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不是你病娇的地方[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皇宫不是你病娇的地方(穿书)》作者:岁岁朝【完结】 文案: 唐翎一朝穿书,成了个假公主。她知自己终有一日身份必定会被拆穿,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那从小便被她带在身边的皇弟听到了这个消息,匆忙捂住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唐翎出声安慰:「没事,皇弟,虽然我不是你的亲姐,却仍旧将你视若……」 她没说下去,因为她听见了唐樾这小子没克制住的笑声。 唐翎:…………? 内心病娇阴郁小皇帝*表面倨傲端庄长公主。男主又奶又a,女主又清冷又傻夫夫~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甜文 穿书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翎、唐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什么病娇狗血爱而不得,都是好梗 第1章 宫破(修) 昭鹿二十一年的时候,天降大雪,洋洋洒洒地铺了鸪桐夹道一路,踩下去,能足足漫过十四岁少年的脚背。 唐樾就是在这时候破了城门,直捣皇宫。 彼时唐翎正在熙淳宫中磕着瓜子,心里对他这举动倒也并不意外,只是算着时间,倒是比原书里的兵变快了几年。 罢了罢了~快一些也好,她穿到这个书里穿了五年多,也就和唐樾这小子待在一起的三年过得还算自在。这两年多来,她名为公主,实则……不过是个连宫人都不待见的寄住者罢了。 就算唐樾这次的逼宫提前了几年,想来结果也是不会变的。 她这么想着,熙淳宫的门就被一阵大风颳开了。 果然是无人问津的宫殿,就连大门都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带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吹来一阵阴寒,带走了火盆中的暖意。 唐翎下意识地将衣领紧了紧。骤降地温度更吹得她肤若白玉,却毫无血色。 可来人并不是唐樾。 「阿钊,你怎么来了?」 她看着这个也算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身华裳,头戴冕冠,九旒白玉珠垂在额前,更映得他目似点漆。从来傲慢的脸上此时带了些紧迫感。 「皇姐,随我走。」说完,来人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手腕,将她往门口带去。 唐钊已经许久未叫过她「皇姐」了,这句「皇姐」倒叫唐翎分了神,随他走了几步才堪堪稳住步伐。露出一个清淡而疏远的笑容:「怎么了?」 唐钊见她停住,执意不肯再随他走一步。转过身凝眉望向她,胸口带着钝痛:「唐樾破了仙都门,已过常宁宫。」 「这样啊……」那也就是离他们很近了。 她这平淡的反应显然有些激怒了这位小王爷。 「皇姐!你要如何才能明白他已不是当年的唐樾!」唐钊语中带着沉痛和不解:「屠了永州八郡,破了泫水关,我大雍数十万兵将皆丧他手。这样的他,今日如何肯放过你我?」 她明白啊,唐翎心中嘆了口气,她当然明白现在的唐樾是什么样的。唐樾变成今日这番模样,是她早就料到的事情,她又何尝没有想改变现在这种局面呢,可是系统不让啊。甚至……她还是促成唐樾变成如今模样的刽子手之一。 系统:莫cue老子,老子也只是一个勤勤恳恳地打工仔而已。 「阿钊,那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出了炤华门,有奉宸卫接应,过了西宫我们便可暂获安全。届时可去陈朝向外祖借兵,回大雍便指日可待。」他安排得似乎很是妥当,像早已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唐翎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角,带着仿若儿时同他在一起的温情:「你安排得甚好。陈朝国君是你外祖,自然不会对你袖手旁观,若不带我,你这一路会更轻松些。」 「我怎么可能不带你!」 她没有想到唐钊语气这样激烈,顿了顿道:「我自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大雍,现在也讨厌这样狼狈得离开。」 开玩笑,少年,我任务刚辛辛苦苦地做到一半。你就这么带我走了?那岂不是半途而废。 唐钊能感受到唐翎指尖冰凉,他咬着牙:「唐翎,你怎么现在还这样拎不清?你本就不是宫中人。若我偏要带你走呢?」 对面的人瞬间收了手,脸上带着冰封的冷意:「那你该知道我的心性,你是带不走我的。」 是了,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和多年前没有丝毫变化。眉目间的清冷在望向他人之时,彷佛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神祇。以前他总感觉只要有皇姐在,世上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唐翎了,现在突然看见她这熟悉神色,真是恍若隔世,却也,令人心安。 是谁将皇姐拉下神坛的呢?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却又在一霎那松开。 唐钊像是瞬间被卸下了所有的力气,他微微低垂着头,眨了下眼睛,一滴泪水便来不及制止地坠到了地面上,沾染尘泥:「可是皇姐,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他拼命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死。」 唉,左右不过是十九岁的孩子。唐翎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髮:「走吧阿钊,走吧。」 他又拼命地摇了摇头:「皇姐不走,我也不走。皇姐要守在这里,我也要守在这里。」 大殿中陷入了许久许久的沉默,过来好一会儿才传来低低地一句嘆息:「你这是何必呢……」 第2页 又过了不知多久,唐钊只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颤抖的肩膀,语气轻哄,又带着悲伤:「不怕,皇姐在呢。别害怕。」 唐翎:系统系统,我这种国破家亡的宿命感演的好不好? 系统:……你为什么不走呢,你不怕唐樾归来一剑了结了你的狗、咳咳、小命吗?想必他现在应该恨死你了吧。 唐翎:别慌,我已经求过上帝保佑我了。 系统:……你什么时候还有了信仰? 唐翎:今天早上刚有的。 系统:…… ……所以呢? 唐翎:上帝说他答应了。 ………… 系统:……憨批宿主。你是真的狗。 唐钊抬起头,眼眸中带着点点泪光:「有皇姐在,就算死,我也不害怕了。」 「阿钊,」唐翎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相信我。」 唐钊没有说话,没有说一句「信」或是「不信」,她知道唐钊多半是不信她的。但是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唐钊又不知道她是一个手握剧本的女人。 没错,唐翎本就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上一辈子的她大多数的人生光景都是在医院中度过的,可惜即便如此还是在二十多岁的好年华里离开了那个世界。 许是上帝也觉得对她不公平,她刚一合眼就在这个世界里醒了过来。 伴随着的,还有脑海中「叮——」的一声,仿佛烤箱的声音。 【欢迎来到《庆阳公主传》的世界!】 阅片无数的唐翎非常淡定,歪了歪脑袋:「烤箱……成精了?」 系统口吐了一句芬芳。 唐翎:太暴躁了……但是我喜欢!来吧! 系统瞬间裹紧自己的数据,警惕道:来什么来?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系统!我是正经系统。 唐翎笑笑:咱俩谁跟谁?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系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宿主,愣了愣,就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唐翎。 原来她现在所在的世界正是不久前唐翎在病床上看的一本书,叫做《庆阳公主传》。听这个名字就该知道这是一部大女主的小说,既然大女主,主角的人生必然有一番跌宕起伏。尤其是童年期间,大多是悽惨的。 这位庆阳公主梁迢也是不例外。本是公主身,却遭皇后身边女官嫉恨,刚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就被人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让另一个孩子顶替了她公主的身份。不过阴差阳错的,梁迢还是入了宫,成了一名小宫女。 只是这皇宫岂是好待的地方,她先是受人欺辱,后来又遇人不淑同一个小侍卫有了私情,怀了身孕又惨遭抛弃。经歷过这些事情之后便妥妥地黑化成功,变成了女主2.0. 2.0是个狠角色,知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后,便伙同大雍老皇帝的另一个私生子干起了一番大事业。这位私生子从小处境也是尴尬,人人皆知他是老皇帝的儿子,可老皇帝半点儿也没有让他认祖归宗的意思。于是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养在宫中,备受欺凌。拥有悲惨命运的两人大概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光脚的孩子跑得快,何况是两个光脚的孩子抱团在了一起。于是老皇帝下位,小皇帝登基,梁迢也成了手握重权的长公主。可是当小皇帝和长公主都是狠角色的时候,这朝堂就不是那么的太平了。 两人达成了共同的目标之后,就从同盟便成了劲敌。直到书的结尾,大女主虽纵享一世富贵显赫,可这朝堂争斗终究无休无止。 系统:有什么感想没有? 唐翎:大女主很强悍,很带感。 系统:还有呢? 唐翎:ummmmm……很缺爱? 系统:bingo!梁迢虽然这一生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可也终其一生都在勾心斗角中度过。人生幸福指数并不高。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在不ooc的情况下,改变大女主的人生轨迹,让她的人生不再是空有权利与财富的冰冷人生。 唐翎:……mua的,这种只有权利与财富的冰冷人生,我好想泳有哦。 系统意味深长:这一世,你与大女主的命运绑在一起,她好,你自然就活得好好的,她若不幸福,你恐怕也会不太好过。年轻人,白得的一世寿命,请好好珍惜哦~ 珍惜珍惜,自然是要珍惜的。唐翎刚想要点头称是,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一推,一个不稳,便仿若栽倒一般。等到意识再清醒时,就听见身畔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公主可是醒了?国子监那边已请人来催了。」 床上的女子仿佛被这声音惊扰了,睫毛微颤,不过片刻便睁开了眼,眸色中还带着些未清醒的迷濛。她揉了揉额角,撩开薄如蝉翼的窗帘。 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我是谁。」 可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出这句话,倒是听见自己的声音极其冷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唐翎:??? 第2章 假公主 什么情况? 系统:早就说过了,不可以ooc的哦~如果言行有崩人设的情况出现,系统会自动修正。 唐翎试探性地问道:所以我现在的人设是? 系统:着名清冷又傲气的高岭之花,景阳公主,且名讳和你相同,都叫唐翎。哎呀糟糕……难道是我忘记给你导入记忆了,你稍等。 第3页 唐翎暗暗鄙视了一下这位系统,终于在这位小公主的记忆全部导入之后对着系统竖起了中指:够狠,竟然让我做假公主。 古早网络文学告诉我们,假公主通常是不太有好下场的。恐怕她想要真公主一生无忧,真公主日后真珠归位必定看她不顺眼。 不行不行,还是要找个良机把这种仇恨扼杀在摇篮里。 她这边正在床上思绪翻涌,那边小宫女已经有些焦急,又是出言提醒道:「公主,国子监马上就要开课了。」 唐翎赤着脚从床上爬了下来,对着那小宫女道:「秋岁,替我洗漱吧。」 秋岁忙端了温水上前来,让她漱了口。又前前后后忙活了一翻。 唐翎往镜中一看,镜中人俨然是一副温室花朵的模样,因为年纪小,看起来还比较稚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长得乖巧秀气,眼睛又圆润又清澈,可一双烟眉却又画成了微微上挑的模样,就像是凭空要给自己增些气魄的小孩子一般。 她心中有些发笑,面上仍旧冷冷道:「去国子监吧。」 秋岁搀扶着她上了轿辇,轿辇一路轻晃,倒叫唐翎坐得很是惬意。可还未多惬意几刻,这轿辇便停住了,前方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混合着打骂与哭声,听起来很是让人心烦。 前面有小厮呵斥地声音:「景阳公主的轿辇也敢挡,你们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唐翎探出头,往前头望了望,可她这个备受宠爱的公主仪仗实在大,她仔细瞧了瞧,也没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还是扯了下秋岁的衣襟问道:「这是怎么了?」 秋岁:「大概是嬷嬷们在训斥不懂规矩的宫人。侍卫们马上便解决,公主不必上心。」 可她们等了片刻,吵闹的声音竟是越来越大,好几种声音混杂,又叫她听不出来是什么事情。她一颗凑热闹的心激动不已,表面上却是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扶我下轿,我倒是要去看看是哪个嬷嬷敢在宫道上这样喧譁。」 秋岁心口一紧,知晓自家公主已是心中不悦,赶紧低下头来扶着唐翎下了轿。 愈往前,声音愈是清晰。 「求侍卫大人救救命,救救命……」一个妇人的声音声嘶力竭。 侍卫的语气很是不耐烦:「你若是识相便快些走到一旁,若真冲撞了公主凤驾,你才是要丢了性命。」 一瞬间,又有一些其他妇人的声音响起:「快把她拉走,别让她那晦气唐突到了公主。」 「贱婢不敢冲撞公主……只是……只是求您可怜可怜……」 妇人趴在地上,抓着侍卫的衣角,话还未说完,一双云头苏绣小履就出现在眼前。 「你是哪个宫的?」 妇人抬起头,瞧见了一张清丽的脸:「回公主,奴婢是熙淳宫的。」 熙淳宫可是有名的冷宫,冷宫里的宫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到了跟前,唐翎才看见她已是一身血污,身侧竟然还护着一个满是伤痕的孩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被打成了这样。看着真真是叫人可怜。 」她犯了什么事?」唐翎问身旁的侍卫。 侍卫垂首:「臣不知。」 唐翎侧眸看向站在一旁的许多妇人,皆是身着宫装:「那你们来说。」 其中一妇人行礼道:「回公主的话,这锦心偷了东西。所以便受了杖刑。」 「公主,公主,」那位叫锦心的妇人狠狠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偷东西的罪贱婢都认,可这孩子是无辜的。怎么罚我我都毫无怨言。可求求公主大发慈悲,饶了这孩子一命。」 她一边说话,嘴角还时不时地有血迹溢出,看起来伤得真是不轻。 唐翎瞬间心软,想要替她说几句话,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你自己犯了宫规,况且要处置你的又不是我,你求我做什么?」 ……系统你好狠的心! 「公主说的奴婢明白,」锦心把旁边的孩子往前推了推:「贱婢死不足惜,只是这孩子,公主您瞧瞧他,他是个伶俐的,还是……求公主饶他一命。阿樾,你快同公主磕几个头,公主心慈仁善,你求她开开恩哪。」 那叫「阿樾」的孩子抬眼望了望唐翎,他脸上沾着血迹,叫人看不清这孩子面容如何,只让人觉得眉眼很是深刻,羽扇般的睫毛在眼睛里投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神色很是成熟。只是身型瘦小,瞧不出是多大的年纪。 他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要爬到唐翎身侧时,秋岁却走上前来挡住:「大胆,景阳公主岂是容你这样唐突的!「 于是那孩子停在了秋岁前,可还是对着唐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却全然不是为自己求情:「锦心姑姑绝没有偷任何东西,不过是为了我,被人陷害也不肯辩驳。求公主明察。」 声音沙哑。 唐翎垂眸想着要如何说才能不叫系统那厮改了自己的意思,可她忘了自己这原身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景阳公主。她这番不说话的表情落在旁人眼里那便是很不快意了。 于是先前那个侍卫上前,对着这孩子又是一脚:「滚远些,公主哪有心思去管你们这些腌臜事。」 可男孩又爬了回来,在离唐翎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仍旧是对着她的方向又磕了几个响头,默默不语,大概也是怕惹恼了唐翎。 第4页 「这件事倒是个有趣的,」她缓缓开了口,神情平静,眉毛却轻轻挑了下:「我竟不知像熙淳宫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有什么良金美玉,还是云锦天章?」 她话一说完,便瞧见先前跪着的孩子勐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瞧着自己。 唐翎下意识地心想:这眼睛倒很是明亮。 眼睛明亮的孩子,总不会是什么坏孩子的。 「公主有所不知,在公主眼中,熙淳宫自然是没有什么稀罕东西的。可即便是冷宫,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照宫中规制来置办的,随便个什么东西拿到宫外去卖,也能混上个一月的饭钱。」一个老嬷嬷说道。 唐翎点头道:「听起来嬷嬷说得很是在理。只是不知这位锦心姑姑是几时拿出宫去卖的?」 老嬷嬷:「这个倒是不大清楚,可那日只有锦心一人在熙淳宫守夜。六角琉璃宫灯遗失,自然与她有莫大的关系。」 唐翎淡淡道:「外头官府拿人还讲究个证据,宫中何时竟煳涂到这个地步了?连她的出宫记录都未查清,便这般武断?」 一旁一个胖嬷嬷讪笑着上前:「公主仁慈,却不知这安福一向是个不安分的……」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这位景阳公主用极其不悦地语气道:「我无需管她是怎样的人,只知道这件事情,嬷嬷们怕是拿不出个铁证来。」 秋岁自小在景阳身边待着,瞧见自家公主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立刻附和着嚷嚷道:「就是,你凭着什么身份同公主说话?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你们不过就是仗势欺人,仗着人多,欺负这位姑姑罢了。如今还挡了公主的道,真真是该死!公主若上学迟了,被祭酒大人惩罚,你们一个个能担当得起吗?」 唐翎一口老血哽在胸口:秋岁……咳咳,你也没跟我说上学迟到会被惩罚啊…… 她这番话说得几位嬷嬷都是连声告饶,唯有刚刚那位说话的老嬷嬷垂首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唐翎稳住心神,走了过去,声音无波澜:「我再问你,这孩子犯了什么事情没有?」 「并无。」 「既然没有,那他又如何被打成了这幅模样?」 老嬷嬷抬起头来,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点欣慰的表情:「只因这孩子一味护着锦心,所以在杖责锦心时受了些牵连。」 唐翎被她这表情弄得心中生疑,面上却仍旧是嗤笑一声:「还是个有骨气的。只怕是再硬的骨气在你们这些嬷嬷们的『管教』下,也迟早要消磨掉。」 她身份摆在这里,纵使年纪再小,也是不怒自威。再加上众人瞧见刚才擅自说话的胖嬷嬷自讨了个没趣,所以一时间竟是无人敢开口。 跪在地上的男孩子轻声打破了沉寂:「锦心姑姑并未拿那宫灯,我亲眼所见。求公主还姑姑个清白。」他声音不大,说得却是很坚定。 「你是如何『亲眼所见』的?」 「那日夜晚蚊虫扰人,我睡不着,便想出来走一走。锦心姑姑一向待我很好,我想着那日是她值夜,不如去陪她说说话,于是便想到熙淳宫正殿前寻她。却没想到,瞧见一人从大殿西门熘出来。」男孩望向胖嬷嬷:「就是她,安福嬷嬷。」 唐翎一愣,看向胖嬷嬷。安福脸上露出恼色:「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那日不过是有东西遗失在大殿,回去取罢了。」 男孩道:「不知安福嬷嬷遗失的是什么?」 「是个……是个银钏子。」 「何时遗失的?」 「就是当天……我回答你做什么!」 男孩抿嘴摇了摇头:「你说谎,那日你说要休沐,将一整天的活计都派给了锦心姑姑,还要她当晚值夜,我印象深刻。所以那一日白天在熙淳宫一直未见你人影,你又是如何在熙淳宫丢了银钏子的?」 安福抹了抹额间的汗:「你胡说什么,兴许是我去宫里时你未见着。」 「我是不是胡说安福嬷嬷心里该清楚。再者你这几日未曾离宫,如果真是你拿的,想必那东西还是藏在你的厢房里。如果嬷嬷行得直坐得正,不如自证一下清白,熙淳宫清凉院的北厢房离这儿,也不是很远。」 第3章 阿樾 两方相持不下,各自有各自地说法。 「槲影,」唐翎垂眸轻唤了一声贴身侍卫,一个身着墨色侍卫服饰的人便瞬间出现在她身畔:「领人去查一查,看是这个小厮言过其实,还是安福嬷嬷说了谎。」 槲影行了个礼,便带了一小队的人闯了熙淳宫。 唐翎在外头一边等着,一边想看来今天自己在国子监的一顿罚是逃不脱喽。她还没将原身的记忆完全理清楚,只是记忆中这祭酒大人人似乎为人可怖,也不知到时候会罚她抄书还是打手心。 算了算了,每一个爱看热闹爱管闲事的居委会阿姨,在成长历程之中总要承受些压力的。 系统:我是让你来当长公主的,不是让你来做居委会阿姨的。 唐翎:长公主也会老得嘛,也会变阿姨得嘛。帮助调解乡亲们之间的矛盾它难道不香吗? 系统看着跪了一地的嬷嬷们:她们算你哪门子乡亲哦。 唐翎:就……老乡啊。都是一个皇宫里得嘛。 槲影还未从熙淳宫里出来的时候,唐翎差不多就猜到了结局,那个叫阿樾的孩子面上很是平静,可安福嬷嬷却一直都在冒冷汗,脸色甚是难看,给谁都能猜出个结果来了。 第5页 果不其然,槲影拎着个六角琉璃宫灯从熙淳宫里出来:「公主,清凉院北厢房发现的。」 唐翎点了点头,继而转向安福:「嬷嬷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福惊恐道:「不是我,不是我……定是他,是他嫁祸给我的!小兔崽子安敢如此对我!不过是个贱奴,还妄想……」 她几番咒骂,这些污言秽语简直扰人清净,唐翎轻轻蹙了蹙眉头:「带下去吧,按宫规处置。」 安福的咒骂声还没有消散,那孩子怕是听习惯了,面色如常,一声不吭。连一丝细微的皱眉都没有,像是一尊神情早已被刻好的雕像。 「都起来吧,事情已经了结,大家便各司其职,各归其位吧。」 「公主,」男孩未起,膝盖仍旧触碰着冷硬的石板地面:「锦心姑姑重伤,在这宫里若是没有贵人开口,对于我们这些奴才而言,只怕连药材都难寻。「 他的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求唐翎给他们找个医生。只是唐翎还未开口,秋岁就颇有不满了:「你这人,公主已经帮你至此了,你怎么还有要求?看着年纪小小,偏偏是个死缠烂打的。」 「无妨,派个人去寻太医过来吧。」 秋岁嘟嘟囔囔道:「公主可不能这样好心,再这样好心下去,什么三宫六院的人都能来找您了。」 她这话说得像是个受气包,唐翎有些想笑,可惜她这原身的设置是个不大笑的,扯了扯嘴角,竟是没大笑出来。不过就是眼中带了点笑意,好比食苦瓜沾蜂蜜,终究这口味还是不好。 白得来的一辈子,是说也不能说,笑也不能笑。肆意张扬的生活看来和她无缘了。 唐翎: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系统给她闭了麦:怒放啥呀怒放……有话好好说,不要唱歌。 唐翎望向男孩,却见男孩正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乌黑的瞳仁显得尤其深邃。她轻轻咳了一声,掩盖住刚才和系统嘴炮的笑意,作出冷漠状:「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奴才不敢。」男孩跪在地上:「公主的恩德奴才无以为报,只愿给公主做牛做马来偿还。」 唐翎挥挥手,抬脚便要走:「不必。」 「公主觉得不必是公主宽厚,可奴才必定要做才能寻求个心安。」 唐翎皱了下鼻子:「果真是个死缠烂打的。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了。」 「我虽人微言轻,可公主留我在身边日后必定会有用处。」男孩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是有分量。 连唐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他,起了点兴趣:「哦?你能有什么用处?」 「幼年时,奴才曾听过一则故事。讲得,是狮子同老鼠的。狮子捉了老鼠,老鼠恳求狮子道『吃了我也不过是给您塞个牙缝,可若是放了我,日后您若有难,我必定赴汤蹈火相救。』狮子听了不以为意,笑了笑便松开了爪子,给了老鼠一线生机。后有一日,狮子被猎人所缚,困于绳索之中,老鼠趁猎人不注意,便用牙将这绳子咬破,狮子因此得以逃脱。」 男孩手指微微摩挲了下,话语间停顿了片刻:「公主于我,便如狮子之于老鼠。」 用一则故事来说服唐翎,说话又是点到为止,有分寸、不僭越。做事张弛有度,真是令人不由得高看几分。 「你叫什么来着?」 「阿樾。」 「什么『yue』?」 「道樾的樾。」 「你多大了。」 「十四。」 唐翎眼含讶异:「十四?看起来倒是瘦瘦小小的好像十一二岁一般。入了惠承宫,记得每顿多吃点。」 惠承宫便是景阳公主的宫殿。阿樾动作微微有些僵硬,很快便明白过来她的话,立刻倾身于地面,双手伏地:「谢公主恩典。」 唐翎扬了扬手:「槲影,带他先回宫去安顿好,把身上的血迹洗一洗,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惠承宫里添了个小厮对她而言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还比不得那位阎祭酒对她的惩罚来的重要。果不其然,当她赶到国子监的时候,就见阎祭酒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茶点,好不惬意的样子。可学生席间,众位皇子公主皆是屏气不语。 看见唐翎的出现,这位祭酒大人眼睛一亮,拍了拍手,将糕点的粉末拍净,拿起扇子道:「景阳公主可终于愿意露面了,都说春困秋乏,公主姗姗来迟,必定是风和日暄、床榻太软,被衾太暖的错。」 这阎渡川看着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说得话这么酸熘熘的,要罚她就直接罚好了,说这么些弯弯绕绕的话做什么。 唐翎认错态度很诚恳:「是学生的错。」 阎渡川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摇了摇扇子:「下官哪敢让景阳公主认错。不过虚长了公主七八岁,蒙圣上厚爱,顶了个祭酒的头衔,总该要教些实在的东西。上节课讲授的《礼学》篇,公主若能都背下来,一字不差,这迟到的事情便算了。」 唐翎在心中邪魅一笑,这原身是个做功课很是刻苦的小公主,还好记忆中有这篇《礼学》篇,清了清嗓子,便还真就一字不差地全背了出来。 阎渡川笑了笑:「也是,公主自幼便跟着下官学习,背个《礼学》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这样吧,若公主能将这《礼学》篇一字不差的默出来,这事才算是真真地翻了篇。」 第6页 席间一个小皇子不悦道:「祭酒大人出尔反尔,适才分明说只要皇姐将《礼学》背下便无事了的,现在怎么又要默写了。」 唐翎感激地望过去,想看看是谁在这时候说了句公道话。一看,才发现这位小皇子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唐钊。 阎渡川一双桃花眼直射向唐钊:「临昭小王爷真是有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下官了,这齣尔反尔一向是下官的作风,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怎么?难道是临昭小王爷护姐心切,想要替公主默上一默吗?」 唐钊也不过才十三,哪里说得过阎渡川这个没脸没皮的,再加上他确实也还不会默,嘟嘟囔囔了片刻,就没了声响。 唐翎心中却是胸有成竹的,《礼学》这一篇在她的记忆中跟明镜儿一样,默写下来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惜她刚提起笔要往白宣上写去,那手突然就跟不受控制一般下不了笔。 唐翎:系统? 系统:嗯哼? 唐翎:让我写啊,我会默啊。 系统:你会默是会默,就是字太丑了。景阳公主的字你连个皮毛都学不像,这种公然ooc的事情我是不会让你做的。 唐翎:这种技能设置难道不是我穿过来的时候你就该给我添加好的???!!!!!你不会要我以后自己去练字吧? 系统一副看淡人世的表情:年轻人,人生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诸多技能,还需要你自己去努力哦。我们是不供给外挂的。 唐翎:你mua的…… 阎渡川摇着扇子道:「公主,不会默就罢了,不要用眼神骂人啊。下官一向是个宽厚的,默不出来不打紧,十日后交上一百篇的《礼学》抄写就可以了。」 唐翎无奈放下笔:「学生才疏学浅,甘愿受罚。」 阎渡川低头看了几眼案牍,不易察觉间面上带了点笑意,又恢復如初:「好了,继续上课吧。」 整节课他讲了什么唐翎是一点都没有听清楚,满脑子都是那一百篇的《礼学》。她首先要把字练得和原身差不多,就算不是十全十美的,可也最起码有个七八分的相像才行。在这之后才能抄写交上去,否则这个人精肯定一眼就能察觉出不是景阳写的。 不过,阎渡川只给了十天的期限,真是叫人头疼。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他道:「我瞧见众位皇子公主们也不是很有心思在课业上,今日便下学吧。对了,景阳公主那一百篇可不要忘记喽。」 唐翎下意识嘟了下嘴,冲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阎渡川一走,唐钊便围了过来:「皇姐,你今日怎么迟了这么些时候,阎王爷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绵里藏针,袖里藏刀的。」 「不对不对,」一个小公主笑着跑过来:「祭酒大人不是袖里藏刀,是袖里藏蛇才对。阎祭酒袖里藏蛇把临昭哥哥吓得屁滚尿流」 闻言,唐钊色变:「安阳,你瞎说什么,小心被阎王爷听到了来罚你。」 第4章 阎渡川 阎渡川袖里藏蛇的事情是唐钊的心头大恨。犹记得三年前他第一次来教这些个皇家贵胄子弟,唐钊首当其冲便想给他个下马威。 那时他才十岁,便能面不改色还做出一副天真烂漫地模样跑到阎渡川面前,奶声奶气道:「第一次见阎祭酒,我有个礼物想给祭酒大人。」 对方一双桃花眼笑得很是和善:「不知临昭小王爷要送下官什么。」 唐钊在袖子里左掏右掏,掏出一只大蜘蛛:「这只汗血蜘蛛是西域使臣进京时献给父皇的,个头大,毛也多,有剧毒。我觉得送给祭酒做礼物很是妙。」 汗血宝马倒是经常听见,汗血蜘蛛还是头一回听。阎渡川对唐钊的胡说八道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笑得更是如沐春风:「既然小王爷如此示好,下官总也要礼尚往来。」 他在唐钊的讶异下接过蜘蛛放在一旁,也在自己的袖中左掏右掏,然后掏出了一条竹叶青:「这条竹叶青是我在进宫路上瞧见的,土生土长的长安竹叶青。个头长,有剧毒,就是没什么毛。不过被它咬上一口倒是也能叫人慾仙/欲死。噢,对了,你年纪小,我说的这个『欲仙/欲死』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总之,我觉得给小王爷做还礼很是恰当。」 随后,他将这条竹叶青实实在在地放在了唐钊的手心。 再随后,就是景阳听见唐钊嚎啕大哭声赶来的事情了。 唐翎由景阳的记忆中回想起了这段往事,啧啧称奇,这皇宫中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个十岁小儿都要一般见识。 再看一看一旁的唐钊,大概也是回忆起了往事,面色铁青。唐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劝慰道:「和祭酒这样……深奥的人,我们总是不能硬碰硬的,必要时候,还是得採取一些迂迴措施。」 唐钊刚心想皇姐说得有道理,就听见阎渡川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了起来:「众位在讲些什么呢?」 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阎渡川耸了耸肩:「我落了本书在这里,回来取罢了。你们接着聊,接着聊……」 说完,行云流水一般取了案牍上的书便毫不停歇地走了。 唐钊这才接着问道:「不知皇姐说得是怎么个迂迴法?」 唐翎望了望阎渡川走得分外潇洒地背影,内心五味杂陈:「好比祭酒刚才的这个折返,就很迂迴。」 第7页 好像是眼花了一般,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竟瞧见那阎渡川那遥远的背影抖了抖,似乎……在笑? 又瞧了瞧身旁一脸迷惑的唐钊和安阳,嘆了口气,这群傻孩子还想斗过那个人精?自己还是趁早脱身吧。 于是唤来秋岁替自己收拾了书本,准备回宫。一边收拾着,一边对着系统道:我今日出来一趟也见了不少人,大女主嘞? 系统哼哼唧唧道:这个吧……大概是你和她无缘……就是吧……需要出现的时候自然就出现了。 唐翎: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虽说我看了书,可书中这段经歷写得又不是很详细。这几十宫上百院的,你不会要我自己找吧? 系统:你怎么这么心急,小心……小心物极必反。 唐翎嗅到了一丝猫腻:说实话。 系统:我定位系统坏了,我先修一修。等下……我先带个眼镜。 唐翎:惹……这个系统怎么这么不靠谱。 系统:你说啥@。@刚眼镜没带没听清。 唐翎:……夸你呢。 都说系统是个金手指,可目前瞧来她的系统倒像是个拖油瓶。唐翎甩甩头,没得感情地回了惠承宫中。 受原身爱清净的影响,这惠承宫中人倒不是很多,能和唐翎说得上话的人就更是不多了。因而她倒也不用装得面面俱到,轻松不少。从国子监一回来,她便直奔着文轩阁而去,把门一关,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把景阳以往的札记打开,毛笔一拿,雪浪纸一铺,就开始咬笔桿子。 这毛笔她不是不会用,想当年自己在医院里闲得发慌的时候,还专门请了老师学了两三年的毛笔字。可和景阳比起来毕竟还是三脚猫的功夫,这十来天的,怎么可能练得像呢。 她一边愁,一边把笔桿咬得更狠,咬笔这毛病是她从小就有的,越是愁,咬得越狠,咬得越狠,就越发想要逼自己把这头疼的事情给解决了。偏偏这系统还不帮忙,于是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按原身这个脾气,估计宫里头那些丫头小子的一般也不敢来打扰她。 直到天色越来越暗,她才将灯点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公主已经将自己关了半天了,不如出来用点点心。」 声音喑哑,不是秋岁那个姑娘,却是白天的那个男孩子。 唐翎拿笔桿敲了敲脑袋,半天才想起来他的名字:「阿樾?」 「正是奴才。」门外的声音有条不紊,先是来了一段报菜名:「红糖棵子、杏仁果子、酒心糯米糍和西域送来的马奶糕都已经备好了,不知公主想要先用哪样?」 不是风动,不是心动,是她有点食指大动。可她又皱着眉看了看桌上的纸,心想着这字还没点头绪。 还没再细想,又听见门外道:「若公主真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或是愁人的。不妨和奴才说说,若有半点用得上奴才的,奴才必定肝脑涂地。这糕点现下闻着还是香甜可口的,怕是待会儿受风吹便硬了,公主吃着不受用。」 唐翎心想这孩子哄人哄得真是很有章法,倒不好叫他寒心,于是把桌上的字胡乱地收拾了一番,就打算过去开门。 一推门,竟没推开。 还没容她开口,就听见系统幽幽道:你能将你脸上收拾干净吗,好歹是个公主,就没见过一个公主是你这样的。 唐翎:人家是穿过来的嘛,人家还不懂规矩的嘛,不过话说回来我脸怎么了?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原来是刚才咬笔把墨弄到了脸上,还有一处在眼尾,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总之看着很是滑稽。 还好这书房中有水,她拿袖子沾了水,用力的擦了擦,好歹是把这几道污迹给擦了干净。 门这才能被推开。 阿樾垂着头,端着点心盘站在门口,身上换的大概是槲影临时叫人找的一件侍卫服,还不太合身,他穿着有些大。那些伤口看起来也都是处理过了的。 唐翎冷冷道:「送进来吧,放在桌上就行。」 她说完,阿樾才敢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眼,便瞧见她虽是神情冷漠,却眼尾带红,竟像是哭过一般。又想到秋岁回来说的今日在国子监发生的事情,不敢多看,只弯着腰走到桌案前,将点心盘放上。 唐翎看着他走路的模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阿樾?你这走路的姿势,学得是谁的?我瞧着,秋岁也没像你这样走路。」 他模样长得端正,虽个子小,可这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是极不称他。 阿樾一愣,旋即便明白她说得是什么,坦然地笑了笑:「熙淳宫不比公主的惠承宫。秋岁有幸来服侍公主。自然没学会这些夹着尾巴做人的规矩。」 唐翎心里微微咯噔一下,清咳一声:「既然来了惠承宫,你也不必再学那些了。还有,既然有名有姓,就别整天奴才来奴才去的了,守规矩也不是这么个守法。」 对方抿了抿嘴,眼中含了些笑意:「谢公主。……公主刚才,可是为抄写《礼学》的事情发愁?」 唐翎走了过去,拿了一块糕点,还没往嘴中放去,听见他说这句,立刻又是心塞:「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能为我分忧?」 阿樾拱手道:「奴……阿樾不才,会些文墨,学人笔迹也能学个七八分的像。」 那阎渡川可是个人精,面前这个还没自己高的小孩子说得话,她是不太信的。因而只是淡淡道:「阎祭酒为人精明,又长了我们那么多岁。如何能骗过他。」 第8页 阿樾指了指桌上她铺开的札记,以及笔和纸:「公主可否……」 「允。」 得了应允,他便拿起桌上的笔,这一拿又瞧到了笔桿上的牙印,错愕间心中有些失笑,明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佯装镇定地看了看札记,又在纸上随意写了几句。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唐翎凝神盯着纸半晌,阿樾屏声等着她的反应。他写得这些皆是按照景阳的笔迹来的,他胸有成竹,却又摸不清唐翎的脾性,因而又缀了些忐忑。 唐翎看啊看,几乎要将这纸看出个花来。 终于,抬起手,简单地拍了几下:「好诗,好诗。」虽然没太懂,但夸就对了。 「字迹也几乎和我一模一样,你这年纪有这样的造诣,很是不错、不错。」 阿樾垂着头,等着她的下一句。 果然,「因而……阎祭酒罚我的那一百篇,就暂且由你来带我写。这几日,你都可以来文轩阁用笔墨。写完了一百篇,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 阿樾却是抬头朝她望去,神色坚定:「能替公主分忧是我的本分,公主不必再赏赐我什么。」 他瞳仁本就深,在烛光的映照下,加上稚气未脱的脸庞更显得可爱。唐翎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那我再吩咐小厨房把你每日的伙食再精进一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长不过旁人。」 她语气干巴巴,可毕竟话是好意。阿樾道着谢退出了房间,出去时又有些犹豫一般。 唐翎又是看不惯:「你若有什么话便直说,这欲说还休的习惯也是在那熙淳宫养出来的?」 「其实,」他终于开了口:「那首诗,非我所做。是前人所为。」 第5章 学功夫 唐翎内心讪笑,表情却如死水微澜,叫人看不出什么来:「好,我知道了。」 这世界上有四样东西是掩盖不了的,咳嗽、贫穷、爱情,还有没文化。唐翎深谙这一点,倒也懒得去掩饰什么。 反正人家是穿过来得嘛,对这些国学难免百密一疏。 系统对唐翎怎么有脸用「百密一疏」这个词深表诧异,后来看了看她的脸皮就释然了。 她倒是不怕阿樾这小子看出这幅皮囊下的自己其实肤浅得很,她只怕他这几日完成不了那一百篇的《礼学》。 不过这小子倒是没让她失望,日日跑来文轩阁抄书,一坐便是半天,出去吃顿饭,再回来一坐又是半天。他白天来抄,唐翎晚上偷偷跑来练字,两人在相安无事的同时也算是把这文轩阁的利用率提高到了最高值。 这一日晚间,唐翎又悄悄地往文轩阁熘了过去。 连续练了一周的字,总算有些笔画悟出了点精髓出来。这景阳写字爱写楷体,本该规规矩矩,可一撇一捺间有些凌弱却锋利。 她啧啧两声,心道这字练得她快人格分裂了。 刚准备拿下一张宣纸,门却被倏然推开。 唐翎冲着站在门外的阿樾大眼瞪小眼。 唐翎&阿樾:「我……」 她抢先道:「你先说。」 阿樾收了手中的伞,这才叫她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细细密密的夜雨,他额间碎发尽湿,春寒料峭中打了个颤:「刚才值夜,瞧见文轩阁中有烛光,还以为是我傍晚回去时候忘了熄。」 唐翎把笔往笔帘上一挂,又假装很随性地把自己所写的几张宣纸借着烛火烧了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这才叫阿樾进了屋,眼角眉梢蒙着一层冷意:「祭酒讲课晦涩,若夜里不用用功,等白日里去国子监,平白要遭笑话的。刚才写了些不合心意的东西,登不得台面,索性烧了好。你若要把这事情说出去,便回你的熙淳宫去。」 一番话,连解释带威胁,总之是要封了这小厮的嘴。 阿樾很是听话,双手垂在一旁:「是。」 他平素就听闻景阳公主事事认真,却未想到明明已身居高位,对待课业倒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作风,和其他的那些皇子公主们皆是不同。 他未将门关紧,寒风从虚掩的门缝中挤了进来,吹得他又是一个寒颤。 唐翎坐在桌前,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站在一旁的阿樾依旧是一身不合身的侍卫服饰,冷风一吹,显得整个人都空荡荡的:「明个儿叫秋岁和槲影说一声,让奉宸卫那儿给你做个合身的衣服。还有,若真要在我惠承宫里待下去,便去求槲影教你些功夫吧。毕竟顶了个侍卫的名头,光会舞文弄墨可不行。」 阿樾眼中带着熠熠烛光,听她这么说,冷不丁地抬起头来,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我当真能同槲影大人学些功夫?」 他这幅表情,总算有点像个十四岁的少年了,唐翎心中发笑:「你自己同他说,若他能同意,我便没什么意见。不过槲影这身功夫即使在这皇宫中也能算个一等一的高手,想求着做他徒弟的人不在少数,他答应与否,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阿樾喜不自禁,双手做拱:「多谢公主。这《礼学》我已经抄了八十余六篇,剩余的十四篇明日必定完成。」 他这番话说得好似表决心一番,她心里觉得这孩子着实有些老实可爱。用手敲了敲桌案:「那还不走?」 那孩子便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回身拿了雨伞往外走了去。 第9页 直到见他身影全然消失,唐翎才走到门口处。低声说道:「听见我说的了?」 她话音刚落,院中便多了个人影,赫然是槲影。 槲影一身墨色侍卫服,单膝跪地,行了个礼:「回公主的话,听见了。」 景阳做事情,想瞒着旁人不难,但想瞒着这个槲影却是难得很。他是景阳的贴身侍卫,自景阳幼年起便跟在她身旁,整日里大概一直都在她身旁守着,不过就是时而见到人影时而又见不着。 所幸这是个话少又不爱管闲事的人,有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被他瞧见了倒是没什么大事。最关键的是,她也甩不掉这个人啊。 「这孩子瞧着很是淳朴,你有空多教教他。」 槲影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可是他的身份?」 「身份?」唐翎错愕地瞧了他一眼:「没成想你到是个有门第偏见的。管他是什么人,入了惠承宫便是自己人了,你明白我的话?」 这个槲影平时看着颇有江湖侠客的风范,怎么这时候因为阿樾出生熙淳宫就不愿教他了呢?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槲影明白了。」 「明白就好。还有,不要同他说是我让你教的,只等他自己开口你再应下来。」她面冷话冷,偏说出的话又是在为着那阿樾考虑。 槲影看着眼前的小女孩,身姿小巧,却因着是站着而自己是半跪着显出了些差距来,他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是。」 因有着唐翎的照拂,第二日,阿樾来找槲影的时候,事情便发展得尤其顺利。 他直接扔了一把剑过去:「会用剑吗?」 男孩勉勉强强地接住了剑,笑容温和:「不会用。」 槲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年纪?」 「十四。」 「十四岁练武有些迟了,你个头看着也小,就算我有心教,你未必能学得好。」 可对方眼神很是坚定:「槲影师傅,我有决心。」 他斜觑了男孩一眼:「用不着叫师傅。练武这东西,光有决心也不顶用。你先看着我的动作随我做几遍。」 他放慢速度,将剑抽出剑鞘,耍了一套最基础的剑招。速度虽慢,可毕竟是一整套剑法。有意为难了一下这孩子,只待看对方如何照搬他这一整套。 阿樾一直沉默不语,眼神盯着槲影的每一个手势动作,最终,那剑穗在空中轻微摇摆,一个漂亮的凌空,便回归了剑鞘之中。 槲影面色如常,冲着阿樾微微挑眉:「会吗。」 阿樾笑道:「记下了,只是大概做得不大好。」 「我最烦人还未开始便说不好,就是小孩子也一样。」 听言,阿樾未再说话,只是耸耸肩,仍旧是笑了笑。拎起剑便往槲影那一指,移步转手,具是一模一样,分毫未差。 槲影神色平静地瞧着,直到他将刚才所见完全使出,气喘吁吁地停下,才开口对着男孩道:「记性不错。」 男孩拿袖子擦了擦面上的一层薄汗:「以往读书的时候记东西比较快一些,大概是触类旁通,练剑也不由自主地都记了下来。」 槲影冷冷笑道:「你当我是在夸你吗?」 阿樾一愣,垂下手中的剑,敛了面上的表情,侧耳恭听。 「空记招式,毫无力道,你这软绵绵的剑是要上阵杀敌还是要供人以观赏?」 阿樾面上彷佛结了层霜:「要上阵杀敌。」 槲影是个糙男人,说话一向不知」婉转」为何物,他只继续道:「既知目的,第一次便饶了你。以后每日去挑二十趟水,再在这院子里扎上一个时辰的马步。这软绵绵的剑法一生都不要再使出第二次。」 阿樾点头,又想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商量道:「可否今日先暂且不论。公主那里,还有一些事要差我去办。」 槲影面无表情:「你今日可是求着我教你的。」 阿樾咬咬牙:「是。」 「那为什么今日不论?」 阿樾失语,面色有些凝重。 「若今日不论的话,那今日所说的一切都做不得数了。」 槲影话说得重,几乎没给阿樾选择的机会。阿樾迟疑了片刻,便立刻说道:「我这便去挑水。」说完,一熘烟儿跑没了人影。 那瘦瘦小小的身影,看着确实让人有些不忍。可槲影偏是半分也不动容,看着那身影,眉头皱得更是厉害。 于是当晚唐翎又偷偷潜入文轩阁练字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副「孩童伏案梦甜」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心道这孩子怎么把自己的桌子给占了。 可这份奇怪在瞧见对方面容的时候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槲影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怎么把他累成了这幅德行。瞧着这怪异的睡姿,可怜兮兮的睡相,也真是难为这孩子能睡得着。 唐翎推了推他道:「阿樾?阿樾?」 他悠悠转醒,眼神先是迷濛瞬间变成了清醒,不过须臾。 然后几乎立刻离开椅子,神色微有些慌张:「奴才一时贪睡,误了时辰,忘记了公主夜间还要用文轩阁。」 「你怎么又用上了『奴才』这字眼了?我先前和你说得话,究竟是听没听进去?」 阿樾的头垂得更是低:「是阿樾的过错,还差一篇《礼学》。」他偏过头,想要往桌上那一堆宣纸上看去,大概是想再清点一番,确认只差那一张。 第10页 唐翎心中有些不忍:「罢了,不过就是一张。明日再写,你先好好回去休息。」 」奴才昨日说今日能尽数完成,便定能完成。只求公主再给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便好。阿樾保证,明日公主去国子监前定能将所罚篇数都呈交给祭酒大人。」 唐翎其实一点也不急着交给阎祭酒,只是觉得这孩子真是性格执拗,不过大概这性子也是自小在熙淳宫养出来的,怨不得他。这么想来,心中又添了一些母性的光辉。不愿再强求他做什么。 只道:「今夜这文轩阁我不用,你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第6章 解围 第二日清晨,她再往文轩阁去的时候,那孩子早已经不在那儿了。只是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堆宣纸,上面赫然是用她笔迹所抄写的《礼学》。 唐翎偷笑,数了数,正好一百张,就把那堆宣纸一拿就带往了国子监。 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捧着宣纸,毕恭毕敬道:「阎祭酒,上次您给的惩罚景阳已经都抄写好。还请祭酒过目。」 阎渡川那厮拿着她的一摞宣纸,放下手中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转眼打量了唐翎一番,又往手中看了看,笑了。 唐翎被他这一笑弄得很是毛骨悚然,正心虚着,就听见阎渡川用他那斯斯文文的语调道:「景阳公主这些日子辛苦了。」 唐翎松了一口气,义正词严:「是景阳不用功,这些都是景阳应该做的。」 阎渡川手指在案牍上轻轻一敲,唇角翘了上去就没再下来过,对着学堂中众人说道:「景阳公主的觉悟可比你们在座众位要高得很吶。」 唐翎心中警铃大作,这阎渡川莫不是想捧杀自己。自己这些时日一向表现得很是乖觉啊,同那些爱兴风作浪的学生可是一点都不同。就算这阎渡川不把自己视作得意门生,也不该这样同自己过不去吧。 阎渡川把那沓纸往唐钊面前一送:「你来数一数,若正正好是一百张,那景阳公主这次的事情便算是真正的了结了。」 唐钊不明所以,看了看阎渡川,又瞧了瞧唐翎,夹在两人之间认认真真的数起纸来。 他数到九十七的时候,还是面色如常,往后再翻下去脸色微微一变。 于是满堂众人就听见唐钊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数到:「九十七、九十八、一百。」 唐翎一个趔趄……唐钊这智商真是要了命了。 阎渡川:「临昭王爷这算数是哪位大人教的?」 唐钊认真道:「左大人。」 阎渡川道:「在户部任职期间造成了国库中有数万两黄金对不上帐的那个左大人?怪不得,怪不得。那确实怪不得你。」 在阎渡川不明所以的似笑非笑之中,唐翎抢先说道:「我当时带来的确确实实是百张,绝未有一张缺少。」 阎渡川理了理袖子,轻笑了一声:「景阳公主这么着急怕什么,我又未说是公主之责。我看多半是临昭王爷数错了,安阳公主,你来数一数罢。」 安阳怯怯地接过宣纸,数到一半,自己先哭了起来,哼哼唧唧道:「……祭酒,安阳算数实在是不好,数不下去了。」 唐翎:……看,这就是学业不好加心理素质也不好的下场。两样总得有一样好才能在阎渡川手底下安稳度日。 唐翎生生地看着阎渡川眼神中带了点震惊外加那么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嫌弃:「好了好了,安阳公主,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罚你打手板了呢。我这『教学相长』、『长善救失』的名声可不能毁在你手里。你回席吧。」 她这番算是看出来了。今早刚清点过的一百张,怎么这时候就对不上数了,阎渡川还偏偏对着数量死抓不放。这宣纸只在自己和他之间传阅过,她自己自然是不会害自己的,八成还是这位祭酒大人使得坏。 唐翎对他的神色很是不喜,微有些牴触间,就瞧见阎渡川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神情一愣,分明是瞧见了自己对他的牴触。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作风,眉目压低,把纸往她手中一塞,沉声道:「你自己来数吧。」 这白纸此刻倒有些像烫手的山芋来一般,可她不想接也得接。于是只得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九十八、九十九、咦,怎么到了自己手里还有一张? 只是她那一百还未数出声,就听见从学亭外传来一个声音:「公主落了一张在宫中,我给公主送过来了。」 往门口一看,不免喜上眉梢:「阿樾!」 她平日里素来清冷,语气间少轻快多沉稳。突如其来这少女郊游一般的轻快语调让整个学堂中的人都回神望向站在门口的男孩。男孩身着一身合体的侍卫服饰,看起来很是清瘦,可脸上还微微带着点稚嫩的婴儿肥。若他不笑的时候,过于单薄的唇和深刻的眉目会雕琢成一股阴鸷之气,可此刻他脸上微微带着笑容站在门帘前,整个人便焕发出孩童纯真之感。 「阿樾。」阎渡川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抿紧了嘴唇。 唐钊在一旁皱着眉头嘟哝道:「他怎么在这里。」 他们的低语都没被唐翎听进耳中,她只顾着快步走上前,撩开门帘,因阿樾站在阶下,所以她微微弯腰看向他。 阿樾笑着把一张宣纸给她呈了上去,用清晰的声音道:「收拾公主桌案的时候恰好发现多了一张《礼学》,想来是公主忘了带过来,不知我是不是送迟了。」 第11页 唐翎接过来,回过头挑着眉看着阎渡川,眼中一抹小得意:「阎祭酒,是景阳落下了一张,倒叫祭酒费了这么些心思。」 这张必定不是落下的,刚才若是阿樾不来,她就会数到第一百张。阎渡川接二连三地要人数她的抄写,到了她手里便好了,这么巧?八成先前都是他玩得小把戏,又不知因为什么良心发现,在宣纸辗转到她手里的时候打算放了她一马。 可既然阿樾来给她解了这个围,她就偏偏不要顺着这阎渡川的意。 阎渡川冷冷道:「既然如此,景阳公主便回席吧。」 唐翎往回走了几步,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走回门帘前,对着阿樾道:「你在学堂门前等我,等我下学后随我一同回宫。」想了想,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银锭往他手中一放:「若等得无聊了,出了大成门往东走,那里会有些年纪小的小厮宫女们,他们手头多少都有些玩意儿,你自己就去寻个乐子。」 阿樾愣愣地看着放在手中的银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一个失神唐翎就已经放下门帘回了席中。 阎渡川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阿樾:「还不快走?」 阿樾方才回过神来,转身走了出去。 唐钊坐在席上往后倾了倾,小声对着唐翎道:「他怎么成了你宫里的人了。」 唐翎不明所以,也小声回道:「我先前撞上了,觉得合心意便叫他留在了惠承宫。怎么,你同他很是相熟?」 唐钊忍不住回头瞪大眼睛,他本就长得可爱,这幅模样更是如同个小京巴:「皇姐,他可就是那位……」 「临昭小王爷,上课忌交头接耳这个规矩你也忘到脑后了?」阎渡川拿着书册,慢悠悠地晃到了唐钊的身后。 唐钊立刻就如同烈阳下晒蔫儿了的白菜,恹恹道:「知道了,祭酒。」 唐钊说话没头没脑,唐翎也没往心中去,只道是这孩子一向都是这样憨憨的。下了学,唐钊又因为没在课上认真听讲被阎祭酒给留了下来。唐翎临走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目光。 果然,不论在哪个时代,不认真听课都是要被留堂的。 她同秋岁出了学堂,没瞧见阿樾的人影。心中疑惑着,走着走着直走到大成门那儿才瞧见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神情恍惚,脸色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唐翎施施然走上前去,果然是阿樾这个小子。 「怎么没在学堂门口等着?」 阿樾微微偏过头,不去看唐翎的眼睛:「按公主先前讲得,等得有些无聊,就找这边的小厮们玩儿了一会儿。」 他这幅模样很是古怪,唐翎皱了皱眉:「这是被人欺负了?」 阿樾脸色更红:「没有。」 唐翎心中瞭然,男孩子被欺负一向都是不愿意说得。她向前走了几步,没有多问,轿辇就停在不远处,刚坐上轿辇,又觉得还是要叮嘱这老实孩子几句,又把阿樾招到跟前说:「这宫中最认的便是权势,若没有权势,金子也是认得。我今日给你一定银锭,本就是怕你被欺负,想给你有个东西傍身,没成想,你还是被欺负了。当然,这大概也怪不得你,是你这个性子太过于老实了。」 她又对着另一侧的秋岁道:「秋岁,你同他讲,我惠承宫出去的人有没有挨欺负过的?」 秋岁便活泛得开了口:「自然是没有的。只有我惠承宫欺负别人的,从来没有别人欺负我们的。拿钱财砸不住的,便搬出身份来。这宫中也没几个人敢得罪我们公主。」她说得语气很是骄傲。 唐翎一双剪水双瞳朝着阿樾往了过去:「听到没有?你这样……总叫人欺负可不行。」 阿樾眼神有些慌乱,胡乱地点点头:「是,公主。」 他这幅神情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敷衍她,可她话已至此,也不便因为这个小侍卫把人设给崩了,于是对此事不再多言。 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之后,轻轻说道:「今日之事,你做得很是机灵。」 阿樾垂首:「这几日看惯了祭酒对公主的态度,心想着今日祭酒大概也会为难公主,因此自作了主张。可终究还是迟了些。」 「不迟,」唐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正好。」 对方连她这一瞥都躲了开,默不作声。 这阿樾果然是不对劲,一路上沉默不语也就罢了,一回到宫中之后人就没了影儿,也不知道是跑哪里去了。唐翎心想着这孩子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不好,渎职便渎职半天好了,全当是放假了。便也没去管他。 阿樾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里,秋水居是景阳近侍居住的地方,如今也给他分了一间小屋,虽不大,却也桌椅俱全,可供卧榻安睡。 他将门拢上,从袖中拿出一册子,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先是放在了书架上。又大概是觉得不够隐蔽,红着脸往床头暗格里一丢,还没来得及把暗格关上。一阵风从窗户口吹来,吹开小册。 只见上头画着一男一女二人,缠绵锦榻之侧,鸳鸯交颈,好不亲密。 第7章 柳妃 阿樾慌乱把册子合上,又把窗户也关了上。 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四年还从未如此慌乱过,心中恨极了在大成门那儿的小太监,只要想想就不禁咬牙。 他按照唐翎所言在大成门外等候之时,无意被一阵窸窣笑声吸引,毕竟心性中还有着孩童的一面,又想起唐翎并未拘着他叫他一定要在这里等着,便不由自主地往笑声之处走了过去。 第12页 循声便寻到了一群躲在院子里的小太监。 小太监们见他走过来,也不见外,很是老练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等得是哪个主子?」 「惠承宫,景阳公主。」 「你叫什么?」 「阿樾。」 其中一个小太监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拉着他就落了座,同他们围坐一团:「我们都是跟着各自主子来上学的,主子们每日在里头听课,我们便趁着这个时间来寻个乐子。我叫宝元。合德宫云昭王爷的内侍。」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是新来的侍卫?有好东西给你瞧。」 说着先是拿出了个小竹筒,里头放着两只小蛐蛐。 阿樾笑道:「斗蛐蛐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个消磨时光的玩意儿。你们玩这个便能玩啥上一个时辰?」 「自然不止这个。」那宝元似乎被他这三言两语激得较上了劲:「还有这个,是一种器乐,你可见过?」 他拿出一个半个小葫芦一般的东西,放在桌上。 阿樾又是笑了起来:「圩而已,不是什么罕见的。」 宝元挠了挠头:「听起来你倒像是会吹的,吹一个听听?」 「你这圩不知被多少人吹过了,我可不吹。」 「好吧。」宝元很是无奈,又接连拿出几个小玩意儿出来,皆不能叫他感到新奇。 「来来来,别光我一个人拿啊,你们有什么好东西都拿出给这新来的小兄弟瞧一瞧。可不能叫他小瞧了去。」 其他小太监听了觉得有理,都把自己带的玩意儿往桌上摆了出来。 有个缎面书册一般的东西叫阿樾起了兴趣,他拿起来一看,立刻便丢到了一旁去。小太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宝元把书册捡起:「这是什么东西叫你这么慌张?」打开一看,也捧腹大笑起来:「不过是个寻芳图,你怎么怕成这幅模样。」 阿樾面红耳赤:「污秽之事,不是君子所为。」 宝元好不容易拿住了他,岂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故意激道:「什么君子小人的,你是君子,我们就是小人了?亏你还是个带把儿的,胆子小成这幅模样,倒不如我们这些不带把儿的。」 说完,把书册打开,轮番传阅了一番,还津津乐道。 阿樾提剑就要走,又被几个小太监拦了下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瞧你这模样,总该有十二三了吧,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谁十二三了,我十四了。」 宝元冷哼一声:「都十四了还没有见过寻芳图,连看都不敢看。还说我们的玩意儿不有趣,我看是你这个毛头小子不知什么叫做得趣。」 阿樾双手紧握成拳:「谁不敢看了?」 宝元把书册往他手中一塞:「那你倒是看一个啊?」 阿樾胡乱一翻,皆是不堪入目。又把书册塞了回去:「这不是看了?」 「这就叫看了?」宝元一手叉腰,一手把书册塞进他袖中,坏笑道:「这图就当是第一次见面礼送你了,你回去好好观摩。日后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阿樾出言就要反驳,又叫这宝元给堵了回去:「你可不要说不收,你若是不收,就算不得是个男人。若收了回去不看,就是个没种的。」 阿樾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书册往袖中深处藏了去。众小太监们都起闹起来。 思及此,阿樾脖子都烧了起来,把暗格用力一关,出门便在院中扎起马步,倒是心无旁骛。 唐翎回宫之后,屁股都还未坐热。就听见太监的通传,说是永宪帝要见她。 永宪帝这个人,也大概就声色犬马这些事情做得顺手一些,大雍在他手中这么多年未倒,真真靠得是祖上积德。他对景阳和临昭的宠爱也都是基于对先皇后的情谊再加上忌惮先皇后母族的势力,这倒不是说他是个念旧情的人,只是毕竟先皇后相遇于舞勺之年,年轻貌美之时嫁给他,又恰好薨在一个美好的年纪里,于是大概永宪帝的记忆中空留下她的好,多多少少都让人有些惦念。 因此皇后之位至今也是空悬着,并未再立。 唐翎换了身短襦长裙,配以云纹金线系带。便去英华殿面了圣。 刚走到门口时,还听见里头有亲切交谈之声,她些微踌躇了下,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就听见身旁一位老公公慈眉善目道:「是柳妃娘娘在里头,公主还请入殿,皇上先前吩咐了让公主来了之后不必拘礼,今日只是同公主谈一谈家事。」 唐翎点头:「有劳公公了。」 老公公在殿外隔着门通报了一声,便叫唐翎进了去。 果不其然,永宪帝坐在大殿中央,身旁还伴有一容貌姣好的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论辈分大概也算唐翎半个后妈,柳妃。 「景阳来了。」永宪帝招了招手:「我儿往前面来一些。」 唐翎依言走到他眼前请了声安。 她这幅打扮倒叫永宪帝愣了一下,目光微沉,似是追思故人模样:「我儿如今同你母后愈发相像了。」 能不相像吗,她这幅打扮可是照着先皇后年轻时候的画像来的,为的就是叫这位皇帝看着能忆及故人,待她好一些。 柳妃瞧着永宪帝这幅模样,用帕子掩唇笑了笑:「皇上怎么忘记了今个儿叫景阳公主来是为着什么的?」 永宪帝方才回过神来:「是了,今日叫你来是谈一谈你及笄礼之事。你十六生辰已举办过,眼下便是要把这及笄礼筹备好,你母妃不在,柳妃替你做了些安排,你看看喜不喜欢。」 第13页 柳妃把手中拿的图纸铺开,唐翎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只敷衍地看了几眼便道:「我不爱这白珠珰,这长毯亦不得我心意。我为父皇长女,及笄之时,这长毯必要朱红色且一路从惠承宫宫前一直铺到永蔚台,大礼必要在永蔚台举办。母后嫁与父皇之时,便是在永蔚台完得亲。这才算得上是共襄盛举,也叫九宵云殿上的母后看得放心。」 她刻意多次提起先皇后为得就是气一气这个柳妃,书中对她着墨不多,却也能看得出是个一心想要谋取皇后之位的。大女主也没少受她欺负。 一番言辞说得淡然,却叫柳妃听得心中很是发堵,讪笑着收起了图册:「景阳所言极是,景阳的及笄礼必是要举国上下共庆的,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我再重新做安排。」 唐翎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永宪帝的目光在她和柳妃之间转了又转,随即笑了笑:「景阳还是这个脾性。你知道父皇最是疼你的,你的及笄礼自然是要你自己高兴,你想怎么办只管和柳妃商量着来。」 他话中有话,明面上是向着她,可实际上却是要她和柳妃「商量着来」。 「还有,其他一切铺张陈设都好说,只是『戴簪』的这一礼,你母后不在,到时需有一个长辈代替她来替你绾髮戴簪。」永宪帝有意无意出言提醒。 「戴簪」是及笄礼中最重要的一环,按照大雍祖制,女子及笄之时通常都会由母亲亲手将头髮绾起,挑一支最隆重的髮簪给女儿戴上,只是先皇后早逝,皇家又比不得寻常人家可以宽松礼法,因此她的这一礼必然要慎重选人。 唐翎瞥了一眼柳妃,端正道:「母后之位岂是随意什么人都能替代的?就怕是景阳同意,朝中各位大臣也不会同意随意找一人给景阳戴簪。」 永宪帝喝了口茶:「话虽如此,可终究礼法不可废。依景阳之见,不知心中可有人选啊?」 唐翎心想她要是说一个没有,这柳妃再来个毛遂自荐,永宪帝再在一旁推波助澜,这局面就由不得她答不答应了。届时把柳妃放在她母后的尊位上,她的地位岂不是又更加稳固了? 因而掷地有声道:「有的。」 「哦?」永宪帝微有些惊讶:「不知是何人?」 「阎渡川,阎祭酒大人。」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人选:「祭酒大人已经教导景阳三年有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景阳心中对他的敬爱之情犹如对母后的敬爱。且阎祭酒又是永宪十一年的状元郎,父亲乃我朝宰执,无论是从才学还是从门第上来看,皆能担戴簪之选。父皇若定下他,也能令朝野上下感到君臣和睦。」 永宪帝不露声色打量了她一番,哈哈笑了笑:「我儿果然无论何时何地都自有一番见地,朕甚感欣慰啊。」 「阎渡川,」他念了一声这个名字,放下茶杯,杯子碰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之想:「确实少年才俊,堪当此任。」 第8章 游说 唐翎把阎渡川给推了出来,倒不是她的真心。只是当时情急只能想到这个人选。 阎渡川何许人啊,平时那是一个看她不顺眼,眼高于顶的人物,怎么可能答应嘛。提他出来,也是为了拖延些时间,回去和系统梳理梳理人物关系,到时候再看看这些个王侯贵族之中有没有能替她戴簪的人物。 永宪帝问:「柳妃觉得如何?」 唐翎说得合情合理,柳妃又哪能说个不字,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来:「景阳想得周到,臣妾也觉得祭酒大人很是合适。」 又上前热络地握着景阳的手:「这事情不宜耽搁,明儿个我便探探祭酒大人的意思,若是真的成了,也算是不用再焦心了。景阳,为着你的及笄礼,这几日真是叫我头疼了好些时候,今日你自己拿了主意,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唐翎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手从柳妃手中抽出,一双丹凤眼透着疏离防备:「有劳柳妃娘娘。」 「你同我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若父皇没有其他的事情,景阳就先退下了,课业繁重,还有些许文章还没有写。」 永宪帝体贴:「你这些时日恐怕都要忙着及笄礼,课业那边先停一停,我明日传旨过去,让你休沐一段时日。」 唐翎内心激动不己,在克制不住自己嘴角上翘之前先行告退了。 她一走,柳妃便坐到永宪帝身畔,纤纤玉手择了晶莹剔透的青提送到永宪帝口中,语气半嗔半娇:「公主还是这幅冷样子,臣妾也不知道要捂多久才能捂暖她一颗心。」 永宪帝托起她的手:「她自小被宠惯了,性格一向如此。爱妃不用往心中去,你对她的好,她虽是不表露出来,心里都是知道的。」 「若真是如陛下所言就好了。」 「放心,」永宪帝一双深邃眼眸含情:「即便是景阳没有看见,朕也都是瞧得见你这几日是如何尽心尽力的。爱妃的好,朕都放在心中。」 柳妃喜上眉梢,话语间又更加卖力起来:「只是公主选谁不好,偏偏要选阎大人。阎大人是个傲才,一向只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情。三年前皇上让他去国子监做祭酒是为磨一磨他,他那时已然有些不愿了。平日里臣妾听云昭回来常说,阎大人对他们很是严格,对公主尤甚。公主的及笄礼,也不知他肯不肯应下来。」 第14页 永宪帝沉吟片刻,笑了笑,目光深远:「那就要看他这三年被磨得如何了?他多半是不愿答应的,可即便是不答应,也要看他如何回绝。」 柳妃在帝王身侧待久了,知他这幅神情代表何意,眼波流转间又送了一颗青提入口,作出乖乖看戏的模样来。 唐翎一回去便换了身宽松的广袖长裙,之前穿着虽是先皇后的风格,可这系胸也实在是勒得慌,一边换一边同系统聊着天:你瞧见刚才柳妃那神情没有。 系统:瞧见了,我吃瓜吃得可认真了。 唐翎:也不知道这个柳妃怎么想得,她能比我大到十岁?一天天的总想做我后妈。 系统:她已经是你后妈了,孩子都生了。 唐翎:名份上还不是,为了大女主日后不受她欺负,我还是守好我的关卡,可不要让她真成了下一任皇后。对了,梁迢人呢?现在剧情到什么时候啦?定位你找到了吗? 系统:哈?我没带眼镜-.-,信号有点不太好。 唐翎:你一天天的除了吃瓜能不能做点正事? 系统:555555你不要这么凶嘛……人家只是一个内存不到1t的小系统……我还在长身体。 ……长身体。 「公主?公主?」秋岁看着唐翎出神的表情,心想公主近来真是越发喜欢走神了,而且走神的时候,神情通常还很一言难尽,让她不知道该不该出言提醒:「常服已经换好了。」 唐翎不再理系统,点了下头:「嗯。帮我去文轩阁备好笔墨,我稍后便去。」 她这几天要理清这王侯贵族间的关系,挑一个世家出身的主母,到及笄礼的时候好为自己戴簪。 后妃所在宫中,往往九曲迴廊,一步一景,目之所及无不精湛。宫中婢女皆是环佩玲琅,走动之间摇曳生姿。寻常人进了这后宫中,难免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过一般寻常人也进不了这地方。 阎渡川今日被柳妃召入了宫,自己心中也有些许意外。他和后妃八桿子打不着,怎么这荣宠正盛的柳妃娘娘会突如其来地召见自己? 一到合德宫,就瞧见柳妃正同云昭小王爷在庭院中下着棋玩儿,那小王爷本来面上嬉笑着,一瞧见阎渡川来了,面色一凝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阎渡川行了个礼:「祭酒怎么来了?是云昭课业没有做好吗?」 他不过八岁,心性还是单纯得很。见到那素来严格的阎渡川出现在这里,心中只道是不是自己抄临昭皇兄的文章被发现了。 阎渡川还礼道:「下官今日前来只是因柳妃召见,小王爷请放心。」 云昭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柳妃道:「母妃,儿臣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书未背,就先不打扰母妃同祭酒商议事情了。儿臣告退。」 说完,刚匆忙走了几步,就听见阎渡川在身后道:「小王爷,背书事小,还请下次不要再借鑑临昭王爷的文章了。你换个谁的文章借鑑不比他的强?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啊!」 云昭回头踉踉跄跄地又是行了个礼:「云昭明白了。」说完不等阎渡川再开口,一路小跑着出了宫。 待他一走,柳妃一双笑眼朝着阎渡川看了过去:「阎大人教这些孩子们很是严厉啊。云昭一向是个贪玩的,在阎大人面前竟然也能做出一副勤学苦练的模样,真是教学有方。」 阎渡川拱手道:「云昭王爷一直养在娘娘膝下,王爷能如此聪慧都是娘娘平日付出辛劳,下官不敢居功。」 柳妃轻笑了一声,扶了扶髮髻,起了身:「大人真是个会说话的。以大人的才学品行出身,在国子监中做祭酒实在是委屈了大人。官职虽高,却无实权,都是一些琐碎之事。连本宫这些年都觉得大人是珠玉蒙尘了呢。」 阎渡川但笑不语,只看她接下来如何说。 柳妃观察着他的神色想找出些端倪出来,片刻之后却是有些失望:「景阳公主的及笄礼将在两月后初十五在永蔚台成礼。」 两月后初十五?那不就是八月十五中秋时节的时候? 阎渡川有了些反应:「不知是谁挑选的日子?」 「是本宫所选,本宫心想着中秋本就是个佳节,若能在那时候给景阳成礼,岂不是件举国同乐的好事情?怎么,大人有不同的看法?」 阎渡川道:「月盈则亏,中秋虽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却并不适合作为给公主成礼的日子。不知娘娘可有同钦天监监正大人商议过此日子。」 柳妃垂眸一笑:「钦天监那边也说是个好日子,皇上亦没有异议。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阎渡川心下瞭然,柳妃现如今在帝王身侧如日中天,钦天监也必然不愿意得罪她。 「我今日找大人前来是为着『戴簪』一事,先皇后早逝,无人在及笄礼上给景阳戴簪,这孩子心中怕是也不愿旁人替代她母后,所以,景阳指名要大人来替她行戴簪礼,说大人是她的老师,她心中对你十分敬爱。」 阎渡川心知肚明唐翎肯定不是自愿说出这些话来,脑海中勾勒出她说这些话的模样,心下感到有些好笑,却碍于柳妃不能表露出来,只用些微皱了皱眉掩盖过去。 柳妃看到他的表情,心生欢喜,心道这阎渡川果然如同传言一般对景阳不喜,于是说:「本宫想着大人心中大概是不愿的,可希望你能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再细细斟酌。景阳那孩子接下来一直到及笄礼成之前都不会再去学堂,也算是给你一个清净了。」 第15页 阎渡川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回倒是真在皱眉头。可柳妃看在眼中只觉得他是在为景阳的事情为难。 她再次出言提醒:「且皇上那边对你的态度你多多少少应该都有些了解,令尊在朝中执掌大权,连皇上都有些忌惮。此番大人若是应了下来,皇上必然会觉得大人可堪重用。」 「下官只是有一事不明。」阎渡川终于开了口:「下官若担了此事,究竟对于娘娘有什么好处,要这番不遗余力地来游说?」 他语气戏嚯,话语间一点试探的意味都没有,每个字似乎是玩笑又似乎都是直截了当的发问。 柳妃盯着他看了许久,阎渡川迎着她的目光,两人之间没有丝毫的避让。最终柳妃移开目光,望向院中的梨树:「景阳生性冷漠,与我更是一向疏离。祭酒是她指名的人物,想来同她很是亲厚。我只是由着景阳的意思来罢了。」 阎渡川垂下眼帘,柳妃也不知自己说的话他信了几分,细细揣摩了他一番,却依旧没能揣摩出个什么来。 「大人意下如何?」她追问不休。 第9章 我应下来了 阎渡川瀚海沉浮这么些年,自然知晓柳妃意图不会是这么简单。按照他以往的脾性,大概是说些推托之词,能不沾染这趟浑水,就不沾染了。 可他看了看柳妃,脑海中却浮现出这几日景阳的模样,心中一声嘆息,只觉得这个小公主明里风光,暗中却在宫中步步维艰。 他抬眼:「既然柳妃如此为着公主着想,又如此为着下官着想,下官岂有推拒之理?行『戴簪』礼一事,下官必当勉励而为。」 柳妃面露喜色:「我也会好好同皇上传达祭酒大人的一番拳拳之心。那此事就此定下,不再做更改。」 阎渡川眼神坚定:「不做更改。」 不用去国子监,唐翎每日过得都是逍遥自在。此时她正所在石桌旁,看着院中阿樾耍耍剑,秋岁挥挥扇子送凉风,一边吃吃茶点,一边翻翻那些带有图画的书籍,很是惬意。 可还没有惬意多久,就听见小太监跑进来通传道:「公主,阎祭酒大人求见。」 她心中大概知晓阎渡川的来意,道了声「允」。 随后正了正衣冠,让秋岁放下扇子,阿樾收了剑,皆静站一旁。 阎渡川进来后,就瞧见这幅景象。眼睛往石桌上望了望,笑道:「看样子公主近来过得很是惬意,恐怕都要乐不思国子监了。」 唐翎没去理他的话,只道:「不知祭酒来是为了什么?」 「公主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下官今日前来想必公主心中有数,只为公主及笄礼一事。」 果然如此,唐翎立刻说出自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景阳心知此事必然十分为难祭酒,祭酒不必因为拒绝景阳而感到心中有愧。若真论起来,祭酒确实算不得景阳的家人,正巧景阳有一叔母,虽然没大见过,但听闻为人很是亲和。且这位叔母所处封地又是在樊阳郡,算上来迴路途……」 「公主,」阎渡川笑着看着她,打断了她的话:「我应下来了。」 你应下来了??你应下来了??!! 唐翎:「……哦。」好讨厌,把人家思路打乱了。 她一瞬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只能面无表情道:「祭酒对景阳关爱甚笃,景阳必定铭感五内。」 阎渡川好笑道:「可我瞧着公主的神情,倒不大像是开心的。」 「祭酒瞧错了,景阳是开心的。秋岁,送客。」言简意赅,利落得很。 阎渡川笑出了声,没等秋岁过来送他,倒是先自行坐在了石凳上:「公主不请下官喝口茶便要赶人了吗?这桌上的茶点,看着很是可口。」 唐翎又一次的在心中感慨阎渡川怎么能如此的厚脸。表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让秋岁过来给阎渡川倒了杯茶。 阎渡川抿了一口茶,笑道:「茶是好茶,只是这沖泡的方法用得不当。这茶是谁沏的?」 秋岁连忙道:「公主的茶是阿樾沏的。」 「阿樾?」这回轮到景阳有些惊讶,她倒是没给这孩子安排这些事情。 「阿樾说他既然入了惠承宫,就要多做一些事情。因而最近常常抢了奴婢的活计。」秋岁话中有些委屈。 唐翎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这孩子初到这里,没什么安全感,自然想要什么事情都抢着干,来显示出自己的一些价值来。 她对着阎渡川道:「茶有百味,我同祭酒的口味不大相同。这孩子是照着我的口味来的。」 阎渡川盯着阿樾看了半晌,唐翎感觉他都快把阿樾看出了个洞来。阿樾那孩子也是执拗,偏生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一点示弱的意思都没有。 」咳咳——」唐翎轻咳了两声,阎渡川方才收回目光开口道:「公主看茶的眼光好,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公主要小心吶。」 唐翎坐下同他对饮起来,语气僵硬:「祭酒严重了,阿樾不过是个孩子,平日里没做过这些精细活,也没想到今日祭酒能来这惠承宫中,有什么不合心意的,还请祭酒你海涵。」 阎渡川摇了摇头,终于站起身有些要走的意思来,唐翎顺势忙不迭的对着秋岁说了声:「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送客。」 秋岁忙跟上了阎渡川的步伐,恭恭敬敬指引道:「大人还请这边慢走。」 第16页 阎渡川嗤笑一声,留下句没头脑的话来:「公主做事没轻没重的,以后不要后悔的才好。」 唐翎只当他在说及笄礼一事,心想自己当时确实不该情急把他的名字给说出来,不要说以后了,她现在已经是有些后悔的了。 可惜碍于人设,她只能硬着脖子道:「景阳从不知『后悔』二字怎么写,既已经做了决定,就绝不更改。」 阎渡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得倒很是决绝。 他一走,阿樾便凑上前来,表情中含着些许无措:「公主,阿樾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唐翎给阎渡川这一趟弄得很是头疼,扶额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些疲惫的感觉来:「你没做错什么,用不着自责。」 阿樾道:「公主是否头疼,阿樾可替公主舒缓舒缓。」 唐翎是坐着的,因而抬头朝他挑眉看了一眼:「你有什么法子?」 阿樾只道:「恕奴才唐突了。」 他这不经意间又冒出「奴才」的习惯大概是短期内改不掉了,唐翎没再做纠正,亦没有说话,阿樾就只当她是默许了。因而双手触上她眉尾,轻轻地按了起来。 他手指纤细,力道适中,指尖又带着些冰凉。若在当代倒也不失为马杀鸡的箇中好手。唐翎对他这一手很是受用。 「你怎么会这个的?」 「锦心姑姑在入熙淳宫之前,在后妃娘娘宫中当值,因而会些侍奉人的手艺。我自小跟在她身边,也就学会了。」 他话语间说得平淡,可唐翎听了却有些不忍:「倒也不必会这些。对了,你那姑姑如何了?」 「托公主的福,有幸得医官医治,如今大好了。」 「嗯。」唐翎点了下头,继而抬起眼眸来看着他,又问道:「你剑练得怎么样了?今日心血来潮看你舞了一番剑,可本宫不大懂这些,还须你自己来说。」 她的抬眸叫阿樾很是猝不及防,一不留神便对上了唐翎的眼睛,心中慌乱了下,便强作镇定地移了开:「槲影师傅教得很好。我不过才学了十几日,也没有太大的精进,只希望自己的基础打得扎实些。」 唐翎眨了眨眼睛:「想法很好,万事开头难,这机会不易,你要用心。到时候若真练成了一番功夫,没准槲影还能帮你想想入奉宸卫的法子。」 阿樾道:「我只愿护卫在公主身侧,别无他想。」 唐翎轻轻挥开他的手:「人该有大志向,你也不该例外。」 随后起了身:「本宫乏了,你自去做事吧。」 阿樾这次倒是没有听话地走开,还立在原地,声音很轻:「公主生气了?」 唐翎觉得有些好笑,眉眼弯了弯,露出难得的温柔神色看向他:「我生什么气?我若生气了,你还能在这里站着?」 阿樾瞬间如同拨云见日,眉开眼笑:「公主不气便好,阿樾现在就走。」 他这幅乖觉的模样很能讨人欢心,连唐翎都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宝,做事用心努力不说,按摩还很有一套。想来这孩子以后没准真能成为个人才,到时候定要叫他帮在大女主身边,兴许还能是个得力干将。 第10章 拆穿 接下来的日子她既不用去国子监也没有什么课业要做,唯二要做的便是每天应付柳妃和练字。练字倒是还好,只是这柳妃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力,似乎每日都能搞出新花样出来。一会儿同唐翎商讨商讨流程,一会儿同她挑一挑在及笄礼上用的陈设。 唐翎几乎快要应接不暇,终于在一日趁着柳妃还没来率先出了惠承宫。 秋岁跟着自家公主,见她什么仪仗也没有摆,就带了几个平日里比较贴心的小厮婢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惠承宫待得久了,整日里都觉得有些倦怠,去御花园走一走。」 其实她对御花园兴趣不大,只是对躲避柳妃有点兴趣罢了。她怕柳妃来得多了,她真和柳妃熟络了起来,会忍不住和她唠嗑,比如: 【你对皇帝是真爱么?他都那么大年纪了,你图他什么呢?哦对了,你图皇后之位。】 诸如此类。 从惠承宫到御花园要经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大路也不是没有,不过她就是对这样的小径比较偏爱,因此专挑了这样的路来走。 可走小路也有走小路的不好,容易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就比如,眼前这位突然冲出来的嬷嬷。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冲上来就是跪地磕了下头,这阵仗宛如之前唐翎路过熙淳宫,锦心的那个表现一般。 唐翎正在心中思索着是不是自己乐善好施的名声在宫中传了出来,因而这宫中之人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都开始来找她了。 她还没想个明白,本来站在她身后的阿樾就突然沖了出来,挡在她身前,沉着眼眸,声音不大却厉声道:「你来做什么?公主之前有心饶你一命,你竟然还敢来此处惊吓公主。」 听了他的话,唐翎方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个嬷嬷的模样,觉得有些眼熟,心中有了答案,是安福。 安福抬起头,脸上都是还没有养好的伤痕,冷笑一声:「你这兔崽子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了,我今日来,便是要同公主揭穿你的真面目,让公主不再受你的欺瞒。」 阿樾神色中藏着些慌张,语气却把这慌张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很是沉稳:「若你在此胡说八道,公主必然不会允许你这般放肆。你若是想要再依宫规处置,回到宗人府那个地方,就请便吧。」 第17页 安福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怕了吗?即便是要再去宗人府走一趟,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唐翎眉头一皱:「够了,你们当本宫是不存在的吗?」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安福面前:「你今日来,是有事相求本宫的吧。可惜你的处境皆是你自己一人造得孽,与人无尤。时至今日,你还不懂得什么叫『与人为善』,所以无论你今日所求什么,你觉得本宫会答应你吗?」 她语气很是严厉,安福连忙伏地:「奴婢今日前来并不为求什么,只是希望公主不要受小人蒙蔽。」 「小人?」唐翎微微一愣。 她身边什么时候有小人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安福一双眼睛如同毒蛇一般看向阿樾:「他在公主面前,一定表面上表现地万分恭敬。可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一颗蛇蝎心肠。奴婢其他的不敢说,可他是什么样的,奴婢看得还是很透彻。有如此小人在身边,公主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唐翎觉得好笑:「蛇蝎心肠?你说他还是说你?」 「奴婢所言,公主必然不信。可有一点他却是怎样都狡辩不了的。公主难道就不怀疑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为何会养在这宫中,这宫里除了侍卫之外,本就见不到什么男人。他其实……」 阿樾眼中带着沉痛,宛如被人揭开伤疤一般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过是个宫中婢女与人私通生下的孩子,锦心姑姑见我可怜因而抚养我长大。我自知出生卑贱,也不愿同你再生过节,你又为何故意一再拿此羞辱我。」 继而转过身对着唐翎行了个礼:「若公主真的因为阿樾的卑贱出生而有所介怀的话,那便让阿樾回到熙淳宫吧。」 唐翎道:「我并非那样的人。你安心待着,惠承宫无人会因为你的身世看低你。」 她抬脚便要走,安福一看有些情急,大声道:「公主不要被他一番说辞欺骗!他不过是故意如此说误导公主罢了,这宫中那么多传言,他真以为他能骗得过公主……」 阿樾护在唐翎身侧,再次打断了安福的话:「此人实在是无可救药,之前看在往日情分上,没有将她许所做的许多坏事言明。今日却让公主被歹人纠缠,这是阿樾的过错。公主不必搭理此人,御花园中想必已是百花齐放,只待公主去欣赏。公主不必因为这种人坏了自己的心情,一切交由阿樾处理便好。」 唐翎侧目看了他几秒钟,隐约瞧出了他和寻常不一样的地方来。他表面虽如常沉稳,可额间却出了些汗意。神情有些漂浮,带着顾左右而言他的担忧,令唐翎心中微有些疑虑起来。 她停下脚步:「无妨,我倒是想听听她如何编排你。」 阿樾笑了笑,他本就生得好看,这样荡漾的一笑几乎令唐翎晃了神:「公主不必听这样的人的污言秽语。」 唐翎抬了抬眼眸,定定地捕捉阿樾的神色:「她还没说什么呢,安福,本宫今日就让你说个够,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若你说得是实话,我便不同你计较。若是假的,恐怕你下半辈子都要待在宗人府里了。」 她话说完,就瞧见阿樾的眉宇之间瞬间有些暗沉。 安福却像是赢了一般,神态欣喜,几近扭曲:「公主想必也听过宫中的一些传言,皇上他……他……」 「他什么他,只管说,这里只有你我几人。」唐翎瞥了一眼阿樾,他只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如同一个木头人。 安福咬牙,一狠心:「皇上曾与罪臣之女林薇有……有些情愫。」 原来说得是这个事情,这个事情唐翎看书的时候印象深刻,无非就是老皇帝的一段风月往事,老皇帝最不差的就是风月事,只是这段风月和其他风月不同得便是,这位林小姐生的私生子成了后来的小皇帝,也就是大女主后来的盟友。因此她对这事记得尤为深刻。 安福见唐翎神色如常,这才又大着胆子说了起来:「林薇本也是世家小姐,可惜父亲犯了事情,家中女眷都被贬入宫做了官婢。在宫中和皇上有了一段露水情缘,也结识了我们,不过始终是无名无份。后来还生下一个私生子,便是这个阿樾!」 唐翎在她说话间隐隐就有预感,可真听到事实之后,震惊之余,心中却也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对了,书中的小皇帝叫唐樾,眼前的这个孩子叫阿樾,她应该早点想到才是。 原来自己真是捡了一个宝,或者说,自己抱了一条好大腿。 她看了眼阿樾,心中盘算着,没有说话。 安福只当她是不信,连忙说:「宫中不少王爷公主都是知道阿樾就是皇上的……临昭王爷也知道他是谁。只因公主您一向不爱理这些事情,所以大概是没有把这些风言风语往心里去。您若是不相信,可以问问临昭王爷,临昭小王爷一定不会骗您。您也就知道奴婢所说的,是真是假了。」 唐翎僵硬地点了下头:「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安福好像还有他意:「公主……」 唐翎厌烦她的纠缠,一双眼睛沉了下来:「你同林薇有着什么过节没有?」 「没……没有。」 唐翎冷笑一声:「既然没有,那在她逝世后这般对待她的后人实在是薄情寡义之举。」 安福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你今日告知本宫的事情,本宫自会给你赏赐。」她唤了一声秋岁,秋岁立刻从荷包中拿了一锭金子,往她手中放去。瞧见自家公主脸色不好,又对着安福恨恨道:「拿了便快些走开。」 第18页 安福拿了金子,怯怯地说了声:「公主可万万小心这个人。」语毕,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看唐翎好像很不快意,没再敢说,慌忙走了。 唐翎看了看唐樾,心里有些窃喜,抬起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想着要怎么帮他同大女主联繫上,让他们早点相亲相爱共同奔赴小康社会。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听见秋岁在身边小声地问了句:「公主,还去不去御花园了。」 她还没理出个头绪,去什么御花园。 于是唐翎大手一挥,沉声道:「不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恍然发现唐樾并没有跟上来,一回头瞧见那孩子如同一个木桩一般矗在原地不动。 「你要是想留在那里,就留着吧。」 她开口对着唐樾说话,他才有些反应,却仍旧是没有挪动步伐。 秋岁冲着唐樾直眨眼睛:「公主叫你跟上呢,怎么傻了?」 第11章 「白眼狼」 唐翎回宫之后又担心唐樾心里憋着什么又不说,于是叫秋岁去好好看着他。 可秋岁不过过了半个时辰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公主,阿樾收拾包袱呢。」 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自己又没有赶他走,他这是在做什么。 唐翎嘆了口气:「我去瞧瞧他。」 唐樾的房间很是好找,一进秋水居,一眼便能看见。唐翎进来的时候,他的门没有关着,因而一眼就能看见他忙着收拾包裹的身影。 他东西不多,收拾没一会儿就收拾完了。停下了手,才瞧见唐翎伫立在门边。 所有动作都是一僵,接着便要行礼。 没等他弯腰,唐翎就道:「免了。」 唐樾又是一阵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还是唐翎先开得口:「你这是,不打算在我惠承宫待了?」 唐樾没有说话。 唐翎刚想劝他几句,就听见系统警告ooc的声音。 想了想,换了种关怀的方式,冷哼一声:「往日总是听别人说『白眼狼』,今日总算是真的瞧见了,你姑姑受伤,是谁替你出得头?你在这里的一个多月,我亏待过你没有?」 唐樾低头:「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暂且不论我,宫中之人怎么待你的?秋岁牙尖嘴利,平日爱挤兑你,可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忘记过你没有?槲影是个冷性子,不爱说话,可教你功夫的时候,他偷闲了没有?到了这时候,你倒是一点留恋也没有。」 「我不是,」唐樾抬起头,眼中有着点点泪光:「我只是怕公主厌弃我。」 唐翎被他眼中含泪弄得很是不好意思,却只能硬着心肠道:「厌弃你什么?厌弃你平日里兢兢业业、老实本分。还是厌弃你天资甚高,近来连槲影都同我夸你。亦或者你觉得我……厌弃你是我皇弟?」她说到最后,语气都轻柔了起来。 唐樾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公主说什么?」 唐翎扭开脖子,不去看他:「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愿认你。」 唐樾眼中带了些光彩,语气却像是步步步紧逼:「可是我自小过得便是人人喊打的日子,在这皇宫里,恐怕除了公主之外,没有人认不出我来,却从未有人同我讲过这样的话。我自小听得最多的便是辱骂,受得最多的,便是殴打。纵有锦心姑姑护着我,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因而……不得已,明明遇见公主是三生有幸的事情,却不敢同公主说实话。」 唐翎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我没怪你。」 唐樾眼中光彩更甚,可嘴上仍旧是道:「无论公主怪不怪我,都改不了我出生卑贱,见不得光的事实。」 「你这些年学什么不好。把你姑姑一口一口『贱婢』的性子学得十足像。我嫌弃过你什么没有?是你自己多心,若真按照血统论起来,你同我一半血液相通,我也是卑贱的不成?」她说了许多话,才重新朝着唐樾看了过去,这一看,便有些恼了:「你是故意的?你这表情分明就是心知肚明我不会赶你走了,故意说这些话来激我,阿樾,你这孩子真是……」 「真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只气了句「真是过分。」 唐樾心情舒展,也从刚才有些别扭的模样变回以往轻松一些的状态来。实心实意地道了句:「多谢公主。」 唐翎摆手,缓了缓说道:「不用叫公主了,平日私下里就同阿钊一样,唤我皇姐吧。」 唐樾蓦地睁大眼睛,他知道景阳公主必定不会再赶自己走,却没有想到庆幸之余自己也能获得这样的殊荣。 唐翎有意说道:「你性子沉稳,做事情又肯努力。既然我们有这样一层亲缘关系,我亦会将你视作心腹。你要铭记,无论何时,我们都应当是最亲近的人,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离间的人。」 唐樾眼中熠熠生辉,他闭了闭眼睛,可那光彩终究是压不下去:「是。」他声音说得很是轻柔:「以后,定会为着皇姐肝脑涂地。」 看他这样子,傻乎乎的,心里应当是高兴得不得了。唐翎怎么看他怎么不像书中写得那个杀伐果决的人物形象,暗自好笑。 她抿了抿唇:「还不快把行李都放下来,收拾好了,就来毓芳斋同我用晚膳。」 以往她都是一个人吃饭,现在有了唐樾这个名份不正的小弟,以后应当是会热闹不少。 第19页 晚膳时唐樾颇有些不自在,秋岁给他添饭他,他接了过去又觉得不妥,认认真真地道了声「多谢秋岁姐姐。」 秋岁掩着嘴巴笑了起来,又看了看唐翎,没敢说什么话。 唐翎朝她望了一眼:「坐下一同吧。」 秋岁诚惶诚恐道:「奴婢何德何能……」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她话音刚落,秋岁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来也是早有此意。啧啧,唐翎越发觉不能小瞧了她身边的这些人。 她看了看饭菜,由于自己平时比较喜欢素食,小厨房里按照她的口味做菜一向清淡,可她现在有孩子要养,还是大鱼大肉一些比较好 因而又对着秋岁道:「明天吩咐小厨房以后膳食里多加些鱼肉荤菜吧。」 秋岁立刻瞭然,冲着唐樾挤了挤眼睛:「你瞧公主待你多好。」又对着唐翎笑道:「公主没发觉阿樾来了这月余,比之前壮了点,又高了点吗?」 唐翎看了眼唐樾:「确实。」不过这孩子之前实在是瞧着瘦弱,现在虽然是壮了点,也还是看着清瘦。 阿樾腆着脸,认认真真地多吃了几口饭。 用过饭,他又陪着唐翎下了会儿棋,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个晚上过得很是安宁。唐翎无意有些睏倦,打了个哈欠,连忙用手捂住。 唐樾笑了笑:「皇姐是困了。」 「确实有一些。」 她站起身,夜晚的宁静称得她眉目都柔和起来:「你回去吧。今日叫你陪了我许多,」她顿了顿,终于笑了下,这一笑便如同春水漾起涟漪:「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唐樾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似乎有些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最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他将门合上,正瞧见秋岁往这边来,对着秋岁道:「公主要歇下了。」 秋岁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便去服侍。阿樾,」她面上带笑,可眼中认真:「公主虽没表露出来,可我能感觉到她今日很是开心,我想,你知道是因为什么。」说完,把手中宫灯给递了过去。 唐樾笑了笑,接过秋岁送来的宫灯。没答话。 秋岁也不强求他说什么,依旧笑着说:「回去路上注意点,天黑,用宫灯照着。这宫灯是公主先前吩咐你晚上回去时给你带着的,拿好了,以后自己留着用。」 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转身进了屋,将门关了上。 唐樾低头看着手中宫灯,四面均嵌着彩色琉璃,黄梨木的灯柄上刻着点点花纹,仔细瞧过去,原来是寥寥数笔的竹纹。 他心中有些好笑,秋水居就在惠承宫内,离唐翎的寝宫也没有多远,实在是用不着什么宫灯。 不过今夜,他确实用得着,他神色渐渐变化,在忽明忽暗的宫灯映照下,显得有些阴郁。 去往熙淳宫的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他手中拎着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已经入夜了,宫门紧闭,唐樾伸手拉着铜环敲了敲,清晰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清脆可怖。门打开,露出一条缝隙来,一张脸探了出来,是锦心。 锦心看见唐樾,微微一愣:「阿樾你怎么来了?」 唐樾脸上慢慢爬上了笑意,一点一滴却显得和往常很不相同:「来处理些事情。」 锦心的表情瞬间由疑惑变得暗沉,抿了抿嘴角,把门拉了开:「夜里凉,快进来。」 第12章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于是一个四方琉璃宫灯在夜间偷偷熘进熙淳宫。 安福夜里醒来的时候,隐约瞧见门外有着什么声音。月黑风高,这熙淳宫里什么没有,奇闻逸事的传言还是数不胜数的。她想要起夜,可心中又有些胆怯。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站起身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就刮来了一阵风。阴嗖嗖的,安福用力的裹紧了衣服,衣服深处藏着唐翎昨天给她的一锭金子。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才将将走到门边。突然从屋檐上坠下来一截绳子。安福心中正疑惑着这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还没等细想,那绳子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往她脖颈上一套,瞬间勒紧。 她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脚尖离地,喉咙瞬间无法唿吸。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却终究只是抓了一团又一团的空气。 唐樾慢慢从黑夜里走了出来。 安福两只涨红的眼睛瞧见了来人,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救……救……」 唐樾哂笑,眼底乌黑一片:「安福嬷嬷,你不会是叫我去救你吧?你是不是叫错人了?」 安福发出呜咽一般的声响。 唐樾看着这情景越发觉得有趣起来:「奇怪了,以往打骂我的时候,嬷嬷倒不像这般没有力气。」 「那日……你栽赃……」她眼睛血红。 唐樾漫不经心道:「哦,嬷嬷是说偷窃宫灯的事情是我栽脏给你的?可笑至极,那宫灯不是你自己拿的?我不过是在前一日稍加引导,故意告诉你子时的时候,守夜的锦心姑姑总是会打瞌睡罢了。你要是没有动歪心思,我怎么能害到你。何况后来,嬷嬷不是把这件事情推到了锦心姑姑身上了吗?害得锦心姑姑受了好一顿打,也算是同你扯平了。」 他刚说完,安福就断了气。 那绳索方才掉了下来,连着安福的尸/体一同掉到了地面上。从她的衣袖中,掉出了一块金子。 第20页 唐翎走了过去,把地上的金子捡了起来,似笑非笑:「你也配拿这个?」 又嫌弃地看着地面上这肥胖的躯壳,沉声道:「本来打算放过你的,毕竟无论你如何待我,我都已经离开熙淳宫了。可惜,是你一再地不放过我。」 锦心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走到了他身边:「阿樾,」她声音平静:「你以后自己行事小心一些,在景阳公主的宫中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这个尸/体我会处理好。」 唐樾想到惠承宫里那位傻公主,心中有些好笑。点点头,把金子交给了锦心,转身打算离开,却发现院子门口定定地站着一个人,月影下,垂垂老矣的身体有些晃动,她是熙淳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嬷嬷。 老嬷嬷不动声色,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了。 唐樾大步走了过去,老嬷嬷却伸手抓住了他手中的宫灯柄,唐樾目光一沉,就听见耳畔传来沙哑的声音:「福祸无门,惟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对安福是,对你亦是。阿樾,一善解百灾啊。」 唐樾周身散发着寒意,鼻腔里传来一声嗤笑:「老嬷嬷怎么在我受欺凌的时候,不劝一劝那些欺辱我的人呢?」 一声嘆息,若有似无。 「那日,你明知公主的轿辇会经过鸪桐夹道,也心知安福会将偷窃一事栽脏给锦心,于是同锦心演了一出苦肉计。你如今如愿以偿脱离了熙淳宫。只是,莫害人,莫再害人。」老嬷嬷的手用力压着灯柄,干枯的手掌布满了常年做粗活形成的裂纹,可也因此十分有力。 唐樾将她的手掰开,笑了笑:「老嬷嬷礼佛久了,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听着玄妙。多谢您给的忠告,那么我也给您一个忠告,」他笑得很是明艷,把一只手指头搭在了唇上:「老嬷嬷以后可不要乱说话。」 然后,将那双干枯的手扯开,手中拎着宫灯,出了熙淳宫,大步朝着惠承宫的方向而去。 有一些黑色羽毛的鸟儿停在宫墙柳上,他悠闲得吹了一声口哨,惊起几只已经安睡的黑鸟。 唐翎一觉醒来,便觉得气氛不是很对。秋岁拿着手巾替她擦手的时候,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和听了什么宫中了不得的秘闻一般。 唐翎带着还没有清醒的鼻音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秋岁神秘兮兮道:「公主,我今儿个一早去打水的时候,听见有宫人说,熙淳宫里一个嬷嬷上吊了。我心下疑惑,一问,您猜是谁?」 唐翎揉了揉眼睛,想了想:「安福?」 秋岁嘴巴张大:「您怎么知道的?」 毕竟除了安福她对熙淳宫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想不开的,虽说她这人不怎么样,可昨日公主不是还赏了她一锭金子么。按道理来说,也不该今日就悬了梁才对。」 安福为人狠毒,平日里估计没少树敌,她这事情明面上说是上吊自尽了,背地里真是不好说,没准就是哪个仇家做的。唐翎耸耸肩,没说话,撩开帘子,让秋岁给她换了衣裳,描好妆,才恍然发现门上的白色门纸上倒映着一个人影。 「谁大白天的站在外头吓人呢?」 秋岁偷笑:「除了阿樾还能有谁,说是想同您多亲近亲近,一大早就在外头站着呢。」 唐翎心里好笑,心想果然是孩子,心性里粘人得很。 她一推门,就瞧见站在外头的唐樾立刻行了个一丝不苟地礼,笑容温暖:「皇姐。」 唐樾故意冷着一张脸:「槲影给你的任务今日练好了?什么挑水马步的,可都做了?一大早就来我这里,像什么话。」 唐樾没被她这幅模样唬住:「都做了,只是想一早上来同皇姐请个安。」 「都做了?」唐翎抬头看了看天色:「你什么时候起的?」 「丑时。」 唐翎心中正感慨果然是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还没等她开口,一个小厮站在院门口通传道:「临昭王爷说要来请安。」 唐翎心里又是一阵好笑:「临昭?他怎么心血来潮同我请安来了?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乖过。叫他到前头候着。」 那小厮答了一声,转身没了影,大概是给唐钊传信去了。 唐翎带着秋岁和唐樾到前厅的时候,唐钊看起来已经是急不可耐了。瞧见唐翎一出来,立刻就跑上前,撒娇道:「皇姐已经许久没去国子监了,临昭甚是想念。」 「想念?」唐翎一眼看穿:「以往怎么没见你想念我,今日怕是有什么事情求我吧。」 临昭一脸被戳穿了心思的心虚表情,偏嘴上还是嘴硬道:「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惦念着皇姐的,只是……」他表情一变,脸上又是气又是急:「那柳妃不知道是怎么了,近来常常把主意往我身上打,当着我的面都敢同父皇说什么『景阳已过了十六岁,临昭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有个自己的府邸了』,她这些时日旁敲侧击的,听父皇身边的陆公公说,父皇已经动了心思,说要给我在宫外设个府邸。皇姐,我不要搬出宫去。」 听了他一番话,唐翎心想柳妃真是厉害,先是要在她及笄礼上取代先皇后,后要把临昭弄出宫。这是要把他们两个正宫留下的孩子各个击破啊。她是知道剧情的,所以知道临昭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下一任的小皇帝,可旁人不知道,落在旁人眼中,现下临昭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柳妃的对他们姐弟的心思自然也多了些。 第21页 临昭一出宫,她在宫中难免孤立无援,无人帮着说话。到时候柳妃再撺掇皇帝让她出个嫁,没了她这个长姐的帮扶,以后临昭的路恐怕更难走。 「皇姐,」临昭摇了摇她的胳膊,语气又是撒娇又是恳求:「皇姐会帮我的吧?我可是皇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不会这么致我于不顾吧。皇姐……皇姐……」 站在一旁的唐樾看着唐钊拉着唐翎手臂的亲昵模样,面上浮现出一点艷羡的神色,旋即自己低头不再去看,只是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丝不像是笑容的笑意来。 这样的场景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唐翎早已被唐钊缠得心思微乱,顺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髮,像是在给小狗顺毛一般:「好了,皇姐会帮你。你知道的,你开口求的事情皇姐从来没有不答应过。」 唐钊欢欣鼓舞的同时又露出些担心犹豫来:「皇姐可是有好方法了?万一父皇还是不允怎么办?」 唐翎摇摇头,失笑道:「哪能一下子就能想出来?你容我想一想,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必然会尽力去做。只是这结果我也不能担保什么。」 唐钊认真点头:「我相信皇姐,皇姐自小做什么都从未失败过,这次必定也是一样。」 唐翎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朋友,一看便是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又一直有着姐姐的帮助,因而保留了天真烂漫的心性却也太过于依赖景阳。 被这可爱的小孩圆熘熘的眼睛一盯,她瞬间有点母性大发,伸手就捏了捏唐钊的脸:「你以后要常来看我,常来陪我,不要只是嘴上说着想念我,听到了没?」 唐钊一边捂着脸一边笑道:「一定一定,只要皇姐不嫌我烦,我日日来都行。」 唐翎松了手,眼中浮笑:「这倒也不用,你确实……太吵了。」 「皇姐我哪有……」唐钊心中委屈。 「又总爱惹麻烦,给我惹的一堆事情。」 唐钊:「……」 「课业上也还是那么不长进,一点都不给我面上争光。」 唐钊:「呜呜呜呜呜呜……我不来了……」 唐翎终于笑得开怀,她笑了好一阵才发现系统并没有ooc警告,看来原身对于这个小皇弟也是万分疼爱,在他面前自然也放松许多。 唐钊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一脸慈祥地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等她停了下来才微笑着说:「好久没看见皇姐这么高兴过了。」 唐翎一怔,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双小手握住,那婴儿肥还未退去的小脸一本正经,声音虽小却坚定:「以后我做了皇帝,日日都要叫皇姐这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唐钊:以后我做了皇帝,日日都要叫皇姐这么高兴。 唐樾:奇怪的知识增长了.jpg 第13章 疼爱 虽然他这话说得很是叫唐翎暖心,但是她依旧是面色一凛,皱着眉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阿钊,你多大了,不要再让我教你这些东西。」 唐钊被她训得有些脸红,可心中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喝了口茶水,岔开了话题:「今日我要留在皇姐这里玩儿一玩再回去。」 唐翎伸出指尖,往他头上点了下:「你啊,成日里就知道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心思收一收。至少,要有个自保的能力。」 他又是亲昵地往唐翎身边挨了埃:「怕什么,有皇姐在呢。」 唐翎看着这个玩心很重的小王爷,心道,不好意思我很快就不在了,过不了几年就帮不了你了,年轻人,及时勉励啊。 书中真公主回来之后,似乎也没有同这个亲弟弟很亲近。毕竟自小不在一起,即使亲近,又能有多亲近呢?想到这,她心里竟然有一些放心不下来。 唐钊瞧到唐翎看着自己的眼神,一脸懵:「皇姐怎么这样看我,用这种……不舍的模样,好像很快要和我分离一般。」 唐翎把目光收敛,可能是受着原身情绪的影响,也可能是心中确实把这个整日里瞧着没心没肺的唐钊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以后若是做不成他姐姐,竟然还真是有些不舍。 她轻笑一声:「可不是么,要真是让宫里有心人叫父皇把你安排到外头去,我还真是有些捨不得呢。」 唐钊大剌剌一笑:「我就知道皇姐嘴上硬,心里却无论如何还是放不下我的,」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目光一偏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唐樾,刚才因为府邸的事情心中慌乱没有注意到他,现在得了唐翎的允诺,心中安定,一眼便瞧见了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怎么还在这里?」唐钊脸上浮现出一丝不高兴来:「上次在国子监便想问皇姐了,可惜后来被阎渡川留了堂。你怎么把他……带到身边了?他可是……」 他说得支支吾吾,唐翎却明了他的意思。她对着唐樾道:「阿樾,你去泡壶茶过来。」 不过是寻了个藉口把他支开。 唐樾心里大概也是懂的,什么也没说,他眼里闪过一点落寞神情,被唐翎捕捉道。随后便走了出去。 他一走,唐钊话语间更是肆无忌惮了起来:「他那样的身份怎么能在皇姐身边待着,再说了,不管父皇乐不乐意认他,他在这宫中的处境终究是个尴尬的,皇姐带着他,以后风言风语之中必然会多多少少牵扯到皇姐,连累得皇姐也一同尴尬起来。」 第22页 唐翎心想这孩子真是缺少一双慧眼,那位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才,怎么会尴尬呢。 她听完唐钊口中所有的话才问:「你说的这些,是他的错不是?」 唐钊微微一愣。 她继续道:「出生、父皇不愿认他……此番种种,是他的错么?」 唐钊踌躇道:「虽然……不算是,只能怨他自己投胎没投好。」 唐翎摇头轻笑:「什么轮迴投胎,都是妄言。他哪有什么选择,阿钊,你生来幸运,没有受过苦难,但这也不应当是你看低别人的本钱,说到底,你同他,没有什么不同罢了。」 唐钊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听到她说「没什么不同」的时候,又急了起来:「怎么会没什么不同,我和他自然是不一样的,至少……至少我同皇姐是一母同胞,是最最亲的亲人,他又算得了什么。」 「是,是,」唐翎好笑地安抚道:「虽然尊卑无别,不过论起亲疏,我当然是最疼你的。」她有意岔开话题:「不是说今日要在我宫中玩一玩么,我倒是不知道,我这宫里有什么好玩的。」 唐钊神秘地对着贴身小厮吩咐了一通,那小厮不多时便给他取来一个小玩意,唐翎还当是古代一个什么稀奇的东西,定睛一瞧,不过是个毽子。于是兴致大失,只陪着他在院子里玩儿一阵,就打算唤个小厮陪着他。 唐钊使性子说不要那些人陪,唐翎心道自己这老腰再陪下去必然会闪,于是耐着性子问:「总之我是陪不住你了,不要他们,那你要谁陪你踢?」 唐钊手一指,指得便是唐樾:「我要他同我踢。」 唐翎道:「阿樾,要不你同他耍一耍?」 唐樾这孩子是个听话的,笑着点点头,就上了场。唐钊一看他上来,脸色涨红,挑衅道:「你以前玩过没有?」 唐樾摇摇头:「没玩过。」 唐钊一声嗤笑:「没玩过也敢应下来?只怕你要输得很惨。」 对方并不接受他的挑衅,淡淡道:「虽没玩过,可瞧着不是很难。」 他这句话倒是有些把唐钊激到了,毽子一扔,作势就要抬脚。唐樾一只脚勐地压住他将要抬起来的脚,唐钊身体一个不稳,踉跄之间,毽子就落在的唐樾的脚尖。 两人一个面色涨红,宛如一只斗牛。一个表面平静,心中暗自较劲。唐翎看着这幅架势,心里只想发笑。可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要磕磕碰碰的,她也懒得去管他们,只顾看个热闹。 这个热闹的终止是唐钊扭了脚,直唿痛,毽子一扔,说是不玩了。一屁股坐到唐翎身侧的贵妃榻上休息了起来。反观唐樾,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很是轻松的样子。 唐翎担心唐钊的脚,拿了帕子给他擦汗,一边问道:「脚踝疼不疼,用不用叫太医过来?」 唐钊没回她的话,只道:「皇姐你宫里的人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她斜觑一眼唐樾,见他受了指控,面色微有些暗淡。她笑道:「你技不如人,还怪上别人了?阿樾不过大你一岁,论起来和你是同龄人。玩不过别人就说别人欺负你,这是什么道理?」 唐钊被她堵得没话说,扯过帕子来往脸上一盖,作势就要在这贵妃榻上小憩起来。 唐翎伸手推他:「在这里睡什么呢,大太阳底下的,叫你中暑了!」 帕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乐意在这里睡,我乐意中暑,我就乐意赖在你惠承宫里不走。」 唐翎笑他小孩子心性,定是因为她替唐樾说话他心里不高兴了。连哄带劝道:「行,你乐意待在我宫里就待着好了,我又不赶你。要午睡先用了膳,再进屋里头去睡。」 唐钊不说话。 唐翎没法,只能叫秋岁拿了个扇子过来,自己一边翻翻书,一边给唐钊扇扇扇子。远远望过去,倒是一幅姐弟和睦的好图画。 没过多久,帕子下面就传来的均匀的唿吸声。唐樾放轻脚步走上前:「公主手怕是已经摇酸了,我来吧。」 唐翎看了一眼睡得正酣的唐钊,虽然瞧不见面容,可似乎也能感觉得出他睡相可爱,她声音放得很柔和:「不用,你们先去用膳吧。他睡觉轻,我来看着就好。」 她话虽这么说,可秋岁唐樾都没离开,她轻摇着扇子,没听见站在远处的秋岁小声对着唐樾说:「你是不知道我们家公主有多疼临昭王爷。临昭王爷幼年的时候先皇后就离开了,公主不愿意别人带着他,因此王爷小的时候就一直养在公主惠承宫里,直到大了一些有了自己的宫殿才搬出去。无论他是胡闹、贪玩、使性子,公主从来都不捨得责骂一句的。别看公主待旁人冷清,待小王爷却是满腔真心。」 唐樾看着不远处唐翎恬淡的神色,轻轻垂下了眸子:「看得出来。」 第14章 清平乐 惠承宫里近来不是很太平。夜里有宫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什么曲调的声音,婉转悠扬,听着像是「清平乐」的调调。宫人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里头住的小公主思念先皇后,因而这几日时常听这曲子。后来听小公主身边最贴心的宫女秋岁谈起,说是景阳公主这几日几乎夜夜梦魇,饭都快吃不下了,哪有什么心思去听曲儿。 三宫六院流言穿得最是快,许多人心下隐隐约约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来,不敢再妄议这件事情。毕竟这「清平乐」,可是先皇后最爱的曲调。 第23页 可越是不敢说,夜里的响动竟然愈发大了起来,还有宫人半夜被吓得屁滚尿流回到了住的地方,对同屋的小厮说是见到了先皇后。 于是传言在「不可说」之下愈演愈烈,没过多久,这事就传到了永宪帝的耳朵里。他一开始还能笑言什么「先皇后仁善,即使回来看一看景阳和临昭,也是不打紧的。」后来见这传言一直没有停歇,便在一日晚上寻了个时间去惠承宫里瞧一瞧。没想惊扰仍何人,只让贴身的内侍陆则仕跟着。 这一瞧不要紧,才发现唐翎竟然已经是缠绵病榻许久,整个人都清减得厉害。连向他行个礼都是在床榻之上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能支撑起来。 永宪帝快步走上前,握住唐翎的手,一握,便觉得唐翎整个人都发虚热之症,观面色,亦是面青唇白,额间有虚汗,脸色难看。 「你这是怎么了?父皇不过大半月没见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唐翎咳嗽了几声,另一只手中拿着帕子,张了张嘴,又用帕子把嘴巴掩住。一副有难言之隐,却又难开口的样子。 永宪帝看了出来,开口道:「你怕什么,一切有父皇在,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唐翎还没开口,永宪帝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古琴的声音,悱恻缠绵,恰似当年他同先皇后情谊深厚的时候,两人在府院中合奏而成的一曲。他大惊,往门外看去,只看见院中古树树影婆娑,月影斑驳。 「何人在此奏曲?」永宪帝起身,厉声道。 坐在床榻上的唐翎,抬起头,声音因无力而发虚:「父皇说什么?」 她话里满是疑惑,让永宪帝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听,外头有古琴的声音,你听到没有?」 唐翎凝神认真地听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只听见穿堂的风声,没听见什么古琴的声音。」 说罢,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永宪帝看着她的神情,心下有些惴惴。又问道站在一旁的秋岁道:「你听见了没有?」 秋岁慌忙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也没有听到。况且这些日子公主身体不好,噩梦缠身。谁敢在这时候扰乱公主的清净呢。不过……不过近来好像似乎有一些宫人,经过惠承宫的时候,也会……也会听到些虚无缥缈的声音,皇上怕不是同他们一般……」 「你胡说些什么?在父皇面前也敢言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旁人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不懂事了起来?」唐翎厉声打断秋岁,秋岁一脸惶惑,只能静默不出声站在一旁。 永宪帝面色难堪,终究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自己的贴身侍从陆则仕:「那你呢,你也没听到么?」 陆则仕无奈地摇着头:「皇上,奴才也没听见。」 永宪帝刚要再说什么,那琴声瞬间停了下来。他面色稍安,好不容易能坐了下来,问唐翎道:「叫太医过来看过没有?」 唐翎露出丝苦笑来:「来看过了,都说不上来什么。只说是体虚,要补。」她往不远处的桌子上一指,桌上放着半碗未吃完的汤羹:「补倒是一直在补的,捏着嗓子也要往下灌,只是总也不见好。」 永宪帝看着她瘦了一圈的脸,一点也不像是每日在精补的,可桌上确实放了半碗补汤。他沉默了半晌,问道:「秋岁刚刚说你每日梦魇,怎么也没早和朕说?」 唐翎目光微移:「这几日总是梦见母后,改日等身体好了,一定要到宗祠里去拜一拜。」 永宪帝道:「既然是梦着你母后,又哪来的梦魇一说?」 唐翎抿着唇,不多时,眼眶红了一圈,才肯道出实情来:「梦中母后依旧慈爱,却彷佛忧愁满面。儿臣只记得母后同我说什么『大雍皇嗣自古便应该养在宫中,不能外落』,儿臣不明她的意思,以为她说得是熙淳宫里的那孩子。因此近些时日把那孩子接到了宫里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永宪帝的表情,只见他全然没有脸红不好意思,神色还不如刚才听见古琴声般慌乱,她继续道:「可即便如此做了,接下来一连数日母后在梦中也未见开心,反而不时垂泪。儿臣心中惶恐,连续追问之下,母后才又肯说几句话,只说,要我好好照顾临昭,不要让弟弟无依无靠,一人流落在外。可儿臣心中实在疑惑,临昭一向好好的,我虽然愚钝,可在爱护兄弟姐妹一事上从不含煳,不知是哪里没让母后满意,日日入我梦中,叫儿臣心里难安。」 永宪帝踌躇半晌,这屋中说来也怪,平地生风,蜡烛顷刻之间便灭了。众人都有些慌乱,不过毕竟是在宫里待得久的人,被礼法束缚,只能强装镇定。 只听得唐翎在黑暗中使唤道:「秋岁,还不快点上蜡烛。」 秋岁连声道好,踉踉跄跄地摸过去,不知绊倒了什么东西,引起一阵阵响动。 永宪帝僵直地坐在唐翎床边没有动弹,黑夜中,只觉得有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手面,按道理,屋中几人的位置只有唐翎是能碰到自己的。可这双手显然不是唐翎的手。 他刚才握着唐翎的手的时候,那手还是发热的很。可这只抚过来的手确万分冰凉,好似从什么深渊之处来得人一般。 他唤了声:「陆则仕。」 陆公公的声音从远处响了起来:「皇上,老奴同秋岁姑娘一同找蜡烛呢。」 又听见秋岁嘀嘀咕咕道:「这里本来常有备用蜡烛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第24页 两人的声音都很远,不是他们。 那冰凉的触感很快消失,转瞬既逝,彷佛只是幻觉。永宪帝愣了愣,终于在屋子里重新亮起来的时候,看了眼卧床的唐翎,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抚状。那手是温热的。 他道:「这事情朕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忧。朕必定会帮你解梦魇之苦。」 唐翎眼中泪光闪烁,撑着身体垂着头,作出要行礼的模样。又被永宪帝拦住,她道:「多谢父皇,都说夫妻二人同心同德。现下能够与母后通心,知晓她心中为何事而愁的,只怕只有您了。」 第15章 你会一直待我好么 永宪帝一走,唐翎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秋岁走过去,把她被褥下藏着的两个壶给拿了出来,一个暖壶,一个冰壶。 她因为刚才长期闷在厚厚的被褥之下,整个人都在发虚热,想站起来往门口吹吹风,又因为这十来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而眼前一黑,感觉有些摇摇欲坠。 槲影抱着古琴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没有出声。 唐樾从帘幔旁藏身之处走出,手中握着一把摺扇,他将摺扇放在桌上,目光望向唐翎。 唐翎消瘦得厉害,连走路都走出一种病态感。秋岁这几日见她这样很是不忍心,又知道她这是为了临昭而无法出言劝说,好不容易这事情眼看着就要结束了。 她听见唐翎声音干涩地说了句「有劳各位了」,就连忙说道:「公主总算能吃些粥了吧,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见唐翎没有拒绝,而是点了下头,她欢欣鼓舞地向着小厨房跑了过去。 院中的槲影道了声:「公主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把这琴送回去了。」 「嗯。」唐翎喉中钝钝地痛,只是简单应了一声。院中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唐樾看着她这幅模样,倒了杯茶走到她身边:「皇姐请用。」 唐翎这才想起喝水,接过来大口喝下,瞬间觉得清爽不少。她喝得急,未瞧见唐樾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等到放下茶杯,才听见他说了句:「皇姐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倒令我很惊奇。本以为皇姐养尊处优惯了,这种受法必然难捱,却没想到皇姐毅力可嘉,叫人佩服。」 唐翎心想这有什么,你还没瞧见我上辈子的时候减肥用得生酮减肥法,要坚持足足二十一天吶! 于是脸上带着波澜不惊的笑意:「你又不是没瞧见阿钊上次求我那个样子,我要是不用心帮他,他一定恼我的。」 唐樾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错愕还是有些艷羡:「皇姐还真是为着临昭王爷考虑。」 唐翎抿唇:「刚才同父皇也说了你的事情,他表面上不关心,心里却已经知晓你在我这里了,亦没有反对,往后你就安心待着,安心生活。不要再想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唐樾望着她,眼神疑惑了半晌彷佛才听明白她话中意味:「刚才皇姐的那套说辞……也是为我想的?」 唐翎觉得这孩子有时候挺灵光,有时候又有些傻气:「不然呢,我特意把你提出来,不是为你考虑的是什么?」 「我以为你是为着临昭王爷铺路。」 唐翎终于笑了起来,像把这句话全然当成了个笑话一般,她拿了把扇子倚靠在门边,手中轻摇:「虽说我心中时常为他考虑,可身边关心之人又不只他一个。秋岁、槲影、你、安阳……你们但凡遇到些什么,我也总是要想着解决的。」 「皇姐心肠好。」 他这句话更叫唐翎笑了起来,连连看他:「你用不着说这样官话,我心肠好不好我自己知道。我对你们好,也是要你们对我好来换的,我又不是无欲无求的大善人。」 「阿樾,」她试探性地,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以来想问的话:「你会一直待我好么?」 唐樾不想她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脑海中瞬息万变闪过无数念头,她兴许只是随口一问,兴许是在试探他的忠心,兴许自己一个不慎,就失了眼前这位景阳公主的信任……若是其他人问,他自然会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答「当然」。 可她眼中的期盼实在是有些藏不住的热切,倒叫他没有办法顺当地撒个随心而欲的谎言。 唐樾想了想,开口道:「白云苍狗,世事难料,阿樾觉得什么事情都很难保证。可只要公主待我如一,我必然也不会心存恶意。」 唐翎心想是啊是啊,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现在看着这么老实以后竟然还能做出屠城逼宫这样的事情呢。 但她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孩子不是编了个好听话来骗自己,看来现在心思还是比较纯良的,对自己也比较信任。 两人心中都是百转千回的时候,秋岁捧着一碗热粥回来了。 「香喷喷的补血杂粮粥,里头还放了公主喜欢的莲子,喝下一口保准叫公主回味三日。」 唐翎笑了笑,刚要接过来,就见一只手半路杀了出来,拦路把这粥劫了去。 「秋岁姐越来越粗心了,」唐樾说得温和,倒也能听出他话中藏了一些责怪:「这粥还烫着,要放凉一些。」 秋岁哂笑道:「我这不是怕公主等得急,公主饿了这么些天,哪还能让她再等这一时半刻。」 「公主越急,越不能把这么烫的粥送过来。」他说得一本正经。 第25页 秋岁算是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唐樾一番,开玩笑道:「阿樾这是要把惠承宫的事务都拦下来不成,什么事都要管一管。」 唐樾慢吞吞道:「同公主相关的事情总是要谨慎一些的。」 「好,好,」秋岁笑着:「改日里我这贴身宫女的身份也给你做好不好,以后有关公主的事无巨细,一律由阿樾管家来处理。」 她有意揶揄唐樾,不过唐樾不吃她这一招,亦笑道:「若秋岁姐真有一日萌生了退隐之心,阿樾当然要守在公主身边。」 「好啊你,你竟然真有取代我的心思。」 …… 唐翎看着两人斗嘴面带微笑,宽大的袖摆中藏着手,趁着他们不注意往桌上的粥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 一只手压了下来:「公主,再凉一会儿。」唐樾眼神郑重。 秋岁随即符合:「瞧这上头热气扑面的,公主还是先喝几口茶吧。」 唐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地位也不是很高。 她接下来的几日心情很好,可柳妃那边的心情却差得很。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那日在凉亭之中,又一次同永宪帝提起赐给临昭府邸的事情。明明之前已经是有眉目的事情了,可永宪帝不知是怎么了,当日脸色陡然一变。 「此事不要再提了,朕思来想去,临昭年岁还小,还是留在朕身边的好。」 柳妃勉强撑着笑:「十三了,不小了。皇上心系这些孩子们,可他们迟早是要学着成长的。临昭又是皇上的嫡子,总该要自己试着去歷练歷练,不能总是在皇上的羽翼庇佑之下。而且臣妾看景阳一向太过宠溺他,对临昭王爷也是不好的。」 永宪帝眉头一皱,手中紧紧捏着茶杯:「朕正当盛年,还是愿意让临昭再过个几年天真烂漫的日子。况且景阳比他有分寸的多,又是一心为他的长姐,虽有时瞧着对他确实偏爱了一些,但绝不会让临昭养成骄纵的性子。」 柳妃无奈,陪笑着道:「皇上怎么又转了心意了,之前不还是……」 「莫要再提。」永宪帝把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茶水肆意显出他不悦的心情。柳妃无法,只能连忙劝慰了几句,草草了解。 永宪帝一走,她脸色就拉了下来:「这几日皇上都去了哪儿?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改了主意。」 贴身宫女上前小声说道:「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听说四日前晚上去了一趟惠承宫。」 「去那儿做什么?」柳妃眉头紧锁。 「不知,」宫女摇了摇头:「皇上晚上没带什么随从,只带了陆公公一人。」 「陆则仕,」柳妃咬着贝齿:「他从小看着景阳临昭长大,自然和他们是一条心的。说到底还是怪我太大意。景阳……景阳……」 她咬着这两个字,脸上露出了些愤恨的表情出来:「去,去叫钦天监监正大人过来一叙!」 第16章 噗通一下(捉虫) 柳妃气性大这个特点是除了永宪帝之外人人皆知的事情。因而钦天监监正常勇看见来通传之人额间的汗意的时候,几乎没敢耽搁,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就直奔着柳妃的合德宫而来。 柳妃那边施施然喝着茶,瞧见这位监正大人一脸不安的过来了,还道:「大人官威不小,叫本宫好等。」 常勇在心里怒着,却敢怒不敢言,只能陪着笑:「下官一接到通传便赶了过来,路上亦不敢轻怠。」 柳妃一双凤眼上挑着,口中轻笑了一声:「看来是本宫错怪常监正了。今日叫大人前来,也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八月十五那一天,是好日子么?」 常勇用衣襟擦了擦额间的汗,道:「娘娘放心,是好日子。」 柳妃加重了语气,语调慢悠悠:「是我要的好日子吗?」 常勇面色顿了顿,有些凝重不忍,但还是不得不说:「臣在观象台已多次推演过了,如无什么意外,是娘娘要的好日子。」 柳妃笑了起来,纤纤玉手给常勇倒了杯茶。常勇惶惑推辞半晌才敢接过来。 「我还是喜欢常大人这个性情的人,乐于助人,尤其,乐于助本宫。不像那个阎祭酒,昨日我把公主及笄礼上要用的凤簪送到他府上,让他瞧一瞧有没有什么不妥的,毕竟这礼要他来行。结果他今日竟没经过本宫,转头便把凤簪送往了惠承宫,你说他这不是明摆着……」她恰到好处的收住话头:「算了,不提他了。总之还是常大人更得本宫心意。」 常勇心想废话,阎渡川年纪虽小,可阎相爷在朝中势力不小,是他坚实的后盾,他当然敢这么肆意了。不像自己,辛辛苦苦四十载好不容易坐上了这个位置,行事之间能不小心周旋么。 他对着柳妃一番恭维,柳妃得了他之前的话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情大好。也没有过多为难他,由着他说几句奉承话就放他出宫了。 结果常勇刚走到仙都门,迎面就撞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得体官服勾勒的整个人气质斐然。 阎渡川:「哎呀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了常大人。」 常勇内心道巧个屁,老夫能不知道你这小狐狸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的么。 表面笑嘻嘻:「今日休沐竟然也能在仙都门这里碰上阎大人,确实巧得很。」 阎渡川笑了笑,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难得有缘,难得休沐。大人若有雅兴,不如同我一起去喝一杯吧。」 第26页 常勇心想你又想套路我,碰上了一个柳妃已经够烦了,再来一个阎渡川他还能不能在夹缝中生存了?他不过再等几年便能致仕了,可以回乡好好地安度晚年。实在不想捲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 因而婉拒道:「呀,真是过意不去,实在是我年岁大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喝上一壶酒便要头疼半天,还请阎大人体谅。」 阎渡川凑上前去,小声道:「若是平时,阎某一定体谅的。可近日阎某新得了几壶醉仙枝,实在不想一人独享。」 他瞧见常勇的喉咙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况且听说城东不夜楼中新来了个姑娘,姿容艷绝古今,一直也无人能瞧见真容,因而心下痒痒,想邀常大人一同去看个热闹。常大人,」他声音里带着点劝意又带了点宽慰,组合起来听到常勇耳中勾得他心思越发活络了起来:「人生短暂,及时行乐啊。」 常勇拱手道:「阎大人如此心意,常某也不好再推脱。」 他在心中打了自己一耳刮子,道,常勇啊常勇,你迟早要死在「酒、色」二字上。 阎渡川达到了目的,笑得很是满意。 唐翎中午才起了床,起了床就听见秋岁说阎渡川那边送来了凤簪,是及笄礼上要用的那一支。让她先瞧一瞧再送回司珍司。她拿着凤簪左看右看,放在手心中随心所欲。秋岁在一旁心惊肉跳,生怕唐翎把这簪子给摔了。 这簪华美异常,簪体犹如一支展翅欲飞的凤凰,眼珠是用红宝石替代,通体羽毛是由能工巧匠金雕而成,羽毛上也嵌着红宝石做的纹路,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就要从她手中飞出。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秋岁手忍不住往前护了护:「公主,您可小心些。这簪还有些时日才用上呢,只是送来让我们过下眼,稍后还要送回司珍司去,行了礼之后才是您的东西,您可不要……」 「把它摔了」这几个字还未出口,秋岁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支金凤凰从唐翎手中坠到了地上,声音清脆,悦耳至极。 秋岁慌忙从地上捡了起来,细细查看有无任何损坏,口中道:「这迟早都是公主的东西,公主怎么不爱惜一些。」 唐翎面无表情:「反正迟早都是我的东西,摔一下怕什么。」 在秋岁心疼髮簪的同时,唐翎瞧见地面洒了星星点点红色的粉末,她蹲下身用手触了触地上粉末,是蜡。 「蜡?」她凝神。 秋岁在一旁不以为意:「这蜡大概是用来封合这些宝石的,也是有心,用红蜡封红宝石,叫人瞧着也自然得多。」 唐翎片刻不语,随后微微一笑:「你刚才说是谁送来让我过眼的?」 「阎大人送过来的。」 唐翎面上又添了一点喜色:「阎渡川现在人在何处?」 秋岁摇摇头:「不知,大概是已经出宫了。」 唐翎唤来唐樾,给了他一块宫牌:「你出宫去阎府上打听打听,看看阎渡川是不是已经回府了。」 唐樾接过宫牌:「公主要是想见阎大人的话,阿樾通传便是。」 唐翎摇摇头:「不,不要召他进宫。你一路上也小心些,最好不要让人注意到你。」 唐樾什么也没问,应了下来。 等到他打听完消息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他告知唐翎,阎府的小厮说阎渡川去了不夜楼喝酒。 「不夜楼,什么地方?」 唐樾奇异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道:「妓/馆。」 唐翎心中感慨这个阎渡川的夜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一边吩咐秋岁备了一辆马车,就要出宫。还不许秋岁唐樾跟着,只带了槲影一人以保自身周全。 趁着夜色,马车一路驶出皇宫,奔着不夜楼而去。 雍都繁华,热闹的景象更是唐翎平时在皇宫中见不着的。又因为快到了中秋节,穿城而过的河流之中已经有了不少河灯。街市旁糖葫芦、甜棵子、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叫卖声混成一团,叫人心驰神往。 唐翎眼中闪烁起了与平日不同的光彩。上辈子她在医院待惯了,这辈子一来就穿到了皇宫之中,倒叫她忘了这人生本就该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 槲影把马车停在了不夜楼前,唐翎一下马车便看见了一高楼中挂着无数彩灯,隐约听见里头传来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她抬脚刚要进去,就听见路旁传来了吆喝声:「上好的梳子、髮簪、同心锁……应有尽有的小玩意儿,只有客观您没见过,没有我这里没有的!」 唐翎被这吆喝的声音吸引,改变了方向,往这小贩的摊上走过去。 小贩带着头巾,见有人过来,更是卖力:「姑娘您要什么,只管挑。马上就到中秋节了,这几日我这里的东西都是按照最便宜的来卖的,平时可是没有这样实惠的价格的。」 唐翎道:「只是随便瞧瞧。」 她低头挑了半晌,一开始还是高兴的,后来又嘟了嘴起来,似乎是有些不满意。槲影抱着剑在她身边陪了许久,才听见她开了口,似乎是有些发愁:「我想要这个木梳子,宫里……家里的梳子总是做的好看,梳头的时候却总扯着头髮,中看不中用。这个梳子瞧着多好,摸起来质感也舒服。」 槲影道:「那小姐就买这个好了。」 唐翎又说:「可是这个九连环我也想要,虽说不知道能不能解得出,可看着就很有意思。」 第27页 槲影:「那便一同买下好了。」 唐翎摇着头继续道:「这个桂花油也好闻,想要。」 槲影:「……有想要的,小姐只管买是了。」 唐翎难得羞涩,踌躇了半晌才开了口:「我没带钱,平时买什么都是秋岁付帐的。」 槲影:「……好巧,我也没带。」 小贩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由喜转怒,听到槲影说的最后一句话,刚要准别撵人,就见一只手放了一锭金在摊子上。 「小姐想要什么,只管选就是了。」 唐翎一抬头,看见了阎渡川没穿官服,只穿了一件青色的宽大的袍子,一只手拎着酒瓶,髮髻有些散乱,没了在国子监时候的威严,看着就像是邻家普通的少年郎,冲着自己笑得很是好看。 唐翎觉得阎渡川不穿官服的时候瞧着竟然有些莫名的顺眼,尤其是他手中金子的光芒,黄澄澄的,最是顺眼。 她心里没来由的噗通了一下。 第17章 都城夜 阎渡川从不夜楼里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边的摊前挑挑选选,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整个人温和的不似在宫中的那般。街市旁的彩灯映照着她的面庞,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嘟囔着嘴,更显娇憨。 他的酒愈发令人沉醉,于是不由得上前几步,就听得她说没带钱。他心中暗自好笑,手却不由自主地拿了锭金子出来替她解围。 唐翎看着那金子,心中噗通直跳。果然,自古以来还是金子最令人心动。 她内心天人交战着不确定要不要收下阎渡川这金子,就听见阎渡川对着小贩道:「什么有意思的都给她来一个,她年纪小,见着什么都稀奇。」 槲影默默地看见自家公主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嘴角翘上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似乎很是满意,心想这孩子未免也太过好煳弄,不过是几个寻常人家的东西而已就能讨得她这样欢心,以后自己还是看紧一点比较好。 听阎渡川这么一说,小贩自然觉得自家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大包小包地给她包了一大堆东西。唐翎接过这些大包小包,内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她抬起头对着阎渡川很是真诚地道:「没承想祭酒大人待客如此大方,以后我定常来找祭酒大人玩。」 阎渡川:「哈哈。」然后喝了一口酒。 唐翎抱着东西同阎渡川沿着街道一直走:「听闻祭酒在不夜楼,我本想去不夜楼寻祭酒,没想到您已经出来了。本来我还想去见识见识那温香软玉一番,倒是没了机会。」 阎渡川大概是醉意很深了,竟敢伸手在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那种地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该去的。」 唐翎道:「我从外面听着里头欢歌笑语的,倒是有意思的很。祭酒自己去得,我就去不得?」 阎渡川喝了口酒,笑道:「我又不是姑娘。」 「大雍民风开放,祭酒一双桃花眼生得比姑娘还要好看,还是要小心为妙、小心为好。若不小心被哪个姑娘小伙看上了,惹了一身风流债,也是一番头疼的事情。」 阎渡川目光再她脸上停留许久:「小姐今日活泼不少。」 「是么,」唐翎停下脚步,话题转向自己的来意:「只是景阳今日似乎发现,祭酒也不似之前我想得那般不近人情。」她顿了顿,在阎渡川的注视下道:「凤簪一事,还是多谢。」 阎渡川装不懂,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什么凤簪?」 唐翎快步跟上:「祭酒足智多谋,自然已是窥见了凤簪中的玄机才将凤簪送给景阳,让景阳早做应对之策。」 「什么玄机?小姐越说我越不懂了,」阎渡川还在装傻,他戏做得足,连平日精明的笑容中现在都透着一股傻气:「那金凤凰还能真飞上天了不成?」 「不管祭酒承不承认,我心中都是知晓的,祭酒是站在我这边的。至少在同柳妃之间,还是会偏帮我多一些。」 阎渡川方才有了一丝正经的反应,晃了晃酒瓶,摇了摇头,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在唐翎耳畔道:「小公主未免太容易相信人了。你错了,我哪边都不站,无论是你,还是柳妃。」说完,直起身,又状似好心的劝了一句:「以后待人接物,擦亮眼睛,小心一些。」 唐翎本以为阎渡川把凤簪转手送到惠承宫里是在同她示好,结果现在看来,他这人还真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 他们已然走到了街尾,不远处就是宫门。唐翎沉思了半晌,眼神里露出一点失落的神色,阎渡川目光闪烁,却什么也没说。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是景阳自作多情。」她看着他的眼睛:「今日之事还是多谢。」 在阎渡川开口之前,她面色冷淡地补充道:「我说的是祭酒送的这些小玩意。明日景阳会派人将金子送还。」 「不用。」 「用的,既然不是朋友,还是算得清楚一点比较好。」 阎渡川心里感到一丝好笑,这小公主对他还真是一点留恋也没有,见不能笼络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样,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那可不一定。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一好一点的地方便是耳根子软。小姐若再说几句好听话,兴许便能让我改了主意。」 我信你个鬼,你看你这不着调的表情。 唐翎微微抬起下巴,小巧精緻的鼻尖更显得整个人骄傲得很,她从鼻腔里轻轻发出「哼」的一声。 第28页 阎渡川笑意更深,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公主。」 唐翎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唐樾站在宫门口,似乎等了她许久。她快步走上前:「你怎么出来了?」 唐樾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后的阎渡川,眼眸轻轻眯了眯,又在不易察觉之间恢復了常态。话却是对她说的:「公主先前把宫牌给了我,没有收回去。我见天色太晚,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您,因此来宫门口等您。」 他看见唐翎手中抱着的一堆东西,又瞧见她脸上带着点喜洋洋的红晕,虽然不大显露出来,可唐樾知道这证明了她现在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唐翎不疑有他,只教唐樾和自己一同坐马车回惠承宫。槲影驾着马车上前。唐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来让她扶着自己上马车。 唐翎坐上马车回眸朝阎渡川望去,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眼中藏着一些不易被发觉的小窃喜:「虽说我和祭酒走得不是一条路,可今夜若无祭酒,我也不会度过得这样愉快。」 她话中真诚,有些寻常人家孩子的天真烂漫。 阎渡川想自己一定是魇着了,才会对她说:「中秋之日雍都之内更是繁华热闹,届时碰上公主及笄大礼,更是四海来贺,都城之内定会非常有趣。若那日公主得闲,下官很乐意同公主再走一遭,一同游街玩耍,乐得逍遥。」 唐翎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放下了车厢帘子。 唐樾回头望了一眼阎渡川,点了一下头。阎渡川举起酒瓶,也对着他示意回了礼。随即唐樾便也钻进车厢之中。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晃得唐翎很是睏倦,眼皮都往一起贴着。在唐樾以为她几乎都快睡着的时候,却听见她出了声。 先是说:「这些玩意儿都是很有趣的,回宫之后,你叫秋岁来一起把这些小玩意分了。」 唐樾道:「多谢公主。」 随后又听见她说道:「阎渡川这个人还是不能太过相信。」 唐樾愣了几秒钟,问道:「为何?」 唐翎阖着眼睛,用右手撑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来:「我之前想错了,原来他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唐樾「哦」了一声,她又继续说道:「阎渡川既不与我们一起,又不与柳妃一起,真是叫人看不透。大概是觉得自己能耐大得很,即使谁也不帮,也能全身而退。」 唐樾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大概阎大人不想捲入宫闱之事中。」 唐翎嗤笑一声,眼睛未睁开,脸上却带了一点嘲弄的神色:「这岂是他不想就能如愿的。你我皆如棋子,早在棋盘之中。」 唐翎随口扯得几句玄乎的话倒似乎镇住了这傻孩子,她偷偷睁开眼睛瞧了唐樾一眼,见这孩子被她这话唬得一愣一愣,若有所悟。 她心想自己真是有装作人生导师的本事,有些想笑出声,连忙又把眼睛紧紧闭上,作出昏昏欲睡的样子来。 第18章 及笄礼 八月十五那一日一早醒来便是阴晴不定,准确得来说,是早已接连几天的阴晴不定了。 各位嬷嬷们已经都候在了惠承宫里,每人手上皆端着唐翎要穿戴用的东西。有嬷嬷上前给唐翎穿上了一身朱红大袖褙子,里头穿着玉白锦缎圆领衫,更称得这褙子艷色如火。 可她髮髻做得极为婉约,只因凤簪要在行礼之时才能戴上,现在只是轻绾着,带着些不会夺风头的头饰。 秋岁爱凑热闹,听到里头嬷嬷们高喊了一声「仪毕」,迫不及待的打开门,眼睛往里头直瞧。惠承宫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凑一凑这喜庆的。 唐翎坐在梳妆镜前,对着秋岁招了招手:「你这丫头,过来。」 秋岁蹦蹦跳跳地跑上前,说出来的话很是好听:「公主今日真是艷贯天下,哪哪儿都是美的,秋岁都要看得眼花撩乱了。」 唐翎努了下嘴,示意她把嬷嬷手中端着的东西戴到自己头上。秋岁瞧过去,只见这嬷嬷手中的漆盘里赫然放着及笄礼上要用的凤簪。 她不敢去拿,只道:「这是行礼之时祭酒大人要替公主戴上的,秋岁不敢妄动。」 唐翎挑了挑眉:「我只戴上瞧一下,待会儿拿下来便是了。」 端着漆盘的嬷嬷在一旁劝道:「公主,这于礼不合。」 唐翎觉得她们实在迂腐,阎祭酒待会儿给自己戴的时候又没有镜子在场,她也瞧不出自己戴上是个什么模样,现在提前看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眼波流转一番,见这几人都是唯唯诺诺不为所动,作出起身的模样:「你们不敢,我自己来戴好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站起来,就听见唐樾站在门旁道:「他们不敢,我替公主戴上就是了。」 唐翎朝他看了过去,只见他今日一身笔挺的侍卫服像是刚洗过的,焕然如新。平日里他总是素净得很,今日腰间也难得的别了一条玉绦子,怕是自己精心收拾过的。 她心中带着些许感动,又觉得不亏是未来小皇帝,现在行事就很有气魄。于是笑语盈盈,道了声「好」。 唐樾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要拿凤簪的时候被老嬷嬷阻拦道:「这实在于礼不合。叫旁人知道了,要说闲话的。若是传到了皇上娘娘和祭酒大人的耳中,只怕……」 第29页 唐樾笑道:「嬷嬷在宫中待得年岁长,整日怕这个怕那个。今日是公主的及笄礼,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再者,惠承宫中向来没有『旁人』,若外头真听说了什么,恐怕和嬷嬷们脱不了干系。」 那嬷嬷也是见过风浪的,见说话的这人像是公主心腹,说出来的话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不再阻拦:「老奴们口风紧,公主放心。」 唐樾从她手中的盘中拿起凤簪,走到唐翎身侧附身替她戴在发间,簪子穿发而过,金色的簪子在乌黑的髮丝上尤为显眼,那凤凰眼中的红宝石犹如点睛之笔,好似整个凤凰都要展翅欲飞。 唐翎面容红润,往镜子中的自己瞧过去,问道:「好看么?」 唐樾点点头:「好看。」心中莫名来了点自豪的感觉,小声说道:「皇姐很好看。」 唐翎已经被秋岁唐樾这些夸赞夸得飘飘欲仙,再怎么掩饰眼神里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定了定神,她对着唐樾道:「拿下来吧。」 唐樾依言取下,放回漆盘之中。 唐翎被簇拥着推开宫门,门前的红毯早已铺上,一路蔓延到永蔚台前。这一路按照祖制,她不能乘坐轿辇,必要一步一步自己来走。 唐翎双手相拱,撑在胸前,朱红褙子长长拖在身后几乎要与这红毯融为一体。远处仿若传来点点惊雷,可观之天象,密云丛生,金光乍现,像是仙人来贺。 天色时晴时阴,百官已在永蔚台前等候,观天象异常,心中窦然犯嘀咕,又在这庄严肃穆间不敢言语,永宪帝就在永蔚台上坐着,他们连眼神交汇也是不敢。 只听遥遥来报:「景阳公主已至。」 就见一火红身影出现,周身贵气,面色如玉,虽不大看得清,可想来亦是同先皇后一般,可谓一代佳人。有外邦人士不通礼仪,忍不住勾头多看了几眼。 她行至永蔚台,先是对着永宪帝行了个礼。刚站起身,就听得侍官道: 「我大雍王女,衔璇玑,降盛世。 蕙质高洁干坤颂,腹中诗文日月明。 今岁已及笄,万国来贺, 光耀在芳居。 祝愿千秋好,岁岁映阳昭。 …… 这贺词实在长,唐翎听得有些走神,刚回过神来就听得祭司说道: 「礼至戴簪,长辈授仪。」 她瞧见一嬷嬷端着漆盘走到她身边,阎渡川也走上永蔚台,行至她身畔。面色难得的拘谨认真。 他不看唐翎,只拿过凤簪,正正经经地往她头上戴去。她姿容甚美,凤簪戴上之后,更是夺人心魄。阎渡川一向知道唐翎是美的,但他从不以为意。可今日才有些察觉到,这孩子早在不经意间,竟能让他情绪被牵动。 在众人听不见看不见的角度里,他低声说得认真:「恭喜公主,百岁无忧。」 唐翎心想竟有一日阎渡川的话里也能让她听出真诚来。她眨了眨眼睛:「多谢。」 她沖他笑了一下,却见阎渡川看也不看自己就冷漠地退到了一旁,嘴角紧抿,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而又将这笑容敛了回来。心道这人果然阴晴不定,就像今日天气一般。 「礼成——」侍官声音高昂。 永宪帝面色很是满意,举起酒杯:「同贺。」 永蔚台下的诸位也随着他的样子,尽皆举起酒杯,场面一度开始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唐翎刚准备落座,就见天空骤然昏暗,惊雷声响动天际,豆大的雨滴瞬间砸了下来。 场面从热闹变得有些尴尬,众人不知道是避雨还是不避。往永宪帝方向瞧去,想看出些动向,却见永宪帝也被淋得很狼狈。 尴尬之中,不知是谁惊慌地喊了一句:「公主的凤凰……流血了!」 第19章 凶兆 那本来通体金灿灿的凤凰,现在雨滴落在上面,流下了红色的水滴,连凤凰的宝石眼珠中都落下红色水迹,看起来像是凤凰浴血,有些可怖。 永蔚台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无人敢说话,永宪帝的目光中也满满都是震惊,却又不知道如何该去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可怕徵兆。 雨势下的更大,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淋了个透。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唐翎隐约听见有人说着:「大凶……不详……」这些话。 她心中倒是宁静得很,今日这种局面她差不多是料到的。柳妃城府深,这及笄礼又全权由她来安排,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怎么可能不把握住天时地利人和呢。她心中倒是也佩服,柳妃真是算得面面俱到,实在周全。 一大臣在雨中沖了出来,在永蔚台下匍伏于地上,高声喊道:「公主及笄礼上天降大雨,凤凰浴血,皆是凶兆,此种徵兆,必影响我大雍国运啊!」 又有几位出了列:「王大人言之有理,天有异象乃上天警示。陛下不可轻易忽视。」 唐翎看着永宪帝那被淋得狼狈的模样,心想就算你们不说,他估计也忽视不了。恐怕人生三四十年,这种狼狈的时候不常见吧。 柳妃在一旁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作出好心的样子:「众位大臣是否有些太过惊慌?」 她说得是「众位」,生怕不能把其他没有出言的人拉下水一般。 一个激烈分子慷慨激昂,用手指向唐翎:「柳妃娘娘,公主发上的凤簪血尤未尽!大雨倾盆,岂止是在永蔚台这方寸之地,我大雍每一寸土地皆受上天庇佑,若天有异象,受灾的必是我大雍百姓!」 第30页 陈词之间,甚至还抹了下脸,似乎是心痛至极,泪不自禁。 唐翎在心中都快要给他鼓掌起来了,柳妃这爪牙演起戏来真是像模像样,感情充沛,放在现代,堪称一代老戏骨。她低下头,压了压嘴角,怕自己笑出声。 阎渡川站在一旁有些忧心地看向唐翎,却见她垂着头,看向地面,脚尖偷偷点地,仔细一瞧,才发现在玩面前地面上一个雨水积成的小水坑。 阎渡川:…… 他咬了咬牙,不知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总之还是上前一步,走到唐翎身前,将她挡在身后。在唐翎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瞧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到了自己面前,似乎连雨水都被挡住,小了许多。 阎渡川掷地有声:「凤凰浴血,脱骨重生。此番传说,连我大雍小儿都各个能言,王大人连这传说都没有听过?这哪是什么凶兆,分明是大吉!意指我大雍必会去除沉疴,蒸蒸日上。」 唐翎:……好口才! 王大人一愣,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阎渡川来。柳妃也是烟眉一皱,目光锐利,紧紧盯着阎渡川。 激烈分子仍旧是不死心,对着台上喊道:「那天空惊雷,恰逢大雨又如何解?」 阎渡川不慌不忙:「惊雷乃上天来贺,贺我大雍公主岁已及笄。这惊雷和爆竹是一个道理,皆是喜庆!雨乃人间祥瑞,大人们久居雍都,恐怕不知晓今年我大雍北方已有干旱徵兆,陛下是知晓北方已经两月未下雨了,可公主及笄,便天降甘霖,不是祥瑞是什么?」 唐翎在心中默默地给他鼓掌,心想才两个月没下雨就说人家快要干旱了这种鬼话也只有阎渡川能编得出来。 激烈分子说不过阎渡川,目眦尽裂,冲着他直喊:「祭酒巧舌如簧,下官甘拜下风!」 阎渡川笑笑:「大人读书甚少,确实应该甘拜下风。」 两人一个台下,一个台上,你来我往,唐翎看得是津津有味。冷不防阎渡川一个眼神杀过来,那意思分明就是:我都这样帮你,你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唐翎点了一下头,表示心领神会,从案上拿起酒杯,向天空高举,雨滴落入其中,汇成小小一杯,她感觉此刻自己宛如一个跳大神的一般,拿起酒杯,振臂一唿:「天神所赠,景阳感恩戴德,愿我大雍子民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说完,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其他大臣表示此番操作自己有点看不懂,但跟着做就对了。不少也学着唐翎的模样用酒杯接着雨水,高唿「风调雨顺、人寿年丰」,然后一饮而尽。 这场面让唐翎心中很是五味杂陈,心想着,朋友们,封建迷信要不得啊,我要不是自身难保我是真得不会说出这样但话的,你们听一听就好,不要太相信了…… 可阎渡川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神里倒是对她透露出一股子赞赏有加。唐翎看着他,嘴角轻轻勾起。 他们的小动作尽皆落入台下阎丞相的眼中,老丞相一脸正气凌然,对他们之间的举动无甚言辞。只出席,上前一步对着永宪帝道:「连天神都在礼成之后才下此大雨,必然是不愿意破坏公主行礼,这及笄礼没有被破话,自然谈不上什么凶兆一说。可既然现下雨势甚大,皇上不如先回宫避雨,诸位大臣们也先回去沐浴更衣,等来日再贺。」 他这话听起来是中立,却也小小地帮了唐翎一下。 唐翎朝着这位一朝宰相看过去,心想阎渡川大概长得像他母亲,这位宰相五官方正,脸上就差没写着「我是清官」四个大字了,和阎渡川那气质截然不同。 老皇帝对这位宰相很是信任,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侍官们招唿着众位大臣回了府,陆公公扶着永宪帝起了身,在路过唐翎身边时,永宪帝深深地瞧了她一眼,脸上无悲无喜,瞧不出是什么心情,说道:「你先回宫休息,明日,来见我。」 唐翎行了个礼,道了声「是」。刚说完,就瞧见柳妃来到永宪帝身侧,看到景阳,一副对她十分失望的表情,还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 众人已经走地差不多了。唐翎才挪动了步伐,她同阎渡川隔着雨帘相望,本想走过去同他道声谢,还没走几步,头顶上就遮了一把红伞。 随后,她听见唐樾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难过,沉沉地对着她道:「公主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  激烈分子:这是大凶啊! 阎渡川(啪一巴掌):是祥瑞。 激烈分子捂着脸不敢置信:分明是凶兆! 阎渡川(啪一巴掌):是祥瑞 激烈分子:……mmp 第20章 皇姐信我 唐翎抬头望了一眼唐樾,这小子脚程真是快,如此迅速便弄来了一把伞。只是她现在没心思遮雨,心想着还是要和阎渡川道声谢。 因而她把伞推开,依旧向阎渡川走了过去:「多谢。」 阎渡川紧拧眉头:「你明知凤簪有异,却仍旧不管不顾,任由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景阳,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 他说得倒是没错,唐翎见到凤簪上的红色宝石是用红蜡封合的时候,大概就想到了柳妃要做什么,不过确实也懒得去应对。 她睫毛上沾着点点雨水,叫人将她的神情看得很是模煳:「我又何尝看清过祭酒。」唐翎轻轻笑了笑:「祭酒不是说不帮我的么,可刚才是在做什么?」 第31页 阎渡川上前一步,隐隐含着怒气:「你真当我刚才那几句话能够帮上你什么?今日过后,无人会在意今日情形是吉是凶,坊间只会流传着你景阳公主在及笄礼上凤凰浴血、大雨惊雷。往后悠悠众口,我且看你如何去堵。」 他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像是气话,可唐翎不大明白阎渡川有什么好气的。就算这事再严峻,倒霉得也不过是她自己,和阎渡川又没有什么关系。 她眼中盛满疑惑:「我知,祭酒说得我都明白。只是……祭酒为何如此盛怒?」 她这话让阎渡川勐地一顿,瞳孔瞬间颤动几下,张了张口,似乎也没找出什么理由出来。思绪翻涌之间,连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怎么就这么生气。 情绪稍微稳定下之后才道:「景阳,你行事太过傲慢,一切随心所欲,什么都似不在乎,总不将旁人放在眼中。日后是要吃亏的。」 唐翎略微迟疑地点了下头:「我知道。」 她连承认都承认得这样随心所欲,好像什么事情在她这里不过如同一根无伤大雅的鸿毛。阎渡川第一次感到有个孩子这么令他头疼,他除了苦笑,再无办法。 「渡川。」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台下响起,唐翎循声望去,原来是阎丞相。 阎渡川立刻恢復如常,行了个礼,道了声:「丞相大人。」阎家家教森严,在宫中不论血缘亲疏,小辈对长辈皆是以官职相称。 「公主也要休息,渡川,你该回府了。」阎丞相对着景阳行了个礼,看起来规规矩矩。景阳对着他点了下头,看了一眼阎渡川,他却仍旧是面色森然。 「阿樾,走吧。」她走回红伞中,唐樾伴着她向前方走去,时不时有些担忧地朝她的脸上望去。只是唐翎面色如常,除了髮丝被雨水浸湿,垂下几缕贴在面侧,其余都是滴水不漏,一丝情绪都没有泄出。 系统(举手手):我和那个阎渡川有一样的疑问,你明明已经看出了柳妃要故意拿凤簪这样对付你,为什么不早点反抗? 唐翎:反抗是要反抗的,但不是现在。我问你,这个柳妃想干嘛? 系统;大概是坏你名声,用舆论的力量让大家觉得你是不详之人。 唐翎在心里偷笑:这不就对了,百姓越是觉得我不详,以后越能够接纳梁迢。说不准还会在心里想『怪不得景阳公主及笄礼的时候天有异象,原来是个假公主』,要我说,她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系统若有所思的推了推眼镜@。@:奥,这样啊。 唐翎试探性地道:说起梁迢…… 系统瞬间领悟:修好了修好了,你等一下,双生伺服器即将上线! 唐翎:……什么玩意儿? 然而系统这厮还没有解释,她就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直达心底,一个不妨,停下脚步,捂着心口,大声喘了几口气。 眼中满是震惊:系统统?我让你修得是定位系统,你是不是出了医疗/事故了?! 系统故作高深:你懂什么,之前就同你说过了。你是同大女主的命运绑在一起的,她好你就好,她不好你就不好。之前我的定位系统坏了,没办法绑定,现在好不容易修好了,自然要把你们绑好啊,嘿嘿嘿~ 你那个「嘿嘿嘿~」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她现在心口如此疼,想来那位真公主目前是不大好了。 唐翎撑着一口气:她人呢? 系统悠哉悠哉道:浣衣局呢。 唐翎刚想对着唐樾说去浣衣局,就见唐樾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眼中沉痛又担忧:「旁人所言皇姐不必往心中去,今日之事本就不是你的过错。」 唐翎:哈? 她发觉自己的手仍旧捂在胸口处,看起来如同心痛不能自抑一般。想来唐樾是误会了什么。 唐翎清咳了一声,放下手:「你无须替我担心,我好得很。」 「我无须替你担心?」唐樾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回到宫中,皇姐是不是也要同秋岁、槲影说这句话?谁都不用替你担心,什么事情,你只管自己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皇姐心里是这么想得是不是?」 唐翎心说这误会大了,显得自己好像很矫情一般。 她摇了摇头:「不是。」 唐樾握着伞柄的手慢慢攥紧,骨骼从血肉中凸显,如此清晰分明。他深唿吸一口气,像是说出了一句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既然如此,便请皇姐允许……我替你担心一回。」 他伸手去取唐翎头上的凤簪,唐翎下意识一躲。瞧见他的神情瞬间有些受伤,眼中却仍旧神色坚定:「皇姐信我。」 信你信你,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你要做什么事先说一声行不行? 她僵直身体,没再躲避,任由唐樾把头上凤簪取下来,又听得他道:「我定会查清凤簪流血一事。」 原来是为着这事情,唐翎不忍心打击他说自己大概心里早就有了底,梗着脖子微微点了下头:「嗯,有劳你。」 唐樾眉目变得柔和了些,一路对着唐翎轻言安慰、好声相劝。 「众口纷纷,既然有说皇姐不好的,便也有说好的。传得久了,没个实凭实据,也就成了市井之言,当不得真。」 唐翎:「你说得对。」nsdd 唐樾:「早知通知宫中之人把轿辇抬过来,皇姐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累不累?」 第32页 唐翎:「不累,」她瞧了一眼伞外的世界:「这样大的雨倒也是难得。」 唐樾笑了起来:「皇姐若是喜欢,下次雨天,阿樾还愿意陪皇姐出来走走。」 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在推着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唐翎差点就把「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这句话说了出来。 见她没有答话,唐樾追问道:「皇姐不愿意?」 唐翎边走边漫不经心道:「没有,愿意的。」 唐樾听出来她话中有些敷衍,可心底里还是很高兴。他一手撑着伞,一手不动声色的轻轻牵住唐翎的衣袖,见唐翎没有察觉自己衣袖被人拽住,更加大胆起来,手拽得更是认真。 「皇姐回去之后,先让秋岁备个热水浴,我再去小厨房那边吩咐炖个汤,只管先暖暖身子,旁得什么也别想。」 他这么一说,唐翎才觉得身上确实有些冷。回去洗个热水澡,喝点羹汤,想想都是一件美事。 她脸上露出一点暖意出来:「嗯,甚好。」 唐樾这孩子发得都是些糖衣炮弹,她被这些温香软玉环伺着,脑海中思路一被打断,就把梁迢的事情有些忘了。等她回宫洗了澡、喝了汤,方才想起来。 糟糕,浣衣局还没有去! 第21章 主线剧情已上线! 不过天色已晚,她大张旗鼓的去浣衣局怎么着都有些怪怪的。要不……要不明天再去? 可这个想法仅仅只是冒了个头,胸口钝痛便愈加强烈起来。 唐翎:……好了,我知道了,我错了,今晚就去! 她推开房门,瞧见唐樾守在她院中,坐在对面门廊下的栏杆上,手中拿着她的凤簪,正在思索些什么。见她走了出来,倏得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皇姐怎么出来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唐翎道:「阿樾,你用不着守在这里。」 唐樾打开放在脚边的伞,穿过院子向她走来:「今夜无月,雷声扰人。我之前便想着皇姐应该是睡不着的,守在院子里,皇姐有什么也好随时叫我。」 「无妨,有秋岁在呢。」 唐樾走到她身旁,陪她走到了院子中,瞧着院中雨打芭蕉,听着听着,像是乐器演奏的声音。他道:「秋岁姐心大,夜间大概睡得也沉。我觉轻,今夜雨势大,正好睡不着,在皇姐院中待着,也安心一些。」 唐翎心里有些感动,这孩子是真的实打实地担心着自己。她想着该怎么开口,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说道:「我胸口闷得慌,想要出去走走。」 唐樾讶异,看了看天色:「现在?」 「嗯,现在。」 唐樾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靠她近了些,伞也将她护得周全:「好,阿樾陪你。」 唐樾今天就如同个小尾巴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唐翎便索性带着他。正好月黑风高,她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走还有些害怕,有唐樾在身旁打着伞拿着灯,也算是壮壮胆。 她一步一步不动声色的朝着浣衣局走去,浣衣局这时候已经很安静了,里头的浣衣女们应该已经都睡下了。她心中很是疑惑不解,不知道系统非要她这时候去做什么。 唐翎:系统统,请问现在主线剧情已经发展到什么时候了? 既然梁迢还在浣衣局,大概也还没有什么重点剧情出现吧。 系统啃了一口电子苹果:梁迢被浣衣局里宫女欺负,遇上了渣男炮灰侍卫,珠胎暗结…… 唐翎震惊:……什么!这个时间线不大对劲吧? 她分明记得梁迢遇上渣男、珠胎暗结惨遭抛弃这个剧情是在她离开浣衣局之后发生的,怎么会? 系统皱了皱自己的数据:大概因为你的到来,主线时间线稍有变化,但是你放心,主线剧情是不会变的。 唐翎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见脑海中一系列警报的声音:【请注意:目标人物出现在前方右转怡园中!】 【主线剧情「怡园埋/尸」已上线!】 唐翎:……什么剧情???!!!为什么我不记得有这个剧情!!!!!你这个真的不是恐怖小说吗???!!!! 脑海中隐隐飘来系统语重心长的话:年轻人,看书要仔细啊~~~~~即使书中只是简短几句话的描写,也会成为你穿书时候的重点剧情啊~~~~ 接着唐翎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的怡园走去。 唐樾察觉到她有些奇怪,一把拉住她:「皇姐,前方不过是个废园子,去那里做什么?」 他看见唐翎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然后甩开了自己的手臂,这幅神情,和以往一点都不一样,彷佛……梦魇了一般。不得已,他也跟了上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都在被无限放大。怡园就在离浣衣局不远的地方,是个荒废已久的花园,平时鲜少有人去,在这种时候,就更不会有人在那里了。 可越接近怡园,唐翎就越听见一种挖土的声音,这种声音令她毛骨悚然,可她又无法停下脚步。只能一直朝着怡园走过去。 不仅是她,连唐樾都听见了这不寻常的声音,他肌肉开始紧绷,像是在野外生存已久的兽类,已经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对他存在着威胁。 怡园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一颗枯树前,双手不停地在刨土。她刨得很是认真,一点都未察觉到身后已然出现了两个人。 第33页 「你在……你在做什么……」 唐翎牙齿有些打颤,幸好进了这个园子之后她总算是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 她刻意站得离那个小小的身影有一段距离,问出了话。 那身影一顿,然后僵硬地扭过头,于是唐翎瞧见了一张精緻的小脸,眼睛赤红,满脸都混着雨水和泪痕。她身上布满血迹,指缝间都是脏污的泥土。 看见身后两人的一霎那,眼中闪过一丝狠决。一句话也没有,抽出腰间的尖刀便沖向唐翎。 唐翎一愣,反应极快地躲开。唐樾把伞塞在她手中,将宫灯扔在地上,上前一步护在她身前。梁迢也不过是外强中干,表面兇悍,实质却会不了几招硬功夫,自然斗不过唐樾。不过在空中空划了几下,就被唐樾夺了刀,反手制住。 「你可知她是谁?惠承宫的景阳公主你也敢行兇!」唐樾愤怒异常,青筋毕现。 「景阳公主……」梁迢眼中流露出一种悲哀的神色,转瞬却又狠下心般说道:「我管你们是谁,死一个是死,死三个也是死,总之今日你们不死,我便逃不掉。」 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突然从唐樾手中灵活地脱出,往唐樾身上就是一刀扎去,唐樾伸手一挡,刀在他的手心划出一道血口,往外突突地冒血。 幸而他也算是跟着槲影扎扎实实学了一段时日,本身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随手扯了头上髮带缠住伤口,便直冲梁迢而去。梁迢刚才不过是侥倖,既然是侥倖,便不会有第二次。在唐樾又一次制住她之后,她连垂死挣扎都似放弃一般,整个人心如死灰。 唐翎知道梁迢前期狼狈落魄得很,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狼狈落魄,她走近看她,却瞧见她身上不少伤痕,衣裙之下满是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怎么身上都是血?」唐翎问出声:「你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梁迢愣住,大概没想到她怎么会问出这些话,愣了半晌咬了咬牙道:「都有。」 唐翎往枯树边瞧过去,瞧见了一旁有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躯体,还有一团……满是血污的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小躯壳。 她上前走过去,看清之后,胃里一顿翻涌。 第22章 梁迢 梁迢碰见的这个渣男,不是一般的渣男。是个为保自己的前程对梁迢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痛下杀手的小人。不仅玩弄感情,还要谋害性命,实在是令人很不齿。 幸好梁迢有个大女主光环罩着,对方杀她不成,让梁迢从他手下逃了出来。 至于为什么唐翎对【怡园埋/尸】这个情节没有印象,实在是因为她分明记得这个渣男在后来还有出现过,梁迢大权在握之后将他整得很惨,不应该现在就死了才对。 她忍着心中的不适感,走到躺在雨地中的侍卫「尸/体」旁仔细一瞧,果然,胸口之处还有些微的起伏。她定了定心神,回头朝着梁迢望了过去,在这样狼藉的环境中,梁迢眼中的仓皇是肉眼可见的,可除了仓皇之外,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揉杂在一起。 唐翎只看她一眼便知,这个孩子,不是那么的简单。 她嘆了一口气,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对她隐隐有着些许怜悯还有……抱歉。 「他还有一口气。」她道出这个事实。 梁迢眸子抖动了几下,嗫嚅道:「怎么会……我分明……」 「只是晕死过去,并没有死掉。」唐翎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唐樾见她靠近,连带着梁迢后退了几步:「公主先别过来,我怕她伤了公主。」 唐翎停下脚步,想了想,对着梁迢道:「我可以保你。」 「保我?」梁迢冷哼一声:「如何保我?我犯下的事情,哪一桩拿出来不是死罪?」 唐翎淡淡道:「那你在这里埋尸是做什么?」 梁迢恨恨:「我本不欲与人知,兴许能逃过一时,只是已经被你们撞破。」 「那你又怎知我们会把此事说出去?」 梁迢身体不能动,只是用眼睛瞪着她,彷佛是要看穿她这个人一般:「你会这么好心?你我尊卑有别,你凭什么帮我?」 凭你是大女主,凭你是系统的亲女儿,我除了帮你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么…… 她头疼得紧,心想这孩子和唐樾可真不是一挂的,同样都是永宪帝的小孩,同样身世悲惨没人爱,怎么唐樾就长成了一朵小白花,她就成了一株小辣椒。 她这边刚想说其实我看你这幅样子很是同情,想来你也受了不少苦,因而心生怜悯,就听见那边小辣椒对着她短暂的沉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就知你是想诓骗我,别扯什么怜悯我的鬼话,你身份尊贵,如何能切身体会到我这样的人的感受!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 唐翎想好啦好啦,那我不怜悯你了,其实是我惠承宫缺个人手,择日不如撞日,正巧碰见了你,来我惠承宫做事如何?她刚要开口,又听得小辣椒冷笑一声 「公主身边僕从众多,我这样有案底的人对你来说更是麻烦,还不如一个身世清白的宫女,你又怎么会浪费精力来帮我。」 唐翎:……真不好骗…… 她皱了皱眉头,突然露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来:「我很欣赏你。」 梁迢一愣。 「不是谁都有在月黑风高时候杀/人埋/尸的魄力的,尤其是在双方力量不对等的情况下。瞧你这幅情形,想来也是有一番拼死厮杀的,可最终结果是你赢了。这就是我要帮你的原因。」 第34页 不仅仅是梁迢,连唐樾的眸子都抖了抖,但是他很快稳住自己的情绪,就算一肚子的疑问,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唐翎继续道:「我身边的人大多单纯,很缺少像你这样能下狠手之人。你以后若能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帮你善后这件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话对于梁迢这样一个面临生死问题的人无疑说是极具诱惑力的。 雨水顺着她脸庞划过,一道闪电映出她下了死心一般的表情。 唐翎再接再厉,语调柔和却又不容抗拒:「只要你点一下头,我就让他放了你。」 梁迢只不过迟疑了几秒钟,便下定决心地点了下头。唐翎在心中想不亏是女主,做决定就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唐翎挥了挥手,示意唐樾放开她。唐樾在松开她的同时,也将她的匕首给缴了。出乎意料,她竟也没有挣扎。只是对着唐翎道:「请公主先允我片刻,容我将此事了结。」 说完,迳自结下腰间衣带朝着那躺在枯树边的躯壳走过去。 唐翎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在见到她将衣带缠在那侍卫脖子上时,胸口一颗心简直要跳了出来。 这架势她哪儿见过,于是冷不丁的抓住唐樾的手,稳住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对着梁迢说了声:「等一下!」 梁迢朝她看过去:「公主不会是要我住手吧?」 唐翎艰难地问:「非杀他不可?」 梁迢毫无感情道:「非杀不可,他对我何曾念过旧情。且若他不死,醒来之后必会成为我一大患。」 「好吧。」唐翎放弃劝说,转过身不去看她,只紧紧抓住唐樾的手,她手指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唐樾些微踌躇了下,最后反客为主将她握住。 低声道:「皇姐不必怕。」 唐翎死鸭子嘴硬:「我没怕,这种事情,宫里见得多了。」 唐樾不再说话,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简直引人遐想。唐翎刻意不显示出自己的慌乱:「阿樾,你说些什么。」唐樾说话,她的注意力就不会在身后的响动上了。 唐樾平静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做事的梁迢,歪了歪头:「其实如果皇姐真的需要的是她那样能下狠手之人,我也可以。」 「不行,」她抓得愈加用力:「你不可以。」 对梁迢说出那样的话完全是因势利导,且梁迢本就是那样的个性。唐樾则完全不一样,她可不能把这样一个三好学生给带歪了。 唐樾轻轻笑了笑,在雨夜里不大看得出来。唐翎把手中的伞往他那边偏了偏,将他完全盖在伞下,没有顾及道自己的一侧肩旁已经被雨水浸湿。 唐樾的目光看着她的肩侧,笑得更是开心:「嗯,我知道皇姐为我好,我当然不会变成她那副……麻烦的样子。」 第23章 信笺 这一夜过得很是荒唐,唐翎亲歷人生两辈子以来第一个最为恐怖的夜晚。上辈子的法治教育令她内心五味杂陈,可偏偏这兇手却是她要保护的人。 她带着梁迢回了宫,吩咐槲影把怡园里的东西处理了。唐翎说得不是很清晰,没有直接告诉槲影怡园里有什么。不知道槲影瞧见的时候心情如何。 随后她又将秋岁从睡梦中叫醒,叫她好好带着梁迢梳洗一番,梁迢身上有伤,却因为担心惊扰宫中他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而只能由秋岁带着她简单处理一下这些伤口。 等她吩咐完这些事情,只剩唐樾一人在她身旁。 唐翎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唐樾浑身被雨淋透的衣服:「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太晚了。明日还要去见父皇,簪子之事你可有眉目了?」 唐樾道:「大概知晓答案了。」唐翎知道他话一向不喜欢说得太满,他说「大概知晓答案了」,这意思就基本等同于胸有成竹了。 「很好。」她看了他一眼,恍然想起面前这个也是永宪帝的孩子,而且他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永宪帝。不知道听到她说「父皇」二字时,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大概……总归是不好受的吧。 唐翎心中带了一丝怜悯:「明日你同我一起去。」 唐樾勐地睁大眼睛:「我么?皇姐让我同你一起去么?」 唐翎有些疲累地点了下头:「嗯,明日你同我一起。今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可站在一旁的身影挪了挪脚步,又似有什么话要说一般,没有像平常一样干脆利落的行礼离开。 唐翎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唐樾低声道:「只是不知道皇姐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伤药了。」他伸出自己的手,手上缠得髮带早已被血迹染红,是梁迢划过的那一刀:「刚才不小心弄伤了,又听见皇姐吩咐秋岁姐给那个宫女上药,想着……能不能有多余的伤药借我一用。」 唐翎暗骂自己实在是粗心,唐樾这伤是为着她受的,自己这时候反倒将他忘了。 她心中又是抱歉又是心疼,连忙让他坐下,翻箱倒柜的找出余留的一些药来。 「手伸出来。」 唐樾反而将手往身后藏去,神色间满是仓皇:「不用……不用的。」 「叫你手伸出来。」唐翎的语调很是强硬,见他依旧不愿意伸手,放软了语气,哄着道:「小姑娘家都没有你这样忸怩,是我平日待你不好要你对我有这样戒心?」 第35页 唐樾明知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可又不得不解释:「并非……皇姐待我一直都很好。」 「既然待你好,怎么叫你伸个手就那样难?」 唐樾轻轻舔了下下唇,整个人有些焦灼:「只是……我先前手上碰了泥水,脏得很。」 听完他这话,唐翎等都未等,直接将他手扯了出来,言语间很是埋怨:「碰了泥水还不快处理了,你是要等这伤口溃烂么?」 仔细看下去,唐樾的手掌果然沾着污渍,有一部分泥水已经浸在了髮带上。唐翎将他髮带解开,却见掌心一道不浅的伤口横跨整个手掌。她细细地擦净他的手,瞧见这只手上已经生出许多茧子了。 唐翎将药洒在他的伤口上,见唐樾手微微一缩,她连忙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瞧了他一眼:「很是疼痛?」 唐樾笑着摇头:「还好。」 见他说还好,她才敢继续拿干净布条将这伤口包好。叮嘱道:「这些时日便不要碰水了,槲影那边也休息几天好了。」 唐樾道:「不行的,做事情最忌讳贪图安逸,若只因为这点小伤就懈怠,那做什么都无法做好,槲影大概也要生气的。」 这孩子思想觉悟可真是高,连个光明正大偷懒的机会都不要,唐翎把药瓶收起:「随你。」 这时秋岁突然在外头叩响了门,道:「公主,今日有一事还没来得及禀报。」 唐翎唤了一声进来,秋岁方才推开门进了屋。把袖中一封信笺呈给了唐翎:「今日晚间的时候,阎大人送来的。可那时您不在。」 唐翎瞭然,那时候她大概正和唐樾在外头。 她接过信笺,也没有什么避讳,当着这两人的面就拆了开。这个信笺很是素雅,上头刻印着白梅,还真是符合阎渡川那文人墨客的气质。 里头一张纸上写着:中秋之约阎某未忘,虽时逢大雨,亦愿同公主去寻常酒肆间小酌怡情,一解心中愁郁。 这个阎渡川嘴上厉害,可景阳毕竟是他的学生,看样子他还是有几分关心的。前几日他说得那些邀她游街玩耍的话,唐翎本以为都是客套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上了心。 可惜啊,她这里一堆的事情,错过了他的信笺,也错过了这齣宫玩耍的好时机。 她心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可惜了。」 秋岁耳朵灵,一下子便捕捉到景阳话间真大有遗憾的意味,问道:「公主想去?我还以为公主是不愿去的呢。」 唐翎道:「一年只这一个中秋,错过了今年雍都的中秋就要等到明年。若不是诸事缠身,谁会不愿去。」 秋岁大失所望:「原来公主可惜的是这个。」 唐翎又怎会看不出秋岁一颗八卦之心,她暗自好笑地挥了挥手,让秋岁和唐樾出了去,只说自己要歇下了。 两人出了门,站在院中,秋岁刚要回到自己的寝房,就听得唐樾低声问道:「秋岁姐刚才以为,公主可惜的是什么?」 秋岁露出一个玄妙的笑意来:「你年纪小,我不告诉你。」 他们这边灯熄影灭,众人好不容易安睡了。那边雍都酒肆间,阎渡川一人喝着酒,看窗外已经入夜,人影绰绰,都是收摊归家的小贩。 他站起身,结了帐,往阎府走了回去。 还未到家门口,就瞧见了父亲站在门前的身影。 他拎着酒瓶,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父亲大人。」 阎相冷冷道:「怎的?和景阳公主游玩可还尽兴,到这个点才混身酒气地回家?」 阎渡川冷笑一声,心知必定是府中哪个小厮通风报信,让阎相知道他往惠承宫送了信笺。 他道:「公主未来。」 「未来?」阎相皱了皱眉头:「那你这是失望的模样?」 阎渡川摇摇头,笑道:「并非。她不来也好,今日酒肆里众人高谈阔论,无一不谈她及笄礼上的事情,这些话,她没听到也是好的。」 阎相几个大步迈到他跟前,声音中有些怒气:「你何时与景阳公主交情这么好了?我先前就不该让你去那什么国子监做那劳什子祭酒。」 阎渡川抿着嘴,沉默不语。 阎相低声逼问道:「你可知帮景阳便是帮临昭?难不成你要助临昭王?」 阎渡川道:「不助。」 阎相脸色方才有些缓和:「若你是这么想的,我便放心了。先人有恩不能忘,我阎家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家。你以后同景阳公主……离得远些。」 阎渡川嗤笑一声:「父亲真有意思,我要助的人在她身旁,我又怎么离她远远的?」 「瞎扯,」阎相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能耐?你若有心疏远。就算是同你朝夕相处的人也会觉得你为人刻薄冷漠,难以相处。只要你有心,就算常出现在她身侧,恐怕她也会厌烦你,同你难以生出一点亲近之心。」 阎渡川咬着牙:「我非要如此么?」 阎相看着他这幅神情,思忖了片刻道:「过几日你就同皇上请辞吧,祭酒这个职务,不大适合你了,你先前本来也是不愿意教那些皇亲贵胄的。」 「若我现在愿意了呢?」 阎相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有许多方法将你调职,到时候还希望不要伤了你我父子情分。」 第24章 解谜 第二日一早,唐翎便让唐樾跟着自己一同去觐见永宪帝。 第36页 陆则仕在英华殿前,瞧见唐翎身后跟着的这个孩子,露出一点深思,随后在唐翎进殿之前先拦了下:「公主殿下,这英华殿不比惠承宫,带什么人进来都是要好好做思量的。」他看了眼唐樾,又小声说道:「更何况柳妃娘娘还有些王公大臣也在里头。」说着,作出不经意的样子往殿里看了一眼。 这陆公公也是为了唐翎好,唐樾身份实在尴尬,谁把他往永宪帝面前带,岂不是生生地打了永宪帝的脸。若让柳妃瞧见了,又是一个可以找茬的话头。 唐樾不知陆则仕和唐翎在说什么,只是瞧见陆则仕的眼神,大概也是同自己有关的。 他懂事地停住脚步,不再往前。只是片刻,又瞧见唐翎对着自己招了下手,随即很听话得跟了上去。 「想进去么?」唐翎只问了这几个字。 他咬咬牙,点了点头。 他如何能不想进去,里头那位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虽说从没想认过他,虽说他因为这尴尬的身份在宫中受尽了白眼,可他这十几年从未正正经经地看过这人一眼,而对方亦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他又如何能不想去见?他心知唐翎是故意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因而必要牢牢地抓住。 唐翎看了他这幅反应,对着陆则仕道:「陆公公,这孩子今日是来帮我的。还劳烦您通传一声。」 陆则仕见劝说未果,嘆了口气,转身进殿就去通传去了。 在得了应允之后,唐樾跟着唐翎终于迈进了英华殿门槛。他瞧见这里头雕梁画柱,金砖玉瓦,目光所及之处是他这十几年来见到的最奢蜜的地方。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熙淳宫那一堵坍坯的矮墙,他幼年时常常为着躲避别人的追打逃于墙下,又因为总也翻不出去而在那里被捉住。 后来他学得乖了,偷偷往墙下堆了个土堆,之后逃的时候便踩着土堆越过老墙。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小心机,也很快被人发觉。土堆被剷平,他仍旧是被追着欺负的那一个。再后来不知是这墙颓得更厉害了,还是自己长高了,越墙而出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垂在身侧的手隐隐出了些汗,然而里头坐在高位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看到唐翎进来,面色严肃:「景阳昨日可还休息得好?」 唐翎行了个礼道,看见英华殿中还有些肱骨大臣,心道永宪帝对此事果然还是十分在意:「谢父皇关心,昨日睡得香甜。」 永宪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既然休息好了,不如说一说及笄礼上的事情。常爱卿,你先来解一解这天象所谓何意。」 唐翎安静不语,立在一旁,作出侧耳倾听地认真模样。 常勇轻轻咳嗽了几声,撩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心想着这柳妃也得罪不起,景阳公主也得罪不起,自己分明是个老实人,只想几年后平平安安地回乡享享清福,怎么却落到如今这幅境地。 唐翎听得他一本正经道:「风云骤变,天降大雨,雷声霹雳却金光乍现,此天象实在玄妙。昨日老臣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翻阅古籍亦不能求得一个准确的释义。说是凶兆吧,也像;说是峰迴路转之后的大吉,也像。」 唐翎低声笑笑:「那就是没个结果了?」 常勇拱手:「是啊,此番异常,还未有定论。」 柳妃偷偷剜了常勇一眼:「常大人再想一想,昨日景象众人皆眼见为实,哪有那么难解。」 唐翎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柳妃:「娘娘莫要再为难监正大人了。常大人观天象数十载,远比我们要更为了解,这结果可不是我们催上一句两句就能改变的。」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常大人那里没有定论,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想同大家说道说道。」 永宪帝道:「你说的定论是何意?」 唐翎郑重其事,眼中却含了笑意,颇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是凤凰浴血一事。」她回过头,环视一周:「各位大人们,哦对了,还有娘娘,都请认真瞧好。」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唐樾身上:「阿樾,你来说。」 唐樾把凤簪拿出,对着景阳道:「公主,我还需用一些工具。」 景阳知道他要做什么,唤侍官拿来镊子之类的往常用来做首饰的工具。 唐樾用镊子挑了挑凤簪上的红宝石:「大家请看,这簪上的宝石自从公主及笄礼后回宫之时就已然有些松动。」 他用蜡烛在底下加热,宝石松动得更加厉害,本来用于粘合的红蜡因为热融化从缝隙中流下,远远看过去,就如同金凤凰在滴血。 众人脸上露出些明了却又有些惊讶的神色,一位大臣道:「果然同及笄礼上所见的甚至相同,原来所谓的『凤凰浴血』不过是红蜡溶化滴落,只是……这红蜡流下需要加热,昨日并未有什么热源,更何况还下了大雨,连太阳都见不着,当日气温更是清凉,怎么想,这红蜡都不应该流下来才是。」 唐樾道:「大人说得是,用蜡烛粘合宝石在制作首饰中本身也是一件常事,不应该会出现如此事故。只可惜,此事中大概是有有心人作祟。」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镊子把红宝石一个一个夹出,那金光闪闪的凤凰瞬间变得有些狼狈:「我本也是同大人一样的想法,直到发现公主的凤簪里头,出现了些白色粉末。」 他取了杯水:「我一开始没太注意这些粉末,后来发现手试上去,竟然隐隐发热。这才想到一样东西,石灰石。」他从袖中取出一白色石块,放入水中,肉眼可见,那石块开始大量放热,水中开始翻涌、沸腾。在众人惊异之余听见唐樾道:「工部的大人们应当对此物件不陌生。」 第37页 工部一侍郎点头道:「没错,在建造许多东西时,都会用上这石灰石。石灰遇水可放出大量的热。昨日雨势甚大,若公主的凤簪中藏有石灰粉,那红蜡溶化便也在意料之中了。」 唐樾放下手中所有,抬头望向坐在上首之人,行了个大礼:「此事太多机缘巧合,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联想,这宫中是否有人要对公主不利。还请……」他声音一梗,又用如常的神色掩盖过去:「还请皇上还公主一个公道。」 第25章 惩罚 唐樾说完话之后,永宪帝反倒是没有什么表示。连眼神都没有过多停留在他的身上,倒是柳妃笑眯眯道:「说话这人看着实在是眼生得很,景阳,不知他是你什么人吶?」 在这英华殿内的都是大雍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精,唐樾是什么人谁又不是心知肚明。偏偏柳妃就是要问出口,到底是要瞧瞧唐翎如何作答。 柳妃的心思唐翎又怎会不知道,她垂首轻轻一笑,再抬起头时脸上仿若封上了一层薄霜,带着浓重的防备之意:「我宫中之人,怎么,我宫里的人不能替我说话么?」 柳妃赔着笑从位上走下来,走到唐翎身边的时候满满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你这话说的,倒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一向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目光移向唐樾,作出端详的模样:「只是这孩子看着十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 柳妃用手点了下额角,说得煞有介事。 唐翎心中愈发想要冷笑,唐樾这张脸,除了眼睛不像永宪帝外,其他哪哪儿几乎都是和永宪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柳妃和永宪帝朝夕相处,说她看不出来,唐翎还真是不信。 在场的众位大臣缄默不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捲入这皇家并不怎么隐秘的密辛中来。 唐翎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对着永宪帝道:「儿臣此次及笄礼上大小事务,皆经由柳妃娘娘之手。其中珠宝首饰等饰品更是,儿臣倒是很想听听,柳妃娘娘对凤簪一事作何解释?」 柳妃表情一顿,反应灵敏:「景阳,你也知道你及笄礼上大小事务皆是由我来掌管的,诸事繁杂,这凤簪我过眼之后交由司珍司也未再查验,未曾想过有人会在此物件上做手脚。」 唐翎冷笑道:「当真如此?」 柳妃做出发誓的手势:「必定是千真万确的,我待你真心实意,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构陷你。我今日就叫人彻查司珍司,必会给你个结果。」 「不必了,」唐翎抬眸,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可只这一眼就叫柳妃感到身上如背负着万千巨石,她听得唐翎道:「彻查司珍司便真的能查出个结果出来么?你我心知肚明,这样的事情若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无法办到。查到最后,恐怕只能拉出个无辜的替罪羊出来。」 「那依你看……」 「依我看,娘娘您是要承担些许责任的。」她说得毫不避讳:「娘娘掌管此事,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岔子,于情于理,至少有个监管不力的罪责吧?」 她有心逼柳妃,柳妃也看得出来,于是转而向永宪帝道:「景阳说得是,此事臣妾责无旁贷,纵使尽心尽力,终究百密一疏。臣妾愿自罚禁足三月,罚俸禄一年。」 她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这些惩罚实在不过皮毛。 永宪帝盯着两人,沉吟不语。半晌对着众臣道:「众位爱卿都回吧。」 众人如蒙大赦,一个熘得比一个快。 「皇上,」柳妃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永宪帝阴沉沉道:「你也回去。」 柳妃不敢再多言,行了个礼,犹犹豫豫地回去了。 唐翎也对着站在身旁的唐樾道:「你先去外头等我。」 于是殿中便只剩下永宪帝和唐翎这对父女两。 还未等永宪帝开口,唐翎便率先说道:「这些事情,父皇真的相信柳妃娘娘么?」 永宪帝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可没有出声便也表明了他心中其实也是不信的。 「父皇可有想过,若景阳没有自证,现下我会是何种处境吗?」她话语说得冷静自持:「恐怕父皇心里也清楚的很。」 永宪帝娓娓开了口:「景阳,她终究是你长辈。」 「可长辈却想害我。想害父皇对我生疑心,想害朝野上下皆觉得我是个不详之人,想害流言四起百姓亦对我不信任。况且,您真的觉得她会止步于此么?她做得这些为得是什么,父皇不会不知道吧?」 永宪帝嘆了口气,未再说话。 「若您不知道,我来挑明便是。她防着我,不过是觉得我和临昭一母同胞。现在她能对我下手,日后便能对临昭下手。父皇真的要让这样一个祸乱纲常之人留在宫中吗?还是您……」 「好了!」永宪帝无奈打断她的话:」景阳,你太过年轻,不知道人都有一时鬼迷心窍犯错的时候。何必对她如此苦苦相逼?」 唐翎皱了皱眉头,听出来永宪帝这是要包庇柳妃的意思。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果然又听见永宪帝道:「你总该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罚她禁足三月,为得就是叫她静思己过、自省所犯下的错。如此,亦能显得你宽仁大度。」 永宪帝给她戴了一顶高帽子,不过是为了让她放过柳妃一马。 「景阳,你意下如何?」 第38页 她意下如何,她又能意下如何?唐翎想得明明白白,任谁在这宫中地位再高,也不能高过永宪帝。她的所谓表面荣宠,多半还是仰仗着永宪帝。所以和永宪帝的关系可不能闹僵。 但是这件事情终究是她吃了亏,这点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敲/诈一笔。让永宪帝给她旁个什么东西做个补偿。 她凝眉道:「既然父皇开了口,做儿臣的自然要听。柳妃一事……暂且作罢。只是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永宪帝听见她说「作罢」之后,眉头立刻舒展:「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开口。」这架势,颇有种她要什么都给她的感觉。 「想在父皇这里求一个奉宸卫中郎将的位子。」 奉宸卫是御前卫兵,对于人员的挑选採用极为严格。若想要进奉宸卫不仅仅要身手好,家中上三代都要被查得详详细细,务求家世清白。若没有永宪帝开口,光凭着槲影一人,唐樾想要进去恐怕也是很难。 「奉宸卫中郎将,你为谁求的?」永宪帝一双眼睛彷佛已经将她看透。 唐翎一点也没有掩饰:「为着阿樾。他总归是父皇的血脉,只在惠承宫中做一个小小的侍卫恐怕不妥。他的身份……我理应也该避避嫌,不能总将他带在身边。」 永宪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对那孩子近来很是上心啊。」 「以往没有注意过他。前些日子母后託梦才注意到那孩子。不过是在我宫中待了几个月,谈不上上心不上心。」 永宪帝沉默片刻道:「奉宸卫中郎将这个职务关系甚大,他恐怕还没有能力担任。」 唐翎轻轻皱了皱眉头:「正是因为品级不小,才为他求的。若父皇觉得不妥,便算了。」 「倒也不是不妥,」永宪帝思索许久,最终像是下了决定一般:「这位置你既然要了便给你。我今日便给你一道懿旨,柳妃三月后解禁的日子,便是他上任的日子。只是奉宸卫中的人皆不可小觑,他年纪太小,众人服不服他,他就算做了又能做多久……这些你也要想得清清楚楚。」 唐翎道:「他若能做得下去便做,做不下去,那也不是儿臣应该考虑的事情了。儿臣只管自己本分之内的事,其余的,也不便多插手。」 「景阳啊,」永宪帝轻轻笑了笑:「我先前已将槲影给了你,槲影本就是奉宸卫左将军,如今你又替那孩子在里头谋了一个职务。不知道的,还以为奉宸卫都成了你惠承宫里的人。」 唐翎也笑了起来,笑容分外清澈,不留一丝杂念一般:「他们都是父皇的人。父皇也说了,奉宸卫中的人皆不可小觑,就算槲影跟了我那么久,我也没那个能耐能把他收做己用,他心中效忠之人,只有一人,便是父皇您。阿樾更是,与我相识短暂。若父皇真的有些不放心,那大不了叫人快些在宫外给他备个宅子,早点搬出惠承宫便是。」 永宪帝失笑道:「对你哪有什么不放心的。」 气氛缓和许多,唐翎同永宪帝说笑了一番,等出来时,已近晌午,太阳在空中高悬着,虽说已经入秋,可唐翎还是出了一番薄汗。 她出了英华殿,一眼便瞧见了乖乖侯在一旁的唐樾。一想到这孩子不过再过三个月就要离开惠承宫,看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有些慈爱。 唐樾上前道:「公主,回宫么?」 唐翎「嗯」了一声。 两人走了几分钟,远离英华殿到了人少的地方,唐樾才开口问道:「皇上可有惩罚柳妃?」 唐翎道:「罚了。禁足三月,罚俸一年。」 唐樾瞬间睁大眼睛:「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唐樾有些愤愤:「可她那般欺负公主,仅仅只受了这惩罚,实在是不公平!」 「公平?」唐翎笑了起来:「已经很公平了,我得了我想要的东西,父皇放了柳妃一马。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公主……要了什么?」 唐翎薄唇轻启,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轻轻的扇了下,她半开玩笑:「你啊。」 唐樾神情之中隐隐含着震惊,在他再要开口的时候,唐翎抢先说道:「和你说笑罢了。」 他神情之中的震惊褪下,可眼中浮上了些懊恼愠色:「公主不要打趣我。」 唐翎心想这孩子就是老实不经逗,开个玩笑脸都能红成这幅样子,脸皮实在是薄得很啊薄得很。 她没有说话,却听见唐樾平復了下心情之后轻声说道:「公主不觉得委屈,可我替您觉得委屈得很。」 只这一句话,就叫唐翎有些热泪盈眶起来。不愧是自己费心血养得,关键时候立场还是很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的。 她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这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替我难过。」 唐樾不敢戳穿她的谎言,他分明看见唐翎的眼眶红了红,又很快地恢復如常,恢復了以往每一次一般,那副冷清清的模样。他怕唐翎习惯了自我安慰,若他真的明明白白得说「皇上不过就是偏心,公主不要再替他找藉口了」这样的话,只怕会让唐翎心中更加不好受。 原来做帝王的儿女也不过是这般,他嘴角轻轻扯了下,不知怎么的,明明心中替唐翎感到不平,却又有些莫名的笑意涌上来。 第39页 系统对唐翎的做法很是不解,不明白明明小皇帝就在唐樾身边哪还有把这重要人物往外送的道理。 唐翎觉得这系统真是目光短浅:这位可是以后要做皇帝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我身边待得太久,我将他推举到适合他发展的位置上去,没准以后人家还能惦记着这推举之恩。若是一直困在惠承宫里,反而对他将来不好。 系统摸了摸自己的数据脑袋,觉得很头疼,唐翎现在的思维越发像是一个老母亲,处处都是以「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为出发目标,半点都没有想到这个剧情任务。 他提醒道:你最近对大女主以外的人动作越发有些大了,蝴蝶效应知道么,现在你一个举动以后很可能引起剧情线的变化,到时候情节便不在你的掌握之中了。时间线、人物关系……所有的一切就会变化,保不准生出什么事端出来。 唐翎抬头望了望天,半分都不在意道:那多有意思啊。 系统看着她这幅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若有所思。 第26章 争吵 回宫之后,唐翎首先看得便是梁迢。 梁迢始终对她有防备之意,这一点她清楚得很。 不过当她瞧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地坐在床边之后,也就没有再注意她所谓的那点防备之心。 唐翎心想自己真是老妈子的命,一个个都是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到她惠承宫,简直把她这里当成了「养生堂」。养好一个唐樾,又来一个梁迢。 她对着秋岁细细吩咐了一番,叫她这段时日好生照料着梁迢。 可这孩子并不是很领情,语气生硬得很:「公主不用在我身上费什么心思,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便是。我这条命本来也是公主保下的,就算是还给公主也没有什么。」 唐翎一愣,瞬间弯了眉眼:「听起来好像我要叫你做什么豁出命去的事情一般。」 梁迢道:「我在宫中做宫女已经许久了,什么美人贵人的手段见得也不少。公主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待我好。先前就有女官曾对我说过,在这宫中,别人待你的好,是要拿命来还的。」 唐翎觉得她这话说得确实是有些道理,可总觉得还是太过阴郁了些。自己毕竟是要给她树立一个美好的世界观的,因而笑言:「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我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却没有听过呢。秋岁,我待你不好么?要你拿命来赔我来么?」 秋岁在一旁笑道:「公主,这孩子心思重着呢。你一言半语的开解不了她,今早你不在,我同她说了好些会话,结果她同我说得话竟比阿樾刚来的时候还要少。」 唐翎在梁迢床榻边坐了下来,淡淡道:「住上一段时间便好了。人心隔肚皮,总要叫她待久了,才知晓我惠承宫里的人揣的是黑心还是红心。」 梁迢面色还是冷冷:「公主不问吗?」 「问什么?」 她抬起眼睛,梁迢的眼睛很是漂亮,晶莹剔透,阳光透进来,像是一双琥珀。唐翎只觉得看着她,好像就看见了先皇后当年的风姿。她在心中暗嘆,自己何德何能顶了这样一个美人的身份。 可如此好看的人,说出来的话始终都是冷冰冰的:「问怡园的两具尸/体。」 两具尸/体,一具大的,一具小的还未成形。 唐翎确实没有什么好问的,书里这一段她记得很清楚,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那个侍卫的结局罢了。 她故作高深:「没什么好问的。宫中繁杂的恩恩怨怨多得很,我又不是判官,总不能一件件的听过去。」 「可公主若是不听,便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如何能够对我放心。」 唐翎道:「若按照你的想法来,那么即使我听,又怎么能确保你说得全是实话呢?」 她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梁迢,梁迢抿嘴想了好一会儿都没再开口。 「好了,」唐翎拍了拍她放在床榻边的手:「你身体亏成这个样子,总不会是自己造成的。你手掌中有厚茧,自然也不会是那些偷懒耍滑之人。你嘴笨,来了惠承宫一天都没有同我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唐翎轻轻笑了起来:「梁迢,此番种种看来,你不会是什么心存歹念之人。」 梁迢微微睁大眼睛,眸中抖动了几下,不知是不是被她几句话说得有些动容。 秋岁在一旁大大咧咧地笑道:「公主看人很准的,你就不要再多想了。入了惠承宫,就是自己人了,哪有对自己人疑神疑鬼的?你啊,就是想得太多,总觉得宫中各个都不是好人,也不知是在浣衣局受了什么罪。」 说到浣衣局,唐翎问秋岁道:「跟浣衣局的嬷嬷们说过了么?她的官牒要过来了么?」 「要过来了,」秋岁从袖中拿出文书:「这便是她的官牒。」 唐翎打开一看,看见梁迢祖籍一栏上写着青州县,心下已经有了点眉目。 她不经意问道:「原来你祖籍是青州县,名字很好听,不知道在哪里?」 梁迢道:「江南一带的小地方,公主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入宫以来,有见过家人吗?」 梁迢本无懈可击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没有,我是小时候被拐走卖进宫的,已经在宫中许多年了。家里人不知道,兴许只以为我是走散了。」 第40页 唐翎安慰道:「无妨,往后时日多得很,总有机会回去看的。」 不过大女主现在也不知,她口中所谓的家人并不是她的亲人,不过是将她从宫中偷出的一个嬷嬷。 「嗯。」梁迢口中只冒出了一个音节,听不上来有任何思乡的情绪。 秋岁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见气氛又归于沉默,连忙道:「午膳已经备好了,还请公主去用膳。梁迢,你也快收拾好,一同来用午膳。」 秋岁觉得自家公主今日一定很开心,唐翎平日虽然不说,可秋岁总觉得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只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独自惯了,身边又没有太多的人。 因而她今日大着胆子自作主张,把槲影唐樾梁迢都唤来,果然就听见唐翎吩咐众人只管坐下,不必拘礼。连中午吃饭都多吃了几口,心情很好的模样。 唐翎心情好,纯粹是觉得自己这几日做了许多大事,不但把唐樾弄到奉宸卫中去了,还将大女主安排到了自己的身边,以后就算是替她挡灾挡难,也方便得多。 这边众人刚放下碗筷,那边圣旨便到了。 众人本以为是景阳公主要去接旨,却听见宣旨的公公说「惠承宫侍从阿樾前来接旨」。 唐樾心中疑惑,仍旧上了前,听得宣旨的公公说三月之后他可任职奉宸卫中郎将一职,只觉得很是恍惚。这本该是个喜事,可众人却见唐樾脸色越来越黑。 槲影寻了个理由走了,秋岁小心翼翼上来道贺,开玩笑般说道:「恭喜中郎将大人,年纪轻轻就能在奉宸卫中谋到此官职,阿樾,你是走了什么好运?」 唐樾紧紧皱着眉头,看向秋岁的脸色颇有些不善:「秋岁姐不必这样说,我能走什么好运,还不是都仰赖着公主大人。」 秋岁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是沖,可自己又没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一脸莫名其妙地对着唐翎道:「公主,他是吃了□□了不成?三月后才能上任呢,现在就摆出中郎将的官架子来了?」 唐翎失笑,摆了摆手:「你不必管他,谁知道是谁惹了他。怕是这职务不称他心意呢,恐怕我该狮子大开口,给他谋个将军的职务,他就高兴了。」 她这话一说,更是火上浇油。唐樾勐地走向她,颇有些唐突:「谁惹了我,公主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难不成是我?」 唐樾冷笑道:「这职务我又哪敢不满意,公主同皇上讨价还价换来的,我怎么敢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唐翎被他这态度也激得有些恼了:「你这可真是满意的好态度。不知道的以为我是罚了你呢。」 「我倒宁愿公主罚我。」唐樾脸色很是难看:「这懿旨上说三月后上任,为何是三月之后?只因柳妃被禁足三月是不是?她解禁出来了,我方才能上任,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这个?」 「是又如何?」 唐樾把手中懿旨攥得更紧,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原来公主同皇上要的东西便是这个。我何德何能,要公主这样替我考虑。明明被柳妃那样欺负都能忍下去,只为给我换个一官半职,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今日放过她,她以后如何肯放过你?公主还要再这样明里暗里的被人陷害么?这中郎将我不要也罢,只要能让柳妃得到应有的惩罚,就算是冲撞了皇上,我也要将这换回来。」 唐翎嗤笑道:「你说换便换了?你知不知这是抗旨?到时候就算是我有心保你,恐怕也保不住你那颗项上人头。你去啊,到时候你信不信天子一怒,叫你血溅英华殿?」 「去便去。」唐樾拔腿就往外走。 唐翎气得喘不气,对着他道:「你给我回来。」 唐樾停下脚步,却不肯转过身,只背对着她。 两人说话都是不留情面,秋岁隐隐从二人话语间听出了这故事的来龙去脉,大概两人都是为了对方好,只是做法双方都不满意。 她实在看不得这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连忙宽慰唐翎道:「公主,阿樾性子直,您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阿樾,你也是的,公主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该庆幸你是个男儿身,若我也是男儿身能做个一官半职,只怕公主早就替我说话了。我若有这样的好运,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哪有你这样撒气的?是嫌公主待你还不够好?」 唐樾不转身,唐翎只听得他声音沉闷道:「我就是嫌她待旁人太好了。」 「你听听他说的话,」唐翎捂着胸口,对着秋岁道:「说他自己是『旁人』呢。我拿他当自己人,他反倒不把自己当我的人。没准我在他心里也是个无足轻重的『旁人』。」 唐翎嫌少有这样发脾气的时候,说话说到后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娇嗔。秋岁有点想笑,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住了。 「是,是,是他的错。」她一边哄着唐翎,一边对着唐樾吼道:「阿樾,还不快滚回来!」 唐樾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瞧见唐翎被他气得不轻,脸色难堪。心中又有了些懊悔,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中郎将,多少个人盯着这个职务,你任是不任?」唐翎问。 唐樾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费的心思,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领情。」唐翎话说得很重:「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殊不知我是为了我自己。」 第41页 唐樾眼睛瞬间放大了下,就听得唐翎又道:「你若在奉宸卫中,以后能帮我许多。这些我都一一算计着呢。你若是争气,就给我混得好些。以后也好事事帮我。要你帮我,还委屈你了不成?」 唐樾摇头:「不委屈,应该的。」可他心中却清楚,这大概只是唐翎的一套说辞。 秋岁扶着唐翎:「公主,站了许久也该累了,去后院歇息吧。阿樾这孩子也是一时不清醒,你容他想想,他聪慧得很,你给他些时间他自己想通了便好。」 她扶着唐翎出了正殿,朝后院走去,,迈出门槛的一刻,唐翎装作不经意往唐樾那边望去,两人四目相对间,她恍然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却也很是成熟。 梁迢目睹了这一场有些激烈的争执,有些事她虽未参与,却也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她走到唐樾身边,看见他有些出神。开口道:「你也算是个人才,竟然能这样同主子怄气。」 唐樾心不在焉地看了她一眼:「我并非怄气。」 梁迢面无表情思忖道:「景阳公主也是个人才,能忍受你同她这样怄气还没有罚你。」 听她说起唐翎,唐樾才正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你又知道什么,惠承宫中人之间的关系,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的。」 梁迢讥笑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一般,听闻你也不过才来了几月。来之前不过是个熙淳宫的小杂种,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当然和你不同,」唐樾认真看着她,他直觉站在眼前的这个宫女面容虽美,心境却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话也是说得很决:「至少我不会连自己腹中骨肉都不放过。」 梁迢脸色一变:「你又懂什么?」 「眼见为实,我无需懂什么。只是雨夜里已经看到一切。姑娘好手段,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狠心抛却腹中骨肉,杀害宫中侍卫。如果我没猜错,那侍卫就是你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杀夫杀子,真是厉害。只是,」他出言警告:「姑娘不要把这样的狠心和手段用在惠承宫中,我若发现你有任何对公主不利的举动,决不会轻饶你。」 「你在胡说什么?你何时看到我抛却腹中骨肉,不过就是在怡园……」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像是已经被人误解了许多次,早已不在乎了一般,破罐子破摔道:「就算是又如何?」她露出挑衅的笑意:「中郎将大人,您不过再过三月就要从这惠承宫中出去了,而我却要长伴公主左右,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唐樾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他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后颈,挑了挑眉,眸色很黑,含着笑意:「你可以试一试,看我能拿你如何?」 梁迢看到他这幅模样和在唐翎面前的那个人完全不同,连和刚才那个对着唐翎生气的模样也截然不一样。刚才的那个,是对着自己亲近之人生气的孩子,就算真说了什么唐突的话,也是可以被包容原谅的。可眼前这个人…… 她突然觉得很是有趣,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樾,笑了笑:「中郎将大人,景阳公主知道您还有这样的一面么?」 唐樾轻声道:「与你何干。」 「当然有干系了。」梁迢舔了舔唇角,整个人向后倾斜,仰靠在一个架子旁。声音飘忽:「我早就说了,你同我没有什么不同。现在看来,你我根本就是一样的人。」 第27章 认错 唐樾不再理会她的疯话,径直出了正殿。 梁迢眯着眼睛看他,却见他往后院的方向去了,她嗤笑一声,心知肚明唐樾要去做什么。 他到后院的时候,看见唐翎正站在石桌前练字。 唐翎这几个月字练得大有长进,已然让人难以辨别她的字和原身的区别,因此倒也不是很避讳众人。 她余光瞥见唐樾走进来的身影,可刚才的气还未消,懒得理他。 唐樾也不说话,静悄悄地站在她身旁,看她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目光注视得极为认真。 终究是唐翎没能抵住他这热切的目光,把笔一放,坐在石凳上,抬眼问他:「这番模样倒是很乖巧,怎么,刚才那张牙舞爪的狼崽子跑哪里去了?」 唐樾慢吞吞走到她身后,垂着眼眸替唐翎捏着肩,他双手力道适中,很是解乏。以往唐翎很喜爱他来捏肩,今日却抬手拍了拍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子:「别跟我来这一套,什么话也没有,就想叫我消气么?」 唐樾动作一顿,迟疑了片刻说道:「不该糟蹋了皇姐一番好心,给皇姐赔不是。」 唐翎仍故作冷淡道:「就这个?我听不出来什么真心实意,说点好听的来听听。」 唐樾心知她已经原谅了自己,笑了笑,面容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味。 「皇姐犹如九天玄女降世,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胸怀似佛祖,心间有菩提……」他把唐翎夸了一通,说起这些讨人开心的话来很是流畅。 唐翎失笑,想问他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一转头,才发现唐樾脸色红得很,连耳根都似滴血一般。偏偏面色还做出一副很是镇定游刃有余的模样,说话也好似沉稳得当,若不是瞧见了他这面容,唐翎还真以为他一点也不羞涩。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唐樾虽不知她在笑什么,可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 「认错认得真快。」 「若我认得不快些,怕皇姐就此不理我了。」 第42页 唐翎吐出一口气,恢復认真道:「你是真的想通了么?不要只是担心我生气因而故意服软,我只问你,你是真真理解我的做法,真真明了我的心意了么?」 「嗯。」唐樾缓缓点了下头:「惩戒柳妃的事情,皇姐终究还是做不了主。皇上想保柳妃,皇姐没法子。较真起来,终究还是我无用,还无法帮皇姐做什么。」 他说着说着,好似又要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一般。唐翎心想不不不不不,你日后有用得很。 她拿起桌上的狼毫,用笔桿处轻轻敲了一下唐樾的脑门:「不许妄自菲薄。既然你理解,我便也放心了。还有一件事,我须得你好好做。」 「什么事?」 唐翎道:「梁迢。就是新来的那位宫女。她初来乍到,还需要你去多照顾一些,她有什么困难的,你要替我多帮助帮助她。」 唐翎心里的算盘打得好,反正书中小皇帝和小公主也是要联手的,倒不如在她这里培养出些情谊,早日成为守望相助的朋友。 她话一出,唐樾脸色就有些黑了下来:「她有什么不同,皇姐对她这样上心?」 唐翎察觉出他话中的抗拒,觉得很是莫名:「那她又有什么不同?叫你这么防备着?」 唐樾开口道:「她不是良善之辈。」 唐翎心想你以后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话谁都能说梁迢,唯独你大概是没什么资格说她的。 她出言相劝:「谁不想做良善之辈?可太多时候身不由己。她不是,你就是?我就是?」 「可她……可她连自己的骨肉血亲都能下得了手。」唐樾皱了皱眉头,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阴沉难堪。 唐翎瞬间瞭然,她是开了上帝视角的,知道梁迢过得有多不容易,可唐樾什么也不知道,怡园那一晚是他和梁迢的初见,这初见委实难有什么好印象。再加上樑迢也未对唐樾解释过什么,大概就使得误会更深了。 「你对她有误会,怡园那一晚非她所愿,是被人欺辱逼急了。腹中骨血也非她自己狠心舍掉,是她那狠心绝情的心上人害得。」 唐樾盯着唐翎的眼睛:「她说得?皇姐信她?」 唐翎迎着他的目光而上:「非也,是我的人查的,并非她为自己开脱说的。因此还望你不要对她心有芥蒂,她以往过得比你好不了多少,你们更该感同身受、守望相助才是。」 唐樾移开自己的目光,轻轻嘆了一口气:「皇姐做善事做惯了吗?是不是这宫中哪个身世悽惨、命运多舛的皇姐都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悯?我本以为皇姐之所以待我那样好,是因为我在皇姐心中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倒是也没什么不同。」 他说得轻飘飘,醋味倒是不小。 唐翎立即道:「不是,你是不同的,梁迢也是不同的,你们在我心里都很不同。」 唐樾抬起目光:「只我们俩?」 唐翎点头:「你们俩最不同。」 她这话显然不是很能让人信服,唐樾有些苦笑着摇了摇头,问她:「那临昭小王爷呢?」 唐翎一愣:「他……自然也不同。」 「安阳公主呢?」 唐翎:「……」 唐樾露出一副瞭然的样子:「我这才说了两个人,两个人在皇姐心中都很是不同。只要是同皇姐好的,谁在皇姐心中不是特别的?都特别了,就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他几番话下来,左一个「不同」,右一个「特别」,像是绕口令一般,几乎要把唐翎绕晕。 唐翎在一团乱麻之中唯一找到的头绪便是,因为梁迢的到来,因为她对梁迢态度的不同,这孩子大概是有了些危机意识,或者换句话讲,吃醋了。 于是她快刀斩乱麻,握住唐樾的手道:「阿樾,你何须跟旁人相比。我对你寄予的厚望,若你说感受不到,我是不信的。不要让莫须有的误会让你对他人产生不应该的偏见。你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多照顾下樑迢,你总能做到的,对不对?」 唐樾看着她笑了起来,笑容中含着些无奈:「皇姐真会打太极,说什么都能绕到自己的目的上来。你开口的事情,我当然,总是能做到的。」 第28章 纸鸢 自从柳妃禁了足,没人来找茬,唐翎的日子似乎变得有些悠闲了起来。 她復了学,去国子监的第一天,就听得临昭说阎渡川迁了官,去刑部任了尚书,不再做他们的先生了。 他说时的语气很是愤懑:「这阎王爷也真是大胆,仗着有靠山,就把朝廷当成他家一样,想去哪里做官就去哪里做官,随心所欲。」 唐翎淡定地看着他道:「阎大人本就不想做这个祭酒,如今有机会迁官,对他来说倒是好事一件。」 临昭胡乱地把课本往桌上铺过去,整个人气唿唿的模样:「他不想做祭酒就不做了?想做刑部尚书就去做了?什么都由着他来那还了得?」 他这神情弄得安阳很是不解,安阳伸手扯了扯临昭的衣袖:「皇兄,你不要这么生气嘛。祭酒同你一向不是很对付,他走了你又有什么不开心的?」 唐翎斜觑他一眼,一下子就看出他那番心思,对着安阳笑道:「他没少同阎大人斗智斗勇,可赢得几乎微乎其微。现在阎大人走了,他同谁把这面子给挣回来?只能是自己独自生闷气罢了。」 第43页 「皇姐!」临昭被说中了心思,连忙转了话题:「罢了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学后一同去放纸鸢如何?近日天高云淡、秋风飒爽,倒很适合去放纸鸢。」 唐翎对放纸鸢不是很有兴趣,不过想到自己宫里的人便也欣然答应了。 新来的王祭酒为人很好,幽默风趣、出口成章,一众皇子公主们对他很是喜欢。他为人亲和,可能是因为年岁比阎渡川大些,没有那些稜角,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在加上肚子圆圆的,看着又有了些憨态可爱。 不过这些时日没来,唐翎发现连安阳这样往日在课上不怎么敢说话的人都变得活泛了起来,左接一句话右接一句话,虽说说得总是不大对,可王祭酒却也总是笑眯眯地替她掩饰过去。 安阳小声,身子前倾,对着唐翎道:「我近来好喜欢新来的王祭酒,他看着像是郑美人宫中嬷嬷养得那只胖胖的猫……我可真想那只猫。」 郑美人是安阳的生母,不过安阳自小被养在唐妃膝下,因而对唐妃也不是很亲近,对郑美人也不是很亲近,反倒是对宫中的嬷嬷们亲近一些。 唐翎有些出神,就听得安阳定定看着她问道:「皇姐不喜欢新来的王祭酒吗?」 唐翎陡然惊醒般:「喜欢,喜欢,没什么不喜欢的。」 心中想得却是上次阎渡川邀约,自己人没去还没有回话,似乎是有些不大好。她神思有些飘忽,感觉自己总归是欠了个人情一般。 安阳看着她这幅眼神飘忽的模样,皱了皱鼻子:「皇姐只是还没有领会到王祭酒的好,他从不责骂人,也从不打人手板。」 唐翎道:「阎大人何时责骂过人?何时打过人手板?」 「那不一样,」安阳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白玉耳坠在空中晃动得厉害:「阎大人一个眼神看过来,我就觉得凉飕飕的,什么话也不敢说了。虽说不责骂人,可胜似责骂人。」 唐翎笑道:「他在你嘴中倒是可怕得厉害。」 安阳十分震惊:「在皇姐眼中他不可怕么?」 「可怕……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唐翎装作翻书的模样,一边和安阳说着小话:「有点像是纸老虎,看着可怕,其实心地不坏。」 安阳朝着王祭酒望了过去,目光中含着些钦慕:「可是王祭酒,他看着都不可怕。」 「我知,我知,」唐翎瞭然于胸:「像是郑美人宫中那只胖胖的猫么。」 说着小话,神游太虚,这课也过得尤其快。 放了学,临昭派了几个小厮拿了不少纸鸢过来,唐翎同秋岁说了一番,让她把唐樾和梁迢都叫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春华园里放纸鸢。 唐翎实实在在地打心眼里不是很爱玩这个玩意儿,就只是在一旁看着。秋岁玩得起劲,连跑带拽,那纸鸢同她裙角一样,飞得很是肆意。 唐樾像是敷衍一般随意拉着绳子,倒也让他放了起来。 梁迢一人站得离他们很远,低头摆弄着纸鸢线。 唐翎走了过去:「线缠起来了?」 梁迢点头:「嗯,缠起来了。」 她十指葱葱、动作很快,理着缠成一团的线,可就是不见理出头绪来。唐翎用手掩了掩笑意,伸手去帮她:「不能这样理,越理越乱。」 梁迢垂着眼眸道:「多谢公主。」 唐翎一边理着线一边对着她道:「不喜欢纸鸢么?」 梁迢目光有些探寻,似乎是看她想要自己说什么自己就会说什么话,可看了好几秒,没有从唐翎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头绪出来:「若我说不喜欢,公主会生气么?」 「不会,」唐翎轻轻笑了起来:「因为我也不大喜欢。」 她今日点唇用得是清浅的颜色,秋日烈阳下,笑容自然明媚,叫人生不出距离。 梁迢表情变得柔软了些,又听得唐翎道:「我还以为,你这样大的孩子,都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公主应该不比我大多少。」 唐翎一顿,才发觉她说得对。自己活了前世一辈子,总觉得比这些孩子都大,可实际年纪,其实同梁迢是一样的。 她看着梁迢道:「是啊,你我是同岁。」 「公主怎知我们是同岁?」 「你官牒上写着的,上次看官牒的时候看见了,就记下了。」 她们这边说着话,就听得那边安阳叫道:「我的纸鸢飞走啦!」 唐翎抬头一看,就看见安阳那只美人鱼的纸鸢枕着东风往东边飞去了。她很是沮丧:「那是我最喜爱的一只纸鸢!」 临昭道:「我不过一炷□□夫前给了你,就成了你最喜爱的了?」 安阳看了他一眼,眼中仍旧是失魂落魄,嘴上却稍稍改了口:「那是我今日最喜爱的纸鸢。」 唐翎把梁迢的纸鸢给了她:「哝,给你你今日第二喜爱的纸鸢。」她抬头顺着美人鱼纸鸢飘远的方向看过去:「这个方向是往御花园去的,御花园里栽了不少树,没准能将那纸鸢拦下来,我去替你寻一寻,看能不能寻得回你这个『今日最喜爱的』」。 安阳开心地道了声「皇姐最好」,就欢欣鼓舞地放着那新拿来的纸鸢了。 唐翎对着身畔的梁迢道:「陪我走一遭吧。」 梁迢规规矩矩地答了声「是」,便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追上来的脚步声音,唐翎一回头,发现是唐樾。唐樾见她驻足回头,看了看她身旁的梁迢,又将目光转回唐翎身上,露出了一副笑脸:「公主无聊了吗?一晃神便发现公主走远了,是要回宫了吗。」 第44页 她看他跑得急,颇有些不解:「追得这么急做什么,你自去玩好了,我只是替安阳寻一寻她那只断了线的纸鸢,很快便回去。」 唐樾走到唐翎身畔,不留痕迹地将唐翎和梁迢隔开:「我同公主一起去吧,若遇到什么纸鸢挂到树上的情况,我也能替公主拿下来。」 唐翎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自己是不可能爬树的,梁迢虽做事生勐可毕竟是女孩子,爬树这样的活计倒是不见得在行,于是欣然同意:「那便一起去吧。」 她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没发觉梁迢和唐樾都未跟上来。 梁迢看着她的背影,对着身旁人说道:「你究竟在怕我对你的小公主做什么?」 「不是怕,是防,」唐樾向前几步,梁迢听得他撂下话:「我没什么好怕你,但总是要防着些。」 说完,便快步跟上唐翎的步伐。唐翎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回过头来瞧见唐樾跟了上,可梁迢还是停留在原地,她抬手招了招,眉眼轻弯:「留在那里做什么,快跟上来。」 梁迢点点头,看着唐翎又转回了身,耸耸肩,自言自语道:「我对她能做什么,又无冤又无仇。」 第29章 鞦韆 唐翎一进御花园,纸鸢没瞧见,倒瞧见了两个浓情蜜意的身影。 一位不消说,能在这地方光明正大浓情蜜意的自然要数永宪帝。另一位瞧着有些眼生,坐在鞦韆上,永宪帝轻推着鞦韆,时不时低头同她耳语一番,惹得那女子笑容连连,面容娇羞。 见这情形,唐翎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看着远处的两人道:「那位娘娘倒是不常见。」 梁迢只往远处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位是郑美人,先前失宠了许久。后宫里这些年一直都是柳妃娘娘专宠,现在柳妃禁了足,倒是让皇上想起了其他妃嫔。这些日子听三宫六院的传闻,这位郑美人近来很得龙心。」 原来是她,唐翎对这位郑美人印象不深,只知晓她是安阳生母,其余也没什么概念。 梁迢又接着道:「这位郑美人性子似乎很是天真烂漫。早些年生了公主却不能养在身边,连个册封都未得到,又失了宠,若旁的妃嫔遇上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是要哭天抢地、自怨自艾一番,她却能在这宫中活得快乐自在。一直到了近期,又重新得了宠。听其他宫的婆子讲,皇上很爱她这样的性子。」 梁迢说得语气没带什么私人的感情,只是平铺直叙一个事实。 听完梁迢说的话,唐翎终于明白安阳那个性像谁了。这母女俩看起来都是心大的人,只是安阳是天性如此,这位郑美人倒是不知是真的天真烂漫还是心思藏得深。 因柳妃禁足而重新得宠……也算是有机缘的人。不过若柳妃知道,只怕是又更恨上自己一层。 她往郑美人那处看了看,想着该上前去问候一番。却瞧见郑美人从鞦韆上跳了下来,跑到一颗树旁,低头捡起了个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瞧,赫然就是安阳的那只断线纸鸢。 「好巧好巧。」她挽袖走了过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永宪帝瞧见她过来,笑着唤了声「景阳」,满脸都是如沐春风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梅开二度,又觅佳人一般。 郑美人睁着圆圆的眼睛,半分都没有拘束,说话轻快彷佛很是自来熟:「公主说的『巧』指的是什么?」 唐翎用手往纸鸢上一示:「本宫刚巧要来寻这个纸鸢,纸鸢便落到了郑美人手中。你说,巧是不巧?」 郑美人把纸鸢递给她道:「原来是公主的纸鸢。」 唐翎用眼神示意唐樾接过,自己对着郑美人道:「并非本宫的,而是替皇妹来寻的,这纸鸢是安阳的。」 她刚说完「安阳」二字,就瞧见郑美人面色一僵,有些嗫嚅道:「安阳么?」 「是啊,安阳、临昭那群孩子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春华园里放纸鸢。」她看了对方一眼:「若郑美人喜欢,临昭那里还带了多的纸鸢。」 唐翎说得已经很是明显了,连永宪帝都笑道:「那群孩子读书不好好读,玩倒是没少玩,朕还真是想去瞧瞧他们那撒野的模样。「 他话一出,郑美人有些慌忙地将手搭在永宪帝臂弯处,下意识地做了一个阻拦的举动。她道:「皇子公主们学有余力之余,玩闹一些也是正常的,若臣妾过去了,只怕看到我这样的长辈他们玩得反倒拘束起来、不能尽兴。」 永宪帝道:「也是,那群孩子见了朕一个个跟老鼠见到猫一般,朕当真如此可怕?」 他朝郑美人贴了过去,作出亲密耳语状。唐翎觉得实在没眼看得很,自己若再在这里留下来,倒成了个明晃晃的灯泡。她清咳一声,对着永宪帝道:「那景阳便不叨扰父皇与美人了。」 一转身,瞧见梁迢的目光有些粘在那鞦韆上一般,那鞦韆确实也漂亮,不似寻常的两股绳子一张座,做工很是精细。唐翎心领神会,又多问了一句:「以往没见着御花园中有鞦韆,像是雨后春笋似的,怎么突然就冒了出来。」 郑美人道:「这鞦韆是我前些时候回家省亲时带回来的几个,因看着好看,我又爱玩这些,于是多买了点。公主若喜欢,晚些时候我派人送过去。」 她自己带来的鞦韆竟能放在这御花园中,果然如同传言一般,永宪帝对她近来很是宠爱。 第45页 唐翎回头看了梁迢一眼:「这个有意思么?」 梁迢猝不及防突然被点名,还没来得及说话,只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她。 唐翎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对着郑美人笑得很是礼貌:「那便麻烦美人了。」 她回了春华园把纸鸢还给了安阳,那纸鸢断了线亦不能再用,可安阳还是万分珍惜地将它收了起来带回了宫。唐翎有意说了这纸鸢是从谁的手里拿来的,可安阳神情毫无波澜,只是又皱了皱鼻子道:「郑美人?她宫里的猫很是可爱,有时会寻着郑美人的足迹一同出来,皇姐看见了没有?」 唐翎轻声道:「没瞧见。」心中想得却是,若是这位郑美人知晓自己在安阳心中还不如一只猫来得让人惦念,不知作何感想。 黄昏时分,荷谙小筑那儿果然派人来将鞦韆送了来,送来的这个竟是比御花园里那个还是独特,两绳是树藤所编,看着倒是有那么些「绿野仙踪」的意味。 送鞦韆来的小内侍半分不敢怠慢,问唐翎道:「公主,这鞦韆应是放哪里?」 唐翎想了想道:「后院有一棵三十年的老梨树,枝干遒劲,就放在那儿吧。」 秋岁面容很是不忍,大概是心疼那三十年的老梨树今日就要来用作鞦韆架。她张了张口,想要劝上一劝,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唐翎哪里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边往后院移步一边对着她道:「你不必担心那颗梨树,它坚韧得很,神宗二十五年的时候一道惊雷噼在那梨树上它都安然无恙,今日挂个鞦韆也不会如何。」 秋岁透过睫羽,唯唯诺诺说道:「是,公主说得是,这梨树自然不会如何,只是有些……有些暴殄天物。」越说到后来声音樾是小了下来。 「哪有什么暴殄天物的,」唐翎看着那小内侍在梯子上爬上爬下,那鞦韆已然大成,她的眼睛亮晶晶:「玩得快意比什么都重要。」 荷谙小筑的小内侍放好了鞦韆,端详着唐翎的脸色,寻了个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时机道:「郑美人托奴才带了个话,说今日见公主实在是觉得投缘,若公主得空得话,可以来荷谙小筑一同喝喝茶、聊聊天。」 这位郑美人多半是在向她示好,唐翎对她亦没有反感,于是欣然答应:「本宫也很喜郑美人的性子,若得空,必定会去的。」 那小内侍喜上眉梢:「奴才这便回去将话带给我家美人。」 这宫中无人不愿同景阳公主结交,只是大都没那个胆子。一来听闻景阳公主高傲,二来若此事传到柳妃耳中,只怕会惹得柳妃不喜。这小内侍觉得自家那个郑美人实在是傻人有傻福,能同景阳公主攀上交情。 秋岁不是很理解唐翎的做法:「公主,您平时不是一概不喜同这些后宫妃嫔打交道么……」 「郑美人瞧着不让人讨厌,还送来了鞦韆。」 「一个鞦韆而已……」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唐翎冲着梁迢招了招手:「梁迢,你过来试试,看好玩不好玩?」 梁迢坐上鞦韆,唐翎伸手轻轻一推,那鞦韆往高处飞去,梨树枝桠低垂,好像一伸手就能碰见那树上的叶子。 梁迢坐在鞦韆上,声音飘忽:「哪敢让公主推奴婢,公主若觉得有意思不如……」 「你觉得呢?有趣吗?」唐翎声音里有些兴奋,好似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觉得一切都那样新奇可爱。 她长袖已然挽到了小臂上,步摇生风,面色染霞,连秋岁都未见过唐翎这番兴致高涨的模样。好似盪鞦韆的那人是自己不是梁迢。 梁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听得唐翎的声音:「你朝我看做什么,你要朝着天空上看,你看天上云层堆叠,霞光万道,自己往上飞的时候,是不是觉得伸手可摘星辰?」 她顺着唐翎的意思,抬头朝天上看过去,只觉得梨木的清香裹挟着凉风从自己鼻尖耳畔袭袭飞过。自己仿若变成一只翕动翅膀的鸟,遨游天地间,不知世间恼人之事万千,只觉得心如明镜,镜无尘埃。 唐翎这番正觉得有趣,好像是前世小时候难得有朋友来医院,他们在医院花园里那样玩得尽性。 脑海中却是一道电流声让她面色一变,紧接着就听得系统慢悠悠道:你ooc喽~倒数五秒钟,你要再不停下来的话,我就要掌控你这幅身体的行为了哦~ 五、四、三…… 唐翎立刻收回手臂,放下衣袖,神色恢復以往的淡然,那鞦韆因为没有助力,而变得有些缓慢低垂。她往身后一看,瞧见唐樾站在不远处,不知看她们玩鞦韆玩了多久。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出来。 「阿樾,我有些累了,你来推梁迢吧。」 第30章 美人上树 唐樾莫名被点到名,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唐翎用坚定的目光回了他:「快来。」 唐樾依照她的要求,过去轻轻推着那鞦韆。他推得心不在焉,那鞦韆也仅仅只是轻轻摇摆。梁迢向身后看了一眼,看见推鞦韆之人紧紧抿唇,脸上一副不是很快意的模样。 她低头,笑容在脸上简短的停留了片刻。 唐翎同秋岁小声道:「梁迢刚才……是不是笑了?」 秋岁想了想:」是笑了。」 唐翎:「这几日,她同阿樾在一起,是不是很玩得来?」 秋岁挠了挠头:「似乎也不是……」 第46页 「不是的话,她刚才做什么笑呢?」 她这话问住了秋岁,秋岁认真回想,转而问唐翎:「公主确定,她那就是开心的笑?」 唐翎道:「哈?」 「比如生气气极了人也会笑,伤心心绪大乱的时候亦会笑,人们情绪总是复杂,不是只开心的时候会笑。所以奴婢才问,公主怎知梁迢刚才便是开心笑呢?」 唐翎在心中感概,秋岁不愧是秋岁,嘴皮子就是厉害。明明一个简单的问题给她说得似乎也是没了答案。她瞬间沉默了下来。 有时间这样猜来猜去,倒不如直接问来得爽快。唐翎双手做喇叭状附在嘴边,冲着梨树那边提高了音量:「梁迢,你高兴么?」 梁迢冷不防被问道这种类似于「你幸福吗」的灵魂拷问,神情瞬间僵硬了起来。她偏过头看着唐翎,心想这公主似乎总是在意自己的情绪,已经远远超出主僕之间的界限。好似自己每日过得如何对她很重要一般。 她又看了一眼唐樾那不情不愿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点了点头。 唐翎瞬间面露喜色,心道这两个孩子果然还是玩得来。于是很放心地对球岁道:「你这几日不要吩咐梁迢和阿樾做什么事情,给他们清闲几天,由着他们去玩去闹便好。惠承宫中各处,也随他们去,只要不闯什么祸就行。」 秋岁点头称是,暗自觉得唐翎对这两个孩子愈发是无法无天的好了。 唐翎交代完了重要的事情,心下也觉得心安不少。于是接连几日都未管那两个孩子,只是忆起了郑美人的邀请,往郑美人那处递了帖子,寻了个方便的时候同郑美人多走动走动。 她同秋岁来到荷谙小筑,一进去,没瞧见什么人影,只看见院中栽满了各种花草树木,有猫咪躲在薄荷丛间,虽无人,却也热热闹闹显得拥挤。 她这厢正疑惑着怎么也不见人出来接待,那厢就见着一颗金桔从树上落了下来,圆润的在地上滚了一遭,落在了她的脚边。 那金桔饱满可爱,唐翎低头同这金桔大眼瞪小眼的几秒钟,就果断的将它捡了起来。 这时从树上露出一颗脑袋来:「景阳公主,您来了!」 唐翎抬头朝树上望去,却见郑美人趴在一根枝干上,抬手同她招了招手。 思绪仅仅只是断了三秒,三秒钟后,唐翎礼貌性冲着树枝上的人道:「郑美人……好兴致,兴趣爱好如此别致。」 郑美人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先前送过去的鞦韆,公主玩得好么?」 「嗯,我很是喜欢。」 「喜欢得话,用不用我再遣人送过去一架?」她趴在枝桠间问。 「不劳烦美人了,一架足以。」 郑美人目光停在她手中的金桔上:「这金桔是熟透了的,吃起来应当是酸甜可口,虽说掉在了地上沾了些灰尘,扒了皮,倒也不影响里头的果肉,公主可以尝一尝。」 好新奇的待客之道!唐翎握着那金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小丫鬟从屋里头走了出来,瞧见了树上的郑美人,急得只跺脚:「美人!你怎么又上树了!」 这个「又」字,很是值得叫人品味。 郑美人道:「大胆!你也不看什么人来了,说话这般没有规矩,我平日里真是太纵容你了。」 小丫鬟这才瞧见唐翎二人,连忙行了礼,行完礼又心急地对着郑美人道:「美人,你快些下来!小心、小心……」 「小心」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倒像是忌讳着唐翎在场,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一般。 偏偏郑美人趴在树枝上一动也是不动,小丫鬟急得面红耳赤,唐翎实在看不下去,对着小丫鬟道:「内个……你家美人也不见得是不想下来,大概是下来不了。你弄个梯子过来帮帮她。」 郑美人被戳穿了真相,也是不恼,笑着打着哈哈:「原来公主早已经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才怪,谁会趴在树上请别人吃桔子的。 小丫鬟动作很轻柔,扶着郑美人从树上下了来。时不时护着郑美人的肚子,倒叫人看出了些端倪。 唐翎心下有了些揣测,什么也没说,只是同郑美人一道进了屋,瞧见案上放着一碗没动过的汤羹,郑美人连连捂鼻:「清画,这汤怎么还没有端出去,我闻着实在难受。」 这汤羹唐翎闻着倒是没闻出什么异味,只是寻常的肉汤。 清画上前把汤收了,又往唐翎和郑美人杯中添了些茶。唐翎轻抿了一口,喝出了杯中果茶的香气,带着点清新的酸味。 心中的笃定更是添了一分。 「我是不是该同郑美人道喜了?」她问道。 郑美人被说中心事,露出了些不好意思地笑意来:「也没有想瞒公主,只是今日太医来了才确了诊,说是已有了月余的身孕。我也一时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唐翎放下茶杯,想着自己本不应该多事,可这郑美人瞧着确实是没有心眼的模样,若对她不真诚,心中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因而道:「该说得好。」 「可清画劝我不说。」 「不说,是在能瞒得□□无缝的情形下选得上策。可我只是来了一遭,就已经瞧出了端倪。更不用说那些个心思各异的后宫妃嫔。美人这般不会做戏,连带着身边的人也都不会做戏,这般形势下,倒不如早些让父皇知道,还能获得一把人人畏惧的保护伞。旁人想要对美人做什么,也要掂量上几分。」 第47页 第31章 法理之外有人情 这番话唐翎都是认真考量之后才说的,郑美人也能听得出话中有几分真心实意。 「公主所言,我会细细考虑的。只是此事还有诸多其他考量,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她们说话的间隙,院子里那只猫咪迈着慵懒的步伐进了屋,也不认生,在唐翎脚边蹭了几下,懒洋洋地躺了下来。唐翎弯腰去顺它的毛,不经意问道:「柳妃禁足多久了?」 郑美人想了片刻回道:「大约两月有余了。」 那猫咪乖觉,趴在地上舒展皮毛,眯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唐翎道:「那便意味着不日便要解了这禁足了。美人你恐怕没有太多时间去细细考虑,待她『出山』,主动权便不在你这儿了。」 郑美人面色一白,手中攥着帕子,在指尖绞着。一阵噁心袭来,慌忙又用帕子掩盖。 唐翎只看她这幅模样就知道大概是个宫斗戏中的软包子,想来是个不中用的,只说了句柳妃要出来就能叫她慌成这个样子。唐翎嘆了口气,也不想逼她太紧。 视线从猫身上回到了郑美人处,她笑言:「总听安阳惦念着美人宫里的猫,今日一见果然可爱。」 郑美人面色稍平:「她若喜欢,公主……公主便叫她时常多来一来。」 她明明才是安阳的生母,却让唐翎叫安阳多来。唐翎借着喝茶的间隙偷偷打量着郑美人,却见她神色里隐隐藏了些不可言说的抑郁,看着不似刚才在树上的时候那样快乐无忧。 大概做母亲的,一遇到子女的事情,总是有道不尽的担忧。 她点头称「好」,称「安阳一向也是比较记挂着美人的」,可这些话也不过就是一些好听话,说出来不过就是让郑美人听一听。 郑美人心知肚明这话也不是什么实话,可听见的时候,也是难掩的开心。她这开心倒叫唐翎觉得心头不大有滋味,归根结底,这事是她们母女俩之间的事,她又不好插手什么。 不过三日,郑美人有喜的消息便传遍了宫闱各处。 唐翎心中有些为着她高兴,像她以往那般唯唯诺诺终究不是长久生存之道。唯有掌握主动方才能让自己的境地变得好些。 她想起郑美人那小心翼翼对她的请求,上学的时候特意同安阳多说了几句。 「郑美人有喜了,你知不知道。」 安阳一副蔫蔫的样子,难得的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知道,父皇高兴成那样子,宫里人人皆知,我能不知道么?」 「安阳你……不为郑美人开心么?」唐翎不好明说着希望她多去看看郑美人,只能旁敲侧击着问。 安阳轻轻扫了唐翎一眼:「皇姐,我为什么要开心?」 她这话说得就已经表明她此刻心情不是很愉悦了,唐翎连忙悬崖勒马,想着不要再问下去,而是将话题转向别处。偏偏临昭那个没眼色的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郑美人是你的生母,安阳,你这个表情真是奇怪。你要多个弟弟妹妹不高兴么?我记得小时母后说我出生时皇姐不过才三岁,就已经懂得欣喜地要来抱我,这叫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是天性如此……」 随着安阳的眼尾越来越红,唐翎对临昭只有一个想法:你个憨憨,说话不会看场合的吗! 「临昭。」她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话。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安阳抹了把脸,把书册往临昭身上一扔,也不顾祭酒已经准备上课,站起身就道:「是啊,我就是不懂什么『血浓于水』,不懂什么『骨肉亲情』,也不晓得怎么替郑美人开心。她有喜了,关我什么事情?我生出来便不在她身边,她肚子里那个,怎么叫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她心中把我当成她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过么?临昭皇兄,你同皇姐自小就在一起,可我没那个殊荣,我没那个殊荣能从小在她身边养着,事到如今,她有了其他的孩子,叫我替她高兴么?」 临昭被她说得一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安阳抹着眼泪往外头跑去了。 唐翎拧了他耳朵一下:「你啊。」就要追着安阳跑出去。 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剎那之间,唐翎只看到一道胖乎乎的身影跑在自己前头,边跑边道:「安阳公主,翘课使不得啊使不得!」 赫然是那位王祭酒。 唐翎:……又是一个憨憨。 她愈发觉得不能让这样的人去追安阳回来,到时候同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更是刺激了她可怎么办。于是加快了步伐。 梁迢本来是在国子监门口等着她一同下课的,瞧见唐翎刚进去没多久就急匆匆的往外赶,连忙也跟着。 唐翎道:「瞧见安阳没有?」 梁迢点头:「瞧见了,往春华秋园方向去了。」 唐翎加快了脚步。 梁迢看见她神情焦急,想要问出口,又觉得此时不该打扰她,因而什么也没说。两人在春华园绕了许久都没瞧到安阳的身影。绕得有些累了,又散步一样走了许久才瞧见安阳和王祭酒正在湖边柳树旁。 初秋柳树已经有些变得枯黄,比不得夏季时分的繁茂,亦藏不住什么人。 安阳抹着眼泪,王祭酒站在她身旁汗流浃背,也难为他这身材追着安阳跑了这么久。 唐翎只听得安阳道:「祭酒,难道安阳错了么?」 第48页 王祭酒神色镇定,从袖间拿出一方帕子给安阳递了过去:「依臣所见,公主是没错的……怨,恚也;恚,怒也。公主心有怒气生了怨,本就是人之常情。」 安阳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有些懵懂:「您说我……心中有怒、有怨?」 王祭酒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露出了个安抚的笑意来:「人人心中都会有怒有怨,难为公主这样好性格的人也终究是要发次脾气的。」 安阳道:「我不愿发脾气的,是临昭皇兄招得我……」 「不是临昭王爷的错,」王祭酒声音温和却肯定:「公主心有怨气,总会有伤心气急的一天,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倒不如早些解了心中郁结。因而,还望公主早日看开。」 「不是我的错,不是临昭的错,那是郑美人的错么?」 王祭酒摇头:「并非。」 「是父皇的错么?」 王祭酒沉默片刻,不想安阳纠结在这问题上,于是说道:「在下有一故事,想要讲给公主听。」 安阳点头,迳自席地而坐,坐在河边草坪上,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了眼王祭酒。 王祭酒迟疑了片刻,便也笑笑坐了下来,理了下官袍就讲到:「坊间有一对夫妻,那郎君与夫人素来恩爱。可惜天不遂人愿,夫人生了重病,一直未能治癒,沉疴缠身。有一日,一医官想出了能治癒此病的药,做出了一批药剂。可经过尝试,发现那药剂虽然能救此急症却也损伤身体,尝试此药的病人虽症状有所缓解却也产生了其他病痛。于是律法规定,将那第一批药剂全都销毁了。」 安阳眼睛睁大:「那夫人岂不是没救了。」 王祭酒微微笑了下,接着讲到:「有一药师,因想要在此药基础上再做研究,偷藏了几瓶药在家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夫人身体每况愈下,几乎难以支撑到第二年开春。郎君心中焦急,得了消息说是药师偷藏了几瓶药。于是偷偷私见医官,想要重金去买。医官因担心此药外露,不卖与他。眼看夫人就要支撑不住,郎君心中焦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去药师家中偷了这瓶药给夫人服下。夫人身体有了些微好转,可不过几天,却因为这药带来的其他病症而暴毙。夫人的家人一纸状书将郎君告上了公堂,如果你是那位断案的大人,你如何去断?」 安阳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停了片刻道:「总之,不能将这郎君关入大牢。」 王祭酒偏头看她:「为何不能将他关入大牢呢?」 安阳道:「并非他的错。」 「那夫人之死是那偷藏禁药的药师的错么?」 安阳摇头:「也不是。」 「是研究出此药的医官的错么?」 「……不是。」 「那是律法的错么?」 「律法……自然也没有错。」 王祭酒轻轻笑了笑,笑得很是温和,他说:「公主你看,明明是一条人命没了的案子,可牵涉其中的人却都个个好似清白,连亲手餵她服药的郎君都显得那样有苦衷。此案如何断,将谁抓起来,都好像有些狠心了。」 安阳看着平静的湖面不说话,平日里素来热闹的性子在这样的时刻也沉稳了下来。湖面上有浮萍,微风吹动,浮萍不能自主的随水波游走。 王祭酒也由着她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这个小公主开口问道:「祭酒编得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不给那恩爱夫妻一对好结局?」 王祭酒愣怔片刻,没有想到她想了半天想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有些失笑。失笑之后,停顿了下,道:「因坊间确有其事,并非是胡编乱造的故事。世间真实的事情,总是不会像故事那样,样样都是好结局的。」 安阳露出一些吃惊的神情,眨着眼睛问他:「那此事最终是如何去断的呢?」 「此事当年在雍都闹得很是大,最终闹到了大理寺。不过断案是位好官,那大人道『法理之外有人情,人情中保罗着个样的因缘际会、也有着各式的阴差阳错』。那位大人谁也没抓,将药师私藏的药没收,罚了板子,又罚那郎君好生处理夫人后事,其余并无额外处罚。」 安阳有些欣慰:「这位大人也算是断得合情理,是位好官,听着倒让人心生敬佩,不知我见没见过。」 「公主见过的。」 「是谁呢?」 王祭酒神色中带着敬意:「是当年任大理寺丞,如今官至宰执的阎相爷。」 第32章 乱学堂 唐翎将他这话听得轻轻楚楚,实在是没有想到那看起来不苟言笑有些凶的阎相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不要说是王祭酒这个读书人,就连她听了都不由自主地对这位阎相生出几分敬意来。也对先前觉得王祭酒不会说话而感到些许抱歉。这哪里是个不会说话的憨憨,分明是个谈判专家! 她内心正觉得歉意,又听见王祭酒对着安阳道:「公主定能明白,臣讲此故事的用意。」 安阳盯着他看,王祭酒脸色时常这样红彤彤的,话说得多了会红,走路走得快了亦会红,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祭酒是要同我说,所有种种,无论是父皇不让郑美人养我也好,还是郑美人总忌讳着唐妃不肯来瞧我也罢,无人有错,只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叫我心里生了怨怼?」 王祭酒看她的目光带着些怜悯:「虽然公主话中仍带着气,可我要说什么,您已经明白了。」 第49页 「可是我不知,」安阳咬唇,一副纠结又可怜兮兮的模样:「即便我了解这样的道理。我也不知要如何去开解自己,无论如何,心中还是不痛快。」 「怎么会不痛快呢?」王祭酒放轻放缓了声音:「以往公主说起郑美人宫中养的猫时,神情总是很喜欢。可公主是真的喜欢着猫,还是惦念着宫中人?」 这个答案安阳根本就不必说,光看她的表情就已经瞭然了。 唐翎见她好不容易像是有些被说通的模样,不想去打扰。对着梁迢小声道:「我们先回去,不要惊扰他们。」 没了祭酒的学堂自然是一片混乱,这些个小孩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在自己宫里一个个都是小霸王,现如今王祭酒不在,都得了机会张牙舞爪了起来。 有国子监学官听闻声音赶来,见此情形又是一头脑的汗。上去管教可是不敢,又不能在这时候放了这些小祖宗回宫,只能慌忙跑去英华殿想要禀告圣上。恰逢百官下朝,那学官远远瞧着路上迎面走来以前的祭酒大人阎渡川,立刻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上去便抓住他的衣袖。 「尚书大人,见到您可真是今日一大幸事。」 阎祭酒瞧着他:「张大人怎如此慌乱。」 张学官将他拉到一旁小声道:「能不慌乱么,那群王爷公主的都在国子监闹得不成样子了,我本想着禀告圣上,可若皇上知道了虽也能叫人去镇一镇,但免不了罚我们一通『失职』之过,幸好见着您,有您在,还怕镇不住?快随下官去走一遭吧。」 说完,不由分说拉着阎渡川就跑,阎渡川一路上听着他碎碎念倒也没听出个什么名堂来,只知他说王祭酒在本该上课的时间不知同安阳公主跑到哪里去了,因而学堂无人约束。 阎渡川对他说得话亦没有太上心,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莫名有些愉悦。 唐翎前脚刚进学堂瞧见一帮子王爷公主同内侍丫鬟都打闹着玩儿,刚要皱眉规劝几句,就瞧见许久不见的阎渡川走了进来。 学堂里瞬间鸦雀无声,那些个内侍丫鬟就要往外熘。 「谁许你们走了?」阎渡川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 内侍丫鬟们一个个求助似得望着自家的主子,希望主子能帮着说上几句话,可那些小主子自己都觉得自己自身难保,哪儿还有心思去保他们。 唯有云昭大着胆子道:「阎大人,您如今是刑部尚书,又不是国子祭酒,国子监里的事情,您能管么?」 唐翎暗道这个云昭不愧是柳妃的亲生儿子,胆子和他母亲一样大,敢言旁人不敢言,敢做旁人不敢做,是条汉子。 阎渡川眯着眼睛笑了笑:「云昭王爷,既然您都说我现如今是刑部尚书,官袍加身,那今日就不得不按着刑部的规矩来了。身处国子监却不能对自家主子进谏忠言,而是跟着一同霍乱学堂,这些内侍丫鬟的,恐怕一个都逃脱不了干系。」 云昭说的话本是想要袒护自己的贴身小厮,可听阎渡川这么一说,反而事情似乎变得更严重了。难道阎渡川要对他的内侍用刑不成。 云昭灵机一动,又道:「乱学堂,又不全是他们之责。开始是那王祭酒先不守职责,明明该是上课的时间却跑了出去,若要罚也要先罚他。」 他说得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件事总归王祭酒不占理。 唐翎心中不想王祭酒被牵扯,因而故作嘲讽道:「王祭酒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今日若非安阳情绪不稳跑了出去,王祭酒心下担心才会弃下学堂。安阳身边没跟着人,若没有王大人这样负责的祭酒,真出了什么事情,这责任可远比学堂之乱要大的多,倒时候谁来担呢?你么,云昭皇弟?」 唐翎很少管这些事情,也嫌少主动同旁人发生正面冲突。她今日这个态度对云昭好似和平日里对旁人截然不同,云昭又联想起自己母妃被禁足之事,心中更是不悦。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阎祭酒似乎根本没有搭理唐翎,只又问他道:「那依你所见,要如何处罚这个王祭酒,又要如何处罚这些小厮才算公正呢?」 云昭道:「打板子喽,王祭酒罚上二十大板,这些个内侍丫鬟的……罚上十板子好了。」 二十板子人受着总是难受,十板子也不少,不过却也能忍下来,算不上什么太重的惩罚。可依照云昭的逻辑来说,只有将王祭酒一起罚了,才能打这些人的板子。唐翎觉得他也算是聪明,把王祭酒当成了个脱罪的挡箭牌。 阎渡川笑了笑:「云昭王爷所言正合我心意,既然如此……」 这个阎渡川,不会真的连王祭酒也不放过吧? 唐翎脱口而出:「阎大人,王祭酒为人忠厚,此事本就有隐情。大人不能光看表面就下定论,还请将事情看个全面才好。」 阎渡川目光掠过她,丝毫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顺着自己刚才未说完的话说了下去:「既然如此,便把这些内侍丫鬟的都拉出去吧。」 国子监里的小厮们上前就要动手。 云昭急道:「那王祭酒呢,就不罚了么,这事情若传出去,恐怕大人您要落一个拜高踩低的名声。」 「罚,」阎渡川皮笑肉不笑:「怎么不罚?只是王祭酒身居三品下,不归刑部来管。王爷这么想要罚他,还劳烦一纸状书告到大理寺去。届时自会有大理寺的官员来定夺,这位王祭酒终极该不该被打板子。」 第50页 云昭吃瘪,可阎渡川说得合情又合理,他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张了张嘴,还是像个小哑巴一般,什么都没说上来。 唐翎心道,云昭啊云昭,同阎祭酒比起来,你果然还是嫩得很啊。 第33章 喜新厌旧 唐翎还没来得及多感概一下,就发现自己却也莫名其妙捲入其中。 国子监的一个学官上前来就要拉走梁迢,她慌忙道:「你做什么。」 学官恭恭敬敬道:「下官也只是听从阎大人的吩咐,刚才大人所言,这里的丫鬟内侍,每个都要罚。还劳烦景阳公主莫要存私心。」 唐翎怒道:「没眼色!你不知道梁迢不过刚随我回来么,罚什么罚?」她扯住梁迢往自己身后一带,自己护在梁迢面前,像是一只护崽的母鸡。 梁迢站在她身后,眼神清淡地望着唐翎,轻声道:「无妨,不过是十板子,不是什么不能受住的。」 唐翎怒道:「能受住也不成,你又没做错事,为何要受罚?」 学官一时不清楚情况,往阎渡川那里看了看,就见阎渡川摆了摆手道:「罢了,她便算了。」那学官听了他这句话,也不再过多纠缠。 唐翎吐出一口气,看了眼梁迢,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你莫担心。」 话音刚落,就见阎渡川向着她们这边走来,眼尾一扫:「公主要保得人真是不少,先是王祭酒,现在又是这个小丫头。」 他说话语气分明正常,可唐翎愣是听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来。她看了看阎渡川,心想着他们本就许久未见,也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没做好,惹了他。 阎渡川「哈」的笑了一声,看着梁迢道:「这丫头我从来没见过,新到公主身边的?」 唐翎莫名:「是新来的又如何,大人何时连我身边新来了什么人都要管了?」 「公主莫想多了,我没什么心思去管公主这些事情。」阎渡川满脸不屑:「只是觉得新来的人似乎都很得公主心意,这个王祭酒到了公主嘴中也是满口称赞,连不过一个小宫女你也要护。之前倒是没瞧出来,公主真是喜新厌旧的一把好手。」 他说完,没给唐翎解释的机会,又直接对着梁迢道:「小宫女,你小心一点,你家公主今日心情好,看你顺眼便把你要到身边。同你待久了,瞧见了其他更伶俐的小宫女,也许哪一日你消失不见她都不见得想你半分。小心伺候着,不要落得个凄凄凉凉的下场。」 他越说唐翎越是听不懂,只听出他是在消遣自己,可她又哪是会在嘴上吃亏的人:「本宫实在不明,阎大人说本宫喜新厌旧,『喜新』就算了,我对身边新来之人确实很是满意。只是这『厌旧』……本宫厌得什么旧?还请大人明示,像以前一样好好教导本宫,让本宫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在哪里?」 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她这些话一说,竟瞬间沉默了下来。阎渡川垂了下眼睛,又上前一步拉进与唐翎之间的距离。 唐翎脑中警铃作响,只觉得阎渡川同自己的位置已经超过了社交安全距离,让她哪哪儿都觉得不是很舒服。她刚想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的时候,却见阎渡川一把扯住自己的袖子。 唐翎眉头一皱,刚要喝道「大胆」,那阎渡川又瞬间将自己的衣袖放开,神色之间还有些仓皇,好像自己是什么能将他吃了的可怕怪物一般。 拉着自己的也是他,触电似得放了自己的也是他,他这模样实在反常。 她下意识抬手试了试阎渡川的额头,因上辈子在医院长大,这动作做得很是熟练,对她而言不过是探一下温度:「大人生病了?」 阎渡川勐地向后退了一步,不让她碰到自己,好似大梦初醒,又恢復了以往那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样子:「牙尖嘴利,举止不端。王书眠带了你这些日子,就叫你学会了这个?」 书眠是王祭酒之名。 这阎渡川是同王祭酒很不对头么,怎么样样都能扯到他? 唐翎觉得他此时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说恐怕都不合他的意,干脆坦然道:「是景阳本性坏,怨不得王祭酒。」 阎渡川盯着她的眼睛:「你长进不少。」 唐翎还欲再说什么,只是外头传来那些个被打的丫鬟内侍鬼哭狼嚎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两人间的交谈。阎渡川听见外头的声音,顿了下:「下官还有事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他撩开帘子正要出去,却冷不防地又被唐翎叫住。 待他转过头,瞧见那叫住他的小公主一脸恍然大悟,像是觉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大人今日见着景阳心情不快,难道是上次因景阳失约之事?」 阎渡川未说话,实际上唐翎说得事情在他心中本就算不得什么。可他这沉默到让唐翎觉得他是默认了,因而笑道:「如此我便明白大人今日行径了。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下次请大人吃茶再做赔罪。」 阎渡川依旧不语,听完她的话,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撩了帘子便走了出去。 真是和以前一样没礼貌啊没礼貌。 唐翎环顾学堂,因阎渡川的到来,学堂的气氛变得沉闷得可怕。外头打人和唿救的声音传过来,叫里面的这些小主子心头也是难过,可又无人再敢胡闹,都假装随意翻阅着书籍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这学堂,实在也是没什么必要待下去了。唐翎毫不犹豫,带着梁迢便走了出去。 第51页 走到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阎渡川刚才还没回我的问题不是?我刚才问他『我厌的什么旧』,他连个答案都没有,分明是存心编排我。喜新厌旧,用这个词来说我,真是恼人。梁迢,你莫要信他的话,我不是这样的人。」 梁迢看着唐翎,只觉得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当局者没有被生活锤鍊过,无论平日里装得再老成,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总是摸不透自己的心意,也看不清旁人的心思。那个阎渡川同唐翎一样亦是如此,大概是心悦而不自知。他们两个,和她这种生活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终究是有不同。 她看唐翎正在一旁气得一脸认真又天真,忍不住出言道:「大人同公主说得玩笑话,梁迢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唐翎面色转晴:「好梁迢,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不会受旁人挑拨。」 她放心不少,也将阎渡川说得那些话不再放下心上,脚步越发的轻快起来。 梁迢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言提醒唐翎,阎渡川对她的心思。想了想,又觉得情爱之事本就扰人,哪有现在这样心思澄澈的唐翎看着叫人高兴。于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可她这幅模样落在了唐翎眼中就有了些欲语还休。 「梁迢,你要说什么?」 梁迢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公主这样就很好。」 她近来笑得次数越来越多,对惠承宫中之人的防备也是越来越少,唐翎看在眼中很是欢喜。 她们回到惠承宫的时候,却见气氛凛然。连平日里一向多话的秋岁都是愁眉不展。唐翎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是这幅模样?」 秋岁跑到唐翎身边道:「奉宸卫那边把中郎将补服送过来了,还送了白两黄金做赏赐。阿樾他……不是很快意。」 「送个补服而已,为何不快意?迟早是要去上任的,送不送都一样。」 「不是这个原因,」秋岁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奉宸卫那边还说,雍都的宅子已经给中郎将大人安排好了,上任前便要搬出去。」 也好也好,唐樾心道,永宪帝嘴上说着不在意,心中却还是多有猜测。她同唐樾分开些,避嫌一些,也是好的。 「阿樾人呢?」 「在槲影大人那边,秋水居院子里头。」 唐翎立即迈着快步,匆匆往秋水居敢过去。 唐樾在院子中耍剑已经是耍得大汗淋漓,手心全湿,不得已停下来拿汗巾擦了擦汗。槲影抱着手臂倚靠在墙边,唐樾对着他道:「我今日剑法练得如何。」 槲影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你今日有心事,我不做评价。」 那便是很不好了。 唐樾心中明白,脸色难堪:「我只是不明白,让我任中郎将也就罢了,为何要我……离开这里?」 槲影沉默不语,他一向不太管这些事情。 唐樾看了他一眼,眉眼压了下来:「你也是奉宸卫,职责更在我之上,为何你可以留在惠承宫?」 槲影这才开了口:「我本就是个例外,你不用同我比。除我之外,也无奉宸卫能待在皇宫里。」 唐樾语气很急:「那你是如何『例外』的?」 槲影未说话,倒是有个女声帮他解了惑。 「他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小时候就认识父皇了,说到底,槲影同皇家还沾亲带故了点。且因痴迷武学、功夫超群、父皇又信任,父皇就将他留在身边做事的。后来我小时经歷了场大难,父皇忧心,于是便派他到我身边做亲卫了。此些渊源,这便是他为什么例外的原因。」 唐翎边说着边走了进来。 唐樾见她进来,也不行礼。愣愣地看了她半晌道:「我……不能例外一次么?其他赏赐我都不想要,只要这个例外一次,不行么?」 恐怕不行…… 唐翎这边还没开口,那边就听得槲影冷冷道:「你还不够格。」 第34章 来不得了 槲影说完转身便走了,一点没有解释这个不够格指得是哪方面。 唐樾看着唐翎的眼神本还有些希冀,可随着槲影的话很快便暗淡了下来。不够格……是武艺不够好,还是,没有同皇家沾亲带故? 他们俩一个走了,一个心思深沉不讲话,徒留下唐翎一人空尴尬。 她看着唐樾愈加黑线的脸色,开口道:「你莫管他,槲影一向是这个性子,你又不是同他相处第一天。」 唐樾面对着唐翎温婉姣好的面庞,想像往常一样沖她笑一笑,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可槲影说得没错,我不够格待在皇姐身边。」 唐翎看着旁边石桌上放着一沓补服和白两黄金,心知这必定是秋岁口中所说的奉承卫送来的东西。唐樾就这么让它们随意摆在这,也是真的不在乎。 她走上前,摸了一下这个补服的料子,是缂丝所制,针针脚脚都是精细活,想来穿着会很舒适。 「别胡思乱想了。快把这补服穿上让我瞧瞧,看看我惠承宫中走出去的人是不是看着便威风凛凛。」 她伸手将衣服递了过去,唐樾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伸手去接。转身进了屋,在里头将这补服换了上。 在推开门后,从门里走出来的那个人真真便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站在门边,朝着唐翎望了过去。唐翎只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了,唐樾本就不该被困在这后宫之中,更不应该困在她这惠承宫里,他只有走出去,走到属于他自己的天地里头,才会如鱼得水,才会如大鹏展翅青云。这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往后再走下去,唐翎所能帮的便不多了。 第52页 他头上戴着深色布制束冠,将髮髻高高束起。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胸前补子上绣着吊睛白虎,本是面如白玉的读书郎,这样一番打扮下来,倒也成了个武官模样。 唯有腰间鞶革未系好。唐樾有些别扭,手放在腰间:「我不大会弄这鞶革,皇姐莫要笑话我。」 唐翎轻笑着走上前,伸手去帮他系,边系边道:「喏,你瞧好了,是这么系的。」 她紧了紧鞶革,绕过唐樾腰间,在前面紧紧扣好。唐樾低头去看她,只看见她露出来侧脸,有髮丝顺着面庞滑下来,他下意识伸手抚过,将髮丝绕到唐翎耳后。 唐翎抬起头。 「有……有头髮。」 唐翎笑了起来:「我知道。鞶革怎么系的,学会了么?搬到了新宅子后,除了护院之外,还要找些伶俐的小厮丫头,以后有自己不会做的,总也得有人帮着。」 唐樾道:「出了惠承宫后,再不用旁人帮我。」 唐翎嗔了他一眼:「这想法可不对。人生漫漫着呢,哪能一点困难都遇不上?总是要有朋友相帮的。你这性子以往也不似这样,别学上什么古怪劲儿。」 唐樾笑了笑,不置可否。 「宅子也抽空去瞧一瞧,那毕竟是你今后要住下去的地方,若有什么不称心的,趁早让人去改了。」 唐翎本就不大喜欢听到「宅子」这些字眼,听见唐翎说起,便也只能轻轻淡淡地「嗯」了一声。 唐翎又叮嘱了几句,他也都应着。说着说着没了话。气氛有些凝滞,唐樾只是乖巧地看着唐翎,他这幅模样更让唐翎觉得自己要说得话有些难以开口。可该说的话,总是要说得。 「你乔迁之喜,我怕是不能去了。」她深唿吸,吐出了一口气,继续道:「父皇此番动作,是对我们俩个上了心。奉宸卫的地位本就微妙,是常伴皇上身边的。皇家亲卫就该只护着皇上,只听皇上一人指令。同旁人不该走得太近,纵使我为父皇长女,说到底,也是旁人。因此……就算以后在奉宸卫里受了欺负受了气,莫要来找我;宫里迎面碰见了,行个礼便过去;言行举止,不许给旁人落下话柄。」 唐樾眼神清明,却又似乎有些混沌的难过:「惠承宫,以后我也来不得了么。」 唐翎声音轻轻飘飘,像是悬于空中的一把利刃,她道:「来不得了。」 又道:「来不得也不是什么坏事,出了宫之后,傻子才想再回来。」 这把利刃终究还是斩了下来。可唐樾不恼也不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明白了。皇姐是为着我好,我也不会做什么叫你为难的事情。」 唐翎知道他一向懂事,自己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在她身边这些日子也都是性子温和,从来没做过什么让她为难的。 唐翎转过身,朝着院门走去:「你明白便好。若是奉宸卫那边催得紧,这几日便快些搬了吧。」 她看不见身后唐樾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传来,依旧是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唐樾很快便从惠承宫搬了出去,搬得那天只有槲影和梁迢陪着。梁迢是唐翎叫过去帮他打点打点的,槲影是自己要去的。 上头赐下来的宅子不算是什么碧瓦朱瞻的大户之家,不过也是个干干净净的四方别院。 槲影难得的灌了他些酒,同他一边喝一边说教道:「你入了奉宸卫,不会喝酒可是不行的。奉宸卫里头的弟兄们哪个不是厮杀打拼上来的,你这小子莫名其妙运气好地得了皇上一道圣旨便能成了他们的长官,他们心里多半是不服气的。拳头要硬,酒量要大,如此才能在奉宸卫里面混下来。」 梁迢坐在一旁清点着各家送来的贺礼,心道这个槲影还没把唐樾喝大,自己倒是喝大了,否则平日里话哪有这么多。 她点着贺礼,在名册上记下来。突然眉头一皱,又见唐樾陪着槲影喝酒,不得空,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往下记。 不知过了多久,槲影头一垂,往桌上倒去。唐樾放下酒杯,她才拿着名册走了过去:「公主叫我帮你整理这些杂事,如今名册已经都记下了。」 「多谢。」 「谢是不用谢,」她顿了顿,把名册翻到其中一页,递了过去:「只是这个,你大概要小心一些。」 唐樾朝着名册看过去,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字:「合德宫。」 他同梁迢之前看到的反应一样,也是眉头一皱:「柳妃?」 「你知她送来了什么?」梁迢转身,从众多贺礼中寻着,然后把一个繫着红绳的盒子抱起,往他面前一放:「你自己瞧瞧。」 第35章 睚眦 唐樾打开盒子,一尊神兽像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神兽嘴中衔着宝剑,模样狰狞叫人看了心中生憷。他倒是没有什么生憷的意思,连拿都没有将这神像拿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 梁迢抱着双臂道:「反正我是看不出来这是什么,说是什么野兽却都不像,说是神像我又从来没见人供奉过这样的神像。你看得出来?」 「睚眦。」 梁迢皱着眉重复了这两个字:「睚眦?」 唐樾道:「传闻是龙的二子,却被父亲不喜厌弃,因母亲哀求才残存性命。豹身龙首,骁勇善战,也嗜血善斗,非良辈。因而鲜有人供奉。」 梁迢莫名笑得促狭:「身世同你有点像,也算是送对了地方。只是这个柳妃也真有意思,总不会单单为了膈应你一下,便送如此大礼吧?」 第53页 谁知道是不是,唐樾一直觉得柳妃不过就是个心思狭隘之人。他在英华殿帮了唐翎,让柳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叫她记了下来。今日送此像让自己心中不快倒也不是她做不出来的事情。只是她未免有些想当然,一个神像而已,纵使再面目狰狞,同以前那些恶言恶语相比却也是和善多了,自己犯不着生什么气。 梁迢见他不说话,也懒得开口。伸手将神像抱了起来:「这东西你要摆在哪儿?」 「哪儿也不摆。」 唐樾话音刚落,却从神像腹中陡然掉出一块东西来。梁迢一吓,紧紧抿着嘴,表情很是不悦。 他们低头看去,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一块金子。 「呵,我当是什么东西?一块金子?」梁迢声音冷冷:「这人是要做什么,先是让你不快,又送了块金子过来想要……买通你?只是你今时不比往日,一块金子对中郎将只怕不好使。如此想来,倒是有什么我不知晓的隐喻。」她抬头看着唐樾,神情淡漠:「你不会是同这个柳妃有什么往来吧?」 唐樾将那金子拿起,放在手中垂眸细细瞧,他虽未说话,可梁迢只是看着他这副神情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根本不可能。 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起来,瞧平时唐樾对唐翎马首是瞻的模样就该晓得,他不可能做让唐翎不高兴的时候,更罔论其他。 金子就是金子,全大雍的金锭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看得再久也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只是看唐樾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放下金子快步往外走去。 梁迢也未追问,看了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槲影,在唐樾身后懒懒道了句:「我只照顾他到未时,你看着点日头。」 唐樾走得快,不知听没听到她这句话,倒是槲影从鼻息之间发出了些沉眠的唿吸声,梁迢望着这个此时毫无防备的所谓皇家亲卫,冷冷地哼道:「你们倒都是对他信任得很。」 唐樾赶到合德宫的时候,已近巳时。升了官,反倒不比以前在唐翎身边的时候在这宫中来去自如,不过是凭着中郎将的官牌,宫人才给了几分薄面,叫他一路行至合德。 可合德宫大门紧闭,门可罗雀。自柳妃禁足以来,便很少有宫人愿意往这边来了。唐樾敲了敲门环,一个小宫女开了门,露出一双机灵的眼眸,看着唐樾眼睛滴熘熘地转了转:「原来是中郎将大人,大人今日有空来探望娘娘,只是娘娘明日禁足才解,今日恐怕无法同大人见面。」 柳妃明日正式解禁,他也是明日才正式上任,可小宫女叫他「中郎将」,显然是柳妃事先叮嘱过的。 唐樾沉下眼眸:「我并非来拜见娘娘,只是来找人。」 小宫女道:「合德宫里恐怕没有什么大人要找的人。」 唐樾面色更是难堪,把金子拿了出来:「还劳烦你将这金子呈给你家娘娘,届时,柳妃娘娘便知道我要找什么人了。」 小宫女依旧不接,看着金子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原来是这个,娘娘说了,这人是真真不在她这里,还请大人移步熙淳宫,人还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待着呢。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她没什么理由骗唐樾,柳妃也没什么理由将人骗过来却不见。因而唐樾对这小宫女的话大多是相信的,也没有再在这里耽搁,迅速换了方向。 熙淳宫对他而言本就是轻车熟路,里头的宫人也都是相熟,无人拦他,他一路便走到了锦心住处。 锦心房门未掩,反而是敞着的,唐樾一到门前就瞧见了她在里头忙碌的身影。不知在收拾着什么,他松了口气,唤了一声:「锦心姑姑。」 锦心听见声音,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朝门口看去,看见了唐樾,心中惊喜:「中郎将大人来了。」 她这称唿让唐樾感到又些好笑:「姑姑叫什么?还是同之前一样,只唤阿樾便好。」 「使不得使不得,」锦心笑容满面:「尊卑还是要分的。既然已经是中郎将了,那便再也不是以前的阿樾。」 「还是以前的阿樾。」唐樾正色,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走到屋中,放在了桌上:「这个金锭,是安福的那个吧。」 锦心看了眼桌上之物,面色变了变,走到门口将门关了起来,转身对着唐樾道:「你见着柳妃娘娘了?她给你的?」 「这话应该是我问姑姑才对,这金子怎么会在柳妃娘娘处?」 锦心紧张起来:「她威胁你了?」 唐樾面有愠色:「姑姑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她未威胁我,只是恐怕离威胁也不远了。还请姑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些。」 锦心见他已然有些没了耐心,这才蹙了蹙眉,低声道:「柳妃娘娘不知吃了什么药,发了什么疯,前些日子派人查了安福的死因,倒叫她查出来了。」 唐樾心中早有准备,听见她说出来,也不觉得奇怪。 锦心接着道:「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一人全揽了下来。你那时候已经在惠承宫了,那夜除了掌事嬷嬷外,也无人看过你来。」 「这锭金子又是怎么回事?」 「从我房间里搜出来的,我一时不备,没想到他们会来搜查。冷宫宫女手中有这么一锭金锭本就叫人生疑,没成想安福之前同人炫耀的时候说过公主赏了她一锭金锭,这就叫柳妃连在了一起,因而……绑了我去合德宫,金子也给缴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柳妃说此事会替我掩着,还将我要了过去,只要今后为她办事,这事情就算是翻篇了。」 第54页 唐樾越听面色越沉,环视一眼,见锦心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包裹:「姑姑真的要去?」 「在这宫里,为谁卖命不是卖,柳妃至少还是个得圣宠的。我去了,也吃不了什么亏。」 「姑姑想得简单了,」唐樾深吸一口气:「你真当她不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怕早已将我查了个透彻。安福案子如何翻出来的?还不是为着抓住些什么把柄来。若她真觉得我同此案无关,便不会将这金子送来予我。」 第36章 盼头 先是借着送睚眦像把金锭送到唐樾面前略施小计叫唐樾觉得自己受了威胁,随后是让锦心进到她宫中。这个柳妃要做什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不是想要笼络他,就是想要挟锦心之事来让他觉得备受掣肘,以后但凡要做些什么,都要掂量几分。 锦心看着唐樾,只觉得这孩子的神情似乎愈加懊恼起来,忍不住开口劝慰他道:「阿樾,你用不着如此,熙淳宫这么些年我们也都熬过来了,如今的日子对我们而言已然是好日子了。既然都是为了主子办事,那这主子是谁也没有那么重要。反正你已经从公主身边离开,柳妃若觉得我们有用,那便听她吩咐便是。她觉得我们一心向着她了,自然就不会找麻烦了。」 唐樾听着她这些话,倏然觉得有些可笑:「我如何能听她吩咐?如何能向着她?姑姑说得轻巧,却偏偏都是我难以做到的。」 「为何不能?你我生如浮萍,从未在哪个宫里扎下根过。浮萍随波逐流本就是常事,何曾在意过依附的人是谁?莫非……你是真把那景阳公主当成了姐姐不成?」 唐樾板着一张脸不说话,唯独听到「景阳公主」四个字时,才些微有了点放松。 锦心了解他,仅仅是细微之处也叫她看出了些许端倪:「阿樾,你不会……真的……?」 她轻嘆一口气:「傻孩子,你将人家当作亲人,人家可有将你当作亲人?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倒叫你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她若真将你当亲人,怎会只让你去做个中郎将,还因此离了宫。要我说,此番倒是能看出来她对你颇有戒心,生怕你在宫中久了,有了让皇上认你的机会……」 「姑姑!」唐樾下意识厉声打断,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妥,压了压心中翻涌的怒气,沉声道:「她是怎样的,我比姑姑更加清楚。姑姑方才无意之中就在我这里做了柳妃的说客,恐怕这就是柳妃想要看到的情形。许多事情她挑拨不了的,让你来做,她说服不了的,让你来说,若都不行,还可以拿你做要挟。以后姑姑在她身边做事,定要小心周旋着些。」 二人立场不同,难免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可锦心知道唐樾说得是对的,这柳妃不是善茬,自己不能行差踏错分毫。 她拍了拍唐樾的臂膀:「知道你是为着我好,我定会小心。」 她想忍住腹中的话,忍了忍,却还是没有忍下来,禁不住道:「宫中风云变幻、朝晖夕阴难免将我们这些小喽啰卷进来。可你要清楚一点,身为主子的就是主子而已,不是朋友,不是亲人,我们不值得为了她们将自己给搭进去。你对景阳公主的态度,实在是令我有些忧心。不知是这公主手段高明,还是真的对你真心。总之,你要守好自己的性命。留得命在,一切才都有盼头。」 听着锦心的话,唐樾莫名想到秋岁之前笑嘻嘻同他背的梁迢说得一句话。秋岁当时只把那话当作玩笑,她当时道: 「阿樾,你知今日新来的那个梁迢说了什么?她说这宫中别人待你的好,是要拿命来还的。也不知她是受了什么刺激,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来。」 唐樾此时此刻突然觉得梁迢说的这话却很有道理。他如何能不把唐翎当作朋友、当作亲人?现如今,自己如何还能独善其身? 唐樾闭上眼睛又再睁开,对着锦心话语说得平静:「姑姑,她待我好,把我从见豕负涂中拉了出来。我觉得,她便是我的盼头。」 「她能将你拉出来,不过是我们用了点心思。若她有一天待你不好了呢?」 唐樾笑了起来:「不会的,姑姑不了解她。」 锦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心思太单纯,你该想一想,若有一日你发现她待你不好了,你会如何,还是像现在一样衷心耿耿么?」 唐樾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也不想去想,他只认真同锦心道:「她那样好的人,不会忍心待我残忍。」 「但愿如此。」 这一日,他们之间简短的交谈无果。第二日唐樾便上了任。 唐翎偶有时候在宫中见着唐樾,他穿着一身补服身后带着一些亲卫,腰间也挂上了剑,这是皇帝特许的奉宸卫的象徵。她只觉得他过得应当是越来越好了,只是时不时瞧见他脸上有不少伤痕,心中忧心,想要上前询问是如何弄得,却都忍了下来。 要避嫌,不能给旁人留下话柄,这样对唐樾亦不好。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实在觉得担忧的时候,就托梁迢偷偷给他送些药过去,梁迢回来也总能带回点消息,比如唐樾今日的伤是在角斗场弄的,有人不服他故意挑衅。又比如今日有人给他编了绰号,叫他「毛头小子」,他心中不是很快意。 后来,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少,大多都变成了「唐樾今日把谁在角斗场好好整治了一番」,又或者是「他这段时日长高了多少再无人敢叫他『毛头小子』」。 第55页 只是无人知晓,便连梁迢也不晓得,在这宫里,皇帝眼皮子底下,无数个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唐樾冲着唐翎笑得灿烂。又或者是从宫外买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趁着机会,躲开旁人的目光,偷偷塞到唐翎手心里。 有一日唐翎瞧着他背光迎面走来,肩膀宽阔,个子挺拔,心道,这孩子也算是好好地长大了。 第37章 真假公主上线 只可惜无论她有多大的感慨也不能上前去拍拍那孩子的肩,笑着同他说几句鼓励的话。想到此,唐翎自己莫名的觉得有些懊恼。 唐樾一日日地在奉宸卫中站稳了脚跟,郑美人的肚子也一日日地大了起来。 令唐翎感到惊奇的是,她本以为柳妃一旦解了禁足,这郑美人受宠的日子便不多了。可依着永宪帝现在这架势来看,似乎依旧是对郑美人喜欢得不得了,大概就等着她腹中孩子一哌哌坠地,便要给她升个位分。 因此,柳妃近来看唐翎亦不是很顺眼。说话的酸味隔着一个合德宫都能叫人闻见。许是觉得若不是她让自己禁了足,郑美人哪有重获圣宠的机会。 梁迢的态度亦软化了许多,她心思成熟,在这惠承宫中逐渐成了个为众人操心的老妈子一样的人物。 「柳妃又送帖子过来了?」她瞧着秋岁手中的东西。 秋岁耸耸肩道:「是啊,连推都不能推。柳妃宫里这个送贴的姑姑是把阿樾在冷宫里养大的那位,公主之前叮嘱了,遇事就算不给柳妃面子,也要给这位姑姑几分薄面。若不收了,恐这位姑姑回去后不好交差。」 梁迢压下嘴角:「公主就是太心软。」又看了一眼秋岁:「秋岁姐也是个迂腐的,这些事情公主又不知晓,便是偷偷推拒了,又能如何?」 秋岁没有想到还有这样大胆的行事方法,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叫公主知道了会生气的。」 「你是想公主生气呢,还是想柳妃害她呢?」梁迢一副觉得秋岁不是很争气的感觉:「秋岁姐怎么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再者,公主赴约去了回来就不气了?每每还不是见着柳妃就觉得头疼。」 秋岁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你和阿樾简直一个模样。」 梁迢未说话,只翻了翻那帖子,做出一副认真看里头究竟写了什么的模样。 唐翎下午时候还是去了柳妃宫里。柳妃相邀从来都不会单纯,这次也不可能例外。 瞧见唐翎过来,她面上装得热络:「许久未见景阳,倒是出落得愈发大方了。」 唐翎在心中想她这场面话真是一套一套,不过几个星期前刚见过,又能有什么大的不同。 她直截了当道:「娘娘找景阳有什么事情?」 「还不是运河之事。」她拉了景阳的手:「来,这边坐。锦心,给公主上茶。」 唐翎刚想开口问什么运河之事,就听见脑海中系统的声音一响: 【检测到关键词:运河。主线剧情:真假公主已上线。请宿主注意,由于关键人物的缺失,在此剧情之中需要宿主推动剧情发展】 什么玩意儿?唐翎很蒙: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需要我推动剧情发展。 系统:由于关键人物「梁迢姘头」已经失去生命特徵,在原剧情中,是他发现梁迢身世之谜,虽是因一己私利,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推动梁迢进行角色的变换。现需要宿主进行关键人物的弥补,揭开梁迢身世之谜,并使她成为真公主。请注意:完成任务时,要做得合乎人设,不露痕迹哦~ 梁迢姘头?……哦,就是那个本不该死,却在怡园被杀的血/肉/模煳的那位。 唐翎愣怔了几秒钟,终于消化掉了系统所给的信息。也就是说,她接下来的任务是要推动梁迢坐上公主的位置,还不能直接自己来说,因为这就不符合书中唐翎的人设,唐翎坐了这么久的位子,不可能高高兴兴一点也不纠结的就让出去。 「景阳,我刚说的,你听见没有。」柳妃见她出神,有些不悦。 「什么?」唐翎抬起头来:「昨夜有些未休息好,刚才熘了神。」 「是郑美人的事情啊,」柳妃又说了一遍:「皇上现在对郑美人着迷得很,可就算再着迷,郑美人八个月的身孕了,巡视河道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带着她呢。」 大雍运河已经修成,永宪帝龙颜大悦,近期已经打算带着各路王公大臣借着「巡视河道」之名,一路南下游玩一番。郑美人近期作为永宪帝的心尖宠,早已在名单之中。 柳妃间她没什么反应,又做苦口婆心状:「你说,八个月的身孕了,想想都觉得危险得很。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就算再宠爱郑美人,为着郑美人好,也不该带她一同去。船上本就容易生病,寻常人尚且如此,何况郑美人呢。」 她说得确实有道理,若不是知晓她本性,都快要觉得她是真心为着郑美人好了。 「娘娘想要景阳做什么呢?」唐翎慢悠悠地开口道。 「景阳,皇上最疼你,若你去劝说一番,也许皇上是能听进去的。」 唐翎问道:「娘娘去劝过了?」 柳妃讪笑一声:「劝了,可皇上固执得很。」 「既然如此,那景阳去了亦没有什么用。娘娘也说了,皇上很宠爱郑美人,因而想要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的心情必定是迫切的,这时候景阳去说,岂不是空惹得父皇不高兴。」 第56页 柳妃听着她的话,慢慢收起了笑脸道:「景阳,我也不同你周旋什么了。我有我的目的,想来你也该清楚,我想利用此番机会同皇上重修旧好。也许你是担心郑美人不在皇上身边,腹中胎儿会受我威胁……这你大可放心,我目的不在于此,你同郑美人交好,想来也不愿意她冒这样的险。只要你去同皇上好生劝说,这对于我们二人都是有利的事情。」 她分析的没错,唐翎出于自己的立场考虑,也是不愿意郑美人去的。若是以前她必定会答应,还能落得柳妃一个人情。 可惜偏偏,书中的剧情已经定了下来,郑美人怀着身孕同皇上一起巡视河道,意外早产,船队不得不在路过的一个县中停泊了下来,寻了产婆去为郑美人接生。 而接生的那个产婆,正是当年将梁迢偷出宫去的嬷嬷。 第38章 上船 唐翎就算心中对郑美人的身体确实有着担忧,却也不能做什么。她只能跟着剧情按部就班地走,才能最顺利地完成系统的任务。 况且,书中的郑美人并未出什么大事。她在心中同自己安慰道。 柳妃冷笑一声:「景阳,我真当你是什么清风皎月般的人物了,原来也不过是个寻常人。不愧是宫中长大的人,事事要先想着自己。你怕什么?你怕我重得圣宠,怕因此于你不利,所以郑美人的安危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了。你今日连这点都不肯顾虑我、不肯顾虑郑美人么?」 唐翎清清浅浅得抿了口茶,用睫羽掩去眸中神色:「景阳是凡夫俗子啊,娘娘不要将景阳框在什么圣人的模子里。」 「好,好。」柳妃见她态度决绝,嗤笑几声,却也不再做要求:「锦心,给公主添茶,替我好生招唿着。本宫今日吃了一口的软钉子,着实乏了,没什么兴致招唿客人。还请公主见谅。」 说完,倒是带着贴身婢女走了,只留下锦心一人在屋内,倒叫人尴尬。 唐翎心中好笑,这柳妃就是飞扬跋扈的性子,平日里装的再好,遇到事情心急了,便也什么都不管不顾起来,暴露无遗。 锦心拿着茶壶,小心翼翼地同景阳斟茶,不时偷偷看上几眼,看这个在阿樾心中有所不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还没仔细多瞧几眼,就听得唐翎轻声道:「你是阿樾的姑姑,近来可有同阿樾有联繫?」 锦心斟茶的手一抖,茶水便洒了几滴在唐翎的衣袖上,她慌张拿着帕子去擦,却见唐翎身旁一宫女已经眼疾手快的将那几滴茶水擦了干。 唐翎抬头冲着梁迢笑了笑:「几滴茶水而已,无事。」又对着锦心道:「我吓着你了,是不是?」 锦心瞧着这公主虽对自己说话之时无什么表情,可语气轻柔倒也让人觉得是个温和的人。 「只是没想到公主还记着奴婢。阿樾……中郎将大人事物繁忙,却也时常照顾着奴婢,」她说话刻意压着声音,似乎特别怕旁人听见:「他过得很好,公主可以……放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这位景阳公主字里行间都没有透露出什么忧心的字眼,可锦心就是觉得该说这样的话,叫她心中放平。 唐翎很是满意,没再多问什么,便回宫了。 不久之后,皇上的圣旨便来了,唐翎也在此次南下的名单之中,因诸多考虑,除了皇上之外,其他王公大臣携带随从只许二人。唐翎毫不犹豫得点了秋岁和梁迢。 梁迢把这个消息带给唐樾的时候,唐樾转身便送了他个镯子。她拿着玉镯对着光看了看,色泽饱满,有些意外:「这样好的镯子给我做什么?」 「这段时日,公主不能来看我,我亦不能去见她。叫你跑了这么些时日,总该有些谢礼。」 梁迢端详了他片刻:「从你嘴巴里听见个『谢』字着实稀奇。你这镯子哪来的,看着价值不菲。」 「前些日子皇上赏的。」 「你该自己留着,」梁迢见他目光看了过来,把揶揄的话说了出来:「等你将来讨媳妇的时候用得到。」 唐樾没理她说得那些话,只是皱着眉头,心中不知在揣摩着什么。他不说话的时候周身都散发着冷意,梁迢对他这样子早已习惯了,随口问道:「遇上什么难事了?」 唐樾道:「此次南下的奉宸卫名单也拟定出来了,名单中没有我。」 梁迢笑了起来:「那恐怕就要劳烦中郎将大人忍一忍这一月的分离之苦了。」 唐樾嘴巴抿得更紧,满脸都写着不高兴。梁迢看了看手里的镯子,开口道:「看在这镯子的面子上,再给你个消息。这消息是我听秋岁和槲影谈话时听见的,八成是真的。」 「什么?」 梁迢靠近唐樾,放低声音道:「此次奉宸卫名单,是由槲影决定的,拟定之人虽然不是他,可最终决定的人是他。你也该知道他本就是奉宸卫将军,定名单之权交给他,想来也是意料之中的。」 唐樾眼中瞬间带了光彩:「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己去问不就好了。他是你的长官,你总是要比我更清楚才对。」 她话还未说完,唐樾的身影就已不见。梁迢看着外头的门,不知他怎么如此心急,心道你若有什么求槲影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帮你,这样匆忙叫旁人看见了,倒是泄露了唐翎在他心中何其重要。 第57页 不过幸好,此时只有她一人,她也是见怪不怪了。梁迢摇了摇头,把镯子塞在了袖中。 「名单上加上我吧。」 唐樾往槲影面前一站,说得直白。 槲影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能将所有的奉宸卫都带上船,总要有一些留在宫中。」 「我不想留在宫中,将我换成上船的那批吧。」 」不行。」 「为何?」 槲影冷哼一声:「你小子同我说话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上船的名单皆是有渡水经验的。奉宸卫上船,为得是遇到危险时能够保护他人,若再有一些晕船水土不服的,岂不是士气大减?因而所选名单中人都是按照以往来看在船上身体适应或是家乡在南方同水打过交道之人。」 「我不晕船。」唐樾急道。 「你说不晕便不晕了?你说得不作数。恐怕你连皇宫都没有出过吧,如何知道自己不晕船。」槲影办起事情来好似铁面无私,一点人情也说不得。 唐樾皱眉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晓得,我什么打什么罪都受过,可自小到大鲜少生病。如此看来,我体格强于旁人。」 槲影简短地笑了一声:「这算不上什么证明。」 「我若上船之后身体有异,便在船靠岸之时自己下船回雍都,绝不拖累奉宸卫!」 槲影没去看他,只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往旁处看去,不由自主地又是笑了几声。笑完之后,瞬间归于沉默。在唐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出了声。 「你这么想要上船,为得是公主?」 「是。」他承认的毫不避讳:「许久未见,心中挂念。」在宫里便是见了,也等同与没见。 槲影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有些纠结,想了很久,终于拿起笔,在名册上添上了阿樾二字。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无论我和你有何种关系渊源,奉宸卫的事情就应当按奉宸卫的规矩办,我这次,已经是破坏了规矩,再有类似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唐樾低头看那名册,再抬起头时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槲影本还想要教训他几句,同他说些「在其位谋其职」的大道理,可看见他这副模样,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心想,这孩子也算是懂得感恩之人,公主之前待他的好倒是都没有白费。 众人上船那日天气晴朗,夏日炎炎,太阳当头,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正是河水汛期。 水涨船高,秋岁扶着唐翎上船的时候,恰好碰见着一群奉宸卫穿着官服在船舱之间巡视,大概是检查是否安全。 唐翎没留心,只是让秋岁和梁迢把随身携带的行李什么的送进了房中,自己留在甲板上吹吹风。她所在的船是主船,住此船的除了负责的奉宸卫和船员之外,都是些永宪帝心腹之人。 因而唐翎觉得很是安全,何况船上人还未来齐,永宪帝也未到,她心中轻松,倒是没了平日里那些做给众人看的拘谨。 码头上的风吹起来带着咸气,有些腥。她两辈子头一次坐船,也不嫌弃这咸腥,满眼张望着,只觉得处处好风光,处处都有新意。 风大了些,直往袖子中灌去,唐翎张了张嘴,想要唤一声秋岁,叫她拿点衣物过来,却才想起她人在船舱,不在身边。 可身上突然一暖,一件披风落在身上。唐翎回头看去,却见唐樾手刚从披风上拿开,冲着唐翎笑得温和:「皇姐,河上不比城中,虽然是夏日,可河风一吹也是凉的。」 唐翎眼中逐渐聚起光来,惊喜万分:「阿樾。」 她这一声,已经泄露了此时的心情。唐樾道:「我就知道皇姐也定是想见我的。」 想当然是想的,如何能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养得孩子一朝进到奉宸卫中,是见也见不得,说也说不上话。相遇还得做出仿若路人的模样,给谁能习惯。 「你如何来的?之前瞧着奉宸卫拟定的名单上没有你。」 唐樾将唐翎身上穿的披风繫紧,指尖灵活,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皇姐不必管我是怎么来的,用了什么法子,只要知晓,我觉得皇姐挂念我的时候,便出现在你面前了。」 唐翎眉眼弯了弯:「不愧是在宫里做事的人了,说话也是越来越好听。倒叫我好奇,你把以往那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阿樾藏到哪里去了。」 「还在这里呢,」唐樾往自己身上指了指,做出开玩笑的模样:「若皇姐喜欢之前那个老老实实的,我把他叫出来如何?还是想换一个会变戏法的,叫他出来让皇姐开心开心?」 唐翎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唔……老老实实的那个见得多了,叫那个变戏法的出来吧,我从未见过他,也认识认识。」 唐樾眨了眨眼睛,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出来,手中动作快了起来,有些让人眼花撩乱。不多时,那白帕子竟然被折成一只白鸽的模样,像是在手中展翅欲飞。 唐翎道:「真厉害,可无论折得再像,还是方帕子,你倒是叫它飞一飞,叫我开开……」 她话未说完,却见唐樾不知怎么弄得,那白鸽陡然从掌心飞起向着远处河面上飞了过去。唐翎一愣,分不清飞起的那个究竟是真白鸽还是假帕子,连忙顺着飞翔的迹线看过去,竟真有一只白鸽在河面上飞。 她睁大眼睛,又是高兴又是不敢置信朝着唐樾看过去:「你从哪里学的?」 第58页 阿樾但笑不语,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唐翎作为一个现代人,阅魔术无数,当下就想到,若他藏了个真白鸽代替假帕子,那这帕子必定还在他身上。因而扯着唐樾的袖子找了过去:「那帕子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唐樾由着她去找,也不恼。只觉得难得看见她这么活泼的模样心中很是满足。唐翎在他左袖口中找不到,又要往右袖子上找去,摸不见,又盯上了他腰间:「是不是藏到这里了?」 找了半晌找不到,只从身上寻出了些碎银子出来,可那帕子却毫无踪迹。 两人玩得开了有些胡闹,却听见不远处一声清咳:「公主。」 唐翎望过去,看见梁迢站在船舱入口处,不知看了多久。 梁迢冲着船下努努嘴:「皇上要上船了。」 唐翎从甲板上望过去,却见永宪帝被众人簇拥着,携着郑美人果真往船上过来。 她瞬间冷静了下来,对着唐樾道:「父皇来了。」 唐樾神色微变,退到一旁,同其他奉宸卫一样,做出检查船舱的样子来。 第39章 起航 郑美人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看起来却也不显得过于臃肿,反而因为圆润了些,脸上添了不少母性光辉,以往那不谙世事的活泼样收敛了不少。 永宪帝将她护得牢牢的,船现在仍旧是靠岸,抓着锚,半点也不晃。 景阳听得永宪帝问道:「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朕之前虽已让人洒扫过了,可船上毕竟人来人往,难免灰尘难尽。」 郑美人笑道:「风光甚好,臣妾许久未出宫,有幸陪皇上南下巡视河道,只觉得分外有趣。」 唐翎偏头看了一眼唐樾,见他和其他船上的人一样,皆是对着永宪帝行了跪拜礼。他头本是垂下的,不知是因为感觉到了唐翎的目光还是其他原因,突然一个抬眸,就看见唐翎站在不远处,装作若无其事地朝着自己看过来。 他眼睛又瞬间敛了下去。 永宪帝看见了唐翎,带着郑美人上前来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唐翎一一作了答。瞧见郑美人身后只跟着一个清画,问道:「美人近期身体须得多多注意,怎么就只带了一个宫人。」 郑美人道:「清画随我许多年,我也只习惯她在我身边。」她话音刚落,竟连忙用手帕捂了口鼻,另一只手捂在心口处。 清画上前来给她顺着背,可郑美人干呕的有些厉害,倒是也没有什么用处。 唐翎给梁迢递了个眼神过去,梁迢心领神会,走上前来拿出一盒酸柠,那盒子一打开,气味就叫郑美人瞬间觉得舒心了不少。 清画惊奇,看着梁迢道:「你这盒子里是什么,之前我本也想带些金桔之类的东西来缓解美人的不适,可毕竟那些东西不易保存,带着过不了几天只怕是不能用了。」 「是先前公主让准备的。酸柠最适合替美人解腻,公主便让将酸柠浸在蜂蜜之中带着,这般做来不仅能保存许久,更添酸甜口感。还请美人试一试。」 梁迢说着便将酸柠捧上前去。郑美人看着盒中果子,浸透在蜂蜜之中更显得晶莹剔透,叫人心头的闷气都散去不少。她用指尖捏了一片放入口中,胃里乌糟感顿时去了不少。 唐翎看着她脸色逐渐转明朗,适时道:「梁迢随我也有一年多了,行事利索,手又很巧,做什么都面面俱到。美人毕竟是特殊时候,身旁不能只有一个人侍候着。若真需要人手时,清画一个人难免忙不过来,不如在船上这些时日就叫梁迢跟在身边陪着,也能帮一帮清画。」 梁迢没想到唐翎会说出这番话,微有些错愕,却很快化解脸上神情,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郑美人被梁迢捧来的那一盒酸柠动摇,却又不好贸然应下。纠结间就听得永宪帝道:「景阳这番心甚是好,卿卿若是觉得无甚不妥,倒也不用推辞。」 郑美人笑了笑道:」那便多谢公主了。」 她同唐翎这段时日以来本就交好,两人亦知对方不是心存歹意之人,因而也不需要太多的防备。 唐翎道:「那我便让梁迢回厢房中把包裹带上,待会儿同清画过去安顿。」她目光一转:「梁迢,随我回厢房。」 两人往船舱中走去,走到厢房里的时候,梁迢把门细细掩上才转过身来对着唐翎认真问道:「公主想要做什么?」 她直觉如此强,倒叫唐翎有些失笑。 「我能做什么?你不必多想,把要带的东西拿一拿,这段时间安心服侍郑美人。她身边需要你这样细心的。」 梁迢却是不信:「公主就算同郑美人关系再好,也不会在这时候上赶着去置自己于险境。公主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郑美人如今情况特殊,不是能随意派人去伺候的。若被有心人利用,她出了什么事□□小,把公主捲入其中事大。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奴婢才想,公主是不是有什么旁的目的。」 你是对的,可就算我有什么目的也不能让你知道,毕竟……要你知道自己身世这样的事情,须得你自己一步一步来。 唐翎见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分析的头头是道。她上前一步帮唐翎把包裹系了起来,淡淡道:「没有什么旁的目的,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船上人多手杂,她顶着八个多月的身孕,着实不容易。梁迢,我只要你一心帮她就可以了。」 第59页 她的话梁迢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只是垂眸道了声「好」,并未再说其他的。 现在她身边的人吶,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越来越不好骗了。 梁迢拎着包裹就往郑美人处去了,只留下秋岁陪在她身边。船舱不比在皇宫里的宫殿,虽然已经尽可能的舒适,可对比起来还是有些逼仄窄小,叫她觉得心口发闷。秋岁也是同样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相携往甲板上透透气。 甲板上这时候人变得少了许多,都是行迹匆匆忙碌着的人,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起锚——」,那船晃晃悠地开始动起来。 唐翎一开始觉得很新奇,瞧见船离了案,往江深处驶去。慢慢地,那岸边逐渐变得模煳了,岸上人影憧憧,都是挤过来看皇家船队起航的人。过了没一会,连这人影憧憧都看不清了。只看见江上起了白雾。脚下的船好似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唐翎感到头逐渐晕乎乎了起来,胸口一阵一阵的犯着噁心,只是站着,心口都慌得很。她暗道一声不好,之前光顾着想剧情的事情了,倒忘了想自己晕不晕船。 「秋岁……」她稳住心神,唤了声秋岁,却见身旁的秋岁一个健步冲到护栏边,低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脸色苍白。 「公主,我不行了!这船怎得晃成这样,呕——我第一次坐船,怎么……呕——」 唐翎:「……你还好么……」 第40章 送药(捉虫) 唐翎万万没想到秋岁比自己的情况还要惨烈,吐得那是一个昏天黑地,天旋地转。就差没有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了。 她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点小反应对比秋岁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秋岁,你可有带一些排水湿治眩晕的药来?」 秋岁脸色更是不好:「我……我没带。」 「无妨,梁迢应当带了。我去找她问一问,你先回厢房里坐一坐。」唐翎稳了稳心神,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秋岁追了上来。 「奴婢去就可以了,公主先回去稍待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唐翎刚想说不用,就见秋岁捂着嘴巴走得飞快。 她透过栏杆往下一望,晕乎乎中只觉得那翻涌的白浪都成了吃人的怪物。唐翎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襟,还是往厢房里去了。 秋岁一去便去了很久,恰逢梁迢正用船上小厨房为郑美人煮着茯苓姜药汤,见她白着一张脸来,笑笑道:「秋岁姐姐晕船了?」 秋岁点头:「谁知第一次坐船便是这个样子,刚吐了半晌。现在好不容易缓了些。」 「公主如何,也晕么?」 秋岁一愣:「方才光顾着自己难受了……没瞧见公主如何。」 梁迢好笑的摇了摇头,一边注意着火候。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她盛了两碗药汤出来给秋岁道:「你先喝一碗,回去的时候给公主带一碗回去。刚喝完这药汤,估计还会吐几次,这都是正常的,把水毒排了之后便好了。」 这汤水虽然煮得浓,可里头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倒也没有寻常中药的苦味,喝着还算是能接受。秋岁就仿若久旱逢甘霖一般将一碗药灌下了肚。又端起了另一碗:「我这便给公主送过去,梁迢,若想起什么解晕船的好法子可不要忘了告诉我。」 「知道了,你快些去吧。」 秋岁端着药汤穿过狭长的过道,过道压抑,不通空气,刚才被茶水压下的难受劲儿好像又突然要涌回来。她心道不好,就要往甲板上跑去,远远瞧着唐樾出现在视线里,心中松了一口气。 一路快步走到唐樾跟前,把茶碗往他手里一塞:「快,拿好了,端到公主房里去,我……」她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处:「我不行了,我……」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唐樾看着她这副模样,又看了看手中的药汤,心下瞭然。 「大人,要不要我替您去送过去?」有一个平日里十分有眼色的奉宸卫走上前来。 唐樾平日用他用得顺手,今日却突然觉得他有些多事,他表面上并未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弟兄们忙活了好一阵都辛苦了,好不容易众位大人们都安定了下来,你也带着他们回去休息吧。」 那奉宸卫只当他是体恤大家,道了声「是」便带着众人回了船舱里休息。 唐樾带的这一队奉宸卫是负责整个二层东侧,如今他们这一队收了队回去休息,整个二层过道上便都没有什么人影,午间时分众人大多都待在房中。 他这才放心地往唐翎厢房中走去,敲了敲门道:「公主,下官替秋岁给您送药汤过来了。」 里头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几声,皆是如此。 唐樾看了看手中的药,还是推门进了去。厢房分为内屋和外屋。外屋空无一人,梁迢和秋岁都不在其中。 他把药汤放在桌上,对着里头又说了句:「药汤放在桌上了,若公主觉得难受,还是尽快喝得好。」 里头无人响应,午间时分,实在是很安静。有风声从外头穿堂过,风声中夹杂着一点难以分辨的……均匀的唿吸声。 唐樾近来感官愈加敏锐,察觉出有人在其中不由得朝里头看了过去。 正好一阵风把隔开内屋的帘幔吹起,他一眼便瞧见唐翎坐在窗边,用手撑着下颚,眼睛半阖,似乎是打着盹。窗外碧水晴空,鹰击长空,有鸥鹭鸣叫声阵阵,声音宛如婴儿啼哭,扰得人心思纷乱。 第60页 不知怎得,唐樾慢慢走过去,轻坐在她身旁。唐翎分明是闭着眼睛,他却觉得她在看自己。 「好久没有这么同皇姐促膝坐着了。」他轻声道。 「这里倒是比皇宫里好上许多,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我同皇姐,也不必在意那么多规矩。时不时便能说上话,想着就叫我心里高兴。」他声音越来越小,几近细微。 唐翎睡得沉了,头要往下垂去,手眼看着就快支撑不住。唐樾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脑袋,让她在窗边靠稳了才收了手。 她脸色不好,唐樾想着估计是因为晕船的缘故。自己倒是带了不少药过来,时不时地可以借着送药的藉口过来瞧一瞧。 可现在不能去拿,他对着自己道,现在唐翎睡得熟,不知道他送了药汤过来,醒来就不会去喝药。他得等,等她醒过来,自己同她说明白,他才能安心离开。 他安静地坐着,觉得自己的心底里从未有哪一刻像这么平静又像这么雀跃。 第41章 姐弟 梁迢拿着泽泻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瞧见了窗边两个熟睡的脑袋。一个靠在窗棂边,一个趴在窗口,睡得很是安逸。 画面极其和谐,她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忍心去打扰。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秋岁大剌剌地声音道:「公主药汤可喝了?」 梁迢慌乱地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一边把她往门外带:「小声些,公主睡了。」 秋岁压低声音道:「里头那个是谁?和公主一起靠在窗边的那个,临昭小王爷么,他什么时候来了?」 梁迢把门关上,这才稍稍敢大声说些话:「是阿樾。」 「阿樾?他怎么在里头,恐怕不合规矩吧。」 「这段时间你由着他吧。都大半年了,没能同公主好好说上一句话,他心里难受,平时也不说。好不容易找着了机会,还不是能多待一会儿,便多待一会儿。」梁迢抱着手臂,难得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还是为着唐樾说的,这点叫秋岁觉得很是稀奇。 她环视一周,见无人,凑到梁迢耳边道:「可若叫旁人知道了,终究有损公主清誉。你可知我刚才进厢房的时候碰见谁了,是柳妃!她竟什么时候来了,我们先前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梁迢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柳妃来自有她的目的,总不会把心思放在公主身上的。这船上熙熙攘攘,皆是有使命的人,谁还会像在后宫里似的,一个个盯着别人不放。」 顿了顿,她又道:「再说了,阿樾你不放心?他和公主什么关系后宫里人人心知肚明,本就是姐弟,坏不了公主清誉。」 她说到「姐弟」二字的时候,秋岁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没想到她就把这层关系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梁迢无谓,一双笑眼故意逗她,提了些音量继续道:「本就是姐弟,怎么还不能说了。」 秋岁做出要去撕她嘴的样子,梁迢顺势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她一瞧,是个纸包,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我来是给你送东西的,」梁迢道:「这是泽泻,对治眩晕症状有奇效,我带了些上船,先前忘了给你。你和公主若晕乏得厉害,可以试试这个。」 秋岁道了声谢,就听得梁迢说:「我去郑美人那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多上点心。对公主,还有,对阿樾。」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梁迢一笑,做出神秘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 秋岁哼了一声:「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了?前段时间都是你同他有联繫,阿樾有什么事情,公主也总是叫你去。大概一来二去你也终于明白了他不是什么坏心的人。梁迢,我就说了吧,惠承宫人都是真心待你的,无人例外。」 梁迢摆摆手,不欲说这些矫情的事情。她倒是没觉得唐樾有什么「待她真心」,可他待景阳公主真心倒是实实在在,真心得都让她觉得有点可怜。 她嗤笑一声:「可怜他罢了。不过是帮他说几句好话,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着转身便走,嘴里道:「我该回去了,清画那边还需要我搭手,郑美人瞧着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秋岁看着她背影轻笑了一声:「死鸭子嘴硬。」 她推了门进去,把泽泻收好。也不去打扰里屋里的两个人,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外头做着女工。 唐樾一睁眼,就看见落日余晖昏黄了河面一片,时光静谧,倒叫他睡了一下午还有些留恋。抬眼间,就见唐翎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才发觉身上披了一件毯子,因为自己突然站起来,毯子滑落到了地上。这毯子必然是唐翎给盖上的,他又匆忙弯腰去捡,手忙脚乱得很。 唐翎几乎要被他一系列动作逗笑:「慌什么,敢在这里睡下,醒来却慌神了?真不知是要说你胆大还是胆小。」她故意板着脸,没露出一点笑意出来。 唐樾被她这神情弄得心中更是忐忑:「只是想在皇姐这里坐一坐的,没想到睡了过去,我……」 「又没怪你,秋岁说了,你是送药过来的。」唐翎喝了口茶:「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坐着都能睡得那么沉。下午的时候我见外头有奉宸卫在走动,怕耽误你事情,叫了你好几遍,你都没醒。」 第61页 唐樾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佩剑,又恍然想起这是在唐翎这里,把手松了开:「没事,今日已经巡检过了。没什么大事,皇姐不用替我担心。」 秋岁本是正要送茶水进来的,一时间听得唐樾左一个「皇姐」又一个「皇姐」,听得是心惊肉跳。更令人心惊肉跳得是,唐翎竟然也由着他这么喊,半点没觉得不妥。 她一时间犹犹豫豫要不要这时候进去,就又听得唐翎道:「你睡得确实沉,束冠都有些乱了。」 她伸手指了指唐樾头顶:「这幅模样出去要叫人笑话的,跟我过来。」 唐樾乖乖随她坐到了镜子前,唐翎把束冠取下,拿着梳子将他的头髮梳理整齐,又重新戴了上去。唐樾透过铜镜看向她,道:「先前我替皇姐戴过簪子,如今皇姐替我戴束冠。」 唐翎漫不经心:「戴簪子?你什么时候替我戴过簪子?」 唐樾一愣,睫毛垂了下来,眸色沉了几分:「及笄礼的时候,皇姐大概是不记得了……也,无妨。」 「及笄礼?不是阎渡川替我戴得么?」 唐樾睫毛又是往下垂了几分,几乎快要把眼睛遮住:「及笄礼之前,皇姐要试戴凤簪,当时是我……若真论起来,第一个替皇姐戴簪的应当是我,并不是阎大人。」 他这么一说,唐翎才有些想了起来,笑了下:「想起来了。」 唐樾抬眸,瞧见唐翎已经起身,往旁边的茶座上坐去,换了个话题,问他道:「你应当知道这船行驶的线路,还有多久……到青州县?」 「青州县?」唐樾很明显是没有听过这个名称。 唐翎换了种问法:「我是指,江南一代。」 唐樾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却也老老实实地答道:「这船吃水深,行得也快,再加上这运河河道已重新修整。按照奉宸卫接到的路线图来看,大概不过十日便能到江南一代。」 唐翎心口紧张了起来,十日……已经很接近了。 她思绪间,秋岁撩了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眼唐樾,似笑非笑着:「醒了?醒了还不走,你待也待了,休息也休息了,再留下来怕是不好了。」 唐翎只当她说得是玩笑话,没去管她。唐樾看向秋岁,却从她眼睛里看出来些紧张兮兮的认真来。 「秋岁姐姐说得是,我是该回去了。」 他一走,秋岁就坐到了唐翎身边:「刚才才接到贴子说,皇上今日登船兴致高涨,晚间的宴席改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唐翎眉宇间带了些不快:「夜里风势本就大,郑美人受得了?」 秋岁垂首在一旁,没说话。 唐翎冷笑一声:「我这个父皇,纵使对所有人都做出宠爱郑美人的模样,可终究无论什么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自己。」 秋岁不敢妄议什么,只是又提醒道:「还有,柳妃也登船了,公主行事还是不要太过……肆意,小心些为好。」 她本以为说柳妃登船,唐翎会更加不快意,却没想到她寻思了一会儿后露出一个深意的笑容出来:「柳妃,她来得还真是好时候。」 第42章 皆可怜(捉虫) 晚间的时候,甲板上挂满了灯笼,岸边的人若是在这时候能瞧见,定会觉得这船好似带着烧不尽的熊熊鬼火。 永宪帝又一次刷新了唐翎对他的观感下限,船上的位置本就是寸寸珍贵,先前对上船的王公大臣都有随行适从的限制。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永宪帝还是带了一整个舞乐坊的舞女和乐师。叫她不由得感慨一句「朱门酒肉臭」。 这舞女在灯光的映照下舞姿曼妙,随着乐师的音乐翩翩起舞。身上不知用了什么样的香粉,空中都是脂粉黏腻的香气。 唐翎往上位上看去,见永宪帝随着这歌舞眼神迷离,很是陶醉。左侧坐着柳妃,右侧拥着郑美人。她喝了口果酒,心想,有的人之所以被逼宫真是有原因的。 柳妃捧着酒杯同永宪帝推杯换盏,两人好似很快活的模样。郑美人在一旁面色有些发白,不言不语。 唐翎实在是看不下去,站起身道:「这些个舞女身上脂粉气太浓重,难免冲撞了郑美人腹中龙子,实在不宜在这里久待。正好景阳也又些不胜酒力,不如送郑美人一程。」 柳妃想得个同永宪帝单独相处的机会许久了,觉得这次这景阳公主也算是有了些眼力见,连忙道:「景阳说得有理,郑美人肚子里的可是大雍皇嗣,这些个闲杂人等本就不应近她的身,皇上,你觉得呢?」 永宪帝被歌舞或是歌女迷了眼,哪里还在意他们说得什么,拉着郑美人的手假意关心了几句,便放她们回去了。 这时,一曲歌舞刚毕。所有舞女都涌回自己的位置上去,郑美人走路不稳,一个不小心,倒被一个小舞女撞了一下。 唐翎因知道她在船上即将发生的事情,本就对郑美人的身体很是紧张。见她被碰撞,当下有些怒道:「你如何走路的!学了多年的舞技,倒是连路也不会走了?」 舞女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在了地上:「民女一时不察,冲撞了贵人,罪该万死。」 这些舞女本就不是宫中人,连人都认不全。见权贵一怒,便吓得有些瑟瑟发抖。唐翎吐出口气,知道是自己太过失态,板着脸说了句:「下次注意些,莫再莽撞。」 第62页 永宪帝远远瞧见这一幕,只觉得莫名其妙,说道:「景阳,你今日是怎么了,莫要坏了在坐诸位的兴致。」 唐翎压下心头情绪:「是景阳失礼了,众位……继续。」 她扶着郑美人往里头走去,灯火阑珊中,唐樾瞧见她脸色不好就要跟上去,却一把被槲影拉住,低声训斥道:「你去哪里?」 「去瞧瞧公主,她似乎……有些不对头。」好似格外紧张一般。 「皇上还在这里呢?你难道要领着你的奉承卫一同退了?」槲影咬着牙:「一碰见景阳公主就忘了『规矩』二字该怎么写。」 唐樾知道他说得对,停了脚步,垂首道:「抱歉,将军,是下官失职。」 槲影打量了他片刻,见他没有离席的意思,这才松了手。狠狠戳了下唐樾的肩:「记着自己的身份。」 唐樾面色不变,心中却重复了一遍槲影的话,记着自己的身份。好似只有这么跟自己说着,才能叫自己定心留下一般。 唐翎的身影在灯火葳蕤中越来越远,一个转弯,扶着郑美人进了船舱里便再也不见。 隔绝了外面的歌舞声,厢房过道里安静不少。走着走着,唐翎却感觉郑美人手心越来越凉,她不敢问,直到把郑美人送进房间,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你近日身体可还好?」 「好得很。我一向活蹦乱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模样。 清画却在一旁嘟哝道:「哪里好了,以往美人爬树大气都不喘的,孕中五六月的时候也是如此。可最近,连走上几步路都觉得心口发慌。分明就是需要调养。」 唐翎看了眼梁迢,见她眼神也是贊同的神色,心中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皇帝他……我是说父皇他本就不该要求你一同上船,你……怎么倒也不拒绝。」 郑美人眉眼弯弯:「大雍运河河道修好的那天,皇上很是开心。一来为了民生,二来皇上本就是个爱玩的性子。他想让我陪他一同游玩,我心中倒也是很高兴的,身上累些便累些了,怀着身孕么,哪有不累的。若要荣宠,便要抛下其他的东西,世事总是难兼得的。」 「父皇的荣宠有这么重要么。」唐翎冷不防问出口。 郑美人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重要的。」她顿了顿:「以往我也觉得不重要,可愣是因为没有荣宠,安阳自小就从我身边被抢走,十三年了,都不曾同我将心结解开。和你这个皇姐都要比和我亲近许多许多。景阳,你说重不重要呢?」 郑美人不喜欢永宪帝,唐翎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喜欢,便不会在舞女近身之时毫无反应。她讨永宪帝开心,原来为得是这个理由。 她一时不知该同情永宪帝还是郑美人,只觉得两人皆可怜。她看了眼梁迢,心中嘆了口气,大致明白了系统先前所说的「虽纵享富贵,却难言幸福」。 第43章 青州县 唐翎安静的坐在郑美人身侧,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美人知道她一向是个心思重爱多想的,想出声安慰,又不知道要安慰什么,即便知道,她又觉得自己嘴笨,还是不说话的好。 唐翎站起身,辞别了郑美人:「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她说得这两句话好似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郑美人笑道:「你用不着这么一脸严肃的。」她抱着肚子开玩笑:「不过还有一月多便能卸货了,到时一定要好好舒展舒展筋骨。」 唐翎撑出一个笑来,顺着她的话:「是啊,这段日子定把你闷坏了。」她又对着梁迢嘱咐了一句:「照顾好美人,要寸步不离的顾着她。」 她一转身,脸上的笑意便全然不见了。 十几日的时间不过一眨眼便过了,秋岁感到唐翎近来越来越心不在焉,可她却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表面上看着也同她说笑,有时临昭王爷来了也能玩闹许多,可玩着闹着就仿若灵魂出窍一般,总要神游个片刻才回来。就好比此刻,她手中摸着骨牌,却又要出不出。 临昭拧着眉头,出声道:「皇姐,这牌还打不打了?」 唐翎勐然回过神,笑道:「打。」说着,放了个六点下去。 秋岁瞧着她放的六点,一愣。就听得临昭半是撒娇半是生气道:「皇姐,你是瞧不起我是不是?就算让我牌也不能让得这么明显吧。不玩了不玩了,侮辱人么这不是。」 槲影听了他这话,趁机把牌一放:「正好奉宸卫还有事,我先走了。」 临昭看着槲影走得干脆利落的背影,哼了一声道:「他还真是得了个空子就脱身,他当我喜欢找他来玩?要不是安阳不在这船上,我可不找这个闷子来一起打牌。」 他话音刚落,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临昭一个踉跄撞到了桌子边,慌忙扶稳,莫名其妙道:「这船怎么了?」 桌面上的茶杯倾落,清脆一声,裂成了几瓣。 唐翎瞬间反应过来,连回答都来不及,推开厢房的门顺着过道飞快的朝着郑美人房间跑过去。秋岁和槲影对视一眼,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却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可唐翎跑得极快,他们一时没跟紧,便跟丢了人。 船依旧晃动倾斜得厉害,这是在江上行驶又不是海面上,且这船吨位不小,若在现实生活里本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故。可惜,这是书中的世界,作者设定就是如此。时间到了,该发生总会发生。 第63页 过道两旁悬挂的装饰一点一点掉落,有的砸到人身上,也叫人吃痛。不少人从自己厢房中跑出,有些恐慌。 唐翎逆着人群向里面跑了进去,她听见槲影指挥奉宸卫的声音传过来,大意是叫疏散人群。她没有细想,只朝着郑美人房里跑去。 一推门,就见郑美人坐在地上,房中果然只有她一人。 她面色煞白,想要站起,尝试几次却站不起来。 唐翎跑过去将她扶起,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清画和梁迢都跑到哪里去了?放你一人在这里。」 郑美人喘着气,缓了半晌:「她们去厨房里了,不必责怪……」说着突然腹中绞痛,豆大的汗滴从额头上滑落了下来,没了声。 唐翎感到不妙,扶着她小步往榻上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却陡然发现她下裙有血色透出,氤氲在蓝裙上,像是扎染失败的劣质品,很是扎眼。 船上的晃动突然,停止了。 门被推开,清画和梁迢看起来也是刚跑了好一阵,清画一推门看见唐翎在屋内,立刻紧张道:「美人还好么?」 「去找父皇!去!跑着去!」唐翎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却不得不稳住情绪,怕吓着郑美人。 清画转头就跑,梁迢看见郑美人额间全是汗水,嘴唇些微有些颤抖。刚被扶上榻,还未坐稳,便不由自主按着肚子□□起来。 她看着那血从裙下蔓延开,手心中也蒙上了一层汗意。 唐翎此刻有些后悔,心想这事情自己本可以阻止,却终究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而什么都没有做。 她这么想着,突然听见系统那机械音语重心长道:你也用不着自责,影响梁迢运势的重要剧情是没有办法被改变的。就算你想,也是无能为力。 唐翎沉默,难得的没有回系统的话。 永宪帝来的时候带了一帮子御医,跪的跪,给郑美人把脉的把脉。唐翎冷眼看他们折腾着,一个老御医对着永宪帝道:「娘娘这是早产的症状,还请皇上尽早安排稳婆。」 听到这话,郑美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感到腹中疼痛愈加难以忍受。 御医不缺,稳婆这船上却没有。大概谁也没有想到郑美人能在船上早产,终究百密一疏。 永宪帝黑着脸:「叫人在最近的码头停下来,给朕下船去寻稳婆过来!第一个寻稳婆过来者,赏千金!」 不知过了多久,人来人往间,终于有人带来了好消息:「船已在青州县码头停靠了,已有奉宸卫下船去寻。」 这人话语刚听,「嘀——」的一声,唐翎勐然一惊。 【检测到关键词:青州县真假公主剧情完成度:1%】 唐翎揉了揉脑袋:统,这时候就别来烦我了好么。 系统适时的闭上了嘴巴。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内屋里只传来永宪帝低语安慰的声音,和郑美人□□唿痛声。 有人在门外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皇上,有人寻了稳婆过来,可否进内。」 永宪帝道:「快请进来。」 所有人心口皆是松了一口气。唐翎看着那稳婆一身粗布衫,脚上蹬得鞋已经污损许多,踩在厢房的地毯上,一脚一个污迹。她面容看起来像是经年累月地吃了许多苦一般,皱纹堆叠,沟壑纵横。稳婆无意瞧见唐翎在看自己,慌忙低了头迈着快步轻声进了内屋。行为举止,倒也规矩。 唐翎在心中想,原来这便是梁迢的养母,曾经的红织嬷嬷。 第44章 红姑(捉虫) 稳婆低声道:「娘娘看着情况危机,还请备净水、剪刀、纱布来。」 永宪帝就要屏退众人,自己也要退出房间。 唐翎把梁迢往前一推,道:「去帮稳婆备好东西,机灵些,时刻帮衬着。」 说着便同其他人一样退了出去。 梁迢看着唐翎的眼色,同清画一起把东西都备好,她刚端着盆到了稳婆面前,就听得稳婆说道:「把盆放在那儿,把剪刀递过来。」 梁迢拿着剪刀递了过去,稳婆接过剪刀刚要再说什么,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瞳孔些微放大,梁迢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实如此,这稳婆神情着实有些怪异。可当下关头又容不得她失神。 她只能扭头专心帮着躺在床上的那位贵人。 隔着一扇门,唐翎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忙活着的响动,时不时有盆盆血水端出,又换了盆盆干净的水进去。永宪帝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走动着,把唐翎带得也心浮气躁起来。 她默默白了永宪帝一眼,恨不得一把把这人按住,可身份在这,容不得她放肆。恐怕她还没把永宪帝按住,自己就要被奉宸卫按住了。 一声孱弱的婴儿啼哭声传来,这声音像是一种信号,永宪帝顾不得许多,推门就往里走去。唐翎紧跟在他身后,却没有进内屋,只在外屋的时候就停了脚步。 梁迢从里头出来的时候手上沾了些血迹,瞧见唐翎站在外头,低声报了声喜讯:「郑美人生了个小皇子。」 唐翎长抒了口气,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瞧见梁迢往一旁去净手了,便等了她一会儿。 内屋里传来永宪帝喜悦的声音,混杂着清画的道喜声,郑美人喜极而泣的声音。又听得永宪帝允诺什么「不日便拟旨封妃」,以及同旁人道:「带稳婆领赏。」 第64页 稳婆出来的时候,目光先是在房中逡巡了片刻,瞧见了唐翎又赶紧收敛了目光。唐翎走了过去:「如何称唿?」 「贵人就叫我红姑便好。」 「你刚才在看什么,找人么?」唐翎问得直接。 红姑有点紧张,看了眼唐翎道:「贵人说笑了,这船上哪有老妇要找的人。」 唐翎对着就要上前带稳婆领赏的宫人道:「我带她去吧,这位红姑可是救了郑美人的恩人,我要好好亲自感谢一番。」 宫人虽觉得奇怪,却也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 梁迢净手回来,便瞧见了唐翎身旁站得稳婆,一时觉得诧异,什么也没问。随唐翎回了厢房。 唐翎一路上无话,梁迢便也不说话。只有红姑大着胆子偷偷往梁迢方向看了几眼,愈看心中愈是下沉。 「梁迢,给红姑倒茶。」她们进了厢房,闭了房门,唐翎开口道。 在听见「梁迢」二字之后,红姑立刻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唐翎道:「怎么?红姑认识我这位侍女,梁迢?」 红姑摩挲着手,颤颤巍巍抬起头对着梁迢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人?」 唐翎代她答道:「她是青州县人。幼时被拐进了宫,梁迢,我说得没错吧。」 梁迢道:「公主说得对。」 红姑拿茶杯的手更加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听见了梁迢的身世,还是听到梁迢唤唐翎的那一声「公主」,仓促之间抿了口茶,又将茶杯轻放在桌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响动。足以见得,是个守礼的人。 唐翎继续发功:「红姑也是青州县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么?」 「老妇在这里生活不过十余年,祖上……是北方人。」 「雍都人么?听你说话的口音倒是有些像。」 红姑道:「雍都旁一个小县的……不是雍都城中人。口音大概听起来都差不多。」 唐翎歪着脑袋看她,做出一副天真表情:「愈看红姑愈觉得像一位故人,我说怎么愿意同您多说话呢,原来看着像是我母后生前身边的一位姑姑。」 她这话纯粹是瞎说,她刚出生没几天红姑就把她和梁迢换了,又没过多久就出宫带着梁迢去了青州县。怎么着她们也不应该见过。可人一心虚,便什么话都风声鹤唳。 唐翎继续胡诌:「那位姑姑我也只是在画像上见过,母后同她很亲近,因而母后不少画像上也有她的身影。可惜好似我出生不久这位姑姑就出了宫,看着红姑你,倒觉得画像上的人走出来了一样。」 红姑一个不慎,打翻了茶杯,抬眼要去看唐翎眼神却又不敢同她交汇,只能躲躲闪闪:「老妇……老妇家中还有事要做,领了赏之后须得快些回去。」 「急什么,」唐翎看了眼梁迢道:「去找槲影,让他带你把赏银领回来。」 梁迢说了声「是」,转身出去将门带上。这屋内便只剩下唐翎和红姑二人。 唐翎此时倒是不笑了,淡淡道:「也不知该不该让你同她相认,把机会放到你面前,你却好像不是很想抓住,红织姑姑。」 红姑愣了片刻,噗通跪在地上:「红织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只是觉得……」 唐翎摆了摆手:「不要在我面前编话说了,我既然能找到你。你便应该明白,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晓了。」 唐翎把话摊开之后,红姑反到变得镇定了,她用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对面人:「公主知晓了什么?」 唐翎轻笑一声:「一定要我说明白么?知晓你是梁迢养母,知晓我同梁迢阴差阳错身世调换,知晓现在该坐在景阳公主位子上的是她而并非是我,凡此种种,我都知晓。不知红姑问得是哪一点。」 在红姑再次开口之前,唐翎抢着说道:「不过你不必担心受怕,我找到你不是为着要对你怎样。」 「此事老奴必定守口如瓶。」 唐翎笑得毫不在意:「我找到你亦不是需要你守口如瓶。如果我真需要一个守口如瓶的,就不会让你有机会上到这辆船上。」 红姑抬起头,便是歷经沧桑的眼眸也看不懂眼前的女孩子要做什么。 唐翎轻声道:「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第45章 好牌 「我不要你守口如瓶,也不会要你的命。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事态如何发展,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俯下身,对着跪在地面上的人轻声言语:「住在二楼东侧最边上的那个房间里的人,是柳妃。想来也是姑姑你的旧识了。纵使你容貌有所变更,她应当也不会全然将你忘记。我需要姑姑对她将这陈年往事全盘托出。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告诉任何人是本宫叫你说的。只要你做到,无论如何,本宫自会保你性命。当然你也可以以此为由叫柳妃保你性命,一举两得。」 红姑勐地一惊,没有想到她说的是这个要求,只当她是在试探自己,连忙磕着头道:「便是给老奴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公主的事情告诉旁人。」 「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唐翎摇了摇头:「我是当真要你这么去做。」 红姑见唐翎不似撒谎的模样,却十分不解:「为何?」 唐翎神情莫测,叫人揣摩不出她的意思, 梁迢敲了敲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红姑还坐在位子上勐灌茶,好似口渴得很。她将领来的赏银放到红姑面前道:「这是你的赏银,拿好了。」 第65页 红姑看了唐翎一眼,却见她笑道:「还不拿着,这可抵得上寻常人家几年的吃穿用度呢。」 红姑将银子揣入怀中,又听得唐翎道:「红姑,你该走了,交代你的事情你若不做,后果便要你自己来负了。」 她这话中处处威胁。 梁迢听不懂,只看见红姑弯着腰道:「老妇明白。」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梁迢一愣:「她不用我给她带路下船么?这船上弯弯绕绕的,她找得着下船的路?」 唐翎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梁迢过来,一边道:「你不用担心她,我已经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我倒是担心你,难得有缘回到家乡这地方,可想下船去看看?」 梁迢思忖了许久,眼神中有些失落,还是摇了摇头:「不去了,说是家乡,其实也就很小的时候待过几年,早已经记不得什么了。我六岁就进了宫,比起青州县,倒是皇宫里更像是我的家乡。」 唐翎轻轻道:「也好。」 红姑身上揣着赏银,一步一步地朝着东边走去。她每一步都走得忐忑不安,每一步都在思考着这假公主真是奇怪,不要自己的命保全身份地位,也不感恩自己给她换了身份,反而要她把种种过往说给柳妃听,这同自曝真相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得出了神,冷不防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什么人?」 她一回头,见一个身着吊睛白虎补服的年轻人脸上带着警惕朝她走过来,连忙露出笑脸:「这位小哥,老妇是刚才为贵人接生的稳婆。」 年轻小哥稍微放松了些:「你是要下船?下船的路不是这一条,我领你下去吧。」 红姑暗道运气不好,表面上却仍旧笑道:「多谢小哥,只是不必了。老妇第一次来这样大的船上,小心多看上几眼便自会下船了。」 对方往过道深处看了看,本也想容这老妇多逛会儿,可瞧见里头是什么地方后却改了主意,耐心道:「这里头不是可以逛的地方,里头住的人你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只怕连命都没有。若你想要观赏一番,就跟我过来,我带你到别处去看看再送你下船。」 红姑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问道:「这里头住得是谁?」 年轻人用目光示意:「这里住得是柳妃,」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劝告了句:「脾性最不好的一位。」 红姑勐地一拍头道:「哎呀,我怎么忘了。公主叫我给柳妃娘娘送个东西,我可不就是要找柳妃娘娘么?」 年轻人愣了愣,不信:「公主,哪位公主?」 红姑道:「先前候在生孩子那贵人房前的那位,身边有位叫『梁迢』的宫女的那位。」 年轻人眉头一皱:「你是说那位公主要你送东西来给柳妃?」他警惕道:「要你送什么?」 红姑唯唯诺诺:「老妇也不知,只是拿了个包裹,包裹里头是什么,咱也不敢拆开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好似真的一样。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是说公主不仅叫你送东西过来,还叫你送个不可予他人说的东西。满口谎话!我现在便押你去公主房中问个清楚!」 红姑瞬间发觉自己被人拎了起来,拖着便往来的方向又回了去。她心中懊恼,挣扎了片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娇柔女声:「这不是中郎将大人么?」 唐樾回头,看见锦心姑姑扶着柳妃出了房门。柳妃又道:「我说外头怎么这么吵呢,原来是中郎将大人在……」她看了眼唐樾紧抓的红姑:「施威。」 红姑趁机喊道:「娘娘救我,我有要事禀告。」 唐樾喝道:「闭嘴。」又对着柳妃道:「这人满口谎话,听她胡说只会脏了娘娘的耳朵。」说着便要告退拉着红姑离开。 红姑又喊道:「娘娘,我是红织,炤华宫的红织……还请娘娘明鑑,奴婢绝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有事要同娘娘禀告。」 「红织?」柳妃的眼神突然清明了几分,对着唐樾说了句:「放她过来。」 唐樾未松手,又听得身后柳妃提高了音量:「中郎将,本宫要你放她过来。」 他咬了咬牙,松了手,红姑撒开步子跑到柳妃跟前,柳妃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这张脸,年岁的增长使人衰老许多,可细看眉眼轮廓终究能找出当年的影子。 「红织,当真是你。」 想当年柳妃也是刚入宫不久的小秀女,那时先皇后独得皇上恩宠,皇宫里的人谁不认识炤华宫里头的人,便连一个炤华宫的蚂蚁都要认得清清楚楚,生怕一个不小心把皇后给得罪了。 因而先皇后身边的红织也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本以为都快把青葱旧日的记忆给忘却了,可看到了眼前人,一切又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红织道:「娘娘,奴婢确实有要事禀告。」 这种相隔了十几年的旧识突然出现在面前,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可信度。 柳妃看了一眼唐樾,对着红织道:「进来吧。」 红织同她入内,瞧见锦心还在身侧:「此事只能娘娘一人听。」 柳妃扬了扬下巴:「虽说是旧识,可红织你最好保证你说的东西确实有用处,锦心,你先出去吧。」 唐樾本就站在门外没走,瞧见锦心出来,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锦心奇怪道:「阿樾,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第66页 唐樾沉声道:「姑姑,我总觉得……很不安。」 锦心道:「你用不着自己吓自己,不过是以前宫中的一个老人。大概有些陈年旧事要同柳妃说,同我们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可她刚才诓骗我的时候,说是公主要她给柳妃送东西。公主同柳妃是什么关系?送东西,如何可能?」 「大概是她的一句谎话,你用不着放在心上。」 「可是,」唐樾顿了顿:「她总不应该是无缘无故提起公主的,我担心……她们说得事情会不会同公主有关,会不会对她不利?」 锦心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这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她说得对,很多事情,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柳妃听完红织说得话,大笑几声,狂喜道:「真是天也要助我,景阳,你平时不是很得意么?你可知自己也会有一天命运捏在我的手中。」 她绕着房间走了几圈,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不对,不对。这样的底牌不能这么简单就用掉。」她脑海中飞速旋转,几乎恨不得利用这一件事达成自己心中百样愿望。 红织看着她这个模样只觉得可怕,心中愈加奇怪假公主怎么会将自己放在这样一个境地中。 她正害怕着,忽然听得柳妃道:「对,还要把那个傻小子捏在手中。真是一举两得。」 她突然看向红织,对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将这些对我说得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外头那个中郎将。」 红织根据她的表现,试探地问:「这可是娘娘握在手中的好牌,娘娘不怕……」 柳妃大笑:「他不敢。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这对我来说是好牌,对他来说,犹如令人惶惶不能终日的毒药。我又不怕景阳从那位子上掉下来,可他在意景阳在意得很。他该体会一下这样的滋味,才能更好的为我所用。」 红织觉得她愈加疯狂起来,心中踌躇,又听见柳妃道:「你在磨蹭什么,红织,快去。」 她推开门,刚要唤锦心带着红织去见唐樾,却一眼就瞧见唐樾还站在一边没有离开。 她笑了起来,温和眉眼中带着藏起的锋刃,轻柔语调里满是蜜糖味的毒酒:「中郎将,这位红织姑姑有件事情要同你好好说。」 第46章 水生 唐樾听着红姑说着那些宫廷往事。 听她说先皇后虽容貌美艷,可心肠却与外貌截然不同。她从出生起便被众星捧月着,性情喜怒无常,炤华宫中打骂下人是家常便饭。先皇后见多识广,知道该怎么整治人,常常将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偏偏又能叫他们身上落不下伤,还保了自己的名声。 红姑说这些的时候,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好似又回忆起了那些可怕的事情。 大概是这些话已经说过一遍了,她再说时没有什么激愤,看起来很疲倦:「我记恨她,记恨了许久。终于在二十九岁那年得了出宫的恩准。那一年先皇后怀了大公主,那是皇上第一个孩子,他们欣喜又重视。皇上对先皇后更是宠得愈发无法无天,于是她也愈发放肆。我忍耐不下,只觉得她这样的人就是该受些报应。」 「我谋划了许久,公主出生那日,我是第一个抱她的人。先皇后清醒之后,看见的、如珠如宝地宠着的那位小公主,便已经不是她了。」 唐樾不信:「宫中严密,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能做出这样偷龙转凤的事情?」 红姑道:「并非我一己之力,我只能算个主谋。炤华宫中人多眼杂,如何没人察觉。只是积怨已深,便是察觉了,宁愿帮着我,也不帮皇后娘娘。都想一出心中恶气。后来这几个人中除了老奴出了宫,其他都随着先皇后薨随了葬,秘密入了坟。这世上知晓此事的便只有我了。」 「你说什么,我便要信什么?谁知你是是不是信口雌黄,亦或是被人利用。」他意有所指。 红姑惨笑一声:「一旦把这事情说出,就是将脑袋繫到了裤腰上。若不是事实,我怎么敢。况且大人可见过公主没有?她面上哪一寸长得像皇上或是先皇后?再不济的,将这事情闹到了朝堂之上,大不了滴血验亲,便知道我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唐樾下意识将手按在剑柄上,却又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我不信你。」 「大人信也好,不信也好。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何况那真公主便在近在眼前,我没必要去说谎。」 唐樾心中又是一窒,眉毛拧紧:「真公主?」 「我当年带着那没出生多久的孩子出宫来了青州县,也算是视她如亲生,却万万没想到她幼时便被歹人拐走卖进了宫。如今,竟是侍奉在公主身边。当真是天意啊、天意。」 侍奉在公主身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秋岁,另一个是梁迢。以往听秋岁谈起来,她父母俱是雍都人,也都还健在。那答案跃然于心中,唐樾低声说:「梁迢?」 红姑不置可否,只是苦笑:「这般巧,是老天爷註定要这个秘密藏不住。」 唐樾一时间难以接受,推门向外跑去,只想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都不知道。刚才红姑所言,俱是大梦一场,醒来,唐翎仍旧是他高高在上的皇姐,别人半分轻贱不得。 他想起自己在遇见唐翎以前的生活,顶着尴尬的身份在宫中终究是要遭人欺辱,可他自小便是如此,多多少少有些习惯。但唐翎不同,她绝不可以过这样的日子。这件事若是真捅出来,她能出宫最好。可要是天子一怒,迁怒她身上,她到时如何自处? 第67页 命运悭吝,戏耍他便算了,如今又要戏耍他最在意的人。 唐樾头疼欲裂,心气翻涌,踉踉跄跄回到狭小的船舱中,只觉得四方天地,低低悬在头顶,叫人喘不过气。夜幕低垂,他不能寐,偷偷跑到甲板上躺了一宿,看见墨色天际群星忽明忽现,方能在这满目疮痍中偷得一口新鲜气。 他接连几日不敢见唐翎,偶尔在船上遇见秋岁的时候都是掉头就走。这态度很是让秋岁摸不着头脑。 直到船又起航,他听得许多传闻,说是郑美人生的小皇子先天不足,体虚孱弱,因而皇上改变原计划,为了这个小皇子,连河道也不巡视完,就要回朝。又有传闻说一个叫红姑的穷婆子不知是几世修得的福,先是救了郑美人得了赏,后又被柳妃瞧上,觉得做事利索留在了身边,简直就是一朝翻身,飞黄腾达。 他消化了种种传言,这些传言里闻着都是风雨欲来的气息。他在心中道:无论是什么,来便来吧,都不能再耽搁了。 秋岁见唐樾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挑了挑眉毛:「你这几日是怎么了?叫你名字也不答应,今日又是吃了什么还魂丹,变得正常了?」 他道:「公主没有同你在一起么?」 「没有呢,公主在郑美人那儿逗小皇子玩儿呢。我带你去见她?」 「有劳。」 秋岁又瞧了他几眼,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 他们来到郑美人房前,秋岁敲了敲门,轻声道了句:「公主、美人,是奴婢。」 里头传来一声「进来」。 她进去的时候将门留了个缝,唐樾透过缝隙瞧见里面唐翎抱着个襁褓,里面应当就是小皇子了。秋岁刚想要说唐樾请见,却见唐翎和郑美人正聊得开心,她不便打扰,只静静站在一旁。 「他好软。」唐翎话语间全是惊喜,又带着难有的天真强调。唐樾从未听见过她这样说话,像是雍都中贵胄家中养的娇小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每日生活清闲无烦忧。 郑美人轻笑着道:「小孩子么,抱起来都是软乎乎的。」 唐翎道:「就是面上有些黄。」 清画乐道:「公主是第一次见这样小的婴儿,大概不知道,婴儿出生后是要生黄疸的,过些时日便能自动退掉了。」 唐翎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竟是看得有些痴了,由衷得说:「便是生了黄疸都这样可爱,以后长大了,定会像郑美人一样生得好看。」 郑美人又是笑:「男孩子要什么好看,倒是希望他能同其他男孩子一样调皮,上蹿下跳斗鸡柳熘狗我都高兴,像临昭那样最好。就怕他身体……」 唐翎宽慰道:「这才不过十来日,又能定论出什么。早产的孩子多了,健健康康的也不再少数。郑美人宽心,全天下最好的医师都在宫中,些许的先天不足定难不倒他们。美人你也定能将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对了,弟弟可有名字了?父皇取名了吗?」 「还没呢,」郑美人伸手理了理襁褓:「小名倒是有了。皇上说这孩子在船上出生,与水有缘,小名便唤做『水生』。」 唐翎伸出个手指,轻轻戳了戳水生的脸:「水生,水生,我是你的皇姐。你可快些睁开眼睛瞧瞧我。」 她逗弄着小皇子,神情娇俏,笑语嫣然,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第47章 条件 唐樾从门缝中看着她,觉得若她能永远保持这样的高兴、这样的神情,那他做什么也是甘愿的。 可他知道那不可能,生在皇家,她终究不能时时像这样没有防备。 门中人笑容清浅,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怎样的灾难。看着她怀抱小儿安享时光,唐樾心中泛起柔情,又有些隐隐难过。 「皇姐。」他轻声在门口说了一声,声音极轻,无人听见。 里头谈笑声还在继续,唐翎的开心溢于言表,一会儿说是回宫之后要给这个小皇子备上一份大的见面礼,一会儿说等他长大了要带他到处去玩儿,抱着婴儿的手就是不撒。 直到郑美人瞧出她抱得有些累了,这才把孩子接过来,道:「公主也歇一歇,你弟弟还能跑了不成?」 她们谈话稍歇,秋岁适时道:「公主,阿樾求见你。」 「嗯?什么时候?」 秋岁朝门口看了一眼:「刚才开始就在门口候着。」 唐翎朝着门口走过去,拉开门一看,却见外面是空空荡荡的走廊,来来往往都是些普通宫人的面孔,哪里有唐樾的身影? — — — — — — — — 柳妃已经等了唐樾许久了,唐樾叩开她的门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瞧着来人,对着锦心道:「稀客啊,看茶。」 锦心刚要倒茶,唐樾就道:「不必了,我同娘娘也开门见山。娘娘要我做什么?条件又是什么?」 柳妃对他这态度颇为欣赏,也不绕圈子:「其实景阳是不是皇上血脉这事情对本宫而言并不是很重要,不是她,也会有那个叫梁迢的小丫头坐这个位子,那丫头看起来也是个不好惹的,也许还不如景阳得我心意。但中郎将你心中一定不会同本宫一样无所谓。」 唐樾紧紧抿着嘴,沉默不语,看起来,有些油盐不进。 柳妃也不恼,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对景阳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做个人情送给大人。郑美人那孩子我瞧着不是很顺当,出生这么多天了,正儿八经的哭都没哭过几声。估计也是个夭折的命理。大人倒不如早些送他走一遭,也免了他在这世上多受苦楚。如此,我就让红姑回青州县去,再不迈进雍都半步。」 第68页 唐樾并不在意小皇子,只是想起唐翎抱着那孩子的模样,眼睛里头的疼爱不会作假。若是这孩子没了,她该有多伤心。 他不应,眉头渐渐拧起。 柳妃看着他的反应:「怎么?中郎将这是……不答应?」 唐樾道:「小皇子乃皇上幼子,残害皇嗣可是罪大恶极,娘娘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要求来?」 一声笑意从柳妃嘴角溢出,她眼眸里盛满了对唐樾的嘲笑:「中郎将大人不会如此天真吧,你又不是没有害过人,做什么清清白白的模样,可没有之前可爱了。」 「我不是什么善人,却也知道稚子无辜。娘娘身为女子,更该知晓身为母亲的心,怎能如此轻易要了别人孩子的命。」 柳妃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樾,眼睛扫过他腰间戴的佩剑:「人吃/人是宫中常事。大人身上有佩剑,胸中有胆色,却连这么点事情都不肯应下来。是我给大人开的条件不够诱人,还是大人就是不知好歹?」 她心中主意转了几个弯,最终还是决定以怀柔攻之:「若是条件不够诱人,再加上这个呢?」柳妃缓缓道:「皇上失了幼子之后,心中必然沉痛,我届时再在一旁劝上几句,叫皇上想起原来身边还有一个不曾认祖归宗的儿子。皇上耳根子软,又是一个顾念亲情的人,到时大人身份没准就不是现在能比得了。」 这诱惑几乎令人难以抗拒,唐樾沉声道:「你是说,你可以让皇上认我?」 柳妃笑道:「便是景阳,也不能应下你这个。偏偏本宫愿意允你。」 锦心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狂喜,就差没有替唐樾答应下来这事情。 柳妃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叫那个孩子早些魂归他方,景阳的位子就能保得住,你的身份也可重正。大人想一想,这是不是很划算。」 她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事情听上去似乎很实惠,可柳妃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景阳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唐樾即使认祖归宗,没有母族没有背景,也难成气候。说不定到时候景阳还会为了临昭的利益同唐樾反目,也不是不可能。可郑美人的孩子不同,皇上的疼爱本就是宫中难有的加持,郑美人回宫恐怕就要升位份,到时和她平起平坐,她讨不到什么好处。 锦心见唐樾不说话,有些急了,不顾规矩就道:「阿樾,你在想什么?娘娘都已经如此善待你了,你还不快谢娘娘。」她这意思,是要唐樾应下来。 柳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耐心也是有限的。先前已经给了你那么多时间都没有催促你,等着你来找本宫。如今你找上门来,我还要给你多久你才能想明白呢?万事不要总是想顾及周全,先想想自己吧大人。什么对你有利,什么对景阳有利,你心里不清楚?」 唐樾按了下身侧佩剑,轻吐出一口气:「会给娘娘个答覆的,娘娘等着消息便是。」 他转身快步走开,像是想甩掉什么污秽的念头。柳妃缓缓露出个笑脸:「还算懂事,也还算聪明。」 唐樾辗转回到郑美人房门口,驻足许久,房门关得紧,没有刚才秋岁故意露出的一条缝隙,他什么也瞧不见。时不时听见里面有哄睡的声音,然后又是安静了下来。 唐翎猫着脚开了房门,一打开门就是吓了一跳,唐樾直愣愣站在门对面,也不避讳。唐翎心口一停,将门关上了才轻声道:「你这样站在这里是为着吓谁呢?刚才秋岁说你要见我,为得是什么事?」 唐樾停了许久才说出口:「我想见一见小皇子。」 唐翎压低声音:「小皇子睡了,这里是郑美人厢房,又不能叫你现在进去看。他每每睡到傍晚会醒来,到时候我抱着他去给你看几眼。」 唐樾听着她话语间都是珍视的意味,说了声好:「我傍晚间都是在甲板上巡视,有时会有些凉风。皇姐来的时候定要将小皇子多包几层襁褓,不受风吹。」 第48章 我抱一下成么 傍晚唐樾在甲板上巡视的时候,瞧见唐翎抱着小皇子,刚从船里头出来探出了个身子就不肯再往前多走几步了。正好瞧见唐樾也看到了自己,冲着他招了招手。 唐樾走过去听她道:「纵然包了好几层,我也还是不敢带他去到甲板上,要真被风吹着了,郑美人要怪我的。」 唐樾低头看着襁褓里露出来的一张脸,皱巴巴的,眉头锁在一块,眼睛微微睁了一条缝,好似个不高兴的小老头。他没从这脸上看出什么可爱来,就是觉得有些滑稽。 他心中刚这么想,就听得唐翎在一旁道:「可爱吧?」 「……嗯,可爱。」 他低头望过去,又抬起头对着唐翎道:「皇姐,我抱一下成么?」 唐翎不疑有他:「成,可你抱得时候小心一点。抱稳了。」 她把小皇子放到唐樾怀中,动作缓慢,那孩子也没哭闹,乖巧得很,只是眉头依然皱着,皱得厉害。 唐樾道:「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哪有,我们水生高兴得很。不过就是还没长开罢了,等他长大一些,你就知道了。」 她伸手探进襁褓里,试了试孩子脖颈处有没有出汗、是不是感觉热。探了一下,觉得还好,又对着水生道:「水生,这位是你的……」她看了眼唐樾,没有迟疑:「这是你的皇兄,他今天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第69页 唐樾不知道怀里这个小孩高不高兴,但他听完唐翎说得话之后,自己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很是高兴。 「他听不懂的。」他说。 唐翎嗔了他一眼:「听不懂便慢慢和他说,迟早有一天能听懂的。」 「迟早有一天么?」他突然笑了笑:「那皇姐可要提醒郑美人好生保护着小皇子,他一出生,多少人的眼睛都在盯着。」 唐翎动作戛然而止,看了眼唐樾:「你说得对,是要小心翼翼些。」 她目光刚从唐樾身上移过来,突然瞧见水生最外层襁褓上沾了些什么脏东西,仔细看下去,竟然是一片污泥。她愣了愣:「奇怪,这是什么时候蹭上的?」 唐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兴许是我大意了,巡船的时候会触碰到栏杆上的污泥,恐怕是我抱着他的时候弄上去的。」 他刚说完,天上陡然阴了下来,飘过一阵冷风,有几滴冷雨滴落。 唐樾反应极快,把外层襁褓脱下,把水生往唐翎手中一塞:「最近几日天气都不大好,看样子是要下雨,皇姐先把他带回去吧。这襁褓我洗干净了给皇姐送过去,叫郑美人知道我抱了小皇子还弄脏了襁褓,她心中怕是也不会高兴。」 唐翎一愣:「她不是这么心胸狭隘的人,叫宫人们去清洗便好了,你不必……」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唐樾推进了船舱里,他露出个温和的笑来:「皇姐带着水生快进屋吧,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往甲板上走去,喊道:「都先进船舱里拿伞,要下雨了。」 唐翎瞧着外头乌云蔽日,估摸着不久就是大雨。她抱着水生回了郑美人厢房里,刚进去就听见了外头一声闷雷,水生被吓得嗯嗯哭了几声。郑美人过来哄他,瞧见唐翎心不在焉的模样,关心问了几句。 「不是说抱着水生出去透透气么?怎么回来这幅样子。」 唐翎也没有瞒着:「他皇兄见了他。」 郑美人道:「临昭王爷么?叫他常过来玩儿好了,正好船上日子闷的慌,临昭个性活泼,他来了也能带来不少生气。」 唐翎道:「是阿樾。」 郑美人一愣,表情全凝结在了脸上,过了几秒又觉得不妥,反应过来恢復如常。 唐翎捕捉到她的表情,有些失望:「郑美人也觉得,即便血脉相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是么?正宫生的、妾生的、还有那不入流的没名份的,郑美人也是这样想的吗?」 「公主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唐翎摇摇头:「我一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若是不然,也不会同你相交甚好。」 郑美人嘆道:「我也不愿如此,可有时候听得风言风语多了,难免不能免俗。一提到那孩子,就总是觉得有些尴尬。」 唐翎垂眸,不再言语。心中倒是也没有不高兴,人之多言,亦可畏也。郑美人这样的反应也是在情理之中。 锦心远远瞧着唐翎走了,撑着伞来到唐樾身边:「阿樾,你刚刚见景阳公主是什么意思?」 唐樾在迷濛烟雨里瞧见她过来,眉头一皱:「姑姑跟着我?」 「不是跟着,只是凑巧看见了。」 唐樾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道:「那正好劳烦姑姑帮我传句话,今夜我会将那孩子偷出来,子时劳烦柳妃娘娘孤身前来一趟,我想叫她亲眼见着我把那孩子投入河中,如此,也让她好生放心。」 锦心面露喜色:「你总算想通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不愿替柳妃做事。其实这事说起来也不算是你为她做事,不过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你这样做,对你和景阳公主都好。」 她似乎是怕唐樾又改了主意,说了一堆劝慰他的话。 唐樾冷冷道:「姑姑不必多说什么,你尽管放心,我答应下来的事情便不会再做更改。」 锦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今夜之事你还要多加小心,柳妃是次要的,你自己的安危才最重要。」 唐樾迟疑地点了下头,将身子挪开,避开了锦心的手。锦心知道他心里不大愉快,还有郁结梗在心中,嘆了声气:「若是可以,谁不愿意做好人。阿樾,做好人对你而言,太奢侈了。要做好人,你便什么都没有。你愿意么?」 唐樾目光深远,看向烟波浩渺的睡眠,说得平静:「我不愿意。」 锦心欣慰:「姑姑能帮你的不多,唯有希望你越来越好。有接近目标的机会便死咬着,别在乎什么良心这种东西。」 唐樾目光收不回来,依旧盯着河面,锦心也不知自己的话他是听没听进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河面上扑腾着一只淋雨的白鸽,看不真切,只觉得白色羽毛被打湿成耷拉着的一团,可怜见的。 第49章 落水 子时,万籁俱寂,船上不比宫里,甲板上只有夜间巡逻的一个奉承卫,雨逐渐下的大了,更没有人愿意这时候往甲板上过来。那奉宸卫瞧见了大晚上唐樾撑着伞朝他走了过来,利落的行了个礼道:「大人。」 唐樾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今夜我来巡逻吧,你快回去休息。」 这奉宸卫本来比唐樾还要大上几分,可唐樾平时待他们恩威并施,说出来的话虽好似是体贴,却又有了些那么不容拒绝的意味。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好吧,今夜安排便是下官守在这里,贸然让大人顶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第70页 唐樾笑了笑:「我在船舱里闷得厉害,正好出来透透气。怎么,让你休息这样的好事还不去?我还不知道你,最不能守夜的一个,没到晚上守夜的时候必定打瞌睡。你还不如放心回去歇息着。今夜下这样大的雨,你可别打瞌睡的时候又受了风寒。」 那人被说得脸上红了几分,踌躇片刻,抱了拳道:「那多谢大人了。」 唐樾的笑意在他转身之后戛然而止,他看着对方走进船舱里,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才放心将目光移开。他走到一旁,面无表情将白日里那脱下来的外层襁褓拿出,伸手圈了圈,圈成一个包着孩子的模样。 雨还在继续,他撑着伞将襁褓抱在怀中,宛若抱着一个孩子。 子时柳妃如约而至的时候,就瞧见唐樾站在甲板最边缘出口的地方,那地方因是出口,栏杆极矮且松动,他怀中抱着孩子,定定地朝她望过去。 柳妃欣喜,大步朝前走去到了靠近唐樾,压低声音道:「大人果真说话算话,那还不快?」 快什么,大概是还不快把这孩子投入河中。 唐樾看着她,神色平静,低头往襁褓中看了一眼,好似真的在看什么孩子一般。他突然对着襁褓笑了笑,发出了几声轻微的,逗弄着小孩子的模样。柳妃不解,就见他又抬起头来道:「这孩子……倒也不是那么讨厌。也是皇上的血脉。柳妃当真决定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回头的路么?大人若再不快些,叫旁人发现了,真当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么?」 她看着唐樾,愈看愈觉得有些可怕,他表情平静道透露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感觉。叫人捉摸不透。 唐樾又道:「娘娘别急。以往有人同我说,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一善解百灾。娘娘如此下杀手,当真不怕以后对自己不利?」 「本宫不怕。」柳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撑着伞的手微微攒动:「大人叫本宫来这一趟,不会事到临头是要说服本宫放了这孩子吧?」 「不会,」唐樾一汪深眸静悄悄:「娘娘都说不放过了,我自然不会自作主张放过他。」他对着柳妃轻声道:「还劳烦娘娘移步,往前来瞧一瞧,扔河中之前,先让娘娘验一下货,好安心,别日后再说我做事不利。这是我做事的规矩。」 他整个人悬在摇摇欲坠的栏杆边,叫柳妃过来看。 柳妃有些怕水,可见唐樾的话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况且那襁褓她是见过的,心中本来也有几分确信。因而撑着伞,挪步上前,边走边道:「大人做事果然谨慎,本宫很欣赏。」 她走到跟前,唐樾突然伸手把怀中襁褓塞到她手中:「娘娘瞧好。」 柳妃低头往襁褓中一瞧,却见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孩子,只有软绵绵一方布,困成了一个包着孩子的模样。她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话也没说转身就想跑。 可要跑时突然发现脚下已然挪不动步子,整个人被唐樾拎了起来。在喊叫出声音来之前,就被唐樾往前一扔,整个人被扔到湍急的河流中去。 那河流在夜色中仿若一片滔天黑水,柳妃挣扎了几下,就被这浓浓黑水淹没。在被水淹没之前,她想起了唐樾刚才的眼神,那哪里是什么视死如归。分明是要和她同归于尽。 忽有声音大叫,划破宁静的夜:「柳妃落水了!」 一时间,厢房中的灯瞬间被叫亮了好几盏,有脚步声就要往甲板上过来。唐樾听得出那是奉宸卫训练有素的动作。也顾不得那声喊叫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又是谁叫出来的,只是飞快的往船舱里跑去。 跑到一半,听见前头又是脚步声要往自己的方向来,连忙换了条路。如此七拐八绕,条条路上都有被惊醒出来瞧一瞧的人,他几乎条条路都走不通。 心一横,心想着大不了被人察觉无非是一条命,他事先本就做出把命抛了的打算,如今亦无非是最坏的打算实现了而已。 他这么想着,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勐地抓住他想要把他往里拖过去,可拉了一下发现没拉动。 唐樾看过去,瞧见了唐翎的一张脸。 「过来。」唐翎说。 他顿了下,也仅仅只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秒,因为很快便有响动又再次传来,容不得他多想,便跟着唐翎躲进了厢房中去。她看了一眼唐樾衣角已经湿透,眉头一皱,唤秋岁去唐樾房中取一件干净的衣物来。 「你今夜一直都在我这里,并不曾到其他地方去过。」唐翎声音沉着。 可这话分明表明她好似知道了什么,唐樾沉默片刻道:「皇姐……知道了什么?」 「我该知道什么?」她睁着一双非白分明的眼睛:「外头说柳妃落水了?」 「是,好像听见有人这样喊。」他说得平稳。 唐翎踱了几步,举止间尽是克制,可即便如此,却也透露出了些慌乱。她又踱步回来,逼近唐樾,话语间满是试探:」是你做的?」 「皇姐觉得,是我做得吗?」 「你何时和我说话也这样兜圈子了,阿樾,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为何刚才行迹匆匆,为何要躲开那些奉宸卫,柳妃落水,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她字字斟酌,说得小心慎重。 第50章 夜查 唐樾回忆起以往她的桩桩件件事情,皆是面似冰冷,心中却藏人情。做什么都不会真的狠下心来。这样的唐翎若是知道了自己做过什么,后果……他不能确保。 第71页 因此低下头道:「皇姐不相信我?」 他头上还有些水汽,头髮垂下来遮住眼帘,瞧着一副很是受伤的模样。 唐翎还在端详:「那你为何半夜在甲板上,今夜是你值夜么?」 唐樾摇头:「并非,只是我有时觉得船舱中闷得慌,会到甲板上去睡,顺便帮值夜的同僚把夜值了。前几天亦是如此,有人看见过的,若皇姐不信,去打听打听便知。」 唐翎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可知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不是不信你。这种时候如此巧合,难免让人多想,幸好我知晓你是怎样的孩子,对你信任。若给旁人瞧见这情形,即便同你没有关系,没准也要把这莫须有的罪名给你安上。阿樾,你要小心一些……总之,今夜你同我秉烛夜谈,一直都在这厢房里,秋岁可作证,听见没有?」 唐翎是要给他做伪证,她话刚说完,秋岁就进了屋,一边把干净的衣物放下来,一边说:「外头奉宸卫正在查房,那阵仗大得很。」 唐翎一听,更是催着唐樾将沾湿的外衣换掉,又拿着干帕子替他擦头髮。她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还有一些急躁。唐樾的头髮在她手中吃了亏,有些炸毛。 正在这时候,外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唐翎动作一顿,听得外头人声规规矩矩地说:「夜里头打扰公主还劳烦公主见谅,奉宸卫办事,须得每个房间都详查。」 秋岁有些慌神,把唐樾沾湿的外衣藏了起来,唐翎伸手理了理唐樾头髮,一边对着外面道:「你们查什么敢查到我这里来,我这厢房里头能有什么?」 外头沉默了片刻,又道:「查柳妃娘娘落水一事,还请公主开门。」 「柳妃落水你们不去救人,反倒一间间的查房,岂不可笑。把柳妃救起来,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那外头声音又是一顿,语气沉了下去:「河流暗涌,柳妃娘娘被捲入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唐翎大惊,心道这事着实麻烦,往唐樾面上看过去,却见他也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此事很是棘手。唐翎拍了拍他的手,作了个口型:「莫怕。」 又对着外头一声冷哼:「你们办事不力,如今却要闯本宫闺阁。哪里来的规矩?你是什么品级,就敢如此要求我?除非我听见父皇的谕令,否则,这门我是不会开的,你也不要在我这里多做磨蹭了。」 外头的奉宸卫没了声,唐翎刚松开一口气,拉着唐樾坐了下来,就听得外头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这是奉宸卫的规矩。公主不是什么骄纵的人,还请多多海涵。若公主还是不开门,槲影便要唐突了。此事要是闹到了皇上那里,想来皇上也是会体恤奉宸卫办事的。」 唐翎眉头一皱,心道他怎么来了。这槲影做起事情来着实有些一根脑筋,这也是永宪帝对他放心的原因之一。 她给秋岁递了个眼神过去,秋岁瞭然,过去开了门,笑道:「槲影,你怎么来了?若一开始就是你来,公主也放心。」 槲影不去看她,目光透过秋岁往屋子里头瞧去,却见唐翎同唐樾坐在地塌上,面前摆着一盘棋,那棋走势已经过半,不知是下了有多久。 唐翎懒懒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槲影大人好威风,我这屋里头有什么,叫你一定要进来看?」 槲影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唐樾:「他如何在这里?」 唐翎道:「我睡不着,叫他来同我消磨消磨时间,这也不行么?」 槲影眉头拧紧,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樾,见他身上果然没染没有沾湿的痕迹,心里些微的送了口气,表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这不合规矩,况且……今夜不在自己房中之人都理应被带走由奉宸卫问话。阿樾,也要同我走一遭。」 唐樾没有丝毫反抗,站起身来,唐翎倏得挡在他前头:「为何要带走人?」 「有人瞧见柳妃落了水,又瞧见甲板上似乎有其他身影。」 他话音一落,唐樾瞬间眉目一沉。 唐翎道:「那你也瞧见了,他一直都在我这里,秋岁亦可作证。你当真要把他带走?」 槲影抱拳:「此事唐突了公主,日后定来像公主请罪。」 唐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唐樾的声音,语调轻柔:「公主不必因为我同大人生了嫌隙,不过是走一遭罢了,待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明,大人必定就会将我放回来了。」 唐翎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担忧,也不顾槲影在场直接道:「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讲理的地方。若真有人构陷到你,那便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唐樾目光落在她扯住自己袖子的手上,心知她是真的有些着了急,又将声音放得更轻:「公主放心,此事,阿樾行得端做得正,奉宸卫做事公正,必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槲影瞧了他一眼:「带走。」 第51章 查案 槲影说得带走是将他带到了船上的一个房间中,房间中除了他之外还关着其他三四个人,大概都是今夜查房查出没有在自己房中的。 那三四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很熟悉,是顾三,也是今夜本该守夜的那个奉宸卫。 槲影一边叫他进去一边道:「你该庆幸这是在船上,是由奉宸卫来问话。若是在宫里发生这事情,恐怕就要由刑部或是大理寺来管了。你老老实实在里面待着。」 第72页 说完,将他送进房间之后又把门关了上。 唐樾心中道,这事情确实该庆幸。奉宸卫虽然古板,却没有刑部大理寺那些弯弯肠子,做事单纯,好骗的多。 这房间是个储物房,没什么给他们坐的地方,其他几人也都是席地而坐。唐樾亦坐了下来,坐到了顾三身边。 顾三见唐樾来,低声道了句:「大人。」 唐樾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在这里。」 今夜是他替他值夜,按道理,顾三应该回了自己房中才是。 顾三低声道:「我没敢说,若是叫旁人知道是大人您替我值得夜,又出了这档子事情,槲影大人雷霆手段,不定如何处罚我。」 唐樾在心中笑了声,暗道,真是个配合的。也压低声音道:「你做得是对的,谁能想到今夜能出这么大的变故。你可一定要咬紧牙关,不要让旁人知道我们违规换了岗,切莫松了口。否则到时候我们俩都说不清楚。」 顾三道:「是。下官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有利的。」 唐樾又继续同他分析道:「槲影必定会诈你,说些吓唬你的话。可你要记住,咬紧了大不了是个值夜时失职的罪名,松了口,可就有谋害后妃的嫌疑,到时候把小命因为这件事弄丢了也不是不可能。」 顾三脸色白了几分:「此番利害关系,下官都明白。」 唐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该如何说了?」 顾三一咬牙:「大不了就说我听见了响动看见了柳妃娘娘想要跳河,我想去救,可是未来得及。」 唐樾道:「漏洞百出。奉宸卫皆是好功夫,如何救不下来?即使失了手,那为何喊救援之人不是你?如此说,不可信。」 「那我该如何去说?」 「就说你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后来清醒时,才发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顾三张了张嘴:「大人你这不是……」这和叫他自己认了失职之罪有什么区别。 在顾三迷惑的目光中,唐樾说得轻声却笃定:「我们这队中,知道你有值夜时打盹习惯的人不在少数,你此番说,没有多少人会怀疑,他们都可以做你的证人。再者,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话,他们便不好问你太多。说得越少,错得越少,他们再问你与案件有关的问题的时候,你尽可以答不知道。如此,虽然失职是定数,可却可以不在其他方面出错。大不了是一顿打,降个职。命,却是保住了。有我在这里,你还怕你的职位到时候回不来?」 他话音刚落,门被打了开,槲影领着奉宸卫从门外走进来,大概是检查完了船上的房间。看了他们一眼,对着顾三伸手指道:「顾三,你是今夜值夜的,就由你先来说。」 顾三起身,唐樾抬头朝他望过去,见他不着痕迹地冲着自己点了下头,心中微微有些放心下来。 槲影连看都没有看他,领着顾三便出了去。唐樾在这房中安安静静地等着,约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顾三又被带了回来。一个奉宸卫又带了其他的人出了去。 他低头,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一切可好?」 顾三也低声答:「顺利。」 后来的几个人,询问了许久,唐樾听见有人回到这房中抱怨道:「不过是夜里头同自己的姘头见个面,这奉宸卫何时连这样的事情也要管了?」 另一个慌忙上来捂他的嘴道:」你乱说什么,你可知今夜这事兹事体大,我刚听外头有人说,柳妃娘娘把命给搭了进去。」 那人睁大眼睛:「什么?是真是假?」 「还能有假?要不然今夜怎么会搞这么大一出,你可小心着点,小心祸从口出。」 唐樾还待听下去,就见又进来的奉宸卫对着自己道:「大人,请。」 他一出这储物房,就看见了外头天光熹微,已经泛了白,才知道原来这一夜过得竟是这样的快。 奉宸卫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中,槲影似乎已经是恭候许久的模样了。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放着一杯茶,几张宣纸,一支笔,一方砚台。见他进来坐下,直接问道:「你昨夜在甲板上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唐樾笑了一下:「槲影,我昨夜没有到甲板上去。」 槲影没看他,自顾自地拿着笔在纸上记下什么东西,又道:「可有人见着了你在甲板上的身影。」 「谁?」 「值夜的顾三。」 他听见槲影这样说,心中几乎有些想笑。他这么说,一来很明显是在炸他,二来也说明他先前问话已经相信了顾三就是今夜值夜的人。 因而他无比镇定:「那大概是他看错了。」 槲影又道:「那你今夜都做了什么,为何不在自己房中?」 唐樾道:「今夜都是陪着公主的,若说做了什么,大概便是聊聊天、喝喝茶、下下棋,都是些寻常里会做的,没什么特别的。」 槲影手中笔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一个很深的墨迹,他停了笔,没有把他说得这些话记下来,只是面色颇为不善:「你倒是鲜少顾及到她的名声,你如今不是小孩,公主亦不是,若此事传出去,你要别人如何评她?」 唐樾刚想说,自己同她血脉相通,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又突然想起先前红姑说得那些话,竟是有些说不出口。与自己血脉相通的那人并不是她,可他却希望唐翎永远也不知道。 第73页 槲影见他沉默,以为凭着唐樾以往的秉性,必然是心中不服。因而又道:「自从上了这船,你是愈发大胆。你以为你是谁,还真把自己往临昭王爷的位置上放去了?」 他话说得一向不留情面,今日话说得又格外重,唐樾敛了眉目,不做声。 槲影冷声道:「我不是很爱告诫别人,可最后却要再告戒你一次。你真以为你平日里行径没有人看在眼里,皇宫中多的是有心人。口诛笔伐能害死人,这点,你比我要清楚得多。」 「我不知我哪里做错了。」他说得慢吞吞:「我只是想同她亲厚一点,如此,也错了吗?」 「大错特错,」槲影厉声道:「你是什么身份?你以什么身份亲近她?简直愚昧至极。」 唐樾依旧是沉默,久到槲影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又开了口,唐樾抬眼道:「大人问话可都问完了?」 槲影一愣,旋即道:「问完了。」 「那下官便走了。」 他也没去看槲影的脸色,他知道槲影所言皆占理。他心中突然有那么一刻又想到了红姑,想到了唐翎身份其实并非公主,若她同自己一般没有那重身份,也许,事情便不会有这般复杂。可他不能那么做,那样对唐翎而言太过残忍自私。 他又倏忽想起柳妃先前同他允诺可以让他认祖归宗,如今想来,倒是十分有诱惑力。可柳妃已经死了,还是他亲手做的。什么「认祖归宗」的交易也不过是生前事。 他沿着长长的通道朝前走去,路过唐翎房间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 柳妃之死,整个船上的人折腾了半宿,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永宪帝奔赴甲板上瞧见了柳妃被捞出来的尸体,悲恸大哭。 大概这二十来年的相伴也是有感情的,唐翎走上前去,安慰永宪帝道:「若是娘娘在天有灵,定不愿瞧见父皇为她如此神伤。还请父皇保重身体,为大雍子民考虑。」 这话她自己听了都要噁心,她看着柳妃的尸体,因为打捞的及时,并没有过多被水浸泡的浮肿。她面容暗沉许多,眼底下一团乌青,但依旧能看出生前是那个飞扬跋扈的柳妃。唐翎看着她竟然也没有觉得过分可怕,心道,若伴侣逝世,不能哭上几日悲痛欲绝,那也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伴侣。 还好永宪帝在「情」字方面倒是一向表现尚可,他红肿着眼眶,大叫道:「槲影呢?把槲影叫过来。」 槲影走了出来,行了礼:「皇上。」 「事情查得如何?」 唐翎一颗心揪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朝槲影望过去,却见他道:「一切都正常。娘娘落水丧生,怕是意外。」 「意外?如何能有意外?你是说朕的柳妃意外深夜冒雨到甲板上,意外落水致死?不是说有人看见吗,人呢?」 槲影解释道:「瞧见的人是礼部尚书家的侍从,夜里喝了些酒往甲板上散酒意才瞧见的,可正因为是喝了酒,所以酒醒了之后,什么也没问出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打了一顿,也什么都没问出,昨夜的事情忘得干净。」 唐翎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瞧见了唐樾的身影,心下一横,对着永宪帝道:「柳妃娘娘大概有什么心中郁结之事,这几日瞧着她心情不是很好,兴许是晚上趁着人少到甲板上散心。您想想,她晚上身边亦没有带丫鬟婆子,想来,是她自己决定的。」 她希望永宪帝尽早把这事情翻了篇,因而说出来的话带了一些导向性。 可平日里耳根子软的永宪帝这时候竟是有些不依不饶:「你们一个个都来这样同朕说,可朕一个也不信。奉宸卫办事如今是愈发不行了,看来朕是信不得你们了。明日船抵雍都之后,所有有嫌疑的人全由奉宸卫押去刑部,此案件,交由刑部尚书来审。朕不信你们,一个都不信!」 他此刻话语间有些像小孩子赌气一般的无理取闹,平时唐翎若瞧见肯定会在心中吐槽一番,今日却没那个兴致。她担忧的朝着唐樾看了一眼,可转念又想,既然槲影都说是意外,只要刑部里无人动手脚,那恐怕这事情真与唐樾无关,她也没必要如此担心。 因而担忧的目光转了转,变成了一个安抚似的浅笑。 可唐樾避开了。他不看她,将目光抛向了别处。 第52章 验尸 唐翎没有多想,把目光移开,却意外在人群中瞧见一个她差点忘了的人。 红姑。 她之前还想借着柳妃的手把自己和梁迢的身份真相说出来,可如今柳妃死了,空留下一个红姑,她的算盘都落了空。 这么想着,她瞧见郑美人走过来,因而站起身,看着还在对着柳妃尸身哭泣的永宪帝道:「郑美人来了,她刚生产完还未出月子,瞧见父皇伤心,心中必定也会跟着难过万分。还请父皇多顾及着她些。」 又对着郑美人道:「父皇便交由你了。」 说完,借着平静的步伐却朝着人群中红姑的身影走了过去,经过红姑身边的时候,说道:「随我过来。」 唐樾瞧见红姑紧跟着唐翎往里走去,心中紧张,生怕红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要追上去却被几个奉宸卫拦了下来:「大人留步,恐怕要委屈大人在下船之前都要留在储物房中了。」 唐樾道了声:「理解。」再像唐翎和红姑看过去的时候,已然看不到二人的身影了。 第74页 红姑随着唐翎进了房间,唐翎看着她很是苦恼,揉了揉额头道:「之前叫你同柳妃说的,都说了?」 红姑唯唯诺诺道:「说了,都说了。」 说了也没什么用了,现在就算柳妃想使礼,也没有办法了。唐翎嘆了口气中:「罢了,在我想出新的法子之前,你老老实实地跟在我身边,不要玩什么花样知道么?」 红姑慌忙道:「哪里敢呢,老奴的命都系在了公主手中,万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唐翎嘆了口气,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第二日,船如期回到了雍都,这一路上唐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的,如今扶着秋岁的手慢慢下船,扑面而来一种踏实感。 阎相爷带着百官到码头接驾,唐翎在船上远远地瞧见槲影对着阎渡川说了什么,转而把大概四五个人交到了阎渡川手中,其中便有唐樾。 她拿着帕子的手不经意捏得紧了。阎渡川倒是很平静,只看了那几个人一眼,边吩咐身边人说着什么,边用目光在人群中找什么一般,看到唐翎的一瞬,竟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唐翎愣了愣,把目光移开,又忍不住偷看了他几眼。看见阎渡川往船出口这边走了过来,待到唐翎下船时,伸出手来接她:「公主一路劳顿,辛苦了。」 唐翎迟疑了一下,搭着他的手走到了地面上,随后很快松开。 阎渡川陪着她往马车旁走去:「一路船行,公主可遇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没有什么新奇的,无趣得很。」 阎渡川见她神情恹恹,又道:「公主未曾离宫过这么久,臣以为公主必定欢唿雀跃,却未想到如此低落。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唐翎偏头看他,想了想说出了口:「阿樾他是清白的,阎大人断案的时候可要公正。」 阎渡川立即明白她在说什么,淡淡道:「阎某从来不做污衊人的事情。」 唐翎知道阎渡川个性虽然有点古怪,品性却是端正的,心想自己的担心大概都是多余的。正好已经到了马车前,于是对着阎渡川露出个清浅的笑容来:「是我说了多余的话,马车已经到了,大人不必再相送。一回雍都便见到大人,景阳心里……着实是高兴的。」 说完,她便携同梁迢和秋岁上了马车。马车行驶的时候,她朝着外头望去,却见阎渡川竟又是笑了,傻兮兮的,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阎渡川目送着唐翎的马车向远处驶去,直到看不见了,自己才坐到自己的马车里,直奔刑部而去。 刑部大牢中,他将几个有嫌疑的人亲自审了一遍,问出的结果同槲影先前问出的具是一样,看着好似都没有什么问题。唯有问道唐樾的时候,听见他道当时都是和唐翎待在一起时,挑了挑眉,又问了句:「一直待到子时吗?」 唐樾点了下头,顿了顿道:「一直待到子时,但并非只有我同她二人,有秋岁在场,亦可作证。」 阎渡川顿了下笔,神色自若,没有多问,同槲影一样没有将此事记在卷宗之上,只粗浅写道:同旁人在一起,有人证。 审完了这几人,他问侍郎道:「柳妃尸体呢?」 侍郎答:「柳妃娘娘的尸体已经被带回宫了,大概这几日便要发丧。」 「案件都未断完,尸体便要发丧。宫里做事怎得也这般浮躁?」 侍郎不敢答,毕竟这是永宪帝的安排,也唯有阎渡川有这个胆子妄议当今圣上。 阎渡川又问:「可有仵作验尸相关记载。」 侍郎道:「并无,皇上不愿让他人亵渎娘娘尸身,因而并没有安排验尸。」 阎渡川揉了揉眉头,很是头疼:「简直胡闹,若办案都像这样想当然,天下要出现多少冤假错案。写封摺子奏请皇上,还请允许我刑部仵作一验尸身,方可还得娘娘一个真相。」 侍郎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反应了半晌才道:「大人,这样恐怕不好吧,娘娘新丧,皇上还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时候写摺子要验尸,只怕皇上勃然大怒。」 阎渡川斜觑了他一眼:「这时候不验什么时候验,等到柳妃尸身入土吗?还是等到过个一年半载皇上从伤痛中走出来柳妃也成了一具枯骨的时候再验?」 侍郎被他噎得没了话,心中又惶惶,始终不肯有所动作。 阎渡川无奈:「你怕什么,纵使皇上再怒也有我担着,你只管按照我说得去做。」 侍郎无法,只能按着阎渡川的要求来。只是这摺子一奏上去,却是要皇上怒了好几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阎渡川坐不住,亲自面圣,开口第一句便是:「此案,刑部恐怕办不了。」 他身体站得笔直,皇上身边的陆则仕替他捏了一把汗。 皇上道:「验不了尸,便办不了案了吗?那朕养你们刑部有什么用。」 阎渡川道:「办的了,案子当然是办的了。今日便可将关在刑部的那几人放了,刑部的结果同先前奉宸查的是一样的。臣同那些奉宸卫一样,到如今也觉得柳妃是自己不小心坠河,怨不得他人。皇上也不必再揪着此案子不放,毕竟,咱们什么证据都没有,贸然关人,总归是不好的。」 永宪帝听出他这是气话,面色难看:「放肆。阎渡川,不要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朕只是惦念着同你父亲的老交情,对你阎家多有宽待,如今,你竟然敢这样蹬鼻子上脸。」 第75页 阎渡川冷哼一声:「皇上喜欢听话的,便事事都交由奉宸卫做便好。皇上之所以把这事情又交给刑部,必然是想要刑部给出一个同奉宸卫不同的、更可靠的结果来。刑部为皇上办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万死不辞的。如今,反倒是刑部一心一意为着死去的柳妃娘娘找真相,而皇上却有可能将真相埋了起来。」 永宪帝还未说话,又听得阎渡川道:「臣知道皇上对娘娘情深意笃,此间必定是悲痛万分。可斯人已逝,皇上作为唯一能替娘娘找寻真相的人更应该振作起来,验尸亦或是不验尸,兴许正如皇上所想,并没有太多差距。可万一呢,万一真有个兇手,万一这尸体上偏偏有指认这个兇手的证据,皇上岂不是生生错过了为着娘娘伸冤的机会。」 永宪帝陷入沉默之中,一下子显得苍老许多,眼中的光闪了闪,像是回忆起了同柳妃在一起的旧日时光。 阎渡川又再接再厉道:「其实皇上心中恐怕也是觉得柳妃是被害的,若是不然,也不会叫刑部再查一次这个案子。」 永宪帝缓缓道:「朕如何不知道她骄矜,爱得罪人。可朕就是爱着她那仗势欺人的模样,朕平日看着她数落这个嫔妃那个贵人的,偶有的时候会在景阳那里吃些亏,朕着实觉得可爱。可朕心中同样也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样是可爱的,她得罪的人多了,难免引火烧身。朕只是怕……只是怕她同朕待了一辈子,临了,被人欺负了,朕还不能为她出气。」 阎渡川平静地听着永宪帝说得这些话,心中实在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柳妃的可爱恐怕只有永宪帝一个人能领略到,像他这样的俗人,实在是从平常点点滴滴中难以看出什么可爱来。 可是永宪帝既然能这样开口,说明验尸一事还有有点希望的。 他道:「是啊,皇上身为夫君,自然是想要好好保护娘娘,如此心情,臣万分理解。」 永宪帝目光清明了几分,朝他看过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就是想要说服朕,好叫刑部可以验柳妃尸身。阎渡川啊阎渡川,你真不愧是有着一张巧言令色的嘴,朕竟然……有几分认同你所言。」 永宪帝挥了挥手:朕,准了。只是你明日再派人来取,朕心中有不舍,妄想再同她多待一日。以往年岁,只觉得寻常,竟从未好好珍惜过。」 第53章 审问 阎渡川得了永宪帝的应允,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第二日一早便派人来取来柳妃的尸身。 仵作验完了尸,确认道:「尚书大人,柳妃娘娘的确是淹死的。」 阎渡川眼皮抬了一下:「还有呢,我不是只来听这个的。还验出了什么?」 仵作道:」确实并无什么异常的,喉咙间有浮藻,耳中有泥沙,有些微的挣扎迹象,可这些都是落水的正常现象。老夫听闻那天天有大雨,河上暗流较快,因此柳妃落水瞬间挣扎得厉害也是很正常的。」 「挣扎得……厉害?」 「是,当日河流气温较低,河流迅勐,人入水中,必然流水如刀。拍打水面,亦或是想要大声唿救,容易引得大量浮藻进入口腔。想来柳妃娘娘应该是会浮水的,因而即使在此恶劣情况下,亦比常人要坚持的时间久一些。」 阎渡川拧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向外大步走去,对着侍郎道:「把奉宸卫中顾三那一队的人叫来。」 唐樾已经在刑部大牢中过了好些天了,他们这几人是被关在一起的,只是旁人见他面色不善,不愿意同他挨得太近,只有顾三一人坐在他身边。 顾三心中说不发憷是假的。 「大人,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放我们出去,不会、不会……」顾三看了眼唐樾眼色,没有将后面那些话说出来。 唐樾淡淡道:「你怕什么,你又没杀/人,还怕别人多审一审?刑部做事讲究,比不得我们奉宸卫中都是粗人,难免细緻些。管住你的嘴,便不会有什么事情。」 顾三看着他镇定自如的模样,些微放下了心来,可还没有放心多久,就看见来了狱卒开了门,一边道:「顾三是哪个?尚书大人要重新提审。」 唐樾本来闭目养神的眼睛睁了开,在顾三举手的同时,轻声道:「咬紧牙关,比什么都重要。」 狱卒见顾三举手,把他拉了起来,往前推了推。顾三也是在奉宸卫中混的,虽然性格有些木讷,可身手不错,哪里遭遇过这种对待,当即对着狱卒龇牙做出兇悍状。 狱卒知晓这是个奉宸卫,也不敢惹,收了手嘟囔道:「凶什么凶,若不是大人发现了新的线索,又怎会重新提审你。有什么好兇的。」 唐樾听见狱卒的话,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顾三被狱卒带到一个房中,可房中无人,只有一张瞧着很是舒适的软床和一方放着食物的桌子,还有一个小窗口,能瞧见外头不远处便是一片竹林,令人很是惬意。 那狱卒把顾三往屋子中带去,道:「大人说过了,今日你先在这里住着,明日再来问话。」 说完便不由分说出了去,又将门锁了上。 顾三一开始还是局促不安得很,后来心一横,心道阎渡川这人在宫中素来有耳闻,桀骜不驯,却也不会做些宵小之事。自己同他也没什么往来,亦不存在什么过节,因而他也没什么理由对自己暗暗下手。 第76页 如此想来,心中坦然来不少,将桌上备着的菜餚一扫而光,等到天黑了下来便往床上一躺,兀自睡起了觉。只是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有时听见鸟鸣声把他吵醒,有时听见什么水流的声音又将他吵了醒,又因为作为奉宸卫的警觉,每次一醒就勐地坐起身手放在腰侧,直到摸了半天没有碰到佩刀,才恍然想起自己这是被关在刑部。 如此醒醒睡睡,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日早晨。 门被打开,阎渡川背着手走了近来,面上带着笑:「你昨日可还休息得好?」 顾三见到阎渡川,再没休息好也瞬间清醒了,于是道:「大人准备的床榻很舒适。」 阎渡川笑笑,在桌前坐了下来,把一支笔和一张宣纸递给他,顾三接过,上面赫然画的是船上甲板图。 阎渡川道:「你说你那日值夜时睡着了,什么也不知,可不知你是睡在甲板上什么位置?」 顾三接过笔,想了想,把自己平日睡觉的地方圈了出来。这地方是甲板上唯一一处有遮头的,倒也符合那日下雨的情形。 阎渡川点点头道:「唔,原来是这里。」 顾三道:「大人若觉得下官所言不实,尽可问其他同僚,他们皆知我值夜时容易瞌睡。」 阎渡川笑道:「问,自然是要问的,本官倒是已经问过了。他们也说,你值夜时犯困是个毛病。」 顾三忐忑的心放下一些。 阎渡川伸手图纸上他所圈的地方不远之处一指:「只是,你知不知道,柳妃落水之处,只在你睡觉地方两丈远。想来你睡得十分死,她走来的声音你听不见,她落水的声音你听不见,她唿救的声音你亦听不见。」 顾三肉眼可见的有些慌张起来:「确实,下官那夜确实睡得死。」 阎渡川摇了摇头,又笑道:「可我从奉宸卫处打听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你爱瞌睡,皆因为你睡眠总是不好,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被惊醒,这一点倒也算得上警觉。因而这几年你值夜时常偷偷休息却从未出过什么事情,也要仰仗着你这份好警觉。」 顾三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阎渡川接着说道:「昨日你在这房中休息,我特意安排了比较舒适的环境。可夜里但凡有一点声响你就会醒来,如此反覆,一夜竟然醒了十七次。我这里,总比甲板上睡得要舒服许多吧。」 阎渡川边说边端详着他,心想着奉宸卫身手好,可心理素质却不好。这人面上有着明显的谎言被拆穿后的紧张不安,只需再加一点压力,他恐怕就要认了。 「如此,可见柳妃当夜之事你不可能一点察觉也没有。却诓骗旁人自己什么都不知,你说,若你没有害人,又为何要撒谎?!」他说到后来,语气严厉。 其实阎渡川从未想过眼前这个人会杀害柳妃,毕竟八桿子打不着的两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动机可言。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佯诈一下顾三。 顾三否认:「不是,我……我并没有害娘娘,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这世上害人理由千千万,本官没兴趣探究你的动机,本官唯一知道的是,你撒了谎,便有最大的嫌疑。」 「大人,我……」 阎渡川站起身,又朝他俯身,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姿势:「若你还不说实话,刑部的那些刑罚,也不是摆着看的。况且你只当你一人受罪吗,恐怕你的家人也会受你牵连,在雍都难有安身之日。」 顾三面色一变:「我并非想要说谎,只是担心别人把我当作嫌犯。那日我确实未在甲板上。还请大人明察。」 「那日分明是你值夜,你又为何不在甲板上?」 顾三皱了皱眉,心里头觉得把唐樾说出来实在是一件不仗义的事情,阎渡川捕捉到他的神情,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问:「那夜在甲板上的究竟是谁?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包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并非包庇,」顾三也有些急了:「他亦是无辜的。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情,谁都害怕这嫌疑落到自己头上。」 「你口中的『谁』,是何人?」 顾三咬着牙不松口。阎渡川将语调放得柔和了一些:「所有谎言都有攻破的那一天,顾三,你是明事理的人。既然你说那人也是无辜的,那便没什么好怕的。我阎渡川不是什么冤枉别人的人,你尽早说出实情,对你和那人只会有好处。」 顾三思考着他的话,阎渡川也不急他,顾三想了许久,似乎终于想通了,轻声开口道:「中郎将大人。」又连声解释:「可他那夜是见我乏累、替我值夜,没成想碰上这样的事情。我们互相不愿意拖累,怕引起事端,才没有将此事说出来。可中郎将大人是无辜的,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 中郎将……阎渡川脑海中浮现出唐樾的样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眉目紧锁,他一边安抚顾三道:「你这样老实得人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一边在心中暗想:可这个中郎将是由景阳做担保的,按照他所言,他那夜在景阳房中一直到事发都未曾离开。 他看了眼顾三,觉得眼前这人应该并未说谎。心中道:景阳,但愿此事同你无关。 唐樾被叫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当他瞧见顾三回去后不敢同他说话不敢正眼瞧他的时候心里就大概明白了。 第77页 阎渡川还是上次那般,坐着等着他,他被狱卒领过去坐在了阎渡川对面。两人皆是瞳孔极深之人,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皆是眉目阴测,互相望过去,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善茬。 阎渡川开门见山:「那夜是你守得夜?」 「不是,」唐樾道:「并非是我。」 「可顾三……」 「没错,」唐樾直接打断:「我说要替他守夜,却又没保证我一定会做。」 阎渡川也欣然接受了他的说法:「那你是在哪里?景阳公主房中?陪她下棋、聊天、品茶?」 唐樾紧紧抿着嘴,这时候他倒是有些后悔叫景阳帮自己脱身,把她牵扯了进来。 阎渡川道:「你和她所言,是真的,还是她同你一起掩人耳目用的?」 唐樾沉默着不说话,两人对视间像是一场角逐,阎渡川神态自若很平静,唐樾眼神凌厉带着攻击与慎重的防备。 而后,唐樾突然笑了起来:「我第一次见阎大人的时候,是在国子监的学堂。阎大人做出要罚公主的模样,实则不过是逗她玩。」 阎渡川面色一凛。 「第二次见阎大人,是在皇宫外。阎大人似乎是带着公主玩了一圈,公主回来的时候,手中抱了一堆礼物。开心得模样是阿樾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第三次见阎大人,是在公主的及笄礼上。公主受人陷害,毫无防备,遭受非议,甚至可怜。当时是阎大人站出来将公主护在身后的。」 阎渡川冷声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唐樾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缓缓道:「公主是什么样的品行,大人该比我清楚。若公主知道大人怀疑她,她该有多伤心啊。」 第54章 用刑 阎渡川的神情在那么一瞬有着些微的动摇,他看向唐樾,却又似乎不是在看他。 唐樾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脸上蒙着一层笑意。阎渡川从他这表情中看出了些得意的色彩、或者还有些挑衅。 仵作突然敲了门,走进来慌忙道:「大人,从柳妃娘娘尸体上发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看着像是什么布料上的丝线,被她扯了下来兴许是无意之中勾在了盘扣上。」 他声音极响,唐樾自然也听得见,因而他面色下意识一变,想到了自己丢给柳妃的襁褓——小皇子的襁褓乃是宫中之物,所用布料皆为贡品,一针一线都万分稀缺,若要查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年头,还没有想出个对策,突然听得阎渡川朗声笑了起来:「中郎将,你露馅了。」 唐樾瞬间惊醒,看向阎渡川。 阎渡川却恍若未见:「下意识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眼睛。不过是听闻柳妃身上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已,你眼中便瞬间带了杀气。若要我相信你是无辜的,还真是不可能。」他眼皮一抬,同仵作对望一眼,又含着笑意对唐樾道:「若我告诉你柳妃尸身上什么也没有,这不过是我事先同仵作排演好的把戏,你岂不是更盛怒。」 「中郎将,十六岁的少年郎,还是嫩了些。」 唐樾抿嘴不语,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阎渡川劝道:「你还在负隅顽抗什么?你同此事必有关联,我劝你还是好好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唐樾深色眼眸抬起,透过细密修长的睫羽看向他,整个人显得如此阴郁。他淡淡道:「何时一个神情便能断真伪了?神情这东西……可做公堂证供吗?阎大人要审我,需得拿出真凭实据来。」 阎渡川道:「现在是没有,可惜,很快便要有了。」 他把笔纸往唐樾面前一推:「中郎将不是说那夜都在公主房中么?还请将那夜做了什么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不要用什么聊聊天喝喝茶下下棋这样笼统的话还敷衍我。若是聊天,聊了什么?若是喝茶,喝得什么茶?下棋又下了几盘,谁赢得多?按着顺序,还请中郎将什么都不要遗漏。」 唐樾敛眉低头看向推过来的纸笔,他心知肚明阎渡川要做什么。现在没有证据,可他若是写下了什么到时同唐翎说得出入甚大,那便是证据了。如此,不只他自己受难,唐翎那边只怕也要搅动风云、不好过。 他突然笑了笑,却纹丝不动。 阎渡川看出他是想顽抗,抬了抬手,招了几名狱卒过来冷冷道:「中郎将既然如此态度,那便还需要吃些苦头。以往在国子监小打小闹便算了,这刑部里的东西都是真刀实枪。你可要考虑清楚。」 唐樾仍是不动。 阎渡川皱了皱眉,知晓眼前这个是唐翎一向很看重的人,况且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亦不想动他。可他这样子若真是什么都不做那也不是他风格。因而对着狱卒道:「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掂量着用刑吧。」 狱卒听得他这话,了解对眼前这位中郎将施些皮肉刑罚便可,伤筋动骨是万万不能的,满口应了下来,将唐樾带了走。 阎渡川自在这审讯室中品着茶,听着外头传来唐樾的闷哼声,表情无一丝波澜。 那鞭子上了唐樾的身,火辣辣的刺痛着人的神经。他瞧见自己身上皮肉一点点绽开,一道道血红印子浸透了出来,有几道上了脸,他自己瞧不见,只觉得疼痛狰狞,这鞭子大概是浸了盐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阎渡川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往用刑架旁走去。 第78页 这里头光线昏暗,混杂着血腥气息。他瞧见狱卒往唐樾身上泼了盐水,唐樾没忍住哼出声,那血迹便顺着衣衫往下流。唐樾脚底下湿了一片,都是混着血迹的水痕。可他也是懂些武的人,知道这模样瞧着恐怖,却也不过是些皮肉苦,疼便疼了,疼过也该知道怕了。 阎渡川挥了下手,示意可以停下了。 「不过半个时辰,中郎将这样子着实有些不能看了。」他慢慢道。 唐樾短促的笑了声,唇上有血迹透出:「还要感谢大人手下留情,叫阿樾还能苟延残喘着。」 阎渡川也笑:「若你愿意将事情经过写下,上好的药必然会为中郎将备好。」 一谈到此事,唐樾又是闭口不答。 阎渡川道:「当真不写?」 没有回应。 阎渡川哂笑一声:「果然有鬼。」又道:「中郎将这份详细证词不好拿,可想来也有好拿一些的。你不愿意说,我便只能先去找别人要了。」 这个别人还能指谁,自然只有唐翎那边。 唐樾脸色稍变,可他本就失了血,倒也没让人瞧出来。阎渡川双手背在身后大步向前,颇有些扬长而去的意味。 他一路行至皇宫,径直到了惠承宫。唐翎听见小厮来报,有些错愕。却在见到阎渡川的那刻瞭然。他这人虽说表情一向不慈祥,倒也没有今日这样的不善,看着就像是被什么事情缠了身,而近来能让他如此烦躁的事情怕是只有柳妃之案了。 于是她问道:「大人今日来找我,为得是柳妃一案?」 阎渡川的眼神瞬间深远了几分:「公主倒是明白。」 「不难猜。」她顺手掐了几支院子里的金桂往瓶子里插去。 「如此关头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公主好定力。」 唐翎朝他望过去,有些不解:「那我要如何?惶恐不安,瑟瑟发抖?大人说这话,是在怀疑我?」 「景阳,」阎渡川上前一步,郑重道:「我也希望此事与你无关,可偏偏叫我查出了些同你有关的端倪。我只但愿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你且叫我心安一点,可好?」 他鲜少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唐翎打量了一番,确认眼前这个确实是阎渡川无疑,问道:「大人要我做什么?」 「把那晚你同中郎将所做之事一一详细写下,一点都不要漏掉。」 唐翎自己虽问心无愧,可在唐樾行踪一事上毕竟是撒了谎,撒了谎便不好圆、撒不好更是漏洞百出,她不能去碰这个谎言,这同去碰地雷也没什么两样。 她皱了皱眉:「阿樾?他怎么了?」 「他不肯写供词,软磨硬泡皆是无用。着实让我很是难办。」 「软磨硬泡?」唐翎抓到这几个字,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大人对他做了什么?」 唐翎目光炯炯,叫阎渡川有些迴避,他心道自己分明没做错什么却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皱了皱眉。 「刑部的惯用伎俩罢了。」 唐翎紧张起来:「你对他用刑了?」 「嗯。」 谁知这一个「嗯」字就叫唐翎有些炸了毛,她手中一用力,掐断了一支金桂:「你如何能、如何能……」话没说完,勐地甩了袖子:「可打得重?」 阎渡川顿了顿道:」不重。他不肯说实话,理应要受些苦。在我这里还好些,若是闹到了皇上那边,就容不得他不说了。再不说,受得就不只是这些了。「 唐翎知道他说得是实话,这世上哪有容得嫌犯不说证词的道理。她冷静了片刻:「我要见阿樾。」 「不可。」阎渡川回绝得也是十分干脆。 「我必要见他,」唐翎道:「不仅如此,我还要带他走。」 阎渡川皱眉:「公主这般,叫下官为难。」 唐翎道:「不会叫你为难。只要大人让我见他,我自有法子让他告诉大人你想知道的,当然,我的证词也一同献上,绝不叫大人为难分毫。」她说的笃定:「可大人也要答应我,得到了证词之后,放他离开、让我带走他。祭酒可答应我?」 她情急之下无意中又将阎渡川唤成了「祭酒」,一只手也无意扯住了阎渡川的衣摆,像是请求的模样。阎渡川望向她那只拉住自己的手,又瞧见她恳切的眼睛,他抿了抿唇。 「好,公主所言,下官答应。只是公主,也不要叫我失望。」 第55章 供词 阎渡川先前没说让人将唐樾放下,那狱卒也不敢自作主张地把唐樾放回牢中。因而唐翎见着他的时候,他还在那受刑架上绑着。因失了血,有些昏昏沉沉抬不起眼皮,就连唐翎走进来的时候他都没发觉。 唐翎远远就瞧见他身上衣物被鞭子打的破损,露出里头血迹模煳的皮肉来,只是血迹都已经半干,凝在伤口上。有的伤口翻开,露出泛白的肉来。唐翎看了心中心疼。 她走过去,唐樾本是无力地低垂着头,此时听见了一些响动,睁了睁眼睛想要看清眼前来人,可他眼睛也落了血,微微睁开也是红红一片,看不清,还弄得眼睛难受。 唐翎看出他的异样,拿出帕子来小心翼翼把他眼睛上的血擦净,她手触在他的皮肤上,觉得他皮肤冰冷异常。唐樾看清她的脸,微微一愣:「公主?」 她伸手抚住唐樾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片刻:「别怕,阿姐来了。」 第79页 就这么直接在阎渡川面前说出了「阿姐」二字,阎渡川听在耳中,挑了挑眉,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个唐樾在她心中的分量。 唐樾凝视着她的眼睛,从里头看出了隐隐的心疼来。他咧开嘴笑了笑:「不怕,也不疼。公主不必担心。」 都这个样子了还说不疼,唐翎不知道是该贊他懂事还是气他连告状都不晓得,收回了手转身对着阎渡川道:「大人答应我的,只要我和他都写下,就让我带他走,对吧?」 她这是不相信阎渡川,又确认了一遍,阎渡川冷着脸道:「阎某说得话都作数。」 唐樾只觉得这供词不能写,有些急道:「公主,如今距离那日已过近十天,那晚发生的许许多多我早已模煳,纵使写下,必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 他情绪有些激动,绑着他的锁链轻声作响。 唐翎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他们从事发起就没有任何时间待在一起,从没有时间对过口供,根本不可能写出相同的供词,更何况阎渡川要求他们写得细緻。 唐翎轻轻笑了笑,笑中有着安抚的意味:「那夜下雨可还记得?」 唐樾道:「这事,自然是记得的。」 阎渡川在一旁沉默着听着二人的对话,对于唐翎提醒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倒也没觉得需要去制止。 唐翎又轻声道:「因着下雨,那夜好似很安静。只是你那日心情不大好,可还记得?」 唐樾不知她在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仍旧符合道:「……记得。」 唐翎笑笑:「因着你心情不好,外头下雨又黑,我还说你走时要给你带一把宫灯,兴许以后巡查的时候用得到。那灯柄是黄梨木的,雕刻着竹纹,四面都是彩色琉璃,是我最喜欢的一盏。说实话,说要赏你的时候,我心里头还有些不舍呢。」 唐樾僵住,这宫灯是安福戳破真相、唐翎认他那天晚上赏他的。他一直视若珍宝,离开惠承宫时他带的东西不多,可这宫灯却是带走的。如何成了在船上时要赏他的? 因唐翎认他对他而言万分重要,他对与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忆犹新。他记得那日晚上他在惠承宫中陪了唐翎许久,他们说得话并不是很多,那夜静谧,让他觉得万分美好。 他瞬间明白了唐翎要做什么! 原来阎渡川如此严苛的供词要求倒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方法,只要他们写得是同一晚两人在一起做的事情,就算那一晚不是船上那晚,阎渡川也无从考证。而他们因为共同经歷过,所以写得供词出入根本不会很大。 阎渡川在一旁笑了笑道:「公主说的点到为止便好,可否去写了?」 其实唐翎手心中此刻都是汗意,她也不知唐樾是否理解了自己的用意,是否能同自己心有灵犀。她回头深深瞧了唐樾一眼,只看见他垂着眼眸,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 两人被分在了两个房间,各自拿了纸笔。 唐翎写得慢,一点点回忆着那一天,她现今字迹已经同原身景阳很像了,即使是在阎渡川面前写字也是怡然自得的模样。阎渡川看着她这幅神情,看她即使在刑部审讯室中也能如此悠闲,写了几行便停下来咬笔想一想,接着再写下去。她每个小动作都让阎渡川感到有意思,可惜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得将心肠放得硬一些。 唐翎无意识抬头见阎渡川神情认真地看向自己,不过脸是板着的,没什么表情。 「阎大人在刑部果然同在国子监截然不同。」 阎渡川道:「有什么不同的?」 唐翎想了想道:「正经了许多,还是这职务适合大人,可以让大人施展自己满腔抱负。」 阎渡川未答话,并未跟她说,不知何时,自己突然更愿意待在国子监。只简单笑了笑问:「写好了?」 唐翎想了想,又加了几行,才把纸递了过去:「写好了。」 纸上墨迹未干,清秀凌厉。阎渡川看到她写了许多细节,比如喝得茶是龙井,用得棋子是冷暖玉的,唐樾棋艺不精一直在输,屋内熏的香是老山檀线香……如此种种竟事无巨细。 他收回目光,站起身:「现在,便要去对一对中郎将的证词了。」 唐翎也一同起身,和阎渡川一起去了隔壁的房间。唐樾见他们过来,把写好的纸给了阎渡川:「若有些微出入,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阎渡川道:「自然,不会过于为难公主和中郎将。」 他详细看着唐樾的证词,越往下看,脸色微变,唐樾证词竟然同唐翎如出一辙,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事件、陈设、连细微末节之处都是一样,只是唐翎写得更详细一些罢了。若将这两人的证词呈上公堂,给谁判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前日唐樾的表现分明不像是无辜之人,难道是他的感觉错了吗? 「阎大人,」唐翎打断他的思路,眼尾挑着看他:「阎大人心中觉得我们有鬼,早已在心里给我们定了罪。即使清白的证据摆在眼前,大人也不肯相信。这便是偏见。可无论是偏见也好、其他也好,这人我是带走了。若大人何时发现了什么指向景阳的新证据,景阳随时恭候。」 说完她拉着唐樾的手向外走去,她手心因为紧张而万分滚烫,唐樾的手却因为受伤而如此冰凉。肌肤触碰间,唐樾却是感觉她的手温润柔软,有些不想松开。 第80页 阎渡川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着手中的两份供词,眼神中带了些正视的意味。 手中的两份供词,字迹宛如一人。他从来不知,唐樾的字竟然写得这么像景阳。 阎渡川问身侧侍郎道:「轮船现在何处?」 侍郎道:「停在渡口,工部有专门人打理。」 「应当去看一看了,看看船上的各个房间,探一探柳妃落水的位置。总会找出些头绪的。」他慢慢道。 侍郎透过狭小的窗户看了看天色:「今日吗?今日天色已晚,已到了散职的时间了。」 「那便明日吧,明日联繫好工部,把轮船的图纸也带上。细微之处见真章,若真是有人刻意而为,总会留下痕迹,逃不掉的。」 第56章 仓促碰着(修文) 顶着暮色,阎渡川回了府。 一入厅堂,便瞧见阎相坐在正位上,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拿着茶杯。阎渡川道:「父亲是在等我?」 阎相放下书卷:「皇上交给你的案子,查得还顺利?」 「顺利。」 阎相抬眼瞧着他:「你都查到谁头上去了?」 阎渡川知道他的意思,淡淡道:「无论查到谁的头上去,都是按着规矩查的。」 阎相一只手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转了几圈,缓缓道:「你这个性子,太过刚直。过刚易折,这案子不要再往下查了,就此结案吧。」 阎渡川轻笑一声:「父亲是把我当成您的那些门客来用了?查得好好的,为何要结案?」 「我说结案,便结了。」 阎渡川垂首摇了摇头,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父亲是知道我查到了中郎将?因而为防止真的是他所为,所以草草让我结案。父亲便是如此身为大雍宰相的么?」 阎相的眼眸越发冷了下来:「这雍都城中有猫腻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倒是你,忘了别人对我阎家恩情,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反而叫我心寒。」 阎渡川沉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些轻佻:「别人对阎家的情谊?是啊,我自小听到的都是父亲同我讲的,林家小姐同父亲相识于微时,在您深陷窘境时曾拉过您一把。因此林家遭了难后,您一直偷偷帮扶着。就连中郎将,若是没有您在宫中偷偷打点,他亦不可能安全活下来。我亦是,因着您的影响,这些年来都觉得我自己该帮那个孩子。」 「可是,」他话锋一转:「父亲做得够多了。多到心中没了公正,若有一日那孩子同大雍的气运二者择一,我只怕父亲都会不顾大雍。您将个人恩情看得太重,倒失了以往我心中那个阎相的本心。可我同父亲不同,在我心中,大雍远比那个孩子重要的多。」 他一番话说得尽是肺腑之言,阎相对于儿子肯同自己说这些心中是有些欣慰的,只是却并不认同。他抚了把鬍鬚:「为官之道,重在利民,民稳则国本固。若要利民,上位者须得是个能体恤他人之人。你觉得当今皇上如何?」 阎渡川沉默片刻:「您一向不准我妄议朝政,今日问我此问题,儿子是该回答还是不回答?」 「今日许你议,且要议得遵守本心,莫要同我说些官场话。」 阎渡川道:「当今圣上软弱,做事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因而上位多年毫无政绩,靠着先祖留下的庞大家产过活罢了。所幸他亦不是残忍暴/君,又非荒/淫无度之人,因而这祖辈家产倒也能支撑,不至于面临大厦将倾的境地。」 「说得好,」阎相露出赞许神色:「那你又觉得,圣上膝下二子,临昭王爷与云昭王爷又如何?」 阎渡川在国子监待了三年多,对于这二人还算了解,又道:「临昭单纯善良,可玩心太重,又有些皇室子弟的骄矜。云昭年纪小心思深,气量却不大,难容人。」 「你觉得这二人,谁更适合做太子?」 阎渡川知道父亲一向不喜欢参与此等党派之事,今日问出此话着实令人惊讶。他看了眼父亲,又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想了许久才道:「立储当立嫡长子,临昭自然当仁不让。」 阎相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渡川啊渡川,你又犹豫什么呢?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这二人都不适合做我大雍下一任皇帝。永宪帝之后,大雍必会处于一个风雨飘摇之际,在挥霍国本之后,最好要出现一个可以力挽狂澜之人。如此,大雍方才能延绵不尽啊。」 「他们不适合,中郎将便适合么?父亲要说的,不会是这个意思吧?」他将自己的大胆揣测说了出来。 阎相併没有直接回答,只又问:「你觉得阿樾怎样?」 「不怎样,少年老成,做事圆滑,却又有莽撞的一面,叫人难以看透。」 阎相笑了起来:「他身世坎坷,自然少年老成,如此才懂得体恤他人。他歷经许多,做事圆滑不是坏事,若当政,也能是位面面俱到之人。他在奉宸卫待了许久,若没有武将的血性如何能压住人,叫你看来就成了莽撞。可自古以来哪个有名望的皇帝不曾在军中歷练过,奉宸卫还算不得什么。」 阎渡川面色极冷,眼尾一挑,笑得分为讽刺:「父亲口中的中郎将,怎样都是好的。」 「你不必揶揄我,只要仔细想一想,将他同临昭、云昭比一比,究竟谁更适合做那个位子?」 阎渡川知道无论怎么想,自然都是唐樾更适合,只是:「父亲想得太美了,这中郎将连个名分都不正,父亲想助他?只怕有那个心也是不上力气。」 第81页 阎相笑得讳莫如深:「谁说的?万事要讲究机缘,只要机缘到了,一切都好办。」 知父莫如子,阎渡川只瞧着阎相这幅神情心中就瞭然他必定准备做些什么。他还没有细究,就听得阎相道:「渡川,你要知道,你帮他不只是为着林家曾经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为着大雍的国运。」 他心中知晓父亲所言是劝说他的说辞,在父亲心中,那位林家小姐的份量不可低估。可不得不说,这套说辞确实万分有力。他咬着牙根,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话:「我自会看着办,父亲不必插手。」 他们这边是搅弄风云的筹谋,唐翎那里倒成了一出苦情戏。 从刑部出来她并未带唐樾回宫,倒是就近直接去了唐樾自己的府宅里,一进门,瞧见院落的时候,唐翎就有些愣住了。这院落与她惠承宫的竟是一模一样,简直是把宫里那个照搬过来一般。 唐樾见她神情惊讶,咳嗽了几声掩饰过自己的尴尬:「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觉得皇姐的院子好看,便画了下来,请人照做了一个。」 唐翎不知该说什么,只讪讪道:「做得挺好的……」还没说完,身畔的唐樾一个踉跄,她慌忙扶住,瞧见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叫梁迢赶紧找大夫过来。 大夫来得时候,唐樾已经发起了热,唐翎一边拿毛巾替他擦着脸,一边啐阎渡川:「阎渡川那厮还同我说打得不重,都发热了,瞧着也不像是打得不重。」 唐樾莫名喜欢看她这幅为自己发狠的样子,她这样子显然是乱了分寸,若是以往,哪里会说这样的话。他故意在一旁唿痛了几声,他现如今看着孱弱,这几声唿痛也极具说服力:「阎大人也是职责所在,他同我们又没有那般亲厚,自然要按照规矩办案的。」 他刻意将他、唐翎划分在一起,将阎渡川排除在了外面。 唐翎嘆了口气:「我先前还挺喜欢他这人,觉得有意思得很。现如今才知晓,越是有意思的人越是有些危险,只因他们聪明又有手段,平时瞧着对你好,可你猜不透这人的真心。」 唐樾躺了下来,手却拉着唐翎:「皇姐猜他的真心做什么,皇姐有我便够了。我的真心皇姐不必猜,我永远都是向着你的。」 他仰仗着自己是个病人做出平日里不敢做的行径来。以前他瞧着临昭和唐翎在一起的时候就很是嫉妒,现如今自己也能同唐翎如此没规矩,心里不由得偷偷开心。 可惜这时梁迢却带着大夫走了进来,唐翎站起身抽开手,给大夫挪了位置,叫他好好替唐樾瞧一瞧。 大夫把了脉,又把唐樾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 「夫人放心,相公的伤都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开些外敷的药便好。只是这伤引起的发热不好退,尤其到了夜里更为厉害。需得有专人在一旁照料着,我先开个方子,照着这个方子每两个时辰饮下一副。」 这大夫将他们认成了夫妻,唐翎觉得有些别扭,看了眼唐樾,却发现他神色如常,她对着大夫道:「这位是家弟。还劳烦大夫多多费心。」 大夫连忙道了几声「唐突唐突」,将方子写了下来。许是出了这乌龙之事,他走得很是麻利。 唐翎捏着方子,细细瞧过去,听得身旁唐樾突然轻声道:「我头疼,皇姐会陪我么?」 刚才那大夫也说自己需要有人照看,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不算得过分吧。 唐翎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会在这里陪你的,你且安心休息着。」又将方子给了梁迢,让她去抓了药。 唐樾明显安心不少,自己将外敷的药涂好,老老实实躺下,也不多言语。 到了夜里,唐翎同梁迢一人守着唐樾,一人煎药,分工明确,倒也将他照顾得很好。只是如此折腾,人实在容易疲累。唐翎瞧着唐樾已经在床上安睡,自己逐渐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 唐樾夜间醒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她倚靠在自己床柱上閤眼休息的样子。月色如水,悄悄从未关严的门缝中透进来,一抹照在唐翎面上,蒙上一层圣洁的光。 她睫毛捲曲,像是婴儿一般。可唇上却有些干裂,想来是倦意太深,连喝水都忘了喝,只这么靠着便睡着了。 唐樾没来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恍然想到那大夫的称唿,低低出了声:「夫人……相公?」 面上只觉得热热的红得厉害,心中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似乎也未尝不可,唐翎同他的关系……本就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阿樾……」睡着的人轻轻一声,惊得他勐地一个激灵。可再细瞧过去,方知原来是梦呓。她梦呓时比平时更为可爱,叫他的眼睛更是挪不开。 唐翎睡得很熟,熟倒连唐樾坐起身也未发觉。 唐樾瞧着月色中她的面庞,心中有一万只蚂蚁啃过,又疼又痒。他手指用力抓着被角,脑中仿若有天人交战。 可夜色实在太静了,静到任何理智的声音在这里都是溃不成军。 他梗着脖子,一仰头,好像是赴死的战士,眼前便是他摇曳的旌旗。可却又比战场上赴死更多了那么些惊心动魄。他挨近唐翎,没有犹豫。 不过仓促碰着,他心中万般杂念却都烟消云散一般,心里头只突然想着,皇姐的唇果然如同看见的那般干涩……却也柔软得厉害。 第82页 静悄悄的,门突然开了。 第57章 阿爹 梁迢本只是想送药,不防竟然看见这偷香窃玉的一幕,脑海中剎那就是一片空白。 唐樾听见动静扭过头来,看见梁迢震惊的表情,心中竟然十分平静。他伸出手,用指腹在唐翎嘴唇上轻轻一蹭,然后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往门口走来。 又接过梁迢手中的药放在桌上,再同她出去将门掩上。整个动作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慌乱。 他们来到长廊的时候,梁迢才倚着柱子开了口:「你疯了。」 她神情早已没有了刚才撞见时候的震惊,说得话也像是理性想了之后才得出的结论,这结论便是——你疯了,言简意赅。 唐樾不去看她,眼睛往别处望去:「无需你管。」 「若我不是惠承宫里头的人,你便是做出再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我也管不着。可你知你自己现如今在做什么?那里头的人可是你姐姐,你不是疯了是什么?」 唐樾不再多言,只淡淡道:「我不会害她,今夜之事你就当没有见过。」 他转身欲走,却被梁迢扯住衣袖,梁迢沉声语气严厉:「我知道你没有害她的心。可情难自禁时,你连自己的心都掌控不了,如何还能信誓旦旦地说不害她?」她轻轻嘆了口气,回想起了什么一般:「我是过来人,我远比你知道在这宫里,『情』这一字最易伤人,说是利刃也不为过。只因陷入情爱中人便是最无理智之人,任你曾经如何聪颖,到后来也就成了眼盲心盲的。更何况你们……实在有违天理伦常,这世道如何容得下?唯有当机立断,方才能保得你自己与她。」 她一番话说得算是掏心,可唐樾依旧是那副清淡的模样:「并非情爱。」 她嗤笑一声:「不是情爱是什么?我有眼睛,瞧得出你刚才那副陷进去的模样。」 唐樾摇了摇头:「真的不是,」他顿了顿,似乎想了想才想出合适的形容来,于是平静的眼中也蒙上一层波澜:「只是太喜欢了而已。月色照在她脸上好看极了,我从未见过。只觉得应该吻她。」 「呆子,」梁迢无奈啐了他一声:「这便是情爱。」 她看着唐樾眼中露出些微疑惑的目光,在一旁轻声道:「你陷进去的时候,会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的。站在她身侧是应该的,牵她的手是应该的,亲吻是应该的。她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人,也是应该的。你觉得这是普天之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了。可是,阿樾,」梁迢第一次这样换他,声音放得极小,好似在说什么无人知道的秘密:「哪有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皆是你给自己铸造的美好幻象。」 唐樾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挣扎,梁迢像是瞧见了希望的曙光:「你再想想,若要让她知道了你对她的心思,她那样一个理智的人,这两年又一心一意的把你当弟弟。便是再喜欢你,也不会留你在身边了。」 唐樾沉默的攥紧手掌,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他心中知晓二人真实关系,可唐翎并不知道,若真有一日她窥见自己心思,打他骂他他都不怕,只怕从此不要自己在她身旁。 「你只当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便好,」他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又恳切地道:「不要叫她知道。我自会……自会收敛。」 梁迢仍旧拉住他没有松手:「我说得你都听进去了?我信你一次,信你会收敛。可你若再做出逾矩的事情,我便不能帮你瞒了。」她说得决绝,也是一种威胁。 唐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梁迢身后走过来:「你们在这做什么?」 梁迢听见声音勐地一松手,回身瞧见了唐翎,她眼睛有些浮肿,似乎是刚睡醒便来寻他们了。 「我醒来瞧见阿樾不在房中,去厨房里找梁迢你也不在,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唐翎轻轻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这才几更天,不回去休息做什么呢?」 梁迢不动声色:「刚刚煎完最后一副药,本想到院子里走走,就在长廊这碰见了阿樾,随意聊了两句,这便要回去休息了。」 唐翎此时脑袋正是不清醒的时候,也没多想,走到唐樾面前试了下他的额头,露出一抹笑来:「这热是退下了,刚退去就出来吹凉风可不行。快回去。」 唐樾定定地望着她:「好。」 然后轻轻牵了下她的手:「皇姐也回去休息吧,不必一直照料我了。」 原来梁迢说得真的是对的,当她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觉得牵她的手是一件再不过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梁迢跟在两人后面,看见唐樾的小动作,眼睛眨了眨,心道:这皇家真是造孽。好好的两个人,非要扯出一段本不该有的纠葛来。 唐翎后来便宿在了府邸中的客房里,因这夜实在忙碌,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竟然瞧见秋岁在自己身旁轻唤着。 她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只当自己还在宫里。坐起身的时候却又瞧见屋中陈设皆与惠承宫的不同,方才大醒。看了眼秋岁:「你如何在这里了?」 秋岁轻声道:「幸好梁迢昨日便派人送了信进宫,说您宿在这儿了。若是不然,今日奴婢便难找到你。公主,宫里出大事了。」 唐翎站起身,这屋里没有梳妆檯,她便找了一面镜子放在桌上,语气沉着并未有着急:「发生什么大事了?」 第83页 秋岁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皇上气病了。听说是今日早朝的时候阎大人和皇上起了冲突,皇上怒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 「晕了?」唐翎一愣。 「是啊,此时广明宫外跪了一地的大臣,许多都是为着阎大人说情的。阎大人也在宫门前跪着,若现在还跪着,估计跪了有一个时辰了。」 「是什么事情可知道?」 秋岁摇头:「朝堂之上的,没打听到。」 唐翎快速整理好仪容,带着秋岁梁迢便要回宫,经过院子里的时候瞧见了唐樾站在院中,他因伤告了假,没有穿官服。只一身长袍,芝兰玉树,看得唐翎不由得停了脚步:「我这便要回宫了。看你今日气色大好,心中也放心了。」 唐樾没有挽留:「马车已经替公主备好了。若往后公主得闲……还望不嫌弃,能常来瞧瞧阿樾。」 唐翎轻笑一声,觉得真是个孩子。什么话也没说,就同二人一起回了宫。 到广明宫门前的时候,果然瞧见许多大臣跪在门口。阎渡川亦在他们之中,他跪得腰板很直,面色淡然,明明旁得人都是为着他跪的,可他愣是跪出了一副事外人的感觉。 唐翎心中暗笑不愧是阎渡川,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阎渡川抬眼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倒是身旁一老臣把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原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早朝的时候阎渡川上奏说是柳妃一事已经查得了结果,确实是个意外。永宪帝实在难以接受,总觉得是什么人害了柳妃,又怒又悲之下,便气晕了过去。 唐翎心想这永宪帝果然任性得很,明明奉宸卫和刑部查得都是一个结果,可他偏偏就是不信。不仅不信,还搞了这么一出阴谋论,成功把自己气病。 她瞥了阎渡川一眼,又环顾这跪在地上的十几位大臣,什么也没再多问,便进了宫。 宫里太医刚走,永宪帝已经醒了,有宫女端来汤药,唐翎迳自伸手结果,端着汤药朝着永宪帝病榻前走过去。还没走到面前,就听见永宪帝怒的砸了个什么小玩意过来,这小玩意正正好落在唐翎额头上,虽不是什么利器,倒也叫人吃痛。 「朕说了不要端药给朕!」永宪帝怒道。 唐翎面色不变,一直走到永宪帝面前,只瞧见永宪帝面色泛红嘴唇却发白,果然是怒急攻心邪气入体的模样。 「父皇怎么了?」她好言好语。 永宪帝听闻是唐翎的声音,勐地从榻上下了来,快步走到唐翎面前:「景阳,景阳你来了!」 唐翎把汤药放在一旁,拉着他的手安抚道:「景阳来了,父皇有什么都可同景阳说。」 「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想蒙蔽朕的眼睛。」永宪帝嗫嚅道:「柳妃……分明是有人害她,可一个个都来同朕说是意外。怎会是意外呢?」 唐翎觉得他这模样有些恍惚,也不去接他的话,只是把拿起药:「无论是为着什么事情叫父皇心中如此难过,可天大的事情在景阳心中也大不过父皇的身体,还请父皇体恤体恤景阳这为人子女的心,把这药喝了可好?」 永宪帝顿了几秒钟,瞧见唐翎脸上情真意切,便伸手将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唐翎欣慰,开口劝道:「都道世事无常,若什么事情都能按照常理来想的话,这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了。可大臣们又不会骗人,奉宸卫和刑部都说是意外,那恐怕真的是如此。只是父皇陷入了自己先前所认为的情景之中无法抽身,因而总是觉得他们所言不可信。」 「景阳,你不懂,你不懂,」永宪帝伸出个手指摆了摆,像是想笑却没有笑出来:「这些大臣们最会骗人。」 唐翎嘆了口气:「父皇思虑太多了。」 又道:「这段日子以来,父皇如何惦念死去的柳妃娘娘众人都看在眼里。可是你现在眼里心里除了柳妃娘娘再看不见旁人了。水生要满月了,父皇可有让宫中准备水生的满月席?郑美人生了小皇子,按祖制本是要升位分的,可现如今也无人过问。她刚生了小皇子便受了如此冷待,在这宫中该有多尴尬?安阳和临昭一向愿意亲近您,可您近日的模样吓得他们都不敢来。还有云昭,云昭刚失了母亲,这孩子心中又有多难过,父皇可有过问过?」 她说了许多,永宪帝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唐翎轻轻嘆了口气,看着永宪帝:「逝者已矣,您让自己心里的结过去吧。生者犹在,父皇,珍惜身边人哪。」 她瞧见永宪帝偏过脸不去看她,亦不说话,唯有她拉着的手在轻轻颤抖。过了半晌,她才隐隐从永宪帝的侧脸上瞧见有老泪划过。 唐翎记忆中似乎有什么被唤醒,只是这记忆不是她的,而是原身那位景阳的。记忆中的景阳很小,粉嘟嘟地坐在永宪帝的腿上唤着他「阿爹」。她心中动容,不知这是不是原身给自己的暗示。 唐翎轻声道:「都过去吧,阿爹,景阳永远在这里,永远陪着阿爹。」 第58章 伪善 等到唐翎再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对着满地跪着的大臣挥了挥袖:「父皇允你们起来了,快回去罢。」 一大臣大着胆子道:「皇上宅心仁厚,只是阎大人之事……」 她看了眼阎渡川,回到:「父皇已经接纳了这个结果,想来是不会再追究了。」 第84页 那些大臣方才拍拍屁股起来,对着唐翎行完礼,相携出了宫。 阎渡川动作慢些,众人都散了,他才施施然要往回走。唐翎从后头叫住了他:「阎大人。」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公主是在叫我?」 唐翎笑了笑,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道:「阎家之势如今越来越厉害了。父皇今日刚降怒于大人,瞬间便有了小半的肱骨之臣为大人求情,生怕大人出了什么岔子。」 阎渡川笑了笑,双手拱起,行了个礼:「大概是我对皇上之心日月可鑑,于是朝臣们看了,不过体恤下官而已。」 唐翎嘴角噙着笑,眼神中却是不喜:「父皇做皇上,或许太良善了些。可大人做臣子的,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今日这架势,不知道的,本宫还以为是要以众臣相胁呢。」 阎渡川垂下头:「哪敢。」 唐翎嗤笑一声:「天下大势,浩浩汤汤。这大势我不清楚,想来大人是清楚的。可无论如何,父皇终归是皇上,无论是谁要做什么,还要掂量几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莫要上来就这么大的阵仗,太欺负人了。」她说到最后似是戏嚯,似是认真。 唐翎心中本来对永宪帝感情不深,可终究是原身的父亲。今天看这些大臣一个个为了阎渡川不依不饶却无人宽慰永宪帝几句,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阎渡川看着唐翎道:「公主总是这样,无论对谁,不问缘由,总是最护短的那个。」他莫名笑了起来。 唐翎皱着眉头看他,觉得这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彷佛鸡同鸭讲的说了他半天,结果换来人家一个笑。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叫人不对得很。 她甩了甩衣袖,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再同他讲下去的必要。 回到惠承宫的时候,她一眼就瞧见宫门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贴着墙站的,不知站了多久,头耷拉着,身上穿着孝服,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 她走过去,唤了一声:「云昭。」 听见她的声音,云昭一个激灵,慌忙离开墙面,站得笔直了起来:「景阳皇姐。」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云昭这孩子神色看起来很不好,加上穿了一身白,更称得无力。说话也是嗡嗡的:「我就是专程在这里等皇姐的。昨日晚上来了一趟,皇姐不在。于是我今日一早便等在这里了。」 云昭不过十岁出头,说话间早已没了稚气,尽是老气横秋的模样。可若是像平日里那样老成也就罢了,今日瞧着格外阴沉,哪里是十岁的孩子。 唐翎看了眼周围道:「怎么没有个侍从陪你过来?就你一人?这合德宫里的规矩呢,哪能叫你一人在这宫里乱跑,多危险。」 云昭抬眼看着他,一双眼睛很是冷漠:「母妃走后,合德宫早就乱了套了,哪来的规矩。」 唐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对着这孩子道:「到里头坐去吧。」 云昭摇头:「不要,就在这里说。」 秋岁在一旁出言劝道:「小王爷,就在这里站着多奇怪啊。让别人瞧了要笑话的。奴婢瞧着你脸色也不是很好,进屋喝喝茶吃些点心不好么?」 云昭沉默了片刻,忽而道:「景阳皇姐这里的茶和点心我都不敢用。若不小心同母妃一样去了怎么办?」他声音干涩,听着让人背后生凉意。 唐翎愣住,随即而来的是胸口间的酸涩。面对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直面而来的恨意,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讪讪道:「又是哪个宫人同你嚼舌根的,这宫里一个个的胆子都是野了,他们随意揣测说的你也信?」 「皇姐同母妃关系不好人尽皆知,还须得谁嚼舌根么?阎大人查案怎么偏偏审到了公主身上,这也是别人乱嚼舌根的么?昨日审了皇姐,听闻今早就同父皇说母妃坠河是意外。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偏爱皇姐,今日他的做法,倒也不意外。」 这都哪儿跟哪儿,唐翎觉得这孩子联想力很是丰富,皱了皱眉头:「你新丧母,胡言乱语说这些我不怪你,只是你母妃之事当真同我无关。云昭,你年纪尚小,实在容易听信那些闲言碎语。我会叫父皇给你换一批宫人,换些老实的到你身边。「 云昭眼皮垂着很无神,他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唐翎:「我曾觉得皇姐虽然冷漠,却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今日瞧着实在伪善的可笑,竟然还想要蒙蔽我的视听。我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而是要向皇姐要一个人。」 唐翎下意识的有些感应:「谁?」 「红姑。」云昭正色起来:「我听母妃贴身婢女说,这红姑本是母妃出行途中要过来的。可母妃死后,莫名地跑到皇姐身边去了。还请皇姐将人还过来。」 这事情从云昭嘴里说出来,实在蹊跷很多。连唐翎自己听着都觉得自己简直同柳妃之死有莫大的干系了。可红姑不能给云昭,不仅仅是红姑有用。而是她给了云昭,云昭必然会想方设法地从红姑嘴里套出什么来。她不怕云昭做什么,只是不想把他也牵扯进来。 「这人不能给你。」她道:「此人本是替郑美人接生之人,你也该知我同郑美人交好,因而出于感激,我自然要善待红姑,如何能给你。」 云昭冷笑一声:「我早知便是这个结果。来之前还想着,若是皇姐大大方方地给了,那我便打消心中对皇姐的疑虑。可原来,皇姐当真不愿给我。」 第85页 他朝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同唐翎之间的距离,拱手向前,弯下腰来,对着唐翎行了一个大礼:「既然如此,那云昭便走了。可皇姐不愿给我便真能不给了吗,只要我朝父皇开口,父皇必定会因为我丧母而对我有求必应,届时你不想给,亦没有办法。」 他露出一个笑容来,转身快步走去。 唐翎喊了他一声,他皆不应。恰好临昭来找唐翎,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唐翎瞧见云昭对着临昭投来一个阴晦的目光。 她快步走上前去迎临昭,拽着临昭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旁。 临昭莫名其妙看着云昭走远的身影:「他今日怎么这样?连一声皇兄都不叫。」 唐翎松开拉着他的手:「他将柳妃的死怪到了我的头上,自然就连着你一同恨上了。」 临昭挠了挠头:「他是脑子里进了水?皇姐这样清清白白的人他都怀疑,这宫里还有他不怀疑的?」 唐翎笑着拧了下他的耳朵:「我清白?这宫里,只怕只有你觉得我清白。」 临昭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热络地挽着她:「总之我知道,皇姐是个顶顶的好人。才不屑于去做出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情呢。」 唐翎爱怜地看了这傻小子一眼:「临昭啊,若我不在,你可怎么办啊。」 说完,不等临昭回答,回头望了望一直跟着的梁迢,像是老母亲般的语气:「你总是最聪慧的。若我不在,我这傻弟弟,你要多上心啊。」 梁迢莫名觉得唐翎同她说的这句话有着什么深意,可细想之下却又想不出来,于是干巴巴地说了声:「好。」 临昭哈哈大笑起来,觉得唐翎简直杞人忧天:「你皇弟我如此招人喜欢,若皇姐真有什么事情要远行。无论是秋岁还是梁迢亦或是槲影定都是会护着我的,皇姐这样,简直多此一举。」 秋岁在一旁看着临昭耍宝抿着嘴笑,梁迢有些不自在,却仍能看出神情里有些高兴。唐翎看着他们,心中温暖。却又觉得少了人,心口有些地方空落落的。 梁迢察觉到她的神情,担忧地皱了眉,心中只道:希望这小公主此刻心里想得那个人,别是阿樾。 唐翎这几日总是去陪永宪帝,一来是担心他的身体,二来也有些防着云昭的意思。可这几日没见云昭的身影。倒是永宪帝心情好了许多,开始商量着水生的满月宴之事,也是不是想出几个字来问唐翎或是郑美人,用这字给水生做名字好不好。 事情瞧着似乎都在好转。只是一天夜里,有人瞧见有流星划过雍都上空,照得周围犹如白昼,可落在了城郊一所空房子里,瞬间燃起大火。大火之后,余留下满地灰烬和一陨石。 第59章 夜宣 那流星陨石引起了雍都城中极大的讨论,市井之间每日围着着陨石谈的话不知道要费多少茶水。就连宫中也开始派人来查,陆陆续续来了一拨又一拨人。有人传言自家有亲戚在钦天监任职,说钦天监有消息传出,有人研究出来这东西是上天的警世预言。 陨石来自天外,一场大火烧到了城郊,却未伤一人。说是警世预言,竟然还有不少人信的。 唐樾本不在意这些事情,世界上的异闻多得多,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可一天夜里,有人敲响了中郎将府邸的门。看门小僕夜里匆匆披上了件衣服,隔着门道:「是谁啊?大半夜的来叩门。」 外头没有声音。 那小僕又道:「若是不出声,我便要回屋了。」 外头传来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可声音有些阴柔:「宫里头下了旨意,来宣中郎将进宫。」 小僕觉得莫名其妙,听着这声音有些不阴不阳的。他知道唐樾在宫中任职,有个什么职务。可哪有大半夜的宣人进宫的。 他正犹豫着,瞧见唐樾已经穿好了衣袍走了出来,许是听见了动静:「什么人在外头。」 小僕道:「说是宫里来宣大人您进宫的。」 唐樾眉头一皱,亦有些奇怪:「那便开门罢。」 小僕方才把门打开。外面站着的赫然是陆则仕,陆则仕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此时他身边却没跟着什么人,只有一小童而已。看着,像是偷偷在做什么事情,不得光明正大。 唐樾道:「陆公公怎么过来了。」一边就要将他请进屋。 陆则仕摆摆手,在这夜色里轻声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了,老奴今夜是奉了圣上的旨意请大人进宫的,大人还请跟老奴走便是。」 唐樾道:「皇上叫我做什么,可有谕旨?」 「是口谕。」陆则仕一只手伸开向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樾道:「我还未换官服。」 陆则仕含笑:「大人不必换官服了,只怕以后这官服,配不上大人的。」 他话中有深意,唐樾不解,却也晓得这话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他跟着陆则仕上了马车,小童在外头驾马,车中只有他和陆则仕二人。 这夜里寂静,车轱辘的声音压在官道上,听着是颠簸的。陆则仕开了口:「大人今年多大了?」 「已有十六了。」唐樾道。 「正是好年纪。」陆则仕目光慈祥。他鬓角发白,已将近耳顺之年。在宫里这些年也算是德高望重,瞧着谁都是慈眉善目的,因而唐樾对他亦没有什么戒心。 「十六岁能坐稳中郎将,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第86页 唐樾简单地回了一个笑,没有言语。陆则仕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话总是好听的,只是聪明人说的话却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这车一路驶向广明宫,这是皇帝寝宫,只有极亲近之人才能进去。唐樾一下马车便有些愣住,看了看眼前的宫殿,却不知往哪里去。 陆则仕轻轻将他向前一推。唐樾睁大眼睛回头看向他,却听见他道:「进去吧,大人,皇上等了许久了。」 唐樾有些不敢迈开脚,眼前宫殿辉煌,在夜晚中流光溢彩。看着比惠承宫还要光彩四射。也是,这宫里有哪个宫殿敢修得比它还要宏伟。 他前面几步先是步伐踌躇,后来像是想通了,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必要这般忐忑。永宪帝是什么样的人,十六年来从未正眼瞧过他,今夜叫他过来也许是问些什么话。倒是自己,不应太紧张。 他站在门前,轻轻一扣。里头就传来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进来。」 唐樾推门,抬眼瞧见永宪帝坐在一榻上,手中拿着一副画。他穿着衾衣,外头披了件大褂,头髮简单束起,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模样。 看见他推门进来,永宪帝放下手中的画,抬眼看他。 唐樾行了跪礼:「不知皇上深夜叫臣前来,所为何事。」 永宪帝看着他,说了声:「中郎将,」似乎又觉得别扭,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又道:「朕还是唤你阿樾吧。」 唐樾依旧跪在地上,听见「阿樾」这两个字从永宪帝嘴中说出来,他浑身一颤,随后低声道:「是。」 永宪帝对他招了招手:「你走近些,过来瞧瞧这画,看看这画中人。」 唐樾慢慢走过去,离这个一直不曾认过自己的父亲越来越近,他瞧见永宪帝拿画的手很是白净,这是一双从没吃过苦的手,是一双同自己天差地别的手。他喉咙有些酸涩,这种酸涩在看见画上之人时,更加加重。 画上的人是一个女子,同宫里那些嫔妃的画不同的是。这画中女子穿着一身官婢服饰,可即便这样也难掩眉目间娇俏。画纸上有灰尘,亦泛黄许多,明显是鲜少拿出来看的。 这人他在他微薄的记忆中残存了那么点印象,便是他那可怜见的母亲,早早去了的母亲。 他唇微微颤抖:「下官记得的。」 永宪帝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记得?她不是生了你便去了?」 唐樾心中隐隐有些怒意,却又不能发作:「母亲是生下我的第四年去的,因而还有些印象。」 永宪帝点点头:「原来如此。朕手中只有她这一副画,以往也没有拿出来瞧过,便送你好了。你这些年,」他上下打量了唐樾一番:「也算是过得不错,若朕今日同你说,想让你认祖归宗,你意下如何?」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唐樾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永宪帝亦不打算多寒暄,直接就问出了口。 可面前的少年并没有像他想得那样感恩戴德,表情一开始有着讶异,可后来反应过来之后就是蹙着眉头。永宪帝之前从来没有过认真打量他,此时看过去只觉得他眉眼同自己确实有些像。 他没等到唐樾肯定的回答,只听见了这孩子问道:「为何?为何皇上突然有这打算。」 永宪帝也不打算说谎,直接道:「前些日子有一天陨落在东郊,钦天监的人查了许久。说这陨石上有年轮,正好是十六圈。寓意着是有天家子嗣流落在外十六年,会影响国运,也会影响朕的气运。」 唐樾眉头越拧越深,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出了声:「皇上明鑑,此事与我无关。」 永宪帝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朕当然知道与你无关,你哪有这样大的手笔。朕后来询问了几位大臣,原来也曾有朝代出现过这样的预警,前后多曾夹杂着地动山摇的灾难。朕心中想了许久,流落在外十六年的皇嗣应当只有你一人,因而朕心想,不如叫你认祖归宗。也算是给上天有个交代。今夜叫你前来,便是探探你的意。」 他说完,像是耗了许多体力,咳嗽了好一阵方才停下。房中沉默了许久。唐樾心中莫名涌上浓重的悲哀,可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永宪帝见他久久不言语,又道:「你认祖之事,朕想来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想想,以后你的名份也正了,同朕的其他孩儿一样,住在这宫里,受万人景仰,享受着宫中一切富贵荣华。若你喜欢奉宸卫这差事,朕倒是也可以给你一支军让你练练。如此,朕思来想去,你应当是乐意至极的。」 唐樾僵硬了半晌,唯独听见「住在这宫里」几个字时有了些反应。他突然想到若这事情真的成了真,他似乎同临昭的位置便也没了什么不同,以往不敢肖想的,以后也便可以光明正大。 于是他点了头:「臣,当然是乐意的。」可每个字都似从喉咙里挤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在不甘心什么。 这于他,于曾经那个熙淳宫里的阿樾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永宪帝又咳嗽了几声,脸色涨红,浮上一层病容。可表情却是满意的:「朕就说了,你定然是会答应的。只是,咳咳,只是你答应还不行,朝中有些顽固总是爱和朕做对。你今夜便在这里宿下,明日早朝朕带你一同上去,宣布这件事。」 他喊了一声不知是什么名字,一个宫女便走了进来对着唐樾道:「大人,奴婢带您去您的房间。」 第87页 唐樾随着宫女走了出去,关门之前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永宪帝已经将画卷了起来,放在了一旁,举动是如此不在意。 唐樾垂下眼眸,不再去看。 与宫女走的长长一条路,路面上在月光的映照下皆是金光闪闪。唐樾踏上去的每一脚都万分小心,生怕脚底污浊沾染到这金石路之上。 宫女将他带进最角落的一间房里,对着他道:「大人,这便是您今夜休息的地方。」 唐樾道了声谢。这屋子里似乎有许久未住人了,空气中有些闷得慌,他打开窗子透气,却发现正对着这房间的远处是惠承宫熟悉的红墙青瓦。 他不由得眼中浮上一层笑意,又有些担心:「我又回到这里了。只是……」你是否是高兴的。 第60章 还昭王 永宪帝说话算话,第二日早朝果真带了唐翎到了朝堂之上。 陆则仕扬声宣布他拟的旨:「因天外之兆,朕心有所感,不忍子嗣流落在外,故封中郎将为还昭王,赐国姓唐,即时搬入宫中,并拨神策军一支,由还昭王司掌。」陆则仕把诏书一收。 众大臣正面面相觑之间,就听得永宪帝道:「若诸位大臣无异议,这归宗之宴便同小皇子满月宴一同举办,双喜临门,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永宪帝大病未愈,说话也有些浮着气,唐樾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看着这朝中文武百官皆站在自己之下,若是幼时,他必然觉得很快意,可此时此刻却是心如止水。 有辅国大将军上前道:「圣上,万万不可,掌军之事安能交由一个生母地位如此下贱之人!这中郎将在宫中十几年,皇上没认他大雍也是好好的,不知哪里传来这天陨谣言,倒叫皇上对他上了心。哼,若皇上执意如此,下官第一个便不同意。」 这辅国将军早年因在战场上救了先帝才有如今这地位,可归根到底是个粗人,说话行事倒也张狂。 亦有光禄大夫站出列,表面上瞧着是恭恭敬敬,可说的话却不是如此:「皇上,此等事情,确实还须得斟酌才是。认祖归认祖,封王一事却难叫众人服气。古往今来,亦没有这样的先例。中郎将一官婢之子,又由宫人养大,实难当大任。况且临昭王爷乃事皇上嫡子,连临昭王爷都还未掌兵权,如何能叫一官婢之子先率了神策军。」 有这两位打了头,一时间,朝中有不少附和的声音。 永宪帝十分不悦:「怎的朕要做什么事情,你们都有一堆说辞。弄的好像是认你们的祖归你们的宗似的。」 朝野之下,又是连声告罪规劝之声。 唐翎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又听得秋岁在那里嚼舌根,对着梁迢道:「你可听闻了近日的天陨传闻?」 梁迢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一边道:「当然听得了,这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种种言论竟和阿樾挂上了勾,叫人生疑。」 秋岁点点头:「确实叫人生疑,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梁迢停下手中活计,想了一会儿:「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是个怪事。看着这情形倒像是直冲着阿樾来的,可他不过一个中郎将,倒不知有什么好图谋的。」 秋岁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是啊,有什么好图谋的呢,也许,这真是上天的意思。」 她们两个说话之间,槲影突然推了院门走了进来:「公主呢?」 秋岁站起身道:「怎么了?」 槲影道:「近来皇上身体不好,公主叫我多注意着些皇上的情况,时刻来禀报。今日早朝我在外头听着,早朝之上似乎又激烈辩驳之声,我便寻了个由头来禀告了。」 唐翎听见槲影说这话,推开了门:「怎么又有人同父皇争执了?为的什么事情?」 槲影道:「没听清。」 唐翎嘆了口气:「罢了,我自己去瞧瞧。」 秋岁和梁迢忙放下手中的女工,随着唐翎往英华殿中敢去。英华殿外侍官见唐翎过来,皆不敢拦着。只能由着她站在殿外,广明正大的听墙角。 唐翎只听得朝中一人声音传来,掷地有声:「英雄不问出处,辅国将军本也是屠夫出生,若先帝也像辅国将军一样以出生论人,将军恐做不到今日这位置。」 这声音,是阎相的。 唐翎还没听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又听得阎相道:「光禄大夫,这神策军一事本就是能者得之。更何况临昭王本就比还昭王年岁小,心性亦小,还不到掌军的年纪。若事事都按嫡庶之分来断,才会影响皇上的判断。常大人,倒不如由您来讲一讲,歷朝歷代忽视上天旨意,会有和后果。」 常勇出列:「这个……确有典故。《晋国史》记载,晋国元年,有黑云压境十日有余,云中曾有歌舞伎欢笑声,世人皆道此乃上天斥责新上任的晋国公荒淫无度。可晋国公未曾更改,因而元年五月起,晋国南方连月洪水大雨,北方却干旱异常,民不聊生,晋国气运从此不振。还有《永州风土》曾记载,永州一代在梁高祖时期曾出现过大量异蛇之动,本是冬季却于市井之中出现大量蛇类,且蛇类嘶吼类婴儿啼哭。不久,永州山体塌方,并出现前所未有的地动。《飞鸟注》亦曾出现过此类记载……」 他说得口干舌燥,方才停下。阎相环顾四周,适时道:「此类种种事迹,文卷上皆有记载。辅国将军不爱看文卷也便算了,在场的其他大臣难道不知?圣上要立中郎将为还昭王皆是为着我大雍国运,若还有有人要拦,老臣只能说实乃我大雍朝臣害群之马。」 第88页 阎相振臂一唿,便有过半唿应者,永宪帝看着自己事情将成,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唐翎也终于听出了具体是什么事情,永宪帝要立唐樾?真是一大新闻。 光禄大夫笑了笑,又拱手向前:「阎相所言极是,臣等亦未曾想阻拦。只是刚立还昭王,便给了一支神策军,反而身为嫡子的临昭王还无任何兵权,传出去,世人难免会说圣上厚此薄彼啊。临昭王亦到了束髮之年,明事理,不少学。臣私以为若圣上要立还昭王,也应当对嫡子一视同仁才是。」 阎相哈哈几声:「光禄大夫又说笑了,此事归根究底,也算是圣上家事。由不得你我二人指手画脚,圣上是何人,必然是思虑周全才想出此等结果来,你这般指责,倒有些过了。」 光禄大夫慌忙道:「臣并非指责……」 唐翎在外头听得眉头皱了起来,这光禄大夫乃是景阳一派,朝堂之上常常为临昭考虑。可现如今为临昭说几句话都要被阎相压下去,看来情形很是不妙啊。 她还没想出个什么来,就听得永宪帝的声音似是有些疲倦,道:「那此事便就此定下,常勇,你寻个好日子。朕便把这旨意颁下了。」 百官退朝,唐翎忙退到一边。可光禄大夫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她,走到她面前神秘兮兮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翎自然是没有不借的道理,只对着光禄大夫道:「你随我过来。」 他带着这光禄大夫回了景阳宫,闭了门。就听得他长吁短嘆:「是臣无用,以往只防着云昭王,却未想到不知何时这中郎将竟搭上了阎相这一东风,公主,此人不得不防啊!」 唐翎:「……嗯,此事也怪不得你。」 光禄大夫又道:「我知临昭小王爷一向是公主的底线,不知公主今日有没有听见朝中所议之事?」 唐翎点点头:「听见了一些。」 光禄大夫气得鬍子直翘:「阎相玩得一手好谋略,什么天外陨石。常勇本就是软耳根,若阎相事先打点好他,岂不是他要说是吉兆,钦天监那边就说是吉兆,要说是凶兆,钦天监也会照着他的意思来。还有什么陨石,这陨石就是活在传言里罢了,谁又真的见到过呢?」 唐翎顿了顿:「你是说此事都是阎相的手笔?」 光禄大夫:「显而易见!想必公主也早有察觉了。」 唐翎:「……嗯,不过本宫还是想不通,中郎将又是何时搭上阎相的?」按着之前阎渡川对着他的态度来看,也不像啊。 光禄大夫冷哼一声,说得铿锵有力:「臣也不知!」 那你表情那么拽? 「只是,这便是此人的可怕之处。公主本是好心对他,谁能想到他有此等图谋,不过刚被皇上认下,手中便有了兵,着实可怕。云昭王不成气候,可此人对临昭小王爷的却有很大威胁。公主切记切记!」 秋岁在一旁忍不住出了声:「可是阿樾……我是说中郎将大人他,看着着实不像是坏人啊。」 光禄大夫打量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在公主羽翼下久了,又哪能分得出什么好坏。我只问你,皇上对临昭小王爷态度如何?」 秋岁咽了咽口水:「我觉得……很是喜爱啊。」 「对云昭王态度又如何?」 「也……也挺喜欢的啊。」 「那这两位王爷,手中可有实权?」 秋岁想了想:「并无,可许是因为年纪小,皇上还不放心他们罢了。」 光禄大夫又是冷哼一声:「当今圣上继位的时候,不比临昭王大几岁,可如今临昭王家业都未成,皇上亦不着急。再说,说云昭王年岁下就罢了,可和临昭比起来,中郎将不过虚长一岁,哪来的差距?」 秋岁不说话了,嘴里嘟哝着:「可我还是不信他是坏人。」 「这宫中谁又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不过为了自身立场拼命罢了。小丫头,你要看事实,不能凭着感觉做事。如今事实便是,此人,得了皇上的青眼,有了实权,对临昭小王爷可不是一件好事。」 唐翎垂下眼眸,心中想,这光禄大夫说得确实不错,唐樾如今是临昭的威胁了。她倒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心上,毕竟书中也是如此,唐翎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临昭要做太子、要做皇上的事情。 只是,临昭是景阳的底线,在此情形之下,依着景阳的性子,她必不会待唐樾好了。 她皱了皱眉头,突然听见许久不见的系统声弹了出来:算你还有些觉悟。再次提醒,请注意,不能ooc哦~ 第61章 掌嘴 唐翎着实觉得系统这东西很是鸡肋,干啥啥不行,动嘴皮子第一名。一到这种只动嘴的时候他就蹦跶的厉害。 她对着系统道:知道了知道了。 心中却莫名其妙的有点心烦意乱。 系统又提醒:真假公主剧情线还请尽快完成哦~ 唐翎:知道了知道了。 系统见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安静的闭了麦。 光禄大夫还在高谈阔论着,其中所言,大多是什么中郎将此人务必要警惕之类的。梁迢朝着唐翎望过去,却发现唐翎正在出神,神情很是飘忽,也不知这光禄大夫说的话她有没有往心里去。 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发现。唐翎大概是听进去了。 第89页 那日过后,圣旨很快便下了。整个大雍都知道永宪帝膝下又多了一位还昭王,只是这王爷不寻常的地方便是那人人心知肚明却又不能言语的出生。 宫中也热闹起来,皇上赐了永安宫给还昭王,这几日永安宫内正张灯结彩地等着它的新主人。永安宫就在惠承宫不远处。唐翎每每一出惠承宫,便能瞧见那座热闹的宫殿。 有几个宫人正刷着红墙,哼着小曲儿,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的样子。 唐翎还没走近,便听得其中一人道:「我们这位新主子,倒是来头不小。你们说说宫里这几座宫殿,什么这公主那王爷的,再加上那些个后妃,哪个有我们这宫气派?」 另外一宫人连忙放下手中的刷子要去捂他的嘴:「小兴子,你这脑袋还要不要了。这宫里谁许你乱说话的?」 那叫小兴子的扯开这宫人的手:「本就是,怎的还不许我说了。要我说,我们跟着这位还昭王是最有前途的,要是命不好的跟了那不学无术每日只知道贪玩耍乐的临昭王,那可不是毁了?便是他姐姐景阳公主再有能耐也无用,又不能让个公主继承大统。」 他说的越来越放肆,周围几个宫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作势撕他的嘴:「你一个嘴坏,莫要牵连我们。你这话叫人听去了,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们越闹,小兴子说的反而越是大声了起来:「如何?我说的有错了?你们哪个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哈哈大笑,可还没笑几声,这笑声就在看见唐翎的那刻戛然而止。 小兴子慌乱的扑到地上:「景……景阳公主……」 唐翎慢慢走过去,手轻触了一下墙面,那红漆便沾到了她的指尖。她看了看指尖,皮笑肉不笑:「这墙刷得很是不错。只是你们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闹得这么高兴?」 小兴子反应快,只当唐翎刚才什么都未听见:「回公主的话,这永安宫将迎来新主,大家自然都高兴着呢。」 唐翎笑意淡淡:「哦,是因为跟了还昭王,便觉得自己以后定然步步高升了,所以如此高兴的么?」 小兴子脸色一变,心中明白这景阳公主刚才怕是已经听见了他们的话,连声告饶:「都是小的嘴贱,污了公主的耳朵,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其他宫人见此情景,亦都跪了下来,一时间,便是告饶声一片。 唐翎收敛了面上的表情,拿了方帕子,擦净了手上的红漆:「在这宫里,要学会做聋子、哑巴、瞎子。若学不会,我不介意这宫中多几个真哑巴。」 她话说得可怖,小兴子跪在地上的身体抖得厉害。 唐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最终道:「在背后如此编排主子,我不能饶你。梁迢,赏他二十巴掌,若以后这嘴巴还管不好。下一次,就不是吃巴掌这么简单了。」 梁迢走上前,对着跪着的小兴子便毫不留情的举起手打了过去。唐翎知道梁迢一向不是个手软的人,可却也没想到她打的巴掌实在厉害,掌掌扎实,听着清脆的声音就叫人心里发憷。她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适时该叫个停,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梁迢打这宫人的时候,自己的手也着实吃亏。 她正想着,就听见一声惊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皇姐。」 这声「皇姐」喊得光明正大,不似以往那样偷偷摸摸,压着嗓子,说得轻柔,像是个秘密,生怕被别人听去一般。如今他喊的每一声都合规矩,无人能挑得出错来,因而刻意说得这般放肆大胆。 她一回头,瞧见唐樾那张溢满阳光的脸,本来硬着的心瞬间就软了大半。 他此时束着白玉冠,身上穿着的朝服绣着四爪青蟒,脚蹬官靴。这样的服饰唐翎看过临昭穿无数次,可虽穿服饰相近,唐樾和临昭给她的感觉截然不一样,临昭还是个孩子,可眼前这个俨然是个少年郎。 唐樾本欣喜的表情在看见此时情形之时,微微变了变。梁迢并未因他的到来而住手,小兴子脸上的红痕明显,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唐樾道:「这人可是犯了什么错,叫皇姐这样不喜。」 景阳控制住脸上表情,带着浓重的疏离感,眼神中尽是漠然:「还昭王,你要管好自己宫里的人啊。」 她的称唿让唐樾瞬间一顿,张了张嘴,诺诺道:「皇姐不高兴了吗?是不高兴……我被封王吗?」 唐翎心口一紧,却并不正面回答他的话,只道:「我高不高兴无妨,你能得偿所愿便好。」 「我自然如愿,」他说得急迫,一把抓住了唐翎的袖子,死死扯着不肯放开:「我如愿,是因为我终于可以站到皇姐身旁来。不用顾着别人的眼光,不用担心自己身份本不该与皇姐同行……我这般热切急迫,换来的便是皇姐这样的疏离吗?」 「今时不同往日。你我自然不能像从前一般。」 唐樾仔仔细细瞧着她脸上的神情,眼神黯淡了下来:「若我说不愿依着你所言呢。」 唐翎心中有些无奈,脸仍旧是冷的,她什么也未说,转身欲走,却因为唐樾抓着自己而无法离开。唐翎瞧了瞧他的手,又抬眸对着他道:「你的手可以放开了。」 唐樾心中沉痛,可脸上还是强撑着笑意:「我知道了,皇姐是因为临昭对我心生不喜么?无妨,我本就什么也不愿同他争抢。皇姐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不愿同他争抢的。」 第90页 唐翎心中嘆口气道,我知道啊,你这孩子心眼实在,确实是个好孩子。道理我明白,可这景阳原身却还是不得不防你。 她轻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如何想对我而言不重要,唯有临昭,我不能行差踏错分毫。」 「你这样护他,」唐樾眉头拧到了一起:「你这样护他!你生怕不能将他护得周全,生怕他有一个闪失。只因他是你嫡亲的亲人么?我在皇姐心中,原来算不得什么。」 他手仓乱之间抓上了她的手腕,不自觉的用了劲。唐翎一双秀气的烟眉终究是蹙了起来,勐地甩开他的手:「还昭王,你该长大了。这样小孩子心性,以后在宫里要如何自处?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瞧不见么?」 「别拿哄临昭的那番话来对我说!」唐樾眼神压了下来:「这宫中恐怕只有皇姐你,还将我当个孩子。」 第62章 以往说的,都不作数了 他眼神实在沉得可怕,一时间竟有些把唐翎震住。 唐翎压下心中的憷意,反而朝唐樾逼近了一步,眼神直视着他:「是啊,我是不该将你当成个孩子,从一开始便是小看了你。一个孩子又怎能有如此大的能耐,不知何时在我眼皮子底下竟和阎家挂上了勾。还昭王,好手段。」 「若我说我不知他们为何如此做,你可相信?我稀里煳涂地坐上了这个位子,以为只要当了还昭王便可光明正大在这宫里与你一起。阎相为何如此、他的那些幕僚为何如此,我一概不知……」他突然停下,嗤笑了一声:「这般说,我自己听着都是不信,皇姐大概也不会信我。」 唐翎看着他失落的神色,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不愿去瞧,好像没瞧见心中就会好受一些似的。她轻声道:」你既知我不信,便不要多费口舌解释了。」 唐樾抿着嘴,眼神中却是绷不住的透出些受伤来。他觉得唐翎平日一向心软,今日却不知为何对自己如此狠心,无论说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无用。 两人僵持不下间,突然听得飘来一声:「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唐樾不愿让唐翎惹上闲言碎语,方才把手松开。 唐翎瞧着阎渡川提着个东西向这边走来,冷冷道:「还昭王,阎大人怕是来找你的。我在这里终归碍着你们的事情,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不由分说地离开了。阎渡川和唐翎擦身而过的时候,看见她神情绷得极紧。她这样的神情已经有些时候不曾出现了。 阎渡川上前一步:「你怎么惹着她了?」 唐樾讽刺一笑:「大人猜不出来?」 阎渡川耸耸肩,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兴子,脸肿得厉害,不堪入目,道:「倒是能猜出来一点,不过,你这宫人又是怎么了?」 「她赏的巴掌。」 「她赏的?」阎渡川有些不敢置信:「她鲜少为了这些宫人动怒,这宫人是做了什么让她气成那样。」 唐樾对着小兴子道:「我也很好奇,你自己来说。」 小兴子不敢说,唐樾便叫他旁边的宫人把这事情完完整整地说出来,那宫人抖着身体,话都要说不清楚,勉勉强强才把事情的原委说完。 唐樾听完对着小兴子道:「永安宫不能留你,你自去寻出路吧。」他心中恼火,只觉得今日若不是有这个宫人在,兴许唐翎也不至于对他那般无情,定是这宫人惹恼了她,叫她说了那些违心的话。 小兴子不肯走,左一个头又一个头的磕着。唐樾也是苦过来的人,心中终是有些不忍,对着其他宫人道:「把他拖下去吧,去柴房里反思三日。这三日,不要叫我见到他。」 其他宫人手忙脚乱地带着小兴子,慌慌张张地走了。 阎渡川看了这齣闹剧,把手中的东西往唐樾手上一放:「今日怪不得她如此生气。临昭是她不能碰的逆鳞,便是你,也碰不得。你这宫人本不应留,既然能说出那些不规矩的话,要我说,便是杀了也无妨。不想你竟是个心软的,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唐樾不答他的话,只看着手中盒子道:「这是什么?」 「家父托我送过来的。他的身份,亲自给你送东西终究不好。便叫我把这个当作给还昭王的贺礼送过来。」 唐樾心中奇怪,自己与这位阎相爷一向没有什么交情,同阎渡川也是如此。他们在朝堂之上帮自己便算了,如今竟还送贺礼过来。他打开盒子,却见里头是一支女子带的髮簪,心下更是奇怪。 阎渡川道:「物归原主,这东西本就该交给你。」 唐樾皱了皱眉头:「交给我?」 「对,交给你。这是你母亲的,林小姐的。」阎渡川说的认真,眼中满满皆是郑重:「家父认识令慈许久,也在很早之前便见过你,远比你以为的早得多。」 唐樾长这么大很少在别人口中听见母亲的事情,也只有锦心姑姑有时会提到一些,说他的母亲是多好多好的一个人,本不该早早去。其余的关于母亲的印象便是那些在宫人们之间口耳相传的永宪帝的风流韵事里了,他每每听见总是会觉得愤怒。觉得他们说起母亲的神情总带着那么一丝轻佻,叫他觉得不适。 可阎渡川此时的神情却并不是,话语中还有着那么些敬重。 他轻声道:「家父希望还昭王对他放心,并允诺自此以后定会鼎力相助,家父说令慈个性温润不爱争强好胜,希望还昭王这一点还是莫要学令慈。我虽对你印象一般,不过既然是父亲要带的话,我总算也是带到了。」 第91页 唐樾不解:「阎相权势滔天,为何选择帮我。」 阎渡川只笑笑:「许是为了还恩情,许是觉得还昭王资质更为出众。这样重要的决定,总不会只因为一个原因。玉簪已归还,望还昭王善待。」 他说要唐樾善待玉簪,实际不过是要唐樾善待阎家对他的示好,善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唐樾又如何不知。 可他心底里似乎不愿这么做。唐翎如今已经对他心生芥蒂了,他要是再坐实了这个罪名,只怕唐翎一直都不会给他好脸色。 可心中另一个声音又道,依唐翎的个性,无论你争与不争,她都已经对你有所戒备了,倒不如放手一搏,叫她再不能忽视你。 他看着盒子中的玉簪,心中下了决定:「我同母亲终究不一样,我想要的,便总是宁愿想尽方法握在手里,握疼了、捏碎了也不愿放手。阎相的好意我又如何拒绝?唐樾,必定感激不尽。」 阎渡川看着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觉得他眼眸中的坚定和野心是旁的皇家子嗣远远没有的。他禁不住低头笑了下,心想,父亲是对的,他看人终究老辣,一眼便能选中那个最合适的。 夜幕降临,惠承宫中人刚刚用过晚膳,宫门已经闭上了。可不多时,门口便传来有人扣门的声音。秋岁听出是唐樾的声音,又想起来白日里唐翎同他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还是不开。 只慌忙进来报:「阿樾在外头扣门,公主是让他进来还是不让?」 唐翎翻书的手一顿,却并未抬起眼眸,只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如今他已不是阿樾,他是还昭王,你莫要再说错了。」 秋岁明白唐翎的意思,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小声道:「还昭王…公主已经歇下了,你莫要再来了。」 外头声音戛然而止:「秋岁,你骗我的是不是?是皇姐不愿意见我对不对?」 秋岁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是说对还是不对。 唐樾在外头轻声说:「她今日心情不好,我不愿她带着怒意入眠。我只同她道个歉,不会再叫她生气。」 他语气这样卑微,秋岁实在心有不忍,想到之前唐樾同公主之间也曾有过争执,最后也是唐樾先道了歉。心中只觉得唏嘘,仿佛往日重现。可还是不得不道:「公主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再做更改,还昭王请回吧。」 外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又响了起来:「我只在这里等着她,她愿意出来我等,不愿意出来我也等着。」 秋岁嘆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可她终究无法这样弃唐樾于不顾,又跑回去回了唐翎道:「还昭王在外头等着,我看着他的意思,似乎定要等到公主见他。」 唐翎翻着书页,假装什么也听不见。 梁迢给秋岁使了个眼色,大概是叫她这时候不要往枪口上撞,可这时秋岁执拗的性子却又冒了出来,仗着唐翎这段时间对她很是不错,大着胆子又道:「公主,天越发寒了,还昭王就这样等在外头也没事么?」 唐翎不言语,亦不瞧她。 秋岁安静了一会儿,又是忍不住道:「他站在外头叫别的宫人看见,明日里不定又传出什么话出来。便是这样,公主也觉得无妨么?」 唐翎终于伸手揉了揉额头,一副很头疼的模样:「你这样担心他,要不你去陪着他?」 秋岁不说话了。 烛影在房中摇曳,唐翎一边翻着书,一边不时拿笔在旁边册子上写点批註。梁迢在她身旁安静地给她磨墨,无人说话。 秋岁还是沉不住气,委委屈屈地对着梁迢道:「你也哑巴了?一句话都没有。」 梁迢好笑:「你让我说什么,公主在看着书。」 她心中也是藏了心思的,若之前没有瞧见唐樾偷亲唐翎,她此时也许会替唐樾说几句话。可既然知道了他有那心思,那还是做个哑巴的好。 可她话音刚落,突然吹来一阵冷风,将桌上蜡烛吹熄,房中瞬间暗了不少。 唐翎终于抬起头来,一眼就瞧见了秋岁有些难过的样子,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对着梁迢道:「你瞧瞧她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以为我罚了她。其实明明是她胳膊肘往外拐,先背弃了我才是。」 秋岁摇头:「才不是。我如何能背弃公主,只是这外头月黑风高,寒意入骨。外头站的那个人……公主又不是没有付出真心过,他是什么样的,您总是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是,他一心一意将您当成亲人,将惠承宫里的人当成亲人,如今瞧见他被关在外头,我这心里着实不安。」 唐翎心中又何尝不是不安,如今被她说得更是不安。可她偏偏还得不在意地笑:「你啊……算了,我便听他说几句,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她向外头走去,秋岁压抑不住开心便跟了上来。 一到门口就嚷着开门,可唐翎却制止住了。只对着门外说:「你有什么要说的,隔着门便说就是了。」 外头的人撑着笑:「以前皇姐同我说的,这宫中即便所有人都不认我,有一人也认我的,将我当做亲弟弟的。皇姐可还记得。」 他声音隔着一扇门,听着模煳沉重,有些悲伤。 唐翎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酸涩感:「你究竟要说什么?」 唐樾道:「以前,皇姐容我在了惠承宫里。我这样的人,本不该有资格言家。可心里,一直都将惠承宫当成自己的家来看的。皇姐总说,惠承宫里的人如何如何,我每每听见你说,总觉得心里高兴,觉得我也是这里头的一份子。」 第92页 唐翎声音哽了哽,却道:「以往说的,都不作数了。」 外头的人声音急了起来:「做数的,皇姐一向说话算话。今日只是太过生气才说出这些违心的话来的。是我的错,是我宫里头的人乱嚼舌根,叫你不开心了。我给皇姐赔不是,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都忘了今日这茬,以后皇姐,还是我最亲的人。」 第63章 造作啊 唐樾声音恳切,连梁迢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唐翎大概会被他这说辞说得动容。 可唐翎慢慢走到门边,隔着一扇门,她手轻轻放了上去:「以后你最亲的人,便不再是我。我不爱装模作样,你也不必自作多情。我们自此以后各不相干。」 那门是铁的,门上冰冷,一如她说出来的话。梁迢微有些惊讶,站在一旁细细瞧着她。 又听得唐翎道:「你若还是不明白,我亦不介意将话说的更清楚些……」 「皇姐不必说了!」门外的人厉声打断她的话,像是担心她说出什么更绝情的话来,他嘴唇轻轻颤抖:「我都明白,我心里都明白。终归是我做的不好,不能怪你。」 唐翎自己都未察觉,那放在门上的指尖泛白,她指甲狠狠地抵在门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痕迹来,指甲边缘沾染上门的朱红,瞧着像血。她喟嘆一声:「你还是不明白。」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唐翎就在门的那端。唐樾上前一步,靠得极近,仿佛这样便能靠近那边的人:「只有一点,我放心不下。公主务必小心身旁的那位红姑,她心思深,不可靠。公主……须得时时防着她。」 唐翎下意识觉得唐樾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不然怎么偏偏提到了这个红姑,她试探性地道:「我为何需防着她,你是不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 「并非,」唐樾否认得极快:「只是她先前在柳妃身边待过一段日子,后来柳妃身殒,她又到了皇姐身边。我心中觉得不安,因而…因而望你小心。」 唐翎松了一口气,转念又道:「你管的太多了,这样缜密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就好。不必放在我身上。」 她转身不再理唐樾,迳自回了屋。秋岁见她走远,剁了下脚对着门口道了声:「公主走了。」也不知唐樾听没听见,即便听见了,又不知走了没有。 唐樾最后一提这红姑,倒是提醒了唐翎,叫她觉得头疼起来。她这段时间也算赋了闲,如今再不能等下去了。 她在心中对着系统说:统哥~我要搞事情了。 系统觉得她这处境着实不好办:来啊来啊,造作啊。不过……你想好怎么搞事情了? 唐翎:大概有点思路了。 柳妃死了,她又不能直接叫红姑去揭发她,那便只能旁敲侧击、迂迴着来。叫红姑惧她怕她,觉得她这人很有毛病,实在不能长期跟在她身边,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施压。她就不信,红姑到那时候还不做出什么行动出来。 唐翎:不过我有一点需要你帮我,统哥,你也该有点用处了。 系统觉得自己有被内涵道:啥? 唐翎:你要时刻帮我监督着红姑,我必须要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即将要做什么。 系统拍着数据保证没问题,虽然他的保证一向让唐翎心中很没底,但这一次,唐翎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离水生的满月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而在满月宴的时候,这宫中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能讨得宴席上皇上和郑美人一口酒喝,如此对于红姑,便是最好的时机。她要让红姑在这最好时机之前定下主意。 生活不易,我害我自己。 第二日的时候,她便把红姑叫到了院子里,院子中是一堆柴火,她之前叫秋岁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秋岁的眼睛都直了。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斧头,往红姑脚下一扔:「你在惠承宫也不能做个无用的人,今日你便噼柴吧。」 红姑震惊,虽说她也是从生活里熬过来的人,可回想自己在宫中那几十年,这样的粗活却是没做过。 震惊之余,她又确认了一遍:「公主是叫老奴…噼柴么?」 唐翎冷冷道:「对,就是噼柴。」 于是这一日,红姑拿着斧头在院子里噼了一天的柴。她瞧着唐翎盯了自己一天,还在一旁悠然地喝茶监视着自己,方知她哪里是真的要自己噼柴,不过是作弄罢了。回去的时候红姑腰酸背痛,手肿得厉害。 晚上唐翎叫梁迢送了药过去,且并不让她告诉红姑这药是自己送的,只叫她说都是一个宫的,自然要守望相助些。 第二日,唐翎又让红姑洗了一天的衣服。 晚上,梁迢又送了药过去。 第三日,红姑扫了一天的院落。 晚上,梁迢…… …………… 如此挨到了第五日,红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不少,她年岁已大,这般折腾,头髮也似乎花白得更加厉害。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 第六日的时候,唐翎什么也没有叫她做,只让她坐下,同自己对饮几杯。 做了几天的粗活,红姑的手连茶杯都有些端不稳,那杯子颤抖有茶水溢出,她慌忙请罪:「公主赏得茶,不该这样浪费了。」 唐翎却哈哈大笑起来,对着红姑道:「你可知本宫瞧着你这模样,心中觉得如何么?」 红姑眼神飘忽,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直视着她,只摇了摇头:「不知。」 第93页 唐翎喝了口茶,表情舒展,一副心旷声怡的样子。她慢悠悠道:「本宫瞧着你这模样,心中着实觉得……快意得很。」 红姑慌忙站了起来,就要朝旁边地上跪下去,却听得唐翎喝道:「本宫不要你跪,你以为你跪下去,跪几个时辰,说几句好听的告饶的话,便能洗清你以往犯下的罪过了吗?我不是没有想原谅过你,可这几日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红姑,你不该出现的。」 红姑脸上有惊恐之色:「公主曾说过,不要老奴的性命。」 唐翎斜觑了她一眼:「我本也不想要的,可是…可是你不过到了柳妃身边几日,柳妃便死了。我心中着实很不安啊,你说你是不是上天降在宫中的灾星,你来了,本宫的一切就要都还回去了?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无论我再想抓住,也只是大梦一场。」 红姑两腿发软,终究还是没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公主若不放心,便把老奴放回青州县吧,老奴保证,这辈子,再不叫公主看见。以后无论听见什么消息,定当躲得远远的。」 唐翎低头看她,神色木然,眼中空空如也:「可你已成为了我心腹大患。我如何将你放出宫?你若要出宫,可就不能是喘着气出去了……」 干燥的地面上落下了几滴汗水,红姑紧张得厉害,脸上涨得愈发通红。她心中觉得悲哀,自己的生死不过眼前这个小公主口中一句话。这一刻,自己仿佛又变回了以往在炤华宫中那个人微言轻的小宫婢,微不足道。 毕竟是先皇后养了几年的,即便不是亲生,先皇后的手段也学上了三分。红姑暗啐了一声,怪命运作怪,自己又落到相似之人的手中。 唐翎轻轻低笑几声,话锋一转:「不过……这几日愚弄你,我觉得当真有趣,心中阴郁散了不少。你的去处我还未想好,你便这么夹着尾巴在惠承宫好好做事吧。」 她声音愉悦,只是片刻,倒好似换了一个人,喜怒无常。 红姑点头称是,见唐翎又喝了几口茶之后就摆了摆手,便如蒙大赦般回了寝房。回去之后,是越想越不对。 柳妃怎么在知道真相后没多久便死了呢?真相是小公主故意叫自己去告诉柳妃的,她先前对自己态度好似不错,如今却这般古怪。活像是自己已经没了利用价值。难道……她不敢再往下细想。 她说自己的去处她还未想好,可这话是真的么?即便是真的,这朝不保夕的日子又什么时候是个头? 红姑怀念起在宫外的那些年,虽然困苦,命运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那才叫活着,宫里行尸走肉一般苟延残喘,活着和死了亦没有什么区别了。 只是……自己这般不好过,也不会让那假景阳好过。这样想鸠占鹊巢,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气运。 思及此,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摊开纸,化开墨,一笔一划的写了封信,天将黑的时候方才写完,将信藏在了床头。 「咚咚」,从门外传来两声,红姑将门打开,瞧见梁迢拎着一食盒在门口:「宫里赏的点心,给姑姑带几个过来尝尝。」其实……不过是唐翎叫她做的。 她将梁迢请进了屋,觉得不愧是自己曾养了六年的孩子,虽然已经识不得自己,可样貌品性总是好的,不知比那假的景阳公主要好上多少。 梁迢又从袖中拿出一白瓷瓶:「今日瞧见姑姑手上磨出了水泡,我这里正好有药,便给姑姑带过来了。」 这药,亦是唐翎给的。 红姑心中又是一暖,对着她笑了笑,脸上皱纹堆砌,沧桑得很。她声音哑哑地道:「老身行将入土的人了,用这些也是浪费。」 梁迢一向不会煽情,听她这么说,讷讷地说了声「哦」就将药放在了桌上:「我这本也是多余的,倒称不上什么浪费不浪费。」 红姑将门关上,又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将窗户闭了起来。这才拉着梁迢的手坐了下来,梁迢心中疑惑,下意识有些抗拒,又想起唐翎这些日子叫她做的,觉得应当有深意,勉勉强强没有推开她。 听得红姑道:「梁迢姑娘,老身这把年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活到了这样的岁数,身上多多少少都藏着些秘密。若有一日……我是说如果,老身在这宫里头去了。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便是姑娘你。这些日子老身看得出来,姑娘面冷心热,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梁迢道:「姑姑多虑,我如今在这宫中挺好的。」 红姑摇摇头,神秘莫测般地说道:「你不知这人心险恶吶。」她将声音压低:「若有一日我去了,你便到这屋中,我床头下那暗格里瞧一瞧,我留了一封信给你。希望那信能对你有些用处,也望你看了那信,到时不要怪已经作古的老身。」 梁迢虽不知她在讲什么,但还是一一应了下来。却又听红姑认真对她道:「我今日同你讲这事,万万不可与他人说。尤其是景阳公主,万万不能告诉她。否则,你会给你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姑娘。」 她这话一出,梁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排斥。可表面,还是点了点头。 她这细微的神情没能逃过红姑的眼睛,红姑嘆了口气:「我如今说什么,姑娘怕是都不很相信。恐你还觉得公主待你好,你不该瞒她。若真有那么一天,你看了信,便知晓老身今日对你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第94页 梁迢心想红姑虽然老,但看着并不羸弱,想来这身子骨还能撑好些年,亦没有太往心里去,却不想,这一日来的那样快。 第64章 将我藏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唐翎一如既往的「压榨」着红姑,她知道红姑心口憋着一口气,只希望她这气快些发出来。 满月宴那日,她特意在红姑面前对着秋岁道:「今日你可别忘了向郑美人或者父皇讨上一杯喜酒,借着水生的满月,难得能在宫中闹一闹,这样的好日子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秋岁本就有着这个打算,欢欢喜喜道:「自然要去的,不只我,听说宫里头许多人都打算去。平日里担心冲撞了圣颜,今日却都不管不顾了。」 梁迢性子沉稳,对着秋岁好似叮嘱:「便是闹也不能太过了,你平日里仗着公主宠爱在这惠承宫里『作威作福』,出了惠承宫却是不能。虽说明面上说能闹,可规矩还是要有的。」 唐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觉得若梁迢做回了公主想必也能将周围的人照顾的很好,这倒也让她心安。 她又偷偷瞧了一眼红姑,红姑表面看着平静,没瞧出有什么异常。唐翎在心中犯着嘀咕,希望这红姑是个心狠胆大的,可不要错失了这样的好机会,自己前几日那样激她,按照红姑这人的性子忍是忍不了多久的。最好是能在这满月宴上一举揭发自己,到时惹得满堂错愕,再一调查,梁迢这位份便也正了。 只是红姑面上确实什么也瞧不出来,许是过来人,毕竟心思深,一切藏得好好的,半分端倪也叫她看不出来。 到了满月宴,唐翎刚一落座,就瞧见唐樾身旁围着一些前来赴宴的大臣,同他寒暄得很是热络。唐樾脸上洋着笑,看起来真心实意的,和大臣们聊得也从容。她心中轻松不少,至少这孩子的心情似乎也没被之前的事情影响。 她正兀自偷偷观察着,身旁突然来了一人,一屁股坐在她这软垫之上。 唐翎侧脸看过去:「你放着你好好的位子不去坐,跑我这边来做什么,临昭?」 临昭短促地笑了几声,拿起她方桌上的梨便啃了几口:「我在对面,瞧着你眼珠子都快掉到阿樾身上去了。」 唐翎心中一紧,刚想说几句辩驳,却又听临昭道:「不过皇姐,即便你现在不喜他,也不必这般时时盯着他吧。」 唐翎松了口气:「管好你自己吧,临昭。你近来可要勤奋刻苦些,也要叫父皇看见你是个可塑之才。」 「得了吧,」临昭摆摆手:「父皇现如今哪有功夫管我。他才得了个好儿子,满朝文武都知道他对阿樾正上着心,阿樾也哄得他开心。他这风头正盛,我倒也乐得个清闲。」 不愧是临昭,唐翎心里简直要给他鼓起了掌。这几年过去,还像以前在国子监时候那样心态好,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在宫里能保持这样纯粹的赤子之心,也是个高人。 「安阳呢?」她岔开话题:「平日总见你们一块儿玩儿,今日怎么没瞧见她和你一道?」 临昭摇摇头:「她今日心情不大好,我又不懂得安慰人,还是离得远些好。」他努努嘴,唐翎朝着他指得方向看过去,瞧见安阳不似平日那样雀跃,王祭酒坐在安阳后头,似乎每每张嘴想要同安阳说话,又都忍了下来。 临昭也瞧见了:「皇姐也不必担心,有她最喜爱的王祭酒陪着呢,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她总不能把这满月宴给砸了不是?」 唐翎倒是能理解安阳的心情,刚想过去同她说几句话,就听得有嬷嬷高声喊到:「郑妃到——小皇子到——」 宫人们窃窃私语:「小皇子出来了?」都偷偷抬高眼睛,想看过去。 唐翎瞧着如今是郑妃的郑美人抱着襁褓施施然走到永宪帝身边,她刚生了皇子,晋了位份。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红光满面笑容可掬的。 嬷嬷们一招手:「要讨一口喜酒的,还不快过来对着小皇子说句吉祥话!」 场面热闹起来,都想要上前,却无人敢做那第一个讨喜酒的。 唐翎笑着推了下坐在身旁的临昭:「你去。」 临昭大剌剌地站起身:「我去便我去。」 可他不光自己站了起来,连带着把唐翎也拽了起来,坏笑道:「皇姐想让我先给这些宫人打头阵,怕他们不敢唐突。那我便要皇姐同我一起做这个『第一人』。你可别想熘掉,讨杯喜酒,沾沾喜气。」 他们这边动静大,不少人都望了过来。唐翎下意识朝着唐樾看过去,却见他只是喝着杯中酒,好似一点都没有听见一般。 临昭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对着上首喊道:「父皇,郑妃娘娘。我同皇姐来做那讨喜酒第一人可好?」 永宪帝笑着斥道:「那还不快过来?」 临昭拉着唐翎向上首跑去,唐翎慌忙给秋岁使了个眼色,秋岁也赶紧跟上去,把事先准备好的长命锁交由了唐翎。 临昭看着郑妃怀中的水生,笑道:「皇弟可爱,我可否抱一抱他。」 郑妃把水生放在他怀中,临昭小心翼翼,连声音都轻柔了不少:「郑妃娘娘,我是不是第一个抱他的兄长?」 郑妃笑着道:「是,临昭你是第一个抱他的兄长。你瞧水生有多喜欢你。」 听闻此话,本坐着饮酒的唐樾动作蓦地一顿,随后摇摇头,轻轻笑了下,只是笑中难有滋味,倒像是无奈。 第95页 唐翎心中咯噔一声,却见水生小手伸出往临昭领口抓去。 永宪帝道:「你弟弟这是在向你要礼物呢?你是怎么做兄长的,来讨喜酒,礼物也不准备的?」 唐翎笑着道:「带了带了,礼物早就备好了。我同临昭送得皆是长命锁,望小皇弟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说完,她将两个小巧玲珑的长命锁放在水生襁褓中。郑妃笑着道了谢,永宪帝却对着临昭道:「这一看便是你皇姐准备的,喜酒只给景阳,不给你。」 临昭没个正形地撒娇:「父皇,这可不行,我和皇姐一向不分你我,皇姐送的便也代表我送的。这喜酒,我也要有一份。」 郑妃拿了两杯酒,一杯给了景阳,一杯塞给了临昭:「你父皇逗你的,临昭王爷也当了真?」 临昭一口饮下,又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拉着唐翎回了位置上。 他们开了头,便有不少宫人愿意上来讨酒喝了。等到大多数人都讨完了,便有歌舞杂艺上了堂。 唐翎没有心思去看那歌舞,只觉得这个红姑怎么还不行动。她瞧见红姑明明藏在了一堆宫人之中,却并不上前,似乎仍旧在犹豫。 唐翎心中焦急,正想着要不要再做些什么推她一把,就看见她沿着宴席边缘走上前,避开那些表演歌舞杂艺之人,向着上首走去。 唐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唐樾看歌舞看得亦并不专心,他坐在唐翎对面,却时时刻刻叫自己目光避开她,因而不得不同坐在身旁的云昭说些话,好叫自己的注意力不放在唐翎身上。 云昭本就把唐翎当成了敌人,这几日又听闻些唐翎不喜这位还昭王的传闻,因此同唐樾表现得很是亲近。 「今日虽是小皇弟的满月之宴,可也是皇兄你的归宗之宴,皇弟敬你一杯。」 唐樾抬起酒杯,同他遥敬一杯。 云昭见唐樾对自己善意,话语间不由自主的有些拉拢,聊得好似很是投机。聊着聊着,他突然停下道:「她怎么来了?」 唐樾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红姑。他心中骤然发紧:「她?」 云昭看着他的神情,只以为他是不解,于是解释道:「这个人先前在我母妃身边,我母妃逝世之后便到了景阳皇姐身边。因此我对此人有些在意,不过是私人的事情,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唐樾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此人威胁有多大,没人比他更清楚。而现在,这个红姑一步一步向着上首走去,走得每一步都叫他万分紧张。 云昭忽而看见他放在方桌上的手握成了拳,有青筋显现,心中觉得诧异:「还昭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唐樾不看他,只死死地盯着红姑:「她要去做什么?」 云昭只随意看了一眼:「大概是去讨酒喝罢了,今日讨酒的人这么多,这老妇怕是先前不敢,这时候才上前去。」 唐樾冷冷道:「讨酒,需要跪下来么?」 云昭不明所以,因而又向上首看去,却看见这个红姑对着永宪帝跪了个扎实。他这才也有些隐隐感觉奇怪:「她这是要做什么?」 只看见永宪帝挥了挥手,那丝竹之声都停了下去。满席之间突然静了下来,皆朝着永宪帝那儿看了过去,就连一旁的柳妃也忍不住侧目。众人瞧见一老妇跪在永宪帝跟前,声音颤抖:「皇上,老奴……老奴有话要说。」 唐樾登时大惊,看向唐翎,只见她神色一脸淡然,根本不知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心中一时有些惊惶,只恨自己大意,没有将这老妇拦下。 脑海中有声音道:不能叫她说出一个字,不能叫她说出任何一个不利于皇姐的字来。 这场表演的节目是个杂艺,有人将外邦的长弓带上了宴席,只是这长弓上的箭是钝箭,只能做表演不能伤人。 唐樾心思活络,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地做了个决定。 永宪帝对着跪着的红姑笑道:「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便免礼吧,来人,给这嬷嬷赏一杯酒。」 红姑摇摇头,不敢抬起头来:「老奴……老奴不是来讨酒的,是有……」 她话还未说要,一把长剑透过肩胛直穿她的心脏。红姑的瞳孔瞬间放大,那血迹瞬间蔓延开,她还待说什么,可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轰然倒在地上。那刺在她身上的长箭,箭头上绑得竟然是一把银叉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众人皆是惶恐,满席之间仓皇望过去,只瞧见还昭王一人手中握弓,遥遥独立。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小声说了声:「还昭王杀人了……」 郑妃瞬间护住了水生,奉宸卫们亦都挡在了永宪帝身前。 槲影皱着眉头指挥奉宸卫上前擒住唐樾。 事情发生的太快……唐翎几乎反应不过来,心中只想着:红姑她……她死了??!! 她就这么死了?她甚至还没有把梁迢的身世告诉给永宪帝便就这么死了??而且……是唐樾杀得她?? 电光火石之间,她只瞧见唐樾拿着弓往自己身边跑过来,他的脸越来越放大越来越清晰,他急促喘息的声音几乎就在自己耳边。 临昭大喊「皇姐小心」,可还未来得及护着她,唐翎就已经一把被唐樾拉了过去。 她听得唐樾在自己耳边小声道:「皇姐,如今,我却是跑也跑不掉了。」 第96页 「可皇姐还愿意同之前一样,将我藏起来么?」 唐翎心中颤抖,她在这混乱之中小声道:「我要如何藏你?阿樾,我要如何藏你?」 唐樾却是笑了起来,似乎对她这句话说得很满意,只是他声音中带着悲戚:「众目睽睽,皇姐再也藏不了我了。」 槲影见他好似挟持着唐翎的样子,亦不敢靠近,只带着奉宸卫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对着唐樾道:「你快放了景阳公主。」 唐樾说了句什么,他未听见。可唐翎听得清清楚楚,他说:「我怎么可能挟持她。」 唐翎不知为何,突然反手拉住唐樾,她对着众人大喊一声:「还昭王是醉了!」 唐樾朝她的眼睛看过去,他瞧见了她眼神中的慌乱,亦瞧见了她眼神中的强装镇定,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 他手中的弓脱离手心坠入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整个人也如脱力一般向着唐翎怀中倒去。 唐翎没有力气,被他一起带着跌到了地上,她怀中拥着唐樾,唐樾眼睛已经合上。唐翎在心中道,他倒是同自己有默契,配合得像模像样。 她环顾四周,眼神狠了下来:「还昭王大醉,酒后失德而已。奉宸卫不必如此惊慌。」 槲影走上前,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人道,一字一句:「可是,公主,他杀了人。」 阎相的声音从席间传了出来:「还昭王醉死过去了,还请皇上先请御医瞧一瞧。要抓要审,恐怕也要等人好了之后。」 第65章 流放 唐翎也看不出来唐樾是真的醉死过去还是装的,他眼睛闭着,唿吸很沉。唯有那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侍卫们把他抬了起来,他竟拉着唐翎的手拉了一路,害得唐翎亦跟着走了一路。侍卫们把他抬进了永安宫的寝房内。 唐翎站在他的床边,唐樾的手仍旧抓得很紧,她俯下身在他耳畔道:「太医马上就来了,你的手也该松开了。」她的气息在唐樾的耳畔仿佛最柔软的羽毛,挠啊挠。 唐樾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得很是安静。只有陡然急促起来的唿吸声泄露了他的心绪。 唐翎见说不动他,因而正正经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杀红姑?」 她心中有猜测,可却不敢下定论。 躺在床上的人依旧不动声色,像是真的失去了意识,丝毫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一样。 唐翎试探性地道:「你可知……她死了,我有多为难?」 唐樾的眼睛勐地睁开,他躺在床上,而唐翎一手撑着自己的身体靠近他,四目相对,像一场无声的角逐。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那目光不能从她脸上移开分毫,带着探究和疑问? 唐翎的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砰砰直跳,就要跳出来一般:「你……都知道了?」 「我该知道什么?」床上之人的眼睛流露出浓重的不解。 他这模样实在是让唐翎觉得很匪夷所思,他究竟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他是真的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她刚要再开口,听得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唐樾这才把拉着她的手松了开,眼睛又重新闭了起来。 太医轻轻扣门,唐翎道了声:「进来。」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袍。唐樾宴席间确实喝了不少酒,太医诊完之后,开了几副醒酒的药。唐翎觉得其实他这样假装醉着倒是也挺好,至少可以有理由逃避一段时间。可这个藉口抵不了多长时间,唐樾终究还是要给个交代。 唐翎看着太医开完药,这才离开了永安宫。她走的急,没瞧见身后一双眼睛睁开,眸中有光一直追随着她。 宴席那边是早已开不下去了,红姑的尸体被人抬了下去,只留下一滩血迹在地上。那些本就看唐樾不顺眼的官员们如今是彻底抓住了他的把柄,自然不肯放。一路跟着永宪帝到了广明宫还不肯松嘴。 「皇上,还昭王此举……简直人神共愤!皇上定不能姑息!」 「之前的上天警示,原来是指还昭王实在……是个祸害。」 「在小皇子满月宴上做出这等事来,简直毫无礼教。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哪一个王爷做出这等事情来。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开先河啊皇上。」 「瞧见这件事情的人实在多,现在恐早已传出了宫外,若不能给百姓一个交代,只怕难以服众。」 或劝言、或愤怒、或以百姓施压……众多声音云集,叫永宪帝几乎站都站不稳。他勐烈的咳嗽了一阵,这声音方才停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红姑之死唐翎心中有鬼,她竟有些不敢上前。只能站在远处,瞧见永宪帝面色发白,神情震怒。 他掷地有声道:「众卿说的这些,朕已经听见了。还昭这样肆意妄为,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定不会轻饶。」 有官员依旧不依不饶:「不知皇上说的『不轻饶』,是如何惩戒?」 光禄大夫突然道:「圣上说的不轻饶,自然是指死罪。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还昭王目无法纪,公然行兇,此乃一罪。于宫中携带兇器,此乃二罪。圣上面前,醉后失仪,此乃三罪。小皇子满月宴时行兇,罔顾人伦,此乃四罪。数罪併罚,还请皇上赐死还昭王。」 唐翎: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她心中慌乱,向着人群中的阎相看过去,只希望阎相此时能帮唐樾说上几句话。可阎相的目光亦正好向她看过来,瞧见了躲在暗处的唐翎,突然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第97页 永宪帝想来也是不想唐樾这么轻易死的,他虽然也在气头上,却特意对着阎相说了声:「阎相可有说法?」 阎相此时手中虽未拿象笏,可依旧拱手向前如同朝堂之上一般:「臣,悉听皇上的。」 他关键时候反而没了平日里那口若悬河,唐翎心想你这时候倒是老实了,你不是同唐樾一头的么,怎么这时候反而不帮他了? 她一颗心吊了起来,就听得永宪帝道:「等他酒醒了,便压入天牢吧。」 他语气沉沉,叫唐翎下意识预感不是很好。 不行,唐樾不能死。唐樾不可能死的,书中他可是最后的赢家,怎么想也不该这时候死。可她又想起怡园被杀的侍卫,那也是个原书中不该死的人,却因为剧情线的改变早早没了命。 唐樾不能是这个结局,她不要唐樾是这个结局。 她对着系统道:唐樾不能出事。 系统:哈? 唐翎:书中唐樾可是梁迢最坚实的盟友。如果不是唐樾成为小皇帝,那么无论是谁,临昭也好、云昭也好都不能保得大雍日后太平。国家不平,梁迢即使身为公主,又怎么安心享富贵? 系统:所以呢? 唐翎:所以我要帮他。我这是为了大局考虑,不能算崩人设。 系统觉得她狡辩的言辞之间蕴含了那么一点道理,可还是一语道出了实情:你不过是在找个帮他的理由。 唐翎道:可是我说得也没错。 系统:唐翎……我怎么觉得你变了?你以前也不这样啊,而且……你当真以为你没有错吗? 他嘟哝了几句,又认真道:你所说的他对梁迢的用处全部基于原来的剧情线,可是唐翎,你忘了,唐樾的剧情线因为你的影响早已经改变了。即使你救了他又能怎么样?他能不能和原书一样坐上王位目前都是未解之谜。你救了他,剧情线就能回来了么?万一又跑偏了呢? 唐翎微微蹙着眉,她一手扶着墙,手指无意识地在墙上画着圈,像是想什么想地出了神,却又听见她轻声对着系统道:我会让唐樾的剧情线回归正轨的。 系统说的是对的,已经有很多事情脱离了轨道了,因而唐樾以后如何实在很难预料。可无论之前有多少种情况被改变,最重要的几件事该发生还是要发生。她暗暗想着,心里有了决定。 阎渡川对于阎相在广明宫没有帮唐樾说话这件事感到很是新奇:「父亲一向心系还昭王,这几日来不断将他向上推,他势头之勐恐有一半都是父亲的功劳。父亲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下狱?万一皇上真听信了光禄大夫的话要将还昭王赐死该如何?」 阎相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年轻人总是心急,就如同你现在一般,沉不住气。」 阎渡川不明所以:「父亲所言是为何意?」 「渡川,人人都说你少年沉稳,我却不这么认为。你该好好学一学如何沉住气。到时,那些藏在水里的沉不住气的鱼都会浮上来。你只管坐享其成,不必费一兵一卒。」阎相顿了顿:「毕竟,这宫中关心他的人不只我。这说来也算是皇上的家事,也理应由更适合的人出头。」 阎渡川瞬间明了:「景阳?父亲要利用景阳?」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阎相道:「算不得利用。我什么都没做,而公主她亦是心甘情愿。」 「她若不出手呢?她近来护着临昭,对还昭王不是很上心。」 阎相哈哈笑了一声,摆手道:「不会,她比任何人都要沉不住气。在这宫里,表面上装做关心的不在少数,表面上装作冷漠的亦不在少数。人人都有个不为人道的目的或苦衷,因此,不要被表面迷惑。我们,且瞧着便是。」 「会伤着她么?」阎渡川只问了这一句。 阎相看着他哼了一声:「关心则乱,因小失大。」说完拂袖而去,不再理会。 唐樾装作昏睡了一宿,脑海中却一刻也不停的响着唐翎问自己的几个问题。 「你为何要杀红姑?」 「你可知,她死了我有多为难?」 「你……都知道了?」 他觉得唐翎好似什么都知道,知道红姑的秘密,知道她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本不是大雍的公主。这一切,她似乎都很清楚。可是为何……她不做出任何举动阻拦呢? 罢了,无论怎样都好。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如今柳妃死了,红姑死了,再不能有人威胁到她分毫。 思及此,他觉得分外心安。自己是何处境却都想不到,只觉得唐翎是安全的,那么他的心便是安定的。 就连第二日他醒来,被带入天牢的时候,亦都觉得无畏,反正亦不是第一次了。 红姑的尸首很快便被火化了,她是被带入宫的,又用了化名,亲人皆查不详,因此唐翎让梁迢去收了她的骨灰。到宫外立了个碑,还许她在宫外多待几日,等到把红姑的后事都料理完,过了头七再回来。 她这么做有点私心,一来她觉得梁迢算是红姑的半个亲人,虽然她自己并不知,可这后事除了她,宫中无人更适合料理。 二来,她要争取时间。系统之前盯红姑盯得紧,知道她给梁迢留了一封信。想来这信中就是告诉她真相,可唐翎现在却不能让梁迢立刻知道了。她要先把唐樾的事情处理好,还需要这个身份,还不能拱手让给梁迢。因此,故意叫她在宫外多待了几天。 第98页 永宪帝似乎还在为唐樾的事情头疼,后宫不似朝堂那群人,无人敢触永宪帝的霉头提起这事,因此没到这种时候,他就爱往后宫待着,图个清净。 唐翎特意找了个他在郑妃那里的时候赶了过去。到郑妃宫中的时候,恰好看着永宪帝在逗水生,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郑妃笑着拉过唐翎的手:「皇上今日给水生想了个名讳,『道』这个字,你觉得如何?皇上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水生日后该做个有抱负的男儿。」 唐翎轻轻念道:「唐道?」 郑妃点点头。 「名字很好听。」唐翎一边说,一边往永宪帝身旁走去:「父皇起得名字,总是有着期许的。我的也好,临昭的也好。不过说起『道』这个字,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词,道樾。」 永宪帝神色微变,就连郑妃都慌忙过来扯了扯唐翎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唐翎只当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岁月已至,道樾为枯。人人皆说父母兄弟就仿若道路旁的参天大树,总是想方设法的庇护着你。相信父皇也是一样的心情,总想着要庇护我们这些做子女的。」 永宪帝把水生放在摇篮中,抬头正眼看着唐翎:「你这是来朕这里帮还昭说话了?他犯得什么罪你可知?」 「是我的错,」唐翎低头:「身为长姐,未看管好皇弟,都是景阳的错。」 永宪帝道:「你这是变着法在埋怨父皇?」 「不是的,」唐翎抬头,眼中沉着:「我了解父皇,父皇也并不想他死。」 永宪帝轻笑了几声:「景阳啊景阳,是朕把你宠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朕又宠你,在朕这里,无论你做什么要求,朕总会答应。」 唐翎的睫毛轻轻眨了眨:「是,父皇总是最爱护景阳的。景阳不聪明,只是仗着父皇的关心和疼爱。」 永宪帝嘆了口气:「这次你又想要什么?你要我放了他,如何可能?宴席之上你又不是没见到过,他连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都能做出,万一以后他要杀的是朕呢?」 唐翎道:「还昭醉后失德,可若说伤害父皇,他定不会做出的。他宴席之间着实失态、又害了人命,景阳就算再煳涂,也不会求父皇放了他。」 永宪帝扬起头:「那你这是?」 唐翎藏在袖下的手出了点汗意,她说:「只想求父皇饶了他的死罪。」 永宪帝嗤笑一声:「你说得如此简单,可你可知道现在宫外都是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草菅人命的,又有说王公贵族仗势欺人的,你所说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伎俩,你真当别人看不出来?真将那些臣民当成了傻子?」 唐翎一颗心有些凉,若这事情换成临昭,想必永宪帝用什么法子都会保得临昭一条命。如今是唐樾,他便觉得不用在意了。什么说辞,都抵不过「不关心」三个字。 唐翎只觉得好笑又可悲,她轻声说道:「有个法子,定会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又能保得还昭的性命。景阳求父皇,允了景阳这一次吧。」 她屈膝直往地上跪去,又磕了个头:「求父皇允了景阳这一次。」 永宪帝瞧着她这个模样,只觉得不成器:「你以往为着临昭就算了,一个唐樾叫你这样上心?」 「他亦是我弟弟。」 永宪帝冷冷看了她一眼:「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个圣人的心肠?」 唐翎又是磕了一声,声音响亮。 郑妃看着这个架势,慌忙过来拉她,见拉她不起。只能好言劝永宪帝道:「景阳她一向看不得身边人受苦,皇上先前染病,景阳也是急得很。现在还昭王犯了事、要把命丢了,她这个性子,很难置身事外。不如皇上且听一听景阳的法子?」 永宪帝嘆了口气:「你说。」 唐翎低着头:「永州一共十郡,是最不受大雍控制的地方。有八郡全在大雍境内,还算稳定些,为永州里郡。可有两郡却在边境,连年兵荒马乱。民风剽悍野蛮,土地又贫瘠,终年黄沙漫天,荒年时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可谓民不聊生之地,为永州外郡。」 永宪帝听她这么说气又跑了上来:「你是说朕治国不当?」 唐翎心想你治国怎么样你心里没数?面上却赶紧摇头:「景阳所言并非此意,景阳的意思是,」她抬起头,直视着永宪帝:「若父皇下旨,将还昭流放永州外郡,想必对所有臣民,都是一种震慑。此举,比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更为……更为威震。」 系统瞬间明白唐翎要做什么:唐翎……你这是要让唐樾直接进入到一年后的剧情里? 原书中,一年后,唐樾触怒圣颜被流放永州外郡,五年后,羽翼渐丰的唐樾杀回了雍都。 第66章 你就这样想保他的命? 永宪帝瞳孔放大了下,有些震惊,他没有想到唐翎会给出这样一个建议。他上前一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唐翎弯下腰来:「你就这样想保他的命?宁愿把他流放到永州外郡,也不肯要朕给他一个干净利落?你既然这么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那也应该清楚恐怕他不会领你这个情。」 高祖在的时候,大量的犯人被流放到了永州外郡。有的到了那儿,宁愿选择自尽。活下去的大多都成了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因此永宪帝继位以后,鲜少再用这样的酷刑。 第99页 可此刻唐翎跪在他面前,声音平静,她说:「命在,就总归是有希望的。」 永宪帝的瞳孔抖动几下,张了张嘴想要斥责她却似乎自己成了没道理的那一个,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世界上多的是生不如死。」 唐翎心中又怎么不知道,虽说书中少有唐樾的视角,可还是能从梁迢主线中的只言片语间感受到唐樾那几年的挣扎痛苦以及流下的那些血泪。可她没有办法,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还昭心智坚定,他定能抗下去。」 她说得像是没有感情,只是单纯的,想要唐樾撑着一条命。 「那你可曾想过,他要扛到何时?」 唐翎在心里道,当然是扛到五年之后杀回雍都之时。可这话又不能和永宪帝说,只是沉默了下,道:「抗到世人皆遗忘他的时候。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回来的。」 永宪帝觉得唐翎说的心志坚定,大概说的是她自己。她这样能狠得下心,一时让他分不清她是在帮唐樾还是趁机害他。 可无论是帮也好害也好,景阳终归是景阳,是他一直放纵着的孩子,也是最贴他心的孩子。永宪帝沉声:「罢了,一个还昭而已。之前上天警示,本以为他是大雍的福星,却没想到原来是个灾祸。早知今日这一出,我就不该认他回来。」 唐翎心中有寒意,又听得永宪帝接着说:「杀了也好,流放也好,终归都是个解决的方法。既然你如此想要保他,那便将他放到永州外郡吧。今日这事,父皇已经如了你的愿,以后他是死是活,朕希望都不要再成为你我父女之间的隔阂。」 唐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懈的笑意,一时绷不住,如同豁然开朗拨云见日。又对着永宪帝行了个礼:「多谢父皇。」 「起来吧,」永宪帝无奈:「你还要为了他跪到何时。」 唐翎整理了下衣角,站起了身。郑妃笑着岔开话题,这屋中无人再提起唐樾。 唐樾在天牢的第五天,阎渡川去瞧了他。他并不像其他在天牢中的人,整个人好似处之泰然,就如同之前在刑部一般,身在囚笼,心在桃源。 阎渡川短促的笑了下:「还昭王好定力,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是王爷为何杀人?莫要用醉酒一说搪塞,你我心知肚明,醉酒犯事不过是藉口,王爷心中定有个未曾说出口的理由。」 唐樾抬起头,却不回答他,连搪塞都没有,只问:「皇上派大人你来要我的命了?」 他坐在枯草堆上,整个人懒洋洋地笑着,没有叫「父皇」,只是像以前一般,叫着「皇上」二字。 阎渡川道:「王爷不想将那理由告知阎某便算了。只是,为何会这么说?」 「皇上对我无甚感情,即使我犯了这样大的事,他也并未亲自过问过。若能以我之死换得他心安、换得这事情翻篇,想来皇上不会犹豫。」 他说的冷硬不带感情,好似这话中要被处死的主人公不是自己一般。可阎渡川心中知道他分析的是对的,如果没有唐翎,永宪帝确实是这么想的。 阎渡川沉吟片刻:「若果真如此,王爷死前可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他问出这话,倒叫唐樾愣了下,他手中抓着一根枯草,掌心被枯草刺痛,却仿若不曾察觉。唐樾突然笑了下,笑声从鼻腔中冷哼出来,带着那么点不屑。 「我总是要死的,我一直都明白。这十七年的寿命好似偷来的一般,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他面庞笼上一层阴影,他将整张脸都藏在了黑暗里,却在黑暗之中偷偷露出欣慰的表情:「可如今,我却觉得没什么好遗憾的。这样死,也总算……算不得白费了偷来的命。」 他对于自己杀了柳妃和红姑,心中半分都不曾后悔。只有心中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才稍微柔软了些:「只是,若大人能让我在临行之前见上皇姐一面,大人的恩德我必结草衔环。」 阎渡川道:「她过得好好的,你不该再去打扰。」 他这话已经很明显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唐樾眼中希冀俱灭,嘴上却认同着阎渡川的话:「大人说的是,我不该……不该再叫她挂怀。想必她心中此时亦不好受,叫她再见我,不过徒添伤感。」 他短暂沉默,又对着阎渡川说:「阎相和大人也押错了宝,之前那样帮我,却什么也都没有得到。」 阎渡川盯着他,终于说了实话:「先前同王爷所说的,不过是假设。父亲在政务之上从未押错宝,即使王爷遇上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轻易被处死。」 唐樾勐地抬起头:「你是说,阎相保了我的命?」 「不是父亲,是景阳公主。」 唐樾勐地从枯草堆上站了起来,冲到囚门边抓住门框:「皇姐?皇姐保了我的命?」 他情绪有些激动,却说不上是惊喜,更多的是意外。 「王爷不必高兴得这么早,你的命虽保住了,可活着未必是件容易的事。皇上已经决定,要将王爷发配到永州外郡,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总该清楚。」 唐樾想了下,立刻想了明白:「是皇姐的意思?」 阎渡川不置可否,却让唐樾心中有了答案。 他抿了下嘴:「我知道,她是为着救我。皇上意下,我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最迟也在两日之内。届时,下官会陪同王爷一同去永州外郡。」 第100页 「大人是负责押送我的?」 阎渡川顿了顿,却摇了下头:「不单单只是押送大人。押送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父亲放心不下王爷,于是我便假意借着公主的由头,向皇上请调,与王爷一同去永州上任。」 他这番话着实令唐樾震惊:「阎家何至于为我做到此地步?」 阎渡川垂首,再抬起头来时眼神中藏着锋芒与坚定:「王爷还没有搞清楚如今这形式。你当朝堂之争是儿戏么?押一个,押不准便弃掉换另一个?怎么可能?王爷要知道,我们如今便是要拴在一起,同生死共荣辱。王爷一日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阎家一日便不会抛下你。」 阎渡川是政客,是玩权弄势之人,亦是有抱负的人。他同阎相的出发点或许不同,可相同的地方便是,他押了唐樾,便不会轻易言弃。阎相看不错,他也不会看错,只是唐樾被唐翎影响太多,做事总是顾虑着她,束手束脚。 「王爷本就该有着睥睨天下的志向,不该为了景阳公主压抑着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如今被流放,倒也不完全算是一件坏事。你心中该有一口未曾出的恶气才对,宫中多年,你当真心甘情愿,没有一刻不甘?没有一刻怨恨?离开了景阳,方才能找出以前的王爷。永州外郡险恶,却也是天高皇帝远、能养兵之处,这样的时机,阎某不会错过。希望王爷也牢牢抓住,不要辜负阎某一番苦心。」 阎渡川不知道他说的话唐樾有没有听进去,他只瞧见唐樾的眼睛又一点点亮了起来,他想了许久,开口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总有一日,会带着大人一同回来。大人也不必把我想成软弱之人,除皇姐之外,也没什么可缚住我的手脚的。」 阎渡川的目光中有着揣度,终于在唐樾说完所有话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隔着囚门对着唐樾行了个大礼:「王爷如此决心,阎某不胜感激。自此往后,只望与王爷共进退。」 唐樾临行的那一天,唐翎没告诉任何人,只一个人偷偷从惠承宫跑出来登上了炤华门的门楼,炤华门是唐樾出宫必经之地,她眼看着送唐樾出行的车队渐行渐远。 一想到这一别竟要五年才能再见他,心中便不胜唏嘘。风很大,吹得她髮丝凌乱,眼睛潮湿。迷濛中瞧见唐樾突然回头向门楼上望过来,她慌忙把自己藏在墙后,叫他看不见。心中宛如有小鼓在敲击,每一下,都正正好敲在心坎之上。 唐樾只看了片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或许见楼上没人,便收回了目光。唐翎这才又偷偷把头探出来。她隐隐看见唐樾手上带着枷锁,心中不知是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出宫是囚徒,回来之后便要称王了,左右不过五年,想来以前他在宫中过的日子也不好,总是能撑得下去的。 她在门楼之上叫了声「阿樾」,风声将她这一声切成了碎片,除了她自己,无人听得见。唐樾背影坚定,终究没了再回头一瞧的举动。 那车队逐渐行得远了,成了模煳一片,朦朦胧胧瞧不清;又成了几个点,连有几个人都看不出来了;最后终于驶向宫外,再也瞧不见。 唐樾走了,阎渡川走了,这宫中恍然失去两个说的上话的人,叫人着实觉得瑟缩。唐翎衣服被吹得皱起,风直往里头灌,天实在太寒凉。 晚上她回去的时候,秋岁瞧见她心情不是很高涨,不敢同她多说话,只轻声说了句:「梁迢回来了,公主要不要见见她。」 梁迢回来了,硬仗终于要开始了。 唐翎撑出一副笑脸:「要见的,叫她收拾好过来一趟,我这些时日没见她,还是有些惦念的。」 秋岁依着她的吩咐,晚些的时候梁迢过了来。 唐翎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叫她坐到自己的身旁:「红姑的后事都办好了?」 梁迢犹豫不知该不该坐过去,挪了几步道:「都办好了,该有的礼一个都不缺。守灵是我亲自守的,公主不必担心有失礼的地方。」 唐翎见她不过来,笑了笑:「你到我身边来坐,我有话同你说。」 梁迢这才依言坐了过去:「公主有什么只管吩咐。」 「不是吩咐,」唐翎摇了摇头,梁迢看她只觉得她今晚尤其疲惫似的,头髮并未拢起,尽皆垂下来,更称得人有些憔悴。又听她说:「是有事情,想要你应我。」 「公主要什么,梁迢都会照做。」 唐翎拉着她的手:「梁迢,这几年,我待你如何?」 梁迢想了想:「公主待梁迢总是非常好。」 唐翎笑了笑:「那么我想请你记着我之前待你的好,以后你也要这样对临昭好、对阿樾好,对秋岁好,还有安阳、槲影……好么,梁迢?」 她声音这样温柔,叫谁都不能不答应下来。梁迢心中疑惑,却依旧点头:「自然,我当然都会待他们好。」 「其中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樾。他如今去了永州,无人帮他。梁迢,你以后要帮他好不好?」 梁迢依旧点头:「他若有需要我的,我自然会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为他。」 「若有一日,他和临昭有冲突,你帮谁?」唐翎笑着问。 梁迢犹豫,看着唐翎,想了想郑重其事道:「若按着公主的性子,谁也不会偏帮,只会帮最该帮的那一个。梁迢会和公主一样,权衡之后再做决定。」 第101页 唐翎很是欣慰,觉得梁迢这个思路总算是没有跑偏:「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 她看了眼窗外,松开了梁迢的手:「天色晚了,你去睡吧。明日,将红姑留在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她好似不经意的一说,只有唐翎心中知晓,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终于要将这段剧情拉进收尾阶段了。 第67章 取血 红姑到惠承宫的时候哪里带了什么东西,梁迢进到她屋中,环顾四周,只觉得没什么好收拾打点的。不过倒是恍然想起红姑之前说的,给她留的那一封信。 她摸到床头暗格,一打开,一封用油腊封起来的信便映入眼帘。那信上无名,只是静待她来开启。 梁迢沿着床边坐了下来,把信头撕开,里头宣纸上印着清秀的字迹,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青州县普通农妇所写的。 抬头上只写着两个字:迢迢。 这封信是给她的没错,不仅是给她的,还称唿她为「迢迢」,在梁迢人生十几载中,似乎只有一人这样称唿过她,便是她的阿妈。只是关于阿妈的记忆早已模煳,她不由自主的认真起来,将这封信看了下去。 『迢迢: 或许你该怨我,怨我将你从宫中偷出也就算了,还将你弄丢了。你那时那样小,满心满眼地对我信任。每当瞧见你干净的眼睛,我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要你叫我阿妈。可你什么都不知,不知我的罪孽,心甘情愿的和我过清苦的日子。 我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唯独对你,我心中有愧。或许你现在习惯于叫我红姑,「阿妈」这两个字,应当是想不起了。』 梁迢只觉得身体僵硬起来,拿着信的手都是麻的,好像没了知觉。她定了定心神,继续向下看去。 『你本该在宫中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人人都要唤你一声「景阳公主」,可我私心作祟,因不满先皇后,因而将刚出世的你偷出了宫,偷换了一个女婴,叫她取代了你的位置。这些年,我心中有过快意,可在船上再见到你的时候,却只觉得命运捉弄。 你身着宫装,一如多年前刚入宫的我。可你生来尊贵,纡尊降贵做此等事情,叫我心慌。若你不曾入宫,便罢了;若我不曾瞧见,也便罢了;可如今思来想去,只觉我对你不起。因而临终前,终究要将真相告知于你。 你生母为孝信皇后,生父为当今陛下,你才是真真的景阳公主。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不过是当初我从城郊买来的一个女婴。可她权势在握,你务必小心,勿被表面假仁假义欺骗。这段时日,我观你做事严谨,为人和善,而她性情暴戾,喜怒无常。你若想要认回亲人,万万不可行差踏错,叫她察出端倪。 我知你心中或有不信,当初也因我自私,并未留下些许信物。你可同宫中老人打听,或许还有人记得有位名唤红织的宫人曾侍奉于孝信皇后宫中。我命将绝,没什么道理诓骗陷害你。 你阅信之时,想必我已魂归九霄。笔尽于此,心中有愧,不敢多言。只愿公主余生安好,重回正统。九泉之下,我亦能安心少许,减我业障。』 落款有二字「红织」。 那拿着信的手轻轻颤抖,她瞳孔放大,又赶紧将眼睛闭上,生怕一不小心,眼中的慌乱便跑了出来。连唿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好似不敢惊扰他人,可这房中只有她一人,并无他人。 她坐了许久,许久都未回过神,心中只觉得震惊。红姑确实没什么骗她的必要,「迢迢」这个小名也只有阿妈唤得出,字里行间那样笃定且深含忏悔之情,不是装能装的出来的。 她早知自己要死……可是为何?她觉得谁要杀她?宴席上是唐樾一箭了结了她的性命,虽给出的罪名是酒后失德,但梁迢心中知晓这恐怕另有隐情。 唐樾他为了唐翎什么做不出来,若是唐翎吩咐他做什么,只怕叫他赔上命他都乐意。 唐翎……她一早就知道的么?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也……梁迢站起身,把信纳入袖中。她心中不定,只小心翼翼地将这秘密藏了起来。往后几天,都假装不知,先做观望态度。 唐翎那边得了系统的消息,知道梁迢已经把信给看了,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唐翎了解梁迢,她做事虽偶有胆大的时候可更多的还是有着自己的分寸。梁迢好比一把利刃,要不不出鞘,出鞘便能一举见血封喉。因而她也不急,只让她稍缓几天。 梁迢这几日试探的多,比如晒书的时候不经意道:「前些日子去收拾红姑房间的时候,发现她留了一份信。」 秋岁最喜这些秘闻,忍不住凑上前去:「信?她留信做什么?」 秋岁响动大,惹得唐翎频频朝她们这边侧目。梁迢见唐翎视线过来,又说了下去:「是留给她的亲人的,应当是留给女儿的。」 秋岁笑了起来:「瞎说,红姑来的时候分明说过自己孑然一身、并无亲友,哪里来的女儿?」 梁迢道:「定是你听错了,我是不会记错的。」 她这么一说,秋岁就有些急了,小步跑到唐翎身边:「公主,我没有记错是不是?红姑来宫里的时候,明明说自己并无亲友的,定是梁迢她记错了。」 唐翎抬起头,不看秋岁,反倒盯着梁迢:「好像红姑她是有个女儿,曾听她提起过。」 第102页 秋岁伸手往自己额间点了点:「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梁迢嘴角轻抿,把书一本本摊开,边放边说道:「公主可还知道些详细的,有关她这女儿的?」 「知道一些,」唐翎刻意不去掩饰,梁迢果然瞬间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唐翎直视着她:「听说红姑这女儿不是亲的,是抱的别人家的。」 她把「别人家」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又听说这女儿小时间被人掳走了,自此以后多年杳无音讯。因而之前红姑说自己无亲无故,其实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秋岁听得频频嘆气,只觉得这红姑命苦,可怜兮兮的:「她如今女儿还未找到,自己的命倒是先丢了。阿樾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和红姑上辈子什么仇怨。」 提到唐樾,唐翎眼神蓦地一暗,只道:「命运弄人罢了。」 她对唐樾不愿多言语,可对红姑的事情倒是不忌讳多说:「听说红姑生前听闻她说女儿之事有了眉目,不知道最后是找到还是没找到,想来应该是找到了,要不然也不会留了封信。」 梁迢不动声色听着她说的这些话,突然笑了下:「公主知道的真多。」 唐翎亦笑了笑:「算不得多,冰山一角。若真知道的多,怕是她女儿站在我面前,我应当一眼就认出来才是。」 梁迢听她话音,只觉得有蹊跷,可观她这样处之泰然又觉得她心中开阔,不似提防自己。她反倒觉得自己不该,不该这样揣度唐翎。唐翎亦也许什么都不知,也只是个捲入这场变故之中的可怜人。她之前待自己的好总是真真实实不掺假的,红姑所言不过是她这短短时间所见的,难免有些主观臆断,片面之言不能全然相信。 而唐翎这边心中有些失落,心想着梁迢都开始来暗戳戳的套自己的话了。她一心为着梁迢思虑,这孩子倒是这样不信任自己,女大不中留啊。 两人心中各怀想法,梁迢觉得自己不应当这样鲁莽将事情挑明,而是再做观望几日,见机行事。只是未曾想这「机」来得这样凑巧。 永宪帝于早朝时咯血惊厥,太医又入广明宫。 他这病症早已缠绵许久,自柳妃去后本就是元气大伤,一直未调养好,才于今日迸发了出来。 唐翎守在永宪帝榻边,屏退了众人,只留太医一人在寝房中,不知谈了些什么,就连秋岁和梁迢二人都被挡在了外头。梁迢如今知晓躺在里头的那个是自己的父亲,心中担忧焦急,秋岁瞧着她这幅模样道:「你这般替公主感同身受,现在看来,我待公主的心竟然不如你。」 梁迢一愣,知道自己情绪外露,收敛了几分:「与公主同心,本就是我该做的。」 秋岁如听教诲,很是认真贊同的点了点头,却没发觉她有些心不在焉。 半晌,那门方才开了,唐翎唤众人进屋,临昭云昭及许多肱骨大臣亦都进了外寝。等人来齐了,太医才道:「皇上这病症缠绵许久,郁结于心,难以根治。」 阎相看了眼太医:「耿太医为官三十载,总是有妙手回春之法的。」 耿太医看了眼唐翎:「虽难根治,却有法子调理缓解。这方子我已经开好了,如今只差一味药。」 临昭道:「你这老人,怎的说话如此迂。这宫中还差什么珍奇药材不成?你只管说,无论是什么只要是父皇需要的我定给你弄来。」 耿太医心中忐忑,可刚才又受了唐翎的威胁,只能照着她的来说:「缺的这一味药不是什么珍稀药材,在此房中便有。古有割肉救母,如今亦须得公主二两血入药,方才能救皇上。」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临昭更是盛怒:「荒唐,以人血入药,真是可笑。况且为何一定要皇姐的血?」 耿太医抚了把鬍子:「王爷有所不知,古来以人肉人血人骨入药本就不在少数。至于为什么要公主的,」他顿了顿,想了套说辞:「公主为皇上血脉,血源同宗不易排斥,因而须得她的。」 临昭一把把袖子撩开:「照耿太医这么说,取我的便是了。我亦是父皇血脉,血源同宗。此等伤筋动骨之事,我来,不必麻烦皇姐。」 耿太医又是摇了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可使不得,皇上如今体内本就火气大。王爷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用您的血,只怕只能加剧皇上的病情。」 「你这老驴,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这是定要揪着皇姐了。」临昭刚要发怒,却被唐翎一下扯住。 她轻声道:「父皇还在休息,你不要这样莽撞惊扰他。」又转身对着众人:「不过是二两血罢了,同父皇身体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她的眼睛不经意扫过梁迢:「耿太医说得对,同宗之血方才不排斥,秋岁,取刀过来。」 第68章 她不是,我才是 刀锋没入皮肉的时候,梁迢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唐翎假装没瞧见,只看着血液汩汩流动从小臂垂入到器皿之中,颜色艷丽。 耿太医道了声:「公主这血,够了。」 临昭就立即拿着药和干净的布上前,将她的伤口缠了起来。他动作冲撞得很,唐翎知道那是他心中不悦,一只手抓住他缠伤口的手道:「临昭,我自己来吧。」 临昭悻悻地收回手:「是我动作蛮横了。」 唐翎知道他这蛮横也只是因为心中替她生气,心中亦不怪他,只是有些感慨自己即将就要失去这样一个替自己考虑的好弟弟,说一点遗憾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第103页 太医院的人去煮药的时候,唐翎一直陪在永相帝床榻旁,临昭没什么耐心,在屋里头直转圈圈,直到永宪帝悠悠转醒的时候才稍微收敛了些,屁颠屁颠地跑到永宪帝床边:「父皇,你总算醒了。你都不知我同皇姐有多焦心,皇姐还为了父皇取了血,她这脸色和父皇现在这脸色一样难堪。」 永宪帝刚一醒来便听见临昭说了这么一通,眉头皱了皱,撑着手臂坐起了身:「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听得朕头晕眼花的。」 临昭还未多言,那耿太医就跪了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又一副感天动地的模样:「景阳公主这番孝心真是日月可鑑,皇上得公主如此,当真是我大雍一大幸事。」 他形态浮夸,一旁的云昭撇了撇嘴,只觉得看不下去。 唐翎心想照他这么说,那大雍很快就要不幸了。自己不过刚才偷偷威胁了一下他,叫这位耿太医以为自己是想要在永宪帝面前邀功才扯出了什么「以血入药」这一幕,却不想耿太医演得这样卖力,叫她佩服。 永宪帝竟真有一些感动,他对着唐翎道:「那刀抹哪儿了?」 唐翎把手往后一背:「儿臣无妨,临昭都给上过药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有父皇的身体对儿臣而言才算得上是大事。」 永宪帝眼中流露出和蔼神情,太医院的人正好将药送了过来,那药看起来乌漆麻黑,看不清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唐翎也不知那太医将没将自己的血放了进去。不过放不放倒也无所谓,只是个说法罢了,只要在场的诸位觉得是当放了那便是放了。 唐翎端起药送到永宪帝面前,永宪帝接过药,饮了下去。脸色稍缓,许是因为这药温热,喝完之后,原本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红润,气色瞬间好看的多。 耿太医又行了个礼:「皇上这身体还需要静养,这药还需服七日,以后再用补药替换。虽难根治,但若长此调养下去,也不会再犯、犯犯……」 他这「犯」字音还没落,永宪帝口中突然溢出血迹向后仰倒,亦有少部分血液从鼻腔中流出,整个一个七窍流血的模样,两眼翻白,看起来形容可怖,好似大病又犯。 临昭慌忙大喊:「耿太医,你不是说父皇只需静养吗?怎么会这样?!」 那耿太医本是跪在地上的,现在连滚带爬地翻到永宪帝身旁,又是摸脉搏,又是翻眼皮,手忙脚乱。不多时,太医院又接连来了几个太医,把脉之后俱看不出来有什么症状,只说是脉搏微弱,像是体虚,可其余的……竟都说不出什么来。 耿太医心中惶恐,连忙把自己之前开的单子拿了出来给太医院后来的几位瞧上一瞧表明自己的清白:「众位同僚,老夫这药方开得也是本本分分的,皇上不应当有什么差池才对。」 临昭只差没有一脚踢上去了:「父皇危在旦夕,耿太医竟只想着自己脱身,都说医者仁心,你就是这么『仁心』的?」 唐翎拉住临昭,小声宽慰:「你且让太医们仔细瞧一瞧,这时候不要捣乱。」 心中却想他们若能瞧出来才怪,这药是她从槲影那边弄过来的,刚才混在耿太医的药中让永宪帝一起服了下去。槲影也曾行走江湖,稀奇古怪的玩意多,这东西是他以前告诉自己可让人七窍流血形似假死,实则对身体倒无什么伤害,缓上一阵人便醒来了。江湖上有的仇家多的人就会给自己备这种药,以防必要的时候可以脱身。 太医们研究了一番药方,觉得耿太医这药方确实没什么问题:「这药方性温和,并不是什么虎狼之药,不要说是喝了一副,就是喝下个三五副,对身体都只会有百益而无一害。可观皇上症状,倒像是受了大的冲击。」 耿太医抖着双手,对着唐翎道:「公主,你也听见了。下官这药……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若说有问题的,怕是只有……只有公主给的……」 他话未说全,可屋子中众人皆明白了他的意思,临昭恨恨:「放肆,要用皇姐的血也是你说的,现在出了事情,又将责任推到皇姐身上,父皇现在昏迷,你便以为无人能取你项上人头了么?来人,把他给我……」 「临昭!」唐翎及时喝住临昭,她烟眉轻蹙,眼眸往屋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梁迢和秋岁那边,却好似具体又不知道是在看谁:「耿太医,是你说的同宗之血方才不排斥,你现在这意思,难道是说我同父皇不是同宗之血?」 耿太医本只是想推卸下责任,却没有想到唐翎把话题往这方面引了过来,连声道:「岂敢岂敢。」心中却是莫名,心想这景阳公主真是奇怪,先前是她威胁说要用血为了等永宪帝醒来好邀功,她自己应当心知肚明这东西不过是说出来骗人的,什么血不血的对药效根本没有半分影响。本可以轻描淡写的带过,如今却刻意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自己置于不妙的境地里。 他轻咳了一声:「问题定不在公主身上……」 他话还未说完,云昭顺着唐翎的目光注意到那两个小宫女中有一人神色有异,他脑中主意转得快,瞬间便打断了耿太医的话:」问题在不在皇姐身上可不好说,耿太医这样随意妄断,反倒容易错失找出父皇病因的机会。」 唐翎在心中道了一声云昭说的好,这孩子虽说不是为着她好的,可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帮了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临昭上前,眼神凶了起来:「你自你母妃事情之后便一直对皇姐有意见,这时候就不要出来搅浑水了。」 第104页 「皇兄此言差矣,」云昭看着临昭这幅模样,不怒反笑:「耿太医说了,同宗之血才不排斥,可观父皇如今这模样,你心中难道就不生疑么?」 「有什么可生疑的?!」临昭一把揪住耿太医的脖子:「你不是说你的药可温养,便是喝上三五副都无事么?那你再煎一副过来,叫皇姐滴血其中,这次不要父皇,我来试一试,便知有没有问题了。若真有问题,大不了我同父皇一样七窍流血惊厥昏死。无论如何,我容不得任何人信口雌黄污衊皇姐。」 耿太医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还在踌躇,就见临昭一双眼睛瞪了过来:「还不快去!」 云昭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这药临昭喝或者不喝,对他而言都没有半分影响,不过是场好戏,自己看看也图个乐子。若唐翎真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临昭卧病在床,得利的也是他自己。 唐翎手不经意绞着帕子,没想到临昭这时候要跳出来。她只恨梁迢还是这样沉得住气,朝她望过去,却见她难得露出一副愁眉不展似乎很是为难的模样,突然想起临昭可是梁迢的亲弟弟,她心中总归是在意得很的。唐翎心中瞬间放心不少,又有了新的算计。 新的药很快便煎好了,唐翎拿着刀,看了眼云昭又看了眼梁迢:「这一碗药下去,若临昭毫髮无伤,此事便同我没什么干系了,还请云昭皇弟勿再挑拨,离间父皇同我们的感情。」 云昭笑了笑:」皇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哪敢挑拨,不过是小心谨慎一些罢了。临昭皇弟,请吧。」 梁迢的手抓着衣角,蓦地紧张起来,连秋岁都感觉到了。她却只当梁迢是看见唐翎姐弟被为难才如此这般,还在一旁小声开解:「你不必紧张,我在公主身边这些年,我能不知道她和王爷皇上是不是同宗同源么?这云昭小王爷不过是在挑事,你不必管他。临昭王爷喝下去,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梁迢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盯着。 唐翎久久没有听见梁迢跳出来说什么,只能无奈的拿刀往手心划上一个口子,心中道,自己就不该安排这一遭,挨了两刀,可真疼。 血融进碗中,临昭刚要拿碗却听见唐翎突然说了声:「等一下。」 临昭道:「怎么了?」 「临昭,你要想好了。若真是我的血有问题,你这喝下去,可就要像父皇一样了?如今父皇已经病倒,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该知道我今后的处境。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若你真有个什么……皇姐简直不敢想像,必定以死谢罪。」她这话看似说给临昭,其实只是要梁迢再好好听一听。 临昭笑了起来:「皇姐今日话怎的这样多?你怕什么,难不成,你不是我姐姐么?」 他笑得单纯,丝毫没想过眼前这人确实不是他姐姐。临昭毫不犹豫的拿起碗,就要往嘴边送去,忽地一只手打过来,径直把那碗打翻,药汁打翻在地,污了地面一片。 梁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临昭身边。云昭抱起手臂,心道,果然有问题。 临昭瞪大眼睛:「梁迢,你在做什么?」 梁迢面无表情:「这药,你不能喝。」 「为何?」他眉头皱了皱。 梁迢想了想,突然跪下,给唐翎磕了个头,这头磕得极响,可她什么话也没说,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她这行径很是突兀。可唐翎明白她的意思,只感到心中充满怜爱,梁迢这孩子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也是为着以往自己同她的情谊才如此做。 「你这是做什么?」临昭隐隐感到不妙,伸手去拉她。 可梁迢站起来的时候,神色却变了,她眉宇之间带着肃穆,她对着唐翎道:「对不住。」 又偏头看向临昭:「你不能喝,因为……她不是你皇姐。」 「她不是,我才是。」 床上的永宪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不知这事情看到了多少,众人只听见床榻之上传来一道沉沉之声:「你说什么?你敢这样污衊朕的景阳不是公主?」 第69章 和亲 唐翎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就好似走马观花一般,她看着梁迢跪在地上同自己说「对不住」然后将信拿出,看着永宪帝震怒斥责梁迢说她满口谎话其心可诛,阎相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貌似不过是一些让滴血认清的话。 最后她看着碗中两滴血液融在一起,心中没有什么百感交集,只觉得尘埃落定。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觉得心中平静,可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唐翎刚要开始准备她的表演,只听临昭一声吼:「不可能,我不信……皇姐怎么会……梁迢,枉费皇姐平日待你那样好,不曾想你有这样的心机。如今连父皇都敢蒙蔽,你疯了、你疯了。」 唐翎:好嘛,我的戏份都让你给演完了。 她装作艰难模样去拉临昭,眼中盛满震惊和疼痛:「临昭,你不要闹了。」 「我没闹!」临昭甩开她的手:「皇姐都不为自己辩驳一下么?皇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梁迢撒谎么?皇姐,」他冲上前,双手抓住唐翎的肩膀,狠狠地摇了几下:「你不要这样沉默,你清醒一点,你总要说点什么吧!」 唐翎苦笑,慢慢把临昭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挪了下去:「我也想的,临昭,我也想说些什么……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第105页 「什么都好,」临昭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总之我不信,皇姐从小待我那样好,怎么会不是姐姐。你要说她骗人,你要证明自己是父皇的亲女儿,你要叫人将她带下去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皇姐……皇姐不能什么也不做。」 唐翎看着他这幅模样嘆了口气,心道果然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孩子。她走上前,那碗中相融的两滴血犹在。唐翎动作顿了顿,陆则仕扶着永宪帝走到她身边,她看了眼永宪帝,亦从这位昏庸了半辈子的帝王眼中看出了些挣扎来。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无法动摇的句号。 唐翎拿起旁边的医针,往自己的指尖扎了一下,血滴落入碗中,带出了水面一点清波,那清波把血滴往永宪帝和梁迢的血旁送过去,可血滴摇摇曳曳周旋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同它们相融。 唐翎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眶红了起来,她偏头看向永宪帝,嘴唇微微颤抖:「父皇,原来信中所言俱是真。梁迢她……原没有说谎。」她悽然地笑了下:「真正的谎言,是景阳,是景阳这个人。」 她似是浑身失去的力气,只用一只手撑着桌面来支撑自己站住不倒下。屋子中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外屋的臣子听见里头的动静也是大气不敢出。 梁迢还是跪在地上的,永宪帝沉默了半晌,对着她道:「你先起来吧。」她这才站了起来。 唐翎发现梁迢目光游移,想要抬起头但似乎又不敢同别人对视,不敢同自己看、不敢同临昭看、不敢同永宪帝看……这屋子里的侍官、大臣……她亦都有些怯懦去瞧,好似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般。梁迢不该是这样,这事情中她是最无辜也是最悽惨的,可如今却彷佛是她的错。 这屋子里的人也都瞧得出来永宪帝待唐翎的感情,这十几年可是真真实实地将她当女儿疼的,一时间得知真相又如何能放得下多年的父女感情,再加上景阳公主余威犹在,因而也无人敢帮梁迢说上一句话。 永宪帝踱步许久,才走到梁迢身边道:「你受苦了,孩子。」 梁迢抬起头看他,好似这憋了许久才憋出来的话让她有了些站稳的力量。永宪帝看着她,愈看愈发现面前这孩子确实同先皇后长得像,他嘆了口气:「朕会尽快恢復你的公主身份。你……不必担忧。至于景阳,」他转身看着阎相及其他几个股肱之臣:「景阳自出生起便养在我膝下,同临昭也是姐弟情深。朕一直将她看作亲生女儿,此番事情,她实属无辜。封号爵位皆不动,仍旧以朕的女儿、临昭的皇姐之身居于宫中。众卿觉得如何?」 这屋中气氛凝滞,永宪帝刚吐了血醒来又碰到这样的事情,脸色从未有过这样的难看。有大臣虽觉得不妥,却也识趣,知道不该在这时候提出来。 阎相带头道:「皇上此举并无不妥,恰体现了皇上的宽仁大度爱民如子。」 「我觉得不妥。」唐翎看着梁迢沉默的面庞,突然开口,惹得永宪帝回头瞧她:「景阳谢父皇抬爱,可皇室血脉终究不能因景阳一人而有所动盪。父皇能让我继续做父皇的女儿、临昭的皇姐,仍旧担着『景阳』二字,我万分感激。可爵位、宫殿、手中封地产业……这些,务必要还给……真正的公主。父皇仁爱,不忍夺走景阳这些。」她勉强笑了笑:「可我心中该有分寸。」 「还请父皇着手将相关事务都交由……公主,公主若有不通的,我这段时日亦会教她。至于我……熙淳宫空置多年,请父皇准我入住熙淳宫,至此以后,再不参与宫中诸事。只愿一心一意陪着父皇以尽孝道。」 临昭眼睛通红看着她:「……皇姐何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唐翎并不看他,只跪着对永宪帝叩首:「请父皇为大雍皇室百年基业考虑,父皇仁爱,可终有界限不能破。景阳也绝不能允许这界限是为我而破,皇室血统本该纯净,皇室权威无人能染指,便是景阳,也不能够。」 永宪帝长嘆,又恨恨地看着她:「我早知,你合该这个性子。」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起身吧,朕,允了。」 唐翎知道只有这样做对梁迢才是最好的,否则日后梁迢在宫中该有多尴尬,况且她还要去帮唐樾,手中没有权势怎么能行。 她看了眼梁迢,梁迢低头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唐翎收回目光,叩首:「景阳叩谢圣恩。」 昭鹿十八年,永宪帝得女归,赐号庆阳,改国姓唐。那以往气势凛凛的景阳公主自此以后便悄无声息一般,湮没在宫闱之中,雍都百姓再未见过她。 百姓议论纷纷,都说这一桩奇事上天早有预警,比如当年景阳公主及笄礼上的凤凰泣血,比如后来的天降陨石……原冥冥之中都有了解释。 梁迢被封公主那一日,唐翎听见了久违的系统的声音。 系统说:【真假公主完成度,100%】 【恭喜啊唐翎,你以后只要陪在大女主身边佑她一生无虞便好啦~】 唐翎长舒一口气心中轻松不少,又觉得往后恐怕更加艰难,一生无虞这四个字说的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 时光飞逝,就如同唐翎担心的那样,这两年来她时常觉得心悸疼痛,可她知道那并不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真正出问题的,是梁迢,是她遇着了什么事情,就像当年在怡园那样。 第106页 可梁迢每次来熙淳宫看她的时候总是什么也不说,有时只是简单的喝个茶,好比现在这样。 唐翎心口发闷,她看着眼前的梁迢,这孩子两年来是愈发的喜怒不形于色了,分明心中难受,可面上倒是一派泰然自若。 唐翎咳嗽了一声:「庆阳,你来我这里,只为喝茶?」 梁迢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唐樾前些日子向我要了五十万金,我散尽了一年的田利,给了他。」 唐翎暗道,唐樾这孩子果然在搞事情。 梁迢道:「皇姐知道他要做什么,对不对?」 唐翎笑了下:「你又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却仍旧帮他。庆阳,我只是同你的看法一样罢了。」 梁迢捏着茶杯的指尖有些泛白:「两年前皇姐同我说的话犹然在耳,叫我待他好,叫我帮他。两年过去,事事竟好似皆在皇姐意料之中。这两年我总是怀疑,总觉得……当年我的事情,皇姐也是一早就知晓的。」 唐翎动作一顿:「你想多了,我要是早知晓,兴许你这公主的位子就拿不回去啦。」 梁迢笑着摇了摇头:「皇姐太厉害,你现在同我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可你好似又没有害过我,只是……只是从不对我坦诚罢了。」 唐翎皱了皱眉头:「你心思如今越发重了,忧思太重易伤身。」 「你瞧瞧,」梁迢笑意愈深,可却未见是真的开心:「嘴上说的话,总是为了我。可偏偏好似自己是个局外人,叫人看不透,叫我……亦不敢轻信。」 「你不要瞎扯,我说的是真的。让你不要思虑太重,是我的真心话。」 梁迢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是皇姐的真心话,可如今我如何能思虑不重。临昭曾来看过皇姐么?」 提到临昭,唐翎眼中划过些失落,她垂眸掩饰过去,可梁迢心思玲珑,倒都入了她的眼。唐翎道:「不曾,他同我怄气怄了两年,这两年从未来见过我,便是宫中路上碰到都视我如无物。以前不知道,这两年倒是看清了他是个心狠的,你还指望他来见我?」 梁迢笑出了声:「他当年接受不了你不是他亲姐姐,偏偏你自己倒是接受的那样快,还一副并没有什么的模样。他心中懊气,觉得你不在意他,自然要同你怄气的。」她轻快地说完了这些话,又换了种语气,有些压抑:「前些日子他倒是想来见你,可被事务缠身来不了。西边丹赫逼得紧,大雍划了多少土地给那个蛮族,他为着战事想上前线,父皇不准他去。」 唐翎语气半是嫌弃半是疼爱:「他性子也没有精进多少,还是莽撞又孩子气的。」 「他就是个傻孩子,连云昭都不如。」梁迢嘆了口气:「若是不然,我也不会那样帮唐樾。可父皇这时候却拎不清,防着唐樾比防着丹赫还厉害。大雍式微,已日渐衰落,皇姐叫我不要常忧思,可如今这情形,我总要担着公主的责任,就如同皇姐当年一般,如何能不忧虑?」 歷史不会因个人的想法而改变,他们捲入这剧情的洪流之中,多少都有了些身不由己。唐翎拍了拍梁迢的手以做安慰:「总会好的。」 她说的可不是假话,梁迢只要再撑三年,唐樾逼了宫之后,一切会好起来了,至少按照原书剧情是这样没错。 梁迢哽了哽,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半晌道:「我今日来,是想同皇姐说一件事。」 唐翎看着她,看她面露难色,踌躇了很久才说了出来:「父皇想让皇姐嫁给哈日朗。」 「哈日朗,谁?」 「丹赫的统领。」 唐翎震惊,久久不能回神,张了张嘴,艰难地说了两个字:「和亲?」 「兴许,」梁迢起身:「我只是听了一些风声,不一定是真的。同皇姐说是希望皇姐心中有数,无论真假,早做打算。」 她转身欲走,听得唐翎在她身后说了声:「万事总会好的。」 梁迢笑了笑,未回头,却说道:「皇姐如今,先保自己吧。」 梁迢说的对,她是该保自己。这和亲她是绝对不能去的,去了她还怎么做任务,这年头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的,若梁迢真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她要是嫁到了丹赫,怎么回来帮梁迢? 她还没和系统商量出个什么法子,下午的时候永宪帝亲自来将这事情板上钉钉了。 唐翎一脸懵地听完了陆则仕宣的旨,还没跪下,就听见永宪帝一声:「免了。」 她脑子都是蒙的,却仍旧记得摆出了一副难过至极的脸,对着永宪帝道:「父皇如此不愿景阳留在身边吗?」 永宪帝拿过陆则仕手上的圣旨走到唐翎面前:「怎么会不愿意,做父亲的谁想要孩子远嫁他乡,何况景阳你一直是朕最疼爱的孩子。」 唐翎抬眼,眸中含泪:「那父亲为何要让景阳嫁给哈日朗?」 永宪帝看了眼周围,屏退了众人,嘆了口气:「是父皇无用,护不住大雍,亦护不住你。丹赫这一年来势头勐进,吞了我大雍西边多少土地。若将他看作敌人,自然是一个劲敌。可若将他看作一把保护伞,也是个好的保护伞。」 唐翎不解:「保护伞,怎么说?」 永宪帝这两年身型瘦削得厉害,笑起来的时候都有了些凄凉的意味:「朕这身体,朕自己清楚,已撑不了多久了。朕若百年后,谁还来护你呢,景阳?你如今手中无权无势,若临昭登了大统,这孩子品性善良又同你有着多年的情谊,朕自然是不用愁。可云昭年纪轻轻,城府却不容小觑,你交权之后,朕如何不知他在朝中迅速笼络了几方势力。事事多变,朕只怕有个万一,若日后登上王位的不是临昭而是云昭,届时,你如何自处?他心中针对你,到时,亦无人能护得住你。」 第107页 唐翎心想你想多了,你这两个儿子哪个都没坐上王座。 永宪帝这边还在发自肺腑地说着:「可你若嫁了哈日朗,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他总要碍于大雍,给你些面子,因而待你不会差。大雍这边,无论谁登基,都无法害到你。景阳,这是朕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了。」 永宪帝说得真情实感有理有据,唐翎竟然一时无法反驳,又不能直接同他说日后反正是唐樾登基,你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她一时语塞:「可是……景阳不愿。景阳不愿意的。」 永宪帝圣旨放入她手中,嘆息着说道:「我知你心中必会有些抗拒,你日后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的。」 这话说得,便是他意已决,谁也不能动摇了。 景阳公主和哈日朗的和亲之喜很快便传遍了大雍,之所以传播的这样快,还要仰赖唐翎这两年的低调。这个消息是景阳公主两年来第一次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因而群情高涨,都稀罕得很。 传着传着,永州外郡便也得到了消息。 唐樾拿着布防图,问阎渡川道:「若我现在进军雍都,阎大人觉得如何?」 阎渡川眉头一皱,不知道他发什么疯,只觉得他语气中含着怒气,有些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这两年成长许多,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了大将风范,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不悦。 他实话实说:「不是好时机,王爷不应当心急,应该静待,伺机而动。」 唐樾伸手,一把抓起沙盘上的军旗,捏在手心:「可我等不了了。」 说完,摔门而去。 阎渡川莫名其妙,问身旁副官:「他发什么疯?」 副官道:「今日从镇上回来王爷便是这个模样了,许是和传闻有关。」 阎渡川问道:「什么传闻?」 「大人不知么?」副官很是惊奇的样子:「镇上都传遍了,说是景阳公主不日便要嫁给哈日朗了。都说是当今皇上怯懦,因而派了个不疼不爱的假公主去和亲。」 阎渡川眸子深邃了半分,看着眼前沙盘道:「怪不得。」他那样沉不住气。 第70章 皇姐这眼神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阎渡川追着唐樾的方向跟了出去,却见他在校练表场上点兵。 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唐樾挥剑的手:「唐樾,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唐樾挥开他的手,话语中确实很平静,不似意气用事。 可他这举动不是意气用事又是什么,阎渡川冷静打量了他片刻,出言规劝:「你今日点兵是什么用意?我先前同王爷说的此时不是好时机王爷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吗?」 唐樾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队伍:「大人说的我明白,此时确实不是好时机。」 阎渡川刚流露出一些欣慰神色,就又听得他道:「却也不一定不能胜。」 「没有九成的把握,王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一直觉得王爷是个卧薪尝胆运筹帷幄之人,若贸然发兵,与莽夫又有何异。」 「莽夫便莽夫,」唐樾握着剑的手紧了几分:「雍都有人在等我,她需要我。我知大人一直想我师出有名,可即便师出无名又何妨?我本就是要逼宫,要那些劳什子好名声做什么?」 他语间狂妄,阎渡川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无人在等你,」他轻声道:「景阳当年叫皇上把你流放此地,心里想来就已经做足了一辈子再见不到你的准备,你早些回去、晚些回去,同她而言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她让你来此本就是想保你一命,你拼着一条命回去,当真以为她会高兴?」 有乌云压在唐樾眉间,他沉顿许久,咬着牙:「可我不能让她嫁了哈日朗,绝无可能。」 他说话的语气透露出不寻常的情愫,阎渡川隐约感觉了出来,心中着实惊了一下。以前他未曾多想,只当唐樾对唐翎不过是姐弟情谊,可现在看来,似乎不然。 「只是才下圣旨,丹赫那边婚书还未送过来。照着皇室的婚嫁礼仪,至少还需几月。」他想了许久,才发现自己面对唐樾这番话竟是有些哑口无言,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唐樾将剑入鞘,神色更是沉了几分:「几月?我不能冒这个险,便是几个月也等不了。从永州打回去亦需要时间,莫说行军打仗,便是长途跋涉中花费的时间就不会少。她如今一人在宫中无人相帮,心中怕是已经不安。」 「有临昭和庆阳公主,景阳处境不会太糟。」 唐樾嗤笑一声:「他们?临昭若顶用的话,梁迢便不会帮我。梁迢若能大权在握,那这和亲也不该落到皇姐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坚毅:「无人可信,只有我自己待在她身边,我才放心。」 这两年的风沙将他磨砺成一把好刀,他面庞上多了些青色胡茬,身形亦高大的许多,无论是刀也好剑也罢,握在手中皆是游刃有余。 阎渡川知此刻不该问出这样的话,可他一时竟是没忍住:「你对景阳,存得是什么样的心思?两年前真假公主的消息传来时,我记得王爷当时并不惊讶,亦没有过一点……伤感神色。」 唐樾眼神变得柔和,却也未明说:「大人觉得,我对皇姐是什么心思?」 阎渡川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未再深究这个话题:「看来我如何说,你都不会动摇了。」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满场的士兵:「你如此坚定要起兵,我不拦你。可是还昭王,你要记得,他们是随你出生入死的人,你要对他们负责。你为景阳一人赌上所有,若败,折损的却不会是你一人之命。九泉之下会众将士英魂,你有何颜面?」 第108页 「我不会败,」有尘沙扬起,只听唐樾声音坚定:「大人,我不会败。我会回到皇姐身边,亦会带诸将士杀进皇城。」 当月底,永州外郡曾被流放的还昭王起兵,称神州铁骑。永宪帝一开始不过以为是小打小闹,毕竟在那种地方能存活下来便不错了,从未有人有过起兵的能耐,他正被丹赫弄得头疼,无暇去顾及唐樾那边的骚乱。 可正是永宪帝的疏忽大意给了神州铁骑喘息的空间,等到永州八郡失守被屠,永宪帝才恍然发觉是他低估了唐樾的能耐。 昭鹿二十一年冬,唐樾破了皇城门。永宪帝慌,诸大臣慌,殊不知有一人更是慌。 唐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书中唐樾回来可真算是血洗皇宫,除了梁迢之外,其他的他一个也没手软,杀的杀,软禁的软禁,搞了好一番大动作。自己在他去永州之前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后来虽然也是自己想保他一命让永宪帝改了对他的审判——可关键唐樾他不知道啊。即便他知道,在永州吃了那么些苦头,万一都算到她身上来了怎么办? 怎么两年就回来了呢?唐翎扶额,说好的五年,怎么才两年多就杀了回来。 唐翎:统统,我突然感到一丝慌乱。 系统:你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迟了?让我来给你念念,书中后来是怎么形容唐樾的,亡命之徒、杀伐果决、为人狠辣…… 唐翎:打住!我之前也曾对他好过……他总不会一点旧情都不念吧? 系统想了想,想到书中所写唐樾在永州曾过的那些茹毛饮血的日子:说实话,如果我是唐樾……我恐怕对你感激不起来,甚至,要恨你才对。那样的日子,倒不如一刀来的痛快。 唐翎辩解:可现在许多情况都有了变化,时间线也变了,也许他在永州……过得还不错? 系统无语:这种谎话你也能说得出来。 唐翎在屋中踱步:唐樾去永州的时候阎渡川也跟了去,总不会叫唐樾再过原书里的日子才对。 系统撇了下并不存在的嘴巴,觉得唐翎这些脑补实在是有些自欺欺人。可唐翎分析了一通倒是觉得心安不少,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能够悠哉悠哉的嗑瓜子等着宫破那一日的到来。 她等了不过一日,倒是把临昭给等了来,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宫中火光片片,此起彼伏都是惨叫声,唐翎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自己也有了那么些自身难保的感觉。她拍着临昭的肩,对着这个想带她走的亲人又一次安抚道:「临昭,你别怕。你终究是有许多退路的,去陈朝也好,留在这里也好,你都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她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唐翎本以为不过是风雪作怪,抬眼望去的时候却瞧见了一身戎装、盔甲护身。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了。时隔两年多,她又一次见到了唐樾。只是他面容变了许多,或许是因着一路的长途跋涉,同他们这些久居宫中之人比简直是不修边幅……总之,他同印象中那个唐樾早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临昭反应比她大的多,她还傻愣愣地看着,临昭就立刻手持剑护到了她身前。唐樾身上有血迹,对他而言是莫大的刺激。 唐翎感觉到临昭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处于一种应激状态,她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还昭王,你来了。」 唐樾先前看她的眼神是怎么样的她不清楚,但是在听见她「还昭王」三个字之后,却是阴晦了许多。他低头轻笑一声:「我倒是忘了,去永州之前,皇姐也是为着这小子同我心生龃龉。」 唐翎心道这些你倒是记得牢,我待你的好不知道你记得不记得。 临昭拎着剑要上前,唐翎伸手又将他拽了回来。唐樾看着这对姐弟一来一回,眼神中不知为何更是添上了一层不悦神色。 唐翎道:「先前是我对你不住,你若要算,算在我头上便是。」 临昭忍不住道:「皇姐你怕他做什么,我有一支军就在熙淳宫外,我一声令下,便要叫他们活捉还昭王。」 唐翎喝道:「你闭嘴。」 唐樾笑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两人逼近。唐翎朝他看过去,却觉得他面容是越来越清晰起来。 「临昭王,不对,该叫你皇弟才对,」他慢慢道:「若你的军就在熙淳宫外,那我又是如何进来的?」 临昭大惊失色:「你是说……你把他们怎么了?」 唐樾扬起头,他本就比临昭高,做出动作更是带了压迫感:「有你在这宫中同你的皇姐撒娇的时间,我便能做上许多事情。」他将头转向唐翎:「皇姐,这便是你多年护着的人。现如今,即便你明知不是他姐姐,还要一如既往的护着这无用之人吗?」 他的话隐约让唐翎听出一些可商量的余地,她想了想道:「你若动临昭,梁迢不会饶你。这两年她没少帮你,你不该对临昭下手。」 「你都知道,」唐樾盯着她的眼睛:「你什么都知道。」 唐翎避开他这灼灼的目光:「梁迢不瞒我,我知道的自然就多了一些,若你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 「既然并无不妥,」唐翎看着他手手中握着的滴血的剑,心中还是有些发憷的:「那你可否放下剑。你有什么要的,我们谈一谈便是。」 第109页 唐樾丝毫没有犹豫,把剑收回鞘中:「皇姐觉得,我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幌子。」 唐樾嗤笑一声:「皇姐看低了我。」 唐翎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若是说登上皇位都是看低了他,那什么才是不看低他呢?她还没想出个因由出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喝:「唐樾,你不要动他们。」 唐樾慢慢转回头,瞧见梁迢站在门口,梁迢走进来,边走边道:「我同你书信中本就有过商议,你要什么我都肯帮你。唯有三人不能动。父皇、临昭、皇姐,你早已答应,可不能食言。」 临昭听了此话大惊:「庆阳皇姐,原来你一直都有暗中帮他。你怎么能……怎么能与虎谋皮?」 梁迢沉着脸:「帮他?若你有用,我何须帮他?」 临昭的面色瞬间暗淡了下来,他咬了咬牙。 唐樾没管梁迢,径直走到唐翎面前:「我从未想过食言,今日来熙淳宫不过是想来瞧一瞧皇姐,却未曾想到看到了一出姐弟情深的好戏码,一时间觉得无地自容罢了。」 「都出去,」他看着唐翎,话却是对着另外两人说的:「我同皇姐许久未见,想要好好叙叙旧。庆阳公主,还劳烦你带着你的好弟弟出去。如今外头乱成了一团,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同阎大人料理。」 临昭道:「我不出去,便是出去也要带着皇姐。你心肠歹毒,谁又能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 他话还未说完,却听见梁迢道:「临昭,出来。」 他恨恨:「我不能……」 梁迢道:「唐樾不会害皇姐,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 临昭不肯走,唐樾低低笑了一声,突然一声令下,从门口涌进不少士兵。 「带临昭王下去。」他道。 临昭想要反抗,拎着剑就要上前,他眸中有狠色,眼看就要起冲突,唐翎冷冷道了声:「临昭,你出去便是,你去父皇那边瞧瞧,他如今比我更需要你,你该陪在他身边。」 临昭皱眉,知道这不过是唐翎哄他出去的话,还想要反驳,却一个不留神被刀架了脖子,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梁迢不知何时将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听见梁迢言简意赅:「滚出来。」 很快,偌大的宫中,便只剩下了两人。 众人离场,唐樾的神情慢慢柔和下来,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便是唐翎也觉得松懈了不少。 只是二人面面相觑,却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还是唐翎先开了口:「坐吧。」 唐樾老老实实地坐在在桌边,神态又恢復了以往乖巧少年的模样:「多谢。」 唐翎有些想笑:「你这时候倒是听话得很。」 「只要皇姐的眼睛看着我,不看旁人,便要我如何听话,都可以。」他语调说得真诚,可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暧昧,唐翎心下只觉得有些异样,一个念头划过,却又觉得不可能。 她用笑容掩饰过去:「你终究是头勐兽,不该待在我身旁,两年前请父皇流放你去永州,倒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你如今羽翼丰满,成了头翱翔九天的鹰」 她这话带了些试探的意味,唐樾不知是没察觉出来还是刻意顺着她的话说:「是,我知皇姐是为我好。」 唐翎心中一时倒有些拿不准了,按道理来说,这杀回来的唐樾不该这么乖才对,难道他是装的? 她看着唐樾腰间挂的剑,心道无论是真的还是装的,都先叫他把这剑离了身才行,要不然看着着实怕人。 她想了想:「你穿着这样沉重的盔甲,倒叫我看着陌生,不如先把这些兵甲卸下来,你也轻松些。」 唐樾点头:「嗯。」 唐翎唤了一声宫婢,却无人进来,唐樾低头看她:「熙淳宫被我围了,整个宫中除了我的兵,只剩我同皇姐两人。」 唐翎瞭然:「那你便叫个士兵来替你卸甲吧。」 唐樾顿了顿,却没有出声,唐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盯着他的眼睛看,却发现唐樾有些迴避自己的目光。她心中正揣着问号,就听得唐樾轻声道:「皇姐替我卸甲,可好。」 他这一句说得极其没有底气,哪里还有刚才推门而入的气势,唐翎一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听岔了,脸上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皇姐……替我卸甲可好。」他又说了一遍,愈发没有底气。 唐翎觉得莫名,心道这难道是唐樾想要折辱自己的一种手段?可观其言行,又觉得不像,她短暂的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嗯,好。」 唐樾乖巧的将手抬起,唐翎绕过他腰间将盔甲的系带解下,宛如拥抱着他。盔甲沉重,她一时有些没拿住,一只手伸过来护在她手下替她稳住。 她看见盔甲之上血迹斑驳,又瞧见那伸过来的手上亦带着血迹,心中咯噔一声,表面上强壮镇定。但她这个强装镇定亦被唐樾看了透,他道:「害怕了?」 唐翎勉强笑了笑,话语之间刻意带了些不屑:「有什么可怕的,战事一旦起,少不了血流成河,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不算什么可怕的。」 她话一说完,唐樾就笑了起来:「皇姐骗我。昭鹿以来未曾在国都有过战事,我此番攻进皇宫,更是前所未有的,不知皇姐如何见过?」 唐翎沉默许久,道:「话本子上见过。」 第110页 唐樾又是笑,这笑却收敛得极快:「皇姐要信我,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逞能,害怕便是害怕,不喜便是不喜。你不该是委曲求全的人,我亦不会让你委曲求全。你也……莫要在我面前伪装什么。」 唐翎抬头看他,总觉得要从他这话中发觉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她眼神迷濛盯着唐樾,唐樾突然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她更觉得莫名其妙,只听得唐樾道:「皇姐眼睛生得极好看,只是这眼神还是收敛一些的好。」他气势见长,说话有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第71章 偏爱 他这话一出,唐翎更是觉得自己无辜得很,自己何时眼神不收敛,莫不是他觉得自己是在挑衅? 可这唐樾也不动动脑子,现在他为刀俎,自己为鱼肉,就是给自己一百个胆子,自己也挑衅不来啊。 唐樾慢慢将手从她面上拿下,却见她脸上沾了些血污,她面容干净白皙,即使只是一点点血污也很是扎眼。他用手心蹭了下,将她脸上这血污擦净。 唐翎不动声色将盔甲尽数卸下,那剑也抱了起来放到一旁,她心中瞬间觉得少了许多紧张。卸下盔甲之后,唐樾身上穿得不过是寻常将士的服饰,袖口是束袖,看起来很是利落。 唐翎见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剑是不是在手边,心想唐樾对自己应该是多有信任的。若是不然,也不会如此放心。 唐樾慢慢整理着袖口道:「听闻皇姐许了一门亲事。」 「你是说,和丹赫的哈日朗那门?」 唐樾皱了皱眉头:「还有其他的?」 「没有。」唐翎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主要是唐樾这个语气由不得她不心虚。她倒不知道唐樾从哪里学来的好本事,问她亲事的时候这语气和审问似的,哪里还有刚才那乖觉的样子。 「皇姐对这门亲事是如何想的?」 唐樾马上要继位,丹赫便成了他要解决的一桩麻烦事,他如今问这话,难道是想要自己主动一些不要搞什么事情,乖乖地嫁过去? 「我……若还昭王想我嫁,我嫁便是。」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先低头。 唐樾面上浮现出一点生气:「不要那样叫我,你同临昭叫的亲切,叫我便这样生疏。只管像从前那样,不行么?」 唐翎顿了顿,叫了声「阿樾」,就见他眉眼之上带了笑意。 「还有,我何时说想要皇姐去和亲了?丹赫野蛮,同永州外郡没什么两样,皇姐这样的过去了,岂不是如羊入虎口,到时候叫人剥皮吞骨,再回不来。」 他有意吓她,说了许多恐怖的话。果然见唐翎面色白了白,心中又有悔意,觉得不该叫她心生惧怕。她生来是养在宫中的牡丹花,本就不该经受任何风吹雨打。 他刚要开口说会替她解决,就听得唐翎道:「你在永州外郡的两年,过得……是不是很不容易。」 她声音有些颤音,其实不过是觉得唐樾这小子终于要和自己秋后算帐了。 唐樾心中却有些欣喜,只当她是在心疼自己,他顺着杆子往上爬,面上还装出没什么的表情:「是,过得确实不容易。那地方不讲王法,不讲道理,你若有本事,便是杀上多少人,都无人敢管。若没本事,便被人当奴隶驱使着,这还算是好的。」 「但是,」他话锋一转:「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都过来了。」 唐翎沉默,理智告诉她该说些什么把这话题岔过去了,可她心中只觉得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绞。 唐樾见她脸色不对,及时止住了话,听得唐翎轻声道:「你确实该怪我、恨我。」 「怪你?」唐樾歪了歪脑袋:「恨你?」他一时语塞:「皇姐为何这样想?」 「是我让父皇叫你流放的。」唐翎想了想,终于和盘托出。 「我知,」唐樾道:「可皇姐是为了救我,若是不然,凭着皇上对我的态度,只怕杀了我他都不会伤心半分。」 「你知?」唐翎惊讶了下,又道:「你走之前我待你不好,要同你恩断义绝。这事,你总不该忘了吧。」 「没忘,」唐樾眼睛闪了闪:「那时皇姐在气头上,我同阎家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好解释的关系。皇姐怀疑我有异心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如今我确实将这异心向世人展露无遗。皇姐当年,也不算污衊我。」 唐翎愣住,在心中同系统道:我突然觉得我没什么好怕的了…… 系统很是不解:这个唐樾怎么都从永州外郡走了一遭回来,在你这里还是一朵小白花?他要不是脑子不好,就是…… 唐翎:就是什么? 系统说的很是肯定:就是真把你当成亲人来对待了。 唐翎心中大喜,试探的说了句:「阿樾,其实我对你心中一直挂念,若你心有怨怼,叫我补偿你,无论是什么我都是乐意的。只是,若是我同你说,我不愿意嫁给哈日朗……你,可会怪我?」 唐樾面上有止不住的喜色:「自然不会怪,皇姐不愿意嫁便不嫁,区区哈日朗,有什么能耐叫你为他披上嫁衣。」 唐翎很是欣慰:「我果然没有白疼你。」 她这话说的像是一个慈祥的老母亲,唐樾眼神一变,瞧不出来有多开心,反倒突然晦暗了几分。 唐翎看出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唐樾看着窗外天色已经黑下,只是宫中仍旧有火光映照着夜幕,犹如白昼:「睏倦了而已,行军许久,未曾睡过一次好觉。」 第111页 唐翎今日吃了定心丸,便也不留他:「那你便回宫歇息吧。」 唐樾笑了起来:「皇姐煳涂了,我离开雍都许久,哪里还有自己的宫。」 唐翎想了想:「我叫宫人收拾出一间厢房给你。」 「皇姐又忘了,整个熙淳宫中的宫人,都已经被我驱逐了。」 是啊,唐樾先前说过,除了围宫的将士,这宫中只有自己同他二人。 唐翎想了想道:「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亲自给你收拾出一间厢房?」 唐樾摇摇头:「皇姐娇生惯养,做不来这事情。」 既然知道她做不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这意思叫人摸不透,唐翎也不知要如何说下去。 她正踌躇间,就听得唐樾道:「睡在这里不行吗?」 「你说什么?」唐翎皱了皱眉头。 唐樾不知哪来的勇气,并未退缩,反倒是又详详细细地说到:「这屋中便有一方卧榻,容我一夜安寝,不行么?」 唐翎道:「那是我的寝榻。」 「皇姐这般小气,先前还说要补偿我,实则连一方床榻也不分我一半,」唐樾语气似有愤愤:「若今日在这里的是临昭,若是临昭要借皇姐卧榻一睡,皇姐只会慈爱守在他身旁,不会拒绝,就如同以往临昭睡在皇姐院中一般。」 唐翎一时没跟上他的脑迴路:「又关临昭什么事?」 唐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是现如今,情况大有不同。皇姐早已不是临昭的亲姐,临昭有梁迢护着疼着,皇姐便不要再掺和了。否则,我看他不顺眼,便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说到最后,都有些发了狠。 唐翎头疼,截断他的话:「一方卧榻而已,你要睡便睡是了。只是你洗得干净些,莫要弄脏我的床榻。」 她语中分明是嫌弃,唐樾倒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夸赞一般:「自然不会弄脏皇姐卧榻。」 他唤将士烧了水,自己到旁边房中沖了个干净,将一身杀气沖个精光。再出来时,髮丝湿漉漉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 出来的时候瞧见桌上摆了点吃的,唐翎安静地摆着碟子,见他进来,说道:「我刚才要去御膳房那里拿些吃的,你的人竟是不给我出去。我便只能使唤你的将士,叫他们拿些吃的过来。」 唐樾走过去,夹了块糕点放在口中:「我的人皇姐又不是用不得,需要用的时候,只管使唤便是。」 唐翎看他吃着东西,等他吃完才开口:「你大概是没弄清楚我的重点,阿樾,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将我软禁了吧?」 唐樾放下筷子,面上挂了笑:「如今外头不安全,皇姐孤身一人出去我不放心,等这几天过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起身,走到床榻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折腾了许久,皇姐不累吗。这床榻很大,皇姐躺在里头,我在外头。」 唐翎也不忸怩,迳自躺在了里头,唐樾躺得规矩,离她有一段距离,倒也不让她觉得有压力。 她迷迷煳煳间听得唐樾突然出声:「为何是熙淳宫,我在永州时听得皇姐的消息,说是你自请搬入熙淳宫,为何是这里?」 唐翎虽然困意深,却也不见得脑子不能转。反倒愈是这样的时候,她应激反应极快:「因为……你从小不是在这里待过么。」 她说话间有浓重鼻音,听起来是个昏昏欲睡的人,连这答案听起来都是下意识说出的,没有任何心机和欺瞒。 她闭着眼睛,听得唐樾在身侧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又是安静。 唐翎隐约感觉这事情总不会这么简单,她强撑着睡意,脑中保持着清醒。过了许久许久,想来唐樾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她感到一只手轻轻的碰了碰自己耳边的头髮,弄得她有些痒。 随后是唐樾轻柔的声音,在夜里很是清晰:「我就知你总是在意我,只是你自己心里不知。」 困意终于再也撑不住,唐翎只觉得自己在听见这话之后便昏睡了过去,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秒钟,心里头有两个念头划过: 唐樾,是不是喜欢我? 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一夜于她而言是平静的,平静的如同以往的日日夜夜一般,没有什么特别。可对于有的人而言,这一夜是翻天覆地的一夜,一夜过后,大雍便要易主了。 阎渡川一早踏进熙淳宫的时候瞧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士便觉得有些奇怪,幸而他一直是唐樾心腹,军中无人敢拦他。因而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熙淳宫中。 他问巡逻士兵道:「还昭王宿在哪里?」 士兵老老实实道:「还昭王昨夜一直在景阳公主房中并未出来。」 阎渡川心中一顿,直冲着卧房而去,要推门时竟是有些不敢下手。只是敲了敲门:「王爷可在里面?」 门从里头被打开,唐樾衣服还未穿戴整齐,一边繫着腰带一边同他道:「各处的人都收拾好了?」 阎渡川道:「肯降得都软禁了,杀了几个硬骨头杀鸡儆猴。」 阎渡川一边说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朝着屋里望过去,他这个视线只能看到床榻一角,可就是这一角让他瞧见有一节白玉藕段般的臂膀露出来,惹人遐想。 「杀了?哪些人?」 「放心,」阎渡川道:「杀的几个人都是同景阳没什么渊源,你不用担心她怪你。景阳人呢?」他刻意问的自然,不叫唐樾看出端倪。 第112页 可唐樾还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皇姐还未醒,先不打扰她。」 「还未醒」这三个字就很是暧昧了,偏偏唐樾说的模稜两可,故意叫人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阎渡川看着他这模样,心中倒是放心不少,笑了笑。唐樾虽成长不少,可面对景阳永远都是小孩子心性,他做不来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这副模样也像是故意为之,像个霸占地盘的小狮子。景阳目前在他这里应当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他面色平静,转身离开。 宫道上布满血迹点点,每十步便有一处。可见昨日宫破的惨烈。这情景绝不能叫景阳看到。 昨晚她说的软禁是没错的,只是这软禁的缘由却不能叫她知道。唐樾在景阳身边待了那些年,见过她说不少狠话,却未曾见过她做过一件狠事。若是叫她瞧见宫中现在这情景,只怕她要厌恶自己。厌恶也好,惧怕也好,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永宪帝被困于广明宫中,他身体已经很是不好了,在强弩之末遭遇这一遭,总是有些伤神。 他瞧见这宫殿大门突然开启,光线透了进来。有人逆光而来,他坐在高位上,看着那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走近才认出,那原来是自己的大儿子唐樾。 宫殿门又关了上,掩去大半光线,殿中又昏暗下来,只有他们二人在。 唐樾道:「皇帝,我来见你了。」 他一如既往,没叫父皇。 永宪帝大咳了几声:「你瞧瞧你做得好事,把朕的皇宫弄得乌烟瘴气一团糟。」 唐樾笑了起来:「那皇上知不知道,你在位这二十来年,将大雍也弄得乌烟瘴气,一团糟。」 永宪帝沉默了下来,不说话。 唐樾道:「你看你也知晓,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得很。皇帝这个位置,本就该是能者居之,你煳煳涂涂醉生梦死坐了这些年,也不亏了。」 永宪帝道:「你要这个位置,拿去便是。我本就命不久矣,若你不放心,也拿去便是。只是,你的兄弟姐妹,他们无辜,你若还有良知,便该放他们一码。」 唐樾拾级而上,走到永宪帝身旁:「良知?父皇从未教过我这两个字。还有,他们无辜,我便不无辜么?在冷宫活了十几年,倒从未有人替我说过一句我无辜。」 「不过,」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抿了下嘴角,神色染了些暖意:「虽然父皇没有教过我,倒是有别人教了我。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不能答应。我的所谓的那些兄弟姐妹除了云昭之外我都可留。如此,想来你放心不少。」 永宪帝问:「为何云昭不可留。」 「他对皇姐心怀恶意,我不能留他。」 永宪帝病了许久,大脑有些混沌,一时没想出唐樾口中的「皇姐」是哪一个,便煳里煳涂地过了去,嗤笑一声:「不曾想你答应的这样痛快,古往今来为个皇位杀父杀兄之事不算少。这样看来,你竟还有一丝仁慈。云昭那孩子……便叫他陪我去,在地下同他母亲团聚,也算是团圆了我们一家人。」 唐樾面露不屑神色:「父亲可要好好活着做太上皇,若你命丧我手,有人要怪我的。」 永宪帝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就听得唐樾道:「我允了你这么多条命,保你皇室后代不衰微。我要什么,皇上也该允我才是。」 永宪帝起身,进了一间暗室,唐樾也不急,等着他从暗室中走出,不多时,他手上多了两样东西。 一方玉玺,一张已经盖好印的圣旨。 「你要的,无非这两样。」 「缺了一样,」唐樾笑道:「缺了一道圣旨。」 永宪帝不解:「继位圣旨只需一份,另一份圣旨,你想要用来做什么?」 「想要皇上你,御赐我一门亲事。我要让我的这门亲事,天下人都不能再有口舌,我要这门亲事,堂堂正正受天下人祝福。」 永宪帝摇头:「多此一举,你继位之后,便是哪门亲事都是名正言顺的,何须我替你颁布圣旨?」 唐樾笑了起来:「世间唯独她嫁我,需要皇上堵住悠悠众口。可我偏偏想娶的就是她,这还要感谢皇上,若不是你将她许给了哈日朗,也不会叫我这么快认清我自己的心思,不会叫我知道,我娶她的心意这样迫切。」 「哈日朗?」永宪帝混沌的眼神中终于闪出一丝震惊:「你竟然要娶景阳!」 他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将手中玉玺向唐樾砸去:「混帐东西,你竟然敢觊觎朕的景阳。你是什么东西,她是什么身份?你这样逼宫阴险之人如何配得上她!谁给你的胆子叫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她可是你姐姐,你该对她像对亲姐姐一样敬重爱戴……」 在他的言辞之间,唐樾的脸色慢慢黑了下去,他冷冷地笑出了声:「我自然敬重爱戴她,不像有的人,对她表面疼爱,却要将她嫁给蛮族。我竟不知我在父亲心中如此卑劣,甚至比不上一个蛮族人。」 「哈日朗是丹赫首领,是能佑景阳的人,自幼也是以首领正统之子的身份长大。你母亲为贱奴,即便你登上皇位,亦要受天下人诟病,恶名流传千古。你当真能比哈日朗更叫她过得开心恣意?」 唐樾面目扭曲:「正统?身份?单凭我爱她敬她这一条,我便比任何人更有资格。」 第113页 「你何时……何时敢……」永宪帝有些喘不上气,说话断断续续。 唐樾笑得带了些恶意:「我何时对她存了这份心是么?这亦要感谢父皇,若不是你放任不管我,若不是皇姐对我心生怜悯,我还到不了她身旁。在她身边那些年,她从未对我有过丝毫看轻,她同你不同,同这宫中任何一个人皆是不同。更不要说得知她同我并无血缘之后,我对她心生爱慕,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了。」 「怎么会。」永宪帝大惊:「你……她同庆阳的事情分明是在你去永州之后……」 「我若说,我很早便知了呢?」唐樾笑得像是一个胜者:「我很早就知晓她并非我真正的皇姐,只是假装不知,继续待在她身旁罢了。」 「你……」永宪帝怒极反笑:「庶子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便是你再有心,景阳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只道你爱慕她,可我却看不出景阳对你存了一点心意,你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这话戳中了唐樾的痛处,唐樾面色难堪,直接地上玉玺捡起:「我何须你动手,玉玺在我手,就是假拟一份,世人也看不出真假。」 永宪帝恨恨地要去夺,唐樾一个侧身,他一时没站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再抬起头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唐樾看他走路不稳,要去扶他,可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却见他整个人向后仰去,轰然从阶梯上摔下。一路滚下,滚到平底上时,人已经不动弹了。 唐樾瞳孔放大,放下手中玉玺,慌乱去瞧他。却见永宪帝气息微弱,只有出得气,没有进得气了。 唐樾大吼道:「叫御医,叫御医进来。」 唐翎这一觉睡得竟然莫名踏实,一觉睡到了晌午。大概是唐樾这剧情走得顺,这么快便尘埃落定,这才叫她踏实。 她起身梳妆,午膳也是唐樾的人端进来的。可还没吃上几口,突然有人敲门。 「谁?」这时候还能有人进熙淳宫? 门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皇上不大好了。」 唐翎起身推开门,瞧见阎渡川站在门口,她一瞬间有些恍惚:「祭酒?」 阎渡川抿唇,眼中沉重:「皇上在广明宫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你怎么知……」她话还未说完,恍然想起阎渡川现在和唐樾是一头的,得到消息总是比她要快得多,因而停住话头,只道:「快带我去。」 她跟着阎渡川向外走去,有将士来拦:「大人,这景阳公主恐怕不能出去。」 阎渡川神色一横:「你敢拦我?」 将士抱剑道:「大人当然是来去自由,无人敢拦的,只是这景阳公主……还昭王吩咐过,要我们好生照料。」 「好生照料」这四个字,这时候听起来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阎渡川道:「此番亦是还昭王的意思,若出了什么事情,你只管把我供出,有我顶着你怕什么。以往我在军营,可曾亏待过你们?」 阎渡川平日里待众将士确实不错,他又同唐樾关系亲近,那守门的将士想了想,便也没再多拦放了行。 唐翎跟在阎渡川身侧,一路上只看见宫中何处惨状,有宫殿被烧只剩一般,余下的断垣残壁中又不知藏了多少人的亡魂。更不用说那些血/淋淋的放在眼前的痕迹。 唐翎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对于战争的印象不过是书中文字描述,何曾亲歷过。脸色瞬间便白了。 阎渡川注意到她安静的可怕,出声道:「怪不得王爷把你禁足熙淳宫中,看起来是软禁,其实……倒是在保护你。想来他是想到了你此刻的反应。」 唐翎不说话。 阎渡川伸出袖子往她面前送:「你若害怕,抓着我便是。」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衣袖被人死死抓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里又笑了笑,只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景阳却还是这性子。 他边走边又说道:「你也不要怪王爷,战事本就是如此,没人手上是干净的。我不杀/人,人便来杀/我。为求保命,总要心狠手辣一些。就是你拽着的这只袖子下的手,也不知折了多少人的命。」 他感到景阳的动作一顿,顿过之后抓他却愈加用力:「我知道,」偏偏话语说的故意轻描淡写:「大人不用说我心里也清楚得很,不能怪阿樾,这是他该走的……命数。」 阎渡川笑了笑:「我以往看你待他,便觉得同你待其他人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待许多人好,却只有待他,是偏爱。」阎渡川的话让唐翎愣了几分,又听得他道:「你可知什么是偏爱么?」 见唐翎不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手中有五块糕点。给临昭分了一块,庆阳公主留了一块,安阳分了一块,唐樾分了一块,自己亦留了一块。众人觉得你待人皆好,对众兄弟姐妹公平,却不知你饿着肚子将自己那一块偷偷给了唐樾。景阳,这便是偏爱。」 唐翎沉声:「我待他没有大人说得这样好,我为人自私,无论是谁,都不能叫我饿着肚子给他分糕点的。」 阎渡川向前走,不看她,轻声说:「你对他的偏爱,便是你自己也不知晓。」 第72章 赐婚 唐翎不知他在说什么混话,她满脑子是这宫中惨象,心里头又想着永宪帝,心中乱成一团麻。 只信口胡诌道:「若我有六块糕点,定分你一块。」 第114页 阎渡川笑着道:「荣幸至极,能得你第六块糕点。」 他偏头看景阳,她对唐樾的好自己虽未发觉,可却是唐樾对她沉沦的缘由。 阎渡川带着唐翎一直到广明宫内,唐翎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床上的永宪帝。御医正在收拾药箱,唐樾站在一旁脸色不大好。看见唐翎抓着阎渡川衣袖而来,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 所幸唐翎很快便松了手,她跑了过去,见永宪帝双眼紧闭,问御医道:「父皇如何?」 御医不曾想这种时候还能看见景阳公主,嘆了口气:「皇上的身体公主本就了解的,已经时日无多。更何况现在受了刺激,」他看了眼唐樾,还是如实道:「受了刺激,又摔下了台阶,如此重创,身体已然难以承受。」 唐翎担忧,看向一旁唐樾,却见他也眸色深重地看着自己。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的样子。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唐翎替他说:「不是你做的,我知道。」 唐樾神色舒展,终于有了力气走上前,走到她身旁,紧紧地抓着她垂在身侧的手。 唐翎脑子一团乱麻,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先对着唐樾道:「让临昭他们来见见父皇吧,好吗?」 唐樾摇头:「我不能。」 唐翎神色迫切:「为何?」 「大事未定之前,一切皆有变数。我不能冒险这时候让他们出来。」 「何时才算定下?」 「皇上昭告天下宣纸退位,由我来继,方才是大事已定。」 唐翎只觉得心累,她同唐樾此时立场不同,如此局势,想来唐樾亦不能因为顾及到她而随意动摇。 她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一手捧心,垂眸看着病床上的永宪帝,只觉得自己已经方寸大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阿樾,」她像溺水之人抓着浮草一般胡乱抓着唐樾:「我如今……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唐樾不忍看她这副模样,言语间竟然有了松懈:「若皇姐想要临昭他们来见皇上,倒也不是不可……」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阎渡川截了胡:「王爷,大局为重。」 唐樾方才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众人一时沉默,只有御医从医箱里翻出针来为永宪帝针灸。御医顶着压力,额间都是汗水,这样扎了半个时辰的针,永宪帝竟悠悠转醒。 唐翎瞧见他眼睛有了慢慢睁开的迹象,扑到床边:「父皇可还认得出我。」 「景阳,」永宪帝露出一丝虚弱笑容:「从小养在朕身边的景阳,朕如何认不出。」 他的目光在屋中逡巡,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看到阎渡川时目光一顿,看到唐樾的时候更是要连眉头都皱起,只是没有那个力气皱眉罢了。 「父皇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父皇曾说过,要早日看着庆阳临昭成家立业,不是么?父皇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 听到「成家立业」这几个字,永宪帝突然一顿,朝着景阳看了过去:「是啊,朕说过的话,朕不该忘记。朕说过要让景阳嫁哈日朗,要让丹赫保景阳,朕也不曾忘。」 唐樾面色瞬间变了,只是此情此景不好发作。 可永宪帝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朕忘了,景阳也曾说过不愿意。是朕考虑不周全,没有想到景阳本身的意愿。」 唐翎眼前模煳一片,她嗫嚅道:「父皇……是愿意不让景阳嫁了吗?」 「唉,」永宪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将目光对着唐樾:「你说的两份圣旨,朕确实该颁布了。」 唐樾眼睛亮了下:「若我没有听错,皇上说的,是两份?」 「没错,」永宪帝声音很轻,语气却很是坚定:「两份,一份也不少,明日早朝,朕要昭告天下。」 「父皇明日要上朝?」唐翎皱眉,如今朝堂已被唐樾架空,永宪帝上朝不过是个形式,毕竟唐樾还未真的称王。而永宪帝说要颁布的圣旨大概是同退位有关的,只是他为何这样急切? 「父皇身体不好,多休养些时日才是。」 永宪帝摇了摇头:「正是因为这身体,才不能再拖下去了。景阳,你不必难过,父皇知道终有这一天,父皇……会将你的后路安排好,无人欺负你。可你也要答应父皇,从今以后,朕的那些家人,活下来的,你也要好好护着。莫要让人欺负了去。」 唐翎不太清楚他的意思,只知道这大概是永宪帝临终託孤,以后他不在,她要好好照顾宫中人。只是,永宪帝为何选自己? 她不解,却都一一应下来,好叫永宪帝心安:「等明日过后,便叫临昭他们都来见父皇。父皇见了他们欢喜,也许病就好了大半。」 永宪帝摇了摇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唐樾:「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明日,明日……你要的,朕都给你便是了。」他声音颤抖,气息不稳,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容。 唐樾也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同永宪帝的截然不同的胜者的笑容。 唐翎摸不清这两人的意思,只下意识的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交易,这交易不为人道、不为人知,只有明日宣旨之时,方才能现于天光之下。 第二日,陆则仕替永宪帝最后一次换上龙袍,永宪帝勉强稳住身体,看着他:「学优,你从幼年便跟朕,没经歷过多少风浪,到了如今,却要遭这么一遭。」 第115页 陆则仕笑得平静:「同皇上在一起每一日奴才都很高兴,皇上心中不必有愧,人来这世上一遭,幕拉开便出场,幕合上便退场,自己在戏场上尽兴了便好。至于其他的,一切都交由后人来评便是。」 永宪帝俯身,突然在陆则仕耳畔轻声道:「你要看住景阳,看住她了,不要叫她迷了心智。时刻在她身旁提点,要她好好待临昭,好好待庆阳………这是她该做的。」 陆则仕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是,奴才遵命。」 他扶着永宪帝迈进英华殿,殿堂之上大臣悉数都在,有不少是唐樾刚才牢中放出来的。 永宪帝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一步一步走上龙椅,他刚落座,便摆了摆手,众大臣就听得陆则仕高升宣旨: 「朕在位二十有一载,幸赖祖宗之灵,得存大雍于天下,心中愧然。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永州还昭,天纵圣德。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方才以固灭损,以兴灭绝。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故而禅位于还昭王。」 众大臣默不作声,想来已经提前知道永宪帝今日早朝的意思,满朝只听佳侣。三生缘修,世世代代,无离于弃。朕年岁已高,恐难参礼,滋」 得「皇上圣明」的声音,并无其他。 永宪帝一笑了之,心中倒是也没有太多悲凉。 唐樾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只持着玉笏出列道:「皇上是否还有另一样旨意未曾宣读?」 他这样大胆,简直在朝堂之上视若无人。 永宪帝笑着挥了挥手,只听得陆则仕又道:「朕还有一方旨意宣读。」 「景阳公主岁以至婚龄,合该福缔良缘,寻一泽世郎君,好合于百年。阎相之子渡川,性高洁,质君子。愿二人携手得成佳侣。三生缘修,世世代代,无离无弃。朕年岁已高,恐难参礼。滋令还昭王为座上宾,监礼,如此,朕心愿已矣。」 唐樾听闻此圣旨,面色大变,就要上前。他恍然看见永宪帝对着自己流露出一抹笑意,这笑意是怆然却胜利的。 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就算他一言都未发。 他要说,你配不上朕的景阳,朕绝不会将景阳嫁与你。便是朕不在了,你也得不到她。 朕还要叫你监礼,叫你看着她与旁人拜堂成亲,百年好合。而你为座上宾,朕要叫你看她幸福,只是这幸福却不是你给的。 唐翎只觉得神色恍惚,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陆则仕面前,他伸手夺下陆则仕手中的诏书:「谁许你颁布这旨意了?」 他语气狠戾,几乎要将眼前人活/刮。 陆则仕平静道:「圣上这两份旨意,在今日早朝宣布之时,已经派人在同一时间昭告天下了。此时大街小巷都这两件喜事恐怕都已经传了遍,还昭王早做准备才是。不仅要准备登基大典,还要准备景阳公主的亲事。这是圣上所託,还昭王可要好好做啊。」 唐樾简短地笑了下,一把抓住陆则仕的衣领,阴测测道:「你做的?我倒是没有防住你这个阉人。昭告天下又如何,这天下如今本就在我手中,我不让她嫁,她谁也嫁不了。」 陆则仕脸上挂着笑意,慢慢推开唐樾的手:「昭告天下的意思便是,此时,景阳公主也拿到了这一份旨意。她一向孝顺,得知太上皇心意,想来不会拒绝。」 唐樾一时瞳孔有些涣散,他转身朝着朝堂众人看去,一眼便看见为首的阎渡川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瞧见众人看向永宪帝的表情有些惊恐,他转过目光,却见永宪帝不知何时,头歪在龙椅之上,已经没了声响。 第73章 我只接第一道旨 朝堂之上群臣慌乱,有唿「皇上」之声迭起,龙椅上人没有应答。陆则仕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走上前去,伸手探永宪帝鼻息与脉搏。 随后眼眶微红,高声道:「皇上……薨了。」说完身体匍匐于地面,朝着永宪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朝堂之上,众臣很快反应过来,皆哀伤不已,亦有忠信之士嚎啕哭声传出,闻者伤心。 只见陆则仕慢慢站起身,将手中还拿着的圣旨托举起,朝向众臣:「此两份旨意已是先帝遗诏,唯有遗愿了却,方才能慰藉先帝在天之灵吶。」 圣旨变遗诏,如此几乎更加不可撼动、不可忤逆,唐樾脸色难堪,偏偏陆则仕在这时对着他道:「新帝该接旨了。」 唐樾紧紧抿着唇,太阳穴间青筋暴动,他压着深深怒意,跪下道:「儿臣,接旨。」 陆则仕将第一份旨放在他手上,唐樾垂眸,看不清眼中神色,陆则仕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待到他去拿第二份旨意时,唐樾却站起了身:「我只接第一道旨。」 陆则仕道:「新帝说笑,此时不是耍性子使脾气的时候,先帝钦点要您在景阳公主成亲时监礼,这旨您务必要接。」 「先帝新丧,公主理应守孝,仓皇成亲,只怕不妥。我为先帝考虑,亦为公主孝悌之名声着想。思来想去,死者为大。来人,将皇上遗骸整修入殓,取上好金丝楠木为棺椁,明日入陵。」 有一行人上前,将永宪帝尸身小心翼翼从龙椅上抬下。 陆则仕抬眸看唐樾:「明日入陵,新帝好生心急。」 唐樾拱手:「多事之秋,此事应尽快解决,不宜声张。」 第116页 「先帝虽薨,临终前却特意叮嘱过老奴,景阳公主成亲的事情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便再拖。先帝生前最疼便是公主,她能有个依靠,先帝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唐樾咬紧牙根,面上却带了抹笑意:「陆公公服侍先帝多年,甚得先帝心意。先帝去了想来心中亦是放不下你,若陆公公愿同先帝陪葬,先帝才真是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老奴心中亦愿,」陆则仕听唐樾说了一番,也是不恼:「只是老奴还有职责在身,受先帝临终嘱託。未能一一眼见先帝遗愿成真,不敢妄损性命。只愿先帝得偿所愿,如此,方才能毫无挂碍地去追随先帝。」 他两句不离永宪帝的遗诏,话又说的滴水不漏,唐樾心中恼恨,长袖一挥,一句也不愿再言,便离了英华殿。 陆则仕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嘆了口气。他是局外人,看得清,唐樾对景阳感情深厚,若是能成秦晋之好,倒也不一定不能让景阳有个好庇护。 可惜永宪帝不愿意。 唐樾一路疾行直奔熙淳宫而去,唐翎刚刚接到永宪帝的旨意,不明其中用意,只是眼神直跳,觉得莫名心慌。 她思来想去,不知道永宪帝怎么将自己同阎渡川牵在了一起,丹赫那边解决了?怎么旨意颁布的如此快? 她正想着,突然从门外传来声响,是唐樾的声音,听这语气,气性还不小。 唐翎走到门边把耳朵贴上,听见一人将另一人踹倒在地的声音,随后便是唐樾道:「不是叫任何人都不能进来见她么?昨日进来了一个阎渡川,今日又进来了另一批人,你们便是如此视军令如山的么?」 门口侍卫声音慌张道:「回王爷,昨日是阎大人说奉您之命前来带公主,小的们信以为真没有多想。今日……今日是宫中来给景阳公主传圣旨的,小的以为……」 「你以为什么?一个圣旨便将你唬住了?你入我麾下,这几个月来干得都是篡权夺位的勾当,如今你倒是老实了?既然不忠于我,我留你何用。」 紧接着便听见长剑出鞘之声,唐翎心中惶恐,一把将门推开,便见唐樾的剑就要朝着那人脖子上而去。 「阿樾!」她不管不顾扑上前,抱住唐樾的胳膊。 唐樾瞬间一愣,侧目看她,瞧见她抬眸睁着一双忧虑万分的眼睛看着自己,心中更是痛下一分。 又害怕长剑无眼抢到她,将她推开,持剑入鞘,一把将唐翎拽进屋。 「你要嫁?你要嫁阎渡川?」他将唐翎逼得向后退了几步。 唐翎皱了皱眉头,心想着虽然接了旨,可这事情自己还没想好。嫁给阎渡川确实比嫁给哈日朗要好许多,只是…….自己同阎渡川恐怕互相都没有那个心思,就这么煳里煳涂地嫁了似乎也不大好。 还未等她回答,就听得唐樾发狠道:「我不会让你嫁。无论你愿不愿,我都不会让你嫁。哈日朗也好,阎渡川也好,都不配碰你。」 唐翎愣住,看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情愫,心中不知怎么,慢了几拍。只觉得不愿看到他这副难过模样,鬼迷心窍一般伸手抚了下他的脸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这一触碰让唐樾犹如惊弓之鸟,他勐地向后退了一步,犹如神志大醒,眼神中疯狂之色褪去,换上了一种悲伤神色。他又重新走上前,双手按住唐翎的肩膀,按得力道很温柔,却又让她逃不开。 他轻声道:「是我乱了分寸。有件事该先同你说。你听着怕也好痛也好悲也好,我都会陪在你身侧。」他顿了顿,在唐翎的不解中道出:「皇上薨了。」 像是要印证他这话一般,他话刚结束,宫中不知从何处传来钟声,那钟声沉郁,一声比一声哀转,久久不散。 唐翎下意识朝着钟声之处望去,再转回眸时眼中满满皆是不信神色:「你说什么?」 唐樾双手按住她:「皇上薨了,皇姐,父皇他……不在了,今日早朝的时候病逝了。」 他看着唐翎瞳孔逐渐放大,没有他所预料的那些反应,没有悲痛号哭,没有情绪激烈,没有不肯置信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安静的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出,只是瞳孔放大,然后慢慢散开,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这时候慌了神的,是唐樾。 唐翎一直觉得,她不应当对这里的人有太深厚的感情。她不过是借着景阳之身活着,以往柳妃对付她,其实是对付景阳,永宪帝对她不错,其实是对景阳不错。 她背了景阳的锅,沾了景阳的光。这些人看待她并不是看待唐翎这个人。 可听闻永宪帝死讯,她却只觉得心口难受得很,甚至觉得心中有愧痛,有做女儿的愧痛。为人子女,悲痛欲言却无声。 只是两眼一黑,便再也什么都不知晓。 等到醒来时,看到唐樾守在床侧,见她醒来,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慌忙递水过去,却被唐翎拒绝。 唐翎撑起身体:「父皇可……可有入殓?」 「已经入殓,此时他的死讯不宜声张,明日弔唁合棺之后便入皇陵。你放心,我都已安排好。虽不能声张,礼却不可废。」 唐翎又道:「明日弔唁,诸皇子公主皆要到场,你不能拦。」 她苍白着一张脸,这时候说什么唐樾都会答应,他点点头:「嗯,好,都依你。」 第117页 唐翎望向他,眼圈红得厉害,却没落下泪。只是死死咬着唇,轻声道:「我知你此时做出这决定不易,多谢你。」 「你不必同我道谢,为你做到任何地步我都心甘情愿。」 唐翎深深看了他一眼,压着眉目不言语。 第二日弔唁时,许多被软禁多日之人果然都出现在当场,柳妃牵着水生的手默默垂泪,安阳想要安慰她,自己却也难过的厉害,张了张嘴哭了出来,又不敢哭得太大声,王祭酒在一旁默默给她递了帕子过去。 临昭看见唐樾就要冲上前可又被士兵押着,硬生生押到了棺材前,连磕头都是押着磕的。 最镇定的是梁迢,上完了香,看见唐樾搀扶着唐翎站在一旁,走上前道:「此乃命数,皇姐不要悲伤过度。今日一幕,我早有预料,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 唐翎看着梁迢,只觉得更添悲伤,她道:「你本该同父皇有许多年相处的光景,却只有这两年在他身旁。我窃了你许多时日,如今要还也还不回去。」 梁迢摇摇头:「不曾怪你,两年前不怪,今日也不会怪。」 唐樾见唐翎这模样,低头安慰:「你这时候多心,只徒添伤感。父皇生前最喜你,今日在他灵柩前这般,他恐难心安。」 他温声安慰,这副乖觉模样皆落入梁迢眼中。 唐翎神思稍稳便道:「我要给父皇上香。」 唐樾:「我陪你。」 唐翎摇了摇头:「不必,你……你让我同父皇好好相处片刻。」 唐樾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梁迢道:「我陪着皇姐去便可,还昭王应顾全大局,目光不能总放在皇姐一人身上。父皇逝世消息虽已被封闭,可也该多提防着些,以防有心之人趁乱造势。」 她话音落,便拉着唐翎往前走去。 唐翎隐约感觉出她有话对自己说,果不其然在上香时,听得梁迢在身旁道:「还昭王对皇姐的心思,这么多天相处,以皇姐的聪慧,不该没有察觉。」 上香处有白色帘幕遮挡,外头瞧不进,只有风吹动帘幕。 唐翎抬眼看她,却听她轻嘆一口气:「这样的心意,不知对皇姐是好或不好。我在朝中亦有眼线,听闻当日父皇颁布你和阎大人亲事旨意时,唐樾他忤逆得厉害。皇姐你,可想嫁阎大人?」 这已经是第二个来问她想不想嫁阎渡川的人了。 唐翎道:「我想嫁与不想嫁,有何区别?」 梁迢沉声:「区别大得很。皇姐若不想嫁,我便不需要费什么事情,相信唐樾一人便会将这门亲事搅和了。若皇姐想嫁,按着唐樾的性子此事恐怕难善了,皇姐也难如愿。可我不愿意见皇姐就此困于他手中,今日,便是最好的脱困时机。」 原书中梁迢和唐樾的联盟这时候还算坚实,唐翎没想到梁迢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若她今日真走了,若唐樾查出来是梁迢做的,那才叫真的难善了了。 因而她想了想道:「我是愿意陪着他的,你不必为我忧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迢神色微有些震惊:「这么多年未曾发觉,皇姐竟对唐樾也有意么?」 唐翎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所幸将错就错下去:「……大概如此。」 她话音刚落,白色帘幕被撩动,唐樾身后站着十来个将士,刚才未发觉,竟然只同她们有一帘之隔。 此时唐樾脸上带着暖意,可梁迢心中却有些发冷,若唐翎刚才的回答不是如此。自己今日恐怕难毫髮无伤地走出这灵堂。 第74章 袒露心意 「皇姐上香上了太久,我过来瞧瞧。」他说得平静,唐翎却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她也不知唐樾听见了自己和梁迢的话没有,若是听见了又听了多少。 她有些不敢看唐樾的眼睛,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看过去,听得唐樾俯下身来对她道:「马上便要入皇陵了,无论有多不舍,皇姐都请节哀顺变,早日回宫,我才能心安。」 唐翎从蒲团上站起身:「确实该回去了,庆阳,你来陪我。」 唐樾笑着捉住了她的手:「以后再让她来陪皇姐,这几日,还是我陪在皇姐身边的好。」 他语调不怒不忧,却也让唐翎听出了一种压迫感。 唐翎本意是怕他为难梁迢,因而要把梁迢护在身边,可如今被他断然拒绝,倒是让她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她向前一步,紧紧盯着唐樾的眼睛:「我虽叫她庆阳,可她在我心中同当年那个梁迢并没有什么区别。她若受了一点委屈,你该知道我会是何反应。」 唐樾看向左右将士,挥了一下手,那些将士便退了下,只留下一个随行的。他道:「皇姐看重的人,我何时敢做过什么。你怕她受委屈,倒一点也不怕我受委屈。」 唐翎心想现在普天之下谁敢给你委屈受…… 又听得唐樾道:「庆阳公主还真是不能小觑的,我对她信任,她却把手都伸到了我的身旁。她能耐这样大,叫我不放心的,皇姐也要理解理解我,不是么?」 「当初也是她凭着这样的能耐去帮你的,无论如何,你心中该对她有感激。」 唐樾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皇姐还这是什么都知道。有,感激当然有。」他撇了一眼梁迢,又将目光转回唐翎身上:「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还可以放任她许多,却总不能叫她有能偷偷将你带走的能耐,我说得这些,皇姐可明白?」 第118页 唐翎沉默片刻:「明白,我不会离开就是。」 「我是信你的,」唐樾轻声道,又话锋一转:「却不信旁人。」他伸手揽住唐翎将她往外带,边走边道:「人心难测,若皇姐万一……我是说万一,以后受了旁人的蛊惑要离开我,那我也不能让你有这个机会,是不是?」 他话虽然听着像是问话,却根本没有给唐翎回答的时间。直接沉声道了句:「管狸,这件事你去办。」 接着唐翎便听见那随行的将士抱拳说了句「是」,接着朝着梁迢走了过去。 唐翎听唐樾说得这些话意,大概是不会伤害梁迢的,但梁迢手中的权他只怕要收一收。唐翎觉得头疼,这剧情终究还是往原书剧情中去了。 唐樾护着她向外走去,忽然一黑影冲出,直接扑倒在唐翎脚边。唐樾剑都抽了出来却被唐翎一声喝住,定睛之下瞧过去,原来是陆则仕。他瞬间有些后悔,刚才提剑该更快一些才是,在唐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该了断了这老奴。 可他终归是失了时机,叫陆则仕有了在唐翎面前说话的机会。 唐翎弯下腰扶起陆则仕:「公公是看着景阳长大的,何须行此大礼。」 陆则仕道:「今日先帝隐秘发丧,老奴心中悲痛不已,却也不能忘了先帝临终嘱託。」 他提起永宪帝,唐翎刚缓过来的脸色便又有了一些不对劲,她问道:「父皇说了什么。」 「先帝不放心公主,叫老奴常伴公主左右,时刻照料。」 「既然是父皇的意思,公公便同我到熙淳宫吧,以后就是我身旁服侍的人。」她又对着唐樾道:「我想要个宫人,阿樾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唐樾目光在陆则仕身上停留许久,心道这个老匹夫不一定要玩什么花招,可唐翎说的话总是让他不能拒绝。他停顿许久才点了头:「既然是皇姐想要的,便依着皇姐的意思来。陆公公,往后你要好好照顾着皇姐,不要有什么异心。」 陆则仕弓着腰:「老奴定当竭尽心力,如同待先帝一般侍奉景阳公主。」 唐樾想要冷哼一声,却瞧见唐翎看陆则仕的眼光很是柔和,忽然想起以前在惠承宫中的时候听过唐翎幼年丧母的时候陆则仕很是照顾她和临昭,瞬间便换了态度,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唐翎回了熙淳宫又恢復了半拘禁的状态,不过她倒是也无所谓,自从心知肚明唐樾一心为自己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后,她便有些有恃无恐的坦然。 唐樾最近都在忙登基大典的事情,时常不来见她,幸而有陆则仕相伴,唐樾也将拘谨她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熙淳宫,所以她倒也不是很无聊。 只是陆则仕不比秋岁,年纪大终究还是更稳重一些,不似秋岁那般有活力,她同陆则仕在一起时,总觉得太过安静,叫她更盼望着唐樾来她这里。 在熙淳宫的那两年时光,她不是没尝过安静冷清的滋味,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唐樾回宫后,她便莫名有些不习惯了安静冷清。 陆则仕见她心不在焉,手中练字的笔往旁边一斜,便画出一条漆黑墨迹。他轻轻唤了一声「公主」才将唐翎的思绪唤了回来,唐翎见自己把这宣纸弄脏,把笔一丢,道:「今日心绪不佳,不练了。」 说完起身走出亭子,陆则仕跟着她的步伐往外走:「公主刚才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出神?」 唐翎道:「没想什么。」 说完顿了顿,停住了脚步往外看去,语调似不悦又带了些娇气:「唐樾他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把我一个人锁在这熙淳宫里头也就算了,他是什么大忙人,每日见都见不着一面?」 陆则仕听闻话意,若有所思,半晌,抬起头来道:「新帝登基,兴许是有大事要忙。」 「大事?」唐翎眉头一皱:「也是,他如今是做大事的人了,自然顾不到我。」 陆则仕慢慢道:「公主一向是个闲不住受不住冷清的,倒是很适合做当家主母。这几日暂且忍耐些,等新帝登基大典过了,便该忙公主的亲事了,届时一定很是热闹。亲事过后,公主离开了皇宫,以后外面市井繁华,更是热闹得很。」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刻意提到了唐翎要嫁人的事情。 唐翎避开这话题:「说这些……倒是说得远了。」 「说不远也是不远的,」陆则仕温声一笑:「老奴现如今还记得公主幼时模样,同临昭王很是不一样,他爱闹,您却沉稳许多,可您疼他,总是将他带在身边竟也能玩在一块儿从未有过口角。这画面宛如昨昔,不过转眼,公主却已经这么大了。不该是那个同皇弟每日待在一块的景阳了,该为□□、为人母,亦该担自己该担的责任了。」 他口中说的「皇弟」好似指临昭,可唐翎莫名觉得他在说唐樾。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不想说下去,可陆则仕好似不依不饶一般又道:「先帝给公主选得是好人家,阎大人一表人才,同公主又颇有渊源,定会爱护公主。况且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公主嫁他是先帝遗诏,公主言行举止,莫要让天下人指摘啊。」 唐翎看了他一眼,已知道了他的用意,她慢悠悠道:「可唐樾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嫁的,便是父皇的遗诏也……也奈何不了他。」 陆则仕笑了起来:「老奴看得分明,表面上新帝对您很是强势,可恐怕您心中也知晓,自己能够将新帝轻易拿捏。公主想要做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的。先帝待公主如何您难道不知,还望公主不要叫先帝寒心,连他的遗愿都不能实现。」 第119页 陆则仕这一番话对于原身景阳来说绝对是道德绑架,可惜这个景阳是穿来的,虽知晓忠孝,却也不会愚孝。更遑论并非自由恋爱的一纸婚约。因此他这道德绑架对于唐翎来说不是很适用。 她轻声道:「你知我为何能拿捏他?只是因为他心中在乎我,若我在他心中分量不重,他也不会待我这样好。可别人待我的好不该是我用来拿捏他的武器。陆公公,世间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要以心换心的。我同阎渡川本就没有到非彼不娶非彼不嫁到地步,亦不会因为这事情消磨我同唐樾之间多年的情谊。」 「多年的情谊?」陆则仕嘆了口气:「傻公主,他待你哪里是多年的情谊?他可是……可是爱慕你啊,他看你的眼神、握着你的双手……哪里有对皇姐的敬意……」 唐翎听着陆则仕说得这些话心口扑通直跳,面上浮现一抹红晕,她捂着胸口蹙了下眉头道:「公公,你可知你说这些之时,我心中竟没有一丝排斥,只觉得有只兔子乱跳得厉害,叫我含羞却并不为难。」 陆则仕面上大惊,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快步走来,唐翎面上浮现出一抹喜色,朝着那脚步声奔过去,两人于亭旁相遇,唐樾看她的眼神像带着许久不见的眷恋。 还是唐翎先开得口,她道:「这几日你……忙得很,连续几日,今日才得以见上一面。」 唐樾露出喜色的笑意:「皇姐是想我了?」 唐翎笑了笑,未答话。唐樾也不恼,瞧见陆则仕跟了上来,挥了下手叫他离开,陆则仕看唐翎的眼神中有着担忧,却又碍于唐樾的命令不得不离开,因而走得犹豫不决,叫人看了奇怪。 唐樾注意到了这奇怪,看了看唐翎,还是没忍住,问道:「陆则仕同你今日聊了什么?」 唐翎看着他的眼神,他眼神中有些紧张神色,她知道唐樾在紧张什么。陆则仕不是他的人,而是对先帝忠心耿耿之人,他怕陆则仕说些什么话煽动自己。 她舍掉那些繁杂的话术,直接开门见山道:「陆则仕说你爱慕我。」 唐樾一愣,全身都变了木头一般。 唐翎又道:「梁迢也说过,你对我有意。」 唐樾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反应。 唐翎微微皱了下鼻子:「你自回宫以来,软禁我却也保护我,与我同榻而眠,更为我破了界限。他们说你心中有我,我思来想去亦觉得你心中有我。」她停顿片刻,却道:「可阿樾,你自己……你自己却从未对我说过你的心意究竟是如何、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唐樾被戳中心思,又被这样逼问,目光没有闪躲只是愈加坚定起来,他道:「我待皇姐的心思,众人都知晓了。明日登基,我要皇姐伴我身侧,如此行径虽嘴上未讲,可表达的还不够直白么?反而是皇姐,叫我看不透,梁迢问你可也对我有意,你回『大概如此』,我听着虽心中欢喜,却也明白『大概』二字,是怎样的模稜两可。皇姐可也喜欢我?」 他终于问出口,还怕不够似得又道:「若皇姐答『喜欢』,自此以后,你同我要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拱手送予你。」 第75章 端方雅正啊小皇帝 唐翎有些吃惊:「明日大殿你要我伴你身侧?你疯了不成,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你登基后,想来多多少少都会受些风言风语,若是在登基大典之上再做出如此行径,于你不利。」 「究竟是于我不利,还是皇姐不敢?」唐樾抬眸,眼中死水微澜。 唐翎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唐樾轻轻笑了下:「你总是如此,有诸多顾虑。今日看似好像在朝我走来,实则步步退后。但是无妨,」他伸手牵住唐翎垂在身侧的手,握于手中:「你瞻前顾后,可我不是。你不愿朝我过来,那我便向你走过去。」 他满腔热枕,叫人难以抗拒。 唐翎觉得自己说话间都要支支吾吾起来,她没有挣开唐樾的手,眼睛盯着他:「我哪里说过不愿意?只是大典之事你要多加考虑,莫要冲动。」 唐樾戏嚯一笑:「我本就是冲动之人,以往在皇姐面前扮乖只是为着讨你开心。如今你知晓我并不是你心中那样,可还依旧喜欢我?」 话题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唐翎心中有些犯嘀咕,唐樾今时不同往日,如何稳住他都成了叫人头疼的问题,以往那个给颗糖就卖乖的小孩果然是不见了。可如今这个……却也不叫人讨厌。 「我不愿意明说,可你心中没数么?」她语气带些娇嗔,这娇嗔像是给唐樾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欣喜望向她,眼中熠熠闪烁:「是我心中所想吗?」 「是你心中所想。」 唐樾心中正高兴地不知要说什么,就听见唐翎小心翼翼问道:「你先前说,以后无论我要什么,你都答应。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他说得斩钉截铁。 唐翎想了想道:「那明日大典我不愿意去,你可答应。」 唐樾看她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唯有此事不行。」 「为何?」 唐樾摇了摇头:「皇姐,你不懂此事对我的意义,你亦不知晓你自己对我的意义。」 他总是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些撩拨人的话来。唐翎深唿一口气,叫自己清醒一点:「那我还有一事。」 第120页 「什么。」 「梁迢。我知你心中对她有些忌讳,可忌讳归忌讳。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也不应该忘了之前她的好。我不希望你收她的权,这事,你总该能做到吧。」 唐樾顿了顿道:「好,我登基之后,她手中所有我皆不会动。」 唐翎长舒一口气,神情由紧绷变得微微放松。唐樾看见她这模样倒是有些委屈起来,他上前一步,看她的目光变得粘腻:「我对皇姐这样好,皇姐一点甜头都不让我尝到吗?」 唐翎的脸「腾」的一下烧得厉害,她一把推开唐樾道:「好,就请你吃甜的。今天中午留在熙淳宫吃饭,我叫你的侍卫和厨房说一声,多做些甜的菜式便是了。」 她转身就走,独留唐樾在她身后,笑意深重。 唐翎万万没想到,唐樾的登基大典竟选在永蔚台举行,这地方是她及笄礼举行的地方,亦是景阳父皇母后成亲大礼之地。今日她被这轿辇抬过来,恍恍惚惚有一种旧地重游的感觉。 远远的,唐樾从台上一步步朝她走下来,头戴冕冠,黑色礼服上镀着鎏金龙纹,满身贵气,再也不是那个能叫人随意忽视的人。 唐翎看他一时出了神,连他朝她伸出手来之时都愣了片刻。可她这一愣神,倒叫唐樾误会了几分。 他眉眼压了下来:「昨日说好的,今日皇姐不愿了?」 百官皆朝他们看过来,眼神中都是探究,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小皇帝要做什么。有的认出这女子便是以前的景阳公主,心中直疑惑,却又什么都不敢说。 唐翎冲着他笑了下,刚要伸出手搭上他,只听身旁一个声音道:「皇上,登基大典便要开始了,还请皇上至永蔚台上。」 唐翎看过去,却见阎渡川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旁。 唐樾沉着面色看向阎渡川道:「登基大典自然不会耽搁,只是朕要皇姐同我一起,享百官朝贺。」 阎渡川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眉头一皱:「皇上简直……胡闹。」他压低声音:「皇上位子还未坐稳便要这样任性妄为,要百官如何看你,世人如何看你?你的名声却都不想要了?皇上如此轻视登基大典?」 唐樾冷笑道:「名声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阎大人,登基大典我自然重视,若是不然,也不会想皇姐伴我身旁。」 阎渡川亦嗤笑一声:「皇上不在乎名声,我却不能置阎家声名于不顾。皇上终究是阎家扶植上来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如此行事。」 阎渡川突然推后一步,在唐翎和唐樾都没反应过来时便高声道:「景阳公主为下官未过门的妻子,虽皇上同公主姐弟情深,但此情此景公主还是该站在下官身旁。」 唐樾瞬时怒目圆睁,刚要发作,阎相却忽而上前道:「渡川说得有理。老臣作为三朝臣子,今日便在皇上面前倚老卖老下。」他握住唐樾臂膀,将他向永蔚台上带去:「皇上登基乃天定之事,还望皇上上敬孝父母,□□恤黎明百姓。」 他们言行皆在众人眼中,唐樾不可能在此时发作,只能随着他脚步行进。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只是见景阳公主莫名被阎渡川拉到一侧,阎相爷领着新帝向永蔚台上走去,嘴中说得都是些劝谏之言,倒也没有什么过失之处。 唐樾压着心中怒气道:「阎相大无畏,即便朕是天子,在阎相面前亦不能随心所欲。你们阎家,真是好样的。」 阎相轻轻摇了摇头,放低声音,这永蔚台漫漫长路上,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老臣并非大无畏,只是皇上刚继任了皇位,却还不知如果做一代明君。为人臣子,当守本分。皇上有不知的、做的不当的,老臣即便以死劝谏又有何妨。为君,眼中当有黎民众生、家国天下,可皇上如今眼中竟只能盛下一人。」 唐樾闭了闭眼,将心中火气吞下:「我眼中若连一人都盛不下,如果盛下黎明众生?于我而言,此一人,便胜于世间千千万人。我知阎相是为我思虑,可我亦未做出任何有损天下人之事。今日情况,只此一次,阎相,好自为之。」 阎相握住他臂膀的手渐渐松开,他停在了原地。唐樾一人朝着高处走去,终是一人站在了永蔚台之巅。他朝着唐翎看过去,见唐翎站在阎渡川身旁,如此刺眼。他们离得远,两人之间无声,只是遥遥相望。终于,他远远地朝着唐翎伸出了手,亦如刚才一般。众臣看着他这举动皆是譁然。 只是如今,唐樾不站在她面前。 唐翎一愣,没想到唐樾如此执着。她理智还未反应过来,脚步竟已经要朝着唐樾走去,身旁阎渡川勐然拽住她道:「你可想好。」 唐翎偏过头,冲着他粲然一笑:「大人心中也心知肚明,我同大人的亲事大概不会发生,大人想来亦不愿娶我,不过是受着父皇的遗诏困扰。大人清明一世,今日,便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阎渡川不曾想她如此说,愣了下道:「若我愿意呢?」 唐翎只觉得这话好似恍如隔世,以前阎渡川似乎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只是什么时候说的,她倒是想不起来了。 她朝着永蔚台上看去,她道:「你可看见台上之人。」 阎渡川朝着永蔚台上看过去,风灌满唐樾长袍,吹出了一抹怅然若失。 唐翎露出一丝笑容,她道:「我知此事不合礼法,可我终究不愿再让他独自一人。自此以后,荣宠也好、困苦也好,都有我陪在他身侧。」 第121页 她提起裙边,朝着永蔚台上走去。道路长,走到后来竟是加快了脚步,慢慢着、慢慢着小跑了起来。 她几乎是撞在唐樾身前,却被一双手牢牢拥住。唐樾在她耳边,唇几乎是在颤抖,他道:「皇姐今日选我,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唐翎笑了起来:「你太执拗,何时给过我后悔的选择。我今日既奔你而来,便不会再离开。」 他们百官朝贺声中牵起手。唐樾道:「我曾见皇姐及笄礼时阎渡川站于皇姐身侧,为皇姐遮挡接踵而至的风暴,亦为皇姐撑伞不让雨淋湿你。他如此堂而皇之在众人面前待你那样好,我心中觉得有酸意。那时不知,大概已经将皇姐放在了心上。」 唐翎笑出声,唐樾说这些话是大概没有意识到几年前他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她只觉得有趣,并未回答他。 谁知唐樾竟又道:「你刚才沖阎渡川笑得好看,我心中亦有当年的感觉,皇姐同我说说,我这该叫什么?」 能叫什么?只有「吃醋」二字符合。 有礼官□□道:「亲君子,远小人。克己復礼,举止端方雅正……」 唐翎会心一笑,不看他,只小声道:「克己復礼,端方雅正啊,小皇帝。」 第76章 收了利爪的大猫 唐翎在唐樾登基大典上同他携手受百官拥戴之事一时间传得风风雨雨,什么版本都有。 「比如说什么公主真是手段高超之人,先是被戳穿了公主身份是假却依旧能留在宫中不说,如今连当今皇上都被公主迷的神魂颠倒做出此等大不讳之事。此手段,竟能和前朝那个不可言说的狐媚之人相媲美。先前早有预兆天石陨落,没准,这公主真不是个常人。」 「还有啦,说什么当今皇上贪恋公主许久,本以为是段不/伦之恋要长久压在心中的,因而当年故意做出射杀宫人之事叫先帝将他发配永州。可没承想老天爷开恩,不忍心看着这一对璧人就此分离,因而给他们的命运添上了一笔,于是这景阳公主变成了假公主。这消息叫永州的还昭王知道了,便奋不顾身地杀回了王都。倒也算是一段天註定的姻缘。」 「更有人说,公主并非有手段,而是擅长推演,世间之事走向皆逃不出公主的法眼,因而事事总能逢凶化吉,也能轻易掌握人心。」 秋岁说得那是一个绘声绘色。当初唐翎怕梁迢身边无可信之人,故而让秋岁到她宫中陪她。如今局势已定,唐樾前几日便向梁迢把秋岁要回来陪她。她性子倒是没有太多变化,能看出这几年在梁迢那里待得极好。 唐翎笑道:「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也就这第三种说法还可信一些,其他的倒都离谱得很。」 她话音刚落,一人穿着雪氅走进来,笑道:「我倒觉得第二种说法更真切些,我心中怎么想的,连黎明百姓都知晓。」 秋岁慌忙问了安。 唐翎走到他身旁替他将雪氅脱下,边问:「你都听见了?」 唐樾笑:「秋岁的声音,我一进院子就听见了。多年没见,她倒是没变。」 秋岁在一旁脸涨得通红,唐翎唤她像以前一样坐下,谁知她看了看唐樾,竟还呆呆得站着。 唐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皇姐唤你坐下,你坐下便是,怕什么?」 秋岁这才坐了下来,唐翎只觉得她神色有异,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对唐樾道:「我今日听宫人说,丹赫统领要来雍都与你议和?」 唐樾点了下头:「确有此事。」 唐翎道:「他们此番前来,也不知安得是什么心思。」 「能安什么心思,」唐樾摇摇头轻轻一笑:「不过就是被打怕了,同这样的蛮族没什么道理好讲,只看谁拳头硬。他们本以为我刚登基,又经歷过好一番战争,应当没什么余力同丹赫较量。却不知我神州铁骑愈战愈勇,不是先前同丹赫对峙的雍兵可以比的。将他们打怕了,自然要服软。」 他兴致勃勃,说得意气风发,唐翎看在眼中心里高兴,嘴上故意酸他:「皇上好威风。」 唐樾眼尾染上一抹红意,笑看她,故意往她身边凑去:「威风也是逞给别人瞧的,在你这里我就是一只收了利爪的大猫。」 他模样乖觉,当真是一副温顺大猫的样子。 唐翎笑了一会儿,又推开他正色道:「你也不要太过傲慢了,丹赫本是游牧民族,自古以来以骁勇善战为尊,议和不像是他们一贯的态度。你要小心。」 唐樾将手搭在她手上:「我知你担心我,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我刚登基没多久来议和,想来也不会单纯。我心中有数,亦有我应对的方式,你只管放心。」 既然他都这么说,唐翎亦不好再多言,只点点头:「好。」 唐樾才在她这里坐了不久,又有宫人来请。唐翎知道他诸事繁忙,不好再留,只叫秋岁去送送他。 秋岁送他至门口,唐樾偏过头来问她道:「皇姐这几日,可有见什么其他人没有。」 秋岁摇摇头:「除了庆阳公主和郑太妃带着小王爷来过外,并无其他。」 唐樾听罢似乎很是满意,不再问便迳自上了轿辇。 这场雪去的慢,纠纠缠缠了十几日,丹赫的使臣团到了,雪还未停下。唐翎在御花园中看大雪压弯树枝,听得秋岁在一旁有些踌躇道:「今日风大,公主要不还是回宫吧?」 第122页 唐翎懒懒瞧了她一眼:「整日都在宫里待着,太乏味。本想要出宫,唐樾说如今外头局势不稳,叫我近日不要出去。怎么,如今连御花园都不能待了?」 秋岁咬了咬唇,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得唐翎又道:「我知道了。」 秋岁瞬间有些紧张:「公主知道什么了?」 唐翎道:「怪不得丹赫此时愿意议和。这时节北方多大雪,今年雍都这场雪缠绵许久,想来丹赫那边情形也大抵如此。冬季本就不利于他们,如今遭大雪看着这情形恐有雪灾,他们这时候愿意议和倒是选对了时机。只是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拖延。」 她话音刚落,一少年声音道:「我丹赫与阁下大雍不同,言出必行。既然说是议和,便必然是诚心诚意来的。」这声音是在身后响起,唐翎向后看去,却见一身着异服人士朝她们走来。 她站起身:「阁下何人?」 那人道:「便是你刚才口中的……丹赫人。」 唐翎打量了他一番:「既是丹赫使团中人,此时为何不在前殿议事?」 「议事无聊,便随处逛逛。我亦不是什么重要之人,偷跑出来也无妨。」 「阁下如何称唿?」 「达兰台。」 达兰台,唐翎对这名字不熟悉,大概真如他所说是使团之中不重要的人。她见他答得这样不遮掩,想来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便道:「你可以叫我唐翎。」 达兰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唐翎,景阳公主。早有耳闻。」 唐翎心中有点奇怪,还没问出口就见达兰台不拘礼数的一屁股坐到了亭子边的木栏上:「我一路过来,听了不少景阳公主的故事。到雍都的时候更有卖画册的,如今看来那画册画的不错,叫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唐翎心道这故事大概便是秋岁之前同自己说的那些风言风语,总之不会是什么样的好故事。 达兰台倒是个话多的,不等她开口又道:「我今日见了你们大雍皇帝,他长得倒是不如我的齐阿哈一般威风凛凛。你们的先皇帝也真是有意思,本来要将你嫁给我齐阿哈,可后来又不嫁了。用你们的话来说,是不是该叫,出尔反尔?」 他一番话说得锐利,倒叫唐翎有些答不上来。可她知道齐阿哈这个称唿在丹赫中应当是舅舅的意思,眼前这个达兰台大概便是哈日朗的外甥。见他大剌剌的模样,想来也没想瞒着自己的身份。 达兰台见唐翎面色不变,又凑上前:「你可看了我丹赫给你的婚书?你若看了便该知晓我丹赫对大雍可是满满的诚意。管你要多少牛羊、亦或是要逢年过节的朝拜礼仪,我丹赫都是允的。」 唐翎有些诧异:「婚书?既然亲事已经作罢,哪里还有婚书一说?」 达兰台大笑,露出了一口白牙,他肤色深,这模样显得憨憨的,说出来的话却是不憨:「公主,这契约一旦形成,若一方后悔,是不是该叫毁约?你们大雍毁约,我们丹赫却是言而有信的人。这婚书,该送还是要送的……」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面色一变,跳出了亭子外,对着唐翎抱了拳道:「今日得幸见公主,日后有缘再会。」 说完,人便一熘烟的不见了。 唐翎心中正疑惑着,却见不远处走来两个身穿异服之人,心中明白这个达兰台是不想遇见的同行人。 她站起身,迎着这二人面走去,二人皆似无从察觉一般,昂首而过。 她心中很是奇怪,问秋岁道:「我看起来,像什么人?」 秋岁没反应过来:「哈?」 「看起来是寻常宫人,还是……还算有些身份之人?」 秋岁认认真真看了她一眼道:「公主仪表端庄,自然看起来是有身份之人。」 唐翎目光顺着二人走远的身影望去,目光幽深:「来做议和使臣的,应当是抱着以和为贵的目的而来。这二人态度这般高傲,实在是奇怪。」 秋岁道:「丹赫是蛮族,礼数想来不会周全,大概一时想不到。」 「兴许。」 秋岁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唐翎不做它想,回了熙淳宫。 晚间宫中为迎使臣开了宴席,唐翎本也要去,却莫名被唐樾派人传了话,说晚间在她这里用膳。 唐樾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她也懒得去想明明是要迎使臣,怎么却到了自己宫中。只叫人备好膳食,静候他来。 大殿那边,晚宴照常开了。烟花点燃,在空中炸开,映照着王宫中犹如白昼。唐翎在院中看烟花正看得开心,就见唐樾裹挟风雪而来。 她笑着唤唐樾一同来看,道:「今日这迎宾晚宴的烟花炸得好,我宫里这位置看得甚妙。」 唐樾笑了起来:「本就是特意选在这位置放的,为得就是皇姐看得清楚看得开心。」 唐翎道:「不是为了迎丹赫?」 听到「丹赫」二字,唐樾神色一暗:「他们算什么人,能叫我派人为他们置烟花。」 第77章 她怎么会知道呢 听他这语气,情绪很是不对,唐翎想问什么,又不忍打破此时她同唐樾之间温馨气氛。便什么话也没说,只走到唐樾身旁,安静的将这场烟花看了完。 晚间吃饭的时候,唐樾又将这情绪很巧妙地收了起来,为她布菜添饭很是体贴周到,好似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第123页 唐翎心中默默嘆了口气,觉得无论是唐樾也好、梁迢也好,自己有了番天地后,便喜欢事事都往心里藏去,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她不喜如此,还是戳破了这层面纱:「丹赫的人可是做了什么叫你生气为难的事情?」 唐樾手中筷子一顿,又夹了块排骨放在她碗中:「他们能有什么叫我为难的,蛮夷之辈我不曾放心上。倒是皇姐近来应该多吃些,你这样瘦,成亲之时礼仪繁杂只怕你身体吃不消。」 这是唐樾第一次同唐翎谈到「成亲」的事,唐翎之前亦从未考虑过,从他口中听见这事情,整个人都愣了下。 唐樾观察到她反应,侧目看她:「皇姐觉得我们定在什么日子的好?」 唐翎轻轻摇了摇头,放下了筷子:「太快了。我还……没做足准备。」 唐樾短促地笑了下:「没有什么准备要做的,一切繁礼都由我来解决。皇姐嫁了我后,自然还住在宫中,同先前一般。什么事情都按着你的意思来,你在宫中住了二十来年,想来早已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 唐翎又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你说的这般轻易。」 她这句话一出,让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唐樾沉默许久,然后看向她道:「是皇姐没做足准备,还是根本就不想。」 他语调沉沉,叫唐翎听了感觉很是不好。她抬眸朝他望过去,半开玩笑一般推拒道:「阿樾,成亲之事我还没想好,你别为难我了。」 唐樾忽而站起身,遮去眼中失落神色,笑了下:「好,不为难你,我一向不愿叫你为难的。」 他说着便伸手拿起一盏宫灯道:「还有政务要忙,便、不打扰皇姐了。」 唐翎沉默片刻,只道:「秋岁,送客。」 秋岁心知肚明二人之间氛围奇怪,便什么也不敢说就随着唐樾往外走。 唐樾边走边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秋岁便将唐翎一天的行径都同他讲了,讲到达兰台的时候,唐樾面色明显变了,秋岁就慌慌张张地将这段经歷一带而过。 谁知唐樾不吃这套:「你把她同达兰台之间的话,原封不动同我复述一遍。」 秋岁紧张:「……公主同那个丹赫人说了许多,我记不太清了。」 「说了许多?」 秋岁找补:「实则……也不是很多,是我听得不清,记不得了。」 唐樾停下脚步看她,笑道:「秋岁,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害皇姐,这点你总该清楚的。我同你又有多年的交情,也不会害你。」 他刻意将声音放得轻柔了些,好似以前那个唐樾真的回来了一般。 连秋岁都几乎信以为真,她说得磕磕绊绊:「皇上,公主不喜别人监视她,你叫我在她身旁,时刻回禀您她的事情,若这事情叫公主知道了,她恐怕会心中不悦。」 唐樾嘴角朝上弯了下,缓缓道:「秋岁,你说,她怎么会知道呢?」 秋岁哪里敢说,她听出这话中威胁的意味,不敢多言。唐樾见她不说话了,才状似安抚般道:「况且朕这怎么能叫监视?顶多是关心皇姐,我同她两情相悦,对她多关心一点,不好么,秋岁?」 秋岁当然是不敢说不好,可要说好她也说不出口。只是眼神朝下看去,不敢直视唐樾。 唐樾依旧追问:「你刚才说的,她同达兰台的事情朕很是有些兴趣。秋岁你仔细再想想,现在是否记清楚些了?」 秋岁依旧固执摇头:「能想起来的,都已经同皇上讲了。」 唐樾看着她,微微抬起下颚,目光压下几分。 唐翎这一觉睡得很是不好,梦中光怪陆离发生许多事,依稀感觉自己好似梦魇,出了一身汗却依旧是醒不过来。等到听见外面鸡鸣声,才勐然惊醒,此时天刚破晓。 她醒来后,便发现周遭有许多不同。这房间不是她熙淳宫的房间,却像是以前在惠承宫里的寝房。可说是惠承宫却更不可能了,她若在惠承宫,梁迢又在哪里。况且惠承宫这几年变化许多,绝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她见自己身上的服饰也由宫中装扮换成了寻常雍都女子的襦裙,心中更是奇怪,叫了几声秋岁,却无人应答。 她下床朝着外头走去,拿着帕子擦干额间的汗意。瞧见这一路景致皆是以前惠承宫的样子,心中慢慢有了答案。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突然见唐樾从一房间里走出,手中端着什么东西,见唐翎已经出来。笑道:「本想着皇姐这时候该醒了恐怕会有些饿,便想把这粥端进房中,没想到皇姐已经出来了,想来在这院子里用早膳也别有一番风味。皇姐,过来吧。」 说着,把手中端着的粥放在了石桌上。 唐翎觉得这场景莫名有些诡异,问道:「我如今身处何处?」 唐樾笑了起来:「自然是我同皇姐的家啊。」 唐翎消化了一下他的话,反应很快:「是你的府邸?」又说得更精准了些:「是你做中郎将时的府邸?」 唐樾不置可否,只笑言:「皇姐还记得。」 「我为何到了这里?」 唐樾淡笑:「是我将皇姐带到了这里。」 想来也是用了些方法叫她醒都没醒过来,人便到了这宅子中。 唐翎道:「你如今是越发出息了,悄无声息便能将我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换了地方。秋岁人呢?」 第124页 他道:「秋岁还在宫中,这里会有其他人服侍皇姐。还望皇姐不要生我的气。」他在她面前还是那副伏低做小的姿态,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是唐翎欺负了他。 唐翎深吸一口气,刚要坐下,却见唐樾朝她走来,目光朝她髮髻上望去,眼神瞬间柔和许多:「皇姐戴这只髮簪,真好看。」 什么髮簪?唐翎抬手往自己头髮上摸去,摸见一冰凉凉的东西就要取下,却被唐樾一下子握住手腕。他轻声道:「这是我母亲的东西,皇姐戴着好看,就别摘下了。」 唐翎收回了手,心道唐樾送个东西真是别扭,这是他母亲的东西,她收了自然不会再退回去,只是想摘下瞧一瞧,他又在怕什么? 她朝着凳子上一坐,老老实实地喝着粥,不言不语,心中却在泛着嘀咕。 唐樾不露痕迹地把她这幅模样看在了眼里,不声不响。一碗粥下肚,唐翎果然有些沉不住气问道:「你何时送我回宫?」 唐樾道:「皇姐在这里住些时日不好吗?」 唐翎直视着他:「为何?」 「不为什么,只是有些怀念以往。怀念先前皇姐在这里照顾我时候的日子。」 他说的迂迴,唐翎却万分直接,她顿了顿道:「是因为丹赫?是因为丹赫向大雍送了婚书所以你才要我留在这里?」 唐樾面上表情瞬间消失,无悲无喜,只沉声道:「你果然什么都清楚。」 「既然皇姐什么都清楚,那我便不用再过多解释了。我不想你在宫中被丹赫的人瞧见,不想你同他们有接触而再横生什么枝节,所以留在这里吧,皇姐,嗯?」 唐翎站起身踱了几步,几步过后闭了闭眼睛道又睁开:「好。只是婚书之事不会因为我离宫而消失,你是怎么想的?」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想好应对的方法。你只管信任我。」 他说得胜券在握,唐翎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了声「好」。只是没想到,几日后,她这声「好」倒叫她有些悔不当初。 这几日丹赫那边一直死咬着和亲之事不放,隔三差五便问上一遭,叫唐樾心里堵上一回。 平日唐樾不爱见这个哈日朗,今日哈日朗却未料到这大雍小皇帝莫名邀他去御花园一叙,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如约而至,到了亭中,亭中除唐樾外只有一人,那人他认得出,是唐樾贴身侍从管狸。 他刚坐下没多久,远远的瞧见一个身影钻进了御花园中的梅林里,那身影钻得浅,隐隐约约还能叫人看得见。 她和身旁的小内侍抱着一把梯子到了棵梅树底下,怀中抱着一小盅,仰头伸手去摘那梅花。 日光从层层叠叠的树荫见洒下,这身影像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精灵,不似宫中人,只觉得人如璞玉,天然不加修饰,叫人看得心生喜欢。 哈日朗本就不喜欢对弈这样的游戏,手中捏着棋子迟迟没有下去,只远远瞧着那身影,目光盯得要发了直。 唐樾不准痕迹地笑了下,也不出声催促。 哈日朗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丝毫不加掩饰,亦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礼仪的,直接问道:「梅林里那个女子是谁?」 唐樾对他道:「那是朕的皇妹,安阳。她自小便自由自在惯了,性子不拘得很。今日总来这梅林中折梅,这般没有礼数,倒叫你见笑了。」 「怎么会?」哈日朗笑得爽快:「我草原儿女本就是不拘礼的,今日见小公主如此,只觉得有趣得紧。」 「有趣么?」唐樾笑了下,在棋盘上落下一个子。 第78章 不要为了旁人惹怒我 安阳这几日觉得好生奇怪,先是莫名遇见了宫中来的那个贵客哈日朗,后来便时常遇见他。 近来梅花开得好,尤其是御花园里的梅花更是芳香扑鼻。虽说御花园中的梅花是不给摘的,但她自觉反正不是可着一株梅树薅,今日摘摘这株,明日摘摘那株,应当也叫人看不出来。 上次她用这梅花做得香包送了王祭酒,王祭酒笑得分外可爱,简直叫她心花怒放。因而她胆子愈加大了起来,岂料就被这哈日朗给瞧见了。 那日她正站在梯子上让清画帮忙把风,只听见清画连声咳嗽,她以为清画被这寒风吹了嗓子眼,打算叫她去背风处守着便好。谁知一低头,瞧见了一双含笑却锐利的眼睛。 她冷静了片刻,站在梯子上问道:「你谁?」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公主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 安阳心里想废话,这宫中不知道我的大概没几个人,但不知道你的多了去了。 那人又道:「在下哈日朗。」 安阳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歪了下脑袋道:「哈日朗,谁?」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但就是叫人想不起来。 谁知哈日朗并不恼,又是哈哈大笑道:「不是谁,一个小人物而已。若是唐突了公主,那我便去别处。」 安阳点点头:「唔……确实唐突了,你到别处去吧。」他这人总笑得那么大声,若是把别人引来了怎么办?若是把那个表里不一的小皇帝引来了又怎么办? 小皇帝只对皇姐好,别人一概都不能叫他宽容几分。安阳深谙这个道理。 哈日朗面色一僵,随即是更有兴味地打量了她几分,然后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旁,倚靠着树干抬头瞧着她。安阳觉得他这目光很是令人不舒服,摘花的动作都慢了几分。随后没摘多久,便实在受不了这目光,一熘烟地跑下来,同清画一起扛着梯子跑回了宫。 第125页 之后的几日,那哈日朗好似守在御花园等着她似的,她每日都是哐哐扛着梯子去,一眼瞧见哈日朗,又哐哐扛着梯子回来。 她本以为这哈日朗没准是皇宫里新来的护林员,可偏偏清画告诉她那人是什么丹赫首领。也不知什么丹赫首领那样清闲,能每日去守着御花园里的梅林。 安阳觉得自己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亦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谁知几天后一道圣旨叫她傻了眼。 那圣旨上虽然字字分明,可她愣是想了半天才听明白。那是叫她去和亲。 她心头一凉,人生十七载,第一次有这样手脚发冷的感觉。她不肯接旨,只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侍官劝她道:「公主,丹赫虽不比大雍,可奴才听闻丹赫首领也算是天之骄子,公主嫁过去,倒也算不得下嫁。您快把这旨给领了吧,您不接旨,奴才不好交差啊。」 安阳抬起头来盯着他:「管他是怎样的人,便是天上的大罗神仙,我若不喜欢,便就是不肯嫁。」 侍官嘆了口气:「公主是大雍的公主,怎能一切任性的凭着自己的喜好来。」 安阳声音倔强:「父皇在的时候,要嫁的是皇姐不是么?皇姐不嫁,便要由我来顶上吗?」 她声音说得清晰,吓得侍官左右看了一眼,上前来低声道:「安阳公主,这可不能乱说。」 安阳沉着道:「皇姐如今成了小皇帝的心头宝,这些过往的事情便连提都不能提了。他好,将皇姐守得好,我心里本也敬他几分。可我心中也有心间人,他却这样不管不顾要来拆散,你去告诉小皇帝,这旨我不可能接,就算他杀了我,也不可能。」 侍官哪里敢将这样的话回给唐樾,只能同安阳僵持着,他们这边动静闹得大,惊动了柳太妃。柳太妃慌张赶来的时候,安阳仍旧在地上跪着。 她上前拉着安阳,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护着她道:「你身体不好,如此长跪不起若是再惹上病,母妃不知道要找谁说理。」 说完,看了那侍官一眼,侍官弯着腰道:「奴才有罪。只是公主圣旨未接,皇上那边若怪罪下来,奴才也是难辞其咎。」 柳太妃不经意皱了皱眉,上前从那侍官手中领了旨:「这旨我代安阳接下了,你现在可以去回禀了。」 侍官这才长舒一口气,立刻转身离开,生怕多停留一点就会生出什么变故出来。 安阳跑上前,从柳太妃手中抢过圣旨就要往地上扔去,清画赶紧跑上前来护着那圣旨不敢叫她这样胡来。安阳恨恨道:「母妃一向不喜欢我便算了,可这圣旨你不能代我接,我不愿意,我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就是不愿意。」 她说到后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柳太妃心疼,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谁说母妃不喜欢你的?」接着嘆了口气摇了摇:「你这样僵持又能僵持出个什么样的结果?皇上是什么样的,你这些天还没有看明白么?他不会容人拒绝他的决定,你若是闹到了他面前,恐怕只会害了王祭酒。」 「王祭酒」这三个字一出来,安阳便愣住了:「母妃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柳太妃笑了笑:「你心思从来都藏不住。母妃看王祭酒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因而他那样好的人,更不该被这宫中之事牵连。」 「可我又该怎么办?」安阳眼中流露出浓浓无助。 柳太妃轻轻嘆息,伸手抚摸安阳的头道:「母妃知晓你心中苦,可愈是这种时候,愈不能乱了方寸而什么都做不出。你想想,这世上谁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安阳的眼睛瞬间恢復清明:「皇姐?」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此事事关国事,皇姐当真能左右他的决定?」 柳太妃轻声道:「你低估了景阳在他心中的分量,此事你若能求得景阳帮你,便绝对是万无一失。」 「我现在就去找皇姐。」安阳急匆匆便要向外去,却又被柳太妃拦住。 她道:「景阳不在宫中,她已经离宫好几日了,想来这也是皇上的手笔。」 「那我该去哪里找?」 柳太妃道:「先皇在的时候,曾给当年还是中郎将的皇上赐了一座府邸,就在雍都城西。若哀家没有猜错,景阳应当就在那里才对。清画,给安阳备马车,出宫。」 安阳终于镇静了许多,看向柳太妃的眼中带了一丝感激神色:「谢谢母妃。」 听到她口中的谢字,柳太妃愣了愣,觉得有些欣慰,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同母妃有什么好道谢的。」 侍官去向唐樾回禀的时候,自然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譬如安阳不愿意接旨,譬如后来是柳太妃来代安阳接了旨。 唐樾一边批阅奏摺一边听着,表情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偶尔露出嘲讽的笑意来:「她不想嫁?倒是由不得她。朕费了这样大的劲叫哈日朗松了嘴答应将皇姐的婚约就此不提,她不嫁,难道要梁迢嫁不成?」 站在一旁的管狸面色有些变了变,道:「哈日朗朝皇上要的是安阳公主,庆阳公主……哈日朗那边恐怕不会愿意。」 唐樾停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这样紧张。这次倒是多亏你年少时在丹赫待过几年,熟知哈日朗的喜好,若不然,朕也不会这样容易地就能投其所好。不过管狸,你何时同梁迢这样交好了?」 第126页 管狸抿着嘴垂下眼眸不愿意再说话,唐樾知道他对自己衷心也不为难他,只是又提醒道:「你是朕这边的人,记牢了。」 管狸道了声「是」。 侍官刚要退出去,又被唐樾叮嘱道:「这几天盯紧安阳,她有什么事情时刻回禀朕。」 说完,才挥了挥手叫他退下。 可他奏摺还没批完几本,侍官又回来禀报导:「安阳公主已经乘马车出宫去了。」 「出宫?」唐樾皱了下眉头,随即像想到什么一般,突然紧张了起来,勐地站起身:「管狸,备马,朕要立刻出宫。」 管狸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觉得皇帝的语气不对,以往敌军压境的时候他都未出现过一丝慌乱,而现在这个语气,倒是不安得很。 唐翎本来在这宅子里待得不错,唐樾并未禁锢她的自由,她若是想上街便可以去玩,若是不想,在宅子里耗上一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她今天刚买了不少小玩意儿回来,便瞧见一马车在宅子面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人,伸手要去敲门。她认了出来,从后头叫了一声:「安阳。」 安阳回头,一眼便瞧见她。只是二人神色却大不相同,从前一直都是唐翎心事重重而安阳天真烂漫,今天却都反了过来。 安阳眼眶红红,张嘴叫了声皇姐。 唐翎本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玩,看这幅模样却明白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将手中东西交给旁边的婢女,带着安阳进了宅子。 「不过几日没见,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安阳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来:「安阳今日……今日来求皇姐一件事,皇姐若是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了。」 她这模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虽说唐翎知道定是大事,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只拉着她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也得说出是什么事情,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你。」 安阳揉了揉眼睛,还是不肯起,声音嗡嗡得:「皇上要我嫁哈日朗,圣旨都下了,就在刚才」 唐翎神色瞬间僵硬:「他要你嫁哈日朗?还下了圣旨?」 「皇姐,」安阳揪住她的衣角晃了晃:「我不想嫁。我若是嫁到丹赫……我会死的。我不喜欢丹赫,我不喜欢哈日朗,我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她声泪俱下,叫人于心不忍。 唐翎神情有些不忍地看着她,心中明镜一般,知道唐樾大概是用安阳顶替了自己。她心有愧疚,却又不能怪谁,只沉默了许久才对着安阳道:「你快些起来。此事……我会想法子的。」 安阳大喜,抬着一双泪眼看她:「皇姐是答应安阳了?」 唐翎点了点头,安阳这才起了身,欢喜得很:「我就知道皇姐不会忍心看我远嫁,都是皇上自己的想法,皇姐冰雪聪明,一定能叫皇上收回成命。」 她话音刚落,从外面闯进来一人,却是唐樾。他神色严峻,不怒自威,叫人看了莫名有些惧意。 安阳更是有点心虚,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唐翎瞧见她这模样,不露痕迹将她护在身后,站到她与唐樾之间,笑了下:「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们好似都空闲得很,一个个都来看我。」 她轻轻一笑,气氛便有些松弛了下来。 唐樾看了眼她身后的安阳,亦笑了下:「原来安阳也来了。」他这样子,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 安阳隐约觉得这氛围表面上轻松实则不然,她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唐翎道:「她正要走。是吧,安阳。」说着,回头瞧她,给她递了个眼色。 安阳接到这个眼神,仓皇中应了一声:「是啊,在皇姐这里叨扰了许久了,我也该回宫了。不然母妃要担心的。」 她从唐翎身后走了出来,对着唐樾行了个礼就要回去。路过唐樾身边的时候,隐隐瞧见唐樾微微撇过来的眼神,只觉得后背凉意深重。 她一走,唐樾也对管狸说:「你也出去。」管狸便也退了出去。 这里再无旁人,唐翎就同唐樾开诚布公道:「你让安阳去和亲?」 他没有否认,点了下头:「皇姐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选谁也不该选安阳,那孩子一直对王祭酒怀着少女心思,王祭酒为人谦和,才学出众,对安阳亦很上心,他们兴许可成一段良缘。」 唐樾扯了下嘴角:「不选她?选梁迢的话,皇姐会愿意吗?」 「梁迢不行。」唐翎想都未想便拒绝,梁迢可是不能出差错的。 「我就知道,」唐樾道:「安阳不行,梁迢不行,那皇姐要自己嫁吗?」 唐翎沉默了下来,看着唐樾许久,才道:「我宁愿自己去,也不想叫安阳替我。」 她说这话有些赌的成分,她知道唐樾不可能让她去,因而故意用这话激他。 果然,唐樾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随后被他压了下去,他只轻声道:「皇姐不要为了旁人惹怒我,也别为了旁人同我生气,好么?」 第79章 计划 「那你呢?我也不想因为别的事情影响你我二人的关系,可是阿樾,你若真的要把安阳送给丹赫,我不可能袖手旁观。你也看见了她刚才的样子,她心思一向敏感脆弱。此事,当真会要了她的命的。」 唐樾偏过头去不看她的眼睛:「皇姐别为难我。我身在这个位置,不得不去维护大雍的利益,可我又不想失去你。如此结果,已经是我能想出的两全的方法了。」 第127页 「两全吗?」唐翎走上前去,盯着他的眼睛叫他避无可避:「我曾被许给哈日朗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我被许给阎渡川时你又是怎样的心情。这些你分明都曾切身体会过,为何此事不能设身处地的为安阳和王祭酒考虑一下呢?这样,当真叫两全吗?」 他眼神逐渐变得柔软,却只是一霎那便有重新强硬了起来:「安阳不是你,王书眠亦不是我。当初的困境是我自己破的,他们若有能耐,大可逼着我收回成命、大可逼着哈日朗不敢娶安阳。可你扪心自问,王书眠可有那个能耐?」 唐翎睁着眼睛看他,似乎不敢相信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王祭酒是个读书人,性子又温和,你也说了他同你不同,恐难以做出什么撼动天地的事情。可是他待安阳的心情同你待我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该被小看。」 「我并非小看他的心意,可是,我也不是什么善人。我只认我自己的目的,不顾一切、不择手段,我顾及不了那么多。皇姐再说下去,我恐怕真的要生气了,我若生气了,便会担心夜长梦多,因而就会想要哈日朗尽快带安阳去丹赫,兴许就是明日。」 他声音愈说愈沉,到了后来已经暗暗含着威胁的意味。 唐翎向后退了一步,苦笑了下:「你曾说我想要什么都给我,如今想来,不过一句好听话而已。」 唐樾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又是轻轻后退了一步。他眼中出现为难的痛意,却又似不敢再妄动,只站在原地看向唐翎。 唐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回宫,现在便要。这几日在你这里偷闲许久,也算是一大快乐时光,出于这一点,我应当同你道声谢。」 「若你喜欢,便再多待几日。」 唐翎道:「不了,我现在便要回去,帮我备马车吧。」 唐樾不肯动,静静望着她,却见她轻轻笑了下:「这件事,你总该不会再拦我了吧。罢了,你就是拦,也拦不住的。」说完,同他侧身而过,就要向外走去。 唐樾终于没忍住,一下抓住她的手,沉声道:「我去吩咐他们备马车,很快。」 说完,便逃也似地离了开。 唐翎看着他的背影,又是轻轻一声嘆息。唐樾一心为她她又如何不知,只是事事总难两全、总难尽如人意。 她同唐樾两人共乘一马车回宫,一路上唐樾目光几乎是粘在她身上,好几次张口想要同她讲话却都未说出口。临了到了扶她下马车时才在她耳边轻声喟嘆:「皇姐真是恃宠而骄,仗着我非你不可,便总能要挟住我。你不过半个时辰不理我,我便已经不知所措了。人人皆觉得皇姐是天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却不知我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 唐翎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慢慢松开手:「皇姐回宫好生休息吧。」 说完转身便走,一点让唐翎说话的时间都没留给她。唐翎知道他是不想再听从自己口中说出安阳的事情,却也不恼,看着他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她心中其实一点都不怨唐樾,不止不怨,安阳的事情,恐怕还要利用他,心中竟萌生了一点逗他的乐趣。 接下来几天她的安静让唐樾心中生出不安,以唐翎以往的性子,她要给安阳出头,恐怕要在宫里闹上一场,如今却是不声不响,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鬼主意。 终于有一日,侍官向他禀告唐翎私自召见了王书眠,他心里头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挥了挥手道:「由她折腾去吧。」 管狸不解:「皇上不是一直担心景阳公主会搅乱这桩婚事吗,怎么如今反到不加以制止?」 唐樾笑道:「她那个个性,老实下来才更让我觉得更奇怪,如今终于有了些动作,便随她去吧。」 「皇上不怕……」 唐樾慢慢放下笔,同管狸道:「她鲜少同我生气,以前也总是迁就我。前些日子同我吵了一架……姑且算是吵架吧,竟让我生出些念头来,现在只觉得就算她闹个天翻地覆,我也该替她兜着。没什么好怕的,倒是她一直不理我,更叫我觉得害怕些。」 管狸不由自主地笑了下:「皇上这样,臣还是第一次见。」 唐樾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如今同梁迢走得很近?」 管狸慌忙跪下:「臣对皇上绝无二心。」 唐樾摆了摆手:「我又没说怪你。梁迢也老大不小了,皇姐喜欢将她放在身边照看,若是同你交好,倒也是件好事。」 他话意说得模煳,但还是让管狸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唐翎那边见了王书眠,第一件事便是开诚布公地问:「安阳许了丹赫,此事你可知?」 王书眠道:「臣知。」 「既然知道,又是何种想法?」 王书眠顿了顿,对着唐翎道:「只要安阳公主心中欢喜,便是件喜事。」 唐翎端详着王书眠的表情,他近来消瘦不少,五官的清秀隐隐透露了出来,他神情坦然,不似说谎。她道:「若她心里不高兴呢?若她不愿意嫁呢?」 王书眠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他想说许多,却因为自幼的礼教束缚而难以将那些话说出口。 唐翎旁敲侧击:「我见这两年安阳同你走得很近,如果没记错,祭酒你有头痛的毛病,安阳三年前偷偷熘出宫便是替你访名医问药去的,回来的时候受了父皇好一顿的罚。如今祭酒头痛的毛病可有缓解?」 第128页 王书眠神情微怔,随后拱手道了声:「幸得公主给的药方,如今臣已不常头痛。」 唐翎又道:「她前些日子违禁去御花园摘梅花做香包,我不解这宫中梅树许多,为何她却独独要犯禁去御花园摘梅花,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祭酒曾称赞过御花园中有名品梅花,乃是世间少有,因而这傻孩子就将你的话记在了心中。这事情,祭酒可知道?」 她瞧见王书眠将手慢慢捂在腰侧,想来安阳送他的香包他应当是随身带在了腰间,果然他待安阳亦有情。否则像他这样克己復礼之人,又岂会做出如此让人误会的事情。 果然,王书眠道:「如今,臣倒是知道安阳公主如此用心了。」 唐翎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对方一言不发,只是轻轻蹙了眉。许久后才开口:「臣誓死效忠皇上。」 这会儿要轮到唐翎皱眉了,王书眠不愧是个人人称赞的迂人,将这个时代的孝悌忠信之流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就算他对安阳有心,恐怕也不愿背叛唐樾。 唐翎换了个法子:「唐樾他……我是说皇上,他其实心中也很不舍安阳,旨意下了后,心里亦觉得难过。因而无论你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不会怪你。」 王书眠的脸上露出不解神色:「臣并未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你是没有逾矩,你……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她按捺不住:「本宫便直接问了,你可愿意带安阳走?」 王书眠所有神情全僵在了脸上,像是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唐翎激他:「安阳得知此事后,尝尝以泪洗面,终日饮泣,她对哈日朗亦没有那份心,她心中所有是你,祭酒不应当感觉不到。你可愿意……带她走。」 王书眠听完她的话,在唐翎期冀的目光之中微微摇了摇头:「臣不愿。」 唐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却听他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句:「臣不愿。若臣因一己之私带走安阳公主,丹赫必定觉得受辱不会轻易算了。到时臣便是大雍的罪人,便是给大雍百姓带来灾难之人。更何况安阳乃是公主之身,臣不过一介祭酒,本就配不上公主。若要带公主走,更是要她抛弃所有同臣去过布衣生活。若是臣心中真有她,臣如何忍心叫她过这样的日子?因此,臣不愿。」 唐翎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可他说得又字字在理,叫她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只能沉默。 可一人从帘子后面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红着眼眶面上却带着笑,她轻言细语:「祭酒不愧是安阳心中之人,为大雍考虑、为百姓考虑、为安阳考虑。是安阳思虑不周,不该叫皇姐让祭酒做这样的选择。」 王书眠看着她一张小脸上隐隐布着泪痕,却又要在他面上强撑笑意,一颗心隐隐作痛。 唐翎站起身:「安阳。」她看着安阳这副难过的样子,如何不心疼:「今日之事是皇姐唐突了王祭酒,你给他几日再做考虑,兴许王祭酒便能想明白了。」 安阳笑着摇了摇头:「祭酒胸中有抱负,安阳本也不愿意做祭酒的拖累。可是祭酒有一点说错了,」 她走到王书眠面上,目光深深望着他:「从来没有什么祭酒配不上安阳的说法。我若喜爱一人,便满心满眼里都是他,觉得他是世上最好,在他面前只会自惭形秽,因此,祭酒在安阳眼中便是世上最好之人。」 「若安阳真有幸同祭酒离开,即便过布衣生活又何妨。世间都是平凡人,平凡人亦有平凡人的幸福。」 她一番话,近乎表白。可偏偏王祭酒神情悠远,像是望着她出了神,叫人琢磨不清。 安阳却也不恼,笑着推他道:「祭酒走吧,安阳不该有妄念的。今日是安阳的错,祭酒心中不必有负担。」 王祭酒被她推着向门口走了几步,安阳见他不动,拿出了公主的架子道:「本宫叫你退下,王书眠,你听清了?」 他这才有些许回过神来,缓缓行了个礼,转身向着外走去。 唐翎突然出声,在他身后厉声道:「王书眠,你腰间放的是什么?」 他脚步蓦地一顿,却只是一下,接着又缓缓向前走去。 「你腰间带得可是安阳赠予你的香包?你日日将这东西带在身边,当真是对安阳丝毫无情?」 「你可想好了,你这一走做的可不是什么造福万民的好事。你是将她推到火坑里,丹赫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向来娇气,当真会适应?哈日朗是什么样的人,当真能好好呵护她?」 「你想了那样多,为人臣你替皇上考虑。为官,你替国家百姓考虑。可作为王书眠这样一个人,你可曾替你和安阳考虑过?」 王书眠在唐翎质问声中愈走愈远,终于再也消失不见。 安阳也终于扑到唐翎怀中哭了起来,哭得近乎抽搐。 情绪稍稍稳下之后,才流着泪道:「皇姐,你这几日为我计划那样多。却终究算漏了他的心意。他还是不喜欢我,不肯带我走。我在他心中,不能同他的忠义相比。」 唐翎开口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说,即便王书眠不答应,她的计划依旧能进行,安阳依旧能脱身,可她心里却始终都会空。 她正想着,目光却瞥见一抹跑进来的身影。 秋岁道:「他分明都出了熙淳宫了,可又莫名跑了回来。奴婢拦了他好久,没拦住,叫他又跑了进来。」 第129页 王书眠伸出袖子擦了下额间的汗意,对着唐翎道:「公主,可许我反悔么?」 唐翎心中已然大喜,却仍旧逗他道:「祭酒,人无信不立。圣人不可出尔反尔啊。」 王书眠道:「臣非圣人,臣只怕悔极痛极,时已晚矣!臣不过一介庸人,只想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即便……即便要遭受众人非议,可只要安阳愿意,臣虽九死亦无悔。」 他一句话,却叫唐翎想起了唐樾。他亦非圣人,所求的,亦不过是同她在一起。 唐翎笑着将安阳推向他:「喏,你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你有什么当同她说。」 王书眠张了张嘴,方才还口若悬河说得唐翎心中感动,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觉得自己嘴笨得很。 他只道:「我并非不喜欢你,我……愿意带你走。」 唐翎瞧见刚才还哭得泪流满面的安阳如今便笑得面若娇花,只有泪痕还留在脸上看得人隔应。 她拿了条帕子塞在安阳手中:「好生擦下脸吧,小哭包。」 说完,便不再管这二人,给他们留了空间。等到晚些时候,才将所有计划全盘托给王书眠,让他按计划行事。 在唐翎计划之中,安阳会如期出嫁,可是坐上喜轿之人却会是她自己。 而她将安阳偷换之后,王书眠便要带安阳离宫,走得越远越好。秋岁会将盘缠与马车都给他们准备好,至此之后天高皇帝远,在外面躲上一段时间再回来。 王书眠问道:「那公主坐上喜轿之后怎么办?若不能好好脱身当真跟着丹赫使团回了丹赫又怎么办?」 唐翎道:「我自有我脱身的办法,你不必操心。」 王书眠执意要问,只说必要听这计划是否可行,不能让唐翎真的涉险。 唐翎无奈,便都告诉了他:「待我坐上喜轿,而你们平安出了城门之后,梁迢便会告知唐樾喜轿上的人是我。之后……就要看他如何做了。」 她不相信唐樾真能放任她这样嫁给哈日朗,以唐樾的性子,就算是当街逼停丹赫师团,也绝对不会让她嫁给哈日朗的。 王书眠觉得此事还是有危险:「若是……若是皇上一怒之下当真不管公主了,又怎么办?」 唐翎皱了皱眉头:「你话怎得如此多?若他当真不管我了,我便真去嫁哈日朗,谁又怕谁?」 王书眠第一次见景阳公主露出这副模样,有什么话也咽下了肚,只道:「如此……不妥不妥……」 安阳笑着把他拉到一旁:「你不爱听宫中八卦,自然不知道皇姐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你且放心,小皇帝他可捨不得的。」 王书眠只觉心有异样,分外不踏实:「若是万一……」 安阳笑着捂他的嘴:「祭酒大人,没有万一。」 第80章 你从来都是我万人之上的皇后 安阳和亲之事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井然有序的进行。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安阳上了喜轿,却不知喜轿中的人早已被掉了包。偏偏达兰台那个多话的还要时不时地在外头同她讲话。 「小公主嫁到我丹赫后,必定会为我丹赫风貌震撼。我大都不似雍都,民风淳朴多样,没有你们大雍那些规矩,亦不会将你困于王宫之内……总之,你到了那儿必定会喜欢。」 这个达兰台见过唐翎,亦同唐翎说过话,唐翎怕被看出端倪,不敢同他多言,只轻轻「唔」了一声。 达兰台又在外头说着许多,兴高采烈,彷佛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丹赫。 唐翎那边听得昏昏欲睡,只在心中盘算着唐樾什么时候来救自己。 可算着算着,时辰过了许久,只听见众人来到了城门口,却不见唐樾人出现。 唐翎在心中暗道一声:糟糕。 等出了城门,唐翎再要追喜轿便麻烦了。 她按捺不住,在喜轿里开了口:「等一下,在出城门前,我想去城楼上一瞧。我这一去,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见雍都,只愿今日能将我故乡之景牢牢记在心间。」 有丹赫之人粗犷声音道:「这不合礼数吧公主,你既已要出嫁,便已经是我丹赫的人了,更何况哪有让新娘子上城楼的先例。」 唐翎冷笑一声:「方才达兰台还说,丹赫没有我大雍那些规矩,现在规矩便来了。还是你们觉得我一人远嫁好欺负,故意这样给我立莫须有的规矩?你别忘了,这还是在大雍境内。」 那人被回的哑口无言,达兰台声音在轿子外又响了起来:「小公主捨不得故乡也是人之常情,去城楼上看一看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来扶小公主下喜轿吧。」 说着,唐翎察觉到轿帘被打开,一只手伸了过来。 幸而她此时头上蒙着喜帕,达兰台看不见她的样貌。她搭着达兰台的手,一步一步朝城楼之上走去。 可守城楼的将士却将达兰台拦了住:「此乃我大雍城楼,公主上得,异族之人却上不得。」 达兰台也不恼,只松开了扶着唐翎的手道:「那我便不去了,小公主小心脚下阶梯。」 唐翎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一人往城楼上走去,方才她提出这个要求有两种用意,一种是为了拖延时间。另一种则是她登于城楼上之后可以更好的观察城中局势。 她不信唐樾一点动作也没有,只要他有调兵遣将来拦和亲队伍,她在城楼之上仔细观察总会瞧出端倪的,届时她也可唿应他。 第130页 可她一身喜服站在城楼上,被寒风吹了许久,什么都未看出来。 城中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同寻常的每一天都一样,无人有异动,也没有什么地方有看似不寻常之处。 唐翎静静等了一会儿,终于有点慌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梁迢没将话带到么?不可能,梁迢做事向来妥帖,从不会有问题。 那为何……她眉头一皱,还是说唐樾他明明已经知道了,却仍旧不来救她,大概是真的恼了,真的不想……再管她了? 唐翎心中有些慌,她咬了咬下唇,听见城楼之下传来达兰台的声音:「小公主伫足许久了,该回到喜轿中了。」 她心中抗拒,却不得不去做。此时她莫名想把喜帕一扔,对着那些人道:「你们看清,我可不是什么去和亲的公主。」可她却不能。 她只能安静待在轿中,听着和亲队伍出城门的声音。大概已经行到了城外近郊,嘈杂的声音逐渐变得小了下来,周围安静许多,无人声,只有脚步声。 唐翎敲了敲轿门:「我要下去,这轿中闷得慌,让我下去透一口气。」 无人应她。 她心中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又说了句:「我要下去,听见没有。」 可依旧无人相应。 「达兰台?」 轿外无达兰台的声音。 唐翎开始不安起来,伸手作势就要撩开轿帘,却发现这轿子不知何时有了个门,将她牢牢锁于其中推不开。窗户也是,被密封得好好的。她整个人都被锁在这轿子里,外面无人相应,里头她自己被牢牢锁住。 丹赫这是要做什么?! 她心头大惊,抽出腰间带着的防身匕首,就要往门上划去,可还没划几道,突然听见一女声高声道:「新娘子到了,请下轿,跨火盆。」 唐翎一愣,突然有亮光袭来,她将匕首放回腰间,轿门竟然被打开了。 她头上蒙着喜帕看不清全貌,只看见轿前地上摆着火盆,周围大概站着几个婆子。 唐翎微微迟疑了下,心中有些奇怪,这是丹赫成亲的礼仪么?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丹赫成亲的礼仪,反倒是……他们大雍的礼仪。难不成丹赫使团来了一趟,入乡随俗了? 那女子又说了一遍:「请新娘子下轿跨火盆。」 周围有人来搀扶她,将她扶下轿子,她从火盆上跨过,听得周围一片道喜的声音。 「新娘子跨了火盆,日后入了夫家,日子便会过得红红火火。」 又一声高声道:「请新郎背新娘子过门。」 有人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弯下了腰,唐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个婆子领着双手搭在了那人肩上。 哈日朗? 似乎不对。 那人一言不发,背着她跨过了门槛,迈进了一方庭院之中。既然都出了城门,又哪来的宅院?可不要同她说哈日朗在雍都城外的荒山之上有一处宅子。 她心中隐隐约约,大概猜到了什么。这人身上的气息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阿樾,我知是你。」她趴在那人背上,轻声道。 背着他的人动作一顿,随后,将她放了下来,伸手挥了挥:「众位喜婆们都回去吧。」 那些个婆子心中疑惑,慌忙道:「小郎君,哪有成亲成到一半停下来的。小郎君年纪轻轻,大概不知道这是不吉利的。」 唐翎听见唐樾声音,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抬手将自己的喜帕掀开,走到唐樾面前,惹得那些喜婆又是一阵大惊:「新娘子怎么能自己将盖头掀开……」 她不理会这话,只问唐樾道:「你叫她们走做什么?」 唐樾简短地笑了下:「本想诓你同我成亲,既然被认出来了,这亲自然成不下去了。」 唐翎沉吟一会儿问道:「你不恼我?」她问得是丹赫之事。 「不恼。」 「安阳他们……」 「已经平安出了城。」 「丹赫那边……」 「我早早便知晓你的意图,丹赫那边给了不少好处才让他们同我演上这番戏。哈日朗本就不是诚心求和,我如今助他们在这个冬日休生养息,他自然不会在抓着和亲之事不放。」 他说得平静,可唐翎却知晓他做出这番决定时是下了怎样的决心。丹赫一直是他的眼中钉,如今不但不能拔去,还要助他们一臂之力,这可不是唐樾的向来的风格。 她沉思了许久,对着那些喜婆道:「大家都别走,他年纪轻,不知晓这礼仪未完对我名誉有损。还望众位留下,帮我们完礼。」 说完,把揭下的喜帕作势要盖回了自己头上。 可手腕却一下子被唐樾抓了住,没让她把喜帕盖回:「你可知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这里无人知道你我身份,也无人知道我们行过礼。你大可不必……」 「无人知道?」唐翎笑了下:「你不知道么?还是说,你还想我以后嫁给别人?唐樾,虽然我们还没拜过天地,可我终究是在你门前跨过了火盆。你当真不要对我负责?」 他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神色带着希冀却又似不敢:「你别这样说。你别这样……叫我期待。」 唐翎不管他,只对着旁边的喜婆道:「下面该做什么?」 喜婆看了眼唐樾,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可还是对着唐翎笑着道:「新娘子,接下来该拜堂了。」 第131页 唐翎看了眼房中主位的桌上供着两块灵牌,是先皇与先皇后的灵牌。 唐樾都将这两个灵牌从皇室宗祠弄了出来,若说不是真心想同她拜堂,她是不信的。 她笑了下,对着唐樾道:「如今我就站在这里等着你拜堂,你拜还是不拜?」 唐樾不动。 她又笑:「你设计了好大一齣戏,只差临门一脚,你当真愿意功亏一篑?」 唐樾抬起眼睛看她:「可你说过,你未准备好。今日之事,我本只是想了我一桩心愿,却未想到你认我认得这样快。既然你发现了,我便不该再骗你,更不该再逼你。」 唐翎心中渐升暖意,看向唐樾的时候眼睛亮晶晶:「谁说你是逼我了?先前未准备好,可今日见此情形。我才发现自己是愿意的。唐樾,同我拜堂吧。」 她轻轻一笑,叫唐樾迷了眼睛。 她笑嘻嘻地挽住他的手臂:「同你拜堂之后,我是不是就是皇后了?」 旁边喜婆听此话,神色大惊,又不敢出声,只小心拿眼睛瞟这两人。 唐樾终于展颜:「是,你从来都是我万人之上的皇后。」 唐翎笑得肆意,将喜帕盖回了自己头上。唐樾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听得喜婆在耳畔道: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