张。纸的大小同香菸盒差不多,上边是画的党旗,下边是抄写的入党誓词。三个人都仰卧到垄沟里,身子放平,呈立正状态;右手拿着党旗和誓词,置于眼前;左手握成拳头,举到肩上;跟随周文彬念入党誓词。 梁万禄只觉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用发自内心的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跟随周文彬向庄严的党旗宣誓: “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宣誓完毕,周文彬把手透过垄台上的谷子伸过来,紧紧握住梁万禄的手,激动地说:“梁万禄同志,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了,世界上共产主义运动又多了一名布尔什维克。你已经加入了共产主义运动的行列。我们目前的任务,是跟随我们的领袖毛泽东,团结全国人们,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停了一下,周文彬接着说:“我们党有铁的纪律,不准任何党员违反党的决定,不准泄漏党的机密。作为党员,要随时为了党的事业牺牲自己。要特别强调,入党的事不准同任何亲人和好友讲,包括父母妻子和儿女。以后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党的安排。这是铁的纪律。记住没有?” 梁万禄谷子地入党(2) 梁万禄回答说:“记住了。” 周文彬接着说:“必须按照组织的要求完成每一项任务。” “现在有什么任务?”梁万禄问。 “以后的任务会很多的。现在第一件任务,就是你要离开矿井,深入到社会中。离开矿井,你家庭收入会少一些,但是为了党的事业,必须这样做。”周文彬说。 梁万禄说:“只要是党的需求,我没有说的。可是离开矿井,我做什么活?” “我们已经打听好了。赵各庄有个脚行,掌柜的叫王泰。他有四五辆大车,现在还缺一个车把式。你去当车把式。具体联繫由胡志发出面,胡志发认识王掌柜的。”周文彬说。 “具体任务呢?”梁万禄问。 “目前的具体任务就是当好车把式。你会赶车吗?”周文彬问。 “赶过驴车。”梁万禄说。 胡志发插话说:“王掌柜那里,有马有驴。” 周文彬接着说:“赶过驴车就行。马车驴车,差不了多少。当好车把式,把根扎深,多结交朋友。三教九流中都有可结交的朋友。但是不能暴露党员身份。不仅身份不能暴露,有关党到事情都不要谈。抗日的事也尽量不谈。多留心,少说话。把周围的一切情况,特别是日本汉奸的动向,都要详细记在心里,不要写在纸上。以后少主动同胡志发联繫。你的一切情况,胡志发和我都会知道的。需要同你联繫的时候,需要你汇报情况的时候,胡志发会主动找你的。但是如遇到特殊紧急情况,一定要及时同胡志发取得联繫,进行汇报。因为你是车把式,经常往各地方拉脚,因而会有秘密信件让你传递的。凡是组织让你传递的信件,你一定要用生命作保证,及时准确送到。有关信的内容,或者发信者是谁,你都不能问。这也是纪律:不该问的不问。称唿要经常变,一个时期用什么称唿,胡志发会通知你的。” 第65页 梁万禄说:“记住了。” 周文彬嘱咐说:“你要牢牢记住,以后你就是一个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车把式。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你的文才也要收敛一些。别人知道你那么识文断字,却来当车把式,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的。越不被别人注意越好。” “记住了。”梁万禄坚定地说。 梁万禄和儿子梁凯都在窑里做工。梁凯的情况,梁万禄总是知道。如今组织需要自己要离开工作多年的煤窑了。不是捨不得煤窑,而是捨不得多年在一起的朋友,还不放心梁凯。梁万禄专门找了胡志发、节振国,跟他们说,梁凯还小,什么时多照看,多嘱咐着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多同胡志发这样的接触,多懂得一些革命道理。 当车把式担大责任 回到家里,梁万禄把离开矿井去当车把式的事简单地说了说。说自己年龄大了,不适合继续下窑了。如今赵各庄王太脚行正好需要赶车的。这是个机会,是朋友帮忙介绍的。别人想干这个活也抢不到手呢。在地面上,天天晒着日头,对身体也有好处。总在地底下干活,不是个事。干年头多了都落下寒病,腿疼,腰疼,浑身疼。还说儿子再干几年,以后有合适的机会,还是到地面上干活。说实在的,那窑井里真跟十八层地狱差不多。 又特意嘱咐儿子,胡志发这个人,可不是普通人。多同他接触,多向他学习。胡志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能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会大有长进。只是胡志发是共产党员,自己也加入了共产党这层意思没有透露。节振国为人仗义,一身好武艺。那是一个有民族气节,好汉喜欢,恶棍害怕的人。多跟他学着点。没亏吃。 几天后,梁万禄辞别了煤矿,来到王泰脚行,当起了车把式,到处拉脚。王泰脚行,除了车把式,还雇一些脚夫。除了赵各庄本地的货以外,周围一些镇子,如榛子镇、古冶、林西、唐家庄,稍远一些地方,如丰润、唐山、滦县、野鸡坨、沙河驿、杨店子,都经常去。梁万禄是个做什么都特别留心的人。赶着车拉脚,走一路,留意一路情况,各个村镇怎样街道、村镇里有几条路、通到村镇外边有几条路、这些路都通到什么地方、路面什么地方宽什么地方窄、什么地方有陡坡;什么地方可以走车,什么地方只能走人和牲口、村镇大约有多少户人家、有什么主要行业、出产什么,都一一记在心里。对于日本人在什么地方有势力、有什么机构、有什么军队、汉奸政府有什么机构或军队等情况,例如哪个城镇有日本宪兵、哪个城镇有日本领事馆、哪里有保安队、教导队、保卫团,警察队等,哪里有日鲜浪人的洋行、俱乐部、落子馆,凡是有挂牌的或者偶尔见到报纸上说的,梁万禄用眼睛一扫就记住;有人说话间偶尔提到的情况,梁万禄随便一听,都牢牢记在心里。有的情况,梁万禄觉得有些不属实,就在适当时候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问。不久,梁万禄就成了这一带村镇情况的万事通。组织上需要什么情况,通过胡志发一问,差不多都知道了。不过别人问可问不出来。别人问他,他就说,我一个车把式除了知道赶车,别的我知道啥呀。整个一个车豁子。 见到秘密《火线》杂志 一天晚上,梁万禄在一个经常喝粥的地方喝粥。胡志发也凑到跟前喝粥。梁万禄一抬头,突然看见胡志发在对面喝粥。也是一大碗玉黍渣粥,一个玉黍面饼子,一小碟玉瓜咸菜。梁万禄问:“老胡,你也在这里喝粥呀?” 胡志发说:“许你在这里喝粥就不许我的这里喝粥呀?” 两人好像经常见面的老朋友似的,随便说着话。喝完粥要走的时候,梁万禄悄声问:“有什么事吗?” 胡志发说:“你不是让我给你找本好小说看吗?我借来一本《罗通扫北》,这可是好大面子才借来的。千万别借给别人。看完赶紧还给我,我好还给朋友。千万别丢了呀。”胡志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梁万禄。 梁万禄从来没有向胡志发提起借小说的事呀。再说,周文彬不是让自己把文才收敛点吗?现在在人面前,几乎不看任何书了。梁万禄心里立刻明白里面一定有重要文件。他把纸包接过来,揣到怀里,嘴里满不在乎地说:“求你一回,我心思借来什么好小说呢,就是《罗通扫北》呀。这里说书馆前几天还说这部书呢。行呀,凑合着看吧。几天还给你吧?”胡志发说:“越快越好,最多不超过三天。” 梁万禄回到脚行,趁没人打开纸包一看,果然是一本《罗通扫北》。书底下是一本《火线》杂志。《火线》?这是共产党内部刊物,以前只听说过这种杂志,从来没有见过。这是日本鬼子和汉奸严格查抄的杂志。谁如果有这样的杂志,被日本鬼子和汉奸抓住非掉脑袋不可。敌人把这种杂志看作洪水勐兽,非常害怕;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把这种杂志看作是至宝圣书。纸包里还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三天以内必须把杂志看完,并连同书一起送到古冶兴隆客栈,亲自交到周文彬手里,不得有误。梁万禄见了非常高兴。一晃又是好多天不见周文彬了。每次见到周文彬,就像见亲人一样兴奋。转而又想,胡志发仅仅是让自己去古冶送书吗?如果是仅仅是送书,完全可以让别人去呀。自己是赶车的,三天以内还不一定有没有到古冶的脚,如果没有顺便脚,专门去一次古冶就费周折了。这老胡是知道的。看来去见周文彬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周文彬要当面交代。哈,要有新任务了。梁万禄心里悄悄激动起来。 第66页 晚上在整理车套的时候,梁万禄把《火线》杂志悄悄藏到车油瓶中特制的隔层中。梁万禄为了隐匿信件或文件方便,特制了一个车油瓶。这个车油瓶是用三节竹子作的。上边两节打通,用于装车油。下边一节是空的,可以取下来,里面装秘密文件或信件。车油瓶外边总是粘着一些车油,又落上厚厚的灰土,不细看,看不出是用竹子筒作的。显得黑黢黢黏煳煳脏兮兮的,谁见了谁都怕脏了衣服。梁万禄怕下边一节掉下来,用绳子上下捆上,好像是油瓶要坏了的样子。在这样的东西里面藏机密,人们很难想到。梁万禄把杂志装到里面,用绳子捆好,摸上一些车油,再扬上几把土,什么痕迹都没有了,谁能想到这油瓶是能拆开的呢。 梁万禄赶着车出门,到荒郊野外没有人的隐蔽地方,把杂志拿出来细读。 这本《火线》杂志是第60期。梁万禄把这一本杂志细细读了个遍。杂志中有党的方针政策、红军情况以及有关抗日活动的文章。其中有一篇文章《华北的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是中共北方局给各级党组织的指示信。梁万禄反覆读了几遍,信中指示“我党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团结和组织全民族一切抗日反汉奸的力量,来进行胜利的抗日反汉奸的民族革命战争”,还指示“目前我党在乡村中的任务,就是准备力量进行广泛的抗日反汉奸的游击战争。”信中还总结了以往在河北、察哈尔、山东等地方许多游击战争失败的原因和教训,提出了发动游击战争所必须具备的条件是“必须熟悉整个抗日战争的形势,当地与各方面民族统一战线的成效,群众的决心,及地形、敌情与主观的力量和领导的条件等。” 梁万禄看了,心里渐渐明白了,原来胡志发、周文彬这些人看问题、做事情为什么比别人高出那么多,原来他们身后有更高的人在教导,有党中央在指挥;他们心怀抗日拯救中华民族的伟大目标,把自己的一切都同整个中华民族的兴亡联繫在一起。这样的人才是中国人民的领路人。千百万人都跟着这些人走,跟着共产党走,中国才能得救。从杂志中,梁万禄深刻了解到,进行这样伟大的事业要冒最大的风险,甚至自己被杀头,全家被残害。以前很多地方的武装斗争先后失败了,不少同志牺牲了。可是为了整个中华民族,这些人没有被吓倒,团结更多的人继续战斗。梁万禄觉得自己也站得高了,把自己的一切也同中华民族的兴亡联繫在一起。梁万禄又想到以前周文彬让自己留意各个地方各个方面的情况,特别是敌人的情况,原来了解这些情况都与党的要求是一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过这里要知的“彼”是整个日本侵略者、汉奸政府和反动势力。 梁万禄打听到第三天有到古冶的脚。便跟王泰说,自己想顺便到古冶去看一个朋友,要去古冶拉这个脚。听说要看朋友,王泰也是个讲究义气的人,满口答应了。 周文彬谈‘抗日反汉奸’ 傍晚,梁万禄在兴隆客栈见到了周文彬。屋子里堆着一些布匹,周文彬穿着长衫,挽着袖口,一个利利索索的卖布掌柜的。两人见面,寒暄了一番。周文彬住的房间不隔音,隔壁说话声、措麻将声、还有嗲声嗲气的女人声,不断传过来。 梁万禄把包着书的纸包掏出来小声说:“这杂……” 周文彬立刻一摆手,抢着说:“杂工不好干,是不是?”说着迅速把纸包里打开看了一眼又包上,插到靠墙的一匹布里。 “是呀,是呀。”梁万禄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 周文彬说:“这年头,有个活就不错了。能混碗饭吃就行了。不要挑肥拣瘦的。连我这卖布掌柜的,不也是这样吗?不好混呦。” 突然“哥俩好呀”,“七个巧呀”,“六六六”,“八匹马呀”……一片嘈杂声传过来,淹没了他们俩的声音。 梁万禄问:“怎么住这么个地方,多乱哪。” 周文彬说:“就是图这里乱,才比较安全。” 梁万禄说:“这里安全?这么乱,地痞小偷,还不都来呀。” 周文彬说:“小偷嘛,那是无孔不入,小心点就是了。地痞可不敢来。这里的老闆后台是政府的,谁敢碰。” 梁万禄说:“那也得住个安静一点的屋子呀,听这份乱劲。” “前几天,我是住在一个安静的屋子里。那屋子隔音挺不错。昨天,来了几位政府官员,好屋子都腾给他们了。我就住这个屋子了。”周文彬说完,苦笑了一下。 梁万禄说:“那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呀。” “客栈掌柜的亲自出面来说,我也得给掌柜的一点面子呀。”周文彬趴到梁万禄耳根上说,“掌柜的是自己人。”说完,两人都微微一笑。 周文彬站起身来说:“老梁,这里闹轰轰的,咱们到外边走走,外边空气新鲜。”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周文彬小声问:“书看了?” “就那本罗通扫北,我一页也没有看。”梁万禄有意这么说,怕远处有人听声。 周文彬说:“我说的是那本杂志。” 梁万禄用眼睛看了一下周围,意思是问这周围安全吗? 第67页 周文彬说:“放心吧,这里我是专门留心过的。这周围一般不会有人来。一旦有人,还没有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就能事先被发现了。当然还是小心为妙。” 梁万禄说:“整本杂志都看了,受益匪浅。” 周文彬说:“说说有什么受益?” 梁万禄说:“太多太大了。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以前我总是觉得跟着你们走,能明白很多道理,能为抗日尽一点微薄之力就行了。现在我觉得你们是在执行着身后更高的人的指示,以前我只觉得你们了不起,现在我觉得更了不起的是党,是党中央,是党中央的伟人。跟着这样的人,就一定能打败日本子,中华民族才有希望。” 周文彬笑着说:“看来你还真收穫不小。不过我要纠正你的一点看法。我,还有老胡,本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只是非常非常普通的战士。可是就是咱们这些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战士,在党中央领导下,在伟人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领导下,前仆后继,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就能移山倒海,就能打败一切貌似强大的敌人。我们如今贫弱备受屈辱的中华民族就会变成强大的战无不胜的民族。中国的歷史,就是要靠我们这些人,用自己的手蘸着自己的鲜血来重新改写。我们要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去面对强敌,我们要从强敌手中夺过刀枪,杀死强敌,最后把日寇全部消灭干净。”年轻的周文彬越说越激动了,声音不大,但是句句铿锵有力。面前虽然只有梁万禄一个人,但是好像面前有千军万马,在演说,在作战前动员。 梁万禄受到感染,也是热血沸腾。尤其听到周文彬说“咱们这些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战士”,咱们,就是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自己也成了在党中央在伟人领导下的一名战士了。再想想杂志上的那些话,好像自己直接聆听了党中央的教诲。以前觉得党中央离自己非常遥远,现在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离党中央非常贴近了。 梁万禄问:“老周,有什么任务,你就说吧。为了中华民族,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 周文彬把语调缓和了一下说;“刚才我说的是大道理。落实到具体行动上,必须十分讲究策略。我们共产党人不是鲁莽只知道拼命的武夫。我们是在毛主席和朱总司令领导下的最先进的政党。我们的目的是消灭敌人,并且保存自己。如果敌人还没有消灭,自己都牺牲了,那不成了消灭自己了?这不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做法。” “对!”梁万禄在领会着这又是高人一筹的道理。 “我们这里是乡村环境。中央指示信中不是对乡村的抗日斗争有明确的指示吗?”周文彬说。 “目前我党在乡村中的任务,就是准备力量进行广泛的抗日反汉奸的游击战争。”梁万禄把中央指示信中的原话背诵出来。 “还有呢,发动游击战争的必备条件是什么?”周文彬接着问。 “必须熟悉整个抗日战争的形势,当地与各方面民族统一战线的成效,群众的决心,及地形、敌情与主观的力量和领导的条件等。” 梁万禄立刻背诵出来 周文彬说:“对。‘必须熟悉整个抗日战争的形势’,还要清楚地知己知彼。现在我们这里立刻开展游击战争的条件还不具备。因此中央指示我们目前的中心任务是准备力量,是准备,是要尽量充分准备。什么时候在这里开展游击战争,要听中央指示。一定要注意,游击战争的目标是‘抗日反汉奸’。因此我们的准备工作就是围绕这个目标作准备,而不是为其他作准备。” 周文彬把文章理解得这样深入,透彻。梁万禄觉得周文彬就是不一般,同样的文章,自己的理解比起周文彬的理解来,就肤浅多了。周文彬比自己小十多岁,可是水平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他更加佩服这个年轻人了。 车把式搜集情报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梁万禄问。 “抽时间,把你了解到的日本子和汉奸政府的所有情况写成一份汇报材料,交给我。然后,继续深入了解敌人的各种情况,了解社会的各种情况,了解各处的地理环境。这三方面的情况,要尽量深入了解。了解情况时,要注意保护自己,要自然,决不能暴露自己,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说什么,做什么,要记住符合你这个普通车把式的身份。对了解到的情况,还要及时总结归纳,归纳出规律性的东西,找出情况了解不够的方面,以后特别留心去收集。归纳的东西,能不写在纸上而记在心里的,尽量不要写下来。如果实在需要写下来的,一定保证写下来的东西放的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在赵各庄脚行里写什么都不方便。我经常回家,回到家里,写什么都方便。我写什么媳妇从来不看。孩子们都小,也不让他们看。只要不让大儿子看见就行了。不过梁凯现在经常住在矿棚里,不回家。”梁万禄说。 “你写的时候,大嫂能不看见吗?”周文彬问。 “你大嫂呀,不识字。连我们俩的名字都不认识。她认识的字都算上,不会超过五个。” “看你把大嫂说的。”周文彬笑着说。 “我说的是实话。以后你有工夫到我们家,见到你大嫂就知道了。”梁万禄说。 第68页 周文彬接着说;“那我就放心了。写下来的东西,最好是你自己能看懂,而别人看了也不懂才好。至于具体办法,你自己去想好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可以想出各种花样来。这样万一失掉了,也不会引起更大损失。” “这,以前我可没有想过。你知道什么花样,给我说说,让我也开开窍。”梁万禄说。 “例如,有人把一件事,只用少数关键字记述下来,而这些关键字又多用错字、白字、半拉字。写数字,有人编了一套符号,还有人用几个特殊的汉字表示。反正这些东西,自己知道就行。这样的东西,就是被别人看见了,也是一片煳涂。这就叫做密码。” “密码?我以前听说过,觉得挺神秘的。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我也可以编密码用密码了。我回去试试吧。”梁万禄说,“那报告什么时候交。” 周文彬说:“以前我不让你记录,你脑子里东西很多但可能很乱,你不妨先把了解到情况整理一番,用密码先记下来。然后再正式写报告。第一次写报告,不要写的很全面。先拣主要的写。第一,你知道的日本子情况;第二,你知道的汉奸政府情况;第三,你知道的他们的军事情况;第四,日鲜浪人开的坑害中国人的白面馆、赌局情况。要说明,哪些情况是确实的,哪些情况是不一定确实的。这个报告在半月到二十天写出来,大约两三页纸就行了。尽量用数字表示具体内容,可能、大约这样的词都是没有用的词,都尽量不用。” 梁万禄说:“行。” 周文彬说:“以前我不让你写下来。有两个原因。一是没有告诉你,如何编密码用密码,二是想这样可以锻鍊你的记忆力。作地下党工作的人,都必须有非常好的记忆能力,要尽量做到过目不忘,过耳入心。以后你还要尽量用心记,继续提高你的记忆能力。” 梁万禄回来后先想出一些密码:日本子用乌龟表示,日本领事馆用兔子窝表示、日本宪兵用蝎子表示、汉奸用苍蝇表示,保安队用马蜂表示,警察队用蚊子表示…… 地名尽量用谐音词或谐音词的转义又可联想到的词表示,例如‘古冶’用姑爷表示,‘滦县’用树条(兰线变绿线,再转义)表示,‘丰润’用缝纫表示,‘迁安’用发烧(欠安的转义)表示、‘昌黎’用甜瓜(长梨的转义)、‘乐亭’用小船(乐艇的转义)表示、‘榛子镇’用栗子表示。 数字,梁万禄反覆琢磨,如何便于自己记忆,又不容易泄密的数字表示法。最后想出下述两种办法,各用十个字表示一到十这十个数字:第一种表示法是用字中有多少个“头”表示十个数字:“由、中、人、工、大、天、主、井、羊、非”;第二种办法是用字中包含多少个“口”字表示十个数字:“口、日、品、田、吾、曲、名、只、旮、早”。其中表示“七”用了‘名’是‘夕口’,音近似‘七口’;表示‘九’和‘十’用‘旮’和‘早’,不是九个和十个口,而是九个和十个日。不过梁万禄还是更喜欢第一种数字表示法,因为这种表示法隐蔽性更强。后来这种表示法还由周文彬介绍给其他地下工作者,成了内部人传递消息的数字通用密码。另外,用‘白’表示百,用‘钱’表示千,用‘碗’表示万。 密码有了,梁万禄开始整理心里记住的所有情况,并且都铅笔和密码记下来。 一份敌情报告 树条马蜂工非非蝎子 甜瓜人大非蝎子 栗子主人 意思是: 滦县,保安队,400人,有宪兵; 昌黎,保安队,350人,有宪兵 榛子镇,保安队,75人 这样的所谓密码,对于经过专门训练的密码人员来说,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破译;可是对于根本不懂密码术甚至连密码都没有听说的人来说,看了这样的文字就等于看天书。梁万禄又把字写的非常潦草,潦草得只有他自己才能认识,字与字又互相连起来,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乱画的,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再加上这些文字又都记录在很旧的画得乱七八糟的一本《千字文》上,谁见了也不会注意。梁万禄在这本千字文上,整理记录了大量的有用信息。 二十天后,梁万禄整理出一份报告秘密交给周文彬,里面逐条列举所了解到的敌情和社会调查。 报告 一、日本子和汉奸政府的势力 1.日本子在唐山等地设立领事馆,在各个县城设立宪兵队。他们随意逮捕和残害中国人。有日本子关东军特务机关和华北驻军。数目不详。 2.各县有汉奸政府,掌管各方面大权,而政府中日本顾问,掌管政府的大权。各镇乡也有相应的汉奸政府。 3.到处改编保卫团,成立警察队,用于镇压中国人抗日。把地主武装都改编成保卫团,又把一部分保卫团改编成警察队。保卫团共设4个总队。在滦县、昌黎、迁安和乐亭一带驻防的是第三总队,总队长是李允升,总数大约2500人。在唐山、丰润、古冶等地驻防的是第四总队,总队长是韩则信,总数大约3000人。每个总队有一个日本子当顾问,权力同总队长,重大问题没有顾问签字便不生效。顾问还监视总队的所有军官,谁如果宣传抗日,有权处决谁。 第69页 二.坑害中国的民族经济。很多企业都被日本人强行收买,如何经营,日本子说了算。大量向冀东低价卖洋布,老百姓的家织布行业全被挤垮。 三、坑害中国人的白面与吗啡。日本和朝鲜浪人到处开白面馆和吗啡馆。县城有,各个村镇都有。唐山有八十多家,滦县有五家,榛子镇有三家,古冶有两家、林西有两家,赵各庄有一家。很多中国人开始吸白面扎吗啡,一个个倾家荡产、骨瘦如柴、最后成了死倒。这样下去,中国不用别人打,自己就得亡国。 四、日鲜浪人横行霸道。他们到处强占强租房屋,开赌场、妓院、洋行(白面馆)。谁不服,浪人依仗日本人的势力随便殴打中国人。汉奸政府对浪人也不敢惹。吸毒的人经常偷牲口偷东西到白面馆作抵押换取毒品。人们明明知道丢了的牲口和东西在白面馆押着也不敢去要。 五、日本子、汉奸、浪人和毒品,是冀东人们的四大毒瘤,毒瘤不彻底割除非要命不可。四大毒瘤的总根子就是日本子。 周文彬看了报告,又听了梁万禄对一些情况的说明,非常高兴。说:“这个报告写的很好。你的报告,还有其他同志写的报告,认真阅读完之后,我将写出一份综合的敌情和社会情况报告,并把你们的报告作为附件,一同呈送上级党组织。” 周文彬看了梁万禄那本记载各种秘密材料的《千字文》之后,表扬梁万禄自己编写的密码和使用这些密码的方法很有创意。要继续提高,加深机密性。 最后,周文彬又给梁万禄增加了新任务,除了继续以车把式的身份了解和收集敌情和社会状况之外,还要物色与培养条件合适政治可靠的人员,宣传共产党的主张,条件成熟的时候发展新党员;团结抗日力量,秘密宣传抗日思想。他还特别嘱咐梁万禄:“宣传抗日,宣传共产党主张,很容易暴露自己,因此要十二分谨慎。要更加注意严格执行地下工作的纪律,严格实行单线联繫的原则。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和大意。” 梁万禄问:“拯救华北,消灭日寇的游击战争是不是快开始了?” 周文彬说:“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积极准备,到时候,我党一声号令下,冀东一片喊杀声,日本子和汉奸不管在哪里,都躲不过冀东人民的眼睛和復仇的子弹。他们为所欲为的时间不长了。” 醒民抗日 山河破碎忧国殇,愁天恨地两茫茫。 久睡散沙终成铁,新醒弱民始变钢。 四亿同胞皆赴难,九州无处不刀枪。 强弓神马今安在,要做后羿射太阳。 上花轿落下别亲泪绕山脚遥望姐姐归 儿女长大当婚嫁,喜也难捨骨肉情。 幼弟不懂婚嫁事,哭要姐姐留家中。 父母掌上明珠弟妹心中最爱 梁万禄夫妻的第一个掌上明珠——珠子是民国九年(1920年)八月十四出生的,一转眼,已经是十七八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说是生在庄稼院,长在小山庄,纯朴中却透着聪慧,勤快中总有细緻。待人随和又事事要强。一天到晚帮助妈妈忙里忙外,一边手脚不停地干活,一边又要照看着弟弟妹妹们。珠子在哪里,弟弟妹妹就跟到哪里,哪里就是笑声一片。珠子平时穿的就那么一身家织布毛兰布衫,前身扎着一条蓝底白花的麻花围裙。餵猪餵鸡,挑水扫院子,什么活都干,可是浑身上下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脸上从来不描不抹,一双笑眼,显得那么甜俊;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背后,走起路微微摆动,显得那么俏雅。 珠子吃苦耐劳又生来心灵手巧。炕上地下的活计件件都会,样样出众。说地下的活,大活重活成宗的活,像送粪、扶犁、割庄稼,都由前小寨的舅舅们来帮着干;可是像春种时点种踩格子,夏忙中的锄草间苗,秋收季节的扬场簸簸箕,平常的拉磨推碾子,做饭熬菜,那样活也少不了珠子,珠子干啥活都干净利索,像模像样。炕上的活,普通的,裁裁剪剪、做鞋缝衣,又快又好;细緻的,描龙剪凤,绣花扎云,没有几个姑娘能有珠子那么巧的。 爸爸梁万禄在赵各庄赶车,几天回不了一次家。大哥梁凯在煤窑做工,经常住在工棚里,家里的活主要落到妈妈和珠子身上。妈妈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最大的妹妹二珠才十一,二弟十岁、三弟六岁、最小的四弟才两岁。 珠子对老人分外孝敬。一看见妈妈干累活,就说,“妈,歇歇抱抱四弟吧,我手中的活这就完了,那点活给我留着。”妈妈说:“也不能都留给你一个人挨累呀。”珠子说:“我年轻,多干点,不累。” 爸爸、大哥一回来,珠子忙得更欢。屋里屋外总是有她咯咯的笑声。她先找换洗衣服,把爸爸、大哥换下来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坏的地方立刻补得整整齐齐。晚上,给爸爸捶背捶腿。都说女儿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珠子还是爸爸妈妈的心中幸福神。珠子使梁万禄全家总是充满着欢乐和幸福。爸爸妈妈有什么心烦的事,珠子总能慢慢问出来。其实烦心的事,有很多时候,说出来心里就宽敞一半了。把烦心的事说出来,听几句宽心话,再看看可爱的女儿,心就顺了。慢慢地,爸爸妈妈有啥烦心的事,都愿意跟女儿说说。其实女儿帮不了什么忙,就是能让爸爸妈妈自己宽心。 第70页 珠子对弟弟妹妹特别喜爱。弟弟妹妹整天离不开大姐。这个手脏了找大姐洗,那个衣服刮破了找大姐缝。晚上,珠子做针线活的时候,弟弟妹妹就挤到大姐身边,求着大姐给讲故事。‘黄狗大狸猫’、‘二小拾柴’、‘碗划买爹’、‘画上的巧媳妇’,讲了一遍又一遍。讲了上边的事,弟弟妹妹能接上下边的事,可是还是让大姐讲。老故事讲絮烦了,珠子就现编,逗着弟弟妹妹玩。编得不好了,弟弟就嚷,“大姐是现编的,不好听。”珠子就说“不爱听,不讲了。”弟弟们马上软了,“大姐讲吧,讲吧。”珠子又接着编下去。 好女百家央求珠子难捨父母 一家女,百家求。珠子十六那年就有人托媒提亲,珠子就说:“妈,人家还小嘛。再说,弟弟妹妹们都小,我走了,谁帮助妈妈呀。” 妈妈说:“要说小,也不算小了,再说从定亲到结婚还有一年时间。从前的小介媳妇,十四岁就有上头的。十五六结婚的多的是。” 珠子说:“从前是从前,现在是民国了。老习惯得改改了。” 妈妈也捨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儿离开自己。如今民国了,十八九的大姑娘才结婚的越来越多。于是就没有再坚持。 又过了一年,到了民国二十五年,珠子已经十七了。这年秋天下尤各庄的王家来提亲。小伙子叫王义成,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上边父母身体结实,下边有一个弟弟。因为父子能干,母亲又善于勤俭持家,日子过的挺殷实。 珠子没有拒绝,说,“妈妈,我走了,谁帮助妈妈照看弟弟妹妹呀。” 妈妈说:“女孩子大了,总得嫁人,不能在爸爸妈妈身边守一辈子呀。你也不小了,今年相亲,明年也该出嫁了。明年你二妹子也十三了,你二弟明年也十岁了,是半大小子了,都能帮妈妈做点啥了。妈这儿,你不用惦着。再说下尤各庄离家也不远,你可以经常回家呀。” 几天后,妈妈到王家去相看,见了王义成,觉得这孩子还行,比珠子大两岁。王义成长的也算不错,中上等身材,说话不多,但是憨厚中透着一股精细。又过几天,王义成和他母亲来相看。王义成见了珠子,表示一百个愿意。珠子见了王义成,没有拒绝,说听爸爸妈妈的,于是这门亲事就算订了。几天后,王家送过来财礼,其中有几丈细布,是给珠子做衣服的。如今年轻人订婚实行照相,珠子提出要照订婚像。王家同意了,可是因为忙,没有照成,说结婚的时候照个结婚像也就行了。 珠子把王家送来的布,一针针一线线做成了结婚的服装。 快到结婚的日子,珠子把二妹子叫到身边,嘱咐二妹子说:“大哥上工,经常不在家。姐姐走了,家里大的就是二妹子了。以后姐姐在人家的时候多,回来的时候少了。二妹子就多受累,多多照看弟弟们。别让爸爸妈妈操心。弟弟们的鞋,姐姐做好,回来的时候带来。平日里大伙的衣服,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就得多靠二妹子了。有什么成宗的活,给姐姐留着。姐姐回来时做,或者拿到王家去做。” 二珠一边流着泪,一边答应着姐姐的嘱咐。问珠子:“大姐,咱们女人长大了都要出嫁吗?为什么不一辈子待在爸爸妈妈身边呢?” 珠子说:“二妹子,你还小,再过几年你就懂了。” 珠子又嘱咐二弟德子,说:“二弟已经是大孩子了。姐姐以后到老王家去,二弟是男子汉,对弟弟们有啥事多担待点。他们都是你的弟弟。哥哥么,就要多担待。家里活,能干的,多帮妈妈干。多听话,别让爸爸妈妈操心。咱家穷,你不能上学,就想办法自己学。咱们爸爸小时候也念没多少书,大部分都是自己学的。大哥也是。” 德成一一答应,说:“大姐你就放心吧。我也会去尤各庄看大姐的。有啥好吃的东西,我会给大姐送去的。” 珠子说:“你可别自己去。那么远的路。姐姐会不放心的。” 德成问:“大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到老王家去呢?不去不行吗?” 珠子说:“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从前背妹往家走今天背妹送外乡 第二年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珠子十八岁了。这年秋天珠子出嫁了。出嫁之前,王家送来一套首饰。出嫁的前一天,爸爸和大哥都请假回来了。这天晚上,妈妈和珠子挨着躺在炕上,娘俩唠呀唠呀,唠一会儿,娘俩流一会儿泪,擦擦泪又接着唠,再流一会儿泪,再接着唠,一直唠到深夜,枕头都湿了。本来女儿大了,出嫁是一件喜事,可是作妈妈的捨不得女儿离开,女儿也捨不得离开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第二天,娘俩的眼睛都是红红的,眼泡儿都哭肿了。 早晨,珠子换上自己做的细布新衣服。邻居家的媳妇过来帮忙,用细线给珠子开脸。脸上那么多寒毛都要一根一根绞掉,甚至髮际边上的短头髮也要绞掉,留下一条整整齐齐的髮际。开了脸,结了婚,就不再是黄毛丫头了。开脸真是好疼好疼,没有办法,姑娘结婚的时候都要受这份罪,珠子强忍着。绞那些短头髮时,头髮根带出了一丝血筋,赶紧摸上胭粉擦掉。开完脸,再轻轻擦上一点胭粉,眼眉也稍加修饰,脸上淡淡涂上一点红,珠子更显得楚楚动人了。妈妈帮珠子把粗粗的大辫子绾成纂儿,罩上纂罩。把辫子绾成纂儿,就标志女人由姑娘成为媳妇了。妈妈打开王家送来的首饰盒,拿出银簪子别在珠子大大的纂儿上,首饰一件一件戴在头上,有花,有云,有凤;耳朵换上新银质耳坠儿,手腕上戴上银镯子。身上套上一件大红袄。新娘子打扮得标緻,光彩照人。 第71页 日头上一竿子高的时候,从庄南边传来欢快的喇叭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还伴有炮仗二踢脚声音。花轿快进院子的时候,珠子穿上绣花鞋,盖上红头盖,在炕上坐在妈妈的身边,拉着妈妈的手,静静地等着。梁万禄和梁凯在院子里照应着,给大家端茶递水。梁凯看着花轿慢慢放到屋门口前边,地上放一块红毯子,知道上轿时候快到了,可是还是在院子里转游,端茶递水。梁万禄说:“还转游啥?进屋看看你妹子准备好没有?”梁凯像没听见似的。梁万禄抬高声音说:“晨子,你听见没有?”梁凯低着头不情愿地进到屋子里,靠着炕沿站着,看着盖着红盖头,静静坐着的妹妹,等待着司仪喊话。 鞭炮声音一停,屋外有人高喊“请新人上轿喽!”。 大哥对珠子说:“珠子,慢慢过来,哥背你上轿。小心点儿,脚不能挨着地。”梁凯说着转过脸,靠着炕沿,背向着珠子,把珠子背到背上。 以前,梁凯经常背珠子。在关东法库的时候。梁凯领着珠子去玩,回家的时候,珠子常常不想走,让大哥背着回家。那次去教堂洗礼,珠子耍娇,去和回来都让大哥背着。珠子在大哥的背上总是特别高兴,有时还拉着大哥的耳朵,嘴里说:“快走,快走。”有时候,拿个啥东西,就在大哥的后背上玩起来,还在大哥的后背上画东西。回家就得洗。珠子看见大哥洗自己画的东西,就咯咯地笑。大哥看见妹妹笑,自己也笑。 还有一回,梁凯去卖老姜。珠子非要跟着不可。大哥拗不过,只好带着。先是领着小手。后来走不动了,就让大哥背着。大哥又挑担子又背妹妹,实在没有办法走路。就跟珠子说:“珠子,大哥把老姜都放到一个筐里,你坐到空筐里,大哥挑着你好走路呀。”珠子说:“好呀。”说着小脚迈进筐里,坐到里面,两个小手揪着绳子。大哥一挑起来,颤悠颤悠的。珠子可高兴了。珠子说:“大哥,我看人家娶媳妇的,那花轿一走也是颤悠颤悠的,是不是也这样呀。”梁凯说:“我也没有坐过花轿,我怎么知道。以后你长大了,找婆家嫁人的时候,坐上花轿,你就知道了。”珠子急了,说:“我不长大,我不嫁人。我不长大,我不嫁人。大哥坏。”大哥急忙说:“好,好,妹妹不长大,妹妹不嫁人。”说着颤悠颤悠地挑着妹妹和老姜上路了。珠子又是一路咯咯的笑声。 如今,梁凯又背起珠子,不过这回不是背着妹子回家,是把妹子背着送给别人家。梁凯心里酸酸的。突然梁凯觉得两颗水珠掉到脖子里,知道珠子哭了。梁凯说:“妹子,别哭,以后经常回家看看爸爸和妈妈。”珠子哽咽着“嗯”了一声,一串眼泪从红头盖里面滚落到梁凯的脖子上。梁凯几乎也要落泪。背着妹子一出屋,屋外边又是几声二踢脚,咚,咔,还有喇叭响声,一片嘈杂。梁凯听见了妹子在这嘈杂声中正在哭泣。花轿的门正对着屋门。梁凯转过脸,倒退着,慢慢把妹子送到花轿里。花轿落下帘,珠子静静地坐在里面流泪。 有人高喊:“起轿!”随着一声喊,四个轿夫慢慢抬起花轿。鞭炮声立刻连续响起来,院子的上空响声不断。二踢脚炸响后的红纸屑从高空飘飘摇摇向下落,落到树上、房子上、花轿上和人身上,斑斑点点,到处点缀出一片喜兴的气氛。鼓乐手们好像要盖过鞭炮声似的,使劲吹着喇叭。欢快喜庆的曲子响彻整个西新庄。 院子里外挤满了人。花轿转了个弯,轿门转到前边,慢慢移动,在花轿前披红戴花的新郎官王义成一脸笑容,边向周围的人作揖边慢慢走着。出了院子,有人把马牵过来,新郎官骑上马,像状元夸官似的在马上挺着胸脯抬着脸,跟着娶亲的队伍慢慢行进。 队伍在庄里转了个弯,向南走了。鞭炮声停了,喇叭声渐渐远了。娶亲队伍向南慢慢过了水火地和南山。乡亲们都散去了。爸爸妈妈没有出来。二珠背着小四,领着德成和来成站在院子外边台阶上,眼泪汪汪地向南边望着。望着,望着。娶亲队伍渐渐远去了。里面坐着大姐的花轿和娶亲的人群消失在南山后边的时候,来成哇的一声哭出来,德成和小四也都哭出声来。来成哭着问:“二姐,大姐啥时候回来呀?”二珠哽咽着说:“过几天大姐就回来了。”德成问:“二姐,大姐为啥要嫁人呢?”珠子抽泣着说:“你别问了。” 一阵小风从南边刮来,吹过来几声隐隐约约的喇叭声。来成说:“二姐,你听,大姐哭呢。”小四用小拳头打着二珠的后背,哭着说:“我要大姐,我要大姐。”几个孩子都哭起来。 小弟不懂出嫁事哭问姐姐哪日归(1) 梁凯在院子里一声不响地打扫着鞭炮碎纸。屋子里,虽然只少了珠子一个人,却好像少了许多人似的,整个屋子显得那么空荡,那么缺少生气,不见了忙里忙外的珠子的身影。妈妈看着珠子刚刚坐过的地方,低着头,慢慢垂泪。 梁万禄打了个咳声说:“闺女大了,总要出嫁的。慢慢就习惯了。” 妈妈说:“我知道,就是珠子这么一走,心里没着没落的。” 妈妈向院子里喊了一声:“晨子,看看二珠把几个孩子领哪去了,叫她们回来,外边凉。” 第72页 晨子在院子里答应:“她们在五道庙台阶上呢。”接着向院子外喊:“二珠,妈妈叫你们回屋呢。” 二珠领着弟弟们进来了,一个个都眼泪汪汪的。 二珠问:“妈,大姐哪天回来呀?” 妈妈说:“过了明天,后天,一到大后天,你大姐就回来了。” 德成问:“大姐回来,还走吗?” 妈妈说:“怎么不走呢。回来住一天就走。” 二珠说:“那就让大姐在家里多住几天再走呗。” 妈妈说:“大后天你大姐回来,那是回酒。回酒只能住一天。” 来成说:“大姐回来,不让大姐走,不让大姐走。” 妈妈说:“傻孩子,你大姐出阁了。出阁了就是人家的人了。你长大了,也要娶媳妇,也要把别人家的闺女娶到咱们家来,然后就不走了。” 来成闹着:“不么,不么。大姐回来就不让大姐走。”说着哭起来。 小四两生日多了,也跟着闹:“要大姐,要大姐。” 爸爸朝二珠说:“带着来成,到里屋玩去。我这心里烦。” 屋子里又安静了。爸爸掏出菸袋自己抽起烟来。 四小弟妹盼姐归南山脚下数路人 回酒的前一天晚上,几个孩子就睡不着了。来成说:“明天早晨到坝坎下边去接大姐去。”德成说:“不。到水火地南边接去。”小四也嚷嚷到水火地接去。来成说:“那么远你走不动,就站在五道庙台阶上接大姐吧。”小四说:“不。我能走动,我就去。我就去。我走不动,二姐会背我。”对二姐说:“是吧?二姐。”二珠说:“是,是。你走不动,就让二姐背着。就你闹人。”小四笑了,说:“二姐说了,二姐背我。” 第二天早晨,德成先醒了,扒拉扒拉来成,说:“来成,来成,起来,起来。咱们接大姐去呀。”来成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就要走。二珠也醒了,说:“你们俩就这样接大姐去?大姐夫也来。看见你们俩连脸都没洗,人家不笑话你呀。”德成说:“对,对。姐夫也来。咱们要好好洗洗脸。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 妈妈说:“日头还没有出来呢。你们这么早干啥去?你大姐走到咱们庄还不得小半晌?” 德成说:“我们到水火地接大姐去。” 爸爸说:“到水火地也用不了两袋烟的工夫。你们把屋子收拾收拾再去。” 三个孩子洗完脸,二珠梳完头,开始收拾屋子。三个孩子从来没有这么齐心协力地一块收拾屋子。不大工夫就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这时候,小四还没有醒。德成说:“让四弟睡吧,这时候正睡得香甜呢。”妈妈也说:“让他睡吧。你们仨去吧,别叫他了。”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要走。刚一出门,小四醒了。睁开眼睛一看,二姐和二哥、三哥都不在了。问:“妈,他们接大姐去,怎么不叫我呢。”妈妈说:“看你正睡着,就没有叫你。”小四说:“我也去。”妈妈说:“他们走远了。”小四扑棱一下从被窝钻出来,下地就往外跑。爸爸妈妈看了小四光着屁股往外追的样子,憋不住地笑。妈妈把窗户打开,对刚刚走到五道庙前边的三个孩子喊:“二珠,小四追你们去了。”二珠听见妈妈的喊声,回头一看,小四正光着屁股,一身胖肉,从大门跑出来。立刻转过身,迎上去,一下子把四弟抱起来,在脸上亲了一下,在屁股上掐了一下,说:“你呀,你呀,真把人笑死了。”说着同德成和来成又回到屋子里。 秋天的早晨已经凉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小四的身上已经冰凉冰凉的了。二珠急忙把四弟放到炕上,找来衣服,帮四弟穿上。又拿洗脸手巾蘸湿了,把小脸擦干净了。穿上鞋。二珠把四弟从炕上抱下来,说:“这回走吧。” 出了门。德成说:“小四走的慢,我先背一会儿。”德成把小四背在身上。小姐四个出发接大姐去了。往南走着,下了坝坎,过了南场院,沿着西沟绕着水火地往南走。二珠换着背四弟。 日头升起来了。水火地里的一片片高粱和玉米都快熟了。高粱穗,红红的脸,迎着日头,微笑着,轻轻摇晃着。玉米穗沉甸甸的,斜长在玉米秆上,玉米秆像要支撑不住似的。叶子都变成了成熟的黄色。 二珠和三个弟弟沿着地边向南走。日头晒在身上热乎乎的。二珠背着四弟,身上有些冒汗了。到了水火地南边,再往前,路就分岔了。一条往西,通往田家湾子的,一条是往东南方向通往狼窝铺的。大姐来,一定是从东南方向来。二珠把四弟放到地上,说,咱们就在这儿等大姐吧。顺着大路,能看老远老远的。 四个孩子,眼巴巴地向东南方向望着。偶尔过来一个车,走近了,一看不是,过去了。又有人过来,看看也不是。过去了。小四着急了,开始闹人了。说:“二姐,你说大姐怎么还不来呢。大姐,你倒是快点走呀。怎么还不来呢。”来成虽然没有闹,但是也着急了。看见有人来就嚷:“准是大姐来了。”走近了,一细看,不是。还是德成有办法,说:“你们别闹,我去给你们抓的蝈蝈来玩。”小四拍手说:“好呀,好呀。二哥给我抓蝈蝈。” 第73页 德成循蝈蝈叫的声音,慢慢到草棵里,三抓两抓就抓住一个大肚子蝈蝈来。给了四弟。说:“等着,我再你三哥也抓一个。”不大会儿工夫,又抓一个来。来成和小四,一人手里拿个一个蝈蝈玩。德成说:“你们都轻轻的拿着。用手指捏着两个大腿。要捏一个,蝈蝈一登,把腿登断就跑了。”说话的工夫,小四手里的蝈蝈果然跑了,小四手指只捏着一支蝈蝈腿。德成说:“我让你捏俩腿,你捏一条腿。看跑了吧?二哥再给你抓一个去。”时间不大,德成又抓来一只蝈蝈。这回,小四小心翼翼地用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两条蝈蝈腿。德成说:“我再给你们一人做一个蝈蝈笼子,把蝈蝈装里头,就好玩了。” 德成到路边上,找一墩子高高长长的有筷子那么宽的马莲,采了一把。坐在路边编起蝈蝈笼子来。德成编蝈蝈笼子可真有一手。编出来的笼子,圆圆的,有小饭碗那么大,浑身都是豆粒那么大的窟隆眼。快编完的时候,把蝈蝈放到里面,再把笼子口编死。再拔一棵嫩草心放到蝈蝈笼子里,给蝈蝈吃。小四和来成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蝈蝈笼子。高兴极了,看着笼子里的蝈蝈玩,逗着蝈蝈叫唤。 小弟不懂出嫁事哭问姐姐哪日归(2) 德成和二珠看着大姐还是没有来。德成也来兴趣了。对小四和来成说:“我再给你们编个皮带。”说着,又采来一大把马莲,编起皮带来。呵,编出的皮带足有两寸宽,长长的。小四和来成腰上一人扎一条。真好看。 已经小半晌了。突然远处走过来一男一女。二珠眼睛尖,最先看到了。说:“大姐来了。”抱起小四就往前跑。德成和来成一看,立刻喊起来,“大姐来了,大姐来了。”德成和来成像赛跑一样顺着大路往前跑。大姐也老远看见德成和来成来了。快走几步迎了过来,一手抓着一个弟弟。大姐说:“这是你姐夫,叫姐夫。”德成和来成说:“姐夫好。”德成紧紧拉着大姐的手说:“大姐,我好想好想你。”说着眼泪下来了。来成也哭了,说:“大姐,你怎么这么多日子才回来呀。”大姐夫王义成听了,笑着说:“这么多日子?不就三天吗?”来成说:“这三天足有三年那么长。” 二珠抱着小四也跑到了。大姐上前接过四弟,抱在怀里,在胖胖的脸蛋上,这边亲亲,那边亲亲。小四也抱着大姐的头,亲大姐的脸。边亲边说:“大姐,我想你。”大姐说:“我也想你们哪。” 大姐右胳膊抱着小四,左手拉着来成,德成和二珠拉着大姐的衣服襟,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走。小四突然喊起来:“哎呀,我的蝈蝈笼子丢了。”二珠这时才想起来,刚才光顾跑了,忘了小四的蝈蝈笼子。说:“没不了。准是掉到道上了。一边走一边看着点,准能找着。”走了不远。德成哈腰从地上把蝈蝈笼子捡了起来,递给小四,说:“这回拿好了。再丢了,可没有人回来给你找了。” 欲见岳父母现背文言词 进了庄,一上坝坎就看见爸爸妈妈站在五道庙前张望呢。德成老远就喊:“爸爸妈妈,我们把大姐接来了。”二珠比德成虽然只大一岁,可是二珠是正月生,德成冬子月出生,差不多大两周岁,说话办事就比德成少一些孩子气。觉得二弟只提大姐,姐夫会有想法的,忙说:“大姐和姐夫都来了。” 王义成见了爸爸妈妈,把手里的点心包递给大姐,向爸爸妈妈深深鞠了一躬,说:“爸爸妈妈好。” 爸爸妈妈见姑爷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高兴地说:“快屋里请。”王义成谦让地说:“爸爸妈妈先请。” 大家谦让着进了屋。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炕上放着桌子,桌子上放着茶壶茶碗。这是专门为招待姑爷准备的。 进了屋。王义成请爸爸妈妈先坐到炕上。把点心放到桌子上。然后把大衫整理一下,站在地中央,说:“请爸爸妈妈接受儿婿敬拜”,说完恭恭敬敬对爸爸妈妈各行了三个鞠躬礼。拜完说:“感谢爸爸妈妈的大恩大德,把女儿恩赐给儿婿。儿婿将终生像孝敬父母一样孝敬爸爸妈妈。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长寿幸福。”这些话说的很拘谨,好像是在背课文。 爸爸妈妈见了,非常高兴。爸爸心里想,这准是谁教的话,背下来的。不过还是比较圆满,除了拘谨一点,没有什么错。妈妈说:“我的姑爷真会说话。快上炕坐下,歇歇吧。走一上午了。” 爸爸说:“你们俩走着来的?也没搭个顺便车。” 王义成斜身坐到炕沿上。说:“没有顺便车。大伙的车都忙着开始秋收了。” 爸爸说:“是到了秋收季节了。三春不如一秋忙。秋收大忙季节马上就到了。你们年轻人走走,没有坏处。你们家里的庄稼长的怎么样?都种啥大庄稼了?” 王义成谈起庄稼院的事来,那是头头是道,拘谨一下子都没有了。王义成问起爸爸在煤窑干活的事,爸爸告诉姑爷说:“现在不下煤窑了。当车把式了。年龄大了,下煤窑,阴暗潮湿,胳膊腿都难受。当车把式,总有日头晒着,身体不得毛病。赶着车到处走,还挺新鲜的。” 第74页 王义成说:“下煤窑挺危险的。经常听说有人伤着碰着的。不下煤窑更好。不过当车把式也不能大意了。赶车的,车前马后险如虎。”王义成说完了,立刻脸红了,觉得不该说这话。这是一句不吉利的话。车前,意思是车轱辘前,马后,意思是马蹄子后边。这个位置也就赶车的位置。如果碰上车翻了,或者牲口毛了,车把式的位置是最危险不过了。不是挨车轧,就是遭马踢。不搭上性命,也会受重伤。当着赶车的人不应当提翻车的话,当着下海的人不应当提翻船的话。这些都是人们忌讳的话,自己怎么冒出这样的话来,何况自己又是新结婚的姑爷,对岳父大人说话呢。王义成一下子卡了壳,低下了头,两手在腿上搓着,不知道说什么了。这话也不能解释,越解释越不好。 梁万禄看出姑爷的尴尬,笑着说:“没事。我们什么也不忌讳。那些忌讳的话,都是迷信。你也知道,我们一家是信奉天主的。天主是最仁慈的。只要不是恶意的,天主都是会饶恕的。喝茶,喝茶。接着说咱们庄稼院的事。” 王义成从窘迫中缓过神来,又说起庄稼院的话题。他深深感觉到岳父岳母的仁厚。心想,自己有个贤慧能干的妻子,岳父岳母又宽宏仁厚,这也是自己的幸运。 晚上,爸爸同王义成说话,爸爸同珠子说话。弟弟妹妹都偎倚到大姐的身边,听大姐说话。一直说到很晚很晚。 妈妈说:“时间不早了。你们两口子到西屋去睡吧。明天还得回去呢。还要走挺远的路呢。” 珠子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同二妹子住在一起了。今天夜里,还是像以前一样,让我们姐妹俩住在西屋吧。我们姐妹俩还有很多话要说呢。” 大珠,二珠,又像以前一样,姐妹俩住到一起去了。姐妹俩脸对脸躺着,亲亲密密地说呀,说呀。说个没完没了。 二珠说:“大姐,姐夫可真逗。今天给爸爸妈妈三鞠躬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好像是背的。从哪儿学来的呀。” 大姐说:“谁知道是谁教给他的。我跟他说,爸爸是念大书识大理的人。他就说回酒的时候,要准备几句话。不知道是谁教给他的,反正他自己在屋子里背了好多遍,才背的那样。我说,你是庄稼人,就是庄稼人样,爸爸妈妈不笑话你。他说不行不行,一定要学说几句话。”说完姐妹俩都笑了。 二珠问:“姐夫对你好吗?” 大姐说:“挺好的。他爸爸妈妈对我也挺好的。谁知道以后日子长了怎么样呢。反正这几天看着还行。” 二珠说:“女人长大都要嫁人,真不好。” 大姐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嫁人没有什么不好的了。” 二珠问:“我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你们结婚的相照了吗?” 大姐说:“还没有呢。昨天我还提这个事呢。他爸爸也答应给照相。说只有县城里才有照相馆。哪天有闲暇的时候,专门去丰润县城照相去。照相的事又拖延下来了。” 二珠说:“照相可是大事。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哪能不照个相做纪念呢?” 大姐说:“我说的也是。” 姐妹俩唠呀唠呀。一直唠到天亮。 这正是 女大成婚要嫁人,最是难捨骨肉亲。 知心不过亲姐妹,到头总要两相分。 日寇炮击卢沟月便衣巧杀鬼子兵 卢沟晓月布阴云,炮声隆隆惊睡魂,日寇血溅东三省,又把枪刀对冀人。 又常把散沙比国人,自扫门雪莫管邻,国难方识共产党,唤起万众团结心。 风云突变 高天长风呜咽,大地残躯流血。战祸连年,兵匪四起。灾荒频频,饿殍遍地。多灾多难的中国,多灾多难的中国人民,正在承受着无尽无休的苦难。 万恶的日本帝国主义端着枪,枪上的刺刀还滴着东北人民的鲜血,闯入了冀东。一场血腥的屠杀开始了,一场空前壮烈的反抗也开始了。冀东人民凭藉不屈不挠的血肉之躯,去对抗用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穷兇恶极的日寇。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浩歌,在华北的高天长风中久久迴荡。 日本帝国主义一心想灭亡中国,霸占中国,把中国变成它的殖民地,把中国人民变成亡国奴。蒋介石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还是吃错了什么药,就记住攘外必先安内,对内的抗日斗争和活动进行残酷镇压,对日本鬼子的侵略和屠杀却连个扁屁都不敢放,採取什么不抵抗政策,把东三省让给了日本强盗。日本魔爪伸入关内,中国政府不得对冀东进行管辖,蒋介石就乖乖地把冀东的管辖权让出来,于是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在冀东二十二个县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冀东人民落在日本鬼子的魔爪之中。 1937年,日本帝国主义认为更大规模侵略中国的时机到了。就在这一年的7月7日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卢沟桥事变,卢沟桥的炮声惊醒了还在沉睡的整个中华民族,挣眼一看,日本帝国主义正张开战争的血盆大口,要把整个华北一口吞掉,罪恶的魔爪已经向整个中国伸开,要灭亡整个中国。华北战云密布,全国形势骤变。 七七事变第二天,作为中国抗日中坚力量的中国共产党立刻通电全国,号召全国人民立即行动起来,团结一心,进行全民族的抗日战争。全国人民抗日狂潮山唿海啸般席捲神州大地。8月25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了着名的洛川会议。决定在敌后放手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打击日寇。 第75页 蒋介石在全国一片抗日喊杀声中只好装模作样说说抗日的话,不情愿地宣布对日抗战。 华北各界爱国人士集聚天津,把原来的“华北各界救国联合会”改名为旗帜鲜明的抗日组织“华北人民抗日自卫委员会”,简称‘自卫会’。 不久,京东十个县的抗日人民代表于12月在滦县召开会议,成立‘华北人民抗日自卫委员会冀东分会’。这次会议非同寻常,是使冀东抗日战争进入新阶段的一次重要会议。李运昌、高志远、洪麟阁这些冀东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参加了会议。为了安全,会议是在滦县县城南边滦河边上的多余屯召开的,因而这次会议在冀东抗日歷史中称作多余屯会议。多余屯是积极主张抗日的滦县民团团总高志远的老家,高志远为了这次会议冒了很大风险。如果让日本鬼子或者汉奸知道了,这些会议代表有生命危险不算,高志远一家的生命也得搭上。高志远也为会议做了大量准备工作,费尽了心血,也花费了大量钱财。高志远家是个大户,很有钱。高志远什么都豁出去了。在高志远看来,为了抗日,为了冀东人民不做亡国奴,命都可以不要了,钱财还算个啥。整个会议经费大部分都是高志远花的,吃粮、吃菜、烧柴,都是高志远家里出。高志远为会议的成功召开立了大功。 李运昌主持了这次会议。要说李运昌,这个人在冀东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运昌是乐亭人,三十来岁,大高个,长瓜脸,白净子,两眼炯炯有神。早年投身革命,秘密加入共产党,併到黄埔军校学习军事,是黄埔军校第四期学员。红军名将林彪和国民党中央军悍将张灵甫都是他的同学。此前一年,李运昌被任命中共冀热边特委书记。这次被派回到冀东,就是准备在冀东开展抗日游击战争的。这次多余屯会议,李运昌被选为‘华北人民抗日自卫委员会冀东分会’主任,全面领导冀东的抗日游击战争。 周文彬和梁万禄都参加了这次会议。这时的梁万禄已是滦县地下抗日政府县委委员,他是列席参加会议的。会后李运昌单独见了梁万禄,说:“周文彬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你回去后,要按照会议精神,在滦县地下党委统一领导下,积极准备冀东大暴动。要发挥你熟悉群众、煤矿工人、熟悉地理环境和社会上各行各业的特长,做好抗日秘密组织和发动工作,凡是同意抗日的,我们都要团结他们,共同抗日,至少让他们不顽固地站在日本子一边。这就是抗日统一战线。” 梁万禄早就听周文彬说过李运昌这个人如何了得,水平如何高。这次在会议上,听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四五岁的李运昌讲话,心里非常佩服,感觉自己同上级领导,同河北省委,同党中央北方局贴的更近了,感觉到中央北方局的领导在亲自领导冀东的抗日。如今李运昌同志又专门同自己谈了话,他对复杂危险的对敌斗争更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李运昌说:“当前滦县的主要工作是三件事:一是在广大农村秘密组建自己的抗日游击队,普遍建立抗日组织,例如各种类型的抗日救国会;二是动员有爱国心的敌伪势力掉转枪口参加抗日,这两件事同其他各县都是相同的,组成最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滦县还有不同的第三件任务,就是准备支持和配合开滦煤矿工人的暴动。尤其是赵各庄的工人条件最好,先从这里举行暴动的希望很大。你们要做好准备工作。赵各庄的工人暴动准备工作还处于极端保密阶段。先在思想上有个准备。现在马上要开展的工作是秘密组织自己的武装力量和做滦县警防队的工作。警防队长邹维新很有希望争取过来。但要注意,你本人要隐蔽好,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你的身份仍旧是车把式。砸洋行和大烟馆那样的事,打击浪人等,你不要参与。” 会后,周文彬告诉梁万禄,有时间,多到赵各庄矿里转转,那里正在酝酿工人罢工,要求增加工资。目前要利用日本和英国之间又勾结又矛盾的有利条件,发动罢工,争取胜利,从而不仅可以改善工人的生活,还可以使工人团结起来,让工人看到自己的强大力量。这股力量,将会影响和团结更多的劳苦大众,投入轰轰烈烈的抗日斗争之中。周文彬还告诉梁万禄,工人中的胡志发是地下党员。工人罢工开始以后,将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和困难,你们要从地方政府的角度,依靠群众,给予大力帮助。梁万禄说:“胡志发,我认识。我早就觉得这人不同一般,果然不出所料。那我们如何建立组织联繫呢?”周文彬告诉梁万禄,以后同胡志发的关系只是工作关系,不建立组织联繫,因此,彼此知道,做事心照不宣就行了,这层纸不能说破,还要当作彼此都不知道是党内同志。做事情,能用朋友身份帮助的,最好用朋友身份。这样既方便,又便于保密。周文彬还特别嘱咐梁万禄,现在工人中,除了汉奸特务在暗中监视有没有共产党活动之外,国民党、蓝衣社也在工人中秘密发展组织,青红帮也在活动,非常复杂。在当今抗日高潮中,他们既有参加抗日或同情抗日的可能,又有同汉奸特务勾结破坏抗日的可能。因此斗争非常复杂,千万千万要提高警惕,一点也不能麻痹大意。要努力识破敌人的阴谋,揭露敌人的阴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第76页 脚行王掌柜够仗义 赵各庄王泰脚行老闆、大掌柜王泰是个明事理的人。梁万禄自从秘密参加抗日活动之后,经常请假,今天说为亲戚帮帮忙,明天说为朋友办件事。开始王泰见梁万禄经常请假,有些不高兴,想解僱他。有一回,梁万禄悄悄向王泰说:“王掌柜,这阵子,我经常请假,柜上的活有的给耽误了,真是对不起。但是我出去做的事都是咱们劳苦大众的事,决不做一点对不起咱们中国祖宗的事。”当时,秘密抗日宣传和活动已经在冀东大地上到处开展起来,对每个人都在产生着巨大震撼,人们都在悄悄议论。王掌柜听梁万禄说话的意思是在做秘密抗日的大事,心里明白,暗暗点头称是,嘴上不便于把话说明,就说:“有事,你觉得该办的你就放心去办,柜上的活我会安排好的。以后有急事,你也不一定来请假,但是回来后一定说一声,免得惦记。”梁万禄很感谢王泰的大力支持,说,“以后这工钱就算了,可是王掌柜一定要把我始终当作是柜上的伙计,是柜上的车把式。不管有谁问起来,都说我请几天假为朋友办事去了。”王泰说:“这,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工钱么,我会尽量给的。”梁万禄说,“以后,我可能经常出去,有远有近。柜上如果有顺便货物要拉,先让给我赶车去就算顶工钱了。说不定我还要雇用王掌柜的车,名义上是给柜上拉脚,实际去办不是柜上的事。当然车钱会照付的。”王掌柜说:“那好说。”稍稍停了一下,梁万禄小声对王泰说:“还有一件事,也得请王掌柜费心:如果有生人打听我家的情况,一定要说我是光杆一个人。还要说我赌钱,不学好。东游西逛的不好好干活。只是可怜我,没有把我解僱了。”王泰听了一脸茫然,“这?……”梁万禄说:“就这么说,以后有闲暇工夫我再慢慢给你细说。” 第一次游击训练班 已经是中共滦县地下党县委委员的梁万禄,一天,得到滦县县委通知,让他参加一个秘密训练班。梁万禄心想,秘密抗日组织工作这么忙,哪里有时间参加什么训练班。梁万禄不愿意去,通知的人告诉他,这是上级组织的决定,必须去。梁万禄问是什么内容的训练班,通知的人说,他也不清楚,到训练班上就知道了。 训练班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小山庄举行。 参加训练班的人一报到就发一个小号牌,别在胸前,上边写着自己的代号。梁万禄的号牌上面写着的代号是‘十八’。训练班一开始,宣布五条记录:一、服从训练班管理,不准有任何不服从管理的现象发生,否则将受到严厉处分;二、训练班期间,不准同训练班以外的任何人联繫,也不准同家人联繫,更不准离开小山庄一步;三、训练班上一切文件和笔记,不准带出去;四、训练班上老师、服务人员和学员都有编号,彼此称唿编号,不能叫名字,也不准打听彼此的名字、从什么地方来的和做什么的;五、认真学习、注意听讲、用心记忆、积极参加讨论。学习不认真,学习效果不好的将受到批评,严重的将受到记过处分。 教课的人叫李任民,这是惟一告诉大家的名字。训练班主持人告诉大家,李任民同志是上级派来的经过长征的同志,有丰富的战斗知识和经验。李任民在训练班上编号是一号,大家不要叫李任民同志的名字,而是同大家一样,叫代号,叫一号同志。 李任民主要讲《游击战与游击战术》。李任民的课讲的生动活泼,他从共产党同国民党打游击战讲到同日本鬼子打游击战,讲这两种游击战的不同点和相同点,讲在敌强我弱力量相差悬殊的条件下,在敌后,只能利用游击战打击日寇的道理和强大的日寇必将彻底失败的道理,讲在冀东平原地区和山区的不同地理环境中如何开展游击战,讲战斗中如何利用地形地物保护自己消灭敌人,讲锄奸反特与打击日本鬼子的关系,讲充分发动群众,依靠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共同抗日的必要性。还讲中国古代的三十六计,以及在游击战中如何利用三十六计。 参加训练班的有二十多人,梁万禄认识的只有两人,一个是高贝之,也是滦县秘密抗日政府县委委员,同梁万禄一起共事;另一个是与梁万禄同一个庄的梁臣。高贝之是这次训练班的负责人之一。 李任民是河南人,虽然多年南征北战,河南口音却没有丢掉多少,有些话,大家听不明白,高贝之就给大家解释。李任民讲课风趣幽默,深入浅出,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在笑声中理解了难懂的道理。 每次讲完课,都让大家结合自己家乡的具体情况,讨论应当如何开展游击战。李任民总是同大家一起讨论。 梁万禄以前在关东的时候,在张作霖的部队当过兵,又肯动脑筋,对正规军的战术战法有所了解,对这种游击战却一无所知。李任民的课,让梁万禄大开眼界。李任民把以弱胜强的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掌握得这么深入透彻,对各种情况下如何用兵,扬我之长,击敌之短,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甚至具体到如何格斗,如何摸鬼子的岗哨、袭击炮楼,都讲得头头是道。有时候,边讲边给大家示范。梁万禄听课总是听得非常仔细,讨论的时候,提的问题也最深刻具体。 演绎挑盔推桩刀法 第77页 有一次讨论会上,梁万禄提出如何摸敌人岗哨的问题。梁万禄说:“鬼子驻地总有人在门外站岗,有没有好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岗哨,得到枪枝子弹。我设想过,用刀子捅,或用绳子勒脖子,在鬼子挣扎的瞬间,可能喊出声,或者开枪报警。因此这两招都不是最好的办法。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李任民让大家讨论想办法。大家出了不少主意。有的说,找点穴高手,学习点哑穴和瘫穴,这样鬼子立刻就喊不出来,也不能放枪了,然后再一刀结果鬼子的性命。参加训练班的人中有会武术的,说,那说说而已,动真格的,不行。点哑穴,只是把下巴摘掉,说不了话,但是还可以哇啦。点瘫穴,实际是把身体的某一部分脱臼,例如把胳膊脱臼,那样,只能使鬼子的身体一部分不好用,其他部分还照常,还可以跑,可以喊。 梁万禄说,还是想办法,让鬼子立刻死掉,来不及喊也来不及反抗。 李任民用大刀杀过无数国民党、汉奸和鬼子,还真没有想过如何才能这样干脆利索地把敌人杀掉。李任民说:“十八号同志提出的这个问题,非常现实有用,可不好解决。还是大家集思广益,想办法。晚上,大家睡不着觉,都想想,谁想出好招数,明天讨论会上提出来。” 第二天,那个会武术的同志说:“要想让鬼子不声不响立刻死掉,只有在脖子上想办法,让鬼子的人头立刻掉下来。在瞬间,气嗓管一断,鬼子就没声了,血一喷,全身立刻不能动弹了。可是用刀噼,不一定噼的那么准,噼偏了,鬼子还能挣扎。再说,鬼子经常戴着钢盔,如果噼到钢盔上,一刀噼不死鬼子,麻烦可就大了。用大刀横着砍脖子也不行。横着抡刀,刀必须离脖子老远就使劲抡,这样到脖子跟前才能喀喳一下把脖子砍断。可是这样,刀过来的时候有风声,鬼子会发觉的。” 梁万禄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样在鬼子的脖子上打主意。横砍不行,从抡刀到砍掉鬼子的脑袋,鬼子会发觉的,没准听到刀过来的风声就躲了。我想不用砍而用抹。抹,刀不带风声,等鬼子察觉到的时候,刀刃已经切开脖子了。”说着,从旁边拿起一个木板,反握在右手里,木板的一边当作刀背贴到胳膊肘上。梁万禄边说边比划,“从后边上去,胳膊端平,这刀横着正好对准脖子,唰的一抹,胳膊一使劲,鬼子的脑袋就落地了。”梁万禄小时候在煤窑做工的时候,跟常师父学过简单的武艺。刀术只是学过几下基本招数,现在真后悔,那时没有多向师父学一些。 旁边的一人看着说:“这不行。你那刀,先抹到的地方是后脖筋和脖腔骨,气嗓没断,后边一疼,他能不喊?你还得想办法从前边抹。” 梁万禄笑着说:“从前边,那不早叫鬼子看见了。” 另一个人说:“你从后边喊他一声,他突然一回头,这刀就抹下去了。” 梁万禄说:“你喊一声,你这不是给其他鬼子报警吗?不行,不行。” 那人说:“你先别说不行。我的意思是想办法突然让鬼子回头。好把脖子的前边敞给你,让你抹呀。” 李任民说:“这个同志说的有道理。必须想办法让他回头。我倒注意过。你从后边轻轻拍一下肩膀,这人立刻就回头,而且是拍哪边肩膀向哪边回头。只要轻轻很友善地拍肩膀,人都不喊。” 梁万禄说:“对,对。人们是都有这么的习惯。这样鬼子一回头,还不等鬼子看清是怎么回事,这刀已经把他的气嗓管抹开了,再一使劲,这鬼子头就下来了。”大伙都说这一招行。梁万禄想了一下说:“还有个问题。这鬼子的脑袋落地了,这一腔子的鬼血还不喷一身哪,那多噁心。再说,身上沾上血,也容易被人发现哪。” 那个会武术的人一直看着梁万禄比划,琢磨着。这时候说话了:“我看这一招还真行。自己身上不溅血的事好办。练家讲究这个,叫做杀人不溅血。按照十八号同志和一号老师的动作,我再给你们比划比划,看看怎么不溅血。”说着,叫过一个人来,“你过来,装作站岗的鬼子。你可以走动,也可以站着。我这样横握着刀,从后边悄默声地走到他跟前。这样用左手轻轻拍一下他的右肩膀头。”说着真的拍了一下,装鬼子的人明知道是假装的,还是下意识的把头转到右边。会武术的人说:“你看,他的头自然就转过来了,脖子右前边敞给你了。这刀从手腕子部分立刻抹进去,气嗓也就立刻断了。刀刃抹到脖腔骨的时候,也正好是胳膊肘部位。人的胳膊肘最有劲。用胳膊一挺,这脖腔骨就断了,整个脑袋就掉了。这时候刀的位置是刀尖。你们看,这时候用刀尖把鬼子头往外一挑,与此同时,用左手推鬼子的身子,这身子随着向外倒去。整个动作瞬间完成,右手的刀抹、挑,左手拍、推,紧密配合,做到稳、准、狠。保证这鬼子一声不吭,乖乖倒在地上,你的身上不溅一滴血。然后,你就拾起枪,解下子弹带,走你的。” 大家看着这人干脆利索的动作,连连拍手叫好。 李任民向大伙说:“大家光叫好还不行,都来比划比划,练习练习。到时候,有了机会,就用这一招去摸鬼子的岗哨呀。” 第78页 大家说着笑着,互相比划起来。 梁万禄说:“大伙比划是比划,可是那木板边不光滑,小心扎刺。” 一个人说:“小鬼子脑袋都掉了,还怕扎刺?”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互相练习着,会武术的人,给每个人纠正动作和姿势。 梁万禄说:“武术的一招一式都有个名呀,咱们磋商出来的这一招也得起个名字。” 有人说叫‘鬼子断魂’,有的说叫‘鬼子头落地’,有的说叫‘断头催魂刀’。梁万禄向会武术的人说:“你武术好,知道的多,你给起个名。”那人说:“要说武术,我可以比划两下,要说起名字,我可不行,我肚子里没有墨水。” 梁万禄转过身来,对李任民说:“一号老师,你给起个名字吧。” 李任民想了想说:“这武术招式名字讲究‘达’、‘雅’。‘达’者,名与动作相符,‘雅’者,名字有意境,感觉不俗。所以我想叫做‘挑盔推桩’。一挑一推两个动作,把这个招式主要动作表达出来了。用盔字表示头,头盔头盔嘛。用桩表示鬼子的身体。那没有头的身体,还不像个木桩似的。” 会武术的人说:“老师这个名字起的好。我贊成。”大家都说贊成。梁万禄说:“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大家都同意,咱们就给这个杀鬼子的招式,定名为‘挑盔推桩’”。 纵谈兵法(1) 训练班要结束了。梁万禄同李任民说起三十六计的事。梁万禄说:“我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直有疑问,这次一讲才真的明白了。以前我总想,其他三十五计也都非常重要,为什么偏偏说‘走’这一计算做上策,而其他计不算做上策?这次一讲我才明白,我是把两个问题搞错了。一是,这里说的‘三十六计’是指第三十六计,而不是三十六个计策;‘上策’是指这一计面临的三种可能中,走是上策。” 李任民说:“这样理解就对了。说走为上策,不是同其他计策比较,而是同敌强我弱,三种对策三种可能结果的比较。三种对策三种结果就是打则必败,全部损失;投降,将来虽然可能东山再起,但是很难,因而说损失一半;走,则实力完全保存,没有损失。比较这三种对策,三种结果,走为上策。现在同日本鬼子打仗,在整体上,在很多局部上,都是敌强我弱。那我们就走,保存实力,寻找时机,遇到我强敌弱的局部时机,就吃掉他们。我们游击战还常用的一计就是第十二计‘顺手牵羊’,有机会就打他一下,偷袭一下,取得一个小小的胜利。不要小看这小小的胜利,对我们可以鼓舞士气,对鬼子可让他们胆战心惊,昼夜不得安宁。我们提出‘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就包含这两条计策的意思。其他计策,例如‘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以逸待劳’、‘擒贼擒王’、‘金蝉脱壳’、‘反间计’等都是在游击战中常用的计策。” 梁万禄说:“同日本鬼子打仗,敌强我弱,还真得好好研究这些计策,运用这些计策。这样才能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李任民说:“咱们不少人,只知道侠肝义胆,不怕死,动不动就把衣服一脱,高喊‘老子跟你拼了’,挥舞着大刀光着膀子去拼命。结果还没有到鬼子跟前,就让人家一枪打倒了。这种有勇无谋的做法万万要不得。还说,谁要不去这样拼命,就说你胆子小,怕死。这种认识和想法,一定要扭转。要多做说服工作。我们不能做鲁莽的武夫,要做智勇双全的抗日战士。因为我们不是青红帮,两肋插尖刀的哥们弟兄,我们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肩负解救民族危亡大业的抗日队伍。”李任民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了。 梁万禄也感觉热血在奔流,说道:“老师的话我牢牢记住了。民族存亡的重任如今就落到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肩上。只要全国千千万万爱国的平民百姓团结一心,跟着共产党八路军,共同战斗,日本鬼子一定会打垮的。” 梁万禄平静了一下心情,思绪又回到三十六计的问题上来,说道:“以前我看过三十六计,那只是凭兴趣读的,体会不深。一号老师,你有三十六计这本书吗?让我再看看。”梁万禄总是有机会就想多学一些。 李任民说:“您比我年龄大多了,而且听说又饱读四书,不要叫我老师。有别人的时候,就叫我一号同志,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叫我李任民好了。这三十六计,我一直带在身边,有时候就看看,就琢磨琢磨。我可以借给你。不过有几点要求。” 梁万禄说:“什么要求,请讲,我保证全部做到。” 李任民说:“最多借给你三天;书不能损坏一点,更不准丢失;还有,书上我做了一些标记,你不能有任何涂改,更不能添加任何其他标记。” 梁万禄说:“我全部答应。三天以内我把全书抄下来,原书完好奉还。” 李任民:“那感情好。三天以内能抄完吗?”李任民说话也用唐山老呔儿话中的‘感情’这个词了。 “三天以内,保证抄完。不信,咱俩立军令状。”梁万禄半开玩笑地说。 第79页 李任民说:“我相信,我相信。不过,可要直接交给我哟。不要让别人转,否则,别人再借我又不好意思不借给。说心里话,若不是你这么认真,我还不会借给你呢。”说着,从一个包裹里把一个手抄本《三十六计》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交到梁万禄手里。又嘱咐道:“这书的纸可有些脆了,要多加小心。” 梁万禄总是车把式打扮,腰里总是扎着腰带。其实这腰带就是一段五尺长的布。梁万禄接过书,解开腰带,展开,把书包起来。“敬请放心,到时候,必定完璧归赵。”梁万禄想了一下又说,“我真有点不知足了。如今遇到您这样的好老师,就得多讨教,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李任民说:“有话随便说。” 梁万禄说:“请老师再推荐几本军事书籍。我记住书名,以后能借到时,好有目标借着看。” 李任民说:“您的学习精神真是令人佩服。我把知道的书名告诉你,不过有些书,我也是没有看过。”李任民想了想,“我想第一本是《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这是毛主席前年写的,是我见过的最好最结合中国革命实际情况的军事着作。不过我也是从一位领导手中借着看的,只看了一天。这本书,以后你能借到,一定要借来看看。” 梁万禄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借来拜读。如果时间够,我就先抄下来,慢慢读。”稍停了一下,“重要古代军事着作呢?” 李任民说:“着名的古代军事书籍有好多。我知道的有《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兵法》、姜子牙的《六韬》。这些古书都比较难懂。不过,对您来说,读懂这些古文问题可能不会很大。” 梁万禄说:“《六韬》这书名我听说过,但是没有见过一眼,怎么个六韬,一点也不知道。甚至连姜子牙写的也不知道。” 李任民说:“这《六韬》,我也是粗略浏览一下。六韬指‘文韬’十二篇、‘武韬’五篇、‘龙韬’十三篇、‘虎韬’十二篇、‘豹韬’八篇、‘犬韬’十篇,总共六十篇。这六十篇文章都是通过周文王和周武王同姜太公对话的方式写出来的。据说,当年诸葛亮和刘备都特别重视这部书,他们一直把《六韬》带在身边,昼读夜思。诸葛亮的军事才能受《六韬》影响很大。” 梁万禄插话问道:“对了,我先打断一下。人们常说的‘文韬武略’这句成语,我知道其意思是指文有计谋,武有韬略,指人智勇双全。但是这成语与‘六韬’是不是有关?” 纵谈兵法(2) 李任民说:“说到文韬武略,这个成语来源于《六韬》和《三略》。《三略》也是姜子牙的着作。这部书,我也只是借着粗略读了一下。据说,这部书由姜太公写出来之后广为流传。后来由黄石公整理修订,因此这部书也叫做《太公兵法》、《黄石公三略》、《黄石公兵法》。此外这部书还有一个有趣的名字,叫做《圮上老人兵法》。据说黄石公把《三略》修订之后,在下邳的圮桥上,把此书传授给张良张子房。张良机敏过人,精读此书,心领神会,胸怀大略,辅佐汉高祖刘邦,灭楚亡秦,建立汉朝,安邦定国。张良时刻不忘记黄石公这位老人在圮桥上传书的大恩大德,于是把这书起名叫做《圮上老人兵法》。这却是有此一说,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清。不过这部书通过张良的运用对建立汉朝起了不小的作用倒是真的,从而也可以证明这部书是非常重要的安邦定国的政治与军事着作了。” 梁万禄笑了:“这书还是真挺神的。以后有机会能得到,一定要好好读读。这《三略》,指哪三略?” 李任民说:“三略是书分为三卷,分别称为上略、中略和下略。《三略》同《六韬》在写作方法上不一样,不是採用对话的形式,而是引用以前《军谶》和《军势》的论点进行论述,集儒、兵、法各家之所长,系统论述政治和军事的谋略思想。三略的略就是指谋略。在战略上主张随机应变,‘正奇’结合,争取优势;政治上主张法无道、用贤人、揽人心、举义战,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治军,主张慎选将,善用兵。《上略》主要论述君主要知人善任、礼贤下士,任贤识奸,安帮定国平天下;论述了战争胜败国家兴亡的道理。《中略》主要论述君主要重德行、悉权变,驾驭将领;威德相济,成就功业,保全身家。《下略》论述人和政的关系及其重要性,国家的兴衰在于法纪和社会的秩序,强调‘人’重圣贤,重道德;‘政’重礼乐,重教育,这些是治国安帮的根本。上略主要引用《军谶》中的话并加以论述,中略主要引用《军势》上的话并加以论述,而下略主要是本书作者姜太公的论述。《军谶》和《军势》是两部很重要的军事与政治着作,可惜都失传了。不过它们的主要内容可以从三略中了解到,也是难能可贵的。” 李任民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看看梁万禄还问什么不。梁万禄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聚精会神地听着,想着,尽量把每句话都记在心中。 李任民接着说:“其他兵书,如战国时期尉缭的《尉缭子》、宋代的《百战奇略》也称《百战奇法》、明朝末年揭暄的《兵经》也称作《兵经百篇》等等,很多。不过把前边说的几部书读懂一些,并且在实际战斗中体验提高就很不容易了。” 第80页 李任民看了看梁万禄好像要把他说的每个字都深深刻在脑子中一样,便加重语气说:“话说回来,最重要的是要领会和执行毛主席和党中央为八路军和抗日军民制定的战略战术思想。这是最直接最好用最切合实际的军事思想战略思想。这些思想的主要内容就体现在我所讲的《游击战和游击战术》这门课中。这门课是我党我军很多很多将士按照毛主席的军事思想,结合抗日战争的实践归纳和总结出来的,是目前我们在抗日战争中最重要的军事思想和战略战术。我们一定要深刻领会,并且在战争实践中执行它,又不断总结新经验和新理论丰富它。其他所有兵法战略都只能是辅助的参考的思想。” 梁万禄说:“谢谢老师的指教。真是今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抗日自卫会 这期训练班结束之后,李任民在滦县境内其他地方接着办的游击战游击战术训练班中讲课。梁万禄回到县里参与秘密组建滦县武装自卫会。 冀东经过几十年的战争,军阀混战、洋人侵略、大量枪枝散落在民间。不少有钱人家,为了看家护院,购买枪枝。民间的枪枝五花八门,大枪,好的有国产汉阳造、国产二四步枪、有日本造三八式,套筒子等,还有砂枪、鸟枪。短枪有匣子、撸子,还有一次只能装一粒子弹的‘单子撅’。在冀东至少有二十多万枝以上各种枪枝。至于传统冷兵器,大刀、宝剑、扎枪、三节鞭、九节棍,遍地都是。 一说组织武装自卫会,准备抗日打日本子,群众都非常积极。有的把家里的枪枝拿来了,有的把亲戚朋友的枪枝借来或者要来了。县武装自卫会很快秘密发展到三四十人,每人都有武器。 在一些镇村也秘密组织武装自卫会,会员少的几人,多的十几人。 自卫会组织起来以后,一边继续秘密扩大队伍,一边行动,捣毁大烟馆、白面馆,锄汉奸,杀浪人,直至袭击日本鬼子。 1938年4月,日寇进犯我中原地区,遇到中原军民的顽强抵抗。日本鬼子不仅从朝鲜和东北抽调兵力,还把冀东的大部分军队抽调出去进行中原大战。冀东日寇兵力空虚,只有少量日本鬼子占领着县城和重要城镇,公路和铁路两侧的炮楼中有少量日军把守。这正是组织游击队发动游击战争的好时机,地下党到处秘密组织群众,这些武装自卫会就变成了一个一个游击队,打击日寇,铲锄汉奸。游击队到处活动,闹得汉奸、浪人和日本鬼子昼夜不得安宁。 常师父担心(1) 梁万禄经常落脚的地方当然还是赵各庄,因为自己还算是王泰脚行的车把式。周文彬让他经常到煤窑上转转,当时梁万禄就想说,自己就在赵各庄打工,在赵各庄呆的时间最多,对这里的工人是很了解的。不过,仔细一想,虽然算是在赵各庄打工赶车,但是整天想着滦县暴动的事,到处东跑西颠的,经常是三天五天不回赵各庄一趟,这里的工人最新情况不是很了解了。同胡志发有半年没见面了,同小时候下煤窑学武艺的常师父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还是周文彬说的对,应当多了解工人的情况。这是一支有纪律有觉悟的队伍,闹起暴动来,工人肯定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力量。 梁万禄找到了胡志发。胡志发问,几个月没见面,今天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梁万禄说,今天活不忙,顺便来看看。两个人开始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工人要罢工的事。胡志发悄悄告诉梁万禄,如今的工人日子越来越难过。身体好的,家里人口少的,天天上班凑合能餬口;人口多的,就得想办法多打连班,家里人才能有口饭吃。受伤有病,家里就揭不开锅了。如今矿上又规定不让打连班了,工人想卖命都没有地方卖去。没有办法,这才酝酿罢工。梁万禄告诉胡志发,自己在农村认识人多,到罢工的时候如果需要帮忙,请说一声,也许能帮上忙的。梁万禄虽然没有明说靠地下抗日政府帮助可以动员群众支持罢工这层意思,胡志发却也心领神会了,说到时候少不了给大家添麻烦的。 梁万禄又来到常师父家。已经有两年没有同常师父见面了。常师父五十多岁,两只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可是面容却显得憔悴了,身体也不如以前那么结实了。老伴更是疾病缠身,一天也离不开药罐子。老两口见梁万禄来了,都急忙下地迎接。梁万禄把手里提的两包果子放到柜盖上,问师父生活还过得去吗?常师父打了咳声说:“如今就算是还活着。一天累死累活地下煤窑干活,也只能混碗粥喝。老伴那个身子骨,全靠药罐子支着。一付药都是熬三遍,老伴已经熬了五遍了,还捨不得扔呢。我说那都是药渣子,没有药劲了。她说,扔了,就连渣子也没有了。我一想,也是呀,没有钱抓药,也只能熬熬药渣子喝。再说,也不光我一家两家这样紧巴,差不多都这样。这日子是没有办法过了。”常师父苦笑了一下,说:“我记得以前有一年过年看见一副对联,上联写的是‘出一门进一门门门都借’,下联写的是‘走一家又一家家家没法’,横批只有三个字,‘好难受’。如今下煤窑的都是这样,真是家家没法了。 说话工夫,常师父老伴烧了开水,用大碗盛着,端来放到炕上,梁万禄和常师父一人一碗。她指着水碗说:“没有钱买茶叶,水里加点煳米凑合着喝吧,没法子。”梁万禄说:“师娘客气了。喝煳米水好,对胃有好处。我家来人也是喝煳米水。” 第81页 她见他们俩说话,不声不响地坐到炕稍纳鞋底去了。 常师父喝了一口煳米水,接着说:“以前我拼着老命,打连班,多挣几个,给老伴抓服药。现在连班也不让打了。这不是要人命吗。万禄,我这么跟你说吧,这英国毛子,日本鬼子占着咱们冀东,冀东老百姓就别想好。那帮汉奸当官的,只会给洋人舔屁股,跟洋人合伙坑害咱们老百姓。这不是,这日本鬼子就要占咱们整个中国了。这算完了。整个中国眼看着就都要像东三省一样,都成了人家的亡国奴了。大清国,总算没有全被洋人占了,到了这中华民国可要全被洋人灭了。那狗日的国民党,欺压老百姓一来一来的,今天要捐,明天要税;见着小鬼子,怎么就那么窝囊废,一点能耐也没有了,没打几仗就跑了,比兔子跑的还快。中华民国,晴天白日,我这把老骨头是再也看不到晴天白日那一天喽。”说着两行热泪滚滚落了下来。 梁万禄说:“您老人家也别那么悲观。中国还是有希望的。国民党不行,不是还有共产党嘛。常师父没听说共产党八路军吗?那才是真正抗日救国救民的队伍。” 常师父说:“对共产党八路军,我也听说一点。可是他们才有几个人,武器又不行,怎么能打得了这么利害的日本鬼子呀。国民党上百万大军,枪炮也不错,那还不是兵败如山倒。说不行,哗的一下,都败下去了。一败就是几百里。” 梁万禄说:“你别小看了这共产党八路军。他们人少是少,可是他们依靠的是千千万万老百姓。这老百姓一起来,唿啦一下就是成千上万。” 常师父说:“老百姓再多,两手攥空拳,也抵不过人家的洋枪洋炮。大炮一轰,机关枪一突突,多少人,还不像高粱茬子似的,一片一片倒下去?” 梁万禄说:“师父还记得太平天国和李自成的故事吧。他们震撼江山,驰骋天下的千军万马原来可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要有人领头,咱们老百姓唿啦一下起来,就是千百万大军。日本鬼子有大炮轰,有机关枪突突。咱们拼命夺过来,照样轰他们,突突他们。那洋枪洋炮,洋鬼子能用,咱们中国人也能用,没有三天力巴。” 常师父说:“话说的容易。那太平天国和李自成还不是都失败了?” 梁万禄说:“那不一样。太平天国失败,主要是他们内部后来起内讧了。李自成失败,主要是进了城,就知道花天酒地,没有彻底消灭清朝势力。这共产党八路军可不一样,里面可有高人。他们有以弱胜强的韬略,有能够唤起并团结千千万万老百姓共同抗日的主张,有身经百战的将士。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是有良心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中国人,一见到他们,就很快被他们吸引住,愿意跟他们一起打鬼子,相信跟着他们就能救中国。他们走到那里,那里老百姓就闹暴动,那里鬼子汉奸就得完蛋。” 常师父说:“我说万禄,你见过这些人了?你可少说他们的好话。现在那些狗日的汉奸,可到处抓私通共产党的人呢。墙里说话,墙外听。你可要小心点。” 常师父担心(2) 梁万禄也觉得自己说的声大了些,忙小声说:“我哪儿见过呀。我也只是听说。不过,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不煳弄师父。常言说,人无头不走,雁无头不飞。有共产党八路军领头,有千千万万老百姓跟着干,咱们中国就有希望。” 常师父说:“你现在是车把式,到处走,识多见广,我信你的。真要是哪一天共产党八路军来了,咱们这里的老百姓闹腾起来,你师父我绝不是孬种。别的不敢说,若是到了鬼子身边,靠我那点看家本事,一条命至少换他们三条两条的。” 梁万禄说:“我知道师父的武功了得。若是到了身边,那鬼子的洋枪洋炮就不好使了。师父的武功就可以大显威力了。得想办法,离着远的时候,不能让鬼子发觉,等到鬼子发觉的时候,就到身边了。这就要同鬼子斗智斗勇,要讲究消灭敌人,保存自己。”梁万禄站起身来,说:“今天在师父这里坐的时间不短了,该走了。以后这些事,咱们爷们慢慢唠。我也没有什么孝敬师父的,这两包果子表示对师父师娘的一点心意。这里还有两块钱,给师娘抓几服药吧。以后我会多来看望师父师娘的。” “你看,你看,这是咋说的。你们家日子也不宽裕。”常师父说着拉一下樑万禄的衣服袖子,“万禄先别忙,我给你说个事。”常师父把声音压低了:“这阵子,有人悄悄传话说要闹罢工,争取提高工人的工资。我看这事有点玄。早年闹罢工,可是死了不少人哪。你说现在又闹罢工,能行吗?” 梁万禄说:“这事,我也听说了。只要是大伙心齐,我看会行的。英国毛子和日本鬼子,有的是穿一条裤子,有的是各怀鬼胎。多动点心眼,想办法让他们互相掐架,让他们都觉得自己一方需要拉着工人,对付另一方,咱们就可从中达到目的了。罢工期间可能要吃些苦。可是有可能胜利。不罢工,不跟他们斗,总这样下去,也是饿个半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斗一场,也许有个活路。” 常师父说:“说的也是。” 常师父老伴看梁万禄要走了,就要下炕。两个民扮小脚盘到腿里,左一下右一下,扭动着身子,从炕里向炕沿挪。不到炕沿,小脚不能伸出来。她嘴里叨叨着:“又让万禄破费了,又买果子,又拿钱。你师父哪辈子积德,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哟。没有教给你多少本事,你可总是这么惦记着师父。”梁万禄拦住老太太说:“师娘别下炕。师娘身子骨要紧,好好将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我跟师父差不多学了一年呢。徒弟武功没有学好,是徒弟用功不够。不过从师父那里还学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徒弟终身不会忘的。” 第82页 常师父说:“我还得嘱咐你两句。刚才跟师父说的那些话,到外边,不是知心靠近的人,可千万不能说。墙外有风,隔墙有耳。汉奸坏人的脑瓜门儿也没有贴贴儿。如今这狗日的汉奸比耗子还能钻。可要小心哪。” 梁万禄说:“师父的话,我记住了。我经常到处走,不常到赵各庄来。我家大小子梁凯就在窑上做工,以后我让他经常来看看师爷师奶。有什么事,跟他说一声,他会尽力帮忙的。” 从师父院子里出来,梁万禄看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太阳已经压山了。师父和师娘倚在院子角门上,向梁万禄招手告别。梁万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里想着师父,一提到打日本鬼子,真是一点也不含煳。只有这些劳苦大众才是中国人民的嵴樑,才是中国人民革命的主要力量。抗日,救中国,就得靠这样的劳苦大众。想着常师父,想着胡志发,想着以前曾经一起下过煤窑的工人和如今那些也在飢饿中挣扎的年轻工人,他更加相信,有朝一日闹起罢工来,大家知道了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再好好把握住斗争策略,一定能成功。 神出鬼没杀鬼子 滦县抗日政府秘密成立了抗日游击县大队。名义是县大队,实际只有几十人,装备的武器有鸟枪、砂枪、大抬杆,最好的枪是套筒和汉阳造。这些枪枝都是从民间收集来的,有的是自己家用于看家护院。套筒和汉阳造,子弹只有十几颗。鸟枪、砂枪、大抬杆,都是装火药和打枪砂,只能打七八丈远。还有一些人干脆使用大刀片。用这些武器同日本鬼子打仗,硬碰硬根本不行,只能採用巧妙办法,打击鬼子。 梁万禄带领几个人观察日本鬼子的活动规律,想找机会消灭他们几个,灭灭他们的威风。县城里的日本鬼子,出入总是成群结队,至少有十几个人,不敢打,梁万禄就在离城镇较远的炮楼上打主意。梁万禄想,打炮楼,根本不行,得想办法把鬼子引出炮楼。他想到‘抛砖引玉’计策。要把鬼子引出炮楼,适合使用这个计策的类同方法,而不适合使用疑似方法。他想到守炮楼的鬼子嘴馋,又不敢轻易离开炮楼到别处去解馋的特点,心里就有了办法。 一天,离炮楼不远的小山坡上,有一个放羊的赶着几只羊在山坡上。鬼子在炮楼里看了好长时间,看见放羊的坐在石头上悠闲的样子,就出来两三个人,端着枪,站在炮楼附近高喊:“你的,过来。”开始放羊的没听见,日本鬼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高处喊,让放羊的过去。这回放羊的听见了,往炮楼看了一眼,一转身,慌慌张张地扔下羊,熘下上坡跑了。日本鬼子见放羊的跑了,来到羊跟前看看,羊还在吃草。日本鬼子高兴极了,把羊往炮楼里赶。可是有两个羊不走,鬼子一看,这两只又肥又大的羊被绳子拴在小树棵子上。日本鬼子把拴羊的绳子解开,牵着这两只羊,赶着其他羊,回了炮楼。日本鬼子美美的饱餐了几天羊肉。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日头还有三竿子多高的时候,离炮楼远远地又有人放羊,被鬼子看见了。三个鬼子径直端着三八大盖枪边喊边走过来。放羊人远远地看见日本鬼子过来,又是一熘烟地跑了。日本鬼子看见放羊的吓跑了,既不追赶,也不开枪,嘻嘻哈哈笑着,哩哩哇啦叫着,枪也不端了,高高兴兴地提着枪就过来了。这次有三头肥羊被粗麻绳拴在树棵子上。鬼子解开拴羊的粗麻绳,就要牵着肥羊走。粗麻上还连着一根细细的麻绳,日本鬼子没有看见,一拉粗麻绳,突然轰隆一声,树棵底下的一个炸弹爆炸了。三个鬼子,一个当即一命呜唿,见了阎王,另外两个也受了重伤,满地打滚,哇啦哇啦惨叫。 梁万禄领几个游击队员就埋伏在附近的石头砬子后边。他们要上去杀两个受伤的鬼子,抢走三八大盖和子弹。还没等他们露头,炮楼里立即响起密集的枪声,子弹向石头砬子射来,有的子弹打到石头砬子上,打得石头火星四溅,冒白烟;有的子弹嗖嗖地从他们头上飞过去。接着几个鬼子一边射击,一边从炮楼里出来,抬走了鬼子尸体和伤号。梁万禄看看自己人手里的武器,套筒子枪算是最好的,根本够不着鬼子,一露头非让鬼子的子弹打上不可,无可奈何,悄悄领着几个游击队员撤走了。 回来后,梁万禄向抗日县政府汇报了情况,并建议奖励了这个装作放羊人的游击队员,梁万禄也受到表扬。可是梁万禄说,这一计只成功了一半。如果我们手里有好武器,那几个鬼子肯定都见阎王了。 梁万禄心想,有什么办法能得到几只好武器呢?他想来想去,想到了朱印范。 巧借三八大盖枪(1) 朱印范在榛子镇当伪警防队队长。虽然是给伪政权干事,维持治安,但是谁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坑害百姓的事从来不干。朱印范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内心希望日本鬼子和伪政权早点完蛋,恢復中国在冀东的主权。冀东出现小股抗日游击队之后,他按照上级命令,也“追缴”过几次游击队,但是都是先秘密派人通风报信,然后再去“追缴”。当然这样的追缴都是扑空了。 朱印范是西新庄的姑爷。媳妇是西新庄梁福德的妹妹。比梁万禄的大儿子梁凯大几岁,同梁凯非常熟悉。干警防队以前,经常找梁凯,因而同梁万禄也非常熟悉。见了梁万禄,一口一个二爷。按辈分,梁家范福字的是范万字的孙子辈的。梁福德和他的妹妹管梁万禄叫二爷,朱印范也就叫起二爷来。有一天,梁万禄赶车到了榛子镇,顺便到朱印范那里。朱印范虽然身为警防队队长,对干车把式活的梁二爷还是那么尊重,客气,端茶倒水。梁万禄用话点他,看他对抗日的想法。两人说着话,话茬说到抗日游击队活动的时候,梁万禄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到处起游击队,这可是违反‘皇意’的,你这个警防队队长没抓几个游击队立立功?” 第83页 朱印范一听,脸立刻沉下来了,说:“二爷,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我朱印范可不是那种缺八辈德的人。我如果干一件对不起乡亲们的事,二爷,你当大伙面扇我的耳光子,我不躲一下。” 梁万禄笑了,说:“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我是说着玩的。二爷对你放心。” 朱印范给梁万禄又续了些茶水,说:“其实,我已经听说二爷是干这个的。”说着把拇指和食指完成一个圆圈放到肩上,表示‘抗日’的意思。 梁万禄笑了,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我一个车把式当然也得尽点力了。” 朱印范笑了笑说:“恐怕不像二爷说的那么简单吧……”朱印范还要继续说下去,被梁万禄一摆手制止住了。 梁万禄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朱印范严肃而小声说:“二爷,只要你指条路,我立即行动。至少可以带几个可靠的弟兄,加入游击队,同你们一起打游击,杀鬼子。” 梁万禄也压低了声音:“大侄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这个队长你还得继续干。如果你不干了,真要是来一个亲日的队长,那在咱们这一带抗日活动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占着这个位置,实际能顶好几个游击队的作用。” 朱印范说:“二爷,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干,我朱印范没有二话。只要是为了这个共同目的,我朱印范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还希望二爷,在内部告诉大家理解我的苦衷。” 梁万禄说:“我会告诉大家的,不仅不难为你,还会支持你的工作。否则你这饭碗也就端不住了。” 朱印范说:“两边饭是很难吃的。闹不好,就落个两面不是人。” 梁万禄说:“这就叫做忍辱负重。” 说这些话是前些日子的事。这次梁万禄想弄几条好枪,想到朱印范会出办法支持的,于是又悄悄找到朱印范。他直截了当地说游击队的武器太差了,想向朱印范借几杆三八大盖,以后有了就还。 朱印范笑了,说:“有借钱借粮的,真还没听说向警防队借枪去打警防队的主子的。” 梁万禄说:“大侄子说对了,真就是这么回事。你说一句痛快话,是借还是不借吧?” 朱印范说:“二爷,实不相瞒,我还真没有办法借给你。” 梁万禄说:“怎么不能借?没有多余的枪枝?” 朱印范说:“多余的枪枝有,可是二爷不是要三八大盖吗?这种枪可没有多余的。警防队里也不是都用三八大盖。再说,这些好枪都是登记在册的。上边有时候来人检查,按册子一查,枪不够了,或者枪号不对了,还不得把我当作‘通共’给办了?闹不好,我的脑袋就开花了。” 梁万禄说:“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 朱印范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容我想想呀。” 朱印范想了一会儿,说:“二爷,你看这样行不行?”接着两个人就交头接耳起来。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齐声说:“好办法,好办法。” 榛子镇地处山区边缘的平原上,西边、北边几里地之外就是山区。榛子镇是周围百八十里之内的一个大镇,也是古镇。车辆长年累月进出镇上,通往镇内的车道有的轧成很深很深的道沟,有的把土坡轧成非常陡非常深的坝坎。 有一段路坝坎很深,周围住户不多,出过多次劫道事件。劫车辆,劫行人的都有。开始,只是夜间劫道,后来发展到早晚劫。再后来,大天白日也有劫道的,经过这里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少了。榛子镇警防队在这里和其他镇外重要交通要道上也安置了分驻所。分驻所的房子通常都是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对这些路段一览无余。 这段坝坎子路的分驻所在坝坎上边,是一个孤立小院子,院子里是三间房子,座北朝南。因为这里出现过多次劫道事件,附近的住户搬走了。分驻所就设在一个被遗弃的院子里。分驻所有五个警防队警察,在这里吃这里住。有四条大枪,一把短枪。大枪中有三条是三八大盖,一条汉阳造。短枪是一把日本造匣子枪。因为轮流休息,这里平时只有三个人或四个人。分驻所所长姓李,外号叫李二愣。李二愣家在古冶,平时不回家,免不了经常到镇里宿娼过夜。不过他到哪儿,那把匣子枪总是带在身边。 院子大门外有一条小道,有五尺宽。这道只能是空行人或背包担担的人行走。两个人对面过来,还可以过去,三个人并排走就很危险了。小道下边是一丈多深的坝坎,坝坎底下是大车道。在这小道上行走,一不小心,掉下去轻则摔伤,重则送命。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远处的山像高矮不齐的山形剪影,遮挡着天边的星星。路上行人渐渐稀少了。分驻所屋子里点上了灯,大门外坝坎底下车道变成黑黢黢看不见底的深沟。 巧借三八大盖枪(2) 分驻所值班的警察抱着大枪先在大门外转游,过一会儿进到院子里转游,时不时从半掩着的大门向外看一眼。坝坎下的车辆和坝坎上的行人渐渐没有了。警察干脆进到屋子里去了。 就这个时候,大门外有人吵起来了,吵的很兇。这个值班警察出来一看,两个年轻人还在边吵边扭打,一个十二三的孩子,愣愣地站在旁边看着。警察制止住两个人,问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指着两个空花篓说,自己是卖菜的,卖完了菜回家,走到这里差一点被他撞到坝坎子下边去;另一个人背着钱褡子,说进镇串亲戚,走到这里,差一点被他撞到坝坎子下边去。 第84页 警察见两个人都说自己的理,就说:“算了,算了。都是走路,都让一让,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回你的家,你进你的镇,走吧走吧。” 挑花篓的说:“不行,他踩坏了我的花篓,撕破了我的衣服,他得赔我的花篓和衣服。” 背钱褡子的说:“不行,他不仅撕破了我的衣服,还打伤我的腰,他要赔我的衣服,还要请大夫给我治伤。”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警察见解劝不开,就把三人带到屋子里,说:“你们的事,我也断不了。你们仨老老实实在西屋呆一夜。明天早晨所长回来了,再发落你们。” 背钱褡子的说:“今天真够倒霉的了。反正不赔我衣服,不给我治伤,我不能饶他。” 挑花篓的说:“我就这么一件褂子,他给我撕破了,我穿什么?不赔我褂子,说啥也不行。” 警察说:“别吵了,别吵了。你们再吵,把你们都绑起来,把你们的嘴都堵上。”两人听了,不吵了。 挑花篓的对警察说:“朋友,我在这过夜等你们所长来可以,可是我还没有吃饭呢。让我弟弟进镇到亲戚家拿些吃的来行不行?” 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说:“让这孩子去。要不,咱们也不能管他们的饭哪。” 另一个警察对背钱褡子的人说:“行。不过,得多拿点吃的来。那个人也一定没有吃饭。饭钱怎么算,明天早晨所长回来,一起了断。”又对孩子说:“你知道路吧,快去快回。这里有根棍拿着,壮胆儿。” 孩子走了之后,时候不大外边有一个人哼着‘马寡妇开店’进了院子。一个警察忙迎出去,说:“所长,今晚怎么回来了?没去乐呵乐呵?”这个人正是分驻所的所长李二愣,说:“嗨,别提了。好几天没去乐呵了。今天去,正赶上这婊子身子不干净,你说扫不扫兴。” 所长一边往屋子里走,警察一边向所长说有两个人打架的事。 李二愣说:“嘿,有意思。这么多天,一点事都没有,今天有这么两头蒜来凑热闹。我见见。”说着进到东屋,坐到八仙桌边,把匣子枪从肩上摘下来,放到桌子上,说:“把他们俩叫过来。” 警察来到西屋说:“你们两个好运气。所长回来了。今天晚上,你们的事就了断了,不用在这儿过夜了。到东屋去,所长见你们。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俩。所长今天心情不好,说话要小心点。要是冲撞了所长,小心挨耳光子。” 两个人胆胆突突地被带到东屋。李二愣看着这两个人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又很害怕的样子,吆喝道:“看你们俩这副熊样子。站好了,站好了。你们一个一个说,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说的还是先前说的那些话。李二愣听了说:“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就这么屁大的事,还值得这样叫真儿。你们都回家吧。我这里没有地方留你们。衣服坏了,自己缝缝。你的花篓坏了,自己再找一个。你的腰伤了,我看伤的也不重,自己回家养几天就好了。走吧,走吧。一对胡搅蛮缠。” 一个说,所长老总这么是非不分,老百姓有理无处说;另一个说,所长不分青红皂白,煳涂断案,白当所长。 李二愣一听火了,说:“你们两个都对我来了。我看你们不尝尝利害不知道二郎神三只眼,是不是?”说到这里,把桌子一拍,“来人!把他们俩给我捆起来。都捆到柱子上,让他们站一宿,嘴都堵上,免得他们喊叫。明天送到警防队,押三天禁闭。不想蹲禁闭的,拿钱来赎人。” 两个警察进来,把这两个人来个五花大绑,推到西屋,背对背捆到柱子上,把嘴塞上了布。一个警察说:“我说你们说话要小心,不要顶撞所长。你们不听,现在好了,得绑着站着过夜。这罪够你们受的。明天送到警防队,要是碰到朱队长,你们就算这辈子造化大,也许受不了什么委屈就能把你们放了;要是碰上队副,那就有好瞧的了。要么花钱赎人,要么受三天罪。赎人,十件褂子的钱也不够;受三天罪,不死也得扒层皮。”警察叨叨着,出去了。 过了一袋烟工夫,外边有人来,是那个被派出的孩子领来的,说是看望老总,并且为两个打架的人说情的。老百姓把当兵的都叫老总,不知道是尊称还是惧怕和无奈的称唿,反正都这么叫。来人大高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一副茶镜遮住双眼,一部长鬍鬚,整齐潇洒。手里提着两包果子,两瓶上好白酒。俗话说,官不打送礼的,狗不咬拉屎的。警察一看带着礼品,是送礼的,立刻让了进来。 来人问:“老总您好,长官在吗?” 警察说:“先生,你来的巧了。我们所长刚回来不大一会儿。这会儿还没休息呢。” 警察把来人领到东屋。炕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看样子要睡觉了。所长看见有人送礼,赶忙站起来迎接。 来人点头哈腰走进屋子,“长官还没有休息,打扰了,”说着把果子包和白酒往地八仙桌上一放,往前一推,碰到桌子上的匣子枪上。 李二愣忙说:“轻点,这匣子顶着子呢。” 来人说:“哦。对不起。怎么保险没有扣上?” 第85页 李二愣说:“扣着呢。不过还是小心为好。怎么,先生对枪枝有所了解?”说着把枪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巧借三八大盖枪(3) 来人说:“只是听说,没有摸过。今天深夜打扰,是为了我的一个侄子在这里打架,不听劝告,给所长添麻烦了。” 李二愣说:“这两个人就是不听劝告。屁大点儿事,还都不依不饶的。我劝说他们两句,还都朝我来了。两个缺乏管教东西。” 来人说:“所长说的对,缺乏管教。如果所长允许,我今天领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说着,又从腰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大票放到李二愣面前,“这是孝敬所长的,”指着果子和白酒说:“这是给所长和弟兄们暖暖身子,你们真是太辛苦了。” 李二愣见了钱,脸上堆起了笑容,说:“嗨,干我们这行的真是辛苦。没黑夜没白天地在这里守着。” 来人说:“怎么不请上级多安排几位老总,换换班休息呀。” 李二愣说:“别老总老总的,都是弟兄。”真是钱财换人心,不亲也觉亲。人情如烂菜,见钱搭半斤。送上礼,递上钱,老总就成了弟兄。 来人说:“是,是。都是弟兄。长官这里几位弟兄?” 李二愣说:“我们这里一共五个弟兄。有两个轮班休息了。可我这个所长,就得一直顶着,谁替换我休息呀。” 来人说:“所长最辛苦。功德无量。” “可别这么说。”李二愣把话题一转,说,“先生你把你侄子领走,那个人明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也知道知道这人情世故。”李二愣着急了,不想再客套下去。他把来人打发走,好去品尝那美美的白酒和果子呀,然后借着酒劲,再迷迷煳煳美美地睡一觉。明天再从那个人身上刮点油水,嘿嘿。 来人说:“我听孩子说了,那个卖菜的也不容易。长官高抬贵手,连他也一起放了吧。我给他俩钱,让买几尺布,回家做件褂子,再买个新花篓。”说着又从钱包里掏出两张大票,放到李二愣面前。 李二愣看了一下递过来的钱,微笑着说:“你真是个好心人。今天就看你这位先生的面子把那个人也放了。”对旁边站着的警察说,“去把他们两个松绑,让这位先生领走。” 来人说:“这可谢谢所长了。” 一会儿工夫。两个人带过来了。 所长说:“今天看在这位先生的面子,把你们俩放了。不然,非让你们俩蹲三天笆篱子不可,还得扒层皮。哪有你们这么犟,这么不听话的?” 来人对其中一个说:“你小子怎么这么缺教养?今天回去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转过来对另一个人说:“你也是够犟的,不听劝告。我这里给你点钱,回去买几尺布做个褂子,再买个花篓。也算我替我的侄子向你赔不是了。”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小票,递给他。那人高高兴兴接过去。 来人对他们说:“你们两个还不快点鞠躬谢谢所长不惩罚之恩。把所长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两个人对所长鞠躬,嘴里一起说道:“谢谢所长,谢谢所长。” 来人又说:“还得谢谢这两位弟兄。我听说了,两位弟兄劝告你们的话都是对的。你们要好好记住。” 两个人又对两个警察一一鞠躬,表示感谢。 来人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时间不早了。所长和弟兄劳累一天,也该休息了,在下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就走。所长急忙起身相送。 几个人一起往外走。刚走到里屋门口,来人突然说:“对不起,钱包忘到桌子上了。”说着突然转身去取。所长似乎意识到有变故,立刻转身要扑到桌子上去拿枪,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一伸腿拌住所长的腿,手从后边一推,所长身体失去平衡,咕咚一下扑倒在地,手被倒扣在背后,腰上被那人的膝盖压住,一动也不能动;与此同时一个警察要拿炕上的枪,另一个人从后横着一脚,把警察揣跪在地上,接着向后脑下边狠击一掌,警察栽到在地。那人抬起一只脚,像捶布石一样重重地压在警察的腰上,伸出胳膊把炕上的大枪抄到手中,哗啦一声子弹顶上了堂。来人和这另一个人几乎同时低声喝道:“不准动!”来人的手枪对准了李二愣的脑袋,大枪对准了另一个警察。另一个警察被惊呆了,一动也不动地呆立在旁边,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子弹好像随时就要从里面射出似的,裤子从上到下慢慢湿了,两条腿在剧烈筛糠。 正个屋子里的一切都在瞬间冻结了,沉静了。只有威严刺穿心灵的三对眼睛和惊恐无奈的三对眼睛对视着。 所长终于清醒了,明白了,知道自己和自己的人绝没有反手之力了。他的腰上还被重铁一样的膝盖压着,胳膊被反扣着,身子一动也不动。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把头抬了一下,说:“几位爷爷,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只要饶了我们的性命就行。” 来人正是梁万禄,他带着两个游击队战士来借枪。两个战士一个叫伍方,一个叫陆威。 陆威就是那个背钱褡子的人,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长的魁梧。家住滦县县城。祖籍山东。一看就知道小伙子精明强干。从小在老家学过武术。家里是木匠铺,好木匠手艺。小孩是他的弟弟叫伍福,小名小福,十一二岁。 第86页 伍方就是那个挑花篓的人,二十五六岁,家住古冶,大高个,文质彬彬,他现在在滦县县城一个杂货店当伙计。伍方小时候读过书,办事机灵,也学过武术。 此刻用膝盖压着所长的人是伍方,用脚踏着一个警察枪口逼着另一个警察的人是陆威。 梁万禄说:“你们都给我乖乖的,谁也不许不配合,不然这子弹可不客气。” 所长说:“我们绝不反抗,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梁万禄说:“老五,老六,把他们放了,让他们起来。”说着用枪指一下,说:“你们三个都老老实实靠那边站着。”李二愣和两个警察乖乖地站到墙根下。 巧借三八大盖枪(4) “五”是伍的谐音,“六”是陆的谐音。老五,老六是行动之前约定好的称唿,称唿梁万禄为大叔。 梁万禄说:“你们三个好好听着。我们是北边的。我们要抗日打鬼子,今天来这里借你们枪用用。” 所长哆嗦着说:“是!是!好汉。”北山有好几股土匪。官方几次想打都没有打了。所长一听说是北边的,以为是北山土匪来了,把爷爷的称唿改为好汉。 梁万禄说:“你们要有良心,要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就不要当汉奸,去干欺压百姓伤天害理对不起祖宗的事。” 所长说:“是!好汉。我们当警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绝不做汉奸。” 梁万禄说:“你们不当汉奸,你们的人头还在你的脖子上长着,你们当了汉奸,脑袋可就不一定还在脖子上。” 那个尿了裤子的警察战战兢兢地说:“好汉……饶……命。我……们从……从来没有干过……过缺德的事,我们绝……不……当汉奸。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就绕了我们吧。” 梁万禄说:“好。我们的意思你们也明白了。枪和子弹都在哪里,都老老实实说出来,全部借给我们,今天就饶了你们。这也算你们对抗日救国的一次支持。如果不都说出来,让我们多翻出一件,就不好看了。” 所长说:“好汉要拿去打日本鬼子,我都说出来,都送给你们。” 梁万禄对伍方和陆威说:“先把这两个绑到柱子上,一个人看着。再把所长胳膊绑好,让他带我们拿枪枝子弹。”又对所长和两个警察说:“你们先委屈点,要配合我们。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伍方和陆威把两个警察紧紧绑到柱子上,嘴里塞上了布。把所长的胳膊倒背着绑好。陆威端着大枪,看着两个绑好的警察。伍方和梁万禄跟着所长,把枪枝和子弹都找出来,背到东屋。 梁万禄问:“再没有别的武器了?” 所长说:“我知道的都在这里。” 这时候一个警察嘴里呜呜的,急着要说话。梁万禄过来,把他嘴里的布拉出来,说:“你有话快说。” 那个警察说:“堂屋箱子底下还有八颗手榴弹。” 所长听了,急忙用头撞墙说:“我该死,我该死。我真的忘了。如果还有一件武器,你立刻毙了我。” 梁万禄说:“不用发誓许愿的。我相信你一次。今天晚上,还得委屈你们。也得把你绑到柱子上,以免给我们添麻烦。不过不像你们绑我们的人那样,让我们的人站着。我们让你们坐着。嘴也不堵上。你们可以小声说说话,可是不能喊。我们还有人,就留在院子外边。到天亮的时候,我们的人就撤了。到那时候,你们可以喊人进来,解开你们的绑绳。如果在夜里,你们挣脱了绳子,想出这个院子,或者想从墙上爬出去,大刀和子弹在等着你们,你们可放明白点。为了便于你们明天向上司交差,我这里留下一封信。把这封信交给你们上司,你们保准没事。” 所长一一承诺。所长和两个警察顺从地让人把自己捆绑好。 梁万禄从怀中掏出早写好的信,把信纸抽出来,说道:“这信让你看看,免得你们胡猜一宿。”说着,把信展示给所长看。上面写道: 北方好汉借刀枪, 灭鬼锄奸上沙场, 他日有缘能相会, 莫做仇敌溅血光。 所长连说:“好诗好诗,有气魄。既然好汉都能抗日,我李某将来也一定走抗日这条路。否则我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梁万禄说:“现在发誓诅咒没有用。就看你们以后的行动了。我再强调一遍。这一夜,你们不能喊,也不要想出去。你一喊,我们的人就进来,会把你们的嘴堵上,也许让你们受些皮肉之苦。” 所长忙说:“好汉放心。我们肯定老老实实坐一夜。” 梁万禄说:“民族危亡,国人抗日。今天也算你们尽了一点责。后会有期。”说完转过身来,看伍方和陆威把枪枝、子弹、手榴弹、刺刀都装在花篓里,再用麻袋片一罩一捆,用扁担一挑,夜黑天遇到人,谁也看不出挑的是枪枝弹药来。梁万禄把匣子枪保险打开,插在怀里,顺手把钱包揣在怀里,指着桌子上的那四张钱,对李二愣说:“这些钱还留给你们。”接着说声“咱们走!”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悄悄离开院子,关好大门,立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第87页 几天后梁万禄见到了朱印范。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梁万禄还是一身车把式打扮。 朱印范说:“那个分驻所所长李二愣,他把你们说神了。” 梁万禄说“他是怎么说的,你给我说说。” 朱印范说:“他说,北山土匪下来了,院子外头黑压压的,看不清有多少人。进院子两个年轻人,一个小孩,各个身手不凡。后来来了一个长鬍子老头,带着茶镜,武艺高着呢。这老头有气魄,说是来找他侄子的。唉,二爷,这是您吗?您也没有留鬍子呀。” 梁万禄笑着说:“那鬍子是借来贴上的。再戴副茶镜,就是认识人见了也认不出来。这镇上认识人多,谁知道能撞上谁呀。大侄子接着说,接着说。” 朱印范说:“那李二愣,当时没有交手榴弹,想你们走的时候,用手榴弹炸你们,好给镇里的警防队报警。没承想,手榴弹也被你们翻出来了。说你们把他们打了一顿,才绕了他们。那李二愣还让我看头上打的伤,还流血呢。” 梁万禄笑着说:“哪儿呀。他头上的伤是他自己撞的。那八颗手榴弹开始没说,一个警察给说了。这李二愣害怕了,就自己边用头撞墙边说真的忘了。这小子也够没有良心的。我给他的果子、酒和钱,他都一个字没提?” 朱印范说:“你给他钱了?多吗?少了就算了。如果多了,不交到队上,就得治他的罪。” 梁万禄说:“多倒是不算多,够下两次馆子了。” 朱印范说:“那就算了。” 巧借三八大盖枪(5) 梁万禄说:“当时我有意把钱包忘到桌子上,他可能以为那钱包是留给他的呢。走时回身拿钱包,才突然抄起他的傢伙。他们还想反抗,可是我们那两个年轻人真的各个身手不凡,眨眼工夫就把他们制服了。” 朱印范说:“这小子就是食亲财黑见钱眼开的傢伙。别人叫他李二愣,愣头愣脑的敢动手,也敢下黑手。不过这回碰上你们就没辙了。唉,二爷,那小子怎么也得问问你们是哪儿的,姓氏名谁呀。真是愣头青,没心劲。”停了一下,问道:“二爷,他说他看见墙外黑压压都是人,你们去了那么多人?” 梁万禄说:“我们总共去了三个大人一个孩子。那孩子是通风报信的。两个人进去之后,总得有人去叫我呀。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外边漆黑一片,他怎么能看见有没有人呢?不过他这么说,就显得对手太强大了,他是被逼无奈了才交出武器的,这不是怕你责怪他吗?” 朱印范说:“他们真把你们当作北山的土匪了?” 梁万禄说:“我说是北边来的,他就叫我们好汉,我们也没有说不是。这也是有意给他造成错觉,真的以为我们是北山土匪了。” 朱印范说:“他愣,可是不那么傻,当然不敢提枪是被抗日的人拿去了。二爷想的周到。我向上打报告,也可以顺水推舟,说是被一大股熘子把武器都抢走了。上边愿意找回武器,就派人到北山去找好了。如今北山的土匪越来越多,谁惹得起?我顺便问一下,那诗中北方两字,不仅仅是让人误解为北山吧?听说你们的高层领导机关也叫北方什么,是吗?” 梁万禄说:“看来,大侄子不愧为警防队长,什么都知道。这事,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北方二字是有这么层意思,我也不便于多说。你还是说成北山来的意思,对你们上司也好交代。”其实,北方二字真正的含义是共产党中央北方局,冀东地下党归北方局领导,在这里巧妙的借用。 朱印范问:“唉,二爷,上次我告诉您,星期六那天李二愣十有八九进镇里来宿娼过夜,您怎么没趁他不在的时候动手呀?那小子愣头青一个,说动手就动手。还练过两招呢。” 梁万禄说:“那天就是星期六晚上。我们也有人盯着,看见他进镇里来了。然后我们的人才去的。我们打算把警察都灌醉了,就顺利地把大枪拿走算了。也不知道李二愣这小子怎么了,那天晚上,进了镇又回去了。我若知道他回去,怎么也得多带点礼品哪。幸亏我身上带着钱呢。要不,还照顾不周了,哈,哈,哈。”朱印范也跟着笑起来。 梁万禄笑完,接着说:“那小子回来也好呀,要不那只日本造的长苗匣子谁白给我们呀。”说长苗匣子的时候,梁万禄把声音压得很低。接着两个人又是一阵开心地大笑。 自从榛子镇警防队这个分驻所的几枝三八大盖被人抢走后,滦县县城周围出现了几次冷枪打死日本鬼子的事。有一次,一个日本鬼子在炮楼顶上四处张望张望,突然从远处‘巴勾’一声飞来一个子弹,把脑袋打开了花。还有一次,炮楼鬼子出来撒尿,‘巴勾’一声,一颗子弹飞来,鬼子一头栽到地上。有时候鬼子站岗,站着站着,只听‘嗖’一下,紧接着‘巴勾’一声,一个鬼子就倒在地上。这‘巴勾’、‘巴勾’的,都是日本三八大盖的声音。 日本鬼子一两个人根本不敢离开炮楼或者屋子。人多了也不一定就没事。有一回,一小队日本鬼子到山里搜剿游击队,乘坐三辆大车。车路过一个山沟的时候,日本鬼子各个把子弹上了膛,随时准备迎击游击队的偷袭。车走着走着,突然山顶上‘巴勾’一声,车上的一个鬼子丧了命。一小队鬼子像疯了似的一边开枪,一边往山坡上爬。他们用的都是三八大盖,枪不断地地响着。爬到前边的鬼子倒了一个,抬下去了,其他还是开着枪往上爬。一会儿又倒一个。也不知道游击队从远处什么地方打枪。鬼子小队长怕伤亡更大,只好命令停止搜索,按原路返回。还没离开山沟,又是‘巴勾’一声,又倒下一个鬼子。鬼子急急忙忙赶车逃跑回去了。车上,拉着两具尸体和一个重伤员。 第88页 这正是 世安众生享太平,国危匹夫也英雄, 抛开生死胆如斗,面对凶敌智无穷。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斜愣眼原来是汉奸 人丁兴旺总是喜,儿女双全祖有德。 最佳五男共二女,七星转世福气多。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1) 时间再回到召开多余屯会议的时候。 梁万禄在县城南边忙活,秘密筹备多余屯会议的事,整天忙个不停。妻子快生小孩了,他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家看看。临产日子就要到了,梁万禄几次想请假回家,几次都没能开口。会议筹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最费心的事是保密和安全。既要把会议开好,又不让屯子周围的人知道召开重要会议。屯子周围要设立一层又一层的秘密岗哨,还不能让人看出来。参加会议的代表,要一个一个经过秘密联络点接来。 会议要开始的时候,领导通知梁万禄列席参加会议,说这次会议非常重要,整个冀东才有二十多人参加会议,能列席参加,已经非常难得了。因为咱们县筹备会议,才给了列席名额,别的县想派人列席参加还不让呢。 筹备这个会议之前,梁万禄向县委领导提起过妻子大约是冬子月月初生小孩的事。领导说,到时候给他假,让他回家。可是到时候,领导一个字也不提。梁万禄心想,领导不是忙忘了就是因为太忙不打算让他回家了。不管怎样,梁万禄都没开口请假。 会议开完了,又一个一个把会议代表秘密安全送走了。滦县县委的同志们才坐下来歇歇。这时梁万禄才向县领导请假,回去看看妻子和孩子。 领导用手把脑袋啪的一拍,说:“罪过,罪过。我把这事完全忘掉了。你早就应当回去看看了。” 梁万禄说:“我知道大家实在太忙了,我没好意思说。事情那么多,人手那么少,一个人顶几个人干。那些天,您给我假,我也不好意思走。如果事情不多,我先走了。”说着就急着抬身要走。 领导从腰里掏出两块钱来,给梁万禄说:“这两块钱,给大人孩子买点啥,算我的恭喜,也算我对嫂夫人赔罪的。” 领导一说拿钱,其他人也都跟着拿钱。这个掏三毛,那个掏五毛,一会儿凑了一把。梁万禄实在推辞不过,拿了领导一块,又从大家的钱中拿了五张一毛的,连连对大家作揖,边往外走边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大家多受累了,多受累了。” 梁万禄离开多余屯已经是下午了,一路小跑来到县城,买了几斤挂面,就想往家赶。天已经大黑了,天气又特别冷,没有办法,只好在县城住下。梁万禄心里着急,恨不得一步迈到家。第二天一大清早,梁万禄就起来,想找个顺便的拉脚车,回家能快点,可是一时还找不到。梁万禄心想,这路上到处是雪,坐车也走不快,还不如先步行走着,碰到顺便的车就坐,碰不到就走。 梁万禄买了两个火烧,边吃着,边大步流星地上路了。一路上,还真的没有顺便车。有的拉货的车,还没有自己步行快呢。算了,干脆自己走吧。梁万禄放开大步,噌噌走起来。阴历十一月的天气,大雪节气已过,西北风颳着,虽然风不大,可是裹着清雪,打到身上,路上行人一会儿就冻透了。梁万禄顶着风,步步向西,愣是走得浑身发热。他把棉袍撩了起来,掖到腰带上,走得更快了。遇到下坡路,就一路小跑。一口气走到赵各庄。这时已经是下午了。找到王泰掌柜的,说自己雇个车,赶紧回家,妻子生小孩了。王泰一听,忙说:“自己家人用车,什么雇不雇的,你就自己赶车回去吧,这些天脚行没有活,车也不用着急送回来。”他马上派了一个轻便的车,牵过一匹马,交给了梁万禄。梁万禄喝了一碗水,赶车出来。到街上又是买了两个火烧,上车坐在左车耳板子上,喊了一声驾,鞭子在空中啪的打了一个响,马立刻颠儿了起来,飞速直奔西新庄。到西新庄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梁万禄的家曾经在姚大五的房子里。因为那房子实在太破旧,修也修不好,正好五道庙西有一栋临街的房子还不错,梁万禄就把这房子买下来,收拾收拾搬过来了。这是单独一个不大的院子,房子三间,是草房。东院是何长家,西院是李洪全家。何长和李洪全都同梁万禄关系不错。 梁万禄赶车,绕过五道庙,进了自家的院子。 二珠正在外屋锅台边刷碗,听见院子里有车进来,推门一看,是爸爸回来了。“妈妈,妈妈,我爸爸回来了”,二珠喊着,跑到院子里,迎接爸爸。德成、来成听说爸爸回来了,立刻跑出来。爸爸卸了车,把马拴好,餵上草。德成和来成抱住爸爸的腿,拉着爸爸的手,簇拥着爸爸进屋。二珠赶紧把后锅里的热水打到洗脸盆里,端着洗脸盆,跟在爸爸身后进来了。一边往屋进,一边说:“爸爸,爸爸,妈妈又生个小弟弟。这五弟可乖了,一点也不哭。这回咱家两头小牛了,我数牛,五弟也数牛。”爸爸进屋,把几扎挂面掏出来,放到柜盖上,脱下棉袍。二珠接过棉袍要放到被摞上。妈妈忙说:“放到柜盖上去,棉袍有冷气,冲着孩子。”妈妈往炕里挪挪,爸爸坐到炕边上,伏下身来,微笑着,细细端详新出生的老儿子。用手指轻轻碰碰孩子的小脸蛋儿。孩子把舌头伸了一下。爸爸忙说:“这小子要吃东西了。几天了?”妈妈说:“阴历初六生的,十多天了。”爸爸说:“老儿子出生十多天了,爸爸才回来,真是的。”妈妈听出来,爸爸是在责怪自己,便说:“你那里事多,又紧,我知道,不怪你。”爸爸问:“晨子和珠子没回来看看?”妈妈说:“晨子回来了,老儿子出生那几天,晨子天天下工就回来。这几天,节振国那里说有什么事,离不开他。又三四天没回来了。明天不回来,后天一准回来。珠子在家可呆了不少日子。老儿子出生前六七天,珠子就回来了。前天刚走,她婆婆病了。婆婆说谁也赶不上大儿媳妇知冷知热的心疼人,别人谁伺候都不满意,就要大儿媳妇伺候。没法,公公让姑爷来接的。这儿,有二丫头里里外外照看着,没事。我让她回去了。”二珠说:“爸爸快洗脸吧,一会儿水凉了。”梁万禄下地,站到地上洗脸。边洗脸边看着洗脸盆说:“这铜盆,还是咱们结婚那年买的呢,一晃二十四五年了。两个闺女,五个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二珠说:“这铜盆比我们姐们哥们谁都大,比我大哥还大一岁呢。”妈妈说:“要是遇到太平年景,该有多好。多少年了,一直这么兵荒马乱的,大人受罪,孩子们也都跟着遭难。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呀。”爸爸说:“这小鬼子,越闹越凶。占了关东,又占了冀东。如今,整个华北都快让小鬼子占完了。占了整个华北,就要占整个中国。这小鬼子,一天不赶出去,中国人就一天没有太平日子过。”妈妈说:“唉。孩子们,各个命都够苦的,赶上这个年头来到世界上。没法子。” 第89页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2) 爸爸洗完脸,又坐到炕上。妈妈说:“二珠,把那挂面,给你爸爸煮半扎,给你爸爸暖暖身子。”爸爸忙说:“我有日子没有吃着咱们家的大饼子了,挺想的。在外边竟吃高粱米饭。是小红高粱的,又涩又硬。”他对二珠说:“那挂面是给你妈妈吃的。你妈妈吃了,奶多,我老儿子还等着吃奶呢,是吧?老儿子。”说着,把小五从妈妈的怀里接过来。妈妈说:“小心点,小心点。手托着腰,平着抱。就这样,就这样。可抱好了。”小四一直依偎在妈妈身边。看见爸爸把小弟弟抱过去了,小四偎到妈妈怀里。妈妈赶紧把小四搂抱住,笑着说:“有了老儿子,我的四儿子,妈妈抱的少了。让妈妈好好亲亲妈的四儿子。”说着,亲了两口。小四看着爸爸抱着弟弟,紧紧搂抱着妈妈,满足极了。二珠看着四弟争妈妈怀的样子,说:“看你气鼻眼胀的样。都当哥哥了,还跟小弟争妈妈怀呢。”小四搂着妈妈说:“二姐才气鼻眼胀呢。妈不喜欢你,喜欢我。”妈妈说:“妈妈喜欢我四儿子,不喜欢你二姐。”二珠说:“爸爸喜欢我,不喜欢你。”说着靠到爸爸的腿上。爸爸说:“爸爸喜欢我二闺女。”说着,摸了摸二珠的头。大家都笑了。二珠说:“爸爸,还有两个吃剩下的饼子,我再熥熥吧。”爸爸说:“不是你们刚吃下的吗?不用熥了,不凉,拿来吧。”二珠说,:“要不给爸爸炒个鸡蛋?”爸爸忙说:“不用,不用。那鸡蛋快给你妈妈留着。有咸菜、料菜就行了。”二珠把小桌子放到炕上,端上一碟咸菜,盛了一碗料菜,在锅里热了一下,也端上来了。还有大珠来的时候带来的咸鸭蛋,也拿上来一个。端上两个大饼子和一碗玉米渣儿粥。爸爸把老儿子递给妈妈,拿起大饼子,香香地吃起来。 梁万禄夫妻俩,看着孩子们,脸上堆满了笑容。爸爸说:“五男二女,是最理想的。这是上讲究的,叫做七星转世。多少夫妻都想生五男二女,可是没有哪家遂愿的。我们恰好有了五男二女。这是梁家祖上有德,我们有福呀。” 珠子讲故事 梁万禄和梁凯经常不在家,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可是珠子不在,非常不习惯。只要珠子在家,弟弟妹妹的衣服个顶个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坏的地方,都补上。屋子里到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擦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大姐在家,德成和来成也变得勤快。做饭抱完柴火,德成或来成紧接着就拿扫帚扫得院子里连根草棍都没有,柴火垛跟前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梁万禄妻子从来爱干净整齐。可是孩子多,家务事多,忙不过来。珠子在家,娘俩收拾这个家,家里就大不一样。再加上珠子手脚勤快,眼睛里又有活,眼睛看到了,手脚就到了。弟弟妹妹看见大姐那个忙活劲,都愿意跟在大姐后边忙活。爸爸妈妈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能干,总是乐得合不上嘴。这么说吧,珠子在家,人们一进院子,就觉得这个家温馨、清爽、舒适。全家老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孩子们总是笑声不停。 珠子回婆家几天又回来了。妈妈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婆婆有病了吗?珠子说,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想我了。我跟婆婆说,西新庄弟弟妹妹都小,照看不好妈妈和新出生的小弟弟。天气又冷,妈妈这么冷的天洗洗涮涮会落病的,想回来再伺候些日子。婆婆说行,就让我回来了。 珠子在婆家听说了不少新鲜事,晚上就给弟弟妹妹们讲。炕上放一个小油灯,珠子和弟弟妹妹们围着油灯坐着。德成和来成,在大姐身边一边一个,挤着大姐坐着,小四坐到大姐腿上,二珠只好坐到大姐对面,听大姐讲故事。妈妈在炕头搂着小五躺着,看着自己的孩子那股亲密劲,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和高兴。 小五过了满月,就是腊八了。婆家那边筹备过大年,有很多事情都等珠子去料理,腊八过了几天,珠子回婆家去了。 大年一过,正月初六,珠子又回来了。爸爸和大哥也在家,全家大团圆。梁万禄夫妇留了不少好吃的东西,等着大女儿回来吃。白天,爸爸和大哥讲一些新鲜事,讲着讲着就讲到抗日的事,讲到日本子怎么坑害中国老百姓。妈妈和珠子听了,对日本子的愤恨慢慢变成了仇恨,在内心深处已经溶入抗日的洪流中。 孩子们的内心世界总是美好的天堂。没有欺压和坑害,没有不平和歧视,总是平等、和平和阳光。 晚上,小弟弟妹妹们还是围着大姐,让大姐讲故事。下尤各庄的新鲜事讲完了,弟弟妹妹就让大姐讲以前讲过的故事。 德成说:“讲‘黄狗大狸猫’。” 珠子说:“好的,大姐给讲。从前哪,有一个人,家里养着一个大黄狗和一个大狸猫……” 来成说:“不,讲‘画上的巧媳妇’。” 德成说:“我都会讲了。要听,等大姐走了,我给你讲。” 来成说:“那就讲二小拾柴吧。” 珠子说:“好吧,姐姐给你讲。” 珠子把小油灯拨得亮一些,手里给弟弟妹妹们补衣服,开始讲:“从前有一家姓王,母子俩相依为命。儿子二小天天到光秃秃的山坡上去刨草皮,供家里做饭烧火。一天,二小刚刚刨了几下,就听见有人说:‘别刨我们的房子呀,我们的房子漏呀,眯我们孩子眼哪’。二小觉得挺奇怪,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呀。接着又刨,又听到‘别刨我们的房子呀,我们的房子漏呀,眯我们孩子眼哪’。这回听清了,是一个女人说话声,在地底下说话。二小就换一个地方刨。刚刨了两下,还是那个女人的说话声,说的还是那句话。二小又换了一个地方。刚刨了两下,还是那个女人的说话声,说的还是那句话。二小心想,这山坡都是你的房顶呀。问,那我到哪里去刨草皮呀。地底下那个女人说:东边山坡有个峡谷,峡谷下边有个洞,洞边有干柴,你去割吧。 第90页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3) “二小背着花篓去了。到东边山脚一看,那里有一个深深的峡谷,峡谷边上是陡峭的悬崖。悬崖光光的,有几个裂缝。二小不怕,慢慢地从悬崖上爬下去。爬呀爬呀,爬到半截腰,二小实在爬不动了,想找个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歇息。这时,他突然看见旁边有个山洞,山洞旁边有一片干柴,他用镐把干柴都砍下来,正好装满一花篓。二小高兴极了。旁边还有一小片干柴,心想,那片干柴留明天再来拾吧。他背起花篓又顺着悬崖爬上去。他觉得奇怪,爬下去的时候很累,爬上来反而不累,很轻松就爬到山坡上了。二小回到家,妈妈一看见儿子拾来这么好的柴火,真是高兴。妈妈问儿子是从哪里拾来这么多这么好的柴火。二小就把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妈妈问:‘地底下怎么会有人说话,你是不是听错了?’二小说:‘没错。说话的那个女人就在地底下,声音真真的。’妈妈说:‘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有听说过地底下有人会说话。’二小告诉妈妈,那个洞旁边还有一些干柴,明天带镰刀去把它割回来。第二天二小又去了。他带着镐和镰刀怕那些干柴不够一花篓,再刨一些草皮。可是他用镰刀把那些干柴割完正好装满一花篓。二小刚要走,又看见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小片干柴。这次因为是用镰刀割的,干活快,没用多少时间就回家了。下午二小又去。这次是拿镰刀和绳子去的,结果割了一大背干柴背了回去。走的时候,他又看见一片干柴。就这样,二小每次割柴,总发现还有没有割完的干柴。于是,他把背柴变成挑柴,由一天一挑变成一天两挑。柴火好,火硬,每天烧半挑就够了,留半挑,卖一挑。娘俩的生活也慢慢好起来。二小天天爬悬崖峭壁,就跟走平道一样轻松。 “不过,二小也很纳闷:他每天割柴火的地方就是离洞口不远的三四块不大的土地,怎么割完还能长出来呢?他要看个究竟。这天,天还不亮他就去了,躲在一个岩石后边,看着柴火是怎么从地里长出来的。时间不长,有一个女人说话声:“你快去把柴火栽上去吧,那二小该来了。”不大一会儿,一个姑娘拿着两小把柴火从洞里出来,走到一块土地跟前,把一把柴火往土地上一撒,那片不大的土地立刻长满了高高密密的干柴火,足够一挑子。那个姑娘又把另外一把柴火撒在不远的另外一小片土地上,那里也立刻长出同样高高密密的柴火来,也足够一挑子。二小看直眼了。等他清醒过来想问个究竟的时候,那姑娘早已经回到洞中去了。二小高高兴兴把柴火割下来,挑着回家了。回到家里,他向妈妈说了看见的一切。妈妈说:‘下午你还是照样把那一挑柴火割回来。明天你再早早去。趁她还没有回到洞中的时候,上前问他是谁?是谁家的好心姑娘。以后要报答人家呀。’ “第二天,二小又早早去了。时间不大,那个姑娘又出来栽柴火。姑娘刚要回去,二小突然站出来问:‘姑娘,你是谁家的呀?’姑娘吓得一激灵,说:‘你把我吓了一跳。你问这个干什么呀?你每天割你的柴火就行了。’二小说:‘我妈妈说了,你这么帮助我们,以后我们要报答的。’姑娘说:‘我是山神的三女儿。是我爸爸妈妈让我帮助你们的。他们说你们娘俩都非常勤劳善良,你又那么勇敢,那么深的峡谷那么陡峭的悬崖都不怕。这样的人应当得到帮助的……’” 故事还没有讲完,珠子看见小四枕着她的腿睡着了,德成和来成也靠着她睡着了,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珠子同二珠说;“二妹子,咱们也睡吧。”说着,珠子把三个小弟弟都顺好,给他们盖上被子,自己同二珠在一个被窝里睡了。 藏秘密文件 一次梁万禄回家带回一些文件,还有几本有关布尔什维克的书,都装到一个小麻袋里,让家里人给藏起来。说,这都是政府非常重要的文件和资料,千万不能损失,更不能落到鬼子和汉奸手里。藏到什么地方安全呢?鬼子汉奸可不是来一两次了。他们一来就到处翻,没有不翻的地方。全家人想来想去,想到院子小梢门上边门楼的小隔断。人们进出院子总从那里经过,谁也不会想到最机密的文件会藏到那里。鬼子也从来没有翻过那里。于是二珠就蹬个凳子,把这个小麻袋放到小梢门门楼上了。那里是个三角形空间。底下是几个木板搪着。二珠领着德成把小麻袋放在上边后,把木板再合上。为了看上去像多年没有动过似的,二珠把木板合上后,又往上攘了一些土。 一天,鬼子来了,到各家找八路。找不到八路,就到处乱翻东西,找私藏八路的证据。鬼子兵到屋子里到处翻,到处用刺刀捅,连后院的猪圈都看了,粪堆也用刺刀捅了几下。临走的时候,看了看角门门楼,用刺刀捅门楼下边的木板,掉下来一些土,迷了眼睛。他们揉揉眼睛就走了。二珠见鬼子兵走了,急急忙忙和德子一起把小麻袋从门楼里拿出来,扔到后院猪圈里,用猪粪埋上。二珠怕别人看出来门楼上尘土有面袋子印记,怀疑放过东西,又让德子往上扬了一些土。下午鬼子兵又来了,到屋子里看了看,哇啦哇啦一阵,就到小梢门底下,用刺刀使劲捅梢门的门楼,把木板捅掉了,还上去把头伸进隔断里看,弄了一脸土,什么也没找到。鬼子兵走后,二珠可后怕了。心想,这些书和文件,若是没有及时换个地方,这一家就都没有命了,庄里还不知道因为这些书和文件死多少人呢。又一想,今天鬼子这么翻一通,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才来的。说不定明天鬼子再来翻一通……二珠不敢再往下想了,可怎么办哪?二珠跟妈妈说:“妈,把那小麻袋里的东西都烧了吧,要不,明天鬼子再来,非翻出来不可。”妈妈说:“你爸爸不是说了吗,那些都是很重要的,不能损失。烧了,你爸爸回来还不打死你呀?”二珠说:“打我一顿,也比鬼子杀人强呀。”晚上,二珠领着德子把小麻袋从猪圈拿到屋来,放到灶坑里都烧了。隔了一天,鬼子果然又来了,把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猪圈、梢门门楼、柴火垛,甚至连茅房都翻了,什么也没有翻到,走了。鬼子走后,二珠高兴的向妈妈说:“妈,我烧对了吧?若是不烧,这回可就完了。”妈妈说:“全家和乡亲躲过一场灾难,可是你爸爸回来,这场打你是逃不过了。”二珠调皮地说:“爸爸捨得打,就打呗。反正爸爸打我,我疼,爸爸心里更疼。” 第91页 几天后,梁万禄回来了,让二珠把装文件的小麻袋拿来。二珠说:“爸爸,您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梁万禄一听,立刻把眼睛瞪起来,“别罗嗦,你立刻把文件袋子给我拿来!”二珠从来没有看见爸爸对自己这样凶过,吓得不敢抬眼皮,只听见爸爸大声吼道:“把文件袋子给我拿来,听见没有?”德子早吓得躲到妈妈身后,要哭不敢哭;二珠向门的方向退了一步,准备逃跑,嘴里喃喃地说:“文件……都……让我……烧了。”“什么?文件都烧了?你胆子可真大呀。”二珠听见爸爸下炕的声音,知道巴掌立刻就要落到自己头上,拔腿就往门外跑。可是还没有跑出一步,就被爸爸的左手牢牢抓住,像抓小鸡一样抓了回来。从来没有挨过打的二珠觉得爸爸高高举起的右巴掌唰的重重地落了下来,急忙双手抱住头,眼睛一闭。可是巴掌落到了后背上,没有落到头上,而且打得并不重,好像是推了一下。但二珠还是妈呀一声,挣脱了爸爸的手,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摸抚着二珠的头,对梁万禄说:“就知道打孩子,就不问问为什么烧了。鬼子兵前后来搜查三次,屋里屋外,没有不翻的地方。连茅房都翻了。要不是二珠机灵,及时把文件烧了,你今天回来还能见着活人?庄里还不知道死多少人呢?”梁万禄说:“你们不知道,那些文件有多么重要。为了保存那些文件,有两个战士受伤流血,差一点把命搭上。那里还有上级领导的重要指示,还有中央首长的讲话。你们娘俩可倒痛快,一把火都烧了。”沉默了一会儿,梁万禄说,“我等着挨批评或受处分吧。” 梁万禄喜得老儿子(4) 斜愣眼是汉奸 梁万禄把心情平静平静,问妻子,“你说鬼子来了三次?有汉奸跟着吗?”妻子说,“有几个警防队的跟着,都不认识。”二珠擦了一下眼泪,说:“狼窝铺斜愣眼来了,没有进院子,我在梢门口看见的。他用手指着这边说了一句‘那边就是梁万禄家’。” 斜愣眼家住狼窝铺,因为眼睛有毛病,看人总斜眼看,人们就叫他斜愣眼。斜愣眼姓卜,叫卜仁,多数人不记得他的名字,都叫他斜愣眼。大家一直这样叫,习惯了,他也不介意。家长起名字的时候,意思让孩子长大了,要讲仁义,可是忘了,卜姓和仁字搭配在一起就有点不伦不类了,叫清楚了叫卜仁,叫不清楚就成了不仁。小的时候,别人拿他开玩笑,就叫他不仁不义。他听了觉得挺别扭,还不如那个斜愣眼好呢,不愿意答应。于是别人叫他斜愣眼,他反而痛痛快快地答应。斜愣眼从小就好吃懒做。他父亲一辈子积攒的家业,供他在县城念书,被他吃喝嫖赌抽大烟,很快都败光了。菸瘾犯了,没有钱就偷鸡摸狗坑蒙拐骗,钱到手就去抽大烟。他到西新庄偷东西时被抓住过,人们知道他是邻庄狼窝铺的,打了几巴掌,踢了几脚,数落一阵子就放了。 梁万禄问二珠:“他还说什么了?” 二珠说:“我就听见那么一句。” 妈妈说:“后来何旺说,当时若不是他告诉翻译这家是梁万祥家,不是梁万禄家,梁万禄光杆一个人在赵各庄,警防队也帮助这么说,那天还不知道出啥事呢。” 二珠说:“斜愣眼真是坏透了。” 梁万禄说:“县里锄奸人员正收集他的罪证。只要有确实证据证明他当了汉奸,他就快活到头了。” 二珠说:“我看他就是汉奸。” 梁万禄说:“就凭那句话还不行。如果他不是汉奸,只是在鬼子威胁下说了实话,就不能当作汉奸处置。” 其实斜愣眼真是汉奸。斜愣眼听说给日本鬼子干事钱来的快,有钱到大烟馆抽大烟,什么都愿意答应。给鬼子干事,有日本鬼子撑腰,还可以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于是,斜愣眼投靠了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在滦县和赵各庄抓梁万禄,抓几次都扑了空。听说西新庄有梁万禄的弟弟梁万祥。决定到梁万祥家里搜查,找出私通八路的证据,或者能找出抓梁万禄的线索。 狼窝铺有个瓦匠叫吴希薄,同梁万禄处的不错,也是定了亲的亲家。这是因为吴希薄的三女儿吴素花同梁万全的儿子二晨从小定亲。梁万全是梁万禄的亲哥哥,吴希薄也就成了梁万禄的亲家。吴希薄到西新庄去,也经常到梁万禄家。后来,梁万禄一家到了关东。1942年梁万全去世了。按照老规矩,父母亲去世,儿女三年以内不能结婚,当时二晨已经十七,起名梁均。吴素花已经十五了,本来打算过了年就结婚,再拖三年就有些大了。还有一个不破坏老规矩的办法,就是马上结婚,先拜天地。拜完天地,立刻到后边脱了喜装换上丧服,发送老人。梁均和吴素花就这么匆匆忙忙结婚的,这是后话,放下不提,还说这个汉奸斜愣眼。 斜愣眼听吴希薄说过西新庄的梁万禄,还说过梁万禄住的院子外边就是五道庙。听说鬼子要找梁万禄,斜愣眼想起吴希薄说的话,觉得自己向鬼子立功得到更多奖赏的时候到了,主动说他知道梁万禄家就在西新庄,愿意带人去搜查。 那天,鬼子要去西新庄,还专门从榛子镇带来一些警防队。警防队长朱印范一听说要到西新庄搜查梁万禄的家,就知道一定有人向鬼子告密了。自己是西新庄的姑爷,亲自去容易暴露,就派了一个暗中支持抗日的亲信带队,并悄悄叮嘱,“要记住,西新庄没有梁万禄。那里住的是梁万禄的弟弟梁万祥。梁万禄住在赵各庄,没成家。”临出发,朱印范告诉带队的:“我的话你记住没有?如果不能很好完成任务,我饶不了你。” 第92页 领队的告诉带去的警防队的兵,一切听他的。到了西新庄,斜愣眼告诉鬼子梁万禄住的院子。翻译也是吃两边饭的,提出找个当庄老百姓再问问,恰好问到何旺。何旺当然知道应当怎么说。这时,警防队领队也上前说,以前就听说梁万禄不住在西新庄,看来这是真的。日本鬼子不甘心,到梁万禄院子里连续搜查了两次,没有搜查着值得怀疑的东西。过了两天又杀个回马枪,还是一无所获。斜愣眼得到的是一顿重重的嘴巴,打得鼻子嘴流血不止。 斜愣眼挨了打,去找吴希薄问个究竟。他以为他领着鬼子到西新庄搜查梁万禄的事吴希薄不知道。吴希薄是什么人哪,那也是抗日的,能不知道梁万禄和梁万祥两个名字的事? 斜愣眼装作没事的样子,见到吴希薄问:“大叔,那天你不是说梁万禄住在西新庄五道庙那儿吗?那里怎么住的是梁万祥呀?”吴希薄一听,冷笑一声说:“你是不是带领鬼子到西新庄搜查梁万禄去了?你给鬼子干事了?”斜愣眼说:“没有,没有。我随便问问。”吴希薄说:“你小子吃喝嫖赌不学好,看日本鬼子的钱好挣,说不定当了汉奸了。”斜愣眼说:“没有,没有,咱们哪能干那种缺八辈德的事呢。”吴希薄说:“没有就好。你要当了汉奸,小心你的脑袋就不是圆的了。”说完就要走,斜愣眼追上又问:“大叔,我今天到西新庄办事。那天你说五道庙那里住的是梁万禄,怎么如今是梁万祥了?”吴希薄立刻警惕起来:“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五道庙那里住的是梁万禄?那里住的就是梁万祥,梁万禄是他哥哥。我说你老问这个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若有什么歹心,那便衣队的利害,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若做出对不起老祖宗的事,你先摸摸你的脑袋是圆的还是扁的。”吴希薄说完转身走了。斜愣眼楞楞地站在那里,心想,那天吴希薄根本就没有说梁万祥的事,这里肯定有问题,那里住的肯定是梁万禄。可是又一想,那便衣队神出鬼没,自己真要是告诉日本人,把梁万禄抓住我这脑袋不一定哪天也得被便衣队用石头砸碎了。哼,我才不那么傻呢,亏老本的事可不能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关这次日本鬼子搜查梁万禄的情况和斜愣眼的活动,分别从榛子镇警防队朱印范和狼窝铺吴希薄那里来的情报汇集到滦县抗日政府。政府决定密切注视斜愣眼的活动,并通过吴希薄转告斜愣眼的父亲,对斜愣眼提出警告,希望他改邪归正,为冀东抗日,为父老乡亲做一点有益的事。如果再有汉奸行为,立刻除掉。斜愣眼听到父亲转告的抗日政府的警告,有些害怕了。在鬼子再一次追问梁万禄是不是住在西新庄的时候,斜愣眼承认是自己弄错了,结果又挨了几个耳光。 几天后,日本鬼子给斜愣眼来了指示,限他在一个月之内,必须找到有关梁万禄的有价值的确实情报,如若不然,就要到日本宪兵队去交代。到宪兵队,那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从那里出来的人,不是躺着出来,也得扒掉几层皮。一想到这些,斜愣眼就心惊胆战。这回,斜愣眼可左右为难了。为日本人出力当汉奸,便衣队要自己的命;不给日本人出力,日本人扒自己的皮。原来以为日本人的钱好挣,煳弄些钱过大菸瘾,并没有真想当汉奸。如今这汉奸勾当像鬼魂附体似的,围着自己不散。斜愣眼越想越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走上这条给日本人干事的路。不给日本人干事?哪来的钱过菸瘾哪?那菸瘾犯了,如万箭钻心,比死了还难受。唉,一切都是这大菸瘾害了自己。大烟不戒,没有活路。戒大烟?谈何容易。自己不是没有想过戒菸。三天不抽就受不了,自己这辈子是戒不了啦,下辈子说啥也不能染这份要命的大菸瘾。下辈子的事是下辈的,可眼前怎么办?一个月的期限,到日子没有情报就得扒皮。便衣队要自己的命?也许小心一些不被便衣队知道就行了,先过日本人这一关吧。 斜愣眼遇到节振国(1) 斜愣眼像个幽灵似的,来到赵各庄,东走走西逛逛。这里听听,那里听听。没用几天工夫,就打听到梁万禄在王泰脚行当车把式。这天上午,斜愣眼来到王泰脚行找梁万禄。脚行的人问斜愣眼,找梁万禄有什么事。斜愣眼说,没有什么大事,是朋友,来看看。脚行的人告诉他,梁万禄早已经不在这里赶车了。斜愣眼问,到哪里能找到他。脚行的人说不知道。斜愣眼又问,有没有知道的。脚行的人告诉他,有一个车把式可能知道,不过赶车出门了,三天以后回来。三天后,斜愣眼又来了。脚行的人告诉他,认识梁万禄的人正在屋子里。斜愣眼进到屋里,一个大个子站起来,问斜愣眼:“你是梁万禄的朋友?” 斜愣眼说:“是的。” 大个子问:“你是梁万禄的朋友,你们一定很熟悉了?” “那是,那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梁二叔还真有点酒量。”斜愣眼知道梁万禄排行老二,而且是吴希薄的朋友,年龄一定同吴希薄差不多,于是把梁万禄说成二叔,以便证明自己真的认识梁万禄。 大个子说:“哦。你们经常在一起,是好朋友了。” “那是,那是,前些天我们……”刚说到这里,斜愣眼知道说走嘴了,下边把‘还在一起喝酒了’的话咽了回去,眼珠一转接着说“我们找他,没有找到。” 第93页 大个子眼眉轻轻一动,说道:“我知道了。梁万禄现在自己赶车了。晚上,他会在家里抽菸。你可以到家里去找他。他住的那个地方太偏僻,不好找。你知道吗?” 斜愣眼说:“对,对。二叔也有这么一口神累。不过,二叔从来没有说过住在哪儿,还得麻烦请这位大哥,晚上带带路。” 大个子笑了一下,说:“好吧。晚上日头落山的时候在这儿等你。” 晚上,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大个子站在王泰脚行大门口等斜愣眼。身上穿着一个灰色大衫,腰里扎着腰带,大衫前摆斜着掖到腰带上,右胳膊的袖子捲起一小段,里面的白衬衣袖口露在外面。不大工夫,斜愣眼来了。一见面,大个子打声招唿说,“老弟咱们走吧,天快黑了。”斜愣眼说:“不着急,就当遛弯了,慢慢走,反正也没有急事。”说着,两人熘熘达达地往西大街走。没有走出多远,后边从一个角门里出来三个人,也熘熘达达地跟着往西走。大个子用眼角一扫,看见这三个人,两个穿着短衣服,一个穿着大衫。这大衫也是把前摆的一个角斜掖到腰带上,一个袖子卷一小段,露出里面的白衬衣袖口。大个子看着那人跟自己一样的打扮,脸上闪过一丝笑容。大个子斜愣眼问:“老弟,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请问大名,在哪儿高就。”斜愣眼说:“在下姓卜,名卜仁。唉,我这名字从来没有人叫,大家都叫我斜愣眼,你不见外,也叫我斜愣眼吧。”大个子心想,卜仁,‘不仁’,有意思,人随其名呀。斜愣眼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唿?”。大个子说:“我的名字也没人叫,都叫我大个子。你也就叫我大个子吧。”两个人边说边往前走。后边的三个人,时而快一点时而慢一点,总是跟在后边。大个子和斜愣眼都看见了,可谁也不在意。越往前走,道路越坑坑洼洼的,房子越来越破烂,到后来简直成了一些破烂棚子。大个子来到一个低矮的棚子前,一对木板门,虚掩着。门上的秦琼、敬德门神画已经破烂得几乎看不出是谁了。大个子一推门,门开了,向屋里大声说:“大哥,我们把你的老朋友‘护送’来了。”屋里答应道:“快请进来。”里屋门挂着一个旧门帘。大个子一挑门帘,两人进到屋里。炕上放着一个桌子,桌子上点着油灯,一个人面朝里侧身子躺着。斜愣眼一看,以为这人正在抽大烟,不过,屋子里没有抽大烟惯有的那种味道,不免心里有些蹊跷;刚才大个子说‘我们’,难道还有其他人?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掏怀里的枪,没有掏。炕上的人见两个人进来,马上坐起来说:“请坐,请坐。”转脸问大个子:“这位朋友是……”。大个子忙说:“你的老朋友呀,怎么,不认识?”斜愣眼一看这人方脸浓眉,三十来岁,一脸正气,立刻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心里纳闷,梁万禄应该同吴希薄年龄差不多,应当是四十多岁才对呀,这人怎么这么年轻,是梁万禄吗?斜愣眼稳了一下神,试探着说道:“您不是梁万禄二叔吗,我是狼窝铺的卜仁,就是斜愣眼。您忘了?”。一脸正气的人说:“卜仁,知道,不错,是‘不仁’。你找我有什么事?”大个子站在旁边,不动声色。 斜愣眼嘴角稍稍提起一点,说:“二叔,大侄子我如今在榛子镇给一个东家当跑腿的。东家特意让我来找二叔,请二叔到榛子镇去一趟。”一脸正气说:“请我做什么?”斜愣眼说:“东家没说,但是肯定是好事。”一脸正气的人说:“你我没有见过面,你不怕我不是梁万禄?” 窗外有人,三个人都听见了。 斜愣眼要伸到怀里的手又放下来,声音沉稳地说道:“是与不是,不重要,既然你承认是梁万禄,我就当梁万禄请。我的差事就算完了。”一脸正气的人说:“呵,你的差事,就这么容易完了,我要是不去呢?”斜愣眼说:“去与不去,就依不得二叔了。”说着,眼角往窗户外边一扫,说:“进来,请梁万禄二叔。”话音刚落,从门外进来两个人,手里握着两把盒子枪,把住了屋门,枪口对准大个子和一脸正气;还有一个人,站在窗户台上,掀开上窗户,盒子枪对准屋里。 斜愣眼说:“梁万禄,请吧,今天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就去榛子镇。”一脸正气的人不慌不忙从炕上下来,穿上布鞋,站在地上。这时斜愣眼才看清,这人一脸正气中等稍高的身材,长的结结实实。只见他把腰带整理一下,把衣服抻一抻,问他:“你们东家,不会是日本子吧?” 斜愣眼一听这人在枪口下还敢用日本子这样的蔑称,身上一激灵,但是看看三个枪正对着一脸正气和大个子,又稳下神来。从腰里掏出一张纸,在一脸正气面前一晃:“事到如此,也就不需要瞒着了。我的东家是日本人。这是日本宪兵队的逮捕令。你被捕了。”斜愣眼对端枪的两个人命令道:“把两个人都给我捆起来!”一个人立刻从腰里掏出绳子,把大个子和一脸正气的双手反背着捆到一起。 斜愣眼把逮捕令装到怀里,掏出手枪,在手里转了一下又插入怀里,眼皮一抬,说道:“走吧。” 第94页 一脸正气说道:“别急,我们跑不了,也不想跑。朋友,给个明白话,好不好。你为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事?” 斜愣眼说:“那好,我实话告诉你,你鼓动民众抗日,是滦县抗日政府的什么头头,杀死过日本皇军。日本人抓你几次,都没有抓到,到西新庄也没有找到你。今天该我好运气,你们栽到我的手里了。” 一脸正气说:“你当汉奸,就不怕游击队敲碎你的脑袋。” 斜愣眼说:“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这次,神不知鬼不觉把你们二位抓去,往日本人那里一交,这差事就完了。他什么游击队便衣队的,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大个子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说道:“我说你损不损哪。你就不怕这两个弟兄回去把你的事给你说出去?” 斜愣眼说:“不会的。他们都是警防队的,都是给日本人干事的。他们如果说出去,他们也就没命了。” 斜愣眼遇到节振国(2) 一脸正气说:“我说斜愣眼,前些日子,抗日政府给你的警告,你肯定知道了。你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为日本鬼子卖命呢?” 斜愣眼说:“警告,我知道。如今是日本人强大,八路军游击队都长不了。谁都得投靠个可靠的靠山哪。说心里话,抓你们,我也不想干,可是不干不行啊。那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会扒我的皮要我的命。”斜愣眼用眼睛看了看一脸正气和大个子,“行了,该说的都说了。走吧。时间不早了。” 一脸正气说:“是呀,该说的都说了,我们全明白了。”斜愣眼说:“明白就好,走吧。”一脸正气突然命令:“捆起来!” 斜愣眼听了一愣神,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两个警防队已经把斜愣眼的胳膊狠狠地拧在身后,从斜愣眼的怀里掏出手枪和逮捕证,递给一脸正气。一脸正气和大个子捆着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大个子用绳子把斜愣眼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脸正气看了一眼逮捕证,装在怀里,说:“这可是个有意思的纪念品。”看了一看斜愣眼说:“你呀,就知道死心塌地当汉奸,就不知道抗日军民是如何团结一致抗日,对付你的日本主子和你们这些汉奸的。你带来的这三位警防队弟兄也都是抗日的。就连你们日本主子身边,也有我们的抗日志士。”斜愣眼头上流着冷汗,腿已经发软。慢慢醒过神来,说道:“我知道我今天是完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梁万禄?”一脸正气说道:“你想抓梁万禄?就像你这样的笨蛋,再搭上十个也休想找到他。他要找你们,却是易如反掌。”斜愣眼问:“你是哪一位,可以告诉我吗?”一脸正气说:“可以。我是节振国。” 一听说节振国的名字,斜愣眼叫了一声“我的妈呀”,两腿立刻一软要往地上坐。两个警防队把他架起来,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站好,别装熊。” 斜愣眼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哀求说:“我知道我完了,能给我个枪子不让我受罪行吗?” 节振国说:“你先别想死想活的。你该不该死,得由抗日政府决定。但这几天你是回不去了。有一件事,让你办。”斜愣眼说:“节长官,你让我办什么都可以,只要留我一条狗命就行。”节振国说:“什么狗命不狗命的,你在日本鬼子面前也是这么低三下四的?一副奴才像,我最看不惯。”斜愣眼说:“是,长官……不是……”大个子:“别长官长官的,别把日本鬼子那一套拿到这儿来。”斜愣眼说:“是。” 节振国说:“这里有两封信,以你口气写的,你抄写一遍。这儿有铅笔。一封是给警防队的,你不能回去,梁万禄也没抓住,跟你来的三个弟兄总得回去,他们好有个交代;一封是给你们家的,你几天回不去,总得告诉你们家一声。你抄写的时候,哪句话不是你习惯的口气,可以改一改,但是总的意思不能改。”斜愣眼说:“是,是,是。” 节振国说:“把绳子给他松开,好好抄写。不过你可放明白点,不要心存侥倖,想逃跑,现在放你跑十步远,这大个子也会像抓小鸡一样把抓回来;跑出五十步,也能一枪把你定住;想动手,就你这样的,让你八个。” 斜愣眼看了大个子一眼,那魁梧的身材,那机灵的眼睛,腰间衣服里一个鼓鼓的东西,那一定是手枪,连忙说:“是,是,是。我老老实实的。” 第二天,榛子镇警防队和斜愣眼家里都知道斜愣眼没抓着梁万禄,又不知去向。 这真是 吃喝嫖赌鬼夺魂,认贼作父害乡亲。 坑人终归坑自己,早晚报应不由人 杨家院庄初战大捷 梁万禄组建游击队李司令交给新任务 民不畏死何所惧,军有智谋兵如神。 待到遍地刀枪起,笑看日寇剩几人? 毛主席讲冀东游击战争(1) 1938年6月上旬的一天,滦县县委委员张贺民通知梁万禄再次参加训练班。并且告诉他,这次讲课的还有李任民,另外还有一个新来的王瑞清,这两个人都是老革命。 第95页 梁万禄说:“我参加过一次训练班了,怎么又参加?现在的工作千头万绪,忙得不得了。” 张贺民说:“再忙,也得学习。不然,往往忙不到点子上,做事情事倍功半。培训了,学习了,认识提高了,抗日工作方向、目标、方法更明确,做事情就会事半功倍。” 梁万禄说:“照你这么说,这次训练班内容同以前的不同了?” 张贺民笑着说:“不瞒你说,以前的训练班,我也参加过。如果说以前的训练班,算作培养抗日干部的普及班,那么这次训练班是培养抗日干部的提高班。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也是刚刚参加完训练班。这次训练班,只有四五天时间,主要是讲毛主席最近写的游击战略。内容非常丰富,非常重要,还会发一些学习材料。你好好学学,会大有长进的。” 训练班在滦县南边的大门庄举办。这次训练班虽然也是秘密进行的,但是外紧内松。大家分散住在各家中,穿着打扮,都要像当庄人一样。没有事不能在庄里走来走去,不能引起外人的注意。为了训练班的顺利进行,还在庄头秘密设置了岗哨,昼夜不间断。庄里的游击小组,总是处于戒备状态,夜间睡觉不脱衣服,头朝炕里,武器放在身边,一有情况就可以冲出去。训练班的学员睡觉不让脱衣服,以便有情况行动迅速。但是在训练班上却显得宽松得多。上次训练班不许记笔记,这次不仅允许而且要求大家凡是能记笔记的都要记好笔记。当然这些笔记在训练班之后要绝对保管好,不能随便给不可靠的人看,更不能落到敌人手里。训练班上,不像上次那样彼此称唿编号,搞得心情紧张;这次大家互相叫名字,有时间可以互相聊聊家常,在不泄密的情况下还可以谈谈工作心得。有些人原来不认识,短短四五天就成了好朋友。 课程主要是结合毛主席在5月份写的《抗日战争的游击战略问题》一文展开的。毛主席的文章不是原文,而是由一份在延安的听课笔记整理后油印出来的。 培训班主要课程是政治课和军事课两门。政治课由王瑞清讲,军事课由李任民讲。政治课,主要讲抗日形势、中日两国力量对比(包括整体对比与局部对比)、战争性质(侵略战争与保卫祖国战争)、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战争的基本原则(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军事课,主要讲游击战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游击区与根据地、利用地形地物、游击战术等。其中游击战术讲解十六字箴言: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驻我扰。 讲课中不少术语大家听起来都非常新鲜,课讲得深入浅出,风趣幽默,大家非常喜欢听。王瑞清是湖北口音、李任民是河南口音。个别词语听不清楚的,就由高贝之翻译、解释。高贝之成了助教。 在讲解游击区与根据地部分时,讲到冀东的抗日战争应当採用怎样的战略战术,李任民特别强调:“毛主席写的《抗日战争的游击战略问题》虽然是针对全国的抗日战争情况写的,可是毛主席也专门研究了我们冀东的具体情况,给出了明确的指示。毛主席说:‘有些地方的游击战争,全部活动地区开始都是游击区,例如冀东的游击战争。那里已有长期的伪政权,当地暴动的民众武装和从五台山派去的游击支队,整个活动地区开始都是游击区。它们在开始活动时,只能在此区中选择好的地点作为临时的后方,或叫做临时根据地。要待消灭敌人和发动民众的工作开展了之后,才能把游击区状态消灭,变为比较稳固的根据地。’毛主席还说:‘由此可知,从游击区到根据地,是一个艰难缔造的过程,依消灭敌人和发动民众的程度如何而定其是否已从游击区过渡到了根据地的阶段。’” 王瑞清补充道:“这是说,我们在这里进行的游击战争,开始是没有根据地的。要求我们要充分发动民众,组成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瓦解敌人,消灭敌人。到了一定程度,我们就有了临时根据地。再进一步,才能从游击区过渡到根据地。毛主席说这是一个艰难缔造的过程。这个缔造过程是要流血牺牲的。我们今天在座的同志,有可能就要在这个艰难的缔造过程中流下鲜血,甚至献出生命。我们的革命同志,我们的布尔什维克们,是不怕流血和牺牲的。同志们在培训后都将是抗日游击队的骨干。为冀东抗日战争的胜利,去赴汤蹈火。” 王瑞清越说越激动了,眼睛里放射着光芒。大家也都受了感染,心潮澎湃起来。有人大声说:“我们一定按照毛主席说的去做。让毛主席放心,我们一定把冀东的游击战争发动起来,狠狠消灭敌人,消灭日本鬼子。” 梁万禄把激动的心情平静了一下,说:“大家注意到没有,毛主席的这段话还给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从五台山派来了游击支队。我想这支游击支队,肯定是正规八路军,来到冀东打游击。这对我们冀东的抗日游击战争将是一个很大鼓舞和有力支持。两位老师,能不能把这个游击支队的情况给大家多介绍介绍。” 王瑞清说:“这个情况我也听说了。实际派来的不是一个支队,而是两个支队,叫做一个纵队。一个是宋时轮领导的原来在山西五台山一带活动的第十二支队,一个是邓华领导的在平西活动的第十一支队。两个支队合称八路军第四纵队,按照朱总司令和八路军总部的命令已经向冀东挺进了。这些情况,有的是从内部传来的,有的是敌人报纸上披露的。更详细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第96页 李任民说:“敌人报纸上,报导了他们是如何打击我第四纵队的,可是第四纵队却在不断东进。敌人的谣言不攻自破,却给我们提供了消息:第四纵队在一步步向冀东挺进。” 大家听了立刻活跃起来,各个喜形于色。 毛主席讲冀东游击战争(2) 梁万禄说:“这个消息实在让人高兴,此外,我觉得要尽快行动起来。不要等到第四纵队打到冀东我们才大显身手,我们应当尽快把民众大规模地发动起来,以抗日游击战争的新局面迎接他们。” 李任民说:“对。这正是这次训练班的目的。训练班结束之后,大家立刻按照上级的统一要求,发动民众,以各种形式建立抗日组织。时机一到,冀东的抗日风暴将像火山爆发一样,抗日洪流席将卷整个冀东。” 下课了,梁万禄长时间回味着毛主席高瞻远瞩的指示和部署。 以前,梁万禄从别人的讲话中,或者从秘密传递的地下刊物中得到一些毛主席的军事论述,这次比较系统地学习了毛主席有关游击战的军事论述。梁万禄把毛主席的战略思想同中国古代的军事着作进行比较,深深感到,其他军事着作和思想,只能用于局部,用于参考,而在抗日战争的整体上,在战略上,在指导思想和方针政策上,只能用毛主席的《抗日战争的游击战略问题》。梁万禄感到,这次训练班太重要了。 训练班上还发了中共河北省委办的《火线》杂志和中共冀东地下党组织办的《先锋》半月刊。因为刊物不多,几个人才能分到一本。别人手里的杂志有重要文章,梁万禄写字快,晚上就借来抄。 训练班上还教大家唱《义勇军进行曲》。以前梁万禄在关东张作霖队伍中当兵的时候也学过唱歌,但他那时候觉得唱歌只是壮气氛,大家扯着脖子喊叫就是了,喊得头嗡嗡发胀,一点意思也没有。这次学唱《义勇军进行曲》,感到让人振奋,让人热血沸腾。在大家雄壮的歌声中,感觉到大家正准备冒着日本鬼子侵略我中华的炮火,前进!前进!冲上去,同鬼子拼杀,拼个你死我活。不,不是硬拼,是巧妙机动地利用游击战的战略与战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 不杀鬼子了? 一天,县委领导派人把梁万禄叫到一个秘密联络点。梁万禄一进屋,看见不仅县委领导在,周文彬也在。周文彬正在抽自己卷的旱菸筒子,屋子里烟雾腾腾。县委领导与周文彬显然已经谈了一会儿了。 梁万禄高兴地与老周边握手边说:“今天是什么风把老周吹来了?” 周文彬说:“老梁,这些日子忙啥呢?” 梁万禄说:“这不训练班刚完,我琢磨着,怎样多杀几个鬼子。” 周文彬说:“我们俩叫你来,正想同你谈谈这件事。” 梁万禄说:“好哇。你说杀哪儿的鬼子。只要是他们零星几个人出来,我准保有办法把他们杀了。好好长长咱们冀东老百姓的志气,让小鬼子知道,他们可以任意横行霸道的的日子到头了。” 县委领导对周文彬说:“你看,你看,又来劲了。” 周文彬说:“你不要再花心思,冒风险,去袭击那些零星的鬼子,要把心思放到发动民众,提高广大民众的抗日觉悟和组织抗日队伍上来。” 梁万禄:“怎么,不杀鬼子了?” 周文彬:“不是不杀鬼子,是时机没到。你们领导向我汇报了你的情况。你干的不错,勇敢,有智谋。杀了好几个鬼子,大长了民众的抗日信心。你杀鬼子的那些办法,以后会大有用场的。现在暂时停止,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动他们。” 梁万禄转过脸来问县委领导:“这是咋回事?零星鬼子出来,就是到嘴边的肥肉,怎么能不吃呢。再说,我们手里有几条好枪,不等鬼子发现我们,就把他们消灭了。如今鬼子很少有三三俩俩的出来了。他们是害怕了。对了,你们领导班子不是也贊成这样做的吗?” 县委领导说:“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是把你的事作为成绩,作为先进典型向老周汇报的。可老周不同意这么做。开始我也想不通。其他县,也有些地方组织小股游击队,袭击零星日本鬼子。这些事迹在群众中广为流传,造成非常好的影响。老周不同意,我开始也不明白。听了老周讲的道理,我才明白的。老周,还是你给他说说吧。” 周文彬说:“老梁,你听说没有,现在鬼子汉奸到处搜查我们地下党,追剿游击队,而且已经给我们本来不多的游击队造成了一定损失。这些人可都是我们抗日的骨干,是党和革命事业的宝贵财产呀!” 梁万禄说:“听说了。有的地方还有人让鬼子汉奸抓住了,死了几个游击队员。打仗这事,还能不死人的。干革命就不能怕死,怕死还干什么革命。我们想杀鬼子,鬼子当然要抓我们,杀我们的。我们知道打仗的基本原则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在消灭敌人过程中,自己有所损失也是正常的。” 接连三天唱《王佐断臂》(1) 周文彬说:“你这话,也对也不对。说你说的对,是你的分析都对。说你说的不对,是行动时机没有到,因而不能更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更大限度地消灭敌人。我问你,你总共消灭了几个鬼子?照这样下去,不用说别的地方,仅仅滦县的鬼子和汉奸多少年才能消灭干净?要知道,目前敌人的力量比我们的力量大得多。你消灭那零星几个鬼子,对在冀东的鬼子汉奸整体力量来说,那根本算不了啥。再说,人家一成帮结队地出来,你还敢动手吗?说到保存自己。这几次,你是没有被鬼子汉奸看见。如果被他们看见了,你还怎么保存自己?跑?能跑得了吗?跑到老百姓那里,遇到有觉悟的老百姓,可以把你藏起来,如果遇到胆小觉悟不高的,也就不藏你。如果有人在敌人的严酷威逼之下,把你供出来,还有你的好?再说,你们总共有几个人?如果鬼子汉奸知道了你们的底细,不断跟踪你们,派出军队围剿你们,你们还有个跑?所以当务之急是大力秘密发动民众,组织各种形式的抗日力量,救国会、自卫会、妇救会,凡是有利于抗日的团体大量建立起来。通过这些团体,把广大民众动员起来,同心同德投入到抗日斗争中。要组织更多的抗日队伍,要有大量的青壮年加入进来。组建大量的抗日联军和游击队。让冀东到处都是打击敌人的力量。还要争取伪军反正。能争取的敌伪军队、保安队、警防队,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尽量秘密争取过来,加入到我们的抗日行列中。发动冀东广大农工商学兵,甚至地主、绅士、老闆、小贩、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只要是愿意抗日的,不藉机坑害老百姓的,都集合到抗日大旗下。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有枪出枪。到时候,一声令下,整个冀东就像火山突然爆发一样,到处是抗日的烈火,到处是对准鬼子汉奸胸膛的枪口和砍向他们头颅的大刀。让他们烧死在全民族抗日杀敌的烈火之中。让他们闻风丧胆,让他们胆战心惊,把他们全部烧死。不管是小股、中股,还是大股鬼子汉奸,一律消灭之。另一方面,如果他们调集来更多更强的鬼子军队,依仗洋枪洋炮追剿我们,我们依靠广大有觉悟的民众做掩护,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民众之中。这样的局面,才是我们要达到到局面。” 第97页 县委领导说:“听见了没有?以前咱们想的,都是小打小闹。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全民族抗日战争。” 周文彬说:“也只有这样,才能消灭强大的日寇和汉奸政权。打仗就要有牺牲,这是免不了的。我们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但是,不怕死不等于轻易的去死。如果没有全民族的抗战,我们的人就是死得再多,也消灭不了强大的敌人。这不是我们的目的。只有全民族抗战,才能消灭敌人,光復冀东,拯救华北。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梁万禄静地听着,想着,慢慢说道:“我明白了。眼前的工作要立刻从利用小股游击队消灭零星敌人,转变到大力发动民众的轨道上来,迎接大规模的全民族抗日高潮的到来。” 县委领导说:“这就是咱们全县目前抗日活动的重点。” 按照多余屯会议的部署和县委对最新工作重点的调整,人们立刻投入到发动民众,秘密组织抗日力量的行动中。李任民、张贺民到港北村一带活动,梁万禄到榛子镇、赵各庄一带活动。 榛子镇有个叫王达忠的高小教师。平时就在一些人中悄悄传播爱国抗日思想。给学生讲课,也经常讲我们都是中国人。我们中国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我们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常常给学生讲岳飞、文天祥一些着名爱国志士和他们的英勇事迹,激发学生们的爱国心。 王达忠同梁万禄老早就认识。有一天梁万禄到榛子镇去,见到了王达忠,他们俩随便聊家常。聊着聊着,就聊起如何激发学生的爱国心来。王达忠说:“我给学生们讲一些爱国志士,抗击外来侵略,报国保家的事。可是我还想讲讲在外国侵略者统治下的人民如何起来反抗的故事,我又一时想不起来合适的。你有没有这样的故事,帮我找一个。” 梁万禄稍加思考,说:“有呀。《王佐断臂》也叫《双枪陆文龙》的故事就非常合适呀。宋朝陆登守城,兵败被金兀朮杀害,儿子陆文龙被金兀朮掠去,收为义子,学得一身好武艺,手使双枪。几次打败岳飞的战将。后来岳飞知道这个北国战将是陆文龙,原来大将陆登之子。就派了王佐,到北国军营,说服了陆文龙。陆文龙暴动,大败金兀朮,投奔了岳飞帐下,回到宋朝,为抗击金兵作出了巨大贡献。” 王达忠说:“这个故事非常合适。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以前我听说过,但是知道的非常少。给学生讲,就得知道得越详细越好,这样讲起来才生动,学生们才愿意听。可是让你详细说起来,你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你有没有这本书,借给我好好读读?” 梁万禄说:“我想想。书我可没有,不过我记得以前我抄过《王佐断臂》的影卷,就是唱驴皮影的唱本,我家里好像还有一本。我回去找找。找着的时候,抽空我给你带来。” 没过几天。梁万禄把这本影卷找来了。王达忠细细阅读起来。 故事说的是宋朝年间,金兀朮率大军兵逼临安,潞安州守将陆登抗击到最后,城破,陆登与妻子双双壮烈自刎而死。陆登死后,尸体仍然昂首站立。金兀朮见了,佩服万分,厚葬了陆登夫妇。金兀朮把陆登的儿子陆文龙和乳娘掠走,并收陆文龙为义子,起名完颜文龙。十六年后,陆文龙练一身好武艺,手使双枪,勇冠三军,大破宋军。元帅岳飞苦思无计,统制王佐闻知,自断左臂,疼得昏死过去,醒来到金营诈降。金兀朮得知王佐为劝降岳飞投奔金兀朮被砍掉左臂,信以为真,十分同情,把王佐留在金寨,并起名苦人儿。文龙爱慕宋人歌女柳瑞云,遭其拒绝。诈降成功在金营叫做苦人儿的王佐,说通乳娘与瑞云,利用洞房,说书讲古,让文龙明白身世,反出金寨,回归宋营,帮助岳飞大败金兀朮。 课余时间,王达忠多次给学生讲这个故事。有时候讲着讲着来了兴趣,还按照影卷中的唱词哼着唱起来: 说王佐,真英雄, 为解元帅难, 为见陆文龙, 自断左臂死復生。 诈降金营施巧计, 文龙方知自己名。 兀朮竟是杀父敌, 手舞双枪反金营。 归得岳飞帅旗下, 天崩地裂战金兵。 杀退金兵千里远, 王佐断臂头一功。 …… 在梁万禄和王达忠建议下,榛子镇皮影院连续三天唱《王佐断臂》。从此,王佐断臂的故事在榛子镇和周围的村庄家喻户晓。 抗日活动把梁万禄和王达忠两个人更加紧密的联繫到一起了。现在上级组织又让他们共同在榛子镇一带秘密建立抗日救国会,发展成员,组织小股游击队。从其中最优秀的人中再秘密发展中共党员。 接连三天唱《王佐断臂》(2) 榛子镇周围有好多地主组织的联庄会。这些联庄会的武器比较好,成立的也比较早,势力很大。散落在这一带民间的枪枝,大部分都被联庄会收缴去了。联庄会听说别的地方成立的救国会是共产党领导的,他们本来就仇恨共产党,于是到处造谣说,救国会是共产党领导的,不要听信共产党统一战线的蛊惑。说救国会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实际是要共产共妻。并扬言,谁要是参加救国会就是同联庄会作对,就杀掉谁。联庄会还打出保护老百姓的旗号,说现在到处起土匪,联庄会可以保护老百姓,不受土匪的欺负。在抗日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形势下,这些联庄会也放出风来,说他们也是抗日的。这样的欺骗宣传和威吓起了相当坏的作用。榛子镇的一些商号店铺,不明白联庄会的真相,在联庄会收取保护费的时候,不少人如数给了,甚至有些人说联庄会的一些好话。榛子镇的老百姓见联庄会势力大,谁也不敢惹。这样,在榛子镇发展抗日组织,建立救国会就遇到很大困难。 第98页 梁万禄和王达忠分析了榛子镇的这种形势,认为在这里很快建立并发展较大的抗日组织和抗日救国会时机还不成熟。只有揭露联庄会的本质,才能让老百姓认清他们的真面貌,才能瓦解他们,大量群众才能站的我们这边来,建立并发展广泛的抗日救国会。现在只能在一些可靠又愿意听信我们共产党抗日主张的人员中秘密发展一些精干力量,为以后我们抗日力量大发展打下基础,准备骨干。这部分工作,主要由王达忠承担。同时,应当在榛子镇周围的农村中,在这些联庄会影响小的地方,积极发展建立抗日救国会。有条件的村庄可以建立抗日游击小组。这部分工作,主要由梁万禄承担。 梁万禄又秘密到榛子镇警防队找到队长朱印范。向他讲解了当前冀东的抗日形势。特别告诉他,八路军总部已经向冀东派来了正规八路军。这些八路军都是英勇善战,所向无敌的。冀东的日本鬼子和汉奸政权没有几天蹦头了。冀东人民会很快组织起来,共同抗日。到时候,希望朱印范不要成为抗日的障碍。 朱印范笑着说:“别人不知道,二爷还不知道你大侄子?要说抗日,我没有二话。你要说明天咱们一起去打日本子,今天晚上我就把可靠的弟兄集合好交给你指挥。你如果容我三天时间,我就能把这里警防队的大部分人拉出来。” 梁万禄说:“有大侄子这句话就够了。到时候,会告诉你怎么做的。现在行动还为时过早。你还是好好当你的警防队长,维持好榛子镇的治安。至于这些事,就不用我再嘱咐了吧。”说完这些事三个字,梁万禄用脚在地上划了一圈,意思是地下活动。 朱印范哈哈一笑说:“二爷,请放心,不管有什么好事或孬事,我都会让二爷知道的。” 梁万禄说:“还有一个事,我要告诉你,镇上学校的王达忠王老师也是我们的人。以后他的活动,你可以多照应。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可要找你算帐。” 朱印范说:“二爷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挺进步的,常给学生讲一些爱国思想和爱国故事。二爷放心,我会保护好他的。” 梁万禄说:“你还要注意联庄会。这些联庄会是地主武装。弄不好,会成为抗日的绊脚石的。你要多留心。特别注意,不要让他们坏了抗日大事。” 朱印范说:“这倒是个闹心的事。他们也说是抗日的。眼前还抓不住什么把柄。不少老百姓,对他们是半信半怕,不敢得罪他们。” 梁万禄说:“你多注意就是了。有什么情况,给我稍个信。” 梁万禄回到西新庄组织有进步思想、积极抗日的青年组成救国会,向他们宣传爱国抗日思想,告诉大家,八路军就要到冀东了,只要大家都起来,投入抗日的斗争中,冀东的日本鬼子和伪政权就会很快土崩瓦解,人民就可以当家作主了,冀东还是中国的冀东,人民的冀东。谁都要接受这场斗争的考验。在这场斗争中,谁积极抗日,谁消极抗日,谁还想死抱着日本鬼子和伪政权的臭脚不放,与人民为敌,大家都会看得清清楚楚。为了抗日,挽救中华民族,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不少地方都组织起来抗日游击队或者游击小组。在组织游击队时,梁万禄不直接问谁愿意参加游击队,而是先观察,看谁最积极,最坚决,让他们自己涌现出来。这样发自内心,完全自觉自愿参加游击队的人最坚决,最可靠,也最有影响力,再以这些人为种子,不断扩大游击队组织。 晚上,梁自堂来找梁万禄,说:“二太爷,咱们为什么不组织游击队呢?你如果支持,我愿意带这个头,在咱们庄立刻就组织起游击队来。” 梁自堂一个非常精明强干的小伙子。名字范自字,比范福字还晚一辈。范福字的称唿范万字的人为爷爷,按辈分,梁自堂自然要叫梁万禄为太爷了。 梁万禄说:“组织游击队同组建救国会不一样。救国会是群众组织,主要地宣传抗日,支持抗日。组织游击队,那要同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要不怕牺牲,弄不好会掉脑袋的。还必须非常坚定,被敌人抓住,要能够经得起严刑拷打而不说出别人和组织。因此组织游击队和参加游击队的人,要非常严格。” 几天后,梁自堂把最亲密最可靠的五个年轻人组织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游击小组。梁自堂带着五个热血青年,见到梁万禄,让梁万禄给以指导。梁万禄告诉他们三条,一条是坚决抗日,不怕流血牺牲,不出卖同志和组织;一条是不坑害百姓,处处保护百姓,这样才能得到百姓的支持,从而更好地对敌人斗争,游击小组才能发展;第三是服从滦县地下抗日政府的领导,这样才能同其他游击队密切配合,分散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消灭敌人。梁万禄还给他们讲解了游击战战术。梁自堂几个人听了梁万禄的话,信心百倍,表示秘密联络各自的有志抗日的亲朋好友,尽快发展队伍,将游击小组扩充为游击队,要在榛子镇范围内大干一场。 梁万禄又到赵各庄、前后小寨、刁家庄、狼窝铺、哑巴庄子。悄悄成立救国会或游击小组。悄悄说服百姓,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枪出枪,共同抗日。 接连三天唱《王佐断臂》(3) 在榛子镇的王达忠,也取得不小的进展。建立了几个救国会小组。还在学生中发展民先会,在商界组织抗日救国会小组,还在一些作坊、店铺的伙计中建立了抗日工会小组。这些都是秘密组织的,都不能让榛子镇的东、南、西三个住所的联庄会知道,更不能让警防队知道。尽管警防队长朱印范不会使坏,但是警防队中可有死心塌地跟日本鬼子的人。如果让这些人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第99页 梁万禄和王达忠互相交流了一下情况,向滦县县委做了汇报。滦县县委对他们俩的工作给予肯定。县委指示,不仅要做群众工作,组织各种救国会、游击队,还要加强对有爱国思想的伪势力,如伪警察的争取工作,如能争取暴动参加到抗日队伍最好,如若不能,也尽量争取他们不要死心塌地为日本鬼子卖命。 做伪势力的工作,从哪入手呢?梁万禄心想,榛子镇的朱印范实际上等于自己的人了,县委也知道;别人还有谁呢?梁万禄想来想去想到了滦县警防队一个分队队长邹维新。听说这个人还比较有中国人的良心,要找机会做做这个人的工作,也许有希望。 一对青磁花瓶 梁万禄赶着车又到了榛子镇,找到朱印范。问朱印范认识不认识滦县的邹维新。朱印范说,邹维新还比较熟,但是没有什么深交。 梁万禄说:“听说这个人还有点爱国思想,不愿意受日本宪兵指挥去屠杀中国人。有时候,让他派人去抓人,他多次悄悄报信,让被抓的人跑掉,然后像模像样地再派人去抓。他对大烟馆、白面馆、日本浪人和朝鲜浪人,都挺恨的。我想认识认识这个人,看看能不能说服他暴动抗日。你看怎么样?” 朱印范说:“也许能行。不过二爷可要小心。这个人不满意日本人,可也不贊成共产党。这可能是听反动宣传听得太多了。他比较佩服的还是国民党。他手底下有国民党的人,也有蓝衣社的人。没准也有汉奸。我听他说过,要想救中国,还得靠国民党和中央军。” 梁万禄说:“这没有关系。只要他抗日,我们就团结他。共产党和国民党,八路军和中央军,到底哪个真抗日,哪个假抗日,哪个积极抗日,哪个消极抗日,慢慢他就明白了。不期望他立刻表示贊成共产党的主张,只要不做抗日的绊脚石就行了。如果能投身到抗日队伍中来,我们更欢迎。” 朱印范说:“争取他不做抗日的绊脚石,我看还是有希望的,至于能不能投身到抗日队伍中来,甚至于把他的兵马都拉过来,那可就说不准了。” 梁万禄说:“尽量争取吧。我今天跟你说这个事,是想借你们的关系去认识他。我不想让你直接引见,因为直接引见,如若争取不成,日后对你不利,你再为抗日做事就难了。” 朱印范说:“是的。哪怎么办呢?” 梁万禄说:“你能不能想个什么事,写封信让我送去。其他,我见机行事。” “让我想想”朱印范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二爷,我这里有一对朋友送我的青花瓷瓶,印的字是康熙年间的。这瓷瓶可能是假的,仿制的,可是工艺还不错。他比较喜欢古董,就当真的送给他,我再写封信带上。这样二爷就能见到他了,还能说说话。” 朱印范提起笔,唰唰唰写好一封信,递给梁万禄,上面写着: 维新仁兄: 自上次别后,已有数月,愚弟日日思念。在事业上蒙仁兄多方关照,愚弟终身铭记。总想向仁兄表示谢意,无以为计。前不久得康熙年间青花瓷瓶一对,今托梁叔带到贵府,献给仁兄,以聊表愚弟寸心,万望仁兄笑纳。 夏安 愚弟朱印范 敬上 又拿出一个带有红色套印的信封,顺着从右到左写上: 面呈 邹维新队长台鉴 弟朱缄 “祭红” 朱印范把信纸装入信封并递给梁万禄:“二爷看看,这样行吗?”梁万禄看了看,说:“很好,话说的好,字也好。”梁万禄把信纸装在信封里,说:“我还有个想法,刚才我想了一首诗,写出来放在瓷瓶里,他在欣赏瓷瓶的时候会看见这首诗的。对他进行试探,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他反应积极或者平淡,就可以进一步攻心;如果反应恶劣,可以适可而止,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朱印范说:“是吗?写出来让大侄子开开眼。”说着拿出一张套红信纸铺在桌子上,把笔蘸好墨递给梁万禄。 梁万禄微微把气沉了一下,一口气写出来: 嘆瓷器之国 古来瓷器出中国,巧夺天工举世惊。 祭红润泽女儿血,太平辉耀赤子情。 列强掠罢扬长去,倭寇烧杀眼正红。 神州有男两万万,怎容小鬼逞狂凶。 接连三天唱《王佐断臂》(4) 朱印范看了看,说:“二爷,这第二句和第三句是不是典故?” 梁万禄说:“这是瓷器界很有名的两个典故,前一个典故说的是烧出的好瓷器付出血的代价,后一个典故说的窑工们对保护瓷窑的义军念念不忘的感情。‘祭红’是明朝出的一种瓷器名,也叫霁红、祭红或美人祭、美人醉,属彩色釉范畴,色红而润泽细腻,成色安定而不流淌,是红釉中的上品,以明代所产最为珍贵。这个故事在向焯的《陶业记事》中有记载。据说,明朝年间,御器厂接到皇帝的圣旨,烧一种特殊的瓷器,可是窑工屡烧不成,受尽了鞭笞责罚,苦不堪言。按规定,到期限还烧不出来就得处死。有个老窑工为此事晚上回家唉声嘆气,被他的女儿知道了,问是何原因,老窑工说可能是窑温不够。第二天,老窑工又去烧窑。晌午时分,像往常一样,女儿给父亲送饭,可是这次却打扮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这时窑里温度仍然烧不上去,大家都愁得吃不下饭。突然,窑工女儿大喊一声,推开众人,纵身跳入窑内,正当大家为窑工女儿哭喊时,窑温升上去了,瓷器烧得很成功。以后,人们就把这种瓷器称为‘祭红’或‘美人祭’,意思是美人的血染红的。这种红釉红得象少女喝酒后脸上的红晕,所以又叫‘美人醉’。这第二个典故是清朝年间的事。景德镇每逢农历八月十五日的中秋节晚上,窑工们都在皎洁的中秋月光下烧‘太平窑’。所谓‘太平窑’是到中秋节临时搭建一种象徵性圆筒窑,用烧瓷器时用过的圆瓷渣饼垒成,高的一丈,矮的三四尺。中间烧柴草,用来纪念太平军的恩情。据说太平天国期间,太平军曾几度进入景德镇。有一次辅王杨辅清又来攻打景德镇,镇上清兵要窑工们把几百座瓷窑拆掉,用窑砖垒城,阻挡太平军。窑是窑工的命根子,宁死不肯。清兵大怒,把这些窑都炸掉了。这时太平军攻入城中,清兵四散逃命。为了帮助窑工们重建家园,太平军打开官府银库和粮仓,散发钱粮,救济百姓。老百姓对太平军非常感激,又时逢中秋佳节,大家就在地上临时搭起了一个个圆筒窑,称作太平窑,烧起了熊熊窑火,在窑边既喝又跳,同太平军将士们同庆佳节。从此这个习俗就一直延续下来。” 第100页 朱印范听后,连连说:“好典故,好典故。诗中用了这两的典故,使得这首诗非常感人。” 他们把写好的诗放在瓷瓶里,瓷瓶外边用绸子裹好,再装到两个精制的木箱里。木箱外边再用旧布包好,放到两个花篓里。又买了一些桃装到花篓里,上边用桃树叶一苫,往车上一装,就同两花篓桃一样,不会引起人们注意。 当天,梁万禄在一个小村庄找到县委领导,做了汇报,并说了争取邹维新的想法。县委领导听了梁万禄的想法,告诉他,邹维新那里有我们的同志在做工作,不过,去看看也好,让他感觉到冀东民众和他的同行都期待着他举暴动旗共同抗日。说话要把握好这个分寸。那里人员复杂,要见机行事,要注意自己安全,也要注意保护邹维新的安全。让他到滦县找到陆威,带陆威一起去,有事情好商量。第二天,梁万禄赶车来到滦县县城,找到陆威,把到邹维新那里去送礼和试探说服邹维新抗日的事都告诉了他。陆威听了,问,什么时候去?梁万禄说想上午就去。陆威说,等一个时辰再去,自己先到警防队找一个哥们,做相应准备,以便保证安全。一个时辰不到陆威回来了,说尽管去,保证安全。 梁万禄和陆威两个人赶着车来到滦县警防队找邹维新。不过是陆威赶车,梁万禄换上长衫,像个有身份的人,坐到车前边右车耳板子上,来到警防队邹维新分队。大车停到院子外边,梁万禄对大门口站岗的警察一拱手,说:“这位兄弟,请问周队长在吗?”站岗的问,有什么事?梁万禄说:“如果周队长在,就说榛子镇朱队长的一个朋友带来一封信,请交给周队长。”站岗的进岗楼用电话联繫,一会儿出来说:“你把信交给我,一会儿有人出来取。”果然,从里边出来一个人,把信拿了进去。时候不大,一个警官出来了,手里拿着那封信,问站岗的:“来的朋友呢?”站岗的用手一指,“大门外边的那位就是。” 警官来到大门口,看见梁万禄站在大车旁,走过来问道:“您是从朱队长那里来的梁先生?” “是我,梁万禄。您是周队长?这里有朱队长给您带来的两花篓水果。”梁万禄说着,用手指了指车上的花篓。 警官正是邹维新,“朱队长真是费心了。那就到家里坐一会儿,喝杯茶。” 一个亲随警察跑过来说,队长,我同您一起回去吧,有啥事要办,方便。邹维新带上这个亲随,同梁万禄和大车一同往家走。路上,邹维新问梁万禄在哪里发财?梁万禄说,在赵各庄王泰脚行柜上混饭吃。人们都知道,柜上做事,就不是一般的伙计,可能是掌柜的或帐房先生,有一定地位,但又不是东家老闆。 邹维新家不远,转了几个弯就到了。大车赶进院子里,把两花篓水果抬进屋子里。邹维新进屋把武装带解开,连同手枪挂到正面墙上。墙的正中央是一个大镜框,里面是邹维新夫妻的放大的照片。照片中,邹维新一身警服,腰别手枪,显得格外威武。家里人送上茶来,放到地八仙桌子上。梁万禄和陆威把花篓轻轻搬到炕上,解开捆绑花篓的绳子,拿出水果树叶,再轻轻把水果一个一个拿出来。慢慢的,露出精制的木箱。把木箱取出来,放到桌子上,打开上盖,用双手捧出用绸子包裹着的瓷瓶。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瓷瓶一尺多高,白底蓝花,瓷质细腻清爽,花纹精美秀气,一件稀有的古玩。邹维新眼睛立刻显得特别明亮,贪婪地看着,手轻轻摸抚着精美的瓷瓶,嘴里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嘆声,连说好瓶好瓶。说着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把瓶拿起来,看看瓶底的印章,有康熙廿五年景德镇制几个字。 邹维新说:“我这个朋友就是知道我的心思。知我者,朱队长也。我别的什么也不喜好,就是喜好收集点古董什么的。” 梁万禄说:“要不怎么说是深交挚友呢。”说着,把另外一个瓷瓶也拿了出来,立到邹维新面前。 邹维新看着这个瓷瓶又是一番啧啧称赞,说:“你看,你看,两个瓶的图案一模一样,就是花纹相反。这么精细这么复杂的花纹,做的完全对称,不是能工巧匠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肯定是真品,赝品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步。” 梁万禄嘴说着:“还是周队长有眼力”,心里想,不懂还冒充内行。明明是赝品,还当真品收了,好呀,那你就当真品保存着吧。如今什么都能仿制,更不用说这么个瓷瓶了。 说话的时候,陆威悄悄掏出香菸,给邹维新的亲随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出去到屋外抽菸说话去了。邹维新和梁万禄都没有在意,继续说他们的话。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接连三天唱《王佐断臂》(5) 邹维新边说话,边摸抚瓷瓶。又把第二的瓷瓶拿了起来,倒过来,看瓷瓶底上的印记,还是康熙廿五年景德镇制几个字。邹维新正看着,从瓷瓶里掉出一张纸来。打开一看,上面是一首诗,《嘆瓷器之国》。邹维新开始有点纳闷,怎么有人在瓷瓶里放了一首诗呢?不过他对诗词有些雅兴,就顺口小声慢慢读了起来。读到后边第五句和第六句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读到第七句和第八句的时候,两道眉拧到一起。过一会儿,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梁万禄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看着邹维新的表情变化,也看着放到桌子上的纸上的诗。邹维新重读第二遍,读到第三句和第四句的时候,停住了,问:“梁先生,你知道这两句的意思吗?”梁万禄笑了一下说:“说来也巧了,这事我还真知道个一知半解。这是两个典故。”邹维新说:“是吗?说来听听。”梁万禄就把这两个典故说了一遍。邹维新听着,轻轻拍着腿说:“好典故,好典故。梁先生真是博学呀。”说完,用眼睛斜看了一下樑万禄,说:“这首诗怕不是梁先生写的吧?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 第101页 梁万禄不动声色,看着邹维新:“哦,周队长这么认为?” 邹维新把脸转过来,语气显得有些冷峻,说:“这诗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梁万禄还是不动声色,“怎么,这首诗有什么不妥吗?对队长有什么冒犯吗?” 邹维新霍的一下站起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跟周队长说过了,赵各庄王泰脚行混饭吃的。”梁万禄还是平静的说。 梁万禄越平静,邹维新越沉不住气了。说:“不对,我看你是共党分子!” 梁万禄说:“呵,从这么一首诗中怎么看出我是共党分子了?” “你这是宣传抗日!宣传抗日,居然宣传到我的家里来了。”邹维新语气严厉,但是声音并不大。 陆威的功夫 梁万禄也慢慢站起身来,低声说到:“抗日?这日本人侵占我冀东,屠杀、奴役、坑害我冀东人民,难道这日还不该抗吗?有良心的中国人都要抗日,你就不是中国人吗?你就没有中国人的良心吗?” 邹维新把手一摆:“你少给我宣传。来人!” 亲随立刻跑了进来,陆威也跟了进来。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亲随说:“队长,有什么事?”陆威说:“哟,这是怎么了?朋友见面,怎么唠的不高兴了?” 邹维新命令道:“把他们俩给我捆起来!” 陆威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朋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亲随说:“他们两人,我一个人怎么能捆得了呀?” 邹维新骂道:“混帐东西,你的手枪呢?” 亲随不好意思地说:“我寻思你们朋友见面,还用带手枪做什么呀。就没有带。” 邹维新命令亲随:“拿绳子捆。”说着转过身抬起胳膊要摘墙上挂着的手枪,就在这节骨眼,陆威突然说:“闪开,看针!”邹维新下意识地把身子闪了一下,一回头,只见哧!哧!哧!三道细微的银光直插墙上的镜框。邹维新定睛一看,三颗针已经透过镜框玻璃,插入到镜框中。每根针都只剩下一点点在玻璃外边。三根针分别插到邹维新相片的两眉中间、心口窝和小腹位置上。陆威说:“周队长的衣服肯定不如这玻璃抗扎吧。”邹维新把抬起的胳膊收回来,堆坐在椅子上。 亲随情不自禁地叫道:“好功夫,好功夫。” 亲随没听从队长命令,陆威又拿出这么一招,这使得梁万禄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亲随警察一定是陆威说的哥们,说不定也是地下党。梁万禄轻松地说:“这工夫真不错”,又向邹维新说:“周队长,你说不是吗?” 邹维新见了,哈哈大笑,说:“好功夫,好功夫。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吧!” 梁万禄看了陆威一眼。陆威立刻明白,是梁万禄对邹维新的亲随不放心,便说:“梁叔,没事,这是我的哥们,都是自己人。” 梁万禄早已经觉察到陆威也是地下党,但是不是一条线上发展的,按照纪律是不能问的。既然陆威说那个警察亲随也是自己人,那一定是陆威线上的人,就放心了,对邹维新说:“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拿出中国人的良心来,共同抗日。识时务者为俊杰。冀东大规模的抗日高潮就要到来。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应加入抗日的行列中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周队长是握有一定武装力量的一队之长。希望周队长到时候要做中华民族抗日的俊杰,不要做遭国人唾骂的汉奸。” 邹维新高兴地说:“我周某人也是堂堂五尺男儿,也是有血性的中华男子汉,怎么不想抗日?” 亲随说:“队长,我的哥们对我说了。这位梁先生,是坚决主张抗日的人,就放心好了。”不过他并没有把梁万禄的真实身份说给邹维新。 邹维新说:“我这里的人非常复杂。其实,我早就有抗日的念头,又怕被人出卖了。刚才,我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知道你们是真抗日,还是汉奸来试探我。” 陆威半开玩笑地说:“队长可要保护好我的这个哥们哟,不能使坏哟。如果对我的哥们使坏,队长可就危险了。在队长手下可不是一个哥们哟。” 邹维新:“你们真行。不仅在我的身边有你们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你们放心吧,我周某人是一个有中国人良心的人。” 梁万禄握手告别,说:“到时候,静候佳音。” 周队长看了一眼亲随说:“我不会让对我们寄予厚望的人失望的。是吧。” 亲随说:“当然,我同陆威是哥们。咱们都成了好朋友。好朋友总是互相帮助的。” 邹维新来回踱着,想了一会儿,站到桌旁,提起笔来,一口气写了一首诗: 浑河蹚水已三年, 赤子歧途难成眠, 盼得回归家乡日, 父老兄弟得团圆。 梁万禄见到李运昌司令员(1) 一天,梁万禄在滦县县城办完事,正要赶车离开县城。突然有人让他到玉石井李家车铺去一趟,说有朋友要见他。梁万禄知道位于玉石井的李家车铺,是滦县县城里地下党一个重要秘密接头地点。梁万禄心想,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否则不会利用这个接头地点接头的。 第102页 这个地方离滦县日本宪兵驻地不远,因而也是非常危险的地方。这样危险的地方,也往往是汉奸特务不太注意的地方。 梁万禄来到李家车铺,看见有两个人正在修自行车,问道:“哪位是掌柜的?” 一个人,头也没有抬,问:“是修车呢还是买零件?” 梁万禄说:“想买些零件。” 这个人站起身来,用两只沾满油污的手,掸掸围裙上的泥土,问“您想买什么零件?” 梁万禄说:“洋车子内胎外胎和脚蹬子都买。” 这人用围裙把手上的油污擦了擦,手一摆:“请到屋里去说,各要多少呢?” 梁万禄一边跟着这人往屋子里进,一边说:“是给别人稍,内胎外胎各六副,脚蹬子十一副。”说具体数字的时候,梁万禄把声音压低了,只有说话的两个人才能听见了。 两人说着,进到里屋。这人随手把门关上,微笑着小声说道:“这内胎外胎没有问题,只是这脚蹬子,手头没有那么多,只有五副,先少拿几副可以吗?” 梁万禄会意地笑着说:“可以,可以,反正也不着急。那就先拿三副,给你留两副。” 两个人互相对答,一切都显得自然,但是这一系列数字都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这人小声笑着说:“请别见怪。这些天宪兵查的很紧,我不能不多问问。” 梁万禄说:“这是应当的。自己人不说外话了。你是李掌柜了。我是梁万禄,到这里来会一个朋友。可是我还不知道是谁找我呢。” 这人说:“哦,梁万禄同志,听说过,听说过。我姓李,开这么个洋车修理铺,混口饭吃。要见你的人你一见就知道了,你们认识。跟我来。”说着李掌柜领着梁万禄穿过后院狭窄的胡同,进到一个低矮的小屋。 李掌柜向屋里的人说,我把你要见的人领来了。梁万禄一进屋,看见一个站起来,果然认识,是李运昌首长。他立刻惊讶地叫道:“李……”,后边的字还没等说出口,李运昌立刻手一遮,让梁万禄不要说下去,并自我介绍说:“记者,李德普,就叫我老李好了。里边坐,里边坐。” 李运昌对李掌柜说:“你忙活去吧。我们唠不了多少时间。一会儿,让梁万禄先走。我们俩随后也走。外边多留神呀。” 李掌柜说:“好了。你们唠,你们唠。”说着出去了。 李运昌对梁万禄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这位是丰润县刘家营的谷云亭,也是一个老布尔什维克了。以后你们要多联繫。”又对谷云亭说,“这位就是梁万禄。” 谷云亭伸过手来同梁万禄热情握手,说:“你的情况,老李向我介绍了不少。以后咱们要多多配合。” “先谈你的工作。”李运昌把声音压低说,“根据现在形势的发展,举行冀东抗日大暴动为期不远了。各方面的工作都在进行。尽管有的地方不很顺利,但是从整体上看,问题不大。滦县、丰润县、昌黎、乐亭、迁安、卢龙、遵化等各县都有了相当基础。只要上级一声令下,整个冀东就立刻像火山爆发一样,滚滚洪流,势不可挡。” 说着,李运昌有些激动了,这种激动也感染了梁万禄。梁万禄忙问:“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你别急。我这就给你说。”李运昌把情绪平静了一下,说,“现在日本鬼子正在攻打中原,冀东兵力空虚,是冀东抗日大暴动的好时机。如果我们的暴动规模大,完全可以明着进行战斗,用不着躲躲藏藏的了。这样可以鼓舞士气,鼓舞群众的斗志,从而会有更多的人参加我们的抗日队伍中来。同时也给敌人以威慑,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还可以争取一些中间势力向我们靠拢。这就进一步壮大了我们的力量。” 谷云亭说:“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有可能迅速扩大起来,形成对我们非常有利的局面。” 梁万禄说:“不是说八路军正规队伍要来到冀东吗,这样就可以更加有力地打击敌人了。” 李运昌说:“对。可是,你考虑没有,现在我们还有一个将要影响大局的重要方面没有很好重视起来。” 梁万禄说:“是吗?什么方面?” 李运昌说:“如果冀东暴动起来了,可能是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轰轰烈烈地拉起抗日队伍,对日寇和汉奸军队开战。八路军正规队伍来了,同冀东的暴动队伍共同作战,打击敌人。这些准备工作,大家都在紧张的进行中。你想想看,还有哪方面工作缺少人去做?” 梁万禄想了一下:“后勤保障。” 李运昌说:“对,就是这个问题。自古至今,打仗总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也就是说,必须十分重视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暴动队伍一旦拉起来,粮食、鞋子、衣服、医药、队伍之间的紧密联繫,还有,动员群众参军、动员群众献出散落民间的枪枝子弹、动员有钱人家和商号店铺捐款等;还有,一旦打起仗来,必然有伤员。伤员如何安置,既要安置在隐蔽的地方,得到医疗和休养,还不能被敌人发现。这在有后方的地方,问题会小一些。可是我们这里完全是游击区,没有后方。这些工作量非常大,难度非常大,危险非常大。可是这些工作做不好,军队就得挨饿,爬山就没有鞋子,减员没有兵员,伤员就得不到及时医治,就会大大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是非常非常重要。各个县都得有得力干部,领导一批人全力以赴做好后勤保障工作。这些人不仅会做群众工作和物资运输工作,也要会战斗。因为我们是在敌占区,在游击区,要随时准备战斗。” 第103页 梁万禄听着李运昌的分析,更加感到军队后勤工作的重要性,也预感到好像首长要把这些工作交给自己似的。如果是这样,自己可就不能直接跟着八路军同敌人去战斗,去同万恶的日本鬼子拼杀了。在光復冀东大地的时候,作为冀东的一个布尔什维克,就应当迎着敌人的子弹和刺刀冲上去,把敌人消灭掉。即便是牺牲了,也光荣,也值得。当然,军队后勤工作很重要,但是毕竟不像战斗在最前线那么痛快,那么解恨。自己学到的那些军事知识也要基本用不上了。梁万禄想着想着,走了神。李运昌问他的话居然没有听见。 梁万禄见到李运昌司令员(2) 谷云亭捅了一下樑万禄,说:“老李同你说话呢。”梁万禄急忙答应:“哦,哦。我听着呢。” 李运昌笑了,说:“我知道你听着呢。我在问你。” 梁万禄感到有些难为情地问道:“是吗?问什么了?” 李运昌问:“我问你滦县县委里,谁做这项工作比较合适?” “谁合适?我还真没有想这件事。” “你做这件工作如何?” “我?我还是去打仗吧。榛子镇那边,我和王达忠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要一声令下,拉起几十号人甚至上百号的人的队伍没有问题。”梁万禄满有信心地说。 李运昌说:“在现在的环境中做后勤保障工作,还有一个特殊要求,就是对各个地方的道路非常熟悉。不管军队到哪里,军需物资都能及时送过去。运输军需物资,固然要时刻准备同敌人战斗,但是战斗不是第一位的,把军需物资及时送到军队手里才是第一位的。因而能绕过敌人,不发生战斗最好,保证及时把军需物资送到,是最好的。你说,这滦县,这附近县份,有谁能比你这个‘车把式’对道路更熟悉?还有,战斗一开,就有伤员。我们没有后方,伤员要隐蔽到群众中医治休养,还不能让敌人发现。这必须有熟悉地理,了解群众,对党忠心耿耿的得力干部。” 梁万禄:“这……” 李运昌说:“别这了。就由你领人做好滦县的军队后勤工作。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已经同滦县县委的领导研究过了,已经是组织决定了。你找个机会,把你发展的人员情况,同王达忠详细说说,能转移给他的,都转移给他。” 梁万禄说:“既然是组织已经决定,我就坚决服从。一定尽力把工作做好。只是觉得不能直接到第一线去战斗,亲手去杀鬼子,那么解恨,那么痛快。” 李运昌说:“是吗?我还告诉你,让你做后勤工作的另外一层意思。打仗,用干部,都要有力量储备。也就是常说的要有第二梯队,甚至第三梯队。不是不让你到第一线去跟敌人拼杀,只是把你作为储备力量。什么时候让你到第一线去拼杀,要看情况发展如何。到需要的时候,会把你放到第一线的。明白了吗?” 梁万禄说:“明白了。” 李运昌说:“这就好。作为一个布尔什维克,一切要服从组织决定。以后,你要大力抓各个村庄抗日村政府的建设,建立农救会、妇救会、儿童团的工作,做好军队的后勤保障和运输工作。让广大农村的农民和城镇的民众都团结在抗日旗帜下。做到要人有人,要车有车,要隐蔽,就要像鱼儿入海一样,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广大民众积极支援我们抗日,我们的军队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李运昌看了一下谷云亭对梁万禄说:“这个事就这么定了。我还要告诉你,谷云亭很快就要开一个药铺。他的对外身份就是药铺掌柜的。药铺初步想设在刘家营北边的王官营。到时候,成批进药,出药,尤其是把药品秘密送给军队,都得你去,或者你安排人去完成。” 梁万禄说:“好的。刘家营,王官营那一带,我都非常熟悉。大路、小路、山路,我都了解。老谷,我一定能给你当好运输队长。” 说着,三人都笑了。 这正是: 兵马未动粮先备,将士归营医正忙。 莫道后勤白刃少,却使大军坚似钢。 四纵挥师东进日伪闻风丧胆 铁流万里惊世界,锤鍊亘古一红军, 四纵挥师山河动,遍地抗联映红云。 八路军四纵队东进(1) 话分两头,放下抗日火山即将爆发的冀东大地,说说向冀东挺进的一支所向披靡,使敌人闻风丧胆的八路军。这支八路军正是梁万禄在第二期训练班上听说的,毛主席在5月写的《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提到的从五台山一带派往冀东的游击支队,也就是李任民和王瑞清说的正在向冀东挺进的八路军第四纵队。 为了落实1937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在陕北洛川举行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关于在敌人后方放手发动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决议精神,毛主席于1938年2月9日指示八路军总部和晋察冀军区:‘雾灵山为中心之区域,有扩大发展前途,但是独立作战区域,派去部队须较精干,且不宜过少,军政党领导人员需有独立应付新环境之能力,出发前应做充分准备。’ 1938年4月14日,十八集团军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命令在山西西北部活动的宋时轮支队转移到平西。5月,宋时轮支队到达宛平清水,与平西开闢抗日革命根据地的邓华支队会师。会师后两个支队奉命合併为八路军第四纵队,并且把原来的邓华支队改名为第十一支队,宋时轮支队改名为第十二支队。这两个支队实际都是旅的编制。 第104页 原来的邓华支队由晋察冀军区一分区(原一一五师杨成武独立团,后扩为独立师)第三团扩编而成。邓华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李钟奇任参谋长,政治部主任林铁,副主任苏梅。下辖两个大队(团):三十一大队和三十三大队,不久,又以三十一大队部分人员,从三十二大队抽调骨干,再加上一些游击队,组成三十二大队。 原来的宋时轮支队下辖三个大队。三十四大队、三十六大队和骑兵大队。此外还有一个独立营,营长郭刚。这个独立营是由游击队整编,如今还是一身老百姓服装。有这样一个穿老百姓服装的独立营,很多行动由独立营担当就方便多了。 新组建的第四纵队有五千多人。宋时轮任司令员,邓华任政治委员,李钟奇任参谋长,伍晋南任政治部主任。第四纵队辖四个大队,也就是四个团,还有一个独立营和一个骑兵大队。 5月31日,两个支队由平西的宛平县斋堂地出发,分南北两路,浩浩荡荡向冀东挺进,配合冀东人民大暴动,建立新的抗日根据地。 这第四纵队可是了得。原来的宋时轮支队和邓华支队中有很多都是经过长征的红军,能征善战。七七卢沟桥事变以前,同国民党军队打仗时,国民党一听说这两个支队到来,还没等交战,士兵心里就做好了逃跑或者投降的准备,日本鬼子一听说这两个支队就头疼。两个支队合在一处,又在平西经过短期整训,简直是如虎添翼。第四纵队五千余名将士,各个如出山勐虎,人人似入海蛟龙,以勐虎下山之势,分南北两路向冀东挺进。 北路,邓华率领三十一和三十三两个大队,向北出长城,闯康庄、夺延庆、围战永宁,一路上同各个据点中敌人作战,连连得胜。 取得永宁胜利之后,三十一大队和三十三大队兵分两路,分别向四海与黄花城进发。 再挫坂垣师团 三十一大队拔掉四海的鬼子据点,接着向东南挺进,再进长城。6月9日中午过后,时候不大,在沙峪就同老冤家日本坂垣师团相遇。邓华一听说遇到的是坂垣师团的老冤家死对头,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说道:“这个该死的坂垣师团又借尸还魂了,让他再尝尝八路军铁拳的利害”,去年平型关大战坂垣师团的场面立刻浮现在邓华的眼前。 去年9月25日林彪、聂荣臻指挥八路军一一五师在平型关进行的一场震惊中外的战斗几乎全歼这个日本不可一世的坂垣师团。当时邓华是一一五师六八五团副团长。按照林彪的部署和命令,六八五团打坂垣师团的头,六八七团打尾,六八六团主攻。这天清晨,坂垣师团有四千多人进入平型关山沟里林彪和聂荣臻设好的埋伏圈。前边是一百多辆军车,中间是二百多辆马车,车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日本鬼子和辎重,后边是牵引着九二式步兵炮的骡马和骑兵。兵书上说骄兵必败。坂垣师团太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了。路过这样险要的平型关山谷,居然没有在两边山地派出警戒,这是军家大忌。也活该坂垣师团完蛋,偏偏又遇到林彪这样的足智多谋的将领和他所率领的久经沙场又经过长征考验的八路军一一五师。战斗一打响,六八五团最先把雨点一样密集的子弹射向正在前进不可一世的鬼子汽车,成批的鬼子还没有动一动,就死在车上。手榴弹像飞蝗一样落到汽车上,炸得鬼子鬼哭狼嚎,血肉横飞。他们想调头回去,晚了。六八七团的密集子弹和手榴弹把坂垣师团尾部的骑兵和拉炮的骡马打个人仰马翻。死伤的鬼子、死伤的骡马和横七竖八的枪炮,堵住了退路。担任主攻的六八六团,拦腰把鬼子的队伍切成几断,大量杀伤敌人。鬼子的飞机来增援,一一五师的勇士们冲下去,同鬼子展开肉搏。使得鬼子的飞机根本不能发挥作用。这场战斗,大获全胜,打死打伤日本鬼子无数,缴获枪炮子弹和其他战利品,满山沟都是。 坂垣师团如今又借尸还魂了。他们派出一个中队从怀柔到四海援助那里被围困的鬼子,在沙峪同邓华率领的两个团相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第四纵队中不少官兵都是原来一一五师六八五团的。大家听说遇到的竟是老对手坂垣师团的鬼子,立刻英勇百倍,投入战斗。 大队长季光顺和和政委杨克武沉着冷静,指挥军队在沙沟中间同日本鬼子鏖战。日本鬼子凭藉优良的轻重武器和顽强的武士道精神,哩哩哇啦叫着,躲在岩石后边同我军对抗。邓华通过望远镜看到敌人正面几架轻重机枪,一齐向我方开火,过勐火力压住我方的火力不能得到发挥,人更上不去。有一些日本鬼子头上扎着白布,脱光上衣,光着膀子,得意地笑着向我阵地射击。邓华把大队长季光顺叫过来命令:“季大队长,你赶紧组织几名突击队员,带上手榴弹,从侧面上去,把这几架机枪干掉。” 我们的战士对地形非常熟悉。不大工夫,几个突击队员就绕到敌人的背后,躲在敌人后边的岩石后。突然一排手榴弹甩过去,轰!轰!轰!连声巨响,敌人的几挺轻重机枪全哑巴了。鬼子有的成了死狗,趴在岩石上一动不动,有的在地上嚎叫打滚。我军火力立刻向鬼子阵地射击过去。其他鬼子一见轻重机枪都哑巴了,立刻慌乱起来,一个个趴到岩石上,慌忙利用大枪向我阵地还击。 八路军四纵队东进(2) 这时候,正好从南路向冀东挺进的宋时轮率领的三十四大队也到了沙峪。见三十一大队同日本鬼子鏖战,也立刻投入战斗。宋时轮司令员见三十一大队的突击队员把日本鬼子的轻重机枪都给炸哑巴了,立刻命令三十四大队一营全营解下背包,放下枪枝,背上马刀和手榴弹近距离杀敌。这一营的官兵各个像勐虎一样,在机枪掩护下,像旋风一样沖入敌人阵地。这样的近距离,日本鬼子三八大盖不好使了。用刺刀扎,枪身太长,开枪,又会打了他们自己。我军的大马刀,挥舞起来一片白光,削起鬼子的脑袋就像削萝蔔一样,喀喳喀喳一个个滚落在地。鬼子有的整个脑袋被砍掉了,有的半个脑袋被砍飞了,有的半个身子被噼开了。一眨眼的工夫,前沿阵地五六十个鬼子都成了刀下鬼。 第105页 日头渐渐落山了。日本鬼子最怕夜战,尤其在这地形完全不熟悉的山地夜战,只有挨打送命的份。鬼子的枪声渐渐变得稀疏了。完全顶不住了,要跑了。鬼子往哪里跑?北边是我军三十一大队,东西两侧是高山,没有路,只有向来的南边方向逃跑。 宋时轮跟邓华说:“鬼子可能向南逃跑。你继续在这里顶着,三十四大队一营也临时布置在这里,我带领三十四大队的二营和三营到沙浴南边堵着,不把这帮鬼子消灭干净也得让他们多送几条命。” 邓华政委说:“可是要注意,不能死打硬拼。鬼子逃跑的时候,肯定集中所有火力开道,而且他们有汽车,汽车行动迅勐,死打硬拼,我们要吃大亏的。不要忘记,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东进。” 宋时轮笑了,说:“政委不放心了?” 邓华说:“是有点不放心。刚才你让一营上去,痛痛快快的噼死了那些鬼子。可是有点冒险。如果不远处还有鬼子,见到前沿阵地鬼子都死光了,肯定会用密集火力向那个阵地射击的,咱们的一营损失肯定会很大的。” 宋时轮说:“我已经看见,鬼子的前沿阵地附近没有其他鬼子才这样决定的。放心吧,政委。” 宋时轮命令自己率领的二营和三营悄悄从两侧绕到沙峪南边埋伏起来,等待消灭逃跑的鬼子。 果然如宋时轮司令员所料,天一黑下来,鬼子立刻把剩余的队伍集合起来,向南夺路逃跑;也正如邓华政委所料,鬼子前边用一辆汽车开路,汽车上架着四挺重机枪,六挺轻机枪,一路密集扫射着,夺路而来。后边的几辆汽车上装满了鬼子,汽车两边的鬼子不断向两侧射击。最后边是一辆用轻重机枪殿后的汽车,向后方和两侧不断射击。 三营和四营的战士开始在路上和两侧拦截鬼子。由于鬼子的轻重机枪火力太勐,我军战术只好让开道路,在两侧躲在岩石后边向鬼子汽车射击。汽车上的鬼子又有几条命飞上了西天。 这次遭遇战,持续了五六个小时,从过晌一直打到天黑,鬼子损失惨重,抛下阵地上的二百多具尸体,拉着夺路逃跑时汽车上被打死打伤的鬼子,向南边怀柔方向逃跑了。 这次战斗给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以狠狠打击。鬼子的武士道精神在我英勇善战的八路军战士面前成了送死的紧箍咒。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不少战士英勇牺牲或光荣负伤,四纵队参谋长李钟奇身负重伤,三十一大队总支书记郑良武英勇牺牲。 马伸桥兵变 6月下旬,第四纵队进入蓟县靠山集和下营一带。6月24日,三十一大队在蓟县县城附近的马伸桥同敌伪军作战。在伪自卫团中潜伏的共产党员,突然领导全团300余人发生兵变,加入八路军。 这个消息给敌伪政权以沉重打击。那些死心塌地给日本鬼子效命的汉奸,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他们身边谁是共产党,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人就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壳,把尖刀对准自己的心口。只要想继续为鬼子卖命,继续与中国人为敌,那子弹立刻就会从黑洞洞的枪口射出来,射进自己的脑壳;那尖刀就会立刻捅进心口,戳透心脏,自己立刻就一命呜唿。马伸桥兵变,也给冀东人民奋起抗日以极大鼓舞。冀东人民看到,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有良心的。在抗击日本鬼子这个民族敌人面前,有良心的中国人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共同杀敌的。 兴隆县城失利 北路的三十三大队消灭了黄花城据点的鬼子,转向东北,经过杨树底下村,再直接向北,越过白河,突然进入汤河口。在汤河口拔掉了鬼子据点,消灭了伪政权。稍加休息之后,转向东南,越过长城,进到长城以内,经过太师屯、墙子路,于6月中旬进抵兴隆县境,一举端掉六道河子据点,悄悄通过前苇塘,于17日清晨突然攻入兴隆县城,在城内展开激战。 城内的日军和伪军凭藉修筑良好的工事和优良的武器,步步死守。敌人利用迫击炮近距离向我军轰击,对我军的进攻威胁很大。我军虽然也有几门迫击炮,但是炮弹不多,对敌人够不成太大威胁。我军及时改变战术,以两三个人为战斗单位,机动灵活,又有百姓的支援,穿房过院,神出鬼没从不同地方和方向突然打击敌人。战斗整整进行了一天,县城很多地方都被我军占领。残余的敌人龟缩在几个有高墙和碉堡的大院子里。院子外边是开阔地,敌人用机枪加以封锁。这些敌人向驻扎在承德的鬼子求救。第二天清晨,八百多日本鬼子和伪军,乘坐汽车急援兴隆县城。还派来三架飞机到我军上空轰炸和扫射,这对我军威胁非常大。飞机低空扫射,很容易给我军造成伤亡。我军战士奋不顾身用步枪射击敌人飞机。虽然飞机有时就在射程之内,但是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从地面用大枪根本打不着飞机。激战半日,歼敌二百多人,我军撤出县城。我副大队长陈群负伤,营长赖翰生壮烈牺牲。撤出县城之后到兴隆县东南的大水泉与小水泉一带休整。后来这支军队进入到雾灵山和古长城一带,同敌人辗转作战。 智夺昌平县城 南路,宋时轮率领的三十四大队和三十六大队,兵分两路,在长城以内向东挺进。 先说三十四大队。 按照纵队部署,三十四大队和独立营,从平(北平)绥(绥远)铁路西大村出发,在居庸关和南口之间穿过平绥铁路。当时居庸关只有铁路警察驻守,南口有伪军三百多人。这里的警察和伪军一听说八路军来了,还没有朝面就吓得屁滚尿流,逃进了昌平县城。6月2日晚,我三十四大队和独立营跑步奔袭昌平县城。 第106页 敌人知道我军会攻打县城,急急忙忙把主要兵力都调到城外部署好。县城的几个日本鬼子军官亲自到阵地指挥,还有一些称为二鬼子的朝鲜人在伪军中指手画脚,打气仗胆。 我军既然知道居庸关和南口的敌人没放一枪就跑进了昌平县城,就知道这些敌人和昌平县城原来的敌人肯定有所准备,会兵合一处,迎击我军。 八路军四纵队东进(3) 我军来到昌平县城外已经是后半晌了。通过望远镜老远就看见敌人在城外做了部署,并且搭建了临时工事。我军还没有被敌人发现,就停止了前进,并且隐蔽在附近的树林里面、山沟里面或者岩石后边,派出独立营中对昌平县城熟悉的同志前去侦察。独立营本来就是游击队,人人都是一身老百姓服装。不用化妆就可以混入到老百姓中,对敌人情况进行侦察。进城也不需要走城门,通过墙豁顺利进入城内。昌平县城不大。不到一个时辰,侦察人员回来了,报告说,敌人主要兵力都部署在昌平县城外边,多数都在县城西面和南面我军攻击的方向,县城东面和北面兵力很少。部署在县城西面和南面城外的敌人主要是伪军和警防队。县城东门和北门附近的少量敌人是伪军和一些警察,县城里就只有警察了。 宋时轮分析了这些情况,命令三十四大队的一营和独立营的一个连如此这般打进东门和北门,命令三十四大队的二营和三营以及独立营的部分士兵,如此这般消灭部署在南门外和西门外阵地中的敌人。 太阳压山的时候,昌平县城东门大道上大步流星走来一个穿大衫的人。把守东门的警察老远就看见了,高声喊道:“喂,那个人,不要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可要开枪了。” 穿大衫的人立刻站住,高声问道:“怎么了,今天不让回城了?” 警察喊:“回城?你是干什么的?” 穿大衫的高声回答:“我是城里来兴客栈的伙计,到高丽营收欠债刚回来。怎么不让进城了?城里出了啥事了?”来兴客栈是昌平的一个大客栈。一听说是来兴客栈收债的,几个警察嘀咕了一阵。 警察高喊:“你是来兴客栈的也不行。上边有令,任何人不准进出城门。” 穿大衫的高喊:“弟兄行个方便,我真是来兴客栈的。让我进去我会感谢你们的。要不请几位弟兄向上司禀告一声。” 警察喊:“我看你也真是城里的人。你在那边等着。我们几个弟兄还没有吃饭呢。吃完了饭,我们向上司禀告。上司让你进,你就进,不让你进,可怪罪不了我们。” 穿大衫的笑了一声:“好的,我在这里等着。弟兄们也是上支下派,又这么辛苦。我先代表我们掌柜的先对弟兄们尽一点小意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从中拿出几张票和五块现大洋,掏出手绢包上,“接着”,大衫一边喊一边把手绢包扔了过去。手绢包掉在离警察不远的地方,‘噹啷’一声,发出现大洋撞击地面的金属声音。警察往前走了几步拾起手绢包,嘴里说道:“看你还懂事。你过来吧。” 穿大衫的走过来,边作揖边说:“谢谢各位弟兄,谢谢各位弟兄。我可以进去了?” 警察说:“嘿,我说你这个人,给你鼻子还就上脸,是不是?我是让你在这里等着,没说让你进去呀。”转过脸来对几个警察说:“你们几个好好看着城门,我去禀报队长。我回来以前,任何人不准进出。”看来这个警察是个小头头。说完,这个警察小头头打着口哨走了。 这时候,从东边又来两个人。警察老远就喊住了那两个人,不让他们靠近城门。那两个人,认识这个穿大衫的,互相打招唿。穿大衫的向警察说:“弟兄行行好。这两个人都是熟人,一会儿一块儿把我们放进去吧。”说着又掏出几张票子。警察接过票子,没有说什么。穿大衫的向来的两个人摆摆手,“快过来,谢谢这弟兄。”两个人,嘴里边说着“谢谢老总”边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穿大衫的把眉毛轻轻扬了一下,对这两个人说:“你们多少也得对弟兄意思意思吧。”两个人忙说:“那是,那是。”说着手伸到怀里,可掏出来的不是钱包,而是两把手枪。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黑洞洞两个枪口对准了两个端大枪的警察,严厉的低声命令道:“都把枪放下!你们谁敢动一动,谁敢嚷一声,立刻打死你们。”五六个警察都乖乖地把枪放下,举着手站到墙根下。他们上上下下被搜了个遍,证明身上都没有武器了,让他们把双手抱着头,在一边站着。 这穿大衫的是独立营营长郭刚,另外两个人是独立营的战士。 营长站在城门口向远处一招手,隐蔽在附近的都是一身老百姓打扮的独立营战士闪出身来,掏出怀里的手枪沖了过来,接过警察的大枪,立刻把整个东门控制住。营长把手指放到嘴里,对着东门外远处打了一声长长的口哨。远处,一营八路军立刻跑了过来,进了城门。 这时,天已经大黑。往常这个时候,家家点灯,店店通明。吆买喝卖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街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戏院子,影院子,锣鼓都已经响起来,震得人心痒痒的,都想掏钱买票进去看个热闹。戏院子影院子门口,卖瓜子、花生、大枣的,卖糖人的、卖火烧的,卖烧鸡燻肉的,低一声高一声吆喝着,老远老远就可以听见。拐过弯去,胡同里面,穿着妖艷的女人会突然出现在路人面前,妖声怪气地叫你到屋子坐坐,陪你快活快活。看你稍有迟疑,不是抠你手心,就是靠你身体推你拉你。有时,人们突然唿啦一下散开,几个手提警棍的警察簇拥着一个什么人物过来了;有时,一群背枪的伪兵警防队给他们的上司开路,横冲直撞。老百姓立刻都躲得远远的,看着这些人耀武扬威。 第107页 可是今天夜里,整个县城在一片紧张的恐怖气氛中。长期以来的反动宣传,说共产党八路军,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姦污,说八路军要来了,人人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家家关门,户户黑灯。整个县城像座死城。只有偶尔谁家的孩子哭闹几声,孩子妈妈也会很快把奶头放到孩子嘴里,堵住孩子的嘴。偶尔有几声犬吠,但是这声音也是在屋子里发出的。刚叫几声,就停止了,好像是被主人制止了。 八路军四纵队东进(4) 一营营长和独立营营长两人商量一下,命令那几个警察把衣服脱下来,同独立营的战士换了衣服。找一个空屋子,把警察都绑上,嘴里再塞上布,关在里面,外边派两名战士把守。只留下一个愿意配合的警察没有换衣服,把退光子弹的大枪交给他。这个真警察带着独立营战士装扮成的假警察在前,一部分穿便衣的独立营战士在后,快步跑到北门,很快接管了北门。假警察又增加了一些。除了留下几个把城门的战士之外,这些假警察和独立营战士一起,迅速向县城南门和西门进发。很快这些人同隐蔽进发的一营战士回合了,接着悄悄隐蔽继续前进。他们穿背街过小巷,行进的声音几乎被微微的风声所淹没。全县城里,只有县府衙门、警防队驻地和警察局里灯火通明,电话铃声不断。可是这些灯火和铃声都被高高的院墙隔在里面,只有余光散射在空中,远远看去,这几个院子上边的夜空有些发白。整个县城里,像死一般寂静,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与城里一片寂静相反,南门外和西门外时不时响起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 还是天刚刚压黑的时候,西门外远处突然响起我军密集的枪声,枪声由远而进。敌人立刻从工事中向我军勐力还击,轻重机枪一起扫射过来。迫击炮也轰!轰!响着。我军的枪声立刻被‘压’了下去,枪声变得稀疏多了,而且渐渐由近而远,渐渐地消失了。夜幕已经落了下来,罩住了一切。敌人不知道我军到底来了多少,更不知道我军隐藏在夜幕中的什么地方,更不敢离开工事一步,就好像离开工事就要立刻被无边无际的夜悄无声息地吞掉似的。我军的枪声渐渐远去了,消失了,敌人才舒了一口起,一个个抱着枪坐在工事后边休息。不到半个钟头,南门外远处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和冲杀声。南门外的敌人急忙用轻重机枪一起向我军枪响的方向还击,还发射迫击炮。可是我军在南门的枪声不但没有减弱,还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时不时地也有迫击炮弹落到敌人阵地上。在这里指挥敌人战斗的是两个日本鬼子,他们一听到有迫击炮弹爆炸声,就慌了,叫嚷着:“这边八路的,迫击炮的干活,你们把那边的迫击炮和机关枪统统的拿来,让这边的八路尝尝我的利害。”于是敌人急忙把西门外的敌人调集来一些,用更密集的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向我方还击。我军的枪声完全‘淹没’在敌人的枪声和炮弹爆炸声中。敌人打着打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听不见我军的一点枪声。日本鬼子突然命令停止射击。这时才发现,我军早已经停止了射击,在我军方向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心里有些害怕。日本鬼子命令一些伪军:“你们的到前边的看看,那边八路的有?”几十个伪军离开工事,向南摸索前进。到一些树林边上,用手电战战兢兢地照一照,一个人影也没有。伪军胆子渐渐大了一些,又往前走,又照。突然一排机枪子弹和大枪子弹从树林后边射了过来,前边的几个伪军应声倒下。紧接着又是几声手榴弹爆炸声,又有几个伪军倒下。没有伤着的伪军爹一声妈一声地掉头就跑。刚一跑进工事,工事里边的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又像开了锅似的响起来,响了好一阵子,才不响。刚刚不响了,远处夜幕中又响起我军的枪声,子弹打在敌人工事上。敌人工事里再一次开锅。敌人就这样听到远处有枪声,就胡乱射击一阵,再也不敢派人出到工事外边。西门外,也是这样,工事里的敌人一听到我军的枪声,就胡乱射击一阵。敌人也发觉,我军只是逗引他们开枪开炮,消耗他们的弹药,并没有真正发起攻击。日本鬼子叫喊道:“八路的狡猾狡猾的。他们的开枪,你们的不管。他们的上来,你们的开枪的干活。”命令一下,我军再打枪,敌人阵地果然不还击了。大约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南门外和西门外,远处同时响起密集的枪声。敌人进行了还击,时间不长,敌人停止射击。双方阵地又都安静了下来。大约子夜12点的时候,南门城墙上,突然乒!乒!乒!三声枪响,紧接着西城门也是乒!乒!乒!三声枪响。日本鬼子被这身后突然响起的枪声吓了一跳,命令道:“你们的查看,谁的开枪,抓住死拉死拉的。”话音未落,城墙上哗的一下,密集的机枪子弹从背后向敌人工事里扫了过来,鬼子当场毙命。紧接着手榴弹轰!轰!轰!一颗接一颗在敌人工事中爆炸。手榴弹像雨点一样飞进西门外和南门外敌人的工事里,炸得敌人鬼哭狼嚎。 原来我一营和独立的战士藉助于几身警察服装,分别在南门和西门一枪不响就得了手,一部分人登上城墙,敌人工事完全暴露在我们枪口之下。我军大部分人悄悄出了城门,一声不响隐蔽在敌人工事附近。到了约定时间,南门和西门连着三声枪响。三声枪响之后,我城墙上的机关枪和大枪一齐居高临下向敌人工事内射击,工事前后隐蔽着的我军战士勐力向工事中甩手榴弹。在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子弹射击和手榴弹爆炸声中,敌人根本来不及还击,也不知道向那个方向还击,就死的死伤的伤,倒在工事中。有的侥倖没炸死的,钻到死尸下边躲了起来。时间不长,枪声和爆炸声渐渐停止了,我军战士提着大马刀一个个检查。还活着的敌人急忙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的求饶一条命。当听说缴枪不杀时,一些躲在死尸底下的敌人也爬了出来投降了。 第108页 打扫战场很顺利,没有发生一件意外事件,所有武器弹药都由我军携带走了。 投降的警察伪军被集合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人,都站在工事旁一个有电灯的空场中。周围是我军战士端枪警械着。人群中,有一个日本人和两个朝鲜人,还有三个专门给日本鬼子干事的汉奸被挑了出来。他们的服装同伪军和警察不一样。 一营营长站到前边。先用犀利的眼睛看了大家一遍,问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日本人、朝鲜人和专门给他们干事的中国人?有没有?你们都看看身边的人。如果有,站在你身边你又不说,可对你没有好处。”没有人说话。营长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如果一会儿查出来可对你们不利。”话音刚落,有人喊:“这里有一个,是刚刚换上一件死警察衣服的。”那个刚刚穿上死警察上衣的汉奸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站到其他汉奸一起了。 一营营长告诉大家,我们是八路军,是抗日的。大家不要害怕。从现在起,只要大家不再同我们为敌,不再同抗日民众为敌,绝不为难你们。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愿意抗日参加八路的,我们欢迎,不愿意参加八路的,可以回家。原来是警察的,还可以继续干你们的警察,维持治安。原来是伪军和警防队的,都可以回家去。但是,你们不论是谁,绝不允许再同八路军作对,同抗日民众作对,做抗日的绊脚石。否则,再抓住绝不轻饶。你们之中还想继续当警察的,就老老实实当你们的警察,绝不允许欺压百姓。谁好谁坏,老百姓心里有帐,到时候小心我们来算帐。这些投降的人,有的喊,我参加八路,同你们一起抗日;有的喊,我们绝不做抗日的绊脚石。营长接着说,还有两件事情要求大家做。愿意参加八路跟我们走的,出列,站在左边,同我们一起到城里劝说你们的朋友出来投降,不要同我们为敌。我们是怎样对待你们的,也同样对待他们。还是那句话,缴枪不杀,既往不咎。剩下不愿意参加八路的人,你们放心,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帮我们清理好战场。一个一个仔细检查你们的死伤人员,凡是还活着的,立刻送到医院去抢救。凡是死了的,等亮天以后通知他们的家属,认领回去。如果有死伤的日本人和朝鲜人,不管死活,都送到医院,把名字登记造册,交给我们,由我们来处理。大家听明白没有?那些人齐声喊,听明白了。营长说,好了,你们这里有当官的,就再承担一次责任,把我刚才布置给大家的事情,带领大伙做好。做完之后,你们按我们的要求,该干啥干啥去。大家分头行动吧。营长又转过脸来对那一个日本人、两个朝鲜人和四个汉奸说:“你们必须老老实实跟我们走。如果想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如何处置你们,由我们的上级决定。” 队伍很快进城,包围了县政府衙门、警防队驻地和警察局。因为有投降的伪军和警察喊话,里面的伪军和警察很快放下武器投降了。又缴获了一批武器和弹药。 八路军四纵队东进(5) 这次战斗,布置得巧妙,打的利索。打死日本鬼子3人,俘获1人,打死朝鲜人2人,俘获2人,打死汉奸4人,俘获4人。警防队全部被消灭。伪军仅生俘的就有一百多人。缴获各种枪枝中没有损坏的就有一百多枝,还有大量的弹药。我军仅有5人负伤。 这是我第四纵队三十四大队东进中打的第一个漂亮仗。 由于我军东进时间紧迫,拂晓前,我军便离开昌平县城,越过平绥铁路,进入山区。继续向东,向沙峪方向挺进。 第二天早晨,听了一夜枪声的昌平县城老百姓提心弔胆地起来,试探着走出家门。一打听,城里的伪军和警防队,还有那几个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和朝鲜二鬼子一个也没有了,还听说那几个平时狗仗人势汉奸不是被打死了就是被八路军带走了。而老百姓家家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的;买卖、作坊,没有受一点损失。老百姓无不感到八路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八路军是真正的人民军队,八路军是真正的抗日队伍,这些话很快在全县城传开了。那些还在维持秩序的警察,活龙活现地说亲眼见到八路军和八路军领导,怎么智谋如神,英勇善战;警防队和伪军是怎么被消灭的;八路军怎么纪律严明爱护百姓,进城时,都是悄悄的,怕惊吓着老百姓。有几个年轻人听说了,立刻向东追八路军去要参加八路军。可是不知道走哪条路,追不上都回来了。 这天白天,县城里卖唱片的店铺,周信芳演唱的《萧何月下追韩信》唱片卖的特别快。好几家店铺都把戏匣子搬出来,朝着大街,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这张周信芳演唱的《萧何月下追韩信》。晚上,戏院子又唱戏了。其中就有《萧何月下追韩信》,这齣戏已经好久没有演唱了。 戏院子里,当萧何以西皮慢流水唱腔演唱 “我主爷暴动在芒砀,拔剑斩蛇天下扬。 遵奉王约圣旨降,两路分兵定咸阳。 先进咸阳为皇上,后进咸阳扶保在朝纲。 也是我主洪福广,一路上得遇陆生与张良。 一路上秋毫无犯军威壮,我也曾约法定过三章。 项羽不遵怀王约,反将我主贬汉王。 今日里萧何荐良将,但愿得言听计从重整汉家帮,一同回故乡。 第109页 撩袍端带我把金殿上,扬尘舞蹈见大王。” 当唱到‘秋毫无犯军威壮’一句时,演员卖足了力气,叫好声和掌声震耳欲聋。当唱到‘今日里萧何荐良将,但愿得言听计从重整汉家帮,一同回故乡’,好多人站起来叫好鼓掌,整个戏院子都沸腾了。甚至于后边紧接着的一句唱词‘撩袍端带我把金殿上’和转入摇板的一句唱词‘扬尘舞蹈见大王’几乎听不见了,完全淹没在大家的叫好声中。从演员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用了最大的力气演唱这最后两句唱词的。有的人流下了热泪。好久了,演员和观众没有像今天这样动情地沉浸在艺术和剧情之中了。《萧何月下追韩信》这齣戏在昌平上演可不是一回了,从来没有叫响过。 紧接着,在沙峪三十四大队同邓华率领的三十一大队一起重创了死灰復燃的日本坂垣师团。前书已经表过。三十四大队夜渡潮白河,继续东进。 夜渡潮白河 潮白河上游是两条河流,西边是白河,东边是潮河,两河向南,流到密云南边,汇合在一起,称作潮白河。 在密云以北,这两条河流流经的区域多数是人烟稀少的山区。 我军三十四大队,经过沙峪激战之后,继续快速向东挺进。渡白河时是白天,比较顺利地通过了。渡过白河之后,进入山势陡峭的山区,行路越来越艰难。按照纵队命令,三十四大队必须在规定时间,渡过潮河进入冀东地区。可是这时候已经是夜晚了。这里没有人烟,只有黑黝黝的山峰和冷嗖嗖的山谷。带的食品在中午渡过白河之后差不多吃完了。剩下少量食品,没有命令不准吃。本来想下午或者晚上能遇到村镇吃些东西,可是一路上没有经过一个村镇。如果绕道去找村镇,就不能按规定时间进入冀东境界。 夜越来越深,山谷里寒风夹着潮气,吹到身上格外冷。部队在山沟里停下来休息。长时间行军,又没有吃东西,大家又累又饿,疲劳极了。部队领导为部队找不到吃的而发愁。有人给领导提出建议,说这里山上有这么多树林,一定有野生果树,一定会找到山果的。领导一听高兴了,马上派人到附近的山上去找。时间不长,人回来了,说就在不远的地方有不少野生杏树、桃树和李子树。领导问,那些果木树确实是野生的,不是农民种植的?回答说,确实是野生的,没有人工栽培和剪修的痕迹。领导让大家去採摘野果拿回来,同少量剩余食品一起分给大家充飢。吃完东西之后,人们的情绪又渐渐高涨起来。这时候,有人提议唱个歌吧。大家开始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声嘹亮,回震山谷。唱了几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人提议咱们唱《游击队之歌》。有人说,这么新的歌,不会唱呀。提议的人说:“不会唱没有关系,你先跟着哼哼,然后小声跟着唱,一会儿就‘熏’会了。” 部队在行军途中,常常这样‘熏’歌,开始一两个人会,一边走一边唱着‘熏’周围的人,一会儿工夫就把周围的七八人‘熏’会了。再过一会儿,‘熏’会了更多的人,再过一会儿行进中的整个队列都会了。不过这些新歌因为是‘熏’会的,各个队列唱的风格、速度常常不一样,甚至歌词也会有熏走样的。更有趣的是,最初会唱一首新歌的人带有某个地方的方言,‘熏’得大家唱歌也带有这种方言的味道。到目的地,集合在一起,彼此拉歌的时候,同一首歌,唱的却不一样。南腔北调,五花八门,有趣极了。有的是南方味,有的山西味,有的河北味,有的快,有的慢,有的节奏唱变了,有的歌词唱不准,稀里煳涂唱出来,引得全场哈哈大笑。大家也不计较,笑得开心,唱得痛快就行了。 因为这首《游击队之歌》歌词内容和旋律同大家身边的情景非常吻合,大家都非常喜欢,各个队列很快都会唱了。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岗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强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部队在《游击队之歌》歌声中,向潮河前进,在《游击队之歌》歌声中,脱鞋挽裤涉入冰冷的河水,手挽着手蹚水过河。拂晓前是一昼夜最冷的时候,俗称‘鬼呲牙’的时候。连鬼都冻得‘呲牙’了,你想该有多冷。《游击队之歌》冲破夜幕,驱走寒冷,我三十四大队斗志昂扬,夜渡潮河,准时按照部队要求进入冀东境界。 八路军四纵队东进(6) 渡过潮河之后,我三十四大队立即进占雾灵山。紧接着占领镇罗营、大华山、墙子路、六道河一带,扫清这一带的敌人据点。然后三十四大队继续前进,进入熊儿寨、鱼子山地区,扫清这一带的敌伪兵力,控制了整个地区。这里便成为我三十四大队活动的地区。 建立平北根据地 宋时轮领导的另一个大队,即三十六大队和骑兵大队,统一由纵队政治部主任伍晋南指挥,于6月初攻占延庆县的千家店。 第110页 这里是敌人一个据点。敌伪人员听说是八路军第四纵队突然到来,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我军在千家店休息两天。附近驻扎着从关东来的伪满军队,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这些伪满军队的军官里不少是日本人,不知道我八路军的利害,还以为像打国民党军队那样好打,又有精良的武器,有恃无恐。敌军得知我军进驻千家店,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想一口吃掉我军。敌军于7日下午进驻花盆村,并派当地农民往我军送假情报,说“东茆镇伪公所派出四五十人,出来抢粮派款。” 我三十六大队听信了老百姓的话,不知道是计策,立即向花盆村开进,夜晚在花盆村与伪满军队遭遇。一交手,我军立刻发觉中计,对手不是普通伪警察,也不是四五十人,而是配有轻重机枪,武器精良的正规敌军。前边交手的战士报告说,这些人服装像日本鬼子,说话带关东腔。伍晋南判断说:“这一定是伪满军队。他们敢引诱我们,一定是想吃掉我们,因此他们的兵力不是几十人,肯定是几百人以上。”伍晋南兴奋地说:“来的好。我们还没有同伪满军队较量过呢。让他们尝尝我们八路军的利害。也让这里的老百姓亲眼看看,是日本鬼子豢养的伪满军队利害,还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利害。” 伍晋南召集三十六大队长唐家礼、政治委员王季龙、骑兵大队长王正川和政治委员李炳勛,部署:“唐大队长,你带领两个营,在这正面堵住敌人。每个人都找好掩体,不能让敌人打着。要不时地从不同部位用机枪向敌人方向射击,让敌人感觉到我们的力量都在这里。打一梭子,换一个地方,防止敌人的迫击炮瞄准轰炸。你们现在让战士轮流向敌人方向射击。组织好神枪手,见到零星敌人露头就一个一个打死他。如果有成股的敌人出现,就用机枪扫。如敌人冲过来,就坚决堵回去。但是,没有全团的冲锋号声,你们不能离开掩体。如果敌人不出来,除了偶尔用机枪扫一梭子之外,你们也不开枪。这样等于告诉敌人,我们主力还在这里,只是今天夜里也不想打了。兵不厌诈嘛,麻痹他们一会儿。” 伍晋南对唐家礼说:“唐大队长,你于零点十五分,突然向敌人方向勐力射击。手榴弹也往外甩。这时候你们不要怕浪费子弹,也不要怕手榴弹炸不到敌人。要边打边喊,给敌人感觉是我军发动总攻击一样。把敌人都调动起来,让敌人也密集开火。但是大家一定要隐蔽好自己,只是让敌人的机枪位置和迫击炮位置都暴露出来。”接着对骑兵大队长王正川和政治委员唐家礼说:“王大队长和唐政委,你们把骑兵大队分成两队,你们两人各带领一队人马,悄悄绕到敌人两侧。每个战士不仅要带大刀、马枪,还要带上手榴弹。十二点二十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从敌人两侧,突然杀入进去。重点首先是机枪和迫击炮。敌人暴露在外面的,就用大刀砍,躲在屋子里的,就用手榴弹炸,稍远的,就用马枪打。如果发现敌人的指挥部,要立刻冲过去,消灭掉他们。要在五分钟之内,把敌人主要位置的机枪和迫击炮全部平掉。十二点二十五分,将四面发起总攻击。在发起总攻击之后,你们骑兵穿插分割,把敌人分割成几块,以便分别包围消灭。”他转过脸来,对三十六大队政治委员王季龙说:“王政委,你带领一个营先悄悄绕到敌人背后。你们从敌人背后,突然杀入;唐大队长,这时候你也率领你指挥的两个营,突然向敌人发起冲锋。我们的冲锋号这时也会响起来。我们的军队以泰山压顶之势,从四面八方同时压向敌人。凡是不投降的坚决杀掉。我还要提醒大家注意衣服的颜色。我们灰色军装在夜间隐蔽性好,不容易发现。敌人是黄色军装,夜间看上去比我们的服装显得明亮。注意这一点,就容易区别敌我,打击敌人。伍晋南说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对大家说“大伙都把表掏出来,按我的表对点。现在我的表时间是十一点二十三分。都对好表。”各个指挥员有的带手錶,有的带怀表。他看大家都对好了表,说:“好了,大家立刻分头行动。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报告。” 正如伍晋南所料,敌人以为面前的对手还像以前的中央军那样不堪一击。寂静半个多小时之后,敌人迷迷煳煳抱着枪睡着了。战斗突然打响,杀声震天,八路军突然从天而降,刀噼,手榴弹炸,敌人阵地立刻血肉横飞。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勇勐的军队,一个个都吓傻了。一些伪满官兵和日本鬼子军官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已经做了刀下之鬼。激战两小时,三百多敌人没有跑掉一个,大部分被歼灭,少数投降。缴获重机枪两挺,轻机枪六挺,步枪与手枪二百多枝。 此后,三十六大队在昌平以北,延庆以南和潮白河以西的山区,开展游击战争,建立了平北抗日根据地。 邓华和宋时轮领导的八路军第四纵队在长城内外,以风捲残云之势,打击敌人。一路上伪政权土崩瓦解。人民欢欣鼓舞,抗日民主政权纷纷成立。 这正是: 当年红军进冀东,日伪胆战心也惊, 振奋民众千百万,遍地抗战拼杀声。 应突变提前暴动巧指挥初战告捷 无敌力量在民间,赢得民心可翻天。 第111页 日寇貌似强无比,万民奋起敌胆寒。 敌情突变提前暴动 正当各个县都按照田家湾子会议决议准备在7月16日举行暴动的时候,情况突变,紧急消息不断传来。先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那里秘密送来消息,我们的暴动计划已经暴露,敌人准备调集伪满军队、冀东伪军和日本军队,全力镇压;他们还要马上收缴散落民间的枪枝,断绝我武器来源。与此同时,在遵化县地北头一带组织暴动的洪麟阁家被抄,在滦县准备暴动的高志远、张贺民被追捕。敌人已经开始搜查追捕各县组织暴动的领导了,情况万分紧急。 突变的形势,逼迫我暴动计划必须变更。领导当机立断,提前十天暴动,抢在敌人行动之前。7月6日夜,红军干部李任民和滦县县委的同志在港北村组织三百多名骨干举行暴动,宣布成立冀东抗日联军第五总队,李任民任总队长。县委委员高贝之任政治主任。队里连夜做了一面大红旗,上面绣着‘冀东人民抗日联军第五总队’十二个金色大字,并在院子里立一个旗杆,要把红旗挂上去,让红旗迎风飘扬,天一亮,让全村人都看见,让周围村庄的人也都知道,咱们这里举行抗日暴动了。李任民和高贝之一细想,不行。红旗这么一挂,就等于把我们的暴动公开了。周围村庄的人知道了,敌人也就知道了。现在还只有咱们一伙人闹起来了,力量单薄,敌人就会立刻来弹压。我们还是悄悄的,要快速通知其他准备暴动的地方和县份。等大家都轰轰烈烈地闹起来了,到那时时候,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我们再把红旗挂出去不迟。商议决定之后,他们把红旗挂在屋子里墙上,再用一个帘子遮上,有人投奔来加入队伍时就把帘子揭开,让人看看,再遮起来。亮天后,人们纷纷到各个村庄去动员人们来参加抗日联军第五总队,共同成就抗日大业。港北村的青年和周围村庄的青年,纷纷找到李任民,要求参加抗日联军。第五总队迅速扩大。 鑑于形势发展和港北村暴动已经开始的情况,冀东抗日联军副司令兼二路总指挥李运昌命令在丰润县岩口准备暴动的立刻举行暴动,建立第四总队。 第五总队和第四总队暴动,高举抗日联军大旗。红旗一展,一唿百应。整个滦县、昌黎、乐亭准备暴动的人们纷纷提前暴动,组织抗日联军很快在冀东的暴动形成燎原之势。有的地方在街上设立招兵站,公开徵集报名参加抗联。广大农村的伪政权,顷刻土崩瓦解,反正的反正、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没有一个人再敢替日本鬼子和伪政权说话办事了。散落在民间的大量枪枝子弹被搜罗起来,武装了抗日队伍。 与此同时,八路军第四总队已经进入冀东腹地,在广大乡村和集镇,像风捲残云一样,摧毁伪政权,建立抗日政府。 冀东人民大暴动和第四总队挺进冀东的节节胜利,把冀东大地上的日本鬼子宪兵和伪政府官员吓得龟缩在县城里,各个提心弔胆,惶惶不可终日。 及时送药送鞋 暴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梁万禄就想,自己作为后勤负责人能做什么呢?枪枝子弹,主要是暴动人员自己拿或到民间收集;粮食,开始人不多,走到那就在那里就地解决,不需要集中运送;服装,暴动队伍,主要是同敌人打游击,不能统一服装,再说也没有那么多布,有了布也没有地方加工。还有什么呢?对了,鞋子。梁万禄家在山区,走路是最费鞋的。暴动起来了,打游击就要整天走路爬山。没有鞋子可不行。还有什么?对了,打仗免不了有人受伤,止血和包扎伤口是十分重要的。只有把血止住,包扎好伤口,才能容工夫把伤员运送到安全的地方医治休养。这两件事,是抗日队伍暴动起来了必须解决而暴动队伍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 说干就干。他把陆威和伍方叫来。悄悄对他俩说:“暴动快要开始了,急需要咱们做的,我想有两件事。一是战士受伤要止血包扎伤口。红伤药和绷带,我想办法解决。陆威,你有木匠手艺,做一些大小不一的夹板,固定受伤部位用。你再想办法悄悄买一个油印机,以便印刷受伤急救小册子。小册子内容,我来找材料编写。到时候,你帮我写写画画。二是做军鞋。伍方,你去完成这个任务。买鞋不行。咱们没有那么多钱,买不起。咱们得发动群众自己做。不是有不少村庄成立妇救会了吗?你先找可靠的妇救会,让他们动手做军鞋。让他们悄悄做,有人问,就说给自己家做。你在滦县县城周围,离县城远一些的村庄去发动群众。你完成五十双。我到榛子镇和我家那边动员做鞋,也完成五十双。咱们先做出一百双鞋,等暴动一起来,就立刻发给每个战士的手中。” 分别交代完毕,梁万禄自己先到前小寨,安排妇救会做十五双鞋。他再三交代要保证质量。革布儿一定要用结实布角粘,鞋面要用好布。鞋底要厚实,鞋底、鞋帮都要纳得密密实实的。纳鞋底的麻要用好线麻。回西新庄自己家里,他同家里人说:“家里的活,能放下的都放下。赶紧做几双鞋。抗日战士需要。”梁万禄妻子问:“要做几双?”梁万禄说:“要做很多双。还要动员别的人家做鞋。你和大珠你们俩每人做一双。鞋的质量必须动保证。”又把具体质量要求细说一遍。妻子说:“你放心吧。我们娘俩做的鞋保证让你满意。” 第112页 接着梁万禄找到西新庄的妇女主任安排了做鞋的事,说:“我们家做两双,请主任再安排八双鞋。”他又到刁家庄、狼窝铺和田家湾子,找到妇救会主任,安排做鞋。田家湾子人家少,安排五双,其他庄都安排十双。总共五十双鞋的任务安排好了。 梁万禄到丰润县,找到谷云亭,说要买些红伤药和绷带,以便暴动之后伤员及时使用。谷云亭立刻拿出不少红伤药和绷带,交给梁万禄,说:“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我还要留一些给其他地方暴动队伍使用。绷带要省着使用,用后的绷带不要扔掉,用凉水泡泡,洗干净,晾干,还能使用。要注意一定要用凉水洗,不能用热水。血见了热水,就再也洗不净了。红伤药,也不多。这里有几瓶云南白药。这可是非常珍贵的止血药,给你带上两瓶。我这里还有些止血的偏方,你拿去看看,对你也会有用的。” 梁万禄对谷云亭的大力支持非常感谢。看着谷云亭,说:“老谷,我还想请你再帮我们一个忙。”谷云亭说:“我们都是为了打日本,有话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梁万禄说:“大伙连基本的包扎知识都没有。您有没有这方面的小册子,我回去油印一下,发给大家,到时候是很需要的。” 谷云亭说:“你说的非常对,光有药还不行。不会包扎,不会打夹板,那可要耽误事的。”说着,谷云亭就在书架子上翻。翻到一个小册子,递给梁万禄:“这是包扎的基本常识,有图有说明。你回去油印后发给大家吧。” 梁万禄问总共要多少钱。谷云亭说:“要说多少钱,你到药店,恐怕多少钱也不会卖给你。因为他们要担嫌疑,伪政府追查起来,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大家都是为了打日本鬼子。有人出人,有枪出枪嘛。我出些药品还是应当的。”梁万禄说:“这道理我明白。可正是为了打日本鬼子,你的药铺必须支撑下去呀。你的家业也不大,都不给钱,你还靠什么支撑呀。为了多救助受伤的同志,你怎么也得把钱收下。”好说歹说,最后谷云亭总算把成本费收下了。 回来后,梁万禄又收集了一些止血的偏方,把有关受伤紧急救助油印成一本小册子。在港北村暴动前一天,梁万禄派人把做好的一百双鞋子收集起来,连同准备好的药品,印刷好的小册子,都装到车上。在暴动那天晚上,他同陆威和伍方一起赶着车,连夜送到港北村。第五总队队长李任民见了梁万禄送来的东西,非常高兴,说:“梁万禄同志,你送来的这些东西正是时候。这队伍一行动就免不了有人受伤。这些绷带和药品可管大用了。还有这些鞋子,送的更及时。参加暴动的不少同志的鞋子本来就是坏的,前边露蒜瓣儿,后边露鸭蛋儿,怎么能爬山走远路呀。”看着带来的东西中还有几包茉莉花茶叶,李任民说,“这茶叶就有些多余了。大家喝凉水喝惯了,买茶叶,白浪费钱。”梁万禄笑着说:“那茶叶可不是给大家喝的,是作为止血药用的。” 李任民说:“茶叶还能止血?” 梁万禄说:“是呀。茶叶用嘴嚼嚼,嚼成浆煳状,涂到伤口上,可以止血。当然伤口大了不行,用于小伤口止血。这些我在小册子中都写了。” 李任民说:“是吗,我看看。”说着打开一本小册子,仔细看起来。 小册子第一部分是包扎部分,不同部位受伤如何包扎,绷带如何缠绕,夹板如何使用,有图有文字说明。第二部分是止血部分,分为药物止血和穴位指压止血。药物止血,又分为成药和偏方。成药列举了云南白药、刀口散、消炎散的使用方法。偏方列举了茶叶、柳絮、高粱秆白粉末。其中茉莉茶叶止血用法:捏一小撮茉莉花茶放进口里嚼成煳状,贴在伤口处(不要松手),片刻即可将血止住;柳絮用法:每年柳絮飘飞之季节,拣一些干净的储存起来备用,用时将柳絮毛敷在伤口处,包扎好,可止血、镇痛;高粱秆白粉末用法:把高粱秆外边的叶裤扒开,刮下高粱秆皮上的白色粉末,涂在伤口处,可止血。 李任民说:“这柳絮和高粱秆粉末受季节限制。过了季节就不好找了。这茉莉花茶什么时候用都行,是个好办法。把茶叶发给各个中队,不让他们泡水喝,专门作为红伤药使用。” 李任民又接着往下读。下边是穴位指压止血部分。这部分有文字,有图解,标明相应穴位在身体的具体位置。不同部位出血用手指按压不同部位。上肢出血,选择按压的穴位有大陵、曲池、中府和极泉。其中极泉穴位下边有腋动脉通过,效果最佳。下肢出血,选择按压的穴位有地机、血海、沖门。其中沖门穴位下边也有动脉通过,效果最好。头部流血选择按压的穴位有大迎和缺盆。注意事项:止血只能按压穴位,不能推揉活血;一旦止血,立即配合包扎;压迫处松手时要慢慢提起,不可太快;注意伤口卫生,防止感染。 李任民读完这部分,又看看附图,说:“穴位都非常小,而且要非常准。听说北平的同仁医院有个铜人,全身的穴位都像绣花针那么细的小孔。铜人再用纸蒙上。学徒考试,用针扎师父指定的穴位。扎不准不行。大家怎么能那么准确地知道穴位的位置呀。” 第113页 梁万禄说:“你说的问题真是个难题。我专门问过老中医。老中医告诉我,用手指按压时,不要求那么准确,手指肚那么大,总可以把穴位覆盖上的。只要覆盖上穴位的位置就行,就能起作用。因此手指按压比针灸容易得多。” 临走的时候,梁万禄告诉李任民:“需要什么,就派人告诉我,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去完成任务。我也主动想一些暴动需要的物资,但是肯定想不周到,大家都是为了打日本鬼子嘛。我也会经常来找你们的。不过,你们到处走动,又是秘密走动,我可能找不到你们。我也是行踪不定,可是我的家总是可以找到的。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到我家,告诉家里人就行了。你们找我还是比较容易的。对了,我顺便告诉你,为了工作方便和安全的原因,我以后改用梁鸿升这个名字。这样,有什么事到我家,我不在的时候,你派去的人就说是老五让来的,把话转给梁鸿升就行了。这样既方便,又安全。说老五,我家里人就知道是第五总队的人了。” 李任民把梁万禄送出来,说:“好,这样就方便多了。” 警防队暴动通电全国 梁万禄按照县委指示,派人给滦县邹维新送信,通知他择日率领所管辖警防队暴动。7月12日,邹维新率自己所管辖的警防队一个分队暴动,宣布脱离日伪政权,加入抗日联军。邹暴动后,很快同昌黎的暴动队伍会合,按照冀东抗日联军统一番号,编入抗日联军第三军区第二路,组成第九总队,邹维新任总队长,并向全国发出通电。通电电文如下:全国各机关团体公鉴:我冀东二十二县,自民国24年秋,殷逆汝耕擅自独立以来,处于日寇铁蹄下者,迄今三载。市井阡陌,莫不引颈南望,以待国军。维新等虽供职伪府,而心切国家,三年以来,纠合爱国同志,组织抗日团体,养精蓄锐,共图大举,冀使匪伪失其依恃,主权仍以恢復。国军东进,冀热震撼,大军所指,寇贼披靡;声威所播,遐迩响应,维新等于7月12日在滦县宣布反正,脱离日伪,还我衣冠,组成华北人民抗日联军第三军区第二路第九总队,在华北人民抗日自卫委员会领导之下,誓为援助国军,收復失地而奋斗。方今冀东全境,义旗四举,孰非黄帝子孙,为我民族生存,为我祖宗基业,为我子孙树千万年自由幸福之基,惟有团结一致,共同奋斗。维新等服从政府,拥护领袖,一息尚存,始终不渝,谨掬此心,维全国父老兄弟共鉴之。 华北人民抗日联军第三军区第二路第九总队长邹维新率全体反正员兵同叩允。 杨家院庄初战大捷(1) 港北村暴动成立抗日联军第五总队,几天后消息传到滦县伪政府。开始,伪政府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以为只是几个乡巴佬起闹而已,过几天,派一些警防队就镇压下去了。可是伪县长很快就听说,那里的人越聚越多,竟然聚集几百人之众,这才知道问题严重了。刚要调集警防队到港北村去镇压,邹维新却率领自己的分队宣布暴动,加入抗日行列,成了抗日联军第九总队。这下子伪县长可震惊不小,心想,不赶紧镇压,自己的脑袋可能就得让这暴动的队伍抓住,以汉奸罪名给开瓢;即便是不被他们抓住,日本人也不会饶了自己。一天,伪县长得知这些暴动的队伍就驻扎在县城西南边,离县城只有二十多里路的溯河边上三个小村庄中。伪县长心想,这些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到太岁头上动土,送上门来了,这真是天助我也。我要一口吃掉这伙暴动队伍,让日本顾问看看我的本事。伪县长赶紧召开滦县各方面的‘剿匪联繫会议’,成立剿匪司令部,委任伪警察局长为剿匪司令,纠集县城里由保安队改编的警防队、伪警察和民团三百多人,由原来保安队长现任警防队中队长的刘略带队,前去镇压。晚上,伪县长在饭店设宴为刘略壮行。刘略的几员干将、民团头子都应邀赴宴。伪县长、剿匪司令满面春风,挺着胸脯,频频为要出征的刘略和各个小头目斟酒,祝贺马到成功。伪县长转过脸来,低眉鼠眼,点头哈腰,阿谀奉承日本顾问能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功劳大大的。席间,刘略成了重要人物,上上下下多少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刘略有点晕了,只觉得自己是今夜最耀眼的明星,明天就是战场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功臣。他用眼睛看了一眼剿匪司令,心想,明天我得胜归来,那滦县剿匪司令的交椅就是我的了。由此时来运转,节节胜利,直步青云,那用不了多久,我刘某人就是冀东的名将了。到那时候,你日本顾问也得高看我一眼。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飘然。正在这时,有人提议,为了预祝明天刘中队长剿匪马到成功,共同举杯干杯。说着,大家都站起来,高高举起酒杯。刘略刚要举杯,发现杯子里没有酒了。一个小姐看见,赶紧过来满满斟上一杯红酒,刘略说声谢谢,把洋溢着红酒的酒杯举了起来,眼睛看着大家,看着伪县长和日本顾问,脸微微扬着,一副壮志未酬的神态。伪县长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拍拍刘略的肩膀说:“中队长,明天就看你的了。古有关羽温酒斩华雄,今有刘略走马擒匪首。我这一杯酒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着一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大家也都嚷嚷着喝了杯中酒。 此时此刻的刘略已经飘飘然了,听见伪县长把自己与关羽相比,自己好像真的要成为关羽那样的人物。但他说道:“县长过誉了。刘略不才,愿报县长大人知遇之恩,托县长的洪福和吉言,明日定能旗开得胜。擒得匪首,献于县长面前。” 第114页 伪县长说:“好。明天晚上,我带全城官员、名士在南门外列队举酒迎接你凯旋归来。要大摆宴席给你们洗尘和庆功。” 刘略说:“不是晚上。请明天下午三点,不才定能凯旋归来,届时请县长大人给弟兄们一杯薄酒足矣。” 第二天凌晨,警防队、警察和民团三百多号人,敲开各家大小饭馆吃早饭,把整个县城闹腾得不亦乐乎。到处是人喊马叫,鸡飞狗跳墙。这些人各个口无遮拦,都要跟随中队长去立功,回来接受中队长和县长的重赏。在得意忘形中,什么都说了出来。岂不知,在一个小饭馆打工的小伙计是我们地下工作者。小伙计在这似乎是无意的说话中,就把敌人这次行动目的、组织、人数、武器装备、行军路线都弄个一清二楚。这个小伙计找个理由脱身出来,很快找到陆威,把情况告诉陆威,陆威悄悄到城外亲戚家,借得一匹快马,飞奔到二十里外我暴动队伍住处,向领导汇报了情况。然后又悄悄回到城里。这时,太阳快出来了,刘略把吃饱喝足的队伍集合起来,准备出发。小伙计和陆威挤在路边的人群中,看着这帮稀稀拉拉,大大咧咧的队伍,心想,你们去吧,有你们好瞧的。你们不是马到成功,而是马到成鬼,马上叫娘吧。 刘略把队伍集合好,骑着高头大马,腰别盒子枪,手拿马鞭,在队伍前来回走了一遍。看着大家稀稀拉拉,嘻嘻哈哈的,尤其是那些民团乱闹闹的,仨一堆俩一伙,队不像队,列不像列,没有一点军队的样子,他大喊一声“立正!”大家立刻肃静下来,看着刘略。刘略看了大家一眼,喊了一声稍息,接着训斥起来:“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带领你们去剿匪,你们一个一个的倒是像土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军人,站有站像,走有走像。站好!站好!你们都他妈的给我听着。今天是去剿匪,不是去赶集看大戏。今天是军事行动。我让你们走,就得走,让你们打,你们就得打,让你们沖,你们就得沖。不听命令,轻的挨鞭子,重的就地正法,别说我刘某人不客气,不讲情面。”刘略边说着边挥舞着马鞭子。人群中立刻发出低低的议论声。随着刘略威逼的眼神变得温和一些,议论声很快就停住了。“你们面对的是一伙有枪有刀的土匪,土匪是要杀人的,可不能当儿戏。军队要讲究军威。你们都把胸脯挺起来,把脸扬起来。那群土匪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雄壮之师开过去,那些乌合之众的土匪立刻就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你们就只管抓俘虏好了。谁要反抗,你们就给他就地枪决,不要留情。谁抓的俘虏多,谁杀的土匪多,谁立功就大。回来按功行赏。”底下又是一阵议论。随着议论,大家振作起来。最后,刘略大声问:“我的话,大家都记住没有?”“记住了!”大家齐声回答。刘略手一挥,“出发!”队伍立刻出发了。 前边是马队,各个高头大马,斜背马枪。后边是步行的警防队,各个肩扛步枪,步枪上着刺刀,寒光闪闪,杀气逼人。再后边是两挺机枪。每挺机枪四个人,两人抬机枪,两人扛子弹箱。接着是警察队伍。警察都肩扛步枪,没有上刺刀。再随后便是民团,尽管穿的衣服五花八门,但是也各个要扎皮带,斜挎子弹带,高高地扛着步枪。警防队、警察和民团,各有一百人,总共三百人的队伍。队伍旁边,有人吹哨子,有人喊一二一,大家都踩着点行进,可谓浩浩荡荡。民团有些不习惯,有人走路顺拐,引得路边上看热闹的人偷偷地笑。 杨家院庄初战大捷(2) 队伍走到南门,伪县长和剿匪司令正在这里等候。刘略见了立刻滚鞍下马。给伪县长和司令敬礼了一个军礼,说道:“谢谢县长大人和司令长官在这里送行。”伪县长让身后的人端过酒壶,满满斟了一杯酒,递到刘略面前,说:“祝中队长马到成功,下午三点,我在这里迎接中队长和凯旋之师。”刘略接过酒杯,一饮儿尽。一转身,飞身上马,双手抱拳,高声说道:“县长,司令,下午见。刘某去去就回,捆得匪首献于麾下。”一挥手,三百多号人,浩浩荡荡,尘土滚滚,出南门而去。时间不长,队伍走过二十多里路,这时候太阳有一竿子多高了。顺着太阳,望见溯河西边的三个村庄和一趟趟树林,都是静悄悄的。刘略心想,这帮土匪,真是一群乌合之众,连岗哨都不知道设,也许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屋子里睡懒觉呢。刘略用马鞭一指中间那个村庄说:“大家注意,中间那个村庄是杨家院。土匪驻扎在这三个村庄,匪首和多数土匪一定在中间那个村庄里。擒匪要擒首。匪首一擒住,别人就得立刻跪倒投降,我们就大功告成。大家快速过河。上到西岸后,立刻包围杨家院村。” 溯河,说是河,实际这个季节没有水,只是一片干涸的低洼河床,宽度大约有二百多米,南北走向。河床里舖着粗细不匀的沙子和碎石,也散落着一些较大的鹅卵石。河床东边,地势比较平坦,一片片庄稼地。河床西边,地势较高。三个村庄都在河床西边,离河床大约有一里,从北往南排开,分别是邹家洼、杨家院和甄庄,彼此相隔二里来路。这三个村庄对河床构成居高临下的地势。 刘略根本没有把暴动队伍放在眼里,耀武扬威地命令队伍直奔杨家院。队伍拉得老长,前头快到杨家院村头了,后边还在过溯河。这个时候大约是上午十点光景。队伍尾巴过了河床,突然从杨家院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前边的马队有一个伪军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紧接着,队伍的前后左右都响起了枪声和喊杀声。从树林里,从院子里,从土坎后边,子弹嗖嗖射过来,人和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队伍立刻大乱。马队一看不好,立刻掉头就跑。往回跑的骑兵又有几个被打落在地。剩下的很快被分割成几段,刘略的指挥已经失灵了。刘略刚想骑马逃跑,一想不行。他逃跑了,所带的军队都让八路给消灭了,那心狠手辣的伪县长和剿匪司令一定枪毙了他,还得落个骂名。如果死在八路的枪下,那倒成了英雄了。反正是一死,还不如一拼,也许还能活命。这里有机枪能坚持下去,不如派人搬救兵;实在不行,投降八路,听说八路优待俘虏,也能活命,干吗要自己回去送死呢?刘略想到这里,马上让一个士兵骑上他的马,赶紧冲出包围圈,回去搬兵来救他们。这个人骑上马往回沖,没跑出多远,眼见身子一斜胳膊受了伤,但还是冲出了包围圈,回去搬救兵去了。伪军完全失去了抵抗信心,纷纷投降。刘略毕竟是一队之长,带领十几个人,躲在一群坟茔地里,依靠周围高高的坟堆和良好的步枪、充足的子弹和两挺机枪在抵抗。暴动队伍的子弹射不着他们,也不敢轻易冲过去,就这样互相僵持着。刘略盼望伪县长和剿匪司令来救他。救他?谁来救呀?跑掉的那几个骑马的败兵,一熘烟跑回县城。告诉伪县长和剿匪司令,可不得了,刘队长让八路军给包围了。伪县长问,你们看见八路军了?败兵说,那树林里,那几个村庄,密密麻麻的都是八路军,多了去了。赶紧关城门吧,说不定那些八路军会来攻打县城的。伪县长一听说,浑身像筛糠一样,说,“司令,快关城门,快关城门。一个耗子,一个麻雀也不能进到城里来。城里还有多少兵,都调到四个城门上去。”剿匪司令说:“我哪里还什么兵呀?兵不是都让他妈的刘略这小子带走了吗?现在只有一些不中用的警察了。”伪县长说:“警察就警察吧,有一个算一个,都让他们上城门楼,上城墙。”伪县长又找日本顾问,请求日本宪兵出来保护县城,再调其他地方的军队来。整个县城立刻乱做一团,警察集合哨子吹个不停,不多的警察和日本宪兵在街里来来回回奔跑着,横冲直撞。日本鬼子在城门楼上,在城内的一些重要地方都架上机枪。吓得老百姓家家户户关窗闭门。货摊都收了起来,店铺都关了门,街上立刻没有了行人。就在关南城门的时候,刘略派的那个受伤的士兵进了县城,见了伪县长。伪县长急忙给奔城打电话,让那里的保安队来援助县城,保护县城。奔城那边一听说遇到了八路军,立刻吓得麻了爪,推託说,这里也有了八路军,不能出城。等八路军退了,再说吧。伪县长骂道,真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刘略这小子光他妈的说大话,还说马到成功呢,现在可到好,全完了,连老本都搭上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结果养了这么个废物。 第115页 再说刘略一边坚持着一边纳闷:这些人不就是一些暴动的老百姓吗?火力怎么布置得这样好?指挥这么统一?枪一响,他的兵马完全处于紧密包围之中,而他所带领的队伍完全不能施展开,完全处于挨打的状态。自己马虎大意,太轻敌,固然是自己处于不利状况的原因之一,可这对手排兵布阵绝非等闲之辈,这里面是不是有正规八路军?前些天我可听说八路军到冀东来了。说不定眼前就有八路军。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突然从庄里传来整齐雄壮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声。刘略心想,这可坏了,自己的救兵没有到,村庄里八路军增援部队可到了。自己的救兵能不能来还不一定,就是来了,也是来送死,自己是没有救了。刘略想到这的时候,从村庄里传来喊话声:“伪军弟兄们,我们都中国人。中国人不要打中国人,要共同去抗日打日本鬼子!”、“只要你们愿意抗日,我们就欢迎!”、“有血有肉的中国人应当打日本鬼子,不要打自己人!”、“弟兄们,日本鬼子才是我们的共同仇敌,过来吧,咱们共同打日本鬼子去!”、“不要给汉奸政府卖命了,不要为日本鬼子卖命了!”听着喊声,刘略不敢说话,周围的几个警防队士兵也不说话。过一会儿,那边又喊话了:“你们想好了没有?我们可没有时间等你们了。你们投降过来,共同抗日,这是你们的惟一出路。如果还要给汉奸政府卖命,你们就完蛋了。这里的迫击炮可瞄准好了。几个炮弹过去,你们就都没命了。”喊话中,还有南方口音。一听说迫击炮瞄准好了,一个警防队员就说,刘队长,怎么办?那南方口音肯定是正规八路军,连日本人都怕八路军,咱们肯定不行。要不咱们投降吧。不然,迫击炮一轰,死了还落个汉奸的骂名。别人也都说,刘队长,咱们投降吧。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咱们回去呢。刘略想了想,好吧。说着,把里面的白褂子脱了下来,绑在枪上,高高举了起来。高喊着,你们不要开枪,我们都投降。 杨家院战斗是滦县暴动队伍打的第一仗,战斗打得十分漂亮,初战告捷。俘虏了二百多人,其中包括警防队中队长,缴获轻机枪两挺,步枪和手枪二百来枝,战马两匹。打死敌人十几人,打伤的四五十人。我暴动队伍没有一个牺牲的,只有一些受伤的。 为了防止敌人报復,我抗联第五总队立刻秘密转移了。刘略等大部分警防队士兵愿意参加抗日的编入我抗日联军队伍中。愿意回家的,打发回家了。 杨家院庄初战大捷(3) 我们队伍走后,留下一封信,让老百姓送到县城。让县城里的伪县长派人把打死的和重伤警防队抬回去。并警告伪县长,如果还敢同抗日联军作对,绝没有好下场。 几天后,刘略与中队长闲谈时说到杨家院战斗,刘略问:“其实你们都是暴动的抗联队伍,都没有打过仗,那次战斗,你们怎么布置得那么好,指挥得那么好呢?打得又那么漂亮呢?” 中队长告诉他,“我们都是没有打过仗的暴动队伍不假,可是指挥我们的总队长不仅是八路军,而且是经过长征的八路军干部。” 刘略立刻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我说呢。我们这些人同身经百战的长征老八路相比,我们什么都不是。”刘略接着问,“我还问你个问题,打仗的时候,我们听见你们的枪声越来越近,不断杀伤我们的人,可是我们就是看不见你们的人,是怎么个事?” 中队长告诉他,“有老百姓不断带领抗联队伍找更好的射击地点,从隐蔽处接近你们,在墙后,在窗户里向你们射击。你们当然看不见我们了。” 刘略问:“老百姓就不怕你们?” 中队长说:“老百姓怎么会怕我们呢?我们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我们又坚决主张抗日,老百姓恨日本鬼子恨得牙根直。一听说我们要打汉奸军队,都纷纷出来帮助我们。有的富户人家还拿出枪和子弹同我们一起参加战斗。” 刘略低下了头,说,“这真是得人心者得天下。老百姓这样拥护你们,日本鬼子和汉奸政权肯定长不了。我呀,真煳涂。怎么就鬼迷心窍当了汉奸中队长,做了人民的敌人呢。” 中队长拍了刘略肩膀一下说:“知道了就好。如今你也加入抗日队伍了。以后多杀鬼子多杀汉奸就行了。别的,你啥也不用想了。” 刘略说:“如果我知道你们有这样的人指挥,老百姓又这样拥护你们,我根本就不应当抵抗,我会命令全部人马,立刻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旁边的人开玩笑说:“你现在不已经是抗联战士了吗?怎么还想投降一次?再投降可就又成了人民的敌人了。” 刘略忙摆手说:“不,不。我保证抗战到底,再不投降了。” 大伙一阵开心大笑。 转移伤员铲锄汉奸 杨家院战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可是,战斗后安排伤员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为了防止敌人报復,我第五总队在取得杨家院战斗胜利之后,连夜悄悄转移了,伤员也一起转移了。这时候,梁万禄以前送给五总队的红伤药、茶叶、包扎夹板和止血包扎小册子,起了作用。我们的十多个伤员经过简单敷药包扎后,跟随抗联队伍转移到安全地方。梁万禄深深知道伤员医治的重要,不仅要请医术好又可靠的医生进行医治,还要把不能随行队伍转战的重伤员安排到可靠的人家,精心护理养伤。梁万禄知道五总队住处之后,悄悄请了赵各庄的大夫连夜赶着车来了。让大夫对每个伤员重新进行了检查和包扎。身体里有弹头和其他异物的都取了出来。有的伤了胳膊,有的伤了腿,有的伤了肩膀,有的只是皮破了,有的伤了肉,幸好没有一个伤员是伤了致命部位的。这些人,有的包扎后几天就没事了,有的要换几次药,问题也不大。这些人都可以随队伍行动。但是有五个人伤了骨头,属于重伤员,在一个可靠人家的下屋临时住着。梁万禄派人来护理。第三天,从打入敌人内部的人得到消息,日本鬼子和警防队很快就要派军队来,抓这几个伤员。梁万禄听说后,连夜把五个伤员转移到另一个更偏僻安全的村庄。梁万禄同时意识到一定有汉奸给敌人通风报信了,不然敌人不会知道这里的。梁万禄把伤员转移之后,告诉庄里的同志,敌人来搜查的时候,要尽力保护群众,同时了解是谁投靠敌人当了汉奸。 第116页 把五个伤员转移之后,梁万禄心想,伤员住在哪里才能又安全又不引起人们注意?不能分散,否则容易人多嘴不严,暴露目标,也不便于医治;也不能太集中,否则一旦被敌人知道就会连窝端的。第一次遇到伤员养伤的问题,梁万禄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有的伤员提出要回家养伤。梁万禄说,不能回家。回到家里,虽然家里人照料最精心,但是太分散,不便于医治,安全也不一定能有保证。有人说,不回家,住在别人家,住在哪家,哪家都是担惊受怕的,说话之间不小心流露出蛛丝马迹,被坏人听见了,就会告到敌人那里,岂不是更不安全吗?梁万禄告诉大家,先不要着急,这一两天就能想出好办法。实在想不出好办法再分别回家养伤。 怎么能遮人耳目,既养伤又不引起人们注意。梁万禄想,只要是别人知道是打仗的伤员,又不敢到医院去医治,人们立刻就知道是抗日的,就会引起汉奸特务们的注意。得想法子说成是事故受伤,只要自己人不说出去,别人就不容易知道。梁万禄想来想去,想到附近有石灰窑,人们每天都要到山上採石头,也经常出现伤人的事,就说成一次事故伤的就可以了。对,这是个好办法。梁万禄左打听右打听,打听到一个有正义感又十分痛恨日本鬼子的石灰窑主,对他说明了来龙去脉,请他帮助掩护这抗日第五总队的五个重伤员养伤。石灰窑住一听说是帮助抗日联军的,就说:“老梁,你说怎么帮助你们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绝不说半个不字,也算我对抗日做一点贡献了。” 梁万禄说:“我想这么办:假装你的採石场出事故了,伤了人。然后我把这五个伤员送来,你给安排到一间稍好一点的屋子中,让他们养伤。你就说是你僱佣的人,你再经常抽时间去看看就行了。名义上是你掏钱给他们治伤,其实,这里不用你一个钱。我是赶车的,过几天就把大夫拉来,给这些伤员换药什么的。” 窑主说:“好了,明天下午我就安排妥当,晚上,你们就可以把伤员悄悄拉来。住处就安排到我们租的一个里外间中。不过,那大夫可得是自己人,也得让他帮忙,按照石头砸伤治疗,而且保证不能说出去。” 梁万禄说:“你放心吧。大夫是自己人。让他怎么做,都是全力帮忙的。” 梁万禄和窑主又详细商量了一番第二天的安排。 第二天下午,山坡上採石场有十多个人,打眼安装炸药。突然炸药爆炸,有五六个人当场‘炸伤’。大伙背着抬着,把受伤的人送到住处。晚饭后,梁万禄把大夫接来了,给受伤的逐一上药包扎。窑主还让火夫专门做了挂面给伤员吃。 第二天,窑主向梁万禄说:“你们那些弟兄还真行,装受伤的装的还真像。身上那些血怎么弄出来的?” 梁万禄说:“那感情。我们这些人都是游击队,各个都非常机灵。让他们做什么,一说就行。他们都经过简单受伤包扎培训。他们来的时候,带着红药水。其中有两个还真干着採石头的活,知道炸药怎么安装,突然意外爆炸时,人在什么位置能炸着,在什么位置炸不着。炸药一爆炸,他们有几个就撕破衣服,往胳膊腿和脸上抹红药水。唉,师傅,那几个真伤员替换假伤员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吧?” 窑主说:“没有。你们人替换的还真麻利。” 梁万禄说:“这都是安排好了的。” 第三天,石灰窑上的人都知道,窑主有几个在这里干活的远方亲戚带来的几个人受伤了。窑主还嘱咐大家干活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故了。 杨家院庄初战大捷(4) 伤员安排好了,梁万禄终于把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了。 过了几天,梁万禄听说,上百个保安队和十几个日本鬼子真的来到五个伤员先前住过的那个村庄,按家搜查八路伤兵,结果一无所获。他们逼问老百姓有关伤员的事,老百姓说前几天是有伤员,但是已经被抗联队伍接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敌人把老百姓狠狠地打了一通,也没有得到任何信息。敌人也没有办法,只好悻悻而去。临走,鬼子还打了带路汉奸几个嘴巴,说提供的消息不准确。若不是打这几个嘴巴子,人们还没有留意,这嘴巴子一打,人们一细看,这不是北庄财主家的二小子吗?这个人在日语学校念书,说是书念好了就能找到好事做。原来就是做这样害国害民缺八辈子德的汉奸差事呀。这二小子在庄里以前是有名的好吃懒做,打架斗殴的恶棍,又整天想挣大钱,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原来成了日本鬼子的翻译官,穿着一身日本鬼子军服,说一口日本鬼子话。这小子回家的时候,穿日本鬼子服装怕他爸爸妈妈看着不顺眼,揍他,就总是换一身便装。几天前,他又换成便装回家,听说邻庄有伤员住着。他一想,那一定是在杨家营那次战斗中的伤员。警防队全军覆没,那一定是八路军打的,因此断定是八路军伤员。他又悄悄托人了解,伤员总共有五人。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日本鬼子。开始日本顾问想立刻派人来抓,他说等两三天好。等两三天,八路军伤员觉得没有事,伤员和保护伤员的人都会放松警惕,那时候,突然派人去抓,一抓一个准。这次这个汉奸专门带领鬼子和保安队来抓人,以为抓住八路军的伤员,他立功一件,皇军可以奖赏他了。没有想到,扑了个空,得到的只是几个嘴巴子。 第117页 梁万禄问乡亲:“那个人确实是北庄的二小子吗?没有看错?” 一个中年妇女说:“保证没有错。扒了他的皮,我也能认识他。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眼熟,稍稍一细端相,还有他左脸上那个痦子,肯定是他,错不了一点。我娘家就是那个庄的,从小到大都知道他,还错得了?再说,他们来那天,我看见他,他也看见我了。在庄里论着,他得叫我姑姑。他怕我叫出他来,还给我一个眼神,不让我多说话。我当时看见日本鬼子,本来就害怕,看见他的眼神,我就更不敢说话了。” 梁万禄说:“只要肯定是他就可以了,以后见了他,可要小心,抗日的什么事也不能让他知道。当汉奸,都没有好下场。” 几天后,这个翻译官又换成了便装,像往次一样骑着洋车子回来了。离庄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路边有两个年轻人老远就很有礼貌地向他拱手,一个穿长衫戴礼貌的人问道:“唉吆,这不是财主家的二少爷吗?”翻译官见了,忙下车子,说:“二位是哪里的?有什么事?”另一个穿短衣服扎腰带的人说:“听说二少爷如今给皇军当翻译官了?可真是平步青云。你把小时候的朋友都忘了?”听这么一说,翻译官真有点煳涂了,忙问:“在下只是在皇军那里混碗饭吃。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请问二位尊姓大名?”穿长衫的说:“真的想不起来了?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没有关系,一会儿翻译官先生就想起来了。”说着,打了一声口哨,立刻从高粱地后边转过来一匹马拉的一辆小车子。到了跟前,赶车人‘驭’的一声,车停了下来。小车子是有钱人或者妇道人出门乘坐的用普通花轱辘车改装成的。车上有用炕席做成的拱形棚顶,外面用蓝布罩着,前后挂着布帘。穿长衫的用手一指说,请上车。翻译官一看,这是要让他上车,要把他拉到别处去,便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说着手就往怀里伸。穿短衣服的人抢上一步,把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翻译官的腰上,说道:“二少爷是明白人,不要做愚蠢的事情。”翻译官立刻乖乖把手拿了回来,又顺从地举了起来。穿长衫的笑了一下:“翻译官怀里还有东西,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伸手掏出来一把日本撸子手枪。“回家还带这个?怕不安全是不是?”穿长衫的把撸子插入自己的怀里,又把翻译官全身摸了摸,确信没有武器了,说:“这东西由我给你保管。你的安全由我们负责了。上车吧。”翻译官刚要上车,穿长衫的说:“别忙,我先让你看一样东西。你看见那只麻雀没有?看好。”说着从地上捡起两块小石头,左手把一块小石头向麻雀投去,麻雀立刻飞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穿长衫的右手一抖,另一个小石头唰的飞了出去,啪的一下打在急飞的麻雀上,麻雀立刻掉到地上。“看到了没有?你进到车里好好坐着,别想别的,明白吗?”,翻译官哎哟一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明白,明白”,乖乖进了车棚。穿短衣服的把洋车子也放进车棚,然后坐在车子前耳板上,穿长衫的坐在后耳板上,赶车的喊了一声‘驾!’,小车子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赶车的是梁万禄,两个年轻人是陆威和伍方。 从此,翻译官活不人,死不见尸。 翻译官的父亲知道自己的二儿子失踪之后,才知道儿子瞒着自己给日本鬼子干事,于是把全家叫到一起,告诉大家:以前我给你们立的规矩是‘要勤俭持家,不能为富不仁,不准吃喝嫖赌’,从今天起,我再立一条规矩,就是不准给日本鬼子干事。谁要是给日本鬼子干事,被谁打死都活该,死了不准入祖坟。我还告诉你们,抗日联军也就是便衣队,最恨汉奸。有一点中国人良心的也都恨汉奸。谁要当汉奸,没准哪天就得让便衣队掏出去,砸死在山沟里。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这个二小子,孽障东西,把我气死了,也给我们祖上丢光了脸。我们家,不许再出第二个孽障。 这老头还真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 冀东到处都是暴动队伍 滦县北港村暴动的第二天,丰润迁安边界四百多暴动骨干在岩口举行暴动,组成第四总队。红军干部孔庆同任总队长,丁振军任政治主任。遵化保安队步兵骑兵一百三十多人到铁厂一带对第四总队窜扰。第四总队主动出击,于铁厂北玉皇庙迎敌,激战两个多小时,消灭一部,俘获八十多人。吓得遵化日伪紧闭城门,不敢出来。 杨家院庄初战大捷(5) 暴动队伍都是穿着老百姓衣服,因此暴动队伍也叫做便衣队。什么地方一说起便衣队,那里的伪政权人员立刻吓得惊惶失措,屁滚尿流,不是逃跑就是投降。整个冀东到处都是暴动的队伍。老百姓,有人出人,有枪出枪。一些上层人士捐款捐枪,民团、警察自动投诚。到这时候,宣传抗日,建立抗日组织,拉队伍,几乎是半公开进行。有的地方公开挂牌,欢迎参加抗日队伍,有的甚至在大街上设立招兵站。个人报名,欢迎,集体参加更好,谁带领参加的人多,就给谁相应的头衔。抗日队伍,迅速扩大。日伪军龟缩到几个点,不敢出来。老百姓从来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过去几年,老百姓总是在日本鬼子和汉奸政权的压迫下心惊胆战的过着半亡国奴的日子。谁说一句对日本鬼子和汉奸政府不满意的话,就担心被汉奸听见告密。轻则东家托人西家说情,给汉奸和当官的送礼了事;重则被抓去,打得遍体鳞伤,再倾家荡产赎人,甚至要了命。如今,那些汉奸们东躲西藏,怕被老百姓看见,怕被便衣队抓去。那些作恶多端血债纍纍的汉奸,被便衣队抓住的处决了一些。没有被抓住的躲到耗子窟隆里,现在轮到他们心惊胆战地过日子了。 第118页 抗日暴动很快成为燎原之势。暴动涉及丰润、滦县、迁安、蓟县、遵化、昌黎、乐亭等县。规模和气势远远超过原来的预料。 田家湾子会议原定成立冀东抗日联军6个总队,结果唿啦一下子搞起39个有番号的总队,还有一些没有番号的总队。报名参加暴动的总人数超过20万,仅编入抗日联军的武装战士就有10万人以上。工农商学纷纷成立相应的抗日救国会。有的警防队士兵带着枪,加入抗日联军,有的成股的警防队宣布脱离原来的隶属关系,加入抗日联军或者自己打起抗日的旗号。整个冀东的广大村镇都成了抗日军民的天下,只有县城和几个大镇子还龟缩着日本鬼子和敌伪汉奸。 8月份,八路军第四纵队到达遵化,同冀东暴动队伍会师。会师之后,冀东抗日队伍统一指挥,力量更加强大,先后攻克9座县城,摧毁了广大农村的敌伪政权,一度切断北宁铁路。 暴风骤雨中免不了泥沙俱下。在大家按照冀东抗日联军统一番号,统一编制建立抗日队伍的时候,也有一些人混水摸鱼,趁乱打着抗日的旗号,拉自己的队伍,什么抗日救国军、游击总队、忠义救国军,等等。因为他们都打着抗日的旗号,不明真相的人也纷纷加入。有的地主武装,看见抗日名字吃香,也挂上抗日的旗帜,摇身一变成了抗日队伍。有的土匪也藉机招兵买马,扩充队伍,企图在乱世中成为英豪。这些队伍往往不听从抗日联军的统一指挥,独霸一方,坑害百姓,甚至同日本鬼子或汉奸势力相互勾结,破坏抗日,沦为敌人的帮凶,成为人民的敌人。当然有的接受抗日联军的改编,成为抗日的队伍,从而获得新生。 这正是 华夏从不屈外寇,冀东岂容日本兵。 红旗一挥皆奋起,遍地抗联喊杀声。 受压榨生活重重苦闹罢工斗争步步艰 煤矿工人命如悬,贫病伤死无人怜。 活命只有一条路,团结罢工斗一番。 英日双重压榨(1) 话分两头。再从头说说冀东抗日另一支重要力量:工人组成的游击队。 开滦煤矿包括唐山、林西、赵各庄、唐家庄、马家沟五个煤矿和位于唐山的洋灰窑与砖厂。其中林西、赵各庄、唐家庄也叫做东三矿。煤矿矿务总局在天津,大老闆是英国人,平时住在天津。矿务总局下边有矿区,矿区下边是包工大柜,包工大柜下边有大小工头。英国老闆给工人的工资本来就不多,矿区、大柜、工头,层层盘剥,到工人手里的工钱就很少了。 日寇进军中原,为维持冀东后方的治安,他们残酷压榨工人,‘以战养战’,支援前线,发布了一连串全面剥夺工人自由全力的法令。取消工人的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和罢工的权利。组织工会要杀头,连结把子拜兄弟也当作私通共党组织抗日论罪。工人无故失踪,甚至成批失踪的事情屡屡发生。 开滦煤矿的英国老闆与日寇勾结,利用日寇颁布法令压榨工人:以‘营业不振,赔累过甚’为藉口大批开除工人,又停办马家沟矿,淘汰老弱,造成二千多人失业;取消纪念日上班双工钱,包括五一节、中山诞辰、端午节、中秋节、大年;连续七年不仅不涨工资,反而降低工资,但是物价长了好几倍,按章程工资是三年涨一次的;不准工人打连班,打连班是工人为了维持家庭生活无奈的办法;工伤验伤百般刁难,还要扣发一半工资;取消养老金和死伤抚恤金;减少年关赏钱;钱币贬值,物价飞涨又奇缺。日英实施的这些缺八辈德的法令和措施,使得煤矿工人拼命干活也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人的生活,根本没有能力养家餬口。工人已经没有活路了,死逼梁山让工人罢工,争取一条活路。正在这个时候,矿方又建立牌子房,更增加了工人的困境,为走投无路万分愤怒的工人火上浇油。 牌子房事件 牌子房事件的来龙去脉是这么一回事。工人工资太低,为了养家餬口,就得打连班,拼命干活。因为太劳累,工人死伤事故经常出现,人伤了,养伤不上班,不发工资或发一半工资;人死了,给一些安葬钱,再雇别人。可是出了事故要损伤设备,影响生产,减少煤产量,这对大老闆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工人为了餬口,想出对付洋鬼子的办法。原来工人上工时先领工牌,下班时交工牌。大柜按交的工牌考勤。有的工人,拿了工牌并没有下井,而是到别处干零活,到下班的时候再回来交工牌,这样多赚几个小钱。这样做是因为工资太少,没有办法餬口逼的。工人们彼此都知道,可是谁也不说。工人们诙谐的说这是‘煳弄洋鬼子’。日本鬼子发动战争需要买更多的煤,英国人为了赚取利润,需要产更多的煤。大老闆和矿区得知这些情况之后採用一些新对策,明确规定不许工人打连班。如果发现打连班,连班不发工资,下一个班还不让上。为了防止拿了工牌不下井,在井下设立牌子房,工人上工时先在井口上领工牌,下班时在井下牌子房交工牌。这样工人就更苦了,连班打不成,另外挣点辛苦钱也挣不成。这还不算,在井下牌子房交工牌排队,一排就是一两个小时,甚至三个小时。这样一个班要占用十多个小时。矿工分帮派:保定派、山东帮、大名府派,河北东八县派。因为排队交工牌夹塞,帮派之间多次互相打架。一天,人们又因为排队交工牌夹塞打起群架来。保定派的人多,把其他帮派的人打个落花流水。节振国看见了,大喊一声:“都给我住手!”大伙一看是节振国,都立刻住了手。节振国说:“你们谁手痒痒,实在要打架,来跟我打。”大家都知道节振国武艺高,硬功好,没人敢跟他动手,一个个都蔫了。节振国用犀利的眼神看每一个人,眼睛看谁,谁就往后退几步。节振国看没有人再敢动手,就说:“大家都是工人弟兄,来这里做窑当窑花子都不容易,谁家里富裕来这里受这份罪?大家都得互相担待点。”又对保定派的人说:“保定派的弟兄也不能仗着人多让其他帮派的弟兄吃亏,大家都是弟兄嘛。每个人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爹娘最心疼的,我们到一起了,彼此都要象亲兄弟一样互相照应,爹娘们才放心。就你们这样,打得鼻青脸肿的,你们的爹娘放心吗?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呢?”节振国这么一说,刚刚还动手的工人低下了头,对挨打的工人悄声说,对不起,你打我几下吧。梁凯是跑矿的工人,不属于哪个帮派的,在人群后大声说:“节大哥说的对。我们跑矿和吃锅伙的都是弟兄,都得互相照应互相担待点。可是大伙想没想,为什么设立牌子房之前,帮派之间打架少,现在打架多了?”有人高喊:“就是这牌子房给闹的。”“砸了这牌子房!”“砸牌子房!”一阵唿喊。梁凯说:“先不要动手。现在砸牌子房,我们不占理,矿警肯定来找咱们麻烦。既然大家都恨牌子房这个祸害,咱们说出理由,向包工大柜和矿区正式提出要求,把牌子房撤了。这样咱们就占理了。”撤销牌子房的要求很快提到矿区,矿区藉口牌子房是矿务总局设的,自己无权撤销,要向上级请示,一拖再拖,拖延个没完。一天,工人排队实在不耐烦了,一怒之下砸了牌子房。牌子房砸了,包工大柜报告给矿司,矿司陈祥善立刻找来矿警把动手砸牌子房的工人打伤了五六个。砸牌子房和工人挨打的时候,节振国不在班上。节振国听说后,立刻找了一帮弟兄,找包工大柜说理。包工大柜听说节振国领着人来了,躲了起来不出面,并放出话来说,这事他做不了主,得找矿司。工人到公事房找矿司陈祥善,公事房门口的矿警说矿司不在。节振国告诉把门的转告陈祥善,三天以内必须见面,解决牌子房问题,解决打伤工人问题,三天不见面,便举行罢工。节振国回来找到胡志发。胡志发告诉节振国,要准备罢工,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并说做事要有板有眼,不能蛮干,不能给英国老闆和日本鬼子抓到镇压工人的把柄。胡志发分析,三天以内,矿司陈祥善可能不见面,或者见面不解决问题。因此这两天要做好充分准备:一,要准备好罢工后復工的谈判条件,谈判条件既要得到广大工人弟兄的支持,又不能提得太高,要以解决工人弟兄目前最急迫的问题为准;二,要联合更多的工人弟兄,不罢工则已,要罢工就大罢工,让英国毛子知道知道中国工人兄弟的利害,让老闆受不住而答应条件;三,准备组成罢工委员会,把威望最高的工人弟兄选举到罢工委员会里来,决定罢工的一切行动。胡志发告诉节振国,大规模罢工的事咱们都没有经过,有板有眼,掌握好分寸十分重要,如果弄不好遭受镇压,工人就要吃大亏。这样大的事,要想取得胜利,一定要有更精明的人帮助出主意才行。他告诉节振国,他有个好朋友见多识广又是热心肠,重要事情同他商量商量,准能拿出好主意。胡志发没有说这个人是共产党,是共产党派来领导这次工人运动的。这是党的机密,现在还不是向节振国说的时候。 第119页 节振国问:“这个人可靠吗?别诸葛亮没请到,反倒把咱们的事情给捅出去可就糟了。” 胡志发说:“这个人,你一百个放心。你做再大的事,他也不会拆你的台,也不会出卖朋友。咱们的事我反覆想,请人帮助出主意,还是非他不可。有他出主意,这事还准能办成。你还信不过我吗?” 节振国说:“胡大哥的话,当然信得过。可这人这么好,是哪儿的?咱们能请得动吗?” “这人,说远真远,说近真近。”胡志发卖了个乖子。 节振国诧异地问:“嚯,还挺神秘呢。怎么个远,怎么个近?” 胡志发说:“要说远,这个人是高丽人,可老早就来到咱们中国,不知道的绝看不出他是高丽人。你细听他说话的音,还带一点高丽人的味。要说近嘛,他现在在唐山做事,你也许见过。”胡志发看了节振国一眼,诡秘地一笑。 节振国问:“我见过?” “可能。有个走街串巷卖布的,高高的个,好穿个蓝大褂。” “你说的是周掌柜的。” 胡志发说:“对,对,就是他。他叫周文彬。” 英日双重压榨(2) 节振国说:“这个人,我还真见过的。他到咱们锅伙去卖布,不少弟兄都买了他的布。他的布成色好,又不贵,尺寸又足。谁手头紧,就赊着,啥时候有啥时候给,从来都不催帐。人缘挺好。大家都叫他周掌柜,还真不知道他的大号叫什么。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有一次说过他叫周文彬。我还记得他菸瘾特别重,跟你说话没说上几句,就掏出纸和烟末来,卷一个又粗又长的大烟炮抽起来。” 胡志发说:“对,对,他抽菸从来不使用菸袋。” “不过,他一个商人,真能为我们工人着想?”节振国有些疑惑。 “要说他这个人不一般呢。赶明儿我把他找来,你跟他谈一次,就全放心了。”胡志发话题一转“当前最要紧的是做好罢工前的准备工作。三天时间一转眼就到。同周掌柜见面深谈的事还来得及。”节振国说,好吧。紧接着两人就商量罢工后復工条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定出如下四项条件:增加工资,撤销牌子房,不许打骂工人,养伤支付工资。 第二天,节振国就到锅伙里同工人兄弟谈准备罢工的问题。赵各庄煤矿工人数是开滦五矿中最多也是吃锅伙的工人最多的矿。吃锅伙的工人吃住都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感情深,团结好,一说要举行罢工,工人便一唿百应。节振国让各个帮派分别选举德高望重的工人作为代表开会研究罢工以后的事。保定派、山东帮、大名府派,河北东八县派分别选出了代表。跑矿的工人也选出了自己的代表。节振国、胡志发、梁凯和节振国的磕头弟兄纪振声也被选为代表。所有代表在工人俱乐部开会,成立了罢工委员会,节振国和胡志发被推举为罢工委员会主任和副主任;成立了工人纠察队,维持罢工的秩序,节振国任纠察队队长。经过讨论,对罢工口号,也就是罢工后復工的四项条条件,增加允许打连班一条,最后确定为五项条件: 1.增加工资, 2.撤销牌子房, 3.允许打连班, 4.不许打骂工人, 5.养伤支付全工资。 赵各庄煤矿大罢工 一切准备就绪。正如预料那样,三天过去了,矿区对工人提出的解决牌子房问题和打伤工人问题置之不理。 第四天一早,赵各庄矿轰轰烈烈的罢工开始了。早晨八点,上白班的工人一律不下井,下夜班的工人上井之后,上下井乘坐的吊罐停止了。一声汽笛响,整个煤矿的机械、工业车辆全部停止。昼夜轰鸣的矿山突然像死一样的寂静。 主持罢工委员会工作的节振国,此时亲自带领工人纠察队在煤矿、工人住宅、锅伙棚不断巡逻防止有人乘机闹事,破坏罢工。 赵各庄的三月是春暖乍寒的季节。秋小麦一片葱绿。庄稼院家家忙着播种。这也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在赵各庄住的工人家庭自然是靠在煤窑打工工资维持生活,就连不少家在农村的跑矿人家,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也是靠打工的工钱度日。 煤矿矿司知道这个季节罢工对工人不利,罢工坚持不了几天,只有復工一条路。因此对工人提出的条件根本不予答覆,并且威胁说,如果十天不上工就开除。 一天,两天,三天,罢工持续着。双方较着劲,谁也不让步。揭不开锅的家庭在逐渐增加,矿方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节振国这个硬汉子也有点承受不了。为了帮助工人弟兄解决困难,他把自己家的东西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换成了粮食给了工友。最后,连祖传的青龙宝剑也送到当铺里,换来几斗米送到几个最困难的工友家里。节振国快要支撑不住了。 周文彬出谋划策 这天,胡志发把周文彬找来了……周文彬还把梁万禄带来了。节振国认识梁万禄,知道梁万禄是赵各庄王泰脚行的车把式,是梁凯的父亲,便称唿梁大爷。不过节振国心里纳闷,周文彬来是讨论罢工的事,梁大爷来作什么呢?再说梁大爷怎么和周文彬也认识呢?胡志发把节振国和周文彬互相介绍之后,寒暄几句,很快谈到正题。这时候,节振国发现,周文彬说话完全不像一个卖布掌柜的,而像一个战斗指挥员。周文彬从兜里掏出烟口袋和纸,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大烟泡,把细的一端放到嘴里,点着粗的一端,深深的吸了一口,开始说起来:“罢工的情况,老胡都跟我说了。作为好朋友,让我来出出主意,我就谈谈我的想法。但是,到底怎么办,还是你们罢工委员会商量决定。我们先分析一下,罢工对双方的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大罢工是一件涉及成千上万人的大事,因此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先说天时。说实在的,这个时候罢工,季节是比较不利的。现在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不少家庭就靠打工的工资度日。一罢工,这样的工人家庭很快就无米下锅。正因为这样,矿区方面能沉得住气,他们会认为,罢工进行不了几天,就有工人家庭揭不开锅而要求復工,罢工的工人会分裂。这对矿司是有利的。” 第120页 节振国插话说:“现在有的家庭就没有米了,靠互相挪借度日。” 周文彬接着说:“如果这时候覆工,不仅前功尽弃,而且,矿方对工人会更加苛刻。因此无论如何罢工要坚持下去。如何坚持下去,如何把不利的天时造成的困难加以解决。办法有三个,一,大家继续挪借,工人之间挪借,找亲戚朋友挪借。告诉大家,罢工肯定会胜利的,大家要齐心坚持下去。罢工的目的肯定会达到。二,靠农民兄弟帮助。这也就是今天我把梁万禄带来的原因。你们认识他,他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家在农村,认识人又多。让他多找朋友,朋友再托朋友,请农民弟兄支援大家。困难的,给一碗米不算少,充裕的给几升,借半斗一斗的不嫌多。我跟梁万禄说了,他说愿意帮这个忙。”其实,梁万禄是滦县的秘密抗日政府农工委员,专门负责农工运动。这个情况,节振国不知道,连胡志发也不知道,周文彬还不能挑明,就说以朋友的身份来帮忙。 节振国急忙站起来,握住梁万禄的手说:“梁大爷有这样的本事,又肯帮忙,不管帮多帮少,侄子我代表工人弟兄先在这里谢谢大爷了。”梁万禄说:“说哪里话。我儿子不也是跟你一样在这里做窑吗?帮大家也是帮我儿子呀。我会尽力的。” 周文彬接着说:“三,求其他煤矿的工人弟兄帮助。我这个卖布的到处走,在其他矿,特别是唐山煤矿、砖厂和洋灰窑那边,我都有好朋友,就跟我同老胡这样的好朋友,请他们在工人中发动一下,让大家支持赵各庄的罢工兄弟。请大家捐钱捐粮,多少不限。这叫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样,赵各庄的罢工就可以坚持下去了。” 周文彬在说到‘就跟我同老胡这样的好朋友’的时候,看了胡志发一眼。胡志发立刻明白了,那里也有地下党,同自己在党内属周文彬领导一样,那些‘朋友’也属于周文彬领导。胡志发明白了周文彬的意思,说道:“周掌柜在那边也有好朋友,大家都肯帮忙,那再好不过了。节振国和罢工委员会其他人最着急的就是这吃的怎么解决。”节振国说:“有这三个办法,这工人家锅里的米问题不大了。” 英日双重压榨(3) 周文彬说:“再说地利。赵各庄这地方,离唐山远,离古冶也远。唐山的英国人和古冶的日本宪兵到这里来都不方便。想对罢工进行镇压,不能立刻就到身边,他们一行动,你们就知道,来得及躲避。这对罢工有利。这人和呢,这里工人多,吃锅伙的人也多。人多心又齐。这些都是对罢工有利的。但是这还不够。要想办法,尽快让其他四个煤矿也都起来罢工,支援赵各庄的罢工弟兄,实现开滦五矿大罢工。那时,整个开滦煤矿就不出煤了,日本人急着要煤,英国老闆就该着急了。最后,英国老闆就不得不答应罢工委员会提出的条件。这样充分利用人和的因素,对罢工取得胜利是至关重要的。” 节振国说:“如果能实现五矿一起罢工,那可太好了。可是能办到吗?” 周文彬说:“你们找你们的朋友,我也去找我的朋友,千方百计说服他们举行罢工,支援赵各庄的弟兄。咱们还没有去做工作呢,怎么能知道办到办不到呢?工人和工人是心连心的,利益也是互相连带的。这里罢工胜利了,其他矿的工人也得好处。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了,大家会支持的。”周文彬转过脸来,对梁万禄说:“你也想想,你在那些地方有没有朋友,也一起去说服,去做工作。”梁万禄心里明白是让他从抗日政府角度给予帮助,点头说道:“我会尽力想办法的。”最后,周文彬说:“大家先分头去做。遇到问题,再商量,想办法。” 听了这一番分析和讨论,节振国觉得心里亮了不少,对周文彬这个卖布掌柜的十分佩服。他心里想,这个周文彬怕不是卖布掌柜的吧,如果不是共产党,怎么会有这么深的见解,这么高的韬略?节振国看了看周文彬说道:“周掌柜,我是个工人,有话就想说。刚才你这些话,我听着,怎么不像是商人说的话。还有,你怎么到处都有那么多好朋友?”周文彬笑着说:“商人说话还有规定吗?哈哈哈。我今天是作为胡志发的朋友,来给朋友帮忙的。以后,你我也是朋友了。我们之间也要多帮忙呀。我是卖布的,朋友多,布匹也好卖呀。不过我觉得交朋友,比做买卖还重要。做买卖挣钱,钱来了,又花了。可是交朋友,朋友的友谊却可以长存。”节振国握住周文彬的手说:“对,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周文彬说:“我非常高兴交你这样的朋友。要做大事,就得交更多的朋友。” 周文彬走后,节振国心里想了好久。在关键时刻,胡志发介绍来这样的好朋友,真是帮了自己大忙。这罢工的事,没有这样人的点拨,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想,这个周文彬很可能就是共产党。如果他是共产党,我节振国结识了共产党,跟着共产党八路军干一番抗日救国的大事业,是血气中华男儿的责任,结识共产党是我节振国三生有幸。想到这里,节振国的脑子突然一闪,胡志发怎么认识的周文彬?而且胡志发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也常常高自己一筹,有些观点也不是一般工人能悟到的,难得胡志发也是共产党?如果是这样,我就认识两个共产党了。对了,周文彬今天怎么把梁万禄带来了?他一个车把式,怎么会结识周文彬这样的人?他哪里来那么大的本事敢答应动员农民帮助解决粮食问题?难道他也是共产党。节振国越想越兴奋,半宿没有睡着。节振国心里像亮了一盏灯。他暗下决心,有了这样人的帮助,有了共产党帮助,什么困难解决不了?有共产党把握方向,这罢工肯定能胜利。等到罢工胜利了,工人也团结起来了,我就团结一批工人,举行暴动,跟着八路军走,跟日本鬼子枪对枪,刀对刀去干一场。不把冀东的日本鬼子杀光,我决不罢休。到那时候,先把赵各庄这几个日本宪兵宰了,然后就去古冶、林西,把那里的日本宪兵都宰了。还有那些专门为日本鬼子提供情报的汉奸,一刀一个都宰了。我这一身武艺就不光是健身和防身的了,那时候就要用到本来应当用的地方:杀仇人。不过这些仇人不是那一家的私家仇人,而是中华民族的仇人:日本鬼子。节振国想着想着,嗖的一下坐起来,伸手到墙上去摘那口青龙宝剑,要到外边舞一阵。一摸,墙上没有宝剑。这时才想起来,今夜自己是睡在工人俱乐部的床上,没有睡到自家炕上。忽然又想起那心爱的青龙宝剑已经不在了,几天前换成了工友家中的几斗米,如今一定躺在当铺的库房里,受着委屈。将来有一天,我一定把它赎回来,好用它去砍鬼子和汉奸的头颅。节振国披上衣服,走出屋来,看看赵各庄黑黝黝的夜,黑黝黝的煤山和矸子山。熟悉的机器轰轰声没有了,只有长风在忽忽作响。远处矿井附近的灯光不见了,只有天上的繁星还是那样一眨一眨的,好像看守着中国的大地。不远处,谁家孩子在哭,不知道是哭夜,还是孩子饿了。他想那孩子的妈妈肯定在发愁没有东西给孩子吃。眼前这几天怎么过呀,多少工友家已经断炊了呀!节振国仰天打了一个唉声,是我无能,让工友受罪了…… 第121页 这真是 天天挖煤养洋贵,日日牛马有谁怜? 罢工本为争活路,如今家家断炊烟。 箭离强弓刀出鞘,勇士何惧血染滩。 鱼死网破拼一场,不信洋贵不胆寒。 煤厂旁工人溅热血魔窟里软骨做叛徒 从来患难辨真伪,真者如山伪屈膝。 乌云过后高山在,伪者后人只嘆息。 家家断炊 解决罢工中的问题办法和策略都有了,但是把它变成现实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不管是梁万禄到农村去寻求帮助,还是周文彬动员其他矿的工人弟兄的帮助,都需要时日。赵各庄这里揭不开锅的人家越来越多,锅伙从一天一稀两干,到两稀一干,到三顿全喝稀饭,再到一天只能喝两顿稀饭。虽然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坚持着,可是眼看就坚持不下去了。 人急主意乱,马慌不识途。人们在锅伙里议论如何解决眼前的困难。有的说去打小工,有的说分散下乡,各种办法都想了,可都解决不了那么多人又那么急迫的问题。梁凯捅了一下生性活泼爱开玩笑外号叫贾小孩的贾俊廷说:“唉,我说贾小孩,咱们工人挖的那煤山似的在那堆着,背几筐到集市上不就换粮食来了。”贾小孩说:“你说的倒轻松。还背几筐,你去动一块试试?那些狗娘养的矿警还不打断你的腿?”梁凯说:“我们多去人。矿警来了,老远我们就跑。矿警少,这边追人,那边下手,让他们顾了东顾不了西。”节振国的磕头弟兄夏莲凤说:“我看这个办法行。我们去他几百几千人。矿警就那么二三十值班的肯定顾不过来。再说,咱们去那么多人,那些矿警还敢动手?也只能远远站着喊叫喊叫就是了。”夏莲凤和纪振声是节振国在赵各庄最早的两个拜把子兄弟,节振国排行老大,纪振声排行老二,夏莲凤排行老三。纪振声对夏莲凤说:“老三,你这样忽忽拉拉几百上千人,就把事情闹大了,不行。我也相信那些矿警见人多不敢动手,可你别忘了,赵各庄还有日本宪兵。前几天又来了几个,总共能有十多人。还有人看见他们用马驮来一挺机枪。他们干什么来了?这些煤,英国老闆已经卖给了日本人,他们准是来看煤的,怕出什么差错,影响他们军用。矿警不敢动手,多一半是因为他们到底还是中国人,可日本鬼子就不同了,他们可敢下黑手。你去那么多人背煤,他们出来,弄不好,他们就会开枪。这些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梁凯想想说:“这倒是个问题,不能不考虑到。”夏莲凤说:“你们都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也干不成。咱们黑天以后晚点儿去,又尽量小点声,那时日本宪兵也许睡觉了,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也不一定来。真来了,见那么多人,也许不敢开枪。”纪振声说:“这不是前怕狼后怕虎,做事情不能蛮干。这样蛮干,弄不好是要伤人的,也许会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夏莲凤说:“咱们找大哥去,把这个办法跟大哥说说。看大哥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说着,夏莲凤就同梁凯、贾小孩、纪振声六七个人来到工人俱乐部找节振国。节振国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在俱乐部同大伙商量事,解决事,晚上就睡在这里。节振国见来了这么多人,问有什么事。夏莲凤说:“梁凯,你把你怎么用煤换粮食的想法跟大哥说说。”梁凯就把刚才到煤厂背煤拿煤换粮食的想法说了说,最后补充说:“刚才纪振声说,这样日本宪兵可能会干预。他们一干预,一动手就麻烦大了。这个想法还真有问题。”夏莲凤说:“我没让你说日本人可能干预这段。这段意思还要讨论嘛。”节振国说:“如今大伙都揭不开锅是最要紧的事。用煤换粮食,是个办法。可是老二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事容我再想一想,我再同胡志发商量商量。”节振国说的老二指的是磕头弟兄纪振声。夏莲凤说:“做事情,不能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走路不能怕树叶掉在头上砸死。常言说的好:胆小不得江山坐,胆大江山坐的牢。”节振国说:“老三,今天你是怎么了?容我想想嘛。今天晚了,回去睡觉吧。” 煤厂喋血 第二天晚上,大约十点钟光景,人们挑筐背篓,提着铁锹抗着镐,一拨一群的往煤厂去。东煤厂大门口一会儿集聚了几百号人,有男有女,有年轻力壮的,也有老人和孩子。大门口的矿警不让进煤厂。一个老人上前问矿警:“我说你是不是中国人?这些天家家都在挨饿,你不知道吗?这煤是咱们中国人挖的,我们背一些换点粮食吃,你怎么就不让?”矿警说:“我也知道大家在挨饿。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看不住煤,我们的饭碗就砸了。”有人说:“你们怕砸饭碗,就不怕大家都挨饿?你还有没有良心?”矿警不语。另一个人说:“嘿,我说矿警兄弟,今天的事没有你的责任。你让开点儿就行了。”矿警还是堵着大门不语。这时,夏莲凤上前说:“不用给他分辩。我们进煤厂!”说着硬往里进。煤厂大门是一个栅栏门,一群人唿啦一下挤开了大门,人们像潮水一样涌了进去。 两个矿警被挤到一边,急忙掏出哨子吹起来。听到哨子声,后屋里的矿警急忙出来,一看黑压压一片,整个煤厂都挤满了人,谁也没有办法。一个矿警说:“快去报告上司呀。”另一个说:“这么晚了,上司早搂着老婆睡觉了。再说住在什么地方谁知道呀?”一个矿警说:“我们开枪。一开枪,上司就知道了。”另一个矿警说:“你开枪?你就那么缺德?说不准一枪打上的就是你大爷。”这个矿警说:“朝天开枪呀。”旁边一个矿警说:“枪声一响,上司还没有来,这些人早把你我踩成肉酱了。” 第122页 人们一边往煤厂里涌,一边往外背煤挑煤,大门拥挤不堪。煤厂的院墙不高,有的地方已经倒塌。人们就从不高的墙上来回运煤。整个煤厂乱成一片,人声鼎沸,锹镐叮噹。 这时候,突然,乒!乒!乒!三声向天放的枪响。显然是矿警向上司报警了。人们立刻乱起来。有的急急忙忙往煤厂外跑,有的刚来的,不敢往前走了。有的女人哭喊着找孩子,有的孩子哇哇大哭找大人。有一群青壮年男子提着铁锹和镐头去找矿警。矿警们立刻吓得躲到屋子里不敢出来。有人高喊,大家快装煤,快撤。 当时节振国正带领梁凯到胡志发家商量如何解决大家眼前的困难。突然胡志发的孩子跑进屋子来,说很多人都到煤厂抢煤去了。胡志发一听,着急地说:“怎么搞的,怎么这么莽撞。这样要给人家抓住把柄的,我们要吃大亏的。”节振国说:“我跟他们说,听我的信再行动。怎么我没说话就行动了。”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梁凯也紧紧跟了出来。胡志发说:“你这么风风火火地去,也解决不了问题。”节振国说:“解决不了问题我也得去。如果工人吃了亏,我这个纠察队长不在现场,我还对得起弟兄们嘛。”说着沖了出来。三个人顺着人流往煤厂跑。节振国三人刚到煤厂边上,就听到三声枪响。节振国大喊:“弟兄们,父老们,快撤。这里危险。”有的人开始撤离煤厂,有的人还在往筐里装煤。节振国上前说:“别装煤了,快走。枪一响,日本宪兵就会来的。”节振国劝走了这边的人又劝那边的人。就在这个时候,煤厂外突然“巴勾!”“巴勾!”“巴勾!”又响了三枪。胡志发和节振国知道这枪声是三八大盖的枪声,是日本宪兵来了。胡志发说:“快,分别催促大家立刻离开煤厂。”三个人分别向人多的地方跑去,高喊:“快离开煤厂,日本宪兵来了。”随着喊声,“巴勾!”“巴勾!”“巴勾!”……枪声在人们头上响起来。煤厂大乱,人们像炸营似的四处逃散。人挤人,人踩人,喊爹叫娘,没命的往煤厂外边拥挤逃跑。筐、篓、铁锹、镐头扔了一地;鞋、帽、坎肩、褂子到处都是。三八大盖“巴勾!”“巴勾!”地在人们头顶上响着,有的人头上、胳膊上、身上,流着血,不知道是枪打的还是碰伤的,顾不得包扎,用手捂着伤口跑。有的人腿和脚扎破了,划破了,全然不知。 节振国、胡志发、梁凯、纪振声分别带着几拨人稳住阵脚,迅速而有秩序地撤离了煤厂。梁凯的胳膊被木头栅栏上的钉子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梁凯马上把衣服撕下一条,包扎上,止住血,继续带领大家撤离。 到深夜,人们都撤离出来了。 五个弟兄不知下落 节振国连夜到锅伙里看望梁凯和其他受伤的弟兄,打听锅伙里各个帮派工人中有没有没回来的人。第二天一清早又挨家挨户看望受伤的人,打听有没有没回来的。节振国得知受伤的人有十好几个,但是伤势都不是很重,其中只有两个是枪伤,一个打到胳膊上,一个打到肩上都不是致命的地方。其他伤者都是磕磕碰碰受的伤。这倒不令人挂念。最让人挂念的是有七个人没有回来,其中有纪振声和夏莲凤。节振国一得到这个消息,头立刻胀得很大。心想,如果两个磕头弟兄都被打死了,我这个大哥就太对不起弟弟了,我一定要找到是谁杀害了我的两个兄弟,一定要给他们俩报仇。还有那五个工人弟兄,我要一个一个给他们报仇。可又一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的下落。谁能知道他们的下落呢?还得从煤厂入手,煤厂的那些警察可能知道情况。傍晚,节振国托人悄悄到煤厂矿警的熟悉人那里打听,矿警说,煤厂里没有被打死的人,但是他们的弟兄看见有人被日本宪兵抓走了。还说,有人听见日本宪兵翻译同宪兵带来的汉奸狗子说,要找到节振国,抓住节振国。结果是节振国没有遇到,却认出了纪振声和夏莲凤,知道是节振国的把兄弟,就把这两个人抓走了。还有几个跑得慢的也被抓走了。得知这些消息,节振国心里有了一线希望。 晚上,节振国和梁凯又到胡志发家里。胡志发看见梁凯来了,问“你的胳膊怎么样?”梁凯说:“只是伤了皮和肉,没事了。”胡志发说:“没有伤筋动骨就容易好。”两人坐下来,说起抢煤厂的事来。胡志发说:“这场灾难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这样一闹,把咱们罢工的计划打乱了,让对手抓住了把柄,使得我们吃了大亏。英国人本来就不打算答应咱们的罢工条件,这回他们会说,工人受伤是你们自己闹的,与矿上工作无关。日本子也干预了,更增加了罢工胜利的难度。做什么事情,尤其是大事情,都要讲究板眼,也就书上的要讲究策略。做事不是一板一眼,不讲究策略,要么斗争归于失败,要么虽然最后获得成功,但是要付出不该付出的巨大代价。”节振国说:“这次就怪我。那天我不该说那样不肯定的话,如果说根本就不行,也就没有这场子事了。”胡志发说:“你那天没有明确说不让去,可是也明确说了,要听你的回话呀。因此主要责任不在你。”节振国说:“那主要责任在谁?”胡志发说:“我说了,你别不爱听,这次出事主要在夏莲凤。他是你的磕头兄弟,现在又被日本宪兵抓去了,生死不明,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但是,不高兴,今天我也得说。”节振国瞪着两眼,诧异地听胡志发说道:“别人告诉我,那天晚上,是夏莲凤通知大家去抢煤,而且还说是节振国同意了。告诉大家要都去,人多势众,不会出事的。在家的人都要去。大家要尽量悄默声的,悄悄告诉彼此的朋友和邻居。晚上十点,大家一起出发。有了煤,就能换粮食了。等纪振声知道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涌向煤厂了,想拦都拦不住。纪振声问大家,谁让去的,大家都说是夏莲凤说的,是节振国同意的。纪振声找到夏莲凤,问‘大哥同意大家到煤厂抢煤了?’夏莲凤嗯了一声,说现在大家都行动起来了,不要给泼冷水了。纪振声怕出事,也随着大家去了煤厂。”梁凯说:“都怪我,脑子一热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我不出这么个馊主意,就没有这场灾难了。”胡志发说:“这也难怪。人急主意乱,马慌不识途嘛。现在事情已经出了,燃眉之急是打听被抓去的人和不知道下落的人。”节振国说:“对,明天我托人到古冶打听打听,日本宪兵到底抓了几个人。梁凯,你在榛子镇不是有个认识个当警防队队长吗?这个人怎么样?有没有中国人的良心?能不能请他托人再打听打听。”梁凯说:“这个人叫朱印范,为人不错。鬼子有什么事,他常常先悄悄告诉可能受牵连的人,或者准备准备,或者躲一躲。我看这个人还是挺有良心的。我可以找他,让他给打听打听。”节振国说:“你怎么认识他的呢?”梁凯说:“我当然认识了,他的媳妇是我们庄梁福德的妹妹。他是西新庄的姑爷,论着他还得叫我叔叔呢。” 第123页 宪兵抓去六个工友 两天后,消息都来了。七个人里,古冶日本宪兵抓去了六个,其中有纪振声和夏莲凤。他们都挨了打,问他们这次抢煤厂是不是共产党鼓动的?谁是共产党?节振国是不是共产党?他们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去的,没有共产党鼓动,他们谁也不是共产党,节振国也不是共产党。因为日本人知道纪振声是节振国的磕头弟兄,因此他吃苦最多,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还是一口咬定,节振国不是共产党,这次到煤厂去没有节振国的事,是自己的主意。夏莲凤也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能是夏莲凤机灵一些,挨打少得多。另一个失踪的人也有信了。那个人虽然平时住在锅伙里,但是离家不远。那天去抢煤,胳膊被刮伤,自己包扎包扎连夜就回家了。现在在家里呢,没有多大事。胡志发说:“现在得想办法把这些被日本宪兵抓去的弟兄解救出来。”节振国说:“到宪兵队里去解救人,要么是托能同宪兵队说上话的人,要么是用钱。咱们穷工人,谁同宪兵队也说不上话;钱,哪有呀?如今连吃饭都是问题,到哪里去找解救弟兄的钱呢?”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没有办法。梁凯说,我再到榛子镇走一趟,也许能想出办法来。 千方百计营救工友 梁凯来到榛子镇朱印范家里。同朱印范说,想什么办法把这几个工人弟兄救出来。梁凯特别提到被抓去的六个人中有两个是节振国的磕头兄弟。朱印范以前听说节振国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富有爱国心,对节振国早有敬慕之情,一听说被抓的人有节振国的磕头兄弟,心想这可是结识节振国的好机会。如今乱世出英雄,这个人说不定能干出一番抗日的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自己在这个警防队,尽管暗中为中国老百姓干了不少好事,但是毕竟顶着一个替鬼子和汉奸政府干事的骂名,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帮助节振国解救这些人,自己同古冶的日本宪兵队不能说上话。托人,钱少了不行,钱多了自己又没有。想到这里,朱印范说:“大叔,这个忙,我帮定了。我可以托人,把这六个保出来。现在的问题是,需要一笔钱。我可以拿出一些,可是我没有那么多呀。”朱印范比梁凯还大呢,可是辈分在这,没有办法。朱印范媳妇在西新庄总是叫梁凯为大叔,朱印范也只好这么叫。梁凯说:“托人,找钱,我是一点辙也没有。今天就是来求朱队长来了。什么事都得朱队长想办法,我既是两眼一抹黑,又是蹦子皆无。”朱印范打哈哈说:“大叔,别朱队长,朱队长的,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再说,我说钱不够,也没有让你拿钱不是?”梁凯说:“那你让我做什么?”朱印范说:“我让大叔出面,认识两个人,这两个人既有钱,又有正义感。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尖刀的人。大叔若结识了他们,以后大叔同节振国干大事业,是用得着的人物。大叔出面说明情况,我想他们会出钱帮忙的。”梁凯说:“谁?”朱印范说:“榛子镇商会会长苏阳波和开明绅士郝二老爷。”梁凯说:“这两个人我早有耳闻,只是没有机会,也没有人引见。” 在朱印范的引见下,梁凯见到了苏阳波和郝二老爷。梁凯先做自我介绍,说是赵各庄的做窑的,同节振国在一起。苏阳波和郝二老爷都说知道这个鼎鼎大名,为人仗义的节振国。朱印范在旁边介绍说:“梁凯是西新庄人,他的爸爸叫梁万禄,你们二位可能认识。”苏阳波和郝二老爷立刻说:“认识,认识,那怎么能不认识呢。西新庄的自学秀才。后来当过矿工,闯过关东,当过兵,见过大市面的人。在偏德庆铁路上当过警察。后来又当车把式。这个人真是能上能下,能屈能伸。”苏阳波看了一眼朱印范,神秘地说:“听说,如今的梁万禄可不仅仅是车把式了,是滦县抗日政府的干部。”朱印范看了看郝二老爷和苏阳波,最后眼睛落到梁凯身上,说:“怎么梁二爷是抗日政府的干部?这不是跟我这个警防队长过不去吗?我们的责任就是维持治安,抓八路军和抗日干部。梁二爷,不是抗日干部,绝不是。我是西新庄的姑爷,我还不知道?你们二位,以后可别当我的面提这个茬。”说完了,四个人彼此看了一会儿,突然四个人都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苏阳波笑完了,对朱印范和梁凯说:“你们今天来一定有什么事情。”朱印范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遇到难事,来找二位帮忙来了。”朱印范转过脸来,对梁凯说:“你把情况向二位说说吧。”梁凯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梁凯最后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从古冶宪兵队里解救这六个工人兄弟来的。这六个人中有两个是节振国的把兄弟。”郝二老爷听了,沉思一下说:“解救六个工人兄弟,尤其是节振国的磕头把兄弟,我们义不容辞。”苏阳波对朱印范说:“我们怎么帮忙呢?”朱印范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然后说:“说句难听的话,今天就是向二位要钱来了。请二位帮忙。”苏阳波说:“咱们之间的交情你心里还没数?你说吧,需要多少,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朱印范说:“为赎一个人花六十块大洋不算多,六个人就是六六三百六十块大洋。我想再打点监狱的人,没有一百块大洋也下不来。这样至少也得四百六十块大洋。不怕二位笑话,我只能出个零头。”苏阳波看了看郝二老爷:“你看呢?这个数字可不是个小数字,但是为了朋友,我们还想想办法吧。”郝二老爷对朱印范说:“这钱什么时候用?”朱印范说:“越快越好。早一天,几个弟兄就少受一天酷刑。”苏阳波、郝二老爷和朱印范互相看了看,苏阳波向梁凯说:“梁凯,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我们也不留你吃饭,你快回去向节振国说,我们很敬佩他。解救人,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你们肯定会听到准信的。”梁凯听了,站起身来,对苏阳波和郝二老爷分别深深三鞠躬,嘴里说道:“我代表节振国,代表工人弟兄,谢谢你们二位了。”转过脸来,对朱印范也要深深鞠躬,被朱印范拉住了,说:“咱们之间还用这个吗!大叔快走吧,节振国那里一定着急等大叔回信呢。”梁凯眼含热泪,连前小寨都没有去,直接回赵各庄了。 第124页 梁万禄化缘 第二天,梁万禄来了。苏阳波同梁万禄算是老相识。虽然以前不能说有什么深交,而且两个人身份不同,但是见面总像好朋友一样亲切,说话不见外,还常常带有点玩笑的口吻。从前两人喜欢的是彼此的文采,两个人都是左近闻名的‘饱学’,又都有一手好毛笔字;如今又增加了共同抗日的大目标。梁万禄知道苏阳波这个商会会长对抗日非常关心和支持,暗中做了不少好事;苏阳波觉得梁万禄这人非同一般,如今又是滦县抗日政府的干部,为抗日大业冒死奋斗;两个人见了面总是心照不宣,但谁也没有把这层意思说出来。 苏阳波见了梁万禄半开玩笑地说:“哎哟,禄二爷,什么风把您吹到榛子镇来了?”禄二爷这个称唿只有在西新庄才有人叫,是因为那里孙子辈的人多,离开西新庄,几乎没人这样称唿梁万禄的。梁万禄立刻回敬一句:“我今天是到处化缘,路过镇上,能不看看会长大人吗?”苏阳波听说化缘,立刻问:“化缘?化什么缘?你不是出家了吧?”梁万禄说:“出家?我现在不是出家,是进家,进各家化缘”,梁万禄小声说:“进屋跟你说。”两人一同进到屋里。梁万禄就把赵各庄工人罢工没有吃的,好多人家揭不开锅的事说了一遍,领几个人到各庄动员大家捐献粮食。现在已经捐献到不少粮食了。这一两天就汇集起来,往赵各庄拉。苏阳波说,梁凯昨天来过,是解救因为到煤厂抢煤被日本宪兵抓去六人弟兄的事。梁万禄说,工人抢煤的事和有人受伤有人被抓的事都知道了,我可是这几天黑天白日忙着动员捐粮食,解决几百家子上千口人吃饭问题,没有分身法,只能顾一头了。梁万禄听苏东坡说,朱印范、郝二老爷和他共同出力解救这六个被抓的人,心里对这三个人更感谢万分。他拉着苏阳波的手说:“我代表抗……”苏阳波使劲一捏梁万禄的手,给了一个眼神,意思是墙不隔音,不让梁万禄说出“代表抗日政府感谢你们”的话。苏阳波说:“不要说了,我们的目标是共同的。开句玩笑,我们都是‘肩膀头贴膏药’的。”梁万禄当然知道这句暗语和幽默的民间歇后语是:“肩膀头贴膏药——抗日”。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梁万禄说:“好吧,我什么也不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来日方长。说点别的吧。”接着梁万禄继续说这次工人罢工,工人如何心齐,大家挨着饿,没有一个孬种。说到节振国,自己家已经很困难,可是为了帮助更困难的工友,节振国把自己心爱的祖传青龙宝剑送到当铺里当掉了,换成了粮食送的工友家。苏东坡听了一愣,说:“会武艺的人没了得心应手的兵器,就跟文人没了文房四宝一样,这不是要命吗。”梁万禄说:“这些天来最急迫的问题是解决锅里没有米的问题。虽然那是节振国的心爱物件,可是节振国那个人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只要工友不挨饿,他什么都捨得。”苏阳波说:“你知道不知道他那个青龙宝剑当了多少钱?”梁万禄说:“不清楚,好像是当了八九块大洋,买了几斗米分给工友了。”苏阳波说:“节振国这个朋友,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佩服。”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梁万禄起身告辞说:“我还得到前小寨去,告诉那里的乡亲,把捐献的粮食收拢到一起,明天来车拉。”苏阳波说:“你稍等一下。”说完进到里屋。不大工夫出来了,手里托着银元,说:“这是二十个大洋。再多,我实在没有了。这两天你去古冶的时候把节振国的宝剑赎出来,还给节振国。如果还有剩余,就顺便换成粮食,算是我捐献的了。”梁万禄看了一下苏阳波双手递过来的银元,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用双手接住,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好。会长这两件事破费的可是太多了。我一定把会长让办的事办到办好,把会长对节振国的真情和对工友的关心转达到。谢谢会长了。”苏阳波笑了笑:“别这么会长会长的”,小声说道:“别忘了,咱们肩膀头上都有膏药呀。”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受难工友归来 第三天中午,有人捎信到赵各庄,让去人去车到古冶宪兵队接人。节振国一听,高兴极了,知道被抓去的人终于得救了。从心里感谢朱印范、苏阳波和郝二老爷,是他们三人帮了大忙。节振国要亲自去古冶接人。胡志发拦住了,说:“你可千万不能去。日本宪兵抓的就是你。你现在去,还不是自己往虎口里送?这事还是让梁凯去吧。梁凯机灵,能办事。”梁凯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带了一些红伤药,借来几辆大车,车上铺好被子出发了。车走了,节振国隔一会儿问一遍,是不是该回来了,要不就是到大门外,看看车回来没有。快吃晚饭的时候,节振国还不进院子,站在院子外向东张望。一会儿,胡志发也在屋里呆不住出来了,两人一边张望,一边往东走,一直走到赵各庄庄外,眼巴巴向远方望着。望着,望着,嘿,远处有几个车影出现了。节振国高兴地喊:“来了,来了,车回来了。”边喊边往东跑。他看见远处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往这边跑,高个边跑边喊:“大哥,大哥。”他听出来了,这是夏莲凤的声音。节振国高喊:“三弟,三弟。”两个人都热泪盈眶,紧紧拥抱在一起。夏莲凤说:“大哥,这些天三弟好想大哥呀。”节振国拍打着夏莲凤的后背说:“大哥也好想三弟呀。”一拍夏莲凤后背,夏莲凤就机灵一下。节振国忙问:“怎么,三弟后背受伤了?”夏莲凤说:“日本子用鞭子抽的。”节振国一掀开夏莲凤的衣服,身上一条一条的鞭痕。节振国不忍心看,把夏莲凤的衣服撂下了。矮个的是梁凯,没有大个夏莲凤跑的快,落到了后边,边跑边喊:“节队长,老胡,都接回来了。”胡志发有些激动地说“都回来就好,都回来就好”,说着向对面过来的大车迎上去。胡志发和节振国看见躺在车上不能坐起来的纪振声,看着伤稍轻一些能坐起来或斜靠在车箱板上的其他工人弟兄,节振国的眼泪抑制不住流了下来。两人一边伸手到车上跟每个人握手,一边哽咽着说:“弟兄们,你们受苦了。你们是好样的。你们的血不能白流,这个仇早晚得报。”后边的人们都围拢上来,问这问哪,慢慢跟车一起往庄里走。有的女人看见自己的亲人回来了,伤成这个样子,止不住小声啜泣着。有的孩子看着自己的爸爸被打成这个样子,便放声大哭。大伙簇拥着车把家在庄里的两个人分别送到家里。纪振声家不在赵各庄,节振国想把纪振声接到自己家里去住,纪振声说锅伙棚宽绰,还是住在锅伙里方便。另外两个人平时就住在锅伙,这样,就同纪振声一起被送到锅伙棚里的炕上。六个人,夏莲凤伤势最轻,可以在地上走路;有四个人伤势较重,是由人搀扶着下车的;纪振声伤得最重,是由人从车上抬下来的。胡志发和梁凯一起跟着车到锅伙里来,照看受伤的弟兄。节振国安排好了两个在家住的受伤工友,也来到锅伙。夏莲凤家在赵各庄,看着节振国在锅伙里,他回家打个照面也回到锅伙里来了。很多人都到锅伙里来了,有的打听伤势情况,有的打水给受伤的人擦脸擦手,有的还拿来烧酒擦洗伤口,有的把家里仅有的留给孩子或给老人吃的一点细粮拿来给受伤的工友熬粥吃,有的把仅有的几个鸡蛋也拿来了,有的把下蛋的母鸡抱来了,要给受伤的人补身子。时间不长,送来的食品在炕堆得老高。节振国告诉大家,现在每家吃的都非常紧巴,不要再送东西了。纪振声说,这么多东西怎么能吃完哪,给那两个受伤的工友送一些去。双义药铺的一位坐堂先生是有名的红伤先生,也带着红伤药来免费给受伤的人医治红伤。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家都来关怀受伤的人,人们彼此之间也亲密了许多,好像成了一家人。 第125页 各式各样的粮食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告诉节振国,院子里来个一个大个,带着三辆大车,车上拉的好像是粮食,问节振国在这里没有。节振国和胡志发一听急忙来到院子里,一看是梁万禄,三辆大车已经赶进了锅伙院子。节振国急走几步,上前指着车问梁万禄,“这是……”,梁万禄一拍节振国的肩膀说:“这是农民弟兄支援工友的粮食呀。”节振国睁大了眼睛说:“这是真的?”梁万禄说:“这还有假?”节振国到大车跟前摸摸这个口袋,摸摸那个麻袋,转过脸来,紧紧握住梁万禄的手说:“梁大爷,我,不,我们工友怎么感谢你呀。”梁万禄说:“感谢我什么哪,这都是各个庄的农民弟兄一升半斗地凑的。要谢得谢各个庄的农民弟兄。”节振国说:“这下可好,我们有粮食了,大家有饭吃了。”胡志发说:“这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梁万禄说:“大伙别光高兴呀,把粮食扛到屋里去呀。”节振国高兴地说:“对,对,大家卸车,都先扛到锅伙里,明天再给大伙分。”大伙七手八脚高高兴兴地把粮食扛到屋子里。这时候人们借着灯光才看清楚,这些麻袋,新的旧的好的破的都有,大小不一;这口袋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是口袋布的,有的是家织布的,有的是用旧衣服改的,还有的是细细的裤腿,有的五颜六色的布拼凑的,有的补丁摞补丁。一看就知道这些麻袋和口袋都是各家凑的。摸摸里面装的粮食,什么都有,高粱米、小米、苞米、苞米渣、苞米面、红薯干、红薯面、还有不多的大米和白面。真正体现着农民和工人是一家,一家人,心连心。节振国看着粮食,高兴得嘴合不上。他走到胡志发跟前说:“老胡,我有个想法。今天这么晚了,大伙都来看望受伤的弟兄,都没有吃饭呢。要是没有粮食,过一会儿各自回去想办法去。现在有了粮食了,我想今天晚上先给大伙喝顿粥,你看行不行?”胡志发办事说话,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会儿却有些忧郁了,说:“这好吗?这粮食都是大家的,怎么分还没有商量呢,就先给大伙喝顿粥,这,合适吗?”夏莲凤在旁边听见了,说:“那还不好办,今天晚上都有谁在这喝粥,把名字记下来,明天分粮食的时候,退回来一碗米不就行了。”梁凯说:“还是夏莲凤机灵。我同意这么办。我和我爸爸今晚也跟大伙一块喝粥,明天分粮食的时候我先从锅伙里借两碗给大家补上,后天我从家里拿几碗粮食来给锅伙。”节振国说:“嗯,这个办法不错。”转过身来又问大家,“这个办法中不中?”大伙都说中。节振国说:“好,今晚上愿意在这喝粥的都在这喝粥。让锅伙的大师傅找出一些小米,做小米粥快。今天晚上大家在这里欢聚,也算是对六个受难弟兄归来的庆贺。”时候不大,两大盆热腾腾黄亮亮的小米粥端进屋子里,人们七手八脚地在炕上放桌子,拿筷子碗,一大碗一大碗盛粥。大师傅又端上来两大碗料菜,两盘咸菜,一碗大酱,两把羊角葱。另外专门给纪振声三个受伤的人切了一碟细细的芥菜疙瘩咸菜,还滴上几滴香油。节振国看大家不动手,大声说:“看着干啥,都端碗喝粥,都端碗喝粥。”人们纷纷端起碗来,夹上几箸子料菜或咸菜,稀里唿噜喝起粥来。人们习惯于一日三餐两顿粥。理由嘛,还真有:早晨吃不下干的,要喝粥;晚上吃完饭睡觉,吃干的只是压炕头子没有用,也要喝粥。其实根本原因是粮食少,省吃俭用养成的习惯。 宪兵队的酷刑大家端着碗喝粥,有的在炕上坐着,有的在地上站着,有的边喝边来回走着。人们边喝粥边说话。有人凑到纪振声旁边,问纪振声,日本宪兵队为什么打人。纪振声斜着身子躺着,把上身动了动,靠到枕头上,边慢慢喝粥边说:“日本鬼子打人还需要什么理由?他们有理由再打人就不是鬼子了。”一个年纪大的问:“那日本人问你什么没有?”纪振声说:“他们问谁组织的这次抢煤厂?谁是共产党?节振国是不是共产党?我是不是共产党?”那人问:“你是怎么回答的呢?”纪振声说:“抢煤厂是大家自发的,家家都挨饿,实在没有办法,背点煤换粮食吃。问节振国和我是不是共产党,我说我们不是共产党;别人谁是共产党我们就知不道了。这些都是真话。他们不信,就反覆问,我还是那几句话。问不出来就打。一打,我就来气了,再问什么,我就只是说知不道,要么就闭口不出声。于是他们就拼命打。”有人问:“你不害怕吗?”纪振声说:“害怕?害怕有什么用?他们是鬼子,是恶魔,你害怕就不打你了?再说,我也不怕,反正这一百多斤是交代了,什么都豁出来了,有啥怕的,大不了是个死呗。”一个孩子声问:“纪叔叔,你真不怕死?”纪振声说:“死有啥可怕的?谁不死?都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纪振声转过脸来对大伙说:“我若被鬼子打死,没乱咬别人,弟兄和老少爷们还会说我纪振声是条汉子,对得起大伙,说不定每年到了清明还有人给我烧几张纸呢。我如果乱咬一气,别人受牵连也得这样挨打受刑不是?再说,我就成了汉奸,活着死了都得挨骂。那你说我成了什么人了?”大家都啧啧地夸奖说纪振声真是好样的,是条汉子,是咱赵各庄的硬骨头。人们又关切地问另外两个受伤的工人。问的话和回答的话,都差不多,都挨了痛打。大家又是一番赞许和夸奖。胡志发说,咱们赵各庄的弟兄就没有一个是孬种。 第126页 夏莲凤怎么没挨打? 这时候,有个叫二愣子的青年人凑到夏莲凤跟前说:“唉,我说夏莲凤,他们五个人都打得那个样,那日本宪兵怎么对你那么好,打得那么轻呢?”夏莲凤一听觉得这话有点难听:“你问我,我问谁去?宪兵的手也没长到我身上。”二愣子说:“你是不是向日本宪兵告饶了?”夏莲凤说:“我能向他们告饶?那我成了什么人了?”节振国一直听着,对二愣子说:“你这话说的就怪,难道各个都皮开肉绽的就好?谁少挨打就是向日本宪兵告饶了?”二愣子接着说:“既然没有告饶,就一定有认识人,帮他说情了。”夏莲凤嘟哝着说:“谁认识他们哪?真是的。”说着使劲喝了一口粥。二愣子不服气叨咕着说:“我真纳了闷了,一没告饶,二没认识人,那日本子就对夏莲凤那么留情?”一个年龄大一些的人说:“一句话百样说。这么说中听,那么说就不中听。说话倔巴登的,就会说知不道,知不道,一句话把人倔仨倒仰,人家还不揍你?”夏莲凤听了顺杆爬着说:“那可不是。啥事都得机灵点。”旁边一个人说:“机灵点,先说少受不少罪。”纪振声插了一句:“那分啥事。该机灵的机灵,不该机灵的就不能机灵。对不住弟兄和乡亲父老的话,就不能说。”夏莲凤说:“二哥,你这话,三弟我可不爱听。你要不信,你派人到宪兵队打听打听去,我说了什么对不住弟兄和乡亲父老的话没有。”纪振声说:“我是说这个道理,我也没有说你说了那些混话。”夏莲凤胀红了脸说:“我如果向日本宪兵说了对不起弟兄和乡亲父老的话,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节振国说:“老三别胡说。你二哥也没说你啥。就是说你两句,也是哥哥说的,不是外人,还值得那样。”又转过脸来对纪振声说:“老三也不是那样人,别人知不道,咱们当哥哥的还知不道?” 节振国这么一说,夏莲凤心里真觉得有点委屈。心想,自己真的没有在日本宪兵面前说任何对不起弟兄和乡亲父老的话。自己说了些软话,而且日本宪兵还款待了自己,可这些都没有对不起弟兄和父老乡亲的呀。想着想着,自己在日本宪兵队的情景又浮现在夏莲凤的脑海里。那天被抓到古冶宪兵队的时候,他们六个人先都圈在一个笆篱子里,一个人一个人过堂。最先去的是纪振声,两个小时后,由两个人架着扔回笆篱子,大家上去一看,都吓坏了,纪振声已经是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接着是其他人过堂,回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纪振声伤的那么重,但也是遍体鳞伤。最后一个是夏莲凤,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他先被拉到刑讯室。夏莲凤一看见刑讯室里站着四个彪形大汉,各个怒目横眼。墙上挂着各种刑具:皮鞭、夹具、竹板、钉板,地上有老虎凳、火炉,火炉里有铁条、烙铁,还有凉水、辣椒水和盐水。夏莲凤把一样一样刑具都看过了,一个日本人对他说:“你的,明白人,实话的说,苦的少受。不然,大刑之后,还得实话的说。你的,明白?”夏莲凤看着这些刑具上还带着血和人皮,早已经吓破了胆,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学着日本鬼子的腔调说:“明白,明白,一定实话的说,应当实话的说。”日本人把夏莲凤带到另一个屋子,让夏莲凤坐下,给了他一杯水。屋子并不热,夏莲凤一身冷汗。日本子问道:“你们的,共产党的有?”夏莲凤说:“说实话,共产党我真的知不道。”日本子:“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刑讯室里清醒清醒就知道了?”夏莲凤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忙说:“皇军大人,我真的知不道。”日本子冷笑一声:“你的熊的样子,共产党的有的不会让你知道。你的节振国的磕头的干活?”夏莲凤边点头边说:“是,是。我是他的磕头兄弟,排行老三。”“老二的是不是纪振声?”“是,是。您都知道了。”“节振国的共产党的干活?”“不是,他不是共产党。”“他真的不是?”“他真的不是,我拿脑袋担保。”“谁的带领大家抢煤厂的?”“是我,是我带的头。”日本子冷笑道:“么西。你们的朋友都说带头的没有,你的承认你的带头的。你的,大大的好。节振国的带头的不是?”夏莲凤说:“不是,不是。我问过他,他不同意。”日本子问:“主意的谁的?”夏莲凤说:“是我,也是我出的主意”,不知道是处于义气,自己承揽责任,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功劳不愿意分给别人,反正没有把梁凯供出来。日本子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实话的说,你们抢煤的是不是大东亚圣战破坏的干活?”夏莲凤刚刚站起来的腿,一听桌子响又跪了下去,双手比划着名说:“不敢,不敢。真的是大家没有粮吃了,只是想背点煤换点粮食。”日本子慢慢坐下,“我的先相信你。如果我的发现你们的大东亚圣战破坏的干活,你们统统的死啦死拉的有”,说着做一个杀头的手势。夏莲凤说:“明白,明白。大东亚圣战破坏的干活的没有。”日本子:“你的,大大的良民。你的回去吧。”夏莲凤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追问了一句,“我真的可以回去了?”日本子说:“是的。”夏莲凤站起来给日本子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走。日本子说:“且慢,还有小事的一件。你的这样回去,你的朋友会不再相信你,要给你一点点痕迹的带上,一点点血的出来。你的明白?”夏莲凤立刻明白了,是要给他带上伤,立刻哀乞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可以轻一些吗?”日本子笑了,“你的怕疼的利害?你大大的放心,疼的没有。”夏莲凤又被带到刑讯室,一看那四个人就浑身发抖。日本子哇啦了几句,一个人命令,“前边的,站好。”夏莲凤往前走了两步,刚一站稳,啪!的一下就是一个重重的嘴巴,几乎把夏莲凤打倒。那个人一手把夏莲凤拉起来,紧接着啪!啪!啪!两边开功,接连三个嘴巴。夏莲凤觉得头髮胀脸发麻,血从嘴里流了出来。那人冷笑一声,“感觉的怎么样?疼的没有?。”夏莲凤用手擦着流出的血,眼睛一付企求的目光,问道:“完了吗?”那人说,“再忍耐一下的有”,说着一指旁边的椅子,让夏莲凤坐下。夏莲凤坐下了,一个人用绳子把夏莲凤捆到椅子上。夏莲凤心想,这回可完了,可能要给我上大刑,事已如此,听命由天吧。心里这些想着,不敢再看了,把眼睛紧紧闭上。那个人从墙上取下一根粗粗长长的皮鞭,在凉水盆里蘸了一下,抡起来,啪的一下抽到夏莲凤的身上,夏莲凤‘哎呀妈呀’惨叫一声,血立刻从鞭子抽过的痕迹中流了出来,浸透了衣服,在身上出现一条红色血迹。紧接着,鞭子啪!啪!啪!又抽了四五下。每抽一下,夏莲凤就惨叫一声,衣服上立刻出现一条红色血迹。打完了,有人把夏莲凤身上的绳子解开,并告诉他可以走了。夏莲凤趔趄着站起身来回到了笆篱子。看着夏莲凤浑身是血,纪振声和其他工友果然立刻凑过来问候,没有对他有一点怀疑。夏莲凤一边痛苦地叫着,一边心里窃喜,总算没有失去工友的信任。 第127页 梅子莺莺细语夏莲凤骨软神飞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宪兵队只把夏莲凤叫去提审。大家担心,夏莲凤又将遭受一场酷刑,都提心弔胆的目送他出去。出笆篱子的时候,纪振声还叮咛一句,三弟坚强一些,夏莲凤也回头告诉大家放心好了,不会给大家丢脸的。让夏莲凤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提审不是在昨天那个屋子,也不是在刑讯室,而是被带到一个讲究的小客厅。一个日本宪兵军官坐在那里。见夏莲凤进来了,问道:“夏桑,请坐。昨天你受了一点点委屈,我是彬田,今天特意为夏桑宽心”,说着用手一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彬田的汉语说的还算流利。夏莲凤一听说彬田的名字,屁股刚一挨椅子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来是彬田队长,失敬,失敬。”他知道这是古冶宪兵队最高长官,受到彬田的接见感到受宠若惊。彬田说:“不要客气,请坐。我们的习惯是席地而坐,今天夏桑身上有所不适,特别备几把椅子,这样坐着,夏桑可能会轻松一些。”夏莲凤忙说:“谢谢队长。”彬田说:“不要客气。”说着手一抬,做一个招唿的手势,立刻从门帘后边出来一个如花似玉的日本小姐,低眉顺眼,迈着碎步走过来。彬田说:“给夏桑倒茶”,日本小姐伸出如玉似脂的细手,把夏莲凤面前的茶杯倒上茶。在倒茶的时刻,夏莲凤的眼睛从小姐的手上扫到身上,再向上,扫到脸上。夏莲凤心里激灵一下,立刻把眼睛低下来,心想这小姐怎么这么勾人魂魄。直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知这香来自杯中茶还是小姐身。彬田看着夏莲凤眼睛盯着茶杯发愣,笑着说,“夏桑,喜欢梅子小姐?”夏莲凤忙说:“不,不。”又觉得不妥,改口说:“不敢,不敢。”彬田说:“没有关系。夏桑喜欢,一会儿让梅子小姐陪着一起吃饭。现在想同夏桑商量一件事情。”夏莲凤看着杯子里的茶,刚要动手端,马上又放下来,说:“队长请讲。”彬田说:“夏桑是明白人,我非常喜欢夏桑这样的中国人,想同夏桑交个朋友,夏桑意下如何?”夏莲凤听了这样的话,逐渐把恐惧和卑微的心里缓和下来,说:“能和彬田队长交朋友,我就高攀了。”说完了这话,夏莲凤心里也觉得奇怪,心想,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怎么能同日本子交朋友呢?唉,好汉不吃眼前亏,周旋吧,只要不说对不起弟兄们的话,不做坑害弟兄们的事就行。彬田说:“夏桑还记得那天夜里你们抢煤的时候发生的事吧?”夏莲凤当然记得,而且每一个情节都歷歷在目,但是不知道彬田想说什么,便说:“队长想说……”彬田说:“那个夜里我们的人只是往你们人群的上空开枪,如果向你们人身上开枪,会打死很多人。你知道吗?”夏莲凤也觉得,那天夜里,日本宪兵真没想往人身上打。如果往人身上打,那么密的人群,一颗子弹可以打死两人,那可是三八大盖呀,子弹劲大着呢。这时,夏莲凤心里对日本子开枪手下留情有几分谢意。彬田这么一说,再联想那天的事,对日本宪兵的怀恨开始有些好感了。日本子,不,应当叫日本人,还是不错的。心里这么想,脸上便流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说:“那是,那是,是皇军手下留情了。”彬田说:“我们和中国人是朋友。我知道你们没有粮食了,只要不影响我们的军用煤,而且你们以后不再抢我们的军用煤,这事就算完了。维持冀东后方治安,保证前线用煤,保证大东亚圣战,其他事情都好说。希望你们同我们合作。”夏莲凤忙说:“那是,那是,合作,合作。”彬田装出一点高兴的样子,说:“同意合作,有两件事跟夏桑商量,愿意而且方便就做,不方便或者不愿意,就不做。做与不做,都不影响你我之间作为朋友。我们也不为难夏桑。你看如何?”夏莲凤听到这里,觉得彬田很通情达理,便说:“队长请讲。”彬田说:“好,爽快。一,你看有机会的时候,把你的磕头大哥节振国请来,我要同他交朋友。如果他愿意为我们做事,我立刻就可以给他官做。怎么样?”夏莲凤说:“我那个大哥,可不像别人,怕不好说话。”彬田说:“不要急,慢慢来,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向他转达我的意思。”夏莲凤心里想,我且答应你,反正没有时间限制,我压根就不同大哥说,免得挨大哥的耳光子。“这第二件呢?”夏莲凤问。彬田说:“以后,你知道了谁是共产党,谁主张抗日,悄悄告诉我们,我们会严格为你保密的。”夏莲凤说:“好的,我会努力的”,但是心想谁是共产党,谁主张抗日,我怎么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装不知道,不能干那缺德的事。这就叫煳弄鬼子。以前是煳弄英国洋鬼子,现在是煳弄日本鬼子。最后,彬田说:“我还有事,让梅子小姐陪你吃饭。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找梅子说说话。有什么困难,或者需要钱花,给我个信,我会尽力帮忙的。”说着把梅子小姐叫了出来,自己走了。梅子小姐坐在桌子侧面,饭菜很快端了上来。梅子给夏莲凤倒一杯茶,说:“长官交代了,今天不能请夏桑喝酒了,表示抱歉,怕你的朋友闻到酒味就不再信任你了。以后会有机会请你喝酒的。”梅子莺莺细语,微微秋波,让夏莲凤如飘云端,似入梦境。夏莲凤边喝茶吃菜,时不时往梅子手上、身上和脸上扫一眼。有时两对眼睛碰到一起,夏莲凤直感觉像过电一样,全身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如果不是在日本宪兵队,夏莲凤早就把梅子搂抱在怀里了。可是夏莲凤不敢,这是在宪兵队呀。美人就在身边,一点放肆动作也不敢有。即便是用眼睛看,也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夏莲凤喝着茶,已经醉了,不知道菜饭的滋味,也不知道时间长短,只觉得天旋地转,迷迷煳煳,飘飘悠悠。最后梅子说:“为了让你们的弟兄信任你,还得稍稍委屈一下夏桑。”夏莲凤明白委屈的含义,顺从的被带到刑讯室,打了两个嘴巴,抽了两鞭子,嘴角流着血,身上带着鞭子血痕,被人架着送回了笆篱子。在夏莲凤的不停旋转眯瞪的意识中,日本子,已经变成了日本人;兇残的日本鬼子,已经变成了够朋友,手下留情的皇军;还有那头号恶魔煞神,汉奸想攀都攀不上的彬田队长如今成了自己的朋友;宪兵队,以后可以去,去干什么?……看看彬田队长呀……他有什么好看的,那如花似玉的梅子小姐,能多看一眼,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日本人,不是坏人……夏莲凤渐渐睡着了,脸上还有笑容。 第128页 夏莲凤被架进笆篱子的时候,工友们都关心地上前看望,细看看伤并不重,而且迷迷煳煳昏昏欲睡的样子,纪振声说:“他一定是被折腾的太苦了,让他休息吧。”给他盖了盖被子,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不过纪振声看见夏莲凤睡着的脸上没有痛苦,有的却是微笑,心里有些纳闷…… 这真是 真情不解假意心,鬼魅装真更惑人。 危急关头须清醒,莫让豺狼害羊群。 满怀希望的春天 节振国飞舞青龙剑陈祥善玩弄鬼花招 正义如山坦荡荡,邪恶似鬼暗戚戚, 山河无私映日月,鬼蜮最终化污泥。 笑话好开心 夏莲凤想着想着,好像梅子坐在桌子侧面和他一同吃饭,他脸上露出了微笑,手里端着的粥碗一斜,粥撒了出来,流到手上,烫得夏莲凤哎哟一声,急忙把粥碗放到炕上,甩掉手上粥。这一甩,把粥甩到二愣子的身上。二愣子一推夏莲凤,说:“你这是干什么哪?刚才在那发愣,这会儿又把粥甩我一身。”夏莲凤:“嘿嘿,一不留神,粥撒了,我给你擦擦。”二愣子说:“什么不留神,我看你是想什么好事呢,是不是有相好的了?说出来让咱们都听听。”夏莲凤干笑了一下说:“那有什么相好的,是听别人说话有点走神了。”胡志发说:“得了,得了。大家快喝粥,喝完了就散了吧。今天纪振声他们几个刚刚回来,身上都有伤,让他们早点休息。”纪振声忙说:“别哟,别哟。这么多天大家没有到一起了。今天晚上大家到一起多高兴呀。大家不要走,多说会儿话,我爱听。我的伤没事。”另一个受伤的工友也说:“我们刚回来,弟兄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呢,就要把我们扔下回家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去呀,忍心吗?”胡志发说:“我主要是怕你们几个身体受不了。只要你们几个身体能行,愿意跟大伙多说说话,那大伙还不乐不得的?”节振国在旁边说:“今天大家高兴,三弟,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或有什么好事,就跟大家说说。”“真的没有什么”,夏莲凤嘴里说着,心里却想,在古冶被宪兵队招待,同梅子小姐一起吃饭的那些高兴的事可不能说,说了就完了。节振国说:“没有就没有吧。”他看了纪振声一眼:“二弟说得对,我也感觉今天就像过年那么高兴。谁有什么好事或笑话什么的,说说,再让大家笑笑。那句话怎么说了?‘酒宴上,无诗不雅’。今天我们是‘粥桌边,无笑少兴’。”胡志发听了笑着说:“真看不出来,我们老节肚子里还真有点湿(诗)乎劲呀。”节振国说:“你看,要不这粥不是白喝了。”大家一阵笑声。有一个人说:“我有个笑话,也是真事。给大家说说行不行?”节振国说:“那咋不行呢,快给大伙说说。” 那人把嘴里的粥咽了咽,说道:“我们家那个地方非常偏僻又非常穷。那年闹土匪。有个土匪进到屋子里,让老头老太太找值钱东西。老头看他空手,就没有害怕,说:‘我们家啥值钱的也没有,你还是换一家发财吧。’这个土匪看老头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就吓唬老头说:‘你找不找?’老头说:‘我们家真没有值钱的东西,你让我找啥呀?’土匪说:‘你看我没拿傢伙不怕我是不是?我要把傢伙拿出来吓死你,你找去不?’老头还是磨磨蹭蹭不动窝。土匪从衣服兜里掏出一颗七九枪子弹,金黄锃亮,拿在手里掂了掂。向老头说:‘你见过这个吗?这就是子弹。这头细的就是子弹头。子弹头一出去,就能把人穿个透眼。’老头有点害怕了,但还是没动。土匪把子弹放到嘴边,子弹头朝向老头,吓唬说:‘你找不找?你若不找值钱东西,我这就咬了。’老头可真害怕了,连声说:‘别咬,别咬,我给你找去还不行吗。’一会儿,老头端着一小罈子来了,说:‘我们家就这样东西是花钱买来的,是最值钱的。’土匪接过来一看,罈子里是黑黑的水。问:‘这是什么?’老头说:‘这是我买的滷水,留做豆腐的,还没做呢。你端家去吧,能做好几盘豆腐呢。’土匪心里想,家里还就是没有做豆腐的滷水,这回回去,老爸爸可以做豆腐了。于是端着滷水罈子走了。”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一个人说:“这土匪也太土了。一罈子滷水也值得抢一回?”另一个说:“子弹都是用抢放的,没听说用牙咬的。真若是把子弹咬响了,还不把他的嘴崩烂了?” 旁边一个人说:“我给你们说个有意思的真事。我们庄有一家,只有老两口子过日子。春天种谷子的时候,为了小苗根不被土里的虫子咬,老头买来一些砒霜拌到小米饭里,凉干了准备把小米饭同谷子一起播到地里。老头把拌好砒霜的小米饭放到簸箕里,簸箕放得到房前鸡窝上凉着就下地干活去了。临走的时候交代老伴要看好簸箕,别让鸡上去把小米饭吃了。说完就走了。老太太把鸡都赶到后院去看着,可是没想到小牛把簸箕里的小米饭吃了。老太太知道坏事了。老头脾气不好,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打老太太。这回,小牛把拌了砒霜的小米饭吃了,现在趴在地上还没有死,等一会儿小牛死了,老头回来还不打死自己呀。老太太想想没有活路了,干脆自己也死了吧,免得被老头打死,还落不下一个好尸首。于是老太太把剩下的小米饭都吃了。吃完了以后,老太太找出新衣服新鞋穿上,躺在炕上等死。老头回来一看,老太太没做饭,还穿了新衣服在炕上躺着呢。老头问是怎么回事,老太太就如实告诉了老头。还说自己死了以后,让老头再续个老伴,可是不要动不动就打老伴了。老头一听傻眼了,说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只要你不死,咱俩以后好好过日子。老太太说,已经晚了,准备后事吧。老头一边哭着一边准备后事。看看院子里哪棵树木头好,放倒打棺材。老头准备把大门口那棵最粗的树放了。老太太说:‘不行,那棵树还等你老的时候用呢。给我用后院的那棵小树,破点薄板就行了。我个小,不用那么大的棺材。’老头说:‘等我老的时候,还早呢。’说着就去找人放那棵大树。一会儿,人找来了要放树。老太太一听急了,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到大门口拦着不让放,说那棵树一定给老头留着。老头看看老伴活蹦乱跳的样子,跟本不像要死的人,就问:‘你觉得怎么样了?’这么一问,老太太也纳闷了,说:‘我没有什么感觉呀。’老头问:‘你吃了多长时间了?’老太太说:‘估摸着有一个时辰了。’老头一想,一个时辰就是两钟头,吃砒霜几分钟没命了。两钟头都没死,那就是没事了。再看那小牛也从院子里跑出来了。老头可高兴了,说:‘这树不放了,咱们俩去感谢那个卖砒霜的。是他救了你一条命,救了我们一家。’老两口子到镇上买了点心,找到那个卖砒霜表示感谢。卖砒霜的一下愣住了,从来还没有人感谢卖砒霜的呢,问是怎么回事。老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老头说:‘因为我的脾气不好,经常打老伴,我们家就应当有这场灾,这是对我的报应。可是买了你的砒霜,我老伴没死,你救了她一命,也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你说我今天感谢你还不应该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听都笑了。卖砒霜的脸一红,把货摊收拾起来不卖了,熘了。”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二愣子在旁边问:“你们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讲故事的人说:“你没琢磨琢磨卖砒霜的为什么脸红,为什么收摊不卖了?”二愣子说:“是呀,他怎么不卖了?有人感谢他,他的买卖不是更好做了吗?”旁边一个人笑着说:“我看你,不仅愣,还有点笨。那砒霜不药人,还能是真砒霜吗?这不等于把他卖假砒霜的老底都捅漏了嘛。”刚才没有明白过味的人接着痛痛快快的笑个够。节振国说:“这年头,人心变坏了,卖砒霜也有假的了。地里的虫子泛滥起来,轻则减少收成,重则颗粒不收,你说坑不坑人。” 第129页 梁万禄赎回青龙剑 这时候,大家喝完了粥。梁万禄凑到节振国跟前说:“老节,你不是想高兴吗,今天我让你好好高兴高兴。”梁万禄习惯叫节振国为老节。节振国有点愣了,问:“你有什么好乐子让我听?”梁万禄说:“乐子倒是没有,我保证让你非常高兴。”转过脸去对梁凯说:“你去到院子里的车上,在车箱板根下,车蓆子底下有个长布包,你把它拿来,给老节。”梁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手里托着一个细细长长的沉甸甸的东西,外边包着花布。节振国一看,眼睛立刻睁的好大,这花布正是自己包青龙宝剑的布,惊讶地叫道:“我的青龙宝剑?”梁万禄说:“对!正是你的宝剑。”节振国接过宝剑,问:“你替我赎回来的?”梁万禄说:“也是,也不是。”节振国问:“怎么讲?”梁万禄说:“说是,是我去赎的;说不是,赎金不是我掏的。”节振国忙问:“当票还在我这里,古冶惠济当铺怎么就把宝剑赎给你了,是不是多要钱了?”梁万禄说:“你当的时候,当金是八个现大洋,说好了半年以内赎金是十二个现大洋,对不对?”节振国说:“对。没多收你钱,你认识当铺老闆?”梁万禄说:“老闆倒不认识,可我认识他们一个伙计不也一样吗?我答应当票三五天以内送到。”节振国说:“好。这几天我找人把当票送去。这赎金是谁掏的?”梁万禄说:“这个掏钱的人,以后我找时间细细给你说。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这个人是个好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很佩服你。那天我到农村‘化缘’粮食路过他那里,说起你们罢工如何困难,你如何把宝剑当了换成粮食给工友。他问了当金多少,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说了个大概数,他立刻就拿出二十个大洋,说给你做赎金。如果能剩钱,就让我买粮食,也算是对工友的一点捐献。去了宝剑赎金,剩下的八块现大洋,我都买了粮食也一起拉来了。”梁万禄没有立刻说出榛子镇商会会长苏阳波的名字,怕引出更多的话,一时又说不清,影响大家的情绪。节振国说:“好。以后我一定去拜谢这位朋友。” 宝剑吹毛离刃节振国说着,打开花布,露出画着两条青龙的剑壳和长长的红色剑穗。节振国左手握着剑壳,举过平身,右手握住剑把,慢慢抽宝剑。宝剑根露出剑壳,立刻发出一朵闪闪银光,大家惊奇地看着,有的张大了嘴,有的嘴里啧啧有声。随着慢慢抽的剑根越来越长,那朵银光渐渐变长,一个个小油灯火苗照进去,变成排列在一起的几朵银光在跳动。大家不约而同的惊叫起来,“啊――”、“好剑,好剑!”这时候节振国突然右臂一拉,‘苍亮亮亮,亮,亮,……’一阵响声,眼前银光一闪,整个宝剑抽出剑壳。节振国见到大家都这么想看宝剑的风姿,手腕一转,做一个举火烧天的姿势,三尺宝剑举过人头,立在空中,闪闪发光,耀眼明亮。前边的几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几步,全屋子的人都“啊――”的叫了一声,惊嘆这宝剑的夺目的银光和持剑者惊人的雄姿。大家都惊呆了。节振国把宝剑轻轻转过一个角度,宝剑银光闪处,两面似乎各有一条银龙,喷云吐雾,顺着宝剑的光芒向上腾飞。大家惊呆在梦幻中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节振国慢慢把宝剑从空中放下来,大家这才醒过神来。有人说:“我见过好几个宝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宝剑。”另一个人说:“你看见没有,那宝剑上果然有龙,青龙宝剑,名不虚传。”有人猜测说:“这么好的宝剑肯定能削铜断铁,吹毛离刃。”有人喊:“节队长,这青龙宝剑能不能削铜断铁,吹毛离刃哪?”炕上有个狗皮褥子,有人拔下一绺狗毛,说:“我这里刚拔下来的一绺狗毛,能不能给我们表演吹毛离刃看看。”“递过来。”节振国说着,伸左手接过一细绺狗毛,右手握着宝剑,剑身斜立在面前,剑刃上下垂直。他把狗毛横放到剑刃上,然后用眼睛看了大家一眼,意思是让大家注意看。大家的眼睛立刻集中盯着剑刃上的那一绺狗毛。后边的人翘起脚,各个屏住唿吸。只见节振国把剑刃向面前稍稍移动一点,用嘴一吹,一绺狗毛断成两段,顺着剑刃两侧轻轻滑落下去。周围的人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嘆声和热烈的鼓掌声。有人说:“这宝剑比剃头刀子都快。”旁边一个人说:“你可真会说。你们家的剃头刀子能这么快?那就成了青龙刀了。这才是真正的宝物。”人群中有人提议:“节大哥,我们都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是都没见过。今天晚上弟兄团聚,宝剑回归,这么大喜的时刻,你就给我们露几手,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如何。”节振国用眼睛看了看坐在炕头纪振声身边的胡志发,说道:“你看这……”下半截话没有说下去,那意思是,我这已经有些显摆了,再当大家面做点什么,是不是就显得太没深沉了。胡志发最了解节振国,一看节振国的眼神就知道节振国的心思,说:“今天晚上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你就满足大家的心愿吧。”梁万禄也说:“老节就露一手,让我们都见识见识。”节振国说:“好吧。我再让大家看看这祖传宝剑的神奇。我的长辈说这宝剑能削铜断铁,可我从来没有捨得试一试,我怕真要是损伤了宝剑,就对不起我们家的祖宗。今天我给大家切一根木棍,让大家看看,意思意思。”大家说,好,好。节振国向门口站着的人说:“谁去找个粗点的木棍来。”一小会儿,一个人从外边递进来一根锄槓粗细三尺来长的木棍来。节振国把木棍放到炕沿上,一半担在炕上,一半悬空。然后把宝剑慢慢举起,一运气,唰一道闪光,宝剑顺着炕沿外落下去,木棍立刻在悬空处断成两段,悬空的那一段随着宝剑直直的落到地上,担在炕上的那一半却纹丝未动,真像快刀切豆腐一样轻快,木棍断面像磨过一样光滑。大家见了又是一片惊嘆声。有人把头伸过来,看剑刃有没有损伤。节振国说:“千万当心,碰到一点就会碰破流血的。”那人细细看了剑刃上切断木棍的位置,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连连称赞:“真是宝物,真是宝物。”梁万禄说:“青龙宝剑,名不虚传。”一个人说:“要是用这口宝剑砍日本鬼子的头,那一定就像切西瓜一样,一剑一个。”旁边的人急忙小声说:“这可要小声。墙里说话墙外听,传到日本宪兵那里就麻烦了。”那人不再说什么了。节振国说:“谢谢大家的赞赏。今天时间不早了。就到这里吧。”说完,就要把宝剑插入剑壳。 第130页 节振国剑法惊人 后边的一人高喊:“节队长,给我们练一套剑好不好。”节振国忙说:“时间太晚了,以后吧,以后有机会的。”有人喊:“不。节队长,就今天晚上吧。我们宁愿不睡觉也要看节队长的剑法。再说,现在时间也不是很晚哪。”好几个人一齐大声说:“欢迎节队长给我们表演剑法。”节振国说:“再说,外边黑看不见,屋子里人这么多,也没有地方呀。”有人说:“没地方好办。大家都上炕。把屋地都腾出来,给节队长一人舞剑。”话音一落,人们纷纷上炕。炕沿边的人坐着,炕中间的或坐或蹲或跪,炕里的人站着。炕上挤满了人,还有几个人没地方,有的爬到靠墙拐角的粮食口袋堆上,还有三四个人退到门外,撩起门帘从屋门向里张望。一连三间大屋子宽敞的屋地,现在只有节振国一个人了。节振国看着大家渴望的眼神,说道:“大家这样,真让我有点为难了。我的师父告诉我们要不显山,不露水,武艺藏身,修德在心。我这样在众人面前显摆,有负师父的教诲。”见节振国不愿意舞剑,有人就用企求的口气说:“这是我们今天最后一件要求,不会再有别的要求了。”“对,这是我们最后一样要求了”,很多人接着说。梁凯说:“大家既然这么热切希望见识一下剑法,节队长就满足大家的心愿吧。”梁万禄也说:“再说尊师关老师父在这样场合,也会答应大家的要求的。我见过关老师父,为人正直,一身正气,侠肝义胆,助弱济贫。今天在场的都是因为罢工挨饿的工友,加上受了酷刑的工友团聚在一起。这是难得的团聚,是表示我们工友心心相印的团聚。关老师父知道这种情形,会同意你满足大家的要求的。”梁万禄说的关老师父,是节振国的武术师父关清风。节振国虽然小时候在山东老家就习武,但是武艺不精。到了赵各庄当窑工,听说关家集的关清风武艺高强,为人正派,就拜了关清风为师,从此以后,节振国又学了不少精湛的武艺。平时节振国都在清晨人们正熟睡的时候起来练武,人们当然没有见过。胡志发说:“老梁说得对,今天我们在这里团聚,不仅体现了我们工友的团结力量,也体现了农民兄弟支援的力量,还有社会名流对我们的支援。农民兄弟的支持,我们有了粮食;社会名流的帮助,使我们遭难的弟兄能够离开魔窟,回到我们身边。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欢聚一堂,说明有正义感的中国人是心心相印的。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老节,你就助助大家的兴吧。”纪振声在炕头上斜身躺着很少说话,这时候也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大哥的剑法。大哥,今天也让二弟开开眼。”夏莲凤听了也随声附合道:“对,大哥,我也没有见过大哥的剑法。今天晚上让大家都开开眼”,不过心里想,这梁万禄和胡志发说话,怎么同别人不一样,有一种让人震动的感觉,也下意识的产生一种恐惧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一时还理不清,但是隐约觉得,今天晚上大家的情绪同日本人格格不入,然而梁万禄和胡志发简直对日本子,不,是对日本人的一种威慑。 这时候,有人从外边又拿来两盏马灯,传递到屋里,挂到房棚顶上开窗户时挂窗户的勾上。整个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节振国见大家都这样诚心诚意的请求,就说:“好,今天我就答应大家,献一次丑。我今天给大家舞一套节家剑。这套剑法是我们节家祖传的。不过我小的时候学的不精,经关老师父指点,提高了许多,因此这套剑法中很多地方都有关师父的心血。”节振国说完,站在屋地中央,抽出宝剑,握于左手,目视前方,气沉丹田,立刻全身心进入舞剑状态之中。突然一个三环套月打开架式,接着一个招式接着一个招式舞动,招招相套,式式连接,如行云流水,似斗转星移;刺、洗、噼、砍、撩、挑、点、崩,式式到位;击、斩、刜、抹、剉、格、削、挂,不差分毫;云、圈、绞、压、推,恰到好处;引、托、切、挽、扫,无一不精。二十六法,精湛无比;七十八式,奥妙绝伦。忽而青龙出水,忽而风卷荷叶,忽而流星赶月,忽而天马行空。眼到意到,剑到身随。忽然间,宝剑飞舞越来越急,宝剑带着风唿唿作响,节振国的身形闪动也越来越快。一口宝剑上下翻飞,渐渐剑光罩住身体。舞到最快时,只见闪闪发光的宝剑在节振国身体周围铸成一座闪光的形体变幻万端又飞速移动的银柱,从银柱周围不断刺出犀利的剑锋,带着冷风,夺人魂魄。红红的剑穗随着宝剑飞舞,好像银柱上燃烧的火焰,鬼颤神惊。银柱、银枪、火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上忽下,变化万端,虚幻莫测。屋子里的人都被这神奇的景象震惊了,陶醉了,把人带入一个神奇世界,不能自己。赞嘆声、称奇声,叫好声、惊讶声,不绝于耳,这一切又被阵阵掌声所淹没。人们都醉了,疯了,满屋子沸腾了。 不知过了多久,闪烁飞舞的银柱,渐渐慢了下来,节振国的身形也渐渐露了出来。银柱渐渐清晰,恢復成舞动的宝剑;飞舞的火焰,渐渐恢復成随着宝剑舞动的红色剑穗。节振国慢慢收住脚步,收住宝剑……停在起步舞剑的位置,分毫不差。节振国面不改色,气不长吁,稳稳噹噹地立在屋子的中央。大家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叫好声。节振国眼圈发红了,双手一抱拳,深情地对大家作了一个圈揖,嘴里连说:“谢谢大家的鼓励,谢谢大家的鼓励”,眼睛逐个看过每一个人,胡志发、梁万禄、梁凯、纪振声、夏莲凤,每个人眼睛都含着泪花,并以无限信任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说:节振国,我们信任你,支持你,你带领大伙干吧,在这动乱的年代,在这国家危亡的时刻,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来。节振国感觉自己的心同大家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紧密地贴在一起了。 第131页 第二天,家家分到了粮食,欢天喜地吃上了饱饭。第三天,有人来送钱送物,是唐山的砖窑、洋灰窑和其他煤矿的工人捐献的。胡志发和梁万禄都知道,这是周文彬通过地下党组织和工人团体动员工人捐献的。节振国有些纳闷,心想,这周文彬可真不是一般人,一个卖布掌柜的,有这么大本事?梁万禄能从农村“化缘”来那么多粮食,可见其本事之大,可是梁万禄却听周文彬的。如今,周文彬可以在另外四个煤矿和两个窑都有这么大的影响,这个人可不是一般人。这个人本事也太大了。不对,他周文彬即便到处是朋友,也不能这么快把四个煤矿两个窑都说遍了呀。他一定还能联繫和支配很多人。这一定是一个严密的组织。对,这就是共产党组织。只有共产党才有这么严密的组织,而且在工人中才有这么大的影响。他周文彬肯定是共产党的一个领导,至少能领导整个开滦煤矿的共产党组织。肯定是这样。节振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这胡志发和梁万禄肯定是共产党,错不了。有共产党给我做后盾,我还有什么怕的。只要我同他们一起干,我也就是共产党了。跟着共产党干,什么英国毛子,日本鬼子,都滚他妈的蛋。开滦煤矿,冀东大地,整个华北都是我们中国人的,别人想在这里指手画脚,没门,都给我一律滚蛋。节振国觉得浑身都是力量。 陈矿司花招卑劣 工人有了吃的,虽然不多,但是可以坚持一些日子,英国人却有些坚持不住了。赵各庄的罢工如果坚持下去,还会引起其他煤矿也跟着罢工,这不仅遭受巨大经济损失,也影响日本军队用煤。英国老闆指示开滦总局矿区主管魏尊同赵各庄的工人重开谈判,想尽办法让工人復工。办法嘛,尽量收买一些谈判代表,收买工人,破坏罢工。如果这一招不行,也可以想办法激怒工人,让他们出现过火行为,然后使用武力镇压。打死几个,工人就老实了。这一软一硬两招,一定能奏效,从而达到復工的目的。魏尊得到老闆的‘软硬兼施’的指示,胆子壮多了,指示赵各庄矿司陈祥善按英国老闆要求同工人罢工委员会重开谈判。 三月十四日,谈判开始。第一论谈判在公事房举行。 公事房,高高的院墙,黑色铁栅栏门。栅栏门两边是警卫人员把门站岗的地方。院子里边有一座二层小楼,是开滦煤矿赵各庄矿区办公的地方。后边有有两栋平房,一栋是矿司食宿起居房屋,另一栋是上司其他重要人物来赵各庄临时居住或休息的招待所。 公事房一层会议室,两边坐着双方代表。矿方代表是矿司陈祥善,包工大柜穆老五和几个随从;工人方代表是胡志发、节振国、梁凯和几位罢工委员会成员。 矿司陈祥善,五十上下岁,头髮早早脱光。一日三餐,菜不厌精,食不厌细,吃得油光光的头,油光光的脸,像刷了一层油的圆窝瓜。圆窝瓜上有两段短短的八字眉,下边是两个三角眼。这两个三角眼,不断眨着,一眨一个歪道。 穆老五,四十左右岁,一条瘦猴脸,两个对子眼。他有两个外号,一个穆老虎,是说他欺压工人,像老虎一样兇狠,也是穆老五的近似谐音;另一个外号是穆老狗,是说他有一副老狗的脸和对主子摇尾乞怜的样子。穆老狗叫陈祥善为表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俗话说,一辈亲,两辈表,过去三辈就拉倒。穆老狗同陈祥善是几辈表亲,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可是穆老狗有这种熘须拍马的本事,把陈祥善拍的舒舒服服,结果闹了一个包工大柜的肥差。 谈判开始。陈祥善把圆窝瓜头往椅子靠背上仰了仰,一派神气的样子,斜着三角眼,说:“把条件说说吧。”节振国说:“条件早正式提交给矿方了。你们没看见吗?”陈祥善转过脸问穆老虎:“嗯?有这回事吗?”穆老狗说:“是的,表叔。不过我这里没有。表叔那里和魏总管那里都有一份。”魏总管就是陈祥善的顶头上司,住在唐山的主管魏尊。陈祥善一听立刻圆圆的脸拉长了,尴尬万分,对穆老狗和身后的人大声吼道:“你们这群废物,混蛋,谈判前也不把材料准备好,还不给我取去?”穆老狗忙站起来,点头哈腰地说:“是,是侄子不对。可是,表叔……”,下边还要说什么,陈祥善突然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帐!这是家里吗?老是表叔,表叔的。我是矿司,是你的上司。以后在这样正式场合,不许这么叫!该叫什么,叫什么。没有教养的东西。”穆老狗点头说:“是!矿司大人。可是我们不知道大人把工人要求的条件放到什么地方了。”陈祥善根本没把工人谈判条件放到心上,怎么记得放到什么地方?心想,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吗,真他妈的不懂事,找去就是了。想到这里,陈祥善由神气到失去理智,这会儿发疯了,忽然无名火一下子撞到脑门,对着穆老狗就是一巴掌,这巴掌凿凿实实打在穆老狗的脸上,差一点把他打个跟头。嘴里嚷道:“给我找去!”穆老狗用手捂着脸,无奈地说:“我不知道大人放到什么地方了,让我上哪儿找去呀?”这一句话使得陈祥善和穆老狗都尴尬地站在那里。 这边的工人代表,看着热闹,想笑不好意思笑。胡志发用手轻轻捅了一下樑凯,梁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胡志发,胡志发把纸推到节振国面前,看了节振国一眼。节振国点一下头,然后对陈祥善说:“陈矿司,我们这里带来了,是不是先看看这份。”陈祥善又狠狠地瞪了穆老虎一眼,转过头来对着节振国说:“我这些人太没有教养。办事又差劲,让各位见笑了。”说着把节振国推过来的纸拿到面前看了看。上面还是那几项条件:增加工资,撤销牌子房,允许打连班,不许打骂工人,养伤支付工资。然后问:“光这么几条不行,得说得具体一些。”节振国说:“以前谈判,每条具体要求我们都提过了,你们连听都不听。今天想听,我再给你们说说。”陈祥善告诉旁边的人:“节先生说的条件都好好用笔记下来。”节振国说:“增加工资,大工每月增加一块五,小工增加一块钱,带徒弟的师父每月增加两块钱。”陈祥善说:“增加这么多呀?”节振国说:“怎么?好像第一次听说?看来以前矿司先生根本就不听我们工人要求的是什么,就断然拒绝,是不是太霸道了?”陈祥善忙掩饰说:“以前听说过,只是觉得多了点。”胡志发说:“是矿司先生觉得我们提的多了?”陈祥善说:“是多了点。”胡志发说:“看来说多说少,矿司有权做主了?矿司先生能做主,这就好办了。”陈祥善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向总管汇报,最后由英国老闆决定。”说出英国老闆四个字,陈祥善觉得腰杆硬了一点,把腰直了直说:“我们只是上支下派,是按老闆和总管的意思办事。”梁凯在旁边说:“这么说,矿司先生做不了主了?”陈祥善说:“这个小兄弟说的对,我做不了住。”梁凯说:“既然做不了主,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换一个能做主的来。”陈祥善立刻又尴尬住了,干咳了一声,说:“也不是全做不了主,有的事也能做主”,刚刚直起来的腰又堆缩了下去。节振国说:“你看看这几条,哪条你能做主,咱们先谈哪条。”这下子可把陈祥善将住了。平时在工人面前摇头晃脑不可一世,如今动真格的要谈判了,陈祥善什么也作不了主,实际上在总管面前只不过是一个学舌的鹦鹉,在老闆面前只不过是一条狗。狗有狗的好处。狗绝对忠于主子,主子打它也不反抗。可是遇到别人,就呲牙裂嘴的狂吠起来,更兇狠的狗甚至于扑上去,轻则撕破衣服,咬烂皮肤,重则可以把人咬伤。不过有句俗话叫做狗仗人势。一条狗离开主子,遇到不怕狗的人拿起棍棒或石头打它,就成了夹尾巴狗,威风一扫而光。如果有个空隙,立刻从空隙夹着尾巴逃跑了。眼前的陈祥善就是这样一条狗,主子不在跟前,又偏偏遇到不怕狗的人。这时候的陈祥善,开始时的神气劲一点也没有了,几乎成了夹尾巴狗。他看了看穆老狗和其他几个随从,勉强振作,说道:“几位先生,接着说,我们都记下来,然后向总管汇报。”节振国说:“既然矿司只能起到向上司汇报的作用,就请如实记录下来,向你们能做主的上司汇报。我们的条件,请矿方认真考虑,尽快答覆。否则,更严重的后果,我想矿司先生更是负责不了的。”节振国把每一条又念了一遍,又解释了一遍。最后说:“请矿司先生转告我们的要求,三天以内必须做出答覆。下次要有能做主的人来谈判。”陈祥善说:“会有答覆的,会有答覆的。” 第132页 刘俊山碰钉子 第二天有个工会办事员叫刘俊山,分别来找到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这个人办事圆滑,善于钻营。国民党撤走以前,曾经在赵各庄的国民党部当办事员。国民党部从冀东撤出以后,刘俊山没有事做,就当了煤窑工人。因为能说会道,被矿方看中,在煤矿的御用工会当办事员,他平时对工人嘻嘻哈哈,混个脸熟,关系还算不错。矿方有什么新花招需要同工人沟通的,常常让他出面。他给工人的感觉,好像为工人办了一些事,有时候还在工人面前说几句矿方的不是,实际上是对矿方小骂大帮忙。刘俊山找到胡志发,先是装作关心谈判关心工人的样子,讲了一番同情工人的话,说工人罢工,不发工资,生活问题越来越大,要想办法赶紧復工。接着说道,“话说回来,让矿方出出大血,摊到每个工人头上,也只是几滴汗,解决不了实质问题。真要想一下子让工人的生活过好,就是矿方一个大子也不剩,把所有的煤换的钱都给了工人也不够。可是那样,煤矿也就黄了,大家连碗粥喝都没有了。得想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老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事。”胡志发觉得今天刘俊山话里有话,就问:“以老弟之见呢?”刘俊山眼前一亮,微微一笑,说:“俗语说,无利不起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胡大哥以前光为咱们工人着想,现在为别人着想的同时也得为自己着想着想了。”胡志发说:“我该怎么样为自己着想呢?”刘俊山看了胡志发一眼,说道:“只要胡大哥同意,这谈判就好解决。工人的要求适可而止。对每一家工人来说,差不了多少,可是事情就好办多了。事完之后,自然少不了给胡大哥的好处。”胡志发觉得刘俊山的狐狸尾巴渐渐露出来了,便问他:“老弟不妨痛痛快快地说说,怎么个适可而止,怎么个好处。”刘俊山:“胡大哥是个痛快人。适可而止,就是给工人涨一点工资就行了,不要要求太高。胡大哥就可以得到这个数的好处。”刘俊山说着用手指作出八的姿势。胡志发问,“八十块大洋?”刘俊山得意地说:“再加十倍。”胡志发说:“八百块大洋,可是不少。那工人的条件呢?”刘俊山说:“增加要求增长工资数目的一半。”胡志发话题一转问道:“这些大的事,你怎么能做得了主呢?”刘俊山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是受矿司陈祥善先生委託来的。”胡志发说:“我说你小子没有这样的浓水嘛。”胡志发把脸一沉,说道:“你回去告诉你的矿司主子,你们看走了眼。慢说八百,就是八千八万现大洋也不用想买我一分不仁不义。我们提出的条件,一定要达到。” 刘俊山灰熘熘地熘出了胡志发的住处,又来到节振国家。先是使足了劲把节振国吹捧一通,然后转弯抹角说出给工人涨要求数字一半的工资,给节振国八百现大洋,结果是被节振国一通臭骂,骂了出来。 刘俊山就像个诬赖似的,最后又来到梁凯的临时住处。还是老办法,先是吹捧,然后是让梁凯劝说胡志发和节振国办事不要太死心眼,说如今办事为人,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即便不是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老婆孩子着想。大伙的事能过得去就行了,自己不为自己着想,那才是傻瓜呢,天底下的人是没有不为自己着想的。梁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就问,还有别的事没有,没有别的事,就请走人,我还有事情要办。刘俊山说,更主要的事还没说呢。梁凯有些生气了,就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刘俊山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提出,只要能说服胡志发和节振国,同意矿方对工人提出条件的答覆,他们俩每人八百现大洋,梁凯也会得到五百现大洋。梁凯一听火冒三丈,指着刘俊山鼻子大骂:“你小子想当工贼,还想拉梁家爷爷下水,瞎了你的狗眼。立刻给我滚出去。”刘俊山还想说什么,梁凯顺手抄起一跟护身的镐把,问道:“你滚不滚?你若不滚,就得把半截腿留下。”刘俊山转身就跑,跑到外边,嘴里说道:“这种人真不识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梁凯提着镐把追到屋门口喊了一声:“还不远远的滚!”刘俊山像一条狗一样跑远了。 第二天早晨,罢工委员会上,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见面,说起刘俊山昨天晚上的勾当,三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真遇到这么一对王八蛋,想收买咱们哥们,真是瞎了狗眼。 陈矿司施诡计(1) 转眼三天期限已到。三月十七日,上午重开谈判,地点改在工人俱乐部会议室。工人代表依然是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等。矿方代表还是矿司陈祥善等几个人,不过穆老狗没有来。谈判的屋子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院子里站着不少工人,都是来听消息的。窗户关着,屋子里人说话,院子里的人只能看见嘴动,听不见说话声。俱乐部屋门口有几个矿警和几个罢工委员会的人把着,不是谈判人员不能进去。 屋子里谈判开始了。节振国说:“陈先生,我先问一个与谈判有关但不属于今天谈判议题中的问题。”陈祥善说:“请讲。”节振国说:“陈先生委派工会的刘俊山分别同我们私下商谈,让我们同意降低工人要求的条件,如果我们答应就私下分别给我们代表每人五百到八百现大洋的好处。请问陈先生此为何意?”陈祥善没有想到节振国今天把这属于私下交易的事情在这样正式谈判中提出来,立刻不知所措。心想,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忘,可这三个人还真是到嘴的肥肉不吃。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只能私下交易,不能见人,万万承认不得。陈祥善脸上抽搐了一下,喝了一口水,平静了一下心绪,说:“这是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一定是底下的人搞错了。我要深入调查,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他转过脸来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查一查这个刘俊山是干什么的?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第133页 胡志发说:“我们是工人选出来的代表,是光明正大的。希望矿方也要光明正大,不要搞一些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有鬼矮三分,陈祥善忙点头说:“那是,那是。”可是又立刻觉得自己以这样口气说话太掉价了,忙把腰挺了挺,改了口气说:“我们是矿方的正式谈判代表,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节振国说:“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不然把刘俊山找来,你们当面对质。他可是说受矿司委託找我们私下谈的。”这一下,陈祥善又软了,但还是撑着说:“这就不必了吧。我说了,要追查此事,要严肃处理。我们现在还是接着上次谈判内容继续正式谈判吧。” 胡志发和节振国、梁凯互相递了一个眼神,表示不再继续追问刘俊山的事,转入正式谈判。 节振国说:“那好,我们放下刘俊山的事情,暂且不谈,不过请记住,以后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腑。”节振国说到这里,看着陈祥善尴尬的表情,接着说,“陈先生,听说开滦煤矿总管魏尊来到赵各庄,为什么不参加谈判。你又做不了主,是不是又来应付我们?”陈祥善说:“魏总管现在还没有到。他到了也没有时间参加谈判。由我代表就可以了。”梁凯问:“今天矿司可以作主?”陈祥善说:“我是矿司,当然能做主。”梁凯说:“呵,今天矿司口气大了,是不是得了尚方宝剑了?”胡志发说:“既然矿司能作主,现在就开始正式谈判。是不是先请矿司对上次谈判作出答覆。”陈祥善坐下来,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文件,说道:“上次谈判,向魏总管做了汇报,魏总管对大家提出的条件非常重视,认为工人提出的条件都有一定道理。魏总管很同情工人的处境,很关心工人的生活,提出了合情合理的处理意见,并向天津的英国老闆做了汇报,向英国老闆说了很多工人的好话,最后终于取得了英国老闆的批准。今天向你们传达一下最后决定。你们要认真听。”陈祥善看了大伙一眼,清了清嗓子,念道: “一、关于撤销牌子房问题:同意撤销牌子房,恢復原来在井上领牌和交牌办法; 二、关于打连班问题,考虑到工人生活困难,增加工人收入,可以适当打连班,但是为了保证工人的身体健康,最多只能连一个班,即工作时间不能超过十六小时,一个礼拜最多只能打一次连班。 三、关于不许打骂工人问题:绝对不允许矿警或工头等人无故殴打工人(但是作为对于诬赖懒惰工人的适当教育手段除外,对于工人先动手情况,矿警或工头有权採取适当自卫); 四、关于增加工资:为了改善工人生活状况,并考虑矿方的支付能力,尽最大可能为工人增加工资:大工,每人每月增加七毛,小工每人每月增加五毛,带徒弟的师父每人每月增加一块。 五、关于养伤支付工资问题……” 这时,梁凯胀红了脸,憋不住了,插话说:“你先停一停再往下念。”胡志发捅了一下樑凯,示意不让他说话,说:“让矿司接着念。” 陈祥善看了看梁凯,接着念下去:“五、关于养伤支付工资问题:考虑到工人因工伤养伤期间,既影响工人家庭收入,也影响煤矿的生产,决定养伤期间,支持一半工资,期限最多为三个月。不是因工作受伤者除外。” 陈祥善念完了,把文件夹放下,直了直腰,用眼睛看了看大家,挤出一丝微笑,说:“怎么样,这回该满意了吧。总管和英国老闆真是够大度的,也真是为工人着想。”胡志发说:“矿司先生说完了?”陈祥善说:“胡先生也觉得不错吧?”胡志发说:“是矿司先生觉得不错。矿司先生觉得你的上司发了善心,是吗?”陈祥善说:“难道你们不觉得是这样吗?”节振国说:“你们觉得工人太好煳弄了,是不是?你们表面装作关心工人,实质是根本不管工人的死活,根本不肯答应工人的条件。”陈祥善说:“节先生怎么这么说呢?”节振国说:“牌子房是专门坑害工人的,撤销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说你们答应我们的要求,也只有这一条,其他条件你们根本没答应。殴打工人问题,按照矿司的解释,只要有理由,矿警和工头就可以殴打工人了。增加工资问题,你们也知道工人工资本来就低得可怜。现在物价比以前涨了许多,工资却一直不动。我们提的要求本来就够低的了,你们还这样大打折扣。”梁凯说:“陈先生,你们是不是在打发要饭花子?我们做窑的被人们称为窑花子,可见我们多么苦。可是我们不是要饭花子。你们竟拿出几毛钱来打发在十八层地狱里干活的工人,你们就那么狠心?”陈祥善旁边的一个高个说:“你对矿司说话要放尊重点。”梁凯个子不高,可是还真没把那个高个放在眼里,说:“尊重点?我哪句话不尊重了?”高个说:“什么十八层地狱?谁把你们打入十八层地狱了?”梁凯说:“我说你是没有下过矿井还是装煳涂?你一道巷一道巷数数去,那是多少层?那里整天不见天日,漏瓦斯、片帮、冒顶、冒水,哪样不死伤人,跟地狱差多少?”高个说:“那也不能说是地狱呀!”梁凯说:“明天你跟我一起下井,跟我们一样挖一个班的煤,我一天的工钱都给你,怎么样?然后你再说是不是地狱。”高个一听梁凯拿下井向他叫这样的板,立刻不敢应答了。陈祥善瞪了高个一眼,小声斥责:“少说话”,接着对节振国说:“节先生的意思是不想接受矿方的决定,是不是?”话中带有威胁。节振国斩钉截铁地说:“对,不接受。”陈祥善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扔,身子往后一靠,问:“为什么?”节振国和胡志发、梁凯互相看一眼,胡志发和梁凯微微点头,示意支持节振国说下去。节振国说:“一,矿方实际上没有答应工人的要求,我们当然不能接受;二,既然是双方谈判,一切决定都应当是双方共同做出的,现在矿方单方面做出决定,我方理所当然的不予承认,不能接受。”听到这话,陈祥善脸上抽搐了一下,立刻变得青一块白一块,干咳了一声,说道:“这是在上次双方讨论的基础上修改出来的。不能说是单方面决定。”胡志发说:“陈先生的意思,这个决定就这样了,不能再讨论了,是吗?” 第134页 陈矿司施诡计(2) 陈祥善说:“这是经过双方讨论的,报请英国老闆正式批准的,是矿方的正式意见,不能改动了。如果改动,就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只有再请示魏总管了。”胡志发说:“今天谈判还有一点结果,就是同意撤销牌子房。其他条件实际上都是没有答应,因此我们是不能接受的。请你转告魏总管或你们的英国老闆。要求你们重新考虑我们工人的要求。陈先生是不是去看一看魏总管来了没有,请他来参加谈判。”陈祥善说:“我说过,魏总管即便来了,也没有时间来参加谈判。他有比谈判更重要的事情。”节振国说:“魏总管不能来,矿司先生又做不了主,而矿方提出的答覆除了撤销牌子房外,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我们怀疑矿方对解决这次罢工问题有没有诚意。”梁凯说:“一开始,矿司还说有权同我们谈判,谈来谈去,矿司只起到一个传声筒的作用,什么实质性问题也做不了主。”陈祥善眼睛翻了几下,说不出话来。胡志发看着陈祥善默默无言,拖延时间,说:“如果矿方没有诚意,谈判破裂,我们将发动更大规模更长时间的罢工。那责任在矿方,矿司先生首当其冲,是逃脱不了的。”陈祥善的脸上慢慢渗出了汗珠,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汗,说:“矿方是有诚意的。只是你们提出的条件太高了,矿方不能全面接受而已。矿方还是为工人着想的。”陈祥善喝了一口水,三角眼斜着看了看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带着威胁的口气说:“不过,我也告诉各位,老闆做了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再这样罢工下去,吃亏的只有你们自己。如果你们敢把事情闹大,你们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一切后果,将由你们承担。” 谈判进行不下去了。陈祥善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这正是:世上大事皆难成,总有邪恶拦路程,流急更显縴夫力,盘上云霄是雄鹰。 公事房工友血染地院子里总管假关心 世间死难最痛心,鲜血洒地惊醒人, 帮凶罪魁窃得逞,可嘆不散四英灵。 魏总管幕后指挥 院子里的工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谈了这么长时间,看样子是没谈好。有的说,同陈祥善谈判,纯粹是瞎掰,想让他满足工人的要求,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这时候,院子外边跑进来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大家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对着窗户向节振国比划什么,有人想进屋,把门的矿警挡着不让进去。接着有人在窗户上比划让里面的人出来。节振国看见了,让梁凯到外边看看,梁凯出来问是怎么回事。工人告诉梁凯,魏总管来了。梁凯问魏总管在哪,工人告诉梁凯说魏总管到公事房了。梁凯问怎么知道的,那人说他亲眼看见一辆高级轿车进到公事房里去了,有人认识那是唐山魏总管的汽车。梁凯说:“这么说是他。先前陈祥善说魏总管今天来,还没有到,现在他的汽车来了,一定是他到了。大家耐心等待,沉住气。”说完进屋悄悄告诉了胡志发和节振国。节振国向陈祥善说:“陈矿司,现在魏总管来了,在公事房,是我们到公事房去还是你派人请魏总管到这里来?”陈祥善说:“我们先等一会儿,我派人去看看,尽量把魏总管请到这里来。不过他很忙,不会有时间的。但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还是愿意派人去请示魏总管。”胡志发说:“那好,快派人去。我们在这里等着。”梁凯说:“派一个办事麻利一点的人去。行不行,有个回话。” 陈祥善把人派出去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节振国催促陈祥善再派人去看看,陈祥善又派了人去,又是一去不回。节振国问:“派去的人怎么回事?怎么都不回来?”陈祥善说:“一定是同魏总管协商,或者在那里等待。大家再等等。”胡志发对梁凯说:“你去看看,到那里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梁凯出来一看,俱乐部院子里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都走了。他来到公事房,老远就看见公事房大门口围上了好几百人,议论纷纷。梁凯走到人群跟前,问大家在这里做什么。大伙告诉梁凯,陈祥善先派来的人进到公事房就不出来了,后来又去了一个。这人进去以后,魏总管从院里的小楼出来,站在大门里,对大门外的人说,忙完了就出来见大家。这又等一个时辰了,魏总管就是不出来。梁凯走到大门近前,说要进去见魏总管,几个矿警拦住,不让进。梁凯向矿警说谈判进行不下去,等魏总管参加谈判,解决问题。不管梁凯怎么说,矿警就是不让进院子。梁凯向矿警说:“既然你们不让我们进去,你们给传话,问问魏总管什么时候有时间,什么时候参加谈判。”一个歪戴帽子的矿警说:“这可不是我们的差事,我们只管看门,不经过允许的人,不得进入。”旁边一个工人说:“别理他,那是一条看门狗。”歪帽子矿警听见了,把嘴一撇,说:“唉,小子,你还说对了。我的外号就叫狗爷,就是一条狗,见了主人摇尾巴,见了生人就呲牙。你还别不服气,今天狗爷当班,不让你们进,你们还就是进不去。除非主子让你们进去。”那个工人听了,自我解嘲的说:“嘿,你说这气不气人。这林大什么鸟都有,山大什么兽都有,今天怎么遇到这么个主。算我倒霉。” 第135页 这时,穆老狗在院子中出现了。他同矿警们站一起。梁凯心想,这个穆老狗没去参加谈判,原来在这里,肯定又在耍什么花招,要警惕,不能上他们的当。 刘俊山挑唆冲击公事房 这时候刘俊山在人群中往前挤了挤,对歪帽子矿警说:“我说哥们,你今天是找老道晦气,还是怎么着。说话怎么这么不顺耳。” 歪帽子说:“找顺耳的别到这儿来呀,到窑子去,那里的窑姐各个说话顺耳。” 刘俊山说:“我说你还会说句人话不会?” 歪帽子说:“我这个主是人也是狗,见人说人话,见狗说狗话。”一句话把刘俊山噎住了。刘俊山心里明白,矿警们把他也看作是矿方的一条狗。 梁凯往大门跟前凑凑,说:“这位弟兄,别斗嘴了。请你向魏总管通禀一声,说我们这些人直直等了一后晌,请魏总管到工人俱乐部去,解决问题。如果今天不能去,也请魏总管有一句话,什么时候解决问题。” 歪帽子见梁凯说话挺客气,说话也就客气起来:“我不是卷你这个兄弟的面子,我们还真的不能进到魏总管的楼里,我们只能在外边看院把门。当然也就不能向总管禀报了。” 梁凯说:“那就让我们进去,亲自问总管。” 歪帽子说:“对不起,上边有交代,任何人不准进。我也没有办法。” 梁凯说:“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歪帽子说:“是没有办法。我还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在门口围了这么久,已经影响公事房的正常公事了。刚才上边有话,让你们马上散了,不信你问问这位穆先生?” 穆老狗从后边往前站了站,说“各位弟兄,散了吧。现在里面正办重要公事。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大喊大叫,已经严重影响了公事房办公,而且也影响出入。上边有指示,大家立刻散了。不要胡闹了。” 刘俊山在一旁大声说:“怎么是胡闹呢?我们找总管有正事要办。是总管不出来,怎么是我们胡闹呢?” 歪帽子说:“你还别罗嗦,我让你们散了,你们就散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有人嘀咕:“包工大柜和矿警都这么不讲理”,“跟他们说话,求他们,那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呢”。于是有人向院子里对着小楼高喊:“魏总管,你出来!”“魏总管,我们在外边站了一后晌了,你怎么就不出来吶?”“魏总管,你是聋子吗?”“……” 歪帽子大喝道:“散了!散了!像驴叫似的,叫什么?魏总管在后屋,叫破你的驴嗓子,他也听不见。” 刘俊山大声向周围的工人说:“他听不见,我们进到里面去,找总管面对面说,看他听见听不见。”说着往大门前挤。 几个年轻人说:“对,我们进去,看他见不见。”说着都往大门处挤。 歪帽子威胁说:“我看你们敢!还反了你们了。” 这时候,人们有些乱了。刘俊山在人群中喊:“大伙不要怕,一下子冲进去,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着。”人们唿啦一下挤到大门边上。大门是铁栅栏门,开着不大的缝。矿警都站在铁栅栏门里面。见大伙要往里沖,哗啦一下,矿警把大门上的铁链子挂上,大门沖不开了。同时,矿警们都端起了枪,稀里哗啦把子弹推上了枪膛。 歪帽子叫道:“谁敢进?别说老子不客气。” 梁凯难挡愤怒众工友血洒公事房 梁凯急忙劝大家:“弟兄们,要冷静。不然,今天会出事的。大家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们今天先回去……”梁凯的话还没有说完,刘俊山在人群里说:“那几个看门的都在大门口,咱们大伙翻墙进去。”院墙只有一平身那么高,人们开始翻墙。 梁凯急着拉人,说:“不要翻墙,这样要出事的。” 刘俊山对梁凯说:“就你胆小怕事。”说完,他带头翻墙。随后,人们唿啦一下拥到墙跟前,有好几人一同翻墙。几个矿警一看那么多人从两边墙上翻进院子,马上从大门口撤到院子中间,朝天叭!叭!叭!连开三枪。人们立刻愣住了。这时候,刘俊山带领进到院子里的人跑到大门口,把铁链子摘下来,把一扇铁栅栏大门哗啦啦推开,对大门外的人大声嚷道:“大伙进来呀。他们不敢往身上打。”人们唿的一下沖向大门,往大门里涌。 梁凯大喊:“大家不要进去!大家不要进去!危险!危险!”说着使劲阻拦大家。可是双臂难挡众人。几十号人,立刻冲进院子。穆老狗见人群沖了进来,立刻躲到一边,几个矿警也跟着退到旁边,连连朝天开枪。人们见矿警只是举着枪向天上放,就像疯了似的不顾枪声往院子里沖。眨眼工夫人群就冲到院子中间。大门到公事楼也就是二十多米远,再有几秒钟人们就冲进公事楼了。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前边七个人突然栽倒在地,身上和头上都流出了血。还有五个人,虽然没有倒地,可是胳膊上,腰上也流出了血。这些子弹显然是从公事楼方向射过来的,不是位于人群两侧的矿警射击的。往前沖的人群立刻戛然而止,惊呆在那里。这时候,从公事楼后边绕过公事楼两侧跑过来二十多矿警。这些矿警服装整齐,陌生面孔,一看就知道不是赵各庄的矿警。这些矿警成半圆形围住了冲进院子的人群,枪口对着大家。一个大个子,端着手枪,看样子是个头头,大声吆喝:“退出去!退出去!” 第136页 梁凯急忙上前,看栽倒在地的工友,对矿警们说:“你们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杀人?你们还有一点良心没有?” 大个子吼道:“别罗嗦,都退出去。把伤人也抬走!” 梁凯看了看受伤的工友,对矿警说:“人是你们打伤的,现在有生命危险,你们必须立刻派车把人送到医院去。” 大个子冷笑一声:“呵,你是什么人哪,还给我下起命令来了?给我滚!”说着上前踢了梁凯一脚。梁凯真有点火了,把踢过来的脚回手一接,往起一抬,大个子身体失去了重心,往后一推,干脆利索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大个子一轱辘爬起来,朝天连开三枪,吼道:“给我抓起来,给我抓起来!”有几个矿警刚要上前,工人们立刻唿啦一下把梁凯围在中间保护起来,人们对大个子矿警怒目而视,拉开架式准备打架。 一个人问道:“你踢别人,自己失了脚,摔跟头还要抓人,你讲不讲理?”大个子想,地上已经躺着好几个人了,再动手,这些工人还不都得来拼命?好汉不吃眼前亏,扬了扬了手说:“老子不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立刻退出院子。这些伤人你们也抬走。” 梁凯对矿警说:“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一群刽子手。”说着跪到受伤工友身边,把自己的白布褂子脱下来,喀哧喀哧几下撕成布条,给工友包扎止血,又对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撕褂子包扎呀!”几个愣愣站着的年轻人好像突然惊醒似的,立刻跪在地上,学着梁凯的样子,把褂子脱下来撕成布条,给受伤的工人包扎。大伙七手八脚包扎完后,梁凯对矿警说:“你们打伤的人,你们必须负责。你们赶紧派车把人送到医院去。晚了,要出了人命,找你们算帐。”矿警被梁凯的话震慑住,答应马上派车来。梁凯会过头来对大伙说,咱们先到院子外边商量一下怎么办。大家退出大门外。梁凯对几个年轻的工人说:“你们几个年轻力壮,在这别走,车来马上抬工友车往医院送。离医院这么远,靠人送,肯定会出人命的。”他又对另外几个年轻人说:“你们几个,马上跑着到医院去,请大夫来,带上红伤药,赶紧治疗救命。你们几个,搀扶着能走动的工友,马上到医院去治疗。我立刻到罢工委员会去报告情况。其他人可以回去了,有事叫你们,请大家随叫随到。”大伙答应着,有的跑着请大夫去了,有的搀扶着受伤工友走了,有的站在那里监视着公事房内的一举一动。梁凯出了公事房往东,朝东大街工人俱乐部跑去。 院子里,剩下七个血葫芦似的人在地上躺着,有三个伤口疼得不停地喊叫,另外四个人静静地躺着,奄奄一息,流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几个年轻守在一旁记得团团转,不断催问矿警快叫车来。 矿警发誓没开枪 大个子矿警看着这七个人,问歪帽子矿警:“我说你们还真下黑手,真往人身上打呀?朝天上放几枪,吓唬吓唬就行了。”歪帽子一听,火了,“我说你小子是不是人?明明是你们开枪往人身上打的,怎么赖我们打的?”大个子说:“什么?我们打的?你看看我们这些弟兄的枪,子弹有上膛的吗?到现在我们一枪都没有放,怎么是我们打的?不信就检查枪枪里的子弹,再用鼻子闻闻谁的枪口有火药味?明明是你们在这里连续开枪打的。”歪帽子说:“我们的弟兄开枪了是不假,但是都是往天上放的,没有我的命令,弟兄们谁也不敢往人身上打。再说了,我们真要往人身上打,也只能打着两边的人,打不着前面的人哪。”他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几个矿警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谁往人身上开枪了,谁承认。没有往人身上开枪的发誓诅咒。”然后看着大个子恶狠狠的首先诅咒:“如果我向人身上开枪了,天打五雷轰,我们全家三天以内都死光了。这下你信了吧?”其他矿警也发狠诅咒,有的用三天以内家里着火,全家都烧死诅咒,有的用三天以内全家都得暴病死光了诅咒,有的用出门被车轧死诅咒,有的用八辈子绝户诅咒。反正什么狠诅咒什么,用来证明不是自己向人身上开枪的。大个子嘿嘿冷笑一声,说:“这就怪了,你们没往身上打,我们没开枪,这子弹是鬼打来的?” 魏总管假惺惺关心伤员 就这时候,穆老狗陪着魏总管从小楼里走出来。魏尊住在唐山开滦煤矿总部,平时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出入披黑呢子大衣,里面是藏青色西装,白衬衣,扎黑领带,一根文明棍,或提着或在胳膊上挂着,总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出入乘汽车、带保镖。此时,魏总管在几个保镖簇拥中同穆老狗一起走过来。穆老狗落后半步,紧紧跟着。魏尊用文明棍指着地上躺着的人,对矿警说:“你们都是干了什么?怎么能随便开枪打人?人伤成这个样子,你们还互相推卸责任,你们还有良心吗?”转过脸来对穆老狗说:“穆先生,我不让你派车立即把受伤的人送到医院医治吗?汽车怎么还没有来?”穆老狗说:“汽车马上就到。”说话的工夫,汽车来了。歪帽子和大个子又争着解释不是自己的人开的枪。穆老狗大声说道:“行了,行了,别说了。赶紧把人抬上车,送到医院去。”来的汽车是两辆拉煤的槽子车,里面铺了一些柴草,上边还垫上两条旧被子。两伙矿警立刻打开车箱板,七手八脚往汽车上抬人。穆老狗在一旁数落:“还没等上边追查,自己先乱了阵脚了。看你们,一个一个胆小怕事的样,见了事有耗子窟窿都想钻进去。今天的事,你们不要互相咬了,有人追究责任,让他找我。”这也真邪了门了,穆老狗那副舔屎屁股的狗腿子像,今天竟这么硬气。没有人给他撑腰,借给他八个胆子也说不出这番话来。歪帽子说:“行,有穆先生这句话就行了,我也不担心了。”大个子说:“这位穆先生能承担责任,兄弟我也好交差了。”汽车响着喇叭直奔医院。 第137页 四死八伤代价惨重 听到枪声,胡志发和节振国立刻决定,停止谈判。节振国向陈祥善说:“如果你们敢开枪打工人,我告诉你们,你们吃不了要兜着走。”胡志发说“若出了问题,你们要完全负责,包括今天谈判破裂的责任。”说着,几个谈判代表急忙走出来。 梁凯跑了一会儿,迎面胡志发和节振国正好向这里急匆匆走来,后边还跟着几个人。节振国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动枪了?伤着人没有?梁凯转过身来,一边同胡志发和节振国往公事房急走,一边简单说了所发生的事情并告诉说,有七个工友被打伤了,伤势非常严重,现在还在公事房院子里,我让他们马上派汽车把人送到医院。现在也许送走了。节振国问:“你怎么没有直接找担架把人送往医院?”梁凯说:“我想了。现找担架,半个小时找不来,找来了,再用人抬着送,就是一路小跑,半个多小时也到不了医院。这样折腾一个多小时,工友早就没命了,如果他们用汽车送,快了五分钟,慢了十分钟也到了。”胡志发说:“梁凯说的对。”这时候才注意到梁凯光着膀子,身上还有血,就问:“你也受伤了?怎么还光着膀子?褂子呢?”胡志发说着脱下外边的褂子,给梁凯穿上。梁凯说:“褂子撕了给工友包扎伤口了。我身上的血,是工友的血粘上的,我没有受伤。”这时候,对面来了几个人,见着就说:“你们别往前走了。受伤的工友已经送到医院去了。”节振国一听说:“赶紧去医院。”胡志发、节振国、梁凯,还有其他几个人,立刻掉转方向,抡起两腿,飞奔医院。这些人此刻简直是长距离赛跑。节振国夜间练功,背着上百斤的煤矸子石,一口气能跑到上百米高的矸子山顶上。现在这平路,身上又没有东西,自然跑的最快,沖在最前边。胡志发工夫也不赖,跑个第二。梁凯个子不高,工夫不如节振国和胡志发,但是比起其他人来,那是强多了,跑个第三。其他人都远远落在后边。节振国到了医院,气不长出,面不改色,立刻找到大夫,一问,知道有两个工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死了,其他五个受伤很重的人正在手术室抢救。汽车来的路上把走着的五个伤势较轻的人也拉来了,都进行了消毒包扎。说话工夫,胡志发也到了,随后便是梁凯,都来到手术室外边等候消息。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工友也到了。手术动完了,大夫从里面出来告诉大伙,五个伤势严重的人中有两个人停止了唿吸,有三个人保住了性命。 四死八伤,工人付出了惨重代价。 到底是谁开枪杀人 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连夜召集罢工委员会开会。梁凯把工人沖公事房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节振国问:“这么说来,那枪真的不是这两伙矿警开的?” 梁凯说:“肯定不是。子弹是从小楼窗口射出来的,歪帽子那伙矿警在旁边朝天开枪,方向不一样,枪声也不一样。朝天开枪,枪声是叭!叭!很响,还带回音,从小楼开的枪,直接打到人身上,声音是嘭!嘭!的,没有回音。” 有人问:“是不是大个子他们开的枪?” 梁凯说:“也不是。尽管那伙矿警是在打伤人之后跑过来的,但不是从小楼中间门跑出来的,而是从小楼两侧跑过来的。再说,大个子让别人去闻枪口的味道。刚开完枪,枪口有火药味。虽然没有人去闻,可是大个子那么有信心,肯定枪口没有味。” 胡志发说:“这么说,是另外有人开的枪?” 梁凯说:“一定是有另外的人开的枪。这些人没有出来。” 胡志发说:“看来这是个阴谋。” 节振国说:“对。刚才梁凯说那个刘俊山火上浇油,挑动大伙沖公事房。他带头翻墙,带头往里沖,可是没有伤着他一根毫毛,这个刘俊山没准也是这个阴谋的参与者。” 梁凯说:“还有那个穆老狗,今天没有参加谈判,也在那里。他们一定策划了这次枪杀工人的阴谋。” 胡志发说:“看来,他们在谈判桌上得不了逞,就另外耍阴谋。现在是文的不行来武的。他们是想通过镇压的办法来破坏罢工。他们打死了工人,魏总管又假惺惺地装作关心的样子,让把打伤的工人送往医院。这样他们就把打死打伤工人的责任推卸掉,明明是强盗,是杀人魔王,却要装出菩萨的面孔。他们这样做,企图告诉工人,闹罢工,跟他们作对没有好下场,乖乖听他们的话,尽快復工才是出路。我猜想,明天他们会偷偷摸摸说服胆小的工人去上工。” 节振国说:“对,明天我们一边准备发送这四个工友,一边要特别警惕有人破坏罢工。我们工友的生命和鲜血不能这样白白付出了。” 胡志发说:“下一步,我们应当更强硬起来。你越弱,敌人就越欺负你。至于怎么硬法,我还没有想好,大家今天夜里都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办,以后怎么办。我的初步想法,是让其他四个矿的工友支持我们,立刻实现开滦煤矿五矿大罢工。一定要取得这次罢工的彻底胜利。”胡志发说让大家都好好想想,一方面是他真的没有想好,另一方面,这么大的突然变化,如何应付,一定要同周文彬商量,听听周文彬的意见。 第138页 节振国说:“对,一定要实现开滦煤矿全面大罢工,让英国老闆知道知道中国工人的利害。我们提出的条件,有一条不答应也不行。” 胡志发说:“明天,大家多留心点,各个坑口都要看看。如果有人想上工,一定要劝阻。我们的罢工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 梁凯在旁边没有说话,一直在听话,在想事。 这正是 鲜血飞溅赵各庄,英魂不散怒难当, 它日化做漫天雪,谁是谁非自短长。 梁凯深思明关键周公熟虑出高棋 常言道:不怕有险事,就怕没高人。 高棋化险为夷,败招损兵折将。 梁凯的担忧 人们都走了,只剩下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三个人的时候,梁凯说:“胡大哥,你们说尽快实现开滦煤矿全面罢工,我同意。可是日本鬼子若出面镇压怎么办?日本鬼子若动手,那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胡志发说:“你说的对,这就要认真考虑。刚才有的话我不便于说。下一步怎么办,一定要听听周文彬周掌柜的意见。” 梁凯其实也已经感觉到这个周文彬不是简单的卖布掌柜的,一定是共产党,是胡志发的领导,胡志发在等待上级的指示。不过这话不能说破,梁凯半开玩笑的说:“胡大哥还真把这个周掌柜看做是诸葛亮了,啥事都想听听他的。” 胡志发说:“那感情。人家走南闯北的,知的多,见的广。那可是个大好人。听听周掌柜的话,没错。” 第二天上午有好几个工人来找罢工委员会,要求復工。一个年岁大一些的人说:“听说,让咱们三天以内必须復工,谁不復工就抓谁。谁再闹事一律抓起来的。对闹事的人打死白打死。我看胳膊扭不过大腿,咱们就復工吧。”一个年轻人说:“听说日本人又调来不少宪兵。再闹事,日本宪兵要用机关枪突突。”节振国问:“这些话都是谁说的?”年纪大的人说:“这话都传开了,都知道了。”胡志发问:“还有什么话?”年轻人说:“还说,死的那四个工友和八个受伤的工友,矿上根本就不管。医院已经通知死者家人去领尸首了。”胡志发哦了一声,问:“三天必须復工,是谁通知的?”年纪大的人说:“是穆老狗说的。还说已经贴了布告。布告我已经看见了,十字路口就有。这个俱乐部大门外的墙上也贴了一张。我不识字,别人说是让復工的。”节振国说:“啥时候贴的?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见到布告呀?”那人说:“刚贴的,不到一袋烟工夫。”胡志发对梁凯说:“你到院子外边看看,布告上是怎么说的?”梁凯跑到院子外边,一会儿回来了,告诉胡志发和节振国:“布告是开滦煤矿矿务局和滦县防共自治政府联合下发的,赵各庄所有煤矿工人必须在三天以内报到復工,不復工者一律开除,闹事者一律逮捕法办,对闹事者坚决镇压,闹事死伤者自负其责。”胡志发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英国鬼子和汉奸政府勾结起来了,要对工人下更大的毒手了。这个情况还真有些棘手。不过他心里想,有党的领导,有群众的支持,就没有过不去的沟坎。这个时候,胡志发万分焦急等待周文彬的到来。 周文彬和梁万禄在最需要的时候到来 下午,周文彬和梁万禄一起来了。梁万禄赶来的车上拉着几匹白布、两刀窗户纸和两个花篓。给人感觉,梁万禄赶的车是周文彬这个卖布掌柜雇的车。胡志发急忙把周文彬和梁万禄请到家里,也叫来了节振国和梁凯。 周文彬还是一身卖布掌柜的打扮:长长蓝布衫,青青丝腰带,一把尺棍腰中别,尺端方布掸尘埃;肩头青白两匹布,走街串巷把布卖。 梁万禄还是车把式的打扮:短上衣,斜纽袢,腰里一条蓝腰带,赶车鞭子手中拿,腰里别个旱菸袋。 进屋以后,胡志发立刻让孩子到大门口去玩,实际是站岗放哨,有人来立刻向院子喊;让媳妇烧水沏茶。胡志发拉着周文彬和梁万禄的手说:“我就知道在这紧要关头,你们会来的。你们已经知道情况了?” 周文彬说:“情况大致知道了,你们把情况再详细说说。” 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把这几天的谈判情况和公事房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又把矿务局和滦县防共自治政府的布告以及当前工人的思想状况都说个一清二楚。 周文彬听后想了想,问:“你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节振国说:“眼前最紧迫的是这三天期限,明天是最后一天。如果今天还拿不出主意来,明天将有很多人慑于矿方的淫威而去报到復工了,这样我们的罢工就前功尽弃了。老胡的意思是马上推动开滦煤矿五矿大罢工,矿方和汉奸政府就不敢动手了,我们也都同意老胡的想法。” 周文彬说:“这是正确的想法。矿方限制三天时间復工,我们针锋相对,不仅不復工,还要来个全面大罢工,矿方和汉奸防共自治政府不敢镇压,矿方因为损失太大,向日本人也交代不了,只能答应我们的条件。” 胡志发说:“关键是如何在今明两天内在五矿实现全面罢工。” 第139页 梁凯说:“还有一个问题……”梁凯回头看看爸爸。梁凯在家说话时总是看着爸爸的眼神,爸爸让他说他才说,不让说他就不说。爸爸总是嘱咐他多听少说话。如今梁凯大了,在矿上当了工人,还是罢工委员会的成员,在爸爸的眼睛里,儿子大了。可是爸爸突然来了,就坐在身边,梁凯还是习惯地看看爸爸的眼神。梁万禄微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梁凯会意,这是允许他说话,说道:“如果实现五矿全面大罢工,日本鬼子会不会干预。日本鬼子若干预,那问题可就大了。” 周文彬说:“对,这是两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既要立刻推动五矿大罢工,又不能让日本鬼子干预。这是个险棋,也是个妙棋。这两个问题,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解决,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要战胜英国老闆,又不能激怒日本人。现在把我的不成熟想法拿出来跟大伙一起讨论。 “先说如何实现五矿大罢工。要想实现五矿大罢工,首先是赵各庄矿必须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坚决罢工到底,不胜利绝不復工。赵各庄罢工这么多日子了,大家有些泄气了,现在要立刻把工人的义愤激发出来,让大家对矿方的恶毒和残忍产生空前愤恨,大家自然就不怕矿方的淫威,不受矿方的摆布。” 节振国说:“我们今天下午开大会,向大家宣讲矿方是如何杀害我们的工友的。” 梁凯说:“我们把工友的尸首抬到会场,大家一见工友的尸首,一定会义愤填膺的。” 胡志发说:“把死难工友的家属都找来,控诉矿方的残忍和罪行。会场上大家都给四位工友带孝。这样一来,工友们没有不义愤填膺的。如果有人因为害怕而想復工,见到大伙群情激愤,也会打消这种念头的。” 梁凯说:“我看,大会之后,接着来个抬棺大游行。这样全赵各庄都会愤怒起来。” 周文彬说:“对,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梁凯说:“那就连续游行三天。把尸首多喷些药水,这样天气三以内坏不哪儿去。三天以后下葬。” 胡志发说:“这办法不错。” 周文彬说:“咱们想到一起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下午就开大会。开会时间不要长,主要时间都用来游行。要游遍整个赵各庄。多准备灵幡,就像大规模送行出殡一样,连续三天,矿方和汉奸政府的布告自然就作废了。” 节振国说:“这主意是不错。可是下午就开大会给工友送行出殡,这白布,这灵幡纸,上哪儿找那么多。还有,送行出殡,一路上不能不撒纸钱。这纸钱也来不及买呀。” 胡志发说:“老节这么一说,还真是个事。下午就开大会出殡游行,现买怎么也不赶趟呀。” 梁万禄在旁边巴嗒巴嗒的抽菸,这时候看了看节振国,看了看胡志发,说:“你们现在想到的,周掌柜早都准备好了。那车上的白布,窗户纸,都是给这次大游行准备的。大筐里是纸钱,还有笔墨都准备好了。” 节振国上前拉住周文彬的手说:“周掌柜,你怎么想的这么周到。我们应该走哪一步,如何走,你事先都料定了。你真赶上诸葛亮了。” 抛砖引玉 周文彬说:“可别这么说,这事本来就得这么办,别的办法也没有,你说能不想到一块去吗?” 梁万禄说:“这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梁凯说:“周掌柜,这赵各庄的游行出殡就这么安排了。这三天,赵各庄矿全矿都给这四个死难的工友出殡。可是其他矿怎么办?他们怎么样能立刻开始罢工呢?” 周文彬说:“这事,我也想了,并且同梁万禄商量过”转过脸来,对梁万禄说:“你就把咱们商量的想法说说。这事一半点子是你出的。说出来,看看大伙的意见如何,大伙再补充补充。” 周文彬向来都是这样,经过冥思苦想反覆推敲想出来的主意,用讨论的口气说给大家,启发大家,把它变成大家的主意,这样大家就会更齐心协力把事情做好。如果一个人觉得别人提出的主意不如自己的高明,驳斥别人的观点和主意,说出自己的主意高明之处,这样别人可能同意这个人的主意,可是内心觉得自己的意见没有得到重视而心生反感,做起来当然不会主动积极。最后这个人的高明主意不会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在执行中出了问题,大家觉得自己的责任不大,不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弥补,结果这个主意便会以失败告终。 梁万禄看了大伙一眼,说:“那我就说说,就算是抛砖引玉吧,说出来大伙一起凑,修改补充。”梁万禄多次同周文彬在一起处事,也习惯把重要问题交给大家,共同讨论,集思广益,把已有的主意变成大家的主意。 节振国说:“梁大爷,说吧。不要客气。”这时候的节振国已经觉得自己和梁凯是弟兄了,于是称唿梁万禄为大爷。 梁万禄接着说:“给死难工友送殡是最能激发工友团结精神和对矿方残暴恶毒的愤慨。因此从明天开始,在其他四个煤矿也举行悼念死难工友送殡游行活动。从赵各庄派工友到其他煤矿去,如果死难者家属也能去最好,大家都带孝。前边灵位牌开路,后边是灵幡和带孝的工友。灵幡要多准备一些,纸钱也要多带多撒,这样悲壮的气氛就烘托起来了。尽量多动员各矿的工友参加。愿意带孝的,都给白布腰带。这样看行不行。”梁万禄的想法还没有说完,是准备以讨论的方式说出来。 第140页 节振国说:“这样,我看行。这样其他四矿的工友就发动起来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开滦煤矿总罢工。”转过脸来对胡志发和梁凯说:“你们说呢?” 胡志发说:“我同意这么做,但是还有两个问题,一是怎样动员四个矿的大多数工友都参加?谁去动员?二是哪天实现总罢工。我想,这两个问题,周文彬和梁万禄一定想过了。梁万禄你接着再说说。” 梁万禄说:“老胡说的两个问题十分重要。动员四矿工友罢工的问题,周文彬我们两人商量过。老周和我在其他四矿都有朋友,并且已经向他们打过招唿。让他们多联繫自己的朋友,随时准备参加罢工游行。他们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到时候,参加的人不会少的。” 周文彬接着说:“哪天开始,只要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我还告诉你们,梁万禄在其他四矿的一些买卖作坊也有朋友,到时候,梁万禄也会通知他们参加的。这样,矿工和社会其他行业的人都参加,影响就更大了。” 其实,周文彬和梁万禄说的这些活,是依靠两条线,一条是周文彬在各矿的党组织,主要是搞工人运动;一条是依靠梁万禄通过滦县抗日政府在各个村镇抗日秘密组织;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发动群众,集聚抗日力量。周文彬按照上级党组织的部署,准备和组织开滦煤矿大罢工,最后引向民族抗日救国的轨道;地下滦县抗日政府指示各地组织全力以赴支持工人罢工,并委派身为地下副县长的梁万禄积极配合周文彬的工作,接受县委和周文彬的双重领导。胡志发属于周文彬线上的人,当然周文彬说的每句话都心领神会,但是对梁万禄的话就不太了解底细,在胡志发和节振国眼里,梁万禄是梁凯的爸爸,还只是一个车把式。对于梁万禄的真实身份,胡志发也不清楚。党内有纪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不过,胡志发也知道梁万禄这个人不一般,虽然是个车把式,可是识文断字,饱读四书,机灵过人,广交朋友,又是一身正气,遇事不慌。如今成了周文彬的好朋友,说不定如今的梁万禄也在做着抗日的秘密工作。胡志发这么想着,对梁万禄的话深信不疑。梁万禄是地下滦县副县长,不仅胡志发和节振国不知道,连儿子梁凯也不知道。梁凯也只知道爸爸贊成抗日,善于结交朋友,当车把式经常在外,很少回家,并不知道整天忙于抗日的发动和准备工作。 胡志发说:“你们两个如果有把握,其他四矿愿意配合,今天下午一方面全赵各庄举行大规模悼念死难工友大会和为工友送行出殡游行,同时把一些人派到其他四矿去,明天就可以同时在其他四矿召开悼念死难工友大会,并且为工友送殡和游行。” 节振国说:“我看行,趁热打铁,立刻在全开滦煤矿举行全矿游行。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就举行总罢工。” 梁凯说:“这样,矿方就顾了头顾不了尾了。他们还以为可以逼迫赵各庄的工人復工,万万想不到,不仅赵各庄工人不復工,整个开滦煤矿都开始罢工了。” 胡志发问:“老周,老节说的这个进度可以吗?” 周文彬说:“时间是紧张一些,但是紧有紧的好处,慢有慢的坏处。何况矿方有三天期限,我们也只能按照这个进度安排。这样大家都得多辛苦。” 节振国说:“想想死难的工友,他们把命都搭上了,我们辛苦点算什么。” 梁凯说:“老周,我还有个问题。上次抢煤厂,日本宪兵开了枪,打伤了我们的工友。这回沖公事房,矿方偷偷摸摸开枪,恶毒地杀害了我们的工友。如果全开滦煤矿总罢工,矿方命令矿警开枪怎么办?这次布告是矿务局和汉奸政府联合出的,汉奸政府派他们的军队镇压怎么办?更危险的是日本鬼子宪兵开枪怎么办?” 节振国说:“哪来的那么多怎么办?还没有行动呢,就那么多顾虑。” 周文彬说:“你还别说,梁凯提的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得好好考虑到。我们既要举行全矿总罢工,又不能让工友再吃大亏了。我们必须好好琢磨琢磨。狗急要跳墙,兔子急了要咬人,敌人看见工人这样起来了,不是不可能开枪镇压的。” 节振国说:“我们又没有钻到敌人肚子里,我们怎么知道他们镇压不镇压。” 梁万禄说:“越是紧要关头,越要冷静。这时候,在节骨眼上,一步棋走错,就不得了。” 棋高一招 周文彬说:“我们分析一下,矿方、汉奸政府和日本鬼子这三股势力谁可能开枪,谁不能开枪,谁最危险。先说矿警。按照梁凯说的当时向工人开枪的情形,不管是歪帽子带领的几个赵各庄矿警,还是大个子带领的唐山来的矿警,都不承认是自己开枪杀人,而且还发誓诅咒。这说明不管是赵各庄的矿警还是唐山的矿警,都不情愿对工人开枪。因为他们毕竟整天见到工人,他们对苦难的工人是有同情心,而且他们本身有的就是工人出身,或者家里人有工人。他们是不会轻易向工人开枪的。如果他们的上司命令他们开枪,他们也会找理由不开枪,或者万不得已开枪时,也会手下留情的。至于,矿方还会不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放冷枪,我想这么大规模的游行,他们也不一定敢,因为他们毕竟只能偷偷摸摸的,害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第141页 梁万禄说:“对于汉奸政府会不会派军队镇压开枪,我看未必。一方面,他们为数不多的军队主要集中县城和其他城市,厂矿里几乎没有他们的军队,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不敢轻易出来。他们还有个最大特点,就是什么都得听他的日本主子的。只要他们的日本主子没有命令,他们是不会来镇压工人罢工的。” 节振国说:“这么说,最危险的敌人就是日本鬼子了?” 周文彬说:“对。我们就是想什么办法,不让日本鬼子抓住把柄,不来镇压。” 节振国说:“这可就难了。我们有什么办法左右日本鬼子呢?”梁万禄说:“办法总是有的,就看我们想到没有想到了。”几个人,陷入思考中。 过了一会儿,梁凯说:“上次从日本宪兵队营救工友,是请榛子镇会长帮的忙。谁有什么人,能同日本宪兵说上话,掏掏他们的底细,看能不能不管罢工。”说完了,看看大伙谁也没有搭茬,梁凯自言自语:“这个想法有些幼稚,是吧。” 胡志发说:“我看也是。”几个人又陷入沉思中。 节振国想了想说:“老周,你足智多谋,还是谈谈你的想法吧。” 周文彬看了看大伙说:“这个事,非常重要,也非常棘手。罢工影响了日本人的利益,他们很可能干预。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在日本鬼子看来,中国人有的是,打死一批人,人力不够再招再抓就行了。不过,他们也是不愿意遭到更大的反抗,能够不遭到反抗又能征服中国,是他们最理想的。冀东对他们来说,目前算是后方,他们在南边的战事正紧,因而冀东这个地方,他们是以安抚为主。他们对开滦煤矿的主要要求是按时把所需要的煤供应给他们。做到这一点,他们就可能对罢工不干预。我们也可以通过内线转告日本人,这次罢工不是针对日本人的,仅仅是对英国老闆,要求增加工资,要求不准随便殴打工人,更不允许屠杀工人。这样他们就非常可能不干预这次罢工。你们说是不是?” 胡志发和梁万禄微笑着听周文彬讲解这番话,而节振国和梁凯睁大了眼睛,惊讶的听着,觉得这些话让人感觉为之一振,眼睛一亮,是一般人绝对说不来的。周文彬说到这里,又看看大家。 节振国急忙说:“老周说的对,说的对。你说具体怎么办?” 周文彬:“具体做法,我也没有想好,说出来大家再琢磨琢磨。赵各庄已经全面罢工了,但是其他四矿不能全面罢工,装卸火车的工人不罢工。这样,日本人要的煤,继续往外运。而采出来的煤堆积如山,两个月不出煤,也有煤往外运。这样,日本人看见罢工真的不是对准他们的,还能保证按时运煤,他们是不会干预的。” 节振国和梁凯同时一拍大腿,说:“对呀!” 胡志发也说:“这真是高人出高招。这一步高招棋就走活了。” 梁万禄补充说:“这里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说服火车装卸工人不罢工。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参加了这场工人运动,是顾大局的行为,是大局的需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取得罢工的全面胜利。不要觉得採煤的工人弟兄罢工了,自己不罢工,是拆台,对不起下井採煤的工人弟兄。也要告诉採煤的工人兄弟,不要看见装卸工人还在继续上工,而觉得他们不支持自己,对他们有意见,闹不和气。他们上工正是为了保证罢工顺利进行。” 胡志发说:“有道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罢工,狠狠打击英国老闆,逼迫他们答应工人的合理要求,还能使日本鬼子不插手。” 节振国说:“我也觉得有道理,而且必须这样做。可是这么大的行动,这么周密的行动,这么紧迫的时间,谁去组织安排,谁去做好说服工作,而且这个工作又必须是悄默声的进行。这些问题如何解决?”梁万禄说:“既然老周想的这么周到,他心中早就有了八卦阵图。各路人马,早已经有了安排,你们放心好了。” 周文彬说:“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赵各庄的罢工和为死难工友出殡送行的组织工作做好,还要安排人参加明天其他四矿为死难工友送行的活动。你们这里装卸工人既然已经罢工多日,就继续罢工。” 节振国说:“赵各庄的事情,请老周放心,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们一定照办。只要是对罢工取得胜利有帮助的,我们没二话。你就是我们的诸葛孔明军师,我们都是听从调遣的五虎上将。”这时候节振国已经把周掌柜的称唿变成了亲切的老周。 笑问周文彬是不是八路 梁凯对周文彬的分析和安排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一直琢磨,这个周掌柜,绝不是卖布掌柜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高人。肯定是共产党,看来各矿都有他的人,这些人肯定也都是共产党。胡志发对周文彬的话并不惊讶,他肯定也是共产党,对周文彬一定了解的更多。老节?老节不是共产党,他对周文彬做事总是感觉出其不意,与胡志发不一样。又琢磨到自己的爸爸。爸爸跟周文彬配合这么默契,有些事情周文彬也同爸爸商量,爸爸也一定是共产党。爸爸当车把式,只是掩护掩护而已。哈,自己的爸爸是共产党,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对,爸爸说过,共产党里的人都是中国人的精华,都有远大抱负和宏伟大志,都是真正为中国劳苦大众的,为了拯救中华民族而出生入死的人。日本鬼子和汉奸政府最怕共产党,因而见了共产党就杀。可是共产党越杀越多,团结在共产党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自己一定好好跟着周文彬和胡志发干,将来也当共产党,也承担拯救中华民族的大任。前几天,胡志发说,八路军从延安出发正往冀东来,要发动冀东人民起来抗日,把日本鬼子从冀东赶出去,推翻汉奸政府。八路军是共产党的军队,抗日最坚决,不像国民党军队那样,同日本没怎么打就跑了。八路军共产党,共产党八路军,在梁凯的脑子里转游转游,突然想到,这个周文彬肯定也是八路军,一定是先期派到冀东的八路军指挥员,要不,做事怎么那么有板有眼,就像指挥打仗一样。 第142页 梁凯想到这里,突然问:“周掌柜,你是不是这个?”说着,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直,分开,呈现一个八子,意思是八路军。周文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不否定也不肯定。梁万禄在旁边说:“不许乱说。”梁凯见爸爸没有严厉的喝斥他,对周文彬笑了一下,说:“我猜,你还是这个的这个。”说着,右手的八字晃了一下,又把左手大拇指立起来,意思的八路军的官。 周文彬看了梁凯一眼,笑了笑说:“刚才你爸爸说了,不许乱说哟。敌人知道了可要……”说着把手掌在脖子上横着抹一下,表示杀头的意思。 梁凯见爸爸没有说他,接着问周文彬:“你干这个,还怕这个?”说着用手做了一个八字,又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梁万禄瞪了梁凯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梁凯立刻知道爸爸不高兴了,把头低下。 周文彬笑了笑对梁万禄说:“梁凯问的也有道理,我得说说。”接着对梁凯说:“要想抗日,就不能怕这个”,说着又做一下杀头的手势,“但是,我们的目的不是我们死,而是我们生,敌人死。你还没等同敌人交手呢,因为自己不慎而让敌人抓住,先让敌人打死,这是鲁莽,是傻瓜,不是我们提倡的。如果为了更多的人能生,我情愿去死。或者,同敌人交手中,用我的一条性命能换几条敌人性命,我也毫不犹豫。亏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不要忘记,我是个买卖人哟。”说完,轻松地哈哈大笑起来。大伙听了也都轻松地笑了。 胡志发严肃说道:“这可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们说话做事都要特别慎重。还有周掌柜就是周掌柜,以后还叫周掌柜,你们记住了。千万不能乱说。今天的事情,大家谁也不能把周掌柜给说出去。这一切主意,都是大家出的,就是没有周掌柜的事。大家明白不?”节振国点点头,梁凯也点头,嘴里却小声说:“明明是老周……周掌柜的高见,却要说声是大家的主意。周掌柜的大功劳却要记在大家头上。”梁万禄微嗔地说道:“你懂啥,就照老胡的话去做!这叫斗争策略的需要,你慢慢就懂了。” 接着,周文彬又把下午开大会悼念工友,为工友出殡送行的活动注意事项,以及特别要组织好纠察队,确保游行纪律,不许骚扰群众,不许激怒矿警和日本宪兵,不要冲击公事房等事嘱咐了一遍,又嘱咐要提防有人破坏悼念活动,整个活动一定要有板有眼的进行,不能出现过火行动。让大伙时刻牢记发动开滦煤矿总罢工,把斗争引向胜利这个总目标,不符合这个总目标的事不要做。又嘱咐把明天到其他四矿参加活动的死难工友家属安排好,要用大车把他们送去,不能让他们太劳累了。之后周文彬和梁万禄两人急匆匆走了,去其他四矿做明天五矿大游行的准备工作去了。 这真是 山上高山探云霄,人外高人有深韬, 凡夫矢志非凡事,高人自来教妙招。 赵各庄抬棺大游行开滦矿联合大罢工 工友血染矿山红,开滦联合大罢工, 击碎洋毛奸诈梦,迎来胜利慰英灵。 抬棺大游行 下午,为死难工友出殡送行的大会在工人俱乐部院子里举行。院子内外集聚了两多千人。最前边是四个大红头棺材,脚北头南,分别放在八抬绞槓上,绞槓架在长条凳子上。棺材周身扎着白布和黑布,棺材头上写着死难工友的名字。棺材前边是供品和大把大把点着的香。香冒出的一缕缕青烟慢慢的裊裊腾升,似对死难工友的万般留恋。棺材两侧是高高挑着的一面面白布做的灵幡,所有灵幡沉痛地下垂着。棺材两侧是死难工友的家属,有的全身白孝,有的头上和腰间戴着白孝。家属们有的扶棺抽泣,泪如泉涌;有的泪已哭干,只有苦涩迟钝的眼神。后边俱乐部房子的墙上悬挂着“悼念死难弟兄,继承亡友遗志”十二个大字。对面是参加悼念的工友队伍,面北背南。有的头上扎着白布,有的腰上扎着白布,都默默肃立着。会场周围戴着白胳膊箍的工人纠察队维持着大会的秩序。 胡志发和节振国头上扎着白布站在前边。节振国左臂上带着白胳膊箍,胳膊箍上写着‘工人纠察队大队长’。 太阳偏西,几朵云彩慢慢飘到头顶上,遮住热辣辣的太阳。微风吹来,灵幡轻轻晃动,上升的香菸散开来,飘满整个会场,好像死难工友的英灵就在会场的上空游荡,不忍离开亲人和多年生死与共的工友们。 节振国看了看大家,高声说道:“大家注意,现在悼念死难弟兄的大会开始。先向死难弟兄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大家立刻都随着喊声整整齐齐三鞠躬。这时候悲怆的哭泣声立刻传遍整个会场。很多人怆然泪下,眼泪滴落到这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三鞠躬过后,节振国说:“请罢工委员会主任,胡志发大哥讲话。” 胡志发红着眼圈,说:“工友弟兄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开追悼会,悼念我们的四个好弟兄,为我们的四个好弟兄送行。工友弟兄们,我们的四个好弟兄是为我们罢工胜利,为我们工人争得应有的权利流尽了鲜血,牺牲了宝贵的生命。两天前,他们还同我们大家在一起,现在却永远离开了我们。可是他们的英灵就在我们的周围,看着我们,他们不希望我们的罢工半途而废,否则他们就白白献出了生命。工友们,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不取得罢工全面胜利,不获得最起码的权利绝不復工,这样才对得起我们死难的四个好兄弟。” 第143页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带头高唿口号,大家群情激昂,跟着高唿口号:全体工友,团结一致,坚持罢工,争取权利,不获胜利,绝不復工。 随后,为死难工友送行开始。队伍离开俱乐部院子,向东大街徐徐前进。前边是三十六个人,高高举着三十六个灵幡。最前边是四个用白布做的主灵幡,上边写着某某某英灵到来,请让路,由胡志发、节振国、梁凯和纪振声举着。接着是三十二个用纸做的辅助灵幡,排成八列。接着是鼓乐队,十六个长长的喇叭同时吹奏悲哀的乐曲,大鼓和大锣不时发出震撼人心的低沉的声音。接着便是八个人抬一套棺材绞槓,四口红头大棺材,两个一排。棺材两侧的死难者家属,唿天喊地,边走边哭。后边是工友队伍。队伍两边,有几个人挎筐沿途撒纸钱。刚出院子的时候,队伍有两千多人。随着队伍行进,加入送行的人越来越多。送行队伍就像滚雪球一样,队伍不断加多,加长。不仅有工人,还有家属,老年人,孩子,都加入进来。有些商号掌柜和伙计见送行队伍过来,只留下一个人照看柜檯,其他人也加入了队伍。一些赶集的看热闹的也加入了队伍。送行队伍从工人俱乐部先向东大街,然后绕到南街向西,再向北,进入西大街,折回工人俱乐部。折回到俱乐部附近的时候,送行队伍达到四五千人。 这实际是抬棺大游行。游行开始时间不长,矿方就派出矿警或跟在队伍后边,或在队伍两侧,防止游行有过火行为。见到游行队伍秩序井然,这些矿警渐渐熘了。队伍经过的街道,有些地方增加了站岗的矿警。公事房加强了警戒,歪帽子和大个子都在,带着一群矿警站岗。不过这些矿警,包括歪帽子和大个子在内,各个都无精打采的,像是秋天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副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的样子,眼睛不是看着地,就是无目的的看道路两边,不敢正眼看送行的队伍。 梁凯揭露刘俊山 就在送行队伍经过公事房附近的时候,梁凯多了个心眼,心想这里是敏感的地方,不可掉以轻心。他把手里的灵幡交给一个工友先打一会儿,还把腰中的白腰带也解下来给这个工友扎上,自己躲到路边人群中,装作看热闹的样子,看着队伍徐徐前进。队伍两旁隔一定距离,就有一个工人纠察队员,保护队伍正常行进。梁凯悄悄拉出两个纠察队员,摘掉胳膊箍,装在兜里,也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行进中的送行队伍,不时有人带头唿喊口号,“学习死难工友!”、“不怕艰难困苦!”“继承遗志!”、“坚持罢工!”、“团结起来!”、“共同奋斗!”、“不获胜利,绝不復工!”…… 队伍行进到一半的时候,队伍中有几个人情绪很激动,边走边说话,手还比比划划指指点点的,慢慢向前走来。梁凯立刻注意到这几个人,他拉了拉两个纠察队员的衣角,提醒他们注意。果然,当这几个人走到公事房大门前时,一个人大声说:“我们的工友就在这里给他们打死的。”另一个人说“我们找他们算帐去”,“对找他们算帐去”,几个人附和着说。说着就有几个人离开队伍向公事房大门走过来。前边一有带头的,后边唿啦一下跟着过来上百号人围住了公事房大门。歪帽子和大个子见大伙过来,并没有紧张,而是往旁躲了躲,好像他们不是站岗的。穆老狗出现了,对矿警大声喝斥:“你们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霜打似的,都没了魂了?今天若是把人放进院子里就饶不了你们。” 歪帽子把帽子拉了拉,说:“你感情一天三饱俩倒的,吃香的喝辣的。我们照工人也强不哪去,可是上次打死了人,我们挨了多少冤枉骂?他们要进来,我们也挡不住。你愿意挡你挡去。”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其他矿警看歪帽子往后退,也都退到一边。 穆老狗说:“养活你们就是干这个的。就不怕饭碗砸了?” 大个子说:“饭碗砸了,我们也挡不住。上次谁有胆量开枪杀人,谁来挡呀。” 人群往公事房大门口拥。 梁凯和两个纠察队员立刻上前拦住大家说:“大家不要乱,到队伍里去,我们是给死难工友送行,不是来这里胡闹的。” 一个人高喊:“谁胡闹了?难道我们的工友就这样白死了不成?” 梁凯一看,此人正是刘俊山。上次就是此人挑唆大家冲进公事房院子搭上四条人命的。 梁凯大声喝道:“刘俊山!你又挑动大家沖公事房,你觉得上次死了四个工友还不够吗?” 刘俊山一看是梁凯,立刻停住了脚步。后边的人也停住了。 梁凯说:“工友们,我们大家坚持罢工,是让矿方答应我们工人提出的条件,这是大家的总目标。在这里一出事,我们自己乱了阵脚,这正是矿方所希望。大家的总目标还要不要了?”人们开始议论起来。梁凯接着说:“这个人叫做刘俊山,是混进工会的,他从来不为工人办事,专门为矿方卖力气。前几天,矿上让他出面收买罢工委员会的人,让我们跟他们穿一条裤子,出卖工人的利益,被我们拒绝了。如今他又来挑拨事端,企图用工友的鲜血把大家吓倒,不继续罢工。工友们,不能再上当了,不能再流血搭人命了。” 第144页 有人说:“刘俊山,你说,是不是这回事?” 刘俊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熘掉了,不见了踪影。 大家明白了。有人说:“我们差一点上当。走吧走吧。”人们陆续回到行进的队伍中。等行进队伍全部经过公事房大门后,梁凯才一路小跑到队伍的前边去打灵幡去了。 开滦五矿联合大罢工 第二天,赵各庄的工人继续送殡游行,只是没有抬着棺材,灵幡照打,纸钱照撒。参加的人更多了。 上午,林西和唐家庄的工人罢工集会,追悼赵各庄四位死难工友。会后举行送殡游行,这样,开滦五矿的东三矿都在游行。下午、唐山和马家沟两个煤矿的工人和唐山附近的洋灰窑和砖厂的工人也罢工游行。 这天,天阴沉沉,地阴沉沉。路边树上的叶子都低垂着,树上的乌鸦,屋檐的麻雀,房前的燕子,都闭上了嘴。孩子们停止了嬉戏。人们把凡是红色的地方都掩盖了起来。整个开滦煤矿深深的沉浸在无限悲痛之中。巨大的悲痛化做巨大的力量,像高山千年积雪发生大雪崩一样,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到处都是一片高高举着的白色灵幡,带着无限悲痛的白色的送殡队伍,在飞舞的纸钱笼罩中缓缓行进。死难者家属恸哭着,行进队伍在垂泪。喇叭在呜咽,鼓声在捶地。一些被派去监视队伍行动的矿警也为之动容,不忍心再监视这些悲痛欲绝的人群,纷纷离开。 除了唐山、林西、马家沟和唐家庄的火车运煤装卸工人没有参与罢工外,整个开滦煤矿全部罢工。往日矿井的工人上下班繁忙的景象没有了,只有少数几个工人纠察队转来转去,防止有人破坏设备,嫁祸于工人,也防止别有用心或被收买的人上工,破坏罢工。洋灰窑往日的滚滚白烟也停了,大烟筒像死了一样,直挺挺地立在那里。砖窑也没有人的踪迹。有的该装砖的空窑和该出砖的满窑都搁置在那里,像被遗弃一样,没有人管。整个洋灰窑和砖场,人们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突然安静下来,静得吓人,只有蛐蛐在不停地叫,风在唿唿地响,墙头上的草在风中摇摆着。 第三天,整个开滦煤矿仍是大规模的送葬游行。 英国老闆终于坐不住了 开滦煤矿矿务局英国老闆终于坐不住了,派矿警镇压。很多矿警头头都请假了,不是说爹娘有病,就是说老婆孩子有病,要么就是自称有病不能上班。有的矿警整个小队都拉肚子,发烧,请假不上班。老闆没有办法,又请求日本当局出军队干预,说这样罢工下去,要影响给日本运送军煤的。日本这时候正想借这个机会削弱一下英国在开滦煤矿的势力,最后达到全面控制煤矿的目的,因而回话说,按照目前地面堆放煤的数量,日本所需要的煤一个月内不会出现问题,而装卸煤的工人并没有罢工,因而日本没有理由出面干涉。情况立刻反映到英国老闆那里。英国老闆责令煤矿魏总管立刻同工人谈判,答应工人提出的所有要求,尽快復工。 开滦全面罢工的第三天下午,魏总管又来到赵各庄,派人找罢工委员会,要求恢復谈判,并说准备答应罢工委员会提出的条件。要求立即停止送殡游行。罢工委员会回话说,可以立即停止送殡游行活动,重开谈判。但是,魏总管必须亲自出面谈判;这次枪杀工友事件完全是矿方一手造成的,必须对此完全负责,因此除了必须答应以前提出的復工条件之外,还必须解决死难工友抚恤和有关问题,否则罢工委员会保留继续游行示威和无限期罢工的权利。 第四天,赵各庄的送葬游行停止,其他四矿也于下午停止了游行。魏总管亲自出面同赵各庄工人罢工委员会谈判。谈判在公事房举行。罢工委员会指出,以前所提出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早就应当无条件的答应。可是矿方不仅没答应,还耍尽花招,收买罢工委员会的人,企图达到分裂罢工委员会,破坏罢工的目的。收买花招失败,又暗中挑唆工人冲击公事房,矿方阴谋杀害的四名工人弟兄,这才引发了全开滦煤矿的大罢工。这一系列问题都是矿方一手造成的。矿房对这些问题,必须全部负责。 魏总管像被告 魏总管像被告似的尴尬地坐在那里。他最后干咳两声,说:“除了以前提出的要求,其他问题具体意见是什么呢?” 节振国说:“总共四项要求:一、以前提出的条件必须不折不扣的答应,二、必须给四个死难工人的家属合理的抚恤金,具体金额,我们将进一步研究后通知矿方;三、给打伤的工人支付全部医疗费用,工资照发并给家庭生活补助;四、追悼死难工友所有花费由矿方支付,包括棺材钱、孝布钱、灵幡用纸花费和纸钱花费。” 魏总管说:“这四项要求,第一项要求,我们已经表示答应,其他三项费用,我们再研究一下,请示老闆之后再答覆。” 节振国问:“几天时间?” 魏总管:“少则两天,多则三天,一定有答覆。” 梁凯笑了一下说:“魏总管不能像陈矿司似的说了话不算数吧?” 魏总管终于找机会挤出来干瘪的笑声:“哈哈,有这样的事?” 梁凯说:“总管不信,你可以直接问矿司呀。”说着用眼睛向坐在魏总管旁边的陈祥善矿司看了一眼。 第145页 魏总管说:“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请放心好了。” 节振国说:“我们相信魏总管说话是算数的。” 魏总管突然问道:“各位的意见是不是也代表其他各矿罢工工人的意见呢?” 胡志发智答刁钻问题 这个问题够刁钻的。开滦煤矿全矿大罢工是由赵各庄发起的,因而这次大罢工的核心是赵各庄。赵各庄答应的条件,其他矿也会同意的。但是如果这样承认了,就等于承认赵各庄罢工委员会是开滦煤矿大罢工的总领导。可是,胡志发、节振国、梁凯等人并没有到其他矿去,因此人们立刻就会想到,赵各庄罢工委员会背后还有人,这就会让矿方联想到有地下党在活动,这是对地下党非常危险的。尽管矿方同日本人有矛盾,可是在反共这个问题上他们是一致的。日本人千方百计寻找共产党地下组织活动的线索。如果矿方得到这条线索,日本宪兵就会知道。这样的线索是万万不能让敌人察觉到的。 对这个问题,节振国不知道如何回答,梁凯更是不知所措。胡志发不慌不忙地说:“魏总管这样高看我们?我们还能代表其他煤矿的工人?”不等魏总管开口,胡志发接着说:“我们这些工人,就是讲究义气。赵各庄的工人弟兄推选我们当罢工委员会成员,我们也就没有推辞。我们各个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两口袋,连赵各庄还怕代表不好呢,我们哪能代表得了其他四个煤矿的弟兄呀。再说,其他四的煤矿认得我们哥几个是谁呀?我们整年不是下矿井就是回家,一年也不离开赵各庄一回。其他四个矿的谈判条件,你还是分别找他们去问吧。我们可知不道他们的详细要求和打算。” 魏总管说:“那好吧,我们派人分别同其他四矿和洋灰窑、砖厂的工人谈谈。” 晚上,不引人注意的车把式梁万禄赶着车又来到赵各庄,向胡志发了解了谈判的详细情况,并传达了周文彬的指示:这次罢工已经基本达到目的,在坚持原来提出的復工条件、给死难工人抚恤金和承担受伤工人全部医疗费用并给予补助三项关键要求基础上,其他条件可适当灵活决定,应在矿方签字后,答应復工。梁万禄连夜回去向周文彬,做了详细汇报。周文彬对胡志发大加赞赏,说胡志发是个办事沉着,胸有全局,富于应变的人。周文彬派人到其他四矿,找到地下党组织负责人,让他们分别同矿方谈判,要求达到的条件同赵各庄以前提出的条件基本保持一致,作为必须坚持的基本条件;也可以根据本矿的工人具体情况,提出不同附加条件,但是这些附加条件用于同矿方讨价还价,不作为基本条件,必要时可以让步。 矿方答应工人的要求(1) 经过协商,魏总管代表矿务局同赵各庄罢工委员会达成协议,除了灵幡纸花费和纸钱花费没有答应之外,其他费用,矿方答应全部支付。 赵各庄煤矿復工了。紧接着,其他煤矿和洋灰窑、砖厂也先后復工。着名的开滦煤矿大罢工取得了全面胜利。工人生活和待遇得到一定改善。斗争中,工人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看到了团结的力量,也懂得了斗争要讲究策略。但是多数人还不知道,斗争是在周文彬、胡志发地下党的领导下,在梁万禄等地下党滦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取得的胜利。不过,节振国和梁凯已经意识到周文彬是共产党了,意识到共产党在这次斗争中的巨大作用,意识到,没有共产党的领导,不可能取得这样的胜利。也感觉到胡志发可能是共产党,至少是与共产党很靠近的人。以前,节振国和梁凯有事情都喜欢问问胡志发,是觉得胡志发说话办事有主意,现在有事找胡志发是觉得他是共产党,是主心骨;周文彬不来的时候也能间接知道周文彬的主意。周文彬来的时候,他们更是问这问那,抓住不放,想从他那里知道更多的道理,提高自己的水平和能力。 梁凯深层思考 不过,有一个问题,总是在梁凯的脑子里盘旋:冀东已经成立了汉奸防共自治政府,人们被投入水深火热之中,并逐渐向东三省人民那样的亡国奴境况沉落。人们都说,冀东人民最阴险和兇恶的敌人是日本鬼子,只有赶走日本鬼子,冀东人民才能重见天日。抗日,是冀东人民的惟一出路。可是这次罢工却把矛头对准了英国老闆,而不是对准日本鬼子这个冀东人民的首要敌人,梁凯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周文彬又来了,还是卖布掌柜打扮。卖布生意的话说完之后,只剩下胡志发、节振国和梁凯的时候,梁凯问周文彬: “老周我问你个问题。自打冀东汉奸防共自治政府成立以来,冀东老百姓就成了二亡国奴。中国的冀东,中国政府却管不了,这叫啥?老周你说,坑害冀东老百姓,掠夺冀东财富和资源的,是英国毛子利害还是日本鬼子利害?” 周文彬笑了笑说:“当然是日本鬼子了。日本鬼子是冀东人民的头号敌人。” 梁凯接着说:“对呀。这次罢工胜利了,给了英国毛子好好一顿教训,却没动日本鬼子一根毫毛。我就不明白,这冀东的主要敌人不是英国毛子,而是日本鬼子,我们罢工为什么不直接对着日本鬼子干,而是对英国毛子?” “这问题提的非常尖锐,也非常有道理。”周文彬用眼睛看了一下胡志发和节振国,“你们说呢?” 第146页 胡志发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好像知道周文彬的玄机似的,同周文彬的眼神一起投向节振国。节振国稍做思考,便说道:“本来嘛,坑害冀东老百姓最利害的就是日本鬼子。早晚我得拉起一帮人,专门杀鬼子。我们这次罢工是胜利了,但是不解气。我听说,打西边延安那边来了八路军,要过来到冀东抗日。八路军一过来,我就扯旗起事,杀鬼子。可是这次罢工不动日本鬼子一根毫毛更多的道理,我也不明白。只知道不惹他们,以便保证罢工的胜利。” 梁凯抢着说:“节二哥早说了,哪天拉起队伍抗日,把在冀东的日本鬼子都杀光了,让中国的冀东还归咱们中国管辖。像现在这样下去,也许再过几年,冀东就像东三省似的,归满洲国了,实际是归了日本。”梁凯叫节振国为二哥,一则是因为节振国在家里排行老二,上边有个哥哥叫节振德;二则是山东人喜欢叫二哥。二哥的称唿让人联想到山东好汉武二郎武松。大伙都愿意这么称唿节振国这个山东好汉。 周文彬问道:“那你说,这次大罢工,直接对准日本人行吗?” 节振国想了想说:“这八成不行。罢工还没等闹起来,还不得让日本宪兵一顿机关枪给突突散了?” 梁凯说:“再说,对准日本人也没有多少理由呀?” 周文彬说:“那是不是说,这次罢工胜利,除了工人得到经济上的实惠,就没有别的更深的意义了呢?” 节振国和梁凯同时说道:“别的更深的意义?……” 胡志发说:“对,这更深的意义非常重要。甚至比这罢工获得的经济实惠更重要。” 梁凯稍稍一想抢着说:“让日本鬼子和英国毛子看到了煤矿工人的力量,他们以后对咱们工人也得惧怕三分。” 胡志发说:“有点门。但是还不是最关键最直接的意义。” 节振国说:“是让工人自己看到自己的力量,看到自己团结起来的力量。” 周文彬说:“对!这就是这次开滦煤矿大罢工的最大收穫。团结就是力量,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只要我们广大工人团结起来了,看到了这种团结的力量,充分利用这股力量,将是无敌的。” 胡志发说:“这个收穫可是来之不易呀,是用四条弟兄的生命和八个兄弟的鲜血换来的。” 节振国说:“是呀,我们罢工胜利了,可是那四个弟兄没有看到今天的胜利。” 周文彬接着说:“再回到你的问题上。如果一开始,我们不是对准英国老闆,而是对准日本人,结果会怎样?” 节振国说:“那还不是明摆的事,还没等工人看见自己团结的力量和意义,就被日本鬼子的子弹给镇压下去了。结果是工人对自己的力量更没有信心了。” 胡志发说:“这实际是一场大练兵,大演习。以后就可以施展更大的抱负了。” 节振国说:“以后我们就用这股力量打击日本鬼子,赶走日本鬼子。” 梁凯兴奋地对节振国说:“二哥,过些天,你就扯旗拉队伍,咱们抗日。” 周文彬忙摆手笑着说:“不行,不行。嘴急吃不了热豆腐。抗日是一定要抗的,这就是练兵的目的。可是现在时机还没有到。工人团结起来了,这只是一股力量。这一股力量还远远不够。要看到日本鬼子打进来,是倾注了他们全国的力量,武器又先进,还有汉奸军队帮助他们,因而他们还是很强大的。用我们这一股力量,对付这样强大的敌人,远远不够。必须有千股万股这样的力量,一起行动起来,才能打败他们。” 胡志发说:“这就是全民族抗日。” 周文彬说:“对,不管是谁,只要同意抗日的,我们就团结他们,共同抗日。这叫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节振国说:“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不是八路军的主张吗?”胡志发说:“你先别管这是谁的主张,你先说这主张对不对?”节振国说:“对!也只有全民族团结起来,才能打败强大的日本鬼子。可就是不知道八路军什么时候到冀东来。” 梁凯兴奋的大声说:“哈哈。周掌柜是八路。”胡志发立刻用手捂住梁凯的嘴说:“嚷啥呀。我说你这个嘴就不能加个站岗的?”梁凯立刻改为小声说:“以后就跟着周掌柜干了。周掌柜说怎么着,我就怎么着。周掌柜说往东,我不往西,周掌柜说打狗,我不惹鸡。” 矿方答应工人的要求(2) 节振国说:“老周,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你说咋办,我节振国没有二话。我早就想轰轰烈烈干一场。你说什么时候扯旗举事,咱们就干起来。” 周文彬说:“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充分发动群众,做好准备工作。还要做好保密工作。一切都要悄悄进行。不能让鬼子知道。我还要提醒大家,日本鬼子非常注意冀东抗日的动向。他们不断发展汉奸,到处安插眼睛和耳朵,探听我们的活动。我们举事之前,不能把秘密活动泄露给敌人。否则,就要遭受巨大损失。以后有什么事,多同老胡商量。”节振国说:“老胡是我们大哥。大事小情没有不同他商量的。”胡志发归周文彬领导,在节振国的心中更加明确了。节振国心想,以后跟着周文彬和胡志发这两个共产党,自己也就是共产党了。 第147页 梁凯插话说:“我说胡大哥,好像周掌柜的很多事,很多想法,你都知道,你八成也是这个吧。”说着,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张成一个八字。胡志发说:“你这不是瞎扯吗?我们天天在一起下井上井,你哪天没有看见?我倒是想找人家,可上哪找去呀。” 大家都笑了。 这正是 斗争长才干,时势造英雄; 唤醒千百众,磨剑斩顽凶。 节振国剑斩凶敌韩家稍兄弟聚义 只身不敌二虎将,二虎难胜一群狼。 刀噼剑挑众日寇,可嘆兄死弟也伤。 满怀希望的春天 季春三月,大地一片嫩绿。 节振国和梁凯踏青离开昼夜马达隆隆的矿井,来到附近的小山,登高远望冀东大地。 春风,吹遍了山山水水,沟沟坎坎。到处是春耕景象。驴拉犁杖,男的扶犁,女的点种,大一些的孩子们埋土踩格子,最小的小孩在地头上玩。这样种地的都是一年到头勉强维持生活的人家。马拉犁,扶犁、点种、埋土、踩格子都是男子汉的是有钱人家。有钱人家雇伙计干活,这样人家不多,可是他们种的都是大片大片好地。而那些山坡、坝节子、沟坎边上用镐刨坑种秧棵的是属于半年糠菜半年粮的人家。 两个农家出身的矿工对春耕景象备感亲切。 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满怀希望耕地播种。不管是穷是富,都把希望寄託的好年景上,希望秋天有个好收成。 看天气,早看东南,晚看西北。这天早晨,东南方向乌云黑呀呀一片,从东南方向慢慢压过来,还伴有沉闷的轰轰雷声。 梁凯听着闷雷声,小声说道:“也许这闷雷,预示着冀东老百姓起来打日本鬼子,这日本鬼子在咱们冀东横行霸道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听说八路军要到冀东了,还不知道这八路军什么时候到咱们这地方。”梁凯虽然在赵各庄做工,可是家是庄稼院的,对阴天下雨总是非常关心。不过,现在梁凯想的更多的接着罢工的热乎劲,扯旗抗日的事。 节振国说:“再等一等。八路军一过来,咱们就立刻扯旗起事,拉起队伍跟日本鬼子干。” 经过大罢工运动的开滦煤矿工人,虽然同以前差不多还是一身破得像叫花子一样的窑衣上下矿井,但是精神面貌大不一样了。工人说话办事比以前硬气多了,也更加团结,更加哥们义气。包工大柜也不敢轻易打骂工人了。谁如果有欺负工人的意思,准回你一句:“怎么?还像罢工以前似的来这一套?如今老子可不吃这个。”矿警或包工头如果敢动一动工人,工人一喊,唿啦就是一片,人多势众,大家一声喊:“谁敢动手?”立刻就会把人吓退。矿警一般是不敢惹工人的,连日本宪兵人少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欺负人。 工人不像以前那么好欺负了。以前的工人,揉揉是个圆,捏捏是个扁。如今的工人成立起自己的工会,工会代表工人同矿方抗衡,向矿方提出抗议,要求矿方撤销不合理的规定。矿司的威风也减了不少。英国老闆感觉到要想压服住工人,首先要把工人中领头的压服住。他们都知道在赵各庄这领头的就是节振国。可是节振国为人正派,又不犯法,怎么能找茬压服他呢?他们又拿出无中生有的诬赖本事,放出风来说,赵各庄工会中有共产党,节振国就是共产党;说工人这一系列闹事都是共产党在暗中领导的。又说日本鬼子要剿灭赵各庄的共产党。这个消息传到梁凯的耳朵里,梁凯劝说节振国躲一躲。节振国说,我躲了,那么多的工友兄弟到那里去躲呀。梁凯说,这次抓人就是沖你来的。节振国说,我知道。可是我躲了,他们也会抓别人的,还不是一样。节振国坚决不躲,每天照样上工下工。工会和锅伙几乎成了他的家。除了下井,就是在这两个地方。天天很晚才回家睡觉。梁凯同节振国的磕头弟兄纪振生说,日本鬼子要抓节二哥,二哥不走,咱们可得都留心,时时处处留心二哥的安全。要多安排一些人,身上带着暗器,暗中保护二哥。暗器,主要是镖或铅弹、短刀、弹弓,有时就顺手捡几个大小合适的石头装在兜里当暗器。还有带倒勾的绳索,这绳索是用于过高墙或上房时用的。节振国走到那里,总有人远远地保护着他。晚上回家,也有人老远地跟着护送。 剑噼日寇死里逃生(1) 一天,赵各庄警防队伪警长带领十几个警防队和几个鬼子抓节振国。他们知道节振国经常在工人俱乐部,就直接到俱乐部抓人。 这天恰好节振国身体有些不舒服,下了班又来到俱乐部。梁凯和纪振生看见节振国满脸通红,就问怎么了?节振国说,没怎么的,就是有些头疼,身上发懒,可能是感冒了。梁凯说,二哥快回家歇歇吧,这些天也是太劳累了。纪振生也劝说,现在俱乐部没有什么事,就回家歇歇吧,如果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几个顶着呢。节振国站起来说,好,我回家歇歇。如果有什么重要事,可要及时叫我。说完,趔趔趄趄就要走。梁凯和纪振生上前,搀扶着节振国回家。到了家,节振国媳妇急忙熬了一碗姜汤,让他喝下,扶他躺在炕上休息。梁凯和纪振生又回到俱乐部照应着。这时候节振国的大哥节振德也来到俱乐部,听说二弟病了,就要到节振国家去看望。梁凯说,大哥,这时候别去,二哥刚刚躺下休息。俱乐部里不少人,有的办事,没有事的坐在一起闲说话。 第148页 就在这时候,从外边进来一个人。进屋就问,哪一位是节振国。大伙说,节振国不在,有什么事? 来人说:“我是节振国的朋友,是私事,要见节振国。” 节振德说:“我是他哥哥,他有病回家了,有什么跟我说好了。” 来人说:“好呀,那就请带路到节振国家去一趟吧。” 节振德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家里的事,我能做得了主。” 来人说:“不行,一定要亲自见到节振国。” 梁凯一看来人眼神和说话语气都不对,心想,这人怕是来抓人的吧,我得赶紧去告诉节振国,让他躲起来。就说:“这位先生,要不这样,到家里去,多有不便。要不我去把节二哥叫来,你们在这里见面?”说着就要往外走。 来人把眼睛一瞪,“你们谁也不用出屋。”说着对外喊了一声,来人,立刻有两个警防队端着枪进来了。来人对节振德命令道:“走!”。节振德一看,这是要让自己带路去抓弟弟呀,一屁股坐下来,说,不去。来人对两个警防队命令道:“给我捆起来!”两人掏出绳子,把节振德捆个结结实实。一个警防队看着节振德还是不走,用枪托对着节振德狠很砸了一下,骂道:“他妈的。再不走,老子今天就捅死你。”明晃晃的刺刀在节振德面前晃了一下。“来人,架着他走。”话音刚落,又进来两个人,架起节振德就往外走。 梁凯、纪振生一帮人立刻跟了出来。来人命令道:“你们谁也不许出这个院子。谁出院子就打死谁。”梁凯看见院子外边还有六七个警防队员,四五个鬼子。 这来人就是伪警长,他押着节振德走了。大门外留下两个警防队,端着枪,不让人出入。梁凯捅了一下纪振生,两人回到屋子里。梁凯对纪振生说:“要出大事。咱们得赶紧去救二哥。带上暗器,快走。”两个人,带上弹弓、铁弹和绳子,纪振生还带着一把短刀。两人绕到房后,从茅房里面拉开一个木板,翻过一个不高的院墙,出了后院。他俩断定警防队和鬼子一定押着节振德从前街去节振国家了,就沿后街飞跑着直奔节振国家。他俩穿过一个院子来到节振国房后,掏出绳子一甩,绳子勾搭住房顶,两人噌噌上了房,往前边院子里看了看,没有听见动静,纪振生就要下去。就在这时候,咚咚咚,前边稍门响起几声重重的砸门声。梁凯一下子把纪振生按倒,两人趴到房顶后斜坡上看着稍门。 节振国的家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为了安全,原来低矮的院墙都加高了,扬手够不到墙顶。院子前边有一个较大的稍门,房子没有后门,房子后边就是别人家的院子。白天,稍门总是开着。今天节振国媳妇把门插上了。房子是起嵴的瓦房,同邻居的房子都连着,东西屋。东屋两间,节振国夫妻俩和小儿子住;西屋一间是两个大一点的女儿住,中间是一间堂屋。窗户是纸煳的。东屋窗户在一个小窗户格上有一块不大的不整齐的玻璃,可以看到院子里。这块不大的玻璃显然是什么地方的玻璃打碎了,捡回来一块煳到窗户上的。这样坐在炕上不用开窗户,趴到小玻璃跟前就可以看见院子里。节振国曾诙谐地对妻子说,咱们家也有玻璃窗户了。炕头的墙上挂着节振国经常练武用的那把青龙宝剑。炕稍墙上挂着一口单刀,节振国也偶尔练练刀术。大哥节振德同节振国同练的时候,这口刀一定是节振德用。节振德用刀比用宝剑更得心应手。东西屋都挂着蓝白麻花门帘,干干净净的。一看门帘就知道这家人的媳妇是个爱干净又勤快的人。 节振国正在炕上歇息,媳妇在堂屋洗衣。小儿子在身边玩。咚咚咚,这突然响起的敲声,使得节振国和媳妇都吃了一惊。节振国媳妇从堂屋高声问道,谁呀。稍门外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我,孩子他大爷。节振国媳妇觉得声音不对,站起来边往稍门走边问:“有什么事吗?”稍门外:“我没有事。是警防队和日本人找振国。”紧接着‘哎哟’一声痛苦的喊叫。这是显然是节振德的叫声,是有人重重地打了节振德。节振国媳妇隔着稍门忙问:“大哥,你怎么了?”外边在砸门,“快开门!别他妈的罗嗦。”节振国媳妇犹豫地回头往屋子里看看,没有见节振国出来。这时,门被撞开,节振德被倒捆绑着双臂推进院子,后边一个人左手拉着捆绑节振德的绳子,右手端着手枪,枪口对准节振德的后心。紧接着,又进来十来个端大枪的警防队。这些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屋子来。节振国的小儿子正在堂屋看着,开始愣了一会儿,看见大爷被帮着进了院子,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他的姐姐从西屋窗户眼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一把把小弟弟拉到西屋,把门插上,把小弟弟抱在怀里,不让他哭。 这院子里的一切都被节振国看个清清楚楚,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来。他霍地站起来,从炕头墙上摘下宝剑,下炕站在门后,虎目圆睁,屏住唿吸,听着急促而杂乱脚步声进了堂屋地。就在节振德用头拱起门帘,往里屋刚刚迈进门槛的时刻,节振国的宝剑从下向上唰地一挑,捆绑节振国的两根粗粗的绳子簌的一下断了,后边的人还没有觉出来绳子被割断,用手枪一挑门帘头往前一伸也往屋子里进时,节振国把宝剑平过来正好对准他的脖子,宝剑一抹只听噗,骨碌碌,血喷了出来,人头滚落到地上,尸体噗通栽倒在地。后边的警防队看见前边的人栽倒了,对屋子里叭就是一枪,打空了。节振国身子一闪,左手一挑门帘,一个跨步,右手宝剑磕开敌人的刺刀,剑锋往前一刺,噗的一声,敌人立刻倒下。堂屋门口另一个端大枪的警防队立刻傻了眼,还没有醒过神来,宝剑已经刺进胸膛。节振国一掌推过去,把还没有倒的尸体推出门外。门外的警防队看见他们的同伙退了出来,往旁边一闪,节振国噌的一个箭步蹿了出去。节振德身后的绳子松开的一剎那,两膀一抖绳子落地,一个箭步蹿上炕稍,摘下墙上的单刀,转身一个飞步落到堂屋,几乎与节振国两人同时杀了出来。一口宝剑,一口单刀,带着仇恨的风声和逼人的寒光,像旋风一样旋转着在院子里东刺西杀,忽左忽右,刀和宝剑上下翻飞。院子里立刻到处响起兵器叮叮噹噹的撞击声,乒桌球乓胡乱射击的枪声,喊杀声和叫喊声。院子里六七个警防队很快死的死伤的伤,都倒到地下。两个日本鬼子哇哇叫着,端着刺刀向节振德和节振国扑了过来。不到两个回合,一个鬼子被节振德一刀从肩膀噼下,倒了下去;另一个鬼子被节振国一宝剑在胸部穿了个透眼窟隆。哥俩身上溅满了血,杀光了院子里的敌人,就要冲出稍门外去杀外边的敌人。 第149页 剑噼日寇死里逃生(2) 这一切都被趴在房上的梁凯和纪振生看个一清二楚。看着节振国两人要冲出稍门,便高喊,不要出去,外边敌人多,快把门关上。两个人听见喊话,根本不理会。节振德先蹿了出去。节振德刚一出稍门,哗的一排机枪子弹射过来,节振德身上连中数弹,噗通栽倒在稍门外,当即气绝身亡。节振国媳妇一把拉住节振国,说:“不行,快回去”,把节振国往旁边一推,回手把门关上插上,拉着节振国往屋子方向跑。梁凯低声喊道:“二哥,不能进屋,快上房”,说着把一跟绳子顺了下来。节振国看见绳子,几个箭步蹿过来,往起一蹿,脚搭房檐,抓住绳子,一转身上了房。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边有两个人砸开门,闯进来用枪瞄准节振国。梁凯和纪振生见了立刻同时用弹弓嗖嗖射出两个铁弹,啪啪两个铁弹打到两个人的脸上,与此同时,枪声也响了,一枪打空,一枪打到节振国的腿上。那边两个人栽倒在地,这边节振国身子晃了一下。梁凯和纪振生急忙扶住节振国,架着从后边下了房子,梁凯呲啦一下撕开自己的褂子,绑住节振国的腿,止住血。纪振生把节振国外边的溅满血的褂子脱了下来,把脸上的血擦了擦,卷了卷,揣在怀里,从自己身上脱一件褂子给节振国穿上。听到大枪声和机枪声,赵各庄家家户户都把门关上,躲在屋子里。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梁凯和纪振生扶着节振国穿过几趟房子和院子,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外边叽哩哇啦一阵鬼子嚎叫声,两个警防队端着枪战战兢兢地进了门,只见节振国媳妇一个人站在堂屋门前,怒视着堂屋和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警防队。有的警防队还活着,爹一声妈一声地惨叫着。 见院子里没有撕杀的声音和枪声,只有警防队的惨叫声,几个日本鬼子也端着枪慢慢进来了,后边的一个日本鬼子还端着机关枪。一个小头目样的日本鬼子进来了。他歇斯底里地叫喊道:“你们的彻底的搜查,人的统统出来!” 两个警防队和几个鬼子进屋搜查。三个孩子被带了出来,小儿子看见妈妈站在院子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叫着妈妈!妈妈!飞跑着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大哭不止。妈妈把儿子的头埋伏在衣服里,摸抚着,说:“不要哭,不要怕。”孩子立刻不哭了。两个女孩战战兢兢地站在堂屋门口,互相拥抱着哭泣。 屋子里的三个警防队尸体也抬了出来,放到院子里。掉下来的人头,放到尸体的脖子位置。两个警防队向日本鬼子报告,屋子里所有人都出来了。 鬼子小头目把院子里死的伤的人都看了一遍,兇狠的目光落到节振国妻子的身上。手里握着洋刀刀把一步步逼了上去,在离女人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脸上青筋暴跳,充满杀气的目光扫过来,遇到节振国妻子镇定自若又似两道宝剑一样锋利无比的眼光,立刻吓得一哆嗦,手紧紧握住刀把,给自己壮壮胆,色厉内荏地问道:“你的,什么人?” “节振国的妻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你的,死拉死拉的。”说着,突然唰的一声把洋到抽了出来,双手高高举起来,哇!一声嚎叫,刀就要噼下来。节振国妻子没有丝毫惧怕,身子纹丝不动,还是那样倔强的站着,眼睛射出的两道怒光利剑直刺鬼子的双眼,插入鬼子的心脏。鬼子被这面对死亡毫不畏惧的两道怒光惊呆了,高高举起的洋刀停在那里,落不下来。 鬼子又歇斯底里的嚎叫一声:“你的利害大大的。捆起来!宪兵队的去!”一边嚎叫着,双手颤抖着把洋刀放下来插入刀鞘。 两个鬼子过来刚要捆绑,节振国妻子说:“不要在这儿捆,不然会吓着孩子的。我跟你们去,是杀是刮,由你们。” 鬼子小头目一摆手,说:“么细,大大的利害”,两个鬼子住了手。 日本鬼子小头目转身又看了一遍院子都是死伤的警防队和鬼子的尸体,突然魔鬼般地笑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说道:“节振国的,好样的,大大的英雄。”对两个警防队说:“你们统统的英雄的不是,狗熊的,小小的。”转脸来又看了看节振国妻子:“你的,好样的。大大的佩服。请宪兵队里的说话。你的明白?” 节振国妻子:“刀枪在你手里,死活由你。” 日本鬼子小头目,说了一声“么细,”对一个警防队士兵说:“你的电话的警防队的通知,他们的统统的警防队的回去;宪兵的宪兵队的回去。你的明白?”那个警防队说,明白,明白,死伤的警防队送到警防队,宪兵的尸体送到宪兵队。“么细!”小头目手一挥,“统统的开路。” 节振国小儿子看见日本鬼子要把妈妈带走,哇的一声又大哭出来,抱住妈妈的腿,哭喊着:“妈妈不去,妈妈不去。”妈妈把孩子抱起来,亲了亲,娘俩泪流满面。妈妈把孩子紧紧抱了抱,贴贴孩子的脸,把孩子交给大一点的姐姐。孩子死死抱着妈妈不松手,就好像一松手,妈妈就要没了似的。孩子拼命地哭,妈妈的眼泪一串串地流,向女儿说:“这是咱们家的根,你一定要看护好小弟弟。”两个女儿哭着说:“妈妈你放心吧。我们俩一定会把弟弟看护好的。”说着,两个女儿也嚎啕大哭起来。日本小头目喊叫:“开路开路的!”一个日本鬼子用枪托打了一下节振国妻子:“开路!” 第150页 节振国妻子被推到稍门外,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节振德,鲜血从身上向外流淌着,整个身体浸泡在血泊中。说了声,“大哥再见了,兄弟媳妇不能给大哥送行了,对不住大哥。” 她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押走了。院子里三个孩子撕肝裂肺的哭声和‘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的唿喊声揪着妈妈的心,也揪着邻居们的心。妈妈听着孩子的哭喊声,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一步三回头,在刺刀的威逼下,一步步走远了,孩子的哭喊声渐渐变小了,听不见了。小雨淅淅,苍天也在哭泣。想到丈夫被打伤,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能不能逃出虎口,又想到大哥节振德被打死的惨像。节家两个顶樑柱男子汉,瞬间死的死,伤的伤。刚才还是好好的家庭,一转眼就家破人亡。如果丈夫死了,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死就死吧,宁可死,也不屈服,也不给丈夫丢脸。 天渐渐阴了,阴得沉沉的。突然一阵凉风吹来,几个大大的雨滴打在她脸上。她身上激灵一下,我为什么想到死呢?丈夫不会死的,他一定只是受了伤,梁凯和纪振生一定会把他救出去的。还有那三个年幼的孩子等着自己回来照看呢,自己死了,谁照看我的那三个孩子呀……如今自己的命攥在人家手心里,死活由不了自己……我是节振国的妻子,节振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妻子也绝不是孬种。活,要活得坚强;死,要死得英勇。 穿腿治伤雨中告别 天越阴越沉,大白天,阴得就像傍晚一样。一阵凉风过后,噼里啪啦落下豆大的雨点子。 梁凯和纪振生搀扶着节振国,穿过几个院子,来到胡志发的家。胡志发见到节振国脸上和裤子上血迹斑斑,急忙问:“你这是伤了多少地方?快把衣服脱了躺到床上,让我看看。”说着赶紧打一盆水来,又让老伴找衣服。 节振国笑着说:“没事,不用躺下。” 纪振生从怀里掏出节振国的血衣,说:“你看看这个。” 胡志发一看,啊的一声,伤的这么重呀? 节振国笑了笑说:“只是腿上受了点伤。衣服上脸上的血都是敌人的血。”对纪振生说:“别看了,快把那件衣服塞到灶坑里烧了。” 纪振生把血衣塞到灶坑里点着了火。又要把节振国刚刚脱下来的裤子也要烧了。 节振国边洗脸边说:“那裤子不要烧。洗洗还能穿呢。那上衣已经补的不能补了。” 胡志发看着节振国换衣服,说:“刚才的枪声是从你们家方向来的,我就知道你家出事了。你没有被他们抓住,只是伤了腿,真是命大。孩子们和他婶子没有事吧?” 节振国说:“我出来的时候,鬼子还在院子里呢,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我大哥让日本鬼子一机枪打死了。” 听了节振德节振国哥俩刀噼警防队和鬼子和节振德被机关枪打死的情形,胡志发夫妻又惊讶又沉痛。胡志髮妻子红着眼圈说:“你也真是死里逃生,好险哪。”胡志发说:“节振德大兄弟多好的人哪。这仇一定要报。” 节振国说:“大哥死是死了。可是这回他们没有占到一点便宜。那十来个警防队,还有那两个鬼子,杀的真解恨。若不是日本鬼子有机关枪,院子外头那几个鬼子一个也剩不下,都得上西天。” 稍稍停了一下,都平缓了一下悲痛的心情,节振国说:“我得走。这次日本鬼子和警防队都吃了大亏,他们肯定还会来的。” 胡志发说:“对,我是这么想。要尽快离开赵各庄。你先坐到炕上,让我看看伤口。” 节振国坐到炕上,胡志发把酒瓶拿过来,“老节你可挺着点。” 节振国说:“没事。你就擦吧。” 胡志发用烧酒擦着伤口:“这伤口有两个眼,子弹一定没有留在里面。你还能走路,一定是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伤了肉。”对纪振生说:“你去到房后的柳树上,撅一根筷子粗细的柳条来,把枪眼里面清洁清洁。” 梁凯说:“二哥是命大之人,连敌人的子弹见了命大的人,也不敢伤筋动骨,只是在暄肉中过一下。” 胡志发:“你这个小梁凯,到这时候还说笑话。” 一小会儿工夫,纪振生撅回来一根柳条。胡志发说:“把柳条皮扒光。小心点,别把柳条芯弄脏。”又对节振国说:“老节,没有麻药,你能挺住吗?” 节振国说:“没事,疼算个啥。” 胡志发把柳条插进伤口,从这边插入进去,从另一边伸出来,然后拉动柳条来回清洁。伤口里先流出来的是黑色的血,渐渐流出了鲜红的血。节振国真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梁凯看着节振国如此坚强,十分激动,说:“好样的。古人关羽刮骨疗毒眉不皱,今朝二哥穿腿治伤气如常。”节振国笑了笑说,“哪有那么玄乎。我这里也是使劲挺着呢。”胡志发说:“老节是够刚强的。差不多的人,我这么来回一拉,都会叫妈的。”说着又用干净白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这时候,胡志发看见妻子把开水泡饭端了进来,就说:“好了,你们现在赶紧吃两碗饭,让孩子叫个车来,你们赶紧走。” 第151页 节振国三人也不客气,端起碗来,夹一箸子咸菜就吃起来。 胡志发问:“你们要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慢慢养伤。” 节振国说:“我想到曹庄子,孩子他姥姥那里去。” 胡志发说:“不是很好。敌人在赵各庄找不找你,如果打听到你的岳父在曹庄子,一定会到那里搜查你。” 梁凯说:“那就到我们家去。我们家在山沟,敌人想不到的。” 胡志发说:“也不妥。你爸爸现在也已经引起敌人的注意了,说不定哪天敌人就会搜查你们庄。那也不是个安全地方。” 节振国说:“还有个地方,韩家稍,我师父关清风那里。” 胡志发说:“韩家稍,行。那里人们不会注意的。你师父那人,我知道,为人正直,一身正气。” 天阴沉沉的,小雨稀稀拉拉地下了起来。雇的脚车来了。胡志髮妻子拿来一个小筐来,里面装着几个玉米面饼子,还有几个咸鸡蛋,说:“这些,你们路上吃。”又拿来一把雨伞和一块雨布,递给梁凯。又把节振国的青龙宝剑擦净,用布包好,递给节振国。胡志发紧紧的握了握节振国的手说:“一路保重。一切都等你养好了伤,躲过这场风再说。这边有什么大事,我会派人给你稍信的。” 节振国热泪盈眶说:“胡大哥也要多加小心,敌人就像疯狗一样,谁都咬。工人俱乐部这边的事,大哥多操心了。” 胡志发对梁凯和纪振生说:“你们俩多机灵点。要把老节安全护送到,安置好再回来。” “放心吧。”纪振生和梁凯齐声说。 车老闆驾!的一声出发了。不大时间,车便消失在昏暗的雨雾中。胡志发久久伫立着,凝视着,任凭小雨淋着,眼泪簌簌流了下来,和着雨水,滴落下来。 赵各庄黑云压城 快亮天的时候,节振国、梁凯和纪振生来到韩家稍关清风师父的家。关清风师父以前也在赵各庄窑上做工,老了才回家种田。练武不止,身体硬朗,精神矍铄。虽然不能说是鹤髮童颜,但那银须胸前飘洒,两眼炯炯有神,也有几分仙风。 关师父看见自己的徒弟和两个后生到来,急忙迎进屋子里,脱下他们被雨淋湿的衣服,让老伴在灶坑前边烧火做饭边烤衣服。 听节振国三人讲说赵各庄发生的一切,老师父唏嘘不已,对节振国弟兄噼杀警防队和鬼子大加赞赏,为节振德的惨死感到悲痛,也觉得节振国能死里逃生是不幸中的大幸,更对日本鬼子和汉奸政权痛恨不已。 会武术的人,一般都会治疗跌打损伤。关清风这样武艺高强的人,这方面当然也不一般。他边说话边让节振国躺下,打开包扎的布条,查看节振国的伤势。还好,只是红肿,还没有发炎。节振国告诉师父,是胡志发大哥用烧酒消毒,柳条清洁了伤口。关师父说,胡志发这一手是在没有任何医疗条件下最好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说着,师父把伤口仔仔细细清洁了一遍,上了红伤药,又包扎起来了。 节振国说:“这一路上,我想了好多。现在想好了,先在师父这里养伤。过些天,伤好了就扯旗造反。现在不少地方都悄悄组建了抗日游击队,直接同日本鬼子干。弟兄们都希望我抻头扯旗,现在是时候了。听说八路军正在往冀东挺进,再过些天,也该到咱们这地方了。等我的伤养好了,回去就组建一只工人游击队,在赵各庄,在整个开滦煤矿,锄奸打日本。” 关师父说:“好。有志男儿就应当把国家救亡的大任放到自己的肩上。以后杀日本鬼子的时候,如果能用我这把老骨头,我就同你们年轻人一起去拼杀。人都是要死的,白白的在家里死了,我这么多年练的武功怪可惜的。如果死在同日本鬼子的拼杀中,自己这把老骨头换几条日本鬼子的命,死了也值了。” 梁凯说:“师父,有时间我们也跟师父多学几招。有什么绝招,狠招就教我们什么。对日本鬼子,越狠越解恨。招狠招绝,就能多杀死几个鬼子。” 关清风笑了,说:“对日本鬼子,不仅要出狠招绝招,还要有奇招破解敌人的进攻和和妙招保护好自己。不然,你出了狠招绝招,杀死了敌人,也同时被敌人杀掉了,那怎么行?练武,讲究杀敌与护己缺一不可。” 梁凯说:“对,对。师父说的话,同我爸爸说的话一样。有一会儿我爸爸在家里,悄悄给我们讲抗日的事,要做到消灭敌人又要保护自己。光知道消灭敌人,不知道保护自己,那是有勇无谋。光知道保护自己,不去消灭敌人,最后还是被敌人消灭,也保护不了自己。” 关清风说:“看来你爸爸也是抗日的。我见过他。那时候,我看他在赵各庄当车把式,赶大车,就跟别人不一样。” 梁凯说:“我早觉得他是抗日的。可是他只给我们讲抗日的道理,有时候也讲什么地方组织游击队,杀死了几个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怎么样屠杀老百姓,什么地方有几个同志牺牲了。他抗日的事,一点也不给我们讲。” 关清风说:“你这个小梁凯呀。抗日的事,有些是对谁也不能说的。对你说了,你一不留神,说出去了,传到汉奸耳朵里,哪还了得?” 第152页 梁凯说:“这我知道。我爸爸的事,我做儿子的,还能出去说去?” 纪振生说:“我说梁凯,你怎么一阵明白一阵煳涂呢。你明白的时候,比我还明白。这会儿怎么煳涂了呢?不是你有意说出去。怕的是你无意中把重要事情给说出去了。” “好了。梁大爷肯定是对的,不该告诉你的就不能告诉你。该告诉你的,不问也会告诉你。咱们还是说点咱们的事吧。”节振国说,“我在师父这里养伤。过一会儿,你们俩就回去。回去后,照常上工。你们要留心物色可靠的又愿意抗日的人,至少要组织十几个人,我一回去就可以扯旗抗日了。韩家稍消息闭塞,你们得到什么重要消息,想办法给我送来。对了,梁凯,你和纪振生多交流一些抗日的道理和形势。梁大爷不是经常给你讲抗日的事吗?你就给纪振生讲讲。对物色的人选,你们也适当给他们讲一些抗日形势和道理。” 梁凯说:“二哥,你放心。我们俩会照你的话,把事情办好的。” 节振国说:“梁凯,我好久以来就有一个心愿,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我这个心愿。” 梁凯说:“二哥,有话只管说。我梁凯对二哥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不讲二话的。” 节振国说:“这么多年来,我交下不少好朋友。拜过几次把子,有不少生死弟兄。你也知道,现在在赵各庄的磕头弟兄中,只有纪振生和夏莲凤我们三人。有合适的机会,我也想同梁凯兄弟拜把子,结成生死弟兄,同生死,共患难,共同参加抗日大业。” 梁凯说:“能同节二哥这样的人结成生死弟兄,我当然求之不得。二哥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就结拜。” 节振国拉着梁凯的手高兴地说:“兄弟愿意,哥哥就放心了。时机一到,我们就结拜。”又对纪振生说:“我们结拜弟兄中,又要多一个好兄弟了。” 梁凯和纪振生回到赵各庄后,先到胡志发那里把节振国安顿的情况和节振国要建立抗日游击队的事说了一遍。老胡告诉梁凯和纪振生,找人既要抓紧又要慎重。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日本鬼子和汉奸政府要抓节振国没有抓到,肯定会盯上别人的。也肯定会在工人中安插他们的人,监视大伙有没有活动。如果有抗日活动,正给他们抓节振国提供了把柄。节振国的住址特别要保密。他们肯定要到处打听节振国的踪迹的。梁凯说,胡大哥,我们都记住了。胡志发告诉他们俩,抽时间到节振德那里看看,告别一下吧。 梁凯和纪振生来到节振德家。一进院子就听见喇叭在哭,时而如抢天动地的嚎啕大哭,时而如哭干眼泪的悲绝抽泣。原来是同节振德平时要好的喜欢吹喇叭的两个工友在这里边哭边吹喇叭。节振德家里太穷,雇不起鼓乐。屋子里摆成了灵堂,节振德的遗体用白布盖着,停放在灵堂前。家里人各个披麻带孝,哭成了泪人。工友们陆陆续续前来弔唁,走时都红着眼睛。梁凯和纪振生进屋看见节振国的遗体,想起节振德平时的音容笑貌,如今静静地躺在这里,立刻失声痛哭,边哭边趴到地上向节振德的遗体磕头。 韩家稍八义结拜(1) 梁凯和纪振生到节振国家看了看,门已经锁上了。邻居告诉他们,节振国的三个孩子已经被邻居送到曹庄子他姥姥家去了。 上工了,他们俩背地里悄悄对一些可靠的人进行抗日宣传。日子不多就联繫了七八个人。这些人平时都是最要好的,又都是有正义感,有觉悟的。他们俩对这些人说,节振国要扯旗成立抗日游击队。这些人一听说节振国还活着,要跟着节振国干,都非常高兴,都表示只要是跟着节振国打日本,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过了些日子,他们又发展了两三人,总共发展了十个人左右。 矿里英方老闆和日本宪兵队联合贴出布告,说矿上有共产党在活动,要组织暴乱。告诉大家不要上当受骗,不要听信共产党的宣传,要同大英帝国和大日本帝国一心一德,支持日本的圣战,实现大东亚共荣。谁若是不听劝告,秘密活动,就按共党抗日论处,绝不饶恕;谁如果检举共党和抗日分子,就受重奖。矿上又专门成立了团防局,加强了武装力量,扩编了武装人员,配置了大枪和充足的子弹,昼夜在矿区巡逻。日本宪兵队虽然人数不多,也时不时地列着队,抬着机关枪,在矿区走走,显示力量。日本宪兵队和团防局之间又直通电话,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向宪兵队报告。日本宪兵队答应可以应邀随时派出宪兵,必要时,调集皇军和皇协军支援团防局,剿灭共产党暴乱。他们还在工人中收买一些工贼,像狗一样到处听风闻味,遇到可疑人员就向团防局秘密报告。整个矿区笼罩在阴森森的恐怖气氛之中。这日本鬼子和团防局心狠手辣,说杀人就杀人。大家痛恨日本鬼子和团防局,也痛恨这些没有良心的汉奸,可是都敢怒不敢言,只是背后里同最亲近的人说说痛恨话,发泄一下内心的愤恨。 在这种气氛下,梁凯和纪振生再发展抗日人员,渐渐难起来。原来没有深交的,一说要打日本就有些惧怕,表示为难了。 就这时候,港北村武装暴动的消息传来,大家兴奋得不得了。节振国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很快稍信来,让已经发展好的工友尽快到韩家稍,拜把子起事,拉起队伍抗日。梁凯和纪振生找到胡志发商量。胡志发说,要约定好去韩家稍的日期,安排好串休日子。利用串休日到韩家稍去,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胡志发要求他们俩,一个去韩家稍一个留在矿上,注意团防局的动向。 第153页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月亮还没有出来。天上浓浓的云,像厚厚的绒布把天幕遮起来,把满天星斗都遮盖住,五步以外就看不见人影了。微风吹着,野外飘来一阵阵草木的清香。蟋蟀在不停的叫着,夜显得格外静谧和神秘。在夜幕的掩护下,七个人影从不同方向静悄悄离开赵各庄,一个个消失在去韩家稍的道路上。第二天天不亮,这些人陆陆续续来到关清风家。一进屋,看见节振国早已经起来迎接他们。大家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热泪盈眶,紧紧拥抱在一起。大家团团坐在炕上,把节振国围在中间,问长问短。节振国也一一问询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问每个父老兄弟。大家看到节振国完全恢復了健康,都高兴极了。节振国问,不是还有几个人吗?怎么没有来?纪振生说,他们临时有事,今天来的就这七个人。节振国说,七个就不少了。俗话说,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我们八个人心,还不把整个赵各庄翻个底朝天哪?大家都笑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赵各庄的情况,之后问节振国什么时候扯旗拉队伍,同鬼子干。节振国说,大家先别着急,就靠这些人打鬼子,人还太少,必须团结更多的人才行。就这么十几个人,不用说打鬼子,就连警防队和团防局都打不了。至少要几百人才行。让大家多找自己的好哥们好朋友,动员大家都参加到我们的抗日队伍中来。节振国说,一个台子四个桩,一条好汉三人帮。要想做扯旗拉队伍打日本鬼子这样的大事,至少要有几十个铁了心的人,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豁出命来干。那日本鬼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家怕不怕?大家都齐声说,不怕!他接着说,不怕?真要把刀架到脖子上,你怕不怕?大家都说,漫说刀架到脖子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只要节二哥,领着我们干,我们什么也不怕。如果怕,我们就不大老远地冒着危险到韩家稍来找你节二哥来了。节二哥,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节振国看看火候到了,提高了嗓门对大家说:大家都是为了抗日来的,我们的心就要捆在一起,劲拧在一起,我提议咱们今天磕头拜把子,向天盟誓,一心抗日。大家愿意不愿意?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愿意。节振国把声音缓了缓,又说,关师父给大家准备了早饭,大伙一边吃饭一边想想,商量商量,谁如果有困难,就尽管说,不拜把子也照样是好兄弟。可是拜了把子,就有拜把子的约束。一个头磕下去,那就是不求同生,只求同死。为了弟兄和弟兄的大业,两肋插尖刀,要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次的事,可不像往常拜把子那么轻松,大家可要想好了。好了,我说完了。大家方便方便。为了不惹外人注意,白天大家不要离开这个院子,可以在院子里转游转游。 大家下炕散了。纪振生悄悄跟节振国说,今天就拜把子,梁凯没有来,缺他一个呀。节振国说:“这事我想了,大家集中在这里,这么多人,很容易引起外人的注意。鬼子汉奸到处活动。时间必须特别抓紧。争取今天上午把能定的事情都定下来,下午休息休息,夜里大家就赶回去。同梁凯拜把子的事,以后有机会再拜。这个人,就是不同他拜把子,他也会同咱们一心一意干的。实际上,我早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兄弟了。” 上午十点,在屋子里正面摆上供案,供案上边墙上挂着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画。供案上摆着香炉和供品,还有十二个大碗,里面斟上了酒,有三碗酒是给刘、关、张三位神灵供奉的。还有一碗是血酒,一半白酒,一半鸡血,其他八个碗里也都加入了少量鸡血。 八个人按年龄顺序都面向供案站好了。节振国年龄最大,排在头一个。关清风是节振国的师父,属于长辈,当然不能同他们一起拜把子,就在旁边做起结拜主持来。今天关清风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深蓝色大衫,腰扎黑色腰带,足蹬宽脸靸鞋,显得格外精神矍铄,气宇轩昂;步履敏捷有力,透着练家子的高深功底;银白鬍鬚,撒落胸前,更显潇洒飘逸,神采奕奕;说话膛音洪亮,掷地有声,听了让人振奋。 关清风站在供桌旁边,看了看大家,稍稍停了一下,高喊:“八弟兄结拜开始。向神灵叩首!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随着喊声,八个人作揖下拜,伏地连连叩首。 “向圣灵敬酒!”随着关师父的话,每个人端起一碗酒,高高举过头顶。 “先饮为敬!”大家把酒碗放到嘴边,稍许一抿,再把酒碗高高举起来。关清风端起供桌上前边的三个酒碗,一个个高高举起,泼到地上一些,再放到供桌上,表示圣灵已经喝完。大家把各自端着的酒碗也放到桌子上。 “饮血酒!”关清风喊完,把那碗有一半鸡血的血酒端起来,递给节振国。节振国接过来,喝了一口,转脸递给第二个人喝了一口,八个人每人都喝了一口。一碗鸡血酒正好喝干。 关清风高喊:“举酒盟誓!”大家把刚刚抿过一小口的酒碗端了起来,他走过去把墙上三结义画旁的一个纸卷打开,上面是结拜誓词。大家端酒杯,看着誓词,各个热血上涌,随着他一声喊“盟誓开始”,大家齐声朗读誓言: “皇天、神灵在上,我们八人发誓结为生死弟兄,一心一意共赴抗日救国大业,不怕困苦,不畏生死,患难与共,永不背叛。皇天鉴之,神灵查之,如有违誓,天地灭之。” 第154页 朗读完毕,人人热血沸腾。 韩家稍八义结拜(2) 随着关清风高喊一声“饮血践约!”大家把大碗举起来,一饮而尽。一声“结拜完毕!”大家互相握手祝贺:“我们从此就是生死弟兄了”,“我们就照着这誓词去做”。有人风趣地说:“我们以后就听节大哥的,大哥说往东,我们不往西,大哥说打狗,我们不抓鸡。”关师父说:“你这是说的啥呀,大家结盟打日本鬼子,说打狗抓鸡那些小事有啥用”。大家听了,一阵大笑。 一个人说:“说书唱影有明清八义。我们正好八个人,也是八义,是抗日八义。”大家一片赞许声:好,好,我们是抗日八义。 一个人突然问:“关师父,我平时不喝酒,过年过节时顶多喝一小盅。今天这大碗酒我一口气都喝了,怎么没有醉呀?” 关清风说:“喝醉?我能让你们喝醉吗?大家有重任在肩,喝醉了不要耽误事吗?一碗里连一两酒也没有,其余都是凉水。谁要是想喝醉,下次你们谁有闲暇工夫来这里,我保证让你喝个酩酊大醉。” 节振国看着大伙这股子高兴劲,站在前边,说:“碗里多加水,是我的主意。咱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做呢。我还有事要同大伙说。结拜完毕了,都是弟兄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听我跟大家说。”大家随便坐下。有的坐到炕沿上,有的坐到凳子上,有的蹲到地上。节振国说:“先说一个小事。我们八人,我是老大。按说,大家应当叫我大哥。可是我喜欢都叫我二哥。我父母生我们哥俩,上边有节振德大哥。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在世了,可他还是我大哥呀。大家都叫我二哥好了。这样我们八个弟兄里就有了两个二哥了,大家不妨叫我节二哥好了。”其实,还有一个理由节振国没好意说出来,那就是山东人不喜欢被称作大哥,喜欢别人叫他二哥,因为山东有个好汉武二郎武松。 大家说,好好,听大哥的。不,听二哥的。以后我们就叫你二哥。 节振国接着说:“下边这是大事。我们结拜就是为了抗日救国这个大业。我们一不图做官,二不图发财。以后我们的队伍扩大了,谁也不要争当什么长,要争立功,争做贡献。大家说好不好?”大家齐声说,好,好,好。 “我们这八个弟兄,就是我们要建立的抗日游击队的骨干力量。这个大业,我们八个人远远不够,要靠我们去发动大家,扩大我们的队伍。大家说中不中?”大家都说,中,中。“不能光说中,那可是要真干,回去说服亲朋好友来加入我们的队伍,共同抗日。 “还有一件事。我们拉起队伍採用什么编制?以前的军队编制都是总队、大队、中队什么的。现在八路军和中央军的编制都是团、营、连、排什么的。我听说别处拉的抗日队伍都是用老编制,都是用总队、大队、中队。我想咱们也利用这种编制,大家习惯。有没有意见?”大家又喊,没有。 “既然没有,我们就有个建立队伍的发展目标的问题。建立一个中队,太小了,建立一个总队,那要上千号人,一时半会儿扩充不了那么多人。咱们的近期目标就建立一个大队。从百八十号人到几百人,都可以叫做一个大队。大家说怎么样?”大家说可以。有的说,那以后人多,上千号人呢?节振国说:“那好办哪。到那时候,我们就叫总队好了。” “那咱们这支队伍现在就起个名字,就叫做冀东工人抗日游击大队,好不好?”节振国徵求大家的意见。大家说好,好,好。有人大声说:“成立大队就要有大队长呀,二哥就是我们的大队长,好不好?”大家一片鼓掌和叫好声。有人喊:“那以后,也不叫你二哥了,就叫你大队长了。”节振国忙说:“这可是个慎重的事。大队长是一队之长,紧急关头,决定对了,可以打胜仗,决定错了,就得打败仗,可能就得有弟兄流血牺牲。我呢,可以做个临时负责人。等我们的人多了,正式拉起队伍以前,谁能耐让谁当。当大队长,不仅要勇敢坚定,还要有智谋。我节振国不能说没有智谋,但有也是有勇少谋。还得靠……”下边刚想说要靠共产党,话到嘴边没有说,改口说:“还得靠大家商量决定。” 关清风看着这些年轻人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心里同大家一样激动,一样热血沸腾。听到这,关清风插话说:“我说振国,要我说呀,这大队长,非你莫属。就不要推辞了,你就满足大家的心愿吧。” 节振国说:“师父我不是推辞。别人不知道,您老还不知道徒弟这肚子里有多少能水,多大本事?工友中有能人。” 关清风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胡志发,对不对?他遇到事情比你能稳住神,比你有韬略,对不对?” 这句话说到节振国心里去了,他心里想的就是胡志发。他非常佩服胡志发,不仅遇事比自己能稳得住,量的更宽更远,比自己有智谋。他的背后还有周文彬。有周文彬这样的人在后边出谋划策,有共产党的领导,再难的事也有办法解决。说不定那一天,我们这个游击队就成为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了。节振国说:“是的,我就觉得胡志发大哥比我强多了,他当这个大队长,领导这个大队更合适。” 第155页 关清风说:“胡志发那个人我知底,他会大力支持你的。可是今天大家都是奔着你来的。你就是咱们赵各庄的一面旗,你说你不抻这个头怎么行?” 节振国说:“那好吧,我先抻这个头。以后大伙觉得别人更合适,我立刻就把这个位置让出来。好不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大队长就别推辞了。 节振国说:“这个事先不说了。下午大家休息休息。晚上,趁夜就回去,明天照常上工。回去以后,大家都抓紧,一边发动人,扩充人,一边准备武器。扩充人,一定要可靠,宁可少,不要把不放心的人扩充进来。谁要扩充谁,要事前告诉我,说明他们的情况。武器嘛,有啥算啥。有大枪更好,没有大枪,鸟枪也凑合,大刀也行,最不济你还能找个镐把嘛。反正拉队伍的时候,不能空手。什么时候拉队伍,都听我的。对了,还有个事。刚才说的胡志发,还有梁凯,还有我那个结拜兄弟老三夏莲凤,都是我们的人。这样,我们就有了十一个人了。大家每人扩充两个人,就是三十三人。三十三个人,每人再扩充两个,就是九十九个人。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拉起队伍干了。纪振生,你回去先找胡志发和梁凯,把咱们今天结拜的事和大家的同意的事情都向他们俩说说。过一两天我也回去。” 纪振生说:“二哥,还是先别回去吧。现在敌人还在抓你呢。等我们先回去,看看风声安定些了,我们给你稍信来,你再回去吧。” 节振国笑了,说:“叫大队长,多别扭,还是叫二哥,听着顺耳。” 大家也说,大队长,先别回去吧。节振国说:“大家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我回去也是悄悄回去。我看这风声紧,就不上工去,不在家里住。我有这么多好弟兄,在哪个弟兄家住还不一样安全?我一两天换一个地方,敌人想找我,那么大个赵各庄,哪儿找去?” 深夜回家叙别情(1) 一天夜里,节振国悄悄回到家,他把宝剑握在手里,按照平时的暗号轻轻敲门,妻子听出来是丈夫敲门声,急忙把大女儿叫醒,说:“快起来,悄默声的,你爸爸回来了。”说着,披上衣服出来开门。节振国看见妻子出来开门,后边大女儿也跑了出来。孩子特别懂事,踮着脚跑着,迎上来,扑到爸爸的怀里。节振国把宝剑递给妻子,一下子把女儿抱了起来。女儿搂着爸爸的脖子,趴到耳边说道:“爸爸,你才回来,我们都想死你了。”三个人进了屋,节振国看着二女儿和小儿子,正甜蜜的睡着,摸摸这个脸,亲亲那个脸,高兴的不得了。妻子要叫醒两个孩子,节振国说:“别叫了。醒了就吵闹。夜深人静,听的远。让别人知道了,危险。”妻子说:“倒也是,让他们俩睡吧。”说着要去做饭。节振国说:“别做饭。有剩饭吃一碗算了。要不,一点火,烟筒一冒烟,这半夜三更的,别人准知道是我回来了。”“好吧。”节振国妻子放上桌子,盛了一大碗剩饭,夹了一碟咸菜,一碟大酱,几棵葱,节振国香香地吃了起来。妻子和大女儿坐在身边,看着他吃,听他说话,心里甜甜的,脸上绽满笑容。 节振国边吃边小声说:“刚才我敲门的时候,我还想,院子里是不是敌人在等我。如果是敌人在等我,我这口宝剑就立刻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妻子说:“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你开门?” 节振国:“这话说的,你的脚步声我还听不出来?你的脚步声虽然快,可是不慌张,我就知道太平无事,院子里没有敌人了。” 妻子说:“我也是,一听敲门声,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敲门声着急,可是安稳,我就知道,你是太太平平回来的。我放心大胆地开门了。” 大女儿在旁边插话说:“爸爸妈妈真是好默契哟。这么多年在一起,脾气禀性都知道得透透的了。谁的爸爸妈妈也不如我的爸爸妈妈好。” 妻子说:“这丫头,就是嘴甜。”说着亲了一下女儿的脸。大女儿趴到爸爸身边,“爸爸也亲闺女一下。”节振国说:“臭闺女,好,亲你一下。”说着亲了一下女儿。女儿笑着,亲了爸爸的脸一下,又亲了妈妈脸一下。 “爸爸的伤都好了吗?”女儿问,“那次我们都看见爸爸受伤了。梁叔叔和纪叔叔说,只伤到腿了,是吗?” “知道了还问。看不到爸爸的腿已经好好的了?”节振国摸了一下孩子的头说。 妻子看见节振国碗里的饭吃完了,说:“丫头下地,再给你爸爸盛一碗饭去。你爸爸一定饿坏了。” 节振国说:“我已经吃了三碗了,吃饱了。说说你们的情况吧。听说你被日本宪兵抓去了?打你了吗?” 女儿忙抢着说:“那天爸爸被梁叔叔和纪叔叔救走了,日本鬼子就把妈妈抓走了,我们姐仨就觉得像天塌了一样。我们不知道爸爸伤的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妈妈还能不能回来?我们仨就没命的哭。我们想,再也见不着爸爸妈妈了。邻居家大叔,把我们姐仨送到姥姥家。我们还是一个劲的哭。黑天白天,一直哭。姥姥老爷给我们做啥好吃的,我们不想吃。就知道哭。” 第156页 节振国说:“真是傻孩子。哭能顶啥用?要是哭能顶用。咱们遇到事就哭。” 女儿说:“我知道哭没有用,可是我们都止不住。我比妹妹和弟弟还强点。有时候强忍着不哭,哄他们俩吃饭。可我自己也吃不下。一天梁叔叔来告诉我们,说爸爸的伤现在没事了。夏莲凤三叔也来了,说妈妈一点没有挨打。还说几天后,妈妈就放回来了。我们仨听了,高兴死了。立刻都吃了不少饭。那天夜里也睡得特别好。” 妻子说:“你看这丫头,小嘴叭叭的,不够你说的。” 节振国问:“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挨打?” 妻子说:“真的。开始,日本鬼子还气势汹汹地过堂,逼问你躲到哪里,让我说出你的地点。后来他们的态度就变了,说让我劝劝你,不再同皇军作对就行了。” 节振国说:“这就怪了。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就这样放过我?这日本鬼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妻子说:“开始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有一天,日本鬼子通知我可以走了。就这么把我放了。出了宪兵队,正要找顺便脚车回家,三弟夏莲凤来了。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车,让我先到孩子姥姥家,把孩子接回来,一起回家。我一听说孩子都在他姥姥家,我就同意了。三弟又用车把我们娘四个一直送到家。” 节振国说:“三弟到底是我的磕头兄弟,想的周到。对盟嫂就像对待自己亲嫂子一样关心,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好感动。” 妻子说:“是呀,三弟真是不错。他陪我去他姥姥家。路上,我问他怎么知道宪兵队今天放我的?还专门准备了车?他说他当然知道了。他问我,嫂子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日本宪兵没有给嫂子屈受?我说不知道。他说,是他从中做了疏通,花钱託了朋友说情,日本人才对嫂子这样好的。不然,日本人可不会客气的。二哥杀了他们两个人,他们会轻饶了嫂子?不折腾死,也得扒层皮。” 节振国说:“三弟帮忙真是及时。不然,你真的受苦了。找个机会,要感谢感谢三弟。” 女儿插嘴说:“夏三叔,在路上还给我们糖吃呢。可好吃了。糖纸上有些字可怪了。我问三叔,这是什么字。三叔说,是日本字。我问那糖是不是日本鬼子的糖?若是日本鬼子的糖我就不吃。三叔说,不是日本糖,是中国糖,用了有日本字的纸包的。那些糖纸可好看了,红的绿的,啥颜色都有。我都留起来了。” 节振国说:“三叔说不是日本鬼子的糖就一定不是日本鬼子的糖。三叔不会骗你们的。” 收拾完了桌子,夫妻俩躺炕上休息了。孩子很快睡着了。妻子悄悄跟节振国说:“有两个事,我得跟你说说。我们回来的这几天,大门外经常有人鬼头鬼脑的往院子里看。我一看见,心里就挺害怕的。我跟梁凯和二兄弟纪振生说了。他们俩都说要多加小心,一定是坏蛋盯梢,看你回来没有。他们俩还说,你回来以后,尽量不在家里住。免得有意外。” 节振国说:“他们俩说的对。这些天我不能在家里住。你明天也得嘱咐孩子,不要说我回来了。那第二件事呢?” 妻子说:“这第二件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节振国说:“啥事,你就说吧,我不生气。” 妻子说:“梁凯和纪振生都觉得咱们三弟好像有什么事背着你。” 深夜回家叙别情(2) 节振国说:“我当什么事呢。我们是磕头弟兄,也不能啥事都说呀。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有些事,我跟谁也没有说过。这没啥,谁都一样。” 妻子说:“梁凯和纪振生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说,三弟同日本鬼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他怎么能托人说通日本宪兵呢?” 节振国说:“三弟一定是用了很多钱通融的呗。日本鬼子和汉奸都吃这个。” 妻子说:“如果是用钱通融,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哪?” 节振国说:“三弟一定是费了挺大的劲借的。难道你们还怀疑三弟当了汉奸不成?我告诉你,三弟不是那样人。放心好了。” 妻子说:“还有他给孩子的糖,那明明是日本糖,他偏说不是。现在都抵制日货,没有卖日本糖的了。他怎么还能有日本糖?” 节振国有些不耐烦了,说:“你们女人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抵制日货,这里没有卖的了,县城里那日本子和高丽人开的店铺照样卖日本货。给孩子几块糖也看得那么重?”说着,把脸背了过去。 妻子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梁凯和二弟纪振生说的。” 节振国说:“他们俩也学得婆婆妈妈的。我同二弟、三弟,一个头磕到地上。如今大家都在抗日,我也主张抗日,他们必定同我这个磕头大哥一条心。明天我见了梁凯和二弟,同他们说说,让他们放心。三弟不会背叛我们磕头弟兄的。” 妻子说:“啥事,还是小心点好。” 节振国嘟囔着说:“小心,小心,各个都成了小心眼。还能干成大事?好了,好了,别说了。睡觉吧。” 妻子也嘟囔一句:“这根本不是小心眼不小心眼的事。” 第157页 节振国就在家里睡了半宿,第二天,悄悄到其他工友家去住了。节振国也发觉,他的家有人在盯梢。要是照以前,节振国早把这个人抓住问个明白不可。可是现在不行,整个赵各庄都笼罩着恐怖气氛,小不忍则会捅大娄子的。先忍一忍吧。 男儿奋起为国雠,不畏生死勇当头。 大义感得江河助,日夜奋力向东流。 雪浴长风下 作者:梁振军 赵各庄工人大暴动 抗联大队人马开进赵各庄 第二十六回 赵各庄工人大暴动 游击队占领东三矿 洪流直泻万马腾,工农奋起似山崩。 敢与强敌拼高下,不收江山死不瞑。 抗联大队人马开进赵各庄 杨家院战斗第五总队打了大胜仗之后,滦县各地和周围各县的广大村镇都纷纷建立抗日游击队。开滦煤矿的防范更加严厉起来,赵各庄的团防局派人到处严密监视工人的活动,街上不断有荷枪实弹的伪警察和警防队列队走来走去,到处一片恐怖气氛。节振国回来后,不敢到俱乐部去,也不敢在家里住,东躲西藏地同敌人周旋。秘密扩充队伍非常缓慢,非常艰难。 一天,梁凯回到家里,正好爸爸梁万禄也回家了。爷俩到一起的时间很少,多日不见,晚上在躺在炕上,吹了灯,悄悄地聊了很久很久。他们聊来聊去聊到节振国拉队伍如何艰难上来。 梁万禄说:“这个情况我听说了,可是没有想到这么严重。我也好多日子没有在赵各庄住了。偶尔去,也是匆匆去匆匆离开,没有太注意那里的情况居然是这样。你回去告诉节振国,赵各庄的情况会很快改变的。现在很多地方都差不多半公开建立抗日联军,锄奸抗日。赵各庄的现状一定要改变。” 梁凯问:“爸爸,您有办法?” 梁万禄意识到自己说的语气不太慎重,会给儿子误会,好像自己有办法似的,轻轻笑了一下说:“我有什么办法?不过,我想应当是这样,这是大势所趋。” 梁凯没有继续往下问,知道问了也不会告诉,弄不好还要挨说,就说:“好吧,我会告诉节振国的。” 第二天,梁凯到赵各庄见到节振国,把爸爸的话告诉他。节振国知道,梁万禄说话肯定是有根据的,因为他知道梁万禄同周文彬关系不一般。说不定周文彬那里会有什么特殊办法改变赵各庄的现状的。他让梁凯和纪振生分别告诉其他所有磕头弟兄,抓紧时间活动。要把人排排队,最有希望的有几个,可以争取到的有几个,希望不大的但是在情况好转时会变成有希望的有几个。他们的名字都是谁,把名单送给他。很快,胡志发接到党内周文彬的通知,让他们抓紧时间做暴动的准备。胡志发通知了节振国和梁凯,他们又通知了所有弟兄,这些人又分别通知已经决定发展的人做好随时接到命令立刻暴动的准备。暴动后队伍到底叫啥名字,几个人又一番斟酌。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叫做“工人抗日游击队”。队伍标志,当然是用胳膊箍好,又简单又醒目。用什么样的胳膊箍呢?三个人又一翻讨论。胡志发说,民国国旗是青天白日满地红,主颜色是红色和蓝色,因此胳膊箍也用这样的红蓝两个颜色,红布蓝字。这个主意得到通过。梁凯负责买布,找人悄悄做胳膊箍。梁凯问,做多少?节振国说,先做一百个吧。如果到时候不够用,临时买红布,一剪,用钢笔水一写,就是红蓝胳膊箍。梁凯说,看来胡大哥选择的胳膊箍颜色不仅好看,做起来也方便。 几天之后,抗联第五总队、第四总队等五个总队,浩浩荡荡开进榛子镇。再加上榛子镇附近的抗日游击队都集合起来,在榛子镇公开开大会,声援赵各庄煤矿工人暴动,成立抗日游击队,锄奸抗日。到会的抗日联军近万人。大会开完,立刻行动,整队出发,浩浩荡荡行进,一路势如破竹。抗联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赵各庄附近开过去,赵各庄的团防局的警察都吓得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赵各庄仅有的几个日本鬼子宪兵,早已从小道逃进了县城。强大的威慑力量,有时候比直接攻击更能使敌人惧怕,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北宁线的敌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抗联大军完全吓破了胆,逃跑的逃跑,躲起来的躲起来,不敢同抗联大军对抗。抗联很快攻占了洼里和古冶火车站,又把北宁线唐山到昌黎之间的铁路截成数断,火车完全停止。铁路线一断,日本鬼子想迅速调集大批军队镇压煤矿工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紧接着,抗联大队人马分几路向赵各庄压了过来。一些警察听说后立刻偷偷回到乡下的家里或到亲戚家里躲了起来。老百姓都知道抗联队伍纪律严明,店铺、作坊照常营业。那些平时耀武扬威欺压百姓的伪政府的官员和团防局的大小头目,吓得屁滚尿流,有的乘车,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慌慌张张,东奔西跑。往日,到处监视老百姓的警察,或者耀武扬威到处巡逻的列队警察,今天都不见了。老百姓都出来看热闹。看着平时动不动就开口骂人举手打人的人,今天都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跑了。有的孩子还凑热闹,也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炮仗,叮叮噹噹放了起来。赵各庄真的翻了天。平时骑在人民头的人,今天成了夹尾巴狗,平时被压迫任人宰割的人,今天发出了开心的欢笑。 第158页 矿上的大柜和包工头今天也变了。平时总是板着脸,对工人说话总是颐指气使,今日见了工人显得特别和气。见了年龄大一些的工人,还点头哈腰地说话,嘴里不停的叔叔大爷的称唿着。连矿司的人也跑到他们从来不去的锅伙,强装出勉强的笑脸,对上下班的工人说说话,问候工人的伙食怎么样。工人们对他们这些硬装出的笑脸和假善心感到噁心。有的年轻工人问,矿司大人,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起来到我们这些窑花子住的地方来看看呢?矿司一脸尴尬。 浩浩荡荡的抗联大军到了赵各庄周围村庄住了下来休息,准备第二天早晨统一向赵各庄进军。 胡志发接到命令,连夜举行暴动。 打团防局(1) 打团防局 晚上胡志发把节振国、梁凯和纪振生叫来,说周文彬已经来了通知,让大家立刻组织暴动。三个人一商量,决定通知所有的人,十点半在俱乐部集会,十一点举行暴动。几个人飞跑着通知去了。赵各庄周围抗联大兵压境,没有人敢出来干涉工人的行动了。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人们都来到了工人俱乐部,足有一百多人。有的带鸟枪、有的带大抬杆,有的提大刀,有的干脆手拎一条镐把就来了。就是没有一条象样的大枪或短枪。 节振国和胡志发站在前边。节振国看了大家一圈,低声说:“工友们,弟兄们,我们暴动的时刻终于来了。我们现在这些人,组成开滦煤矿的抗日联军工人大队。我们这些人,就是这个大队的骨干。现在赵各庄周围到处都是抗日联军,日本宪兵早已吓跑了。团防局大部分也都跑了,剩下人不多。我们现在就去打团防局,占领赵各庄。” 人群中一阵议论。节振国对胡志发说:“胡大哥,你说两句。” 大家都认识胡志发,都知道胡志发可不是一般人。听说他要说话,有人就要鼓掌,立刻被他用手势制止住了。 胡志发说:“现在,我们赵各庄煤矿抗日联军工人大队正式成立了。节振国就是咱们的大队长。大家都要服从节大队长的指挥。”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掌声。胡志发立刻让大家停止鼓掌,说,“大家的掌声表示大家都愿意服从节大队长的指挥。对不对?”大家都说:“对!” 胡志发说:“现在就让节大队长布置具体战斗任务。” 节振国站在前边一个凳子上,压低了声音,先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告诉大家:“暴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团防局,把他们都缴械了,用他们的武器把我们工人武装起来。现在团防局的警察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成了惊弓之鸟,都吓麻爪了,没有什么抵挡能力了。只要大家听我指挥,我让你们开枪,你们就开枪,让你们往哪打就往哪打,我让你们杀,你们就往敌人的头上身上砍,拿镐把往死里打。我让你们住手就住手。只要都听我的指挥,不要乱,我们就一定能胜利。但是大家也可能受伤,甚至牺牲。打仗嘛,就没有不流血的。大家不要怕。我在前头,不怕死的,跟我往前沖。越怕死,还真可能被打死,你勇敢冲上去,一下子把敌人镇住,反而会更安全。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最后节振国问:“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大家压着声音齐声喊,听清楚了。节振国告诉拿鸟枪、大抬杆的都把火药和枪砂装上,多装一些。让大伙分成两队,梁凯和纪振生,各领一队。大家走路时,脚步动轻,不要说话,不要咳嗽。 节振国对站在队伍旁边的胡志发说,胡大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胡志发说,没有了。到时候,不要慌,要沉着冷静。紧急时刻不要犹豫,要果断指挥。又对大家说,大家可千万听节振国的指挥。这是打仗,不能有半点马虎。有半点马虎,就要流血,就要死人的。 夜里十一点整,夜空晴朗,繁星灿烂,微风徐徐,东边天边星星渐渐变稀了,月亮快出来了。节振国把手中的宝剑一挥,出发!一百多人分成两队,立刻迅速地向团防局大院跑过去。到了团防局大墙外边,节振国命令梁凯和纪振生先把后门堵住,不能出人,再从两侧包围过去。暴动的工人立刻把院子团团围住。然后,节振国在前,手提宝剑悄悄摸到大墙前边。前边大门口有两个警察在站岗,一动不动的站着,好像在打瞌睡。节振国给梁凯和纪振生一个手势,让他们俩对付一个,他自己对付一个。三人悄悄摸了过去,节振国的宝剑和纪振生的刀突然同时逼到两个警察的脖子上。两个人一激灵醒了,脖子上凉凉的横着锋利的利刃,立刻吓的魂不附体,浑身抖成一团,节振国小声严厉命令道:“不许声张,把枪交了!”两个人乖乖的把枪交了出来,小声求饶:“好汉饶命,爷爷饶命。” 节振国问:“院子里有多少人?” 警察答:“只有五六个兵,别人偷着都跑了。” 节振国问:“你们的头子谁在院子里?” 警察答:“只有大队副和他的老婆。大队长熘了,把大队副留这里顶着。” 节振国说:“你进去,叫他们出来投降。” 警察说:“我不敢。大队副手黑着呢。我那么一叫,准一枪把我打死。要不是我的家人被他们扣着,我也早跑了。” 第159页 节振国说:“你怕他一枪打死你,就不怕我剑割掉你的脑袋?” 警察:“我离房子远点喊行不行?他从屋子里开枪打不着。” 节振国:“进到院子里,躲到墙拐角后边,屋子里射出的子弹就打不着你了。我让你喊,你就喊,让团防局的人都出来投降,抗日联军已经把院子包围了,跑不了了。你必须照的我话做,不然我的手一动,你的脖子立刻就断了。” 警察忙说:“是,是。” 节振国叫过来六个拿鸟枪和大抬杆的,告诉他们,两个人瞄准上屋的东西屋窗户。其他四个人,分别瞄准东西下屋的窗户。又叫来两个会使大枪枪法又好的人,把刚刚缴获的两棵大枪子弹顶上膛。告诉他们俩,先不要开枪。鸟枪响了之后,屋子里的人谁敢反抗向外射击,就立刻打死他。又叫一些拿大刀的,告诉他们,进院后,分别躲在上下屋的窗户台下边和门后边。听命令,进屋抓人。对不投降的立刻制服,对胆敢反抗的不用留情。 节振国告诉胡志发和纪振生,押着一个警察,留在大门外边,监视院子外边的动静,他自己用宝剑逼着另一个警察。梁凯手里提着镐把,把大门开开一道缝,进院子,躲到下屋一个墙拐角处。后边跟进的人也都悄悄进了院子,按照节振国要求和布置,进入位置,准备战斗。 屋子里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上屋西屋,有人喊:“怎么个事?”这是大队副的声音。东屋是大队长住的屋子,现在空着。警察看了节振国一眼,节振国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立刻喊话。警察喊:“是我呀,大队副。我已经被八路军俘虏了,院子已经被八路军抗日联军包围了,都出来投降吧。还有东西下屋的弟兄们也都出来投降吧。” “你们等一会儿。”大队副说话声同时伴随着枪械的声音。 节振国马上厉声喊道:“你别耍花招。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 话音还没有落,上屋窗户缝一欠,一梭子子弹朝照喊话的方向射过来,是匣子枪的声音。 节振国大骂一声:“真找死,给我打!” 了。 打团防局(2) 立刻轰!轰!轰!鸟枪、大抬桿枪口喷出一团团火,一瞬间枪口火光把窗户都照亮了。枪砂散开,有锅盖那么大的一片轰到窗户上。上屋窗户上的玻璃哗拉一下全碎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冲进屋子里。一声女人的尖叫,哎呀妈呀。与此同时两个下屋的窗户玻璃和窗户纸也都碎了。鸟枪、大抬杆在野外打猎物,并不觉得声音太大,白天,也看不见火光。可是这往屋子里打,谁也没有经歷过,声音显得特别大,就像炮轰一样震人;夜间,火光也特别亮,像要把整个屋子化为灰烬似的。顿时屋子里都没了动静。 梁凯喊:“投降不投降?不投降可要甩手榴弹了!” 上屋立刻有女人喊:“大老爷,长官,可别甩手榴弹。我们投降。”接着男的也喊:“我们投降。”听见上屋喊投降,下屋里的人也跟着喊投降。 节振国命令:“你们全都举着手,一个一个出来。不许玩花招。” 上屋的人出来了,只有大队副和他的老婆。下屋的人出来了,六七个警察。除了大队副的老婆,梁凯带人把所有男人都搜了一遍,看看身上是不是还暗藏着武器,接着一个一个都倒背手捆了起来。 节振国对那个女人说:“你到各屋把灯都打开,我们去搜查。” 梁凯和两个端大枪的人,把屋子全部搜查一遍,没有暗藏的人。他们把明面上的大枪和子弹都背了出来。节振国把人都押到上房东屋,让他们都坐到炕上别动。暴动队员每人一枝大枪端在手里,站在周围。 节振国命令大队副:“把所有武器和弹药都交出来,不要等我们翻出来。” 大队副连说:“是,是。”先把自己藏在外屋水缸后边的匣子枪交了,又把桌子底下的几箱子子弹和手榴弹都交了出来。下屋警察的子弹带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放到桌子上。节振国又让人四处翻了一通,没有翻出其他藏着的武器。 节振国问:“你们团防局一共有几个住处?” “除了这里,还有三个。每个院子是一个中队。”大队副答道。 “每个中队还剩有多少人?” “各个中队很多人逃跑了,估计一个中队也就是剩一二十个人。” “你现在用电话命令他们投降。就说抗日联军已经占领了整个赵各庄。你已经反正不再给日本鬼子卖命了。命令所有团防局的人都反正,共同抗日。一会儿,带领抗日联军到各个中队去接受投降。告诉他们,不缴枪投降的一律按照汉奸论处。凡是投降的,以前的事概不追究。愿意参加抗联欢迎,愿意回家也可以回家。” 大队副问:“长官,我可是缴枪投降了,就不按汉奸论处了吧?”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罗嗦,我说了缴枪投降就不按汉奸论处了,亏你还是军人呢。真是。”节振国说。 “是,长官。”大队副说。 “别长官长官的。这是我们大队长。”梁凯在旁边说。 一听说是大队长,大队副立刻双腿併拢就要行举手礼,可是手还在后边绑着,抬不起来,马上一弯腰,行了一个鞠躬礼,忙说,“不知道是大队长驾到。恕罪,恕罪。” 第160页 节振国说:“下命令吧,让他们投降。我们的人到达以前,你们各中队的人不许有任何动作。”并示意梁凯给他解开了捆绑的绳子。 团防局大队副按照节振国的话,给三个中队分别打了电话,命令他们投降。大队副派三个警察带路,胡志发、梁凯、纪振生各带一些弟兄,背着刚刚缴获的大枪,压上子弹,去接受团防局各中队投降。 这时候,月亮慢慢升起来了。 各个中队的住处不很远。胡志发、梁凯和纪振生分别带领暴动队员到三个中队接受他们投降,半个小时的工夫,暴动队员把各个中队的警察都押来了,所有武器弹药也都搜缴来了。还真像大队副说的那样,各个中队跑剩下的人都没有多少了。所有警察加在一起也不到四五十人。 月亮升起老高,月光洒到院子里,一片银白色。团防局大队的院子成了工人抗日游击队大队部的驻地。所有警察都集合在院子里,原来绑着的警察也都松了绑。周围是暴动队员。节振国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回家以后不许干妨碍抗日的事,更不许当汉奸。如果以后谁当了汉奸,肯定没有好下场。愿意参加抗联的,回家后把那身警察服装换成老百姓的服装再回来。说完,大家都走了。还真有几个愿意参加抗联的,时间不长换了一身普通百姓衣服就回来了。 警察走后,除了大门外留两个人站岗的外,节振国把暴动队员都叫到院子里,让大家把带来的鸟枪、大抬杆、大刀、镐把等武器都放下,每人发一枝大枪,二十发子弹,并把准备好的“工人抗日游击队”红蓝胳膊箍发给大家戴上。 节振国宣布,组建三个中队,宣布了各中队队长名字: 第一中队:中队长,朱元飞。 第二中队:中队长,李清福。 第三中队:中队长,孟兆志。 接着宣布了各个中队的队员名单。大家按各个中队列好队伍,中队长站在自己队伍的前边。 大家都戴上胳膊箍背上大枪,列队站齐,各个精神十足。 节振国说,现在各个中队人数还不多。以后多了,再划分小队。大家都做扩展队伍的工作。 胡志发、梁凯、纪振生,还有几个队员,单独站一队。节振国说,这些人,都属大队部,处理日常事务。胡志发是副大队长,自己不在的时候,由胡志发处理大队的一切事情。他强调,胡志发虽然是副大队长,但是也是咱们大队的军师,重要事情都要经过胡志发大哥的同意,大家,也包括自己,都要听从胡大哥的话。 节振国告诉大家怎么使用大枪:如何装子弹,如何瞄准,子弹如何上膛,如何上保险。节振国告诉大家,大枪比鸟枪好使,但是也更危险,弄不好就走火。没有命令子弹不许上膛。他嘱咐大家平时枪要背着,枪口不是朝天就是朝地,不许斜挎,更不许横抗着。要养成习惯。千万千万不能拿枪比划人。 东边天上有些发白了。人们整整辛苦了一夜,可是谁也不觉得有一点睏倦,都觉得比过大年还兴奋。节振国告诉参加抗联的警察,把厨师找来,给大家做饭。厨师一听说不是给团防局做饭了,是给工人抗日游击队做饭,各个高兴得不得了。还听说这些游击队一夜没有合眼,就把好吃的都找出来,做了好几个菜,焖了大米饭。节振国告诉大家,在吃饭之前赶紧找地方打个盹,吃完饭马上执行任务。 时候不大,饭菜都做好了,叫醒大家吃饭。大家吃完饭的时候,天上第二次发白,天快亮了。节振国告诉三个中队长,带领各自的中队,到所负担的矿区各个区域站岗,巡逻。亮天后,设立招兵站,大张旗鼓招兵。 清晨到处是工人游击队 清晨,赵各庄的人们起来到街上一看,街上全变了。团防局警察巡逻队不见了,矿区各个重要位置站岗的和街上巡逻维持安全的是工人自己的抗日武装——工人抗日游击队。这些武装人员,虽然看起来不像警察那样站的有姿势,走路有节奏,但是看着各个和眉善目,非常亲切,人们见了不仅不躲着走,有的还主动上前说话,从心里往外觉得这些队伍才是自己的队伍。人们还看到原来的团防局大院的牌子换了,挂上了工人抗日游击队大队的牌子,院子里还高高挂起来一面中华民国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这是东赵各庄的情景。 赵各庄有个矸子山。矸子山以东叫做东赵各庄,以西叫做西赵各庄,合在一起通称赵各庄。见到东赵各庄工人暴动了,成立了自己的游击队,西赵各庄的工人也成立了抗日游击队,叫做游击队纠察队。 两个赵各庄的人都知道团防局完蛋了,在赵各庄的日本鬼子势力都垮了,赵各庄成了中国人的天下,又恢復中华民国的天下了。人们都拥到大街上争相告诉这好消息。有的还绘声绘色地给大伙讲节振国如何夜里奇袭团防局,靠鸟枪大抬杆就把有大枪的团防局给镇住了,上百号人的团防局都吓得麻了爪,没敢放一枪就投降l了。 传说节振国是白虎星转世 传说节振国是白虎星转世 一群人围着一个老汉,听他讲昨天夜里看见了节振国如何降服团防局的,这个老汉说节振国和他的弟兄蹿房越嵴如过门槛,飞墙跨沟如走平地,别看团防局大院墙那么高,根本挡不住他们。就拿那个梁凯来说吧。梁凯个子不高,可是上房越墙不在话下。多高的墙,多高的房子,他从腰里掏出一根细绳,嗖的扔上去,倒钩勾住墙头或者房檐,然后,手倒细绳,噌噌噌就上去了,一缩身,又像棉花瓜一样轻轻落到地上了。节振国那几个弟兄,各个身手不凡。他带领几个弟兄,手提宝剑噌噌飞上高墙,闪着一道道银光落到院子里。团防局大队长不在,大队副依仗自己的枪法好,还想逞能,一开窗户就是一梭子子弹扫了出去。枪声刚响完,大队副和他的老婆在屋子里看见院子突然大亮,如同白昼。院子上空一只斑斓白虎闪闪发光,张牙舞爪向窗户扑来,大队副的老婆吓得妈呀一声昏死过去,大队副也吓得浑身发抖,堆做一团。白虎到窗户近前大吼一声,口吐烈火,火焰直喷屋内,从嘴里喷出无数铁砂,把窗户打碎,打到墙上,大队副也几乎吓得昏死过去。大队副知道这是上苍派来白色神虎来降服他们。急忙趴地上磕头,口中念道,白虎爷爷饶命,白虎神灵饶命,我是孽障愿意归顺,愿意归顺。这时,节振国在院子里大喝一声:立刻出来归降!不马上出来,就用手雷炸掉整个房屋。大队副战战兢兢跪着爬了出来。节振国穿的白褂子,手提宝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大队副抬眼一看,我的妈呀,正是那只白虎,混身闪着白光,提着宝剑站在眼前。大队副立刻像捣蒜一样连连磕头,求神灵饶命。就这样,团防局大队部的人马和三个中队的人马都投降了。 第161页 旁边有人问,节振国他们来的时候,大门站岗的人没有看见?老汉说,当然看不见。他们是飞身从侧面墙上进去的。再说了,如果看见,也早吓麻爪了。节振国是天上白虎星转世,很多老年人都相信了。从此,人们都这么传。 人们纷纷出来慰劳游击队。有人拿出点心给站岗的游击队,有的把煮好鸡蛋往巡逻的游击队怀里塞。一些买卖和店铺拿出鞭炮来,在大街上噼噼啪啪放了起来,好像过节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各路抗日联军高举着大旗,从四面八方涌进赵各庄。抗日联军和工人游击队见了面,好像是多年不见的亲人、老朋友一样,互相拥抱、握手问候。全赵各庄沸腾了。家家户户都出来迎接抗日联军。孩子们拥到队伍里,摸摸抗日联军的大枪或大刀,或者跟着队伍跑呀,跳呀。大人们到路边送水送食品慰劳。有的往院子里拉,到院子里喝水吃饭。街上放鞭炮的更多了,鞭炮声像开了锅似的响个不停,就像大年夜里送大纸接财神那时候一样。有的买卖家鞭炮放完了,立刻到炮仗铺再买来接着放。一些饭馆和小吃店,把热腾腾的包子馒头、馄饨、油条,摆到街上,高喊,抗联弟兄和工人游击队弟兄随便吃,不要钱了。抗联队伍和工人游击队有严明的纪律,不随便吃老百姓的任何食品,拿老百姓的任何东西。严明的纪律更家受到老百姓的爱戴。 赵各庄不利于打游击战 节振国、胡志发和梁凯正在大队部讨论如何招兵的事,梁万禄突然领着几个人进来了。梁凯眼睛快,急忙叫了一声爸爸。节振国也急忙叫梁大爷,快请坐。胡志发刚想叫梁万禄的名字,梁万禄忙说,梁鸿升。梁万禄说,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位是冀东抗日联军第五总队和第四总队的领导,特意来看你们来了。”又对这些领导说:“这就是我对你们多次提起的节振国和胡志发同志。” 抗联第五总队和第四总队的领导见到了节振国,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们终于冲破了日寇和汉奸政权的军事压力成功暴动,组织了抗日游击队。这样我们抗日游击队又多了一支强有力的工人队伍。祝贺你们成功。今天,这赵各庄已经不是日寇和汉奸军队团防局的天下了,已经是中国工人的天下了,你们干的好。” 节振国忙说:“我们是藉助于你们强劲的东风才暴动起来的。因为抗联大军袭击了火车站,扒断了铁路,又回师包围了赵各庄,吓得日本宪兵逃进了县城,团防局大量警察逃跑,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各个成了惊弓之鸟,没有了战斗力,我们才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团防局。” 总队领导问:“下一步怎么打算?” 胡志发说:“最急迫的是两件事,一件是招兵。一会儿就到街上设立招兵站,动员大家报名,参加抗日游击队;另一件事就是保持煤矿正常生产。不然,赵各庄大人孩子几万人,吃烧是个大问题。” 节振国说:“到现在为止,英国老闆没有动用矿警对我们的抗日暴动进行干预。” 总队领导说:“这样很好。可是你们要时刻注意日本鬼子和汉奸政府的动向。他们现在是逃跑了,团防局也垮台了,可是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许他们会调动人马来反扑的。你们必须有所准备。你们有利的方面是赵各庄有大量工人,工人多数愿意抗日,因此你们很容易组织起规模很大的抗日队伍。不利的因素是你们地点固定,不能真正同敌人展开游击战。敌强我弱,打击敌人的战术只能利用游击战。我们各个大队行踪不定,敌人打我们,打不着,我们瞅准机会,就狠狠打击他们。即便不能打垮敌人,也闹得他们不得安宁。你们则不同。你们就在赵各庄,敌人找你们很好找。因此,你们组织的游击队实际不是同敌人打游击战而是打阵地战。打阵地战,我们的队伍不行武器更不行。这个问题一定要特别注意。得想出办法准备迎击敌人的反扑。” 胡志发说:“我想,我们虽然不能像你们那样有广阔农村同敌人周旋,游击敌人,但是我们依靠工人和家属的掩护,还是可以保护自己的。不过,您这么一分析,形势还真挺严峻的,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总队领导说:“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实在不行把队伍拉出去,同我们一样,依託广大农村打游击好了。你们几位对农村也不陌生,工人中有好多人的家本来就在农村。到农村去打游击,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难的事情。” 另一位总队领导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带领队伍离开赵各庄了。” 胡志发问:“怎么刚刚进来,就要走?” 领导说:“我们的任务就是声援你们组织暴动。如果有敌人胆敢对你们的暴动进行抵抗,我们就碾碎他们。现在的情况比我们原来预想的好多了。我们已经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立刻离开赵各庄,分散到广大农村的村镇中去。” 另一位领导半开玩笑地说:“不然,我们有上万人,非得把赵各庄吃黄摊了不可。我们走了以后,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同我们联繫。”这位领导拍了拍梁凯的肩膀说:“如果一时联繫不上,你就得起到联络的作用哟。只要你们大队有需要,告诉你爸爸,我们就会很快知道的。” 第162页 梁凯答应一声:“是,首长。保证当好通信员。”又对梁万禄说:“我早就知道爸爸在干抗日的大事,还不说呢。这会儿露馅了吧。” 梁万禄说:“别乱说。对外,我还是车把式。” 梁凯:“爸爸改了名字,我还不知道呢。那我以后需要说爸爸名字的时候,用哪个名字呀?” 梁万禄:“在西新庄当然叫梁万祥了。工作上的事找梁鸿升。梁万禄是车把式。这名字也够乱的了。”说完自己也笑了。 总队领导握着胡志发和节振国的手说:“你们多多保重。遇事多商量多留心,需要的时候就联繫我们。” 抗联队伍在赵各庄买了简单饭食,吃过了中午饭,浩浩荡荡离开了,很快消失在广大农村中。 日寇袭击赵各庄 日寇袭击赵各庄 赵各庄抗日游击队在大队部和三个中队队部都设立了招兵站。三个中队队部就是原来团防局的三个中队的院子。大街热闹的地方也设立了招兵站。人们看见赵各庄抗日暴动已经成功也就不害怕了。人们纷纷报名参加游击队。在东赵各庄,节振国领导的工人抗日游击队队伍迅速扩大。参加的人都发了红蓝色胳膊箍,登记编队。西赵各庄的游击队纠察队也在招兵,队伍也在迅速扩大。两天时间赵各庄的抗日队伍扩展到一千多人。 日本鬼子听说赵各庄的暴动队伍越来越大,担心整个开滦煤矿都会闹起来,他们前线用煤就会成了问题。冀东作为日寇的后方,居然还敢打出中华民国国旗,这样一来,他们的后方就会大乱了。他们也知道,工人比农民有组织纪律性,有战斗力,如果让这些工人都公开站在抗日一边,那开滦煤矿将成为日本侵略者的地狱。这些工人抗日游击队必须立刻消灭。于是日寇临时调集了皇军正规军队、皇协军和伪满军队,还专门派来飞机。 就在赵各庄暴动的第三天,大批鬼子兵来了。他们乘坐着汽车,车上架着机枪,携带着迫击炮,疯狂向赵各庄军民扑来。节振国听说日本鬼子的汽车朝赵各庄方向开,立刻组织游击队,抢占有利位置,进行抵抗。敌人见有人抵抗,大枪、机关枪立刻扫了过来。游击队没有经过战斗,一见到日寇的机关枪子弹一排排射过来就吓坏了,有些人丢下武器就跑。敌人的飞机也啸叫着飞了过来,飞得非常低,几乎抬头就能看见飞机上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在飞机上,边扫射边扔炸弹。扔的炸弹其实就是迫击炮弹。日本鬼子坐在飞机上用手拿着迫击炮弹往地面上人群里扔,往正在战斗的游击队头上扔。一颗炸弹下来,一炸就是一片,立刻就有几个十几个人被炸得血肉横飞。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很多人都吓坏了。整个游击队的抵抗很快全面崩溃了。飞机在天上来回盘旋,专门找游击队扫射和轰炸。鬼子的汽车也在街上来迴转着,找游击队打。大队部大院也遭到飞机轰炸。 整个赵各庄全乱了。街上的人,有家的纷纷逃回家里躲起来。来赵各庄赶集的人们蜂拥着向四面八方,向矿区外边跑。 胡志发、节振国、梁凯毕竟处事冷静,而且思想早有准备,大难临头并没有乱了阵脚。他们依靠对矿区熟悉的优势,带领弟兄同敌人周旋,时而穿院越墙把敌人引到死胡同,带领弟兄脱逃;时而隔着空房子的两层窗户,射击鬼子兵,吸引鬼子兵对空屋子勐烈开火,争取了时间,快速向矿区外边转移。到了矿区外边,为了把鬼子兵引得再远一些,他们藉助于青纱帐,这边打几枪,那边打几枪,枪声越来越远。鬼子以为闹暴动的人都跑了。 这些临时调集来的鬼子兵和伪满军队,当天大部分都走了。剩下一些,住了几天,觉得赵各庄没有事了,也就撤退了。 鬼子撤退之前,从别处抽集来一些警察组建了一支警防队,安排一个汉奸警防队队长带领这些警防队镇守赵各庄。原来团防局的四个院子,又成了警防队的黑窝。一个院子还配备了一挺机关枪。鬼子临走时告诉这些警防队,如果再发现有人暴动就坚决镇压。如果暴动人太多,就通知县城或唐山的日本人,派皇军来镇压。 警察班长不愿当汉奸 日本鬼子一走,这些警防队昼夜提心弔胆地过日子。晚上,屋子里的警防队害怕,睡不着觉,说起工人暴动的事来。一个人说,真要再有暴动的,先逃命要紧,谁敢镇压?那节振国白虎星一显灵,你这里子弹还没有上枪膛呢,他那里一道闪光,人脑袋早已经落地了。一个说,你就是子弹上了膛也不管用。你也不知道白光从那边来,你总要对准方向吧。你那枪口方向还没有掉转过来呢,脑袋已经掉了。另一个说,别做梦了。你的枪口就是方向对,而且子弹也上了膛,能管屁用?那是特别强烈的一道白光,你的枪往白光里放,就跟用枪打日头一样,子弹什么也打不着,你的眼睛可立刻被白光照的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你看到光的时候,你的脑袋已经落地了,你还打啥呀?就是不遇到节振国,那人山人海的暴动队伍,就咱们这几头蒜还能镇压得过来?听说暴动,你就赶紧逃小命吧。听我的话,没错。 班长说:“你们这些话,我半信半疑,节振国是不是白虎星转世,能不能显灵,我说不准。”说到这里,班长看了一下外头,小声神秘地说:“暴动的都是抗日的。你打他们,就是帮日本人打中国人,那可是汉奸干的事。咱们当警察,已经有不少人说咱们是汉奸了。咱们还可以争辩争辩,说我们不是汉奸,只是维持治安的。可是咱们若真的开枪打抗日游击队,人家说你是汉奸,你长八个嘴也分辨不清了。我告诉你们呀,那游击队抓住汉奸,可不留情,用大刀砍头是好的,一般都是用石头砸脑袋,活活砸死,绝不用枪子。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的子弹少,子弹还留着打鬼子呢。退一万步说,你不被游击队抓住,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人?汉奸!汉奸!活着,真还不如死了。我说句到家的话吧,咱们被派到这里来,可是混饭吃的,混几个钱回家养活老婆孩子的。咱们既不能把脑袋混丢了,也不能当那个生不如死的汉奸。当抗日游击队,日本人抓住砍头,咱们没有那个胆量不是?有那个胆量的,也去当游击队了;可是当了汉奸,游击队抓住砍头,这可不管你有没有胆量了。所以呀,我告诉你们,暴动起来了,你能跑就跑,跑的越快越好。自己的脑袋保住了,还不落汉奸的骂名。真要是来不及跑,后边枪口逼着你向游击队开枪,你后手低一寸,就积了阴德了。若是游击队真把你抓住了,你可以发誓诅咒,说你是被逼着开枪的,而且开枪的时候,后手是压低了放的,绝没有伤着一个游击队,说不定,游击队就饶你不死。” 第163页 另一个警察说:“班长说的对,咱们就照班长说的做。” 班长说:“我再说一句,咱们就睡觉,我刚才说那些话可是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弟兄几个处的不错,都信得过才说的。有信不过的,我绝不说。明天谁若是把我的话告诉队长,我可就完了。我想谁也不会告诉队长的,是吧?”大家都说:“不会的,班长放心。” 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大个子警察说:“咱们班长对咱们这么好,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谁若是把这些话告诉队长,我就把他的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游击队二占赵各庄 游击队二占赵各庄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警防队队长被朋友请去吃饭,回来半路上,乘坐的马车突然上来三个人,用枪逼着下了警察队长和跟随的枪,倒背着手被绑上。两个跟随嘴被堵上手绢,塞到马车中间窄窄的过道地板上,面朝前紧紧挨着坐下,低着头,头顶着车夫高高的座位。两个来人把两个跟随的大盖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手提短枪站在马车两边脚踏板上;一个个子不高的人站在马车后大樑上,一手扶着马车后靠背,一手握短枪顶着警察队长的后背,低声命令道:“我是节振国大队的,不许声张,乖乖地去你们大队部”。这是梁凯的声音,马车两边站着的其中一个是纪振生。一听说是节振国大队的,警察队长立刻说:“是,是,我的爷,爷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两个跟随也立刻变得老实多了。时间不大,马车来到警防队驻地大门附近。站岗警察看见一辆马车过来,天黑,看不请是谁。端起枪高声问,谁?警察队长回答,是我。警察一听是队长,就把大枪放下,立刻把大门门槛取下放到一边,推开大门,站在门边,看着马车来到大门站住,左手扶枪,右手抬起敬礼。 这时候岗哨突然注意到马车两边站的不是警察,刚要问,从暗处突然闪出一个人,把枪口顶到腰上,低声喝道:“不许动!我们是节振国。”岗哨一听节振国的名字,说声我的妈呀,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节振国顺手提过岗哨的大枪,一回头,说声,进!只见噌!噌!噌!一眨眼时间,十几个人进了院子。下屋的人已经躺下睡觉了,因为害怕,没有关灯。正房屋里还有几个人没有睡觉,等着队长。听见院子里有人,一人隔着窗户往院子里看一眼,院子里光线暗,看不清,高声问,谁呀?话音还没落,几个人已经蹿到屋里,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屋子里的人。 节振国低声命令:“不许动!我们是节振国大队的。都给我投降!” 屋子里的人听见节振国的名字立刻傻了眼,各个像钉住一样,一动不动,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一个人使劲摇了一下头才醒过来,忙说:“是,是,节爷爷饶命,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说着举起了双手。别人也都醒过来,举起手求饶,“节爷爷饶命。”已经脱了衣服进了被窝的也爬起来,光着身子,举起了双手。 有几个人上炕,把大枪都拿了下来。搜了每个人的衣服和被子,没有暗藏的武器了。一个人命令道:“你们都把衣服穿好,举着双手下地,面对着墙贴着墙站着。”警察们都照做了。 在节振国大队一些战士冲进上屋的同时,另外一些战士冲进了下屋。下屋的人一个个从被窝里爬起来,举起了双手,全部缴械。 一个人到上屋报告,下屋的警察已经全部缴械。节振国说:“把人都带过来,把队长也带进来。” 下屋的警察被带了进来,举着手,面对墙站好,警察队长也带了进来。节振国看了大家一眼,用手势表示警察队长可以坐到炕上。然后声音缓和地说:“大家不要怕。大家都可以把脸转过来,手也可以放下了。只要你们老老实实,我们不会为难你们的。”警察都把手放下,把脸转过来,面向对着自己的一个个枪口和游击队员虎目圆睁的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有人两腿还是颤抖不停。节振国接着说:“队长先生,现在让你办一件事。我们知道你们还有一个院子,那里住着你们的警察。现在你派几个弟兄带领我们的人,去通知他们缴械投降,并把他们也带到这里来。你现在打电话告诉他们,说你们这里已经投降了,生命安全得到保证,让他们不要抵抗,生命安全也会得到保证。” 警察队长照着做了,打了电话。几个警察带领十几个游击队员走了。大约一个来钟头的工夫,另一个院子的警察,如数押解过来。所有警察都集中在正房屋里。有的坐到炕沿上,多数站在地上。窗户上和屋门口都有游击队把守着,枪口对着警察们。 节振国站在炕上,对警察队长说:“请往炕里坐,谢谢你帮了我们的忙。”队长说声谢谢,坐到炕上。节振国接着说:“警察弟兄们,大家不要害怕。我想你们的内心都是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你们当警察也是为了混口饭吃,不是想同人民为敌,不反对抗日救国,因此我们现在就放你们回家。家近的今天夜里就可以回家了,家远的有亲投亲,有友靠友,附近无亲无友的,你们还可以到另外那个大院,再住一夜,亮天就可以走了。你们个人的东西,全部带走,凡是属于警防队的东西,所有枪枝弹药,各种军用装备,一律没收,归抗日联军所有。你们回去以后,可以回家当老百姓,也可以再去当警察。但是有两条要求。不管你以后干啥,绝不允许当汉奸,不许干对不起乡亲危害抗日救国的事。如果还当警察,要做一个有良心的警察,不许欺压百姓,危害百姓。你们的花名册,我们留着。咱们也见了面了,以后,至少三年以内,我见了你还能认出你来。如果你们欺压百姓,危害百姓,我们会找你算帐的。如果你们当了汉奸,你们的脑袋就不属于你们自己了。你们也知道,我们抗日联军也叫便衣队。你们想挡挡不住,想躲躲不了。就是躲到耗子窟隆里,躲到保险柜里,躲到日本鬼子宪兵队里,我们想抓谁,处决谁,是手到擒来。你们今天都看见我们是如何抓你们的队长的了。你们的队长,还有两个保镖呢,我们不是轻而易举下了他们三人的枪?今天我们没有想处决他们。如果想处决他们三人,他们三人还能好好地在这里?队长你说是不是?” 第164页 警察队长连说“是,是,是。” 节振国说:“你们都记住没有?” 大家齐声喊,记住了。 节振国说:“好了,你们可以收拾你们自己的东西,走了。队长先生,先不要走,还有话要说。对了,还有一句话告诉大家,谁如果愿意回来参加我们抗日队伍的,我们欢迎。但是必须是真心实意的,除了抗日救国,不能有别的目的,还要遵守我们的严格纪律。好了,大家收拾自己的东西去,走吧。” 警察们不慌不忙地都走了。只剩下警察队长。看着两个枪口对着自己,看着节振国的眼神慢慢变得严厉起来,一出熘下地,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哀求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节振国说道:“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也知道我们该怎么处置你了?” “知道,知道,只求爷爷饶我一条狗命。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需要我养活呀。”警察队长边作揖边说。 “别来这一套。你坑害的中国人,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哪个不是爹妈生?”节振国问。 “我也是不得已才干的汉奸勾当。我不干,他们要我的命呀。” “他们能要你的命,我们就不能砸碎你的脑袋?” 警察队长趴地上连连磕头,嘴里叨叨“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再也不干汉奸的事了。” 节振国说:“要想活命也可以,但是必须答应三个条件。有一条不答应,今天夜里你的脑袋就不再长在你的脖子上了。” 警察队长已经尿了裤子:“答应,答应,一百个条件也答应。” 节振国:“你听仔细了:一,一会儿,你把以前你为日本鬼子干的坏事,坑害百姓和抗日联军的事,一件一件写清楚,然后表一下态,如何悔过自新,重新做人。二,你可以远走他乡,但是你不管到哪儿都不许再当汉奸,只要你再当汉奸,我们随时摘取你的脑袋。三,你想回家做老百姓,我估计日本鬼子肯定是不饶你的。你还可以去干你的警察老行当。但是,绝不允许当汉奸。日本鬼子或伪政府有什么行动,或者命令你们去干有害抗日救国的事情,必须立刻通知我们。” 警察队长满口答应:“这三条,我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警察队长写了自己的罪行,表示绝不再干一件有害抗日救国和坑害百姓的事。当夜,把他也放了。这个人回去以后,又当了警察队长,只是降了一级。后来还真为我们抗日联军提供一些重要情报。 清晨,人们起来一看,矿区重要地方又是到处站着佩戴红蓝胳膊箍的工人抗日游击队,背着枪站岗或者列队巡逻。赵各庄矿区又回到抗日游击队手中。 上次遭日本鬼子袭击,工人游击队慌乱中,损失了一些枪枝。这次重新占领赵各庄,又得到不少枪枝。 节振国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仅在矿区重要的地方设了岗,在赵各庄外边也设了暗岗。一有情况,立刻就会传到大队部。还注意训练打仗,注意提高游击队的素质。 一天,周文彬路过这里看着大家。节振国和胡志发问他如何提高游击队的素质的问题。周文彬提出两条,一,以后派一个人来帮助他们,二,找人讲解游击战术。节振国问,谁能来给他们讲解呢?周文彬说,现成的教师,就在赵各庄。梁万禄参加过两次游击战训练班,让他给你们讲解呀。 听说梁万禄参加过游击战训练班,节振国就把他请来专门给大家讲课。梁万禄回家把听课笔记翻了出来,准备准备就开讲了。他把有关游击战的知识,结合工人在煤矿的特点和周围农村环境的特点,详细进行讲解;边讲解边同大家讨论如何发挥己长,利用敌短,达到消灭敌人保护自己,最后战胜敌人的目的。 这次讲课和讨论,使大家明白了:一是强大的敌人是可以战胜的但是战争是长期的;二是必须依靠统一战线,打全民战争,因而要动员更多的人参加游击队,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抗日力量,共同打击日寇;三是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必须利用游击战术打击敌人,同敌人硬碰硬是不行的,四是由于以上原因,工人游击队必须同其他游击队互相配合,利用矿区和广大农村做依託进行游击战争,才能有力打击敌人。 为了让更多的人参加抗日游击队,要大力招兵,要在东三矿普遍组织抗日游击队,为了真正开展游击战争,必须不局限于矿区,要以矿区为基础,以周围广大农村为依託,进行游击战。 胡志发握着梁万禄的手说:“你这课讲的真好。以前,有很多事情,你还问我呢。你把我问的答不上来。我给你介绍了周文彬。现在,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了。以前我是你的老师,现在你是我的老师了。看来做啥事还得有文化。有文化学啥就是快。” 梁万禄笑着说:“可别这么说。我走上革命道路,还是周文彬你们俩带领的呢。你们俩永远是我的老师,我的领路人。” 说干就干,招兵还是老办法:一方面在大街上贴标语动员大家抗日,拯救冀东,拯救华北,同时设立招兵站,招募有志气的青壮年游击队,另一方面让现有的游击队员动员自己的亲朋好友参加游击队,共同抗日,打击日寇。赵各庄的抗日游击队在迅速扩大。 第165页 在赵各庄游击队的影响下林西煤矿的游击队也组织起来了。他们也把梁万禄请去讲解游击战的知识,效果很好。林西的游击队也在迅速扩大。 游击队占领东三矿 游击队占领东三矿 到这时候,东三矿赵各庄、林西和唐家庄,只有唐家庄煤矿没有组建抗日游击队。那里的包工大柜怕闹起来游击队影响工人上工,影响煤炭生产,以护矿为名组织民团,禁止组织抗日游击队。民团是在原来唐家庄周围地主组织的联庄会武装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包工大柜说,你们很多人都是周围农村的,保护好煤矿对大家都有好处。煤矿上不能组织抗日游击队,不然,日本皇军一来,参加游击队的人都得砍头,还要牵扯到周围农村的千家万户。要动员联庄会武装出力保护矿区。矿区保护好了,你们大家都有饭吃。就这样组织起来民团。 唐家庄的民团已经成了抗日的绊脚石。有几个工人要组织抗日游击队,立刻给抓了起来。不少有志青年听说各地抗日游击队风起云涌成立起来,赵各庄和林西的工人抗日游击队也成立起来了,就秘密联络,偷偷建立抗日组织。他们找到了赵各庄的节振国,请求帮助。节振国告诉他们回去后悄悄组织更多的人,做好一切准备。按照约定好的日子里应外合,打垮民团,组织起唐家庄的抗日游击队。 一天清晨,天刚亮,游击队大队人马从赵各庄和林西两个方向向唐家庄开来。唐家庄的民团知道不好,马上把队伍拉到矿区周围堵截游击队。来的游击队太多,扛大枪的,拿大刀的,还有抬着机关枪的。这些民团一看,说不好,游击队人太多,武器太利害,快跑,跑慢了就跑不了了。还没等交火,民团哗的一下向矿区里面溃退下来。向矿区里边逃也不行,矿区里面那么多抗日游击队,带着胳膊箍,手提大刀和棍棒,威风凛凛从正对面迎了过来。民团惊叫:我的妈呀,前后都是游击队了,这可真要了命了,被夹做馅饼了。快跑吧,各自逃命吧。唿啦一下,这些民团丢下武器,往两旁小胡同里逃窜而去。正在前进中的游击队见民团丢了武器,也不去追赶,拾起枪枝,继续前进。很快,两边的游击队汇合了。游击队浩浩荡荡开进唐家庄。唐家庄的游击队成立起来了。 赵各庄、林西和唐家庄东三矿全部在抗日游击队控制之下了。抗日游击队马上组织抗日政权,大力宣传抗日,扩充游击队。同时,与矿方相互配合,尽量保持煤矿的生产,保证煤炭生产和工人的生活。东三矿游击队达到三千多人。 唐山的日本军队得知东三矿都被抗日游击队控制住了,日本在冀东没有一处安定的地方了。他们决定暂时把在别处同游击队作战的日军和皇协军再次调来,要扑灭开滦煤矿东三矿的抗日游击队。 青纱帐里一场激战(1) 青纱帐里一场激战 地下组织及时把敌人的行动通知了东三矿的抗日游击队。周文彬也指示这里的游击队迅速转移到周围农村去,转移到山区去。梁万禄来到赵各庄,让节振国的游击队出了赵各庄向西,进入山区,到山区的农村,同那里的游击队一起,同日本鬼子周旋,战斗。梁万禄告诉胡志发和节振国要迅速转移。 这样提前转移毕竟是第一次。虽然有上次敌人袭击的教训,现在要尽快转移,还真不容易。要回乡隐蔽的,在矿区隐蔽的,都要安排好;。要走的,分几路走,都往那里走,节振国和胡志发都要考虑到。有困难不能跟着转移的人,要多想办法保护自己,能躲就躲,能藏就藏。他们又一个一个安慰跟着转移战士的家属,能投亲靠友的,尽量出去躲躲这次锋芒,以便减少损失。 在山区迎接工人游击队的工作基本安排就绪了,梁万禄见赵各庄的游击队还没有出来,又连夜赶到赵各庄,催促节振国和胡志发出发。梁万禄又连夜赶回去,安排工人游击队的临时住处。林西和唐家庄的游击队也接到立刻出发撤离的通知。第二天凌晨,赵各庄的工人抗日游击队,分多路离开赵各庄,走小路向山区陆续进发。节振国、胡志发把该转移的人都催促上路之后,才带领大队部的人和中队出发。他们出发的时候,鸡已经叫了。队伍还没有进入山区,天已经大亮了。他们躲开大路,沿着庄稼地之间的小道,藉助于青纱帐的掩护,往西新庄山区方向前进。 日本鬼子、伪满洲国兵和大量伪军从各个方面向开滦煤矿东三矿包围过来。节振国带领的游击队被日寇飞机发现了,敌机立刻低空扫射。节振国命令大家进入庄稼地。游击队一进入庄稼地,蹲下不动,飞机就看不了,只来回瞎扫射一气,然后飞走了。在大路上向赵各庄方向乘坐汽车行进中的敌人见到飞机在庄稼地上空扫射,知道已经发现了抗日联军。敌人就下汽车沿着庄稼地里的道路从两头堵截过来。他们一边沿路从两端向中间压缩,一边向庄稼地里密集射击。敌人在明处,游击队在暗处,这对游击队杀伤敌人非常有力。游击队员们立刻从道路两侧的庄稼地里向中间路上的敌人射击。不少敌人接连倒在路上。敌人两边受敌,趴到路上,用机关枪向两边庄稼地里扫射。敌人和游击队对射起来,双方都有伤亡。节振国突然想到,这样互相射击下去对游击队非常不利,游击队射出的子弹可能穿过道路会射击到自己人身上。必须把道路两边的游击队战士错开位置,才不至射击到自己人。节振国观察观察一会儿,把梁凯叫到跟前,说:“快去通知大家,路南的人撤到这几垄高粱以西,向北射击,子弹不能往东偏。东边留几个人,躲到安全地方,射击,子弹往高处打。路北的人撤到高粱地以东,向南射击,子弹不能往西偏,高粱地西边也留几个人,躲到安全地方,射击,子弹也往高处打。这样我们自己人就打不自己人了。” 第166页 梁凯施展起蹲跑术,身体矮矮的蹲下,两手分拨庄稼,两腿飞快向前奔跑。就像钻地鼠在土下飞快前进一样,梁凯在庄稼地飞快奔跑,一会儿就通知完一侧庄稼地的游击队员,又从远处道路的一个拐弯地方,越过道路,很快通知道路另一侧的游击队。这样部署以后,游击队员更加放心大胆的向道路上的敌人射击了。敌人被压在道路上,起不来,也移动不了。后边来的敌人,也很快被压在道路上。庄稼地里的游击队却可以靠青纱帐的掩护,不断移动着,从各个有利的角度向道路上的敌人射击。敌人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的飞机又飞回来了。又来了更多的飞机,足有六七架。飞机对两侧庄稼地的游击队不断扫射,扔炸弹。人们顶不住了,四处逃散。这样一跑,庄稼被碰得勐烈晃动,在飞机上看得清清楚楚。人哪里能跑得过飞机呀。飞机转回来又是扫射,又是轰炸。道路上的敌人,也站起来向庄稼地里射击。游击队员立刻慌乱起来。节振国大喊,不要慌,不要慌,趴到垄沟里,向敌人射击!可是已经不管用了,人们都跑散了,听不见了。 节振国、胡志发、梁凯、纪振生一直在一起。除了纪振生在出发的时候,扛着一挺机关枪以外,其他三个人手里拿的都是短枪。现在他们都把短枪别在腰里,拾起被丢弃的大枪,借着庄稼地里一块稍有起伏的地面不断向敌人射击。梁凯说:“大队长,别喊了,大家听不见了。再喊也许把敌人喊来了。咱们也撤退吧。”节振国说:“这仗打的窝囊。路上的敌人就要顶不住了,本来是有可能把他们都消灭掉的,可一转眼工夫,飞机这么一扫射轰炸,我们反而顶不住了。” 飞机飞走了,敌人还在向两边的庄稼地里射击,可是一直不敢进入庄稼地。路上的敌人集聚了很多。庄稼地里的枪声越来越少了,敌人军官一边命令士兵把死伤人员抬到公路的汽车上,一边命令进入庄稼地搜索。 起风了。风不大,吹得庄稼轻轻的晃悠,高粱叶和苞米叶互相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响声。敌人散开,开始慢慢向两边庄稼地里搜索了。节振国看到这些情况,无奈的用手一挥,表示向远离公路的方向撤退。穿过几块密密的庄稼地,绕过两道坝坎,离搜索的敌人也远了。突然眼前一片凌乱伏倒的庄稼,中间是两个坑。地上斑斑血迹。胡志发说:“这里显然是敌人飞机炸过了,这附近可能有我们的伤员,注意搜索。”几个人沿着血迹寻找,果然不远处躺着一个人。身上到处是血,上前一看,是一个工友。看着节振国四个人来了,说:“你们快撤吧,我不行了。”节振国说:“不,咱们一起撤。”工友说:“我拖累你们了。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胡志发:“快别说这些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撕开自己的衣服,包扎好工友还在流血的伤口。节振国要背受伤的工友,纪振生把机关枪递给梁凯,说,大队长,这差事交给我好了。说着就要背工友。受伤的工友说,你们先别急,那边还有两个人呢。胡志发说,快去看看。纪振生背起工友,五个人沿着工友眼睛示意的方向,跨过几垄庄稼,果然看见那里躺着两个工友。一个工友已经停止了唿吸,另一个工友还活着。几个人查看了活着工友的伤口,包扎了一番。节振国对着已经死去的工友说:“对不起,兄弟,敌人走了我们再来抬你吧。”说着背起这个还活着的工友。 六个人,向背着枪声的方向继续转移。走着走着,前边是一片谷子地。节振国眼力好,警惕性高,突然发现谷子地边上停着几辆汽车,汽车旁边还站着敌人。说,不好,我们退到公路方向来了,快进入大庄稼地。大庄稼,指高粱苞米长得高的庄稼,谷子、麦子、糜子,都叫矮庄稼。他们几个人看见了敌人,敌人也看见了他们。这是一些日本鬼子,叽哩哇啦叫喊着向谷子地这方向过来了。 梁凯说:“纪振生,快把机枪子弹夹都给我,你们快走,我掩护。顺着大庄稼地,往西,过那道山樑,敌人就找不到了。下山樑,有一棵大柳树,我们在那里聚齐。” 胡志发说:“咱们俩掩护。” 须每人教我一招。” 青纱帐里一场激战(2) 梁凯说:“我一个人有这两个傢伙就够了。”梁凯说的两个傢伙,一个是大枪,一个是机枪。这机枪是歪把子机枪,个头不大,用起来还挺灵通。 节振国说:“这掩护的任务就交给梁凯吧。梁凯,你可要多当心。把敌人引开就行,不要恋战,脱身要紧。我们在山樑那边等你。” 梁凯说:“你们快走,鬼子过来了。我把鬼子引到东边去。”说着,梁凯身体一蹲,往谷子地一钻,消失在密密的谷子地里。 节振国五个人,沿着大庄稼地向西跑了。小风吹着庄稼都在晃悠,梁凯在谷子下边向东飞跑,谷子微微晃动,从远处,根本看不出来谷子地里有人。 进谷地七个鬼子。这谷子地是东西垄。鬼子一垄一垄横着走。突然乒的一声,从东边射来一颗子弹,一个鬼子一头栽倒在谷子地了。鬼子兵发现子弹是从东边谷子地里射来的,一齐向东边谷子地里开枪,同时顺着谷子地垄向东移动。谷子齐腰高,密密实实的,鬼子根本跑不动,只能端着大枪向前走。边走边胡乱往地里射击。突然从更远处,乒的又是枪,一个鬼子哇哇叫着。两个鬼子急忙上前架住了这个受伤的鬼子,另外三个鬼子站着向东连连射击。这时,只听哒哒哒一排机枪子弹射过来。三个鬼子栽倒下去。剩下的三个鬼子这下子可吓坏了,怪叫着拼命拨着谷子向汽车方向跑。哒哒哒,又是一排子弹扫了过来,两个鬼子应声倒下。只剩下一个鬼子,吓得趴到谷子地里,拼命怪叫着,喊着。汽车方向又有七八个鬼子,向着这个方向来了。还带来一挺机枪。机枪哒哒哒,哒哒哒地射击。他们来到谷子地里,找到死伤的鬼子,背的背,抬的抬,向汽车方向搬运,机枪,大枪,不断胡乱响着。 第167页 山樑西边,梁凯笑着来到一片高粱地中间的大柳树下一看,没有人,站住了,自言自语的说,“奇怪呀,说好了,在这里聚齐的,怎么没有人呢?”节振国在高粱地里,说:“在这里呢。”梁凯说:“不是说在大树下边吗。真吓了我一跳。”节振国说:“枪声那么密,我们还真为你捏了一把汗。” 山樑东边,枪声还在响着。梁凯说:“让鬼子们在谷子里折腾去,咱们回家吧。”六个人在大庄稼地里转来转去,向西新庄继续撤退。 梁万禄和村干部早已经安排好饭菜,准备迎接赵各庄撤下来的游击队,突然听见小东山方向有枪声和炸弹声,出来一看,那边有飞机正在盘旋扫射和轰炸,知道坏事了。梁万禄立刻找到当庄的何先生,请他准备好红伤药,准备包扎治疗受伤的游击队员,又让当庄的游击队长梁自堂带领游击队员,到庄东路边的庄稼地里等着,带一些板子作为担架,有逃出来的游击队员就往庄里领,受伤的赶紧抬到庄里抬。 游击队汇集西新庄 后晌,一些逃散的游击队员穿过高粱地和苞米地,向西新庄悄悄靠拢过来。游击队员立刻被领进庄里安排吃饭休息。受了伤的,何先生立刻给治疗。 节振国、胡志发、梁凯、纪振生,还有两个伤员也来了。何先生给两个伤员检查清洁了伤口,取出里面的碎弹片,上了红伤药,包扎起来了。 何先生边包扎伤员边说:“我干了这么多年的中医,现在当起战地外科医生来了。真是抓鸭子上架啊。” 梁万禄说:“何先生是这儿十里八村的有名的医生。这也是一通百通嘛。” 节振国、胡志发和纪振生,各个都跟血葫芦似的。何先生问他们哪儿受伤了?他们都说没有受伤,是别人的血抹上的。节振国忙喊:“二妹子,二弟,给哥哥打盆水了,让哥哥们洗洗脸哪。”二妹子是二珠,二弟是德成。节振国每次到梁万禄家里都这么叫。 梁万禄妻子说:“可真是的,我这里光忙着照看院子里的人了。把你们还没洗脸的事忘了。” 节振国忙说:“大娘,这小事有弟弟妹妹们就行了。院子里那么多人还需要大娘照看呢。” 二珠和德成一人端了一盆凉水进来,说“叔叔,哥哥们洗吧。”说着又拿过来洗脸手巾和猪胰子。洗完手脸,何先生把他们身上看了一遍,脸上、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一条一条的血印子,都是庄稼地里的高粱叶子和苞米叶子刮的,有的地方还在稍稍流血。 节振国看着两个伤员包扎好,没有大危险了,才说起今天的事来:“今天就是行动迟缓了。如果前半夜就出发,就没有这码子事了。” 胡志发说:“也没有办法。大家在赵各庄家门口怎么都好办。真要离开,而且到哪里去,去多长时间,都没个准。谁家都有一滩子乱事,都是牵肠挂肚的。我们几个负责任的,也没有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也不习惯用命令指挥队伍。人们还不理解军令如山的重要性。有了这次教训,下次说转移,就命令立刻转移。” 节振国:“以后还得讲讲遇到敌人飞机如何躲避的事。敌机来了,大家不知道怎么躲。一见到飞机就乱跑。有些人,向两边跑,有的人顺着飞机跑。向两边跑的,基本都没有事了。顺着飞机跑的,你能跑得过飞机?” 梁万禄妻子进来了。看了看节振国,说:“我大侄子就是有能耐。把受伤弟兄背出来了,自己没有受一点伤,这才叫有能耐呢。” 节振国忙说:“大娘,你可别这么说。今天您的大儿子梁凯可是大显身手了。我们几个背着伤员在前边跑,他断后。七个鬼子,至少打着六个。死几个说不清,反正少死不了。可鬼子愣没有看见您大儿子的影。那才叫有能耐呢。” 纪振生说:“大队长说梁凯蹲跑术利害,我还真没有见过。今天真见识了。哪有说往谷子地里一蹲,噌的一声人就没影了。” 梁万禄说:“看你说的,那有那么神。” 纪振生说:“唉,梁大爷,听说梁凯这蹲跑术还是大爷您教的?啥时候有工夫了,你可得好好教教我们。这功夫可真有用。” 梁万禄说:“我那算啥,其实大队长、老胡都会这功夫。只是梁凯自己练的多点。” 纪振生一听说:“哈哈,大队长,老胡,你们都会呀?合算着,就我不会呀。这不行,你们必 誓为死难弟兄报仇 誓为死难弟兄报仇 从下午到晚上,人们陆陆续续来到西新庄。总共有一百多人。晚上,节振国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对大家说:“弟兄们,别灰心。抗日肯定会流血牺牲的。如果我们都怕流血牺牲,那就只有等着做亡国奴。到那时候,我们的脖子就按在鬼子的刀刃下边,鬼子愿意什么时候割掉我们的头就什么时候割。大家今天要吃饱睡好。伤重的,由梁大爷这里的抗日干部安排养伤;能走的,明天我们就走,就依靠这深山峭壁,同鬼子周旋,抗日打游击。一会儿天黑了,我们去看看有多少弟兄牺牲了。拉回来找个地方先埋上。以后方便的时候,再把他们送到各自的家里去,入祖坟。弟兄们,我们的血不会白流的,我们的弟兄不会白牺牲的。日本鬼子欠我们的血债,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第168页 梁万禄说:“弟兄们,吃完了饭先放心休息。庄外,我们已经放了三层岗哨。过一会儿,天快黑的时候,我们会派人到刚才的战场去看看。有牺牲的弟兄我们会拉回来。大家就不用费心了。” 胡志发说:“我只想强调一件事。我们虽然是游击队,但是这也是战斗的队伍,就是军队。军队就必须讲究军令。我们今天吃这么大的亏,就是当领导的不习惯用军令指挥军队,战士不习惯听从命令。军队必须是军令一下如山倒。如果是这样,昨天晚上最迟半夜以前出发,就没有这场灾难了。我们大家都要吸取这次的教训。” 晚上,村干部派辆大车和十多个人,到打过仗的地方搜寻死伤的同志。梁凯和纪振生一起找到六具牺牲的同志遗体。还拾到一些枪枝子弹。他们把六具遗体装到车上,割了一些草盖上,拉了回来。经过大家辨认,确定了同志的名字。连买带做,连夜备齐了六个棺材,写上名字入殓。 第二天开追悼会。早晨,西新庄的游击队员早早就派出去到各个路口放哨。在庄东边的尖山、小东山、庄南边的南山、庄北边的安子山山顶上都插上情报树,那里有人把守。庄西边没有山,隔着小河就是刁家庄。在刁家庄的西边庄外放上暗哨。刁家庄和西新庄之间的小河边上也放上暗哨。 六具棺材摆放在南场院,一百多赵各庄的游击队员列队站在棺材前。梁万禄和村干部也站在旁边。 节振国带领大家先向死难弟兄三鞠躬,然后高声说道:“弟兄们,我们的六位好兄弟,为了抗日拯救冀东拯救华北大业,献出了生命。我们万分悲痛。但是我们开滦煤矿的工人不会被气势汹汹的日寇吓倒的,我们还活着的人要继承你们的意志,前赴后继,继续战斗,消灭在冀东在华北的所有日本鬼子,剷除一切与日寇狼狈为奸的汉奸。你们付出的生命,要让日寇用生命加倍偿还。我们在这里向你们发誓”说着,节振国举起了右拳,一百多游击队战士都也立刻举起了右拳,梁万禄和在场的村干部以及西新庄的游击队也举起了右拳,周围的山也都举起了右拳,共同发誓:“我们誓死抗日到底,不怕流血,不怕牺牲,踏着烈士的血迹,奋勇杀敌,不消灭所有日寇,誓不罢休。” 巍巍战士,铮铮誓言,山谷迴荡,大地震撼。 那六位兄弟、战友被临时埋在西新庄东边小东山的东山坡上,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睛看着赵各庄方向。 忠魂凝碧空,浩气锁长风。日照白云聚,夜闪耀眼星。 从此以后,节振国带领这个工人抗日游击队辗转在煤矿矿区和广大山区农村中,到处神出鬼没的打击日寇,铲锄汉奸。节振国的工人抗日游击队又在扩大。节振国、胡志发、梁凯的名字在煤矿和周围农村流传。节振国的工人抗日游击队杀日寇锄汉奸的事迹在到处流传。老百姓爱他们,保护他们,兄弟抗日游击队支持他们。日寇和汉奸,恨他们,更惧怕他们。 这正是 冀东大地血染红,座座新坟面向东。 战友洒泪对天誓,杀尽日寇慰英灵。 铁厂会议 统一番号 第二十七回 冀东抗联统一指挥 特务大队官兵威武 暴动遍起自树旗,各施号令力不齐。 各路兵马会铁厂,抗联麾下战强敌。 铁厂会议 统一番号 冀东抗日大暴动之前,主要任务是如何抓住时机,发动冀东广大群众举行大暴动。现在冀东大地到处都暴动起来了,到处是抗日游击队和暴动队伍。抗日风暴席捲整个冀东大地。西起潮白河,东到山海关,北起长城外,南到渤海边,到处都是暴动的队伍。原来田家湾子会议计划在冀东的抗日联军建立六个总队,约一万人。现在发展到四十个总队,还有一些五百人左右的大队、区队、游击队,总计约十万人。其中属于冀东抗日联军系统的约七万人,属于国民党和其他方面的约三万人。 山洪爆发,泥石俱下。在大暴动中,尽管别有用心的人藉机会拉自己的队伍,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打着抗日的幌子。大多数抗日队伍都是真心抗日的。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统一领导这些抗日队伍。各地暴动起来建立的抗日队伍,有的是我党领导的,还有不少是自发的。他们彼此之间谁也不听谁的,各立山头各干各的。受到敌人的袭击,不能及时支援。队伍之间,有的已经开始出现了摩擦,开始自己消耗力量。这样的形势非常容易被敌人利用。统一冀东抗日游击队的领导成了当务之急。 这个时候,挺进冀东的我八路军第四纵队,在邓华和宋时轮率领下,一路杀来,杀得日本鬼子鬼哭狼嚎,杀得伪军望风而逃,一个个伪政权土崩瓦解。人民箪食壶浆,迎接子弟兵。 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秘密设在遵化县铁厂镇。一天,八路军第四纵队进入铁厂镇,同冀东抗日联军胜利会师。会师之后,抗联司令部立刻通知各路抗日队伍,或开到铁厂,或派出主要领导到铁厂举行会师会议。各县抗日政府也要派代表参加。 在滦县活动的第五总队、第四总队和节振国的赵各庄工人抗日游击队都奉命全部开到铁厂参加了会议。梁万禄也应邀参加了会议。 这天,整个铁厂镇锣鼓喧天,歌声震地。镇外的一片空地临时搭建起一个主席台,作为大会会场。威武雄壮的第四纵队全体将士和意气风发的各路抗日联军,整整齐齐列队坐在主席台前。主席台上边横幅写着:“八路军第四纵队冀东抗日联军会师庆祝大会”。会场两侧彩旗飘扬。两拨秧歌队踩着喧天的锣鼓声,欢快地变换着各种队形和花样,扭着,跳着。人们的心也都欢腾起来了。 第169页 大会正式开始,第四纵队的两位领导邓华和宋时轮,抗日联军高志远、李运昌、洪麟阁三位领导走上主席台。台上台下一片热烈掌声。 出于安全的原因,大会正式开会时间并不长。邓华和高志远做了简短讲话。主要讲了这次会师的重大意义和加强统一领导指挥的重要意义。领导讲话后,第四纵队战士演出了精彩的抗日锄奸节目。会议的主要内容都是以小会的形式完成的。会议需要解决的加强抗联统一领导的问题、对冀东抗日形式的分析问题、建立冀东广泛的统一战线共同抗日的问题、各个县抗日锄奸的经验和存在的问题、抗联和第四纵队如何相互配合打击日寇和伪军的问题等,都是通过小会进行讨论,形成决议,分别传达。会议开了三天。白天,开多种形式的小型会议,晚上,演出观看文艺节目。 会议期间出了多期会议简报。其中一份号外简报,刊登了第四纵队南北两路军挺进冀东过程中一路上经过的大小战斗和取得的战绩。这份号外,不仅大大鼓舞了抗日联军的士气,第四纵队两路军队也第一次详细了解了兄弟部队所取得的辉煌战绩。还有一个号外,刊登的都是各个抗联游击队抗日锄奸的事迹。不仅各个抗联总队深受鼓舞和启发,连第四纵队的将士也佩服在那样不利条件下能够创造那么多业绩,也都深受教育。还有一个号外介绍了游击战术,和利用这些游击战术取得的实战经验。大家把这三个号外简报都珍藏起来,留待以后反覆阅读或借给没有参加会议的同志阅读。 铁厂会议明确了抗日联军的统一编制和指挥。冀东抗日联军最高领导机关为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司令部设司令一人:高志远;副司令两人:李运昌和洪麟阁;顾问一人:魏春波。司令部下设三个指挥部,也叫做三路。第一路指挥部设总指挥、政治部主任和华北人民抗日自卫会代表,其中总指挥由洪麟阁兼任,下辖三个总队。第二路指挥部设总指挥和政治部主任,总指挥由李运昌兼任,政治部主任是王瑞清(胡锡奎),下辖二十六个总队,四个直属独立大队和两个游击队。还有一个指挥部是高志远部,设司令、副司令、华北人民抗日自卫会代表和参谋长,其中司令由高志远司令兼任,下辖十八个大队。滦县的第五总队、第四总队都属于李运昌的第二路指挥部统辖。 为了便于同冀东抗日联军协同作战,第四纵队司令部改称八路军冀东司令部,同抗日联军冀东司令部紧密配合,统一指挥第四纵队和各路抗日联军。实际上,抗日联军也成了八路军,是穿老百姓服装的八路军,是八路军便衣队。很快,抗联自己和老百姓也都这么叫起来,见到抗联的都叫八路军,而抗联自己人到哪里也说是八路军便衣队。抗日联军这个名字很快被更亲切更受人民欢迎的八路军的名字或八路军便衣队的名字取代了。 这些高级干部竟这么年轻 这些高级干部竟这么年轻 为了详细了解各个县抗日政府,各个游击总队具体状况和存在的问题,四纵领导和抗联领导分别找基层有关同志谈话。 一天,梁万禄和其他几个滦县抗日政府的代表被叫到抗联司令部谈话。一进屋,梁万禄看见邓华、宋时轮、高志远、李运昌洪麟阁都在,各个都这么年轻。那天开大会时梁万禄坐的位置比较靠后,对主席台上的人看的不是很清。这时候梁万禄才看清楚了,这些肩负重任、战功卓着、赫赫有名的将领们。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岁。其中邓华最年轻,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梁万禄心里这些想着,李运昌司令员向大家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说过的梁鸿升同志,是滦县抗日政府的副县长,公开身份是车把式,他对第五总队和赵各庄的工人游击队都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他也是一个饱学之士。 梁万禄忙说:“司令员,别说了。在这些领导面前,我做那点事上不了数。你们各个都这么年轻,都做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同你们比,简直就是空白。” 邓华司令说:“大家的情况不一样嘛。您处于我们这个情况,说不定会比我们做的更好。老同志多大岁数了?” 梁万禄说:“我是光绪十七年生的,已经四十六七的人了,老了,不中用了。” 宋时轮政委说:“光绪十七年,就是1892年,属龙的。按年龄,我们得叫您为叔叔了。梁叔叔,四十多岁,正当年。为抗日救国大业做贡献的日子还长着呢。” 梁万禄说:“说的也是。前半辈子,都是为了小家庭奔波。这两三年,才真正体会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深刻含义。虽然只做了微不足道的一点事情,却觉得比整个前半辈子都有意义。” 李运昌说:“说得好,梁万禄同志,任何一个普通的人,一旦把自己同国家,同民族的大业联繫到一起,就能焕发出无穷的力量和智慧。”说到这里,李运昌一拍腿,说:“您看,我又叫您的原来名字了,叫习惯了。”又对大家说:“梁鸿升同志,原来叫梁万禄同志,现在为了方便和安全,把名字改了。大家还是叫梁鸿升同志吧。” 梁万禄说:“在自己同志之间,叫什么都一样,随便叫吧。就是在滦县,尤其在榛子镇一带,总有几个汉奸狗特务打梁万禄的主意。” 第170页 李运昌说:“警惕性还是高一些好。如果情况紧急,就再换名字。我不是也有两三个名字嘛。” 高志远对梁万禄不熟悉,对滦县的情况也不很清楚,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也插言说:“怎么做对抗日救国有利就怎么做。对敌人,用不着过去江湖上讲究的什么立不更名,坐不改姓。” 李运昌说:“这事就说到这。你们几个再说说滦县抗日政府有什么问题和要求。”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开了。梁万禄认真的听着。最后,李运昌说:“梁鸿升同志,这会儿怎么不说了?你也说说吧。” 梁万禄说:“我大伙说的我都同意。刚才有人说,县委人手太少,确实少,好多工作做不过来。再就是游击队到处打游击,政府也到处游击,同上边和下边各个方面取得联繫很困难。人们给这样游击政府起了个外号,叫做面袋政府,或者书包政府。文件多的就装在面袋里,文件少的就装到书包里。再装上印章,一背就走了。” 李运昌笑着说:“形象,形象。看来在游击阶段,政府只能打游击。以后等着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或者建立了巩固的根据地,就可以建立固定政府了。你看,我们这个司令部不也是游击司令部吗,今天在这儿,明天在哪儿。这会议开完,就得搬家。你们是面袋县委,书包县委,我们是马背司令部,还不大同小异?”大家都笑了。李运昌接着说,“人手少,只能靠你们自己解决。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找人才,提拔干部,锻鍊干部。我这里是没有人给你们的。以后,你们不仅不要指望给你们派人,你们还要输送干部给抗联,给其他新开闢的游击区呢。我们只能帮你们出出主意,有时候还可以帮助解决少量武器。接着说,接着说。” 梁万禄接着说:“再就是武装力量问题。除了正式抗联武装力量,我们还想在各个区镇成立自己的抗日游击队,也用抗联的旗号。这样做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李运昌说:“你们可以放手成立,只要是抗日的就行。但是要注意加强领导。这次会议就是强调统一领导的会议。这些区镇抗日武装要接受县抗日政府的统一领导,名字就叫某某区或某某镇游击队。” 梁万禄说:“最后一个问题是我这路后勤工作。后勤工作我都是摸索着搞,连具体职责是什么都不清楚。” 李运昌说:“你搞的不错,很有成绩。说到经验,谁也没有。情况在不断变化,都是没有遇到的。只能根据变化了的情况自己主动去想去做。你这路非常重要。具体职责嘛,县委各个部门不管的,你都要管起来。就同不管部差不多,没有人管的事,你都管。” 梁万禄说:“最后还有一个要求,是提给宋司令和邓政委的。” 邓华司令员说:“好哇。有什么要求,说说看。看我能不能解决。” 梁万禄说:“是这样。介绍四纵队战绩的号外,我们都看了,都非常受鼓舞。可是大家都觉得内容太简单。昨天晚上,我们小组的人没有去看节目,请来两位八路军排长给我们讲讲。两位排长讲的非常好,就是时间短,没听够。现在抗联战士普遍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打伪军打保安团、警防队什么的,都很有勇气。可是一听说日本鬼子军队就没有勇气了。见了敌人,没有了勇气,再好的指挥和战术也得打败仗。这次会议,大家了解了一些四纵打败各种敌人,打败日本鬼子,特别是打败不可一世的日寇坂垣师团的战绩,对抗联的鼓舞非常大。因此我们建议会议再延长一天。如果开大会不安全,就让四纵的同志们到各个小组去讲一天。这对抗联去掉惧怕日寇的心理,敢于同日寇展开游击战非常有用。” 邓华说:“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可是要延长一天会议时间,可不是我们能做了主的事,我们研究一下,再徵求一下各方面的意见再决定,你们看好不好?” 晚上通知来了,会议延长一天。分小组,由四纵的指战员到各个会议小组介绍四纵挺进冀东的辉煌战绩。这天晚上,梁万禄好久睡不着觉。这些高级干部竟那么年轻,那么平易近人,又是那么有水平,有魄力,他从心里往外佩服。 特务二字本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节振国领导的工人抗日游击队也属于李运昌第二路指挥部直接领导,按照统一编制,改称特务第一大队,是四个直属独立大队之一。不过平时节振国大队中的人还是喜欢叫自己的大队为工人游击大队或者简称工人大队,不太喜欢叫特务大队这个名称。其原因倒也挺简单,人们平时一说特务,就觉得是坏人,是为日本鬼子干事的狗特务。现在轮到把自己的队伍名字也叫做特务大队,当然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这样叫,自己也不就成了特务了吗?节振国和梁凯也不愿意用特务这两个字,他们把意见反映到李运昌司令那里,要求把大队的名字换一个好听一点的。 李运昌听了,哈哈大笑,说:“特务本来是没有好坏的,就是执行特殊任务吗?问题是给谁干事,给日本鬼子当特务,就是坏人,给人民当特务就是好人。习惯了就好了。你看其他抗日联军的名称,总队、大队、中队,那伪军也这么叫呀,我们不是很习惯了吗,没有觉得不好呀。我们的八路军,叫做团、连、排,伪满洲国的军队也这么叫呀,我们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明白了没有?” 第171页 节振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明白了,司令员。” 李运昌说:“光你明白还不行,还要让你们大队的全体同志都明白才行。回去跟大伙好好说说。习惯就好了。” 节振国说:“是。我一定说服大家。” 李运昌说:“这就对了。你们以后的任务就是执行司令部直接下达给你们的特殊任务。去打击日寇,铲锄汉奸。” 梁凯听司令员说,以后要执行司令部直接下达的任务,心想,这是不是要把我们这个工人大队留在司令部呀?如果这样可就好了。想问,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脑子一转,变个说法问道:“司令员,我们大队今天在这,明天在那的,怎么直接执行司令部下达的任务呀?” 李运昌一听笑了,说:“你这个小梁凯,小机灵鬼。你是想问是不是要把你们大队留在司令部,对不对?” 梁凯不好意思地说:“是的。啥也瞒不过司令员。” 李运昌笑着说:“怎么,你不愿意吗?” 梁凯急忙说:“愿意,愿意。跟着司令员干,听从司令部的直接指挥,当然愿意了。” 节振国也高兴地问道:“司令员,这是真的吗?” 李运昌说:“这还有假。要不你们怎么是直属独立大队呢。就是不归哪个总队领导,直接由司令部给你们下达各种任务。” 梁凯和节振国齐声说:“这可太好了。” 节振国接着说:“一会儿我把这消息告诉大家,大家肯定高兴的不得了。”节振国稍稍沉思了一下,说:“司令员,我有个问题,可能是不该问的。但是还问问。以前,我们经常同周文彬周掌柜的接触。他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他的能力和本事也非常大。我们感到很难的事情,他总能找出解决的办法。我想他一定是一位上级领导,只是这层关系不能说破而已,我也从来没有问过。现在我们大队归抗联司令部直接领导了,他知道吗?会同意吗?” 李运昌说:“老节不简单哪,有政治头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的很对,周文彬同志是我们地下党的一位领导。是唐山的工委书记,开滦煤矿的工人运动直接归他领导。把你们大队放在抗联司令部,已经通知他了,他当然是贊成这个决定的。不过,以后你们还要经常同他联繫。他的工作你们还是要大力配合的。周文彬的公开身份现在还是卖布掌柜的,你们两个知道就行了,不能对别人讲。一定要记住。” 节振国和梁凯齐声说:“是,记住了。” 屋子里沉寂下来。梁凯意识到,再沉寂一小会儿,司令员就会让他们走了,他心里还一个要问的问题呢,马上问道:“司令员,我们大队归司令部领导了,那以后,我们都换上八路军军服,是不是?嘿,那可是精神极了。我们就是八路军了。” 李运昌忙摆手说:“且慢,且慢。你们的服装不能换,还是穿老百姓的服装。隐蔽在老百姓的汪洋大海中,神出鬼没地去打击日寇,铲锄汉奸。你们要执行正规八路军所不能完成的任务,因而是特殊任务。如果也穿上八路军服装,这种特殊任务就完成不了喽。司令部这里有八路军四纵队,不缺穿军装的正规八路军,所缺的是不穿军装的军队。你们说是不是?” 梁凯说:“我明白了,司令员。正因为我们穿的是老百姓衣服,所以我们才有机会留在司令部的,是吧。” 李运昌说:“是,也不全是。穿老百姓衣服的多了,抗联的各个大队都是穿老百姓衣服的呀,因而也都称为便衣队呀。专门把你们留在司令部,还因为你们这支队伍是工人队伍。工人阶级是中国革命的领导阶级,觉悟最高,革命性最强,政治最可靠,抗日最坚决,纪律性最好。” 节振国和梁凯听了李运昌司令员的这些话,心里一阵热流流遍全身。从来还没有人这样高看我们这些窑花子,煤矿工人从来没有这样被重视过。两个人的眼圈都红了。节振国站起来,紧紧握着李运昌的手说:“司令员,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运昌又同梁凯紧紧握手,梁凯没有说出话来,热泪落到胸前。 李运昌竟让梁凯当副班长 李运昌竟让梁凯当副班长 节振国的工人大队留在抗联司令部,成了直属特务大队。司令部经常派这个大队出去执行一些特殊任务。特殊任务,就经常会遇到特殊情况。这个队伍光有好的素质和很强的战斗能力还不够,还必须有党的坚强领导,有很强的随机应变处理各种特殊事情的能力,还要在各种复杂的情况下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有很高的政策原则性。大队的人数也嫌少一些,需要扩充。目前这个大队还不能完全适应这些要求。对于这些问题李运昌司令员和王瑞清主任专门进行了研究,决定逐步解决这些问题。加强党的领导,先派一个政治主任协助节振国,同时注意在大队中积极稳步发展党员。加快组织机构的完善和健全。 李运昌和王瑞清把节振国找到司令部,告诉他,健全特务第一大队组织机构的初步建议,让他考虑并提出人选名单。特务大队设大队长、政治主任,下设三个中队,每个中队设中队长和指导员。以后人员再扩充后,中队下边设排,排下边设班。这样整个大队便是一个营的结构,中队相当于连。大队部设管理班,并设班长。以后人员扩充,中队下边设立排和班的时候,大队部的管理班也升级为管理排。管理班或管理排的作用是大队部的参谋班子、作战人员和整个大队日常事务的管理班子。他们让节振国参考这个初步意见,考虑好后提出组织机构和人选名单,最后由司令审核决定,其中大队长和政治主任名单不用提,由司令部直接任命。 第172页 节振国考虑的组织结构和人选名单,很快交上来了。 第一中队:队长,胡志发,指导员,朱元飞。 第二中队:队长,李清福,指导员,王志远。 第三中队:队长,孟兆志,指导员,王沐之。 参谋班:参谋长,梁凯,副参谋长,杜仲。 李运昌和王瑞清认真看了以后,李运昌说:“王主任,你注意没有,这名单里有好几个都不是节振国的磕头弟兄。他的好几个磕头弟兄,像纪振生、夏莲凤这两个最早的磕头弟兄,都没有在名单里。这说明,节振国有他讲究哥们义气为弟兄两肋插剪刀的豪气,也能做到任人唯贤,这是很难得的。大队长非他莫属。” 王瑞清说:“对。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干部。以后慢慢培养,发挥他具有的民族正义感,去掉哥们义气思想,会成为一好的无产阶级战士的。”他指着名单,接着说:“我看胡志发放在一中队,不合适,他不是他们大队惟一的党员嘛,而且很有水平,是不是?应当让他当政治主任。” 李运昌说:“我也是这么想。胡志发这个人我了解,他能力很强。这个名单,显然是他同胡志发一起商量的。告诉他不要考虑大队长和政治主任,他才把胡志发安排到第一中队位置上了。我想节振国的意思一定是让胡志发负责大队的工作。可是让他当政治主任,我们不是还想派李占坡做政治主任吗?这可就是两个主任了。” 王瑞清说:“两个主任就两个主任吧。李占坡做正主任,胡志发做副主任。正好李占坡还得忙司令部的其他事情,不能总在他们大队中。这样胡志发实际是常务副主任,平时由胡志发和节振国主持大队的工作,不是很好吗。” 李运昌说:“好。胡志发当政治副主任,第一中队,再让他提一名干部干部,与朱元飞共同负责第一中队的工作。” 王瑞清说:“这个事就这样。这个老节,把管理班名字换成参谋班了,还用参谋长和副参谋长的称谓。老节准是听说以前的军队都有参谋长这一个官衔了。看来,他对管理班的任务还不够明确。还是用管理班名字,用班长和副班长。再强调一下管理班的任务,他会接受的。” 李运昌说:“我也这么想。道理说清楚了,他会同意的。管理班事情很多,设正副两个班长,我同意。就是梁凯和杜仲的位置要换一换,让梁凯做管理班的副班长。” 王瑞清说:“哦?听说这个人很能干哪。” 李运昌说:“是的。这个人能干,能打仗,前些天他们大队撤退的时候,谷子地里消灭鬼子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证。他脑子来的也快,思考问题深入,思想坚定,政治可靠,如果加以培养,将来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可是放到管理班班长的位置上,很多事务性工作就把他拴住了,他的才能得不到发挥和发展。让他当副班长,就可以跟着节振国直接参加更多的战斗,得到更多的锻鍊机会。实际上,现在胡志发和梁凯已经是节振国的左膀右臂,节振国做什么事情都离不开这两个人。让他当副班长,就方便多了。以后管理班升级为管理排的时候,可以让他做排长,再配一个专门负责日常事务的副排长。可是作为一个班,配一个专门负责日常事务的副班长就不合适了。” 王瑞清说:“司令员考虑的有道理。他家是哪里的?家里是干什么的?” 李运昌说:“哈哈,这个人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他是滦县榛子镇西新庄的,梁鸿升副县长就是他爸爸。” 王瑞清说:“哦!是这么回事。难怪难怪。又应了爹是英雄儿好汉那句话了。我要找机会同他好好谈谈,启发启发他。以后在这个大队里发展党员,可以先把他考虑进去。” 李运昌笑了,说:“哈哈,真不愧是做党工作的。说着说着就想到党组织发展工作了。” 王瑞清说:“唉,司令员,你不是经常强调要积极稳重做好党组织的发展工作吗?我这可是按照司令员的指示办事哟!” 李运昌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的老伙计,有你的。” 晚上,节振国被叫到司令部,李运昌和王瑞清都在。节振国坐下后,李运昌问:“这个名单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同谁商量过?” 节振国说:“我是同胡志发同志商量提出来的。” 李运昌和王瑞清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对节振国说:“好吧,你把这些人的情况和人员安排考虑都说说。” 节振国说:“这只是我们俩的建议。先说胡志发。我的意思,他做大队长或者政治主任,他说不行。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只好把他写到第一中队队长的位置。其实,让他做中队长那真是屈才了。他说,只要能打日本锄汉奸,为救国救民出力就行了。” 李运昌说:“你说的有道理。他不能做中队长,他应当发挥更大的作用。接着说中队干部人选。” 节振国说:“中队长都是原来的。指导员需要有政治头脑,遇事沉着冷静,政策性强的人。如果老胡不在第一中队,就让朱元飞继续当中队长。指导员一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先让朱元飞兼任。有合适的人选再补充上。第二、第三中队两个指导员都是比较好的人选。尤其那个王沐之,是个念书的,还真有一套,军队出操什么的都会。他说他是在念书的时候军事训练学的。” 第173页 李运昌说:“好。这几个中队就这样。其他中队干部,以前你也介绍过了。如果没有新补充情况,就这样。现在说说管理班。我们看见你把管理班的名字改成参谋班了。这样不合适,参谋班,按照名称只是负责作战参谋,不管其他事情。一个大队,领导机关不能分的那么细。如果是一个师、一个旅,可以分得很细,分多个部,各负其责。大队机关的编制只能是综合性质的。我们游击队大队机关更要少而精。这些人要担负参谋、作战、事务多方面的任务,是综合性质的。还是叫管理班比较好。” 节振国说:“好吧,我同意。我把管理班改成参谋班,原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梁凯当我的参谋长。我有什么事出去,带着梁凯,常常给我出很好的主意,关键时刻把任务交给他,他准能拿下来。这个人好好歷练歷练,准是个好干部。他的具体情况,我以前向司令部汇报过。” 李运昌说:“还有这么一层意思?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一个好的革命干部不应当计较名利地位。不论把他安放到什么位置,给他什么职务,只要是对革命有利,是革命需要,就应当毫无保留毫无怨言的去做好革命工作。我知道小梁凯是不错的,不给他参谋长头衔照样可以发挥很好的作用。你说是不是?” 节振国说:“我相信梁凯绝不会计较名利地位的。只是我想让他在大队中发挥更多的作用,也尽量多帮我一些忙。” 李运昌说:“那好,还是用管理班这个名字。管理班事情多,又复杂,设立正副班长两个人,我和王主任都同意了。只不过梁凯和杜仲的位置要换一换,让梁凯做副班长。” 节振国说:“哦?这是怎么回事?梁凯做班长我还觉得太小呢,怎么让他做副班长?” 李运昌笑了:“老节,你刚才还说梁凯是个人才,希望他能多多帮助你,还说好好歷练歷练准是个好干部。你让他做管理班班长,那么多事情,还不把他拴得死死的,你还能带他去歷练哪?” 节振国笑了:“司令员的意思,是让他有更多的歷练机会,这样既有利于在实践中歷练提高,又能多帮大队做事。好!还是司令员想的周到,想的深刻。” 王瑞清说:“司令员的这个想法,开始我也没有明白。细想想,还是真有道理。” 李运昌说:“好,就这么定了。另外,我们决定把李占坡同志,派到你们大队,做政治主任。这是一位政策性很强,也是非常有水平的干部。可是他又不能经常在你们大队,他在司令部还有任务,这样,我们考虑让胡志发同志做政治副主任。有关政治主任的工作,李占坡在时他们两人完成,以李占坡为主;李占坡不在时由胡志发完成。你还是大队长。这样,大队总负责是你、李占坡、胡志发你们三个人;李占坡不在时,是你和胡志发两个人。有重要问题,需要核心干部讨论时,就召集各中队干部和管理班干部,共同研究决定。各个中队可能经常派出去执行任务,这样决定重要事情时,就可以大队干部和管理班干部研究决定。当然,决定重大问题,必须向司令部先请示,批准后方能行动。任务执行完毕,必须向司令部汇报。” 节振国说:“明白了。” 李运昌说:“这样,抗联第一特务大队组织结构和干部名单如下: “大队长:节振国,政治主任:李占坡,副主任,胡志发 第一中队:队长,朱元飞,兼指导员。 第二中队:队长,李清福,指导员,王志远。 第三中队:队长,孟兆志,指导员,王沐之。 管理班:班长,杜仲,副班长,梁凯。 “明天,我和王主任到你们大队宣布大队组织机构和大队干部。之后,你宣布中队和管理班机构和干部人选。” 节振国啪的一下给司令员一个敬礼:“服从司令部决定!” 李运昌拍拍节振国的肩膀说:“像个抗日联军大队长的样子,很好!” 王瑞清同梁凯谈入党 王瑞清同梁凯谈入党 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梁凯出去遛弯,走到镇外一个水泡子边,看见几个孩子在水里捉青蛙,觉得挺有意思,凑过去看热闹。看见孩子们用手去抓水里的青蛙,还没有走到青蛙跟前,那青蛙噌的一下钻入水里,跑掉了。梁凯叫一个小孩过来,说:“你这样很难抓住青蛙。我教你一个办法,准能抓住青蛙了。你去回家拿一根长长的秫秸来,再找一根织毛衣的竹子针来。”这个孩子说:“我家有秫秸,没有竹子针。”梁凯说“没有竹子针,拿一只不要的旧筷子,或者什么竹子篾什么的。我教你做青蛙签子,签青蛙,可好使了,一签一个准。”孩子跑回去,一会儿拿来一根长长的秫秸和一根细筷子。梁凯掏出随身带的小刀,把筷子一噼三半,三下五除二就做成了像毛衣织针一样的竹籤子,竹籤头上削得尖尖的。他把秫秸皮去掉,变成一根光熘熘的高粱秆,把一根竹籤子插到高粱秆的细端。他告诉孩子们:“你们谁也别说话,我给你们签一个青蛙来。以后你们就照我这样签青蛙就行了。”说着,脱了鞋,把裤子卷到大腿跟,下了水,向一个青蛙悄悄走去。他把高粱秆放到水面上,用右手握着高粱秆的后端,细端的竹籤子向前,慢慢接近青蛙。因为高粱秆细,又光滑,几乎不盪起水波纹。竹籤子离青蛙一两尺距离的时候,青蛙还没有觉察到,还在咕哌咕哌地叫着。梁凯右手突然往前一抖,竹籤子噌的一下刺入青蛙的身体,顺势把高粱秆往起一挑,青蛙被高高挑起来。孩子们拍着巴掌跳着喊着,好哇,好哇!梁凯把另外两个竹籤子递给那个孩子说:“你自己照样做青蛙签子,像我那样签青蛙就行了。” 第174页 突然背后有人说话:“呵,梁凯打小鬼子有一套,这当孩子头抓青蛙也有一套呀。” 梁凯回头一看,是司令部王瑞清主任,忙说:“王主任,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王瑞清说:“许你来抓青蛙,就不许来看热闹呀。” 梁凯急忙从水里走出来,把裤腿放下,穿上鞋,问:“王主任难得有时间出来遛遛弯。” 王瑞清说:“是呀。整天开会谈论问题,或者看文件看报告写东西,弄得我脑瓜浆子疼。走,咱们往前走走,说说话。” 两个人,沿着水泡子边沿往前走。孩子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了。王瑞清说:“刚才我看你签青蛙那个样子,真是够专注的,孩子们各个都悄悄的,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你,我也不敢说话。那个场面还真有意思。” 梁凯说:“王主任都看见了?一有动静,青蛙就跑了。” 王瑞清说:“为了抓住青蛙不能有干扰,是吗?” 梁凯说:“什么干扰也不能有。谁说话声大了,谁弄起大一点的波纹,青蛙立刻就钻到水里。” “还挺有学问。” 王瑞清哈腰捡起一个土块,向不远处几个正在叫着的青蛙投过去,噗通一声土块掉进水里,周围的青蛙立刻都停止了叫声,钻入水中,“你说的还真对。”王瑞清走了几步,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听说,你们大队有不少磕头哥们?” 梁凯说:“磕头哥们挺多。这一拨那一拨的,到底有多少拨,我也说不清。其中有一些是同节大队长的拜把子兄弟,听说人还不少。怎么,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是随便问问。”王瑞清说,“你同谁磕头拜把子了?” 梁凯说:“我还没有拜过把子。节大队长要同我拜把子,那次我不在,机会错过了。大队长说,以后找机会还要同我拜把子。” “你愿意拜把子吗?” “那要看同谁拜了。同节大队长这样的人拜把子,谁都是求之不得的。节大队长这个人为人正派,有正义感,肯帮助朋友。为了朋友,什么都能豁出去。” “这些把兄弟还挺哥们义气的,是吧。”王瑞清口气非常随便。 “那当然。”梁凯说,“真正的把兄弟,那可真是为了弟兄可以两肋插尖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关键时刻,把兄弟是真帮忙。” 王瑞清说:“是呀。歷史上,这样的把兄弟不少。最着名的就是刘关张三结义。关羽为了投奔大哥刘备,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成了千古佳话。后来,关羽被害,刘备不听任何人劝阻,一定要为盟弟关羽报仇,发倾国之兵讨伐东吴。七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川直杀江东。被东吴施妙计火烧连营七百里,将士死伤无数,一败涂地。刘备退到白帝城,一病不起,託孤诸葛亮,一命归天。这样的把兄弟实在难得。致死都忠于结盟时发下的誓言。为了给盟弟报仇,不惜发倾国之兵,几十万人马死于大火,自己也断送了性命。” 梁凯说:“他们的情谊,真是动天地泣鬼神。后世人们结拜都把刘关张看做楷模。” 王瑞清问:“你觉得这样的盟友,这样的做法可取吗?” 梁凯想了一下说:“关羽经得起曹操的上马金下马银的款待与挽留,还是千里走单骑不背叛盟兄是可取的;但是刘备为了给盟弟报仇,置国家与几十万将士的生命于不顾,到头来使得国家一蹶不振是不可取的。” 王瑞清说:“可是刘备不去这样报仇就对不起他的盟弟呀。” 梁凯说:“刘备不顾国家的大义,只顾盟弟的小义,无论如何是不可取的。” 王瑞清说:“看来,这拜把子结义,当盟兄弟的利益同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就应当牺牲盟兄弟的利益而去维护国家与民族的利益。可是,如果这样,就会遭到盟兄弟的非难。碍于情面,有时候是很难的呀。” 梁凯说:“是的。谁也不能保证拜了把子的兄弟中各个都总是志同道合的。到了同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这把兄弟就难喽。如今时局在不断变化,今天哥几个还在一个桌子上吃酒,发誓为了兄弟两肋插尖刀,明天竟发现弟兄间走的根本不一条路。弟兄间只能分道扬镳。” 王瑞清慢慢地走着,若有所思地问:“如果你以后拜把子,把兄弟中有人当了汉奸,你怎么办?” 梁凯果断回答:“那我就不承认他是我的把兄弟。” 王瑞清微笑一下说:“把兄弟就是把兄弟。你承认不承认都是你的把兄弟。还没有听说退出把兄弟这一说的。” 梁凯说:“这么说,在这风云变幻民族斗争激烈的时候,还是不拜把子为好。志同道合的就在一起干,不能志同道合就分道扬镳好了。反正我是一定要抗战到底的。” “不拜把子,减少这分干扰,也许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就像刚才你抓青蛙一样,别人一干扰,你就抓不成青蛙了。当然这个比喻不恰当,听说青蛙是专门吃害虫的。它不是我们的敌人,倒是我们的朋友。”王瑞清说。 第175页 梁凯说:“我明白,只是那么比喻。看来,在这抗日的紧要时期,拜把子还真没有啥好处。” 王瑞清说:“你知道吗,有一种人,把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其他利益都放到次要地位上。如果其他利益同人民利益和国家利益发生矛盾,就坚决放弃。” 梁凯说:“我知道,这是共产党。” 王瑞清说:“哦?看来你对共产党有所了解?” “只是听说。但是我觉得共产党都是非常了不起的,那真是把劳苦大众的事,把救国救民的事作为己任。而且各个都是道德高尚,聪明无比,本事极大,勇敢坚定,又都不显山露水。将来我若成为一名共产党,这一生也算没有白活。”梁凯说着说着,兴奋起来,声音也大了。 王瑞清用手比划着名:“小点声,小点声。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去。” 梁凯悄悄问:“王主任,你说,我能成为一个共产党吗?” 王瑞清说:“当然能。只要你按照上级要求,在当前把自己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抗日救国事业中,完成好上级交给的每一件任务,就能成为一个共产党员。不过,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必须把全中国劳苦大众的解放作为己任,终生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要遵守党的铁一样的纪律。你能做得到吗?” “能!我一定能。”梁凯斩钉截铁地说。 前边来了一群孩子。王瑞清小声说:“那你最好还是不要同任何人拜把子吧。你抽时间,把你的家庭情况和对共产党的认识写写,交给我。你这样的决心很好,从现在起就要按照共产党员那样要求自己。要注意,这些事只能同我一个人说,不能同任何其他人讲,连父母妻子都不能讲,这是纪律。要牢牢记住。” 梁凯说说:“我记住了,王主任。就像我爸爸那样,在家里,他的工作,他的身份,从来都不讲。” 王瑞清说:“你知道你爸爸是共产党员?” 梁凯说:“我猜的。” 王瑞清说:“这可不能猜哟,甚至你明明知道某人是共产党员,没有上级的指示,你也不能说破。这是党的秘密工作的纪律。” 梁凯说:“我这不是同您说吗?” 王瑞清说:“同我也不应当说。懂吗?” 梁凯说:“懂了。王主任,以后请您多多帮助。” 王瑞清看了梁凯一眼:“你这个小梁凯。” 张义书参加游击队戒大烟 张义书参加游击队戒大烟 特务第一大队要扩充,节振国让大家动员自己熟悉的可靠的朋友、亲戚来参加,梁凯找了几个人,节振国都很满意地接受了,成了特务大队的战士分配到中队里。梁凯又想到张义书。 张义书是梁凯的姑表弟,比梁凯小两岁,家住前小寨。梁凯的姑姑是张义书的大娘。梁凯小的时候,每次到前小寨住姥姥家,经常找张义书一起玩。张义书从小就又馋又懒。后来大了,还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经常把家里东西偷出去卖了钱到大烟馆抽大烟。因为这事,他爸爸和他大爷没少打他,可他就是恶习难改。梁凯也多次劝他戒掉大烟。张义书说:“表兄,我不是不想戒,我戒了几次,太难受了,戒不掉。” 节振国大队纪律严明,梁凯觉得劝张义书加入队伍,是戒掉大烟的好机会。同大队长好好说说,如果大队长能要,不但大队能增加一个战士,而且自己的表弟也能变成一个好人,也算帮了姑夫家的一个大忙,岂不是一举三得的事。梁凯把想法向张义书的父母一说,张义书的父母非常高兴,说:“你要是能让他戒掉大烟,走条正道,我们一家子对你就感恩戴德了。”梁凯说:“我们大队要求可严格了。大队长还不一定要不要呢。”张义书的父亲说:“那你就好好好同大队长说说。要不给大队长送点礼。”梁凯忙摆手说:“这可不行。你还寻思这是其他军队哪?是普通军队呢?这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军队。你要是去送礼,肯定不收,那表弟也肯定不要了。我要送礼就得挨处分。千万别打这个主意。” 梁凯向张义书说了参加抗日游击队的事,张义书说:“听说你们那里纪律很严,又危险,生活又很苦,我怕受不了。”梁凯说:“苦是挺苦的,别人受得了,咱们也不能装孬种。要说危险,不抗日就不危险了?那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在哪儿都危险。可是队伍里有严格的纪律,不许抽大烟,不许干坏事。你借这个机会把大烟戒了,以后别人也拿你当人看。现在谁拿你当人看?戒了大烟,以后有合适的也能说个媳妇。你现在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你这个大菸鬼?”梁凯好说歹说,张义书终于同意加入抗日队伍了。 要按节振国的脾气,肯定不要这样一个大菸鬼。梁凯向节振国说了好多好话,说让他加入队伍就等于救了他一条命,也救了他们一家。节振国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从加入队伍那一天开始,就不能再粘一点大烟,必须同其他人一样,服从命令。出了差错,开除张义书还不算,还得追究梁凯的责任。梁凯替张义书在节振国面前下了保证。节振国把张义书编到三中队孟兆志手下当兵。张义书看着特务大队的战士各个生龙活虎,斗志昂扬。自己自从染上大烟嗜好,再也没有把他当人看了,连父母亲也为他丢脸。如果从此戒掉大烟,同节振国大队的其他战士一样,走到哪儿都受人尊重,人活一场也没白活。这次,张义书真想戒掉大烟,重新做人了。梁凯拉着张义书向孟兆志下保证,绝对服从命令听指挥,绝对不沾大烟的边。孟兆志吓唬张义书说:“以后,我发现你抽一次大烟,蹲禁闭三天,发现两次,打断你的腿,发现三次,枪毙。”张义书答应了。梁凯向孟兆志说:“我这个表弟不听话,不仅罚他禁闭,你可以打他。打别人犯纪律,打我表弟不犯纪律。”又转脸问张义书:“听见没有?”张义书什么都答应了。因为他这时候,真想戒掉大烟,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张义书真下了决心。孟兆志带兵非常严格,对张义书说:“我是看在你表兄的面收了你。为了帮助你戒掉大烟,我必须下狠手。你要受不了,趁早说话。”张义书说,怎么的我都接受。两天后,张义书菸瘾犯了,孟兆志就用绳子捆住他,把他关到一个空屋子里,谁也不许去看他,让他自己任意折腾。孟兆志还告诉弟兄们千万不要可怜他,如果可怜他,实际上就把他害了,不可怜他就帮助他了。这样过了几个月,死去活来折腾几次,张义书还真把大烟戒掉了。饭菜吃的也多了,他还经常跟随特务大队到各地方执行任务,身上渐渐长肉了,身体渐渐结实起来。有一次执行任务到前小寨,孟兆志中队长还专门安排张义书回家看看。张义书的父母一见儿子戒掉了大烟,脸也黑了,身体也壮实了,高兴的不得了。说,以后要好好谢谢节大队长和孟中队长。父母嘱咐张义书要听领导的话,跟节大队长跟孟中队长抗日打鬼子。 第176页 节振国特务大队奉命到榛子镇驻防。榛子镇很繁华,饭馆、客栈、当铺、杂货店,一家挨一家,大烟馆、吗啡馆也夹杂在其中。节振国大队来了,把大烟馆、吗啡馆都砸了。可是明的没有了暗处还是有。这里的形势也复杂多了。 除了节振国这支抗日队伍之外,也有吃两边饭的警防队。警防队队长叫朱印范。朱印范暗中给节振国大队不少帮助,有什么消息,都及时悄悄告诉节振国大队。可是警防队里有的是汉奸,有的是地痞流氓,什么坏事都干。朱印范还得提防这些人把抗日队伍的情况出卖给日本人。 榛子镇周围有些村庄的地主成立了民团,他们的武装是为了保护地主利益的。民团经常给抗日队伍带来麻烦。 这正是 结拜盟誓义当先,民族大义盟难全。 大浪掏沙真金在,几多盟誓成纸钱。 土匪头子装好人 第二十八回 泻洪流泥沙俱下 装善人土匪兴兵 乱世鹏鼠各称雄,为民为己两不同。 为民鹏程万里志,为己鼠窃害无穷。 土匪头子装好人 开滦煤矿暴动之后,抗日洪流势不可挡。人们纷纷组织起来,以各种形式宣传抗日,打击日寇和汉奸势力。 斗争是复杂的。在抗日高潮掀起的时候,一些阴险狡诈的人也乘机拉起队伍,打着抗日旗号,施展各种诡计,矇骗不明真相的人,壮大自己的势力,为非作歹。在这样私己目的驱使下,一些人或者蜕变成土匪,或者成了日寇的汉奸走狗。孙承章、程玉珠等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打着抗日的旗号,利用工人阶级抗日救国的热情和决心拉起的队伍,很快蜕变成土匪。 孙承章这股队伍是一九三八年农历七月从开滦煤矿赵各庄煤矿暴动起来的。节振国大队是从东赵各庄暴动的,他们是从西赵各庄暴动的。他们这支队伍为首的除了孙承章,还有贾长友、程玉珠和周普化。贾长友嘴边有一块黑痣,外号叫乌嘴,同孙承章一起当过多年土匪,有一手好枪法。孙承章和贾长友都心狠手黑,但是孙承章有时候装善人,贾长友比孙承章鲁莽多了。四个人里,孙承章年龄最大,贾、程、周三人都管孙承章叫大哥。他们经常在煤矿上混。孙承章和贾长友也都下过煤窑挖煤,结识了一些工人。孙承章不下窑的时候经常在西赵各庄街上遛弯。有时候在饭馆吃饭,见着要饭花子过来,就让跑堂的搬个凳子给花子,让花子吃个饱,他掏腰包。冬天看见街上有人冻的打颤,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披上。久而久之,西赵各庄不少人知道有一个心眼好的叫做孙承章的半大老头。年纪小一点的,叫他孙大爷。可是这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北山上多年来经常出没打家劫舍抢男霸女的土匪头子就是这个孙承章。他从来不亲自带人抢劫,都是先探好路子,由山上的人下来掠夺。他想杀掉谁,也是派山上的出来进行暗杀或毒杀。 在煤窑做工的人都很穷,人称“窑花子”。花子就是乞丐。孙承章有时候也下煤窑做工,可他下煤窑不是为了挣那几个血汗钱,而是为了混个好人缘,好把他土匪头子的罪恶嘴脸掩盖起来。有人问他,家里不困难,还下煤窑受这份罪干啥?他就回答说:“有几个糟钱也不顶大用,坐吃山空呀,不干活哪儿行,再说,我的穷朋友多,哪儿不得花钱。”整个一个大善人的腔调。 暴动的时候,孙承章觉得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来了,就打起抗日的旗帜在西赵各庄举行暴动,不少人跟了他。他又把北山的土匪都拉下来,编入他的队伍之中。因为这些土匪枪法好,跟孙承章干了多年,于是都成了他队伍的大小头头。刚刚开始暴动的时候,他们就有一百二十多人。孙承章宣布成立大队。孙承章自称大队长,贾长友、程玉珠和周普化都由孙承章封为大队副。 不少暴动队伍都自称大队。没有採用八路军的纵队、团、营、连、排称唿。这些暴动队伍见到的军队编制都是当地政府军队编制:总队、大队、中队、小队,于是抗日的暴动队伍也都採用了这种编制称唿。统辖一个县以上的军队建制是总队,而中队又嫌太小,于是暴动队伍多数叫大队。 东西赵各庄的暴动队伍有好几拨,真可谓揭竿而起。有打共产党八路军旗号的,有打国民党旗号的,还有干脆自己扯旗立竿的。扯起旗来之后,都拉人扩充队伍。节振国也扩充队伍。人们听说东赵各庄节振国队伍纪律严明,怕受纪律约束,所以投奔的人不那么多。节振国说:“兵不在多,而在精。不愿意参加我们队伍的,不勉强;有些不三不四的,我们还不要呢。只要我们真正抗日,纪律严明,为群众办事,好样的才愿意到我们这里来。” 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加入自己的队伍,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势力,西赵各庄的孙承章出了不少主意。他先把队伍称作“游击队纠察队”,意思是他的队伍不仅是抗日游击队,还有权管其他游击队。他们队伍的人都带上粉红色的胳膊箍,胳膊箍上写着队伍名称“游击队纠察队”大字。接着他到处宣称他的队伍是真正的八路军。老百姓知不道内情,于是就加入他们的队伍。他还到周围村庄强行搜缴民间枪枝和弹药,又到处派款。收缴上来的钱除了头头挥霍外,也给士兵改善伙食,还发给士兵一些零钱。听说他们队伍里吃的好喝的好,还给钱,要求也不严格,于是一些二流子、小痞子、大菸鬼、地痞流氓也加入到队伍中。孙承章又採用拉拢和胁迫手段,吞併了几个小暴动队伍,不久,孙承章的大队就膨胀为东西赵各庄势力最大人数最多的队伍。 第177页 东赵各庄暴动的节振国大队开始有二百四十多人,比孙承章队伍开始的时候多一倍,可是武器不如孙承章大队的好。节振国大队的人都戴红蓝色胳膊箍,上写“工人抗日游击队”。处处都严格按照八路军的规定办,纪律严明,吃苦耐劳,不扰民、不欺民,深受工人的爱戴,到那里都受群众欢迎。 东西两个赵各庄很近,中间就隔一个“矸子”山。“矸子”山,实际是多年煤矿採煤过程中把其中不能烧的矸子石堆在一起形成的人造山。 在暴动之前,节振国、梁凯就认识孙承章、程玉珠、贾长友等人。大家都在煤窑做工,相距不远,来来往往常见面。 提醒节振国要小心孙承章 一天,梁万禄来赵各庄办事,顺便到节振国大队部看看,说是看看节大队长,实际心里想的当然是看看儿子梁凯。正好这些人都在。聊了一阵,聊到孙承章队伍扩大迅速,已经成为东西赵各庄人数最多的队伍了。梁万禄悄悄地说:“你们可要当心孙承章这几个人,别让他们把你们的队伍给吃掉了。” 节振国说:“不会的,我们提防着呢。梁大爷,听说孙承章这个人有背景?” “对。”梁万禄说,“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以前我就听说孙承章同北山的鬍子有关系,还传说他是北山鬍子的头。现在已经证实了,不仅是孙承章,贾长友原来也是北山的鬍子头。现在他队伍里的一些小头头有些也是原来北山的鬍子。这支队伍,成份非常复杂。” 梁凯说:“爸爸,不少人都觉得孙承章为人不错,在这一带很有威信。” 梁万禄说:“越是狡猾,隐蔽的越深,对革命的危害也会就越大。千万要提高警惕。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还要看他的实质,看他的真实目的。” 节振国大队第三中队进驻榛子镇 节振国大队第三中队进驻榛子镇 根据形势的发展需要,抗联司令部决定让节振国的特务第一大队分出一部分人进驻榛子镇。节振国说:“司令部怎么决定,我们就怎么执行。只是现在人多了,武器显得少了,子弹也不充足。” 李运昌说:“枪枝,我只能解决一部分。没有枪的,我解决,保证你们每人都有枪。原来的枪枝,好赖都得用着。子弹,就得你们自己解决了。我们这些枪也都是战士从日本鬼子那里夺来的。日本鬼子那里枪枝子弹多的是,以后你们也要到日本鬼子那里去夺。” 节振国说:“放心吧,司令员。我们也会找日本子要枪要子弹的,而且要好的。” 李运昌说:“你们要在榛子镇再设立一个队部,派一部分人常驻那里。在群众眼睛里榛子镇只是一个大集镇,可是从军事角度看,榛子镇是个战略要地。在榛子镇站住脚,就把住了从滦县到丰润的要道,南下唐山,北上遵化,出入自如。榛子镇那里的暴动队伍领头的是王宝堂。我们对王宝堂还不甚了解。我们的第一支队已经在那里设立了办事处。周文彬在那里主持工作,是办事处主任。” 梁凯插话问:“周文彬,是那个卖布的周文彬吗?” 李运昌说:“对。你对他很熟悉?” 梁凯说:“他到赵各庄去了好多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闹罢工那会儿,他可出了不少好主意。他到我们家去过。同我爸爸非常熟悉。” “你爸爸同周文彬非常熟悉,我知道。”李运昌说,“周文彬本来就是八路军的干部。是上级先派他来以卖布做掩护,为冀东抗日暴动做发动和准备工作的。现在在榛子镇,他身份有些半公开了。” 节振国问:“司令员,我们到榛子镇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李运昌说:“到那里一方面发动镇子里和周围的群众,团结一切同情和支持抗日的人,壮大抗日力量;另一方面配合第一支队办事处,也就是配合司令部,占据好这个战略要地。” 节振国和梁凯回来后,向大家一说,大家都非常高兴。节振国严肃地说:“榛子镇,那可是大集镇。那里什么都非常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出事。因此到那里去的人要特别注意纪律。谁不严格遵守纪律,就别想进榛子镇。” 经研究决定,节振国宣布孟兆志带领三中队常驻榛子镇,大队部和管理班在榛子镇和铁厂两个地方随时变动,第一和第二中队还是常驻铁厂。 榛子镇是滦县四大镇之一,也是着名的古镇,市面繁荣,财贸丰盛,人口众多,社会非常复杂。原来的政府机构随着暴动武装的兴起,职能已经削弱了很多,但是属于旧政府的武装力量警防队依然存在;王宝堂的抗日游击队在镇子里招兵买马,扩充势力,不断同警防队闹出一些摩擦;八路军一支队在这里设立了办事处;王宝堂经常同一支队办事处来往;周围的地主武装也经常出没于榛子镇。各种势力在抗日的大旗下共存。这里还有大烟馆、吗啡馆、妓院、暗娼、赌场,明的暗的,乱七八糟。 节振国大队在这里住一个大院,既是大队部,又是三中队驻防的地方。挂的是抗日游击队第一大队的牌子。节振国很快同八路军一支队办事处的周文彬取得了联繫。周文彬早已经得到通知,对节振国大队的到来非常欢迎。 第178页 节振国也到王宝堂部队拜会了王宝堂,说明了来意。王宝堂的媳妇是西新庄朱家的姑娘。王宝堂这个西新庄的姑爷早就同梁凯认识。通过梁凯介绍,节振国也认识了王宝堂。王宝堂说,榛子镇的抗日武装力量比较薄弱,现在节大队长来了就好了,大大加强了这里的抗日武装力量。 榛子镇商会会长苏阳波早就知道节振国的大名,对节振国非常佩服。他专门召集榛子镇的一些名流,宴请节振国的到来。他向节振国表示,凡是抗日需要的商会都会鼎力支持。 榛子镇有了八路军一支队办事处,有了王宝堂和节振国的两个大队,就成了八路军的天下了。警防队中的亲日分子见抗日势力强大也都把亲日尾巴收了起来。 节振国把榛子镇的工作安排好后,仍是常驻铁厂。那里的大队部,实际是个空牌子,里面住的是孟兆志的人。孟兆志是节振国的把兄弟,做事有板有眼,再加上那里有八路军一支队办事处做主心骨,节振国很放心。 孙承章率匪进驻榛子镇 孙承章、程玉珠他们虽然打着八路军的旗号,但是从来就不听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的指挥和命令,更谈不上遵守八路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 铁厂会议请他们参加,他们置之不理。冀东抗联司令部几次同他们联繫,想给他们派个政委,都被孙承章拒绝了。甚至八路军冀东司令部直接同他们联繫,也照样不理。孙承章说,八路军没给他们发军饷,也不提供枪枝弹药,凭什么受八路军的管辖?还要派政委来监视,没门儿!大家都是抗日的队伍,都是平等的,用不着谁领导谁。乱世出英雄,谁有本事谁壮大,谁没本事谁垮台。 孙承章势力不断扩大。队伍大了,开销更大,他们就随意给商会、买卖、周围村庄的财主派款,或让他们出钱犒劳军队,名曰“犒劳抗日将士”,或出钱买枪买子弹交给他们,名曰“支持抗日”。孙承章是说一不二的。谁没有及时把钱交上来,就会把人“请”到队部,接受抗日教育,轻则一顿毒打,重则动用酷刑,甚至最后活活把人折磨死。如果还不把钱交上来,就再请一个人去接受教育。干这个事,贾长友最心狠手辣,打死人不带眨眼的。出了人命,孙承章也会假惺惺地说,你们做事太莽撞,以后我们还怎么见乡亲父老。你们要收敛一些,我们现在不是以前的流子了,是抗日的军人了。可以说孙承章在这里成了一霸。 当地有人到八路军司令部去告状。司令部对他们有些为难。只是派人劝说劝说而已。说轻了,他们只当耳旁风,哼哈答应了,过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说重了,他们就来混的,动不动就说,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消灭这股队伍,他们还没有犯到那个份上,想剷除这股势力,又怕伤了这支队伍中的工人和农民,伤了这些人就是伤了自己的阶级弟兄。一时主意难定。 孙承章古镇称雄 孙承章古镇称雄 孙承章这伙人见八路军拿他们没有办法,就更有恃无恐。他们嫌赵各庄这个地方小了,要换大一些地方去活动发展。什么地方?滦县县城好,可是那里有日本鬼子。孙承章心想,真同日本鬼子动刀枪,那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会把老本搭上。真打日本鬼子?让八路军正规军和那些抗日坚决不怕死的队伍去干吧,我才不那么傻呢。于是孙承章把眼睛盯住了榛子镇。可是榛子镇有王宝堂的队伍,有节振国的队伍,还有八路军一支队办事处。孙承章进了榛子镇不一定能成为榛子镇的老大。孙承章到哪里就想独霸哪里。同其他队伍平起平坐,那不是孙承章所能忍受的。孙承章在等待机会。 就在这时候,王宝堂按照上级指示,把主要力量开进丰润县,榛子镇只留一个中队。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孙承章立刻下令,进驻榛子镇。孙承章这时候有五个中队,五百多人,人多势众,一下子成了榛子镇最大的势力。王宝堂在榛子镇留守的中队和孟兆志的中队,加在一起也不到二百人,孙承章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睛里,甚至连八路军一支队办事处也没有放在眼里。 孙承章觉得再同其他暴动队伍一样当个大队长太小了。进榛子镇的第三天,他把榛子镇各界召集在一起,通知大家,成立“华北游击总队”,自己任总队司令,程玉珠、贾长友、周普化都封为副司令。榛子镇的一切政权都归游击总队司令部,各行各业,一切组织机构团体,都必须归游击总队领导。三天之内必须到总队司令部报到註册,归顺领导,不想归顺领导的迁出榛子镇。但迁出者只限于组织、团体和机构。各行各业不得离开榛子镇一步,否则一经发现,以对抗本司令部领导,暗通日寇,从事汉奸活动罪论处。 孙承章当了司令,手下的人到处让人们表示祝贺。 ‘表示’的方式很多,请客吃饭、捐钱送礼、写帐子挂匾、唱戏唱影,五花八门什么法都想到了。如果让哪个买卖家或者大户“表示”而没“表示”,或者“表示”的不够水平,那就是对孙司令不敬,对孙司令三心二意,于是有对抗日不热忱,私通日寇之嫌。几天之内便会得到警告。如果警告之后还不立即热忱‘表示’,就将把全部财产强行没收归公。这谁听了还不害怕?需要‘表示’的范围越来越大。开始只是对司令副司令‘表示’,后来对队长‘表示’,再后来对全体将士‘表示’。‘表示’的样式不断翻新,洗澡、搓背、集体睡窑子也都成了‘表示’的方式。再后来,给司令副司令说媒娶小纳妾也成了‘表示’敬意的内容。这下可热闹了,榛子镇差不多天天办喜事。孙承章原来有一个老婆,一个相好的。他先把相好的正式拜天地,没出两个月,另外又娶了三姨太太和四姨太太。几个副司令,原来都有一个老婆,现在也都娶了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队长们,没有媳妇的娶了媳妇,有了媳妇的有的也娶了二姨太太。有的小队长,没有媳妇也趁热闹娶了媳妇。士兵没有房子娶媳妇,就找相好的,夜不归宿。有的在家里有媳妇的就隔三岔五住窑子。 第179页 榛子镇,一片混乱和恐怖。今天这家买卖被没收充公,关门倒闭,明天那家当铺老闆因为‘涉嫌私通日寇’而被抓问罪。哪家姑娘有些姿色,被什么官长相中,便是一场‘悲喜交集’,长官们吹吹打打披红戴花娶妻妾,百姓家凄悽惨惨唿天抢地生死别。人们能走的走,能逃的逃。上吊的、跳井的、喝滷水的、抹脖子的,命案一件接着一件。谁家死了人,不许发送只能悄悄埋掉。如果发送了,那就是成心同孙司令高升的喜庆日子唱对台戏,就得抓去问罪。 榛子镇周围的地主豪绅,为了保护自己财产和生命不受孙司令号称‘八路’的‘华北游击总队’威胁,纷纷招兵买马,买枪买子弹,组织联庄会。榛子镇周围的东西南三个驻所都建立起这样的联庄会。开始,孙承章的‘八路’,十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还敢到榛子镇周围收取慰劳品或者物色姑娘,提亲说媒。联庄会成立以后,孙承章的人没有几十个人根本不敢出镇。 闹哄两个月的荣升恭喜和娶亲纳妾之后,孙承章开始想到自己在榛子镇的势力还不大,还没有真正一统天下。他这个司令还不是名副其实的司令。孙承章把三位副司令程玉珠、贾长友、周普化召集在一起,研究出一统榛子镇天下的办法。 一天,王宝堂大队留在榛子镇的中队突然被孙承章的人包围起来,中队长和副中队长被‘请’到‘华北游击总队’司令部。孙承章讲:“咱们都是抗日的队伍。为了便于抗日,必须统一指挥。你们中队从即日起进行改编。你们两人愿意留下,我们欢迎。官职继续保留,享受队长和副队长待遇,但是目前还不能单独带兵。何时让你们带兵,要看你们俩以后的表现。如果愿意走,到王宝堂大队长那里去,我们欢送,但是不能带走一个战士。” 第二天,这个中队的队长和副队长只身离开了榛子镇去了丰润。中队的全体战士被分散编入孙承章的各个中队。 王宝堂把此事告到遵化铁厂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司令部给孙承章写了一封信,通知孙承章归还王宝堂的人。信中还指出孙承章在榛子镇一些违反八路军纪律的事情,要求他们必须改正。信是通过八路军冀东军区驻榛子镇一支队办事处转交的。孙承章一看信,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心想这些事情肯定是这个办事处告的密,我早晚得把这个办事处请走。他对信中指出的问题一一做了答覆:扣留王宝堂的战士问题,他说,绝大部分战士家住榛子镇不愿意离开家乡;还有一些人家不在榛子镇,可是觉得现在的待遇比以前跟着王宝堂好多了,也不愿意离开榛子镇。这些不愿意走的,不能硬赶走,大家都抗日的队伍,在哪儿都是抗日。他还表示要一一调查落实,凡是愿意找王宝堂去的,一定不为难。对于违反纪律的事,表示要严格调查,一经查出有违反纪律的行为,坚决执行纪律,请司令部和办事处的领导放心。孙承章把办事处的人应付走之后,告诉三个副司令和其他亲信,王宝堂的人一个也不放,如果有要求走的,一定要劝阻,劝阻不了的,要採取适当措施,让他们改变想法;对违反纪律的事,嘱咐大家要收敛一些,太过分了让冀东军区司令部抓住更多把柄就遭了。 真是 贪心不足蛇吞象,土匪得志更猖狂。 孙贼诡计霸古镇,黎民百姓遭祸殃。 孟兆志受骗结拜(1) 孟兆志受骗结拜 孙承章要实施一统榛子镇天下的第二步,就是想收容孟兆志的中队。孟兆志中队是一支工人队伍,是节振国带出来的,战斗力强,组织性好;孙承章自己的那几个中队,尽管其中有不少工人出身,但是各中队头头们基本都是他的老底子人马,都是土匪出身,一身匪气,带的队伍也像土匪,不管那方面都比不过孟兆志的中队。孙承章心想,如果能让孟兆志能归顺他的旗下,将来会是一支劲旅。但他慑于节振国,如果弄得太僵,节振国若真藉助正规八路军的力量对付他,他目前还不是对手。孙承章想了几天,制定了一套收买孟兆志的诡计。 一天,孙承章把孟兆志请到司令部。孟兆志进屋的时候,孙承章不在屋。程玉珠接见了孟兆志。程玉珠把为了加强抗日力量,统一指挥榛子镇抗日武装,要改编孟兆志中队的意思说了一遍。孟兆志听说要改编他的中队,转身就走。门口两个战士挡住了去路。孟兆志用手一扒拉,就要强行出去。唿啦一下上来四个人,牢牢抓住了孟兆志的胳膊。程玉珠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孟老弟,肝火不小呀。不想接受改编是不是?我老实告诉你,这是司令部的决定。” 孟兆志转过脸来,眉梢一扬: “我也老实告诉你,你没有资格改编我的中队。你们的司令部是自封的,我们不承认。” 程玉珠说:“你不服从司令部的决定,是不是?” 孟兆志坚定的说:“对,你们的决定对我无效!” 程玉珠碰到这样的硬钉子,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服从谁?” 孟兆志斩钉截铁地说:“服从节大队长,服从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 程玉珠有些气急败坏了:“你不服从我们司令部,今天我非让你服从服从不可。不给你点利害看看,你还知不道二郎神长了三只眼。” 第180页 孟兆志说:“你敢把我怎么样?” 程玉珠说:“怎么样?你也许不知道我程某人的利害,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说着,从墙上摘下马鞭子,大喝一声:“给我吊起来!” 立刻有四个人上来,如狼似虎地掐住孟兆志胳膊,先把孟兆志腰里的枪下了,又拿一根绳子扔过屋顶的大梁,倒背着捆好孟兆志的双手和胳膊,刚往起吊,孙承章一挑门帘进来了,看见这个场面,立刻大声喝道:“住手!”几个人立刻定住了。孙承章指着几个兵厉声问道:“混蛋,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垂下头不敢吱声。 程玉珠在旁边说:“司令,这不干他们的事,是我的命令。” 孙承章说:“你的命令?你就这样对待我的朋友?我看你这个副司令不想干了是不是?”孙承章说着,亲自给孟兆志解开绳子,让孟兆志坐到椅子上,还亲自倒了一杯水给孟兆志:“老弟,请压压惊,喝口水。”回过头来,看着那四个人还在那里低头站着,手一指,“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四个人答应一声‘是’,立刻出去了。刚走到门口,孙承章追上一句,“把军医叫来,给孟中队长检查检查,看看伤着什么地方没有。” 孙承章坐下来,把脸转向程玉珠:“你这样对待我的朋友,不把我这个司令放在眼里,是不是?” 程玉珠说:“不是的。司令,他不服从咱们司令部的决定。” 孙承章说:“决定是咱们司令部做的。孟中队长是节振国大队长的人,当然可以不服从咱们的决定了。” 程玉珠说:“那还改编不改编他的中队了?”。 孙承章说:“改编,那是咱们的愿望。孟中队长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要同孟中队长商量。” 程玉珠说:“今天我向他说明司令部的意思,他转身就走。我把他叫回来,说什么他就顶撞什么。” 这时候,一个战士领着军医进来了。孙承章让军医给孟兆志进行检查。孟兆志一直在一旁坐着憋气,看着孙承章和程玉珠演戏,心中非常不耐烦,想找茬离开。孟兆志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告辞的机会。在这样真真假假的对话中,孟兆志的气慢慢缓和了一些。军医来给他做检查,他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就说:“我没怎么的,不用麻烦大夫了。” 孙承章对军医说:“刚才我们错待了朋友,你给好好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伤着什么地方。”孟兆志见孙承章这样当外人面说自己人的不是,觉得孙承章同程玉珠似乎不一样,犹豫之中接受了军医做检查。他上衣一脱,胳膊上有好几条被绳子勒的红印子。孙承章对程玉珠说:“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你做的‘好事’。”孙承章用手摸着孟兆志胳膊上的红印,问孟兆志:“这些地方还疼吗?”孟兆志说:“不怎么疼了。”军医说:“一会儿拿药水擦一擦,避免皮肤破的地方发炎,红印很快就消了。再开一些补药,补补身子。”孙承章说:“开一些好补药,不要怕花钱。”军医走了。孟兆志的气平缓了一半,站起身来说:“孙大……”刚想叫孙大队长,但是碍于情面改口叫“孙司令,没事我走了。”孙承章用手虚按了一下,说:“不忙,不忙,孟老弟心情这样,怎么能让你走呢?少坐一会儿,少坐一会儿。” 孟兆志说:“是不是还是想说改编我们中队的事?我们是节振国的队伍,你们改编不了。” 程玉珠说:“你看,你看,又来了。你的中队怎么就改编不了?” 孟兆志受骗结拜(2) 孙承章啪的一拍桌子,对程玉珠吼道:“你给我住口。你把我的朋友当成什么人了?孟中队长是真正的志士,这样的志士,当今有几个?你就这样错待志士?孟中队长是节振国的把兄弟,他讲义气,忠于他的磕头大哥。这是真正的义士。这样的义士,如今有几个?” 程玉珠说:“我们对您这位磕头大哥不也是很忠诚吗?” 孙承章说:“你们?照孟中队长对待节大队长差远了。今天你得罪了孟中队长这位志士和义士,你必须赔礼道歉。” 程玉珠说:“我道歉?又不是我的错。” 孙承章说:“对,你必须赔礼道歉。现在就赔礼道歉。” 程玉珠看了看孙承章,无奈地说:“孟中队长,今天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道歉。”说完,坐到一边。 孙承章说:“这么简单不行。你要向孟中队长三鞠躬。” 程玉珠说:“鞠躬?我还给他磕头呢。没门。” 孙承章说:“你鞠躬不鞠躬。” 程玉珠说:“不。” 孙承章说:“你敢不听我的话。明天你准备行装回你的老家。这个副司令,你不要当了。” 孟兆志只好站起来说:“算了。不要因为鞠躬不鞠躬的小事伤你们的和气。” 孙承章对孟兆志说:“你看见了。我们这几个磕头弟兄,照你们磕头弟兄的情谊差远了。他们竟敢不听我这个大哥的话。唉,也是我这个大哥没当好,教导的不够。”转过脸来对程玉珠说:“今天看在孟中队长的面子,就免了你鞠躬。免了你不等于免了我。”说着,用眼睛示意程玉珠给孟兆志倒茶。程玉珠上前倒了一杯茶,推到孟兆志面前,“今天是我的错。请喝茶。”孙承章对孟兆志说:“今天就算了,改天我专门宴请孟老弟赔礼道歉。改编的事,那不适用于孟中队长的中队。孟中队长的中队还是节大队长的中队。我们同节大队长都是抗日的队伍,不分彼此。你的中队想继续留在榛子镇,我们欢迎,并且保证军饷和供应。节大队长什么时候想调你们离开榛子镇,我们随时欢送。留去自由,决不干涉。孟老弟放心好了。”转脸又对程玉珠说:“我的话记住没有?”程玉珠说:“记住了。司令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把孟兆志送走后,孙承章和程玉珠彼此对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程玉珠说:“大哥,今天我这戏演的还行吧?”孙承章说:“不错,有进步。戏还要接着演下去。可不能给我演砸了哇。” 第181页 几天后,孙承章在聚仙楼饭庄设宴。宴会在大厅里进行,摆了六个大桌子。掌灯的时候,大家纷纷到来,按自己名字位置入席,每桌坐六个人。每个桌子中间点着蜡烛。孙承章、程玉珠、贾长友、周普化都来了,分坐在不同桌旁。孙承章坐的主桌主席的位置,孟兆志的席位安排在孙承章的旁边。来的人中还有孙承章原来的磕头弟兄,还有一些商界人士、社会名流。 孙承章站到主席位置致祝酒辞:“在正式致祝酒辞之前,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位朋友。”说着用手一指孟兆志,“这位是冀东着名的节振国大队长派驻在榛子镇的孟兆志中队长,他带领一个中队常驻榛子镇,同我们游击总队一起抗日,大家欢迎。”大家一阵鼓掌,孟兆志站起来向大家表示致意。接着孙承章一一介绍到来的朋友。然后孙承章说:“我还有一个说明。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每个桌旁坐着六位朋友,总共六桌,这是取六六大顺之意。首先祝贺入席的朋友六六大顺。”大家一阵赞扬。接着孙承章从桌子上拿起准备好的祝酒辞念道:“各位名流、各位志士、各位好友,各位弟兄,今天孙某人在这里举办宴会,有三层意思:第一,在当今国难当头之际,我们要团结一心,和衷共济,团结在华北游击总队周围,在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领导下,共同抗日;第二,我今天请来一些社会名流和有影响的人士,这些人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都熟悉熟悉,建立感情,在以后的抗日活动中,多多互相帮助;第三,给我的好朋友,节振国大队长的磕头弟兄,孟兆志中队长赔礼道歉。前几天,因为我孙某人管教不力,我的弟兄错待了孟中队长。希望孟中队长能原谅我的弟兄这次过错。以后,华北游击总队和孟中队长的中队还要精诚团结,共同抗日。”说着,高高举起酒杯,高声说道:“如果都同意我今天宴请大家的这三层意思,就干了这一杯。”说着,一饮而尽。大家唿喊着干杯,气氛显得十分和谐。席间,程玉珠还专门到主桌旁为孙承章和孟兆志敬酒,孟兆志也只好回敬。孙承章还到各个桌旁为大家敬酒。在这样的气氛中,大家彼此似乎都成了好朋友,各个笑逐颜开,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孟兆志受气氛的感染,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高兴起来,脸上挂上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同大家融合在一起,共饮同欢。 这时候孙承章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笑容。啪,啪,啪,击了三掌,高声说道:“各位,各位,我有个大胆提议,提出来徵求大家意见。”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着孙承章的提议。“我问一问各位,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对不对?”听到大家齐声回答后,孙承章接着说,“好,今天在坐的朋友,总共三十六人,我建议我们这三十六人今天结拜三十六友,同心协力,共赴国难,团结抗日。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有人问:“我们已经拜把子了。再同孙司令结拜三十六友,这样好吗?”孙承章笑笑说:“那有什么关系。在这里结拜三十六友不影响你们原来的磕头弟兄呀。就像亲弟兄不影响结拜弟兄一样。”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那我们就向孙司令高攀了。”孙承章接着说:“我这里开个小小的玩笑,我想在坐的朋友以前结过义的,宗旨没有反对抗日的吧?如果有,那咱们这三十六可就结拜不成了。哈,哈,哈。”孙承章说完,笑起来,笑得有些生硬。大家也跟着笑起来,纷纷说没有反对抗日的。孟兆志开始听见孙承章要同大家结拜三十六友有些为难。可是孙承章这么一说,也觉得结拜就结拜吧,反正都是为了抗日,对孙承章此举不再狐疑。 孙承章又问大家:“是不是都贊成呀?”屋里一片唿喊,“贊成。”孙承章说:“好,那我们就结拜三十六友。大家到这里写好生辰八字,好排年序论弟兄。”大家写好之后,孙承章告诉服务人员,摆香案,上香结拜。饭庄服务人员从后边抬出香案,放到正面。正面墙上挂着一个布帘。拉开布帘,后边高挂着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图。孟兆志立刻明白了孙承章这不是临时心血来潮要拜三十六友,是早已经准备好的,要不今天来的人怎么正好三十六人呢。孟兆志心里觉得有点被愚弄和被欺骗的感觉,但是事已如此,也只好顺水推舟了。按生辰八字一排,孙承章年龄最大,当了大哥。其他人都是弟弟,按序排列,一一在香案前上香鞠躬,结成了弟兄。接着又重新上酒上菜,互相碰杯祝贺,气氛更加热烈,彼此都以弟兄相称,不再用官衔或先生之类的称唿。孙承章说:“现在我们都已经成了弟兄,今天让大家好好高兴高兴。”话音刚落,三十六个打扮得十分妖艷的小姐从里边走出来,坐到每个人身边,嗲声嗲气地夹菜劝酒。孙承章高声说:“大家随意,不要拘束,一醉方休。”有了司令的话,人们心领神会,立刻进入‘佳境’,一个个同小姐眉来眼去,勾肩搭背,互相挑逗,饮酒作乐。桌子中间的蜡烛,渐渐变暗了,熄灭了。借着大厅周围的蜡烛还能影影绰绰看见人影。一些人慢慢由对小姐拉手摸脸到把小姐搂抱过来坐在腿上亲吻起来。过了一会儿,服务人员告诉大家,如果哪位喝多了,想休息,可以到后边休息,司令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房间。酒可醉人,人更醉人。服务员这么一说,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醉了,由小姐搀扶着休息去了。司令和副司令,每人由两个小姐陪同休息去了。只有孟兆志没有喝多,自己一人回了中队。 第182页 这真是: 事事经过吓破胆,猜透人心冷如冰。 待人忠厚须防诈,诡计总扮笑脸迎。 梁凯暗访榛子镇(1) 第二十九回 梁凯密探榛子镇 土匪糟蹋小葛峪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罪恶终有报,来早或来迟。 梁凯暗访榛子镇 孟兆志经常同节振国有书信来往。那次拜三十六友之后,他立刻写信告诉了节振国,并说孙承章派到中队里一个协理,一个秘书,说是协助办理一些事务性工作。节振国回信说,如有机会,把中队拉出来。可是这个机会一直找不到。节振国对孙承章不服从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领导的事早就知道,更知道孙承章在榛子镇胡作非为,干了很多违反纪律的事。如今孙承章又同孟兆志拜了三十六友,对此,节振国很不放心。 节振国向司令部做了汇报,司令员李运昌对孙承章的所作所为非常恼火,告诉节振国说这颗毒瘤早晚要解决,不解决孙承章一伙人的问题,对榛子镇一带开展抗日活动非常不利。 李运昌说:“孙承章这个人很狡猾,举着八路军的旗帜,不服从司令部的领导,不执行八路军纪律,专门干坑害百姓的事。 李运昌让节振国派人到榛子镇了解情况,不要打草惊蛇,回来详细汇报。节振国觉得这次到榛子镇去了解情况非同小可,要派一个胆大心细又善于随机应变的人去完成任务。节振国把大队的人在脑子里滤了一遍,觉得梁凯最为合适,问:“司令员,你看派梁凯去如何?”李运昌说:“小梁凯?行,这个小梁凯机灵果断,榛子镇他又最熟悉,便于隐蔽调查,就派他去吧。”李运昌身材高大,梁凯个子不高,在李运昌面前就像个孩子似的。李运昌很喜欢这个青年人,叫名字的时候总是在名字前边加一个小字。 回到队部,节振国单独把梁凯叫来,告诉他到榛子镇走一趟,要秘密去,要把情况摸透。 梁凯领了任务就出发了。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先到前小寨姥姥家住了一宿。梁凯好几个月没有到姥姥家来了,也挺想的。他先到大舅陈连仲那里看看。多年以前陈连仲的儿子彩头同梁凯一起去关东,一去未归,梁凯就做了陈连仲的儿子。梁凯这次来专门给大舅带来一包点心。 前小寨离榛子镇很近,第二天一早他便一身普通农民的打扮随着进进出出榛子镇的人悄悄进入镇内。他想先了解镇上的情况,至于孟兆志的情况,梁凯心里有数。他同孟兆志关系不错,其他情况了解完之后再找他也不迟。 梁凯心想,先找谁呢?警防队长朱印范?不行,说不定他也是孙承章的三十六友之一了;找商会会长苏阳波?说不定也在三十六友之内。想来想去,他想到了何文阁。何家是西新庄的,何文阁是邻居何纯的二儿子。小时候何文阁就经常同梁凯在一起,两个人很要好。何文阁小时候认梁万禄为干老 ,认梁凯的妈妈为干妈,何文阁就成了梁凯的干哥哥。梁凯想,先到何文阁那里最合适,他直接找到何文阁家里。何文阁告诉梁凯,这两个多月孙承章在榛子镇干尽可坏事,使八路军的名声在榛子镇越来越坏了。有人编了顺口熘:“八路,八路,日本鬼子一条裤。霸占媳妇抢姑娘,坑了百姓坑店铺。” 梁凯听了气得直咬牙:“八路军的名声让这帮土匪糟蹋成这样,这还了得。” 何文阁说:“什么时候解决呀?” 梁凯说:“别急,要有个过程。” 何文阁说:“过程?得多少天哪?榛子镇的人可一天也等不了。” 梁凯说:“不等咋办?拿机关枪都突突了?这个队伍大多数都是好人,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突突吧?所以要想办法,不伤害好人,教育坏人,死不改悔的那就得……”,梁凯做了杀头的动作。 何文阁说:“这对,不能把好人也一样处置了。” 梁凯说:“这话就说到这儿,你可别出去瞎说去,装到你肚子里,自己知道就行了。”何文阁点点头。梁凯说:“你最近见到咱们庄的姑爷朱印范了吗?他的情况怎么样?” 何文阁说:“几天前,他还到我们家坐了一会儿。” 梁凯问:“他也跟孙承章结拜三十六友了吗?” 何文阁说:“这事他倒说了,没有他,可能是孙承章看不起他吧。他还说,不找他更好,他本来就不想同孙承章拉近乎,躲他还怕来不及呢。” 梁凯说:“那好,他没有加入三十六友,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找他去,从他那里也许能了解到一些孙承章的情况,顺便也了解了解警防队的情况。” 何文阁说:“这么着急麻慌的干啥,咱们还没唠唠家常嗑呢。快当晌午了,吃了晌午饭再走吧。” 梁凯说:“过了晌午,该找不着他了。” 梁凯暗访榛子镇(2) 梁凯到警防队正好朱印范在队上。朱印范见了梁凯,知道肯定有事,两个人心照不宣嘻嘻哈哈说些不关紧要的家常话。朱印范看看到晌午了,就说:“该吃晌午饭了,今天咱们回家吃顿家里的饭如何,也顺便尝尝你大侄女的手艺。” 梁凯也不推辞。朱印范家离警防队队部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一进入,梁凯看见朱印范媳妇迎出屋,梁凯说:“大侄女,在家呀。”? 第183页 朱印范媳妇满脸笑容:“大叔,今天什么风把大叔给吹来了?” 三个人笑着进了屋子。不大工夫,饭菜做好了,都放到炕桌上。 梁凯说:“大侄女也来一块儿吃吧。” 朱印范媳妇知道他们俩一定要说事,就说:“你们吃着,我把外边收拾收拾就来。”说着转出去了。 朱印范说:“下午我还有事,咱们今天就不喝酒了。” 梁凯说:“要喝酒也不这会儿来呀。”梁凯立刻切入正题:“最近情况怎么样?听说孙承章结拜三十六友,没有你的份?” 朱印范说:“呵,消息真灵通呀,大叔从哪儿听说的?” 梁凯说:“我有千里眼顺风耳,什么事还瞒得过我梁凯呀。”梁凯把声音压低了说:“是何文阁告诉我的。” 朱印范说:“对了,何文阁也是西新庄的,老何家同你们家还是邻居。” 梁凯说:“这还不算,何文阁是我的干哥哥,你不知道吧。” 朱印范说:“你们拜干哥们了?” 梁凯说:“干哥们倒是没拜,可是他拜了我爸爸的干老呀。” 朱印范说;“怪不得的。吃菜,吃菜。”朱印范边说边给梁凯夹菜,接着说:“他孙承章不找我,我还乐不得的。他那个人性,我还不知道?跟他拜把子,早晚得吃瓜落 。” 梁凯问:“你听没听说,三十六友里有没有商会会长苏阳波?” 朱印范说:“这就说不清楚了。不过苏阳波为人我了解,不会情愿同孙承章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梁凯问:“你最近还同苏阳波有来往吗?” 朱印范说:“最近来往倒是不多了,但是,我们都算是吃两边饭的,实际都是抗日的,我们是心心相印。” 梁凯笑着说:“这我还不知道?对了,我差一点忘了,节大队长还特意让我转告你,你也要特别小心。一边小心日本人发现你的抗日活动,对你下毒手;一边小心孙承章吃掉你,使你失去这个特殊身份。节大队长把你的情况向李运昌司令员汇报过,李司令员非常支持你继续当这个警防队长。李司令员说,日本子不可能不在榛子镇设立警防队。与其让一个汉奸当警防队长,残害我们抗日军民,还不如让我们自己人当警防队长,既可以暗中保护人民群众,又可以在关键时刻通知日本鬼子的动向,使得我们抗日军民少受损失。司令员还说,你的作用比在榛子镇放一个营的正规八路军都重要。” 朱印范说:“有李司令员和节大队长的支持和信任比什么都重要。我会利用我的特殊身份做好抗日工作的。” 梁凯说:“孙承章的翅膀越来越硬,改编了王宝堂的人,收容了孟兆志,却对你那么容忍,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打算,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必要时派人同我们联繫,或者直接同八路军一支队榛子镇办事处周文彬主任联繫。不过,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同周文彬发生联繫。因为你们同八路军一支队办事处表面要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朱印范说:“这我知道。不过也很纳闷。按说,我的人比孟兆志的人少多了,枪又比较整齐,可是他把孟兆志收容了,却对我一动也不动。这里一定有什么勾当,我会多加小心的。” 梁凯说:“也许用不了几天,孙承章就会找你,同你谈什么条件了。你可要多长个心眼。既不能让他把你绑到他的马车上,为他拉套;又不能把你秘密抗日的身份暴露出来;还不能得罪他。他如今翅膀硬了,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 朱印范说:“我想我有能力应付这个局面的。不过,就让孙承章他们一伙在榛子镇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吗?” 梁凯说:“你放心好了,问题会解决的。我还得到苏阳波那里看看。还得嘱咐嘱咐他要多加小心。” 梁凯见到了商会会长苏阳波,从苏阳波那里知道,苏阳波对孙承章的约请婉言谢绝了。苏阳波还说,多亏那次宴会没有去,若去了,同孙承章一伙拜成三十六友,他的脸面就丢净了,以后就没脸在榛子镇出头露面了。说道孙承章一伙残害百姓的事,苏阳波非常气愤,骂这一伙人比土匪还恶,只有孟兆志中队没有坑害百姓,可是孟兆志仅仅是个中队长,一臂难挡洪水。苏阳波还介绍了周围农村很多乡村的地主都成立了联庄会,名义上是保护老百姓,实际上也是在坑害老百姓。现在榛子镇不少人不敢到农村去,怕联庄会把他们当作‘华北游击总队’的密探抓起来。苏阳波介绍完情况之后,给梁凯一个小册子,封面是《梨树屯血案》,告诉梁凯这里面记载了孙承章一伙的件件血债和桩桩罪恶。他嘱咐梁凯把这个小册子亲自交给节大队长,不能让孙承章的人搜去,否则他的全家性命就完了。苏阳波告诉梁凯,小册子内容假託发生在关东的土匪事件,是防备万一。小册子中的梨树屯就是榛子镇,土匪老大孙成就是孙承章,铁球就是程玉珠,短命鬼就是贾长友,一碗粥就是周普化,他们各个恶贯满盈,都够死罪了。梁凯把小册子装在怀里,笑了笑说:“不愧是会长,真有办法。放心吧,会长,我会把小册子安全交到节大队长手里的。谢谢会长提供的重要情况,我一定把会长说的情况,如实向节大队长汇报。” 第184页 夜见孟兆志 夜见孟兆志 孟兆志的三中队队部在荣升烧锅院里。梁凯知道孟兆志晚上经常不回家,就住在队部。梁凯不仅同孟兆志熟悉,同孟兆志家里的人也非常熟悉。旁晚,梁凯悄悄来到孟兆志的家。让孟兆志媳妇悄悄告诉孟兆志说前小寨的一个朋友来了,让他早点回家。孟兆志家离中队队部隔两个大院,孟兆志很快回来了。两个老朋友见了面高兴极了,你打我一拳头,我拍你一巴掌。孟兆志说:“我说前小寨没有可以直接到我家的朋友嘛,原来是前小寨的外甥。我记得你小名好像叫晨子,是不是?。”梁凯说:“连我的小名你都知道了?”孟兆志说:“有一次我到前小寨办事,听说我是节振国队伍的人,他们就说他们庄的外甥晨子也在节振国队伍上。我说晨子是谁呀,他们说就是西新庄的梁凯呀。”梁凯说:“好哇,我的老底你都知道了,啥也瞒不住你了。”说一阵玩笑话,两个人坐到炕上唠起来。孟兆志一个一个打听,从节大队长到中队,到管理班,到战士,都问个遍。梁凯也打听孟兆志中队里的每个人。说着说着,说到孙承章拜三十六友上。 孟兆志说:“孙承章这个人,对我还是诚心的,对我和我的中队都不错。抗日也比较坚决,经常跟大家讲不要忘记抗日;就是对下边管教不严。那三个副司令,还有几个中队长,各个一身土匪气,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说抢谁家就抢谁家,说坑害谁家就坑害谁家。有一回,一个中队长到一个老百姓家,吃了喝了,要在人家睡觉,让那家的姑娘和儿媳妇陪他。人家不干,就掏出手枪威胁。睡觉的时候,把手枪放到枕头底下,威胁说任何人不准靠近窗户和门,否则这子弹可不认人。谁敢惹?他们回来像讲故事似的向大伙讲,还说,他没从那家刮什么油水,他的油水却都让那两个小娘们刮去了。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是人说的话吗?孙承章听说了,要关他三天禁闭,贾长友去说情,还说,以前到谁家睡睡姑娘媳妇是家常便饭,那些姑娘媳妇缺啥少啥的,说一声就行,没亏着她们。再说大伙这么玩命抗日,陪着睡睡觉,让哥们高兴高兴,也算是对抗日将士的慰劳,不挺好吗?大哥如今有了三房四妾,天天换着挑着睡,就不管旧弟兄的光棍苦了。孙承章问,还有打光棍的老弟兄?贾长友说,真正光棍倒是没有了,可是老婆在老家,一两个月见不着一次面,跟光棍差不了多少。孙承章说:‘那也不能太过分了。去吧。’贾长友问:‘那弟兄的禁闭可以不关了?’孙承章:“禁闭还得关,看着减少点就行了。你处理吧。”那个人关了一夜禁闭了事。这简直是纵容手下人干坏事。” 梁凯说:“他们的老班底就是北山上的那伙土匪。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孙承章以前就是土匪头子。原来北山上的土匪都归他管,他是总头子。要不那些土匪怎么一下子都到了他的队伍中,而且都同他称兄道弟的。”孟兆志说:“这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他一直在赵各庄,没听说他领人打家劫舍的。可是也有人背地说他原来是北山土匪的总头子,我心里一直划着名浑 ,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心想如今大家都抗日了,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就别那么叫真了,统一战线嘛。”梁凯笑了笑:“呵,你跟他搞起统一战线来了。他这个人,你可要小心。他对你不错,主要是看你和你的中队有战斗力,可以为他出力,也看你是节大队长的人,他对节大队长还是有戒备的。王宝堂的那中队下场你不是看见了吗?”孟兆志低头不语。梁凯继续说:“咱们俩是好朋友,我得给你提个醒,对待抗日这个问题上你可不能含煳了。咱们都是为着抗日救国参加暴动的。孙承章到底是真抗日,假抗日,现在还没有见着真格的呢,以后同日本子一交手就知道了。你可不能拜了三十六友,脑子就不清醒。”孟兆志说:“拜三十六友的事,我后来有些后悔,这我向节大队长汇报过了。不过我看孙承章抗日还是真心的,就是对手底下人要求不严格。”梁凯说:“凡事多长点心眼,关键时候可不忘记抗日这个根本。” 最后,梁凯问到张义书的情况:“他在你手下干的怎么样,给你添什么麻烦没有?”孟兆志说:“麻烦倒是没有添啥,就是这小子没个志气,又馋又懒,不思上进。”梁凯说:“他还能有什么志气?眼下能不犯大菸瘾不给你添大麻烦就不错了。没见到他偷着抽大烟吧?”孟兆志说:“抽大烟倒是没有发现。”梁凯说:“一会儿我走,今天晚上住在前小寨我姥姥家。你给他一晚上假,让他回去一趟,我再嘱咐嘱咐他。你可别说我到你这里来过,就说我捎话来向你给他请假的。” 晚上张义书回到前小寨见到梁凯。梁凯问询他在队伍里的情况,张义书说孟兆志中队的生活不如其他中队好,也不如其他中队随便。梁凯嘱咐张义书说:“生活上差点,别人能过得去,你还过不去?庄稼院的人还怕吃苦?要不怕吃苦,能吃苦耐劳才能有出息。保持不要再犯大菸瘾,先成为一个正常人,然后再成为一个坚强的八路军战士。别再让你爸爸妈妈为你操心了,给你们老张家争口气。”张义书一一答应。 第185页 司令员嘱咐梁凯要学会做地下工作 第二天,梁凯回到铁厂向节大队长做了汇报。节振国觉得情况十分重要,又同梁凯一起直接向李运昌司令员做了汇报。李运昌说,孙承章一伙的问题已经到了不解决不行的程度了。找个机会,再看看他是真抗日还是假抗日,要有证据。不管怎么样,他的队伍必须改编。李司令员告诉节振国,如今孙承章的人很多,力量很大,对他不能贸然行事,必须抓住真凭实据,必须做好充分准备再行动。在行动之前不能露出蛛丝马迹,不能打草惊蛇,要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解决孙承章的问题,什么时候解决,怎么解决,都由军区司令部决定。司令员最后又看了苏阳波的小册子,笑了笑说:“这个苏阳波,不仅是个商界人士,还是个秀才。这样的商会会长不多,一定要注意团结和依靠这位商界人士。”转过脸来,对梁凯说:“小梁凯,你姥姥家不是在前小寨吗?你有时间多去住住姥姥家,多到榛子镇转转,找找熟悉的人聊聊天。要随时掌握榛子镇一切变化。打听情况,一定要找十分可靠的人。对于其他人的话,只是听,不是打听。你要学会做秘密工作,学会做地下工作。”梁凯对李司令员非常敬佩,如今李司令员这样直接给他布置任务,又这样谆谆教诲,心里感到非常温暖,高兴地说:“司令员的话都记住了,以后多多栽培。”李运昌笑着说:“什么栽培栽培的,咱们革命同志之间不能这么说。如果要说栽培,那是党的栽培。”梁凯笑了笑,敬礼了一个军礼:“是,司令员。”李运昌说:“行,小梁凯,像个八路军的样子。跟着节大队长好好干,错不了。” 朱印范周旋孙承章 朱印范周旋孙承章 梁凯对孙承章所以不动警防队的原因分析是对的,没有几天,就就得到了验证。一天,孙承章单独宴请朱印范,说愿意同朱印范交朋友。朱印范也想探知孙承章对他有什么主意,于是顺水推舟赴宴了。好酒好菜摆上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言谈投机,气氛融洽,两人称兄道弟起来。孙承章渐渐把话引入正题,小心翼翼地问道:“孙老弟在警防队高就还顺利吧?” 朱印范轻轻一笑说道:“混碗饭吃而已。” 孙承章也笑了一下,有点尴尬:“那是,那是,都是混饭吃。”他夹了一口菜在嘴里巴嗒一下:“老弟,如今这世道,日本国势强盛,武器先进;中国人仗着人多地大,与日本人周旋,你看最后谁会得势?” 朱印范说:“在这个地方,你我谈这个不太好吧。常言道,墙里说话墙外听,属垣有耳呀。” 孙承章说:“老弟只管放心,这里的老闆也是我的朋友。我交代过了,我不叫,谁也不能靠近这屋子,更不能进来打扰。” 朱印范呷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看了孙承章一眼,心想,这个老傢伙真是老奸巨滑,自己打着八路军的幌子,身为抗日队伍的司令,在我一个警防队队长面前却连坚决抗日的八路军名字都不提;把日本子也说成日本人,这个人是对抗日没有信心,来寻后路找靠山的。我今天从相反方面提醒他两句,也看看他内心到底想的是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日本要占领中国,最后同中国和其他东亚细亚国家一起,共建大东亚共荣圈,这是日本的既定国策。就国势而言,日本强大中国贫弱;就武器来说,日本军队的武器要比中国人的武器好得多。中国的正规军,武器不如日本军队精良,多数军队指挥和斗志远不如日本军队,中国非正规军的武器根本不能同日本军队的武器相比。但是中国惟一的优势就是地大人多。这种优势不可等闲视之,如果全中国人都同日本人作对,日本占领整个中国就不会很容易。” 孙承章看了一眼朱印范,说道:“这话是老弟观察局势的高论?” 朱印范一笑:“这是一个日本高级将领讲过的话。报纸上有呀。老兄没有看到?” 孙承章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我是很少看报的。这么说,中国战胜日本的希望不大了。” 朱印范说:“这我可就说不清了。嗨,反正是混饭吃,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吧。没听说:‘能混就混,前程莫问;混不下去,回家种地’吗?想那么多也没有用。”朱印范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进一步试探孙承章,又不想让孙承章抓住自己的什么口实。 孙承章说:“老弟可够心宽的。老兄我可不行哟。我那几百号人每天都得吃饭,都得开销,还得为他们想将来的出路。” 朱印范说:“孙司令真是体恤下属。我这三四十号人都跟我差不多,都是混饭吃的,混一天少两半晌。没想那么多。难得煳涂呀。” 孙承章说:“我知道,老弟一点也不煳涂。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互相照应点。尤其是‘那边’,老弟是能说上话的。你我是朋友了,以后不能看着老兄我吃亏哟。”孙承章说‘那边’二字的时候,用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做成一个圆形,意思是日本国旗。 朱印范用手一捂孙承章的两手,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说完两人都笑了。孙承章笑了,心想,这位给日本人干事的警防队长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后会为他帮忙的;朱印范笑了,心想,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个老傢伙想当汉奸。 第186页 三天后,朱印范把梁凯约出来,把孙承章同他谈话的内容一五一十告诉了梁凯,让梁凯向节大队长汇报。节振国向李运昌司令员做了汇报。李运昌司令员说,这个队伍一定要改编。孙承章程玉珠等人的问题不能再拖延了。 小葛峪山沟激战 孙承章暗助日军 事有凑巧,也该孙承章彻底暴露。 一天,节振国特务大队得到确实情报,两天后一队日本鬼子给养车去丰润。为了躲避八路军和游击队的袭击,鬼子的给养车这次一反过去走大路的习惯,要走抄近的小路。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得到这个消息,研究日本鬼子可能经过的路线。节振国向李运昌推荐梁万禄,说梁万禄是活地图。李运昌立即派人通知梁万禄连夜来铁厂。梁万禄于第二天清早就赶到了铁厂冀东军区司令部。梁万禄进屋的时候,节振国、梁凯也都在,正在研究如何袭击日本鬼子给养车队的事。李运昌让梁万禄去吃饭,然后参加讨论。梁万禄说,能不能把饭盛来,边吃边讨论。李运昌让炊事员把饭菜端来。一大碗秫米 饭,一大碗炖豆腐。梁万禄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吃,边吃边看地图。鬼子的大车从滦县到丰润走近道又不走大路,哪些路段是可能经过的,哪些路段是必须经过的,哪些路段有沟坎和山坡,哪些路段便于我军埋伏和袭击,梁万禄讲解了一遍。李运昌一个一个路段细问,梁万禄一点一点详细介绍。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在小葛峪后山沟打这次伏击。小葛峪后山沟,山沟两边陡峭,我军便于埋伏和袭击。山沟不长,出了山沟就是比较平缓的山坡地,日本鬼子见到这么一段不长的山沟,思想也会麻痹的。李运昌见大家都同意选择在小葛峪后山沟打这次伏击战,说:“我同意大家的意见。我还要说一点,这次战斗规模不大,是锻鍊各路游击队的好机会。所以我决定这次战斗由几路游击队完成,有的游击队还没有直接同鬼子打过仗,这次是歷练的好机会。”李运昌做了军事布置。其中,出口由孙承章带领队伍堵截。李运昌布置完毕,问大家有什么意见。节振国说:“我有两个问题,一,我们怎么没有任务;二,如果孙承章不真打,放跑了日本鬼子怎么办。”李运昌说:“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两个问题。把你们安排在孙承章队伍的后边。如果他们不真打,或者没打好,鬼子跑出他们的包围圈,就让你们解决这些惊弓之鸟。如果他们打得好,你们就悄悄撤退。问题是你们要隐蔽好,不能让孙承章的队伍知道布置了第二道防线。这是一次战斗,也是考验孙承章等人的时刻。山沟入口封堵和两侧攻击,我都比较放心。入口堵截,那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游击队,两侧攻击,就是迟缓一点,日本鬼子也休想从陡峭的山坡上跑出去。” 命令下达到榛子镇孙承章那里。孙承章召集中队长以上干部开会,布置战斗任务。孟兆志积极要求参战。孙承章说:“你是节大队长安排在榛子镇的中队,虽然现在已经归我领导,但毕竟隔着这么一层。这次战斗很危险,还是让其他中队去吧。”孟兆志说:“我们暴动就是为了抗日,如今真要同日本鬼子交手了,正是杀敌报国的好机会,我绝不怕危险,牺牲了也不怕。”孙承章说:“孟中队长精神可嘉,但是这是战斗,要有统一部署,你要服从决定。你的任务是在其他中队出去作战的时候同留在镇里的第三第四中队一起,在程副司令和周副司令统一指挥下保卫好榛子镇。我和贾副司令带领第一、第二中队参加战斗。这次是一次规模很小的战斗,去两个中队足够了。” 第二天旁晚,各路游击队悄悄进入小葛峪,在各家院子休息。总指挥是八路军姜营长。姜营长把各路游击队的领导召集在一起开会,布置战斗任务,要求大家发现敌人后不能随便开枪,要听他开第一枪,冲锋也要听他的命令。要注意节约子弹。接着,姜营长带领大家悄悄到山沟里转了一圈,各自找好隐蔽位置。 第二天鸡叫第三遍,大家起来,烧火做饭。吃完饭,天还没大亮,大家按照规定的位置进入隐蔽地点。整个山沟除了虫子的叫声和微风发出忽忽的声音外没有任何声音。太阳渐渐升起来。偶尔有大车不慌不忙地从山沟里经过,发出一串嘎吱嘎吱的声音。有几个过路人,边走边说话,慢悠悠地过去了。太阳越来越高,越来越热,隐蔽在石头后面土坎后面的游击队战士有些焦急了。有人悄悄说:“这鬼子真鬼,是不是不来了?”另一个人说:“鬼子怎么就一定走这条路?”旁边一个人说:“我看我们今天是要笊篱打水一场空。”不远处传来低沉而严厉的语声:“不要说话。”快到晌午的时候,鬼子大车出现了。一辆、两辆、三辆,一共九辆大车慢慢向山沟转过来。大车上拉着满满的货物,都用麻袋装着。每个大车上都坐着两个鬼子,他们抱着三八大盖枪,枪上有刺刀,太阳一照,明晃晃的。前边几辆大车刚一进山沟突然都站住了。一个鬼子哇啦哇啦说了一些什么。车上的鬼子都下来了,四面看了看。然后,鬼子兵分在大车两边,端着枪同大车一起急速向山沟前进。当最后一辆大车快要进入山沟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瞄准的枪走了火,乒,一声枪响,大家以为是命令,山沟各个方面各个角度立刻都响起枪声。日本鬼子突然乱做一团。一个鬼子命令向后退,后边射击来密集的子弹,立刻有几个鬼子栽倒了。鬼子发现正前方枪声不是很密集,立刻疯了似的赶着大车边向四周射击边往前沖。山沟还没过一半,山沟北坡突然高喊‘沖啊’,有几个人跳出掩体向山下沖,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战士也都冲过来。鬼子兵死的死伤的伤,有的当了俘虏。有两个鬼子赶着车向前沖的最快,冲到沟西口,一看这里有很多游击队堵住去路,知道跑不了,乖乖投降了。这里正是孙承章的队伍。大家在向沟里冲锋的时候,他们动作缓慢,没有拉开距离,一堆人齐头并进,边前进边稀稀拉拉的开枪。不过开枪的时候,都是后手压低一点,子弹在头上飞,伤不着人。这是孙承章暗暗告诉亲信这样做的,说这是积阴德。亲信又告诉亲信,于是大家在战场上都积起阴德来。可是他们没想到,撞到眼前的鬼子已经吓破了胆,突然看见这么多人和枪堵住道路,立刻停住大车,当了俘虏。大车上有食品、布匹、医药,还有枪枝。 第187页 各路游击队打扫战场,日本鬼子的枪枝弹药,大车上的物资都成了战利品。 姜营长告诉大家,按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切缴获要归公;俘虏立即押解到军区司令部。孙承章表示同意姜营长决定,但是要求先把缴获的两辆大车拉回榛子镇,开个庆祝会,让榛子镇军民都看看高兴高兴,然后再送到铁厂司令部去。对两个俘虏他要亲自派人送到冀东军区司令部,以便请功。见孙承章这么要求,其他游击队也这么要求,姜营长同意了,让大家最迟不能超过五天,所有战利品如数送交司令部。孙承章带领队伍又回到小葛峪,让老乡做午饭。吃饭的时候,孙承章特别关照押送俘虏的两个人不要着急,要多吃点,吃完饭稍稍休息一会儿再上路;一路上多加小心,把俘虏亲自交给司令部,并且请司令部写收条带回来。 午饭后,押解俘虏的人押着两个日本鬼子俘虏向铁厂方向走了。孙承章带领全体游击队,赶着两辆大车,浩浩荡荡回榛子镇了。 土匪糟蹋小葛峪 土匪糟蹋小葛峪 第二天,在榛子镇召开庆功大会,孙承章宣布贾长友副司令和中队长指挥有方,各记一等功一次;沖在最前面,抓获俘虏和给养车的十名战士,各记三等功一次;程玉珠、周普化两个副司令和孟兆志等中队长守卫榛子镇有功,两位副司令各记二等功一次,孟兆志等中队长各记三等功一次。参加战斗的官兵放假三天,守卫榛子镇的官兵放假一天。在放假期间,大家可以尽情欢乐,可以回家,可以喝酒,可以找相好的,要让弟兄们好好高兴高兴。 庆祝会一散,榛子镇就乱了营,戏院子、皮影院、说书馆、大烟馆、白面馆,人流不断;饭馆、赌场、妓院、暗娼,客人暴满;大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真比正月十五花灯节还热闹。家近的,人们闹哄一阵纷纷连夜回家了。家远的,在镇里足足闹腾了一夜。庆功会的第二天人们还是这么闹腾。到了第三天,有的人就去找贾长友,说:“这三天假刚过了一天,还有两天,怎么过呀?家近有老婆的回家了,我们这些家远和没有老婆的,能找点什么更好的事,让我们好好高兴高兴。”贾长友说:“你们没有尝尝当神仙的滋味吧,那可舒服了。”当神仙指的是抽大烟。来人说:“那可不敢,上了瘾一辈子就完了,不干,不干。再想想别的。”贾长友想了想,神秘的一笑,小声说:“我可以给你们找个不花钱玩小娘们的地方,愿意不愿意去?”几个人一听,眉开眼笑,连声说:“愿意,愿意,什么地方?”贾长友说:“可是去的人谁也不许声张,回来后,谁也不许说,也不能让司令知道。能不能做到?”几个人都说:“能,能。”贾长友说:“要去的,吃完午饭悄悄到北门外集合。带上傢伙。”午饭后,要去的人俩一伙仨一群熘出了北门外。贾长友问:“要去的人都带来傢伙了?”大伙都说带来了,有的带着二把匣子,有的带着步枪,有的带个手榴弹。贾长友问:“要去的这地方估摸着有二十里路,两个钟头走到,有没有不行的?”要去的人个顶个身强力壮,都说没有问题。贾长友说:“就是天热点,要想玩的开心,就得先吃点苦。” 两个钟头之后,这些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附近。有人问:“贾司令,这不是小葛峪庄吗?那天打仗不就是在这个庄的后山沟吗?”贾长友说:“对,今天咱们就到这里找乐的。现在这个时候,男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三个小时以内不会回来。留下几个人,把住两头庄口,不许有人进出。其他人可以进去随便到哪家找乐去。乐完了的,到庄头换人。三个小时后集合一起回去。你们进到庄里,他们开始不会戒备的。你们俩仨人一伙,到谁家把人煳弄到屋子里,其余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遇到不愿意的尽量哄,实在不行也可以吓唬吓唬,但是不许打伤人,更不许出人命。如果出了人命,谁的责任谁偿命。都记住没有?” 恶魔扑进小葛峪庄。这里的人朴实、热情、厚道,几天前迎接了纪律严明的八路。他们以为今天来的人又是执行任务,各家都热情地把来人让到屋里。可是没有想到今天来的人都是披人皮的魔鬼野兽。一家家祸从天降,姑娘媳妇全部被姦污,甚至连十多岁的女孩子和孕妇也没有逃脱厄运。三个小时后,这些恶魔走了,全庄一片唿天抢地痛不欲生的哭声,有的人上吊,有的投井;活着的人都哭得死去活来。晚上,男人们回来了。问是什么人糟蹋全庄,大家都说不知道。有人说,有个人好像是几天来过的贾副司令。男人们都不相信,都说八路军绝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第二天,小葛峪的人到铁厂告状,请八路军抓住这伙土匪,把他们千刀万刮,为小葛峪庄的人报仇。 贾长友掩盖罪行 孙承章也很快听说小葛峪出了事,担心是自己手下人干的,当他听人说有个人长的像贾副司令,心里就更没有底了。他把贾长友叫来问有没有这样的事。贾长友大大咧咧的说:“大哥,咱们哥们怎么也不会干这样的缺德事呀。再说,家里有三个老婆已经够够的了,哪还有那股邪劲去采野花呀。”孙承章说:“这事闹大了,铁厂那里肯定追查。我告诉你,如果是你惹的祸,你可自己兜着,我不替你承担这个罪过。”贾长友说:“大哥可别这么说,咱们是一根绳上拴的蚂蚱,有事谁也跑不了。”孙承章说:“这么说,真是你领人干的了?”贾长友摆着双手说:“没有,没有。大哥你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弟兄呢?”孙承章说:“不是你们干的就好。如果真是你们干的,你趁早去自首,我可不跟着你吃瓜落。”贾长友说:“大哥放心,我们不会那么不是人的。”孙承章说:“可人家说的真而且真的,那个长相就是你。”贾长友说:“世界上长的像的人多着呢。真是的。”孙承章说:“回去告诉弟兄们,没事别竟想那些歪门邪道,也学点好。这个事,以后谁也不要提了。你们真不让我省心,以后咱们的队伍垮掉也垮在你们这些没有长进的人身上。” 第188页 司令部决心解决孙承章 铁厂冀东八路军司令部和抗联司令部接连收到几件有关孙承章队伍的令人震惊的密报和调查报告:一,孙承章打报告称,押送的日本鬼子俘虏半道上被劫走了,这是假的。从我党打入鬼子内部的人传来密报说,是孙承章派人在半道上打死了押送俘虏的人,放走了鬼子。还说那次战斗,孙承章的人开枪都是枪口抬高一寸射击的,没有伤着一个皇军;二,从榛子镇朱印范那里来的密报说孙承章有意同鬼子勾结,从而证实了孙承章一伙已经成为汉奸;三,到小葛峪调查的人回来说的情形证实了在小葛峪犯下的令人髮指的罪恶就是贾长友带着人干的。 把这些密报和调查结果综合在一起,司令员李运昌气愤地一拳头砸到桌子上:“孙承章这支队伍必须立即改编,一伙土匪头子必须立即解决。” 这正是, 梁凯悄然探古城,四贼罪恶一宗宗。 旧恶未平添新罪,祸首不除理不容。 八人领命飞奔虎穴 第三十回 入虎穴诱匪出巢 回古镇悬首平愤 恶贯满盈必受诛,刀压脖颈方悔初。 邪势再强终短命,留下骂名儆恶徒。 八人领命飞奔虎穴 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决定改编孙承章这支队伍。考虑到这支队伍中战士绝大部分都是穷困出身的工人和农民,他们的本质都是好的,对孙承章等人坑害百姓胡作非为是反感的,即使有的跟着做了一些坏事,经过教育也是可以改过自新的。因此决定用和平方式解决这支队伍。具体办法是把孙承章的队伍以开会的名义调到铁厂加以整编。 司令部准备把任务交给节振国第一特务大队。李运昌司令员把节振国叫到司令部,向他交代任务,把孙承章四个主要头子和队伍主要力量都调到铁厂来,至于他们的罪恶,一个字也不要提。节振国问:“跟孙承章怎么说呢?总得有个理由把他们都调来呀。”李运昌说:“就说抗日活动总结会议,部署下一步工作,给各个部队番号。孙承章不是早就想要番号吗?这次给他们队伍以正规番号。”节振国惊讶地问:“以前司令部不同意给他们番号,这次真给他们番号呀?”李运昌笑笑说:“对,真给他们队伍番号。”节振国说:“那他们有了八路军的正规番号,会更加有恃无恐干坏事的。”李运昌说:“我是说给他们队伍番号,是在他们的队伍改编之后,而且他们四个头头还必须离开这个队伍。按照这个意思,有什么想法,谈谈。” 节振国说:“我和梁凯等人同他们四个头头都认识,同他们面对面谈,晓以大义,至少可以争取他们手下的人,把他们几个顽固分子孤立起来。和平解决可以减少弟兄们的伤亡,百姓也免去一场灾难。” 李云昌说:“对,就是要尽量争取和平解决。具体办法,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方案越具体越好。然后报上来,最后决定行动方案。” 铁厂镇在榛子镇西北方向,在腰带山的西北坡,属于遵化县管辖,离榛子镇五六十里。司令部和节振国大队都驻在这里。节振国大队接受司令部命令到榛子镇,深入虎穴,诱出这股土匪队伍,到铁厂进行改编。为防止万一,司令部又命令陈群支队派姜营长率领一个营的正规八路军部队,配合完成这次任务。 节振国想,执行这次特殊又十分危险的任务,去的人不要多,而要精。他从一百多人的大队里挑了又挑选了又选,选出梁凯、王凤兰、贾俊廷、老七杨占山、老八孙玉等七个人。杨占山和孙玉都是节振国的把兄弟,分别排行老七和老八。节振国平时就叫他们老七老八,大伙也都亲切地称唿他们俩为老七和老八。 人定子时。刚过半夜,人们正熟睡的时辰,他们八个人却起来了。秋天的深夜已经有些凉了。大家穿上深色衣服,每人腰里暗别着装满子弹的匣子枪,各个精神抖擞,在节大队长带领下准备出发。 节振国告诉大家,走夜路的注意事项:一是要看清道路。“黑泥白水黄干道”,夜黑天走路,脚要往黄色地方踩。黑地方一定是泥,白地方一定是水,只有黄色地方才是干爽路面。二是要腿快脚轻。身体尽量向前倾,双手插腰。这样腿就快,行进也就快;脚轻,声音小,不容易被别人听见。三是耳听八方,要时刻注意各个方向的动静,不能放过任何细小的可疑声音。 节振国一声命令,出发!一行八人放开夜行脚步,一哈腰,嗖,嗖,嗖,立刻消失在夜幕中。东方发白的时候,他们离榛子镇已经不远了。节振国告诉大家收住夜行功夫放慢脚步,把身子放松放松,彼此拉开距离,轻松自如进入榛子镇。 榛子镇原来是一个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古镇。四周围有城墙,东西南北有四个城门,城门都有门楼。街中间有一个阁。当地人把阁字念成“镐”。阁就是钟鼓楼,三层建筑。比城门楼高一层。从前钟鼓楼里有钟和鼓。榛子镇每天悠扬的暮鼓晨钟就是从这里发出的。穿过四个城门和中心阁的两条十字交叉街道,整整齐齐地把榛子镇分成四个街区。多年来战乱频仍,年久失修,文物遗失。如今,阁里面的钟鼓早已不翼而飞。南北城门的门楼也都毁于战乱,只留下东西两个城门还有门楼。南北走向的街道已经不是主要街道。于是穿过东西城门和阁的道路就构成了榛子镇的最主要的道路。这条路把镇子分成南北两部分街区,人们把阁以南的街区叫“阁南”,阁以北的街区叫“阁北”。 第189页 毕竟盟弟愿意帮忙 到了榛子镇天已经大亮了,进出镇子的人还不多。为了不引人注意,节振国让八个人分散开,陆续从榛子镇阁北便门进到镇子里。进了镇子以后,梁凯说:“孟兆志经常住在队部,现在也许在队部。咱们直接到队部去找他吧。”八个人直接来到三中队住的荣升烧锅大院。站岗的也是原来三中队的人,认识节大队长,一见节大队长,立刻敬礼,往院子里让,并且向在院子里漱口洗脸的人说,“快报告中队长,节大队长来了。”中队长孟兆志,听说节大队长来了,立刻迎了出来。身后的七个弟兄都是特别熟悉的人,热情握手,往屋子里让。孟兆志告诉勤务兵,通知伙房准备饭。勤务兵刚要出去,节振国把手一摆,嘴里说:“慢!”勤务兵立刻站住了。 孟兆志知道节振国的脾气,有事先说事,然后再说别的,就问:“大队长来了,一定有啥事吧?” 节振国说:“我们来有任务。要马上见孙承章、程玉珠他们几个领头的。带我们到你们大队部去吧。” 盟弟毕竟是盟弟,孟兆志见节振国说话语气缓和但十分坚定,知道必有要事,便说:“好吧,我带路。” 大队队部,现在叫司令部,设在镇西头原来伪公安局院内。孟兆志带领大家向队部边走边问节振国有啥事。节振国告诉孟兆志说,冀东军区司令部请大家都到铁厂去开会,所有人都去。还叮咛孟兆志,见了孙承章、程玉珠等人,要帮助说几句:以前没听司令部的指挥就算了。这次专门来请,再不听就不好了,而且这次去有好事。节振国说了‘好事’二字,心里想,把这几个十恶不赦的傢伙解决了,当然是好事了。孟兆志毕竟是节振国的把兄弟,对节振国的话言听计从。 入虎穴说服孙承章 入虎穴说服孙承章 大家说着话来到大队队部。一进队部,孙承章、贾长友正在屋里,程玉珠有事出去了。孙承章、贾长友也都认识节振国。一见面便说:“哎哟,节大队长来了。从哪儿来的?有事吧。” 节振国直截了地说:“我们从铁厂来。司令部请你们去开会。” 孙承章、贾长友听了心里有点怀疑。心里想自己队伍从来不听冀东军区司令部的指挥,这回请去开会可能有什么别的打算。他们互相递个颜色。孟兆志见状,插话说:“节大队长说,不仅请你们几位队长去,还请全体弟兄都去。” 孙承章见孟兆志帮节振国说话就来气了,顶了孟兆志一句:“我们从来就不归司令部领导,请我们干什么?” 话是朝孟兆志说的,实际是说给节振国听的。节振国当然明白,便问:“不归司令部领导,那成了什么队伍了?” 孙承章不甘示弱:“什么队伍?抗日的队伍!我们就知道抗日!” 节振国听了,停了停,把心中的怒火压一压,把语气缓和下来,说:“咱们都是一起在赵各庄暴动的,从前咱们就不错。我节振国绝不会给你们亏吃。你们看,你们把我们三中队扣下了,我们说什么了?没说啥。从哪方面说,我姓节的都对得起你们。”节振国说到这里,声音有些高了。他把声音压了压接着说道:“这次开会是总结会,总结以前的抗日活动,部署下一步工作。还要颁发正式番号。孙大队长不是早想要这个番号了吗?还听说对有功的队伍要奖励和慰劳呢。” 这个时候,程玉珠和周普化也进来了。 节振国见了,一招手,接着说:“程队长,老周,你们俩也都来了,正好。刚才有些话跟孙队长、贾队长说了。我们是受司令部的指示专程来请你们全队人员去铁厂开会的。以前的事就算了。这回再不去参加会议就不好了。”节振国转过脸来对孙承章说:“还有一件事,李运昌司令员特意告诉说,请你准备准在会上发言,介绍你们队伍的抗日事迹和经验。” 孙承章冷笑一下说:“李司令员这么看重我们,真是难得。” 梁凯说:“这次开会,可非常不容易。部队都不在铁厂,司令部没有多少人,还要开这么大的会,一个人要顶几个人干活。领导多么费心哪。可是这会非常重要,不开不行。” 梁凯这么说的意思,是让孙承章放心,如果他心里有鬼,铁厂军队不多,也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其实,这时候铁厂真的没有多少正规部队。不过,对付孙承章的队伍,一个营的正规军队就足够了。 孙承章他们都知道节振国的脾气,说一不二。节振国说请他们去铁厂,就非让他们去不可。听了节振国和梁凯一番话,四个人都不说拿主意的话,用废话搪塞节振国。梁凯在一旁捅孟兆志,让他说话。孟兆志说了不少两边的好话。看着谁也拿不了主意,僵到这了,梁凯对节振国说:“大队长,要不请四位队长自己商量商量再决定?”节振国说:“你们愿意商量就商量,不过可要快点。到底怎么决定给个痛快话,司令部那边几位首长可等着呢。你们可不能让首长失望了。” 孙承章说:“我们尽快商量,请节大队长稍等。饭马上就好,吃完饭,也就有个一定了。”其他三个人也随声附和着。 他们准备留节振国八个人吃饭。孟兆志悄悄同梁凯说,让节大队长带人到他们中队去吃。梁凯看了一下节振国,对孙承章说:“多谢孙大队长费心了。我们都吃过了。” 第190页 节振国说:“你们抓紧时间商量,然后马上准备,吃过中午饭就出发。我们到孟兆志那里等你们。我们弟兄也是多日不见了,说说我们弟兄间的话” 孙承章说:“那好吧,你们弟兄好好去唠唠嗑1。” 梁凯临走补充说:“程队长,贾队长,你们若不放心,请把家眷也带上,一同到司令部去,听听领导的指示。铁厂那里给你们已经准备好住处,保证吃住方便。晚上还有节目演出慰劳大家,也可以让弟兄们和各位家眷看看演出,高兴高兴。就几天的事,大伙也放松放松。” 他们见节振国就带来七个人,对他们够不成威胁。从梁凯的话中知道铁厂那里也没有多少人,还让把全体队伍和家眷都带上,他们就有些放心了。孙承章心里想冀东军区司令部对他派人杀死押解俘虏的人,放走日本鬼子的事毫无所知;小葛峪的事,他们也许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不会怀疑到自己的队伍。这回去铁厂开会给番号。有了番号,一定就有官衔,至少是营长。营长?太小了,不行,本司令不能当营长。不给个团长官衔,不能答应。给个团长,哈,自己的势力范围可以迅速扩大,就不只是一个榛子镇了,可以很快扩展到整个滦县。给番号可能有条件。条件嘛,可以答应,但是驻军榛子镇这一条不能变,这一条变了,就没有根基了。如果八路军司令部不答应怎么办?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就拉上队伍撤走,回榛子镇。司令部想拦?哼,没那么容易。铁厂能有几个八路军,我这一百多号人那个也不吃干饭的。真要动手,我那些铁哥们各个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手,铁厂司令部还不知道是八路军的冀东军区司令部还是我华北游击总队的司令部呢。到那个时候,日本人也得高看我孙某人一眼,不给我个好价钱,还不买他日本人的帐呢。自己有大权有大地盘,人多枪多,什么都有了。说不定这次铁厂会议是我孙承章大发迹的一个转机。 孙承章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一段童谣:小秃子,上庙台,捡到一个土大钱儿。又想治上二亩地,还想治上二亩园儿,又想说个秃媳妇,还想抱个小秃孩儿。我是不是那个小秃子呀,可不要得意忘形呀。嗨,真是没有出息,想这个干什么呀。乱世出英雄,如今是榛子镇的司令了,要当名副其实的华北游击总队司令,捨我其谁? 孙承章越想越得意,这次铁厂会议,老子我是去定了。 四个匪司令有恃无恐 四个匪司令有恃无恐 他们商量一番之后便同意去铁厂开会,并且吃过中午饭就出发。节振国得到消息马上暗中派王凤兰去通知在榛子镇外边埋伏着的姜营长,说他们已经同意去铁厂,和平解决方式第一步成功了。原来按司令部的部署就是做两手准备的。如能以和平方式解决最好,将他们带到司令部进行改编。另一手便是“请”不出来,用武力解决。如用武力解决,外边就是靠姜营长带领的正规部队从镇外向里打。里面靠节振国八个人服三中队,让他们节振国一起里应外合,消灭这股土匪。节振国进镇之后,姜营长就把全营兵力埋伏在榛子镇外边西、北两侧。姜营长得知孙承章他们同意带领全体队伍去铁厂,便把队伍带到榛子镇北边的兴隆店子一带等候,以便不使他们在出镇的时候有所察觉。 孙承章和其他三个副司令程玉珠、贾长友和周普化商量,去铁厂既要带足够的队伍,让八路军冀东司令部知道知道他们的力量,又不能全带走,榛子镇要留一些队伍镇守。孙承章的队伍共约二百多人,其中包括孟兆志中队的四五十人在内。带领去铁厂的约有一百多人,留下一个中队镇守榛子镇。 大约下午一点钟左右,孙承章、程玉珠、贾长友和周普化四个自封的司令和副司令率领的一百多人从榛子镇出发了。四个人各个骑着高头大马,人人腰里挎着盒子枪,神气十足,耀武扬威。后边是一些车子,车子里边坐着他们的小老婆。其他人跟在后边步行。节振国八个人,同孟兆志三中队的人一起,也跟着步行。骑马的、坐车的、步行的,哩哩啦啦一长串,吆吆喝喝一大群。队伍穿过榛子镇西门,转弯向北,从镇里到镇外,一阵尘土飞扬。人们知道是孙承章的队伍出来了,各个吓得躲了起来,进院进屋的,钻胡同的,只有几个胆子大的孩子远远地爬到墙头上看热闹。节振国捅了捅梁凯说:“你看把这里的老百姓都吓成什么样了。”又对孟兆志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哪?老百姓这么怕你们。”孟兆志说:“我们中队可没有干一点坑害百姓的事呀。” 队伍到兴隆店子附近,见到有八路军正规队伍,孙承章他们就有些犯疑惑,想问又不敢问。梁凯和贾俊廷跑上去假装问:“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话音刚落,姜营长从部队里站了出来。向大家摆摆手,说道:“你们好。我们是八路军冀东司令部的。不认识我老姜了?” 姜营长说话带有山东口音。这支队伍是从山东开过来的。 梁凯一见姜营长,忙说:“原来是姜营长的部队呀。刚才你在部队里走,没有看出来。你们干什么来啦?” 姜营长说:“打游击呗。你们干啥去呀?” 贾俊廷忙回答:“我们到铁厂司令部开会去,开总结大会。” 第191页 姜营长说:“那正好,我们也回铁厂。咱们一块走吧。” 节振国看了看姜营长,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像不认识似的接着走路。 两个队伍在一条道上往前走。两个队伍都是两列纵队行进,各走路的一边。不过两边队伍一比较可就天壤之别了。姜营长的正规八路军走在路上雄赳赳气昂昂,虽说是悄悄行军,可也不减威武雄壮。队伍,大个在前,小个在后,整齐划一。 近看,长枪背右胛,弹袋斜左肩,榴弹挎身后,皮带束腰间; 远望,军帽平如切,枪口齐如线,行走似蛟龙,临敌虎出山。 各个步履矫健,间隔一致,右手在右肩处握着枪带,左臂自然前后摆动,唰,唰,唰,向前行进。 孙承章的队伍,说是两列纵队,可是有密有疏,有高有矮,有的把枪抗在肩上,有的挎在身边。有的光头,有的随便戴个帽子。真像一群土匪。 土匪队伍押解铁厂 两个队伍都在向北行进,路宽时,各走一边,有时候路窄,两个队伍就挨着走,甚至穿插着走。走着走着,情况就变了。只见姜营长的正规部队中走出一拨人来,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到孙承章队伍的前边,又出来一拨人插到队伍的中间,最后一大拨人跟在孙承章队伍的最后。这样,两个队伍的四列纵队就变成了交错的两列纵队,可是这样一来,就把孙承章的队伍截成两段。孙承章、程玉珠见他们的人被分成两段,有些紧张起来。但见到这些正规八路军都佩戴“八路”臂章,各个英姿焕发,斗志昂扬,纪律严明,行动整齐,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好乖乖地往铁厂走。 贾长友本来也走在队伍的前边,这会儿他把马放慢,落到队伍中间,到梁凯、贾俊廷身边,搭讪着问梁凯和贾俊廷是怎么回事。梁凯说:“这位营长我认识,是姜营长,正赶上姜营长带队伍回铁厂。都是自己人,没事。”这时候,姜营长在梁凯后边几步远的地方。梁凯回过头来对姜营长说:“这位是贾大队长。是这个大队的大队长。你们认识认识。”姜营长紧走几步赶了上来,同贾长友打招唿。贾长友不好意思再骑在马上,从马上下来,同姜营长握了握手,说:“鄙人贾长友,是副大队长。大队长是孙承章,在前边呢。”贾长友把马缰绳递给旁边的一个战士,然后同姜营长、梁凯,贾俊廷一起往前走。姜营长往前看了一眼睛说:“前边三位骑马的,哪位是孙大队长?”贾长友用手一指说:“骑白马,挎双盒子枪的那位就是。”姜营长说:“你们大队长真行啊,挎双盒子枪,那一定是双手会打枪了,了不起,了不起。”贾长友一听姜营长夸奖孙承章,心里一股嫉妒涌上心头,说:“其实,都差不多。同你们真正军人不一样,你们都经过严格训练,又打过大仗,各个枪法都好;我们都是自己练的,打着玩还行,见真仗,照你们就差远了。”姜营长说:“贾大队长客气。” 贾长友同姜营长边走边聊,梁凯和贾俊廷都跟在身后。 到铁厂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司令部派人迎接孙承章的大队,安排吃住。 节振国带着梁凯和贾俊廷到司令部汇报,首长表扬他们顺利完成了任务。节振国大队部的院子离司令部的院子很近。汇报完毕,节振国三人回大队部吃晚饭。一进屋,看见王风兰、老七、老八早已经吃完饭,躺在炕上唿唿睡大觉了,节振国、梁凯和贾俊廷才觉得累坏了。往炕上一坐,觉得浑身累得要散了。从铁厂到榛子镇来回一百多里,全靠两只脚走。三人进屋二话没说,倒到炕上就要睡。大师傅急忙说,饭做好了,吃完再睡。节振国说,让我们先睡一会儿再吃饭。节振国三个人头往枕头上一摔就睡着了。三个人眼睛刚一合,一个两个钟头就过去了。大师傅把饭菜端了上来,放到炕桌上,摇醒节振国三人起来吃饭。 秫米粥,玉米面饼子,一大碗白菜炖豆腐,一大碗激菜粉,热气腾腾地摆在桌子上。三个人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这天晚上,孙承章的队伍士兵吃的也都是秫米干饭炖豆腐。很多人吃了就睡了。当官的吃的是大米和小米做的二米饭,菜也是炖豆腐,但是里面有几片肉。这些当官的一看这饭菜就火冒三丈,嚷道:“请我们来做客,头一顿就给我们这个吃?这是对付要饭的?”贾长友和周普化把司务长叫来,说这饭菜吃不下。司务长说:“各位首长。这饭菜是我们司令员吩咐专门为各位首长做的,有什么照顾不周的请指教,我们改进。”周普化问:“你们司令员吃的是什么?”司务长说:“秫米干饭炖豆腐,同你们战士吃的一样。”贾长友说:“你这话,鬼才相信。”司务长说:“首长不信,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们也正在吃饭,我带你们去。”贾长友和周普化立刻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看孙承章。孙承章用手一指,对贾长友和周普化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多事,坐下吃你们的饭。”转过脸来对司务长说:“他们两个在来之前因为其他事吵了几句,心里不顺。一路上又比较累,心情不好。请不要放在心上。其实我们平时吃的也是秫米饭。”司务长说:“没事,没事。谁一天还没个三不顺呢。”孙承章对司务长说:“你忙你的去吧,这里没事了。”司务长走了。孙承章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几个记住,这里是八路军司令部,不是我们的司令部。他们没有钱,拿啥给我们做好菜好饭?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是吃喝来了吗?凡事都忍着点。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要记住我的话。这些天,你们少给我添麻烦。” 第192页 第二天开大会。各路来的抗联队伍都参加了,领导讲解抗日形势,讲解八路军的纪律,晚上有文艺演出。第三天,各路队伍介绍抗日事迹和经验。孙承章在会上大讲特讲在小葛峪战斗中,他们如何巧妙布置和指挥,战士作战如何勇敢,并说他们是那次战斗惟一抓住俘虏的部队。节振国、梁凯、贾俊廷在下边听着暗暗发笑,梁凯说:“真是林子大什么鸟都有。把黑的硬说成说白的。” 晚上还是看演出。节振国告诉大伙早点去,找个好地方坐。看完节目再回来吃晚饭。节目看完,大家边吃晚饭,边议论节目如何如何好。这时,司令部派人叫节振国立即去。节振国把一碗没喝完的粥往桌子上一放,说:“你们接着吃,我一会儿回来再接着吃。”大伙刚刚吃完饭要收拾桌子的时候,节振国涨红着脸回来了。大师傅说:“大队长接着吃吧,我盛热菜去。”节振国说:“不吃了,马上执行任务去。我是回来取战刀的。” 梁凯忙问:“执行任务,用战刀做啥?” “去砍孙承章、程玉珠他们四个人的头。”贾俊廷那股小孩劲又来了,一把拉住节振国说:“别走,别走,说说怎么个事。” 节振国把司令部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的讲给大家。 匪首动武反遭擒(1) 匪首动武反遭擒 晚上,司令部李运昌司令员、王瑞清主任、陈群队长等首长把孙承章、程玉珠他们四个人请到司令部,专门请他们吃饭,并且准备谈队伍改编的事。陈群是八路军冀东司令部常驻支队队长。孙承章四个人带一个班的人去的。进了院,三位首长都出来迎接,并告诉战士说,把孙大队长带来的弟兄让到另一个屋子里休息。只请孙承章四位领导到上屋说话。孙承章四个人各个都带着枪,看三位首长身上都没有武器,身后也只有两个警卫员,手一拍腰里别着的双枪,嘴里说:“首长请。”意思是说,你让我带枪进屋,我就进,不让带枪我就不进。李运昌一摆手,说:“请”。孙承章在前,其他三人在后,大摇大摆进了上屋。当时还没有到吃饭的时候,李运昌首长让警卫员端上茶来。四个人看见屋子里只有腰里别着手枪的两个警卫员外,并没有别人带着武器,也就大模大样的坐下喝茶。孙承章坐到一个凳子上,傲气十足的同李运昌司令员说话。李运昌司令员和王瑞清主任并不把孙承章的这些表现放在心上,仍然和蔼地给他们四人讲革命道理,讲革命队伍应当是怎样的队伍。委婉地指出他们四人所作所为给人民造成极大危害,给八路军的荣誉造成很大损失。因此,司令部决定改编他们的队伍,并派他们四个人去学习,希望他们经过学习成为真正有益于人民的革命军人。 孙承章一听要改编他的队伍立刻就翻了脸,一拍桌子,说:“这没有谈的余地,我们的军队你们不用想动一兵一卒。走!”说着站起身来,其他三个人也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两个警卫员站在门口拦住去路。孙承章命令道:“给我闪开!”说着用手使劲扒拉警卫员,可是警卫员纹丝没动,孙承章暗暗一惊。陈群走上前,从后边拍了一下孙承章,说:“孙大队长……”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孙承章觉得有人来抓他,突然一转身双手就把两把手枪掏了出来,就在此刻,只见陈群队长一侧身,左手扣住孙承章的右手腕,一使劲,手枪就到了陈群右手中,枪口顶住了孙承章的腰;与此同时,王瑞清一步上前,四个手指对准孙承章左肩一点,孙承章左臂立刻脱落,左手无力,握着的手枪就要滑落下去,王瑞清轻取到手中,枪口一转对准了孙承章的胸膛。几乎在孙承章掏枪的同时,程玉珠、贾长友和周普化也一齐掏枪,可是他们三人的动作慢了一点点,有的手枪还没有拔出来,有的手枪拔出来还没有横过来,两个警卫员的四把手枪早已唰的一下抽了出来,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四个人的头。全部动作像闪电般在瞬间完成,干脆利索,所有人就像突然被定身法定住一样,各个纹丝不动。这个场面持续了足有几秒钟。李运昌不慌不忙上前接过程玉珠、贾长友和周普化的手枪,放到一边。孙承章四人的枪全被下了,无可奈何,垂手而立。 李运昌对外边喊了一声,“拿绳子来。”立刻进来几个战士,把孙承章四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推到一边靠墙站着。 陈群说:“我刚想说孙大队长不要着急,话还没有说完,你就掏枪,太性急了一点,结果闹成这个样子。” 李运昌用眼睛扫了四人一眼,说道:“你们几个还敢在这儿动手?告诉你们,你们的道行差远了!慢说你们四个,再搭四个也是白给。” 孙承章说:“我们今天认栽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李运昌说:“要想怎么样你们还要等到现在?你们太不自量力了。” 仁至义尽劝悔过 王瑞清摆摆手,又让孙承章四个人回到原来位置坐下。这时,孙承章脸上的汗流了下来,牙咬得紧紧的。王瑞清微微一笑,“对不起,孙大队长的左臂还掉着呢。”说着解开绳子,在孙承章的左肩上用手一掐,另一只手握住胳膊一扭,咯嘣一声,孙承章的左臂膀会动了。王瑞清向孙承章说:“还得委屈大队长一会儿”,说着又重新把孙承章捆了起来,只是没有捆得那么紧。 第193页 王瑞清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看了四人一眼说,“今天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只要以后不再做坑害百姓的事,队伍接受改编,四位队长去参加学习,我们就不再计较。希望以后在抗日的战壕里共同战斗。” 孙承章心里明白,真要把他的队伍改编了,他作威作福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真象八路军那样吃不象吃穿不象穿,又要拼命打鬼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见王瑞清主任说软话,以为讨价还价的机会又来了,他又硬了起来,说道:“改编我们的队伍,你们根本就不用想。学习,我们也不去。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要妨碍谁,你们也不要想领导我们。” 李运昌说:“我们要是强行改编你们的队伍呢?” 程玉珠说:“强行改编?你们办不到。” 陈群队长说:“办不到?今天是改编定了。” 贾长友说:“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的一个兵?” 王瑞清说:“你们的兵多数都会愿意跟八路军走。关键是你们四个同意不同意接受改编?” 孙承章说:“我们四个?你问问他们三人,谁同意接受你们的改编?说呀,没有同意的吧?”程玉珠等三人都说不同意。 李运昌说:“我老实告诉你们,今天是改编定了,不管你们四人同意不同意。你们四人同意了,接着去学习,那就万事皆休,如果一定不同意改编,我们就要採取断然措施。” 孙承章说:“断然措施?难道还把我们剷除了不成?” 陈群队长说:“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孙承章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今天算你们手快,把我们的枪给下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们敢动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的人就把你们的司令部荡平,把你们的人全部杀光。我们的弟兄可不是好惹的。” 王瑞清主任说:“你们四个人可要明白,你们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够死刑了。我们今天只是想挽救你们,才这样耐心向你们讲道理。” 孙承章说:“呵,够死刑了?我们犯了哪条?” 王瑞清说:“你们真想听吗?” 周普化叫号说:“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王瑞清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我们本来是想慢慢跟你们谈的,希望你们能痛改前非。你们犯了哪条,你们自己心里很清楚。” 李运昌说:“不用说别的了,你们还是冷静想一想,你们去不去学习?你们的队伍接受不接受改编?” 孙承章:“这两条绝对不可能。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匪首动武反遭擒(2) 李运昌说:“看来你们是铁了心了。”他转过来,对警卫员说:“给我捆起来!”几个战士立刻把四五花大绑捆个结结实实。李运昌看了王瑞清一眼,王瑞清说:“你们要听罪行吗?你们好好听着,”接着他歷数孙承章等四人的罪行。 歷数完毕,王瑞清问:“这些罪恶,哪一件不能判处你们死刑?”四个人的神气劲渐渐没有了。贾长友歇斯底里地吼叫:“老子跟你们拼了。” 李运昌命令:“押到下屋,等候处理!” 司令部经过研究,决定将他们四人处决,为榛子镇人民除害。 匪首被斩除祸根 节振国最后告诉大家,处决的任务交咱们大队去执行。 一听说要砍这四个土匪头子的头,大家都争着要去。节振国说,“不要去那么多人,去三四个人就够了。” 节振国决定让梁凯、贾俊廷、刘汉臣三个人跟他一起去。节振国带着他的战刀,其他人拿着枪,来到司令部。节振国的战刀是一次战斗中从日本鬼子手中夺过来的。 节振国四人到了司令部,问李运昌司令员,是不是立即将这四个傢伙处决。李司令员说:“立即拉出去,砍了。” 节振国立刻把这四个人从下屋押着往外走,去铁厂附近的西河套处决。往外拉的时候,这四个人还以为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到了西河套一看真要砍他们的头,除了孙承章硬到底,其他三人都吓瘫了。节振国挥起战刀先砍了孙承章和程玉珠。贾俊廷和梁凯接过战刀砍了贾长友和周普化。 第二天清晨,榛子镇东门、西门和阁上都贴上了司令部的布告。布告上写着: 查孙承章、程玉珠、贾长友、周普化四个土匪头子抢男霸女、草菅人命、抢夺民财、作恶多端,民愤极大;他们打着八路军的旗号,干许多损害八路军声誉的坏事;他们声称是抗日的队伍,干的却是坑害百姓和兄弟抗日队伍的罪恶勾当。他们枪杀自己的战士,放走日本鬼子俘虏,企图勾结日寇,破坏抗日;在光天化日之下,丧尽天良,带人集体姦污xxx庄的全部妇女;他们已经堕落成民族的败类,人民的敌人,不处决不足以平民愤,现已处决。兹布。落款是“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司令员李运昌”。下边印着司令部的大红印章。布告纸是普通窗户纸,字是用毛笔写的。 布告一贴,立刻有许多人来看。大家见是处决了孙承章、程玉珠、贾长友和周普化四人,无不拍手称快。一些人拉着节振国、梁凯、贾俊廷的手说: 第194页 “你们八路军可为我们除了一大害。他们四个傢伙可把我们老百姓坑害苦了。榛子镇被他们坑害的人家太多了。人人都恨的牙根直。” 节振国八个人来到孙承章的‘司令部’,找到留守的中队长,让他立即召开全体会议。节振国告诉大家,孙承章等四个罪大恶极者已经被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处决,向大家宣读了这四个人的罪行。告诉大家,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前,谁也不要离开中队,否则将受到处罚。节振国还告诉大家,主要罪恶都是孙承章四人干的或者唆使的,绝大部分都是好同志。个别跟孙承章等人干过坏事的,那也是胁从,胁从不问。 节振国大队处决了罪大恶极四个土匪,榛子镇很快传开了,人们欣喜若狂。多日不开门的店铺也重新开张了。人们把节振国、梁凯等人团团围住,争着拉着要到饭店去吃饭,感谢为百姓除害。有人提议,大家合伙请吃饭,有的商号说不行,今天这顿饭非他们请不可,你争我让,闹得不可开交。商会会长苏阳波向来支持八路军,对节振国特务大队又特别熟悉。苏阳波分开众人说:“这四个祸害一除,商务会和各商店的日子也会好过了。因此这顿饭你们都不要同我争了。”节振国考虑到商务会平时就为八路军出过不少力,关系很好,是团结抗日的对象,不吃这顿饭反而把关系搞僵了,于是就答应了。大家在饭馆吃的饭,商务会头面人物和几个较大商店掌柜的都来作陪。 吃完饭,节振国带领大家很快撤离了榛子镇。 就在节振国等人把孙承章等四颗人头送往榛子镇的时候,铁厂正在开大会。李运昌司令员宣布孙承章等四个罪大恶极者已被处决,随后司令部宣布改编孙承章队伍的决定。树倒猢狲散,大家一听说他们的四个头头已经处决,很多人喊,这下可好了,改编之后我们就是真正当八路军了;不同意改编的也只好跟着大家说同意改编。对参与枪杀押送俘虏战士、放走日本鬼子俘虏、残害小葛峪妇女的人要求会后到司令部主动坦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只要彻底主动坦白交代,并且决心痛改前非,都可以免除死刑;不主动坦白交代,被检举出来的,要加重处理。检举别人的,要给予奖励,有罪的,将功补过。大会开过之后,人们纷纷交代和检举,所有问题很快水落石出。多数人得到了从宽处理。有两个心狠手辣干坏事最多的人,不仅没有主动坦白交代,还想对知情者杀人灭口,被人们揭发检举出来,送交到司令部。最后被拉到小葛峪开大会后处决。 第二天,司令部专门派人到榛子镇,向留守的中队传达和贯彻了司令部的决定。 孟兆志的中队回到节振国大队,其他两个中队和留守在榛子镇的中队统一进行了改编。 孟兆志悄然离去 节振国回到住处发现一封信,是孟兆志留给他的。信上说:“大哥,三中队的人都交还给你了,大家都是好样的。我对不起你,不该结交孙承章这样的人,给大哥添了麻烦。向大哥保证,以后弟弟永远不会再做对不起大哥的事。我走了,请不要找我,后会有期。”节振国知道孟兆志不会回来了,仰天长长嘆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兆志,我们兄弟一场,不容易呀。哥哥知道你的苦处。你要多多保重。将来还会有弟兄见面的时候。” 从这以后,八路军在榛子镇一带的声望又恢復了,抗日游击队出入榛子镇一带抗日打游击又处处受到人民的支持。 后来听说在平西,节振国又见到了孟兆志。那时孟兆志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八路军连长了。 这真是: 为人交友慎择良,善面噁心最难防。 结拜义士一生幸,误交奸佞悔断肠。 老婆舌恶毒出秽语 干姐妹是个老婆舌(1) 第三十一回 老婆舌恶毒出秽语 贤珠子可怜一命消 常言利刃能夺命,污言秽语也杀人。 劝君莫弄是非语,害人害己自绝门。 干姐妹是个老婆舌 时局动盪,兵荒马乱。梁万禄的妻子想大女儿珠子了。有一天街坊两口子到下尤各庄串亲戚,珠子妈妈请街坊给亲家王福庆两把挂面,实际是想打听打听大女儿的情况。邻居在下尤各庄住了一些天,回来说了珠子的情况。珠子在王福庆老两口子眼睛里又勤快又孝敬,还心灵手巧,公婆把这个儿媳妇当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心疼。丈夫王义成的二弟弟今年春天也结婚了。珠子做什么总是把弟媳妇当亲妹妹对待,可是弟媳妇对珠子反而心生嫉妒,觉得是珠子在公婆面前抢了她的尖,于是就说一些不着边的话和带刺的话。日子久了,妯娌之间经常因为一点小事闹个红脸。弟媳妇在当庄有个干姐妹。这个干姐妹的嘴可了不得,最能扯老婆舌,没事也能编出事来,编的还有鼻子有眼,让你不能不信。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就叫做“老婆舌”。弟媳妇向老婆舌说起过珠子家的情况。老婆舌听说珠子的爸爸和大哥都是抗日的,就说:“都是瞎闹腾。人家中央军那么多人,那么多洋枪洋炮都不敢惹日本人,一帮土包子还要打日本!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再说了,日本人来咱们关里有好几年了,以前也没打仗呀。人家是帮助咱们中国来的,偏偏有些人没事找事,要打日本。这回可好,人家急眼了,真打咱们中国人了,谁挡得了?” 第195页 弟媳妇说:“你可别这么说呀?赶明把你当汉奸抓去。” 老婆舌说:“抓呗。这么说的人多了,我看他们抓得过来?” 弟媳妇说:“说话还是小心点好。再说打不打日本的事,咱们可管不了,我就知道嫁汉子过日子,有吃有穿不受窝囊气就行了。”弟媳妇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心里的嫉妒向这个干姐妹老婆舌说了。 老婆舌说:“这好办,我保证让珠子吃点苦头,让她好好受受窝囊气,她就没有心思抢你的尖了。到那时候,公婆面前就只有你了。不过到时候你怎么谢我呀?” 弟媳妇说:“到时候,我给你一副好鞋面布。” 王义成勤快精明,除了农活,有时还做点小买卖,免不了早出晚归。不久就传出话来,说王义成在外边有相好的了,长的如何妖艷。珠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背后就质问王义成,王义成不承认,两人就吵架。 街坊媳妇说,王义成那人是个好人,不会有这样的事,就是那个老婆舌从中挑唆的。真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珠子妈妈听了邻居媳妇这一番话,打了唉声,“嗨,珠子这孩子不懂事呀。慢慢熬吧。往后有了孩子就好了,到那时候两口子守着孩子一心朴实过日子,别人的闲言碎语就不会信了。”停了一下说,“你没嘱咐嘱咐她吗?别人的闲言碎语不要信。”街坊媳妇说:“我嘱咐了。珠子现在两口子不怎么吵了。” 从那以后,妈妈经常念叨珠子。 珠子寻短见 夏天的一个早晨,德成和来成正准备上山拾柴火去。突然有一个人慌里慌张地进了院子,说是下尤各庄来的,说珠子有病了,想妈妈,让妈妈去看看。妈妈问来人珠子得的啥病,来人说他不清楚,反正是让妈妈去看看。 妈妈觉得不对劲,心想珠子可能出事了,梁万禄和梁凯都不在家,她马上把孩子都叫到身边,告诉二珠、来成和小四:“你们三个,好好看家。二珠,你最大,有啥事等我回来再说。快了,妈晚上回来,慢了,妈明后天回来。”又对德成说:“德成,你去过你大姐家里,知道路,一块去。”说着,妈妈抱着小五就同德成一起上路了。西新庄到下尤各庄十四里路,走周庄子和杏山。下尤各庄在正南方向,路还比较好走,过了水火地和南山就没有山路了。妈妈虽然是小脚,还是挺能走路的,还没到中午就走到了。 到了下尤各庄,德成跑的快,先进屋。珠子两口子住西屋,公婆住东屋。德成先到西屋,西屋没人,德成又到东屋。往炕上一看,没人。屋里地上有个立柜,立柜前边搪着一块木板。珠子躺在木板上,身上盖着被单。德成上去就掀开被单拉大姐的手,说:“大姐快起来,妈来了还不快起来。”珠子没动。妈妈进屋一看这情景心里忽悠一下,知道不好,出事了。妈妈把珠子扶起来,撩起衣服看看前身后背没有伤。又用嘴舔舔大姐的嘴唇,是苦的,知道大姐是喝滷水 了。人已经死了,但是还没硬。 听说妈妈来了,王福庆老两口子和珠子的丈夫王义成都进来了,见面都哭了。邻居还来一些人。王福庆老两口哭了一阵子,止住泪,先说了珠子一通好话,然后说事情的经过。 原来,自从王家老二结婚以后,珠子和弟媳妇妯娌俩就换班做饭,三天一换。轮到谁做饭,丈夫就起早挑水。今天早晨该老二媳妇做饭。可是珠子两口子都忙忘了,以为该自己做饭,于是珠子早早起来烧火做饭。珠子怀孕身子笨。王义成起来了,让珠子回去休息他自己做。说完就挑水去了。王义成挑水回来的时候珠子还在忙活做饭。王义成看了,还是叫珠子到屋里歇着去,接着又去挑水。这时二媳妇来了,也让珠子回去,半真半假地说:“哎呀,嫂子你就回去吧。看你笨手笨脚的多碍事?躲这地方吧。”说着就从珠子手里把淘米的水瓢抢了过来。珠子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下来了,嘴里叨咕着“我给你们躲地方还不行?”落着泪回到自己西屋里去了。弟媳妇看见珠子落泪了,可是没有往心里去,接着忙活做饭。过一会儿,珠子说要水喝,外屋地没人应声。婆婆在东屋听见了,就让二媳妇取水送过去。二媳妇说刚才抱柴火去了,没听见。二媳妇端着水,一进西屋,看见珠子倒到地上,口吐白沫,大叫一声:“哎呀妈呀,可不好了,嫂子,你这可是咋说的?嫂子!嫂子!”弟媳妇抱着珠子嚎啕大哭起来。老两口急忙过去一看,知道坏了。看看后窗台上的滷水罈子也倒了。就这么个过程。 干姐妹是个老婆舌(2) 妈妈听了,觉得很奇怪,自己的珠子也不是那么心窄的人,就这么点事,也不值得喝滷水呀。妈妈告诉王义成:“你立刻去赵各庄,去找你岳父和梁凯大哥,让他们爷俩明天早早来,告诉他们,说我在这呢,这里出事了。”王义成吃了一碗剩饭立刻走了。妈妈到西屋仔细看了一遍,又把王义成的妈叫过来,说:“刚才有别人,现在就咱们姐俩,你不要着急,把事情跟我细说说。”王义成的妈又讲起了珠子妯娌有些不和的事,还有那个人称老婆舌的事。正说着,王义成的弟媳妇落着眼泪也进来了。王义成的妈说:“你来了正好,你把这两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跟梁大娘说说。把那个老婆舌都说了些啥,也跟你梁大娘说说。” 第196页 弟媳妇说:“嫂子寻短见,我对不起嫂子。”说着又哭起来。 妈妈说:“二侄媳妇先别哭。慢慢说。” 弟媳妇边哭,边说起来:“我那个干姐妹,就是那个老婆舌,忒歹毒。这事也怪我心眼小。有些不该说的话也跟老婆舌说了。她说她想办法让嫂子不抢尖,让我在父母面前露脸。我说如果那样我可得谢谢她。她说咋谢,我说给她一副鞋面布。谁知道她想出这么个缺八辈德的损办法,说哥哥不正道。哥哥是那样的人吗?嫂子一听这话,还不得气疯了?我跟老婆舌说,你想啥办法也别想这缺德的办法呀。气的我那鞋面布也没给她。前些天夜里,因为这个事,嫂子质问哥哥,两人就吵起来了,哥哥还打了嫂子,打得嫂子大出血,差一点小月 了。这几天嫂子一直闷闷不乐,今天早晨我还逗嫂子说着玩呢。可没承想,嫂子怎么就这些想不开,就这样……呜,呜,呜……”说到这里弟媳妇又放声哭起来。 妈妈问:“那个老婆舌对日本子还不错?” 弟媳妇说:“他们是一头炕热。他们对日本子好,日本子哪看上他们了呀?” 妈妈问:“他们?他男人是做啥的?” 弟媳妇说:“他男人在榛子镇警防队当差。他们队长家里洋货有好几样,队长媳妇穿洋布衣服,家里还有洋戏匣子。他们队长跟他们说,日本人来是来帮助中国的,只要中国人不反抗不打日本人,日本人不会打中国人的。” 妈妈说:“这个队长肯定是一个汉奸。短命鬼。二侄媳妇,有事忙活去吧,我们老姐俩再唠唠。” 弟媳妇擦擦眼泪走了。妈妈问亲家母:“珠子他们两口子吵架动手,过了好几天了,今天没有啥太让她窝心的事,怎么会喝滷水呢?” 亲家母说:“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好都说了。那个老婆舌没得到这幅鞋面,那天她们姐俩也吵了一通。之后就跟珠子说……嗨,我真说不出口……说,说,说我大儿子跟弟媳妇眉来眼去的。她还说,她看见他们俩在屋里亲嘴了。你说,这是人话吗?” 妈妈说:“这个该天打五雷轰的。” 亲家母说:“这几天,我就看我的珠子心里忒难受。今天早晨不该珠子做饭,她记错了起来做饭。大儿子心疼她,让她回去歇着,他二兄弟媳妇也说让她回去,这样珠子就沉心了。偏偏他二兄弟媳妇又说了让她躲地方那么句话。我的珠子哟,命好苦哇。我当婆婆的没有看好儿媳妇,我对不起我那最心疼人的珠子呀。呜,呜,呜。”亲家母说着大哭起来。 亲家母这么一哭,妈妈也止不住地哭起来。妈妈哭着哭着,突然下地,抱着小五,奔到东屋,把小五往炕上一放,抱着珠子放声大哭起来:“珠子,珠子,你怎么这么命苦呀。你这么走了,让妈妈可怎么活呀。我的珠子呀,你咋这么煳涂呀,你好委屈呀,你可把妈心疼死了……珠子呀,你把妈妈扔下不管了,也不睁开眼睛看看妈……我的珠子呀……”妈妈边哭,边摸抚珠子冰凉的脸,眼泪滴滴达达落在珠子的脸上,流到珠子的眼窝里。珠子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妈妈擦着流到珠子眼窝里的眼泪,好像珠子也哭了。 德成用手去擦珠子眼窝里的眼泪,哭着说:“大姐没死,大姐哭了。大姐,你醒醒吧,大姐,醒醒吧。” 亲家母靠着炕沿站着,不停地哭。王福庆坐在炕上,眼泪成串。小五吓得在炕上哇哇大哭。下屋也传来弟媳妇呜呜的哭声。 天渐渐黑了,整个屋子、整个院子,整个世界都陷入无限悲痛之中。夜空乌云遮住了月亮,稀稀落落掉着雨点。天好像在低低哭泣。珠子旁边的柜上一盏油灯,灯火轻轻摇晃着,照着好像熟睡的珠子。妈妈静静地坐在旁边,像一尊木雕,一动不动。眼泪已经快流干了,过一会儿,痴呆的双眼滚出一双眼泪,落到怀里哭累了睡着了的小五身上。德成也靠着妈妈,哭着睡着了。 深夜里,老婆舌带着孩子,像幽灵一样悄悄离开了下尤各庄。这个人可不是个省油灯,在这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有机会还会兴妖害人的。 王家倾家发送珠子 王家倾家发送珠子 第二天,梁万禄、梁凯都来了。这时候梁万禄和梁凯父子因为抗日活动,在附近各庄名声大震。梁万禄在滦县各地发动群众,参加抗日;节振国已经拉起来抗日队伍,梁凯是这个队伍核心的管理班班长。梁万禄带着一个便衣,梁凯带来几个弟兄,各个腰里都暗别着手枪。西新庄的人来了很多,差不多每家都来一两个人。 见梁家父子带着人来了,又见西新庄的人来了那么多,尤各庄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回王福庆一家可要倒大霉了,那梁家父子杀鬼子锄汉奸从不手软,弄不好还不把王福庆当汉奸除了?有的说,梁家父子可不这样的人,他们对鬼子汉奸和坑害百姓的恶霸疾恶如仇;对普通百姓,对支持抗日的人从不动一根毫毛。王福庆全家都诚惶诚恐地迎接和伺候到来的所有客人。 王福庆又心疼又害怕。心疼的是西新庄的人都对珠子那么好,却在自己家委屈而死;也心疼自己的家业,这回这份家业要全完了;害怕的是这事同警防队的媳妇老婆舌还牵扯上了。哪样事弄不好,梁家父子一瞪眼,这王家就全完了。王福庆对梁万禄说:“我们老两口子对不起珠子。珠子走了,我们俩这老不死的还活着干啥,我的家业还给谁留着?我要全部家业用来发送 我的儿媳妇。” 第197页 梁万禄说:“这孩子太要强,也太心窄。不管谁对与不对,珠子不该走这一步。你们过日子也不容易,人死不能復生,发送的时候能节俭就节俭吧。” 王福庆听了,知道梁家父子不会太难为他,但是也不敢心存侥倖,豁出全部家业发送珠子。梁万禄家辈分大,西新庄来的人差不多都是晚辈。王福庆买来成匹白布,所有来的人,凡是属于晚辈的都是全身白孝 ;平辈但比珠子小的也是全身孝,比珠子大的扎白布腰带。 发送了七天。装殓珠子用的是王福庆给自己准备的棺材 。出殡那天,棺材罩是专门从县城租来的蟒罩,有一铺炕那么大,三十二槓抬着出殡。雇了两拨鼓乐手,换着班吹了七天。 梁万禄临走,向王福庆说:“珠子和义成俩的结婚照片给我一张,做个纪念。想的时候好看看。” 王福庆突然双拳捶头,说:“哎呀,我对不起梁大哥一家,对不起珠子。订婚的时候,珠子说照相。我没有当回事。结婚的时候,珠子又提出要照相,我煳涂,没有立刻答应,说以后到县城照,可是谁承想孩子的心愿永远不能实现了。我真后悔,我对不起珠子呀。”说着又重重捶打自己的头和胸。梁万禄见此情景,说:“唉!算了吧。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一切都消失了。” 珠子躺在野外不害怕吗 发送完了,梁万禄夫妇回到西新庄。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觉,夫妇俩边流泪边说话:这活蹦乱跳的女儿从此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是真的吗?这孩子自己躺在荒郊野外不害怕吗?那里该有多冷多孤单呀! 这时,远处传来卖烧饼火烧和豆腐丝的声音。这是庄里做小买卖的两个老头的声音。卖烧饼火烧的是高三春,外号叫高三巴子。一家三口人,老两口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叫香子。家住西新庄五道庙附近,路南武胜庙旁边。高三巴子年龄大,牙掉了发音不清,叫卖“烧饼火烧”,好像是‘捎……着我哟……’。庄里还有个梁福增,五十多岁,卖豆腐丝。叫卖“豆……腐丝了。”梁福增门牙也掉了,豆腐的腐字发不出音来,就成了‘豆……丝了’,好像是‘都……死了……’。平时听到这两个老头的叫卖声觉得可笑,一边喊‘都……死了……’,另一边喊,‘捎……着我哟……’。可是这时梁万禄夫妇面对着无尽的黑夜,想着去世没有几天的永远不会再见面连个照片都没有留下的女儿,远处不时传来这‘都……死了……’。‘捎……着我哟……’声音,显得格外凄凉和无助。 梁万禄和王福庆都病了。梁万禄病,是因为想心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珠子总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从来没有让爸爸妈妈操过一点心;爸爸妈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看见可爱孝顺的女儿就去了一半。王福庆有病是心疼家业几乎全败了,也着实害怕了一回。事情总算平安过去了,破财免灾了。 救了王义成一命 救了王义成一命 秋天,王义成要续婚,续婚后同梁万禄家算是续亲。王福庆想知道梁万禄是不是完全饶了他们一家。在决定续婚之前,王福庆就让儿子王义成到梁万禄家问询是不是可以续婚。虽然说妻子死了续妻的时间长短没有规定,但是还不到半年就续妻,作为亡者的父母心里总觉得不好受。梁万禄夫妇却显得宽宏大量。梁万禄说:“珠子已经不在了,也没有留下孩子。虽然珠子埋在王家的坟地里,但是这门亲戚实际已经名存实亡了。人家续不续亲,咱们就不要多管了。”妈妈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嘴上还是说:“嗨,他们王家父子也不容易,有合适的,他们愿意续就续吧。”王福庆得知梁万禄一家同意王义成续亲,非常高兴,心想,看来梁万禄一家真是宽宏大量的人家,人家要是说过了三年再续亲,自己一家怎敢不听? 续亲的日子要到了。王福庆想,再同梁万禄家走得近乎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亲戚远近,走动频繁不频繁有很大关系。远亲,经常走动也会近乎起来;近亲,总也不走动也会变得疏远。王福庆想,同梁万禄这样的续亲更要频繁走动,要走动得同实在亲戚一样。他的这种想法从心理上说,觉得对不起已故儿媳妇珠子的愧疚心情也会平復一些;从形势上看,如今整个冀东到处都在闹便衣队,到处都是抗日的队伍,同梁万禄一家保持良好的亲戚关系,也就挂上了抗日的色彩。不然,因为珠子的死与老婆舌的污言秽语有关,而老婆舌的丈夫又是汉奸,尽管老婆舌已经吓得悄悄熘掉了,但在人们舆论中自己家还是免不了被说成同汉奸有瓜葛。这可是最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 王福庆让儿子王义成穿上一身新衣服专门来西新庄问续婚后可以不可以带续女儿回门 。梁万禄不在家,妈妈说可以回门。王义成高兴得不得了。王义成刚要走,外边人声嘈杂,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有人慌慌张张小声进来告诉:“快躲一躲,日本鬼子和警防队搜庄来了。”报信的人刚从院子后门出去,警防队和几个鬼子已经进了院子前门。听见村长向警防队和鬼子介绍说:“这是梁万祥家。”王义成听了觉得有点奇怪,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点点头,示意他这就是梁万祥家,并且让他沉住气。 第198页 说起梁万祥名字,为了煳弄鬼子和汉奸改的名字。院子门口上有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户主的名字。日子久了,风吹日晒,木牌上的字看不清楚了。梁万禄就用笔把字重新描清楚。为了隐蔽迷惑敌人,就把“禄”字描成“祥”字,并告诉乡政府,说这家就是梁万祥,排行老三。梁万禄在赵各庄是老二,光杆一个人,输耍不成人,总也不回西新庄,也不同梁万祥家来往。从此,在外边人看来,西新庄就没有梁万禄这个人。 几个鬼子和警防队进了屋,端着大枪,枪口对准妈妈和王义成。一个鬼子问王义成:“你的,马猴子 的干活?”王义成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村长马上说:“太君,他的,大大的良民。梁万祥的姑爷,种地的干活,马猴子的不是。”鬼子哇啦哇啦说了几句,翻译说:“你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王义成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王,王,……”妈妈见他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了,忙接着说:“他叫王义成,是个磕吧,下尤各庄的,是我家姑爷,今天来串门来了。”鬼子又哇啦哇啦几句,翻译说:“太君让你们叫个本庄的人来,认一认这个人是不是八路。”过一会儿,当庄的梁福望被叫了进来。梁福望看了看,说:“这人真是这家人的姑爷,不是八路。” 鬼子看了看,说:“你们的良民,马猴子的不要。要马猴子的,统统的死拉死拉的。开路。”说着鬼子和警防队都走了。 王义成见人们都走了,立刻瘫坐在炕沿上,说道:“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二珠在旁边说:“这就害怕了?要是妈妈不认你这个姑爷,你今天就得见阎王。还不谢谢妈妈?”这时候王义成才清醒过来,急忙下地跪下说:“谢谢妈妈救命之恩。”妈妈说:“行了,行了,起来吧。以后不要忘了,是你对不起梁家,梁家可没有一点儿对不起你的地方。”王义成听了,真觉得无地自容,趴地上给妈妈磕了仨头,说:“妈妈,是我对不起珠子,是我对不起梁家。今天妈妈又救了我的命,我下辈子作牛作马也报答不完。从今以后,我就是妈妈的亲儿子,孝敬爸爸妈妈一辈子。爸爸妈妈让我咋的我就咋的。”一提到珠子,妈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打了个嗨声说;“中了,以后不要忘记梁家是怎么对待你的就行了。如今有点良心的中国人都在抗日,你小子可别装煳涂,更不要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事。”王义成说:“我记住了。以前对抗日的亲日的我都怕得罪了。以后我一定积极参加抗日。” 鬼子和警防队接着挨家挨户搜查八路军。结果一无所获,只好悻悻地走了。不过警防队中也有认识妈妈的,知道这老太太就是梁万禄的妻子。他们看着门牌上写着梁万祥,便顺水推舟,不提梁万禄。他们有的是还有一点中国人的良心,不肯加害抗日干部家属;有的认识也不敢说,怕事后抗日游击队找他算帐。 王义成续婚后,带着媳妇来到梁万禄家住了一天,新媳妇成了梁家的续女儿。从此以后王义成经常来梁家,又继续做梁家的姑爷。 给梁王两家带来巨大痛苦的老婆舌虽然从下尤各庄消失了,但她并没有走多远,是到榛子镇找到她丈夫后,在一个角落里藏了起来。听说王义成续妻后又到西新庄的梁家续了亲,心里说:“你王义成也跟着瞎闹哄。哪天我当家的 跟日本翻译官一说,就得要你的小命;梁万禄那帮穷光蛋,还能打得过人家日本皇军?哼,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这正是: 污言秽语赛毒刀,害得无辜把命消。 莫道蔑死不偿命,人皆指骂罪难逃。 有人做诗嘆珠子: 父母公婆掌上珠,农家贤女众嘆服。 可怜英年含恨去,哭得四老泪干枯。 冀东形势严峻(1) 第三十二回 赴平西白河受挫 大暴动转入低潮 自古沙场多憾事,后人每读復嘆声。 常因临危无明策,更见误断错令行。 耀眼将星陨落去,威武雄师化清风。 几多阵前运筹者,真知彼此效孔明? 冀东形势严峻 冀东抗日战争正面临严峻的第三阶段。 第一阶段,八路军向冀东挺进,配合冀东大暴动;同时广泛发动抗日暴动,在冀东普遍建立抗日队伍,打击日寇、铲锄汉奸、摧毁伪政权。这一阶段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得多,整个冀东到处是抗日游击队,广大农村控制在抗日游击队手里。除了众多农民参加抗日游击队、工人组建抗日游击队之外,一些地主武装也宣布自己为抗日武装,还有很多保安团、警防队纷纷宣布脱离原来的伪政权,加入抗日联军。整个冀东各种抗日武装发展到十多万人。 为了更有力的打击敌人,抗日游击队必须统一指挥,互相配合,这便是冀东抗日联军发展的第二阶段。这第二阶段,经过八路军第四纵队和抗日联军的会师、铁厂会议以及后来的大力争取工作,冀东各路武装大多数都编制在冀东抗日联军中,统一了番号,置于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领导之下。很多总队或独立大队都配备了政委或政治主任,加强了统一领导。从行政上,冀东成立冀东军区,下设若干军分区。第四纵队建立八路军冀东军区司令部,抗日联军建立抗联冀东司令部。两个司令部是冀东军区的两支主要军事力量。 第199页 现在是抗联发展的第三阶段:挺进到冀东的八路军,一路作战,减员的多是干部和老战士,而现在军队里多数都是刚刚加入军队不久的新战士。这样,正规八路军急需要整训,提高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另一方面,大量抗日联军面对比自己强大多的敌人,如何提高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提高战斗力,如何利用好游击战术,发挥我军长处利用敌人的短处,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因而抗联需要整训。 在敌人方面,由于八路军的积极活动,抗日联军的普遍建立,等于在敌人的后方点起了大火。从敌人内部得到确切消息,日本鬼子、伪满军队,还有伪军、保安团等,正集中数倍于我的军事力量,开始围剿整个冀东的抗日联军和八路军。敌人向遵化、玉田、兴隆地区形成大包围的态势。伪满军队在通过喜峰口一线向我军进击。唐山等地的日军也将出动。敌人採用步步为营的战术向前推进,企图聚歼我八路军和抗日联军主力于遵化地区。 此时冀东平原青纱帐已经割倒,部队失去了隐蔽的屏障,部队所在山地,人烟稀少,部队给养十分困难。 抗日形势遇到了极大困难。 命系几万抗联的错误决定 8月底9月初,第四纵队主力和冀东抗联的主要力量按照中央在军都山建立抗日根据地的要求,向军都山发展。在抚宁和青龙边界接连遭受日寇和伪军的阻击,损失很大,只好撤回。 9月中旬,第四纵队党委在迁安县莲花院召开包括各大队领导的扩大会议。会议认为冀东平原靠近北平和天津,交通便利,是通往关东的咽喉,日寇和伪满军队调动便利,青纱帐一倒,游击战很难继续坚持下去。再加上挺进冀东以来连续作战,急需休整和补充;暴动队伍虽然数目庞大,但是武器装备短缺,基本没有实战经验;因而都需要整训,而在冀东大规模整训十分困难,因此会议决定第四纵队主力撤回平西整训,并动员抗联也西撤到平西整训。决定做出之后,打电报请示晋察冀军区等待回电时,宋时轮带第四纵队第三十一大队和第三十二大队撤到白河以西,留下邓华带领一个大队集结待命。这时候,任中共敌后河北省委组织部长和书记的马辉之到延安向中央汇报了冀东抗日暴动准备工作并听取了中央领导指示的之后,到冀东向邓华传达中央关于在燕山山脉建立根据地的指示。晋察冀军区这时候对第四纵队西撤整训的请示,尚未回復。邓华问马辉之关于西撤整训的意见。马辉之刚到冀东,对冀东情况不了解,加上他本人长期在白区工作,缺乏武装斗争经验,因而对邓华提出的问题未能给出明确的意见,只是说“如果部分转移,根据中央的指示,我和姚依林要留下来坚持冀东斗争。”邓华表示,如果要部队留在冀东就地整训和坚持斗争,就须把已经开走的主力部队调回来,至少要调回一个大队。于是,邓华再一次请示晋察冀军区。 9月26日,毛泽东、朱德、彭德怀、刘少奇联名致聂荣臻转宋时轮、邓华及冀热边特委,不同意主力西撤。指出“目前主要的力量在白河以东之密云、平谷、蓟县、兴隆、遵化,以部分力量在白河以西创造根据地。” 邓华、李运昌、胡锡奎(化名王瑞清)在迁安县新庄子开会,研究当前形势,贯彻中央指示,决定在冀东继续进行游击战争,建设以冀东为中心的冀热边抗日根据地。可是几日后,他们又接到宋时轮的电报,说敌人已经兵分七路大举进攻,要求邓华率队西撤。 冀东形势严峻(2) 10月1日,刘少奇致电河北省委:宋部西移,冀东同志应坚持游击战争,并进行创立根据地。……李运昌等部队,如果可能的话,以改编成八路军为好。8日,朱德、彭德怀、刘少奇电示宋、邓再次指示不同意西撤,指出“目前即将冀东游击队大部分拉到白河以西,将要发生许多困难”,“只有到万不得已时,才可率主力向白河以西转移。”,“在主力西移时,应配备必要的基干部队及干部与地方工作人员在原地区活动,坚持当地游击战争,但省委主要干部如老马(指马辉之)、胖子(指姚依林)等应随主力西进。” 根据八路军总部和北方局指示精神,邓华同志召集各暴动部分负责人到铁厂开会,布置向平西转移事宜。这时候铁厂已经被日军占领,在我部队向铁厂集结途中,与从铁厂出来的日军遭遇,打了一场遭遇战。西撤会议改在丰润县九间房举行。会议由邓华司令员主持。会上分析了敌我形势,宣读了八路军总部的电报,并进行了讨论。 会上,李运昌等同志提出了不同意西撤的意见。指出整训有两种办法,不是只有西撤到平西进行整训的一种办法。一个办法,就是把抗联撤退到平西根据地,进行集中整训。整训之后,在返回冀东继续同敌人作战。这是目前大家想的也是要执行的办法。另一种办法是在同敌人斗争中,边战斗边整训。这样就要求大量冀东抗联边同敌人战斗,边抽出少量时间,利用战斗间隙和敌人暂时不能到达的地方进行短期整训。利用多个临时短期整训完成一次有重点又较全面的整训。 两种办法,哪种办法更好呢?李运昌司令主张在原地边战斗边整训。认为如果把抗联都拉到平西进行整训,十多万人集中起来浩浩荡荡向平西进发,这无异于把我秘密活动的抗联一下子都暴露给敌人。敌人行动迅速,调集军队打来,必然会造成我军巨大伤亡。如果就地整训,虽然没有了青纱帐,对我军不利,但是,我们以往的工作有一个很大漏洞,这个漏洞也是我们可以发挥的潜力,这就是没有普遍建立县以下的抗日政权机构,广大老百姓的抗日力量和智慧没有充分发挥出来。我们的同志抗日热情很高,纷纷加入抗联或组建抗联队伍,却把地方的抗日组织机构忽略了。滦县抗日政府工作还是较好的,可是真正直接做抗日政府工作的人,也只有梁鸿升同志等少数人。县委的主要领导都在抗联队伍中,向上请示,向下布置工作都非常不便利。少数几个同志背着面袋子或书包到处躲躲藏藏着工作。想到多少就干多少,没有统一的计划和要求。村镇以下的敌伪政权大部分都摧垮了,可是相应的抗日政权在多数地方都没有建立起来。我们队伍到那里,队伍需要的一切就向那里摊派。那里的老百姓负担过重,有的时候几乎承受不了,而其他广大农村的老百姓却有劲使不上。他们的抗日热情、抗日积极性和智慧没有得到发挥,他们的力量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如果我们马上进行广大农村的抗日政权的建立工作,把冀东广大农民的抗日积极性和智慧发挥出来,各个县一级的抗日政府有了广大基层组织的支持就都活了。有了这样的广大农村的掩护,至少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青纱帐消失造成的不利条件。这些工作做好了,边战斗边整训也是可行的。当然这样做不是没有风险,敌人大规模打来,我军力量和抗日政权不可避免地要遭受损失,但是可以肯定,比到平西整训的风险小得多,损失也会小得多。李运昌得出结论说,冀东的抗日形势现在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第200页 李运昌司令员的分析和结论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当时更多的与会同志没有看到这一点,认为局势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贊成西撤。李运昌的正确意见被否决了,他只好服从决定。 统一意见之后,紧接着召开了各抗联队伍负责人参加的军事会议。这个会议还邀请了各党派和无党人士参加。会议通过了向西转移的决定,商定了各队伍集结、行动的时间和路线。会议还决定留下八路军苏(梅)陈(群)支队在丰润、滦县、迁安腰带山附近活动;包森支队在遵化、兴隆一带活动;单德贵支队在密云、平谷一带活动,配合地方武装坚持冀东游击战争。组建了这三个支队的统一领导机构:军政委员会,由原来四纵队政治部副主任苏梅任书记。其余各部队五万余人,分三个梯队向平西转移。 一夜做了十一顿饭 一夜做了十一顿饭 一九三八年秋,大地,山坡,一片繁忙的秋收景象。高粱、苞米、谷子、糜子,都割倒了。大雁排着队,一队队鸣叫着向南飞,好像与乡亲们告别。庄稼地里,人们正在放火燎稗 。燎稗的烟把高粱叶的灰托起来,飞得好高好高。成群的小燕子在高空的这些燎稗托起的菸灰中穿梭飞舞。它们也要南飞了。传说它们在南飞之前都要在嘴里刁一点燎稗的灰。它们刁着燎稗的灰飞走,第二年春天回来的时候,就能找到自己的家。 抗联队伍一拨接着一拨往西走,都是那么高兴。潮白河那边有朱总司令派来的八路军在接应。大家想像着到了平西都成了正规八路军,经过整训,每个人都成为能征善战的八路军战士。在大雁和小燕子飞回来的时候,大家也都回到冀东来了,狠狠地打击日本鬼子。 好几条路都是西进的抗日联军。西新庄也是一条西进必经的道路。按照上级指示,梁万禄不跟随抗联西进,要留下来坚持打游击,并在抗联西进的过程中,要做好食宿工作。梁万禄这几天一直在家,筹备迎接抗联大军西进。给很多家里都送了粮食、柴草、蔬菜和少许的肉和蛋,还借来了桌子、筷子、碗。 天大黑以后,抗联大军过来了。排着队,一队接着一队。队伍步伐虽然不算整齐,但是每个人都显得斗志高昂,意气风发。夜间行动,都不唱歌不说话,只是隐蔽快速行军。队伍过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过了半天。 各个队伍都按照统一要求行进。有的队伍穿庄而过,有的停下来吃饭。做饭的人家把饭做好了等着。哪个队伍要吃饭,马上开饭,吃完就走。锅里的饭吃完了,马上接着做。临时休息的队伍,常常不进老百姓的院子,就坐到路边或集中到场院里休息。 梁万禄一家在不断烧水做饭。屋子里、院子里,都放上桌子,摆上筷子碗。有队伍吃饭了,梁万禄夫妇连同二珠、德成、来成都里里外外地端饭端菜。这一夜队伍不停地过。梁万禄夫妇一夜做了十一次饭。夫妇俩一夜没有合眼。真是把人累坏了。梁万禄夫妇看着队伍里那些年轻人都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各个都那么机灵,着人喜欢。这回都到平西去,经过整训之后,都将成为威武的八路军了。想到这些,他俩打心眼里往外高兴。看着这些年轻人大口大口的吃饭,就在旁边嘱咐:到了根据地不要怕吃苦,好好参加训练。等回来的时候还到大爷大娘这里,看着你们一个一个穿上八路军军服都是什么样的。 第二天上午,队伍慢慢少了。全队伍都过去了,西新庄又恢復了平时的安静。梁万禄妻子忽然想起没有见到节振国大队过去,叨念着这群孩子怎么还没有过来呢。梁万禄妻子总是把节振国队伍上的人看做是孩子,就跟自己的晨子一样看待。梁万禄说,一定是从别的路上过去了。他们是同司令部一起走的,一定是早过去了。梁万禄妻子说,这会儿他们也许已经到了平西根据地了。 抗联战士血染潮白河(1) 抗联战士血染潮白河 很多人都盼望西进的队伍顺利到达平西,明年春天胜利归来。正在西进的广大抗联将士也是这么想的,都在兴高采烈地向西行进。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西进遭受了严重挫折。 抗联大军开始集结的时候,奉八路军总部就命令,由宋时轮司令员派出先期到达平西的八路军到潮白河接应。消息传来,给西进的抗联将士很大鼓舞。人们又把这消息说成是朱德总司令派来正规八路军军迎接大家。大家情绪更加高昂,信心百倍,盼望早日到达平西,接受整训。 按照冀东军区的命令,五万抗联大军分别向古冶、榛子镇、杨柳庄、王官营集结。然后,从这四个地方顺序出发。 邓华支队的正规部队打先锋,接着是高志远的部队,第三部分是洪麟阁的部队。后两个部队是司令部直属队伍。再往后便是司令部和司令部直属特务第一大队,即节振国大队。再往后是大部队:其他所有总队归併成的第一梯队、第二梯队、第三梯队。当时的一个总队相当于一个团的编制。 在行军过程中,司令部经常派节振国大队的人到队伍的前前后后做些宣传鼓动工作,或临时处理一些事情。 队伍出发不久就出现了问题。第一梯队第十五总队队长叫刘锡纯。这个总队平时就比较松散,战斗力不强。其中又混进一些坏人从中捣乱,常有违反纪律的事情发生。一出发,由于有些人捣乱,第十五总队就拖拖拉拉,行动迟缓。做了些说服工作之后,他们在大部队全部出发后才跟在最后出发。司令部对第十五总队不太放心,多次派人到最后边去督促第十五总队,要他们跟上,不要掉队。 第201页 大部队开始出发的时间是晚上。大部队前进到蓟县一带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这时候,特务第一大队接到司令部的命令,马上跑步到大部队的最后去追赶第十五总队。第十五总队倒戈往回跑了。因为行军要隐蔽,谁也没骑马。节振国立即把手一挥,喊了一声“跟我追!”立即带领全体特务大队向后跑。等他们跑到大部队最后边一看,第十五总队早已无影无踪了。他们立即向来的方向继续跑步追赶。整个大部队也停止了前进,等待第十五总队。节振国大队整整追了一个上午也没追上,只好回来向司令部做了汇报。 深秋季节,昼夜行军,很都人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不少人还是穿着很薄的衣服出来的。天冷身寒,正是秋收大忙季节,有的人想到家里的活还没有着落,悄悄离队逃跑了。十五总队的倒戈,更刺激了一些人,离队现象渐渐严重起来。有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趁人一不注意就消失了。高昂西进到平西的热情被不断逃散的现象所干扰,抵消着。平时没有坚实的政治思想工作,面对离队现象,队长们只能是喊一喊而已。队伍进入蓟县、平谷、密云境界,连续遭受少量日军和伪军的袭击与围追堵截,逃跑现象更加严重。 西撤途中,前后有两位重要将领阵亡。10月10日,高志远部在蓟县马伸桥北老山头村遭到日军包围,副司令陈宇寰在同日伪军作战中阵亡。15日,第一路司令洪麟阁在马伸桥台头村阵亡。洪麟阁阵亡后,第一路将士推举司令部领导李楚离为司令。 队伍继续前进。路上要经过一条叫白河的河流。河水比较宽,用船摆渡又太慢。为了缩短渡河时间,在大部队到达之前,先到达河边的队伍要把很多船并排拴在一起,搭成两道浮桥,好让大部队过河。 由于第十五总队倒戈,使大部队前进时间整整耽误了一个白天。大部队离开蓟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夜里赶到白河附近的蚌军镇,前头部队迅速过河。邓华支队和高志远的队伍渡过了白河,洪麟阁的队伍正在过河的时候,日本鬼子飞机和大批日本鬼子兵赶到了。鬼子飞机反覆轰炸扫射,鬼子兵一到立即对正在过河的部队进行了勐烈炮击和密集机枪扫射。浮桥被炸断,正在过河的抗联队伍立刻大乱,四处逃散。白河变成了血染的红河,一片片鲜血,顺着河流向下游流淌。断残的浮桥上、冰冷的河水里、赤裸的河岸边,到处都是死伤的抗联战士。惨状,让人目不忍睹。后边的大部队,受到敌人飞机的扫射轰炸,也都大乱起来。敌人还组织当地的伪军和保安队进攻抗联队伍。大部队也溃散了。白河遭受袭击,抗联部队遭受巨大损失。已经过了白河的抗联队伍,在过永定河时又遭受伪村政权的伙会武装的阻击。 抗联战士血染潮白河(2) 由于第十五总队倒戈,把本来就拉得很长的行军队伍,拉得更长了。前边部队到达白河的时候,后边的大部队正行进在平谷县的大华山、镇罗营一线。前边部队遭受严重挫折,后边的大部队也遭受日伪军的截击。战斗在瓦罐头最为惨烈。上边有敌机轰炸扫射,两边有日伪军的夹击。我军在路上,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游击队的优势全部失去,完全处于挨打的被动局面。人们纷纷倒下,或者溃逃。损失惨重。节振国大队和少数队伍在坚持抗击敌人的攻击。李运昌命令还在抗击的队伍,连同司令部的干部,撤退到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 在白河给予抗联重创之后,日伪军严密封锁潮白河。这时,李运昌的部队和李楚离领导的原来洪麟阁的部队总共只剩下六千余人,如果再继续西进,必将前后受敌,全军覆没。鑑于这种形势,李运昌、胡锡奎(化名王瑞清)和李楚离在平谷樊各庄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抗联停止西进,返回冀东,保持力量,重新发展,坚持游击战争。 最后,出发时的五万大军,到达平西的只有高志远部千余人和蓟县遵化一带的几百人随邓华纵队到平西外,其他人都没有到达平西。剩余东返的六千多人,返回途中,又经过两次激烈战斗和被敌人反覆扫荡,队伍大量减员。11月初,到达迁安柳沟峪时,李运昌直属队部只剩下一百三十多人,其中包括节振国特务第一大队。节振国大队,也从二三百人锐减到二三十人。 1938年冀东大暴动挫折教训 这次平西整训重大行动惨遭失败,冀东抗日力量遭受严重挫折。 这次严重挫折的直接原因,一方面是对敌人迅速调集这么多部队估计不足,另一个方面就是第十五总队倒戈耽误了前进时间。根本原因是错误估计敌人的力量,认为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对几万人缺乏实战经验的抗联队伍长途行军的困难估计不足;李运昌等同志的正确意见没有被採纳,因此在九间房会议上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正是这一错误决定,使得冀东抗日将士付出了惨痛代价,使得冀东抗日大业遭受巨大挫折。 1938年冀东大暴动失败了,但是它的巨大而深远的意义是不可磨灭的。他鼓舞了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中国人民与日寇血战到底的斗志,树立不畏强敌敢于反抗的信念;向全世界证明中华民族是不可辱的。1938年冀东大暴动是冀东人们向已经侵入华北的日寇的一次大示威,对强大日寇进行顽强斗争的一次大演习,是冀东人民运用毛主席游击战思想进行武装反侵略的一次大实践。姚依林在1939年写的《一年来的冀东游击战争》一文中对冀东人民举行的这场波澜壮阔的大暴动重要意义时指出:“1938年冀东抗日大暴动是抗战以来全国各地所仅有的大规模的人民武装斗争,……冀东人民在敌人的残酷镇压下的这种坚决的斗争,与八路军孤军深入敌人深远后方的英勇行为,在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史上,将永远是光辉的一页。” 第202页 有人做诗二首,纪念在白河牺牲的抗联战士: 西撤白河血肉飞,烈士忠魂几度回。 威武抗联精神在,不屈战旗带血挥。 白河鲜血飘忠魂,白河两岸桃花林。 每年桃花遍开日,便是烈士又回村。 柳沟峪遇到老工友(1) 第三十三回 日伪黑云压城 抗联重整旗鼓 古来义军多失败,掩埋战友赴沙场。 如今血聚全民志,定驱日寇下东洋。 柳沟峪遇到老工友 日伪军队击败了西撤平西的抗联大军之后,到处围剿剩余的抗联队伍。李运昌带领剩下的几千人向丰滦迁交界山区转移。这里群众基础好,留下的抗联干部战士也比较多。苏梅陈群支队也这里活动。这里的日伪势力相对薄弱一些。 李运昌带领部队一路艰苦跋涉,不断同当地的伪军作战,冲破重重围追堵截,同日伪军围剿进行两次惨烈的战斗,终于进入丰滦迁交界处的山区。这时候,李运昌带领的队伍,包括节振国大队在内仅仅剩下一百三十多人的直属队伍和几十人非直属队伍,总共二百来人。火石营、潘家峪、莲花院、杨柳庄这一带抗日组织隐蔽较好,受打击不很严重,敌伪势力在这些地方还不很猖獗。 李运昌带领部队悄悄来到潘家峪和莲花院之间的一个叫做柳沟峪的小村庄附近,在山沟里隐蔽休息。节振国和梁凯两人进庄打听情况。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外边的消息闭塞。他们俩人打听到村公所。村公所一个青年人接待了他们俩。 节振国说:“我们到庄上办点事。这里最近还太平吧?” 青年人说:“我们庄太小,又偏僻,平常没有外人来,倒也平安。” 节振国问:“两边都没有人来?”两边是指伪政权和抗日政权两边。青年人挺机灵。一听说两边,就警惕起来。这一带的村公所都是吃两边饭的。村公所是属于伪政权的,表面上给伪政权干事,暗地里为抗日政权干事。青年人不知道他们俩是哪边的,说错了话怕惹麻烦,就装煳涂说:“两边?什么两边?” 节振国笑了,说:“你还真机灵。我说的两边当然是日本子一边和抗联一边了。”节振国也说了句不明显暴露自己身份的话。不过青年人还是从中知道了节振国是抗联一边的了,至少是支持抗联的,因为他说了日本子三个字。如果是亲日的,一定说日本人。于是笑着说:“这么说,二位是抗联一边的了。实不相瞒,我是不得不多加小心。这年月,谁是哪一边的,头上也没有贴贴。一句说不好,就得惹了大祸。” 梁凯也笑了笑,说:“你们吃两边的人也实在不容易。说说,最近日本鬼子和汉奸,还有伪政府到这里来了没有。” 青年说:“没有,真的没有。前两天,镇上有信说,要围剿抗联,要提防抗联。还说如果发现抗联,立刻报告。只是说说,他们并没有人来。” 梁凯说:“是嘛。如果我们就是抗联的呢?你去报告吗?” 青年人说:“如果二位真是抗联的,我马上安排吃住。我盼望抗联的人来还盼不到呢。如果我再去报告伪镇政府,干那没有良心缺八辈子大德的事,乡亲们知道了,还不撅我的祖坟?” 梁凯说:“我们还真是抗联的。你看这个。”说着从腰里掏出抗日联军第一大队的袖标。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忙说:“这可太好了。我马上安排饭。请二位放心,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梁凯看这人是真心抗日的,就说:“你听说过节振国的名字吗?” 那人忙说:“听说过,听说过。赵各庄工人抗日游击队节大队长,专门杀鬼子锄汉奸。节大队长神着呢。胆大心细,武艺高强,飞檐走壁,夜行八百,来无踪去无影,无所不能。鬼子汉奸,一听说节振国的大名,就吓的腿肚子转筋。我们庄有见过的,虎背熊腰,身高八尺……” 节振国见他说起来没完了,打住他的话说:“没有那么玄乎吧。先不说这个了。我们来的可不单是我们俩人。还有不少人,还有些弟兄也来了。”那人问:“有多少人?” 梁凯还是不太放心这人是不是真的是抗日的,要再落实一下,问道:“你是这个庄的干部吗?” 青年说:“我是跑腿的。我爸爸是这里的村长。也是伪村公所的保长。” 梁凯说:“能把你爸爸请来吗?” 青年说:“行。我马上去请。” 柳沟峪遇到老工友(2) 时候不大,一个五十上下岁的老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一边进屋一边说:“是抗联的同志吗?”。老人挑门帘一进屋,节振国和梁凯急忙上前一步迎接。老人拉住节振国的手,立刻愣住了,端详了一会儿说:“这不是节振国吗?”节振国说:“您是?”老人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老韩哪。闹罢工那阵子,公事房惨案,死伤了一些工友。我就是胳膊受伤的老韩哪。你还专门到我家看过我呢。那阵子大家都没有吃的,你还多次派人往我家送吃的。为了给大伙买粮食,你把你们家那口祖传的青龙宝剑都当了。后来,我同我老伴回到老家来了。这胳膊不行了,干不了重活了。” 第203页 节振国也想起来了,说:“韩师父,在这见到您,可不容易呀。” 韩师父说:“别在这里说话了,快到家里去。” 节振国说:“韩师父,我实话告诉您,我们来的可不是我们俩人,还有不少人呢。我们俩是先进庄打听打听,这里安全不安全。” 韩师父说:“怎么,全大队的都来了?有多少人?快请到庄里来呀。”看来韩师父已经知道节振国是大队长了。梁凯怕节振国再说出李运昌司令员,忙抢着说:“对。有二百来号人呢。大家都在庄后边等着节大队长的命令呢。看看能不能住下,方便不方便。” 韩师父一听有二百来号人,打了个沉,说:“这么个小庄,住那么多人,是够紧的。要不这样吧。这个村公所大院临时给你们住,能住多少住多少。大家都克服点,紧绷点住。实在住不下的,我再安排到老百姓家。你看怎么样?这样,你们大队有个啥活动,也有个地点,也方便。村公所有事,就先到我家去办。” 节振国心想,这样倒也好,司令部活动就方便了,忙说:“中,中。可给韩师父和乡亲们添麻烦了。” 韩师父说:“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 节振国说:“韩师父,若这样,我们去叫大伙。” 韩师父说:“快去,快去。让大伙还在庄外等着,太有点不好了。” 梁凯说:“大队长,您自己去叫大伙,我这里帮助韩师父,收拾收拾。”说着给了节振国一个眼神,节振国心领神会,这是梁凯怕有变故。说:“好吧。你就帮韩师父忙活。”又对韩师父说:“他叫梁凯,也是咱们赵各庄矿上的。”韩师父说:“想起来了,有印象。公事房出事那回,还多亏梁凯同矿方交涉,大家才能得到及时治疗的。” 司令员也成了节振国的部下 节振国来到山沟,向李运昌汇报。李运昌听了说:“好。我们大伙都算你大队的人,别的不用向老百姓说。这样行动方便,也少惹人注意。告诉大家,对别人都要说是节振国的部下。对外联络都通过节振国,遇到什么事,都要由节振国安排处理。” 队伍开进庄里,都来到村公所。 村公所院子五间正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平时厢房都是装一些东西,这会儿也都腾出来住人。炕上住人,地上铺上草也住人。正房东屋做大队部,实际是司令部。按照节振国的安排,夜里,上屋东屋除李运昌外,王瑞清等领导也住在里面。东屋地上住着警卫员,他们都是节振国特务大队的人。西屋实际是节振国大队部,担负着司令部保卫任务和对外联络工作,其他人在下屋挤着住。这个大院安排了百十号人,剩余的人安排到老百姓家住。 这里的人不认识李运昌司令员和节振国,但听说过节振国。这回一说节振国来到庄里,好多人都想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节振国怕影响司令员的工作,干脆在院子里放了几个长凳子,一个桌子,摆上水碗,就在院子里同乡亲见面。有人问到冀东抗联西撤的事,还有人听说抗联西撤失败了,损失很大。节振国笑了笑说,打仗嘛,总是有胜有败的。俗语说的好,胜败乃军家常事。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坚持抗战,不怕挫折,不怕失败,最终一定能打败小日本的。大家看见这些抗联战士总是高高兴兴的样子,也都受到鼓舞。 柳沟峪会议决定重整旗鼓 柳沟峪会议决定重整旗鼓 李运昌让节振国派人把能找到的各个队伍的领导和没有参加西撤的地方抗日组织的领导都找到柳沟峪来。就在这小小的山村,就在这上房东屋,秘密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 梁万禄也来了。梁万禄知道抗联西撤遭受巨大挫折,死伤了很多人。在这里看见了儿子,看来了李司令员,看见了节振国,都好好的,心里非常高兴。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同儿子悄悄聊了起来。梁凯对爸爸说了这次西撤失败的原因。梁万禄听了,说:“革命嘛,哪有一帆风顺的。失败了,再来嘛。” 李运昌司令员给大家讲,红军长征所遇到的苦难比这要严重得多,眼前的困难和挫折,比起长征来算不了什么。要大家学习红军长征的精神,坚定必胜信心,重新发动群众,组织抗日联军,继续同日本鬼子战斗。他说现在的形势,比以前更加严峻了。敌人看到冀东可以组织起十几万抗日联军,这回他们一定派来重兵防范和镇压。他们也会採取各种措施,防止我们再一次发动群众抗日,组建游击队。我们怎么办?不能幻想像上次那样,突然大规模暴动起来。那样的情况不容易出现了。我们现在这这里开会,集聚了二百来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在这样形势下怎么办?惟一的办法是化整为零。大家分散开,深入到群众中。像我们大暴动前那样,秘密发动群众,秘密组建抗日游击队。所不同的是,这次要更加隐蔽。慢慢积蓄力量,不要轻易行动。条件成熟的时候,我们再行动起来,打击日寇。这次会后,大家就分散开,回到老家去,利用最熟悉的条件去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首先把跑回家的抗联同志找到,说服他们不要经过一次挫折就失去信心。这次失败,主要责任不在他们,因此不要怪罪他们。大家回去以后,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些同志,把他们秘密组织起来。另外,要特别嘱咐路南地区的同志们,那里会更严峻。因为那里多平原,在冬季不容易隐蔽。要特别注意保护好自己。要睁大了眼睛,防止汉奸破坏和出卖我们。对于汉奸,只要证据确凿,经过上级批准就坚决剷除。另一件任务就是培养干部。会后,马上组织一个秘密游击队训练班培养干部。现在还有陈群和苏梅支队在冀东打游击支持我们。我可以告诉大家,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永远同大家战斗在一起,我李运昌永远同大家战斗在一起,一直到打垮日寇为止。我们冀东抗日联军,还会壮大起来。 第204页 会后,大家都信心百倍地回到家乡去了。在柳沟峪只留下李运昌、王瑞清和几个工作人员,再就是节振国大队的二三十人。这些人都住在一个大院中,不太引人注意。直到这个时候,柳沟峪的人们还不知道李运昌司令员就住在这里。留下的人渐渐少了,节振国对庄里的人说,其他人都派出去执行任务去了。 节振国大队重新扩建 韩师父来找节振国,说儿子要参加他的大队,问节振国要不要。节振国一听,非常高兴地说:“欢迎,欢迎。”他接着说:“不过,参加我们大队,吃苦、挨累,受纪律约束,打鬼子锄汉奸,还会流血甚至牺牲,你儿子愿意吗?”韩师父说:“我那儿子,对节大队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跟着你节振国,让他做什么都愿意。我给他讲了不少抗日救国的道理,使他明白了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在当今国家存亡的时刻不站出来参加抗日救亡,那就是枉为人一场。他不是工人,怕你不要他,让我来说情的。”节振国心想,对呀,以前大队里都是工人出身的,如今在广大农村打游击,只要是一心一意参加抗日,就应当收留,这样特务大队就容易重新扩大起来。于是说:“这么好的小伙子,我怎么能不愿意呢。” 小伙子叫做韩绍才。节振国考虑如果有事,韩绍才在庄里联繫起来方便,就把编在梁凯负责的管理班里。韩绍才很快同梁凯熟悉起来,配合的很好。一次,他悄悄问梁凯,我有好几个好朋友,也想参加你们大队,你们要不要。梁凯问,有几个?他说有五六个。梁凯说,只要是真心实意的参加抗日,把抗日救国这个大业当作自己的责任,我们准要。梁凯同节振国一说,节振国说,只要答应我说的那几条,来的都收下。 节振国大队很快扩充起来。除了柳沟峪的青年,附近村庄的青年纷纷报名参加游击队。东庄子、黄岩、杨家沟、莲花院、潘家峪都有人来。甚至火石营也有人来参加游击队。人越来越多,村公所大院又渐渐住满了。 李运昌和王瑞清对在柳沟峪人员不断扩充的情况和分散到其他地方秘密重组报上来的情况,作出如下四项决定:一、司令部直属的节振国大队,恢復中队编制,先设两个中队;二、加强大队直属作战人员,把管理班升级为管理排;三、秘密加强党员积极分子培养,在适当的时候,在直属大队中发展一批党员;四、在丰滦迁三县准备重组总队建制,初步决定组建三个总队,并在将要组建的总队中抓紧秘密发展党组织。这样建立起来的抗联队伍,政治思想工作加强了,战斗力和凝聚力都会增强的。建制安排,由李运昌下达;党组织发展,由王瑞清负责。 李运昌把节振国叫来,向他说了第一和第二项决定,徵求他的意见。节振国说:“组建两个中队,目前还没有那么多人哪。”李运昌说:“先搭起这个架子,人再逐步扩充嘛。按照以前的经验,有很多需要立即去完成的工作,都是让你临时派人,这样不方便。因此要加强管理班人员,把管理班升为管理排。以后遇到临时任务,你就可以随时拉起管理排的人就走。遇到大的任务,再动用中队或大队。”节振国说:“这个决定非常好。以前管理班人太少。中队派到出去了,三天两天回不来,管理班人又太少,常常顾东顾不了西。设置管理排,人多了,有很多事情就好办一些。” “那排长人选呢?你觉得是不是还是梁凯合适?”李运昌问。 节振国肯定地说:“当然是梁凯了。这个排长非他莫属。” 节振国大队两个中队组建起来后,分别驻在莲花院庄和潘家峪。管理排仍驻在柳沟峪,同司令部在一起。这样两个中队和管理排在三个地方,呈犄角之势。平时便于沟通,有战事便于协同作战。 不久,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离开了柳沟峪,到杨柳庄、火石营等地打起游击来。节振国大队也随之到处打游击。 抗日联军不断扩大。到1938年年末,三个总队秘密建立起来,总人数达到1400多人。 日伪加强殖民统治 日伪加强殖民统治 冀东抗日大暴动,把日本鬼子和伪政权都吓破了胆。这时候,日本鬼子和伪政权便大规模增强军事力量,大肆炫耀武力,为自己壮胆。日寇把在进犯中原时从唐山和天津一带调走的第27师,于1938年12月从武汉调回来,进驻冀东东部。他们还逼着老百姓到处修据点和碉堡,构筑一道道密集的封锁线,以分进合击的方式对我抗日军民进行残酷围剿。 滦县县城满街都是日本鬼子和伪军,比大暴动前多了好几倍。县城南西北有三个兵营:南大营、西大营和北大营。这时候三个大兵营都住满了日本鬼子兵和伪军治安军。日本鬼子军队是春第字2985部队和2981部队;治安军是第20团。在老车站还驻有大量的治安军、警防队和汉奸特务。 大量日本军队和伪军不仅驻进县城,连一些集镇也到处有他们的魔影。仅仅一个榛子镇居然驻进一个日军大队,有500多鬼子兵。这还不算,还有日本宪兵10人、路警和警察20人,守备队10人,特务队10人。雷庄和安各庄都修成据点,也派驻大量日寇和伪军。雷庄据点有日本宪兵50人,守备队300人,警备队500人;安各庄据点日军和警备队都各自有上百人,治安军居然派驻一个团,差不多上千人。 第205页 这些城镇,街上到处都有日本鬼子和伪军耀武扬威的鬼影。他们看着谁不顺眼,就说你是八路,抓起来带走。老百姓都吓得躲在屋子里,作坊店铺吓得不敢开门,周围农村的老百姓不敢进县城和修了据点的镇子。街上往日的热闹不见了,冷冷清清的,偶尔传出打人惨叫声或抓人的残暴吆喝声。这些地方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他们还在乡村建立伪武装组织民团,负责在乡村围剿和抓捕参加抗日活动的人。 鬼子和伪政权仍觉得不放心,还把被抗联摧毁的乡村伪政权普遍恢復起来。在乡公所、村公所机关里任用大批亲日分子和地痞流氓,还建立新民会特务组织,到处监视百姓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恢復保甲连坐制度,一人抗日,十家受牵;发放良民证,人们外出都要携带良民证,随时接受检查,没有良民证的,便被扣留拘押。这套办法同关东伪满洲国的亡国奴统治几乎没有两样。 在血泊中坚持抗日 日本鬼子和汉奸在冀东建立伪政权,加强殖民统治同时动用日伪军队对冀东进行疯狂地扫荡,丧心病狂地残害抗联战士和共产党员。 抗联西撤失败后,家住滦县南边古马庄一带的一百多抗联战士回到家乡。特务们知道了这个消息,调集当地民团和伪警察二百多人,抓获了这一百多抗联战士,先把他们押送到晒甲坨岳王庙大院,进行搜身、殴打、侮辱,后又押送到滦县日本宪兵队邀功请赏。最后这一百多名抗联战士被日本宪兵全部杀害在滦河大桥下。 与日伪建立反动统治政权针锋相对,我们分散到各地的抗联同志秘密建立抗日政权,组建游击队。 这些同志经过一段时间的秘密活动后,在敌伪政权基础上建立抗日政权,使敌伪政权变成两面政权,表面为敌伪做事,实际为抗日锄奸出力。在不损害我抗日军民基础上,为敌伪做一些事情,例如徵集一些税收。再就是送假情报,说某某山沟里有抗联的人在活动,让日军和伪军到没有人烟的山沟里瞎搜索一通。把徵集的粮食秘密送给抗联,然后向敌伪政府报告在某某山路上被抗联打劫了。让大伙把新发下来的良民证烧掉,然后向敌伪政府报告说抗联来了,硬逼着老百姓把良民证都烧了。结果闹得敌伪天天晕头转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抗联,不知道到底哪里有抗联。 日军和伪军进行扫荡,两面政权的人知道了,就悄悄通知我们抗联队伍提前转移到包围圈外边。一些死心塌地作恶多端的汉奸,也被两面政权的人悄悄告诉抗联的人秘密处决;或者向日伪政府报告某某汉奸是共产党,让日本鬼子或者伪军把他们杀掉。 我抗日游击队神出鬼没,两面政权‘阳奉阴违’,搞得日伪焦头烂额,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 教导队学战结合(1) 教导队学战结合 西撤失败,不仅失掉了大批抗联战士,也失掉了大量干部。重新组建抗日联军,一方面把剩余的干部派到群众中,去重新发动群众,秘密组建游击队;另一方面必须重新培养更多的新干部。为此,李运昌司令员同八路军冀东一支队领导苏梅、陈群协商,委託一支队以教导队的形式办训练班,培养游击队干部。这时候,一支队正在遵化县北部洪山口一带山区,在长城内外打游击。训练班就决定在洪山口山区茅山附近的一个小山村举办。 这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西北风裹着小雪在山区刮着。低洼的地方,石头背后,车道沟和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积满了雪。人走在路上,脚下会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这声音让人觉得世界上一切都是冰冷冰冷的,让人觉得一切都像冰块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路上行人身上的棉衣服早已经被西北风颳透了。尤其夜间,清雪嗖嗖的,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觉得瘆得慌。 这样深夜,没有紧急的事,谁也不会离开家门一步的。可是,有那么一些热血青年,偏偏这个时候,单独或者三一群俩一伙,奔走在山路上。他们疾步向洪山口一个小山庄进发,去参加李运昌司令员和一支队组织的游击队训练班。 清晨,二十来个人都来齐了。有平原地区来的,也有山区来的。有道远的,有道近的。有的以前是抗联的战士,有的是新参加的。节振国大队也派来好几个人参加,其中就有韩绍才。因为此时陈群和苏梅八路军支队改名为冀东八路军第一支队,这个小山庄第一支队活动的洪山口山区,而训练班教员主要是第一支队的八路军干部,因而这个训练班就叫做‘八路军第一支队教导队’。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训练班中的人不是每天安安稳稳参加培训,而是在培训过程中要参加实战。这里是游击区,隔三岔五就有敌人来骚扰。培训的人就要躲藏,或者参战。 课程包括政治课、军事课和连队建设课等。周文彬讲政治课,主要讲农村各阶级分析;苏梅讲马列主义常识;陈群讲军事课,还有其他一些课程。农村各阶级分析、马列主义和军事课都是比较难讲的。尽管参加训练班的人都有一定文化,可是这些课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理解起来挺难。 要说阶级,多少辈子都是人穷人富老天决定,前辈子修好,后辈子享福。人穷是命穷,人不能同命争。哪里分什么阶级?年轻人接触了一些新事务,对这些老辈子的话不全信了,但是要推翻多年留下来的信念也不那么容易。周文彬讲课先讲故事,从故事中引出结论。讲穷人不是命穷,是受地主老财剥削穷的。工人整天挖煤、织布、盖房子,做各种苦工,却没饭吃,没有衣穿;农民整年种地,到头来却吃不饱饭。天下一切财富都是工人农民创造的,但是工人农民却最苦;不干活的地主、资本家却每天吃好饭菜,住好房子,穿好衣裳。天下哪有这个理?工人和农民是一家人。只要工人农民团结起来,就能把天下翻过来。将来工厂、矿山,都要从资本家手里收回来,归全体人民所有,工人当工厂和矿山的主人;农民要行平分土地,实行耕者有其田。工人农民要翻身,要当家做主人。不仅要当自己的家,还要当国家的家,成为国家的主人。现在抗日时期,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日。大家听了,真是新鲜极了。 第206页 比较起来,马列主义是最难讲的。有很多概念人们闻所未闻。苏梅就尽量讲常识。当苏梅介绍马列是德国人马克思和苏联人列宁时就有人问,这外国怎么还有姓马的?不是说,他们不姓中国的姓吗?说到主义两个字的含义,苏梅就费了好大的劲,说来说去,大家还是似懂非懂。到最后,大家也没有弄清楚这马列主义到底说的是啥,主要内容是什么。只是记住了几个名词:唯物主义、辩证法、科学社会主义等。不过,大家明白了一个重要道理,就是全世界穷人是一家,全世界穷人都联合起来,就能推翻一切反动势力。苏联已经推翻了反动政权,人民当家做了国家的主人。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中国人的明天。这马列主义同中国的事一结合,中国老百姓都联合起来,就能打败一切反动派,什么日本强盗,什么殷汝耕汉奸政权,都能统统打倒。因为他们是反动的,凡是反动的东西迟早要灭亡。因此中国的抗日战争一定能取得胜利。苏梅还说,不过啥事都得有领头的。在中国,消灭日寇,打垮殷汝耕政权的领头人就是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八路军是毛主席和共产党派来,同冀东人民一起来打日寇锄汉奸的。只要冀东广大老百姓都团结起来,同八路军一起坚持游击战争,最后的胜利肯定会到来了。这给教导队的人树立了抗日必胜的坚定信心。 教导队学战结合(2) 大家最感兴趣的是军事课。本来大家来就是学习打仗来的,学习如何打游击战,如何能以弱胜强。陈群讲这门课是最拿手的。如何利用地形地物、不同季节地貌有什么特徵,如何利用这些特徵,如何通信和联络,如何着装,如何辨别方向,不同武器如何使用,如何练习瞄准,如何节省子弹又要多杀伤敌人以及如何利用敌人之短,发挥自己之长,避开敌人之长和自己之短,灵活机动打击敌人。陈群还专门介绍了日本鬼子、伪军和民团的各自长处和短处,八路军正规军和游击队各自的长处和短处以及八路军正规军和游击队如何单独作战,如何互相配合。这些内容,他不仅讲解军事常识,解释军事术语,而且举出实际例子,把课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大家听的津津有味。课后讨论起来总是非常热烈。有时候,同当地小股伪军或者民团交火后,大家就结合刚刚经过的实战讨论,理解得更加深入。 有一次,教导队在同民团的战斗中,好几个学员把出发前发的五发子弹打光了,没有打死打上一个敌人,打扫战场时又没有找到枪枝和子弹,受到了批评。韩绍才打出四发子弹,打伤一个敌人,缴获了一枝大枪,一个子弹带,里面有二十多发子弹。打扫战场时又捡到一枝大枪和六发子弹。陈群队长特别表扬了他。陈群强调,我们是在敌人后方作战,自己没有兵工厂,一切武器弹药都要靠从敌人手里夺取。因此,节省弹药,夺取敌人的枪枝弹药是非常重要的。会上还专门让韩绍才介绍了如何节省子弹打伤了敌人夺得了枪枝和子弹的,打扫战场时如何仔细寻找敌人丢弃的武器弹药,用来增强自己的武力。 教导队多次同当地伪军和民团交火,终于引起了敌人的注意。11月29日,日本鬼子和伪军三千多人,从南边的遵化、东南方向的三屯营和东边的洒河桥秘密包围过来,一下子把一支队和教导队的人包围在茅山的峡谷里。陈群队长和苏梅政委临危不惧,利用熟悉的地理环境同敌人作战。经过一天的激战,消灭了一些敌人,自己的队伍也有一定伤亡。夜幕降临,我军利用熟悉的地形,地物,各自为战,分别钻出包围圈,到五里外的乱石屿集合。最后,一支队的将士和训练班的学员都转移出来了。连一些受伤的同志也背了出来。 洪山口一带被敌人严密控制起来,一支队必须转移到新的地方打游击去了,教导队也到此结束。 梁自堂游击队威震榛子镇 西新庄的梁自堂也参加了这个教导队。他回来之后找到梁万禄,汇报了教导队的情况,商量扩大自己领导的游击队的事。梁万禄嘱咐他,现在敌人正在疯狂地扫荡,汉奸特务就像狗一样到处寻找游击队的踪迹,因此要特别注意保密。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秘密联繫,秘密发展,不要轻易对日军和伪军主动採取行动。对罪大恶极证据确凿的汉奸特务,可以掏出来剷除掉,但是事先必须向上级报告,经研究决定后再行动。杀掉这些罪大恶极的汉奸,对其他汉奸能起到杀一警百的作用。要让汉奸们有一种恐惧感:游击队在游击。若是死心塌地的给日本鬼子干事,不一定哪一天就被游击队掏出去处决。要多做统战工作,多做村公所伪政权人员的工作,让他们都要敷衍敌伪,真心抗日。让敌人实际失去基层伪政权变成瞎子和聋子,让村庄实际控制在我们抗日军民的手中。梁万禄告诉他陈官营、朱郡寨、田家湾子的秘密联络人员都是谁,可以通过他们,把这些村庄的游击队小组联合起来。条件成熟的时候,可以共同组建统一的游击队。 不久,按照滦县抗日政府的部署,在全县统一行动中,梁自堂的游击队在榛子镇管辖范围内,秘密处决了几个罪大恶极的汉奸。还在路上,消灭了小股到山村收钱收粮的伪军。由此,梁自堂的游击队在榛子镇一带影响很大。小股敌人不敢轻易下乡了。 梁万禄告诉梁自堂,这次打击敌伪势力之后,敌人一定更加疯狂地进行围剿。现在青纱帐还没有起来,不要轻易到平原或者山少的地方活动。主要在沟壑交错,山势陡峭,交通不方便的山区活动,尽量把这里的群众工作做好,尽量让这些地区成为游击队活动的后方。等到青纱帐起来以后,再逐渐向平原地区扩展。按照梁万禄的要求,梁自堂带领游击队在西新庄以西的山区频繁活动起来。 第207页 夜袭上五岭据点 夜袭上五岭据点 敌人害怕再起抗日游击队,不仅在榛子镇等平原地区大量派兵设立据点,连山区也不放过。我抗日联军看中了丰滦迁交界处的山区是发展抗日武装的好地方,敌人也看中了这个地方。他们在榛子镇北边的杨柳庄附近也设立了据点。敌人于1938年冬天,在杨柳庄北边的上五岭、杨柳庄南边的下五岭,以及东南边的王店子分别设立了三个据点。这三个据点呈犄角之势。上五岭和下五岭两个据点可以扼守北通莲花院,中间经过杨柳庄,南到榛子镇的道路;下五岭和王店子两个据点又可以保护东西走向穿过这两个据点之间的道路。这三个据点既可对敌人通过这两条道路运输兵力和物资起到保护作用,又可以对杨柳庄周围抗日军民组建抗日游击队产生威慑影响。敌人的如意算盘打的真是不错。 这些据点驻扎的都是联庄会。联庄会原来是邻近村庄的地主老财们害怕被抢自己出钱买枪僱人组织起来的地主武装。闹游击队之后,这些联庄会有的加入了游击队成了抗联,有的自行垮掉了。如今,日伪势力又在这一带组建联庄会,名义上还是保护地主老财们,实际是维护他们朝不保夕的伪政权,防范游击队。这次建立联庄会所需枪枝弹药主要由日本鬼子或者伪军提供,到据点执勤的联庄会人员每天还有补助,因而一些地痞、流氓、二流子都加入进来。这些人平时还到附近村庄对老百姓敲诈勒索,发点小财。 这样,这三个据点既对我抗日军民建立发展游击队构成障碍,又对周围百姓构成危害。既然抗联决定在这一带开展抗日活动,当然不能让这些敌人据点为所欲为,残害一方。 怎么打这三个据点,李运昌和王瑞清进行了认真深入分析。若一起打,新组建的抗联武装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能不能打垮其中一个据点,使得另外两个据点受到威胁,不敢再对百姓为非作歹,对我抗日游击队进行严重干扰?如果能这样,也就达到目的了。李运昌分析到,上五岭据点在杨柳庄北边,离杨柳庄比较近,联庄会人员最少。而且这里地势险要,容易攻占。上五岭正因为离杨柳庄比较近,对杨柳庄敌人的依赖较强,不仅人数布置的少,警戒也比较松。如果突袭上五岭,战斗进展迅速,不等杨柳庄的敌人出来增援就可以全歼上五岭的敌人。下五岭在杨柳庄南边,离杨柳庄很远,王店子在杨柳庄东南,距离更远。这两个据点敌人比较多,驻地地势相对难攻取。如果攻下上五岭据点,另外两个据点的敌人会吓得心惊胆战,也许会不攻自垮,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我军决定利用夜幕掩护奇袭上五岭据点。 这里的老百姓因为多少辈子同山上的石头打交道,所以人人都会自己配炸药。配炸药的配方,一硝二磺三木炭。用碾子分别把硝、硫磺、木炭碾碎,按75:10:15的比例配置掺合好了,搅拌匀了,黑色炸药就做成了。 这次奇袭上五岭,就决定利用民间土法制造的炸药。 上五岭有两个村庄:东上五岭和西上五岭。东上五岭在杨柳庄东北边,西上五岭在杨柳庄北边,西上五岭距离杨柳庄近一些。南北走向的大路经过西上五岭。 敌人据点设在西上五岭。据点有一百来人,分住在三个大院子里。大院墙高门厚,不容易翻墙进去。墙是石头垒的。如果用炸药崩,很容易崩倒,一倒就是一大截。经过侦察,知道这个据点的敌人到了深夜就关上大门,岗哨在大门里边抱着大枪睡大觉。 一天夜里,两个抗联大队和节振国大队,奉命悄悄来到东上五岭。这次战斗由王瑞清指挥。王瑞清也来到东上五岭。在第二天晚上,亲自做了战斗部署和战前动员。 冬天,天黑得早,晚上六点钟天就全黑了。大约十点光景,部队出发,顺着小山路悄悄接近西上五岭,向据点逼近。 西北风颳着。西下五岭庄黑黝黝地躺在山下,任凭西北风吹打。树枝被风颳得晃来晃去,发出唿唿的响声。路上早已经没有人影。家家户户都吹灯睡觉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也许是风声不断,掩盖了游击队行进的声音,庄里连一声犬吠都没有。 西上五岭据点三个大院大门紧闭,屋子里有微弱的灯光从高高的院墙顶上透出来。这倒使得据点的三个大院轮廓老远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队伍离大院几百步以外停下来。有六个人影,哈着腰,手提短枪,腰别匕首,悄无声息地到大院的后边,然后从两侧鱼贯行进,悄悄绕到前边,每个大院大门两个石头狮子外侧各蹲一个人,手握匕首,眼睛盯着紧闭的大门。紧接着,又有六个人,每人夹着一个炸药包,迅速向三个大院接近。过了一会儿,喵!喵!喵!夜猫子声音连叫三声。大院墙根的炸药包附近的引信立刻冒出火花,六个人飞快跑到几十步以外趴到地上。突然,五声爆炸声震动着山谷,火光瞬间照红了整个村庄。三个大院的墙都各倒了一大截。爆炸声刚落,抗联战士们像一群勐虎从暗处跃起来,扑向三个大院,跳过倒塌的石块,冲进院子,啪!啪!啪!屋子的门和窗户都被勐力踹开,大喝一声,不准动!把手举起来!一排黑洞洞的枪口,从屋里,从窗户上,对准还没有从巨响震动的惊愕中清醒过来的联庄会人员。一口口大刀闪着寒光,高举在他们的头上。我的妈呀!这些联庄会地痞流氓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立刻一个个吓的浑身发抖,叫着妈,举起了双手。一个小头头样的人说道:“爷爷们,别开枪,别动刀。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只听一个人命令道:“有武器的,都立刻拿出来放下。把衣服穿好,站到墙角去。” 第208页 各个屋子的联庄会都没有来得及反抗就成了俘虏。很快,三个院子所有联庄会人员都押送过来,集中到一个大屋子里。周围是枪口。 我们是抗日联军 一个人站在前边,腰里别着两把匣子枪,用眼睛逼视着,说道:“大家不用害怕,只要照我说的办,你们的命就能保住。”这是节振国的声音。 有人说:“爷爷们,只要不杀我们,保住我们的命,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节振国接着说:“我们是抗日联军。你们必须老老实实照我说的三条做,不许耍花招。” 哀求的声音:“原来你们是抗联的,我们服了。抗联爷爷说怎么的就怎么的。” 节振国说:“别一口一个爷爷的。我就看不起你们这种低三下四的样。第一、你们老老实实在这屋子里,亮天以前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不要喊,不要闹。告诉你们,亮天以前,大门外,墙豁外,都有枪口在等待你们。大家听清楚了?” 几个人一齐说:“清楚了。夜里我们一定不出院子。” 节振国接着说:“第二、亮天以后,你们可以回家。如果还想干联庄会也可以,可就是不许再干坏事:不要当汉奸,也不许欺压老百姓,不许同抗日联军作对。这次我们已经见面了,我们会记住你们的。以后还会见面的。如果你们干了坏事,再见面的时候,会怎么样,你们应当知道。” 有人说:“亮天后我们就回家,绝不敢再干坏事。” 节振国接着说:“你们到杨柳庄去告诉那个伪政府,就说游击队来了,把你们的枪都缴了。如果还打算在这里设据点,我们肯定还来收缴武器和弹药。你们给下五岭和王店子据点的联庄会人们稍个信。也把这三条告诉他们:不准当汉奸,不准欺压百姓,不准同抗联作对。不然的话,说不定哪天我们也到那里去。不过,那可就不这么客气了。动起手来,子弹和大刀可是分不出谁好谁坏。做了刀下鬼,可别说事先没有告诉他们。”说着节振国从一个抗联战士手中接过一把大刀,把一个当板凳用的木头墩子横着拿起来。那木头墩子有小盆口那么粗。只见节振国把大刀一挥,只听喀喳一声,木头墩子齐刷刷断开,一段木头墩子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惊叫:“我的妈呀!”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节振国看了大家一眼,说:“我想,没有谁的脖子有这个木头墩子结实吧。好了。你们谁去到那两个据点报信去?”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节振国有点急了,问:“你们联庄会都这么不讲义气,就这么见死不救?” 一个年岁稍大一些的说:“好汉放心,我去下五岭和王店子,一定把抗联好汉的话告诉到。不让他们再干坏事,不与抗联作对。” 节振国说:“这还像回事。一个人活着,不仁不义,那还叫人?朋友,多费心了,我们后会有期。大家委屈一夜,在这里挤挤对付一夜吧。亮天后,你们各奔前程。” 说完,节振国一挥手,大家撤了出来。人们身上都背满了枪枝子弹。还有两箱子手榴弹也分散开背在大家的身上。抗联战士连夜回到东上五岭,稍做休息,连夜转移了。 东边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抗联队伍已经有说有笑地来到一座山的向阳山坡上。队伍坐下来休息时王瑞清拍着梁凯的肩膀说:“你小梁凯今天立了两功。” 梁凯不解的问:“王政委,怎么两功?我怎么没有觉得呢?” 王瑞清现在是抗联的政委了,笑着说:“昨天夜里六个炸药包,六根引信,有一根引信着半截灭了。若是一个地方,放一个炸药包,就得有一个院墙不能炸倒。你说每个地方一定要放两个炸药包。你的主张保证了今天炸院墙成功,这是你的第一功。炸药包的引信的长度,你说的还真准。人能躲到足够远的地方,人一趴下,炸药立刻爆炸,时间正好。这是你的第二功。” 梁凯笑了,说:“这算啥功。我们那儿的人都知道这个。这火药是土造的,药引信点着后,着半截灭了,这事常有。用两个炸药包,两根引信就保准了。多粗的引信,多长,着多长时间,能跑出几步远,大家都知道。这不算啥。” 节振国说:“你熟悉这事,别人可就不一定熟悉了。” 王瑞清说:“这叫知者不难,难者不知呀。” 自此以后好长时间,这三个据点很少有人了。有时候,白天去几个人晃晃,晚上早早地就熘了,谁都不敢在那里住。游击队活动也方便了许多。有时候,他们知道游击队在活动,也是装模不知道。因为他们怕游击队掏他们的窝,也怕落个汉奸的骂名,让乡亲们指着后背骂。能不去参加联庄会的都不愿意去,派人到据点去执勤就更难了。 处决黑铁塔田德川(1) 处决黑铁塔田德川 冀东抗联西撤受挫之后,又慢慢在山区稳步发展起来。就在刚刚打开一些局面的时候,传来了不协调的声音:一个叫做田德川的人带着二三十土匪,打着八路军游击队的旗号,专门干坑害百姓的事,成了百姓的一害。 不久,节振国接到抓捕这个外号黑铁塔的土匪田德川的任务。 第209页 田德川是打着抗日旗号起家的,他的堕落有个过程。 丰润县田各庄有个黑大个,长得膀大腰圆,力气很大,外号叫黑铁塔,本名田德川。1938年农历七月,冀东大暴动时,黑铁塔田德川也乘机混进了暴动队伍。后来他的队伍编入冀东抗日联军第一路第十五总队。这个第十五总队平时纪律不严,松松垮垮。田德川觉得在抗日联军领导之下没有出头之日,还要受抗日联军的纪律约束。他信奉乱世出英雄的信条,总惦记着将来有朝一日自己拉出队伍来。 抗联西撤中,第十五总队倒戈后跑散了。田德川趁这个机会,在跑散的人中搜罗了三十多人,自己当头头,拉队伍干起来。他们到处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不久就堕落为土匪。他们的武器好,一般人真不敢惹他们。他们在常荫、淮荫、田各庄一带为所欲为,干尽了坏事。成了当地老百姓除了鬼子以外的第二大祸害。尤其在常荫一带他们抢男霸女,明抢暗夺,民愤极大。田德川还霸占了常荫一徐姓姑娘。 田德川还打着八路军游击队的旗号,所到过的地方在老百姓中给八路军的声誉造成非常坏的影响。为了平民愤,为了挽回八路军的声誉,必须解决田德川这伙土匪。 李运昌司令员把解决田德川这伙土匪的任务交给了节振国特务第一大队。在布置任务的时候,李运昌司令员说:“田德川这伙土匪民愤极大。我命令你们必须在七天之内抓到他,把他带到司令部来。你们化装成老百姓,找到他,把他带出来。不要惊动老百姓。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要打死他。” 这次任务去了七个人,节振国带队,其他六个人是梁凯、贾俊廷、老七、老八、王化臣和张玉顺。节振国在关键时候出去执行任务总喜欢带这几个人,他觉得这几个人配合的非常好。上次调孙承章队伍去铁厂就是带着这几个人。 大家都化装成不同身份的老百姓,暗带手枪,在常荫、淮荫、田各庄一带打听寻找田德川。第三天,他们打听到了田德川的住址。 田德川此时住在常荫庄村长家里。七个人直接来到村长家大院。村长的院子是标准的农村四合院。正房五间,面朝南。院子东西各有五间厢房。田德川就住在东厢房。节振国和梁凯以前就认识田德川。见了面,田德川热情地把大伙让到东厢房的北屋。这屋有一铺炕,炕靠东墙;西面是窗户,对着院子。 田德川一边往屋里让大伙,一边让人烧水,又张罗做饭。村长经田德川介绍也对大家表现得很热情,出来进去地张罗做饭,可神色却有点不对,稍微显得有些紧张。大家立刻意识到田德川这伙人表面热情,暗中却在布置什么。节振国给大家递了个眼神,让大家机灵点,以防不测。田德川问节振国这次干什么来了,节振国告诉他,到这边办事,顺便到这里熘达熘达,看看老相识。又问节振国带来了多少人,节振国告诉他,只带了这六个人。 大家进屋的时候,就看见田德川的警卫员站在屋内的西北角,胸前斜挎着一枝冲锋鎗。警卫员看大家进屋,向大家点点头,原地站着未动,两手却一时也没离开枪把。梁凯心想,你那个冲锋鎗还真不错,恐怕那是给我们预备的。 田德川跟节振国说:“你们炕上坐,我去告诉他们立刻准备饭。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转身就出去了。 让到炕上坐,这是一种礼节。越是尊贵的客人,越要请到炕里坐,炕头坐。 大家并没有上炕,都斜着身靠着炕沿坐着等他。不一会儿工夫田德川回来了。一边往屋进一边对外边的人喊,“烙饼要白面的。多烙一些。” 田德川一进屋,大家都站起来,表示礼貌。田德川让节振国先上炕,节振国让田德川先上炕,互相谦让了几句,田德川先上炕,坐在炕头里边,节振国坐在炕头外边。梁凯坐在节振国对面。炕中间坐着贾俊廷。王化臣站在门口。老七、老八和张玉顺在院子里闲说话。屋西北角站着的警卫员向窗户这边移了移,靠近窗户站着,并把冲锋鎗横过来挎着,两手紧握着枪。看样子,只要田德川一递眼神就可以扫射似的。节振国看到这种情景,显得若无其事,面带笑容,十分轻松。坐下来后,节振国又往田德川这边稍稍移动一点,表示亲近。他随便问道:“田队长的人越来越多了。” 田德川答道:“还不是那么三四十人?没啥发展。” 没说上几句闲话,田德川单刀直入问节振国:“节大队长这次来不会只是熘达,八成有啥事吧?” 节振国也不绕弯子:“田队长是痛快人。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是受司令部的委派,请你们到司令部去。” “司令部叫我们去干啥?”田德川马上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只是传达指示。你们到司令部就知道了。”节振国说话的语气缓和但非常肯定,不容质疑。 田德川思索了一下,说道:“那好吧。”说着就移到炕沿下炕,嘴里说着:“我先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田德川下炕哈腰穿鞋的时候,节振国一眼瞥见田德川腰中别着一把花把的“二把匣子”枪。王化臣站在门口,离田德川穿鞋的地点不到两步远,他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田德川穿好鞋直起腰来刚要往门口走,节振国上前拍了田德川肩膀一下,说:“老田,别去张罗了。大家也都不是外人。” 第210页 处决黑铁塔田德川(2) 田德川并不答话,跨出一步,突然一转身就伸手抽枪。几乎同时,警卫员“咔嚓”一声冲锋鎗子弹也上了堂。田德川和他的警卫员动作迅速熟练,不愧都是行家。可是王化臣和节振国的动作更快。就在田德川转身抽枪的瞬间,王化臣上前一步,先把田德川腰中的二把匣子抽了出来。节振国一甩手,只听“叭”的一声,警卫员还没来得及把枪口转过来就一头栽倒到地上。田德川两手空空,见势不妙,夺门就跑。当他刚刚跨出门口一步到时候,梁凯的枪也响了。梁凯不想打死他,没往致命的地方打。子弹穿进了田德川的腰部。田德川晃了一下又站住了。手捂着伤口,转过身来说:“节振国,你这是干什么?” 节振国反问道:“我干啥,你要干啥?走吧。” 田德川把头低下:“是我一时胡涂。已经这样了,只好听你的。” 节振国说:“就你这两下子还跟我动心眼?老老实实给我走!” 押着田德川出屋的时候,只见张玉顺荷枪实弹监视着正房和西厢房。他压低嗓门说了一句:“你们都老实点,没你们的事。”。西厢房屋里有人影晃动,没敢出来。老七、老八站在院子角门旁,监视着角门外的动静。见押着田德川出来了,老七、老八几个箭步蹿出角门外,监视东西两侧的行人。张玉顺跟在最后,边走边监视正房和西厢房的动静。 大家押着田德川出角门时,发现田德川的兵三五成群正向这个方向走来。田德川看见他的兵,噗通一下扒到地上耍赖装死,不起来。老七老八想把他架起来,架又架不动。黑铁塔,名不虚传,身体非常重。他的兵看见他倒下了,就要往前来。节振国右手把手枪往腰部一压,左手一扬,对他的兵说:“你们都是兵,没你们的事。不想动手的,就别过来!” 节振国的威望、武术和枪法都是远近闻名的,田德川的人也都知道。有人认出来了,说了一句:“这是节振国”。往前走的人立刻停住了脚步,就像瞬间钉在地上一样,手里端的枪也不由自主地垂下来。 节振国见状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找的是田德川。他做的事他承担。没有你们什么事,都走开吧。” 田德川的兵听节振国这么一说,便一个一个散了。 就在这时候,田德川勐地站起来,拔腿就顺着街往东跑。王化臣立刻举枪,节振国把王化臣的手腕子一举,“叭”一颗子弹飞上了天,说:“你这样开枪,会伤着别人。追!” 田德川跑过四五个院子,突然拐进路北的一个角门。 角门内是一个院子。院内有前后两趟房子。每趟房子都有东西屋,中间是堂屋。堂屋都有前后门,可以穿堂过去。两趟房子中间有一个小庭院,前后还各有一个院子。后院的后墙还有一个角门,通到后街。这个院子是田德川的姐姐家。 田德川跑进院内前趟房时,老七、老八也追进了前院。田德川冲进东屋,从被摞里抽出一把“撸子”,转身到堂屋地,把风门一推,对着院子“哗”地就横扫一梭子子弹。老七一低头,没打着。老七刚开风门,田德川又扣动板机,可是枪没响,子弹已经打光了。田德川顺势就把枪对准老七的头砸过来。老七把身子往后一闪,躲过去了。趁老七闪身的工夫,田德川转身跑到后趟房。老七老八也紧跟着追到后趟房门外。 梁凯没有老七老八跑的快,顺着街往东追的时候拉在后边。但梁凯多了个心眼,知道这院子有后门,就去堵后路。梁凯绕到后街,从后角门进到后院。梁凯进后角门的时候,田德川正往后趟房跑。田德川从后堂屋抄起一把大镐,对准打开堂屋风门正往屋里闯的老七就是一镐。老七眼快,往后退一步,退到门外,用左手把风门一推,镐正好落到风门上。田德川立刻又把镐举起来,对准拉开风门要往屋闯的老七就要往下刨。这时梁凯已经从堂屋后门来到田德川的背后,看见老七,老七也看见了梁凯。老七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左右不能移动,后退又来不及,开枪又不敢,怕伤着梁凯。梁凯见此情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活的可能抓不成了。为了不误伤老七,立刻向旁一斜身,对准田德川的后背“叭,叭”连开两枪。田德川立刻瘫了下来,倒了下去,高高举起的镐落在自己的身上。恶贯满盈的田德川就这样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老百姓听说田德川被打死了,围过来看热闹。都解恨地说:“恶有恶报。干尽坏事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不少人对节振国等人说:“你们可给我们这一带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可把这个大祸害除掉了。”“这下子,我们再也不用受田德川的气了。” 节振国带领六个人又到田德川住处,收拾了一下他的武器,随身带上,离开常荫庄往回走。田德川的兵都早已树倒猢狲散,各奔东西了,路上没碰上一个。 到了司令部,大家把缴获的武器都交给了首长,有三枝枪:一枝花把二把匣子、一枝撸子、一枝冲锋鎗,还有一些子弹。另外还有一个背包,背包里有一些钱。李运昌司令员当场把那枝花把的二把匣子奖给了节振国特务第一大队。 节振国向司令员详细汇报了这次执行任务的情况。李运昌司令员表示满意。 第211页 梁凯说:“李司令员让我们抓活的,我却把他打死了。事情没办好。” “死了就死了吧。”司令员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打死了也好嘛,为老百姓彻底除害了嘛。” 梁凯还以为司令员要批评自己呢,听司令员这么一说,内心有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 拔除了上五岭敌人据点,周围据点的联庄会不敢那么猖獗了。剷除了田德川这个土匪,为民除了害,八路军游击队的名誉得到恢復。抗联在山区的活动在恢復,在扩大,在发展。 这正是: 百折不回言时易,惨痛失败方知难。 白河滔滔凝碧血,青山巍巍泪未干。 国难考验民族志,救亡重负百姓肩。 埋罢战友復贯甲,哀兵雪恨敌胆寒。 梁凯秘密入党 第三十四回 梁凯孙各庄入党 鬼子西新庄施毒 党旗面前涌誓言,杀敌赴难我当先。 不怕阵前流尽血,救得江山笑黄泉。 梁凯秘密入党 按照计划,抗联司令部党委要在节振国大队中发展一批党员。经过考察,政委王瑞清提出梁凯、王化臣、纪振生和田树森四人比较成熟。先发展这四人入党能在大队中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谈到队长节振国,王瑞清指出,虽然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干部,但是需要再经过一段时间教育培养,让他认识到身上的磕头哥们义气对革命事业的危险性,然后再批准他入党。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大队长了,对这一级干部要求必须更严格一些。 1938年冬天。在榛子镇南边不远的孙各庄孙家大院召开一个秘密会议。梁凯得到通知,到这里参加会议。这是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会。梁凯兴奋极了,也幸福极了。这天,天气特别冷,又刮着西北风,可是梁凯心里却感觉非常温暖。一路上,梁凯行走如飞,恨不得一步迈进孙各庄,心里反覆哼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曲。他觉得路上的一切都格外亲切,一排排没有叶子的大树,一片片枯黄干瘦的小草,都随着风吹动的拍节,晃着身子,摆着手,向他微笑,似乎还在轻轻喊着,祝贺你,祝贺你。 梁凯一进孙家大院,院子里的大黄狗使劲摇晃着尾巴,身前身后的用嘴蹭着,向他表示亲昵。下屋牲口棚里,孙家的大白马也抬起头来,热情的看了他一眼。梁凯以前多次来过孙家大院,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从来没有这样热情过,这样感到亲切。梁凯喊了一声,家里有人吗?司令部李干事马上从屋里出来迎接他。热情地把他让到正房东屋。梁凯进屋的时候,看见纪振生已经在屋里。纪振生马上走过来,紧紧握住梁凯的手说:“你来了?”梁凯说:“来了。”仅仅是这么短短的普通的两三个字,可是说出来都感觉非常激动。因为彼此心里明白,就要这这里一起成为党员了。两个人的手紧紧握着,在内心里表示着深深的祝贺。其实,梁凯和纪振生天天在一起,他们并不知道有谁今天同自己一起入党,因而今天在这里见面,有无比的亲切感,他们握手也从来没有这样紧,这样长,这样使劲。比很久不见面的好朋友见面时都亲切和激动,眼睛里噙着泪花。 过了一会儿,王化臣和田树森也来了。大家又是热烈握手。李干事告诉大家,稍等一会儿。说完他就到西屋去了。 屋子里的东西很少。一铺南炕,炕稍一摞被褥。正面墙下边放着一个方桌子。桌子旁边有两个长条板凳。在屋门后边,靠着墙放着一个上开盖的立柜。四个人,王化臣坐到柜上,其他三人坐到炕沿上聊起来。大家都知道是来参加入党的会,可谁都没有经歷过,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因而都不谈今天来参加会议的事,而是聊些家常话和队伍上的事。 时候不大,李干事拿着两张红纸进来了。一张是有弯刀、锥子图案的党旗,一张是入党誓词。李干事把党旗挂在东墙正中间,誓词挂在旁边。 这时候,王瑞清政委从西屋过来了,同大家一一握手。李干事宣布开会。说:“今天开一个重要会议,有四位同志光荣地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这四位同志是梁凯、纪振生、王化臣和田树森。”接着,他变换语气对四个人说:“你们要记住前天这个日子。前天,中国共产党冀东抗联党委研究通过并批准了你们四位同志成为正式党员,这是你们入党的日子。你们的入党介绍人是王瑞清政委。王政委的本名是胡锡奎。要终生记住你们入党的日子和入党介绍人。我们现在是游击战争时期,不能建立档案,记住入党介绍人和入党日子尤其重要。大家记住了?”四个人齐声说:“记住了。”李干事说:“好。现在举行入党宣誓。由王政委亲自带领大家宣誓,我做监誓人。” 四个人,庄严地站在党旗前,举起左手,看着誓词,跟着王瑞清政委,一句一句庄严宣誓: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梁凯从来没有经歷过这么庄严神圣的时刻,只觉得浑身热血奔流。每念一句誓词,热血就在全身奔流一遍。只觉得自己就在此时此刻已经同全中国劳苦大众,同全世界无产阶级站在一起,进入到为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的行列。只觉得自己同所有中国共产党员,同八路军,同全国抗日军民紧紧站在一起。人人都举起復仇的火把,汇成沖天的抗日烈火,将把入侵中国的所有日本强盗和狗汉奸烧死,烧光。 第212页 宣誓完毕,王政委又一次同四位新党员一一握手,表示祝贺。他说:“还有四件事大家要记住:第一,入党后,谁是党员只在党内才是公开的,同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讲,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妻儿。这是党的纪律,一定要做到。第二,按时缴纳党费。这是党性的体现。除非特殊情况,例如短时间失去联繫。但是建立联繫后要补上。第三,共产党员,除了党的利益和全中国无产阶级的利益以外,不能谋取任何其他利益。这里要具体指出,共产党员是不能磕头拜把子的。因为磕头拜把子的现象在我们工人中非常普遍,因而必须说说。 磕头拜把子 磕头拜把子,把兄弟中,不都是无产阶级革命者,因此把兄弟的利益可能会同革命利益发生矛盾。如果已经磕了头,拜了把子,也不需要退出把兄弟。我们现在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共同抗日,因而不要得罪把兄弟。是把兄弟的,还做你们的把兄弟。只要注意,当把兄弟的利益同革命利益有矛盾的时候,要坚决服从革命利益就行了。” 听到这里,梁凯和纪振生,彼此递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了。梁凯明白纪振生的意思,以后同把兄弟中有什么事,不能只要是把兄弟的事就两肋插尖刀,要用党的标准来衡量了。纪振生明白梁凯的眼神的意思,不能同节振国拜把子了。 “第四,你们四位同志,是特务第一大队中第一批党员。以后要靠你们在大队中贯彻党的精神和决议,要靠你们把全大队的同志们团结好,在节大队长的领导下,完成好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现在节大队长虽然还没有加入到党内来,但是,你们要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保证第一大队是共产党八路军的一支强有力的战斗队伍。这四条,大家要切记。” 李干事说:“王政委的四点指示大家一定要记住。现在办另外一件事。按照党章要求,三个党员以上可以建立党的基层组织。你们四个党员,可以建立党支部。现在你们考虑一下,从你们四人中选举一位支部书记。”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纪振生问:“现在就选举吗?”李干事说:“考虑好了就选举。”纪振生说:“我选梁凯当我们的支部书记。”梁凯忙摆手说:“不行,不行。书记是有文化人干的事,要识字多会写文章的。我识那几个字,斗大的字识不了两口袋。那不行。我看田树森比咱们都识字多,就选田树森吧。” 王化臣也说:“我知道梁凯,他还没有我识字多呢。我连报纸都读不了,他就更不行了。我也同意让田树森当书记,他识字多。”王瑞清和李干事都笑了。田树森要说什么,看见政委和干事都笑了,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王瑞清说:“你们没有明白支部书记是干什么的。我们党的支部书记,同以前政府衙门里办理文书、写写抄抄的书记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们的支部书记是基层党组织的领导,他的主要任务是带领大家学习党的政策,执行党的决议,召开支部会议,研究决定重要事情,还要负责党员发展工作。” 王化臣笑着说:“是这么回事呀。那我也同意让梁凯当我们的支部书记。”纪振生说:“你看,你看,还是我说的对把。我就觉得你们说的不对,只是我说不出怎么不对。”王化臣说:“这不等于没说。” 田树森也说:“我也同意让梁凯当我们的书记。梁凯有政治头脑。作战,决定事情,他总是考虑的比较深。作战也勇敢。”王化臣说:“多少还有点文化,说话总能说出道道来。” 梁凯还要推辞,王瑞清止住了他,说:“梁凯,既然大家都选举你,你就别推辞了。当支部书记,可是个多辛苦多挨累的事。凡事要多动脑筋,要正确贯彻执行上级的决定;要善于集中大家的正确意见,形成决定;在关键时刻要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的抉择。不要小看这四个人的小支部,关键时刻你们要负决定整个大队命运的重大责任。你们三个人,要服从他的领导,要多多支持梁凯的工作,多给他出主意,提建议。在党内,大家都是党员,都是平等的。谁错了,在党内会议上都可以批评。” 三个人都表示一定服从领导,大力支持他的工作。 梁凯连连说:“谢谢大家的信任,谢谢领导的重託,谢谢大家的支持。”边说,边同大家握手,眼睛里转着泪花。 梁凯入党又被选举为节振国大队党支部书记,深深觉得比原来只当管理排排长的责任大多了,担子重多了。人的能力是锻鍊出来的,劲是担子压出来的。梁凯从那以后,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仅仅是管理排了,经常把一件任务从整个大队的角度去考虑。遇到重要事情,经常同其他党员秘密磋商,或者秘密召开党支部会议讨论。集思广益,找出最好的解决办法。然后再把讨论出的解决办法,作为建议提给节振国。节振国觉得梁凯的水平大大提高了。梁凯提出的建议,他几乎全部採纳。节振国还发现,採纳了梁凯提出的建议,就会得到大家的贊成,大家都热情主动的去完成。就好像这些建议从大家心里提出来似的。他哪里知道,梁凯的建议往往是多个党员或者党支部讨论的结果。渐渐的,节振国把梁凯看作比自己的磕头弟兄还重要的帮手和弟兄。无论大事小事,都愿意同梁凯商量商量。 第213页 振国振邦和“十三省省长” 振国振邦和“十三省省长” 一天,节振国带领一些弟兄执行完任务路过西新庄,到梁凯家歇息。 一进院子,节振国就喊:“梁大爷,大娘,二侄子来了。” 这天,梁万禄正好在家,听见节振国的声音,急忙出来迎接。节振国见梁万禄出来迎接,急忙往前走几步,握着梁万禄的手说:“大爷,我们哥几个又来打扰了。”梁万禄说:“别这么说,快进屋,快进屋。”节振国后边五六个人,除了梁凯,还有贾俊廷、纪振生和蔡仲。这些人都经常来梁万禄家。贾俊廷外号贾小孩,一进屋就嚷嚷:“大娘,有什么剩饼子剩饭没有,我饿了。”梁万禄妻子笑着说:“看把你饿的,像掉地下了似的。有剩饼子剩饭也不够你们几个大小伙子吃呀。大娘马上做饭。”说着,叫二珠抱柴火,烧火做饭。德成和来成上山拾柴火去了,还没有回来。就是梁万禄的四儿子小四跟大伙说着闹着。小四长得胖胖的,讨人喜欢,大伙就叫他四胖。贾小孩不仅一股子小孩脾气,还特别喜欢小孩。每次来,总是给孩子带点好吃好玩的东西。看着小五在炕上玩,贾小孩把他抱起来亲了亲,掏出两快饼干给他。逗着说:“叫哥哥,叫哥哥。”小五只是把饼干往嘴里放,还不会叫。贾小孩把小五放到炕上,对小四说:“四胖过来。”小四已经四岁了,正是好玩的时候。一叫就过来了。贾小孩说:“四胖,你猜今天哥哥给你带啥来了?”小四一听说又带东西来了,就往贾小孩兜里翻,嘴里说:“我猜不着,给我嘛,给我嘛。”贾小孩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把小手枪。这小手枪还是真手枪,叫做单子撅。打匣子枪子弹。一回只装一粒子弹。装子弹的时候,把枪从中间‘撅’开,把子弹放入里面,再把枪合上,一扳动扳机,子弹就打出去了。枪身半尺来长,完全可以握在手里。射程有五六丈远,作为一个最简单的护身武器,偶尔用一下还是可以的。真正打仗就不好用了。 小四接过小手枪,真是高兴极了。端着手枪,对着门外,嘴里喊着“叭!叭!日本鬼子打死啦。”大家一阵愉快的笑声。贾小孩说:“照这样,这小鬼子还得慢点打。要不,等我们四胖长打了,日本鬼子打光了,还没得打了。”小四说:“我现在就能打鬼子。过几天,鬼子来了,我就打。叭!叭!”说着又比划两下。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饭很快做好了。小米干饭,炖土豆。热气腾腾端了上来。还有一碗料菜,两碟咸菜。梁万禄说:“今天你们哥几个来的突然,没准备酒,就凑合着吃一顿,酒以后再补。”贾小孩说:“这饿肚子比馋酒滋味难受。还是先解决饿吧。”梁万禄妻子叫大家脱鞋上炕里吃饭。梁凯也让着大伙上炕。纪振生说:“我坐在炕沿边,给大伙盛菜,不能总是让大娘里里外外端菜。”说着,没脱鞋坐在炕沿边上。贾小孩看了,冲着纪振生说:“说的好听。上炕不脱鞋,必是袜子破。大伙不信,让他把鞋脱了,准是前边露蒜瓣儿,后边露鸭蛋儿。”纪振生说:“让你说的了。我是图盛菜方便。”梁万禄说:“就你小子事多。快上炕里吃饭。”贾小孩说:“大爷你还别不信。”说着就脱纪振生的鞋。蔡仲说:“贾小孩,你就别闹了。”纪振生坐在炕沿上,盘着腿。右脚平着搭在炕沿上,鞋底朝外。贾小孩冷不丁上前一脱,就把纪振生的鞋脱下来了。果然是袜子破的前边露着脚趾头,像几个大蒜瓣儿,后边露着脚后跟,像的半个鸭蛋儿。大伙都笑起来。笑得纪振生挺不好意思的,抢过鞋穿到脚上。梁万禄妻子说:“你们在打游击,爬山越岭的真不容易。快吃饭。吃完饭,大娘给你找一双你大爷补好的袜子穿上。要不,走路脚上容易打泡。”纪振生说:“大娘,没事的。吃完饭就走了。任务已经完了,不走远路了。” 大伙端起大碗来,稀里唿噜吃起来。真都饿坏了。两大碗饭下肚,人们吃饭渐渐慢起来。话匣子也就拉开了。 节振国说:“大娘做的这小米饭,实在好吃。”大娘说:“好吃,就多吃两碗。”梁万禄问节振国:“老节,这梁凯跟着你干,有没有进步呀?”节振国说:“梁凯进步大了。现在是排长了,管理排排长。对大队的事帮助大着呢。”他毕竟不知道梁凯已经入了党,只是提梁凯当了排长的事。梁凯说:“靠大队长栽培。”梁万禄说:“进步就好。有什么不对的,你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该说就说,该管就管。”节振国说:“说到像兄弟,就是这个事,我到今天还后悔呢。那次在韩家稍拜把子就缺梁凯。后来我一直找机会再约几个对劲的兄弟,再拜一次,好同梁凯一起结拜,到今天这个合适的机会也没有找到。”梁万禄知道共产党不兴这个,尽管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入了党,但是确信儿子入党是早晚的事,也就说:“只要你们相处的好,志同道合,情同手足,共同抗日就行了。那炷香点不点的,只是个形式。有的磕头弟兄,在抗日的严酷斗争中走不同路的人,不是多的是?反而给磕头弟兄添麻烦。”纪振生,节振国的这个磕头二弟如今也是党员了,也就顺着梁万禄的话说:“如今,志同道合最重要。只要咱们同心同德抗日到底,就是好弟兄。不能同心同德抗日的,拜了把子也不管用,照样分道扬镳。”节振国说:“说的也是。不过,梁凯、纪振生,还有我的几个磕头弟兄,那不一样。在抗日问题上,没有一个是孬种,没有一个是同我不一条心的。”纪振生说:“那可不一定。谁也没有钻到谁的心里看去。”节振国说:“我说老二,你今天是怎么了?你说,我的心你知道不知道?梁凯的心,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心,你说我和梁凯知道不知道?咱们都是心里明镜似的。”纪振生见节振国有点动情感了,不说话了。梁凯说:“节二哥说的对,咱们这些人都是一个心眼抗日,没有一个有二心的。咱们现在拉起队伍抗日,为了打败日本鬼子,命都可以不要了。咱们团结一心出生入死,真是比亲兄弟还亲。”节振国也觉得刚才的话说的急了一点,有意把话说的缓和点,说道:“这拜把子的事以后再说吧。不过我总是觉得没有同梁凯拜把子,心里头总是觉得缺点啥。”梁万禄说:“觉得有点遗憾,是吗?”节振国忙说:“我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不出来。梁大爷,二侄子是个粗人。心里有话常常不知道怎么说。大爷不笑话二侄子吧?”梁万禄说:“哪儿的话?我那也是临时想出个词儿来。我也常常有憋住的时候。心里的意思表达不出来。”节振国打了个沉,说:“我想给梁凯兄弟再起个名。原来我想我们拜了把子就把他的名字改了。拜把子的事先放放,名字可以先改。”梁万禄说:“老节怎么想起来给梁凯改名字呢?”节振国说:“你看我们大队上,有几个是俩字的名字。这眼前的,除了蔡仲是两字的名字外,纪振生,贾俊廷,还有王化臣、王凤兰,差不多都是仨字的。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梁凯顺着我的名字叫,也范振字。我早就想好了。我叫振国,他叫振邦,我这个二弟,叫振生,也是范振字。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弟兄。”梁万禄说:“梁振邦,这名字倒不赖。只是,我们梁家起名字有个说道,一辈俩字,一辈仨字。到他们这辈,就应当叫俩字的名字。”节振国说:“这容易,他回到家就叫梁凯,到队伍上就叫梁振邦。不是挺好吗?”梁万禄说:“其实到没有什么。为了工作方便和安全,大家都另外起名字。我不也是有了三个名字吗?在庄里熟人面前叫梁万禄,生人面前叫梁万祥,出外又叫梁鸿升。至于名字俩字,仨字,我看也不一定限制的那么死。”节振国说:“这么说,大爷同意了。喂,弟兄们,听见没有,大爷同意给梁凯改名字了。以后,咱们就把梁凯叫梁振邦了。”贾俊廷说:“好,好。我先贊成。梁振邦同志。”说着对梁凯做了个鬼脸。纪振生说:“这名字起的好。振国、振邦,我这里还有一个振生。治国、安邦、民生都有了。”节振国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让二弟说出来了。不愧是我的二弟,知道哥哥心里的话。”蔡仲说:“我们两字的名字本来就少,这回又少了一个。” 第214页 贾小孩早已经吃完了饭。又去逗小四玩。说:“唉,我说四胖。人家治国、安邦、民生都有了。你长大了干啥大事呀?”小四脖子一歪,说:“我长大了,先把鬼子杀光了,再当省长。”贾小孩问:“当省长。好。哪个省?”小四说:“南七北六十三省。”大家听了,先是一愣,接着都大笑起来。节振国说:“我这四兄弟有志气,长大要当省长,而且是南七北六十三个省的省长。中国从来还没有这么大的省长呢。”二珠在旁边说:“四弟是瞎说呢。有人说,中国有南七北六十三个省,他怎么听见了。瞎说的。”小四说:“不是瞎说。我长大了,一定当十三省的省长。”大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从这以后,梁凯有了另一个名字,梁振邦,不过没有叫开。大家还是习惯叫他梁凯,只有节振国和纪振生喜欢叫他梁振邦。可是全大队的人都知道梁凯有个四兄弟,四岁就要当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省长。不管是谁,一来就要见见这手里拿着单子撅手枪的十三省省长。逗着笑着,让大伙开心。 日本鬼子施放毒气 日本鬼子施放毒气 1939年春,日本鬼子像疯了似的,说来就来,一来就到处抓人杀人。日本鬼子还没进庄,年轻人都跑了。家里总得有人看家呀,老人和孩子有的跑,有的不跑。 一天上午,日本鬼子突然进了西新庄,把没有来得及跑的乡亲们都圈到南场院空场上,问谁是马猴子。日本鬼子把八路军叫马猴子。被圈住的有男人,有妇女,还有很多孩子。日本子拉出几个男人,一阵毒打。大家不是说没有就是说不知道。歹毒的日本子觉得对大人没有办法,就对孩子下毒手。鬼子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孩子,把孩子的头夹到两腿之间,用枪托拼命打孩子的屁股。打得鲜血淋漓。打完了,让孩子说,孩子不说。再打,再问。有好几个孩子就这样被打得半死,可是没有一个说出谁是八路。从那以后,日本鬼子一来,大人小孩都一起跑。 又有一次日本鬼子突然来了。到小东山的时候,庄里的人们都知道了,向南山或后山跑。 小四正拿着单子撅小手枪玩呢。二珠见了,说:“还不快把这玩艺藏起来。日本鬼子看见了,咱们就都没命了。”小四一着急,伸手把单子撅扔到院子里的泔水缸里,跟二珠、德成、来成一起跑了,跑到南沟里猫起来了。 姚永春的儿子板儿头十六岁,也往南沟跑,跑时高三春(高三爷)还给带上他两个火烧。这时鬼子已经进了庄,在何家南场院,鬼子看见南山坡上有人跑,就远远地开了枪。板儿头不知道哪边枪响,吓蒙了,转头往回跑。鬼子接着又开枪,板儿头身上挨了好几枪。日本鬼子到板儿头跟前看了看,说:“马猴子的干活”,说着又用刺刀把板儿头的肚子挑开,肠子都流了满地,惨死了。鬼子走了,姚永春抱着刚刚十六岁的儿子哭得死去活来。把肠子装到肚子里,抱回家。全家哭了两天两夜。 几天后,日本鬼子又突然来了。这次来的太早太突然。人们还没有来得及跑,全庄就被严严实实围上了。鬼子挨家挨户翻东西找人。鬼子从梁万禄家找到一个日本人的水壶。这水壶是八路军打日本鬼子得的,放在梁万禄家忘带走了。鬼子还翻到一张地图。地图是梁万禄画的抓汉奸用的,是德成拿回来要给梁臣的,梁臣没在家,还没有交呢。还翻出一个药方。 日本鬼子挨家挨户翻完了搜完了,把庄里的老百姓都赶到西场院。把梁万禄妻子和和何先生拉到场院的两侧,分别问两人关于水壶和地图的事。日本鬼子问,翻译翻。整个场院,除了问话和答话之外,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大家都希望两边说话能彼此听见,能说得一致。说也奇怪,那么大的场院,梁万禄妻子和何先生相距那么远,可是两人说的话,彼此都能听见。因而两人说的一致,都说水壶是日本人吃饭后丢下的,地图是随便画的,都说一致了,日本在只好把梁万禄妻子和何先生放了。 天气已经冷了,鬼子又来搜庄来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是专门搜查游击队的。他们从西往东从搜,先从刁庄开始。最后把刁庄和西新庄的老百姓都集中起来。日本鬼子把青壮年都拉到东坑沿,周围架上机关枪。一个一个拉出来拷打审问。把人打得浑身是血,也没有问出谁是游击队。当时梁自堂的游击队有好几个就在人群里,却没有一个人出卖他们。大家都抱着一个念头,宁可让鬼子打死,也不能出卖游击队。日本鬼子没有办法,下了毒手,想用毒气把这些青壮年都毒死。鬼子把机关枪移到顶风的位置,然后放起毒瓦斯。毒瓦斯的烟顺着风吹到人群里,在人群里散开。所有的人立刻被熏得满地打滚,咳嗽,呕吐,头疼,喘不上气来。日本鬼子知道这些人过一会儿会被熏死的。给日本鬼子当翻译的人姓侯。侯翻译告诉日本人,这些人中确实没有游击队,日本子哈哈大笑着走了。这个侯翻译叫侯福生,日本人不知道他也是西新庄人。侯翻译临走,乘日本不备偷偷告诉,等日本人走远了就把毒气桶踢到水坑子里就不冒毒气了,赶快给大家喝凉水,喝了凉水就有好了。侯翻译也是吃两边饭的。在日伪那边是团局子的头,听日本人的;在这边听游击队的,具体听梁万禄和梁臣的。那次同日本鬼子一起来的还有榛子镇朱印范的警防队。等日本鬼子和警防队走后,朱印范也悄悄派人回来告诉乡亲们,被毒气熏得轻的,给凉水喝,重的喝粉面子(红薯淀粉)水。由于侯翻译和朱印范的暗中帮助,那次没死一个人,游击队也躲过一场大难。 第215页 童言无忌 当面叫黑狗子 童言无忌 当面叫黑狗子 1939年战事特别紧张。敌人到处设立据点,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围剿和扫荡。抗日联军在平原地区活动异常困难,山区便成了抗联的主要活动区域。 梁万禄这个负责后勤的副县长,这时候成了进出山区的接送人员。进出山区有抗联的便衣队,有警防队,还有特务队。便衣队路过西新庄的时候,自然要到梁万禄家里吃饭或者稍事休息。一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警防队和直接给鬼子干事而实际是我们内线人的特务,偶尔也到梁万禄家休息。梁家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来往的人年龄不同。对梁万禄夫妇称唿也是各式各样。年龄大一些的,有称唿大哥大嫂的,年轻的有称唿大爷大娘的。梁万禄夫妇黑天白日操劳,显得有些苍老。年纪小的,居然有人叫爷爷奶奶的。 便衣队来往人特别多。基本都是夜里来,人来了,赶紧做饭,吃了饭立刻走。经常来往的有节振国、蔡仲、石安、翟山、殷万宝、王化臣、王凤兰、白乐官。这些人有时候自己一个人来,有时候两三个人,有时候七八个人。 警防队都穿黑色制服,背后大家都叫他们黑狗子。黑狗子一来,庄里的村公所就轮流派饭。有时候也派到梁万禄家。这时候,梁万禄自然用梁万祥的名字迎接。梁万祥是一个只知道种地干活,大字不识几个的庄稼老头。黑狗子来了,吃了饭就走,不会引起注意。有的黑狗子是吃两边饭的,暗地里帮助便衣队,自然知道梁万祥就是梁万禄,是抗日的,例如许三儿;有的人还知道梁万禄不仅是抗日的,而且是个干部,例如侯福生和朱印范这样与西新庄有亲戚关系的人。这些人,有时候到庄里,让村公所派饭,有时候干脆直接就来到梁万禄家,像到自己家一样不见外,有啥吃啥。临走,往往留下饭费。 有一次,朱印范带领十来个黑狗子进山区追剿游击队回榛子镇,路过西新庄。按说,他们可以吃派饭。即便不吃派饭,也应当到梁福德的爸爸妈妈那里去吃饭,那是他的岳父岳母。可他偏不,带人直接来到梁万禄家吃饭。他来梁万禄家,自有他的目的。 朱印范一进院子他就喊:“梁万祥在家吗?”他故意喊梁万祥这个名字,好让梁万禄家里人思想有个准备。梁万禄正好在家,一看是朱印范带着十来个警防队,就急忙往屋子里请,嘴里说道:“朱大队长,带这么多老总来,辛苦辛苦。快请,快请。” 德成和来成拾柴火回来了。德成在外屋看见进来好多警防队,急忙对屋里喊:“妈,二姐,来黑狗子了。”二珠听见了,一步跨出来,用手捂住德成的嘴,小声说:“不许乱说。”但是已经晚了,梁万禄和朱印范走在最前边,已经到了房屋门口,肯定听见了,梁万禄瞪了德成一眼,德成吓得躲到二姐的身后。二珠和德成都认识朱印范。论着,朱印范要叫二珠为姑姑,叫德成来成为叔叔。警防队的一个队长,当着手那么多手低下人的面,这样叫几个孩子,有点不好意思。二珠懂事,主动说:“朱大队长来了。”朱印范笑着,同梁万禄说着话进了屋。紧跟着,四五个黑狗子也进了屋。其他人,看着屋子窄,就在院子里找的地方坐下,说起话来。 见梁万禄和朱印范进屋了,梁万禄妻子赶紧下地,嘴里说着:“这不是朱大队长来了吗?我给老总们烧水做饭去。”朱印范说:“我一来,就给爷爷奶奶添麻烦,真有些不过意不去。”梁万禄说:“大队长来了,就是看得起我梁万祥,大家就不要客气。” 来成从人后转到西屋去了。小四正在炕上玩,看见人多,就往炕稍移动移动,看热闹。小五一看来了这么生人,吓的就要哭。二珠急忙把五弟抱起来,也转到外屋,放到地上玩,然后就要帮助妈妈烧火做饭。妈妈说:“这里有我和德成就行了。你进屋去,照应着点,看你爸爸有啥事。” 朱印范和梁万禄坐到炕说起话来。几句寒暄过后,就说起家常来。朱印范说,西新庄的人怎么怎么好,这个人怎么老实厚道,那个怎么勤俭持家。梁万禄也就顺着说家常。说朱印范的媳妇,小时候怎么乖巧,讨大人们喜欢。其他警防队见说的都是家常话,也插不上言,一个一个也都转到院子里同别的警防队说话抽菸去了。朱印范见别人都出去了,就小声告诉梁万禄,这次追剿游击队,他带领警防队满山转,把这帮警防队都累苦了,连一个游击队毛都没有看见。梁万禄说:“这游击队跑的还是真快呀。”朱印范几乎是耳语说道:“我头一天就派人报信了。”然后大声说:“我们的弟兄各个都不含煳。不怕吃苦,不怕劳累。爬山越岭追剿。虽然没有找到游击队,但也把游击队吓得躲起来,不敢出来闹了。我回去准备向上司好好说说。虽然是无功而返,但是我作为队长是尽了心出了力了。弟兄们各个吃了不少苦,我想上司会理解的。”梁万禄知道这话里的意思,是告诉抗日政府,他这次出来追剿游击队,连游击队的一根毛也没有伤着,是尽心尽力保护了游击队。梁万禄笑着说:“我想,上边一定会理解的也会知道的。其实,不用说上边心里也明白。做的事情在那摆着。再说,你朱队长的为人,上上下下都知道。”朱印范满意地笑了,说:“谢谢三爷夸奖。” 第216页 小四,一直在炕稍儿玩。看着爸爸和朱印范说话气氛非常好,有说有笑的,就凑过来,站在朱印范的身后,扳着朱印范的肩膀头说:“大队长,你穿这身黑衣服真不好看,还是穿以前的大衫好看。”朱印范平时回西新庄来,不穿警防队的制服。梁万禄说:“孩子们,看你穿便装看惯了。看着便装亲切。”朱印范转过头,问小四:“是吗?小四叔。你说说,穿黑衣服怎么不好看。”小四听见爸爸说的话,也觉得自己说对了,不慌不忙地说:“穿这黑衣服就是黑狗子。黑狗子都是坏蛋,竟干坏事。”真是童言无忌,把心里话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朱印范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爸爸脸上可挂不住了,眼睛一瞪,骂了一声“滚!”举手就要打。小四不知道怎么惹了祸,就往炕稍跑。二珠急忙上前把小四抱下炕,嘴里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呀?”爸爸下炕就要追着打。二珠急忙把小四抱着跑到外屋。朱印范一把拉住梁万禄,说:“二爷,二爷。跟小叔动什么气呀。小叔还小呢。快炕上坐,说咱们的话。”平时叫梁万禄为二爷叫惯了,一着急,把三爷叫成二爷了。梁万禄坐到炕上,大声说:“这孩子真没有教养,真没有教养。让队长见笑了。” 这声音,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院子里有人说:“这老爷子,怎么发火骂孩子了。孩子闯什么祸了?”另一个人说:“我也没有听清,孩子好像说什么黑狗子,说什么坏蛋来着。” 屋子里,朱印范说:“唉,这年头,也难怪乡亲和孩子们把警防队叫黑狗子。不少警防队不好好维持社会治安,到处非抢即夺,欺压百姓。不过,我们这支警防队可没有那样呀。各个都安分守己的。坏事从来不干。”说着,边用眼神示意外边,边把声音提高,有意让院子里的人听见。梁万禄说:“那是,那是。现在像你们这样好的警防队,可真不多了。” 这时候饭做好了。小米饭,两个菜,一个炖豆角,一个土豆炖茄子。放上桌子,摆好饭菜。妈妈叫大伙进屋吃饭。院子里听到刚才朱印范背后的一翻好话,心里也高兴的。各个变得有礼貌似的说声谢谢,进屋吃饭。 时候不大,大伙吃完了饭。日头已经压山了。朱印范掏出两个光洋:“说三爷,打扰了,这是弟兄们的饭钱。”梁万禄推辞说:“朱队长和老总们到我们家里来,就算看得起我们一家了。饭钱无论如何不能要。”朱印范捏了梁万禄的手一下,说:“我们是按照规定办事,吃饭要给饭钱。”说着,用眼神示意让梁万禄收下。两人互相谦让着,其他人都站起身来,下炕,背上大枪,来到院子里。梁万禄明白了朱印范的心意,要收一块钱。朱印范悄声说:“这钱,也不是花我的,花的是队上的。收下。”梁万禄说声谢谢,收下了。 大水沖了龙王庙 大水沖了龙王庙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严厉的命令:不许动,把手举起来!你们把枪放下!你们把枪放下!不同人发出命令,伴随着大枪子弹上膛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朱印范和梁万禄急忙出来一看,这边警防队,有的把大枪平端,枪口对准对方,手握枪把在发抖;有的大枪还背在身上,没有来得及摘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两腿在筛糠;对方五六个人,全穿的是便装,有的端大枪,有的握手枪,枪口和眼睛都逼着这边。两边对峙着,但是显然对方的气势压到了警防队。 梁万禄看见来人全不认识,有的好像见过面,但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对这些穿便装的一拱手:“弟兄们,是那部分的?”对方一个人:“先不要问我们是哪部分的,我要知道,这些人的是干什么来了?”说着用手枪一摆,指着这些警防队。警防队的人看着这人的枪口摆动,身体不由自主的向旁边闪着。朱印范开口说:“我是榛子镇的朱印范。有什么话向我说,与弟兄们无关。大家都先把枪放下。”话音刚落,警防队先把枪放下了。接着,那些人也把枪收了起来。那个穿便衣的人说:“我不管你是朱印范还是谁,你说,你们警防队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如果是找便衣队,我就在这里。怎么样?”朱印范说:“呵。这位兄弟口气还不小呀。你如果有种,咱们到南场院,那里没有别人,咱们一对一较量较量怎么样?百步以外,同时各打三枪,打死活该。怎么样?在这里,伤着弟兄,伤着梁三爷家的人,都不好。”那人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印范说:“这叫做决斗,一人生死,决定胜负,与弟兄无关。不懂吗?”那人说:“我们是打日本的。搞这么个决斗有什么意义。不干,不干。”朱印范说:“打日本。你以为就你们打日本?”那人说:“你们是警防队,也打日本?笑话。”朱印范说:“不信,你问问梁三爷。”那人一听提出梁三爷,口气就软了一点,说:“你们是奔梁大爷来的?”朱印范说:“那是当然。” 梁万禄向这位穿便衣的人说:“这位兄弟。这位确实是榛子镇的朱印范队长。是有良心的中国人。我说这话,我想这位兄弟也明白我的意思了。能问一下这位弟兄尊姓大名吗?弟兄们是哪部分的?”那人这时候再注意梁万禄,高个,方脸,两眼炯炯有神,四十多岁年纪。便问道:“您是梁……”,下边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梁万禄赶紧说:“我是梁万祥。”那人先是一愣,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是,是。我们今天就是来找梁万祥大爷的。我是李清福,是节……”梁万禄赶紧说:“我想起来了。看我记性。”说着紧紧握住李清福的手,暗暗捏了一下他的手说:“对,对,是李清福,是节各庄人。既然都是奔我来的,那就是朋友。到屋子里简单说两句,我给你们互相引荐一下,做个朋友。”说着,把两人推到屋子里。李清福有点蒙了,知道这里必有蹊跷,只好顺水推舟,应承着。到了屋子里,梁万禄对朱印范说:“这位李清福,还得算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现在是丰润县王官营那边一个联庄会的会长。刚才我一下子蒙住了。” 李清福越听越煳涂。梁万禄又对李清福说:“这位真的是榛子镇警防队的队长,可是个大好人,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我们是忘年之交。大家都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也都是为了混碗饭吃,都不容易。你们就算认识了。以后遇到什么事,还得互相照应着。好了,不细说了。日头已经落山了。朱队长今天晚上必须返回榛子镇,咱们以后再聚。”说着就往外推。朱印范,李清福也只好出来。朱印范把警防队集合好,站队出发了。 第217页 梁万禄,一边告诉妻子和孩子做饭,一边让便衣队的人到屋子里坐。又拉了李清福一下,说:“朱队长走,咱们送送。”朱印范忙说:“梁三爷留步,李先生留步。”梁万禄说:“怎么的也得送送。朱队长也是稀客。”朱印范知道梁万禄有话说,也就不再谦让。 队伍向东出了庄,梁万禄拉了一下朱印范和李清福,放慢了脚步。看着同警防队拉开了距离,小声说话警防队听不见了,梁万禄悄声说:“刚才我那些话,是给屋子外边的警防队听的。现在我再给你们互相介绍一次。”对朱印范说:“这位李清福,是节振国大队的中队长。我刚才是怕他把节振国的名字说出来,可就穿帮了。这回你就全明白了吧。”朱印范边走紧紧握了一下李清福的手说:“又认识一位节振国大队的战将,我真高兴。你们队伍上我最熟悉的是梁凯。你们大队的情况很多都是梁凯告诉我的。节振国虽然只见个一两面,但是他的事迹,你们大队的事迹,在榛子镇都是家喻户晓。”梁万禄又对李清福说:“这位朱队长,实际上对咱们的游击队帮助非常大。很多情报都是朱队长送出来的。不过,他手底下的什么人都有,处处都得特别小心。刚才我编的那些瞎话是给他们手下人听的。” 李清福说:“梁大爷,真能随机应变。其实,我对朱队长早有耳闻。节振国大队长对我们说过朱队长对游击队的帮助。今天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朱印范说:“这也是不打不相识呀。” 李清福说:“刚才朱队长说出了大名,我不信,怕是假的。前几天我们还抓住一个冒充朱印范队长的人呢。”朱印范说:“是吗?有冒充我的?我真想见见这个人。” 李清福说:“恐怕你见不着了。已经交上去了。说不定已经见了阎王了。”梁万禄说:“好了,要说的话一天也说不完。以后有时间再细说吧。朱队长你快走吧。”朱印范又握了握李清福的手说:“咱们后会有期。刚才我说决斗的事,别往心里去。我是试探你是汉奸特务队的,还是抗日游击队的。如果是游击队的,十有八九都不懂这个。” 李清福:“真有你的。再见,朱队长。后会有期。”就此挥手告别。 回来的路上,李清福说:“梁大爷刚才那些话,我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节各庄,什么联庄会。若不是梁凯告诉过我,你老在外人面前用梁万祥这个名字,说不定今天我会捅娄子的。”梁万禄说:“咱们爷们只见过一次面,我若开始就想起你来,也会少说不少话。幸好,今天的事没出大岔子。朱印范他们这次还是真地是追剿游击队去的。他事前已经通知游击队了,结果他们当然是在大山里兜来兜去,无功而返。以前,在武器、物资方面他都帮助过游击队。他早就想拉一部分人参加游击队,是抗联要求他不要离开警防队,在警防队里帮助抗日。” 这真是: 全民齐心抗日寇,明暗战线千百条。 警察偏遇游击队,长官汉心身在曹。 遇散匪梁凯险缴枪枝 第三十五回 抖神威险缴散匪 顾大义怒杀盟弟 结拜发誓共患难,几个始终做金兰? 国难当头辨真假,大义私情不两全。 遇散匪梁凯险缴枪枝 一九三八年末那一阵子,特务大队住在齐家峪。正月初二,特务大队接受任务,到下五岭同榛子镇的商会会长苏阳波会面。节振国带队,同去的有梁凯、贾俊廷、王化臣、杜仲、节振国的三弟节振华。为了不引人注意,这六个人是分开走的。梁凯和贾俊廷两人从齐家峪西南面的山坡上走过去。节振国带领其他人从齐家峪东边道口走过去。节振国和其他同志一路顺利到达下五岭,梁凯和贾俊廷在路上却遇到了麻烦。 梁凯和贾俊廷都穿着长棉袍,打扮得像公子到亲戚拜年似的,身上暗藏手枪。梁凯把两把手枪放在棉袍兜内,一边一个。两手插在兜内,大摇大摆往前走。梁凯在前,贾俊廷在后,相距几步远。 当他们俩顺山坡往下走的时候,对面来了两个人,也是一前一后,都背着粪筐。大年正月初二怎么会出来拾粪呢?当地人初三以前不会出来拾粪,外地人走远路也不会背着粪筐。梁凯心中有点诧异,警惕地两手握好了衣兜里的手枪,继续往前走。前边那个背粪筐的逐渐走到梁凯的对面,冷不防地拔出手枪对准了梁凯的前胸,厉声喝道:“把手举起来!” 梁凯一看他的架式就知道这是个外行:他手里握着枪,胳膊伸得直直地,平举着手枪。外行人还以为用这个架式枪口离开对方近一些,对对方威胁更大;可是稍有武功的都知道,胳膊那么直直地伸着,枪是非常容易被夺下来的。再说,他明明看见梁凯两手插兜,面对着他,还叫把手举起来,这又是一个错招。这不明明是给自己找倒霉嘛。只要梁凯飞起一脚,那枪就得飞起来。可是梁凯想,第一招夺不下枪,进第二招时,等另一个人也拔出枪来就麻烦了。何不来个硬对硬,不夺他的枪,而是下他的枪。说时迟,那时快,梁凯脑子里念头一闪,嗖的一下两枝手枪同时抽出来,紧紧压在自己腰窝的两侧,同时侧转半身,给他一个半侧面身子,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一齐对准了他的正面前胸。整个动作瞬时完成,干脆利索。口中大喝一声: 第218页 “把枪放下!” 那人一见这个架式,立刻吓得呆若木鸡,脸色煞白,举着枪的手颤抖着慢慢垂下来。 那人口中央求道:“我……我……提着枪穗还不行?”他的枪还带有枪穗。枪慢慢从他手中滑下来,手里只抓着枪穗,枪向下垂着。梁凯见了这个样子,差一点笑出声来,心想,这么个熊包还带枪干啥。 “不行!把枪放到地上!”梁凯命令道。 梁凯是让他把枪放到地上,不是扔到地上。可是他真吓坏了,手一松,枪从手中掉到了地上。枪里子弹上着堂,枪落地的时候,一震动,自己走了火。“叭”的一声,子弹无目的的向旁边飞去。 梁凯紧接着命令他:“把身子转过去,向前走五步!” 这个人乖乖地照着梁凯的命令行动,转过身走了五步,站在那里,两腿颤抖不止。后边那个人见势不好,扔下粪筐,转身就要跑。 梁凯喊了一声:“还有一个,抓住他!” 贾俊廷几个箭步蹿上去,抓住了那个人的衣领,贾俊廷的枪口对准了那个人的后背。那个人不自觉地把双手举过了头。贾俊廷从他身上也搜出一把手枪。又从这两人的身上搜出一些子弹。当确认他们两人身上确实没有武器了,才让他们俩把手放下来。 梁凯问他们俩是干什么的,他们俩回答说是孔庆同部队的人。梁凯知道,孔庆同1938年7月在丰润县岩口镇率众起义,组建抗联第四总队任总队长。抗联西撤时任第一梯队队长。西撤受挫后,带领一百多人在腰带山一带坚持游击活动。孔庆同带兵严格,不会这样随便劫人。 梁凯厉声问道:“不对。孔庆同部队的人怎么会劫道?” 他们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梁凯、贾俊廷执行任务要紧,没有时间同他们纠缠,又不能轻易打死他们,也不能把他们俩带走。只好把他们放了。临放时,对他们说:“你们若真是孔庆同的人,明天打来证明,把枪还给你们。我们是节振国大队的,我们决不失言。” 第二天,没有人来要枪。几天后梁凯一些人又到孟家峪去,老百姓说有两个土匪的枪被下了,又说那两个土匪长的什么样,穿什么衣服,这时梁凯贾俊廷才知道那天路上遇到的是两个土匪。 夏莲凤的汉奸证据(1) 夏莲凤的汉奸证据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梁凯和贾俊廷到了下五岭。节振国等同志比他们俩先到的,大家被安排住在庄南街东头一家住户中。这家房子是正房,有东西屋。商会会长苏阳波还没到。大家正在东屋吃晚饭的时候,夏莲凤来了。 夏莲凤说:“不少日子不见了,听说二哥在这里,来这里看看二哥和大家。”二哥,指的是节振国。 大家让他吃饭。他也不客气,上炕就和大家一起吃。饭菜很普通,吃得不算很好,但也不错。大家走了一天的路,都饿了,吃的挺香。夏莲凤却觉得不好吃。大家随便说话,说到吃的好不好的时候,夏莲凤用筷子拨拉一下菜感慨地说: “大家豁出命去干,却吃的这么差。大家也真是够亏的了。吃,吃不好;睡,睡不安。图个啥呀,真是的。”还说了一些泄气的话。 节振国听了很不耐烦,瞪了他一眼。夏莲凤见二哥瞪他,也就不再说啥了。 节振国给梁凯他们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说好久不见夏莲凤了,有传言说他投靠了日本子,不知真假,要设法摸摸夏莲凤的底和他此行的目的。 以前有两件事使大家对夏莲凤非常怀疑。 一件事,是有一次节振国派人去赵各庄抓汉奸大老黑,在赵各庄见过夏莲凤。为了找大老黑的行踪,去的几个人到戏院子去找。他们混在老百姓中装做去看戏。看戏的有日本人和一些警防队。大老黑也在其中。他们无意中在戏院子里看到了夏莲凤,还跟他说了几句话。夏莲凤是节振国的把兄弟,开始闹罢工的时候还当过纠察队副队长,还救过节振国的命,大家自然很相信他,因此对他没有怀疑。夏莲凤问什么,大家就回答什么,结果把抓大老黑的事告诉了他。 抓大老黑回来的路上就与敌人遭遇了,打了一场遭遇战,去的人有好几个人被敌人打伤。那次行动的时间和路线,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夏莲凤向敌人告了密,人们开始产生了怀疑。 另一次是节振国妻子被日本鬼子抓去又放回来的事。夏莲凤多次向大家表功说:若不是他从中上下运动,二嫂是不会安全出来的,而且二嫂在日本那里也没受什么委屈,是他上下说情的结果。他又经常到日本人那里去看望二嫂,买吃的,送用的。一般八路军家属被日本鬼子抓去都受到严刑拷打,不折腾死也得剥层皮。节振国妻子从抓进去到放出来,确实没吃什么苦。夏莲凤说的话可能是真的,他在其中起了作用。可是大家都知道夏莲凤是节振国的把兄弟,日本人不会不知道。对节振国妻子这样有抗日嫌疑的重要人物,夏莲凤也能在日本人那里施加影响。再说夏莲凤也不是有钱的人,怎么会起这么大的作用?每个人的脑子里都产生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大家吃着饭,梁凯边吃边琢磨着。这时,夏莲凤吃饭吃热了,把几层外衣敞开,里面露着绿色毛衣。梁凯灵机一动,有办法了。 第219页 梁凯看桌子上菜碗里菜不多了,就下地端两个菜碗,到外屋锅里盛菜。同时捅了一下贾俊廷,说“贾小孩,来帮我端菜。” 贾俊廷知道叫他有事,立即同梁凯端着两个菜碗走出东屋来到堂屋,又立即进到西屋。 梁凯跟他说:“大队长不是示意咱们摸摸夏莲凤的底么。夏莲凤这次来可能有什么任务,身上可能有什么证件或文件之类的东西,因此要想办法搜他的身。” 贾俊廷一听就又拿出他那“小孩”劲,说:“这我有办法。我换他的毛衣。有什么东西准藏在里边的衣服里。衣服到手还怕搜不到?” 梁凯同意了这个想法,说:“这个办法行。快盛菜端上去。”于是到堂屋盛好菜,一人端一大碗进到东屋,他俩又跟大家一块吃饭。 吃着吃着,贾俊廷凑到夏莲凤跟前,跟他说:“哥哥,你这么大了还穿个绿色毛衣,多难看。咱俩把毛衣换换吧,我的是驼绒色的,你穿着正好。” 夏莲凤不愿意换。贾俊廷像开玩笑似的,动手扒夏莲凤的外衣。梁凯也凑过去一边逗哈哈,一边帮助贾俊廷扒衣服。扒下外衣,便去扒夏莲凤的毛衣。夏莲凤死活不让扒毛衣。 贾俊廷说:“你不换毛衣,这几件外衣不给你了。”说着就把外衣抱到西屋。 夏莲凤可能真的认为贾俊廷只是要换他的毛衣,因此拿他外衣也没在意,继续吃饭。 梁凯也逗着哈哈来到西屋。到西屋后立即搜夏莲凤外衣所有衣兜,没搜出可疑的东西。正把衣服一捋准备往东屋送的时候,偶尔在衣服胳肢窝的位置摸到一块稍硬的东西,摸着像是叠了几层的纸。撕开衣服缝一看,竟然是一份日文证件,下边还有日本军官印。虽然证件是用日文写的,但是日文夹杂着一些中国字,可以看明白大概意思。意思是有事可以用此文件同日本人联繫;被日本抓住时,凭此证件可以放行。这下可把他们俩气坏了,夏莲凤果然是日本狗特务。 过了一会,东屋的人都吃完饭了。夏莲凤出去解手。梁凯叫住他:“夏莲凤,到西屋来。” 夏莲凤的汉奸证据(2) 夏莲凤一进西屋,贾俊廷随手把门关上。梁凯问他:“夏莲凤,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节大队长的盟弟呗。”夏莲凤若无其事的回答。 “你干什么来了?”梁凯进一步追问。 “我听说二哥在这儿,来看看二哥和各位弟兄,还有什么错咋的?”夏莲凤看着他们愤怒的眼光,声音有些颤抖。 贾俊廷把夏莲凤的日本证件一抖,厉声问道:“这是什么?” 夏莲凤一看证件已经被发现,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纸一样白。过了一会儿,夏莲凤稳定一下情绪,说道:“我是日本特务不假,可是我没给日本人干事。有这么个证件,进出有敌人的地方不是更方便吗?” 梁凯把脸一沉,说:“胡说!你这次来主要任务是什么?” 听梁凯这么一问,夏莲凤的情绪反而镇定下来,说:“我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这次来日本人给我的任务是劝弟兄们跟日本人去干。劝不成,得把情况报告日本人,日本人会把你们这支队伍消灭掉,或者派人刺杀节振国。我实话实说了。看你们把我怎样发落吧。” “还有呢?”梁凯追问了一句。 夏莲凤把语气一转,当起说客来:“弟兄们,多年来咱们相处得不错。你们待我好,我知道。我有了什么好事也不会忘记弟兄们。像你们这样干,一个钱也得不到。说不定哪天命还得搭上。老婆孩子整天整夜为你们担惊受怕,何苦呢?我现在有这么个好条件,不会忘记弟兄们,也该为弟兄们出点儿力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候节振国也推门进到西屋来,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进来了。东屋门一直开着,西屋门关着可是不隔音。前边的话节振国都听见了。节振国的肺都要气炸了。一进屋,见夏莲凤不说话了,节振国把夏莲凤使劲瞪了两眼,强压心头怒火,低声说了一句:“接着说下去。” 夏莲凤看了看节振国,可能心想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不说也收不了场。再说,我是干什么来了?不就是说服节振国投靠日本吗。好好说说,也许能达到说服节振国的目的,完成日本人交给的任务。任务完成好,会得到日本赏赐的。夏莲凤看着节振国,定了定神,看了大家一眼,脸上勉强挂上一丝诚恳的表情,接着说道: “比如二哥吧,日本人对二哥非常器重。二哥若到那边去,起码也能闹个古冶警备司令或队长的官衔,比这个大队长阔气多了。要钱、要枪、要人,要啥有啥。二哥当了官,我们做兄弟的也借光,……” 越说,夏莲凤的日本狗特务嘴脸越清楚了。节振国一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大喝一声:“住口!捆起来!” 大伙早就想动手了。听节振国一声令下,梁凯、贾俊廷、王凤兰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夏莲凤立刻捆了个结结实实。节振国心如刀绞,回到东屋。 按说,应当把夏莲凤押到司令部进一步审讯,然后由司令部做出处置决定。可是大家气愤极了,都想立刻杀掉这个狗汉奸。当然特务大队有这样的权力:证据确凿,情况特殊,可以当场处决汉奸特务或其他敌人,然后汇报。夏莲凤是日本特务,铁证如山,他本人也不迴避。几个人来到东屋,问节振国怎么办,杀还是不杀。只见节振国又悔又恨,眼睛直盯盯地冒着火,嘴唇紧闭,不说一句话。见此情景,贾俊廷说:“二哥,这样吧:二哥摇头不杀,点头就宰。” 第220页 节振国思索了一下,轻轻点一下头,把手一挥,意思是叫他们立即拉出去执行。 贾俊廷从东屋出来,一边走一边喊道: “二哥说了,杀!”这话是告诉在西屋的人,也是告诉节振国的:现在可就要行动了。如果节振国不是立刻就杀的意思或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节振国没有说话,说明没有改变立刻杀夏莲凤的主意。 节振国处决盟弟夏莲凤 外边天已经黑了,几步远就看不清人。他们把夏莲凤押了出去。在庄西南约半里路的一个小土坎上,把这个民族败类、日本特务处决了。贾俊廷先向他的头部打了一枪。梁凯怕他不死,又往身上补了一枪。汉奸夏莲凤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狗命。 他们回屋向节振国报告时,节振国说他听到了两声枪响。节振国问毙在什么地方。他们告诉他毙在西南边的土坎上。节振国说去看看。 节振国来到土坎上,看着夏莲凤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自己也站着一动也不动。停了一会儿,节振国深深唿吸了一口气,对着夏莲凤说道: “莲凤啊,咱们兄弟八个,今天你落这么个下场。咱们兄弟一场,今日永别了。当初你也是一条血性汉子,跟英国人斗,跟警防队斗,你不是熊包。在这民族危亡的关头,可你不该啊,你不该投降日本鬼子,去帮助他们屠杀咱们的父老乡亲。你今天还胆敢来劝我们投靠日本人。你落得个这么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节振国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最后狠狠踢了夏莲凤一脚,说声走!转身就走。回来的路上,他们问节振国是不是弄口棺材装上。节振国气愤地说:“哪还有钱买棺材装他!算了,让狗撕了得了。” 事后他们向工委汇报了关于处决夏莲凤的事。工委书记周文彬说处决的好。藏在我们内部的敌人对我们的危害极大。挖掉了一个日本特务,等于挖掉了敌人的一只眼睛。 当冀东军区司令部得到处决夏莲凤的消息时,李运昌司令员表扬了节振国,说:“节振国同志没有私心。当自己的把兄弟投降日本鬼子成了汉奸的时候,照样坚决处决。” 这真是: 大义灭亲古来难,怒斩盟弟正金兰。 英雄立地识大节,叛徒到头皆枉然。 十二勇士视死如归 第三十六回 诱强敌勇敢赴死 生归来大队沸腾 大军临危谁赴死?党员无私自上前。 抛颅洒血无怨悔,安如樵夫睡青山。 十二勇士视死如归 一九三九年春天,日本鬼子动用了大量兵力,在冀东进行了一场空前的大扫荡。这次大扫荡,鬼子称为“拉手扫荡”,意思是像很多人手拉着手走过去一样,进行严密合拢围歼。大批大批的鬼子兵从南到北对冀东军区全体抗日军民进行残酷扫荡围剿。受到南来的大量鬼子兵的压力,冀东军区的大部分武装力量向北撤。经过迂迴、周旋,大部分人被压缩到位于遵化县以北的一个叫四道沟的地方。到了四道沟以后,又得到消息,又有大批敌人已经从北边红山口一带向南压下来,形成了对我军的包围之势。冀东军区司令部和革命队伍处在危急之中。 四道沟,四面环山,不易被敌人发现。可是一旦被敌人发现并包围就会全军覆没。此时远处山上已经发现了鬼子兵,形势非常危急。 早晨,天刚蒙蒙亮。司令部命令集合,召开全体大会。全体八路军,包括节振国大队在内,大约六七百人集合在一起。大家屏住唿吸,等领导讲话。司令部领导给大家讲话。梁凯站的比较远,天又不太亮,也看不清是哪位领导讲的。但那低沉而有力的语调,在清晨的宁静中听得十分清楚: “同志们,我们现在处在敌人的四面包围之中,情况很严重。为了保卫苏维埃政权,为了最后消灭日寇,我们必须突围出去。想要大部分同志突围出去,就要有少部分同志去打诱敌战,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开。这样,大家才可以乘敌人之虚突围。这诱敌任务非常危险、非常艰巨、也非常光荣。” 稍停了一下,便听到了李运昌司令员熟悉的声音: “同志们,我现在号召大家,优秀的中华儿女们,勇敢的八路军战士们,谁自愿去完成这项光荣的任务,请举手,站到前边来!” 梁凯听了首长的讲话,感到热血沸腾。共产党是秘密组织,梁凯明白,首长不能公开号召共产党员站出来执行这项任务。自己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是最优秀的中华儿女。现在领导在召唤我,党在下命令,我要毫不犹豫地带头站出去执行这项诱敌任务。梁凯正这样想着,司令员话音一落,他就立刻举起左手(右手持着枪),说声“我去”,便立刻走出队伍,站到首长面前。几乎同时,从队伍中走出十一个人来。其中有一位是连长。李运昌司令员同站到前边的同志一一握手,向这些同志说: “你们的诱敌战打得怎么样,关系到全体同志们能不能胜利突围。全体同志们感谢你们,冀东人们感谢你们。” 他转过脸来对那位连长讲: “这支精干的诱敌勇士由你负责。敌人的主要力量在西南两个方向。你们向西南方向的山沟冲过去。对着敌人狠狠地打。给敌人以错觉,使敌人误认为是我们的主力向西南突围,把敌人主力引过去。这样就能保证全体同志胜利突围。” 第221页 连长代表诱敌队员向首长表示决心:“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首长让大家轻装,除了武器和子弹以外的所有东西都留下。梁凯背着一个背包,里面有些公款,数额不大。梁凯是管理排排长,这些公款一直由他保管着。他把背包交给了大队伙食班长刘汉臣,说:“这里有些公款,请保存好。万一我回不来,就给大家添在伙食上。” 刘汉臣眼里噙着泪,接过背包,握着他的手说:“排长放心,公款我一定保存好,等你胜利归来。” 领导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武器,每人都是双枪。有人配备一枝大枪,一枝手枪;有人配备两枝手枪。梁凯带的是两枝手枪。大家都配备了足够的子弹,每人还配备四颗手榴弹。 接着是参加诱敌的同志们集体宣誓。连长领着大家异口同声向司令部、向首长宣誓: “为了保卫苏维埃红色政权,为了保卫司令部,保卫301,我们坚决往外沖,对准敌人狠狠打。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往外沖,跟敌人拼。勇敢诱敌,视死如归。” 301是李运昌司令员的代号。宣誓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有力,震撼着六七百名八路军将士的心,震撼着四道沟小小的山谷。 宣誓完毕,大家直觉得眼睛冒着火,身上腾起无穷的力量和勇气。他们彼此看了一下,每个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喷射着对敌人的仇恨火焰。大家心里明白,面对强大的日本军打诱敌战,必是九死一生。但是大家都怀着必胜的信心,毫无惧色。 李运昌司令员、周文彬书记、以及司令部的其他首长都走过来,同十二勇士一一握手,含着热泪向大家告别: “祝你们胜利归来。” “你们一定要胜利归来。” “等着你们归来,给你们开庆功会。” “……” 最后,李司令员亲切地对大家说:“同志们,时间紧迫,出发吧。” 连长说了一声“是”,转过身来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立正!” 大家“咔”地一下,两腿靠拢;“唰”地一下,整整齐齐向首长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连长紧接着又下了一道命令: “出发!” 捨生忘死诱强敌 捨生忘死诱强敌 这时,天逐渐亮起来。这支诱敌小分队迅速向西南方向冲过去。冲出一二里路的时候,就看见西、南、北三面山上有敌人的人影。开始,他们是隐蔽着沿着山沟向西南方向沖的,敌人可能没看见他们,没向他们开枪。他们又向前沖了一阵,连长命令大家,一齐向三个方向的敌人勐烈射击,边射击边继续往前沖。十二个人,手枪、大枪一齐开火。因为距敌人比较远,手枪子弹够不着敌人,只是起造声势的作用。大枪打的远,又加上突然射击,眼看着有几个敌人黑影被打倒了。这一下三面山上的敌人全趴下了。紧接着,敌人的机枪、大枪一齐响起来。只打得山沟里石块纷飞,火星四溅。 勇士们继续往前沖,边沖边射击。敌人射击的火力点也跟着他们向前移动。 当他们向前跑着跨越一个小坝坎时,从一个小山包后边突然迎面上来二十来个日本鬼子,一齐向他们开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顿时他们小分队有几个战友中弹,应声倒下。连长高喊一声: “冲上去,消灭他们。” 话音刚落,勇士们的手枪哗哗扫过去几排子弹,几个鬼子立刻栽倒下去。其他鬼子刚要隐蔽,勇士们已经冲到了跟前,子弹一排排横扫过去。二十几个鬼子死的死伤的伤,全不能动了。他们来不及拾取枪枝,飞快越过鬼子的尸体和坝坎,继续往前沖。山上敌人的机枪叫得更凶了。大约有五六挺机枪一齐向他们这边扫射。他们边射击,边依託石头的掩护蹿蹦跳跃,向西南方向勐插。 连长壮烈牺牲 梁凯头部中弹 大约冲出一个半小时的光景,前边出现一个一米多深的坝坎。梁凯身体灵活,沖在前面。他先往下跳,连长接着也往下跳。就在这个瞬间,听到一阵子弹射过来。梁凯喊了声“卧倒”,回手拉连长,可是连长身上交叉着中了两排机枪子弹,当即牺牲。梁凯含泪捧起一捧土撒在连长身上。取下连长手里还带着连长体温的手枪,半跪在连长身旁,抡起双枪向鬼子勐烈射击。冲过来的几个鬼子全倒了下去,梁凯又同大家一齐向西南方向沖。 冲出山口时,敌人的枪声稀落了一些。前边遇到一小片开阔地,地里有几个粪堆。他们刚进入这片开阔地,突然又有几颗子弹从西边射过来。梁凯迅速趴到一个粪堆的东侧,头向西,以粪堆做掩护,向敌人还击。几个冲上来的鬼子被他一一打倒。梁凯打得正起劲时,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一颗子弹打到他的头部,把他的后脑勺骨头掀掉一小块。梁凯立刻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天已近中午。他发现他躺在坝坎下边两块大石头之间。敌人的枪声已经很少了,而且都很远。身边有一个战士抱着他,警惕地望着四周。他的头已经用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包扎上了。战士的衣服已经破烂了,包扎用的布显然是战士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梁凯明白,若不是这位战士救他,他就光荣了。梁凯热泪盈框,拍了拍他的手,想站起来,但是头晕,浑身无力,站不起来。战士告诉他:“敌人已经远了,你刚甦醒过来,再少歇息一会儿吧。”梁凯问他叫什么名字,战士告诉他叫王勇,是司令部警卫队的。也是自愿一起来打诱敌战的。王勇看上去二十二、三岁,大高个,高颧骨,大眼睛炯炯有神。梁凯问王勇,他怎么会躺在这两块石头中间。王勇告诉他,在他受伤的时候,王勇正趴在后边不远的粪堆旁。还有几个鬼子都被王勇打死了。王勇把他背到这里,看他没死,就一直守护着。他还告诉梁凯,其他同志大部分都牺牲了;少数没牺牲的也冲散了。眼下就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第222页 树枝垛中躲避敌人 又歇息了一会儿,梁凯可以站起来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往西南走。西南方向有一个叫草茨的村庄,先到那里找点吃的,休息一下。梁凯站起来,还有点打晃,王勇上前扶住梁凯说:“我扶着你走吧。”梁凯说:“我行,自己能走。再说两人搀扶着,遇到情况行动不便。目标大,也容易被击中。”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程,找到一个水沟,把脸上的血污洗了洗。把头上包扎的布整理了一下,用军帽一盖,不细看,看不出是受了伤。他们俩都把枪顶上子弹,警惕地向草茨方向走。 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俩来到草茨庄。整个村庄死一般寂静,见不着一个人。他们转游到庄东头,终于遇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乡。他们俩问老乡,能不能在他这里躲一躲。 老乡说:“不行啊。”说着用手往北山上一指,“你们看,敌人又从后山上下来了。” 他们俩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望,可不是,密密麻麻的鬼子正从山上向下蠕动。他俩问他有什么地方可以躲一躲,老乡告诉他俩庄东边约一里地远的地方有一个果树园子,那儿有个窝棚。可以到那窝棚里隐蔽隐蔽。他们俩按照老乡的指点,来到果树园子。当时天还没黑。那个小窝棚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小屋子。俩人一合计,呆在屋里不行。呆在屋里,鬼子一来,还不是干等着挨打。他俩发现小屋前边不远有一个果树枝子垛。两人便钻了进去。从外边往里边看,稍远一些看不清里面有人;从里面往外看,有人来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俩在树枝垛中悄悄地呆着,向西庄里的方向望着。后山上的鬼子一批批下来了,进了庄,顺着大道往南走。看样子,好像鬼子完成了任务往回撤似的。渐渐地鬼子兵都过去了,走远了。庄里又恢復了安静。他们俩从树枝垛中钻出来,找到了看园子的老头,跟他说:“我们是八路军。一天没吃东西了,想要点吃的。” 老头很为难,说没有剩饭,又不敢点火。怕点火冒烟,鬼子回来。 没办法,他们俩一商量,这地方呆不住,还是走吧。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腰带山庄养伤 他们俩摸着黑向腰带山方向走,又饿着走了半宿,终于来到了腰带山庄。此时,梁凯头部还在出血,有时发晕,实在走不动了。他们叫开了一家老乡的门。老乡给他们俩弄来吃的。他们俩实在太饿了,狼吞虎咽地都吃了不少。腰带山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挺熟。也可能是地下党组织作了布置,老乡对他们俩都非常热情。 吃完饭,王勇说他要回家看看,然后找司令部去。他家住在黑山沟附近,离腰带山不很远。他连夜走了。 梁凯在腰带山庄隐蔽下来继续养伤。吃住,有时安排在这家,有时安排在那家。情况稍一紧张,就有人把他送到附近的山洞里躲起来。 有一天,特务第一大队有人到了腰带山,给梁凯送些药来。梁凯见了第一大队的同志非常高兴,非常激动,问大队人马突围的情况怎么样。来的同志告诉梁凯,就在那天早晨他们向西南方向打响诱敌战以后,整个大队人马向东突围。司令部全体首长和同志们都顺利冲出了重围。首长几次表扬打诱敌战的同志们。他听了这个好消息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打诱敌达到了预想的目的,保住了革命队伍,保住了司令部。 梁凯又问来的同志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来的同志说,是王勇同志回去以后说的。梁凯内心很感谢王勇。 知道了司令部的情况,也知道了特务大队的地点,梁凯便要同来的同志一起归队。来的同志告诉他,现在司令部和第一大队的地址还在不断变动,敌情还很复杂,经常转移。要他把伤再养一养,再好些,归队也不迟。还告诉他腰带山这个地方的老百姓都很可靠,让他在这里安心养伤,过几天大队还会派人来看他的。 梁凯归来 梁凯归来第一大队沸腾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梁凯的伤基本好了,胜利回到了特务第一大队,回到了司令部身边,回到了节振国大队中。 这天,特务第一大队沸腾了。人们争先恐后来看梁凯,抱成一团,泣不成声。 纪振生流着泪说:“那天突围出来,知道你们打诱敌的只回来三个人。大家悲痛的不得了。”梁凯说:“哭的什么劲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把眼泪留着吧,等着我真的有一天光荣了,你再把眼泪都流出来,流它三缸两水桶。”这么一说,纪振生打了他一拳头,破涕为笑。 贾小孩挤到梁凯面前,说:“我看看你的伤口。”说着就伸手扒梁凯头上的军帽。梁凯说:“伤口也不是没有见过,有什么好看的。轻点,轻点。那里一碰还疼呢。”贾小孩说:“我会轻轻的。”说着把军帽摘下来,大约有大拇手指盖那么一块没有头髮,骨头有点凹陷。大家见了,一片唏嘘,“梁凯的命真大。脑袋打破了还没事。”梁凯笑着说:“当然没有事了。小日本还没打完呢,就怎么能有事呢?”大家都笑了。王化臣说:“那天我回家路过西新庄,想好几想,没有告诉梁大爷你牺牲的事。看来,我没有说,是对了。若说了,大爷大娘不得哭死呀。”梁凯说:“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第223页 这时候,节振国从外边回来了。没进屋就喊:“振邦回来了?快让我看看。”一进屋,紧紧同梁凯拥抱在一起,说“振邦,你让二哥好担心呀。你知道吗,刚突围出来,听说你们都牺牲了。二哥和弟兄们都在哭你。振邦,你把二哥的心都揪出来了。”说着节振国拍打着梁凯的后背,泣不成声。 梁凯像孩子似的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大队长,二哥,我的亲二哥。我真的好玄见不着二哥了,见不着弟兄们了。我也好挂心大家,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冲出重围。” 节振国说:“那几天,伙食班的刘汉臣班长天天抱着你留下的那个背包哭,一口饭也不吃。整天哭的像个泪人似的。大家谁也吃不进饭。”节振国和梁凯一哭,大家都哭了。 大家都痛痛快快地哭了一阵。梁凯擦擦眼泪说:“这是干啥?大家相聚,应当高兴才是。” 节振国也说:“对。大家都不要哭了,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们的振邦回来了。大家都好好高兴高兴。告诉伙食班,今天多个菜。还有鸡蛋没有,炒个鸡蛋。大家也改善改善。”听了节振国的话,大家破涕为笑,又都高兴起来。 王化臣说:“那天,司令部的王勇回来说了你的情况。我们大伙才知道你还活着。大队长要亲自去看你。王勇说,你那里最急需要的是药。” 梁凯说:“王勇在哪儿呢?我要去看看他。他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节振国说:“王勇回来以后,司令部很快就派他执行特殊任务去了。到底什么任务,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你想看他,只能以后再说了。” 纪振生说:“振邦,你不知道,我们差一点给你开追悼会。突围出来之后,第三天,悄悄把牺牲的同志遗体都撤回来了。为了减小目标,没有开大型追悼会,有牺牲同志的各个大队或中队分别开追悼会。我们也有人说给你开追悼会。司令员知道了,说,开什么追悼会?说不定几天后小梁凯就回来了。你们这样不是咒他吗?这样这个会才没有开成。”只有节振国和纪振生才用梁凯的振邦这个名字。 梁凯一本正经地说:“那几天,我脸发热,头髮胀。我还以为是伤口连带的呢。原来是你们咒的呀。”说完,大家愣了一下,接着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呢,刘汉臣带着背包进来了。一进屋,老刘的眼泪就落了下来。节振国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止住不要哭。他脸上还流着泪,却满脸堆笑,说:“梁排长,你回来了。我好高兴呀。你真是命大之人呀。”说着擦了一下眼泪。梁凯握着老刘的手说:“可别这样叫我,还是叫梁凯。老班长,你好呀。” 刘汉臣四十多岁,是大队里年长者。“我好,好。梁凯,这背包里的钱,一分也没动,是大队长不让花。说你不回来,就做大队里的永久纪念。现在这背包原物交换。”说着递给梁凯。梁凯说:“老班长。这背包,你先保存着。钱该花就花。”又对节振国说:“大队长,这背包,以后就让刘班长亲自管吧。有重要花销,给我说一声就行了。你看这样行不行?”节振国说:“老班长,梁振邦说了,你就保管着吧。以后花钱的事就照他说的办就行了。他的身体还需要再恢復恢復。这些日子,不能累着他。” 这天,大家非常高兴。平时只有两个菜,今天居然上了四个菜。一个是白菜炖土豆,一个是炒豆腐,一个是白菜顿粉条,一个是炒鸡蛋。玉米面饼子,玉米渣粥。大家吃的好香甜,也好热闹。节振国把炒鸡蛋放到梁凯面前,说:“你得多吃鸡蛋,鸡蛋有营养。这样你身体就会很快恢復了。”贾小孩那边嚷道:“咱们大队长还知道营养了。没准啥叫营养还不知道呢。”大家哈哈一阵笑声。 这真是: 生死关头识英雄,十二勇士五余生。 救得大军出险境,归来喜宴泪纵横。 老婆舌勾引张义书 第三十七回 张义书不思悔改 到头来尸卧荒郊 人怕烟赌牛怕疯,烟赌疯牛几善终? 瘾来无亲復无义,落得抛尸遗臭名。 老婆舌勾引张义书 再说说梁凯的表弟张义书。前边书中已经说过,日本鬼子来到华北,到处开大烟馆,张义书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为了帮助张义书戒掉大烟,重新做人,梁凯劝说张义书参加了游击队。节振国一听说是大菸鬼就不想要,梁凯给节振国下了保证,好说歹说,张义书也发誓戒掉大烟,才勉强收下的。但是节振国说,如果出了事,不仅严厉处分张义书不算,还要拿梁凯是问。梁凯都答应了。 张义书到了节振国队伍里,在孟兆志手下当兵,孟兆志管的严,还真把大菸瘾戒了。那时候孟兆志的中队在榛子镇驻防。 不怕遇坏事,就怕遇坏人。下尤各庄的老婆舌污言秽语害死了梁万禄的大女儿珠子以后,怕梁万禄和梁凯找她算帐,连夜跑到榛子镇躲了起来。不久,她在一个阴暗的胡同里开大烟馆。一天张义书没事在街上转游,转游来转游去,就转游到老婆舌开烟馆的胡同里来了。老婆舌见人就往屋子里拉,说没事到屋子里坐坐。大烟馆都有抽大烟的味道。张义书觉得这味道这么熟悉又这么好,就进了屋子。心想,自己是节振国队伍上的,谁还敢把自己怎么样?坐坐就坐坐。张义书进了屋,老婆舌又是让坐,又是让一个女孩端茶。张义书看着这个女孩有些姿色,就坐下来喝茶。老婆舌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节振国队伍里的人,心想,如果能结识这样的人,以后就有了靠山,至少眼前不受气。于是就更热情了。问张义书打个烟泡不?张义书当然知道抽大烟那种飘飘然的滋味。可他立刻想到,这一抽,菸瘾可就要犯了。受处罚不算,又重新成为不死不活给人看不起的大菸鬼了。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婆舌说:“姑娘,把烟枪拿来,伺候这位大哥打一个烟泡。今儿个这个烟泡我请客了。”张义书看着这个脸蛋轻轻擦着粉,走路裊裊娜娜的十六七岁的姑娘,从后边把烟枪拿过来,就身不由主的躺到炕上,接过烟枪让姑娘给点菸泡。心想,就这一次,绝没有下一次。如果有下次,我就不是人。就这一次。于是深深的一口吸进去,过了好久好久才把烟慢慢吐出来,整个身子已经飘飘悠悠地进入了仙界。 第224页 从这以后,张义书手里一有点钱,就偷偷摸摸来到这个僻静的胡同,打个烟泡。每次来的时候,张义书都是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不过张义书真的很谨慎,从来没有被中队长孟兆志看见。 后来,孟兆志的队伍被孙承章扣下,再后来,孙承章的队伍调到铁厂改编。张义书趁乱就熘了。等梁凯知道张义书没有跟着队伍到铁厂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梁凯向节振国报告说张义书熘了。节振国说熘就熘吧。反正他的菸瘾已经戒了,当个安分守己的农民也就行了,你也算对得起你姑姑。指望他这个人干一番大事业根本不可能。他离开了,你我都省了这份心了。 张义书脱离抗日队伍,没有回家当农民,继续在榛子镇同原来下尤各庄的老婆舌来往,在老婆舌烟馆抽大烟。也给老婆舌拉烟客。没有钱抽大烟,就偷,就骗。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抽大烟,比以前抽大烟的时候还惨,已经到了衣不遮体的地步。 老婆舌的丈夫大烟瘦子在警防队,早已经偷偷地给日本鬼子当了汉奸。他早想拉张义书去当汉奸,怕孟兆志知道了收拾他,没敢拉。如今,张义书已经没说没管了,正好拉他当汉奸。多拉一个人当汉奸,还能得到日本鬼子的奖赏。 一天,街上有一群人正打一个人,大烟瘦子走过去,拉开大家一看是张义书在挨打。周围人说他偷了别人的一个布褂子。他让张义书把偷的布褂子交出来。并跟大伙说,算了,算了,散了吧。大家散了。 大烟瘦子把张义书拉到没有人的地方,说:“我说你也是个人?怎么就活到这个份上。我看你过不了多久,不是饿死、大菸瘾死,也得让大伙把你打死。”张义书说:“我管不了那么多。能活一天是一天,那天死了,那天享福去。刚才你就不应当拉开大家。大家打完了,我偷的那件褂子他们也不要了。我能换顿饭吃,还能抽半个烟泡。”大烟瘦子说:“我今天既然把你的事给搅和了,这顿饭,这半个烟泡我管了,行不行?”张义书说:“那感情好,我叫你爷爷。孙子给你磕头了。”张义书已经到了没有一点人格的地步,说着趴到地上就磕头。大烟瘦子到饭滩上给他买了两个火烧,一碗粥,一碟咸菜。咸菜上还滴了几滴香油。张义书多少天了没有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吃得很香,很饱。 犯菸瘾当了汉奸 大烟瘦子又把张义书领到家,跟老婆舌说:“今天,我可怜可怜咱们这个老主顾,白给他一个大烟泡。”张义书好多天没有抽过这么足的大烟了。几口大烟进肚立刻飘飘然起来,那种欲醉欲仙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此时此刻,张义书只觉得成了仙,成了神,舒服到了极点,快活到了极点。人生享受到这样快活,真是没有白活一场。这世界简直是太美好,太美妙了。如果能天天这样,那有多好呀。张义书躺在炕上,迷迷煳煳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张义书看看眼前的一切,看看自己那个狼狈像,又回到现实中。站起来,说:“谢谢你,爷爷,不争气的孙子还得到街偷去。”大烟瘦子说:“看你活到这份上,还真的不如死了。”张义书说:“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我没有办法呀。以前,在孟兆志中队长手下当差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的。人们都把我当人看。如今,孙子我已经不是人了,没有人拿我当人看了。”大烟瘦子说:“我给你指条路,让你吃好的,穿好的,大烟,你随便抽,人们见了你还得怕你三分。你再也不用这么低三下四的了。你看怎么样?”张义书说:“爷爷,可真能逗孙子,天下那有这样美的事?还能落到我的头上?”大烟瘦子问:“你想不想干吧?”张义书说:“有这么好的差事,我当然想干了。你说说,什么差事?不过累活重活我可干不了。我现在只剩一把骨头了。”大烟瘦子说:“这差事,不累也不重。我给你换身衣服。好好洗洗脸。把大烟抽足了,打起精神来,找到节振国游击队,到队伍里走走。反正你也认识他们,打听打听他们有什么活动,最近常上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去。梁凯还是你的表兄,很方便。把这些情况打听来,告诉我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这活不累不重吧?”张义书一听,马上就说:“行。这好办。你给换身好衣服,我现在就可以去。”不过张义书一想,不对劲,说:“唉,我说,你要这些干什么?你不会是拿去告诉日本鬼子吧?你让我当汉奸,是不是?这我可不干。我表兄知道我当汉奸,立刻就能把我枪毙了。”大烟瘦子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呢?我也不让你去见日本人,把情况告诉我就行了。剩下就是领奖赏。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给日本人干事?”张义书说:“这,我得好好想想。”张义书抽足了大烟,走了。 犯菸瘾当了汉奸 三天后,张义书来了,大菸瘾折腾得他死去活来。他跟大烟瘦子说:“行,我干。先给我一个烟泡吧。”老婆舌立刻拿来一个烟泡,给张义书抽上。 大烟瘦子说:“这就对了。我老实告诉你吧。这天下迟早是日本人的天下。到那时候,你就是功臣了。” 张义书说:“我是这口神累累的,我没有办法才答应干的。天下归了日本人,我还不是顶个汉奸的罪名?” 第225页 大烟瘦子说:“这你就没有远见了不是?当年,清兵入关,谁投降清军,谁帮助清军干事,谁就是汉奸。后来怎么样?江山是大清的了。大家都成了大清朝的子民,谁还提汉奸?将来,这中国都归了日本,大家都成了日本的良民,就没有汉奸了。你呢?将是新朝的功臣。” 张义书说:“你说也挺在理。那你说,这中国真的不行了?” 大烟瘦子说:“这不是明摆着吗?高丽,日本占了;关东,日本占了,成立了满洲国。这冀东,日本人一来,中国的军队不是乖乖的退出去,让给了日本人?现在是殷汝耕当政,只听日本人的。现在日本就要占领整个华北了。中国人不行,都像一盘散沙一样,抱不成团,打不过人家。就是抱成团也不行。人家有飞机大炮。大炮一轰,飞机一炸,多少人也不行。” 张义书听傻了眼。说:“那抗日联军有十几万人,也成不了事?” 大烟瘦子说:“成不了,都是乌什么众,成不了大事。我听一个关东来的人说了一个顺口熘,说关东人抵抗日本人的事:‘匣子枪,真有准,一枪打了日本鬼。日本鬼,真敢干,坐着飞机扔炸弹。炸火车,炸电线,一炸就是好几万。’结果怎么样?日本人占了整个东三省。如今这里也有顺口了。你听说过吗?” 张义书说:“听说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拉巴巴。” 大烟瘦子说:“对,就是这个顺口熘。那些游击队一听说日本人飞机来了,就吓得四处乱跑。人家日本皇军,把机关枪一突突,大炮一轰,天上飞机一炸,不用说游击队,就是那些穿军装的土八路也不行。那些中央军还有大炮机关枪呢,还不是把冀东都让出来了?老弟,听我的吧,没错。以后你听我的,就叫我大哥,我把你当作弟弟看待。保证你吃好的,穿好的,有大烟抽。该有多好呀。将来干好了,我在日本人那里一说,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什么节振国,什么梁凯,都得听你的。不听你的,你一句话,就可以要他们的命。” 张义书说:“我表兄梁凯对我不错,将来我得势的时候,也不能亏对他。” 大烟瘦子说:“哼!梁凯对你不错?他给过你一个大烟泡还是半个大烟泡?再说,他们这么跟日本干,早晚得让日本人收拾了。他们是共产党,是八路。你还这么说他好,日本人能容你?到时候日本人不容你,我可帮不了你的忙。”张义书想了想,说:“好吧,我听你的。” 一句话害死五六人 一句话害死五六人 张义书脱掉破衣烂衫,剃了头,也不那么蓬头垢面了,穿戴像个人似的了。每天有饱饭吃,不那么整天飢肠辘辘的抱着膀到处讨饭了。菸瘾犯的时候有大烟抽,精神头十足。有认识他的人见着他,就说:“哎哟,这张义书怎么一夜之间变好了。”张义书就说:“感情。如今学好了,不能再用老眼光看人了。人要学好不做鬼,鬼要学好不害人嘛。”当问到他做什么的时候,他有时候说在一家买卖家跑外,有时候说在抗日游击队。反正总是说在远处干事,不在本地。怕人家问露馅。日子多了,人们就说,这张义书到底做什么呢?穿的人模狗样的,吃的也不赖,可没有见他做什么。怕不是当了汉奸吧?大伙可要小心他点,这人说话没个准。以前是大菸鬼,现在也不一定真的戒了,看他那脸色是好了一些,可是也好不哪去。大菸鬼说话办事都没有真的。小心为妙,别上他的当。 别上他的当?上当的人还是有的。一天在饭馆吃饭的时候,他见到几个人好面熟。一聊起来,才想起来了,这几个人原来是王宝堂队伍里的。当张义书知道这几个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过榛子镇了,心想,我说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就胡编起来。说自己现在还在节振国手下当游击队员, 这次是来镇上执行一件重要任务,要在榛子镇住些日子。当问到在榛子镇执行什么任务时,张义书一笑悄悄说,这可是秘密哟,你们也不该打听,干咱们这行的,怎么还把这纪律都忘了?好朋友也是不能说的哟。他这么一说,把那几个人说的都挺不好意思,连连说,张兄说的对,不该问,不该问。接着张义书就把最近听说的节振国大队的一些神出鬼没打击敌人的事,眉飞色舞又十分神秘地说了一通。还说表兄梁凯可帮了他的大忙了。梁凯劝他参加游击队,在游击队中又戒了大烟,才有今天。说完了,还加上一句,可别到处说去。吃完饭了,张义书说,老朋友好久没有见面了,饭钱他全包了。这几个人见他诚心诚意,手里又好像比较宽裕,就让他付了钱。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我们住在丰润,有时间到丰润再好好聊聊。另一个说,再过两天,我们到沙河驿去执行任务,还来榛子镇,也许还能见面的。大家互相道别,后会有期。 两天后,果然有五六个游击队战士来到榛子镇,没有见到张义书。这些人只是在榛子镇打打间就继续出发到沙河驿去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遭到敌人袭击。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两个人跑得快,进了高粱地,才逃脱性命。 两个人回到部队,汇报半路遭袭击的事。人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秘密的行动,怎么会泄露给敌人?想来想去,想到了张义书,觉得这人有点不正常,可是也没有更多根据,也就放下了。 第226页 后来,有一次王宝堂的队伍执行任务,需要派人先同节振国大队进行联繫。问起张义书的情况,才知道张义书早已经离开节振国大队了。人们立刻明白了,张义书撒了谎。问题就出在他的身上。 不久,梁凯就知道了这个情况,觉得张义书很值得怀疑,就向节振国做了汇报。节振国说,这需要弄清楚,处决一个汉奸一定要有充足的证据。如果他真是当了汉奸,请示批准后,应当坚决除掉。如果他不是汉奸,只是为了脸面撒谎说大话,有机会见了面,说说教育教育就行了。 梁凯觉得大队长说的有道理,可是又觉得这里有一丝没有说清的什么,这个什么似乎在潜伏着一定危险。梁凯一时还没有理出头绪来。 大烟瘦子对张义书说,你看怎么样,冀东马上是日本人天下了。你我的好日子来了。瞧好吧。 残害抗联战士 几天之后,日本鬼子和伪军组织汉奸武装,到处抓逃散的抗联士兵和干部。白色恐怖笼罩冀东大地。 大烟瘦子告诉张义书说:“我说张老弟,我们升官发财的时候到了。抗联和土八路慌慌张张逃跑那几天,我知道他们跑不了。早就知道日本皇军要围歼的,那是军事秘密,我那时候没有告诉你。还记得那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不?我就告诉过你,你我的好日子来了。瞧好吧。记得不?” 张义书忙说:“记得,记得。爷爷,不,大哥说的真灵。大哥,这军事秘密大哥怎么会知道呢?是不是皇军那里有人哪?” 大烟瘦子一听,不高兴了,说:“你问这干啥?难道你小子也想把我给出卖了?” 张义书忙摆手说:“不敢,不敢。大哥对我这么好,有活命之恩,我怎么能背叛大哥呢?我只是顺便问问。我不问了,不问了。行吧。” 大烟瘦子说:“以后,你给我老实点。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要多问。你若有三心二意,我一句话就立刻要了你的命。宪兵处死你还不像碾死个蚂蚁?” 张义书说:“是,是。爷爷。” 瘦子说:“好了,别败我的兴致了。本来高高兴兴的。都让你给败了。真没有意思。今天不说了。”瘦子说完抬身要出去。张义书忙拦住说:“爷爷,爷爷,别生气。都是孙子不对。孙子给你陪不是了。”说着连连鞠躬。瘦子说:“这还差不多。多少还有点识相。我告诉你,以后我给你脸,你别立马就往鼻子上抓挠。我叫你一声老弟,你还真叫起我大哥来了。这大哥是你叫的吗?不懂规矩的东西。” 一听这话,张义书立刻跪下了,打着自己嘴巴骂自己:“孙子是不懂规矩的东西,孙子是不懂规矩的东西。孙子记住了。” 瘦子说:“这规矩记住了?以后别忘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说完还是要走。张义书拉住瘦子的衣襟说:“爷爷别走呀,刚才说的升官发财的事还没有说呢?”瘦子瞪了张义书一眼,坐到椅子上,说:“好吧。我告诉你升官发财的事。我看你今天什么都想知道的样,你现在就得认可,你以后就是我的一条狗,一条忠实的狗。不管我高兴不高兴,甚至打你骂你都不能背叛我。” 张义书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人格了,忙说:“爷爷,爷爷,孙子就是爷爷的一条狗,一条忠实的狗。只知道按照爷爷的话办事,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不说。爷爷让我往东,孙子不往西,爷爷让我咬狗,我不咬鸡。” 瘦子说:“别罗嗦了。我实话告诉你,从明天起我也不干警防队了。爷爷我从明天起是日本宪兵麾下的侦缉队队长了。我也给你讨了个官衔,侦缉队小队长。你干好了,你的官运不可限量。可是你让我稍不顺心,你的差事我有权立刻抹了。明白不?” 张义书说:“明白,明白。这发财呢?” 瘦子说:“这侦缉队的差事就是一个发财的差事。现在要干的事,就是抓抗联的散兵。抓住一个抗联散兵,就是一块现大洋。抓住一个个当官,就是十个现大洋。抓住大官,一百,一千现大洋,没有准,就凭日本人赏了。现在,逃跑回家的抗联散兵多的是。还有不少在家里养伤呢,想跑也跑不了。”瘦子恶狠狠地说:“哼!哼!无毒不丈夫。节振国大队不是又恢復了吗?我们就冒充节振国大队的人。你认识他们原来的人,抓他们,还不等于在地上捡现大洋一样容易呀。哈,哈,哈,这不是发大财的时候吗?好好跟我干,你我发财越多,功劳越大,就能升大官,发更大的财。哈哈哈,我们都时来运转喽。榛子镇,滦县县城,哈哈,我将说一不二。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灯红酒绿的世界都他妈是我的。哈!哈!哈!”大烟瘦子歇斯底里了,像要吃人的魔鬼在狂笑。 几天后,跑散的抗联战士一个个神秘失踪。还有人找到节振国大队告状:“你们的人太没人性。连伤没有养好的战士都硬拉着归队。”节振国说:“我们没有这样做呀。受伤的同志,我们知道了,都是帮助隐蔽起来,找人医治的。怎么硬拉着归队的呢?是谁去拉人的?”告状的人说:“你们的张义书带着人去的,我们认识,错不了。”“还有谁?”节振国问。告状的人说:“还有榛子镇警防队的那个大烟瘦子。他说,如今他也是你们大队的人了。还是中队长呢?”节振国跟梁凯说:“不好。这个张义书和榛子镇的大烟瘦子勾结在一起,冒充我们大队到处在抓人。真没有想到,这个傢伙这么歹毒。”梁凯说:“他们肯定是汉奸。我还听说,日本宪兵成立了什么侦缉队,号称宪兵的游击队。张义书和那个大烟瘦子很可能就是侦缉队的。”节振国说:“我向司令部汇报之后。尽快把他们剷除掉。” 第227页 抗联司令部很快批准了节振国大队剷除张义书和大烟瘦子的报告。司令部还从敌人内部的我内线得知,侦缉队已经抓了不少逃散的抗联战士,也证实了大烟瘦子和张义书不仅是侦缉队的人,还是侦缉队的小头头。剷除任务交给了节振国大队。 亲人伤透了心(1) 亲人伤透了心 梁凯来到榛子镇前小寨,找到姑夫,问张义书最近在家吗?忙啥呢?姑夫睁大了眼睛问,你怎么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他很少回来了。他说他很忙,而且在你们大队干的不错。节大队长和你都挺器重他的。难道这小子对我撒谎?梁凯说,他已经离开队伍好久了。我们还以为他在家好好种地呢。节大队长知道他离开队伍那时候还说,离队就离队吧。他已经把大烟戒了,也算对得起他爸爸妈妈,回家好好种地也不错。怎么,表弟没有回家种地?姑夫听了,打了一个唉声说,这小子如今到底干啥,我也不知道。沾染上抽大烟这种嗜好的人,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对谁都没有真话了。梁凯说,如果真没有回家,可就坏了,没准跟敌人混到一起去了。有人说他当了汉奸,出卖游击队,开始我们都不相信,现在看来,这话还真说中了。姑夫可知道,当汉奸那是人民的败类和敌人,是要处死的。姑夫如果能帮助找到表弟,同他好好说说,主动到我们大队去,把自己的事情好好坦白交代,下定决心不再干坏事,也许能保住一条命。不然,等到被游击队抓住,那可就啥都完了。听了这些话,姑夫又气又恨又悲伤,低头心思了好一阵子,连说作孽呀,作孽呀,他的命是保不住了,老张家这是哪辈子没积德,出了这么个孽种哟。接着他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梁凯。 姑夫说,还是抗日联军西撤之前,有一次张义书回家,穿的非常好,还给他爸爸妈妈和我们老两口子买了不少好吃的。我问他钱是哪里来的,他说是节振国给的。我说,不对,节振国哪有那么多钱?我也不是没有见过节振国,节振国和你表兄梁凯都穿的那么普普通通,衣服上扑着补丁。他们也给我买过东西,顶好是两包果子。你买这么多这么贵的东西,怕钱不是好来的吧?他说,大爷大娘放心吧,这钱没有偷的没有抢的。我问他,听说你离开了节振国队伍,还犯了大菸瘾,又抽起大烟来,还沿街乞讨,有这回事没有?他说,没有的事。如果真是那样,早成了路倒了,还能这么结结实实地站在大爷和大娘面前?那不是我,指不定是谁呢。唉,做大爷大娘的总把自己的侄子往好里想。他爸爸妈妈也说,孩子说了不是他,就一定不是他。孩子这不好好的嘛。老伴也这么说,我也就信了,不怀疑他了。可是没有多少日子,有五六个去沙河驿的便衣队半路上被埋伏的人打的好惨,死的死伤的伤。有人说,这事只有张义书知道,怀疑是他向敌人告的密。我就想起那次他回家,穿的那么好,还买了那么的好吃的东西来。他说那钱不他偷的抢的,我咋没想可能是坏人给的呢。我一想到这,我的心就咯噔一下,越想越不对劲。那次他回家,我还向他打听你和节振国的情况,他说得支支吾吾的,没有说出啥详细的事。现在想起来,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你们,怎么会说出你们的情况呢?最近有认识他的人看见他腰里别着匣子枪,说是执行特殊任务。这个孽障肯定是在干坏事,十有八九真的当了汉奸。 姑夫说到这里,又气又恨又伤心,说,我也管不了他了,我这个当大爷的也不想管了。我不承认他是我的侄子了。 梁凯说,如果有人看见他有手枪,就对了。我们已经得知,他是在执行特殊任务。他现在是敌人侦缉队的,同榛子镇那个大烟瘦子在一起,到处带人抓咱们的人。抗联西撤遭受打击那几天,有不少游击队战士回家了。他现在就带人找这些人,抓这些人呢。抓住就进行严刑拷打,逼这些人说出其他人。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真的了。姑夫一听,仰天长嘆,我的天哪!这可做了大孽了,几辈子都还不清的大孽呀!说着泪如雨下。对梁凯说,你们去抓他吧,我是没有办法了。你们抓住他,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梁凯临走的时候说,姑夫,你老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劝劝他。我见到他的时候,我也一定劝说他。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会争取他重新做人。不过,时间不多了。 张义书抛尸野岗 两天后,一个傍晚,张义书路过同和饭庄的时候,有个人上前一躬,说道:这不是张先生吗?您的一位亲戚在这等您很久了,请张先生进屋小坐,见见这位亲戚。说着,一哈腰,做出请的姿势。张义书对这种被人恭敬的场面有点飘飘然了,心想,真是时来运转了,竟然有人在这样大饭庄中等候我,而且称唿我为先生。真是世道变了。以前街头乞讨,在这里看看都得被人赶走。张义书问是哪位亲戚?那人说,到里边一看便知。张义书也不客气,大摇大摆进了同和饭庄。转弯抹角,被带进里边的一个雅间。桌子上已经拜上了几碟小菜,四杯香茶。桌旁边沙发上有一个人在看报。见到张义书进来,那人放下报纸,说,这就是张义书先生吧。张义书问,你是哪位?那人彬彬有礼地说,先生请坐,您的亲戚马上就到。说话工夫,一位个子不高的人,一挑门帘进来了。张义书一看,是表兄梁凯。心想,坏了。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冒充节振国大队的人,干着罪恶勾当。今天可能要穿帮。他想退出屋去,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请他的人微笑着站在门口,说,张先生请坐。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中硬硬的东西。那是一把匣子枪。枪仗人胆,他强装出笑脸,说道,表兄,好久不见,还顺利吧。梁凯用手一指,说,表弟里边坐。说着自己先坐下。张义书走过去,坐到梁凯身边。另外两个人坐到另外两个位置上。梁凯喊了一声,上茶!一位跑堂的进来,每个茶碗倒上水。梁凯向跑堂的说,我们是亲戚见面,要好好说说话。不叫,请不要打扰我们。跑堂的答应一声退出去了,随手关上了门。 第228页 屋子里静静的,谁也不先开口。张义书看着梁凯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心里随之害怕起来。但他还是强作镇静,说表兄好久不见了,还好吗?梁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你既然说自己还是节振国大队的人,那么就跟我到大队去一趟,有些事情要说清楚。” 亲人伤透了心(2) 张义书说:“我早已经不是你们的人了,是另外一个抗日游击队的人,没有必要到你们大队去。我说自己还是你们大队的人,那是便于工作。” 梁凯问他:“是哪个游击队的?” 他说:“这是秘密,不能说:” 梁凯说:“怕是汉奸侦缉队的吧?”说完,眼睛犀利地看着他。 张义书见梁凯说出了侦缉队的名字,也不再兜圈子,说:“表兄,不要太绝情了,这张纸捅透了,对你对我都不好。以前你帮助过我,我不会忘记的。但是现在咱们是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妨害谁,好不好?” 梁凯压了压涌到心头的怒火,平和地说:“表弟,听表哥的话。你那条路是一条死路,与中国人民为敌的,都是死路一条。” 张义书见梁凯说话很平和,冷笑了一下,说:“表兄,我倒要奉劝你,你们完了。你们大闹腾了一阵,怎么样?在冀东站不住脚,只好败退。可你们没有想到是日本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潮白河杀得你们惨败。现在,你们又搜罗一些人企图东山再起。但是你们不行,你们走的是一条前途渺茫的险路。在强大的日本帝国皇军打击下,你们是不会成功的。” 梁凯说:“我们走的是险路,我们也许还有更多的人流血牺牲,但是,中国人民是杀不完的。最后的胜利肯定是中国人民的。你们可以一时气势汹汹,现在也确实是你们强,我们弱,但是最终你们必将彻底失败。你走的路是死路一条。张义书,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在这条死路上走下去吗?不想改悔了吗?如果你现在想改悔,跟我走一趟,重新走正路,我还承认你是我的表弟。尽管你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游击队战士的血,我还想保你一次,留住你的一条性命。” 张义书说:“哼,哼。你保我,谁保你呀?” 梁凯说:“你就不怕你的爸爸妈妈和你的大爷大娘为你当汉姦杀害自己的同胞而恨你吗?” 张义书说:“中国人死了那么多,我才杀害几个。我这样干,以后会发大财,当大官的。我将成为新朝的一个功臣。那时候,我爸爸妈妈和我大爷大娘也会原谅我的。” 梁凯打了一个唉声,没有说什么,把身子向后仰了仰,用双手把脸搓了搓。像在努力压抑胸中的怒火,也像掩饰心中的愤怒。他平静地喊来跑堂的,让跑堂的在每个人面前摆上一个酒杯,斟上一杯白酒。梁凯一摆手,跑堂的又退了出去。梁凯平静地说:“ 张义书,看来你这条路是走定了,无论如何是不回头了。是吗?” 张义书说:“是的。我希望你们也走到我们这条路上来。” 梁凯说:“不往下说了。刚才,咱们光说话了,还没有喝一口茶,吃一点东西呢。迎客茶,送客酒,都有了。先喝了这杯茶,再喝了这杯酒。这迎客送客就都有了。再吃点饭,然后,咱们各走各的路。我们走我们的险路,你走你的死路。”说完,梁凯把茶端起来,一饮而尽。张义书和另外两个人,也一饮而尽。梁凯看了看,又把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说,大家都喝了,吃饭吃饭。三个人,也都一饮而尽,端起饭来吃饭。一碗饭刚吃完,张义书身子一斜,靠到椅子上。旁边的两的人上前扶住。梁凯说,去叫个车来,咱们送客。 两个人架着张义书,梁凯跟在后边。跑堂的见了,说声慢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又一个醉鬼。出屋,外边已经大黑了。四个人上了车,来到镇外。梁凯告诉赶车的,前边就是朋友的家了,你赶车回去吧。大车走了。梁凯说,我自己去送他吧,你们俩在这等一会儿。那两个人说,还是你在这等一会儿吧。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表兄弟呀。还是我们俩去送他吧。 第二天,人们发现乱尸岗子上多了两具用炕席裹着的尸体。炕席上都别着一张纸,上边写着,‘这就是汉奸的下场’。乌鸦在上边盘旋。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披头散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乱尸岗子中转游,找一些新坟旁边遗留的食品吃。时不时地为两具尸体驱赶专吃腐肉的秃鹰。嘴里叨叨:“嘻,嘻,总想杀别人,这回让别人杀了。想升官发财,想到这里来了。嘻,嘻,有意思,有意思……”有人认识,这女人就是原来下尤各庄的后来到榛子镇开大烟馆的老婆舌。那两个死尸,一个是老婆舌的丈夫侦缉队队长大烟瘦子;一个是侦缉队小队长张义书。 但只见 汉奸几个有好死?暴尸一对无人埋。 秃鹫落下啄腐体,疯女驱鹰披髮来。 手枪队刻苦练兵 慧眼识良将(1) 第三十八回 手枪队刻苦练兵 伏击战初显身手 慧眼自有良将在,卓识能见短枪长。 神出鬼没近夜战,短枪杀敌敌难防。 慧眼识良将 日寇和伪军一次次扫荡和围剿,平原地区的游击战很难打开局面,上级领导决定把主要精力放到山区。冀东军区司令部决定在丰滦迁交界处的山区扩建八路军游击队。派谷云亭和周文彬专门负责组建抗日游击队,并做成立丰滦迁边界抗日联合县革命政权做准备。 第229页 谷云亭和周文彬仔细研究了丰滦迁交界处山区的特点。这里山陡沟密纵横交错。在这样的环境中打游击,可以出其不意,突然逼到敌人近前,给敌人以杀伤,然后立刻撤离。这个特点,短枪更能发挥作用。有时为了骚扰敌人,在敌人驻地或敌人行进中,利用山崖隐蔽,突然向敌人射击,杀伤和恐吓敌人,然后立刻消失。神出鬼没,让敌人疲惫不堪,惊恐万状,昼夜不得安宁。这种场合,大枪最能发挥作用。 根据这些特点和战斗方式,谷云亭和周文彬决定成立一枝手枪队和一枝大枪队。手枪队配备少量大枪,以手枪为主;大枪队配备少量手枪,以大枪为主。 组建手枪队和大枪队的建议得到军区司令部的批准。 俗语说,千军易得,一将难寻。一个好的指挥员可以带出一支能征惯战的队伍,一支神出鬼没让敌人心惊胆战的游击队。选择合适的队长特别是第一任队长十分重要。谷云亭和周文彬两个人选择手枪队长和大枪队长选来挑去,彼此提出好几个人,都被对方否决掉。 谷云亭突然想到梁万禄的儿子梁凯。老谷同梁万禄很熟,闹暴动以前就认识梁万禄,因而也就认识了梁凯。暴动之后,节振国的队伍经常到丰润县一带活动。节振国的大名自不必说,梁凯的名字在丰润县也到处流传。人机灵,会些武功,枪法好,出手快。两把匣子枪,让他玩神了。别人先掏枪,他后掏枪,照样可以下别人的枪。打仗,做事,善于动脑筋。想到这里,谷云亭向周文彬说:“我想起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这个人。” 周文彬问:“谁?”谷云亭说:“节振国的得力干将和助手,特务第一大队管理班班长梁凯。” 周文彬说:“对。这个人当手枪队队长,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节振国肯定是不放的。为了加强管理班的作用,现在他的大队还没有恢復原来的三个中队,可是管理班却升为管理排,梁凯现在是管理排排长。很多事情节振国都是直接派管理排的人去完成。我还听说,节振国给梁凯又起了一个名字,叫梁振邦。一个振国,一个振邦,可见节振国对梁凯多么赏识,多么器重。现在你要他的梁凯,不等于要他的一个臂膀?” 谷云亭说:“也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了。咱们干革命的,谁也不是谁的人,大家都是党的人,革命的人。只要革命需要,其他的事都得服从。” 周文彬说:“话是这么说。如果节振国真的不给,你怎么办?你总不能把他得罪了吧。再说,得罪节振国,你我心里也不落忍不是?” 谷云亭说:“节振国手下五虎上将多的是,而且还可以继续培养嘛。咱们刚刚开头,万事开头难。好好跟节振国说说,他会发扬风格大力支持咱们工作的。再说,咱们的工作也是冀东军区的一部分嘛。都是在李司令员领导之下,都是为了冀东抗日嘛。” 周文彬说:“对。你的话说出一个办法来,咱们不向节大队长要人,直接向李司令员要人。只要李司令员同意了,节振国会忍痛割爱,顾全大局的。” 谷云亭说:“就这么办。咱们专门向司令部写个报告。然后,你见到李司令员你说,我见到我说。这样多管齐下,就有希望把梁凯挖过来。咱们再找个机会当面向节大队长表示感谢。大枪队长人选问题,咱们找时间再想。先把手枪队队长要过来,马上就可以着手组建了。” 报告很快放到李运昌司令员桌上。李运昌见到后,心想,谷云亭和周文彬这两个人真会选将,梁凯去做这个手枪队长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节大队长肯定捨不得给。要想个办法,让他顾全大局,忍痛割爱。 李运昌把节振国叫到司令部。他先讲当前抗日的严峻形势,再讲在山区扩展游击队,重点在山区开展游击战争的必要性和有利条件。节振国听着听着,有点着急了。问:“司令员,是不是有什么任务了。不管有什么任务,交给我们好了。”李运昌笑了,说:“你别着急嘛,听我说。我的想法是在山区再组建和发展游击队。”节振国说:“这是好主意。是不是让我们去帮助?”李运昌说:“你说对了,是需要你们的帮助。”节振国忙问:“去哪里?需要多少人?”李运昌说:“到丰滦迁交界的山区,只需要两三个人。”节振国说:“去那么几个人,能干多少事?我们可以派几十个人去。如果需要,还可以派更多的人。到那里给他们打开局面。”李运昌说:“不需要那么多,只需要两三个人。不是去帮助他们打开局面,是让他们自己去打开局面。”节振国说:“行。没有问题。司令员说让什么样的人去吧。只要是司令部的决定,我坚决服从。”李运昌说:“光坚决服从还不行,还要从心里真正表示支持。”节振国说:“这还有什么区别吗?坚决服从,就是从心里表示支持。”李运昌说:“那好呀。你们大队谁都可以吗?”节振国说:“谁都可以,要我去也可以。”李运昌说:“不要你,你还得在司令部继续当你的大队长。想抽调你的梁凯可以吗?”节振国啊了一声不说话了,低下了头。 想了一会,节振国抬起脸来,眼睛里闪着泪花,说:“司令员,我真捨不得让梁凯离开我。那次打诱敌,他是九死一生呀。他成为我们大队的榜样。我捨不得,全大队的同志也都捨不得他呀。” 第230页 李运昌说:“你说,他这个人适合不适合当一个指挥员?” 节振国说:“他不仅适合,而且将是一个很出色的指挥员。” 李运昌说:“那就应当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单独率领队伍,在抗日的战火中驰骋,让他成长为一个出色的指挥员。” 节振国说:“唉,其实,我只是感情上捨不得他。让他去作为一个指挥员,率队同敌人战斗,我心里头是非常高兴的。” 李运昌说:“这就对了。让他到谷云亭那边组建一个手枪队。在谷云亭和周文彬领导之下开展游击战。你看怎么样?” 节振国说:“我可以保证,他会干得非常好。等他的手枪队成立起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互相配合,多消灭鬼子和伪军。” 慧眼识良将(2) 这时候,青纱帐已经开始减少了。司令部正考虑送一些干部第二次到平西整训,节振国已经在考虑名单之内了。李运昌没有提这件事,说:“好,就这么定了。你去通知梁凯,过几天到丰润县找谷云亭周文彬报到,去组建手枪队。”节振国:“好吧。”李运昌说:“怎么?还没有想通呀?说话这么不干脆。”节振国说:“是。司令员。坚决完成任务。”李运昌说:“这还像个八路军指挥员的样子。梁凯走的时候,你们可以开一个欢送会。告诉大家,彼此会常见面的。要让大家高高兴兴地欢送他。还要告诉大家,都要有服从革命需要的思想准备。以后革命事业不断发展,要有更多的新同志补充进来,不断有同志到新的岗位上去。一个革命者,终生都要以革命为己任,时刻听从革命需要和召唤。” 韩绍才路上拜师 梁凯带领李德才和韩绍才出发了。他们摘掉八路军军帽,打扮成老百姓,走在山坡的小路上。梁凯怀里揣着出发前李司令员给他的作为联络暗号的处方。李司令员告诉他,现在敌人到处都有活动,要处处小心。 梁凯临走时,节振国让他在大队里随便挑两个人。梁凯挑选了这两个人。节振国还挑了两把好手枪,给李德才一把,韩绍才一把。梁凯带着原来使用的两把手枪,李德才原来有一把手枪,又配一把,也是两把手枪;只有韩绍才带一把手枪。每把手枪配上30发子弹。这三人可以说是枪好弹足。手枪藏在腰间,外边用外衣一罩,仅凭眼睛看不容易看出来腰里带着武器。 李德才是丰润县王官营人,二十四五岁,六尺大汉,膀大腰圆,四方大脸。性格开朗,为人仗义。他是赵各庄多年的矿工。闹暴动后,是节振国大队第一中队的战士,有一手好枪法。大枪,手枪,都非常熟练,枪打的又快又准。小时候他在老家就学过武术,到赵各庄做工后,又跟武术师父学,大有长进,武功不错。韩绍才是东上五岭人,十六七岁,打西上五岭时参加队伍的。小伙子个不高,痛快机灵,办事利索。 李德才说:“我真没有想到梁排长把我选上了,这回到家跟前打游击,心里真高兴。”梁凯说:“我知道你高兴。我考虑的可是你的好枪法和好武功哟。以后在新组建的手枪队里,等着你出大力气呢。”李德才说:“以后,梁排长说让我干啥,我就干啥,绝对服从领导听指挥。”韩绍才插话说:“别排长排长的了,以后梁大哥就是咱们的队长了。”李德才说:“对,对。以后叫梁队长。哈,哈。这一下子还不习惯呢。”韩绍才问:“梁大哥,不,梁队长,你怎么能把我选上呢?你就那么喜欢我?我可不像李大哥,枪法又好,武功又好,我什么也不会呀。”梁凯说:“你不会不打紧,你年纪小,学啥都快。以后就多向李大哥学习就是了。”韩绍才一边走一边对李德才一拱手:“梁队长说了,让我像你学习,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师父受徒弟一拜。”说着哈腰作揖,不小心,路上一块石头拌到脚上,打了个趔趄。李德才一伸手把韩绍才提了起来,没有摔着。李德才说:“在路上拜师,作个揖就行了,不用磕头。”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梁凯说:“你看,这师父立刻就教徒弟一招。这一招叫什么?就叫飞行绰宝吧。”李德才笑着说:“哈,哈,我就这么一绰,绰到一个宝贝徒弟。不过,人不打不成才,你不好好学习,我可要动手打你哟。把你这个‘少才’打成一个‘多才’。”韩绍才说:“好,好。我这个做徒弟的,学不好,师父随便打好了。只要师父肯教本事,怎么着都行。”梁凯说:“我选你们两个才,现在成了师徒‘双才’了” 三个人说着话,多半天时间的山路很快就走过去了,一下山坡就到了王官营。梁凯说:“要进庄了,咱们不能一起走。我在前边,小韩在中间,大李在后。距离保持二三步远以上。进庄后要机灵点。跟着我走,又不要让人看出来咱们是一起的。遇到情况看我的手势行事,不可莽撞,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梁凯虽然多次到王官营来,但是毕竟多日没来了,如今的形势一天一个变化,对王官营的敌情不是很了解了。李德才虽然是这个庄的人,但也是多日没有回家了。进庄的时候,梁凯格外小心。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他们三人直接来到同合药铺。 第231页 手枪队长的重担 手枪队长的重担 来到同合药铺,梁凯问,你们老闆在吗?伙计说,老闆出门了,不在。有什么事同我说吧。梁凯说:“体虚乏力,补脾胃,吃什么最好?”伙计说:“喝八宝粥,药补食补,兼而有之。”梁凯说:“好呀。我这里正好有一个八宝粥的方子,请看看,你这里能不能配齐。”说着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伙计,只见上面写着: 芡实 2钱、山药 2钱、茯苓 2钱、莲肉 2钱、薏苡米 2钱、白扁豆 2钱、党参 2钱、白朮 2钱、粳米 3两、红糖稍许。 伙计看了看,说:“这芡实、薏苡米,暂时没有,过几天就能来。白扁豆、粳米、红糖,市场上可以买到,还便宜,在药铺买不划算,你自己去买。你看怎么样?”梁凯说:“好,就这么办。”两人都满意地微笑着对视了一下。说话工夫,李德才和韩绍才‘双才’也进来了。 梁凯见彼此暗语都对,就说:“行了。快找个地方让我们歇歇吧。”小伙计指着李德才和韩绍才问:“你们二位是……”,梁凯忙说:“都是一起的。”小伙计说:“你们稍等。”说完进到后屋去了。一小会儿,他笑呵呵地出来说:“好了。你们都跟我来到后屋休息。” 来到后屋,谷云亭和周文彬正在里面坐着说话。他们见了梁凯三人进来,忙站起来迎接:“你们一路辛苦,快坐下歇歇。”梁凯先向‘双才’介绍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两位首长,谷云亭、周文彬。”又向谷云亭和周文彬介绍了李德才和韩绍才,并说在路上两人拜为师徒成为‘师徒双才’。谷云亭说:“好呀。以后,你们俩就在梁凯队长领导之下,施展你们的‘双才’了。而且要求你们都成为文武双才。”周文彬说:“你梁凯到这里组建手枪队,是谷云亭同志点的将。你又带来‘双才’。以后这手枪队建成什么样,在游击战中发挥多大作用,就看你们三人的了。”梁凯说:“不。主要还是靠首长的领导和全体同志的一致努力。” 谷云亭和周文彬告诉梁凯,现在手枪队已有二十多人,你这个队长一到,立刻把大家集合起来,由你训练。以后还要扩充发展。第一步是建成一个中队的规模,枪枝已经准备一些了,目前每人一支还不够,正从多方面努力,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做到每人一枝枪。以后争取扩建成大队,包括三个中队的规模。大枪队很快就建立起来。这样手枪队和大枪队互相配合,在这一带山区打击日本鬼子和伪军,把他们的势力削弱到只能龟缩在县城和大镇子中。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广大山区建立我们的抗日政权了。初步准备在这丰滦迁三县交界处建立丰滦迁抗日联合县革命政府。 他们还告诉梁凯,为了安全,培训和练兵要到僻静的山庄进行。已经决定在北边的何家峪和燕子峪。那里山高谷深,交通不方便,出入人少,集中培训和练兵比较方便。 培训中要讲课。周文彬和谷云亭都参加讲课。还会请八路军第一支队的人来讲课。梁凯也要准备讲课,讲利用地形地物,夜间作战、枪械的使用和保养、格斗、拼杀等。练兵主要由梁凯带领进行。八路军第一支队的人,也会帮助练兵。 要边培训边练兵。要有随时打仗的思想准备。因为这是敌占区,敌人随时都可能来围剿。通过我们的游击战,把这一片山区尽快变成游击区。县城和大镇子敌人占着,广大村庄是我们的天下。至少广大村庄都应当成为两面政权并立的局面。名义上有敌伪政权,实际是在革命政权控制中。 两位首长的一席话让梁凯三人热血沸腾。他们想就要在这里开闢新局面了。在这一带抗日锄奸、建立革命政权的重担就落在自己的肩上了。梁凯三人表示坚决服从领导决定,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谷云亭又嘱咐三个人说:“以后见了面,还叫我掌柜的。我的身份还是药铺掌柜的。周文彬,以前的公开身份是卖布的。现在他的职务是中学教员,你们见了面,叫他周老师。现在没有事情做,算作我的朋友,临时在我药铺里帮忙。你们千万要记住,这些情况目前在手枪队中也不能讲。开始培训的时候,周文彬同志要讲课。因为他是‘老师’,懂的事情多一些,又喜欢研究游击战,就请他讲游击战。这个手枪队目前名义上归丰润县抗日政府领导,但是丰润县政府又不能出面。因此,整个培训过程和练兵过程,要以你们三人尤其是以梁凯同志为主。我作为药铺掌柜的,在资金上资助一些而已。因此,手枪队的培训和练兵,我基本不去。周文彬同志仅仅是讲课。你们记住了?这是纪律,必须这样执行。” 这天,梁凯和韩绍才住在药铺的后院。李德才回家住去了,老婆和孩子在家里等着呢。 晚上,谷云亭又把梁凯叫出来,单独告诉他,手枪队中有两个人,一个叫甄明,一个叫何祖峰,他们俩现在是召集人,吃住安排都是由他俩完成的。这二十多人组成两个班。临时指定他们俩为班长,各负责一个班。两个人都是地下党员。有些情况已经向他们交代过。你们三人组成党小组,你做当小组组长。训练班中的日常问题,你们三个商量决定。重要问题由你向我或周文彬同志汇报,由我们俩研究决定。更重要的要向上级领导请示。 第232页 光练兵不打靶(1) 光练兵不打靶 手枪队战士很快到何家峪集中了,他们分住在老百姓家里。因为这里偏僻,伪军和伪政权的人很少来。这里的地下党组织很健全,村公所里的人和全庄老百姓都是坚决支持抗日政权的。庄小、山高、谷深,只有羊肠小道进出村庄,隐蔽练兵的条件非常好。 二十名手枪队战士都是生龙活虎的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一听说节振国大队派人来,又把赫赫有名的梁凯排长派来做手枪队队长,他们各个兴高采烈,信心倍增,决心练出好枪法,消灭鬼子和汉奸。 吃过中午饭,梁凯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见见面。小伙子们虽然还是穿着各自从家里穿来的衣服,但是都戴着新发的八路军军帽,腰里扎着皮带,各个精神抖擞。 培训和练兵时间安排的很紧。上午上课,下午练兵。 枪还没有发下来。梁凯决定先练习游击战最基础的本事:隐蔽爬山。梁凯把大家带到山沟里,让战士一个一个从山坡的一边跑到另一边,看谁暴露的少,用的时间短。小伙子们都是山沟里长大的,对爬山很熟悉,可是对隐蔽爬山还真不习惯。有时候要哈着腰跑,有时候要从低矮的岩石侧面爬过去,小伙子们累得气喘吁吁,但还是高高兴兴地练习。 练了爬山,又练习跳坝阶子,攀登峭壁。坝阶子多高的都有,比较高的三尺到五尺的,要一跃跳下在土地上打个滚立刻站起来,接着往前跑,又不能伤着。比较矮的坝阶子,三尺以下的,要直接跳下接着跑。练完跳五尺高的坝阶子,再练习跳更高的。练完跳下坝阶子,再练习爬上坝阶子。先练方法,练技巧,再练速度。练得大家一个一个都像土猴似的。 攀登峭壁,梁凯告诉大家,关键是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三点接触岩石。就是说,两手两脚在任何时刻只允许有一个点离开岩石。练习攀上攀下。练习徒手攀岩,又练习藉助于绳子攀岩。大家衣服、手脚都刮破了。 梁凯让韩绍才买来针线和不同颜色的布头,让大家自己动手缝补衣服。这些小伙子们,从来没有自己缝补过衣服。梁凯告诉大家,八路军什么都会,自己缝补衣服,补鞋子,也都是基本功。 轻装练习、荷重练习。伤口包扎、止血、抢救伤员……一项一项进行着。 几天下来,大家渐渐觉得枯燥了,笑声也没有那么多了。 晚上开会的时候,有人问什么时候发枪。 梁凯笑着问大家:“是不是大家觉得当八路军特别苦?整天练这些东西没有意思,是不是?”大家不说话。梁凯接着说:“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思。大家就盼着哪天提着枪见着鬼子、伪军,乒桌球乓打一阵枪,把敌人消灭了,我们扛着缴获的大量枪枝弹药,胜利归来。是不是?”大家微笑着点头。也有人悄悄说是,我们参加手枪队不就是为了杀鬼子除汉奸吗。梁凯说:“这不是讲故事,这是战争,是对比我们强大得多的敌人进行的战争。敌人的武器比我们的多,比我们的好,弹药比我们的充足;他们都是正式军人,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我们靠什么打败他们?” 有人回答:“靠广大老百姓的支持和掩护,靠游击战术。” 梁凯说:“对。离开这两样,我们就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战争的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老百姓的掩护,只是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只是保护自己,到头来自己保护不住自己。只有把敌人消灭了,才能真正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消灭敌人,就靠我们这些游击队员利用游击战术。人和战术的关系,人是主体是根本,战术是翅膀是方法。人最重要,首先要勇敢不怕死,再有良好的游击战术训练,就如虎添翼。游击战争就是要靠我们这些游击队战士去完成的。只有具备游击战术真本事硬工夫的人,才能把游击战术充分发挥出来,取得最好的效果。一个功夫好的游击队员,参加很多次战斗,消灭了不少敌人,自己不受一点伤;一个没有功夫的战士,没参加几次战斗,就受伤了,甚至光荣了,那怎么行?那还怎么消灭敌人?我们的武器不如敌人,我们就得在功夫上练得比敌人强。这样,再有人民群众的掩护与支持,利用游击战术,就能消灭敌人。大家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大家佩服梁队长说得好。 接着,梁凯又带领大家在矮庄稼地里练习蹲着跑,练习匍匐前进;练习格斗、擒拿、反擒拿、摸岗哨;又临时借来十枝鸟枪,还有梁凯他们三人带来的手枪,利用这些枪枝练习空手夺枪和反夺枪。 光练兵不打靶(2) 几天后,枪枝发下来了,六枝大枪,十把手枪。不够每人一枝。每枝枪十发子弹。还有一些子弹壳。子弹壳是梁凯专门要的,以便做成假子弹,练习子弹上膛和瞄准时用。 梁凯告诉大家:“这些枪都是上级领导尽了最大的努力筹集来的,还有八路军第一支队支援给大家的。这些枪枝都来之不易,都是八路军和游击队用生命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但是目前还不能保证每人一枝枪。我们要尽快做到每人都有枪,这就要求大家学好军事,从敌人手里去夺。日本鬼子、汉奸、伪军,他们手里的枪多的是,都给我们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去夺了。”大家一阵笑声。 第233页 有人问,现在有枪了,又练习了基本功,什么时候打靶? 梁凯接着说:“大家想打靶?有你们打的。但是我必须多说几句。我先给大家泼一瓢凉水,现在没有专门给大家打靶的子弹。这是为啥呢?首先,咱们没有那么多子弹。枪发下来的时候,每枝只配十发子弹,这已经不少了。训练的时候,只发三发。就是这三发,没有命令还不准打。另外,我们这里是在敌人的包围之中,随时都要准备作战。就那么几颗子弹,打靶打没了,战斗来了,怎么打敌人?再说,正因为我们是在敌人包围中进行训练,我们一打枪,那不等于给敌人报信吗?说我们这里有个训练班。你们来围剿我们吧。大家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大家笑着说,是这么回事。 梁凯说:“但是,打靶还要打。怎么打?在战斗中打,用真敌人做耙子打。”大家一片议论声。 “大家先等一会儿再说,先听我说。等一会儿大家要好好讨论的。”大家安静了下来,梁凯接着说:“这不是我想这样,是形势逼迫我们只能这样。敌人可不是老老实实给我们做耙子,等着我们打的。他们同时也向我们射击,他们的武器肯定比我们的好,子弹充足。子弹没有了,手枪就是废铁一块。大枪就跟烧火棍差不多。大家还没有练习枪法。下一步,大家还得苦练枪法。枪法练好了,就能用最少的子弹,消灭最多的敌人。”大家不说话了,觉得队长说的有理。 梁凯带领大家练习大枪和短枪的瞄准;用大枪进行格斗和刺杀;使用双短枪时,练习如何一只手打枪,另一只手摸着准确迅速给另一枝枪装子弹,然后两手交替射击与装子弹。练习如何利用把手枪装到木壳上,瞄准射击。练习拔枪出枪速度。还让大家把空子弹壳塞上木头削成尖,做成假子弹,留待练习时用。用假子弹练习枪械的使用,既能达到练习的目的,又不能走火。练习投掷手榴弹,比谁投的远,投的准。梁凯一边做示范,一边讲,投弹要注意使用手腕子的劲,力气大的人固然有优势,可是不会使用手腕子的劲,手榴弹照样投的不远。 梁凯讲解的时候,李德才给大家做示范,纠正大家不正确的姿势。梁凯讲解利用双手枪边开枪射击边装子弹的动作,李德才就示范给大家。只见李德才左臂弯曲,胳膊肘处夹着一只手枪,枪口向左。同时左手端枪做着向右边射击的姿势,右手掏出子弹夹,给左胳膊肘夹着的手枪装子弹。左手中的手枪子弹打完之后,身体突然转过180度,右手用刚刚装满子弹的手枪进行射击,同时用右胳膊肘夹住左手手枪,用左手装子弹。梁凯讲解抛掷手榴弹如何用手腕子劲的时候,李德才先不用手腕子劲,只是用胳膊抡起来抛掷手榴弹;再同时加上手腕子抖动的劲,两者一比,投掷的距离相差很大。后者能比前者超出一半的距离。就这样大家一遍一遍照样练习。 经过一些日子的培训和练兵,大家进步很快。游击战、利用地形地物等理论课学的不错,打游击战的基本功,各个练的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比刚来的时候本事大多了。韩绍才以前也没有经过这样的严格训练。在这次训练中,他也学了一身本事。 甄明和何祖峰练的最吃苦,练的也最好。梁凯说,大家刚来的时候彼此不熟悉,当时指定了两个临时班长。现在大家都熟悉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培训与练兵,大家也彼此了解了许多。现在要大家自己选举班长。他告诉大家要选思想品德好,理论学得好,功夫练得好的人做班长。当班长的,平时要关心大家,比战士多吃苦,打仗时要冲锋在前。他要求大家认真考虑,慎重选举。选出来后再报上级批准。 班长很快选出来了,第二天正式公布,手枪队一班班长甄明,二班班长何祖峰。 牛刀初试(1) 牛刀初试 经过谷云亭、周文彬、梁凯研究,一次真刀真枪的练兵决定了。 晚上,梁凯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说,大家不是想打靶吗?想真刀实枪地干吗?今天后半夜就行动。大家好好睡觉,鸡叫头遍就起来,吃完饭出发。具体任务到时候再告诉大家。大家现在不要问到什么地方去。以后大家要习惯服从命令听指挥。为了安全和保密,军队行动经常要求这样。不然,大家知道了军事行动的目的地,一不小心就泄漏出去。军事行动最讲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反之,我们的行动时间、路线、目的被敌人知道了,敌人就会事先做好准备,或者在半路上设埋伏,或者在目的地包围我们,我们的目的不能实现,反而让敌人的目的得逞。为了明天早晨不惊动乡亲,今天夜里大家就挤着在这两个屋子里睡觉,不要回到老乡家去。这样我们的行动连这里的老乡也不知道。这是军事行动。以后,大家一定要理解,要适应,要坚决服从。大家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中,第一条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我们是八路军。八路军是纪律最严明的军队。大家要牢记。一会儿,大家把枪枝准备好。十枝鸟枪、六枝大枪和十把手枪都带上。每枝枪配的十发子弹都带上。枪里装好子弹,但是不要上膛。带鸟枪的人,多带一些铁沙和火药,再带上几颗手榴弹。每人都要有武器。走夜路,身上不能有叮叮噹噹响的东西,有响动的东西都留下。有没有感冒咳嗽的?谁咳嗽不要去。好了,大家各自准备,抓紧时间休息。 第234页 鸡还没叫,炊事员就悄悄起来做饭了。大家正睡得香甜的时候鸡叫了。大家立刻都起来了。初秋的凌晨已经很凉了。大家还睡得懵懵懂懂的,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头脑清醒了。 大家很快吃完了饭,在院子里集合。梁凯告诉大家,走路时,脚步要轻,要快。注意跟上,不能掉队。不能说话,不能咳嗽。他自己和韩绍才在最前边。然后是班长带领自己全班战士,李德才断后,应付背后出现的任何情况。 手枪队出发了。这是第一次去参加战斗,人人都很兴奋,有的人也有点紧张,心里在怦怦跳着。想到队长梁凯经过大小很多次战斗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到李德才和韩绍才那么沉着冷静的样子,大家心里想这次战斗他们一定都运筹好了,肯定会取得胜利的。这么想了,大家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只有嚓嚓嚓快速行进的脚步声。 队伍走上山路。梁凯告诉韩绍才向后传话,大家变成一路纵队,注意脚下的石头,不要绊倒。走着走着,有人瞌睡了。两条腿机械地向前走着。地上有石头也看不见了,绊了一个趔趄才清醒过来。梁凯听见有人脚踢在石头上的声音,知道有人瞌睡了,马上向后传话,大家注意不要打瞌睡,要打起精神来。 鸡叫三遍之后,队伍来到一个山洼里停下来。这山洼里有大一片三角形庄稼地,有高粱、苞米和谷子。庄稼地两侧是荒山,岩石峭立,灌木蒿草丛生。一条不宽的路,从这片三角形庄稼地的一个边上穿过。路的另一侧是乱石头铺底深深的山沟。显然,这山沟在雨季是河。沟的对面,又是陡峭的高山。 梁凯把大家带进高粱地里,让大家坐下来休息。 梁凯让李德才到地边上警戒,他把大家围拢在一起,悄声说:“现在我们的位置是杨柳庄和七家峪之间的路上。今天上午大约有十多个治安军到七家峪去。这条路是必经之路,我们在这里打伏击。 “部署如下:一班,埋伏在庄稼地的两侧山坡的岩石后边。二班,埋伏在庄稼地里。战斗听我一个人指挥按暗号执行。当敌人都进入我们的包围圈之后,听到打的暗号,鸟枪和手枪一齐开火。但是都往敌人的头上空打,然后大家一起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如果他们举手投降了,你们就冲出去缴他们的械。如果敌人抵抗,你们就往死里打。有敌人丢下枪逃跑就让他随便跑。敌人带着枪逃跑就往腿上打,听明白没有?” 大家一齐小声回答:“明白了。”梁凯说:“大家立刻按照我的布置,去隐蔽起来。” 大家刚刚准备好,天渐渐大亮了。路上偶尔有行人走动,有空行人,有挑担的,有骑驴的,有赶车的。大家趴在岩石蒿草后边,趴在庄稼地里。路上的人没有任何察觉,不慌不忙地过去了。日头出来了,没有见到敌人到来。日头上到一竿子高,敌人还没有踪影。两竿子高,还是没有踪影。日头一照,‘知了’开始呜哇呜哇叫起来。叫得让人心烦。有的人开始饿了,肚子咕咕叫着。有人趁路上没有行人,伸手在野酸枣棵上摘几个酸枣放在嘴里嚼着。 韩绍才没有隐蔽。他把褂子搭在肩上,在路上一会儿向这边走走,一会儿向那边走走。一会儿坐在路边休息,就像行路人,累了,临时休息一样,没有引起行人的注意。 突然,韩绍才连续学布谷鸟的叫声: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这是敌人来了。大家立刻紧张起来。韩绍才躲到岩石后边,监视敌人。一会儿,咕咕!咕咕!咕咕!大家屏住唿吸,眼睛盯着道路入口。人们把枪瞄准了,数着敌人个数:一个,两个,四个,六个,八个,十一个,十三个,十六个。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哦,大家明白,就这些了,一共十六个人,都进入了包围圈。梁凯小声对韩绍才说:“发令,打!”韩绍才立刻发出哌!哌!哌!三声乌鸦叫。突然在敌人的前边、后边和侧面,轰!轰!轰!鸟枪连续从三个方向打来,嗒嗒嗒,连发的子弹从三个方向射到敌人头的上空。周围是山,回声很大,震耳欲聋。敌人立刻吓得爹一声妈一声叫喊。紧接着三个方向一齐高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敌人纷纷举起手来,嚷道好汉饶命呀!就在这个时候,路上的敌人对准高粱地哗的一声扫过来一梭子子弹。紧接着,大枪向高粱地射击。敌人开始反抗。高粱地和两侧山坡上的游击队员用大枪向道路上射击。两边对射起来。路上一片慌乱,有三个敌人在向游击队射击,其他人举着枪叫喊饶命。游击队员毕竟没有经过真正战斗,枪打的不准。李德才看了,从一个战士手中把大枪接过来,说句看我的。啪!一声,路上立刻叫了一声,哎呀妈呀。啪!又一枪,又一声我的妈呀!入口方向的山坡上也啪!一声,躲在路边依靠沟沿做掩护进行还击的一个敌人,哎呀一声,掉到沟里去了。敌人都安静了。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跪着,都举起了手。这边梁凯喊了一声,冲上去!游击队战士唿啦一下从三个方面沖了出来,把十多个敌人团团围住,一个个枪口对着求饶的敌人。有的喊好汉饶命!有的喊爷爷饶命!有的喊八路饶命! 牛刀初试(2) 梁凯对敌人一声命令:“你们举着手站起来,站到到那边去!”敌人都乖乖举着手站起来,站过去了。有两个敌人一动不动。上前一看,那两个人脑袋都正在流血,已经死了。梁凯问李德才:“这是你打的吧?”李德才说:“这不怪我,他要抵抗,是自己找的。”梁凯对两个战士说:“你们两个下去看看,那个掉到沟里的死了没有?”李德才说:“我说呢。我明明听出来有三个人抵抗,我那里只能看见两个。两个解决完了,第三个怎么就没有了?原来是掉到沟里去了。”一个战士说:“那个傢伙在还击,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打了两枪都没有打着,梁队长接过枪去一枪就解决了。”两个战士上来了,提着那个敌人的枪和子弹带,说:“他还没有死,血煳煳的。在沟底下喘气呢。”梁凯告诉那边举着手的人过来四个。有四个人马上过来了,还是举着手。梁凯命令:“你们身上的武器都交出来。”四个人忙把子弹带摘了下来,说:身上啥没有了。梁凯说:“你们四个下去,把你们同伙包扎一下止住血,再抬上来。” 第235页 梁凯又来到其余的敌人这里。这时候,这些人都垂着手,低着头站着。有的两腿颤抖,有的裤子已经湿了,有的脸煞白,牙一直在打颤。李德才已经让他们把子弹带交了出来,身上都搜索过了,没有枪枝弹药了。梁凯问:“你们谁是头?”一个胆子大一些的人回答,中队长已经死了。队副,就是受伤的那个。李德才问:“我们命令你们缴枪不杀,你们为什么还不缴枪?还敢抵抗?”那个人说:“我们没有抵抗。就是队长、队副和他的一个亲戚抵抗。”梁凯说:“我们是八路军。我们也知道你们是杨柳庄的治安军。我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别这么随随便便的到处搜刮民财,残害百姓。今天,大家见面了。我们都记住了你们。下次再让我们见到你们出来残害百姓,别说不客气。今天我们是手下留情。不然你们一个也剩不下。”这时,另一个治安军边作揖边说:“谢谢八路爷爷饶命。我们再也不敢出来残害百姓了。”一班长甄明说:“我说你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如果你知道一伙像你们这样的治安军到你的爹娘那里又打又骂,又要钱财,你们是啥滋味?”那人说:“我们绝不再干这些对不起乡亲的事了。”梁凯说:“你们愿意回家的就回家。别干这种缺德的治安军了。”那人说:“我们是被抓来的,不干不行,硬逼着我们当治安军的。”梁凯走到那个躺在地上的队副跟前。看见他闭着眼睛听着说话,用脚扒拉一下他的腿,说:“睁开眼睛,别装死。装死,就把你就地埋了。”队副一听说要埋,立刻睁开眼睛说:“老总,有什么吩咐。”李德才说:“你们别什么爷爷、老总的,叫着多难听。叫我们八路,或八路兄弟就行了。”队副忙改口说:“是!八路兄弟,有什么吩咐?”梁凯说:“你听着。你手下愿意回家的,就让他们回家,不许再抓他们,不许找他们的麻烦。你回去向你的上司说是八路军逼着你这么做的。还要告诉你的上司,杨柳庄也不是保险箱。你们对老百姓太坏了,说不定哪天就把你们的兔子窝给端了。”队副说:“是,是,是。我如实向上司说。”梁凯说:“你们都走吧。”李德才说:“你们老实点,别回头回脑地。走吧。”队副最后问了一句:“八路兄弟,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那部分的,哪来的,回去向上司好有个交代。”梁凯说:“我们是冀东八路军游击队。哪里有中国人,哪里就有我们的人。”李德才说:“怎么,还想报復呀。摸摸你还有几个脑袋。快滚。”队副忙说:“是,是。” 治安军们背着抬着一伤两死,垂头丧气走了。他们真的连头都不敢回。 这边,梁凯带着手枪队高高兴兴转过山洼,消失在崇山峻岭中。日头西斜,天边一片彩霞。手枪队回到了何家峪,大伙这分高兴呀,就别提了。各个乐得合不上嘴,有的在不停地哼小曲。要是平时,大伙早饿得不行了。这会儿都忘了。进了屋,大家就把缴获的枪枝子弹都拿出来清点。呵,三把短枪,十四枝大枪。子弹成堆。每个子弹带,至少有十连八连的子弹。 中午炊事员就把饭菜做好了,等着大家。清点完枪枝子弹,大家才想起来实在太饿了,唿啦一下围上桌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从此,梁凯率领手枪队在丰滦迁三县交界的地方,在崇山峻岭点点山庄中,忽东忽西,神出鬼没,伏击治安军,夜袭警防队,捣毁警察局,端据点,打炮楼,锄汉奸。搅得平时为非作歹、坑害百姓、危害抗日的伪军和伪势力昼夜不得安宁;外出时,总是提心弔胆。怕游击队怕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老百姓日子好过了许多。下乡勒索财物,抢男霸女的伪军土匪少了。老百姓的负担也减轻了。八路军手枪队名声大振。手枪队走到那里,一听说是八路军手枪队的,老百姓奔走相告,争着拉着往家里请。 不久,大枪队也组织起来。一支手枪队,一支大枪队,互相配合,如虎添翼,对伪军伪势力威胁更大了。日本鬼子不管在驻地还是出来活动,只要人数不很多,就可能遭到手枪队和大枪队的袭击。 农村的抗日活动又逐渐活跃起来,抗日政权纷纷建立,抗日游击队又一个个组织起来。手枪队和大枪队不久都扩大成中队的编制,分别下设三个排。手枪队两个班长甄明、何祖峰和李德才都当了排长。中队也设了管理班,韩绍才任班长。驻地也分散到王官营周围多个村庄中。 山区农村又是抗日军民的天下了。在山区中,不时迴荡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雄壮歌声。 这真是: 千军易得将难求,练兵交战展智谋。 攻心严惩两相佐,敌人无计只缩头。 节振国赴平西深情话别(1) 第三十九回 丰滦迁成立联合县 下五岭拔除敌据点 山高水长天边远,大雁南飞迎春回。 泪眼望断白云路,不知何日彩霞归。 —— 送战友 节振国赴平西深情话别 一天上午,梁凯正在三排看李德才带领大家练习手腕荷重瞄准和紧急掏枪。练瞄准的战士手腕上,有的挂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有的挂饭碗大的石头,有的挂菜碗大的石头。汗从头上流了下来,还在坚持练习。练掏枪的,一遍又一遍地练,一次比一次快;动作难度和假设的条件越来越苛刻。李德才一丝不苟的示范,他和梁凯时不时地校正着战士动作中的缺陷和错误。 第236页 突然有人在背后说:“呵!这梁振邦和大李都当起教官来了。教的不错吗。”梁凯一回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大队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还奇怪呢,这里人怎么会有人叫我这个名字呀?” 来人真是节振国。节振国说:“我想你们了,来看看你们哪!” 李德才听说大队长来了,也急忙让别人带领接着练习,过来同节振国说话。一会儿,韩绍才听说节大队长来了,也跑过来,说:“在这说话干啥?到队部说话去吧。”几个人来到队部。韩绍才忙着给大队长沏了一碗煳米水,端上来,说:“大队长,没有茶叶,凑合着喝碗煳米水吧。”节振国说:“小韩还客气起来了。有煳米水喝就挺好了,平常我不就是喝凉水吗。煳米水消食健胃,可是好东西。” 梁凯问:“大队长这次来,一定有啥事情吧?” 节振国说:“我们这次是到平西整训去。还有两个人在王官营住着呢。我从老谷那里打听到你们在这里,就来了。” 梁凯问:“又去平西整训?”在梁凯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去年秋天几万人浩浩荡荡去培训受到严重挫折的情景。 节振国说:“怎么?去年的事还没有忘?这次到平西同去年去平西的方式大不一样。这次主要是一些干部和骨干去。而且是分散去。这样敌人就不能引起注意。大家就能平安到平西。明年春天,青纱帐再起来的时候,大家返回来打游击。” 梁凯说:“大队长去了,大队交给谁了?” 节振国说:“第一大队已经撤销了。按照上级指示,第一大队已经编入正规八路军,是八路军冀东第一支队第三十团。这样我才能抽出来到平西去参加整训呀。” 李德才和韩绍才打听一些战友的情况,节振国一一做了介绍。唠着唠着,唠到节振国来的路上到西新庄梁凯家里看望战友的事。 李德才问:“怎么,在梁凯队长家里住着咱们的弟兄?谁呀?” 节振国说:“就是那个长得敦敦实实又很机灵的金海龙呀。” 韩绍才忙问:“怎么?他受伤了?” 节振国说:“他那么机灵的人还能受伤?长瘤子了。屁股上,腿上,好几个地方长了瘤子。那回我们去执行任务,在黑山沟住了几天。你说怪不怪,这金海龙突然长起瘤子来了。队伍还得走呀。没有办法,就把他送到振邦家里去了。可给梁大爷大娘添了不少麻烦。” 李德才问:“没有请大夫看看吗?” 节振国说:“哪能不看呢?有梁大爷大娘照看错不了。西新庄的何先生给金海龙治病特别上心。吃的药,敷的药,洗的药,凡是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梁大爷经常不在家,大娘就把金海龙当作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还有二妹子,熬药,烧水,都是她的事,就跟侍候自己的哥哥一样。唉,我说振邦,你是不是有半多月没有回家了?” 梁凯说:“差不多小一个月没有回去了。要不,家里的事和第一大队的事,怎么都不清楚了呢。” 节振国赴平西深情话别(2) 节振国说:“不忙的时候,多抽时间回去看看。梁大爷工作忙,很少有时间在家。大娘都累瘦了。这次我去,我看大娘又老了一些。” 梁凯说:“唉。我妈是够受累的了。大妹子不在了,二妹子和弟弟们都小,我这个不孝儿子又很少回家,妈妈真是受累了。” 李德才听着节振国和梁凯两人说起家里的事来,就说:“我去看看大伙练的怎么样了。你们俩慢慢聊着。”又对韩绍才说:“你这个当管理班长的,是不是看看中午吃啥,留大队长在这里吃饭哪。”说着给了小韩一个眼神,让他也出去。韩绍才答应一声:“是,排长。”就要走。节振国说:“大伙吃啥我就吃啥,千万别费事。”韩绍才答应着出去了。 节振国看着李德才和韩绍才的背影,问梁凯:“他们俩都进步了?都当干部了?” 梁凯说:“都进步了。现在李德才当了三排排长。三排是人数最多的排,也是战斗力最强的排。真是什么样的排长带出什么样的兵。那两个排排长人都不错,但是实战经验少,慢慢在战斗中提高吧。小韩现在是管理班班长了。负担的任务同我当管理班班长的时候差不多。食宿、财务、联络,都由管理班负责。所不同的是,那时候大队长是把管理班也当成主要战斗班用。小韩还小一些,这些事就够他忙活的了。战斗,不需要全手枪队出动的时候,主要由李德才的三排负担。” 节振国说:“那时候你带的管理班是咱们大队执行临时任务最得力的。后来,组建成管理排,战斗力就更强了。现在,编入正规部队,管理排也取消了,一切都按照正规八路军的要求安排。同以前有不少方面都是不一样了。”停了一下。节振国说:“振邦,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也入党了。” 梁凯说:“是吗?恭贺大队长入党呀。” 节振国说:“还说呢。一说这个事,我还生你们几个人的气呢。” 梁凯问:“怎么了?” 节振国说:“怎么了?你们入党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们几个先悄悄入党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你已经是咱们大队的支部书记了。那时候,我只觉得同你商量啥事,你出的主意明显比以前出的主意高明了一大截。我还纳闷呢,心想振邦怎么提高得这么快呀?感情你的主意是党支部的主意或者是上级党组织的主意。那能不高明吗?” 第237页 梁凯说:“大队长不是党员,起初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入党之后才知道的。那是纪律,不能讲呀。成立党支部那时候,选举我当支部书记,我还以为书记是管写字的呢,闹出了笑话。” 节振国说:“这个笑话,后来纪振生向我讲了。你闹的笑话没有我闹的笑话大。有一回李司令员找我谈话,提到愿意不愿意作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员的事,我说,我早已经是共产党员了。司令员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入党的?我说,是成立工人游击队那时候。李司令员问我,谁介绍的?我说,入党还要谁介绍干什么?我自己决心入就入了呗。李司令员微笑着问我是啥时候入的?我说自从成立工人游击队那一天起,我就决心把一切都交给党,跟着共产党八路军干革命,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一意抗日锄奸,为彻底打垮日本鬼子消灭一切反动派,为劳苦大众的彻底解放而奋斗终生。因此,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是共产党员了。你说是不是大笑话?司令员同我谈了几次话,我才慢慢明白了。” 梁凯说:“还有这么一样笑话呢?司令员说啥了?” 节振国说:“司令员耐心听我说完,告诉我,你的想法很好,认识也很高,事事处处按照中国共产党党员要求自己,就会有无穷的力量,非常好。但是这么要求自己,也是这么做了,还不等于是一个正式党员。要想成为一个正式党员,要有更高的奋斗目标,要履行入党手续。我一听,就觉得脸唿的一下热上来了。我想我的脸当时一定红得像萝蔔似的。自己明明不是党员,就说自己是党员。你说可笑不可笑。” 节振国赴平西深情话别(3) 梁凯说:“其实也没有啥。不懂嘛。” 节振国说:“我还以为司令员会笑话我呢。人家司令员水平就是高,不但没有笑话我,还表扬了我,还指出了我的错处。入党之后我才知道,感情你们几个早就是党员了。现在回想起来,以前我是够莽撞的,主观主义的东西也太多了。现在好了,重要事情在党支部内讨论决定,还有上级党组织的指导,做什么事情比以前更稳妥,更符合党的要求,也更符合实际情况了。” 梁凯说:“是呀,依靠集体的智慧,依靠党组织,什么事情都可以办好。” 节振国说:“振邦,梁大爷是不是也是党员?” 梁凯说:“我想应当是。可是他从来不说。我入党的事,也没有告诉我爸爸妈妈。” 节振国说:“我入党的时候,领导特别指出我身上哥们义气的问题。以前我对磕头哥们的认识和浓厚的哥们义气意识是很不符合党的要求的。那次夏莲凤的事给我震动很大。我怎么想他也不应当背着我去当汉奸哪。以前,你们怀疑他,我听不进去。是磕头哥们的意识阻碍了我对他的警觉性。干革命只能靠党的领导,哥们是靠不住的。记不记得那次我到你们家,说到错过了与你结拜的机会以后还要找机会要与你结拜的事?当时梁大爷和纪振生都不同意。” 梁凯说:“记得,记得。那时候我已经明白,共产党是不时兴磕头结拜的。但是当时我们又不便于明说。” 节振国说:“那次,梁大爷也不同意结拜。再联想以前梁大爷同周文彬对罢工的大力帮助,出的高招,我想大爷一定是共产党。” 梁凯说:“我想他老人家应当是党员。可是他的纪律性非常强,在家里从不讲工作上的事。家里人都知道他在外边是忙活抗日的事,因此总是大力支持的。” 这时候,韩绍才进来说:“大队长,队长,吃饭吧,饭好了。”梁凯说:“小韩,你把小桌子搬来。今天中午咱们几个就在这儿吃。你去把三排长也叫来。就咱们四个,边吃边说话。” 高粱米干饭、高粱米粥、土豆炖茄子、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盘大酱葱花拌豆腐。节振国问:“跟大伙吃的一样吗?”韩绍才说:“一样。只是多了一盘大酱拌豆腐。队长特别喜欢吃高粱米干饭拌豆腐。一吃高粱米干饭,队长就多一块豆腐拌饭。”节振国说:“高粱米干饭拌豆腐,又好吃,又省事,我也爱吃这一口。” 四个人亲亲热热的,边吃边唠。是老领导老部下的重逢,更像久别重逢的亲弟兄那么亲热,那么随便。 吃完饭,节振国又上路了。三个人送了一程又一程。三个人祝节振国一路顺利到达平西;节振国祝大家取得更大胜利。 最后节振国再三嘱咐:“敌人越来越猖狂了,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大家要特别当心,时刻不能放松警惕。要多注意保存自己,积蓄力量。要多多保重。等到明年青纱帐再起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咱们共同狠狠打击日本鬼子和伪军。”节振国也只能说这些。过几天八路军主力部队冀东第一支队也要撤离到平西去。冀东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游击队了。这会使冀东的斗争形势更加严峻。这是军事机密,节振国不能说。他心里默默祝愿在冀东坚持斗争的同志能熬过这艰难的冬季。从节振国的眼神和语气中,三个人感觉到严峻的形势。 大家握手拥抱,互道珍重,洒泪而别。节振国一步三回头,向王官营方向走了。是呀,对敌斗争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几个人心里暗暗想着,还能见面吗?将来肯定会胜利的,可是胜利的时候,四个人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再重逢吗?再在一起像亲弟兄一样,坐在一起吃高粱米干饭拌豆腐吗?几个人心里都在默默想着,这话谁也没有说出来。西天的彩霞照耀着渐渐远去的节振国,彩霞在泪花中渐渐变成了一朵美丽的光环。几个人,又往高坡上登了几步。光环变得越来越来小,慢慢消失了。一阵凉风吹来梁凯打了个激灵。他擦了一下眼睛,说:“咱们回去吧。明年青纱帐起来的时候,大队长就回来了。”这话是对李德才和韩绍才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三个人默默地回去了。 第238页 敌人第六次大围剿(1) 敌人第六次大围剿 青纱帐撤去之后,日寇和伪军开始对冀东抗日军民进行第六次大规模的围剿。敌人觉得这是他们围剿抗日军民的好时机。 伪治安军第一集团辖第一、第二团,由北平北苑移驻唐山地区;第三集团辖第五、第六团,由唐山、马家沟移驻到冀东东部各县。总兵力配置:日军9000余人,配置于北宁、通(县)古(北口)铁路沿线,以及各大据点中;伪警防队5000余人,配置于蓟(县)平(谷)密(云)区域;治安军3000余人,配置于开滦煤矿矿区一带;各县伪警备队,约2万余人;还有日伪控制下的民团也就是联庄会,约1万人,分散于各县的城镇。总兵力约5万人。 敌人出动能调集来的全部军队进行拉网式大围剿。有些重要地方进行反覆多次围剿。围剿中,有的抗日军民被抓被害了。有的穿过围剿大网,化整为零,逃往其他地方,转入地下潜伏下来。 敌军在讨伐扫荡中,还动用了很多阴险狡诈的汉奸、特务和叛徒。尤其是叛徒,对我抗日军民威胁更大。罪恶最大的叛徒当数大门庄的门致合了。在1938年7月大暴动时,这个门致合参加了暴动成为一个抗联战士。西撤受挫折时,他逃回家乡,纠集了一帮人,到处为非作歹,抢夺民财,横行乡里,堕落为土匪。滦县伪政府听说他是抗联逃散回来的,派马队去抓他。他干脆投降了敌人当起了伪军,更加为所欲为。他见到伪政府和伪军也要听日本宪兵的,就巴结日本宪兵,终于成了滦县日本宪兵队的一个十恶不赦的宪兵特务。从此他到处探听哪里有我逃散的抗联战士,哪里有我抗日游击队活动,谁是抗联的家属。一旦得到消息便密报宪兵队。我不少抗日军民惨遭毒手。 我路南和平原地区的抗日活动被镇压下去了。抗日活动,又一次转入低潮。 组建丰滦迁抗日联合县政权 在敌人的第六大围剿之前,我抗日军队和干部有计划开始西撤。 很多抗日干部陆续撤往平西。在冀东的八路军主力第一支队也分期分批悄然离开冀东到平西去了。多数冀东抗联队伍分别编为八路军第二十八团、第二十九团和第三十团,也陆续撤往平西。只留下少量抗日干部继续坚持抗日。留下来的干部本来很少,再分散到各个地方,力量太薄弱了。上级决定把干部集中在一起使用,不能集中的化整为零,转入地下。抗日机构也加以合併,原来各个县的抗日组织合併成立联合政权,丰润、迁安和滦县三县交界处的丰滦迁联合县,应运而生。 描述丰滦迁交界一带的状况,有诗云: 山高沟徘徊,林多不见材。 点庄挂半空,丝路羊难来。 百姓穷如洗,富人无黄白。 自古贼不顾,从来少兵灾。 日寇侵占冀东,想把冀东变成他们的治安后方,也很少到这里来。这里人们纯朴,善良。虽然祖祖辈辈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但是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冀东。日寇侵占冀东之后,有多少热血儿女走出来,参加抗日游击队,同日伪作战。这里成了八路军游击队扎根发展,易守难攻,打游击的好地方。 日本鬼子想占领这些山区,又不敢来,就想出恶毒的办法:以华治华。他们收买汉奸伪军进山一遍又一遍地扫荡、讨伐。实在不行,非得日本鬼子进山,也是让汉奸伪军打前阵,他们跟在后边督战。 1938年8月,抗日联军在遵化的芦各寨秘密建立过遵(化)玉(田)丰(润)联合县抗日政权,其中包括王官营、左家坞以北组成的一个区。后来抗联西撤的时候,这个联合县停止活动了。 现在八路军主力和大批干部第二次西撤整训,日伪一次又一次扫荡、讨伐,这严峻形势要求抗日活动必须更加隐蔽。第六次大围剿刚刚结束,李运昌司令员就在这紧要关头从平西回到冀东,带领留下的抗日军民继续坚持抗日斗争,指示地下党在这里建立丰滦迁联合县抗日政权。 敌人第六次大围剿(2) 一天,周文彬派人通知梁万禄到丰润县火石营东北边腰带山下一个叫做马庄户的小山村开重要会议。 小山庄很小,很偏僻。会议在一个很普通的庄稼院里举行。从外边看来根本看不出来是在开会。院子的主人在院子干活,兼做警卫。 李运昌司令员、谷云亭、周文彬、卢启明、梁万禄等十几个人参加了会议。一张桌子了摆上几碗白开水。周文彬把门坐着,为的是抽他自己卷的又粗又长的旱菸炮时烟可以从门口的门帘缝中出去。其他人有的坐在炕上,有的坐到长凳上。 李运昌同大家握手,给大家介绍了新派来的卢启明同志,说了几句家常后,会议就开始了。他开门见山告诉大家,这次会议是丰滦迁联合抗日民主政府成立的会议。联合县县长由卢启明同志担任,县政委由周文彬同志担任,梁万禄同志为副县长。从今天起,丰滦迁联合抗日民主政府正式成立并开始工作。会上颁发了委任状。 李运昌司令员讲,根据目前敌我斗争的不利形势,採取的相应措施就是集中使用为数不多的干部,在像丰滦迁这样自然条件和群众条件好的地方建立抗日民主政权,要稳步发展基层组织,以巩固民主政权;积极发展游击队,以保卫民主政权。 第239页 丰滦迁联合县下辖三个区,一百多个村庄。遵化县东南至丰润县腰带山前后划分为一个区,叫做一区,也叫西区;丰润县左家坞以东划分为一个区,叫做二区,也叫中区;滦县榛子镇以北到迁安县边缘划分为一个区,叫做三区,也叫做东区。各个区任命了区委书记和区长。 司令员告诉大家,联合县民主政府成立后,主要任务有以下五项: 一.统一徵收抗日粮款,保证抗日部队供应; 二.打击土匪汉奸,稳定社会秩序,肃清吸毒分子; 三.领导群众反对日伪发放户口册和良民证; 四.组织动员人民参军参战,进行各种抗日活动,如破坏敌人交通和通讯设施; 五.实行村办事员制度,发展各种政策法令,协助部队开闢抗日游击区。 关于村办事员制度,李司令员讲,这是谷云亭同志的一项创造。经过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村基层抗日组织形式。 还是8月份的时候,冀东区党分委在遵化县捨身台召开会议,讨论了建立抗日政权问题。谷云亭同志提出在村一级的基层抗日政权中,把抗日干部叫做办事员比较好。这样,我们的干部工作起来伸缩性大,有没有敌伪政权都可以设立我们的办事员,不会引起敌人注意。谷云亭同志在丰润县皈依寨村搞了试点,这是冀东第一个抗日村政权。 司令员指出,联合县政府的另一项重点工作就是建立基层抗日政权,主要是建立村政权,具备条件的地方可建立区抗日政权。在村一级抗日政权中普遍推广这种办事员制度。 要建立什么样的村基层政权,司令员进行了分析。根据以前我们建立基层抗日政权和目前敌我力量对比以及伪政权的恢復与建立,将有五种村政权形式: 第一种是日伪完全控制的政权,是亲敌的一面政权。这样的政权,对我抗日活动基本不提供支持。 第二种是亲敌也应付我们的两面政权。这样的村庄一般在敌人设立的据点附近,能悄悄为我抗日活动提供一些经济支援,但是不能派其他抗日勤务。 第三种对敌我双方都应付的两面政权。这里有敌伪的保甲长,也有我们的抗日政权干部。我们的抗日干部可以在这里秘密活动,但是不能公开活动,更不能公开召开抗日会议。 第四种是亲我而应付敌伪的两面政权。这里主要是我们的干部管事。虽然也设立保甲长,但只是为了应付敌伪。 第五种是抗日的一面政权。敌伪势力在这里站不住脚。这样的政权非常少。到现在为止,只有潘家峪和柳沟峪等少数几个村庄。在潘家峪的东山沟里,有我们的兵工厂、被服厂和印刷厂。 这五种村政权,除了第一种之外,都可以设立我们个办事员。 李运昌一边分析讲解,一边在墙上的一个小黑板上用粉笔划着名。丰滦迁联合政府成立之后,就把主要精力放到基层政权的建设上。不同地区,建立不同政权。 联合县政府的任务 司令员最后指出,上面提出的联合县政府的任务,没有说组建和发展游击队的任务。这不等于我们就不组建和发展游击队。就好像我们安排一天的工作,常常不提吃饭的事。到时候吃饭是理所当然的,是绝可少的重要内容。大家都明白吃饭的重要性,是使得人有精力干好工作的根本保证,肯定要安排好的,因而也就无需在工作计划表中列出了。组建和发展游击队建立革命武装,就像我们每天要吃饭一样,是抗日政权建立、存在和发展的根本保证。除了动员群众参加冀东统一组建的抗联之外,县要有县一级的游击队,区要有区一级的游击队。这次明确提出政府的自身工作重点和建立基层抗日政权是吸取了去年我们在这方面做得非常不够,使得我们几万抗联大军没有很好的基层政权作为基础,使得游击战争在很多情况下陷于被动。现在我们特别注重建立基层抗日政权,在这样的基础上,组建的游击队,就有了很好的基础,供应有了保证,游击也有了广阔的迴旋余地。我们不仅要组织游击队,在适当的时候,打击分散的敌人据点,削弱敌伪势力,让政权中我们的成分加重,争取建立更多的第三种和第四种基层政权。但是不要急于建立第五种完全由我们控制的基层政权。只有在条件成熟的时候,第五种基层政权才会水到渠成的。 二珠要看爸爸的委任状 会后,梁万禄回到家里,说起丰滦迁联合县政府成立的事,说以后在新政府工作事情会更多,更忙。榛子镇和西新庄这一片都划入这个联合县了。 二珠听了,问梁万禄:“爸爸成立新政府,是不是又该有委任状了?”梁万禄说:“是呀。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二珠说:“上次烧爸爸的文件时,妈妈说把爸爸的委任状也烧了。我好后悔,没有看见爸爸的委任状是啥样呢。委任状有啥用呀?新委任状啥样?让我看看可以吗?”梁万禄摸了一下二珠的头,说:“你这个丫头。”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不大的硬纸。二珠打开一看,上面有好多大字,还有一个红色大印章。二珠看了一会儿,说:“我就认识上边的梁字。爸爸,我认识爸爸的梁万禄三个字,可这里怎么没有万禄两个字呀?” 德成挤过来,说:“我看看。”说着接了过去。妈妈在旁边说:“你们小心点,别抢坏了。”到底还是德成识字多,磕磕巴巴地念:什么任状。梁万禄在旁边说,委。德成接着念:“委任状,什么委任”,爸爸说,特。“特委任梁什么升,”爸爸说,鸿。“特委任梁鸿升。”德成指着‘丰滦迁’三个字、联合的‘联’字和冀东的‘冀’字,说这几个字都不认识。爸爸一一告诉。之后,爸爸又让德成从头到尾再念一遍。德成记性很好,不认识的字,告诉一遍就能记住。德成念道: 第240页 委任状 特委任梁鸿升为丰滦迁抗日联合民主政府副县长。 中华民国河北省冀东抗日联军司令部 中华民国廿八年九月初八 念完了,德成得意地看了看二姐和爸爸。爸爸夸奖说:“还是我的二儿子德成,没上学就认识这么多字了,生字告诉一遍就能记住。不错,不错。”二珠不服气地说:“感情他们男孩子有很多识字的。我们女孩子有几个识字的?爸爸要是教我,我也会认识那么多字的。”爸爸笑着说:“我的娇闺女也不错。以后爸爸教你。你可以先问问二弟嘛。”二珠说:“他才不告诉我呢。”说着,小嘴撅了起来。妈妈在旁边说德成:“以后,姐姐问哪个字,你认识的不告诉不中,记住没有?”德成说:“记住了。二姐也不问呀。我怎么知道她哪个字认识不认识呀。”又转过来问爸爸:“爸爸,那梁鸿升是谁呀?”梁万禄说:“也是爸爸的名字呀。在家里,熟人面前叫梁万禄,生人面前叫梁万祥,在外边叫梁鸿升。”二珠说:“爸爸有那么多名字呀。我还一个大名也没有呢。爸爸啥时候也给我起个大名呀?”爸爸说:“好,好。我好好想想,以后给爸爸的娇闺女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妈妈在旁边说:“一个闺女家,有个小名就得了,起大名也没有用。”二珠耍娇地说:“不嘛。我要大名,我要大名。”来成和小四也凑过来纠缠爸爸,要起大名。爸爸有点烦了,说:“看你们这个闹扯劲。以后都给你们起大名。”德成没挨说,显得特别得意。他还在那一本正经看那委任状,指着大红色官印问爸爸:“爸爸,这红印中的字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呀。”爸爸说:“你当然不认识了,那都是篆字。”德成惊讶地说:“啊。这就是篆字呀。可真难认哪。”二珠也赶紧把头凑过来看,说:“我看看,篆字是啥样的?”爸爸说:“中国字分为隶书、草体、正楷、篆字,简称隶草正篆四体。每种字体,还细分多种分体。例如篆字体,就有大篆、小篆;正楷分颜、柳、欧、赵、黄等,多着呢。以后打垮了日本鬼子,国家太平了,都送你们念书去。到时候你们好好学吧。中国的文化一辈子也学不完。” 德成看着委任状上的大红印章,问:“爸爸,我看见过街上贴的布告,那红色大印怎么有方的还有长巴的呀。爸爸委任状上的大红印也是方的。这是怎么回事呀?”爸爸笑着说:“德成还真留心。方的叫印,长方的叫关防。武用关防文用印。就是军队和武官发的布告盖的大红章都是关防,政府和文官发的布告盖的大红章都是印。明白了吧。” 妈妈说:“记住你爸爸的话。行了,别看了。把委任状给我,好好藏起来,可不能让外人看见。要是日本鬼子和汉奸知道了,非把你们的脑袋揪下来不可。”梁万禄说:“你妈说的对,可不能跟外人说。敌人知道了,咱们一家都没命了。可要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后有忒紧急忒危险的时候,就把它烧了。千万不能落到敌人手里。”指着几个孩子说:“尤其是你们几个孩子,嘴不严。委任状的事,对谁也不能说。你们记住了?”来成问:“尤各庄的大姐夫也不能说吗?大爷大娘和二晨哥,也不能说吗?”妈妈说:“对。不能。他们知道了,一不小心说出去,就能传到坏人的耳朵里。就咱们这几口人知道就行了,别人,谁也不能说。你爸爸做啥事,也不能说。”来成又天真地问:“那问我们呢,我们怎么说呀?”妈妈说:“问你啥,就说不知道。”二珠说:“看你这个磨牙劲。妈妈告诉多少次了,问啥都说不知道。这还记不住?” 孩子们乖乖地点头。 秘密传递信件 秘密传递信件 自从丰滦迁联合县政府成立以后,梁万禄家收发信件和转发信件的事多了起来,隔三岔五就有一次。送信,有通过暗语传达口信的,有用密码写的信,也有用明码写的信。用密码写的,往往是一封平安信,看上去都是平安家信,说的都是普通的事。信纸上却用一般人看不见的液体写上要传送的内容。这样的信,在信纸不显眼的地方都加上约定好的暗号。这些暗号表示如何读这样的信,或者由送信人口头告诉如何读。有的信放到水里就能读出来,有的浸泡在淘米泔水里就能读出,有的只有小心翼翼地烧,在烧完的灰上才能出写在纸上的字。用明码写的信,有的是非常小的一个字条,放到人们意想不到的安全地方携带。也有的是明码,实际是事先约定好的暗语。不知道内情的人看见了只能理解为一封普通信件,暗语隐含在其中。 来往信件中,经常是鸡毛信。‘鸡’与‘急’谐音,用鸡毛的多少表示紧急程度。一根鸡毛是急信,不能耽搁;两根鸡毛,是紧急,要昼夜兼程转送;三根鸡毛是特急,必须在指定时间内送到。送信的有大人,也有半大小子。这些信件,梁万禄在家就由梁万禄处理了,梁万禄不在家,徵得送信人同意,或送给梁臣或送给梁自堂处理。梁臣是西新庄的地下党支部书记,梁自堂是附近几个庄的游击队长。 有一天来一个人,背着个破粪筐,说立刻要见梁万禄。这个人来送过好几次信了,梁万禄妻子认识,就让德成立刻到梁臣家去找。梁万禄在梁臣家商量事情。梁万禄来了,梁臣也一起过来了。那人从粪筐底下拿出一个铁片,铁片翻过来有个字条。梁万禄一看是县委指示要打下五岭据点的集合时间和地点,并问梁自堂的游击队能出多少人,能带多少条枪。梁自堂不在庄里,梁自堂队伍的情况梁臣比较清楚。梁万禄和梁臣商量了一下,梁臣口述,梁万禄写。写完了,从鸡窝里找出鸡毛插到信封上。送信人还没有吃饭,做饭来不及,又没有剩饭,只好烧了点开水泡一些锅巴吃,吃完立刻带上信走了。 第241页 攻克下五岭敌人据点 自从上五岭被抗联袭击之后,上五岭、下五岭和王官营的敌人都加强了力量。尤其是下五岭,离大镇远,又是南北和东西交通道路的交汇处,敌人增派100来名治安军,还有50来名民团。下五岭增加了10个鬼子。一个小村庄派驻这么多伪军和鬼子,不仅在山区不多见,就是平原地区以前也少见。 其实敌人有敌人的打算。丰滦迁联合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敌人很是气恼。上次抗联西撤之后,抗联力量再也没有恢復到西撤前的规模。敌人到处增强兵力,反覆讨伐、围剿,满以为从此没有抗日游击队了。敌人万万没有想到又有新的抗日政权诞生。进山围剿,山险沟深路难行,老百姓又齐心抗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只有在已经设立的据点增加兵力,防止山里的抗日政权向外蔓延,防止游击队出山袭击他们。 敌人在上下五岭和王官营据点增加兵力,经常对周围村庄进行讨伐,对我丰滦迁抗日政权边区东部构成威胁,也严重限制了游击队活动。敌人依仗人多枪好,有恃无恐,又常到各个村庄抢掠民财,残害百姓。敌人还在道路上设卡搜查,不是扣压物资,就是罚款。谁敢不服,就是一顿暴打,或者带回据点百般折磨拷打,再让家人拿钱赎人。敌人的据点已经成了魔窟。 上级决定拔除下五岭敌人据点。经过严密侦察,把下五岭敌人据点的构成、敌人居住情况和活动规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下五岭庄在南北大路的路西,敌人据点在下五岭庄西。据点有四个院子,院墙都有两人多高,布成一片。南边有两个院子中间有一道高墙隔开,北边有两个院子,也是用一道墙隔开。南北院墙之间有一条过道。这样,四个院子呈现的形状,从东往西看,是两个并排的日字形。当初设计这个据点的一个日本鬼子,说这样的格局有意义,一个日字象徵大日本帝国,一个日字象徵冀东心向日本。各院都有向外的大门,又有角门连通。南边两个院子大门向南,北边两个院子大门分别向东西开。四个角门开在南北院子之间的过道上,两两相对。各个院子相对独立又互相连成一体。西北边大院是民团居住,东南边大院是日本鬼子和部分治安军居住,东北和西南两个大院是治安军居住。田字形布局的四角有四个炮楼,昼夜有敌人把守。白天各个大门和角门都开着,有人站岗。夜间角门都关闭,大门十一点之后关闭。大门关闭后,有人出来围绕四个大院巡逻,半小时一次。巡逻人数为四人。 夜间院子里有电灯照明,把院子照得通亮。西南角院子里一到晚上就有锅拖机 在响。显然是用来发电的。 拔除这个敌人据点,参战队伍有陈群支队留下的一连八路军,有丰滦迁联合县能动用的全部游击队,还有迁安县北部山区的游击队。 这是丰滦迁联合政府成立以后第一次比较大的战斗,县委非常重视。丰滦迁联合县成立后,梁凯的手枪队、大枪队归县政府领导,成了联合县政府直属游击队。各个区有自己的游击队,能调来的都调集来了。包括榛子镇在内的三区游击队,参战的主要是梁自堂的游击队。一区和二区也有游击队参加。 天黑以后,各路队伍向下五岭庄悄悄集结,进到下五岭周围的山沟。按照约定的时间,各路负责人到下五岭北边徐家洼南的山沟里开会,分领任务,确定攻击时间、攻击方式以及相互配合的注意事项。 凌晨1点30分,敌人四个巡逻兵打着手电出来巡逻。突然,北墙外不远处一堆乱草里传来嘎嘎嘎鸡的惨叫声。一个巡逻兵小声说:“黄鼠狼把鸡拉到这里来了,我去看看。”另一个巡逻兵声音也不大,说:“黄鼠狼拉鸡有什么好看的。”四个人接着打着手电继续往前走。又一只鸡叫。一个人说:“今天夜里真怪了,两只鸡拉到一块来了。你们俩去看看。今天弄两只鸡,好好做做,咱们先解解馋。”两个巡逻兵奔鸡叫声摸过来。有个不深的坝坎,鸡叫声在底下,两人摸着下了坝坎。 过了一会儿。鸡还在叫。一个人压低了声音朝鸡叫的方向问:“找到没有?找不着算了,回来吧。”没有声音回答。那人接着低声说:“两个废物,你去看看。” 这个人又是一去没回。 “今天夜里真有点邪门了。难道都被黄鼠狼迷住了?”剩下的这个人也打着手电来到坝坎边用手电往下边照照,一片乱草没有动静。这人低声喊:“喂,喂,你们几个在哪儿呢?回来!”突然有人从后边把他抱住,把嘴堵上,一把匕首横到他的脖子上,腰上一个硬硬的枪口:“不准喊。”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几乎瘫到地上,两个人架着他来到一个屋子里。屋子里点着一个小油灯,让他坐到炕沿边上。一个大高个告诉他:“我们是游击队。我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说。不许撒谎。”这人看了旁边的雪亮的匕首和黑洞洞的枪口,说:“我老老实实说。只要饶我,我啥都告诉你们。”高个说:“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一会儿就能得到验证。有一个假字,别说我们不客气。”这人连连点头,说:“是,是,我保证句句实话。” 高个问:“大门怎么进去?” 这人答:“我们从南大门出来的。那个大门掩着,一推就开。” 第242页 高个问:“炮楼里几个人?他们是不是也有手电?” 这人答:“炮楼里两个人。有手电。不过,这时候他们也睡着了。” 高个问:“各个院子的角门怎么进?” 这人答:“都从里面插上。我们进不去。” 高个:“角门里边有没有站岗的?” 这人:“没有。除了我们定时巡逻的和岗楼里的,其他别人这时候都睡觉了。” 高个:“发电的锅拖机在哪里?” 这人:“就在我们出来的那个院子里,就是西南院子里。” 高个:“你老老实实配合我们。” 这人:“是,是。我一定。” 来到锅拖机房旁(1) 这人带着四个游击队员悄悄进了大院,来到锅拖机房旁。高个低声叫:“开门。查岗!”里面有人问,谁呀?这人忙说:“连长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快开门。查岗。”里面有人起床,刚一开门,两个人一拥而进,匕首和枪口逼上开门的值班人。值班人吓得缩成一团。高个低声说:“不要害怕,我们是游击队。只要你按我们的话做,我们饶你不死。”值班人说:“我照你们的话做,照你们的话做。”借着灯光可以看清了,高个正是梁万禄。梁万禄问:“这里那个是给全院子供电的总闸刀?”值班人说:“那个就是。”梁万禄说:“还得委屈你们俩一会儿。你们俩老老实实呆着。完了,就没有你们俩的事了”两人忙说,是,是。梁万禄让两个游击队把带路和值班的敌人紧紧地绑起来,一个捆到柱子上,一个捆到设备架子上,嘴里堵上布。梁万禄又对进来的游击队说:“看着他们俩,并且负责拉闸合闸。” 梁万禄带着一个游击队员向院子里看了看,一摆手,屋子里立刻拉闸,院子里立刻变得一片漆黑。梁万禄和那个游击队员三步两步来到角门跟前,悄悄拉开角门。与此同时,后边的游击队员从大门鱼贯而入,进到院子里。有几个人蹲到屋子的窗户台下,枪口对着窗户和门。更多的人从角门出来,到院墙之间的过道中,其他三个院子墙下。就在这时候,东南院子里有人走出屋子,高声喊:“怎么个事?怎么停电了?”锅拖机房有人回答,“一点小毛病。一会儿就好了。”东南院子里那边喊:“快点呀。出了事可找你们算帐。”屋门咕隆关上了,那人回屋了。 院子之间的过道里一个小个子人低声命令:“快!”这是梁凯的声音。话音刚落,几条带铁爪的绳子唰唰抛上墙头。几个人,噌!噌!噌!顺着绳子上到墙上,又顺着绳子,呲!呲!呲!轻轻落到院子里面。三个角门几乎同时开了。人影,嗖!嗖!嗖!一个接着一个蹿进另外三个院子里。三个大门一个个轻轻打开了,外边的人唿地一下拥进各个院子。 就在东南院子大门打开的时候,一个鬼子高声喊:“什么的干活?”院子里没有人回答。紧接着从屋子里打出一梭子手枪子弹。冲进这个院子的是一连八路军。八路军立刻向屋子开火。屋子里的鬼子看见院子里有很多人影,高喊:“马猴子的有。快快的打。”随着喊声,屋子里立刻射出一排排子弹。子弹击碎窗户玻璃,射击到院子地面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枪口射出的子弹带着火光在晃动。突然,几颗手榴弹拖着火舌飞进屋子里,轰轰轰屋子里立刻发出哇啦哇啦的怪叫声和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屋子里的枪声也立刻都哑巴了。接着,又飞进屋几颗手榴弹。屋子里全安静了。 院子里还有一个大屋子,里面黑洞洞的,一直没有声音。一个八路军高声问:“里面有人没有?”还是没有声音。“不说话,就扔手榴弹。”里面马上答话:“八路爷爷,别扔手榴弹,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说着,十几个人举着双手出来了,都是治安军。 一个八路军命令三个治安军:“你们拿着手电筒,到上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日本子?” 下命令的人是八路军连长。他又命令其他治安军:“你们都到那边站着。”又问:“谁有手电?”有两个治安军说:“我们有。”连长又告诉几个八路军:“你们几个跟他们三个到上屋去搜查。你们几个到那屋跟他们两个进屋搜查,看屋子里还有人没有?” 一会儿时间,到上屋进去的三个治安军和几个八路军出来了,说屋里十个日本人炸死七个,有三个还有一口气。屋子里有四个治安军,也都炸死了。武器都带出来了。到那屋子搜查的两个治安军和八路军也出来了,说屋子里没有人了。武器和弹药都堆放在一起了。 连长告诉治安军:“你们谁会包扎伤口,去把没死的日本子包扎包扎。能活的,就别让他死了。”几个治安军去了。 听到东南院子里枪响,其他三个院子的战斗也立刻开始。 梁凯和大枪队队长带领的手枪队和大枪队已经埋伏在西南院子里各个屋子的窗户下和门外,就在东南院子枪响的那个瞬间,他们用脚踹开房屋的门和窗户。两个手电筒突然打开,照亮屋子,梁凯大喝一声:“不准动,把手举起来!”治安军突然被惊醒,有的使劲往被窝里钻,有的没有穿衣服就坐起来举起了手。炕头上一个人伸手摘墙上的枪。梁凯听到有人动枪的声音,顺着声音就是一枪。哎哟!那个人惨叫一声,手立刻淌出了血。梁凯大喝道:“谁还敢动?”谁也不敢动了,都在抖着。梁凯命令:“都起来,老老实实把衣服穿上,举着手站到墙角上去。谁敢动一下武器,立刻叫他脑袋开花。”屋子里的人都乖乖地穿上衣服,下地站到墙角落处。有两个人钻到被窝里不肯出来。一个战士上去一脚把被子踢飞了。露出的人光过身子,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战士喝道:“别装熊。起来!穿衣服。”这两个人浑身抖着,怎么也穿不上衣服…… 第243页 来到锅拖机房旁(2) 打东北院的是梁万禄指挥的各路区游击队,其中有梁自堂带领的三区游击队。区游击队动作慢了一些,在东南院子枪响到时候,游击队还没及冲上去屋子里突然成排手枪子弹从窗户射了出来。梁万禄大喊一声,卧倒。大家立刻卧倒,双方对射起来。敌人趴在炕上,用窗户台做掩护向外射击。突然,从窗户飞出两颗手榴弹。梁万禄一滚拾起一颗,抛进屋子里。轰!轰!抛回屋子的第一颗手榴弹和飞到院子里的第二手榴弹几乎同时在屋子里和院子了爆炸。屋子里和院子里,立刻发出几声惨叫,屋子里是几个人的叫喊声音,院子里有一个战士炸成重伤。炸起的一块不大的石头,崩进梁万禄嘴里,打掉了一颗牙。梁万禄嘴里立刻流出了血。梁自堂见了,骂道:“狗日的,还敢先用手榴弹。往屋子甩手榴弹!”话音刚落,嗖!嗖!嗖!三个手榴弹从窗户飞进去。轰!轰!轰!三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屋子里一片惨叫。有人喊:“别扔手榴弹了,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一个人用一根棍挑起一件白褂子。 卢启明和迁安北山区的游击队队长带领大家攻打西北院民团。卢启明带的兵最少。在东南院子枪响的瞬间,卢启明立刻对着屋子窗户上边哗!的就是一排手枪子弹扫了进去。一声命令,上!几个游击队员立刻踢开窗户和门沖了进去。屋子里的人听到枪声都吓傻了。一个个都顺从地把手举起来,哀求着:“爷爷饶命!好汉饶命!” 院子四角炮楼里的敌人在战斗打响以前都睡着了。八路军和游击队悄悄拥进院子的时候,他们也没醒。直到院子里已经打起来了,才被枪声惊醒,乒桌球乓从炮楼枪眼向外射击。射击了一阵,才觉得不对劲。战斗是在身后的院子里激烈进行着。有的转过身来,从门缝向院子里看看,我的妈呀,子弹在院子里来回飞,吓得立刻关上了门,蹲在里面不敢出声。等到各个院子都平静了,他们才从各个炮楼里举着枪走出来。 战斗结束了。锅拖机机房的总闸一合,各院子的电灯都亮了。 八路军和游击队把俘虏和敌人伤员都集中在一起,把打死的治安军都抬到南北院子之间的过道中。打死的七个日本鬼子还留在屋子里,上面盖上很多柴草。除了打死的,70多治安军和30多名民团都成了俘虏。原来这里民团总数有50多人,晚上家在附近的民团常常回去住,所以这天夜里只有30多人在据点里。 东方刚刚发白的时候,八路军和游击队押解着俘虏,离开了据点出发了。三个日本伤员和治安军伤员都集中到厨房里。所有缴获的大枪和弹药,都让治安军和民团背上。大枪的大栓都卸下来,捆到一起,由游击队背着。所有军用物资都带走。 据点里四个院子燃起来了大火。大火很快照亮了半边天。下五岭老百姓起来看大火的时候,八路军和游击队押解着俘虏已经走在崇山峻岭中崎岖的山路上。 天亮以后,下五岭和附近的老百姓听说凌晨战斗是八路军打了下五岭据点,都来这里看热闹。 整个据点除了厨房,其他所有房子都烧落架了,四个炮楼也都成了四个圆桶,烧得黑黢黢,成了一片废墟。没有烧尽的房梁檩木,还燃烧着。大门和角门都给火烤焦了。鬼子尸体和死亡的治安军尸体还。 杨柳庄和王官营的治安军来了。把整个据点废墟看了一遍。见了七个日本鬼子和治安军的尸体没有被大火烧着,完好地躺在院墙之间过道上;厨房里日寇和治安军伤员的伤口都包扎上止住血,一个治安军头头说:“八路军和游击队还是够仗义的。”治安军把这些治安军尸体抬走了。 这次战斗给日本鬼子和治安军很大打击,给这一带的游击队和老百姓很大鼓舞。 有人做《贊八路军夜袭下五岭日伪据点》诗一首: 据点日伪睡梦中,突然天降斩妖兵。 转瞬灭敌腾飞去,回望大火映夜空。 兰子送信 第四十回 送信件兰子担重任 慕英雄决意伴终身 有志不在人大小,女娃明义志也高。 明岗暗哨助抗日,送信支前嫩肩挑。 兰子送信 梁凯同战友神出鬼没杀敌锄奸,灭匪安良,在家乡周围是出了名的。敌人一听说梁凯的名字就吓得腿肚子转筋,老百姓一听说梁凯的名字就竖起大拇指。 有一次,梁凯带几个战士经过杨家营到丰润县城去。他手里有一个重要情报要送给住在王官营的节振国。王官营在杨家营东北方向,丰润县城在杨家营南边,不顺路。如果去王官营再返回来,就不能按时间到达丰润县城了。梁凯把这个难处说给朱大叔,问朱大叔有什么办法把一封重要信务必在天黑前送到王官营交给节振国。朱大叔低头想了想说:“我老了,这腿脚不听使唤了,让我想想。实在不行,就我去吧。”梁凯说:“大叔岁数大了,腿脚又不好。大叔去我们也不放心,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再找别人想办法吧。”朱大叔说,你先别着急。过了一会儿,喊了一声“兰子”,一个梳着两个小辫的姑娘跑了进来。兰子,大名叫朱桂兰,十三四岁,机灵活泼,是这里的儿童团团长。一进屋就大声问:“爸爸,又有啥要紧的事?” 朱大叔说:“先认识一下樑凯大哥。”说着,向坐在炕上的梁凯指了一下。 第244页 兰子大眼睛一闪,大声叫道:“你就梁凯大哥呀。我们儿童团都知道你的名字。我把我们儿童团的人都叫来认识认识。” 朱大叔急忙一摆手:“你小点声不行吗,这丫头。现在不是让你们那群孩子认识梁凯大哥的时候,想让你立刻到王官营跑一趟,送一封信。你敢去不?” 杨家营到王官营要走十多里的山路,让这样一个女孩子去,梁凯心里有些不踏实,就问,“大叔,这行吗?路不好走,要走很远的没有人的山路,一个女孩子能行吗?信重要,孩子更重要。” 朱大叔说:“这孩子送信,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近的,郭庄子、贾家洼、刘家营,远的黑山沟、姜家营、田各庄、千佛院,都去过。没有出个一次差错。那千佛院,离王官营已经很近了。她知道路,不会出错的。再说,孩子去不引人注意。遇到什么情况容易混过去。” 梁凯问兰子:“到王官营,你敢去吗?” 兰子说:“咋不敢去?千佛院我去过好几回呢。站在高处就能看见王官营。我好几次都想到那里看看,就是爸爸妈妈不让去。那是个大镇子,一定很热闹的。” 朱大叔说:“干啥总是忘不了玩,忘不了看热闹。这是执行任务,不是让你去看热闹。” 梁凯问:“女孩子走在山路上,不会被人怀疑?” 兰子抢着说:“远道送信,我总是赶着羊。别人看见我一个放羊的,谁也不会怀疑。” 梁凯问:“回来的时候,要走夜路,你不害怕吗?” 兰子说:“我们儿童团不信神不信鬼,我啥也不怕。” 朱大叔说:“到王官营要走多长时间我心里有数。她回来的时候,我会去路上接她的。” 梁凯说:“那可让小妹妹受累了。” 兰子说:“你们打鬼子锄汉奸,死都不怕,我们儿童团也是抗日的队伍,也要学习你们哪。” 梁凯笑了:“你这小妹妹,人不大,说话口气可不小。真有你的。” 说着,梁凯把写好的信掏出来,上边还插着两根鸡毛。朱大叔接过去,又拿块布包了包,递给兰子,说:“把信装好,向你妈要两个饼子,边走边吃,现在就走。晚上你回来的时候,爸爸会到路上接你的。路上要多当心,耳朵尖点。路上千万不要玩,别花呀草的,见了就玩就采,耽误时间。这可是有两根鸡毛的信,可不能耽误一点的。” 兰子说:“又是鸡毛信。梁凯大哥,爸爸,放心吧。我准能按时把信送到,准时回来,耽误不了一点的。” 梁凯告诉到王官营送信的具体地址和收信人。兰子又重复了一遍。兰子把信捆绑到一只绵羊肥大的羊尾巴里面,赶这羊群走了。 朱大叔问:“这八路军真会想办法。信上插个鸡毛,就知道信急不急了。” 梁凯说:“现在八路军和游击队常常这样用鸡毛信。不过,这也不八路军想的办法。听我爸爸说,早先在清朝的时候就有鸡毛信。曾国藩带领清兵同太平天国打仗,两边都用鸡毛信。鸡毛信也叫做鸡毛令箭。人们常说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是这么来的。” 兰子走了之后,梁凯也很快带领战士往丰润县城方向出发了。事后梁凯知道兰子出色完成了任务,给了梁凯非常好的印象。从那以后,梁凯多次到杨家营,有什么送信活找人的任务都放心的让兰子完成,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兰子对梁凯崇拜得不得了 兰子每次一见到梁凯就缠着问这问那,问八路军和中央军是什么关系?共产党和国民党是什么关系?延安有多远?朱总司令和毛主席长的什么样?中国有多大?日本鬼子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到咱们这地方来杀人放火?日本鬼子武器那么好,中国人能打得过日本鬼子吗? 梁凯虽然没有念多少书,可是在节振国的队伍里也算数一数二有文化的人了。每当兰子问起问题,梁凯就给她耐心讲解,帮助她提高觉悟。他还特别跟她讲,抗日是全民族的事。只要全民族不分穷富不分男女老少都来参加抗日,就一定能消灭日本鬼子。还讲我们中华民族歷来有反抗外来侵略的传统。只要不怕流血牺牲,全民族团结一致,一起会取得最后胜利。不过梁凯每次给兰子讲一些革命道理之后,都要嘱咐她要保密。不是可靠的人不能讲。兰子问:“我们儿童团里也不能讲?”梁凯告诉她,儿童团里只有最可靠的人才能告诉他们一些道理,不能向谁都讲,尤其游击队一些活动,更不能告诉任何人。兰子一一答应。 兰子对梁凯崇拜的不得了。每次听到一些新内容,就一定向儿童团两三个最可靠的人作一番宣传。只要是节振国的队伍在什么地方消灭了日本鬼子或伪军,在什么地方杀了汉奸狗特务,兰子一定在儿童团中宣传一番,有时还添枝加叶地讲梁凯大哥在打仗中如何如何英勇。还让大家向梁凯大哥学习,要多为抗击日寇拯救中华出力。 时间长了,在兰子的内心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梁凯大哥日子多不来杨家营,她就打听节振国的队伍在什么地方,内心总是挂念着梁凯大哥。梁凯大哥一来,兰子就显得格外高兴和亲切,忙里忙外的给梁凯大哥做好吃的东西。朱大叔也看出兰子的心思,觉得梁凯这么英武能干,又是抗日的一员干将,将来有这么个女婿可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梁凯比兰子大的多了一些,但是只要两人愿意,就让兰子跟着梁凯。兰子有梁凯这样的人作丈夫,那是她的福分。朱大叔把这个心思同老伴讲了,老两口子都暗暗高兴。不过,老伴还有一点顾虑,觉得梁凯总跟杀人不眨眼的鬼子伪军打仗,太危险。打起仗来,枪子不长眼睛,万一梁凯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把自己的闺女坑了吗。朱大叔说:“不抗日就没有危险了?那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多少村庄的人全部被屠杀,连孩子和老年人也不放过。日本鬼子杀一个少一个,等把日本鬼子杀光了,我们中国人才没有危险,才能过安生日子。再说了,为抗日而牺牲,那也值得。”兰子妈说:“也是这么个理。可是兰子还小一点,过几年再把话说明也不迟。”朱大叔说:“这倒是。只要孩子不着急,我们就不忙。”从那以后,兰子对梁凯更是亲近热情,朱大叔老两口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第245页 时刻把梁凯挂在心上 时刻把梁凯挂在心上 冀东抗日联军奉命到平西整训在潮白河受挫的消息传到杨家营,兰子听了,心如刀绞,常常偷偷落泪。天天打听没有节振国队伍和梁凯大哥的消息。经常站在大门外东张西望,盼望梁凯突然来到面前。朱大叔知道女儿的心思,安慰说“兰子,上屋去吧,外边凉,冻着。你梁凯大哥是命大之人,没有危险的。不用等,过些天,他有工夫肯定会来的。”兰子说:“我知道。我不是等他,我是在这里呆会儿。”说着,又暗暗垂泪。 有一天突然得到消息,说节振国的队伍没有被消灭。他们只是受了一些损失。白河没有过去,现在又回来了,还专门成立了大枪队和手枪队。梁凯就是手枪队的队长。梁凯正带领手枪队到处神出鬼没地打击日伪军和汉奸特务。兰子可高兴坏了,她立刻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庄里的所有儿童团员和一些乡亲。朱大叔也把心放下了。 没几天,梁凯带着几个战士执行任务路过杨家营。中午在杨家营吃饭,径直来到朱大叔家。兰子比谁都高兴,焖了一锅高粱米红薯渣干饭,土豆炖粉条,还炒了一盘鸡蛋,像过节一样招待梁凯和几个战士。吃饭的时候,梁凯把外衣一脱,兰子看见外衣里面梁凯腰扎皮带,斜插着两个大肚匣子枪,真是威武极了。 兰子问:“大哥,你们这是上什么地方去呀?” 梁凯说:“这可不能说。等完成任务,你听好消息吧。你们小孩子嘴不严,说出去就麻烦了。” 兰子说:“不告诉就不告诉呗,还说人家是小孩子。人家才不小孩子呢,已经是青年了。” 梁凯笑着说:“呵,兰子是青年了。” 兰子说:“本来嘛。大哥,你们队伍要不要女的,我也去当八路,也去当手枪队,打日本鬼子。到那时候,大哥就把手枪给我一枝,教我打枪。我一枪一个,保准让日本鬼子脑袋开花。” 梁凯大笑起来:“要当八路?八路要天天日行百里,说吃不着饭,就一连饿几顿。你吃得了这份苦?打起仗来,掉胳膊掉腿,甚至掉脑袋。你敢吗?” 兰子说:“我不怕,我就敢。不信,今天就跟你们走。” 梁凯说:“敢,敢。兰子不怕,兰子敢,还不行吗?不过现在我们部队还没有女的。要不要女的,我说了不算,得上级说了算。话说回来了,你若真的去了,我们还得处处照顾你。多麻烦。” 兰子说:“我装扮成男的,你们不说,谁也不知道。我不用你们照看。” 朱大叔见状,忙插话:“得了,得了。别缠着你梁凯大哥没完没了。同志们吃完饭还得执行任务去呢。” 兰子说:“梁凯大哥得答应向上级说说。” 梁凯说:“行,行。见了上级,我保证说。” 梁凯他们吃完饭,急急忙忙走了。 没过几天,丰润县城传说手枪队队长梁凯领人夜间进了县城,到警防队的一个罪大恶极的小队长家里,把他掏走,尸体扔在丰润县城外乱尸岗子里。在死尸衣服里还留下一封信,歷数三大罪恶:在白河战斗我军受挫后,抓住并杀害我失散的抗日人员;甘当汉奸,向丰润县的日本宪兵提供我抗日游击队活动情况;抢男霸女,无恶不作。第二天,这消息在丰润县城传开了。人们知道处决了这个罪大恶极的汉奸,都拍手称快。消息传到杨家营,兰子高兴的向她的爸爸妈妈说:“梁凯大哥,不仅枪法好,武艺也高。把那个大坏蛋拉出去,警防队还不知道呢。看哪个王八旦还敢当汉奸。”朱大叔说:“看把你乐的。”朱大叔突然把声音压小,说:“你整天梁凯大哥梁凯大哥的,大声嚷嚷。就怕汉奸听不见?要是因为你,梁队长破一点皮,我就先扒了你的皮。”朱大叔说着说着有些生气了。兰子见爸爸生气了,立刻蔫了。知道自己不对了。从这以后,兰子不再常把梁凯的名字挂在嘴上,而是牢牢的拴在心上。 两人心心相印 下五岭拔除鬼子和治安军据点的消息传到杨家营全庄的人都奔走相告,说这是丰滦迁抗日联合政府成立以后取得的第一次大的胜利。朱大叔一家更是高兴万分。听说,梁凯和他的爸爸梁万禄都参加了战斗,这真是父是英雄儿好汉。朱大叔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位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梁万禄。 这天,梁凯又来到朱大叔家,大叔全家像迎接英雄归来也像迎接儿子打了大胜仗凯旋一样迎接梁凯。家里那股热烈的气氛胜过过大年。人还没到,兰子就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嘴里不停地哼着送郎参军的歌,脸蛋红扑扑的。让人一看,就知道那心里的喜悦滋味。兰子说,今天的活她一个人全包了。朱大婶要干什么,兰子就喊,妈,你放哪儿,歇歇,我干吧。朱大叔要做什么,兰子也会说,爸爸,那活留给我吧,我一会儿就干。兰子身上今天好像长了三头六臂,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饭菜都做好了,等梁凯一来,端上桌就吃饭了。 梁凯来了。庄里好多人都出来看这位在拔除下五岭据点战斗中的大英雄。梁凯来到朱大叔家,好多孩子跟着来了。乡亲们问长问短。梁凯笑着告诉大家,那场战斗是抗日联军组织的好,八路军正规部队英勇善战,各路游击队配合协同作战,才一举拔除了敌人据点。自己没有做多少事,没有亲手打死一个鬼子。那些鬼子都是八路军正规军打死的。一个年青说:“梁队长说的不对。我听说了,梁队长能蹿房越嵴,两人多高的墙,一纵身就可以上去,落地就像棉花一样轻。是梁队长先打开大门,大部队才拥进据点把鬼子消灭的。听说梁队长一声大喊,院子里的敌人都吓麻爪了,立刻都投降了。” 第246页 年青说着,大家听着,兰子心里甜滋滋的。 朱大叔说:“大家回家吧。梁队长吃完饭还有事情要做。”人们高兴地散去。朱大叔追上一句话:“你们回去别到处乱嚷嚷。让坏人知道梁队长在这里,我可找你们算帐。” 这次是梁凯自己来的。兰子把饭菜都端上来让梁凯吃。梁凯说,没有别人,全家一起吃吧。朱大叔谦让了一阵,拗不过梁凯,就都上炕吃饭了。朱大叔坐炕头,大娘坐炕里,梁凯坐在朱大叔对面,兰子斜着身子坐在梁凯旁边的炕沿上。大家像一家人一样,亲亲热热的吃起饭来。 朱大叔问:“梁凯,听兰子说,你爸爸在战斗中受点伤?” 梁凯说:“哦。不打紧。手榴弹爆炸崩起的石头块把牙打掉一颗。别处没有伤着。” 朱大婶说:“那多玄哪。你爸爸真是命大之人。” 兰子说:“听说梁大伯把敌人扔出来的手榴弹捡起来又给扔回去了,把敌人炸死了。要是我,看见手榴弹马上就要爆炸,我还不吓麻爪呀。” 梁凯笑着说:“要说你们女孩子胆子小呢。” 兰子说:“人家说错了嘛,人家才不胆小呢。” 朱大叔说:“这丫头,就是嘴硬。” 梁凯说:“就那一眨巴眼睛的工夫,不是把手榴弹扔回去把敌人炸死,就是让敌人的手榴弹把自己炸死。是敌人死还是自己死,就在那一瞬间。是不是勇敢,动作快不快,也在那瞬间。我爸爸那功夫、胆量、做事机敏,可不是一般人能行的。” 兰子说:“赶明儿,我找梁大伯去当游击队员。让梁大伯多教我几招。我也把功夫练得棒棒的。”突然,兰子想起来一件事,问:“梁大哥,上次我托你问的事,问了没有呀。你是不是给忘了?” 梁凯说:“问了。问了。兰子说的事能忘吗?” 兰子急切地问:“上级答应了吗?” 梁凯说:“上级说,现在斗争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今年冬天,会更严峻。等以后吧。以后形势好转了,能建立根据地,你们女孩子发挥作用的地方多着呢。现在你就做好你们儿童团的工作,站岗放哨,送信什么的,都很重要呀。都是为抗日做贡献呀。” 兰子说:“那我就女扮男装,跟你们走。” 梁凯说:“不行,不行。我这手枪队,目前肯定不行。” 兰子说:“我就知道你说不行。等以后我见到梁大伯,我就给他当闺女,当警卫。梁大伯准能收我。” 梁凯笑着说:“那你见了梁大伯,自己跟他说吧。” 寒风中一路欢声笑语(1) 抗日的形势果然更加严峻了。日本鬼子、伪军越来越疯狂地对抗日军民进行围剿。一次,梁凯手枪队在丰润县城郊外同敌人遭遇,战斗中梁凯的胳膊受了伤。虽然没有伤着筋骨,但是流了不少血。梁凯悄悄来到杨家营朱大叔家休养。梁凯来的时候,还带来一些绷带和消炎药。兰子每天给梁凯换药,洗伤口,洗绷带。梁凯的伤很快好了,可以回队伍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梁凯和兰子说了好久的话。兰子让梁凯答应她一定再向上级好好说说,能到手枪队里当游击队最好,不能当游击队,就让她去当八路军,说自己可以送信,可以当卫生员,伺候伤员。梁凯告诉她,他的手枪队现在行踪不定,到处打游击,没有后方,没有医院,不能要女的。正规八路军目前在冀东的也很少,也在打游击。但是他答应以后队伍里要女同志的时候,向领导第一个推荐的一定是兰子。他还告诉兰子,以后的形势可能更严峻,战斗可能更多,危险可能更大,以后还能不能来,也没有准了。兰子听了,眼泪簌簌流了下来,一下子扑到梁凯的怀里,说:“梁凯大哥不会有危险的,不会的,永远不会的。大哥不管多长时间不来,兰子都会等你的。” 梁凯轻轻拍着兰子的后背,说:“别哭,别哭。大哥不会有危险。大哥的枪子有眼睛,专门打鬼子的脑袋。敌人的枪子也有眼睛,看见是大哥就转弯了。” 两个人心心相印,许下终身。为了抗日,互相鼓励,互相支持。梁凯说:“你现在好好在家伺候父母。游击队有任务,你就去完成。我一有机会就来看你。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兰子说:“梁凯哥哥,兰子这一辈子跟定你了。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你到天涯海角。吃苦享福,我们都一辈子在一起。” 第二天,梁凯离开了杨家营,投入了更剧烈更复杂的战斗。 这真是 天真纯朴一娇女,心有英雄人自刚。 自比八路送远信,归来依旧女儿装。 第四十一回 奔城殊死恶战 陆威英姿长眠 寒冬怎奈歌声暖,车上一路有春天。 血战日寇英魂去,只把此歌留人间。 ——贊陆威唱的《抗日四季歌》 寒风中一路欢声笑语 青纱帐已经撤去,天气渐渐冷了,滦县南部平原上一片萧瑟。北风卷着落叶,顺着光光的农田垄沟里滚动。树上,往日丰满的绿色衣装已经被北风扒光了,细枝条折断了,只剩下粗粗的枝条留在树干上,在寒风中冻得不停地晃动,发出悽惨的哭泣声。 第247页 日本鬼子、治安军、警备队、民团、维持会一次又一次地扫荡围剿,把北宁铁路路南一带最小股的游击队和最基层的抗日政权也消灭殆尽。他们还不甘休,对百姓百般威逼、恐吓,残酷迫害。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备受煎熬。 他们按日军 “以华治华” 的政策,村村设立维持会,强制建立联乡,实行保甲五户连坐制。一人出事,五家受牵连。他们还在北宁铁路两侧推行‘护路村’。凡是编入‘护路村’的村庄,日伪许下‘不予讨伐’的骗人鬼话。他们强行发放良民证和通信证。谁出门两证缺一,被抓住轻则坐牢,重则杀头。这里的老百姓,同亡国奴几乎一样。 在这一片血雨腥风和白色恐怖之中,要做中国人不做亡国奴的怒火在百姓心中燃烧。地下党在坚持中。 这天后半晌,天特别冷,滴水成冰。唿啸的北风裹着清雪在滦南大地上肆虐,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冻僵似的。 从滦县县城到奔城的路上,一个拉脚的蓬车从北向南放着小跑。车轱辘碾着路上车辙中不多的积雪,时而发出嘎吱吱的响声;两匹马,鼻子喷着白气,唿哧唿哧喘着,马脖子上的串铃一颠一颠的,发出有节奏的哗哗的声音。车上,除了车把式,还坐着三个人。车篷里坐一个,前车耳板子和后车耳板子各坐一个人。车把式是梁万禄,车篷里坐着的是李运昌司令员,前后车耳板子上坐着的是伍方和陆威。 车经过长凝检查岗时,四个治安军用胳膊夹着大枪拦住去路进行检查。一个鼻子冻得发红的人上前问:“哪儿的车?”梁万禄答道:“赵各庄王泰脚行拉脚的。”红鼻子检查了梁万禄良民证和通行证,又把李运昌叫出来,问:“你是干什么的?”李运昌说是做买卖的,随手掏出良民证和通行证。通行证是滦县县城到奔城的。那人又检查询问伍方和陆威,他们的良民证和通行证也都对。那人车前车后检查了一遍,连车后尾巴底下挂的餵马的槽子,里面的马草马料也用木棍搅和几下。篷里翻了一遍,有一床被子,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裹,一捆兔子皮,一捆狗皮。没有发行可疑的东西。最后检查身上,让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进行检查。李运昌上前说:“这么冷的天,弟兄真是辛苦。”说着掏出两包捲菸来,捲菸之间又夹上两元钱。那个红鼻子治安军说:“这位掌柜的,还能体谅我们,我们也不容易。走吧,走吧。” 大家都道声谢谢,梁万禄一扬鞭子就要赶车走。另一个人说:“等一等。”对着伍方和陆威说:“我说你们两个,人家车是到奔城,你们俩也不到奔城,怎么也坐这个车呀。”他俩忙解释说,我们是半路搭上车的,搭顺便车,不是图省两个钱吗。那人说:“我看不对吧。”梁万禄说:“老总,大冷的天,都不容易。”那人说:“你们不容易,我们就容易了?”李运昌忙过来说话,“这车是我雇的,大冷的天,他们俩真是半路上搭上的。我可怜他们俩才同意搭我的车的。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你们几个弟兄在这里更不容易。”说着又掏出两元钱来,递给他,说,“老总就行个方便吧。”那个人看了伍方和陆威一眼说:“好吧,看到这位掌柜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们。走吧,走吧。”这回,才真的放他们走了。 看着车走了,红鼻子说:“先前人家给了,就行了。这里有你的份。”那人说:“我看见了,不就两元钱吗?我们四个人,怎么分?你看,我这么一吓唬,又来了两元钱。嘿嘿。你真是傻帽。”这几句话顺着风颳到车上。车上几个人都笑了。伍方说:“听见没有,简直是四个土匪。”李运昌说:“这帮人,哪有一个好东西。”陆威坐在车尾巴上,说:“要是司令员不把事情平息了,等我掏出傢伙来,就一人给他们一个黑枣吃。”梁万禄说:“那你就把事情弄坏了。别忘了我们干啥去。”陆威说:“我是这么说说,不能真动手。” 寒风中一路欢声笑语(2) 一股北风吹来,把大地上的树叶、草叶刮起来,从车两边飞速向车前边飞去。风吹到人身上,一阵寒冷;树叶和草叶打在人们的脸上,打的生疼。李运昌在车篷里大声对坐在车尾巴上的陆威说:“小陆,到前边坐来吧,后边迎风太冷。”陆威说:“我还能挺住了。再说,前边也没有地方坐了。”李运昌说:“到前边车蓬里来坐嘛。咱们说话也近便,听得清楚。你在后边,不大声说话听不清。快过来吧。”梁万禄驭了一声,车停下来。陆威冻得说话都说不好了,绕到车前右边,对伍方说:“躲开。司令员让我车篷里边坐着。”伍方笑着说:“你小,你好,司令员喜欢你。”说着从右边车耳板子上下来,让陆威上去。陆威爬上车,斜着身靠着车篷,坐到车篷口处,背着风,身上不那么冷了。车又走了。 天寒地冻,北风唿啸。车上四个人坐在一起,却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李运昌问:“你们俩在县城里,县城住进那么敌人,你们俩的安全没有问题吧?” 伍方说:“没有问题。我们俩可是‘大大的良民’哟。”说着都笑起来。伍方接着说:“南、西、北三个大营都住满了鬼子、治安军和警备队。这还不算,还把不少大院徵用做兵营。现在你到街里看吧,到处都是这帮狗东西。整个县城就像一个大兵营似的。我们老闆让我们晚晚开门,早早上板。那群兵到买卖家,见着喜欢的就拿走。谁敢要钱?” 第248页 陆威对梁万禄说:“上次我们俩要求参加梁凯的手枪队,梁大叔就是不同意。如果同意了,现在我们俩说不定已经亲手杀死几个鬼子和汉奸了。也许带着几个手枪队弟兄把县城给他搅个天翻地覆。” 李运昌说:“若是那么容易,那日本鬼子和汉奸早就死光了。” 梁万禄说:“若是同意你们去,这次保卫司令员的任务谁完成?” 伍方说:“我早就知道,梁大叔不让我们俩到游击队里面去肯定有用处。今天让我们俩保卫司令员,真是太高兴了。”陆威说:“司令员,这次任务完成了,我跟你走。给你当警卫员。我当警卫员准行。” 李运昌说:“不行,不行。以后这里再有别的任务,梁万禄同志派谁呀?再说,让你们俩潜伏在县城里,也不光是做保卫,你们的任务多着呢。” 陆威说:“司令员,拔除下五岭据点的战斗打的那么漂亮,我们都听说了。真是开心。听说是冀东军区司令部运筹和部署的。司令员,什么时候再好好运筹运筹,把县城的三个大营都拔除了。那才解恨,才开心呢。” 伍方说:“真若有那么一天,我们俩带路,带领八路军和游击队进行奇袭。整个县城,哪里能进,哪里能出,我们闭着眼睛也带不错。” 梁万禄说:“光知道开心,开心,这可不行。我们的力量还太弱。现在重要任务就是动员群众,积蓄力量。” 李运昌说:“别着急,以后我们的力量够了,拔除三个大营的时候一定让你们俩带路。” 陆威说:“司令员,你听说了吗?现在县城里悄悄传着一首儿歌:‘小日本,狗汉奸,出来屁股就冒烟。突然一声地雷响,争着抢着上西天。’” 李运昌说:“有意思,有意思。还有吗?” 伍方说:“还有一个四季歌,也是挺有趣的。我唱不好,陆威会唱。小陆,你给司令员和梁大叔唱唱。” 陆威说:“好。我给司令员唱唱。我小时候,我妈就说我嗓子好,就是一唱就走调。唱好唱赖,请首长、大叔和同志们包涵。”说完,咳嗽两声,打扫打扫嗓子唱起来: 春天到了万物皆放青呀,可恨鬼子兵呀,来到咱冀东呀,扒铁路呀埋地雷呀,把他来欢迎呀。扒铁路呀埋地雷呀,把他来欢迎呀。 夏天到了太阳似火烧呀,青纱帐长高呀,抗日起高潮呀,大暴动呀建联军呀,处处红旗飘呀。大暴动呀建联军呀,处处红旗飘呀。 秋天到了秋风渐渐凉呀,鬼子大扫荡呀,汉奸是豺狼呀,修炮楼呀搞联庄呀,百姓遭了殃呀。修炮楼呀搞联庄呀,百姓遭了殃呀。 冬天到了大雪纷纷飘呀,鬼子完蛋了呀,汉奸没处跑呀,八路军呀,游击队呀,杀敌逞英豪。八路军呀,游击队呀,杀敌逞英豪。 李运昌说:“这歌编的不错。谁编的?” 陆威说:“不知道。我是听别人唱学会的。不少人都会唱。就是不敢公开唱。” 梁万禄说:“想不到咱们的陆威还会唱歌呢。以后咱们抗日政府站稳脚的时候,成立一个武工队文工团,又打仗,又演出。我推荐你去当团长。鬼子伪军来了,就拿起枪来打仗,鬼子伪军不来,就演抗日救国的文娱节目。” 陆威说:“好呀。梁大叔什么时候让我去,我立刻就去。” 四个人一路上高高兴兴说着,唱着,笑着。 秘密县委会议 秘密县委会议 天黑的时候,离奔城越来越近了。梁万禄说:“马上到奔城了。大家可要悄默声的。”李运昌说:“老梁,这里你最熟悉。一切由你出面交涉。” 车来到镇边上一个农户家。这家姓齐,立门户的是个老头。年青人叫他齐大爷,中老人都叫他老齐头。老齐头是一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也是一个坚定的地下党员和地下交通员。 滦县地下党县委书记赵玉清年龄已经五十岁了,本来体弱多病,又得了肺结核,再加上环境太过残酷,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了,所以请假后隐蔽到昌黎治病休养去了。滦县地下党委已经停止了工作。李运昌决定在奔城这个地方召开一次会议,恢復地下党县委工作。他带梁万禄来的目的,就是了解这一带对敌斗争情况和地下党活动以及被摧残的情况,并打算让梁万禄接替赵玉清县委工作。能找到的县委委员已经先期到达奔城,各自住在抗日堡垒户家中。 老齐头不认识李运昌,更不知道眼前这位像个买卖人似的普通人就是整个冀东抗日联军司令员。但是他认识梁万禄,知道梁万禄是赵各庄的车把式。从几次梁万禄来办的重要事情或者让他转发的重要信件猜想梁万禄也是地下党。梁万禄向老齐头说,这位是做皮货生意的买卖人,姓李,就叫他老李,或者叫李掌柜好了。 老齐头的院子不大,院墙一人多高,年久失修,有些墙段已经破裂。大门非常破旧,夜里虽然可以在里边插上,但是一使劲就可以撞开。这里民风纯朴,小偷很少。即便有小偷也不偷这样的穷人家。如果是来了兵匪强盗,再好的院墙和大门也挡不住。因此老齐头对这样的破落院墙和大门也不去收拾。上屋三间,堂屋在三间房子的东头,两间里屋在西边。老齐头、老伴和他的一个十四五的儿子住里屋。下屋三间,北头是堂屋,南边两间是里屋。平时不住人,只放一些粮食和杂物。 第249页 当天晚上要在他家住一夜,有事情要商量,梁万禄问他有情况撤离方便不方便。老齐头说,我们这个房子为了不受北风的气,都没留后门,进出就不是很方便,院子也没有后门。不过,墙拐角处有个墙豁,可以出去。平时那里用一些玉米秸子堵着,一扒拉就开。后墙都靠着玉米秸子,只有东北角那里有墙豁。出去以后,顺着胡同往东不远有个坝坎,坝坎后边就是河套。到了河套里,顺着河套就可以离开奔城了。梁万禄看了看李运昌,说:“还可以凑合,是吧。”李运昌说:“这已经不错了。” 说到住的屋子。老齐头说,他们三口到下屋去住,让李运昌他们四人住上屋。梁万禄说:“那不行,我们四个人住下屋就行了。”老齐头说:“那屋子太冷,你们受不了。”梁万禄说:“你们能受得了,我们就受得了。就别推辞了,我们几个住下屋就行了。今天夜里我们还要开会,在下屋也比较方便。” 老齐头见拗不过,就让孩子抱了一抱苞米秸子烧下屋的炕。李运昌、梁万禄四个人来到下屋。老齐头找来一把笤帚把炕上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灶坑里点上火,苞米秸子唿唿一烧,炕热乎上来,屋子很快就不那么冷了。老齐头老伴还抱来一条被子,说:“我们家只有两条被子,没有办法。你们几个就凑合着盖这一条被子吧。真是委屈你们了。”梁万禄说:“谢谢老齐大哥大嫂,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着,梁万禄从腰里掏出两元钱递给老齐头,说:“老齐大哥,实不相瞒,我们四个还没吃饭呢。有啥随便弄一些就行。”老齐头一看梁万禄拿出钱来要买食品,急忙说:“这么晚了,这里又在镇边子,啥也买不着了。”梁万禄说:“不是让大哥去买,家里有啥热热,有碟子咸菜酱就行了。”老齐头说:“剩饼子和饭还有。我们是为了省火,做一顿饭就吃几天。剩的还够你们四人吃的。可是太拿不出手了。”梁万禄说:“有玉米面饼子和饭就很好了。”说着把钱往老齐头手里塞。老齐头说:“这钱不能收。”梁万禄说:“都是干这个,你也知道干这个的纪律,吃饭是要给钱的。你不收就是让我们犯纪律了。”老齐头只好收下,准备饭去了。 梁万禄到院子里,把车尾巴下拴着的餵牲口的草料槽子搬到屋子里来,从槽子底的夹层中把三把手枪拿了出来,藏到墙拐角的一个小柜子的后边。又把草料槽子復原,搬到外边,添上草料,继续餵牲口。 吃完饭老齐头收拾碗筷的时候,李运昌问,有个叫刘老二的,不是住在附近吗?老齐头说,他们家在后趟街,就隔一个院子,隔一条胡同。他的院子大门朝北,我们院子大门向南。梁万禄说:“牲口吃的也差不多了。你带路,我把车赶到他们那里去,让他照看着。有啥紧急情况,行动也方便。你先去跟他说一声。我们来的事,他知道了。”老齐头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刘老二说现在就可以把车赶过去。梁万禄把牲口套上,把车赶到刘老二院子里。刘老二也认识梁万禄。时间紧迫,梁万禄告诉刘老二,这牲口不要卸,就这么套着餵。再帮助给牲口饮饮水,夜里往牲口槽子里添些草料就行了。临走,梁万禄又查看了从老齐头院子后墙豁到刘老二院子后门的道路。 回来,梁万禄让老齐头去找那几个人。说李掌柜来了。凡是想买白兔子皮或黑狗皮的就让他们来看货。其实这些是联繫暗语。人们来齐之后,梁万禄告诉老齐今天夜里多辛苦辛苦,多到外边看着点。老齐头一会儿出去转一圈,一会儿出去转一圈。屋里炕上点着小油灯,仅有的一条被子还挂到窗户上,把窗户遮的严严实实,既遮光,又挡风。会议开了一夜。快亮天的时候,大家捲曲着身子在小下屋里休息了一会儿。亮天后,来开会的人回去吃饭休息去了。小下屋太冷,老齐头让老伴把火盆端到下屋取暖。李运昌和梁万禄四个人,一边分析讨论,一边整理讨论的结果。整理出的结果,四个人再一条一条确认之后作为结论,记住在脑子里。 遭遇战陆威梁万禄受伤 遭遇战陆威梁万禄受伤 奔城是滦县南部的大镇。镇里住着很多日本宪兵、警备队。汉奸特务像疯狗一样,到处乱串。老齐头家有人开会被特务发现了,报告了宪兵队。 第二天晚上十点的时候,附近的狗叫了起来。老齐头忙着出去,突然看见一队鬼子兵由一个汉奸带领着,快速地向这边走来。他急忙抄近道跑了回来,进院子,关上大门,进到下屋,说,快,鬼子兵来了。你们快从后边墙豁出去。李运昌说,来开会的同志先走,又告诉老齐头,你们一家也立刻躲出去。说着,梁万禄和李运昌从墙拐角柜子后边拿出手枪,伍方和陆威也掏出了手枪。来开会的人和老齐头一家刚刚绕到房后,前边已经砸开了大门。梁万禄手枪一甩,一排子弹向大门射了过去,几个鬼子应声而倒,其余鬼子立刻退到大门外,趴到地上用机关枪向下屋射击。夜幕中,机关枪喷射子弹带出的火舌发着瘆人的紫光。敌人的三八大盖枪枪口一闪一闪的,子弹不断打在下屋的门上和窗户上。下屋的四个人借着墙垛和窗户台的掩护向敌人还击。梁万禄施展绝技,一手射击,另一只手装子弹。两只手枪轮番连续射击。李运昌、陆威和伍方也用手枪瞄准对方的火力点进行还击。大门外有一个鬼子叫喊刚一起来,被几颗子弹打中,立刻栽倒下去。另一个鬼子匍匐着向大门里爬。子弹立刻把他的脑袋开了花。其他鬼子再也不敢进大门一步了。双方对射着,僵持着。 第250页 敌人的机关枪突然停了。就在这个瞬间,陆威冲出去,几个箭步蹿到正房堂屋内,趴到地上,向敌人射击,立刻有一个鬼子大叫一声被射中。敌人机关枪立刻转向正房堂屋方向射击。正房堂屋的手枪声中断了。机枪又向下屋射击。正房的手枪突然又从里屋的窗户射出,鬼子的机枪手惨叫一声被击中。另一个鬼子爬到机枪位置,机枪又突!突!突!地向正房射击起来。正房手枪声又中断了。 就在这时候,从大门外街道对面的院墙上,突然居高临下射来一排子弹,好几个鬼子立刻被击中,机枪也停止了。一些敌人掉转枪口,向身后墙头上边射击。就趁向西下屋射击的子弹变得稀疏的瞬间,梁万禄说了一声,快冲出去。哗!哗!向大门口扫过两梭子子弹,梁万禄第一个冲出了下屋。紧接着,李运昌、伍方也沖了出来。三人迅速来到房后,扒拉开玉米秸,露出墙豁。梁万禄告诉李运昌:“老李,你先在墙外等一会儿。”对伍方说:“你快进上屋看看陆威,我掩护你。”伍方飞身跨进屋内,很快把陆威背了出来。梁万禄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说:“快,背出去。”大门口的鬼子听见院子里没有了枪声,有两个鬼子站了起来,正要往院子里进,梁万禄一排子弹射了过去,两个鬼子应声而倒。与此同时,梁万禄头顶突然觉得一凉,心想不好,头部挂花了。原来一颗子弹打穿了他头上毡帽擦着头骨过去。血,流了下来。他毫不迟疑地向着大门叭叭叭三个点射,一转身同伍方一起向房后的墙豁飞奔而来。大门外对过的墙上,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向鬼子射来一排子弹,又有鬼子中弹。鬼子只剩下几个了,急忙掉转枪口向背后的墙上射击。墙上的枪声随之消失。伍方背着陆威已经来到墙豁外边,梁万禄也马上跟了出来。回手把玉米秸子堵上墙豁。说声,老李,咱们快走。四个人穿过一个院子,进入刘老二的院子。刘老二说:“你们快走,这里的游击队很少,保护不了你们。”梁万禄说:“快把小陆放到车上。老李快上车。”李运昌上车,抱住陆威的上身,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梁万禄握了一下刘老二的手说:“咱们后会有期。”梁万禄拍了一下辕马,马车载着四个人立刻出发了。车走了一会儿,进入河套,沿着河床边上的路,悄悄急速向东北走去。 车走着。车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李运昌在陆威的胸部摸到粘煳煳的血。李运昌把自己内衣脱出来,撕成布条,给陆威包扎上。陆威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车急速向北走,鬼子的叫喊声被甩得越来越远了。 梁万禄说:“咱们直接到勒营去。到那里给小陆找人治疗。小陆,你可挺住,一会儿就到勒营了。到那里就有救了。伍方,你来赶一会儿车,我有点头晕。” 伍方下车,从车后转过来,说:“大叔,你到车篷里靠着坐一会儿。”梁万禄往车里挪了挪,靠着车篷无力地坐下,伍方把身子往上一蹿,坐到左车耳板子上,接过赶车的鞭子,转过身来说:“大叔是不是感冒了?”说着用手摸梁万禄的前额,一摸,手上感到粘煳煳的。伍方说:“大叔,你挂花了。”梁万禄平静地说:“我知道。”李运昌忙问:“什么时候受伤的?快躺这里歇歇。”梁万禄小声说:“刚要出院子的时候受伤的。头部受伤躺着不好。老李,请你把我的一条腿带解下来,再帮我包扎一下。”梁万禄总是农村车把式的打扮,棉裤腿口总是用腿带扎着。李运昌解下一只腿带,摸着摘下樑万禄头的毡帽,绕着头顶和下颏,包扎上。又从毛皮捆上解开一段绳子,把梁万禄散开的裤腿口扎上。伍方又让梁万禄把身子往车篷里挪了挪,把迎风的车篷前布帘落下了。梁万禄无力地坐着,时而睁开眼睛,拨开前帘,辨别着车的方向和所在的位置。 后边远处突然火起,红光闪耀。车篷后帘没有落下。是李运昌从车篷后边先看见的。李运昌说:“着火了。是不是老齐头家?”梁万禄探出半个身子,向后看了看,说:“看那位置,和周围房子的轮廓,肯定是老齐头家。准是这帮狗日的把老齐头的房子和院子点着了。幸亏这时候风小,不然,不知道要有多少家都得烧光。唉,老齐头一家人是跑出来了。可是也无家可归了。天寒地冻的,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今夜躲到哪儿去了。” 车在向前走着。梁万禄往前看看,前边一片黑影渐渐近了。寒星满天围斗转,一勾细月升起来。影影绰绰的树下露出一个一个院子和一个一个房屋的黑影,露出一个沉睡宁静的村庄。 细碎的马蹄声和咯噔咯噔的车轱辘碾压车辙声,轻轻拍打着寒冷的大地,使得黑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了。 对暗号叫开马福家门 梁万禄向外看了看,喘了一口气低声向伍方说:“把车赶到庄头那个孤立的院子去。这家姓马。男的叫马福。那个院墙很矮,一骗腿就能过去。到房前,先细看看,房前是不是挂着六串辣椒。如果没有,或者串数不对,就别敲门。如果串数对,就轻轻敲门。如果有人问:“谁呀?找错人家了吧?”你就说赵各庄的老梁头来了。他就会给你开门的。如果他问别的话,你就说,找错门了。咱们立刻走。那人四十多岁,你可以叫他马大叔。” 第251页 车离院子老远就停下来了。伍方去叫门,一切顺利,马福出来了。一听说梁万禄还在车上,急忙出来,拉开栅栏门,让伍方把车赶进院子。车往院子里一进,梁万禄硬挺着自己下了车。李运昌下了车要背陆威。伍方抢前一步,说,老李,我来背小陆。四个人进了屋。借着昏暗的油灯一照,马福惊叫道:“我的妈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马福老伴也惊叫起来。原来,梁万禄满脸满手满脖子是血,陆威、伍方和李运昌身上手上到处是血,梁万禄马上用手捂住他们的嘴,无力地靠着墙坐到炕沿上,说:“马福兄弟。我们是遭受鬼子袭击了,过一会儿再说。快打盆凉水,大家先洗洗。”马福老伴说:“我给你们烧点水吧?”梁万禄说:“洗血一定要用凉水。”马福老伴把凉水端进来了。伍方轻轻把陆威放到炕上。李运昌和伍方洗脸,洗手,又拿湿手巾把陆威的脸和手擦净。陆威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轻轻唿吸着。伍方用湿手巾帮助梁万禄把脸和手都擦净了,棉衣上表面的血迹也用湿手巾擦了擦。 陆威长眠地下(1) 陆威长眠地下 李运昌坐在陆威身边,握着陆威的手腕,感觉到陆威的脉搏在轻微跳动。他问:“小陆,你感觉怎么样?”陆威没有睁眼睛,眼球稍稍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说话,没有力气说出来。这工夫,马福老伴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进来,放到陆威头边,说:“家里只有这么几根挂面了。趁热乎,先喂喂这孩子吧。”大家都盯着陆威,只见他的唿吸已经很轻微了。马福老伴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用嘴吹吹,又用嘴唇试试烫不烫,说:“孩子,张开嘴,让大婶餵你。”只见陆威嘴唇又微微动了一下,眼睛滚出两颗大大的泪珠。李运昌两眼湿润,说:“老马大哥,你能找到大夫来吗?这兄弟伤势很重,需要尽快手术治疗。”马福说:“好,我这就去找。这个庄太小,没有大夫。我到奔城去找。你们放心,我一定能找来。”又对老伴说:“你赶紧做饭。这些朋友又冻又饿。”老伴答应着掏米做饭去了。李运昌说:“真是给马大哥大嫂添麻烦了。”马福老伴说:“都是一家人,就别说外道话了。” 马福戴上毡帽头,转过来问梁万禄:“老梁大哥,还有别的事?”梁万禄喘了一口气,说:“上次咱们去那个老齐头家,你还记得在哪吧?昨天晚上我们看见他那个位置着大火了。如果顺路,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他们家。”马福说,好的,没有别的事我就去了。梁万禄轻轻点点头。马福出去了。梁万禄斜着身子,靠在窗台上。小声说:“伍方,你去帮马大婶烧把火。”伍方出去帮助忙活。 外边的鸡叫了。梁万禄看了看窗户已经发白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鸡叫该是第三遍了,快天亮了。小陆伤势这么严重,我这里也受伤了。真是的,啥都耽误了。”李运昌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给你们俩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日头半竿子高的时候,大夫来了。大夫进屋后看见有四个男人,先是一愣,神情又立刻平静下来,问:“是哪位被砸着了?”马福告诉大夫:“王大夫。咱们认识这么久,也算是老交情了。我去的时候,没有实说。现在我实话告诉你,这四个朋友是抗日游击队的,有两个朋友被日本鬼子打伤了。”王大夫说:“你咋不早说。今天也算我老王为抗日尽一点义务。”说着解开陆威的衣服查看伤口。三处枪伤。用药布把伤口清洗干净。轻轻按了按伤处,问:“这里疼吗?”又按按另一处伤口,问:“这里疼吗?”陆威没有任何表示。大夫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扒开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脉,伤口处加上一些药,用药棉垫上,用纱布裹好,然后把陆威的棉衣口子系好,又拉被子给陆威盖上。 王大夫转过脸,对梁万禄说:“这位大哥也受伤了?让我看看。哪里伤着了?”伍方边上炕边说:“梁大叔的头顶上受伤了。”他扶着梁万禄,要转梁万禄的身体。王大夫说:“慢点,慢点。慢慢扶着躺下,拿个枕头,把头部垫高。”说着拿出剪刀,把梁万禄头顶部头髮剪掉,把血污清洗干净,看见有一寸半多长三分多宽的伤口,白白的骨头已经露了出来。头骨有损伤,有多个小裂纹,还有两小块骨头活动,对大脑有震动,但是骨头没有破开,没有直接伤及里面的大脑。王大夫说:“这位大哥的命真大。这子弹稍稍低一点,就全完了。”王大夫把伤口清洁后,要缝皮肤。王大夫说:“我没有止疼药了。不打止疼药直接缝,会很疼的。”梁万禄说:“没事,只管缝好了。”把头皮缝好,上好药,包扎上了。王大夫说:“好了。问题不大了,放心吧,没有危险了。” 李运昌问:“老梁没有危险了,我就放心一半了。那小陆胸部里是不是有子弹?什么时候开刀取出来?”王大夫看了陆威一眼,示意大家先不要问了,说:“先让他好好休息吧。先不要急着做手术。你们好好休息。我今天还有几个患者等着。我必须按时间去处理。今天晚上我还会来的。你们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王大夫说完,提起手术药箱要走。梁万禄要起来送客,但是一动,只觉得头髮沉,又躺了下去。王大夫急忙扶住梁万禄,说:“梁大哥,你好好歇息,别起来。这几天都不要起来,要静养。”梁万禄皱了一下眉头,小声说:“那就对不住了,大夫,再见。” 第252页 王大夫出来,李运昌和伍方都送了出来。王大夫悄声告诉他们俩,陆威危在旦夕,手术不要动了。一听这话,伍方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靠到门上捂着嘴没有哭出声。王大夫眼睛里也涌出了泪花,一甩头,走了。李运昌擦了一下眼泪,小声说:“咱们都挺着点。” 李运昌把马福叫到堂屋,告诉他小陆要不行了。问他能不能帮忙买口棺材。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马福,说:“我这次来,没有带多少钱。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本来就没有钱。我这里只能拿出这些,还有那捆狗皮和兔子皮也拿去顶上。能买个什么样的棺材就买一个什么样的吧。”说着,眼泪一串串流下来。马福眼含泪水出去了。李运昌把这些情况悄悄告诉了梁万禄。梁万禄立刻泪如雨下,洇湿了枕头。 中午饭谁也没有吃进一口。三个人流着泪,静静地看着陆威。陆威的下颏靠近脖子的地方,微微动了一下。梁万禄握着陆威的手,轻轻唿唤:“小陆,挣开眼睛看看大叔,看看司令员,司令员就在你身边。你不是总说让我带你见李司令员吗。你不是要给司令员当警卫员吗。你就这样走了,还怎么当警卫员哪。我答应以后让你去八路军武工队的文工团的呀。小陆!小陆!你挣开眼睛看看大叔。你不能走呀。你还年轻。你走了,让大叔怎么办哪。大叔是让你出来锻鍊锻鍊的,你却被鬼子杀害了,我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呀……”梁万禄哭诉着,话语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几乎听不见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到陆威的脸上,流到眼窝里。伍方哭着说:“陆威,你哭了?你听见梁大叔的话了?”梁万禄说:“我的傻孩子,小陆不会哭了。他的手早已经冰凉了,已经硬了,已经离我们而去了。”说完,无力地躺下。伍方一摸陆威冰凉的手,抱着陆威,摇晃着陆威,呜呜大哭起来:“陆威,陆威,我的好兄弟,你不能走呀!你不能走呀!呜!呜!呜!陆威!呜!呜!呜!”李运昌眼睛也红了。强忍着,说:“陆威同志是为了救咱们才牺牲的,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好兄弟。” 马福回来了,见到大家都哭成这样,知道小陆同志已经牺牲了。他小声说:“已经说好了,是庄里一家亲戚给老人家装老预备的料子。什么时候用?”李运昌说:“小伍,你去把车篷卸下来,把料子拉来吧。那两捆皮子也带上。”又问马福:“马大哥同你们亲戚说明白了吗?给他们那些钱和那些皮子,可以吗?”马福说:“我那亲戚也是坚决抗日的。一听说装殓游击队战士,就说一个子儿也不要。”李运昌说:“不行。一定要收下。人家给老人家准备的,先让给我们战士用了,这已经是很支持了。不收,我们只能想别的办法。这是纪律。”马福说:“先拉来吧。我再给他们说说。”李运昌说:“如果嫌少,我们以后再补上。” 陆威长眠地下(2) 时间不长,棺材拉回来了。马福向李运昌说:“我好说歹说,他们总算把皮子都收下了。钱只收三十元。说那料子板薄,也没有上好漆,不值那么多钱。我跟他们说,这是八路军的纪律。他们说,他们知道八路军纪律严,才收下皮子和钱的。可是也不能挣八路军的钱,挣烈士的钱哪。如果这样的钱也挣,那就陷他们于不义了。”李运昌说:“老乡实在太好了着再见着你们的亲戚,一定代我们向他们表示感谢。” 马福老伴趁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告诉马福:“老头子,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老李可能是个大官。”马福说:“别瞎说。”老伴说:“瞎说啥呢。那个叫陆威的小伙子咽气的时候,我在外头干活,听见那个来过咱家的梁大哥小声哭着说,让他挣开眼睛看看司令员。那司令员还不是大官呀。”马福一下子捂住老伴的嘴,说:“这事,我可要告诉你。以后这三个字千万不能再提。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让鬼子汉奸知道了,咱们掉了脑袋事小,要是让这些人掉了脑袋,那可闯下大祸了。咱们一家子的命也没有人家一个人的命重要呀。人家在抗日中,各个都是出生入死的,都是了不起的游击队。你可记住,今天的事,以后啥时候也别说。如果有人问,就说有几个亲戚来过。我跟咱们那家亲戚也嘱咐过了。就说半路上车翻了,一个亲戚压着了,死在这里了。” 李运昌同梁万禄、伍方商量,觉得现在把陆威的遗体运回古冶,路上会遇到很多麻烦,也很危险。运灵的人危险,说不定还会给他的家人带来杀身之祸。他们决定把陆威先埋在这里,日后稍安定一些,再把遗体运回他的家乡古冶安葬。 李运昌把这个决定向马福讲了,马福把几个亲戚找来帮着把棺材抬下来,放到堂屋里。里面铺上褥子,放好枕头。梁万禄硬支撑着起来了,同李运昌、伍方流着泪,把陆威抱起来,轻轻放到棺材里,又盖好被子。三个人又看了一眼陆威,泪如雨下,棺材盖盖上了,钉上了。车要走了。梁万禄也要送陆威。李运昌和伍方都说梁万禄身体太虚弱了,劝他在屋子里休息。梁万禄说:“这是最后一次同孩子一起走路了。一定要送送孩子。”马福的一个亲戚赶车,李运昌和伍方搀扶着梁万禄,跟在车后边慢慢向庄外走去。 第253页 车在离庄不很远的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停下来。梁万禄硬挺着拿起一把镐,同李运昌、伍方一起破土。刚刚刨了两下,梁万禄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晃着要倒了。伍方急忙上前扶住梁万禄,让他慢慢坐到地上休息。马福的一个亲戚向梁万禄说:“你这做叔叔的也真够意思了。自己伤成这样,还来送侄子。”梁万禄说:“我的侄子才二十四岁呀。他那么年轻,正是有为的时候。唉,就这样去了。” 坑挖好了。棺材慢慢放下去。李运昌和伍方先填第一锹土。梁万禄支持着站立起来,填了一锹土又坐下来。其他人接着填土。这是这里的习惯。挖墓穴和填墓穴,首先是亲人动土,别人才动土。墓穴渐渐填平了,渐渐鼓起来,成了一个新坟。 帮忙的人们渐渐都走了。李运昌、伍方、梁万禄、马福,久久地看着这新坟。 李运昌仰视寒天,看见天空低沉,长风呜咽;目环田野,只觉大地苍茫,草木啜泣。薄薄的云层遮掩西下的太阳,好像在掩面垂泪。多好的战士,来时还欢歌笑语,如今竟然在这冰冷的地下长眠;要去当八路当警卫员的声音犹然在耳,此刻却在一掊黄土中静静地躺着。一切都成为过去。多好的青年哪,革命的希望,革命的未来,都要靠他们哪。李运昌长嘆一声,说道:“天地悲愤,国人同仇。陆威同志,安息吧。你的仇也是冀东人民的仇,冀东人民将牢牢记住。你的血,将让日寇和汉奸加倍偿还。” 梁万禄扶着伍方,吃力地站起来,面向新坟,长长喘了一气,双眉紧拧,大声吟诵从胸中涌出的《悲愤祭新坟》: 今日添新坟,埋我年轻人。 日寇重重罪,深深刻在心。 他日挥长剑,霹雳落怒云, 誓死驱贼寇,以血祭英魂。 李运昌对伍方说:“你说你唱不好那四季歌,这时候我非常想听。你唱唱,让我再听听。” 伍方一直在旁边呜呜哭着。听了李运昌的话,说:“陆威兄弟,李掌柜要听你唱的那首四季歌。我现在给李掌柜唱,唱不对的地方,你给哥哥纠正,啊!”说完,边抽泣边唱起来: 春天到了万物皆放青呀,可恨鬼子兵呀,…… 齐家大火 齐家大火 晚上,王大夫又来了。李运昌告诉王大夫,陆威同志已经走了。王大夫打了个唉声说:“太可惜了。其实受伤后马上到我那里,也许会有救的。”梁万禄说:“也是没有法子。当时不赶紧离开,恐怕大家都完了。”王大夫说:“说的也是。听说,你们走后时间不长,就来了不少警备队和鬼子,把那周围几个院子都围上了。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查,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翻腾。最后没有找到你们。鬼子就一把火把老齐头的院子给点着了。整个院子里的房子和柴草全烧光了。若不是周围乡亲灭火及时,说不定周围有多少家要烧光呢。” 马福说:“早晨梁大哥让我到老齐头那里看看。回来的时候没有得工夫说。老齐头的家全烧的光光的了。幸亏他们一家三口逃出去了。要不,命得都搭上。” 李运昌说:“老齐同志损失了全部家产,无家可归了。老马大哥,你抽时间打听打听老齐同志一家逃到那里去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老齐一家恢復正常生活。王大夫,如果方便,也请费费心打听打听。” 马福看着老李说话时那刚毅的眼神,听着他那坚定的语气。联想老伴说过的话,哎呀,这个人就是冀东抗日联军的司令呀。这么大的干部就住在我这平民百姓家,可是多大的荣幸呀。想到这里,就觉得浑身一热,自己既然一名地下党员,司令员的话就是命令。于是脱口而出,说道:“是,首长。我一定找到老齐同志一家,找到有关人员。并协助他们安排好老齐同志一家的生活。” 李运昌发觉自己这时候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有些不合适,马上笑了一下,改换口气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的远方亲戚老李呀。是做皮货生意的老李呀。” 马福也笑了,也换了口气说:“你看,这是咋说的。我也有点紧张了。对,对,你是李掌柜,做皮货生意的李掌柜。李掌柜託付的事情,我一定办好。” 王大夫说:“首长,我来之前向有关领导做了汇报。领导说他们知道你们四位的情况。昨天晚上在老齐头院子里战斗的时候,领导派当地游击队去支援。领导还说,时间紧迫,派的人少只能躲在墙后打。没有保护好首长和同志们。领导还特别告诉我,要尽全力把两位受伤的同志治好。我告诉他有一位年青同志快要不行了。领导深表惋惜。老齐头的事,领导说会安排好的。请首长放心。” 伍方在旁边高兴的说:“哈哈,你也是地下党同志呀。这太好了。我告诉你吧,他真是李……”梁万禄拉了一下伍方。伍方把司令员三个字咽回去了,立刻改口小声说“他真是李掌柜。” 复杂的斗争环境使梁万禄多了一个心眼。他想,如果王大夫说的领导是地下党,而且知道他们四人,那就一定知道他们四人去奔城干什么去了,也一定知道暗语,就应当转告暗语,表示他们的身份。于是,梁万禄问:“你们的领导还说别的什么了没有?” 第254页 王大夫说:“我们领导让我转告你们,他本来是要找李掌柜买白兔子皮的。因为当时有其他事情耽搁了,不然一定会去看皮货的。” 梁万禄听了转告的暗语,看了李运昌一眼,放心地笑了。说:“回去告诉你们领导,那些皮货都没有了,换小陆的棺材用了。以后再有皮货,再买吧。” 王大夫一边跟大家说话,一边给梁万禄解开纱布换药。 李运昌也显得轻松起来,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事情都好办了。我也放心了。我们几个能脱险,是奔城同志帮助的结果。回去请向你们领导表示感谢。”稍稍停了一下,“王大夫,今天夜里我们就走了。这药钱和治疗费用……” 王大夫截断了李运昌的话:“往下不要说了。没有费用。这是我们应当做的事情。你们要走,情况危险,我也不挽留。但是老梁大哥不能走。那么远的路程,车上颠簸,头骨还没有癒合,非常危险。一定要卧炕静养。我的意思是李掌柜和小伍先走,再过些天再来接老梁大哥。”梁万禄一听,着急了:“不行,不行。一定要一起走。我还有很多事呢。”王大夫说:“这事由不得大哥。不行也得行。真要上车走,一颠簸,血冲上去,冲破骨缝,立刻就会昏厥,也许就再也不能醒来。到那时候,漫荒野地,你让老李和小伍怎么办?所以一定在这里养一些日子,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来的时候,领导是有交代的。一切费用都由这里负责。就在马大哥这里养着,一个人安全问题也容易解决。我隔一天就会来看一次的。大家放心好了。我还告诉大叔,这一辈子都要小心。头骨毕竟伤过一次。伤过一次就变得脆弱许多。不要生大气,不要受大震动。否则,还会有危险的。” 李运昌见大夫说得这么坚决,也不再争了。跟梁万禄说:“就照王大夫的话办吧。你呢,先安心在这里休养。”伍方也说:“梁大叔就在这样养着吧。我先送李掌柜回去。王大夫说个日子,到日子我来接大叔。”王大夫对伍方说:“你把联络地址告诉我。老梁大哥哪天可以走,我会让人捎信给你的。你不是在县城吗。这里经常有人到县城。咱们约定好,到时候我写个字条,或者去人能见面就直接告诉你,说‘梁大叔病好了。’你就明白了。找个车来接。” 梁万禄说:“看样子我得在这里住些日子了。你把老李送到,再把车赶到赵各庄王泰脚行还给王掌柜。人家的车,咱们占着,日子多了也不好。到时候再想办法,也许我身体好了,咱们走着回去。” 王大夫说:“看把你说的,好像二十岁的小伙子似的。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比年轻了,何况又受了伤。”李运昌说:“到时候会想办法找车的。” 梁万禄问李运昌:“老李,你准备去哪儿呀?”李运昌说:“先到县城。到那里看看情况再说。”伍方说:“现在县城到处都是兵匪特务,非常危险。”李运昌说:“你没有听说吗?‘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对于咱们这些人来说,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敌人最容易疏漏因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天夜里,伍方赶着车同李运昌司令员回县城了。王大夫按时来给梁万禄换药。十天之后,梁万禄头皮慢慢长上了缝的线也拆了。王大夫解开绷带后说:“现在看来没有啥问题了。不过,要注意不能让这受伤部分碰什么。头顶上的棉花纱布过几天再拿掉。毡帽要经常戴着,免得什么东西碰到这个部位。可以回家了。不过,回家以后还要再养一些日子。另外,头顶上,有一小条头皮可能总也不长头髮了。这一小条在头顶上,一般人不会注意的。”梁万禄笑着说:“那也好,作为奔城之战的永久纪念。” 第二天,伍方赶着车来了。车是伍方从一个亲戚家借的。临走的时候,马福老伴把梁万禄叫到一边,说:“梁大哥,我问你个事呀?”梁万禄说:“有话尽管说,还这么躲着背着的干啥?”马福老伴说:“不行,这事可不能让别人听见。前些天走的那个李掌柜是不是李运昌司令呀?”梁万禄笑了一下,说:“你问这个干啥?”马福老伴说:“那天,我听到梁大哥说到司令员在这里,那还有谁呀?我想只能是李掌柜。若李掌柜真的是司令员,我这个庄稼老婆子够高兴几年的了。司令员在我们家住过,还吃过我做的饭。等以后日本鬼子打跑了,我要告诉庄里所有的人,冀东抗日联军司令员在我们家住过。我保证现在对谁都不说,打死我也不说。梁大哥放心告诉我吧。”梁万禄说:“是吗?那你就高兴吧。他就是领导冀东抗日联军的李司令员。” 伍方赶着车同梁万禄两人走了。一路上聊着天,躲开所有大村镇,走小路,回到了西新庄。路上,伍方告诉梁万禄,回到县城以后还见过一次司令员,后来就见不着了。司令员可能悄悄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梁万禄说,司令员脑子里装着整个冀东的抗日救国斗争。他一会儿闲暇时间也没有。 回家后,梁万禄在妻子和女儿的精心照料下,又歇息了十多天才康復。正像王大夫说的那样,头顶上有一小条没有长出头髮来,露着白白的头皮。小四爬上爸爸的肩头,摸抚着爸爸头上这条白头皮说:“爸爸命真大,枪子也只划个印。”梁万禄说:“对,对。还是爸爸的四胖会说话,爸爸是大命人。”说着亲了一口小四胖嘟嘟的小脸。全家人都笑了。 第255页 这真是: 身捷如燕枪有神,弹光闪闪灭敌人。 救得首长战友去,大地独眠一英魂。 —— 贊陆威 龟田四郎的大洋马小分队(1) 第四十二回 鬼子霸宅污女 范可欲报深仇 杀人如麻日本鬼,水深火热中国人。 朝庸国弱民受辱,睡狮何时抖雄身? 龟田四郎的大洋马小分队 拔除下五岭据点时被打死又被烧得像煳家雀似的七个日本鬼子尸体,不久被日本鬼子拉回去了,另外还有三个受伤的日本鬼子失踪,这可非同小可。事情上报到县城部队长佐佐木那里。佐佐木气得暴跳如雷,七窍冒烟,嚎叫着一定要找出是什么游击队干的,要把这些游击队统统处死。 佐佐木部队就是驻扎在滦县县城的春第字2985部队。佐佐木知道杨柳庄附近是进入高山峻岭区域的重要通道,这一带也是游击队常常出没的地方。庄少人稀,沟深路窄,蜿蜒崎岖,汽车很难行驶。再加上地势险要,便于游击,普通日军到那里就等于送死。所以佐佐木决定用骑兵去进驻,去讨伐。派出他手下得力干将杀人如麻、恶毒如蝎、谙熟皇军战法的龟田四郎骑兵小队长,带领骑兵小队到那里去。佐佐木交给龟田四郎两项任务,一、到杨柳庄后,尽快把下五岭的据点恢復起来,并且要多建据点,守住这些据点,不能再被八路军游击队拔除掉;二、主动搜寻游击队进行讨伐、剿杀。 佐佐木还授予龟田四郎四项权力:一、生杀大权,对游击队和可疑分子,有处死而后报告的权力;二、调集、指挥和扩充伪军的权力;三、为完成据点的构筑和把守,有徵用苦力并驱使他们劳作,对不服从者给以惩罚的权力;四、为使得皇军士兵有高昂的士气,不让士兵陷于清苦和寂寞之中,有权徵用当地的钱粮、物资、劳役和服务。临走,佐佐木对龟田四郎神秘一笑说:“龟田君,这次差事是大大的美差。发财的大大的有,享受的美美的干活。哈,哈,哈。”一阵魔鬼的奸笑。龟田四郎一声“哈依!”也笑了几声,说:“部队长阁下,发财的不要,享受的小小的。脑袋的不掉,幸运的大大的。”两个人,又是一阵鬼笑。 龟田四郎带领的小队实际上是一个加强小队,有二十多人。为此专门派了两辆大车,一辆拉鬼子兵,一辆拉武器弹药。走在前边的是不坐大车的鬼子兵,各个携带精良武器,人人骑着高头大马。后边是武器弹药车。武器是按照中队配置的,有大枪、马枪、手枪、机关枪、手榴弹,还有两门迫击炮。最后是拉鬼子兵的大车。车上鬼子各个抱着大枪,神情专注,时刻提防游击队袭击。龟田四郎骑在马上,挺着腰板,腰挎战刀,翘着嘴角,行进在两匹开道马的后边。他的小队耀武扬威,浩浩荡荡,直奔杨柳庄而来。 到了杨柳庄之后,龟田四郎决定先恢復和建立据点。他从杨柳庄调集了一中队警防队,带上自己的几个卫兵,到下五岭和附近的几个村庄转了一圈,决定除了恢復下五岭的据点外,还要在青集、石沟、黄庄子、崔庄子建立据点。他认为,在相距不远的五个村庄建立据点,游击队来了,可以互相唿应。从扼守交通要道上看,下五岭最为重要,因而那里还是恢復成最大的据点。其他几个据点,规模小些。其中青集的据点虽然最小,但是要建设得最好。因为龟田觉得为了安全,每个据点都要有他的小队驻扎的地方,俗话说,狡兔三窟,他要来个五窟,让游击队不容易找到他们小队驻扎的确切地点。青集在这五个据点的中央,可以监视其他据点,也可以受到其他四个据点的庇护。因此龟田想平时在这青集居住最为理想。青集,在这五个村庄中也是最小的。村庄小,人口少,容易控制。他想搞点什么事情也不容易传扬出去。哈,哈,真是个好地方。龟田四郎在打着如意算盘。 老汉喋血鬼子马下 建设据点开始了。鬼子从附近村庄强行摊派大量苦力到据点施工。警防队端着枪看着,日本鬼子不断骑着马到各个据点巡逻。按照日本鬼子的设计挖地基、立柱子、垒石头,苦力们从早到晚都得拼命干活。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饭。谁干活慢一些,谁干的差一点,就挨骂挨打。谁如果敢分争几句,就说你是游击队的密探,立刻遭到暴打,打得你个皮开肉绽,骨折筋断。如果哪个警防队打人下不了手,首先定这个人同游击队是一伙的,轻则打个半死,重则一马刀下去噼为两半。因此那些警防队打起人来各个心狠手黑。特别是日本鬼子在跟前的时候,下手更狠。谁干活慢了,一枪托子打下去,打在脸上,立刻鼻青脸肿,满脸流血;打在身上,足可以折断骨头。打完了,还强迫你立刻起来干活。不干就招来更残忍的毒打。 他们拉来的各种木料不合适或者不够,就到百姓家中抢掠。看谁家有合适的木料就徵用。没有合适的,看见哪课树合适就放哪棵树。谁也不敢说个不字,更不敢阻拦。 各个村庄还要经常慰劳监督施工的皇军和警防队。猪、鸡、鸭、蛋、粳米、白面也要摊派。家里准备过年的食物一下子就全交空了,百姓苦不堪言。 一个老汉赶集回来,还是按照走习惯的道路赶着驴往家走,忘记了庄头正在修据点。老汉走到跟前才想起来应当绕过去,可是来不急了,被一个日本鬼子看见了。鬼子看见老汉赶的驴后背上搭着驴垛子,就提着马鞭子走过来,问,“老头,你的,什么的干活?” 第256页 老汉见了日本鬼子就害怕,何况鬼子的手里还拿着皮鞭子,战战兢兢地说:“我……我……赶集去了,刚回来。” 日本鬼子见老头害怕,说话也不连贯,说:“你的,八路游击队密探的干活。” 老头一听更害怕了,忙摆手说:“不是,不是。” 日本鬼子一招手,过来两个警防队。他们俩问:“皇军,有什么吩咐?” 日本鬼子用马鞭子指着老汉的身体,说:“你们的,搜查,八路的情报的有?武器的有?” 两个警防队把老汉全身搜了个遍,只搜出几个铜子,说:“报告皇军,只有这几个小钱。” 日本鬼子接过来,手一挥,扔得远远的。老汉见了,心疼地说:“哎呀,那是我留给孩子过年的压岁钱,怎么给我扔了。” 鬼子不理老汉,一指驴垛子,命令两个警防队,“那里的搜!”两个警防队把驴垛子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少半袋粳米,少半袋白面,一瓶香油,还有花椒、大料等作料。 日本鬼子看了,奸笑一声,“要西。老头,良民大大的,赶集,东西的买,皇军的慰劳,大大的好,大大的好。哈,哈,哈。” 老汉一听,这是要把这些东西慰劳皇军,忙说,“这可不行。这是我们过年的嚼骨儿。你们拿去,让我们拿啥过年呀。” 龟田四郎的大洋马小分队(2) 日本鬼子看着老汉着急的样子,奸笑着说道,“你的,皇军的奉献的不干?良心的大大的坏了。” 老汉忙说:“不敢,不敢。” 警防队说:“老头,别不识抬举。今天你赶着驴走进这军事重地,皇军高兴,不但没有治你的罪,连一根毫毛都没有动,还不说谢谢皇军?这点东西皇军看上了,让你慰劳皇军是看得起你。要照平时,就你这个老样,想给皇军送礼还怕人家不收呢。你呀,乖乖的,赶着驴回家吧。说几句谢谢皇军的话。快点。” 老汉说:“你们还讲理不讲理。你们抢了我的东西,还让说谢谢。还有没有王法了?” 日本鬼子看了,哈哈大笑:“王法?大日本皇军,你们的大大的王法。老头,你的明白?哈,哈,哈!”说着,眼睛一瞪,“你的,开路开路的!” 警防队上前连推带搡:“快走吧,快走吧。再不走,皇军大人发怒,你就走不了。” 老汉无奈,只好赶着驴,驮着空驴垛子回家了。一进家门,老伴正在屋子哭呢。一问怎么回事?老伴说,家里的猪和鸡都让警防队给抓去了,说是皇军有令,今天要慰劳皇军和警防队。让大家做奉献。好几家的猪和鸡都被抓去了。老汉一听火了。赶集买点东西都被他们强行留下了,家里的猪鸡也被他们抢去了。这年还怎么过呀。我去找他们说理去?老伴说:“人家嘴大,咱家嘴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算了吧别去了。日本子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警防队也没有一个好东西。”老汉说:“简直就没有王法了。不行,我跟他们拼命。”说着就要走。老伴拉住老汉的衣服,说:“你拼命管啥用?人家整死你还不是像踩死个蚂蚁似的。你千万不能去。”老汉还是挣脱了老伴的手,气沖冲去了。 到了据点工地,找到警防队,老汉问:“你们强留下我赶集买来的东西不算,凭啥还把我家的猪鸡都抓走了?你们还讲不讲理?你们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警防队说:“这事是皇军的命令,跟我们说不上。你若不服,有胆量去找皇军说去。” 老汉说:“是你们警防队抓走我家的猪和鸡,就得跟你说。” 警防队一看这老汉是不依不饶的,也来劲了,眼睛一瞪,说:“我告诉你,老头,你别不识好歹。今天没有揍你一顿就对得起你。你今天是想找不自在是不是?”说着就推了老汉一下。老汉顺手抓住警防队的衣服袖子不松手,喊道:“你们还我的猪鸡,还我的米面。你们不能这样随便抢老百姓的东西。走,找你们当官的讲理去。你不讲理,我就不信你们当官的也不讲理。” 这时候,站在远处的几个日本鬼子正要上马走,一看这里撕巴起来。先前看见老汉的那个鬼子把马缰绳一提就过来了,对准老汉的头部啪的一声,狠狠抽了一马鞭。老汉被打得一个趔趄,头上的鲜血立刻流了下来。他双手松开了警防队,捂住流血的头,喊道:“你们抢东西,还打人。你们都不得好死!” 日本鬼子听了,哈哈大笑:“是吗?看看谁的死的不好。”说着,把马头一转,一拍马,那高大的战马立刻飞起四蹄对着老汉沖了过来。老汉躲闪不及,嘭的一声被马撞出好远,咕咚摔倒在垒墙的石堆上,头磕尖石,脑浆崩裂,当即毙命。 看见老汉被撞死,正在干活的人们唿啦一下围了过来。有人到跟前把老汉尸体放到平地上,又跑去告诉老汉家人;有人围住日本子和警防队质问,日本鬼子见人围过来,便抽出洋刀,用刀一指众人:“你们的造反的有?统统的死拉死拉的?” 另外几个鬼子见势立刻拍马沖了过来,同时对天叭!叭!叭!开了几枪。枪声把大家镇住了,谁也不敢再往前一步。一些警防队也跑过来,哗啦啦,子弹上膛,枪口对准大家。大家立刻吓呆了。年纪小的吓得紧紧抱住年纪大的,他们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在这个生死关头,他们反而冷静了。什么也不说,对鬼子和警防队怒目而视。大家互相挨靠着。年龄大的,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慢慢移动,把年轻人往后推。好像这样可以用自己身体挡住即刻就要射来的子弹。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双方僵持着。 第257页 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警防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看一下眼前的对峙局面,急忙上前,对着日本鬼子打了一个立正,堆笑说:“皇军大人,不要同这里不明白事理的苦力生气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能同他们一般见识。大人们都回去吧。我去让他们好好干活去就行了。据点工程要紧,大人们,您说不是吗?”有这个台阶,那个手握洋刀的鬼子把洋刀插进刀鞘,说:“要西。你的很会说话。”他对其他几个鬼子说一了声:“开路。”日本鬼子们把枪收起来,得意地走了。 这个四十多岁的警防队见鬼子走了,对还端着枪的警防队喊道:“还不把枪都收起来,站到一边去!”警防队们都把枪收了起来,站到一边。这人对还战战兢兢的老百姓说:“大家都干活去吧。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快干活去吧。这位老人家的家人知道了没有?快让他们家人把老人家抬回去收殓了吧。听我的话。不然,还会吃大亏的。” 有的叨叨着说:“这还像句人说的话。没有法子,干活去吧。”人们又接着干活去了。但是内心里却埋下了仇恨。仇恨是无穷的力量。将来有机会的时候,会以十倍百倍的力量爆发出来的。 在几个据点的施工中,活没有干几天,人已经死了好几口子,受伤的更多。可是每天出的苦力不能少,缺一个必须找别人补上。如果不补上,那就是保甲长的责任,良心的大大的坏了,日军鬼子就让警防队去‘清醒清醒’这些保甲长。 每天派到据点干活的人去的时候,一家人都提心弔胆,怕晚上不能回来。晚上能安全回来了,这一家人就谢天谢地,烧香磕头。 这些日本鬼子出来总是骑着大战马。人们把他们叫做大洋马鬼子队。把那个龟田四郎叫做‘死狼’。人们对大洋马鬼子队和‘死狼’都是敢怒不敢言,内心里总在想,那一天这些都鬼子都得遇到游击队,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宰了。 死狼强驻范宅 死狼强驻范宅五个据点终于以老百姓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修建成了。下五岭据点规模最大,还是在原来四个院子基础上修建而成。据点结构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格局。东南方向的院子还是日本子居住,现在名义上是这个大洋马小分队的住地,是小分队五窟之一。西南角和东北角两个院子为新调集来的警防队居住。西北角的院子主要做库房,当然也有库房值班士兵在里面居住。所不同的是没有锅拖机,不能发电,据点里只能点马灯。点洋油的马灯还是很亮的。 青集的据点最为讲究。这个院子不是作为据点专门修建的,而是徵用了一个乡绅的院落。青集是一个不大的村庄,可是这个院子原来的主人却是非常有钱的人家。这家主人姓范名可。听说上辈老爷子曾经在清朝县衙门里做过知县。后来厌倦宦途,隐居乡野。俗话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当一回知县,自然积攒了大量银子,于是就在这僻静的小山庄买了不少土地,又修建了这么个十分讲究的宅子。 到了范可这辈,虽然小时候老爷子让他读书,但是不让他考取功名,以免再误入宦途,读书只是为明白做人的真谛。范可子承父业,在家刻苦读书,没有考取任何功名。如今老了,更是足不出宅,依旧读书、吟诗、弄墨。平时待乡亲们还不错,哪家有困难求到门上,总会帮助一些。帮人时也总会说上几句哭穷的话:“如今人老了,是在坐以待毙。家业已经凋落,坐吃山空。只能帮助这一点了,力不从心,乡亲就多包涵吧。” 范宅修建在向阳的缓山坡上,分为南北两层院落。 南边的院落称为前院。在前院南边看,南墙正中间两扇油漆大门经常关着。每扇门中间的铺首像伸出来一个凶神恶煞般的椒图 头,龇出四颗大獠牙,叼着一个粗粗的铜环。门楼上边雕粱画栋,下边高高门槛。一进大门是带有瓦盖的影壁墙。绕过影壁墙,一个幽静大院豁然开朗。院内西南部分有三间厢房,是下人居住,也放一些常用的东西。院子东南角有一个葡萄架棚。葡萄架棚的侧面和顶上都爬满了葡萄蔓。如果是夏季,一定是绿叶遮棚,如珠的葡萄,颗颗饱满,成为一处清凉浓荫的避暑小天地。院子的东西两侧围墙各有一个侧门。这侧门平时是普通人或下人出入院子走的。 院子正面是灰砖灰瓦五间大瓦房,青堂瓦舍。房前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立着几个堪称具有瘦、透、漏特点的珍贵奇岩怪石。石后是一排翠竹,竹下有石桌、石凳。石桌上雕刻着棋盘。小池塘里的水已经结成冰,冰洁如玉。看样子夏天必是一湾清水,里面多彩金鱼悠闲荡漾。池塘立一石,上面刻着:机息时,便有月到风来,不必苦海人世;心远处,自无车尘马迹,何须痼疾丘山。 五间大瓦房,垫起三层石阶。五尺宽的前廊,四根明柱油漆瓦亮。雕刻的两副对联,高高挂在明柱上。其中一副对联,竹篱下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芸窗中雅听蝉吟鸦噪,方知静里干坤。 另一副对联是: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静噪两不相干。 门上一副对联:乐贵自然真趣,景物不在多远。 五间瓦房,东西各两间。东屋两间是范可老先生的书房,也是待客的地方。靠墙是一张八仙桌,高高的靠背椅立在两边。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旁边一本《古文观止》,夹着书籤,放于旁边。墙上挂着多幅名贵山水画和字画,使得屋里充满着文情雅气。显眼处挂着主人自书的宋朝雷震的《晚村》: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横依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第258页 西屋两间又隔为内间与外间,是卧室,是主人临时休息的地方。外间墙上挂着一幅用龙飞凤舞的大草字体写的‘六心’字画,据说是清代文人金缨的真迹:闲时炼心,静时养心,坐时守心,行时验心,言时省心,动时制心。 东西屋中间是一间堂屋,前后开门。后门后边便是宅子的后院。正房旁边院墙也有一个角门通到后院。 后院也是正房五间,东四各有厢房三间。这五间正房虽然没有前院的五间正房那么讲究,但宽敞明亮,是主人一家平时居住和吃饭的地方。两侧厢房,一边下人居住,一边是粮仓米囤。在正房和厢房之间,东西高大院墙也各有一个侧门。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花园周围有一些柳树和不同季节开花的树,从早春到深秋,花园和树都有花朵开放。花园旁边有一块一人多高的石头,石头中间磨平,刻着偈语一般的一段话:无风月花柳,不成造化;无情慾嗜好,不成心体。只以我转物,不以物役我,则嗜欲莫非天机,尘情即是理境矣。 春风放胆来梳柳 在一个花池旁边还一块不大的石头,上面刻着郑板桥的诗句: 春风放胆来梳柳,夜雨瞒人去润花。 这诗句与前院的对联、诗画的意境迥然不同,成为鲜明的对照。据说这块石头原来是没有的。老爷子去世时,范可虽然已经步入中年,内心尚有一丝风花雪月的漪涟。觉得整个院子虽然充满着文人雅趣,但是太过严肃,太过沉闷。想改变这整个宅子的风格,又觉得有逆先父的遗境,不敢造次。于是在这后院中,立了这块石头,刻了郑板桥手书的诗句。 后院后边有一片树林,树林后边还有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是长工居住的地方,车棚、马厩、鸡舍、猪圈也在这里。 离这个宅子不远的东面是一大片园子。园子边上有几间小屋和两个暖棚房。小屋是园丁住的地方。一个暖棚是菜棚,里面种植着韭菜、芹菜、菠菜等一些冬季稀罕蔬菜;另一个暖棚是花棚,是栽培金桔、玫瑰、兰花、四季海棠、百合水仙、长春藤等奇花异草和观赏盆景的。这些奇花异草和观赏盆景构成冬天难得一见的风景。冬天,大大的园田地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绿色;两个暖棚里面却生机盎然。进了这暖棚就有进入小小别世洞天的感觉。范可老先生有时候也到这里看看,夏天到这里体验农趣的欢乐,冬天进入这别世洞天,观赏这生命奇蹟的奥妙。花匠是范可专门派到县城里学习过技术的。每隔几天,花匠就拣长得好的盆景送到他的书房去,把稍微打蔫的盆景换回来,浇水,调养。范可老先生也为花棚写了一幅对联: 热闹中着一双冷眼,便省去许多苦心思; 冷落处存三分热心,便得到许多真趣味。 一天,龟田四郎来到青集,把小小的青集看了一遍,没有找到适合建设据点的地方。当他路过范家宅子时,突然被这宅子的典雅吸引住了。他立刻策马到附近的高处,回头一望,这里简直是一处仙境。于是回来拍打大门,要进院子看个究竟。范老先生一听说是人称死狼的龟田四郎来了,那里敢怠慢,急忙出来迎接。死狼进来,后边跟着的两个士兵牵着三匹大洋马也进来了。这个院子从来也没进过大小牲畜,见了三匹马牵着进来,范可老先生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强做笑颜,让下人接过马缰绳,笑着问道:“太君大人的马匹是不是可以牵到后边的马厩里,餵上?”死狼立刻摆手说:“不行,我的战马,你们的马厩的不行。”用手一指葡萄架,“战马这里的餵。”范可老先生哪里敢不答应,只好让下人把马拴在葡萄架棚上。又从后边马棚里拿过一个小马槽和一些草料餵上。 死狼带着两个士兵大模大样边走边说:“老先生,情趣的高雅,宅院的大大的好。”范可陪笑道:“太君大人夸奖了。”走到池塘边,看见那个石头上的对联,死狼问:“对联,大大的好。范桑的书写的?”范可答:“这是先父的手笔。”死狼装作懂汉字的样子:“要西。字写的大大好,大大的好。” 人刚要进屋,三匹马又拉又尿,弄得清雅的院子满是臊臭气味。 死狼进了屋,又对屋子里的诗词、山水画和字画夸奖了一番。僕人端上茶来,死狼喝了几口还是接着问院子结构、布局和有关文化风雅方面的事。范可有些坐不住了,便主动问道:“太君大人今日光临敝舍必有贵干,敢请赐教?”死狼笑笑说:“范桑 问的大大的好,皇军据点青集的建立,范桑的说,哪里的好?”范可说:“哎呀,这是皇军的事情,老朽可不敢妄言。”死狼说:“范桑,客气的不要,说的随便。”范可说:“以老朽之见,青集这么个弹丸之地,山瘠民穷,只有区区二十几户人家,交通又不方便,不建据点也罢。”死狼说:“青集据点的建设,一定的要。据点的哪里,先生的说。”范可说:“这我可说不好了。”死狼笑了笑说:“先生的心里的知道,说的不愿。”死狼往地下一指,“这里,据点的顶好。”范可一听要在他的宅子位置建立据点,忙说:“不行,不行。这里交通实在不便,不适合做据点。再说,这产业是祖辈留下来的,不能动任何一件东西,甚至一砖一瓦。”死狼哈哈大笑,说:“先生的多虑,这里的一切,皇军的统统的不动。只是这里的驻扎。”范可有些急了,说:“皇军住进来,可让老朽到哪里去住呀。”死狼说:“先生的后院大大的,后院的去住,前院的皇军的住。你的明白。”范可急忙站起来,作揖道:“哪可不行呀。这个宅子是祖辈留下来的,只能自家人居住,不可外人住进来呀。”死狼也把脸板起来,说道:“谁的外人?你的说皇军的外人?八路的外人的不是?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皇军的不喜欢,八路的喜欢?你的八路的干活。你的明白,八路的干活,统统的死拉死拉的。”范可脸上的汗立刻唰的一下流了下来,连连向鬼子作揖,连说:“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死狼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你们的今天,后边的去住,皇军的这里的住。”一指院子里的葡萄架棚:“那里的,马棚的干活。马的这个,拿来,皇军军马的餵。”死狼不知道汉语马槽怎么说,做了一个吃的姿势。范可擦着汗答应:“是。是。” 第259页 范可老先生哪里敢惹日本鬼子,只好答应。当天下午就流着泪把前院的一些常用东西搬到后院。晚上,龟田四郎就带领五个鬼子兵住在范可老先生的前院。五匹马住在把葡萄架棚改做的马厩里。院子里立刻遍得屎尿遍地,臭气熏天。范可家的下人不断打扫,还是臊臭难闻。 不过,龟田四郎他们不是天天住在这里,有时候也住在其他据点。在龟田四郎不来的时候,范可就心疼地到他的前院看看。葡萄架棚已经糟蹋得不像样子。西下屋因为成了厨房也被烟燻火燎的变了样。院子里的池塘和正房屋子里的各种物品和书画竟没有损坏一件,范老先生心里倒也得到一些安慰。不过最令范老先生气恼的是这宅子从来没有让外人住过,如今却住上日本鬼子。乡亲们怎么看我?我同日本鬼子住在一个宅子里,人家会说我同日本鬼子同流合污。知道的说我是被逼的,不知道的还不说我是汉奸?这要是八路军游击队知道了,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范老先生女儿惨遭魔爪(1) 范老先生女儿惨遭魔爪 五个据点建设好后,除了调集大量警防队和民团进驻之外,大洋马小分队在五个据点经常轮换居住。目的是让人摸不清他们到底居住在哪里。同时,大洋马小分队也不全住在一起,经常分散在两个以上据点居住。 这个小分队因为得到上司授予的“生杀”等项大权,所以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他们随意徵用苦力,把人当牛马使用。谁敢表露出不满意、不服从或者怠工,就可以随意殴打惩罚。严重的就以游击队可疑分子处死。 他们逼迫农家年轻妇女来给他们洗衣服、迭被褥、打扫卫生、吃饭时端菜盛饭。很快又强迫这些年轻妇女陪他们喝酒取乐。这些良家妇女从来没有喝过酒,鬼子就动手动脚,搂着抱着硬往嘴里灌酒,藉此恣意取乐。谁要是因此不来,他们就会立刻到家里,大打出手,硬逼着她们继续服务。有的妇女遭到猥亵,有的被姦污。为了家人的安全,她们只好忍气吞声,泪水往肚子里咽。有的妇女不堪忍受侮辱而自尽。鬼子就通知家人把尸体领回,说她们自己要死。鬼子还对老百姓说,如果以后谁愿意死,到自己家里去死,不要在皇军住处自杀,影响大日本帝国皇军的声誉。 有人把这件件罪行汇集到一起,找龟田四郎告状说理。龟田却说,他们来到中国是为了大日本与中国建立共荣,免遭共产党和八路军的残害。他们是为了中国人而来的,在前线打仗流血牺牲,难道中国女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务还不应当吗?这是为了保证皇军旺盛斗志的需要,他们有权力这样做,中国人有义务提供这样的服务。“皇军的流血牺牲,中国苦力的干活,女人的服务,大大的应当。” 其实,龟田四郎同其他鬼子比较,更狡猾更阴险。他看中哪个女人时,总是先小恩小惠送一点洋东西,什么洋花布,花手绢之类。把别人都支走,再慢慢接近这个女人。这样女人遭受猥亵或者侮辱,因为没有被别人看见,往往不愿意声张。 范可有一个十四五的女儿,有些姿色,只是有点缺心眼。死狼看见了,让她到前院去玩她就去。死狼还给她一些洋糖块、花手绢、小画书,让他高兴。范可夫妇开始还有些担心,告诉女儿不要到前院去玩。几天后,看见女儿总是高高兴兴的,也没有出什么事,也就大意了。后来发现,只要死狼一回来,她就往前院跑。好长时间也不回来。回来的时候总是特别兴奋。老夫人心里有些犯嘀咕。就把她叫到里屋,单独问她,怎么这么高兴,那个死狼给什么好东西了。她告诉妈妈,说没有给她什么好东西,只是让她特别开心,开心死了。老夫人慢慢套她的话。她毕竟缺心眼,把在前院同死狼两人怎么怎么的,慢慢都说了。还对老夫人说千万别告诉她爸爸。还说了死狼的一些好话。老夫人立刻泪流满面,两手一拍,哭道:“我的天哪,我还怎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呀。我和你爸爸就指望你呀。指望你将来给我招个入门女婿,给我们养老送终。这回可完了。”女儿说:“这哭啥呀。你什么时候给我找入门女婿,我跟女婿住在一起不就完了。龟田说过,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管的。我什么时候到他那里去都行,不去也行。龟田喜欢我,也不妨碍我找女婿呀。将来照样可以给你和爸爸养老送终呀。”这些没心眼的话,差一点没把老夫人气死过去。 老夫人把女人遭受姦污的事同范可老先生说了。老两口子只有相对哭泣,毫无办法。范可一气病倒,茶不思饭不进,整天以泪洗面。老夫人硬挺着,照看着家里的事务。那个缺心眼的女儿,死狼一回来,还是偷偷跑到前院去,同死狼鬼混一会儿才回后院。 范可平素总是在自己的宅子里,同庄里其他人家很少走动,因而没有一个知近的朋友。家里使唤人中,惟有种花养草那个花匠同他说话多了比较知近一些。范可肚子里憋的话实在没处说,就让人把花匠叫来。他让花匠坐到炕边,拉着花匠的手说:“老弟,这附近我实在没有个近人。我就把你当知近的人了。你听我说说我心里的苦闷。你听着就得了。家丑不可外扬,我是把你当家人,你可别给我出去说呀。不然,我这老脸就见不得任何人了。”接着就把如何被逼同意死狼占用前院的过程说了一边。又把傻女儿被死狼姦污的事情也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范可拍打着炕说:“老弟,你说,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死了,有什么脸面见祖宗呀。这真是死不得,活不成呀。我可怎么办哪?” 第260页 花匠两眼含着泪听完了,打了一唉声,说:“如今这个世道,真是没有法子。不过,啥事都得往宽里想。比咱们家还有更惨的呢。东家可能不知道。”接着花匠给范可讲了两件发生在其他村庄的事—— 这个可恨的死狼带领他的小分队进山讨伐游击队,连续讨伐两天,山路走了不少,连个游击队影子都没有看见。死狼说,那些游击队一听说皇军来了,早就吓得没魂似逃散了。因此这次讨伐游击队功劳大大的,应当得到奖励和慰劳。奖励,他将上报上司那里,等着上级决定;慰劳嘛,自己就可以决定:放假一天,随意行动。那天晚上,人们正要吃晚饭的时候,那群野兽一般的鬼子突然闯进两家财主家。把所有男人和女人分别集中到两个院子的屋子里,说是有紧急任务,然后把男人们关在屋子里。屋子外头由鬼子端着枪看着,威胁屋子里的人,谁也不许说话,老老实实呆着。另一个关着女人的院子,鬼子把中年女人到十几岁的女孩,不管是主人和使唤人都挑选出来;把其余的老人和小孩都关到一个院子偏僻处的一个小屋子里。由端枪的鬼子看着。然后,其他鬼子像一群疯狗似的立刻扑向这些挑选出来的女人,拉到各个屋子肆意凌辱姦污。有两个没有被拉走的女人抱在一起,颤抖着哭做一团。其他屋子女人撕肝裂肺的惨叫声渐渐少了。她们俩以为躲过了这一场劫难。就在这个时候,进来四个鬼子。原来是看守关押男人和女人房屋的四个鬼子来了。就在这屋,四个鬼子轮流姦污了她们俩。 鬼子们兽行发泄完了,告诉所有男人和女人,皇军得到很好的慰劳。慰劳皇军是大家应尽的义务。谁也不许反抗。如果有谁敢反抗就一律处死。 第二天,有好几个女人自尽了。上吊的,投井的,割腕子的,怎么死的都有。 还有一个村庄。有个女人长得年轻漂亮,被逼着为据点鬼子服务。被姦污后,偷偷跑回家。鬼子见她跑了,就到她家去找。鬼子一去就把她堵在家里。鬼子让她到据点去,她说啥也不去。女人的丈夫跟鬼子理论,鬼子上去啪啪就是几个嘴巴。男人火了,就要还手,鬼子端起枪,一枪当场把男人打死了。女人见丈夫被打死了,就上去拼命。一个普通女子怎么能抵挡住几个鬼子兵?她一上前,立刻被鬼子抓住两手并紧紧搂抱住。几个鬼子狂笑着,把她按到炕上,三个人按着他的胳膊和腿,把她按得一动也不能动,只有喊叫。第四个鬼子扒衣服强行姦污。女人也真是刚强,在鬼子正得意的时候,一口咬掉了鬼子的鼻子。鬼子立刻滚到一边,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抽出匕首,一下刺入女人的心脏。女人大叫一声,鲜血唿的一下喷了出来,当即身亡。几个鬼子像疯了似的,在各个屋子里搜寻所有的人,见人就杀。可怜一家六口,老两口,少两口和两个孩子全被鬼子杀死。 范老先生女儿惨遭魔爪(2) 范可听了这些,说:“老弟,你说,咱们中国就这么完了?咱们中国人就这样任人宰割?就没有办法治治这万恶的日本鬼子?” 花匠说:“办法是有,就怕咱们不齐心。只要大家齐心,就有办法治这日本鬼子,报这不共戴天的仇恨。” 范可说:“什么办法?老弟,你说。只要能杀死这些鬼子,我什么都豁出去了。搭上我的全部家业和我这条老命,我也干。” 花匠小声说:“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想办法找八路军游击队。咱们里应外合,除掉这个死狼和这群鬼子。为乡亲报仇,也解东家的心头之恨。” 范可说:“这事怕不妥。那个死狼就住在咱们宅子里。八路军游击队没准早把咱们当汉奸了。” 花匠说:“八路军游击队可不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东家的为人谁还不知道?日本鬼子住在这里,你是也被逼的。游击队的人心里明明白白的。是真汉奸,他们绝不手软。不是汉奸,他们不枉杀一个乡亲。” 范可说:“游击队即便像老弟说的那么是非分明,可是听说游击队都被鬼子打散了。这跟前哪儿还有游击队呀。” 花匠说:“东家这可能就不知道了。游击队,游击队,专门打游击。敌人来了,不让他们找到。要找鬼子的时候,立刻就可以出现在鬼子身边。现在就是没有适当的机会。先同游击队联繫上,有了适当机会,游击队立刻就会来消灭这些万恶的日本鬼子。” 范可听着觉得有点玄了,问:“真有这样的游击队?” 花匠笑了,说:“东家,这是真的。只是东家整天不同别人来往,不知道罢了。”花匠把嘴贴到范可的耳边说:“你听说梁凯的手枪队没有?他们就在这一带打游击。正要找机会消灭这股鬼子呢?” 范可听着,有些兴奋了。把身子抬起来,用一只胳膊肘拄着枕头,斜着身子小声说:“我听说过梁凯的手枪队。我觉得那是讲瞎话,不是真事。照你这么说,真有梁凯手枪队这回事?” 花匠也把身子往前凑了凑,说:“您看。我还能煳弄东家您吗?只要东家愿意配合,那梁凯游击队说来就来。共同协商消灭鬼子的办法。” 范可说:“这要是真的。他们能来,我先代表乡亲们给他磕三个响头。他们让我怎么配合都行。只要是能消灭这群十恶不赦的鬼子,为我们家和乡亲们报了仇,我啥都豁出去了。如果他们是义军,我们永世念他们的好;如果他们是神兵,我们辈辈给他们烧香磕头。”范可停了一下,挠了一下头,抬起眼睛问:“唉,我说老弟。你一个花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游击队的事?” 第261页 花匠笑了一下,说:“我这也是听说的,有的是我猜的。东家,这事你就别问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还是说打紧的事吧。如果东家真要想帮助游击队消灭鬼子,那东家可是为乡亲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呀。乡亲们都会说您的好的。东家真的想见见游击队?” 范可无奈地说:“要不,你说我怎么办哪?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呀?大家只有死路一条了。看看他们能不能真的帮帮忙。不过,我也担心,日本鬼子武器那么好,游击队哪儿行呀?” 花匠说:“这叫滷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还别说,这武器不好的游击队还就是能降服这武器好的鬼子。有机会了,我同他们的人联繫联繫。”话说到这里,花匠心想话说到这份上也就够了,还要收回一点。让他感觉到自己仅仅是个普通花匠而已,而且还有点胆小怕事。以免范先生脑子一热把事情办坏。于是换了口气说:“不过,这事可是掉脑袋的事,可千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呀。我这个穷花匠不打紧,东家万贯家业和几代贵人就全完了。” 范可:“是呀,看看再说吧。” 鬼子狡诈战机难寻 龟田四郎强征百姓修筑了五个据点的种种罪恶行径,很快传到在这一带山区活动的梁凯耳朵里。梁凯四处打探大洋马鬼子队的活动规律,要找机会消灭他们,至少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可是,这个死狼非常狡猾,从来没有少数鬼子出来行动的时候,即使率领大洋马小分队出动,也总是带上很多警防队。这使得游击队很难下手。这个死狼好像也听说了在这一带有梁凯的手枪队在活动,望风捕影地进山区讨伐剿灭。他们在山区转了两天,连个游击队影子也没有看见,只好悻悻而归。虽然没有找到游击队,死狼却自称吓散了游击队,对上请功,对下野兽般地残害百姓,名曰慰劳皇军。这些事情,让梁凯和手枪队的全体战士们听了肺都气炸了。手枪队要找死狼算帐,为百姓报仇雪恨。冷静下来的时候,梁凯告诉大家:“不能冲动。没有充分准备就去找死狼,不仅报不了仇,还得被敌人消灭掉。我们的目的是消灭敌人不是去拼命。尤其是在敌我力量相差非常悬殊的情况下,更要冷静。” 其实,死狼进山讨伐游击队的时候不是没有见到游击队,而是见到了不认识。在山路中行进的时候遇到放羊的、砍柴的、路上担担的,里面都有游击队。这些“老百姓”正在观察日本鬼子的行踪和规律。有一次讨伐队居然正面碰上几个“守备队”,他们赶着车,拉着粮食,还主动打招唿。这些‘守备队’也正是化了妆的游击队。只是一直没有得到袭击或消灭鬼子小分队的适当机会而已。 怎样把敌人消灭掉?战机难寻,梁凯一时想不出好办法来。 这真是: 鬼子血债纍纍,死狼阴险奸诈, 老汉惨死屠刀下,世上有无公法? 范可只想偏安,不期鬼送灾难, 此仇不消怎做人?只盼神兵出现。 小四不吃小窝瓜(1) 第四十三回 施妙计日寇横尸山岗 捣鬼穴梁凯“壮烈牺牲” 调虎离山寇出巢,无中生有施妙招。 仇恨枪弹如雨下,群鬼横尸半山腰。 又 日寇犯下滔天罪,斩尽杀绝理应当。 寇首侥倖逃命去,难免穴中刀下亡。 小四不吃小窝瓜 梁凯要消灭这大洋马小分队,苦于没有良策,想找爸爸有什么好招,顺便看看在家养伤的爸爸。他悄悄回到西新庄。梁万禄夫妇看见大儿子回来了,做父母的自是高兴的不得了,妹妹弟弟们也都身前身后的围着大哥问这问那。小四、小五还爬到大哥身上,坐的大哥腿上,跟大哥亲热。 梁凯说:“你们俩看,大哥给你们带好吃的东西来了。”说着从布袋里掏出一些冻的大柿子。大柿子,红黄红黄的,有拳头那么大,圆圆的,中间一圈深沟。大柿子虽然还冻着,但由于布袋是贴着梁凯的身体背,吸收了身上的热气,已经不那么棒棒硬了。小四不记得这是大柿子,接过来上去就是一口。孩子小,嘴小,只是咬到柿子皮。柿子皮不好吃,又有点涩。小四立刻咧开嘴,把皮吐了出来,嚷嚷:“不吃小窝瓜,不吃小窝瓜。”大柿子的颜色和形状很像磨盘窝瓜,只是比窝瓜小得多。小四把大柿子当成小窝瓜了。全家见了小四咧嘴的样都笑了。二珠说:“傻四弟,这不是小窝瓜,是大柿子。谁让你嘴急?大柿子皮不好吃,瓤好吃。等姐给你化好了,吃瓤,就好吃了。”说着,把柿子拿出去放到冷水盆里化着去了。 梁凯看见爸爸的枪伤,用手摸了摸,问爸爸:“这么摸着还疼吗?”爸爸说:“这么摸着不疼了。稍稍使劲按还是疼。”梁凯说:“爸爸真是命大。”梁万禄说:“咱家都是命大之人。”说着拉了梁凯一下,说:“让爸爸看看你的伤恢復得怎么样?”梁凯说:“我这里早就没有一点事了,只是落个小坑,可头骨长的严严实实的。”来成在一旁拍手嚷道:“爸爸说了,咱家都是命大之人,都是命大之人。噢,噢。” 大柿子化好了。二珠把柿子洗净,把柿子皮咬开一个口,告诉小四说:“用嘴使劲嘬。”德成和来成也拿柿子,咬开口嘬起来。德成告诉小四说:“像二哥这样嘬。没听说吗,老太太吃柿子横嘬嘛。”妈妈说:“老太太吃柿子横嘬,老爷子吃柿子就不横嘬了?”德成嘿嘿笑了,说:“谁吃柿子都得横嘬。” 第262页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起大柿子来。小四也吃得甜甜的,吃得满嘴满脸都是黄黄的柿子瓤,不嚷嚷不要小窝瓜了。 “调虎离山”与“无中生有” 晚上,梁凯对爸爸说:“杨柳庄一带驻扎的日本鬼子大洋马小分队作恶多端,惨无人道残害老百姓。几次想找机会袭击它消灭它,总是不出好办法来。不打击这伙日本鬼子,那里的老百姓根本就活不下去。我们如果还不管,八路军游击队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就会受影响。老百姓会说,你们光说抗日,日本鬼子就在这里残害老百姓,你们怎么不抗呀?” 梁万禄想了想,说:“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里有三个问题,你仔细想了没有?游击队的力量太弱,敌人有日本鬼子小分队,有大量的警防队,力量是我们的几倍,十几倍。如果你们去硬拼,那就等于去送死。你们战死了不算,在那里打仗,那里的老百姓还得被鬼子杀一批。到头来,你们只落下一个不怕死的名声,不仅不能救老百姓于水火,还让老百姓搭上更多鲜血和生命。因此,袭击日本鬼子的地方,无论如何不能在村庄里,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力量相差太大。如果能把鬼子牵出村庄,他们总是同大批警防队在一起,就凭目前咱们联合县的游击队力量,就是全部调集来也不行。人数没有敌人多,武器没有敌人的好,咱们的平均战斗素质更是差的太远。就是把敌人摆在山沟里,也不容易很快把他们消灭掉。第三个问题,打仗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现在这个季节,差不多天天是这样寒冷的天,没有明显利于我又不利于敌的天气,但也没有办法改变。那就要在地利和人和上动脑筋,选择有利的地形。再充分发挥老百姓痛恨鬼子,盼望消灭鬼子,为老百姓报仇雪恨的条件,袭击、打击、甚至消灭这股敌人。” 梁凯听着爸爸的分析,听得入神了。心想,爸爸呀,您什么时候在军事是上下了这么多功夫,想的这么周到。觉得爸爸说的头头是道。可是具体怎么做,怎么打,心里还是不太清楚。问道:“爸爸,能不能再说的具体一些。” 天早已经黑黑的了。炕边柜盖上放一个小油灯。豆粒大的火苗在一跳一跳的发出微弱的光,照着父子俩认真的表情。窗户遮的严严实实,不让冷风进来,也不让一点点灯光出去。孩子们都睡了。妈妈躺在一边听爷俩说话。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外边的风吹着窗户纸发出唿啦唿啦的声音。 梁万禄和梁凯挨着躺在炕上。“要说得具体一些,” 梁万禄把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这里用得着两条计策。一条计策是三十六计中的第十五条计策‘调虎离山’,另一条是第七条计策‘无中生有’。” 梁凯说:“这调虎离山计策我知道一些,就是想办法把鬼子调出村庄和据点,把鬼子调到对我们有利的环境中消灭他们。既可以避免伤害百姓,又可以充分发挥地利的条件。对吧?”梁凯对这条计策理解的相当深入,而且多次使用过。但是在爸爸面前还是怕理解有不够的地方,因此,说话很谨慎。 梁万禄说:“对。这条我就不用说了。你反正要想办法把鬼子调出来。我想这‘无中生有’计策你就不一定知道了。” 梁凯说:“‘无中生有’,经常听人们说,是说某某人说瞎话,把没有的事说成是有的事。可这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我却一点也不知道。爸爸好好给我讲讲。” 梁万禄说:“这无中生有之计,原话是‘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这两句话挺难懂,其实意思并不难懂。这里的诳就是无中生有,作假的意思。因此前一句话的意思就是用假象迷惑敌人,但是不要一假到底,适当时候把假变真,就能出其不意消灭敌人。后边一句话里的阴在这里指虚的意思,阳指实的意思。由虚到虚极,极则变,变为阳。合在一起就是利用各种假象迷惑敌人,再以真像消灭敌人。” 梁凯听得似懂非懂,说:“具体怎么办呢?” 梁万禄有点不耐烦了:“你这孩子说话这样没有礼节,你在队伍上对领导也这样?领导话还没有说完就打岔?缺少教养。” 妈妈在一旁,插话说:“孩子听不懂,着急问问。看你动不动就说孩子。孩子都大了,还像他小时候那样说他。” 梁万禄说:“他大了?我没看他大一点。一辈子也大不了。” 梁凯说:“妈,爸爸说的对。我以后说话是要注意。对长辈,对领导说话是不能随便打断。在爸爸面前我永远是孩子。爸爸,您说。” 小四不吃小窝瓜(2) 梁万禄停了停,说:“你呀,以后多学着点。具体怎么做,这要你自己动脑子去想,根据敌我动用的力量情况、当时的具体时间和地理情况,灵活决定。我只能给你出个大概的主意。”说到这里,梁万禄想了一下,把语气平和起来,说:“先说调虎离山计策的应用。有两层意思,一是把敌人调离据点和村庄,调到有利发挥我军长处的地方,二是把警防队调离开,专门打鬼子。再说无中生有计策,就是利用假象蒙蔽敌人,让敌人知道你们不过是在欺骗他们,因而麻痹起来。这时突然以虚变实,突然袭击敌人。只有这样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即使不能全歼鬼子小分队,也能大大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你回去后,再找老周和老谷好好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我这只是一种想法。老周那是见多识广的人,会有更好的见解和办法。” 第263页 梁凯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插,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爸爸,希望爸爸再接着说下去。梁万禄看看儿子渴望的目光,觉得儿子是大一些了,懂事一些了,后悔刚才不应当那么说孩子,不给孩子留情面。梁万禄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再给你说说三十六计书中使用无中生有这一计策举的战例。说的是唐朝时候的事。唐朝安禄山造反,他的一个部将姓令狐名潮,带领大军包围了雍丘。这个雍丘就在现今河南境内。雍丘守将是唐朝张巡。张巡登城一望,叛军比自己城里的军队还多,硬打肯定不行。放箭射杀叛军,城里也没有那么多箭。张巡就利用这条无中生有的妙计。夜间用稻草做了上千个草人,穿上黑衣服,用绳子繫着沿城墙而下。令狐潮听说有大量军队下城而来,急忙命令叛军趁守军还没有落到地面或落到地面还没有站稳,一齐开弓放箭射杀。射杀半个时辰,城上的守军把草人提上去,得到几十万只箭。令狐潮听说那些人是草人,被提上城头,才知道是骗取他的箭,恼悔不已。第二天夜里,城上又放下不少草人,围城的叛军见了哈哈大笑。说,还想骗取我们的箭,这回就不上当了。于是不理。后半夜,又放下一批人,叛军还是不理。可叛军没有想到,这次下来的人是几百个敢死队,手持利刃,突然闯进军营,一阵砍杀,叛军死伤无数。紧接着城门大开,守军杀出,令狐潮带领剩余的残兵败将大败而逃。” 梁凯听着爸爸对计策的讲解和生动的故事,连连称赞好计策,好战例。心潮起伏,反覆领悟着这两条计策的奥妙。 第二天,梁凯临走的时候告诉爸爸多多保重,不要着急工作。他说他会把爸爸的想法转达给周文彬和谷云亭两位领导的。梁万禄说,现在他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头也不怎么迷煳了。如果用着的话,也许还能多出些主意。 梁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看着爸爸渐渐远离在身影,觉得爸爸真的憔悴多了,暗暗落下几滴热泪。梁万禄站在五道庙的台阶上,看着儿子往西走了,直到儿子走得很远,他仍站在那里。是呵,一两个月不见一次面,见了一次,在家只住这么一夜,又匆匆离去了。他知道儿子又去投入战斗,投入同日本鬼子的生死搏斗。他在心中暗暗祝愿儿子能胜利消灭日本鬼子又安全归来。看着儿子走到庄的西头,转个弯见不到了。梁万禄这时成串的眼泪落了下来。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是,儿子这一去几乎成了永别。 梁凯在王官营找到了周文彬和谷云亭,向他们俩汇报了袭击鬼子小分队的打算以及梁万禄所谈的策略。周文彬觉得梁万禄这套办法可行,只是战场选择在什么地方,具体怎么迷惑敌人,还要好好研究研究。谷云亭告诉梁凯,青集范可老先生家的花匠来过了,说已经把范可说的差不多了。再进一步做做工作,有可能配合游击队消灭这支鬼子小分队。花匠还说他是当地人,对当地的山岭沟坎都非常熟悉,对周围村庄的家家户户都认识,用到他的时候会尽力的。谷云亭还特意告诉梁凯,那个花匠是自己人,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找他联繫。周文彬说:“这次袭击一定要运筹好。不把这股鬼子全部消灭掉,也给要他们以重创。为了打好这次战斗,可以动用我们在警防队中的力量,协助打好这次战斗。具体方案,经过精心挑选战场和现场深入考察并详细研究后确定。” 为了选择战场,梁凯化装成一个挑八根绳卖梨的,去找到了花匠。他来到青集庄范可的菜园子,到花棚附近,喊了两声冻秋子梨,小声向花棚里问一句,花匠师父在吗?一个五十上下岁的老头从花棚里出来,看了一眼梁凯,问,有什么事吗?梁凯说:“我是从王官营来的。你老姑让我稍个话来,说这几天她身体不太好,想你了。明天让你抽空去看看。”花匠一听,老姑,这是老谷的谐音,就是谷云亭。花匠想前不多日子,他到谷云亭那里去过一次,知道一定有事情,而且与下一步行动有关。花匠看看四周没有人,小声问:“明天我自己去吗?”梁凯说:“明天我也回去。日头一竿子高的时候,我们在庄头见,一块走。花匠大叔向东家请假没有问题吧?”花匠说:“这程子活不多。我跟东家说一声,去看老姑就行了。东家知道我老姑身体不好。” 第二天早晨,梁凯来了,带着两条扁担,扁担上缠着捆柴火的绳子,还有两把旧镰刀。梁凯把一条扁担和一把旧镰刀交给花匠,小声说:“今天咱们是叔侄俩,是进山打柴。”花匠明白其中的意思,接过来扁担镰刀,两人答答咯咯地说着话走了。 离开青集,走进山间小路,花匠问:“我还没有问大侄子贵姓?” 梁凯说:“免贵姓梁,叫梁凯。” 花匠睁大了眼睛问:“你就是梁凯呀?” 梁凯说:“怎么了?不像吗?” 花匠说:“像,像。这个机灵劲,像。不过以前我想,带领手枪队神出鬼没抗日锄奸的梁凯队长应当是个膀大腰圆的大个子。” 梁凯笑着说:“没有想到是这么个貌不压众的小个子,是吗?” 花匠笑笑,问:“今天咱们到那里去?具体任务是什么?” 梁凯说:“按照老谷和老周的指示,今天咱们俩去找袭击鬼子小分队最合适的战场。我的初步想法,战场应当在杨柳庄西边的山区里。今天请大叔出来就是带我找个合适的地点。然后向老谷老周汇报。” 第264页 花匠问:“这地点有什么要求呢?” 梁凯说:“总的要求,一是能把鬼子引到这里来,二是适合发挥游击队的特点,攻,可是立刻出现在鬼子跟前,退,立刻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具体情况,咱们到山里一边转游,一边商量决定。” 花匠说:“我可不懂打仗的事。只是对这里的沟沟坎坎,哪里能过人,哪里是死路都熟悉。” 梁凯说:“正因为大叔对这一带地形非常熟悉,才专门请大叔的。” 花匠像想起来啥事似的问:“大侄子,昨天你卖梨的那花篓和秤呢?那可是个好秤。有十六两一斤的星,还有十两一斤的星。这样两种星的秤可挺贵的。” 梁凯说:“是吗?昨天挑八根绳的任务完成了,花篓扔了,秤在旧货市上卖了。这不又买了一条旧扁担和两把镰刀。这镰刀太旧了。今天咱们叔侄俩砍柴火可要受累了。” 花匠说:“昨天我就寻思,你今天可能不用那秤。想说你不用的时候带给我。整整像我想的那样,你果然不用了,当旧货卖了,多可惜。这养花的土非常讲究,配置肥料要用秤称。有的肥料按十两一斤计算的,有的按十六两一斤计算的。我让东家给买一个这样有两种星的新秤,东家答应了,就是没给买。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想买。” 梁凯说:“是吗?这好说。我们挑八根绳出来侦察的时候多着呢。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给大叔留一桿那样的秤。” 花匠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随便说说。大侄子不用放到心上。” 晚上,梁凯和花匠一人担着一担柴火来到王官营同合药铺后院找到谷云亭。谷云亭、周文彬、梁凯和花匠研究了半宿,一套完整的消灭鬼子的方案定下来了。 鬼子小分队覆灭在司马屿 鬼子小分队覆灭在司马屿 在杨柳庄西边山区有一个宽阔的山沟,名叫司马屿。这道山沟宽阔却不平坦,但只见: 沟中有山,大山小山,争峭比险;山边有沟,宽沟窄沟,夺深显奇。山上怪岩林立,山洞隐现;沟里尖石乱堆,沟坎纵横。山坡古树片片,层层叠叠,千马隐不见;岭角枣刺丛丛,密密麻麻,兔鼠难穿行。 一日,这里突然响起稀疏的枪声和土地雷爆炸声,断断续续响了半天。第二天又是这样响了半天。很快有人向据点报告,说在司马屿有游击队在那里练兵演习,而且还看见在沟里的山坡上有一些临时搭建的木屋,木屋里有人影出入。据点警防队听了,半信半疑,并未引起重视。第三天,三辆运军粮的大车经过司马屿,有十多个守备队持枪押解。突然在路边沟里上来二三十人,把大车团团围住,附近山坡上还有不少人影,半隐蔽着。守备队的枪枝弹药全部被缴械,粮食被劫持一空,车马留下,只把人放回。这一下惊动了杨柳庄的守备队,也惊动了日本宪兵。日本宪兵立即上报,请求围剿。命令很快下来,让能证惯战的龟田四郎骑兵小分队配合据点的警防队去围剿。而且要全力以赴歼灭这股游击队。死狼接到命令后,还没有考虑好如何抽调警防队的时候,下五岭警防队队长主动请战,并说其他据点警防队人少,要保护好据点,防止据点空虚,别中了游击队的调虎离山的计策。下五岭警防队人多,派出一些人还有足够的兵力守卫据点。死狼听了非常高兴,觉得队长考虑的周到,对皇军忠贞不二,说:“队长的大大的好,你们支那的话说,英雄所见同的干活。”队长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吗?”死狼说:“要西。大大的对,你我的英雄所见略同。”队长说:“不敢,只是为队长着想,为阁下分忧而已。”死狼说:“你的大大的好。游击队的剿灭,你的功劳的大大的请。” 这天上午,下五岭警防队队长带领三十多警防队乘坐大车在前,死狼小队长带领他的小分队在后,浩浩荡荡向司马屿杀来。到司马屿口处,死狼让警防队都下车,向远处山坡上的木屋悄悄进发。警防队还没有走多远,对面山坡上叭!叭!叭!打过来几枪。那里有不少人影在晃动。警防队立刻边还击边向对面山坡包抄过去。死狼在原地看着警防队向游击队攻击。密集的枪声,分不清是游击队射击,还是警防队射击,但是可以看见远处借着沟坎掩护的游击队还在那里。警防队沖了上去,把那里的人一个一个捉住了,但是不是押着回来的,而是扛着回来的。警防队回到死狼面前,把肩上扛着的‘游击队’扔到地上,原来都是穿着衣服的草人。真正游击队,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死狼让人把这些草人一把火点着,带着警防队和鬼子兵回去了。 第二天,死狼又集合他的小分队和警防队到司马峪围剿游击队。警防队队长问:“昨天,游击队都吓跑了,今天还能在那里吗?”死狼说:“兵不厌诈的,游击队的想我们的今天的不去,他们今天的一定的那里,防备的没有,我们今天的围剿,一定成功的大大的。你的军事的不懂。这叫回马枪的干活。你的明白?”警防队队长忙说:“太君英明,太君英明。” 第三天,警防队在前,日本小分队在后,大摇大摆地向司马峪来了。这次来,鬼子还带来两挺机关枪。进了司马峪,死狼还是找一个不深但较长的土坎沟,让鬼子小分队躲在沟里头,把机关枪枝在土坎上,监视远处木屋的动静。他命令警防队去围剿游击队。 第265页 不一会儿,枪声响起来。枪声比昨天密集得多。死狼在望远镜里看见,向游击队包抄过去。当他们警防队前进到游击队射击的地方,那里有些“人”一动不动,冲过去的警防队也不理那些“人”,显然那些“人”还是些草人。但是远处依然有密集的枪声向警防队射击,警防队追击过去,越追越远,一会儿警防队就追到一道不高的山樑后边去了,一个个从死狼的望远镜中拉近的树林中消失了。此时,山樑后边,枪声大作。死狼使劲调整望远镜,企图从望远镜中搜索山樑树林深处的每一个细节,可是山樑遮挡住了,看不见了。只听见枪声连续不断在整个司马峪中迴荡。 死狼正端着望远镜看得出神,突然身边的鬼子用日语喊道:游击队在这边。死狼急忙放下望远镜,一看,就在鬼子小分队掩蔽地点不远的侧面,枣刺棵子里有人影在晃动。几个鬼子正向那里射击。死狼就命令用机枪打,立刻机枪哗哗向侧面的枣刺棵子射击,打得那里石头崩起,尘土飞扬。可是那些人影依然未动。死狼突然想起这可能也是草人,他命令几个鬼子跳出土坎,过去看看。几个鬼子过去了。很快回来了,果然提着几个穿衣服的草人回来。死狼给了喊‘游击队在这边’的鬼子两个嘴巴,怒吼道:你的胆子这么小?再谎报军情,就军法从事。挨嘴巴子的鬼子喊了一声‘哈伊!’躲到一边去了。这时,另一个鬼子指着另一个方向的一片榛子树丛说:“报告,那后边草人的有。”死狼命令道:你们几个过去,把草人取来。要特别小心游击队袭击。三个鬼子过去了,果然又是几个草人。死狼有些不耐烦了,说:再见到草人就不要报告了,有游击队再报告。说完,又端起望远镜向前边远处枪响的方向望去。附近除了风吹草木发出的唰啦唰啦响声外,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那个挨嘴巴子的鬼子听见后边远处有声,回头一看,远处树棵子后边好像又有人影,心想,又是草人,可别报告我才不找挨打呢。就在这时,突然从后边哗哗射过来密集的手枪子弹和乒桌球乓的大枪子弹。几个鬼子应声倒到土坎下边。死狼的胳膊也中了一枪,慌忙蹲下,大声嚷道:“机枪的射击。”哒!哒!哒!机枪响了。可是飞蝗一般的子弹在头顶上飞过,机枪射手不能露头,只能低着头朝子弹飞来的方向盲目地射击。紧接着,一排手榴弹落到鬼子藏身的土坎下边,轰!轰!轰!只炸得鬼子鬼哭狼嚎,碎尸横飞。鬼子的机枪立刻哑巴了。接着又是一排手榴弹过来,又是连续震天动地的爆炸。鬼子完全没有声音了。不远处有人说:“你们两个过去,看看都炸死没有?”这是梁凯的声音。语声不高,可是在这寂静的山坡上听得真真切切。话音一落,两个人往起一跳,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哒!哒!哒!密集的机枪子弹和叭!叭!叭!大枪射击声,从两个侧面一齐射向那两人。那里立刻发出中弹的喊声,接着就突然悄无声息了。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鬼子向梁凯他们隐蔽的地方扔出两颗手榴弹。轰!轰!。还是没有声音。几个鬼子喊着:“手的举起来!”没有人回答。只好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细细看了一番,这是一条不宽,深浅不一的石沟,树棵子上和枯黄的草叶上有血,有挂破的衣服布条,石头上有不少血。真的没有人。转来转去找不到一个游击队的影子。沟边和沟里到处是深草和枣刺棵子。鬼子不敢下去细查看,对着沟里哗!哗!扫了两排子弹。一个鬼子觉得奇怪,说,游击队难道入地了?一个鬼子说,还是先看看长官吧。几个人都来到死狼和其他鬼子隐身的土坎沟边一看,傻眼了。横七竖八都是死尸,没有一个会动的。一些碎尸块炸飞到土坎上边,挂到树棵子上。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 在远处的山路上,却是另一番景象。二三十个游击队员,有的骑马,有的坐车,有的步行,欢声笑语,向深山密林处走去。一个人说:“今天这警防队还真够义气的。咱们开枪往他们头顶上放,他们回枪也不咱们身上打。这仗打的好像闹笑话似的。”另一个说:“你说,警防队的子弹真多,咱们都跑没影了,他们还在那山坡上乒桌球乓的放枪。不知道的,还以为两边打的挺激烈呢。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打枪。”说着,大家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梁凯坐在车厢板上,向赶车的说:“不要着急,看着车辙点。老冯受伤受不了颠簸。”前边赶车的答应一声,车放慢了。老冯说:“没事。快点走吧。鬼子和警防队追上来就麻烦了。”梁凯说:“现在鬼子和警防队一定是丢盔卸甲的往回走呢,没有心思来追咱们了。”又对后边跟着的车,问了一声,“老阎情况怎么样?没事吧。”后边车上有人大声回答:“没事。老阎还给我们讲他甩手榴弹炸鬼子的事呢。” 坐在梁凯对过车厢板上的一个小伙子说:“要不是梁队长命令快撤,我两颗手榴弹出去,剩下那一个鬼子也准得玩儿完。” 前边赶车的说:“那不对。梁队长命令撤是对的,那里机关枪响了。正朝这边射击,还没等你把手榴弹甩出去,没准已经被打了几个眼儿了。”这是韩绍才。 梁凯说:“这叫见好就收。大部分鬼子都炸死了,那个死狼也炸死了。这就行了,不能恋战。不赶紧撤,我们的弟兄要吃大亏。” 第266页 韩绍才说:“我在洞口等着鬼子搜索进来,我寻思,进来一个让他脑袋开花一个。嘿,你说,小鬼子真他妈的鬼,就是没进来。” 小伙子说:“那个洞口被草盖着,从土坎上边看,真是看不见。就是看见了,里面黑古隆冬的,他们也不敢进。明明这里有人,一转眼不见了。他们准知道里面人在暗处等着他呢。” 坐在后车耳板子上的李德才说:“这个死狼还真想的周到。怕咱们累,又给咱们准备车辆,又给咱们准备马匹。你说,弄那么两个废物鬼子看车。仗打得那么激烈,还坐在路边上聊天,没事似的。那不是找死吗。” 小伙子说:“要不是安排废物看车,那不是让咱们费事吗?结果呢,两枪,两个鬼子回日本老家了。这死狼想的真够周到的。”大伙又是一阵开心的笑声。 梁凯说:“今天晚上咱们要好好吃一顿。庆祝咱们手枪队的胜利,也算是给死狼和其他鬼子回老家送行。” 小伙子说:“梁队长也会说笑话呀。我以为梁队长总是一本正经,不说一句开心的笑话呢。” 李德才说:“以前在节振国大队的时候,咱们队长总是说说笑笑的。那时候,负担没有现在这么重。现在负担太重,笑话就少了。梁队长,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梁凯对小伙子说:“你们以后快成长,多出主意。我就轻松了,也跟大家一样说笑话。“ 韩绍才说:“有个事我觉得有意思。今天这仗打的这么痛快。把小鬼子差不多连窝端了。你们注意了没有,今天打仗的地点叫司马峪。司马就是死马。鬼子小分队,又叫大洋马小分队,正占着马字。你们说,这鬼子小分队还能好得了吗?庞统,凤雏死在落凤坡,因为犯克;这大洋马小分队覆灭在司马峪,也是犯克呀。”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李德才说:“看不出来,你韩绍才小小年纪知道的还真不少,又能琢磨。你还别说,也许真有点关系。” 死狼居然没有死 死狼居然没有死 两天来,手枪队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两个伤员,请大夫取出了子弹,幸好没有伤筋动骨,用不了多少天就会好的。他们被安排到安全的老乡家养伤去了。 这次战斗缴获的大车和马匹,游击队用不上,都分给了穷困的老乡。老乡感激不尽,说:“这么好的车和马,从来还没有过。这车和马算是我们借的,游击队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来取。”梁凯告诉老乡:“你们最好把车和马都赶得远远的,把它们卖了。还是买成驴,养活和使用都实惠。这个地方没有人使用马。太扎眼。要是传到警防队或者鬼子耳朵里,就麻烦了。” 后来,老乡按照梁凯说的,把车马都赶到远处卖了。老乡得了钱,买了小毛驴,自然高兴。 一天,青集的花匠派人送给梁凯一个字条。上边随便写了几句话。送信人告诉梁凯,放到水里看。梁凯把字条放到一碗水里,一会儿就显示出来白色的字,写着:“龟田没有死,带着四个鬼子回来了。住处不定。有时候到青集范可老先生宅子里住。东院和西院都住上了警防队,人不少,数目不详,估计二三十人以上。” 梁凯的眉头立刻聚在一起,心想,我明明看见死狼中弹倒下去了,又吃了好几颗手榴弹,他居然没有死。不行,一定要剷除这个十恶不赦的魔鬼。要快,不然鬼子增兵可就难以除掉了他。 死狼怎么没有死?说来这个死狼也真够狡猾的。那天战斗前,他把鬼子小队布置在土坎下边的同时,又分出几个鬼子分别占据附近另外两处可以掩蔽身体的辅助位置,使得三个位置呈现犄角之势。这样,正面遭受袭击时,两边可以支援。而且他们把一挺机关枪也放到其中一个位置上。 这几个鬼子看着全部被打死炸死的同类,感到万分恐惧。他们一个一个扒拉尸体,查找他们的长官。在两具炸得稀烂的尸体下边找到了他们的长官死狼。死狼居然还活着。显然是在手榴弹爆炸的瞬间,两个鬼子一起趴到死狼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住了死狼没死。几个鬼子看见死狼胳膊受伤,急忙帮助他包扎上,扶着死狼慢慢站起来。死狼用手整整军帽,抻抻衣服,抬起头来,一脸冷酷。几个鬼子见了,也急忙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站得笔挺。整个司马峪没有枪声和喊声了,又恢復了平静。只有风吹着草木发出的唰啦唰啦的低微响声。死狼站在土坎上,把望远镜上的土吹了吹,端起望远镜向远方望去。望远镜里,对面山坡上的警防队正向他这边走来,看他们那轻松的样子,显然是凯旋了。 死狼问:“这里的游击队全部都打死了吗?” 一个鬼子急忙回答:“报告长官,游击队统统没了?” 死狼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骂道:“巴嘎。你们是干什么?游击队怎么会没了?没有活的还没有死的?”啪!啪!啪!每个鬼子脸上挨了两个耳光。死狼歇斯底里地嚷道:“把游击队统统找出来,把他们统统枪毙。找不来游击队,就把你们统统军法从事。” 几个鬼子同时‘哈伊’一声,“报告长官,游击队的真的没有。”他们原地不动,继续等待长官训斥。死狼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一点游击队的影子,一脸无可奈何。 第267页 警防队回来了。衣服撕破的,胳膊腿流血的,一群狼狈像。警防队队长吆喝着,排好了,排好了。列队完毕。警防队队长上前几步,啪一个敬礼,“报告太君……”下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啪!啪!啪!连续几个耳光打在脸上,队长被打得发愣,站着不敢动。 死狼大声嚎叫:“你们的跑的远远的,这里的皇军死拉死拉的。你的也要死拉死拉的。” 队长这时才注意到站在死狼身边的只有四个人,其他鬼子东一只胳膊,西一条腿,横七竖八躺在土坎里。心里一阵暗暗高兴,脸上却装出哭丧样,说:“太君,那边有很多游击队。我们是按照您的命令去追剿他们去了。一直追到山樑那边。我真的不知道这里也有游击队。如果知道这里也有游击队,我说啥也不能离开太君不是?太君知道,我们对皇军是一片忠心耿耿呀。” 死狼问:“那边游击队统统死拉死拉的?” 队长回答:“打死十好几个游击队。其他游击队差不多都打伤了。” 死狼又问:“俘虏的有?为何的不见?” 队长回答:“没受伤的和轻伤的都跑了。重伤的,我们都补了枪子,都打死了。” 死狼问:“你的实话?” 队长答:“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不信,太君大人派其他太君去看看哪。都在山那边山坡上躺着呢。”他心里想,鬼子也不一定敢去看。若真去看,到时候就说一定是其他游击队把打死的游击队抬走了。打死十多个游击队?哪有的事。实际一个游击队也没有打着。可是回来照实一说,弟兄们各个都得挨打受处罚。队长告诉所有警防队都得说打死十多个游击队,不能说差了。队长心中的秘密,只有队长自己知道。队长的好意,大家当然心领神会:对待日本鬼子能煳弄就煳弄。要不怎么叫‘煳弄日本鬼子’呢。 死狼心里一颤,心想,我再派皇军去查看?已经让游击队打死这么多了。再查看去,还不得去一个死一个?还得留着这几个人保护自己呢。他脸上那种震怒、质问、怀疑的表情慢慢平和下来,说道:“你们的大大的好。”用手一指地上一片狼藉的鬼子尸体,“皇军的统统的抬上,车马的那边,开路开路的。” 这下,这些警防队可倒霉了:到土坎下边抬上一些鬼子尸体,下山坡往峪口处停放车马的地方走。走到跟前一看,哪里还有马车,连根马毛也没有。看车马的鬼子早已经被打死,扔到旁边的沟里。死狼一见,又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游击队的真真的可恨哪。我要游击队统统的死拉死拉的,统统死拉死拉的。”两个拳头在空中挥舞。 警防队队长问:“太君,没有车马了,怎么办?” 死狼吼叫:“八嘎牙路。你们统统的饭桶。”气得死狼在路上走了几个来回。他把心情稍稍平静一下:“今天的回去,明天多多的派车,皇军的遗体,统统的回去。” 死狼挎着胳膊,带领四个鬼子和一帮警防队,丢盔卸甲、垂头丧气地走了。死狼和四个鬼子走路虽然硬装着军人姿势,可是内心的沮丧早已表现在脸上。是啊,来的时候唿唿啦啦一帮,现在回去的,加上小队长只有五个人了。这种沮丧想遮掩是遮掩不住的。路边上有个风吹草动,鬼子特别敏感,总是一惊一炸的,好像游击队随时就出现似的。他们分明是几只从猎场中逃出来的兔子,总是提心弔胆的。警防队队长看出死狼的内心空虚,上前说:“太君,为了您的安全,是不是让警防队的弟兄列成两队,在您和其他太君两边走?”明明这样的安排有损皇军的形象,但是未定的惊魂总是企图找到一点安全感。如果耗子窟隆里面安全,说不定也会钻进去的。死狼看了警防队长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迈着军人的步伐往前走。队长明白这是默许。队长把警防队安排成前边一拨,后边一拨,对五个鬼子都保持五六步的距离。这样安排既保护了鬼子,又保全了鬼子的面子。 死狼问警防队长:“打仗的这个地方,什么名字?” 队长说:“报告长官:这里叫司马峪。” 死狼听了突然一激灵,默默地说:“司马峪,司马,死马。我的大洋马小分队,犯克,大大的不吉利呀!” 原来日本鬼子也相信犯克的说法。 死狼毙命 青集夜战 死狼毙命 青集夜战 晚上樑凯带领五个游击队员,悄悄潜入青集附近的山沟里。他带领韩绍才来到范可的菜园,找到花匠。花匠告诉他,死狼今天没有住在这里。东西两个院子驻扎着警防队。范可一家人虽然住在后院,但也只能从后院的侧门出入,不能靠近前院一步。范可后院的西厢房也住进了警防队。梁凯问,怎么知道死狼住没住在这里呢?花匠说,死狼住在这里,可以看见经常有两个鬼子在院子外边昼夜转游。死狼没住在这里,就只有东西院的警防队给他们白天站岗夜间巡逻。梁凯问,他们夜间巡逻间隔多少时间?花匠说,警防队巡逻大约是每半个小时绕院子转一圈,鬼子巡逻大约是一小时出来转一次。梁凯告诉花匠,若看见死狼来住,就去把后山坡上那个消息树立起来。说着梁凯两人悄悄离开花匠,六个人到附近的村庄里住了下来。 第268页 第三天下午,后山坡树林的边上三棵孤立的树变成了四棵。梁凯把五个游击队员叫到一起,说:“明天清晨两点咱们行动。大家做好准备。” 清晨两点,北风刺骨的冷。这个时候到天亮正是鬼呲牙的时候。梁凯带领五个游击队员,穿着警防队的黑色服装,静静趴在范可宅子不远的一个土坎的后边观察动静。嚓!嚓!嚓!夜间巡逻的人过来了。是警防队,三个人,各自抱着大枪,冷得浑身发抖,他们沿着院墙向前走。一个警防队说:“真他妈的冷。”另一说:“今天真倒霉,鬼呲牙的时候轮上咱们仨巡逻。”第三个说:“快点走就不冷了。”三个人嚓!嚓!嚓!的过去了。大约又过了十分钟。两个日本鬼子也嚓!嚓!的过来了。脚步快一些,脖子缩到领子里,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两个鬼子过去以后,趴在梁凯身边的韩绍才要起身,梁凯一把拉住他,用手比划一下,不让他动。时间一秒一秒,一分一分的过,北风早已经把他们的衣服吹透了,身上像卧在冰上一样冷。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好像停止了。人们觉得又等了好久好久,警防队巡逻哨又过来了。这次三个警防队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三个人过去以后,梁凯布置道:“大李,你们俩到墙南拐角处隐蔽监视敌人,你们俩在墙北拐角处监视敌人。把草人放到离墙远点的地方。小韩,咱们俩进去。” 六个人立刻跃出土坎。梁凯和韩绍才迅速来到墙下。小韩蹲下,梁凯用脚一踏小韩的肩膀,嗖的一下上了墙,回身一拉小韩的双手,小韩也上了墙。两人一滑,轻轻落到地面。小韩轻轻拨开角门的门闩,把门打开。这时梁凯已经来到死狼住的正房西屋。把一枝薰香从窗户缝塞进去。接着又把薰香轻轻塞进西下屋的窗户。他躲在正房屋子房山墙侧身等着。很快,屋子里有几声咳嗽,接着就没有声了。梁凯和小韩马上来到窗前,抓起一把土扬到窗户上,唰!的一声。再细听,屋子里没有动静。韩绍才一跃上了窗户台,把上扇窗户端开一个缝隙,用匕首很快把窗户划棍拨开,向里推开上扇窗户,进了屋。梁凯用肩膀头顶着上窗,两把手枪对准炕上。屋子里黑洞洞的,借着外边的微弱的星光,可以看见被熏得像死狗一样的死狼躺着的轮廓。只听嗤!噗!两声,前一声是割断脖子,第二声是匕首刺入胸膛。两声刚过,小韩摸了一下,炕上没有别人,噌的一下,敏捷的身体已经从窗户出来了。 两人来到西下屋,小韩又是轻轻把上扇窗户打开,两人轻轻下到地上,打开房门。转过身来,一人对准一个,噗!噗!两刀下去,结果了两个鬼子的性命。两个人又来刺杀另外两个鬼子,两刀下去,扎了空。这才注意到另外两人不在炕上,只是两个空被子。梁凯说,情况有变,快走。两个人立刻打开屋门沖了出来,奔角门冲过去。 就在这时候,范可家养的大黑狗从后院来到前院,汪汪叫了两声,上前一扑,咬住了梁凯的腿。梁凯一刀过去,黑狗嗷的叫了一声倒到地上。梁凯腿上鲜血直流,坚持着同韩绍才一起冲出了角门。 梁凯原来以为鬼子在不巡逻的时候会回到屋子里睡觉的。其实鬼子不巡逻的时候也要在院子外边监视着。刚才梁凯和韩绍才两人进院子的时候,那两个鬼子在前边大门边上坐着迷迷煳煳睡着了。突然听到狗叫声和狗疼痛的惨叫声,两个鬼子立刻跑了过来。正在隐蔽着的李德才突然站出来,拦住两个鬼子,喝道:“口令!” 这是李德才事先想到的,夜间遇到人一定问口令。与其被对方问口令,自己答不上来,还不如自己主动问口令。李德才这么想是完全对的,警防队夜间巡逻见了人还真的这样问口令,可是他不知道,警防队从来不问鬼子的口令。鬼子的服装和警防队完全不一样,夜间看轮廓也能分辨得很清楚。警防队见了鬼子总是说“太君好”,“太君辛苦”一类的话。而鬼子反而可能问警防队口令。警防队必须按照当夜下达的口令回答。李德才这样向鬼子问口令,鬼子听了立刻骂了一声:“巴嘎,八路的干活。”话音没落,叭!的一下对着李德才开了一枪。李德才见鬼子一抬枪,身子一躲,子弹从身边飞了过去,一挥手,哗的一下,一排手枪子弹扫了过去,两个鬼子应声倒下。李德才两个人向梁凯方向跑来。快要到梁凯身边的时候,后边突然叭!叭!又响了两枪。原来两个鬼子并没有被打死,挣扎着又起来了,并且向梁凯这个方向边接近边开枪。梁凯感觉左胳膊一震,知道自己左胳膊受伤了。他对着枪口闪光的位置,一梭子子弹扫了过去,两声惨叫,这次两个鬼子彻底完蛋了。 两个院子巡逻的警防队听到枪声,立刻喊起来 “有八路军游击队!”边喊边朝这个方向开枪。李德才一看两边都有人开枪,一边往梁凯身边跑,一边大喊:“游击队在院子里,快打呀!”“游击队人多,弟兄们都起来打游击队呀!”这一喊,两边院子和范可宅子后院的警防队都起来了。有的趴到门口向对方院子射击,有的爬到墙上向对过墙上射击。乒桌球乓打了起来。枪声越来越密。有人喊,“游击队在地上趴着呢。”于是很多子弹朝着地上的人影射击。院子之间继续互相射击,密集的枪声打了足有半个钟头。不时听见被击中的叫声。枪声渐渐稀落了,但是谁也没有离开自己的院子。东方渐渐发白了。枪声稀稀落落的还响着,只要有人在墙上一露头,对方准是叭一枪打过来。三个院子里都有警防队受伤。渐渐的可以看清对过院子里人影了,显然都是警防队。有人喊:“喂,对面院子里的弟兄,游击队是不是进到你们院子里了?”那边院子的人也喊:“游击队不是在你们院子里吗?”“哎呀,不要打了。我们受骗了,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快停止开枪,停止开枪。游击队都打死在两个院子之间了。” 第269页 两边的警防队慢慢打开门,出来一看,两个院子之间地上五六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们端着枪,枪膛顶着子弹,枪口对准地上躺着的人,慢慢走到近跟前一看,地上没有血,衣服已经被子弹打乱了,里面露出出来的是柴草。警防队用枪扒拉扒拉,五六个,全是草人。大家弄得哭笑不得。有一个年轻的警防队看了,说:“我们警防队枪法真准,打草人耙子打的这么准。哪个草人身上都能中二三十枪。衣服都乱成马蜂窝了。”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说:“要不怎么说,我们警防队行呢。我看这回谁还能作贱我们?”说着,拉长声念了起来: 警防队,警防队,一帮一帮黑狗队。 见了皇军摇尾巴,稍不满意‘三宾’给 。 见了百姓扬巴掌,见了八路飞毛腿。……” 旁边一人捅了他一下,这人不说了,回头一看,长官来了。大家立刻谁也不说话了。 这个长官正是警防队队长。那天,就是这个队长带领大家在司马峪打游击队取得了‘辉煌’战果的。队长看了大家一眼:“都在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一个警防队说:“报告长官,大家说,这游击队怎么成了草人。” 队长说:“没说别的就好。不能随便瞎说。谁如果胡说八道,让我听见了,别说我对弟兄不客气。”几个人连声“是!”,“是!”。 队长用手一比划,让周围的人都靠拢过来。他指着地上的五六个草人问大家:“你们都看见了?” 有人答:“看见了。” 队长问:“看见什么了?” “五六个草人。” “你们这群死脑瓜骨,笨蛋。再好好看看。看见什么了?” 一个年岁大一些的警防队说:“报告长官,看见五六个被打死的游击队。” 队长说:“这就是长了眼睛的人。你再好好看看。”又问先前回答问题的那个人。年岁大一些的人捅了那人一下,那人答道:“报告长官,这回我看清楚了。是打死的游击队。” 队长说:“这就对了。什么都得学着点。多长点心眼,别那么死脑瓜骨。跟着我干,你们不会吃亏的。”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队长又跟大伙说:“我告诉你们,今天大家在这里打死了十六个游击队,不是五六个游击队。你们都亲眼看见了。这是弟兄们不怕流血牺牲的战果,都是弟兄们的功劳。你们如果事后乱说坏我了的事,影响了我给弟兄们请功,弟兄们不会饶你们,我更不会轻饶。你们记住没有?” 大家齐声回答:“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 队长提高了嗓门,命令道,“你们现在就把这十六具游击队尸体运到后山坡上,立刻挖深坑埋上,免得腐烂得传染病。谁完成任务完成的不好,我就收拾谁。大家行动吧。” 后山坡很块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坟堆。三个院子的警防队都知道了,他们歼灭了十六个游击队。大家心思重重。有的暗笑,有的高兴,有的害怕。暗笑的,知道他们的队长用这样办法,既可以向上级请功,又可以平息皇军的愤怒。高兴的,还以为真的立功了,以后有受重视的可能。害怕的,怕这事让游击队知道了找他们算帐。 这天上午,警防队队长请来了大夫,给受伤的警防队包扎治疗。又买来八个棺材,一个特别大的花头棺材。这个大花头棺材装殓龟田四郎小队长,其他棺材装殓四个鬼子兵和被‘游击队’打死的警防队。 这天下午,全体警防队在青集举行了追悼会与送行仪式。所有警防队列队集体鸣枪三次,从皇军与警防队灵柩前边经过,向遇难皇军和警防队告别。然后,人们把八个棺材抬上大车,向杨柳庄方向拉走了。 这样的追悼会和告别仪式在青集是空前的。人们都出来看热闹。大家知道剩下的五个鬼子也打死了,整个大洋马鬼子被彻底消灭干净了,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小鬼子到底有今天了。 青集百姓悼念梁凯和游击队 青集百姓悼念梁凯和游击队 第二天中午,驻扎警防队的两个院子和范可的前院都成了警防队庆祝“胜利”的地方。各个屋子都在大吃大喝。但只见: 桌子上,鸡鸭鱼肉,煎炒烹炸,盘碗叠起,好似全席比赛; 桌子旁,猜拳行令,吆五喝六,觥筹交错,闹个天翻地覆; 厨房里,吱吱啦啦、叮叮噹噹,还在不断做菜; 过道中,躲躲闪闪、踉踉跄跄,不停送酒换盘。 这样大规模的庆祝,这样丰盛的宴席,在青集又是头一遭。派来帮忙的人,跑断了腿,看傻了眼,饿扁了肚子,累白了脸。 花匠师父也被叫来,帮助摘菜洗菜干杂活。这么热烈的庆祝到底是庆祝个啥,花匠心里纳闷,被派来帮忙的其他人心里在纳闷。日本鬼子死了,他们的人也有让游击队打死打伤的,这怎么还要庆祝呀。就在这时候,警防队队长过来了,他一手提着酒瓶子,一手端着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高喊: “各位弟兄,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庆祝全部消灭来偷袭的游击队所取得的重大胜利。大家都是有功劳的,一下子就消灭了十六个游击。这是个非常大的胜利。大家多吃多喝,喝他个一醉方休。” 第270页 花匠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啊?游击队都被打死了?他想问,又没有办法问,只好默默干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醉醉醺醺。有的往旁边一歪,发出震耳的鼾声。有的翻着白眼,直着舌头,三吹六哨胡说起来。 一个胖子说:“昨天……夜里……有两个游……击队,从院子……里,一出来,我……就叭!……叭!两枪都……撂倒了。” 一个瘦子说:“不对,有一个……是我打的。” 胖子说:“你说……那小个子……游击队,还真邪……性。明明……让我给撂……倒了,他还……一抡手枪……把两……个皇军打倒了。两个……皇军,就事上……了西……天。” 瘦子说:“不……不对。是那个小……个子游击队先把皇……军打倒的。然后……咱们俩才开枪,打那个小……个子的。” 胖子说:“皇军不……行。他们……都上西……天了。咱们哥……们今天在这……里喝庆……功酒,吃鸡……鸭鱼肉。” 瘦子说:“要不是范……财主的大黑狗咬伤了那……个小个子游击队的腿,跑的慢,你也打……不着他。” 胖子说:“他跑……的再……快,也没有……我的枪……子快。” 花匠听到这里,心里可就咚咚跳起来。小个子游击队一抡手枪打倒了两个鬼子。这只有梁凯才能做到了呀。范财主,这不说的东家吗?是东家的大黑狗咬伤了梁凯的腿这才跑的慢,惨遭敌人杀害的?这可太可怕了。如果这是真的,可是作孽呀。这个该死的狗。花匠又想到往日里,大黑狗经常到菜园子去,同花匠在一起。花匠还特别喜欢这个大狗。万万没有想到,这条狗惹了大祸。 这时候,又听到一个嗓子有点哑的人说:“今天我们去抬皇军尸首的时候,看见那刀子扎的都是致命的地方。龟田四郎脖子上一刀,胸部一刀。这两刀,哪一刀都得要命。是行家。不过,下屋那两个皇军每人胸部一刀,其中一个有点偏,看样子,皇军动了动才上西天的。” 另一声音憨憨个说:“我就纳闷了,龟田四郎和两个皇军,怎么那么老老实实等着进去刺杀他们。游击队都是从窗户进去的,他们都不知道?都睡的那么死?” 哑嗓子说:“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没听说书的人说,薰香一点,人不知鬼不觉,就睡得死死的了。熏时间长了,就熏死了。” 另一个人说:“咱们队长好像在窗户缝处捡到薰香头了。” 哑嗓子说:“你看是不是?我说的没错。” 到这里,花匠心里明白了,那一定是梁凯进院子了。那么高的墙,飞身上去,再落下去,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梁凯有这样的功夫。如果换个别人,咚!的一下,即使人不醒,那大黑狗也会听见会叫起来的。 想到这里,花匠暗暗在心里后悔,这事情都坏在自己身上。自己明明知道那夜梁凯要去除掉这几个鬼子,自己为啥不早早把大黑狗叫到菜园里圈到屋子里呢。都是自己的过错。说不定几个同志牺牲都是因为大黑狗咬伤了梁凯,撤退不及时又暴露了目标造成的。花匠越想越悔恨自己。是自己的不慎,害了这些好同志。 晚上,花匠来到范可老先生的屋子,把听到的话跟东家说了一遍。范可老先生更是悔恨万分,说自己没能为抗日做一点贡献,自家的狗还害了游击队。他告诉花匠把狗头割下来,备上供品、香和黄纸。两人悄悄到埋葬游击队的坟前,把狗头和其他供品摆上,点上香。两人跪下磕头,嘴里叨叨,请求梁凯队长饶恕自己的罪过,下辈子给梁凯和各个游击队英雄做马做牛,赎罪。 青集的老百姓很快都知道因为狗咬使得游击队惨遭杀害,人们纷纷打狗。一天时间把全庄的狗都打杀干净。人们不断悄悄来到坟前烧纸,悼念梁凯,悼念死难的游击队。 游击队手枪队队长梁凯被打死了,这消息从老百姓那里又传回到警防队队长耳朵里。警防队队长心里明白,游击队没有一个死的。但是老百姓传来的这消息何不再利用一下呢?上司和皇军知道连手枪队队长梁凯都打死了,定会提高对自己和弟兄的奖赏,也会减轻他们讨伐围剿游击队的压力。于是,队长又打了一份报告:经查实,击毙的十六个游击队中有丰滦迁游击队手枪队队长梁凯。 几天后,奖赏令下来了。队长立了大功一次,士兵根据上报击毙游击队人数的多少,分别授予二等功和三等功。立功状也发了下来。还有一笔可观的奖金。警备队,人人都得到了好处。颁奖大会就在青集召开。青集的老百姓都去看热闹。这回大家心里更凉了。原来对梁凯和其他游击队牺牲还有点怀疑,如今看见上边明令奖赏警防队,才知道这些游击队确实都牺牲了。 梁凯在青集牺牲了,还有十好几个游击队也全牺牲了。周围的村庄很快都知道了。人们纷纷来到青集游击队坟上烧香烧纸,悼念梁凯,悼念游击队。 第271页 这真是 自古壮死皆英雄,更显豪气贯长虹。 百姓泪添一抔土,告慰英灵在心中。 又 青集一战鬼神惊,抗敌儿郎化亮星。 夜夜望空众人泪,日日思念大地风。 新裱煳的屋子好开心 第四十四回 对信号夜过封锁线 望寒坟想碎亲人心 过年都思归故里,今却逃命奔他乡。 一家性命悬惴惴,难料生死夜茫茫。 新裱煳的屋子好开心 受伤之后,梁万禄一直在家养伤。梁万禄告诉乡亲,是在外边打工盖房子上瓦时,被一块瓦掉下来砸的。庄里乡亲们听说梁万禄被瓦砸了,都来看望。只有梁臣知道内情。这样梁万禄在家养伤,庄里庄外的还真的没有引起格外注意。 这两年梁万禄真的没有在家连续住这些日子。冷不丁的在家闲下来,梁万禄心里总就觉得有点不习惯了。千头万绪在脑子里转:县委工作有什么新的布置没有?大小子手枪队还需要什么帮助不?同志们隐蔽的怎么样?还有司令员离开奔城以后现在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没有?想归想,得到的通知就是安心在家隐蔽养伤,没有新的命令,不要活动,也没有办法活动。 梁万禄觉得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新的任务,何不趁这个机会把家好好收拾收拾。把屋子裱煳裱煳,煳个亮亮堂堂的屋子住着心里也敞亮。他同老伴说要裱煳屋子,老伴说:“你也没煳过,能煳好了吗?”梁万禄说:“我没有煳过,可我看见过别人煳。咱们试一试不就会了?我想煳棚和煳墙这活没有三天力巴。再说,煳不好还煳不孬吗?反正自己用,自己能看得过去就行了。” 这天,梁万禄到榛子镇买了棚纸和壁纸,回来跟老伴说,榛子镇来了那么多鬼子、警防队和守备队。满街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样子还不是路过的,是驻在那里的。以前镇上鬼子和警防队就不少,现在鬼子比以前多了很多。老伴问:“没见朱印范问问?”梁万禄说:“我怕招惹麻烦,买了纸就赶紧回来了。”老伴说:“不想那么多烦心的事了。咱们煳咱们的屋子吧。”梁万禄说:“鬼子、伪军来了,如今咱们力量弱,想挡也挡不住。熬着吧。等明年八路军再回来,再拉游击队跟他们干。” 梁万禄两口子让闺女二珠儿子德成帮忙,把秫秸一根一根扒光,噼成两半,用水泡软,做纸棚的吊棍,再把一根根完整的秫秸外边裹好纸做横棍。摞凳子,搭木板,开始做天棚骨架。来成负责烧火,屋子要烧得暖暖的,免得煳的棚没等干就冻了。 煳顶棚这活可累人:仰着脸,歪着头,把刷好浆煳的棚纸一张张往上贴,一边贴一边用刷子把纸刷平。贴不了几张,两个胳膊和脖子就酸的受不了。二珠学着爸爸的样子,仰着脸上去煳棚。煳的不如爸爸煳的好。德成也要上去煳。梁万禄说,你毛手毛脚煳不好,愿意煳就煳墙吧,煳墙不用站那么高。 棚顶和墙壁都煳上了纸。煳棚的纸是莲纸,有淡淡的蓝色图案,好看又大方。整个屋子煳完了,亮堂极了。晚上,只要点一个小灯,就满屋子亮堂。以前是豆大的灯火斗大的光,现在是一盏油灯满屋亮。三间房子,煳完东屋煳西屋。东西两个里屋都煳得白白净净,亮亮堂堂的。在屋子里看着亮堂不算,就是在后边院子从门往里望或者在前边五道庙台上从窗户往里望,都能看见屋子里亮亮堂堂的。看着真开心。心里比以前亮堂多了。二珠说,这回咱们的窗户要挂窗户帘了,要不,屋子里这么亮堂,屋子里做啥外边都看见了。二珠用剩下的纸又做了两个窗户帘,白天卷到上边,晚上落下来。 一家人心里好高兴,从来还没有住过这么亮堂的屋子。小四小五不懂事,玩得脏脏的手往墙上一摸一个手印。二珠见了,急忙擦,擦也擦不净。她扯过弟弟的小脏手,轻轻在手心上拍了一下,说:“你们小哥仨以后手不洗干净,不许摸墙,也不许在墙上乱画。谁不听话就打手板。”弟弟们乖乖地答应着。二珠帮助弟弟把小脏手洗干净了。 日伪空前大增兵 梁万禄在榛子镇看见的那么多鬼子和伪军,都是新近调来的。原来是敌人在冀东大增兵。这次大增兵比以往多很多。 敌人原以为经过几次围剿,冀东的抗日力量就彻底瓦解了。没有想到,抗日力量不仅没有瓦解,不少地方又重新组织起来游击队,还建立了抗日联合政府。日本在中国南方扩大战场,冀东这个后方不稳固是心头之患。日军决心在这一年冬季把冀东的抗日力量全部消灭干净。他们在华北新建立了伪治安军三个集团军,其中一、三集团军开入冀东,加上原有的日军27师和伪警防队、各县日伪守备队,敌人的军事力量增加到抗日力量10倍以上。 敌人在丰滦迁边区周围大量构筑新据点,扩建已有据点,各个据点大力增兵,步步进逼丰滦迁边区。就是在受到严重打击的下五岭据点,这次进驻警防队400多人,日寇70多人,比龟田四郎带领的大洋马小分队的鬼子多了两倍以上。敌人做好了一切准备,大规模疯狂的拉网式围剿即将开始。 这些情况,梁万禄从敌人的报纸上,从零星的内部消息中,都得到了证实。对敌斗争形势空前严峻。 第272页 梁凯牺牲的消息传到家中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个迟到的消息,说是在青集消灭日军小队长龟田四郎的时候,梁凯等几名游击队也壮烈牺牲了。这些烈士就掩埋在青集。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把梁万禄夫妇震得几乎昏了过去。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大悲过后,梁万禄要去青集亲自到坟上看看,再打听打听儿子牺牲的情况。老伴说,还是不要自己去吧。现在那里敌人太多,若是听说手枪队队长的爸爸来上坟,还不立刻把你抓起来?老伴这么一说,梁万禄也清醒了,觉得自己去确实太危险。如果到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就很容易被人看出来的。那让谁去合适呢?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梁自堂。梁自堂为人机灵,到时候可以控制住自己。梁自堂同梁凯的感情又很深厚,他会去的。 按照上级指示,梁自堂的游击队,化整为零,分别隐蔽,暂时停止活动。这时梁自堂正好在家。梁万禄把梁自堂叫来,把这层意思说了,还告诉他,到那里找姓范的财主家的花匠大叔。找到花匠大叔,什么都可以打听来了。梁自堂一口答应,去了。 第二天晚上樑自堂回来了。告诉梁万禄找到了花匠。花匠说,梁凯等游击队可能真的牺牲了。那个被乡亲不断填土填得大大的坟就是梁凯和游击队合葬的坟。不过花匠又说,那天刺杀死狼,梁凯可能就带四五个人去的,绝不会带十几个人。因此,说游击队被打死十六个,这里肯定有问题。可能是警防队有意夸大成绩,向上请功。花匠还说,那个警防队队长据说可能是地下党。警防队同他不是一条线上的,没有办法进一步核实这个情况。不过,青集的老百姓都知道梁凯在战斗中牺牲了。因为范财主家的大黑狗咬伤了梁凯的腿,游击队才没能及时撤退出去,被敌人包围住都遇难了。青集和周围村庄的老百姓为了这个,把狗全打死了。说是以后不能再让狗危害游击队了。 梁万禄夫妇听了泪如雨下。孩子们看着爸爸妈妈哭了,也都大哭起来。梁自堂说,你们先别这样哭。你们的房子临街,外边听见了,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梁自堂这么一说,大家都止住了哭声只是流泪。 父母希望儿子没牺牲(1) 父母希望儿子没牺牲 第二天,梁自堂又来看望梁万禄夫妇。看见梁万禄夫妇哭得就跟泪人似的。一夜不见,老两口子憔悴多了。 梁万禄老伴哭着问梁自堂:“自堂,你说我们晨子就这样真的就没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梁自堂想找话安慰梁万禄夫妇,想了想,说:“太爷,太奶,先不要太悲伤。我昨天不是说了吗,花匠说了,牺牲的人数肯定有差别。还说那个警防队长可能也是地下党。这里面会有大文章。说不定,梁凯爷爷根本就没有牺牲,游击队也没有牺牲。” 梁自堂在梁家家族万字辈人面前是重孙子辈的。 梁万禄夫妇听了收住眼泪,梁万禄老伴说:“自堂,你说你的晨子爷可能没有死?” 梁自堂说:“太爷太奶您二老琢磨琢磨,五个日本鬼子被游击队杀了,其中有皇军小队长。如果不把这些游击队消灭了,日军能饶得了这帮警防队?那个警防队队长还活得了?花匠说,梁凯肯定不会多带游击队去。可是如果只消灭五六个游击队,恐怕他那个警防队队长还是过不了关。因此,他们必须把去的游击队全部消灭掉,而且消灭的人数还不少。这样就可以向皇军交差了。” 梁万禄说:“自堂说的对。我只是心疼儿子了,啥也没心思了。自堂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有点明白了。这里是有文章。如果那个队长真是地下党,他这样做会间接保护游击队。” 梁自堂说:“太爷说的对。他们警防队战果辉煌,而且连赫赫有名的手枪队队长都打死了,他们不仅功劳大,而且还会放松敌人对游击队围剿的紧迫感,减少对游击队的压力。这是在警防队队长位置上的地下党员应当想到和应当做到的。” 梁万禄说:“这样也有一个缺点,就是会挫伤群众抗日的信心。” 梁自堂说:“事情都有两面性。两全其美的事是很难找到的。利弊权衡,选其利大者。当务之急是保护游击队。他这样做,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而且也保护了他自己。我们在敌人内部的力量是极为可贵的。他们不能轻易暴露。” 梁万禄向老伴说:“自堂说的有道理。这几年,我们的自堂变得这么成熟,看问题这么有条理。” 梁自堂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这两下子照太爷差远了。只是太爷一时过于悲痛妨碍了思路。”梁自堂把话茬轻轻转了一下说:“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花匠告诉我,老百姓谁也没有真正看见尸体。打死的游击队都是警防队在天没大亮之前埋了。按照警防队以前的习惯,埋死人的事,他们哪儿干过呀?都是找当地老百姓埋。因此我说梁凯爷爷没有死。说不定哪天,梁凯爷爷突然站到太爷太奶二老面前了。” 梁万禄夫妇眼泪已经止住了,内心涌出了希望。 紧急转移 夜过封锁线 敌人围剿的风声一天紧过一天。敌人这次围剿,东起滦县,西至玉田,南起唐山,北至岩口。日本鬼子和伪军採用箅子战术,先悄悄围成包围圈,然后逐渐缩小,捉拿抗日军民。这次围剿在不同地方有不同重点。在这附近地区围剿的重点是对榛子镇、赵各庄、西新庄一带。这次围剿,凡是可疑的一律抓走,稍有抵抗或者有逃跑迹象的就地处决。 第273页 地下党很快来了指示,重要干部和家属要尽快转移。这次转移,吸取以前的经验教训,不组织集体转移,而是採用各人分别转移的办法,以免在转移过程中遭受重大损失。 梁万禄的家是新裱煳的屋子,真有些捨不得离开。再说,转移,往那里去呀?已经到大年跟下了。过年的时候,都是人们回家的日子,现在却要远走他乡。再说,大儿子梁凯是死是活,还没有个定信。这么匆忙走了,以后儿子想找爸爸妈妈上哪儿找去?梁万禄夫妇犹豫着,没有动。 腊月十五早晨,突然有人来通知梁万禄全家立刻走。来人是榛子镇朱印范手下的,也是地下党员,梁万禄认识。送信人说日本鬼子已经开始了空前严酷的拉大网围剿。 梁万禄知道这次围剿,但是没想到这次围剿来的这样快。梁万禄开始不想走,以为有老百姓掩护,到别的庄躲一躲,或者到山沟里躲几天就躲过去了。通知的人告诉梁万禄,这次绝不能有任何侥倖心理,上级领导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立刻离开。而且还说,如果不能把梁万禄一家动员走,送信人要受到严厉处分。梁万禄没有办法,只好服从决定。举家过日子,要走了,总得安排安排吧。梁万禄要求宽限三天。送信人坚决不同意,说,包围圈离西新庄已经不远了,宽限三天,围剿的敌军可能就到西新庄了。最后同意宽限一天,第二天离开西新庄。送信人告诉梁万禄,必须往南奔唐山,还交代了具体走那条路夜间通过包围圈时的信号。到唐山后,再往哪里去,那里会有人告诉的。 梁万禄同老伴商量之后,把孩子们都叫到身边,告诉孩子们,这次躲日本鬼子要走得很远很远。半路上,谁问什么,只说是到亲戚家去,其他什么也不知道。抗日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二珠说,若被鬼子抓住,打死也不说抗日的事。德成和来成也都跟着说,打死也不说。五个孩子,最大的是二女儿二珠才十五岁,二儿子德成十三岁,三儿子来成十岁,四儿子四岁半,最小的小五,才两周岁。小四小五还不懂这些,二珠、德成和来成似乎懂得这次躲鬼子同以前都不一样,可能是生死攸关。 梁万禄夫妇对孩子嘱咐了一遍,留恋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有些割捨不得。这次转移不知道能不能出封锁线。如果出去了,不知道要走多远,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更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回这家乡。 这天天气特别冷。中午,梁万禄夫妇领着五个孩子到了山东梁万全家。他们把家里有几只鸡用篮子挎着带来了,两头猪也赶来了。还有一只看家狗也跟来了。梁万禄向哥哥嫂子说逃难的事。在山东住了一宿,弟兄、妯娌,说不尽依依惜别的话。第二天是腊月十六,清早梁万禄全家又回到庄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梁万全一家也来送行。梁万禄告诉哥哥嫂子,家里凡是能拿的,过日子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拿过去用吧。 为了迷惑日本鬼子,梁万禄走后的房子让维持会用。侯福生是维持会的,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他说,等日本鬼子来时,就说梁万祥一家早就逃跑了。他的房子被维持会没收使用了。这样既可以减轻日本鬼子进一步追查,又可减轻日本鬼子对乡亲们的迫害。 下午,梁万禄把所有文件和书都烧掉了。最后找出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梁万禄在法库当奉军的时候照的照片:大盖帽子、眼睛炯炯有神,目视前方;笔挺的军装、斜挎武装带,腰别手枪,英武潇洒。梁万禄看着这保存了多年的心爱的照片,往事在脑子里一一掠过。他的思绪又回到严酷的现实,狠了狠心,把照片和丰滦迁联合抗日政府发的委任状一起烧了。梁万禄在火中焚烧着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从此梁万禄一家将隐姓埋名,隐蔽他乡。等待时机,将来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把日本鬼子从家乡全部赶出去。 最后,把整理出的东西装成两条口袋和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衣服和吃的东西,还有两个枕头。带枕头,主要是白天可以靠靠,夜晚睡觉可以枕着。三条被子放到车上,大家坐到车上围着。实际上,家里的全部“细软”家当都已经带上了。梁万禄妻子把结婚时候那一套首饰,包成一个小包也带在身上,因为这是夫妻恩爱生活开始的象徵。二十八年了,这包首饰除了结婚的时候戴过一次以外,从来没有再戴过,可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二十三年前,第一次离开老家到东北,走的时候只带一个包袱走的,身上就带着这套首饰。这毕竟是梁万禄妻子惟一心爱物。 下午,维持会找来几个人扒炕。炕扒完,把屋子简单收拾收拾,放上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让人一看,这里早已经不是住家的房子,而是维持会的办公所。 梁万禄一家走后,这房子维持会也没敢常住,怕游击队报復而是庄里的孙老六(六大爷)住了。再后来有一次日本鬼子来清剿,知道了这房子是梁万禄的房子,一把火给烧了。这是后话。 天快黑的时候,送信人又来了,告诉梁万禄,包围圈南段的敌人今夜停在下尤各庄。让他从下尤各庄庄外的路上过去。通过包围圈的时间定在清晨一点到一点半之间。为了时间准确,送信人还专门带来一块怀表,让梁万禄带上,到唐山后交义仁当铺的李掌柜就行了。通过包围圈时如果情况有变,立刻折回来,执行第二套方案,从另外一个地方通过包围圈。时间是清晨三点到三点半之间。 第274页 父母希望儿子没牺牲(2) 腊月十六晚上,是个阴天,乌云遮月。只有远处山头的云彩缝隙处才能看家几颗冷得发抖的星星。山庄隐没在昏暗的夜色中。何旺和梁福望套上驴车送梁万禄一家。何旺和梁福望都是铁桿抗日的。平时就同梁万禄一家过从甚密,这回梁万禄一家躲避围剿,生死难测。民族危亡识大节,生死关头见真情。何旺和梁福望平时不说什么,可是在同日本鬼子斗争的关键时刻毫不含煳,他们甘冒风险也要送梁万禄一家。梁万禄夫妇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梁万禄家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来送行的。邻居何先生一家也来了。何先生握着梁万禄的手说:“二兄弟,这寒冬腊月出门可不容易。你们一家要一路保重。到什么地方有个一定了,捎个信来,省得乡亲们惦念。” 梁臣也来了。他把梁万禄悄悄叫到一边,问:“老叔,你那枝心爱的匣撸是不是带上了?”梁臣知道梁万禄有一枝特别喜欢的匣撸手枪。别人几乎都不知道。 梁万禄答应一声:“嗯。” “太危险了。敌人若是发现了,全家可就都没命了。”梁臣说。 “我知道。我左思右想,还是带上。一则,这是八路军四纵队一位领导送给我的,是珍贵纪念品,捨不得离开。再说,只要被敌人抓住,就是没有发现手枪,也可以要我们全家的命。有了它,说不定抵挡一阵还能逃几条命。就是都逃不出去,我也换他们几条命,也就够本了。”梁万禄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有些激动。 “你实在要带,可千万小心。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拿出来。要知道,这次是让你们转移,不是让你去拼命,是要保存革命力量。你们能转移出去就是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就是胜利。”梁臣小声嘱咐说。 梁万禄摸摸别在棉袍里面的匣撸手枪,说:“你就放心吧。我们全家会安全转移出去的。” 乡亲们都小声告别,梁万全夫妇更是老泪横流。此次告别不知道何再相见,更不知道能不能逃出日本鬼子的包围圈。 庄里的孙勇把自己的良民证给了梁万禄。孙勇说:“老叔,你把这个带上,遇到有人盘查也许能用上。”孙勇比梁万禄大十岁,已经五十九的人了,可是按庄里的辈分,还得叫梁万禄为叔叔。 梁万禄说:“我把你的良民证拿走了,以后你用得着的时候不就麻烦了吗?” “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们能躲过眼前这一劫比啥都强,以后再说以后的吧。” “我这一走,兇险难测。如果被日本鬼子抓住了,什么后果都可能出现。如发生不测,到那时候还把你裹进去了。我看,我还是不拿这良民证吧。” “老叔,这是说哪里话。你们抗日出生入死,我空有一个抗日的爱国心,一把老骨头还没有为抗日出过一点力。如果真能为老叔分担一些风险,老叔呀,那就算大侄子为抗日出力了。” 老人说话有些动感情了。 抗日前,孙梁两家多辈子矛盾解不开。民族矛盾来了,两家和解了,在日本鬼子屠杀中国人的腥风血雨时代,两家人都团结一致,互相帮助。孙梁两家成了一家人了。 梁万禄紧紧握着孙勇的手:“真得谢谢你了。我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这个小纸片,我也不想要这个纸片,不想当日本人的良民。如今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可以矇混过关。”说着,两人对视苦笑了一下。 从此,四十九岁的梁万禄立刻成了五十九岁孙勇。梁家成了孙家。梁万禄改姓了孙,一家子人都姓了孙。 梁万禄心里想着凌晨一点要赶到下尤各庄。西新庄到下尤各庄十三里路。夜间驴车走的慢,两个钟头也能到了。梁万禄掏出怀表看了看,才十点。心想,十一点出发,慢慢走,后半夜一点钟也能赶到下尤各庄。可是乡亲们在寒冷的夜里站着,心里有些不忍。平时大家早就睡觉了。于是梁万禄向大家说:“各位乡亲,都回去吧。咱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声音不大,但是都听得见。 梁万全说:“二弟,走吧。早晚也得走。你不走,乡亲们都不会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到了什么地方,有顺便人的时候想着稍个信来。” 梁万禄看看哥哥嫂子,看看乡亲们,小声说,“大哥大嫂,乡亲们,大家多保重。我梁万禄到那里也忘不了乡亲们,忘不了咱们西新庄营。日本鬼子长不了。我梁万禄一家会回来的。再见了,乡亲们。” 梁万禄妻子抱着小五、二珠领着小四先上了车,德成和来成也跟着上了车。大家用被子围起来,盖住了身体。何旺和梁福望坐到车的前耳板子上,换着赶车,梁万禄坐到后车耳板子上。随着低低一声“驾”,两头驴拉的车悄悄上路了。人们都在看着离去的梁万禄一家,梁万禄一家也都在回头看着站在寒风中的亲人和乡亲。大家的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生离死别亲人泪,最是揪心断肠时。 古往今来多少梦,从此遥念两不知。 二珠边哭边小声问妈妈:“我们还能看见大爷和大娘吗,还能看家大爷家的姐姐和弟弟吗?”二珠一哭,德成、来成和小四也都跟着哭起来。只有小五不懂事,在妈妈怀里一动不动地听着看着发生的一切。梁万禄说,大家都别出声了。 第275页 夜幕很快把离别的梁万禄一家和乡亲隔开了,低低的呜咽却在静静的山沟里依稀可闻。 为了不出声音,车轱辘和驴蹄子都用破布包上了。何旺和梁福望还把两头驴餵得饱饱的,然后两头驴都戴上了箍嘴,怕驴突然叫起来,惊动敌人。 驴车悄悄往南,经过水火地,经过南沟,绕着田家湾子东头,继续往南。梁万禄的心却在翻滚。抗日三年了,死了那么多同志和乡亲,可是这日本鬼子却越来越凶,抗日的形势越来越严酷。现在连自己也不得不在大年跟下携家带口逃难他乡。以前日本鬼子多次围剿,多大的风险都过来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全家离开。这说明这次的危险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眼前最主要的问题是突破包围圈,能不能逃出这包围圈就在今夜了。一家人的性命如何也许就在今夜决定了。如果逃不出包围圈,被日本鬼子抓住了,全家也许等不到亮天就都跟随其他牺牲的同志和乡亲而去了。如果是那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总有一死,为抗日而死值得。再说,这三年自己和同志们一起杀死的鬼子和汉奸至少能有几十个,自己亲手除掉的汉奸就有两三个,亲手杀死的鬼子就有四个,奔城遭遇那次,一次就杀了两个鬼子。就是自己全家都死了,也够本了。说不定这次能顺利突破包围圈,若是这样,老子以后继续杀鬼子和汉奸。我就不信,我们中国人真的打不过小日本。一命对一命,死到最后,剩下的还是我们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比小日本的多得多。想到这里,梁万禄情不自禁地噗哧笑了。 何旺有时用鞭子轻轻抽一下拉前哨的驴,拍打一下驾辕驴的驴屁股,想让驴快点走。梁万禄说:“时间还早着呢,不要着急,慢点走。一点赶到下尤各庄就行。”何旺拉了一下驴缰绳,驴放慢了脚步。驴蹄子发出轻轻的啪嗒啪嗒的声音。走到杏山的时候,梁万禄掏出怀表,借着月亮透过云层昏暗的光看了看,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梁万禄轻轻同何旺说,“杏山到下尤各庄六里路,再慢点。这六里路我们要走一个钟头。我们必须在一点到一点半之间通过下尤各庄。” “哦。”何旺答应着。 梁福望说:“何旺,你也围上被歇一会儿,我赶一会儿车。” 何旺说:“前边的路有几个小坎,你可要当心,瞅准了路,不能出声。” 梁福望说:“放心吧,这条路我走过上百遍了。”说着,梁福望走到车的左边,接过何旺手里的鞭子,坐到左边车耳板子上赶车。何旺坐到右边车耳板子上,围上了被子。车开始放慢了速度。冬天的云彩均匀地铺在天上。腊月是一年最冷的季节,凌晨是一夜最冷的时候。几个孩子在车上都冻得发抖。妈妈让孩子们紧紧靠在一起,把被子围得更严实一些,告诉大家不要出声。 下尤各庄的树和房子影影绰绰,越来越近了。梁万禄下车,在前边悄悄走着。快到下尤各庄了。梁万禄一摆手,让梁福望停车,梁福望把驴缰绳一拉,车停了下来。梁万禄告诉大家一点声也不要出。自己轻轻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昏暗的下尤各庄的轮廓出神。 梁万禄抬眼看看天空,本应是皎洁的月夜,却被昏暗的乌云遮住了,整个世界变得混混沌沌,无限凄凉。 梁万禄突然想起心爱的大女儿。前边昏暗夜幕中的下尤各庄就是大女儿珠子的婆家所在的村庄。如今女儿已经去世一年半了,坟上的草一定也长的很高了。自己也已经一年半没有到下尤各庄来了。今天夜里这么冷,女儿自己在这荒郊野外的黄土下面静静的躺着,一定很冷。可是,今天爸爸妈妈来尤各庄,不是来看女儿,而是逃避日本鬼子围剿。如果女儿在阴间有灵,就让鬼子都睡得死死的,保佑全家顺利通过眼前的包围圈…… 父母希望儿子没牺牲(3) 一阵冷风吹来,梁万禄打了一个激灵,立刻从幻觉中醒来。梁万禄掏出怀表,已经是一点五分了。该到联络的时候了。 按照约定,联繫信号是三次闪光。闪光用菸袋锅里的微弱火亮。如果对方也有同样的闪光,等五秒后再打第二次闪光,对方也会出现一次闪光。再打第三次闪光。如果对方也第三次打闪光,就说明一切顺利,立刻通过尤各庄。 梁万禄从腰带子上抽出菸袋,装满了一袋烟。一摆手,让何旺和梁福望围拢过来。悄悄告诉何旺和梁福望:“现在我发信号,同我们的人进行联繫。如果顺利,我们就立刻通过尤各庄。如果我们的人没有安排好联繫不上,我们立刻返回,绕道往西,从另一个地方转移出去。如果出现意外,被鬼子发现了,我腰里有傢伙,能抵挡一阵。你们立刻跑。” 梁福望说:“老爷,你放心,如果是那样,我们也会赶着车跑的,一定把老奶和小叔叔小姑姑带出去的。” 何旺说:“老婶小脚跑不了,弟弟妹妹们都小,跑不快。老叔放心,只要我们俩能跑出去,一定把老婶和弟弟妹妹们带出去。” 梁万禄一抱拳:“我这做长辈的,可要谢谢你们晚辈了。不过到时候车跑不快,你们一定不要勉强。能多活一个就多留一份以后杀鬼子报仇的力量。”梁万禄把何旺和梁福望拉了一下,说:“你们俩靠紧我,挡住亮,我打火点菸。” 第276页 在三个人身体紧密包围的空间中,梁万禄把菸袋嘴含到嘴里,掏出火镰、火绒子和火石,打了几下,打着了火绒子,点着了菸袋锅里的烟。然后把菸袋锅用两手捧着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梁万禄示意何旺和梁福望躲开,然后用嘴使劲吸一下。在菸袋锅里火正亮的时候,梁万禄捧着的两手突然向南开了一道缝隙,又马上把两手合起来,把烟火完全遮盖起来。梁万禄向前边看了一会儿。前边没有回应的闪光。梁万禄转换一个角度,又这样发出一个信号,又向前边看。突然前边有一个微弱的光点也这样闪了一下。梁万禄兴奋极了。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四、五,吸一口烟,又这样发出一次信号。前边紧接着也回应了一次闪光。接着又是一次闪光,一次回应。 “一切顺利,快走。”梁万禄的声音非常小,但是说的非常坚定。何旺在最前边,边看路边急切地往前走;梁万禄右手插在怀里,握着怀里的手枪;左手牵着前哨驴的笼头紧紧跟着何旺的脚步,梁福望在车左边车耳板子上,一手拉着驴缰绳,一手拍打着驾辕驴的屁股急急往前赶。梁万禄妻子把孩子们紧紧搂抱住,悄悄告诉孩子们:“谁也不许说话,不许出声。有咳嗽都憋着。”孩子们都懂事地依偎在妈妈身边,一点声音也不出。只是一对对大眼睛恐惧地看着周围的夜幕,好像日本鬼子随时就会端着刺刀从夜幕中刺过来似的。气氛紧张极了。整个世界都停止了活动,只有这昏暗的夜幕中一个小驴车急速地向南行驶。整个大地都宁静下来,只有驴蹄子裹着的破布踏在地上的扑嗒扑嗒的声音和何旺、梁福望、梁万禄急速而轻轻的脚步声。整个尤各庄在沉睡中。路边的几棵大树过来又很快过去了,庄里的农家院落在影影绰绰中很快滑过去了。在黑暗中,梁万禄似乎看见几个身穿警防队的地下党的同志,目送着自己一家人快速通过包围圈。梁万禄心里默默念着:同志们,谢谢你们;领导同志,谢谢你们安排得这样周密,救了我们一家。 几分钟时间,小驴车悄无声息地急速通过了尤各庄。 日本鬼子和警防队的包围圈,白天几乎是肩并肩手拉手从四周向中心压缩;黑夜便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围着。从这个包围圈通过一只兔子都不可能。可是日本鬼子万万没有想到,警防队里也有我们地下党的人。今夜,就是在尤各庄过夜的警防队地下党组织安排的人准时上岗,用联络信号联繫后让开了路,让梁万禄的车迅速通过,使得梁万禄一家突破了包围圈,通过了封锁线,逃出了虎口。 德成说想大姐了 过了尤各庄,梁万禄告诉大家还是不要出声,继续急速往前走。大约又走了五六里路程,又过了一个村庄。听听后边的尤各庄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梁万禄悄悄说:“何旺,不用那么急了,可以放慢些脚步走了。”大家都深深出了一口长气,紧张的精神放松下来。 二珠在妈妈耳边问:“我们逃出来了,是吗?” “悄默声的。” 妈妈小声说着,用眼神看了看周围。 又走了一阵子,大家都觉得特别冷。原来在通过尤各庄的那么一会儿,大家各个都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几乎都冻成了冰。 天上的云彩慢慢变得稀薄了,有时透过薄云还能看出月亮的轮廓。周围也变得不那么暗了。 德成说:“妈妈,我脚冻的好疼。”原来德成让弟弟们靠紧妈妈取暖,自己在最外围,脚在被子外边,用牲口草盖着。 妈妈说:“你下地走走,活动活动就好了。” 二珠说:“妈妈,我也同二弟一起下地走走。” 梁福望把车停下来,让二珠和德成从车尾巴下到地上,跟着车走着。天上的云层更薄了,一会儿月亮从云彩后边露了出来,路看得清清楚楚的。走过了一会儿,德成说脚已经暖和过来了。德成还要再走,觉得在路上走挺好玩的。 德成向二珠说:“二姐,你看地上的影子多真切。” 二珠悄声说:“妈妈告诉咱们悄默声的,你咋又大声说话。” 德成立刻把声音变得小小的:“真的,二姐,你看这影子多真切,多好玩呀。” 孩子总是这样天真活泼。不管什么情况下,总能找到欢乐的感觉。只是这个血雨腥风的战争年代,让孩子们找到这些欢乐感觉的时候太少了。 沉默了一会儿,德成突然问:“二姐,刚才过下尤各庄的时候,你想大姐了吗?” 二珠说:“想了,刚才我都哭了。就是没敢出声。” 德成说:“大姐对咱们多好呀。可是再也见不到大姐了。” 二珠说:“二弟,别说了。再说,我更受不了了。” 听见二珠和德成说话,来成立刻抽泣起来,依偎到妈妈身边:“妈妈,我想大姐。大姐也许没有死,就在尤各庄呢。” 妈妈擦了擦来成满脸的眼泪,“傻孩子,别说傻话了。你看,不是你大姐保佑咱家顺利脱险了吗?” 妈妈说话的声音变得哽咽了。 孩子们的天真,勾引起爸爸妈妈对大女儿的怀念,和对大儿子的挂念。这一走,不知道漂泊到何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看大女儿一眼,不知道大儿子是死是活。如果大儿子梁凯还活着,还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梁万禄夫妇内心一阵心酸,双双泪洒前襟。 第277页 东边有点放白了,天有点亮了。梁万禄告诉何旺和梁福望把驴蹄子上的破布和车轱辘上的破布都解下来,免得有人看见觉得奇怪,让人怀疑。 何旺把车停下来,解下破布,顺手扔到路边。 梁万禄说:“那些破布不能扔。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见这些破布也会觉得可疑的。若是被汉奸知道了,会猜想到有人逃跑,说不定还会追上来。” 何旺又把解下来的破布都拾起来,团弄到一起放到车上。 何旺刚要赶车走,突然发现前哨子驴的套包子丢了,说:“老叔,咱们一路上只顾赶路了,驴套包丢了一个都不知道。” 梁万禄说:“套包子丢了?”说着看了一眼。“可不是嘛。你看前哨驴的前腿膀已经让套夹板磨出血了。这驴可受了罪了。”转过脸来,对妻子说:“你有啥办法作个驴套包子?” 梁万禄妻子想了想,说:“把一个装东西的口袋拆了,撕下一条,再把那些破布塞到里面,缝上就行了。” 何旺说:“口袋里的东西装哪儿呀?” 梁万禄说:“口袋里只是一些衣服啥的,用绳子一绑就能拿走了。” 梁万禄妻子找出针线和剪刀。农家人的衣服都是破旧的,很容易坏,随时都需要缝缝补补。她身边总是带着这些缝缝补补的用具。时间不长,缝好了驴套包,给驴套上。 大家刚要走,梁万禄妻子对梁万禄说:“我们这一难可能是躲过去了。天也快亮了。进了唐山,你那个小‘膀蹄’还带在身上呀?过哪个卡子一搜身就惹大祸了。”她说的‘膀蹄’是匣撸手枪的外号。 梁万禄想了一下,说:“倒也是。别出了虎口,再让疯狗咬一口,不值得。” 梁万禄妻子说,“趁天没大亮,到草棵里挖个坑把它埋了算了。” 梁万禄只是摇头。 梁万禄妻子说:“你要是实在想带着,你看藏那里行不行?”说着用手指了指口袋里的枕头。梁万禄立刻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她立刻把口袋解开,把一个旧枕头拆开,把手枪用破布厚厚的裹好,塞到枕头里,又缝好,装到口袋里。 一个难解决的问题解决了,大家心情轻松了不少。随着梁福望的一声“驾”,两头驴拉起了车又上路了。 天渐渐大亮了。小驴车到了缸窑。大家来到一个卖早饭的小饭铺前。梁万禄让大家都下车,在这里吃早饭,同时也喂喂牲口。大家都围坐在一个桌子前。梁万禄先给每人要了一碗热高粱米粥,一碟咸菜,让大家先喝粥暖暖身子。何旺和梁福望把车上的草抱下来,一个驴前边放了一小堆,让驴吃着草。然后也同大伙围坐在一起喝热粥。梁万禄又要了一些火烧,对何旺和梁福望说:“一路上你们俩最辛苦了,你们俩多吃几个火烧。” 从此梁万禄成了孙勇 从此梁万禄成了孙勇 中午到了唐山,先找到了送信人告诉的义仁当铺,找到李掌柜。梁万禄说是来送怀表的。 李掌柜把梁万禄叫到里屋,问道:“你是梁万禄?”“是我。”梁万禄答道。李掌柜问:“谁让你送怀表来的?”梁万禄答“五表弟。” 梁万禄看了李掌柜一眼,说:“咱们初次见面,这怀表很贵,我怕送错了人。这怀表是你的,你一定知道是啥样的。” “钢壳,大三针怀表。” “没错,就是找你。”梁万禄见暗语都对上了,立刻把怀表掏出来交到李掌柜手里。他急切问道:“李掌柜,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到哪里去?” 李掌柜说:“你们在唐山一天也不能停留。你们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在这里,你也是被通缉的重要人员之一。你有良民证没有?”梁万禄说:“没有。可是临来的时候,我们庄的孙勇把他的良民证给我了。”李掌柜问:“孙勇这个人可靠吗?”梁说:“可靠。”李说:“给我看看。” 梁万禄把孙勇的良民证递给李掌柜。李掌柜接过来看了看,仔细端详一下良民证上的照片,说:“还真有点像。只是孙勇的年龄比你大太多了。不过没有关系,你就说五十九好了。以后,你少洗脸,不要刮脸,尽量窝囊些,用不了几天,你就成了五十九岁的人了。”李掌柜想了一下说:“本来组织上就让我告诉你,要你更名改姓。现在正好,你就是孙勇,你们一家子都姓孙。要记住,你们不能再露梁家一个字,一定告诉你的全家人。”李掌柜把良民证交还给梁万禄:“你们今天就上火车离开唐山。去的方向是先到北平,然后再去宣化、大同方向。到北平后去找一个叫做方福州的人,他会帮助你们的,他会告诉你们下一步如何行动。他住在天桥胳膊肘胡同。你们的去向是向西,去陕北。咱们这次已经暴露的人争取都转移到陕北根据地去。我这里有几页纸带上,如果联繫的人有怀疑的话,可以拿出来给他看。但是,要做出不经意的样子拿出来。如果是联繫人,他会看见的,也会相信你的。千万要保存好。”说着,李掌柜从兜里掏出一小本书,撕下三页给了他。梁万禄接过来一看,这三页纸是《杨家将》唱本上的。梁万禄把这三页纸摺叠一下,装在怀里,说:“好吧,我们现在就上火车站。” 第278页 李掌柜又拿出一叠钱递给梁万禄,说:“我知道你们路上钱不够,这些钱你带上。这也是组织安排的。” “谢谢你,李掌柜,也代我谢谢组织。”梁万禄接过钱,握着李掌柜的手说。 李掌柜说:“我再叮嘱一遍,从今往后你就是孙勇了。我会转告以后同你接头的人。以后不要轻易提起或使用梁万禄这个名字。听说你还有个名字叫梁鸿升,是不是?在外边也不能提起。” “好吧。我记住了。我孙勇走了,李掌柜,你也要处处当心。” “一路保重。” 梁万禄稳了一下神,从从容容地从当铺里走了出来。 下午,梁万禄一家,不,是孙勇一家,按照上级安排上了火车,离开了唐山,直奔北平。这天是腊月十七。 鬼子围捕梁万禄 扑了空 就在梁万禄一家逃出的第二天早晨,也就是梁万禄一家在缸窑吃早饭的时候,一小队日本鬼子和一大群警防队来到了西新庄。他们一进庄就直奔五道庙,把梁万禄的院子和房子包围起来。路上和五道庙台阶上都架着机关枪,枪口对准梁万禄屋子的窗户;东院何先生家的院墙上和西院李洪全的院墙上也都架上了机关枪,枪口对准梁万禄的院内和屋子的门。鬼子和警防队气势汹汹地砸开院门闯入院内。进屋一看,屋子里空无一人。气急败坏的日本鬼子没有抓到梁万禄,就把何先生叫出来问梁万禄什么时候逃的。何先生告诉日本鬼子,这里住的不是梁万禄,是梁万禄的弟弟梁万祥。梁万禄是光杆一个人,在赵各庄当窑花子,输耍不成人,很少回庄上来。前些日子,听说梁万禄出事了,到处抓他,他的弟弟梁万祥也吓跑了。现在这房子归维持会了,成了维持会办公的屋子了。日本鬼子问梁万祥跑到那里去了,何先生说,梁万祥已经跑了好几天了,是半夜偷着跑的。谁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日本鬼子问维持会的人来了没有。维持会张会长从后边走出来,问皇军有什么吩咐。日本鬼子问张会长,何先生说的属实不属实。张会长连说,属实属实。他还让日本鬼子看看桌子上和墙上挂着的东西,也都是维持会的,还有维持会的文件呢。日本鬼子看看,还真是维持会的文件,还有日本人和警防队下的抓人通知。其实,这都是张会长连夜布置的。 日本鬼子不甘心。小队长吼道:“斜愣眼的哪里?” 原来这些日本鬼子和警防队是斜愣眼带来的。斜愣眼见事不妙,躲到警防队后边,不敢上前。听见日本鬼子小队长叫他,急忙走上前:“我在这里,太君有什么吩咐?” 日本小队长问:“梁万禄的到底什么人?那里的住?你的老老实实的说。”斜愣眼说:“报告太君,我家就在狼窝铺,离这里很近。我知道这就是梁万禄的家。梁万禄肯定是抗日的,而且是什么干部。” 日本小队长转过脸,问张会长:“你的听见了?怎么的解释?” 张会长说:“太君,梁万禄总也不回来,在外边抗日不抗日的,我们也不知道。看来他比我们本庄人还熟悉,他对梁万禄抗日的事情那么肯定,说不定他也参加了梁万禄的抗日活动。不然不会知道那么肯定的。太君还是问他吧。” 日本小队长对斜愣眼吼道:“你的实话的说,你的同梁万禄抗日的干活的有?” 斜愣眼急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绝没有参加抗日。我是听说的。如果我是抗日的,太君可以扒我的皮,抽我的筋,千刀万剐我。” 何先生在旁边说:“我看你一个大菸鬼。是不是没有钱抽大烟,到这里想抓个人骗太君的钱吧。太君的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日本小队长问:“你的说说,是不是骗皇军的钱,抽大烟?” 斜愣眼说:“不是,不是。我绝不敢骗太君的钱。” “你的这个的不是,那个的不是?到底什么的是?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 日本小队长说着啪啪两个嘴巴,立刻打得斜愣眼鼻子冒血,“捆起来,回去的严刑的审问。开路。” 就这样,总算把鬼子矇混过去了。斜愣眼也被带走了。 日本鬼子走后,张会长悄悄对何先生说,“多玄哪,他们一家晚走一步,说不准能到啥份上,是死是活就没有准了。” 何先生意味深长地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哪。”何先生心里明白,既然日本鬼子到庄里来抓梁万禄,说明梁万禄就没有落到他们手里,梁万禄逃出包围圈了。 张会长说:“狼窝铺怎么出了这个汉奸,疯狗。早晚不得好死。” 何先生说:“咬人的疯狗不除掉,还会咬人的。” 这正是 留得青山不愁柴,转移隐蔽保栋才。 游击战法忌鲁莽,寻得良机再重来。 下尤各庄夜过包围圈 逃出虎口方觉冷,跨出敌圈汗成冰。 回望女儿坟上草,心忧儿子死或生。 鬼子包抄梁万禄家 鬼子扑来屋已空,乡亲回话早逃生。 可恨汉奸斜愣眼,一日不除庄不宁。 北平误住黑店 北平误住黑店 第四十五回 北平误住黑店 宣化担惊爱枪 第279页 做人就应诚为本,切莫一付黑心肠, 恶棍早晚遇强手,轻则丢脸重遭殃。 北平误住黑店 梁万禄一家到北平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他们在前门火车站下了火车,雇了两个洋车,让洋车拉着找一个比较好又不贵的旅店。 不大工夫来到一个旅店。屋子里很冷,又破又黑,他们没住。梁万禄让拉洋车的再找其他旅店。又找了一家,稍稍好一点,不那么冷,但是很拥挤。单间只有一间的。说是单间,实际同旁边的单间只用一个木板隔扇在炕上隔开。炕还算热乎。已经是深夜了,不能再找了。北平的冬夜太冷,梁万禄妻子说,别找了,凑合着住吧,孩子们都冻坏了,也饿坏了。梁万禄说,好吧,凑合着住下了。 住下后,店掌柜来了。掌柜身穿大褂,虽然不是很讲究,还算是得体。梁万禄身穿长袍,头戴三块瓦皮帽子,大高个,两眼炯炯有神,给人感觉不是太有身份的人,可也不等闲之辈。俗话说的好,店大压客,客大压店。今日是店也不大,客也不小,算得上旗鼓相当。 到这时候还没吃晚饭呢。梁万禄把掌柜的叫到屋里,请旅店掌柜安排做饭。掌柜的心想,这个客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不过,趟水过河,试着走,能宰就宰。马上答应做饭去了。时间不大,端上来了。做的荞麦面面条。全家先热热乎乎地吃个饱。吃完了,掌柜的来收筷子碗的时候,梁万禄问多少钱,掌柜的说六块。梁万禄一听,六块?这够买半袋白面的了。心里立刻明白这是个黑店,是专门坑害旅客的店。俗话说, 人离家乡怕人欺,狗离主人怕人打。 有友相助难变易,无友相助易变难。 如今漂泊在外,两眼一抹黑,处处可能都是南墙或悬崖,举目无亲,抬手无友,能忍就忍吧。梁万禄说:“你这也太贵了。算了,新来乍到,就算交个朋友,不计较这些了。以后可不能这么黑了。”掌柜的连说感谢,收了钱出去了。一家吃完睡觉了。 第二天早饭玉米面饼子高粱米粥,菜是咸菜大酱。玉米饼子不是新做的。粥,稀里光汤,没有几个米粒,还是馊的。吃饭之前梁万禄问多少钱,掌柜的说:“吃吧,不会多要钱的。咱们算是朋友了。”吃完了,一算帐,竟然要五元。这也太离谱了。梁万禄心想,头一晚上的我不计较,今天还是这样宰,这样黑。他笑了一下,说:“你愿意这样要,就记到帐上吧。”梁万禄心里有数,这个冤枉钱不能掏。黑店往往有背景,可是这个档次的旅店,背景也大不了。对黑店不能软,越软越欺负你。得想办法吓唬吓唬这个黑店掌柜的。 三页《杨家将》确认联繫人 白天,梁万禄出去办事。临出去的时候,他告诉孩子们不许出去乱跑。北平是大地方,人多又复杂,丢了就找不着了。在他回来之前不能出屋。叮嘱完,他去找方福州。这个人虽然他不认识,但在老家西新庄南边二十多里路有个叫大佛头的村庄,那庄有个人叫方续州,是这个人的表兄弟。梁万禄跟方续州很熟,平素方续州路过西新庄的时候总是到梁万禄家坐坐。有时候晚了就住下,第二天再走。方续州告诉梁万禄,以后到北平有事情可以找方福州帮忙。离开唐山的时候,李掌柜也让梁万禄到了北平找方福州联繫,并告诉说方福州在胳膊肘胡同住。这回真得找方福州帮忙了。一是下一步行动要找他,二是让他帮忙吓唬吓唬那个黑店得,少黑一些。梁万禄初来乍到,不知道胳膊肘胡同在在哪儿,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找到了方福州。一看打扮就知道方福州是扛脚行的,穿着专用坎肩,背后有大大的号码。梁万禄见了方福州说自己是西新庄来的。一听说是从西新庄来的,方福州忙说:“是老乡到了,快请到屋里坐。”到了屋里,主客坐下,方福州开门见山问:“请问尊姓大名。”。 梁万禄心想,这可能就是组织上在北平安排好同我联繫的人。于是说:“我是西新庄的孙勇。”说着,把良民证拿出来给方福州看。 方福州看了看良民证,看了看梁万禄,把良民证推给梁万禄说:“既然是西新庄来的就是老乡了。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尽力帮助的。” 梁万禄说:“我再说一个人,也许方先生知道:梁万禄。” 方福州说:“当然知道,他是我堂兄的好朋友。” 梁万禄说:“如果梁万禄来了,并且有了困难。方先生,会鼎力相助吗?” 方福州看了一眼梁万禄,说:“凡是老家来的人,都是乡亲,我方福州一概尽力帮忙。不过,我一个穷扛脚行的,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是跑跑腿什么的。别的忙,恐怕就帮不上了。”显然方福州向外推託了。 梁万禄从兜里掏出一个烟口袋,另有几页纸,从中拿出一张裁剪好的抽菸纸,把其余的纸放到桌子上,从烟口袋里捏出一捏烟末儿,捲起来,掏出火柴,呲啦一下划着名了,点着烟慢慢吸了一口,又慢慢吐了出来。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方福州。这时方福州也在用眼睛的余光瞄着桌子上的几页纸。梁万禄心里有数了。看了一眼方福州,说:“方先生看什么呢?怎么对这抽菸纸感兴趣?” 方福州伸手把几页拿过去看了看,说道:“这是《杨家将》唱本上的?您等一下。”说着进里屋,也拿出三页纸来,递给梁万禄说:“您看看这几张。”梁万禄一看,也是从《杨家将》唱本上撕下来的。便哈哈大笑,说道:“看来这些纸都是从同一本书上撕下来的。” 第280页 方福州也笑着说:“没错。即便不是同一本书上的,也都来自《杨家将》唱本,而且都是撕下来的。”方福州把三页纸精心叠好,收起来,说:“既然是自己人,请告诉我,您到底是谁?” 梁万禄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就是梁万禄。”。 方福州说:“我也实实在在地告诉您,我等的就是梁万禄。可是您怎么又叫孙勇呢?” 梁万禄说,咱们长话短说,有时间我详细告诉你。梁万禄就把怎么连夜离开西新庄,孙勇怎么给他的良民证,到唐山李掌柜又怎么跟他说的,简单说了一遍。问:“我改名孙勇,李掌柜怎么没有通知您吗?” 方福州说:“我几天前得到消息,说您可能来北平,然后安排您往西去。最近的通知还没有收到。幸亏有那三页纸,不然,我只能当作老乡来接待了。不过我也奇怪,良民证上的照片不很像您。那相片同您的年龄可差的不少,原来是这么回事,是冒名顶替呀。”说完两人开心地笑起来。 方福州告诉梁万禄,下一步要先到宣化府,在那里等待时机,再接着往西走。去宣化府之前,要换货币,要办理手续。他说他会帮助办理的。 吓唬黑店掌柜 吓唬黑店掌柜 正事说完了,梁万禄问方福州认识不认识警察或做事的? 方福州问:“找这样人做啥?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吗?” 梁万禄说:“一件小事。我误住黑店了。我想找个警察什么的吓唬吓唬他,让他别太黑别宰我就行了。” 方福州问是哪个旅店,梁万禄一说旅店的位置和字号,方福州说:“那真是个黑店。那掌柜的黑着呢。不过这好办。我认识大栅栏警务段孙段长,你提他就行了。到结帐的时候,你让他写个字条,你拿着字条说是去找大栅栏警务段孙段长,让孙段长来结帐。别的啥也不用说。保准他乖乖地不敢黑你。我先跟孙段长说一声。干脆,我介绍让你认识认识这个人。这个孙段长为人不错,也是我的好朋友。这几天办事可能用得着他。以后到北平有事也可以找他。” 梁万禄说:“您在北平真还认识了不少有用的人呢。” 方福州说:“感情。干咱们这行的,龙潭虎穴该下就得下,贵宴大场该上也得上,没有朋友还行?尤其北平这地方,达官显贵像咱们老家白薯似的到处都有,富贾巨商,在这里就跟挑八根绳做小买卖似的满街都是;鬼子、汉奸、军阀、黑道、地痞、诬赖,像苍蝇似的躲都躲不开。要想在市面上混,还得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怎么办?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得结交;不三不四的人也得认识几个。只是心里有数,不同他们同流合污就行了。” 梁万禄听了,说:“这大地方有大地方的特点。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混口饭吃,还要做好应当做的事,真不容易。以后多指教点。” 方福州说:“这好说。咱们还是先到警务段坐一会儿,认识认识我这个朋友。” 方福州带领梁万禄来到大栅栏警务段,见了孙段长。梁万禄感觉这个人很讲义气。至于他是不是自己人,就不便问了。 晚上,梁万禄回到旅店,告诉旅店掌柜的算算帐,明天早晨就走。掌柜的把店簿拿出来,把吃饭记的帐本拿出来,算盘子噼里啪啦一阵响,告诉梁万禄说:“包括今天晚饭在内,总共63元。交个朋友,图个吉利,抹去零头,收您60元如何?” 梁万禄说:“我也不看帐了,您先写个条,说我在贵号住了两夜,连饭钱总共六十元。” 掌柜的说:“您还没有给钱呢,我怎么能写这个条呢?再说,您要这个条做什么呀?” 梁万禄说:“我不是要收据呀,只是让您先写个条,说我欠您食宿费六十元。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我拿条去找朋友帮忙呀。” 掌柜的拿起毛笔来,刷刷点点,把字条写好递给梁万禄。梁万禄接过来看了看,用嘴吹了吹还没有干的墨迹,轻松地说:“我现在就给孙段长送去。他一会儿就会来,请他来给您结帐。”说完抬身就往外走。 掌柜的一听孙段长三个字,连忙说:“先生,您先等一等,等一等。”边说边从帐桌后边绕出来,三步两步上前拉住梁万禄说:“先生,您说谁来结帐?” 梁万禄说:“警务段孙段长呀。怎么,您认识?” “那个警务段的?” “大栅栏警务段呀。熟悉吗?” 掌柜的一听只觉得脑袋翁的一下变大了。自己怎么这么有眼无珠,这回可撞到大钉子上了。大栅栏离他们这里不远,这孙段长肯定认识管理他旅店的警务段段长。让孙段长来结帐,我这小旅店还开得了吗?千万不能让他把字条送到孙段长手里。想到这里,他拉着梁万禄的衣服袖,说:“先生,您先坐,咱们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梁万禄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孙段长就来结帐,也省得我麻烦了。”说着还是挣着往外走,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了。 掌柜的着急了,说:“先生,我叫你爷还不行吗。先别去。咱们再商量商量。”硬把梁万禄拉了回来,推着梁万禄坐到凳子上。 第281页 梁万禄笑着说:“掌柜的,这是怎么了?我没有这么多钱哪?” 掌柜的说:“先生就别再打我脸了。我的脸已经没处搁了。都怪我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我哪儿知道先生您是孙段长的朋友呀。我若知道您是孙段长的朋友,打死我我也不敢要您的钱不是?”说着,赶紧叫小二端上茶来。掌柜的接过茶碗,放到梁万禄面前说:“山不转水转,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总会到一起的。今天先生住到我们小旅店,也是咱们的缘分。今天就算交个朋友,这个店钱饭钱我都不要了。只要在孙段长面前不再提起这档子事,我就谢谢先生了。您一家只管住着,我分文不收。以后到北平来说一声,我雇洋车去接您去。我保证您到北平就跟到家一样。” 梁万禄说:“你呀。做啥事,也不管啥时候,良心不能太黑了。你觉得有点背景敢黑人宰人?这不行。别忘了,一物降一物,滷水点豆腐。你能有多大背景?高人背后有高人。实在不行,还有黑道呢。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总能有办法收拾你,你信不信?” 掌柜的说:“我信,我信。先生说的是,说的是。” 梁万禄说:“开旅店挣钱,混口饭吃,理应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离开道,挣黑钱,那叫丧良心。丧良心,坑人害人,到头来总要吃大亏。我这话你要记住。我呢,看你还能回心转意也不难为你。明天早晨就离开你们店。以后我只要再听说你还黑人宰人,你就小心着。不管是官辖你,还是民来搅你,也说不准是黑道白道,总之,你黑心吃进去多少让你吐出多少。不过,吃进去舒服,吐出来的时候可没有那么舒服了。” 掌柜忙说:“是,是,是。我记住了。以后我保证安分守己,凭良心开店。不管是谁,我都不欺、不诈、不黑、不宰。” 又住了一宿,梁万禄结帐,让掌柜收下合理费用,然后带领全家找到方福州介绍的旅馆住下。这个旅店条件好一些,收费比那黑店要的钱也少得多,费用比较合理。 方福州协助向西转移 方福州协助向西转移 傍黑天的时候,方福州同梁万禄一起来到旅店。方福州手里提着两包果子,见了梁万禄老伴就叫表婶。这是从老家那边论的。以前在老家,方福州的哥哥方续州就叫梁万禄夫妇为表叔表婶。梁万禄赶紧让孩子们们叫方福州为表兄。方福州把带来的果子给弟弟妹妹们吃。梁万禄对孩子们说:“还不快说谢谢表兄。”大家争着说:“谢谢表兄。”梁万禄说:“行了。你们到一边吃去吧。我们这里说正经事。” 德成、来成、小四进里屋吃果子去了。二珠给爸爸和方福州倒水。梁万禄看倒好了水,说:“你也上里屋去吧。有事叫你。”二珠也进里屋来了。梁万禄妻子把果子包打开,一包是蛋糕,一包是酥皮果子。她先每人分了一块。小四口壮又口急,把蛋糕填到嘴里,一口咬去一半,然后嘴一咧吐了出来。二珠伸手接住嘴里吐出来东西,说:“别吐,别吐。怎么了?”小四把吃进去的蛋糕吐到二珠的手上,咧着嘴说:“不好吃。”妈妈拿起蛋糕用鼻子一闻,一股哈喇味,说:“怪不得孩子说不好吃。这果子都哈喇了,别吃了。”德成说:“我不怕哈喇,我吃。”妈妈说:“你也别吃了,带油的东西一哈喇,吃了会中毒的。”二珠说:“这卖果子的也坑人,哈喇的果子怎么还卖呢。”妈妈说:“别说了。你表兄听见不好。人家是好心好意花钱买的。”妈妈又闻了闻酥皮果子,说:“这果子没哈喇,你们几个吃吧。” 方福州同梁万禄谈去宣化可能遇到的事,首先要换钱。唐山一带花的是‘准备票’,是“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的钱,宣化花的是“蒙疆银行”发行的‘蒙疆票’,在北平这两种票子都花。去宣化就得把‘准备票’换成‘蒙疆票’。晚上很晚,方福州才走,他把梁万禄带来的‘准备票’带去兑换。第二天又把换好的‘蒙疆票’送来了。 脚上没鞋穷半截。梁万禄穿的那双棉鞋已经穿了两年了,又旧又不缓和。梁万禄上街买了一双新靸脸棉鞋。梁万禄一直穿靸脸鞋。他的脚趾头有毛病,要穿靸脸鞋,鞋前边空间高高的,脚趾头不受压。要不脚趾就压的疼。 去宣化,要託运的东西都整理完了。梁万禄妻子不知道北平到宣化有多远,也不知道要坐多长时间的火车。她担心路上把心爱的首饰压坏,又把首饰包从怀里拿出来,一件一件包了又包,里面用纸板支上,包成一个长方扁包,揣在怀里。这包首饰和一个洗脸铜盆,都是梁万禄夫妇结婚的时候置办的,是家里所有东西里年代最久的了。梁万禄妻子说,这个铜盆和这包首饰,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託运的东西最终整理成四件:一个篮子,里面是盆碗和那个铜盆;又买了两条口袋。两条口袋里面是衣服和被子,另一条口袋里面有被子和几个枕头。其中一个枕头里面有梁万禄偷偷携带的那把匣撸手枪。託运的时候,方福州帮助把东西运到前门火车站,帮助买包裹飞子,再一个一个拴到包裹上。怕零散丢失,后来又把四件包裹用绳子拴到一起了。 第282页 一切办妥当了,梁万禄跟方福州说:“大侄子,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我人生地不熟,这么多的事情,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以后,我们有可能回老家的时候,到老家去再感谢你吧。” 方福州说:“乡里乡亲的,都是应当的。”又小声说:“这也是上级安排的任务。将来咱们的大业成功了,啥都有了。” 小四火车上冻傻了 小四火车上冻傻了 临上火车的时候,方福州又来了。手里又提着两包果子,送大家上火车。火车快开了,梁万禄夫妇紧紧握着方福州手说:“谢谢你了,大侄子。这几天在北平多亏你了。火车要开了,快下去吧。”说着,热泪流了下来。仅仅三四天的时间,梁万禄一家已经同方福州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梁万禄说:“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还能相见。”眼泪滴到紧紧握着的手上。方福州也是热泪盈眶,说:“盼着吧,盼望有再相见的那么一天。” “呜!呜!呜!”火车叫了三声,马上就要开了。方福州看了梁万禄夫妇和弟弟妹妹一眼,转身下车了。梁万禄夫妇急忙把身子探到车窗外,向方福州摆手告别。列车开动了,方福州的身影渐渐向后退去,渐渐远了,看不见了。 夫妇两人把身体从车窗退了进来,把车窗关上。一家七口人,占了满了两个双人长凳。两个长凳形成的小间隔成了梁万禄一家的临时小天地。车里很冷,大家挤在一起坐着。小五趴在妈妈的怀里,妈妈紧紧搂着他。小四坐到二姐的腿上,德成和来成挤着并排坐着,向梁万禄身上靠,这样互相拥挤着暖和一些。 二珠看见妈妈低着头,眼泪汪汪地,问:“妈妈,怎么了?冷吗?我靠着你,这样会暖和一些。” 妈妈看了看懂事的女儿,打了个唉声说:“刚才方福州远去那一会儿,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大哥的身影。”转过脸来问梁万禄,“你说,如果晨子还在,还能找到我们吗?” 梁万禄小声说:“你那是想儿子想的。嗨。咱们这一走,什么都没准了。就是以后咱们有个落脚地方,还能联繫上联繫不上也没有准了。什么都听天由命吧。” 梁万禄妻子说:“我总觉得咱们晨子还在。这几天我梦见他好几次了。还是那样。嗨,不想这些了。这车厢里真冷。早知道这么冷,留一床被子不託运多好。都託运了,让孩子们受屈了。”她对孩子们说,“你们都往一块挤挤,暖和点。” 夜越来越深了,火车也越来越冷。小四儿说腿麻了。二珠让小四下地来回走走。走了一会儿不麻了,挤到二珠和妈妈之间坐着。 车厢里,人们都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晃荡盪打瞌睡。有的打着鼾声,有的嘴里唾液抻得老长,冻成了冰,在嘴角上挂着。有的把皮衣领立起来,把头缩到衣服领里。有皮帽子棉帽子的,都把帽子深深戴在头上。有的人冻得实在坐不住,下地来回走。有的在坐位上两脚不停地磕碰着,觉得这样两脚不那么冻似的。不断有人抽菸。整个车厢瀰漫着浓烈的旱菸味,不断有人咳嗽。过道上和两个长凳之间到处粘痰、吐沫、剥掉的水果皮、水果核、花生皮、瓜子皮、菸头、菸袋锅磕出来的菸灰、碎纸、猪皮、鸡骨头……这么说吧,北平最脏的住宅区垃圾堆里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过道简直成了垃圾道,而且垃圾越来越多。车厢顶上的灯也在昏昏欲睡。来回走动的人,脚下踩着什么,一不小心就是个趔趄。火车从北平开出来以后,只是在晚饭后列车员打扫过一次车厢,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列车员的影。整个车厢里烟雾缭绕,臭气满厢。人在冷得像冰窖似的垃圾厢中,熬时间,真是活受罪。 几个孩子冷得挤成一团,也缩成一团。二珠小声跟妈妈说:“妈,我头疼。”妈妈说:“这孩子是烟和臭气熏的。过来让妈给你揉揉头。”妈妈把小五递给爸爸,让爸爸搂在怀里。二珠把弱小的身体躺在妈妈的腿上,妈妈用手指揉二珠的前额、前额髮际和太阳穴。从前到后,从中间到两边,不断揉搓。一会儿,来成也说:“妈,我也头疼。”二珠手捂着自己的前额,坐起来,说:“我好一些了。来,让妈给你揉揉。”来成趴到妈妈腿上。妈妈把来成头上皮帽子往上推一推,一摸前额:“呀,这孩子头这么热,好像发烧。”妈妈把来成往自己怀里使劲揽揽,轻轻给来成揉头。揉呀,揉呀,来成慢慢地睡着了。 车轮发出的有节奏的咔啦啦,咔啦啦,咕咚咚,咕咚咚的声音。列车在茫茫寒夜中向西行驶,向西,向西。列车行进得那么慢,好像在慢慢往前挪。漫漫长夜,冰冷车厢,什么时候能熬到目的地呀。 车轮发出的声音变得缓慢了,越来越缓慢。最后嘎吱吱一声,车厢唿咙唿咙互相前后撞击了几下,停下来了。车厢外边有人来回走着,闷声闷气地喊着:“沙城车站到了,到沙城车站的旅客请下车。沙城车站到了,到沙城车站的旅客请下车。”这声音是从话筒里发出来的。 下车出去透透风 德成醒了,听见有人报站。他在唐山见过车站上叫站的。列车一进站,车站上的人手里拿着一个话筒在列车边上来回走着报车站名。“爸爸,打开窗户放放这车厢里的烟吧,太呛人了,也好看看车站。” 第283页 火车的玻璃窗户上了厚厚的霜花,完全不透明了。爸爸使劲开窗户,窗户冻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爸爸说:“算了,咱们下车去到外边透透风。买点啥吃的。” 一听说要下车出去透透风,来成扑棱一下起来了,说:“我也去,都要把我憋死了。”二珠捅了一下小四,“四胖,快起来,跟爸爸到车下去透透气。”捅了一下,小四不动,又捅一下,小四还是不动。二珠急了,拉着小四的胳膊使劲摇晃一下,“四弟,睡的这么死呀,快醒醒,跟爸爸到车厢外边去透透风。”小四还是不吱声。二珠推一下小四的皮帽子,看见四弟的圆圆的脸蛋,睁着眼睛,咧着嘴,不哭也不笑,面无表情看着人。二珠一下子哭了,说:“妈妈,你看四弟这是咋的了?”妈妈一手搂着小五,一手急忙捧住小四的脸,脸冰凉冰凉的。叫道:“小四!小四!你说话。”小四还是那样睁着眼睛,不动一动。咧着嘴,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妈妈说:“这孩子是冻傻了。”二珠急得呜呜哭起来,德成和来成也过来看四弟,都在叫:“四弟,四胖。”爸爸过来一下子把小四抱起来,解开自己的棉袍,把小四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给小四取暖,同时用手搓小四手和脸。德成来成一人捧小四的一个脚揉搓。过了好一会儿,小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爸说:“哭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斜对过座位上的一个穿皮大衣围狐狸皮围脖的女人,端过一个小碗来,里面是热水。说:“快给孩子喝点热水吧,看把孩子冻坏了。”梁万禄妻子接过热水,连声说谢谢。爸爸让小四把头从棉袍里探出来,妈妈把热水端到小四的嘴边。水碗冒着热气。小四慢慢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梁万禄妻子把果子包拿出来,酥皮果子一块也没有了。又把要扔没有扔的蛋糕拿出来,用鼻子闻了闻,捡出一块说:“这块蛋糕哈喇味小,就着热水吃了吧。”那个女人说:“蛋糕哈喇了,不能吃了。给你,把这两块蛋糕给孩子吃了吧。”说着把手伸过来,手里握着两块新鲜蛋糕。梁万禄妻子说:“谢谢,谢谢。不用了。这蛋糕还能吃。”那女人说:“都是出门的人,就别客气了。让孩子吃点东西就暖和过来了。”说着把两个蛋糕硬塞到妈妈的手里。梁万禄和妻子齐声说谢谢,谢谢。妈妈一边把蛋糕递给小四,一边说:“今天可遇到贵人了。小四,快说谢谢大姨。”小四早已经把少半个蛋糕塞到嘴里,喝了一口水,骨碌一下咽了。这才说:“谢谢大姨,谢谢大姨。”小四把两块蛋糕狼吞虎咽地吃了,少半碗热水也喝进去了。这下子小四欢实起来了。从爸爸怀里挣出来,走过去,给那个女人深深鞠了三躬,说:“谢谢大姨,给热水,给蛋糕。”又双手捧着碗,放到女人面前的小桌子上。女人说:“这孩子,胖乎乎的多惹人喜欢。” 二珠看见四弟没事了,也破涕为笑,说:“你这个四胖,可把姐姐吓坏了。你光咧嘴,不哭也不说话,多吓人哪。”小四说:“我太冷了,浑身都冷透了。我一直在哭,就是没有声。我使劲哭,还是哭不出声来。”爸爸说:“以前光听说,人冻大劲了,大人说不出话来,孩子哭不出声来,可就是没有见过。” 小四一欢实起来,大家也不觉得那么冷了似的。来成和德成都说起话来。周围的人也醒了,看刚才还冻傻的孩子这时候已经活蹦乱跳的了,都在议论着。一个人问那个女人:“这位大姐,我们也没有看见你点火,你怎么会端出一碗热水给孩子呢?”那女人说:“我这里有个暖水瓶呀。里面装着热水。”那人说:“暖水瓶?啥样?能让我看看吗?”女人慢慢把热水瓶从身后拿出来,举起来让那人看。那人说:“真是好玩艺,把水装到里面就变成热水了。”女人说:“不是的,我是上火车前把热水灌到里面的。热水瓶可以保温。”那人说:“今天可真开眼界了,世界上还有这宝贝玩艺。这么冷的车厢,开水放了一宿还热呢。”周围的人都听得出神。梁万禄妻子说:“这可是个宝物。今天我的孩子算是借了大光了。”旁边一个半大小子听了,说:“大姐的那个宝物能让我摸摸吗?”女人说:“不行,不行。这东西,里面是精薄精薄的玻璃做的,一不小心就打了。又贵又不好买,水洒出来没准还能烫伤人。” 一个年岁大的人说:“如今这新鲜事就是多。以前皇帝老子也没有听说有暖水瓶这种宝物呀。” 梁万禄说:“我还真听人说过暖水瓶,但是没有亲眼见过。”又对那女人说:“这位大妹子,我可怎么感谢你呢。我给你些钱吧。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的宝物,我的孩子已经享受到了。”说着就从腰里掏出几张纸票来。 那女人说:“这位大哥把话说远了。大家都是在大年跟下奔波在外的人都不容易。给孩子喝口热水算啥呀?不就是我少喝一口吗?” 梁万禄说:“那倒是。一碗热水不值几个钱,可是装在那么贵重的宝物里,在这么冷的车厢里,能喝一碗热水,而且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这一碗热水,就不是几个钱的事了。” 第284页 那女人说:“这位大哥要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可以告诉大哥,我不知道大哥带多少钱,但是我可以肯定说,大哥把腰里的钱都掏出来,也买不了两个暖水瓶。” 梁万禄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让我怎么谢谢大妹子呀。我怎么报答大妹子呀。不报答,我们一家心里都不安呀。” 女人笑了,说:“要说报答,你们已经报答过了。我看见那胖乎乎的孩子,已经活蹦乱跳的了,我心里已经满足了,这已经是最好的报答了。” 梁万禄说:“大妹子这么说,让我无言以对,我服了。”他坐到原座位上。想了想,自言自语说道: 世上果有真情在,一杯白水胜黄金。 常言佛界高无上,难比境高一片心。 那女人听了捅了捅身边的男人。从暖和讲求的穿着打扮上看,那个男人一定是同这女人一起的。那个男人在女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这女人微微一笑,说,这位大哥把小看大了,我也有四句相对: 舟覆珍宝不分文,最贵戮力土成金。 今夜西行寒车聚,归来赴难在来春。 梁万禄心里明白了,这两人一定不是普通有钱人。这火车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报以一笑,说,谢谢指教。 随着列车摇晃着前行,人们又慢慢入睡了。 丢了手 枪令人心惊 丢了手 枪令人心惊 火车到宣化的时候又是夜间。下了火车,火车站离宣化府城里还有一段路程。这么晚了,到城里可能找不到住处了。火车站到城南门之间有一个小旅店,这个小旅店是专门为来往火车旅客和来往行人开的,昼夜都可以投宿。梁万禄一家就在这里住下。旅店虽然条件不好,可是费用少,挑挑的担担的都愿意在这里住。 这个小旅店只有两个屋子两铺炕,分东西屋。旅客少了,旅客都住东屋,掌柜的自己住西屋。旅客多了,西屋也住旅客,掌柜的就跟旅客一起住在一个炕上。 梁万禄一家进旅店的时候,东屋已经住满了人。掌柜的姓孙。梁万禄说:“巧了,我也姓孙,叫孙勇,咱们还是当家子呢。”孙掌柜见梁万禄不像普通人,说话和气亲切,也就显得亲近起来,说:“咱们哥俩挨着睡。炕稍的麻包搬到炕中间,隔一隔,那边就让大嫂和孩子们住。我这里房间太少,大哥大嫂只好将就着住了。” 这样全家和店掌柜的都挤到西屋一铺炕上住。孙掌柜睡炕头,梁万禄挨孙掌柜睡,中间是四条立着的麻袋,接着就是梁万禄妻子、二珠和小弟兄几个。 屋子很冷,不过比火车上暖和多了。屋子里有个煤火炉子,孩子们都围到炉子上取暖。梁万禄跟掌柜的说,还没吃饭呢,能不做点啥吃的。掌柜的说,大师傅早回家了。大灶生火也不容易,我这里有挂面,卖给你们一些,在这屋的炉子上煮煮凑合一顿吧。梁万禄向掌柜的买了三斤挂面,借了一个锅。有个老头,白天管烧水打算卫生,夜间管往炉子里添煤。老头过来了,往炉子里加了一些煤。炉子倒风,冒的满屋子都是烟。过了好一会儿,烟慢慢小了,火也旺了。锅小,一回只能煮一斤挂面。挂面煮好了,小哥四个先吃。小五小,吃的少,由妈妈餵着,半碗面条就吃饱了。德成、来成和小四都饿坏了,一碗挂面一会儿都吃光了,还没有吃饱。又煮第二锅,德成和来成又各自吃了一碗,小四也吃了一碗。这回都吃饱了。剩了一小碗,梁万禄妻子说:“二珠你先吃吧。”二珠端起来吃了。又煮第三锅,梁万禄夫妇和二珠才吃饱。 肚子一饱,浑身不冷,一个一个都欢实起来,有说有笑的。小四里屋外屋跑着玩。妈妈说:“别跑了,人家都睡觉了,上炕睡觉吧。”炕有点温乎。大家都没脱衣服,囫囵个躺到炕上互相挤着睡了。 这个小店是干店,不向旅客提供被褥。旅客自己带被子。如果要被子,得另外花钱租。再说旅店的被子特别脏,又有虱子,很少有人花钱租被子。 烧炉子的老头住在东屋。半夜,还来添一回煤,后来就再没有来过。清晨屋子里冷得不得了,一个个都冻醒了。小哥几个把皮帽子都戴上睡,还是睡不着。梁万禄起来加煤,一看,炉子已经彻底灭了。他到外屋找来柴草和噼柴生炉子,把屋子弄得冒烟咕咚的,终于把炉子生着了。屋子渐渐暖和了,天也亮了。核算着梁万禄当了半宿生炉子的。 早晨,梁万禄带着德成到火车站去取託运的东西,一数少了一件。就是那个里面有被子和枕头暗藏手枪的那个口袋丢了。先把三个包裹拿回来。下午又去找一回,还是没没找到。爸爸心里有点发慌了。心想,三个口袋怎么偏偏把这个口袋丢了?是不是有人发现里面有手枪,给扣下了?如果是这样可就遭了。如果不是扣下的,这口袋落到谁的手里,里面的手枪也早晚会被发现的。东西丢倒是不很打紧。枪被人家看见事情就大了。手枪若落到敌人手里,按口袋上的飞子就能找来。那可就又大祸临头了。 梁万禄在火车站找包裹,包裹没有找回来,却碰到一个老乡。 一个小伙子听见梁万禄说话是唐山家乡口音,立刻上前问:“您老是哪儿的,听着是唐山口音?” 宣化这地方说话的口音照唐山老呔儿口音差别很大。 第285页 梁万禄一听这小伙子说话也是老呔儿味,就说,“我是榛子镇附近一个小山村的。” 那小伙子说:“我是西新庄的。” 梁万禄说:“西新庄的?你姓什么?” 小伙子说:“我姓孙,叫孙百祥。” 梁万禄说:“孙百祥?不知道。你小名叫啥?” 小伙子说:“福子。” 梁万禄笑了,说:“你早说福子不就得了。你有个哥哥叫孙百宽,还有个叫孙勇的,论着,你应当叫他大爷,是不是?你们哥俩离开老家的时候,你刚刚十多岁,如今长成大小伙子了。我哪儿认识。” 孙百祥一听对他和他们家这么了解,高兴起来,问:“您老对我们家这么熟悉,您老是哪庄的,是哪一位?” 梁万禄笑着说:“我也是西新庄的。”说着把他拉到一边没有人的地方小声说:“我是东头的梁万禄呀。记得吧。” 孙百祥拉住梁万禄的手说:“我说瞅着这么面熟呢,感情是老梁家的老叔。我跟你们家晨子哥忒熟了。小时候,我们经常一块上山刨草皮。就老叔一个人来了?” 梁万禄说:“别的话,咱们以后慢慢再说。我先告诉你,我是顶着你叔伯大爷孙勇的名字出来的。你千万可别说漏了。你一定要承认我是你的当家子孙勇大爷。我们一家子也都姓孙了。” 孙百祥说:“好呀。这样咱们不仅是乡亲,还是当家子了。孙勇是我大爷,在这就叫孙勇老叔吧。” 梁万禄问:“你孙百宽哥哥是不是也在这里?” 孙百祥说:“是呀。我哥哥嫂子就住在铁矿上的家属宿舍里。那里单身的住工棚,结婚的住宿舍。我哥哥把嫂子接来,就搬进家属宿舍。我上山的时候,也住在那里的工棚。” 梁万禄说:“我们出来的时候,你孙勇大爷也没有告诉我们你们哥俩住在这里。若知道你们哥俩在这里,就直接找你们哥俩去了。对了,这也不能怪你大爷。我们出来的时候,往哪里去,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呢。” 孙百祥问了梁万禄住处的情况,又告诉梁万禄自己住在城里的宝云客栈,并劝说梁万禄也搬到那里去住。那里条件要好多了。 宝云客栈客人习惯不同 宝云客栈客人习惯不同 在宣化南门外的小旅店住了三天之后梁万禄一家搬到宣化府城里孙百祥住的宝云客栈。他们到了宝云客栈,租了一个单间。房间编号是13号。 这里毕竟是客栈,比那些小旅店好多了。屋子里炕在北边,用地炉不断烧着,炕总是热乎乎的。南边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也增加了屋子里的温度。屋子里暖暖的。晚上睡觉盖上被子就不冷了。吃饭也不算贵。人们的生活过得满意不满意,总是从比较中感觉到的。从西新庄出来,挨冷受冻,忍飢挨饿很多天了,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屋子,又可以吃上热热乎乎的饭了,全家人心里就觉得非常满意。 客栈的服务方式同那些小旅店也不一样。整天有开水喝,在家里也没有这么方便。要喝开水,喊一声就行。虽然是单间,但是都不隔音。要开水的时候,德成和来成最愿意喊了。“掌柜的,要开水。”立刻就有人答应:“哪屋要?”“13号。”一会儿,店小二就提着开水壶过来了,给你的茶壶续满开水。 一个地方一种生活习俗,一家一种生活习惯。宣化这地方是铁矿,各地方来的人都有,生活习惯迥然不同。 13号房间斜对过有一家人,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早晨起来孩子嚷嚷饿,大人就说:“喝茶吧,喔。”孩子喝了茶还是嚷嚷饿,大人还是那句话,“喝茶吧,喔。”有钱买茶,却不给孩子饭吃。 还有更奇怪的事。这客栈屋子里不很冷,外边照样冷得很。客栈里没有厕所,夜间屋里也不放便盆,起夜到外边解手又冷又非常不方便。可是住客栈的人,夜间也没看见有谁到外边解手呀?孙百祥的哥哥孙百宽在宣化铁矿山上做活,是个小工头。孙百祥有时候到山上去,就住在矿山的工棚里,下山就住在这个宝云客栈。有一天他住在客栈里。晚上,孙百祥在梁万禄的屋子里说话说到很晚。小四睡了一觉,起来让德成作伴出去尿尿。孙百祥说,往洗脸盆里尿呀。德成说那多脏呀,说完还是陪小四出去尿尿。对孙百祥的话也没有细想。第二天,早晨起来,看见孙百祥端着脸盆到外边的厕所去倒尿。德成问他:“脸盆里怎么会有尿呢?”孙百祥说:“夜间把洗脸盆接尿呀。”德成听了感觉非常奇怪,说:“还真往脸盆里尿尿呀,那多脏呀?”孙百祥说:“那脏什么呀,自己的尿,从自己身体排泄出来的脏什么呀。倒完了,洗洗就行了。”原来这客栈里夜间解手问题是这么解决的呀。梁万禄一家接受不了,他们夜间还是坚持到外边去解手。 住到宝云客栈后,梁万禄到街里人市上找零活干,凑合着一天一天过。他心里惦记着,不知道哪天接到指示就得离开这里。 孙百祥主动到火车站去问那件丢失的包裹,回来说还是没有消息。腊月二九这天,孙百祥又到火车站去,回来说丢的那个口袋找到了,里面有被子和枕头。让梁万禄去看看是不是。梁万禄到那里看看,果然是丢的那个口袋。但是口袋已经划开一个大口子,用铁丝连上了。里面的枕头也破了,枕头里面的手枪不见了。口袋上的飞字已经模煳不清,只能看见发站是北平,到站是宣化。收货人名字根本看不清了。火车站上的人说,这个口袋到了宣化,看不清名字,返回到北平,到北平还是没有人领,又返回来到宣化。 第286页 梁万禄把这个口袋领回来。领回来以后有些后悔了,还不如不领呢。心想,里面的手枪丢了,是不是被查出来了?是不是有人盯着这个口袋的主人呢?如果是这样,可就怀了。认领了这个口袋,不久就会有人找上来,那可真是逃出狼窝又进虎口。也许是地下党的同志知道了此事,暗中把手枪取出,化解了这件险事,给予暗中保护?如果是这样,那可要谢天谢地了。无论如何,宝云客栈不能住了,要赶紧离开。以防有人按照认领包裹的线索找上来。对,不能多停留一天。他跟孙百祥悄悄商量一下,决定上铁矿山上去。第二天是腊月三十,全家顾了一辆车拉着全部家当走了。临走的时候,告诉店掌柜和帐房先生,如果有人打听我们到哪里去了,千万不能告诉,就说不知道上哪去了,可能去关东了。 其实客栈掌柜的也姓梁,梁万禄早就知道了。天下樑姓是一家。可是梁万禄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能安全往西行进,想到离开唐山时李掌柜告诉的不能轻易说出真实姓名来,他内心里几次想说自己也姓梁,还是憋住了,没有认那个当家子。 老实厚道的梁掌柜说,放心走吧。什么时候再来宣化府,只管到客栈里来住。 这真是 一路漂泊一路惊,何处落脚得安生? 今日暂避宣化府,不知明朝吉与凶。 大年三十上矿山 第四十六回 避危险父子入铁矿 做奇梦全家得团圆 人悲最是老伤子,惊喜莫过死復生。 不信巨坟真埋骨,果然团聚非梦中。 大年三十上矿山 大年三十,梁万禄全家雇了一个骡子车,离开宣化府去龙烟铁矿。龙烟铁矿在宣化北边二十多里的烟筒山。山上到处是石场和矿井,人们叮叮咣咣地在石头上抡锤打眼安装炸药。炸药一点,轰隆轰隆,山崩地裂,满天飞石。炸掉的矿石被装到车上,一车一车运到山下,送到一个一个高炉中去炼铁。 採石工家属宿舍位于烟筒山下的一个不高的山坡上。孙百祥直接把拉梁万禄全家人的车带到他哥哥孙百宽住的矿工家属宿舍里。事先,孙百祥跟他哥哥说过,梁万禄一家如果在宣化呆时间长了,有可能到铁矿上来。三十这天矿上已经放假了。傍晚的时候车到了铁矿家属宿舍。孙百宽见到车来了,夫妻俩都出来迎接,把梁万禄一家让到屋里。 孙百宽说:“我还以为老叔老婶过完年来矿山呢。没有想到今天大年三十就离开宣化府,到这荒凉寒冷的矿山上来了。”梁万禄说:“荒凉就是偏僻。偏僻就是安静。到这安静的地方过年,不比那乱乱闹闹的城市里好呀。再说,这里还有你们这一家乡亲呢。过年就要同乡亲在一起。” 孙百宽在这里是第十六组的经理,手下有二三十个人。他住的房子也比较宽敞。家属宿舍都是一栋一栋的。孙百宽夫妻俩住一个单元。孙百祥住在同一栋房子的另一个单元。同孙百祥住在一起的都是单身汉。其中有孙百祥的叔伯哥们孙百荣,外号叫老双和孙百亮,外号叫小小。这两个人比德成都大一两岁,在西新庄都在一起拾过柴火。后来他俩都到宣化扑奔孙百宽来了。在西新庄,孙家和梁家平时来往并不多,再加上他们出来的时候也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所以这里聚集了孙家哥四个,梁万禄一家大小谁都不知道。孙百祥那屋里一起住的还有另外还有两人,一共五个人。 说是单元,实际上就是一间卧室,两家合用半间厨房。靠着炕沿有个炉子,连做饭带取暖。孙百宽的屋子有一铺炕,地上摆着一个吃饭用的方桌,还有两个装衣物的木头箱子。孙百祥的屋子,除了炕,还放了两张床。一个床上睡人,另一个床上放他们五个人的东西。 梁万禄一家在老家抗日是出了名的。全村人对梁万禄都特别敬重。他乡遇乡亲,本来就非常亲切,再加上对梁万禄的敬重,孙百宽见了梁万禄格外亲切。另外,孙百宽也听说梁万禄一家如今都姓孙的事。所以,他们把梁万禄夫妇让到炕头上坐,一口一个老叔的叫着。孙百宽媳妇张罗做饭,嘴里说着,人却没有动。梁万禄夫妇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知道他们的生活一定很困难,只是让让而已。梁万禄老伴说:“都不饿,先别忙活了。你们看把车上的东西卸到哪里好?”孙百宽说:“都安排好了,老叔一家就住在孙百祥他们住的屋子,他们几个到锅伙去住,那里有他们住的地方。” 孙百宽把三个弟弟叫过来,嘱咐他们都要叫梁万禄为孙勇老叔,不许提姓梁一个字。要大家小心,这里到处有特务狗腿子。他还让他们帮助‘孙勇’老叔把车上的东西卸到他们住的屋子。孙百祥领着四个半大小子搬东西,梁万禄夫妇也要去搬。孙百宽说:“那点东西让他们五个半大小子搬吧。他们有的是劲。咱们说咱们的话。” 孙百荣和孙百亮哥俩同德成和来成好长时间不见了,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他们一边搬东西,一边说话。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五个半大小子,再加上德成和来成,七个人一起搬,很快就搬完了。孙百宽告诉孙百祥说:“你们五个,现在就到锅伙去吧,让老叔老婶他们休息休息,他们一路上很累了。” 锅伙,实际上是简陋的大工棚,同赵各庄煤矿的锅伙差不多。一个大屋子睡好多人。锅伙里平时人就不是很多,现在过大年了,人更少了。不用说他们五个人,就是再有更多的人,锅伙那里也有地方住。 第287页 梁万禄夫妇和二珠,领着小四,抱着小五,进屋收拾东西。德成、来成站在屋子外边同孙家弟兄说话。孙百祥叫两个弟弟孙百荣、孙百亮一起到锅伙去,好让德成和来成休息。孙百荣说:“二哥先去吧。我们知道锅伙在哪儿,那么近没事的。过一会儿我们俩自己去,也不是没在那里住过。”孙百祥先走了。这四个半大小子接着说话,说得十分亲热,十分高兴。 空着肚子过除夕 空着肚子过除夕 天渐渐黑了,是过大年的时候了。孩子们又累又困。从宣化府出来的时候实在太匆忙,什么食品也没有买。屋里有个水桶改做的炉子,旁边有个破锅,里面还有剩的小米粥,显然是孙百祥他们吃剩下的。梁万禄妻子把小米粥在炉子上热热,给几个孩子分着吃了。梁万禄夫妻俩都说不饿,一口东西也没吃,只是喝了点水。二珠和德成知道爸爸妈妈心里难过,也说不怎么饿,姐俩喝了几口粥。其余的都给三个弟弟吃了。吃完,大家都睡觉了。二珠和德成都把脸朝向墙在偷偷流泪。他们是看见三个小弟弟没有吃饱心里难过,看见爸爸妈妈一口东西也没有吃,深深心疼。 梁万禄夫妇看见孩子们都睡了,两人默默无言,相互垂泪,这是过的什么年哪。过大年连顿饱饭都没有吃上。好好的家,新裱煳的屋子不能住,大年跟下却被逼着远走他乡,躲到这几乎没有人的矿山上来过年。两个人一点睡意也没有,一幕一幕回想着过去。 二十三年前去关东,也是过大年。那个年午夜是在火车站过的,更惨。今天好歹是在屋子过的。所不同的是,那次在外边过年是因为家里太穷。这次在外边过年,是让日本鬼子给逼。家乡已远离,国已不成国。 梁万禄又想到来宣化的火车上,受人恩惠时自己做的那首诗和给予恩惠的人做的那首诗。大年到了。过了年就到春天了。“归来赴难在来春”,春天到来的时候,还能回到冀东去战斗吗?何时能回到可爱的家乡,回到那生活了多少辈子的家园。他的泪一滴滴落到枕头上。 远处隐约有鞭炮声了。天上的三星一定打横樑了。是发大纸、迎财神,吃过年饺子、磕头拜年的时候了。梁万禄夫妇俩此时的心情难过极了。真是有钱的过年,没钱的过蔫。 留在矿山上过年的人都是无处可去的穷矿工。这里没有鞭炮声,更没有人放烟花。整个矿山显得那么冷清,那么凄凉。梁万禄记得以前有一副穷人过年的对联: 上联是,出一门进一门,借找没门; 下联是,走一家又一家,家家没法。 横批是三个字,好难受。 自己今年过年,根本就没处去‘找’,去‘借’。这里除了孙百宽一家外,没有一家是认识的。从没有鞭炮声就知道这里真的是家家没法。 来成、小四、小五吃的稍多一些,都睡着了。二珠和德成被远处的鞭炮声震醒了,两个孩子特别懂事,动了动又装着睡了。心想,醒了怎么办哪?往年这个时候是要给爸爸妈妈磕头拜年,爸爸妈妈给压岁钱。此时醒了会让爸爸妈妈为难,也会让爸爸妈妈伤心的。梁万禄往炉子里添点煤,把炉子烧得暖一些。看看睡觉的孩子,看了看黑黝黝脏兮兮的屋子,只是墙上孙百宽媳妇过来给贴的那两张年画是惟一有过年气氛的东西。 突然外边有人来,是孙百宽拜年来了。按照西新庄的习惯,发大纸之后,就到了新的一年了。近支的晚辈就要给长辈拜年的。孙百宽按照老习惯给长辈拜年来了,因为梁万禄是孙百宽的‘孙勇’老叔呀。 进屋了,孙百宽嘴里说着,给老叔老婶拜年,就要趴地上磕头。梁万禄急忙上前拉住,说,免了,免了。都是在外流落他乡的人,都不要讲求那么多了。孙百宽还是给‘孙勇’老叔老婶鞠了三躬,拜了年。孙百宽拜年是这个大年午夜两家惟一的盛事和全部内容。这个大年午夜就是这样在辛酸中过去了。孩子都长了一岁,爸爸妈妈都老了一年。梁万禄爸爸已经五十,‘孙勇’爸爸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 大年初一,孩子们早早就醒了,都是饿醒的。梁万禄早早就出去了。去了好长时间才回来,买来一堆油面卷子大家吃。梁万禄妻子早已经在炉子上烧开了水,等梁万禄买吃的东西回来。大家都饿坏了。孩子们见了这么多油面卷子,也不用让了,都大口大口吃起来。梁万禄夫妇也跟着一手端着开水喝着,一手拿着油面卷子吃着。吃饱了,肚子不饿了,孩子们又高兴起来。孩子一高兴,梁万禄夫妇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孩子们这才给爸爸妈妈磕头拜年。 二珠先给爸爸妈妈每人三鞠躬,爸爸妈妈嘴里说着一顺百顺,万事如意的吉利话。爸爸掏出几个大铜子作压岁钱。按照祖辈留下来的习惯,姑娘拜年是不磕头的,只有儿子和儿媳妇拜年才磕头的。接着是德成拜年。德成很会拜。先给爸爸拜年。先作三个揖,再推金銮揽玉柱趴在地上给爸爸磕了三个头,然后起来,再作一个揖,嘴里说着祝愿爸爸健康长寿的话。在德成磕头的时候,爸爸说祝儿子快快长大,一顺百顺,万事如意。然后给了压岁的大铜子。德成又同样给妈妈拜年。妈妈也说了很多吉祥话。下边轮到来成拜年了。来成是一个机灵鬼,照着二哥德成的样子给爸爸妈妈磕头拜年,得到压岁钱。轮到小四拜年了。小四儿不会磕头,德成教他他也不会。没有办法,德成只好边教边慢慢做。小四一个动作一个动作跟着做。作揖磕头,总算是做下来了。磕头的时候没磕好,摔倒了,打了一个骨碌滚,逗的全家都哈哈大笑。小四不知道大家为啥笑,以为大家喜欢他那样,干脆在地上又打了一个骨碌滚。大家都笑得掉出眼泪来。爸爸掏出大铜子来,说:“不用滚了。地上就那点尘土都让你粘到身上了。起来吧,起来吧。”给了压岁钱。最后轮到小五了。过了年,小五已经四岁了,实际上还不到两周岁零两个月,什么也不懂。拜年就免了,但是压岁钱照样给,爸爸把几个大铜子塞到小五的小棉袄兜里。 第288页 节振国大队的蔡仲突然来了(1) 节振国大队的蔡仲突然来了 大年初三,蔡仲突然来了。蔡仲是节振国队伍上的,经常到西新庄去,跟梁万禄一家人非常熟悉。蔡仲见了梁万禄夫妇总是叫老叔老婶,德成小哥们就叫他蔡仲大哥。 节振国大队编入正式八路军的时候,按照上级统一部署,有些游击队安插到其他行业做秘密地下工作,蔡仲就到了火车上当了列车员。 蔡仲来的时候,德成正在家属宿舍旁边一个坝坎下边玩。一个穿棉袍的人在他前边来回走,看了看他,又看看跟前的房子,好像找人。德成见了,心想,这不是蔡仲大哥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呢?立刻上去叫道:“蔡仲大哥。”那人不理他。德成又叫了一声,“蔡仲大哥。”那人停住脚步,不高兴地说:“什么蔡仲大哥,蔡仲大哥的。我姓李,叫李占科。”德成又问:“你不是蔡仲大哥?你是李占科?李占科是谁呀?你明明是蔡仲大哥嘛。”那人说:“别瞎说。你家是在这儿住吗?”德成说:“我们家在坝坎上边住。”那人哦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叫德成?你爸爸是不是叫孙勇?”德成说:“是呀。”那人说:“这就对了。去告诉你爸爸,说有个叫李占科的人找他。”德成说爸爸不在屋。那人问:“你爸爸不在家,大过年的,能到哪儿去?”德成说:“八成在俱乐部。爸爸喜欢到那里去,那里有人说话,别处哪儿也没有人。”那人就走了。过了好一会儿,梁万禄和那人一起回来了。进了屋,那人说:“侄子李占科给老婶拜年了。”边说边给梁万禄妻子深深一个鞠躬。梁万禄妻子一看,寻思这不是蔡仲吗?怎么成了李占科了?李占科是李占坡的弟弟,我还不认识?如今形势严峻,都把名字改来改去的。好吧,李占科就李占科吧。既然蔡仲用李占科的名字,一定有原由。梁万禄让孩子们逐一给李占科鞠躬拜年。鞠躬拜年之后,梁万禄说:“外边不冷,到外边玩去吧,我这里有事。”德成、来成和小四出去了。二珠给蔡仲倒了一杯水,说:“李大哥喝水。”二珠这么叫着,心里觉得挺别扭的,明明是蔡仲大哥,却要说李大哥。她转而又想,这也难怪,自己家明明姓梁,如今不也是姓孙了吗。二珠倒完水,领着小五也出去了。蔡仲说:“二妹子是大孩子了,真懂事。” 孩子们都出去了,梁万禄夫妇才同蔡仲才小声说起话来。梁万禄妻子问:“你怎么改名叫李占科了?我寻思是李占坡的弟弟来了呢。” 蔡仲说:“打离开节大队长以后,就改成这个名字了,这样方便一些。到铁路上找个差事继续干咱们的事,如果还用原来的名字,很快就会引起敌人的注意的。我这个名字和李占坡的弟弟的名字有点像,他叫李占克,我叫李占科。克和科两个字的音差不多。刚才到俱乐部去找老叔,若不是这个名字有些像,老叔还不会出来见我呢。” 梁万禄说:“刚才,孙百宽我们几个人在俱乐部说话,有人告诉我说,外边有个叫李占科的人找我。我真的寻思是李占克来了。出来一看是蔡仲。” 蔡仲说:“老叔差一点把我的蔡仲名字叫出来,我急忙抢先说侄子李占科给老叔拜年了。这样老叔才没有叫出我的真名。” 三个人都笑了。笑完了,妈妈要下地做饭。蔡仲说:“老婶,不要做饭。咱们长话短说。我说完还得赶紧进城,还有别的事。今天没有时间吃饭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吃老婶做的饭菜。”接着,蔡仲说:“咱们说正事吧。”蔡仲诚恳又严肃地看了看梁万禄,说:“第一件是代表组织严肃批评老叔。” 梁万禄一听是批评,而且是代表组织来批评的,立刻想到那枝手枪的事,是不是那枝手枪被敌人得到了?给组织给同志们惹了大祸了?不会的。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批评而应当是处分了。不过他心里还是立刻嘭嘭跳起来。 蔡仲说:“老叔这次转移,不应当偷偷把手枪带上。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组织让大家转移的目的是为了保存力量,把革命力量转移出去。不是让你带上手枪去同敌人打仗。幸亏这枝手枪暴露的时候,落到了我们同志手里。如果被敌人发现了,你们全家、我们组织、我们的同志,还不知道遭受多大的损失呢。” 屋子里并不热,可这时候梁万禄头上已经有汗珠了。听到手枪没有落到敌人手里,梁万禄才慢慢把心放下。他说:“我诚恳接受批评。如果组织给处分,我也诚恳接受。”梁万禄妻子听到这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蔡仲说:“现在是转移干部的特殊时期,没有办法讨论处分。不然,非处分不可。你这个处分先记着,以后再给。” 梁万禄说:“应当给,应当给。我真是太喜欢那个小东西了。走时候应当留下。” 梁万禄妻子说:“藏在枕头里,摸也摸不出来,怎么暴露的呢?” 蔡仲说:“託运的东西都在行李车上,搬运的时候,踩来踩去的。手枪筒那么细。那口袋和枕头布都不怎么结实,一压一踩,枪嘴就露出来了。当时有两个搬运工人看见了,其中一个是咱们的人,就按了回去。那人告诉另外一个人千万不能说。又悄悄把几个口袋拴到一起的绳子割断了。这样那个口袋就成了孤立的口袋。那工人又用带泥的脚使劲踩那飞子,使得飞子上的人名根本看不清了。这工人不识字。但是他知道这往西託运的东西,一定是往陕北转移的同志携带的。他立刻向地下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决定立刻把手枪取出来。就这样,终于化险为夷了。” 第289页 梁万禄说:“你回去如果能见到那位工人同志和那里的领导,一定向他表示深深的谢意。” 蔡仲说:“这个事就这样。以后有可能还得让你写检查。” 梁万禄说:“组织让什么时候写,我就什么时候写,一定深刻检查,吸取教训。” 蔡仲说:“第二件事,你们过了年就进矿干活。现在到大同前线,敌人查的特别严,封锁的非常死。目前还不能出发往西去。老叔要变成真正的六十岁的孙勇,不能是五十岁的梁万禄。铁矿工人应当是很憔悴的,很苍老的。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梁万禄说:“这好办。过了初五,一开工我就上工。不上工,一家子人吃饭的钱也是问题了。我不剃头,不刮脸,很快就变成六十岁的人了。” 蔡仲说:“这可不能当儿戏。要当作一件正事来对待。还有一件事。老叔老婶在城里住过的宝云客栈那个梁掌柜的是咱们的人。以后有急事,老叔可以给我或者给方福州写信,交给他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说。掌柜的也不会问的。另外,你告诉过他你姓梁吗?” 节振国大队的蔡仲突然来了(2) 梁万禄说:“我没有告诉他。” 蔡仲说:“这就对了。以后,你们可以当作朋友来往,但是又不能显得过分亲密。避免引起别人的猜测。你们离开宝云客栈的时候没有告诉他你们到哪里去,你这样做是对的。但是他是知道你们的去向的。不然今天我也找不到你们这里来。以后我们之间的有什么事,就通过宝云客栈梁掌柜的传递。” 梁万禄说:“我都记住了。” 梁万禄妻子问:“大侄子,你听说过梁凯他们的事?还有消息吗?” 蔡仲说:“他们不是在青集战斗中牺牲了吗?老叔老婶不知道吗?” 梁万禄妻子说:“说牺牲的事我们知道了。可我总觉得梁凯他们还在。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蔡仲说:“也许吧。我也只是听说的。没有个准信。现在我的工作不同那边发生联繫了。” 梁万禄说:“唉。不说这些了。” 蔡仲说:“好了。我该走了。最后我再告诉你。有什么急事难事,要及时写信给我们俩。我们俩这几个月会经常在这附近的。老叔,老婶多多保重。哦,对了,告诉孩子们,我不是蔡仲,我是李占科。再见了面,别再叫蔡仲大哥,蔡仲大哥的。” 梁万禄妻子说:“好。我们告诉孩子们。他们会记住的。”梁万禄也站起来,对外大声叫道:“二珠,德成,你李占科大哥要走了。进来说再见,送送你李大哥。” 二珠、德成、来成急忙往屋子进,见蔡仲正往外走,七嘴八舌地说,李大哥再见,李大哥慢走。一直送到坝坎下边。回来,德成问妈妈:“那李大哥不就是蔡仲大哥吗?”妈妈说:“你们几个记住,以后再见面,一定要叫李大哥。”用手把嘴拢住,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你们以后不能再叫蔡仲大哥,记住没有?”大家一齐答应,记住了。 初五一过,梁万禄和德成都到孙百宽那里上工了。孙百宽在锅伙上是第十六组的经理,实际就是小工头。这个组二三十个工人,安排活、考勤、请假、各种费用都归孙百宽管。组里有一些帐目的事,孙百宽一直管不好,经常出差错。孙百宽知道梁万禄识文断字,就把这活交给了梁万禄。梁万禄同别人一样上工,在矿上是大工。早晚管帐,孙百宽多给梁万禄加一些钱。 过了年,德成已经十二了。德成起名叫孙玉,也上矿山当了小工。这样家里有两个人上工干活了。梁万禄妻子和二珠给人洗洗衣服,缝缝补补,也能挣点小钱。家里的生活可以凑合着过了。 妈妈做了一个大喜的梦 正月十五,清晨天气特别好。梁万禄妻子早早起来做饭。一小会儿二珠也起来了,帮妈妈烧火。梁万禄妻子说:“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呢。”二珠说:“不了,我睡醒了。跟妈妈一块做饭吧。”娘俩淘米做饭,唠着闲嗑。 梁万禄妻子说:“今天夜里我做一个梦,真真的。一个大胖小子,一个俊丫头,在屋里玩。可招人喜欢了,看着可亲兴人。我抱了这个抱那个,喜欢不够。” 二珠说:“妈妈是想我大哥想的。” 梁万禄也起来了。听了娘俩说话,就说:“你这个梦可是个大吉大利的梦。光梦见小子是要遇到小人,光梦见丫头是要遇到贵人。惟有丫头小子一起梦见,这是金童玉女,可是大吉大利的梦。” 梁万禄妻子对梁万禄说:“你再睡会儿。饭做好了我会叫你的。” 梁万禄说:“今天天气好,我心情也特别好。醒的就早。我到外边转转去。” 推开门一看,外边一片洁白。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雪。好像银镶玉嵌的世界。平时空气中瀰漫着的烟雾沙尘都被雪清洗掉,压到地上。空气像洗了一样清爽洁净。吸一口气让人觉得分外舒畅。 梁万禄妻子说:“外边天气凉,穿暖和点。”梁万禄踏着薄雪走了出去。 饭做好了,梁万禄妻子又给梁万禄和德成装好了饭盒。饭盒里装的是高粱米饭和煎鸡蛋。梁万禄妻子跟二珠说:“去叫你二弟。该起来洗脸了。吃了饭还得上工呢。”二珠叫德成,叫了一遍又一遍,就是叫不醒。妈妈走进屋说:“也真是的。一个十一二的孩子,要跟大人一样去上工。也真难为孩子了。没有法子,谁让咱们家穷了,又赶上这个乱世道。快起来吧,日头已经晒屁股了。”说着拉开窗户帘,屋子里亮堂起来。德成揉揉眼睛,说:“真困哪。什么时候能让我由性睡个够呀。”说着起来穿衣服。那棉衣冰凉冰凉的。冰的德成直咧嘴。 第290页 梁万禄从外边进来了,带进来一身冷气,也带进一股清爽。“这外边真好。德子,你也先到外边转转。”德成说:“一会儿上工路上就转了。”说着,洗起脸来。一边洗脸一边问:“我睡的蒙里蒙登的,二姐说什么想大哥想的。”二珠说:“妈妈做了一个好梦。一个小子,一个丫头。爸爸说,那是金童玉女,是大吉大利。今天准有好事。”德成说:“那好呀。我下了工就快往家家跑,看家里有什么好事。” 吃完早饭,爷俩一老一小,带着饭盒上工去了。爸爸已经十天没有刮脸了,鬍子拉茬的,看上去没有六十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高高的身材,笔挺的身板不像那么大岁数的人。 太阳出来了。天瓦蓝瓦蓝的,风清清爽爽的。太阳光一照,山和房子上的积雪闪闪发光,显得格外耀眼。整个世界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处处都是欢快和亮丽。向阳的墙根,雪已经变软了,让人感觉到春天的气息。孩子们把软雪做成一个个雪团互相追逐打闹着。孩子们的嬉笑声和麻雀群的刨土找食打扑棱的样子,使得这寂寞的铁矿家属宿舍变成欢乐的世界。因为没有几家人家留在这里过年而显得空荡荡的龙烟铁矿家属宿舍山坡,充满了祥和、喜悦、欢快和幸福。来成和小四就在这群幸福的孩子之中。孩子们的要求是非常简单的。只有让他们冻不着饿不不着,他们就会欢快起来。你看,这里没有任何可玩的东西,只有可以团成团的雪。利用这简简单单的软雪打闹,他们就已经满足了,他们立刻成了最幸福的一群孩子。 梁万禄妻子和二珠也受到孩子们的感染,内心里充满了欢乐。她们洗了好多好多衣服,也不觉得累。二珠把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到凉衣服绳上,微风吹来,轻轻摆动着。 喜从天降 喜从天降 中午的时候,二珠从凉衣服绳上一件一件收取晒干的衣服。她边收取衣服,边看着山坡下远处的风景。那雪地上弯曲的大道像用铅笔在白纸上画的,清清楚楚,伸向远方。那一簇一簇的披着雪的房舍,那一片一片的因为没有树叶好像半透明的树林简直是一幅巨大的清晰美丽的水墨丹青图画。让人欣赏不够。 大道上拉脚的大车偶尔在山坡下停下来,有人下车,人下来后拉脚的大车再绕着家属宿舍山坡的道路向别的方向走去。这是天天都能看见的情景。今天,二珠好像在盼望什么人似的,眼睛望着大道上从拉脚大车下来的每一个人。 突然有一个那么熟悉的人影一步一步往家属宿舍的山坡上这边走来,那人旁边还有一个姑娘。身影越来越清晰了。啊!这不是大哥吗?二珠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声喊道:“大哥来了!大哥来了!来成,小四,你们快下去看看。快呀。” 来成听见二姐喊,从打闹的孩子群中出来,往山坡下一看,真是大哥来了。大喊着:“四弟,快跑,接大哥去。” 二珠喊着:“妈,妈,我大哥来了。”边喊,把收起来的衣服往绳子上一搭,抱起小四,同来成一起往山坡下跑。妈妈听见二珠喊,也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屋外,把小五高高抱起来,往山坡下张望。可不是么,远处走来的,正是自己昼思夜想的大儿子来了。是我的晨子来了。近了,近了,她看见大儿子亲了二珠又亲来成,接着把一个小包递给来成,一下子把小四抱起来,使劲亲,亲,亲。小四也在亲大哥。旁边那个姑娘拉着二珠的手亲亲热热往山坡上来了。二珠高喊:“妈,我大哥大嫂来了。” 妈妈的眼睛模煳了。看着儿子快步走来。走到近前,抱住了妈妈和妈妈怀里的小五,叫了一声“妈!”,母子俩立刻泪流满面。梁凯把小五接过去抱在怀里,亲了两口。对身边的那女子说:“快叫妈。”姑娘给妈妈鞠了一躬,叫声“妈。”妈妈擦了擦眼睛中的泪水,看着眼前俊俏的姑娘,跟二珠一般大,长的水水灵灵的。梁凯说:“妈,这是你儿媳妇。叫朱桂兰,就叫她兰子吧。”妈妈拉住兰子的手,说:“兰子姑娘长的真俊。”二珠逗着大哥抱着的小五说:“快叫嫂子呀,叫嫂子。”小五紧紧搂住大哥的脖子,跟大哥贴着脸,转过脸来,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嫂子。”兰子立刻笑了,说:“老兄弟真乖。”兰子从梁凯怀里把小五接过来,抱在怀里,亲亲小五的小脸,问妈妈:“老兄弟多大了?”妈妈说:“这不,已经过了年了,四岁了。他是冬子月生的,实际刚刚两周岁零两个月。怎么,大伙光顾高兴了,快进屋。” 大家进屋坐在一起。二珠说:“大哥大哥,今天天气特别好。我们都知道今天有大喜事。结果是大哥大嫂要来了。昨天妈妈做梦,梦见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爸爸说是梦见金童玉女,一定是大喜事。这不应了。金童玉女,就是大哥大嫂呀。” 梁凯说:“真的呀。我也觉得今天天气特别好。是咱们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 来成大声问:“大哥。听说在青集你们都让鬼子打死了。你们也都牺牲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呀。” 二珠捅了一下来成,说:“你说话就不能小点声。让外边人听见,那还了得。” 来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声说:“大哥和嫂子来了,我太高兴了。啥都忘了。” 第291页 小四又像以前一样,大哥一回来就坐到大哥的腿上。这会儿又要上大哥腿上去。二珠急忙叫住了:“四弟,快过来,姐姐给你擦擦手脸。看你一手一脸都是泥。还不抹大哥一身。”说着用湿手巾把小四的手脸都擦净了。小四挤到大哥的怀里,坐到大哥的腿上,抱着大哥的脖子,亲了大哥一下,说:“大哥,说嘛,说嘛。” 二珠小声问:“大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说说嘛。这些日子,全家都惦记大哥呢。” 梁凯说:“惦记啥呀,我不是好好的嘛。” 二珠说:“听说青集战斗之后,爸爸让梁自堂到青集去了一趟,到哪看见埋游击队的坟。那里人都说去的游击队都让警防队打死了。打死十六个呢。老百姓还去烧纸上供呢。” 梁凯笑着说:“后来我也听说了。我们一共去了六个人,就我受了点轻伤。很快就好了。别人,一根寒毛都没碰着。五个日本鬼子却让我们送上西天了。” 二珠说:“听说你们都牺牲了,爸爸妈妈就是不信。总说你们没事。爸爸妈妈想的真对,真有远见。” 梁凯说:“爸爸妈妈可真行。是有远见。一般人准受不了了。” 兰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逗着小五玩,听娘几个说话。这时候,她插话:“那次受伤重倒不是很重,腿让狗给咬了一个大口子,胳膊上挨了一枪,但是都没有伤筋动骨。在我们家养了一些日子就好了。” 二珠说:“大哥受伤,原来有嫂子照料呀,嫂子尽心尽力,那还能好的不快。”兰子捅了一下二珠说:“说啥呀。” 妈妈说:“这丫头就会斗嘴。以后不许跟嫂子说玩笑话。亲嫂子,不许说玩笑话。你们几个都记住了。以后,你嫂子说啥就是啥。谁也许打别,谁也不许不听嫂子的。就跟对待你大哥一样。这是咱们家的规矩。听见没有?”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记住了。二珠不好意思地看了兰子一眼,意思是说,嫂子,我向你道歉。 这时候,梁凯像想起什么事似的,说:“光高兴,光说话了。给弟弟妹妹们买的好吃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呢。二珠,你把那个小包拿过来,快打开。” 二珠拿过来一个硬胎帆布包,里面有好几个纸包,一个一个打开。哈,有面包,有蛋糕,有缸炉火烧,有苏皮果子,还有一包元宵,两扎挂面,一包绿豆饹馇,一只烧鸡,一瓶烧酒。二珠叫起来:“哈。连过年都没有这么多好吃的。咱们今天真正过大年了。”小四小五都要拿果子吃,二珠一人给了一块蛋糕,他俩高兴地吃起来。妈妈说:“吃一块就行了。晚上,等你爸爸和你二哥回来一块吃。”妈妈一边把东西重新包起来,一边说:“这得花多少钱哪。” 梁凯说:“都是在宣化城里买的。没花几个钱。再说,我就知道爸爸妈妈手里紧绷。就是不紧绷,也捨不得买。” 妈妈把炉子的煤火拨旺,做中午饭。二珠和兰子身前身后帮助忙活。玉米面窝窝头,豆腐炖白菜,一盘土豆丝,一盘炒鸡蛋。土豆丝和炒鸡蛋平时捨不得做。大儿子来了,还带来了儿媳妇,妈妈这个高兴呀,特意做的。大家高高兴兴坐在一起吃饭。梁凯说:“好久没有在家里这么亲亲热热安安心心地吃饭了。” 晚上,德成下了班就着急麻慌地往回跑,还没进屋就喊:“妈,家里有啥好事?”二珠听见了,抢着说:“你看看谁来了?” 德成一进屋,一看是大哥站在屋里。德成先愣了一下,突然叫了一声‘大哥’一下子扑到大哥的怀里,呜呜哭起来。梁凯也搂住德成,哽咽着,眼泪成串往下流。德成拍打着大哥的后背说:“大哥,二弟好想你呀。我寻思永远也见不着大哥了。青集战斗之后,我好揪心。他们都说大哥牺牲了。”大家听了,都动情地落泪。 妈妈擦擦眼泪说:“快别哭了。你嫂子也来了。还没叫嫂子呢。” 这时候,德成才注意到,在二姐身边还站着一个姑娘。他擦擦眼泪,向兰子鞠了一躬,说一声:“嫂子好,二弟失礼了。” 兰子递给德成一条手巾,说:“擦擦脸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就不用说客气话了。” 这时候梁万禄也进来了。见到大儿子来了,先是惊讶,接着是高兴,接着也落下泪来。梁凯看着爸爸苍老的样子,流着泪说:“爸爸怎么这么显得老呀。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呀。”爸爸擦了擦眼泪说:“一会儿我慢慢给你说,是有意让自己显得苍老的。我身体还是像以前一样,挺好的。” 二珠端过一盆水来。爸爸洗了脸坐到炕上。梁凯说:“爸爸,这是您的儿媳妇,兰子。”兰子彬彬有礼地深深鞠了一躬,说:“爸爸好。” 爸爸见了,慈祥地说:“好好。你是哪庄的,你们家姓啥?” 兰子说:“我们家在杨家营,姓朱,我大名叫朱桂兰,小名兰子。” 爸爸问梁凯:“你以前好像说过。有一次你受伤,在杨家营朱大叔家养伤,就是兰子家吧。” 梁凯说:“对。就是他们家。” 爸爸对兰子小声说:“晨子说,你爸爸可是个有正义感又积极参加抗日的人。你们家对晨子帮助可不小。有恩于晨子。” 第292页 兰子也小声说:“那都是我们应当做的。抗日嘛,大家都有责任。” 爸爸说:“晨子说,你还是妇救会的干部,还是儿童团长,做了不少帮助抗日的事?” 兰子说:“照梁凯大哥比,那不是差的太多了。我有点进步,是受到梁凯大哥的鼓舞,也是梁凯大哥教的。” 爸爸说:“好。你们以后互相鼓励,互助支持。会做出大事业的。” 正月十五正式过大年 正月十五正式过大年 妈妈说,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今天把过年应当吃没吃着的都补上。这些元宵留着明天吃。咱们今天正式过大年,明天再过元宵节。 妈妈和二珠把饭菜做好了,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好丰盛的晚餐:一盘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烧鸡块,一盘绿豆饹馇炒肥肠,还有一大碗白菜顿豆腐。焖的高粱米干饭。烧酒也烫热了。爸爸妈妈让大家都坐到炕上,团团圆圆围在一起吃饭。梁凯说:“没出正月还算过年,今天又是正月十五。我们俩给爸爸妈妈拜个晚年。”说着就拉兰子站在地中央要给爸爸妈妈磕头。爸爸说:“不是拜晚年,今天咱们全家算正式过大年。你们俩先拜年,然后二珠德成他们再给你们俩拜年。” 爸爸妈妈坐到炕上。梁凯嘴里说着对爸爸妈妈祝福的话,三次恭恭敬敬作揖,再推金銮揽玉柱叩三次头。几个弟弟们看着大哥下拜的姿势,实在优雅,羡慕得不得了。心想,下次再给爸爸妈妈拜年,也学着大哥的样子磕头拜年。爸爸妈妈也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完了,爸爸从腰里掏出几个大铜子,给梁凯作为压岁钱。梁凯双手接过了,又深深一鞠躬,说:“谢谢爸爸的祝福,谢谢爸爸给压岁钱。”梁凯这几年经歷的事多了,非常讲究礼节了。 梁凯拜完了。兰子也要叩头拜年。爸爸说:“按说,媳妇和儿子是一样的,要叩头拜年。闺女是鞠躬拜年。你们还没有举办结婚典礼,兰子就按闺女礼节鞠躬拜年吧。” 梁凯说:“虽说是还没有举行结婚典礼,可是现在已经进了梁家门了。进了梁家门,就是梁家人。梁家晚辈人给长辈叩头拜年是理当的。”他转过头来对兰子说:“就像我那样,给爸爸妈妈磕头拜年。” 兰子这是第一次给长辈磕头拜年。兰子聪明伶俐,刚刚看见梁凯哥哥叩头下拜的样子,也飘然下拜,三作揖三叩头,行大礼,给爸爸妈妈拜年。虽然有点显得生硬,可是每个动作都做得到位。爸爸妈妈见了儿媳妇这么聪明伶俐,彬彬有礼,内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爸爸给了妈妈一个眼神。妈妈明白了,从腰里掏出两张纸票,递给兰子作为压岁钱。兰子看见给梁凯的是几个大子,给自己的是两张纸票,面值大多了许多,有点不好意思接。她回头看看梁凯。梁凯说:“这是爸爸妈妈给的压岁钱,做儿女的怎么能不接呢?要心里想着爸爸妈妈的恩情,以后多孝敬爸爸妈妈就行了。” 兰子听了,也是深深一个鞠躬,双手从妈妈手里接过压岁钱,说:“谢谢爸爸妈妈给压岁钱。” 兰子拜完了。小四嚷嚷着,也要再给爸爸妈妈拜年。妈妈说:“三十夜里已经拜过了,不用再拜了。”小四说:“大哥和嫂子今天咋拜年呢?我也要拜。”妈妈说:“拜年,一年就拜一次。”小四不说话了。二珠问他,“你想再拜一次年,是不是想再得一份压岁钱哪?”孩子总是说实话的,小四嗯了一声,大家都笑了。 下边轮到二珠和小哥们给大哥大嫂拜年了。大哥和嫂子坐在旁边的床上。从二珠开始,依次给大哥和嫂子三鞠躬拜年。大哥给每个人两个大铜子作为压岁钱。二珠让小五给大哥和嫂子鞠躬拜年。小五先前看见别人鞠躬就是哈腰,他也学着哈腰。不过方向不对了,这边哈一下腰,那边哈一下腰,逗得大家笑个不停。大哥也照样给了压岁钱。都拜完了。爸爸说:“以后过年都要这样拜年,晚辈给长辈拜年,年幼的给年长的拜年。但是给压岁钱只能一个人给,就是家长给。咱们家就是我或者你妈妈给。别人不能给压岁钱。大家记住没有?”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记住了。” 大哥从腰里掏出二十元钱,放到爸爸手里。说:“这是孝敬爸爸妈妈的钱,填到过日子里吧。”爸爸问:“你怎么会有钱呢?”梁凯说:“这钱是李掌柜给的。我们俩出来的时候,到了唐山李掌柜那里。李掌柜说这是组织安排的,也不是他的钱。往西转移的都给一些钱作为路费。这是路上花剩下的。”爸爸听了,放心地收下了。说:“好了。大家吃饭。今天是咱们全家大团聚的日子。” 小酒壶在一个水杯子里的热水中烫着。爸爸摸摸水不热了,让二珠把水杯子里换成热水,酒很快又热了。大哥拿起酒壶先给爸爸斟酒,又对妈妈说:“妈。今天高兴,也喝一点吧。”二珠急忙拿来一个酒杯,让大哥给妈妈斟上酒。大哥又给自己斟上酒,举起酒杯:“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爸爸也说:“祝咱们的晨子和兰子以后一帆风顺。”三人酒杯一碰各喝了一口。妈妈刚刚喝了一点,说,好辣好辣,把酒杯推给了爸爸。大家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第293页 爸爸说:“真想不到,我们一家八口,不,现在是九口了,在这里团聚了。好呀,团聚就好。” 妈妈说:“经歷这么多风险,咱们家到现在还是全枝全叶的,不容易呀。” 爸爸说:“是呀。咱们家真是够万幸的了。咱们喝,大家多多吃。” 妈妈说:“这真像做梦似的。昨天夜里梦见金童玉女,今天咱们的晨子就来了,还把儿媳妇带来了。” 妈妈看着兰子不好意思大口吃菜,就把菜夹到兰子的碗里,说:“兰子,吃呀。以后,你可得跟弟弟妹妹们争着吃。不然,弟弟妹妹多,你啥也吃不着。” 兰子说:“我这里吃呢,啥也没少吃。” 晚上睡觉时,九口人挤到一间屋子里,实在住不下。听说孙百宽这些天没在家。二珠过去问问,她和兰子可以不可以到她那里先住两天。孙百宽媳妇一听说梁凯大哥大嫂来了,就说:“你们姐妹俩过来住吧。先凑合两天。过两天再给你们找一间房子。” 二珠回来告诉兰子说:“嫂子,一会儿咱们姐俩到孙百宽那边睡去。他媳妇人挺好的。还说过两天再给咱们找一间房子呢。”兰子说:“哪儿住都行,有个窝就行。咱姐俩住一起好,还能多说说话。” 兰子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纸包纸裹的。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小瓶,小瓶里是梳头油。兰子说:“嫂子实在没有啥东西送给妹妹。这瓶头油就送给妹妹吧。”二珠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瓶。摇晃一下,里面的头油像水一样清亮。二珠说:“谢谢嫂子。不过这么好的头油,我也用不上。以后过年过节的时候,咱姐妹俩用吧。” 晚上,兰子和二珠姐妹俩到孙百宽媳妇那里去住了。家里,爸爸妈妈和大儿子躺在炕上,说呀,唠呀,很晚很晚也睡不着。爸爸摸摸儿子的胳膊,说:“这真是晨子睡在爸爸身边了?不是做梦吧。”梁凯笑着说:“这不明明是你的儿子吗。怎么是做梦呢。” 妈妈看着儿子,听着爷俩说话,心想,儿子是真的来到身边了?这千万千万别是梦,可别一觉醒来儿子又没有了。她自己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挺疼的。哦,真不是做梦,做梦掐自己不疼。 工人活在地狱边上 工人活在地狱边上 第三天,梁凯开始上工了。起初,梁凯顶替孙明的名字,当了矿工。孙明回老家娶媳妇去了。后来一想不行,有人认识孙明,这里又出来一个孙明,会有麻烦的。梁凯又起名字叫孙俊,说是孙明的叔伯兄弟。矿上工人流动很大,名字很乱,上边根本弄不清谁是谁。只要知根底的老乡不说就行。别人也都不愿意多事,稀里煳涂混过去了。 铁矿採石工分三等。打眼扶钎子、抡大锤、放炮、垒柱子,都是大工的活;还有掌风钻的,用风钻打眼,也属于大工。推车、装车是二等工的活;从矿石里捡石头、和炮泥、抬水,都是小工的活。炮泥是用来堵炮眼的。班长管号炮眼、画炮眼、查冒顶。这些活,梁凯除了风钻没摸过以外,打眼扶钎子、抡大锤、放炮、垒柱子都干过,那是手到擒来。到这里来的很多人,都是庄稼人,连这些简单的活也没有干过。梁凯一上班就显得很出色。干了不多日子,梁凯就当上了矿工班长,给孙百祥当助手,管理矿工班里的伙食和杂七杂八的事情。孙百亮、孙百荣和德成年纪小,都只能是小工。 地底下的矿石是分层的。一层普通石头一层铁矿石。一层一层往下开。矿石开出来运走,石头开出来扔到堆积废石头的地方,或者填到废矿井里。 人们一下到矿井里,到处都是棒硬棒硬的,除了石头就是铁锤、钢钎子、风钻,只有人是软的。软硬之间稍不留神就出事故,伤人死人。人常说‘立木顶千斤’。可是到铁矿井里,冒顶时石头轰隆一下压下来,大碗口粗的好松木柱子就像用雪堆的柱子一样,哗的一下就粉碎了,能支撑千斤的好松木柱子压成了碎木屑。人压在里面,一压一个扁,连骨头都压碎了。在铁矿井里干活的人见到压掉胳膊压断腿,压成肉酱的死人是常事,一点也不稀罕。在这里干活,就跟在地狱边上转游差不多。随时都可能掉进地狱中。 龙烟铁矿分矿区和厂区两大部分。矿区在烟筒山上,矿井林立,到处机声隆隆,炮声隆隆,石头飞落,魂魄飞落。厂区在烟筒山下,高炉比肩,到处黑烟滚滚,灰尘滚滚,铁花飞溅、汗水飞溅。 矿井上下,红色铁矿石粉到处飞扬,人都是一个个赤发红脸,衣帽破破烂烂,人人好似赤鬼。 高炉旁边,黑色焦炭尘烟遮天闭日,人都是一个个泥头垢面,棉衣绳捆线扎,个个宛如乞丐。 没来过龙烟铁矿的人,都想到这里来挣钱。可是到这里来过的人都知道,这是拿命换取冥钱。能挣几个钱,常常要到阴间去花。 矿上除了死伤之外,如今对工人威胁的又多了一层,就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占领了龙烟铁矿以后,到处监视工人干活。稍有怠慢,或者对日本人不满,或者看见有几个人在一起,轻则几个嘴巴子,一顿皮鞭子,重则抓去,说你是八路军游击队,打得你皮开肉绽,或者干脆处死。工人见了日本鬼子一来,就吓得浑身发抖。日本鬼子看你害怕,就说你心里发虚,心里有鬼。不少工人只是因为害怕他们而遭到毒打。大家对日本鬼子恨得牙根直。以前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连敢怒都不敢了。 第294页 这真是 生离死别又团圆,正月十五过大年。 大悲大喜半个月,全枝全叶实在难。 矿上丢了三个鬼子兵 第四十七回 雪仇恨智杀鬼子兵 躲搜查重进宣化府 人见仇敌胆如斗,胸怀大义智无穷。 巧计一身灭三寇,只图雪恨不图名。 矿上丢了三个鬼子兵 日本鬼子到矿上监工越来越频繁了,后来每天都来。他们背着枪,提着鞭子。工人遭毒打成了家常便饭,打断胳膊打断腿的越来越多。日本人打伤工人,抓走处死工人,比矿上出事故死伤人还多。其中有三个鬼子打工人特别狠,有时候一鞭子下去把人抽倒,上去一脚就把腿或胳膊踩断。有一个脸上有一块黑记的是这三人的小头头。梁凯亲眼看见有两个工人被他们打成残疾,不能上班,一个工人被他们抓走,一去没有音信。梁凯看在眼里,怒在心中。他心想,等哪天有机会我一定送你们上西天。梁凯为了不引起鬼子的注意,见了鬼子的面总是笑脸相迎。鬼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从不同鬼子打别。带黑记的小鬼子见梁凯干活卖力气,说:“你的大大的良民。大大的好。”有一次,黑记小鬼子见了梁凯,问:“你的什么名字?”梁凯说:“我没有名字。”小鬼子问:“别人的叫你什么?”梁凯脑子一转:八路军游击队比正规八路军还差一点,应当算作老八的弟弟。他嘿嘿一笑,装作憨厚的样子,说:“我排行老九,都叫我老九。”梁凯心里想,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鬼子说:“老九的大大的好。” 一天,矿井里上工的人不多。那三个日本鬼子又来了。梁凯对鬼子说:“那边有一个深坑,里面有声音,好像有人。”黑记鬼子让其中一个鬼子过去看看。来到深坑边上,梁凯告诉鬼子,声音就从里面出来的。鬼子往里看了一看,里面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见。小鬼子向里边喊:“里面的出来,不出来,开枪的干活。”里面没有声音。梁凯用矿灯往里照了照,用手一指说:“太君,里面有东西。”鬼子拿着手电筒往深坑里照着,探头往里看,梁凯从地上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钢钎,突然呜的一下打下来,重重打在鬼子的后脑勺上。鬼子像一个装着砂子的口袋一样掉了下去。这是一个非常深的废矿井。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咕咚一下,无声无息了。 另外两个鬼子见这个鬼子没有回去,借着坑道里微弱的灯光,也过来了。那个黑记小鬼子问:“坑里的什么,知道的有?”梁凯说:“不知道,太君下去了。还没有上来。”黑记鬼子问:“坑的多深?”梁凯说:“可能不深吧。太君还没有上来。”黑记说,我的看看。梁凯把矿灯递给黑记鬼子。鬼子拿灯往坑里照,里面黑洞洞的,根本看不见底。梁凯慢慢抄起钢钎,问:“太君,看见了吗?”话音还没有落,一钢钎打下去,黑记鬼子一头栽下去,坠入深深的矿井。另一个鬼子,一见黑记鬼子被打入矿井,哇的一声怪叫,一步跨出去,拉开架式,端起大枪要同梁凯搏斗。梁凯噼头就一钢钎,小鬼子往后一闪,举枪拨钢钎。其实梁凯这一招是虚招,他把钢钎一收,一转身就到了鬼子的侧面。梁凯变招太快了,小鬼子根本没有想到。鬼子的大枪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梁凯身转钢钎到,只听啪的一声,钢钎重重打在鬼子的后背上。鬼子惨叫一声,身体一晃,一口鬼血喷出。还没等鬼子的身体倒下去,梁凯就势飞起一脚,踹到鬼子的腰上,鬼子的身体被踹得往前一冲,接住下落的鬼血,噗地一下落入矿井,咕咚一声重重砸到矿井的底上。梁凯看了看,地上没有一滴血。他到旁边的坑道里推过来早已经准备好的两推车矿石,连车带石头,都推入矿井中。梁凯掸掸身上的土,满意地笑了。心想,这回,这三个鬼子再也不能坑害中国人了。 梁凯刚要走,突然听见刚才停放推车的地方有声音。梁凯立刻往旁边一闪身到了暗处,后背贴在坑道墙上,把身体的侧面朝向声音的方向,手里紧紧握住钢钎,低声喝问:“谁?” 那边蹲着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说:“我。“ 梁凯厉声命令:“站起来,站到有光的地方。” 那人缓慢地站起来,慢慢往亮的地方走了几步,站下了。梁凯看清了,是一个矿工,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梁凯低声说:“你把脸转过去,对着墙,不许往我这边看。低声如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人说:“是。”梁凯说:“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了?”那人说:“是,看见了。不,不,没有看见。”梁凯说:“到底看见没有?如实说。”那人:“看见了。不,不,啥也没有看见,啥也没有看见。”梁凯说:“不管你看见还是没看见。今天的事一字也不许泄露出去。如果你说出一个字,我就把你看作是汉奸。汉奸同鬼子下场是一样的。你要放明白点。只要你不向任何人露一个字,你放心,我绝不找你一点麻烦。”那人说:“我保证一个字也不说。若说一个字。立刻天打五雷轰。”梁凯说:“今天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记住没有?”那人说:“记住了。” 梁凯说:“你走吧。不要回头。”那人果然没有回头,走了。 第295页 第二天,来了很多鬼子,到处翻腾,到处找人。说有三个皇军失踪了。问谁,谁也不知道。上班时间坑道里查,上班下班时间路口上查。整个矿上气氛十分紧张。全矿都知道有三个日本鬼子丢了。 躲避搜查重进宣化府 躲避搜查重进宣化府 矿上追查丢失日本鬼子的事越来越紧。有时候上班时间就有好几拨鬼子来搜查。鬼子不仅每个角落要查,每件工具也要查。上下班时间的路口上,总有成队的鬼子背着枪站着。几个鬼子对每个人进行搜身。矿工上班,除了饭盒什么也不带。鬼子让每个人把饭盒拿出来,打开搅和搅和,看看里面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有一天查的最严。鬼子端着大枪站在路两边,枪上带着明晃晃的刺刀。鬼子让人们从这两排刺刀之间过去。鬼子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路过的每个人,就好像小说里什么人进见山大王要过刀山似的。不过这里路两侧的两排鬼子是两两向对,刺刀随时都可以从两边刺入你的身体,胆子小的人真不敢过。这哪里是上班?简直是过鬼门关。胆小的害怕,吓得尿了裤子。来了,就得过。不过,抓过来就打。打完了还得过。还把你名字记下来。胆大的,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过去,鬼子也怀疑你,还是把你名字记下来。 不少工人都不干了。梁万禄夫妇和梁凯商量一下,觉得这里太危险了,说不定哪天就遭殃。矿工活不能干了,逐步撤离,以免引起人们的注意。这时候的梁万禄,已经是满脸鬍子乱蓬蓬的,头髮一直没剃,乱糟糟的,真是六十岁的憔悴老人了。梁万禄先退下来。梁凯和德成还在矿上上班。 梁万禄找到宝云客栈的梁掌柜的,说能不能找到便宜房子住。梁掌柜很快打听到余家花园里有房子闲着,正租不出去呢,非常便宜。梁万禄听了很高兴。到花园看了看,四间房子,挺宽敞,就决定租了。 梁万禄雇了一辆车,把全家搬进宣化城里。住进余家花园。 租的房子东屋是连二的屋子,中间有一个木板做的隔扇。用的时候,在炕上把隔扇一落,不用的时候,隔扇可以打开挂起来。梁万禄夫妇和小哥三个都住在这东屋。西屋一间,是二珠和兰子住。中间是一间堂屋。烧火做饭都在堂屋。 几天后,梁凯到矿上把德成的工资领出来也离开了矿山。住在余家花园的东屋。只留下德成自己在矿上当小工。德成小,日本鬼子不太在意。能有个小工继续干活,家庭也算有一份收入。 进了宣化城,为了一家的生活。梁万禄和梁凯每天到人市上找活干,一连几天找不到一件活。梁万禄和梁凯都着急起来。一家人每天要吃饭,总得用钱买粮食。实在没有办法,梁万禄和梁凯又去矿山上了几天班。 家搬进城的时候走得太匆忙,该结的帐还没有结清呢。一是孙百宽欠梁万禄和梁凯的工钱,没付清,二是梁万禄一家住家属宿舍的房钱也没有付完。梁万禄到了矿上找到孙百宽要工钱。梁万禄算了一下,如果工钱都给了,付了房租还有一些剩余。孙百宽给了钱,可是给的太少,连房租钱都不够。房主说,人若搬走,应当是先付够房租后才能搬,现在让你先搬就不错了,给了很大面子了。限梁万禄三天之内必须把房租钱付清。梁万禄回来又找孙百宽说房租的事。因为这个事,梁万禄同孙百宽话赶话争了起来。毕竟是乡亲,谁也不愿意伤了感情。争了几句两人闹了个半红脸,都把话收回来。梁万禄说:“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人家要房租钱,不给不行。我一家九口人,哪天都花钱买粮食吃饭。这嘴总不能扎起来吧?”孙百宽说:“我知道老叔的困难。可我这里实在是没有钱。有钱还能不给老叔吗?咱们是谁同谁呀。缓我几天,上边把工钱发下来,我有了钱先给老叔,还不行吗?老叔,您老是长辈,就多担待点晚辈的困难吧。” 梁万禄是最要面子的人,听孙百宽这么一说,也没有办法了。他只好回到余家花园,把眼前不穿的衣服都找出来,打成一个包袱送到当铺当了,到矿上付清了房租钱。剩下的钱,买了一些米。 一家九口人,都在家呆着怎么行?当了一个包裹,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可当的了。第二天,梁万禄和梁凯又去人市上找活干。站了一上午就没有几个僱主来僱人的。被雇走的几个,也都是年轻力壮的。谁一看梁万禄一脸鬍子拉茬的糟老头子,连理都不理。梁凯虽然身强力壮,但也没有找到活。中午爷俩回来了,梁万禄越想越觉得窝火。他想把自己的鬍子刮掉,恢復自己的面貌。又怕招惹更大的麻烦,这可是大事。可是孙百宽的工钱欠着又不给,这可怎么办?吃完了饭,他憋着气睡大觉了。 日头偏西了。梁凯摇晃摇晃爸爸的腿说:“爸爸,咱们还得找活去呀。”梁万禄正一肚子火没处发,生气地说:“谁爱去谁去。就当我死了。别再指望我。”梁凯吓了一跳,心想,爸爸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一细想,是呀。这一家子吃饭没有着落,作为一家之长能不着急吗?梁凯说:“爸爸,您累了先歇着。我再去看看。兴许能找到活呢。”爸爸没有理他。梁凯知道这是默许他去了。 打扫马厩 感动东家 打扫马厩 感动东家 这天下午,也该梁凯走时气,在人市上站了不长时间,就被人雇走了。原来这个僱主是僱人起牲口圈。别人嫌这活又脏又臭不愿意干,梁凯想去干这活,看大家都不应声,他也没有太主动,希望僱主再把工钱提一提。僱主嚷道:“工钱长到两块,有愿意去的没有?”还是没有人应声。梁凯过去问:“多大的牲口圈?”僱主说:“三匹马,一头驴,你说这牲口圈能有多大?”梁凯说:“那好吧,我去。” 第296页 庄稼院的活,梁凯当然在行。天还不黑,他就把牲口圈起得利利索索,院子打算得干干净净,还把马和驴身上的草、粪、泥土啥的都用扫帚扫干净,牲口缰绳上的粪渣滓也用水刷干净了,墙壁上的粪尿也用铁锹刮干净了。僱主非常高兴。僱主说:“小伙子,活干的利索。让我高兴,我多赏你五毛钱。今天工钱给你两块五。”梁凯听了,连声说:“谢谢东家,谢谢东家。我叫孙俊,家住在余家花园。以后有啥活,告诉一声就行。我保证让东家满意。”僱主说:“我们家是个大家,城外有不少地。冬天这车马闲着,就拉一些脚,挣些现钱,我们家的活多着呢。以后有活就找你去。”梁凯答应着:“行呀。先谢谢东家了。” 晚上,梁凯回到家,看见爸爸还在蒙头睡大觉,上前晃了晃爸爸脚,说:“爸爸,儿子给你挣钱来了。今天晚上,给你老打点酒喝?”爸爸把被子一扒,露出头来,气唿唿的说:“打什么酒。我还不知道你能挣多少钱?不就半天活吗。够买十斤二十斤的玉米面就不错了。”爸爸说的真对。两块五毛钱,顶多能买二十斤玉米面。梁凯说:“还是我爸爸会算。没看就知道儿子挣回来二十斤玉米面的钱。”爸爸一听坐了起来,说:“拿来我看看,多少钱?”梁凯把钱递给爸爸。爸爸把钱看了又看,掖到褥子底下。说:“说说,今天后半晌干啥活了?”梁凯说:“给一个姓佟的财主家起粪。说好了,工钱两块。最后,东家看我的活干的利索,一高兴多赏给我五毛。”爸爸看了梁凯一眼,说:“不错。明天好好干。”妈妈看见爸爸不太生气了,说:“饭都做好了,吃饭吧。”一家人在大屋炕吃饭。看着爸爸的脸还是有点阴沉,孩子们谁也不敢吱声,闷着头吃饭。这气氛着实让人感觉不得劲。妈妈想松缓一下气氛,没话凑话,说:“今天晨子真行,半天就挣来这么多钱,买玉米面,够咱家吃三四天的了。” 爸爸一听,不高兴了,说:“你儿子行,你儿子能干。我老了,我不行了。我没有用了。” 梁凯说:“儿子能干,还不是爸爸教育的好?不怕吃苦,不怕脏话累活。干活还要干得像样。这不都是爸爸常常教育的?” 二珠说:“还是大哥会说话。又能干,又会说,又体贴人。我大哥是世界是最好的大哥了。”二珠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光说大哥好了,这不是惹爸爸生气吗。马上接着说:“爸爸常说,墙要靠好墙基,树要靠好树根。大哥再好,也是爸爸妈妈栽培出来的。照爸爸妈妈比,那还差一大截子呢。” 爸爸听了女儿的话就是觉得顺耳,看了二珠一眼。女儿说啥,爸爸总是爱听。要不怎么说女儿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呢。女儿在身边,爸爸妈妈最觉得温暖亲切。爸爸内心里顺了许多。可这两块五毛钱只是临时挣的,说不定明天也许挣不到钱呢。妈妈的忧虑并没有消除。说道:“得了,得了。都是些不中用的话。那句话也不能当饭吃。” 第二吃完早饭,梁凯就到人市上去找活去了。梁万禄带着两块五毛,又从家里拿出来一块钱到街上买来三十斤玉米面,剩下的钱买了几斤土豆,背回来了。之后,他也到人市上去了。等梁万禄到了人市上周围一撒摸 没有看到儿子,心想,这小子行呀,今天又找到活了。照这样,隔三差五的有零活干,至少眼前有吃的,饿不着了。他站在墙边往四周撒摸,看有没有要僱人的僱主。快到晌午的时候,还是没找到活。有两个僱主一见他那么大岁数就说那活年老的干不了,不僱佣他。梁万禄又是垂头丧气地回家了。中午闷闷不乐地吃了饭。吃完饭又是蒙头睡大觉。一睡睡了一下午,也不起来。孩子们各个都鸟悄的,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做出什么响动,生怕爸爸发起脾气来,见谁喝斥谁。 梁万禄听说有活干就来了精神 吃晚饭的时候,梁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看见爸爸还在睡觉。摇晃摇晃爸爸的脚,说:“爸爸醒醒,别上火了。今天不仅儿子找到了活,还给爸爸找到了活。不知道爸爸满意不满意。” 爸爸把被子一掀,嗖的一下坐起来,问:“什么活?” 梁凯说:“还是爸爸干过多年的活,当车把式。” 爸爸说:“行。钱多钱少都行。只要有活干,不嫌弃爸爸老就行。” 梁凯说:“是这么回事。”接着就讲起今天在人市上找活的事。“早晨我到了人市上等了一会儿。那个佟财主又来了。我主动跟佟财主说话,问他今天又找人干活来了?他说是呀,不过这活怕你干不了。我问他是啥活,他说是伺弄菜园子。春天来了,菜园子的活得开始干了。去年雇的园头回老家没回来。我问他找到没有呢。他说还没有找到。我说,要不嫌弃,我去试一试。满意,就雇,再商量工钱,不满意就不雇,东家也不用给钱,管顿饭就行了,就算是交个朋友。他问我在老家伺弄过园子吗?我说伺弄过,我姥家是开大菜园子的。我常在那里干活。他问了好几样菜怎么种,什么时候下种,上什么样肥,怎么伺弄,什么季节下菜……” 爸爸问:“都问你啥菜了?” 第297页 梁凯说:“韭菜、菠菜、芹菜、火柿子、辣椒、茄子啥的。” 爸爸说:“这几样菜难不住你。我心里有数。” 梁凯说:“佟财主见我都说上来了,就说行。先干着。头三个月每月工薪50元,管吃管住。不愿意住,天天回家也行。以后干好了,菜卖的好,再适当涨钱。今天我已经干了一天活了。东家没说啥。” 爸爸听了,高兴了,问:“饭做好了没有?晨子干了一天活。一定很饿了。” 妈妈说:“饭已经做好了。看你们爷俩说话正说到兴头上。” 爸爸说:“做好了就端上来,一边吃一边说。” 妈妈、二珠、兰子急忙放桌子,拿筷子碗。热乎乎、香喷喷、暄腾腾的玉米面大饼子端上来了。两大碗炖土豆。 梁凯一见大饼子,说:“哈,好香好暄腾的大饼子呀。”说着拿了一个递给爸爸。 妈妈说:“这是今天早晨你爸爸新买来的玉米面做的。里面还搀和着黄豆面呢。” 梁凯说:“怪不得这么好吃。妈也快上炕吃饭吧。其他活让弟弟妹妹们干。” 妈妈答应了一声,坐在炕头炕沿上,对二珠说:“把烫的高粱米粥端上来,大伙一块吃吧。” 爸爸往炕里挪挪,向妈妈说:“你也往里一点。坐在炕沿上,扭着身子不得劲。”妈妈往炕里挪了挪,盘腿坐下。 梁凯拿了一个大饼子递给妈妈,又拿了一个大饼子,上去咬一口,一边嚼着一边说:“妈做的大饼子最好吃。这两年我整天在外边东跑西颠,吃百家饭,就没有一家饭菜比得上妈做的好,没有一个大饼子比得上妈做的好吃。你看这饼子嘎渣儿,红黄颜色,吃到嘴里那股香劲,真是没法说。还是在家吃饭香,还是吃妈妈做的饭香。” 妈妈说:“你是吃妈做的大饼子吃惯了。” 二珠说:“妈做的大饼子就是好吃。” 爸爸说:“你们别打岔。让你大哥接着说。那个佟财主还说啥了。”其实爸爸着急等着儿子说给他找到的活呢。 梁凯说:“今天临下工的时候,东家到菜园子看看我做的活,还挺满意。就问,孙俊,你能不能介绍一个车把式。要能干的,摆弄牲口又有条理的。我说,要说干别的我不一定能找到,要说车把式,人是现成的。东家说,你说说,是怎么样个人。我说,你看见我干活认真劲了没有?那个人比我还认真,还是多年的车把式。东家问身体怎么样?我说,论身体,那是没得说。就是年龄稍大一些,今年六十岁,可是身体,一般五十岁的人也没有他好。东家问,你说的这么好,现在在哪呢?我说就在我们家呀,是我爸爸。东家说,是吗?明天你让你爸爸来一趟,让我看看。我说行。我没敢说爸爸今年才五十岁。” 爸爸说:“他们家有车有马,怎么没有赶车的?” 梁凯说:“我也问了。东家说,他们家赶车的也是个老头。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今年过了年,身体更差了,说不来就不来。车把式让他再找个人,自己打算在家歇着了。这样东家才找人的。” 爸爸说:“看来佟财主还挺仁义的,念旧情。明天我去一趟。” 梁凯说:“爸爸明天要去,下颏的鬍子不用刮,把脸上的鬍子刮刮。让人看着利索一些就行了。” 梁万禄重操旧业 梁万禄重操旧业 第二天,梁万禄收拾得利利索索。嘴唇上的鬍子剪得长短适宜,同上嘴唇一样长。下颏的鬍子一寸多长,剪得整整齐齐。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神采奕奕,飘逸矍铄的感觉。到佟财主家,见了少东家。东家一看,这老头可不一般。问起车把式的活来,梁万禄说的头头是道。让他看看车和牲口。梁万禄看着车在院子里,车辕子扑到地上。说:“平时要把车轱辘掩住,车身就不会动,车辕子就不容易扑倒了。车辕子扑倒,牲口套都掉到地上,鸡刨猪拱的容易弄脏了。”说着把车轱辘前后用石头都打上掩,把车辕子抬起来,支好车梯子。又把前套拾起来,抻直,挽起来,挂到车辕子上。说:“这股套得插一插了。不然遇到车上坡的时候,牲口一使劲,套可能会拉断的。” 东家问:“你老这么大岁数还能插套?” 梁万禄心想,东家可能真的把我当成六十岁的人了。说:“我身子骨还硬朗,插套就是个手劲和巧劲。我还行。可是插套要用鱼刀,我没带来,东家有吗?” 东家说:“有,有。那鱼刀把还是枣木的,又尖又滑熘,很好使。” 梁万禄看了看马,说:“这马有日子没刷了。冬天用水刷马,马会感冒。要用干刷子刷。马毛会利整得多。” 东家说:“原来的车把式也是很能干的,这几年明显老了,很多活,力不从心了。咳。人都有老的时候。那老爷子可是个好人。” 东家对梁万禄的考核觉得非常满意,觉得梁万禄这个人不是个普通人,以后也许对自己有更多的帮助。决定留下。 梁万禄开始给东家赶车拉脚。有时候拉人,更多的时候还是给龙烟铁矿矿山拉矿石。一拉矿石,还是一脸红土一身泥。梁万禄不在乎这些,有活干,能挣钱养家餬口就行。 第298页 不多日,德成也不去矿上当小工了,回到家里。一家九口人又聚到一起了。 梁凯在佟财主家干半个月活了。他一天他跟东家说,能不能先支一点钱,买些米面,家里要断顿了。东家很快答应,先给梁凯支了半个月工钱。二珠和德子拿着钱,一下子买来一面袋子高粱米,买来一面袋子玉米面。家里有吃的,全家都笑逐颜开。二珠和兰子到外边揽一些缝缝补补的活拿回来跟妈妈一起做。二珠和兰子整天笑声不断。家里气氛活跃起来了。 面对好汉却不知 德成早晨到人市上去找小工的活。这里同矿上不一样,小工活很难找。德成就领着来成到处捡破烂,捡废铁到废品收购站去卖。 春天,宣化的风特别大。普通房盖跟本抗不住大风颳。只是压在房梁和檩子上的房盖,大风一刮就给刮飞了。这里的好多房盖都用螺丝钉拧到檩木上。就是这样,房盖也常常被刮坏。每次颳大风过后,总有些铁皮和铁钉掉在地上。德成和来成每次颳大风之后就赶紧去捡这些铁皮和铁钉。有时候能捡好几捧铁钉。偶尔还能捡到铜钉。铜钉比铁钉值钱。德成和来成把一颗颗铜积攒到一起拿去卖,回来,把钱交给妈妈。妈妈高兴地说,够买二斤玉米面的了。一种对家庭有贡献的成就感,让两个十多岁的孩子非常兴奋和开心。不过妈妈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可不能到人家院子里去捡破烂。捡破烂,捡破烂,一定是人家不要的东西才能捡。人家要的东西,不管是啥,都不能动一下。两个孩子总是乖乖的答应,记住了。 几天后,孙百宽也离开龙烟铁矿到宣化城里来了。他把欠梁万禄的工资和德成的小工钱都一起给了。梁万禄让二珠和德成拿钱把送到当铺里的包裹取了回来。他买了一些好吃的,打了一斤烧酒,晚上在家请孙百宽夫妻吃了一顿。酒盅一端,前嫌尽消。叔叔还是好叔叔,侄子还是好侄子。 梁万禄问:“大侄子在矿上干得好好的,怎么也下山了?” 孙百宽说:“那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活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他妈的小日本越来越不把中国人当人看,说打就打,说抓就抓。也不知道哪个好汉宰了他们三个短命鬼。这下他们更凶了。我手底下的已经给他们抓走好几个了。放倒是都放回来了,各个打得皮开肉绽。我怕说不定哪天我也得给抓去。我看,还是脚底下抹油,熘吧。” 梁凯听了微微一笑,一句话也没说。爸爸在跟前,自己少说话。他心里想,你孙百宽只知道杀日本鬼子的是好汉,可是好汉就坐你的面前,你都不知道。 梁万禄说:“不干就不干吧。那活也太危险。现在又加上日本子这么兇残,就更没有矿工的活路了。” 孙百宽问:“老叔打算以后怎么办呢?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 梁万禄说:“唉。也没个好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要说长远,将来安定了,还是回老家去。秋来叶归根,人老回原籍。西新庄才是咱们的根。”往陕西转移的事,有意不提。 孙百宽把满满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说:“老叔说的对,到最后咱们都要回到咱们的西新庄去。我的父母总是盼望我们回去。二老都年迈了,做儿女的应当去尽孝心。” 梁万禄给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然后把酒壶递给孙百宽说:“自己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见过一幅字画上,写着:‘酒以不劝为欢,棋以不争为胜,笛以无腔为适,琴以无弦为高,会以不期约为真率,客以不迎送为坦夷。’今天咱们爷仨就来个酒以不劝为欢,有多大酒量就喝多少酒。这一斤酒,怎么着也够咱们爷仨喝了。今天咱们相聚就是不期约之会,再来个不迎不送,坦夷自适。该有多么清雅、自如。来,喝,喝他个一醉方休。” 孙百宽也自己满满斟了一杯,说:“老叔到底是读过大书的人,说得有板有眼,说出境界和滋味来了。我无论如何也说不这么好。” 梁万禄说:“别人不知道,你作为乡亲还不知道?我总共才念了几个冬天的书?照人家真正读过大书的人,差远了。” 梁凯酒量不行,自己倒了半杯。三人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几个乡亲,亲亲热热的,边吃边唠,到很晚才散。 小哥仨都病了 小哥仨都病了 在余家花园住了些日子天。来成、小四和小五先后都病了。 来成先病,身上起了很多疙瘩,又疼又痒,挺不住就挠。不少地方的皮肤挠出了血,更钻心疼。十来岁的孩子,疼得直哭。那几天东家的活忙,爸爸和大哥没有回家,都住在东家那里。爸爸住的近一些。来成哭的实在没法了,德成领着来成去找爸爸。那天爸爸腿疼,白天也没有出去干活,在东家的伙计房间里休息。一听来成病了,爸爸急忙起来看看,解开来成的衣服,看看身上的皮肤,一片一片的都是疙瘩,有的带白尖。有的地方挠破了,在流血。爸爸看孩子这样,心里很难受。想请医生看看,可是腰里没有钱。到东家那里也许能借来钱,可是钱花了,家里九口人吃饭还等着钱呢。怎么办?爸爸想了想,还是先用民间偏方治治吧。爸爸把手洗干净了,用手掌拍打有疙瘩的地方。先是轻轻拍打,逐渐使劲,拍打一段时间,有疙瘩的地方都红了,有的疙瘩拍打破了。来成咬牙挺着。就这样一顿拍打还真好多了。第二天,德成又领着来成到爸爸那里。爸爸正在收拾牲口套。过了一会儿,爸爸进屋,洗了手,解开来成的衣服,看了看,说:“这比昨天轻多了。”说着又一阵拍打。拍打完了,告诉德成:“回去吧。明天你就照这个样子给你三弟拍打。几天就好了。”回家后,德成照爸爸的样子给来成拍打,没几天还真好了。 第299页 就在来成身上起疙瘩的那几天,小四儿连续拉肚子,发高烧,浑身发冷,哭闹不停。妈妈给小四煮鸡蛋吃,不见好。把玉米面饼子烧煳了,吃了也是不管用。妈妈只好把小四放到炕头,用大被子盖上,让他慢慢发汗。一连闹了好几天才好了。 小四还没好的时候,一天夜里,一个大黑猫上房檐捉麻雀吃。屋子的窗户破了,借着月光从屋子里能看到外边。小五醒了,借着月光正玩呢。大黑猫突然一蹿,从窗户台上蹿到房檐下边,后爪子登着窗棂,前爪掏房檐麻雀窝里的麻雀。影子长长的黑黑的,在窗户上吊着,猫爪子抓得窗棂咯吱咯吱响,非常吓人。小五哇一声吓得大哭起来。那天大哥回来了。大哥听见小五哭,睁眼一看,一个黑煳煳的东西吊在窗户上,也吓一激灵。细看是只大黑猫抓着窗棂悬着呢。大哥站起来,想用东西打,又怕打坏窗户纸。这时妈妈也醒了,说,用锥子扎,把锥子递给大哥。大哥一扎,猫喵的一声跳下去跑了,小五从此得了病。吃不好睡不好。夜里睡觉经常突然吓得哭起来的。家里没钱看医生治,病一天比一天重,只好挨着。 庄稼院的人有病就硬挺着,多少年都这样,习惯了。请医生看病,那是有钱人的事。穷人还有一句自我安慰的说法:人吃五谷杂粮,还能没个头疼脑热的?过几天就好了,别太骄气了。 三个孩子都先后病了。这让爸爸妈妈非常忧虑。妈妈也不给人做活了,整天伺弄三个孩子。 就在这时候,听人说余家花园房东有个孩子病了好久了。这孩子叫小毛子,十来岁。孩子他爸爸是管理这个花园的。以前就他一个人在花园住,后来把家也都搬进花园里来了。搬来以后,小毛子精神慢慢不正常了,变傻了。花园里有两三个亭子,都是很干净讲究的地方。这孩子大白天就在花园的亭子里拉屎。原来可不是这样的,从小就知道大小便上茅房。 二珠出去揽活的时候,同熟悉人说起三个弟弟都病了,说到东家孩子也有病的事,人家才告诉花园有点邪性。以前有人住过,孩子连续得病,都搬走了。后来就很少有人住了。要不这里房价咋这么便宜呢?二珠回家跟妈妈说了。妈妈说:“咱们家信天主,有天主保佑,鬼怪不敢近咱们的身体。”二珠说:“可是以前在这里住的人,孩子也得病。三个弟弟都得病,东家的孩子病了好几个月了。不是鬼怪闹腾,那是咋回事呢?”妈妈说:“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要不,咱们晚上,念念经。咱们好几年没有上教堂,也没有念经了。经本都没了,以前学的经都该忘了。今天晚上,咱们捡还记得的念几段,祈求天主保佑。” 祈求天主保佑 晚上,妈妈同德成和二珠一起跪在炕上,教给他们俩共同请了大圣号,双手合什,凭记忆念起经来。二珠和德成都不会念经,妈妈念一句,二珠和德成跟着念一句。妈妈不识字,不知道这些经文的字是怎么写,只是记住了怎么念,意思也只知道个大概。 大家先念了一段《天主经》:『在天我等父者,我等愿尔名见证;尔国临格;尔旨承行于地,如于天焉。』『我等望尔,今日与我,我日用粮;尔免我债,如我亦免负我债者;又不我许陷于诱感,乃救我于兇恶。亚孟。』 又念了一段《圣母经》:『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后。亚孟。』 又念了《天主耶稣》:『天主耶稣,基利斯督,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后,亚孟。』 最后念了一段《恳祈吾主》:『恳祈吾主,以尔圣宠,赋于我等灵魂。俾我凡由天神之报,得悉尔子耶稣基督降孕者。因其苦难,及其十字圣架,获享復活常生之光荣。因我们的主基督。亚孟。』 正念《恳祈吾主》的时候,梁凯进来了。听见妈妈领着妹妹和弟弟很正式的在念经。悄悄进屋拿扫炕笤帚到堂屋抽搭身上的尘土。等念完这段经的时候,梁凯笑着说:“今天怎么想起念圣经来了?妈妈记性真好,这么多年没念经了,这些经还记得。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二珠说:“妈妈说咱们家信天主,念圣经可以驱逐邪恶,保佑全家人平安。” 梁凯说:“哪有那么灵验?你们愿意念就念吧。再说二珠和德成还没有洗礼呢,还不算教徒呢。” 这时候兰子已经打好了洗脸水,梁凯拿起手巾洗脸。 二珠说:“三个弟弟都得病。东家那个小毛子病了好几个月了。人家说这花园有点邪性。人家都不愿意到这里来住。” 梁凯说:“东家那孩子的病也不是这几个月的事,早就病了。这些日子,三个弟弟得病是各有各的原因。可能是赶巧了,赶到一起了。没有什么邪性不邪性的事。咱们大娘一辈子生了十五个孩子,最后就保住三个。大爷大娘最信鬼神的,啥法都想了,还是保不住孩子。其实就是大爷大娘太不讲卫生。孩子有了病,就乱来。啥迷信的招都用,结果都耽误了。我以前也是真心信天主的。这几年,日本子闹腾的,我啥也不信了。信了没有用。日本子要杀中国人还是杀中国人。反正不是他们杀咱们,就是咱们杀他们。老实的让他们白杀了。敢干的,还能攥他几个。这年头,什么神哪佛呀,啥也不管用。” 第300页 兰子说:“说话小声点。也不怕别人听见?” 梁凯说:“好,好,我小点声。这屋子跟前没有其他人家我才敢这么说的。” 妈妈听了,不太高兴,说:“你不信,我信。我倒不是说信这里有什么鬼神。有天主保佑,啥鬼神也不敢来了。这些天,三个孩子闹得我饭吃不香,觉睡不踏实。你回来,吃了饭,脑袋往枕头上一撂,唿唿睡着了。你三个弟弟,这个哎呀,那个妈呀,我睡着了吗?哪个孩子一叫我这心就咯噔一下。你们爷俩一出去,干上活,啥都忘了。我得整天整夜看着我的孩子。病长在孩身上,疼在妈心上。我这念念经,心里也宽敞点。你咋就不体谅体谅妈的心呢?”妈妈说着说着掉眼泪了。抱起渐渐消瘦的小五,说:“看我老儿子,吃不好,睡不踏实,都瘦一圈了。”眼泪噗嗒掉到小五的衣服上。 梁凯看见妈妈伤心了,急忙服软,说:“妈妈,别伤心了。是儿子不对,气着妈了。儿子向妈妈赔不是。”说着把刚刚洗完脸的湿手巾,用水投投,拧一下,递给妈妈,说:“妈,擦擦脸吧,咱们吃饭。兰子、二珠,快放桌子吃饭吧。今天爸爸不回来了,咱们吃吧。” 妈妈一边吃饭一边餵小五,说:“这个地方咱们不能常年住下去,这不是个地方。你看,这里有几个人来?平常想见个人都没有。想找点活做也不容易。肃静到是挺肃静的,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梁凯说:“这地方想长期住也不行,说不定哪天,来个通知,咱们立刻就得走。即便没有通知来,要想长期住,也得找个顺心的地方。再说,在这宣化府城里,还不如到城外乡下种地去呢。” 妈妈说:“唉,这奔波啥时候是个头呢。没法子。走到哪一步,说哪一步吧。” 放弃去陕北 决定入敌后 放弃去陕北 决定入敌后 阴历三月,天开始暖和了。宣化城里的鬼子越来越多,不断从东往西去。一批来了,住了几天,走了,另一批又来了。城里到处都住满了鬼子兵。鬼子在宣化的搜查也越来越频繁,经常有人被抓走。抓走的人,有的打的皮开肉绽,放回来,有的抓走后再没有音信。 这个余家花园也被搜查了好几回。鬼子一来,每个屋子的犄角旮旯都看一遍,每个箱箱柜柜都翻个遍,每个人的身上也要搜一遍。似乎不找出点什么证据,把人抓去暴打一顿不罢休似的。鬼子在找什么,是不是与矿上丢三个日本鬼子有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怀疑了?梁万禄和梁凯的疑虑越来越多,开始警惕起来。 一天,孙百宽到矿上回来说,这么多日子日本鬼子在矿上一直搜查。矿里丢了三个日本人的事一直没有完。梁万禄心想,城里也这么经常搜查,连这冷冷清清的花园也搜了一遍又一遍,是不是也与丢失那三个鬼子有关?那三个鬼子十有八九是晨子带人干的。晨子很沉着。可是沉着有时候更会引起有经验的人的注意。如果被敌人察觉了,那就晚了。那可真是逃出狼窝又入虎口,说不定这一家九口就都完了。 梁万禄越想越觉得宣化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能往西去,就尽快走,如果不能往西去,就往别处躲一躲。梁万禄写了一封简讯:“近期孩子病得利害,尽快来看看,想个办法。切,切”。他把简讯交给宝云客栈的梁掌柜转交李占科。没过几天,方福州来了。德成要去找爸爸,方福州说问:“你爸爸在哪?”德成说在佟财主家,不很远。方福州说:“我时间很紧,你带我去,商量完事,我立刻还有别的事要办去。”德成把方福州带到佟财主家。梁万禄正好要套车出去。方福州问出了什么事。梁万禄把最近烟筒山龙烟煤矿和宣化府城里鬼子频繁搜查和三个鬼子丢失的事简单说了说。问能不能尽快离开这里,往西转移。方福州说,这要请示一下。说完匆匆走了。 过了两天,方福州又来了,告诉梁万禄,上边同意梁万禄一家离开这里。在宣化隐蔽的还有几人也要离开。不过不是向西去,而是调转方向,向东,向东北去。方福州说,现在抗日的形势很不利,敌人越来越猖狂,短期内不可能打败日本人,要作长期打算。现在黄河开了,过不去黄河。再加上敌人把通往陕北的各条道路封锁得死死,根本过不去。已经有一些同志偷渡封锁线被抓住投入牢房,或者当场牺牲了。上级指示,没有渡过黄河的人暂停去陕北。要转移到敌后去,敌后反而安全一些,在敌后保存力量,积蓄力量,将来时机成熟组织暴动。上级要梁万禄一家离开宣化,再经北平,向关东转移。方福州告诉梁万禄不能继续使用孙勇的名字了,那样会暴露同西新庄的关系,要改名字,重新起良民证。 梁万禄又改名孙省武,在地下组织帮助下,新起了良民证。看这个孙省武,看良民证上的照片,根本找不到原来梁万禄的影子了,真的像一个近六十岁的老人了。梁凯还是叫孙俊,德成还是叫孙玉。 上路前,不能带的东西或者送人,或者变卖了。该付的钱都付了,该还的东西还了。买好了火车票,第二天就要离开余家花园了。 花园里明媚的春天 要离开余家花园,本来想上街转转的,大家都有点留恋这个安静又充满早春生机的花园。一家九口人,从来没有这么整齐都在家里,又这么清闲过。梁凯说:“爸爸妈妈,我领弟弟妹妹们,到花园里好好转转看看。住了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好好逛逛这花园。”妈妈说:“你们去吧,带上小四和小五,都去。省得闹人。我和你爸爸再收拾收拾,看看有啥没收拾好的没有。” 第301页 梁凯前边走,德成、来成紧跟着,兰子抱着小五,二珠领着小四,高高矮矮一小帮,逛起花园来。花棚里有的花正在含苞欲放,有的已是争奇斗艳,有的花色将衰。草还都是湛绿湛绿的。让人领略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世态炎凉、各领时节的大自然规律。花棚外边绿色已经很多,百花已经盛开了。梁凯领多弟弟妹妹沿公园周边走着,迎春花、榆叶梅、桃花、说不清的果木花,争相开放,一串一串,一簇一簇,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开满了枝头,煞是好看,一片春意。花朵把枝头占得满满的,全不顾及绿叶是否到来,也不给绿叶留一点位置。 二珠到花跟前,用鼻子嗅嗅,说:“还真有一股香味。”兰子也急忙上前嗅嗅,说:“好香呀。春天真好。”地上有一枝折掉的花,小四捡起来。德成忙说:“快扔了,要不,一会儿看花园的人看见了,该说是你撅的花了。”小四吓得急忙把那花扔到地上。兰子问梁凯:“都说红花要有绿叶配,可是这些花怎么没有绿叶?”梁凯说:“这些花木本来就是这样,先开花后长叶。”来成问:“大哥,花朵把树枝都挤满了,哪里还有地方长树叶呀?”梁凯说:“等长树叶的时候,这些花就逐渐掉了。树叶就慢慢长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有的花朵需要绿叶配,有的花朵只顾自己开放,根本不需要绿叶。等到绿叶到来的时候,花朵已经凋谢了。 有几只蜜蜂围绕着花枝转着,一会儿落到这个花枝上,一会儿飞到那个花枝上。小四要去抓蜜蜂,二珠急忙拦住说:“可别碰它,它会蛰你的。蛰一下,可疼了,胳膊都能肿起来。”小四把手缩了回来。 有几个蝴蝶在花枝上翩翩起舞。一个蝴蝶正好落到一朵花上,翅膀一开一合的。德成慢慢走近前,伸手一捏,捏住了。他走到兰子跟前,递给兰子抱着的小五,说:“小五,给你,拿着玩吧。”小五的小手接过来,捏着蝴蝶说:“好看,好看。”这么看看,那么看看。蝴蝶的爪子一动一动的,翅膀好像也在动。小五小手一扬,把蝴蝶放了。蝴蝶忽闪着翅膀,向花丛花枝飞去了。德成说:“你怎么把它放了?”小五说:“它也想看花,捏着它,它就看不了花了。一会儿咱们走远了,它就找不着它的哥哥和姐姐了。”兰子亲了一下小五的小脸,说:“老兄弟心眼真好。”二珠说:“兄弟姐妹在一起,多好。咱们兄弟姐妹再也不分开了。”来成说:“以后,咱们七个总在一块,一天也不分开,多好呀。”梁凯说:“那感情好,就怕是这个坏世道不让咱们兄弟姐妹在一起。咱们这一走,将要走到哪里?是福是祸,是狼窝虎口,还是平平安安过日子,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再回老家,就更没准了。反正那群狗日的占着咱们家乡,咱们就没有好日子过。” 七个人往前走着。前边一个园工在种花籽儿,插花枝,施肥,浇水。二珠说:“大哥,要在老家,这些天正是大忙播种的时候。一埯子一埯子的下种,再埋上。看着一片一片种好的土地,那种感觉真好。”兰子说:“这个季节,各种大庄稼都该种了。杨家营那边地片大,都用犁杖种,前边用犁杖一蹚,在壠台上蹚出一道沟来,点种,后边的人用脚把种子埋上,可快了。一会儿就种一大片地。”德成说:“我看见过那样种地的。从西新庄往东,过了五风楼那个小山坡,东边的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都是那样种的。”二珠说:“春天种地的时候,特别有意思。爸爸在前边刨埯子,我跟着点种,德成就在后边埋土。小风一吹,可舒服了。那风带着温和,还常常带点花香和草香。小鸟在天上叫着,那个时候,是一年中特别特别有意思的时候。歇气的时候,往垄沟里一躺,看着天上的小鸟,在那儿悬着,翅膀忽闪着,不断地唱呀,唱呀。好像把我要唱的都帮我唱出来了。一会儿,一朵白云过来。那小鸟就像吊在云彩上。真有意思。”梁凯若有所思地说:“盼着吧,盼着什么时候把那群狗日的都打跑了。咱们就回老家去种地。春种秋收,好好过太平日子。” 柳笛无腔曲自流 柳笛无腔曲自流 七个人走到一条小河边。这小河的水是从山上下来的,流过这花园。小河不宽,估计一丈多宽吧。河上还有一个拱桥。小河,拱桥,也是这花园的一景。小河里水不多。河两岸草绿绿的。河边的垂柳斜着身子,长长的柳丝垂下来,快到水面了,好像要吸水,就是够不着水面。德成撅下一段柳枝,用手指捻捻,把芯抽掉,只剩下一个细管,再用牙齿把深绿色的外皮咬掉一点点,露出嫩绿色的里皮,柳笛就做成了。放在嘴里一吹,吱吱响起来。小四说:“给我,给我。”小五也嚷:“给我,给我。”德成给了小五,对小四说:“他是弟弟,让着他。二哥再给你做。”一会儿又做出一个柳笛给了小四。来成学着二哥的样子做柳笛,做出来的柳笛就是不响。来成问德成:“二哥,你看看我做的柳笛怎么不响呢?”德成拿过来看看,放在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一吹,吱吱响起来。他把柳笛递给来成,来成一吹,也响。来成问:“怎么回事?”德成光笑,不说。二珠说德成:“你就告诉他呗。”德成分辨说:“我是逗他玩呢,能不告诉吗?”他对来成说:“你咬的柳笛口不整齐。把里面那层皮的口咬整齐了,就响了。”来成听了,照样又做了一个柳笛,把里面的浅绿色的皮咬整齐了,果然一吹就响了。突然传来一种会变声的柳笛声,能变好几个音,几乎是个简单的曲子。德成和来成顺声音一看,是几步以外的梁凯在嘴里吹柳笛。两人立刻跑上去,抢大哥手里的柳笛。来成先得到了。一看柳笛长长的,上面还有几个眼。来成立刻明白了,原来是照着竹笛做的。按着不同的眼,就能吹出不同的音。小四看见来成有带眼的柳笛,就上去要。来成说:“你小,你不会吹。”小四说:“我会吹,会吹。给我嘛,给我嘛。”来成站着吹,小四够不着,就拉来成的胳膊,使劲往下拉。大哥说:“四胖,你别闹,大哥给你做一个更好的。”小四乐了,跟来成说:“不稀罕你那破玩艺,大哥给我做更好的。”来成得意地站在一边吹。德成说:“也得给我做一个呀。”二珠说:“我也要。”大哥说:“你们别闹,每人给你们做一个好不好?”小五也说:“大哥,我也要。”兰子说:“老兄弟,咱不要。嫂子给做一个更好的。”小五笑了。一会儿功夫,大哥给小四、德成和二珠一人做了一个带眼的柳笛。他们吱哇吱哇地吹起来。兰子给小五做了一个小的带两个眼的柳笛,吹起来不费劲。兰子给小五放到嘴里,说:“嫂子给老兄弟做这个柳笛,比他们的都好。”小五也吹起来,还显摆地说:“嫂子给我做的好。”说着使劲吹了一下。一个小乐队组成了。大家吹了笑,笑完吹。开心极了。尤其二珠和兰子,看着几个弟弟吹的那股认真劲,各吹各的,一声大一声小,连个调都没有,笑得前仰后合的,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第302页 梁凯心想,做了几个简单的柳笛,大家就高兴得这样,得到了很大满足。我们中国人的青年和少年,要求的竟然是这么少。就是这样一点点的东西,这最原始的乐器,就足够他们欢乐的。在和煦的阳光下,在轻柔的春风了,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惠。可就是这么低的要求,日本鬼子也不允许。他们来烧杀抢掠,迫害了和平与安宁,剥夺了中国人享受大自然的最低权力。这世界上公理何在?公平何在?梁凯心情有些沉重起来,他想到明天就要上火车了,到敌人大后方去。到那里积蓄力量。一旦时机到来,上级一声命令,立刻拿起刀枪斩杀鬼子。不把鬼子消灭干净,绝不罢休。想着这些,梁凯手中的柳枝已经被攥得折了好几折了。 兰子看着梁凯严峻的神情,说:“你这是怎么了?”梁凯‘哦’了一声,说“没怎么的,没怎么的。我想以后的事,一时走了神。” 七个人继续顺着小河往前走。草棵里有些蓝色、黄色和红色的小花,二珠采了一些,给兰子头上插了几朵,自己头上也插了几朵。小四看见了,拍手跳着喊,嫂子和二姐戴花真好看。小五也跟着喊:“嫂子好看。二姐好看。” 拱桥倩影 大家来到拱桥边。拱桥高高拱起,呈玉带状,因而也叫玉带桥。桥面是一个一个台阶的。德成和来成噔噔噔跑了上去。小四也跟着上。小五也要上,台阶太高,上不去。兰子双手扶着小五,一台一台往上拉。高高的桥面,潺潺的小河,微微的春风,和煦的阳光,让人心旷神怡。梁凯站在小河边上,看着桥顶上的弟弟妹妹们正向自己摆手;德成和来成站在台阶上,手扶桥栏杆站着;兰子和二珠站在桥的最高处,把小四和小五都抱到桥栏杆上,用手扶着;一个个笑脸那么灿烂。尤其兰子和二珠的脸蛋和头上的花朵,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飘逸俊俏,靓丽照人。还有那被微风吹起的几绺秀髮,分明是两个天仙站在桥上,真是美丽极了。梁凯被这情景陶醉了,从来还没有这样欣赏过兰子和妹妹。这情这景,如果有会画画的,见了,照着画下来,就是一幅青春、和谐、美丽、欢快、幸福的图画。可惜,自己不会画画。只能把美丽的瞬间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家乡是美丽的,祖国处处都是美丽的。只要让这块土地上的主人平静安祥的生活,同大自然融为一体,都是美丽的。可惜,这平静和安祥都被万恶的日寇给粉碎了,给践踏了。人们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安祥平静的生活,到处充满着恐惧和灾难。人们在颠沛流离,人们在苦难中挣扎。多灾多难的华北人民哪,多灾多难的冀东父老乡亲哪。何日我梁凯再手提双枪,带领游击健儿驰骋沙场,把这万恶的日寇斩尽杀绝,让冀东,让华北的父老乡亲们都安居乐业,过上安生的日子。 离开了拱桥,七个人慢慢爬上小土山,走向花园中心的凉亭。花园小土山上有三个亭子。中间一个凉亭在小土山的最高处。这是个八角亭。有八根柱子,柱子之间有石头栏杆,人们可以坐在栏杆上边。站在这个亭子里,整个花园一览无余。亭子中间有一个圆石头桌子。桌子上刻着棋盘。桌子周围有四个石头凳。凉亭周围有一些开花的灌木。大家走得有些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刚才大伙走得身上有些热了,到凉亭里风一吹立刻凉快了。二珠想起在西新庄帮助妈妈纳鞋底来。二珠说:“嫂子,我最愿意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了。堂屋前后门一开,过堂风一吹,就像这里这么凉快。”兰子说:“我也是。要么就在家里院子小角门口做针线活。角门楼遮着,日头晒不着,小风嗖嗖的,可凉快了。” 人们总是想着家乡。看见什么都会想起家乡。在家乡,还没有觉得家乡有什么好。离开家乡,就会想起它。家乡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那么迷人的,那么让人魂牵梦萦的。 已经远离家乡了。这次还要走得更远更远。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可爱的家乡。梁凯看着,听着,泪花已经在眼圈中转了。心想,弟弟妹妹们,这么小就开始颠沛流离,不知流离何处,不知漂游多久。这鬼子什么时候能消灭干净?什么时候才能光復我们的家乡?再回的冀东去,回到那小小的山庄去。 德成和来成看着大哥发愣,都趴到大哥的腿上了。德成说:“大哥,你是不是又想打鬼子的事呢?你一想打鬼子的事,就是这么一动不动的想,想呀,想呀。你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出好办法来了。是吧。大哥,你还去打鬼子吗?我听说了你好多的事。人家都说你可神了,会武术,手使双枪,打得鬼子叫爹喊娘,争着抢着上西天。”德成边说边笑。来成听了也跟着笑。小四在一边玩呢,听见二哥和三哥都笑,过来问,“你们笑啥呢?”来成说:“二哥说,日本鬼子让大哥打的叫爹喊娘,争着抢着上西天。上西天,还有争着抢着去的?”说完又笑起来。小四,不知道上西天是怎么回事,也感觉不到好笑。可是看着三哥笑,就跟着傻笑起来。小五看见二哥、三哥、四哥都笑,也捡个笑,跟着笑起来。大哥、兰子和二珠,看见小四傻笑,小五捡笑可爱的样子,憋不住,也都开心地笑起来。 梁凯讲消灭日本鬼子的故事 梁凯讲消灭日本鬼子的故事 第303页 笑完了。来成说:“大哥,反正今天也没有啥事,你就讲讲青集战斗的事呗。我们求你好几回了,你总是说,以后有工夫再讲了。到今天也没有讲。今天就讲吧。”德成也抓着大哥的衣服,摇晃着,小声说:“大哥,你就讲讲吧。人们都说,五个日本鬼子让大哥都打死了,大哥也在青集牺牲了。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梁凯说:“好吧。我今天就给你们讲讲。”二珠也说:“还有,讲讲大哥受伤后,嫂子是怎么照看大哥的。说说你们俩的事。”兰子说:“妹子。这有啥好说的?”二珠说:“要说,要说。”梁凯说:“走吧,到屋子里说去。”来成高兴地说:“走喽,大哥给讲故事去喽。”说着,同德成在前边,跑下小土山。大家都跟着回去了。 到屋的时候,妈妈正在做饭。梁凯说:“兰子、二珠,先帮妈妈做饭去。咱们吃完饭就开讲。好不好?” 吃完晚饭以后,梁凯坐在炕稍,说:“你们都坐近点。我得小声讲。墙里说话墙外听,树林草棵有耳朵,不能不防。今天讲的事情,万一被别人听去,问题就大了。闹不好,明天咱们谁也走不了,全得让鬼子给抓去。”小四又挤挤,坐到大哥腿上,来成和德成紧靠着大哥坐下。二珠挨着小四坐。爸爸妈妈坐在炕头。小五的病没好利索。今天出去玩的时间长了,累了,由妈妈搂抱着,睡着了。梁凯跟兰子说:“你到小角门外边仔细听听,看外边能不能听见。”兰子出去了,梁凯在屋子里小声说话。一会儿兰子回来了,说外边听不见。说完,坐到妈妈身边。梁凯说:“外边听不见就好。就从我上次回家,同爸爸讨论如何打日本鬼子的大洋马小分队开始讲。”来成说:“好,好。我就爱听打日本鬼子的事。”二珠说:“又嚷,又嚷。”来成笑了一下,说:“好,好。我不说话。” 梁凯先讲如何选择战斗地点,如何把鬼子调出来,如何布置兵力,又如何把警防队调走,警防队地下党的同志如何配合,最后把大洋马小分队打个落花流水。没想到是,日本鬼子小队长居然没有死。带着四个鬼子逃回据点,后来如何侦察日本鬼子的行踪,制定消灭这五个鬼子的计划。这就发生了青集战斗。梁凯绘声绘色地讲解,那天他们是如何进日鬼子的住宅,杀死了日本鬼子小队长。在杀死另外四个鬼子的时候,发现有两个鬼子不在,就紧急撤退,他被大黑狗咬伤,鬼子听到狗叫声,冲过来向他们开枪。梁凯他们六个人,如何相互配合,打死了另外两个鬼子,又巧妙地让警防队互相射击。他们立刻撤出了战斗。 爸爸在旁边小声说:“青集很快传出游击队有十六人牺牲,老百姓如何打狗,到坟上去添土,烧香,烧纸。警防队如何请功,庆功。这后来的事,你大哥还不如我清楚呢。”接着爸爸讲了这段故事。 二珠、德子、来成听得直了眼。小四早已经靠着大哥睡着了。梁凯慢慢把他放到炕上,给枕上枕头,盖上被,让他睡了。 德成问:“爸爸。我大哥他们明明去了六个人,警防队怎么要说打死十六个游击队呢?” 爸爸说:“我猜想,那个警防队队长是咱们地下党的。这样既骗了鬼子,有个好交代,又可以保护游击队。因为日本鬼子听说消灭了这么多游击队,连游击队队长也给打死了。他们就可能麻痹了。游击队受的压力就小了。” 梁凯说:“那个队长肯定是地下党,大家彼此配合,又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二珠说:“我听明白了,你们能消灭日本小队长和那四个日本鬼子,人家警防队中的地下党帮了很大的忙。” 梁凯说:“那当然。不然,上百个警防队唿啦一下都出来,把我们围上,我们有翅膀也飞不了呀。要不怎么说统一战线重要呢。要想消灭强大的日本鬼子,必须动员各方面的爱国抗日力量,共同抗日,才能成功。单方面的力量,再有本身也不行。” 德成说:“接着讲,接着讲。你们从青集撤出战斗以后怎么样?大哥胳膊上和腿上的伤是怎么医治的?后来怎么到嫂子那里的。” 梁凯说:“你只想知道这些。还有更有意思的事呢。”抬起脸来,对坐在炕头的爸爸说:“爸爸,你老知道那次围剿咱们去的鬼子和警防队是谁带去吗?是狼窝铺那个王八羔子斜愣眼卜仁。咱们全家逃出来了,是朱印范从中帮了忙。因此朱印范是咱们的恩人。可是斜愣眼那个王八羔子却到日本宪兵那里把朱印范给卖了。最后朱印范被日本鬼子活活折磨死了。我听了以后,决心抓住斜愣眼,我找了好几天,终于把斜愣眼找到了。宰了这个王八羔子。那时,按照上级指示,手枪队已经暂时停止活动了。宰了那个王八羔子之后,我才和兰子转移出来找爸爸妈妈来的。” 来成说:“从头讲,从头讲。就像说书那么说。别这么一说就完了,多没有意思。” 梁凯看着弟弟妹妹渴望的眼神,说:“我接着给你们讲。兰子,给我口水。我这嗓子快冒烟了。”兰子舀了一碗凉水递给梁凯。梁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把水碗往旁边一放,清理了一下嗓子,讲起来。这才引出了一段梁凯深夜锄奸斜愣眼,千里寻亲到宣城的故事。 第304页 告别余家花园 小河翠岸玉带桥,柳笛无腔曲自高。 千里转移生死路,竟有半晚漫逍遥。 机智撤离战斗 第四十八回 梁凯化装锄奸 兰子观星过年 世上善恶皆有报,只差来早与来迟。 恶贯满盈大限日,众人拍手欢快时。 机智撤离战斗 书接上回。梁凯讲的经歷,把全家人的心都带入青集夜里激烈紧张的殊死战斗中。枪声在耳畔响起,青集范家大院东墙外的战斗场面展现在面前。全家人屏住唿吸,凝神谛听,心早已融入一幅幅紧张激烈的战斗场景。 且说李德才和梁凯两次用手枪扫射鬼子,两个鬼子被彻底打死。李德才背起梁凯就往北跑。另外两个游击队员也集拢过来,他们一起往北跑。梁凯的腿上和胳膊上流着鲜血。 后边枪声大做。东西院警防队都开枪射击。这下三个院子里的警防队都以为对面院子里的人是游击队,互相射击,谁也不敢出院子,怕把自己暴露给对方。在范家大院和东院之间的空地上,有几个人趴在地上,夜黑,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是人形,根本看不清那是穿衣服的草人,警防队们向这些草人射击。在混乱之中,梁凯他们六人借着夜幕的掩护,迅速向北撤离。三个大院的墙头上互相射击的枪声渐渐远了。 他们六人来到一个僻静地方,梁凯把衬衣脱下来,让李德才把衣服袖子撕掉一个,绑住受伤的胳膊和腿,止住流血。梁凯自己摸一下伤口,只是痛,里面没有硬东西,说明子弹是穿过去了,胳膊还能动作,手指也能动。梁凯说:“这只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筋骨,过一些日子就会好的。咱们赶紧撤。先到孟家峪去,那里离杨柳庄远一些,不会有敌人。” 李德才还要背梁凯,梁凯说:“我腿上只是伤了皮,不妨碍走路,我自己能走。” 六个人走在山间小道上,韩绍才在前头,李德才压后,悄悄来到孟家峪。到孟家峪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们找到一个姓侯抗日堡垒户。这家老两口子,两个儿子。大儿子结了婚,在赵各庄做过工,是节振国大队上的人,后来编成正规八路军,到平西去了。侯大爷见梁凯带着五个人来了,急忙让到屋子里,让老伴做饭。 梁凯说:“先别忙活做饭,我这左胳膊还伤着呢,能不能找个可靠的大夫,给我医治医治。” 侯大爷说:“我们这个小地方哪里有大夫去呀。要找大夫,最近的也得到杨柳庄,还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梁凯听侯大爷说的也是这么回事,就对李德才说,“那你就当一回大夫吧。”李德才说:“我当大夫?我一点医道都不懂,我怎么当大夫呀?” 梁凯说:“你不懂不怕,我教给你呀。你去到外边找根筷子粗的嫩柳条来。把皮剥光。” 侯大爷说:“这房后就有柳树,大树小树都有。可是这个季节哪有嫩柳条呢?小柳树的枝条也可能嫩点儿。” 梁凯笑了,说:“你看我把节气都忘了。找一个筷子粗细的柳条来就行了。” 李德才当起了二百五大夫 时候不大,李德才找来一根长长的柳条。梁凯让他把树皮剥下来。这个季节的树皮不好剥。李德才剥了一会儿,总算把树皮剥光了,露出白白的树枝芯。梁凯自己解开包扎在胳膊上的布条。说:“你们几个按着我,别让我动。大李,你就把树枝插入到枪子打的洞中,来回使劲拉,一直拉到不流黑血为止。侯大爷,请你找一小块干净布和一点干净棉花,再用饭碗化一点盐水,把盐水里面的脏东西都澄出去,只留清亮的盐水。”说完,躺在炕上。 几个人上来按住梁凯。李德才说:“我可要当二百五大夫了。队长可得忍住了,我手重,会非常疼的。” 梁凯说:“你手重,我才让你干这活呢。手轻胆小的还干不了呢。动手吧。你们先松开我的右手。”梁凯把衬衣袖子塞到自己嘴里,“你们几可要按住了我,我疼大劲会忍不住会挣扎的,也会叫喊的。你们都不要管。只管照我刚才说的做。” 几个人又重新按住梁凯。李德才把柳条慢慢向伤口洞里插。梁凯痛得咬牙说:“你这样慢几年才能把柳条插进去呀,我不得疼死呀。动作要快。越快越好。快点。”李德才听了,一下子把柳树插了进去,从洞的另一个头露了出来。就像拉锯一样来回拉起来。梁凯痛得头上的汗珠立刻出来了。他嘴里紧紧咬着布,右胳膊几次要抬起来,被按得死死的。只见伤口洞里先拉出来的是血块,接着拉出来的是黑红的血,后来拉出来的是鲜红的血。李德才见出了鲜血,停止了拉动,说:“行了,队长。”梁凯说,把干净白布剪成细条,用柳条捅到枪眼里。李德才照着做了,梁凯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梁凯让用干净白布把伤口周围用盐水擦擦。伤口一见了盐水,钻心地疼。最后,李德才用剪下来的另一个衬衣袖子把伤口包扎起来。接着清理腿伤并包扎好。 一切都包扎好了。梁凯坐了起来。侯大娘拿过来手巾给梁凯擦汗,梁凯看着李德才笑,笑了笑说:“我出汗是疼的。你也不疼,怎么也是一脑袋汗?” 李德才说:“我紧张的。这活,我从来没干过。你咬着牙忍着疼,我咬着牙给你清洁伤口。那个紧张劲,就别说了。”说完,接过侯大娘刚刚用水投过的手巾,擦自己头上的汗。 第305页 梁凯他们在侯大爷家歇息了一天,吃了晚饭,要走。争争让让好不容易让侯大爷收下了饭钱。梁凯让李德才带四位同志回队伍上去。他自己到杨家营找大夫医治枪伤,再休养几天。等枪伤一好就回队。韩绍才说:“不行。一只胳膊伤着,万一遇到的什么麻烦怎么办?我跟你一块去,把你送到杨家营。”李德才也说:“是得有个人送去。小韩愿意去,就让小韩去。”梁凯同意了。 借着夜幕的掩护,他们一行六人上了山路。快到王官营的时候,走到一个岔路口,四个人分手,互道珍重。李德才小声跟韩绍才说:“队长的安全就交给你了。眼睛、脑子都要灵活点,不能出一点差错。”韩绍才说:“你们几个放心吧,我保证把队长安全护送到目的地。” 李德才四个人回队,梁凯和韩绍才继续往前走。到杨家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梁凯叫开了兰子家的门。 兰子精心照料梁凯养伤 兰子精心照料梁凯养伤 兰子的父母听说梁凯来了,都起来了。青集战斗的事还没有传到杨家营。兰子还不知道梁凯受伤,高兴得又是端洗脸水,又张罗做饭。梁凯说:“快亮天了,大家先睡觉。饭,到早晨一块吃。有话,亮天起来再慢慢说。这回来,要住几天,有工夫说话。”朱大叔也说:“他们俩走了多半宿,让他们俩先睡一会儿吧。” 两个人把头往枕头上一放,很快就睡着了。梁凯到朱大叔家就像到自己的家一样,心里轻松;韩绍才年纪小,到哪儿都一样睡的香。朱大叔看见俩人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说了一句:“真是孩子。”轻轻把门倒掩上,同朱大婶和兰子一起到兰子的屋睡觉去了。 等梁凯睡醒的时候,已经小半晌了。兰子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从门缝一看,梁凯已经起来了。她推门进来,说:“大哥起来了。睡得好香啊。”梁凯说:“可不是吗。一觉睡到这时候。”兰子说:“我们看你们俩睡得香甜,就没叫你们。我们早饭已经吃完了。一会儿洗洗脸你俩吃午饭吧。”梁凯说:“怎么,你们家这个季节还吃三顿饭?”兰子说:“我们家当然也是早晚两顿了。你俩不是没有吃早饭吗?那就多加一顿,吃午饭。”梁凯说:“别唷,别唷。别因为我们俩,多费事。还是吃两顿吧。我也不怎么饿。”朱大婶听见,在外屋说:“那得饿坏了。你洗洗脸,你们俩吃个饼子,先垫巴垫巴。晚饭一块好好吃。” 梁凯边洗脸边喊:“小韩快起来,吃饭了。”小韩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说:“真困哪。” 兰子看见梁凯用一个手洗脸,就问:“大哥,你的那个胳膊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梁凯说:“受了点轻伤。不碍大事。” 朱大叔和大婶听说梁凯受伤了,急忙进屋来。大婶说:“昨天夜里梁凯一进屋,我就看见他的左胳膊和左腿不得劲了。伤多长时间了?是不是让鬼子打伤的?” 梁凯说:“是前天伤的,不打紧。” 兰子要看梁凯的伤口。梁凯说:“我说不碍事就不碍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左胳膊晃了一下:“再说,你看也顶不了啥事。你如果现在没有打紧的事,去请个可靠的大夫来。让他再给我医治医治。” 朱大叔对兰子说:“那你就到刘家营去。那里有个刘大夫,为人善良,支持抗日,医道也好,治红伤尤其见长。你去把他请来。” 梁凯和韩绍才吃完专门为他们俩做的午饭,不大时候,兰子把刘大夫接来了。刘大夫是骑着小毛驴来的。刘大夫经常爬山串乡,五十岁的人了,走不动,就用这头毛驴代步。兰子一路上跟在驴后边,真是够辛苦的了。可是为了给梁凯大哥治伤,兰子心里甜丝丝的,一点也不觉得累。 刘大夫手里提着一个小木箱。一进屋,看炕上没有人躺着,就问:“你们谁是受伤的梁凯队长?” 梁凯说:“我姓梁,是伤员。” 刘大夫说:“我怎么看你像没事人似的。真是好样的。快躺下,让我看看。伤了胳膊和腿,是吗?” 梁凯问兰子:“你向大夫说什么了?” 兰子说:“我都告诉刘大夫了。刘大夫可是个好人。他还说,自己年龄大了,要不就跟着游击队当军医呢。” 朱大婶急忙铺上褥子让梁凯躺在上边,也让刘大夫坐在褥子上。兰子帮助梁凯脱掉棉袄,露出受伤的左胳膊。兰子一看,梁凯大哥的左胳膊已经肿得有小碗口那么粗了,红红的,吓的‘妈呀’叫了一声。朱大婶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嘆声音,说:“这孩子胳膊肿得这样,不知道咋疼呢,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刘大夫打开包扎的布,看见胳膊上有两个枪眼,里面塞着白布。说:“你可挺着点。”他从木箱子里拿出镊子,用药棉擦了擦,慢慢把枪眼里的布条拉了出来。梁凯咬着牙挺着。白色的布条,已经完全变成红色的了。 刘大夫把布条提起来看了一下,问:“这是哪个混蛋大夫干的?把不干净的布条塞到伤口里?看这胳膊肿的?” 梁凯说:“不是大夫,是我的一个战友。当时没有任何医疗条件。” 第306页 刘大夫的语气立刻缓和了下来,说:“这就难怪了。照你说的那样,这已经是最好的治疗了。枪眼已经用柳条拉过了?见到鲜血了?” 梁凯说:“拉过了。见到鲜血了。” “哦。在实在没有没有医疗条件的情况下,用柳条芯拉一拉,不仅可以清除伤口里的脏物,还有止血止疼消炎的作用。民间有些方法实在是好方法。没有任何医药和用具的情况下,我也这么给伤员医过红伤。”刘大夫清洁着伤口周围,问:“这伤有两天了吧。” 梁凯说:“是前天夜里受的伤。” 刘大夫说:“这么长时间了。若不是你们用了那些民间方法医治,情况还会比这严重得多。你再挺一会儿。我把伤口里面清洁清洁。”说着用镊子夹着药布,慢慢伸入到枪眼里,再用两把镊子,捏着药布的两头,在枪眼里来回拉动,接着又清洁枪眼的四周。梁凯咬牙挺着。刘大夫说:“药布已经擦到骨头上了。这枪子再稍稍偏一点,就伤着骨头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等刘大夫把药布条拉出来,梁凯说:“小鬼子开枪的时候,他们身上不知道中了几颗子弹呢。打不那么准。” 兰子问:“小鬼子没有再接着开枪?” 梁凯笑着说:“小鬼子能不想再开枪吗?可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到西天了。” 韩绍才在旁边站着,见大伙无拘无束地说着,自己也憋不住了,插话说:“先是大李,一排子弹把两个鬼子都打倒了。我们以为鬼子都完蛋了,嗨,这两个傢伙竟然没有死,又爬起来往我们这边追,边追边开枪。这枪就打到队长的胳膊上。队长看见鬼子枪口的火光,一甩手,一排子弹扫了过去,鬼子这回再也动不了了。想开枪,也只能到西天开枪去了。” 朱大叔说:“这多悬哪。” 刘大夫把伤口都清洁好了,把带消炎药的药布慢慢塞进伤口,包扎好,说:“我看看腿部的伤。” 刘大夫打开梁凯腿上裹着的布,把伤口清洁一番,上了消炎药,又包扎上了。说:“这伤不重。只是皮肉伤,而且伤口不深。不过我听这姑娘说是狗咬的?狗咬的伤可不能太大意了。我得给你打一针。”说着,拿出已经准备好药针,打了一针。 治疗完了,刘大夫就要走。朱大叔大婶都要留大夫吃饭,刘大夫说啥也不肯吃,说:“我还得赶到郭庄子去那里还有一个病人等着我呢。” 梁凯说:“刘大夫实在忙,就先把这次帐结了吧。多少钱?请刘大夫算算。”又对朱大叔说:“大叔,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带,大叔就先给垫上,以后我再还给大叔。” 刘大夫说:“这万万使不得。我没有跟你们一起去打鬼子,心里就已经愧的慌。给游击队治伤我再收钱,那让乡亲们知道了,我还有脸见乡亲吗?” 梁凯说:“不管怎么说,药钱也得收下呀。要不,以后还怎么行医呀?再说,我们也有纪律。不能白用老百姓一针一线的。” 刘大夫说:“你没有听说过吗?穷人吃药,富人花钱。现今,是游击队治伤,警防队花钱不也是在理吗?警防队也经常有受伤的。我多向他们要钱,不是啥都有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现在就走。三天以后,我来换药。”说着就提起药箱往外走。梁凯立刻起来,同朱家全家出来送大夫。 第二天,韩绍才放心回队,梁凯留在兰子家养伤。刘大夫来给他换了几次药,梁凯伤口消了肿,慢慢好起来。兰子想着法给梁凯做有营养的东西吃。冬天,家里的鸡歇冬停止下蛋了。兰子把留着的鸡蛋都给梁凯做着吃了,还把一个不能再下蛋的老母鸡也杀了,给梁凯炖着吃了。梁凯的伤基本全好了,身体也更健壮了。 鬼子更大规模清剿的风声越来越紧,梁凯觉得自己应当归队了,可是得不到任何消息和指示,这使得梁凯心里有些发慌。他让朱大叔托人打听手枪队在什么地方,打听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以前有联繫的人也找不上了,梁凯渐渐觉得形势不妙。梁凯让朱大叔到王官营同合药铺打听打听消息。朱大叔到了同合药铺,药铺里伙计问明了来意后,写了一字条带回来了。字条上写着“家里人都好。放心。”几个字。在字条的背面有两条短线。不留心的人会以为是用铅笔随便画的。梁凯看了,知道这是用白矾写的密信。 梁凯让兰子舀了半碗水,把字条放到水里,信的背面很快就显示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内容是丰滦迁抗日联合政府、游击队和基层抗日组织都暂时停止活动,化整为零,能隐蔽的隐蔽,能转移的转移了。手枪队按照上级指示,由甄明、何祖峰和李德才三个排长分别带到三个地方,分散隐蔽起来了。韩绍才在同合药铺当起了伙计,名义上是药铺的杂工,实际是游击队来往联繫的一个联络员。告诉梁凯不要活动,要隐蔽起来。以后的活动等待通知。 梁凯看后,一屁股坐到炕上,心里凉了。他没有办法,只好在兰子家住下来。帮助兰子家干农活。 榛子镇一带,敌人一次次围剿的消息不断传来。梁凯心里惦记着西新庄家里人,有没有啥危险?爸爸现在在什么地方?梁凯昼夜惦记着。敌人到处建立据点,人们走动的越来越少了。消息越来越蔽塞了。 第307页 梁凯回家大吃一惊 梁凯回家大吃一惊 腊月廿三小年到了,梁凯想回西新庄看看。为了安全,梁凯又化装成卖老姜的,穿上很旧的棉衣,戴上破毡帽头。他把毡帽头两边的大耳扇子和前后的小扇子都放下来。不摘掉帽子,看不出是谁。梁凯把人家扔的老姜收集一些,用旧棉絮包上放在筐里。这些老姜有烂的,有干的,有伤冻的,有伤热的。上边一层老姜是从兰子家拿的好老姜。 梁凯一路走着,偶尔叫几声“老姜了,谁买老姜”,径直往西新庄走去。到小年跟前了,需要买老姜的差不多都买了。偶尔有人要买老姜,往筐里看一眼,嫌不好,回头就走。嘴里还叨叨:“就这样破老姜,还有人买?” 梁凯经过刁家庄,过了河沟,来到西新庄。街上几乎没有几个行人。偶尔有人,梁凯低着头走,竟然没有人认出他来。梁凯挑着担子,从西往东走着。街上人少得让梁凯感到一种压抑感。梁凯往东一看,老远就看见五道庙前的那棵大槐树。五道庙后边就是自己的家了。梁凯的心开始怦怦跳起来。他想,弟弟妹妹们听说大哥回来了,一定扑上来,爸爸妈妈也一定在屋子里慈祥地等待着。想着想着,梁凯的步子加快了。离大槐树越近,他越觉得不对劲。照以往,五道庙台阶上下这时候总会有孩子玩耍的,说不定小四和来成也在那里。今天那里怎么一个孩子也没有呢?梁凯往前走着,渐渐来到大槐树下边。这时候,从临街的窗户中总应当传出屋子里弟弟妹妹们说话的声音的。即便听不清什么,也该有声音的呀。来到大门前,栅栏门关着,用绳子捆着,这表示院子里根本没有人。再往前走几步,来到临街窗户下,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声。梁凯感到奇怪,家人怎么都不在了?至少妈妈应当在家呀。妈妈平时哪里也不去呀。梁凯从破损的窗户纸窟隆往里一看,大吃一惊,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屋子里的炕已经扒掉了,地上放着一个桌子。桌子上凌乱的扔着几个本子和几张纸。屋子里墙壁还是那样白白的,但是有些地方已经被胡乱涂抹了。梁凯意识到一定是出大事了,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得赶紧走。这时候旁边来了一个人,问:“你找谁?”冷不丁的这一问吓了梁凯一跳。梁凯听这人说话的音是老袁家的。只要一抬头就能认出是谁来。梁凯低头说:“不找谁,不找谁。”担起担子走了。 往哪儿去?谁是可靠的?东院梁臣那里肯定知道爸爸妈妈都到哪里去了,可是梁臣还在家吗?如果在家,那里是不是也被监视?山东大爷大娘那里?不行,那里离庄太远,也许大爷大娘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说不清。南坟王友那里?对,王友妹夫准知道。王有秘密参加了游击队。虽然没有正式跟着游击队打游击去,但是他的心是抗日,跟游击队有过联繫。王友是大爷家二妹子藕子的丈夫。王友给一个有钱的人家看坟。南坟在西新庄西南方向刁家庄南边,靠近田家湾子。那里是孤零零的坟茔地,到那里去打听,谁也不会注意的。对,到南坟找王友妹夫去。 南坟王友进庄探实情 梁凯挑着担子,顺着西河沟,往南,经过水火地,来到南坟。平时没有人到南坟来。看见有人挑着担子向坟茔地走来,王友大老远就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来,问:“你找谁?”梁凯不答话,径直往前走,把担子放到屋前,就进了屋子。王友紧跟着进来,说:“我问呢,你找谁呀?”梁凯把毡帽头一摘,往炕上一扔,说:“你说我找谁?”这时王友才看出来是谁,他惊喜地叫道:“是大哥?藕子,快过来,是大哥来了。”藕子在屋旁边干活呢,赶紧进屋来,笑着说:“大哥,你怎么来了?这是从哪里来呀?” 梁凯说:“我从杨家营那边过来。快告诉我,庄里出了什么事?我爸爸妈妈呢?一家子人怎么一个也没有了?都到哪里去了?” 王友说:“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哥一点也不知道?” 梁凯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刚才我到我们家那里看了看。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是怎么回事?” 王友和藕子把腊月十五、十六那两天整个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梁凯问:“我爸爸妈妈带全家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友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天是梁福旺赶车送的。在下尤各庄遇到了包围圈。同警防队用暗号联繫,警防队留出一条路,你们全家才逃出去的。梁福旺把你们全家一直送到唐山。后来的事,他也一点不知道了。还听说你爸爸临走的时候,孙勇把他的良民证给了你爸爸了。” “谁能知道我爸爸妈妈到什么地方去了?梁臣能知道吗?梁自堂能知道吗?” 王友说:“梁臣知道不知道,我说不准。梁自堂肯定不知道。那天梁自堂他们不在庄里,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梁臣没躲,你爸爸妈妈走的时候,梁臣还来送行。” 梁凯说:“我怎么能见到梁臣?” 王友说:“你不能去。现在全庄的人都知道你们家早已经逃得不知去向了。你一露面,满庄的人立刻就会传开了。敌人还不得立刻把你抓起来?再说,你们的仇人也在找你们呢。要不这样,我去到庄里找梁臣问问。我去,没有人会注意我的。” 第308页 梁凯说:“那就辛苦妹夫了。” 王友到屋子外边把梁凯挑的两个箩筐和扁担拿进屋。临走的时候,他说:“我这就回来,大哥,你别出屋。” 半个多时辰,王友回来了。梁凯急忙问:“打听的怎么样?” 王友说:“我去的时候,梁臣正好在家。梁臣告诉你千万不要出面,要你立刻离开。走的越远越好。”王友走的比较急。喘了喘气,喝了口凉水,接着说:“你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唐山义仁当铺的李掌柜。知道线索的,只有梁臣、梁福旺和何旺,现在又多了我。梁臣特别交代我,千万不能把这个线索向其他任何人讲,不然,李掌柜也会受牵连的。” 梁凯说:“我记住了。妹夫可帮了大忙了。唉,妹夫,先前你说的那个是谁呀?” 王友说:“谁?就是狼窝铺的斜愣眼卜仁哪。你们家走的第二天,就是腊月十七上午,拉大网围剿的鬼子和警防队就到了西新庄。就是他带领日本鬼子和警防队直接去你们家抓人的。那天,鬼子那个凶劲就别说了。院子墙上、大门口、临街的窗户上都架上了机关枪。要不是头天夜里你们全家都走了,那就完了。” 梁凯说:“这个斜愣眼,小时候我们没少见面,长大了,怎么这么坏。当起汉奸来了。” 王友说:“这还不算。他还到日本宪兵那里把朱印范告了。宪兵队把朱印范抓去,严刑拷打,最后给处死了。斜愣眼这个王八羔子罪恶大着呢。听说,别的庄抗日的,也有被他带人抓去害死的。现在他是榛子镇警防队的什么特别行动组组长了。手下有五六个人。他们到处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早晚不得好死。” 梁凯内心锄奸復仇的怒火在燃烧。他强抑制住情感,问:“还有别的要告诉我的吗?要没有,我现在就走。”王友说:“咱们弟兄好几个月不见了。这刚刚见面,连口水都没有喝就要离开,真有点捨不得。” 藕子眼泪在眼睛里转着,说:“大哥,咱们什么时候还见面?”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梁凯说:“妹子,别难过。大哥会回来的。也许仨月两月,也许三年五载。妹子哪天到山东那边,代我向大爷大娘问好。就说不孝侄子没有亲自到大爷大娘跟前问安。实在是迫不得已。” 说完,他戴上毡帽头,把帽扇子拉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了眼睛,到外屋挑起老姜担子走出来。 “妹夫,妹妹,再见了。” “大哥,一路保重。” 只身闯入榛子镇 只身闯入榛子镇 梁凯离开南坟径直向东走,走不远就到了狼窝铺。梁凯没进庄,从狼窝铺旁边绕过去了。心里想,斜愣眼,你等着,我打听到你的住处,非把你宰了不可。你就是钻进耗子洞,我也把你挖出来。梁凯挑着担子,大步流星往前走。 快到榛子镇了。梁凯挑出几块烂乎乎的老姜放到箩筐棉絮的上面。榛子镇城门站岗的看见是一个卖老姜的,就把他放进去了。梁凯径直来到朱印范家的院子外边,把担子放下,喊道“老姜,谁买老姜。”喊完,往院子里看看,里面没有搭理他。他又喊了一声:“老姜,谁买老姜。过年了,老姜贱卖了。”还是没人出来。他连续喊了几声。这时有一个女人出来了,是朱印范妻子。只听她不高兴地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快……”下边“走吧”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梁凯把帽子向上推了一下,又马上拉下来。这一瞬间朱印范的妻子看清了,忙改口说:“快挑进来吧,我看看。”梁凯把挑子挑进院,朱印范妻子急忙把院子门关上了,小声说:“快进屋。” 一进屋,朱印范妻子叫女僕倒杯水,然后让她到院子里看着点。 朱印范妻子问:“这榛子镇到处都是鬼子特务。大叔怎么这么大胆子,到这里来了。你们家不是走了吗?大叔怎么还没有走?” 梁凯从隔断门看见里屋正面高挂着朱印范的遗像,周围用黑布围着。遗像前摆放着供品。香炉里三根香正冒着三缕细细的青烟,向上慢慢飘升。 梁凯说:“大侄女,等一下。我要先见见朱队长。”说着,他进到里屋,先拿起三根香点燃,插入香炉中,然后深深鞠了三躬,说:“朱队长我来晚了,没有见到队长。队长为了我们一家,被敌人残害。朱队长的大恩大德我梁凯永世不忘,梁家永世不忘。”说着又深鞠一躬。他接着说:“队长死得有气节,队长虽死犹生。鬼子汉奸是队长的死敌,也是梁家的死敌,更是冀东千万父老乡亲的死敌。消灭日本鬼子,剷除汉奸是全民族的大业。我梁凯只是一个战士,一身担不起千斤担。可是除掉直接残害队长的那个汉奸,我还是可以做到的。今天当队长的面发誓,一定要宰了这个汉奸,为队长报仇,为梁家雪恨,也为受到残害的乡亲报仇。”梁凯说完,第三次鞠躬。 朱印范妻子站在朱印范遗像旁边低头落泪。梁凯鞠躬发誓,朱印范妻子泪如泉涌。梁凯拜完遗像,来到外屋,坐到炕沿上。见梁凯作为长辈如此对待朱印范,朱印范妻子深受感动。说:“印范有你这么个好叔叔,他也知足了。他朱家亲人也不一定有此深厚的情意。有叔叔决心为他报仇,他在天之灵也心安了。” 第309页 梁凯说:“以前队长对我,对我们队伍帮助很大,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如今,因为我们家,使得队长惨遭杀害。我为队长报仇,是理当的。也是给我们家雪恨。” 朱印范妻子说:“那个斜愣眼如今是特别行动组组长,心狠手辣。他手底下有五六个人,各个都是亡命徒,护卫在他左右,不好接近。” 梁凯问:“他的上司是谁?” 朱印范妻子说:“新来的警防队队长不熟悉。听说姓史,是从滦县县城调来的。” 梁凯问:“这个姓史的有什么嗜好?” 朱印范妻子说:“不知道。只听说这人经常到光顾风月场所。戏院妓院他常去。” 梁凯说:“哦。斜愣眼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朱印范妻子说:“他行踪不定,有时候在榛子镇住,有时候在狼窝铺住,还在贾家营住过。” 梁凯问:“贾家营?他怎么在那里住呢?” 朱印范妻子说:“这事说起来也够蹊跷的。那个庄有个财主姓葛,他们家有好几个闺女,长的有几分姿色。有一回,这个的斜愣眼到他们庄,中午在他们吃饭。斜愣眼一眼就看上了他家的三小姐。那个三小姐也不知道中什么邪了,也看上这个斜愣眼眼了。斜愣眼第二次到了他们家,带着几个人,那几个人各个带着枪。大白天的,斜愣眼就要到三小姐屋子去干那事。老爷子敢怒不敢言。从那以后,斜愣眼一有工夫就去。不管黑夜白天,总是在三小姐那屋子里。几个打手在大门外站岗。谁也惹不起。” 梁凯说:“他这个特别行动组与日本鬼子的宪兵队有什么联繫吗?” 朱印范妻子说:“有时候日本宪兵直接找他布置任务。” 梁凯说:“谢谢大侄女。我现在心里基本有数了。最后,请大侄女到队长坟上去的时候,替我叨咕两句,说我没有时间到队长坟上去拜谒了。请队长恕罪。” 说完,梁凯走出来挑着老姜担子走了。 梁凯扮成警防队要员 梁凯扮成警防队要员 梁凯来到王官营同合药铺找到韩绍才。韩绍才惊讶地问:“队长,您怎么还在这里?别人都隐蔽起来了。” 梁凯问:“我听说三个排都开到不同地方分散隐蔽了。他们都在哪里?能不能给我联繫一两个人?我要做一件事情。” 韩绍才说:“先到后屋再说。”到了后屋,韩绍才说:“各个排也都化整为零了,有些人已经回家乡了。上级说,目前活动太危险,先把力量保存起来。以后到适当时候再聚集起来。我这里只是来往信息转发的地方。他们究竟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同我保持联繫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如果可以,我同你一块去完成任务如何?” 梁凯说:“不行。我要干的事是去除一个罪大恶极的汉奸。你现在是同合药铺的伙计。你同我去,以后别人认出你来,你还怎么在这里继续当伙计?” 韩绍才说:“除汉奸这样的事,还是先请示一下吧。明天我联繫老谷,你们直接谈谈,如果行,我陪你去。我现在跟药铺的伙计学会化装了。化了装,保证别人认不出我来。还有一种药,往嘴里一喷,说话声音都变了。又化装,又变声,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任务完成,我还回来当我的小伙计。” 第二天梁凯同谷云亭见了面。两人已经是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在这斗争形势十分恶劣、大家分别隐蔽起来的情况下,能见一次面实在不容易。谷云亭先问梁凯:“你怎么没有走呢?”梁凯反问道:“往哪儿走呀?”谷云亭说:“往西去呀。咱们的同志不少都向西转移了。”梁凯问:“向西?西边是哪里呀?我没有接到通知呀。”谷云亭说:“这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组织上已经决定让你往陕北那边转移。怎么会没有通知你呢?”梁凯说:“我真的不知道。再说,您怎么不往陕北转移呢?”谷云亭笑了,说:“我?这不是谁想往陕北转移就可以去陕北的。我也得听从上级安排呀。再说,也不能都走呀。总得有人在这里坚持下去吧。还有我的合法身份是药铺掌柜的。这同你们父子不一样。你们都暴露了,必须转移出去。” 梁凯说:“好吧,我服从组织决定,尽快起身转移。不过,走之前还是想把斜愣眼这个汉奸除掉。他带领鬼子围剿我们全家,出卖朱印范,他还残害过好几个抗日干部。我想在转移之前把他除掉。” 谷云亭问:“你有把握吗?” 梁凯把自己了解到的关于斜愣眼的情况和如何除掉他的计划说了一遍。谷云亭说:“很好。除掉这个汉奸,让敌人知道知道我们的游击队还在活动。任务完成之后,你立刻去唐山找李掌柜,他安排你转移的事情。找人配合的问题,韩绍才你们配合很久了,就让他配合你去吧。他还学习了化装术,你们也不妨用用。” 梁凯高兴地说:“是。首长。那我就找韩绍才商量具体安排去了。” 梁凯找到了韩绍才,说:“首长已经同意了我的要求,并且同意了让你协助我去完成这次任务。你说你会化装了,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以前咱们经常变换衣服,那样的化装不是也挺管用的吗?” 第310页 韩绍才说:“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以为换了衣服就算化装了。我秘密学习了化装术以后才知道,那不算化装,只是易装而已。改变容貌、衣服和说话声音,这也只是初级化装。高级化装,还要把情感、意识和生活习惯都要完全转变成所需要的角色。完成任务之后又能及时恢復本来面貌。如果不能恢復成本来面貌,那就是变质了。” 梁凯听了,笑着说:“化装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这次你也帮我化化装。” 韩绍才说:“那当然了。不过,时间这么紧,只能进行初级化装。高级化装,那要一段时间培养。再说我也没有经歷过高级化装。” 梁凯说:“那好吧。我们就利用一下你学的初级化装术。” 韩绍才说:“化装讲究设计。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人物设计。队长先说说你的整个打算。我设计之后,把构思给你说说。你看有什么漏洞没有。没有漏洞就执行。” 梁凯把整个打算说了,韩绍才开始设计。一阵忙乎,两个人化好装之后,彼此看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完全不像自己了。一听笑声,声音全变了,两个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 只见梁凯头戴高高的三块瓦黑色狗皮帽子,一部落腮鬍子修剪得整整齐齐;身着棉袍,腰扎皮带,盒子枪斜挎腰间,足登靸脸棉鞋。说话声音显得非常老成,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眼睛下边有了轻微的眼袋,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梁凯扮作警防队特警班班长。韩绍才戴着青年式短耳扇棉帽,眼眉变成浓浓的两道剑眉。皮肤白净,一副青年军人的模样。身穿短棉袄,腰扎皮带,棉袄里暗别手枪。从敞开的缝中可以看见手枪把。怀揣特别通行证和印有榛子镇警防队红色关防的‘特别通知’。两个人赶着一匹马拉着带篷的小车子上路了。 贾家营会仇敌 贾家营会仇敌 中午刚过,两人来到贾家营葛财主大门口。大门口果然有一个横眉竖眼,一脸恶气的人在站岗。梁凯和韩绍才心里明白,斜愣眼一定在里面。梁凯从车里下来,仰着脸,挺着胸脯就往院子里走。这个站岗的敬了一个礼,问:“先生找谁?”梁凯把脸一板‘嗯?’了一声。这一声把站岗的人闹蒙了,拦也不是,放也不是。韩绍才跳下车,往前一步,喝斥道:“你瞎了眼了?谁你都敢拦?摸摸你有几个脑袋?”梁凯这时候已经走进大门,一摆手,韩绍才一声‘是!’立刻把车赶进院子里。这时候,从下屋蹿出两个人来,拦住去路。一个人问:“先生,您找谁?”梁凯脸一仰,说:“怎么,还要向你报告吗?”韩绍才把车停住,上前说:“我们是史队长派来的,找你们卜仁长官有要事。你也不看看这位长官是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晃了一下。那人看到特别通知几个大字,后边还盖着大红的关防。两人只好站在一边。梁凯和韩绍才径直进了屋。梁凯走到桌子前,坐到正座位的椅子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度。韩绍才站在他身边。那两个人也紧跟着进了屋。斜愣眼正和三小姐正在炕桌旁喝饭后茶,聊天。他见梁凯两人没有通报就直接进来了,心里有些不高兴。可是一看梁凯的气度,自己立刻觉得矮了半截。 斜愣眼问道:“这位先生是……”。 梁凯冷笑了一下,说:“老弟当了几天组长就不认识老朋友了?不过我不介意。今天我们是奉史队长之命,有要事来告知的。” 韩绍才把腰里的纸拉出一点,又放了回去,说:“今天是谈要事,是不是请这两位弟兄和这位女士都迴避一下。” 斜愣眼对两个打手一摆手,说:“你们先到下屋去,不叫你们不要过来。”又对三小姐说:“你先到你妈妈那里去,等我办完公事你再过来。” 梁凯微微一笑说:“卜仁老弟好运来了。今天史队长专门请几个朋友到镇上有名的春芳楼聚会吃酒。春芳楼那是什么地方,老弟还不知道吗?外边的车是专门来接老弟的。走吧。” 斜愣眼着迷今夜春芳楼 斜愣眼一听说春芳楼,心里就跳了起来。那里的姑娘各个如花似玉。自己去过一次,钱没有少花,可陪自己的只是个半老徐娘。说要个年轻漂亮点的来陪,回说要再拿银子。那个价码,玩一夜,自己几个月也挣不来呀。后来就再也没敢去过。再说,现在归警防队管辖。警防队向来是不允许随便到那样地方的。今天是怎么了?斜愣眼突然明白了,以前是他妈的朱印范当队长,如今是史队长。对了,听说了,史队长也有这个嗜好。这可是一朝君子一朝臣,一个长官一个令。斜愣眼想到这里,真是心花怒放。不过,斜愣眼毕竟做贼心虚,做鬼怕人。他突然想到这两个人是谁我还没有问清楚呢,怎么就能轻易信他们的话呢?于是他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在什么部门高就?” 梁凯把眼眉微微挑了一下,对韩绍才说:“告诉他。” 梁凯和韩绍才出发之前光设计化装,没有考虑起个名字呀。韩绍才那脑子来的多快呀,张口便说:“你听好了。我们领导是史队长直接领导的特警班班长杨凯。”韩绍才把梁字改成是杨。 “特警班?特警班?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斜愣眼纳闷地问。 第311页 梁凯对斜愣眼说:“你没有听说过的事多了。以后多学着点。” 斜愣眼又问道:“史队长让你们来叫我,也没有通知什么的?我们初次见面,我怎么能相信你们呢?” 梁凯说:“我们可不是初次见面了。卜老弟是贵人多忘事。可史队长就知道你生性多疑,专门写了一份通知。给他看看。”韩绍才说声‘是!’立刻掏出一张纸放到斜愣眼面前。斜愣眼抬眼一看,上面写着: 特别通知 特别行动组卜仁组长:今晚七点在春芳楼约几个好友相聚,请务必准时到达。 后边是榛子镇警防队落款和日期。印着大红关防。还有一个写得非常草的史字。 斜愣眼看着看着琢磨起来:给我下通知,也用不着盖上关防呀。再说,这里只写了一个史字,怎么没有写全名字呀。脸上立刻露出了疑惑的深情。梁凯看出来斜愣眼的疑惑,给了韩绍才一个眼神。韩绍才走过去,问:“先生,还有什么疑惑吗?” 斜愣眼突然觉得有个硬硬的东西顶在后心上。抬头一看梁凯,那里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斜愣眼刚才还有几分疑惑和自持的神情立刻一扫而光,变得像丧家狗一样,浑身打颤嘴里说:“没……没……有疑……疑……惑。” 梁凯笑着说:“卜组长,这叫敬酒不吃罚酒。史队长早就知道你这个人生性多疑。我们是按照史队长的命令办事的。到了春芳楼,史队长会好好招待你的。今夜良宵保你心满意足。不过现在还请卜组长配合一下,带上两样东西。” 斜愣眼现在脑袋里全乱了,乱成了一团麻。想到今夜的好事,看见眼前这两个人,说温不温火不火的话,又有枪口逼着。不知道如何是好。韩绍才推他一下,让他下炕。他蒙里蒙登顺从地下了地,站在一个从窗户外边看不见的地方。韩绍才解开斜愣眼的棉衣,脱下他的棉上衣右胳膊袖子;又从自己腰里掏出两个像二踢脚样的硬硬的细长东西,中间用绳拴着,往斜愣眼脖子上一搭,正好胸前一边一个。两个细长东西各有一根不长的细绳。两根细绳接到一根长长的细绳上。韩绍才把长细绳从斜愣眼的右棉衣袖子掏出来,团成一个团,露在袖口处。之后小心翼翼地把棉衣给斜愣眼穿上。斜愣眼看着梁凯的枪口老是对着自己。想,那里的子弹可千万别出来呀,我的妈呀。那子弹一出来我可就要了命了。今天夜里还有好事等着我呢。斜愣眼一边想着,浑身一边颤抖着,乖乖地听从韩绍才的一些摆布。韩绍才又伸手把墙上挂着的手枪摘了下来。把子弹都退出来,装在自己兜里,把空枪给斜愣眼挎上。梁凯站起来,装作拉着斜愣眼的手的样子,同时把绳团攥在自己手里。他小声说:“你可要放明白点,你胸前是两个雷管。你随便一动,或者我一抻,那两个雷管就把你的前胸炸得稀烂。你乖乖地跟我们走。到史队长那里以前,不许有任何不配合的行为。”斜愣眼哆嗦着说:“我配……配合。”梁凯大声说:“老弟,咱们走吧。车在外边等你呢。” 梁凯同斜愣眼手拉着手,出了屋,两人上了车。梁凯说:“里面请,里面请。”斜愣眼真的乖乖地进了车棚。他们俩那个亲热劲,被在下屋的打手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向这里摆摆手告别。韩绍才鞭子一挥,车走了。梁凯把身子探出车棚,向下屋出来的人和站岗的人挥挥手说:“再见,弟兄们。你们组长跟我们去有好事。今天夜里你们组长不回来了。你们也放假了。”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的方向没错 马车的方向没错 马车向东南榛子镇方向快速前进。走着走着,斜愣眼觉得车走的方向好像拐弯了。就问:“杨先生,这车走的方向好像不对呀。”梁凯说:“错不了,方向对。”韩绍才也在前车耳板子上说:“放心吧,这路我们已经走了几十遍了,错不了。 斜愣眼从车棚的帘缝处向外看看,说:“这方向肯定不对了。”韩绍才说:“错不了。看来这路你还不十分熟悉。一会儿就到了。”车快速前进了一阵子,速度放慢了。然后车一拐弯,过了两个小坡停了下来。韩绍才说:“到了。请下车吧。”梁凯已经把绳子团慢慢放开了。梁凯先下车,随之绳子也放长了,梁凯的手同斜愣眼的手离开了。梁凯下车后,说:“组长,慢慢下,别把绳子抻紧了,那就危险了。” 斜愣眼下车,突然用手把绳子攥住,想冷不丁地夺绳子逃跑。韩绍才喝道:“别动!”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胸膛。梁凯笑了,说:“老弟,别自做聪明了。你那点小算盘,我们早已经预料到了。还是乖乖的把绳子松开。”说着把手枪掏出来对准了他。斜愣眼见两把手枪对着自己,就把手中的绳子松开了。韩绍才上前把绳子从斜愣眼的棉衣袖中掏出来,从衣服襟下边伸出来,拉在手中。他命令斜愣眼把手举起来,斜愣眼顺从地举起双手。 这时候斜愣眼才注意到,这地方是一个长久没有人使用的破石灰窑。他心里害起怕来。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梁凯说:“奉史队长之命,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如实说。” 第312页 斜愣眼知道,死亡在威胁着,只好问什么说什么吧,也许能活命。现在说什么都可以,只要活命就行。 韩绍才用枪逼着斜愣眼:“往窑里面走,往前走,再走,再走。面对着墙站好。把手举起来,手扶着墙壁,举高点,再高点。对,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这个姿势不累。不要动了。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问完了,就走。让你去春芳楼吃喝玩乐去。” 斜愣眼站的位置是废石灰窑墙里边。墙外边地面比里边窑底高出三尺多。这残墙是石头垒的,从外边看只有四尺多,从里面看有七八尺高。梁凯拉着细绳饶到残墙外边,经过一个低矮的墙豁把细绳引到墙外,放到地上。梁凯站在墙豁处,刚好在斜愣眼的斜对面。韩绍才在斜愣眼身后,端着手枪逼着。 斜愣眼死到临头表“功劳” 梁凯厉问道:“卜组长,你向日本宪兵举报朱印范队长,说了什么事?” 斜愣眼说:“朱印范私通游击队。他以前就秘密支援过游击队,这次围剿,他不仅派人给梁万禄家通风报信,还留出道口秘密放走了梁万禄一家。” 梁凯问:“他派人送信,你有什么根据?他放走了梁万禄一家,你又有什么根据?” 斜愣眼说:“围剿头两天,我亲自探听到梁万禄确实在家。没有人报信他跑不了。我们抓住了报信的人。那天夜里,我们的人看见在下尤各庄有人用烟火对暗号,当时没有留意。梁万禄一家逃跑之后,才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下尤各庄那段拉网围剿线归朱印范的一个亲信管,所以断定是朱印范精心安排,放走了梁万禄一家。” 梁凯说:“你还立过什么功?” 斜愣眼一听,心里暗暗高兴,心想,这个史队长怎么利用这种吓人的方式问这些事呢?是怕功高盖主吧?他也许替我向上邀功?对,是这么回事。他们是试试我的胆量,是在考验我。我现在可不能装熊了。想到这里,斜愣眼还真的来胆量了。身上一点也不抖了。手慢慢地放下来。韩绍才突然把枪口顶了他一下后背,说,把手举高点,高点。别装熊。斜愣眼想,既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天我听你的,明天,哼!还指不定谁听谁的呢。到时候老子一句话,也许就要了你们的命。斜愣眼给自己壮了壮胆,说:“要说功劳,多着呢。经过我亲自向宪兵报告抓住的游击队和抗日干部,至少有五六名。还说那个朱印范吧,如果不是我在宪兵那里说话把他整死,史队长能到榛子镇来?他原来是个队副。这回升了队长。这里至少有一半是我的功劳。”下边,斜愣眼一个一个说他怎么向宪兵告密,怎么抓捕和残害抗日干部的。 梁凯心里早就气炸了,说:“好了。你讲的不错。最后告诉你一件事,让你听个明白。”这时,韩绍才悄悄退到石灰窑的对面残墙外边,枪口对着斜愣眼。只听梁凯说:“我们是游击队,我是梁凯。现在决定处决你,为抗日烈士报仇。”斜愣眼听到游击队和梁凯的名字,脑袋嗡的一下,立刻吓瘫了,连动不会动了。梁凯突然趴地上把绳子一拉,斜愣眼胸前嘭嘭两声,雷管爆炸声音不大,把斜愣眼的前胸炸个稀巴烂。斜愣眼慢慢瘫倒在石灰窑墙根下。梁凯和韩绍才过去,把石头墙推倒,碎石头把斜愣眼的身体掩埋住了。 梁凯和韩绍才赶着马车,向西北王官营方向,一路轻轻松松飞驰而去。 第二天,榛子镇传说警防队特别行动组组长斜愣眼失踪了。镇里的老百姓听说这个千人骂万人恨的斜愣眼失踪了,就开始放鞭炮。朱印范妻子听说了,心想这准是梁凯他们干的。 过了大年初三,在全榛子镇都传开了,说在一个废弃的石灰窑里找到了斜愣眼的尸体。胸脯子已经被炸得稀烂。大家听了拍手叫好,都说肯定是游击队干的。不过从警防队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卜仁组长坐车,半路马毛了翻车轧死的。老百姓心里明白,把斜愣眼说成是翻车轧死的,就免除了游击队继续活动的可能,他警防队新任队长就没有责任了。 朱印范妻子心里明白,这是梁凯给朱印范报了仇。她到朱印范坟上烧纸的时候,哭着悄悄告诉朱印范:“你的仇由梁凯叔叔给你报了。你保佑他一路平安,安全转移出去。” 过了大年以后的事 这些都是过了大年以后的事。 回头再说梁凯和韩绍才赶着车回到王官营同合药铺。两人卸了装,又拿药水在嘴里喷了两下,说话恢復了原来的声音。梁凯满意地说:“你学的化装术还真有用。我也学会了几招。有工夫你再教几招,以后对敌斗争用得着。” 梁凯向谷云亭做了汇报,武器也都上交了。谷云亭表示满意。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马上就要过年了。谷云亭告诉梁凯如果在杨家营没有太大危险,就过完年走。如果有危险,要准备随时出发。他那里若有情况,也会随时通知梁凯的。 兰子问梁凯是哪两颗星星 梁凯第一次在兰子家过年。兰子是朱家的独生女,这回过年,多了一个没过门的女婿,兰子的父母喜出望外,一个姑爷半个儿嘛。兰子高兴得不得了,屋里屋外都是她那愉快的说话声和欢笑声。她一个人比三个人说的话还多。朱大叔大婶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么高兴,也乐得合不上嘴。 第313页 听见别人家放鞭炮,兰子就说:“大哥,咱们也放几个炮仗听听嘛。”朱大叔说:“就那么几个炮仗,你一会儿放没了,到接财神的时候,你还放啥?”兰子耍娇说:“就放两个还不行?”朱大叔不再说什么。兰子拿着两个炮仗和点着的香,拉着梁凯的胳膊说:“走嘛,走嘛,给我放去嘛。” 梁凯拗不过,只好同兰子一起到院子里。院子里一片白色。白天下的雪都堆起来了。天傍黑的时候,又下起了小雪。地上的雪已经能有一寸厚了。 庄里这家那家都在一声一声地放着炮仗,还不时传来孩子们高兴的嘻笑声。兰子把炮仗和香递给梁凯,自己躲到外屋地门里边,探着头,两手堵着耳朵。梁凯说:“你把耳朵堵的那么严实,还能听见炮仗声了吗?”兰子说:“人家害怕嘛。那我堵的松一点。”梁凯说:“我要放了。”兰子说:“脸朝我这边放。要不,我啥也看不见了。”梁凯用香点着炮仗,吱……当,吱……当,两个炮仗放完了。兰子说:“真好,真好。这两个响是咱们自己放的,真有意思。”梁凯笑着说:“谁放的炮仗还不是听个响呢。要我说都一样。” 放了炮仗,兰子就嚷嚷包饺子。梁凯跟兰子和兰子的父母一起包饺子,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有心爱的兰子在身边,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可是此时此刻自己的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吃上饺子?梁凯挂心着。他虽然脸上带着微笑,眼泪却在眼圈转着。他哪里知道,这时候的爸爸妈妈正在龙烟铁矿家属宿舍的一个冷冷清清的屋子里空挨着。也许是骨血连心吧,这时候的梁凯心里特别难受,特别想念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也特别担心一家老小。他想着想着,眼泪掉了下来。梁凯怕兰子和兰子父母看见,急忙转到外屋地洗了一把脸,用手巾擦了擦。兰子的父母看见了,心里明白这是想自己的父母了。兰子没有看见,还是高高兴兴地包饺子,说:“我给你包几个麦穗饺子,预祝今年丰收。”梁凯应承说:“好,好。你包吧,多包几个麦穗。”他硬把在眼睛里转的眼泪忍住了,没有掉出来。 饺子包完了。兰子拉着梁凯到外边去看星星。梁凯说:“星星有啥好看的。” 兰子说:“看看三星是不是快打横樑 了,到时候好煮饺子呀。” 梁凯说:“这工夫三星刚刚斜过去,保准还没打横樑呢。” 兰子说:“打横樑就晚了。快打横樑的时候,就煮饺子。走吧,出去看看去嘛。” 梁凯说:“你真能缠人。好,好,我跟你出去看星星去。” 到了屋子外边,梁凯指着三星说:“你看,三星在哪儿呢?刚刚从头顶上过去多大一会儿?离着打横樑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兰子笑着说:“我知道。要不你就不陪我出来看星星了。凯哥,你看今天夜里天上的星星多密,保证谁也数不过来。” 梁凯说:“那还用说,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人能数得过来天上有多少颗星星的。” 兰子说:“凯哥,人家说地上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星星。你说,咱俩是哪两颗星星?” 梁凯说:“这话,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那是哄小孩的。” 兰子抱着梁凯的胳膊说:“不,这是真的。大年夜里谁看见哪颗星星对自己眨眼最欢实,他就是那颗星星转世的。你找找,看那颗星星对你眨眼最欢实,那就是你的星星。我也找我的星星。” 梁凯抬头看了一会儿,说:“我看见好几颗星星对我眨眼都挺欢实的。我也不能是好几颗星星转世呀。” 兰子说:“我看见一会儿这颗星星对我眨眼睛,一会儿又是另外一颗。有时候一连好几颗都欢欢实实眨着眼睛。看来这真没准。” 红星是儿子 绿星是女儿 兰子又转了个话题,说:“凯哥,北斗七星在哪呢?” 梁凯往北看了看,用手一指说:“你看哪不是吗?” 兰子说:“是,是。我也看见了。凯哥,你使劲看,那北斗里能看见几颗星星?” 梁凯说:“我知道你想说啥了,你想说看见里面有几颗星星,将来就有几个孩子,是吗?” 兰子说:“对呀,你好好看看有几个?都是什么颜色的?” 梁凯说:“好,我好好看看。一个,两个,三个。我能看见七八个。有一个红的,其他颜色,不清楚,好像有绿的,白的多。” 兰子说:“再好好看看,红的是儿子,其他颜色的都是女儿。” 梁凯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说:“还是七八个,一个红的。” 兰子说:“真是的,只有一个儿子。这不准。将来我们要生一群孩子,要生好几个儿子。” 梁凯说:“你还像个孩子似的,哄小孩的话,你还都信。” 兰子说:“咱们上屋去吧,我冷了。” 两个人进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朱大叔说:“我估摸着这工夫该煮饺子了。” 还是老人家有经验,到外边一看,三星真的快打横樑了。兰子和朱大婶忙着煮饺子。饺子下锅不大工夫,外边鞭炮齐鸣。 第314页 接财神的时候到了 发大纸,接财神的时候到了。 发大纸,就是烧全神像。大年三十晚上,把专门买来的全神像供起来了,叫上大纸。大纸,纸面也真不小,有四开纸那么大。上面画满几百尊神和仙。上至释迦牟尼、南海观音、十八罗汉,下至门神、土地,佛教的,道教的,凡是大小寺庙供奉的神像仙名,这张纸上全画着。按照地位高低,或站或坐从上而下一层层排列着。供大纸,表示所有神仙都在过年的时候来到人间享受人间香火,与人共度佳节。大纸前边放一个木板,叫供板。供板上边放上各种供品。家里有什么供品上什么供品,水果、点心、枣糕什么的。供上大纸,名目繁多的禁忌就开始了。孩子们不许指指点点,大人不许喝斥孩子,更不能打骂孩子,陌生人不许破门而入,不许打破盆碗。上大纸之后特别讲究说吉利话,要会说吉利话,要找吉利话说。千万不能说丧气或不吉利的话。例如,放炮仗的时候,有的炮仗一放当的一声,很响亮,就说响响亮亮又一年。若碰一个受潮的炮仗,一放噗哧一声一点也不响,就说太太平平又一年。如果碰到一个炮仗药芯断了或者里面受潮太严重了,根本就不响,就说稳稳噹噹又一年。忌讳打破盘子碗的,而且这个时候孩子做啥都不挨说不挨骂。但是,孩子多,孩子免不了得意忘形闹出点小娄子来,把什么打碎了,就急忙说一句,岁(碎)岁平安。有的人家没有说吉利话的机会也要创造出说吉利话的机会。例如煮饺子的时候,饺子煮的差不多的时候,先捞出两个尝尝熟了没有。尝一口,说:“这饺子煮的正好,还生(升)。”饺子都煮得好好的,要把两个饺子捅破了。饺子破了不叫破了,叫挣了。就喊,饺子挣了。别人就跟着说,挣了好,挣的越多越好。如果把不响的炮仗说成是臭炮仗,其他什么坏了、破了、打了、掉了,这样的字眼都不吉利,都属于禁忌之列,不能说。一直到三十‘交子’时刻,就是零点,也就是三星打横樑的时候,家家户户小心翼翼地把大纸拿到院子里烧了,表示请这些神和仙升天的升天,归位的归位。发大纸的时候,鞭炮齐鸣,表示对神和仙的欢送,也是对新的一年到来的迎接。大纸发完了,各种禁忌也结束了。 发大纸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庄里真正发大纸的没有几家,多数人家根本就没供大纸,到时候,就跟着放放鞭炮,热闹热闹而已。不过,大年三十夜里不说不该说的话,注意不要打破盆碗等禁忌,人们还都是遵守的,为的是图个吉利。兰子家没买大纸,也就只是放放炮仗。 听见外边鞭炮一响,兰子拉梁凯说:“大哥,快,快。发大纸的时候到了。快放炮仗去。把爹买的炮仗都放了。”朱大叔在里屋说:“留几个。初一到初五,还得放呢。”兰子说:“好,好。留下了。”说着同梁凯到外边放炮仗。他们先是放了一些炮仗,然后又放二提脚。朱大婶把饺子煮好了,一盘放到祖宗板上,其他放到炕桌子上,她也挤到堂屋门口看梁凯在院子里放炮仗。兰子说:“今年爹买的炮仗真好,特别响。” 两人双双给兰子的二老拜年 放完了炮仗,到吃饺子拜年的时候了。朱家二老坐到炕上。先由女儿拜年。闺女将来结婚是人家的人,拜年不能磕头,要三鞠躬。女儿鞠躬完了,轮到梁凯了。这是没有结婚的女婿,自然也不算自家的人,也是三鞠躬。二老看着兰子和梁凯拜年,说着一顺百顺,早日成婚,早得贵子一些祝福的话,给了几个大子儿作为压岁钱。拜年完毕,大家高高兴兴吃饺子。 从放炮仗到吃饺子,小时候在西新庄过年的情景不断涌进梁凯的脑海。有时候,心里一热就要掉眼泪,梁凯急忙想想别的事,说说别的话,就把自己的思绪岔过去。可是一会儿又回到了西新庄,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梁凯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情感,不让眼泪掉出来,怕影响朱家二老的欢乐,硬是找些高兴的话说。 这时候,梁凯躺到炕上,屋子里吹了灯,黑黑的,谁也看不见了,自己的思绪也不用抑制了,任由自己的思绪倾泻流淌。想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吃了年夜饺子没有?是不是也躺在热热乎乎的炕上睡觉?想着想着,梁凯的眼泪流了出来。梁凯干脆侧过身去,面向炕稍的墙壁,让眼泪恣意流淌。他把嘴张开一点点,屏住抽泣的声音。 亲人两地泪同流 就在这个时候,梁凯的爸爸妈妈也没有睡,他们空着肚子躺在龙烟铁矿冰冷的屋子里流泪。想着这一家人还不知道将要漂泊到哪里?是死是活?漂泊到什么时候?爸爸妈妈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离开了人世?是受了伤在什么地方受罪?还是被日本鬼子抓去在受酷刑?一想到这些,爸爸妈妈就揪心的难受。青集百姓都到游击队烈士坟上去烧纸烧香,都说里面埋的是手枪队队长和他的战友。真不敢想像这是真的,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这到底是想像呀,那里的老百姓都这么说的呀。又想到一年前死去的大女儿珠子。那天夜里,一家大小经过下尤各庄的时候,也没有到女儿坟上添一把土。爸爸妈妈的眼泪流成了河。妈妈哭着哭着,哭出了声来,说:“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呀。大女儿没了,这大儿子到底怎么样也不知道?”爸爸强忍着悲痛说:“算了,睡觉吧。想也没有用。咱们这一家人,流落到何方?是死是活?都说不准。走一步算一步,活一天算一天吧。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日本鬼子把人往绝路上逼。听天由命吧。” 第315页 就在爸爸妈妈流着泪想念大儿子和大女儿的时候,梁凯也想到了大妹妹珠子。大妹子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大妹妹对父母该有多孝敬呀。如果有大妹妹在,经常回家看看爸爸妈妈,自己就少挂心多了。大妹妹在那冰冷的荒郊野外地下多孤单哪。据说,在这大年夜里,死去的人鬼魂都要回家看看的。大妹妹还能回家看看吗?可是那家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都已经走了,远远地走了。大妹妹如果真的能回家看看,看见那空空的屋子,看不见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一定伤心地哭起来。然后再独自一人回到那冰冷的地下。那冰冷的坟一定被雪盖上了。坟上的草有的压在雪下边,有的刺透雪层挺立着,在寒风中摇晃着,瑟瑟发抖。坟一定是冻得透透的了。大妹妹去世的时候天气还很热,她是穿着很薄的衣服走的。地下那么冷,妹妹怎么能受得了呀。再过几天,自己也将离开老家,不知道漂流到何处,也不知道何年何才能回来到坟去看看妹妹。梁凯想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斜愣眼的下场 狗仗鬼势恶似鬼,两手鲜血做汉奸。 一枕腾达白日梦,醒时已经到黄泉。 梁家年夜两地泪 两地过年两地泪,同思亲人同感伤。 颠沛流离何时了,长空无际夜茫茫。 兰子决心跟着梁凯转移 第四十九回 寻接头惊游北平市 缘奇梦团聚宣化府 真心相爱最珍贵,不惧艰险踏征程。 不求人间福上福,只愿相伴到终生。 兰子决心跟着梁凯转移 初一到初五很快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初五晚上,梁凯对兰子父母说:“大叔大婶,我在这里过这个年过得非常好。按照上级指示,我明天早晨必须动身了。”又对兰子说:“我这一走,也许半年一载,也许三年五年不能回来。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一切只能听从上级安排。我走到哪里,也不会忘记你的。” 兰子说:“不管你走到哪里,有个准地方,稍个信来。你就是走十年八年,我也会等你的。如果能遇到梁大爷和大娘,请代问好。”兰子说完就哭了。 梁凯说:“我一有准地方一定稍信来,放心吧。”看着兰子哭得伤心的样子,他的眼圈也红了。 朱大叔说:“明天要上路了,今天早点睡吧。”大家都睡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兰子就起来了。她推开了爹妈的屋门,坐她妈妈跟前,哭着说:“爹,妈,我想了一夜,我要跟着梁凯大哥一起走。”朱大叔大婶和梁凯还没有起炕呢,三人听了都愣住了。 兰子爹说:“这怎么行?你梁凯哥不是去串门走亲戚。他是转移。转移到哪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路上也许要打仗,也许遇到其他危险。你一个闺女家家的,跟着怎么办?你说,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是照顾你还是他自己行动?再说,昨天晚上不是说的好好吗?怎么说变卦就变卦呢?” 梁凯也说:“兰子妹妹,我这次转移非常危险。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说不定要受到敌人的追查,会吃很多苦,冒很多风险的。” 兰子说:“那我不管,反正我的主意拿定了,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活着,一块活,死了,一块死。受罪,就一块受。反正我一步也不离开你。” 兰子妈妈说:“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闺女听话,跟爹妈在一块。过个半年一载的,你梁凯哥回来了,就来接你,还不行?再说,你走了,谁照看爹妈呀?眼望着爹妈都老了……”兰子妈自己也抹起眼泪来。 兰子见妈妈掉眼泪,哭着给妈妈用手巾擦脸,说:“妈,我这心都碎了。爹妈十年八年的都会硬硬朗朗的,可是梁凯大哥这次走,就他一个人,万一碰着伤着啥的,连个端水送药的人都没有。以前,他有那么多弟兄在一起,我从来就不挂心。这回他一个人走,又那么危险。打仗受伤,或者被敌人折磨受苦,谁给他擦血换药呀。不行,我一定要跟梁凯大哥走,你们谁也不要劝了。就让我跟梁凯大哥去吧,不然,我惦心也得惦心死。” 说话工夫,兰子爹妈和梁凯都穿上了衣服坐了起来。 梁凯说:“这可怎么办?可难住我了。” 兰子说:“难为你啥?走路不用你背,爬山过河不用你扶。说不定一路上我比你还能走呢。” 梁凯说:“我说的不是走路,我是说,遇到紧急情况带着你怎么办?转移中,我可能在什么地方隐蔽起来,那你怎么办?” 兰子说:“你该咋办咋办。要打仗,我跟你们一块打。若觉得女的不方便,我就女扮男装。我没有真放过枪,我也知道枪怎么放。如果被敌人抓去,一块生一块死。如果到了根据地,我就参加八路军。我跟你说了好几回,让你问首长能不能参加八路。如果到了根据地,我不用你问,我自己去问首长,让他同意我当女八路。我都听说了。陕北那边有女八路。如果在什么地方隐蔽起来,我就跟你一块隐蔽好了。什么苦我都不怕。” 兰子爹说:“你这纯粹是给你梁凯大哥添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梁凯大哥这是奉命转移。你跟着去,算啥呀?” 第316页 兰子说:“算啥,算他媳妇。男的走了,媳妇跟着,谁能说啥?” 兰子妈说:“你这丫头。还没上头呢,就说这话,也不怕笑话。” 兰子说:“我不管。我一定跟梁凯哥哥走,谁爱说啥就说啥。我也不说了,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就带一身替洗衣服,别的啥也不带。保证转移灵活。要想用别的,有个准地方再回来取。”说着就到自己屋子收拾东西去了。 兰子爹说:“这丫头就是任性,说怎么的就怎么的,真没办法。” 梁凯说:“实在不行,就带着走吧。要不我走了,真会把她惦记坏了的。” 兰子妈说:“那你可多受累了,这个不省心的丫头。是福是祸,她自己应承着吧。” 吃完早饭。梁凯和兰子上路了。兰子爹妈站在大门口,看着两人走远了,渐渐没影了,老泪双双落下。自己的女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这一走,不知道要走多远,不知道要走向何方,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他们俩这一走,不知道是福还是祸。还是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嗨,我那闺女这回可要受苦了。两位老人流着泪回到屋子里。 从杨家营去唐山,方向是东南。梁凯和兰子两人步行。经过下尤各庄的时候,他俩找到了大妹妹珠子的坟。梁凯对兰子说:“你去到附近的人家,借把镐和锹来,咱们给妹妹添添土吧。我去,好多人都认识我。认出来就麻烦了。” 兰子去了。时候不大,借来一把镐和一把锹。梁凯在坟周围刨起来一些土添到坟上。他站在坟前说:“大妹子,这是你嫂子。我和你嫂子走了。到一个安全地方去。到底去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也许能看见爸爸妈妈。你给爸爸妈妈托个梦,告诉爸爸妈妈,我也转移了。如果妹妹有灵,保佑哥哥和嫂子能找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等以后太平了,哥哥回来再来看妹妹。妹妹,安息吧。” 兰子说:“大妹子咱们姐妹没有见过面。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竟是这样见的。等以后嫂子回来,再来看妹子。安息吧,妹子。” 兰子把铁锹和镐还了,两人又上路了。 兰子第一次看见摩电车 兰子第一次看见摩电车 快到傍晚的时候,梁凯和兰子到了唐山。他们找到义仁当铺李掌柜。李掌柜已经接到要梁凯转移的通知。李掌柜见梁凯带着未婚妻兰子,就劝说兰子不要跟着去,路上太危险。兰子告诉李掌柜,不管有多大危险,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她都要跟梁凯在一起。为了同梁凯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李掌柜听了,很受感动。他跟梁凯说:“你有这样的妻子,是你梁凯的福分。” 梁凯说:“我不想带她来,她一定要跟我来,实在没有办法。” 李掌柜笑了一下说:“她跟你走,是增加了一些事情,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有助于转移。” 梁凯和兰子一听说还有好的一面,同时惊奇地问:“是吗?” 李掌柜说:“是呀。你们俩一起走,别人会以为你们是出门走亲戚。这样就会减少人们的注意呀。” 梁凯跟兰子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要知道还有这层好处。我早就同意你跟我走了。你爹妈也会同意的。” 兰子说:“你看,我对了吧。我决定的事,没错。以后不管啥事,你就听我的吧。准保没错。” 李掌柜问:“你们带良民证了吗?” 梁凯和兰子同时回答:“没有带。以前发过,都让我们烧了。” 李掌柜说:“我先给你们安排个地方住下。明天我给你们办良民证。你们空着手来到唐山,半路上没有遇到盘查就算幸运了。再往前走,没有良民证可不行。对了,梁凯的名字不能用了。现在到处抓你呢。你得换个名字。” 李掌柜又问兰子:“你叫啥名字?” 兰子说:“大名叫朱桂兰,小名叫兰子。” 梁凯笑了说:“说大名就行了,办证件哪有用小名的。” 李掌柜说:“办良民证还得用照片。你们一准没有带照片。” 梁凯说:“没有带。真是想不到有这么多的事。哦,李掌柜,你看我改名叫朱凯行不行?我们还没结婚呢,就按兄妹相称吧。” 李掌柜说:“行。明天,你们俩先到照相馆照个快相,两天就能取出来。办好良民证至少得三天。这样,你们就得在这里停留三天到四天时间。你们也不用着急。兰子没有来过唐山吧?梁凯,不,朱凯,你就领着兰子在唐山转转玩玩。没事少说话。路费吗,组织上有安排,但是不多。你们不能买东西,仅仅够住宿、吃饭和车票的。以前是按一个人安排的。现在你们是俩人,我再请示请示。希望再给点补助。理由吗……”,李掌柜想了想:“就说兰子决心要去当八路军,跟着转移到根据地去。也许组织上会再批准一些费用的。如果申请不下来,就得一个人的钱,你们俩人花了。” 梁凯说:“谢谢领导,谢谢组织。” 兰子说:“行呀,够一个人用的就不错了。大哥,这回我可要真的当八路了,跟你一样拿枪打鬼子。”说着头一仰,小辫一甩,好像马上就是八路军了那么神气。 第317页 这是兰子第一次照相,也是第一次进唐山这样的大城市。她觉得什么都新鲜。第一次看见摩电车,兰子说:“大哥,那摩电车那么大,那么宽敞。我们坐一回吧。” 梁凯说:“坐摩电车要花钱,省钱以后用吧。我们走着逛街吧。” 兰子无奈地说:“好吧。” 两人在唐山等了两天,终于把良民证办下来了。李掌柜说:“亏得有人帮忙,要不办这良民证还不得等个十天半月的?”李掌柜把良民证、火车票和一些钱都给了梁凯,说:“你们去的方向是向西。最终目的是陕北根据地。这火车票是到北平的,从北平再往前走就不归我管了。到了北平,你去找一个叫做方福州的人,由他安排你们路程和时间。方福州是个扛脚行的工人。他住在天桥胳膊肘胡同。二十三四岁,你们可以称是你们的表亲。对了,他老家离你们老家不远,是大佛陀的。这三页纸是从《杨家将》唱本上撕下来的。要带好,这是同方福州联繫的暗号。” 梁凯对李掌柜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李掌柜,也请转告谢谢组织和领导。李掌柜,我爸爸妈妈他们是不是也往陕北转移了?” 李掌柜说:“对。他们也是经过北平转移的,也是方福州安排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胳膊肘胡同在哪儿 胳膊肘胡同在哪儿 梁凯和兰子一路上到北平还算顺利。 火车到北平的时间依然是晚上。梁凯和兰子找个旅店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去找方福州。北平是个大城市,问一个胳膊肘这样的小胡同没有人知道。梁凯心想这大城市到底和农村不一样。在农村,距离十里八里的,打听什么庄,大人孩子都知道。给你一指,顺着指的路走准没错。到了那个庄,再打听找谁,人家就会立刻告诉你往那边走,第几个大门,一找就得。北平这地方可倒好,打听一个胡同竟这么难。 兰子说,“大哥,咱们说的地名是不是不全哪,我记得在那胳膊肘胡同前边有个什么桥来着。” 梁凯说:“对,对。是天桥。应当先打听天桥,再打听胳膊胡同就好找了。你看我光记胳膊肘胡同了,把天桥忘了。咱们先打听天桥,再打听胳膊肘胡同。”果然,一打听天桥,立刻有人告诉他们往那边走,要走多远。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到了天桥。呵,这里可真热闹,打拳的、卖艺的、耍猴的、唱戏的、锔锅的、锔碗儿的、算命的、抽贴的、地摊上叫买叫卖的、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沿街乞讨的、仨一群俩一伙看热闹……可真够热闹的,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梁凯和兰子没有心思看这些,接着打听胳膊肘胡同。打听了几个人,还是不知道这胳膊肘胡同在哪儿。梁凯说:“没有错,就是天桥胳膊肘胡同。怎么人们就是不知道呢?要在农村,整个庄里,谁家院子在哪儿,有几个大门和角门,没有不知道的。” 兰子说:“这胳膊肘胡同可能是太小。打听打听上年纪的人可能知道”他们打听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那老爷子说:“你向我打听,算是打听对了。如今这胳膊肘胡同没有几个人知道了。现在有了新名字,人们都叫新名字。可这新名字叫啥,我还真记不住。我告诉你吧,这胳膊肘胡同离这里还远着呢,得走半个时辰。那里又不通车。”梁凯说:“大爷,你老告诉我们往那边走。我们年轻,不怕走路。”老爷子说:“不怕走路就好,我说给你们。”老爷子絮絮叨叨说了好几遍,总算把方向、怎么走法、经过那些街道和胡同大概说清楚了。梁凯和兰子对老爷子再三表示感谢。 按照老爷子说的方向,梁凯和兰子他俩走大街过小巷走了好久,在一个非常偏僻,地面到处是脏冰臭水的地方找到了胳膊肘胡同。这里住人的哪里是房子呀,简直是东倒西歪的破棚子。梁凯到里面问方福州家是不是在这里住。一个看房老头告诉梁凯,这里不是住家的,是扛脚行的人集体居住的工棚。方福州家在门头沟西边呢,远着呢,具体地方也不知道。老头问:“是找方福州还是找方福州的家?”梁凯说是找方福州。 老头说:“方福州平时在这里住,今儿个不在这儿。” 梁凯问:“方福州是不是回家了?去他们家怎么走?” 老头告诉说:“去他们家?哪可难了。他们在门头沟大西边,一个叫龙门口的小村庄。我也没有去过,在山区里。往门头沟去有火车,一天一趟。可是下了火车就得走山路。听方福州说,没有两天走不到那个地方。还得是好小伙子,熟悉道的。就你们俩?还一有个年轻的妇道家,三天也走不到。再说,要是赶上天黑走路,半路上遇到劫道的就麻烦了。你不给他,他打你。给少了,不饶你。给多了,看你还有,还是不饶你。那可不得了。你们说啥也不能去。你们是方福州的亲戚还是朋友?” 梁凯说:“那是我表哥。我们路过北平,好多年不见了,就想见见他。” 老头说:“哦。表亲哪。表亲,表亲,断了骨头连着筋。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呀?” 梁凯说:“从滦县来的。我们是老乡。” 老头罗里罗嗦说了半天,还没说出来方福州到底在哪儿,又叨叨开了:“又是表亲,又是老乡。这就好说了。”老爷子说着,掏出了菸袋和火镰,要打火抽菸。这菸袋一点着,抽上烟,话茬不知道又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318页 兰子有些着急了,问:“大爷,方表兄是不是在他家呀?如果在他家,再难走,我们也要去。” 老爷子把菸袋锅伸进烟口袋里,用大拇指在烟口袋外边捻一捻,把菸袋锅里的烟沫装满捻实,把菸袋从烟口袋里抽出来,一拉绳,把烟口袋的口封住,把菸袋嘴放到嘴里,用被菸嘴磨出豁的牙齿刁住。他看了兰子一眼,嘴里含着菸嘴,呜噜着:“你着什么急呀。”说着又从火镰口袋里拿出火石和一小捏火绒子,把火绒子放的火石上,用左手捏住,右手拿着火镰,在火石上嚓嚓打了几下。几个火星飞到火绒上,点着了一点点。老爷子轻轻用嘴吹了两下,火绒子立刻着了一半。把带灭火的火绒子放到菸袋锅里,老爷子巴嗒巴嗒吸了两口。菸袋锅里的烟沫点着了。这些不紧不慢的动作,对心急火燎的梁凯尤其是兰子来说,实在是太慢了。时间好像过了好久好久。梁凯和兰子都看见过老年人用火石打火抽菸,没想到费事又费时,两人只好耐着性子等待着。 老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把菸袋嘴往嘴里深处送了一下,才把菸袋嘴从嘴里拉出来。这是才说话:“你们年轻人就知道着急。他若在家,我能不告诉你们?大老远的表亲扑奔来了,我还能耽误你们?”因为说话的时候烟也同时从嘴里喷出,声音有些变了。 兰子问:“大爷,方表兄这会儿到底在哪儿呀?快告诉我们,我们好去找他呀。” 老爷子说:“你着急问我,我这不是一时想不来他在哪了吗?我抽抽菸可能就想起来了。你别打岔行不行?这大棚子这么多人,我一个看房子老头,上哪儿一个一个都记得那么清楚?” 梁凯捅了捅兰子,让他别说话。梁凯说:“大爷,你老别着急,慢慢想。我们再着急也没有用不是?” 老爷子说:“这就对了。”说完,低下头巴嗒巴嗒抽着烟。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才抬起头来,说:“想起来了。前天他走的时候,说出一趟门,要去个五六天,是前天出去的。我估摸着过三四天你们再来看看他兴许回来了。他回来就住在这。” 兰子问:“他出门去哪儿了?” 老爷子说:“这我就说不上了,只有等他回来,你问他吧。” 梁凯说:“谢谢大爷。三天后我们再来。如果他回来,你老就告诉他,老家来人看他。还请告诉他唐山的李掌柜还要托他办事。” 老爷子说:“行呀。我记性可不好。到时候,也许忘了。” 梁凯说:“忘了也没有事。三天后我们还会来的。” 北平大街 北平大街到处挂着膏药旗和五色旗 梁凯和兰子顺着原路返回。走到天桥的时候,兰子说:“时间还早呢咱们看看热闹呗。”梁凯说:“这里闹烘烘的,有啥好看的。再说,看啥都花钱。”兰子说:“要钱的地方咱们不进去,不就不花钱了?”梁凯跟兰子说:“这里人多,手可要拉紧了。丢了可就找不着了。那俩钱可装好了,小心小偷给你偷去。”两人紧紧拉着手在天桥转游。人非常多,几乎是人挨着人走。他们走到一些地摊前,看到一些小玩艺都挺好看好玩的。兰子只是眼馋而已,捨不得掏钱买。又往前走,不少人围成一圈,里面有人吆喝,两人挤进去一看,是打拳卖艺的。有两个人在里面比比划划。地上放着好几件器械,刀、枪、三节鞭什么的。其中一个人边说边练着拳脚。梁凯说,武术挺有看头,咱们看一会儿。梁凯和兰子两人站在一边看着。 圈里边的那个人边比划边说:“今天给大家练几手绝活,大家上眼。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边说边练,才是真把式。大家今天可是来对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位问了,什么好机会?你们说,我们练家子一年到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能不磕着碰着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带尖的,带刃的,带钩的,带刺的,只有人是肉长的,能不割着刺着?轻则破皮流血,重则伤筋动骨。怎么办?找大夫?也不能到处都有大夫呀。忍着不管?那还不各个都成了残废?怎么办?随身带着红伤药,一用保你安全无事。这红伤药,不是祖传秘方,而是师传秘方。我的师爷的师爷的师爷从他的师爷那里得到,传到我这里,我也想为乡亲们做点贡献。今天带来一点,有想要的,请准备零钱……”梁凯捅了兰子一下:“咱们走吧。”走出人圈,他跟兰子说:“我还以为是打拳卖艺的,看看练武术的,结果是个卖药的。听说江湖上卖假药的很多。花钱买回去撂着不用,等到用的时候,没准还是假的。” 两个人走到一个茶馆门前。有人门高喊:“里边请,里边请。免费听书,免费供茶。”围着的人多,进去的不多。从半开着的门往里一看,里面坐着一些人,正在喝茶听书。里面有四弦卟咙卟咙的弹着,有女人声音伴着鼓点唱着。有人问:“里面听书喝茶,真不要钱。”那人说:“你进去看看。如果有人向你收钱,你出来找我。收你一个大子,我陪你三个大子。我也不走,就在这里照应着。进去听听吧好书好段子。”兰子动心了,拉了一下樑凯,两人进去了,靠边找个坐位坐下。只见前边一抬脚那么高的台子上,桌子后边坐着一男一女,正在卖力的弹着唱着。唱的是什么,没有听懂。听着听着,明白一些意思了,是表日本人在战场是如何取得辉煌胜利的。梁凯心里想,坏了,怎么进到汉奸茶馆来了。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四面看看,想找出这是汉奸茶馆的证据。这时候才注意到,正面墙上有一副对联—— 第319页 上联:剿共灭党联日救国, 下联:日华亲善共辱共荣。 梁凯读完,暗暗心想,怎么到了这宣传卖国亲日的地方,快走。他拉了一下兰子说:“咱们先到外边买点东西吃。”两人刚到门口,有两个人在门口里边站,见了梁凯和兰子要出去,说:“怎么,这么好的段子,听完吧。”梁凯笑了一下:“我们饿了,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就回来。”那两个人让开道,梁凯和兰子不慌不忙出了门。梁凯特意看了一下茶馆的名字,牌匾上写着‘新民茶馆’。两人慢慢走着。渐渐离茶馆远了,梁凯一拉兰子,咱们快走,这可是个招灾惹祸的地方。两人快步走了一阵,找了个小饭铺,买了两碗面条吃了,回到旅馆。梁凯小声跟兰子说:“以前我也听说过反动汉奸组织新民会,滦县和丰润县城里也有它们的分会,没想到这里的新民会竟这么猖獗,公开赞扬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奴化中国人。”兰子说:“怪不得你让我出来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以后这个茶馆可不能去了。”梁凯说:“不仅茶馆不能去,很多地方都不能去。不要钱的地方,估计都是宣传亲日卖国的,不宣传亲日卖国的地方,可能都要钱。咱们又没有钱去看热闹。” 这时候,屋外边街上播放着歌曲,有人用话筒喊:“大家来看书,免费看书了,免费看书了。”兰子趴到窗户上往外看,一辆大汽车慢慢走过来。歌曲和人的喊声都是从大汽车上发出来的。车上还写着大字:“日中亲善,一德一心”,落款的名字是新民会。梁凯说:“又是新民会,汉奸宣传。这里的政府还挂着中华民国的招牌干啥,干脆就叫日本鬼子政府算了。”兰子说:“还是别说这些吧,说不定,这里也有汉奸,会听见的。”梁凯说:“对。这屋子都不隔音。以后想说怕别人听见的话,咱们就到外边,周围没有人也没有房子的空旷地方去说。” 第二天.两人在屋子呆着,实在觉得没有意思,又出来转转。梁凯这时候特别注意到,带有新民字样的招牌比比皆是。什么新民报夫分会、新民农民分会、新民国剧分会、新民印刷分会、新民理髮分会、新民教育分会、新民剧场、新民影院、新民妇女会,新民青年团,新民少年团,连报摊上堆放得最充足的也是《新民报》。还有个怪事,就是有的楼顶上或者大门上有挂着日本膏药旗的,有挂着红黄蓝白黑五色旗的。有的交叉挂着这两种旗。开始梁凯有些纳闷,这五色旗是什么旗呢。他忽然想起以前听人说过,袁世凯执政的时候,老中华民国的国旗就是这样的。现在的中华民国国旗是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呀,这里怎么改了? 梁凯在一个比较大的报刊杂志摊前停了下来,随便翻翻的。梁凯对什么事从来都是这样,能问的明白就问,不能问的也要想办法找出原因。眼前这五色旗是怎么回事,不便于问,他就随手翻了一些杂志和画报,想从中找出答案。这些杂志有不少都是新民会首都指导部出版的,如《青年唿声》、《青年》、《教育月刊》、《模范村》、《首都画刊》。梁凯终于找到了介绍新民会的杂志。这里介绍说新民会的全称是“中华民国新民会”,成立日期是1937年12月24日。这个汉奸组织是在日本华北方面军特务部长喜多诚一的导演下成立的。会长由临时政府首脑王克敏兼任,副会长由东北汉奸组织协和会干将张燕卿担任。这份刊物上还赫然刊载着新民会媚日奴化中国人的章程,其中有一段把这个组织的汉奸本质表露无疑:“本会为信奉新民主义、与政府表里一体之民众团体、以实现中日满之共荣、并期剿共灭党之彻底、而贡献世界和平为目的”。 还有一本杂志介绍了他们所谓的国旗和国歌。国旗是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国歌是《卿云歌》:“卿云灿兮/纤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復旦兮”。梁凯不明白,这北平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了,怎么还是打着中华民国的旗号呀。再说到了1930年中华民国的国旗不是改成青天白日满地红了吗?国歌不是《国民党党歌》吗?国歌歌词是:“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建大同/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那五色国旗和《卿云歌》做国歌听说是以前袁世凯和段祺瑞执政的时候决定的,现在怎么都变回去了?啥时候变的呀?梁凯接着又翻了几页,这才看明白,原来北平这个中华民国政府不是南京那个中华民国政府。这个政府是1937年12月14日在北平中南海新成立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由汉奸王克敏任委员长,以北平当作首都。这个伪政府一成立立刻得到日本的正式承认,于是国旗也改了,国歌也改了。梁凯明白了,原来这里的中华民国政府同南京政府不是一码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政府。是在盗用中华民国的国号。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中华民国政府,真新鲜。梁凯一算日子,这个汉奸政府成立十天之后就成立了新民会。这个汉奸政府委员长亲自任新民会会长,难怪这个新民会这么反动,这么卖力地宣传亲日卖国,原来这新民会是汉奸政府的御用汉奸宣传和特务组织。 梁凯看明白了,也沉重起来。他想,这么铺天盖地地奴化宣传教育,真是把人都坑害苦了。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无知青年,哪里会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哪里会有中国人的尊严?将来有朝一日赶走了日本鬼子,涤盪这些污泥浊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中华民国政府名字已经被汉奸政府盗用了。南京政府也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挽救中国,只有靠中国共产党。可是目前的对敌斗争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什么时候还能回到冀东?还能像前年夏季那样大干一场?那个夏天,整个冀东到处都是轰轰烈烈的抗日联军,到处都在杀敌锄奸。鬼子、汉奸和伪军只能龟缩在几个有限的城镇中不敢出来,广大冀东的土地都是抗日军民的。 第320页 梁凯眼前,天是昏暗的,地是骯脏的,目力所及都是乌七八糟的汉奸宣传。 终于见到方福州 故宫一扇御门九十九颗金钉 兰子对梁凯说:“别在这老看这些杂志了,还是去转转吧。听说故宫那里挺好看的。咱们去看看哪?那里从前是金銮殿,是皇帝坐天下的地方。”梁凯看看日头,说:“时间还早,走吧,去看看。要是需要买票,咱们就不进去好吗?就在外边看看。”兰子说:“好吧。” 两人来到正阳门,然后进了中华门。梁凯说:“听说以前这个门叫做大清门,也叫吉门,只准进喜,不准出丧,所以叫吉门。”两人沿着千步廊向北走。老远就看见高高的天安门了。千步廊两侧是通嵴红墙。红墙里面是两排整整齐齐的千步廊朝房。朝房前边到处是摆地摊做小买卖的,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们两人没有心思看这些,径直往北边天安门方向走。快到天安门时,看清天安门红色城墙墙皮,这掉一块那掉一块,像长秃疮,十分难看。长安街上,一队队治安军来回巡逻,腾腾杀气,让人感到恐惧。兰子说:“要不咱们不往前走了,那里挺吓人的。”梁凯说:“咱们不说话,靠边走。没事的。” 两人慢慢走近天安门。天安门显得十分威严高大。门前两个华表高高耸立着,像两个高大的卫士。梁凯心想,这里就是爆发着名‘五四运动’和‘五卅运动’的地方,后边就是皇帝住的地方了。以前这地方只有文武大臣才能来。现在皇帝倒了,平民百姓也可以到这里了。梁凯和兰子来到金水桥。金水桥一排五座桥,梁凯和兰子走上中间的桥,梁凯告诉兰子:“听人说,这座桥叫做御路桥,从前只有皇帝才能走。现在我们就站在皇帝走过的桥上。”兰子说:“这桥叫御路桥,那两边的四座桥也有自己的名字吗?”梁凯说:“听说,两边的两个桥叫做王公桥,是专门供王公贵族走的。最外边两个桥叫做品级桥,是专门供三品以上官员走的。”兰子说:“那咱们都走走。”两个人高高兴兴地把三种桥都走了。兰子问:“那要是四品以下的官员进紫禁城走哪座桥呀?”梁凯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突然听见有人说:“让我来告诉你吧,姑娘。”梁凯和兰子回头一看,一个老年人慢悠悠在身边经过,听了两人说话,主动插话告诉。梁凯说:“老人家,请指教。”那老人用手一指,说:“看见没有?远处东西还各有一座桥。东边的,对着太庙,西边的对着社稷坛。那两个桥叫做公生桥,是专门供四品以下官员走的。你们看,走那两个桥的官员,再转过来进紫禁城,要绕多大弯子呀。四品大员,在朝中就显得小了,只能走两边远远的公生桥了。”梁凯和兰子齐声说:“谢谢老人家指教。”, 两人又来到天安门城楼下。他们看着高大宽敞的大门,用手摸抚着大铜金钉,看着镀金龙头铺首。兰子问:“这门上的大钉子都是金子做的吗?”梁凯说:“肯定不是。你看上边没有人用手摸抚过的钉子都变成黑绿色的了。铜生绿锈,金子是不生锈的。”兰子问:“有多少钉子?”梁凯说:“不知道。”兰子说:“我数数。”说着用手指着,一个一个数起来。数完了,说:“九十九个。怎么不再加一凑成一百个呢?”梁凯说:“我想可能是因为皇帝是九五之尊,九为最大,因而用九而不用其他数。”旁边一个人说:“这个小妹妹,真细心。我来过好几回都没有数过大钉子是多少。这回我也知道是多少钉子了。” 兰子往故宫里面看了看,以商量的口气说:“咱们还进故宫里面去吗?”梁凯说:“你看,里面那么多军人,挺吓人的。再说,里面肯定得买票,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咱们就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来看。如果这次把北平好看的一次都看完了,以后再来,还看啥呀。”兰子说:“好吧,听你的。你说还看啥?”梁凯说:“咱们到东长安门看看。”两个人来到东长安门。兰子说:“这也没有啥好看的呀。”梁凯说:“要说好看,这门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听说从前进京赶考,考中进士的都出这个门看榜。因此这个门也叫‘龙门’或者叫‘生门’。考中进士,也就叫做登龙门。今天咱们俩也登了一次龙门。”兰子说:“是吗?我们没有赶考就登龙门了。那西边远处那个门是不是叫做西长安门哪?也有啥讲究吗?”梁凯说:“西长安门,也叫虎门。朝中文武官员若是被皇帝老子裁决处死,就从那里拉出去,押赴刑场处决。”兰子:“说书唱影都说推出午门斩首,午门在西长安门外边吗?”梁凯说:“不,午门在故宫里头。那是特别大的官才在午门外边斩首。小官想死在午门外边还不够格呢。”兰子说:“有意思。死的地点还要分级别。你咋知道这么多事呢?你也没来过北平呀?”梁凯说:“我小时候啥事都喜欢打听,人家说个边,我就问到底。”兰子说:“以后,遇到谁说啥,我也问。”梁凯说:“学问,学问。要想学,就得多问。” 终于见到方福州 第三天,梁凯和兰子又到胳膊肘胡同打听方福州。这回挺顺利,方福州回来了。方福州和梁凯以前没有见过面,见面就直接问找他有什么事?唐山的李掌柜有什么事要办?梁凯说能不能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方福州把梁凯领到一个小屋子里,说:“这里小声说话,别人是听不见的。有什么事,请讲。”梁凯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转移的事情说了一遍。方福州听了立刻亲热起来。问道:“李掌柜没有给你带什么东西来吗?”这时候,梁凯才想起来把那《杨家将》唱本上的三页纸,他从怀里掏了出来。方福州见了轻松地笑了。也从怀里掏出同一个唱本撕下的三页纸,给梁凯看。两人立刻把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321页 方福州说:“现在斗争形势非常复杂,非常严峻,不能不提防。今天可能是同志,明天可能就变了。没有这个联繫暗号,我只能把你当作老乡对待。” 梁凯说:“应当的,应当的。我得向你学习。刚才,我一见面,就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你了。有些冒失。是吧?” 方福州说:“是的。假如我不是真的方福州而是敌人,就可以从你这里套出很多情报,那就直接构成威胁。以后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梁凯说:“谢谢指教。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方福州说:“我已经接到你们来北平的通知了,这几天,因为有事情缠身,让你们在这里空等了。你们在北平这个地方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我尽快给你们安排好火车票,今夜或者最迟明天你们就得离开北平。你们去的方向是向西。最终到达的目的地是陕北。我的责任是把你们转移到河北省西部。以后,有合适的时机,那里有人把你们转移过去。通过敌人封锁线很难。要等待时机。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爸爸妈妈都在宣化龙烟铁矿呢。我也把你转移到宣化去,你会见到你爸爸妈妈的。” 梁凯听了,几乎要跳起来,说:“那太好了。我正愁着怎么能打听到我爸爸妈妈的消息呢。他们都很好吗?” 方福州把梁凯按下,说:“先别激动。不要忘了小声说话。” 梁凯不好意思地坐下来,高兴的表情飞满全脸。他听着方福州说话:“你爸爸妈妈和孩子,走是时候都是我送的。最近,从那里来的人告诉我,你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开铁矿。他们肯定是往西边去遇到了困难,一直耽误下来。听说你爸爸妈妈生活上比较困难。可是干我们这行的,生活没有不困难的。” 梁凯说:“我们家很穷,从来不怕生活困难。” 方福州接着说:“你爸爸现在的名字叫孙勇。你还是继续用你现在朱凯的名字。到了宣化,用什么名字,你们要见机行事。但是不能用原来的名字。” 梁凯问:“到宣化,我怎么找到我爸爸妈妈呢?” 方福州说:“你们到宣化,找宝云客栈。找梁掌柜。他会告诉你,你爸爸妈妈详细地址。但是不要同梁掌柜攀当家子。否则会对梁掌柜以后的工作带来不便。我知道你们姓梁的人非常喜欢攀当家子。只要姓梁,就是一家子。你告诉他,你是孙勇的儿子,来找孙勇。再提一下我的名字,就说是我介绍给梁掌柜的客人就行了。” 梁凯说:“好的。火车票怎么办?我这里还有一些钱,可能不够买到宣化火车票的。” 方福州说:“我这里有安排。你手中的那点钱,你们以后用。你们的困难可能多着呢。今天我若能买到火车票就会给你送去。今天下午没有到宣化的直通火车。看样子,今天是走不成了。你们做好准备,明天上午起身。今天晚上7点你们在客栈等我。我买到买不到火车票,都会去那里告诉你们的。好了。不说了。下午还有点时间,有啥事,你们抓紧去办办吧。” 梁凯对方福州再三表表示感谢。走出来后,兰子说:“这个人真好,办事能力真强。我以为会非常难办呢,这么一会儿,事情都决定了。”梁凯说:“要不,怎么能担负这么重要的工作呢。经过他手转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现在只是一个扛脚行的工人,将来一定是一员将才。我们的党就靠这些好干部才在最困难的时候坚持下去的。将来也要靠这些干部,带领更多的人去奋斗,去取得胜利。” 兰子说:“以后咱们有机会回来,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帮助过咱们的这些同志。” 梁凯说:“将来会有这么一天的。” 兰子边走边说:“现在还有不少时间,我们去坐一回摩电车呀。在唐山想坐,就没有时间坐。我问了,很便宜的。” 梁凯说:“好吧。你说坐摩电车上哪儿去?” 兰子说:“到商店看看嘛。唐山的商店我没有看,北京的商店也没有看。就看一回还不行?” 梁凯说:“那你可不能瞎买东西。咱们的钱要省着,以后还有重要用途呢。” 两人上了摩电车。兰子的心里好惬意。多好呀,连北平的摩电车都乘坐过了。整个杨家营的人没有几个人乘坐过摩电车的,更不用说乘坐北平的摩电车了。 一小瓶头油和一件蓝上衣 一小瓶头油和一件蓝上衣 两人来到大栅栏劝业场百货商店。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给。兰子开心极了,看了一个柜檯又一个柜檯。看了百货,又看鞋帽;看了布匹,又看服装。看见人家把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这么试那么试。试完这件试那件,真是羡慕极了。自己没有钱,连试也不敢试。怕人家说光试不买,多丢脸哪。看见兰子走过来,有的柜檯中店员主动走出来,让兰子试衣服。兰子觉得非常为难,连怎么说都不知道,急忙摆手说:“不试,不试。”后来看见有的女人对店员让试衣服,不理不採,傲慢地仰脸走过去,兰子觉得这样对人太不尊重了。又看见有的人微笑着说:“谢谢,谢谢。”头不回地走过去了。兰子觉得这样挺好,既不为难,不失体面,又尊重别人。于是再有店员让她试衣服,或者把布拿到她面前时,也微笑着,说:“谢谢,谢谢”也是头也不回地走过去。转了好一阵子,实际什么东西也没有好好看看。后来两人来到一个小店铺。看见有卖梳头油的,小瓶很精緻,价格也很便宜。兰子动心了。跟梁凯商量:“我想买瓶头油,别的啥也不买。你说好吗?” 第322页 梁凯听了,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过了一回唐山,又来到北平,作为未婚夫,什么也没有给未婚妻买,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兰子是多么好的姑娘,为了我,她什么都豁出去了。可是我为她做了什么呢?细细想一想,什么也没有做。现在兰子只是要一小瓶头油,要求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梁凯心里一阵酸痛,说:“买吧,兰子。” 兰子说:“这是真的?” 梁凯说:“真的,买吧。到现在,我还没有给你买过任何东西。真是对不住你,可是也没有办法。” 买了。兰子把精緻的头油小瓶小心翼翼的握在手里,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跳了起来,嘴里说:“这是梁……朱凯大哥同意买的。不,是朱凯大哥给我买的。大哥你真好。” 梁凯看着兰子那股兴奋劲,心里也是高兴极了。说:“兰子,你去挑一件你喜欢的衣服吧。来一回北平做个纪念。” 兰子说:“真的呀?” 梁凯还是那句话:“真的。买吧。” 兰子小声说:“那路上要用钱怎么办哪?” 梁凯说:“现在还有剩余,到宣化用不完。我想到了铁矿,一时还走不了。以后的花费要靠我打工去挣。你先去买一件衣服吧,做个纪念。” 兰子高兴极了。选了一件大方又便宜的上衣,蓝色斜大襟衣服。套在棉衣外边。说:“大哥,你看好看吗?” 梁凯说:“好看,真好看。就买这件吧。” 兰子买了新衣服穿在身上,手里拿着精緻的头油瓶,说:“大哥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她一蹦一跳地同梁凯一起回了客栈。梁凯也觉得心情有些平復了。 晚上,方福州把火车票送来了,是明天上午的。方福州告诉梁凯,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写信给他。只要把信交给宣化府宝云客栈的梁掌柜,他就能收到。 兰子问 想啥好事呢 第二天,梁凯和兰子在前门火车站上了火车。火车慢慢启动了,不断冒着烟,向西行进。梁凯心想,如果这火车一直不停的开下去,一直开到陕北,那多好呀。陕北,那是革命的圣地,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地方,是党中央和毛主席朱总司令住的地方。到了那里,说不定能见到很多老同志,老首长。也许节振国大队长也到陕北了,还有李运昌司令员,还有自己的入党介绍人王瑞清主任,还有好多好多一起战斗过的同志。到了那里,自己又恢復梁凯的名字,身穿八路军服装,日夜操练,把兵练的强强的。兰子也是威武的女八路。只等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一声令下,就像前年八路军第四纵队挺进冀东那样,披荆斩棘,所向披靡,过关斩将,杀奔冀东。冀东的老百姓又是一唿百应,唿啦一下遍地都建立起游击队和抗日联军。来个革命大扫荡,先把冀东的日寇和汉奸伪军扫荡干净。这潮水般的八路军和抗日联军马不停蹄,乘胜前进,直接杀进北平,把日本鬼子和王克敏伪中华民国政府这帮汉奸走狗全部打倒,涤盪北平城里的污泥浊水,还一个辉煌和神圣的北平。那时,北平的天是瓦蓝瓦蓝的,地是干干净净的地,人民脸上绽放着笑容。北平再也没有失望和屈辱。到那时,这回还没有参观的故宫,一定好好看看。兰子只乘坐过一次的摩电车,那时要乘坐个十次八次的。对,不只是兰子,那时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都来,在北平好好玩玩。北平好玩的地方太多了,天坛、地坛、日坛、月坛、颐和园,这些好玩的地方都没有玩过呢。都要玩个遍。没有钱,自己就去找方福州,一起去扛脚行。把北京玩遍了,就回老家西新庄。再把五道庙那屋子好好裱煳裱煳,让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都住在里面。在屋子旁边再接出一间来,自己和兰子住。自己还去赵各庄打工。爸爸妈妈和兰子在家种地。二弟和三弟渐渐大了,愿意打工去就一起下煤窑,愿意种地就在西新庄多挖坝阶子种地。一年到头,春种秋收,有吃有烧。有人在矿上打工,有钱花。过这样平平安安的日子,真是太好了。想着想着,梁凯的脸上布满了笑容。 “想啥呢,这么高兴?” 兰子突然问话,打破了梁凯的白日梦。梁凯笑了一下说:“真是在想好事。” 兰子靠在梁凯身上,拉着手,望着梁凯的眼睛,说:“想啥好事,给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梁凯神秘地一笑,悄声说:“做梦娶你呀,还不是好事?” 兰子把嘴一撅,脸上泛着喜悦,说:“竟逗我。快说,想啥呢?” 梁凯说:“以后到了太平的时候,咱们再来北平,全家都来。让你和全家人把北平城玩个遍。这次来,一个好玩的地方也没好好逛逛。故宫走到跟前没进去,五大公园一个也没去。下次来一定好好玩玩。我还陪你上街,逛商店。要多买几件你喜欢的衣服。玩够了,就回老家打工种地,过太平日子。” 兰子说:“好呀。不过,那还不得到猴年马月呀。到那时候我们都老了。你还能扛得动脚行吗?” 两个人说话,都迴避了敏感的话,专门捡日常生活的话说。 梁凯说:“不说那么遥远的事。你饿不?我去给你打点水来。你吃点东西吧。” 兰子说:“饿倒是不饿,就是困。我靠着你,睡一会儿吧。” 第323页 梁凯说:“好吧。靠着我睡吧。我也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艷阳天 见亲人 艷阳天 见亲人 火车到宣化的时候是晚上。两人下了火车,乘坐接站的大车进了城,找到了宝云客栈住下了。晚上,梁凯找到了掌柜的,一打听果然姓梁。梁凯问:“梁掌柜的,我打听个人。以前在你们这里住过的一个叫孙勇的人。一家子人在这你们这里住过的。” 梁掌柜说:“是呀,有这么一家人。怎么你们认识?” 梁凯说:“何止是认识。那是我爸爸妈妈。” 梁掌柜的看了一眼梁凯,笑着说:“哦。怪不得我看你不觉得面生。你长的非常像你妈妈。没错,你们是一家的。你要打听你爸爸妈妈具体住址,是不是?你若不说你是孙勇的儿子,我还真不能告诉你爸爸妈妈的住址。你们要到你爸爸妈妈那里去,是不是?” 梁凯兴奋地说:“对,对。” 梁掌柜说:“你爸爸妈妈现在在龙烟铁矿。从这到铁矿还有十多里路。天天有拉脚的车。明天早晨吃了早饭,坐车去。中午就到了。到那里打听龙烟铁矿家属宿舍,一打听孙百宽住在哪儿,就找到你爸爸妈妈了。” 梁凯说:“孙百宽?是我们滦县老家的孙百宽吗?” 梁掌柜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吧。我给你倒碗水喝。”说着站起来去倒水。一边倒水,一边叨咕:“你们爷们,爸爸姓孙,你姓朱。这要是别人,准问你的底掉。到我这里,我什么都明白。”然后一脸神秘地说:“其实,我知道你们既不姓孙,也不姓朱。你到了铁矿最好也姓孙。要不两个姓,又是父子,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的。” 梁凯说:“谢谢梁掌柜指点。梁掌柜是一位识多见广的人。” 梁掌柜听了,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我啥也没说,我啥也不知道。只知道把客人伺候好,多一个回头客,混碗饭吃。” 第二天早晨。在客栈吃完早饭,梁凯找掌柜的结帐。梁掌柜说:“住店费,免了。早晚两顿饭,给个饭钱就行了。” 梁凯说:“住店给店钱,理所当然。怎么能不要店钱呢。” 梁掌柜的说:“这,去问你爸爸呀。他到铁矿上以后,进城住在我这里,什么时候我要过他的店钱?不收你爸爸的店钱,也不能收你的店钱哪。” 梁凯说:“那好吧,以后我挣了钱,好好感谢梁掌柜。” 梁凯和兰子来到街上。梁凯说:“今天是正月十五,就要见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了。咱们去买一些好吃的,到了铁矿上,全家好好热闹热闹。一家人就要团聚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两人买了不少好吃的,坐上大车向矿山走来。东边的太阳升起来,照着路上的积雪,一片耀眼洁白。太阳光照在梁凯和兰子的后背上,暖烘烘的。拉车的马脖子上的一串串铜铃有节奏地哗哗地响着,扬着头向前颠跑着。周围的一切让人心旷神怡。 好一个艷阳天。 余家花园深夜的屋子里,突然一阵热烈的掌声。德成和来成,争着说:“真好,真好。” 小四被掌声惊醒了,说:“什么事那么好呀。快告诉我。” 德成说:“你睡得像个死猪似的,谁能叫醒你呀?” 小四说:“二哥坏,二哥不叫我。再讲一遍嘛。我还没听着呢。” 大嫂说:“好四弟。睡吧。以后,大哥和嫂子再给你讲。” 大家高高兴兴地睡了。 这真是: 北平处处是屈辱,五朝古都成魔窟。 何时回马收故土,日寇敌伪一併除。 父子俩思绪飞进滦县县城 第五十回 过家乡心碎归不得 到关东勐虎入山林 车过家乡不下车,父子双双望城郭。 今去关东千万里,何年再锄故园禾? 父子俩思绪飞进滦县县城 忽忽拉拉一家子九口人从宣化出发,经北平去关东。在铁矿三个月的苦难,把大人都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蓬头垢面,身体虚弱;孩子个个营养不良,病病歪歪。尤其是刚刚过了两周岁的小五,病得更加严重。就这样,一家子人硬撑着上路。 到了北平已是深夜,只好在票房子里过夜。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夜里还是很冷。全家坐到地上,互相挤着取暖。 第二天天亮梁凯去换到东北的入满证。在办理入满证的时候,梁凯遇到一个人很面熟。 那人见了梁凯就说:“你不是孙俊吗?” 梁凯一看这人穿着很讲究,个子高高的。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在宣化余家花园见过,还到过家,但一时叫不出名字。梁凯说:“是你呀,在这见着可真不容易。你怎么也到北平来了。” 那人说:“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来了?”说着拍了一下樑凯的肩膀说,“你呀,胆子比你人还大。你有种。” 梁凯听了胆子比人还大这句话,立刻明白是指自己在宣化杀掉那三个日本鬼子的事。梁凯心里想着,嘴里说道:“我一个穷窑工,有什么胆子。做一天工,混三顿饭吃罢了。”梁凯还是没有想起那人是谁,他想尽早脱身,便说:“你要忙,你先忙去,我还要换证件呢。” 第324页 那人说:“别忙呀,你看谁来了?” 梁凯顺着那人的手方向一看,方福州微笑着走过来。梁凯马上迎上去,“方大哥,你也来了?” “是呀,你们来了,我能不来吗?还顺利吗?”方福州笑着说。 “还顺利,今天换上入满证,明天就去关东了。”梁凯说。 那人向方福州说:“孙俊真是这份的。”说着在衣襟边上竖起拇指,“如果他想留在北平,我负责给他找事干。” 方福州急忙说:“不行,不行。他们必须离开北平,而且越快越好。”方福州向梁凯说:“孙俊,你们尽快离开。今天换好证件,今夜就上火车,最迟明天也得走。我们不在这说话了,该干啥干啥去吧。你们遇到问题,我会来的。” 方福州把梁凯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告诉梁凯,你们到关东后,不要去奉天,要到偏僻地方隐蔽起来,最好到农村去。以后如何行动,听指示。最后方福州告诉了梁凯以后的接头暗语。 第二天晚上樑万禄一家还想再住火车站票房子,被轰出来了,只好找个小店住了一夜。第三天换好了入满证,买了到山海关的火车票上了火车。火车票,买了四张整票,三个半票,小四小五没买火车票。上火车前凭火车票买路上吃的馒头,一个整票两个馒头,半斤一个。总共卖给八个馒头,半票和没有车票的小孩不卖给。 火车向东南行驶,绕过天津,又转向东北,向唐山方向行驶。到了唐山,说唐山方言的乡亲在上了火车。二珠说:“妈,三个多月没有听见这么多人说咱们家乡话了。一听就觉得亲近。”妈妈说:“要不怎么说乡亲乡亲的呢。见到老乡就觉得亲近,听见说家乡话人,也觉得亲切。”爸爸说:“我们回来了,可是路过家门而不能入,心里真不是滋味。”说着站起来,向唐山火车站张望。心里在默默的想着:三个月前离开,自己是冒充的孙勇,五十岁的梁万禄硬冒充六十岁的孙勇。三个月后的今天,路过唐山,成了‘名副其实’的六十岁的孙省武。鬍子拉茬,老态龙钟的孙省武。人哪,这都是世道给逼的。以后还不知道要被逼到啥份上呢。 梁凯从爸爸高大身形旁边也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心里想着,唐山,我离开你的时候,还幻想能到陕北,能到革命圣地。将来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一支像第四纵队那样的八路军中的一员,要横扫冀东日寇和一切敌人。可是没有想到,如今,陕北没有去成。却要深入敌后,要长期潜伏隐蔽。这要隐蔽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呀? 兰子捅了一下樑凯,说:“记得吧,我们就是从那个门出来上火车的。”梁凯顺着兰子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说:“对,就是那个门。那是进站门。出站门在另一边看不见。”兰子说:“什么时候咱们回来,走一回出站门,然后就走着回家。”梁凯说:“行呀,咱们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好好看看咱家的家乡。” 过了唐山,几个小火车站不断有人上下火车,都是说着家乡话。大家都感觉到非常亲切。又回到家乡了。二珠说:“还是咱们家乡话好听。别地方的人说话,都侉拉巴几的,不好听。”德成说:“我也觉得咱们家乡话好听。咱们说话一点也不侉。都像咱们这样说话多好。宣化那地方人说话那个味儿。还有很多人说话啥味都有。学都学不会。”梁凯说:“一个地方一种方言。咱们说别的地方人说话侉,别的地方人还说咱们说话侉呢。”兰子说:“是吗?我可觉得咱们说话一点儿也不侉。”梁凯说:“你知道别的地方人管咱们叫什么吗?叫老呔儿。说话‘呔儿,呔儿’的。”车厢里旁边的人都笑了。一个人不知道操什么地方的口音说:“对头,我们就把你们叫老呔儿。”说话的人显然不是当地人,不说老呔儿话。兰子听了笑起来,说:“我咋没听说?”。梁凯说:“你是女的,人家不好意思说。”德成问那个人:“叔叔,老呔儿是好话还是坏话?”那人说:“不是好话,但是也不是坏话。是给你们说唐山这一带方言的人起的外号。”小四听了,说:“我是小老呔儿。我是小老呔儿。”看一个孩子那么天真的说自己,周围的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火车快到滦县了。梁凯和爸爸都站起来,站在车窗前。爸爸说:“快看,快看。那树后边是县城城墙。露出来了,露出来了。”爸爸说话的语气有些激动。好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梁凯的情感受到爸爸的感染,也有些激动地说:“城门,城门。看见城门了。”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火车慢慢站住了。一些旅客下去了,一些旅客又上来了,人们都说着再熟悉不过的家乡话。两个人还是默默的站着,眼睛闪着泪花。父子俩这么肩并肩站着,同时在看家乡的县城,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在想什么?只有妈妈最了解父子的内心世界。几年来,父子俩在各自的抗日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拼杀,他们总要回到家里这个避风港渡过最艰难的时刻。妈妈从来不问丈夫和儿子在干什么,但是妈妈总能感觉到父子俩同日寇拼搏的脉搏,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挂念、揪心和危险。父子俩都冒着危险进过这个县城,也都在完成任务之后,离开了这个县城。但是,他们父子从来没有并肩进出过这个县城。只是在丰滦迁联合县成立之后,父子俩并肩战斗了,一个在县委,一个在县委领导下的游击队。他们本来应当有机会为了共同目标进出县城,完成同一任务。可是敌人的残酷扫荡把这种可能击碎了。此时此刻父子俩的心一定都同时飞进县城,想把日本鬼子和汉奸伪军,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彻底消灭。可是这种愿望什么时候能狗实现,谁也说不准。因为目前脚下的火车正向关东处行驶,他们父子俩不是要杀进县城,而是随同全家人一起要潜伏到敌人的大后方去。 第325页 滦县县城渐渐远去了,看不见了。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坐到座位上,什么也不说,静静的沉默着。好像这种静静的沉默,能够在内心在身体里积聚着力量。 山海关悬赏两千抓梁万禄 山海关悬赏两千抓梁万禄 火车到山海关停下来了。这是终点站。要往东北去的人,就要过人称过鬼门关的山海关。 山海关,一座城门,一道城墙,把一片完整的土地分成关里与关外。关里归伪中华民国管辖,关外就属于伪满洲国地界了。两边主权表面不同,实质都受日本统辖。 过山海关,先要经过边防检查。边防检查站设在山海关城门里。这里高悬着悬赏抓捕的人像。每个人像下边都写着姓名、籍贯、年龄和赏金。从五千元到五百元不等。梁万禄的照片悬挂在第二排,照片下边写着,梁鸿升,河北省滦县人,年龄五十岁,悬赏金额是大洋二千块。 过边防站的时候,每个人都要举着自己的良民证,一个人一个人从一个窄道口经过。道口两边各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皮鞭,像恶煞凶神一样看着通过的每一个人和举着的良民证,对照检查本人和良民证上的照片。两旁还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鬼子和治安军。还有狼一样的军犬张着大嘴。 梁万禄看见放得大大的悬赏自己的照片觉得好笑,暗想,我梁万禄的人头居然值两千现大洋,可真是不少。我这一辈子可能也挣不了这么多的钱。人常说,钱若上了千,得了保命单,钱若上了万,无边又无岸。两千现大洋,够买两张保命单了。不过这里的不是保命单,而是摧命单,要命单。 梁万禄在宣化铁矿转游了三个多月,不剃头不刮脸。铁矿粉长时间落在头髮上,头髮变得发红。脸上鬍子拉茬,根本不是五十岁的梁万禄,而真的成了六十岁的老人,憔悴、衰老、窝囊,还有点驼背。何况这时的梁万禄已经叫做孙省武,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梁万禄妻子、梁凯、二珠、德子、来成都看见了墙上樑万禄的大照片,都知道是悬赏抓人的。心里都突突跳起来。梁万禄看见大伙有点发慌,小声告诉大家过检查口的时候,不要慌,慢慢过,不会有事的。看见梁万禄坦然自若的样子,大家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轮到梁万禄一家过检查口了。他心想,你们要悬赏的人来了,看你们能不能认出来?认不出来,就只能说明你们的眼睛太笨拙了。 梁万禄走在前边,举着自己的良民证,稍稍弓着腰,微低着头,坦坦然然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着,顺利通过了检查口。后边的梁万禄妻子、梁凯和全家人都顺利通过检查口,顺利过了这道鬼门关。 梁万禄一家刚刚过了检查站,忽然听到啪啪啪打嘴巴子声音。梁万禄回头一看,一个中年男子被打得鼻口流血,被几个治安军架走了。周围的人一阵恐慌。 过了山海关,就算进入了东北,也就是进入了满洲国。这里挂着日本膏药旗和伪满洲国红蓝白黑满地黄国旗。让人看了,分外刺眼,让人讨厌和憎恨。 到这里,没有入满证的要先起入满证,然后才能买火车票。人很多,拥挤得不得了。梁万禄一家因为在北平就办了入满证,所以直接买了火车票,通过天桥进火车站。 天桥上边是木板搭的,横跨火车道上。天桥两侧站着一些日本鬼子。天桥木板破烂不堪,木板之间有不小的缝子。梁万禄一家过天桥的时候,正好火车从底下过,烟往上喷。梁万禄妻子抱着小五,两个小脚本来走路就不稳,热气一喷上来,啥也看不清了。日本鬼子还一个劲叫,快,快,快!快,快,快!梁万禄妻子站不住,一下子坐了下去。鬼子过来要动手打她,二珠急忙接过小五抱在怀里,梁万禄和德成把梁万禄妻子搀扶起来往前走。梁凯和兰子拉着来成和小四儿跟在梁万禄后边。躲过一劫,总算上了火车。 小五可千万别死在火车上 按照方福州的要求,不能去渖阳,要到偏僻地方去,因而梁万禄放弃去渖阳找梁福臻的打算,直接买了到西门屯的火车票。他想从那里转道法库,投奔老乡梁仲。 火车上,梁万禄妻子抱着小五坐在一个靠窗户的地方,小五隔窗户往外看。突然对面一列火车开过来,车灯特别亮,伴着沉闷震心的轰隆声飞快扑过来,这就够吓人的了。快到小五眼前时,车头又突然声嘶力竭呜的叫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和声音可把小五吓坏了,小五立刻一头扑到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五的病本来就是从惊吓上得的,这回又突然吓了一下,可吓得不轻。小五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两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服不放开。妈妈抱着哄,梁万禄抱着哄,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哄好了,不哭了,在妈妈怀里昏昏沉沉睡了。睡醒以后,眼睛直直的,不哭也不闹了。把东西放到他嘴里也不知道吃,给水也不知道喝,病情加重了。 火车开得很慢。刚刚黑天,火车里离西门屯还远着呢。小五一动不动躺在妈妈怀里,只是小手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服。扒开小五的眼睛看看,眼神直直的,眼看不行了。 就在这时候,查票的过来了,后边跟着日本鬼子。看见小五不动,查票的问:“这孩子是不是传染病?是不是已经死了?要死了就赶紧从车窗户扔出去,绝对不能传染给其他人。若传染给其他人,这一车厢的人都得受牵连。”妈妈听说要把孩子从窗户扔出去,可吓坏了。赶紧说:“孩子没病,孩子没病,是睡着了,刚才还吃奶呢。”说着,把奶头硬塞进小五的嘴里。说,“你看,这孩子裹奶呢。”总算把查票的煳弄过去了。 第326页 查票的走了,全家都喘了一口长气,我的天哪!这要是让日本鬼子看见孩子病了,就啥都完了。妈妈默默念叨:“小五呀小五,这个时候你可别死呀。你这个时候死了,从窗户扔出去,以后连找都找不到了。你要死,等下了火车再死,找个地方埋了,以后有机会来看看也有个地点。”妈妈想着,泪流满面。梁万禄看着老儿子病的这么严重,眼泪也簌簌地流了下来。梁凯捅了一下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立刻强忍着内心的痛苦,止住了眼泪。他们心里明白:这若是被别人看见,知道孩子不行了,告诉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西门屯与巴户门 西门屯与巴户门 火车到了西门屯 ,天已经快亮了。下了火车,梁万禄告诉全家人都把火车票找出来,拿在手里。来成把火车票同捡的烟盒放到一起了,一时找不到了。没有车票就要补票,还要挨罚,这可不是小事。梁万禄一怒之下,啪打了来成一个耳光子。来成立刻哭了。二珠和嫂子急忙护住来成。二珠说:“别哭了。你也真是的。快找车票吧。你把车票放哪了?”来成说:“就放在兜里了,怎么就没了?”嫂子说:“别着急。你这兜里还放啥了?”来成把手抬起来说:“就这几个烟盒。”嫂子说:“给嫂子看看,是不是夹到烟盒里了?”嫂子一个一个翻看烟盒。她从一个烟盒里找到了车票,嫂子说:“别哭了,车票在这儿呢。走吧。”全家出了火车站。 西门屯是个不大的镇子,以前叫半拉门。闯关东的有些人出了山海关,直接坐火车到钱家寨 去,到那里去煤矿卖苦力。另一些人到半拉门。然后往北走,到铁岭、法库、康平这些地方。到半拉门的人,多数是去种地或者贩卖牲口。 有些民间顺口熘描述关里人到钱家寨的情景:“到了钱家寨,就把铺盖卖,新的换旧的,旧的换麻袋。”形象地说明到钱家寨的悲惨命运。还有个歇后语叫“钱家寨的火车——倒煤(霉)”,意思意思不言自明。 梁万禄一家从火车站里出来,已经快亮天了。他们找来一个大轱辘车,全家人都坐到车上向北出发了。三月的天气,在关里已经是绿树成阴,可是到关东的西门屯还是一片枯黄。只是向阳的墙根下小草才透出一点绿意。背阴处还积着雪。按季节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种大田,就是指种高粱、玉米等大作物。可是这里的农田还在沉睡,见不到有人种地,只有少数几辆车在往地里拉粪土。 早晨,刮着北风。风虽然不是那么刺骨,但还是让觉得冷飕飕的。大家在车上,紧紧地靠在一起,既遮凤,又互相取暖。 大轱辘车这个名字不太符合实际。这种车的轱辘并不比一般大车的轱辘大,而是很厚。大车轱辘是用木头做的,周围再挂上铁瓦,走在路上、轧到石头或硬土块上,总是咯噔咯噔的,非常颠簸。而这大轱辘车的轱辘是胶皮的,里面打满气,厚厚的,软软的。车轴上有轴承,走在路上很轻松。牲口拉着也不那么累。胶皮轱辘轧到石头或硬土块上,车只是忽悠一下就过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颠簸。来成和小四都喊,坐大轱辘车真好,车跑得快,忽悠忽悠的,一点也不颠。 德成问梁凯:“大哥,你说在咱们老家怎么见不到这样的大轱辘车呢?” 大哥笑着说:“就咱们老家那个山坡地,慢说没有这样的大轱辘车,就是有,怎么走呀?很多山路只能走驴,连马上去都困难,怎么能走这样的车?哪儿像这关东。你看到处都是一马平川,大轱辘车一赶,马跑起路来嗖嗖的,路上连个沟坎都没有。再说,咱们老家你看有几家有马的?如果在榛子镇往东那些地面还算平坦,道路倒是可以走大轱辘车,可是大轱辘车总得要马拉吧。套两头驴拉个大轱辘车,那成啥了?我上次来关东,到过法库门。那里的牲口多着呢,都是大牲口。骡子、马、牛,有的是,驴反而不多。所以这里养大牲口,置办大轱辘车的人就多了。咱们老家,养头像样的驴就不错了。” 梁万禄说:“要说混饭吃,还是这关东好混,荒地有的是。到哪儿开片地,还不能活命?就是这里的天气太冷。一年有六个月地上都有雪。冬天出去,没有皮衣皮帽,非冻坏了不可。” 梁凯说:“还有一样最大的不好,我不说了。” 梁万禄说:“我知道。可是如今没有法子,在咱们老家也好不了多少。不说这些了。”这最大的不好,就是这里的中国人都成了亡国奴。 车到公主岭的时候,日头已经有一竿子多高了,是吃早饭的时候了。梁万禄让赶车的在一个小饭铺门前停了下来。一家九口人把小饭铺的屋子坐得满满的。 天气冷,见到热饭吃起来分外香。全家都饿了,高粱米干饭拌豆腐,你一碗我一碗,一大盆饭,工夫不大都吃了。爸爸妈妈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心里就高兴。更令人高兴的是小五好一些了,他在妈妈腿上坐着,看大家吃东西,也伸手要抓东西吃。妈妈给小五餵了一点豆腐,还喝了几口粥。小五的眼睛看着也不是那么老是直直的了,有点活分气了。最后还钻到妈妈怀里,裹裹妈妈没有奶水的奶头。爸爸妈妈看见老儿子有些好转,立刻高兴起来。全家人见爸爸妈妈高兴了,也都有说有笑的了。 第327页 抗日人家全枝全叶真不容易 抗日人家全枝全叶真不容易 下午日头还有两竿子多高的时候,到了秀水河子。车把式说:“今天得住下了。再往前走,就没有地方住了。反正今天也到不了法库,还不如早点歇歇。明天早早就到法库了。” 车把式找了一个大车店住了下来。大车店有一个单间,是南北炕。屋子还比较暖和。爸爸就要了这个单间。兰子和二珠住北炕,其他人住南炕。车上的东西也都卸下来放到屋子里。这里成了临时的家。大伙都到屋子洗洗脸,东倒西歪地躺到炕上,把腿伸直休息。坐了一天的车,够累的。爸爸把菸袋掏出来,装上烟末点着,叭嗒叭嗒抽起来。大伙都休息了,就是德成和来成不知道累。刚洗完脸就跑到外边玩去了。院子里停放着许多大车。有的车上装着许多麻袋,用粗绳子紧紧的拢着。有的车上有三尺来高的茓子,有的是一个满车厢的大柳条筐,里面不知道装的啥东西。德成到车跟前看看,从茓子旁边找到几粒玉米。德成高兴地说:“我知道这里面装的是啥了,是玉米。”来成说:“你怎么知道的?”德成说:“你看,这里掉出来好几粒玉米呢。用茓子装玉米,真有意思。”两个孩子又跑到牲口跟前看牲口吃草。牲口棚里栓着许多牲口,都是骡子、马,只有很少几头驴。牲口一匹挨着一匹。都晃着头吃草。来成说:“二哥你看,大马吃东西也挑挑拣拣的,专从草底下挑粮食吃。”德成说:“跟你似的,吃东西挑拣呗。”来成立刻反驳说:“我才不那样呢。”两个孩子正在看着,一个给牲口餵草的人说:“小孩离牲口远点。小心牲口踢着你们。”德成和来成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人先把草添到牲口槽子里,然后把一个小桶里的料也倒进去。牲口立刻把头伸过来抢料吃。那人用一个小木叉把料和草搅拌匀,牲口只好把草和料一起往嘴里吃了。那人添完了草料转身要走,这里的牲口立刻打起架来。一个牲口咬了另外一个牲口几口,另外一个牲口也不示弱,把后屁股掉过来,抬起后蹄子嘭嘭踢了几下。德成和来成吓得跑得老远老远的了。 大车店里把饭做好了。二珠出来喊德成和来成进屋吃饭。南炕上放着两个桌子,热气腾腾的土豆顿豆腐,高粱米干饭。大伙已经围着桌子坐好了。德成和来成趴上炕坐在小四身边。一家九口人团团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饭。小五也站到桌子边上伸小手抢四哥饭碗里的东西吃。小四夹了一块豆腐放到小五嘴里,小五香香地吃起来。嫂子正坐在小五的身边,看见小五要吃东西,说:“老兄弟要吃了,来,嫂子餵。”嫂子吃了一口高粱米饭和一块豆腐,在嘴里嚼嚼,把小五搂过来,把嘴递给小五。小五习惯地把小嘴伸到嫂子嘴边,把嫂子嘴里嚼好的食物接到自己嘴里。嫂子接着又嚼餵了几口,高兴地说:“老兄弟没事了。老兄弟没事了。”爸爸妈妈看着兰子餵了小五好几口,小五的脸色也好了。爸爸说:“老儿子死不了了,没有事了。”二珠伸手摸了一下小五的小脸,说:“老兄弟在火车上是吓唬人来着,是吧。本来就没有事的。”说着也夹了一小块豆腐放到小五的嘴里。爸爸妈妈看着孩子吃饭的样子,心里就高兴。爸爸说:“全家人坐在一起,这么热热乎乎地吃顿饱饭,这么多年就没有几回。过日子过啥呢?就是过的人。全家能在一起就是福。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有顿饱饭吃,更是福。”妈妈感慨地小声说:“像咱们家这样,经过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事,都过来了。还是这么全枝全叶的,可真不容易。有多少人家,遇到一两次事,就搭上几条命。今天咱们全家坐在这暖和屋子里吃饭,这是多大的福呀?这是梁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呀。”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接着赶路。出了秀水河子屯不远就是秀水河。河里中间的冰已经化了,河两边还有冰。河上有桥,大轱辘车很顺利就过去了。中午快到法库的时候,遇到一条小河反而麻烦了。小河上没有桥。早春的关东,河里的冰到中午虽然没有全化,可又托不住车。人若坐在车上过河很危险。梁万禄和车把式一商量,决定人都下来,人和车分别过河。牲口拉着空车,进到河里,压破了冰,从冰冷的水中过去了。水太凉,人不能趟水过去。梁万禄和梁凯绕弯到河上游找到一个冰冻得结实的地方。梁万禄背着小四,梁凯背着小五。兰子和二珠搀扶着妈妈。德成和来成互相拉着手。大家慢慢从冰上过去了。过了河,大家又高高兴兴地上了大轱辘车。车把式大鞭子一甩,咔咔两声,马放开步子小跑起来,大轱辘车忽悠忽悠地上路了。 一过晌午,就看到法库了。梁万禄说:“那年咱们回老家,走的时候是四口,一个小家庭。今儿又来到法库了,是九口,一大家子人。” 梁万禄妻子高兴的说,“一家人总算平安来到法库,可真不容易。” 梁万禄说:“咱们那年来法库是1917年过大年的时候,到如今整整二十二年,第二十三个年头了。第一次到关东,咱们在关东待了六年,结交了不少朋友,日子过得正好的时候回老家的。这第二次到关东,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回老家。” 大车进了法库门,直奔梁仲家。 第328页 关东有梁万禄一家的乡亲和朋友。梁万禄和梁凯在这里犹如勐虎归了山林,从此销声匿迹。 这真是 山海关城悬巨赏,大洋两千买人头。 一家镇静过关去,旧恨帐上添新仇。 又 阳春三月冰未消,潜入关东且遁韬。 远去塞北无雁处,不知何年再试刀。 2004年5月 写于北京梭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