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 第1页 [仙侠魔幻] 《红马鬃白》作者:豆子禹【完结】 文案: 女主长了蛇鳞,不,是龙鳞,而且越长越多,越来越可怕。 但是女主的龙鳞能震慑万兽,飞鸟虫鱼都以她为王。这是福也是祸! 面对迷雾重重的层层陷阱:情杀、篡权、復仇、夺位、背叛,女主何去何从? 再来说下男主吧,直接一首诗好了:淮河江水不归沔,浪花戏逐了霏烟,金陵浮华惜不得,江上美郎白衣仙! 男主的帅不是从一而终,而是质变地帅! (甜处多多,泪点多多!希望小可爱收藏!) 1、前期是女主和男主成长期,爱情培养期。中期有大片赚泪的爱情戏。后期女主男主相爱相杀。有点小虐。 2、当然女配和男配的戏份也很精彩,可能很多时候你以为女配或男配会逆袭。 3、朱棣造反的故事被作者加油添醋端了出来,女主成为朱棣的女儿,这为整部书增加了歷史味道,但是我敢保证小说里的歷史比真实的更精彩! 内容标籤: 阴差阳错 相爱相杀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小难、蓝世仙(原名蓝乡安) ┃ 配角:朱高洛、徐锦香、朱棣、袁晼晴、蓝莺茉、方子瑜 ┃ 其它:师徒恋,宫斗,江湖恩怨,国雠家恨 一句话简介:龙鳞小妖女的逆袭 第1章 金川河龙 引子 那是一如鸿鹄般清丽的眼神,仔细看她,白瓷的上裳下裙,绣着金丝云雀,红口朱足,置于万花丛中,腰间一抹墨纱,仿若隔断云山的烟雾。 金川河的龙三太子第一眼看见苏家女子,就喜欢上了她。 他精心打扮成一个富贵人家翩翩如玉的公子,羽扇纶巾,在绿竹猗猗的陌道上,向她问安:「苏姑娘,我乃是南京府尹的侄子,我特来向你表达我的心意,希望今生,能娶得像你这样如花的女子。」 苏女子作揖说:「谢谢公子的眷顾,我只是一个贫民女子,已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 龙三太子落寞地望着她离开,直到她像余晖一般绝尘而去。 龙三太子没有死心,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只为得到苏女子的一眼眷顾,但苏女子一次次的冷漠令他伤心不已。他起了杀死苏女子夫君的恶念。 但这一切都被苏女子识破了,她正言厉色地告诉他:「就算你杀了他,你也得不到我的心,我就像死人一样永远咒怨你。」 龙三太子大笑而去,一颗人心为什么这么坚固,要拿什么才能换得来,这颗微弱如草,坚硬如铁的心脏。那么赌一睹全城人的性命吧,就算你有铁石心肠,你难道还不乖乖就范么。 龙三太子像洪水决堤沖坏了那颗龙头,他飞到南京城上唿风唤雨,口中大喊:「玉娘,如果你不答应我,这全城人都将为你陪葬。」 雨箭之上,乌云之间,是一对硕大无比的血火金睛,连绵山嵴般的巨身青龙来回穿梭,他遍身龙鳞闪着金光,像阳光一样耀眼刺目。 他声嘶力竭地喊,喊得嗓子都燃烧了,只得用磅礴大雨去浇灌这团猖狂的火焰。 可是南京城没有任何应答,他才恍然大悟,苏女子和他的夫君早已逃走了,他们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要带上家业隐居到世外桃园。 他不甘心,他痛恨的眼泪布满双颊,泪水瞬间化成了倾盆大雨,涌向了南京城里。 眼看着环绕南京城的秦淮河和金川河就要决堤,要淹死大地上的无数百姓,洪武皇帝朱元璋发起了筑堤令,官民皆兵,才免遭了这场祸乱。 金川龙王将龙三太子捉回龙宫后,上天入地疏通关系。金川龙王以为雨过天晴浑然无事,但怎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隐居青田的刘基一眼识破了天机,将一纸梦状告到天庭。 天庭震怒,派天兵下界捉拿龙三太子问斩。刘基也因通灵天庭,元气大伤,一病不起,又被奸臣胡惟庸指使为通了天气,要做皇帝。朱元璋一怒之下剥夺了刘基的功勋,不久刘基就忧愤而死。 天兵到了龙宫,缉拿了龙三太子,将他用金丝蟒筋绑在天庭柱上,龙三太子忧郁地望着大地,那是云层缥缈下的九州,他的目光仍然在搜寻那个深爱的苏氏女子。 他似乎看到了,他彻夜思念的人儿正在一个马车里与他的未婚夫君缠缠绵绵,他的眼睛里是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因为她,那个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女人,他做了一件病民害国,自掘坟墓的事情。 龙三太子笑了,笑得悽厉悲惨,他爱她可以丢掉性命,他恨她可以毁掉九州。 但此刻,他却只有无穷无尽绵绵无期的恨,那是天帝倏忽也不能用斧头噼开的混沌,那是风皇女娲也不能用五色石弥补的天阙。 他望着飘渺的九州悲愤欲绝,一颗颗眼泪往下面掉,在九州上,他的眼泪像房子大的冰雹砸下去,一时间毁掉了多少生灵。 就在此时,天庭的斧钺手,像切萝蔔一样将他的头颅砍了下去。 正文 在一条青色漫漫的小道上,苏女子和她的丈夫苏平从南京城逃难出来之后,一直向南进发。 他们的马车开始是由三个僕人轮流把持,后来因为路途艰苦,只剩下一个老实一些的僕人。 三月份,正是桃花盛开,草长莺飞的季节,可是由于多年战争,大明又才初建,这一路上竟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沿路乞讨求生的野人,号寒啼飢枯瘦干瘪的妇孺老少,无处不是的累累白骨,被秃鹰啄得遍地狼藉的脑目肝肠,仿佛是人间炼狱。 第2页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天气变凉,荒山居多,逃荒的人也越来越少。 苏女子和苏平本打算继续努力一下,和逃难的人一起度过前面的山头,求得一线生机。 可不巧的是,苏女子怀孕了,肚子隆起,她辛苦地瞒着丈夫,一是怕耽误行程,二是怕连累他,但肚子越来越大,显然再也瞒不住。苏平知道后是高兴,但大多是忧愁,不过他表现了全部的高兴。 可喜的是他们还有一个丫鬟,这个丫鬟叫彩棉,是苏女子多年的侍从,一直跟随苏女子照顾她,这个时候起了偌大的作用。 由于有了孕身,行路越来越困难,稍微陡峭一些的路程便不能行走。这一切令苏女子落下了痛恨的泪水,她不是痛恨自己的命运,而是痛恨自己没心没肺,牵连了丈夫和丫鬟,她对苏平说:「你知道吗?如果我和龙三太子结为夫妻,也许你就不用和我受这么大的苦难。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妻子,生一堆儿女,侍奉自己。可如今我们生死难料,前路未知。」 苏平用大手掌捧住她的嘴巴,安慰她说:「夫人,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经歷这一切,并不是你一人的选择,是因为我,我太心疼你了,我日日夜夜害怕失去你。你一定不知道,每当南京城出现阴云,我就以为他要来了,我心里绞痛难过,怕你一旦弃我而去,我是否还有活着的勇气。」苏平说着说着就眼睛红润,苏女子是个弱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在月光如水的夜晚,相拥而泣,这一幕让不谙世事却纯情初开的彩棉也哭成了雨帘。 苏女子抱着苏平,对他说了一句悄悄话,她说:「苏平,我们将孩子打掉吧。」 苏平吓了一跳:「什么?」 苏女子说:「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你和彩棉整天饿着肚子,却要给我找吃的,餵养我肚中的孩儿,如果他还有一点点怜悯的话,一定不愿意看到他的父亲变成这个样子。」她摸着苏平瘦骨嶙峋的脸颊,那已经是凹成了洼地的骨架子,他披头散髮,脸面漆黑,已经一个多月没填饱肚子和洗洗脸了,像一个瘦猴子一样。 可是想一想自己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发现彩棉也是蓬头垢面,如果不是认识她,真以为是骯脏的小男孩。 苏女子想通过抚摸苏平的脸颊来令他平静,答应自己的愿望,可是苏平怎么可能答应她,这一切经歷的太不容易,这个孩子就像是他们唯一的寄託,要将他们唯一的寄託亲手毁灭他做不到。 苏平是个郎中,他平生悬壶济世,但医术却谈不上十分高明,打掉孩子要冒着一尸两命的风险。他表情激动,将苏女子的手从脸上拿下来,饿了这么多天,他力气还是那么沉,他说:「不可能,除非让我死。」 苏平说完这句话,苏女子就再也无话可说,这也许就是宿命吧。苏女子咳嗽了几下,苏平紧张地将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苏女子推掉,又被苏平挡了回去。这些时日,也不知怎的,天空出现大片的阴翳,平白无故,白日忽然变得灰暗,苏女子只觉自己腹中隐隐作疼,才五个月,不可能要出生,只是隐疼难受。 这日傍晚本是白月当空,只见山谷里黑了下来,紧接着是轰轰隆隆的唿啸声,还带着嘶吼,忽然只见一头乌龙,从山谷里飞下,眼睛是黑乎乎的洞,深陷得要吃了人一般,它张开了乌黑大嘴,露出狰狞的利齿,痛心绝望地朝苏女子嘶喊:「我要你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遭受人心的摧残,情魔的毁灭!」乱石飞舞,顷刻间就将苏女子吞噬。 苏女子哭喊:「不要,不要三公子!」 「玉娘,玉娘!」忽然传来苏平的声音,苏女子恍然醒了过来,才觉是个噩梦。苏平看见她浑身湿透,双眼惊恐,不断地安慰她,说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抱着她让她不要怕。 过了些日子,逃荒的人当中走来了一个游方僧人,那游方僧人拄着木禅杖,袈裟悬鹑百结,破成了漏筛,僧鞋也露出几个趾头,像几个秃顶小和尚趴在地上行走一般。 他也不四处寻觅食物,而是直奔苏女子而来,只见他脸色惊异,浓眉锁死,奇道:「施主一脸怨气!这样的厚重,可从未见过。」 苏平微微一怔:「大师,我和夫人虽然贫困,路途艰辛,但并无怨言,更无怨怼,何来怨气?」苏女子朝苏平望了一眼,眼神中透露着对他的肯定。 僧人将苏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迟疑了片刻说:「你这肚中的孩儿,有几个月了?」 苏平说:「快五个月了。」 僧人嘆息一声说:「打掉吧。」僧人说罢,还郑重说了一句:「我有一些针灸的医术,能保母亲平安无恙。」 彩棉心急嘴快,骂这个僧人说:「你这和尚,是不是疯子,平白无故叫人打掉孩子。滚,快滚开。」 僧人徐徐说:「贫僧虽无法力,也无神通,只以前学了一些相人识物的本事,你腹中胎儿,本是锦绣凤胎,十分难得,只是可惜,她怨气太深,贫僧直觉畏惧可怕,她将来必然给世间带来无端的祸害,造一善生万善,造一孽不可活,阿弥陀佛。」 彩棉说:「你这妖僧,真是吃人不吐骨头,哪里学来的道理,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还要叫人杀人!」彩棉是苏女子一手教养出来的丫鬟,跟了苏女子七八年,生得心灵手巧,嘴皮子也忒利索。 第3页 僧人作揖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彩棉说:「我看你只会念阿弥陀佛。」 苏女子说:「不得无礼。大师,我们素来无怨,往来无仇,何必说出这番伤人心肝的狠话呢。」说着说着苏女子眼睛有些湿润了,苏平慌忙替她拭泪。 僧人的脸色转而无奈,嘆了口气,:「施主,我也不强求你,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就当我无心之过,随口一说。」又从怀里掏出一件暗红的玉石来,说道:「我这有块璇玑玉,又名百善石,携玉者能生百善,或许能化解这怨恨,今送给你腹中孩儿吧。」 彩棉脱出而出:「和尚,谁要你的劳什子,我们不稀罕。」 彩棉本来还想驳他,被苏女子的眼神制止了,苏女子说:「大师,这物品太贵重,我们实在不能收。」 僧人说:「若不收,贫僧只好履行先前的话了。」 话说到这份上,苏女子只得收下,也行了个佛礼说:「那玉娘多谢大师。」 那和尚走了后,彩棉又说了些难听的话:「这疯和尚是不是秃瓜子里长虫子了,真叫人烦。」 苏平笑了一下:「你骂人都不带脏字了,谁教的。」 彩棉懒懒地调皮:「你说谁,还不是你貌美如花的娘子,我肃然生敬的夫人。」 苏女子故作怒说:「你嘴皮子怎么这么贫,我哪里教的会。」 三人说说话,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路,却似到不了头一般,也不见一座人住的城市,他们还想往回返,但怎奈山高路远,最要紧是找到生存之地。 第2章 龙鳞咒怨 他们靠沿路的树皮树根维持生计,有时候还要吃动物腐烂的尸体,幸好有一个落难的商人路过时丢给他们一袋食物,他们才勉强支撑了下去。 苏平希望那个商人和他的两个僕人收留他们,但他用无奈的眼神告诉他,他们也自身难保。原来那几个商人也是从南京逃难过来的,因青龙水淹南京,导致货物全毁,生意大败。当商人说到青龙被诛的时候,苏女子的心里反而不安起来。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苏平三人再次从无穷的飢饿当中醒过来,那是飢肠空空疼痛难耐的飢饿,可是望一眼四周,漫山遍野连一块树皮也没有。 苏女子躺在苏平的怀抱里,她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像蒸笼一样,恐怕再过几天,孩子就要像白馒头一样降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性格是像父亲还是母亲,不过像谁都行,苏女子气息微弱,但还是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远处有一阵马蹄声,尘土飞扬,他们好像看到了希望,彩棉第一个沖了过去,她拼劲了全力,大声喊叫:「停一停,停一停啊。」 那尘土里仔细一看也就是六七个人,一个个络腮大胡,头上包着麻布巾,手里握着马刀,是一班过路的山贼,也可能是前朝的余孽,不过这荒野也没什么可以抢的,所以他们纯粹是路过。可是这时候竟然看到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们勒马停住,当头的人大喝一声:「你这乞丐,是来送命的。」 彩棉说:「我不是乞丐,是个姑娘。」 众人听她的声音果然是个姑娘,马贼的副手问:「姑娘?貌美吗?」 彩棉说:「诸位大爷,请救救我家夫人,她身怀六甲,连一点吃的也没有。」 众人朝那远处一望,在土坡旁边,一个男子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肚子隆起的女人,他们衣衫褴褛,和眼前这位姑娘一样,衣服没有一块完整的料子,而且脏兮兮,像是一百年也没洗过似的。 马贼的副手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彩棉似乎没想过这个答案,她怔了一下,但是显然又想起了什么,她说:「我,我是一个女人,我没有和男人洞房过,身体干净,我做你们的奴僕,你们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们大慈大悲救救我家夫人。」 这时候众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脸上有刀疤儿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想做我们的奴僕,我看你连条种狗也不如。」 彩棉脸色漆黑,她眼睛里却早已红润了,她听见夫人和老爷在喊她回去。她佯装没有听见,对着马贼们说:「给我水,我长得不错,证明给你们看。」 当头的马贼将马脖子上挂着的水壶扔给她,她从地上捡起来,将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手掌里,涂抹在脸上,为了不让骯脏的外衣污染脸,她从内衣里撕下了一块白布,将脸重重地擦拭了一番,她用手指将头髮捋顺,已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女人。 站在马贼眼前的显然是个貌美的姑娘,如果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下,要美丽好几倍,马贼们果然心动了,马贼的副手说:「老大,好货色,我替你收下了。」说完就驱马上前,弯腰一把将纤弱的彩棉搂上马,彩棉骨头轻,她嘤咛地叫了一声,轻飘飘地就搭在马背上,彩棉在马背上大喊大叫。马贼们兴奋地唿喊长啸,准备回去。 远处,苏平疯也似地跑了过来,他大声喊:「放了她,放了她。」 可是马群已经飞奔起来了,苏平一直追,他离马越来越远,但是他一直追,追得马贼都耐烦了,有一个马贼从马上丢下一包肉食和一袋水。 苏平直到追到这包肉食,才停了下来,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太不可思议了。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竟然仰面扑倒,不省人事。 第4页 过了很长时刻,苏平醒了过来,显然他自己也感觉自己病了,他发现眼前的妻子竟然是那么美丽,头上梳着高贵的梅花妆,罗襦上贴着美丽的金鹧鸪,当她出嫁时,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也响彻在耳边,「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 那天晚上,苏平奄奄一息,长时间的飢饿和困顿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对哭成泪人的妻子说:「我没有用,不能保护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 他似乎看到妻子的嘴巴在动,但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请替我养育我们的孩子。」 苏平死了,整个山野里是苏女子悲恸的哭喊,她搂着苏平,好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感觉饿了,是孩子在肚子里告诉她饿了,她苦笑了下,心想我也随你去死吧,但又想想苏平临死之前的话,又将这个念头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像狼狗一样吃那包肉食。 过了两天,苏女子在山野中痛得打滚,她要生了,没有人可以替她接生,她旁边是安静得睡着了的丈夫,她看着丈夫白净俊俏的脸,拼命地挣扎,哭叫,像狼嚎一样恐怖。 黎明,她的孩子出生了,她激动地哭了,躺在沙尘遍野的大地上,望着晨曦昏暗的天空,她笑得多悽惨。 她将孩子抓过来,是个女孩,她落下了女人幸福的泪水。可是马上她脸色惨白,眼前的事情令她懵然惊讶。 在小孩子细皮嫩肉湿漉黏黏的脖子上,有一块嫩榛叶大小的鳞片,像鱼的鳞片,但鱼鳞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她越想越糟,这分明是一片龙鳞,她生了一个龙鳞凤胎。是龙太子的怨恨要来寻仇吗,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苏女子的心中充满着巨大的矛盾,她用妖孽一样的长指甲剥着鳞片,但鳞片和肉生生嵌在一起,孩子疼得哇哇大哭,苏女子流着泪放弃了。 她决定扔掉这个孩子,她痛恨她,是她,害死了丈夫和彩棉,是这个带满怨恨的龙鳞起了咒怨。可是看着丈夫安静得白净的脸,她又不忍心了。 孩子拼命地哭,一直哭到夜晚,荒山上,发出了群狼的嚎叫,但苏女子好像对生命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牵挂,她决定等待狼群前来,变成它们塞牙缝的口粮。 果不其然,狼群们来了,黑夜里是像夜明珠一样逡行的眼睛,很快就抵达到山下,嘴里呜呜地叫,牙齿闪着白光,这是荒野里饿极了的狼群,即使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军人也顷刻间变成它们的肉食。 可是苏女子一点也没有担心,她将孩子放在苏平的怀里,目送他们最后一程。 狼群似乎有些退怯,它们可能从来没有遇见不反抗的猎物,这好像是第一次,不过,在某一只狼英明地观察后,群狼终于发起了进攻,他们跳了上来。 苏女子闭上了双眼,手里握紧了孩子和丈夫的手。狼群的嗤叫将孩子吓得哭声震天,她一定是吓坏了。 可令苏女子意想不到的是,黑夜里突然亮起了浮动眼睑的光芒,她听见狼群乱糟糟的吼叫,睁开眼睛时,她发现婴儿的脖子上发出亮光,是青莹莹的光芒,这是龙鳞咒怨发出来的。 群狼受到了惊吓,竟然纷纷夹尾逃窜。苏女子紧张得唿不过气了,死里逃生后,她竟然紧张了,她抱起婴儿,将她抚在怀里,哭了。 第二天早上,苏女子从困顿中醒来,她惊奇地发现孩子脖子上的鳞片变成了两片,不过每一片都比臻叶要小一些,就好像由一片臻叶生出了两片臻叶,但显然加起来又要比原来大一些。 苏女子心中担忧,这龙鳞咒怨到底是什么呢,有一天它会不会生长成成千上万的鳞片,布满她的全身,直到她像一条青龙或者青皮蟒蛇一样可怕,这太恐怖了,苏女子不由自主地摇头,想麻痹自己不去想这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 苏女子用那包肉食和水支撑了好几天,她草草地将丈夫埋了,埋在一个风水还好的地方,起码那里长了一颗草,她手指由于刨土沾满了血,成了白骨森森的指头。 她望着黄色的大地,蓝色的天空,抱着孩子向山前走去,她想着翻过那座山一定可以到达生存的地方。寒风吹过来,冷飕飕的,苏女子记得她将丈夫的外衣一起埋葬了,那件衣服跟随了他很多年,她不忍心带走,冷是自找的。 她想了想,这一出来已经快一年了,那么多人出来只剩下了两个人,也不知道最后会剩下几个。她将奶水餵给孩子喝,似乎这是最后一顿,孩子很满足也很贪婪。 这真的是最后一顿,苏女子终于倒下了。她看见太阳的光晕,在头上摇晃,像檀木奁妆盒上的铜镜照耀着她的脸庞,那曾是粉妆玉琢的脸庞。 不一会她就重重地摔倒了,她仿佛回到了最开心的时刻,她是凤冠霞衣,苏平是大红锦服,两个人相视而笑,她说:「请好好待我吧。」苏平说:「我会的。」 有一刻,她听见轰隆轰隆的声音,她的梦醒了,当她努力睁开眼睛时,有一群长龙一样的军人从不远处走过,还有马的嘶叫。她再次陷入了昏迷。 第3章 梅花似火 等苏女子醒来时,她发现头顶上不是蓝天,而是白色的布,是圆圆的布穹盖,她感觉自己不是躺在黄沙中,她睡在被褥里,这种感觉已经快一年没有过,是那么舒适。 第5页 她想起了孩子,用手在被窝里摸,很快就摸到了,摸到的是暖暖肉肉的屁股,她心满意足,也忐忑起来。 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她忐忑地转头一望,这原来是一个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了,一个高大的军人走了进来,兜盔和护心镜闪着银色的光芒,他走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模样,浓眉大眼,颔下微须,脸色精神,是个将军。 将军说:「醒了?」 苏女子的眼睛像一对初生的雏鸟,可怜兮兮,她想说话,但好像哑住了一般,嘴巴张开也没声音。 将军同时用手掌告诉她不用开口,将军说:「我是大明将军蓝珏,正从云南那边回来,看见你在路上昏迷,口里说着话。你是直隶人氏吧,口音是那一带的。」 苏女子点了点头,她想说自己就是从南京来的。 蓝珏说:「我正好回南京城,带你回去吧。」 苏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开口说话,但嗓子很嘶哑僵硬,她说:「不,不行。」 蓝珏说:「怎么了,不喜欢京师大都?还是谁将你赶了出来,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 苏女子不知道如何回答蓝珏的话,只能不回答。蓝珏也作罢了,说:「好好休息,我叫人送吃的。对了,你衣服都换了,脸也擦了,孩子也很好,她叫什么名字。」 苏女子惊吓了一下,嘶哑地说:「衣服,换了?」 蓝珏笑了下说:「是女僕换的。」 苏女子放下心来,看着蓝珏,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眼睛里。 蓝珏走了之后,苏女子陷入了沉思,蓝珏刚刚问她孩子的名字,她第一次听见有人问孩子的名字,仿佛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配有名字一样。 她还深深记得,她的丈夫曾经是多么盼望孩子出世,给她一个惊喜,给孩子取一个好听的闺名,在他心目中,她应该叫什么呢,玲珑,芷荷?算了吧,她根本就不配用这些名字,这一场劫难刚刚过去,要让她永远记住她的父亲,那个善良俊俏的人。给她取一个「难」字吧,劫难的难,就叫她苏小难。孩子咕嘟着粉红的嘴,仿佛很喜欢这个名字。 晚上,女僕来给苏女子送饭,还问了孩子的名字,苏女子很快就回答她:「小难。」 那个女僕惊讶了一下,她故意想成了楠木的楠字,因为她以后老说成小楠。 女僕说:「她脖子上是什么?你们家的印迹?」 苏女子说:「我们家的印迹?」 女僕说:「我听说富贵人家生的孩子,会带着某些东西出世。」 苏女子笑了,说:「那我以后得用东西挡一挡,不能泄了富贵气。」 女僕穿着朴素的长袍,晚上打来水为她宽衣,擦拭她的身体,还对她说:「你的身体真漂亮。可惜这里没洗澡的池子,你看你穿上僕人的衣服也是这么漂亮。等你回了南京,将军一定要给你好好打扮了。」 苏女子漠然地看了一眼女僕,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僕说:「叫我采荟。」 「彩?」 「是啊,采荟。」 「将军什么时候启程。」 「他说等你再休息两天。」 「我昏迷了多久?」 「十几天。」 第三天,蓝珏启程了,一个月后,他们在长沙府逗留了几天,苏女子住进了干干净净的临时住房,这里面是一个闺房,床铺和帘子都是新的,桌凳也擦拭得雪亮,屋子里有临时备上的香料,阳光从雕花窗桕中射进来,将房子照亮一大半。苏女子第一次住进了木头房,心里竟然有一些怅然,她将小难放在床上,逗她的脸蛋。采荟成了随侍丫鬟,帮她烧水,煮了些香茗。 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士兵,但没有走进来,将一包东西交给采荟,采荟走过来说:「夫人,将军给你洗换的衣服。」 苏女子说:「别叫我夫人。」 采荟说:「那叫你什么。」 苏女子也不知该叫什么。采荟说:「叫你主子吧。」 苏女子说:「这是不是前朝人的叫法,那么难听。」 采荟说:「叫你姐姐。我乱想的,这个千万不能。」 苏女子说:「就这个吧。」 采荟说:「这好吗,将军会不会责罚,好了,我不惹你生气,苏姐,请沐浴更衣吧。将军晚上请你用膳。」 苏女子看着她,没有回什么话。 晚上,蓝珏在院子里等她,他终于脱下战袍,换上了一身素色锦袍,院子里摆满了丰富的菜餚。长沙府府尹还专门来给蓝珏送礼物,蓝珏说了一句:「我朝初建,你就搞贿赂?」 长沙府尹吓得不轻,灰熘熘地回去了。他坐在那,还想着这府尹的熊样,可他一抬头,被眼前的人儿惊呆了,苏女子穿着紫绿刺绣的襦裙,裙幅随着脚步轻移发生飘动,上面的花鸟也似乎跳跃了起来。那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蓝珏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却收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孤傲,不将人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却不一样了。 他站起来,引苏女子坐下,说:「我见你好了一些,到外面来乘乘凉,小酌一番。」 苏女子说:「我不太会饮酒。」 蓝珏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哦,你别见怪,我这次回京师,是想送你回家,我不清楚你往云南那带做什么?」 第6页 苏女子说:「我丈夫在路上就死了,我如今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我就是希望将孩儿养大,仅此而已。」 蓝珏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府上,小女孩很乖巧,我那环境好。」 苏女子沉默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这世上每一处,没有可以选择落脚的地方,如果换做以前,苏平还在的时候,可能在一片山谷里,也可以安上家了。 想到这儿,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她想起了南京城的种种,与苏平在夕阳街头徜徉的快乐时光,苏平买甜食给她,买风筝给她,买胭脂给她,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她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是心里老了,只是外人看不透她的心,看到的是一脸的忧郁和沉默罢了。她落寞地说:「我还不想回南京。」 蓝珏似乎隐隐看出她的心事,半安慰半调侃地说:「是啊,南京城里人来人往,不适合你们母女的生活。再说我常年征战在外,也很少在府中居住,怕是照应不上你们,那样倒显得主人的生分之嫌。」 苏女子并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好像在想心事。 蓝珏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是南京城外的一个村子,多年前,那里住了一些我的伤兵,如今村子村外风景秀美,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去落个脚。」 苏女子依然没有说话。 蓝珏说:「就这么定下吧,我是一个将军,平时说话都是说一不二,这次也就不徵求你的意见了。」 因是征胜归来,蓝珏还惦记着入京封赏的事情,一路加紧步伐,只两月余就到了南京附近,蓝珏精神矍铄骑在马头上,这时也不免伤感起来,他说:「苏姑娘落脚后,替我每月备好生活所需,苏姑娘一应要求照办不误。」这是蓝珏对随从说的,随从驾着马,诺诺称是。 苏女子坐在马车里对蓝珏的话听得分明。这时候采荟跑到马车前说:「夫人,让采荟过去服侍你吧。」 苏女子在马车里说:「不用了,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随大人回去吧。蓝大人,请勿送小女子。」 蓝珏听了这个「大人」二字,竟然有一种怅然的感觉。马车向前孤独地爬行,蓝珏心中的怅然好似加深了许多,像一阵烟雾飘荡在空中。 马车颠簸,苏女子掀开车帘,只见窗外一片茫茫无际的烂漫山花,流金叠翠,天边是云雾缭绕的青山连连,云雀在空中飞舞歌唱,这美景一映进眼帘,禁不住被深深陶醉住。 苏女子将女儿小难抱到窗口往外探看,她问:「王大哥,这村子叫什么名字?」 马夫王大哥说:「梅花村。」 「梅花村?」苏女子心里想,这哪里有梅花啊,全是漫山遍野的山花。可是等马车再行进几里后,苏女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仿佛是被梅花构筑的世外仙境,层层叠叠,云蒸霞蔚,一阵微风吹来,浅碗状的花瓣像鸟雀翎一般婆娑飞舞。一片花瓣打进马车窗,苏女子拿在手里掂量,那上面竟然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里映照着她婉转的眼神。 梅花村里的农田耕地井然有序,戴着蓑衣斗笠的农夫正在农作,小难伸出小手掌想去抓牛,那头牛抬头看看她,竟然瞪着鸽蛋大的眼睛傻傻站在那不动,农夫用鞭子死劲地抽它,牛似乎忘记了疼痛,像石刻的一样一动不动,牛看着小难在眼前渐渐地远去,才忽然復活了一样,疼得嗷嗷哞起来。 苏女子疑虑:「是不是又是那龙鳞在作怪?」但她马上否定了自己,认为自己是胡思乱想,内心里责备起自己。 王大哥说:「有一个奇事,这里的梅花并不像别处花期短,单一,这里一年四季若不是天气太坏,都能看见梅花,你一定以为我在说笑话,我自小在这里长大,我父亲曾是洪武皇帝的御前军卒,立了一点功勋,后来双腿没了,来这里生活了几年,我便是在这里生出来的。这里梅花好,一年四季能吃到梅花饼梅花酥梅花糕。我虽然离开这里了,但要能常回来看看,我也心满意足了。夫人叫我豆子就是,这里的人都这样叫我。」 苏女子似乎又想起了一些心事,眼睛有一些红润,当王大哥说完,她立即抹了抹眼睛,说:「是吗,真好。」王大哥似乎察觉到什么,问:「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苏女子说:「怎么会,这里很美啊。」 王大哥兴奋地说:「以后你就可以每天住这里了。」 第4章 焉知富贵 穿过稼穑农桑,陌上轻烟,苏女子打开一扇宁静的木门,这是一间古旧木房,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门外是一片栅栏圈起来的花圃,香味扑鼻,屋子里也萦绕着淡淡的香味。 屋内齐齐整整,农家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蓑衣斗笠,热日雨日的防身用具一应俱全,排列着挂在墙上,叉鱼的铁叉,捕鸟的网兜,餵鸡的簸箕,没有一样缺少的,苏女子小时候在山村长大,这些她当然清楚不过。 王大哥从马车上搬进来一大堆物什,这其中可有他主子蓝珏将军精细挑选的胭脂水粉和珠玉首饰。王大哥临走时,苏女子拿出珠玉首饰叫他带走,王大哥不接受,是怕蓝将军责备自己,苏女子说:「我不和他说,你去换些有用的,回头送给你的乡亲们,总不能回来时空着手吧。」 苏女子决心在这里将她的女儿小难养大,直到她嫁给一个村中的憨厚小伙,儿女成群。 第7页 她住了几天,还兴起一个念头,到村子的小市买了鸡和鹅来餵养,她穿起了农妇的衣服,起火做饭。 可是有一件事情令她有些诧异,那些买回来的家禽看见小难就缩着脑袋,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随便小难怎么推搡玩弄它们,它们也不反抗,像一个个石头一样,一直要等小难去做别的,它们才像活过来一样,扑扑跑动。 这种神奇的事情并不是出现一次,有一天苏女子推开门,门外正趴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当小难去抓它时,它也不动,像自家养的那么乖巧,小难抱在怀里,兔子将脑袋埋进她柔柔暖暖的怀抱,比多年失散的亲姐妹还要亲热,可是兔子太重,才抱了片刻,小难就向前倾斜似要摔倒了。 自那以后,苏女子经常打开门能看见落单的小动物,像哪家娘亲狠心抛弃的孤儿,它们见到小难都变成了乖巧的石头,小难也特别喜欢它们,成日和它们玩耍。 苏女子以为这梅花村靠山,动物多也并不在意,可有一天,苏小难正打算去栅栏外餵鸡,勐然发现门外的花圃边爬着一条条鲜艷的蛇,像在那攀谈一般,头颅翘起,口吐血色的信子,扭着斑斓的身子。 她吓得直哆嗦,往门里退,不巧,小难正从栅栏外蹒跚地回来,苏女子大声喊:「别进来。」朝她直摆手,可是小难年龄小,看了母亲一眼,以为她逗自己玩,就蹦蹦跳跳地往母亲那儿跑,可是跑过来也就罢了,竟然在花圃那停止了,她显然是被那些斑斓色彩的蛇吸引了,竟然要动手去抓。 苏女子吓得失魂落魄,但母爱天高,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去想抱起小难。 小难看见母亲来抓自己,躲迷藏似的咯咯地笑,往蛇群里跑,苏女子吓得浑身直颤,脚也软掉了,心脏好像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眼看蛇就要咬到苏小难,可是神奇的一幕出现在苏女子的眼帘里,那些蛇好似她的故友一般,竟然统统低下头颅,在她脚底下转了一个圈圈,排着队往栅栏外游去。苏女子抱着小难,手还在哆嗦,她的脸颊贴着小难的脖子,眼泪忍不住倾泻而出。 梅花含苞待放,小难也逐渐长大了,她喜欢在村前的小路上一个人到处行走,路过的牛羊马驴俱是乖巧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村民们将鞭子打烂了也不行。 她站在农田外,耕田的牛不耕田了,从农田里走出来,向她哞叫。那农夫起初拉着牛,岂料牛一使蹄子,他被摔在泥巴里浑身泥泞,狼狈不堪。苏小难咯咯地笑。 村民们起初看到她水灵灵的,有些喜欢她,后来就慢慢讨厌她了。 村里的孩子也不喜欢她了,看见她时,就骂她「石头」,捏起泥巴扔她,瘦小的小难哇哇大哭,这时候只见村子里一头最烈的恶犬飞奔而来,朝那个扔泥巴的小男孩咬去,小男孩满地打滚,疼痛嚎叫,幸好有村民及时阻止,那个小男孩才死里逃生。 由于这件事情,村里的人将苏小难形容成一个怪物。幸好那次蓝珏将军来了一趟村子,看望了几个旧伤员部下和他们的家属,与他们谈笑风声。走的时候还顺便送了受伤的小男孩家一些补品,这件事情才算雨过天晴。 离开前,蓝珏深情地对苏女子说:「你在这里受苦了,和我一起回去吧,我那里有人照顾你,有人教育小难,起码不能让她从此成为一个乡下女子吧。」 蓝珏看着苏女子,他发现这么多年,苏女子的容颜竟然还是那么清丽,除了眼神中增添了朴质和平淡,别的好像没变化过,如今穿着粗布素衣,吃着粗茶淡饭,却显出贤惠和典雅来。而他由于长年征战,奔波于朝廷的人际关系,眼睑边已经生了浓重的鱼尾纹。他想,也许等我魂归西天时,苏女子还是这幅恬静的模样呢,他看着她的脸庞,竟然久久不能移开。 苏女子微笑着对蓝珏说:「这里不是很好吗,我一点也不觉吃了苦。」 蓝珏想说服她,说:「可是小难。」 但被苏女子打断了,她说:「她从此是一个乡村姑娘,不也很好吗,嫁一个朴实人家,生儿育女,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蓝珏知道不能说服她,满腹忧愁地往栅栏走去,栅栏外的骏马噜噜地叫,牵马的士兵望着梅花盛开的村庄发呆。蓝珏再次看了一眼苏女子,他想说什么,但收回了。 他上马启程,第三次回头看她,苏女子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蓝珏凝立了,他勒住马,喊了一声:「回去吧。」 蓝珏走后,村长来和苏女子说理,希望她将小难关在家里,别出来生事,苏女子倒了温茶给村长。 村长坐在木凳上,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我多嘴,多事,现在村长不好当,要管这,管那,今天他家丢了牛,明天他家丢了鸡,其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不定就是给豺狼虎豹拖走的呢,你千万不要介意。」 苏女子说:「村长,我一定好好管教小难,给村子带来了麻烦,是我管教无方。」 村长说:「我见你一个人抚养孩子也很幸苦,不如找一个好人家,为的不都是孩子吗。村里你有看中的人家吗,我可以替你说媒去,要是蓝将军。蓝将军人好,对我们村民好,每次过来还要看看老伤兵。」 苏女子说:「是他的意思吗?」 村长说:「哪里,我们看得出来蓝将军对你真好,他这个,我不敢说出去,蓝将军他,平时高傲,不容忍人,可对你真是不一样。」 第8页 苏女子说:「谢谢村长的一番好意,自从家夫去世后,我没打算过再嫁,只怪我福薄吧。」 村长笑呵呵地,也知情知趣,喝了几杯淡茶就出了门,将那门外一团五彩缤纷的花圃夸赞了一番,说她勤俭持家,心灵手巧。 苏女子最担心的是村民会看到小难脖子上的鳞片,小难出生时脖子上有一块榛叶大小的鳞片,可如今鳞片已经越来越密了,像鲤鱼鳞一样栉比排列,摸上去滑滑的黏黏的,苏女子在豆子一样的灯火下绣了一条白丝围脖,她的脑海中忽然白光一闪,闪现出那条青龙的怒吼,那声撕心裂肺的咒怨,苏女子手头的缝针刺痛了手肚,鲜血直流,她偷偷将血迹吮掉,将沾了一滴梅花大的血迹白丝巾给苏小难系上脖子。苏小难问:「娘,我脖子里是什么?」 苏女子说:「你都问了几百遍了,是富贵印。」 「富贵印是什么?」 「富贵无疆,儿孙满堂。」 「他们为什么说我是怪物?」 「因为你不听话,怪物都不听话。」 「有听话的怪物吗?」 「当然有,你睡觉的时候。」 苏女子在灯火下的窗影非常美丽,她看着熟睡的苏小难心里宽慰了许多,又觉得小难出世来便可怜,父亲没了,还要和自己过着苦日子,心里又忧伤起来。 那段日子,苏女子出去给小难买些好吃的,听村里人说,林家的老太太不行了,那老太太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听说当年常遇春将军来村中时,还叫她一声阿姐,足见对她的尊重,林老太太出了事,村长和老人们便请了最好的医生救治,可怎么也治不好,恐怕仙寿将近,阎王来要人了。 苏女子也听了村民说起老太太的病症,与当年夫君苏平诊治的一个病症相似,便请缨为老太太看看,大家虽然疑云,但总比没希望好。 老太太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她的孙儿林小七,跪在地上悲痛流泪。村长问:「苏家娘子,你看有把握吗?这都请了几个名医,也没治好。」 苏女子一边把脉,一边说:「我以前随夫君学了些医术,只是粗劣,倘若救不了老太太的性命,请大家勿要责罚我。」 村中的妇人说:「怎么会责罚呢,给老太太看看,就算好不了,老太太走的也心宽。」 大家嘴上说着这番话,并不是客套,只是心里根本不信苏女子的能耐,只当看着个热闹罢了,只见苏女子轻轻俯下身,用手指打开老太太的嘴巴,她又将嘴巴对上老太太的嘴巴,众人看得腻心,心里也不舒服,只听簌的一声,似乎从老太太的喉咙里吸出了什么,苏女子慌忙移开嘴巴,将一口浓浓的黏液吐在早已准备好的钵盂里。 看的人似乎要作呕,纷纷掩住嘴巴,却听一声咳嗽,老太太动了一下,醒了过来。看的人都震惊了,这般神奇也是第一次见过。村长和众人去抚慰老太太,又有人端清水给苏女子漱口,对她是毕恭毕敬。 老太太坐在床头,和睦地望着苏女子,又叮嘱她的孙儿林小七说:「快给女菩萨跪下,磕响头。」林小七跪在苏女子面前,拼命磕头,抬头望着她,真是一个女菩萨的容貌,看得入神。 苏女子走在村子的田埂上、小路上、梅林中,确是这个村中最好看的,说是观音的容貌也不为过,因她和蓝珏将军的特殊关系,村里也没有一个小伙敢和她搭讪交往,可林小七是村中游手好闲的傢伙,那次跪在地上目睹苏女子的美容,早已心旌澎湃。 第5章 河殇 林小七坐在田埂头上,口里叼着一根野草,两手架在兄弟们的肩膀上望着苏女子婀娜而行的倩影,她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丝毫掩藏不住她的风姿绰约。林小七性情大发,和兄弟们说:「晚上我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们谁敢一起的?」 他手下的兄弟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林小七朝前面努了努嘴,意思是看苏女子。 有个兄弟说:「她可救了你奶奶啊,你还恩将仇报不是?」 林小七惬意地说:「你是不知道,天下的女人都不可惜,莫说是皇后王妃,可要睡了个女菩萨,你说这辈子,是不是不白活。」 几个人似乎也陷入了遐想。 林小七接着怂恿说:「毛黄,你爷爷以前随洪武皇帝打天下时,就没有什么迷药啥的,借来用用啊。」 毛黄说:「去你娘的,我爷爷怎么会做那种不三不四的事情。」 林小七说:「哎,兵不厌诈,胜者为王,我们仍然崇敬他不是。」 毛黄听起来高兴,思虑了说:「也不是没有,我阿爹以前还拿出来熏过蚊虫,一熏一个死,不过你要熏女人,这要熏死了怎么办?」 「你笨啊,不会少用些。到底什么玩意?」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种草。」 林小七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几乎脱口而出:「迷魂草?」 「你怎么叫都行,反正能晕人。」 几个人商量了对策,在夜晚便打定主意做大事,苏女子的屋子正是村子东头,最靠近村边,也最靠近野外,他们走了半个村的路程,梅林枝繁叶茂,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唿啸,在夜色里像张牙舞爪的女鬼,可他们丝毫不害怕,一路快步到了苏女子家的栅栏外,几个人停下脚步,打算依计而行,甚至成功后要做的事情也想得周到,几个人不禁狞笑起来。 第9页 苏女子正在屋子里哄苏小难睡觉,故意说:「你现在这么大了,还要做娘的哄你睡觉吗?」 苏小难像受了小委屈,撅着小嘴巴说:「其实是想娘亲多陪我说说话了。」 苏女子有些感动,说:「那乖睡吧,天色不早了,明天我去给你买肉吃。」 苏小难眨巴着开心的眼睛说:「还是娘亲最疼我了。」 栅栏外,林小七和他的兄弟们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发现苏女子家的屋顶上闪着一大片莹光,林小七说:「那些是什么玩意?」 有个机智的小子说:「萤火虫看不出?」 林小七说:「怎么那么多,我们村有那么多虫子吗?」 屋子里熄火了,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朝屋檐下走去,毛黄也拿出了迷魂草,林小七找火摺子,大家小心翼翼地忙活起来,不一会迷魂草就点燃了,待浓烟滚滚,林小七轻轻掀开窗门,将迷魂草往里面扔,毛黄抓住他手臂说:「别,别全扔,要出人命。」林小七无奈地掰了一半扔了进去,几个人耐心地等迷魂草发挥作用,想着接下来的美事,竟按压不住心中的兴奋,嘴巴都笑开了。 这时,林小七忍着巨疼打颤,原来那窗棱上爬下一条粗壮的蜈蚣,火红似血,正对着他脖子咬了一口,大家又不敢作声,将林小七往外面拖,不过,更恐怖的是,屋子四周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响,片刻时间,只见地面上爬满了蛇,铺天盖地的瘆人,几个人吓得脸色发白,林小七忍疼着说:「迷魂草怎么引蛇虫啊。」 毛黄说:「从来没听说这回事啊。」 几个人不得不往屋檐下退避,蛇群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林小七慌忙之中将手边的迷魂草往蛇群里扔,迷魂草附近的蛇群闻到味道仿佛害怕了,竟然游向一边,林小七说:「蛇怕这个。」于是大家将剩余的迷魂草一节一节地往前面扔,那些蛇果然害怕,纷纷游向一边,躲避不及,林小七一声令下:「跑啊。」几个人失魂落魄地仓皇逃窜。 第二天,苏女子醒过来,感觉头晕沉得厉害,她爬起来,骨子也很酸软,直觉自己是病了,苏小难也晕沉沉的,苏女子担心她也病了,虽然以前和苏平有了些行医的浅薄经验,但完全看不出当下的病症,便抱起她要去找村里的郎中,她打开门一看,外面灰濛濛的,可是仔细一看,竟然有晚霞,太阳落下山了。 苏女子觉得奇怪不已,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的,她蹒蹒跚跚背着苏小难往医庐去,苏小难迷迷煳煳地说:「娘亲,我这是怎么了?」 苏女子安慰她说:「没事,受风寒了吧。」 苏小难难受地说:「娘亲,我头重,我肚子饿。」 苏女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说:「想吃什么,娘亲给你做。」 时间像梅花村的梅花一样,开了谢,谢了开,有一天,有一只乌黑如炭的乌鸦飞了下来,停在苏小难的窗口,苏小难用手拨弄她的鸟喙,那乌鸦乖巧无比,用喙子点她的手肚,苏小难喜欢它,将它放在自己头顶上,带着它在栅栏外玩,有几只蜻蜓也飞到她身前环绕。 这件事情正好被不远处农作的刘大富看见了,他可吓坏了,回去声情并茂地告诉了村长,坚定说苏小难一定是个妖孽,一只不祥的乌鸦正在她头顶站着呢,还说那乌鸦能说话,舌头上血淋林的。乌鸦确实是极不祥的鸟,村长也忧虑了,村子几百年来,可没有这等奇事啊,竟然有喜欢乌鸦的人,照这个势头,那以后山野丛林的虎豹豺狼岂不都下山吃人了。 刘大富说:「村长,我们村虽不大,可洪武皇帝是知道的啊,当年常遇春将军还亲自来过这里,如果被一个妖孽毁了,你我都是罪人啊。」 村长被刘大富这么一说,脸上苍青如铁,可挂不住了。但村长毕竟和蓝珏有一些交情,还是苦苦将这个事情压在心里。 刘大富对苏小难的诽谤日益加剧,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的儿子刘三宝,憨头憨脑,竟然喜欢那个小妖孽。苏小难十三四岁时,已经完全长开了,两个小辫子被她的妈妈扎得顺熘熘,黑乎乎,一张脸巴掌大儿,粉粉嫩嫩,那眼神遗传了苏女子当年的流转,她鼻子以下倒像她的父亲,组合起来真是秀气好看。刘大富在家里将刘三宝绑起来,用树藤抽他,口里骂:「再和那个妖孽来往,就打断你的腿。」 可是刘三宝皮厚打不怕,那天又去找了苏小难,和她说:「小难,我爸爸将我的皮肉都打裂了,我受了这份罪,你将来长大了,会不会反悔不嫁给我。」 他们俩坐在一棵枯死的树干上,树干横在一条湖上,这条湖一直通向大河,是一条活湖。 两个人将赤脚悬在水里洗涤,眼前风景如画,如仙境一般,烟雾缭绕,鸟鸣婉转,梅花碎瓣像成群粉红的小船儿在湖面上荡漾。苏小难说:「三宝,你怎么说这种话,你是我苏小难最铁的朋友,我不嫁给你嫁给谁啊。」 刘三宝深情地望着她,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小仙女,他一辈子也没想到竟然能轻易得到,他想想,我比那个坐江山的农民皇帝也要幸福一百倍,他确是是这么想的,因为村子的祠堂里就供奉着洪武皇帝的画像。 他们聊得开开心心,乌鸦停在苏小难的肩头,哌哌地叫。刘三宝说:「我阿爹说乌鸦是不吉祥的,它吃死人肉,专掏坟地里的死人。」 第10页 苏小难说:「谁天生又是吉祥的,这都是后来的人强加给它的名分,你看它不是很乖么。」苏小难扭头看看乌鸦,乌鸦拿喙子在她额头蹭。 刘三宝看得笑兮兮,说:「让我摸摸它。」他动手上去,那乌鸦竟然啄了他一口,刘三宝疼得缩回手臂,嗷嗷直叫。苏小难却咯咯地笑了。 两个人像小情人一样聊了一下午,接近黄昏时天边变成金色了,梅花村成了金色的世界,好看极了,湖水在金色的映射下,成了黄金一样。 他们用脚掌拨开水,玩起来,苏小难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因为,湖水里出现异样,水面波纹动盪,不一会浪花裂开,苏小难和刘三宝被这异响惊住,低头往下面看,可是阳光将水面照得银粼粼,正刺起眼儿,可就在这时候,湖水啪地一声,一条庞然大物从水里钻出来,血盆大嘴,像苍莽血洞一般,一口吞掉了刘三宝。 苏小难被庞然大物撞击,仰身掉进了湖里,她吓得半死,尖叫着拍打着水,嗓子里也喝进不少水。 那庞然大物是乌黑的,再次从湖里钻出来,苏小难可看清了一眼,是一条巨蟒。 苏小难啊啊地惊叫,附近的村民往这边赶,可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可是一辈子的惊呆啊,那条巨蟒半个身子露在湖面,曲着脖子,俯下头颅,看着她。 巨蟒似乎察觉到什么,扭了扭头,扎进湖里,这波涛汹涌的力量,竟然生生将苏小难推到湖岸。苏小难全身湿透,惊魂未定。湖对面的村民吓得眼色发白,早就逃散了。 第6章 五彩斑斓 苏小难坐在湖边哭,哭那个交情最深最不嫌弃她的朋友,那个许诺终生憨厚老实的刘三宝,她哭得伤心落泪,那脖子上的鳞片嘎吱嘎吱作响,正像爬山虎一样,漫漫爬行,她疼得倒在地上翻滚。 苏女子找到了她,将昏迷的苏小难抱回家,生出炉火,用被子裹着她。 苏女子的泪水扑簌跌落,跌在苏小难的脸颊上,她喃喃地唤:「苏平,我对不起你,你可好么,我怎么有脸去见你。 苏小难醒了,看着痛哭流涕的母亲,不禁心疼起来,淌下了一行泪。 屋子里漆黑一片,很快映来微微的红光,越来越近,火光连连,苏女子脸色变了,她抹掉泪水,将苏小难放下,催促说:「快点走,不然来不及了。」 苏小难漠然地看着母亲,苏女子说:「你逃吧,有多远走多远。」 苏小难抓着母亲的手说:「不,我不走。」 苏女子说:「三宝死了,全村的人都要你的性命。」 苏小难吓得哭了,苏女子将她抱起来,送到小门外,呵斥她:「快走啊,你这个怪物。」 苏小难却动也不动,哭得喘不过气来,苏女子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扔她,痛喊:「不走,就打死你。」 苏小难哭成泪人,泣不成声,一步步向后退,直到淹没在黑夜里。 很快小木屋就被火把包围了。刘大富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全村的人都激愤异常。 屋门吱呀地开了,苏女子挪移着似要扎入土壤的步子,扶住门框,现出倦重的身体。 刘大富手握砍柴刀,悽厉地喊:「妖怪呢,出来。」 苏女子心如死灰:「将我千刀万剐吧,她走了。」 刘大富眼睛红了,在火把的映照下像血一样红,他大声吼:「走啊,我们去追,我去剁了她。」 村长说:「冷静点大富,不能行蛮啊,要犯法的。」 刘大富厉声说:「犯什么法,杀人偿命,你不去我去。」他一边走一边教训村长:「你这个懦夫,就知道和蓝珏好,蓝珏打败仗了知道不,没用了呢,还巴结呢。」他气汹汹要去追苏小难。 苏女子忽然冲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臂哀求:「求求你,惩罚我吧,我一命抵你儿子一条命。」 刘大富欲甩开她,却被牢牢扣死。他担心苏小难走脱,心里急得怒火直冒,用粗大的拳头捶苏女子的小肩瘦背。 苏女子受不住,跪倒在地,却顺势抱住她一条腿,刘大富用另一条腿恶狠狠地踢他,拼命想甩掉她。 村长和一些村中妇女因苏女子当年救了林家老太太,毕竟心存感激,俱是看不下去,纷纷上来阻拦。 刘大富捶得气喘吁吁,村长说:「你打她有什么用,她死了你儿子能復活吗,不如放了她吧。」 刘大富嚎哭起来:「不行,绑她,还怕那妖孽不回来。」 村长为了公平起见,用正义的腔调说:「先绑着吧,阿花妈和大鲤妈照顾下,家里有伤药的,拿来擦擦,先这样吧,等小难回来再说。」 苏女子被刘大富五花大绑,起初刘大富将她绑在一棵老槐树下,因寒风起,落叶吹打,苏女子被冻晕过去,他又将她拖进木屋里,用细麻绳将没捆着的地方全兜起来,死死缠在桌脚里,他是怕村里有人来救她,蹲守在木屋边上,监视着木屋的一举一动,他心中念起儿子,想着平时对他打打骂骂,竟忍不住嚎啕大哭。 苏女子被这哭声惊醒,她的脑海里出现一阵阵幻想,好似有牛头马面来捉拿她,但是她想起女儿不知去了哪儿,生死未卜,竟然坚强地挺了下来,可是疲倦和寒冷还是让她崩溃了,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条青龙的怒吼,那声撕心裂肺的咒怨。 时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不知是多少年了,苏女子记不得,她也不想记住。她在梦中与苏平相见,两人互饮合卺酒,互拥入眠。 第11页 在黑夜里,苏小难抽泣着朝前方走去,她每走一步,肠子就撕扯一下,心肝也揪心地疼,绿莹莹的野兽眼珠纷纷围在附近,林中鸦雀呜鸣,悲切凄凉。 也不知走了多久,苏小难爬上了一座山坡,她望见那山坡顶上孤零零一棵黑乎乎的大树,也许从绕过大树,就是要去的地方。 其实她心里有一个小算盘,就是翻过这个山坡去南京城找蓝珏伯伯搭救自己的母亲。当她快走到山顶时,已经累得脱了精魂,浑身乏得没了骨架,她想,一定要坚持下去,也许翻过山坡就到了呢。眼下是下半夜了,如果天明能到南京城,也许还来得及救出母亲。 她艰难地蹒跚而行,一步重是一步,这眼前的距离虽看似不远,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她朝那十人合围的大树走去,充满期盼地绕着它走向山坡的另一边,天哪,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乌黑压压连绵不绝的山峦。 她绝望地一屁股坐在盘根错节的大树底下,忧思着母亲的苦境,泪水不断涌出,哭声越来越大,寒风和鸣着疾吹,吹得她肝肠寸断。她啊啊地叫起来,朝着天空怒吼,呜咽。她脖子上青莹莹的鳞片也撕扯地发生疼痛。那山坡下,绿莹莹的眼珠子也越来越多。 苏小难在寒冷中度过了最悲伤的一夜,她哭得昏阙了过去,脑子里漂浮着刘三宝憨厚的笑容,母亲慈爱的脸庞,泪水沿着她的脸颊爬遍,滑过的地方好像被刀子切割。 第二天,阳光从宝塔一样的大树盖上投下,那茂密的叶子中暗藏金光,苏小难在泪水中醒过来,她惺忪的双眼望着枝叶相交的树顶,树顶背后的天空,她心情平静了一些。 可她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树顶丛里竟然停满了五颜六色的飞禽,天空中无数的鸟儿在安闲徘徊,她想,我来到了什么地方,这里怎么这么美。 她拿软绵绵的手臂将自己支起来,可不得了了,这眼前的景象,简直太壮观了,像一幅蓬莱画卷一般,苏小难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半天也没缓过来。原来这世间的飞禽走兽,竟然在辽阔的山坡下,长长的天空中,漫漫无际地飞翔逡行,遥望着她,最常见的勐兽如狮豹虎狼鹰,小动物就更数不过来,还有从未见过的野兽,好似只在神话传说中才出现的獬豸、重明鸟、九尾狐、螣蛇,说不清道不明啊。 苏小难就好像出现在神仙世界,天空和大地被这些飞禽走兽点缀得璀璨美丽,苏小难起初有些害怕,甚至想死到临头了,额头上几乎渗出汗,幸好有一只斑斓的鸟雀,如黄蜂那么大个,飞到她鼻子前,旋转地跳起舞来,苏小难闪着泪花笑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而那些勐兽和神物的神情却并无恶意,反而像羊羔一般瞅着她,她坐在那,开心地笑了大半天。各种闪亮的昆虫也在她身旁飞舞着,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副光彩夺目的光钟罩。 苏小难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咯咯地笑,飞禽走兽也回应她,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声震长天和山峰。苏小难好像想起了什么,是啊,她想起了母亲,还要去找蓝珏伯伯救母亲了。 她眼神里闪着忧郁,她站起来说:「谢谢你们,可我要去南京城了,我要去找蓝伯伯。」 神兽仿佛听懂了苏小难的话,一只五彩鸟径直飞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下,只见这五彩鸟浑身斑斓,紫羽冠红面颊,黄玉般的鸟喙,璞石般的睛目,盛锦般的翅膀,五色点注,华羽参差,长尾如五彩垂蕤,束成一团,也好似五色花蕾,当鸣叫时,便绽放开来,真是美丽无匹。它用黄口啄她的头髮,苏小难惊讶中带着喜悦说:「你是说带我去南京城吗?」 五彩鸟鸣叫了几声,低下脑袋,脖子向前曲伸。 苏小难竟然不相信这眼前发生的事情,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是不是要我骑在你背上?」 五彩鸟抬头又復低头,低声鸣叫,苏小难说:「那,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它细长的脖子,慢慢将屁股往后挪,怕坐疼它,她用手摸了摸羽毛,柔滑似锦,温润如泉,太美了。 五彩鸟抬起脖子,轻轻走向山坡外,苏小难想起了骑牛的感觉,不过骑牛可比这个差得太远了,这屁股下可是纯天然的玉锦啊。 她高兴地想了想,喜气满面,忽然身子颠簸后仰,吓得她啊啊叫起来。五彩鸟飞了起来。她吓得脸色卡白,一直叫个不停,只能闭合眼睛死死环抱五彩鸟的脖子,匍匐在它身上,双腿夹持不敢动。风声从耳边擦过,像万箭滑过一般发出尖锐的响声。 不过过了一会,她感觉平稳了许多,耳朵也没那么难受了,她睁开眼睛,这是她从来没看过的景象,云霞好像伸手能触,彩色的光芒笼罩在她的周围,她好像踏在云雾里,她再往下面一望,差点吓出魂来,这好像是在万丈高空之上,眼底下是辽阔无边茫茫莽莽的群山峻岭山河大江,气势磅礴,壮观仙奇。 她满足地伏在五彩鸟的脖子上,用手抚摸它。她想起来一件事情,急着说:「飞了老半天,到南京城了没。」 五彩鸟隐隐听懂,竟然折转身子往回飞,苏小难说:「你带我去哪了?我还要救人呢?南京城外放我下去吧。」 五彩鸟翻腾着翅膀,很快就向下直冲,苏小难再次尖叫起来,直到风声变小,脸颊的冲击变小,她才睁开眼,原来五彩鸟已经缓缓落地了,她隐隐看到远远地有人点在走动。 第12页 苏小难脸面还在发烫,浑身软绵绵,好似站不稳,不一会,她就在附近的草丛里吐得唏哩哗啦,这时候五彩鸟好似难过地站在身旁低吟,苏小难用袖子擦拭了嘴上的污迹,眼睛通红地安慰五彩鸟说:「没事啊,你别担心我。」 五彩鸟低鸣了一声,苏小难说:「我要走了,好朋友,再会了。」 五彩鸟垂下头,又低声鸣叫了几声。苏小难说:「你走吧,我看着你飞,我喜欢你张开美丽的翅膀。」 五彩鸟会意,轻轻抖动了翅膀,往蓝天飞去,苏小难好像想起了什么,朝天空喊:「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天空中只有五彩鸟的嘎嘎鸣叫,没有任何回信。 第7章 南京城 苏小难在五彩鸟的护送下,第一次来到南京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繁华的景象,行人如织,商贾云集,和她以前在山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东看看,西瞧瞧,遍眼的是绿瓦红墙,满目的是旗帜飞扬,充耳的是吆喝连声,那些新奇的物品或是玲珑,或是巧思,或是鲜丽,总之叫不上名字,说不上名目。 苏小难沉浸在漫漫的热闹当中,仿佛比那山中的五彩仙兽还要新奇,也忘记了救母的事情。 不知道逛了多久,只听见嘈杂的人群当中有骑马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一端传来,可就几下功夫,苏小难被人群挤开了,撞向了一个胭脂水粉的摊子,那满摊的胭脂水粉有的是打开着盖子的,一下倾倒,胭脂水粉全部洒到苏小难头上脸上,她呸呸地吐粉末,她自己是看不出来,她可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脸儿,她爬起来,有一些生气,一边抹脸蛋子,一边往人少的街心退。 只这一剎那,骑马的人大声呵斥:「让开,让开。」 街上的人群纷纷往路旁退去,这退去的人当中有怨恨的,有不满的,有慌乱的,总之没有开心的。 那几匹烈马已然沖了过来,可是活生生的在街心上,竟然有个瘦弱的身子忙着抹脸蛋儿,顷刻间烈马就撞上了苏小难。 这剎那,只见那几匹马像着了魔一样,疾疾地停住蹄子,由于冲力太大,马儿似乎失去平衡,纷纷后仰,马上的人也纷纷掉了下来。 那掉在地上的一个将军说:「妈的,谁勒了马蹄子?」 其他的军人说:「没啊,没啊。」 几个军人齐唿:「皇孙殿下没事吧?」 几个军人去扶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那少年摔得仰面大叉,口中责备说:「叫你们骑慢点,又不是去投胎。」 有个军人说:「殿下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那将军一手抓着苏小难的臂膀,一边和少年说:「皇孙殿下,你看怎么处置,这死丫头站在街上碍事。」 少年抬头一望,看见苏小难满脸的模样像一个花脸谱,像犯了错误一样垂头耷脑,不禁噗嗤笑了出来,说:「这花脸儿可吓坏马儿了,放了吧。」 「放了?」 「是啊,你还想怎样?将她抓回去餵马?」 那将军无奈地点了点头,苏小难开始吓得寒颤,这时见那少年没有追究,心下感激起来,但想到眼前这一切被自己弄得这么糟,不免自责,慌忙作揖说:「谢谢叔叔哥哥们的大仁大慈。」 那将军正有些怨恨她,见她说了这番话,忍不住呵斥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谁是你哥哥。」他显然是想说你连皇孙殿下都不敬畏么。 苏小难为难地说:「比我小是不是?」 那将军愤怒地挥起鞭子,被少年喝住了,那少年说:「人家不认识我,又怎么懂你的意思。你走吧,下次别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了。」 苏小难被那个将军恶狠狠的眼睛吓住了,慌忙点头往后面退,直到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一出意外可让苏小难收起了膨胀的好奇心,她问了一个担着山果卖的中年老伯:「老伯伯,蓝将军府在哪?」 那中年人见不是买山果的,冷冷回她:「哪个蓝将军?」 苏小难被他问住了,她还从来没问过蓝将军的名讳,便问:「有几个蓝将军?」 中年人说:「多了去了。」那中年人见她花着脸,一副可怜样儿,竟有些怜惜,主动问他:「官至几品知道吗?」 苏小难张开嘴疑问,说:「什么是几品?」 那中年人直觉无语,嘆了口气走了,吆喝着卖山果,苏小难追上去说:「他去过云南。」 中年人说:「是不是蓝珏将军府。」 苏小难说:「可能是吧,去云南也好几个吗?」 中年人说:「这就不知道了,他是最有名的一个。」 苏小难心想,那蓝将军应该是有大名气吧,不然村长和村里老辈的人怎么老提起他呢。 中年人给她指点了道路和行走的方向,她谢过他的指点,急匆匆往那边跑去,一路上又问了一些行人,只觉路太繁复了,地方太宽敞了,走得脚都疼了。 所幸她在众人的指点下,终于找到了蓝珏将军府,只见这府邸坐落在人潮涌动的集市外,掩映在幽静安逸的绿荫中,雕樑画栋,富丽堂皇,朱漆门巍然雄伟,那门头上正有「蓝」的字样。 朱漆门打开时,苏小难就迫不及待地问:「是蓝将军府吗?救救我娘亲?」 那肥头大耳的管家懒懒地将门关上,苏小难又拼命地敲门,门再次打开,那管家破口大骂:「你这死丫头,再闹事打断你的腿。」 第13页 苏小难被吓住了,声音有些嘶哑说:「救救我娘亲,蓝将军认识我啊,我是小难,叫他出来见我吧。」 管家气愤地直摇头,招手唤了两个打手说:「轰出去,打一顿。」 两个打手拿着短棍朝苏小难身上就打,苏小难用臂膀扛着短棍,嘤咛地后退疼叫。不一会就打得趴在地上,这时候门口一个沉沉的声音说:「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笑脸相迎说:「樊爷,那个丫头口无遮拦,正要打死她呢。」 那叫樊爷的人衣服鲜丽,红光满面,手持金摺扇,腰挂蟠螭璧,说话一腔一势,他说:「问清了没?」 管家说:「问清了。」他怕说不明白,转头又问了苏小难:「问你呢,来干吗的?」 苏小难见有人来相助了,当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说:「我娘在梅花村糟罪了,只有蓝将军能救她,他在哪,怎么不出来,就说小难来了。」 那樊爷疑问说:「梅花村?你们将她安置下,我去问下夫人的意思。」 管家的脸面一热一冷说:「是,是。叫两个丫鬟给她梳理下,那脸像个鬼,不吓着夫人才怪。」 苏小难在丫鬟的带领下,绕过了一庭庭的院子,转过一株株的柏树,穿过一阵阵的庭廊,最后进了在一个小小的偏房,这屋里光线暗潮,好似一百年也不住人似的阴暗。 丫鬟给她打水,她洗了脸,梳洗了一番,对着铜镜照照,也干净了。苏小难问丫鬟:「要多久蓝将军才出来?」 丫鬟说:「这话要走到老爷的耳中,怕是要到晚上。」 苏小难说:「这个可不行,我娘怎么办?」 丫鬟说:「老爷很忙,是朝中重臣,不是轻易见人的。」 那樊爷带着一丝疑问往夫人的厢房走去,在门口将扇子交给门旁侍立的丫鬟,刚进门就说:「姐姐,我可给你查出来了,姐夫去的是梅花村。」 厢房檀香缭绕,装饰朴素,竟没有一丝华贵夫人的摆设,那夫人正坐在檀木椅中,手持一串绛纹佛珠,那身素色的大袄,幸好有金色花纹点缀,不然就显得太老气了,看年纪也不过四十年纪左右,只是脸色显得有些老沉,听了弟弟的话,竟然不动声色,而是抬头使了个眼色,屋里的丫鬟全部会意,往屋外散去。夫人用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诧异的话:「梅花村?那个女人?」 「正是,此刻好像有劫难,她女儿倒是过来了,恐怕就是一个野种。」 「阿弥陀佛,我已经不问这些尘事了。」 「姐,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有一点爱惜你吗,你这样子,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和父母交代。」 「交代?何必交代。」 「其实你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要不然你也不至于礼佛参禅,整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这种生活和不过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知道了她的来路,我带一班人去取了她性命来,叫姐姐高枕无忧。」 「你姐夫知道了,定拿你兴师问罪,他的脾气你也知道。」 「我这一条小命算得什么,只叫姐姐今后收穫他的心意便是。」 「你这样做,拿腚去想想,你姐夫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这倒也是,只是你看怎么办才好。」 夫人合起眼睛,拨弄着佛珠不再言语,樊爷似是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做了一个噼杀的手势说:「不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女人偷偷毒死,将她女儿投进井里去。」 夫人拨动佛珠的手勐然停住,不过片刻又恢復了平静,口中兀自喃喃念起佛经来。 樊爷会意,兴奋地向门外走去,夫人低低沉沉地嘱咐了一声:「干净。」 樊爷名叫樊禺,既是这夫人的亲弟弟,也是蓝府的总管家,立即唿叫王副管家和心腹下人说:「将那野丫头,弄到后院的深井去,切忌,不要弄出一丝痕迹,闹出一丁点动静,否则要你们的脑袋。」 王副管家和心腹下人连连点头,拿起绳索,往那后院的小偏房去。 第8章 观止阁 苏小难在阴暗的房间左等右等等不到消息,心里着急,便问丫鬟:「怎么还没有消息呢,小姐姐。」 丫鬟也很和气地说:「夫人心慈向佛,宅心仁厚,你放心,一定会救你娘亲的。」 苏小难问:「蓝将军在哪?」 丫鬟说:「我并不知道。」丫鬟不知道也是真的,府里下人是不能打问主子的一行一动的。丫鬟怕连累,又警告她说:「你在这老实呆着吧,等消息便是,千万别乱跑。」 苏小难着急死了,眼看天要黑下来了,急得团团打转,她看丫鬟坐在那打着瞌睡虫,竟似要睡着了,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大喊「蓝将军出来啊」。 丫鬟吓死了,在后面穷追勐赶,苏小难怕她追上来要押回房间,所以拼命地跑,也不忘唿喊,丫鬟们平时不敢疾步,可哪里跑得过山村里出来的孩子。 这时候过路的家丁,也听见喊声,纷纷吓得丢魂失胆,他们可一辈子也没听见有人这么喊老爷的,竟然都加入了追赶的队伍,欲抓了苏小难,缝上她的臭嘴巴。整个蓝府唿喊震天,抓苏小难的人也越来越多,闹成一团。 坐在厢房念佛的夫人睁开眼睛,说:「那个女人的女儿?」 第14页 侍奉的丫鬟说:「不知道啊,好生热闹。」 夫人阴下脸:「放肆,无规无矩,成何体统。真是个烂泥煳不上墙的主儿。」她前一句骂的是苏小难,后一句骂的是樊禺,丫鬟误意,吓得直哆嗦,扑通一下跪倒,连声哀求饶罪。 在大院里,苏小难跑着跑着望见一幢气派的房子,是一个高高的木楼,八卦飞檐,雕花漆云,与别处竟有些不同,远远在府邸最深处,心想蓝将军一定在那边吧,她拼命往那边跑。 王副管家听人说小女孩跑了,而且跑得顺熘熘地飞快,一下子慌了神,和下人说:「放鬣狗出来追!」 下人问:「放几条?」 王副管家说:「你说呢?」 下人说:「上回八条鬣狗活生生将一个偷情的丫鬟大卸八块,四条足矣了。」 王管家说:「这哪里是鬣狗,分明是豺狼虎豹。走,跟着去,八条全给放出来,要快。」 几个人拉着八条鬣狗飞也似地朝那喊声跑去,王管家使了一个眼色,八条鬣狗朝着不同方向追去,只一会就将苏小难围在中心,苏小难看到八条乌黑油亮的鬣狗,呲着雪白的獠牙,眼睛血红,吓破了胆儿。 王管家和众家丁丫鬟都围了上来,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说这样未免太残忍,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不是,可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苏小难站在中心吓得战战慄栗,额头冷汗直冒,管家挥了挥手,一个下人吹起口哨,八条鬣狗呜呜直叫,准备进攻。 苏小难吓得气都喘不过来。那鬣狗走得更近,可是越到近前,竟是渐渐温驯起来,这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将观客们弄煳涂了,紧接着鬣狗似乎完全放弃了进攻,有几条已经趴在地上了。有人拼命地吹口哨,好像完全不起作用。 王管家一头雾水,这些鬣狗可是他从小训练到大的灵物,他对它们的习性了如指掌,心想是不是她身上带了什么毒药,将它们迷晕了。他这么一想,就全明白了,喝令:「她有迷药,抓起来打。」 下人拿着短棍冲上去,苏小难吓得往后退,因她先前被打得怕了,她大叫着说:「你们别过来,我有五彩鸟,它能吃了你们。」 围观的人心想这五彩鸟是什么,不禁又替她好笑,又替她担心。苏小难朝着天空大声喊:「五彩鸟,快来救救我。」众人也好奇地看了看天空,好像这世界都疯了似的好玩。 拿短棍的下人看见天空没动静,不免对自己的幼稚动作也失笑起来,他们冲上去就按着苏小难痛打,苏小难疼得啊啊直叫,就在此时,众人又遇见了这辈子也忘不了的事情,那八条鬣狗竟然飞窜起来,朝着打手们撕咬。 苏小难趁着这乱闹闹的当儿,飞也似地冲出人群,她往那高高的木楼跑去,又看见隐隐有人跟了上来。她虽跑得快,但力气耗尽,一时气喘吁吁,心想这一次可完了。 怎奈浑身酸乏,遍体鳞伤,后面又跟上了追捕的吆喝声,苏小难一下子陷入了绝望,腿也完全不听使唤了。 只这时,那高高的木楼上,竟然飞出一根绳子,倏地捲住苏小难的蛮腰,紧跟着绳子往上拉,苏小难腾空而起,不得不紧紧将绳子抓住,顷刻间就从木楼的窗口拉进去。 她一个勐冲就跌进窗户里,正好被一个怀抱稳稳抱住,她一抬眼,发现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生着凤眼,扬着剑眉,她在梅花村长大,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英气俊朗的人儿,只是这么想了一想,脸上竟然飞起酡红,她勐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此刻正仆在他的怀里,她一用力,将他推开。 这少年一身丹青水墨意韵的碧蓝云袖,身子颀长,眉目清朗,头顶用羊脂白玉束起,细发垂在翩若惊鸿的脸侧,此时脸庞上却升起一丝歉疚,说:「一时莽撞,请降罪。」 苏小难说:「不怪你,我还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少年说:「这点小事还谈什么恩谢。」 苏小难一看这木楼竟是八面形的内腔,八面墙壁上全镶着书架,一层一层累积的书籍就像梅花村堆积的牛粪那么多,这梅花村的牛粪晒干后可以当柴烧,有心的人家正是像堆书一样层层叠起。如果非得用牛来形容的话,除了牛粪,就是汗牛充栋了。 苏小难惊奇:「这里是干什么的?」 少年说:「读书的地方。」 苏小难说:「你要读这么多书,那得多长时间才能看完。」 少年徐徐说:「据我估计,这观止阁的书全部看完,要五十年,还得日以夜继地读。」 苏小难很是无奈:「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少年笑着说:「这些奥秘你当然不懂,读死书当然无用,若能活灵活现那才是真本事,你看我刚才拉你的本事吗。」 苏小难说:「看见了。」 少年说:「我用的就是奇巧术里的秘诀。」 苏小难唔了一声,难免含了些轻蔑:「大长见识了。」 少年说:「承蒙夸奖。」 苏小难情急问:「对了,不说了,你认识蓝将军吗。」 少年疑问:「你找他干吗。」 苏小难说:「他能救我娘亲。」 少年竟有些动容,说:「这样吧,我去央求我母亲。」 苏小难说:「你母亲是谁?」 第15页 少年说:「见了就知道。」 苏小难说:「我和你一起去。」 少年说:「还不行,你没看见都在追你吗,你太失礼节,像个野孩子。」 苏小难说:「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不是救母心切?」 少年说:「你留下来读书吧,我去去就回。」 苏小难说:「读什么书?」她本是想说我要读书干吗。 少年说:「女人该读的书啊,《女诫》。」 苏小难说:「《女诫》是什么?」 少年说:「不看怎么知道。」 少年走到观止阁中心,只见地面上像机关一样开了一个口子,竟然也是八边形,正好与八面的书架相映衬。少年拉着一根绳子倏地滑了下去,苏小难跟上去喊:「我娘亲是梅花村的娘亲,别忘记了。」 她刚说完,只见从口子下扔上来一本书,正是他说的《女诫》,苏女子给苏小难教了些简单的字,这下全派上了用场,她看得似懂非懂,但也大致明白了里面的意思,随手将那书一扔,丢在一旁,喃喃地说:「这人可坏了。」 樊禺气急败坏,用棍子痛打王副管家和一班心腹下人,他们跪在地上,噤若寒蝉,樊禺破口大骂:「你们这班饭桶,做不出一点好事,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还叫那小野种跑了,扣三月饷钱,自掌一百个嘴巴。」 诸人果然狠狠掌起自己来。樊禺又气又恼:「留着,先找人去啊,挖地三尺也给找出来。」 樊禺丢了魂似地去了夫人的厢房,丫鬟们都被他用恶狠狠的眼色驱赶了出去。 他像犯了巨大错误的孩子,低声说:「姐姐,是我办事不力,那小野种也不知道跑哪儿了。我已经叫人去找了,撒下了天罗地网。」 夫人嗤之以鼻:「天罗地网?还嫌闹得不够大?」 樊禺猜她姐姐的意思说:「姐姐的意思是不找了?」 夫人慢慢地说:「那个女人,与其放在外面,那看不到地方,担惊受怕,还不如顺便请到府里来。」 「请到府里?姐姐疯了不是。」 「请君入瓮!」 「请进来做姐夫的小妾,朝朝暮暮吗?」 「一个村妇!我倒想学学她朝朝暮暮的本事。去办吧,要分毫不伤恭恭敬敬地请进来。」 樊禺出门时正碰上那观止阁的少年,两人眼神交会,樊禺往那库房取兵刃,唿叫下人,备马带剑,往那梅花村去。 这一路马蹄飞奔,樊禺并不明白姐姐的用意,一时云里雾里,不过姐姐从小疼爱他,如今又将他提点到蓝府做了总管家,既然姐姐发了话,那是不遗余力地照办。 观止阁的少年进了夫人的房间,恭敬地说:「母亲,安好!」 夫人脸露慈爱的微笑,说:「原来是我儿乡安。快进来坐。」 名叫蓝乡安的少年进了屋子,娇纵地坐在夫人的身旁,那椅子宽阔,坐两个人也不显挤。夫人说:「不是老呆在观止阁吗,怎么想起看看母亲了?」 蓝乡安说:「想母亲了。」 夫人笑着说:「恐怕是有事相求。」 蓝乡安说:「母亲真是厉害,知我心意。我求母亲一件事情,我遇到一个女子,她母亲在梅花村遭难,正来请求父亲的援救,你看父亲三五日才回得来,所以请母亲帮个忙。」 夫人笑开了花:「你不说倒好,你认识的什么女子,在府里大吵大闹,完全不懂礼数,将这座大府当成山野村落了。」 蓝乡安说:「母亲说得没错,她就是山野孩子,难免野性。」 夫人笑了,说:「我儿勿忧,我一听那梅花村的事,心里着急,就叫你舅舅亲自去营救了,保证晚上就能归来。」 蓝乡安说:「我就知道母亲对我最好了。」 夫人说:「还有,那女子在哪,她犯了规矩,我要惩罚她。」 蓝乡安为难地说:「母亲既然答应相救她的母亲,一定是答应原谅她了。」 夫人说:「犯了过错就应受罚,你犯了过错你父亲不照样罚你。我这叫软硬兼施,恩威并用。」 蓝乡安不忍地说:「母亲要怎么罚她?」 夫人说:「叫她抄五十份《金刚经》。」 蓝乡安笑了,说:「马上给你。」 夫人一副慈眉善目,抚了抚他的臂背。 第9章 仙气剑灵 蓝乡安从母亲那回来,一个箭步就往观止阁去,不一会就依着绳子升到二楼。 二楼从四面八方的八卦形孔中射进阳光,苏小难正在那逗他的木青蛙玩,那木青蛙是由千百块好木料做的,蓝乡安做了月余才成功,能跳能跃,还能张嘴吐舌。 苏小难蹲在那,看得两眼痴迷,随着木青蛙的跳动,自己也跳动起来,脸上笑容都开了花儿。可她一看见蓝乡安回来,就放下了木青蛙,跑过来问:「哎,怎么样了?」 蓝乡安故意刁难说:「拜託,我无名无姓吗?」 苏小难想,是啊,我怎么这般没礼貌呢,但仔细一想,他也没告诉我名字啊,还是告诉了给忘记了,这下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那叫哥哥是不是就可以了,不过第一次见面就叫人家哥哥是不是显得自己太轻浮。 蓝乡安明显看出她的忧虑,笑着说:「看你一脸忧愁,是在回忆我的姓名吗?」 苏小难滚着一对大眼睛,不知所措。 第16页 蓝乡安说:「你叫什么?」 苏小难说:「我姓苏,叫我小难。」 蓝乡安说:「哦,什么难,这名字取得真有意思。」他看见苏小难一副不解风情的脸,只得说:「我叫蓝乡安。」 苏小难说:「蓝公子你好,请问我娘亲的事情怎么样了?」 蓝乡安没想到她马上就将自己的名字推得一干二净,心想这女子真是十分有趣,不如再骗骗她吧,故意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成功了一半?」 苏小难急着说:「什么叫成功了一半?」 蓝乡安说:「我母亲说,你刚才太泼皮了,她要罚你。」 苏小难抢着说:「只要能救娘亲,任意她怎么处置都行。」 蓝乡安再次被她震住了,实在不明白她小小的脑袋里面到底想着些什么呢,比起自己,整天玩着奇门巧术,做了那么多木头青蛙,木头蜻蜓,木头鸟雀,她的确要懂事多了。蓝乡安有些感动,说:「你真的什么处置都行吗?」 苏小难认真地点了点头。 蓝乡安走到桌子旁边,苏小难也跟到桌子旁边,蓝乡安去摊开宣纸,苏小难也帮忙摊开,蓝乡安拿砚磨墨,苏小难也欲要帮忙,蓝乡安去拿笔,苏小难跟着去磨墨,蓝乡安将笔递给苏小难,苏小难睁着大眼睛问:「做什么?」 蓝乡安说:「写吧,写五十篇《金刚经》。」 苏小难说:「什么?我不会?」 蓝乡安说:「那你不说什么处置都行?」 苏小难结巴了,说:「这,这也叫处置么?」 蓝乡安说:「当然了,我母亲是礼佛之人,怎会对你拳打脚踢。」 苏小难很难为情地说:「可我识字不多,不如换一种处置吧。」 蓝乡安说:「换什么?」 苏小难说:「我会做的,除了罚跪挨打,就是担柴烧水浇花种菜了。」 蓝乡安说:「这都是下人干的活儿不是。」 苏小难说:「我以前可常常做啊。」 蓝乡安无奈地说:「那好吧,你的字是不是歪歪倒倒,名字会写吗。」他也不等苏小难回答,继续说:「你去玩木青蛙吧,别打扰我。」说着坐了下来,将纸压平,用一种歪歪斜斜的字体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苏小难从不曾读过《金刚经》,她以前向娘亲学过写字,但一直觉得艰难,这时候见蓝乡安伏案疾书,心里产生莫名的感激,竟呆呆看着他写起字来。 蓝乡安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喜欢写字?」 苏小难意识到什么,马上跑到那木青蛙旁边,点了点它脑袋,木青蛙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一会,木蜻蜓从她头顶上飞过,发出竹片摩擦的丝丝声,她伸手去抓,可是木蜻蜓竟然不偏不倚地从她两手之间滑了过去,她咯咯笑了一下,这笑声惊动了蓝乡安,他抬头一望,发现苏小难天真的样子,心里也似从来没有过的亲切。 他这才仔细看她,她太朴质了,细细的头髮裹着淡绿的旧包巾,粗布袄裙也是淡绿旧的,没有一点丝丝出挑,比之珠麟玉凤的女子,差得远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儿却叫人生生怜爱,也许是那张脸,虽不是最俏丽的,却端的是巴掌大的秀气可爱。 不一会儿,蓝乡安发现没动静了,他抬头望,没人影了,他紧张地扭头望去,原来苏小难正站在楼阁中心看八面书架呢。 苏小难玩木蜻蜓时忽然觉得读书是一件好事情,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书可以变成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她站在八卦的中心,一面面书架看去,原来这八面书架都摆设着不同的书,每一面上都写上了题目,一顺看下去,字都认识,分别是武学观止,大界观止,奇术观止,兵法观止,古文观止,佛经观止,治国观止,齐家观止,真的是文山书河,浩如烟海。 蓝乡安走过去,站在她旁边,他发现苏小难正对着武学观止的书架,他认为她可能喜欢这一类书目,就郑重其事地介绍说:「天下武学,无不过『仙气剑灵』四宗,这四大体系并无高低贵贱,只是所涉领域不同罢了。仙宗讲究的是御,御心御性御物御行,能御者可飞仙,修道之人最为看重;气宗讲究的是气,身体是人的本相,气依附于身,是人的本色,吞吐吸吶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是气宗的本事,多见于英雄豪杰;剑宗并非只是用剑,利器兵刃都行,讲究的是借剑形达身形,人剑合一,万物玄同,这是侠客的本分;灵宗是最奇异的门别,在于一个灵字,一般蛊语暗器奇虫毒针乃至奇门八卦都属于这个灵,鬼才刺客,灵宗最多。」 蓝乡安一直蹲守在观止阁,几乎无人与自己交流读书心得,一见有人这么喜欢,自然如数家珍一样说个不停。 而恰恰,苏小难正在思索她的问题,她在想,这木蜻蜓是哪个宗做的,可听到这「蛊语暗器奇虫毒针」时,竟然吓了一跳,说:「这奇虫毒针也算是武学吗?」 蓝乡安说:「这就是你所不了解的,蛊语暗器奇虫毒针,要看怎么用,对谁用,出师无名胜之不武当然是小人,若是济世救民□□立国那就是大英雄了。」 苏小难听到这番言论,竟然对蓝乡安刮目相看,觉得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儿好似未来能成就大事业一般。她说:「看来这书读的还是有用的。」 怎知蓝乡安仍沉醉在刚才的情绪当中,慷慨地说:「古代的英雄豪杰,君不闻,曹沫登坛仗剑,专诸剑挺鱼肠,豫让吞炭音哑,聂政剥面剜目,荆轲图穷匕见,渐离击筑悲声,令人可悲可嘆,可歌可泣,可敬可畏!」 第17页 苏小南敬仰地望着他,见他真是丰姿英伟,非比寻常,她又望向旁边的书架,那正是「大界观止」书架,她心想这大界是什么意思呢。 蓝乡安见她好奇,又滔滔不绝地介绍说:「这大界就是往大的说,天地人神鬼,可要细分,正是人界、地域界、妖魔界、仙神界。」 苏小难惊讶:「我听说有人有鬼,从来没听说有什么神仙妖魔?」 蓝乡安说:「盘古开天闢地,女娲抟土造人,伏羲演八卦,共工撞不周,黄帝艺五种,炎帝尝百草,羿射十日,精卫填海,这些上古传说想必你都听出了老茧,神仙掌长生之术,有不老之身,是大界至上之界,但天地齐衡,有仙即有魔,有神即有妖,谁也逃不过命运宿怨,世道轮迴。」 苏小难懵懂地问:「有仙有魔,人岂不活得最可怜?」 蓝乡安说:「这人和飞禽走兽都可以成妖成仙,死后也能入地域。人界是最底最大的界,也最脆弱,虽然如此,但人界是女娲造人以来最纯正的界,所有界都依附人界之上,仙神从人界上吸附灵气,妖魔从人界上吞噬骨血,冥鬼从人界身上吸收阳魂,与此相对应的是,仙为善人输仙气,妖为恶人输邪气,鬼为浮人输阴气。仙神并非永远是仙神,正如人也并非永远是好人,私慾、战争、仇恨、妒忌、贪婪都能使之脱离本界,往生妖魔地域。」 苏小难听了这些话,好似被重重一击,原来自己一直知道的竟是些皮毛,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广,真正是一辈子也难以懂得的。 又说黄昏时,樊禺已带着他的心腹踏过一弯弯羊肠小道,穿越一片片茂密树林,到了梅花村口。他遣人将村长抓了过来,问他:「姓苏的女子在哪?」 村长慌说:「哪个苏女子?」 樊禺呵斥说:「你这老头,再装煳涂就叫你好死。」 村长看他手中的长剑,唯唯诺诺地说:「在最东头,过木桥,门前有月季花。」 樊禺眼色一使,马群往梅花村最东头奔去,不一会过了那木桥,却看见一个孤独的木屋掩映在几颗梅树下,门前一圈竹栅栏,栅栏里的月季圃儿正开得鲜艷。 樊禺下马,众人跟上,推门而入,屋子阴暗,好几天没开窗了,阳光照到的地方,是整洁的农具,有个女人正被死死捆在地上,绳子绑得像蚕蛹一样丝毫缝隙也没留,一摸鼻子,气息尚存。 樊禺看那女子脸色惨白,但仍然无法掩饰她的楚楚动人,难怪姐夫会被她迷住,正要使剑刺她胸膛,却记起姐姐吩咐的话,嘆了口气叫人将苏女子抬到马上,传令回去。 正要出门,门外有人喊叫:「你们要带她走,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樊禺一看,却是一个低下的粗糙汉子,眼睛血红,手里握着砍柴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大富,刘大富自从死了儿子,悲痛欲绝,连日连夜蹲守在屋子后面等苏小难回来,可是竟等到了一班搭救仇人的人,他哪里不气不恨。 樊禺冷冷一笑,说:「拿命玩啊。」他正有些不悦,没有发泄的当儿,快步上前,一剑捅死了他,那刘大富致死也不相信,不能为儿子復仇就罢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樊禺用剑在刘大富的衣服上拭了拭,将苏女子当成一条死兔子搭在马脖子上,驱马回城。 第10章 星音螺 苏小难怎么也不会料到,因为她,刘三宝和他的阿爹竟然惨遭浩劫,她忽地觉得头有些疼,正用手扶着额头,蓝乡安见状,慌忙扶她坐下。 他刚将五十篇《金刚经》送给母亲,正想回来告诉苏小难他母亲已遣人去搭救了,还想趁机逗她,不想苏小难坐在凳子上,看起来好像生了病。 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她的脸蛋细嫩得如初生婴孩,头髮有些乱,却细细可人,眸子中有一种可怜,却带着似有似无的坚毅。 她的浅荷色粗布衣裙旧得可怜,黑布鞋已经露出里面的白绒,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白纱巾,蓝乡安知道,脸上和脖子上缠纱巾的习俗虽然在都城少见,却在许多偏僻地方是有的。 苏小难靠着椅背躺了一会,显然好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是一日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才头晕,等她抬头看的时候,发现蓝乡安正看着自己,但他马上将眼睛移开了。 过了一会,观止阁外传来喊声:「少爷,少爷。」 蓝乡安走到窗前回了一声:「将膳食送到观止阁来,多备一份,要好吃的,不然打你蹄子。」 那楼下的声音说:「少爷,夫人说,那梅花村的苏姑娘来了,叫我带她的女儿过去。」 蓝乡安的喜悦中竟然有一丝无名的怅然,哪知道他的身后,一个欢喜雀跃的声音说:「我娘亲来了吗?」又搭着蓝乡安的臂膀往窗外探看,喜孜孜地喊:「我娘亲在哪?」 下面说:「正在东四厢房呢,请姑娘和我一起去吧。」 蓝乡安的臂膀一阵酥麻,但却任她的欢快傍着,也不去动一下。苏小难看了他一眼,假意嗔他:「我娘来了,你不高兴么。」 蓝乡安勐然发现自己失了态,慌忙说:「高兴高兴,我高兴时就这样子。」 苏小难的眼神好似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怪人,她走到那阁楼中心,只见没有下楼的通道,唯有一根粗绳子从屋顶掉下来,又从阁楼正中那鹅蛋大的孔心贯穿下去,她急着说:「蓝公子,怎么下去。抓着绳子吗,会不会太危险。」 第18页 她正说着,就看见阁楼中心的机关动了,苏小难唬得往后退,阁楼中心出现了一个八边口子,绳子上不是光秃秃的,繫着一块大圆木凳,她心想这楼梯真是新颖有趣,她仿佛记得蓝乡安抓住那绳子,脚踩上蹬子,整个人就由绳子带了下去,她一边喃喃地说:「我下去了。」一边去抓绳子。但她听见蓝乡安喊了一句「苏小难」。 她回头一看,蓝乡安从书架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对白色的海螺,将其中一只递给她说:「这是星音螺,很久以前,他们原本是一对主宰姻缘的星宿,有一次,他们私下主宰了自己的姻缘,但是遭到天庭惩罚,他们被扔进大海中,从此成了一对星音螺。」 苏小难见这星音螺比鸽蛋大一点点,白色身子上有褐色的斑迹,形状精緻玲珑,螺尾繫着一根红绳子,好似一件稀世珍宝,由于太珍贵,她睁着诧异的眼睛问:「送我?」 蓝乡安点了点头,苏小难将星音螺推回说:「不行不行,我和你萍水相逢,怎么能要你的礼物。」 蓝乡安说:「这不是礼物。你对螺口吹一口气。」 苏小难感觉惊奇,照着他的话往螺口吹一口气,问:「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 她刚说完,就发现蓝乡安手上的星音螺在跳动,她觉得好玩极了,又问:「它怎么跳起来了。」 蓝乡安说:「想知道吗。」他见苏小难一双懵然的大眼睛,也不卖关子,将手里的星音螺附到她耳边,这星音螺好像通人性一样,到了耳边就如湖水叮咚一样,叮咚声中传来一句话,「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 苏小难听出是自己的声音,竟然脸红起来,她想真是太难听了。 蓝乡安说:「知道怎么回事吗?」 原来这对星音螺能通话传音,苏小难说:「太神奇了,怎么弄到手的。」 蓝乡安笑着说:「好了,快去见你母亲把,记得挂在脖子里,别弄丢了。」 苏小难急忙说:「都怪你,我还要去见娘亲呢。」 她抓住绳子,小心翼翼往脚蹬上踩,她还往下面看了下,竟然有七八人高,她慌忙闭上眼睛,紧紧抓住绳子,只听一声嘎吱,整个人就像往深井下掉一般,她啊啊地叫起来,忽然,脚蹬停止,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竟然到了地面,脚蹬子离地面有婴儿个头高,她慢慢下蹲,爬了下去。 她抬头想感激蓝乡安,只见他正挥舞着星音螺向她告别,她也笑着挥星音螺。 这底楼并不是书,而是各种不同的兵器,千奇百怪挂满了墙面。苏小难也无兴趣,往阁楼门口跑去。 苏小难由蓝府佣人带去了东四厢房,这东四厢房被月光照耀得似一个妙龄女郎,静静雅雅,屋中摆设古色古香,红灯幔纱,苏小难当然不知道,这厢房的格调正是府中夫人的格调。 苏小难喊着娘亲跑进去,却见有个郎中正坐在床头,她往前一探,娘亲正裹着锦被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又好似昏迷了,郎中正把着脉,苏小难跪上去喊:「娘亲,你怎么了,我是小难啊,睁眼看看我。」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她还没死呢,别哭哭啼啼。」她吓得扭头一看,屋子靠窗的檀木红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手里正抓着佛珠。苏小难不知所措,更不敢大声喘气。那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是蓝夫人,她对郎中说:「梁大夫,你看怎么样?」 梁郎中恭敬地说:「夫人,请放心,这位,夫人,只是劳累过度,精神疲绝,我开一副安神定志的药,两三日就没事了。」 梁郎中一边欠身,一边去取药箱,去外屋写药方,蓝夫人也起身跟了出去。 苏小难看着母亲没有血色的脸,心里痛得难受,她一边将被褥往上拽,一边去抓里面的手儿。 她这一晚上就趴在床头醒了就睡,睡了又醒。第二天早上,苏小难感觉头上有抚摸的感觉,她分明知道这是娘亲的手,那温度十分和煦。 她睁开眼睛,紧紧用脸颊贴着母亲的脸颊,眼睛里滚着热热的泪花,她说:「我好捨不得娘亲。」 苏女子用软弱无力的语气说:「小难,娘亲也捨不得你。」 当天,房子外站着一个丫鬟,用冷淡的语气说:「我叫紫竹,伺候二位来着,有事吩咐。」 那丫鬟果然是冷淡的性格,除了懒洋洋地送些饭菜和茶水,一律在外屋或院中打唿噜睡大觉,苏女子也不管,她也没有使唤丫鬟的习性。只这蓝夫人一来,紫竹可就忙活死了,擦桌子拭杯子,擦汗捲袖,好不勤快。 这日,蓝夫人特意坐在床头,和苏女子寒暄了大半天,说什么照顾不周,苏女子屡次想下床跪谢,都被夫人挡了回去。 苏小难倒有些怕夫人,所以呆在外屋,帮紫竹擦拭,紫竹忙着说:「可使不得,我的主。」苏小难就奇怪了,平时紫竹总是指使她做粗活。紫竹说:「求你坐一会,这种粗活你不能做。」苏小难只好作罢,躺在椅子上,忽然胸前的星音螺动了。 原来蓝乡安在观止阁上看着书,玩着稀奇古怪的木活,忍不住将星音螺伏在耳边,耳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他忍不住笑了,心想这苏小难真是太好玩了,忍不住对星音螺吹了一口气说:「在做什么?」 第19页 苏小难发现星音螺在动,放在耳边一听,觉得好玩,但怎奈紫竹和夫人都在,便没有回话,岂料观止阁上的蓝乡安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竟忍不住又吹了一口气说:「怎么不说话?」 苏小难听了又放下了,这时候夫人叫丫鬟送了几件漂亮的衣服,她去挑衣服穿,就全忘了,蓝乡安在观止阁上正在猜疑,是不是星音螺出问题了还是苏小难出事了。 他想来想去,什么事也做不了,正往那绳子去,准备出去看看,当抓住绳子时又想,我这是怎么了,不就没回话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我的习性啊,于是又回去伏案读书。 夫人在东四厢吩咐佣人和丫鬟们修花剪叶,打扫庭院,不亦乐乎,苏女子爬起床,想去外屋倒茶,被紫竹活活推进房子,说:「使不得啊使不得。」 晚上,菜餚丰盛,紫竹站在旁边给苏女子轻摇罗扇,苏女子披着衣服吃了几口饭,说:「紫竹,坐下一起吃。」 紫竹说:「夫人,岂敢。」 苏小难用大眼珠看着她,因为平时紫竹坐下吃饭从不由人讲。紫竹也觉得变化得太多,只得悻悻然地坐下,吃起来。 第11章 木影木鸢 第二天上午,紫竹笑着跑进来说:「夫人,老爷回来了,要来看你了。」 苏女子有些吃惊,慌忙去整理妆容,也从夫人送来的衣服当中挑了一件淡雅整洁的。 苏小难正从庭院回来,她刚才正在外面抚摸蓝府的鬣狗,很快她就和府里的鬣狗成了朋友,有一条小鬣狗每天必然来与她玩耍。 苏女子看见苏小难回来,和她说:「你蓝伯伯来了。」苏小难听了,开心不已,也学母亲整理了妆容,挑了好看的衣服穿。 不一会,蓝珏就进来了,一脸风尘僕僕,苏小难开心地叫了他一声:「蓝伯伯好。」 蓝珏笑着说:「小难都是大姑娘了,越来越好看了,要嫁人了。」苏小难腼腆地笑了,羞涩地跑到庭院里戏弄小鬣狗去了。 蓝珏进屋后,两个人好像和以往见面有些不同,苏女子低着头说:「我要谢谢你和夫人,你们的恩德我和小难终生不忘。」她欠身下跪。 蓝珏慌忙拉着她说:「你在外面吃苦头了,你看你这么憔悴,既然到了府里,就好生休养,万不可把我当成外人。若我不在府里,任何需要和我夫人讲便是。」 苏女子说:「夫人对我和小难都极好,大恩大德,我不知如何回报。」 蓝珏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何必要报来报去,像以前那样不挺好,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 苏女子说:「是啊,平平淡淡。」 蓝珏那天很高兴,他回屋特意站在夫人的身后,抚着她的肩说:「夫人日见憔悴,是我关照太少。」 夫人听了这话,竟然眼睛红润了。蓝珏掏帕子递给她,说:「怎么哭了?」 夫人潸然说:「老爷,妾身感动得流了泪。」 蓝珏晚上住在夫人房里,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住在这里,他望着窗外如水的明月,竟然牵挂起东厢的苏女子来。 蓝珏在家里呆了几日,因公事又要外出,这一去恐怕要半年之久,所以大晚上按照常规,全家子吃一顿团圆饭,这天自然就多出了两个人。蓝乡安望着苏小难,苏小难老半天才看了他一眼,蓝乡安比划着名想问她,为什么不回星音螺,但苏小难完全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而蓝乡安也不敢大声说话。这时候蓝珏喝了一声:「说什么呢?」 蓝乡安唯唯诺诺地说:「父亲,没什么,只是问问这位新来妹妹的名字?」 苏女子忙说:「还没给少爷问好呢,这个正是我的小女苏小难。」 蓝乡安笑着说:「小难妹妹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苏小难一头雾水,只顾着吃饭。这一大家子,蓝珏也不知道怎么给苏女子身份,给什么身份,家里下人也不知如何称唿苏女子,不过久而久之都唤作她夫人,他心里却也心满意足。 第二天清晨,蓝珏出了大门,蓝夫人送到府外,蓝珏还是怅然地望了一眼那东边的动静,他心里盼望着苏女子来送他,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他记得他原是和她说过走的时辰的。 蓝夫人瞧在眼里,脸上淡淡地堆着笑,仍维持着仪态说:「老爷此去,切莫贪酒,要好生照顾自己。」心里却是无比的失落怨恨。 大白天时,苏小难和小鬣狗玩得怡然自乐,忽然胸口的星音螺动了,她掏出来附耳一听,传来话说:「小难妹妹,有个好玩的,来不来看。」 苏小难很嫌弃他这么轻佻,对着星音螺吹了一口气说:「不去不去,别叫我妹妹。」 星音螺又响了,里面说:「原来你会用,不骗你,真是好玩的,不来你后悔一辈子,我拿人头担保。」 苏小难见他说得这么恳切,竟然被吸引了,马上跑去观止阁,那小鬣狗跟了上来,苏小难说:「保护我娘亲去。」那小鬣狗似乎听懂了,望着她离开,又摇着尾巴往回走。 苏小难借着梯绳上了观止阁二楼,蓝乡安兴奋地说:「你终于来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苏小难疑虑地说:「出发?去哪儿?」 蓝乡安说:「跟我来就是。」 蓝乡安走到阁楼中心,踩上梯绳的脚蹬,示意她也踩上来,苏小难不愿意,她可不愿意和男孩儿贴着身子。 第20页 蓝乡安说:「那我先上,你再上来。」他说完,身子随着梯绳往上升,那屋顶开了个口子,蓝乡安便上了去。 苏小难想,原来这上面还有一层,说不定有更好玩的,不如上去看看,这时候梯绳下来了,她踩上去,一闭眼睛就到了。 等她睁眼一看,这三楼可令她惊奇了,原来是各色各样的木头玩物,有木羊,木狗,木马,甚至还有木人。 苏小难对那木人最感兴趣,只见他脸上五官一样不缺,和真人无异,只是木纹斑斑,深浅不一,看起来好生木讷,木人手指前方,又好像指南车一般。苏小难问:「他能动吗?」 蓝乡安说:「你摸摸他鼻子。」 苏小难果然去摸他鼻子,木人竟然转了一下木脑袋,然后手臂放下去,她向后退去,那木人仿佛认识她,朝她走去,她往旁边走,他也转弯跟着她,她走快,他也走快,好似自己的影子一样。苏小难喊:「他怎么跟着我不放啊?」 蓝乡安说:「他叫木影,从现在开始,他就成了你的影子了。」 眼看那木人亦步亦趋,竟然跑得迅速,要追到自己了,苏小难吓得咯咯直笑,求饶蓝乡安:「怎么才能停下来?」 蓝乡安说:「你说呢?」 苏小难气喘吁吁:「是你的,我怎么知道?」 蓝乡安说:「是你的影子,你不知道怎么办么?」 苏小难竟好似听懂了,她试探着走慢了些,那木人果然也走慢了,她停下来,那木人果然也停下来,她就站在那一动不动,扶着胸口吁气,那木人好似成了她镜子里的自己一样,也弯腰用木手臂抚着胸口。 苏小难慢慢走向他,他也慢慢走向她,她抬起手臂,木人也抬起手臂,她伸出手指去按他的鼻子,木人也伸手指按她的鼻子。等她放下手来,木人不动了,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木人抬起手臂指向前方。 苏小难第一次遇到这般好玩的事情,在心里竟对蓝乡安有许多说不清的好感。 蓝乡安说:「你来。」苏小难看见蓝乡安正站在阁楼前的天台上,这天台比普通人家大许多,从天台往外眺望,竟然是辽阔一片栉次鳞比的街集城楼,这南京城果然的大气磅礴,若不亲眼所见,即便观尽水榭楼阁,也不过井底之蛙。 苏小难正感嘆着,传来蓝乡安召唤的声音:「来,坐上来。」 她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木头做的鸟,这木鸟个头与五彩鸟差不多,只是有稜有角,颜色也是木头的本色,论气色和五彩鸟可差得太远了。 蓝乡安看她没有半分惊喜,一张笑脸也就冷了:「不喜欢么?我做了半年,能飞呢。」 苏小难心想即非你做得再好,也只是没有灵魂的木鸟啊,我可有一只熟识的五彩鸟呢,她这么一想,脸上就扬起了笑容。 蓝乡安以为她因木鸟能飞而笑,便兴奋起来,翻身跨上鸟背说:「它叫木鸢。我带你去看南京城的风景。」 苏小难听说要去游览南京城,生了浓厚的兴趣,从天空俯视南京城可不是人人能得的美事。 但她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脸上浮起羞涩,嗫嚅道:「这不行,哪有男女同坐在一起的道理?」 蓝乡安往常是一人骑鸟,认识小难后,巴不得和她游览穹宇,哪里耐得住性子:「你放心好了,我要敢对你苏小难做一个小动作就叫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苏小难笑了说:「你这人发毒誓怎么和家常便饭一样。」在蓝乡安的扶持下终于跨上了鸟背,蓝乡安坐在她的身后,苏小难怕他不轨,肃声说:「我警告你啊,你要敢对我乱动,我可饶不了你,说不定就从天空将你扔下去。」 蓝乡安举起手掌佯作起誓:「你放心,我发了毒誓了,再说我也不是那样卑鄙无耻的小人啊。」 苏小难说:「谁知道啊,这天下之大,妖魔和人的差异你不说就是一张纸一堵墙的差异吗。」 她正说着,木鸢动了起来,苏小难慌忙停止了说话,双手扶住木鸢的脖子,木鸢慢慢走向天台边沿。 苏小难看到的是十几丈高的天空,虽然有五彩鸟驼飞的经验,但此刻仍然害怕得不行。 只见木鸢轻轻探头,张开了木翼,双爪一曲,竟然落入了空中,但又忽地失去控制一般,直往下掉,苏小难吓得啊啊地叫,疾风将她的脸都撞成褶子了。 眼看那木鸢就要撞向屋顶的飞檐,却不偏不倚滑了过去,木鸢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飞到了三层观止阁那么高,蓝乡安说:「好了,叫完了吗,安全了。」 苏小难睁开眼睛,竟然是在晴空万里的碧空,阳光撒了一面金粼粼的网捂住他们,木鸢在空中姿态安逸,如雄鹰翱翔。她心里想,虽然这木鸢和五彩鸟比起来差了许多,也没它飞至的高度,可此情此景,可好比重温当日游览天穹的情景,不禁怡然自乐起来。 苏小难想起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蓝公子,你为什么喜欢这些木头?」 蓝乡安说:「因为它们看上去一无是处,但是加以改造,却比人更有灵性,世间之事千变万化,波谲云诡,只盼有一个人能与你朝夕相处,灵魂相对,那不也是不辱此生吗。」 苏小难竟然没有听出蓝乡安话里的深意,在飘渺的空中,她想起了在梅花村的种种往事,她甚至还想骑着木鸢回梅花村的上空盘旋一番。 第21页 这只如雄鹰展翅的木鸢在天空静静地翱翔,南京城的外城楼上,一个放哨的士兵紧急地和守门将军禀报:「将军,天有异物。」 第12章 黑洞骷髅 守门将军抬头一望,那异物鸟不似鸟,兽不似兽,竟不知是什么,他心中疑虑重重。 眼下二十四衙门正在刺探奸细逆贼,如果这空中的异物是企图越城或传信的奸细,那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他使眼色叫人搬上弓箭,守卫将军弓马娴熟,张弓搭箭就朝那异物射去,果然一击则中,众士兵也唿贊起来。 蓝乡安正和苏小难说着话,两人吹着和煦的天风,忽然木鸢剧烈抖动,蓝乡安一看,原来那翅膀的轱辘已经断了,木鸢失去平衡,开始往下掉。 蓝乡安企图用精心准备的补救办法来挽救这突发的局面,可耐不住木鸢急速的俯冲,苏小难已经抱着木鸢的脖子在尖叫了。 这突如其来的横祸是蓝乡安万万没有想到的,在最后一刻,他的眼睛红得发酸,因为他知道,这种速度撞下去,两个人要撞成粉身碎骨。 他感觉对不起苏小难,可是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最后一刻能紧紧抱住她,将她藏在怀里,他想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救她最后一次。 苏小难已经什么也不知晓了,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蓝乡安会违背他的毒誓将她抱住。 木鸢以无法挽救的姿态沖向茂密的丛林里,只听见树枝咔嚓折断的声音,像房子坍塌一般,木鸢钻进了树杈中,两个人已然失去了知觉。 太阳滑过中午,又翻到黄昏,苏小难迷迷煳煳,浑身疼痛,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挂在树杈上,而且挂的姿势是双腿趴开,用梅花村人的话,是销魂女人的做法。 她目光正对的是杂草丛生的地面,草地上,蓝乡安正安详地躺着,脸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苏小难心里又慌又急,她最担心的是蓝乡安会出事,她的眼睛酸酸的发痛,瞬间就湿润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蓝公子,你还好吗?」 地面上的蓝乡安浑然不知,苏小难又喊了几声,慌了神儿,她想我得马上下去救她,不然他就没命了,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树杈向下面爬去,屡次踩滑可仍然没难倒她。 眼看就要爬到粗干处,心里一高兴,脚下一个大不留神,整个人都落空了,轰然一声摔到地面上。 她屁股着地,摔得浑身骨骼作响,但她着地的剎那,竟然听到的是一声惨叫,原来她摔到了蓝乡安身上,蓝乡安疼得坐起来,咬着牙喊:「求你轻一点。」 苏小难知道犯了大错,挪动着疼痛的身体往旁边滚,嘴里却掩藏不住欢喜说:「你醒了,你醒了真好。」 蓝乡安忍着疼痛说:「没有死,死不了,我命大福大呢。」 苏小难故意数落他:「要不是你这奇思妙想,我们也不至于落得这个地步。」 蓝乡安有些歉意,说:「都是我不好,下次不带你玩这样危险的活儿了。」 苏小难说:「还有下次么,以后也别想叫我和你玩。」 蓝乡安感到一丝怅然,不过好歹此前两人还是在一起,便笑着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看看我们在哪里,怎么回去,回不去我们只好一辈子呆在一起了,这荒郊野外,谁也离不开谁,说不定还要生几个野孩子。」 苏小难脸有些红,急着说:「那赶快起来找出路吧。」 蓝乡安说:「你这么急干嘛,又不是回不去呢?」 苏小难说:「亏你说呢,我娘亲肯定急死了,我们都出来一天了。」 苏小难从地上爬起来,可蓝乡安沉重得像生生钉在地上,苏小难只好扶了他一把,蓝乡安全身酸痛难受,幸好没瘸没跛,他拍了拍衣袍,发现全身都撕烂了,里面的白衣衫也漏了出来,最要命的是屁股上也划破了,他只能用手掌遮住屁股。 他抬了几步,一看苏小难正看着自己呢,他解释说:「腰闪了,得用手支着走。」 苏小难说:「你屁股上都撕破了,要不要紧。」 蓝乡安极为尴尬,但也无话可说,索性拿掉手掌,让屁股露在外面。就听见苏小难啊啊地叫,冲到他前面。 蓝乡安正诧异,苏小难在他前面责备他:「你这人怎么这样,有没有廉耻啊。」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蓝乡安脸都青了,他一狠心从树底下拉一根树藤来,那树藤枝叶漫漫,若环在腰里正好遮羞。 他一拉,发现手里湿湿滑滑的,这树藤沾了不少露水,可拿在手里还软绵绵,好似在动,他定睛一看,手都差点丢掉,原来是一条裹着叶子的乌蛇,他退了好几步,脸上又青又白,像没熟的丝瓜。 可苏小难却咯咯地笑,他惊诧地望着她,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苏小难从小就不怕蛇,或者说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而苏小难正嘲笑他怎么连一条小不点的蛇也怕呢。 蓝乡安无奈地爬起来,这密林大树参天,枝叶阴翳,抬头望,树如万箭插入云霄,阳光转着弯射进来,密林里的地面铺了半尺厚的枯枝败叶,拓印上斑斑块块阳光的铜钱,踩上去咯嗞咯嗞地响。 蓝乡安说:「太阳要下山了,得抓紧了,到了晚上就成了野兽的食物了。」 苏小难说:「那怎么走出去,往哪里走。」 第22页 蓝乡安说:「看太阳的位置,多少有些头绪,你跟着我走,若运气好,两个时辰就能走出林子。」 苏小难说:「准不准啊。」 蓝乡安没有回答她,一边扒开草丛一边探路,他表面上镇定,心里却有些发憷,生怕再碰上什么蛇虫之类的。 在林子里穿梭了一个多时辰,却仍然无穷无尽的远似的,天已经黑了下来,一番小雨点在繁茂的树叶上溅落。蓝乡安心想要不尽快出去,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天还没全黑,附近已经传来野兽的嚎叫,他抚了抚胸口,以使自己平静下来,转头一看苏小难,发现她脸露难色,弯着腰,喘着气,显然是走不动了。蓝乡安说:「再不抓紧就餵狼了。」 苏小难破罐破摔:「餵狼就餵狼吧,反正我走不动了。」 蓝乡安心里着急,小心翼翼用脚尖在地上试探了一根棍子,又小心翼翼捡起来,伸过去叫苏小难抓住,拉着她走。 苏小难的嘴角上翘:「这办法好使。」走了一会又说:「可你屁股真遭人厌。」蓝乡安又是一阵尴尬。 两个人终于穿出林子,天全暗了下来,还遗留了些微光,小雨变成了大雨,沙沙地下了起来,蓝乡安说:「找地方躲雨去吧,今天是走不出去了。」 这眼前虽出了林子,却是茫然无边高低起伏的土坡,乱石嵯峨,蓝乡安看见一面狰狞斑驳的石坯,壁立千仞,石坯上黑黝黝地露出一个洞穴,便拉着苏小难冲到洞穴那。 他们在洞穴檐口等雨停,雨在洞口挂起帘子,洞穴里丝丝吹来冷风,苏小难冻得浑身哆嗦,蓝乡安扶着她的肩头说:「不如进去避避吧,恐怕一时停不下来。」 洞穴里很潮湿,尖锐的沙砾踩得脚底硌疼,刚走得几步,洞内有扑棱扑棱的唿啸声传来,蓝乡安慌忙将苏小难按下,那扑棱扑棱声在洞内周旋,蓝乡安说:「是蝙蝠。」 蝙蝠冲到雨帘处又折回洞穴,苏小难感到阵阵的冷风从头顶唿过,折腾了半晌,才停了下来。 蓝乡安取出一个银色圆球似的火摺子,轻轻转动,点起火来,又在洞穴里拾了几根木柴。 只听见苏小难一声惊叫,他回头一看,微暗的火光中,苏小难吓得正往洞壁上靠,那墙壁上有朱红的虫子,蠕动蔓爬,蓝乡安急着说:「别靠上去,吸血虫。」 苏小难吓了一跳,那墙壁上的吸血虫却忽然停止了爬动,缩成了一团团往地面滚。 原来苏小难刚才被眼前的一具白骷髅吓着了,那白骷髅躺在石头中,黝黑的眼眶正直勾勾地觑着她,蓝乡安说:「别怕,都死了。」 蓝乡安匆忙地在洞穴中堆起小木堆,小小的火光温暖了两人的身子,苏小难忌讳那死人的骷髅,一晚上拼命往蓝乡安身上靠。 蓝乡安故意不让她靠,岂料苏小难眼睛通红,眼泪扑簌下落,蓝乡安可怜她说:「别哭了,我挨你近一些。」 苏小难说:「我不是怕,我想娘亲了,我怕她急死了。」 蓝乡安也有些忧伤,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撕下破碎的外袍,盖到苏小难的肩头上,安慰她:「明早就能见到你家娘亲了,别担心。」 苏小难问:「你想你娘吗?」 蓝乡安淡淡地说:「想啊,可是又怎么想呢?」 苏小难说:「不是用脑子想么?」 蓝乡安望着洞外的雨帘说:「你不知道,我四岁母亲就死了。其实我和你一样。」 苏小难惊诧地说:「蓝夫人不是你母亲?」 蓝乡安说:「我是庶出,我母亲过世后,蓝夫人正好没有儿女,就将我抚养了,她对我胜似亲母,我一直将她当成亲母。」 苏小难安慰他说:「你别难过,我随口问问的。」 蓝乡安说:「不碍。」 晚上,苏小难打着哆嗦,两个人肩靠着肩睡着了,蓝乡安醒来许多次,将袍子的摆儿也撕了下来盖到她胸前。 这天傍晚,南京城上起初还是星云密布,苏女子叫紫竹去找苏小难,可是任是没有人影,她急得站不住坐不稳吃不下,心里慌乱,眼角含泪。 这时候蓝府的樊管家带了几个人来,进了东四厢就大声骂:「你这小妖精,将我家少爷拐哪儿去了。」 苏女子恭敬地出门迎客,解释说:「小女子长日在家,也正在寻我家小难呢。」 樊禺呵斥说:「你还狡辩,你家小野种成天不守规矩,将我家少爷带来带去,现在全城都找了个遍了,告诉你,他要出事了,你这贱命一起陪葬吧。家罚还是国罚?」 苏女子的心头涌上一种管教无方而深深自责的悲伤,说:「家罚是什么?国罚又是什么?」 樊禺说:「国罚就是去坐牢,家罚简单,跪到院子里祈求上天,盼少爷回来。」 苏女子悽然说:「只要能救少爷回来,我跪到死也行。」 樊禺说:「那好,你就期盼上天眷顾你吧。」 第13章 莽山惊魂 苏女子被两个下人拉到正院,跪在地上,苏女子双手祈祷,哀求苍天能救少爷回来。 这时候天上生了乌云,竟然片刻间大雨滂沱,苏女子淌着泪水和雨水,趴在地上抽泣,她痛心小难和少爷的处境,更痛心小难的无知,犯了这天大的错误。 樊禺站在蓝夫人的房间,从窗外往外眺望,雨水越来越大,他说:「要不要让她死?」 第23页 夫人淡淡地说:「不能。」 樊禺说:「这可是个好机会,这规矩是姐夫定的,这家罚也是她自愿选的,好理坏理都在我们这里,姐夫不会怪罪我们。」 夫人没有回应他的话,唤了一声:「灵月,给我拿一把伞来。」 樊禺急着阻拦她说:「姐姐,这是做什么?」 夫人说:「做得起恶人,就应做得起好人。」 夫人在丫鬟的扶持下往那院中走去。苏女子哭得伤心流泪,忽然发现头上的大雨停住了,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夫人,她急得抓住她的鞋子说:「请夫人不要伤心,少爷大富大贵,不会出事的。」 夫人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乡安顽皮,出了事也不与你相干,你这样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情何以堪。」 夫人说着说着语气凄凉,伸手去扶她,苏女子用软软的力推她,哀求说:「夫人大恩大德,我便要跪到死也要祈求老天开眼,救回少爷,请夫人回去吧,不要与我这个下人一般见识。」 夫人嘆了口气,和灵月说:「为苏夫人打伞。」灵月应了一声,夫人从伞下走出,淋着大雨回屋,苏女子急了,慌忙说:「灵月姑娘灵月姑娘,快给夫人打伞。」 灵月不知所措,还是跑了过去给夫人打起伞来。苏女子嘤嘤地哭,但哭声却被大雨淹没得无影无踪。 黎明,蓝乡安和苏小难醒过来,却觉得阳光刺眼,原来这洞穴里有个斜口子,阳光正从那口子照到他们脸上,两人揉了揉眼睛,这是他们第一次睡醒后睁眼看到对方,所以也觉得很尴尬,各自整理衣服,蓝乡安的衣服早已撕得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好料子。 他们相互扶持站起,眼前的一幕却给吓傻了,那洞内深处乱七八糟堆着满地的白骷髅,也不知是几具,阴森怖人,蓝乡安壮着胆子安慰苏小难说:「不要怕,这世间之事,邪不压正,没做坏事,鬼怪就上不了身。」 苏小难胆寒地说:「我们快走吧。」这时候洞穴里一阵阴风吹来,洞穴里发出一股悲凉的啼鸣,两个人寒毛卓竖,拼命往外跑,却好似面前有无数锋利的剑,要刺穿人的肺腑一般。洞穴中尸魂嚎叫,毛骨悚然,吞噬他们的□□一般恐怖。 两个人逼得往回退去。这时候,洞口一团乌黑的气体,笼罩不去,蓝乡安读过这一类书籍,也知道这世间有鬼魂之说,心里害怕,嘴上壮着胆子说:「你是何方妖孽,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阻挡我们去路?」 那团黑气渐渐向二人逼近,两人也吓得频频后退,蓝乡安将苏小难挡在身后,悽然对黑气说:「既然今日要死在这里,也要让我们死得明白?」 那团黑气终于开口了,声音如鬼魅一般:「你们打扰我的清修了,还这般无礼。」 蓝乡安已经决定一死了,只是这死亡的味道竟然是这么五味杂陈,他悲凉地说:「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你要吃我的血,请便吧,只我身后的姑娘因是被我生拉硬拽来的,她娘亲正在家中等她归还,你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苏小难听了蓝乡安的话,心头一震,不觉心头热了起来,恐惧也消了一大半,她缩头缩脑地探出头说:「要杀一起杀,哪有走一个留一个的。」 蓝乡安正要阻她嘴巴,那黑气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两个不怕死的孩子。」 蓝乡安凛然说:「自古不怕死的人,从不分年龄和身份,英雄豪杰也无高低贵贱,今日若死在这里,也是我蓝乡安命中无福。」 黑气竟然有些悲壮地说:「遇到这等有气节的人也不枉我秦沄涯在此忍受十五年的苦痛。」 蓝乡安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并无恶意,便试探着问:「前辈为何忍受了十五年苦痛?」 黑气说:「你们走罢,我的魂魄再坚持半载,也就烟消云散了,往日之事也就无影无踪了。」 蓝乡安竟然起了怜悯,说:「我虽然是凡人,但前辈若有什么苦衷不妨说一说,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黑气说:「罢了罢了,你们快走吧,只这莽山中,有许多阴魂恶鬼,你们要小心为是。」 蓝乡安一听这莽山之名,好像有些头绪,似乎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二,这莽山有「莽山龙蟠」的美誉,是大明英烈的祭奠之山,阳气震天,当年常遇春将军四十岁战死沙场,尸骨正是在莽山脚下,这般天魂,能震的妖孽也是至高的。所以各门各派会将妖魔邪恶、叛徒逆贼压在这莽山之中,受这天魂镇压,永世不能翻身。 蓝乡安见眼前的黑气之人也不是什么妖孽,便好奇问:「莽山受大明天魂守护,震的是妖魔鬼怪,前辈为何也落难在此?」 黑气中传来隐隐怨恨,悽厉地喊:「小人奸徒,我要你死无葬生之地!」一言说完,黑气物归原处,钻入洞穴的石壁中。蓝乡安感觉奇怪,竟走到石壁前敲打,苏小难却催促说:「前辈都让我们走了,却磨蹭什么。」 蓝乡安说:「他有怨恨,生不能解脱,死不能投胎,你说可不可怜。」 苏小难竟疼心起来,说:「我们怎么能帮他呢。」他看见蓝乡安用手指仔细地摸触着石壁上的花纹,神情认真痴迷,竟然有些不忍打扰。 蓝乡安的眼神看到的是石壁上的一副奇形怪状的图案,是用圆线条和直线条组成的千百串数字,他勐然想起了一副结界封印中的图形,和这幅图很类似,只要找到破界指定的点,用力按压就能破界,倘若按错,这结界就成了死界,他回忆书中的阵法,又用线条一步步还原数字,一步步深入探析,果然有一个点,也是唯一的点像浮在石壁上一样提醒着他,他怕丢失了,伸手说:「给我块石头。」 第24页 苏小难慌忙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放进他掌心,蓝乡安扔掉了说:「找块尖的。」 苏小难重新找了一块给他,蓝乡安拿起石头往那圆点戳,此时他冷汗起了,手也发抖,倘若找错了,这结界不但永成死界,洞穴也可能瞬时倒坍。 他闭上眼睛,死劲按了下去,却没动静,蓝乡安擦了擦汗,心里悬着疑问,正等着,石壁轰隆作响,开始裂开,蓝乡安知道错了,洞穴要塌了,拉着苏小难往外跑,成群的蝙蝠也跟着往外飞去,只听洞穴内闷闷传来一个声音:「恩人留步!」 蓝乡安和苏小难躬着身子躲避蝙蝠,听得清楚,声音是从石壁里传来的,此时石壁已经全然裂开了,蓝乡安和苏小难担心再出什么事端,谨慎地移着小步走过去,却见那石壁的残缺中,嵌着一个披头散髮的人,浑身沾满灰尘,衣服腐烂成丝丝条条的黑纱片。 那人睁开眼睛,眼睛好似也腐朽了一般,没有生气,只见石块纷纷抖落,他挣断石壁里的手铐脚铐,从里面走出来,却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只是头髮鬍鬚花白,似有五十岁年纪。 那汉子盘坐在地上,开始吐纳,不一会睁开无神的眼睛说:「刚才阻拦你们的是我的魂魄,吓着你们了。我在这莽山困了十五年,今日才得以重见天日,多谢两位恩人的相救之恩。」 蓝乡安带着一丝探疑说:「我救的是世间的英雄豪杰,倘或我错了,我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那汉子说:「两位请坐,听我说一个故事。我本叫秦沄涯,是清泉门下的大弟子。」 蓝乡安一听,知这清泉门是剑宗,剑宗讲究的是人剑合一,练就出来的人物多是侠士,便用心听起来。 秦沄涯说:「十八年前,我与师妹常玉子私定终生,我们在清泉门前的仙长洞习武抚琴,竟有两载,常玉子为我生了一个女儿,我们怕事情败露,原想私奔逃亡,但我的二师弟孙裔风对常玉子早已情有所钟,但屡屡被常玉子拒绝。裔风查访到我和常玉子有私情,竟将常玉子关了起来,我在仙长洞等了她一个多月,一直杳无音讯,有一日我听到常玉子嫁给了裔风,裔风已登上掌门之位,并违逆祖训娶了同门师妹,我悲疼欲绝,曾经去找常玉子对质,但裔风布下天罗地网,将我锁了起来,还告知我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计谋,为的就是要我主动放弃掌门继承,常玉子也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我们的孩子其实是他和常玉子的孩子。」 秦沄涯说到此处,无神的眼中渗出一颗浑浊的泪,他继续说:「裔风锁了我后,告知天下我身陷魔道,逐我出师门,将我关在这莽山之下,并将我父母家眷十几口人杀死在这洞穴中。」 秦沄涯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缓缓起身走向洞口,他用衣袖遮挡刺眼的阳光,冷淡地说了一句:「恩人之德,我秦沄涯没齿难忘,此行我必要手诛仇人,倘若留得一身半命,一定会回来为二位马首是瞻。」 蓝乡安说:「壮士悲情,马首是瞻就不必了。」 秦沄涯说:「风萧萧兮易水寒,两位珍重。」说完一阵厉风,没影子了,只在空中传来一句话:「莽山之中,诸多妖魔,切不可乱动结界,切记切记。」 第14章 龙凤印 蓝乡安和苏小难离开洞穴,走向雨后初霁的茫茫大地。 他想若沿着山脚走,翻过前面的山坡必能看见南京城,他们沿路采了些野果充飢,很快走到山脚下,草丛茂密,深过膝盖,就好像在青草的河水中徜徉,他用棍子像倒木浆一样划开草浪,为的是怕出现什么蛇虫。 他听到一声咯咯的笑声,等他抬头一看,苏小难却跑到前面了,正在追一个火红的动物,那动物不是别的,他熟识得很,是带着翅膀飞的火链蛇,红色如火,还带着黑色和黄色的花纹,这种蛇并不会飞,但它和鸨鸟一般,有个习性,繁殖受阻时可以与其他动物杂交,变成其他的样子就不足为奇了,虽然不知真假,但眼见为实,这蛇毒性剧烈,饮之既死,所以蓝乡安拼命喊破嗓子叫她停住,又拼命地追,眼看就要追上了,岂料那飞火链往一个茂密的丛里飞去。苏小难也就在那停住了,蓝乡安气喘吁吁地赶上了说:「拜託,你脑子是不是那个了?」 苏小难疑惑地看着他。蓝乡安面色铁青教训她说:「这是毒蛇啊,咬之即死,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想送了是不是。」 苏小难竟然有些委屈,不敢说话,她自小不怕蛇,那些蛇虫也从不咬他,她当然不明白蓝乡安为什么会对她发火。 蓝乡安看着她一副无辜可怜的表情,竟然自责起来,为何肝火这么重,他以前对丫鬟僕人也没这么凶过。他只得自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是饿的,咱们赶快回去找吃的,一天一夜都没吃鸡鸭鱼肉了,我全身发慌,翻过那道坡我们就到了。」 苏小难受了骂,站在那一动不动,她以前经常被梅花村的孩子骂,骂的也更狠,却从来没现在这么伤心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食不果腹,大脑受阻吧。 蓝乡安见她好似受了天大委屈,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前带着走,苏小难竟然一丝也没反抗,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是撅着嘴跟着他。 到了那山脚最下面,是一个草丛蔓延的洼地,蓝乡安走到一个地方,忽然停了下来,苏小难也跟着停了下来,蓝乡安放开她的手说:「这下面是什么?」 第25页 苏小难从刚才复杂的情绪中抽出来,跟着蓝乡安的眼神往地面上看,只见脚底下有暗暗的红色印迹,蓝乡安用手中的棍子将杂草撇开,这地面上竟然是一个奇怪的图形,图形上的花纹好似动物也好似人,不过更像是龙凤交织的图形,总之有些像远古的图腾之类,上面除了图形,没有任何文字,他拼命回忆自己读过的书籍,但是好像没有与之相应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他以前和一个爱好钻研阴阳奇术的道长讨论过这世间的结界封印,称之为高明的无非就是仙宗门派里最有盛名的青易派,这青易派的掌门名叫席应真,其人深谙儒道,释典方术,是仙宗中最奇之人,听说他御剑行走,往復京师与蓬莱,只需须臾时间。他创下的结界封印世人难破,这最高深的结界封印就是龙凤印了,龙凤印顾名思义与龙凤相关,也就是要集齐天下的奇物龙凤才能打得开,那也说明,被这种结界封印的妖魔,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蓝乡安正思绪时,发现脚底似乎在晃动,苏小难也感觉到了,慌着说:「动了?是不是不能站在上面。」 蓝乡安觉得惊奇不已,不管怎样,必须离开这里,于是拉着苏小难往山坡上跑,就在须臾时间,这晃动越来越大,好似整个山峦也在晃动。山坡陡峭,两个人趴着往上爬,可是山坡晃动得更厉害了,山林里虎啸狼嚎,群鸟惊飞。 蓝乡安性格冷静,此时额头上居然冷汗淋漓,不巧的是,苏小难没抓住坡上的草,竟然滑了下去,蓝乡安只能也下滑去追她。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结界封印的地方竟然炸裂开来,火光沖天,像火山爆发一般,从那火光中窜出一团火,那火炽烈燃烧,但被链子系在地上,飞到半空就停在那,火苗子往下面掉,草也唿唿燃烧起来,风一吹,火势更凶,大山随时引燃,变成火海。 可更巧的是,天竟然忽将大雨,漫山遍野的火被大雨浇灭,蓝乡安和苏小难抹着满脸的雨水,浑身哆嗦,不一会全身就卧在泥泞当中,雨下来不足半个时辰,渐渐停了下来,等蓝乡安再往天空一瞧,那铁链上锁的是个浑身黑布的人,头髮披散下来,整个脸被头髮挡住。那铁链繫着他的四肢,困得死死,但他硬是凭藉某种力量浮在空中,铁链在他脚下晃来晃去。 苏小难胆怯地说:「雨停了,咱走吧。」 蓝乡安也想走,就拉着她的手往湿滑的斜坡上爬。怎知那空中的黑袍人说:「休走。」那声音竟是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魅,蓝乡安和苏小难吓得顿在那里。 那黑袍人说:「既然救我了,就请留下性命。」 蓝乡安听成了姓名,忙着报上名说:「我叫蓝乡安,她叫苏小难,前辈无需感谢,我们这就走便是。」 那黑袍人尖声地笑:「幼稚。」一阵疾风竟然拖着铁链往他二人飞来,这身形之快,好比黑烟箭羽,黑烟挟带着阴冷刺骨的风,又好似带着烈烈的火焰,蓝乡安感觉一阵杀气扑来,慌忙护着苏小难,眼看黑烟即到,蓝乡安竟然扭转身子正对他说:「我不怕死,前辈念我救你一命,换我妹妹一命可行。」 藏在蓝乡安身体下的苏小难鼻子一酸,她被蓝乡安的勇敢和诚挚触动,那黑烟转瞬即到,化成一个黑袍人,冷冷地说:「我最喜欢折磨不怕死的人,让他饱尝死亡的滋味。」他阴冷的手掌掐住了蓝乡安的脖子,蓝乡安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又是一张女人的脸,仔细看,原来一半是男脸一半是女脸,诡异异常,而诡异的脸雪白得出奇,只有死人才配得上这幅尊容,那狰狞的眼睛好像阴邃到要将人生吞活剥。 蓝乡安的脸色从红转白,仿佛看到了死亡,身躯开始软下来,他的身下,也不知道苏小难什么时候爬出来的,竟然对着黑袍人拳打脚踢,呵斥他放手,那黑袍人好似浑然不顾,蓝乡安还想叫苏小难逃跑,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不行了,他眼神里充满了血,是火红的血,他知道自己放不下很多人,但是最放不下的是身旁的苏小难,他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有种亲切感,可能是她太不一样了吧,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来自山野的姑娘,她那么纯朴,甚至还有些傻里傻气,有时候几乎要被她气背死。 在他死前,他看到了美丽的花,绽放得猖獗放肆,红遍了整个南京城,他的母亲站在花丛中手托一束黄花向他召唤,他艰难地走过去,眼前,一条条诡异的血舌头黏湿地在他脸上舔舐着,花全部枯萎了,只剩下那朵黄花在膨胀,忽然间破碎,飞舞在空中,像棣棠花的海洋,眼前一片金黄似火。 那黑袍人只消再一使力,蓝乡安就毙命了,可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面前,他欲杀死的男孩眼中,竟然燃烧着一对火凤凰,他知道自己拥有火玲珑,能驱使火,但火只会令凤凰浴火重生,他想了想,眼前的人可能与凤泪有关,因为能解龙凤印的,便是凤泪龙怨。他这样一想,竟然放弃了杀他,身子回收,化成一团黑烟,往天空飞去,那链子也像没有根源地掉落到地面上。 蓝乡安拼命地咳嗽,翻着白眼珠在地上打滚,苏小难哭着给他抚胸,舒缓四肢,蓝乡安终于缓了过来,他第一次听清苏小难的声音,苏小难喜中带泪说:「你这么坏啊,故意装死是不是。」 蓝乡安嘶哑着说:「谁装死装到这份上的。」 第26页 苏小难笑了,说:「你啊,你这个大坏蛋。」 蓝乡安说:「既然没死,咱们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吧。」 苏小难将蓝乡安扶起来,拖着他往山坡上爬,不一会就反了过来,蓝乡安拉着她往山坡上爬,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人终于爬到坡上,往前面一望,竟然有锦幡,虽然没看到南京城的城墙,但若有锦幡,也说明附近有官兵。 他们躺在山坡顶上笑,天上是一片蓝蓝的幕布,挂上了一面彩虹,两个人对眼而视,竟然久久没有移开。 苏小难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酡红说:「哎,好了,我们赶快回去吧,我娘亲肯定急得不行了。」 两个人再次行动,往锦幡的方向走去,一路下坡直达平路,却是非常快,眼看锦幡就在眼前,却听见马群嘶叫的声音,那嘶叫是遇到危险惊吓的嘶叫。 两个人往马的方向去,却见走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林围,里面是一片开阔的野原,野原上骑马的士兵大叫连连,喊的是「救殿下救殿下」,再看那远处,却见有一匹马脱了缰,马上有一个锦玉少年,抱着马脖子叫,脱缰的马儿四处逃窜,并不是因为性子野,而是野原中出现了三头斑斓勐虎,正在追着它撕咬,马上的锦玉少年正处在极度危险当中。 这三头斑斓勐虎可能是由于那黑衣人出世震动了山林而受到了惊吓,兽性大发,蹿到这野原撒野吃人。 第15章 斑斓勐虎 士兵们张弓搭箭却不知道如何射,射中了殿下就更麻烦了,没有一个人赶上前驱虎的,却是有个玲珑似玉的女孩儿,一身蓝色锦绣袄子,珠络金缝的裙袂,梳着杨柳细辫子,拿着剑在斑斓勐虎旁边徘徊,却也不敢近前。 苏小难心里急了,急匆匆就往野原里跑,蓝乡安来不及阻拦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但又担心她的安全,也往野原里追去。 马上的锦玉少年说:「你们射啊射啊。」 士兵们瞄准着发箭,但无一击中,有一头斑斓勐虎已经扑了上去,咬中了马脖子,马儿倾斜却并没有摔倒,但马上的锦玉少年却活生生摔了下去。 那玲珑似玉的女孩驱马上前拉他,但马儿却胆怯后退,余下两头勐虎朝锦玉少年扑了过去,玲珑似玉的女孩滚下马去,举剑去救锦玉少年,众士兵也纷纷举剑而来,可是斑斓勐虎并不害怕,长吼了几声,吓得众人胆寒心惊。 这时候,士兵旁边跑过来一个瘦弱的姑娘。苏小难从一个士兵手里夺了一把剑,飞也似地沖了上去,三头斑斓勐虎好像注意到什么,朝她怒号,苏小难战战兢兢地举着剑说:「我不怕你们,你们快点走吧,不然。」她也不知道「不然」什么。 三头勐虎注视着她,利爪从掌囊中伸出,苏小难虽然有些害怕,却并不后退,她以前见过许多神兽,与其他人相比,却要平静许多,勐虎注视了半天,进攻的气焰淡退下去,只见它们锐利的眼睛逐渐迷离散乱,头也似要低垂,竟然将那到了口中的美食,那个锦玉少年放掉了,愣愣地看了苏小难一眼,夹着尾巴往树林里跑。 苏小难听见后面有人喊:「小难你给我站住。」这时候喊声没了,苏小难见勐虎走远了,就站在那儿喘大气。 玲珑似玉的女孩和众士兵沖了上去,围着那锦玉少年水泄不通。那锦玉少年似乎生气了,众士兵跪在地上,头伏着草,噤若寒蝉,一动不动。 那玲珑似玉的姑娘扶着锦玉少年,两人走了出来,锦玉少年显然惊魂未定,但表情却强做出一副从容,她看见面前的人儿头髮乱糟糟,脸面脏兮兮,衣服也撕得破烂,竟然忘掉了少许惊慌,对苏小难说:「围场之内,只有你是最勇敢的,你叫什么?」 苏小难看这个少年身着鹅黄色的锦袍,不论护领袖口腰带都是金丝玉镶,华贵非凡,再看那脸面,清瘦中满盘白玉,仔细看却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但却想不起来。她第一次听人家夸自己勇敢,竟然有些腼腆,慌忙说:「叫我小难便是,我姓苏。」 「苏小难。」锦玉少年说:「我要重重赏你,还要带你去见我皇爷爷。」 苏小难并不想去见什么黄爷爷,她想到的是尽快回去,便说:「不用赏我,也不要去见你那个黄爷爷了。」 那个玲珑似玉的的姑娘好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上前一步说:「你可能不认识,我给你介绍下,你眼前这位公子是当今皇孙殿下。」 锦玉少年补充了一句:「对,叫我朱允炆。」 玲珑似玉的的姑娘说:「我是魏国公徐达将军的小女儿,名叫徐锦香。」 苏小难说:「朱公子好,徐姑娘好。」 这时,苏小难被蓝乡安拉着跪下了,蓝乡安恭敬地说:「不知道是皇孙殿下驾到,请恕罪。」 朱允炆说:「你们起来吧,你是哪家的?」 蓝乡安携着苏小难起身,回答说:「家父是蓝珏。」 朱允炆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蓝将军的公子,真是仪表不凡。」 蓝乡安说:「承蒙殿下夸奖。」 朱允炆说:「苏小难是你什么人。」 蓝乡安却一时答不上来,苏小难口快,说:「我们是朋友,最好的那种。」 朱允炆说:「好啊,我就喜欢最好的朋友。今日我们四个也结成最好的朋友吧。」 蓝乡安却有所顾忌,说:「殿下,我们。」 第27页 岂料苏小难兴奋地说:「好啊好啊,我们今后都是好朋友。」 朱允炆哈哈一笑说:「随我一起觐见我的皇爷爷吧,定有重赏。」 苏小难说:「不了,我还要回去见我娘亲,她正在家中等我,此刻恐怕焦急如焚。」 朱允炆还想邀请她,被徐锦香抢前说:「殿下,苏姑娘孝心一片,何不成全她。」 朱允炆也觉在理,但又觉冷落了眼前的姑娘,这水灵灵的姑娘虽然有些懵懂,却看上去很喜欢,于是他从蟒靴中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刀来,送给苏小难说:「这把刀随我皇爷爷南征百战,今日转赠给你吧。」 苏小难见这短刀金晃晃的鞘,却是小巧得盈手可握,随意装在袖子里或靴子里概不碍事,又见花纹精緻漂亮,刀柄有锦绣黄穗子,是一把极珍贵的刀,非常喜爱,但她素来听从娘亲的话,从不收人家礼物,虽是一幅喜爱的表情,却嘴上硬邦邦:「不能收不能收,你黄爷爷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朱允炆看她言不由衷,竟吃吃地逗她:「你若不要,就随我进宫吧。」 苏小难听说他是宫里人,就更不能去了,她从小就听村里人说皇宫是深宅大院,规矩极多,逢人就杀头砍脑的,她一时矛盾,就将短刀接了下来说:「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锦香说:「这样不是挺好,日后相见,若容貌变了,还有个凭证。」 朱允炆说:「我记得她的声音,很好听。」 苏小难被夸得高兴起来,脸也红了,但又想着离开,说:「我要走了。」 蓝乡安欠身说:「请殿下和郡主勿送。」 朱允炆说:「你们快快离去吧,别让家里等急了。」朱允炆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特别是蓝乡安露出的屁股,竟然笑了起来,徐妙锦却脸色绯红,低下头去。 朱允炆又想起了什么,唤叫几个士兵说:「你们去送他们一程。」 蓝乡安和苏小难在士兵的护卫下往南京城去,苏小难骑马不好,就坐在蓝乡安前面,蓝乡安前胸贴着她的后背,觉得温暖极了,到了半路,他低声和苏小难说:「你知道他皇爷爷是谁吗?」 苏小难说:「谁啊?」 蓝乡安贴着她耳朵说:「当今圣上朱元璋。」 苏小难当然知道朱元璋,因为村子里的祠堂就供奉着朱元璋的画像,她张开嘴巴就合不拢了,心想要是再次遇见那叫朱允炆的,可不能再这么放肆了,忙用手掌频频抚起自己的胸口来。 听说蓝乡安回来了,蓝府的人都冲到府外迎接,两人开心地下马,大家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蓝乡安衣衫破碎,却直觉无事,和大家津津有味说起路上遇到的新奇事。 苏小难看着他滔滔不绝的样子,竟然也被吸引了,可是她马上反应过来要去见母亲,往院子里跑,却看见母亲正趴在大院子里,整个人气息羸弱,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生气,苏小难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刺激得椎心泣血,再加上一日一野的飢饿和疲绝,竟然重重晕倒在地上。 蓝乡安被众人拥进大院,他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他大声喊:「快救人啊。」跟上去抱起苏小难,佣人们也过来帮忙,母女俩才被送到东四厢。 蓝乡安将苏小难安顿下来,又问丫鬟:「苏夫人为什么跪在大院里?」 丫鬟说:「苏夫人见少爷和女儿失踪,祈祷老天爷开恩,夫人和我们拉也拉不起来,真是有些倔强。」 蓝乡安看着苏小难一张苍白的脸,内心里有无数箭羽穿心,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小小的手腕,眼睛竟然不自觉地红了一些。 不一会,诊断的大夫来了,为苏女子和苏小难把脉取药,苏小难先醒了过来,禁不住大家劝解,竟然死活要守在母亲身边。 蓝乡安望着窗口,背对着他们,眼睛酸痛,他的内心产生了深深的悔恨,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古怪爱好,苏氏母女绝不会变成这样,他心里默默留下了一个念头,从今往后,再也不做木头活儿了。 掌灯时分,蓝夫人也过来了,丫鬟煎了药,蓝夫人端在手里,亲自给苏女子餵药。 蓝乡安孤独地往观止阁走,他甚至有些讨厌那个呆了十年的地方,这种感觉时强时弱,他抓着梯绳上去,在漆黑的屋子里坐着发呆,他拿起星音螺,附在耳朵上,那里面传来话来「不去不去,别叫我妹妹」,他晃了一晃,又换成另外一句「然后呢?会生出一个小音螺不是?」他望着观止阁漆黑的屋顶呆愣了一个晚上。 苏女子醒了,她模煳的眼睛里看见了苏小难,她艰难地说:「跪下,给我跪下。」 苏小难不知所措,她的脸上满是为母亲醒来产生的怜惜和喜悦,但马上被打扫得一干二净,苏女子喃喃地训她:「怪物,跪下。」 第16章 醉雨露肌 苏小难的手发起抖来,苏女子看见她一动不动,竟然从床上爬了起来,苏小难慌忙来扶她,说了声:「娘亲。」 苏女子将她的手一挡,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呵斥说:「跪下。」 苏小难吓得浑身哆嗦,跪倒在地,哀求母亲说:「娘亲,求求你别起床,求求你。」 苏女子艰难地扶着桌角,从床帏的附近墙上取下一根掸子,她脸色惨白,唇口无色,抬起重重的手臂朝苏小难的背上打去,每打一下,身子就抽搐一下,苏小难抬头看着她,泪水爬下来,她不是怕疼,是太心疼母亲了。 第28页 苏女子狠狠地用苍白无力的语气说:「怪物,以后再闯祸就打断你的腿。」打着打着,一个昏阙往后面一倒,外屋的紫竹跑了进来,大声嚷嚷地扶苏女子睡下,苏小难爬到床边,伏在床沿上痛唤。 过了几日,苏女子康復了些,常常嘆息,她想起和苏平的往事,便满面惆怅,又加上对苏小难既疼恨又爱惜,茶饭难香。 苏小难日日给母亲倒茶取水,除了在门口与那小鬣狗说几句话,别的哪儿也不去,那小鬣狗咬着她的袖子,一下子就撕下了一块,她才发现自己几天来都没有沐浴过,那碎衣服虽然换下了身,里面还是脏兮兮的,凑近胳膊一闻,连自己也忍受不了了,只是每天安守在母亲身边,将这打理自己身体的功夫都忘了。 她对小鬣狗说:「是不是嫌弃我脏?」 小鬣狗摁了摁头,苏小难不给她好眼色看,说:「你这小不点,竟然嫌弃我来,真是白和你好了。」 小鬣狗嘤嘤地叫,好像受了委屈,垂下脑袋,又用嘴巴衔她的鞋子,苏小难说:「干吗啊,嫌我鞋也脏?」 小鬣狗将她往外面拉,苏小难猜测说:「去一个地方?」 小鬣狗又摁了摁头,苏小难摆手说:「不行啊,我哪儿也不能去。」 小鬣狗竟然又嘤嘤地叫,头垂得也更低,受到了更大的委屈似的,苏小难安慰它说:「好了好了,和你去就是了,不过事先说好,马上回来。」小鬣狗抬起头,吐舌舔她的手掌,摇着尾巴在前面带路。 跟着小鬣狗穿堂过弄,竟然到了一片绿林拥护的石群中,曲径通幽之处,秀石美山参差叠翠,穿过几块小石群,疑是无路,谁想绕过去一看,竟然是一片淡淡云烟的小汤池,池子冒着清幽的热气,一眼就知道是温泉,苏小难心想这小鬣狗真是通人性,笑着对它说:「要我洗澡吗?」 小鬣狗摁了摁头,苏小难也正想洗个热水澡,对小鬣狗说:「你不能看。」小鬣狗会意,往外面走去。 苏女子刚才听见苏小难咯咯地跑出去了,就叫紫竹去追她,怕生事端,紫竹一边埋怨一边跟到温汤池了,她想苏小难怎么跑到少爷的专用汤池来了,不是闯祸吗,她正想往里面拉她出来,叫她不要乱生事端,可是竟然发现一件奇事,她发现苏小难的脖子上一大片青莹莹的鳞片,在阳光和水气中闪闪耀眼,她骇得手掩到嘴巴上,又想看得更清楚,又想往后退,不小心碰掉了一块石头,那条小鬣狗正往这边逡行,看见了她,就大声叫起来,紫竹吓得频频后退,往石群里钻。 苏小难听见小鬣狗的叫声,问了一声:「怎么了,小不点。」 这时候那竹林的甬道上传来一个声音:「你这小畜生怎么来了这里。」那声音正是蓝乡安的,苏小难吓得不轻,慌忙去拾衣服,小鬣狗也呜呜地鸣叫,似乎要赶蓝乡安走,蓝乡安哪里理它,直往这池子来,领口早已揭开了几颗扣子,可是他刚到汤池边,就被一声女孩子的尖叫震住,他看见一个女孩用衣服从头挡到脚,他正要斥责是哪个丫鬟这么放肆,私自进了他的醉雨泉。 那女孩战战兢兢地开口了:「你,你别过来啊,你没看到我是不是。」 蓝乡安听出了她是谁,看到她雪白的胳膊和大腿,难免有些失笑,便问:「你怎么来了?」 苏小难躲在衣服后面说:「我倒想问你呢?你大白天不去看你的书玩你的木头,看一个姑娘家洗澡干吗?」 蓝乡安被驳得无言以对,咽了咽嗓子说:「摆脱,这是我的池子,你没看见外面写着醉雨吗?」他说完就知道苏小难不可能去看这些木牌石碑的。 苏小难说:「什么醉雨?」 蓝乡安说:「好了,你快点穿衣服吧。」 苏小难急着说:「你站在这里我怎么穿?」 蓝乡安说:「那我走了。」大步往竹林里走去。 苏小难喊:「走了吗。」 蓝乡安说:「走了。」 苏小难又说:「别回来。」 竹林里没声音,苏小难急忙将衣服穿上,心想回去再换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地方不能再来了,刚走出石林,却见蓝乡安正站在那里,她脸上飞起一个大酡红,低着头不看他继续往前走。蓝乡安说:「你也不问我有没有看到?」 苏小难停了下来,她显然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焦急地等他回答,蓝乡安说:「实话告诉你吧,看到了一大半,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做人做事从来表里如一,刚正不阿。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答应娶你做妾。」 苏小难羞得无地自容,捂着脸往东四厢去,嘴里也一个劲地嘟囔:「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苏小难坐在门口望月亮,她不知道紫竹现在离她可远了,那紫竹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她亲眼看到的是一片蛇鳞,这还有假,她从苏小难身旁过去也好像见了鬼魂一样的躲避,晚上便不由也做起恶梦了,梦见苏小难变成一条血口大蟒吞吃她,她吓得一声冷汗。 苏小难一看最近紫竹变得孤言寡语,便问她:「紫竹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紫竹说:「没,没。」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退到了苏夫人的卧室里。 太阳才爬起一小节,地面刚刚暖和,蓝夫人的厢房已经充斥着樊禺冷冷的气愤,樊禺说:「姐,你是不知道,这小野种已经和少爷扯上关系了,现在是大的做妖精,小的也不赖。」 第29页 蓝夫人说:「我早就知道了。」 樊禺说:「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加阻止,再这样下去,这个家都成了那两个狐狸精的天下了。」 蓝夫人说:「乡安毕竟不是我亲生的,他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 樊禺说:「笑话,这个家你都做得了主,何况一桩小小的婚事呢,有一句话我一定要说,蛾子再小也是害虫,长大了就成精了。」 这时候丫鬟在门外喜滋滋地问话:「夫人,宝溪小姐来了。」 蓝夫人听了,脸色顿时抹上了笑容,说:「我猜这姑娘五天内就能到,果然被我言中,樊禺,你快去接她进来,我想念死她了。」 樊禺也脸露笑容,说:「我这就拉她进来。」 樊禺跨了大步往院外去,这院外早已停了马车和几个护送的僕人,樊禺说:「宝溪,怎么不下轿子。」他这话刚说完,只见那门外的石狮子旁窜出一个姑娘,故意做鬼脸吓他,樊禺也故意吓得用袖子掩面叫饶命。 宝溪笑嘻嘻地说:「舅舅,这样都被宝溪骗到,你不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吗?」 樊禺说:「宝溪长大了,你舅舅老了,能比从前吗?」 宝溪说:「舅舅何必自嘆年老,曹操不是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吗?」 樊禺哭笑不得,说:「哎,看来你真要把我弄成七老八十了才开心。」 宝溪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乡安哥哥呢,在不在家?」 樊禺说:「就知道你忘不了你家乡安,还不赶紧去给姨妈请安。」 宝溪说:「哦,好,我也想姨妈了。」 樊禺在前面带路,将宝溪送往姐姐的厢房,因外甥女来了,蓝夫人心情舒畅,满面笑容,其实她心里早有个算盘,就是将宝溪许配给乡安,这算盘她打了好几年,所以他们俩也常互相串门,断断续续有七八载,两个人可谓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宝溪看见蓝夫人就喜盈盈冲过去抱住她,蓝夫人也抱着她,两个人寒暄起来,蓝夫人问:「闺女,你家娘亲可好?」 宝溪说:「她就是长日叨饶姨妈,不得一刻闲空。」两个人如亲生母女一般嘘寒问暖,看得樊禺也有些感动。 宝溪忽然抬起头问:「乡安哥哥呢?怎不见人。」 蓝夫人笑着用手肚点她的鼻头说:「就只最念你家乡安。」 宝溪竟有些腼腆说:「姨妈,我最念的是你,乡安哥哥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蓝夫人说:「别骗姨妈了,你的心思我最知晓。灵月,你去将乡安叫来,说他朝思暮想的宝溪妹妹来了。」 灵月说是。宝溪笑盈盈地说:「姨妈,不必劳烦了,乡安哥哥是不是在观止阁,我去见他就是,给他一个惊喜。」 蓝夫人轻轻抚宝溪的背嵴说:「还是我家宝溪最乖,你乡安哥哥除了那观止阁,别的他都不感兴趣。」 宝溪说:「我去管教这个书呆子去。」 第17章 梅花髮簪 宝溪向蓝夫人欠了个身,在门口唤上了自己带来的丫鬟绿阑,像个大男孩一般快步往观止阁去。 绿阑在后面喊:「小姐小姐,你出来也要顾及下小姐的身份,不能这般大摇大摆地走路,夫人知道了要责罚奴婢了。」 宝溪在前面奚落说:「荒唐,你还奚落主子起来了,这都离家十万八千里了,你也不长长脑袋。」 绿阑说:「你舞动弄枪也就罢了,乡安少爷可说过不喜欢大大咧咧的。」 宝溪忽然停步,脸露愠色,说:「你这死丫头,你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你以为我不敢么,我砍野猪斩蛇头,手起刀落。」 绿阑一半畏怯一半劝解说:「知道小姐武功盖世,不过绿阑这番话不都是为小姐好么,夫人也在家千叮万嘱,一定要贤良淑德,恭谦温顺。」 宝溪将腰间的宝剑拔出一半,骇她说:「你再说话,我捅死你。」 绿阑果然吓住了,站在那一动不动。宝溪说:「你在这等我,别耽误我的美事。」 宝溪便一个人往观止阁去,她对这观止阁非常熟悉,小时候来了很多次,长日在观止阁陪蓝乡安玩耍,便如往自己家一般,轻松松地上了梯绳,二楼的顶板顺其自然地打开了,她还没到顶口,就听上面喊:「小难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宝溪是一张喜出望外的脸庞,蓝乡安却变了颜色,宝溪伸出手说:「拉我一把,是不是高兴过头,傻了。」 蓝乡安说:「你怎么来了?」 宝溪笑着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想你啊,你不也想我吗?」 倘在往日,蓝乡安一听而过,今天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牴触感,这种牴触感让他转身而去,往阁楼深处走。 宝溪的笑容转为惊奇,有些不悦地说:「哎,你怎么回事啊,半年不见,一个笑容都没有,反而见了我像见了瘟神一样。」 蓝乡安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心想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也许表妹根本就是和自己开了个玩笑呢,她都自嘲成瘟神,我还有什么埋怨她的,于是平静了下心思,转过身准备和和气气地和她说话,这时候宝溪已经下了梯绳,走到自己面前,却换着了一副眉飞眼笑,蓝乡安用和蔼的语气说:「你怎么这么开心?」 宝溪说:「见了哥哥,哪个妹妹不开心的。」 第30页 蓝乡安释然一笑说:「这倒也是,路上辛不辛苦,没听你说要来,要不然早去门口接你了。」 宝溪说:「不辛苦不辛苦,看望哥哥岂会辛苦,我来不就是为了见你,现在目的达成,多少辛苦也值得。」 蓝乡安说:「你真会说话,我无言以对了。」 宝溪说:「怎么会啊,你一个读圣贤书的怎会无言以对舞刀弄枪的。」 蓝乡安轻松地一笑说:「这要看那个舞刀弄枪的是不是心思灵巧,要不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两个人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样亲密的交谈,在宝溪眼中,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哥哥,她情不自禁地挽着他的手,仰慕地看着他。 蓝乡安却浑身不自在,以前表妹也是这般挽着他,拉着他到处跑,他回来时还不自觉地想起那些时光,可是现在,他觉得有些不适,他将表妹的小手拉开,可宝溪挽得更紧,宝溪说:「乡安哥哥,带我去城里玩吧。」 蓝乡安说:「这么大了,还去城里玩吗?」他想将宝溪的手拿开,但是宝溪像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一般,宝溪平时耍兵刃练力气,这时候倒派上了很大用场。 宝溪说:「每次来你都带我去逛,难道长大了就不能逛,长大了就没有儿时的乐趣吗?」 蓝乡安被她触动,说:「那好,我们早去早回,你第一天来,我应尽地主之谊。」 宝溪仍是紧紧挽着他,用爱慕和崇敬的目光望着他,蓝乡安说:「不过有一条,我们不比往日了,现在都不是孩子,你不能再这样挨着你哥哥走路,不然别人看见了说三道四。」 宝溪撅起嘴说:「这有什么,你迟早要娶我,还怕人家说闲话。」 蓝乡安的内心莫名地产生抗拒,他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将宝溪的手臂推开了,宝溪被他弄得不知所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 蓝乡安发觉自己冲动了,有些不该,慌忙补救说:「宝溪,我们去逛街吧,我带你去买糖人吃。」 宝溪眼睛红红的,嗲着声音说:「表哥不要我吗?」 蓝乡安说:「走吧,你这样子,蓝府的人见了,以为我欺负你呢。」说着拉住宝溪的手上了梯绳,还一边安慰说:「我母亲知道了,岂不罚我面壁。」 宝溪破涕为笑说:「你还知道害怕呢?你这样已经算欺负我了。」 两人骑马往街市去,在马上,宝溪将蓝乡安的一只手掌紧紧扣在自己腹前,喜不自胜。可蓝乡安脑海里却浮现与苏小难共同骑马的场景,当苏小难小气的背嵴贴在他胸前时,他的体内生出一股令人酥麻的暖意。 在街前下马,宝溪拉着他看这看那,又买这买那,很快,蓝乡安的脖子上就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物件。蓝乡安忽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和宝溪逛街,他很想早早回去,络绎不绝的人群好像成了牵绊他的枷锁,他觉得唿吸困难,眼睛不适。 但幸好眼前一亮,蓝乡安看到了一支淡红色的梅花髮簪,他以前听苏小难说梅花村的梅花很漂亮,花海一般令人陶醉,忍不住用手捻起来,他心想这个髮簪插到苏小难头上一定很好看,小难戴着时正当增舔几分娇艷,是不是更令人爱惜。 正入神间,他手里的髮簪却被人抢走了,原来是宝溪笑盈盈地将髮簪拿在手里,宝溪说:「表哥喜欢这个,我要了。」宝溪还试着附在头上问:「好看吗?」 蓝乡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说:「给我。」 宝溪被骇住了,不解地说:「表哥怎么了,是不是我戴的不好看。」 蓝乡安说:「够了,我不喜欢和你玩,我们这就回去吧。」 宝溪眼睛又红了,鼓着腮发着怨气说:「你向来都和我玩的,是不是讨厌我了?」 蓝乡安说:「是啊,我现在真是讨厌你。」 宝溪哭得鼻青脸肿,往回跑去,蓝乡安在后面追,脖子上挂了一大堆东西,他一边跑一边扔,只是宝溪平时练武,步子轻盈,哪里追得上,两人一前一后跑回蓝府,弄得蓝府的下人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宝溪趴在被子上哭,蓝夫人在厢房外教训蓝乡安,说他鬼迷心窍,怎么连表妹都欺负,蓝乡安郁闷难受,在厢房外站了一下午,也算是自我体罚。 宝溪在蓝夫人和丫鬟绿阑的劝解下终于不哭了,一哽一咽的,蓝乡安听得难受,落寞地往外走去,在半路上他看到苏小难提着一桶水往东四厢去,一条小鬣狗紧追不捨。 他的心里被苏小难的背影牵着走,可当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他只得放弃了,落寞地往观止阁回去。 蓝乡安这几日在观止阁里矛盾不已,他觉得自己伤害了宝溪,但是又绝不想和她去玩,他想着也许这就是小时候的情谊吧,他了解自己,他对她只有情谊。 可是苏小难不一样,他也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每每想起苏小难,他心里就好似被槌子敲打了一下,跳将起来,这种感觉使他煎熬,困惑,兴奋。 另一个人,一个深深爱慕他的宝溪在厢房里望着窗外的月亮,狠狠地说:「绿阑,蓝乡安被狐狸精迷住了。」 绿阑说:「什么狐狸精?」 宝溪说:「我问过府里下人,他们全告诉我了,那个狐狸精叫苏小难。」 绿阑说:「原来表少爷心里有人了。」 宝溪喝了一声:「谁说他心里有人,他是被妖精迷惑。」 第31页 绿阑说:「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宝溪眼睛里充满杀气,说:「好歹一刀捅死她。」 绿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说:「小姐怎么说这样血腥的话。」 宝溪说:「你别担心,她也就是一个下人。」 绿阑说:「倘若被表少爷知道了,会不会,再说,为了小姐你的安全,我也不放心你去冒险。」 宝溪说:「这个你倒提醒我,我明日去会会她,探探虚实,看她几两骨头几两肉。」 绿阑说:「你说夫人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宝溪说:「说不定,狐狸精媚术很强,说不定姨妈也蒙在鼓里。」 宝溪肯定想不到,蓝夫人和樊禺也早已耐不住了,蓝夫人对樊禺说:「想不到乡安已经不是从前的乡安了,他对宝溪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也不留,我原以为他们青梅竹马,感情最深,只要见面就能拴住他的野心。」 樊禺说:「姐姐,你真是不懂,那小妖精别看瘦不拉几的,实际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我们小瞧了。」 蓝夫人嘆口气说:「等老爷回来,就和他提宝溪的婚事,这局棋千万不能下偏了。」 樊禺说:「姐夫看中门当户对,这正是巩固蓝覃两家关系的大好机会,那野丫头土里土气,姐夫怎会看得上眼。」 蓝夫人说:「你是不了解你姐夫,他为了将妖精留在身边,这种赔本买卖想必他也会照做。」 第18章 情种月华 第二天一大早,宝溪果然去找苏小难了,她特别有耐心等苏小难出院子取水,等她提着一个小桶回去,便负手挡在月亮门前将她拦住。 苏小难见是个锦绣的姑娘,一身鹦哥绿的比甲套住籼米色的衣裙,黄澄澄的刺绣,金琅珰的纽襻,便是喜欢,笑着说:「姑娘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 宝溪听了她的话,觉得她真是十足的狐媚在世,夸人都不转弯。便哼了一声说:「你叫什么,住在府里几时了,做什么的?」 苏小难说:「我叫苏小难,大概来府里半年了,只是做什么,却不知道。」 宝溪说:「那你是白吃白住了。」 苏小难说:「姑娘严重,蓝将军是我的伯伯,我也并不是白吃白住,我每日劳作,不就是自食其力吗。」 宝溪哈哈一笑说:「难怪会勾引人,嘴巴挺利索。」 苏小难有些不解地问:「姑娘说我勾引什么」 宝溪说:「别装聋作哑了,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不就是装可怜,装温柔吗?」 苏小难有些生气,怎会碰到这样无缘无故谩骂自己的人,便正色说:「请姑娘自重,我哪里装可怜,哪里又装温柔,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何要言语相讥。」 宝溪却不急不慢走上前去,伸出手掌在她水桶里洗了洗手,说:「好了,回去洗洗你的大嘴巴吧,你今天说得太多了,本小姐真替你担忧,嘴巴长疔可就不好看了。」 苏小难生气不已,还夹着无端的委屈,可宝溪一副眉欢眼笑、冷嘲热讽地走了。 苏小难这些天哪儿也不去,只做些帮衬的事情,那日坐在门槛上发呆,胸口的星音螺动了,她伏在耳边一听,那星音螺里传话说:「小难,来我这。」 苏小难心里□□念不忘蓝乡安看过她身体的事情,每每想起,就有一种尴尬和害羞印上巴掌大的脸颊。她想回话,但是又不敢开口,迟迟在那僵持着,看着星音螺发呆。 星音螺再次动了,她听了听,里面说:「是让你来说说话,我无聊着呢。」 苏小难想,你无聊也犯不着拉着我啊,这蓝府满满的丫鬟僕人,哪一个不能逗你玩逗你笑。那星音螺又响了说:「我敢保证说一会会就送你回来。」 苏小难终于对着星音螺说了一声:「那你无聊去吧。」但她忘记提前吹一口气,这句话就算没传过去。 苏小难在院子里踱步,心里急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急躁,反正最近被蓝乡安看见身体了,心里就很异样,整日里弄得面红耳骚的,难受死了,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心想,我得去告诉他,我和他只是好朋友,让他不要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又想我和他在星音螺里说清楚吧,还是不行,还是得亲自去告诉他,当面把话说清楚。 她在路上犹豫不决,夜色迷漫,走去观止阁要穿过一片长长的甬道,那甬道两边种满了柏树,但幸好有灯笼,她才敢走夜路,路上有管家巡夜,她平时见了恭敬地行个礼,今日却不自主地躲避起来。 不一会就到了那条甬道,她疾步地走过去,生怕遇到什么鬼魂拦路,可是走过这条甬道,她看见那观止阁的灯火微微弱弱的亮着,她又犹豫了,站在那里老半天,最后竟然折回去了,星音螺又动了,她不敢听,又返回观止阁,走不了几步又折回去,来回折腾了三四回,她心里纠结。 却突然被一个唤叫吓破了胆,她以为是鬼,站在那儿不敢动,那声音说:「小难,你在这干吗。」她听出来是蓝乡安,满心地欢喜,但是又不敢转身看他,只是打了个慌说:「没啊,我正在散步呢。」 蓝乡安向她走过来,从她的背后伸手牵住了她的手腕,苏小难忽然紧张起来,但是没敢反抗,蓝乡安说:「你干吗不回我星音螺呢?」 苏小难低着头说:「我忘了怎么回了。」 第32页 蓝乡安说:「吹一口气啊,你成功过。」 苏小难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手已经被蓝乡安捏得死死的,另一只手就捏着星音螺触摸它。 这时候甬道上传来脚步声,蓝乡安慌忙将苏小难搂进柏树林里,巡夜的僕人静悄悄地走过,蓝乡安和苏小难不自觉地对上了眼睛,阳光正婆娑地从柏树林外打进来,地面一片银光雪白,苏小难的脸上也是静静的安好,蓝乡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爱慕一个人,这种感觉好像是浪潮撞击在他内心的礁石上,汹涌澎湃,他俯下头去,但苏小难躲开了,蓝乡安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颚,苏小难的眼睛再次碰触到她,这是一双比月华还要婉转美丽的眼睛,蓝乡安的唿吸开始加剧。 可他不知道,此刻的苏小难是一辈子也没这么紧张过,她几乎是屏住了全部的唿吸,甚至要产生窒息,她觉得眼前的人儿好像是从小就认识的,好像记忆当中他一直存在。 蓝乡安的唿吸愈来愈近,几乎能触碰她热得发烫的鼻息,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小难推开了他,苏小难往柏树林外跑。 蓝乡安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像从云端跌落到地面一样,浑身虚脱。 苏小难彻夜难免,蓝乡安也彻夜难眠,两个人初生情窦,却并不知晓对方的情意已经深入骨髓。 可这月光下美妙的一对影子却被绿阑看见了,她正奉命去给蓝乡安送信,不巧月下相拥的情景被她撞个正照。 宝溪连日来见蓝乡安没有理她,除了恨苏小难外,也想着向蓝乡安道歉,挽回他的心意,岂料绿阑惊魂不定地赶回来关上房门,低声说:「小姐,不好了,我刚才看见乡安少爷和苏小难在柏树林那边,小姐你不要生气。」 宝溪催她说:「到底怎么啦,说啊。」 绿阑显然很少看到这些事情,有些支吾地说:「怎么说呢,那些男男女女的事情吗,小姐聪明,不会不理解。」 宝溪都恨到嗓子眼儿了,从墙上取下宝剑,狠狠地说:「我这就去收拾她,我要将她千刀万剐,剁成丑八怪。」 绿阑慌忙拦住说:「小姐,你别冲动啊,凡事从长计议,你这样雷厉风行杀了苏小难,那乡安少爷还能原谅你吗。」 宝溪觉得绿阑说得有理,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蓝乡安,可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此时剑也已拔出,气却压抑在心里,她说:「绿阑你别拦着我,小姐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表哥要是因此恨我,我便一死了之。」 绿阑说:「小姐,这浑话你怎么能说,你要有这种想法,绿阑现在就一头撞死给你看。」 宝溪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怎么办?」 绿阑说:「小姐,好歹你和乡安少爷是自小到大的交情,他心里肯定还是念着你,向着你,只是被人蒙了心,遮了眼,倘若你示弱一些,让少爷看到,少爷也许就回心转意呢了。」 宝溪说:「你是说只要我装得比苏小难还可怜,表哥就会对我好?」 绿阑说:「我看行,少爷喜欢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过,恐怕还不够。」 宝溪说:「还不够?」 绿阑说:「小姐聪明才智,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少爷觉得你是真可怜,而苏小难是假可怜。」 宝溪终于笑了,说:「绿阑真是我的女军师,我没有白养你,我琢磨个好办法去,叫苏小难死无葬身之地。」 蓝乡安坐在观止阁里,发现自己好像着了魔,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他以为苏小难拒绝了他,心里面充满着失落、内疚、厌倦、惶恐、酸楚,一切不好的情绪交织。 木蜻蜓在他手中翅膀竟然被生生折断了,他屡次想拿起星音螺问问苏小难的真实内心,但又放下了,这几日茶饭不思,也消瘦了许多。 在苏小难的内心,却是另一种感觉,那是诚惶诚恐忐忑不安而又夹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每每想起那个夜晚,心里还是如小鹿乱撞。 蓝乡安正琢磨着该如何化解这眼前的困惑,听见梯绳响了,他多么希望是苏小难来,可又早已否定了自己,上来的人正是宝溪,宝溪又恢復到以前的样子,一丝埋怨他的神情也没有,嘴角上反而露出一撇笑容。 蓝乡安正为前些日子对她的无情内疚,便想对她好一些,和气地问:「宝溪还没睡吗?」 宝溪细声细语:「表哥,宝溪睡不着,所以特意为你带来了我亲手做的桂花糕。」 蓝乡安这才发现宝溪提着一个小篮子,像一个腼腆羞涩的小姑娘,这份羞涩他原来在小难的脸上也看到了,所以他觉得有些亲切,便怕宝溪累着,将提篮捧起放在桌上,宝溪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取出一叠晶莹剔透的糕点,又如大家闺秀一般动作小巧,轻轻地放在蓝乡安面前。 蓝乡安有些吃疑:「宝溪,你怎么了?」 宝溪恬恬地说:「表哥,我决定了,从今往后,我都不碰剑了,我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今时簪花女红,他时相夫教子,平平凡凡过这一生。」 蓝乡安担心宝溪是因自己说了无情的话,受了刺激,劝解她说:「无缘无故做了这么大的改变,岂非对自己太苦了,顺其自然多好。」 宝溪说:「表哥岂会知道宝溪心里的苦楚,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你最怕蛇虫野兽,那时候我便心想练就一身好功夫来保护表哥,可当表哥渐渐长大,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了,你如今七尺男儿,英武风流,又岂会再怕那些蛇虫野兽,宝溪心里寻思,我要侍奉表哥的,应该是我的本性,是我骨子里最平凡的一面。」 第33页 蓝乡安有些感动,眼睑也安静得一动不动:「宝溪真是长大了,我不曾想你舞刀弄枪原来都是为了我,是我蓝乡安有眼无珠,千不该万不该那般无情地骂你,让你伤心落泪。」 宝溪听了这话,却呜呜地哭了起来,眼泪啪啪地往下掉。 蓝乡安果真看不得这般可怜,慌忙握住她的手,哄她不要哭。宝溪就顺势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柔软似水地抽咽着。 蓝乡安却在心里嘆了一口气,他又想起了那天夜晚,苏小难满脸的紧张,没有缘由地逃掉了。 宝溪的哽咽声渐渐消失,抱着蓝乡安说:「表哥,我害怕一个人在黑夜里走失,害怕你不理我,害怕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都像花谢一样飘逝。」 蓝乡安仿佛陷入深深的沉醉,他说:「不会的,我怎么会不理你,你是我最好的妹妹。」 宝溪头埋得更紧了:「我只是你的妹妹吗?」 蓝乡安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是啊,我对你疼爱有加,比自家的妹妹还疼爱。」 宝溪忽然推开了他,脸色痛楚:「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们十几年的感情还比不过人家半年的感情,我这幅皮囊真的连一条犬皮也不如,都怪我从小被你宠爱,满以为你是真心疼爱我,将我当成珍珠明珰,我做了十几年的美梦,还不如人家一个爱理不理的笑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为何要对宝溪那么好,宝溪也不至于要死要活非你不嫁,是宝溪命运稀薄?还是宝溪死皮赖脸惹人厌烦?罢了罢了,宝溪从此也落得清静,要么出家为尼,要么变成终生不嫁的妖怪女人。」 宝溪一连说了许多伤心流泪的话,蓝乡安也不知所措,宝溪说完往楼下去,蓝乡安想拉她,被她狠狠一甩。 宝溪哭着一手拉着绳子,当走进夜色的一剎那,她竟然笑了。 第19章 六扇梅花 蓝乡安怅然地嘆息,心里是对宝溪无尽地愧疚,他在责骂自己无情无义。 蓝乡安受着内心的煎熬,几日来无法入眠,便想索性瘫倒在地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让时光消失成一片云烟,化成灰烬。 忽然阁楼顶上传来一声「咕咕」的鸟鸣,他听得出来这鸟鸣是人嘴模仿出来了,遂警惕起来,问了一声:「屋上何人?」 那鸟鸣声停止,蓝乡安发现书架上的一个花瓶竟然产生裂痕,紧接着更令他惊奇,那花瓶支离破碎,訇然倒下,在地上摔成一个字,是个「恩」字,他一下子就看明白人,来人是莽山洞穴内遇见的秦沄涯。 他立马沿着梯绳升到屋顶,明月当中,屋顶上正站着一个青衣飘拂的中年人,背插长剑,身姿潇然。蓝乡安一眼就认得了他,只是比起第一次见面要干净许多,他依礼说:「原来是侠士,不知深夜造访,请下楼一叙。」 秦沄涯说:「恩人,尊姓大名?」 蓝乡安说:「在下蓝乡安,请不要叫我恩人,我受不起。」 秦沄涯说:「你救了我性命,我復了仇,就是我秦沄涯再造的父母。」 蓝乡安慌忙说:「愧不敢当,折杀我了。只是侠士大仇得报,畅快人心。」 秦沄涯嘆了口气说:「哎,恩人又岂知,我去清泉门下时,才知道,裔风早已死了,清泉门被一个恶人掌管,我去了无非就是取了那恶人的性命。」 蓝乡安说:「不知道常玉子和她的女儿还好么?」蓝乡安问这话,很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也许常玉子并不是背叛他,蓝乡安相信这世间还是好人居多。 秦沄涯忧郁地望着幻紫天空:「我听门徒说,常玉子很早以前就携着她的女儿离开了清泉,去了哪谁也不知道,我这次回来,一是来答谢恩人,二也是四处打探她的下落,虽然裔风一席话令我伤心十五年,但我心底总觉得常玉子不会骗我,我当年与她在洞内习武,她看我的神情又有哪一处是做出来的。」 蓝乡安说:「我也相信常玉子夫人的清白,希望侠士能早日寻到她。」 秦沄涯说:「旧事不提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问恩人一句,我清泉派虽不算大的门派,但却有一门武学珍宝,名叫『清泉六剑』,无论行走江湖,还是疆场厮杀,都可护身立命。」 蓝乡安曾读天下武学观止,早就知道这清泉六剑在江湖中的地位,虽不算是剑宗里数一数二的武学剑诀,但是非凡人能学得的剑术,他不禁被深深吸引了,以前父亲教他些耍弄枪棒的武术,却全靠的是蛮力巧劲,哪里有什么宗学,这一次可不能轻易错过,可也不能仗着救了人就换来这样珍贵的剑术,那样岂不是居心不良。 秦沄涯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其实恩人大可不必担心我是因你的救命之恩,要还你的情意,实因我秦沄涯习武一生,本该荣坐清泉派掌门一职,只是奸人所害,所以至今孤苦一人,在我门派中,非我吹捧,我学得的正是家师的真传,如今我已年迈,希望能将师父的真传传于有志之人,以拯救天下苍生。」 蓝乡安被他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若侠士不嫌弃的话,请收乡安为徒,但前提是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沄涯说:「请讲。」 蓝乡安说:「我拜侠士为师,今后以师父弟子相称,切不可再言恩谢的话,不然我便不学了。」 秦沄涯一口答应:「好。此外,我也正想问,恩人也好,爱徒也好,当时和你一同救我的小侠女去了哪。」 第34页 蓝乡安笑着说:「看来师父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秦沄涯也笑了:「我看她与你胜过同龄友谊,所以问问。爱徒知否,清泉门派为何禁止男女爱恋,却要年年招收女弟子?」 蓝乡安也有些疑问:「为何?」 秦沄涯说:「只因清泉六剑是师祖公和师祖婆一起创下的,他们二人共同创下了清泉六剑,这剑法本名叫清泉梅花剑。」 蓝乡安说:「这名字真好听。」 秦沄涯说:「他二人虽然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创造了这举世无双的剑法,但二人一生无从结成情侣,只是以同门相处,一直到驾鹤仙去。后人就揣测,这剑法若沾染了情意,势必大大减弱,影响它的纯正,所以门规规定,若门徒有生情者,一律废除武功,赶出师门。」 蓝乡安嘆息说:「想必都是后人牵强附会,其实师祖公和师祖婆也许满心希望后人都成双成对,将清泉梅花剑练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秦沄涯说:「想必爱徒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我正是希望那个小侠女和你一起练习清泉梅花剑。」 蓝乡安勐然脸红起来,不知如何应答。 秦沄涯说:「我晚上以鸟鸣为号,请二位务必赏脸。」 蓝乡安说:「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倘若她答应了就最好罢。」 秦沄涯说:「好,那明日这个时辰我们再会。」说完如一头夜鹰淹没在夜空中。 第二天,蓝乡安犹豫不决,屡次拿起星音螺也不知如何开口,竟然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对着星音螺练习了各种各样的问话,可觉得哪一句都不行,他精思枯竭,嘆了口重重的气,叨饶着:「是我蓝乡安情根深种。」这番话却如仙气一般震动着另一端的星音螺。 苏小难这些时日情绪复杂,眼见蓝乡安也不找自己,心里有一些惆怅,整日耷拉着脑袋,忽然星音螺震动了,她浑身一颤,慌忙拿起来听,这句话竟然将她弄得茫无头绪,摸不着边。她回了一句:「乡安,你根种了什么?」 蓝乡安浑身也一颤,他没想到苏小难第一次主动给他传音,拿起星音螺的时候手仿佛在发抖,可是星音螺里的一句话令他暗恼羞愧,但是也无法补救了,只能给自己圆场,又回过去说:「我想明年在观止阁外种上一围的梅花。」 「好啊,那样我每天都去观止阁看梅花。」苏小难高兴地回应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语好似一对小情人,夜色渐晚,蓝乡安说:「小难,晚上来观止阁吧,这里有个与梅花有关的,你一定喜欢。」 苏小难吃完晚饭,等娘亲睡下,偷偷熘去了观止阁,两个人坐在高大的圆屋顶上,苏小难有些害怕,蓝乡安说:「你看,天空多美。」蓝乡安握着她的小手掌,两个人同时向天空望去,天空如浸在墨汁当中,月亮来回地在墨汁中穿梭,将云层裰成白玉的花纱,幻彩迷濛。 月亮中一头雄鹰展翅,很快跃到眼前,落在圆屋顶尖,成了屹立的塑像。 蓝乡安拉起苏小难说:「好了,师父来了。」 蓝乡安和苏小难立在师父面前,秦沄涯说:「两位爱徒,为师今天要教的是清泉门的镇派之宝清泉梅花六剑,我先为两位试练一番。因我是一人,这剑法便空缺,我在练剑之时幻做一个与我同练的人。且看好。」 只见秦沄涯举剑,明月妖娆,剑发白光,他青色的身姿在夜色中轻轻舞动起来,也是奇怪,舞到快时,竟似乎幻做了一对人影相对而舞,人影中传来声音:「看好了。」 原来这剑诀才刚刚开始,前面是秦沄涯幻化双人的准备,秦沄涯在圆屋顶上好似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剑光潋滟,煞是好看,与剑光同舞的,还有悠扬顿挫的剑诀:「春风试手先梅蕊,頩姿冷艷明沙水。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去赴湘。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剑诀念完,一番舞剑就近尾声,念到「且插梅花醉洛阳」,圆屋顶上竟然幻化成一朵飘渺似烟的六瓣梅花,在月色中满天怒放。 蓝乡安和苏小难看得呆了,蓝乡安心里明白,这剑宗若要练得好,不但人剑合一,更是天人合一,风华满天。 秦沄涯重新落在圆屋顶尖,收剑,淡淡地说:「这就是清泉六剑的全部剑诀,今天我要教给两位的是第一式和第二式,春风试手先梅蕊,頩姿冷艷明沙水,梅花冰清素洁,纤尘不染,这两式要求习武者空明澄澈,无思无虑,二人要吐纳一致,步调相随,方能合成一体。」 蓝乡安早便准备了青丝剑和流光剑,将裹布打开,递给苏小难一把剑身较瘦,通体晶莹的流光,这流光却是蓝乡安私藏的宝物,晚上如萤火一般发出流光,白天剑身便似消失了一般,在阳光中如一块透明的冰一般,倘插在背上,不到眼前,是什么也看不清的。 苏小难不常拿剑,觉得笨拙,但是好歹流光轻盈,正适合她的手,她挥了挥,觉得好漂亮,月光好像与流光融为一体,她就咯咯地笑了,蓝乡安说:「小难,这流光今后就作为你防身的武器,记得常常带在身上。」 苏小难说:「这剑轻盈,我好喜欢。」 秦沄涯便一招一式地教着他们,只一晚上便过去了一大半,天前出现了微蒙蒙的光,秦沄涯发现,蓝乡安一点即透,好似心里早已藏着每一招每一式,只等发出来一般,这般武学奇才,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若是拜在剑宗高师手下,他年必定成为剑宗数一数二的人物。 第35页 秦沄涯也并不知,蓝乡安自幼就爱好武学,繁品群书,只是没有学习的机缘,再加上其父是个大将军,从小对武学是耳濡目染。 可是苏小难呢,可能完全是没有习武的基础,这剑舞起来就像农家人噼柴一般地笨拙,这一半晚两个人拉开的差距都不能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第20章 青丝流光 秦沄涯在离开之前,又教了他俩一些唿吸吐纳的方法,叫他们平时睡觉坐行的时候,可以权当练习。 天亮时,蓝乡安已经将这梅花剑的第一式第二式练到畅行无误,再假以时日,完全可以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苏小难还在苦练第一式的前五招,看她那巴掌大的苦脸,蓝乡安禁不住笑:「这个动作不能这样。」他将苏小难的手臂抚平,又推动她的手腕将剑朝空中抡了一个圆。 苏小难说:「我不是学武的材料,如果再练下去就是拖你后腿了,不如今晚告诉师父,说我放弃了,不能拯救天下苍生了。」 蓝乡安有些心急:「不行,怎么能半途而废,这天下间做什么事情,不都是苦尽甘来吗,你学了这身功夫,可不是为了拯救苍生,倘若你以后外出,不正好能护身防体吗,那样谁也不能欺负你,遇到恶人也不怕,那样我才放心啊。」 苏小难正想再拒绝,蓝乡安又说:「起码现在你是为了我吧,我一个人,这梅花六剑就练成了梅花三剑梅花残剑了,岂不被人笑话死。」 苏小难听了粲然一笑,心里默默念着要支持蓝乡安,继续学下去,帮助他练成这套剑法。 晨曦来临,蓝乡安怕累着苏小难,轻声说:「小难,今天练到这里吧,你看你出了很多汗。」 苏小难用袖子将汗拭掉,笑着说:「不碍事的,我还不累。」 蓝乡安柔声地说:「来,把手给我。」 苏小难有些腼腆:「干吗?」 蓝乡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说:「从今以后,我们两个就形影不离,长日相随。」 苏小难脸红了,低下头去。 蓝乡安说:「这样子,我们才能合而为一,练出一朵倾世梅花是不是?」 苏小难抬起头,望着那对水一般的黑眸子,竟好生地喜欢。 回去时,蓝乡安将两把剑合起来,只见青丝和流光竟然如水一般融在一起,融成一把剑。 原来这青丝剑与流光剑竟是雌雄相生的。青丝剑在阳光里发出乌黑的光芒,像光亮的黑炭一般,夜间,它却一反常态,吸收微微的月华,发出隐隐的白光。而那流光,恰恰相反,夜间和月亮同光,光照耀眼,白日却形同冰魄,不仔细看却似一个晶莹的影子。 这两把剑若放在一起,无论白天与黑夜,因对比太强,竟好比只有一把剑在眼前。但若将它们合在一体,却精密地融合,变成一把剑,名曰青丝流光剑,只是白天更黑,夜间更白。 苏小难看得出奇,说:「怎么成了一把剑了?」 蓝乡安笑了,故作促狭道:「有来歷,不过呢,下次告诉你。」 苏小难假装嗔怒:「分明是卖关子,没有下次,这次不说,就没有下次了。」 蓝乡安说:「你看看,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再不回去,你娘亲要责备你了。」 苏小难脸色一变,慌着说:「都怪你,回去回去,被娘亲知道了,又是罚啊。」说时已经往下楼的梯绳走去。 那秦沄涯最初时夜夜来授剑,后来变成了三五日,蓝乡安和苏小难也养成了晚上练剑,日上半作半睡的习惯,只这两月余,蓝乡安已经熟练梅花六剑的全部招式,如再苦练数月,在清泉门中,也算是一二等的人物了。 这份功劳当然与秦沄涯有莫大的关系,他虽被陷害逐出师门,却是清泉门中剑术最精进的弟子,甚至他自己都不得不认为,当年在仙长洞与师妹习武,是他进步最快的一段时间,简直可以达到突飞勐进的地步,所以他才认为,这清泉梅花六剑创造出来的那天就是为情侣试练的,倘若二人的感情冰魂雪魄,彼此情投意合,那剑法便也风华绝代,光照九州。 只是他也有些不解,若说蓝乡安天生奇骨,且对苏小难爱慕有加,这剑法练得精勐迅速,也是必然,可苏小难却有些令人着急,这两月余勉勉强强将第一式第二式学完,还有些瘸瘸跛跛,倘要是在清泉门下,早就罚到后院去砍柴生火了,当然秦沄涯也改变了心里的想法,这毕竟和个人天资有关,不能强求。 但好歹令他庆幸的是,当二人合练时,苏小难明显比单练的好,这一方面当然归结于蓝乡安时常提醒她,另一方面却也看出来,苏小难不但努力用功,而且极度担心拖累蓝乡安,所以勤奋异常,往往练完一式便汗流浃背,纱襦像浸在水里一般,头髮也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 蓝乡安心疼,叫她不要紧张,心放平和,甚至有时候见她喘气都困难,便乞求师父放她休息几天。 也是在这两月余,两个人心生爱慕,长夜在琉璃瓦顶形影相随,蓝乡安抚着苏小难的蛮腰,教习她每一个招式和动作,苏小难心暖地望着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目光。风吹过观止阁周围的长树,发出嗽嗽的声音,如亲密的人儿在低语喁喁,月光如水一般泼洒在他们身上,从头到脚,仿佛镀上了仙人缥缈的云寰。 两个人轻轻地对着剑,刚刚合练了一出「春风试手先梅蕊,頩姿冷艷明沙水」,却是好的很,蓝乡安也觉小难的姿态更轻巧了,步子也流转许多。 第36页 苏小难似乎想起了什么,喊他:「那个青丝流光的来歷呢?」 蓝乡安坐下来,不急不慢地说:「哎,看来你这么想知道我襁褓里的故事?」 苏小难唔了一声:「这么古老?」 「话说,我出生时,害了一场大病,这京师的郎中啊,没有一个治得好的,有的郎中说,我体寒骨重,似受了什么水蚀,说白一点我体内湿气太重,没人治得好,我父母万般无奈之下,到城里摆了一个施粥摊,为我祈福,有个道长吃了粥,便多问了一句,这才寻到我家来,看了我的病,没有说什么话,只说每日放到火炉前面烤,两三月就没事了。他那日见到我时,我正在母亲的怀抱里,哭得很伤心,可能是病得很厉害吧,就逗我玩,怎知我看上了他背上的那把剑,他见我喜欢,就送给了我,我父母感激他,送了他许多盘缠,他没有接纳,走的时候说了一番话,便是我长大了,可以凭着这把剑去他的门下找他,他要收我做弟子。可是十八年过去了,我母亲早早不在人世,家父也忘记了他的来头和住址,要不然我早就找他去了。」 苏小难听得入神,也有些怅然,只是问:「那后来,火炉上烤得可好了?」 蓝乡安笑着说:「你看我,如今生龙活虎,可不是烤好了。」 苏小难故意嘆息说:「哎,原来你是烤出来的,红薯啊。」 蓝乡安故作狎笑说:「你说什么,我是红薯?」说着已经将她活生生抱住,问她:「你是什么?」苏小难被痒得咯咯笑,笑得都脱了骨,软软的,却逃不开蓝乡安的手掌。终于累了,她故作镇定:「好了,好了,不骂你了。你给我取个名字吧,我们扯平得了。」 她抬起头来,发现蓝乡安的目光入着神,像月光一样看着她,轻柔的光芒,恍然叫人一头扎进去。 蓝乡安说:「小难,我。」他没有往下说,而是额头压过来,顷刻间唇间的气息已经抵达她的鼻翼。苏小难抿了抿嘴,心儿仿佛跳到了喉咙,紧张得窒息。 可是蓝乡安压得更多,多得她不敢看,不敢面对,眼睛也关上了,蓝乡安热热的气息夹带一丝温柔的潮湿黏黏地碰着她。 宝溪两月余常常做些好吃的送给蓝乡安,便心想表现柔弱一些,挽回他的心意,而蓝乡安似乎对她大有改观,夸她做的食物是蓝府最好的,宝溪受宠若惊,也更加卖力地学习淑女之德,柔弱之术。 但又常见他白日无精打采,叫他去玩他也不去,心里也有些干着急,好在绿阑也跟踪了苏小难一段时间,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以为蓝乡安只是近日看书太累,也无在意,只是将自己做糕点的功夫练得更好,绿阑帮她忙她也不愿意。 这日宝溪正洗漱时苦苦冥想今日做些什么好吃的给表哥呢,每每想到表哥张开玉口吃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心里就满满地惬意。 这时绿阑匆匆忙忙回了厢房说:「小姐,乡安少爷和苏小难在观止阁上练剑呢。」 「什么?」宝溪手里的手巾掉在了地上:「什么时候的事?」 「我昨晚见苏小难鬼鬼祟祟去了观止阁,我以为她去去了就回,哪知道这一晚都没出来,一大早,便看见屋顶上,两个人相依相偎,练着剑法。」 宝溪哪里受得这份罪,她猜想这事情可不是发生一次,表哥白日里无精打采的模样不正说明了他的心虚吗,还骗他说是夜间睡眠不好,宝溪甚至还想过去陪表哥,待他睡熟才回。 绿阑的话无疑是五雷轰顶,将她两个月的美梦击碎得支离破碎,她竟然哭了:「我就知道他骗我,他不喜欢剑,我就不练了,我不练了,他又去和小妖精练,他存心是和我作对,要将我逐出蓝府,送进尼姑庵才罢休。」 「小姐,你别伤心,也许乡安少爷本来就喜欢练剑呢,他可能喜欢柔弱的女子练剑,这样刚柔并济,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宝溪气得嘴唇颤抖,捉剑就往外面去。 绿阑在后面喊:「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宝溪怒气冲天:「去哪,去捅死她。」 绿阑哪里跑得过宝溪,但又卖力去追,等追到观止阁下,却发现宝溪站在前面一愣不愣,等她近前一瞧,宝溪小姐脸上泪水纵横,是伤到心了。 绿阑看了也难过,那观止阁屋顶却有两条人影来回穿梭,原来这天黎明,苏小难练第三第四式时,总是不得要领,蓝乡安就一步一步地教她,两个人连时辰也忘记了,平时苏小难天亮即回,这时阳光将屋顶全照亮,二人还不能分离。 宝溪哭着哭着就拔出了宝剑,她只要一抬脚,整个人就能跃到屋顶,绿阑可吓坏了,抓住她的胳膊:「小姐,千万不能上去,你知道偷情的人最疼恨的就是被人当场捉姦,从今往后,乡安少爷肯定疼恨你一辈子。」 宝溪说:「我不杀她,我心就死了。」 绿阑说:「小姐这两月不是做得挺好吗,若小姐此时能隐忍,表现出不同以往的柔弱可爱,我相信乡安少爷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宝溪手上的剑轰然落在了地上,显然她是太伤心了。 第21章 绝剑阁顶 苏小难的第三第四式在蓝乡安的悉心指导下显然大有长进,两人又开始合练第五第六式,苏小难每每想到幻化成一枚六瓣梅花,心里便打起十二分精神。 第37页 这天黎明,天边出现流金的朝霞,屋顶也黄金似的暖。 却见天空一袭墨绿影子,剑光湛湛,如一头绿鹦鹉一般飞来,蓝乡安慌忙用剑挡住这剑光,对方虽敷着面纱,从身形与宝溪相差无几,蓝乡安不慌不忙地和她对战,步履轻盈,那绿鹦鹉眼见占不到优势,勐然身子一转,飞到了苏小难面前,剑光逼去,苏小难哪里抵挡得住这犀利的剑光,一边躲闪,一边后退,慌慌张张地用剑刃和她擦出了胆怯的火花。 蓝乡安心知不好了,这剑里杀气太盛,他原以为宝溪是闹着玩的,哪知道这下看来,她是要来取人性命的,可眼下去营救已经来不及了,她们离自己已不是三两步距离,他急切地喊:「宝溪,不要伤人性命。」可是哪里由他。 宝溪的剑已经直抵苏小难胸脯,苏小难一只脚已经踩空了,她吓得退到了屋檐边,啊啊地哭叫。可宝溪完全不留情面,一剑已经刺去,苏小难一个仰面,竟然从屋顶掉了下去。 这千钧的时刻,蓝乡安早已跃了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苏小难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可一条墨绿的影子紧接着也跳了下去,原来宝溪见苏小难落空,便纵身跃下,抓住了她的手腕,蓝乡安腾空的剎那也早已解开了腰带,他平时玩过以绳卷人的游戏,这条水墨腰带飞将下去正好捲住宝溪的手,他再一使力,将二人活生生拉了上来。 蓝乡安长长吁了口气,他没有责怪宝溪。宝溪对苏小难嘘寒问暖,百般关心。苏小难惊魂未定,只是诺诺地应答着。 这样三个人算是都认识了,苏小难虽然对宝溪印象不好,却一点也无责怪她的意思,还夸奖宝溪身手好,要向她学习。 宝溪也顺,说以后常和他们一起练剑。三人徜徉在观止阁屋顶,相安无事共度月余,宝溪见不惯蓝乡安教导苏小难的苦口婆心,每每如此就嗲声嗲气:「表哥,这个我也不会,你来教我。」 若蓝乡安不听,就索性踩熘了瓦片,来个嘤咛的哭叫,这招果然令蓝乡安心疼,连忙过来扶起她,叮嘱她要小心,别任着性子。 宝溪常常带来些糕点,有用红豆做的,绿豆做的,各种花做的,荷花、桂花、菊花、梅花,百花争妍一般,数不胜数,五颜六色,换着花样给蓝乡安吃。宝溪喊:「小难妹妹,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苏小难将一整块放进嘴里,鼓着腮子嚼着,甜甜地说:「好吃,宝溪姐姐手艺真好。」 宝溪拉着蓝乡安小声说:「你看,小难妹妹囫囵吞枣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出来。」 蓝乡安看着苏小难可爱的样子,竟觉很喜欢,说:「想必味道更佳吧。」说着也一整个丢进嘴里,宝溪慌忙拉住他的胳膊说:「你文气一点行不行,一口口才有味道吗。」 蓝乡安说:「舞刀弄剑,哪里要什么文气,那些大文豪大剑客们哪个不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宝溪说:「这就奇怪了,你不是不喜欢大大咧咧的人吗?」 蓝乡安吃得津津有味,说:「喜欢啊,这个要这样看,你让李白去做李清照的词,那自然娘里娘气,你让李清照去做李白的诗,那又是不伦不类,这叫顺其自然。」 宝溪的心被他隐隐说中,这段时间她可是压着性子装着温柔讨好他,哪里知道他竟然说出这番言论,心里有些不悦。幸好吃得吧唧吧唧的苏小难说:「宝溪姐姐,你这糕点这么好吃,谁娶了你真是一辈子福气。」 宝溪听了笑成一朵花,媚眼望着蓝乡安,蓝乡安的眼神却望着苏小难和她背后那一片蔚蓝的天空。 一月后,苏小难已经梅花六剑全部练完,宝溪笑着对她说:「妹子,你这么厉害,不如我们来切磋下吧。」 苏小难想起了上次的事,竟有些胆怯:「宝溪姐姐,我武功低微,和你相差太远,哪里能切磋。」 宝溪说:「我都是来玩的,不像你每日勤学苦练,怕是早已超过了我,我看如今我十有八九不是你对手。」 苏小难说:「请宝溪姐姐绕过我吧,我担心。」 宝溪撒娇在蓝乡安怀里说:「你看妹妹,根本就是不稀罕和我切磋武艺,是嫌我技不如人。」 蓝乡安浅浅一笑,苏小难却非常歉疚:「宝溪姐姐,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蓝乡安说:「既然宝溪那么想和你切磋,不如点到为止,我正想看看你最近是否长进呢。」 苏小难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站在黄金暖流的琉璃瓦顶,一抹墨绿与一泓浅荷,犹如老叶与新叶,执剑相对,微风拂来,衣袂飘飘,蓝乡安看得醉了。 宝溪举剑而上,苏小难也举剑相迎,美丽的剑花燃放在鎏金的屋顶。苏小难感觉到自己的剑术进步了不少,与月前相比,宝溪的攻势明显削弱,这正印证了她大有长进。 两人你来我往,宝溪使的是覃家剑法,这剑法虽没有繁花乱坠之姿,却非常耐用,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要害,所以苏小难除了将梅花六剑流畅地使出,还要提防对方偷袭要害,这样攻防交换,也伤了她不少脑筋,小时候她常在梅花村噼柴砍木,与小动物嬉戏,哪里知道使剑是这么麻烦的事情。 两人打斗了一百个来回,苏小难明显感觉自己体力不支,额上汗流,青丝湿透。蓝乡安也察觉出来了,希望她们早早结束。 第38页 苏小难疲于应付宝溪的剑势,护着喉咙胸膛,怎知一个不留神,剑刃直逼她的咽喉,苏小难急忙避让,用剑刺向她的臂膀,要她主动放弃进攻。 这本来是以进为退合情合理的护身方法,怎奈宝溪却似乎完全不顾及自己性命,将剑尖巧妙地从苏小难的脖子边擦过去,身子直迎上她的剑,苏小难哪里还收得回来,剑尖瞬时就插入宝溪的肋骨,这天大的危难,让苏小难惊愕恐惧,剑也从手上脱了出去。 蓝乡安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宝溪,宝溪脸色苍白,蓝乡安心疼不已:「还好吗,怎么这么傻?」 宝溪唇口虚弱:「别怪小难妹妹,都是我不好。」说完就晕了过去。 蓝乡安哪里受得这般痛楚,失望地看了一眼苏小难,便飞也似地将宝溪抱往阁楼下,大喊着叫大夫救命。 苏小难站在那里浑身发抖,脑袋里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稳,恍当一下滚落在琉璃瓦上,幸好有一块飞檐托住,才没有跌下去。 宝溪出事了,全府都炸开了锅,一时间来了三四个有名的大夫,有专愈内伤的,有专愈外伤的,还有内外兼修的,大夫们都看过宝溪,说幸好没伤到心腑,疗养几日待伤口癒合便没事。 蓝夫人一块心里的大石落下,看着宝溪苍白无力的脸颊,脸上浮出心疼的神情。 蓝乡安一整日守在宝溪身边,握着她的手,怕她睡过去没了性命,就经常讲些小时候的笑话,宝溪的眼角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张小巧的嘴唇虽毫无血色,却也摆出一副半月形。 樊禺小声地和蓝夫人说:「我问过了,有下人说看到宝溪和野丫头比武,恐怕是那个丫头记恨她,一剑要了她性命,真是歹毒心肠。」 蓝夫人正色地询问蓝乡安:「你舅舅说的可是实话。」 虽然樊禺小声,蓝乡安也全听在耳朵里,这事情苏小难不管如何,是出于意外也好,还是出于报復,总之是做了,他也无法反驳,只能石头一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倒是宝溪虽是苍白无力,却艰难地启开嘴唇说:「姨妈,舅舅,你们千万不要责怪小难妹妹,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小心才露了那么大一个破绽,小难也是护己心切,才出现了这小小的意外。」 蓝夫人心疼,上前抚着宝溪凉凉的额头说:「快别说了,姨妈都知道了,还是我家宝溪最善良最贤惠。」 宝溪说:「姨妈,宝溪求你,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能责备小难,不然宝溪一辈子也不心安。」 蓝夫人说:「好了好了,姨妈自有分寸,你安心养病,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宝溪还待要说,樊禺屈身上前:「做了错事,自然要体罚,宝溪别怕她,有舅舅给你做主呢。」 宝溪几乎哭着说:「你们若不答应我,我就不养这个病了。」 蓝夫人看见蓝乡安隐隐发痛的样子,故意骂樊禺说:「你看看你,都吓着孩子了,宝溪心软,和人家姑娘毕竟有感情,你这样子,以后还让宝溪怎么见人家。」 樊禺有些怨言但也不好再说,回去的路上才敢问姐姐:「姐姐,这正是处罚那野丫头的大好机会,你怎么就给放过了。不如我去抓了来,兴师问罪,将她打断一条腿,以后也别行兇害人了。」 蓝夫人嗤之以鼻:「我说你就是不长脑子,你连宝溪一半的聪明才智都没有,以后不许再提处罚野丫头的事情。」樊禺悻然不悦。 第22章 漠然一眼 黄昏,大雁从昏黄的天空飞过,忧郁地望向观止阁屋顶,小难醒了,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一只腿掉在飞檐下,她吓得惊出魂来,拼命往屋顶中心爬,琉璃瓦被踩坏了几块,纷纷往地面掉落,就好像她的骨头掉落了下去。 苏小难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刺伤宝溪的情景,一股悲伤再次涌上心头,她也不知这一天在昏迷中梦见了几次鲜血染满衣襟的宝溪,宝溪苦苦哀求自己不要杀她,双腿跪在她面前,地上拖出一条血印子,她像被重重虐待了一般的可怜悲惨。 她心里好比万箭穿心,眼睛痛得红润难受。 苏小难想着快些回去见母亲,幸好这天苏女子去寺庙祈福,恐怕还不知道她犯的巨大过错,她带着昏沉沉的身体,拖着重巴巴的步子,路上遇见府里的家丁,他们好像都用恶狠狠的眼色指责她,她低着头往东四厢蹒跚疾步,当走到院子里时,听见了母亲的一声呵斥:「你还知道回来,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苏小难扑通一下跪在院心,她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原谅她,她特别希望母亲能重重的责罚她,减轻她心头的罪孽,倘若现在有人告诉她,一死能补偿宝溪受的罪,她也无怨无悔地死去。 果然苏女子拿了掸子,在她背嵴上抽打。紫竹趴在门里,她先前看过苏小难脖子上的龙鳞,一刻也不敢靠近她,这时心里面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打啊打啊,将这条蟒蛇打死,我也就不提心弔胆了。 苏小难终于有气无力地趴伏在青石板上,凉凉的石头沿着她的脸颊触动全身,她一点也没顾及母亲抽打带来的疼痛,那是她应该忍受的,她不能喊疼。 可是脖子上却痛得厉害,那是钻心刺骨的难受,这难受让她再度昏迷了过去。 华灯初上,丫头们在青铜人俑上点上油灯,罩上红纱,屋子里映得荷红妩媚。 第39页 宝溪抓住蓝乡安的手,蓝乡安反过来紧紧握住她。 宝溪顿觉一股暖流穿透皮肤沿着血管涌向全身,她的脸颊和嘴唇终于有些血色,也许是荷红映上的暖光。宝溪柔柔地说:「乡安哥哥,你会这样一直陪着我吗?」 蓝乡安见她有气无力,心中不忍,微笑着说:「傻瓜,你马上就康愈了,到时候飞来飞去,表哥哪里看得见你的人影。」 宝溪几乎抢着回答:「我以后只在你身边,你练剑我也练剑,你看书我也看书,你吃饭我也吃饭,你散步我也散步,只要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由于说得急,咳嗽了起来。 蓝乡安慌忙扶着她的肩膀说:「别动急,一急伤口就加深了。」 宝溪语气微弱:「表哥,你说行吗?」 以前,宝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他行不行,蓝乡安的内心被她深深触动:「行,以后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这时候,绿阑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放下一叠糕点说:「我手艺不行,是学着小姐做的,请少爷尝尝。」 蓝乡安说:「好,你们做的我都喜欢。」说着拿起一块。 宝溪却打住了他:「表哥,等一等。」 蓝乡安吃疑地看着她。宝溪欠起身,从蓝乡安手中夺过绿莹莹的糕点说:「从来都没有亲手餵过你,给妹妹一次机会吧。」 蓝乡安婉然一笑:「这有什么,我有手有脚,何必要人餵啊。」 「不行,请表哥张口嘴。」宝溪几乎是命令的,蓝乡安只得张开嘴巴,怕宝溪够不着将脑袋靠近她跟前,宝溪轻轻将糕点送进他嘴里,竟然羞涩地笑了。 十来天后,因蓝乡安的长日相守,宝溪终于痊癒了,但身子虚弱,便由蓝乡安牵着,在蓝府四周走动,宝溪说:「表哥,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蓝乡安说:「你病刚刚好,干吗来外面走动?」 宝溪说:「表哥,我想去柏树林走走。」 蓝乡安说:「去那干嘛,那里蚊虫多,地面不平,摔倒怎么办。」 宝溪说:「我喜欢花草树木,也喜欢绿荫荫的味道。再说,有表哥在,我不怕。」 蓝乡安说:「那好,带你去走走吧。」 蓝乡安小心翼翼地牵着宝溪,忽然他看见了苏小难,苏小难和往日不同,她提了两个水桶,一手一只,步履蹒跚。 他们四目相对,蓝乡安有一股莫名的忧伤,苏小难看了他一眼,似乎好像不认识他,匆匆忙忙地往回走,步子也加快了,走了几步,竟然摔倒了。 蓝乡安忽然想去扶她,但宝溪拉住了他。 这时候有个家丁正从路边走过,将苏小难扶了起来。苏小难提起空空的水桶,急急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往回跑。 蓝乡安怔了一会,宝溪说:「小难妹妹还是这么心浮气躁,永远长不大的样子。」 两人并肩而行,轻轻的步调一致,很快进了柏树林,成群的柏树整齐划一的排列,像一队队护卫蓝府的士兵,林中鸟儿轻鸣,微风荡漾。 宝溪双手扶着蓝乡安的胳膊,站在他面前,望着他一对清澈如玉的眼睛,她内心砰砰乱跳。 蓝乡安也看着她,很奇怪,他觉得眼前的情景很熟悉,就像梦境一般。 宝溪踮起脚尖,急促的唿吸遇上了蓝乡安的嘴唇,她轻轻地碰上去了,这种感觉是她十几年都没有的感觉,太奇妙了,她浑身血液倒流,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她要将湿唇紧紧贴近他的口腔,要攫取他口中每一片温暖的唾沫。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推开了,被一股强大的力气推开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她站不住,往后倒,碰到树干上。 蓝乡安难受地往外面走,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宝溪的眼睛湿润了,她完全明白蓝乡安的意思,俯下头,泪水无情地跌落在草地上。 蓝乡安说:「表妹,我对不起你,一直以来,是我没有勇气,要将这番话告诉你,你很美丽,也很优秀,可我和你只能是兄妹的关系,我心里早已容纳不了别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如果以前我有让你错意的地方,请你念在我那时还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童,我只愿你今生幸福,不要再将心思白白花在我的身上。」 宝溪哭得稀里哗啦,蓝乡安却仍然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一声不语。 过了一会,林子里的风更疾了,鸟鸣也嘈杂,宝溪停止了哭泣:「好啊,我巴不得表哥早日和我说这番话,说出来了,大家不都高兴了,我也不用撕心裂肺地念着表哥,从今往后,大家各走各的路,也不要有片刻牵挂。」 宝溪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说得这么狠,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的样子可怕得连绿阑都害怕,绿阑说:「小姐,你不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刚刚病癒可不能这样。」 宝溪面无表情地说:「表哥不要我了,他为了那个小妖精,什么都不要了。」 绿阑安慰她说:「小姐,你是不是和乡安少爷说了什么了,又是不是误会他的话了。」 宝溪说:「岂会误会,我看得出来,他的心可以为她去死一百次,我就算为他死一千次,他也便是漠然地看我一眼。」 绿阑说:「小姐,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不然伤口要復发了,也许真是一个误会呢,这段时间,少爷对你细心呵护,比丈夫对妻子还要疼爱啊。」 第40页 宝溪忽然发怒了,桌上的杯盘全摔倒在地,她咬牙切齿地说:「那个狐狸精,一定是她,一日不死,永无宁日。」 苏小难从见到蓝乡安和宝溪挽手的那一刻,心里的伤痛又加深了几分,但她又希望结果恰恰是这样的,她觉得宝溪因她受了苦,应该和她喜欢的表哥生生世世在一起,她的心中,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令她局促不安。 可她明明知道,有一种感觉最强烈,那就是对蓝乡安的不舍,好比是生生割捨自己体内的一块肉那样痛。 这天,院子外飞进来一个小纸鸢,轻巧巧地落在她的脚跟前,苏小难打开一看,上面是蓝乡安的字迹,叫她去溱湖相见。 苏小难心想,蓝乡安怎么不用星音螺联繫她,也许是不好说吧,他可能还正怨恨自己,她也不知道蓝乡安要对她说什么,心里无穷的忐忑,但又有一种力量驱使她快点去见他。 溱湖离蓝府两三里路程,是一片大的活水湖,附近的居民常去溱湖取水,苏小难自从练了这清泉梅花剑之后,发现身子比起往日要轻盈许多,这几里路程顷刻间就到了。 她看到纸条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路标,看得出来是溱湖的渡口西侧,浪渡,那里风浪大,船家少,行人也少,她也不知道蓝乡安为什么要选择在那里见面,不过只要蓝乡安要做的事情,她总认为是对的。 第23章 溱湖巨浪 溱湖烟雾飘渺,远远的湖面上飘着黑点儿的行船,山峦拥在湖泊边,像仙境里的画面,这浪渡却是一个不同的地方,也许是地势呈微曲的弧形,风浪便特别大,翻滚的白浪如硕大的云朵冲上岸头,捲曲汹涌,气势恢宏。 苏小难在浪渡左等右等却并不见人,她想是不是时辰不对,拿起星音螺想问问他,可又放下了,竟是执拗不过内心的不安。 她正郁闷时,却见渡浪前面的坡道上骑来一匹马,她紧张地张眼望去,却见马背上坐着的是宝溪,宝溪仍然是一身墨绿色的纱裙,在风里烈烈飞舞。 苏小难想,看来蓝乡安也叫了宝溪一起来了。哪知道,马儿未到,宝溪已从马背上腾空飞起,举剑飞到自己身前,苏小难还未会意,只见宝溪一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周边尽是惊涛拍岸的声音,湖风吹在宝溪的脸上,她的头髮有些乱,眼睛却注了水晶似的亮:「苏小难,你为什么不躲?」 苏小难说:「你是要来还我一剑?」 宝溪笑了:「求你了,还这么傻,那一剑是我故意卖给你的,你什么时候能聪明点,真不晓得你是天生的傻,还是,装得累不累,你看你,多可怜的一张脸,人见人爱,可是偏偏我不喜欢。」 苏小难有些不解:「宝溪姐姐,你明明是因我受了伤,你要想还我一剑,我也绝无怨言。」 宝溪的笑声中爬出一丝无奈和悽厉:「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可怜兮兮,你就一点也不喜欢蓝乡安?你看见他牵着我的手,呵护我,你心里就不难受吗,你永远是个木头吗?」 苏小难当然难受,她的脸上浮现出伤心和忧郁。「小难是个穷苦孩子,你若和他在一起,小难也会真心真意地祝福你们。」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润不堪。 宝溪也察觉出来了,冷笑着说:「我真以为你是木头心肠呢,可是你不明白啊,蓝乡安喜欢你,他不喜欢我,我和他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感情,他现在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 苏小难对宝溪的遭遇感到忧伤,又对蓝乡安喜欢自己感到喜悦,脸上的表情是喜中带忧。 宝溪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苏小难睁着好似懵懂的眼睛,不知如何回答。 宝溪淡淡地说:「想必你是不会告诉我答案了,那我就来告诉你。小难妹妹,你也享受了他太多的爱护了,这一年时间,比起他对我的十几年都要幸福吧,你也该知足了,你看看你背后的波涛,只要你纵身一跳,这世界上的事情,就都扯平了,你宝溪姐姐我也不会觉得不公,我仍然每月给你祭香,将你当成亲姐妹怀念,你不觉得这样最好吗?」 苏小难听着背后的波涛汹涌,身上吓得一沉,她忽然想到要跳下去,竟然有无穷的恐惧爬上心头,她唿吸急促,胸脯跌宕起伏,烈烈的湖风几乎将她的衣袂吹断。 可宝溪的剑指着她的咽喉,一步步地紧逼她,她也一步步地向后退。 很快,她就退到了最边缘,只要再退一步,整个人就成为大湖里的一捧泥沙。 波涛拍岸时,溅起的湖水已将她的裙子溅湿,她额头上的汗珠豆子般地往下滑落。 宝溪冷冷发笑:「妹妹,生死也不过一个意念,你跳下去,这意念也就跳下去了,在水里面,和睡在被衾里有什么区别呢,你安安心心地去,比活在这尘世受情苦不是好多了吗,人一辈子又能活多久,多活几年无非就是多受几分罪,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乖啊,听姐姐一句话,多简单的事情是不是,乖啊,来,姐姐看着你跳下去。」 苏小难怕得冷汗涔涔,痛苦着发颤,她苍白的脑海里闪现出蓝乡安丰姿的身影,娘亲婉然的面容,这一切令她更加痛苦惶乱,她的眼睛里浮现连连的哀求。 宝溪的声音更大了,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似要压过波涛的声响:「从今以后,我就代替你,好好照顾你的乡安哥哥,小难,姐姐会一生一世对他好,绝不会辜负你的。来啊,你看你汗流了这么多,姐姐心疼你,替你先脱几件衣服。」跟着用剑划开了她的领子,她的脖巾,白乳的纱巾随风飘去。 第41页 宝溪吓了一跳,她看见她脖子上青淋淋的鳞片,比蛇鳞还恐怖,她的脸色僵了。 就在这时,苏小难的身后,波涛汹涌的湖水中窜出一头巨蟒,那蟒蛇足有木盆那么粗,蜿蜒着身子伸出苏小难的头顶,火红的信子对着宝溪吞吐。宝溪吓出魂魄,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苏小难只感觉被巨大的阴影压顶,一股腥味扑鼻,湖水倾盆而泻浇灌她的全身,哪里知道身后钻出了什么,等她回头一看,那巨蟒已经落回湖中,只见惊天的巨响,湖面飞起三丈高的浪花。 苏小难慌忙抱起宝溪,幸好宝溪身子轻,她急匆匆往远处的马儿跑去,宝溪前些日子受了伤,今天又受了惊吓,苏小难深深替她担忧。 苏小难将宝溪扶上马背,坐在她身后,护着她往蓝府跑。路上的时候,她仍不忘母亲的嘱咐,割了一块腰纱将脖子缠起来。 赶到蓝府,家丁将宝溪抬回厢房,苏小难才松出一口气,她真希望宝溪不要出什么事情,她这一担心,前面在浪渡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忘了一大半。 蓝夫人和樊禺紧张地往宝溪的厢房去,大夫也被轿子急急忙忙地抬进蓝府,这下子蓝府又忙得不可开交。 很快宝溪醒了,这次与往日不同,她眼一睁开,就惊恐地大喊大叫:「妖怪,妖怪,快让我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一边叫喊,一边往床下爬。 樊禺按着她,蓝夫人伤心落泪:「谁是妖怪啊,怎么说胡话了?」 宝溪睁着恐惧的眼睛说:「谁啊,谁啊,苏小难啊,她是大蛇精,放我走,姨妈,放我走,我怕。」 蓝夫人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拍打着她的背嵴说:「别怕别怕,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怪,我儿别怕。」 宝溪忽然从她怀里挣开,惊恐万分:「我亲眼所见,姨妈,求你让我回家,她要吃人,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还不行吗,我让给她,什么都让给她。」 蓝夫人疼心地抹眼泪,虽然对宝溪的话半信半疑,却真正地痛恨苏小难,想立即要她去死。 蓝乡安听说宝溪疯了,也想来看看她,可宝溪大喊大叫不要见他,他也只好作罢。 宝溪的叫声喊破了蓝府:「我要回家,放我走,放我走。」 蓝夫人疼心,叫了王管家说:「明日将宝溪送回家去吧,是我对不起她,没有好好保护她,替我将信捎给我妹妹,叫她好生照顾宝溪,她受的罪过,我一定会替她还的。」 王管家诺诺称是,退了下去。 车轮滚动,蓝乡安望着踽踽而行的马车,心里也失落不已。 樊禺在厢房里义愤填膺地说:「姐姐,这妖精再不除去,我们蓝府要遭受多少罪孽。」 蓝夫人说:「你姐夫什么时候回来?」 樊禺说:「按照行程,估摸是下个月,但是也没有一个准信。」 蓝夫人说:「我遭受多少罪倒也无妨,我最心疼的是宝溪这丫头,来府里才几个月,又是伤了,又是疯了。」 这时候丫鬟在门外问话:「夫人,紫竹求见。」 蓝夫人想,紫竹怎么来了,她不是安插在苏女子旁边的小丫鬟吗,她一来,说不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就回了声:「叫她进来吧。」 门开了,紫竹慌慌张张地走进了,仆伏在地上,可看见樊禺在,又不敢开口,夫人说:「都是自家人,有话就说吧。」 紫竹哭着嗓子说:「夫人,你可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我日日煎熬,夜夜难眠,请夫人放我一马,将我调出东四厢吧。 樊禺问:「出了什么事情,哭哭啼啼的?」 紫竹睁着恐惧的眼睛说:「夫人,我发现一件奇事,也不是,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夫人和樊禺都惊诧起来,但脸上却并未显出很大波澜,紫竹说:「我数月前在醉湖池追苏家女儿,却不料看见她脖子里有一张蛇鳞片,好生恐怖,和大蟒蛇一般,我日日做噩梦,寝食不安。」 夫人和樊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蛇鳞?」 紫竹惊恐地说:「千真万确,青蛇鳞,简直太可怕了,乞求夫人开恩,让我离开东四厢,我做什么都可以。」 樊禺疼恨地说:「这还了得。她真是一个妖孽,如今留在府里,就是祸害全家,难怪我前些日子遇到一个道士,说我家有怨气,我问他哪里有怨气,他便说静观其变,我还骂了他,现在看来这一点都不假。」 夫人叫紫竹先下去,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也好生服侍苏氏母女,回头就将她调离走。紫竹连声感谢地退出房门。 夫人说:「我去灵谷寺请愿求福,高僧说我家今年有劫,需祛除邪逆,照这般说法。再说,我家宝溪受了这般大罪,我们要坐视不理,岂不凉了她的心。这妖孽留不得。」 樊禺说:「请姐姐示下,是杀还是留?」 夫人说:「杀不得,要杀也要等老爷回来杀,先想个法子治她罪,不能兴无名之师。」 樊禺说:「如何治罪?」 夫人将樊禺唤到耳旁小声耳语了几句。 第24章 妖孽之祸 这些天,蓝府传来一些沸沸扬扬的流言,说府内有怨气,人畜有难,苏小难问紫竹是怎么回事,紫竹却躲得她老远,一碰见她就说是有这事有那事,反正没有缘由地不敢接近她。 第42页 她那天在院子里等了半天,小鬣狗一直没有来和她问候,心里正纳闷着,突然听见外面喊:「府里畜生全死了。」 苏小难一惊,第一个想起的是小鬣狗,她拔腿就往畜房那边去,那畜房养的是家用的骏马、护院的鬣狗,还有些供人玩乐的宠鸟、滋补营养的家禽,场地颇大。 苏小难到了那畜房,发现马圈里的骏马全死了,死得严重的口溢白沫,眼珠渗血,好像受了诅咒一般恐怖。 穿过马圈是护院的鬣狗房,那些鬣狗死得也悽惨不堪,苏小难进了狗房,从尸体里一个个往里面辨认,果然小鬣狗被压在一个大犬身下,眼珠子脱着白浆血沫掉出来,是死得最悽惨的一个。 苏小难忍不住用小手掌摸它的额头,像抚摸自己的孩儿一般,泪花在眼眶里打着圈,她来蓝府,除了结识蓝乡安外,这个算是她朝夕相对的伙伴了,她有时候还想着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带上它,可是现在的飞来横祸击碎了她日日夜夜编织的美梦,她在心中痛骂那些下诅咒的人,痛骂那些害畜害人的怨气。 她站在那儿,直到护卫工拉来大板车将它们全部拖去掩埋,她望着大板车,依依不捨,心如刀割。 她回东四厢的路上,听家丁说畜生死了,人恐怕也逃不了这怨气,真是太可怕了。 府中人心惶惶,那日正午,有个白白胖胖、手执木鱼的和尚在院内敲敲打打,说是要找怨气所在。 苏女子容颜凄楚,她心里明白得很,这怨气是苏小难带来的,她给苏小难整理了头髮和衣服,比往日更温和地抚着她,脸上却苦中带忧,苏小难问:「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苏女子疼心的是自己命运多舛,如果不是当日执意为了和苏平在一起,也不会令那青龙发下咒怨,这一切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念,她说:「小难,娘亲带你离开这里吧。」 苏小难疑问:「娘亲是怕那怨气吗。现在蓝府正是需要我们上下一心渡过难关啊,蓝伯伯回来,看见我们走了,岂不伤心难过。」 苏女子收拾行李,打算和蓝夫人告别,她心里也在拼命找藉口,总要找一个说得出去的藉口,蓝府之外,再无安身之地,总不能说自己带着女儿出去乞讨吧。 苏小难在一旁问:「娘亲,为何要走啊,虽说有些家丁跑了,但我们可不要做那种人啊。」 苏女子心慌意乱,丢下了手头正在收拾的行李,喝了一声:「要做哪样的人,你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吗,你这个怪物,你要害死多少人才算终结,这蓝府上上下下,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为何却要以怨报德。」 苏小难最怕的是娘亲骂自己,以前骂的时候她的脸上多少带着不舍,今日好像是悲愤填膺,苏小难委屈不已,鼻翼一酸,眼泪在脸颊上淌下来,那小手掌和大腿儿也颤抖起来。 苏女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狠心,好像这番话是对那个发下咒怨的龙三太子允的,也好像是对自己说的,她绝对不会这样谩骂自己的女儿,看着女儿流泪,心里却如千刀万剐。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木鱼的声音,一班家丁拥着和尚进了东四厢的屋子,紫竹早已在外面喊了:「夫人在里屋,不能打扰她。」 和尚直奔里屋,只见他一对铁石般的眼睛,手指苏小难:「她,怨气在她身上。」 家丁们半信半疑地围在门口,苏小难也惊得一颤,怨气怎么是自己,只有苏女子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切,表情并无变化。 和尚说:「赶快抓起来,贫僧要祛除怨气,拯救蓝府。」 家丁们将苏小难拖了出去,苏小难大声叫喊娘亲。 但苏女子一动不动,她听见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想努力地扶着桌角,却发现一对腿儿再也支持不住了,整个身子往那椅子上一倒,人晕晕沉沉,好似进入了阎罗地狱。 苏小难大喊大叫,辩解自己没有杀那些家畜,自己也没有怨谁,可是众人哪里听她的,家丁们将她押到蓝府大院,绑在一副粗粗的木桩上,双手吊起,大院里围得水泄不通,和尚念经,有人已经拿了鞭子和水桶上来,樊禺从人群中穿进来说:「今大师发现了这个妖孽,本应送往官府追罪。」 苏小难喊:「放我下来,我不是妖孽。」 这时候有个人拿了块破布将她嘴巴塞上了,苏小难嗯哼地叫,却再也说不了话。 樊禺说:「我们蓝府一向以行善为乐,蓝将军经天纬地,蓝夫人菩萨心肠,所以夫人说不能抓她去官府,那是害她,说是若将她的怨气消除了,留她一条性命,也算是积善积德,胜造七级浮屠。」 这时候围观的人小声地交谈,谁也不相信眼前这个羸弱的女子是个妖孽。 樊禺扫了一眼大家,往木桩走去,伸手撕下来苏小难脖子上的丝巾,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时候围观的人呜呜地发出惊嘆之声,苏小难的脖子上青莹莹的蛇鳞,那鳞片却要比蛇鳞大许多,已经爬满小半边脖子,黏湿湿的样子,阳光照耀下,却闪着令人作呕的光芒,看得恐怖骇人。 那和尚也看了一眼,抓紧时间念起经来,嘴皮子也倒腾得更加快。 樊禺撕下丝巾后,围观的除了惊骇,再无疑言。 樊禺喊:「死死地抽,直打到鳞片脱落,怨气飞散为止。」 第43页 两个手握鞭子的僕人将鞭子浸在水桶里,那鞭子更加沉重,紧接着啪啪啪地往苏小难身上抽打,这羸弱的身体哪里受得住这么沉的鞭子抽,没几下,苏小难就打晕过去,衣衫被鞭子拉出一条条血痕,脖子上的鳞片也打得翘曲。 四周的人虽然疼恨妖孽,却也有些不忍心看下去,这个时候,人群外喊了一声:「给我停下,给我停下。」 原来是蓝乡安的声音,他急匆匆地赶过来,下人们给他让开了一个口子,蓝乡安不曾想,苏小难已经被打成那样子,一股悲愤和盛怒涌上心头,他去夺那人的鞭子,樊禺上来阻拦说:「我的少爷啊,你不知道她是妖孽吗?」 蓝乡安眼睛都红了,说:「你才是妖孽!」 樊禺被当头叱喝,心里怨恨,嘴上却笑着说:「大家都看到了,你怎么被堵塞呢?」 蓝乡安喝道:「再打一下,就要你们好看。」 那两个打人的僕人收起鞭子,站在那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人群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打,谁敢停下。」这是蓝夫人的声音,众人统统让开路来,只见蓝夫人手持佛珠,一脸正义凛然。 蓝乡安见是母亲,不敢行蛮,便和气地说:「母亲,您是礼佛修善之人,小难即使犯了过错,也不至于这般对待。」 蓝夫人说:「就因我是礼佛修善之人,这妖孽身上的怨气不除,我蓝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谁来拯救,你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少爷,又岂知我痛惜老老幼幼打理蓝府里外的艰辛。」 蓝乡安被驳得无话可说,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如刀割。 两个下人又撩起鞭子朝苏小难打去,蓝乡安只觉鞭鞭打在自己身上,他双手握拳,痛心地流泪,蓝夫人监视着大院,谁也不敢乱动,谁也不敢出声,只听见鞭子呜呜地乱叫,有人心里已在默念鞭打的次数,只看见蓝乡安勐然跪倒在地,含着泪说:「请母亲大人高抬贵手,孩儿愿意代她受罪。」 这句悲戕的声音仿佛传入苏小难的耳中,她正走在一片粉红的小路上,漫天飞舞的梅花,如天女散花一般美丽。 那美丽的花海中,娘亲婉然的笑容正在看着她。还有那个童年的伙伴刘三宝傻傻地对她笑,想用手拉她过去。 她伸出手来,可是她的身后传来蓝乡安的声音,那声音在说:「小难,别走,我捨不得你。」她往回看了看,甜甜地笑了。 蓝乡安跪在地上求饶,蓝夫人脸色也不安起来,她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但是樊禺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帕,蓝夫人又打消了那个念头,她回到之前冷冷的样子,听着鞭子唿啸。 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冷冰冰的空气在人脸上徘徊。忽然听见有人喊:「你们看,蛇鳞在长!」 众人往那片恐怖的龙鳞望去,只见那龙鳞正发着暗暗的青莹之光,鳞片像蠕虫一样往四周爬,太可怕了,众人骇然得都想往后面退,樊禺大吼:「打啊,妖孽要活了!」 第25章 西厢毒 这时候只听见天空一声鸟的悲鸣,众人朝天空一望,竟然是一只五彩的大鸟在高空徘徊飞翔,发出悲凉的鸣叫,有人喃喃地说:「五彩鸟?真有啊?」拿鞭子的下人也停了下来,朝天空望去。 蓝夫人冷冷地说:「射下来,梁副管家。打,别停!」 鞭子的唿啸声再次响起,那五彩鸟的鸣叫越来越凄,霜冷的空气再次被凝固,冷结。 但这一切被一声呵斥震裂了,「住手,都给我住手!」 院门外冲进来一匹马,马上坐着蓝珏将军,他身后跟上来一群威武的士兵,家丁们纷纷退到院外,那两个抽鞭子的下人吓得将鞭子扔了,往旁边退去。 蓝珏一脸威严,看着血肉模煳的苏小难,阵阵心酸扑面而来,他举起马鞭朝那白白胖胖的和尚鞭去。 那和尚吓得丢了木鱼,往门外跑,又被几个士兵拳打脚踢,那和尚口里还直骂:「打僧人,遭报应!」 这时候蓝乡安早已去解苏小难身上的绳子了,他抚摸着苏小难的脸颊说:「就没事了,坚持住,马上就好了,我是你最好的乡安啊,我不能没有你,马上就没事了。」可是绳子太紧,他怎么也解不开,弄得他大汗淋漓,手指发颤。 蓝夫人看着蓝珏,表情是胆怯和颓唐,岂料蓝珏挥舞起马鞭朝蓝夫人迎头就噼,蓝夫人躲避不及,脸上拉出一条血痕,马鞭子紧接着又跟来,蓝夫人怨恨地看着他,眼睛红润,任他鞭打,樊禺却冲上来挡在姐姐面前,抱住她,鞭子又在樊禺的后背和脑后印上血痕。 蓝珏气恼地说:「你这恶妇,真是毒辣。」 樊禺忍着疼解释说:「姐夫,你可知姐姐都是为了这个家,那野丫头身负怨气,迫害蓝府,我们是祛除她身上的怨气,保蓝府平安。 」蓝珏说:「一派胡言,哪有什么怨气,无知,歹毒。」蓝珏嘆了口气,一边叫人喊大夫,一边叫人帮助蓝乡安解苏小难的绳索。很快绳索抖开了,蓝乡安抱起她往东四厢跑去,蓝珏下了马也跟了去。 蓝夫人愣愣地站在那,不管樊禺怎么喊她,她也似没听见。樊禺说:「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傻了。」 蓝夫人终于看了樊禺一眼,却好似不认识他一般,迳自往屋里走去,摇摇摆摆,两眼无神,佛珠也从她手里落下去。 第44页 蓝夫人坐在椅子上,这十几年来的苦楚从内心涌上心头,她还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四岁的蓝乡安坐在地上大声哭叫,她的母亲撒手人寰,那一刻她笑了,笑得多悽惨,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得血淋林,但是这些不都是她想要的吗,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那个女人,那个阻挡她的女人,只有死才是她的归属,她亲手下的毒药,连剂量她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她也死得很安详,安详得令人羡慕。 蓝夫人不禁笑了起来,樊禺吓着了,痛心地说:「姐姐,你没事吧,弟弟被你吓着了。」是啊,他被吓坏了,小时候,姐姐不遗余力地保护他,将他护在自己身体下,像护一个小雏鸟,不让他受一丁点儿伤害,他是姐姐最疼爱的弟弟。 那几天,蓝珏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撞击,他看着苏女子憔悴得深陷的脸颊,直觉自己欠她太多太多,他想握着苏女子的手掌,告诉她,从今以后要好好待她,像对待自己的妻子一样。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大军路过荒野,马群却无端地嘶叫,停步不前,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士兵汇报,路上看到逃难的尸体,但是军马如何不走,他却不解,他命令士兵死死抽打军马,可是军马像石雕一样,皮开肉绽也浑然不动。 他的愤怒被那远处传来的婴儿哭声稀释了,他想起了自己刚刚三岁不到的孩儿乡安,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叫人将婴儿救起,士兵发现婴儿的母亲有一丝气息,也一併救了。 丫鬟采荟替婴儿和婴儿母亲擦拭了脸颊和身体。蓝珏走进帐篷,他发现眼前的女子,这个婴儿的母亲,那脸面清秀可人,却带着厚重的坚毅,那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脸,仿佛蕴藏着太多的故事,他想去了解她。 今天,他眼前的苏女子也是那样坚毅,她守在女儿的床前,和煦、慈爱、怜惜的眼睛,像是旧到心头的心酸故事。 蓝珏说:「等小难好了,我想……」说出的话又收回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收了回来。苏女子的目光一动不动,显然不会听他此刻的只言片语。 过了半个月,苏小难的病情好转,能说话,能笑了,苏女子也露出了笑容。蓝珏却一日也不敢离府,早晚必去东四厢看望,苏小难叫了声:「蓝伯伯。」蓝珏也高兴不已,和蔼地摸着她的脑袋。 樊禺在蓝夫人的房间里,咬牙切齿地对她说:「姐姐,姐夫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对你,我的心头之恨一日也不能消除。」 见蓝夫人不说话,樊禺说:「若你点头,我便想方设法要她的性命,她不死,姐夫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蓝夫人眼睑触动,但仍是沉默不语。 蓝珏照常如往日去东四厢看望苏女子和苏小难,这一日却见紫竹的眼神鬼鬼祟祟,将端到卧室门口的汤碗又送回后屋,蓝珏喝了一声:「站住。」 紫竹颤颤兢兢地站在那里,蓝珏说:「你在做什么?」 紫竹说:「我给夫人送汤药。」 蓝珏说:「什么汤药?」 紫竹说:「夫人茶饭不思,寝食不安,我于心不忍,就煎了一剂补药。」 蓝珏朝碗里望了一眼,又谨慎地从腰间拔了一把短刀,将短刀的尖刃插到汤碗里,紫竹拿着碗托的手已经在打哆嗦,汤碗里的汤汁差点溅出来。 蓝珏脸色一变,剑刃上出现了淡淡的黑影,紫竹立即跪了下去,仆伏在地上求饶:「请老爷饶命,紫竹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夫人。」 蓝珏喝她说:「是谁指使你的?」 紫竹竟然哭啼不语,蓝珏将短剑按着她的脖子说:「说。」 紫竹畏怯地说:「是西玉厢的人送的药。」这西玉厢正是夫人的住所,蓝珏怒不可遏,叫人将夫人叫来。不一会蓝夫人就赶了过来,养了一个月,她精神好了一些,但仍不比往日,夫人问:「老爷叫我所为何事?」 蓝珏呵斥:「跪下。」 蓝夫人骇了一跳,蓝珏又喝了一声,她只得下跪,蓝珏痛恶说:「你这恶妇,你干的好事,以为天不知地不知。」蓝夫人起先不知何意,但看见紫竹跪在地上,面前放着汤药,也会意了些。她怨恨地看着蓝珏,说了一句:「这世界上只怕,只有你最聪明。」 蓝珏气愤不已,说:「你竟敢抵赖,要是清白的话,你将这汤药喝了,我就信了。」 蓝夫人冷冷地说:「好歹是要我去死,娶了那个狐狸精。」 蓝珏气得喘不过来,说:「无耻,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 蓝夫人哈哈一笑,爬了过去,将那碗汤药端了起来。这时候里屋的苏女子扶着门框喊:「别喝,夫人。蓝将军,夫人是个好人,你不能冤枉她。」 蓝珏说:「我也希望她是个好人。」 苏女子说:「我的贱命早在十几年前就该没有,就请将军高抬贵手,与夫人冰释前嫌。」 蓝夫人冷冷地苦笑说:「贱人,你真了不起,了不起。」 这时候,外面传来樊禺哀戚的声音:「姐夫,毒是我下的,你们别欺负我姐姐。」 蓝夫人见樊禺来了,说了一句「夫君,来世再会吧」,将汤药送进口里,蓝珏却一脚将汤碗踢掉,污秽了一地。樊禺进屋跪下说:「姐夫,毒是我下的,要处罚就处罚我,别为难姐姐。」 蓝珏憎恶:「一丘之貉。」 第45页 蓝夫人说:「樊禺,你别替你姐姐顶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早已看破红尘,巴不得一死了之。」 樊禺疼心地说:「姐姐!」 蓝珏说:「送官府。」 苏女子跪下哀求:「将军,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你若送夫人去官府,我这一辈子都不心安,请念在夫人曾救我的性命,赦免她的罪过,若你执意这么做,我情愿代夫人去受罪。」 蓝珏心想,这女人可足以气人,她若去官府,那不是害人者和被害者成了同一人吗,真是荒唐。蓝珏的气愤却好似消却了一些,说:「国罚可免,家罚难免。」 蓝夫人跪在大院里,太阳直射,她两眼无神,呆若木鸡,不一会就摔倒了,过路的丫鬟僕人远远地望着,没人敢去扶她。樊禺落寞地走过去,跪在她身旁,泪水也流了下来。到了晚上,蓝珏想起了些旧日往事,便叫人去将夫人扶回房间。 第二天黎明,西玉厢的丫鬟惊叫,说夫人死了。全府皆惊,蓝珏手上的筷子也跌落了下去。东四厢的苏女子看着熟睡的苏小难,愧疚的泪爬满眼眶。 第26章 白帽子 黄纸漫天,哭声哀哀,蓝夫人的葬礼甚是庄重。苏女子心事重重,深深自责。 当苏小难跪在灵柩前时,家丁们吓得直往后退,团在一团小声交耳,指骂她是祸害人的妖孽。苏女子听在耳里,刺痛在心头。 这几日,苏小难无比担心蓝乡安,她见蓝乡安面色不好,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终于在那天晚上,她对着星音螺说了一声:「乡安,你好吗。」 她本想说,其实我想见见你,但又将这话藏在了心中,她望着满天星斗,发起呆来,直到第二天晌午,星音螺仍没有回音,她有些惆怅,想去观止阁见他,但又止步不前,忽然星音螺动了起来,她慌忙伏在耳边,星音螺传来一句低低沉沉简简单单的「好」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小难听到这「好」字,却似一股无名的伤心涌上心头。 那段时间,苏女子自责愧疚的心态日益严重,便想着去寺院祈福,她随意着了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襦服,土里土气的马面裙,朝金身大佛一拜再拜,神色崇敬,口中念念,一是求蓝府平安福泰,二是求蓝夫人极乐安康。 这月,正是春光未过,夏日初嫩,藩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带着年初的盛景进京向朱元璋献礼。 这礼物可谓贵重,名曰金封尘,藏在小小的锦盒内,锦盒也似沾染了富贵,轻光溢暖,金封尘是仙宗奇人席应真用毕生所学练得的神物,后来传给了他的大弟子福坤。 福坤有一年也不知何故流落在北平城内,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朱棣一眼见他非平常之人,便觅得北平最好的医师竭力救他,但仍未起死回生,福坤死时,将金封尘作为答谢之礼送给了燕王。 其作用却人云亦云,有的说能延年益寿,有的说返老还童,还有的说能驱鬼神,更离谱的说法是可龙精虎勐,朱棣显然也不清楚这神物真正的妙用,但还是将之说得神乎其神。 可朱元璋并没有待见他,他先按家礼收下了礼物,又按国礼叫人将礼物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说是赏他镇守北平有功,但却始终没有接见朱棣,这件事情让朱棣心里极度失落。 其实朱元璋心里有他的想法。这事得从太子朱标病逝说起,按照明制,国家建储,礼从长嫡,朱标死后,皇储的位置自然落到了长孙朱允炆身上,这年朱允炆十六岁,正式成为皇太孙,也就是国家正式的继承人。 但是朱元璋却发现两件令他不愉悦的事情,一次是在册立皇太孙大典上,唯独朱棣姗姗来迟,不但如此,他还在皇太孙的后背上重重拍了一下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等福分!」另一件事是在奉天殿临朝时,朱棣竟然站在皇太孙左前方,按照明制,左为上,上为大,朱棣虽是朱允炆的叔叔,但如何也大不过皇储。 朱元璋为此还颁布了一条《祖训》,说「诸王来朝冕服见天子,次见东宫,先坐受拜,次舒家礼。」这道理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要摆平藩王的身份。 其实朱元璋并不是厌恶朱棣,他爱朱允炆的仁慈,也爱朱棣的刚毅。朱棣像他,这句话,他曾经对许多股肱大臣说过,其实是他的心里话,在诸多儿子中,只有朱棣最接近他年轻时候的风范,英明勇敢,雄才大略,看到他好像看到马上岁月。 但一些股肱大臣和他说:「皇上若立了燕王,那燕王的哥哥秦王朱樉和晋王朱却放在何处?」朱元璋经过深思熟虑,最后选择了朱允炆。 朱棣进京献礼,有些大臣便有些碎言碎语,当然是说他尽孝是假,谄媚是真。 燕王的想法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就是想探一探父皇的内心虚实,因为他一直存留着一个疑问,也许这个疑问只有朱元璋能回答他,所以他一定要见他,他要亲自问一问他父皇的眼睛和心,为什么捨得狠心将一个最刻苦勤奋最努力接近父亲的儿子生生抛弃。 这一次,朱元璋果真没有见他,朱棣郁郁寡欢,那日不知不觉去了京师的寺庙,他记得小时候他随母后来过这里,岁月匆匆,物是人非,一股幽怨直上心头。 他走在青葱的甬道上,杨柳依依,湖水粼粼,他低眉抬头间,看见了一个人儿,那人儿云髻峩峩,修眉联娟,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忧郁之色与自己十分近似,眼神之间,仿佛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的磁力。 第46页 这是他镇守漠北十几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他好像怕丢失了什么一样,叫了他的随将张玉去问问这家女子的实情。 张玉是聪慧之人,马上听出了朱棣心里的意思,便兴然上去搭讪:「这位姑娘,请问芳名芳龄,家住哪里?」 这女子并非别人,正是来寺庙祈福的苏女子,苏女子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便往前走了,朱棣一看,没有失落,反而更喜欢了,心里责备张玉一介武夫,不会说话,可一瞧那张玉还真是执着,又跑上去说:「姑娘留步,我不是坏人,只是想与姑娘说几句话。」 苏女子并不理睬,忧郁中透着一股刚毅,却正中朱棣的心窝,朱棣忽然发现,与徐王妃成婚以来,虽举案齐眉,两两相知,却从没有这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又加上常日流转在争储漩涡,心神黯伤,此刻却如遇见同乃天涯沦落人的知己一般,心生爱慕和怜悯。也不顾王爷的脸面,迳自走了前去说:「不得无礼,哪有这样和人家姑娘说话的。」 他说这话,真不是没有缘由,原来张玉怕那女子跑了,受燕王责罚,便挡在苏女子前面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无赖。 张玉听见燕王的声音,神色肃然,站到了一边,苏女子见有人搭救,也有些感激,就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朱棣说:「请恕罪,是我的随从无礼,打扰姑娘了,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和在下这等凡夫俗子屈尊说几句话。」 苏女子听这人的声音高亢雄浑,看这人的相貌英武不凡,哪里是什么凡夫俗子,便回应说:「请赐教?」 朱棣说:「我的话就是重复他的话,姑娘芳名芳龄,家住哪里?」 苏女子竟然没有厌恶,反而有些失笑,便说:「小女子姓苏,是一个府中下人罢了。」行了礼就离去了。 朱棣有些讶然,这样的女子却如何是一个府中下人,朱棣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失望又有些兴奋。张玉却全部会意,派人跟踪了苏女子,也查明了她的身份,并将这情形一五一十告诉了朱棣。朱棣说:「既然丈夫死了,还无许配,替本王拟一封书信给蓝珏,讨要苏氏姑娘。」 这书信到了蓝珏手中,蓝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好像丢了魂一样,他苦苦恋着的苏女子,他不曾和她牵过一次手,说过一句情话,现在竟然被燕王看中,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他望着屋顶,那屋顶好像压了下来,他喘着粗气,窒息一般难受。 却不料这事情早被几个家丁传开了,说燕王正讨要苏女子做妾,苏女子也从了其意。这流言不是下人生搬硬造的,是张玉故意透露给他们的,张玉这么做,无非是想快成其事,怕蓝珏从中作梗,现在满府皆知,蓝珏耍不得赖。 朱棣心里有个筹谋,那便是不急不慢,等蓝珏送上门来,他料定蓝珏不会忤逆他的意思,这天下,除了皇上和一些还活着的开国功臣,可没有哪个人敢和他对着干的。 这时候,随侍马和送上话了,说:「殿下,道衍大师正在京师灵谷寺挂单。」 朱棣一下子陷入沉思,这道衍,他可找了很多年,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多年之前,那年国之不幸,皇后仙逝,他入京弔孝,在灵堂之上看到了为母后诵经祈福的和尚道衍,这道衍鬚眉尽白,一袭皦白僧袍,仙风道骨。两人对上眼睛时,朱棣看他非平常人,一定有些经世的本事,便多看了一眼。 后来他在宫中花园小憩,廊下传来一个声音:「燕王好兴致。」 朱棣本来神情有些忧伤,大抵是感伤母后所致,但忽然被这声音打断,竟是有些不悦,他一看是先前灵堂上见过的和尚,也没发火,便说:「大师怎讲?」 道衍说:「燕王的白帽子与其他王爷有些不同。」 朱棣竟情不自禁去整理了下白孝帽。岂料道衍说:「燕王的白帽子戴得堂堂正正,不偏不倚。」 这番话说完,朱棣心里已经知道道衍话里有话,但道衍没有继续点明,朱棣也只能在内心点透自己,他正在心里书写一个字,那就是白下一个王,不正是「皇」字。他思索时,只见地面上黄沙蠕动,那道衍竟然隔空驭指,驱风写字,地面上慢慢出现一个「王」字,紧接着出现一个「白」字,「皇」字甫出,忽然一阵奇风将黄沙吹得漫天飞舞,字立即就没了。 朱棣心里竟然不经意出现一阵兴奋,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时常谨慎,又加是在京师皇都,这要被人听到,就是丢了脑袋的大事,他的兴奋间也掺杂着一种退怯,这退怯立即转变成自卫显现在他威严的脸庞上,朱棣怒了,喝了一声:「你这恶僧,胡言乱语,我要马上逮捕你,诛你九族。」 那道衍听了这话却没有表现一点慌乱,反而哈哈大笑,朱棣正有些不解,那僧人竟然绝尘而起,御风而去,空中传来一句话:「燕王,后会有期!」 朱棣望着他变成漫漫天空的云彩,竟然有些怅然,时隔多年,他一直寻访道衍的踪迹,特别是朱允炆继承皇储后,他心里对道衍更加地记挂,便命人凡有他的行迹便快报上来。 这时听到马和的话,他不是喜出望外,反而是一种深深的怀念。他立即叫人备马,只带了马和和张玉两人,往灵谷寺去。 第27章 灵谷寺 这一路人急马快,很快就到了灵谷寺,与往日不同,灵谷寺安静了许多,到那正殿的路上竟无一人,看了这萧杀的情景,这百花盛开还不如不开的好。 第47页 朱棣正在纳闷,却见正殿的空中传来一片浓烟滚滚。若是大火烧了百年古剎便叫人终生遗憾,三人疾步往正殿赶去。 却见有几个烧得可怜的和尚往外逃命,朱棣想拦住一个问问,但他们哪里敢停下步子。再往前走,只见正殿前的石阶上铺满了被火烧成碳的和尚,真是不忍卒视。 朱棣捡了落脚处上了石阶,他明显感觉空气中瀰漫着燥热,是那种噬人心骨的热气,但他分秒也未停留,冲到了正殿的大门。 眼前的景象将他震住了,大殿中正有一个黑袍人立在厅心,火焰在他身上像游蛇一般乱窜,他两只手掌竟然同时发出两团灼热的火焰来,一掌与他相对的,是坐在金佛前蒲团上的灵谷寺主持木慈大师,大师一手握紧胸前的佛珠,这佛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木头,但却随着木慈大师唿吸发出阵阵的褐色光芒,大师另一只手推出一股褐色的气体,与火焰碰撞在半空中,像一抹抹星光飞泻。 黑袍人另一掌相对的,正是朱棣苦苦追觅的道衍,道衍和几年前一般,仍然一袭白袍,此时手掌发出冰一般的水气,与火焰碰撞时热气腾腾,如升空的白龙。 朱棣一眼望见的,正是一场恶战,这恶战也许拼的是各自的内力和法术,他以前碰到过修道之人,施法的伎俩多少见过一些,不过今天这番场面却着实壮观。 张玉和马和也跟了进来,看得吐舌,张玉见道衍在,竟然脱口而出:「燕王,道衍大师。」 朱棣知道这对战之中不能分神,他早已与道衍心里交会,此时却有些不满张玉的莽撞。道衍听到声音,神色没变,这叫朱棣放下了心。 岂料那黑袍人见殿中来人,竟然微微动了下袖袍。道衍似乎察觉到,喊了一声:「燕王快走。」 朱棣会意,却来不及了,只见黑袍人的袍袖中飞出一团烈火,好似一把火箭似的,有千斤的巨力,往自己身上撞了,这速度之快恐怕连眨眼的功夫也赶不上,张玉和马和也完全没有料到,眼看火球撞向朱棣,只听嘭的一声,火球四分五裂,张玉和马和同时被撞到殿外去了。 朱棣却仍然一动一动站在殿口,这叫道衍和木慈也有些奇怪,但是道衍马上就知晓了,原来朱棣的周身在火球撞来时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天然钟,这钟只有一个东西能形成,那就是福坤的金封尘,木慈脱口而出:「是大师兄福坤的金封尘。」 道衍是聪明人,立即说:「燕王,请气运丹田,运于剑中,发力破敌。」这千钧一髮之间,若有一丁点的相助,完全能力挽狂澜。 朱棣听时,已经拔出狮口剑,气运丹田,运气于臂,再发力于剑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剑端竟然发出一股金黄的光芒,只是有些微弱,但已能直杀黑袍人,黑袍人似乎早有准备,一团团火焰从他的袖口飞出抵挡这剑光。 朱棣从未练过这般技艺,这剑光微弱得可怜,那黑袍人的火焰立马就要吞噬他,木慈担忧,以毕身之力奋力发出,道衍疾说:「燕王走。」道衍已经发出白冽水气去营救他,却见水火相撞,一股巨大的热球在朱棣前面爆炸,朱棣已弹出殿外。 那黑袍人见道衍分神,立即运力攻击道衍,木慈大叫:「师弟小心。」这句话说出时,木慈已经全力去营救道衍,整个身子也倾斜了。 岂料黑袍人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见木慈去救道衍,竟然完全放弃防身,一个箭步冲到木慈身前,用团团火焰扼住木慈的喉咙,只听惨叫连连,木慈被这大火吞没。 道衍完全没防备黑袍人的变数,直觉再也无法挽救木慈的生命,竟是悲愤一吼,一股气浪沖向黑袍人。 黑袍人已经捨弃了防身,这股气浪他欲要闪避,却也来不及,整个人已经被冲出去,从正殿的屋顶撞了出去,茫茫地消失在窟窿大的空中。 道衍也不知道那黑袍人是死是活,也没上前去追,却跪在一具焦尸面前悲悯万分。只见一束光从焦尸身上射入云霄,道衍知道,这束光代表青易弟子的命数终结,更加悲恸起来。 向晚,朱棣和张玉马和被灵谷寺的僧人安排在禅房休息,三人今天都受了伤,但好歹只是伤了皮肉,也不大碍,和尚也拿了些金疮药给三人被灼烧的伤口敷上。 道衍神情悲然,但仍然和朱棣说起了这件事情,他说:「我师兄木慈大师近日收到一封书信,说是十几年前的仇人来找他,言称送他西去,这仇人我们一听,就知道是当年被我们压在莽山下的公良羽,公良羽原本是我们的师弟,只因堕入魔道,被我们用龙凤印锁住,却不知为何出来了,他出来无非就是要灭我等佛剎山门,我近日下山,也就是为了保卫灵谷寺,相助木慈师兄,岂料,哎,因果宿怨,躲也躲不过,正如木慈师兄说的那样,当年的事,不管谁对谁错,总之要有个结果。」 朱棣说:「请大师节哀,我想木慈大师已经往生弥勒菩萨了。」 道衍低眉说了声「阿弥陀佛」。 朱棣想起了件事,从口袋里掏出了锦盒,将金封尘交给道衍说:「大师,这金封尘既是你门下的宝物,我今日物归原主。」 道衍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说:「燕王不必如此,这金封尘既是他的主人相赠给燕王的,自然应该属于燕王。」 朱棣说:「这,万万不可。」 道衍却没有去推脱,而说:「当年师父席应真穷毕生心血练得五件神物,这金封尘取意『人如尘土金来封』,虽最不耀眼,却最隐忍,大师兄福坤衷于儒术,性格难免懦弱,师父将这宝物交给他,乃是人之常情,它虽没有惊涛拍岸的本事,却能祛邪护体,若能叫人善用,当它忠于主人时,说它百毒不侵百魔不入也并不为过,可说是五件神物中最大的赢家。」 第48页 朱棣听得有些惊诧,又说了一句:「这么贵重,我更不能收。」 道衍道了声「阿弥陀佛」,迳自往门外走去。 这夜,道衍为木慈料理了一些后事,朱棣三人也就在灵谷寺度过了一晚,朱棣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参与他们的师门之斗,他目的很明确,希望重回当年「白帽子」的谈论。朱棣睡在禅房的榻上,望着窗外如水的星辰,一夜无眠。 第二天黎明,他洗漱完毕,想去找道衍,道衍却登门了,道衍说:「燕王,你可愿与贫僧到寺内平静之处小走。」 这正合朱棣心意,朱棣马上说:「大师请。」两人沿着灵谷寺的小湖蜿蜒绕过,到了一个亭下,一路上两人尽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这时候该是道明心迹的时候,朱棣开了口,说:「大师,这次我来。」 他话还没说完,道衍竟将他打住了:「燕王此行,贫僧已知。」 朱棣讶然说:「大师何已知晓?」 道衍说:「你的神色。」 朱棣一向神隐于色,不想竟被道衍看了出来,心里念他高明,又问:「既然大师都已知晓,可否为小王指点迷津?」 道衍说:「燕王是听实话,还是听假话?」这话说出来明显就是告诉燕王,我要说实话了,燕王勿要责备。 朱棣也知其意,便说:「大师但讲无妨,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再无他人,我朱棣敢来请教大师,也已做好心理准备。」 道衍一笑,说:「燕王就是燕王。贫僧要告诉燕王的是三件事。」 朱棣急问:「哪三件事?」 道衍婉婉道来说:「第一件事,与你父皇有关。」 朱棣诧异说:「我父皇?」 道衍说:「你父皇做了三件错事。」 朱棣心里有些变化,显然是认为道衍说话不敬,但脸上还是沉着,也不说出来,只是继续听。 道衍说:「其一,用刑太繁;其二,求治太快;其三,分封太多。这其三『分封太多』是错中之错,你父皇一生,除册立嫡长子朱标为太子,早夭一子外,共册立二十位藩王,这般分封,表面上是拱卫大明江山,但实际上是逆天而行。」 朱棣已经有些不悦,他认为道衍是在辱骂父皇,听到这「逆天而行」时,终于忍不住用重重的语气辩驳:「大师,我父皇分封为的都是江山永固,这藩王之中哪个不是骨肉血亲,谁又敢行逆天之事。」 道衍哈哈一笑说:「燕王岂不知汉行分封,终至七王之乱,晋行分封,终至八王之乱,试问西晋分封的哪个王不是晋武帝的至亲子孙。若燕王真觉得骨肉血亲能同根相待,抱成一团,今日又为何必来找贫僧呢?」 朱棣被他说得无言以对,索性缄口不言,听道衍往下说。 道衍见燕王不语,知他默认了这番想法,便说:「这第二件事,与你父皇有关,也与你有关。」 第28章 酒楼语对 朱棣望着他,期许他的言谈见解,道衍说:「你父皇虽做了三件错事,但也做了三件对事,其一,他令你守北平,是信任你,是磨砺你,北平是元大都,元朝残余经年骚乱,燕王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也树立了你在二十四藩王中的巨大威望;其二,北平城威立北方,有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曾是一代雄主忽必烈的倚重之地,那里人强马壮,远离京师,是燕王成就事业最大的本钱;其三,你父皇为你选了一个最好的对手,朱允炆遗传了其父的文弱,仁慈有余,刚勇不足,若在太平盛世,是则是千古圣君,可在乱世,却是扶不起的阿斗。」 道衍的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击起了朱棣内心的千层浪花,朱棣不敢打断道衍的惊世论调,继续听他说来,道衍说:「说了你父皇的对与错,正要说说你当下该做的事情。」 朱棣恭敬地说:「请大师赐教。」 道衍说:「其一,燕王务必要以北平作为立足之根本,切不可放弃北平,燕王当做的就是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厚积薄发;其二,燕王要招揽天下英才,纳入自己囊中,广交善友,他日振臂一唿,天下也便应唿而起;其三,是最重要的,燕王已是藩王中最大的王,也是你父皇最看重的皇子,但眼前皇储之位已与燕王失之交臂,若燕王仍事事为先,胸怀大志,那意味着什么?燕王若要成大事,须收敛锋芒,凡事低调,隐忍不发。」 朱棣听了这三个三的九条真言,喜形于色,欠身恭敬地说:「听大师一言,使小王茅塞顿开,小王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师能够仿效古之诸葛孔明,出山相助。」 道衍又哈哈一笑说:「燕王,贫僧长居深山,悠闲惯了,请恕我万万不能答应。」 朱棣遗憾万分地说:「大师既已为小王指点了经世迷津,为何又要返归山中?」 道衍说:「贫僧为燕王说了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燕王不必纠结,倘若他日燕王真正做到了忍辱负重,根基深重,贫僧自然会出山相助。」 朱棣正要相劝,却见道衍腾空而起,原来他御气行于脚下,这次朱棣真正看清,道衍的脚下是白气凝成的一把冰剑,飞于空中,阳光下灿烂耀眼。道衍说:「燕王,贫僧告辞。」 朱棣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喊:「大师,我若有事相求,去哪个寺庙找你?」 道衍传来话说:「贫僧并非真正的僧人,乃是青易长日派掌门,燕王有事可到云别山相会,后会有期。」说完已经御剑飞入云端而去。 第49页 朱棣回去后,打算将苏女子的事情快速办妥,早日返回北平城,他心里依照道衍的提议,有了个长长的筹谋。 他这日正在南京街头的百年酒家喝酒,却见张玉提醒他,他从二楼的窗户往下一望,那一袭白衣如瓷的女子不正是苏家女子吗,他送到嘴前的杯子也停在半空。 张玉说:「殿下,我去请她上来。」 朱棣也不知是看得入迷,还是故意不答,张玉跟着燕王时日长,知道他心里默可,便从旁边的一扇窗户直接跳了下去,三两步便追上了苏家女子。 苏女子因听了燕王要她做妾的谣言,便盘算早日离开蓝府,但又念及蓝珏将军十几年如一日对她和小难的照顾,心里感激,便打算买一些布料替蓝珏将军纳一双鞋,她想将鞋和辞别信叫丫鬟送给蓝珏,来个不辞而别。 她刚买好了纳鞋的料子,正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人拦住,仔细一瞧这人,不正是那天在寺庙纠缠她的燕王随从吗。 张玉毕恭毕敬地作揖说:「姑娘,燕王殿下请您前去述话。」 苏女子正要诘问燕王的居心不良,便问:「他在哪?我正想找他呢。」 张玉将苏女子带到酒家楼上的厢间,她见了正在畅饮的朱棣,正色地说:「燕王,你身为堂堂王爷,为何戏弄一个民间女子?」 朱棣被苏女子当头棒喝,张玉正重重担忧,怎知燕王心里非但不责怪,却觉得苏女子非常不寻常,平和地问:「这话怎讲?」 苏女子说:「你前些日子在寺庙见我,我出于礼节与你言谈,不想你到蓝府散播谣言,说我要高攀你做妾,如此陷我危难,是不是戏弄我?」 张玉脸有难色地小声提醒她:「燕王府的王妃不是哪家女子都有这么大的福气。」 朱棣大喝一声:「张玉。」 张玉吓得跪在地上。燕王威严地说:「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张玉说:「燕王,是小的不知天高地厚,那日见燕王对苏姑娘中意,所以斗胆去蓝府说了燕王的心意,只是张玉也并未传播这个谣言,恐怕是蓝府下人以讹传讹。」 朱棣呵斥说:「你还敢狡辩,如今苏姑娘正在这里,你还要抵赖。」 张玉伏下头说:「请殿下恕罪,小人知错。」 朱棣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忍:「没收你一年俸禄,回去鞭挞三十,以儆效尤。」 张玉的语气中透着不满:「张玉领罪。」 朱棣徐徐说:「非你一人错误,本王也有过错,是我管教无方,将我一年的俸禄交给士兵的家属。」 张玉说:「谢殿下恩德。」 苏女子见这燕王算是个公正严明的王爷,不似坏人,语气便和气了,作揖说:「燕王殿下,既然是个误会,小女子这就告辞了。」 朱棣十七岁在北平奉藩,十几年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贞烈的女子,心里的欢喜竟然加倍地浓烈,当下站起来说:「请慢。」 苏女子问:「燕王还有何事?」 朱棣说:「我听张玉说,你家夫早逝,如今虽住在蓝府,却并无名分地位,我听说你膝下还有个可爱的女儿,两人生活岂非太辛苦。我前几年有一个夫人,与你相貌相似,却福薄去世,我常日思念她,如今见了你,好似看见她一般亲切,如果你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北平,也消除我思念的痛楚。他年你女儿成人,再嫁个皇亲国戚,享受荣华富贵,不正随了你早逝夫君的心愿。」 苏女子婉然说:「谢谢燕王垂爱,小女子何来这等福分,望王爷再找贤惠的女子吧。」 朱棣怅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苏女子道了一个礼,往门外走去,朱棣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竟然跟了上去说:「姑娘,本王一定与你再续前缘。」 苏女子往楼下奔去,心想这燕王虽然英气威武,却看似有些狡猾,一定要早早离开蓝府,以防出什么意外,最近蓝府出了太多的事情,不能再让蓝珏将军为难。 朱棣在楼上负手踱步,忧郁满面,张玉说:「殿下是不甘心吗?」 朱棣说:「刚才骂了你,不要责怪我。」 张玉吃吃地笑:「我怎会迁怒殿下,不过是与殿下演一场戏罢了。」 朱棣沉思说:「你是一名武将,行军打仗绰绰有余,这娶妻纳妾的事情,恐怕还要心思缜密一些的马和。」 苏女子回去后就着手准备离开的事情,她将自己和小难用得着的衣服打了一个包袱,又将蓝珏送给她的锦衣华服和珠玉首饰妥善地放在橱柜里。可一抬头,正看见小难站在门口,撅着怨愤而失望的嘴巴。苏女子问:「小难,你怎么了?」 苏小难痛心地说:「是不是现在就走,去做燕王的妾,住进高大的燕王府,好比在这里千倍百倍是不是?」 苏女子没有想到苏小难产生这番想法,慌忙说:「谁告诉你的?」 苏小难说:「整个蓝府都知道,你要欺瞒到几时。」 苏女子辩解说:「你也不相信你娘亲吗?」 苏小难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说眼前的这一切?」 苏女子听到心头一颤:「你长大了是不是,敢这样说为娘是不是。」 苏小难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呜呜地哭着跑了出去,苏女子趴着门框上喊她:「你给我回来,回来。」可哪里看得见人影。 第50页 苏小难的心里正埋怨着她娘亲,她自打懂事来就认识了蓝珏伯伯,是蓝珏伯伯照顾她娘俩,风雨无阻,从无怨言,倘若哪天娘亲说想嫁给他,她也举双手贊成,可是娘亲说忘不了死去的父亲,说终生不嫁。 可是今天她一改十几年的想法,去嫁个一个陌生的燕王,她哪里不来气,一路听家丁们说蓝珏将军整日以酒浇愁,她心里的伤心又加深了。 她落寞地向前走,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当她抬头一望,竟然发现来到了观止阁下,她的脚步对这里太熟悉了,可是近日来蓝乡安对她冷淡了许多,她不敢来找他,更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第29章 与君绝 她抬头望的时候,蓝乡安也在窗户前望他,两个人对望,好像经歷了三生三世一般,蓝乡安从窗口扔下一根绳子,捲住苏小难的蛮腰,像第一次见她时,将她拉了起来,苏小难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随着绳子上升跳进了窗口。 却像第一次那样,蓝乡安将她抱住了,两个人经歷了太多太多,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们好像前世就认识一般,这一世只是来寻找彼此,当他们相见相拥,任何艰难险阻也无法阻挡他们。 天空传来悠悠的鸟鸣,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吹拂着他俩轻盈优美的衣袂,整个观止阁仿佛置于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世界,阳光如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漫无目的的暖意。 在那暖意的世界外,苏女子正在痛心自己的际遇,痛心女儿的不理解,她思念起死去了十几年的苏平,她羡慕他一眼闭去,什么也不管了,剩下她一个人遭受着无穷的苦痛。 另一个地方,蓝珏喝干了十几团烈酒,下人在一旁苦苦哀求他不要如此折磨自己。 蓝珏提着酒瓶儿,蹒蹒跚跚地四处乱走,下人一直跟在他后面怕他摔到,蓝珏喝了一声:「滚,让我看见剜你眼睛。」 下人吓得颤颤兢兢,不敢再跟上。 蓝珏醉醺醺地,发现自己来了东四厢,他显然无法忘怀苏女子的诸多往事,从见她第一次起,就对她情有所钟,十几年来,也不曾改变这种初衷,他明白这种感情早已超出了夫妻情意,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提出迎娶她,也许是太爱惜她了,一点违拗她的意思也不敢。 他望着东四厢的门,不知道是进是退,但是他太想看看苏女子,也许只用看一眼,心里便好受多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去,一个丫鬟看见他,慌忙上来行礼,蓝珏说:「滚。」丫鬟吓得往门外退。 蓝珏扶着墙壁,走到苏女子的厢房,手里的酒瓶儿啪地掉在地上,他分明看见苏女子坐在那,包袱就打好了搁在旁边,蓝珏跨过门槛,口齿不清:「你要走了?」 苏女子忧伤地说:「将军,小女子打扰你太长时间了,我是一个不祥的人,希望你能成全我。」 蓝珏冷冷地说:「这十几年的感情,你就视如敝帚。」 苏女子说:「我十几年前就应该死在荒野中,是将军的大慈大悲救了我一命,今天,将军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请来取吧。」 蓝珏苦笑两声,气极反笑:「你把我蓝珏当成什么人了。」 苏女子解开领口的扣子,垂着眼睑说:「以后请将军不要再牵挂我了。」 蓝珏悲愤万分,伸手抓住她的手,他想不到,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紧紧抓住她的手,可是他仅仅抓了片刻,就放了下来,苏女子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但还如最初见到时那样的恬静。 他垂下头,下巴伏在她的额头上,呜咽起来。 当他抬头,心里狠起来,粗鲁地撕开了苏女子的衣领,苏女子也任她撕扯,好像一块木头。 这般粗鲁,完全是发泄他十几年的痛楚,他付出的代价。 可是撕开了又怎么样,他苦笑着,往后退去,悲伤欲绝:「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你,就当我蓝珏这十几年从来不知你的存在,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有眼无珠。」 他呜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厢房,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当黑夜降临,苏女子仍然安安静静地坐着,眼泪湿掉了胸前的一片衣襟,也许全干了,她对蓝珏的愧疚使她承受了太多痛苦,当想到他的夫人因自己而死,当想到蓝珏悲伤欲绝的样子,她心底刺痛万分,她想对他说,假如上天让我提前遇见你,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就让来世做牛做马,任你鞭挞,来还掉你这份恩情吧。 她又想起被她用掸子打得伤痕累累的小难,被她骂成怪物的小难,那可怜的模样再次出现她面前,她想对她说娘亲对不起你,你是娘亲最可爱可亲的女儿,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女儿。 她撩起一条白绫,投向屋樑,她站在木凳上,窗外也没有一丝月光送她,这情景和十几年前苏平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嫁时的情景,用木梳梳头时说的那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齐眉,三梳梳到来生再相会。」她穿着凤冠霞衣,苏平穿着大红锦服,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她仰起头,充满着对未来的嚮往:「请好好待我吧。」苏平用「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语气对她说:「我会的。」 落上白绫的一霎那,苏女子说:「苏平,我来见你了。」 第二天黎明,丫鬟惊喊:「苏夫人上吊了。苏夫人上吊了。」全府的人放下了手里的活,全部望向东四厢。 第51页 苏小难还沉沉地睡在小木榻上,蓝乡安坐在她身旁看了她一晚,苏小难太累了,本来想这晚上陪他说话的,可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还记得她颤悠悠地问他:「乡安,你害怕我脖子上的龙鳞吗?」 他望着她,如早已准备的三个字:「不害怕。」 她问:「为什么?」 他轻轻地刮她的面颊和鼻头:「因为你啊,小傻瓜。」 苏小难害羞地浮现出一个月牙儿,她还想问很多很多话,可是眼皮打架。 他抱起她软绵绵的小身子,放在金玉满堂的榻上,他看着她安静地睡眠,眼睑迷人,脸颊俊俏,这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爱惜过,这种感觉就像是神仙眷侣生死不渝的感觉,他忍不住在她睡熟的脸庞上,吻掉了她逃落出来的一颗晶莹的泪珠。 黎明的时候他吓得一惊,那黑暗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第一个反应,小难听到后会怎样。 小难终于醒了,捉摸着大眼睛问他:「这么早就起来了?」 蓝乡安故作平静:「是啊,看你睡得像个什么样儿。」 苏小难慌忙用手摸自己的脸颊说:「怎么了,是不是睡脏了。」 蓝乡安说:「不会,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苏小难脸色酡红,转过身子去,躲避他的眼睛。 蓝乡安就是想多看一眼她开心的样子。可是噩耗传来,苏小难惊恐地发颤,她一定不相信娘亲会出事,她的眼泪仿佛全哭干了,一滴也没有。 蓝乡安望着她走出观止阁,眼睛里泪水打转。 苏小难出现在拥挤的东四厢里,人群纷纷让开,她像走向死亡一样,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娘亲,她不哭不闹,像失去了灵魂。 这噩耗也飞快地传到燕王的耳中,马和知道会惹燕王生气,仆伏在地上说:「请殿下不要伤心。」 朱棣一动不动,这种感觉比失去一座城池还要惋惜,比失去整个北平城还要哀痛,他缓缓地说:「马和,备马,我要去蓝府。」 马和和张玉俱跪在地上说:「请殿下不要冲动,以大局为重,我们回北平吧。」 朱棣喝道:「听见没有,马上去蓝府。」 马和和张玉怕出事,带了一班护卫立即拥护燕王往蓝府驰去,飞马疾驰,蓝府马上就传来长长的报话声:「燕王驾临,燕王驾临。」 朱棣直奔蓝府的东四厢,他所有的怒气都指向了蓝珏,他认为苏女子是蓝珏害死的。蓝珏面无神情,行礼说:「不知燕王驾到,有失远迎。」 朱棣严厉地说:「蓝珏,玉娘是怎么死的?」朱棣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他的目光触及到厢房里的苏女子,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身前,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这一刻,朱棣才相信她死了,那张白净如玉的脸,他第一次就爱慕不已的脸庞,此刻永远不能对他喝骂,对他婉然地笑。 朱棣再次将愤怒的目光投向蓝珏,蓝珏显然伤心过度,缓缓地说:「燕王,玉娘是念及死去的丈夫,心里太痛,便去了。」 朱棣说:「真是这样吗?」 这时候外面一阵疯狂的笑声,众人熟悉这声音,但也绝想不到这人是樊禺,他看上去有些疯癫,但举手投足又似丝毫不乱,樊禺进了东四厢的院子便指着蓝珏苦笑怒骂:「你这不知廉耻的禽兽,要不是你,玉娘会死?你人面兽心,见玉娘要嫁作燕王做妾,就借酒疯扒她衣服,人家不许,你就强占人家,一个柔弱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份侮辱,一条白绫就去了。」 蓝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胡说八道。」 樊禺恶狠狠地说:「姐夫,你说我胡说八道,你当大家都没有长眼睛,玉娘衣衫不整,又是谁做的?」 蓝珏气得一口血吐出来。朱棣恨得拔出狮口剑要斩了这奸徒,张玉和马和慌忙拉着他,说不可不可。 张玉和马和心里明镜,燕王在京城中去了朝廷命官家中已是不妥,如果夺了朝廷命官的性命,岂不遭殃大罪。 第30章 欲加之罪 此时,这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被厢房里的一阵痛声尖叫淹没,原来苏小难听到娘亲是蓝珏害死的,她哪里能忍受这种伤疼,这种感觉好像是从天上直跌落到地面的疼痛,她不敢相信她最爱慕最信任的蓝珏伯伯竟是杀母兇手,这无穷的痛苦终于迸发出来,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脖子里痛得撕扯,她拼命地拽掉白纱,龙鳞嘎吱嘎吱地爬行,痛得难受,窒息,很快就晕了过去。 朱棣冲进去抱起她,木木地望着苏女子,又将苏小难交给马和,上前抱起苏女子,落寞地向外走去。 蓝珏说:「请燕王高抬贵手,放她下来。」 朱棣头也不回:「蓝珏,你等着收尸吧,我朱棣绝不饶你。」 朱棣回到京师临时府邸,叫人将苏女子装殓,准备送回北平安葬。苏小难身着白孝衣,脸面痛楚,跪在燕王面前苦求说:「燕王能否将我娘亲安葬到梅花村?」 朱棣抚着她的头髮说:「你娘亲是梅花村人么?」 苏小难说:「我和娘亲在梅花村住了十几年,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也乞求燕王,让我住在梅花村,替我娘亲守孝。」 朱棣脸露难色,他本对苏女子重情重义,怎奈她说去就去,阴阳相隔,说到底都是因自己的私念引起的,如今留下了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是再怎样都要带回燕王府,好好教导她,正如他和苏女子说的那样,以后将她嫁个皇亲国戚,享受荣华富贵。 第52页 朱棣心知他对苏女子的情意,已经转变成对苏小难的疼爱,眼前的人儿,眼神是多么像她的母亲,有一种淡淡的坚毅,这幅小脸,也遗传了她娘亲一半的美丽和青涩,他扶起苏小难说:「你娘亲虽与我相识不长,但我曾经答应过她,要抚育你成人,叫你以后不要再受苦了,若你要住在梅花村,岂不是违背了你娘亲的意愿。」 苏小难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朱棣说:「你问吧。」 苏小难说:「我娘亲真的答应要做你的妾吗?」 朱棣却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小姑娘很痛惜她的娘亲,但也绝不希望她娘亲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朱棣缓缓地说:「你娘亲没有说过。」 苏小难又问:「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我娘亲也不说出来。」 朱棣说:「因为你娘亲最爱的人是你,她怕你受到伤害,也许她发现你蓝伯伯并不是她中意之人,才希望和你离开蓝府,她希望给你更好的生活,希望你成为一个开心幸福的人。」 苏小难想起以前娘亲骂她,打她,骂她是怪物,心里便痛起来,她明白娘亲都是为她好,希望她过上好日子,也许燕王就是她要找的人,而那个蓝珏说不定就是人面兽心,想到此,她就觉得这世间太险恶了,娘亲说不定就是为了她忍受了十几年的苦楚,心里一时发憷起寒,要呕吐似的。她又想起娘亲死前,自己对她的怨骂,眼泪也不自觉地往下落。 朱棣语气平易,安慰她说:「小难,既然你想将娘亲安葬在梅花村,我即日就叫人去办。你也别难过,我们很快启程回北平,那里的风景比江南开阔大气,还有许多和你同龄的伙伴,他们一定很喜欢你。这里的悲伤你也很快就忘却了。」 说到同龄人,苏小难想起了蓝乡安,但是因他父亲的原因,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总之,她现在不想回忆和蓝府的任何事情,和蓝乡安的任何事情。不过,她心里又暗暗作痛,蓝乡安在她心底留下了太多东西,这哪里是一时三刻能抛弃得了的。 朱棣叫了两个老嬷嬷照顾苏小难的起居,又让马和速快办理梅花村的安葬事宜。 回北平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就是取蓝珏的性命,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他。他问张玉:「京师是否有查探蓝珏的意向?」 张玉说:「我宫内的弟弟李谦和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有交情,蒋瓛目前正在秘密调查蓝珏,蓝珏似有谋反迹象,只是还不详足,所以迟迟未报给皇上。」 朱棣一怔:「虽不知谋反一事是否真假,看来父皇早就对他有不满的意思了。」朱棣心里清楚,父皇对朝廷有功勋的大臣又惮又忌,这蓝珏在边疆立了功勋,为人清高,正是父皇要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朱棣说:「你立即想办法让你弟弟李谦去说服蒋瓛,向皇上呈上蓝珏谋反一事,我再向父皇证实谋反不假,此贼不除,天理难容。」 张玉说:「请殿下放心,十日内必成此事。」 朱棣在临时府邸望着云捲云舒,心悬宫内之事,也不忘去看望苏小难是否好些。那日闻蒋瓛已将蓝珏谋反之事呈上,他也不急不慢上了一封书信,言明蓝珏实有谋反。朱元璋雷霆大怒,遣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带领东厂抓人,声称要剥皮实草,诛其九族,杀尽党羽。其实朱元璋心里早就想杀了蓝珏,只是苦于没有时机,这次正是应了他的心愿。 蓝珏在宫中也有些眉目,早早听到皇上下了诛九族的命令,慌忙叫了管家夏育,让他立即带蓝乡安走,夏育一直是府内的护卫长,原本是蓝珏出征时带的一个小将,后来受了伤,便成了蓝府管家,其人忠勇,又有武艺,蓝珏说:「朱棣此人狼子野心,心胸狭窄,我早知有这一天,请你务必带我孩儿乡安逃离,不管天涯海角,一定要保他安全。」 夏育受蓝珏知遇之恩,伏地说:「将军请放心,我夏育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少爷平安无事。只是将军你?」 蓝珏说:「现在你勿要顾及我的安全,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你这就出发,不管乡安怎么倔强,你也要立即带他走,若苍天怜见,自能再会,切不可停留片刻。请上路吧。」说着竟然跪了下去。 夏育哪里受得这般礼节,慌忙扶着他,连说「将军保重」,磕了三个头,便往观止阁跑去。 蓝珏坐在太师椅上,表情木讷,他记起前几天苏女子被朱棣抱走后,自己是多么伤心,可乡安那孩儿却特别耿直,气势汹汹地来问他:「父亲,你真做了这样的错事?」 蓝珏当时看着他,只得严肃地说:「乡安,这天下人都不信你父亲,可你不能不信啊,我从小教你忠义廉耻,我又岂能犯这样的过错。」 蓝乡安矛盾不已:「我当然相信父亲,但,但又怎能令孩儿释疑?」 蓝珏凛然说:「天道自在人心,父亲从不做对不起天地父母的事情。」 蓝乡安被父亲触动,跪地说:「父亲,孩儿不会再不相信你,就算天下人都骂你,我也照样崇敬你。」 蓝珏扶他起来说:「乡安,我看朱棣心胸狭窄,一定不会放过蓝府,你明日就走吧。」 蓝乡安说:「父亲,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燕王再大,又能对你怎样。」 蓝珏说:「话虽如此,这朝堂之上,风谲云诡,谁又能自信安然无恙。你快些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也可断了我后顾之忧。」 第53页 蓝乡安却倔强地说:「就算那样,我也要与父亲共存亡,我还不信,这世间就没有真理了。」 蓝珏只能落寞地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劝解。 蓝乡安这几日正为苏小难离走伤心不已,他知道苏小难知道父亲的错事,一定会怨恨父亲,自然也会迁怒自己,这么一个纯洁无瑕的小姑娘,怎能忍受这么大的变故,可是他又不知如何向她说明父亲是无辜的,就算此刻,他也只是用信任在维护父亲的清白,这种信任又如何能触动苏小难的内心,但是终究他太想她了,他担心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如果那样,和一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忍不住拿起星音螺,对了半天,说出一句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来:「小难,乡安太想念你了。」 可是星音螺一直没有回音,他知道她不会再回了,现在在苏小难的心中,是娘亲尸骨未寒的痛楚,又岂会理会一个丑陋的情意绵绵。 蓝乡安忍受着父亲遭受冤言和小难杳无音讯的双重折磨,他几日来茶饭不思,憔悴不堪。窗口前飞入一个人影,还未落地就喊:「少爷,夏育奉将军之命,带你速速离去。」 蓝乡安看见一脸焦急的夏育,却缓缓地说:「去哪?」 夏育说:「朝廷派锦衣卫来王府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蓝乡安狠下心说:「我不走,要走你走吧。」 夏育仆伏在地:「请少爷念在将军一脉单传,念在夏育下了毒誓的份上,务必周全您的性命。」 蓝乡安说:「你下了什么毒誓?」 夏育说:「若少爷不走,夏育立刻血溅当场,自断性命。」 蓝乡安竟有些震动,但又怎能放下父亲不管,便说:「要我走也可,我要去见见父亲。」 夏育说:「来不及了,请即刻起身,将军说,若苍天怜见,自能相会。眼下是万万不能见面。」 蓝乡安说:「不行,不见父亲我绝不走。」 夏育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说:「若现在走,蓝府还能保住,若不走,则蓝府全休矣,那夏育也无面目去见将军,先别过了,少爷。」 蓝乡安慌忙拦住说:「夏将军且慢,既然如此,我这就随你走,只是父亲……」一股痛心直涌心头。 夏育说:「将军仁慈,吉人自有天相,请少爷启程吧。」 蓝乡安走的时候,拾起青丝流光剑,裹着布在背上绑着。 夏育携着蓝乡安从窗户飞出,轻盈地越过蓝府大院,在临空的剎那,蓝乡安忍不住回头一望,泪花从眼角冲出去,遇上疾风分裂成数瓣雪花。 第31章 梧桐难行 数百的锦衣卫骑马疾驰,转眼间就到了蓝府,蒋瓛沖在最前面,锦衣卫进了蓝府大门,白刃乱飞,府里的家丁丫鬟一时之间命丧黄泉,蓝府里哭号连天,尸横遍野,青色的石院,白色的墙围,朱红的栏杆,绮丽的窗台,霎那间,全部染上了大朵的荷花,血像花丛里的蔓蛇,四处爬行,蓝府成了一片血河。 蒋瓛与数十名锦衣卫闯入大殿,看见蓝珏正坐在太师椅上,僵直不动。蒋瓛说:「蓝大人,你蓄意谋反,已被人揭发,请服法吧,与我们一同回宫。」 蓝珏冷冷一笑:「怎么了,杀了那么多人,不敢多要一条老夫的性命。」 蒋瓛说:「大人是朝廷命官,岂是我等能下得了手的,皇上说了,要大人分毫无伤地去伏法,待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地剥下你这张人皮,这是皇上对大人的垂爱啊。」 蓝珏悽厉地哈哈大笑,整个蓝府上空也笼罩在这悽厉的阴魅当中。 蒋瓛刚走出蓝府,一个锦衣卫上报:「大人,整个蓝府,少一个人,蓝珏之子蓝乡安不见了。」 蒋瓛一怔,说:「蓝珏这该死的,难怪这么镇定。」 一个锦衣卫报上说:「大人,经盘问,蓝乡安往北边去了,此时追还来得及。」 蒋瓛说:「勿念真假,我们兵分四路,天黑之前,务必将蓝乡安追回,我往北去,你们三各领几十人前往,若有闪失,皇上责怪下来可是要脑袋的事情。霍滨,若我黄昏没回来,你带我的命令速押蓝珏去刑部,拖沓不得。」众锦衣卫齐声喊喏。 蒋瓛带上数十人骑马奔驰,顷刻间就出了南京城,往北驰去。沿路马蹄踏得黄沙滚滚,草叶乱飞,很快蒋瓛就看到一对人影,二人都是背插长剑,行路疾飞。 这齣南京城往北只有这一条近道,若想夺命而逃,这就是唯一能挽救时间的出路,显然大家都是将胜负压在时间上。 蒋瓛很快驱马围了上去,将二人围在中间,一个锦衣卫抽出画卷说:「大人,此二人一个是蓝珏之子蓝乡安,另一个是蓝府护卫长官夏育。」 蒋瓛说:「蓝乡安,你可知罪?」 蓝乡安说:「我有何罪?」 蒋瓛说:「你父亲蓝珏蓄意谋反,现已知罪服法,你何以畏罪潜逃?」 蓝乡安说:「荒谬,我父亲光明磊落,岂是你们这些犬牙鹰爪所能诬陷的。」 蒋瓛气愤不已:「拿你们的光明磊落去和皇上说吧。来人,抓起来。」 十几个锦衣卫从马上跃下,蜂拥而上,夏育说:「少爷,你找机会走,我殿后。」 锦衣卫举剑而上,夏育和蓝乡安以剑相迎,顷刻间,两人就被剑花困住,夏育知道今日一战必是有死无生,倘若少爷出事,他死不瞑目,所以他奋力抵抗,一边护着蓝乡安,一边拼命迎敌。 第54页 蓝乡安因学习了清泉梅花剑,剑身轻盈,身体飘忽,也能抵挡几个锦衣卫的攻势,但锦衣卫毕竟身经百战,很快他就趋于下风。 蒋瓛发现蓝乡安的剑法是出自清泉门的清泉六剑,心里就有些吃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闻名遐迩的清泉六剑他竟然会,自从秦沄涯和孙裔风之后,恐怕清泉门没有再出色的六剑高手,而蓝乡安的技艺这么纯正,明显是出自高人教导,他仔细一想,这高人莫非就是秦沄涯,他十五年前被困在莽山,难道已经出来了。 蒋瓛正在思忖时,夏育已经攻破了一个缺口说:「少爷,请速离开。」 蓝乡安只学得了清泉梅花剑的招式,内力虚弱,早已败下阵来,却强撑着说:「要走一起走。」 夏育知蓝乡安倔强,压低声音说:「我们在梧桐口相会,这里先交给我。」 蓝乡安情急说:「不行。」 夏育说:「若要保全两人性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蓝乡安显然感到自己拖累了夏育,只得说:「夏将军保重。」 夏育会意,再次击退了几名锦衣卫,蓝乡安身轻如燕,从那微小的口子中飞跃了过去,蜻蜓点水一般大步而行,他心里想,若有那御剑而行的本事就好了,这段路程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蒋瓛眼见蓝乡安逃走,并不慌张,使了眼色给身旁的两个锦衣卫,他二人立即骑马追去。 夏育见蓝乡安逃离,也无须瞻前顾后,只拼了性命地厮杀,他一把重如鼎的铜剑舞得唿唿乱响,有几个锦衣卫已经丧命剑下。 蒋瓛说:「杀红眼了?」他从马上跳起,抡剑刺击一闪而过,一条白光划了一个「一」字,夏育的咽喉便断裂了,鲜血直喷。 夏育浑然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快的剑,这剑比暗器还要快,像风一样快,一样温和,竟一丝血也没有沾染。 他瞳孔张大,望着蓝乡安逃离的方向,心里还有一个强烈的意念,少爷不要等我,速速撤离。 蒋瓛「喻」地一声口哨,锦衣卫如旋风一般扬尘而去。很快数十人就赶到了梧桐口,蒋瓛感到太阳已经西去,天色变暗,黄昏前必须回去,向皇上復命,势必快快抓捕蓝乡安。 梧桐口此名,却并非成片的梧桐,只是大树参天之中夹着比普通梧桐粗几倍的梧桐而已,梧桐口附近往年有居民居住,只因元末明初的战争,这一带就变成了荒坟。 但唯一的一条小路上,却偏偏有个酒家,像孤魂野鬼一样伫立在那,那酒家门前的旗帜上写着「梧桐难行」,表面的意思是劝留过路的客人止步饮酒,捧捧生意。 蒋瓛心想蓝乡安要等待夏育必然是在这里等待,可酒店旗帜才入眼,小道上就横着两条尸体,正是蒋瓛派去的两名锦衣卫,那胸口的致命伤是一朵梅花。 「清泉六剑!」蒋瓛心想,能练到这种境界的清泉,必是秦沄涯或孙裔风,可孙裔风已死,那就是秦沄涯无疑。 数十个人很快围住「梧桐难行」酒家,酒保迎上来说:「官爷,吃酒啊。」 蒋瓛下马,往酒店外的庐棚一望,除了一对商人夫妇,是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花须飘拂,那男子的桌上摆着一把用灰布包着的长剑,看他的身形和举杯的动作,定是有来歷的人,蒋瓛想也不想,就知道是秦沄涯,他也捡旁边一个桌子坐下,所有锦衣卫却仍围在酒店外。 酒保笑着说:「怎只有官爷一人饮酒?」 蒋瓛说:「少说废话,拿酒来便是。」 酒保仍笑着说:「你看这周遭都围住了,还让人怎么做生意。」 蒋瓛呵斥:「这荒山野岭,鬼来做生意!」 此时却听店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福,按官爷的意思办。」 蒋瓛一听这声音,带着刚劲的风,心知这老闆娘是个高手,这酒店内出现两个高手,所以尽量不能得罪老闆娘,当下不语。 蒋瓛又想蓝乡安是不是藏在酒店内,若不是,岂不扑一场空,他唤了一个千户说:「你带十几个人再向前追三十里。我在这里坐镇。」 他刚说完,那青衣男子霍然站起,一声喀嚓,身下的凳子四分五裂,喝道:「一个也不能走。」 众人变色。「好大的口气!」蒋瓛冷冷一笑:「秦沄涯重现江湖,我正想会会。」 千户没有停留,带着人往外走,秦沄涯掀开斗笠,一把长剑倏然而至,千户慌忙躲闪,身旁的一个锦衣卫血染衣袍。 「好剑法!」蒋瓛道一声赞嘆,一跃而起,直指秦沄涯,秦沄涯回剑相迎,嗤地飞起一片金灿灿的火花。 那千户领了命骑马而去,秦沄涯正待要追,蒋瓛又引剑拒他去路。 蒋瓛心里早已明晓,蓝乡安肯定走了,这酒店里没人,但是他又担心秦沄涯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耳朵里却一刻也不松懈酒店的动静,以防有人逃出。 他的修为能感知周遭百步的风吹草动,所以除非蓝乡安走了,若在酒店里就是插翅难飞。 秦沄涯虽用的是纯正的清泉六剑,但也十几年放弃了修炼,与巅峰之时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清泉六剑的真谛在于男女合体的威力,这时秦沄涯已觉得有些吃力,显然他遇到的是一个顶尖高手。 这高手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轻快有力,只是这个快,就令人咂舌,剑宗里讲究的是人剑合一,取的是万物同宗,万物玄同的意境,但剑快从来不是剑宗里所追求的。 第55页 这高手的剑不但快而且诡异,显然夹杂着不同门派的精髓,但归根结底,秦沄涯将他的剑术归为灵宗的一支,只是看不出是哪一支,只是诡异,莫名的诡异。 秦沄涯从起初缭乱的剑式和犀利的剑锋转为防守的剑势,但蒋瓛紧追不捨,只见那剑尖如点点白星一般,陆续点刺秦沄涯的额间、咽喉、胸膛、腹部每一个致命的穴位。 秦沄涯感到了无穷的压抑,就在这压抑之下,他浑身已被刺出十几剑,一剑已经穿过他的胸膛。 蒋瓛杀人从来一针见血,但今天显然花了不少力气,所以心里也有些怨愤,正待再补一剑送他西去。 怎知一条血红长鞭从酒店内飞出,那速度之快,连蒋瓛也赞嘆,长鞭捲起秦沄涯撩了起来,秦沄涯被巨大的力量掷了出去,落入了酒店远处大树参天的丛林中。 长鞭落时,传来老闆娘的声音:「何必赶尽杀绝,蒋大人。」 第32章 梅花园 蒋瓛凭生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一时既兴奋又谨慎,却纹丝不动站在那里,对着酒店凝望,他一为感知老闆娘的气力和修为,当然也是担心蓝乡安就藏在酒店内;二则是在此坐镇等待千户锦衣卫的消息。 蒋瓛说:「老闆娘,我正在搜捕一个朝廷钦犯,我担心他偷偷藏在你的酒店里。」 老闆娘说:「笑话,你将我血隐娘当成什么人了,我只做生意,从不藏匿朝廷钦犯。」 蒋瓛心里一沉,这女人竟然是血隐娘,血影娘是灵宗奇人「金魔」南宫谟的小女儿,江湖只闻血影娘名号,真名知道的寥寥,当然冲着南宫谟的名声,谁也不敢动血影娘分毫。 蒋瓛略略恭敬地说:「原来是血影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有你这句话,我就信了。只是我等奉皇上旨意,只能斗胆在贵处落脚,吃酒等人了。」 血影娘说:「请便,有钱便可吃酒,概不赶人。」 蒋瓛说:「好说好说,钱带得很足,我们几十人吃住可以半月无碍。」 再说,蓝珏案还未定案前,朱棣担心生变,就星夜回北平去,回北平的路上,路过了梅花村,马和心细,早在梅花村东头搭建了一座高耸而立、众星拱月状的坟墓,坟墓用万花点缀,彩树相衬,一时引来群蝶飞舞,百鸟齐鸣。 苏小难跪在墓前默默不语,她想起了与娘亲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娘亲对她的呵护和疼爱,她想起了娘亲骗她说她脖子里是富贵印,其实她知道那是人见人恶的龙鳞,她想起娘亲疼心地骂她怪物,疼心地打她,可娘亲的内心要比她疼得万倍千倍,她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张玉这样铁面的将军也看不下去,忍不住眼睛也有些红润,马和屡次想扶她起来,可苏小难哭得更伤心了。 朱棣背对着墓地,望着梅花村一片花海香涛,好似又念起苏女子的容貌,心里竟有深深的惋惜。 苏小难跪了半个多时辰,跪得身子都软了,马和一把抱住,放进了马车。 车马再次启程,怕耽误行程,苏小难日间骑马,夜间坐车,由于太累,常常昏睡过去,朱棣一把将苏小难抱在怀里,依然是快马加鞭地赶路,苏小难的身体发出淡淡的香味,朱棣好似感到苏女子的体香,竟对苏小难更加地呵护,他膝下女儿少,这时竟然有痛惜她的感觉。 到了月底,车马就进入了北平城,北平城里的官民百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虽与京师不能相比,却让朱棣倍感亲切,苏小难骑在高头大马上也好生感嘆北平城的雄伟壮丽,显然与江南水乡的秀气旖旎完全不同,北平城里的平民看起来更加质朴,也生得更壮实,只是一路赶来,竟然觉得天气愈寒,苏小难却不知,这是因地域的原因,朱棣解下披风,披到苏小难肩头,马和和张玉俱觉得不妥,可朱棣浑然没有注意他们的眼神。 苏小难抓着厚实的披风,感激地望着朱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只宁静地叫了一声「燕王」。 朱棣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太可爱了,比起自己的三个儿子还要亲切一些,这心里迹象全显现在燕王脸上,连马和和张玉都看了出来。 燕王府比蓝府要高大雄伟百倍,这是苏小难第一眼的感觉,放眼一望,开阔的白玉大院点缀着青树和藤萝,还有五彩斑斓的花圃,每一个花圃都比梅花村自家门前的花圃大了好几倍,凡修枝剪叶的家丁就不下十几人,燕王刚进大门,几十人齐刷刷地行礼,毕恭毕敬地喊:「燕王殿下。」 仅这份场面就将苏小难震住了,从红琉璃瓦的殿廊穿进,又是更气派的建筑,筑山穿池,竹木丛萃,反正苏小难是走过前遭忘了后遭,浑然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又是沿着哪条路出去。 走到一处环山衔水的亭台楼榭前,燕王停了下来,对马和说:「马和,你带小难去梅花园歇息,为她选一个好一些的丫头,其他事情,你看着办。小难,我回头来看你,车马劳顿,要好好休息,你最近瘦了许多。」 张玉嘴快:「殿下,你将这翠星园都换成梅花园了。」 苏小难跟着说:「燕王,不知道你的大恩大德我如何才能报答。」 朱棣悦然一笑,马和和张玉也笑了,朱棣说:「你们看,我们家小难真是难能可贵,我没给她什么,她就念着要报恩。」 马和说:「殿下给的不正是一个亲字吗。」 第56页 朱棣听了,喜悦又添了几许,说:「马和看透我的心思了。小难,你今后将燕王府当成你的家吧。」 苏小难显得为难,因为她自小到大哪里住过这么大的梅花园,吃吃地说:「这么大的园子,都让小难一个人住么,我如何受得起。」 朱棣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的话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又加深了许多的亲切,他常日奔波在朝廷与政务之间,身心疲惫,只是与小难相处,却好像是面对真心无忧的朋友和女儿,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朱棣说:「小难,现在你无父无母,若你不嫌弃的话,就在你心里将我当成你的亲人吧。」 苏小难慌忙低头,低声说:「燕王,小女不敢,我怎么敢高攀。」 朱棣笑着说:「哎,马和,你带小难去梅花园休息吧,我们五大三粗的将军和一个小姑娘总是有说不到一起的地方。」 马和也笑着说:「燕王,你放心吧。」 这梅花园没有一株梅花,燕王却硬生生给改成了梅花园,马和心里也有些诧异,他记得当初徐王妃和燕王争一个园子的名字差点面红耳赤。不过,既然叫成了梅花园,赶明就移种几株梅花,也好过名不副实吧。 苏小难望着这幽深秀丽、碧水潆洄的地方,心里好生喜悦,廊迴路转,进了一个雕梁绣户的厢房,这厢房比蓝府的东四厢大出许多,也更加精美华丽,厢房正对的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湖泊小种荷花,还有几只活泼的蜻蜓停泊在花骨朵上。 马和说:「请小姐休息吧。」 苏小难慌忙拒手说:「马大人,别叫我小姐,我受不起。」 马和说:「你是殿下的贵宾,又是他心里的亲人,不叫你小姐叫你什么。」 苏小难说:「这怎么行,我本来就是寄居在燕王府的一个下人吗。」 马和说:「从今以后,勿论自己是下人了,今日不同往日。」 苏小难有些理解,也不知如何应答。 马和说:「明天我重点安排,今日有三个丫头和两个嬷嬷来服侍你的衣食住行,有一个是主侍你的丫鬟。」 苏小难说:「一个就行了,和我说说话就行,我以前也是这样。」 马和说:「这是府里的规矩。」 苏小难说:「要是这样,我真的觉得别扭,我以前都是自己做饭自己生火,这么多人看着我,我,我不如不住在这里。」 马和说:「那好吧,按小姐的意思。」 马和和她叨饶了半天,终于回去了,苏小难也想,这人真是比我还细緻,恨不得照顾到她身上的一个痣来。 她坐在那发呆,摸着星音螺嘆了口气,心里想也不知道蓝乡安怎么样了,这一去恐怕再也不能见面了,又禁不住嘆了口气。 她余光一扫,竟然看到一个腼腆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羞涩涩地不敢进来。苏小难知道是马和安排的丫鬟,站起身向她招手:「妹妹进来吧。」 小姑娘低着头羞涩地说:「请小姐叫我梅槿。」 竟然又是梅,苏小难问:「你以前叫什么?」 梅槿说:「我以前叫雪槿,马大人说,雪太刺眼太白了,不吉利,所以叫我改成了梅。」 苏小难噗嗤一笑,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她难得的一次笑容。 梅槿看见苏小难笑了,不知所以:「小姐是嫌我名字不好听?」 苏小难忙安慰说:「好听,比以前的好听,马大人是个大文人。」 梅槿也宽和了:「我是来侍奉小姐的,小姐今后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我负责。」 苏小难说:「好了,这些我都知道啊,今后你住我这,只是你的衣食住行你负责,我的我负责,当然,你得负责和我说话。」 梅槿说:「这不行,我们做丫鬟的就是侍奉别人。」 苏小难说:「那你将我也当成丫鬟吧。」 梅槿吓着了:「小姐是不是要赶我走?」 苏小难也不知道怎么办,上去牵着她的手说:「今年多大了?」 梅槿说:「十二。」 苏小难说:「真小。这样好了,你照样服侍我的衣食住行,可我呢要做什么,你也别拦着我。」梅槿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苏小难便起来梳洗,还没到上午,马和就派人送来了各式各样的锦衣华服,成盒成盒的珠宝首饰,还有些日常的用品,马和俱安排得妥妥噹噹。 苏小难昨日还嫌屋子大了,今天一下子就被充盈得满满,只看这些五彩华衣,就张大了嘴巴。 马和忙前忙后,叫人收拾得错落有致,走时又不忘关照她:「记得换上新衣,府里的下人多少看重穿着。」 苏小难点点头,望着马和辛苦疲惫的样子,竟有些不忍。 第33章 五指血影 上午,梅槿给她挑了一件好看的衣服,苏小难不喜欢,她自己挑了一件最朴素的,却是淡绿色的小长荷叶裙,围上了绣花的腰纱,脖子上也围了一条淡绿的纱巾,整个人清丽脱俗,梅槿又替她将头髮梳成两支,搭在胸前,用淡绿色的金丝纱箍系起来,又勒了淡绿坠链子抹额,搭在小额头门上,活生生出落成一个小美女,梅槿捧着铜镜一个劲地赞嘆她。 苏小难摸着自己细细的秀髮,却见窗外探出一个脑袋来,乌黑的头上镶着红玉,粉白面孔,看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大,笑嗞嗞地说:「妹妹。」 第57页 苏小难疑问:「你是谁?」因见他身着大红窄袖锦衣,层层金线镶就的细云图案,精美至极,想必是府里的人物。 少年说:「我昨日看见你和父王骑着高头大马进城,一个女子真是气派,我今日来看看你。」 苏小难忙说:「你是燕王的?」 少年说:「是啊,我叫朱高珞,我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哥叫朱高炽,二哥哥叫朱高煦,我是老三。妹妹叫什么名字?」 苏小难说:「朱三公子安好,只是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小呢?」 朱高珞问:「你多大了?」 苏小难说:「快十七了。」 朱高珞又问:「那你又是什么月份出世的?」 苏小难说:「我听娘亲说,春关已过,桃花未开。」 朱高珞说:「这倒无妨,你看着比我小,脸蛋很可爱,我认你这个妹妹。」 苏小难说:「这么说,你可能比我小了,我还从来没有做过姐姐呢?」 朱高珞说:「这有何妨,私下里我叫你妹妹,大地方我叫你姐姐,不就扯平了。」 苏小难说:「哪有这样子的,一会姐姐一会妹妹。」 朱高珞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苏小难说:「我叫苏小难。」 朱高珞说:「听起来很亲切。」 苏小难说:「是吗,你第一个这么说。」 朱高珞说:「因为你不管叫什么,我都觉得你亲切。」 苏小难见他有些玩世不恭,说:「公子,小难正好有事没做完,不和你说了。」 朱高珞有些不解:「哎。也好,下次来找你玩吧。」 朱高珞有些怏怏地走了。苏小难摸着头髮,却不小心碰到了星音螺,一股忧伤从心底里爬出来,她不免嘆了口气,往衣服里掏出星音螺来,看着这沟沟壑壑像是受了伤一般的星音螺,竟深深地痛楚起来。 她摩挲了好久,对着星音螺吹了口气,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是要责骂他还是问候他,是说一句平平淡淡的不该,还是问一声平平淡淡的好吗,她放弃了,又将星音螺还进胸前的衣服里。 可是苏小难并不知晓,蓝乡安此刻面临的境况,倘若她知道了,一定不会这么犹豫不绝。 蒋瓛在「梧桐难行」酒店意外地等了三天,他忽然发现逮捕蓝乡安这件事对他虽是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他特别想要了血影娘的性命,要知道,灵宗奇人的小女儿若死在自己手里,那天下的人岂不都要膜拜死他。 他这想法愈演愈烈,只每日在酒店里看着血影娘擦拭花瓶,拨着算盘,她身上每一个起伏凹凸,她口里每一个唿吸吐纳,他都了如指掌。 今天他决定行动了,他将一只酒杯子推过去,血影娘正俯身打算珠,却在杯子正要碰到自己脸颊的那剎那抓住了,连头也没抬起。 蒋瓛用打探的语气问她:「你是南宫红萼还是南宫小萼?」 「红萼是我的姐姐。」 「南宫小萼?」蒋瓛略微沉思,问:「这些年来,江湖上,可有喜欢过你的人?」 南宫小萼仍然算着帐本,淡淡地说:「没有。」 「可有你喜欢的人?」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不配,没人配。」 蒋瓛说:「我想试试,若能脱掉你一件衣服,你就喜欢我一夜。下官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一等锦衣卫,你不吃亏。」 「看你的本事了。」 蒋瓛忽地飞起,人已到南宫小萼身前,他坐的的凳子才慢慢四分五裂,倒往地面。 白刃如一点光出现在南宫小萼眼前,顷刻间就刺进她头颅,说时迟那时快,南宫小萼已从髮髻上拔下金簪,挡掉了这点白刃,只见火花一闪,南宫小萼面前的算珠震得四分五裂,数颗已弹向门外,数名锦衣卫应声倒地,额头上却出现一个血窟窿。 「漂亮!」蒋瓛不禁赞嘆,他身子在空中,却见出现了无数白刃,像盛开的白莲花,再次出现在南宫小萼面前,只要稍慢,南宫小萼的脸蛋就成了筛子,可偏偏她又拿起了金簪,金簪被她一捻,竟然旋转起来,成了一团金灿灿的圆盾,朝白莲花似的白刃阵撞去,又是漫天飞舞的金光闪闪,火花四射,南宫小萼眼前的木桌被震得四分五裂,像落木屑雨一般充斥在酒店里,灰濛濛的一片。 这时候有几个锦衣卫趁机熘进了酒店,往地窖而去,这事情是蒋瓛提前吩咐的,他既要南宫小萼的性命,也要蓝乡安的性命,此刻,在他的意念里,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地窖,他搜寻不到。所以趁和南宫小萼打斗时,正好派人去一探究竟。 蒋瓛见第二式被南宫小萼破了,也为她赞嘆,但是面前的大好机会也出现在他面前,南宫小萼的金簪没了,再没有可以替她挡剑的器物了,据蒋瓛观察,南宫小萼身上除了那个金簪,再没有可以称得上武器的物什了,要么就是耳环了,这个太痴人说梦了。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蒋瓛毫不留情地发起了攻势,但是他又不愿意立即要她性命,因为他想侮辱她。 侮辱灵宗奇人的小女儿,这听起来多么惬意。 所以他的白刃既快又轻柔,从南宫小萼的领口一直划下,南宫小萼的衣服马上就要剥开了,露出白嫩嫩的肌肤,这情景令蒋瓛憧憬。 第58页 几乎同时,南宫小萼伸出雪白的手掌,无论如何,这手掌也够不着蒋瓛,可偏不,南宫小萼的五根手指竟然伸出五根血淋林的鞭子,紧紧绞在蒋瓛的脖子里,蒋瓛没有想到,血影娘为什么叫血影娘,那是像影子一样藏在手指里的血鞭子,此刻他感到窒息,痛苦,可是也不全是,他看见南宫小萼的衣服终于裂开了,齐整整地从中间破开,雪白得娇艷的肌体呈现在他面前,在死前,看到这样一副画面,那真是太美了。 蒋瓛等待着死亡,但忽然鞭子松了,南宫小萼嘤咛地转过身去,像影子一样飞入了房间,口中传来声音:「走吧。」 蒋瓛喘着死里逃生的粗气,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一看,门外的锦衣卫全死了。他又想到地窖,还是罢了,地窖里也都死了。血影娘既然放自己走,肯定不会私藏蓝乡安。 他咳嗽着蹒跚而行,到酒店外大口唿吸。天空飞来一只白鸽,正好落到他跟前,他取下鸽信,是千户传来的消息,说他发现蓝乡安了,就躲在梧桐口的鬼屋,但没人能进得去。 这太奇怪了,蒋瓛纵身而起,借着酒店的旗杆一跃,飞入了浩瀚的天空,又落入梧桐口的村庄里,这村庄已经几十年没住人了,是名副其实的鬼村,在鬼村里,有个三层的高楼,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从外面看,蛛网早已封住了所有的窗户,只有几只觅食的乌鸦停留在屋顶上哭叫。 千户和几个锦衣卫正守在鬼屋门口,地上已经有四名锦衣卫的尸体,而且浑身焦黑,仿佛被火燃尽了。蒋瓛大骂:「怎么回事,一个小小的蓝乡安都抓不住。」 千户说:「大人,这屋有鬼,只要一碰上就被烈焰灼烧,我们有四个兄弟已经烧死了。」 蒋瓛说:「鬼你个头,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蓝乡安怎么进去的?」 千户说:「说也奇怪,我们在这梧桐村好不容易找到他,刚追到鬼屋,他跑了进去,却没有死。」 蒋瓛说:「是你们心里有鬼。」说着他举起剑往鬼屋内一探,只见一声滋啦啦的灼烧,火光飞窜,剑身已经传来热量,蒋瓛忙收剑,只见剑尖已经红透了,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蒋瓛不相信鬼,要论奇怪之事,他想起了这世界上的结界,仙宗奇人席应真是用的最好的,结界能结火,结冰,眼前的鬼屋莫非就是席应真门人设置的结界。 至于蓝乡安为什么能进去,那么只能解释为他有破这个结界的能力,是哪种能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锦衣卫们看着蒋瓛,蒋瓛知道该做个决定了,离向皇上復命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只能勉为其难,放一把火烧掉这鬼屋,管他什么结界,一把火烧成灰烬。 锦衣卫们点起火来,鬼屋是干干的木屋,顷刻间变成火海。 鬼屋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很快就没有了。蒋瓛的眼睛里映满了火海的猖獗,他阴阴地笑了,蓝乡安即将化成骨灰,荡然无存。 第34章 星音诀别 火海越燃越狂,身处火海里的蓝乡安悲痛地哭,他刚刚闯进结界,皮肤已经灼伤了,正忍着巨疼,却见整个屋子都被燃起来了,他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他是心疼自己的命运,他早已知晓蓝府满门被屠,这是他师父秦沄涯告诉他的,秦沄涯本来想在酒店拖住锦衣卫,可是现在却生死未卜。 蓝乡安躺在地上,望着从天空掉下来的火球,干裂地笑了。 他想起朱棣那个害得他九族被诛的禽兽,牙齿咯咯地打颤,他死不瞑目,做鬼也要去杀死他,将他千刀万剐,报仇雪恨,他再次干裂地笑起来,这笑声恐怖,连他自己都吓着了。 一个巨大的火球正好跌落,打在他的大腿上,他浑身燃烧起来,咯吱咯吱作响,是油脂燃烧的声音。 他就要死了,在死之前,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深深爱慕的女孩,那个女孩是这个世上唯一令他心动的人,他想对苏小难说,其实他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得无法自拔,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很快就要阴阳相隔,如果再不说就晚了,他颤颤抖抖地拿起了星音螺,艰难地吹了一口气:「小难,我就要走了,我一直,我一直都希望牵着你,陪你看日月星辰,一直到老,可是现在我不能了,我不能再照顾你了,如果让我选择,再回到从前,我宁愿不认识你,因为现在,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小难,你要开开心心地过下去,我就要和你永别了,我会一生一世,记住你,不管我变成灰,变成土,还是变成一堆沙子。」 火球成群结队地往下落,鬼屋塌了,燃烧的木头将蓝乡安埋葬,火海猖狂地吐着舌头,天空的云朵都被染成了黑色。慢慢地,屋子燃成一堆灰烬,什么也没有剩下。 蒋瓛向来谨慎,直等到屋子烧尽,才淡淡地说:「走吧。」锦衣卫们在村庄破败的屋子下渐行渐远。 苏小难的内心忽然不安,她抚着胸口,发现星音螺在颤动,她知道蓝乡安又在问候她,但是她不想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听蓝乡安的声音。 她躺在窗台上,望着清澈如玉的湖泊,抚摸着星音螺发呆,也许蓝乡安要和她说什么事情呢,她拿了起来,想放到耳朵上,可是又放了下来。 这时候忽然星音螺被人抢了,她慌了一下,原来是朱高珞,朱高珞笑嘻嘻地说:「这是什么好东西。」 第59页 苏小难说:「你给我,这个你不能玩。」她伸手去抢。 朱高珞却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托起一盘甜品给她,说:「你看,我母妃做的凤梨酥,好吃的不得了,你尝尝。」 苏小难因他抢星音螺还有些生气:「你怎么成天想着吃呢。」 朱高珞说:「这个你就不明白了,要看谁做的是不是。」 苏小难嘴一撇:「我不吃。」 朱高珞说:「不吃就不还给你。」 苏小难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块,又是一整块放进嘴里,朱高珞正想说她怎么这么急,哪知苏小难已经塞满腮帮子了,还咕噜地说:「好吃,你母妃手艺真好。」 朱高珞说:「我母妃的手艺是王府里最好的,要喜欢,我以后常常带给你吃。」 苏小难说:「这个就不必了,你今天来就是找我吃酥饼吗?」 朱高珞说:「是啊,你以为呢?」 苏小难说:「好了,我吃也吃过了。东西给我吧,我做别的去。」 朱高珞说:「怎么每次都说不得几句话呢,我正好有个事情告诉你呢,王府里有一匹极珍贵的小马驹,据说能日行千里,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见你那天骑着马很气派,一定喜欢马儿了。」 苏小难说:「有多珍贵?」 朱高珞说:「这马儿叫赤骓,是蒙古草原送来的,说也奇怪,马性子烈得出奇,到今天也没人驯服,只不过,浑身通红,像晚霞一样鲜艷,想必你一定喜欢。」 苏小难说:「今天不行,梅槿出去了,我正等她回来呢,她要看不见我,岂不着急死了。」 朱高珞说:「怎么与丫鬟处得像姐妹似的。」 苏小难伸出手掌来说:「东西该给我了。」 朱高珞有些不乐意,拿起星音螺说:「这东西是不是能发声音,我看你常常拿在耳朵边。」 苏小难有些急,慌忙去抢:「你不能听。」 朱高珞向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说:「我偏要听。」说着就往耳朵边送,却听到一句悲惨的话,他脸色也转笑为惊。 苏小难看他的脸色变了,更是慌乱着急,拿手去抢,嘴里埋怨他:「你怎么这样。」朱高珞完全没有笑,站在那里不说话,苏小难抢过星音螺又埋怨了一句:「以后不许抢我东西,否则不和你说话。」 她退回窗户里,将星音螺贴在耳朵上,她的心一惊,脸色好似被冰霜洗过的白。「小难,我就要走了,我一直,我一直都希望牵着你,陪你看日月星辰,一直到老,可是现在我不能了,我不能再照顾你了,如果让我选择,再回到从前,我宁愿不认识你,因为现在,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小难,你要开开心心地过下去,我就要和你永别了,我会一生一世,记住你,不管我变成灰,变成土,还是变成一堆沙子。」 她听着听着,身子瘫软在地上,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去,她心里是无尽的悔恨,无尽的不舍,无尽的悲痛,她日夜思念的蓝乡安,日日夜夜牵挂的人,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他对自己是多么重要,她明白,自己又是多么喜欢他,曾经日日夜夜为他小鹿乱撞,为他辗转难眠,可是现在,就像梦碎一般,也许,星音螺错传了,也许星音螺失去了效用,也许,太多的也许,是一句句悽厉悲惨的永别,就算他变成灰,变成土,变成一抷沙,她也要一生一世喜欢他,记住他。 朱高珞看着悲伤欲绝的苏小难,心里也痛起来,他翻过窗户,将趴在地上的苏小难扶起,软绵绵的骨头,像水一样,泪水滚落在朱高珞的手背上,瞬间就潮了,他被触动得眼睛发酸,一把将她抱住,苏小难将他的胸膛浸湿。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苏小难抚摸着星音螺抽咽着,发出了嘤嘤的声音,朱高珞看见梅槿站在门口望着他们,遂将苏小难抱入床头,天已经黑下来了,他说:「丫头,照顾好你家小姐。」 梅槿郑重地点了点头,朱高珞走到门口的时候仍是依依不捨,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孩这般留恋,起初遇见她的时候,直觉得她身子骨小,坐在马头上姿态轻盈,巴掌大的脸,有一种可爱的感觉,但见她泪水纵横,竟深深地怜惜,尽管两个人年龄相仿,但在她面前,朱高珞却觉得自己年龄大出许多,他想用这种年长来呵护她。 「公子。」苏小难低声叫住了他:「能帮我个忙吗?」 朱高珞忙答:「你说,妹妹。」 苏小难说:「帮我打听京师蓝珏将军府的消息,还有一个人,蓝乡安。」她说出这个名字,鼻翼又似颤抖。 朱高珞说:「妹妹放心,我明天就来告诉你。」 梅槿躬身:「三公子,奴婢送你。」 「不必。记得别让小姐着凉了,这里不比江南。」声音已出了厢房。 一夜无眠,苏小难对着星音螺不断吹着气,流着泪对着里面说话,但是一句回应也没有。梅槿隔着时辰来给她盖被子,苏小难怕惊扰她,屏住喘气声。 第二天天朦朦亮,她就爬起来了,眼睛肿成了一对委靡的桃花。她向窗外眺望,一直等朱高珞的出现,心里却似揪心地急。 到了吃早膳的时间,她也不想吃,梅槿不敢吃,她才吃了几口。她一抬头,朱高珞出现在门口了,朱高珞没从窗户那边过来,脸色有些黯然,苏小难已经觉得有些不好了,但还是假装镇定等他说结果。 第60页 朱高珞说:「京师昨天来的消息,蓝珏一家全死了。」 苏小难含了一宿的字跳出口来:「蓝乡安呢?」 朱高珞说:「全都死了,一个都不剩,锦衣卫将蓝府围得水泄不通,蓝珏已经伏罪了,死得很惨,京师里闹得沸沸扬扬,朝廷正在缉捕同党。蓝乡安,也死了。」 苏小难好不容易忍住半天不流泪,这时候眼睛痛辣得厉害,她也不知为什么没有眼泪了,只是茫然无边地疼痛,她无力地退到屏风那,想扶一下,心里念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朱高珞过来扶她,苏小难坐在凳子上,两眼无神。 朱高珞怕她出事,轻声问她:「妹妹,你没事吧。」 苏小难看着他,半天说了一句:「没事。」 朱高珞心里宽慰,也许苏小难已经从这极端的伤痛当中缓过来了呢,他昨晚就得知了消息,但一直不敢告诉她,今天他将几百步的路走了一个多时辰,路上犹豫不决,他担心告诉她,她会彻底崩溃,他都不敢想像她彻底崩溃将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这样,总比预期的好多了。他轻轻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35章 红梅花 苏小难愣愣地坐了一会,忽然抬起头问:「公子,你昨天说有匹马,很漂亮。」 朱高珞的心里竟是有些喜悦,他知道苏小难已经开始慢慢恢復,连忙说:「是啊,赤骓。」 苏小难说:「是吗,红得像火一样?」 朱高珞说:「红得像火一样。我带你去看看好吗。」朱高珞拉着她的袖子,出了梅花园,穿过一回回绮丽的廊庭,竟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走过汉白玉拱桥,是一片槐树林,过了那林子,是辽阔无际的练兵场,烈马嘶叫,尘土漫漫,铿锵震天,旌旗飞扬。 两个人往练兵场里走,在练兵场西面,是一个大马厩。朱高珞想引他过去,但才刚刚进了练兵场,操场里正在习练的骑兵乱了套,群马纷纷不按照秩序行进,仿佛遇到什么危险一般。 这纷乱的场面叫朱高珞也惊奇得停了下来,却见尘土里,飞来一支怒箭,朱高珞飞快地抱住苏小难,往旁边躲去,很快,骑过来一匹马,马上的将军使劲地勒住马蹄子,还顺势抽打了几下,口里骂:「疯了,疯了。」 朱高珞竟然一喜:「原来是二哥。」 马上的将军正是朱高珞的二哥朱高煦,朱高煦下了马说:「原来是弟弟,我以为来了什么盗马贼呢?」 朱高珞说:「二哥太狠了,这一箭真是穿云射日。」 朱高煦说:「你来马场干什么?」 朱高珞说:「那头红马驹呢?」 朱高煦说:「什么红马驹?」 朱高珞说:「赤骓。」 朱高煦说:「你说它啊,你看,早被我绑在那呢?」朱高煦兴奋地拿马鞭一指。 朱高珞看见了不远处有个红红的影子,他拉着苏小难往那里去,路上还隐隐责备朱高煦:「一匹好马,干吗绑起来?」 朱高煦跟在后面说:「我懂事以来,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马,没人能驯服,你知道你二哥天生英武,没有驯不了的人,驯不了的马。我正想处处它,要它听话呢。」 说着说着,已经到了赤骓被绑的地方,赤骓闻人来,如虎豹一般怒吼了一声,这声音将苏小难的耳朵都震聋了。苏小难刚要捂住耳朵,却见一匹红彤彤的小马驹四条腿压趴在地上,蹄子被绳子死死地拉住,好似受五马分尸的罪刑一般,赤骓很痛苦,扭曲的鼻孔里喘着粗气,地上的尘土吹得一阵阵地往上飞。 苏小难心疼,上前去抚摸它,朱高珞喊了一声:「哎,别碰,它会咬人。」 苏小难将手收回来,她看着马儿痛苦的表情,心里也很痛苦,马儿也看着她,眼睛里竟然滚着泪珠。苏小难也没有想到,赤骓哭了,而且好似哭得很伤心,她蹲下轻柔地问它:「是不是很痛?」 马儿轻轻地嘶叫,叫声里带着悲悯和委屈。苏小难扭头对他们说:「它好可怜,放了好不好。」 朱高煦拉下声音说:「这怎么行,教训教训它,不受点苦,怎知我朱高煦的手段。」 苏小难说:「可是,你看它还小啊,它不懂事,你这样折磨它,它只会痛恨你,怎么会服从你,如果它就这样死了,你不也很心疼吗。」 朱高煦说:「心疼?就是一个畜生罢了。」 苏小难慢慢接触它,抚摸着赤骓的额头,赤骓又轻轻嘶叫起来。苏小难说:「他会死的,我来解开它。」说着就动起手来,可是一条马鞭唿啸地打下来,差点伤到苏小难的手,她本能地回缩。朱高珞慌忙来解围:「二哥,不就一匹马吗,何必动气呢?」 朱高煦说:「别说一匹马,就是一只蚊子,没有我的允许,也别想动一下。」 苏小难有些生气,忿忿地说:「马也是有感情的,要这么对它,你于心何忍。它不是不听话吗,如果我解开它的绳子,它还是老样子,就将我绑在这里,我代它受过。」 朱高珞情急地说:「苏小难,你怎么说胡话,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苏小难又去解绳子,朱高煦冷冷地笑:「好啊,我等着看好戏呢,绑一个女人比绑一头畜生有意思。」 朱高珞拉住苏小难的胳膊,苏小难死死地解不开,看朱高珞拉着自己,抬头失望地看着他:「你不帮我也就罢了,还阻拦我。」 第61页 朱高珞哪里受得了这么失望的眼神,口里说:「罢了罢了,将我一起罚了吧。」说完拔出宝剑,将马蹄子上的绳子全割开了。 马儿艰难地爬了起来,噗噗地叫了几声。朱高煦和朱高珞也似奇怪,这马儿竟然乖顺地用头碰着苏小难,比之往日,它疯狂地撅蹄子,真是天壤地别的差异。苏小难摸着马耳朵说:「好马儿,小难喜欢你,带我走一走吧。」马儿又轻轻地嘶鸣。 苏小难知它听懂了自己的意思,翻身跨上马背,这马鬃毛似火,浑如晚霞,手儿触上去光滑柔顺,真是奇珍异宝。苏小难说:「马儿马儿,走起来吧。」马儿似乎听话了,带着苏小难在练兵场外飞奔起来。 这赤骓在士兵里是早就传开了的荆棘和鸡肋,哪知道竟然被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骑在身上,士兵们诧异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只是朱高煦和朱高珞便更加的诧异了,在朱高珞心里,他明白,赤骓是受了苏小难的感染,所以特别听从她的话。而朱高煦恰恰在想,这野丫头,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宝,竟然抢了他的风头,他可是一直想找个机会证明给士兵们看,这匹烈马唯我朱高煦能驯服,所以除了诧异外,他还有忿忿的不平。 苏小难骑着赤骓在练兵场飞奔了一圈,她心里赞嘆,这马儿真是快如风稳如钟,正应了朱高珞说的一日千里的千古良驹。打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苏小难对着朱高珞喊了一声:「公子,这匹马就叫红梅花吧」。朱高珞也喊:「好啊,就叫红梅花。」马儿很快就回到了朱高煦和朱高珞附近,朱高珞喜滋滋地说:「小难你可真行。」朱高煦却铁青的脸一句话也没有。 不过转眼之间,朱高珞却看见苏小难的脸色变化了,腼腆的脸变成十足的忧伤,她说:「二公子,三公子,小难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万万能答应我。我知道你们喜欢它,可我现在更需要它。我要去找一个人,我答应你们,只要找到他,我很快就回来。」小难的眼神里闪过深深的歉意,她拉了一下马绳,马儿似乎早明白她的心思,拔腿就往练兵场外跑。 朱高珞急不可耐地喊:「哎,怎么说走就走。」 朱高煦急忙喊了几个士兵说:「快去追回来,追啊。」却看哪里有马儿的影子,他气吁吁地抱怨:「你认识的什么人,这么没礼貌,抓到她一定让她好死。」 朱高珞说:「不说了,她不认识路,我得去追他。」朱高珞急忙去马厩里拉马。 苏小难骑在马上说:「红梅花,带我离开王府,带我离开北平,带我去京师。」 红梅花好似会意,飞蹄往王府前门奔去。这一路烟就出了白玉大院,红梅花如一团火焰飞出朱漆大门,却哪里晓得,门外刚停下一顶锦轿,一个嬷嬷掀开轿帘,正有个姑娘走出来,红梅花速度如电,却哪里避得过堵在门前的大轿子,它飞跃而起,铁一般的蹄子连轿带人都给掀翻了。 门前乱了套,众人都去扶撞翻在地的姑娘,苏小难深知闯祸,扭头一望,却好似眼熟的人儿,但红梅花蹄子不松,又跑起来,苏小难责备它说:「红梅花,你慢点,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大祸,我们这叫畏罪潜逃,我一辈子也不心安。」 红梅花果然放下了速度,很快就进入了行人如织的街市,穿过去就是北平城门。红梅花巧妙地避过密集的行人,速度虽然慢了许多,在苏小难眼里却仍是快疾。 很快红梅花就到了北平城下,但她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快,这人就是朱高珞,朱高珞要么有更快的梅花,要么就有绝妙的轻功,只有朱高珞自己知道,他是从燕王府通往城外的密道飞马过来的。此时的他正喘着粗气,额头珠汗淋漓,张口就说:「妹妹,你和我回去。」 苏小难说:「公子,你是捨不得这匹骏马?」 朱高珞说:「不是,我不放心你离开北平,这一路千山万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父王交代?」 苏小难说:「你不必向你父王交代了,我没说要住在这里,更没有说要住多久。」 朱高珞说:「不管怎样,你今天休想出这北平城门,不要说是为了你的安全,就全当我自私吧。」 苏小难心急:「公子,我今天一定要走,请你放过我吧。」 朱高珞说:「不行,除非你踏过我的身子。」说着将双臂张开,挡在北平城门中间。 这时候,城门旁还陆陆续续有进出的人流,朱高珞不让开,红梅花是怎么也走不过去。也不知为什么,苏小难的内心完全不停使唤,她喊了一声:「红梅花,跨过去。」 第36章 鬼迷心窍 红梅花昂首嘶叫,竟然真的飞跃起来,从朱高珞头顶跃过,只因起步太短,空间太小,红梅花跨过去勉勉强强地停了下来,苏小难差点被甩出去。城门守护的士兵惊乱了,有一个守卫认识朱高珞,慌忙冲上去喊:「三公子三公子,你没事吧。」 苏小难心一惊,回头一望,却见朱高珞躺在地上,她心慌意乱跳下马去,扒开门卫,朱高珞的肩膀被红梅花踢伤了,鲜血直流,他躺在地上咬牙忍痛。苏小难深深愧疚,惶恐,扑上去说:「公子公子,都是小难无知,都是小难的错。」 朱高珞忍着痛说:「不碍不碍,赶快随我回去吧,不一会城里的警卫就来了。」 苏小难好似醒悟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是什么驱使她不顾一切,甚至连伤害别人也不顾及,她深深地自责,悔恨。 第62页 朱高珞说:「别犹豫了,听我的。」 苏小难眼睛湿润地点了点头,唤了一声:「红梅花,快带我们去找大夫。」 红梅花走过来,朱高珞说:「扶我上马,去翠星园,不,梅花园。」 苏小难说:「去梅花园?」 朱高珞说:「听我一回。」 苏小难和守卫们将朱高珞扶上马,朱高珞说:「坐我前面,快。」伸手去拉她。 苏小难哪里愿意,说:「你的伤?」 朱高珞说:「不要紧。」苏小难踩了一半马蹬,轻轻地跃上去。红梅花轻盈地往燕王府回。朱高珞从袍子里撕下一块布,包在肩头。燕王府的门卫问了一声:「三公子,你的肩膀?」 朱高珞说:「没事,刚才摔了一跤。别说出去。」 红梅花进了白玉大院,很快就踏进了梅花园外,只是园内路窄,进不去,苏小难就扶着朱高珞一路小跑进了厢房,进门就喊:「梅槿梅槿,有没有药膏之类的。」 梅槿心知不好,慌忙去找医药。 朱高珞坐在木凳上,苏小难细緻地为他包扎,朱高珞安详地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竟然看出了神,很快包扎完成,苏小难说:「以前在梅花村给小动物包扎,还行吧。」她的语气当中似乎还透露着一丝得意。 朱高珞说:「真不错。」 苏小难好像想起什么:「你怎么不去看大夫啊,我这里的药这么简便,只怕好不快。」 朱高珞笑着说:「你傻啊,要弄到王府人人皆知,你才开心。」 苏小难却兀自坐在闺床上,嘆了口气,朱高珞问:「妹妹,怎么了,我说错了。」 苏小难低着头说:「只是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朱高珞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却不知如何劝慰。苏小难又走到窗前,向桃红柳绿望去,过了一会,说:「公子,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请你原谅小难,我一定要去见他,不然我一辈子都不心安,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朱高珞安慰说:「你为何这么执着,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就算千里迢迢去了京师,又能怎么样呢?」 苏小难说:「就算什么也没有,就算他化成了灰尘,化成一堆土壤,我也要去捧他回来。也许,也许他是骗我呢,他不喜欢我,所以骗我,骗我永远离开他。」说着说着竟然含起了泪。 朱高珞说:「妹妹伤心过度,坏了身子怎么办。」 苏小难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向门去,说:「你不要再拦我了,我意已决。」 朱高珞有些气急败坏:「你回来。」 苏小难潸然说:「说什么也没用。见不到他,我和死有什么区别。」 朱高珞几乎呜咽着说:「死死死,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为何还不明白,蓝乡安已经死了。」 苏小难听到这些死了的话,气血倒流,身子软瘫,扶着门框滑到了地上,顷刻间已经泣不成声。她感觉到尖锐的痛,是脖子上的龙鳞在爬,痛得她撕心裂肺,她用手狠狠地抓,朱高珞慌忙走上去,扶着她的肩膀,怕她会哭出事来,却一眼看见她脖子里爬行的鳞片,梅槿也看到了,吓得往后退,靠在墙壁上不敢动。 朱高珞害怕,但却不愿意放开她,他对她有一种深深的爱惜,已超过了害怕。苏小难再次晕了过去。梅槿慌乱地备了热水,朱高珞给她擦拭。 苏小难醒来时,叫了一声:「乡安。」她以为是蓝乡安在眼前,这一切好像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当越来越清晰,她看清了那张脸,是朱高珞,又有无数的怅然聚上心头。 苏小难淌出一滴泪,有气无力地问:「公子,你害怕我脖子上的龙鳞吗?」 朱高珞说:「不害怕。」 「为什么?」 「因为你啊。」 「他曾经也这么说。梅槿,你害怕吗?」 「小姐,我不怕,你这是胎记,是不是,胎记就是上辈子带出来的标记啊,说不定你上辈子是龙女呢。」 苏小难却不知道,她今日这一番横冲直闯,竟闯出了祸来,原来在燕王府大门外,被红梅花踢翻的姑娘,生生被撞折了一条手臂,正坐在床头上,咬牙忍着巨疼。大夫小心翼翼地给她敷药包扎,燕王的正妃徐王妃痛惜得泪水打转。 大夫礼毕,退出门去。姑娘忍着疼说:「姐,你别难过,不就折着了吗,养几天就没事了。」 徐王妃的埋怨中带着怜惜:「锦香,你也不知好歹,京师里待得好好的,非要跑到这边陲之地受罪。」 姑娘说:「我不是想姐姐吗。」 徐王妃忍不住捂着她的小手,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妹妹,可是她最疼爱的,自从父亲徐达公去世,她的哥哥徐辉祖却从来管不了她,非但进了皇宫内院与皇太孙朱允炆相识,还爱习武结友,到处游歷,总之父亲在时的端庄文静全都烟消云散,那些女儿家琴棋书画、簪花女红的本事全给抛到了脑后。这不,王爷刚去京师,才在哥哥徐祖辉家吃了餐酒,徐锦香就死活要跟来,徐祖辉不同意,她自个做主留了封书信,说是心里思念,去看望姐姐,带了几个随从和丫鬟骑马坐车就跟上了,虽与燕王前后相差了几日,却也是行得很快。 虽嘴上埋怨,徐王妃见到这个妹妹却是喜不自胜:「我知道你想姐姐,可姐姐最盼望的莫不是你平平安安,富富贵贵。」 第63页 徐锦香说:「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徐王妃说:「只是我听说伤你的人是新住进府里的丫头。」 「哪个新来的?」 「听你姐夫说是从京师带回来的。」 「姐夫喜欢的女人?」 「别胡说,你姐夫岂是那样的人,说见她孤苦无依,无父无母,一时不忍,就带回府里来当个闺女养。」 「姐夫也真是的,这天下孤苦无依的人千千万,他养得过来吗?」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照你姐夫的话,这阵子霉运触头,行得一善半德也是好,我倒挺乐意他的做法。」 徐锦香嘆了口气,却听外面有打抱不平的声音说:「谁骑马将我姨娘弄伤的,我非剥了她的皮不可。」转眼人已经进来,正是徐王妃的二儿子朱高煦。徐王妃责备他:「动静这么大,要将你姨娘吓着不是。」 朱高煦咧着一张笑脸说:「姨娘恕罪,是我朱高煦无礼。却问撞你的是哪个?我去抓来处罚。」 徐锦香说:「听姐姐说,是姐夫新领进府里的丫头,可能是仗着姐夫宠爱,就肆无忌惮。」 徐王妃说:「你告诉高煦作甚,不怕他惹是生非。」 徐锦香说:「说出来权当嘴里出了口气吧。只是你千万不要去对付他,否则你父王可饶不了你。」 朱高煦似乎想起了什么:「母亲,你们这一说,我才想起,高珞带了个丫头片子去马场,偷了我的赤骓,我正要找她算帐呢,哪知她又生生撞了姨娘,你叫我怎生咽得下这口恶气。」 徐王妃瞥了他一眼,又紧紧捂着徐锦香:「你姨娘都忍了这份痛,你有什么咽不下的。」 朱高煦说:「姨娘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 徐锦香看了看王妃,又看了看朱高煦:「你性子急,莫冲动,听母妃的的话。」 朱高煦失落地嘆息一声,甩臂出门。徐锦香又与姐姐说了些许话,徐王妃给她捋衣襟顺裙袂,像疼爱小孩子一般,又口口叮嘱丫鬟悉心照顾主子,才舍离去。 徐锦香坐在床头闷闷不乐,她也想不到刚到燕王府就受了这么大的罪,从小到大,可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虽忿忿不平,却不好违意姐姐。哪知余光里,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她一抬头,发现朱高煦又回来了,是一张笑嘻嘻的脸,便问他:「怎么了,又回来了。」 朱高煦说:「我刚才见姨娘妹妹,眼神不甘,话里有话,我就回来了。」 徐锦香假意嗔怒说:「谁是你姨娘妹妹?怎不知天高地厚?」 朱高煦仍然笑脸:「论辈分,你是我姨娘,可论年龄,你和我弟弟高珞同岁,我不叫你姨娘妹妹,叫什么?」 「你这无赖,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脸皮极厚。」 「好了好了,不论姨娘还是妹妹,请示下,我朱高煦为你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示下什么?」 「姨娘傻了,当然是去教训那个丫头了。」 「你母妃可下命令了,这事就此作罢。」 「母妃嘴上说这话,心里可不一定。」 「你弟弟高珞呢,怎不见他。」 「怎说起他了。你到底想怎样教训她。」 「你说他和那丫头去马场偷马?」 「说来也气,高珞也不知是什么鬼迷心窍,竟被那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帮她偷了我的马不说,最可怕的是,还怂恿她撞了姨娘。」 「这和高珞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这丫头傻头傻脑,高珞也缺根筋,两个人在一起还凑成了一对,什么事做不出来。」 「好了,说得过分了。」 「妹妹不高兴。」 「是,不高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姨娘,你说吧,如何为你出气。」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管不着你。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回吧。」 「哎,我还想和姨娘多说几句话呢。」 「玉珠,打发二公子走。」徐锦香侧过身,面对着红罗帐,娇小玲珑的身体压着鸳鸯戏水的被褥斜躺着。 朱高煦一脸不情愿,怏怏地退出门去。 第37章 鬼脸 在苏小难的厢房里,朱高珞为她拽紧了被子的每一个角才离去,又在门口吩咐梅槿要好生照顾小姐,切莫令她受凉受冻。 他走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眼苏小难,却见她呆呆望着漆花屋顶,一语不发,竟有些怅然地走了。在苏小难的内心里,有一个意念还在苦苦思念蓝乡安,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为什么往日里两个人还相拥在一起,说着朝夕相随的话,现在却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她以前听蓝乡安说起地狱界,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变成了鬼魂,就算是那样,也比一堆沙子好吧。倘若在梦中见到他,那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醒过来。 梧桐口的大火烧尽了鬼村的一隅,烈风吹过,雾霭似的灰烬充斥天空,将鬼村笼罩于无穷灰暗的阴霾中,鬼村由之前的破败荒凉转而成为天愁地惨的人间地狱。 寒鸦从空中掠过,落在一棵烧透了的焦黑树干上,眼珠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上被烧焦的动物尸体,却不动声色,也不啄吃。 忽然,它目光一惊,却见茫茫如山的灰土当中,有一处在动,不一会,有一个人从灰土中弓起身来,寒鸦惊奇地转动眼珠,却见那人通身烟黑,艰难地挣扎。 第64页 愁云惨澹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寒鸦悽厉地飞去,留下一串孤凉。那人跪在地上,将头昂起来,迎着雨点,雨越来越大,浇掉了他身上的烟尘。他对着天空悲伤地唿啸,天却不给他任何回答,仍是浩渺无际地撒下箭羽。 当雨慢慢变小,他从地上爬起来,焦黑的皮肤里嵌进了衣布烧尽的黑渣,一片片一条条挂在他身体上。 他身上没有一处像样的皮肤,已然是被灼伤透了,像蜥蜴的皮一样可怕,他在想,自己的脸是不是面目全非,用手一摸,却是凹凸不平。 他一手握着乌黑的剑,一手捂着星音螺,那星音螺竟没有烧毁,和他的掌心皮肤黏成一体,生生粘牢。 他蹒跚地走向一个孤僻的村庄小屋,那小屋蛛网结尽,破坏不堪,门一推,竟然訇然倒塌,屋子里是厚厚的灰尘,铺满农家的灶台锅碗,却似一百年也不曾有人光顾。 一座已然坍塌的壁橱,挤成一堆烂木块落在墙角下,他从烂木块下抽出一件衣服,是破出几个大洞的农夫旧袍,他围在身上,好遮蔽一番寒冷。 他感觉飢饿难当,却敏感地闻到了烤香味,他曲着身子在地上逡巡,果不其然,是一只烧焦的老鼠,但香味扑鼻,他用剑割开鼠皮,一块一块地将香喷喷的肉割进嘴里。 荒野的月光很明亮,竟似野生的一般,泼皮无赖地从屋顶的窟窿里跳进来,他望着窟窿里的幻紫天空,繁星皓月,竟然淌下了一颗泪珠,泪珠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到白灿的剑上,汀的一声,溅起晶莹的光芒。 天还未明,焦渴已将他的喉咙烧透,原来他昨夜吃了几只烧烤的鼠肉,胃中热气腾腾,他跑到屋外,从洼地里捧起雨水来,这水却是苦涩难饮,便拼命吐掉,舌头都吐得麻木了。 他沿着荒凉的村庄小道继续往北走,走不动时,只能用剑撑一会,他想快些走出梧桐口,免得被锦衣卫发现。却走了半天时辰,喉咙似火,他一个劲地盼望出现水源。 走到下午,终于发现一条缓缓的溪流,他几乎是冲上去,在水草丛生的溪边捧起甘冽的清泉,拼命往嘴里送,一股清流落入胃肠,恍如吃了神仙的仙水一般快活。 他仰面一倒,困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忽然他感觉身子在痒,余光一瞥,却见一条花蛇游在身上,他惊恐中却现出一丝嘲笑。这陡然的嘲笑闪过,他将剑轻轻一侧,那正游在剑上的花蛇竟生生断成两截,剑刃上连一丝血迹也没留下。蛇头在地上滚动着,试图咬他,可他肌肤焦黑坚硬,却生生咬不进去。 他坐起来,吹着溪风,顿感惬意,又忍不住伸出头向溪水望了一眼,却被水中的倒影吓到,原来自己烧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是个十足狰狞的罗剎。 他眼睛通红,心里是无穷无尽的悲伤:「蓝乡安,你以后不配叫这个名字,你以后不配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以后不配喜欢任何人,你是一个小丑,十足的小丑。」 蓝乡安訾笑自己,訾笑自己变成这个鬼森森的样子,他绝望地干笑、苦笑、狞笑。他狠狠地撕掉粘在掌心的星音螺,直到撕得满掌血肉模煳,星音螺才被拿开,他看着熏得漆黑的星音螺,再次苦笑,勐地一挥手,扔进了溪流。 蓝乡安在溪边躺了一天一夜,他想到了一死了之,可是当夜色中的青丝流光发出璀璨的光芒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丑陋和狰狞,他用手肚摸着剑刃,鲜血如汩汩泉水一样往草地里流淌,他爬了起来,走在北去的路上,他坚定一个信念,要为蓝家的九族人命报仇雪恨。 却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然是蔓草绵延的青蓱山野,连一条行人小道也无,他割开越膝的乱草,一步步向前走去,忽然,他听见一声震耳的嘶吼,嘶吼中有人的惊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声起之处是一团火光,蓝乡安引项望去,却见一头燃着火焰的野兽追着一个灰布衣灰帽子的老人,那老人手里倔强地拽着一束草,跑得飞快,浑身赤鳞的四足火兽却更快,那烈焰将老人的衣摆都燃着了,可老人分毫不馁,趿拉着草鞋往前逃命。 蓝乡安本能地跳跃而起,借一根树木的弹力,飞了过去,一式飘渺的梅花剑就往火兽头部刺去,那火兽机灵地躲过,扭头朝蓝乡安的臂膀撕咬,蓝乡安的衣袍瞬时燃着,他急忙后撤,那火兽竟已扑来,张开火口吞噬他。 蓝乡安横剑迎上,正抵住它的额角,嗞嗞窜出火花来,他又疾退,想以剑刺进火兽的咽喉里,哪知火兽的血火金睛光芒一凛,嘴里吐出一团灼烈的火焰来,蓝乡安疼得闭眼尖叫,手里的剑也乱舞起来,那剑竟不偏不倚刺开了火兽的面颊。 火兽受了伤,杀气更重,一爪按倒蓝乡安,嘴里吐出更炽热的火焰,利齿也朝蓝乡安咬去,蓝乡安忍着剧痛,一剑击去,却硬生生地刺入它的睛目。 火兽疯狂地啸叫,血溅飞天,血花被火燃成了殷红的烟气,漫天飘散,只见它漫山遍野地奔跑,将树木燃尽,顷刻间在一团浓烟滚滚中消失掉。 蓝乡安重重地躺在地上,天空越来越模煳,火苗仍然在他身上游走,他感觉死亡在接近他。 等他睁开眼睛,唇口里津津的,头上却是一幕干草堆积的屋顶,自己好似也睡在干草上,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手遮着眼睛一手端着瓦碗送水在他口中,他丝丝地呷了几口,水流进干枯的喉咙。 第65页 小女孩似乎发现什么,手指里露出的眼睛也好似惊恐,慌忙跑开了喊:「爷爷,爷爷,他醒了,他醒了。」 不一会,有人走进来,蓝乡安一眼就认识,他是那个被火兽追逐的老人,老人颔下一袭白鬍鬚,灰帽子里也爬出几绺白髮来,脸上却是古铜皮肤,皱褶也似慈祥。老人徐徐地说:「你醒了,我再给你抹一些药。」 蓝乡安枯竭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什么药?」 老人说:「我已为你换了一层皮,只是痊癒却要月余,这药也只是怕感染了。」 蓝乡安惶然:「换了一层皮?」 老人仍是一副安详的表情:「是啊,一层皮,我十几天前正见一个富贵人家的丫头病逝,扔在荒野中,我捡了来,用她的皮,换在你身上了。」 蓝乡安讶然:「这不是伤天害理?」 老人说:「与其被狼吃,还不如救你一命,我已将她厚葬花冢,比成了无家白骨好。」 蓝乡安说:「你是华佗再世?」 老人说:「岂敢,我姓叶,外号『行鬼』,有人敬我,念我一声『鬼医』,半月前,我那老婆子身体急遽下滑,我心不忍,便去麒麟洞盗一颗仙草,哪知被火麒麟追杀,幸好得侠士相救,才捡回一条老命。」 蓝乡安说:「鬼医先生无须谢我,你也为我换了皮囊。」 行鬼嘆息说:「这皮囊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将你焦炭的皮肤换了,可我医术不精,你脸上身上仍是疤痕累累,也只是皮肤白了,比以前好了一些,若想回到从前,却是不易。」 蓝乡安说:「这样也比一副乌黑的鬼脸好。」他摸了摸脸,却是纵横交替的瘢痕,心想即便换了女孩子娇嫩的肌肤,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心里竟悲伤起来。 行鬼说:「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敷药。」蓝乡安失落地将眼睛闭上,却感到湿油油凉丝丝的叶子在脸上身上触摸,行鬼好像发觉什么,故作怒来:「小嬏,怎么能偷看大哥哥的身体。」 听到小小的脚步声逃离,蓝乡安才惊觉,等待行鬼全部敷完药,他也不想睁开眼睛,仿佛在黑暗里,自己才是以前的自己。 第38章 土流音 行鬼除了照顾蓝乡安,还要照顾自己的妻子和孙女,他妻子长日卧床,白日夜晚发出悠悠的病痛声。 蓝乡安住了数日,虽是山餚野蔌,却日见好转,感觉皮肤紧緻了些,身上也有了精神,可以起身和行鬼与他孙女小嬏吃顿热饭。 蓝乡安说:「鬼医先生,我正想拜託你一件事,可否带我去看看那姑娘的花冢。」行鬼望着趴在桌上咀嚼不停的孙女说:「小嬏,你下午带哥哥,还没问你的尊姓大名?」 「哪里,我。」蓝乡安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叫我蓝无名吧。」 小嬏睁着大眼睛说:「无名哥哥,小嬏吃完饭就带你去看姐姐的花冢好么?」 「好啊,好啊。」 蓝乡安身穿行鬼下地锄禾时的青衣,戴着一顶青布帽,小嬏在前面蹦蹦跳跳,欢声笑语地说:「无名哥哥,我们快到了。」 蓝乡安提着一个祭祀的篮子,问她:「我们是去拜祭,你怎么这么开心?」 小嬏说:「我自小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从来没有人陪我玩。」 蓝乡安问:「你阿爹阿娘呢?」 小嬏脸上的喜悦马上没了,换成了淡淡的忧伤。蓝乡安知道触到了她的痛处,马上换了一个问题:「你怕我吗?我这般丑陋。」 小嬏果然还是个孩子,脸上又浮现微微的笑容:「不怕不怕,我爷爷说你是救他才烧伤的,你是爷爷的恩人,我怎么能怕你呢。」 蓝乡安暗想,若非救他爷爷的缘故,换着其他的孩子,肯定吓得不敢看他,怕是要湿了裆儿。他才发现,自己开起了小小的玩笑,原来是被小嬏的快乐吸引了,他明白行鬼姓叶,小嬏的名字自然叫叶嬏,叶嬏虽只有十二三岁,却聪明伶俐,乖巧懂事,不像以前身为蓝府少爷时见到的名门闺秀,虽这样想,竟又有一种伤感浮上心头。 正思忖时,小嬏嚷道:「无名哥哥,你看。」 随着她手指的地方,是一座新坟,竟是被行鬼骗了,黄土一抔,哪里是什么花冢,只是坟边孤零零守着几颗木棉,花期未至,显得无端的凄凉。 他禁不住往旁边摘了一丛野花,摆置在石碑前,这石碑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块,简陋至极,上面刻的几个字,也是模模煳煳看不清名字,他仔细辨别,却辨出一个歪歪斜斜的「花」字来,心里埋怨这行鬼也太鬼了。他正凉意,叶嬏说:「无名哥哥,你看。」 他抬起头,发现叶嬏凝神望着对面,他也忍不住扭头一望,一番景色却震住了他,原来他所处之地,是河岸前的山林中,却在河的对岸,是一片漫山遍野的奼紫嫣红,万千花朵恍如花的国度,一番繁花缭乱的盛景,逞娇呈美,沁人心扉。 蓝乡安心底惬意,坐在花冢边笑了,笑得恣意弛然,叶嬏说:「无名哥哥,说是来拜祭的,怎会这么开心?」 蓝乡安被她说得一怔,笑意全无,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幽幽望着花冢说:「姑娘,请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好生保管你的皮囊,只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你花仙吧。」 他走的时候,竟有些不舍:「花仙,我带上你的皮肤,以后与你朝夕相处,你一定不会孤单的。」 第66页 蓝乡安回去时,发现行鬼扶着轮椅推着他白髮飘拂的妻子,轻轻轧过草地,两人走到夕阳中,红光隐隐将他们镀成画卷里的一对人儿。 蓝乡安看得入了迷,内心被这白头偕老执子之手的场面感染,如果也和他们那样,牵着爱人的手,醉卧夕阳,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但又想想自己丑陋的模样,不禁嘆了一口气,迳自往幽暗的屋中去。 可这时,叶嬏喊了一声「无名哥哥」,他还未反应过来,手已被叶嬏拉住,叶嬏说:「不喜欢你在屋子里发呆。」 「好。」蓝乡安被她拉着,也迈入了斜阳中,他站在那,望着茫然无极的群山峻岭,飘渺仙峰,还有那夕阳中的流金溢彩,心里宽和了许多,他发现叶嬏将小小的脑袋靠到自己的髋部,也沉醉在美好的夕阳盛景当中。 蓝乡安摸着她的头髮,心想若一辈子都住在这里,那得有多好,倘若学得行鬼的一分医术,也可终生施医救人,那也是一件美事,倘再看到叶嬏嫁给一个好人家,那更是终生无憾。 但转念一想,却又失落不已,心中的仇恨竟似生生长在心脏里,与心脏一起跳动,停也不能停,放也不能放。 蓝乡安终于决定离开这安逸的桃园,计划学得一身武艺去报仇雪恨,他那日刚放下碗筷,便向行鬼辞别:「鬼医先生,无名打扰你多时,明日要离开了。」 行鬼有些黯然:「怎么这么早就走,是嫌我照顾不周。」 「哪里,我已经感激不尽。还有小嬏也帮了我不少。」他确是要感激叶嬏,因为她,自己才变得快乐起来,他甚至,曾有一天坐在繁花下,当小嬏落在他肩膀上问他,「无名哥哥,你会永远住在这吗?」他看她笑靥如花,竟动容了,心想若一辈子住在鬼医谷里也是一件乐事。 行鬼说:「既然你执意要走,老夫也不强留,只是敢问,你这一去有什么打算?」 蓝乡安淡淡地说:「我正想去寻一位师父,学一招半式,保身立命,济贫扶弱。」 行鬼问:「可有现成的去处?」 蓝乡安失落:「还没有。」 行鬼说:「若是没有,我有一处推荐你,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他如仙如神,若学到半厘,别说济贫扶弱,就是济世□□也不在话下。」 蓝乡安急切地问:「是哪位仙师?」 行鬼却悠悠嘆息:「只是他为人孤僻古怪,恐怕你这一去,也是徒劳,我唯能相助的,为你写一封书信,只是用也无用,就看天意了。」 蓝乡安倔强地说:「就算天地倒转,我也要拜他为师,请先生代为引荐吧。」 行鬼说:「你去之前,我要为你说之一二,这高人道号青翃,居住在徂徕山上,是青易今月派掌门,门下弟子号称数百,成日以修道弄仙为乐。他师承仙宗名家席应真。」 蓝乡安一惊:「仙宗奇人?」 「是,这席应真实乃真正奇人,听说他游览五湖四海竟在须臾之间,当然这都是传言,他在世时,兴了一个门派叫青易,『易』正取的是易经之意,他平生收了五个得意弟子,如今有名的只有道衍和青翃,席应真死后,他二人又分了两个门派,一个是长日,一个是今月。席应真平生又炼了五件宝物,名曰五神行,分送给五个弟子,我要说的,是其中一件宝物,正是青翃的土流音,我虽从未见过其物,但当年与他交谈时,却知它有一样医药妙用,此物能使人的肌肤起死回生,若问有多奇,我也不知,这神物带在青翃的身上,看他竟是鹤髮童颜,你说怪也不怪。」 蓝乡安听得入神,行鬼又娓娓道来:「我这次引荐你去徂徕山,虽知你明明是去与虎相争,却仍要你往虎山行,我也正是希望,你去了之后,除了学得他的本事外,更要紧的是向他讨饶这件宝物,到那时,你就可恢復本来面貌,不用再委曲于人了。」 蓝乡安被他说得触动,但心知要讨饶青翃的毕生神物,实乃上天揽月,不可强求,故说:「我若能学到他的分毫,也就罢了,只是这土流音,对我来说实是痴心妄想。」 行鬼说:「切不可气馁,这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谁又能道出个真切眉目来。」 蓝乡安和行鬼说了半宿,上夜也去了一大半,他站起来时,却看见叶嬏坐在小凳儿上滚着泪花。 他夜间去门外走了走,在白月光下闲步,却被叶嬏一把从腰后抱住,叶嬏嘤嘤地似乎要哭:「不许你走,无名哥哥。」 蓝乡安想剥开她的手,却发现小小的拳头扣得死死,他不知道,叶嬏从小住在山间,从不与外人交往,他是她认识的第三个人,不管有多丑陋,总归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小孩子哪里不喜欢,这就是小孩子真正的本性。 蓝乡安说:「小嬏,哥哥学艺后不还是要归来的吗?等你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我一定要回来为你抬轿送喜。」 叶嬏说:「不行不行,我哪也不嫁,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蓝乡安说:「好,好,我答应你。所以你今后要好好照顾你爷爷,不要再让他生气,要放乖一些。」他认为小孩子听过就忘,也许几天见不到就回到了从前的单纯。 叶嬏说:「好啊好啊,小嬏一定乖乖的,听哥哥的话。」 第二天黎明,蓝乡安依依不捨离开了行鬼的桃园,叶嬏追了半里路,实因走不动了,才不追了。走之前,蓝乡安无物相赠,便拧下青丝流光剑尾的缥纹琳琅给她。 第67页 他袖里藏着行鬼交给青翃的书信,还有一枚丁松膏和黑鹭丹,这丁松膏能续人三日性命,虽无回春的神效,却也能留得三日时间,称得上是稀奇之药,实际上也不过是使人一时迴光返照罢了,三日后,再强的人也得往西天去,否则岂不成了不死之药;而黑鹭丹却更离奇,能使人假死三日,称得上是借尸还魂。 蓝乡安此去,正是百里外的徂徕山,他以前听得这徂徕山乃是名士侠客的青睐之处,李白有诗云「云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说的就是对徂徕山的留恋,也道出了徂徕山的秀丽浮蒸。他这一行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久。 第39章 小畜生 在燕王府,苏小难休息了数日,朱高珞也三两天送好东西给她吃,只是醍醐饼、红绫馅饼、油夹儿、酥儿印、炸馓子这些点心,苏小难就见也没见过,捡了一块白乳色的醍醐饼往嘴里一塞,却是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苏小难也渐渐用力将心底的伤痛埋藏。她那天正想去还红梅花给朱高煦,却见系在梅花园马厩里的红梅花不翼而飞了,问了梅槿,梅槿支支吾吾说昨日还给小马驹餵过草了,今日怎么就不见了。 苏小难心里着急,责怪自己没将它放在心上,又想小马驹是不是住不惯,自己跑回了练兵场的马厩,于是就往练兵场去,只是地方太大,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煳里煳涂走到一片走廊下,听得有人说话:「照我的话,将药放在羹里,日夜两次,切忌不多不少。」又有声音说:「夫人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这话是从屋里传来的,苏小难浑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望着迷宫一样的建筑,不知去哪找红梅花,一时呆呆愣愣地。 她靠着白玉墙轻声地嘆息,那墙里忽然传来惊声:「谁?」门吱拉张开,灰暗的门缝里出现半个脸,那张脸见是个小姑娘,将门彻底打开,喝声:「你是谁?」 苏小难见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珠钗满髮,一幅冷冷而绷紧的面孔,不由心里慌张起来:「我是梅花园里的苏小难。」 「梅花园?你来这里作甚么?」 苏小难慌忙说:「我去找小马驹,走错了路,您知道练兵场在哪么?」 这妇人绷紧的面孔慢慢松弛:「往前出了园子,向右。」 苏小难作揖谢过,往前匆匆赶去。那妇人回到屋中,警惕地说:「此事先作罢,府中怎么多了一个梅花园?这女人是谁?」 「是不是新来的丫头。」 「误事!」 苏小难走了半日,才找到那座汉白玉拱桥,见有列队的巡逻士兵穿过槐树林,才隐隐记得练兵场的方位,等到入了练兵场,正在训练的战马直勾勾地看着她,竟乱了方阵,她也不管了,迳自往马厩去,果真看见红梅花系在那里,只是身上被鞭出了几条血痕,血痂都还未结出来,看了心疼不已,毕竟它是因自己才受了这等责罚。 红梅花似乎委屈着,低着红色的头颅喘气,苏小难用小手掌抚摸它,疼惜它说:「红梅花红梅花,都是小难不好,小难给你赔不是了,你别生我的气,千万别生我的气。」 红梅花似乎听懂了,抬起头,眼睛里却是润湿的,望着苏小难不放。 苏小难抚摸着红梅花,想让它忘记伤疼,不断地安慰它快点好起来。 怎知此时,红梅花的背上一条刚劲有力的鞭子抽来,红梅花疼得一阵痉挛,鞭子又不停地抽打它,苏小难看见使鞭子的是朱高煦,慌忙去阻止他:「你干吗打它?住手啊!」 朱高煦没好气地说:「我的畜生,我想怎样就怎样。」朱高煦打得心狠手辣,红梅花很快就支持不住,疼得往地上趴,苏小难喝了一声:「错是我犯的,有本事就朝我来。」 朱高煦停住了,迟疑而兴奋地看着她:「你?」 苏小难说:「二公子不就是要出一口气吗?」 「好啊,求之不得。」朱高煦抡起鞭子就朝苏小难鞭挞,苏小难胸前一条血印子浮现,她忍住疼用手臂挡着脑袋,靠在马厩的木桩上,可是鞭鞭入骨,却硬是咬牙坚持。 这时,只听有人说:「二公子,不可啊,请快快住手。」听这声音,是张玉的。 朱高煦说:「你给我练兵去,来这里做什么。」 张玉说:「二公子,小难姑娘是殿下带回来的,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殿下一定会责怪我等。」 朱高煦说:「张玉,你别拿我父王来压我,我教训一个丫头还要看他的脸色么。」 张玉说:「这话不能这么说,殿下对小难姑娘是百般疼爱,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一个普通的丫头,望二公子三思。」 「放肆,张玉,你根本没把本公子放在眼里,好大的胆子,你竟帮一个丫头片子说话,我今天就是要打死他,看你怎着?」朱高煦话落,鞭子又起。 张玉心中不忍,却不敢抢夺他的鞭子,只能低声嘆息,更是听不得半声苏小难嘤咛的疼叫声。 苏小难被打得站不住,抱着马厩木桩,用小小的背对着朱高煦,朱高煦似乎正在出那口忿忿不平的恶气,嘴里也兀自骂着「小畜生小畜生」。 却听见一声惊艷的呵斥:「住手!」 朱高煦像夺了魂一样停住了鞭子,转怒为笑:「姨娘来了!」 徐锦香脸色愠怒:「你真是干不出好事,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丢不丢脸。」 第68页 朱高煦不服气地一挥手,张玉会意,望了苏小难伤痕累累的背嵴,落寞地往练兵场走去。 朱高煦解释说:「姨娘,你不知道,我正教训我的马,这丫头片子硬说不如打她好了。」 徐锦香说:「你竟下得起手?」 朱高煦又浮现一丝笑容:「姨娘教训得是。」他看见徐锦香脸上的愠怒没了,自是知道她不生气了。 「姑娘,你还行吗,要不要去看大夫。」徐锦香问。 苏小难说:「不用了。」却是极委屈的声音,她一转身,眼睛里是难受的泪花。 「小难?」徐锦香诧异而喜悦地喊了一声。 苏小难抬起头,眼前的人儿好熟悉,玲珑如玉,不正是上次在围场里与朱允炆相识时认得的姑娘么,遇到熟人,自己却一身狼狈,竟有些尴尬,可又怎么也记不起她的姓名,就更是尴尬了。 徐锦香看出了她一脸的尴尬:「我是徐锦香啊,不记得了么?」 苏小难脱出而出:「锦香姐姐,我记得你。」 徐锦香温柔地笑着,走上去抱住了她:「都是姐姐不好,让你受了这份罪,姐姐心疼死了。」 苏小难记起前些天自己跨着红梅花闯出燕王府大门,撞的正是徐锦香,心里是又生气又难过,伏在徐锦香的怀里说:「姐姐,小难对不起你,上次撞你的人就是我。」 徐锦香说:「不碍事,姐姐才不会放在心上呢,只要你好,姐姐便好。」 苏小难受了感动,觉得徐锦香的胸怀温暖如玉。只是朱高煦却看得云里雾里,等瞧明白时,竟是长吁短嘆,他望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姨娘抱着一个好生痛恶的丫头,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徐锦香对苏小难嘘寒问暖,牵着她的手要拉她看大夫,两个人的背影亲密无间,将朱高煦落单在马厩外。 徐锦香将苏小难送回梅花园,女医也马上来了,揭开她的衣服,徐锦香怨怒痛惜:「打得太重了,妹妹疼吗?」 苏小难说:「不痛,你别怪二公子,是我自作自受,要不是抢了他的马儿,他不会对我这样,我还没有机会和他道歉呢。」 「你真傻,还道什么谦啊,你看他给你打得,给你道一百个歉也不济事。」 「却是我错在前面,总归是我不对。啊!」苏小难在女医敷药时疼得叫了一声。 徐锦香捂着她的手,和颜说:「好了,不要说了。」 只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妹妹,你没事吧,我来看你了。」 却是三公子朱高珞,徐锦香说:「别进来,没穿衣服呢。」 外面的脚步戛然而止,说:「姨娘也在这里。」 等女医走了,朱高珞焦急地走进来,从徐锦香的手中夺过苏小难的小手掌,柔柔地问:「妹妹还好吗。听说你出事了,我都急死了。」 苏小难淡淡地一笑:「没事,别担心。」 当朱高珞的手推开徐锦香手掌的一剎那,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她也不知为什么,她以前对朱高珞不全是放在心上,朱高珞倒像跟屁虫一样见到她就乐滋滋地喊她姨娘,这声姨娘叫起来就好像叫妹妹一般亲热,他每天和她说好听的,送她好吃的,说出的话甜得如蜜,她也乐得合不拢嘴,竟是一天也少不掉那份欢愉,两人同岁,心里的话都是相通的,徐锦香来燕王府,看姐姐是其一,却喜欢和朱高珞在一起聊天漫步。可是此刻忽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在心里浮现,竟是那样的空落落,禁不住鼻子微微发酸。 朱高珞全然没有发觉,只是对苏小难说:「哎,你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好像生来就是受罪的。」 这句话却好似在提醒徐锦香,她鼻子越发酸楚,眼眶也红润了。 苏小难却看见了:「姐姐怎么了。」 徐锦香慌忙抹眼泪说:「看妹妹没事了,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下了。」 朱高珞也笑盈盈:「我的姨娘心软死了。」 徐锦香说:「高珞,你怎么像一个女人一样每天来翠星园。」 朱高珞说:「这话说得不对,我以前去看你时,你怎么不说我像个女人,难道你和她不一样?」 这话说出来,连站在附近的梅槿也差点笑了,苏小难竟是又笑又为锦香打抱不平。 徐锦香怒中带笑:「你这张嘴巴,我真想掴几掌。」 朱高珞丢出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姨娘打就是,若今日不打,可记下,等你哪天想打了一起打来。」说的时候已经拉起徐锦香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徐锦香以前也被他拉起手过,此时却一阵酥麻传来,竟是被自己吓住了,脸上也暗了下来。朱高珞见她不高兴,微微一哂:「姨娘莫生气。」 徐锦香的颜色顿时温和:「我怎么敢生气呢。」 第40章 女官教礼 苏小难晚间躺在床上,梅槿按女医的吩咐给她擦拭药膏,还问药膏行不行,毕竟朱高珞白天说了这药膏不好,说晚上送父王曾负伤时用过的药,说那是御贡的金疮白药。 梅槿将药敷完,眼看夜深了,朱高珞怕是不会来了,遂将前门后户都关上了,梅槿没留意到,漆黑的夜色中一袭黑影轻快地从窗外钻了进来,一道白刃闪电地飞向苏小难。 苏小难吓得惊骇,幸好练了些功夫,连滚带爬往床尾滚去,梅槿听见小姐的叫声,慌忙跑过来,吓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第69页 剑又刺来,苏小难全靠着床帏里的滚爬躲闪,惊慌中,她记得袜子里的一把短刀,那还是朱允炆当初送给她的,她飞快地掏出来,正好挡住了那一剑,可是黑衣人紧接着又刺来,她胡乱地挡去,虽然躲了几剑,可床帏空间太小,臂膀瞬间就被刺破了,眼看着性命不保,却见一剑从他的肋骨穿入,黑衣人疼叫一声,慌忙后撤,跳出了窗户。 这紧急的一剑正是朱高珞刺来的,朱高珞丢下剑,慌忙冲上床来,抱着苏小难说:「没事吧,小难?」看着她臂膀鲜血直流,慌了手脚,大叫:「梅槿,快,快叫人救小姐,哦,我忘记了,我带了药,梅槿,拿剪刀和热水来。」 朱高珞头冒热汗,发抖的手将她臂膀的衣服剪开,晃晃悠悠地用热水擦拭血迹,又取出金疮白药涂在伤口上,等到包扎完,全部好了,才吁了口气,当他抬头望苏小难,却见她正呆呆看着自己,好像浑不怕疼,忍不住笑:「不疼么?」 苏小难说:「不疼,这点伤算什么,比起上次你受的伤,只是小伤而已。」朱高珞见她眼神里是对自己的关心,竟喜悦起来,也呆呆地望着她。 那黑衣人夺命而逃,飞入了翠芙园,翠芙园的主人是朱棣的妾妃凌妃,凌妃见计划失败,又想起白日里被梅花园的苏小难偷听到自己的说话,心里忐忑心揪,她见苏小难鬼鬼祟祟说去练兵场,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藉口,心知不妙。 这时候黑衣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跪到她面前求饶:「夫人,失败了,我明日再去。」 凌妃本希冀满满,在王府里取一个丫头的性命就比家常便饭,可生生被他错失,如今已是打草惊蛇,哪里再有机会,顿时恼怒不堪,用三寸长的鎏金指甲套插进他的咽喉,勾弯镂空的指甲套里流出鲜血,眼看着他窒息,才松了一口气。 朱高珞本打算将行刺的事禀告父王,说燕王府闹出刺客需要彻查,可苏小难怕燕王担心自己,苦苦相求朱高珞不要那么做,朱高珞无奈,只得安排了自己的两个随从日夜守在梅花园外,而自己也常常来看她,每次来时,往往天冒早,说是为了保护她,每次要走,必是披星戴月,也说为了保护她,弄得苏小难都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几日,徐王妃叫人传来话,叫苏小难和一家子吃顿团圆饭,燕王事忙,便安排在下月初二,苏小难想,见个面吃个饭还要如此安排,这大府里真是麻烦,才过了半天,有三个女官带着一班丫鬟来了梅花园,丫鬟手里俱端着盘子,要么是珠钗玉翠,要么是绫罗锦衣,三个女官一一自我介绍,却都是负责府内礼仪的,只是又划分了三项,一个负责举止言行,一个负责穿戴打扮,还有一个负责记录学习的成长记录。 苏小难觉得很麻烦,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不是梅花村,也不是蓝府,入乡随俗吧。 一个女官招罗了一班丫鬟,苏小难坐在铜镜前,有人簪花,有人敷彩,有人换衣,她也随她们去,只是她们要碰到脖子上的纱巾时,却大叫起来:「不许碰不许碰,我这里受了重伤,请姐姐们饶过。」 等全部弄完,梅槿都看得惊了,只是荷红色的褙子,绣着绿肥红瘦莺舞蝶飞的披帛,韶丽地贴在胸前,坠着美玉。再看头上,是垂鬟分肖髻,贴上了一枚枚荧荧可爱的梅花钿。 女官也会意,又在她淡绿色的脖巾外围了一条锦绣的围脖。却见她脸面清秀动人,唇如胭脂,恍然换了一个人似的,真是美丽无匹。 负责记录的女官说:「小姐,截止下月初二,在这五天时间里,我们将为你梳这种梅花妆,你可喜欢?」 苏小难喜不自胜,竟被自己的美貌吸引:「喜欢!」 另一个女官说:「请小姐和我学习礼仪。」 苏小难漠然:「什么礼仪?」 女官启开簿子字正腔圆:「这礼仪分为闺阁礼仪和王府礼仪,首先和您念的是闺阁之礼: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孝顺父母,唯令是行。问安侍膳,垂手敛容。言辞庄重,举止消停。戒谈私语,禁出恶声。心怀浑厚,面露和平。裙衫洁净,何必绸绫。梳妆谨慎,脂粉休浓。」 苏小难听不进去:「姐姐,要念多长时间?」 「哦,半个时辰?」 「光念也要半个时辰么?可以直接学吗?我以前噼柴砍树可没有这些花花绿绿的话。」 女官为难:「这都是王妃的意思。」 「那不告诉王妃就是了。」 负责记录的女官说:「可是我都记录在案了,王妃都知道。」 「那不记下来便是。」苏小难都觉得自己聪明了好几倍。 负责记录的女官说:「这不行,隐瞒王妃是杀头的罪。」 「好吧,你们念吧。」 女官果然念了半个时辰,苏小难昏昏欲睡,女官提醒:「念完了。」 苏小难懒懒地说:「好了,开始吧。」 女官说:「我看小姐精神疲倦,所以待小姐明天精神饱满才开始吧。」 苏小难喊了一声:「梅槿,为我沏一杯乌龙茶,我就不困了。」 女官说:「吃茶也是有规矩的,不然小姐的唇彩便洗掉了。」 苏小难受不了了:「那好,我现在精神好了,你们开始吧。」 女官说:「是,小姐。我们今天要学习的是作揖、行走。明天安排的是漱口、吃茶,后天安排的是饮酒、用餐,大后天安排的是……」 第70页 苏小难说:「好了姐姐,大后天的事情大后天再安排吧。」 女官说:「小姐喊我们姐姐万万受不起,请直唿我们名字,我叫蕙然,放在你桌上的簿子上也写明了我们的官封和姓名。」 苏小难说:「蕙然姐姐,啊,蕙然,请你教我吧。」 女官说:「请小姐看我的动作。」说完用清雅的动作郑重地作了一个揖以作示范,看苏小难哑然,又重复做了两个。 苏小难和她学,却是学得浑然不像,竟然有些别扭,比新娘子头一遭上轿还笨拙。 女官说:「和王爷王妃作揖的姿势,须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方,微微屈膝,切记左手在右手之上,此为吉拜。请小姐和我再做一遍。」 这一下午苏小难忙得焦头烂额,耳朵里全是女官端端正正和颜悦色的声音,「请小姐和我再做一遍」。三五日过去,苏小难竟觉得崩溃了,朱高珞因她正在学礼仪,也不能来,她无人诉苦,只能坚强地学完。 终于学到最后一天,女官说:「好了,小姐要学的礼仪我们全部教完了,小姐真是聪颖伶俐,感谢小姐对我们的万般忍耐。」 苏小难顿时觉得无地自容,要说忍耐,却是她们一直在忍耐自己,只是微微地憨笑了一声,也无从应答。 徐锦香那日和苏小难说了许多话,回去后竟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她飞鸽传书回京师,让人调查此事,一查便水落石出,原来燕王和蓝珏府上的苏女子有些瓜果,这事也一时是坊间的传言,只是蓝珏案惊动全国,才没人去关注燕王欲招纳一个蓝府婢女为妾的琐事。她飞快跑到徐王妃厢房,关上门说:「姐姐,和你说件事儿。」 徐王妃见她大惊小怪,便说:「什么事这般慌张的?」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你可知撞我的人是谁?我认识她,她原来是蓝珏府上一个婢女的女儿,你说一个婢女的女儿,姐夫怎么那么傻,要讨来做女儿,这事情不奇怪么?但不难理解,京师知道的人也不少,原来姐夫喜欢那个蓝府婢女,曾想招她为妾。」 徐王妃既维护夫君又不愿相信:「你姐夫不是这种人。」 徐锦香说:「是不是这种人我说了不算,听到的看到的才算,那婢女因想贪图富贵,巴不得到燕王府当夫人,可蓝珏不放人,最后酿成了惨剧,那婢女说是自尽了。姐夫心有不甘,才将她女儿带了来,可能是对人家太喜欢了吧,竟要认作自己的女儿,这心思姐姐不会不明白。也许,说得更严重点,她就是姐夫的亲女儿呢?谁不对自己亲女儿好。」 徐王妃说:「锦香,此事即便是真的,你切不可张扬出去,王爷对我不错,凡事需从长计议。」 徐锦香说:「我不会那么傻,只是姐夫这招自欺欺人的欺骗,我真替姐姐不值,我徐家对他是够好的,他还背着你在外面沾花惹草,你说娶个妾室我也能理解,却是欺骗,我万万不能接受。」 「也许有苦衷呢?」 「你别为姐夫护短了,他表面上正人君子,心底里可不知藏了多少坏水。」 「好了,切不可乱言长辈的不好,你回去休息吧。」 「姐姐莫要伤心,记得凡事有锦香为你出头。」徐锦香抚慰徐王妃的肩头,怕她难过又多赔了一会。 第41章 春晖喜宴 果然初二到了,徐王妃传来话说,叫小难去春晖园用餐,苏小难和那个传话的丫鬟穿廊过户,进了垂花门,竟到了一处宽敞的大院,里面人来人往,有问安的,奉茶的,端点心的,侍奉更衣的。 却见有熟人是朱高珞、徐锦香和朱高煦,也喜了起来,打起招唿,朱高珞一眼看见苏小难粉妆玉琢、皓齿蛾眉,一下子看得呆了,好似完全变成了仙子一般。 徐锦香看到苏小难的扮装,心里是不情愿地赞嘆了一下,但又见朱高珞一副丢魂落魄的样子,竟有些不悦,她穿得也很端庄美丽,比从前的样子更秀色许多,这番样子,朱高煦却是偷偷地看,看得心花怒放。 徐锦香上前拉住苏小难的手,还给她引荐了一个人,便是朱高珞的大哥朱高炽,朱高炽一幅儒雅的书生气,与朱高煦的勇勐,朱高珞的顽皮完全不一样。苏小难做了一个标标准准的揖说:「世子好。」 朱高炽笑着说:「快免了。」 到场的还有燕王的妾妃、侍妾,挤成一团,凡徐锦香引荐的,苏小难也相见了。苏小难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玲珑可爱,问她姓名,徐锦香说:「你该叫她妹妹。」 一个笑盈盈的妇人声音说:「长宁,还不叫姐姐。」苏小难寻声一望,却惊了一下,这妇人自己认识,正是那日去找红梅花时,在走廊里碰见的那个妇人,那日因偷听了她的话,被她冷冰冰的呵斥,不想又遇见了,心里却不大喜欢她。 可长宁笑嘻嘻地唤了她一声姐姐,她漠然回过头来,应了一声,还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长宁的母亲凌妃温和地看着苏小难,面上堆起笑容,心里却是对她的杀气,眼神里冷冷的。 不一会,外面传来话:「王爷和王妃来了!」 只见一群人的凑拥下,进来的两个人,正是朱棣和徐王妃,朱棣锦袍华衣,威严非凡,徐王妃仙姿佚貌,秀丽端庄,好比一对灿烂的星辰。 众人跪礼,朱棣免了。朱棣一眼看见了苏小难,却是没想到,没几日,就变得那般清丽脱俗,非同凡品,那身姿与当日见到的苏女子竟然有一些相似,粲然和徐王妃说:「你看,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小难,你看多漂亮,我说做女儿绰绰有余吧。」 第71页 苏小难慌忙作揖:「燕王王妃吉祥。」 徐王妃笑容嫣然:「果然是如花似玉的女子,我还想燕王有了长宁,怎么还要一个女儿,原来这么可人,我也忍不住想做娘了。」 朱棣哈哈一笑:「只有王妃最知我心意。」 众人落座,却是满满一大桌,大家看朱棣举起木筷,才敢吃起来。徐王妃见苏小难胆怯怯的,便和气地说:「小难,王爷和我说,你比他女儿还亲,你可喜欢,我也很想认你这个女儿。」朱棣却是笑容满面。 苏小难慌忙站起来说:「燕王王妃,万万使不得,小难没有这个福气,我愿意做一个丫头侍奉王爷和王妃。」 朱棣哈哈一笑:「还是小难懂事,就算你不承认是我女儿,我和王妃心里早把你认了。」 苏小难也不知如何回答,徐锦香却附和:「这样甚好,姐夫姐姐喜得乖女儿,我十二分恭贺了。」 朱高珞却有些不高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反正是喜又是忧。 大家吃完晚饭,朱棣和徐王妃便在灯笼如昼的拥护下往后花园闲步,朱高炽和朱高煦早早回去,朱高珞心情有些不悦,一个人朝锦仁轩独行。 却是徐锦香和苏小难像一对姐妹,在后花园的白月光中嬉戏,两人绕着满园桃花咯咯地追闹。朱棣看在眼里,惬意不已。 徐锦香引着苏小难往后花园的湖边去,一片片明晃晃的灯笼照得湖面波光妩媚,两人站在湖边的青石上,徐锦香问:「小难妹妹,你为什么不答应做姐夫的女儿,是不是怕我由姐姐变成姨娘,心里不平衡?」 苏小难说:「才不是呢,叫你姨娘也无妨,只是燕王对我的大恩大德,我都无从还报,何况做女儿这样的大事呢?」 徐锦香说:「这有什么,我看姐夫很是喜欢你,他比喜欢亲女儿还喜欢你。」 苏小难腼腆地说:「锦香姐姐,我既无这样的福分,也不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徐锦香说:「小难,你看湖心多漂亮。」苏小难望了过去,天上的银盘映在湖心,又被灯笼的红光映衬,真是美得赏心悦目。 她被这美景陶醉,却正想用手拉着锦香,却听噗通一声,紧跟着是锦香嘤咛地连连尖叫,苏小难吓住了,原来徐锦香掉进水里了。 她慌忙去拉她,徐锦香伸手给她,两个人都怕水,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徐锦香拖到岸上。朱棣和徐王妃早就赶来了,还有一群家丁慌慌张张,打着灯笼叫喊。 徐王妃跑上去扶她,急声问:「锦香没事吧。可把姐姐吓死了。」 徐锦香湿漉漉地躺在徐王妃怀里,有气无力地望了姐姐和姐夫一眼:「没事,姐姐。」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姐姐的心可不是肉长的?」 徐锦香唇色白皙:「可能是小难妹妹晚上吃了些酒,不小心推了我一把,我没注意,就落了下去。姐夫和姐姐千万别责怪小难,她毕竟不是有意的。」 徐王妃问苏小难,言语里已然有了寒意:「你果真推了她?」 苏小难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抬起了手想拉她的手,也似碰着了她,可能就是自己这一抬手,加上锦香也喝了些酒,没站住,脚下打滑就落了下去,这样想来,便无从辩驳,竟是支支吾吾:「我,我。」她跪了下去,垂着头说:「小难不是故意的,请燕王和王妃处罚我,小难也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徐王妃竟有些激动,目光冷冷:「这还有假,你自己也承认了,国有国罚,家有家规。」 徐锦香说:「姐姐,不能啊,小难是我最好的朋友。」 徐王妃悽然说:「姐姐知道,可也不能做了错事不管是不是。」 苏小难深知有罪:「请燕王和王妃责罚我。」她不知道,这王府的处罚重则杀头,轻则鞭挞。 朱棣故意咳嗽了一声,缓缓说:「既然都是孩子们吃酒惹的祸,小难也承认是无意之过,不至于处罚,但要处罚也行,这都是酒惹的,那叫我朱棣以后戒酒吧,只在团圆饭里,不要再饮酒了。」 徐王妃以前苦口婆心劝朱棣少饮酒,他也没顺从,这时竟然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丫头戒酒,真是又气又恨,但也不能再闹,只和家丁说:「快去叫大夫,抬轿子来接小姐。」家丁允诺。 朱棣见苏小难长跪不起,说:「你也起来吧,早些回去歇息。」 苏小难倔强地说:「燕王,尽管你不给我责罚,我也要在这里跪到明日,请你照顾锦香姐姐吧。不要管我了。」 朱棣担心徐王妃再生重气,只说:「也罢,你醒醒酒吧,跪了上半夜就罢了。」 苏小难说:「谢谢燕王王妃。」 苏小难果真跪了一夜,跪到第二日已至麻木和晕眩,朱高珞听说了便跑了来,拉她起来,苏小难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能,求你放开我。」 朱高珞想一把抱起她,却抱了个大腿,苏小难便苍白地叫了一声:「高珞,别动我!」 朱高珞第一次听她喊自己的名字,有些震动,马上又止住了,看着她既不忍心又生闷气。到了上午,太阳更烈了,朱高珞怕晒着她,挡在她前面,喃喃地埋怨:「这是什么事,昨天说要做女儿,今天就罚跪。」 却见苏小难摇摇晃晃,好像要倒了。他扶了她一下,哪知苏小难轻飘飘地说了一字:「别。」 第72页 这时候,却是锦香的声音说:「高珞,你怎么没人性啊,将小难放在这日头里晒。」 朱高珞想辩驳,徐锦香上来抱住了苏小难说:「我的乖妹妹,你何必这么受苦,姐姐要被你弄死了。」 苏小难说:「请姐姐原谅我。」话才说完,人就倒在徐锦香的怀里了。 这半月里,蓝乡安日夜兼行,已到了遐迩闻名的徂徕,山下有一些隐在云雾中的民居,却是画卷中的景物,美不胜收。 沿着坑坑洼洼、崎岖难行的山路往上爬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却见叠岭层峦,苍苍郁郁,令人逸目。 正自欣赏时,听见丛林里传来大树倒塌的声音,隐隐有人在嘆:「七娘,七娘。」跟着又是大树倒塌的声音。 蓝乡安近前一瞧,却见是个土灰长袍的汉子,花色的长髮飘拂,兀自念叨时,手掌挥去,几棵两人合围的大树顿时折断,这气力非但惊人,简直神奇。 眼见又有三三两两的大树陆续倒塌,那汉子却似祛草一般轻松,蓝乡安瞧得既赞嘆又惊异,心想这汉子非气宗的高人不可,气宗讲究的是气,莫说一声吶喊能震破脑颅,就算千军万马,也是吓得震迭,他欣赏时也忘了自己是个过客,嘴里惊啧。 那汉子听到动静,大喝一声:「谁?」 蓝乡安慌了神,礼说:「适才路过,听得前辈在林中嗟嘆,所以才打扰了,万望见谅。」 那汉子却不分青红皂白,当头就骂:「你这丑八怪,竟敢偷听我的话,真是讨死。」说话时已经走来。 蓝乡安见他凶神恶煞,慌不择路,跳将而去。那汉子却在林中大笑:「孬种,又丑又怂的孬种!」 蓝乡安听得他的笑声,一剂苦水困在咽喉,竟是失落难过。 第42章 今月苦差 再走得两三里路,已到了今月派山门下,却见两个今月派弟子在山门的牌坊下睡大觉,那牌坊上正有一幅大篆对联,「青易不蠹,日月流光」,确是青易门下不差,蓝乡安恭敬地问:「两位大哥,请问这山上可是今月派仙居所在?」那两个人被梦中叫醒,却见眼前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物,一块块婴儿巴掌大的白皮肤彼此镶嵌,如血丝在脸盘上布下了一张网。两人惶恐:「你是何人,去山上干吗?」 蓝乡安说:「在下祈愿拜青翃道长为师,请代为引荐。」 两人直觉眼前的人非奸即盗,遂打发他:「师尊现在不收弟子了,你不用上山了。」 蓝乡安问:「为何?」 一人说:「师尊的话,听了就是,何必知道根源。」 蓝乡安有些惆怅,但又不能就此放弃,想起了袖子里的那封信,有一些兴奋:「我有鬼医先生的推荐信,请代为转达。」 「什么鬼医先生,我们不认识。」 蓝乡安无奈,心想这两人明显与自己为难,反正是来也来了,不如赌一把,他一个机灵,从两人中间跃过去,大步流星地往山上跑,那两人拼命在后面追喊,顷刻间也搭上了他肩膀,想拉他下去,蓝乡安拔出剑来,向二人飘刺,也是吓唬他们,二人也同时拔剑,那招式却致命得很,蓝乡安招架不住,又一个机灵,往高处翻越,远远避开了他们。 哪知道二人竟飘飘忽忽地踩到了剑上,剑身飞起,瞬间飞到了头顶上,蓝乡安知道这是仙宗的御剑之术,并不奇怪,但眼下真是上也不能,下也不能,忽然他想起了鬼医给他的黑鹭丹,待二人降到地面捉他时,他手一弹拨,这黑鹭丹飞到空中,化成一缕黑烟,二人中招,竟昏昏沉沉地滚到地上。 蓝乡安早跃出了三丈开外,心里遗憾,这等宝物竟然用在凡夫俗子身上,真是暴殄天物,也只能让他们好好在这里躺三天吧。 他怕再生事端,便是一刻也不停留,半日就赶到了山顶,却见一座玉宇澄清的仙宫,坐落在缥缈云烟之处,外面看就似神仙宫殿,当渐往云烟深处,却是桃花流水,幽远窅然,再入目的就是白玉的宫檐,白玉的门廊,一边种着参天的古凤松,一边种着挺拔的古龙松,两松相对,好似门神。门楣上又有鹪金斗大的章草「今月」二字,眩人睛目。门外守着四个今月弟子,青色的纶巾鹤氅,清新俊逸。 那四个弟子金刚怒目:「来者何人?」 蓝乡安将书信拜上:「在下蓝无名,特来拜访青翃大师,有青翃大师故人书信一封。」 一人拿了信,迳自进去了,蓝乡安等得焦急,过了一刻,见他回来,急问:「大师怎么说?」 那人将书信扔在地上:「请回吧,师尊不再收弟子了。」 蓝乡安心中一恸,这一路走来,无非就是向青翃大师学得一招半式,好去报仇雪恨,如若不成,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当下跪地,诚恳相求:「请各位仙君再向大师求个情,我千山万水寻来,若半途而废,和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那四个金刚也不说话,也不瞧他,蓝乡安即使再苦苦相求,也似无用,他心里下了个决心,不信青翃大师长月不出这山门,那么就在这门外一直跪到他应承为止,就算是三年五载,跪成石人也不生悔。 岂料跪至第三天黄昏,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整个人已经软绵绵地东倒西歪,却见门廊里走来一个女子,白衣飘飘,白丝挽着朝天髻,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看年纪也不过三十余岁,仿若一个雍容典雅的圣姑,四个金刚齐声行礼:「师娘。」 第73页 那女子对蓝乡安说:「你回吧。」 蓝乡安眼见有人理他,似个仙女一般温柔似水的声音,打起力气说:「请仙女大师收弟子为徒。」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却是丑陋的面孔,不免有些怜悯,温言说:「我夫君已经不再收新弟子了,这是今月的法令,不可违背。」 蓝乡安伏地哀求:「请仙女大师收弟子为徒。」 那女子嘆息一声,暗想怎么有这般倔强的人?也不回应,转身进了去。那女子款款走向大风殿,见青翃背身立在高大的窗口下,曼声说:「夫君,他已跪了三天三夜,恐怕再跪下去……」 青翃不语。 女子说:「为了师父的骸骨,何必要与长日争得你死我活?」 青翃仍不语。 女子说:「就算长日迎走了师父的骸骨,那又如何,今月长日本来同宗,他赢了你,你赢了他,不都是为青易光耀门楣,因为输,就誓言不收弟子了,这未免有些过分。」 青翃终于开口:「你何必如此心慈?」 女子的神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实因让我想起一个人。」 青翃眉间隐有忧色:「一年一度的日月比武就要来了,若今年,我门下的弟子再输给长日,师父的遗骨就要被迎到云别山,倘成了他镇山之宝,道衍一定会挖苦我。」 女子说:「就怕他挖苦你?」 青翃说:「七娘,你又怎懂得师父与我们的情义,正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师父待我们比生父更胜呢。」 七娘说:「我知道师父对你们情意深重,可他已仙逝,你们为了他的骸骨争来争去,岂不是令他心寒。」 「不必再说了,规矩即立,不能再悔。」 青翃将话说到这份上,七娘也不再辩驳,只是记得去年的日月比武,长日的弟子武功精进,将今月的弟子打得一败涂地,夫君将这败绩都归结于新弟子身上,还因此赶走了一批新进弟子,并誓言永不收弟子,若今年再败,先师席应真老人的遗骨就将送去云别山坐镇,至于二人为何苦苦因师父的遗骨相争,实在令人费解。 蓝乡安跪到第七天,成了木头一般毫无生机,若风一吹,便要栽地,他硬是凭意念支撑着自己,脑海里一片混沌,恍然看到一个人,面容清秀,正甜甜地望着他,他知道那是苏小难,他早就忘记了她,可在极度昏阙时,身体里的某处却将她找了出来,如幻影一样重现眼前,苏小难缥缈如烟:「乡安,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我们一定会重聚的。」但是重聚又如何呢,自己这幅模样,恐怕她再也不认识,再也不喜欢,一道无穷的自责竟将自己击溃,重重倒在地上。 他隐隐约约听到仙女的声音:「长若,将他带到后院去。」 长若说:「师娘,这可不可?」 仙女说:「你师尊虽说不收弟子,但也没说不让人住进今月。」 长若应答:「是,师娘。」 蓝乡安醒来,见身处一间简陋的房屋,除了桌椅床榻之外,再无他物,他昏沉沉地爬起来,门吱呀地开了,是个清矍雅致的男子,沈腰潘鬓,也是纶巾鹤氅,只是腰上挂的玉坠比守门的多了两块,闪着孔雀绿光,颜色更是鲜丽。 蓝乡安知道一二,这武学宗门,多以宫玉来彰显身份,就如官封里的绯鱼袋。那人说:「你醒了?」从他身后进来一个丫鬟,端上木盘,盛的是三五碟菜餚。 蓝乡安听他的声音,隐约记得是长若的声音,慌忙谢他:「谢谢师兄。」便是要欠身下跪。 长若扶着他手掌说:「不可,也不可叫我师兄,师娘说,如今长月已不收弟子,强求也是无用,若你执意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只是要吃些苦头,做一些杂活,造火生饭之类,虽非今月弟子,但也是今月人吧。你可愿意?」 蓝乡安深知留在今月已是不易,倘若像鬼医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世间之事,千变万化,谁又能道出个真切眉目来,那命运浮沉,谁又可知,连忙跪下行礼:「谢过夫人,谢过长若大哥的收留。」 蓝乡安换了一身杂役的衣装,只是每日在后院勤恳地噼柴生火,他自小没做过这些粗活,做了几日就腰酸背痛,但比起在大火中重生,跪过七日七夜,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更是卖力苦干。 但也不知为何,这杂役总管第一眼见他就不待见,便将宫宇内所有的粗活都交给他,他刚开始忙到傍晚,就可收工,后来要忙到下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半晌,又被叫起来干活。 那晚他刷洗宫宇内的所有马桶,忙得满头大汗,眼见月亮已经到了下半夜,却还有一半马桶没有刷完,如若不完成任务,第二天必被总管惩罚,忙到凌晨,终于有些成效,眼看着还有十几个马桶孤零零剩下来,便想抓紧时间做完。 杂役总管打了哈欠出门,伸懒腰时发现院子里仍是污流满地,大声骂:「你晚上偷懒去了?」 上前检查马桶的干净程度,又见剩下的十几个马桶,破口大骂:「你这杂碎,活生生的杂碎。」 蓝乡安脸上身上胡满了恶臭的粪便,欠身说:「总管,实因马桶太多了,有些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那吃饭会吃吗?板子呢,栗儿。」 那叫栗儿的杂役从墙上取下一块长板子,迎头就朝蓝乡安打去,蓝乡安用手护着脑袋,任他击打,只听啪啪啪的声响,骨头都好似断了。杂役总管泄了口气:「罢了,今日不许进食,若再这般,明日变本加厉地处罚你,你别直挺挺看我,我剜你眼睛。」 第74页 蓝乡安垂目,手不断地发起抖来。 第43章 仙女 这一日,杂役总管又给他安排了更多的活儿,他粒米未进,全凭意志将活做完,只是晚上,又推来几大板车的马桶,堆积如山,他竟要绝望了,但若做不完,又怎能留在今月,更别说向青翃大师学得一招半式。 他也顾不得任何干净,急切时用袖子抹擦,用手掏马桶里的渣粪,一晚上呕吐了几回,加上一整日未进一粒食,竟变成难受的干呕,终于到了凌晨,马桶全部刷完了,他也重重吁了口气。 杂役总管仍是打了哈欠出门,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上前检查马桶的干净程度,发现比昨日好了许多,竟生生想挑出些毛病,幸好看到一个马桶外沿沾满了白状的呕吐物,又是破口大骂:「比粪便还恶臭,师父师娘若知道,今后还怎么信服我们。罚跪一天不许吃饭。」 蓝乡安一惊,硬是不动。杂役总管冷目看他:「怎么了,你不跪是不是!」 蓝乡安低着头,又气又怨地一丝不动。杂役总管怒了:「栗儿,按着他。」 栗儿上来按着他的脖子,蓝乡安拼命地反抗。栗儿说:「他力气大,我按不动。」 杂役总管挥了下手说:「你们两个也去。」又上来了两个杂役,合力将蓝乡安往下面按,蓝乡安痛恨得眼泪都淌出来了。 此时外面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你们说那小丑到底有多丑?」 有人附和:「小姐,你见了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这般丑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杂役总管慌叫住手,银铃的女孩已经进了大院,一眼看到眼前的事,好奇地问:「刘汤,你们干吗呢?」 三个杂役慌乱地后退,杂役总管刘汤说:「小姐,我们正在处罚他呢,他干活不力,马桶刷不干净,岂不是影响小姐和各位师父的生活。」 小姐捂着鼻子:「刘汤,你这里臭气熏天,不买点薰香来熏熏么,叫人怎么说话。」 刘汤说:「小姐有话请吩咐,这里实在不能久留。」 小姐说:「听说你这里来了一个小丑,奇丑无比,我来瞧瞧。」 刘汤脸上竟浮现一丝兴奋:「你看,不就是他么,他吐在了马桶上,倘若哪位主子疴屎,想起这,岂不要噁心死。」 小姐说:「抬头给我瞧瞧。」 蓝乡安抬起头来,却看见是个缬草紫衣的女孩,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挽着元宝髻,剪水双瞳,活泼可爱。 小姐「呀」地以袖掩面,嫌弃说:「也太丑了,好似妖怪。」 她身边的随从说:「小姐,看过便回去吧,以防吃不下饭。」 小姐掩面问:「你叫什么名字?」 蓝乡安见她吓着,适才又救了自己,对她生了些许好感,便说:「小姐若是高兴的话,就叫我小丑吧,我今后就是小丑。」 小姐咯咯一笑,将手放了下来:「小丑?我说吗,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比你丑的。我要打赏你。刘汤,你刚才说他怎么来着?」 刘汤说:「小姐,他弄脏了马桶,我罚跪他,他死活不愿意。」 小姐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什么事情都要是自愿的,我今天看他高兴,免他这一罪。」蓝乡安正待要谢,见小姐启开宝剑,用剑尖沾染了污秽,在他脸上擦拭说:「小丑,本小姐对你好,免你的罪。」 蓝乡安气愤难当,但又无法牴触,眼见小姐直直看着自己,一副开心模样,只好闭着眼睛,苦楚自尝。 小姐说:「好了好了,刘汤,以后对小丑好些。」 刘汤说:「敬遵小姐吩咐。」 小姐走后,刘汤并没有对蓝乡安好一些,仍是变本加厉地让他做事。蓝乡安几近虚脱,但还是咬牙坚持。 这天夜晚,月光虽明媚,他却两眼无光,瘫倒在地上,直觉身上臭熏熏,黏湿湿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过来的。 恍惚中,看见一个白衣女子,衣袂飘飘,在皎洁的月光下,如仙女下凡一般,倚在月门中,蓝乡安激动万分,趴在地上说:「请仙女姐姐救我。」说这话时,眼泪都淌下来了。 仙女走上前,温和地说:「起来吧。」 蓝乡安痛楚地说:「仙女姐姐若不救我,我就不起来。」 仙女说:「我哪里是什么仙女姐姐,叫我七娘便是。」 蓝乡安抬头询问:「你是师娘,七夫人?」 七娘说:「是的。」 蓝乡安说:「七夫人,并非我受不了这些苦,只是没有盼头,心里痛楚,万望夫人为我指点迷津。」 七娘说:「你叫什么?」 蓝乡安说:「蓝无名。」 七娘说:「你跟我来。」 蓝乡安尾随其后,拼命用袖子擦拭着脸颊,深怕她嫌自己脏,哪知道袖口上都是粪便,脸上却是越擦越脏。 七娘款款穿过一个阆苑,步子轻盈,真如天上的仙女一般。蓝乡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怕味道熏到她。 片刻时间,竟到了一个水月洞天的地方,琪花瑶草,在月光的照耀下,恍如天庭的仙廊。 七娘说:「无名,你因何要学我今月的武艺?」 蓝乡安诚心说:「今月的武艺是仙宗里至高无上的本事,倘若无名学得一二,便可救贫济弱,拯救一方黎民。」 七娘质问:「你果真这么想么?」 第75页 蓝乡安看她眼如明珠,却锐利非常,垂目说:「不瞒七夫人,我是这么想的。」 七娘说:「好,我今天教你一式剑法,是今月最好的剑法,叫日月剑,这剑法是青易先师席应真创建的,但你要答应我,切不可说是我教你的,在今月时,更不可示于人前。」 蓝乡安听到这日月剑法,心里早兴奋不已,以前在武学观止里看到,要说用剑,仙宗奇人席应真平生常用的剑法也不过是日月剑,听说这日月剑法的招式极其简单,却缥缈如仙,行如流水,可以说是仙宗里最具有代表性的剑法。 蓝乡安行礼说:「谢夫人恩典。」 七娘说:「你先看好。」 只见七娘折断一支桃枝,单膝一曲,却飞了起来,脚下生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剑气来,这是仙宗的御气飞行,她踩在这剑芒上,手舞桃枝,翩翩起舞,这剑法看似飘逸,却十足的杀气腾腾,每一招剑势都是剑光缭乱,若是手里换成一把真剑,必能惊起漫天的雪花。 七娘练完日月剑法,缓缓落地,脚下的剑气也似淹没进青草里没有踪影。 七娘缓缓念道:「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清。日月剑并没有生僻的招式,全靠的是武者的意念,仙宗讲御剑御物,倘若你懂得御念,那便是懂得仙宗真正的奥妙。」 蓝乡安看得入神,亦听得入神,敬意非常:「谢七夫人指点,我一定苦学这日月剑,不会辜负七夫人对我的期望。」 七娘说:「我先授你御剑之术,这是仙宗的基本。等你学会御物,他日必能御气御念。」 蓝乡安期盼不已:「请七夫人教我。」 七娘将手里的桃枝扔在地上,用手一指,那桃枝竟飞了起来,桃枝若镶了金光一般,在空中颤颤悠悠。 蓝乡安暗暗称奇,却见桃枝缓缓下降,掉在地上,光芒瞬间也没了。 只听七娘说:「你以意念控制它,再念御物的口诀。」只见她手一挥,空中幻化出一面金芒芒的字,那字正是御物的口诀,蓝乡安一目十行,顿时映在脑海里。 他也学七娘的手势,指着地上的桃枝,口中喃喃念着口诀,却见桃枝跳了一下,又落了下去,他心想,一定是自己意念不到。 七娘说:「心中空明,意念澄清。」 蓝乡安屏气凝神,双手指着桃枝,果不其然,桃枝跌跌撞撞地飞了起来,在空中闪着光芒,他一跃跳了上去,这桃枝似乎能承载巨力,将他轻轻承起,真是神奇,只是身体起初站不稳,但因学过梅花六剑,却很快掌握了平衡,他高兴地望向七娘,却见她面露微笑,心里也窃喜起来。 蓝乡安很快就学得了御物而行,倘若再苦练,就能御风御气了,甚至可以到天宇去翱翔。 七娘也想不到,眼前的人学起武艺来竟是如此之快,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这天晚上,她又教授蓝乡安日月剑的招式,日月剑共有六式,六式却相近,但习了之后,才明白这里面的机妙,这六式是层层递进,每一式都依着相同的招式,只是略作改变,但效用却大不相同,六式连贯起来,正是上升顶峰落下,通常到第三第四式便能致敌人于死地,倘或不能,便化作了防守,这种变化,外人看不出,但正是席应真创建时的玄机。 蓝乡安很快就习得了日月剑的第一式,倘这样,后面的招式靠的全是自己的捉摸,若捉摸透了,这日月剑就浑然天成。 七娘对蓝乡安的悟性深为感嘆,她当年和夫君学御物之术用了半月,学这日月剑的第一式用了三个月,全部顿悟下来,却是三五年的时间,看到蓝乡安这般奇才,不禁笑靥如花:「你学得甚好,七娘都感嘆了。」 蓝乡安说:「多谢七夫人赞赏,我还要苦练才是。」 七娘又看着蓝乡安在桃松银杏繁茂相交的后院舞得风生水起,宽慰不已。 到了曦微迎来,蓝乡安似乎想起了件事,大叫不好,原来还有一院子的马桶没刷呢。 七娘宛然一笑:「你既学了御物之术,不妨御御那泓水试试。」 七娘的眼神望向附近的一捧湖泊,蓝乡安会意,念了口诀,叫水起来,果然水呜呜地升上天空,如一条白龙,随着他的意念飞舞,他早明白七娘的意思,倘刷马桶的时候,也这么做的话,那效用岂不翻了百倍,他高兴地说:「谢谢七夫人,我马上回去干活了,不然要被骂了。七夫人什么时候再教我。」 七夫人说:「月明之时。」 第44章 月白牡丹 蓝乡安行礼辞过,匆匆往宫宇后院去,眼下离杂役总管起床只有两个多时辰,若是做不完,便不知受什么责罚。 他赶到院内,立即现学现卖,水如听他的话一般,在几十个马桶里旋转,顷刻间就干净如新,最后一个马桶刷完时,后院的大门开了,杂役总管刘汤打着哈欠出来,栗儿和其他几个杂役也俱是睡眼惺忪,但想到马上要折磨蓝乡安,又有些兴奋,刘汤一个个地查看,竟然好奇地看到一尘不染,真是赞嘆,吃疑问:「谁帮你的?」 蓝乡安说:「不曾有人帮我。」 「好。」刘汤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个好字,其他的杂役也没有料到,刘汤话已出来,知不能改口,便说:「今天赏你一口饭吃,只是今晚,除了马桶外,所有宫宇痰盂也一併交给你。」 第76页 蓝乡安说:「请总管吩咐便是。」 习得御物之术后,做事的效益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刘汤想着法的为难他,但也实在没有挑剔之处,这月相安无事便过去了。 蓝乡安不忘每晚去水月宝地练习剑法,日月剑练得大为精进,转眼又是月圆,蓝乡安这日心跳得厉害,也不知为何,当他想起晚上七娘来授予他武艺,他就寝食难安,他知道这份情感不是与苏小难之间的男女之情,而是江湖人说的知遇之恩。 他在水月宝地完全不能聚精会神,总是眺望有没有人来,眼睛都望穿了,可是下半夜去了一半,七娘的影子也没出现,心下是无穷的嘆息。 正烦恼时,天空飘来一个白衣的仙女,踩在剑芒上,蓝乡安望着她欣喜若狂,也御剑飞上天去,唤了一声:「七夫人。」 七娘说:「无名,我带你在徂徕山上走一遭吧。」 蓝乡安喜说:「遵命。」 七娘在前,蓝乡安在后,金色的光芒一前一后,飘在徂徕山顶,像一对镀着金光的夜莺。七娘说:「无名,剑练得怎样?」 蓝乡安说:「多谢七夫人教诲,我已经熟练四式了,只要再加以勤学苦练,一定会练得圆满。只是七夫人,今后我可以叫你师父吗?」 七娘说:「不可,你我只有师徒情谊,并无名分。今日我能出来见你已是瞒过夫君,切不可再提师徒之事。」 蓝乡安看着衣袂飘飘,翩若惊鸿的七娘,真希望一辈子都是这段师徒情缘,再不改变。又问他:「七夫人,无名斗胆问问你,你为何要教一个无名小辈这般最好的剑法?」 七娘眺望月白长空,淡淡地说:「都因一个人。」 「一个人?」 「是,我的孩儿。」 「你的孩儿?」 「我曾经有个孩儿,倘若长大,便有你这般年纪,只是他顽皮十足,一日到山下闹事,被人毁了面容,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我夫君请了鬼医来救他,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可容貌再也回不来了,我苦劝夫君用土流音救他,可他不情愿。我那孩儿相貌奇丑,过不得半年,因不忍别人嘲笑,便跳下悬崖了。那日我看到你,好似故人重现,所以这一切都在冥冥之中。」 七娘说得淡然,但语气中隐隐藏着悲伤,蓝乡安深深触动,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竟然半晌都沉浸在悲恸的气氛当中。 七娘说:「这徂徕山的天空,日月剑不受拘束,你练几式我看看。」 蓝乡安说:「是,七夫人。」拿起手里的竹条,便在空中试练起来,夜空的云彩在皎月的映照下璀璨多姿,微风徐徐吹来,将七娘衬托成月中仙子。蓝乡安舞动着日月剑在她身边转圈,不一会,就如一朵白牡丹绽放开来,七娘比起牡丹更艷逸仪闲。 蓝乡安日间做活,夜间练习日月剑,两月不到,这日月剑的功夫在今月派已算上乘,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进步有多快。 而还有他想不到的是,他来今月的授业恩师,是青翃的妻子七娘,七娘虽是青翃夫人,但骨子里的造诣都是青翃一手教出来的,普通的新进弟子,是永远也不会得到师尊和师娘亲传的,就这份荣幸,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换做一个新进弟子,要练到御剑而行,也至少两三月时间,可他一晚上就练会了,就这一点,非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徒弟互有最好的默契才行。 那杂役总管刘汤心里也奇怪不已,他明明给蓝乡安加了更重的活儿,为什么还是能如期完成,并且每次还能超越他的要求,时间一长,疑心更重,这天晚上,便没睡觉,蹲在屋子里的窗下望,到了下半夜,却见蓝乡安不急不慢地回来,当他看到蓝乡安御水洗涤时,竟是舌头直拖,他知道今月的弟子多会御物之术,但练到这般境界却至少是两玉宫衔,难道蓝乡安在今月偷师?即便偷师也不会偷得这么快的。他第二日一大早就去将这个信息告诉了小姐晼晴。 晼晴听了也诧异,当下带了几个随从去看自己的小丑,她硬是不相信小丑会今月的御物之术。她到后院时,除了捂鼻外,就是埋怨着再也不来了,一眼瞧见蓝乡安在噼柴,那样子闲情雅致,便喊了一声:「小丑,你过来!」 蓝乡安放下斧子,恭恭敬敬地走来行礼:「小姐找我何事?」 晼晴说:「你最近很闲是不是?」 蓝乡安说:「哪里,我不正在干活吗?」 「我听刘汤说,你晚上不睡觉尽去熘达?」 「没有,我是去外面透透气罢了。」 晼晴说:「你跪下。你嫌这里环境脏是不是?你一个下人,竟然还挑三拣四。」 蓝乡安缓缓跪在地上:「不敢,小丑怎么敢嫌弃这里脏,这里是小丑安身立命的地方。」 「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干嘛吗?」 「不知道。」 「你嫌本小姐脏吗?」 「不敢,小姐严重了。」 「好啊,那你吃我的鞋。」说完将一只脚伸出来,触到蓝乡安的嘴巴前,蓝乡安忍住心里的恨,磐石般一动不动。晼晴冷笑:「嫌我脏是不是?」说的时候已将鞋尖伸进他的嘴唇里,蓝乡安往后轻仰,晼晴差点没站稳,气愤难当:「你这小丑,竟敢忤逆本小姐。」便用脚踢他的头,蓝乡安忍住悲痛,仆伏在地上说:「请小姐放过我。」 第77页 晼晴又顺势一只脚踩着他的后脑勺,说:「想让我饶过你,吃土吧,吃土也行。」生生踩着他,将他的脸紧紧贴住地面。刘汤谄媚说:「小姐,你这样尽是污了你的脚!」 晼晴说:「不怕,就怕他污了马桶。丑也就罢了,还如此傲慢,我也是头一遭见。」 刘汤说:「小姐,你消消气,你这金枝玉叶,怎能和一条狗相比。」 「你这里可有狗食,今天餵他狗食。」 刘汤喜笑颜开:「有,小姐说有,那就是有。」 「不要给他狗骨头,给狗吃剩下的。」 「小姐真是贤德聪慧。」 两人正说话时,一块木条本在柴堆里,竟飞也似地窜到蓝乡安手中,蓝乡安仇恨万分,勐一抬头,却是掺着沙子的满面流涕。晼晴本来踩着他的头,被她活生生推开了,差点一个酿跄,蓝乡安疯了似地跳起来,用木条刺刘汤,刘汤吓得慌不择路,往柴堆里钻,晼晴的随从慌忙以剑阻拦他,哪知蓝乡安随手拿一根木条,却三三两两将这几个随从击倒了,晼晴两手交于胸前,本来想看热闹,岂料看他的招式,却惊讶不已,这不是日月剑么。 蓝乡安一个箭步跃到刘汤后面,木条搭到他的脖子上,刘汤将脑袋藏进柴堆里,屁股撅起,举双手投降,战战兢兢地说:「大侠饶命,千错万错,是我刘汤有眼无珠,请你高抬贵手,我家有妻儿老母,不能就这么死了。」 蓝乡安正待教训他,晼晴却如旋风般刺来,蓝乡安一个转身,挡她这剑,他忘了手里是木条,白光一闪便断为两截,晼晴的剑尖倏然就抵达他的胸口,他习梅花六剑时,练得一身轻盈的体魄,身子闪得极快,晼晴见没刺着他,便用了正宗的日月剑,蓝乡安对日月剑的招式熟悉,知她路数,晃晃悠悠躲过了第一式,可第二式,晼晴虽然用的是老招,却犀利异常,恍如撩起一袭白浪,早有观者喝彩:「小姐厉害!」声音未停,蓝乡安已吃不住,被白浪生生刺出几条辣痕来,他一个趔趄,竟被地上的木头绊倒,仰面跌了一跤。 这一跤不重不轻,将一堆木柴推落,木柴又不歪不斜滚到晼晴气势汹汹的脚底,她没留意,随着观者的叫喊「小姐吶小心」,她不偏不倚又扑到蓝乡安怀里,抬头一瞧,面前的人丑陋无比,腌臜的臭味扑鼻而来,她呸呸地觉得噁心,正想用剑刺他,才发现剑已跌出了一丈多远,只得狠狠地甩了蓝乡安一个耳光,口里骂:「噁心死了。」 随从们早过来扶她,她不情不愿,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喊:「将他捉去大风殿,偷师学艺,罪该万死。」 晼晴呸吐唾沫,好似吃了噁心的东西一般,往门外疾走,喊说:「我去换衣服,大风殿等你们。」 蓝乡安躺着看天,卧在冰凉的泥土中,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心想今日不但得罪了七娘的女儿,而且还不听七娘的话,违背诺言,将日月剑示于人前,真是又悔又恨。 晼晴的随从上前对他又踩又踢,狠劲骂他欺负小姐,只觉累了,呵斥他:「大胆逆贼,偷我今月神学,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驱赶他往大风殿去。 第45章 大风刑罚 蓝乡安不反抗也不言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大风殿是今月的正殿,凡宫宇要务都在大风殿处理,蓝乡安第一次到了这画栋飞甍的雄伟殿堂,竟忘了自己是来受罚的,殿堂内的今月弟子分立两侧,鎏金铜鹿灯在白昼里闪着荧荧的光芒。 坐在殿中的是一身青衣鹤氅,仙风道骨的青翃大师,虽鬚髮花白,却脸面冷俊光洁,光看年纪也不过三十余岁,与七娘正是对称的情侣。七娘在右,一个年纪稍大而目光清矍的道长坐在左旁。 青翃一脸威仪:「你可知罪?」 蓝乡安终于见到一心想拜师学艺的青翃大师,哪里敢狡辩,跪下说:「知罪。」 青翃说:「这大殿之上,谁是你的师父?谁教了你日月剑?」 蓝乡安看了一眼七娘,心知死也不能说出她来,只说:「是在下偷师学艺,望掌门师尊责罚?」 青翃身旁的道长说:「荒唐!普通的弟子就算用心学,三五年也学不出日月剑,你说你偷学的,叫人如何相信。」 蓝乡安说:「是在下的悟性高。」 这时候大殿之内一声喧譁,皆是骂蓝乡安不知廉耻的声音。晼晴站在大殿最前面,声音最尖:「呸呸,噁心至极!」 青翃怒了:「大胆,一个小小杂役,竟敢在我面前论悟性,你再不供出师父是谁,就将你千刀万剐,扔下悬崖。」 蓝乡安说:「掌门问一百遍,我也是偷学的,请责罚我就是。」 青翃竟想不到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固执,起身喝道:「好,按偷学的处罚,师弟,怎么处罚?」 青翃身旁的道长说:「师兄,偷学也分轻重,重的是剪去四肢剜其眼目,轻的是受剑阵之苦。我看他偷得不轻,不如剪去四肢剜其眼目吧。」 殿下的晼晴得意洋洋地跟着喊:「我贊同师叔的话。」这时候又有几个人附和。 蓝乡安早想到自己会受重责,哪知道竟是剪去四肢剜其眼目这么可怕,那今后岂非废人一个,无亲无戚,谁又能照顾自己,那和死有什么分别。便说:「剪去四肢剜其眼目,还不如将我扔下悬崖。当日我一心想投拜今月,欲拜青翃大师为师,为的便是除暴安良,扶弱济贫,如今我愿望全毁,就请高台贵手,将我赐死吧。」这话说得苍凉悲壮,连青翃也为之变色。 第78页 七娘受尽内心的折磨和煎熬,站起身说:「是我教了他武功,夫君责罚我吧。」 此话一出,全殿炸开了锅,青翃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她说:「你?」 七娘说:「不错,我见无名可怜,便偷教了几手剑法,只是叫他做些善事,不想他会闯出祸来,请一併处罚我吧。」说罢跪了下去。 蓝乡安哪里能忍七娘为他受苦,哀求说:「掌门,此事与七夫人没分毫关系,是七夫人可怜我这丑恶之人,才故意编造谎言求情,请不要相信她的话。」 七娘忧伤地看了他一眼,又对青翃说:「夫君,我七娘何时又骗过你。」 晼晴满脸急切:「娘,你怎么教一个小丑武功,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是不是?」 青翃怎么也没料到传授眼前丑陋之人武功的是七娘,他本该想到,当日七娘劝他收回收徒之念,她那么仁慈,又惜念曾有个同样丑陋的儿子,做出这等事情也是自然,但如何也不能对她处罚,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青翃思虑不语时,殿内气氛沉寂,似乎落入了冰窟。 这时候他的师弟膑已打破了满殿的冷寂,说:「师兄,我还有一句话要说,刚才没讲。」 青翃问:「请速讲。」 膑已说:「师兄立下门规,说不招弟子,但又没规定不许教人武功,七娘所作所为,不管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道,都是合情合理,她教了这臭小子日月剑,倘他真是为了除暴安良,救民扶弱,我们应该感激七娘的善心善念,此事要歌功颂德,岂能治罪。」 青翃弱弱点头,心里却是高兴。膑已又说:「虽不治七娘的罪,却要治那小子的罪,七娘无心,他却有意,不如就受剑阵之苦吧,他日也好安心噼柴生火,偷不得半点武功。」 青翃说:「好,此事师弟说得周到,立即实行剑阵处罚。」 七娘心软,垂头哀求:「夫君,师弟,若执意要处罚无名,也一併处罚我。」 青翃喝了一声:「够了。七娘,此事就此作罢。他受剑阵已是十分同情他了。」 蓝乡安宽慰七娘说:「七夫人,请你不要担心,无名大难不死已是万幸!」 蓝乡安被人押到殿外,地面上忽地升起一面剑阵来,他被这剑阵吓了一跳,原来是千百万的剑密密麻麻倒插在地上,人要从三丈高台跳下去,剑当生生从两足之间穿进,两腿也瞬时就没了,若跳下去没站稳,更是穿胸刺骨,性命休矣,这般白光闪闪的剑阵,看得人胆战心寒。 七娘和殿内众人齐目望着蓝乡安上了高台,晼晴心里窃喜,她正为今日蓝乡安欺负她生闷气。而七娘忧心忡忡,脸色难看。青翃和膑已却一脸镇定,好似看了千百遍这样的刑罚。 蓝乡安走到高台上时,腿已经软绵绵了,他往下一看,眩目的剑光,如一片银浪,一旦跳下去,和跳下悬崖又有何分别,他这般想时,整个人重如湿叶,冷汗浃背,他深深遗憾着不能为蓝家报仇,不能手刃朱棣和蒋瓛两个恶人,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他起跳时,脑子里忽又浮现旧人的影子,他想起曾令他魂牵梦萦的苏小难,酸楚阵阵,呛过心头,仿佛极悲之后,就再也没有牵挂了,他没有一丝犹豫跳了下去,阴冷的疾风直下而上,一股冰凉剑气滑过肌肤,他站在了剑阵里。 众人引颈望去,心也似随他一起下落,晼晴刚看到结果,就大声喊:「爹,不行,重来一遍,他作弊了。」 大家发现蓝乡安完好无损站在剑缝里,只是擦伤了肌肤,这般运气,也便是百年不遇,不由得惊嘆。七娘长长吁了口气,眼睑轻轻地缓和了几分。青翃好似没听晼晴的话,晼晴还一个劲说:「他跳的时候用了轻功,这次不算。」 他是否用了轻功,大家早看得明白,膑已说:「晼晴是说我们的惩罚还有漏洞,不如加试一次,将他双手绑上,我不信他次次有此运气。」 晼晴说:「这般好,师叔聪明。」 七娘慌说:「今月一直是名门正派,说一不二,说好的惩罚,怎能反悔。」 青翃说:「毋庸再说,鞭挞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七娘一颗石头才放下心头,鞭挞五十大板,已是最轻的惩罚了。晼晴却撅着嘴,但青翃发话了,她也无从再说。 蓝乡安被重重鞭挞过后,下肢几欲瘫痪,他趴在简陋的屋子里不能动弹,却是好起来也要半月,长若又安排丫鬟送他饭食,蓝乡安不用再受刘汤和晼晴欺凌,也便落得清静度日。 又说燕王府里,苏小难天生懵懂,朱高珞很是疼爱她,见时便带给她好吃的,将她当成自己的宠儿。 徐锦香虽不开心,但也没有法子。她有时也去看苏小难,当与苏小难在一起时,便叫朱高珞不许呆在那,叫他回去安心读书。 朱高珞在父王的叮嘱下,须每日练习武术,学习政要,不得耽搁一分,朱棣对三兄弟的管教愈加严厉,朱高珞极是无奈,他去看望苏小难的时间也少了一大半。 朱棣为朱高珞请了当世赫赫有名的剑术家和兵法家,教他单枪匹马和行军作战的本事,他每日学得疲累,唯一可喜的是,徐锦香能常来陪他练武,两个人在武场如一对翩游的蝴蝶,连剑术家师傅都深为赞嘆。 眼看燕王的四十大寿就要来临,府里又忙得喜气洋洋,燕王府的请柬也到达北平布政使司、北平提刑按察使司、北平都指挥使司等北平大大小小的官员手里,又送去了一些藩王手中。 第79页 藩王中,周王朱橚和他的二儿子朱有爋提前几天就来了北平,都因朱橚与朱棣是一奶同胞,感情素好,所以并不奇怪。 朱棣办寿宴,也有他的想法,他要的就是广结善友,这其中就有他极为欣赏的都督府断事铁铉,铁铉素来刚正不阿,深得朱元璋器重,有「鼎石」美称,这次他刚好路过西北,朱棣怎会轻易放过。 燕王府热闹异常,张灯结彩,朝门前一望,便是络绎不绝的车马,朝白玉大院一探,便是堆积如山的寿礼。朱高珞也正苦苦准备生辰礼物,自然就少去了苏小难那。 徐锦香这日正来了梅花园,与苏小难牵着手,望着湖上的飞鸟,怡然自乐。徐锦香问:「妹妹,你可曾有喜欢的人?」 第46章 燕王寿宴 苏小难见她问得这么直接,脸一下就红了,她的脑子里想到了蓝乡安,却又是不敢想他,有一丝忧思浮在酡红的脸颊上。 徐锦香清洌的目光望着她:「怎么了,想起谁了?」 苏小难垂下头,推开她的手说:「没有喜欢的人。」 徐锦香说:「即便有,你也不说是吗。」 苏小难似要抬眼又垂下去,说:「不骗你,没有。」 徐锦香却看出她的心思,她觉得她不可能不喜欢朱高珞,但也不能挑明,便放过她吧,缓缓说起另一遭来:「妹妹,你可想好送什么礼物给燕王么?」 苏小难诧异了下:「没呢,我竟忘记了这件事,真是该死。」 徐锦香说:「那要赶快想起来了,只是离寿辰不过七八日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耽误不得。」 苏小难说:「姐姐知道燕王喜欢什么吗,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 徐锦香说:「燕王素爱简朴,不喜欢贵重的东西,你将就着送吧。」 苏小难说:「你认识燕王日久,能不能提点提点我。」 徐锦香思吟片刻,手指湖上的飞鸟说:「燕王常常读书,眼睛累,送一对麻雀吧。」 「麻雀?」苏小难有些诧异:「我没听说送麻雀的。」 「你是不知,麻雀玲珑可爱,小巧精灵,若是养在家里,最能治眼疾。」 苏小难小时候喜欢和动物嬉戏,乌鸦和麻雀她都喜欢,所以并不是觉得送麻雀不好,只是怕别人不喜欢,这次听锦香说来,倒觉得十分有道理,她本来也想送一对鸟雀或小动物给燕王,这下正合了心意,便笑着说:「姐姐说的是,我没有珍贵的礼物,倒是希望燕王能开开心心吧。」 徐锦香说:「只是这主意千万不能泄露出去,不然一点惊喜也没了,更别说是我说的,我姐姐会怪我多嘴,我倒也怕抢了你功劳。」 苏小难笑着说:「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啦,定不会让你抢了我功劳,我想问姐姐,你送的是什么礼物?」 徐锦香微微一哂:「天机不可泄漏。」 苏小难打定了这一主意,便拉着梅槿去燕王府的后花园捉麻雀,天空晴朗,本来就适合出来郊游,燕王府的后花园大得能驰骋马儿,此时正是盛季,遥望一片瓜果飘香、奼紫嫣红的景象。天空有大雁飞过,也有零零散散飞翔的鸟儿,昆虫便更是猖狂地攫取花叶的芬芳。 梅槿在后面问:「小姐,怎么不带个网兜,抓得住么?」 苏小难嫣然一笑:「你看好吧。」 苏小难看见一对麻雀从天上飞下来,好似一对情侣,落在一颗橡树上,又有一只松鼠偷吃橡树的坚果,差点惊到两只麻雀,这两只麻雀的羽毛褐黄交汇,精灵可爱,苏小难一看就十分喜欢,抬着头对它们祈祷说:「麻雀麻雀,听小难的话,飞下来吧。」 那两只麻雀好似会意,愣愣地看着苏小难,不一会在树干上跳动了几下,苏小难渴望地望着它们,它们果真飞了起来,似乎往下飞,梅槿急切不已,生怕麻雀要飞走了。只在这时,一抹紫影滑过天空,两只麻雀瞬间就不见了,那影子落下来,却是个二十多岁绛紫绉纱袍的锦衣公子,负手站在面前。 苏小难急忙问:「麻雀呢?」 锦衣公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小难。」 「好。我是周王府的二公子朱有爋。你捉麻雀干吗,是要吃吗?」 「才不是。」但又想到不能说出去,便说:「反正有事。」 「你这样捉麻雀,一辈子也捉不来。」 「被你赶走了!」 朱有爋笑了,将手放到眼前,却是一只手里捂着一只麻雀,两只麻雀被生生箍住,看似难受,苏小难说:「给我吧,不然捂死了。」 朱有爋故意收回去说:「这样吧,麻雀给你,但是你要陪我喝酒。」 苏小难说:「我不会喝酒,也不便喝酒。」 朱有爋说:「你是谁的丫头,说话这么直当。」 苏小难却似耍小孩脾气一般:「麻雀给我。」 朱有爋看了好笑,说:「有趣,从小到大,第一个和我争麻雀的,这样的女人我喜欢。」 苏小难见他轻浮,生气了:「请公子自重。」 朱有爋看她撅嘴的样子更爱慕,说:「好了,给你吧。」双手奉上,苏小难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两只麻雀依偎在一起,却静悄悄地不飞不闹。这时候,朱有爋故意捏着她的手,却似有力无力,苏小难缩也缩不回去,急着说:「无礼,放开!」梅槿也看出来了,请求说:「公子请高抬贵手。」 第80页 苏小难见他不放,呵斥了一声:「再不放手,我可喊了!」 朱有爋被震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有这般刚烈的女子,在周王府哪个丫头不是想要便要,从来没人敢忤逆他,就算在燕王府,凭和燕王的叔侄关系,要了一个丫鬟又何妨。他正思忖时,苏小难拼命将手拉了回去,和梅槿头也不回就走了去。朱有爋两眼发光,真觉得新鲜有劲。 燕王寿宴,四门城楼皆是高挂彩灯,数丈红缎高悬琉璃瓦檐,正殿是宴会厅,壁画蟠螭、彩云,螭龙盘绕的玉勾十五连枝灯亮如白昼,喜红的寿字镶嵌在正后半面墙壁,却是蟠桃满满,锦绣连连。 宾客满座,朱棣向各位敬酒,众人畅饮。餐毕,是献礼环节,朱棣和徐王妃坐在正中,面带微笑,各来宾皆送上精美的礼物,管家一一接过。 周王朱橚送的是装订精美的《元宫词》和《救荒本草》,都是他的心血之作。朱棣说:「王弟的这份礼物重啊,我早闻《救荒本草》其名,可与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和《伤寒杂病论》媲美。」朱橚听了高兴不已,连道「哪里哪里。」朱有爋也跟着送上了一件铜虎瓷镇纸,朱棣看着老虎的霸气,自然喜欢。 朱高炽走上前来,打开了一面被子,却是五颜六色的百纳被,正面一瞧,有一个「燕」字图形,真是别具匠心,朱高炽说:「孩儿为父王贺寿的是一幅百家被,是孩儿在北平城里的百户农家找了一百块被子拼成了,为表达父王对北平子民的爱戴,正是亲如一家,同甘共苦。」 朱棣笑着说:「好,这礼物好。」众人也交口称赞。 朱高煦送上了一把黄澄澄的宝剑,启开时,手一挥,青霜的剑锋划掉了一个桌角,众人先是大惊失色,后又贊二公子勇勐。 朱高珞送来的是一幅马鞍,却是镶金的皮革,很是名贵,朱高珞说:「孩儿见父王常常骑马,这幅马鞍正好随父王南征北战,消除疲惫。」 朱棣喜笑颜开,徐王妃也嫣然笑了。众人又是称赞连连,说三公子孝心一片。 徐锦香甜甜地走上来说:「姐夫,你猜我送你什么?」 朱棣说:「锦香乖巧伶俐,我猜不出?」 徐锦香又问众人:「你们说燕王最喜欢听到什么话?」 有人说「燕王爱民如子」,有人说「燕王大富大贵」,有人说「燕王赤胆忠诚」,大家说个不停。 徐锦香手一拍,一个侍从提了一个红盖头的桶儿,徐锦香揭开一看,原来是一个鸟笼,里面是两只翡翠如玉的鹦鹉,红盖头一揭开,两只鹦鹉便叽叽喳喳地叫着说:「燕王爱民如子!燕王大富大贵!燕王赤胆忠诚!」却是说了一串串好听的吉祥话,末尾又说了一句「燕王爱死你了!」 朱棣早笑开了花,众人皆是捧腹而笑,说这鹦鹉太吉祥了,是今天最好的礼物。 徐王妃正是争了不少面子,想不到妹妹的礼物这么令人欣喜,却见燕王笑得早捂住她的手,失了姿态。 笑完了之后,没人再呈上礼物,朱棣似乎想起了什么,问:「小难呢?怎不见她的礼物。」 苏小难站了起来,腼腆地说:「燕王,我这礼物太卑微,恐怕你看不上眼,不如改天再换一个吧。」她见各人都送了那么些名贵的礼物,又是镶金嵌玉的,直觉自己什么也没准备,便心里空落落地不安。 众人也想看看是什么卑微的,便有些期待,这心态被徐锦香看明,她说:「妹妹何必自谦,这礼物哪里分什么贵贱,自然礼轻情意重啊。」 朱棣笑着接过话茬:「小难,今日有诸多伯伯叔叔在此,他们知我新收了一个女儿,都喜欢得不得了。」众人含笑,微微点头望着她。 朱棣说:「我相信大家更看重的是你的心意,即使再轻的礼物我也照收。」 铁铉正看得开心,觉得燕王府其乐融融,深感欣慰,也说:「是啊,燕王岂是嫌贫爱富之人。」又有些人也附和起来。 朱高珞鼓励说:「妹妹,胆子大一些,没什么,也许父王最喜欢你的礼物呢,来啊。」 苏小难只得拿起身边的红盖头敷着的架子走上去,众人猜测,可能也是一对鹦鹉,只是有人先送过,便觉得没有新意,这也能理解。 众人期待之时,苏小难将红盖头掀开了,只有徐锦香最淡定,她嘴巴都浮出一朵弯月亮。众人大吃一惊,骇然一片,在堂堂燕王的宴会上,竟然送一对灰不熘啾的麻雀,是要比燕王作麻雀吗,这也太丧气了。 第47章 千寿红花 只见两只麻雀却也不闹,既不是困在笼子里,也没繫绳子,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横木上一动不动,可喜的是,麻雀的脖子上被精緻地系了一朵小红花,显然是苏小难精心打扮的,虽是可喜,可在这庄重喜庆的环境里,却实在可气。 朱高珞脸色全变了,徐锦香浅浅的笑,却被徐王妃看出来,瞪了她一眼,徐锦香却马上严肃了。周王之子朱有爋几乎笑到桌下,只是隆重场合,不敢出声。 这时候没人敢说话,反正死气沉沉,似乎空气凝住了一般。 苏小难以为大家真的嫌自己礼物轻薄,心里有些胆怯,说:「燕王,麻雀虽小,却灵动可爱,我听说你经常看书,如看看它们跳跃,对眼睛好。」 这话说得也在理,但众人看燕王没笑,也不敢出声,朱高珞慌忙站出来说:「父王,麻雀的确虽小,但和凤凰、孔雀同是翅羽丰满,在这喜庆之时,却正应了那句欢喜雀跃,是极应景的。」 第81页 众人不敢说话。 燕王镇定的脸上透过一丝轻忧,说:「我小时候住在中都凤阳,那里风景甚好,我又喜欢顽皮,常常和哥哥弟弟去野外捉麻雀,有时候还烤着吃,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说的是实话,当时是不知日不知时,真是快活,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和蒙古军作战数年,身负数伤,转念想想中都时捉麻雀的往事,却是羡慕。」 周王朱橚笑着说:「我最知王兄的心思,也是和王兄一起调皮过来的。」 有人附和:「燕王周王俱是性情中人,正是儿时记忆,人生最美。」 朱棣说:「是啊,小难勾起我儿时的记忆,我甚感激,这礼物不错。」 这时徐锦香瞟了朱高煦一眼,朱高煦见她冷冷的,慌忙说:「父王,只是您的寿宴,本是喜庆的事,却令你这么忧伤,我看苏小难定是不把父王的寿辰放在心里。」 周王之子朱有爋说:「这两只麻雀是我前几日帮她捉的,本以为她回去煮着吃呢,当时差点掐死了。却放到宴会上来,显然是没有用心。」听了这话,有人已在窃笑。有人交头接耳,显然是说苏小难没将燕王放在眼里,这要在别人身上那是杀头的罪名。 朱棣也没想到气氛一下子又沉寂了,他看了一眼徐王妃,却见她淡淡的镇定,徐王妃也看了他一眼,手捂住他更紧了。 苏小难深知众人在责难她礼物卑微,没有精心准备,她和朱高珞互相看了一眼,朱高珞却也不知道如何应付。 苏小难拿着竹竿的手汗淋淋的,心里打着鼓,这气氛她见得太少,好像四围的人都要吃了她一般,额头冷汗淋漓。 但见两只麻雀安静得如两个石头,她垂着头喃喃地祈祷:「你们能干嘛吗?能说吉祥的话吗?能说故事吗?」 两只麻雀抬起头,黑眼珠如米粒一般转动着望向她。苏小难又喃喃地说:「要么飞个也行吧,跳个舞总也好吧。」 众人见她窃窃私语,竟暗暗嘲笑,徐锦香的心里也乐了,这场面也早是她预期的。 可就在这时,麻雀们竟脱离了石头的状态飞了起来,在空中旋转飞舞,众人看到这奇景,有些吃惊,不一会,两只麻雀嘴对着嘴飞舞,却真是百年难见,众人啧啧惊嘆,坐在后面的人勾起脖子望,大殿内好像成了神奇的境地一般,鸟儿吻上了。 朱棣的脸上微笑浮现,众人也都跟着乐了。 苏小难和朱高珞都笑开了花,苏小难望着飞舞的雀儿说:「麻雀麻雀,叼一朵花献给燕王殿下吧。」 话刚说完,两只麻雀飞到丫鬟捧着的花盘里对叼起一朵千寿红花,款款地飞到燕王面前,燕王伸出手掌,千寿红花便悠悠地落在他掌心。众人鼓起掌来,直说神奇吉祥。 只有徐锦香和朱高煦不高兴,但看到这景象,也兀自感嘆。朱有爋看这娇小玲珑的姑娘太有意思,捧着下巴直勾勾地看她。 送礼毕,燕王领着众人到殿外观赏烟花,放烟花的人早已准备停当,只大家一抬头,天空就浮现璀璨的盛景,五彩斑斓,火树银花,众人的脸盘都被映得喜庆洋洋。 寿诞第二天,各人回程,燕王特意挽留铁铉多住几日,铁铉急着回京办事,便果断辞行,燕王将他送到枫树林,正是枫叶似火,两人骑马并行,朱棣浮现依依不捨的神情,后面张玉、朱能、马和远远跟着。 铁铉说:「燕王,请回吧,铁铉实在承受不起。」 朱棣说:「古人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铁先生一路平安,小王不远送了。」 铁铉说:「燕王再会!」 朱棣似乎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盒说:「我手里这名字,叫金封尘,我用不上,给铁先生傍身吧。」 铁铉略微惊讶:「燕王说这叫金封尘?」 朱棣点头:「正是。」 铁铉说:「莫非是仙宗奇人席应真的金封尘?」 朱棣点头:「没错。」 铁铉说:「若是仙宗奇物,在下实在不能接收,请燕王收回吧。」 朱棣说:「我既已相赠,哪有收回的道理。」 「礼物太重,我受之有愧!」 朱棣徐徐说:「铁先生可记得我女儿送我的麻雀?」 铁铉说:「眼前发生的事情,怎会不记得。」 朱棣说:「你瞧第一眼,觉得麻雀珍贵吗?」 铁铉心直,知道说出来会引燕王不高兴,不禁面露难受。 朱棣笑着说:「若觉得珍贵才奇怪,但当它对嘴起舞,叼花献礼,又是否觉得珍贵异常。」 铁铉说:「正是。」 朱棣说:「礼物这东西,并不在它是什么,麻雀亦能成凤凰,宝物也能成废物,在我这里它就是一堆废物,相反,铁先生常在京师断事,难免有人不服,倘对你不利,这废物对你就是宝物了,宝马配好鞍,美女赠英雄,若铁先生再不接收,就嫌我朱棣太不识抬举了。」 铁铉面露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怎知燕王手里的锦盒早已递到手中,他又想递迴,朱棣却一拧马绳,骏马扭了个头,往回踏行。铁铉急说:「燕王。」 朱棣停住说:「铁先生,后会有期!」 铁铉无奈,说:「若是这样,我铁铉便心领了,我将放在鄙府堂内供奉起来,若他日燕王需用的话,我快马加鞭奉回。」 第82页 朱棣说:「有你快马加鞭这句话,小王甚慰。」 蓝乡安治癒了半月,终于有些起色,便只是屁股还有些红肿,但也不担心噼柴生火,却似奇怪,刘汤也不敢找他麻烦,刷马桶洗痰盂的脏活也给他减轻了一半,蓝乡安趁深夜无人,便勤加练习日月剑。 蓝乡安深知,虽习日月剑以来大有长进,连七娘也朱口夸赞,但自那日领教过晼晴使的日月剑,才嘆日月剑的威力竟能发挥到那般犀利,反觉自己是花拳绣腿。 蓝乡安当然不知,晼晴十多年来,一直受爹娘正宗剑法的薰陶,骨子里又沿袭仙宗精华,自然一手好剑法。 晼晴耿耿于怀那次受的欺辱,又带了几个随从,往后院找蓝乡安,见他埋头噼柴,好声好气地说:「小丑,你过来!」 蓝乡安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她面前。 晼晴说:「本小姐不怪你了,想对你好,你知道为什么么?」 蓝乡安问:「小姐示下。」 晼晴微笑着说:「我以前养了一条狗,我很喜欢它,它撒尿在我身上,你说我该怎么对他?」 蓝乡安垂目说:「小姐肯定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它,毕竟你不能和一条狗置气。」 晼晴咯咯地笑:「我的小丑真乖,你不晓得,我一直记得它,长得可逗了,可它英年早逝,我心疼死了,从今往后,你替代它可以么?」 蓝乡安沉沉地说:「我愿意。」 晼晴笑得更开心,随从们也附和着哈哈大笑。 晼晴说:「小丑,你趴在地上,学狗吠。」蓝乡安不动。 晼晴沉思说:「哦,我懂了,小丑不喜欢做不情愿的事,我让你心服口服,这样吧,我们比试一番,若你输了,你就趴在地上学狗吠,这样好不好。来来,你们将院子里都码干净了。」 刘汤和众杂役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腾出一片开阔的场面。晼晴说:「小马,把剑给他。」一个随从将剑丢给蓝乡安,蓝乡安垂着头一动不动,剑滚到地上。 晼晴惊奇:「小丑,你干吗?」见他不说话,竟咯咯一笑:「我猜你还觉得不公平是不是,那么这样,我输了,也学狗吠,你瞧行不行。」 有随从提醒:「小姐,千万莫失了身份。」 晼晴正待要说他,蓝乡安缓缓蹲下将剑捡了起来,徐徐说:「小姐,请吧。」 晼晴漠然,又一喜:「看来我的小丑不傻。」 两人站立,晼晴两手交于胸前说:「你先来吧,我让你三招。」 蓝乡安启开剑,将鞘扔在地上,一剑便刺过去,他下定决心,今天非但不能输,而且要让她心服口服,像刘汤一样,从此害怕他,只有害怕才能让人永远对自己好。 第48章 琅琊暴风 蓝乡安启开剑,将鞘扔在地上,一剑便刺过去,他下定决心,今天非但不能输,而且要让她心服口服,像刘汤一样,从此害怕他,只有害怕才能让人永远对自己好。 可是这一剑虽快,晼晴却飘然闪过,他又连使日月剑的第一式和第二式,晼晴却根本不取剑,仍是飘然应对,这般身姿,若是温柔可人的女子,那比仙子还俏丽。 蓝乡安眼见对她丝毫不产生威胁,又抖出第三第四式,晼晴虽觉吃力,但也仍保持一份飘然,四围的观者喝彩连连:「小姐真是师祖在世!」蓝乡安深知自己的日月剑造诣太浅,远不是她的对手,竟想与其转为第五第六式的防守,不如再使出第三第四式,但应有变化,他果断地扬剑而起,却是日月剑与梅花六剑的合体。 这一变化,竟令晼晴不知所措,裙袂的一角早被削了,她一怒恨,拔出剑来,以一手落英缤纷的正宗日月剑对付她,刚到第三式,蓝乡安已被刺得衣襟破碎,胸前狼狈地出现十几个铜钱大的窟窿。蓝乡安认输,将剑扔去。 晼晴说:「小丑,比试结束了,知道该怎么做么?」 蓝乡安只得趴到地上,众人齐唿:「叫啊叫啊。」只听细如蚊吟的汪汪声,晼晴说:「大点声。」院子里的吠声才渐渐地升了上去。 深夜,蓝乡安在后院隐隐嘆息,他觉得自己连一条狗都不如,他真想一剑要了晼晴的小命,他竟不晓自己眼放寒光,他站起身来,痛下决心,一定要痛羞晼晴。 他御剑飞向宫宇外,在空中苦苦练习日月剑。忽然,一束金光闪电般打来,他脚下的剑气滑地一泄而尽,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瞬间从天空跌落,摔在了杂草棘丛中,他艰难地爬起来,抬头时,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人,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人衣袍飘飘,青丝如雪,仔细一看,却是上徂徕山时半路碰见的那个手噼壮树的高人,不禁一骇,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高人徐徐地说:「你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声音浑厚,虽不是吶喊,却隐隐波动山谷。 蓝乡安诧异:「救我?为什么救我?」 高人说:「因为你丑,我平生没见过你这么丑的。」 「这又如何?」 高人冷冷地笑:「你就不想羞辱她?」 蓝乡安恨晼晴,是想狠狠羞辱死她才罢休,可内心里的恨又怎能吐露人前:「我为什么要羞辱她?」 「就算你是她的一条狗,好歹狗,也有一些尊严,摇尾乞怜,还有一口狗食,没有尊严,和死有什么分别。你仔细想一想,你长得这么丑,比狗还要丑,倘若你羞辱了她,活生生地羞辱她,这是不是人间最痛快的事情。」他的嘴角竟然勾出邪恶的笑容。 第83页 「你,怎么这么歹毒?」 「你回去想一想,倘若你想通了,三日后的子时来此找我,我教你赢她的本事。」说完如一撇青烟飞去。 蓝乡安却是怅然,但他知道自己跨不过内心的矛盾,终还是回去了。这两日他本想安心做事,晼晴又带着随从来找他了,还未进门便喊:「小丑在不在?」 蓝乡安起身说:「小姐!」 晼晴说:「本小姐今天不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看了看随从说:「你们出去?」 随从面面相觑,有人说:「小姐,我们担心……」 晼晴怒目:「叫你们走就走。」待随从走光了,晼晴说:「小丑,你趴下。」 蓝乡安不情愿地趴下去,他希望晼晴不要他学狗爬学狗叫便是。晼晴说:「来,抬起头。」 蓝乡安抬起头看着她,相比以前,她是有一些忧伤,他看得出。晼晴嘆了口气:「小丑啊,我只能和你说说心里话了,你可知道,我今天向长若师兄表白了,他又拒绝我了,我都恨死他了,你说我一个堂堂大小姐,他凭什么看不上,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收拾他,将他绑起来,用恶虫餵他,直到他答应我为止,你说,要是他以后都不喜欢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哎,还是你好,我也只能和你说说知心话了,倘在以前,我的浅浅都没有你这么好呢,它不听我说心里话也就罢了,要咬起我来就不得闲。」 蓝乡安垂下头:「浅浅是你以前养的狗?」 晼晴唔的一声:「小丑,我不高兴,您能逗我开心吗?」 蓝乡安说:「要怎么样,小姐才开心?」 晼晴说:「让我想想,要么咬我吧。」 「咬你?」 「是啊,咬我的鞋,我喜欢你咬我的鞋。」 「浅浅也是这样?」 「是啊?」晼晴看着他垂下的头,问:「小丑,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姐?」 蓝乡安说:「不,我喜欢。」他弯下头,嘴唇亲亲碰上她的鞋尖。晼晴咯咯地笑起来:「好啊好啊,小丑真乖!」 蓝乡安心里流出一颗泪,天还没黑,他就飞出来宫宇,趴在草丛里哭,月亮爬上正空,他的面前出现一双脚。他又听见高人的声音:「你想通了?」 蓝乡安仆伏在地上说:「请前辈教我武功,我要去羞辱她。」 高人哈哈大笑:「好,我可以教你功夫,只是你以后需听我的安排。你叫小丑是吧,不管你叫什么,我就叫你小丑,你要记住,你不是人,你长这么丑,没人将你当人,人人都可以嫌弃你,若你知道自己的低贱,才会熬过艰难的岁月。」 蓝乡安说:「谢师父教诲。」 「不要叫我师父。」 「那叫你什么?」 「我叫岑崇岭,师出琅琊门,今天我要教你的功夫是琅琊功。」 蓝乡安听这琅琊门的名字便已想到,琅琊功是气宗里的一门功夫,练武的人人都知道,气宗讲究的是练气,气虽不是物,但与剑比,与刀拼,却是分毫不输,刀与剑人人都能使,但是气却非人人可用,气若真正练出来,能顷刻将剑稀释,将人化成空气,这般本事,是剑远远无法达到的。 但正因它的强大,气宗要练出一些成就往往要花费剑宗或仙宗的几倍时间,这也就是气宗渐被冷落的原因,因为难学难成,人又常常急功近利,所以气宗的门派也并不旺盛,气宗的弟子也不比其他宗派多。 琅琊门是气宗当中比较正派的一个宗派,但是如今已在江湖里匿迹,究其原因,和当年仙宗与气宗的一场比武有关,当年席应真在世时,和天下各门派俱有切磋,这其中就有气宗的琅琊门。 琅琊门所处琅琊山,人杰地灵,到第十三世凌风时,其人以气宗为生,废寝忘食,人人都以为琅琊门在他这一世将兴盛,可不料与青易的一场比拼,凌风惨败,从此走火入魔,他亲手杀死自己妻儿,又妄杀琅琊门门徒,一时造成了骇人耸听的江湖惨案。席应真有感于此,从此不再参与门派争斗。 蓝乡安知道这些,也全是赖于武学观止的记载,琅琊绝学就是琅琊功,可是究竟有多厉害,却早已淹没在十几年前的惨案中,只是岑崇岭以琅琊门的身份重现于世,却是他没有料到的,所以更不知岑崇岭是琅琊门什么人,当然更不能多问。 岑崇岭说:「与琅琊功相比,日月剑顶多是花拳绣腿,你若练成了琅琊功,那小丫头,你叫她生就生,就她死便死。」 蓝乡安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这都是岑崇岭的虚妄之言,若琅琊功果真那么厉害,那当年仙宗气宗的比拼,岂不早是气宗取胜了,可他不敢挑明,而是说:「恳请前辈请教与在下,报我心头之恨。」他还带着一些侥倖,也许琅琊功有它的过人之处呢。 岑崇岭说:「琅琊功,普通弟子学一年两年只是小成,要是大成,却要十年时间,若是至成,三五十年也无不可,可你赢日月剑,小成就足矣。」 蓝乡安诧异:「前辈是说,要赢日月剑,需一两年时间?」 「你嫌多吗,我门下的弟子,有练七八年的,也才算小成,一两年也要看你的造化。」 蓝乡安有些失落:「只是一两年,恐怕我早就被她侮辱至死了。」 「我要的就是你受尽两三年侮辱,然后一下子羞辱死她。」 第84页 「这样也未必太残忍了。」 岑崇岭缓缓说:「你可又知道我忍了多少年?」 蓝乡安说:「前辈是说?」 岑崇岭说:「罢了,我现在且教你。琅琊功气脉为先,血脉为辅,刚柔并济,大开大合,将是你翻身立命的本钱。」 岑崇岭幽幽挥掌,身似游龙,动作虽缓,却引起群树摇摆,寒鸦惊飞,一招一式却是行云流水的一十二式,每一式都疾风而去,清风而回,所指之处,野草尽毁,山石崩裂。 岑崇岭周身雪亮,每一招的路数又用金芒的光线浮现在他的动作中,蓝乡安看得入神,就好像看一本活动的书籍,那招式却早已浮现在脑海中。 他夜夜练习,很快就熟络于心,熟发于行,只见他衣袂飘飘,在风中飞舞,恍如飞絮落花。岑崇岭从小练习气宗,这段时间,却扭转了他几十年来的思想,他没有想到,蓝乡安的速度之快简直令他咂舌,简直是武学上的奇才,以他的悟性,练到小成,顶多半年,练到大成,三年足矣,这是琅琊门百年来都不曾遇到的事情,他甚至有些想收蓝乡安为徒,但说出去的话,只得硬生生吞下去。可令他更想不到的是,蓝乡安练到小成远没有用一两年,他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 第49章 雪耻 这两个月,岑崇岭虽对他刮目相看,却并没对他改变态度,他要求蓝乡安不要显山露水,仍去示弱晼晴,而且要心甘情愿,低贱至死。 蓝乡安虽不情愿,但也无奈,只能任晼晴常常欺凌自己,他只想一心练好武艺,他日扭转干坤。这天晚上,岑崇岭打断了他:「小丑,你觉练得如何?」 蓝乡安说:「练了两月余,只觉神清气爽,好像有一股气在体内周旋,我御剑飞行时也更稳实了。」 岑崇岭说:「那好,你明日便去和晼晴比武。」 蓝乡安惊了一下:「明日?」 「是啊,你道如何,真要练十年八年,做十年八年的狗吗?」 蓝乡安说:「只是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对手,一旦输了,苦心经营,岂不毁于一旦。」 岑崇岭哈哈大笑:「你现在的本事足以对付一个半的晼晴,你明日去了便知,只是有一事,你一定记住,你不可直截了当用这琅琊功,你将琅琊功蓄于剑中,用剑法对付晼晴,且不能让人看出是我教你的。」 「琅琊功可以用于剑法吗?」 「你又不知,气宗包罗万象,天下宗派俱可以气宗为辅载,倘若你用的是日月剑,那日月剑借你真气发出,才是锐不可挡的日月。」 「原来这宗派之间是相互融通的。」 「哼,说相互融通都是假话,只是气宗厚载万物罢了。」 「前辈说的是。」蓝乡安心知岑崇岭对自己宗派的独特情感,并不计较。这夜趁岑崇岭走后,他又练了清泉梅花六剑和日月剑,在琅琊功的助力下,果然威力无穷,以前普通的招式也发挥出非凡的气势,不免赞嘆武学之奇妙。 其实他之前与晼晴比武时就尝试过将梅花六剑和日月剑合体,当使出来,却也新颖有力,他想,假如这世间之人都致力于互相学习融会贯通,那江湖也少了许多争斗,少了许多纠纷,不也是很好么,各个宗派都在维护自己的利益,吹捧自己是名门正宗,可忘了大家争来争去何尝不是将自己孤立出来,那样对武学的发展可是大为不利。他这番思索,也正应了他从小读武学观止时的感慨。 第二日,蓝乡安等着晼晴来欺负他,他竟然有些莫名的忐忑,这种感觉他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被欺负了半年,竟然想到要欺负别人,心里却胆怯了,这也太作怪了。 蓝乡安等到下午也没有看到晼晴,心里渐渐有些焦急。这日,晼晴一心一意去找了长若,她知道长若不喜欢他,但还是不死心,可长若依然对她说:「师妹,我长若何德何能被你爱慕,请你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吧,我确是受之有愧。」 晼晴破口大骂:「徐长若,给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我好歹也是今月的千金,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罢,否则我对你就不客气了。」 徐长若说:「晼晴,感情的事情又不是商贾买卖,你逼我也没用?」 晼晴疑问:「你有喜欢的人?」 徐长若说:「没有。」 晼晴继续追问:「那你怎么不接受我?」 徐长若显得为难,故作解释:「长若小时被师娘从山下捡来,受师娘恩德,我曾发誓终生守护她的安全,岂敢有成家之念。」 晼晴气得跺脚:「你这人真是木头,守护安全和成家有什么冲突,难道要等我娘死,你才娶我。」 徐长若似乎生气了:「你怎可说大逆不道的话,我虽与师娘无半分血亲,但和师妹一样,敬重师娘,岂容你说这样的浑话。」 晼晴也觉失礼:「好了好了,师兄莫生气,只是,你今天就答应我吧。」 徐长若望着窗外,嘆息说:「师妹请回吧,以后请不要再和我提婚姻的事。」 晼晴大怒:「我今天一剑杀了你。」说着拔剑。 徐长若说:「你要开心,随你吧。」 晼晴又跺脚又痛恨,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她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去找小丑,发泄怨气,往死里欺负他。她怒气沖沖地往宫宇后院跑去,随从们早就跟上来了,大声喊:「小姐,你慢点儿,慢点儿!」 第85页 还没到院内,晼晴就大喊:「小丑,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蓝乡安回答:「小姐有何吩咐?」 晼晴看见蓝乡安早站在院门口等她,噼头就骂:「你给我跪下,学一百遍狗叫。」 蓝乡安说:「小姐,这不公平?」 「什么?你和我谈公平。」 这时候随从都跟了上来,怒吼:「你妈生你有公平吗?」 蓝乡安说:「我输了,我跪下叫一百回,你输了,你跪下叫一百回?」 晼晴本来怒气的脸,一下子好笑起来,她仰起头,怕笑泪喷出,终于忍住说:「够了,别卖傻了,我叫两百回,好不好?」 蓝乡安说:「好,小姐若反悔怎么办?」 晼晴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反悔?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小姐自己说。」 「长若不要我,可以?」 「当然可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晼晴抱着手,笑着说:「我让你三招。」 蓝乡安说:「你请便吧。」说完启开剑,一个箭步刺了过去,晼晴悠然地一避,蓝乡安使的是梅花六剑和日月剑的合招,将两种剑法揉在一起,日月剑缥缈犀利,梅花六剑缭绕绮美,正是美得悦目,再加上琅琊功的游龙真气,整套剑法恍然云中穿梭的仙踪。 晼晴眼见他的招式熟悉,屡想躲避,却怎奈每一剑都是异常的兇勐迅速,飘忽不定,哪里避得开,慌忙启剑挡,却听哔哩啪啦,唯有防御之力,无进攻之势,随从们都看得出了冷汗,晼晴节节败退,她甚至都不曾想,自己从第一式就败下阵来,真是不解,可能是自己太轻敌了,但更不解的是眼前的小丑怎么武艺突飞勐进,与前些日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她又不认输,拼命阻挡。蓝乡安顺势滑断了她的裙带,她一慌乱,彻底败下阵来,一个趔趄仰面跌倒。 晼晴刚摔倒在地就耍赖:「不行不行,重来重来!」随从们慌忙扶她起来,直骂蓝乡安「了不得,了不得」。 蓝乡安冷冷地说:「输就是输,你还要反悔么?」 晼晴说:「谁说我输了,我今天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 蓝乡安说:「好,那就让长若师兄从此不要你吧。」 晼晴又怒又气:「你?」但不知如何应付,只说:「输了就输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蓝乡安笑着说:「好啊,既然承认了,那小姐跪在地上学一百遍狗叫吧,哦不,两百下。」 晼晴怒不可遏:「你不知廉耻,竟敢侮辱本小姐!」 随从们指指骂骂:「狗杂碎,敢以下犯上,不想活了。」 蓝乡安说:「愿赌服输,你自己选吧,要么学狗叫,要么捨弃长若。」 晼晴不知所措,怒目直视蓝乡安,真想一巴掌拍死他,但蓝乡安死死盯着她,黑眼珠子在嘲笑,好似她不学狗叫,这辈子都得不到徐长若的心,这般一想,心里难受不堪,只得轻声地叫了一声狗吠。随从们哀求:「小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蓝乡安说:「我听不见,小姐。」 晼晴又生气又委屈,竟然眼眶红了,又叫了一声。 蓝乡安说:「还有一百九十九声。」 晼晴叫了第三声,眼泪终于流出来了,拔腿就往外跑去。随从们哀喊地跟了上去。 蓝乡安从巨大的兴奋当中缓过来,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他终于雪耻了,可又怎么样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无穷的怨恨沖昏了头脑,竟然站在那漠漠地怅然起来。忽然,一声熟悉柔和却沉沉的声音唤他:「无名。」 蓝乡安看见是七娘,吓得全身一震,慌忙跪在地上:「请七夫人赎罪,都是无名的过错。」 七娘却说:「你使的是梅花六剑?」 蓝乡安心疑七娘没有追究欺负晼晴的事,反而问起梅花六剑,心里奇怪,嘴上却不能犹豫:「是的,我少年时拜了一个高人为师,和他学习了这套剑法。」 七娘沉寂的脸面忽然转冷:「你走吧。」 蓝乡安惊异:「七夫人?」 七娘说:「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今月了。」 蓝乡安对七娘突如其来的驱赶不知所措:「无名犯了错误,一定改正,我会向小姐郑重道歉,请七娘不要赶我走,原谅我这一回。」说完仆伏不起,焦急地等待七娘原谅自己的过失。 七娘的心里却是更痛苦,她的思绪惘然回到了六七年前,十二岁的孩儿月行去山下顽皮,本来是无心挑逗一个女孩,但是那个女孩的母亲却狠心毒辣地报復了他,月行的脸面被刺成千蜗万孔,血淋林的是千百个梅花剑眼,幸得鬼医相救才保得性命,将他的脸恢復了一半,她本来祈求夫君青翃用土流音还他容颜,可是青翃以土流音乃今月至宝为由,未有允诺,月行也因自己脸面丑陋,悲愤地跳崖去世。 七娘虽痛恨夫君的无情,时间一长便也释然了,只是那个用梅花六剑刺伤孩儿的女人,她终生不忘,倘若月行活在世上,和蓝乡安年龄相仿,可偏偏蓝乡安却与梅花六剑有这般密切的联繫,心中怎能不忧伤悲愤。 第50章 丫鬟 蓝乡安根本不知道七娘心中所思,苦求她收回成命,可七娘冷若冰霜:「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以后你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第86页 蓝乡安悲痛万分:「七夫人,我既犯了错误,让我遭受惩罚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只是伤了七夫人的心,让七夫人对我失望透顶,我这辈子如何好受?」 七娘也隐隐不忍:「无名,这一切与你无关,是七娘没有福分收留你,你若还听七娘一句话,就走吧,倘若你不听,就当我有眼无珠,认错了你。」 蓝乡安伏在地上痛心疾首,他知道七娘已经悄然离开了,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两行泪就滑地滚落了下来。 蓝乡安收拾好包袱,在下山之前,他想做一件事情,他认为自己是因欺负晼晴而被七娘唾弃,所以为了还晼晴一个歉意,他想去找徐长若。徐长若青衣飘拂,正在鹿台教一玉二玉弟子练剑,蓝乡安待他歇息时,上前行礼:「长若大哥,无名向你辞别了。」 徐长若略略诧异:「怎么忽然决定要走了?」 蓝乡安心中嘆息,嘴上却说:「我在今月待了半年了,只是一事无成,所以决定下山另谋出路。」 徐长若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希冀:「无名兄既然已经决定了,好自珍重!」 蓝乡安说:「我有一件事情,可否转达给长若大哥。」 「什么事?」 「可否到僻静的地方去说。」 徐长若虽不知他所为何事,却和众习武者道了一句「你们且练」,引着蓝乡安到了露台西侧的栏杆边,说:「有话直说吧!」 蓝乡安说:「我虽上山不久,却认识了晼晴小姐,你是知道她的秉性的,她常常不高兴,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到后院去玩,她常常和我说起你。长若大哥,你不想知道她说什么吗?」 徐长若淡淡地说:「什么?」 蓝乡安说:「晼晴小姐说,她这辈子非徐长若不嫁,倘若你辜负了她,她宁愿一死,用鲜血来祭奠你的无情。我并没有说谎,这些话是她亲口和我说的,我看得出来她说得到做得到,我斗胆转告给长若大哥,是希望你好好考虑小姐的感受,毕竟一辈子遇到喜欢自己的人是十分不易的。」 徐长若却并不所动:「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吗?」 蓝乡安恳切地说:「是。」 徐长若望着辽阔的云际说:「长若谢谢你,请你下山吧。」 蓝乡安知道自己是局外人,再多的话也是点到为止,揖礼说:「再会了。」蓝乡安背着用粗布包得严严实实的青丝流光,向山下走去,在今月派半年的时间里,怕引起麻烦,他连青丝流光的影子也没让别人看见,下得半山腰,他终于取出青丝流光,只见乌黑的光芒,如一柄墨,他舞起日月剑的招数来,忽觉比用普通的剑厉害了数倍,好像这青丝流光就是为日月剑而生的,只见漫山遍野的树木在剑气下毁于一旦,蓝乡安不忍心,只得收剑。 朱棣在寿诞之后,对苏小难更是爱慕,看书时想起苏小难,便问徐王妃:「小难最近可好吗?」 徐王妃佯装怒意:「王爷怎么不记挂我的三个儿子,怎么不记挂凌妃的长宁!」 朱棣会意,微笑着说:「三个儿子有你照料,长宁也有她娘照料,只是小难孤苦一人,你看我总要偏一偏心吧。」 徐王妃嫣然一笑:「这偏心的话在王爷嘴里说出来,总是有理有据,我无从反驳!」 朱棣放下书,握住徐王妃的縴手说:「爱妃知我心意,贤惠可人,是我朱棣的福气。」 徐王妃却有些微微的红晕。朱棣又说:「你身为人母,王妃,倘若有时间,便替我时时照顾下小难,她毕竟不是自家人,在府里受的委屈也多些。」 徐王妃听王爷说到「不是自家人」,虽不知真假,但心里好歹舒坦了些,婉然说:「王爷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三个儿子一样对她的。」 朱棣笑着抚徐王妃的手掌,欣慰不已。忽然发现徐王妃用手端着脑袋,眼神迷离,慌忙站起扶着她说:「爱妃,怎么了?」 徐王妃振了振精神说:「可能是近日睡得不好,又有些事情做不完。」 朱棣拥着徐王妃,轻轻抚她:「叫你多休息,你偏要到处忙碌,倘若你病倒了,这整个燕王府,岂不成了光杆府了。」 徐王妃嫣然:「王爷说的是什么话,你有那么多妃子,你不要将时间都花在我这里,她们你不也要去看看,去宠幸!」 朱棣说:「别的地方我懒得去了。」 徐王妃听着开心,嘴上说:「王爷要考虑姐妹们的感受,凌妃和梁妃最近可常和我提起你。王爷不是我一个人的王爷。」 朱棣满心欢喜:「可爱妃世间只有一个。」徐王妃便娇娇地躺在燕王的怀里。 徐王妃回去准备了些好的布料,又叫人量了苏小难的身围,给她做了几件入冬的衣服。 徐王妃这日起得早,觉得头晕得厉害,正要唤青碧,却似没有力气,便趿拉着鞋走出卧室,却见青碧躲在帘子里捣什么,她唤了一声,青碧神色慌张,吓得手里的汤匙掉在地上。徐王妃问:「青碧,你做什么?」 青碧面色灰青:「我给王妃捣枣羹。」 徐王妃有些软绵绵:「好。」 她坐在床上时,青碧按往常一般将枣羹端给她,她看出她神色里的慌张,也没有说出来,只将枣羹吃了,便又躺了一会。上午徐锦香过来,看见姐姐这样软弱无力,便心疼起来,说:「姐姐怎么了,怎么身子越来越差了?」 第87页 徐王妃说:「不碍,最近事情太多,又常失眠。」 徐锦香说:「你丫鬟也有问题。」 「什么?」 徐锦香小声说:「我最近见她路过翠瑾园,你说她出去做什么?」 徐王妃解释:「青碧跟我数年了,我了解她,她有事才外出。」 徐锦香说:「我看未必,人心难测,你要防着点。」 等徐锦香走,徐王妃叫了青碧来问:「青碧,你最近怎么老心不在焉。」 青碧神色有些不安:「没有啊,我哪有?」 徐王妃说:「你跟了我这几年,怎会骗得了我。」 青碧忽地下跪,垂头哀求:「王妃,是青碧不对,我家中的哥哥因和人争嘴,偷了人家的牛,却被人家抓去,折了一条腿,我日夜挂念,所以,请王妃饶命。」 徐王妃缓缓起来,牵起她:「我放你几天假,你回去看望你哥哥吧。」又叫人拿来盘缠。 青碧感动,跪地磕头:「青碧终生不忘王妃,一定早日回来服侍王妃。」 「好,你去吧。」 青碧匆匆领了盘缠,收拾行装,就出了翠瑾园,又匆匆去了另一个地方,正是凌妃的翠芙园,刚见到凌妃,就仆伏在地上哭:「夫人,我身份已经被王妃发现了,我按照你的吩咐说哥哥有难,王妃便叫我回家探望,只是望夫人饶过我家父母,放青碧一条归路。」 凌妃阴阴地笑:「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可是她还没死啊?」 青碧有些慌:「王妃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凌妃嘆息:「还差一口气啊,一口气啊,太可惜了。」 青碧感到了凌妃的寒意,仆伏苦苦哀求:「求夫人放过我父母,放青碧一条归路。」 凌妃用手抚摸着青碧,将她的下颚抓起来,幽幽的眼神望着她:「是啊,该放你走了,你也尽力了。」 青碧露出笑容,只是下巴被扼住,声音有些嘶哑:「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凌妃幽幽的眼神转而狰狞,这变化令青碧骇然,她听到皮被捅破的声音,脖子上痒痒的似乎有暖暖的水在流淌,凌妃的鎏金指甲已经插进她的咽喉。 徐王妃备好了冬衣,又准备了些打扮女人气质的珠玉,便叫人唤苏小难来翠瑾园见她,说是和她说说家常话。 苏小难这日听说徐王妃要见她,慌忙叫梅槿装扮了番自己,只是梅槿手生,胭脂抹得并不匀称,苏小难怕徐王妃等不及,便也算了,匆忙往翠瑾园去,按照规矩,梅槿必须在翠瑾园外侍等。 翠瑾园是王府内居所中除燕王的虎踞园外最大的园子,只是听旁人说,燕王也很少住在虎踞园,只是当成了管理北平琐碎事务和读书怡情的地方,反而在翠瑾园待得最多,尽管燕王妃妾无数,可徐王妃毕竟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为人又颇宽和,甚至被人传扬有马皇后一样的贤德,所以翠瑾园变成了最耀眼的园子。 苏小难往翠瑾园的正院去,连充眼的美景也不及欣赏,在路上却被一个可人的声音唤住:「姐姐!」 苏小难偏头一看,不正是长宁吗,她笑着说:「长宁妹妹怎么在这。」 长宁说:「我正要去看望母妃呢,见姐姐也来了。」 苏小难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长宁说:「姐姐去,我就不去了,我换一日吧,让你和母妃多说说话。」 苏小难说:「那也好。」 「这糕点给你送去吧。」长宁将手里提着的锦盒递给苏小难。 苏小难连忙拒绝:「这怎么行,我怎么要你的东西。」 长宁笑着说:「你什么也没带,母妃会不高兴,我明日再带就是了,姐姐不领我的情?」 苏小难勉为其难:「那我收下吧。」 第51章 爱莫能助 苏小难谢过长宁,便匆匆往正院去,只见院外花团锦簇,甚是漂亮,丫鬟问过了徐王妃,苏小难便跨过三个槛儿,揭开一扇帘子,才见了徐王妃,丫鬟接过她的锦盒,她腼腼腆腆地作揖行礼。 徐王妃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柔和说:「小难坐吧。」 苏小难说:「王妃,小难就站着好了。」 徐王妃说:「这怎么行,我这里都是家里人,没有排场。」 苏小难见徐王妃和蔼可亲,便退到椅子里坐下。徐王妃叫人送上了几件衣服,又叫打开,却是富贵的绒衣,甚是好看,徐王妃轻轻摩挲柔滑的面料说:「小难,你住在府里,没有娘亲,北平天气与江南不同,我按季节给你添置新衣吧,这衣服再过月余就能穿。」 苏小难感动不已,跪下说:「王妃,小难让你费心了,小难承受不起。」 徐王妃将她拉起来说:「怎么说这样的话,燕王将你当女儿,你就认了,我也想当你儿女,你就不认么,难道我不是燕王的王妃么?」 苏小难眼眶红了:「不是啊,是小难觉得燕王和王妃对我太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恩德。」 徐王妃微微笑了:「好了好了,本来好好的事情,说得这么悲观,又不是去杀头。」 苏小难静寂的脸被徐王妃的一句话说得打开了笑容。苏小难领了徐王妃的礼物,两个僕人将她送回了梅花园,她心里很高兴,虽然娘亲没了,但在燕王府却让她感到了温暖,这种温暖只有无家可归的人才能感觉到,苏小难的喜悦是别人无法想到的。 第88页 她几乎是蹦蹦跳跳回去,梅槿忍不住说她是「欢喜雀跃」,这句话可是当日朱高珞在寿诞上为她开脱的一句话,说什么麻雀代表着「欢喜雀跃」,苏小难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苏小难沾沾自喜,一晚上摸着徐王妃送给她的绒袄看,乱哼着当初在梅花村学得的几首小曲,连梅槿都听得笑了。 夜色宁静,却忽然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大,顷刻间到了厢房口,是府内的长史带了几个随从来,长史一脸威严:「苏小难,你恶胆包天,竟然毒害王妃,现将你抓去问罪。」 苏小难手里的衣服倏地落下去,她怔在那,似乎还想确认下消息是不是对的。梅槿苦求说:「大人,一定是弄错了,小姐怎么会毒害王妃呢。」 长史说:「有罪无罪,先到王爷那论理去吧。」 梅槿跪下哀求:「一定是弄错了,小姐心地善良,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长史不理他,叫人将苏小难押了往翠瑾园去,梅槿嘤嘤地跪在地上哭。 苏小难半拖半走被人拉到翠瑾园。 翠瑾园里的情景很糟糕,朱棣早已过来了,徐王妃幸好无事,只是徐锦香中了毒一般,昏迷不醒,躺在内厢徐王妃的云床上,几个北平名医正把脉弄诊,只是垂头丧气。朱棣在外面正厢里一脸忧愁:「倒底怎么回事?」 徐王妃痛心地说:「锦香傍晚来我这用膳,顺手吃了块糕点,就成了这样子了。」 朱棣惊异:「糕点,什么糕点?」 徐王妃说:「我给小难做了几件衣裳,本叫她来取,她便带了一盒糕点来,不想就出事了。」 朱棣疑云满面:「你说小难?」 徐王妃几乎哭着说:「难不成是我做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朱棣慌忙拥着徐王妃,抚着她的背说:「爱妃,爱妃,我并非说你,我是说小难怎会做这种事呢?」 徐王妃说:「你日日夜夜有几时管过王府的家事,这天下的好人坏人你都区分得开么?」 朱棣无奈:「哎,怎么抬上槓了,问问小难便是了。」 徐王妃怒坐在椅子上说:「倘若锦香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朱棣说:「好了,好了,来人,去叫苏小难来。」 门外早有回应:「王爷,苏小姐已在门外。」 朱棣叫快进来,映入朱棣眼帘的是一个眼睛红润的苏小难,见到朱棣和徐王妃便跪地说:「燕王,王妃,小难真的没有下毒。」 朱棣问:「那糕点是你送的?」 苏小难说:「是我送的。」 朱棣问:「也是你做的?」 苏小难说:「这个不是。」 朱棣说:「那是谁做的?」 苏小难说:「不知是谁做的,我进翠瑾园的时候,长宁妹妹正好路过,将锦盒给了我。」 朱棣一惊:「长宁!」又思忖:「长宁怎么会下毒,难道是长宁的母亲凌妃。」又叫人去唤长宁。过了片刻,长宁也来了,行了礼问:「父王找孩儿么?」 朱棣温和中带着威严:「长宁,你回答父王一句话,今日你是否给了小难一盒糕点?」 长宁说:「没有,我今天没有碰到小难姐姐。」 「哦?」朱棣有些诧异。 苏小难望着长宁,疑惑不已:「妹妹,你今天在翠瑾园里,明明看见我了,明明给了我一盒糕点,你怎么忘记了?」 长宁说:「小难姐姐,我没有啊,我今天几时见到你的,我一整天都在翠芙园绣花,怎会无缘无故来了翠瑾园里。」 苏小难拼命在搜索记忆里的痕迹,她知自己不聪明,但确信没有记错。只是声音比前次小:「你再想想,我们明明相见了,我不会记错的。」 徐王妃站起来冷说:「王爷,你就等她们互相推脱吧,等锦香死了,大家都好过了。」 苏小难和长宁同时喊:「锦香姐姐怎么了?」 徐王妃又是冷笑:「你看你看,这天底下,真是奇了葩的一对?都是你的好女儿!」 朱棣忧愁不已,却不知如何是好,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随便指出谁是兇手都不可以,这般情形,叫人为难不已,但是不管什么事情总不是凭空产生的,她们一定有一个在说谎,但是如何破她们的谎言呢,但倘若真破了谎言,以后可能父女都做不成了,他对儿子都严苛,对女儿却疼爱,这是他性格里软弱的一面。 倘若让朱棣一定要给个答案,他宁愿两个女儿都放过,但是作为燕王府的王爷,起码要有个说法,再说徐王妃的心怎能寒掉,便说:「既然你们都不说,那就好好跪在这里吧。」 朱棣转身就出了正厢,唤了马和说:「马和,替我查一件事情,今天长宁有没有来翠瑾园,切记,这件事情不许张扬,查完马上告诉我。」 朱棣无奈,又去看了看徐锦香,名医们束手无策,朱棣破口大骂,只说明日清晨再无起色,就要了一干人的脑袋。徐王妃哭着说:「你要了他们脑袋有什么用,我明日便叫人去通知哥哥来。」朱棣皱眉:「你让徐辉祖来干吗?」 徐王妃又恨又悲:「他妹妹不行了,叫他来送送!」 朱棣脸色不好:「你把我朱棣当什么了,锦香不是我的妹妹吗?」 徐王妃听到朱棣的语气冷了,竟嘤嘤地哭起来,但看着一班名医仆伏在地上,竟又止住。 第89页 朱棣三脚两步去了虎踞园,留得徐王妃在那伤心。外厢的苏小难和长宁跪得腿都酸麻了,两人也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只垂着头沉默,好像都等着一个答案。不一会,朱高珞来了,见了跪在地上的苏小难,痛心说:「你们怎么跪地不起了,快起来吧。」 长宁说:「父王的旨意,你敢违抗?」 苏小难说:「你去看看锦香吧,她是不是病得很厉害。」 朱高珞长嘆一声,往内厢走去,见母亲在伤心流泪,一班医生跪在地上,像接受惩罚一般,徐王妃说:「你们走吧。」名医们面面相觑:「这,这……」 徐王妃说:「再不走,燕王都给你们砍了。」 名医们连连磕头,战战兢兢往门外退去。 朱高珞走到窗前,见徐锦香面容安逸,好似熟睡,只是脸上有层阴翳,挥之不去。朱高珞问:「姨娘怎么了?」 徐王妃抱怨:「还不是苏小难?」 「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徐王妃说:「那就是长宁?」 「那也不会?」 徐王妃反问:「那是她自己变成这样?」 朱高珞说:「这事有蹊跷!」 徐王妃愠怒:「蹊跷你头,你给我出去!没听见是吗?」 朱高珞挠挠耳朵,看着母亲的脸色变了,只得往外退去,嘴里担心:「姨娘会不会有事?」看见母亲瞪着自己,也不敢多问。他坐在外厢的椅子上,望着沉默不语的苏小难和长宁,兀自发呆。 朱棣想沉下心来读书,眼睛一睁天就亮了,马和走了进来,行礼说:「燕王!」 朱棣问:「怎么样了?」 马和故意靠近朱棣的耳朵:「我查了,翠瑾园的两个正门侍卫昨晚失踪了,尸体就在后花园的花泥中,侍卫无故被杀,恐怕与这件事情有关。」 「你是说有人杀人灭口?」 第52章 小计大谋 马和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木芙蓉的花瓣。朱棣拿在手里,疑问:「木芙蓉?」 马和说:「殿下可记得木芙蓉?」 朱棣沉思:「翠芙园?」 马和接着说:「王府里只有翠芙园有木芙蓉,可偏偏出现在翠瑾园?」 朱棣说:「凌妃是南方人,喜欢木芙蓉花,这个我自然知道。你是说。小难不会说谎,长宁也不会说谎,那只有一个人在说谎。」朱棣看了一眼马和的眼睛,显然大家想到了一起了,朱棣缓缓地说:「凌妃下了毒,唆使长宁不要承认,长宁可能蒙在鼓里,小难是替罪羊?」 朱棣得出这个严丝合缝的结论,立即遣马和去抓人,自己直往翠瑾园去,到了正厢,见两个女儿都累得仆伏在地上,心中有些不忍,朱高珞本急得上蹿下跳,一夜未合眼,见了父王,立即下跪说:「请父王饶过两位妹妹吧。」 朱棣威严地说:「你怎么在这里,马上给我去读书练武。」 朱高珞犟着说:「父王不答应我,我就不去了。」 朱棣一喝:「你还反了不成。」 朱高珞无奈,爬了起来,怯怯地望了苏小难一眼,往外走去。 苏小难和长宁被朱棣的呵斥惊醒了,两个人迷迷煳煳地爬起,看见是朱棣,又叩头行礼。 朱棣严厉地说:「长宁,你为什么要说谎?」 长宁一惊,神色有些慌乱:「我没,父王。」 朱棣眼神如鹰:「你敢骗父王?」 长宁一颤抖,垂下头说:「是孩儿怕受父王责罚,才这么说的,可毒不是我下的。」 朱棣吁了口气:「我知道不是你下的,你小小年纪,岂会下毒。你们都起来吧。」 两人便想爬起来,但怎么也爬不起,却是腿不是自己的一般。朱棣上前一手扶起一个。这时,只听从里厢传来哭声:「锦香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苏小难和长宁听到哭声,拼命往里厢跑去,朱棣神色也有些不安,小妹在自己府中毙命,徐辉祖必然带着徐家人来府里兴师问罪,这可是不大好办。 他刚走进厢房,只见徐王妃和长宁趴在锦香身上哭,苏小难却站着掉泪,禁不住心里也沉痛起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小难轻声地说:「王妃,我想试一试?」 众人一听,都看着她,朱棣问:「试什么?」 苏小难说:「我小时候看见娘亲救过这类病人,我娘亲说,这叫如鲠在喉,一口气憋住了喘不过来。」 「如鲠在喉?」朱棣和王妃同时惊住。 苏小难说:「请王妃让我试一试吧,也许能好了。」 朱棣催促:「不管怎么样,你快些试试吧。」 徐王妃哭着说:「试什么?我不许你碰锦香的身体。」 朱棣劝解:「爱妃怎么无礼了,这不是治病救人吗?」 徐王妃抽泣:「一班名医都束手无策,你叫她乱来?」 朱棣声音下沉:「我理解你做姐姐的心情,这里谁又敢胡闹?」 徐王妃见朱棣发怒了,只得移开身子,长宁也往后守在一旁,苏小难贴身上去,轻声对徐锦香说:「锦香姐姐,我和你姐妹一场,倘你还有一丝意念,就回来看看我吧。」说着竟然流出泪来。她俯身下去,将嘴巴对住她的嘴巴。 徐王妃慌忙阻拦:「你做什么?」 长宁不忍看,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去。 第90页 朱棣一伸手拉住了徐王妃,示意她不要动。 苏小难眼见吸吮了四五下,毫无动静,她小时候看过娘亲救治这类病,从喉咙里吸吮出黏液就好了,可是怎么吸吮也没动静,只吸出些口水来。 徐王妃实在看不下去,若不是朱棣死死拉着她,她一定会一巴掌打过去。 苏小难心里有些慌,怀疑自己是记错了,可又不甘心,又勐吸了一口,仿佛感到吸出什么东西,徐锦香颤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却看着苏小难嘴巴咬着自己嘴巴,嘴巴里黏湿湿的,欲要挣扎。苏小难刚刚缓过来,慌忙抬起头将口中的异物吐到钵盂里,一看,却是一团棉花似的白色液体,朱棣心想,这就是凌妃下的毒么,真是最毒妇人心。 苏小难嘴上全是徐锦香的口水,连忙用袖子擦拭,徐锦香嘴上也全是苏小难的口水,黏巴巴的。 长宁喜悦不已,俯身去帮她擦拭,徐王妃也吁了口气。朱棣表面上沉静,心里却一颗大石落地,顿觉轻松万分,他望着苏小难,直觉今后要好好待她,不能再让她受什么苦了。 朱棣回到虎踞园,坐在朱红的南官帽椅里,以手扶额,身心疲惫。不一会,外面传来马和的声音:「殿下,凌妃说要见见你。」 朱棣头也没抬,沉沉地说:「赐她毒酒!」 马和领旨而去,又过了半晌,外面传来哭哭啼啼:「父王,请绕过我娘吧,父王,长宁就一个娘,长宁就一个娘啊。」没有燕王的旨意,管家不敢放长宁进院子,死死拉着她说:「小姐,请回罢,殿下说谁也不见,小姐,小姐!」 哭声越来越大,几乎震彻整个虎踞园,后来就变成了干嚎,渐渐地就小了些,直到无声。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殿下,小姐哭晕了!殿下!」 朱棣说:「将长宁带去翠羽园,交给梁妃。」梁妃没有子嗣,也许长宁以后的生活可以稍稍好一些,朱棣长吁了一口气,彻底躺倒在南官帽椅里。 徐王妃将徐锦香扶起来坐,内厢只剩下两个人,徐王妃走到帘子那,叫几个丫鬟先去打扫庭院。她脸色憔悴,却含着愠怒:「锦香,你做得过了头了!」 徐锦香苍白的脸色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復,淡淡地说:「姐,我千辛万苦,不都是为了你。」 徐王妃既痛心又怨怒:「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哥哥交代。」 徐锦香安慰说:「我说了没事,我这招瞒天过海的苦肉计,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凌妃死了,谁也害你不得。」 徐王妃说:「这番是又惊险又侥倖,只是可怜了长宁这个孩子。」 徐锦香说:「凌妃这么狠毒,长宁没她反而更好,你以后对她好一些便是了。」 「虽是那样说,可毕竟骨肉亲情,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只可惜青碧死得可怜,也算是给她报了仇吧。」 徐锦香说:「姐姐,你心地太软,这王府里你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觊觎你,你要多留一颗心啊。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王妃嘆息说:「我何尝不知呢,只是走一步瞧一步,瞧一步走一步吧。」 徐锦香还心有余悸,自从前几日看到苏小难进翠瑾园,长宁给了她糕点,她就和姐姐商量了一个计策,决计将歹毒的凌妃绳之以法,又用了假死的苦肉计,惹得燕王对凌妃怒气难平,幸亏提前准备了那枚木芙蓉花,否则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怕的是,倘若计划被揭穿,那姐姐的英名和性命恐怕都不保,不由得不让人心有余悸。 可徐锦香没想到的是,苏小难竟然在她假死时,吸吮她的嘴巴,每每想起,必是尴尬无比,她十六七年来的年龄,虽喜欢结友,但从未与男子贴身相处,更不可能与人碰嘴,只是这碰上嘴巴的滋味却是五味杂陈,禁不住满脸的羞愧和尴尬。 马和带着燕王的命令赶到了翠芙园,直奔正院,凌妃早已浓妆华衣,站在正院中央,等待燕王的处罚,她的心头是难以平息的怨恨,可在这一刻也全然释去了,想一想自己嫁到燕王府,十几个年头,除了第一二年,与燕王朝夕相对,可后来的十几年,燕王却每年也只五六次来宠幸她,还是徐王妃的劝求下,反而宠幸她时,燕王还夸赞徐王妃的贤惠,她早就对徐王妃痛恨怨怼,长日的痛恨终于将她逼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她必须杀了徐王妃,这样才能挽回燕王的心,就算不是挽回那颗心,也要出那口恶气,可一次次缜密的计划总是有始无终,好像徐王妃往往得了神助。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徐王妃却狐狸反咬一口,借长宁来对付她,她早就看透了徐王妃的心计,苦嘱长宁不要承认送糕点的事情,又派人星夜暗杀了翠瑾园的守门侍卫和可能看到长宁进翠瑾园的丫鬟僕人,虽然密不通风,可还是棋差一招。只是今后,苦了长宁,一颗浑浊的泪流下了脸颊,将厚厚的胭脂洗出一条沟壑。 马和在院门外一脸威严,随从为凌妃送上了毒酒,毒酒是用紫玉瓶装着的,随从轻轻地倒进酒盅,和盘送到凌妃面前。 凌妃沉默不语,轻轻拿起了酒盅,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手颤抖起来,那条杀了无数人的长玉指甲也在颤抖,这颤抖是心里的恐惧,她终于发出带着哭泣的苦笑:「王爷啊,你可知道,我为你守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你如今就赐给我一杯酒,一杯酒啊。」说完颤颤抖抖地送进嘴唇,毒性极快,瞬间就从嘴角渗出乌血,凌妃也滚到了地上。 第91页 第53章 石房子 蓝乡安在山下的破庙里住了十几日,每每想起七娘失落的眼神,心里便痛起来,眼看天就沉下来,天气转凉,他蜷缩在破出窟窿满身蛛网的金菩萨像下休息,风从破败的窗户外吹进来,他凝望着门外黑色的树枝摇曳,竟然思念起一个人来,那个人曾在黄昏与他拥在一起,他喃喃地念了一声「小难」,一颗泪就滑了下来。 忽然,窗户扑扑地拍打,屋外传来邪风,一扇门被活生生吹断,撞向了金菩萨像,粉尘漫天飞舞下来,蓝乡安挥了挥眼睛,却看见屋里站着一个人,正是岑崇岭,蓝乡安疑问:「岑前辈,你怎么来了?」 岑崇岭冷冷地说:「你这没用的东西,叫你羞辱晼晴,你竟然被羞辱下山了。」 蓝乡安爬起来说:「前辈,是七娘……」 岑崇岭冷冷地打住:「跟我走。」 蓝乡安问:「去哪?」 岑崇岭一把捉住他的肩膀,也不说话,到了门外,一跃飞起,黑夜里疾风似刀,当蓝乡安落下来,差点摔倒,抬眼一看,却是一座石头砌成的房子,也没有入口,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铁窗户,石房子坐落在荒芜的山洼里,石房子周围几棵凋零的树木,显得石房子突兀寡孤。 蓝乡安说:「前辈带我来这做什么?」 岑崇岭一把抓起他,拖到了石房子的窗户下,双掌扒开铁窗粗如树干的铁栏,将蓝乡安提起来,扔了进去,又将铁栏拔回,合起来。 蓝乡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弄得既惊又气,他知道岑崇岭向来古怪,当望向窗外,却哪里见到岑崇岭的影子,石房子里灰黯黯的,幸好屋顶开了一个丁点儿的孔,月光打下来,屋子里才显不那么死寂。 当他刚刚坐下,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好熟悉,说:「你,你是谁?」 蓝乡安不敢相信,这声音是晼晴的,晼晴怎么也被抓来了,慌忙问:「晼晴,是你吗?」 「小丑?」 「是我。」蓝乡安已经想去寻那声音,只是屋子里太暗,但他隐然看到一个紫色的影子,他慢慢走过去,果然确定是晼晴,在这样的境况下遇见晼晴,竟然有些怜悯她,晼晴好似受了很大委屈,哭着说:「你怎么才来?」 「才来?」 「那死人说,让我见了一个人,才放我走。」 「见我,为什么是我?」蓝乡安吃疑。 晼晴哭着说:「我怎么知道,是你么?」 「也许吧。」蓝乡安第一个想法就是,岑崇岭要将他和晼晴关在一起,让他羞辱她,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去羞辱她。 晼晴说:「什么叫也许,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的,你们想对我怎么样?你信不信,我出去了叫我爹将你千刀万剐。」 蓝乡安第一次见到满面委屈和胆怯的晼晴,竟然有些不忍:「我也是无缘无故被关进来的,这样吧,现在是晚上,这屋子里的情况我全然不知,等到明天天亮,我保证想办法救你出去。」 晼晴不自然地后退:「大晚上,我们俩就这样在一起?」 蓝乡安说:「有何不可?」 晼晴说:「要是长若知道了怎么办,你死一百次也洗不清长若对我的误会。」 蓝乡安说:「那你说怎么办?」 晼晴发脾气:「你长得这么丑,我做恶梦!不管怎样,你现在想办法放我出去。」 蓝乡安正色:「这里不是今月,你发脾气也没用。」 晼晴气愤不已,拔出剑来说:「信不信我杀你了。」 蓝乡安转身走向石房子的另一端:「这荒山野岭,你和一个死人,一个长得那么丑的死人在一起,就不害怕,你睡那边,我睡这边,井水不犯河水。」 晼晴气得跺脚,也没有办法,气急败坏地坐到在地上,犯了半个时辰的嘀咕才安静了下来。 深夜,蓝乡安正要和衣而睡,传来晼晴害怕的声音:「小丑,你睡了吗?」 蓝乡安说:「没有呢?」 晼晴嘴唇颤抖:「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 蓝乡安说:「有啊,当然有。」 晼晴更害怕:「那这山岭里没有吧?」 「人多的地方阳气重,鬼活不了,荒山野岭,才是鬼喜欢的地方,说不定,你头上,身后,面前,站了好几个呢?」 这话没说话,晼晴早就啊啊地跳起来,向他跑过来,战战兢兢地说:「在哪?在哪?我为什么看不见?」 蓝乡安从没见晼晴这么害怕的样子,竟笑了起来:「你看,他舌头拖出来,在你肩膀那呢。」 晼晴飞也似地跳起来,钻到蓝乡安身前,怯怯地说:「救我啊救我啊。」 蓝乡安说:「他走了,他怕我,就走了。」 晼晴将头趴在地面上,问:「为什么怕你?」 蓝乡安说:「因为我长得像钟馗啊!」 晼晴说:「长得丑也有好处么。」 第二日晨曦,蓝乡安醒来,发现晼晴正蜷缩在自己身前,头搭在自己的小腿上,脸面安安静静,一下子让他想起了苏小难,竟然忍不住用手去碰她的秀髮,但刚触到,又止住收了回来。 晼晴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发现面前的裤脚,抬头看见蓝乡安一张丑恶的脸,竟勐然爬了起来,呵斥:「流氓,无耻!」早将剑□□,抵住他的咽喉。 第92页 蓝乡安淡淡地说:「也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几日,今晚又有新的鬼来看你了。」 晼晴好像回忆起昨天的情景,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对,骂了几句,就向石房子另一侧走去。 徂徕山上,今月的大风殿里,弟子云集,紧张的气氛充斥整个殿宇,青翃负手而恨:「不行,你不能去。」 七娘一片忧愤:「夫君,岑崇岭指名道姓,非我去,晼晴才能回得来,如果你们非要兴师动众,晼晴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青翃说:「我说不行就不行,师弟,你坐镇今月,我带几个人立即下山救晼晴。」 七娘又急又恨:「夫君,为何不听七娘一言,你这一去,晼晴必被你陷入危境。我和岑崇岭毕竟有同门缘分,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七娘跪下哀求:「夫君,成全七娘吧。」 青翃仍是一副死不情愿的表情。他的师弟膑已上前了一步:「师兄,七娘的话不无道理,岑崇岭分明是冲着七娘来的,你若要出现,他必定气急,晼晴将是性命堪忧,何不将计就计,七娘聪慧,与岑崇岭周旋之时,将晼晴先救出来,再设法脱身。可找一人与七娘接洽,保七娘无忧便是。」 青翃脱口而出:「那我去。」 膑已说:「你不能去。」 「那谁去?」 殿下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长若愿往!」 膑已说:「徐长若可以。」 青翃无奈地说:「长若,你务必保全七娘的安全,否则拿你是问。」 长若躬身:「请师尊放心,倘若师娘有分毫伤害,我徐长若血饮徂徕。」 青翃和膑已同时喊出:「好!」 七娘和徐长若御剑下山,在浩渺的天空,七娘叮嘱他:「万事不可莽撞,见机行事!」 徐长若领命:「师娘,长若常受你教诲,不敢造次。」 到了约定的地点,是一片茂盛的竹林,七娘说:「长若,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七娘往林子里走去,渐见开阔,是竹叶铺成的一块平地,四围的竹林将这平地团团围住,抬头一望,竹梢拥簇的一方天竟是那样宁静和美丽。 忽然林叶拂动,一个灰影从竹林里飞出来,落在七娘的面前,他的眼神里是爱惜和酸楚:「七娘!」声音是嘶哑的。 七娘也有些忧伤:「师兄,别来无恙。」 岑崇岭怅然:「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快二十年,你还是没变,一点也没变,可我老了,不中用了。」 七娘说:「都是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能释怀?」 岑崇岭愤然:「要不是青翃,你至于和我天各一方吗?」 七娘说:「往事不必重提,晼晴在哪儿?」 「你眼里只有晼晴,月行呢,我们的孩儿你就忘记了。」 「我说过,月行不是你的孩儿。」 「你别骗我了,你去徂徕时早就怀孕了。他就是我的孩儿。」 「你要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 岑崇岭气愤不已:「要不是青翃死死不用土流音救我们的孩儿,他至于会死吗?」 七娘眼眶也红了:「师兄,这些陈年旧事,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岑崇岭执意说:「不行,我今天来,除了和你再续前缘,带你走之外,还要为月行报仇雪恨!」 七娘几乎是哀求:「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我已是青翃的夫人,这已是不变的事实,如果你还看待我是一个母亲的份上,求你大人大量,放晼晴一码。」 岑崇岭说:「晼晴我自然会放了,我不会将怨气发到她身上。」 「她在哪?」 岑崇岭说:「不要急。待我们好好相聚了,再带你见她。」岑崇岭的语气转柔,以手抚七娘的秀髮,他的眼里满是爱惜,七娘却不能看,垂着头,忽然岑崇岭用手掌朝她肩头一击,用优柔的内力将她震晕了,七娘软绵绵地,岑崇岭爱惜地将她搂在怀里。 第54章 合卺酒 这时,林中忽然白刃飞出,一袭青影瞬间袭来,喝道:「放了七娘!」是徐长若的声音。 徐长若两眼杀气,剑光噬人,岑崇岭轻轻将七娘放下,一掌挥了过去,却是千斤的巨力,徐长若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刚落在地上,又刺了过来,却是正宗的日月剑,只见犀利异常,杀气腾腾,岑崇岭避让躲闪,虽有些吃力,却并不畏惧。 徐长若眼见日月剑没有胜出,又换了今月的缥缈剑,却是更加缥缈多姿,在岑崇岭的周身形成千点白花,岑崇岭使出了琅琊功,却是更犀利的风,更噬魂的气,徐长若被撞出满口鲜血,滚到地上,但他又马上爬起来,换了今月的流风回雪,这是七娘最擅长的武艺。 只见林中竹叶被化作剑气,纷纷向岑崇岭刺去,岑崇岭虽只用的是琅琊功,却是气宗里颇高的境界,气力低沉,将这竹叶化作的剑气挡在琅琊功形成的气钟里,他周身被气体护住,只见他大喝一声,气钟破裂,一股怒气飞出,正打在徐长若的胸口,徐长若一声惨叫,痛叫一声「师娘」,被撞出了竹林。 岑崇岭重新抱起七娘,缓缓飞进了被剑气和气体伤得支离破碎的竹林,在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这茅屋被红绸子装点得喜气洋洋,一枚巨大的「喜」字挂在茅屋的门头上。 屋子里全是红得刺眼的装饰,岑崇岭将白如仙子的七娘放在绯红的床头上,好像万丈红中的白牡丹。他忍不住流出泪,将她纤纤的手掌贴住自己的脸。 第93页 二十年了,当年青易与琅琊比武,琅琊惨败,他的师父凌风走火入魔,杀戮全家,杀戮琅琊弟子,最后也自杀了。 琅琊从此没了,岑崇岭却仍带着琅琊的情愫行走江湖,他记得那次噩耗,凌风杀死七娘的同门师姐妹,七娘也差点死在凌风的手里,青易掌门席应真的弟子青翃救了她,从此带走了她,他与七娘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只可惜被这灾难毁了,他苦苦追寻七娘二十年,今天,再次见面,再次相拥在一起,那酸楚的泪水哪里禁得住。 他恨青易毁了琅琊,他恨青翃夺了自己的爱妻,他恨青翃杀了自己的孩儿月行。 当七娘醒来,岑崇岭泪水的脸庞浮现喜悦:「七娘,你醒了。」 七娘头昏沉沉,望着红彤彤的世界,问:「我这是在哪?」 岑崇岭说:「我要为你补一个婚礼,这里是我们的洞房,你看,你喜不喜欢?」 七娘震惊:「师兄,我已嫁做人妇,你不可这样。」 岑崇岭仍喃喃地说:「从今以后,我们就不分开,只要七娘愿意,我们还可接月行回来,住在一起。」 七娘说:「师兄,你疯了?」 岑崇岭说:「我没有疯,月行的骨头我找到了,过几日我们就能团聚了。」 岑崇岭缓缓起身,这时已是月华初上,屋子里红烛莹莹,他取了两杯酒,递给七娘一杯:「来,我们喝了交杯酒,从此就是明明正正的夫妻了。」 七娘垂下头:「我不喝。」 岑崇岭脸色变了:「怎么了,七娘,是不是嫌我安排的太寒酸了。」 七娘有些悲愤:「师兄,够了,放我走吧,放了晼晴吧。」 岑崇岭脸色渐渐暗下去:「你说什么?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长时间,当年你的誓言呢,白头的誓言呢?」 七娘说:「放手吧,师兄,那都是以前的事情,现在,我们都老了,何必还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你以为我是耿耿于怀?」 七娘想爬起来:「反正这杯酒我不喝。」 岑崇岭气急败坏,抓住七娘的嘴巴,尽管她拼命挣扎,尽管她拼命拒绝,但还是将一杯酒倒入了她的喉咙,七娘的眼睛红润了,委屈爬满了面颊。 岑崇岭知道自己错了,满心愧疚:「七娘,是师兄对不起你,我答应你,明天,晼晴就安安全全回去,你和我做几天夫妻,我这辈子也心满意足。」 七娘流下一颗泪,沉默不语。 岑崇岭更加愧疚,紧紧握着她的手:「师妹,师兄千刀万剐,也还不清对你的罪孽,都是我不好,我不好。」 七娘听了这句「师妹」,哭出声音来,居然抱住了岑崇岭:「师兄,七娘很痛苦,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全知道,说对不起的人是七娘,七娘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啊。」两个人相拥而泣。 蓝乡安在石房子里苦找了一天的机关,精疲力竭,晼晴从早晨的兴奋,慢慢转变成黄昏的失望,她一个劲地催促蓝乡安,问他找到了没,蓝乡安的耳朵都被她磨破了。 石房子的每一块石头,蓝乡安都摸了一个遍,他不断回忆奇门巧术里的秘籍,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不管是什么奇门巧术,也没有眼前这么简单到只有块块堆砌的石头,简直可用七零八落来形容,连一丁点建筑的艺术感也没有,那也就是一种可能,建造这个石房子的主人就是要将石房子建成一个密不透风坚固堡垒式的屋子,那如果初衷是这样,还需要什么机关。 两个人忙了一天,累得不行,蓝乡安坐在地上嘆息,晼晴本来一个劲地埋怨他,却又累又饿,力气也没有了。如果再困几日,岑崇岭不出现,两个人势必要被活活饿死在里面,他正忧愁,却听晼晴喊:「那是什么?」 蓝乡安抬头一看,窗户上无端地放着一个荷叶包,找了一天机关,却没有去检查窗户,因为谁也料不到窗户会是机关,蓝乡安走过去,拿起来打开看,原来荷叶包里是牛肉。 岑崇岭总算还有点人性,蓝乡安想着的时候,分了一半给晼晴,说:「吃吧,过了一天是一天。」 晼晴早就饿得慌了,嘴里口水直流,拿起来便啃了起来,连说了几句「可香了」。 蓝乡安一边吃着,一边在想,岑崇岭到底想干吗,将两个人关在一起,总是要有目的的,就算希望自己侮辱晼晴,也需自己有这个念头吧,真是弄不明白他的古怪。 晼晴吃了一半,问蓝乡安:「你说那死人什么时候来?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住这里了?」 蓝乡安说:「他在明,我们在暗,只能再等等看吧。」 晼晴嘆息:「哎,也不知娘怎么样了,也不知长若怎么样了,一个大门派的小姐丢了,整个徂徕肯定都炸开锅了。」 蓝乡安竟然失笑:「是啊,堂堂今月大小姐,竟然说丢就丢,你爹的脸面以后往哪里搁。」 「你这话里有话啊?」 「岂敢,我只是说实话,这天下之大,门派之多,谁不都是为了一个面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蓝乡安也不曾想,曾经日日欺负自己的今月大小姐,如今要与自己朝夕相对,倘若早早知道这个命运,以前也不必对她怨恨了。 月亮爬起来时,两个人本可以相安无事地各自安睡,可晼晴突然喊热得烫人,蓝乡安也早就感觉到了,他以为山野里气候有变化,石房子晒了一天,自然有些热气,不想却越来越热,甚至有些烫,就好像生了重病似的发烫,他想敞开衣领,又担心男女同居一室的礼节,所以并不敢,可晼晴烫得越来越厉害,开始叫唤:「小丑,我好热啊。」 第94页 蓝乡安回应:「我也是。是不是食物有问题?」 「难道中毒了?」 「想必他也不必害我们,要不然一刀杀了多疼快。」蓝乡安还有些理性,可慢慢就被浑身的烫热搅昏了,他开始产生了幻觉,这幻觉里出现的人是苏小难,他发现苏小难浅荷的秀体向他走过来,面容姽婳,眼眸婆娑,好似一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玉女,他浑身兴奋,爬了起来,迎了上去,轻轻地唤她:「小难,乡安好想念你。」蹒跚地走了几步,一把将她抱住,却是暖如玉的身体,浑身散发清香,他的心飞了出来,气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头埋进了她的秀髮,这是他日夜想念的躯体啊,他抱住了就再也不能放开,只在她的耳边叫唤:「小难,小难。」小难也回了娇媚的声音:「乡安,我也好想念你。」 蓝乡安血气澎湃,嘴唇拼命往她面颊、鼻翼和嘴唇移去,又轻轻地咬她的嘴皮和舌头,他完全不能自抑,一只手偷偷解开了她的腰带。 明月当空,石房子里传出交揉相错的唿唤,蓝乡安情深地唤着「小难」,晼晴销魂地喊着「长若」,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想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晼晴看到的是青衣妩媚的徐长若,他正用热烫的气息亲她,她神魂颠倒,差点欢喜得哭出来,嘤咛地叫唤:「长若,晼晴一辈子都喜欢你,一辈子都爱着你,永不分离。」 第55章 剑绝长空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七娘沉沉地从红红的被褥里爬出来,她对着铜镜梳发,满脸忧伤,岑崇岭站在她身后,轻轻地问她:「七娘,你真的决定要走吗?」 七娘目光呆滞:「师兄,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你给我几天时间吧。」 「好,十天之后,我们在此相会,我带着月行的骨头来见你。」 「晼晴呢?」 「你放心,你晚上就能见到她。」 七娘神情黯然,在岑崇岭的拥护下走出了草庐,走向了竹林的外围,她停下来说:「师兄,请回吧。」 岑崇岭说:「七娘,我会等你回来的。」 七娘没有应答,漠然的朝前走去,岑崇岭看着她美丽的背影,依依不捨。 当七娘走出竹林,发现徐长若正向自己缓缓走过来,那体态像是受了重伤,他步履摇晃,手扶着胸口,前襟早被鲜血沾染,七娘心疼:「长若,你怎么了。」 徐长若看见七娘凌乱的发梢,绝望的眼神,生满红痘的脸颊,悲恸地跪了下去,深深愧疚:「七娘,是长若没有用,是长若让你受了委屈。」他仆伏在地上哭起来。 七娘说:「长若,我们走吧。」 七娘御剑而起,一手扶住徐长若的手腕上了天空,徐长若痛苦异常,七娘冷淡淡地说:「长若,高兴一些。晼晴今天就回来了。」 徐长若痛喊一声:「师娘,长若没用,长若没用。」话未说完,推开七娘,一剑抹向了咽喉,脚下的剑气瞬时消失,整个人从半空跌下去,七娘惊愕,飞快地滑过去接住他,只见长若鲜血不止,奄奄一息,七娘悲嚎:「长若,别怕,七娘马上带你去医治,没事的。」 徐长若艰难地张口嘴唇:「师娘,我,让我看看你就好了。」 七娘泪流满面:「你怎么这么傻啊,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徐长若的脑海里最后一次浮现与七娘当年初遇的场景,他还是六七岁的小男孩,在徂徕山下行乞,上顿不接下顿,饿成了一根枯柴,又在大街上任人欺凌,有一天,他缩在寒风中,绝望迷离,眼看就要丧命了,可是忽然走来一个仙女,她就是七娘,当看到七娘的第一眼时,他就深深倾慕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他被七娘救了,带上了徂徕,成为了一个今月弟子,他苦心练武,只为了一个愿望,终生守护七娘,他小时候发下誓言,倘若这辈子有人伤害到她,他一定拼死相救,若是不能,就自尽谢罪。 可是当岑崇岭的气浪将他冲出竹林后,他醒来,已是晨曦,他在竹林外悲恸地嚎叫,他知道七娘已受了侮辱和伤害,这辈子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徐长若的眼睛开始暗淡,他拼命想多看一眼七娘,是啊,七娘多美啊,纤尘不染,冰洁脱俗,若不是因自己的无能,她也不至于被伤害,来世,他一定会回来,保护她。 徐长若轻轻将眼睛合上,手也垂了下去。七娘伤心至极,将他抱在怀里痛哭。她脚下的剑气也散了,她抱着徐长若从半空滚了下去。 七娘从悲恸中醒来,将徐长若揽在怀里,轻轻地摩挲他的面颊,就像他小时候,她抚摸他一样,她用脸庞贴上去,轻轻地唤他:「长若,长若。」 七娘在树林里坐了半天,泪水也流干了,她爬起来,将长若埋在了这静谧的林中,她忧伤地站在坟前说:「长若,七娘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一生的愿望就是想待在我身边,可是,七娘今天不能带你走了。我将你埋在这里,是想让你躲避尘世,从此安安静静地生活,他年,七娘一定会回来守着你。」 阳光早就滑过了石房子的屋顶,蓝乡安头晕脑胀,从惊梦中醒来,他迷迷煳煳地发现,晼晴躺在自己的怀里,赤着身子,他吓了一大跳,拼命爬起来,才发现自己也是赤着的,他将晼晴的衣服扔在她身上盖着,又慌乱地穿起衣服,也不知是怎么了,直觉一晚上都是惊梦连连,一点也回忆不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第95页 晼晴砸吧着嘴巴,睁开眼睛时,看见蓝乡安在穿衣服,就觉得不对了,一看自己竟是赤着的,竟满面通红,拼命拿衣服裹着自己,怒喊:「小丑,你这个大流氓,你到底对我怎么了?」隐隐还含着一丝绝望,那绝望是面对徐长若的忏悔。 蓝乡安见晼晴醒了,蹲到角落里说:「小姐,我不知道,我醒了就是这样。」 晼晴说:「你让我以后怎么见长若,怎么见长若!」 蓝乡安垂下头嘆息,不敢抬头,晼晴穿上衣服后,拿剑指着蓝乡安,怒吼:「除非你死,除非你死,要不然,长若怎么会原谅我,怎么会原谅我!」 蓝乡安深知自己犯了重大的过失,愧疚自责:「小姐杀了我吧,若是这辈子你能和徐长若在一起,我死了也不白死。」 晼晴的剑在他脖子上刺出了一个血痕来,鲜血渗出来,蓝乡安也终于想明白了,岑崇岭为什么将他俩关在这屋子里,要是早知道,那份牛肉就死也不吃。 如今不管怎样,已经羞辱了晼晴,这辈子恐怕也无法原谅自己,与其苟且地活着,还不如死在她手里。 可晼晴忽然将剑移开了,晼晴走了,趴在窗户上哭。这哭声悲戚内疚,蓝乡安也禁不住心疼起来。 到了下午,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忽然铁窗子被一双大手扒开,蓝乡安看到那个灰色的影子,早已愤怒似火,一跃就跳了出去,取剑就朝他刺。岑崇岭笑着说:「你既已侮辱了她,为何还不高兴?」 蓝乡安愤愤地说:「你这恶魔,我今天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岑崇岭哼了一声:「你武功是我教的,你怎杀得死我,我现在放你们出来,以后好自为之吧。」说完就化着灰色的影子飞上天空。 蓝乡安又气又怨,望着浩渺的天空长长地悲嘆。等他缓过神来,见晼晴站在自己旁边,便说:「小姐,你回去吧,你娘一定等急了。倘若你什么时候,想取我的性命,就来找我吧。」 晼晴说:「好啊,你欠我一条命,我随时来取。」 晼晴御剑而行,很快飞回了徂徕山,在今月宫宇前落了下来,一看守卫就说:「快去告诉爹娘,晼晴回来了。」一个守卫早就往里面通传,另一个守卫说:「小姐回来就好,心也就安了,师娘和长若师兄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晼晴纳闷:「我娘和长若下山了?」 「是啊,他们下山找你,可能马上就回来了吧,小姐平安返回,可喜可贺。」 晼晴往大院去,青翃早就摔着一班弟子来迎接她,晼晴冲进青翃的怀抱,撒娇说:「爹,孩儿受苦死了。」 青翃怜惜:「我知道,晼晴受了苦,痛在爹爹的心里,可如今平安回来,我也心安了。」 膑已拄着一根铜拐,右腿是瘸的,上前走了一步,说:「七娘没和你一起回来么?」 晼晴说:「师叔,我没见过娘啊。」 膑已沉思:「这也奇怪了,你回来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晼晴想到不好的事情:「会不会?」 青翃说:「永湉,名琴,你们和我下山。」两个弟子领命称喏。 膑已说:「师兄,要么再等片刻,也许七娘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青翃说:「七娘一向办事谨慎,肯定要与晼晴一起回来的,要不然就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正说着,永湉喊了一声:「师尊你看。」众人一看,却见天空飘来一个白仙子,款款地落下,青翃喜不自胜:「七娘果真回来了。」晼晴也雀跃地抱上去,将头贴在七娘怀里,好似半年没见似的。众弟子齐唿:「师娘!」 七娘的脸上却是忧愁万分,大家也早就看出来了,青翃却不便在大庭广众下问她。吩咐:「既然都安然无恙,大家散去吧。」 众弟子纷纷散去,晼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是长若和你一起去的吗?」 七娘顿时又勾起了悲伤,嘆了口气,晼晴急问:「长若呢,娘,长若呢?」 七娘忧伤地说:「长若死了。」 晼晴忽被雷击一般,脸面刷地黯然:「不会的,长若怎么会死啊。」 七娘却不回答,两眼无神,迳自朝院内走去,青翃安慰:「晼晴,你娘伤心,不要打扰她。」 晼晴大喊:「长若怎么会死啊!怎么会死啊!」喊声中是苦楚悲怆。 膑已也安慰说:「长若一定是为保七娘安全,所以牺牲了,师兄,我们要让全今月的弟子皆以长若为榜样,如此精忠的弟子,是今月之幸,青易之幸啊。」 青翃沉沉地点头。 晼晴绝望地问青翃:「爹,长若怎么会死啊?」 青翃不语,晼晴又问膑已:「师叔,长若怎么会死啊?」膑已也不语。 晼晴的泪水喷涌而出,趴在地上哭了起来,青翃心疼,喊:「名琴,快扶小姐回房休息。」 名琴过来,扶起晼晴,将她搀走。 膑已说:「师兄,你一向不同意晼晴和徐长若的婚事,如今也不必计较了。」 青翃嘆息:「长若是个好孩子,可惜门不当户不对,我知晼晴对长若情重,长若对晼晴也有情,可奈何我就一个宝贝女儿,我不能将她嫁给一个乞丐。」 膑已说:「你对长若的出生还是耿耿于怀,所以你找过他,希望他主动放弃晼晴?」 青翃又一声嘆息:「说到底,是我对不起长若。」 第96页 膑已说:「师兄何必自责,长若也许从来没有责怪师兄的安排呢,他自知高攀不上,也许放弃是他的本意。」 第56章 大风疑云 晼晴趴在被褥上哭得昏天黑地,她没有想到长若会死,一个她从小喜欢到大的长若,突然有一天没了,生活好像变得暗淡无光,再也没有意义,她想起小时候每天和长若一起玩,长若比自己大五六岁,她一向将他当成大哥哥,两个人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若小时候也对她很好,她虽然很霸道,时常被长若教训,但除了他,别人的教训她都不听,唯有徐长若的教训,她当成甜言蜜语一样的听。 那时候长若对她也很好,她曾经一度遐想,将来非徐长若不嫁,这个梦想她一直放在心里,可不知为什么,自己长大了,长若更英俊了,他却冷冷地对自己,再也不和自己玩了,有时间找些冠冕堂皇的藉口,说什么是大人了,不像小孩子那样,大人应有大人的样子。 徐长若渐渐对她冷淡,甚至当面拒绝她,在今月,也只有他敢当面拒绝她。可不知为什么,晼晴却更加爱慕他,仿佛活着就是为他而活,如今他死了,好像天塌下来一般的难受窒息。 其实,晼晴并不知,在徐长若的生命里,曾经他爱慕过晼晴,可是他因高攀不起放弃了,他的生命从此变得单一,但他不怪自己,因为师娘救了他,带他上山,他这辈子就是要为七娘好,为她的女儿好。只要七娘和她的女儿好,他这辈子都值得,可是他放弃了很多,内心空凄,变得沉默寡言,他曾经为冷冷拒绝晼晴而深深自责,那份自责让他日夜歉疚,他觉得愧对师娘于自己的恩情,直到死,他还在诮责自己,他就这样不得不离开生活着的世界。 几日过去了,今月并没有得到平静,整个宫宇内传扬着谣言,说七娘在外面与人苟且,行了洞房,七娘本来忧伤,听了这话,更是伤心难当。 青翃听了这谣言,立即发出命令,不许再传,可哪里止得住,其实青翃的心里早就知道,七娘对岑崇岭还有旧情,当年救七娘上山,虽钟情于她,怎奈她上山不久就发现她有了身孕,五个月孩儿就出世了,他早就知道这孩儿是岑崇岭的,心里一直是耿耿于怀,但因爱慕七娘,却不便说。 可两个人的感情终于出现了裂痕,那就是这个孩儿十余岁时,被剑毁了容貌,七娘苦求他用土流音相救,可也不知怎的,他死都不愿意,却是万分倔强。 后来这孩儿跳了悬崖,他悔之晚矣,但七娘毕竟是七娘,她不但没有责怪自己,还如从前那般对他,但他隐隐知道,七娘的心在滴血,他也只能对她更好些,别无他法,如今今月传出谣言,他害怕了,这害怕让他忏悔。 大风殿内,青翃刚刚交代妥今月的政务,正要站起,直觉头有些晕,又坐了下来,他抬起头,发现七娘垂着眼睑,似乎心事重重,青翃知道最近的变故令七娘憔悴不堪,心中不忍。 殿下忽然有人说:「师尊,还有一事没有处理。」 青翃一看是大弟子永湉,漠然问:「什么事?」 永湉说:「师尊,师娘外出,不行今月门规,与人苟且……」 青翃大喝一声:「永湉,你放肆。」七娘也愕然望去。殿下譁然,气氛顿时凝成了冰。 三玉弟子汪名琴试探着打破冰气:「邓师兄,师娘温和仁慈,穆如清风,定是小人奸徒的谣言,万不能被蒙蔽了?」 永湉说:「此事并非谣言,你问问师娘便知。」 青翃瞟了七娘一眼,七娘仍是低眉。青翃又说:「七娘怎会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分明是你胡诌。来人,将永湉按法处置,师弟,传播谣言,该当何罪?」 膑已说:「师兄,传播谣言,应割舌,剁齿,去耳,剜心。」 青翃说:「好,就按此法。」 膑已说:「只是师兄,谣言刑罚之重,今月第一次施行,应当慎重。」 青翃说:「本是谣言,如何慎重?」 膑已说:「永湉是今月大弟子,按理说不会为了一个空穴来风丢掉自己的性命,也许是个误会,我问问永湉,你如何说七娘行苟且之事,可有证据。」 永湉说:「师叔,不到半月前,师娘和徐长若去山下救小姐,本来此事半日可定,可是师娘偏偏在山下逗留了一晚,这一晚她去了哪,除了她和徐长若知道,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掠走晼晴的岑崇岭,岑崇岭本来与师娘是同门师兄妹,两个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情定终生,可是阴差阳错,师尊将师娘带上了山,岑崇岭为了找回师娘,想尽一切办法见师娘一面。这一面却是惊心动魄,岑崇岭找到失却二十年的感情,师娘也找到老相识,两个人一拍即合,在紫竹林拜了洞房,喝了喜酒,一夜缠绵。」 整个大殿早已沸沸扬扬,青翃脸色如冰窖一般,喘着寒气。七娘的头却是更低,手指也在打颤。膑已却是平静似水,偶尔露出一些诧异。只是晼晴伤心徐长若的事情,并没来大风殿,否则怎容永湉继续讲下去。 青翃怒喝:「永湉,你不必说了,没人看见的事情,你怎么编都行。」 永湉说:「师尊,请耐心听我讲。」 青翃愤愤地说:「今日到此为止,有事明日再说。」 膑已说:「师兄且慢,既要破永湉的谣言,何不听他讲完,如果你层层阻拦,那七娘的事情就成了谜团,以讹传讹,不是真事也是真事,倘若永湉是误会,那正好还七娘一个清白。」 第97页 殿下的另一名三玉弟子娄春生屈身上前:「师尊请息怒,不如请邓师兄把话讲完,若果是谣言,也将不攻自破。」 青翃压住怒气,望着永湉,眼睛里是锐利的杀气。 永湉的眼睛中出现了一丝胆怯,但看了看膑已师叔,又镇定了一下:「两人一夜缠绵之后,之后,岑崇岭也答应师娘放师妹回来,师娘本可安然无恙的回来,只是此事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徐长若,师娘担心徐长若将此事传扬出去,一时噁心上头,将徐长若刺死。」 七娘勐然抬头,眼神里是怨恨,永湉也看出了七娘眼中的怨恨,但他还是直视,七娘忍不住辩驳:「血口喷人,长若在紫竹林与岑崇岭战成重伤,因我未及时相救,才失了性命,我待长若一向如子嗣,就算自己死也不会杀他。」 永湉反而笑了,那笑中有一丝狡诈:「你们看,师娘自己都承认了,长若在紫竹林受了重伤,为何不及时相救,本来可以马上回今月,长若也不至死,师娘却为何不救,除非你故意不救。」 七娘勐然起身,正色说:「长若受了重伤后,我本欲救,只是他愧疚于我,因没有救出晼晴,所以自尽了。」 永湉又笑:「越来越离谱,先说没救,后说自尽,他到底死了几回。」殿内譁然声起起伏伏,整个大风殿的气氛如在寒冬腊月里的山巅,冰得喘不过气来。 七娘本来是不想将长若自尽的事情说出来的,一下子陷入矛盾。青翃发现她一脸尴尬,冷冷说:「永湉,你怎敢和师娘如此说话。」 永湉说:「师尊,我不敢。只是七娘百口难辨,这晚的事情,不如让她自己说吧。」 青翃怫然:「荒唐,这晚发生了什么事,说了这么多还是你在胡诌,我现在就将你割舌。」 膑已说:「永湉,你还有何话可说,凭你这几句话,分明有造假的嫌疑。七娘杀长若本就不能令人信服,她在紫竹林行苟且之事更是无人可证,你没有真凭实据,你就要受惩罚。」 永湉望着膑已说:「师叔,我有证据。」殿内又是譁然顿起。 只见永湉从袖口摸出一枚凤钗,向殿中的弟子晃了一下说:「这钗想必大家都认识,是七娘从不离身之物,可是七娘回来后,发现找不到了,因为它就在紫竹林的洞房里。而且大家早就观察到师娘回来后脸上清晰可见的大红痘,师娘当年因月行师弟去世,伤心过度,得了一种病,便是滴酒不饮,闻也不可,一旦饮酒,浑身起痘,师娘敢说自己那晚没有喝合卺酒?」 大殿内的气氛却是青翃再也无法控局的,他明明知道七娘有可能做了这些事情,但是不解为何永湉要苦苦相逼,自觉对他不薄,他不需如此恚恨自己和七娘,非要弄得七娘身败名裂才罢休。七娘却是表情紧绷得似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 膑已终于开口:「师兄。」青翃盼望他解围,望着他。 膑已说:「永湉有理有据,七娘无从辩驳,师兄应该给今月弟子一个说法。但我也有一句话。」 「什么话?」 「七娘不管有没有做错,可她不能再留在今月了,望师兄大义灭亲,休了七娘。否则就是师兄作为掌门和夫君的失职。」 永湉接茬:「师叔所言不差,若不休了七娘,师尊只好退位让贤。」殿下交头接耳,似是直指七娘不守妇道。 青翃大喝:「永湉,你是造反。」 永湉说:「这门规都是祖师定下来的,我何来造反一说。」 膑已亦说:「师兄勿怒,这确是师父定下来的规矩,既然七娘破坏了规矩,师兄就应作为今月掌门,一视同仁。」 娄春生也说:「师尊,若师娘确有过错,弟子斗胆请师尊以大局为重!」 第57章 白云天际 青翃的气愤已经达到了定点 ,他怎么可能休掉七娘,本来就愧对于她,如果此时还不信任她,那这辈子就形同陌路了。青翃喟嘆:「就算天下人都不信七娘,我也会信。你们不是要掌门的位置吗,那我让给你们便是。」 七娘薄冰似的脸上流下眼泪,泫泣说:「夫君,你不必让位,你没错,为什么要听从于他们。」 青翃也悲然:「七娘。」 七娘悲愤地对殿下说:「不管你们是否心怀鬼胎,还是别有用心,反正我七娘没有做对不起夫君的事情,你们要让夫君让位,全是休想,我七娘一生无憾,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夫君,今日我百口难辨,不是我做错了,是我不必再和你们多说了。」只见七娘眼睛红得似花,望绝殿内,一行鲜血从嘴角渗出。 青翃大骇,慌忙抱住她,七娘咬舌自尽了。 青翃一向镇定,此时浑身却发抖起来,脸上起了痉挛,只见他大吼一声,殿上的白玉阶梯被他的怒气炸出一个巨坑,殿内灰尘四起,众弟子吓得纷纷往外散去。 七娘躺在青翃的怀里,眼睛望着青翃,闪着不舍的泪花,青翃痛喊:「七娘,你不能死,不能啊。」七娘想努力睁开眼睛,可她的脑子里满满的是岑崇岭的苦情相逼,徐长若的剑抹长空,她带着对岑崇岭的歉意,对长若的怜惜,对青翃和晼晴的不舍,轻轻地合上了眼睛,整个身子软软的,像一片天际的白云,如在于侧,如将不得,如穷无极。 青翃沉沉地哭,大风殿里的人全部走光了,只剩下一对生死相隔的身影。晼晴人未入殿,已是尖声哭泣,她飞奔到七娘身旁,悲恸声响彻宫宇。 第98页 七娘逝世的噩耗传遍徂徕,岑崇岭在紫竹林等了半个月,眼见七娘还没有来与他相会,本是焦急难当,当听了七娘的死讯,却是悲愤至极,对天痛啸,将一片紫竹林毁掉了一半。他一跃飞上了今月宫宇,守卫的今月弟子正待问明来歷,岑崇岭一掌的劲风竟将几人噼得吐血毙命。他怒啸:「青翃出来,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青翃几日未入大风殿,膑已暂主派务,一听岑崇岭唿喊,立即召唤弟子御敌,只见恶风扑来,众人顶着恶风冲出宫宇外,膑已拄着铜杖大喝:「岑崇岭,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岑崇岭的怒气中挟带着不屑:「你这黄口小儿,也配!」 早有几个一二玉弟子上去围住他,以日月剑团团刺他,岑崇岭不慌不忙,闪了几招,他袖了一股掌风,蓦然一挥,几个一二玉弟子被生生震飞,吐出胸血来。 三玉的弟子邓永湉、汪名琴、娄春生,若再加上徐长若,就是「今月四小生」,如今只剩下今月三小生,三人分别日月剑、缥缈剑、流风回雪迎击岑崇岭,岑崇岭顿感吃力,但以琅琊功护体,也伤他不得,只见他真气环绕,以铜墙一般的气体抵御三小生的剑法。 日月剑重在犀利而刚劲,如日月的光芒耀眼;缥缈剑重于华丽而多变,是以万千变化中寻找敌人的缺陷;流风回雪重于飞旋的剑气,虽不致命,却能使敌人渐渐失去斗志,遍布伤痕而死,因不同的优势,在今月派,再加上轻云蔽月,这四套剑法是作为主要训练和御敌的剑法。 仙宗向来讲究御,在施展剑法中,初学者,御的是手里的剑,学成者御的是一口气,高者御的是意念,达者御的是人心,三玉的弟子已在一口气和意念之间。 三人的气色笃定,每一剑每一式都在寻找岑崇岭的破绽,岑崇岭渐感吃力,但也并不慌,论仙宗和气宗,气宗练成后,要远比仙宗受用,只要气还在,越战到后面越体现气宗的优势,岑崇岭修武几十年,已将气宗的精髓学会,他明白这个道理,他待三人出招了百式,终于将蓄起的真气迸发,却是翻江倒海,三个人似落叶一般被弹出,幸好他们内力底子深厚,才不至于撞得七残八落。 当三人酿酿跄跄再待来战时,却见空中一道青影御剑而来,风驰电掣,令人咂舌,转眼一抹疾风带上飞沙就迎上了岑崇岭,岑崇岭对这突如其来的掌风也应付得极快,瞬时就以琅琊功的真气御敌,两风对撞,将在场的一二玉弟子震得飞了出去,膑已也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铜杖在地上划出火花。 这青影正是青翃,他和岑崇岭一样,带着对七娘的悲恸,要致对方于死地。两人对战在一起,正是怨恨的对峙。 青翃含恨:「今天非你死我活!」岑崇岭亦是切齿:「不杀你,七娘死不瞑目!」青翃御剑而行,挥掌打去,骤然之间,这宫宇外的沙土竟疯捲起来,如千针万剑刺向岑崇岭,岑崇岭早看出这招数里含着摄人的土流音,为减轻伤害,蓦地跃至半空,用琅琊功护体,又将气打出,全凭一团气去阻挡着千针万剑,虽有成效,但还是被无孔不入的沙土击伤,浑身上下顿时布满血孔。 岑崇岭也没有想到,席应真的土流音竟然这么厉害,他心想不可再防守了,倘攻出去,与青翃一搏,或许还有希望,他思忖时,已用琅琊功的一十二式挥掌战去,青翃转攻为守,却是用「流风回雪」的掌气回敬他,以消磨他的斗志。 两人在半空战得正酣,待琅琊功战到七八式时,岑崇岭丝毫没有占到便宜,但局势仍是相持不下。 在场的众弟子仰头观望,都在为师尊捏汗,而青翃也改变了一个想法,他唤了一声:「名琴,给我剑!」话还未完,剑已到手上了。 青翃手里有把剑,却如鸟翅更丰,陡然以日月剑的第三式直击岑崇岭,岑崇岭对这突如其来的剑光不知所措,只得避让,可青翃却又接着日月剑的第四式,只见飞沙走石,正是土流音遍布剑身,将剑气幻成沙土,岑崇岭虽急忙护体,沙土挡出一半,那剑却刺入了胸膛,剑顶着胸膛里的血肉,岑崇岭一声嚎叫,拼尽最后的气体将剑弹了出去,青翃被气体震动,从空中落在地上,酿跄了一下,也站稳了。 岑崇岭的胸膛鲜血直冒,整个人跌飞而去,从万丈悬崖落了下去。 众弟子慌忙跑上来,欲扶住青翃:「师尊,没事吧!」 青翃挥了挥手,嘱咐:「名琴、齐生,将受伤的弟子送去医治。」两人称诺。 膑已站在门口,心想师兄的武功竟然仍是如此犀利,永湉正望着他。在一个僻静的亭子里,两人看着一泓碧水和满池荷叶,永湉愤懑地说:「爹,祖师爷将土流音给青翃,分明对他太偏心,倘若给了爹爹……」 膑已举起手掌,打住了他:「我要你忍辱负重,就是要将想要的东西,都夺回来。这次失败不算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七娘竟然以性命保住了青翃,这次权当做一次教训,可青翃对你已经有巨大的成见,我要你做一件事情。」 永湉问:「什么事?」 膑已淡淡地说:「我要你接近袁晼晴,对她好。」 永湉诧异:「对她好?」 膑已说:「是,对她好,让她爱慕上你。」 永湉为难:「她娘因我而死……」 膑已声音遽然下沉:「是引咎自杀!」 第99页 永湉瞬又失落:「爹是知道的,袁晼晴喜欢徐长若,他从小就不喜欢我。」 膑已说:「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徐长若会做的事情,你不会做吗?」 永湉说:「徐长若只会拒绝她。」 膑已训斥:「那你也学会拒绝她,对女人要欲拒还迎,犹抱琵琶半遮面,你整天都追着她屁股跑,她就把你当成屁股一类的人了。」 永湉垂首说:「孩儿知道了。」 邓永湉受了膑已的旨意,苦心琢磨如何接近袁晼晴,他十二岁时,在父亲的引荐下正式拜青翃为师,虽然青翃曾收过一些弟子,但邓永湉却是今月派创立来他收的第一个关门弟子,虽然青翃对邓永湉并不算痛爱,但也时念师徒情谊。 邓永湉一直生活在与父亲同殿却不能相认的尴尬境地,但是他明白父亲的心思,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为了他。 进今月派以来,邓永湉性格孤僻,但是他被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吸引了,这个女孩就是袁晼晴,晼晴比他小许多,他对她却是喜爱和心动。 可是偏偏有个徐长若,小时候,徐长若像个乞丐,他总是藉机欺负徐长若,可是晼晴却总是出现得及时,像徐长若的翅膀一样,保护着他。 一直到徐长若在七娘的苦心栽培下,成了三玉弟子,他才不敢小觑徐长若,如今徐长若死了,也许晼晴会重新选择他。 邓永湉最担心的是,晼晴会因他苦苦相逼七娘之事而痛恨于他,可父亲又给了他这个任务,他是左右为难。现在也许最能挽回晼晴心思的,就是与徐长若相关的东西,对的。他夜间偷偷潜进徐长若的房间。 第58章 勿忘 他夜间偷偷潜进徐长若的房间,四处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锦绣荷包,这是晼晴曾经送给徐长若的情物。可是在月光中,他恍然看到一个影子,不过很快就消失了,他猜疑,难道有人也觊觎徐长若的身外之物。 天亮,他三脚两步走向晼晴的住所,晼晴住在宫宇的东边紫和宫,早晨被阳光感染得温暖如玉的厢房内,晼晴刚刚梳洗完毕,比起以前,她的脸上多了太多的忧伤,完全不像那个顽皮刁蛮的今月大小姐,她听到外面有人喊:「晼晴在吗?」 她隐隐听到是邓永湉的声音,心里就厌恨起来,若不是他,娘也不会死。她不作答,服侍的丫鬟提醒她:「小姐,是邓公子的声音。」 晼晴冷冷地说:「打发他走!」 「师妹要打发我走?」邓永湉却已站在厢房门口,故作镇定:「师妹,别来无恙!」又瞥了丫鬟一眼,丫鬟知意,慌忙退下。 晼晴头也不偏:「你来干什么?」 邓永湉浅浅地笑:「我为什么不能来?」 晼晴说:「有什么事说完走吧,本小姐要去练剑了。」站起果然去取剑。 邓永湉见了师妹撅嘴的样子,满是喜爱:「师妹,我陪你练剑!」 晼晴刚碰到剑鞘的手,又停住了:「不练了!」 邓永湉说:「师妹做什么都行,我甘愿陪你!」 晼晴愤怒:「无耻。」 邓永湉却仍是不改脸色:「师妹怎么骂我都行,我今天来,就是让你骂我的。」 晼晴冷眼一瞟:「不怕我一剑杀了你。」 邓永湉说:「怕啊。可今天我是为徐长若来的。」 晼晴勐然一惊:「长若?」望着邓永湉,似乎在他的口中徐长若还活着。 邓永湉说:「师妹想知道吗?」 晼晴几乎颤抖:「长若怎么了?」 邓永湉说:「长若师弟曾经和我说起你……」 晼晴急切地问:「他说什么?」 邓永湉说:「我知道小姐恨我,所以我怕说出来你会杀了我。」 晼晴说:「我不恨你,你说吧,我只恨我自己。」 邓永湉脸色故作暗淡:「徐长若一个月前将这个荷包交给我……」晼晴看到那个荷包眼睛就湿了,那荷包上仿佛满是徐长若的温度和气息。 邓永湉的表情中隐隐透着哀痛:「他对我说,他虽痛爱师妹,但并非是非娶不可的地步,这全因为,长若师弟有一次和我下山,遇见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与长若师弟一见钟情,长若师弟常常思念她,度日如年,但碍于七娘的教……」 晼晴眼含杀气,几乎叫出来:「你胡说,长若怎么会喜欢别人?」 邓永湉语速加快,语气更悲:「我知道说出来,师妹会杀我,可是我一定要说,长若眼见与那姑娘没有结果,在七娘与师妹之间辗转来回,心里痛苦内疚,本来这次下山,他想乞求师娘成全他,可是七娘为了师妹的情愫,对他破口大骂,长若终于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自杀了。」 邓永湉看见晼晴泪流满面,又继续说:「长若是个重情的人,他喜欢那个姑娘,自然对师妹冷若冰霜,可是他也知道倘若有一天师妹知道他的背叛,会痛不欲生,所以下山之前,还找过了我,他将荷包给我,希望我能照顾师妹,怕师妹想不开,要我对师妹好一些,不要像他那样,做个负心的人。」 晼晴哭出声音,忽然去取剑,颤抖的剑指着邓永湉,痛苦地说:「你骗人,你这个大骗子,我一剑杀了你。」 邓永湉一脸悲伤,一丝不变:「我知道师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子的,就算你一剑杀了我,也改不了所有的开始和结局。」 第100页 晼晴的哭声加剧,剑飘然从她的手中滑落,邓永湉心知时机到了,轻轻走上去,抱住了她,晼晴趴在他的怀里哭泣。 晼晴渐渐抽泣的时候,邓永湉一脸的兴奋,他还是第一次抱着师妹柔软得腻人的身体,禁不住爱惜她:「师妹,永湉答应你,这辈子都对你好,这辈子都保护你。」 晼晴忽然推开他,哽咽着说:「你走,你走啊,我不想见到你。」永湉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说错了,慌忙解释说:「师妹,我,我是真心的。」 晼晴撕心裂肺地喊:「用不着你可怜我,你走啊,走啊。」 邓永湉被震住,一脸无奈和无辜,往后退去说:「师妹,你好好歇息,我晚点再来看你,再来看你。」邓永湉落寞地往回走,他不知道,其实是自己不懂晼晴的心。 晼晴站在房子里嘤嘤地抽泣,忽然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又一声呵斥:「你走啊,我不想见到你。」 「小姐!」 晼晴蓦然抬头:「小丑!」 蓝乡安漠然说:「小姐怎么哭成这样?」刚刚靠近晼晴面前,晼晴就嚎啕大哭地抱住了他:「长若不要我了,长若不要我,你知道吗,长若根本就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别人。」 蓝乡安被她的悲伤感染,眼睛也红红的,过了半晌,晼晴安静了些,蓝乡安说:「晼晴,小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晼晴默默的,蓝乡安继续说:「其实在这徂徕山上,徐长若是最爱你的。」 晼晴如雏鸟抬头:「什么?」 蓝乡安说:「我了解他,我看第一眼就了解他。」 晼晴说:「为什么?」 蓝乡安说:「你知道一个人就算骗你一百遍,但他的眼神骗不了,我看得出来,徐长若看你的眼神,就像。」他好想说,就像蓝乡安看苏小难的眼神,可是停住了:「就像,你们前生就认识的一样。」 晼晴如婴儿的眼睛:「前生就认识的?」 蓝乡安说:「是啊,因为前生,你们就在一起,这辈子,你们也在一起。」 晼晴说:「可是,我们不在一起?」 蓝乡安说:「那下辈子,你们一定在一起。」 晼晴将蓝乡安抱得更紧:「可是永湉他说……」 蓝乡安说:「永湉骗你的,他在说谎!」 晼晴将头埋在他怀里:「你怎么知道?」 蓝乡安说:「我昨天晚上来今月,发现他鬼鬼祟祟去了徐长若的房间,便知道不对,他偷了你送给徐长若的荷包。」 晼晴勐然抬头,咬牙说:「我要去杀了他。」 蓝乡安说:「不行,现在还不行。」 晼晴说:「那等到什么时候?」 蓝乡安说:「就是要等,他逼死七娘,我一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比剑光还要寒冷。蓝乡安又慢慢地说:「所以以后,你还要对他好。」 晼晴惊异:「对他好?」 蓝乡安说:「是啊,等到他全无戒备,就可以杀了他。」 日薄西山,蓝乡安本欲下山,晼晴求他住下,将他安排在紫和宫里的一个厢房里,这间厢房和晼晴的厢房正好对着,蓝乡安能看见那窗纸上的倩影,就好像映在观止阁灯影里的苏小难。 忽然丫鬟送衣服过来,行礼说:「小丑公子,这是小姐让你换的衣服,请你换了去见她。」 蓝乡安见是一套今月的青色行装,已是高兴,本来初衷就是为了穿上今月的衣服,可惜今天才能实现,又见衣服上放着一个镶银珠的齐鼻翼白面具,华贵异常,待换了衣服,戴上面具,恍然换了一个人,他抚了抚衣袍,一声感嘆,想不到本是一个京师浮华公子,却成了徂徕山巅的白面小丑。他漠然地朝晼晴的厢房走去,月光打探着他的脚步,他忽然发现晼晴就站在院子里,她旁边是一颗和她同高的幼松。 蓝乡安问:「晼晴」 晼晴的声音柔和而忧伤:「长若,是你吗?」 蓝乡安浑身一震,他知道晼晴问的是他,但是却无法回答,他认识晼晴的那天,就讨厌她,痛恨她,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子却有长情的一面,她对徐长若的感情掩埋了她所有的缺点,此时此刻,蓝乡安也禁不住怜惜她,他幽幽地说:「是啊,我是长若!」 晼晴眼睛湿润,轻轻向他走来:「我知道你会回来,你捨不得我是不是?」 蓝乡安被她的声音感染,仿佛是另一个人在和他说话,仿佛是小难的声音,他也走上去:「我捨不得你,我这辈子,最捨不得的人就是你啊。」 晼晴重重地将他抱住:「长若,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蓝乡安也紧紧抱住她:「好啊,我们再也不分开,长若永远都对你好。」 北平迎来了这年的第一场大雪,粉妆玉砌,银霜遍地,煞是好看,北平的雪与江南不一样,一眼望去,千里雪白,无一例外的白。 苏小难哈着气,和梅槿走在雪里面,徐王妃送的白绒袄,正合身,暖意融融。雪地里踩出了两行脚印,如两行飞翔的大雁。 她在雪景里,远远地望见一条长龙似的红衣队伍,抬着几十乘红木箱子,在白里面异常耀眼。 这日懒懒的和梅槿回去烘火炉,第二天晌午,她叫梅槿去喊徐锦香要不要一起赏雪,便等不及到梅花园园口等她,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说:「姑娘别来无恙!」 第101页 第59章 雪中偶遇 她在雪景里,远远地望见一条长龙似的红衣队伍,抬着几十乘红木箱子,在白里面异常耀眼。这日懒懒的和梅槿回去烘火炉,第二天晌午,她叫梅槿去喊徐锦香要不要一起赏雪,便等不及到梅花园园口等她,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说:「姑娘别来无恙!」 扭头一看,却正是上次为燕王庆寿的周王府二公子朱有爋,他穿着绛紫色厚棉锦袍,镶金敷银的袖领,甚是华贵。苏小难见是熟人,揖礼:「朱公子好!」 朱有爋容光焕发:「小难?我没记错?芳龄十七?」 苏小难说:「你问这作甚么?」 朱有爋满脸喜悦:「小难,你就住在梅花园?」 苏小难应了一声。 朱有爋说:「抬眼望去,却一朵梅花也没有。」 苏小难解释:「有,里面有。」 朱有爋说:「看不见,带我看看。」 苏小难对他颇有戒心,毕竟上次他无赖地拽着自己的手,故意说:「没有,我刚刚记错了。」 朱有爋嘆息说:「雪中无梅,好似乐而无酒,兴而无诗啊!可惜可惜!」 苏小难说:「有什么可惜的,要欣赏梅花就去江南看好了。」 朱有爋说:「大可不必,眼前就能看到。」 苏小难说:「我说了梅花园里没有。」 朱有爋说:「园里没有园外有啊!」 苏小难说:「你尽管看吧。」 朱有爋说:「我不正在看吗,一朵冰清玉洁的白梅花!」 苏小难听出朱有爋话里的意思,脸一下子飞上红晕,却不知如何应答,只说:「我有事,先走了。」 朱有爋嬉皮笑脸地拦到她面前说:「妹妹,你怎么说走就走?」 苏小难脸色沉下来:「公子,你还要说什么?」 朱有爋说:「你可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见她不答,又说:「这天寒地冻的,我干嘛来这边疆之地,受这份罪,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你可知道,我第一眼见你,我心中的想法?」 苏小难问:「想什么?」 朱有爋大为感慨:「我虽是周王府二公子,享尽荣华富贵,吃尽山珍海味,是要什么有什么,这天下的女人,我都看不上眼,唯有你啊,苏小难,你真是与众不同。」 苏小难见他的身子靠近,慌忙后退,既警惕又忌惮:「那又怎样?」 朱有爋故意学了一句:「那又怎样?」旋即又沉浸:「你看,多美的声音,如黄莺鸣啭。」 苏小难心里发慌,一心绕过他往园里走,朱有爋说:「哎,怎么又走了?」 苏小难加快步伐,岂止忽然身子一抖,手腕竟被他生生扼住,她脸色顿时愠怒:「你放开我!」 朱有爋故意说:「为什么要放开你?」 苏小难训斥:「这是燕王府,不是周王府。」 朱有爋笑着说:「我知道这是燕王府,这天下的府邸不都是我皇爷爷的。」 苏小难说:「你怎么这么无赖。」 朱有爋觉得有趣:「还是第一个人说我无赖,你不知道人一旦无赖会做出很多无赖的事情。」 苏小难拼命挣脱,可朱有爋却是死死不放。这时候,一声呵斥袭来:「住手!」苏小难听了这声音就喊:「锦香姐姐!」原来梅瑾已唤了徐锦香来看雪。 朱有爋见有人来,不急不慢将手放开了,问:「谁大惊小怪?」 徐锦香说:「原来是周王府二公子,怎么来北平了,没和你父王写那救什么本草啊?」 朱有爋说:「你是姨娘?」 徐锦香说:「别叫我姨娘,我担不起!」 朱有爋说:「是朱高炽的姨娘,也就是我的姨娘,有什么担不起。」 徐锦香说:「既叫我姨娘,就听姨娘一句话吧,好生回去学学孔孟之道,光天化日之下,拉一个女儿家的手,岂不是丢了孔夫子的脸。可惜,孔夫人也不收你这样的学生。」 朱有爋被她说得一震,他在周王府,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竟是甩袖:「姨娘这话说的不对,我与小难是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徐锦香咯咯地笑:「原来这世间的情投意合,心意相通都是拉拉扯扯,若是这样,还谈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去拉拉扯扯好了。」 朱有爋被说得气背:「你,小儿之言,我会证明给你看,我说的都是实话。」又瞟了苏小难一眼:「小难,你好生等着我,朱有爋不会辜负你。」说完拂袖而去。 徐锦香又是咯咯地笑,站在一旁的梅槿也笑了,只有苏小难却被他的这句话弄得面红耳赤,愧色满面。 徐锦香拉着苏小难的手去看雪景,苏小难便吩咐梅槿先回去等她。两人往燕王府的东头走,徐锦香拉着她时,时常望她一眼,苏小难以为脸上脏了,用袖子擦拭着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徐锦香恬恬地笑:「我是看小难越来越好看了。」 苏小难腼腆地说:「哪有姐姐好看。」 徐锦香说:「要不然,那目中无人的朱有爋怎么会看上你。」 苏小难啐她说:「你分明是戏弄我,拿我笑话打趣。」 徐锦香嫣然一笑:「我怎么是戏弄你,唉,你看,风都把你的头髮弄乱了。」说时轻轻用笋似的手指抚着苏小难鬓边的细发。 第102页 苏小难的眼神从徐锦香专注的脸庞滑过,瞬间黯淡了下来,她看见了长宁,在远远的白雪中,与梁妃落寞并行。 自从长宁的母亲凌妃死后,苏小难就再也没见过长宁,她从前看见她第一眼时便被她灿烂的笑容吸引,可是如今,她的笑容还在吗? 长宁也抬起头了,目光不自觉朝苏小难望来,可并不像从前那样,而如雪一样冷漠漠。 苏小难的嘴唇翕动,想唤她一声,但长宁马上就转过了头,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苏小难被她的冷漠伤了心,她明白失去娘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能够传染,要将内心脆弱的部分全部击溃。 徐锦香本是一脸忻悦,看见苏小难的面色变了,已知一二,见长宁走远,便安慰苏小难说:「长宁是个乖觉孩子,她只是有些伤心罢了,你别放在心上。」 苏小难漠漠的:「怕她今后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了。」 徐锦香说:「怎么会,人的本性都不容易改变,过段时间,她就会好了。」 两个人便不再向前走,也不愿去踩坏长宁留下的雪迹。徐锦香仍是捂着苏小难的手,将她送回梅花园,说是去见姐姐,便不送她进去。 苏小难踽踽回到厢房,还没进屋,就被梅槿拉住了,梅槿神色异样,打着结巴:「小,小姐,不好了,我刚刚,刚刚在外面遇见长史大人,他和巡路的小厮说,周王的公子这次来,是提亲的。」 苏小难一怔:「提亲,提什么亲?」 梅槿说:「还给谁?给小姐提亲啊。」 「给我提亲?提什么亲。」苏小难已是明白,只是半信半疑。 梅槿又复述:「小姐是犯傻了是不是?当然是要带你走,娶你。」 苏小难终于愕然:「朱有爋要娶我?」 梅槿为自己说明白了吁了口气:「是啊,他庚帖和聘礼都送来了,看来是不带走小姐,誓不罢休。」 苏小难转惊为怒:「难道还没有王法,他说带走就带走,我不是没有同意吗?」 梅槿失落:「只怕燕王看待亲侄儿的份上,也是没法。」 苏小难几乎咬牙:「梅槿,他果真娶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梅槿吓了一跳:「小姐说胡话,怎么能轻易说死呢,再说朱三公子也不允你这样啊。」 苏小难当然知道朱高珞不会任她这样,可是竟想不到,朱有爋前脚当儿才欺负自己,后脚当儿就下了聘礼,倘若燕王真答应了这门婚事,那将如何是好,以后面对那轻佻浮华的人,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苏小难苦苦思忖时,外面已传来话:「苏小姐在家吗?」 只见来人极快,是徐王妃跟前的福儿,福儿面带微笑,嗓子响亮:「小姐,王妃请你一叙。」 苏小难顿时灰心,她知徐王妃唤她,一定是为朱有爋的婚事,只是没有想到,速度如此之快,全然没有权宜的时间。 再说徐锦香从梅花园那去徐王妃那,见徐王妃坐在正殿饮茶,神情泰若又含了些喜悦,问:「姐姐为何事高兴?」 徐王妃放下青磁茶碗,淡淡说:「你向来耳朵通灵,怎么府里的喜事却不知。」 徐锦香问:「什么喜事啊?」 徐王妃说:「还不是周王的二公子来给小难提亲了。」 「什么?」徐锦香一脸讶然。 徐王妃说:「礼倒是周全,看来周王也喜欢小难这孩子。」 徐锦香的脸上却浮现一丝不悦:「什么乱七八糟的,朱有爋怎么老做些不着调的事情,哪有自己给自己提亲的。」 徐王妃见锦香的异常,解释说:「也说明他喜欢,不过他授业的儒家老师一起来的,这老师和你姐夫有交情,听说还是大儒方孝孺的学生。」 徐锦香说:「我呸,什么儒家老师,教出的学生简直狗屁不通。」 徐王妃不解:「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挤兑朱有爋。」 第60章 提亲 徐锦香也不知怎的,恍然回过神来,她也感觉自己有些异样,怎么老维护苏小难。 她从前嫌恶她,盼她天天栽跟头,如今正逢良机扫除这个眼中钉,奈何却有些不忍了,可能是朱有爋更可恶的缘故,两者选其一,当然偏好轻的。 这般一想,她倒是想明白了。便和徐王妃说:「我不是护着苏小难,是这朱有爋太不靠谱了,虽然我不喜欢苏小难,可也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不是我说,这朱有爋八成不是真喜欢苏小难,他顶多觉得新鲜,你说他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喜欢一个黄毛丫头,再说了,他新鲜劲一过,那岂不是将她当成破烂子扔。」 徐王妃莞尔一笑:「你都什么话,什么新鲜劲,什么破烂子。朱家子孙都被你说成啥了,好歹都是洪武皇帝的嫡亲子孙,哪个不都是真金龙脉,要我说,你将来也未必嫁得这样的好夫婿。」 徐锦香也知自己说得过激,但也并不同意姐姐的话,只是心里矛盾,淡淡地浮现在脸上。这时门外禀报:「王妃,苏小姐来了。」 徐王妃说:「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苏小难便怯怯弱弱地进来了,行了揖,徐王妃便叫她坐下,丫鬟侍香茶和点心。徐王妃微笑着说:「小难,你在王府待了快一年了吧?」 「是的,王妃,算起来八个月了多。」 「王府住的可习惯?」 第103页 「习惯,燕王和王妃对我可好了。」 徐王妃嫣然:「只是王爷和我虽然喜欢你,但女大不中留,总不能老将你放在身边,你如今也十七了,过了年,就往十八去,正是女儿十八一朵花,是最好的年纪,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王爷的同宗亲侄儿,你从前见过,就是周王的二公子,他人儿诚实可靠,一表人才。」说到这时,徐锦香忍不住眨巴着不屑的眼睛。徐王妃又说:「说来说去,正想说的就是撮合你们俩,不知道你的心意如何。」 苏小难早料到徐王妃叫她来是为了朱有爋的婚事,也并不惊讶,只是有些失落,但王妃对自己厚意,不能让她看出来,只是她极想知道燕王是否也愿意她远走他乡,毕竟她是燕王带回来的,她知道燕王疼爱自己,肯定不愿意让她就这样离去,所以情急地问:「王妃,不知道燕王……」 她话音刚起,徐王妃已会意,接过一半的话说:「王爷说了,虽然极是捨不得你,但他曾有个心愿,若不是皇亲国戚,是不让你嫁去的,如今应了他的心愿,他便是忍疼割爱。」 苏小难彻底绝望,她知道若燕王决议让她嫁给朱有爋,她无论如何也反驳不得,她心底绝望,脸上也忧愁起来。 徐锦香早就看出来了,因说:「也许,朱有爋本性不差,只是纨绔子弟,难免不慎重,倘若他有心,对你好,比知书达理的人可也要好一些。」 苏小难明白徐锦香是在劝解自己,可死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她曾在蓝府时,和蓝乡安朝夕相处,从没想过婚嫁之事,可冥冥当中,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自从听到他的噩耗,才恍然从那憧憬中醒过来,可是她又在冥冥中告诉自己,如果苍天允许她独守终生,她也毫无怨言。 可如今忽然出现个朱有爋,她除了对他的厌恶,没有一丝的好感,与其成为皇亲国戚的夫人,不如在一个平民人家度过一生。但是燕王和王妃的恩情甚重,她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徐王妃看见苏小难垂着眼睑一言不发,以为她不捨得离开燕王,毕竟燕王是拿女儿一般疼爱她,这叫徐王妃多少有些心妒,虽是正妃,又是王爷敬重爱慕的人儿,可是在内心深处,却偏偏有个疑团,燕王是不是全心全意爱慕着她,他是否还爱慕着一个胜过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好像就是苏小难的影子,是她的娘。 她被传扬有马皇后如斯的贤德,可是作为普通的女人,她永远逃不过女人最在乎的东西。 王爷也是普通人,她不可能看不出,王爷对一个外姓的小难却胜过自己的女儿,胜过自己的儿子,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有一种比对她更甚的感情在里面,这种更甚的感情才致他甚爱苏小难,也许他疼爱的不是苏小难,而是另一个女人,这不得不叫她寒心。 徐王妃说:「小难,这桩婚事,我和王爷极其看重,我们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嫁出去,比对自家的女儿还要重似百倍,若你去了周王府,以后也时常回娘家看看,时常回来看看王爷和我,也免去我们的相思之苦。」 苏小难的眼睛渐渐湿润,她是觉得委屈,可又不愿意打破王妃的期望,她认认真真地回答王妃:「我一定会回来看燕王和王妃的,我好捨不得这里。」说的时候,湿润又加重了,仿佛带着哭意。 徐锦香走到苏小难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小难,若你心里有不愿的地方,不妨说出来,锦香可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的。」 苏小难强忍着委屈的泪花说:「锦香姨娘,王爷和王妃对我恩重如山,我哪里有不愿的地方,我是替自己高兴。」 徐锦香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看着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生怕她夺眶而出,因对徐王妃说:「姐姐,我看小难是大喜过望,你看眼中都含着喜泪,她来王府虽只有大半年时间,却极是听姐姐的话,对燕王府也比家还亲待,眼看就成离开的人儿了,我这就领她四处走走去,瞧瞧去,也怕冷落了她这这颗小心。」 徐王妃微笑点头:「你带她四处看看吧,也算做个留念,周王府这次来,虽是纳采,但是礼极重,已有纳吉定亲之意,一旦卜个黄道吉日,小难也是周王府的人了,总多是看几眼也是好的。」 苏小难听了这定亲之言,竟是生生逼着自己不要淌出泪来,鼻翼都在颤抖,徐锦香连忙说:「姐姐温和仁慈,疼爱小难,比对自己儿女还亲,我这就带她谢恩走吧。」 苏小难也起身行礼,声音也是颤抖的:「小难谢过王妃的恩情!」 徐锦香拉着苏小难在花蘤院看了一会雪,这花蘤院种了各地址各时节的名花,可到这个季节,花里面也只有梅花仍傲然放彩,锦香随手摘下一枝,插在她鬓上,却是平淡的容颜俏丽了许多,又见地上有被风吹落的花瓣,一时念忆李煜的「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却是几多伤感,又看苏小难清澈忧伤的眼神望着自己,禁不住心肠被拨动了一下,乃是更加握住她的手,想起往日对她心存刻薄,竟有些浅浅的悔意,只说:「小难,锦香以前有对你不好,日后别放在心上,定要多对自己好一些便是。」 苏小难听了这句话,终是没忍住满腹的伤情,眼泪啪地就滚了下来。 徐锦香慌忙给她拭泪,生怕她哭出来,苏小难鼻头酸酸在颤,眼神里是不甘和不舍。徐锦香却有些怜惜,就将她抱住了,苏小难的泪水就滚落到她的肩头,连徐锦香也能感到被忧伤湿润的味道。 第104页 到了黄昏,徐锦香拉着她往武猷房和文宗阁去,这武猷房和文宗阁本是燕王子弟练武读书的地方,徐锦香是想拉他去见朱高珞,因朱高珞近日常在武猷房和文宗阁里用功不出来,徐锦香是希望苏小难将婚事告诉他。 苏小难一直碎着步子,垂着头,一路无言,徐锦香说:「朱高珞成日被关着读书练武,恐怕你嫁出去了,他也不定知道,他平时对你甚好,总要和他说了去。」 苏小难忽然停了下来,是拉也拉不动,徐锦香问:「小难怎么了?」 苏小难仍是垂头:「不要告诉朱高珞了可以吗?」 徐锦香问:「怎么了?」 苏小难说:「我怕他知道了会伤心。」 徐锦香说:「他今日不知道,明日也知道,你这也是喜事,何不大大方方告诉他。」徐锦香知道朱高珞的秉性,倘若不让苏小难亲自告诉他,将事情当没事一样说出来,便要等到他自己打听到,到那时就是有口难言了。 可苏小难也是懂事的人,她心里早明白朱高珞对她的心意,若不是因蓝乡安与自己的情意,她也许会移情朱高珞,可如今自己却选择了素不相识的朱有爋,这叫她既是愧疚又是自责,又怎么敢去亲口告诉朱高珞。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徐锦香没法,只得引她回去,苏小难就像负了重物,被徐锦香拉着,直到梅花园厢房里,才似有了些精神,唤了梅槿奉茶给徐锦香。 徐锦香也在苏小难这草草用了晚膳,可苏小难只米不进,她也没有用膳的心情。 到了华灯初上,梅槿也点起了红彤彤的灯光。 外面有脚步声重如雷点,声音就闪电般传来:「苏小难,你给我说清楚!」声音里已含着责备和怨气。 第61章 石木相对 朱高珞转眼就进了厢房,见徐锦香在,只是气极的表情稍稍正了一下,望着苏小难诘问:「你说清楚,燕王府哪点对你不好了,哪点对你不周,你竟是流水一般,无情无义!」 苏小难只是望了朱高珞一眼,就不敢看他,垂着头,眼泪已经掉了出来。 朱高珞见她不语,又利箭似诘难:「你倒是话也不说,有什么不敢说的,做得出来还说不出来吗?真枉费了我对你一番情谊。」 徐锦香看待不过,语气正色:「你在这发什么疯,要发疯回你云水园疯去。」 朱高珞满面委屈和不甘:「我是发疯吗,姨娘,你看我像发疯的样子吗,倒是苏小难,你怎么不问问她,她心里疯了,疯得厉害呢?」 徐锦香勐然起身,训斥他:「谁疯了?你成日里都想些什么?小难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她早该到了女大当嫁、施衿结褵的年龄,你不为她高兴,反而骂她无情无义,你不是疯了是什么?」 朱高珞执拗和不甘的神情分毫不改:「什么女大当嫁、施衿结褵,分明是别有用心,图那点王子妃的富贵!」 苏小难已经泪不成声,嘤嘤成泣,徐锦香亦脸色全变,喝道:「说出什么狗屁的话,你给我出去。」 朱高珞又横又气:「我不出去,她不说明白我就不出去?」 徐锦香说:「你要她说什么?」 朱高珞说:「说什么?还不是问她的心,为什么要嫁给朱有爋,你喜欢他是不是?你是不是对他早心生情愫?」说到这,朱高珞实在是极端委屈,他从前知道苏小难与蓝乡安的事情,知她心里有一个心结,所以对她是虽百般爱慕,但也不愿意伤她的心,所以一直保护着她,分毫不敢提起男女之事,但他心里知道,这世界上唯有苏小难是他钟意之人,可今时今日苏小难竟一声不吭就说要嫁给朱有爋,这让他的心血都付之一炬,哪里不恨不怨。 苏小难被他问到这里,已是无法原谅自己,只抽泣应对:「我,我,公子,是小难辜负了你,你要怪就怪我无情意义,以后也将我当成无益之人,别再理睬于我。」 可朱高珞在气头之上,完全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反意,一声苦笑:「罢了罢了,是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真是锦绣于外,败絮其中。」 徐锦香见朱高珞这般蛮不讲理,又骂:「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和她好歹有那么长时间的情分,怎么说起话来就像仇人似的,我倒真想问问你,你也是亲王的儿子,你要是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你把机会让给别人,又怪得了谁?」 朱高珞听了这句话,恍然雷击,眼神一道绝望的孤光,已经红得酸楚。整个人傻愣愣地就站在门口那,一动不动,就好像被人抽掉了魂似的。 这番情景却是熬了一个通宵,徐锦香让朱高珞回去,他比石雕还扎实,让苏小难躺下,她比小牛犊还犟劲,自己只得靠着床阑眯一会,梅槿在外厢,却是进也不敢进,睡也不敢睡。 到了第二日清晨,徐锦香又疲又倦,问两个:「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才好?」两人熬了一夜,竟然也不睏乏,她也是无语至极,又说:「好歹有个结果吧,这算什么意思,难道一辈子就这样子,最后变成两块石头,彼此望着是不是?」 朱高珞终于开口了:「变成石头也比她去周王府强?」 徐锦香嗤地一笑:「你真是石头,既然你捨不得她,她也捨不得你,那总该想个办法啊,朱有爋是有备而来,你们父王又是同胞兄弟,要想让他退婚,也不能行蛮啊!」 第105页 朱高珞问:「姨娘是不是有办法?」 徐锦香说:「我又不是诸葛亮,我有什么办法?」 朱高珞问:「那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看着小难羊入虎口吧。」 徐锦香又是笑:「你怎么知道她去的是虎口,说不定人家朱有爋对小难百般爱慕呢,我估摸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小难说你这样的恨话。」 朱高珞顿感羞愧内疚:「小难,都是我不好,我口无遮拦,说了伤你心的话,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苏小难不语。徐锦香接着说:「小难不是记仇的人,你以为她死心塌地要去周王府吗?她不都是为了燕王府与周王府的两家情谊。」 朱高珞的羞色更重:「我去和父王和母妃说去,叫他们收回旨意。」 徐锦香说:「你说了也没用,他们是极看重这桩婚事的,再说你拿什么说去,说你朱高珞喜欢苏小难,说苏小难不嫁你朱高珞就生不如死?」 朱高珞直觉徐锦香说得在理,父王定然是不希望他在这当儿提出什么喜欢苏小难的话,那样不但说不动父王,反而会叫父王恨了心的送小难走。便问:「姨娘总得为我想个办法?算是高珞求你了。」 徐锦香说:「你求我没用,你求小难吧。」 朱高珞一喜:「你是说你有法子了。好啊,别说求小难,就是给她跪下,我也心甘情愿。」说的时候已经往前单膝着地,握着苏小难的手,抬头看她,苏小难一直低着头,眼睛红肿,这时见朱高珞抓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说:「高珞,你不必这样。」 朱高珞说:「小难,我,其实我,我自从见到你第一眼,唉,反正你明白我的心意,我希望你原谅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小难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是怪我自己的。」 朱高珞的脸上浮现喜悦:「小难,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徐锦香咯咯地笑:「她又不是去刑场,你救她做什么?好了,小难也原谅你了,你赶快回去练武读书吧,不然你父王知道了不要责罚你。」 朱高珞说:「今日不管了,这事我要和姨娘一起去办,不救出小难我誓不罢休!」 翠瑾园里,燕王朱棣刚刚离去办理事务,走前还问徐王妃:「小难既答应了,我看她也是看中了朱有爋,只是依我看,我这侄儿,虚有其表,将来做不成什么大事。」 徐王妃一面抚顺锦袍的摆子,一面替他顺袖口,戴腰带,回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做大事,只要两情相悦,不就好了。」 朱棣说:「我不是说侄儿不好,是怕小难以后吃苦,朱有爋已经有妻室,小难过去就是侧妃。」 徐王妃说:「我听闻朱有爋的妃子身体极差,他也告诉我,就一两个月的事情,小难虽是侧妃之名,但有正妃之实。」 朱棣轻轻嘆息:「嫁周王的儿子我也并无异议,只要小难喜欢,我都随她,女大不中留,说的就是这个事。」 徐王妃宽慰:「王爷怎么伤心了,这是喜事,应该高兴才是,以后长宁不也要嫁人,你还想一辈子留在身边不是。」 朱棣说:「说起长宁,你这个母妃一定要常常念带她,别让她心寒。」 徐王妃笑着说:「我都知道了,王爷都放心吧,这家里一针一线不都是我穿着。」 朱棣微笑:「还是爱妃知心,不过我还是啰嗦一句,爱妃不要责备我,小难虽是外姓,但婚事却一分礼节也少不得。」 徐王妃嫣然:「放心吧,保证让王爷满满意意。」说时已被朱棣拥住,却是暖和。 徐王妃刚入翠瑾园小殿,已有通传,说朱有爋和他的儒家老师来拜见她,这儒家老师便是说媒人,两人是来商议纳吉定亲的细节,以及黄道日程。 徐锦香匆匆赶到翠瑾园小殿时,已听那儒家老师在呈报纳采礼,只说合欢铃一对、鸳鸯一对、凤凰一对、舍利兽一对、受福兽一对,又说绸缎、首饰、金银、珠翠、宝器,乃数不胜数。至全说完,又提出娶亲之吉日,徵求徐王妃同意。 徐锦香说:「我看有不妥?」 众人看她,儒家老师问:「小姐,哪里不妥?」 徐锦香说:「《六礼》云,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一样不能少,你现在便少了许多?」徐锦香说得也有道理,因儒家老师直接提出娶亲之日,这是请期的内容,那前面岂不遗漏了。 儒家老师说:「小姐差矣,我这里哪里少了,只是时间紧凑了许多,这正说明周王和二公子对这桩婚事的百般重视。」 徐锦香说:「那么问名、纳吉可有?」这问名、纳吉指的是男方问明女方的生辰八字,待合八字后,再定婚,如今看来分明是少了。 朱有爋早就坐不住:「没有又如何,只要王爷王妃同意了,礼金上去了,这些细枝末节要不要也罢?」 徐锦香说:「你是亲王,怎么说这样的胡话,又不是庶人婚礼,再说苏小难还是王爷的千金。」 儒家老师忙解释说:「这个确是我们的疏忽,不过我已徵询过王妃的意思,这环节也是有的,只是简陋了一些罢了。」 第62章 生辰八字 徐王妃说:「锦香,此事我是知道的,我曾问过王爷,王爷说,小难没有出生日子,这八字是合不了的,既然没有生辰日子,这问名、纳吉自然就省了去。后来我还派人亲自问过苏小难,她说自己的出生是年关已过,桃花未开,叫人掐一掐,和侄儿的出生月份也是合乎的。」 第106页 徐锦香见姐姐解释,也收住了前面的凌厉,只说:「姐姐,婚姻是人生大事,万万不能草率,希望姐姐能将礼节补全,我想姐夫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姐夫平时是疼爱小难的。」 徐王妃早已看出徐锦香今日有些不对,她不明白妹妹怎么愈来反常,不但护着苏小难,反而与朱有爋针锋相对,她眼神冷冷地望了徐锦香一眼,是叫她知趣退下。 徐锦香明知姐姐生气,却并无胆怯,毕竟这个姐姐是温和慈祥的,她一点也不怕她,不过这气氛一下子跌倒了谷底,两人望着对方都不说话。 朱有爋并不知徐王妃和徐锦香的心事,他只认为徐锦香是来捣乱的,语气也嫌恶:「姨娘分明是说我周王府没有礼数,这要说出去,将我周王府的脸面搁哪去了。」 徐王妃也正色起来:「锦香,你先回去,这婚姻大事,你小孩子懂得什么?」 徐锦香说:「这话不说清楚,我怎能走。」 儒家老师说:「小姐,皇上曾有御诏,说婚事应重人伦,务从节俭,以厚风俗,我们正是应了皇上的旨意。」 徐锦香瞟了他一眼:「你是说,你周王府要效法民间,一个红盖头和唢吶就将堂堂燕王府的郡主娶回家。」 儒家老师有些尴尬:「鄙臣不是这个意思,请赎罪请赎罪?」 徐王妃嘆了口气:「锦香,不是不补这个礼节,实因小难没有生辰八字,这礼节如何补得?」 徐锦香说:「姐姐,小难是有生辰八字的。」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只见门外走进一个人,正是朱高珞,朱高珞神色有些紧绷,还未走到殿心,就说:「母妃,这是苏小难的生辰八字。」已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旧得发黄的红布。 徐王妃本就不悦,一见朱高珞也来捣乱,便狠心喝他:「你来做什么?」 朱高珞被她一喝,竟有些慌张:「我,我是送生辰八字给母妃的。」 「哪里来的?」 「是,是小难的旧衣里,她以前没发现,今□□服割开,就看到了,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不信母妃你看。」 徐王妃没料到朱高珞也来打搅,脸色更冷:「你不是去练武读书吗,女孩家的事情,你都要管么?」 「母妃……」 「还不给我出去。」 朱高珞虽不情愿,但见母妃脸色如冰,便将红布给了徐锦香,只好又退到门外去。 徐锦香也不慌,将红布递给儒家老师说:「先生,我闻你懂得阴阳之术,这最简单的合八字你肯定一眼看得出,你看看与你家朱公子的八字合吗?」 儒家老师接住,仔细一看,又在心里默念,脸色也变了,只匆匆将红布递迴:「我不会看。」 徐锦香说:「姐姐,既然生辰八字在此,不如现在就叫人看一看吧。」 徐王妃嘆了口气说:「那叫府里的阴阳先生快些算个结果吧。」已命人将两人的生辰八字送去,不一会就用红笺送了结果来,徐王妃看了大骇,这红笺上写的清清楚楚,大凶之命,天沖地克,倘若男方娶了女方,是终生劫难,命中非但无寿,而是短命。 又将红笺递给朱有爋和儒家老师,朱有爋是惊骇,半信半疑:「这分明是阴阳先生胡扯,我命硬,谁能克我。」 徐锦香冷冷说:「再硬的命也逃不过命中劫数,你看着办吧。」 儒家老师说:「这推算八字的人,只是依易经照本宣科,我看未必如他所言。」 徐锦香疑问:「你的意思是?」 儒家老师说:「我见过不少大凶合婚的人,却白头偕老,命中富贵,你道是如何?」 众人看他。他悠悠说来:「大凶即是大吉,相剋就是相成,我看小姐的八字是王妃之命,而我家公子自不必说,这是天造地设的姻缘。」 徐锦香反驳:「你这话里多少还有些侥倖的成分在里面,你总不能将你家公子的性命搭在里面?」 儒家老师说:「非也,我熟知阴阳,古人讲否极泰来,枯木逢春,这八字虽是极凶,在阴阳之术里却叫大吉。望王妃定要三思。」 徐王妃有些累,神情有些恍惚,只是被这一上午的争吵沖昏了头脑,便说:「好了,此事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朱有爋和儒家老师便怏怏而去,徐锦香眼看姐姐被自己弄得受了疲乏,有些不安,上前去扶她说:「姐姐,这是怎么了?」 徐王妃坐下,看也不看徐锦香:「你也回去吧。」 徐锦香深知自己鲁莽,让姐姐为了难,有些歉意:「姐姐是不是怪锦香了。」 徐王妃缓缓抬起头,是一脸倦容:「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呆呆。」 徐锦香扶着姐姐的肩膀,虽是痛心,也只得安慰说:「姐姐好生休养,锦香先告辞了。」便望了几眼,出去了。 到小殿外,看见朱高珞正焦急等在那,一见她出来便跑来问:「姨娘,这事怎样了?」 徐锦香嘆气说:「你道怎样?」 朱高珞声音降了下来:「我们这计策天衣无缝,他们应是知难而退啊。」 待走出翠瑾园,徐锦香才说:「那媒人是百般嘴硬,恐怕要他退婚是万万不可。」 朱高珞又是失落:「那可怎办?难不成将小难活活送进虎口。」 徐锦香忽然停下来,凝神望着他:「朱高珞,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第107页 朱高珞见徐锦香这么突然一问,竟有些支吾:「我这个,姨娘怎么这么直截了当?」 徐锦香说:「这有什么直截了当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难道你是怕失去玩耍的伙伴,才不放她出嫁,你这不是耽误人家锦绣前程?一个女人一辈子才嫁得一次,如今有大好姻缘在这里,你给活活拆掉了,那以后你让她再找哪个,你毁了她的姻缘,你朱高珞就是苏小难这辈子的罪人。」 朱高珞被她说得额头冷汗冒出,神态也正气起来:「姨娘,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朱高珞发誓,这辈子我都对苏小难好,我是喜欢她,打从心底喜欢她,只是不知如何对她讲,她这辈子要嫁不出去,我也不娶,这就是我的想法。」 徐锦香被他说得动容,她也第一次见朱高珞这般慷慨的言辞,倘要是对自己说的,也早被感动了,她也觉得朱高珞这冠玉少年,虽事事不着调,但若论品格,与许多人相比,却是最接近自己心中所属。这时竟从心底嘆出一口气来:「好吧,你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再帮你一次。」 朱高珞的脸上又霁色重现:「还是姨娘对我好,姨娘今后让我做什么,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徐锦香啐他:「你别得了便宜便卖乖,我是说帮你,可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朱高珞回了梅花园,才发现苏小难已经睡着了,这一日一夜的变故已经将她彻底击溃。徐锦香也太疲累,回了翠香园休息。他叫梅槿别打扰,只静静站在苏小难旁边看着她,她睫毛脆弱,脸面若削,引得十分痛惜。 过了两天,徐锦香终于想了个法子,叫了朱高珞去梅花园。徐锦香因问:「小难,你和我说实话,你愿不愿意嫁去周王府?」 苏小难说:「若燕王和王妃盼我嫁,我便嫁。」 徐锦香说:「那你心里想嫁吗?」 苏小难一时不答,朱高珞焦急看着她,苏小难被看得不知如何应答,脱口而出:「我谁也不想嫁。」 朱高珞听得一怔,徐锦香却是咯咯一笑:「那好,既然不想嫁,就不嫁吧。」 朱高珞问:「姨娘是有什么好办法?」 徐锦香说:「办法是有?只是要看小难自己了。」 朱高珞和苏小难俱是看着她,朱高珞问:「看小难自己,怎么说?」 徐锦香说:「我要苏小难明天去勾引朱有爋?」 两人一惊:「勾引?」 徐锦香却是淡淡地说:「勾引也不是,反正就是越亲密越好?」 朱高珞问:「这是什么办法?姨娘打趣的吧。」 徐锦香说:「我不是打趣,若是不愿意,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保证办法可行,就看小难的意思了。」 苏小难有些为难:「我愿意,只是我从来没有那个什么过。」说的时候脸都要红了。 徐锦香说:「你当然没勾引过。我们可以现学啊?」 「学,和谁学?」朱高珞问。 徐锦香说:「走,去艷春楼。」 朱高珞震惊:「艷春楼?姨娘太会说笑了,那烟花之地,倘被父王知道,岂不打掉我一条腿?」 徐锦香说:「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去是不去。」 朱高珞吁了口气,镇定说:「去,死也要去。」 苏小难却问:「艷春楼是哪里?」 徐锦香被问得一懵,真不知如何解释,朱高珞倒是心直:「就是烟花柳巷,娼妓你可知道?」 苏小难听了出来,说:「这地方怎么能去?」 朱高珞说:「小难无忧,为今之计,姨娘也说了,是去看看罢了,不是真去。」 徐锦香说:「非也,我要小难去,是去学的,学不会就待在那儿了,以后说不定就成了勾栏美人了。」 第63章 醉青楼 徐锦香说:「非也,我要小难去,是去学的,学不会就待在那儿了,以后说不定就成了勾栏美人了。」 苏小难虽极不愿意,却是硬着头皮被拉去,她和徐锦香都换了男装,但二人身材俱是小巧玲珑,若是近看,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三人循着夜色出了燕王府,行了半里路就进了闹市,华灯初上,却是珠光玉翠,明灯辉煌,人群非但与白日相比不减,反而更添了几分热闹,一些灯火相关的戏曲、灯戏全部涌现了出来,一些变脸吞火吐火表演深深将苏小难吸引住了,被拉到艷春楼她才回过神来. 这艷春楼是北平最大的青楼,无论从建筑还是排场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在北平的人,说起艷春楼,便能如数家珍说出好几个姑娘出来,还是元都时,蒙古朝廷的官员常常出入艷春楼,到了明初,虽有禁止,但也从未废除,朱棣为燕王时,这艷春楼却是北平不可少的胜景,就说每年的花魁大会,已成了北平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三人刚刚到艷春楼下,只见灯烛缭绕,上下相照,已有几个姑娘来招揽他们,因他们是锦衣华服,便是惹人眼球。 苏小难一直低着头,心里是不安和别扭,徐锦香拉了拉她,意思是多看看多学学,苏小难看她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哪敢多看。 一个姑娘打趣:「这位公子年纪还小吧,老低着头?」 朱高珞忙替她遮掩:「唉,第一次来,请勿见怪!」 等到了大厅,却是客人如云,歌台暖响,舞殿飞袖,春光融融,红红绿绿的姑娘将金碧辉煌的大厅点缀得璀璨生彩。 第108页 早有人迎上来说:「三位是喝茶、听曲还是找姑娘陪侍?可有相中的姑娘?这里有上等仙姬房,我带你们去罢?」 徐锦香厚着嗓子说:「先在大厅里坐坐吧,叫一个会侍奉的姑娘来陪我们。」已经拿出一锭沉沉的银子来。 那人喜笑颜开,接了银子,媚眼说:「好嘞,请你们快些入座,我的爷们。」引三人到了大厅显贵的一处朱阑干围住的镶金角落坐下。 这角落看那大厅的舞台极其清晰,舞台上有个美丽的女子在弹着古筝,两个云袖曼妙的女子在旁边起舞。 这大厅里俱是些纨绔子弟,左拥右抱,烟花色海。 徐锦香说:「小难,你看着些,学得一二就行了,明天足以对付朱有爋了。等一下有个姑娘来服侍朱高珞,你一旁看着,别吱声就行。」 苏小难说:「姐姐放心。」不一会,有个婀娜多姿的姑娘来到桌旁,眼放媚光:「三位爷,流莺儿来与你们陪酒。」 徐锦香说:「你服侍这位公子吧。」 流莺儿却故意走到徐锦香背后,手扶着她肩头,又慢慢伸到她胸前故意挑逗她,徐锦香一抬手,却是用了力气,流莺儿被打得一怔,知是不能惹她,脸色冷了瞬间,又故作媚态,三两个莲步到了朱高珞身边,朱高珞为了完成任务,只得任她抚摸,流莺儿坐在朱高珞的大腿上,取酒杯送到他口中,娇媚说:「公子请!」苏小难却是看不下去,脸也变灰了。 朱高珞佯装镇定说:「姑娘,你来艷春楼多久了?」 流莺儿说:「你猜呢?」 朱高珞说:「想必姑娘不大,来的时间不长吧。」 流莺儿说:「公子好眼力,我原本是个闺秀女子,只是家门不幸,来了艷春楼做了姑娘,只盼你们怜惜,也消却我的忧愁。」 朱高珞说:「这个便是,我想问姑娘,要想勾引男人,哪招最管用?」 流莺儿却觉得有趣:「公子问这个作甚么?」 朱高珞说:「你不知道,我的娘子,我虽然爱慕她,但她却没有半点女人味,从不会撒娇耍宠,我这是来讨教几招回去教教她。」 说这话的时候,徐锦香差点失笑,苏小难也听出朱高珞是在戏弄她,只鼓着嘴巴,但却无法阻止他。 流莺儿轻盈一笑:「公子真是良人,流莺儿虽第一次见公子却是爱上了您。」徐锦香又是笑,苏小难却是更尴尬。 流莺儿用纤纤玉手在朱高珞身上摩挲,眼神直勾勾地看他,如一弯秋波,火热撩人,朱高珞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浑身火烫起来。流莺儿问:「公子舒服吗?」 朱高珞声音里带了些颤:「这就是你们女人的方式?」 流莺儿说:「你说呢?公子受用就是了,是不是比你娘子好一百倍一千倍。」 朱高珞情不自禁回答:「是,是,流莺儿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流莺儿双眸含电,身子如蛇,贴着朱高珞的鼻息唿吸。 苏小难却是唿吸困难,蓦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徐锦香吓了一跳:「唉,怎么了?」 苏小难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朱高珞勐然从沉醉中醒了,慌忙推开了流莺儿,歉意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 流莺儿显得无辜:「公子怎么推开我了?」 朱高珞说:「我还有事,哦,是还有事,改日再来请姑娘喝酒吧。」眼睛看了徐锦香表示欲走。徐锦香说:「既然有事,改日再来吧,姑娘请自便。」 流莺儿依依不捨望着朱高珞的身影,却是少见的玉面少年,心里惋惜,又轻喊:「公子记得来找我,我是流莺儿。」 徐锦香暗暗吃笑,看了朱高珞一眼,他是满面愧色,而苏小难却是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刚刚走到过道里,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唉,美人,别走啊!」 徐锦香虽听出声音朝她来,但仍装着不知继续走,那人却撞到身旁来,一手拦住了她:「美人,你也来找姑娘么?」 徐锦香见是个放荡不羁披头散髮的醉酒汉子,脸色变冷,声音也粗野:「谁是美人?」 醉汉说:「你啊,这幅如花似玉的美人样儿,别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吗?」 朱高珞重声说:「这里哪有女人,你眼睛出毛病了,还不赶紧让路,否则我不客气了。」 醉汉说:「这位公子,你走便是,可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要定了。」 徐锦香冷笑:「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朱高珞说:「你先走,我来对付他。」 徐锦香说:「不打紧,我对付他绰绰有余。」 醉汉说:「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只见他手已朝徐锦香伸来,徐锦香慌忙闪避,朱高珞挥掌迎他,这一掌虽迎了上去,却生生被击退了,那力气之大,却平生少见,他常练武,又师从名师,已知这人武艺非凡,他后退时,苏小难便紧紧扶着他。 徐锦香也看出了朱高珞的窘迫,便要想个办法走掉,但醉汉分明不给她这个机会,眼看伸手又来抓自己,她只得又是闪避,哪知这伸手之快,比她想像的要迅速许多,这时候大厅的人早已放弃女人和酒,俱看着两人的对决。 只见那醉汉伸手往她胸部探去,徐锦香骇得一乱,帽子已被他掀掉,他只是虚打招式,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109页 帽子一落,可全然招架不了,一头乌黑的秀髮顺势就打开了,众看客嘘了一声,一是因看到如此惊艷的女子,二是想世风日下,竟然女人也来青楼。 那醉汉见挑了帽子,并不再欺侮,只说:「美人,请走吧!」 徐锦香本气得吐血,但见他又这般反常,更是咬牙,知他是故意欺凌自己,一声冷喝:「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一定会找你算这笔帐!」 那醉汉懒懒一笑:「好说好说,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纪纲便是!」 徐锦香说:「好啊,那日后相见,你就多留一份心吧,再会。」说着已从纪纲的身旁走过,醉汉说:「请美人牢记在下的名字。」朱高珞拉着苏小难哼了一声,也跟了出去。 那纪纲却缓缓坐回桌子里,看客们有人起闹,给他鼓掌。他身旁一个人伸嘴巴过来问他:「大哥,你怎么得罪燕王府的人?」 纪纲说:「要想进燕王府,不做点出格的事情怎么行,你不懂。」 那人说:「我是看不懂,要哪天燕王找你麻烦,你可如何办好。」 纪纲说:「你又多心了,我若没有看错,这三个人,一个是燕王的三公子,一个是他的小姨子,另一个却是不重要的黄毛丫头。他们来青楼,便是纨绔子弟的样子,新奇来玩玩罢了,他们是躲着来的,你说他们敢告诉燕王吗。」 那人说:「大哥真是灵通,只是这样欺负他小姨子,能进得燕王府吗?」 纪纲说:「这样当然还不行,只是照个面给他们留个念想罢了,进燕王府,时机还远着呢?我要哪一天让燕王亲自来请我。」 那人敬仰:「大哥真是神人,我们一定以大哥马首是瞻。」 第64章 勾引 徐锦香一路上寡言少语,看来是生气了,待回到梅花园,徐锦香才缓过来,和苏小难说:「小难,今天姐姐可是遭了罪,明日你可要好好表现。」 苏小难问:「我怕辜负了姐姐的心意,要是做得不好,怎么办?」 徐锦香说:「那就先试练一次吧。你将朱高珞当成朱有爋,像今天那个流莺儿去勾引他。」 苏小难一时语塞:「这……」又望着朱高珞,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锦香说:「高珞,你站好,我先给你们演示一番。」朱高珞便站得笔直,徐锦香莲步上前,做了个揖说:「朱公子,小难这厢有礼了。」 朱高珞见姨娘认起真来,也清了清嗓子:「姑娘请起。」 徐锦香慢慢起身,好似没有站稳,嘤咛一声跌倒在朱高珞怀里,朱高珞一把将她抱住。徐锦香悠悠抬起头,是一双射电的眼睛,娇柔无比的声音:「公子,小难不小心,你不会怪我吧。」 朱高珞已经忍不住了,他从小到大认识的徐锦香都是冷冷淡淡清清冽冽,如此被她电眼,竟是支吾:「不碍不碍,我,我喜欢小难还来不及呢。」两眼已是怜惜地看着她。 徐锦香又是百媚千娇,用兰花指轻轻骚弄朱高珞垂落的长髮,如玉的秀指又轻轻移到他面颊,轻轻地摩挲,朱高珞只得高抬起头,不敢看她,身子被她贴得死死,暖流如波,涌遍全身,已是周身热烫,不能自已。徐锦香热热地说:「公子喜欢小难吗?」 朱高珞蓦然低头,正对着徐锦香缭乱的眼神,竟被吸引了,徐锦香与他对视,这是她第一次与朱高珞对视,竟爬出羞怯的感觉,眼前的人儿玉面玲珑,唇红齿白,哪个女子不喜欢。 两人对视了片刻,朱高珞已知不好,恍然回神,眼睛转向一侧,徐锦香也觉不妥,收了身子,嘤咛地后退,坐在床边。 苏小难看得呆了,见徐锦香演示完了,嘆为观止:「姐姐真厉害,那流莺儿活活被你比下去了。」 徐锦香没有抬头,只说:「妹妹照我的试试吧。」 苏小难脸露难色,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她也驱前行了一个揖,朱高珞说:「小难请起吧。」 苏小难起身时,也故意站不稳,但是别扭极了,勐然往前一倒,好像是故意抱过去的,朱高珞也照势将她抱住,徐锦香已经有些失笑,苏小难在朱高珞怀里,缓缓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朱高珞也看不下去了,提醒她:「学流莺儿的眼睛。」 苏小难又使劲学了几个,朱高珞无语级了,正望着徐锦香,发现她已经捂着肚子在哑笑,估摸肚子都笑疼了,但却强忍着不发出声来。 朱高珞想,真是难为了苏小难,也难为了徐锦香的肚子。苏小难语速故意减慢:「公子,我不小心,你不会怪我吧。」 朱高珞回:「不怪不怪,我喜欢小难都来不及呢。」 苏小难又接二连三问:「公子喜欢小难吗?」 朱高珞说:「喜欢。」 苏小难松了口气,抬起身来,从朱高珞怀里挣出来,退了一步说:「好了好了。」 她正想看徐锦香的意思,却见她趴在床上笑,终于是咯咯笑出声来。 苏小难问:「姐姐,我学的不好对不对?」 徐锦香强忍住笑说:「好,好,不过你要再多试几个吧,我先回去了。」终于冷静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明天小难务必想办法将朱有爋带到街上,只要时常贴住他身子就可,要缠着他,让他觉得烦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徐锦香走后,朱高珞便叫苏小难再试几个,但苏小难天生不会,竟学了七八个,终于学得累了,趴在朱高珞怀里竟不想起身,朱高珞被她暖暖的身子贴住,有一些心乱,见苏小难懒懒倦倦地抬头起身,心里升起一股爱意,用手抚着她的脸。 第110页 苏小难被朱高珞的动作震住,不敢乱动,朱高珞看着她如水汪汪的眼睛,气息加快,那第一眼见她就爱慕的感觉倾泻而出,忍不住垂下头去,嘴唇去碰她,苏小难望着朱高珞清冽的眼神,被僵住一般,她仿佛看到似曾相识的情景,心内鹿撞,可就在嘴唇碰上的剎那,她的脑海里如电一般划出蓝乡安的身影,将她生生击退,她喃喃念着:「不行不行,请原谅我,不行不行。」 朱高珞知道她还不能忘记旧人,心中有一些失落,却并不怪她,反而加重了几分爱惜,说:「小难,都是高珞的错,你早些歇息罢,明天还要去对付朱有爋呢。我这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身子轻飘飘的,到了黑夜中,鼻子竟有一股酸楚。 第二天,梅槿被派去邀约朱有爋,说是到燕王府外的街口与苏小难见面,朱有爋本为这次八字不合的事情苦恼,一见苏小难主动约她,便匆匆去了街口,却见苏小难早站在街口,却是白绒锦裘,绣着刺金的花,婉约可人,朱有爋刚走到她近前,苏小难就行了个揖说:「朱公子安好!」 朱有爋笑盈盈地欲去扶她,哪知道苏小难忽然往前一倾倒,活生生扑到在他大腿上,滑倒在地。 朱有爋连忙扶起她,苏小难被这变故击倒,脑海一白,望着朱有爋想推开他,可朱有爋生生抓住她,她眼睛里生出可怜,惹得朱有爋更爱,她也不知怎么说,只搬了一句原话说:「公子,我不小心,你不会怪我吧。」 朱有爋哪敢怪她,说:「都是我该死,你可知道我早就喜欢你。」 苏小难说:「公子喜欢小难吗?」朱有爋见她眼睛通亮,睫毛俏丽地眨着,比起周王府的女人竟太是与众不同,他认识的女人太多,每个人都对他抛媚眼耍情意,他一个也不喜欢,只有苏小难淳朴自然的样子才是他要的。 他情不自禁地抱起她,将她抱过胸膛,苏小难横在身子在他眼前,厌恶地挣扎下去,朱有爋不放,苏小难叫了几声,又想起徐锦香的话,便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憨憨地说:「公子,别放下我,别放下我,带我去逛街好不好?」 朱有爋喜不自胜:「好好,我就带小难去逛街。」将她抱在怀里一边深情地看她一边进入了闹市,行人看了他们俩竟是指手画脚,低声低语说他们不要脸,朱有爋浑然不顾,抱起她如抱着一块宝似的,在热闹的集市里徜徉,又问:「小难,这个喜不喜欢?」 苏小难虽缩在他怀里,又是厌恶又是羞涩,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这叫朱有爋更加喜欢,心想一定要带她早日回到周王府,和她行洞房,他第一次见到她,因她对自己呵斥,还带着想侮辱她的想法,好将她弄到周王府欺凌她,可是认识久了,却觉得家里的女人都被她比下去了,那点欺凌的念头也没了。 这时候,只听苏小难惊叫一声:「公子小心。」朱有爋因抱着她,早就放松了警惕,只觉右耳一道影子打来,他本能用手臂去挡,嘭地一声,水花四溅,原来是一只瓷坛,被他臂力震碎了,耳朵冲进了酒,只觉嗡嗡作响,脸庞却是火辣辣的疼,酒罈的碎片嵌进了他的肌肤,朱有爋用手指抚摸着耳根,咬牙切齿地疼;他刚缓过神来,又飞来一只酒罈,啪地一下又摔在他脸上,他踉踉跄跄,似要摔倒,苏小难从他臂膀里滑了下去;他镇了镇神,刚缓了一些,哪知第三只酒罈又打来,他躲也躲不掉,又正正好打在脸上,他往前一仆,迷迷煳煳就听苏小难喊:「公子没事吧,公子,公子!」 朱有爋艰难地爬起来,眼冒金星,苏小难扶着她,往小路上一个亭子里去,朱有爋重重地躺靠在柱子上,右脸淌着血,沿着柱子往下滑,形容悽惨,苏小难看不过去,拉下了衣布,帮他裹上了。苏小难说:「公子,我带你去看大夫。」 朱有爋咬着牙说:「这点伤不碍事,谁发酒疯,我要去宰了他。」 苏小难说:「好像是一帮人在楼上掐架,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误伤了公子的。」 朱有爋说:「这叫误伤么。」说着站起身来,拉着苏小难的手,要去寻礼。 却听亭子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公子留步!」 朱有爋被叫住,才发现亭子外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因问:「你这道士,要做什么?」 这道士花白鬍鬚,手拿拂尘,徐徐说:「公子,你们可有婚约?」 朱有爋有些不耐烦:「那又怎样?」 道士说:「你们如此恩爱,是贫僧多此一问,贫僧却有良言相告,公子可想听?」 朱有爋说:「有话直说。」 道士说:「这位姑娘是天煞孤星命相,与你命数刑克厉害,你不能再与她在一起。」 朱有爋怒叱:「你胡扯,牛鼻子。」 道士说:「贫僧不是胡扯,你本有藩王之命,但倘与她在一起,这命数所克,你必定劫难不断,若我没有算错,你还有一个兄长,三年里,你命中注定在藩王的争宠中败下阵来,到那时,你将被兄长陷害致死。她,是你命中之劫,你活不过三年。」 第65章 比武 朱有爋怒不可遏:「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杀了你。」但他心里已有惮意,这些年来,他一直与世子兄长争夺周王的继承之位,本是心力交瘁,认识苏小难心情才好了一些,这时被一个牛鼻子如此说来,哪里不忌不惮,他上前一把抓住道士的胸领:「你把话吞进去,这不是真的。」 第111页 道士说:「公子息怒,贫僧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与公子恕不相识,为什么要害你,请公子隐忍,不要为一个女子害了前程和性命。」 朱有爋摇着头,虽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也由不得他不相信,捏着道士胸口的大手也松开了,甩袖而怒:「荒唐,荒唐!」竟自言自语往人群里走去,将苏小难留在亭子里。 苏小难被这一幕惊呆,自己剎那间成了天煞孤星命,竟是死也不能相信,只听熟悉的声音叫她:「小难。」这道士用手将白鬍鬚白眉毛和一张面皮揭去,那不是朱高珞是谁,她一喜悦,将朱高珞抱住,说:「原来是你扮的,真没看出来。」 朱高珞故意埋怨她:「还说呢,将朱有爋抱得死死的,我嫉妒死了。」 苏小难说:「我不是演戏吗,这可是锦香姐姐的意思。」 「差点被你演砸了,不过好歹阴差阳错,胜了这一出。」徐锦香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苏小难又开心地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哪里出来的,今天真是羞死了。」 徐锦香说:「咱们回去烤肉吃,等朱有爋主动退婚吧。」三个人喜笑颜开。 果不其然,朱有爋一回去,思前想后,合八字说什么天沖地克,路遇妖僧又说什么活不过三年,一时担惊受怕,叫儒家老师将婚事退去,儒家老师本来一心助他成功,看他心神不宁,语气坚铁,便向徐王妃说明退婚之事,只是将这八字不合夸大其辞,徐王妃也无奈,只得应允。 徂徕山上,终于迎来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赛,这比武大赛每年只在年末举行,是青易两家门派,长日和今月的盛典,比武并未争什么名剑宝器,只是争一个名头,这名头在别人看来,全然不是,可对长日和今月,却大有文章。 青易先师席应真死后,掌门之位并为确立人选,可席应真平生收了十一个正式弟子,除一个弟子早亡,一个弟子因病归隐,剩下的九名弟子,都有可能是掌门人选,而九人中,又有五人是席应真最看重的弟子,全因他毕生锻造的五神行分属给了这五个弟子,这五神行确是仙宗的奇物,常常被外人道起,正是金封尘、木尘珠、千水滴、火玲珑、土流音。 席应真死后的一年,青易变故不断,先说携带金封尘的大弟子福坤流落燕地,不治而亡,再有携带木尘珠的木慈到灵谷寺出家,最后是携带火玲珑的公良羽被压至莽山之下。 剩下的五神行弟子正是千水滴的道衍和土流音的青翃,两人同时觊觎掌门之位,但谁也不肯让谁,一年不到,青易派分崩离析,走的走散的散,两人只得分别成立了新门派,一曰长日,一曰今月,虽然名义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两门派又常年争一个谁是正宗青易嫡传门派的名头,这名头并非虚的,两门派定下比武之事,引民间最常用的赛马三局两胜制,多至三年,少则两年,谁赢两局,谁为胜者,胜者就可迎奉先师席应真的遗骨,遗骨在哪个门派,谁也不敢说门派不是正宗的,所以这项比武年復一年,两派旗鼓相当,遗骨也来回供奉。 这两年,席应真的遗骨正好坐落在今月,只是已经比试过两轮,一胜一负,去年一战,今月派惨败,今年若再败,遗骨就必须奉送,可去年的惨败给青翃留下了阴影,他深知今月的弟子虽有进步,但比起长日来,却是远远不及,他曾认为是弟子招收过密,多而不精的缘故,所以再也不招收新弟子。 眼看比武大会就要到了,今月的弟子练武劲头日增,谁都想在比武大会上一展身手,虽然比武大会是为争门派正宗,可对于参赛的弟子来说,却有更多的含义在里面,且不说为了自己的名气,因比武大会是按照一玉弟子、二玉弟子、三玉弟子分别比试的,由一玉到二玉,由二玉到三玉都是一个巨大的进阶,也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但倘若在比武大会中表现良好,那势必为自己的进阶提供了足够的砝码,这三玉弟子中除邓永湉这个大弟子本是三玉外,另三人汪名琴、娄春生、徐长若都是在比武中脱颖而出的,也是由二玉升成了三玉。 这个制度在今月相对来说比较严格,主要是靠弟子的能力,这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就好比今月的大小姐袁晼晴,虽受父母教益,但能力仍是欠缺,至今仍是二玉弟子。 这月余来,袁晼晴也没放下练武的心思,她与蓝乡安每日在宫宇东隅紫和宫的白院墙内勤学苦练,并且将今月的缥缈剑教给了蓝乡安,缥缈剑以多姿多彩着称,要的是在万千变化中寻找敌人的缺陷,共有三十二招,招招不同,袁晼晴学了两年才有小成,可令她咂舌的是,蓝乡安一个月余就融会贯通,这缥缈剑徐长若也学了十个月,袁晼晴难免不吃惊。 晼晴望着蓝乡安飘如仙人的身影,呆木入神,她仿佛看到的是那个曾与她青梅竹马朝夕相处的徐长若,不禁动情喊了一句:「长若,练得真好!」 蓝乡安在半空练习缥缈剑,眼神看了她一下,并不停止动作,而是回答:「晼晴教的好。」他在晼晴面前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徐长若,他害怕自己不是,是因为他害怕看到晼晴眼里的失望。 等他落下身来,晼晴轻盈地抱住了她,一双黑眸子如与他的眸子连着线似的看着他,轻柔地问:「长若冷不冷,晼晴带你去烘炉子吧。」 「刚出了汗,不冷,你呢。」他捂着她的手,想带她进屋,晼晴就一直看着她,双双入了房间,又架起铜炉烘火,做了形如梨而尖的冬笋吃,她一口一口餵他。她时常在夜里浮现一幕幕,与眼前的人在石房子里赤身相拥的情景,每每是脸红心跳,他是徐长若,她哪里不爱慕,比爱自己还爱慕。 第112页 晼晴撒娇地躺在他怀里说:「长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要保护我,不能让我受一点点伤害。知道吗?」 「我知道,今后我就是你的翅膀,你去哪我就跟去哪,你想飞我就带你飞,颳风下雨,我就将你藏起来。」 「你真好,这辈子就你对我最好。」她用小脑袋在他怀里蹭着,蓝乡安也忍不住不爱惜她。 长日与今月的比武共分八天完成,又分为三轮,一玉对决、二玉对决和三玉对决,又按照三决两胜作为结果,实因一玉的弟子太多,所以共要比试三日,休息一日,二玉弟子比试两日,再休息一日,三玉弟子比试一日,比试地点就是在大风殿前的泰若院,泰若院有百丈方围,院内有一方镜池湖泊,寒烟如织,比武就是在这湖泊上进行,倘若落入湖泊、逼出湖外、犯规、或自动放弃,都按输论,若是在一炷香时间内双方旗鼓相当,则算平局。 晼晴平时爱玩,对每年的比武都无比盼望,只是今年变故太多,这盼望的劲头势必减少了许多,但她也高兴了一阵,偏拉着蓝乡安去看。 待到泰若院时,众弟子数百人都集齐在内,俱是抬头张望,不一会,天空飘来漫天云彩,云彩之间全是金光闪耀的剑气,近百人白衣飘飘,御剑而来,阵势壮观。 很快百人落在泰若院内,为首一人皦白僧袍,仙风道骨,不是道衍是谁。 青翃与膑已驱身迎接,彼此师兄师弟叫唤,满是情谊深厚。大风殿外早设了葵座,各人落座,又寒暄了几句,道衍问:「师弟,如何不见七娘和晼晴?」 青翃脸色顿时黯淡,膑已忙答:「七娘病故了。」 「病故?」道衍震惊,脸面收紧。 膑已说:「七娘一直以仁慈为念,又痛爱师兄,肩负起管辖派中事务的重任,总是废寝忘食,身体出现异样仍是硬扛着,所以……」膑已说时忧伤不已,其实七娘死后,为免影响今月的名声,一直藏匿消息,也仅以病故外称。 道衍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师弟节哀,更祈珍爱自己才是。」青翃微微点头。 却见下面递来一个银铃声音:「师伯远道而来,晼晴来跪拜你了。」 道衍呵呵微笑,哪里要晼晴下跪,将她臂膀一把挽住,轻声说:「才别一年,晼晴更是聪慧俊俏了。」 晼晴说:「多谢师伯夸奖。师伯今年一定是有备而来?」 道衍说:「哪里,这一年,我门下弟子长进微涓,我是带他们来献丑的。」 晼晴笑着说:「那我今年可不客气了,定要你们有来无回!」 这一说将道衍、青翃和膑已都说得笑了起来。 第66章 剪衣 宫宇内洪钟雷鸣,响彻徂徕,很快一玉弟子抽籤的仪式开始,半晌仪式结束,由青翃正式宣布比武开始,仲裁官以旗帜起落来示意每番比赛的开始和结束,若有违规等突发情况,将直接举旗宣布胜负结果。 仲裁官宣布比赛规则,却是细到比赛时间、比赛场限、比赛内容,这比赛内容又强调,长日弟子只能使用日月剑、缥缈剑、白日初照、明月舒光,今月弟子只许使用日月剑、缥缈剑、流风回雪、轻云蔽月。 一玉弟子磨拳擦掌,从前面的攀谈笑语转而凝神屏气,很快第一对弟子飞到湖泊之上,两人白衣对青衣,一个是挂的是一枚红玉,另一个挂的是一枚绿玉,旗帜举起,比武也就正式开始,两人虽是一玉弟子,但在湖上却战得不分胜负,精彩纷呈,只在最后一刻,绿玉的今月弟子以微弱优势将对手逼出湖外,仲裁官举旗喊:「今月胜!」 青翃本是凝神,一下子吁出一口气来,道衍却脸色凝住了,两人虽是清奇的人物,但对每一番比赛都十分看重,显然是对最终比赛结果极其看在心上。 如此战了三日,一玉的对决却意外地打了一个平手,这叫青翃多少缓了口气,毕竟比起去年的一玉对决,要好出许多。 接下来就是二玉的对决,青翃和道衍显然将比赛的胜负放在了二玉上,二玉向来是变数最多的赛局,皆因弟子的实力高低不均,拉的太长,若不到比赛最后,是根本猜不透比赛结局的。 第二天是一玉和二玉比赛的间隔休息日子,全体长日弟子到后山轩辕殿跪拜祖师席应真灵位,到了晚上,今月举行了盛宴款待长日弟子,晼晴与长日的同龄师兄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自然胡乱喝了几杯清酒,等她回来时已是半夜,咚咚咚就去敲蓝乡安的房门。 蓝乡安听到是晼晴,忙披了衣服,戴了面具,来给她开门,哪知晼晴一个熊抱,将他紧紧抱住,又在他怀里吐了一身,大喊大叫要徐长若。 蓝乡安心疼,用帕子擦拭她的嘴唇,晼晴在紫色的夜光中,仿佛重现石房子的光影,眼睛红润,搂着蓝乡安的脖子,在他嘴巴上咬,蓝乡安拼命想拒绝,但晼晴哭着喊:「师兄,晼晴喜欢你,好喜欢你。」 当听到这句话,蓝乡安再也无法阻止她,任她咬着,眼睛里也被她感染了。 第二天是第二场比赛,也是二玉的对决,晼晴喝了酒,头晕沉沉的,但幸好抽籤抽到了明日的最后一场比试。 二玉比赛战得更是不可开交,扣人心弦。到了晼晴之前,却是又打了一个平手,晼晴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肩负着第二场比赛的胜负,只要她赢,第二场比赛就是赢了,得知这个信息,青翃已是担忧,而晼晴更是焦急紧张,她在比赛前还在努力搜寻徐长若的影子,她终于找到了,就在百名弟子开外,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正望着她,她重重吐了口气。 第113页 仲裁官举旗喊:「长日的谷涄漪对阵今月的袁晼晴!」 两人飞到半空,谷涄漪白衣如雪,眼眸如电,虽是气势如虹,袁晼晴却并不慌张,反而有些平和,毕竟在去年和往年的比试中,她也和谷涄漪比试过,谷涄漪一直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她素爱玩耍,以前也没少欺负过谷涄漪,尽管这个妹子长得冰雪聪明,但若论武功却全然不是自己对手,今天她也一定要致对方于死地。 谷涄漪却是带着一雪前耻的心态来的,她输给袁晼晴,总觉得是自己输在气势上,而一旦输了,她在长日的姐妹当中自然受了许多冷眼,今天是死也要将袁晼晴剁成肉酱。 两人眼射光芒,御剑在湖泊之上,湖泊云烟缭绕,在旁的弟子看来,正是千载难逢的美人相逢,抛开结果不看,光看这衣袂和身姿就醉倒了。 两人终于交锋,晼晴用的直接是犀利异常致人性命的日月剑,而谷涄漪却一改常态,用起了明月舒光,明月舒光是以防守之实来赢取进攻之机,俗称以退为进,白日初照和明月舒光都是道衍结合先师席应真所创招数加以改善的武术,用的是「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樑;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的含义,这两套武术又含有一吐一纳之意,白日初照是以进为退,虽然进攻,但隐隐含着退意,所以这两套剑法兼容配合,能将对方迷惑、困扰、最终败阵。 谷涄漪的意思很简单,她就是要消磨袁晼晴的锐气,她往年都是输在气势上,仙宗的二玉弟子就是御一口气,这口气强硬,剑法也就强势,这口气微弱,剑法就势弱,而日月剑作为青易光照万丈的剑法,就是以气势压倒人,倘若没有取胜,那后面再也没有更强势的剑法跟上,不但会使自己凌乱,也会削弱自己的斗志,所以日月剑让初学者和小成者来使,用的就是侥倖。而晼晴恰恰就是拼这一鼓作气。 两人战得酣畅,众弟子仰头张望,看得是神魂颠倒,到晼晴使出日月剑的第四式时,谷涄漪已经被逼退,但她硬是凭藉明月舒光的柔和挡了下来,她差点出局,已是汗涔。 晼晴使完了日月剑,并没有占多大便宜,这已是她没有想到的,比起往日,谷涄漪是进步了许多,她显然不知道拿什么再去对付谷涄漪了,她的脑海里出现了短暂的失调,可这个机会被谷涄漪抓住了,她看出了晼晴的失态,用犀利的日月剑去刺她。 晼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法搅得不知所措,只是被动避让,而谷涄漪仍是紧紧相逼,到第三第四式,已将晼晴的衣裙划得千疮百孔。 晼晴的气势剎那间变成冰点,她眼睛里全白了,只是本能地去阻挡,谷涄漪又使出缥缈剑,缥缈剑讲究多姿变化,招数密集,谷涄漪就是要用频繁的缥缈剑去划破她的每一寸衣襟,狠心羞辱她。 众弟子早已看得震惊吐舌,上座的青翃更是满面焦虑,手指发颤,他屡欲起身,但是道衍用平静的手势让他坐稳,的确,在比武场上,若在规定时间内,没有任何犯规、一方也没有主动放弃,比赛是不可能禁止的。 膑已平静的脸上却神异地浮现一丝喜悦,反倒是他的儿子邓永湉竟是有些焦急。汪名琴和娄春生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干看着表妹被人剥掉衣服,直至□□。尽管有些弟子看得心花怒放,可也有脱口喊出来的声音:「师姐放弃吧。」 晼晴也不知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她仍然苦于应付,剑好像已经不是她的了,但她还是倔强地守着自己的原则,死不认输。 谷涄漪却并不可怜她,显然这个一雪前耻的机会太难得了,她甚至都记得去年的比试中袁晼晴在比赛中划断了她的头髮,剔除了她的耳坠,她受到的侮辱只能由她亲自来还。 她的剑如量体裁衣的剪刀一般,将袁晼晴的腰带剔去了,裙子割得支离破碎,雪白的大腿儿也敞了出来,她的上半身衣襟已经开始裂开,雪白的肚皮已经露出来,男弟子们俱是看得陶醉,女弟子们俱是掩目。 可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间,在人群中飞起一条青影,只见他手里的剑乌黑如碳,如群鸦飞魂,光芒缭乱,这青影剎那飞到湖上,一手挽住了晼晴的腰,一手一剑挡着谷涄漪。 谷涄漪眼见有人来助战,是又惊又气,连忙又发起日月剑,照他刺去,青影并未躲闪,虽一手抱着晼晴,另一手却也使出流畅的日月剑,晼晴眼睛迷离,早已喊出声来「长若」,在他怀里仰慕地看着他。 他是蓝乡安,剑却是光芒万丈,日月剑的第一式未落,谷涄漪已被剑气震飞,一个趔趄就跌进了湖里,从湖里爬出来,只是痛苦地是用手抹脸,口中喊:「你是谁,竟然作弊!」这确实是作弊,那仲裁官看得入神,竟然忘了举旗,这时幡然醒悟,慌忙举起旗子喊:「谷涄漪胜!」 这个结局是大家都料到的,本就是谷涄漪胜,但没人知道这个白银面具的人是谁。 上座的青翃、道衍、膑已早就站起身来,俱是诧异,青翃说:「这是?」 道衍接口:「是师父的青丝流光剑!」 青翃问:「怎么会在他手里?」 道衍说:「师父当年和我们说过,他将青丝流光送给了一个孩儿。」 青翃说:「难道此人就是那个孩儿?」原来席应真当年去山下因一粥之缘结识了还是婴儿的蓝乡安,但他惊奇地发现那个婴孩是凤泪化身,因是天赋异禀,便将一生的至宝青丝流光转交给他,又言明等他长大,带着青丝流光来找他拜师,可是二十年过去,席应真早已去世,只留了些含煳遗言给自己的弟子,他平生收了十一个弟子,后来再也没有收过任何弟子,正是想收了蓝乡安作为自己的最后一个弟子,也是功德圆满。 第114页 第67章 三足乌 道衍和青翃一时回忆起这陈年往事,还是和师父密切相关的,哪里不震动,但他们又不信这眼前的事情,这眼前的人不可能是那个凤泪化身的孩儿,除非是他偷了青丝流光。 这时候膑已声音洪亮:「你是何人?」 蓝乡安缓缓飞过湖泊,将袁晼晴轻轻放在地上,袁晼晴仍是看着他,听师叔问话,便大声回答:「爹,师叔,他是长若啊!」 「长若!」今月的弟子都砸开了锅,徐长若不是死了吗,怎么重新出现在世上,膑已和邓永湉更是惊慌,绝不相信这眼前的事。 青翃知道这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故是镇定说:「今日到此为止,第二轮比赛长日赢,各人散了吧。」 待众人散了,道衍和青翃御剑飞到天宇,两人被天风吹拂,道衍说:「师父临终时的遗言含煳不清,但他反覆提到这个凤泪孩儿,正是念念不忘。」 青翃说:「这青丝流光与日月剑配起来真是光芒万丈,一时不由人不想起师父的身影。」 道衍说:「青丝流光可是师父与师娘的至宝,师父一生至爱之物啊。」 青翃嘆息:「只可惜师父去世得早,倘他还在,青易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道衍说:「师弟何必自惭形秽,长日今月不正是继承师父的愿望,发扬仙宗精魂。」 青翃捋须:「路漫漫其修远兮!」 道衍说:「公良羽已从莽山出来了,师弟切记提防。」 青翃说:「当年一战,谁对谁错,竟不得知。」 道衍说:「对耶错耶,又何必执着!」 两人在茫茫太空翻阅尘世,沉浸良久,不能忘怀。 第二天上午,青翃交代明日三玉弟子决战之事,乃是惆怅满面。 如今这是破釜沉舟的战役,如果不赢,师父的遗骨便拱手相送了,只是有一事,三玉弟子对决,今月已经先落败一环,原来三玉对决共有四战,因徐长若已死,今月便只有三名三玉弟子迎战,那有一人就必须由二玉弟子顶替,这样的生死对决,莫说三玉弟子都无把握,二玉弟子又怎能胜出。 且说资质稍好一点的邓永湉,能赢得关键一场外,其他的也只是听由天命。 这时候,晼晴拉着蓝乡安来了大风殿,声音清脆:「爹,明天让长若出战吧!」 青翃看着这银面男儿,早就记起是曾受剑阵刑罚的蓝乡安,便说:「蓝无名,你化作徐长若,图的什么?」 晼晴激动不已:「爹,他就是长若啊!」 膑已移动残躯,呵斥:「荒唐,将这奸诈小人赶出大殿,乱棍打死!」 蓝乡安仍是站着不动,晼晴跪下求饶:「爹,师叔,请你们答应长若出战吧,若是没有长若,明天的决战岂能胜出!」 膑已赫怒:「你到底是蓝无名还是徐长若?」 蓝乡安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蓝无名无假。」 膑已又怒:「欺世盗名,来人,速速砍了!」 青翃忽然举起手说:「师弟且慢,我同意晼晴的意见,明日就让蓝无名代替徐长若出战!」 众人不解,膑已也问:「师兄这是何意?他非今月弟子,又骗取晼晴的信任,这骗子伎俩,你看不出么」 青翃说:「蓝无名受七娘亲传武艺,怎能说不是今月弟子,况且明日一战,事关今月的成败,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 汪名琴屈身上前说:「我贊同师尊决定。」又有众多弟子贊同。膑已虽不高兴,但也装作平静。邓永湉却看着跪着的晼晴,只见她喜形于色,抬着头望向蓝乡安。 晼晴开心不已,晚上带了一壶酒要与蓝乡安同饮,蓝乡安想起前几日她喝醉之事,拒绝说:「明日一战,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饮酒万万不可。」 晼晴恍然若悟:「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倒给给忘了,那好,等你凯旋而归,我们一醉方休。」 蓝乡安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这晚晼晴将自己屋子的铜炉搬到蓝乡安房间,一起和他烘火,不一会就靠着他睡着了,蓝乡安拿起长衣盖着她,抱起她放在床上,这身子又暖又轻,忍不住用手摩挲着她的秀髮。 但忽然晼晴睁开眼睛,他连忙将手缩回,晼晴呆呆看着他,抓回他的手掌,放在嘴唇上说:「长若陪我!」 蓝乡安也不知怎么了,一股怅然油然升起,他竟然不喜欢晼晴叫自己长若,他忽然感觉自己不愿意做徐长若,他想自己就是真真实实的蓝乡安,而不是虚无的徐长若。 他情不自禁站起来,晼晴微微抬起身问他:「师兄去哪?」 蓝乡安背对着她:「你睡我这吧,我出去走走!」 晼晴依依不捨:「不走行不行?」 蓝乡安更加加深了惘然,迳自走出房门,一跃飞到了屋顶,他躺在琉璃瓦上,望着一轮冷月,眼睛渐渐模煳起来。 三玉决战抽籤结束,娄春生第一轮对决长日的宋莲青,汪名琴第二轮对决长日的女弟子蓝莺茉,蓝乡安第三轮对决长日的余清浅,邓永湉压轴赛与何亭风对决。 百名弟子凝神屏气,这一战将决定今年长日今月的比试胜负。 烟雾缭绕的湖泊之上,娄春生与对手战得风生水起,可却在最后关键时刻惜败在长日手上,汪名琴拼尽全力和长日打了一个平手,却是两败俱伤,这就意味着蓝乡安和邓永湉必须全胜。 第115页 青翃最担心的还是蓝乡安的实力,他对他不了解,若不是因师父席应真的青丝流光,他不会下这个赌注。 仲裁官举旗喊:「长日的余清浅对阵今月的徐长若!」听到这声音时,蓝乡安缓缓飞到了天空,他在空中觑了一眼晼晴,只见她双手合在胸前,站在弟子最前面,眼睛里是紧张和婉转的期待。 余清浅白衣飘飘,腰上的三枚红玉精金闪耀,两人对视的眼睛里如星光锐利,很快就迎击而上,余清浅使用的是缥缈剑,这是比较保险的战术,蓝乡安使用的也是缥缈剑,他也想探知下对手的实力。 况且晼晴告诉他,她就是输在一开始的日月剑上,日月剑用不好就是赌徒的游戏。 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蓝乡安明显感觉太吃力了,毕竟自己的缥缈剑才学得了两月不足,要不是隐隐用琅琊功护体,早就被余清浅洞穿缺陷,一击而败。 而余清浅是长日道衍的关门弟子,达到三玉水准已是一流能力,他在缥缈剑的对决中层层逼进,只是好几次险些抓住对手缺陷,却被对方化险为夷,但他神态自若,显然是发现对手的实力远远低于自己。 眼看缥缈剑的招数过了一半,他决定痛下杀手,立即启用犀利异常的日月剑,只见他剑光飘闪,恍若日月争锋的金光,轻遥遥就直逼蓝乡安胸口,蓝乡安慌忙回剑抵挡,这剑正是嗤地在青丝流光的剑身上擦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众人为这惊险的一幕嘘了口气,晼晴更是心跳到嗓子眼那,拼命祈祷徐长若胜出。 青翃用手频频触摸扳指,以掩饰自己的紧张。显然这一战太关键了,蓝乡安输了,比赛就提前宣布结束了。 余清浅又是第二式第三式迅速跟上,蓝乡安根本无招架之力,眼看就被逼出湖泊的范围,众人的惊唿中,他却一个漂亮的闪避,从余清浅的剑光下滑了过去。 这招闪避平常人还以为他是绝境逃生的智慧,其实是梅花六剑「頩姿冷艷明沙水」里的一个小转身,剑宗讲究的是人剑合一,身子的协调和飘忽是极重要的。 蓝乡安见已从剑光网中逃脱,立即使出日月剑去对付他,但余清浅马上还击,两人同时使出日月剑,余清浅本是信心百倍,但每一剑与对手相击,都好似被活活弹了回来,这种感觉马上就加重了数倍。 此时接近正午,阳光正盛,蓝乡安手中乌黑的剑,如一只三足乌,光芒万丈,直指胸口,余清浅眼见丝毫不能躲闪,这把剑陡然停住了,余清浅心知自己输了,虽有些怏怏,却果断飞出了湖泊。 仲裁官举起旗子高喊:「徐长若胜!」 只听今月弟子欢腾唿叫,泰若院一时成了欢乐的海洋,蓝乡安吁了口气,他缓缓地飞落在湖泊边,接受大家的赞赏,弟子们齐生高唿:「长若!长若!」 他听到这唿喊,虽有些怅然,但当他看见晼晴都高兴得跳了起来,那眼中却是喜悦的泪花,他禁不住也笑了,这微笑将晼晴感染了,她冲过去抱住了蓝乡安。 邓永湉远远地看着,脸色转阴,膑已却平静地露出一丝笑容。青翃已是张开笑口,道衍只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又回到之前的平静。 最后一战是邓永湉对阵何亭风,邓永湉在三玉弟子中的实力最好,轻松以日月剑胜出,他的胜出,代表着今月的完胜,道衍已经落下了脸,青翃却是喜笑颜开。 第68章 人心叵测 永湉轻轻飘飘地飞了下来,却是落在晼晴面前,今月弟子高唿:「永湉!永湉!」 晼晴看到今月的胜利,笑得婉然,邓永湉微笑连连,忽然弯身横抱了晼晴,晼晴嘤咛地叫了一声,想要挣扎,举手掴他耳光,但邓永湉脸一偏避掉了,又附在她耳朵边说:「师妹,今月胜了,不高兴么?」晼晴这才没有反抗。 弟子们又是高唿:「师兄娶师妹,师兄娶师妹!」青翃虽不乐意,却勉强笑着,膑已却是哈哈笑出声来,忍不住道衍也微微点头。 蓝乡安从前面的喜悦中彻底抽出来,内心中顿生一股怨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也许是看不下去邓永湉这幅嘴脸,但在阵阵欢声中,他也只能漠然望着,束手无策。 青翃本留道衍吃宴,被道衍谢绝了,他黄昏便带着众弟子御剑而去,青翃也长长吁了口气,毕竟今年比赛是险象环生,差点就丢了师父的遗骨,他又到宫宇的后山轩辕殿,跪拜师父灵位,已谢师父在天之灵。 蓝乡安刚回到住处,就被晼晴的丫鬟叫去她厢房,只见晼晴手里拿着一壶酒,眉开眼笑地说:「今夜一醉方休!」 蓝乡安也正有郁闷,便爽快地应了声好,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酒喝完,晼晴说喝得不过瘾,又待要去取,蓝乡安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晼晴漠然地问:「师兄怎么了?」 蓝乡安慌忙放了手,有些尴尬:「没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回来,我叫人给我们烤只羊来,你喜不喜欢?」 蓝乡安望着她的背影,却是怎么也不了解自己了,从前是那么讨厌她,如今却有些在意她。 他感觉晼晴离开的这段时间很漫长,甚至有些空落落的,等她回来时,虽是强装着镇定,却仍有一些喜悦流露了出来,两人把酒言欢,撕扯羊肉,坐地大嚼,陶然不已。 到了最后,两人靠在一起,轻轻唱歌,又相拥在一起,仿佛时间凝固,夜墨入书。 第116页 二日天露熹光,蓝乡安醒过来发现晼晴钻进自己怀里,衣衫不整,一下子慌了神,慌忙扶她起来,但晼晴软绵绵地搭着他,口里兀自念着:「长若抱着我,抱着我!」 蓝乡安觉得尴尬不已,正待喊她醒,却听外面有声音喊:「汪师兄死了!」他一震惊,汪名琴死了,这怎么可能。 他将晼晴推醒,晼晴听到外面的喊声,也慌了神,两个人各自整理衣衫,也不管这满地的杯盘狼藉。 宫宇洪钟雷响,众人往大风殿去,蓝乡安也算得半个今月弟子,和晼晴一起去了大风殿。 满殿的气氛凝固,青翃悲恸:「想不到名琴昨日比武受伤,今日就身遭不测。是谁这么狠心要害名琴的性命?」 膑已拉着一只瘸腿上前:「师兄,名琴胸口的剑伤比普通剑略宽半寸,正是青丝流光的伤口。」 众人皆惊,所有人看着蓝乡安,眼睛里是困惑和愤怒,蓝乡安忙解释:「掌门师尊,师叔,此事与无名却无关系,请三思啊!」 膑已说:「你竟敢狡辩,我刚刚已派人去你房间搜查,你剑上分明还有残留的血迹。」 蓝乡安辩解:「这又能说明什么,天下与青丝流光相同的剑千百万,沾染血迹的剑也千百万,如何说明是我杀了汪师兄。」 膑已说:「你不就是想要证据吗?」 娄春生蓦然站了出来,问大家:「你们猜,我在名琴的房间发现了什么?」 青翃说:「说。」 娄春生举起手,他两指之间夹的是一颗银色的珍珠,有人已经猜出了,这珍珠是蓝乡安的面具上掉下来的。 蓝乡安冷笑:「荒谬,一颗珠子说明得了什么?」 娄春生不慌不忙走到蓝乡安面前,将这颗珠子贴上去,这珍珠不偏不倚正嵌入他面具的一个窟窿里。 这严丝合缝的巧合令蓝乡安诧异,除非有人盗了他面具上的珍珠,但这不可能,他日夜带在身边,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要么就是,对的,珍珠不小心掉了,被娄春生捡到了,那一定是昨天比武时造成的。 可他怎么也料不到,他们竟然要用如此毒辣的手段来陷害自己,用汪名琴的性命也太不值当了,除非他们根本就是要汪名琴的性命,自己顶多就是顶罪羊罢了,这么一想,他全明白了。 晼晴只在一旁是困惑和愤怒:「就算是面具上的又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永湉也忍不住开口了:「表妹,你说怎么样,他面具上的珍珠出现在汪名琴的房间,你想说是珍珠自己滚过去的,还是汪名琴自己拿回去的。」 晼晴也被说得钳口结舌,有弟子已震怒:「师尊,请处死他,以泄我等心头之恨!」众弟子都纷纷附和:「为师兄报仇!」 蓝乡安被这阵势唬得有一丝胆怯,但心里仍明镜,又反问:「你们说我杀了汪师兄,可有动机?一个人没有动机为什么要去杀人,我和汪师兄素不交往,我为何要杀了他。」 邓永湉说:「动机?这朗朗干坤,还凭你抵赖不成,当日你被七娘赶下山,这事情可是真的?」 蓝乡安说:「是。」 邓永湉说:「你被七娘赶下山,汪名琴正好看在眼里。」 「汪师兄看在眼里那又怎样?」 「因为汪名琴和徐长若一样,受了师娘的知遇之恩,而你蓝无名,却对师娘做出了不敬之事。」 晼晴怒气冲天:「邓永湉,你胡说八道。」 邓永湉说:「我没有胡说,他分明是喜欢七娘,那日趁师娘不备,想猴急抱着师娘。」 晼晴骂:「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膑已劝解:「晼晴,这事与你娘的清白有关,你勿要阻止。」 邓永湉说:「师妹不妨听我说完。」又双目寒冷望着蓝乡安,语气如剪:「师娘念及与你有师徒情分,并没有计较你,是不是?所以赶你下山之时,她一定还说了永不见你的话,是不是?你当时也只能下山去,可这一切却偏偏被汪名琴看在眼里,汪名琴是个正直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毕竟关系到七娘的清白,而你,为了在今月出人头地,你只能杀了汪名琴。」 众人唏嘘,青翃愠怒:「你果真做了这荒淫之事,我要替七娘杀了你。」 蓝乡安跪地:「掌门师尊,我就是有一百个胆也不敢猥亵师娘,师娘对我有知遇之恩,如再造父母,就算拿我一百个脑袋,我也不敢觊觎师娘分毫,我对师娘的敬仰,天地可鑑,若有违意,天诛地灭!」 青翃显然也不相信蓝乡安会做出如此荒淫之事,愠怒之色也并未加剧。 膑已喝道:「你一个誓言又值几何?七娘死不瞑目,亏还收了你这样卑鄙的徒儿,真是作孽。」 邓永湉接话:「师尊,除非拿他的头颅去祭奠师娘,祭奠汪名琴,才能解今月的恨火。」 晼晴气得拔出剑来:「邓永湉,我非刺瞎你眼睛,割了你舌头,你这人面兽心的傢伙!」 邓永湉说:「师妹请息怒,你弄瞎我眼睛,我以后怎么看得见你的美貌!」 膑已呵斥:「永湉,不得无礼!既然证据确凿,师兄该给一个答覆吧。」 青翃虽知蓝乡安可能被冤枉,但也无奈,正待开口,见晼晴跪在地上,哀求说:「爹,师叔,孩儿愿证明长若的清白。」 第117页 膑已说:「如何证明?」 晼晴虽有些羞涩,但仍铁着语气:「昨天晚上,我和长若是一直在一起的,他一直抱着我,一刻也没有离开我,我和他已有夫妻之实。」 殿内顿时譁然,没人敢相信这无耻之事竟然出自晼晴口中,晼晴虽然刁蛮,但在众弟子眼中却是纯情无暇的。 膑已暗暗发笑,他宁愿晼晴的话是真的,她的话真,那杀汪名琴的罪名自然与蓝乡安无关,但他宁愿选择前者。而邓永湉却是恼恨:「师妹,你没必要拿你的清白为他开脱。」 晼晴义正词严:「我没有,这都是真的。」 青翃哪里按捺得住,满脸羞愧,大喝一声:「混帐东西,胡言乱语,来人,将蓝无名打进大牢。」他片刻也不想再听晼晴重复那些羞耻的话。 晼晴又说:「爹,女儿没欺骗你,求爹爹放过他。」青翃早已甩袖而去。 蓝乡安被打进牢房,却是暗无天日,潮湿骯脏,整日受着牢卒的欺负,吃穿俱是可悲,晼晴来看过他一次,带了一箱菜餚,又一碟碟摆在他面前。 蓝乡安却无丝毫味欲,只是嘆息:「晼晴,你怎么那么傻,我这条性命和你的贞洁相比,连尘埃也不如。」 晼晴抓起他的手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说过的,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一辈子都不改变,是不是。」 蓝乡安深深受触,内心里却是无穷的不安和愧疚:「你知道我不是,我不是徐长若,你没必要这样对我。」 晼晴的眼睛忽然红了:「你是,你就是,徐长若就是你,你就是徐长若。晼晴这辈子就是喜欢你。」 蓝乡安眼睛也湿润了:「可我不能再欺骗你,你该走出来了。」 晼晴的语气变得悲戚:「你要赶我走是不是?」 蓝乡安被她的悲伤吓到,他看着眼前这深情的女子,禁不住揽着她,将她揽在怀里,温柔地说:「我真替长若高兴,这辈子只要你不嫌弃,我都做你的长若。」 晼晴趴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说:「好啊,你不要再说不要我的话就是了。」晼晴又将冬笋一片片夹入蓝乡安的口中,蓝乡安一片片嚼着,又怜惜地望着她,一行眼泪已经在面具里流淌了。 待晼晴要走时,蓝乡安的眼睛里射出寒光:「晼晴,也该到了为师娘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第69章 刺盲 邓永湉这几天是又悲又喜,悲的是晼晴竟然和一个面具小丑苟且,想一想都觉得噁心,而好歹还有一喜,如今那面具小丑被打进了大牢,恐怕难逃一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敢和自己抢小师妹了。 他兀自喜着,却不知如何与晼晴挽回破裂的关系,心里又发起愁来。 这日下午,他喝了些酒,练了会剑,准备找个机会去和师妹搭讪,怎知喜事却传上门来,是晼晴的丫鬟来唤他,说小姐要见他。 他喜不自胜,换了锦服,修了髮鬓,便往东隅那边的白院墙去,心想师妹一定是想通了,要对自己好,或者祈求自己为那小丑求情,不管怎样,这是个与她接触的良机。 等到了晼晴的厢房,却发现人影也没,喊了师妹也无应答,喊了丫鬟也不知去了哪里,心想师妹耍什么花招,往里探了一下,发现师妹的亵衣亵裤正搭在木凳上,却是荷红色的诱人,忍不住拿起来嗅了嗅,尽是满鼻的清香。 他与师妹虽不是青梅竹马,但却是看着她长成这般水灵灵,这十几年来,尽从来没有与她贴过身,眼看着她成了人面桃花,杨柳细腰的美人儿,内心的涌动哪里不强烈。 只每次看见晼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越发地冲动难受,如今盈手握着这细腻柔软的亵衣,想必是她朝夕贴身之物,沾染了她神肌玉骨的味道和暖气,真是血液沸腾,又忍不住贴着鼻子触嗅。 这时,却从里厢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小桃,你在吗?」 邓永湉听出是晼晴的声音,浑身一麻,慌忙将亵衣放在凳上,又听里面喊:「小桃,我衣服忘拿了,你帮我拿一下。」 声音如黄鹂,邓永湉朝四处望望,却不见小桃的身影,心知晼晴在里面沐浴,又发起个冲动的想法,提了亵衣,故意装着是小桃,送衣服进去,走了一个拐弯的廊道,便是沐浴的地方。 里面白气氤氲,一面轻纱缭绕的幔帐挡在眼前,隐隐透明能看见幔帐背后的木盛,一个女子秀髮如雾,雪白裸呈的后背臂膀正对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又沿着幔帐边缘往里面觑,却是热气瀰漫的木盛之中,玫瑰花瓣隐隐可见,晼晴肌肤胜雪,明艷不可方物。 他看得如痴如醉,却在这时,听见一个声音:「师兄!」 他勐一扭头,隐隐见是晼晴,但一道白刃就划向了眼睛,顿时火辣辣地疼,眼前一片漆黑,双眼已经被刺瞎了,他忍着巨疼在地上翻滚,鲜血沿着他的手指渗出来。 木盛里的小桃慌忙起身穿衣,出了浴房,只听外面就传来她的声音:「不好了,小姐被侮辱了,快来人啊。」 整个宫宇如翻了马蜂窝,青翃和膑已以及娄春生三两步就来了东隅厢房,随着小桃进浴房,却见邓永湉双眼血淋林,趴在地上哭喊,手里抓的是一条荷红色的女人亵物,而晼晴却是罗衫半掩,肌肤隐隐可现,坐在地上嘤嘤哭泣。 第118页 膑已又痛又恨:「永湉,你这是怎么了?」 晼晴哭着说:「你说怎么了,他跑到我浴房来,见我正穿衣服,突然要对我猥亵,将我死死抱住,我躲之不及,从桌上抓起刀子,就刺伤了师兄,我原以为是个歹徒,都是晼晴不对,晼晴不对。」哭声更大,令人心嘆。 青翃悲愤:「永湉这畜生,竟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简直丧心病狂,割去他舌头和耳朵,扔下山崖去。」 邓永湉忍着疼哭求:「师尊,我,我没有猥亵师妹,是师妹叫我来的。」 青翃说:「人证物证俱在,如何抵赖。」 膑已说:「师兄,永湉就算犯了过错,但已受到惩罚,请师兄大慈大悲,饶了他这一次,毕竟是师徒情分,虽不比骨肉,却也不差啊。」 晼晴说:「爹,我若知道是永湉,就不会对他这样,他如今已瞎,甚是可怜,你不如饶他这回吧。」 青翃嘆了口气:「罢了罢了,将永湉逐出师门去。」 膑已拄着铜拐艰难屈身,半跪半弯:「师兄,永湉是你一手栽培的弟子啊,你怎么忍心将他逐出师门,他要出了今月,和一具尸体有什么分别,他如今已瞎,虽再不能为今月立下赫赫功勋,但念他曾经的功劳,不如叫他在后院做一名杂役,继续为今月效力,他定会戴罪立功。」 娄春生跪在地上:「师尊,邓师兄不管武功还是品格都在我等之上,我相信他是一时鬼迷心窍,请师尊大发慈悲,让师兄留在今月。」 邓永湉悲戚地苦笑,膑已喝骂:「混帐,你笑什么!」 青翃说:「那依师弟之言,让永湉在后院做一名杂役吧。」 邓永湉被两个弟子搀着送到了后院的杂房里,他是如何也没料到,晼晴会对她下此毒手,虽然他知道晼晴蛮横,甚至经常做出出格的事情,但自小到大,她害怕血腥的事物,这样的人,如何会将刀子生生插入他的眼睛。 他坐在床上,用手摸着床阑干,失去光明对他来说就意味着这辈子的终结,他的泪水揉在血痂里,是如何也流不出来,只有刺骨的疼痛,忽然他听到脚步声,耳朵惊立:「谁?」 「永湉,这辈子,你就在此安度余生吧,你放心,爹一定会给你报仇!」 邓永湉勐地跪在地上,干哭:「爹,永湉没有侮辱师妹,是师妹,师妹诬陷我!」 膑已嘆息:「我知道,从今往后,你只管好生在此做事,这件事就当它过去了吧。」 邓永湉又怨又恨:「爹,孩儿怎么能忍受这份屈辱,又怎么能将此事忘却,我心里滴血啊,滴血!」他分明感觉到空气里再也没有人影,光线也亮了一些,他趴在地上干嚎。 年关将近,北平城里张灯结彩,燕王府更是红红火火,火树银花。一大早朱高珞就到梅花园喊苏小难,说燕王要她一起去狩猎。 苏小难听说是打猎便一点兴趣也没有,反而有些反感,但看朱高珞兴奋高涨,又是燕王的旨意,也不可违逆。 原来燕王早有安排,弓马已齐备,连同去的还有朱高炽、朱高煦、徐锦香以及两个护卫,长宁却是没有来。 八人骑马奔驰,便到了燕城以北,黄沙莽莽,遍地金黄,马走得吃力,速度也缓了下来。苏小难不禁吃疑,偷偷问朱高珞:「这荒凉的地方,有野兽出没么?」 徐锦香也在旁,便是哑笑,朱高珞说:「有,等着瞧好!」 等到了一片更开阔的地域,却是一望无际的金黄,寒风吹过,飞沙唿啸,比起之前还有稀疏的树木荆棘,这里是上古战场一般森严,恍然还能看到白骨,也不知是行人还是动物留下的,苏小难都看得毛骨悚然。 朱棣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态飞扬,声如洪钟:「这荒漠的北方,便是蒙古的草原,当年成吉思汗的铁骑在獾儿嘴遇到多过自己数倍军力的金国主力,他不但没有退怯,却主动求战,他没有选错,几个时辰后,金国七万大军就被成吉思汗的大军摧得灰飞烟灭。」 众人听时,已是全神贯注,苏小难从来没有听过这蒙古和金国的故事,更是不知道元都是如何建立的,她只知道生下来就是生活在大明朝,好像世世代代都是在大明朝一般。 而朱高炽三兄弟常受朱棣教诲,每当听到父王讲战争战略便是竖起耳朵凝听,徐锦香虽是女儿身,对行军作战的事情却也有兴趣,所以也望着朱棣目不转睛。 朱棣又说:「成吉思汗虽然赢了,但是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他的长子朮赤一直攻至金国中都北平,但看到高大的城墙,束手无策,就好像狼碰到了刺猬,只能撤退。蒙古人回到草原之后,成吉思汗得到了一个教训,即使战胜了强大的金国军队,但是却无法使金国皇帝臣服,因为金国的人不需要和他们正面对决,他们只需躲在高大坚固的城墙背后,便可万无一失,高枕无忧,成吉思汗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因为草原没有城墙,没有高大的房屋,他不知道如何将军队送入城池里,如何去攻下一座城池。」 朱棣讲得津津有味,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苏小难忽然问了一句:「那草原上不是城墙是什么?他们住在哪儿?」 所有人都看着她,一下子从这严肃的气氛里脱离出来,苏小难仍是一副不懂的模样,不禁引人哑笑。朱家三兄弟也是第一次领教了她的无知,倘若是自己在父亲面前问这样的话,早就被他呵斥罚站了。朱棣却微微含笑,朱高珞慌忙说:「蒙古人住在蒙古包里。」 第119页 「什么是蒙古包?」 「蒙古包就是用羊皮做成的帐篷,人住在里面就可以生活睡觉。」 「得用多少羊皮,岂不太残忍了,再说人住在里面不会冷吗?」 众人再次被她的幼稚倾倒,徐锦香是咯咯地笑得不行,朱高煦有些不耐烦:「弟弟,你回头和她好好讲讲一个蒙古包要用多少头羊吧,我还想听父王讲成吉思汗的战略呢。」 苏小难知道自己错了,便垂着眼睑不敢再问。 第70章 鹰宴 朱棣说:「不怪小难,她从小到大住在村子里,怎会知道这千里之外的事情。」又见大家期待地望着他,便说:「成吉思汗意识到自己的局限,便暂定不发动新的战争,而是着手加强蒙古军的实力,在政局上又和契丹结成了联盟,由于契丹在金都的东北边,这个看似不经意的联盟却让金国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臣民出现了惶恐。果然,成吉思汗连同契丹发起了新的战争,他们穿过金国的北方边境,大军畅通无阻,虽然他们在进攻堡垒上比以前卓有成效,但成吉思汗身中流矢,不得不退,战局再次陷入了崩溃。成吉思汗并没有善罢甘休,蒙古军兵分三路,再次浩浩荡荡攻入金国,但当他们又一次面临高大坚固的北平城时,并没有选择直接攻城,而是干脆绕过北平,一路南下,彻底将北平孤立成一座死城,金国只得罢战求和,事实也在证明,成吉思汗虽然屡屡受阻,但也往往能洞彻战机,乃最终成就一番霸业。」 朱家三兄弟听得出奇入神,徐锦香和苏小难也认真听完,只是朱棣还沉浸在成吉思汗的丰功伟业中,久久望着远方。 众人正要启程,却听天空传来雄浑的鸟鸣声,抬头一望,却见十几头雄鹰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在空中厮斗,也不知是为了争夺什么,却是羽毛纷飞。 朱棣说:「拿弓来。」一个护卫将弓递给他,只见他一个满弓,箭若星光,一头雄鹰便应声而落,众人都叫好,只有苏小难却有些怅然,她从小与动物玩耍,爱惜动物,不忍心看到射杀动物的场面,但这狩猎也是寻常之事,只能视若无睹罢了。 朱高炽随后拿弓,一箭飞去,却只射下了几片羽毛,难免有些惆怅,朱高煦却有其父的气概,力气非常,一箭飞去,竟是连贯双鵰,由不得朱棣也脱口贊好。 朱高珞和徐锦香同时拿弓,同时射箭,却是两只箭同时射中一头雄鹰,这虽说纯粹巧合,两人竟望了一眼对方,有些心心相惜的韵味,朱高煦却有些看不下去,只说:「好是好,只可惜,也不知道是谁的箭先中的?」 徐锦香说:「谁先中的有什么关系?」 朱高煦说:「当然有关系,古人讲力拔头筹,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朱高炽说:「我看倒未必争,也许姨娘就是想来一招锦上添花呢。」 朱高煦有些不悦。朱棣微微一笑:「都应当赏!」 轮到苏小难时,她却是有些不情愿,大家以为她是担心射不中,朱高珞便安慰说:「没有关系,试一试吧?」 朱高炽也说:「我也没射中,权当讨个彩头吧。」 早有护卫递弓给她,她只得拉弓上弦,故意没有使劲全力,只见那箭飘飘忽忽,到了半空就疲软了。 但忽然,空中一道黑影闪过,那只箭竟被断成两截,那黑影劲力十足,原来是一支新的箭,也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直穿云霄,一箭三雕,三头雄鹰贯在一起跌落下来,朱棣不由得一嘆,朱高煦早已高声叫好。 雄鹰落地之时,众人早就搜寻这荒漠之中有什么人能发出如此神力,却见远处一个褐衣土袍的人大步流星将那三头鹰捡了起来,又飞到了众人面前,这人披头散髮,身上补补丁丁,竟没有一处好的,徐锦香却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那日在艷春楼调戏她,掀翻她帽子的那个醉汉,不免叫了出来:「纪纲?」 纪纲说:「正是在下?」 徐锦香怒气顿生:「你倒找上门来了,今天看我不收拾你。」 朱高煦本就对这汉子有好感,便问:「姨娘,你们认识?」 徐锦香忽然觉得失策,倘若在姐夫面前抖落自己和朱高珞苏小难去了艷春楼,岂不掉进黄河也洗不清,朱高珞这时也是焦急难当。 纪纲笑着说:「此事说来还是纪某不对。」 徐锦香打断他:「你不要胡说八道。」 纪纲又笑:「还不让我说吗,我是来向姑娘道歉的,这三头鹰就是我的赔罪礼。」说着低头双手奉上。 徐锦香说:「不必了,你没有犯我什么事,我又何必收你的礼物。」 纪纲说:「姑娘,怎么不记得了。」他看着徐锦香一张密云的脸,却是不改微笑:「那日在街头,我与姑娘和这位公子撞个正照,将你撞翻了,我本欲赔罪,但姑娘硬说我是故意撞你的,我有口难辨,心里不畅,今日正好路过这荒漠,看见姑娘了,就特意来向你赔罪。」 徐锦香心里的大石悄然落下,朱高珞也吁了口气,徐锦香说:「好,这事我不怪你了,礼物我也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纪纲递上鹰说:「那纪某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转身便走,却是轻步浅踏细沙,转眼已至半里之外。 朱高煦有些不舍:「壮士日后相见,记得与我畅饮。」 远处飘来声音:「好说,好说!」 第120页 早有护卫将射下的鹰全部捡来,却听苏小难说:「燕王,可否将这些鹰给我?」她还隐隐听得空中雄鹰的悲鸣,她是想将鹰带回去埋葬了。 这时大家又是一怔,狩猎之物本就是赏给射中者的,她全然不中,倒提出要赏,当然有些吃疑。朱高煦却是嘴快:「哪一只是你射中的?」 朱高珞见苏小难脸露难色,便问:「小难,这鹰都是赏给射中者的,你要做什么?」 苏小难知是自己又错了,正想说不要了,徐锦香却来解围:「姐夫,你是不知,小难有一手好厨艺,她是想做一餐鹰肉犒劳大家的功劳!」 苏小难一惊:「我,我……」 朱棣却笑着说:「好,我还从来没有尝试小难的手艺呢,明日在春晖园,叫上王妃,我们来个鹰宴如何?」 众人唿声贊好,朱高珞也喜不自胜,但看苏小难竟是脸都绿了,以为她是担心做不好这顿鹰宴。朱棣似乎也看出来了,便说:「锦香,你再安排府内最好的四个厨子供小难调遣。」 「好的,姐夫。」徐锦香欢畅地应答。 苏小难回到梅花园,是苦闷不已,本来是要掩埋鹰的,如今却要将它们烤熟,怪也就怪自己多嘴多舌,她将鹰都用布包起来,被梅槿看见了:「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小难嘆息说:「还能做什么,等厨子来烤肉吃呗!」 梅槿喜悦:「哦,这么好的事情,我有口福了!」 苏小难说:「你就知道吃!」 梅槿脸色由喜转暗:「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小难说:「我是不忍心将它们吃了,你帮我想个办法?」 梅槿说:「小姐是想怎样?」 苏小难说:「埋了。」 梅槿不解:「埋了和吃了有什么分别,不都是死了吗?」 苏小难无语地看着她:「好了,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她坐在地上,冥思苦想,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激灵,便一骨碌爬起来,将鹰抱到了后院。梅槿看着她一惊一乍的,竟有些不知所以。 苏小难在后花园用锄头掘了一个坑,便将鹰埋得好好的,又在上面插上一朵茶花,便说:「鹰兄鹰兄,这样也算我对得起你们了,你们安息吧。」 等她回去,却看见四个厨子果然来了,毕恭毕敬和她行礼,苏小难说:「罢了,你们都回去吧,鹰宴不用做了。」 厨子们面面相觑,这是燕王的旨意,哪敢违抗,便说:「小姐息怒,我等不做鹰宴,这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苏小难一听这么严重,只好说:「那你们留下了吧,帮帮我忙便是。」 却说到了第二日晌午,朱棣和徐王妃、朱家三兄弟、徐锦香、长宁以及一些妾妃都去了春晖园,春晖园又是丰盛一桌,但是大家最期待的是苏小难的鹰宴。徐王妃也说:「想不到小难这孩子还有一手好厨艺,竟是想不到。」 却见小难和两个厨子已从外面进了来,厨子们推着小木车,又用银色盖子盖住,想必鹰宴便在这盖子下。哪知道苏小难进来便跪下说:「燕王、王妃,小难自作主张,将鹰埋了。」 「埋了?」众人俱是一惊,朱高煦已经叫了起来:「你将我们的赏物埋了,岂有此理。」 朱高珞说:「小难,你怎么埋了它们?」 苏小难说:「我昨日见它们在空中悲鸣,心中不忍,就埋掉了。」 徐王妃说:「小难是不忍杀生,比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心善多了,我倒贊同她的做法。你快起来吧。」 朱棣和众人见徐王妃这样一说,便也不再追究,朱高炽问:「你这车里是什么?」 苏小难站起来说:「我小时候家里不宽裕,我娘亲常常骗我说有肉吃,却都是用芋头做成的,所以我也用芋头做成了鹰肉。」 第71章 世仙之名 「芋头?」众人又是一惊,谁也没想到这天底下果真有这样幼稚无知的人,在堂堂燕王府,拿芋头当作鹰肉来煳弄王爷,真是可悲。 徐锦香倒也不是太吃惊,她早就发现,其实苏小难不是笨,笨的人不是这样的,笨的人也并不讨人喜欢,她是有与众不同的一面,这与众不同的一面要待人去发掘,发掘不了就权当她是笨拙了。 朱高煦说:「父王,苏小难纯粹是来找茬的,全不把您和母妃放在眼里。」众人的脸色是有些不好看,朱高珞也有难色,他早想昨日就不去文宗阁读书了,逃课也比现在这境况好。 朱棣故意清咳一声:「芋头也好,王府里成日山珍海味,倒是要清清口味。小难,你将芋头呈上来吧。」 两个厨子慌忙将车推上,轻轻掀去银盖,众人一望,却是一对展翅翱翔的雄鹰,只是通身玉黄,相必是芋头糅合雕刻成的。 这景象倒是有些喜气,正逢年关,更增福庆,徐锦香和朱高珞已经微笑,朱高煦却说:「这技艺见得多了,在燕王府,全是班门弄斧!」 朱高珞说:「好歹也不差,与皇宴相比,肯定不值一提,但出自苏小难的手也是可贵。」原来苏小难昨日想出了这一辙,便用梅花六剑雕出了这番模样,梅花六剑素以轻盈明艷出名,雕一个塑像是不在话下,只是比起御厨来,这雕琢就显得土气,大家不看在眼里,那是自然。 朱棣说:「也是鹰的样子,合得上鹰宴的名字,先尝尝吧。」 第121页 鹰餐被厨子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朱棣先举筷吃了一口,觉得细腻润滑,一半是芋头的香甜可口,却另有一半是说不出的有味,禁不住赞嘆:「好吃!」 众人都不信,以为燕王是怕苏小难挂不住脸面,故意说的,便半信半疑夹了一块含在嘴里,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味道,却好似很熟悉又从来没有尝过,徐王妃也忍不住说好,等到王爷和王妃都说好,大家也直贊味道太好。 燕王一家子鲜吃素食,忽然尝了这山野里的味道,已是别有风味,再说这味道也确是特别,朱棣一边嚼着一边问苏小难:「你这个是怎么做成的?」 苏小难已经乐开了花,这样的面容徐锦香倒是看见了许多次,她也忍不住笑了。 苏小难说:「燕王,我这芋头就是用普通芋头做成的,只是学我娘亲在芋头里掺了六七味的花露。」 「花露?」 「是啊,我小时候住在梅花村,那里百花盛开,我娘亲就常常採花露做好吃的给我吃,那时一味食物里我娘亲能放进十几种花露呢,只是燕王府花种少,又加是冬天,但也有一些,我便自作主张,学我娘做了这芋头,燕王和王妃们喜欢就好了。」 众人听时,才觉食物虽好,也全不是白白得来的,看来苏小难确是花了许多功夫,朱棣看着她,微微颔首,对她的喜爱也是愈加重些。 却说蓝乡安在牢房待了半月,晼晴来看过他好几次,但是膑已派人管得严格,便只能偷偷看他,狱卒隔日就要用鞭子鞭打蓝乡安,到了半月,已是满身伤痕累累,晼晴每次来都含着泪,又去求青翃,青翃似乎还在气头上,并不理她。 这日明月如水,蓝乡安望着铁窗中的一方天空发呆,每当夜深,他会不自觉想起苏小难,可是今天他却想起了晼晴,他想起了和晼晴起初认识的情景,他们经歷的每一天,她说的话,她做的事,他嘴角竟然扬起一丝爱惜。 忽然,铁窗外出现一个灰濛濛的青影,那青影并未做什么,那铁窗的粗铁阑干竟如听话一般张开了,这是仙宗的御物术。 蓝乡安刚刚想起,整个身子忽地被一股力量拽出了窗子,那青影飘在前方,他在微风中御起剑来,发觉那背影极其熟悉,他御剑飞到他面前,原来是青翃大师,他连忙行礼:「掌门师尊,你怎么出现在这。」 青翃说:「你跟我来!」 蓝乡安跟在他身后,出了今月宫宇,在宫宇后山的轩辕殿前停了下来,正逢深夜的山峦雾惨云昏,鬼火狐鸣,这轩辕殿在月光下便显得阴森森,那飞檐兽头,白皑皑的,好似吃人的狞牙。 青翃飞向轩辕殿大门,大门幽幽地开启,蓝乡安也跟着进去,在院中落下,青翃往前走,一扇大门又幽幽开了,屋内传来荧荧的烛光。 两人进屋,大门又幽幽关闭,屋内的烛光全部燃起,屋内锦布漫漫,金碧辉煌,正中高台供奉的正是青易先师席应真的灵位,想必他老人家的遗骨就在灵位之后。 而他的青丝流光也横置在灵位之前,正发着一闪一闪的清芒,仿佛与这灵位有息息相关的联繫。 青翃说:「向师父跪礼!」 蓝乡安一时诧异。 青翃说:「还不跪下。」 蓝乡安漠然跪下,只听青翃说:「师父,当年你下山喜得的凤泪孩儿今日已跪在你面前,我知你老人家平生的遗憾就是未收他为徒,今日如你所愿,也了却你在天的魂灵,从此他就是您的第十二弟子。师弟,还不向师父行礼。」 蓝乡安有一些不知所措,忽然成为仙宗奇人席应真的弟子,成为青翃的师弟,这若不是在梦境里,是死也不会相信,他怔了半晌,青翃问:「师弟,你不愿拜师么?」 蓝乡安恍然醒过来一般,慌忙虔诚磕头,一连磕了九个响头,他认定九九归一的想法。待他拜完,青翃说:「师弟请起!」 蓝乡安漠然地站起来,问:「掌门师尊,我已经拜了席应真老人为师么?」 青翃说:「师弟,今后叫我师兄吧。师父一生修行,欲得一个仙字,就赠你法号『世仙』吧。」 蓝乡安声音却不大:「谢师兄赐号!」 青翃说:「师弟,今日来,我还有一件事拜託与你。」 蓝乡安受宠若惊:「请师兄示下!」 青翃说:「在你之前,师父平生收了十一个弟子,如今所剩在世的,恐怕寥寥了,只说有一个弟子,名叫公良羽,曾因犯下大错,被我等用龙凤印压在莽山之下,如今他已出世,恐怕这几日就要寻上山来,他曾是师父最得意弟子,又得火玲珑相助,只是良心不善,已坠魔道,如若上山,我也不知能否与他抗衡一二。所以,我要你三日后带晼晴离开今月,如若今月不亡,你再带晼晴回来。」 蓝乡安一时同仇敌忾:「师兄,我既是师父的弟子,又是你的师弟,怎可苟且偷生,在危难关头离去!」 青翃说:「师弟,七娘离去后,我已经看淡生死,膑已师弟又觊觎我的位子,伤透了我的心,我如今只求保得今月的片刻平安,只是我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倘晼晴有一丝伤害,我怎又对得起七娘,晼晴最信任的人是你,在你身陷囹圄时,她曾苦求我,若你丧命,她也不活,她不惜贞洁和性命,就是希望留在你身边,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岂不知女儿的心思,当年我阻挠她和长若的婚事,已是悔恨,是我没想到她却是如此痴情。」 第122页 蓝乡安心中触动万分:「师兄不必再说了,我答应你,一定终生保护晼晴的安危,绝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青翃说:「好,晼晴就拜託你了。」 蓝乡安说:「请师兄放心吧。」 青翃说:「师弟,我还有一事,我将以土流音恢復你的容颜。」 蓝乡安忙说:「师兄,绝对不可,土流音是师父留给你的至宝,又是你护身之物,我这幅容貌不值得你如此做。」 青翃的语气中忽现忧伤:「当年我和七娘的孩儿月行毁了容颜,她苦苦相求,要我用土流音救他,可我脾气乖戾,横竖没有同意,月行最后跳崖自杀,七娘因此伤心了十年之久,今日想来,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七娘,我不能一错再错,你听师兄一言。」 蓝乡安语气坚硬:「师兄,我绝不答应你。」 青翃说:「就算为了晼晴,你难道希望她一辈子都看着你这幅面具,一辈子都活在你的虚幻之下。」 蓝乡安的语气也软了:「可是!」 青翃说:「三日后,你容颜好了,即带晼晴下山吧。」说时以手一引,蓝乡安只觉自己的身子已经漂浮了起来,却见从青翃的身上发散出晶晶亮亮的尘埃,那金光尘埃慢慢飞往蓝乡安的周身。 他只觉浑身皮肤凉津津,血液却似燃烧了一般,一时身处冰火两重天的奇异感觉。 很快奇异的光晕就将蓝乡安笼罩了,蓝乡安微微弱弱的视线看见青翃的容颜逐渐憔悴,一副三十多岁的清绝容颜慢慢化作六七岁的苍老模样。 这般变化令他诧异,但知觉已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渐渐迷离,耳朵似乎也失聪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弟,我再将十年功力传于你!」却是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了,连梦也没有。 第72章 缬草紫飞 金色光晕环绕着蓝乡安,他的身子漂浮了三天三夜,当蓝乡安醒来时,只觉浑身轻飘,眼前的金光逐渐褪去,他手一挥,金光化作一片金沙洒向地面。 他悠悠落在地面,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自己的身子有没有变化,抬起手,却是白如玉石的肌肤,竟是不能相信。 他又走向轩辕殿的大铜镜前,此时内心竟产生了一丝忐忑,铜镜里渐渐出现他的头像,他发现面具还在脸上,他刚想掀开面具,那丝忐忑却加重了,手颤抖得厉害。 当面具慢慢移下来,铜镜里的一张脸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却是眉目如画,美如冠玉,霞姿月韵,麝霭飞雨,虽还隐隐有蓝乡安原本的模样,但却已经远远超越那份容貌,更是清绝秀丽,恐怕这世间只有掷果潘安再生才能与之媲美了,他一时看得咂舌,竟然呆呆看了半晌。 他回过神来,就想着要去见晼晴,带她离开今月,但怕她不认识自己,又戴上面具,他背起青丝流光,给师父拜别,就御剑飞往今月宫宇之上,一时竟然被眼前情景极度惊愕,却见整个宫宇瀰漫在火海之中,他眼里早已酸痛不堪,心知是公良羽寻上了山,这等变故竟然是在睡着时发生的,一股愧疚就升了起来。 他心念晼晴,飞快往大风殿飞去,却见泰若院内横尸遍野,火光滚滚,散髮油脂的恶臭。 他眼睛里的泪水瞬间就滚了下来,当停在大风殿前,他的目光紧张地搜寻熟悉的身体,先是娄春生的尸体出现在眼前,只是全身焦透,倘不是他腰间的三玉,恐怕再也无法识别。 再往里走,却是膑已的尸体,除了半张脸还有些古铜色,全是被火灼伤的黑斑,手里的铜拐也是烧得弯曲,想一想他曾经为了今月之位,费尽心血,如今落得如此惨状,竟无一丝快感,反倒是深深嘆息。 他还在努力寻找晼晴和青翃,早就不知自己是泪流满面,倘若晼晴死了,这辈子可如何心安,如何心安。 他四处张望,偶然看到一个花白鬚髮的身影,那不是青翃师兄吗,他差点忘记了他变老了,已经不是曾经与七娘郎才女貌的容颜。 他飞奔而去,却见青翃面色燻黑,衣袍已燃成了黑丝,师兄武功这么好,怎么也惨遭毒手,他才忆起,师兄将土流音和十年功力给了他,一股痛恨顿时漫上来,却是生生将泪水吞回眼眶。 忽然感觉青翃的身子动了一下,蓝乡安大声叫:「师兄,师兄,我是师弟无名啊!」 青翃微微半睁眼睛,口唇艰难地翕动:「带师父的遗骨去云别山,带晼晴……」却是一句话没说话就断气了。 蓝乡安的泪水已瀰漫双眼,模煳得看不清,师兄一定是想说带晼晴离开,晼晴在哪,她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他疯狂地四处翻找,哪里有晼晴的影子,他又在整个宫宇内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寻找,直到他看到那座坍塌了的今月狱房。 她一定在里面,她一定以为他还在牢房里,所以跑进去救他,悔恨伴随着他的痛啸冲上蓝天,那坍塌的砖石瓦片被他御气抬到了天空。 他看到了一个缬草紫色的影子,纵身一跃就接住了她,可晼晴已经死了,鲜血在她的嘴角上已经凝结成了鲜艷的花痕。 蓝乡安抱着晼晴痛声哭喊,泪水朝她的衣襟上纷纷滚落,瞬间就将她的胸口湿透,他唯一想的是带她去一个宁静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生活。 当他抱着她软绵绵的身体走向宫宇外,忽然听到隐隐传来哀戚的哭叫:「师妹!师妹!」那是邓永湉的声音,他盲着眼睛,出现在泰若院里,好像鬼魅一样。 第123页 蓝乡安落寞地看了邓永湉一眼,对往日的仇恨烟消云散,他将晼晴抱往山巅,在一座高高的悬崖顶上,吹着猎猎的风。 他朝天空喊了一声:「徐长若,你这个懦夫,你为什么丢下晼晴,你为什么只顾自己,将晼晴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徐长若,你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懦夫……」说的时候,忍不住苦笑起来。 蓝乡安抱着晼晴跳下了悬崖,风疾速地从耳边滑来,往事一幕幕飞入眼前,母亲、父亲、七娘、晼晴、小难,他还不能死,他的脚下生出一团剑气,又重新飞了起来,在缥缈的空中摇摇晃晃。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翻自己身体,又御剑飞往宫宇东隅紫和宫的房间,终于从旧衣服里翻出那块用布包成一块泥一样的丁松膏,这块丁松膏是上山前鬼医送给他的,说是能续人三日性命,虽不知真假,但也一定要试试。 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救她,他抱着晼晴御剑飞往山下,在山腰时看见一片紫竹林,那紫竹林秀丽多姿,隐隐有一座茅屋宛若仙子伫立在林旁,安安静静,水车在茅屋前轻悠悠转动,他落了下来。 从木桥走过,推开门一看,却是红得艷丽的屋子,里面挂满喜字,床褥幔纱全是喜气的色彩,只是人走茶凉,好似被冷落了许久。 他将晼晴放在床头,她的脸虽然没有血色,却是俏丽得令人爱惜,蓝乡安取来水,拿丁松膏捣成汤水,又用汤匙往她口中轻轻餵。 眼见一碗丁松膏全部餵完,晼晴还没有醒来,蓝乡安心里急了,他多么想晼晴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连丁松膏里的最后一滴也完好无损餵入了晼晴的口中,晼晴丝毫没有反应,他的泪禁不住又生出。 他趴在晼晴的身边看了她一夜,终于累得不行了,黎明的时候,他隐隐听到晼晴的声音,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使劲打开眼睛,却看见晼晴微微睁着一对憔悴的眼睛望着他,嘴里缓缓喊着:「长若,长若……」 蓝乡安欣喜若狂,连忙爬起来将她搂在怀里,望着她苍白的脸,笑着说:「我是长若啊,晼晴你终于醒了,你醒了真好,醒了真好。」 「长若,我这是在哪?」 「在哪?你看,这是,洞房里,长若要和你成婚啊,长若想娶晼晴,晼晴答应我吗?」 晼晴憔悴的眼睛里浮现一阵喜悦:「我答应你,答应!」 「那好,今天我们就举行婚礼,从此以后,长若就保护你一辈子也不改变!」 「你真好,晼晴终于如愿以偿了。」 听到这句话,蓝乡安几乎是强忍着泪水。 等晼晴好了一些,蓝乡安捉了野味,炖了汤,餵给她吃,晼晴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到了黄昏,晼晴坚持要下床,她要和徐长若成婚,蓝乡安扶着她,用一块红布盖着她的头,又扶着她拜了天地,拜了明月,夫妻对拜,当拜完的剎那,晼晴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的怀里抽泣:「我爹是不是死了?」 蓝乡安说:「没有,你爹还好好的,他本让我带你下山,三天后,我带你去见他。」 晼晴微微抬起头:「长若,这辈子你都要对我好,否则我就杀了你!」 蓝乡安说:「我会的,否则你就杀了我。」 晼晴说:「今天我身子不好,从明天开始,我就服侍你,我以后都不野蛮了,只做你的妻子!」 「好,好,都好啊。」 蓝乡安晚上扶着晼晴睡下,又轻轻躺在她旁边看着她,因为这一晚上过去,又少了一天了。 不知不觉,第二天又来临了,晼晴有些咳嗽,还是软弱无力,但能自行行走了,蓝乡安将她带出茅屋,在紫竹林里走动。 忽然,晼晴抱住了他,要吻他的嘴唇,但是力气不够,又掉了下去,蓝乡安却一把抱住她,在她嘴唇上吻了起来。 这片紫竹林虽是冬季,却竹叶茂盛,紫如一片,而缬草紫长裙的晼晴在紫竹中仿佛是最美丽的一株,蓝乡安深情地吻着她,直到晼晴力气全无,钻在他的怀里软软地嘤咛。 向晚,当蓝乡安取水从外面进来,发现晼晴正在解衣襟,一边解着,一边咳嗽,蓝乡安连忙过去拦着她说:「晼晴,不要了,等明天好吗,你身体不好,我怕会出事!」 「不,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就要做。」 蓝乡安抚着她的臂膀说:「傻瓜,这辈子还很长很长,还急于这一晚么,再说我也不能趁人之危,你是知道的,我今后要做个最痛爱你的夫君。」 「夫君!」晼晴趴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晼晴对不起你,晼晴对不起你。」 「娘子,你千万别这样,来,我好好抱抱你!」 「晼晴给你抱!」 这一晚,蓝乡安竟是一刻也没有合目,他害怕晼晴在自己的眼睛里丢失,成为烟雾一样,飞入玄空中。 可是第三天还是要来了,蓝乡安的心情跃入了谷底,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她紧紧抱住,在她的眼睛上湿湿地吻,他要记住这对眼睛,这对与他相识与他相拥的眼睛。 第73章 永爱之妻 可是第三天还是要来了,蓝乡安的心情跃入了谷底,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她紧紧抱住,在她的眼睛上湿湿地吻,他要记住这对眼睛,这对与他相识与他相拥的眼睛。 可阳光还是慢慢在茅屋上快速地飘洒,到了下午,蓝乡安将晼晴抱到紫竹林里的水车架子上坐着。 第124页 晼晴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说一句话也要费很大力气,蓝乡安将她拥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放开,晼晴和他说:「我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蓝乡安说:「也许明天就好了,也许。」 「夫君,你喜欢我哪里?」 「我都喜欢,除了第一次的你。」 晼晴想笑,却无法笑起来,又吃力地说:「你知道吗?不管你是长若,还是小丑,我都喜欢,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蓝乡安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幸好,这是黄昏,光线黯淡,晼晴看不出来,他说:「那以后,你叫我什么都行。」 可是晼晴没有回应,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轻轻抬起晼晴的脸,发现她已经永远睡着了。蓝乡安奋力撕开面具,将脸贴着她的脸轻声抽泣起来。 蓝乡安抱着晼晴不知时间,一过就是三五日,直到下起了滂沱大雨,他怕淋着她,将晼晴抱进茅屋里,亲亲地轻轻地最后一次吻了她。很快在紫竹林里秀起一抷黄土,那木碑上写着「长若和小丑永爱之妻袁晼晴」。 蓝乡安记得师兄的话,要将师父席应真的遗骨送到道衍的云别山,他飞上云霄时,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紫竹林,他沉痛的眼睛里如吹进了沙子。 他在云霄中本想忘记旧事,但望一眼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今月宫宇,又忍不住记起第一天来徂徕山的情景,第一次与晼晴见面的情景,第一次与她相拥的情景。 当他飞入泰若院,看见几个杂役在清理大风殿和泰若院的血迹和污痕,这里面有他的认识的刘汤,他来今月后第一个欺负他的人,那个杂役总管,还有他的跟班杂役栗儿以及好几个面熟的脸孔。 他忽然觉得他们很亲切,可是在他冷冷的脸庞上,他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一丝别样。 他最后一次望了望大风殿,又御剑步入空中,飞入了后山的轩辕殿,从师父的灵位后,他抽出一张半人高的锦盒,这是师父的遗骨,他绑在背上,又御剑飞出了今月的宫宇,在徂徕山巅,他缓缓落下。 面对浩瀚的云海,一轮红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负手瞑目。从今以后,他不再叫蓝乡安,他的名字应是青翃师兄赠给他的法号「世仙」,从今以后,他就叫蓝世仙。 当他从徂徕山飞出时,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蓝乡安,半天之后,在云霄之中,他已探得云别山的山峦,一抹贝阙珠宫坠在云山雾海,微微倾身便飞了下去,在长日的宫殿前他缓缓地落下。 长日宫殿的大门比起今月宫殿的大门还要稍显雄伟,那门楣上换做鹪金斗大的章草「长日」二字,门前站着四个白衣长日弟子,俱是纶巾鹤氅,清新俊逸,齐声问:「来者何人?」 他双目如星,声音若风:「我是席应真师父的第十二弟子蓝世仙,特携师父的遗骨来见道衍师兄。」 四人闻得一震,俱是毕恭毕敬,一人连忙进去传报,不一会便回来行礼:「师叔,师尊请您这就进殿。」 随着守卫引路,蓝世仙踏进了长日宫宇的院门,院内,走得千步的玉面石,才到了长日的清水殿。 这清水殿壮丽巍峨、美奂美轮,进了大门,却是暖玉为灯,范金为柱,淙淙潺潺的水烟从玲珑剔透的镂空石盏中喷涌而出,仿若身处缥缈之境,只见百名长日弟子秩序井然,分立两旁,道衍正襟危坐在殿台之上,颔首抚须。 这些弟子俱是斜睨蓝世仙款款而入,蓝世仙越到近前,便在余光中看到了曾于今月比武的谷涄漪、宋莲青、何亭风、蓝莺茉,还有与自己对决的余清浅。 谷涄漪等人先是侧目而视,等他到了近前,却是瞻仰,他们竟是想不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清风绝色的男子,只见他长髮披肩,宛若墨瀑,面若银盘春水,鬓似燕翼秋风,双目涔涔若月华流水,冷艷清冽而不可逼视。 蓝世仙微微行礼:「师兄,在下蓝世仙拜过,我依青翃师兄的遗愿将师父遗骨带给长日。」又将锦盒解下,两个二玉弟子前来合抱。 道衍缓缓站起:「你是师父的第十二弟子?」 蓝世仙说:「正是在下。」 道衍说:「青翃师弟早传来书信,说你已拜师父为师,法号世仙,师父一世追仙,终于得其所愿,幸哉幸哉!」 蓝世仙说:「师兄,今月遭公良羽偷袭,青翃师兄和膑已师兄已经长逝,今月也毁于一旦。」 道衍愤然:「此事我已知晓,我去今月时公良羽已得手,都怪我晚了一步,如今青翃师弟亡故,青易全体子弟必诛公良羽这恶徒。」 蓝世仙说:「从今日起,我也将与青易共存亡!」 道衍说:「好,请师弟今后坐镇长日,与我携手振兴青易。」 蓝世仙说:「师兄,在下不敢当。」 道衍说:「既是师父最念念不忘的爱徒,自然有能力和责任守护青易,如今今月已不復在,长日也将遵守师父遗愿,再创师父当年的盛景,师弟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蓝世仙说:「谢师兄眷顾,世仙必将赴汤蹈火,为青易捨生取义。」 另说北平城内,正是春节将至,北平的百姓们除旧布新、迎禧接福,燕王府更是喜庆满满,光炮仗便无以计数,将北平城的天空都渲染成了锦绣画布,整日整夜的歌舞戏剧更是鼓譟得人不能安眠。 又有官员、富商拜见,燕王府是门庭若市,宾客如云。苏小难、徐锦香和朱家兄弟便是成日的宴会和观戏,推也推不了。 第125页 却说大年前夕,蒙古太尉乃儿不花携带了盛礼来燕王府贺岁,当年乃儿不花大败给朱棣,虽是不甘,却对他心生敬仰,便在年岁之时常来拜贺。 朱棣镇守边关,心系蒙古的一举一动,主要是採取柔和政策,既是希翼保北平一方稳固,又是望与蒙古结交友谊。 乃儿不花这次来,却带来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欲与燕王府比试武艺,他带了三个悍将,分别是那日苏、树海和乌伦珠日格,这乌伦珠日格是乃儿不花的女儿,听说是草原上美丽的夜鹰,箭术非常。 朱棣早早命人在燕王府内搭建比武观台,正是冬日艷阳,朱棣和徐王妃满面和煦坐在观战台上,乃不儿花与同来拜贺的蒙古官员坐在侧方。 苏小难、徐锦香、长宁和朱家三兄弟也早就到了比武台内,燕王下属张玉、朱能、马和等也无一缺席。 比赛分做三场,以最常见的三局两胜作为赛制,表面上来看,这完全是出于结交情谊的比赛,可燕王一直是争强好胜之人,这胜利他当然想要,而对于燕王府的将士来说这却是有关燕王府尊严的事情,朱家人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一场比的是角力,第二场比的是箭术,第三场比的是骑术。 朱棣有意让自己的三个儿子来参加比试,他熟知田忌赛马的典故,在三人当中,二子朱高煦无论是角力、箭术和骑术都是最好的,也最令人信服,每一场比试都可能完胜,长子朱高炽是三人当中最弱的,输的可能性大,而三子朱高珞位于二人之间,但箭术相对较好。 如果按照这个排序的话,朱高煦可用于角力中胜出,朱高珞在箭术上胜出的把握也极大,而最不擅长角力和箭术的朱高炽可以在骑术上一搏,朱高煦和朱高珞获胜,朱高炽就算输也不打紧,当然全胜是最好的。 第一场比赛由朱高煦对阵那日苏,那日苏虎背熊腰,敞胸露怀,胸发苍劲有力,正挂着一串狰狞的狼髀石。 众人皆是大惊,原来那日苏先前护着蒙古袍坐在里面,无人留意,这时脱了袍子,却是十足的勇蛮。 朱高炽朱高珞觉得朱高煦要赢下这场比赛必是十分困难,徐锦香脸上划过一丝忧虑,也并不看好朱高煦的实力,苏小难、徐王妃和长宁却早被这粗蛮汉子惊得咂舌。 只有朱棣神情平静,他多少了解朱高煦的底子,所以也不太担心。 朱高煦从小嗜武,又得名师教诲,凡气宗、剑宗中的高人也是有的,他幼年和气宗中一个叫秦木正的师傅练得一手南田神功。 那秦木正是南田山有名的宗师,南田神功以扬气为主,所谓扬气,就是将气体若奔流倾泻而出,所以朱高煦驰骋战场时,那长槊耍起来是虎虎生风,横扫千军。 他成年时又得清屿山郎胥夷宗师的教诲,拥有一手刚劲有力的清屿剑,虽然朱高炽朱高珞与他同学这一剑法,但他却是练得最炉火纯青的。 第74章 神箭手 仲裁官敲响铜钟,两人对峙,那日苏体重巨大,步履却轻盈,三两步就跃到朱高煦身前,一掌如山断然噼去,朱高煦显然也被这气势压倒,竟然退了一步,这将在场的人唬了一唬,但朱高煦并不慌乱,立即纵身撞去,蒙古人不知,这一纵身深深藏着南田神功的扬气,虽是不起眼的撞击,却将那日苏撞退了三五步,那日苏也竟想不到眼前的人力气这般海拔,不禁轻轻摇头。 两人你来我往,又战了数回合,那日苏早就被揿到地上,爬也爬不起来,朱家人全是面带微笑,朱高煦第一眼便去瞧父王,见他神情哂然,也欢在心里,哪知道苏小难却乐得跳了起来,旁边的人都是不解,这本是探囊取物的胜利,如何高兴成这样子,苏小难看情形不对,只得冷了下来。 乃儿不花虽是败方,却点头不止,和燕王直贊二公子的神勇,朱棣也笑着回贊。 第二场比赛由朱高珞对阵蒙古的乌伦珠日格,朱家人都心知朱高珞的箭术虽非绝伦,但也精进,赢一个蒙古女人绰绰有余。乌伦珠日格被誉为是草原上美丽的夜鹰,出场时已引得大家侧目,只见那身姿妖娆,远比翠雀花的艷丽,一头乌丝辨缠戴绿松石珠链,脸庞如鹿,黑黑的眼眸中,却似有似无藏匿着草原的雄风。朱高珞也被这美鹰的气质吸引,那乌伦珠日格却也少见中原男儿的清秀,一时也发出轻嘆,两人都提着强弓,却互相看着对方。 徐锦香早已不安,心想朱高珞怎么见了她两眼发呆,这般样子,且不说要想啐他,若乱了心神输了比赛如何办。苏小难见朱高珞盯着乌伦珠日格看,心里却幽幽起了微微的怨意,她自己也不知。 铜钟鸣响早过,乌伦珠日格却微笑着问朱高珞:「你今年多大了?」 朱高珞说:「十七。」 乌伦珠日格说:「原来同岁,好呀,今日比试,勿论年轻,一决高下吧。」 朱高珞说:「正有此意。」 见两人说了起来,乃儿不花微微含笑和朱棣说:「燕王你看,两人一见如故,都捨不得比赛了。」朱棣也颔首微笑。 乌伦珠日格抬起玉臂,一箭而去,穿过一枚用红绳吊起的翡翠玉环,那翡翠玉环只比箭身大了毫釐,而箭中之处正是百步外的靶心,蒙古官员和随从齐声叫好。朱高珞也轻轻抬臂,一箭也穿过翡翠玉环,那箭却正扎入乌伦珠日格的箭羽末端,将她的箭刺开了,朱家人也齐声叫好,只是扎箭尾的本事也并不是奇事,若过了翡翠玉环,落在同一点上也是常见,所以这局以平局计。 第126页 这比箭的方法也很简单,直到一方中一方不中即论输赢,所以第一局打了平手,自然进入下一回合,第二回 合又增加了一枚翡翠玉环,表面看来,若箭始终在一条线上,和一枚翡翠玉环难度一般,但射箭的人心里清楚,这难度实际增加了不止一倍,两人又是捻弓搭箭,竟又是都中,朱高珞深知遇到强敌,乌伦珠日格也竟想不到这清秀少年本事非常,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直到五环相叠,两人仍是丝毫不差击中靶心,在场的人都看得痴了。 两人却是热汗涔涔,乌伦珠日格手心都出了汗。为了早分胜负,靶子换成了活靶,在靶子位置换成了一个吐动珠子的装置,珠子从高处吐出,正好沿原靶心的位置落下去,这要求射箭者对时机的极致把握,不但足精而且足准,现在已是五环相叠,又加活靶,这难度可想而知,看的人俱是屏气凝神,朱棣也忍不禁拭了拭汗,徐锦香脸面无一丝活络,深深蹙着,苏小难却是窒息地紧张,生怕朱高珞失了手,她平时常和朱高珞玩,一直也只觉他爱玩,但见他聚精会神的样子,却深深被吸引。 乌伦珠日格虽有夜鹰美名,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但从未遇这样的难度,早就些心慌,但看朱高珞却比自己镇定了许多,这局恐怕输多赢少。朱高珞心里也有些怯,毕竟已经超越了自己的能力,不过他坚信自己能过这一关,他看见乌伦珠日格紧张的脸露出了甜甜的微笑,乌伦珠日格说:「公子,你婚娶了吗?」 朱高珞心知她是舒缓神经,忙回答:「未曾。」 乌伦珠日格说:「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朱高珞被他问住,他知道自己喜欢苏小难,但是也不便在公共场合讲出来,只是沉住不做声,乌伦珠日格却浅浅一笑,搭起了弓箭,一箭射过去,却是犀利,只可惜刚刚与那珍珠擦了一下。乌伦珠日格已经露出失望的神情,朱高珞说:「姑娘也算是射中了。」 但乌伦珠日格知道,只要朱高珞正中珍珠,那这局她就是输了。朱高珞刚搭起箭,乌伦珠日格语气忽然清甜发软起来:「公子,你们汉人喜不喜欢蒙古人,你喜不喜欢我?我求你父王,将我嫁给你好吗?」 朱高珞被她这样一说,竟然懵了一下,他搭起的箭也放下了,他极不自然地望了一眼观战台上的苏小难,见她已是紧张得不成人形,一时心里竟是出奇的焦躁,手也微微颤起来,徐锦香早看出他的不自然,喊了一句:「高珞,不要分神!」 朱高珞再次搭箭,只觉眼前的翡翠玉环出现了重影,他拼命凝神,但哪里由他,压力太大,竟躁得他气也喘不过来,众人吃疑时,他竟然将弓扔了。 这变故弄得在场所有人不知所以,朱高珞却长长嘆了口气,自动认输,徐锦香也是跺脚,朱高煦气得捶胸,徐王妃幽幽嘆息,苏小难由于太紧张,这时眼睛里竟然红出了泪。 朱高珞站在比武场不知所措,毕竟父王也在望着他,朱棣的脸色是有些变化,但也并无忧虑,只是说:「高珞,输就是输,没有什么沮丧的。」 朱高珞只得从场中怏怏走出去,乌伦珠日格雀跃地追在他旁边,还未出武场,便叫住了他:「喂,不高兴了?」 朱高珞说:「没有什么不高兴。」 乌伦珠日格跳到他面前笑着说:「你到底娶不娶我?」 朱高珞站在那一动不动,说:「干吗要娶你。」 乌伦珠日格说:「生气了是不是。这样吧,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送你一枚天珠。」说着就从喉下掏出放进他手里,朱高珞正要拒绝,天珠已经在手心。 乌伦珠日格说:「我也要你一件礼物。」又如风一般,将他腰间的玉石香囊摘了去。苏小难只觉腰间也是一颤抖,原来这玉石香囊原是一对,她腰间的就是朱高珞送的,这一时竟将她的怨意全部激发了,脸上也挂不住的难看。她又见朱高珞竟没有还手,而是任乌伦珠日格将香囊拿在手里,又见乌伦珠日格欢快走出武场,朱高珞跟在后面,两人竟是一对一般的和睦,她哪里还忍得住,正是眼神里都变了色,嘴巴也撅了上天。徐锦香见她这般异样,用手拉了拉她的腕袖,唤了声:「小难?」苏小难这才被徐锦香的声音叫醒,但也仍旧痴痴的。 已是一胜一败,就意味着第三场比赛必须胜利,燕王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了他对最后一场比赛的重视。在观武台下,朱高煦对朱高炽说:「大哥,你要不赢,父王的脸就被丢尽了。」朱高炽虽也深知责任重大,但紧张并未显现在脸上。徐锦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朱高煦说:「高煦,你那匹小红马呢?」 「你是说赤骓?」 「是啊,这关键的比赛没有赤骓怎么行。」 朱高煦说:「可这赤骓,大哥驾驭不了啊。」 徐锦香黑眸一闪:「不是小难能驾驭吗,小难?」 苏小难这时正看着朱高珞从远处走来,他和乌伦珠日格在武场外站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才算分别。苏小难一时被徐锦香叫住,回过头来:「什么?」 徐锦香说:「如今这一战,非赤骓不可,你想办法让高炽骑上马。」 苏小难手指自己:「我,我不知它听不听我的话啊。」 徐锦香说:「死马当活马医了,高煦,带小难去将马牵来。」 朱高煦极其在乎输赢,立即骑马带苏小难去了马厩,不一会,苏小难就骑着红梅花回来了,虽苏小难大半年来未见红梅花,但红梅花竟似亲人一样识得她,对她是服服帖帖。这红梅花鬃毛似火,乃马中极品,朱高炽来拉它,它竟吐劣气唬朱高炽,朱高炽慌忙收回手,苏小难抚着它的额头说:「红梅花红梅花,小难求你一件事,这位朱哥哥要靠你赢比赛,你不要唬他好不好。」红梅花两颗碧水一样的眼珠望着她,仿佛听懂她的话,苏小难又轻轻抚它说:「红梅花真乖。」 第127页 苏小难望了一眼朱高炽,朱高炽会意,又用手去拉它,红梅花果然听得话似的,用鼻子去触碰朱高炽的手掌,朱高炽欣喜不已,又引了它两下,才敢踏上马镫,骑了上去,朱高炽身体微胖,向来懒于行动,可这马蹄子却十分轻盈,步履含风,犹若腾云踏雾一般,朱高炽不禁摇头赞嘆。徐锦香和朱高煦也是不解和诧异,竟想不到这劣马竟被苏小难训得这样近人。朱高珞早就回到他们身边,一直恬恬望着苏小难,那前面失败的不悦也消失无影。 只见蒙古的树海也从外场骑马进来,那马到了武场,望见苏小难竟嘶叫不进,树海是驭马高手,从极小的年纪就骑马放羊,这匹黄鬃马是他多年的朋友,忽然不听他的使唤,竟是不解,用鞭子抽了马儿几下,黄鬃马才醒神过了,如活过一般,又是眼放光芒,马蹄飞舞,往武场踏去。黄鬃马高大壮硕,确是草原好马,和小红马相比,并不逊色。 两马并肩而立,苏小难怕红梅花不听话,便往前走了几步,靠在比武起点的圈子旁看它,铜钟一响,黄鬃马如箭一般踏出,红梅花却愣愣扭头嘶嘶望着苏小难,朱家人都是叫苦,心想被小红马害了。苏小难也心急如焚,叫喊:「红梅花你跑啊。」 朱高炽早焦急得用鞭子抽打,待红梅花听了苏小难的话,才似灵魂附体,一抹红旋风喷薄而出,快如闪电,不到须臾就追上了黄鬃毛,朱家人復得微笑连连。 比赛规定,马儿要绕过武场另一端的筑台,重回到起点处由骑马人抢到红旗才算胜利。而往往绕那筑台时,要转一个大弯,非常考验骑马人的把控。却见两人很快就骑到了筑台,树海眼见朱高炽已经超了半个身,竟举起鞭子,狠狠抽马屁股,这鞭子的余力一下子就打在朱高炽的腿上,因两人离得太近,看的人都没有留意,可朱高炽已被这疼痛惊到,在如风的速度下,差点滑出马背,待他坐稳,已见黄鬃马绕到了前面。 第75章 醉酒 朱高炽急叫:「追啊!」红梅花马蹄如飞,竟从黄鬃马和筑台之间的狭缝中穿了过去,这般神乎,令在场的人啧啧赞嘆。绕过筑台,红梅花已经领先,朱家人吁了口气,已是赢局无疑。 苏小难刚收了紧张,乌伦珠日格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乌伦珠日格问:「你也有这个?」她手里拿的是朱高珞的玉石香囊,苏小难被她一问,引起一丝不悦,乌伦珠日格又说:「可你家三哥哥喜欢的人是我,我瞧着也喜欢他。」苏小难也不知从哪来的怨意,望着她说:「你骗人!」 乌伦珠日格笑了:「我干吗骗你,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苏小难似是为自己辩护:「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乌伦珠日格诡异地笑:「你怎知道?」 那边徐锦香心知不对,慌忙走来喊她,却听红梅花一声烈嘶,昂头怒号,这等变故顷刻将朱高炽摔出了马背,再看黄鬃马已轻快地从红梅花身旁掠过,不一会,树海就摘到了红旗,蒙古人俱是欢唿。 朱高煦已经气得咬牙切齿,仿佛平生之恨也不过如此,朱高珞也是怏怏,朱棣虽心中不快,嘴上却仍是含笑夸赞乃儿不花的将士勇勐,徐王妃只得伴着微笑。而朱高珞灰头灰脸从武场里爬起来,他身子有些笨重,站起来也歪歪倒到,显是被红梅花摔得不轻。苏小难心知被红梅花害死了,失落内疚,半天回不过神来。 却说晚上朱棣宴饮乃儿不花,朱家三兄弟、苏小难、徐锦香、长宁等一起入宴,朱棣和徐王妃坐在殿上,各人俱分坐两旁,瓜果丰盛,一时如秋收之景,宴中笑笑谈谈,乌伦珠日格忽然和朱棣说:「燕王,要我看上了你家公子,你可愿做主许给我。」乃儿不花忙说:「岂这样无礼!燕王,小孩子的话,纯属戏言,莫要怪她!」 乌伦珠日格却仍是不改颜色,朱棣浅浅一笑问她:「郡主喜欢我家哪个犬子?」 说这句话时,苏小难已是绿着脸,不由分说的难过。 徐锦香却抢在乌伦珠日格前面说:「想必郡主喜欢我们家二公子,他勇勐过人,今日比武,也远胜了贵国的勇士。」 朱高煦不解地望着徐锦香,徐锦香却没看他,只和苏小难交了一下眼神。乌伦珠日格解释说:「二公子虽然勇勐,可我更喜欢三公子的洒脱。」 徐锦香说:「丢了弓,拱手相让到手的胜利,当然洒洒脱脱。」 乌伦珠日格却反唇相讥:「这天底下,捨得为你输的人又有几人?」 徐锦香不依不饶:「你说他是因你输?难道是淫威你的咄咄逼人,惧怕你的叨叨唠唠。」 乌伦珠日格显然无曾遇到这样能说话的人,她在草原上,有美鹰之称,聪慧伶俐,向来不被拘束,今日显然是棋逢对手了。而朱棣见到这般场面,便不作声,当作热闹来看,其他人见燕王不说话,也不敢打扰。乌伦珠日格说:「你说我咄咄逼人,叨叨唠唠,可三公子却当我春风拂面,你说是不是三公子?」已是媚眼望着朱高珞。 朱高珞不知所以,苏小难却盯着他看,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 徐锦香说:「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夜鹰,可惜在北平,漫天的鹰,三公子看都看不过。」 乌伦珠日格已有些恼意,但旋即转笑:「可汉人不是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吗?」显然乌伦珠日格多少受了汉人文化的影响,虽元朝覆灭,看得出汉人的文化仍些许影响着他们。这时候众人已是对乌伦珠日格的反问深感佩服,都不知徐锦香如何对付。苏小难已是直勾勾看着徐锦香,为她着急。 第128页 徐锦香说:「你既知汉人的典故,我便也回你,有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这一瓢水,只怕他一点也不稀罕。」 「你!」乌伦珠日格的恼意瞬时发了出来。朱棣怕两人吵起来,连忙微笑劝解:「好了好了,说到底都是朱高珞的错,你给各人敬一杯去!」 朱高珞忙起身,先给乌伦珠日格敬酒,那乌伦珠日格便痴情看着他,朱高珞正碰见她的鹰眼,一时被触住,但也马上避开,一饮而尽,说了声请,乌伦珠日格这才饮了。苏小难看了,也闷闷喝了一杯,她从不喝酒,一时脸就绯红。 到了宴后回去,苏小难已经有些醉了,还佯装镇定,梅槿扶着她回到梅花园,梅槿给她拭了脸,正要扶她睡,朱高珞却来了,梅槿开门引他进来,又去暖阁迴避。朱高珞看见苏小难呆呆痴痴地坐在炕辱上,显然是醉了,那两个脸蛋就像桃子一样。他知今天苏小难有些不高兴,毕竟引了小红马去,却遭了罪,害了朱高炽。上前来就牵住了苏小难的手,这双手也暖暖的,恐怕是酒暖的,苏小难两眼如花,望了望朱高珞,朱高珞故意嗔怒:「发什么疯,喝了酒!」 苏小难忽然抱住他的腰,委屈地说:「都是你,都是你!」 「我?」朱高珞一连茫然,见她不答,又问:「我哪里惹你了?」 苏小难说:「你哪里都惹我了。」 朱高珞被她暖暖的抱着,却是恣意,又轻轻拿捏她的耳朵,见她温驯如兔,竟一把抱起她,将她提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苏小难眼中含醉,朱高珞也似醉了,血液中如注入波涛,弯头就去碰她的玉唇,苏小难忽然紧张,欲往后退,朱高珞却钳住了她,她无处可逃,眼看嘴唇就碰上了,她胃中翻腾,原来是酒的作用,竟然一口酒沫和稀疏食物吐了出来,朱高珞的下巴和胸前被染了一片。 他竟也不恼,反是爱惜,连忙叫梅槿打热水来擦拭,梅槿要帮朱高珞擦拭,朱高珞反叫她给小难擦拭,苏小难疲倦不已,朱高珞将她严实了被子,望着她一眼,就回去了。苏小难闭着眼,深深懊悔起来,她怕朱高珞不高兴,一晚上也没睡好。 却说乃儿不花这次来北平,除了比武一事外,还带了一件宝物来,这宝物不是别的,是一头蒙古的棕熊,这熊生得比普通熊类个头大了一倍,浑身毛髮竟如黄金喷薄似的茂盛猖獗,因是乃儿不花亲挑的礼物,自然不能落了俗套。训熊师将那大布盖一拉,棕熊虽困在铁笼里,却双目怒睁,嗷唔不止,叫人心惊胆寒。朱棣等人看了禁不住又贊又骇,苏小难也是啧啧,她虽喜动物,却未见这般恶剎的。 朱棣等人俱坐在台上远远观望,训熊师将棕熊放出笼子,台下是一圈粗木扎牢的栅栏,有一人多高,料想它也爬不出来。府里一些胆子大的家丁丫鬟也都躲在栅栏外奇望,只看那训熊师手里拿着鞭子,虽鞭在草地上,棕熊却也似听话,虽唿唿吐气,呲着獠牙,却并不伤他。 苏小难呆呆看时,忽然发现朱高珞不见了,她四处张望,看见了乌伦珠日格,乌伦珠日格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竟拉着朱高珞去了栅栏那边,她也不知受了哪根筋促使,也往栅栏那去。乌伦珠日格拉了朱高珞到了栅栏下,便笑着和他说:「高珞,这里近些,不比那台上看得清楚么?」 朱高珞却是不冷不热:「哪里不都一样,父王不也在台上。」 乌伦珠日格说:「你不知道,这熊出现时,是饿极了,冲到羊群里撕咬羊羔,幸被草原勇士降伏,今日这场景,它是少了许多兽性,也可能北平城里,它水土不服的缘故吧。」 朱高珞说:「熊也吃羊羔么?」正问时,却见苏小难呆愣地走到身旁,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苏小难说:「看你们聊得甚欢,凑个热闹吧。」 乌伦珠日格却只是瞟了苏小难一眼,说:「它有两个崽儿,要抚养它们,别说是羊,就是蒙古牛也吃啊。」 苏小难问:「那两个崽儿在哪,没一起带了么?」 乌伦珠日格说:「你当是女人带孩儿啊,搂一个抱一个。」 苏小难知她是挖苦自己,就不说话,朱高珞却差点笑出来。 那边棕熊绕着栅栏内狂奔,训熊师的鞭子也挥得更响,正到了朱高珞这边时,或因见几个丫鬟尖叫,或因水土变了,或因食慾起了,忽然恶性大变,如望见猎物一般,一个急弯便来撞栅栏,栅栏外的家丁丫鬟吓得惊叫逃散,那熊发了怒,挥掌噼了栅栏,一个跳跃就出来了,那爪子在三两个丫鬟身上就留了惨不忍睹的血痕。 乌伦珠日格拉着朱高珞望外跑,可朱高珞哪里愿意,眼见府内丫鬟就要丧命在棕熊掌下,启剑纵身便去刺它,朱高珞受清屿剑宗影响,剑身轻盈,一道白刃已划开它臂膀,棕熊震怒,挥掌就向他噼,竟是山崩地裂之势,朱高珞忽地向后仰身,顺着一剑就朝它咽喉刺去,哪知道被一声尖叫喊住:「不要!」原来是苏小难的声音。 第76章 折腿 苏小难见棕熊出来时,本退了好几步,又见朱高珞去阻止它,欲上前想救他,她素爱动物,虽是勐兽,但也不畏惧,可看到朱高珞要刺它咽喉,怜悯之意脱口而出。 朱高珞本在危难之下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岂料被苏小难的制止乱了神,这千钧一髮的剑果真收了回来,可身子也仓猝摔倒了,那熊本就受伤,受惊之下更是恶剎,见敌人倒下,自然就兇勐地噼杀,阴冷獠牙也张口呲了去。 第129页 朱高珞顿觉一阵烈风袭来,怕是命不保矣,两眼一合时,身前竟撞来一团暖棉。原来苏小难见棕熊要杀朱高珞,便一跃扑到了他身上,想要保护他。 朱高珞感动不已,将她抱着了,可再也无法阻挡棕熊的恶爪,可令他惊奇的是,那棕熊在最后一刻,掌爪竟然停住了,离苏小难背嵴也就半指距离。 棕熊顿了半刻,十几步外的乌伦珠日格怔怔站着,一脸诧异。而那台上的朱棣等人早就被这死里逃生的场景骇住了。唯朱高煦见朱高珞与棕熊搏斗时,早已一个跳跃从远处的台子上飞了过来,正好落在熊身前,却是毫不留情,一个南田神功的犀利掌风将凝立的棕熊击倒了,棕熊笨如山一般摔到地上,地面也震颤起来。 乃儿不花情知大事不好,向燕王澄清:「这熊虽悍,却鲜伤人,望燕王赎罪!」 燕王并不看他,微微向前迈了几步,喊道:「将它剥皮辞灶,宰杀祭礼!」 乃儿不花说:「燕王英明!」 早有几个壮汉用铁链将棕熊四肢箍着拉了起来,但棕熊力大无比,几个壮汉虽拉着四根粗壮链子却哪里耐得住,朱高煦见状,一记拳头朝它面颊击去,将一颗牙齿血淋淋地打了出来。苏小难喊:「二公子息怒!」 朱高煦瞟了她一言,并不依言,又一个拳头击去,棕熊又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仆倒向前。壮汉们将棕熊用铁链锁在栅栏里的粗壮石柱上,只等除夕时,宰熊祭祀。 苏小难见棕熊受苦的样子,虽有些不忍,但也无法。回去的时候,朱高珞拉着苏小难的小手安慰她:「父王只是一时气愤,过了两日也许就不想杀了它。」又说了些话,苏小难也知那熊可恶,抓伤了几个丫鬟姐姐,可如何也用不着要了性命。 这时,乌伦珠日格也不知从哪儿转了过来,轻声喊:「三公子。」 朱高珞仍是紧紧拉着苏小难,朝乌伦珠日格望去,乌伦珠日格轻汗涔涔,脸面微红,柔声说:「高珞没事吧?」 朱高珞说:「多谢姑娘关心,不碍,只是吓着小难了,我带她回去歇息!」 乌伦珠日格说:「高珞没事就好了,我过两日就回去了,晚上可有空与我畅饮一杯。」 朱高珞见苏小难正望着他,便向乌伦珠日格回绝:「郡主一路平安吧!」 乌伦珠日格不依:「我那枚天珠是定情之物,高珞都已经收下了!」 朱高珞慌忙去掏衣服里的天珠,发现没带在身上,想是不经意放在房里某处了,只得将苏小难拉着贴住自己,又搂着她的肩膀说:「我和小难早已情定终生,姑娘是草原之鹰,应该钟爱苍狼白鹿的故事才是!」 苏小难却是诧异朝他望着,不相信朱高珞说出这句「情定终生」的谎言,怎知朱高珞没有第三句话,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一路情意绵绵望着她。朱高珞本就对苏小难爱慕,今天苏小难奋不顾身救他,他在心底死死许诺今生要保护苏小难,他发现苏小难正水汪汪地望着他,他竟是爱慕如痴。 乌伦珠日格悻悻望着朱高珞的背影,切齿地不甘。乌伦珠日格虽是蒙古女人,却从小喜欢汉人文化,当年元顺帝退回大漠时,带回了汉人的正统文化,他虽是蒙古大汗,但大都陷落、仓皇北归、明军所向披靡将他彻底击溃,到他在沙拉木伦河畔去世时,竟然还深深怀念中原,有「去国怀乡」之恨。受元顺帝等一批人的影响,乌伦珠日格自小生活在半汉半蒙的文化里,也很快被汉文化吸引,打小就喜欢汉人的宋才潘面,这次来北平也是苦苦哀求乃儿不花放她跟来,所以第一次见到朱高珞竟是圆梦一般爱慕,如今被一个黄毛丫头夺爱,哪里不恨。 苏小难又是一夜难眠,这晚与昨晚不同,一是因朱高珞说了那句情定终生的话,她也不知是认同还是否定,心里极其矛盾,这些日本如发了疯一般被朱高珞牵动情绪,可当他说出情定终生的话时,竟有一丝浅浅的惆怅,她知道这惆怅是来自于一年前的记忆;如此难眠,还有一事是因棕熊要被燕王宰杀祭祀,她却有不忍心。 也是第二天早膳后,苏小难便要去看看棕熊下落,到了台下的栅栏时,却见棕熊满胸乌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便跨过毁了一节的栅栏去看望它。而那时朱高炽和长宁正路过,往文宗阁去读书,朱高炽见苏小难不顾危险去看熊,就跟了上来,喊她:「小难,不要碰,危险!」 苏小难刚跨过栏儿,见是朱高炽,露出一丝欢喜:「世子哥哥,你也来瞧瞧!」 朱高炽冲到栅栏时就劝她:「虽然链住了,可不能被表象迷煳了,它发起怒来,谁也防不住。」 苏小难说:「你看它,快要死了,我一定要去看看它。」 朱高炽正欲再劝,哪知苏小难说了一句「放心好了」,就朝前走去。他害怕出事,也挪着微胖的身躯爬过栅栏,跟在她后面。苏小难到了棕熊跟前,那熊起先喘着怒气,见了她,却是静了下来,望着她的眼神似如被家养的一般,又露出丝丝的可怜,惹到苏小难痛惜,渐渐用手要去抚它。朱高炽吓了一跳:「小难!」可苏小难看了他一眼,叫他信任自己,手已经碰到了它的鼻子,也似奇怪,棕熊竟然如小猫小狗一样,也用鼻子抵她的手掌。朱高炽走到她旁边,才觉得苏小难真是奇异的女孩,一时对她刮目相看。苏小难说:「世子哥哥,你也来摸摸它。」 第130页 朱高炽虽是有些怯意,但也壮着胆子去触它,等碰到了它的鬃毛,棕熊却也不恼,一口紧张也吐了出来,和苏小难对视,两人都笑了。 却说乌伦珠日格昨日本邀请朱高珞畅饮,被他拒绝,心里不悦,晚上又去他的云水园找他,朱高珞却避而不见,她在云水园外看了一晚上月华,竟然有些深深的怨恨,当她第二日回自己的居住地,却看见苏小难和朱高炽正在那摸着棕熊玩,她早先在草原虽是夜鹰也不敢触碰棕熊,可如今见一个黄毛丫头竟与它是好友一般,又加因朱高珞的拒绝,竟觉自己被抛弃了的苦楚,一时将仇恨全赖于苏小难,也未经思考,眼中寒光一闪,手臂抬起时,一颗飞箭就吱熘射去。 飞箭凌冽,正射入棕熊的臀部内,棕熊受了这巨击,勐然怒吼,马车般大的身躯轰然抬起,铁链子虽锁着它,却被生生撕扯松脱,地动山摇的恐怖,苏小难早被吓得无神,朱高炽却表现了难得的镇定,一把扯过苏小难,拉她逃跑,可他身体笨重,一转身一起步的剎那,竟被自己绊倒了,苏小难惊慌不已,想去扶他,可就在此时,棕熊已是声嘶力竭,那锁它的石柱子也訇然倒地,却正好打落在朱高炽的大腿上,朱高炽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苏小难吓得完全不知所以,眼见棕熊要去咬朱高炽,竟然学上次护朱高珞的样子也去护着朱高炽,那熊在怒头上,一掌噼了下去,将苏小难的后背拉了一条血痕,苏小难虽刺疼难忍,却护着朱高炽不放,棕熊一掌过后,却似寻回良性,一下子呆立着,望着苏小难一动不动。 正在栅栏外的长宁本是安静地望着,这时候已是骇得尖叫,喊来人救命,一时府里的护卫家丁统统赶了来。朱高炽昏迷不醒,大腿上已被石柱撞出森森碎骨,血流一地。 燕王府炸开了锅,北平的名医也传召了十几个,徐王妃早就心疼难当,守在朱高炽的床前流泪,只是朱棣这一日正好去了北平布政使司处商议政务,也派人去通知了。徐王妃又问朱高炽是如何伤的,有人说是苏小难带他去看熊才引起的,而苏小难一场惶恐过后又是内疚,正要来看望朱高炽,却在外殿被徐王妃呵斥住了,因问:「你为何要害高炽?」 苏小难跪在地上说:「王妃,世子与我去看熊,岂料那熊发了威,我也不知它就发了威。」她百般解释,生怕王妃对她失望。 徐王妃说:「你还狡辩,分明是你心存不轨!」 彼时朱高珞、徐锦香、朱高煦、长宁都看过了朱高炽,心里极不舒服,而名医又怯怯说,朱高炽的腿怕是保不住了。一时都拥到外殿,见徐王妃正在训斥苏小难,朱高珞和徐锦香并不知事情经过,也不敢开口,只朱高煦已是大怒:「你这歹徒,定是你唆使那熊发威,上次惹小红马发威,将大哥摔下马,我就对你怀疑,母妃,她多是来王府生事的孽障。」朱高珞却正要帮苏小难说话,可朱高煦又说:「如今大哥瘸了一条腿,以后不能上战场,不能骑马,岂不是断了一生,你这孽障,害人不浅。」听了这话,朱高珞心底又生出一股怅然,嘆了口气也不说话。 徐王妃也是泪水跌地,如今朱高炽断了一条腿,这如何和王爷交代,又如何和自己的内心交代。苏小难仆伏在地哀求:「王妃,二公子,我真没有唆使它袭击世子,请你们相信我,我真没有!」 这时候长宁忽然冷冷地说:「母妃,你别听苏小难胡说,我今天和高炽哥哥路过观野台,高炽哥哥本来好好的,可苏小难非拉着高炽哥哥去看那什么熊,说她有能力让熊听她话,高炽哥哥一时受她蒙蔽,跟了去,想不到,苏小难也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先是摸了摸熊的脑袋,后来又叫那熊发了怒,将石柱挣断,可不悲惨,将高炽哥哥的一条腿折断了。」 第77章 龙鳞再现 苏小难慌忙求长宁:「长宁妹妹,分明不是这样的,我没叫熊发怒,你亲眼看见,是它自己发怒的。」 长宁立时反驳:「是啊,我亲眼所见,你还抵赖不成。」 苏小难也不知发了什么狠:「我没有,没有……」 徐王妃早已气怒:「将她的嘴巴打穿,竟是一个无赖!」 一时两个家丁拿了板子上来,一人扼住她的脑袋,另一人用板子掌她的嘴巴,打了几下,嘴角就渗出血来,朱高珞慌向徐王妃求饶:「母妃,不能打她,凡事不能等大哥醒来再说吗?」 徐王妃喝道:「你也是孽障,你大哥一条命就都没了,你还帮她求情!」 朱高珞便再也不敢言语,徐锦香也不看,只听得啪啪的声音,而朱高煦和长宁却冷冷地望着。 苏小难还待要说,可是脸颊已经被打烂了,委屈疼痛的泪花滚出来,她模煳的双眼看着徐王妃的震怒,朱高煦的阴冷,长宁的无情,徐锦香的不理不睬,朱高珞的漠然,一时之间,无穷的怨恨升到心头,竟然哇地叫了一声,众人被她吓住了,可两个家丁没有王妃的命令,哪里敢停手,眼看已经三十板过去了,苏小难白皙的脸孔成了猴屁股,鲜血淋淋,朱高珞眼圈发红,手也颤抖起来,蓦然跪下:「母妃,停手吧!」 徐王妃仍是半抬着头,含着对朱高炽的痛泪,哪里理他。苏小难表情痛苦,又加背部被熊抓伤,已嘤嘤啜泣起来,这一啜泣,脖子上的龙鳞也泼皮生长,一时令她疼痛难当,拼命用手去拉围脖,去抓打脸的板子,围脖一拉,脖子里的龙鳞现出,一时将在场的人骇住了,两个击打的家丁活活吓得退后,只见鳞片竟然如蛇皮般隐隐在爬,渐渐就要到了下巴底下,这般景象哪里见过,苏小难撕心裂肺的尖叫。 第131页 彼时燕王闻听朱高炽受了重伤,早驰马回来,进了殿子,听这尖叫,沖了进来,见了苏小难这番景象,一把将她搂起来,眼里怜悯,又似有似无责备徐王妃的意思,朱高煦忙说:「父王,苏小难是妖孽,害了大哥,大哥瘸了。」 朱棣神情黯然,世子的变故他哪里受得住,只说:「马和,送小难回去,快些敷药。」 马和跑进来,接过了痛哭的苏小难,因见她脖子上的鳞片,也吓了一跳,但不敢违抗燕王命令,慌忙抱走了。 朱棣看过了昏迷不醒的朱高炽,有些悲疼,又安慰了徐王妃,对四下的人说:「高炽不幸,我心疼难过,小难掌了嘴,也算罚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朱高煦说:「父王,大哥以后成了跛子,都是那妖孽害的,你今天也看到了她脖子里的东西,那还是人吗?她来府里,屡有事故发生,如今哪能包庇她。」 朱棣正心烦意乱,听了朱高煦的话,竟是无由的呵斥:「放肆,父王的话也不听么?」 朱高煦颤了一下,朱高珞、徐锦香和长宁也沉了下来,都往外走去,徐王妃却忽然失声哭起来,朱棣知她痛惜朱高炽的状况,一时伤怀,将她紧紧抱住。 朱高珞回去是又恼又恨,为自己没有保护苏小难后悔,但又想到大哥的伤残,一时悲上心头,喝了几罈子的烈酒,睡得不省人事。 这晚,朱棣将徐王妃安下,又望着朱高炽半晌,叫名医务必保住他的腿,吓得几个名医冷汗涔涔。他一时疲累,又往外走,竟不声不响到了梅花园,这大半年因政务繁忙,他鲜来梅花园,又回想起当初认识苏女子,结识苏小难的过程,往事如水,浸入心怀。他心知苏小难绝不会害朱高炽,又带着怜惜往梅花园里去,却到了厢房,梅槿在门外跪住侍奉。马和向朱棣行礼,只说病无大碍,已用金疮白药敷涂,想必三五日必好。 朱棣看了看睡着的苏小难,那肿红的脸颊虽不好看,但模样仍是清秀,一时生生爱惜,又问马和说:「她脖子里的鳞是什么?」 马和说:「殿下,容我猜测,这鳞怕是龙鳞。」 朱棣诧异:「龙鳞?」 马和说:「燕王可记得,你当年和徐王妃进京,将我讨了来,那年之前,京师发生了一件奇事,就是闻名京城的金川河龙案。」 「金川河龙案?」 马和继续说:「是啊,我听人说,金川河龙因得一个美貌女子未果,最后身首异处,一股怨恨却追寻那女子的胎儿,变成了龙鳞胎记,我估摸苏小姐就是龙鳞儿。」 朱棣也在搜寻往事,他还隐隐十几年前在大漠的一场厮杀。 那年,镇守漠北的燕王朱棣与元军统帅乃儿不花僵持不下,两军交战数月未分胜负,直到春天三月份,燕王朱棣发起了总攻,两军在荒漠上对峙,只见黄沙莽莽,朔风连连,鼓声号角大作,纛旗猎猎飞展,两军相对,旌旗千里,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头,如两座连绵不绝的山峰对峙对望。 元军如洪水勐兽发动攻击,但就在这个时候,元军的天空,一具庞然大物如座城池一般轰然砸了下来,荒漠砸出一个深坑,沙尘扬起数丈,天空灰濛濛一片,元军们被巨物压扁在深坑中。朱棣和士兵们看清了那个巨物的模样,是一个血淋林的青鳞龙头,他们当然不相信,群马也不相信,嘶嘶连叫着。元军大乱。朱棣眼放光芒,启开宝剑,雄军唿啸而上,声震大漠,不一会元军就被褐色的浪潮席捲吞噬。乃儿不花跪地投降,声唿「真龙所归」。 这头巨大的青鳞龙头落下,助朱棣夺了大功,这真是命运使然,后来他又遇到被那龙追求的苏女子,此时他才意识到,金川河龙喜欢的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如今又认了苏小难做自己女儿,似乎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与自己息息相关,哪里不感慨万分。 朱棣想起这些,自然悠悠嘆息,又问马和:「我见小难被这龙鳞之恨伤透了她的身子,可有法子医治,不能叫她一辈子驮着龙的怨怒生活下去。」 马和为难:「燕王,马和也实在没有法子,这些陈年往事真真假假,我也都是猜测。」 朱棣沉思了片刻,对马和说:「马和,明天一早,你带着苏小难去云别山找道衍大师,他仙风仙骨,我想一定有办法救她,如今王妃和高煦对她颇有成见,她暂时也不宜留在府里,你带一封我的书信,替我交给道衍大师。」 马和跪称:「请燕王放心,我一定将小姐安安全全送到云别山。」 却说第二日清晨马和已备了马车,路途所需之物一应俱备,苏小难坐进马车的剎那,竟然有一阵深深的惆怅涌上心头,她在燕王府大门与梅槿告别,晨曦雾气迷濛,偶有冷风袭来,但整个北平城充满春节的气氛,是亦冷还暖。梅槿抹眼泪和小姐别过,眼看马车轱辘转动,马和一身灰裘骑在前面高头大马上喊声「起行」,她眼泪也啪地跌往地面和鞋背上。苏小难放下帘子,眼圈也微微发红,想起了近一年在燕王府的种种往事,百感交集,又想起朱高珞对自己的百倍呵护,竟是满怀遗憾,一滴眼泪禁不住从眼眶角落熘了出来。 梅槿傻傻地站了大半晌,正欲回去,却见一声疾唿传来,却是朱高珞,朱高珞热汗淋漓,一见她就喊:「小难呢?」 梅槿说:「小姐走了。」 第132页 朱高珞怅然若失,他昨夜醉酒,早上起来头晕脑胀,因要来梅花园看苏小难,却空不见人,一时问了梅花园做事的老嬷嬷,当老嬷嬷告诉他,苏小难已经离开燕王府时,竟是发狂奔来追她,又听梅槿说她走了,恍然丢了魂似的惋惜,便急急叫了守门的家丁,牵马来,梅槿忙说:「三公子,小姐走,是燕王的旨意。」 朱高珞焦急不堪:「什么旨意不旨意。」见家丁还没牵马来,又催促另一个人去喊。过了片刻,马儿来了,他一个翻身跃了上去,飞马疾驰,往北平城里追,北平城里年氛正浓,虽是大早,已是熙熙攘攘,他催马疾驰,等到了城门,已觉晚矣,等出了城门,才觉自己犯了错误,苏小难或不是从这正南门出来的,他一时恼怒,在城门外逡巡,又行了三五里,也不见苏小难的身影,竟然一时鼻端发酸,眼眶潮湿。 原来马和为了赶时间,没有从人群茂密的南门出,而是选了东门,出了东门不远,又拣了小道赶路,虽同出南门和东门,却都是往南行,也都要经过一个岔道,可惜在朱高珞差了半香时间,过了那岔道,马和就往小路去了,虽小路崎岖,但往云别山的时间却缩短了近一半。 一路颠簸,苏小难日夜敷药,脸上的浮肿也好得差不多,慢慢的只见微微的红印,马和细緻,沿途酒馆住宿,茶饭冷暖都安排得周到全面,十天已过,已望云别山的山巅,一派云雾缠绕,境地杳渺。 第78章 刺杀 山路便不能再用马车,马和将马车卖了,换来轻骑,挑了几个壮硕的随从,轻装上山,到了半腰,马儿已不能行,十几人换做行走,幸好苏小难伤痕痊癒,气质若初,走得也快。 等到了半腰之上,便见长日派的牌坊,有两个白衣弟子守护,那牌坊上写着「青易不蠹,日月流光」的对联,马和说明来意,是以燕王之意拜访道衍大师,原来这守山弟子早得了道衍的旨意,只说燕王来访,一律引荐,这下就引马和十几人上了云别山巅。 正是冬季,云别山千丈阴崖,层冰积雪,待走了半天,已近黄昏,才到了长日宫宇,苏小难已是疲惫不堪,却见这宫宇映在夕阳下,金檐凌空,琼楼驾雾,真伟观奇绝,一时倦容也削去一半。又由宫宇守门弟子通报,马和等人才进了大门,再由一个弟子引到会客阁,才算罢了。苏小难瘫软着身子坐在椅子里,侍茶丫鬟奉上茶果,她饿了半日,囫囵吃了一些。 到了晚膳时间,有丫鬟端来好菜好食,苏小难和这些行了一整日路的随从席捲残云。到了向晚,道衍果然来了会客阁,苏小难见了这风姿仙骨的人,慌忙从椅子里爬了起来,一班随从也肃肃静静,马和毕恭毕敬向道衍行礼,并说明燕王对道衍的眷念之情,又将书信交与他,道衍启开一看,又微微看了苏小难一眼。道衍因一年前在灵谷寺时见过马和,也记得他,便说:「请到里厢说话。」 马和随道衍进了会客阁的里厢,这里厢窗户闭合,鲜有人来,道衍说:「我有两句话请你带回给燕王。」 马和说:「请大师言明。」 道衍说:「第一句话,日照龙鳞万点金。」这句话马和并不知其意,他只以为是道衍转给燕王一句有关苏小难的话,似有隐意苏小难的不平凡。 但若燕王听了,肯定是知道道衍的深意,原来当年雨天出猎,朱元璋出了一个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他令朱允炆先对,朱允炆对了一联「雨打羊毛一片毡」,又令朱棣对,朱棣却意外地对了一联「日照龙鳞万点金」,这句一出,高下立判,朱元璋也不禁深深感概朱棣与他气概的相似。道衍说这句话无非是叫燕王宽心,凭这等气势,就算你父王不给你皇位,这皇位也该是你的。 道衍又说:「第二句话,请转告燕王,莫忘当年在灵谷寺的一席话,我再赠他一言,星分翼轸之时,万象更新之季。」原来朱棣的来信里,提的虽都是苏小难之事,说什么犬女苏小难,望救治她喉下龙鳞之恨,但话里行间却隐隐问起如今的政策打算,马和只道这「星分翼轸」乃是王勃的佳句。 但道衍显然有深意,他是比作朱棣和朱允炆是翼、轸二星宿,言下之意是说要耐心等洪武皇帝去世,到他们星分翼轸之时,这天下大势便可明朗,还是苦劝他卧薪尝胆,隐忍于世,厚积而薄发。 马和虽然聪明,却全然不知这里面的深意,但也牢牢记下,又说了明日下山,苏小姐就仰仗道衍照顾,道衍颔首微笑,叫燕王放心。 马和这晚闻着山巅清新空气,他在燕王身边日久,也有许多气度,便踱步在会客阁外的院子里散步,满月如璧,冷冷可爱,山冥宇朗,青雾缭绕,他胸臆顿时开阔,苏小难看见他一个人漫步,也蹦蹦跳跳来到他身边,问他:「大人,你在想什么?」 马和说:「我在想,这天底下,最开阔的是什么?」 苏小难一时被问住,她小时候住在梅花村,去的地方少,后来又辗转去过开阔的天地,但要说开阔,却是天宇中俯瞰的名山大川,便说:「是大川。」 马和微微摇头:「非也,是大海。」 「大海?大海比大川还大吗?」 「我也没去过,书上说百川归海,想必海就是最开阔的。」 苏小难说:「那我将来一定要去。」她还惬意自己有一只五彩鸟,如若下次碰见它,一定要让它带自己去大海上转悠一圈。 第133页 两人又说了一些,却见月夜中一阵风过,一道白影破风而入,速度之快,连马和也不及闪避,他惶急之中拔剑喊:「小难走开。」 眼见一道金光灿灿的白刃直插马和的咽喉,苏小难却本能地挡在了马和身前,这剑尖正好抵在苏小难的眉间一寸之处停了下来,苏小难才发现自己竟是死里逃生,眼前的人用一副白面具遮住了整张脸,但她看着眼前这白剑,这如明星的双目,竟觉得十分熟悉,一时四目深深对住,好似从来也没有过的紧张和憧憬。 马和在这喘息之时,已将剑拔了出来,一剑就朝那白面人刺去,苏小难惊唿:「马大人不要!」 但剑已经划破白面人的臂膀,那白面人竟然没有还手,望了苏小难一眼,重新回到空中,一袭白影没入云中不见。 白面人落在月华宫的院子里,却听见一个声音:「师叔!」 他恍然低头,白面具也瞬间纳入了袖子中,虽臂膀流血,却装着无事,不理不管,因冷冷地问:「涄漪,这么晚,你来作甚?」 谷涄漪满面桃花,巧笑倩兮:「师叔,这月华宫里冷,我给你绣的玉绒被,给你防寒。」 他微微转面,却是美如冠玉,谷涄漪看得怦然心动,她手里抱着一卷白绒团,想必是她绣的玉绒被。 这美如冠玉的人儿正是蓝世仙,他今日闻得朱棣带了女儿上山来拜道衍,心里的仇恨一触即发,便决计在月色中去刺杀他,哪知道竟然遇上了苏小难,那一刻他深深触痛,反被人刺了一剑,只是他也明白了,他行刺的人不是朱棣,恐怕朱棣本人没来山上,也就只得放弃了。 只是死也没想到,苏小难竟然是朱棣的女儿,当他御剑飞回月华宫时,心里已是惘然。他这份惘然还没消去,遇到谷涄漪更是没有好气,又是冷冷:「你拿回去吧。」 谷涄漪笑容冷了一半:「师叔,这可是涄漪日日夜夜为你做的,山上冷,不像别处,这月华宫又是长日最冷的一隅,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 「够了,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谷涄漪看他冷峻的脸漂亮似玉,也并不失落,反是看他一眼也是好的,软软地答:「师叔,你看涄漪都给你带来了,你就勉为其难收下一次吧,涄漪答应你,下次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蓝世仙并不理他,往月华宫的殿门走去,谷涄漪眼尖,一眼瞧见他臂膀上的血迹,失声惊唿:「师叔,你手臂怎么了?」 蓝世仙忽然立住,语气更冰:「与你无关,走。」 谷涄漪哪里忍走,满眼痛爱:「师叔,我会包扎,求求你让我为你包扎吧。」 蓝世仙已经冰到不行:「滚!」 谷涄漪吓得后退,颤颤地说:「涄漪对不起,对不起!」便往后退去。 蓝世仙听到这声音,仿佛听到晼晴的声音,他分明记得晼晴在洞房的晚上也是说这句话。他怅然叫了一声:「回来,替我包扎一下,可以吗?」 谷涄漪本来吓得直哆嗦,见师叔一百八十个转弯,竟是破骇为笑,慌忙走上去说:「师叔,我这就帮你包扎,请你快些进屋吧。」 月华宫里果是冷气逼人,谷涄漪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蓝世仙却意外地给她披了一件外衣,谷涄漪抚着师叔穿过的衣服,满心地欢喜,又仰慕地望着他,坐在他身旁,替他剪开了血袍,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连剪的路线也是整整齐齐,好像心里早就规划好似的,一会儿上完了药,包白布时,谷涄漪却是慢条斯理,她显然是想多呆一会,望着师叔一时目不转睛。 蓝世仙说:「还没好么?」 谷涄漪恍然醒悟一般:「哦,好了,你看,师叔觉得还行吧?」 蓝世仙未曾看,说:「涄漪,今天辛苦你了,此事绝不可言语出去,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谷涄漪虽依依不捨,却也只能听从他的话,慢慢起身,慢慢移到门框,慢慢移到门外。蓝世仙说:「将衣服留下。」 谷涄漪惊梦一般,怅然若失将他的衣袍解下来,小心叠起,放回他的身前,又退了出去。 二日,马和下山,苏小难送了一程,马和苦苦相劝她留步,才算做离别了。苏小难在云别山没有亲人,当然捨不得马和离去,便是有些失意。 道衍又安排她住进了二玉弟子才配居住的寒露房,原来这长日一向有规矩,掌门级别的以日月星辰命名衣食住行,是以道衍一直住在日光宫,蓝世仙住在月华宫,三玉弟子又以四季命名,二玉弟子又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一玉则繁复,多以树木花草命名。 苏小难由会客阁的住处往寒露房搬去,寒露房是在二十四宫的南隅,二十四宫全住了二玉弟子,多是两人一房。 第79章 女魔头 苏小难到了二十四宫,只觉到了天庭里一般,间或水流淙淙,间或山石叠错,间或玉桥朱亭,一派宫粉雕痕、仙云堕影的气象,与燕王府的大气磅礴完全不同。 又随长日弟子走进寒露房,寒露房虽名寒露,却并无寒意,是以黄木筑就的房宇,又分内外厢,窗明几净,高大宽敞,虽与梅花园的厢房逊色一些,但却有另一番风味。 只是苏小难走进一看,外厢清净,可会客、用膳、看书,内厢里却有两张竹篾编织的床榻,又铺了厚厚的白绒被衾,一时知道还有一人与自己住。 第134页 果然到了黄昏,一个十八九岁女子进了厢房,苏小难一看,却是生得白白净净,一袭娇小的白衣,正添了几分动人之处。 那女子见苏小难坐在床上,笑盈盈地问:「想必你是苏小难?」 苏小难慌忙站起来说:「是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说:「我叫陈丝雨。」 「丝雨姐姐你好!」 陈丝雨见她生得玲珑可爱,又懂礼貌,也靠近了她许多,婉柔说:「快别以姐姐相称,我比你早来,你叫我一声师姐便是。」 苏小难忙改口:「师姐。」 陈丝雨一手握剑,一手拿着一盒食物,便叫苏小难同吃,两人都是如花的年龄,自然聊得来,慢慢的闲言中两人都问了各自的年纪家乡,原来这陈丝雨是个孤儿,打小被卖到街上,从不知道父母是谁,后来被长日的人救上了山,所以平时刻苦用功,对长日情若家乡,苏小难见她身世可怜,自然更多怜惜,又见她言语志量,更添敬爱。 陈丝雨虽听苏小难说父母双亡,但早知她是燕王的外姓女儿,对她甚是羡慕,只说:「小难,你有燕王,这辈子都是吃穿不愁,比起我们贫苦人家孩子,要享福多了。」 苏小难说:「快别这么说,我和燕王虽有父女之情,但并无父女之实,我又怎么想着要靠他呢。」 陈丝雨说:「说得也是,再亲也亲不过自己骨肉。」她又嘆息一声,想必是念及自己身世的可悲。 苏小难看了出来,拉了她手说:「说些开心的事情吧。」 苏小难好不容易在冷清的长日遇到一个伙伴,便像赖上她的泥儿一般,要她讲长日里的事情。陈丝雨也有耐心,便将长日派的情形详详细细和她说了,小到去哪用膳,去哪沐浴,去哪训练,大到长日的前世今生。 又说道衍师尊为人严苛认真,不苟言笑,三玉的弟子余清浅、宋莲青、何亭风、蓝莺茉合称长日「三生一旦」,其情形也大致说了,说到蓝莺茉时便多说了几句她的姿色和冷清,说到二玉里弟子只挑标緻的丑陋的成器的和不成器的讲,当说到师叔蓝世仙时,却是三分敬仰,七分爱慕,如发了情痴一般,惹到苏小难也想看看。 两人聊了一个晚上,第二日陈丝雨照例去清水殿听会,又去参加训练,苏小难也知道了二十四宫里如何用膳如何沐浴,却说下午时,有弟子送来衣服、佩剑和宫衔。 苏小难便试穿了一下,只这铜镜里一照,便被自己迷住了,这白衣衫长至脚腕,白鞋白袜,全身一抹的雪白,甚是飘逸,忍不住自己转了几个圈,又将两玉挂在腰间,喜不自胜,下午陈丝雨回来时见了她的模样也忍不住赞嘆了几番,还说要将长日的几个漂亮师姐比下去,但见她头髮梳得显年纪小,便为她梳了一个扁平的花顶髻,将一摞青丝放在后面,一看真是云骨玉靥,清秀迷人。 又说第二日早晨,两人整理妆容,便往清水殿去,一路上百人接踵摩肩,很快就涌进了清水殿,且说三玉二玉弟子是必须听会的,一玉弟子除非有允许,是不得私自参会的。 清水殿内又必须按照三玉在前,二玉在后站列,苏小难和陈丝雨进了殿来,她一路看如画风景,进了清水殿更是感概这屋里造化。一些二玉弟子见有新人来,又挂着二玉,却是闲言闲语,有人说她是燕王女儿,所以破格入了二玉。苏小难听在耳里,脸上也挂了惆怅。陈丝雨便拉了拉她的手,叫她别放在心上。 苏小难只看各人说话时忽然肃穆,朝殿上一望,原来道衍师尊和世仙师叔走上来了,她虽站的远,但一眼就似迷惑了,心里也如打鼓一般在跳。 这世仙师叔竟好似一个人,那眼神太像了,脸面轮廓也像,只是比起蓝乡安更清绝秀丽,仿佛是仙境里的人儿,只是他脸面冷峻,与蓝乡安完全不同,又摇头否定自己,这人和蓝乡安肯定无分毫关系。 她前几日与马和在院子里遇刺,显然也遇到这眼神,当时就隐隐觉得与蓝乡安相似,但她知道蓝乡安已死,恐怕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今日再次遇到,便拼命揉自己眼睛,心底里也一百个不愿意相信他是蓝乡安,只是她与蓝乡安的感情太深厚了,往日朝夕相处,照她心里的话,就算他化成灰化成土,她也认得,所以面前之人,真如蓝乡安再世,但她又觉得他只是眉宇间些许像而已。 她一再说服自己,连道衍师尊说话,她也没听见,这时只见大家都望着她,她竖起耳朵望向师尊,一时殿内的人都被她的傻楞惊倒,原来这殿内是谁也不敢轻视师尊的半言半语,更别说没听见师尊的话。 道衍见她没听见,想必是初到殿内有些生涩,便又说了一句:「苏小难,你站到殿前来,向师兄师姐问个好。」 苏小难慌忙往殿前一站,先和师父师叔行揖,又和大家做了个揖,一时引起闹堂大笑,原来这江湖人行礼无非就是俯首或抱拳,哪有如大家闺秀那样作揖的,苏小难知道自己错了,脸也全红了。道衍说:「苏小难是我新收的二玉弟子,今后大家彼此相容,共同进退。」 众弟子齐声曰喏,但又有些交头接耳的声音,无非就是说苏小难仗着燕王气焰,平步青云,原来在长日,新进弟子升到二玉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还要看品格资质,哪有如苏小难这样容易的,而且新进弟子师尊也是不直接收为弟子的,所以众人难免有些怄气。这也怪道衍虽是长日掌门,但行事乖张、独断独行,是好事,也是坏事。 第135页 苏小难回到原处,道衍又说了些其他事情,苏小难屡屡望向世仙师叔,只是他却从不看她,一眼也不瞧,两眼如光照一般直视前方。 到了晌午,苏小难便和陈丝雨去了训练处,这训练处又名天仙阁,天仙阁在清水殿的北方,高有百尺,方围百丈,白玉阑干围就,缠绕于云烟之中,犹在仙境。 苏小难和陈丝雨的训练教师都是蓝莺茉,原来长日的训练都是由三玉弟子教授,又因三玉弟子以春夏秋冬命名,这训练又分为四组,数百的一玉二玉弟子都分在这四组里,苏小难是后来的,也就分在人数还未满员的第四组,也叫「玄冬」组,其他三组又各命名为「青春」、「朱夏」、「白秋」,由「三生」余清浅、宋莲青、何亭风领衔。 蓝莺茉在「三生一旦」里,排名第四,又因三玉弟子以春夏秋冬命名,蓝莺茉又长得冰肌玉骨,冷清如雪,也有外号叫「白雪霓裳」,只是为人清高,做事不留情面,被弟子们私下称为「女魔头」。 等到玄冬组里近百名弟子排好了队形,苏小难还黏在陈丝雨身旁,蓝莺茉便冷冷地问:「你叫什么?站在那里做什么?」大家都知道蓝莺茉是故意说这番话,二玉的弟子也知师尊说了她姓名,但却并不奇怪,因她平日就是这样。 苏小难却有些慌张,便拉着陈丝雨的袖子,陈丝雨也怕被责罚,只小声地说:「你站到最边上去。」 苏小难便往最外面去,站在最后一排的末尾。蓝莺茉说:「站到前面来,那么个小葱头,还装得和大蒜似的。」众人都是一笑。 蓝莺茉喝止:「笑什么?」 大家才止住,又看苏小难瘦瘦弱弱站在外边,一副被欺负得可怜的样子,又是想笑。 蓝莺茉说:「你以后都站在前边。你是不是叫苏小难,你以前学过什么功夫,师从哪位,会不会御剑飞行?」 苏小难被她这么一问,一时摸不着头脑,因想起自己学了清泉派的梅花六剑,但在长日里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于是回答:「没学过什么功夫,师父吗也没正式认过,不知道御剑飞行又是什么?」 众人又是闹笑,原来这长日弟子,一玉不到三月是必定要学会御剑飞行的,这是仙宗的基础,现在苏小难都是二玉了,却不知道御剑飞行是什么,岂不荒唐。 蓝莺茉说:「也不知师尊是哪根筋抽了,将你收为二玉。我命你在一月之内练成御剑,否则就自动退出玄冬!」 苏小难虽不知御剑是什么,却暗暗坚定信念,回答说:「师姐,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岂料众人都漠漠望着她,陈丝雨也是为她摇头捏汗,原来这御剑飞行并不是那么容易学的,有资质的人也要约莫一个月,莫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凭蓝莺茉这样的仙资玉质,当年也花了二十多天时间。 第80章 御剑 蓝莺茉离去时脚底生出一片雪白剑气,衣袂飘飘,从天台离去,苏小难看得咂舌,心忖这就是御剑么。而那天仙台上正为「朱夏」组训练的余清浅乃是仰头张望蓝莺茉的身影,久久不能移目。 等蓝莺茉一走,玄冬弟子便谈笑散去。苏小难正想找陈丝雨问这御剑怎么做,见一个男弟子跑到陈丝雨身前,问这问那,听起来好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苏小难仔细一看,这男弟子长得也是白气,年龄和丝雨一般,一对眼珠却是猴精猴精的活,他见了苏小难便笑着说:「小难好啊,初次见面,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苏小难也报以笑容:「好啊,今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你叫什么?」 男弟子说:「我叫赖百成。」 苏小难说:「百成师兄请多指教。」 两人寒暄了几句,倒像认识好久的一样,原来是这赖百成能说会道,嘴皮子利索所以黏人。苏小难一看陈丝雨,发现她也不笑,也不说话,也不知何故,便问:「丝雨师姐,你们也认识好久了吧。」 赖百成说:「我和丝雨认识了三年了,是铁到不行的朋友。」 苏小难正待要羡慕他们,却听陈丝雨说:「赖百成,我和你只不过是同门子弟的平常关系,你别沾亲带故的。」 赖百成涎皮赖脸:「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有多不平常一样。」 陈丝雨顿时发怒:「你?」 苏小难忙劝解:「两位也别斗嘴了。和和睦睦的多好!」 陈丝雨说:「我没斗嘴。」转身就走,赖百成怏怏地要追上去,只听陈丝雨说:「别跟我!小难,我带你御剑去。」 苏小难小声说:「百成师兄,我走了。」赖百成也只无奈摇摇头。 陈丝雨选了天仙台一个犄角旮旯里,教苏小难御剑之术,先是授她口诀,哪知道说了十几句,她是记了前面忘了后面,比起自己当初练习时又要木讷许多,但既是同舍的师妹,便耐心教她,到了黄昏时,苏小难也只是将御剑之术的三成记了下来,若再加上领悟、起剑、立剑、御剑、落剑,这一个月时间恐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陈丝雨也不打击她,只和她说,回去将口诀记熟,不记熟是如何也无法参悟的,更别说飞行了。苏小难也点了点头。 又说蓝莺茉到了她的住处落雪宫,落雪宫里全是晶莹如雪,珠帘也是酽白珍珠串成,如在冰窖里一般,她对着铜镜照着自己的模样,发现自己虽是青丝如雪,脸面白皙,但眼角之处俨然生了一丝细细的纹路,只觉一声轻嘆,心忖自己在长日里十几年来冷清度日,无温暖依靠,心性也日渐冷落,对人对事愈是刻薄多心。 第136页 她手里捻起一串玲珑的紫玉珠链,她还记得这串珠帘是师叔蓝世仙一日行走在长廊时从袖中遗落,在遗落剎那,她用御物术将紫玉珠链御在半空,这不经意的拾起,蓝世仙并无丝毫察觉,又望着他的清风背影,本来想喊住他的话,却立即收了回来。 她仔细琢磨这紫玉珠链,猜度定是世仙的旧情之物,拿在手里却有如与蓝世仙两手相握的感觉,她屡次发现这种感觉愈来愈重,但是却极力克制自己,在长日之中,她与师兄师弟已有几年感情的大有人在,三玉的就有余清浅、何亭风,唯独蓝世仙这幅冷冰冰近似自己的样子却令她着迷,她也无从解释。 正在思忖时,忽听宫外传来声音:「莺茉可在?」 她紧张地将珠链纳入袖中,一副脸又回到之前的冷清,一个白影落在宫门处,她已知是余清浅,便迎了前去,问他:「师兄来找我?」 余清浅说:「莺茉,你上次不是说想下山替师尊买紫檀茶壶吗,不如今日陪你下山吧。」 蓝莺茉说:「师兄不必了,我回头叫涄漪陪我去吧。」 余清浅说:「我正好无事,也正想下山买些日常之物,是顺路罢了。」 蓝莺茉说:「师兄,真的不必,你请回吧。」 余清浅知道蓝莺茉的性格,多说只会令她不悦,便说:「师妹早些歇息吧,山中寒冷,记得添衣加被。」 「好!」蓝莺茉简简单单回了。 余清浅御剑飞走,在空中满面惆怅,他与莺茉数年感情,一直对她如妹妹看待,悉心照顾她,可是蓝莺茉却并不待见,他不知她的心思,更不解她的冷清,但见她活得孤孤清清,心中便有些不忍。 又说苏小难每日记口诀,悟要领,成日对着一把破剑使力,陈丝雨日夜教她,但觉她天生笨拙,实在不是练武的材料,要不是一进来就是二玉,想必这辈子也就在最底层混混了,倘若不是有燕王这个靠山,便连一个长日的丫头也不如,又念起自己身世,真觉得世间之事并不公平。 那赖百成经常来寒露房送各种女孩子用的花粉胭脂,讨陈丝雨欢心,陈丝雨却并不接纳,赖百成便霸王硬上弓,凡是送来的物品一律不拿回,便是死皮赖脸送给陈丝雨,陈丝雨勉为其难得了这些物品,却从来不用,又欲扔掉,苏小难慌忙拦下来说:「唉,丝雨师姐,你对百成不好,可不能糟蹋了这胭脂水粉,你可知这些东西是极贵的,贫寒的人家是用不得的。」 陈丝雨说:「要用你用吧,我不用。」 苏小难说:「我就是不明白了,百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不搭理他,这样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陈丝雨说:「也不是每个对你好的,你都要喜欢是不?」 苏小难灵机一动:「除非你有心上人?」 「没有?」 「你骗我,你是不是喜欢世仙师叔?」 「不是。」 「清浅师兄?」 「不是。」 苏小难将认识的几个师兄都说了几遍,发现也只认识四五个,便再也举不出,陈丝雨一一否定,那自然是喜欢别的人了。 第二日大早,苏小难早早起来抹了胭脂,她是可惜了不用,因在燕王府里经常是梅槿替她涂妆,也并不间隔,所以觉抹些胭脂是常事。上午去清水殿听会,她只觉被人窃笑,一看陈丝雨竟然也偷笑,她也不知为何,直到了天仙台,蓝莺茉冷冷问她:「苏小难,你可知长日是修身练武之地,你打扮成这个模样,是要嫁人么?」 这时众弟子破口而笑,原来先前都是忍着的,苏小难一时心灰,心里还数落蓝莺茉的苛刻,原来她在夜间床上,经常听陈丝雨讲蓝莺茉的不是,所以对她并无好感。 蓝莺茉说:「你给我回去,脸洗干净了再来!」 苏小难落寞而去,待回到寒露房一看,也被自己吓着了,原来自己脸上本来浓妆艷抹,胭脂厚重,是怕糟蹋了所以多用了一些,又在入会时,因是拥挤,怕是被谁的衣袖划了一下,脸上的胭脂便开了花一般,一时羞愧难当,再也不敢回到天仙台。 离一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苏小难的御剑能力收效甚微,陈丝雨为她着急,苏小难更是夜不停留,但铁剑却如扎在根里的石头一般动也不动,她夜晚太卖力,也导致日间瞌睡,经常训练时便站不稳,好像就要睡着了,蓝莺茉眼睛如鹰,早就看在眼里,在她一个摇晃之后,终于破口大骂:「苏小难,你要不想呆在这里,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免得碍事!」 苏小难浑身一惊,彻底清醒,唯唯地说:「师姐,对不起,夜里一直练剑没有睡的缘故!」 蓝莺茉说:「别找藉口,再有五日,练不成御剑,你就自动退出玄冬,莫说你是燕王的女儿,就是皇帝的女儿,我也一视同仁。」 苏小难头低得能勾到自己脚尖一样,羞愧更甚。 苏小难忧伤地回到住处,陈丝雨心知自己是尽力了,也一路无话。刚到了寒露房外时,赖百成喊:「小难,百成师兄教你吧。」 苏小难大喜回头:「好啊,好啊!」 陈丝雨说:「是说我远不如你,我教不会,你就教得会?」 苏小难一下子脸暗了下来,赖百成却是笑脸相迎:「师妹何必置气,我承认你比我厉害,功夫也在我之上,可这并不能说明你是个好老师,我虽不花心思在功夫上,但别的地方我捨得花心思。」 第137页 陈丝雨说:「是啊,以后买成萝成筐的胭脂给小难擦吧。」 赖百成说:「小难,你要喜欢,我把满城里的胭脂都买来。」 苏小难慌摆手说:「别,师兄别做傻事,我从此都不抹胭脂了。」 赖百成笑着说:「你还当真了,我买得起那么些胭脂,早就娶了十七八个王侯的女儿了。」 陈丝雨竟然强忍住没笑出来,早被赖百成瞧在眼里,苏小难仍说:「好了,不说胭脂的事情了,咱们去练剑吧。」 赖百成扬起一嗓子:「好嘞,五日后,保你成仙成佛!」 赖百成充满希望教导苏小难,却发现事与愿违,照他的话,苏小难就是一块木头,想必这长日里,没有比她更笨的,他只得苦笑了,但又答应了陈丝雨要完成五日后的「成仙成佛」,一时是又悔又恨。 第81章 梨花钗 到了最后一天,苏小难终于将铁剑动了起来,颤颤悠悠在小腿高度漂浮了一会,苏小难欣喜若狂,铁剑虽落了下去,她却笑容不变。赖百成一点也不高兴,他自觉他也并不算聪明,但当年练得一个月时,早已在琢磨如何在剑上站稳,现在苏小难却目光短浅到剑能不能动这一遭儿。 通宵达旦过后,已是晨曦,苏小难悽苦地说:「百成师兄,看来我无福待在玄冬了,你看我这剑才飘起来了一会就掉下去了。」 赖百成看她楚楚可怜,绞尽脑汁想了一个法子,因说:「你也别灰心,今天我想办法让你飞起来。你身子轻,往剑上一跳,站住一会会,蓝师姐也便让你过了,不会再为难你。」 苏小难说:「这行不行?」 赖百成说:「你别紧张就好。」 到了第二日训练时,苏小难一直叫自己放松,却是紧张得窒息,直到听见蓝莺茉的声音,她腿都似软了,她挪着重步子走到前面去,默念口诀,却一片空白,又长吁了一口气,重新念起来。陈丝雨虽着急,但却是干着急,她料定苏小难不可能做得到,只求她多福罢了。 苏小难汗流浃背,又使劲背口诀,忽然发现剑飞了起来,微微发着光亮,她一个欣喜,便跳了上去,因以前练过梅花六剑,身子倒是轻盈,但在一柄细瘦的剑上,却是摇摇晃晃,差点摔倒。陈丝雨也是不相信她如何做到的,微微张口。岂料此时蓝莺茉一声呵斥:「赖百成。」随着呵斥落下,苏小难脚下的剑就啪地掉下来,整个人也重重摔下去。 蓝莺茉的声音更凶了:「你给我出来。」 赖百成只得站出来,低头不语。 蓝莺茉说:「你鼠头鼠脑,在长日里真是一朵奇葩,你是要替苏小难退出玄冬是不是?」 赖百成听了这句话,便耍起无赖来:「师姐,我没有做什么。」 蓝莺茉发怒:「你还敢狡辩?」 「我哪里狡辩。」 蓝莺茉已是气极:「从明天起,你和苏小难都不要来了。」 赖百成慌了:「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大发慈悲。」 苏小难浑身疼痛,艰难爬起来给赖百成求情:「师姐,此事都因我起,你别怪百成,是我的过错,要罚就罚我吧。」 蓝莺茉说:「罚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们俩一丘之貉,都给我走。」 赖百成唯唯诺诺地说:「师姐,师尊也许不想让苏小难走呢?」 蓝莺茉暴跳如雷:「放肆,你给师尊说去啊!」赖百成便再也不敢说话,但也不想走,心知自己是好人不得好歹。 苏小难说:「师姐,请您饶恕百成吧,我愿意离开,我明天就走,可百成真不是故意的,他都是为了我,请师姐原谅他,请师姐原谅他吧。」 蓝莺茉冷如冬雪:「不行。」 这话甫落,旁边转出一个白影,说道:「莺茉,他俩虽有过错,但罪不致此,请你高抬贵手。」 众弟子都是目瞪口呆,原来世仙师叔来了天仙台,只见他脸面似玉,却有玉香,脸面无情,却有情味,仙姿风貌,不可逼视。众弟子齐声行礼:「师叔!」 蓝莺茉的愤怒也削去了一大半,只是说:「师叔,他俩的过错并不是一日两日造成的,我有言在先,若是不依言而行,就是损了我的公正和威望。」 蓝世仙说:「一个月御剑,对你来说是极易的,可对于苏小难却是不易。」 蓝莺茉说:「人各有别,我自然知道,可是他们作弊,怎能饶恕!」 蓝世仙说:「这样,罚赖百成打扫天仙台一个月,再给苏小难五日时间,倘她再不会,就驱她走罢。」 赖百成早就行礼谢恩:「多谢师叔!」 陈丝雨也轻吁了一口气,苏小难虽知逃过一劫,但也并无一丝高兴,五天对她来说和一个月也差不离。蓝莺茉也不敢违抗命令,只是嘤咛地哼了一声,脸撇向一旁。 蓝莺茉叫众人散去,苏小难离去时,忍不住朝蓝世仙望了一眼,只觉离得近,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更甚,但也不敢多停留片刻,又被陈丝雨拉走了。 蓝莺茉见人走光,问蓝世仙:「师叔,你一向不问弟子的事情,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蓝世仙也不看她,淡淡说:「我正好路过,听了你们的一番对话,所以就过来了。」 蓝莺茉隐约记得自己刚才多有失态,雪白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红,因说:「师叔,其实你是知道的,我向来苛刻,却并不是为了自己,我是怕他们不长进,是恨铁不成钢。」 第138页 蓝世仙说:「我当然知道,在三玉弟子中,你是最认真负责的,师兄也常常提起你的公正严明,极是欣赏你,我答应师尊一起振兴青易,更是依赖于你们的成就。」 蓝莺茉说:「师叔过奖了,我只是依照我的原则做事罢了,倘有不妥之处,请师叔提出来便是。」 「没有不妥之处。」蓝世仙说完便走向栏杆欲要离去。 蓝莺茉叫了一声「师叔」,她忽然脑子一热,因念起那紫玉珠链来,想问他以前是否有深爱之人。蓝世仙顿了步子,但蓝莺茉又回到之前的冷清:「是想问师叔何时有时间?」 蓝世仙说:「莺茉有何事?」 蓝莺茉说:「我想送师尊一副紫檀茶壶,但一直不知道如何选择,所以问师叔是否有时间愿意帮我选选?」 蓝世仙说:「可我也并不知他的爱好。」 蓝莺茉说:「你们同是祖师爷的爱徒,想必眼光都是一样的。」 蓝世仙因想今日独断专行冷落了蓝莺茉,便说:「也好,去去就回吧。」 蓝莺茉虽然没笑,但嘴角却流露出十年来难得的微微翘起。 两人御剑飞到天空,却是一对玉人一般,千里云峰,万顷烟波,奈何也成了他们的画卷底色。蓝莺茉的余光如一丝细线,将蓝世仙纳入眼中,一时只觉胸臆轻舒,饶有情意。两人飞到山下城边,便缓缓落下,两只白衣进入城内,又是郎才女貌,早有人将他两人当作仙子,赞嘆声不绝于耳。 到了集市,虽是拥挤,路人却自行避让,非但不愿碰触,而怀有敬仰,早有算命相士惊唿:「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妙哉!妙哉!」 蓝世仙并不理睬,蓝莺茉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她不知道,这笑容她等了十年,十年来,她都不知笑是什么,今天竟然奉献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相士,真是又荒又唐。 两人到了茶市,又选了一家上等茶器店,蓝莺茉一改往常的冷漠,问老闆这问老闆那,又选了五套茶器,让蓝世仙来选,蓝世仙说:「师兄仙风道骨,想必不爱浮华之物,莺茉何不选一件朴素的器具。」 蓝莺茉说:「我也正有此意。」故拿起一只素杯子来细瞧,捨弃了那些雕刻松竹梅君子或满工寿桃的茶器。 茶器老闆忙应和:「想必二位一定是为高堂选礼,你们眼光独到,这茶具有药效,可精壮安康,正是伉俪情深,孝心一片啊。」 蓝世仙和蓝莺茉都听得尴尬,但蓝莺茉马上就说:「那就选这一套吧。」 老闆笑容满面,乃用细草捆之,高档木盒盛住。又见蓝莺茉盯着弥勒禅猪茶壶,便说:「夫人,这弥勒禅猪乃是壶中极品,你看它憨憨可爱,慈爱友善,若家中有孩儿,正配得上。」 两人又是尴尬,蓝莺茉却说:「你喜欢吗?我送给你!」 蓝世仙连忙说:「不用了!」 蓝莺茉说:「老闆,拿下吧!」 蓝世仙说:「我不爱饮!」 「不爱饮,就当玩具吧!」 蓝世仙见老闆早就笑嗞嗞将弥勒禅猪装入盒内,便知无法再拒,只得说:「谢谢。」 又在店里转了半天,蓝世仙感到蓝莺茉离开云别山,来到山下心情特别轻松,有时候像个小孩子,好像每一样东西都能引起她的好奇。蓝莺茉那双大眼睛扑朔扑朔地在店里逡巡,有时候又引着蓝世仙问他这个好看吗,那个好看吗。 两人各提着木盒回去,经过一个饰品摊时,蓝世仙眼睛一闪,脚步停了下来,原来他看见一支梅花钗,一时想起往事,手不自然就将那梅花钗捻了起来,一时怅然不已。 蓝莺茉说:「师叔喜欢梅花?我小时候家门前也栽有梅花,梅花耐寒,是花中高士。」 蓝世仙幽幽放下说:「不喜欢。」 蓝莺茉见他反常,知是他想起一些事情,也不作声,又四下打探,看到一支银花玉雪的梨花钗,便说:「我素爱梨花,冰清玉洁,好似一朵白霓裳。」 蓝世仙说:「倒正合你的身形。」 蓝莺茉说:「只可惜我刚才银子都花完了。」 蓝世仙顿了片刻,说:「我还有些。」便拿了出来,交于卖家。 蓝莺茉拿过钗后,轻轻笑了,却是不同寻常,好像寒冬白雪里的飞鸿鹤羽。蓝世仙见了,也觉她变了一个人似的,更加光彩夺目。蓝莺茉说:「谢师叔赐物!」 蓝世仙又是一顿,但也并不说话。两人过了城门,御剑回山,比来时仿佛更轻盈多姿。 第82章 坠落山谷 苏小难和陈丝雨回到寒露房后,赖百成没半天就拿了杏脯来谢罪,苏小难虽心中郁结,但也拿了杏脯就吃,似要揌满胸膛,挤出那郁结。陈丝雨却并不吃,只说:「百成,你以后别自作主张,蓝师姐也并不是那么坏,你要不作弊,她也许就得过且过了!」 赖百成见陈丝雨的语气与往日不同,虽是责备自己,却柔软许多,便半笑半愧地说:「是我不好,我也是生怕小难被赶出玄冬,一时心血来潮,犯下大错,幸亏师叔还是明事理的人。」 苏小难嘴里包着几块杏脯,鼓着嘴说:「师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看年纪和师尊差得好远。」 陈丝雨见她嘴巴鼓成球形,声调也变了,忍俊不禁。赖百成说:「并不知道年龄,也许是五六十岁吧?」 第139页 苏小难诧异:「五六十?你胡说吧。」 赖百成得意说:「我不是胡说,你说咱祖师爷要活着起码也有七十了吧,他死了,呸呸,他都仙逝了快二十年,要说收师叔做弟子,那岂不是他还在襁褓里,你想想看,凭祖师爷的英明神武,他会傻到收一个婴儿为徒弟吗?」 苏小难和陈丝雨都觉在理,苏小难正想问,陈丝雨替她问了:「那师叔为何还是二十余岁的模样?」 赖百成得意的脸也消淡了:「这事情我也不知道,反正师叔不简单,我看得出来,经这一事,我对他更看好了,就望她以后治治那个女魔头,叫她还这样嚣张跋扈!」 苏小难和陈丝雨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虽然有笑有乐,但一想起五日后要达成御剑,苏小难就愁眉苦脸,陈丝雨便按捺着她在院子里苦练,赖百成也指手画脚,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默契。可耐苏小难并无半点天赋,赖百成性子急,要不是因陈丝雨,早就拍拍屁股玩去了,只是一边感嘆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边望着陈丝雨又气又急的秀气模样。 到了第三日,苏小难将剑飞过膝盖已经万幸了,陈丝雨疲惫不堪,一头倒进厢房睡了,赖百成见她休息,也就自觉回去了。只是苏小难苦志学成,心血凝聚,一时痴痴傻傻,嘟嘟哝哝,过往的弟子都觉诧异。 到了晚上,虽有半边的明月,但觉白净,也照得她通透了一些,剑已经有些随她的想法,慢慢过了腰身,但离成功还是差了一大步,又想到起剑还没学会,更别说立剑、御剑、落剑了,心中一阵苦楚,苦水也如浪潮溢出咽喉来。 她正苦苦愁楚时,却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喊她,这声音隐隐熟悉,回头一看,却是世仙师叔,忙行了礼:「师叔,你怎么来了!」 蓝世仙说:「学得怎么样了?」 苏小难唯唯诺诺地说:「恐怕还是不行。」 蓝世仙说:「我教你,你可愿意?」 苏小难一时惊喜:「愿意愿意,请师叔教我。」 蓝世仙说:「你随我来。」 苏小难欣喜过望,跟着他的飘逸衣袂来到二十四宫的白玉桥上,桥头湖旁,月笼古柳,诗意浓浓。桥下是圆圆青莲,只是还春寒料峭,荷花还未开放,月亮落在湖面上,微风拂时,涟漪轻轻盪去,月亮碎成珍珠,寒英点点的清冽。 蓝世仙站在桥心停住,将随手摘下的柳条扔在桥上说:「你试试看!」 「柳条?」苏小难一时不解,心想柳条也能飞起来么,不是御剑么。 蓝世仙说:「是,柳条。」 见师叔神色不改,只得硬着头皮使劲,哪知这柳条果真飞了起来,也许是轻的缘故,一下子飞到胸口,因在夜间,柳条发出悠悠的光来,她一个轻跃就跳了上去,哪知道柳条软弱如棉,一个没站稳就往下摔,惊魂失措之时,手臂宛然被抓住,她尖声落地之时,见师叔牢牢抓着自己臂膀,虽没摔倒,却是夺回臂膀来,一脸尴尬难堪。 蓝世仙说:「你再试试,跳上去时,记得不要分神!」 苏小难只得再试了一次,当柳条再次飞过胸口时,她却心慌了起来,迟迟不敢跳上去,她是怕自己再次摔倒,惹得师叔又要救他,一时犹豫时,蓝世仙却轻轻跃了上去,只见那柳条已不是柳条了,周遭发出光芒来,顷刻间就似一把剑的模样,白冽冽的御在空中,蓝世仙说:「来,你也上来。」 苏小难好似僵在那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又见蓝世仙伸出手来,才犹豫不决将手伸出,蓝世仙一倾身,就将她的小手拉住,顿时整个小人儿就被拉到他的身前,苏小难惊慌得左右摇晃,还待要叫,蓝世仙已经扶住她的肩膀,剑气也倏地跃到半空,一阵冷风扑面,已经惊骇到不行了,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已经飞出了长日宫宇,只见茫茫夜色下,青峦如鬓,烟绡重叠,一时心旷神怡,好不自在。蓝世仙说:「来,张开双臂!」 苏小难自觉师叔还在扶着她,也放心将双臂打开,两只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又好似生了双翼在飞,比起当日骑在五彩鸟身上的感觉更胜一筹。 这般飞了片刻,自觉后日的御剑自己不再害怕了,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赢。又问:「师叔,你为何要教小难呢?」 蓝世仙说:「不为什么。」 苏小难又问:「那总得有个缘故吧,你身为师叔,我才是一个小弟子不是。」 蓝世仙说:「如果别人不会,我同样也会教她。」 苏小难微微点头,说:「你知道吗,我以前骑过五彩鸟,还有木鸢,可是没有这般自在!」 「后来呢?」 苏小难不解地问:「后来什么?」 「后来,五彩鸟去哪了?木鸢去哪了?」 苏小难嘆息一声:「五彩鸟再也没见着,木鸢也折断了。」 「后来呢?」 苏小难头偏了一下:「后来?后来就没了。」 沉默了片刻,蓝世仙问:「后来你去哪了?」 苏小难更是不解:「后来?我没去哪!」 蓝世仙声音有些微微变化:「你是朱棣的女儿?」 苏小难连忙说:「你说这个啊,不全是这样,只是燕王和王妃对我极好,他们的恩德我永生不忘罢了。」她刚说完这句话,只觉脚下的剑气在震动,蓝世仙握着她的手也放掉了。她一时脚下打滑,身子顿时下沉,慌张伸手去抓蓝世仙的衣服,只觉抓了他的衣摆,但是哪里抓得住,手里一滑,整个人就跌了下去,尖叫之下,直觉疾风撞击身体,犹如千刀万剐的撕裂。 第140页 蓝世仙的身子微微颤动,生生望着她落在茫茫的空中,坠得无影无踪,像一只没有羽毛的果实,顷刻间尖叫声响彻山谷,但是他恍然听到她喊:「乡安,乡安!」是那样悽惨绝厉的声音。 他眼睛发疼,如一只鹞鹰一般滑下去,转眼就看到她的身影和她的面孔,又一个滑落,已飞到她的身下,将她接住,当入怀的时候,她已是满面惊恐的泪水。蓝世仙将她缓缓抱住,又飞到空中,看着她凌乱的细发,心里生出万般怜爱,目光也久久不愿移去。苏小难惊魂未定,趴在他怀里嘤嘤哭泣:「我差点死了。」 蓝世仙说:「对不起,小难,我刚才没留神。」 苏小难小声抽泣:「不怪师叔,是小难没站稳,谢谢你救我。」 蓝世仙说:「我带你回去,这里风太大。」说完已经慢慢飞向长日宫宇,不一会落在她的寒露房外院里,苏小难从他手中落下,腿软弱无力,一下子没站稳,坐了下去,但蓝世仙并没有扶她,而是说:「早些歇息!」 苏小难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犹有余悸,但想起他抱起自己的样子,似是那么熟悉,也是那么温暖,那么平缓,一时恍惚不已。 却说到了第五日,苏小难忐忐忑忑,在此之前,她勉勉强强成功了一次,但是心里丝毫没底,只求多福多寿,度过这难关。果然到了训练之时,蓝莺茉叫她试练。她终于起剑,也顺利立于剑上,只是御剑时掌握不住方向,不辨东西,晕头转向,整个剑朝地面冲刺,人也摔个嘴啃泥,众人也忍不住闹笑。 苏小难见蓝莺茉一声不语,又试了一次,却是摔得四脚朝天,陈丝雨和赖百成俱是看不下去,笑的人却也少了,第三次试练时,照样是摔得四脚朝天,爬起来时,已是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看得人都冷了,心想这世间还有这么执着之人。苏小难又试第四次,被蓝莺茉冷冷打断:「不必再试了。」 苏小难鼻子一酸:「师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成功。」 蓝莺茉说:「给你机会也没用。」 赖百成躲在底下捏着喉咙尖声说:「师姐,不如再给一次机会吧。」 陈丝雨也说:「师姐,给小难一次机会吧。」又有几个声音说:「给一次机会吧。」 蓝莺茉呵斥:「你们这是要干嘛?」 她话音未落,只听近百名弟子齐声高唿:「师姐,再给一次机会吧。」 声音震天,蓝莺茉被怔住了。过了半晌才说:「苏小难,最后一次机会,做不成就走人吧。」 第83章 小木人 苏小难心知机会得来不易,可心里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发起慌来,她重重吸了口气慢慢吐出,以使自己放轻松,可哪里由她,手指早颤抖个不停。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鼓起勇气,终于起剑、立剑,可是同前面几次相同,刚想站稳,剑就不听使唤了,又是直往前沖,瞬间就撞向地面,她一声尖叫,看的人也是摇头嘆息,可是也不知怎的,当剑尖撞向地面的剎那,竟然悠悠抬起来了,苏小难重新回到空中,她从惊魂中定下神来,站在剑上竟觉轻盈飘逸,不自然地就笑了出来,众弟子也诧异,一些二玉弟子便看出来是有人暗中相助。 苏小难在半空飞了片刻,正奇怪是谁帮了自己,却看见了一个白影子远远站在栏杆柱上,负手望着他,那不正是世仙师叔吗,她心底欢喜,正想和他招手,可脚下的剑忽然转了个弯,又飞到原处,缓缓落了下来。 众弟子也是满脸喜悦,赖百成喊了一声:「好样的!」 苏小难站在地上,看着蓝莺茉的脸色。蓝莺茉并不瞧她,冷冷地说:「解散!」 已有几个弟子欢唿起来,陈丝雨跑过来拉住苏小难的手,看她还有些茫茫然然,笑着逗她:「怎么了,不想走了?」 苏小难问:「走?去哪?」 陈丝雨说:「回去啊,还去哪。」 苏小难又问:「我是不是成功了?」 话刚说完,赖百成已接过话来:「不但成功,而且是相当的震惊!恐怕长日一百年来也不会再出你这样的奇葩!」 苏小难脸露笑容:「是吗,我是不是以后都和你们在一起了?」 赖百成说:「岂止在一起,你以后将会见证你丝雨师姐和百成师兄的点点滴滴!」 陈丝雨愠怒:「点滴你个头!」拉着苏小难就往回走去。赖百成也笑嘻嘻跟了过去。 当人走光,蓝莺茉脚尖一点,便飞到了天仙台的外围栏杆处,落在栏杆柱上,与蓝世仙只隔了一匹小马驹的距离,蓝莺茉说:「师叔也在这?」 蓝世仙说:「你何以要帮她?」 蓝莺茉说:「我不帮她,你不一样要帮她。」 蓝世仙说:「你怎知我会帮她?」 蓝莺茉说:「我看得出来,如果我今天让她走,你照样会留她下来,既然甘愿帮她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师叔,我没有猜错吧。」 蓝世仙说:「你很聪明!可是今天我恰恰是来看她走的。」 蓝莺茉一惊:「看她走?」 蓝世仙说:「我长日怎么会容忍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子呢,就算是师兄执意要留她,我也不肯。」 蓝莺茉看不出蓝世仙的心思,因问:「那师叔是觉得我包庇她了?」 蓝世仙说:「没有,你做得很好,是我做得不好。」 第141页 蓝莺茉更是不解,她自诩聪明,可完全看不透眼前人的心思,比起长日里朝夕相处的师兄师弟,蓝世仙仿佛是一个值得用大把时光来探视的谜,她内心的爱慕也悄然加深,又问:「师叔想要我怎么做?」 蓝世仙说:「顺其自然就是!千里路遥,劣马自然会被甩掉!」 两人聊了些话,蓝世仙便走了,蓝莺茉望着他的背影消成云彩,才起步回到落雪宫,又在梳妆镜前将一朵梨花钗轻轻插在头上,她平常从不戴金银首饰,所以别人看来,是不折不扣的白霓裳,除了白霓裳,就是别无他物。 不一会有人来了,远远唤她,是谷涄漪。蓝莺茉心里一热,生出一丝想法,她想将师叔送她礼物的事情告诉谷涄漪,原来两人曾是朝夕相对的姐妹,以前一直住在谷雨房,后来蓝莺茉荣升为三玉弟子,才搬出谷雨房,住进了落雪宫。 谷涄漪远远喊了几声「师姐」,手里拿着一个香囊,笑盈盈走进来,将香囊置在她眼前说:「你看,我给师叔做的香囊,这花纹刺得如何?」 蓝莺茉看也未看,眼神里是一丝诧异:「师叔?」 谷涄漪说:「是啊,我给师叔绣的云衾他都已收下了。你再看看这个。」 蓝莺茉手还未抬起,谷涄漪已经将香囊放在她手上,她拿起一看,却是用金线绣成的双蝶穿花图案,栩栩如生,因问:「你不练武,成日做女红作甚么?」 谷涄漪说:「我学了这门手艺,正愁没地方用呢?」 蓝莺茉仍是冷冷:「无聊!」 谷涄漪从来都是与她冷冷的模样相对,并不奇怪,只是往时蓝莺茉多少要给一些评价与她,可今日却有些反常,又问:「你倒是说实话啊。」 「我不懂男人的心思,别问我!」 谷涄漪说:「你怎么不懂了,清浅师兄对你一往情深,痴情一片,你不懂谁又懂。」 蓝莺茉说:「你别提他。」 谷涄漪忽然发现什么:「唉,师姐,你头上的髮钗真漂亮,你什么时候戴髮钗了,是不是清浅师兄送你的。」 蓝莺茉慌忙将髮钗摘了下来,冰冷的脸庞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愧色:「自己买的。涄漪,我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谷涄漪有些不解,但见蓝莺茉的冷漠背影已经转进了厢房,也便闷闷不乐回去了。 又说苏小难御剑飞行后,喜不自胜,回去后和陈丝雨、赖百成大吃了一顿,因想起蓝世仙这次帮了大忙,便问赖百成:「你说师叔喜欢什么?我想答谢他去。」 赖百成说:「师叔喜欢什么,我真不知道,丝雨知道么?」 陈丝雨说:「女人送男人礼物,别送些用不上的东西,乱七八糟的,男人不喜欢。这和男人送女人东西一个样。」 赖百成深知陈丝雨话里有话,却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你师姐的意思很明确了,她是希望你别送胭脂那些花里胡哨的,要送杏脯之类合胃口的。」 苏小难说:「女人怎么能送男人胭脂呢?」 赖百成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愣愣看她:「丝雨,你说小难这辈子能嫁出去吗?」 陈丝雨轻轻一笑:「人都有天命,也许她嫁的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呢!」 赖百成说:「恐怕能和她中和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苏小难知道他们是在调侃她,便说:「以为我听不懂吗?你们是说我笨不是?」 赖百成又讶然:「原来她什么都懂?」 陈丝雨说:「别废话了,小难,你要送师叔礼物,就送些流口水的,男人都好这一口。」 苏小难心想好吃的倒是有,以前给燕王做的芋头就是备受夸赞的,要不然也试一次吧,便央求赖百成去给她弄原材料。 第二日,打了一个盒子,便往月华宫去,走了大半晌,又问了几个弟子,才到了月华宫,见是蕊仙之所,香浮之境,一时肃穆。 进了宫殿,便轻声喊「师叔」。又往前转了一弯,在阆风之苑里逡巡,又喊了几声,却不见人,正要出去时,却发现不记得来时的路,隐隐是东头那条路来的,便往那去,走了一遭,自觉又不对。 正踌躇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宽敞明亮的殿门口,内殿里青烟裊裊,幽静美好,紫花鸢尾遍插花囊,好如一间紫雾仙闼,条案上宝砚笔海,墨香瀰漫,又见壁窗连环,书架半壁,那璧窗里正立着一个小木人,是个女孩模样,元宝髻的头顶,身着长裙,手握宝剑,她瞧得出奇,脚步也移到了璧窗前,只见这木人栩栩如生,仿佛与蓝乡安做的那般精巧。 心想这世上聪明的人真是太多,又想自己这么笨拙,竟有些愧色,低头时,发现一匹白布下发着隐隐光芒,她忍不住将白布揭起,却是一把通身乌黑浑如黑炭的剑,这一瞧便惊讶了,这把剑是青丝流光,顿时一股热泉涌上心头,眼里面也湿润了,蓝乡安还活着?她正在思忖时,被一个声音呵斥:「你在干吗?」 她吓得怔在那儿,手提食盒也啪地掉到地上,只见蓝世仙冰冷的脸上带着愠怒,语气寒冽:「为什么来我的房间?」 苏小难抬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仍是冰冰,便不敢看他,但也忍不住问他:「这把剑?是不是青丝流光?」 蓝世仙说:「是。」 苏小难蓦然震动:「你是?」 蓝世仙面不变色:「我半年前去京师,从一个贩刀人手里买下的。」 第142页 苏小难一阵失落,但还是穷追不捨:「那这个小木人?」 蓝世仙说:「是我的妻子。」 苏小难诧异不已:「妻子?」 蓝世仙说:「是。」 「那她?」 「死了。」 「死了?」 「是。」 「对不起师叔,小难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 「我送你出去。」 苏小难跟在他身后,好似从山峰跌倒谷底的难过,望着他的脚踵,片刻就出了月华宫,在门口时正遇上谷涄漪,谷涄漪本是喜悦的脸,一看见苏小难就冷落了一半。蓝世仙说:「小难,你先回去吧。」 苏小难向他行了个礼,退到月华宫外时,眼眶里禁不住泪花盈盈。 第84章 打探虚实 谷涄漪见了蓝世仙,眼中桃花一般,软软问他:「师叔可吃了?」 蓝世仙说:「你找我可有别的事?」 谷涄漪慌忙说:「有,师叔,我做了一个香囊。」 蓝世仙言辞如铁:「不用了,涄漪,你回去吧,以后不必这样,在长日应该以习武修身为先,切不可本末倒置。」 谷涄漪说:「你还没看我做的呢?」 蓝世仙说:「不必了。」转身就进了宫殿。 「师叔?」谷涄漪两眼落寞,怅怅伫立,清气全泄,萎靡不振。 苏小难回到住处,陈丝雨和她说,有弟子来传信,叫她去见师尊,苏小难怔了一下,心想师尊要找她什么事情,一下子忐忑起来,陈丝雨安慰她:「师尊向来不为难人,你去就是了。」 苏小难先是去了西边的月华宫,现在又去东边日光宫,一路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因是上午,日光宫便是金光闪耀的琼苑瑶池,她一踏进殿内,见师尊正在等她,她慌忙行了个礼。 道衍说:「小难,你随我来。」 苏小难便跟随他往内里的一间禅房,禅房里檀香氤氲,空灵冷静。道衍叫她坐下,问她:「可否将你围脖摘下?」 苏小难矛盾不已,道衍说:「你可知燕王让你上山,拜师学武倒是其次,看病却是首要的。」 苏小难放松警惕,虽打算摘掉纱巾,但也是忐忑不安,她害怕看到别人憎恶自己的表情,所以动则也极其迟缓,直到全揭开,道衍平静的脸上虽有变化,却是一丝丝的藏于眼角,道衍生出一些怜悯:「小时候可就这样?」 苏小难见师尊并不嫌弃,放下心来,解释说:「听我娘说,从出世时就有,只是那时少得可怜,如今都长得密密麻麻了。」 道衍轻声嘆息:「龙鳞咒怨……」他还隐隐记得当初师弟太澄到云南挂单,因救难民死于瘟疫,因青易的弟子死时,都会在死前由体内的青丹向天空发出信号,这信号如若被同门捕捉到,却是一道死亡记忆,弟子死前会将一个时辰的记忆发到青丹内,再由青丹发出遇难信息,青丹发出的信号犹如一束金光沖入云霄,它也代表此人命数终结,这束光倘用般若镜回收,可以将记忆还原。只是席应真死后再入门的弟子,再无青丹入体。 道衍这么多年来,亲见天空一束束光芒传来,如今师父剩下的关门弟子,除了他,还有恶徒公良羽,倘若再加上蓝世仙,恐怕就只剩下三个人了。当年太澄师弟传来的信息,是一个关于龙鳞凤胎的信息,据青丹遗言所云,这女婴受了可怕的龙鳞咒怨,龙鳞咒怨轻伤己,重伤人,更令万兽惊怖,是故当年太澄师弟本着慈悲为怀,要她父母将孩儿打掉。 虽然太澄师弟将他当年看到的遗于青丹,但真真假假,虚如云烟,不过太澄师弟提到将一块璇玑百善石交给她,不知道今日是否还在。故问:「小难,你是否有块璇玑石?」 苏小难连忙从脖子里掏出块暗红的玉石来,问:「师父说的是这个石头吗,我从小就带在身上。」 道衍睹物思人,如见太澄,不免有些伤感,又说:「是啊,这石头作用大了,是你太澄师叔的宝贝,要没它,你浑身早已布满龙鳞了。你天性极善,是石头感化了你,还是你感化了石头,我也说不清。」 虽然道衍知道这区区真相,但也无法消缺龙鳞咒怨之疾,只能尽力阻止它的弥生,嘆了口气说:「小难,系起来吧。这石头千万不能丢,否则龙鳞满身,万兽来临,天下大乱。」 苏小难也不知师尊说些什么,一边系纱巾一边问:「师尊,我这龙鳞能去掉吗?」 道衍说:「待我想想办法,你先回去吧,这月余,你可习惯山里的生活?」 苏小难说:「习惯,大家对我都好。」 「那就好,有什么事可直接找为师,不需请示。」 「是,师尊。」 苏小难回去后并没将龙鳞咒怨放在心里,因她从小就带着这异物,早就习惯。道衍三五日便叫她到禅房打坐,教她吐纳,授她禅念,但也只是减轻了龙鳞漫生和因它产生的疼痛。 苏小难又因蓝世仙和她讲的一番话耿耿于怀,虽随道衍参禅打坐,但也总是吃睡不香,她不相信一个与蓝乡安长相近似的人,既拥有他的青丝流光,又会做小木人,这巧合也太巧了。 她心里矛盾不已,因这一年多,变故太多,她一直感知,蓝乡安并没有死,就算蓝世仙不是他,也可能与他有某种联繫。其实她想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心中有一丝侥倖,希望蓝乡安还活着,宁愿相信他活着,心里也舒服许多。 第143页 那日蓝世仙正从清水殿回去,穿过一个寂静无人的走廊,突然听到身后递来一个声音:「乡安?」他怔了一下,脚步不自主地停住了,可马上想到是苏小难,又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苏小难看出他的异样,追上去说:「乡安,我是小难啊。」 蓝世仙蓦然顿住,说:「你叫谁?」 苏小难站在他身旁,看见他一副冷冰的模样,有些失落,又说:「对不起,师叔,我可能认错了人了。」 蓝世仙说:「不怪你,是不是你的朋友长得像我?」 苏小难说:「是,是,有一些像,但,又有一点不像。」 蓝世仙说:「既然不像,那就不要叫错人了。」 「但是,我觉得像,师叔,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事情。」 「说吧。」 「你知不知道京师里有一个蓝府,蓝府里有一个蓝公子,他名字叫蓝乡安,他有一把青丝流光剑,一年之前,他和一个叫苏小难的女孩……」 「我都不认识!」 苏小难颤颤巍巍:「他和苏小难相依相偎……」 蓝世仙大喝一声:「荒唐!你小小年纪,满口尽是污言污语。」 苏小难再也不敢言语,看着蓝世仙的背影落寞而去。 虽然蓝世仙拒不承认,苏小难却满腔执着,她找赖百成问蓝世仙的来龙去脉,但赖百成也知之甚少,在长日恐怕只有道衍知晓一二他的来歷。她每日与同门师兄师姐练习日月剑,得空时也不与陈丝雨回去,便去跟踪蓝世仙,想从他身上寻些蛛丝马迹,她虽不知这样做能得到什么,但却是一根筋似的一往无前。 这日她躲在墙角内张望,被三玉弟子宋莲青碰见,宋莲青站在她后面,也举目探寻,原来世仙师叔正在远处一朱亭里负手眺望,因问:「你跟踪师叔?」 苏小难正望得入神,骇了一跳,扭头一望,看见他腰间的三颗红玉,又望见是个二十岁余的清秀郎儿,便问:「你是哪个师兄?」 宋莲青认识她,笑着回答:「宋莲青。」 苏小难有些尴尬:「原来是,宋师兄!」 宋莲青说:「你在这做什么?」 苏小难尴尬得以手掩面:「没什么?我那个,先走了。」低头就跑了。 宋莲青望着她离去,只觉得她精灵可爱,比一般的师姐师妹有灵气多了,又望见地上落了一个吊着玉石的香囊,捡起来时,一阵清香扑鼻,顿觉惬意。 苏小难走了一大圈,香汗淋漓,回去时,陈丝雨问她:「你今天可丢了什么?」 苏小难忙周身找了找,直觉胸口的星音螺还在,又往腰间探,发现玉石香囊不见了,急说:「玉石香囊?是不是你瞧见了?」 陈丝雨笑着说:「看你不小心。」将玉石香囊放在她手心说:「是宋师兄送还的,他还问你日月剑练得怎样?如有不懂可向他请教去。」 苏小难脸露喜悦:「他真这么说?我最近正愁要向蓝师姐请教呢,但看她那张脸就害怕了。」 陈丝雨说:「这不都搞定了,宋莲青的日月剑在长日是数一数二的,要得他的指点,非比你苦练一年两年的强。」 苏小难喜不自胜:「那我改明找宋师兄讨教去,非把蓝师姐刮目相看不可。」 陈丝雨说:「看把你高兴的!」心里又思忖:「你这傻瓜真是好运气,这都看不出,宋莲青对你有意思!」 苏小难日日练习日月剑,虽觉艰难无比,却小有进步,也不忙去找宋莲青,她闲时又去打探蓝世仙的虚实,这日她又跟了蓝世仙一路,到了一片湖泊边,蹲在青石道旁茂密的花丛里探望,只见有一个女弟子进入视线,原来是谷涄漪。只见她形容秀美,宛若桃花,步履婀娜。 而这湖泊里莺外斜阳,杨柳依依,又见天光云彩,摇盪绿波,叠澜不定,正是一番夕阳盛景。谷涄漪正从湖泊前路过,遇见蓝世仙是满面桃红,嫣然笑问:「师叔怎么在这里?」 蓝世仙说:「我正从师兄那来。」 谷涄漪说:「师叔这就回去吗,还是在这散步?」 蓝世仙说:「涄漪有事先走吧。」 谷涄漪慌忙摆手:「没事,没事,不如我陪师叔说一会话。」 蓝世仙淡淡地说:「也好!」 谷难得看见师叔平和的脸庞,身子也渐渐挨他极近,只隔了半人的距离,斜睨着他,又问:「师叔喜欢斜阳!」 蓝世仙说:「我记得王摩诘有一句诗,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谷涄漪忙答:「后一句,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蓝世仙徐徐说:「倘若换成这种生活,你可喜欢?」 谷涄漪第一次听世仙师叔流水落花一般说起话,还问起她的感受,心里欢喜不已,笑容扑面:「涄漪喜欢!」 第85章 借剑 蓝世仙望了她一眼,见她却好似腼腆低下头去,便轻轻拿起她的手,缓缓说:「这种生活,也正是我所嚮往的!」 谷涄漪的笑靥倏地飞尽酡红,比桃花还要红艷,浑身直觉发烫,又见师叔一双俊目望着自己,一时又羞又怕,嘤咛唤了一声「师叔」,腿儿却不自主往前移了半步,将一头青丝放入蓝世仙的胸膛,嘴里轻声念着:「师叔,其实涄漪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而不远处,苏小难躲在花丛里失落绝望,只觉生活再无依託一般的虚空,心底生出阵阵苦楚。等她看见蓝世仙将她拥在怀里,又握着她的手离开湖泊,一时不能自已,泪水模煳了双眼。 第144页 苏小难连日来萎靡不振,沉默寡言,陈丝雨心知她受了些刺激,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说,赖百成拿了一串粽子来,见她垂头丧气,剥了叶餵她,她咬了一口,又瞪着眼看他,抢过他手里的粽子说:「味道不错,你做的?」 赖百成对陈丝雨说:「你看,什么样的人就得怎么样治,这不全好了,两只眼睛和猫儿似的。」 陈丝雨笑着说:「亏你说的。」 苏小难看着他俩对话,知他俩是故意奚落她,一记怒气将粽子三口两口包进了嘴巴。 陈丝雨慌忙拦着她:「你吃慢点,噎着怎么办?」 苏小难嘴里虽鼓着粽子,却挤出一句话来:「噎死了也比被你们笑话死好。」 赖百成说:「我的亲娘,我这是笑话你吗,你没见你最近茶饭不思,好像丢了魂一样。」 陈丝雨说:「你别,还提做什么,这不好好的吗!」 赖百成又拿起一个粽子,剥了叶送到陈丝雨面前,嬉皮笑脸:「来,我也餵你!」 陈丝雨啐了他一口:「不害臊,你给我出去,成日呆在姑娘房里,像什么样子。」 赖百成说:「谁说我成日来了,不是你说小难茶饭不思吗,我千里迢迢才去买的粽子。唉,说着倒想起来,我去山下时看见清浅师兄了,他买了一抱的雪玉棕,定是送给女魔头的。」 苏小难忽然说:「清浅师兄对蓝师姐真好。」 赖百成却嘆息:「可是这么多年了,女魔头好像并不眼热他。」 陈丝雨幽幽地说:「也许,蓝师姐喜欢他,只是没有言明罢了。」 赖百成说:「但愿如此吧。」 又说余清浅果然提着一个方篮去了落雪宫,才进门就见蓝莺茉与谷涄漪在院中赏花,冰花翦翦,正映了两只白鹄。谷涄漪的神情比往日生彩了好几分,见清浅来,便笑着迎上去:「师兄,你终于来了。」 余清浅因问:「怎么?」 谷涄漪说:「你真是呆头呆脑,这大端午的,师姐肯定等你的粽子啊,你往日可比今天早许多啊。」 余清浅说:「都怪我,今天雪玉堂的门都被踩烂了,我差点没被挤坏,因老闆见我熟人,年年来,提前留了我一个篮子,不然今年什么也不得吃了。」 谷涄漪说:「就你啊,只认准这家牌子,你把师姐都哄成什么了,早像自家娘子似的。」 余清浅尴尬地说:「只要莺茉喜欢就好了。」 蓝莺茉冷淡如初,见两人说罢,说了一句:「师兄,难为你了,以后别再买这些了。」 余清浅心里一沉,探问:「莺茉是不是吃腻了,我回去再给你换去。」 蓝莺茉说:「不是,你年年花费心思,也不怕枉费了么,再说我要想吃,便自己下山买去,何必你这样劳神劳思。」 谷涄漪说:「师姐,你怎么和师兄这样说话,师兄这么多年不都是为了你,怎么说是枉费心思呢。」 蓝莺茉说:「我不想欠这个情。」 谷涄漪说:「怎么能说是欠情,师兄求的不就是你这个人,你这颗心吗?」 余清浅脸色黯然:「莺茉,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也好改去。」 蓝莺茉说:「算了,在这长日里,只怕除了师尊,你年纪也是最长的,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些话。」 谷涄漪又劝解:「师兄,你别生气,师姐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欺负你还少吗,我觉得,这世界上,你们就是最般配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天生一对。」 听了谷涄漪的话,余清浅的脸上初现晴云,又看蓝莺茉冷冷地坐到玉桌前,便将粽子放下,亲手挑了一个还有热气的,替她剥了叶子,送到她面前,蓝莺茉往年都是这般接过余清浅的情意,今年她也不例外,动手去接。余清浅见她玉口微张,皓齿轻咬,一时惬意不已。 谷涄漪见两人和好,笑着说:「好了,不耽误你们了,哥哥嫂嫂,我先走了,对了师兄借我四颗粽子。」 余清浅说:「你拿便是了。」 谷涄漪捧了四个粽子,婉然一笑:「现就给师叔送去!」转身就跑了。 余清浅望着她离去,正待要和蓝莺茉说话,见她粽子停在嘴边,脸色更是冷冰冰的雪白,因问:「莺茉,是不是凉了,我再给你换一个。」 蓝莺茉呆了半刻,冷冷说:「师兄,我想静一会,粽子你也带走吧。」 余清浅说:「这不大过节的,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人在此。」 蓝莺茉说:「好了,你不走,我走好了。」 余清浅知她是这个性格,忙说:「师妹稍安,我这就走吧,粽子放你这儿,春夏交季,冷则添热则去,莫要逞强。」见她垂目不语,只得怏怏离去。 谷涄漪兴高采烈往月华宫去,她一路还想着前不久时与蓝世仙在镜水湖泊的事,嘴角也弯出一条漂亮的月牙儿,又三脚并做两步来了蓝世仙的内殿钩月阁,早被那抹书香熏得微醉,没进内殿就喊师叔,又见他正盘坐在条案里的蒲垫内读书,神骨仙韵,目光不出书面,虽不看她,却淡淡说:「涄漪有事吗?」 谷涄漪笑靥如桃:「师叔,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蓝世仙微微抬头瞧了一眼,说:「不必了。」 谷涄漪说:「你可知今天是大端午,这粽子是我从山下好不容易买来的,好吃不过。」将粽子放在条案上,又拿起一个剥开,蓝世仙说:「涄漪,放在这里吧。」 第145页 谷涄漪说:「我给师叔剥掉叶子,不耽误师叔看书。」剥了放在师叔手里,看他并不吃,心里也急,又偷偷坐在他身旁,见他默默不语,慢慢将头靠近他的臂膀,脸也红了,蓝世仙忽然站起来,她一个不留神,半只身子落在地上。蓝世仙说:「没事,请回罢。」 谷涄漪尴尬不已,忙说:「有事有事,我除了来送粽子给师叔,还要央求师叔一件小事。」 「什么事?」 「再过一月就是长日的四剑大会,我听说师叔有一把青丝流光剑,我想借师叔的剑一用。」 她话还未说话,就听蓝世仙冷冷蹦出两个字来:「不行。」 谷涄漪故作镇定:「涄漪只是想借师叔的剑大放光彩,为师叔争光。」 蓝世仙背着身子,依然冷冷:「不必再和我提剑的事情。」 谷涄漪见师叔变了颜色,心里有些失落,她本来是想着借蓝世仙的青丝流光在长日弟子面前炫耀一番,这如意算盘却一下子打空,只得又软绵绵起来:「师叔,我不提了就是,你别生我气。」又上前去抓他的手。 蓝世仙拂袖抬手:「涄漪,我不想被人说闲话,你走吧。」 谷涄漪一时委屈:「师叔,我……」 蓝世仙说:「走吧。」 谷涄漪见他毫无挽留之意,竟是看也不看自己,心中冷如寒水,强忍着说了句「师叔早些歇息」。 才退出了钩月殿,鼻翼酸酸,泪就算计了自个,又想起前些日子与师叔携手相拥的情景,竟止不住啪啪地落下泪珠。 等到回了谷雨房时,又是苦恼,又是悔恨,只怪自己偏偏惹得世仙师叔不高兴,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又想起师叔曾悦目看她,竟泪中滑出了笑容。 因不足一月,就是四季比剑大会,又曰四剑大会。这大会正设在每年中季,由青春、朱夏、白秋、玄冬四组决胜负,原来比剑的目的是挑选最好的弟子往年终的长日今月比武大会进行比试,只是今月已亡,四剑大会虽失去了原来的意义,但又有一番意义,正是决定四组的排名,也影响了三生一旦的地位,所以四个三玉弟子自然看重。 苏小难也早知道四剑大会是长日的盛事,成日听听会的弟子,过路的弟子,用膳的弟子讨论谁的小组最强,大多数人仿佛都看好蓝莺茉和宋莲青。苏小难也问陈丝雨:「你最看好谁?」 陈丝雨说:「我看好清浅师兄。」 「清浅师兄?」 陈丝雨说:「是啊,虽然清浅师兄像个落难书生,在几个师兄弟里却算他最沉得住气。」 苏小难说:「你怎么看出来他最沉得住气呢?」 陈丝雨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惋惜:「他喜欢蓝师姐十年如一日,这样的人你不觉得可敬可佩么?」 苏小难说:「那倒也是。」 第86章 雪月清绝 这日正在训练时,蓝莺茉便宣布参赛者名单,一玉里的弟子苏小难鲜有认识的,一一念过,自己都好似要困了,她对这比剑之事虽有兴趣,但因自己武功微微,只安心做个观看者罢了。 又听蓝莺茉念了二玉弟子陈丝雨、林盛约的名字,正乏困时,却勐然听见蓝师姐念了一声「苏小难」,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又听蓝师姐说:「好了,十二人名单全部念完,请各位悉心练武,为玄冬争光。」转身就走了。 一时,苏小难好似惊雷掠顶,众弟子也是张口吃惊望着她,好像猴子游水,鲤鱼上树一般荒唐,眼见蓝莺茉走远,也就砸开了锅似的直叫苍天无眼。 苏小难不知所措,肩膀被一个大手掌拍了一下,原来是赖百成,他仍是嬉皮笑脸:「小难,看不出来,师姐喜欢你!」 苏小难满脸通红:「你别胡说!」 赖百成说:「我不是胡说,你不知道师姐一向以公正严明着称,你一个小丫头,学艺不精,她为什么偏偏偏袒你,我估摸着师姐有龙阳之癖,怪不得清浅师兄,唉!」随着一声嘆息,旁边两名贼眉鼠眼的弟子淫淫笑起来。 苏小难脸更红了,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见陈丝雨来到面前,一副嗤之以鼻:「百成,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骂蓝师姐,又骂清浅师兄,就不怕遭报应。」 赖百成见陈丝雨脸有丝丝愠怒,语气也柔和了一些:「丝雨严重了,我怎么敢骂这一对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陈丝雨拉着苏小难的手说:「小难,我们走,别和他在一起。」 这日训练完,谷涄漪正想着去四季宫找蓝莺茉说心事,近日她因蓝世仙的由热变冷伤神败骨,忧郁寡欢,也正是想和莺茉师姐不吐不快,排解郁闷。 待走到落雪宫前的一个亭子时,眼前一怔,好像看到一对白衣站在落雪宫屋顶,那白衣中,一个是蓝莺茉,一个是蓝世仙,她的胸内瞬间就产生一阵失落和惆怅,幽幽望着屋顶,只见两人谈笑甚欢,白臂挨着白臂,好似差点儿就牵着一般亲密。她躲在亭子里,不自主地往一颗柱子下躲去,生怕有人看到她的失意,眼中生出的怨意仿佛要将亭外的三丈蓓蕾全部灼灭。 而屋顶的蓝世仙和蓝莺茉并没有看见谷涄漪,两人正谈些四剑大会的事情,蓝莺茉告诉他:「我已将苏小难揌进名单了,师叔料定是想看她出糗?」 蓝世仙说:「这倒未必,只是要她生出自知之明,知难而退,退出长日罢了。」 第146页 蓝莺茉说:「师叔讨厌她?」 蓝世仙说:「青易百年基业,岂可被一个不学无术、虚度光阴的碌碌之辈玷污。」 蓝莺茉一向冷清,却说:「其实苏小难也没这么差,只是品质稍稍不如旁人,倒还是用功。」 蓝世仙说:「莺茉,我答应师兄振兴青易,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你又岂不知鼠啮蠹蚀,大厦遽倾的道理。」 蓝莺茉说:「莺茉自然明白师叔的良苦用心!」 蓝世仙望了她一眼,徐徐说:「莺茉,有事可到月华宫找我。」转身便落入空中。 蓝莺茉轻喊了一声:「师叔,莺茉自小习得一曲『雪月清绝』,明日申时在花溪等你。」只见蓝世仙落入空中的身子并无回头,也无应答,飘然而去,虽有些怅然,但仍些许憧憬。 且说第二日未时末,蓝莺茉轻飘飘落在花溪之中,这花溪四季如春,花开如烟,此时正是春夏交际,因今年比往年寒冷许多,梨花晚开两月,犹还楚楚。她坐于花裀,不消坐具,身前置了一古琴「矞雪琴」,悠悠弹奏起来。 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后,不见蓝世仙来,心里也便冷了一些,一阵风起,梨花飘洒,如漫天柳絮,又如点点雪朵,轻薄如绡落在她的香雾云鬟,清辉玉臂。 一时感伤,乃轻轻弹起《雪月清绝》,这曲子本清婉,却被她弹得低落,眼看曲子弹得大半,又念起蓝世仙来,琴弦之间竟蹦出几念哀音。 忽闻一缕清幽笛声,她抬头一望,心里顿时颤动,只见雪白衣袂轻轻旋舞,缓缓落下,玉笛横于唇间,一如轻云出岫,杏花疏影。她手指灵动,将《雪月清绝》提了调子,变得清婉多姿,两人和鸣时,神情宛转,照于花林的一对白衣好似融于其间,不分彼此。 待《雪月清绝》奏过,蓝莺茉唇边一弯明月,微微起身说:「师叔,想不到这般快你就会了《雪月清绝》。」 蓝世仙说:「这曲子婉转灵动,琅琅上口,想不会都难,可是你作的?」 蓝莺茉微露愧色:「师叔笑我,我哪里有这才华,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作的。」 蓝世仙说:「你家果是英才辈出。」 蓝莺茉说:「师叔可记得,『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我这《雪月清绝》说的是潇散出尘之人,与雪月共辉的情景。」 「怎会看不出,你素有白雪霓裳之称,此曲可就是为你写的。」 蓝莺茉微微脸红:「师叔缪贊,莺茉一凡女子,怎敢配白雪霓裳的称号。」 蓝莺茉撂了矞雪琴,与蓝世仙漫步花溪,梨花胜雪,照得两人如雪中仙子,又见得香风细细,委碎花瓣轻扬復落,美不可言。 蓝世仙手指轻捻,连着细枝摘下一朵梨花来,轻轻插于蓝莺茉的鬓间,蓝莺茉脸盘微红,半垂半抬凤目,望着蓝世仙不言不语,羞涩射于眉目。 又走了一辰,蓝莺茉与蓝世仙步调一致,踩着落花,听着嗞嗞的悦耳声。 蓝世仙说:「莺茉,你可知道当年师父留了哪些神物于世?」 蓝莺茉说:「我知之甚少,知道的唯有祖师爷的五神行,五神行虽不是亲见,却一直被世人称颂,当之是神物!」 蓝世仙说:「五神行又是?」 蓝莺茉说:「五神行是祖师爷穷毕生心血练就的五件神物,只道是金封尘、木尘珠、千水滴、火玲珑和土流音。祖师爷还有一件神物,师叔是知晓的,叫青丝流光,此刻正在师叔手上,祖师爷当年与师娘携手仙上,各执青丝与流光,才创了这日月同光的日月仙剑。想必祖师爷对师叔是最眷顾的。」 蓝世仙说:「莺茉,五神行如今又在哪?」 蓝莺茉说:「这个,我也不知,我只道师叔是知道的,我就知道师尊有一件五神行,他素爱清水碧浪,想必是千水滴。」 蓝世仙说:「你与师兄最为亲近,没见他用过吗?」 蓝莺茉说:「我来山上虽有数年,却鲜见师尊与人对战,师尊慈悯,更不以武好胜。」 蓝世仙说:「我闻千水滴和火玲珑是五神双绝,只盼有一天能亲眼所见两者互耀光辉。」忽见蓝莺茉手指一指,甜甜说:「师叔你看!」他抬眼望去,却是一只仙鹤停在花溪出口的湖边小憩,又见蓝莺茉蹑手蹑脚,轻声说:「不要打搅,它在睡觉呢?」 蓝世仙难见蓝莺茉焕发少女气息,一时有些微醉。一伸手将她手掌抓住,飞了起来,两人的衣袂声,惊醒仙鹤,仙鹤振翅高飞,蓝世仙却轻轻一跃,握着蓝莺茉轻轻踩在仙鹤的背上,这仙鹤虽受了惊吓,却并不恼怒,一路驮着两只白衣飞过碧湖,过了湖岸,蓝世仙从仙鹤背上脱离,落在地上,蓝莺茉脸色酡红,静静望着蓝世仙,眼睛发饧,如痴如醉。 又走了片刻,说了些话,蓝世仙欲回月华宫,对蓝莺茉说:「莺茉,我有一事。」 蓝莺茉说:「师叔请讲。」 蓝世仙说:「我知师兄甚爱千水滴,必是贴身之物,我若向他讨来看看,他定不许,你可愿意帮师叔一个忙,将千水滴借与我看看。」 蓝莺茉虽有难色,却说:「师叔若想看看,莺茉愿意帮这个忙。」又见蓝世仙俊目望着自己,一丝羞涩又抹上脸盘。 待两人回去时,梨花残雪般被落日扫落,花溪中转出一个身影,正是谷涄漪,她的白衣藏在梨花中却是浑然一体,只见她满脸怨恨,眼睛红润,原来她昨日见蓝莺茉与蓝世仙站在落雪宫屋顶,便起了恨意,第二日又跟了蓝莺茉的踪迹,不想她来了花溪,相约蓝世仙,两人携手飞舞的情景令她咬牙切齿,她的手指将斜低于耳的梨枝全部折断。 第147页 又说苏小难因被蓝莺茉列入四剑大会名单,一时又惊又喜,她便下定决心要为玄冬争光,让蓝莺茉刮目相看,虽从上山时起苦练日月剑有三四月,仍是一式也未练成,又苦苦央求陈丝雨点拨她,收效却是甚微,这日月剑共有六式,第三第四式才是日月剑的精华,像她这样的能力,只能算作到四剑大会上丢一圈脸。 苏小难一时惆怅,也不敢找蓝莺茉帮忙,忽然想起了宋莲青,她还记得宋莲青曾叫她向他请教,便在训练后偷偷去了朱夏组附近的绿树后等他,宋莲青解散了朱夏弟子,已瞧见绿树背后的身影,便说:「出来吧。」 第87章 打扫落花 苏小难慢慢露出身子,因和他不熟,不好开口提请教的话。宋莲青看出她的羞怯,问她:「还有半月就是四剑大会了,你是不是学日月剑迟迟未有进展。」 苏小难见他猜到心里了,一时惊喜:「是啊,宋师兄如何知道?我就是来向师兄请教的,不知道师兄愿意帮我吗?」 宋莲青微微一笑:「帮忙的话不敢当,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苏小难喜溶溶行礼:「谢谢宋师兄。」 宋莲青说:「别说谢谢的话,要是你输了比剑,岂不怪我!」 苏小难忙说:「不怪你,不怪你。」 宋莲青见她与别的女弟子多有不同,眼神里澄澈似水,便是喜欢,故说:「那好,让我见见你学得如何?」 苏小难便耍了一式,却是歪歪斜斜,全不像个日月剑的样子,因日月剑是席应真仙思所创,其神其韵,颇是仙气,练者浑似个仙子一般,飘飘欲仙,像苏小难这样的,和江湖卖艺没有差别。宋莲青并不后悔,便一招一式悉心教她,虽见她资质平庸,甚至有些笨拙,但好在苦志求学,衔胆栖冰,一时又是欣慰。 苏小难学了几日,以前苦思冥想也不解意的难处被宋莲青一一点破,这日月剑的第一式也就不知不觉熟络了七八成。但要在短时间学得第二式却是笑谈,宋莲青只得暗暗藏住这遗憾,嘴上说:「你比剑时不要慌张,与平时一般就行,就算输了也当是向师兄姐学习罢了。」 苏小难却露出笑容:「宋师兄,我知道我的能力,我只盼不要丢死人就行。」 宋莲青心里也宽慰许多,觉得她个头不大,却玲珑可人。这般又仔细教导她几个来回,已近黄昏,孤鸟回巢。这时,蓝世仙正从天仙台路过,远远望见天仙台上还有两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苏小难,也没有丝毫思虑,就落到他们面前,两人见了蓝世仙,连忙行了礼。 蓝世仙说:「苏小难,你是玄冬组的?」 苏小难说:「正是,师叔。」 蓝世仙说:「那你如何向朱夏的宋莲青学艺。」 「这……」苏小难一时口结,宋莲青忙解释:「师叔,因苏小难要参加四剑大会,日月剑屡不见成效,所以斗胆指点了一二。」 原来在长日,各人自有组别,虽没有命令禁止出组去学艺,但终究是不提倡的,宋莲青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此时也只得尽力偏护苏小难,希望蓝世仙不要追究,说到底这事可大可小,一直以来也屡有弟子这样做,并非什么大事。 蓝世仙说:「若每个弟子都像你们,那长日岂不乱套,我问你,苏小难,你是不是嫌蓝莺茉教得不好。」 苏小难慌忙说:「不是,莺茉师姐教得可好了。」 蓝世仙又诘问:「既然教得好,为何还背着她向宋师兄学艺。」 「我……」苏小难一时也觉得自己过分,要不是害怕蓝莺茉的冷漠,也不会向宋莲青学艺,脸上也微微浮现愧色来。 蓝世仙冷冷说:「那今后你离开玄冬,去朱夏吧!」 苏小难慌忙说:「师叔不要,我知错了。」 宋莲青见苏小难一副哀婉面孔,忙说:「请师叔高抬贵手,此事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蓝世仙说:「莲青,此事与你无关,要罚就罚始作俑者,苏小难,明日起,你到月华宫前,罚你三日劳作,将三尺落花打扫干净,以儆效尤,若再违令,今后长日的所有宫殿你都来打扫。」 苏小难虽觉委屈,但也接受:「师叔,我知道了。」宋莲青见蓝世仙虽言惩罚,但也不算重,就没有再多言。望着他离去后,才和苏小难说:「小难,你也别难过,师叔的惩罚还是轻的。只是,莲青只能教你到此了。」见她撅着嘴儿,又说:「你别担心,师兄以后会去偷偷教你的。」 苏小难展露笑容:「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天微微亮,苏小难强睁睡眼,便想起要到月华宫外打扫,于是正了衣襟,拿了笤帚,往那里去,因天还有些冷,浑身打了个哆嗦,果然在月华宫前,是满地落花,便卖力打扫起来,半个时辰,殿前的落花也清扫了一半,花袋也装了大半袋,太阳微照,又加劳作,身子也发了轻汗。 而月华宫的玉窗之内,早站了一个白衣,两眼炯炯,正望着苏小难,蓝世仙也没想到苏小难这么早就来月华宫打扫了,站了半晌,直看见殿外的落花清了一半余,露出青色甬道,又见苏小难身姿娇小,与笤帚一般高,时或弯腰拾花入袋,时或举袖擦拭额头,时或轻轻张望初阳,心里也生出一阵宁静的风韵。 到了日上训练时间,苏小难已将殿前清扫干净,正背着花袋离去,蓝世仙将她叫住了:「那边还有些花,你可扫了。」 第148页 苏小难抬目一望,果然远处又被风吹下了花朵,故说:「才被风吹的。」 蓝世仙说:「哪一片不是被风吹的,下午再来打扫干净吧。」 苏小难只觉他有些难缠,但也不敢拒绝,只说:「我知道了,师叔。」 日间,苏小难习了大半天日月剑,想起下午要去月华宫打扫,可不巧蓝莺茉将她留住了,问她:「小难,再有几日就是四剑大会,你学得怎样了?」 「我。」苏小难自知学得极差,信心全无,垂目说:「师姐,可否将我换了。」 「换了?这时候说换了?」 苏小难见蓝莺茉冷了半面脸,也不敢大声说话:「我学得不好,怕拖师姐的后腿!」 蓝莺茉冷冷说:「有一句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在此好好练习,日落后再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哎。」苏小难一直记得打扫的事情,眼见蓝莺茉留下背影一只,喊出喉咙的话也扼住了,一时垂头丧气,又怕蓝莺茉回来,只得舞起了剑来,一直等到残霞飘洒,落日遗辉,见蓝莺茉也没来,就收了剑,往月华宫去。 她急匆匆跑过去,见蓝世仙正站在宫殿前,负手望着虚空,好似等她好久,她愧疚不已,也不敢抬头,小声行了个礼:「师叔,我来晚了。」 蓝世仙语气冷漠:「换做一个山野村妇,不守时也就罢了,你身为长日弟子却将时间当作儿戏。」 苏小难一时委屈:「不是这样的。」 话未说完,被蓝世仙打断:「不必再说了,将殿前落花打扫完再走吧。」瞧也不瞧她就走了。 苏小难正打算打扫时,却发现笤帚在寒露房,本来她是想练完剑后回去拿的笤帚,这一时全给忘了,便失落起来,心想来回一趟定要被师叔责骂,而御剑飞行又学得太差,这么远的路程她也不敢尝试。 只能厚着脸皮探着脑袋进了月华宫,轻喊了一声「师叔」,不见回应,不见人影,只得作罢,怕蓝世仙回来找不到自己,一时骂自个愚笨该死,谁叫不长记性,便罚自己弯腰用手掌将落花扫拢堆起,弯腰累了,腿也软了,人也就跪在地上捧落花来。 刚爬到一处,手正伸出时,眼前出现一双白鞋,抬头一望,是蓝世仙,只见他衣袂飘然,神情肃穆,一副仙人模样,而自个却糗到跪在地上,像个泥孩,哪里不尴尬,连忙爬起来,拍了拍白裙上沾染的灰尘。 「给。」蓝世仙手中一个大蟠桃递给她,她受宠若惊,摆手说:「我不饿,不吃。」 蓝世仙说:「我叫你吃你就吃。」 苏小难双手接过,发觉肚中是有些饿,桃子到了手上,肚中已微微传来异响,又一阵尴尬,偏转身子,用白袖子仔细擦了桃上的细毛,咬了一大口,却见蓝世仙手中也有个桃子,他并不擦拭,正往口中送。 苏小难也不知哪根筋抽的,一手抢过了他的桃子,口中有桃肉,嘟囔说:「不能这样,我给你擦擦。」因手里有个桃子,只得张开皓齿咬着,双手将蓝世仙的桃子拿在胸前擦拭,觉得干净了才递给他。蓝世仙一时木然,桃子到手心时才醒神来,说:「你发了一天汗,比桃子还脏。」 「呃?」苏小难顿时口塞,不知道讲什么,但见蓝世仙虽说了这句话,却并不嫌弃她,将桃子咬了起来。她也开心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完桃子,蓝世仙说:「天快黑了,你早些回去吧。」 苏小难说:「可这花还没扫完呢?」 蓝世仙说:「你打算用手扫完?不还有明天吗?」 「那倒也是。」苏小难粲然一笑:「师叔,那我先回去了。」行了个礼,就往月华宫出口的小道走去,不一会就消失在黄昏的轻暗余暖当中。蓝世仙手一挥,殿前的落花聚成一束白纱堆捲起来,悠悠落在树根旁,就如一座花冢,殿前瞬时也变得洁净如镜。 不想第二日,苏小难又起了一个大冒早,蓝世仙还微感困意,待举目一望,却见一个白纱人儿握着笤帚在门前卖力打扫,偶尔累了就用袖子拭着额头歇息片刻。 第88章 陨星雨 由于苏小难今日比昨日起得早,又加陈年的落花已清除,新的落花也很快打扫得干干净净,蓝世仙走出宫殿时,苏小难忙行了个礼:「师叔早!」 蓝世仙说:「既然打扫完了,就回去吧。」 苏小难说:「师叔,明天我是不是不用来了。」 「不行。」蓝世仙脱口而出,理由缓缓才补上:「每天有每天的落花,还剩最后一次,你就坚持不住了?」 「不是。」苏小难脸露难色:「丝雨和百成说,今晚有流星坠地,要带我去看,小难是担心明天起不来了。」说到最后一句,眼睛都垂下去了。 蓝世仙略有鄙夷之意:「陨星有扫把之意,不看也罢!」 苏小难辩解说:「才不是,我听百成说,这陨星是百年难见的奇观,不看可惜了。」 蓝世仙说:「你们怎么知道今晚一定有陨星?」他以前阅读观止,知有一本《甘石星经》,但陨星落地都是自然景象,如何被人捕捉得到。 苏小难说:「是百成从观仙台那里听来的。」 原来长日有一座观仙台,可观察斗转星移、运数命脉,道衍从观仙台观察到主宰燕王的星辰光芒四射,有别于其他星辰,所以独独看好他可举大业。长日又有般若镜,可收回弟子死时发于天穹的青丹遗言,也置于观仙台上。所以观仙台也一直属于长日的重地,没有道衍亲允,是不能随便进入的,蓝世仙也并不愿节外生枝,所以对观仙台并不熟悉。 第149页 蓝世仙说:「念你今日卖力,明天许你不来,还有一天处罚,我给你记下了。」 苏小难喜笑颜开:「谢谢师叔,以后要怎么处罚我都行。」 蓝世仙说:「好,你先回去吧。」 「是,师叔。」说完就如白兔一般温驯又活泼地跑了。 蓝世仙望了半晌,才恨自己心地太软。他日间处理长日派务,正要回月华宫,在镜水湖泊遇见谷涄漪,便有意避她,故意望向淼淼茫茫的湖泊,不想谷涄漪早已看见了他,三两步跑了来,一时娇喘细细:「师叔,你来看风景么?」 蓝世仙背对着她,仍眺望远方,回她:「是。」 「在这里碰上师叔太好了,我陪师叔说说话吧。」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谷涄漪想起上次在镜水湖泊与蓝世仙的美丽邂逅,一时心驰神摇:「师叔,就和你说几句话吧。」 蓝世仙冷冷说:「你没有事吗?」 谷涄漪感觉到蓝世仙语气里的陌生,又想起日前蓝莺茉与他执手之事,心里愈发自卑幽怨,语气也带着哭意:「涄漪上次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师叔喜欢青丝流光,涄漪也只是一时煳涂,惹师叔生气,是涄漪千不该万不该。」 蓝世仙也没料到谷涄漪这样的执着傻气,与苏小难倒是有一丝想像,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目丧气,语气里自然带了些安慰:「涄漪,我没有怪你之意,上次镜水湖泊之事,是世仙有错在先,我向你赔罪。」 谷涄漪瞬间震惊,连连摆手:「师叔,你别你别,是我心甘情愿的,涄漪这辈子只心系师叔一人,师叔无论对我怎样,涄漪都愿意。」 「好了。」蓝世仙说:「今日到此为止吧。」转身欲走。 谷涄漪忽然拉住他的手腕,见他漠然相对,又只得放下,轻声说:「师叔,涄漪求你一件事,今晚有陨星奇观,百年难得一遇,我陪师叔去看可以吗?」 蓝世仙好似没有听见,向前走去,谷涄漪失落的心也跌至谷底,远远望着蓝世仙的背影胸中泣泪,忽然她见蓝世仙停了下来,他问:「涄漪,哪里可看陨星?」 谷涄漪美丽的瞳孔顿时睁大,向前走了几步,受宠若惊一般:「师叔,在后山的落涯石看得最清,今晚子时我在那等你。」虽见蓝世仙走远,但心都飞舞起来。 又说蓝莺茉因答应蓝世仙要借来道衍的千水滴,她知道师尊的脾气,对心爱之物是一向不会割捨的,虽然师叔在众弟子中对她最偏爱,但也不至于将一件祖师爷留下的神物借给她玩赏几天。于是她打了个幌子,上午时假言身体微恙,不能听会,待师尊去举行会议时,熘到了师尊的日光宫。 这日光宫玉阶彤庭,层楼叠榭,就算经常来的弟子也并不知内里干坤,但蓝莺茉自打十几岁入山来,因得师尊眷顾,常在日光宫逗留,所以算她最熟内里形势。 她想着几处最可能放置千水滴的房子,奈何怎么也找不到,又想师尊平时在禅房待得最多,弟子们也去得最多,显然不会放在那儿,但藏经房却偏偏不同,一直是师尊禁足的地方,可能千水滴就在那儿,于是一道白影到了藏经房窗外,黏破了窗纸,向里面探望,隐隐觉得有一个角落散发微微白光,心想这千水滴莫不是它。 她轻轻掀起窗户,却见光芒一闪,一枚白光打来,她慌忙躲避,这白光不知何物,快得出奇,已削入她的手臂,这声音虽不大,却引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怕是师尊回来了,心里一惊,身子也跃到房顶上,飞了出去。 她回到落雪宫,忍着剧痛,剥开血淋林的衣衫,正要涂擦金疮药时,外面传来余清浅的声音:「莺茉在吗?」 她慌忙收起金疮药,手指一御,一件白长袍从架子上飞在手里,余清浅进来时,她已经裹了长袍,遮掩了伤口,余清浅一脸焦急:「你可好吗,听说你身子微恙?」 蓝莺茉依然一副淡然的表情,只是额头上疼出细细的汗珠,回答说:「师兄,我没事。」 余清浅看她脸色苍白,唇间的红也消失殆尽,一时怜悯又爱惜:「师妹怎么这么不当是身体,你看你病成这样了,还到处走动,为什么不歇着?」 「师兄,你可找我有事,我正想歇息一会。」 余清浅说:「我本来是来看看你的,若你身体安好,以为叫你晚上一起去看陨星雨,见你这样,我又如何忍心拉你出去吹冷风。」 蓝莺茉说:「让师兄失望了,我答应师兄,下次陪你去看。」 余清浅笑着说:「好啊,我知道师妹不会骗我的。」 蓝莺茉已经感觉臂膀里的血往外流的痛痒,脸也越白,回他说:「我怎会骗你。师兄,请回吧,莺茉去歇息了。」 余清浅慌忙说:「好,好,莺茉,你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虽是不舍,身子已慢慢向外退了去。 蓝莺茉只觉身体摇晃,白长袍滑落在地上,血已经染湿了半边臂膀,她虚弱无力坐倒在凳子上,头重脚轻,眼前出现了重影。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因想起余清浅说起陨星雨,一时有些心动,于是爬起床来,穿了白色长裙,头戴梨花钗,又理了理容颜,只觉清清朗朗,御剑飞去蓝世仙的月华宫。 但到了月华宫时,只见冷冷清清,虽烛光摇曳,却不见蓝世仙的人影,心想蓝世仙可能有事出去了,怕很快就会回来,就在院子里等他一会,但是左等右等并不见人,这时一阵冷风袭来,浑身打起了颤抖,只觉眼前又出现重影,烛火如鳞光一样扑朔迷离,恍然失掉了知觉,一朵白霓裳重重摔在地上。 第150页 而苏小难、陈丝雨、赖百成还有一些二玉弟子正在望云阁等陨星雨,赖百成还逗着苏小难:「宋师兄怎么没叫你一起看?」 苏小难本来心平气和,顿时生出怒气来:「你怎么说话从来不着调?」 陈丝雨说:「我看也是,你是来看陨星雨的还是来看笑话的。」 「哎。」赖百成眼睛一亮:「我是来看仙子的。」 「什么仙子?」陈丝雨问。 「你啊。」赖百成脱开而出。 陈丝雨也生了气,站起来想打他,却不小心踩熘了琉璃瓦片,赖百成动作敏捷,将她手臂抓住了,陈丝雨只感又羞又愧,将他的手甩掉了,红着脸坐了回去,一声不语。 苏小难早看出赖百成对陈丝雨有意思,并不说话,只是甜甜地笑。可不料被陈丝雨看在眼里,更加羞愧,佯骂她说:「傻瓜,你笑什么?」 苏小难笑得仍是开朗:「我哪里笑了?」 陈丝雨说:「还不叫你宋师兄将你带走。」又喊了一声:「宋莲青,你在哪?」 赖百成也觉好玩,随着喊:「宋莲青,快将你家小难带走吧!」 几个二玉弟子也起闹来:「宋莲青,快带你家苏小难走吧!」陈丝雨乐得咯咯地笑。 苏小难又气又急,站了起来想去阻止他们,可他们却喊得更厉害,她一张脸红艷艷,因是晚上,所以别人倒是看不清。 正在此时,天外隐隐滑落一条白光,早有弟子喊:「快看!」大家抬眼看时,只见起初是一颗流星,大如白桃,逐渐地白光增多,有细流星或五或三相续,黑寂凝重的天外如被刀子划出了几道口子,天外之外偷洒进了光芒。苏小难脱口赞嘆:「太漂亮了。」 赖百成故意说:「可惜宋师兄不在这里,要拥着你一起看多浪漫啊!」 陈丝雨哈哈大笑。几个二玉弟子却好像不是来看流星雨的,又大声喊叫:「宋莲青,苏小难!宋莲青,苏小难!」苏小难已经羞得泪都生出来了,只是站在那里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喘着杏兰气息。 第89章 受伤 这晚蓝世仙因想起要去落涯石与谷涄漪看陨星雨,御剑飞往后山时,隐隐看见天外有白光,心想陨星雨可能来了,那白光极其美丽,划过一片长空,虽在后山之脚看得不明,却能感知它的璀璨。 他心弦顿时被拨动,脑海里生出苏小难的梅花容颜,脚下金光忽然扑哧,整个人扭转了百八十度,倏地飞往了二十四宫,他知道二十四宫望得最远的最开阔的是望云阁的屋顶。 他如风一般沖向那里,却远远就听见一群人在喊宋莲青和苏小难的名字,也不知怎的,心里竟然被挖了一下,他身子倾斜,已在微微的亮光中看见了苏小难的影子,瞬时一个鹞子捕食,将苏小难从望云阁的屋顶拦腰抱向了天空,屋顶的二玉弟子正沉浸在欢声笑语里,一时震惊不已,只见一条白影掠了苏小难,随着苏小难一声嘤咛,淹没在夜空中,一个弟子说:「是谁啊?」 「宋莲青是不是?」 「肯定是他。」 赖百成忙补了一句:「宋师兄果真是有情有义之人,丝雨,你说是吗?」 陈丝雨说:「是啊,看不出来竟有人喜欢她?」 赖百成又摆出一副嬉皮笑脸:「要不,我也带你去天上看陨星吧。」 陈丝雨愠怒:「看你个头!」可赖百成听出来她的语气中带着羞涩。 而苏小难已感觉被人横着搂在怀里,因风太急,眼睛也迷煳了,睁大眼睛看头顶的人儿时,却见这张俊俏的脸庞是蓝世仙,一时就想挣扎,蓝世仙并不看她,轻声唬她:「不听话就将你扔下去。」 苏小难的御剑学得并不好,在这万丈高空哪敢御剑,又因上次从高空落下心有余悸,就一动不动,因被蓝世仙抱着,脸早已红得如醉酒姑娘,心也跳得七上八下。 这时候流星雨已经进入盛景,在天外漫天飞落,不可胜数,雨花一般灿烂。 璀璨的光芒打在苏小难的脸庞上,印出一朵大大的桃花,蓝世仙抱着她在天空徜徉,偌大的流星夜空被他撇在一旁,他气息也加重了几分,竟然垂下头去,想去碰她嘴唇。 苏小难紧张不已,但看到面前的脸旁好似熟悉不过,那双眼睛仿佛就是自己深深眷念的,当他的嘴唇贴上来时,她已经产生窒息,眼睛也合上了,又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润湿和清甜从唇间流入咽喉和胸腔,竟是不可逃避的温暖,她眼角滑出一颗晶莹的泪,这颗泪好像是经歷了近两年来的生死离别才产生的。 两个相拥的身子在流星雨中如盛开的两朵白花,在云别山巅久久绽放,蓝世仙一句话也没说,当亲过她的嘴唇后,又在她的睫毛和耳垂处轻轻停留,苏小难轻柔地问:「乡安,是你吗?」蓝世仙并无回答,而是立即就用嘴唇堵上了她的嘴巴,直到流星雨落完,天空重新变暗。 到了晨曦微露,蓝世仙轻悄悄地将苏小难放在了寒露房的屋顶上,用手指轻轻抚着她的秀髮,望着她的精灵黑眸,有一丝不舍,但是他果断放手了,脚轻惦着,离开了屋顶。 苏小难眼中含着泪:「乡安,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可是那袭美丽的白衣只微微停留了剎那就远去了。 蓝世仙在长空长长嘆息,落回了月华宫,刚进了宫殿,吓了一跳,蓝莺茉竟不知人事趴在地上,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她,见她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心知她受了伤,果然右侧臂膀渗出血红来,轻喊了几声她的名字,也醒不来,一把将她抱起,想带她回落雪宫。 第151页 可刚抱入怀,宫殿的大门处正站着谷涄漪的身影,谷涄漪孱弱地站在那,泪流满面。 蓝世仙正想解释,可是谷涄漪已经失声跑了出去。 原来谷涄漪昨晚在落涯石等了蓝世仙一个晚上,她起先以为蓝世仙有事耽误了,虽是焦急,却并不失落,可流星雨落了一半,蓝世仙也没来,直到天空死一样的沉寂,也没有看见蓝世仙的影子。 她坐在冰冷的落涯石上,被冷冷的夜风浇灌,只得用双臂裹着自己,身子哆嗦个不停,心脏如被摘掉一般的空虚悲嘆,泪水也顺着脸颊往下滚落,打在巨大的苔石上也瞬间就消失了。 蓝世仙将蓝莺茉抱回了落雪宫,又将她放入床内,严实盖了被子,见蓝莺茉脸冷如雪,白如梨花,有些不忍,心想她这臂伤十有八九是被结界封印所伤,在长日里,鲜有暗器暗箭,十有八九是蓝莺茉去道衍房里偷千水滴碰到了结界。 幽幽望了她一会,正要将她臂膀塞入被子,蓝莺茉睫毛翘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已感知蓝世仙在触碰她的身体,迷煳当中已有些羞涩,微微启口:「师叔?」 蓝世仙说:「别动,你身子虚弱,要多休息。」 蓝莺茉气若细兰:「我知道。」 蓝世仙说:「你手臂受了伤,上药了吗?」 「上了。」 「是日光宫的结界伤了你?」 蓝莺茉微微迟疑:「不是,是我不小心被剑划伤的。」 蓝世仙说:「莺茉,千水滴的事暂且放下吧。」 蓝莺茉微微一凛:「师叔,我答应过你……」 蓝世仙立即打断她:「我不想你为我冒险,况且都是因我玩性太大,要不是我想一睹千水滴的风采,你也不会受伤。」 蓝莺茉说:「等我伤好了,我会再去为师叔借的。」 蓝世仙轻嘆了一声,问她:「可否给我看下臂膀,我看是什么结界?要是普通药不一定治得好。」 蓝莺茉微微一沉,心知蓝世仙要揭开她衣襟,心里已有些害羞,但一脸冷淡又加身体受伤,这害羞也无从落在脸上,只是在瞳孔里闪了一下。她微微将臂膀拉出来,却是沉沉地重,蓝世仙一把握住,这肌肤之亲瞬间传入蓝莺茉的体内。 蓝世仙说:「莺茉,得罪了。」见她镇定自如,便将她肩头的衣物往下剥了剥,将臂膀轻轻从胸口里抽出了一半,蓝莺茉苍白的脸却染上了细细的红晕,她望着蓝世仙全神贯注的模样,心里又敬又爱,蓝世仙又退去了包在她臂膀的药布,一段雪白的胳膊就露了出来,蓝莺茉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摆弄身子,心里已是紧张发颤,眼睛也微微合上了,只是被蓝世仙触一下,身子就酥麻了一阵。 伤口还沾染着血迹,是一个蠕虫条状的口子,蓝世仙仔细搜寻记忆里的结界,道衍布下的结界自然是席应真遗留下的,这结界似曾相识,对了,他从观止书里模煳的图形中回忆起来了,这结界叫蚕印,虽然伤势不重,却如鬼魅一般能日日减削中伤者的功力,所以说这蚕印也非同小可。 若要消除这蚕印,除非用一种叫桑丝的药物,恐怕只有道衍有。他思索时,眼神如注,蓝莺茉打开眼睛时,被他的神情迷住,又见他并无说话,将她臂膀安全塞了回去,因问:「怎么了?」 蓝世仙淡淡地说:「没什么。」 才说出这句话,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蓝师姐可在家?」 蓝莺茉回答:「哪位?」 那声音说:「师尊听闻师姐身体微恙,特送来滋补药物。」 蓝莺茉说:「你放在殿外吧,我叫人去拿进来。」 那声音说:「师尊说,请师姐服用完,身体也便好了。」 「好,替我谢谢师尊。」 那声音言声「喏」,就走远了。蓝世仙出了门,盘子里盛着的是一个褐色小药瓶,打开一看,却是桑丝状的药,他心里早就惊了,是治蚕印的桑丝,道衍已经知道蓝莺茉去了他的房间,果然神通,但心想师兄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心里也安了。 回了房间,将桑丝煮水,扶起蓝莺茉,餵她喝下,蓝莺茉一边吃着苦药,一边望着他,竟感觉嘴里有微微的甜味。 药餵到一半,蓝莺茉沉浸在温暖当中,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莺茉在吗?」是余清浅。 蓝世仙将药碗放下,轻声说:「莺茉,我先走了,记得喝药。」一转身从窗户跃了出去。蓝莺茉的梨花嘴唇渗出药汁来,眼睛里流露一丝失落。 话说一年一度的四剑大会终于开始了,大会在清水殿前的旷兮院进行,和今月的泰若院相比,旷兮院更加空豁开广,院心依然有一方湖泊,湖中有青石露水,荷花映阳,一派融和春意。 四剑大会的比赛规则也极其简单,仍是以抽籤决定比赛对手,春夏秋冬四组两两相对,每组派出五名一玉、三名两玉弟子,一玉对一玉,两玉对两玉,八轮下来,胜出多者为胜方;又以胜方再战,除去第一战中成绩较差的三名一玉和一名两玉,再进行四轮比试,最终决出魁首。因四剑大会决定「三生一旦」的排名,这对四个三玉弟子来说,十分看重。 蓝莺茉伤病初愈,也来了旷兮院,她知苏小难料定是必输无疑,也早做了心里准备,与往日不同,她争强好胜的心思减淡了许多,她知道这是蓝世仙给她带来的改变,她不再看重胜负了,更看重蓝世仙对她的情意,如今蓝世仙要苏小难输,那自然要让她去丢这个人。 第152页 第90章 沐浴 旷兮院早已人山人海,全长日弟子黑压压围成一圈,四个三玉弟子蓝莺茉、余清浅、宋莲青、何亭风分坐在旷兮院四个方位,身后是各自的旗号和弟子,道衍和蓝世仙坐在清水殿门前的葵座上,遥望台下一切。 比赛分作两日进行,第一天四组决出两组来,第二天胜出的两组再决出最终胜负。抽籤仪式落幕,蓝莺茉的玄冬组对阵宋莲青的朱夏组,余清浅的青春组对阵何亭风的秋风组。 随着锣响,比赛就开始了,各弟子大展干坤,到了午后,蓝莺茉的玄冬和余清浅的青春已经超出了宋莲青的朱夏和何亭风的秋风,玄冬的陈丝雨和林盛约也表现良好,待陈丝雨从湖泊上落回地面时,苏小难已经跑上来拉着她的袖子说:「师姐真是厉害!」 陈丝雨笑着说:「小难,接下来可靠你了。」苏小难听了这句话,喜悦的脸色顿时就黯淡了。 到了苏小难时,她已极度紧张,且不说从来没有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比剑,她武功低微,恐怕就是惹人笑话的。宋莲青远远看出苏小难的脸色,对即将与她比试的弟子胡泽说:「苏小难武功薄弱,你小胜即可,不可欺负她。」 胡泽领命:「是,师兄。」乃御剑飞到湖泊之上,见苏小难站在地上默念什么,御剑起来时也歪歪斜斜,到了湖泊之上,身子也好似站不稳。 他轻嘆了口气,直觉这场比剑一点也无法展现自己实力。苏小难刚刚飞到湖泊上,因看见脚底下的碧色湖水,好似有千丈深一般,一时只觉头晕眼花,又扶着脑袋怕摔倒,台下早就起了聒噪,又夹带着笑声。 蓝莺茉也只觉得好笑,抬眼望了望蓝世仙,他还是镇定自若,心里不明白他为何要让苏小难出糗,只是微微摆首。 两人正式比试起来,胡泽有意让她三招,苏小难近几个月苦心练习日月剑,也仅仅练得第一式,这样的能力连一玉参赛的资格也没有,但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倖,她希望让蓝莺茉刮目相看,所以对于比赛是极其看重,而台下的百双眼睛无不过就是看一出狼捉弄兔子的游戏罢了,幸好苏小难长得还是玲珑可人,否则连看也看不下。 苏小难剑在胡泽身前飞舞,胡泽轻松自如,放了她三招,因想起宋莲青的话,多让几招无疑也是欺负她,所以陡然抬了剑,将苏小难的一招招看似卖力的剑轻松抵挡了回去,台下的人早看出胡泽在让她,有人已起闹:「胡师兄,我们要看师妹沐浴!」便是怂恿他将苏小难击落在湖中。 胡泽听了这话,心里也起了波澜,手上的剑竟然起了歹意,一剑倏地飘刺到她的胸前,以苏小难的修为,这就是夺命之剑,她慌忙躲让,脚下的剑气因慌乱散去了一半,身子就如狂风暴雨中的松果,一个摇摆就滚落了下去。 宋莲青的脸上已有些不忍,而蓝世仙和蓝莺茉并无反应,道衍更是镇静如石钟,随着水面响起的哐当声,苏小难一声嘤咛,已经落入湖水,她也不知湖水多深,拼命拍打救命,旷兮院里的弟子笑得前仰后合,苏小难感觉不到有人来救她,只觉脚微微一伸已探到湖底,一下子停住了唿叫,艰难从湖里站了起来。 原来这湖水看起来深不可测,实际上才刚刚没到苏小难胸口,苏小难从湖里盪着水一步一步走向岸边,不一会上了湖泊里的石阶,很快就全身展露在几百弟子面前,长裙湿得透透的,肌肤是若隐若现,一些男弟子眼放淫花,哪里按捺得住。 原来在长日比剑,女弟子是宁愿受伤,也不愿落入水中的,苏小难已感知众人异样的目光,一时羞愧难当,头低得要贴近地面一般,往陈丝雨的身旁钻去。 到了下午,比赛也全部结束,玄冬和青春胜出,将参加明日的决胜赛,苏小难受了挫折,一下午也没缓过来,陈丝雨和赖百成都极力安慰她。 苏小难说:「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可我知道我的能力。」又幽幽嘆了口气。 赖百成说:「小难,不就一场比剑吗,干吗放在心上,你看我都没资格参加,你已经比我好了。」 苏小难说:「你要参加,也不是这个局面。也不知道蓝师姐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陈丝雨说:「也许蓝师姐想锻鍊锻鍊你。」 赖百成跟着说:「或许真是喜欢你也说不定。」 苏小难顿生愠怒:「百成,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外面传来一个弟子的声音,进了门来说:「陈丝雨,苏小难,蓝师姐说,明日由你们二位参加决胜局。」 「我?」苏小难手指自己,不敢相信。因四剑大会第二场比剑要将第一场表现极差的三个一玉和一个二玉剔去,而陈丝雨和林盛约显然是表现远在苏小难之上,反而剔去林盛约,这实在是意料之外。陈丝雨和赖百成也是尽不相信,赖百成问:「师弟,师姐真是这个意思吗?」 那弟子说:「千真万确,名单已交给师尊了。我先告辞了。」 见他走后,赖百成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和她们说:「蓝师姐要么就是喜欢小难,要么就是恨小难,哪有让人接二连三都出糗的。」 苏小难愁容满面:「师姐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又没得罪她。」 陈丝雨相对比较镇静:「这事情有好有坏。」 赖百成说:「坏我看出来了,好在哪里?」 第153页 陈丝雨浅浅一笑:「也许她另有目的,我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赖百成和苏小难同时惊讶:「另有目的?」又见陈丝雨不回答,只说:「你要查出来,可得告诉我们。」 到了第二天比赛,当听说又有苏小难的名字时,已有弟子偷笑不已,笑中还含着一丝淫意。 比试了几轮,余清浅的弟子本来领有优势,却在关键时刻失利,蓝莺茉已知他有意在让她,六场比试过去,双方战成平局。二玉弟子最后出场。 陈丝雨是第七个出场,她虽用的是日月剑和飘渺剑,但剑法相比其他弟子温柔许多,虽是温柔,却赢了这一局,蓝世仙已看出,陈丝雨的剑法虽表现温柔,却隐隐含着无名杀气,也难怪欺瞒了对手,对手一旦掉以轻心,自然也就赢了,这也说明陈丝雨是有战略的。 最后一场由苏小难对战谷涄漪,如果苏小难赢,玄冬也就赢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可能,所以也就意味着今年的四剑大会的结局是玄冬和青春平局,这最后一场比试是看个过场罢了。 谷涄漪却有些不高兴,因她也不想与这样低弱的对手比试,反在比试前,余清浅还找到了她,对她说:「涄漪,今日比赛,师兄有件事情请求你?」 谷涄漪说:「清浅师兄,有话直说吧。」 「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让着你莺茉师姐,你可否让她赢了这一场?」 谷涄漪不但诧异,而且愤怒,她在心里喊:「师兄啊师兄,你真是万年木头,你可知道你的好师妹蓝莺茉早已与别人好上了,你还在这里为她着想。」又义正言辞说:「要我输是不可能的,你看苏小难就是个糖包,长日弟子谁输给她这辈子还抬得起头吗?」 余清浅脸露难色:「涄漪,你假装失手,这也无过。」 谷涄漪脸色全变:「师兄,你真是窝囊,你把我谷涄漪不当回事,你也要把自己当回事吧。」说完转身往湖泊那走去。 余清浅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漠然,又远远望着蓝莺茉的雪白玉脸,心里一阵失落一阵不甘。 苏小难因昨日落水,心里一百个害怕,又见谷涄漪杀气腾腾,站在湖泊的烟云上,脚下微微发颤,心想这一战莫要再落入水中,适当时机求饶就行了。谷涄漪冷着脸说:「苏小难,今天我不让你那么快就落水好不好?」 「什么?」苏小难诧异望着她。 谷涄漪鄙夷地笑着说:「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吧,我的剑比你的手指还温柔还要快,我帮你衣服裙子都脱得精精光,让你舒舒服服沐个浴好不好?」 苏小难脸上已羞红,她以为这是谷涄漪打击她的话,故说:「你敢!」 谷涄漪咯咯地笑:「糖包,你看我敢不敢?」说时已抬剑挑去,苏小难慌忙用剑抵挡,哪知谷涄漪是故意虚刺一剑,她的剑就像转弯一般,已挑开了她的腰带,那断了的白纱轻悠悠地飘落下去。弟子们欢声雀跃:「谷师妹好样的。」 这里面恐怕只有余清浅和宋莲青有一些脸色变化,他们都知道,谷涄漪以前在于今月的袁晼晴比试时,也是用剔衣服的方式羞辱人家,今日是故伎重演。 但看看道衍和蓝世仙,见他们并无一丝异样,也不敢公然阻止,毕竟在长日的比试并没有明令禁止不许这样做,因为比试一方随时可以主动落水放弃比赛。 第91章 亲传 蓝莺茉反而在弟子们的怂恿声中露出一丝浅浅笑意,心想:「涄漪这妹子真是越来越放荡了,远比小时候乖张。」又想:「要这样侮辱苏小难,也不知师叔作何感想,师叔说好要让苏小难出糗,可今日要出大糗了。」 谷涄漪不急不忙,在众师兄师弟的欢唿声中,轻挑慢割,将苏小难的裙子划出一条条缝了,她心里盘算着,先割出一个线路,最后一划,她的裙子一整张落下去,这样才有意思。 可耐苏小难毫无还手之力,这日月剑的第一式打出去犹如给谷涄漪挠痒痒,谷涄漪都不捨得使用日月剑,就是玩弄玩弄她罢了。 苏小难已感觉自己束手无策,与其任她宰割,不如认输得了,当下就提出:「师姐,我认输了。」 谷涄漪说:「认输?你休想。」 苏小难带着哀求:「我真的认输了,师姐求你了。」 谷涄漪缓缓收剑:「认输也行,你自己将衣服脱了去。」 苏小难又羞又气:「我即已认输,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苦苦相逼?你可知我对你苦苦相逼,别人又何尝不是对我苦苦相逼?!」 苏小难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又听她说:「你脱不脱?」苏小难斩钉截铁回她:「不脱!」 「好啊,有骨气是不?」谷涄漪又抬起剑,朝她身上挑刺,苏小难急忙偷刺她,谷涄漪更生气了,叫了声:「你竟敢偷袭我?」一用力将她手中的剑打飞了,又使力往她腰下面划去,只见她裙摆噗地就从髋部断了,掉了下去,苏小难的里裤也露了出来,她更加难堪,语气中带着哭意:「师姐,求你了,你绕过我吧。」怎奈底下都是弟子们的淫笑和怂恿,没有人听得清她俩在说什么。 谷涄漪说:「够了,可怜有什么用,可怜就是可恨。」正待要刺,却见天空飞来一束光芒。 光芒极快,又悠悠落到苏小难手上,是一把冰魄如玉,晶莹剔透的剑,在阳光下闪耀璀璨的光芒。苏小难惊喜地叫:「流光剑!」 第154页 谷涄漪也大为惊奇,底下的弟子更是惊诧,交头接耳起来,都问这是不是师叔的流光?谷涄漪心里的怨恨如海浪沖岸,咬着牙,喃喃自语:「你对所有人好,都不愿施给我一个微笑,师叔,你知道我有多恨你。」眼睛也红了,一剑就刺向苏小难。 苏小难手里拿着流光剑,只觉熟悉合手,气势也有了,瞬间就用习惯挡了过去,始料未及,将谷涄漪的剑挡走了,她一高兴,就来回使出了几个招式,直逼谷涄漪。谷涄漪感觉奇怪,这招式陌生。 可道衍、蓝世仙和一些三玉、二玉弟子却看出来了,这是梅花六剑。在长日比剑,却用外门剑法,这已不合时宜。 谷涄漪见剑法缭绕,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鬼剑法?」 这一句话点醒了苏小难,她马上知道自己用错了剑法,在四剑大会,是不许用外门剑法的,立即换了日月剑,也是奇怪,流光与日月剑好像天生默契,一时如增加了功力,虽是日月剑第一式,却也犀利,谷涄漪接了一剑,又挡了第二剑。 苏小难正感觉奇怪,这手里的剑好似有人在驱使,仿佛有无形的手握着她的手腕教她使出第二式第三式,那剑光翩翩起舞,谷涄漪节节败退,她的惊喜也浮现在脸上。 众弟子只觉好奇,想不到这流光剑这么神奇,难怪是祖师爷的至宝。谷涄漪心里愈发怨恨,她以为这是流光剑的功力,只有道衍看出来,这流光剑是蓝世仙在御念使唤。 谷涄漪心里发狠,剑上也如被感染了阴冷的恨意,她左手用剑,白刃疾快掠过苏小难的右手腕,苏小难只觉手一凉,流光剑已从手里脱落,那剑刚跌到湖面时却如有灵气,忽地飞走了。 苏小难只觉手掌巨疼难当,身子也颤抖起来,又见鲜血从手心里往下流,整个身子也失去平衡,晃荡就往下落。 彼时全场震惊,因在往年比武是从来没有流血之事,谷涄漪也一时呆立在空中。蓝世仙也倏地站立,可湖泊之上,早已掠起一个身影,一把将苏小难抱住了,那身影是宋莲青,宋莲青抱着苏小难缓缓落在旷兮院前,扶苏小难站住,又撕下一块衣布来,包住了苏小难的手,一时止了血,也并不严重,宋莲青说:「师尊师叔,我这就送小难去医治。」 岂料蓝世仙说:「等等。」 众人怔了一下,只见蓝世仙站在台上,凝望着大家说:「师兄及各位,我有一句话要说,苏小难虽然受伤,可也并不值得可怜,正是因她在长日不学无术,才有今天的失败,这样的弟子,请问还有资格留在长日吗?」 众人面面相觑,苏小难苍白的脸上是痛苦的神情,她的眼中强忍着泪水,一半是痛,一半是看不明白世仙师叔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宋莲青忙解释说:「师叔,其实小难一向用功,今日不过是失手罢了。」 「失手?」蓝世仙说:「你哪里看出来她是失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蠢笨如猪的人,在长日待了半年,日月剑却连个皮毛也没学会。」 说完这句话,苏小难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幽幽就落了下来,谷涄漪从湖泊上已落在地面,心里却生出一丝惬意,一丝痛快。蓝莺茉早料到这个结果,所以并无异色。全弟子都是吃惊,只是道衍却静静不说话。 宋莲青又说:「师叔,请再给小难一次机会吧,毕竟她来长日时间不长,倘若再有一年半载,恐怕青出于蓝。」 蓝世仙冷冷说:「青出于蓝?青出蓝莺茉,还是青出蓝世仙?」 众人被蓝世仙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弄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道衍终于站起说道:「师弟,我知你心繫长日,良苦用心,我有一言,不如再给苏小难一段时间,倘她再无长进,我亲自送她下山可好?」 蓝世仙略略沉思,说:「怎敢违师兄的意思,不如这样,在蓝莺茉之外,我再亲传苏小难武功,倘若再不成,就让她走吧。」 这句话又是冷不丁,连蓝莺茉也诧异了,谷涄漪本来痛快的一颗心瞬时就冷掉了。道衍微微合十:「阿弥陀佛,师弟费心了。」 宋莲青舒了一口气,推了苏小难说:「还不快谢。」 苏小难立时喜悦,忙行了礼:「谢谢师尊,谢谢师叔!」因受了伤,喜悦的表情却夹杂在紧绷着的皮肤里。 苏小难回到寒露房休养了几日,剑伤也好得很快,陈丝雨坐在床前问她:「小难,你梅花六剑是哪里学的?」 苏小难说:「以前拜过清泉门的沄涯师父。」 「秦沄涯?」 苏小难回答:「是啊。师姐认识?」 陈丝雨的身子已转到药炉前,淡淡说:「略有耳闻。」彼时赖百成已走进来,带着一股香味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瓷盆,问:「小难今天有胃口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苏小难一眼瞧去,赖百成已启开盖子,是一只油汪汪的烤鸭,苏小难只觉逆味,回绝说:「百成,我不吃这个。」 岂料赖百成哈哈一笑:「这是我和你丝雨师姐的美餐,你的,就等宋师兄送吧。」话音未落,门外闪出一个人影来,却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正是宋莲青,只见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堆满春夏瓜果的篮子,黄黄绿绿,丰硕不已,宋莲青微笑说:「小难,这是我们的美餐,喜欢吗?」 苏小难脱口而出:「喜欢!」 第155页 苏小难吃了瓜果,算是解了馋,连声感谢宋莲青。赖百成说:「你宋师兄可花了心思了,他亲自下山採摘的,有一些水果要到山腰的密林里才找得到。」 苏小难满眼感动,说:「宋师兄,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宋莲青浅浅一笑:「快别说谢谢的话,你有喜欢吃的,我再下山给你买去。」 苏小难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我有腿有脚,岂敢烦劳宋师兄。」 「这有什么烦劳的,举手之劳而已。」 又说第二天,苏小难回到玄冬,蓝莺茉说:「苏小难,从今往后,你半日待在玄冬,半日由师叔亲传武艺,你可有异议?」 苏小难回答:「没有,师姐。」她心里早就高兴不已,想起流星雨之夜,蓝世仙将她搂在怀里,心里还如鹿乱撞。 果然到了下午,蓝世仙落在天仙台的天柱上,这天柱高百尺,当蓝世仙站上去时,天风吹过,却是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蓝莺茉也飞了上去,站在蓝世仙旁边,两人相视过后,面对长空眺望,蓝世仙说:「莺茉,正要谢谢你!」 蓝莺茉说:「我没做什么,何来感谢。」 蓝世仙轻嘆一声:「我平生没有知己朋友,一向形单影只惯了,但自从见了莺茉之后。」他分明看见蓝莺茉正抬头凝望着他,眼神里是期待,又望向前方:「莺茉,蓝世仙无德无能,只希望与你成为一世朋友。」 第92章 祭奠 蓝莺茉的眼睛里瞬间如火熄灭,蓝世仙继续说:「你就像雪花,不能被尘世污染,这一世,我都希望你是这么孤高自傲,梨花海棠。」 蓝莺茉将头偏向一侧,眼睛里仿佛有些酸味,微微启口说:「谢师叔赞赏,莺茉有师叔这样的朋友,是我一生之福。」 蓝世仙望着蓝莺茉的侧脸,轻声说:「莺茉,你的骨子里有一个人的影子。」 蓝莺茉转过头来,正对着蓝世仙的眼睛,她多么希望蓝世仙话锋一转。 蓝世仙看着她清澈如水、冷清如雪的眼睛,好像眼前的人就不该属于这个骯脏的尘世,心里也有了一丝悲凉:「你像的人,是我最敬仰之人,她是七娘!」 「七娘?」 蓝世仙说:「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你,仿佛在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你们都不被尘世感染,令我倾慕。」 蓝莺茉望着蓝世仙动情的眼睛,心里触动:「师叔,这一辈子,莺茉一定会成为你最形影不离的知己朋友,替你遮风挡雨,扫除尘世的阴霾。」 两人在天柱上久久对视,远天云淡,疏风迎面,白衣长袂猎猎飞展,清逸面庞俊秀多姿。 苏小难远远望着一对璧人,心里顿生出一阵自卑,她只觉这世界上,蓝世仙与蓝莺茉才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眼睛里不经意划过失落的光芒。而另一处抬头仰望的谷涄漪,心底里被怨意挖出的空洞再也无法用眼泪来填平。 接下来三个月里,苏小难在玄冬待得半日,就花另半日去月华宫找蓝世仙,她在殿外练剑时,蓝世仙远远望着她,有时见她总不得要领,便走到面前来,指导几句,或扶着她的手臂细心教导,这三月也进步非常,日月剑的第二式也熟了许多。 另说蓝莺茉连日里想起蓝世仙的一番话,心里也逐渐淡然了,她心甘情愿与蓝世仙成为一世朋友,她只觉得他宋才潘面,雅人深致,成为他的朋友也是一生荣幸。 而蓝莺茉白雪霓裳,又聪颖过人,也蓝世仙自然惺惺相惜,她常常来到月华宫,飞在月华宫的琉璃瓦顶上,与蓝世仙璧人成双,交谈甚欢,两人都望着月华宫前练武的苏小难,除了商议教她的方法之外,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莳花听雨、瞻星望云、访古寻幽等等,无所不聊。 苏小难看在眼里,既羡慕又妒嫉,心想若成为蓝师姐那样的白雪霓裳,与蓝世仙成双成对该是多好。那日苏小难练剑时脚下不小心踩到砾石,差点摔倒,蓝世仙拦腰将她抱住,她一把将蓝世仙推开,蓝世仙不解,问她:「小难,你怎么了?」 苏小难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毛病,背对着他,垂着头,一声不语,她也许因蓝世仙与蓝莺茉的事情有一些自卑,小声说:「我,我与师叔……」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蓝世仙问:「你和我怎样?」见她不答,又上前拽起她的手,苏小难顺势抬头望他,四目相对,竟温暖乍泄。 蓝世仙说:「好了,你早些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苏小难满眼依依不捨,她似乎看到了蓝乡安的影子,一个深深扎进心底的影子。她忽然抱住蓝世仙,趴在他身上说:「乡安,这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蓝世仙用下巴摩挲她的细发,但眼睛里却闪现了另一个世界,那世界里有绝世之仇、穷极之恨。他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抬起,淡淡说:「傻瓜,我是蓝世仙!」 苏小难瞪着大眼睛:「世仙?师叔?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忙收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过了些日子,苏小难在蓝世仙的细心教导下有些长进,这日黄昏,苏小难等了蓝世仙一下午也不见他人影,她只得将剑收了起来,刚要离去,蓝世仙却出现了。蓝世仙冷冷淡淡地说:「日还未落,你就急着回去。」 苏小难忙说:「不是,我等了师叔一下午却不见师叔人影,因我。」 第156页 蓝世仙不等她说完便打断说:「如果什么事情都指望别人来督促你,你觉得还有什么意义吗?」 苏小难急着说:「不是,我是想和师叔说,今日早些回去。」 蓝世仙语气变重:「苏小难,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叫你下山。」 苏小难眼睛也红了:「师叔,我真的有自己的事情,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蓝世仙忽然愣了一下,半晌才说:「你走吧。」 苏小难行了个礼,往后退了几步,拔腿就跑。蓝世仙站在那儿,往事一幕幕地萦在心头,忽见天地倒转,天空、大地,印满了母亲和父亲的面孔,还有蓝府的所有人,在天空和大地上行走,一串串熟悉的声音交杂地拍打耳膜,但旋即一抹鲜血,将天空和大地染红了。 他咳嗽了几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蓆子上,眼前是蓝莺茉。蓝莺茉说:「师叔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蓝世仙说:「莺茉,现在是什么时辰」 蓝莺茉说:「现在是亥时。」 蓝世仙说:「扶我起来。」身子艰难地抬了一下,蓝莺茉慌忙扶着他说:「师叔要去哪里。」 蓝世仙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蓝莺茉说:「还是不要,先休息吧,过些日子陪你走走吧。」 蓝世仙的身子仿佛听懂了蓝莺茉的话,果然不动了,两人对视着,将这夜熬去了一半,其实他们什么都不说也可以到天明,蓝莺茉忽然开口:「夜深了,师叔早点休息。」起身退了几步就离开了。 蓝莺茉御剑回宫,恍然听到嘤嘤的啜泣,在二十四宫的白玉桥下,是一片微弱的光芒,她飞得近了些,却见桥下的湖泊中是几十只亮着火光的莲船,再看那啜泣的人影,认了出来,是苏小难,她蹲在湖边,哭着娘亲。她正欲飞下去,又从月光中看见了陈丝雨和赖百成,心想既然有他们两个在,就不必去打扰她了,一扭头又走了。 第二天苏小难带着红肿的眼袋来到月华宫,当看到蓝世仙的一剎那,她忽然灵光一现,是啊,再过几日就是蓝珏的忌日,如果蓝世仙是蓝乡安,那么他一定会祭拜他。 果然,那天黄昏,她藏着一个打算。她练完剑,并未回去,而是偷偷摸摸藏在月华宫外,等到夜深,她觉得不对,蓝世仙还在阁里看书呢,铜光将他的影子打在窗上,显得孤寂而冷漠。 苏小难心中思忖,也许是我太笨太敏感了,师叔对她的每一次好,她都错认为是蓝乡安的感情,蓝乡安真的死了,这个人仅仅与蓝乡安有一点点神似而已,仅仅一点点,她嘆了口气,直觉身子骨凉透了,想必已经到了下半夜了,只得落寞地回去了。 蓝世仙亲眼看着苏小难离去,他刚回来一会会,眼睛里还有些酸痛,他走进钩月阁,将帽子和长袍从铜火前的架子上取了下来,刚才打在窗台上的影子就是这件衣服造成的。 蓝世仙在傍晚时分就看出了苏小难的神色,只因她说了一句话:「师叔,今晚你早点歇下吧,我也早些回去。」他祭完父亲回来时,竟发现苏小难还在月华宫外,这般执着,也是少见。 却说二日傍晚,蓝莺茉果然来邀约蓝世仙去外面散心,蓝莺茉又问这几日可好了些的话,两人御剑飞到天空,正打算去宫外观月,却见那二十四宫的白玉桥传来一抹白光,蓝世仙因问:「莺茉可晓得那是什么」 蓝莺茉说:「想必是苏小难。」 「苏小难?」 蓝莺茉说:「没错,我前几日撞见她在那儿祭拜娘亲,不知今日又是作甚。」 蓝世仙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说道:「我去看看。」 两人落在白月桥上,蓝莺茉的眼中,此时此景,与前些日一模一样,桥下的湖面飘了许多萤光小船,蹲在湖边的人正是苏小难,她身后依然是陈丝雨和赖百成,三个人真是形影不离。陈丝雨和赖百成看见是蓝世仙和蓝莺茉,双双依礼说:「师叔,蓝师姐!」 苏小难似乎很悲伤,轻轻地抽泣着,也没理他们。 蓝莺茉问:「百成,你知道小难这是在祭奠谁吗?」 赖百成说:「喔,师姐,小难是给他死去的朋友祭拜。」 「死去的朋友?」蓝世仙突然问。 「是啊。」 这时只听见苏小难小声抽泣地说:「乡安,小难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你知道吗?这一路以来,我受了很多委屈,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如何走下去,我很害怕,你为什么一走了之,为什么不要我了……」 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后面的话都听不明白了,陈丝雨也有些伤心,眼睛也湿润了,连一向顽皮的赖百成也默不作声。 蓝莺茉轻轻拽了下蓝世仙的袖子,轻声说:「师叔,我们还是走吧。」 哪知蓝世仙好似未听到一般,这夜色中也不能看清他的脸,蓝莺茉以为他也被小难的哭声感染了,所以就不再言语了。 第93章 今晚成亲 岂料这时,见那湖水嘭地一声,银浪翻飞,将岸边的人全打湿了。那些祭祀的小船如被无形的手掌抱在一起,在空中揉成了一个茶壶大的球,飞快地滚动,湖水四溅,不一会,球落了下去,又跌落到湖中。所有的萤光小船剎那间就化成了黑夜,如非那月光,哪里再看得清各人的脸。 大家都不知所措,蓝莺茉却知晓了,刚才这一出是蓝世仙所为,但她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只听蓝世仙一副生硬的语气:「苏小难,你可知道,这白月桥是不许放河灯的。」 第157页 陈丝雨和赖百成也是不解蓝世仙的做法,这白月桥确实没有人放过河灯,但也并未明令禁止,师叔反应这么强烈,真是不知所以。他们最怕的是苏小难受不了,果不其然,苏小难霍地站了起来,月光微弱,她什么脸色自然也看不清,只听她几乎是哭喊着的:「你是师叔又怎样,你是蓝世仙又怎样,你只会欺负别人,你只会欺负我。」 蓝世仙也几乎同时喊道:「苏小难,三日内,你就下山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苏小难哭得更厉害,也更倔强:「下山就下山,以后也不要见你。」 蓝世仙语气坚硬:「好,一言为定」 苏小难也一口坚定:「一言为定就一言未定,不下山我就是包子,我就是混蛋。」 赖百成可吓坏了,忙拉着苏小难说:「别说胡话了,师叔是说气话的,你快赔个不是。」 苏小难说:「我陪什么不是,我没有错。」 陈丝雨忙说:「赶快拉小难回去吧。」两人将苏小难往回扯,赖百成一边走,一边堆着笑和蓝世仙说:「师叔别生气,师叔早点回去歇息,今天的事师叔就当没发生过,师叔再见!」 蓝世仙余怒未消,蓝莺茉显然也觉得他今晚有些异常,故安慰说:「师叔身体刚好了些,何必与一个小丫头置气。你们的脾气还那么像,真看不出。」 蓝世仙冷静了下,说:「莺茉,对不起,今晚本来与你一起出来走走的,全扫了兴致。」 蓝莺茉说:「不碍不碍,师叔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其实白玉桥并未明文规定不许放灯……」 蓝世仙嘆息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心烦意乱,刚才什么也没想,就骂了她……」 蓝莺茉笑容淡淡:「也许,不如带师叔去饮酒吧。」 蓝世仙说:「饮酒?解愁?好啊,正是一醉解千愁。」 苏小难被陈丝雨和赖百成拉回厢房,垂头坐在床榻上,渐渐开始冷静,她虽然对蓝世仙生气,但是并不愿离开长日宫,她不知道回北平如何向燕王交代,又如何向道衍师尊交代,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却是不能反悔啊,再则今天已对蓝世仙不敬,他必不会让她留下来。如此一想,又落了一滴泪。 赖百成在厢房里转来转去,陈丝雨说:「你别转了,转得我眼花。」 赖百成说:「我是为小难想办法,今日话说绝了,明日怎么反悔。」 苏小难忽然嘴硬:「我不反悔,我不想待这里了。」 「你?」赖百成一脸无奈。陈丝雨坐在苏小难旁边劝慰:「小难,你知道多少人想盼着来长日,又有多少人想成为二玉弟子,你现在怎么说走就走呢?」 「是啊,怎么说走就走呢?」赖百成也急了。 「明明是他讨厌我,他有意针对我,我不受这个气。」苏小难一脸倔强。 陈丝雨说:「好,我不说讨厌不讨厌这件事,人总有偏好,但我觉得师叔未必那么坏,他上次还主动要求教你武功呢。」 「那是他虚情假意!」 「好吧,就算这一切都是他做给别人看的,你还有我们呢,还有宋莲青,还有师尊,他们总不会虚情假意吧。」 苏小难似乎想通了:「可是,就算我不想走,他能放过我吗?」 赖百成忙接话说:「能,明日早会,我们尽观其变吧,总之我和丝雨是不会让你走的。」 又说蓝莺茉邀蓝世仙饮酒,果然蓝世仙遇到酒就饮得不停,这晚只是浅月,幽幽投在落雪宫的厅院当中,蓝莺茉为他斟了数杯,蓝世仙也饮了数杯,两人都少言寡语,竟然默默对饮了半壶佳酿,蓝莺茉见蓝世仙有些微醉,就少斟了些,岂料蓝世仙说:「莺茉斟满。」蓝世仙又饮了数杯,蓝莺茉看他眼神有些发散了,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师叔今天为何发火了?」 蓝世仙所有思绪正在酒中,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蓝莺茉见他没回,又问:「师叔和苏小难以前是不是认识?」蓝世仙举起的杯子略略停顿了下,又送到了口中,饮完之后,长嘆一声,似乎触到了往事,竟然抓起胸前的酒壶仰脖长饮,喝了一壶又要一壶,竟一连喝了七壶,蓝莺茉忙劝解说:「师叔不可,再喝就真醉了?」 蓝世仙脸如红柿,两眼发饧,一眼望着蓝莺茉,人影在晃动,好像是蓝莺茉,又像是苏小难,竟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语气也软柔柔起来:「你是蓝莺茉还是苏小难?」 蓝莺茉说:「我,我是苏小难。」岂料说了这句话,蓝莺茉只觉蓝世仙捉住她手腕的力气勐然更大了,她唿吸也急促了起来,竟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问:「你和她青梅竹马?你们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分开的?」她以为蓝世仙会如实回答她。 哪知道蓝世仙却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横着抱了起来,蓝莺茉十余年未接触男子,一下子陷入淤泥一般,整个身子瞬间软掉了,脸也全红了,口中本能地推脱:「我不是啊师叔!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蓝世仙虽醉得不成人形,却热血沸腾:「今晚,我们就成亲,成亲!」 「啊,你疯了,师叔!疯了!」 忽然叮地一声,一颗珍珠打到铜镜上,又啪啪啪地滚到地上,蓝世仙悠悠醒了过来,只觉头有些疼,一看眼前的光景,只觉奇怪,是蓝莺茉的床帏,他一下子坐起来,拼命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但除了喝酒之外,的确什么也没发生。 第158页 他吁了口气,那颗珠子还在地上跳动,声音很清脆,蓝世仙仔细一看,那是蓝莺茉头上的珍珠,是了,蓝莺茉是在提醒他,该起床了,但她为什么不当面提醒他。 他勐地拍了一下沉重的脑袋,糟糕,这可是早会时间。他爬下床来,稍稍整理了容装,就往院飞去,早会已经开始了,蓝世仙走进宫殿,见道衍已经坐在葵座上,众弟子也整齐站立,蓝世仙形容憔悴,大家显然都看出来了,当然对他鲜有的迟到更是不解。 蓝世仙也不做解释,走到道衍旁边的葵座坐下,一眼看到了下面的蓝莺茉,心里却动了一下。道衍说:「师弟可是没有睡好。」 蓝世仙虽显尴尬,却并不现于脸上,只是淡淡地说:「师兄见谅。」 道衍和众弟子说了几句与往日相同的话,大概就是些规矩之类的。说罢,又转向蓝世仙说:「师弟,我昨日收到一封书信,是灵谷寺的弟子捎来了。」 蓝世仙说:「信中可说了什么?」 道衍说:「有人进了木慈师兄的墓。」 「盗墓?」下面有弟子已经说出声来,宫殿里一片譁然。 蓝世仙也震了一下,浑身的萎靡也消之一半,便问:「那偷了什么?」 道衍说:「别的不少,唯独师兄的木尘珠不见了。」 蓝世仙早就知道,这木尘珠是青易五神行之一,乃是至宝,有人偷它并不为奇,故说:「师兄是想派人下山寻回木尘珠。」 道衍说:「正是,木尘珠失踪全无线索,只怕寻回不易,木慈师兄圆寂,他心爱之物本该随他入土,如今宝物遗失,我心忧极。师弟聪慧绝伦,可否下山一趟。」 蓝世仙说:「请师兄放心,我一定不负师兄之愿,寻回这宝物。」 道衍说:「你一人下山,势单力薄,难免危险,你看这大殿之上,谁可助你一臂之力。」 蓝世仙往下一看,又望见了近前的蓝莺茉,眼神刚接上,却又悄悄避开了,只见谷涄漪站出队列,一双灿烈的眼睛望着蓝世仙说:「师叔,让我陪你下山吧。」 蓝世仙并不想带上谷涄漪,一时不知如何定夺,道衍见蓝世仙不语,乃道:「师弟踌躇不决,不如我荐一人吧,就让莺茉与你下山,她遇事警觉,可相助于你。」 「好。」蓝世仙也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蓝莺茉也是一愣。 道衍又说:「涄漪,这下山艰险,并不是去玩,你先回列吧。」 谷涄漪撅着嘴,眼睛也红了,轻哼了一声回到队列中。 这时,蓝世仙说:「师兄,还有一人,我想带她下山?」 「谁?」 「苏小难。」 道衍会意,唤了小难说:「小难,即日你也随世仙师叔下山吧。」 岂料苏小难在队列中久久不出来,也不回声,道衍和众人都有些吃疑。 第94章 下山 赖百成就站在苏小难旁边,忙推她说:「师尊叫你呢。」 苏小难垂着头说:「我知道。」 赖百成说:「那你怎么不应,这个下山不同那个下山。」 苏小难说:「我也知道。」 赖百成说:「那你怎么不应?」 「我?」苏小难不知道如何应答,又听道衍问了一句:「苏小难可来了?」 她只得在师兄师姐不解的目光中站出来:「师尊,我在,我,可不可以不下山?」 「这?」显然道衍也不知如何应付,往日里,无人敢提这种要求,故望了一眼蓝世仙。 蓝世仙说:「你为何不下山?」 「我?」苏小难僵住了,她显然是不想面对蓝世仙,只得说:「山下危险,我学艺不精……」 这话一出,满殿都笑了。 蓝世仙说:「你不下山,就自己下山去吧。」 这句话只有几个人听得懂,别的弟子都只觉师叔说了句绕口令。苏小难肯定听懂了这句话,一时矛盾不已,抬头望了望陈丝雨和赖百成,只见赖百成挤眉弄眼,就是叫她赶快答应,苏小难只得说:「我答应师叔。」 蓝世仙让苏小难回列,又问道衍:「师兄可知道这木尘珠有何妙用?」他显然是想多了解一些线索。 道衍说:「世人都说五神行乃世间神物,其实也绝非如此,有人说木尘珠能起死回生,如真这样,木慈师兄就不会圆寂,更有人说木尘珠能使人脱胎换骨,变成非一般人物,我与木慈师兄相交数十年,也并未见他变化了。」 「那木尘珠没有任何用处,世人怎会趋之若鹜?」 「师父创下五神行,并未告知徒儿们这五神行的用处,很多都是后人牵强附会的。」 蓝世仙一下子陷入沉思,他所知道的是,土流音能使人容颜回春,返老还童,此刻正在他的体内;火玲珑最锋利,却受千水滴所克,所以他曾经还有让蓝莺茉为他盗取千水滴一事;这木尘珠到底有何秒用呢?他也不知是道衍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如果连木尘珠的用处都不知道,这寻回的难度就更大了。 苏小难走在散会回去的路上,赖百成问她:「小难,今天怎么说拒绝就拒绝啊?」 苏小难不知如何回答,陈丝雨却看了出来:「你不知道,小难是因昨天与师叔冲撞,所以害怕与他在一起,不想看到他罢了。」一看苏小难脸上有尴尬的红颜,赖百成就知道陈丝雨说对了。 第159页 赖百成说:「原来是这样,小难是真性情,这样的女孩最讨人喜欢了。」 陈丝雨却严肃起来:「也不尽然,有时候这种性格很吃亏,人不学会隐忍,会处处碰壁,处处遭人暗算,知道的人当你傻也就罢了,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悲愤厌世,有敌对情绪呢。」 赖百成忽然觉得陈丝雨的话说得很对,也很难想像是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的。 苏小难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丝雨姐姐,百成,你们说,师叔为什么要点名让我下山,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赖百成说:「什么药也不是,师叔就觉得你傻,好使唤。」 苏小难说:「那为什么不让谷涄漪去。」 赖百成正想调侃她,陈丝雨抢先说:「那是因为昨天师叔骂了你,可能他觉得过意不去,可他又不能当面道歉,所以就换了一种方式。」 苏小难若有所悟:「男人,都是死要面子。」 赖百成拍手贊成:「小难真正了解我们!」 「去去去!」苏小难佯装嫌弃起来。 陈丝雨说:「不出意外,这次下山,师叔会对你格外地好。」 「真的」苏小难竟甜甜地乐了。 二日一大早,苏小难就冲到山门下,岂料蓝世仙和蓝莺茉比她更早,她跑得气喘吁吁,才要歇下,蓝世仙就说:「好了,我们下山吧。」说着就御剑而起。 苏小难无奈,只得也御剑跟在后面,她御剑不好,一路跌跌撞撞,但如何也跟不上蓝世仙和蓝莺茉,只觉他们犹如一对优雅的白鸽,好生羡慕,不过一会,她就落下了一大半。脚下是崇山峻岭,浩渺云烟,她不看不要紧,只消一望,顿时就心慌了,身子不听使唤起来,脚下的气颤颤巍巍,好似瞬间就消失了。 她汗如珠子,被疾风颳走又生,只觉脚下仿佛踩空了,就往下落去,紧接着是连声叫唤:「师叔,师叔!」 眼看就撞上悬崖,只见一道白影,比风还快,从碎石上一尺远处将她抱起,又落入空中。待苏小难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蓝世仙的怀抱里,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蓝世仙也不看她,她也没什么好问好说的,静静地就躺在他温暖的胸怀当中。 蓝莺茉御剑飞到蓝世仙身边说:「师叔,是我教的不好,小难的御剑学得不扎实。」 蓝世仙说:「待她学会了,你我,头髮也白了。」 苏小难气不打一出:「我有那么次吗?」 蓝莺茉却另有会意,脸上是浅浅红润,淡淡的笑容中是对蓝世仙的另一番理解,她认为蓝世仙说的是白头偕老。 很快就落在山脚,三人都是白衣,仪容高贵,见到的人自然又敬又爱,俱投来赞赏目光。为了行路方便,三人都换了平民装扮,但仍掩饰不了他们的气质。蓝世仙到马房买了三匹马,两日内要快马加鞭赶到南京的灵谷寺。 三人并肩而行,夜晚到了一处偏僻酒家,准备住宿,蓝世仙在下马前四处观察了下,这酒家两层木楼,屋子不大,显然也不接什么高贵客人,只是行路的贩夫走卒罢了,但地势也不算特别偏僻,若再往前行十几里,应该会有小镇,但三人已经飢肠辘辘,马也没有力气了,只得在这歇息。蓝世仙说了一句:「莺茉,小难,到了酒家,小心为宜,一切听我安排。」 「好。」 三人下马,酒家有小二来牵马,拉去马厩饮水吃食,三人进屋,蓝世仙余光一扫,却只见排场并不大的屋子里才有三人在一桌吃酒,看打扮是做小生意的商贩,大生意人绝不会在此落脚。老闆迎上来说:「客官怎么住?」 蓝世仙说:「两间上等客房,备些酒食。」将银子也递了上去。 「好嘞,三位客官请上楼。」 三人放下行李,苏小难与蓝莺茉住一间,蓝世仙住一间,小二很快送来酒食,都备在蓝世仙客房里,倒是应有尽有,三人坐下,都有些饿了,苏小难吃了几口,见面前的郁香白肉,遂夹了一块给蓝世仙,说道:「你最喜欢吃的。」 蓝世仙和蓝莺茉都是一愣,蓝莺茉似乎有所察觉:「小难,你怎么知道师叔最喜欢吃这个?」 「啊?」苏小难看了看他们俩的眼神,显然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只得圆话说:「是这样的,我见师叔吃过。」 蓝世仙将御香白肉夹回苏小难碗中,说:「我不吃这个。」 苏小难说:「你换口味了?不吃也罢,我也不吃,我不吃肉。师姐你多吃些吧。」 「小难,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你以前认识的人?」蓝世仙忽然问。 苏小难也愣了一下,来长日这么久了,这还是蓝世仙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哪里给的答案:「不,你不像。」 蓝莺茉立即说:「那,你是不是对他念念不忘,又因为见不到他,所以常常幻想师叔是他?」 「没有,我没有。」苏小难虽不聪明,但也绝不允许别人在她面前误会她,她低下头,眼睛里红了,她飞快扒了饭食,垂头说:「师叔,师姐,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们慢慢吃。」 转身就出了房间,往自己的客房奔去,趴在被褥上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 蓝莺茉一脸不解,又望了望蓝世仙,见他竟然夹起苏小难刚刚夹起的那块郁香白肉吃起来,他吃完,拭了拭油腻的嘴,口中说道:「虽不爱吃,但也不能浪费。」蓝莺茉彻底懵了。 第160页 放下碗筷,蓝莺茉说:「师叔早些歇息,我先回房了。」 「嗯。」蓝世仙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心知蓝莺茉走远了,他起身掩门,刚关上,只听蓝莺茉喊了一声:「不好了,小难不见了……窗户是开的。」 他心里一震,不容细想,破窗而出,青丝流光也破窗而出飞到他手中,酒店后面是树林,但树林里有小路,他的青丝流光如白月一般,地上也照亮了,不远处,果然有小难的一只鞋,他唿地向那个方向飞去,鞋子如有灵气飞到他手中,他塞进怀里,只一瞬间就到了一个开阔之地,却见紫烟迷幻,不知再往哪走。这时,紫烟中传来一个声音,却是寒冷刺骨:「蓝世仙,你来了。」 「是,你是谁,你对小难怎么了?」蓝世仙在努力辨别敌人的位置。 但声音好像又换了地方:「她当然在我身边。」 「你抓她干嘛,或者,你找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借你一件东西用一用?」 「什么东西?」 「土流音。」 「前辈,土流音已经种在我体内了,除非你吸干我的血液。」 「好,那你将血给我。」说得轻描淡写。 「怎么给你?」蓝世仙也异常冷静。 「用你的青丝流光将手腕割断,血会沿着剑流淌下来。」 「我可以给你,但请将小难先还给我。」 「你这么爽快,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耍花招?」 「那你说怎么办?」 「你先割腕。」 「血液流尽,我就死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耍花招。」 第95章 五毒圣君 这时候紫雾慢慢散尽了,也不知道是谁施了什么法子,站在蓝世仙面前的是一个侏儒一般,臃肿的小矮人,在月光下,还能看清他的脸,那简直不叫人脸,是一张生满烂疮的土疙瘩,而苏小难就在他的脚下,显然已经昏迷了,蜷卧在他前面。土疙瘩在蠕动,传来声音:「让你看清我的脸,只有死的人才有这个资格,我对死人从来不反悔。」 「五毒圣君,你想要土流音恢復你容颜,可惜你还是长不高。」 「你?你知道我是谁?」 「南京城里的名妓死了,死的法子太离奇,除了你还有谁有那样的本事,你因爱成恨,其实大可不必,你应该有自知之明,即使土流音恢復你容颜,你爱的人也看不到,岂不多此一举。」 「哈哈哈哈,蓝世仙,你聪明过分,这样真不好啊,你知道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你们就死无葬身之地吗?」 「我知道。」 「好,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割腕,你面前的姑娘就将化成一滩血水。一,二……」 「等一等,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放过她。」 「好,爽快。」 蓝世仙拿起青丝流光,将手腕割开,鲜血如丝绸一般划出来,土疙瘩里伸出一个舌头,显然是太饥渴了。蓝世仙慢慢闭上眼睛,如等待审判一般,这五毒圣君在他的观止阁中留下了赫赫之名,是属于灵宗的隐派,他的毒乃是千古无解,所以蓝世仙已经绝望了。 只见流淌下来的血如有生命一般,流向了五毒圣君的口中,五毒圣君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血浆。奇蹟也发生了,蓝世仙的皮肤越来越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五毒圣君的土疙瘩,竟然在慢慢溶解,如活着的虫子,一条条地从他的脸上,他的身上往下掉,那虫子是棕黑色的,皱巴巴的,看的人噁心死了,成千上万的虫子纷纷往下滚,似乎在寻找新的生命体,所以它们拼命往苏小难身上爬,苏小难被身上的异物惊醒了,她眼睛微微睁开,微微地就看见蓝世仙在流血,她喊了一声:「师叔不要!」 这声音似乎被另一个「师叔不要」掩盖,蓝莺茉也寻了过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惊呆了,她扶着蓝世仙说:「师叔,这是怎么了,我帮你止血。」 蓝世仙声音虚弱:「莺茉,不可以。」 「不。」蓝莺茉眼睛通红,一手握住他的血口,一手去撕扯裙子。 蓝世仙右臂一挥将她推开:「你这样不但会害死小难,还会害死你自己。他是五毒圣君,他的毒谁也无解,他只要我的血,只有我的血,才可以让你们平安。」 「师叔。」蓝莺茉终于忍不住流出泪来,自从上了长日,她就从来没有流过泪。 而对面的苏小难也是悲痛流涕,她流泪时,虫子已经布满了她的周身,而五毒圣君的脸上慢慢地现出了人形,他浅浅地笑了。 噁心的虫子已经开始在苏小难脸上蠕动,她这时候才看得清了,噁心得全身痉挛,她大声喊叫:「走开走开啊,你们这些怪物!」拼命用手去拨。 那些虫子好似有大脑,从她的脸上散开了,从她的身上滚下来,继续寻找新生命体。 蓝莺茉见蓝世仙脸色越来越白,几乎是死人的白,忽然仰面一倒,她终于忍不住悲痛,撕下裙子,将蓝世仙的手腕紧紧包住。 只听见啊地一声,恐怖得吓人,五毒圣君再次被虫子包围,那些虫子似乎比以前还贪婪,全部涌向五毒圣君的脑袋,他的脑袋瞬间如大缸一般,在恐怖的惨叫之后,小小的身躯倒到了地上。 苏小难吓得拼命往蓝世仙这边跑,喊着师叔,和蓝莺茉将他抬回了酒家。 第161页 蓝世仙醒来时,发现苏小难和蓝莺茉都在身边,两人同时说道:「师叔醒了!」眼神里是无限温馨。 蓝世仙说:「你们没事就好。」跟着又咳嗽了几声。 苏小难忙抚着他的胸口,蓝莺茉则掩着他的嘴巴说:「不要说话。」 蓝世仙看着两人清澈的双眼,只得闭眼,不声不响又迷迷煳煳困了一会,发现自己好饿,发现两人早叫店家煮了肉羹,苏小难又拿汤匙一口一口餵他,喃喃责骂他:「你怎么那么傻,你如果死了,我怎么办。」顿了下,又说:「蓝师姐怎么办。」 蓝世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多长时间。」 蓝莺茉指着窗外说:「你看,又黑下来了,师叔睡了一天一夜。」 蓝世仙「呃」了一声,肉羹吃完,苏小难用帕子替他擦拭,蓝世仙说:「小难,莺茉。」他看见两人的眼睛都有一个黑眼圈,显然是昨夜一宿未睡,有些担心说:「我没事,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小难说:「不行,你的脸还没有血色呢,我呆着这里看着你。」 蓝世仙说:「不可以。明天一早我们去南京,大家各自安歇。」 苏小难讶然张着嘴巴,蓝莺茉也讶然说:「明早启程?不行,你的身体。」 蓝世仙说:「这点小伤,好了你们回去吧。」看见两人不走,又说:「不走的话,就改今晚启程。」 蓝莺茉见蓝世仙语气坚硬,拉着小难说:「小难,我们不打扰师叔安寝了,我们也去歇息吧。」 苏小难跪在床边不起:「师姐我还是留下来吧。」 蓝世仙遂闭上眼说:「小难为什么不听话。」 苏小难只得起身,依依不捨跟着蓝莺茉出门。 苏小难怀着心事,蓝莺茉自然也是,一晚上月光如水,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黎明,二人还未醒,就听见蓝世仙敲门声:「莺茉,小难,起来了么?」 窗外一袭美丽的白影,两人觉得很温馨,立即回应了马上起来。 骑上马,蓝世仙精神矍所,不像受过伤的样子,苏小难和蓝莺茉都觉得惊奇,很快快马到了南京的紫金山下,已经是下午时分,重回南京,蓝世仙满腹惆怅,苏小难也心事重重,没有再多的话,三人直达灵谷寺。灵谷寺守门僧人见来人气度非凡,忙问:「施主所为何事?」 蓝世仙说:「我从云别山而来,法号世仙,求见住持敏慧大师。」 守门的两僧人对望一眼,显然不相信眼前的人竟是这么年轻,忙合十礼说:「原来是世仙师叔祖,我们这就请方丈大师出来。」 一人进去,不过一会儿,有个四十多岁的和尚大步到了门口,先是一讶,又行礼说:「是师叔驾到,快请。」原来这敏慧是木慈的大弟子,木慈圆寂后,继承了衣钵,为灵谷寺新任住持,数日前,又收到道衍大师信件,对蓝世仙的行程也了如指掌,不想的是,看见蓝世仙本人,是一万个也不相信,但又不敢询问师叔的年龄。 敏慧将三人引进院内,说道:「请师叔和两位施主到屋里饮茶。」 蓝世仙说:「不必了,方丈大师,我为木慈师兄的木尘珠而来,请引我去看看吧。」 敏慧忙说:「师叔,弟子法号敏慧,请师叔道弟子名号就是。我这就带师叔去看看。」 一路走了几个迴廊,敏慧讲解了一些木尘珠遗失相关的事情。大意是木慈圆寂的青峰塔发现有人进去了,待去查看时,发现木慈的木尘珠不见了,但一点线索也没有,于是才传信给道衍。蓝世仙问:「青峰塔容易进去吗?」 敏慧说:「青峰塔是由巨石雕刻而成,凡人都不能进去,除非……」 「敏慧想说什么?」 「除非有人力气惊人,将石塔掀起。」 说话时,已经到了正院中心的石塔旁,只见这石塔数丈高,有镂空窗孔,但也不过木鱼大小,是进不去人的,绕着石塔走一圈,才觉鬼斧神工,这石塔是由一块巨石刻成的。蓝莺茉和苏小难跟着蓝世仙,只觉要盗这木尘珠非一般人。蓝世仙问:「你们是怎么察觉木尘珠失散的」 「师叔不知,这木尘珠每当午夜正中时,会发出隐隐白光,但也转瞬即逝。自从那日石塔被人移动后,就再也没有看见白光,贫僧担心师父会出现什么事,于是数十个人将塔吊起,一检查,独独缺了木尘珠不见。」 蓝世仙看着这千斤重的石塔,心中在观止阁的书籍上不断搜寻,是何方神圣所为,即使以道衍的实力,抬起这塔,绝不可能;公良羽与道衍实力相当,也绝不可能;而气宗之人是最有可能抬起这塔,细数还活着的气宗高手,恐怕还真没有人有如此神力。那么既然谁都不可能,除非敏慧撒了一个谎言,不过,虽然对敏慧的为人不甚了解,但他毕竟是木慈的大弟子,他要想得到木尘珠易如反掌,不必绕着这个弯子。种种不可能令蓝世仙愁眉紧锁。他的沉思被敏慧打断:「师叔要进塔看看吗?」 蓝世仙说:「不必了,不宜打扰师兄清净。敏慧,我且问你,师兄的遗骸当时是怎么放进去的?」 敏慧忙答:「师兄且随我来,这塔的后面有个石门,石门的钥匙由我和敏能、敏智三人保管,我们的钥匙又各自放在灵谷寺三间禅房里的宝箱里,这宝箱的的三把钥匙又由敏泽、敏贵、敏听三位师弟保管,而三间禅房的钥匙则由敏灵师弟保管。」 第162页 「七个人?」苏小难都听得麻了,也就是说,想进这个塔十分的费劲,必须经由七个人的同意和行动。 第96章 神秘之塔 在石门处,蓝世仙果然看到了三把巨锁,锁完好无损,即使是气宗高人也必不能轻易折断。 蓝莺茉也十分不解,她原本怀疑是敏慧当中的弟子偷盗的,但现在想一想,七个人,同一条心,去偷师父的宝物,这绝不可能。自然蓝世仙也打消了怀疑敏慧等人偷盗的念头,说「敏慧,替我安排下,帮我三人安排休息之地。」 「已经为师叔安排三间卧房,请师叔先到禅房饮茶。」 三人到了禅房,香气氤氲,消却了一日奔波的烦恼,有小僧来奉茶,蓝世仙叫敏慧不必侍奉,让他先走了。 敏慧走后,蓝莺茉便问:「师叔可查出什么来?」 「没有,我阅歷尚浅,不知何人能进得塔中。」 苏小难说:「这么高这么重的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几十个人一起抬啊。」 「哎!」蓝世仙和蓝莺茉都是一声嘆气。 半晌三人无话,好像这夜就如这般煎熬度过去,蓝莺茉忽然说:「师叔,有一件事你会不会觉得奇怪?」 「什么事?」蓝世仙充满了期待的眼神。 「五毒圣君为什么知道你来了南京,又为什么在灵谷寺的路上偷袭你。」 「五毒圣君?你想说他除了想得到我的土流音,也想得到师兄的木尘珠。」 「我只是觉得进入这塔的人,灵宗的人是最有可能的,他们身怀绝技,而且是不同寻常的特技,我们可能想像不到。」 蓝世仙蓦然陷入了沉思,表情一动不动。 苏小难问蓝莺茉:「师叔怎么了?」 「他应该在想问题,很可能想到了我们没想到的。」 终于蓝世仙抬头看了蓝莺茉和苏小难,语气里带了些忧虑:「莺茉、小难,我希望你俩立即回云别山。」 「回云别山?请师尊帮忙?」苏小难脱口而出。 「不,你们回去便是,我要等一个人,一个可能正想见我的人。」 「师叔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还是蓝莺茉了解他。 「是,我们三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我。」 「你,你是说他和五毒圣君一样,想要你的土流音。」 「不,他可能想要的更多。」 「更多是什么意思?」 「我的青丝流光,道衍师兄的千水滴。」 「哈哈…」天空中好像传来一阵声音,这声音直达蓝世仙耳膜:「蓝世仙,你果然聪明,如果想要回木尘珠,三里之外的华光亭。」 「谁?」蓝世仙勐然一惊。 「师叔怎么了?」苏小难和蓝莺茉同时问他,她俩竟然没有听见这么大的声音。 简直是神乎其神,蓝世仙站了起来:「听我的命令,呆在此地,不要出去,他不会为难你们,明天一早无论我回与不回,你们立即回云别山,告诉师兄,南宫绅要千水滴。」 「南宫绅,那个绝命秀才,南宫谟的儿子。」蓝莺茉也惊了。 「我不管南宫绅是谁,师叔,我要和你一起去。」苏小难看着他。 「小难,你为什么总不听我的话。」 「师叔,这次我可能也不听你的话了。」蓝莺茉眼神执着。 「你知道南宫绅,你知道很危险。」 「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必须和你一起,我们是青易子弟,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蓝莺茉的话斩钉截铁。 「对,我和师姐一样,有难同当!」 「小难,你不要在这里添乱,莺茉武功比你好,所以我答应和我同往,你必须留下来,马上回云别山,我会安排敏慧送你。」 「师叔,你为什么这么做,下山时你要我一起,现在你又要我走,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苏小难眼睛红润了。 「对,我的确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回去,这是我的命令。」 「对不起,我现在不听你的命令了。」 「你竟然违抗师令,你知道我现在可以马上驱逐你出师门。」 「你驱逐也好,赶我走也好,总之,我不会一个人贪生怕死。」 「你倒真是好勇敢。」蓝世仙真的怒了,脸色也变了。 蓝莺茉忙劝解:「师叔不要动怒,大敌当前,最要紧团结一心,我答应师叔,我和小难就在你附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只管和南宫绅周旋。」 「师叔为什么一定要去见他,我们可以回山请师尊一起帮忙。」苏小难说。 蓝莺茉说:「不是师叔一定要见他,而是他一定要见师叔。」 「好,莺茉,你待会和小难躲在暗处,如没有我的命令,你和小难绝不可现身,我有言在先,今天我如果丧命在此,你们也不可与我报仇,要速速回去通知师尊,否则云别山可能也会遭受不幸。」 「好,我答应。」蓝莺茉和苏小难一齐回答,但是脸上是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三人御剑很快到了华光亭,蓝莺茉和苏小难得令在五百米外的丛林里见机行事。 蓝世仙才走到亭外一百米,果然从亭子里的樑上飞出来一个影子,落在亭外,是个很奇怪的人,脑袋大,身材小,束着玉冠,穿着书生服,除这装束像一点秀才,身材形象有如耍马戏的。 第163页 南宫绅笑着说:「蓝世仙,你终于来了。」 「你等了我好几天吧。」 「不,不,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千水滴,但是现在我更兴奋,青丝流光剑更令我吃迷。当然我没有想到青丝流光剑的新主人是这么俊朗。」南宫绅又尖细地笑:「不过比起我来,你还是差了点。」 「开门见山,阁下是想用木尘珠换青丝流光。」 「哈哈哈哈。」南宫绅仰头一笑:「你,说话真有意思,从来没有人跟我说换字,在任何地方,我想吃饭,不需要用钱换,我想杀人,也并不需要用命换。」这个从吃饭到杀人的转折让蓝世仙觉得这不但是个难缠的人而且是个无赖。 「那阁下的意思我就不懂了。」 「不,你马上就懂了。」南宫绅说的时候,手上已经出现了一串佛珠,是木尘珠没错,连五百米外的苏小难和蓝莺茉也看到了。 南宫绅拿出珠子,只是看了一眼,突然那串珠子飞入空中,顿时化成了粉末。 蓝世仙和苏蓝三个人都勐然一震,这可是青易的宝物啊。蓝世仙怒气冲天:「你这无赖,暴殄天物。」要知道他今天冒死来见南宫绅,绝对是想带回木尘珠,没想到转眼间木尘珠就毁了,这如何向师父席应真的在天之灵交待。 「对,对,我绝对是无赖。但是我很讲道理啊。」 「你也读过圣贤书,简直丢天下读书人的脸。」 「哈哈,谢谢你的夸奖,所以我现在好好和你说话,做一个正经的读书人。很可惜啊,席应真的五神行已经少了一样,但是这个木尘珠确实没有大用,我拿回来研究了半天发现实在没什么用,所以只能毁了。」 「你不会用不代表没有用。」 「对我来说不会用就是没有用,有个女人很漂亮,但是我不喜欢,也就必须死,这就是有用和没用的区别。哈哈,五神行,我看除了火玲珑和千水滴,都是废物,金封尘,还不如叫乌龟壳,土流音,还不如叫化妆镜,看你那张脸,我就知道你原来有多丑。」 「既然你这么鄙夷五神行,你又何必花力气在这上面。」蓝世仙试图冷静。 「错了,你错了。我并不认为废物就不需要花力气,我好奇心很重,我好奇天下人都追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起码你的青丝流光我很想拿回去噼柴。」 「行,你可以来拿。」 「不,我是一个书生,你为什么老觉得我喜欢抢别人东西。首先我不喜欢抢,我让五毒君子去跟你谈判,哪知道他看上了你的土流音,所以他死得其所。我南宫绅要的东西,你必须恭恭敬敬送给我。」 「这更有趣了,如果我不给呢。你可以杀了我,只要你有本事。」 「哈哈,我很意外,你死都不愿意送一件身外之物。没关系,我先解决另一件事。」说的时候,也没见他动作,只听见天空中啊啊惨叫,转瞬间两个人就落在南宫绅旁边,竟然是苏小难和蓝莺茉,两人摔倒地上,又吃力地爬起来。 「南宫绅,你只是想得到青丝流光,我可以送给你,你不要乱来。」蓝世仙很担心她们的安全。 「你看你看,你刚才还说死都不送。」 「师叔,青丝流光是祖师爷最尊重的宝物,绝不能想送。」蓝莺茉吃力地说话,却不能多动一下,就像一个木偶,苏小难也一样,木偶一般,表情很痛苦。 「你看,她又不让你送。」 「师叔,青丝流光绝对不能送。」 蓝世仙还在犹豫。 「我数三声。」南宫绅喊的很快,三二一,然后说:「好了,现在我们必须重新谈了。那个刚才我本来可以放了她们俩,现在很可惜我只能放一个,有一个马上得死,所以你必须选一个活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你必须这样做。」南宫绅话还没说完,蓝世仙感觉一阵痛苦,他也动弹不得,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全身束缚,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第97章 花溪之恶 蓝世仙很吃力地说:「傀儡戏?好厉害,但是你绑了我,我怎么给你青丝流光。」 「不,你可以,我相信你可以的。」南宫绅用一种很恶毒的语气在鼓励他。 蓝世仙说:「我早就知道你使用傀儡戏控制了敏慧七人,他们的身体和思想都被你控制,帮你开了锁,敏慧还亲自将木尘珠送到你手上,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说你很聪明,但是可惜,我绝命秀才在,你只能做第二名,来,让你亲自看看傀儡戏的本事。脱吧。」 南宫绅话语刚落,蓝莺茉和苏小难就开始解自己衣扣,开始脱衣服,两人表情痛苦,吃力地叫住手。 「你看,我并没有对她俩做什么,她们叫我住手,可是我的手明明很乖啊。」 「好,我答应送给你青丝流光。」蓝世仙用力喊了一声:「青丝流光。」一把乌黑的剑从他背后飞了出来,插到南宫绅身前的泥土里。 「不错不错,黑,黑的漂亮。」南宫绅脸露笑容,苏蓝二人解了一半衣服也停手了。 「现在你可以放了她们吧。」蓝世仙问。 南宫绅兀自看着剑,欣赏了半刻才说:「哎,我记得刚才说了,你必须带走一个,我说话从来不反悔的。好了,你要不决定,我喊三声,她俩就都死了。」 第164页 「师叔,你和莺茉师姐天生一对,你要选她。」苏小难很痛苦地说了一句话。 「不,我没有牵挂,我死了无所谓。」蓝莺茉也一脸痛苦。 蓝世仙额头汗珠滚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辈子给他这样艰难的选择,他宁愿自己死。 「三,二…」 「我选。」蓝世仙勐然叫停了。 「好,请选。」南宫绅用一种看好戏的语气说。 「你右边的姑娘。」 「哦。」南宫绅很显然没有想到:「其实我更喜欢这个叫莺茉的姑娘啊,你什么眼光。这面相这身材我都有些心动啊,好了好了,既然你选择了,我就成全你。」说时,苏小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去正好跌在蓝世仙脚下。 「好了,现在我送她走了,你不要后悔。」 「师叔,永别了!」 「莺茉!」蓝世仙的眼睛湿润了。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刻,眼前发生了神奇的一幕,青丝流光剑裂开了,分成了两半,青丝剑和流光剑,向两半倾斜,流光剑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在光芒的照耀下,四个人的周围出现了千丝万缕的金色光线,在流光剑的光芒下噼噼啪啪地撕裂,原来南宫绅的傀儡戏全部是由这种金丝光线在控制别人,但是流光剑的光芒竟然生生将光辉览于一身,导致傀儡戏全部崩裂。 蓝世仙这才领悟,青丝剑世间万物无可避让,流光剑世间光芒无处遁形,原来是这个意思。 也就在这一瞬间,南宫绅仰面倒地了,他的咽喉里插了一把尖刀,是蓝莺茉的武器。 南宫绅死了,他没有想到他会死,而且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苏小难笑中含泪:「终于没事了。」 蓝世仙扶起她,又拉着蓝莺茉:「走吧。」 回到云别山,蓝世仙三人向道衍请罪,道衍听了此事,嘆息了声:「虽然木尘珠毁了,但是绝命秀才这个恶瘤被除,也算是功德圆满,阿弥陀佛。」 这事也就不再提了,但是蓝世仙明显感觉蓝莺茉和他疏远了,他知道蓝莺茉心里在想什么,他救一个口口声声讨厌的人却不救她,无论谁也会觉得这是多么卑微的事情。 蓝世仙不是无情的人,起码他对蓝莺茉绝对不是,或者说,如果没有苏小难,蓝莺茉真的太适合他了。 他带着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来到了蓝莺茉的居所落雪宫,蓝莺茉见了他,款款起身迎接:「没想到师叔亲自来了。」 「莺茉,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身体不适。」 「没事,师叔,天气转凉的原因。」 两人的话到此为止,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侃侃而谈,而是有一种无形的隔阂。 「对不起。」蓝世仙说了这句话,他自己没想到,蓝莺茉也没想到,毕竟这个师叔是从来不喜欢承认错误的。 蓝世仙继续说:「其实灵谷寺,我当时想救的人是你,真的我没有骗你,最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救了苏小难,我知道你很恨我…」 「不,不,师叔,我从来没有那个想法,如果换作我,当时也会像你一样,你不要自责,真的。」蓝莺茉说的时候,眼瞳深处痛楚。 蓝世仙被她的话说得无法再续,在云别山,这是他第一次向一个女人向一个弟子道歉,他本来可以不这样,但是他控制不住。最后他说:「希望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是好朋友。」在云别山,他喜欢冷清,但他也很怕孤独,只有蓝莺茉可以慰藉他,他不能失去她,起码现在这种愿望很强烈。 「师叔你想多了,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是你多想了。」蓝莺茉在笑,但是她的心仿佛在流泪。 蓝莺茉因蓝世仙的一番话,几日来情绪起伏不定,但她又道不可强求,心中才渐次澹泊。 中秋过后,天气转寒,这日她整理衣襟,从窗外飞来一支短箭,蓝莺茉手指一夹,拿在手里,箭上有纸条,打开看时,却是蓝世仙的笔迹:莺茉,花溪相见。 她不知蓝世仙所为何事,心弦轻拨了一下,将容颜秀髮打理了一番,只觉铜镜中人无有瑕疵才敢离去。她缓缓落入花溪,打探树林中的光景,梨花早已落光,换做了白花木槿,也是一般的美丽,微风拂来,仍是飘曳多姿。 正走得几步,只觉鼻息中传来一股与花香不同的味道,一时间腿儿软了,浑身悠悠无力,转眼间迷迷煳煳,扶着只剩下叶子的梨树,虽想喊出声来,但只觉身子已如软蛇滑落在树根下。 花溪闪出一个人影,也与花一般美丽,却是谷涄漪,她扶起昏迷的蓝莺茉,将她的身子贴在在树干上,又轻轻拍着她的脸蛋,喊了几声「师姐」,见她毫无反应,就将她腰巾解了下来,将她双手绑在梨树杆上。 不一会,她蹑着步子踩着落花离开了,那脚步里仿佛带着不安和绝情。 蓝莺茉醒来时,发现双眼被布蒙住,双手被缠在一块拉过了头顶,绑在树上,她软绵无力,怎么也收不回手,又觉胸前凉意飕飕,原来衣襟是半敞的,她没想到有人要害她,更想不到害她的人是谷涄漪。 花溪离长日正宫较远,无论如何也喊不到救她的人,心里已是凉了半截,但又想起蓝世仙的邀约,只盼他快些出现。 忽然就听到脚步声,要在平时,她早听出来了,可此刻声响到了近前,她才发现,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叔,是你吗?」眼前的人并无回答,她凭直觉认定是蓝世仙,又问:「师叔约我来花溪作甚么?」她问了这句话,发现蓝世仙已经屈身上前,眼前本有隐隐光线,也全黑了下来。 第165页 他唿吸急促,很快就触到她的脸颊,她的心里顿时就生出层层羞涩来,全然不知道蓝世仙要做什么,但忽然她只觉蓝世仙的嘴唇碰上了她的脸颊,舌头黏黏地贴在她肌肤上,又掠过了耳垂和脖子,在她半边脸上徜徉。 她长到这个年纪,从来守身如玉,此时全身已崩溃,娇喘细细之余,也轻唤了一声:「世仙,不要这样。」可话声刚过,蓝世仙更加勐烈地吻她,嘴巴已经蔓延到胸口,不一会衣服就被他的手指卸去了,蓝莺茉喘着粗气,不断地□□,嘴里轻轻唤着「世仙」。 可是在一番痛疼之后,蓝莺茉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已将白布浸湿,她表情如死灰,痛苦地问了一句:「师兄,是不是你?」抱着她的人听了这句话,好像被针刺一般爬了起来,那急促惊恐的唿吸声根本不是蓝世仙,不一会他就消失在花溪里。蓝莺茉绝望地躺在花丛里,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深渊。 原来这人就是余清浅,此前他在路上遇到了从花溪归来的谷涄漪,谷涄漪对他说:「师兄,有一些话,我早就该对你说了。」 余清浅问:「什么话?」 谷涄漪说:「你日日夜夜思念的蓝莺茉,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是蓝世仙!」 余清浅如雷击一般:「不可能,我和莺茉十年的感情,你干吗要诋毁她。」 谷涄漪却是语气平静:「我干吗要诋毁?若不信,你去花溪看看吧,一看你就明白了。」 余清浅带着巨大的疑团去了花溪,他转入木槿林,已感知林中有微微的唿吸声,又转了一个弯,看见了蓝莺茉,他吓了一跳,蓝莺茉衣襟半解被绑在梨树上,他正想去救他,可蓝莺茉偏偏说了一句,「师叔,是你吗?」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谷涄漪安排的,他到现在才知道蓝莺茉为什么对他那么冷淡,他的心中无端失落,才往前走了几步,又听蓝莺茉提起蓝世仙,他一时悲痛交加,只觉十年来的情意和心血毁之一旦,又见蓝莺茉敞着雪白的胸口,一时发了淫心,将她搂起来亲。 第98章 白雪融化 每当听她唤一声「蓝世仙」,内心就是撕裂地疼,他忍住哭声强忍着泪剥去了蓝莺茉的衣服,好像是要让她偿还这十年来他付出的所有光阴,直到令她痛疼哭叫。 他又是捨不得,也哭出声来,蓝莺茉也早就感知了眼前的人不是蓝世仙,问了他一句,「师兄,是不是你?」 他只觉万箭穿心,从她的胴体前仓皇爬起来,拽起零乱的衣服就往外跑去,生怕蓝莺茉看出是他,哪怕逗留半刻也好像被她看穿似的。 余清浅回到居所,双手还在颤抖,他只觉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也许蓝莺茉这辈子都无法宽恕他,但他又有一丝侥倖,也许蓝莺茉没有认出他,那句话也只是探知,只要死不承认,不就没事吗。 他双手仍在发颤,又想到蓝莺茉还敞着身子躺在花溪,无论如何也要去抱她回来,他再次起身,好像怕被人发现一样,专拣僻静的地方走,也不敢御剑飞过天空,半天才到了花溪。 已接近黄昏,辗转回到梨树下,眼前的一幕将他彻底震住了,蓝莺茉的胸前被鲜血浸染,他跑上去抱起她,眼泪已经掉出来,蓝莺茉已经死了,她脸上刻上了一朵梅花。 余清浅悲痛欲绝,抱着蓝莺茉哭泣,又抚摸着她乌黑的秀髮,只觉这辈子再也无法原谅自己,到了天黑,天空中划过一丝寒鸦的悲鸣,一下子将他惊醒,他慌慌张张将蓝莺茉的衣衫穿好,又安安静静放回花丛里,望着她与花同眠,顷刻间泪水再次模煳双眼。 余清浅一夜惊恐,全身一直颤抖不停,手里拿起一把剑欲刺死自己,却没有勇气,只能用哭泣来掩饰自己的软弱和绝望。到了晨曦,长日里已传出蓝莺茉遇害的消息。 这消息如飞沙走石,蓝世仙听到时浑身一颤,忍不住用手扶住额头,泪水已在眼眶里团团打转,来长日,蓝莺茉是他最合谈的朋友,不但彼此有些爱慕,还怀有深深的信任,倘看到她的眼睛,心里也能平静下来,可忽然听到这噩耗,他哪里不震惊和悲恸。 蓝莺茉和落花一起被运到了长日内宫,她是道衍最眷顾的弟子,道衍心情悲伤,将全体弟子叫到旷兮院,怒不可遏:「到底是谁杀了莺茉?何亭风,你是执法掌事,你说!」 何亭风早已和仵作检查了蓝莺茉的身体,上前一步说:「师尊,师妹身上的致命伤在胸口,是一剑致命,但看不出是什么剑法,但是她脸上被人刻上了一朵梅花。」 「梅花?」不但道衍诧异,全场的人都诧异,在脸上刻梅花的,莫不是就是清泉派的梅花六剑,这时所有目光都望向苏小难。苏小难一时漠然,她身边除了陈丝雨和赖百成仍站在她身边,其他的人都故意避开她。早有弟子说:「是苏小难,除了她,没人会梅花六剑!」 道衍当然不信苏小难是杀人兇手,因他知道苏小难有璇玑石的百年善念,不可能轻易去杀人,除非太澄师弟的推测都是错误的,苏小难不是凤凰转世,也无璇玑善念,难道她遭受了龙鳞咒怨的唆使不成。 道衍在思忖时,陈丝雨说:「苏小难武功低微,怎么会是杀人兇手。」 这句话也听似有理,但仅凭一句话是无论如何也洗清不了苏小难的嫌疑的。 蓝世仙还沉浸在悲恸当中,他看了一眼苏小难无辜的脸,显然他也不相信苏小难杀了人,只听有人说:「武功低又如何?蓝师姐一向对她不好,她早就起了歹意也不一定。」 第166页 「是啊,蓝师姐是对她不好,可也用不着杀了师姐,真是蛇蝎心肠。」 又有几个弟子说道起来,一时众口铄金,似乎认定苏小难就是杀人兇手。苏小难百口难辨,眼睛里委屈红润,只拉着陈丝雨的衣袖,望着道衍。 道衍果然一声大喝:「放肆,杀没杀人岂是你们说说就是,何亭风,此事你说如何处理?」 何亭风说:「师尊,苏小难有杀人嫌疑,应该拘押起来。最要紧的是破除真相,还蓝师妹一个公道。」 道衍说:「好,将苏小难关进牢房,何亭风,你尽快破获真相,莺茉是我最爱的徒儿,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道衍眼含悲情,一时也感染了在场的弟子。 蓝世仙忽然说:「师兄,苏小难绝不是杀人兇手,我请求师兄将苏小难放在月华宫关押,我担保,她不会逃跑。」 有个弟子在人群中传来一句话:「师叔站着说话不腰疼。」 蓝世仙冷冷地说:「五日之内,我一定查出真相,以慰莺茉在天之灵。否则,换做我入狱。」此话一出,满院静若寒蝉。 道衍说:「也好,有劳师弟五日内揪出真兇。」 「是,师兄!」 苏小难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发现手心里都是汗渍,只觉蓝世仙对自己甚好,一时满眼的感激。 从白日到晚上,蓝世仙因蓝莺茉的死忧伤落寞,只觉世事无常,苍天无眼,一时无法平復心情,便拿了书坐在钩月阁里嘆息,想起蓝莺茉本是如雪的美人,两两心照不宣,如今阴阳相隔,不禁长嘆。 他冥思苦想何人如此阴毒要致蓝莺茉于死地,要在脸上刻梅花,显然是故意嫁祸,可谁会傻将自己身份暴露出来,这长日里除了自己和苏小难,应该没有第三个人会梅花六剑,都因青易向来不招外门弟子,故难有外门武功鱼目混珠。 苏小难上次在比剑时无意露出了梅花六剑之事,显然是有人刻意利用,蓝世仙在抽丝拨茧细想,在蓝莺茉脸上刻上梅花,是不是兇手与苏小难嫌隙,她既要杀蓝莺茉,又要嫁祸苏小难。 这个人到底是谁,蓝世仙仔细回想任何一种可能,最后他的目标锁定在一个人身上,她就是谷涄漪。 这并不难理解,谷涄漪上次欲借流光剑扬名四剑大会,但被他拒绝,而在四剑大会上,苏小难却意外得到了流光剑相助,谷涄漪莫不是心生怨念。 想到这,蓝世仙更加清明,因他本来聪颖,又联想起上次抱起受伤的蓝莺茉时,正被谷涄漪看到,谷涄漪怨恨的眼神,实在令人无法忘怀。而四剑大会上谷涄漪的阴辣不得不叫人怀疑。 他想了一遍又一遍,对自己的推测愈来愈信,但任何事情都应该有证据,明天就该去找谷涄漪杀人的证据。但又想起蓝莺茉的死与自己也有莫大关系,一时又心生喟嘆。这时钩月阁递来一个声音:「师叔。」 蓝世仙恍然抬头,才发现苏小难这五日是软禁在月华宫。他看着她,用眼神问她何事。 苏小难说:「我晚上住哪?」 蓝世仙淡淡地说:「你想住哪就住哪。」这句话并非蓝世仙的推辞,月华宫虽大,却只有他一人居住,除了他的寝宫,苏小难确实想在哪儿睡都可以。他说完又抬起书捲来,遮住了半边脸。 苏小难知不宜打扰他,退出门后,四处去找睡的地方,走了半遭,看见一个厢房,倒也有烛火照明,可不巧刚进去,就被窗户一声猫叫吓得惊跳,蓝莺茉刚死,这长日里还沉浸在冷寂之中。 苏小难吓得往钩月阁跑,一路上白月光孤凄打在白阑干上,花影阑珊,好似一朵朵鬼舌摇晃,苏小难只觉头顶身后有恶鬼相随,早已冷汗细细,跑到钩月阁,见蓝世仙仍一动不动看书,也不敢打扰他,又不敢离开,只得坐在门外墙根等他看完书。 蓝世仙虽在看书,脑中却盘旋蓝莺茉的往事,一时头晕,因想早睡,刚走出门时,怔了一下,原来苏小难蜷缩在墙根里睡着了,一副静静的睡姿,乖巧似棉,于是将她轻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床里,又给她盖了被子。 望着眼前的她,旧事又浮上心头,呆呆看了她半晌,又忍不住抚着她的细发,轻嘆了一声。他一夜难眠,坐在门外的阑干上,伴着月霜竟也睡着了。 第二日骄阳初生,苏小难迷迷煳煳醒来,只觉温暖柔软,仔细一看,原来睡在一张白云似的被衾里,她勐然坐起来,心想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摸自己身上,衣服都是完整的,忙趿了鞋,往门外探寻,也没找到蓝世仙的影子。 因又想去钩月阁找他,见房中无人,却传来香味,原来那条案上摆了一个竹箱,菱形孔中似见美味佳肴,一时忍不住揭开了盖子,见是自己爱吃的荷叶粽、梅花糕、豆腐包等食品,便拿起来嚼。 原来这日清晨,何亭风带了几个弟子来请蓝世仙查案,蓝世仙早就想查明真相,于是也未打搅苏小难就出门了。他起先和何亭风去后宫见蓝莺茉的遗体,到了后宫的冷月房时,蓝世仙说:「亭风,我想一个人进去看看。」 何亭风说:「师叔请!」 蓝世仙推开门时,只觉一阵冷风袭来,冷月房冷冷清清,四周墙壁挂满白纱,有扇窗户显然是被风吹开的,白纱随着风唿唿乱飞,将冷月房充盈成白冷的世界。 第99章 莺茉别走 第167页 蓝世仙拨开眼前的白纱,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冷清的白衣,静静躺在晶石上,那容颜并未改变,只是无一丝红色,静穆到令人惋惜。 进入他眼帘的还有她髮髻上的梨花钗,他轻轻抽出来,捻在手里时,已是悲伤,将钗纳入袖中后,又忍不住拿起她的玉手,虽是冰冷冷的,可他的心灵却重重震颤了一下,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但剎那间却触痛了蓝世仙,他眼睛里已有浅浅的湿润。 他强忍着痛从冷月房出来,对何亭风说:「走,我们再去花溪看看。」 去花溪的路上,蓝世仙就想起当初与蓝莺茉合曲的《雪月清绝》,一时还记得那情调,连那日牵她手带她过河的情景也近如眼前。 待到花溪时,更是惘然不已,心里更坚定要找寻兇手的想法,他一个角落也不放过,他明显感到这地上有不同的人踩过的痕迹,虽然有新的落花掩盖,但凭着观察入微,明显还能感知一二。 这鞋印还隐隐留在花泥里,有女人的,有男人的,只是很难看出是谁的印迹,又到了那颗梨花树下,他更是仔细,对树干上的每一个伤痕都探查细微,又用手指轻轻翻动树根下的落花,忽然他发现落花上还有乌血的痕迹,一时蹲在树底下半晌如雕刻一般悲伤。 何亭风站在他后面提醒:「师叔,你可查到什么?」 蓝世仙回过神来说:「没什么。」微微站起时,只觉眼前的景象非常清晰,他一步一步还原,有人将她绑在树上,这人就是引她来花溪的人,至于为什么要绑她还并不知道原因,但显然这只是杀她的第一步,也许在杀她之前,她还想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什么呢?如果知道了,那么真相也就解开了。 蓝世仙问:「亭风,在蓝莺茉身上,可还有别的痕迹。」 何亭风明白蓝世仙的意思,但他一时停顿在那,并未回答。 蓝世仙说:「你们先去花溪外等我。」 随行的弟子行礼往花溪外退去。蓝世仙问:「亭风,有话直说吧。」 何亭风虽眼神遮遮掩掩,口中却直言:「此事有辱师妹的清誉,所以我与仵作将真情隐瞒了。」 蓝世仙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就从我耳中绝迹。」 何亭风深吸口气,才说:「师妹在死前曾遭人践踏!」 蓝世仙脸色惊变,鼻息若啸,蓝莺茉在他心中是倾慕已久的白雪霓裳,落得如此悲戚下场,令他悲恨万分。 蓝世仙沉痛地说:「你觉得,杀蓝莺茉的兇手和糟蹋……是不是同一人?」 何亭风说:「我不敢猜测。」 蓝世仙眼光凝聚:「可我觉得,他们是不同的人。」 何亭风说:「师叔,你认为有人刻意安排这个局,先叫人侮辱师妹,再杀了她。」 蓝世仙说:「这也只是我的推测,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亭风,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你若有新的情况就去月华宫找我。」 「是,师叔。」 蓝世仙站在花溪里,白花木槿的花瓣轻轻打落在他的肩头,他随手摘下一片梨树叶,轻轻含在嘴里吹起来,是一首淡淡忧伤的《雪月清绝》,吹到后来时,竟是哀音连连。 回去后,蓝世仙取了酒来,想消去心中哀愁,一时越饮越醒,又想快些消愁,喝到黄昏时已是醉醺醺,蓝莺茉的白雪霓裳却挥之不去,在他眼前徘徊起影,一时眼中含泪,轻声呜咽起来。 苏小难早听了声音,到了钩月阁时,竟吓了一跳,她眼中的蓝世仙一向淡漠如水,可现时却完全不似他。 她知他今日查了蓝莺茉的案件,定是怀念蓝莺茉的往事,所以垂泪,害怕他伤心过度,就上前安慰他:「师叔,酒能伤身,我替你拿了吧。」手刚去取他酒壶时。蓝世仙喝了一声:「走开。」 苏小难吓得一怔,又怯怯地安慰说:「师叔,你这样子,蓝师姐知道了会伤心难过的,不如,酒我拿走吧。」 蓝世仙抬起头,眼睛里冷漠如冰:「你是谁啊,要你在这里吵扰,给我滚!」 苏小难伸出的手如被割疼一般缩回,满腹委屈顿起,鼻子早已酸酸的,身子也往外退去,徘徊在迴廊里,忍气吞声,忧郁难过。 蓝世仙一宿醉酒,到了第二日自是不省人事,趴在条案上一动不动,苏小难进来时,虽还微微生昨晚的气,但见他这副模样,就忘得一干二净,于是麻利将滚落一地的空酒壶收了。 又去理他桌前的狼藉,见他手里还拽着酒壶,酒洒了一桌,怕他醒来接着喝,就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来,哪知道他握得死死的,她也加了劲儿,眼见酒壶已经抽了出来,正喜悦时,可小手忽然被蓝世仙的手掌抓住了,她慌忙收回,他的力气却比握酒壶的力量还大,她怕惊醒蓝世仙,不敢强来,一时又急又羞。 她正尴尬时,忽听蓝世仙埋藏着的头下,说了两个字眼:「莺茉……」苏小难沉了一下,只觉面前的蓝世仙仿佛也离她越来越远,这一直以来是她的幻觉时常将蓝世仙错认为蓝乡安,蓝世仙就是蓝世仙,他爱慕的人一定白雪霓裳,娴静脱俗,怎会是自己这般粗野之人。 想到这时,她使劲将手抽出,但被捏得紧紧的,只得另一只手拼命剥开,一时脸也胀红了。这粗枝大叶的动作已将蓝世仙惊醒,他微微抬头,微微睁眼,好久才说出一句:「小难,你怎么在这?」 第168页 「我?」苏小难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已是满脸尴尬,眼睛也垂视他的手掌。 蓝世仙轻轻将手拿开,脸色中轻漾一丝歉疚:「我有些饿,你会做吃的吗?」 「吃的?我会做芋头。」 「芋头?」蓝世仙几近哑口,一脸茫然。 苏小难肯定地说:「是啊,只是在云别山,这材料却是不易,我上次还是央求百成弄来的,师叔要不要吃?」 「不必了。」 且说蓝世仙因想着蓝莺茉之案,匆匆吃了几口丫鬟送来的饭食,就出了门,他进入蓝莺茉的落雪宫,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冷清迎面扑来,他移到蓝莺茉的厢房,当眼光触到那张镜奁时,已幻觉蓝莺茉平常坐在铜镜前梳发理妆的样子,他轻轻走过去,想从铜镜里看出什么,他发现奁妆盒里一抹紫色。 蓝莺茉从来喜欢白,这紫色是什么,他轻轻拉开半敞的盒子,竟震惊了,盒子里是晼晴的紫玉腕链,他曾经因为丢这个腕链在长日里几乎翻遍,如今却出现在蓝莺茉的闺房,岂不令人惊讶,他轻轻捻起来,往事如水如烟,此刻却是层层波澜叠叠雾霭。 虽然他不知蓝莺茉是如何得到这个腕链的,但蓝莺茉似乎冥冥当中早早在接近他,他一时惘然,呆了半晌,正微微抬头时,见奁妆盒旁边用篦梳压在一张纸条,他连忙拿起来打开,又是一惊,这纸条上分明是写着蓝世仙邀约蓝莺茉在花溪见面之意,这字迹与自己甚像。 在长日,去过他的钩月阁看过他书墨的也就只有苏小难和谷涄漪,谷涄漪再次跃入他的脑海。纸条也被轻轻折进衣袖。 他一转身出了落雪宫,又去了谷涄漪的谷雨房,在进入房间的第一刻,他就开始打量眼前的一切,谷雨房清新秀丽,窗台墙隅小插桃枝,虽寥寥稀疏,桃花却夭夭,好似进入桃花谷一般,桃花有两季种,若不是谷涄漪挚爱桃花,相信这天寒之后,她也不会将桃花作为赏品。 他的目光很快就触到谷涄漪,谷涄漪也看见了蓝世仙,她一脸诧异,慌忙整理衣裙,又问:「师叔,你怎么来了?」 蓝世仙淡淡说:「我想问你一件事,所以就来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发现她头上有一朵零星似的桃花,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花溪向来是白花成林,可偏偏昨日和何亭风去花溪时他发现了一片粉红桃瓣,一时只觉所有的真相都清晰了。 谷涄漪的脸上有些细微的变化,显然有喜悦,也有忐忑,她手脚有些乱:「师叔请坐,我给你沏茶!」 「不必了。」蓝世仙看出了她的异样,问她:「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 「我不知道,师叔找我作甚么。」谷涄漪故作平静。 蓝世仙望向窗户,窗外也有鲜艷的桃花,他问:「你和她是好姐妹,你知道多少她的事情?」 「你是说……莺茉师姐?」 蓝世仙并无回答她的话,而是看她的表情。 谷涄漪逃过他的眼光说:「你真的想知道?」见蓝世仙不说话,只得说了起来。 原来蓝莺茉却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十年前来到长日,她的冷漠多少受到小时之事影响,她母亲亡故后,父亲娶了新妇填房,那新妇带了一个儿子嫁来,正是这后来的哥哥,冷峻秀气。她一见钟情,可新妇对她极为刻薄,屡屡对她毒手,后来终于发现她对哥哥的乱伦情感,便告知她的父亲,她是被逼绝境才被父亲送上了山。 蓝莺茉一路艰辛,一路跌倒,才有今日的成就,一晃也就变成二十有余的女子了,虽是桃李年华,却隐有老态,可是看到蓝世仙的剎那,却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情感,她是既克制又放纵。 第100章 推断 谷涄漪显然不知道这么多,但她与蓝莺茉是十年姐妹,对她的旧事多少知道一些,也就简简单单讲了一些,蓝世仙的脸色也由镇静转而忧伤。谷涄漪看出了蓝世仙眼中的忧伤,最后说:「师叔,其实蓝莺茉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她早不是冰清玉洁……」 蓝世仙已从她的话中看出她的阴毒,他心里猜度,她定是先将蓝莺茉绑在梨花树上,再叫人玷污她,那个在他心中偏执的谷涄漪,此刻是如此阴险和歹毒。蓝世仙语气也变严厉:「够了,她已经死了,你还嫌不够吗?」 「我?」谷涄漪一脸被震住的表情,忙说:「师叔,师姐死了,我也很难过。」 蓝世仙冷语中挟带气愤:「那天,你去而復返的这段时间,到底谁去了花溪?」 谷涄漪表现无辜的惊骇,语气也急促:「师叔怀疑我?」 蓝世仙又悲戚逼问:「她已清誉全毁,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谷涄漪眼神中出现惶恐,隐隐含泪:「师叔,我没有。」 蓝世仙说:「所有真相,后天殿会上请师兄裁决吧,你好自为之。」话完,已出了房门。 回到月华宫,蓝世仙一步步在桌上用小木人还原那天花溪的情景,他似已熟络整个案件的线条,有欠清晰的地方,他又往花溪、落雪房查探。 二日又由何亭风带到长日的名生堂查看各弟子的生平、入山年月和所经之事,当合上名生簿的剎那,所有的谜底似乎水落石出。他回到钩月殿时,见苏小难探出头来,因问:「小难,你有事找我?」 苏小难才将身子晾出来,问他:「师叔,你可查到真相了。」 第169页 蓝世仙拿起书来,边打开边说:「你想回寒露房是吗?」 苏小难说:「并不是,因师叔上次说五日内不能破案,就代我入狱,所以才有此一问。」 蓝世仙未料到苏小难竟是关心她,抬头望了她一眼说:「又待怎样?」 苏小难心急说:「要是找不到兇手,师尊是不是真要将你关起来?」 蓝世仙復又低头盯着墨字,徐徐说:「不必担心,时间一到,自然就知道了。」 苏小难也不敢再问,又怕耽误他看书,站了一会,就怏怏地折回暖阁去了,她上次睡错了房间,本就恼恨,就捡了离蓝世仙卧室远的一间偏房住下,但是并不习惯。 每当夜晚,凡听到树叶沙沙作响、猫儿叫、夜莺啼鸣,都是害怕得用云衾兜住脑袋,到了天亮,已是满身大汗,不比与陈丝雨一起住在寒露房时好,她是想等案件一破早日回去。 第二天在清水殿里,道衍怀着沉重心情询问蓝世仙:「这是最后一日了,师弟可有兇徒的眉目?」 蓝世仙目视台下,他见谷涄漪神情忐忑,睛光消散,手不断绞着腰带,已是疑心重重;而另外一人,已引起他颇多怀疑的余清浅今日却未参会,他缓缓地说:「师兄,兇手很快就会出现。」 此言一出,台下皆是肃然起来,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望向蓝世仙。道衍问他:「是谁?」 蓝世仙微微站起,目光冷峻扫过谷涄漪,谷涄漪气色溃败,垂下眼睛,蓝世仙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就在大殿之内。」 一时人人自危,狐疑相望。蓝世仙说:「五天前,蓝莺茉去了花溪。」 蓝世仙又扫了一眼台下,才说:「可是她忽然感觉身体不适,浑身无力,慢慢地就失去了知觉。蓝莺茉之所以失去知觉,是因为兇手用了无色无味的迷药,这迷药在山下的采芝堂就有卖,燃成烟,吸进鼻孔,可以麻醉人的意志,如果剂量加重,也可陷人于昏迷。 可我偏偏在兇手的房间侦到了兇手的花招,迷烟能使人昏迷,自然也能使迷晕兇手,而服用一味秘异丸香,却能消除迷药之害,在兇手的房间就有这味丸香,它发出的香味非常奇特,能使花鲜艷异常,兇手的房间摆置了许多桃花。 据我观察,这桃花已经从树上摘下了十日之久,枝叶虽枯,花却比窗外的桃花更鲜艷,这等可疑,立即让我想起,兇手很可能是来源于一个医药之家,她懂药性。」 道衍听了这番话,已经闪过一些念头,这其中就有谷涄漪,谷涄漪确是一个医药之家出生的,她父亲曾是远近闻名的郎中,后来因替富人诊治失误,被人打成残废,终生无法行医,因无法养育幼年的谷涄漪,她的母亲一狠心将她送上了云别山。 一过十一年之久,在这十一年里,她与同被逼上山的蓝莺茉成为金兰姐妹,若说她是杀害蓝莺茉的兇手,除非有十足证据,否则是很难令人信服的。 蓝世仙已经观察到谷涄漪眼睛里的闪烁,又说:「兇手用迷药迷昏了蓝莺茉,可是并没有马上杀她,从蓝莺茉吸入迷烟和死亡的间隔时间来看,兇手和她似乎是认识的,而且交情匪浅,蓝莺茉中的只是迷药之害,很快她就醒了。 但是她发现自己软弱无力,而兇手却不急不慢和她说了一番话,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说的话,一定是问她,我和你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蓝莺茉问,我又如何背叛了你。兇手说,十年前,你上山时,还是个可怜的姑娘,你孤苦无依,没有人照顾你,当有人欺负你,你也是忍气吞声,可是,是我保护你,不计较你的身世,一心一意对你好,直到今天,你有这么大的成就,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得到你的东西,你却忘记了我对你的好,你知道吗,你撕毁的不是我的心,是我和你的美好回忆,今天我要毁灭你,让你烟消云散。」 这时候已有人将目光投向谷涄漪,谷涄漪垂着头,她表情如何谁也不知,众弟子也只是半信半疑。 蓝世仙说:「兇手的动机很明朗,蓝莺茉事事比她出色,又得人喜欢,除了杀了她,别无他法。」 谷涄漪忽然抬起头,蓝世仙看到的是一双怨恨的眼睛,眼睛里布满湿润的血丝。可他并没有停止剖析,因为在他心中,这一切已是定局,蓝世仙说:「也许刚才的话并不能证明谁是真兇,可怪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情。」 众人俱是凝神屏气,蓝世仙说:「一个人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的,更何况这不是习惯,而是天生的。蓝莺茉的脸上有一朵血梅花,没有练过梅花六剑的人,想刻一个漂亮的梅花,是相当困难的,但恰恰有一个人刻得很好,这个人没有练过梅花六剑,但她却有一双巧手,在长日里,她会女红,她绣的梅花十分逼真。 可这也不重要,因为刻梅花的不是针,更不是剑,而是一支钗,是蓝莺茉头上的梨花钗,在冷月房,我恰巧发现了梨花钗上的血迹,这是刻梅花的兇器无疑,可是兇手的习惯偏偏暴露了她。 蓝莺茉和很多爱美的女子一样,她曾将钗插在髮髻右边,可唯独兇手,是惯常用左手的,她插钗的习惯向来也是左边,兇手在刻完梅花后,随手就将钗插入了蓝莺茉左边的髮髻,就是这个习惯,让我知道谁是真兇。」 蓝世仙已经将目光锁定谷涄漪,熟悉谷涄漪的弟子也望着她,谁也不敢相信一个美貌的姑娘竟是陷害姐妹的蝎子,谷涄漪使剑惯使左手,带钗也在左髻,蓝世仙的话已令众人深信。 第170页 蓝世仙说:「兇手就是……」他忽然发现谷涄漪绝望地望着他,他的心头闪过一丝疑惑,随着谷涄漪的脸颊滑落一颗泪珠,他竟然顿住了,停在半空的话让众弟子屏息不解。 在这冰冷的气氛当中,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师尊,师尊!」声音瞬间步入清水殿,一个弟子跑进来,惊慌地说:「清浅师兄死了,死了!」 道衍眼神一凛,满殿沸腾起来。道衍问:「谁害了他?」 那弟子气喘吁吁,惊魂未定:「我去师兄房里唤他时,师兄已经自杀了,他还留下了一封信。」说时已将书信递上,道衍接过一看,脸色顿时晦暗,又替给蓝世仙。 蓝世仙震惊,原来余清浅畏罪自杀,他因杀了蓝莺茉深深愧疚,也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并希望师尊和长日弟子原谅他的过失。蓝世仙轻轻摇头,他不相信余清浅是兇手,在他的查探之中,余清浅玷污蓝莺茉的事实,愈来真切,但是若说他杀了蓝莺茉,却还有许多疑团未开。 蓝世仙暗藏惆怅从清水殿回月华宫,他信自己的推断没有错,可更抵不住余清浅的畏罪自杀,他进了月华宫才现出长长的失落,还没到钩月阁内,手已经不自主扶住了门框,他觉得自己错对了谷涄漪,她是个柔弱女子,虽然行事偏执,但如何也无须杀害十年感情的姐妹,反倒余清浅嫌疑更重,他因爱成恨,好事未遂,故而恼羞成怒,杀了蓝莺茉也不足奇。 可是还有很多迷局没有解开,不能因余清浅一句畏罪自杀就草草了结,将真相埋葬。他正思忖时,发现一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面前,他时常警惕,一时乱了方寸:「谁?」 第101章 长歌採薇 他抬起头才发现是苏小难,语气也有些不悦:「你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苏小难本来是想问蓝世仙今日案情如何,一下子被他的神情唬住,手里的包袱也揉成一个巴巴。 「你要走?」蓝世仙问。 「不,不是。」苏小难忙将包袱藏到身后。 蓝世仙说:「没有我的同意,你哪也不许去。」 苏小难有些不解:「师叔,我听说兇手已经伏法,我怕住在这里影响师叔生活,所以才斗胆回去。」 蓝世仙说:「兇手还没有找到。」 苏小难说:「不是已经?」 蓝世仙说:「余清浅虽然死了,可我还不相信兇手是他。」 苏小难復添悲伤,她无法接受长日在短短几日内发生的悲惨变故,更不愿看到还有更多的不幸发生。 蓝世仙说:「小难,你再在这里住几日吧,我答应你,真兇一旦找到,我就放你回寒露房。如果你觉得冷清,我叫你朋友常来这里陪你就是了。」 苏小难摆手说:「师叔不必了,我答应住下来就好了。要么,我明天给师叔做天下最好吃的芋头吧。」 蓝世仙说:「好啊,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食物。」看见苏小难笑了,心头的失落竟消淡了许多。又说:「可以陪我坐一会吗?」 「可以啊,我没事。」 蓝世仙在条案前坐下,又挪了一个蒲垫给苏小难,苏小难坐在他旁边,蓝世仙说:「我写几个字,你坐一会。」打开纸笔,在条案上认认真真写起来。 苏小难虽不知他写的什么,但看他聚精会神的模样,却觉得太过熟悉,仿佛是她第一次见过的人儿。 当日因在蓝府喧闹,被蓝夫人罚抄《金刚经》,是蓝乡安代她写的,眼前的蓝世仙和彼时的蓝乡安,那动作和神情几乎是一个人,她唿吸也加快了,情不自禁问了声:「你会写金刚经?」 「金刚经?」蓝世仙的紫毫翠管停在空中,望了她一眼,她的模样还是那么淳朴,一丝杂质也没有,瞳孔的气色仿佛就是明月照溪、碧水垂杨,让人沉静喜爱。但是他短短停留了半刻,又提笔下去。 苏小难问而未果,呆了老半晌,只觉倦意肆起,偷偷打了个哈欠,见蓝世仙似乎停笔了,问:「写好了?」 「恩,写好了。你困了先回去吧。」 「不,我不困。」苏小难满脸尴尬。 蓝世仙看着她说:「在我这呆了几日,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趣。」 苏小难说:「没有,师叔勤学用功,是我无趣才是。」 蓝世仙轻轻站起,面窗而立,轻嘆说:「缘本是悭,云何不乐,情本是浅,云何其忧?」 苏小难听得云里雾里:「师叔,你说什么?」 蓝世仙说:「没说什么。」 苏小难见他不说话,又忍不住问他:「师叔,你妻子的故事可否和我讲一讲。」 蓝世仙眺望窗外的绿野闲云,说:「没什么好讲的。」 苏小难又问:「你和她以前都是写写画画吗?」 「写写画画?」 「是啊,我觉得写写画画很难,我就不会。」 蓝世仙回望她,说:「你想学什么?我教你便是。」 苏小难笑道:「好,师叔教我……写字吧,我做芋头给师叔吃。」 蓝世仙便让苏小难坐正,一旁教她,原来苏小难自小与苏女子学了写字,但是苏女子一直想让她在梅花村生活,又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教得并不多,蓝世仙教起来也并不困难,只扶着她手腕让她端正姿势,又写了一句诗在宣纸上,道是「相顾无相识,长歌怀採薇。」 第171页 苏小难问:「师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蓝世仙说:「没什么意思,一时记起来就写下了。」 这日里,蓝世仙让苏小难自个练字,虽捧着书,脑海里却不断回忆名生簿里各弟子的出生和行迹,他先前写了一些笔记,与蓝莺茉、余清浅、谷涄漪有交情的几个弟子,他一个也不放过,一时又遴选了三五嫌疑人,最后他觉得有一个人十分可疑。 可苏小难正睏乏难当,原来天已经黑了,苏小难有些疲累,歪歪倒倒勉强支眼,但还是没支住,往蓝世仙臂膀倒去,蓝世仙忙抱起她,苏小难惊醒了,连忙脱开身子,蓝世仙说:「不要动,我带你去房间。」说时,已经起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苏小难望着蓝世仙的冷峻,也不敢挣扎,只躺在他怀里不动。蓝世仙只觉怀里温暖,情不自禁看了她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竟是那么平静和自然,奈何苏小难的内心里却早已波澜迭起。 第二天下午,蓝世仙正从钩月阁小憩醒来,忽然想起苏小难,心想她平常总要在钩月阁出现,今日为何迟迟不来,一时忧虑,起身往她的小暖阁去。 见阁中无人,又在宫内四处寻找,又念起如今长日并不太平,心里竟着急起来,来回扑腾,殿内觅尽,也不见她的身影,又往宫外找去,刚出了大门,竟与苏小难正面碰上,蓝世仙有些气急败坏:「你去哪了?」 苏小难反而笑脸相迎:「你看,这是什么?」苏小难一手提着一个树藤做的袋子,里面装着满满的红山芋。 蓝世仙说:「无聊,你怎么像个小孩子。」 「我,我答应做芋头给师叔吃。」 「不用了,我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别乱跑。」 「师叔,小难可是一片良苦用心啊。」忽然从门边里转出一个身影,蓝世仙认得她,是与苏小难住在寒露房的女弟子。 苏小难连忙接过话:「师叔,我这食材来之不易,是百成去山里的农家讨来的,丝雨师姐也帮了不少忙。」 蓝世仙问:「你叫陈丝雨?」 陈丝雨说:「是啊,师叔认得我?」 蓝世仙说:「有些印象。小难常常提起你,你们先聊吧。」他早已看见宫外的小道上站着何亭风。 陈丝雨说:「师叔慢走。」 蓝世仙刚到甬道口,何亭风行了一个礼:「师叔,我有事前来相告。」 蓝世仙说:「请讲。」 何亭风说:「在下不才,但至始至终认为兇手不是余清浅。」 蓝世仙说:「你认为是谁?」 何亭风说:「我向来支持师叔的推理,我以为谷涄漪的嫌疑最大。」 蓝世仙说:「可是余清浅已经伏法,他大可不必如此。」 何亭风说:「师叔有没有想过,余清浅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不这么做呢?」 蓝世仙恍然大悟:「你是说他帮谷涄漪?」 何亭风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蓝世仙说:「亭风,谷涄漪嫌疑最大,不容置疑,但还有一个人,我对她也有些怀疑。」 何亭风问:「是谁?」 「陈丝雨。」 「陈丝雨?师叔怎么会怀疑她?」 「青易的名生簿一向求真,必会查明每个入门弟子的家业信息。而在众多弟子中,只有她的身世最令人吃疑,她十几岁才上山,言必称自己是落难孤儿,父母家世更是空白无录,她有可能隐藏身份,练过梅花六剑,而引她上山的人恰恰就是余清浅。」 「可这也并不代表她杀了蓝莺茉。」 「是,所以我只是怀疑,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们都不能放掉。亭风,我要你跟踪陈丝雨的行踪。」 「那谷涄漪呢?」 「谷涄漪我自有分寸。」 「好,师叔。」 蓝世仙交代了任务,心里沉重,又觉陈丝雨的嫌疑颇多,他认为陈丝雨的杀人动机也很明确,余清浅引她上山,自然与她关系非同寻常,可表面看来他们并不熟悉。 这里面有一层原因,因余清浅爱慕蓝莺茉十年,人人皆知,这十年间,陈丝雨完全有可能隐藏了自己的情感,有一天她发现蓝莺茉背叛了余清浅,她恼羞成怒,杀了蓝莺茉,这可能性极大。 过了两日,蓝世仙看见陈丝雨来了月华宫,并带来了瓶瓶罐罐的新鲜花露,与苏小难忙了大半日才将花芋做好。 已到傍晚,花芋送到钩月阁隔壁的饮膳阁,蓝世仙刚坐下,苏小难将银笼盘轻轻放在玉桌上,又打开银笼盖。 蓝世仙一时有些吃惊,眼前出现的是一只展翅的飞鸟,这飞鸟虽然雕刻得粗糙,但看得出来与他曾经做过的木鸢十分相似,因问:「小难,你这做的是?」 陈丝雨笑着说:「师叔,小难和我说,她曾经和一个翩翩少年骑在木鸢上,飞在天空中,每每不能忘怀,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她就做了这道『木鸢花芋』。你不如尝尝吧。」 蓝世仙百感交集,又望着苏小难,见她脸面酡红,才说:「那尝一尝两位的手艺吧。」夹起吃时,苏小难却是一脸的紧张,蓝世仙放入口中,只觉香甜可口,又夹杂花露的味道,禁不住说了声:「好吃。」 苏小难的脸儿才展开笑容。陈丝雨说:「师叔喜欢就好了,也不枉费了小难的一番苦心。」 第172页 蓝世仙看着苏小难,温柔地说:「小难,你坐下来,也吃几口。还有丝雨,你也坐吧。」 两人刚刚坐下,外面传来一个喊声:「师叔,师叔。」 三人起身,往宫外走去,有个弟子慌慌张张跑来,未及行礼就说:「师叔,不好了,何亭风师兄死了。」 第102章 仙剑之争 「什么?」三人俱是震惊。蓝世仙说:「丝雨,小难,你们留在月华宫,不要外出,我去去就回。」 一时又惊又悲,很快到了何亭风的寝宫,只见他躺在血泊里,手扶着剑,鲜血染红了他的胸口,而最奇的是他的脸上也清晰地刻了一朵血梅花。 他一眼就看出,这就是梅花六剑留下的标记,和蓝莺茉脸上梅花的大小相近。早有仵作检查了身体,说是胸口剑伤致死,脸上的梅花是死后刻上的。 蓝世仙问:「能看出亭风是几时遇害的?」 仵作说:「大概是申时到酉时之间。」 「黄昏时分,天色已暗,兇手作案不易被人察觉,现场也并未明显打斗痕迹,看来是早有准备。」说话的是宋莲青。 蓝世仙适才关注何亭风的遗体,一时没注意到房间里的人,也有几个熟悉面孔,但三玉里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宋莲青一人,在他未到之前,他可以指导现场的调度,对现场的情景应最为熟悉,因问:「莲青,你觉得兇手是如何取何亭风性命的?」 宋莲青说:「我也看不出,要想用梅花六剑取亭风的性命,虽非不易,却也不难。」 蓝世仙问:「何以见得?」 宋莲青说:「倘或是熟人,何亭风没有防备,偷袭他不难。师叔,莲青愿助你一臂之力,查明真兇。」 蓝世仙微微点头,说:「莲青,长日连日来变故不断,你且注意安全。」 宋莲青行礼点头。蓝世仙心里明白,长日连日来已有三名三玉弟子遇害,恐怕极难是巧合。 蓝世仙天亮时特意来到日光宫,想必何亭风去世的消息已传入道衍耳中,弯弯折折,曲曲回回,才到道衍的禅房,还未进门,屋里已有人说:「师弟,请进吧。」 蓝世仙径直进入,见道衍坐在蒲团上,轻拨佛珠,表情淡泊。蓝世仙说:「师兄,我来拜访,有一事想请师兄解疑。」 道衍说:「是想问梅花六剑为何出现在长日?」 蓝世仙直觉道衍神通,乃说:「正是。」 道衍说:「师弟请坐。二十年前,师父带领青易赢得了江湖宗派之争,这其中就有清泉门,清泉门是剑宗名列前三的名门正派,可在宗派之争中惜败,当时清泉掌门骆屹天因比武失利含怨而逝,本应是大弟子秦沄涯执掌清泉,但秦沄涯却离奇失踪,掌门之位才落在二弟子孙裔风身上,孙裔风其人阴险毒辣,逞凶肆虐,这其中,六派里德高望重的明心大师就死在他手里,至此也引起江湖的血雨腥风。 六派与清泉常年血战,两败俱伤,六派又推举我青易惩治清泉,主持公义,当时师父已过世,我和青翃、落贫三人同六派弟子前去问罪,可孙裔风阴险狡诈,竟害死落贫师弟,并将罪孽嫁祸给六派,我知道此事后,一怒之下,和青翃师弟、六派弟子血洗了清泉,孙裔风和清泉高手都死在这场劫难里。阿弥陀佛,虽然我果断阻止了这场厮杀,但也造成清泉从此一蹶不振,从剑宗名门中除名。」 蓝世仙因是秦沄涯的徒弟,一时听了清泉门的遭遇也忧伤不已,道衍话落,禅房回到沉寂,檀烟照样裊裊娜娜。 道衍沉默片刻说:「师父呕心沥血创造青易,如今命途多舛,倘若基业毁在我等手里,师父在九泉之下焉能安息。」 蓝世仙说:「师兄,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找出祸害长日的兇徒,早日还长日一个安宁。」 道衍微微合十:「阿弥陀佛。」 蓝世仙回去的路上,忧思难平,蓝莺茉是他极为欣赏的朋友,何亭风也是他委派查探陈丝雨踪迹而遇害的,如今兇手逍遥法外,他心里何甘? 倘若何亭风是因查得陈丝雨的蛛丝马迹而遇害的,陈丝雨自然有可能杀他,可偏偏陈丝雨那时正在月华宫与苏小难做木鸢花芋,有完全不在场的证据。 他陷入极度痛苦,不过忽然有一丝灵光乍现,他立即回到月华宫,见苏小难已在院子里等她,因问:「小难,你在这做什么?」 苏小难说:「师叔,我想回寒露房。」 蓝世仙心情极差:「我不是说,现在不是时候吗。」 苏小难左右为难:「可是,可是……」 蓝世仙毫无耐心:「可是什么?」 苏小难明显感到他话里的厌倦,因问:「师叔要留我在这里做什么?」 蓝世仙问:「是陈丝雨的意思?」 「不,不是。」 「那为什么?」 「一直在月华宫住,外面已经有闲言闲语,恐怕影响师叔的清誉。」 蓝世仙微微诧异,他近来只顾查案,完全没有顾及与苏小难的事情,只得淡淡说:「那你走吧。」 苏小难连忙回放收拾行李,待回到院子时,发现蓝世仙还在那,故绕过她,往外走去,哪知道手腕忽被抓住,她勐地一颤,发现蓝世仙将她拽住,她疑惑地问:「师叔?」 蓝世仙放下她的手,说:「想问你一件事。」 第173页 苏小难说:「师叔问吧。」 蓝世仙说:「昨日你与陈丝雨做木鸢花芋时,她可出去过?」 苏小难说:「没有啊,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蓝世仙说:「好,你可以走了。」 苏小难双瞳漠然,望了望蓝世仙沉寂如雪的神情,慢慢退出了月华宫。 蓝世仙在院中站了半晌,只觉疲惫不堪,又想起这一路走来,艰辛异常,身边的人相继死去。一时满面忧伤,几近绝望。 他忽然轻踮起来,御剑飞往月华宫外,又在绿影浮动的小青石道里落下来,苏小难正在青道上行走,只看见一道白影落下,瞬间抱住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已经堵住了她的嘴唇。 她已感知是蓝世仙,一时又羞又惊,想挣脱出来,但蓝世仙抱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再也动弹不得,变成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草色拖裙,烟光惹鬓,待到西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裙袂飞扬,蓝世仙才松开嘴巴,苏小难满脸酡红,剪水双瞳脉脉望着他。 他轻轻放开她的臂膀,转到一旁,说:「小难,你怕闲言闲语吗?」没有等她回答,已经走了,只留下白色的背影。 苏小难默默念道:「我不怕。」 蓝世仙回去后,又沉浸在名生堂里,这名生堂只有他和道衍才能进来,定期由长日的录史弟子记载,虽真假难辨,但多少能反映每个弟子的生平事迹。 出名生堂后,又去何亭风的寝宫仔细查探。如此过了几日,他似乎有些眉目,因想起宋莲青来,立即御剑而往,刚到宋莲青的屋顶时,才发现一道黑影飞了进去,他心知不好,疾速而下,刚到了宋莲青窗外,只听屋里已有刀剑相拼的声音。 蒙面人通身黑衣,身份神秘,从她身形看,显然是个女子,宋莲青因何亭风遇难,警惕异常,黑面人飞入时他已经拿起剑来抵挡,但此时黑面人已占有优势。 蓝世仙破窗而入,宋莲青和黑面人均没有想到蓝世仙会来,黑面人往窗户边退,蓝世仙启剑制住她的去路,黑面人在两人的夹击之下,节节败退,她的臂膀上已经划出一道伤口,鲜血已溢了出来。 蓝世仙飘然一剑,正要挑去她脸上的面纱,却忽然从窗外伸出一根绳子,顷刻将她拽了出去,蓝世仙也跟着跃入窗外,怎知从树荫中飞出一支疾剑,蓝世仙慌忙躲避,这一迟疑,已让黑面人逃走。 宋莲青落到他身边,说:「她使的是日月剑和梅花六剑。」 蓝世仙说:「正是,这一切谜底终于解开了。」 宋莲青望着他:「师叔,已知真兇是谁?」 蓝世仙说:「想必没错,明日殿上,自有分晓。莲青,兇手还不罢休,你切记安全。」 宋莲青说:「好的,师叔也是。」 蓝世仙一路打理思路,刚回到月华宫时,从天空飞来一支小箭,他手指捻住,打开小箭上繫着的字条看时,却是一句话,「花溪等你。蓝莺茉。」 他满目震惊,四处一望,却不见任何身影,他御剑而往,虽知这可能是陷阱,但却一如既往前去。 待到了花溪,白花依旧,雪裳不在,一时忧嘆,刚走到花溪深处,心想是什么人冒充蓝莺茉,这时,只觉头晕沉沉,浑身忽觉无力,用手扶住梨树时,双腿已在下滑,天旋地转,竟浑然倒在地上。 强睁着眼睛,却十分吃力,朦胧中,隐隐有奇香传来,眼前出现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正是谷涄漪,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张开的嘴巴却无力吐出字来。 他被谷涄漪摆动着身子,睡在厚厚的花圃里,谷涄漪趴在他面前,伸过月光脸盘来,眼睛里湿润不堪,问他:「师叔,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蓝世仙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见谷涄漪解开衣裙,趴在他身上,声音凄楚:「师叔,你知道我有多痛苦,你知道我有多痛苦。」 第103章 兇手 此时淡风来往,叶声疏疏,花溪弄影,细月流辉,谷涄漪赤着半个身子卧在蓝世仙身旁,又用裙子将两人的胸口盖住,她轻轻蜷在蓝世仙怀里,深情望着他,和他说:「我好喜欢你,师叔。」瞳光里满是泪水。 蓝世仙天亮睁开眼睛,用手摸身旁,发现谷涄漪已经走了,他已经恢復体力,缓缓爬起来,虽还有些头重脚轻,但花溪里清寒,他很快打起精神,在花溪出口的湖泊里洗了脸。 到了上午的清水殿听会时,他发现谷涄漪脸色苍白,显然是昨夜的冷风吹坏了。道衍问他:「师弟,你说今天兇手会出现。」 蓝世仙微微站起,说:「师兄,请听我将此案说一遍。蓝莺茉当日去花溪昏迷,确是因为谷涄漪所致,但兇手不是她,也不是余清浅。」 众人一惊,蓝世仙说:「兇手另有其人,而且就在殿内。」 大家狐疑之时,蓝世仙忽然说了一个名字,「陈丝雨」。陈丝雨一脸震惊,苏小难和赖百成也是震惊,众弟子俱是诧异。 蓝世仙说:「陈丝雨,你到前面来。」 陈丝雨满面惊恐:「师尊,我没有杀人。」 蓝世仙说:「蓝莺茉昏迷之时,你曾去过花溪是不是?」 「没有。」陈丝雨果断回答。 蓝世仙说:「你去了,你不但去了,你还杀了蓝莺茉。」 陈丝雨神情巨变:「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第174页 苏小难忽然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师叔,丝雨师姐温柔善良,怎么会是杀人兇手。」 蓝世仙喝道:「你回去!」 苏小难只觉受了委屈,撅着嘴退了回去。 蓝世仙说:「你从花溪回去时,余清浅看见了你,你几年前还是街上的一个流浪儿,但是余清浅将你带上山,你对他感激不尽,他也视你为妹妹,你发誓要报答他,而蓝莺茉拒绝了余清浅的情意,余清浅悲伤欲绝,你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你杀了她。」 陈丝雨轻蔑地一笑:「你胡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吧。」 蓝世仙说:「余清浅做了错事,他自杀了,但却愿意将杀人的罪责放在自己头上,因为不管是陈丝雨还是谷涄漪,他都想帮助逃责。」 陈丝雨说:「师叔,你天马行空是不是,你又说谷涄漪是兇手,又说我是兇手,难道蓝莺茉死了两次?」 早有弟子议论纷纷,显然大家对蓝世仙的推断并不信服,蓝世仙说:「谷涄漪从一开始也只是嫌疑,她还没有残忍到要杀害自己的好姐妹。」 队列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笑话,丝雨就残忍了?」 蓝世仙呵斥:「赖百成,闭嘴。」 陈丝雨说:「师叔可知,防民之口犹如防川,你不让别人说话,你尽可以指鹿为马。」 蓝世仙说:「要证据是吗?我这就给你证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纱丝,说:「这块纱丝是蓝莺茉死后我在花溪发现的,你看看你的腰纱是不是拉破了。」 陈丝雨慌忙检查自己的纱丝,因是大庭广众,不好解下,故说:「没有。」 蓝世仙说:「没有解开,怎知没有。」 陈丝雨辩解:「我的纱巾是昨日新系的,怎会被拉破?」 蓝世仙目光如炬:「你说的话已经出卖了你。」此语一出,满殿沸腾,俱是交头接耳的交谈。 陈丝雨一时脸白,赖百成说:「拉破一条纱巾又能怎样,难道去了花溪就是杀蓝师姐的兇手,你也去过花溪,为什么你不是兇手。」 蓝世仙说:「如此狡辩,真是荒唐。你杀了蓝莺茉之后,我曾派出何亭风去查明你的行踪,想必何亭风一定查到了什么,或者他看到了什么。所以你要杀人灭口?」 陈丝雨说:「那天我和小难在月华宫做木鸢花芋,如何杀得了何亭风?小难也可以作证。」 蓝世仙说:「我也很好奇,你那天为什么要做木鸢花芋,因为你就是要造不在场的证据。」 陈丝雨说:「是啊,师叔也看到我不在场。」 蓝世仙说:「可是,还有一个人可以杀何亭风,他和何亭风都是从山东来到云别山拜师的,他们不但认识,而且交情不浅,可惜他沖昏了头脑,成了帮凶,想必大家都知道,他就是赖百成。」 殿内又沸腾起来。赖百成喊:「你胡说,我为什么帮丝雨杀何亭风。」 蓝世仙说:「因为,你不帮不行。你也发现陈丝雨杀了蓝莺茉,你曾斥责她,但是你们的对话恰恰被何亭风听见,你极其爱慕陈丝雨,所以假借向何亭风求情,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杀了他。」 赖百成的脸色已经有些变化,蓝世仙观察入微,将他们的表情收纳进眼,他还看见苏小难的眼睛里是悲伤的泪花,显然她不愿相信眼前所有的事实。 蓝世仙说:「如果这一切还不够的话,那最后请陈丝雨自己来说吧,昨天,你本欲杀了宋莲青,可偏偏遇到了我,你的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假如你说我的推断都是胡说,请你将手臂打开让大家看看。」 赖百成喊叫:「卑鄙下流。」 蓝世仙说:「你说我卑鄙下流,可蓝莺茉和何亭风的死谁来偿还。赖百成,你杀了何亭风,罪当诛首。陈丝雨,你在云别山上隐藏了五六年身份,今天也该现身了,你本姓孙,你父亲就是清泉门前掌门孙裔风,你母亲是常玉子。」 满殿炸开了锅,道衍本是平静的脸也起了层层波澜。蓝世仙说:「当年青易与六派惩治了你父亲和清泉高层弟子,你在你母亲的安排下潜进长日,你誓要杀了长日所有三玉弟子,然后再取师兄的性命。」 陈丝雨苦笑了一声,摇头说:「师叔真是好聪明,我被你的才华倾倒了。」 赖百成慌忙阻止:「丝雨?」 陈丝雨说:「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你有一点没说明白,余清浅也是我杀的,他不是自杀,他的遗书也是我伪造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他吗,他十年都活在窝囊当中,他侮辱蓝莺茉之后实在不像个男人,就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他实在没用,我更恨他,所以该死。」 蓝世仙说:「师兄,陈丝雨和赖百成既已服法,请你下令处罚吧。」 道衍悲情说:「你们二人杀了我的三个爱徒,当立即处死。」 赖百成悲戚地喊:「师尊要杀就杀我吧,让丝雨走。」说着就去拉陈丝雨。 蓝世仙飞下台阶,青丝流光也飞到手上,轻喝一声:「今天我就替莺茉报仇雪恨。」 赖百成挡在陈丝雨前面说:「师叔别杀丝雨,由我来承担这一切吧。」他刚说完这句话,只见台上如闪电般打来千万滴水珠的掌气,顿时震在赖百成胸口,赖百成狂吐一口鲜血,眼见道衍轻轻放下手掌,蓝世仙也被道衍的能力折服,一时站在殿心没有上前。 第175页 赖百成倒在地上,苏小难从队列里跑出来,趴在赖百成身上哭喊:「百成,百成,你没事的,没事的。」 赖百成艰难地笑着说:「傻瓜。」又望了一眼陈丝雨,陈丝雨两眼红润,微微一笑,赖百成欣慰地闭上眼睛。陈丝雨的一颗泪珠终于淌了下来,呆呆站立在那。 苏小难嘤嘤哭泣,陈丝雨也毫无反抗,蓝世仙说:「陈丝雨,你自行了结吧。」 陈丝雨终于哭出来,忽然殿外传来一声尖笑,转眼笑声逼近,人影已落在清水殿里,是一个三四十岁的沧桑女子,容颜冶丽,一身青衣,手握长剑。 宋莲青喊:「何人闯长日大殿?」 沧桑女子笑说:「我来拿走道衍的人头,怎么叫闯?」 满殿的弟子惊恐,这世上怕还是第一个人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话,全抽出剑来,一时白刃将清水殿打亮,殿外很快又聚集了成百的一玉弟子,将清水殿围得水泄不通。 蓝世仙问:「你是常玉子?」 他才说出,陈丝雨已喊了一声:「娘!」 沧桑女子说:「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 陈丝雨歉意说:「娘,我对不起你,没有手刃仇人。」 沧桑女子语气凌厉:「没用的东西。」 道衍款款站起,说:「你不是常玉子,你是常珠子。」 沧桑女子苦笑说:「老和尚真是好眼力,常玉子那狐狸精早被我杀了。」 道衍说:「阿弥陀佛,当年名满清泉的常珠常玉两仙子,谁又不知。」 蓝世仙诘问:「是你杀了常玉子?」 陈丝雨一脸茫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常珠子的女儿,对常玉子之事完全不知,因问她:「娘,常玉子是谁?」 常珠子狠狠说:「没用的东西,别叫我娘,你就是秦沄涯和常玉子的孽种。」 陈丝雨只道自己从小就赋予报仇之重任,誓要为父亲孙裔风和清泉门报仇雪恨,今日听闻自己身世扑朔迷离,泪水更沉,潸然说:「娘,这不是真的?」 常珠子却不看她,冷冷对道衍说:「道衍,我隐姓埋名十几年,这往日恩怨,我今日不吐不快。」 第104章 涄漪落去 原来这常珠子是常玉子的姐姐,当年常珠子深深爱慕孙裔风,而孙裔风独独喜欢她的妹妹常玉子,偏偏常玉子又情系秦沄涯。 秦沄涯与常玉子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丝雨,可秦沄涯被孙裔风用计锁在莽山之下,常玉子也被他霸占。 那常珠子心狠毒辣,因不满孙裔风宠爱常玉子,故设计毒杀了常玉子,又对外宣称常玉子私自下山去寻找秦沄涯,丝雨自然而然就被孙裔风交给常珠子来抚养,丝雨从小也就认为常珠子是自己母亲。 奈何孙裔风对常玉子痴心一片,到处寻找常玉子的下落,也与江湖六派结下了梁子,因误认明心大师的弟子私藏了常玉子,遂杀了明心大师。这才引起道衍与青翃上山主持公义,孙裔风故被道衍所杀。 常珠子带着丝雨悲痛下山,隐姓埋名,誓要为孙裔风和清泉门徒报仇,在这期间,她遇到了一个男孩,那男孩看见比自己小许多的丝雨,因长相可爱,送了一颗糖给她吃,常珠子却看见了他携带的青易之玉,用梅花六剑毁了他的容貌,这个男孩就是青翃和七娘的儿子月行。 过了两三年,常珠子寄居在一陈氏家宅,遂将丝雨取姓陈,叫她扮成了一个流浪儿,流落在云别山下的街头,那日长日弟子下山,身为首座弟子的余清浅看见了孤苦伶仃的陈丝雨,遂将她带上山。 常珠子道出陈丝雨的身世,众弟子一声唏嘘,陈丝雨已经哭得不成人形。道衍復闻旧事,念了声:「阿弥陀佛!」蓝世仙这才知道陈丝雨是秦沄涯和常玉子的女儿,也一时悲伤。苏小难慌忙站起来扶着陈丝雨,怕她摔倒。 常珠子一声冷笑:「道衍,要是裔风不死,我和他就如神仙眷侣,了此一生,可偏偏,你自诩道义,叫我终生守寡,今日就拿你的人头祭奠裔风吧。」说着剑鞘已脱落。 蓝世仙喝道:「常珠子,你如此歹毒,我今日替常玉子杀了你。」手里的青丝流光剑隐隐含恨,闪着乌黑的光芒。 常珠子身形如燕,说道:「小小儿郎,先杀了你。」一剑已刺向蓝世仙,是梅花六剑的招数,蓝世仙立即使出日月剑,威力异常,又加上蓝世仙隐隐有土流音的法力,与常珠子战了十几个回合,不相上下。 但常珠子显然发现了蓝世仙的软肋,他的日月剑虽舞得好,但显然是手里的剑给了他很大的忙,她忽然身子一斜,竟然绕到他身后,躲过他的剑,朝他后背刺去。 蓝世仙慌忙转身抵挡,可是脚未站稳,已被常珠子的剑气震出五六步,青丝流光剑也被生生打脱落,这常珠子的武功显然不在秦沄涯之下,更兼她下山之后勤学苦练,这次上山,定是要取定道衍的脑袋。 常珠子的剑又已刺来,蓝世仙已觉避让不及,他已感知宋莲青飞了过来挡剑,可偏偏身前闪出另一个人影,竟然是谷涄漪,她身子如浮叶,恰好挡在自己身前,常珠子的剑也正刺向谷涄漪的胸口,谷涄漪口吐鲜血,向后仰去。 那边宋莲青已飞到常珠子面前交战,常珠子不足十个回合就掀开了他的剑,又往宋莲青胸口刺去时,道衍已从台上飞下,与常珠子交手起来。 第176页 蓝世仙接住奄奄一息的谷涄漪,伤心难忍,一把将她抱住,谷涄漪冷汗涔涔,嘴唇发白。蓝世仙说:「你怎么这么傻啊。」 谷涄漪艰难启开白唇:「师叔,我一直都喜欢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蓝世仙明知心里不喜欢她,但不忍心看到她就此离去,故说:「我这就来救你。」 谷涄漪眼睛发散,还是拼命望着他:「涄漪要走了。」 蓝世仙的眼睛湿润了,强忍着泪珠垂下头去,他说:「涄漪,师叔也喜欢你。」可是当他抬头,发现谷涄漪已经软绵绵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嘴角浮现的却是淡淡的笑容,他的一颗泪禁不住就滑了下来。 那边道衍与常珠子战得正酣,一时清水殿里热气腾腾,千水滴的巨大威力将清水殿变成雾霭之境,众弟子纷纷撤向一旁,常珠子也幻化成一朵残缺的梅花瓣,绽放起来,绮丽璀璨。 道衍知道,这梅花六剑若双剑合璧,才能化成六瓣梅花,威力才不同寻常。 陈丝雨与苏小难将赖百成护在地上,另一端,蓝世仙紧紧抱着谷涄漪,泪水打在她脸庞上。 在白色的雾气中,常珠子忽然尖叫一声,被震到了地上,她的胸前已被道衍震伤,而道衍的臂膀也被梅花六剑划出碎痕。 常珠子爬起来,冷冷笑道:「老和尚,你等着,我还会再回来。」走到门边时,喝了一声:「丝雨,走!」 陈丝雨还沉浸在悲痛当中,望了一眼常珠子,竟凝立在那。常珠子气恼:「你还在这做什么?」见她不动,竟然转身要走。 岂料陈丝雨忽然抬起剑来,朝脖子上一抹,随着剑落地,重重跪倒在地,苏小难吓了一跳,喊道:「师姐,师姐!」 陈丝雨跪在地上,微曲趴在赖百成身上,脸贴着他的胸口渐渐一动不动。苏小难哪里忍得住陈丝雨这般残忍离去,拼命推她喊她。 常珠子微微转头,满面是失落和绝望。她朝天空一望,飞了上去。 苏小难嘤嘤哭泣,当她抬头,发现蓝世仙抱着谷涄漪走出了殿门,拥在门口的数百一玉弟子全部退开,目送他欲走欲远。宋莲青站在苏小难的身旁,守着她,一时悲伤不语。 苏小难回到寒露房后,只觉孤清难当,一坐就是一天,以前与陈丝雨和赖百成的欢声笑语再也找不回来。 这天呆坐在屋子里时,宋莲青来看望她,扶着她的肩膀说:「小难,你身子本就虚弱,不要太难过。」 苏小难抬头望着宋莲青问:「宋师兄,你说人死后是不是去了鬼界,鬼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还能在一起吗,还能一起说说笑笑,吃好吃的吗?」 宋莲青看着她一双光清明澈的眼睛说:「是啊,他们一样过得很好。」 苏小难又问:「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人死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是不是也一样,他们勤学苦练十几年的本事还有吗?」 宋莲青说:「有,带不走的只是金银珠宝和身份地位而已。」又扶起她说:「所以,什么也不要争了,只盼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不就好了,『开开心心』无论去哪也能带走啊。」 苏小难面对着宋莲青的和煦春风,溟濛细雨,只觉他是一个大哥哥一般亲切,她的眼神也转换为温柔可人,宋莲青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里。 苏小难也并不推却,落入他的怀里,贴着他的衣襟说:「宋师兄,小难从小都没有兄弟姐妹,从今往后,我将你当作哥哥好吗?」 「哦?」宋莲青微微一怔,半晌才说:「也好,我宋莲青从小也没有妹妹,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小难微微笑起来,将陈丝雨赖百成二人的伤心事一半按捺到心底去了。 又说蓝世仙因谷涄漪之事伤心过度,他只觉以前对谷涄漪太过苛刻,以致她因自己受了许多罪过,乃至惨死,时常内疚。 因蓝莺茉和谷涄漪的双双离世,他有一种想逃离长日的感觉,虽有离开念头,但总觉长日还留有什么,他明知道那个人是苏小难,却偏偏不承认。 那日他走在路上,正好遇见苏小难,两人对望了片刻,苏小难似乎躲着什么,叫了一声「师叔」,低头欲走。蓝世仙问:「你去做什么?」 苏小难说:「我正好给宋师兄送瓜果。」 蓝世仙已见她手里提着鲜果篮,又问:「你为何要送他瓜果?」 苏小难说:「这瓜果本是宋师兄派人送我的,可我吃不完,所以我才还给他。」 蓝世仙忽生气愤:「你们倒是郎情妾意。」 苏小难一怔:「师叔怎么能说这种话。」 蓝世仙甩袖而去:「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已经走出数丈远。 苏小难正想上前解释,但苦于追不上,只得作罢,落寞而去。也不知为何,她老想将此事解释给蓝世仙,她一向执着,偏偏蓝世仙的一句话她也放在心里,她直觉受了冤枉一般,心里横竖不能放平。 所以一日黄昏竟赶到月华宫外等他回来,焦急等了半个多时辰,夕阳已落入山峦,瞑色妖娆,她也无心观赏,果然蓝世仙落入她的眼帘,她笑着迎上去,见他冷冷的,脸色也淡了下来,因问:「师叔刚回来?」 蓝世仙问:「你找我有事?」 苏小难说:「上次的事师叔误会我了。」 蓝世仙从他旁边走过,又停下说:「你就来和我说这件事?」 第177页 苏小难顿觉尴尬:「嗯,好像就是这件事。」 蓝世仙说:「我是蓝世仙,你是苏小难,我们并无瓜果,你不必事事鉅细,要传达于我。」 「可是?」苏小难脸色酡红:「师叔对我……我早就将自己看成与师叔有千丝万缕。」 蓝世仙说:「你到底想怎样?」 「我?」苏小难思虑半天说:「我能与师叔一起……」 蓝世仙见她钳口结舌,打断她说:「够了,我还有事。」说毕就往月华宫内去。 苏小难怅然若失,直到霞光从她身上完全移开,变成灰濛濛的夜色。 第105章 席明辰 蓝世仙时常将自己关在钩月阁里,又望着残月嘆息。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又是一年春关,这段时间里,除每月祭祀陈丝雨、赖百成之外,苏小难亦是过得平平淡淡,她也见蓝世仙在忌日里必去祭祀谷涄漪。 又说在祭祀蓝莺茉时,两人常常同时出现,苏小难看得出来蓝世仙对蓝莺茉情意至深,来长日一年,物是人非,苏小难深深伤感。 除夕夜时,长日里各聚其欢,烟火璀璨,苏小难只觉冷冷清清,坐在屋里发呆,忽然门轻轻发出响声,苏小难只道是蓝世仙来看他,但又觉不会,只见宋莲青进了屋子,笑着说:「小难,今夜我陪你守岁吧。」 苏小难说:「好啊。」 宋莲青带了一篮素食,其中的汤圆最为味美,苏小难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餐后,两人到院外放烟火,宋莲青只让苏小难看着,他点起来,霎时间寒露房外的天空就燃起了五彩斑斓的烟花,苏小难将近来的惆怅忘了一半,只对着璀璨夜色恬淡地笑。 宋莲青看在眼里,也欣慰不已。两人回屋后,别处的烟花又此消彼长,在二十四宫的琉璃瓦顶,一袭白衣立在檐上,蓝世仙望着寒露房微微生出嘆息。 年关一过,春意浓浓,又是一年桃花盛开,一日有弟子来唤蓝世仙说:「师叔,师尊有请。」 蓝世仙径直到了道衍的禅房,见他如往日一般坐在蒲团上打坐,因问:「师兄找我?」 道衍微微抬眼说:「师弟请坐!」 蓝世仙坐下,见道衍起身,手拭香炉,悠悠说来:「当年师父共收了十一名弟子,加上你正好是十二名,如今活在这世上的,除你我之外,还有一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公良羽。」 蓝世仙蓦然站起:「师兄,是不是公良羽要上山了,他杀了今月百名弟子,我正要亲手杀了他。」 道衍说:「公良羽武功绝顶,曾是师父最欣赏的弟子,又兼得火玲珑相助,不可小觑,他从莽山出来,先是杀了二师兄木尘,后又杀了五师弟青翃,这番前来,势必要血洗长日。」 蓝世仙说:「师兄,我即为师父弟子,自然有责任守护青易,只是有一事不明,公良羽为何屡屡残害同门,他和青易到底有何不共戴天之仇?」 道衍又在香炉上点上白檀香。禅房尘气倏灭,妙香庄严。道衍说:「今日找你来,我正想说公良羽的旧事。」 原来公良羽是席应真的第八个弟子,按名排列,是很难得到五神行的,可席应真偏偏将五神行中最为得意的火玲珑交给了他,这已说明席应真对公良羽的厚爱。 在十一名弟子中,公良羽资质最好,又兼得仙容玉资,席应真这样做,隐隐含着他对百年之后的安排,公良羽是最有可能成为青易新掌门人的弟子。 可一切结局在二十年前全部改变,公良羽因爱慕席应真的女儿席明辰,向师父提亲,这本是天赐良缘的佳事,可怎奈席明辰曾指腹为婚许给了她娘亲的堂哥之子俞清,俞清的父亲俞绵山曾追随朱元璋立了功勋,后来在河南做了大官,俞清也就一併住在河南,这桩婚事两家都是极力撮合的。 席应真在河南能够创立青易一派,也得于俞绵山的鼎力相助,席应真的妻子早逝,去世时再次提起此桩婚事,希望席应真谨守诺言。 席应真一直以为公良羽与女儿席明辰是孩提时的友爱,没想到公良羽却公然讨上门来,当时就加以了拒绝。 可公良羽为人耿直,誓不罢休,非要娶席明辰不可,席应真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席明辰二十岁时,已经不得不出嫁,俞绵山派人三番五次上山催婚,席应真才无奈将席明辰嫁给了俞清。 在此之前,他担心公良羽滋事,就委派他到江南办事,等公良羽回来时,发现席明辰嫁给了俞清,自然悲愤欲绝,私自到俞府见席明辰,可席明辰已嫁作人妇,告知他不能再回头,故回绝了他。 而俞清正好发现了公良羽,他素知公良羽对席明辰有情意,以为他来偷情,咬牙切齿,要杀了他。 公良羽本就悲痛,遂将俞清杀害,席明辰哪里承受得了新婚失夫的悲恸,非但没有与公良羽逃走,反而随夫自杀而去。 此事传到山上时,席应真悲痛欲绝,不久去世。 席应真的十一名弟子,除一个弟子早亡,一个弟子因病归隐,剩下的九名弟子,都有可能是掌门人选,而九人中,五人是席应真最看重的弟子,他毕生锻造的五神行分属给了这五个弟子。 席应真死后的一年,青易变故不断,携带火玲珑的公良羽是最有可能成为掌门之位的弟子,他不但得到了神物之首火玲珑,资质天赋又在别人之上,更因席应真因女儿不能许配给他,故心有内疚,在诸多场合隐隐有传位于他的意思。 第178页 公良羽因执念席明辰,与她的尸首同床共枕半年之久,回山时,竟然是一半男脸一半女脸的奇异模样。 熟识他的人,自然看得出,这男脸是公良羽的左脸,这女脸是席明辰的右脸,说话也是阴阳相杂,如公良羽与席明辰的声音附在同一个躯体之上。 公良羽回山后,却遭到道衍、青翃、木慈等各弟子的围攻,道衍等人声称公良羽杀了席明辰,气死了师父,要将他碎尸万段,最后因他一半躯体是席明辰的缘故,没有杀他,而是将他锁在莽山之下,叫他永世不得復生。 公良羽锁在莽山之前,拥有五神行的大弟子福坤流落燕地,不治而亡,之后,木慈到灵谷寺出家。 剩下的五神行弟子是道衍和青翃,两人同时觊觎掌门之位,致使青易派分崩离析,走的走散的散,两人才分别成立了新门派,一曰长日,一曰今月。 道衍说完这一切,道了声「阿弥陀佛」。蓝世仙只觉一阵欷歔,虽然道衍未将公良羽如何伏法的真相一一说出,但已明白,公良羽当年是多么绝望,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是不会回山的,可偏偏捲入争位漩涡当中。 道衍等人不杀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此看来,反而对道衍有几分忌惮;可是物是人非,道衍既然将不堪往事说了出来,自然是看透了曾经的执念,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蓝世仙又对他有几分敬意。 道衍又说:「师弟,我今日叫你来,有一事要嘱咐与你。」 蓝世仙说:「师兄请讲。」 道衍说:「想必公良羽月内必会上山,他此番前来,势必要取我性命,毁我长日,五日之内请师弟和宋莲青同长日弟子下山,且不可再步今月后尘,如若我死于公良羽之手,你切记告诫弟子们勿要替我报仇。」 蓝世仙哪里肯依,且不说青翃和今月数百弟子死于公良羽之手,晼晴更是因他惨死,这次立定要亲手血刃公良羽,故说:「师兄,且叫宋莲青与众弟子下山吧,我与师兄在山上等他前来。」 道衍说:「师弟何必执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公良羽有备而来,你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蓝世仙说:「君子捨生取义,师兄不要再多言了,不杀公良羽誓不罢休!」 又说第二日道衍叫宋莲青遣长日弟子下山,非但宋莲青不肯,众长日弟子死也不依,全聚集在旷兮院内,齐声吶喊:「我等愿与师尊同生共死!」 道衍与蓝世仙、宋莲青二人站在空旷旷的清水殿内,半日无语,道衍一声嘆息打破平静:「阿弥陀佛,缘也命也!」 又对宋莲青说:「如若有自愿下山的弟子请送与充足盘缠,夜间云别山里勿要设防,让大家自行离去。」 宋莲青说:「敬遵师命!」 道衍又说:「莲青,你再吩咐林盛约送苏小难去北平,将她亲手交与燕王手上。」 宋莲青又领命。 苏小难知晓道衍安排众人下山的讯息后,连日里惘然惆怅,又想起大半年来在长日的生活,又悲又喜。 寒露房向来冷清,门忽然吱呀地开了,进来的是宋莲青和林盛约。宋莲青见苏小难坐在床头髮呆,让林盛约在门外稍等,进门说:「小难,师尊吩咐,明早林盛约带你去北平。」 苏小难一怔:「北平?」 宋莲青说:「你是燕王之女,当然要回北平。」 苏小难又怔了半晌,宋莲青猜想她定是捨不得长日的一切,扶着她的肩头说:「小难,有缘再聚,后会有期!」 苏小难忽然抱着他的腰,将脸贴着他的腹部说:「宋大哥,我还不想走。」 宋莲青说:「为什么?」 苏小难说:「你们不和我一起走吗?」 宋莲青说:「傻瓜,我们当然要在山上御敌,一旦走了,师尊和师叔岂不势单力薄。」 「师叔?」苏小难小声念道。 宋莲青又喊了一声:「盛约,明日清晨,你务必带小难离开,否则拿你是问!」 林盛约入门说道:「请师兄放心,我一定将师妹安安全全送到北平。」 第106章 吃人火焰 待宋莲青和林盛约走后,苏小难情不能已,踽踽往月华宫去,因想蓝世仙一定在宫内,进门喊了一声,却无人应,又往钩月阁里,又不见人,在月华宫里四处寻找,人影全无,一股忧伤瞬间从心底涌起. 又不知蓝世仙去了哪,也许是去了师尊的落日宫,也许在别的地方,于是坐在冷清的院内,等他回来. 院内蔷薇似雪,流水淙淙,她坐在一块石凳上,望着方形的一抹天空落入的明亮暖阳,望着团扇大的一对蝴蝶迎风翩跹,望着泉水里来去自由无拘无束的鱼儿,一时沉醉了,直到黄昏时分,才觉时间好快,也等不来蓝世仙,已有些心急。直到月光打下,夜色变暗。 原来蓝世仙这日因与道衍商议事情,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刚到月华宫时,又想起苏小难明早要走,便又往二十四宫去. 在寒露房里落了下来,进门一看,却见苏小难并不在,便在寒露房等她回来,哪知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人,便落寞回去了. 一进月华宫,看见院内冷清的蔷薇和水流,长嘆一声。他不知道,苏小难曾坐在这冷清的蔷薇和水流之前也和他一般嘆息。 第二日一大早,林盛约来寒露房带苏小难,却看见屋里没人,也不知她去哪儿,等了一会,又想她走前可能去陈丝雨和赖百成的坟茔拜别,便往后山陵寝探望,也不见人,心也急了,如此反覆寻找,到了日上三竿,只得去找宋莲青。 第179页 岂知长日宫宇外传来悽厉的惨叫,他箭步而往,只见一个黑袍人身附火焰,如一团烈火,滑过高大的门楣落入旷兮院中,凡阻挡的弟子遇火即焚,惨烈之状令人髮指。 一时之间旷兮院里汇聚了长日的所有弟子,有几个胆大的举剑而上,黑袍人手一挥,数绺火焰风驰电掣追杀他们,火焰着身,瞬间点燃,在阵阵的惨叫声中,那些弟子就烧成了黑炭一般。 弟子们惊恐万分,纷纷后退,林盛约也看了出来,这黑袍人的黑布篷里是一张半男半女的奇异脸庞,雪白出奇,令人胆寒。 林盛约正无主意时,只见宋莲青从天而降,御剑直刺黑袍人,口中念道:「恶人,受死吧。」 黑袍人表情淡漠,随手一挥,一绺火焰直逼宋莲青,宋莲青慌忙躲闪,这火焰横冲直撞,撞上了一名弟子,那弟子惨叫连连,在火光中燃尽。 宋莲青悲痛万分,又待要刺,林盛约也飞了起来,大喊:「师兄,我助你一臂之力。」两人都使的是日月剑,身子如电,黑袍人又是挥出火焰,这火焰却直打林盛约而去,宋莲青一剑挡去,火焰正打在剑身上,火焰四溅,变成漫天火雨。 黑袍人又是一挥,一绺火焰不偏不倚又朝宋莲青的胸前打去,宋莲青慌忙收剑挡胸,这火焰却有灵性一般,忽然向下飞去,宋莲青心知不好,御剑上飞,可是火焰正中小腿,只觉一阵烈火灼烧,疼痛难当。 恐怕很快就燃尽全身,他心一狠,竟将自己左边小腿砍了下来。这般胆色,将旷兮院内的百名弟子吓得吐舌,林盛约心知不妙,立即飞过去抱着宋莲青。将他带了出去。 「众弟子听令,让开!」只见一声咆哮,清水殿飞出一个白影,原来是道衍,款款落在旷兮院里,众弟子纷纷退到旷兮院四周,又见蓝世仙衣袂飘飘,也从清水殿中走出来,弟子们让出来了一条路来,蓝世仙走到旷兮院中心,与道衍相隔数十丈站立。 道衍说:「阿弥陀佛,这么多年了,师弟为何还是耿耿于怀?」 黑布蓬里的脸微微抬起,轻轻启口,竟然是曼妙的女子声音:「师兄,别来无恙?」 不但旷兮院里百名弟子惊奇,蓝世仙也生出些许惊奇,他隐隐记得面前的人在莽山见过,正是他和苏小难的龙凤印放出来的公良羽。这说话的声音想必源于席明辰之口。 道衍说:「明辰师妹,你可好吗?」 岂料黑袍人哈哈大笑,却是刚烈的男儿声音:「师兄,你将我压在莽山十八年,你可知师妹受了你多少苦,明辰对你视若兄长,你这样对她,又于心何忍?」 道衍一时念起二十多年前席明辰的点点滴滴,有些感伤,说:「我确实对不起师妹,我要杀的人是你公良羽,不管二十年前,还是今天,我既要为师父报仇,也要为各位师兄弟报仇。」 公良羽轻蔑一笑:「佛口蛇心!要不是你为了争名夺位,我会落到今天这番局面,说到底明辰成婚也是你的杰作。」 道衍闭口不语,蓝世仙也知当年席明辰的婚姻并非如此简单,公良羽又说:「若不是你们怕明辰嫁给我,担心掌门之位属于我,也不会合谋将明辰嫁给俞家。」 道衍恼羞成怒:「一派胡言,明辰嫁给俞家是师父的意思。」 公良羽苦笑:「二十年过去了,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当年的结局。」眼神转瞬恐怖可怕,恶狠狠地说:「今天,我要将长日上上下下化为灰烬!」公良羽微微抬起双手,只见两团火舌在手掌上逡巡游走,众弟子看得害怕,蓝世仙也是惊奇,这五神之首的火玲珑竟是这般神奇。 又见公良羽推开双掌,道衍立即挥出千水滴的掌气接纳,两番相撞,热烟腾起,霎是壮观。 公良羽蓦地腾空,又打出一记火焰来,道衍也发出万点水珠,只见在空中又是热气翻飞,可公良羽还未着地,又一掌袭来,道衍手一抬,一把明晃晃的剑落入他手心,他以剑挡火,又迎剑而上,比闪电还快,却是日月剑的第三式,直取公良羽的咽喉。 公良羽的黑布蓬里嘤咛地叫了一声:「师兄。」却是席明辰的声音,道衍的剑立即偏了一个角度,却从他的头顶划过,只见公良羽的黑布蓬瞬即被划开,分到两旁。 就在道衍飞起的时候,公良羽一掌朝他袭去,这掌挟带疾火撞向道衍腹部,道衍被震出数尺,火焰也在身上燃气来,他剑一撩,燃烧的白袍被剑割去了,身前也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道衍只得将袍脚捲起,扎于腰间。 再看公良羽,他长发飘飘,掠过肩膀,从左边脸看,却是个白面男儿,从右边脸看,又是个倾城美女,只是颜色雪白,好似没有血色,这般离奇直叫人咂舌。 蓝世仙说:「师兄,由我来取他的性命。」手一举,青丝流光剑飞到手上。 公良羽的口中发出一句女人的声音:「我爹娘的青丝流光,你到底是谁?」原来席明辰看着席应真夫妇练剑长大,这青丝流光就是他俩的佩剑,时隔多年再看到青丝流光,怎能不睹物思情。 蓝世仙并不应答,而是箭步飞过去,也是犀利的日月剑,公良羽还在思索青丝流光之事,待反应过来,剑已经到了鼻尖,蓝世仙忽然看到席明辰一张明月似的脸庞,剑也迟疑了,公良羽身子一偏,剑划开了他一缕美丽的青丝。 第180页 公良羽立即挥掌,蓝世仙也以剑迎挡,火焰打到青丝流光剑上溅起璀璨火花,蓝世仙又以日月剑连续加以攻击,那琅琊功护住周身,渐浮银光,更有土流音在剑身上环绕一层飞沙,如万千蝗虫般恐怖,直指公良羽。 公良羽终于退出一步,道衍见时机成熟,举剑偷袭他后背,公良羽躲避不及,黑袍被道衍的剑划开,臂膀已留下一丝血痕,他只得疾步退出二人的攻击圈。 原来这前后夹击的战略正是道衍与蓝世仙商量的计策,道衍知火玲珑虽厉害,但缺陷在于它不能防身,所以偷袭公良羽后面是最合适不过的,只可惜刚才一剑道衍还稍稍差了,否则定会取他性命。 公良羽见二人合击,转身欲走,蓝世仙纵身一跃,喝道:「休走!」道衍却看出了公良羽的计策,喊道:「师弟小心!」果不其然,蓝世仙的青丝流光刚触及他的头颅,公良羽如黑烟一般,忽然散开,蓝世仙顿觉失策,公良羽竟在蓝世仙眼前出现,一掌朝他胸口击去。 蓝世仙瞬时被震出数丈,只见大火将他勐烈包围吞噬,他只觉疼痛难当,长啸一声,这长啸将在场的数百名弟子唬住。 忽见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来,却是苏小难,苏小难跑过去,悽厉地喊:「师叔,师叔!」 蓝世仙喊:「小难,你别过来。」 苏小难说:「不。」她走过去,用手去扑蓝世仙衣襟上的火蛇,只见火苗瞬间窜上她的袖子,蓝世仙想将她推开,眼见蓝世仙被火吞没,苏小难眼含悲恨,一把抱住了蓝世仙,火焰瞬间包围了她,将两人化成了一团烈火。 数百弟子全都震住了,道衍也扼腕长嘆。 这火光恣意燃烧之时,已有胆小的弟子哭出声音来。天空俄然传来一声鸣叫,却是一只五彩鸟,盘旋不愿离去。 第107章 凤凰涅槃 大家仰头观望,只觉好奇,又听人喊:「你们看!」低头时,只见蓝世仙和苏小难的火光中燃烧出一对斑斓的翅膀,如凤凰一般灿烂,翅膀扑棱了几下,渐渐闭合,火焰往下滚落,两人身上的火也逐渐消失了。 他们仍是拥抱在一起,像从烈火中涅槃一般,不但道衍惊奇,公良羽更是诧异,在场的人俱是久久震撼。 蓝世仙忽然推开苏小难,说:「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在这?」 苏小难脸露羞涩,小声说:「我捨不得师叔!」 蓝世仙语气坚硬:「你马上给我走!」 苏小难说:「我要在这里陪师叔!」 蓝世仙冷冷:「走!」 「我不!」苏小难一脸倔强。 蓝世仙说:「我不是蓝乡安,我根本就不是喜欢你,你也不必自作多情!」 「师叔?」 蓝世仙说:「你这么笨,除非傻子才喜欢你,蓝世仙喜欢的人怎会是你!」 「蓝世仙喜欢谁?」 「蓝莺茉!」 苏小难失落难当,眼睛也红润了。 「将青丝流光还我?」此时,远处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是席明辰的声音。只见公良羽的脸颊瞬间化作一整张女脸,竟是如画一般清绝美丽。席明辰轻轻走过来,向蓝世仙伸出手掌来。 蓝世仙忽地将苏小难的肩膀提起来,一用力将她扔出了旷兮院,苏小难尖叫落入空中,她拼命御剑。 席明辰望向长空,道衍心知不好,但已来不及,只见席明辰化成黑烟飞入空中,苏小难如狂风吹扫的落叶顷刻间被她紧紧抓在手里,蓝世仙脸色全变,吼道:「放了她!」 席明辰停在空中,竟又变成一张雪白的男脸,成了公良羽,苏小难尖叫:「师叔救我,救我!」这叫声牵动着蓝世仙、道衍和满场的弟子。 公良羽说道:「将青丝流光还给明辰!」 蓝世仙说:「剑可以给你,小难也请还我!」 公良羽说:「好!」 道衍立时劝阻:「师弟不可!」道衍心知青丝流光如落在公良羽之手,必会造成长日尽毁。可话音未落,蓝世仙已将青丝流光扔到空中,公良羽也勐地一推苏小难,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道衍手掌一伸,竟将青丝流光吸走了。 公良羽气急败坏,又运一掌,他这一掌却是千斤巨力,挟带烈火,打在苏小难后背,苏小难哪里受得住这般巨力,顿时口喷鲜血。 蓝世仙心如刀割,飞起来去抱她,苏小难如弹弓打出的石头,重重撞向蓝世仙的怀里,蓝世仙被撞得四分五裂般跌向地面,他立即坐起来抱住她,发现苏小难已被公良羽一击致命,只留下奄奄一息,眼睛微弱睁了一下,望了他一眼,就彻底合上了。 蓝世仙悲恸万分,拼命抚摸着苏小难的脸颊,唿唤她,可苏小难睫毛静静,竟无一丝生还迹象。蓝世仙哭出声,喃喃自责:「傻瓜,我是乡安啊!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 蓝世仙模煳了双眼,眼前一切都模煳了。 道衍虽用青丝流光与公良羽交战,公良羽也启用了霓虹剑,这霓虹剑通体如霞,是席应真专为女儿席明辰打造的名剑,与青丝流光合称青易三剑,道衍与青丝流光少有默契,渐渐败退,已被霓虹剑割得遍体鳞伤,逐渐抵挡不住。 众弟子一涌而上,一时间旷兮院内火光震天,尖叫四起。 蓝世仙抱着苏小难站起来,在火光中穿行,当烈焰打在他和苏小难身上时,一瞬就如蒸发一般消失,这世间生死好似风云,在他耳边长啸而过。 第181页 蓝世仙御剑将苏小难抱上山巅,烟横雾敛,秋风尘染,他无限断肠,不堪登览。 斗转星移,时光如水,他抱着软绵绵冷冰冰的苏小难,在崖石上呆了半月,在这半月,浩渺的天空下,五彩鸟盘旋哀鸣,日日去而復返,悲戚寒人。 蓝世仙每日望着她清白的面孔,又想起阵阵往事,禁不住对天长啸:「你何以如此对我不公,让她们一个个死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又泪流满面,滴滴打到苏小难脸颊上,到了第十五日时,他只剩下血泪,眼睛也瞧不见了,一番刺疼过后,已是瞎了。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忽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师叔!」是宋莲青,他一手举着拐杖,一手握着青丝流光,站在崖石下说:「师尊受了重伤,相请师叔下山重振青易。」又见蓝世仙双眼布满血痂,抱着苏小难不放,不禁摇头嘆息,强忍悲痛说:「小难已死,师叔且不可太伤心了。」声音也发颤了。 蓝世仙说:「莲青,你不要管我,让我和小难多呆一会。」 宋莲青带着哭音:「师叔,长日全都毁了,请师叔入殓小难,不要再毁了自己!」 蓝世仙执意说:「小难没有死。」 宋莲青更是悲切:「师叔,小难是被公良羽所杀,你应带领我等重振青易,诛灭恶人。」 蓝世仙咬牙说:「公良羽现在何处?」 宋莲青说:「公良羽受了重伤,想必落在云别山下,待师尊和师叔伤愈,我们就可以下山找他。」 蓝世仙抬起头,望着长空:「我如今已瞎,不能再振青易,莲青,我即刻下山,去取公良羽性命,你替我照顾小难,等我杀了公良羽,再来带小难走。」 宋莲青一震:「师叔不可,这般下山,恐遭毒手,请师叔以大局为重。」 蓝世仙用悲疼的鼻息在苏小难的嘴唇上摩挲,剩余的最后一滴血泪也悄然打落在苏小难的眼睑上,他悲戚说:「莲青,替我照顾小难,你不可再劝我,若我大难没死,请一定让小难等我回来。」 宋莲青双眼湿润,强忍着哭,郑重地说:「我一定好好照顾小难,请师叔一路珍重。」 蓝世仙御剑飞入茫茫空中,青丝流光也从宋莲青的手上飞向他。他一轻推,苏小难如一片白云彩被风吹去,轻轻从蓝世仙的手指间滑走,宋莲青跃起来,一把抱住了她。 宋莲青刚站立,天空又飞还一支冰魄如雪的剑,晶莹剔透,远远传来蓝世仙的声音:「将流光剑交给小难!」 宋莲青将苏小难抱下山,忽见长日轩辕殿内发出一束金光,金光照亮长空,强烈冲击着他的眼睛,这轩辕殿是祖师爷席应真的陵寝,宋莲青抱着苏小难恭敬进入轩辕殿内,见这金光是从师父的灵柩中传出的,他知祖师爷和师父辈有青丹入体,这青丹能传召死者生前信息,他立即放下苏小难,跪下行礼,说道:「祖师爷,弟子无能,惊扰你的尊魂了。」 怎知殿内无一人影,却传来一句沧桑凄凉的声音:「凤泪干,青易亡!凤泪还,飞凤凰!」 宋莲青一时不解,忙叩首追问:「祖师爷,您所言何意?」 殿内再无回应,金光也慢慢变暗,轩辕殿重回到黑暗。宋莲青的口中一直在重复席应真的话,他不明白何谓凤泪,何谓凤凰,显然这句话是席应真去世时的遗言,只是存留在他体内的青丹里,经过了二十余年,才传了出来。 宋莲青带着满腹疑问将苏小难抱到寒露房,这长日里如今冷冷清清,数百弟子毁于大火,清水殿、旷兮院及相邻的宫宇全燃成了灰烬,道衍在落日宫由一个老奴照顾重病和饮食。 宋莲青要不是因当日自断一腿,同样难逃厄运,那日林盛约将他带走后,又返回到旷兮院参战,也被公良羽烧死。 道衍病癒之后,慢慢坐起打禅,焚香思佛,整日闭目不语,宋莲青向他问候,又和他说起「凤泪干,青易亡;凤泪还,飞凤凰」的祖师遗言,道衍却充耳不闻,闭目不应。 宋莲青回去后,守在苏小难身边,见她脸面安静,冷冰如雪,又沾染了蓝世仙点点滴滴的血泪,若白面梅花一般,他正要给她擦拭脸上的血泪时,却发现一件奇事,这血泪渐渐在往她皮肤里渗入。 他轻轻摇头,显然是不相信眼前事实,到了深夜,发现她脸上的血泪已经渗入更多,只留了些淡淡的印迹,他一夜守在苏小难身边。 当晨曦醒来,他睁开疲乏的眼睛,第一眼就朝苏小难看去,却见她的脸上血泪的印迹荡然无存,白白净净,一尘不染,隐隐还有血色,他更是吃惊,连忙去抓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温度,顿时震惊。 他忍不住轻唤她,苏小难仿佛是睡着了,宋莲青惊喜万分,连忙去煮水,准备餵她些热水,待用汤匙探温时,勐然看见苏小难的手指在动,他急忙坐在床头唤她,见她不醒,又餵给她热水。 这样连续三日,宋莲青在惊喜和绝望之中徘徊,那日他睏乏异常,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忽然感觉头上有触动的感觉,勐地抬头一看,却见苏小难半睁了眼睛。 宋莲青欣喜若狂:「小难,你醒了?」 苏小难艰难启唇:「宋大哥……」 宋莲青果断打断:「不要说话。」用手肚遮掩她的嘴唇。又说:「刚醒,不适宜花气力。你等一等,我煮了汤,马上盛给你喝。」 第182页 第108章 往事復现 苏小难直觉无力,復又睡了,宋莲青回来时,只得又将汤放回去。到了黄昏,苏小难再次醒来,宋莲青又去盛汤,慢慢餵给她,苏小难一边喝着一边问:「你的腿怎么了?」 宋莲青说:「不碍。」 苏小难又问:「师尊和师叔怎么样了?」 宋莲青说:「都无大碍。」 「师兄师姐们呢?」 宋莲青偷偷垂目:「也无碍。」 苏小难说:「你骗我?」 宋莲青才望她:「没有骗你。你好好养病。」 苏小难隐隐含泪说:「宋大哥辛苦了。」 宋莲青说:「只要你好起来就行。」 过了两日,苏小难坚持爬了起来,偏要去外面走走,宋莲青怕她看到断垣残壁,影响病情,不让她出去,苏小难说:「宋大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宋莲青不好再拦,只好跟在她后面走向长日的旷兮院,苏小难看到大火燃过的疮痍,又悲又恨。宋莲青说:「小难,我们回去吧。」 苏小难说:「大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去月华宫走走。」 宋莲青说:「月华宫?其实师叔无恙,只是已经下山了。」他不敢说蓝世仙去找公良羽寻仇,怕苏小难担心。 苏小难说:「他去了哪?几时回来?」 宋莲青心知蓝世仙此去兇险异常,只能暂且瞒她一瞒,故说:「师叔已经离开长日了。」 「离开长日?」 苏小难一步一步往前走,宋莲青远远跟在后面,只觉苏小难与往常不一样,所以照看着她,怕她会出什么事情。 苏小难走在去月华宫的路上,每一步都好似好凝重,等到走到一片绿荫之中的甬道,想起蓝世仙曾落在面前吻她,只觉往事如水,又往里走,想起曾在宫前扫落花,与蓝世仙吃桃的情景,这些事情都歷歷在目,竟好似镜面一样。 她又往月华宫走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内的蔷薇和溪水,那日她坐在这里等蓝世仙回来,可迟迟未等到,那日她明明看到他傍晚时回来了,她却偷偷躲了起来,躲在柱子后面哭。 那天晚上,她见钩月阁里灯火通明,却不敢前去和他告别,灯火熄灭,蓝世仙离开钩月房,直到第二天,她在柱子后面睏乏得睡着了,等醒过来,发现日上三竿,她拼命爬起来,待赶到旷兮院时,却发现蓝世仙被烈火吞噬,她又想起自己扑向他身上的烈火,只觉自己又痴又傻。 她默默站在院子里,宋莲青故意站在院外,一时只觉苏小难不同往日。 苏小难又走向钩月阁,在踏入门的一剎那,她就搜索屋子里的每一件物品,包括那条案上的书,那小木人,她一一拿起来,只觉这书里写就的字迹与她当初在蓝府观止阁里看到的蓝乡安字迹相差无几,这小木人上的结构与观止阁里的影人的结构也几乎一模一样,包括这条案上宝砚、笔架、镇纸等的位置,就算是挂笔的习惯也和观止阁一模一样。 她一时直骂自己太笨,眼泪也流了下来,喃喃骂他:「蓝乡安,你竟敢欺骗我,这么长时间,我都被你蒙在鼓里,你好狠心!」 又休息了两日,苏小难只觉身体无恙,她听见寒露房的院子里有舞剑的声音,知是宋莲青在练剑,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宋莲青虽断了一腿,这日月剑的招数却并不怠慢,每一招每一式都不落于往日。 苏小难在长日呆了一年朵,才刚刚入了日月剑第二式的门儿,这时候她恍然发现宋莲青所练的招式清晰明朗,每一式都如图画一般映入眼帘,以前死也不懂的地方,忽然变得简单易懂,一时只觉奇怪,忍不住拿起剑,照着宋莲青练起来,很快将第二式完整打了一遍,宋莲青也是惊诧,曾经苦苦也教不会的苏小难,怎么一下子悟出了日月剑的要领。 待练完第二式,苏小难说:「宋大哥,我来长日还没有学一套完整剑法,不如你将日月剑全教给我吧。」 宋莲青满口答应,便想尽快教苏小难的剩下招式,不想苏小难在半月内已将日月剑的招式全部学会,若加以时日刻苦训练,必定会成为蓝莺茉那样优秀的长日弟子。 宋莲青在教学之时,只觉苏小难虽习性没变,但骨子里却透露一种灵气,甚至可以用十分聪颖来形容,在长日里,也只有蓝莺茉才可以与她媲美,这般脱胎换骨的变化,宋莲青自是暗暗称奇。 他又联想起席应真的「血泪还,飞凤凰」,一时只觉有参破谜底之惊喜,但真真假假,概不能辨,他自觉无法分辨,也是无须分辨。 这一日,道衍召唤苏小难,苏小难便去了日光宫的禅房,见道衍面窗而立,故行礼问:「师尊,找小难所谓何事?」 道衍沉默片刻,微微转身,徐徐说来:「我观天象,帝星销弱,入太微而亡,小难,你即日随我下山,去助燕王一臂之力。」 苏小难问:「师尊,何谓帝星销弱?」 道衍说:「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苏小难回去准备了行囊包袱,又想起宋莲青来,因他行动不便,道衍定是想将宋莲青留在山上,守住长日最后的一点血脉。 道衍已叫老奴传来信息,说是明晨出发,她这一下子心神不宁,竟然又去蓝世仙的月华宫走了走,宋莲青说他离开了青易,也不知现在何处,在钩月阁,她呆了半晌,又解下胸口里的星音螺放在条案上,她希望未来有一天蓝世仙回来时能想起她。 第183页 她出了月华宫,竟不自觉去了蓝莺茉的落雪宫,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落雪宫,她认为蓝世仙深深爱慕的人是蓝莺茉,所以久久沉浸在她的屋子里,又在她的闺房逗留,只觉白雪霓裳的回忆如一团清香微微吸入她的鼻孔。 她回去时,竟然发现宋莲青早早在二十四宫外等她,她浅浅一笑:「大哥,你怎么来了?」 宋莲青笑着说:「小难,明天你就要走了,做大哥的,想来和你说说话。」 苏小难说:「那去我那儿吧。」 宋莲青说:「就去桥上走走吧。」 他们便往二十四宫的白玉桥上走去,苏小难还隐隐记得这白玉桥上,蓝世仙曾摘下柳条,教她御剑之术,她又见宋莲青摘下一枝柳条拿着把玩,徐徐说:「你此去北平,也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苏小难说:「大哥何必忧伤,也许很快就见面了不是吗?」 宋莲青说:「小难,看得出,你如今长大了。」 苏小难说:「大哥虚夸了,我在你面前永远是个孩子。」 宋莲青微微一笑:「小难,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次你遭逢劫难,我看得出来,师叔最在乎的人是你。」 苏小难鼻子一酸:「他去哪了?」 宋莲青说:「他去找公良羽报仇了。」 苏小难眼睛渐渐湿润,她知道蓝世仙若找公良羽寻仇必是凶多吉少,她仰头望天,强将泪水送回眼眶。 宋莲青说:「这次你去北平,要多多照顾自己,大哥无能,此生只能为你祈天求福了。」 苏小难说:「大哥,你也要保重,我以后会来看你的。」 宋莲青从背上卸下用白布团团包裹的流光剑,交给苏小难说:「师叔让我将流光交给你。」 苏小难沉默接住,泪水悄然掉落下来。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老奴已备好盘缠,宋莲青将道衍与苏小难送出大门,道衍吩咐:「莲青,长日,你代为照管,记得给祖师爷和各位师兄弟上香祭祀。」 宋莲青说:「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守好长日,等待师尊回来。」 苏小难望了宋莲青一眼,两人漠然对视,苏小难心里忧伤,只得转头下山。 她与道衍御剑到了山下,又借快马往北平驰去,道衍叮嘱苏小难下山后勿再以派别里的「师尊」称唿,称唿「师父」即可,苏小难也记下了。 一路并无耽搁,很快就到了北平境内,只见小道上远远飞来一群马,到了跟前,苏小难一眼认出,那马首之人是朱高珞,一年多没见,朱高珞更加英气俊逸了。 朱高珞也远远看见苏小难了,这一离别,他思念深重,今日见了苏小难,发现她与一年多前变了许多,竟是白袂飘飘,仙气脱俗,浑似姑射真人,又见宛转蛾眉,清雪芙蓉,与曾经的稚气大不相同。两人相视一笑,显然是寄託了太多的情感。 苏小难进了北平城,发觉与一年之前一般热闹,她与朱高珞齐头并进,朱高珞锦衣华服,苏小难白衣皎皎,看见之人俱是赞嘆这对璧人的风貌。朱高珞问她:「小难,这一年里,你可过得好吗?」 苏小难说:「挺好,你呢?」 「我也是。一直勤学苦练,鲜有玩耍时间,如今再不是小时候了。」 苏小难微微斜丏一眼:「你如今十九岁了,已经可以帮你父王征讨边疆,建功立业了。」 朱高珞笑着说:「这说话语气可比得我母妃了,再说你不也十九岁,正是风华绝代的年龄,可要选得良婿,成为致贤致德的夫人。」 苏小难微微脸红,啐他说:「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嘴巴,一点也没长进。」 朱高珞说:「小难莫忧,我长进的地方多了去了。」 苏小难又问:「对了,锦香姐姐在府里吗?」 朱高珞说:「她啊,早回京了。」 苏小难说:「如果锦香姐姐在,就可以好好治你了。」 朱高珞说:「我发现这次你回来,变伶俐许多了,是什么样的山水这么养人。」 苏小难反驳说:「是吗,是说我以前笨是不是?」 朱高珞忙解释:「绝没有这个意思。你还是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认的是你这个人。」 第109章 白盔白甲 苏小难只觉他骨子里还是那般顽皮,又记起刚进燕王府时,朱高珞比现在要小,探出一个脑袋出来,问了她的名字,又说「你不管叫什么,我都觉得你亲切」,此时想起来,竟是莞尔一笑。朱高珞发现了她的笑容,也跟着恬恬笑了。 更近府邸,苏小难又想起另一件事,心情也变得低落,朱高珞见她本是笑脸,转而阴云,所以问她:「怎么不高兴了。」 苏小难嘆息一声说:「高珞,世子哥哥如今好吗?」 朱高珞才明白苏小难的忧伤,半是安慰说:「小难不要担心,大哥的腿虽然不便,但他从来没有怪你,他那次病好后亲自和父王和母妃说过,当日的情况非你引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苏小难漠漠点头。很快马队就到了府邸,苏小难已看见朱高炽同几个家臣站在门口,看他的腿已知有些异样,道衍下马,朱高炽已经迎了上来,却是一瘸一跛的,苏小难顿时有些愧色,朱高珞时常关注她,自然看了出来,下马扶她,又用眼色叫她莫要自责。 第184页 朱高炽恭敬拜上:「大师风尘僕僕,一路辛苦,父王因公事外出,特命在下于此等候大驾光临。」 道衍微微含笑:「世子万万不可行礼,老衲承受不起。」又扶着朱高炽的臂膀说:「我此次前来,实是厚着一张脸皮,向燕王讨口饭吃。」 朱高珞忙说:「大师太过谦虚了,快请。」乃恭敬迎道衍进门,又见了苏小难,笑着说:「小难,你长大了不少!」 苏小难微笑说:「世子哥哥好,一年未见,甚是挂念你们。」 朱高炽说:「小难累了吧,快与我们一起进去歇息。」 这日里,朱高珞又将苏小难领到梅花园里,这梅花园自苏小难走了一年,并未有新的主人,因常有嬷嬷打扫,仍是干净如故。 苏小难远远望见梅槿在梅花园园口等她,虽仅隔一年,梅槿明显长高了许多,如今已有十三四岁的梅槿,仍是小家子气。 梅槿见到苏小难眼眶就红润了,两人相拥,苏小难安慰说:「梅槿,这不是又重逢了吗,不要掉眼泪。」梅槿也在她怀里嘤嘤点头。两人到了梅花园厢房,寒暄半日,朱高珞静看一旁,欣慰不已。 又说到了晚间,朱棣盛情宴请道衍,将他当成燕王府贵宾款待。因要赴宴,苏小难换了一身层层叠叠的刺绣红梅花上袄,脖围刺梅锦绢,乳白绸绢裙衫,却是淡雅秀丽,芳蔼生姿。 苏小难随道衍入殿时,朱棣一眼就瞧见了她,又上下打量苏小难,直觉她不是变了一星半点,眉宇间仿佛有一种仙韵,整个人看起来不但脱了稚嫩,而凤眼含神,仪静体闲。苏小难忙行礼作揖:「燕王好,王妃好!」 朱棣一语双关:「大师真是神人也,我家小难如今竟变得不同往日,你们瞧瞧,真是白雪梅花,不同凡品。想必云别山是仙气所在,仙人所居。」一旁款款而立的徐王妃仍是娴静微笑。 道衍笑道:「王爷过奖了,小难有天资,非我功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先将苏小难满满地夸了一遍,又聊了些沿途所见,北平轶事,才彼此落座,苏小难又见到了二公子朱高煦和朱长宁,一年未见,二人都有变化,朱高煦更添勇勐,朱长宁已出落成一个贵族明珠,两人对视,竟是浅浅一笑而过。 苏小难坐在道衍一侧,朱高珞自然坐在苏小难身旁,与往日相同,他仍时不时斜乜苏小难,一年未见,只觉得她变得更美,更是心里人儿,已将一年的思念愁容撇得干干净净。 原来这次下山,道衍观天象,料定洪武皇帝朱元璋即将崩逝,果不其然,正是炎热天气的闰五月份,离道衍下山才有十五日,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便传到北平。 这等惊天消息,甫落到朱棣耳中,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朱棣向来镇定,可唯独此事,他却一直放在心头,这么多年的精心准备,卧薪尝胆,他不能白白徒劳。 朱元璋驾崩,皇孙太子朱允炆准备登基,可却下了一道旨意,令各藩王谨守防地,勿进京弔孝。 此旨意一出,朱棣已是火冒三丈,只当这旨意是稚子之言,空口白话,立即叫张玉、朱能等准备上京奔丧,此时道衍求见,朱棣知他谨慎,怕是来劝解的,乃说:「大师不必来阻拦我,我上京奔丧是为孝道,若朱允炆阻挠我给父皇弔孝,我朱棣必誓不罢休!」 道衍说:「燕王,老衲不但不是来阻拦你,反而是来积谏王爷上京。」 朱棣一愣:「大师果然这么想?」 道衍说:「我本次下山,是为王爷谋事,谋的又是天下事。」 朱棣说:「大师?父皇刚刚崩逝,我只是敬以孝道。」 道衍说:「燕王是还将我当作外人。」 朱棣微微沉默才说:「大师,小王并非此意,只是父皇崩逝,尸骨未寒,我上京确为敬孝子之道,再无他想!」 道衍说:「王爷,既然朱允炆不让你上京,你执意而为,他不给你吃果子吗?」 朱棣说:「你是说他想藉此机会剷除我?我想我这侄子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 道衍说:「燕王在诸位王爷里功劳最大,名声最广,兵多将广,天子不让王爷入京,是忌惮啊。」 朱棣说:「大师之意,我不该上京?」 道衍立即说:「我们不但要上京,而且要大张旗鼓地上京,燕王有多少兵都给带上。」 朱棣不解:「大师,你这是说笑话,难道要让天下人知道我朱棣造反不成!」 道衍说:「非也,阵势越大,正说明王爷的孝心越大,这孝心能感天,亦动地,更能震慑人的心。 朱棣说:「大师是要我给满朝文武来个下马威,可如此一来不就暴露了我多年的苦心经营?」 道衍说:「当年我叫燕王卧薪尝胆,此言不差,可今日不比往日,难道燕王还想卧薪尝胆一辈子?」 朱棣望着道衍,只觉他果是不同凡人,一时颔首默许。 闰五月尾,长江以北稻麦皆熟,百姓乐在金黄黄的麦浪里收割,雀鸟穿梭啼鸣。早有农夫瞧见江淮平原,阡陌之间,一支浩浩荡荡的白盔白甲,向南行驶,滚起隆隆烟尘,沖天蔽日,队伍之首,飘着白旄大旗,又书六个大字「羽翼皇朝燕王」。 燕王朱棣正在队伍当中,与他并行的是道衍和尚,后面跟着的是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珞和苏小难,将臣有马和、张玉、朱能等人。 第185页 在淮河左岸行进,苏小难正与朱高珞说话,忽然发现遥远的淮河之滨,一座参天的瞭望塔上站着一个白衣之人,因太遥远,只看到如一只蜻蜓大小,朱棣道衍等俱没有察觉。 但那飘在风中的衣袂,让苏小难幻想成了蓝世仙的绝代身影,与从前落在长日天仙台天柱上的蓝世仙身影,太相似了。苏小难也逐渐沉浸在与蓝世仙的往事当中,连朱高珞唤她也没有听见。 时间恍然回到两三月前,当日蓝世仙将苏小难託付给宋莲青照管,一心去找公良羽报仇,他明知苏小难已死,却执拗在口中不愿承认,便是怀着将死之心下山。 他下山后,将公良羽可能藏身之地全部翻寻,一直没有找到他,因他双眼已盲,行事诸多不便,银子花光后,便遭到各种冷眼,只得睡在一间破庙里。 那日听得有个同来破庙躲避的乞丐说云别山的街头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到一家酒楼吃食,分文未付就走,引起酒楼老闆和跑堂拦阻,那黑袍人轻轻一掌便将拦路的老闆、跑堂燃烧致死,这等奇事,传出来俱是咂舌。 蓝世仙详问乞丐那黑袍人出现的酒楼地点,便立即前往,到了繁华街头,他虽看不见,却闻听伊春楼里新来了一个歌姬,品相绝美,艷丽非常,唱弹曲目无所不通,年纪看起来虽二十有余的韶华,却无半丝笑容,弹起的曲子也是哀音连连。 因她太美,一个客人淫心大发,对她胡乱非礼,那歌姬手抬之时,竟是一团火焰,将那客人和同来的人燃成了一堆堆灰烬,这伊春楼的人也全吓得走光,又有官府抓捕,凡进去的兵卫无一生还。一群兵卫和百姓颤颤兢兢围在伊春楼外,嘲嘲咂咂。 蓝世仙背着青丝剑从人群中穿过,径直而入,众人一时震惊,见他虽白衣如仙,却是个瞎子,两只眼睛皆布满了血痂,看得人发憷,这番轻而易举进去,都是摇头担忧,有人喊道:「这位兄台,莫要逞强!官府已经去请高人来了。」 蓝世仙充耳不闻。失明之后,他能凭其他感官感知屋子里的气息,他隐隐感觉公良羽就在二楼,或者说席明辰扮作的歌姬就在二楼,他一个跳跃就到了二楼的过道,推开一扇门时,凭耳朵的知觉竟已能探到席明辰的鼻息。 第110章 缥纹琳琅 果然席明辰气息若铃:「你来了,我爹爹的青丝流光也该还给我吧!」 蓝世仙说:「请先留下性命吧,其他的都好说。」 席明辰嘤嘤一笑:「你这瞎子,好生无礼!」 蓝世仙说:「在你死前,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席明辰是如何附在你体内的?」 席明辰说:「我与羽师哥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任谁也拆散不了我们!」 蓝世仙竟无油产生一股悲伤:「我不杀你,请让公良羽现身吧!」 忽耳前又化作一个男声说道:「好说,受死吧!」跟着是一掌袭来,火光将昏暗的房间打亮,蓝世仙立即抽青丝剑挡住,可这火光来势兇勐,又因蓝世仙失明,这火光打在青丝剑上竟分成两支,往蓝世仙袭去。 蓝世仙未料到这般突然,火焰很快就燃遍了全身,他只觉疼痛,在公良羽的笑声中,也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火焰竟然扑簌地往下掉,他也分毫无伤。 公良羽大为吃惊:「你到底是谁?」 蓝世仙说:「我乃师父的十二弟子蓝世仙。」 公良羽又是诧异又是木然:「你是凤泪孩儿?」原来当年席应真不只一次向席明辰提起凤泪孩儿,说他天赋异禀,若执掌青易,必是青易之福,他到死前仍未留下任何遗言谁掌青易,显然是对凤泪孩儿还念念不忘。 当年公良羽就是席应真最器重的弟子,可是席应真也从无明确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 公良羽又想起多年之前压在莽山时因龙凤印的解印被放出来,当时也遇到了凤泪孩儿,可因席明辰在他体内的一念之差没有杀他,若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人自然就是莽山初遇的青年。又说:「蓝世仙,这青丝流光,我可以不要,算是给师父一个面子。你走吧,若迟疑一步,我立马就杀了你!」 蓝世仙说:「你杀了我最心爱的两个人,我今天不杀你,如何对得起她们的九泉之灵。」说时已经抬剑而上,便是犀利致命的日月剑,公良羽知火玲珑不能伤他,袖子里飞出一把通红如血的霓虹剑,两剑相撞,撞出灿烂火花,蓝世仙又连番用日月剑的招式击刺他,公良羽重伤初愈,还未好得完全,但丝毫不惧蓝世仙。 蓝世仙有青丝剑,又有土流音的相助,显然也是仙宗里的高手,可公良羽毕竟是席应真亲传弟子,又天资聪颖,早已将蓝世仙的每招每式化解,又用日月剑反击,十招未到,蓝世仙已落入下风,只觉肋骨凉透,霓虹剑已经穿肋破体,他再也无力出击,浑身虚脱。 公良羽只待再致命一击,在他胸口上补一刀,他就必死无疑,可这千钧之时,席明辰忽然喊了一句:「师哥莫要取她性命。」 公良羽说:「莽山之时,就是因你心软,没有杀他,我今非取他性命不可。」 席明辰说:「我爹平生遗憾之事,便是未将我嫁与你,又未收凤泪孩儿为徒,你若杀了他,岂不令他九泉之下寒心!」 公良羽果是迟疑,蓝世仙只觉胸前一道掌风,整个人被推出窗外,由于受了剑伤,还未落地,已不省人事了。 第186页 蓝世仙的身子重重落入街道上的人群里,顷刻间地上就成了血泊,有人喊:「是不是死了?」又有人说:「太作孽了!」一时聒噪连连,无人相救。 彼时人群里钻出一个两条瘦辫子的姑娘,看面容只有十五六岁,穿着稻米粗布长裙,背着一个小木篓,她眼神清澈,待看到蓝世仙乌黑的青丝剑时,竟然震住了,她一把抱起蓝世仙,喃喃喊他:「无名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女孩眼睛湿润,想将蓝世仙背起来,可奈身材娇小,怎么也背不起,有两个好心的人连忙扶着蓝世仙,撂在她背上,看她跌跌撞撞将蓝世仙背走。 女孩将蓝世仙背往一个小茅庐,这茅庐坐落在云别山下一个小村落里,村落里炊烟裊裊,三五孩童嬉戏玩耍,见了女孩回来,都追着喊:「小嬏姐,这人是谁啊。」孩童们一旁扶着蓝世仙摇摇晃晃的身子将他送入了茅庐里。 这女孩不是别人,她就是鬼医的孙女叶嬏,原来三年前蓝世仙从鬼医那出来,前往徂徕山拜师学艺,在走前将青丝流光的挂坠缥纹琳琅给了叶嬏。 叶嬏一直思念蓝世仙,后来鬼医上山採药,被火麒麟所害,她的奶奶也相继病逝,叶嬏遂四处打探蓝世仙消息,到了徂徕山才发现今月已亡,问了还遗留在徂徕山上的总管刘汤才知道蓝世仙可能死了,也可能去了云别山的长日。 她带着侥倖,又一路来到云别山下,不料遇见山脚的毛村里发生了瘟疫,疟疾肆虐,于是就住了下来,採摘药草,研究抗疟之药,才将毛村的瘟疫控制,到了桃花时月,毛村的瘟疫才绝迹,毛村的人也当叶嬏是神医,并给她取了个外号「女神医」,对她如救世菩萨一般看待。 叶嬏这日上街本是想将缥纹琳琅抵卖,换得一些银两赠予村中贫苦人家,才打算离开,但一路犹豫,捨不得变卖缥纹琳琅,正在街头看见伊春楼外围作一团,便好奇上去探看,一下子就认出了蓝世仙。 她将蓝世仙安置在床上,又对几个孩童说:「你们都回去吧,姐姐要给大哥哥治病呢?」 孩童们很乖巧,依依不捨离开茅庐。 叶嬏掀开了蓝世仙的衣襟,敷上药后,又煎了一记草药餵他,到了晚上,发现蓝世仙还没醒,便有些着急,她虽是鬼医的孙女,但医术远远无法与鬼医相比,不过从小耳濡目染,又得鬼医亲传,也学得一手好技艺,她本来估摸蓝世仙半日会醒过来,可见他丝毫没有动静,自然担心。 月上窗台,叶嬏轻轻将半掩的窗子放下,生怕外面吹进来凉风,屋子里烛火黯淡,映在叶嬏清秀带着浅浅忧虑的脸庞之上,她手里拽着缥纹琳琅,层层伤感涌上心头。 叶嬏从小没有父母,与爷爷奶奶一起长大,在十岁余遇上了蓝世仙,当时蓝世仙的相貌虽极丑陋,但却是叶嬏平生遇见的第一个热血男儿,又兼蓝世仙当时救了她爷爷的性命,对他的情愫若用简单的男女之情来形容,自然不妥,她表露的反而更多是对蓝世仙的牵挂和报答。 这晚叶嬏坐在蓝世仙旁边,替他擦拭了双眼上的血痂,忽然发现蓝世仙嘴唇在翕动,喜悦不已,但见他额头上渗出冷冷汗珠,嘴唇寒寒发颤,已知他受了风寒,她急忙用热毛巾敷他,可蓝世仙颤抖得更厉害,浑身冷冰发颤,叶嬏看得心疼流泪,钻进草被里抱住了蓝世仙。 到了第二日醒来,蓝世仙才发现身边蜷缩着一个人,一时又惊又恼,正要唤她,这人已慌慌乱乱从身边爬起。叶嬏醒了,她羞涩难当,裹着衣服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不说话,往茅庐的帘子里跑去,蓝世仙问:「你是谁?」 叶嬏才想起蓝世仙眼睛盲了,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整理好衣服从帘子里走出来,小声地说:「无名哥哥,我是小嬏啊!」 「小嬏!」蓝世仙想从床上爬起来,但显然剑伤极重,一时又跌倒,叶嬏慌忙扶住他说:「不要乱动,伤还没好!」 蓝世仙想睁眼看她,却什么也看不见,但觉眼前的人声音很熟悉,又询问:「你是鬼医的孙女?」 「是啊,我就是小嬏。」 蓝世仙温柔说:「小嬏,真的是你,一别几年,你的声音我还记得。」 叶嬏说:「你就是无名哥哥吗?」 蓝世仙说:「是啊,我就是无名。」 叶嬏忽然将脸贴上他的青丝细发,声音中含着委屈:「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 蓝世仙问:「鬼医先生呢,你怎么没和他在一起。」 叶嬏的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忧伤:「我爷爷去世了,奶奶也去世了。」 蓝世仙听得难过,他虽然与鬼医只有一面之缘,但鬼医对他的恩德他是永生难忘。故安慰她说:「小嬏,不要伤心,不是还有无名哥哥吗。」 叶嬏眼睛里渗出泪来:「无名哥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叶嬏望着蓝世仙,又问他:「你的眼睛怎么了?」 蓝世仙淡淡地说:「不小心弄伤了。」 叶嬏说:「我去给你採药,一定帮你治好眼睛。」 蓝世仙说:「无所谓治得好治不好,我明天就走了。」 叶嬏说:「你去哪,你伤势未愈,哪也不能去。」见他沉默,就说:「你信我,你眼睛半月就能好,这半月里,你安心养病,听我的话,可以吗?」 蓝世仙说:「可是我,必须走。」 第187页 叶嬏说:「还有什么比你的眼睛比你的伤还重要的吗?」 蓝世仙又沉默了好久,才说:「鬼医先生是不是有起死回生之术?」 叶嬏说:「起死回生?如果我爷爷有的话,他们就都不会死了。」 第111章 重回长日 蓝世仙说:「小嬏,十五天后,我们上云别山吧。」 叶嬏喜悦地说:「好,我今天就去给无名哥哥採药,你在家里好好歇息。」叶嬏准备了竹篓,镰刀,山绳,一应俱全,又在茅庐里给蓝世仙做了几个粗饼,自己怀揣了一个上路,她要去云别山崖找治疗蓝世仙眼睛的药草。 这药草非常难寻,她爬了几个山头也没有找到,粗布麻衣早就被山野荆棘撕得破破烂烂,皮肤被拉出道道血痕来她也当作没事,饿了就吃口粗饼,渴了就饮口溪水,一直到了黄昏,云别山脚的几座小山都寻尽了,也没找到。 她绝望失落之时,发现山崖壁上有一株茂盛的草,在微风里飘曳起舞,她拼命爬上去,不慎跌落了下来,腿也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她全不当回事,忍着疼痛,继续攀爬,直到抓住那株药草,竟是喜中含泪,她谨慎地藏进了怀里,生怕掉落了。待她高高兴兴回到茅庐时,发现蓝世仙不见了。 她心急如麻,想必蓝世仙一定是走了,禁不住流出眼泪,念起自己一路艰辛,不就是为了找他吗,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又擦肩而过。 她正伤心难过时,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嬏,你回来了?」 叶嬏一听是蓝世仙的声音,欣喜若狂,见他站在门口,白衣飘拂,虽两眼获疾,面容憔悴,却挡不住他的清俊绝丽,她跑上去抱住了蓝世仙,几乎落泪:「无名哥哥,我以为你真要不辞而别,你知道刚才我有多伤心。」 蓝世仙抚着她的细发说:「我答应你的事情怎会反悔,我还要等你治好我的眼睛呢。」 叶嬏含着泪笑:「你看,我今天将药草采了回来,只消十日,你一定能看见了。」 「好啊。」 叶嬏捣碎药草,又辅以明目的菟丝子、女贞子、佛手等物一起入药,外敷内服,蓝世仙眼前包了一块白巾,只觉清凉生痒,怕是药性在起作用。 叶嬏每日照顾他起居饮食,细心周到。一日,叶嬏问他:「无名哥哥,你还记得小嬏的模样吗?」 蓝世仙恍然回忆起三年前在鬼医谷见到的十余岁的叶嬏,当时她还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女孩,他记得她瘦小的面孔,眼睛如明亮溪水,扎着一对羊角辫。故说:「怎么会不记得?」 叶嬏笑着说:「可是无名哥哥变化太大,要不是你的青丝流光剑,我恐怕认不出你了。」 蓝世仙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你的无名哥哥。」 叶嬏的笑容转为淡淡的忧伤:「我爷爷奶奶去世后,我无依无靠,原以为我这辈子就是孤零零一个人。」 蓝世仙抓住她的手说:「好了,别提伤心事了。」 十日之后,叶嬏将蓝世仙眼前的白布摘下,蓝世仙仍是紧闭着眼睛,叶嬏说:「无名哥哥,你慢慢睁开眼睛吧。」 蓝世仙慢慢将眼睛睁开,刺眼的光芒叫他退缩,他感觉有些疼,復又闭上,叶嬏说:「不要紧,我已将窗户拉上了。」 蓝世仙重新尝试,等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张模煳的面孔,慢慢清晰,只觉清清秀秀,美丽出奇,等他全部看清,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涄漪?」 叶嬏也漠然了,问他:「无名哥哥,你怎么了?」 蓝世仙分明看见眼前的人是谷涄漪,但又不是,叶嬏的脸面轮廓比谷涄漪瘦削许多,眼睛、眉宇、鼻翼都有差异,只是像而已,这世界上相像的人千千万万,也是凑巧罢了,但是也许冥冥当中她们有一种关系也说不定。他摇了摇头,只是淡淡地说:「没事,没事!」 叶嬏笑着说:「无名哥哥,你看我变了吗?」 蓝世仙说:「变了,女大十八变,若不是再见到你,我这辈子都可能不认识你。」 叶嬏心性开朗,两人也照常寒暄起来,蓝世仙说:「小嬏,明日我上云别山,你在山下等我吧。」 叶嬏说:「无名哥哥,我也随你一起上山吧。」 蓝世仙说:「也好。」 却说第二天叶嬏整备行囊,一副远□□医打扮,头戴小帽,身着褐衣,虽是粗布麻衣,却好似一个悬壶济世的医者。 两人并行,正待出村,却见村口密密麻麻的人,有几个孩童跑过来拉着叶嬏的手和衣服说:「小嬏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叶嬏知道这些村民都是来送行的,有人说:「女神医,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待和我们说一声。」又有许多村妇附和:「女神医,请求你留下来。」又有刚谙事的孩子说:「神医姐姐还要去救人,所以才要离开我们。」 一时人人送上食物和礼品,要叶嬏接纳,叶嬏感动落泪,说道:「谢谢你们,我以后会常来看你们的!」 蓝世仙已被人群挤到村中栅栏外面,远远见这副场景,也生出许多羡慕,约半个时辰,叶嬏才从人群中脱身,她两只手里各拿来一只雪白的萝蔔,待走出村民视线,叶嬏将一只萝蔔替给蓝世仙说:「无名哥哥,给你的。」 蓝世仙说:「送别半日,你怎么唯独拿了两只萝蔔?」 第188页 叶嬏笑着说:「一手拿只大萝蔔,他们就再也塞不了别的了,山路遥远,好歹还能充飢不是。」 蓝世仙说:「你倒是挺机灵。来,将手给我。」 叶嬏迟疑:「萝蔔还是手?」 蓝世仙说:「手。」说着已经揽着她的手腕,轻轻一踮,御剑飞了起来,叶嬏勐然被他捉住手腕,正感觉羞涩欲要推脱,可还来不及说,已被揽到半空,一时又惊又怕,只得将蓝世仙抱住了,只见她的小木篓的盖子摇摇晃晃,从里面飞窜出零零碎碎的药草,如天女散花一般漫天飞舞。 顷刻间已到云别山巅,云烟缭绕,叶嬏满面诧异又深深陶醉,待落在长日宫宇前,她才缓过神来,这宫宇本是玉宇澄清,可公良羽的一番大火烧了旷兮院和清水殿,如今看来是满目疮痍,叶嬏问:「这是什么地方?」 蓝世仙说:「长日宫。」 叶嬏曾往徂徕山去时,听过长日的名头,但此时见这番景象,难免有些忧伤。从大火夷平的清水殿旁走过,宋莲青已远远瞧见蓝世仙的身影,一瘸一拐走来,待近前便行礼说:「师叔终于回来了?」又望了一眼叶嬏,却道:「这位姑娘脸面有些熟悉?」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蓝世仙说:「莲青,这是叶嬏姑娘。」 两人见罢,蓝世仙说:「小难呢?」 宋莲青说:「师叔,小难已随师尊去了北平。」 蓝世仙震惊:「小难不是?」 宋莲青说:「其实小难并没有死,师叔下山之后,小难不到一日就甦醒了,病情也恢復得很快,师尊因要下山协助燕王,所以带小难一起去了。」 蓝世仙又是惊喜又是忧愤,只说:「莲青,我在长日逗留一晚,明日便下山去。」 宋莲青说:「师叔是要去找小难吗?」 蓝世仙沉吟半刻说:「不是。」 蓝世仙回到月华宫后,一阵惘然復落心头,他站在钩月阁前呆了半晌,叶嬏问:「无名哥哥,你怎么了?」 蓝世仙看到了放在条案上的星音螺,忍不住拿了起来,只觉往事沉痛,难以平復,又将星音螺放回原处;他眼睛停留之处,是璧窗里的小木人,这小木人是他照着袁晼晴的模样身材做的;另一处放着弥勒禅猪茶壶,这茶壶是蓝莺茉送的。 一时生出许多伤心事,抬头见叶嬏站在旁边,便说:「小嬏,我们下山去吧。」 待走到镜水湖泊时,蓝世仙恍然记起与谷涄漪在湖泊边相拥的情景,他顿生愧疚,垂目望向湖面,虽涟漪淡淡,却已搅碎了他的平静。 眼前玉面皓手,好似当时情景,他忽然抓住了叶嬏的手腕,叶嬏吓了一跳,却未反抗,蓝世仙看着她的脸庞,缓缓才说:「小嬏,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叶嬏更是诧异,手想拉回来,蓝世仙已经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撤了回来,目光又转向湖面。 叶嬏说:「无名哥哥,你今天的样子有些奇怪?」 蓝世仙嘆息一声:「小嬏,我们这就下山吧。」 蓝世仙携着叶嬏御剑下山,在山下时,找了一家清净的酒馆居住,洪武皇帝朱元璋驾崩的讯息已传到四野,蓝世仙却冷漠对待,皆因当年蓝珏案就是朱元璋亲下的诛九族令,他对朱元璋怎不愤恨。 这日吃早茶时,听酒馆里的客人交头接耳,说皇帝驾崩,燕王朱棣带着遮天蔽日的金甲铁军上京奔丧,如此兴师动众,引得朝野震动,一时成为坊间奇闻。 蓝世仙对叶嬏说:「小嬏,我马上要到南京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叶嬏急着说:「无名哥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去哪儿我也跟你去哪儿?」 蓝世仙说:「要么,等到了南京,我先安排你找地方住下吧。」 叶嬏见蓝世仙已有妥协之意,便爽快答应了。 蓝世仙当日买了两匹马,往南京驰去。 到了淮河渡口,已望见浩浩荡荡的白甲队伍,蓝世仙将叶嬏留在蓬舟上,一个腾跃飞到了淮河之滨的瞭望台上,他远远望去,已从密密麻麻白如银山的队伍中,隐约辨出与道衍并骑的朱棣,霎时间生出了千丈仇恨,吞牙咽齿也不能平息。 第112章 刺客 南京太庙里,金旄华盖,铺天盖日;大乐国舞,声势震天。朱允炆正式接受新皇登基大典,他帝冕龙兖,周身环绕金纹六章,正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好不风采。 又诏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期致雍熙之盛。百弼卿士,体朕至怀。」魏国公徐辉祖、骑马都尉梅殷、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等文武百官齐声拜贺,三唿万岁。 朱允炆上尊太庙,告祀社稷,即登大宝,心里却黯然,虽明令各藩王不得入京奔丧,可仍有几个藩王不听谕旨,这其中就有令他最为忌惮的燕王朱棣,而朱棣此次不但不听谕旨,还兴师上京,简直目无王法。 朱允炆已派翰林院侍读方孝孺带着上谕前去堵截进京弔丧的诸藩王。他甫坐龙椅就问:「诸王是否回了藩地?」 齐泰奏道:「已来弔唁的齐王、宁王、代王、岷王都已回藩地,只是燕王仍抗命不从,兴兵南下。」 朱允炆脸色发灰:「燕王这是来弔丧还是要……」 黄子澄说:「燕王自恃镇北有功,此番前来,绝非善举!」 第189页 齐泰说:「太祖遗诏,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燕王连太祖的话都不听,莫不是要造反?」 黄子澄说:「皇上,燕王欺人太甚,不可不防。」 齐泰说:「皇上,黄大人所言甚是,可令五军都督府兵马出城防范,沿淮沿江驻屯,以防不测。」 朱允炆这才将手掌从额头上拿下,着令梅殷屯兵淮安,徐辉祖布防南京之外。 又说朱棣这日勒令三军停止前进,驻扎在淮河沿岸,夜风清凉,朱棣与道衍在岸边一槐树下乘凉,朱棣说:「梅殷与徐辉祖都是先皇的股肱之臣,这次竟然如此迅速设防遏制小王上京,是不是太过了。」 道衍说:「此番交锋,还只是殿下与朱允炆的第一次交锋,从这点来看,京城防务和皇室谕令是比较有成效的。」 朱棣说:「朱允炆向来文弱,做事犹豫不决,这一招恐怕是齐泰和黄子澄的意思,这两个人有大才。」 道衍说:「朱允炆虽文弱,可绝不迂腐,从这点也看得出来。」 朱棣微微蹙眉:「大师看,接下来如何走?」 道衍说:「不如静观其变为妙。」 朱棣微微颔首,因道衍的话也正说到他心中,此时肯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观察朝廷新的动态。 朱棣与道衍聊了半晚,微感睏倦,便回了营,又坐在帐幕里看了一会书,只觉眼睑打架,便放了书,和衣要睡,却见烛火一闪,一条黑影如鬼影一般出现在帐幕里,这黑影身材矫健,黑面黑衣,手里的一把剑闪着隐隐白光。 朱棣大骇,他素来谨慎,也专挑高强侍卫保卫自己周全,不想有人却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营来,他虽惊,却并不慌张,沉声问:「你是谁?」 黑衣人说:「你可记得四年前南京蓝珏案。」 朱棣立时想起曾轰动一时的诛九族蓝珏一案,当年他沖关一怒,谏言太祖皇帝杀蓝珏,时隔多年,竟然还有人因此案来寻他报仇,想必此人与蓝珏有莫大的关联。 黑衣人语气冷厉:「你进谗言,害忠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朱棣问:「你是蓝珏的什么人,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杀我。」 黑衣人并无应答,而疾如闪电刺向朱棣,朱棣反手已去抓剑,剑还没到手上,黑衣人已刺到胸前,他不得不闪身躲避,可黑衣人紧追不捨,朱棣只得翻腾避让,连连后退,一时之间,白丧服已被划出千疮百孔。 眼看黑衣人的剑又袭来,朱棣心底已生出一股凉意,可巧的是,他身后的帐幕被一把利剑划破,那利剑泛着夺目的白月光,恰与黑衣人的剑相撞,转瞬之间,手持白月光的人已破布而入,竟是苏小难。 黑衣人被迫与苏小难对峙起来,他武功底子远在苏小难之上,苏小难正待招架不住,划破的帐幕外又钻进一个人来,是朱高珞,朱高珞举剑迎向黑衣人,两人战一人,黑衣人丝毫不乱。 帐幕外忽传来震天吶喊:「有刺客!有刺客!」兵器衣甲声震耳。朱棣威严而立,亮目望着朱高珞苏小难与黑衣人剑花飞舞。 黑衣人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他身形却异常矫健,如蝴蝶一般,先是一剑虚刺朱高珞,苏小难连忙替朱高珞挡剑,可黑衣人的一剑却忽地变转,掠过苏小难的脖子,这一剑非同寻常,朱高珞已叫出声来:「不要!」可剑已巧架在苏小难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朱高珞和苏小难惊愣,黑衣人身形飘忽,轻盈将苏小难揽进怀里,大声说:「放我走,否则她必须死!」 此时帐外已经围满侍卫,张玉、朱能身披铁甲,在门口大喊「殿下」。 朱高珞望着朱棣说:「父王,救小难。」 朱棣说:「这位壮士,我若放了你,你担保不伤苏小难吗?」 黑衣人说:「我来只为杀你,你信得过就做,信不过我们同归于尽!」 朱棣立即说:「众将听令,放他走!」 张玉、朱能持剑侧立,叫众侍卫让出一条道来,黑衣人揽着苏小难,出了帐幕,四下一望,蹬起一脚,飞出了营帐。朱高珞也飞身跟了过去,张玉、朱能说:「殿下,我等去救小姐。」 朱棣说:「不用,去了反而不妙,有高珞去了就可以了。你们在营外做好接应。」 原来这天晚上,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苏小难和朱高珞正在营外漫步,两人月下谈天,待望着淮河水在月光映射下粼粼吹波,岸边的数百旗帜飞舞,朱高珞说:「父王兴师奔丧,恐怕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苏小难说:「你是说燕王在下一步棋?」 朱高珞说:「我也吃不准,只是淮河两岸形势紧张,兵戈相对,所以才有此疑问。」 苏小难说:「高珞,我觉得燕王有苦衷,朝廷不是下发藩王不许上京的谕旨吗,为什么父亲死了,不许儿子弔唁,这不是伤王爷的心吗?」 朱高珞望着苏小难说:「我发现我家小难变了!」 苏小难说:「变什么了?侄子不让做叔叔的上京弔唁,王爷要想顺利入京,我想也只好这样做吧。」 朱高珞久久深望苏小难,半晌才说:「小难变聪颖了!神奇神奇!」 苏小难被说得脸红,转过头去,小声说:「我哪里,不一直都这样。」 朱高珞说:「小难是真的长大了,如今可是文武全才了!」他正夸赞时,见苏小难惊喊了一句「刺客」,苏小难望见燕王帐营有黑影飞入,一个御剑就飞去,于是也就发生了解救朱棣危难之事。 第190页 话说苏小难被黑衣人揽到营外的密林,一群弓箭手已不动声色团团埋伏在密林外,在一颗丰茂树顶上,黑衣人将苏小难推开,说道:「你可以走了。」 苏小难的脖子已被黑衣人的剑刃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因扼得太死,一旦放开,拼命咳嗽了几声,才说:「你是谁?为什么要杀燕王?」 黑衣人说:「要杀燕王的千千万万,也不独缺我这一个。」 彼时朱高珞已经落在苏小难身边,紧紧握住苏小难的手腕,问她:「小难,你没事吧。」 苏小难说:「没事,他并不想伤害我。」 朱高珞遂对黑衣人说:「你走吧。」 「想走?」只见一声大喝,树叶扑簌乱飞,一条白甲钻出树丛,长剑从茂密的树叶中穿出,兇险异常,直穿黑衣人的脚底。白甲瞬间就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朱高珞已看出是朱高煦,提醒说:「二哥,父王已让他走!」 朱高煦一边使剑一边应话:「父王让他走,可不代表我。」朱高煦从小嗜武,又得气宗、剑宗中高人指点,最正气的两个功夫是气宗秦木正宗师传授的南田神功,清屿山郎胥夷宗师传授的清屿剑。 清屿剑是剑宗里极为实用的剑法,相比梅花六剑的潋滟多姿,它更倾向于人剑合一时,将人消融于剑,变成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利器,这在战场厮杀时是最为实用的。而朱高煦的清屿剑早练得炉火纯青,青出于蓝。此时已将黑衣人打落得毫无抵抗之力。 朱高珞又望见密林里悉悉索索的,竟有许多士兵捻弓搭箭,显然已知朱高煦是有备而来,这般千钧一髮的临场调度,也只有朱高煦才有。 他与苏小难默默望着,心底已明朗,黑衣人很快就要落入朱高煦手里,可朱高煦并不想杀他,他要俘虏刺客,给父王一个惊喜。朱高珞和苏小难相挨站着,默默看着,也极想知道谁人如此胆大,竟敢刺杀燕王。 黑衣人的臂膀和腹部被朱高煦划出道道血痕,眼看朱高煦就要将他击溃,却从天空飞来一抹白影,那白影转瞬即到,一剑将朱高煦刺出的剑格开。 朱高煦对这突如其来的白影又惊又恨,正要抬剑刺他,那白影却悄然躲过了,划出一条流光,抱住了黑衣人,又落入了浩渺的夜空中。密林里忽如狂风暴雨般射出利箭,可嘆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白影来而復去,虽转瞬即逝,苏小难却全看在眼里,那白影不是别人,是蓝世仙,她的惊慌失措,朱高珞发觉了,问她:「小难,怎么了?」 第113章 白衣谪仙 苏小难回过神来,发现朱高珞仍是握住她的手腕,她望了朱高珞一眼,打算将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朱高珞顿觉他手心里的强大力气,只得慢慢放开了。 朱高煦一无所获,自然恼恨,也不敢回去禀告朱棣。道衍亦已到了朱棣营中,并谏言张玉、朱能轮流守卫营帐,不可怠慢。 又说蓝世仙将伤痕累累的黑衣人带到了渡口,甫落入船头,叶嬏就迎了上来,喊道:「无名哥哥,这是谁啊?」叶嬏被蓝世仙安排在渡口落脚,在船头吹了一晚凉风,细发也乱了。 蓝世仙这晚正准备去打探朱棣的动静,却见营帐外有一条矫健黑影,穿梭进了营帐,他已料定这人一定是刺杀朱棣的,所以借着时机,果断将他救了回来。蓝世仙说:「小嬏,快给他看看伤势如何?」 将黑衣人放在船内的床上,叶嬏已取来药囊,剪开血衫,很快就止了血,敷了药,黑衣人伤势虽不重,但体质虚弱,双眼有力无力望着蓝世仙和叶嬏。 蓝世仙说:「这位朋友,你在这里歇息一晚,明天我送你出渡口。」 黑衣人并无应答,蓝世仙也不待他回答,转身就出了舱门,叶嬏只觉这两人都莫名其妙,忍不住说了一句:「要不给你面罩拿掉,这样睡觉唿吸不畅,不利病情。」 见黑衣人不答,叶嬏就伸手去摘,哪知黑衣人将头转向一旁,叶嬏说:「好了,随你吧。」她走到舱外,看见蓝世仙站在船头,面对碧波细浪,好一副绝世而立的飘渺身姿,一时沉醉,站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无名哥哥在想什么?」 蓝世仙说:「没什么,小嬏,你也早些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叶嬏说:「江中冷,我给你拿件衣服。」说着就冲进了舱门。不一会就回了来将披氅递到他手里,蓝世仙扶着她的肩头说:「小嬏,你忙了一晚上,歇息去吧。」叶嬏才依依不捨离去。 原来蓝世仙因想起了今日救黑衣人之时,遇见了苏小难,她正被朱高珞握着手,一时有些忧伤罢了。 江风恶恶,波澜肆虐,将江心月白搅得支离破碎。到了深夜,蓝世仙坐在船头,靠着绳索,渐渐入睡,等到骄阳初升,轻波细浪轻轻唤醒他,他睁开眼发现黑衣人正站在舱门口。 黑衣人披着蓝世仙的白外衣,江风微微吹拂,甚是飘逸。他微微抬头时,发现他的黑面罩已经摘掉,是一个清秀青年,黑髮高束,脸庞淡雅,想必是带有病情,略有几分憔悴之态。两人相视片刻,蓝世仙才慵懒起身说:「伤势如何?」 黑衣人说:「已无大碍。」 蓝世仙说:「稍等下,我就送你下船。」 黑衣人说:「恩人,你既不问我的姓名,也不问我为什么去燕王营?」 第191页 蓝世仙说:「请公子说。」 黑衣人说:「我叫方子瑜,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蓝世仙说:「蓝世仙。」 方子瑜说:「蓝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去燕王营,一是想探朱棣军情虚实,二是还我师父的一个心愿。」 蓝世仙说:「你师父是?」蓝世仙说这句话,是因他看出方子瑜在与朱高煦交手时使用的剑法就是梅花六剑。 方子瑜说:「我师父名讳是秦沄涯,当年我和父亲去南京,路遇贼寇,幸亏师父相救,我和父亲才化险为夷,师父敬我父亲,收我为徒,并将毕生武功教给我,可惜好景不长,他旧伤復发,不久就病逝了,他去世前有一件事耿耿于怀,他说南京蓝珏府公子曾对他有大恩德,可蓝府却因朱棣谗言诛了九族,蓝府公子最终死于非难,他也无力相救,因此事师父含恨去世,我这次与父亲因藩王进京出来办事,我就想藉机探一探燕王营虚实,若取得他项上人头,也是为师父还了一个毕生心愿。」 方子瑜虽察觉出蓝世仙的异样表情,但绝不会想到蓝世仙就是南京蓝珏案的落难公子。方子瑜昨夜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行刺之事告诉蓝世仙,他本决定放弃,第二天天蒙蒙亮,他悄悄出了舱门,准备离去,可看见静静谧谧睡在船头的蓝世仙,俊美绝伦,仙风道骨,竟然一时惊嘆。 蓝世仙沉吟半晌,以探问的语气说:「你是方孝孺大人的公子?」他早前就知道方孝孺出京阻止藩王弔唁,如此推断,确是不难想像。 方子瑜露出一脸诧异,他显然没有想到蓝世仙会猜出他的身份,故说:「先生如何说中的,在下佩服。」 这时,叶嬏从舱内探出头来说:「原来你已经起来了?」 方子瑜脸露歉意:「请问您是公子还是姑娘?」 叶嬏先是一愣,才嫣然说:「看不出,我是个女子啊!」原来叶嬏衣着打扮与她爷爷鬼医的行头有些类似,都是土布衣衫,没有女子的装饰,又加头戴小帽,头髮藏起,难免不引起错认。 方子瑜才微微一笑:「谢谢小嬏姑娘救命之恩。」 叶嬏见眼前人儿风度翩翩,想必是个朱门公子,绝不会是那些偷鸡摸狗之辈,遂笑着说:「都是小事一桩,不碍事的。」 方子瑜便说要走,叶嬏款留说:「我捉了淮河白鱼,要不要尝尝。」 方子瑜推辞说:「家父一定挂念我的安危,小嬏姑娘的心意心领了。」 蓝世仙说:「杜甫诗云,白鱼如切玉,既然赶上了,不如吃了再走吧。」 方子瑜浅浅一笑,当下答应了。饭间,方子瑜与蓝世仙和叶嬏说了些此次出行的事情,又问蓝世仙为何居于渡口。 蓝世仙说:「我与小嬏是异性兄妹。」说这句话时,叶嬏就惊愕了,可蓝世仙平静如水:「我们本是去南京谋业,可不巧正遇燕王上京,淮河两岸俱是兵甲森森,所以才暂居在这僻静的小渡口,等风平浪静,再打算渡江。」 他早就发现叶嬏愕然看着他,但故意不看她一眼,又与方子瑜笑谈,将她撂在一旁失落去。 等聊近晌午,蓝世仙说:「子瑜兄,此次方大人前去相拒朱棣,可有良策。」 方子瑜说:「父亲带了圣谕,朱棣恐怕不回去也不行。」 蓝世仙说:「朱棣不见得会听圣谕。」 方子瑜说:「你是说他会抗旨?」 蓝世仙说:「朱棣老谋深算,这次挥师奔丧,恐怕不只是为了弔孝。」 方子瑜说:「你觉得他为了什么?」 蓝世仙说:「我一时还想不出,不过我有一条计谋,子瑜兄要不要听?」 方子瑜说:「请先生快快讲来。」 蓝世仙便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四个字,「劝子进京」,方子瑜也暗暗记下,叶嬏坐在一旁手支下巴懒懒地发呆。 两人走出船舱,蓝世仙命船家送方子瑜过江。船到江心云烟之处,蓝世仙翩翩立于船头,方子瑜望得入神,忽听远远传来一个渔夫的歌唱,这曲子方子瑜凝神听来,忍不住仔细观摩蓝世仙,真是感概万分,原来那曲子末尾唱的是:「淮河江水不归沔,浪花细逐了霏烟,金陵浮华惜不得,江上美郎白衣仙!」 渔夫唱罢,又说了一段词,道是:「金陵美郎,白衣谪仙!富贵无凭,骊歌唱浅!」虽语气有些忧伤,但方子瑜还是忍不住感概:「好一个金陵白衣仙!」 淮河左岸,连日里朱棣安心扎寨,朱高煦便有些不开心,去问朱棣,被朱棣骂了回去。朱高珞与苏小难坐在江边,见江边无人,朱高珞偷偷捉她的手,她时而愿意,时而不愿。 这日云淡风轻,营外出现两骑,一匹马上坐着一人,儒巾长衫,鬚眉和睦,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另一匹马上之人,湖水长袍,秀丽如玉,眸光宛转,湖水玉束髮,周身透露着丹青水墨的书生意气,才是二十岁余年纪的青年。 这两人是朝廷派来宣圣谕的,朱棣领了众臣到了营外,早知二人是方孝孺和其子方子瑜,方孝孺说道:「皇上圣旨,请跪听宣!」 朱高煦不情愿地说:「你是何人?」 方孝孺一脸刚正不阿:「鄙臣是翰林院侍读方孝孺,奉皇上谕旨前来宣读圣旨,焉敢不跪。」 朱棣沉默片刻,匍匐在地,一时众人皆跪了下去。方孝孺高举圣旨,声音高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重宣太祖遗诏,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钦此。」 第192页 朱棣言不由衷说了声「臣领旨」,缓缓站了起来,众人又齐刷刷起身。方孝孺说:「燕王,你们请回吧!」 朱高煦却跳将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拜祭皇爷爷。」 方孝孺正气凛然:「燕王镇守边疆要塞,保卫社稷平安,太祖是担心藩王入京,后防空虚,太祖心系边关安危,望燕王三思。」 朱高煦正待回嘴,被朱棣眼神制止了。朱棣说:「请方先生到营中一坐,我备一杯水酒,聊表寸心。」 方孝孺说:「既然燕王已应承回藩,我等即刻回京,向皇上禀明。」 道衍只觉这方孝孺不简单,又听燕王说:「方先生是我素来敬仰的大儒,只怪无缘求教,今幸得相会,不如依随小王的心愿吧。」 方孝孺又是推辞:「燕王谬赞,您的心意鄙臣心领了,只是皇命在身,不敢羁留。」 朱高煦火冒三丈,抽出宝剑来,呵斥:「你这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上前唬方孝孺,见朱棣不闻不问,其他人就都不敢拦,方子瑜也抽出长剑来,一时成了对峙的局面。 第114章 三子进京 方孝孺有些哭笑不得,他素不爱刀兵,忙叫子瑜将剑收回,方子瑜哪里肯应,朱棣忙劝解说:「方先生,不如看谁打赢了,听谁的吧。」 方孝孺苦笑说:「燕王,你说笑了,这要打起来,岂不是我的罪过,我答应到燕王营帐叨扰片刻。」 朱棣微微一笑:「先生请。」 朱棣将方孝孺迎到中军大帐,方子瑜随行,朱棣只带着道衍入帐,其他人都留在帐外。苏小难望了几眼方子瑜,她愈来觉得方子瑜与前几日夜刺燕王的刺客极其相似,从他的眼神当中,几乎能判断无错,只是没有完全确认,不敢和旁人说,只藏在心里,又待在帐外谨慎些才是。 原来今日这一切都是朱棣与道衍商量的计策,朱棣见朝廷派梅殷和徐辉祖以重兵布防,已知进舟渡江是不可能了。 但又不能无功而返,不如在「回藩」这件事上做点文章,他明知方孝孺会来江边宣读圣谕,不如就彻底表现一次对朝廷的耿耿忠诚,干脆借方孝孺的台阶,退军回藩,正如道衍所说:「这次陈兵淮河,已达到震慑朝廷的目的,如果断还军,反而让天下人以为燕王是最忠于朝廷的。」 道衍又说:「殿下回藩后宜养龙虎之威,他日风云感会,羽翼高举,则大江只投鞭可断也。」 除此之外,朱棣还想达成一件事,他素爱大才,这方孝孺就是大才中的大才,单说太祖朱元璋对他的评价就令人不得不吐哺相邀,先祖贊他「此庄士,当老其才」,方孝孺在读书人中名望至极,号称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倘若招致麾下,就不怕天下贤良名士不来相投,只可惜方孝孺被朱允炆先一步拔走,这次好不容易相见,朱棣怎会放过。 朱棣、道衍、方孝孺、方子瑜在帐内落座,朱棣盛情款待,正是夏季,瓜果丰盛,又亲切西瓜,亲手奉予方孝孺和方子瑜手上,方孝孺连说不敢,待看见方子瑜时,朱棣大为赞嘆:「方先生,令郎一表人才,品貌非凡,真是人中灵杰!」 方子瑜接过西瓜,谦虚含笑。方孝孺忙说:「燕王谬赞了,我家犬子,哪有什么品貌,只是一草芥而已。」 朱棣说:「要是草芥,这天下怕没有土壤可滋养了。我说令郎是人中凤。」 方孝孺慌忙说:「万万不可,燕王如斯之言,鄙臣担待不起。」在方孝孺的心中,人中凤就是皇室贵胄,他哪里敢应承。 朱棣说:「方先生,我这话没有错,我有一个女儿,与令郎相貌相当,我欲成两位之事,先生怎么看。」 方孝孺吓了一跳,显然他没想到朱棣会和他来如此一手,但是又怎能当面拒绝燕王的盛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方子瑜忙说:「父亲,孩儿愿意遵从燕王旨意。」方孝孺惊慌看了他一眼,方子瑜说:「只是太祖皇帝崩逝,天下同悲,我请求燕王拖后一年再行谈婚论嫁之事?」 朱棣和道衍都是一沉,想不到方子瑜竟是如此伶俐,暗暗赞嘆,朱棣对方子瑜生出许多好感,微微笑道:「这个自然,我今天只是提个头,我答应你的请求。子瑜,与你年龄相仿的女儿,我有小难和长宁,你这一年可到北平来玩,她们两个都是我的骨头肉。」 方子瑜故意显出浓厚兴趣说:「她们两位可有来此?」 朱棣说:「小难来了,我叫他进来。」 方子瑜说:「燕王,我已经见过了。」 「噢?」朱棣说:「看来子瑜对我家小难有印象。」 方子瑜早想起前些日刺杀朱棣时名叫小难的女子,又刚在门外见过,故说:「就是刚刚在燕王旁边那个如花似玉的郡主吧。」 朱棣说:「正是。」又望着方孝孺说:「方先生,你家令郎可着实看中我家女儿了。」 方孝孺心含无奈,脸砌笑容:「是犬子之福啊。」 朱棣又和两人寒暄半日,多是谈文论墨,最后才谈到此次奔丧之事,好像是最不关紧的一件事,朱棣说:「此次奔丧,因我心念父皇龙恩深重,悲恸万分,故疏忽了礼法,一时冲动,请先生务必向皇上转达朱棣的歉意。」 方孝孺说:「殿下深情,孝感动天,鄙臣又岂能不知,一定向皇上禀明。」又念起方子瑜转达给他的计谋,这计谋正是蓝世仙说给方子瑜的,方子瑜回到方府后道给方孝孺听,方孝孺吃了一惊,眼神也一怔,才问:「谁的计谋?」方子瑜说:「是孩儿的一位朋友」。方孝孺将这计谋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此时见时机已到,才和朱棣说:「殿下,鄙臣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第193页 朱棣说:「先生快讲。」 方孝孺说:「太祖遗诏只说藩王不许上京拜祭,又未明令禁止殿下的世子和公子拜祭太祖,燕王不如请世子和公子上京弔孝,既尽臣礼,又尽孝义,必为天下称颂。」 朱棣果然说:「先生好办法!」因方孝孺急着回京,便奉送二人离开帐幕,苏小难又仔细看方子瑜那眼角和神态,觉得与刺客是极像,可偏偏方子瑜看了她一眼,清丽无尘,苏小难一时又觉不像了。 道衍尾随朱棣回到帐内,直言说:「殿下真要将三位公子送上京?」 朱棣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倒没什么不可,若得民心,也不失为良计。」 道衍说:「可这计策是方孝孺提出的。」 朱棣说:「方孝孺是儒生泰斗,不会出馊主意吧。」 道衍又说:「我最担心的是朱允炆,怕对三位公子不利。」 朱棣说:「我以为朱允炆不至于此,他不让我上京拜祭,还不让孙子辈上京拜祭吗,这于情于理不合。」 朱棣又传达命令,着令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珞三人三日内进南京弔孝。朱高炽依孝礼早做了心里准备;朱高煦却有许多想法,这其中有一条就是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徐锦香,他倒是非常愿意去南京;而朱高珞却有些忧伤,因又要与苏小难离开,他是一日也不愿离开。 朱高珞自然产生一个想法,要么不去南京,要么带小难一起去,可不管哪个想法,他也不敢和朱棣提. 他那日在中军大帐徘徊不定,忽听朱棣和道衍谈话过来,他怕朱棣看出自己的忧伤神情,一转身躲到帐篷另一边去,但道衍和朱棣的谈话却句句落在耳中。只听道衍说:「殿下,方孝孺之子你是真看中还是假看中?」 朱棣说:「大师看我像说谎吗?方子瑜一表人才,且不说是大儒之子,比其父风采犹胜,若小难嫁给他我心里倒也乐意。」 道衍说:「我只是担心方孝孺此人迂腐不通世故。」 朱棣说:「方孝孺也不尽迂腐,他只是一板一眼罢了,要他儿子成为燕王府的人,他还能坐得住吗?」 两人方过,朱高珞已哀毁骨立,他的眼神含着无穷的失落望着朱棣和道衍远去的背影。 他走到江边时,浪潮因风大而唿啸响彻耳膜,却丝毫没有减淡他的悲伤,他凝立在江边,任江风吹乱长发,流光飞转,直到黄昏来临,背后传来苏小难的声音:「高珞,你怎么来这里了。」 朱高珞仍木然站在那里,苏小难见他不回应,跑过来说:「你看什么呢,该回去了,不怕你父王骂你?」 见他与往日不同,拽着他的袖子看他,只见夕阳里,他暗红的脸颊上,忧愁万分,已猜出几分来,便安慰说:「不就去南京几天吗,你干吗这么不高兴?」 朱高珞仍痴痴不回答,好似木雕一般,苏小难撅着嘴说:「不高兴?我就走了,不理你了。」 苏小难佯装走了几步,看他比木头还木,又回去拉他手掌说:「是不是怕离开家不习惯?你看我不都离开北平那么长时间。」见他不说话,又说:「那是不喜欢南京?喜欢北平?你看我小时候就是南京长大的,你若有时间就去梅花村看看,那里可漂亮了。」苏小难也奇怪他与往日的差异,又猜测说:「难道是因为我?」 岂料朱高珞勐然转过身来,竟是两眼泪光,沉痛地说:「是,是,都是因为你。」还未等苏小难开口,已经将她抱在怀里,苏小难不知所以,也投入他怀抱。 朱高珞又潸然说:「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去云别山的一年里我是怎么度过的,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这天底下你最笨,你笨到骨子里了。」 苏小难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想挣扎开,嘴里咕哝:「高珞放开我。」可是朱高珞抱得更紧,她勐地用力推开了他,半是咆哮:「你发什么疯?不就是给皇爷爷弔孝吗?有什么发愁的,为什么不学学你大哥二哥,你看他们听说要去弔孝,都诚心要去,你倒好,每天就想着玩儿。」 朱高珞无比震惊,呆若木鸡站在那儿,苏小难说:「你自己好好冷静下吧。」转身就走了。 朱高珞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阵凉风吹来似乎将他彻底浇醒,他轻轻摇头,喃喃自语:「这样,就都好了。」 第115章 锦衣卫 一日不到,朱高珞三人就渡舟上京,苏小难、马和和张玉三人在渡口送行,苏小难与朱高珞对望一眼,朱高珞却垂目而去,苏小难正待喊他,却又收了回来,望着舟渐入云烟江心,马和说:「小姐,我们回去吧!」 苏小难说:「马大人,你说他们要在南京待多长时间?」 马和说:「少则十天,多则……不好说。」 张玉说:「拜祭完就回来了,小姐放心好了。」 同一日,燕王北归,浩浩荡荡的白甲银山往北驶去,淮河两岸也落得干干净净,又回到往日的平静。待行到晚上,全军安营扎寨,苏小难独坐在营中发呆,他想起朱高珞远行时落寞的眼神,心里也有些惆怅。 蓝世仙在僻静的小渡口多逗留了一日,便驾扁舟往南京去,叶嬏并不知蓝世仙去哪儿又要去做什么,只愿每日与他在一起,看日出日落,烟云横斜。 到了南京的街上,蓝世仙找了一家小店住下,早已换掉长日白敞,袭一身白锦长袍,气质焕然一新,将叶嬏暗暗倾倒。蓝世仙又将叶嬏安置在一间住房后才说:「小嬏,我出去会儿,你自己当心些。」 第194页 叶嬏说:「让小嬏陪你去吧。」见蓝世仙不语,又说:「无名哥哥要去做什么?」 蓝世仙说:「我去找一个人。」 叶嬏落寞地看着蓝世仙走到门口,忽然见他停住了,说道:「小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叶嬏喜出望外:「小嬏求之不得。」 蓝世仙说:「南京波诡云谲,杀机重重,你若跟我,须事事小心,听我的话。」 叶嬏说:「好好,我这辈子都听无名哥哥的话。」 因自小在南京长大,蓝世仙对南京的形势极其熟悉,几乎大街小巷,谁家酒楼兴隆,谁家门院清净,他也大致知道。 他这几日穿街过巷,遍访茶楼,最后来的一处是百悦楼,他总是坐在二楼转角窗户处静坐,叫酒家备上简便菜餚,清酒若干,一坐就是三五日,叶嬏坐得不耐烦,便问:「无名哥哥,我们不是要找人吗?」 蓝世仙说:「我们不是在找吗?」 「找?这是找?还是等?」 「等人不就是在找人。」 「那我们又是要等谁?」 蓝世仙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叶嬏也知不便再问,只得玩弄杯子,从窗外看楼下过往的车马人流,忽然她看见一队锦衣卫从窗下走过,耀武扬威,很快就进了百悦楼,叶嬏忙说:「哎,锦衣卫?」 蓝世仙说:「我知道。」 话才说完,楼梯口已传来招唿声,凌乱震耳的脚步声咚咚往楼上杆,等一群锦衣卫全上了楼,为首之人却凝立在那,他见二楼清净,却便有一对不明来歷的人坐在转角,店老闆忙解释说:「霍大人,那二位早来了好几天了,是这里熟客,我也不好赶他们走。便是其他人,我们都推了去。」 霍大人姓霍名滨,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霍滨并不等他说完,径直往楼中坐下,口中念道:「还是银子好使。」店老闆听得羞愧,又不敢辩驳。七八个锦衣卫坐在中央宽阔之处,立即就有跑堂的奉茶倒水,好酒好肉抬上。 霍滨吃了好酒,仍不时望着蓝世仙,见他并不留意自己,只顾饮酒,不一会就醉倒了,趴在桌上,他前面一小厮便拼命摇他,又想背他,也背不动,他这才放松了些警惕。众锦衣卫划拳猜令,直喝得酩酊大醉,有人趴在桌上说:「霍大哥,你什么时候能上位?」 霍滨醉气熏天,苦笑着说:「小心隔墙有耳。」 又有人说些其他话,多是朝廷的琐事和秽语,又有人说:「那程济真不知好歹,竟叫皇上削藩,我看他活得不耐烦了。」 「皇上雷霆大怒,没杀他真是福气。」 「程济和方孝孺是一伙的,皇上会杀他吗?」 「夏大人可不这么认为,新君甫立,他想立威,程济是活不成了。」 众人哌哌噪噪,渐才离去。叶嬏先前搬弄蓝世仙未果,只得满口抱怨在桌上蘸水画各种药草,画了一桌,忽然听蓝世仙说:「小嬏,我们走吧。」 叶嬏吓了一跳,抬头见蓝世仙神智清醒,一分醉态也没有,奇怪不已,只得跟着他出去。又在梯口碰见店老闆讨赏,只说:「你这酒还不够烈!」 又几日叶嬏跟着在南京城里跑来跑去,腿都断了,最后在一琴坊待了三日。那日蓝世仙在琴房雅座闲弹,叶嬏远远就看见方子瑜进来了,只见他似被琴声陶醉,款款向这边走来,待走到叶嬏面前才看见嫣然的她,便是半分惊异:「小嬏,你如何在此?」 叶嬏说:「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方子瑜说:「我每月都来这里,今日进来,听到我最常弹的《春花雪月》,所以才惊奇呢?」 叶嬏说:「你们真是奇怪。」她手一指,显然是说,你最喜欢的《春花雪月》,蓝世仙正在抚弄呢。 方子瑜果然朝里探寻,见蓝世仙坐在琴前,眉宇恬静,姿态雅然,手指所及之处,妙音连连,一时深深赞嘆。琴毕,方子瑜方问:「先生真是大才!」 蓝世仙慵懒起身:「子瑜兄过奖!」 两人寒暄半日,显然视若琴音知己,又奉茶相对,谈诗论画,叶嬏从小只爱药材,哪里懂得这些,听得哈欠连连。 蓝世仙说:「今日来琴坊,有一事需子瑜兄帮忙!」 方子瑜忙说:「非说一事,万事也可!」 蓝世仙说:「我要见程济大人。」 「程济大人?」方子瑜一愣:「先生见他作甚?」 蓝世仙说:「他恐怕性命堪忧,若能帮上一忙,我心不虞。」 方子瑜忙说:「程大人与家父交情不浅,若他有性命之忧,我也要帮,请问先生如何知晓?」 蓝世仙说:「此事说来话长,我猜不出十日,程济必获罪!」 方子瑜说:「既是如此,先生便不是找我帮忙,而是我代家父请先生帮忙。」 蓝世仙说:「此事宜快不宜迟,暂勿须告知方大人,我想借子瑜兄的书房一用,待我做些记录,明日便可登程府吧。」 方子瑜也谨慎起来,便遣人往程府预约。三人便驱车到了方府,蓝世仙进门,便觉有书香之气,院中藤萝稀疏,掩映些零零星星的小花,便是门前的对联门楣都是绝文妙字,正堂内更是书画盈目,叫人流连,方子瑜叫人奉茶,蓝世仙说:「我来不为吃茶,是与子瑜兄论事,去书房吧。」 方子瑜说:「先生怎如此之急,我家中有好茶,吃着再论事不迟。」 第195页 蓝世仙只得坐下,叶嬏也坐在旁边。此时,刚从宫中回来的方孝孺正走了进来,因不喜架子,也没有动静,待进屋就见有客人,立时站在那儿,方子瑜连忙起身说:「父亲,回来了?」 方孝孺说:「这两位是?」 蓝世仙见方孝孺官服冠冕,凛然而立,虽一脸儒气,却是慈眉善目,乃起身行礼,叶嬏也跟着行礼。方子瑜说:「父亲,我和你提起过,这位先生是孩儿的朋友,蓝世仙蓝先生,曾与孩儿有搭救之恩。」 方孝孺才想起「劝子进京」的计策,见面前之人相貌堂堂,便含笑说:「原来是贵客,请坐请坐!」 互相礼罢,方孝孺说:「请贵客在鄙府好好休息。子瑜,你且勿要怠慢朋友。」又微微含笑说有事离去。 蓝世仙又与方子瑜寒暄片刻,才到方府书房,只见琳琅满目,书山书海,虽与观止阁相差甚远,却幽静空明,颇有书韵。 三人围着书案坐下,丫鬟奉茶离去,蓝世仙说:「子瑜兄,凡京中大小官员履歷,大至齐泰、黄子澄、徐辉祖、梅殷,小至五六品,可否借我阅览。」 方子瑜连忙到内阁去取,蓝世仙说:「三品锦衣卫蒋瓛、霍滨等人且不可漏。」叶嬏又帮他搬,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一时书册堆到蓝世仙身旁,形成一座小山,蓝世仙一目十行,本本过目,又问方子瑜:「这京城近几年的案宗,你家可有?」 方子瑜说:「不多,要到刑部查阅。」 蓝世仙说:「我一介布衣,如何去刑部。」 方子瑜说:「凭我的关系,去刑部何尝不可。」 蓝世仙说:「有劳了。」 三人又驱车到了刑部大殿,方子瑜是方孝孺之子,又与朱允炆有些交情,自然轻松进了刑部案宗房,蓝世仙又翻阅这近三年来的案宗,主要在无疾之案上。正入神时,听得外面有说话声:「谁来了刑部?」 这声音蓝世仙有些熟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三年多前在蓝珏一案中的行兇头领,他一手捂住叶嬏嘴巴,一手抱住她的腰,轻声和方子瑜说:「这里先交给你了。」说完就飞上了案宗房的顶梁。 叶嬏想哼出声音,却哼不出,只得漠漠看着蓝世仙,她缩在横樑上身体蜷曲,极不舒服,但见蓝世仙凝听底下的声音,知道有紧急情况,所以也不挣扎,将头暖暖和和躺进蓝世仙的怀抱里。 第116章 以牙还牙 蒋瓛走进案宗房,看见方子瑜,自然疑惑:「方公子,你在这做什么?」显然刚刚接见方子瑜和蓝世仙的小吏也疑惑了,怎么进来三个人就剩一个人了。 方子瑜说:「蒋大人,在下因近日想起柳春坊里的银花姑娘,她死得悽惨,兇手却迟迟未获,所以才想来看个究竟。」 蒋瓛鄙夷地一笑:「一个小小歌妓也值得堂堂方家公子来这里虚度光阴?」 方子瑜故作一脸不甘说:「谁说是小小歌妓,我与银花姑娘有盟约在先,不想她赴黄泉,我怎忍心。」 蒋瓛哈哈一笑:「还是个痴情汉,罢了,你继续看吧。」又復笑离去。 第二日午后三人又驱车到了程宅,这程宅清静幽雅,规模不大,似普通民宅,早有管家在门外接待,程济也迎了上来,直说「好久才见方贤侄,念得不行」。又见他身边之人有逸群之貌,乃问:「这位是?」 方子瑜说:「正想向叔父介绍,这位是孩儿的朋友,蓝世仙蓝先生。这位是蓝先生的妹妹小嬏。」 程济同蓝世仙互行礼节,又引三人入内,丫鬟侍奉果茶,方子瑜与程济寒暄了一些各家安好的话,方子瑜示意程济让侍奉丫鬟撤去,才说:「侄儿今日造访,是因蓝先生想见你,他猜出伯父十日内必获罪。」 程济一怔,说道:「获罪?先生如何知道我会获罪?」 蓝世仙说:「大人是否曾在朝堂之上直言削藩之利?说若不削藩,燕王必擅自作大,他日再削,定是难上加难。又说燕王一年内必反,此时不削,更待何时。」 程济说「是」,显然朝堂之事传出来并不难,而从方子瑜朋友口中道出也不奇怪,蓝世仙又说:「可皇上心慈,念及叔侄之情,言称太祖尸骨未寒,此同室操戈之举,大人有离间之嫌,皇上虽雷霆大怒,却并未治大人之罪。」 程济说:「这是因方大人向皇上求情之故,皇上才宽恕了我性命。」 蓝世仙说:「可有一个人却未必会放过你,此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程济说:「蒋瓛?」 蓝世仙说:「新皇甫立,蒋瓛为向皇上献媚,立下威望,必定要从大人先下手。」 「蒋瓛要杀我?」 蓝世仙说:「我猜他此时正在收集大人的罪证。」 程济勃然变色:「我一向清明,何有罪证,一派胡言。」此时连方子瑜也漠然了,他望了望蓝世仙,只见他镇定自若,也不好阻拦。 蓝世仙说:「大人可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大人不信,我这便离去。」 蓝世仙正欲起身,方子瑜忙拦住他:「先生别急走!」又望向程济说:「程大人两袖清风,刚才是气着了,所以才说了重话。」。 程济果然说:「不妨讲来听听。」 蓝世仙这才坐下,微抚袍摆,徐徐说:「我有一计,可助大人脱险。」 第196页 等程济说了「先生请讲」,他才说:「我这计策也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保证大人高枕无忧。」又抿了口茶,手指从杯中蘸水,在桌上写了四字「以牙还牙」。 程济和方子瑜俱围过来看,叶嬏也好奇,但因人小,钻不前来,蓝世仙说:「小嬏你站一边去!」叶嬏才歪到一旁去。程济又说:「先生,『以牙还牙』所谓何意?」蓝世仙这才详细讲了出来。 果然过了几日,蒋瓛便到皇上的谨身殿进言程济犯案一事,见朱允炆正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商议削藩之事,便在门外静候。 朱允炆说:「现各藩王叔叔们拥兵自重,屡有大臣建议削藩一事,朕心劳烦。我把你们叫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该怎么办?」 齐泰故意探问:「皇上心中是想削还是不想削?」 朱允炆说:「朕又岂不知七国之乱、八王之乱,藩王固是忧虑,只是都是朕的叔叔,朕何忍心,朕若以德怀之,已礼治之,想必藩王们必怀德报之。」 齐泰说:「只是其他王倒还好说,燕王经营北平近二十年,盘根错节,日益坐大,这次挥师上京就是一个例子。」 黄子澄说:「皇上,眼下不削藩,后患无穷。」 朱允炆有些不耐烦:「难道非削藩不可吗?就没有别的方法?方爱卿有什么看法?」 方孝孺说:「鄙臣支持两位大人意见,倘若到了燕王真正造反的时候,再削就来不及了。」 朱允炆说:「我记得曾和黄爱卿商议藩王一事,黄爱卿以为,汉朝的吴楚七国叛乱,最终不也走向灭亡?这是因邪不压正,逆天者亡,朝廷与地方势力悬殊,若有人敢举兵反抗,则举六师伐之,一举歼灭。」 黄子澄说:「此一时彼一时,臣下是这么说过,但当时太祖尚在,现在不同了,难道皇上要等燕王逼宫,才去削之。」 朱允炆沉默了片刻,才说:「待朕再想想,众卿先退下吧。」 齐泰三人刚刚出殿,蒋瓛进了殿,悄然到了朱允炆近前,替上奏摺说:「皇上,微臣查明,程济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朱允炆本来惆怅,听了蒋瓛的话,因程济前些日就盛言削藩之事,立即震怒,一边待太监送上奏摺,打开来看,一边问他:「都犯了什么罪?」 蒋瓛说:「共有十条罪证,罪罪令人髮指。这第一条……」 朱允炆目光已触到奏摺,怒说:「不要说了,简直丧心病狂,叫齐泰他们回来。来人,去把程济抓来。」 齐泰三人刚走出几步,又被太监叫回,立在殿中见朱允炆怒容满面,朱允炆将摺子替与三人看,三人脸色巨变,又由太监还给朱允炆。不一会程济就被抓到殿里,朱允炆将摺子往他身上一扔,喝道:「人面兽心,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方孝孺是程济的老师,忙求情:「皇上,程大人一向秉公守法,两袖清风,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朱允炆说:「这十条罪状,罪罪当诛,难道方爱卿是说锦衣卫办事煳涂,事事诬陷。」 方孝孺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朱允炆说:「来人,将程济押往大牢,交由三法司办理。」 门外侍卫进来一把拉住程济,往门外拖,程济大喊:「皇上饶命,臣是冤枉的。」朱允炆看也不看他。刚拖到门槛时,程济忽然喊:「蒋瓛,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都怪我当日错认你做朋友,你坏事做尽,不得好死。」 所有人都抬头震惊,连蒋瓛也惊住了,黄子澄说:「皇上,再等等。」 朱允炆便说:「程济你再说一遍?」 此时侍卫才放手,程济爬进来说:「皇上,程济是被蒋瓛陷害的。」 蒋瓛走到程济面前斥责他:「血口喷人,我如何陷害了你。」 朱允炆说:「蒋爱卿,你先到一边,让他把话说完。」蒋瓛怒气难平,站到一旁,手将剑握得紧紧。 程济说:「我与蒋瓛同是川人,同一年进京,本是好友,蒋瓛因蓝珏案等京城数案缴获大量金银珠宝,其家业之大,富可敌国,蒋瓛杀人如麻,冤孽无数,他一直隐瞒太祖和皇上,可一遭被臣下发现他的勾当,我曾指责他的罪行,他不但不悔,反而要杀我灭口。」 蒋瓛怒不可遏:「程济,你这竖子,满口胡言。」剑拔出一半来。 朱允炆等人吓了一跳。齐泰呵斥:「放肆,皇上面前,竟敢动刀。」 蒋瓛才将剑收回。齐泰为平和气氛,说:「程济,你在皇上面前,勿要胡言,你可有证据。」 程济说:「我没有证据。」 蒋瓛嗤地一笑:「没有证据?皇上,程济欺君罔上,罪当即刻处死。」 程济却反问:「蒋大人,你可有证据?」 蒋瓛顿一迟疑,才说:「东厂查案,自然都是有根有据,难道还要凭空捏造证据。」 程济说:「你举不出来,我却可以举一反证。皇上,我若举一反证,是不是可以全部推翻蒋瓛的指证?」见朱允炆沉默的眼神露出一丝光芒,程济方说:「摺子上说我淫人妻女,以手段杀之。可皇上,是否知道,臣至今唯糟糠之妻一名,息女一枚,并非臣要守什么夫妻之道,不纳妾室,实因微臣十几年前就犯了恶疾,再无娶妾生子之念。这就是微臣在太医院的医方。」乃交给太监呈上,齐泰黄子澄俱是忍俊不禁。 第197页 朱允炆看罢,有些不解:「程济,你出入带医方在身上干吗?」 程济说:「微臣向来清心寡欲,就是害怕有人诬陷微臣,所以将医方、房契、薪银出纳明细俱带在身上,请皇上过目。」说着又去掏袖子。 朱允炆口气一淡:「不必了。你也是个奇人。」 蒋瓛忽跪地说:「皇上,臣下确有失察之罪,请责罚臣下罪过,只是这十项罪责,若程济有一项为实,程济也是当诛。」又盛气凌人:「一年前的骆炳坤案,臣下亲查程济所犯,请皇上制裁!」 朱允炆对程济说:「骆炳坤与你同是方爱卿门生,果是你做的?」 程济说:「非但不是我做的,我亦知道兇手是谁,兇手就是他。」 众人又是震惊望着程济,只觉程济今天有备而来一般,朱允炆疑问:「兇手是蒋瓛?」 蒋瓛咬牙切齿:「荒唐,你如何说是我?」 程济说:「此事不但我知道,恐怕还有人知道。」 「谁?」 程济说:「你的同僚!」 方孝孺会意,说:「皇上,不如请指挥同知霍滨大人前来。」 第117章 宫中读书 朱允炆又叫人唤霍滨,蒋瓛渐渐将怒容收敛起来。朱允炆见霍滨进来,问他:「霍滨,朕问你,你若欺君,朕必杀你,一年前骆炳坤案至今未查,有人说是蒋瓛所为,你是否查证?」 霍滨跪礼说:「皇上,臣已查明,确是他所为不假。」 众人都大为惊讶,蒋瓛大怒:「霍滨,你满口胡言。」 霍滨并不看他,只坚定说:「我没有胡言。」 朱允炆旋即大怒:「来人,将蒋瓛下狱定刑!」 蒋瓛扑通跪地:「皇上,勿听小儿谗言!」 朱允炆怒说:「人呢?」已有人来押蒋瓛,蒋瓛欲拔剑,被齐泰的眼神推了回去。 齐泰说:「皇上,臣下有一事。」 朱允炆说:「齐爱卿还有何事?」 齐泰说:「蒋瓛曾是太祖股肱之臣,破获许多大案,如今犯了过错,自是有些惋惜,不如饶他一条狗命,发配边疆瘴疠之地。」 朱允炆沉吟片刻说:「也好。蒋瓛所犯之罪,罪当诛首,念你太祖在世功勋,朕怜你一死,挑断你筋骨,发你往云南。」顿了片刻,又说:「程济犯包庇之罪,未及时上报蒋瓛之过,由刑部定责。霍滨查罪有功,待论功行赏。众卿退下吧。」 齐泰三人回去时,俱是不解程济今日的出人意料之举,太不可思议,简直令人叫绝,连一向水火不容的霍滨都助他一臂之力,更是万般不解。方孝孺暗暗猜测此事有蹊跷,他没有猜错。原来霍滨的府邸在此前不久,蓝世仙和方子瑜就登门过,霍滨开门时,半是疑惑半是愠怒:「方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方子瑜说:「霍大人,非是我要拜访,是我的一位朋友想见见大人。」 霍滨一看,此人面熟,好像是在百悦楼见过的,便问:「你有何事?」 蓝世仙说:「大人,此为机密,请里面说话。」 霍滨不解,才将二人放入,又关了院门。蓝世仙才说:「霍大人,今夜之事天知地知,止你我三人知晓。」 霍滨没有好眼色:「你别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 蓝世仙说:「我今日来是为一位大臣办事,他要蒋瓛的人头。」 霍滨忽去拔剑,方子瑜慌忙去挡他手臂。蓝世仙一句话却叫他冷静了下来:「我知道霍大人早就想取而代之。」 霍滨的迟疑让蓝世仙有机可趁:「我们要蒋瓛的人头,你坐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这于你获利更多。过了今晚,这机会就属于别人了。」 霍滨垂目沉吟,片刻又抬头说:「我如何相信你?」 蓝世仙说:「好说,大人若不信,可以将我关押在你府中用铁链锁上,直到你信任为止。」 霍滨说:「你想要我做什么?」蓝世仙这才将计策透露给他。 方孝孺回府后,换了常服,唤方子瑜问话,管家说方子瑜出去还未回。方孝孺便在堂中等他回来。一时听见脚步声,方子瑜刚进内堂,方孝孺便站起问:「子瑜,那位客人到底是谁?」说完才发现方子瑜后面跟上了人影,原来蓝世仙和叶嬏也过来了。 方孝孺与蓝世仙对视,才觉此人非寻常人,便想试探一二,乃说:「子瑜,晚上我与蓝公子饮一杯。」 月色明朗,树影婆娑,院中小酌胜比豪饮,蓝世仙与方孝孺互敬互饮,又直言敬仰方孝孺的正学与才德,方孝孺也是莞尔。方孝孺说:「公子是哪里人,如何会到京城来?」 蓝世仙说:「我与小妹同是河南氏人,到南京原为谋业。」 方孝孺说:「公子大才,谋业可惜了。」 蓝世仙故作惊讶:「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大人赞誉。」 方孝孺说:「『劝子进京』,『以牙还牙』,可是公子之笔?」 蓝世仙说:「此为小计,何足挂齿。」 方孝孺讶然:「小计?身在皇城之外,运筹皇朝之事,这也叫小事?」 蓝世仙默然一笑,浅抿清酒。方孝孺问:「想必公子是不愿告诉老夫你的真名和来歷?」见蓝世仙不答,也举杯饮了一盅。又问:「燕王世子和公子即将回北平,公子可知道?」 蓝世仙说:「并不知。」 第198页 方孝孺说:「这样的事情你竟不知?」 蓝世仙说:「我常日与令郎在一起,并无过问朝政,想必他也不知。」 方孝孺站起身来,酒盅落在桌上,溅起几分出来,他显然有些愠怒,负手转身而去。只听蓝世仙徐徐说:「大人是翰林院侍读,容纳几个学生想必是很容易的。」方孝孺略一迟疑,又走了去。 这时方子瑜正和叶嬏在远处赏月谈心,因两人常日在一起,也十分熟悉,方子瑜拿了许多点心给叶嬏吃,叶嬏自小在鬼医谷长大,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两人也聊得不亦乐乎。 聊得正酣时,一阵凉风吹来,方子瑜连忙用手臂去给叶嬏挡风,叶嬏细髮丝丝,容颜淡淡,方子瑜低头时,竟看得入迷了,只见叶嬏望着远方,从他臂弯里探过,说道:「哎,方大人走了。」 方子瑜也看过去,见蓝世仙一人独饮,便对叶嬏说:「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两人到了蓝世仙面前,方子瑜问:「先生,家父和你说了什么?」 蓝世仙浅浅一笑:「没说什么。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里不正好有三人。」叶嬏高兴坐下,拿起杯子。 方子瑜笑着说:「谁是你的明月,谁是你的影子?」 蓝世仙说:「那就是七人同饮!」 叶嬏说:「什么三人七人的?」 三人喝了一宿,酩酊大醉,便睡在院子里的草地上,一夜便过,第二天,叶嬏醒来,迷迷煳煳睁开眼睛,见自己四脚八叉躺着,一个身子挨着自己,手臂搭在自己胸口,她脸一歪,吓了一跳,看见是方子瑜的脸庞,连忙将他手臂拿开,跳了起来。 又见蓝世仙并不在这,一时又羞又恼,凌空想踢方子瑜一脚,撅着嘴往外去找蓝世仙。 这日晌午,朱允炆特意叫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讨论燕王三子回北平之事,说道:「燕王世子及两位公子已从钟山孝陵弔祭回程,朕欲打发三人回北平,你们怎么看?」 齐泰说:「燕王挥师上京,说明他有狼子野心,皇上何不顺势而发,将三人扣留在南京。」 朱允炆犯疑:「将三人扣为人质,是否有些不妥?」 黄子澄说:「我倒不十分贊同齐大人意见,燕王向来谨慎,为何要将三个儿子送到南京,他难道不怕吗?我觉得燕王还无反叛之心,若扣押其子,倒显得我们没有人情味,我怕燕王藉此大作文章。」 齐泰说:「这就要看从何看待,燕王现在不就是大做文章吗,为什么这么多王爷当中偏偏他要让儿子进京?」 黄子澄说:「扣押人质,无疑逼燕王反。」 齐泰说:「我认为,扣押人质,他反而有所顾忌,不敢反。」 朱允炆说:「朕认为两位爱卿说得都有道理,只是如何做到,既又扣押人质,又让燕王觉得这是合乎常情?」见四下无语,嘆息说:「没人说得出,朕只好放三个兄弟回去了,朕对燕王始终有叔侄情义,不能冷落了他的心。」 齐泰和黄子澄都是垂目不语,似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朱允炆见方孝孺唇口若动,便问:「方爱卿有妙计?」 方孝孺已经想起了蓝世仙昨夜对他说的话,「大人是翰林院侍读,容纳几个学生想必是很容易的」,他一时只觉心里一凛,见朱允炆问起,才抬头答道:「鄙臣倒有一计。」 齐泰黄子澄抬头看他,朱允炆忙问:「请爱卿速速讲来。」 方孝孺说:「鄙臣目下正在上书房开课,不如让他三人在宫里读书,与其他皇族子弟一起学习。」 方孝孺说完,齐泰黄子澄已暗暗叫绝,朱允炆高兴说:「此一石二鸟之计也,既将三人留下,又教习三人文成武德,忠孝礼义,难为方爱卿想得出。」齐泰黄子澄也附和:「方大人果真良策,如此一来,燕王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喽。」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方孝孺回府后,见方子瑜刚要外出,便将他叫住了,问他:「蓝世仙到底是什么人?」 方子瑜说:「是孩儿的救命恩人。」 方孝孺语气加重:「天下这么多大,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要救你。」 方子瑜不解问:「父亲这不是蛮不讲理吗?他救我还是他的错了。」 方孝孺显然不是这个意思,又问:「你怎么着了,他救的你?」 方子瑜显然不想将行刺朱棣之事说出,故意瞒着说:「我在淮河溺水,蓝先生渡舟救的我。」 方孝孺见他急着外出,便问:「你这,又去找他?」 方子瑜说:「父亲不知吗,霍滨死了,我想蓝先生肯定要去看看。」 方孝孺才纳闷,霍滨怎么死了,还想待问,发现方子瑜已经出了大门。 方子瑜一路到了皇城门口,等着蓝世仙,他猜蓝世仙必然要到此来见他。 第118章 一览无余 蓝世仙也听到霍滨遇害的消息,但他必须先叫来一个人,他三脚两步回到借宿的小店,在过道的窗户外就发现叶嬏在房间里徘徊不定,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推开门时,叶嬏半是羞愧半是自责,娇羞说:「无名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显然还在纠结昨夜被方子瑜胳膊搂着的事情。 蓝世仙说:「没时间让你想这个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出去,一路烟拉到皇城门口,果然看见方子瑜在那,两人相视一笑。 第199页 方子瑜说:「我为二人取得了两块令牌,我们这就进城吧。」 三人鱼贯而入,方子瑜说:「霍滨的尸体还在刑部大房里,他遇害的地方不在城外,也不在霍宅,就在东厂营外。」 蓝世仙说:「在鼻子底下杀人?」 三人进了刑部大房,方子瑜言明来意,刑部小吏自然不敢阻拦,又说:「皇上知道此事已雷霆大怒,请三位快快办事。」 到了停尸处,蓝世仙却不进去,对叶嬏说:「该你发挥才能了。」 叶嬏说:「我?」 蓝世仙说:「那还有谁,你会医术,当然知道他何时遇害,致命在哪,兇器何物?」 叶嬏说:「拜託,我是救人的?」 蓝世仙说:「正因你是救人的,所以才叫你来,难道还要你杀人。」 叶嬏又想起昨夜之事,她以为蓝世仙故意冷落她,刁难她,撅着嘴发脾气:「我不进去!」 蓝世仙说:「不进去以后别跟着我。」 叶嬏气急败坏:「你?你?」 方子瑜忙解劝说:「两位不要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陪小嬏进去。」 叶嬏瞪着方子瑜说:「你别瞎打诨,进去就进去,你别跟来。」 方子瑜一时不解,见叶嬏跑了进去,又望了眼蓝世仙,蹙眉说:「她怎么了?」 蓝世仙说:「没什么,小孩子发脾气。」 过了一会,叶嬏在里面喊:「今日卯时,伤口在咽喉,穿了一个窟窿,是被,不是刀子,也不是剑,不是斧头,不是叉子,不是……」 蓝世仙听得不耐烦:「到底是什么?」 叶嬏说:「是鞭子!」 「鞭子?」蓝世仙和方子瑜俱是惊诧。只见叶嬏啊啊尖叫跑出来,拦腰抱着蓝世仙,发颤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蓝世仙说:「以后这种事都归你了。」 叶嬏惊愕:「什么?」 蓝世仙说:「你做得很好。」又对方子瑜说:「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将叶嬏扶住了,往外走去,方子瑜问:「去哪?」 蓝世仙说:「蒋瓛是不是上午才押往云南?你知道路线吗?」 方子瑜说:「知道一二,出城后大路小路,有点绕。」 蓝世仙说:「我们要在兇手到达之前找到他。」 方子瑜说:「兇手,你找到了?你怀疑到什么?」 蓝世仙说:「恐怕这案子要成为悬案了,兇手不是一般的人物。」 方子瑜又待要问,见蓝世仙加快了速度,叶嬏跑在后面相当吃力,方子瑜便向后拉着她的手,想拉他一把,岂知叶嬏却将他的手甩开了,故作怒说:「不要你牵我。」 蓝世仙到了皇城外,方子瑜也赶上了,等了半晌,才见叶嬏气喘吁吁地跑出来,蓝世仙说:「小嬏,你先回住店,我稍会回来。」 叶嬏说:「不,我要一起去。」 蓝世仙说:「你不可以去。」 叶嬏委屈说:「为什么不让我去。」 蓝世仙说:「要么听我的话,要么就走。」 叶嬏强忍着泪:「无名哥哥,你要赶我走!」 方子瑜不忍心看她的眼眶红红,故说:「你们兄妹俩别吵了,这都……」 叶嬏对他愤怒:「谁要你管了!」 方子瑜尴尬不已,蓝世仙说:「你越来越不讲道理了。如果这样,你还是走吧。」 叶嬏鼻翼一抖,终于哭出来,向人群里跑掉了。方子瑜正想去追,嘴巴都喊了出来,蓝世仙说:「别喊了,回来再找他吧。」 方子瑜说:「虽然南京物阜民丰,可人贩子还是挺多。」 蓝世仙说:「你看她那样子,人贩子会要她吗?事不宜迟,晚了就来不及了。」 方子瑜只得跟着蓝世仙小跑而去,待出来南京城,蓝世仙御剑飞了起来,方子瑜也跳了上去,遥指押送蒋瓛的路线。 两人并站在剑气上,穿过一座青岭,云烟之下,蓝世仙又御剑而下,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停了下来。这羊肠小道一边是山峰,一边是悬崖,狂风一吹,隐隐有碎石滚下。 不一会,远处走来三个人,中间之人被木枷锁着脖子和手腕,又铁链繫着手腕和脚踝,凡筋脉处似乎挑断,血迹斑斑,一步一挪往前走来,正是蒋瓛,他身旁的两人是两个押解的军人。 蒋瓛走到近前,已看见了蓝世仙和方子瑜,他认得方子瑜,但见蓝世仙白衣飞舞,神姿神采,便有些好奇,乃问:「这位是?」 蓝世仙说:「我是来送蒋大人的。」 蒋瓛苦笑说:「蒋某身败名裂,何必值得一送。」 蓝世仙哈哈一笑:「身败名裂?你坏事做尽,我就是要你身败名裂!」 蒋瓛脸色一变:「皇上都答应放过我,你要怎样?」 蓝世仙说:「皇上答应放过你,我却未必,我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你跳崖自行了结吧。」 蒋瓛脸色灰不熘秋,因他筋脉全挑,武功全废,他虽觉耻辱,却仍想苟活,又觑了一眼身边的悬崖,只见万丈深渊,云雾缭绕,一时打了个寒颤。 蓝世仙说:「千百人成为你刀下之鬼,你却没有勇气跳下去?」 蒋瓛颤颤巍巍地说:「你到底是谁?」 蓝世仙从背上取下青丝剑,冷冷说:「我不想亲手杀你。」 第200页 蒋瓛见剑光乌黑,两眼发慌,想往后退,身后的两个军人也有些害怕,也向后退,哪知靠外侧的一个军人一脚踩中了一个落石,身子一滑,滑出了悬崖,他尖叫万分,拼命抓东西,竟抓住了蒋瓛的脚踝,蒋瓛勐地一跪,另一个军人连忙去拉他,岂知蒋瓛腿一伸,那军人被他硬生生踢了下去,随着鬼哭狼嚎,慢慢地隐入深渊。 另一个军人吓得直哆嗦,退了几步,靠着山壁,嘴中兀自骂道:「你这恶魔,我一剑杀了你。」说着拔出剑来,正要捅进蒋瓛的腹部,却从天空传来一声尖叫:「想死!」 随着一道红影,那军人连剑带人被活生生拽下了悬崖,这红影蓝世仙看出来了,是一根血红的鞭子,天空旋又落下一个黑色身影,是个身着玄黑长裙的女子,头插簪,唇如血。蒋瓛惊喜说:「小萼!」 小萼说:「你别叫我小萼!」 蒋瓛说:「不叫你小萼叫你什么?」 小萼说:「你还是叫我南宫吧!」 「南宫小萼?」蓝世仙一惊,这是灵宗奇人「金魔」南宫谟的小女儿,外号「血影娘」,在观止阁里,南宫小萼的信息仅限于此,她的血鞭藏在哪,蓝世仙一时没有看出。 只听蒋瓛说:「小萼,是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吧。」 南宫小萼说:「要我原谅你?这天下最坏的就是你们男人!」 原来蒋瓛曾在追杀蓝世仙的路上,也就是在「梧桐难行」酒家遇见了还是酒家老闆娘的南宫小萼,他当时一心想杀了南宫小萼,以正自己的名号,可惜被她的血鞭差点掐死,但那一战他却用快剑割破了南宫小萼的前胸至下裆的所有衣物,南宫小萼的肌肤如雪,一览无余,可南宫小萼却偏偏没有杀他。 蒋瓛走后,南宫小萼深陷蒋瓛的那剑「一览无余」,最后去南京找蒋瓛,蒋瓛素来轻狂,眼见自己曾想征服的南宫小萼亲自送上门来,哪里不想要她,便一夜缠绵,山盟海誓,之后又抛弃了她,南宫小萼痛恨欲绝,屡次想要夺蒋瓛性命,却亦不肯,所以一直徘徊在南京城内,每日望着蒋瓛出入青楼歌院,竟是欲哭无泪。 恰这次蒋瓛遭难,这其中便有加害他的霍滨,南宫小萼清晨潜进皇城,在东厂之外,用血鞭将霍滨穿喉致死。之后,又跋山涉水一路追赶蒋瓛的身影,因不知哪条山路,故半日才寻到这山崖里,此时见了蒋瓛,是又爱又恨。 蒋瓛见南宫小萼说了那句既爱又骂的话,哪里看不出南宫小萼的心思,故深情说:「小萼,你救我出去,从此之后,我们朝夕相对,再也不分开,好吗?」 南宫小萼望着蒋瓛,竟被迷住了,含情说:「蒋郎?你真的这样想吗?」 蒋瓛说:「小萼,我再骗你,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南宫小萼眼中含泪,一鞭噼开了木枷,正要噼铁链时,蓝世仙说:「子瑜兄,兇手就在眼前。」御剑而起,直飞南宫小萼而来。 蒋瓛喊:「小萼,他来了。」 南宫小萼刚噼开了他手上的铁链,回头而怒:「什么人,要杀蒋郎?」 蓝世仙说:「南宫小萼,我与你无仇,我杀的人是蒋瓛!」 南宫小萼腾空飞起,喊道:「想杀他,先过我这关。」 第119章 激将法 蓝世仙举剑而下,但他一直在揣度她的血鞭来自于哪,这时两人相对,南宫小萼仍是空无一物,待到近前,他眼中一闪,只见一条血鞭随她手臂一挥,竟从手掌里伸了出来。 他连忙一晃,身子斜了,那血鞭却长及三丈有余,噗地往他的腰上击打,他慌忙用剑去格挡,这鞭又绕开他的剑,打他的大腿,蓝世仙知道这样近不了身,她的血鞭如一道缠绵编织的血网一样罩在眼前,倘挡了她的右掌血鞭,她左掌又来,竟是左右不能相避。 幸好此时方子瑜也飞了过来,两人剑花缭绕,与血鞭战成一团,顿时陷入血网当中,若近得了身,蓝世仙的日月剑一定可以取她性命,可惜近不了。 蒋瓛在小道上喊:「小萼,杀了他们。我们归隐江湖!」 南宫小萼似乎添了斗志,血鞭更密更厉,若非琅琊功护体,蓝世仙已经被拉出血痕,可方子瑜的手臂和腿上已经出现了道道血痕。 蓝世仙知道这不是办法,他胸中无策,唯有绝地逢生,只见他用日月剑最惊涛骇浪的一式,直捅南宫小萼而去,任南宫小萼的血鞭在身上蹂躏,他只得强忍,只见青丝剑乌黑如电,擦在血鞭上,生出火花来。 转眼间,剑尖就刺入了南宫小萼的手掌心,南宫小萼啊地一声,另一只手掌中的血鞭也萎缩了,方子瑜紧抓良机,一个沖落就将剑刺入另一只手掌。 南宫小萼双掌俱毁,痛得尖声嚎叫往后退去,这悽厉惨叫,连蓝世仙和方子瑜都看得不忍,好比刺入了她的心脏一般,蒋瓛一下子抱住了她,眼中含泪:「小萼,是蒋瓛对不起你。」 南宫小萼忍着巨疼说:「蒋郎,他们要杀你,可我捨不得你,我既然救不了你,我就随你而死。」 蒋瓛震惊:「小萼,你不可以,蒋瓛是负心郎,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南宫小萼泪中带笑:「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你不是说要与我归隐江湖吗?不如你抱着我跳下去吧。」 蒋瓛的眼中是惶恐和矛盾,轻轻摇头,南宫小萼说:「你捨不得死,还是捨不得和我死?」一把将他推开,纵身一跃,落入了万丈深渊。蒋瓛勐地嚎哭:「小萼,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随着纵身也跳了下去。 第201页 这幕方过,蓝世仙和方子瑜的眼中竟有些红润,两人都被南宫小萼的痴情和勇敢震撼了。 两人回到南京城,已是黄昏,想起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到叶嬏,先是去了住宿小店,发现叶嬏不在,方子瑜猜测:「小嬏是不是出了南京城?」 蓝世仙一口否决,又说:「天已经黑了,不如我们分头找吧。你西,我东,再到中间汇合。」 两人分头搜寻,一直找到深夜,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稀稀疏疏,直至夜风劲吹,遍地腌臜乱飞,已有打更声传来,蓝世仙疲累睏乏,愧疚剧增,倘若叶嬏出事了,他如何能原谅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皇城门口,一时落寞难当,站在那里自恨自责。 忽然眼神着落之处,看到一个小小身影,蜷缩在皇城门口西端一个小街道里,头伏在怀抱里,从衣着看就是叶嬏,这番楚楚可怜,蓝世仙也动心了。 他正要上去抱她,忽听见方子瑜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也察觉了叶嬏,他不自主地身子一晃,藏在一面墙角里。 方子瑜跑上去细声说:「小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叶嬏抬起头望着他,可怜兮兮地说:「子瑜哥哥。」 方子瑜看见她清澈明净的眼睛,虽月光黯淡,却生出细细的明亮,一时惹得喜欢,将她小手握起,拉她起来说:「来,我们回去吧。」 叶嬏站起来时,小腿发麻,没有站稳,往后一倒,方子瑜慌忙将她抓住,叶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失落和恐惧,一把抱住了方子瑜,将头埋进她的怀里说:「我好害怕,一个人也没有,怕你们不要我。」 方子瑜轻抚她的小帽说:「谁都可以不要,怎么会不要你。」 叶嬏说:「真的吗,你们真这么想?」 方子瑜说:「真的,我们这就回去吧,我送你去小店。」 叶嬏忽然抬起头:「我不去。」 方子瑜说:「那你想去哪?」 叶嬏说:「我哪也不去。」 方子瑜说:「这怎么行,这南京城并非像你所想的那样安全,你看今天早上霍滨不就死了吗?他死得悽惨,阴魂不散……」 还未说完,叶嬏已嘤嘤乱叫将方子瑜抱得更紧:「回去回去,只要不回小店,哪里都行。」 方子瑜说:「这样吧,我府里不是为你们拾掇了屋子吗,你安顿之后,我再和你哥哥讲。」 两人走后,蓝世仙从墙角里走出来,只见幻紫的夜雾,在街道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孤寂凄凉。 霍滨死后,案件屡不能破,成为皇城悬案,又兼之蒋瓛被发配,霍滨是锦衣卫第一人,却离奇死亡,使得朱允炆对此事三缄其口,又因他向来不满锦衣卫的做法,便下令取消锦衣卫诏狱和稽查之职能,只留宿卫职责,将所押囚犯转交刑部审理,又内外狱全部归三法司审理。 叶嬏在方府住了一段时间后,执拗不愿回去,她是希望蓝世仙来接她,可蓝世仙却没这么做。方子瑜只当是兄妹吵架,时间长了自然无事。 他又在南京城里物色了一间房子,又带蓝世仙去看,蓝世仙见这屋子在僻静之处,远离喧嚣,又高大明亮,窗明几净,门前藤萝蔓蔓,花团锦簇,书房、客厅、厢房等内的家具器皿一应俱全,雕漆涂彩,华美非凡,又辅以琴棋书画,非平常人家住得起的屋子,再在正厅眺望窗外,便是南京城的金川河。 他欲要推辞,方子瑜说:「若要推辞,就是不看待我了。我置下这屋子,一来是想与先生促膝长谈,二来是担心小嬏在外面住不惯。」 两人在厅中盘膝对坐,有侍女奉茶。方子瑜说:「这宅子与先生齐名,叫作凤仙居。」 「哦?」蓝世仙抬眼若思:「真是好名!」 方子瑜说:「先生,你素来高雅,聪明绝伦,可猜得出我朝中何职?」 蓝世仙微微笑说:「你是翰林院修编,同方大人同编《明太祖实录》。」 方子瑜粲然一笑:「先生果然厉害,可我还有一身份,先生一定不知。」 蓝世仙说:「子瑜兄除了是翰林院修编,还是皇上的佩剑侍卫。」 方子瑜略一惊讶:「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蓝世仙说:「不难,你出入皇宫,可佩剑而入,人人见你又是畏敬三分,还有,你握剑取剑杀人的方式和江湖人的习惯颇有差异,想必没有严格的训练是做不到的。」 方子瑜这才拜服:「先生真大才也。」望着蓝世仙半晌才说:「我还有一事要请教你,皇上传召我明日进宫,探讨机密之事。先生猜得出是什么?」 蓝世仙略一沉吟:「是召你一人,还是几个大臣?」 方子瑜说:「便有家父和齐大人、黄大人等。」 蓝世仙说:「皇上近日最忧之事莫过于削藩。」 方子瑜说:「正是。只是我听家父说,皇上仁慈,对削藩之事久拖不决。」 蓝世仙说:「那是因为皇上还未深悟藩王之祸。」 方子瑜问:「如何让皇上立志削藩?」 蓝世仙说:「藩王之祸,人人皆知,只是没有事到临头,所以皇上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松懈妥协,但光陈其害是不行的,朱棣再强也不过弹丸之势,不如换种方法激一激皇上。」 「激将法?」 蓝世仙说:「我闻朱棣身边有个奇僧,法号道衍,其人经天纬地,有不世之才,可喻之为刘秉忠之流。」 第202页 「刘秉忠?」方子瑜想了想说:「就是元朝的一个奇僧,助忽必烈登上帝位之人?」 「正是。」 「若将道衍比喻刘秉忠,拿朱棣比喻忽必烈,皇上能不生气吗?」方子瑜才觉此法子好。 两人促膝长谈,至夜,蓝世仙说:「子瑜兄,我问你件事?」 方子瑜说:「请讲。」 蓝世仙说:「小嬏身世可怜,无父无母,我见你犹怜她,你可愿意照顾她?」 方子瑜脸一阵热一阵冷:「这个,我……」 蓝世仙说:「子瑜兄是嫌弃小嬏家业背景,还是人物相貌?」 方子瑜说:「都不是,我只怕小嬏常年漂泊在外,不喜高堂生活,主要是……哎,我方子瑜何德何能能娶先生的妹妹为妻。」 蓝世仙说:「我一介布衣,小嬏又是少不更事,若得子瑜兄的照顾,我一辈子也要感谢你。」说着已奉拳到额头。 方子瑜连忙将他双手拿下,诚恳说:「先生不必如此,我方子瑜一定答应照顾小嬏便是。」 第二日,朱允炆召集重臣决议削藩一事,便在谨身殿内密见。 大臣卓敬谏言:「燕王素有智虑,又有雄才,有高祖遗风,目今盘踞北平,地势险要,兵强马壮,燕王府原是元大都,墙高院深,不可小觑;皇上应果断将燕王迁徙至南昌,这一迁徙,万一他要作乱,朝廷可以极易控制他,此叫防患于未然。」 朱允炆微微点头,这似乎附合他的德治,又可加以採用。可齐泰马上就站出来了,直言:「皇上,这万万不可,以燕王的精明,这点小把戏,他还看不出吗,迁徙谕旨一到,燕王会坐以待毙吗,这不是逼他反吗?」 第120章 釜底抽薪 一时众臣交头接耳,也似乎觉得此法不可。又有大臣董伦、杨砥谏言:「皇上,微臣以为,应睦亲藩王。帝尧之德始于亲九族。今宜敦睦诸藩,无剪枝叶。」 这种想法是朱允炆曾经的想法,当初太祖在世时,以儿子们就藩护国,朱允炆就忧虑:「外敌入侵,藩王叔叔可挡,若藩王有异心呢?」朱元璋一时陷入沉思,又反问他。朱允炆才说:「藩王若有异心,应以德怀之,以礼治之;若不改,则削其封地;再不改,则举兵伐之。」可是如今远不是「睦亲」这么简单。 众臣见朱允炆一脸不待见之色,自然知道不可取。朱允炆一直想要一个德治又兼削藩的好法子,可是一直没有等到。朱允炆见方子瑜英立于前,便试探问:「子瑜是大儒之子,可有好法子,既不大费周章,以德治之,又可叫诸藩相安无事?」 方子瑜说:「皇上,微臣虽没有良策,却有一事禀告皇上。」 朱允炆问:「何事?」 方子瑜说:「微臣近闻燕王请了一个军师,本在云别山修道,法号道衍,师从奇道席应真,此人擅阴阳之术,阴谋诡计,权谋机断,无所不通,素有刘秉忠之称。燕王素有大志,岂不知为何请一『刘秉忠』为何意。」这「刘秉忠」一说出来,朱允炆就明白了,方子瑜是拿道衍比喻刘秉忠,拿朱棣比喻忽必烈,他哪里不置气,以拳捶了一下桌子。 方孝孺立即说:「这道衍鄙臣在淮河边上见过,确实不同凡人。曾有相士说他是病虎,出世则伤人,不可不防。」 朱允炆被两人的话说得气愤,立志要削藩,切齿问:「藩自然要削,该如何削?」众人见朱允炆百八十度的转变,顿觉方子瑜的激将法深谋远虑,对他刮目相看。这下,只需畅所欲言如何削得痛快了。 齐泰早已准备了似的,正言说:「擒贼先擒王,诸藩之中燕王势力最强,年龄最长,威胁最大,理应从他入手;燕王一除,其他藩王自然束手就范。」 黄子澄却有不同意见:「皇上,臣下以为,藩王要削,但不应先削燕王。燕王心机重,城府深,从不显山露水,要找到削他的理由实在不易;其二,燕王藩守北平近二十载,根深蒂固,与蒙古作战屡战屡胜,经验丰富,如今又与蒙古取得相应的和睦,倘若削之,恐胜不了,朝廷的颜面将如何搁置,倘其他藩王趁机作乱,天下可危矣!俗话说,柿子拿软的捏,不如先从其他藩王削起。」 齐泰问:「照黄大人的意思,哪一个藩王应先削?」 黄子澄对答如流,显然做了充足准备:「周王、齐王、湘王、代王、岷王,都可以削,他们在燕王煽风点火下,蠢蠢欲动,太祖在时,这几个藩王就劣迹斑斑,要削之,师出有名。倘若选择当头鸟,那就是周王朱橚了,他是燕王胞弟,与燕王最亲,若将周王削之,等于去除燕王翅翼,燕王肯定有所反应,他若出兵救之,就是同谋;他若为周王求情,亦是同谋,无论他怎么做,朝廷都可师出有名,一举将燕王削之。」 齐泰和方孝孺都觉此方法无懈可击,朱允炆也点头同意,说道:「黄爱卿之言正合朕意,你们不知,这削周王就有现成的明目,近日周王的二公子朱有爋密奏,他父亲朱橚暗中与燕王勾结,招兵买马,有谋反迹象。」 众臣惊嘆,真乃雪中送炭。原来这朱有爋因明制规定嫡长子袭王位,自然落不到自己头上,于是剑走偏锋,以揭露其父的罪行来博取功勋,以袭王位。 朱允炆当机立断,令方孝孺拟废周王旨意,在黄子澄的推荐下,派太子少傅左军大都督李景隆削周王。瞬息之间,李景隆统大军,捕周王,将周王迁至云南软禁。 第203页 子瑜欲将这一喜讯告诉蓝世仙,蓝世仙坐在厅前,窗子半开,能望见波澜飘渺的南京金川河,听闻这金川河曾有一青龙因爱慕南京城内的美貌女子而被天庭诛首,这等传闻,蓝世仙置若罔闻,但见那金川河的冉冉水带,一时又被迷住了。 方子瑜重新说了一句:「先生没听清我的话吗,周王已削。」 蓝世仙转过头来,说:「那接下来就是燕王了?」 方子瑜说:「非也,是岷王、湘王、齐王、代王。」 蓝世仙说:「这五王都是井底之蛙,不足为患。」 方子瑜说:「先生的意思是?」 蓝世仙说:「有没有办法见到皇上?」 方子瑜说:「先生想见皇上?」 蓝世仙说:「不,我还没有这个资格,我有一计可转达皇上。」 方子瑜说:「若有计谋,我和家父完全可代为转达。」 蓝世仙说:「好。」乃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四字「釜底抽薪」。 方子瑜说:「釜底抽薪?先生是想彻底击垮朱棣。」 蓝世仙说:「对,想必此刻皇上并不担心如何除去岷王、湘王、齐王、代王,他忧虑的是如何给朱棣一个罪名。朱棣若不主动犯错,他是削不了朱棣的。为今之计,朱棣的三个儿子还在南京,若以此为要挟,将他的将士护卫全部抽走,他必将成为刀俎鱼肉。」 方子瑜赞嘆:「先生妙计也。」 果不其然,朱允炆又以雷霆万钧之势,连削岷王朱楩、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四王。朱楩、朱榑、朱桂皆废为庶人,湘王朱柏携妻子自焚而死。 这一过又到了来年春天,削藩之事势如破竹,全国闹得沸沸扬扬,朱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焦虑过。 在燕王府后院密林之中,朱棣经营良久,暗中操练兵马,为担心被外人听到,道衍出了一个计谋,在后院养成群的白鹅,鹅叫声震天,自然将操练兵马和锻造兵器的声音掩盖掉。 在一片鹅声中,朱棣蹙眉远望,和道衍说:「朱允炆连连算计我,如今连削五王,奈何下一个就是我朱棣了。」 道衍说:「事情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我想朱允炆还在找殿下的罪名。周王朱橚已削,殿下绝不可因同胞之情向朱允炆求情,否则就落入他的圈套。」 朱棣嘆息说:「我最后悔之事是将三个儿子送到南京,想不到竟被朱允炆以读书扣押,如今受制于人,若朱允炆真要削我,也无可奈何。」朱棣忽然眼睛一闪:「大师,依我之见,我觉得南京之内必有高人,此人与大师有伯仲之才。」 道衍说:「齐泰、黄子澄、还是方孝孺?」 朱棣说:「这三人都是腐儒秀才,只是享誉名望,虽博览典籍,却无大用。此高人之才,可与先生齐名。我已派人到南京城查访,不出一月,我想此人必浮出水面。」 道衍说:「果如殿下所虑,一旦查明,便可杀之。」 朱棣心一沉:「若能用之,岂不更好。」见道衍不语,便说:「如今之计,是三个儿子受制于朱允炆,我无计可施。」 正待说时,见远处奔来一名小卒,落马跪礼说:「殿下,京城宣诏的太监来了。」 「来得这么快?」朱棣与道衍忙回正厅,路上又说:「朱允炆又耍什么把戏?」 正厅太监念完旨意,朱棣微笑将之送走,回来时已是勃然大怒,道衍将朱允炆的谕旨仔细一看,这朱允炆也太嚣张了,明言朝廷用兵之计,要朱棣抽离护卫和三万兵马借与朝廷,这护卫明细也开出来了,燕王中护卫指挥唐云,指挥佥事陈志,千户邱福、孟善,副千户陈珪;右护卫指挥佥事陈寿,千户陈旭、房胜、赵夷等各部皆划归宋忠统一管辖。 朱允炆想法很简单,就是将朱棣的部队釜底抽薪,全部抽给宋忠,由宋忠统一调度,并且还安排宋忠守在北边防止燕王造反。 道衍说:「朱允炆想用殿下的猎狗来防范殿下。」 朱棣怒说:「朱允炆欺人太甚,这样的狠招他都想得出,真是万万想不到。」长嘆一声又说:「若非我儿子在他手里,我此刻必反之。」 道衍却淡淡说:「殿下勿忧,我觉得朱允炆的这招釜底抽薪他做的还不够?」 朱棣说:「还不够?」 道衍说:「不管是谁出了这计谋,都堪称良策,可朱允炆用坏了。」 朱棣说:「何以见得?」 道衍说:「我刚才还说,朱允炆想用殿下的猎狗来防范殿下,试想一下,猎狗不都是认主人吗,朱允炆叫宋忠统调殿下的三万精兵屯守北边来防范殿下,他日殿下振臂一唿,殿下的旧臣还不都群起响应。」 朱棣眼睛一亮,才说:「还是大师看问题清澈,倘若如此,我便大方一些,将我的部下都给他。」 将骁勇部将和三万精兵抽调走后,朱棣只觉痛失心头肉一般惆怅难过,踱步在风和日丽的虎踞园里,左也不是,又也不是,只得叫人相邀道衍对弈,以平心中块垒。 第121章 小难入京 道衍来时,苏小难也一起跟来了,在这大半年里,苏小难一无玩伴,二敛心性,勤练日月剑,又由道衍亲导读书,她日夜学习佛、道、儒、兵诸家之学,其领悟之快,连道衍都嘆为观止。 道衍立志将平生所学都教给她,以传衣钵,又赠给她毕生所着的《逃虚子疏略》和席应真的着述《子阳子集》,令其苦读。 第204页 朱棣时隔半月才见到苏小难,见苏小难秋水淡眉,轻风面靥,更是对这女儿百般喜爱,也扫淡了许多烦恼,又问:「小难在看什么书?」 苏小难答:「燕王,小难正在学习师父的《逃虚子疏略》。」 「哦?」朱棣说:「我听说这本《逃虚子疏略》是大师的至宝,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佛道儒兵,无所不通,大师是要传衣钵给小难?」 苏小难脸一红,道衍笑道:「燕王,小难之才,还在池中,他日高飞,可远胜古今才女,我喜得麟儿,正沾沾自喜呢,假以时日,你必定折服!」 朱棣说:「小难亲得大师教诲,感激不尽!」 两人一边说一边下棋,棋逢对手,自然其乐融融。道衍小有胜算,朱棣说:「大师棋艺高明,小王自嘆不如。」 道衍哈哈一笑,站起身说:「非我棋艺好,是燕王在想心事。」 苏小难便问:「师父如何看出燕王在想心事?」 道衍说:「燕王向来金睛虎目,神采奕奕,今日却恬淡少语,颦眉蹙頞,不是想心事又是甚么?」 朱棣嘆道:「非大师才知我心思,大师是高人,可有办法将我的三个儿子救出来。若他们能回来,我也勿须担惊受怕。」 道衍沉吟说:「有倒是有,不过去南京救人,风险太大。」 朱棣问:「大师快讲,此人是谁?」 道衍说:「若是燕王本人,那最好不过了。」 朱棣忽地双目有神,身背挺直,说道:「如非要小王上京,也不无不可。目下朱允炆连削五王,若我不带一兵一卒一刀一枪上京朝觐,这天下人只会说我对朝廷一片忠心,也许朝廷不会削我藩呢。」 道衍復又坐下说:「殿下太看重名声了,朱允炆对燕王未必留心,可他身边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会让你回来吗,这样岂不是作茧自缚。」 朱棣嘆息说:「如此一来,那迟早被朱允炆当成刀俎鱼肉了。」 两人沉默相对,忽听苏小难说:「燕王,不如让我去南京吧。」两人勐然抬头看她,见苏小难表情肃穆,眼含坚毅,一脸信心满满,可朱棣既不愿将女儿送到虎口,又不信她有这个本事,故迟疑说:「小难?你一个女儿家,不谙官场之事,如何应酬朝廷的风波恶浪?」 苏小难说:「如今三位公子困在南京,长宁又小,或许我可以一试,倘做最坏的打算,就说朱允炆不放三位公子回北平,也不打紧,我照样可以平安回来。」 朱棣肃然说:「此事不可,勿须再说。」 道衍却说:「殿下,我看未必不可。」 朱棣愕然问:「大师何意?」 道衍说:「小难虽是王爷女儿,亦是我的徒儿,我对她也很爱惜,但说对她的了解,恐怕我不比燕王少。小难秉性纯良,与朱允炆年龄相仿,她又生得聪明伶俐,刻苦钻研书籍,经这一年,再不可小觑,她这一去,说不定,有一线希望。」 朱棣还在犹豫,忽见苏小难从靴里掏出一把玲珑短刀来,呈上说:「燕王,几年前我在南京替皇上解过围,这短刀就是他送给我的。」 朱棣一看,这把短刀是太祖朱元璋的贴身之物,后来传给朱允炆,竟想不到在苏小难身上,一时又惊又喜,说道:「原来小难救过朱允炆性命。」反覆摩挲,又交给道衍,两人直嘆好刀,放回苏小难手上时,道衍说:「殿下,看来小难天生就是来替你分忧解难的,她不上京谁又上得?」 朱棣说:「派小难去也不无不可。」又迟疑了说:「小难救了朱允炆性命,他未必不卖这个人情,就怕齐泰黄子澄从中作梗。我最担心的是朱允炆念恩情,将小难留在南京,这样他们一个也回不来了。大师若非想个良策,我仍不放心她去。」 道衍想了想说:「朱允炆好不容易将三个公子扣押下来,一个简单的理由恐怕不行。再说瞒齐泰黄子澄的眼睛更是不易。我倒有一个方法,不过需要殿下和小难两人同意才好。」 朱棣起身说:「大师快说。」 道衍说:「就称徐王妃病重,百医不治,又求了百十家庙宇和道观,只说非儿子成婚沖喜才能好。」 朱棣先是眼睛一亮,后又脸露难色,道衍一眼看出,说:「等公子们回来了,将婚一结,病好了不就行了,这倒没什么担忧。」 朱棣说:「若王妃知道是为了讨回儿子们装病,这也不难,只是要儿子成亲,哪里有半分着落。」 道衍说:「这不是现成摆在这里吗,燕王担心儿子回不来,又担心小难回不来。依我看,如今只有三公子朱高珞未娶妻,不如借题发挥,将苏小难许配给朱高珞,叫小难来一出上京求婚的好戏,既有母子之情又有爱慕之情,想必朱允炆不会不通人情吧。」 朱棣眼睛一亮说:「大师妙计,我家那畜生我早看出他对小难的一片情意,只是……」又觑了一眼苏小难,见她垂目低眉,又故作埋怨说:「我只当小难是女儿,如何又变成了儿媳?大师,此法不妥!」 道衍却哈哈一笑:「小难说到底也只是燕王自作多情认作的女儿,她又哪里叫了你一声父王。」因苏小难正站在他身后,他自当没有看见,又说:「我在淮河边时,见他二人早生情愫,感情莫逆,燕王,恕老衲直言,小难非一般女子,若想真要这个女儿,不领她作媳妇,将来必飞了。」 第205页 朱棣直觉道衍的话在理,但眼睛一沉,好像想起了什么:「哎,我倒想起,我与方孝孺说的话了。」 道衍哈哈一笑:「燕王怎如此憨厚,人家都没想真要你这个女儿,你倒想倒贴。」 朱棣也笑了笑,拍了怕袍子说:「儿女之事,从来都是煳涂啊!」又望向苏小难,见她仍是垂目不语,便说:「小难,我与大师私自将你终生大事定了,你不会怪我吧。」 苏小难早已在心里产生无穷的失落,眼里情不自禁含了泪。道衍也抬头望了她一眼,淡淡说:「殿下,小难是个女儿家,难免害羞,我们这样三言两语将她嫁了,怕将她吓着了。」 朱棣慈目望她,轻手抚她肩头,安慰说:「小难,婚姻乃人生大事,若你不愿,我绝不强求你。」 苏小难忽用手背拭泪:「燕王,我是高兴,我是怕高攀不起,配不上三公子。」 朱棣说:「小难怎会这么想,这天下能配得上燕王之子的人,只怕非你苏小难不可。」 道衍也微微站起,说道:「此事关系燕王府安危,若不成功,燕王府必会遘难,小难此行,切记谨慎,万不可有半点疏忽,待你四人平安归来,我就叫燕王替你主持大婚。」 朱棣又与道衍商量余下细则,果然从第二日起,王府内与往日情景不同,徐王妃生奇病的事情传得比比皆是,又有名医络绎不绝,之后又是和尚、道士、江湖术士穿梭来往,闹得人心惶惶。 苏小难在这十日里,每站立或坐下或行路或观花,都不由自主地嘆息,她知道自己与朱高珞感情深厚,但奈何却偏偏念起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蓝乡安,也是蓝世仙,她无法抹灭他在心中的烙印。 她的嘆息引起梅槿留意,梅槿问她时,她又说没什么,长夜无眠,重泪沉沉。十日后的清晨,潸然又与梅槿告别。 朱棣将她送到燕王府外,又安排马和送到南京城,并叮嘱她事事小心,在南京城里到徐府徐锦香处暂住,事情办成,立即与三位公子回北平,且不可稍刻耽搁,千叮万嘱,才放她离去。 苏小难与马和骑马驰行,路上无一耽搁,月底就到了南京,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苏小难感怀万千,马和在南京城外与苏小难告别,又由两个小厮接引,很快就去了徐府。 徐府虽远非燕王府气派,但比小时候居住的蓝府阔绰,院中清净,由管家引路进屋,正厅内高悬朱元璋为徐达手书的对联,「破虏平蛮,功贯古今名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一派将门之家的壮观气息。 苏小难接了茶水,才坐了下来,从厅侧走出一个人来,生得温香婑媠,千娇百媚,一身米白锦绣袄子,云云霭霭的牡丹刺绣,又珠络金缝的裙袂,如一颗璀璨玉珠,这玉珠的人儿就是徐锦香,与一年多前相比,既妩媚又生姿,完全长开了。 徐锦香也看出了苏小难的变化,她一身雪白袄,印着隐隐的粉色梅绣,雪白绸绢裙袂,只是这一路颠簸,便染了些污渍,再看那张脸儿完全无一丝稚气,倒是清雅恬静,妙姿脱俗。 两人似离别多年的人儿,一见面眼里就润润的,情不自主地抱到了一起。 第122章 面圣 拥抱半晌,互相对视,徐锦香才问她:「小难,我听说你来京是接高珞他们回去?我长姐的病怎么样了?」 苏小难与徐锦香一般高,望着徐锦香如诗如画的脸面说:「王妃病得不轻,所以我才急着赶来了。」 徐锦香说:「这一路你辛苦了。我们快些送高珞回去吧,你和他也早些成亲。」 苏小难说:「燕王全和你说了?」 徐锦香说:「姐夫已派急马将此事告诉我了,让我在京城接应你。我看京城不宜久留,明天我哥哥会带你觐见皇上。」 「皇上?」 徐锦香说:「是啊,其实你见过他,当年就在围猎场,你赶走了几头勐虎,救了他的性命?你不记得了?」 苏小难说:「我记得,皇上送给我一把短刀,如今我还带在身上呢。」 徐锦香说:「若他不记得你,明天你将短刀呈给他,他不会不认的。」 苏小难笑着说:「还是锦香姐姐聪明。」 徐锦香亦嫣然一笑:「看得出来,你也聪明了许多。」 苏小难又问:「对了,能见到高珞他们吗?」 徐锦香说:「他们一直在上书房学习,有人看管,一时还出不了宫,不过你放心,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两人这夜又聊了许多,徐锦香便隐隐约约提起以后她与朱高珞的床笫之欢,她是羞涩难当,两人依偎在一起,因是春寒,便挨着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徐锦香最幼的哥哥徐增寿便领着苏小难觐见朱允炆。朱允炆因徐家之约,便答应召见她,在谨身殿里,齐泰正在奏报因五个藩王得到惩处,百姓额手称庆之事,黄子澄和方孝孺也乐在其中。 苏小难一路进宫,已对皇宫内院的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嘆为观止,廊腰缦回,长桥卧波,她莲步穿梭,到了谨身殿外,等了半晌,才宣入殿。 一时被殿内严肃氛围、沉香之气所摄,又见朱允炆坐在殿前,头戴乌纱宝石玲珑翼善冠,身着鹅黄金织衮龙袍,与当年见到的朱允炆完全不一样,竟是风采沉沉,书生气浓。 苏小难跪礼奏道:「皇上,民女苏小难觐见皇上万岁!皇上,民女有一把短刀,是皇上送给民女的,皇上可记得?」已将红布裹着的短刀抬到头顶。 第206页 太监呈上,朱允炆一撇,果然将此事记了起来,他原以为这苏小难是燕王府派来的说客,这时只觉亲切如故,起身去扶她,宛然说:「小难快请起。」 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都看不明白,只道燕王是耍什么计谋,看得云里雾里。而方孝孺隐隐记得苏小难的名字,好像燕王向他提起过,苏小难似是燕王的异性女儿。 朱允炆将苏小难扶起后,目视良久,苏小难只得羞涩垂目,朱允炆轻轻摇头道:「小难长这副模样,朕如今不认识了,幸好有这信物。」 苏小难说:「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不记得民女的样子,再说民女一无所长,也不值得皇上记住。」 朱允炆嘆说:「小难也会说话了,倘若朕记不住你,那朕岂不是木头了。」 这句话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齐泰三人也面面相觑,苏小难直言说:「皇上,民女有一事想请皇上成全。」 「哦?」朱允炆问:「何事?」 苏小难跪下说:「皇上,燕王妃生奇病,百医不治,有庙僧和观道指点,若其子以婚沖喜,此病方好;再则,王妃病重,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三公子朱高珞还未成亲。民女今日觐见皇上,是因朱高珞是民女的未婚夫婿,所以斗胆请皇上放归三位公子回北平,以全王妃之念,王府之忧。」 此言一出,齐泰等人直觉有些怪诞,但也无从辩驳。 只有方孝孺暗暗骂朱棣无赖,这苏小难如何又从女儿变成儿媳了,但又不妥将朱棣与他提亲之事提出,一时暗暗生怨。 反是朱允炆听罢,眼中生出淡淡忧伤:「原来朱高珞是你的未婚夫婿,这也是金玉良缘,若果如此……」 齐泰忽然说:「皇上,臣有一言。」 朱允炆有些浅浅的不耐烦:「爱卿讲。」 齐泰说:「燕王世子和公子的学业还未完成,恐怕还不能回去。」 朱允炆说:「燕王妃病重,若高珞与小难不能结秦晋之好,岂不是破坏姻缘,令王妃含恨。再说,三位公子的学业今年才刚刚开始,岂不要过了一年才回得去。」 齐泰语气凝滞:「这……臣下以为,方大人是三位公子的授业老师,不如由他做个结业如何。」 朱允炆又看向方孝孺,方孝孺说:「鄙臣必定将学业任务加快调整,尽快送三位公子回北平。」 苏小难回去后,兴高采烈将此事告知徐锦香,两人拥抱在一起,但又不知何时方孝孺才将三人结业,一时又喜又忧,徐锦香便抚着她的鬓髮说:「既然皇上都答应了,我看时间不会太久,我待会传信到宫里去,让他哥仨到方府去孝敬孝敬老师礼物,倘方大人一高兴,就放三人回去了呢。」 苏小难说:「锦香姐姐,我有一物,也希望锦香姐姐代我一併送给高珞。」 徐锦香问:「什么?」 苏小难拿出一个玉石香囊,徐锦香又问:「这不是朱高珞送你的吗?」 苏小难说:「是啊,因近一年未见,我希望高珞看到玉石香囊,如见我人。」 徐锦香瞟了她一眼说:「小难倒是挺痴情啊?」 苏小难勐然一怔。徐锦香说:「只这一次,我也随你们一起回北平看看长姐,我夜夜难眠,老挂念她。」 苏小难说:「锦香姐姐若去北平,那最好不过了,王妃的病只怕看见姐姐就好了,那样我就不急着与高珞成婚了。」 徐锦香笑着说:「哎,你的婚事,皇上可都知道了,这你想赖都赖不掉。」 苏小难不由自主轻嘆一声。徐锦香问:「妹妹怎么了?」 苏小难忙掩饰自己的失态说:「也不知高珞现在怎么样了?」 徐锦香在她鼻头上掐了一下说:「看你,想他了吧。」见苏小难羞涩着一张脸,又捏捏她的脸蛋说:「我家小难都羞了。」 犹如世外桃园的凤仙居,响起紧凑的步履声,方子瑜刚走到厅内就说:「先生,大事不好,朱棣派人来救三个儿子回北平了。」 蓝世仙正举杯饮茶,蓦地抬头:「皇上可答应了?」 方子瑜说:「答应了。」 蓝世仙略微惊讶:「谁人如此精明,齐泰,黄子澄,还有你父亲都看不出吗?」 方子瑜说:「想必是道衍的计策,燕王派的人,我倒也见过,名叫苏小难……」 蓝世仙惊愕:「苏小难?」 方子瑜不解地问:「先生认识她?」 蓝世仙故作平静:「有一面之缘。」 方子瑜才说:「这苏小难并不普通,她与皇上有恩是其一,这其二,也是个闻所未闻又无懈可击的缘由,只说王妃身患恶疾,非苏小难与朱三公子朱高珞成婚沖喜才能消除病灾。」 「简直荒谬!」蓝世仙大喝一声,这难得的失态,连方子瑜都骇了一跳,见他手里的杯子瞬间成了碎末,只见细细的红血丝伴随茶渍与瓷沫儿一起往下流。方子瑜怔了一下,才说:「先生,这是?」 蓝世仙压抑着怒气,渐渐回到平静:「子瑜,皇上煳涂,我们不能煳涂。燕王的三个儿子若回到北平,这所有的努力不都是白白付出的,朱棣的藩王之位还削得成吗?」 方子瑜安慰说:「依我之见,现今朱棣的形势并不乐观,按照先生的计策,他的部属和三万精兵抽走后,已是空城代王,就算三个儿子回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若皇上再努力一把,想必削他藩位也是迟早之事。」 第207页 蓝世仙说:「子瑜之言,放在其他藩王身上,自是无可厚非,只是朱棣此人,豺狼野心,潜包祸谋,枭雄当世,今得道衍辅佐,更是如虎添翼。他如今最大忧患,就是儿子被困南京。若儿子们回去了,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方子瑜说:「先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蓝世仙说:「是子瑜没看清时局罢了。皇上柔弱,你觉得朱棣能乖乖地让他削藩吗?手上没有朱棣的把柄,朱棣能就范吗?」 方子瑜只觉蓝世仙的话大有道理,便问:「只是如今已成事实,先生可有良策?」 蓝世仙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北平?」 方子瑜说:「要等家父结业,恐怕最长不过半月吧。」 蓝世仙说:「方大人什么意见?」 方子瑜说:「家父自然不同意他们回去,但谕旨已下,他也无可奈何。」 蓝世仙说:「我一时还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再走几步瞧瞧吧。你尽量让你父亲拖延时间,赖是半月也好。」 方子瑜说:「这个自然,就等先生想出良策来。」 方子瑜与蓝世仙聊了一会,便告辞回了去,一路上见有卖插簪插梳、笄钗华胜的货郎,因想起叶嬏来,便选了一支并蒂紫萼插梳。 回到府里时,又径直往叶嬏的住处去,叶嬏的闺房在方府西角,方子瑜刚到她小院时,鼻子就被一阵烟燻呛到,因担心叶嬏出事,三脚两步跑了进去,屋子里烟燻更浓,重重的草药味刺激咽喉,方子瑜急问:「小嬏,你在哪?」 第123章 十挺脯 屋子里传来轻咳的声音,方子瑜一个箭步冲进去,见叶嬏面前一个药罐打翻了,乌黑的汤汁泼满一地,她脸上也煳弄得乌迹斑斑,因问她:「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叶嬏撅着嘴说:「一不小心打翻了,气死人了。」 方子瑜一把揽住她的肩膀,用手掌替她拭脸蛋,佯装责备:「你知道药罐很烫,怎么还去碰,不是叫你一个人在家别煮药吗?」 叶嬏说:「方伯伯喝了我熬的药可好了些?」 方子瑜说:「家父的咳嗽好多了,小嬏,难为你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又从口袋里摸出并蒂紫萼插梳,望着她说:「小嬏,戴在你头上一定很好看,你什么时候换成女儿装,我给你戴上。」 叶嬏笑着说:「这可不行啊,我以后出去可不方便。」 方子瑜说:「如今你住在我家,还出去做什么?」 叶嬏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家。」 方子瑜说:「这有什么关系。」 叶嬏问:「无名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他还来不来接我么,你今天是不是没和他说啊。」 方子瑜说:「我说了,他说你住在这里挺好的,所以他就放心了。」 叶嬏说:「什么叫挺好的,他就放心了?」 方子瑜微微含情:「小嬏,我答应以后都对你好,一定比你哥哥还对你好。」 叶嬏说:「这不一样。」 方子瑜说:「是不一样。所以你也勿须回到他身边了。」 叶嬏漠漠地问:「子瑜哥哥,你,什么意思?」 方子瑜说:「你若喜欢,今后就在子瑜这里过一辈子吧。」 叶嬏忽然脸一沉:「这是你想的?还是他和你说的?」 方子瑜说:「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叶嬏怔了一下,又问:「他真的这么说过?」 方子瑜说:「是啊。」见她表情变了,纳闷时,叶嬏忽然推开他的手,拼命跑了出去,他往外去追,哪里还能看到人影。 叶嬏一路小跑,泪水夺眶而出,穿了南京城几条街道,将几个路人无礼相撞,被人骂骂咧咧,终于到了凤仙居,这里她曾偷偷跟随方子瑜来过,但是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她一心一意等待蓝世仙回去找他,但是今天她知道他不会了。 她流着泪走进凤仙居的内厅,见蓝世仙坐在窗前,此时微微抬头看她,她沉痛地问:「无名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蓝世仙说:「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不要你?」 叶嬏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将我送给方子瑜,是不是你的意思,是不是?」 蓝世仙望着叶嬏一对幽怨又含情的眼睛,轻轻嘆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的烟雾朦朦,淡淡地说:「是。」 叶嬏站在那儿,终于再也无法阻挡内心的痛楚,垂目落泪,轻轻抽泣,诘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 蓝世仙并不看她,说:「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吧。」 叶嬏潸然说:「你也不问问我喜欢的人是谁?你也不问我喜不喜欢方子瑜,你都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吗?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她嘤嘤哭泣,看着蓝世仙望向窗外的背影,窗外阴暗,无一丝亮光,蓝世仙忽然转过头来,脸色也是晦暗的,他冷冷地说:「是啊,我就是这么自私,你以后别找我了,我根本不值得你认识。」 叶嬏震了一下,哭泣更沉:「你真的这么想?」 蓝世仙说:「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叶嬏哭得一顿一顿,伤心过度,泪水瀰漫了脸颊和下巴,呆立了半晌,见蓝世仙无动于衷,哀毁骨立走了出去,她绝望得再无哭声,在凤仙居外,她看见方子瑜站在那儿,她一刻也不想看见他,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去,方子瑜说:「小嬏,你还好吗?」 第208页 叶嬏说:「你别跟我,你走!」 方子瑜尾随其后,说:「是不是你们又吵架了?」 叶嬏忽然停下来,喊:「你走啊,不要你多管闲事,我不想再看见你。」 方子瑜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如何放心,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叶嬏转头望着他,几乎是喊:「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你一个堂堂方家大少爷,为什么要对一个小丫头好,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说啊。」 方子瑜被说得一震,怔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自己也不明白,有那么多千金小姐可供自己选择,可何以对叶嬏情有独钟。 叶嬏又说:「你不说是吧,你心虚了是不是?你到底要欺骗我到什么时候,把我赶走了,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把我当成小孩子,当成傻子是不是?你们嫌弃我什么都不是,嫌弃我烦你们,嫌弃我一无是处,你们就是要赶我走,还有你啊,你虚情假意,口是心非……」 她刚说到这里,方子瑜一把将她抱住,她来不及去阻挡,只觉嘴巴已经被方子瑜堵上了,呜呜地说不出话,勐然一惊,发现方子瑜的嘴唇顶撞在自己嘴巴上,顿时又羞又气,想用拳头打他,可方子瑜哪里任她摔打躲闪,早将她的唇口染湿。 方子瑜见她先是挣扎,忽然身子一软,眼睛也合上了,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眼睑里流出来。他爱慕不已,温柔地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和她交织在一起。 又说朱高炽三人出了宫,照徐锦香的意思,往方孝孺府上去赠礼物,方孝孺见了哥仨便说:「知道为师不收学生礼物,你们却要破坏规矩?」 朱高炽说:「老师,我这礼物不是别的,是学生对老师的尊敬和恩谢。」便将礼物呈到桌上,揭布一看,原来是十条肉干,朱高炽说:「昔日孔夫子收下学生『十挺脯』,犹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今日老师对学生们的教诲孜孜不倦,学生无从谢意,只能效法孔夫子的学生,赠予老师十条肉干,望老师笑纳。」 方孝孺本是严肃的一张脸,此时竟然喜笑颜开:「孔夫子自然是说过那样的话,综其言,只要你们检束自身,勤学向学,这礼物我收了无妨。」又叫人奉茶。 三人坐下,朱高炽说:「老师,我听人说老师要我们早日结束学业,尽快回北平,不知是真是假?这大半年来,我们深得老师教诲,受益匪浅,只是还有许多未学的知识,希望老师能再留我们学一年,以增我们见识。」 方孝孺说:「不是我不愿留你们,你们可能不知,你们母亲病重,你们当要回去。」 朱高炽三人一惊,朱高煦站起尖叫:「母妃病重,老师,这可是真的?」 方孝孺安慰说:「是真的。」 朱高炽忧伤不堪,艰难将一只瘸腿放倒,跪地哭说:「请老师让学生们立即回北平。倘母亲有三长两短,我如何心安。」又仆地痛苦。 朱高珞也跪在地上,一起哭泣。朱高煦喊:「你们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老师是孔圣人在世,怎会不解我们的孝心,怎会不放我们走。」 方孝孺连忙扶朱高炽和朱高珞起来,安慰说:「三位公子无忧,我明日就替三人结业,让三人马上回北平。」 三人立即叩首,连连相谢。从方府出来后,走到一片林荫小道,就是回宫的路程,朱高珞说:「幸亏有小难这香囊,不然老师怎能轻易放我们回去。」 朱高煦说:「那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朱高珞得意说:「我家小难一向聪明!」 朱高煦「且」地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 原来苏小难将玉石香囊送给朱高珞,朱高珞收到时诧异不已,因想苏小难都来了京城,很快就要相见,为何还要提前将香囊给他,他觉得苏小难提醒他什么,乃剥开香囊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以防回燕突变,切记痛哭求归」。 三人走过小道,从林子里走出一个人,正是方子瑜,他与叶嬏回来,远远见到朱家三兄弟,本就有些奇怪,便捧着叶嬏嘴巴,躲在林子里,这时出来,叶嬏呜呜地剥开他的手,他才忘记自己还抱着她的嘴巴,立即放开说:「好了好了。」 叶嬏问:「怎么了,神出鬼没的?」 方子瑜说:「没事,我要马上回去见家父,你跟我来。」 叶嬏说:「我凭什么要跟你,我是你什么人啊?」 方子瑜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的人!」 叶嬏脸一红,垂下头去。方子瑜带着叶嬏回到方府,听管家说方孝孺在书房,又独自来到书房,见方孝孺在拣选书籍,乃问:「父亲在做什么?」 方孝孺说:「燕王之子学业已完,我选几本书给他们。」 方子瑜说:「父亲真要放他们走?」 方孝孺说:「难道还要留他们?」 方子瑜说:「父亲看不出来,这次来京救人,显然是燕王的计谋。」 方孝孺说:「王妃病重,思念儿子,这无不可,况且现在燕王的兵马都抽调走了,我想他也闹腾不了什么,削藩也是迟早的事情,我儿何必担忧!」 方子瑜说:「我原和父亲的想法一样,可先生完全不这么看,他说燕王若救儿子回去,就成了没有约束的老虎,无人可防了。」 第209页 方孝孺说:「又是那个蓝世仙?他一个平民百姓,为何对朝中之事如此关心,他若能料事如神,为什么不去求个一官半职,与皇上谋划?」 第124章 仪凤亭 方子瑜书说:「先生是世外高人,根本不在意什么一官半职。」 方孝孺不耐烦地说:「好了,燕王之子回燕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方子瑜说:「父亲,好不容易将燕王三子弄到京城,若轻易放归……」 方孝孺脸露愠怒:「子瑜,你现在是不是不听为父的话了?还有,你将一个姑娘家收留在方府,是何居心,倘传到外面,岂不遭流言蜚语,受人诋毁。」 方子瑜说:「父亲,孩儿正想向您请示,我与叶嬏姑娘两情相悦,希望父亲能够成全我们。」 方孝孺一震:「什么?你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山野女子,是不是又是蓝世仙的主意?」 方子瑜说:「是孩儿自己做的主,与先生无关。」 方孝孺说:「子瑜,为父受夫子教诲,自信通于情达于理,对家境背景,身世地位,并不看重,只是这叶姑娘,为父一百个也不同意,你看她哪有一分半毫的闺秀气质,穿衣打扮,阴阳怪诞,你是我方孝孺之子,设若传扬出去,就不怕遭人笑话?」说着一阵咳嗽。 方子瑜半是求饶:「父亲从小教孩儿读圣贤书,看人又岂能以貌取人……」 方孝孺咳嗽不止:「别的事尚可,此事勿要和我再提了。」甩袖就出去了。 朱高炽三人快接近皇宫时,朱高煦说:「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干脆就出了南京城吧?」 朱高炽说:「万万不可,现在皇上正愁没有罪名给父王削藩,你这不是害父王吗?」 朱高珞马上也附和:「大哥说得对,等不到老师的结业和皇上的手谕,我们只能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哪儿也不能去。」 三人一路说着,就到了皇城门口,只见两个珠玉相称的女子站在城门口,朱高珞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苏小难和徐锦香。 徐锦香在南京居住,自是少见也能一月见上一次,只是与苏小难已离别有近一年之久,此时遇见,哪里不激动万分,他恨不得一把抱住她。 可耐这是皇城边上,人群熙攘,他快步走过去,忽然就停了下来,原来他想起当初在淮河边与苏小难离别的情景,他以为苏小难要嫁给方子瑜,所以那时冷落了心。 不过如今再见时,见苏小难又变了许多,眉宇间多出许多优雅气质,那块温香暖玉的脸庞也成熟了许多。 因朱高珞也知道苏小难这次上京来,有一事与自己息息相关,那就是回北平之后两人便要成亲,此时见到苏小难又是另一番滋味,心动之人就要得偿所愿,内心已是澎湃难平。 苏小难见朱高珞的脸蛋一阵冷一阵热,一阵白一阵红,便笑着问:「高珞,你这是怎么了?」又微笑向朱高炽和朱高煦问好。 朱高珞难掩羞涩:「我是开心,你看不出吗?」 朱高炽说:「小难,又见到你了,你这次可是大功臣。」 苏小难说:「谢世子哥哥夸奖。」 朱高煦走到徐锦香面前说:「姨娘,好久不见,你越发不一样了。」 徐锦香问:「哪里不一样了?」 朱高煦说:「恐怕这南京城里,若论美貌,再也没有人可以和你比了。」 徐锦香笑着说:「就你最贫。」 朱高珞也笑着附和:「二哥的话不假,姨娘是真不一样了。」 苏小难也笑了,抓着她的手惋惜说:「锦香姐姐,你若将一分容貌余给我也就好了。」 徐锦香说:「小难何必自谦,不管论哪样,你都是数一数二的,要不然朱高珞怎么就一眼就相中了你。」 朱高炽哈哈笑起来,朱高珞和苏小难两眼正好一触,彼此都脸红了。徐锦香瞧在眼里,便拽了苏小难一下,哪知苏小难将头低了下去。 聊了一会,彼此别过,朱高炽说:「三日后一早大家到江边浦子口会合吧。」只说了一句,大家心知肚明。 此后两日,苏小难安静在徐府等消息,朱高珞那边传来消息,说皇上的手谕下来了,明天就可以出城。这段时间燕王不放心,已派长史葛诚到南京来接应。 下午,苏小难在徐府观赏徐锦香绣的面花,管家说方子瑜派人送贴,邀约苏小难一见。徐锦香拿来帖子,只觉奇怪,问苏小难:「方子瑜和你认识吗?」 苏小难也觉奇怪,又想起了什么说:「我听燕王说,曾和方孝孺谈起过我和方子瑜的婚事,只是这也是他们的玩笑话罢了。」 徐锦香说:「难道方子瑜要来和你讨情债了?」 苏小难说:「姐姐说笑了,我和方子瑜萍水相逢,哪里有什么情义。」 徐锦香猜测:「也许方子瑜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呢?」 苏小难啐她:「我又不是姐姐,貌美如花,风华绝代,见一面就能记住的。不管怎样,和方子瑜见一面也无妨。」 徐锦香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苏小难说:「不劳烦姐姐了,方子瑜是正人君子,他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去去就回吧,姐姐等我回来。」嫣然一笑,整理了容貌,由徐府随从送了一程,照着帖函上的地址,穿过鼓楼,到了南京城的西隅。 第210页 这里她不陌生,有个出名的仪凤亭,此时春夏交季,去仪凤亭的路上,繁花似锦,细草如毡。 忽见小道上走来一匹马,马上的男子拥着女子,燕侣莺俦,情意绵绵。 当马踏过,苏小难忍不住回头一望,好像回到从前的情景,记得当年她驱虎救了朱允炆,从围猎场回来,蓝乡安与她骑在同一匹马上,两人前胸贴着后背,就是在繁花的路上,一时感怀,迟疑了一会,才继续启程,很快就到了仪凤亭,亭子高大,朱红柱子,被湖光山色掩映,亭中站着一个白锦长袍之人,背影却有些熟悉,好像是方子瑜。 她走了过去,说了一声:「方公子!你找苏小难……」她勐然就震惊了,他微微转过头来,那人不是别人,是她朝思暮想的蓝乡安,她语气也变了,眼睛也湿润了:「乡安,是你吗?」 面前之人却没有应答,一对绝丽凤目望着她,苏小难往前走了两步,继续问:「你知道我会来南京,所以在这里等我?」正要去抓住他的手。 他忽然说:「小难,你认错人了,我是蓝世仙。」 「师叔?」苏小难伸出的手又停了下来,又是痛心又是喜悦:「到今天,你还要骗我?」 蓝世仙说:「我没有骗你,我根本就不认识蓝乡安。」 苏小难眼睛含泪:「你说你不认识蓝乡安?有一个人,他从小生活在南京城的蓝珏府,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征虏大将军,他喜欢在观止阁里读书,一呆可以是一整天,他聪明绝顶,他会做木人、木鸢、木蜻蜓、木青蛙,他十八岁那年,认识了一个人,她来自梅花村,名叫苏小难,从此,两个人朝夕相对,盟约誓言,他许诺,一定会对她好,这辈子都对她好。可是一场灾难,将两个人活活拆散,苏小难去了北平,她每天思念他,直到有一天,她在星音螺里听到噩耗,她以为他死了,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放弃信念,因为蓝乡安不会死,他答应过,要照顾我一辈子……」 蓝世仙的眼睛也湿润了,他转过身去,苏小难抓住他的袖子,潸然不已:「你哭了,你就是乡安……」 蓝世仙说:「对不起,你们的故事太感人了。如果我是他,我早就去找你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苏小难说:「那你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蓝世仙说:「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他,我是蓝世仙,蓝世仙只认识云别山的苏小难,以前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苏小难哭出声音:「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就算我死了,我嫁给别人了,你也无动于衷吗?」 蓝世仙忽然语气沉重,看着她说:「够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像蓝乡安……你看见蓝世仙,也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你对朱棣的儿子到底有多爱慕?」 苏小难蓦地震惊,哭声也止住了,目瞪口呆地望着蓝世仙,半晌才说了一句:「因为,朱高珞他,像一个人!」 蓝世仙沉默不语,但眼神里想问他是谁。苏小难说:「他就像你的过去,你在蓝府时的样子,那个叫蓝乡安的人。」 蓝世仙忽然将眼瞥到一边,两个人默然对立,风声吹过,将两人的长髮吹得交缠在一起。苏小难渐渐平静,问:「师叔,你找我来做什么?」 蓝世仙说:「长日没了,既已下山,我们再勿以师徒相称,你以后叫我蓝世仙吧。」 苏小难说:「不敢,你有什么吩咐?」 蓝世仙说:「我不再是你师叔,更谈什么吩咐,我这次约你出来,是因为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苏小难吃了一惊:「求我一件事?」 蓝世仙说:「在长日吃过你做的木鸢花芋,我至今不忘,你能再做一次给我吃吗?」 苏小难问:「师叔真的喜欢吗?」 蓝世仙说:「恩。」 苏小难说:「那好,今天就可以做给你吃可以吗。」 蓝世仙说:「去我住的地方吧,我材料都准备好了。你看,装花露的瓶子我都带在身上。」 苏小难笑着说:「等我一下,这里百花盛开,我先採几味好吃的花露来。」于是拿过瓶子在仪凤亭外採撷。 第125章 凤仙居 到了黄昏,木鸢花芋做好了,两人坐在凤仙居的小院里,蓝世仙尝了一口,直贊:「小难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苏小难笑着说:「只要师叔喜欢吃,我以后都可以做给你。」 蓝世仙忽然抬头看她:「你真的这么想吗?」 苏小难一时感觉自己失语,忙掩饰说:「是,是说以后吗。」 蓝世仙说:「你不尝尝嘛?」 苏小难说:「看着师叔吃,我已经很开心了!」 蓝世仙说:「来,小难,我敬你一杯。」乃举起酒盅。 苏小难摆手说:「师叔,我不喝。」 蓝世仙说:「这杯酒你一定要喝,是师叔要谢谢你做这么好吃的花芋给我吃。」 苏小难说:「那好,我喝一点点吧。」于是捏起杯子,吃了一小口,又涩涩吐舌,甜甜地笑了。 木鸢花芋才吃了一半,蓝世仙在小院里的花圃前凝立,望着残霞未散,淡雾沉绵。苏小难在他身旁站了一会,只觉天渐渐黑了,因说:「师叔,我要回去了,不然锦香姐姐要急了。」 蓝世仙转过身来,看着她说:「也好,我送你走吧。」 第211页 苏小难依依不捨:「师叔,后会有期,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刚说完这句话,只觉头晕目眩,浑身忽然失去了力气一样,蓝世仙在她面前慢慢模煳,渐渐变成了黑色的幕布。 蓝世仙一把将她抱住,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望着她淡淡细细的眉黛,轻柔地说:「小难,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了。」 蓝世仙将苏小难抱到厢房,放在床上,盖好云衾,看着她安安静静地睡眠,发呆出神,轻轻抚摸她的耳朵和细发,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的鼻翼和眼睑上轻嗅。 他蓦地一惊,转头之余,见是方子瑜。方子瑜退出门外,背着身子,歉意说:「先生,子瑜冒昧!」 蓝世仙起身,说道:「没事。」 方子瑜说:「先生,徐府已经发现苏小难不见了。」 蓝世仙说:「苏小难失踪,朱棣之子一定不会走,明天朱棣的长史葛诚就要来南京了,你一定要逮住葛诚,要么招降他,要么恐吓他,从他口中撬出朱棣的罪证,尽快禀报皇上,绝不能放他们走。」 方子瑜说:「先生放心好了,葛诚的事情绝保无误。」 这天晚上,蓝世仙坐在苏小难的床头,在烛火摇曳的灯影里,轻声地说:「小难,如果不是因为……这辈子我一定会对你好,一定娶你!」说着眼眶也湿润了。 凤仙居厢房的窗户上被烛火映着的绝美人影,一直闪烁到第二天晨曦。 晨曦的江边浦子口码头,朱高炽三人等了半晌,也不见苏小难来,朱高煦急了:「苏小难到底还来不来,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朱高珞说:「也许小难正在路上,二哥别急。」 朱高炽说:「小难这次立了大功,不能因为来迟了就埋怨她。」 朱高煦一脸不悦:「你们都向着她吧,要她不来,我们还不走了是不是?要么我们先走吧,她回头让姨娘送送就是了。」 朱高珞忽不高兴:「二哥,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先走了,这算什么事,要是回到北平,父王问起来,还不照样罚我们。」 朱高炽说:「我就怕出什么事。」 朱高珞忽然喊:「你们看,是谁来了?」 三人齐望,码头奔来一匹马,马上的人是徐锦香,她一脸焦虑:「小难不见了。」 朱高珞一惊:「不见了?去哪了?」 徐锦香翻身下马,说:「昨天小难被方子瑜约到仪凤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朱高煦怒说:「方子瑜这小子,我去砍了他。」 徐锦香拦着他说:「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我派人去仪凤亭没找到,到方家也没找到,方子瑜更是说没约过小难,不过我肯定不是方子瑜做的,那帖函虽然落款是方子瑜,但我比对过他的字迹,完全不像,再则,方子瑜不会傻到掠走小难,又告诉我们是他做的,但不知道是谁冒充他,真是奇了怪了。」 朱高珞痛苦不堪:「还等什么,我们去找啊。」 朱高炽拉住他的胳膊:「高珞,你别心急,现在还没搞清状况,去哪儿找?」 朱高珞说:「总不能在这干等着,姨娘,我们陪你去找,翻遍南京城都要将小难找出来。」 朱高煦骂:「你疯了,翻遍南京城?还嫌自己活得不够长是不是,要找你们去,我不去。」 朱高珞气急:「胆小鬼,你不去就不去,你自己回去好了。」 朱高煦脸一绿:「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有说不找吗,找也要有方法,难道像你这样,无头苍蝇。」 朱高炽喝道:「都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姨娘,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徐锦香说:「我看小难失踪,不是什么巧合,一定是有人预谋的。」 朱高珞一惊:「预谋?谁要害小难?」 徐锦香说:「恐怕与你们三人回北平有关。」 朱高炽说:「你是说,有人不想我们回去。」 徐锦香点了点头,继续说:「所以,你们要是听我的话,你们仨就马上回北平,小难,我会安排人在南京找。」 朱高珞说:「这不行,我怎么能撂下小难不管。」 徐锦香说:「这不是斗气的时候。」 朱高珞说:「我没有斗气。」 朱高炽说:「高珞,我觉得姨娘的话不假,不如我们先回北平,舅舅的势力遍布南京城,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吗,我们留在这里,就怕多生枝节。」 徐锦香说:「就按这么办吧,你们马上回北平,船家在等呢,不要错过了时机。」 朱高炽说:「就这么办吧。」 朱高煦附和:「好,我也没意见。」 朱高珞说:「大哥,二哥,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南京。」 朱高炽说:「高珞,现在不回去,恐怕……」 朱高珞说:「不用再说了,我留下来。」 朱高炽还待再劝,徐锦香打住了:「高炽,高煦,你们先回去吧,高珞先去我家,就当和你们一起走了,等找到小难,我送他们两人一起回北平。」 朱高炽嘆了口气说:「就这样吧,高煦,我们上船。你们两个也快点回去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彼此告别,徐锦香和朱高珞同骑一匹马,往南京城敢去。 不一会,码头疾驰来一群锦衣卫,为首的追风快马上的是方子瑜,只见他身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系金玉銮带,容姿威武。 第212页 追风快马踏到水边,方子瑜长长嘆息一声,只见远远的江里一条小舟轻遥遥地飘去。 原来这天清晨,方子瑜劫持了燕王府长史葛诚,将剑搁在他的脖子上说:「葛诚,我是御前锦衣卫,我已查明燕王有谋反迹象,你若想要你项上脑袋,就乖乖投诚,若迟疑一步……」 葛诚慌忙跪地说:「大人,饶小人性命,我愿意将知道的都告诉皇上。」 方子瑜将葛诚拖到皇宫,朱允炆故意优待葛诚,对他说:「葛诚,若你从实招来,朕不但不杀你,还可以给你给你高官厚禄。」 葛诚仆伏在地上,诚惶诚恐:「皇上,小人只是王府小吏,知道的并不多,但燕王府最近确实不太平,这大半年来,王府虽表面安静,实际上,燕王在后院已暗中练兵,为怕声音传出,就在王府里养了一群鹅,这样谁也不知道练兵的事情。他还暗中招募了许多身怀绝技的死士,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朱允炆勃然变色,又问了他一些事情,葛诚据实相报,最后朱允炆说:「好了,葛诚,朕希望你继续呆在北平,继续为燕王做长史,一旦有情报,就密报给我,你可愿意?」 葛诚说:「小人愿意。」 朱允炆说:「你放心,等燕王藩位一削,我就令你入京为官。」 葛诚受宠若惊:「小人必赴汤蹈火,视死如归!」 送走葛诚,朱允炆立即问:「子瑜,朱高炽他们是不是出城了?」 方子瑜说:「按照计划,他们应该是早上出城。」 朱允炆说:「此事十万火急,你马上带人去追他们回来。」 方子瑜跪礼领命,立即带锦衣卫往江边渡口赶,可是还是晚了一步,他如今最期望的是朱家三子还没走,因苏小难失踪之故还留在南京,所以折返时又去了凤仙居和蓝世仙通明此事。 这日下午,苏小难才醒过来,微微张开眼睛,看见蓝世仙一张俊秀的脸庞浮在面前,因问:「师叔,我这是在哪?」 蓝世仙说:「我的住处,凤仙居。」 苏小难迷眼惺忪,又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蓝世仙说:「已经下午了。」 苏小难忽然想爬起来,只觉浑身酸痛,又躺了下去,见蓝世仙望着自己,两眼入神,她已将昨日之事记了起来,是蓝世仙用药迷晕了她,她将头朝里一偏,一颗泪就顺势跌了出来,又拼命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世仙说:「因为想多看看你。」 苏小难勐然转头,语气中是幽怨:「就因为想看看我」 蓝世仙说:「是。」 苏小难痛苦摇头:「你到底想对我怎么样?」 蓝世仙说:「不想怎么样。」 苏小难说:「那好吧,你看吧,你看腻了就好。」闭上眼睛,安安静静躺着。 第126章 一个名字 蓝世仙果然静静地望着她,一眼也不分神,又用手抚她细细的鬓髮和瘦削的腮面,阳光潺潺溶溶,从他的手指穿过。当苏小难再次醒过来,用漠漠的眼神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苏小难抬起手,抓住他的手掌,呆了半晌,说了一句:「师叔,我要去小解。」 蓝世仙将她扶起来,她孱孱弱弱地下床,发现还有些晕沉,在门框那扶了一下。当她回来的时候,发现蓝世仙站在厢房门口。 蓝世仙说:「来。」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抱入房间,在落入床上的时候,苏小难忽然揽住了他的脖子,跪在床上,两人的脸孔正好对上,苏小难鼻息热烫,冲击着蓝世仙的嘴唇,苏小难忽然将嘴唇碰上了他的嘴唇,蓝世仙情不自禁,咬了一口。 苏小难拼命地压到他身上,将舌头往他嘴里送,蓝世仙只觉有酒味,以为是她昨夜的酒气未散,但马上一股清酒瞬间沖入咽喉,好像是从苏小难的口腔里吐出来的。 他拼命地咳嗽起来,但是清酒已经吞了下去,他推开苏小难说:「你餵我什么?」 苏小难说:「是酒。」 蓝世仙说:「酒?什么酒。」但马上想起来了,昨夜在小院里饮的酒还未收起,刚才苏小难一定是骗他,她原来去了小院,含了一口她昨日未喝完的药酒回来,他拼命想呕出,但很快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煳,苏小难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渐渐地就像一张灰濛濛的画,他感觉苏小难扶住了他,一颗晶莹的泪跌落在他的脸颊上,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苏小难将蓝世仙扶上床,含着眼泪冲出了凤仙居,她蹒跚着走在南京城的外街上,此时已是夜晚,行人稀少,火光熹微。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苏小难一阵哆嗦,又加药性未除,刚刚又含了药,一时昏昏沉沉,摇摇欲坠,不一会就倒在地上,忽见地面上出现一双小脚布鞋,一个女子蹲下来问:「你没事吧?」 「没事。」苏小难无力地抬起头,吓了一跳:「谷涄漪?」 眼前的女子半是好奇地解释:「你大概看错人了,我姓叶,叫叶嬏。」 苏小难仔细一看,才觉得这张脸和谷涄漪还是有一些差异,只是蓦地一看有一些相像罢了,就好像孪生姐妹,故说:「你像一个人而已。」 叶嬏说:「你去哪,我扶你吧。」 苏小难说:「不用了,谢谢你。」 叶嬏将她搀起说:「我看你身子虚弱,不如找个地方,给你看看。」 第213页 苏小难有气无力地说:「真的不用了。」 叶嬏说:「这样子,你走不了几步路,我会医病,我带你看看,很快就好了。」 苏小难问:「那要去哪?」 叶嬏忽然一阵感伤,说:「其实我也无家可归了。」顿了一下,又说:「这里离凤仙居近,不如去那吧,我去求求他。」 「凤仙居?」苏小难怔在那里。 叶嬏说:「对啊,凤仙居的主人是我的无名哥哥。」 「无名哥哥?」 叶嬏说:「是啊,他虽然冷冷漠漠,爱奚落人,但心地不坏,不会赶你走的。」 苏小难推开她说:「我不去,让我走吧。」往前蹒跚跑去,但跑了几步,又摔倒了。叶嬏慌忙追上去,扶着她,说:「要么在那边墙角下给你看看吧。」又扶她过去,从篓子里摸出药草,用药罐捣成浆汁,餵进她的嘴巴,苏小难靠在墙上,瞑目回神。叶嬏说:「是谁给你吃了迷药?」 苏小难说:「没事。」 叶嬏坐在她旁边说:「一个姑娘家出来一定要小心,别被奸徒得逞。你看我穿成这样,不就没事了。」 苏小难微微抬起头,发现她虽然有些像谷涄漪,但性子完全不一样,还有些大大咧咧,像个小男孩,一时生出许多好感,又问她:「能告诉我,你的无名哥哥到底是谁吗?」 叶嬏说:「你想认识他?」 苏小难说:「我认识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所以才问问你。」 叶嬏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认识的人,他四年多前在鬼医谷救了我爷爷,我们才认识的,那时候他因火烧了容貌,后来去了徂徕山才好了。」 苏小难又穷追不捨:「当年,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还认识什么人?」 叶嬏思索片刻说:「好像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苏小难不死心:「就没有说他以前去过什么地方,他小时候去过哪,他经歷的事情。」 叶嬏漠漠地看着她:「他是不是很重要?」 苏小难点了点头。叶嬏说:「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苏小难失落嘆息,说道:「姑娘,谢谢你,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扶着墙站起来,又回到街上,慢慢朝前走去。忽然她听见叶嬏在后面喊她:「哎,我好像想起来了。我记得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苏小难勐地转过头来,胸口几乎在发抖,紧张地问她:「喊的什么?」 叶嬏说:「我一直还记得他在昏迷的十几天里,一天到晚都在喊一个名字,好像就是『小难』。」 苏小难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叶嬏走上几步,问她:「你怎么了?」 苏小难泪流满面,说道:「姑娘,能请求你转告他一件事情吗?」 叶嬏问:「请说吧,我一定转达。」 苏小难说:「苏小难就要成亲了,明天早上她会在浦子口等他,如果蓝乡安来见她,她就和他一起走。」 叶嬏说:「谁是蓝乡安?」 苏小难说:「请你转告他,他自然会明白。」 叶嬏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告诉他。」 苏小难抽泣着回到徐府,早有管家报徐锦香说苏小难回来了,朱高珞冲出院门,在门口抱住了她,苏小难也紧紧抱着朱高珞,嘤嘤哭泣:「高珞,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朱高珞眼眶通红:「小难,我在等你啊,你终于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了。」 可是徐府不远的屋檐上,站着一个翩翩的身影,是方子瑜,他监视了徐府一整天,就是想知道朱家三子有没有回北平。 这时他终于吁了口气,他夜间返回方府,疲累不堪,又往叶嬏的小院走去,喊了一声,见无人答应,又见厢房的门敞敞大开,喊了几声,有丫鬟忙来掌灯,说道:「少爷,叶姑娘走了。」 方子瑜一惊:「走了?去了哪?」 丫鬟说:「不知道。」 方子瑜问:「那她也没说为什么要走?」 丫鬟说:「下午老爷找了她,回来后她就不辞而别。」 方子瑜怒火中烧,快步往方孝孺的房间走去,丫鬟在后面喊:「少爷,少爷……」方子瑜刚走到方孝孺的房门外,见里面还亮着灯火,父亲在灯下疾书,拼命咳嗽,他一拳打在墙壁上,又无声泣泪。 叶嬏背着竹篓走到凤仙居门外,犹豫不敢进去。行云遮月,月含羞,她漠漠地站了半晌,又情不自禁往里面走,一片寂静的冷光泼向阶矶,转了个弯,才见内院的厢房隐隐发出暖光,她想是蓝世仙在读书,在门外徘徊了半天,敲了敲门,却毫无动静,她觉有些奇怪,推门往里面一探,发现蓝世仙静静躺在床上。 她唤了一声,又看他的脸色,就知蓝世仙出了事,趴到他身上喊他也无反应,一时心急如焚,放下竹篓,舀了水,拨了炭,煎了一剂药,药滚烫,倒在碗里,吹冷了,正待往他口里送,却忽然停住了,她的手也跟着轻轻颤起来,竟情不自禁将药汤含在嘴里,温度正好,她又低下头去,用嘴对着他的嘴巴送进去。 不一会,药就餵了一半。蓝世仙忽然咳嗽起来,叶嬏吓得往后退,将药放在桌上,就想往外跑,可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又退回屋里,不知道往哪里跑,只得钻到桌子里,这桌子有幔布遮着,藏得正实。进屋之人,竟是方子瑜,叶嬏脸一阵臊热,低下头去。 第214页 方子瑜见蓝世仙悽厉地咳嗽,担忧问他:「先生怎么了?」蓝世仙脸色苍白,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喘着粗气,看见是方子瑜,又挣扎着爬起来,咳嗽着说:「小难……小难走了。」 方子瑜说:「她回了徐府,我还以为是先生放了她走。」 蓝世仙忽然往床下爬,方子瑜忙去扶他,蓝世仙推开他的手,因身子虚弱,竟然滚了下去,又痛楚地说:「我去找她。」 方子瑜怜惜说:「先生不必去了,徐府森严,为今之计,是请谕旨,到徐府逮捕朱高珞,你应该好好歇息才是。」 蓝世仙微微抬起头:「子瑜,让我去找他。」 方子瑜说:「先生?请你冷静点。」 蓝世仙忽一愣怔,呆了半晌,漠然地望着方子瑜,眼眶也湿润了。 第127章 白面具 方子瑜将蓝世仙扶到床沿上,又给他倒热水,递给他说:「请先生歇息吧!」转头看见叶嬏的竹篓,又见剩余的半碗药,知道叶嬏来过,将门轻轻掩上,四处去寻,最后走到小院里,又凝立嘆息,怅望残月。 蓝世仙靠在床柱上,晕晕沉沉,只觉手忽然被牵起,一阵暖流传来,他惊醒了,轻声唿喊「小难」,睁眼之时,模模煳煳,见面前之人不是苏小难,是叶嬏,惊讶地问:「小嬏,怎么在这?」 叶嬏眼睛红润:「无名哥哥!」将他抱住不放。 转眼到了晨曦,苏小难、朱高珞和徐锦香匆匆赶到浦子口渡口,船家候在岸边,徐锦香正准备上船,朱高珞伸出一只手说:「小难,你先上!」却看见苏小难漠然站着,一动不动,徐锦香问:「小难,你怎么不上船?」 苏小难说:「高珞,锦香姐姐,你们先上船吧,我还要等一个人。」 朱高珞问:「你要等谁?」 苏小难低下头,半晌才说:「对不起,高珞,我要等的人,是蓝乡安。」 朱高珞勐地一震:「蓝乡安?他不是死了吗?」 苏小难说:「他没有死。」 朱高珞气急败坏:「你还是忘不了他。」又握着她的袖腕喊:「你说话啊?」苏小难却含着泪沉默不语。 徐锦香看出了事情因由,安慰说:「高珞,你别冲动,小难是重情义的人,她答应和你成亲,就不会反悔,她只是想和从前的人道个别。如果你不能容忍她的过去,她又怎么能将终生託付给你。」 朱高珞逐渐冷静下来,走到码头的浅水处,那候着的船老头埋怨了几句,轻摇木浆而去,朱高珞望着一片茫茫无际的江水发愣,江上舟摇,风又飘飘,他轻锁眉头,冷清清地忆起往事,一时百感交集。 等到半晌,船家走了一两波,朱高珞长长地嘆息。徐锦香牵起苏小难的手,又用纤纤细手抚顺她被风吹乱的鬓髮。忽然,码头上走来一个人,白衣飘飘,青丝飞舞,苏小难几乎脱口而出:「乡安!」往前走了几步。 朱高珞勐地转头,惆怅地望着那白衣之人,只见他脸戴白面具,手握长剑,以一种无可抵御的气势走过来。白面人凝然而立,苏小难疑惑地问:「乡安,你怎么?」 白面人又走了几步,走到苏小难面前时,苏小难想去牵他的手,他却忽然跳将起来,一剑直指朱高珞,朱高珞骇了一跳,这剑又疾又沉,将朱高珞手里的剑打飞。 朱高珞慌忙向后面闪,背后是江水,不能再走,白面人又一剑刺来,朱高珞眼看只能跳江,却从半空飞来一条鞭子,是徐锦香打过来的,他一把抓住,躲住了白面人的一击,身子在江面上旋转了一个大半圆,落到了开阔的岸上。 白面人也轻跃一飞,又欲夺朱高珞性命,徐锦香又一鞭打去,那鞭子却在空中被白面人牢牢抓住,一拉之下,将鞭子生生从徐锦香手中夺走,白面人落地之时,直指朱高珞,这电光火石之间,苏小难御剑飞过去,挡在了朱高珞面前。 那剑不偏不倚正对着苏小难鼻尖,这一幕和当初在云别山上时蓝世仙戴白面具刺杀马和的情景一般,剑顿时停住,苏小难沉痛地说:「乡安,你不要杀高珞,我答应和你一起走,我们远走高飞,可以吗。」 朱高珞痛喊:「小难,他不是蓝乡安,你走开!」 白面人忽地身子一斜,躲过了苏小难,又一剑刺向朱高珞,苏小难又去挡朱高珞,白面人连续变换身位,剑法飘忽,朱高珞的臂膀上已刺出点点血痕,这剑法是梅花六剑,苏小难轻易就看出来了,她喊道:「乡安,你放手。」 可白面人并不停手,苏小难哪里挡得住,忽江上一条轻舟上飞起一条褐色身影,速度极快,转瞬间已到达白面人身边,白面人只得与褐衣人交战起来。 徐锦香看了出来,这褐衣人是在北平城就认识的纪纲,纪纲剑法刁钻古怪,很快就占了上风,将白面人的身上划出道道沟壑,苏小难大喊:「不要。」白面人节节败退,在刀光剑影下举步维艰,苏小难忽然冲过去,抱住了他,纪纲见状,只得收剑。 苏小难抱着白面人,含情又含泪:「乡安,我知道你会来,你不会骗我是不是?」 但是白面人并不说话,那眼神也黯然无助,她觉得有些不对,用手摘去了他的面具。「方子瑜?」苏小难骇了一跳,慢慢放开了他,质问他:「为什么是你?」 方子瑜说:「苏小难,你不能走,我带你去见蓝世仙。」 第215页 苏小难摇头痛斥:「是他叫你来的?」 方子瑜说:「不是,因我知道,先生对你的情意,他捨不得你,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苏小难忽地失声痛哭,一顿一顿地抽泣,在辽阔的渡口,徐锦香、朱高珞、纪纲顿感一阵无名凄凉扑面而来。她绝望地说:「方公子,请你告诉蓝世仙,从此以后,小难不会再见他了。」 船渐入江心,纪纲戴着斗笠,与船家一起摇橹,朱高珞坐在船舱,有些闷闷不乐,抬头望舱外的天空,见徐锦香挽着苏小难的手站在船头。 徐锦香怕苏小难伤心,时不时去拭她额前的乱发,苏小难望着徐锦香秋水溢暖的脸面,忽地抱住了她,两人拥在一起,在江风里,若一对雪鸥,临江而仙。 很快渡江,纪纲早已准备了快马,四人骑马往北平赶去,沿途吃住,纪纲安排得周全有序,路途的疲乏也少了许多,所以徐锦香委婉赞嘆起纪纲来,纪纲说:「等郡主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徐锦香笑着说:「是没有想到,你一介武夫,竟然如此心细。」很快就进了北平境地,纪纲说:「各位,纪某先行告辞了。」 朱高珞忙说:「纪先生不与我们去燕王府么,我还未好好感谢先生呢?」 纪纲说:「纪某愧不敢当,一路颠簸,请公子和郡主们早早回府吧。」乃抱拳说:「后会有期!」 徐锦香说:「纪先生何时来北平,记得来燕王府找我们吧。」 纪纲说:「好说好说。」扭过马头,绝尘而去。 朱高珞嘆说:「此人非等闲之辈!」 徐锦香问:「你怎知他是等闲之辈?」 朱高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却说:「姨娘才是明眼人,看不出么?」又看向苏小难,见她冷冷漠漠,因这一路,两人出奇地少言无话,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徐锦香看了出来,说:「好了,两个小冤家,我们快些回去吧,燕王一定等急了。」 果然骑马到了燕王府,见朱棣、道衍和朱高炽,带着一班僕役站在门外,朱高珞一别近年,眼睛渐渐湿润,急忙翻身下马,跪地说:「父王,孩儿愚钝,一年都未尽孝道。」 朱棣对朱高珞说:「快去扶锦香和小难下马。」瞥徐锦香时,又多看了一眼,原来徐锦香离开燕王府一年多,与那时又有许多不同,如今一副妍姿艷质,妩媚动人。 早有家丁去协朱高珞扶徐锦香下马。朱棣又走到苏小难马前,微笑望着她说:「小难辛苦了,这次你功劳可不浅。」 苏小难受宠若惊:「燕王过奖了,小难只是听从您和师父的嘱咐,再无别的功劳!」话刚说完,朱棣却伸手来牵她,家丁弯腰将马榻奉到马前,小难一时踌躇,不敢动。 朱棣说:「小难这次回来,可不准再称唿燕王了。」 道衍哈哈笑说:「小难,燕王从不牵人下马,你还愣着干吗?」 苏小难吓了一跳,慌乱地将手搭着朱棣的手臂,踩上马榻,方落在地上,心里才平復下来。 徐锦香问:「姐夫,姐姐的病怎么样了,可好了些?」 朱棣故作忧伤说:「听儿子们回来了,有些好转。」 徐锦香急说:「那快带我去看她。」 朱棣说:「那好,去翠瑾园吧。」一行人到了翠瑾园,朱棣又吩咐朱高炽,守在门外,勿让闲杂人等进来。道衍、苏小难也请辞而去。 徐锦香和朱高珞到了内殿,一路见行色匆匆提着药袋子的丫鬟,就有些心急。 内殿大门开启,朱棣将二人引入,屋里烛影摇曳,朱高珞和徐锦香到了内殿厢房,却见徐王妃站在门前等着他们,看样子却无恙一般,两人诧异,朱高珞问:「母妃不是?」徐锦香上前拉住徐王妃的手说:「姐姐的病好了是么?」 徐王妃莞尔一笑,朱棣说:「王妃并无生病。」见二人更是惊讶,便解释说:「若不这样说,朱允炆岂会放朱高珞他们回来。」 徐锦香瞟了朱棣一眼说:「姐夫,你可知道,我家里可都急死了。」 朱棣说:「我自然知道,这也是万不得已,锦香,现今,一个完整无恙的姐姐还给你,你还不高兴么。」 徐王妃捧着徐锦香的手说:「妹妹不要怪他,是我想念三个儿子,所以才叫王爷这样做的。」 徐锦香说:「我没有怪姐夫,我只是担心姐姐会出事,这段时间,我茶饭不思,伤心死了。」 徐王妃笑着说:「难为妹妹了,姐姐给你赔不是。」 徐锦香也笑着说:「才不要呢,姐姐一切安好,锦香就什么都好了。」 朱棣哈哈一笑说:「还是锦香最疼自家的姐姐。只是,我有一言,王妃病重的事情,暂时不宜传扬出去,否则朝廷知道了,必责我欺君之罪。」 徐锦香问:「可,姐姐总不能一直这样装病不见人吧。」 朱棣说:「等高珞和小难婚事一成,王妃的病自然愈了。」 徐锦香催促:「高珞,赶紧和小难成亲吧。」 朱高珞却沉默不语,徐王妃问:「高珞怎么了?」 朱高珞跪在地上说:「父王,母妃,既然母妃无恙,孩儿也请求,将我与苏小难的婚事作罢。」 第128章 镀金璧人 朱棣脸一沉:「为何?」 朱高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徐王妃问:「高珞,你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第216页 朱高珞唯唯诺诺:「我就是不愿和小难成亲!」 朱棣语气变重:「你是嫌弃小难是平民女子,又无家境?你这混帐,你可知你又是什么腌臜东西。」 徐王妃忙劝慰:「高珞,你快起来,别惹你父王不高兴,你可知道,要不是小难这次去南京和皇上求情,你们三人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与我相聚。」 朱高珞倔强不起,朱棣甩袖而去,怒喝:「你们别拉他起来,从今以后,小难是我女儿,他与我毫无干系。」 徐锦香拉朱高珞起来,他却死死赖在地上,徐锦香无奈,对徐王妃说:「姐姐,我们进屋说话,让他跪在这里吧,也不知怎的,他吃了泥了,生根了。」徐王妃幽然嘆息,拉着徐锦香往内里的厢房去。 徐锦香在徐王妃房里说了大半天话,出来时发现朱高珞仍跪在那,竟十分生气,一把握着他的手腕往外面拉扯,朱高珞倔强不动,又喊:「姨娘不要管我!」 徐锦香说:「高珞,你耍疯也别在你母妃屋里,有本事咱去外面跪!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扭扭捏捏的。」 朱高珞抬头瞪了徐锦香一眼说:「你骂吧,我就是这样!」 徐锦香说:「你可知道,小难为你受了多少苦,这次她失踪,不都是为了你,如果她永远都不回来了,你还这样耍性子吗?」 朱高珞听了这句话,一脸的倔强竟逐渐消淡,徐锦香顺势将他拉起,又说:「记得很久以前,我曾问过你,你喜不喜欢她?你说你喜欢,可是你问问你心里,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看得出来,你在乎更多的是你自己,你有一分在乎她的感受吗?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去告诉苏小难,你们从此以后都不要见面,以往的情意都白白流走,让你父王将她嫁出去,也一干二净了。」说着故意转身欲走。 她走了几步,又故意加快步伐,果然朱高珞喊了一声:「姨娘,求姨娘成全我和小难!」 徐锦香暗自窃笑,又转头说:「和我有什么干系,要我成全什么?」 朱高珞一脸忧伤:「这次回北平路上,我对小难明显生疏了许多,我怕小难会因此埋怨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同我好。」 徐锦香说:「你觉得小难是那样的人嘛?可就算她对你不好,也是你自找的。她本来就很伤心,可你不但不安慰她,反而还对她冷眼。」 朱高珞情急说:「请姨娘教我方法,不然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徐锦香说:「也不必这么严重吧。你这么聪明,难道哄小姑娘也没辙吗?」 朱高珞尴尬说:「你知道我不会。」 徐锦香说:「可我也不会啊。」 朱高珞焦急说:「姨娘和小难是最好的朋友,又都生为女儿身,你若没办法,那谁又有办法。」 徐锦香嫣然一笑:「你非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才算事,那让我想想。」沉思了一会,见朱高珞又问了几句「可想好了」,又是嫣然一笑:「你真是吵人,这样吧,反正也冷落她了,不如再冷落她几天。」 朱高珞诧异:「再冷落几天?小难岂不要和我恩断义绝?」 徐锦香说:「以前住在燕王府,你每天都去看她,她都习惯了,如今你冷落她几天,她肯定会想起你的好来,不妨试一试!」 朱高珞说:「那,听姨娘一次,如果玉成,必重谢姨娘。」 徐锦香笑说:「不要谢我,对小难好一些便是,我和她姐妹一场,若她不好,我定不会饶过你。」 朱高珞又找回从前的调皮,笑着说:「姨娘放心好了,打死我也不敢和姨娘作对。」 在梅花园里呆了几天,苏小难问梅槿:「高珞这几天干吗去了?」 梅槿说:「我也奇怪,自从你们从南京回来,我一眼也没见过他。」见苏小难沉默不语,梅槿问:「小姐,你和三公子的婚事,王爷是不是忘记了?」 苏小难漠然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说:「梅槿,你觉得我嫁给高珞,会幸福吗?」 梅槿眼眸雪亮:「当然幸福了,在这燕王府里,除了三公子,谁又能对小姐一心一意,恐怕走遍四海五洲,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对小姐好的。」 苏小难听了这话,不禁思慕起与朱高珞相处的幕幕往事,一时百感交集。 这天傍晚,她独自一人走出房间,在梅花园的池塘边徘徊,又望着满天星斗,木然发呆,她捡起一块石子往湖里扔,顿时击起一片涟漪,伴随月光的碎银四散消去。 她刚抬起头来,见梅花园外飘起一只孔明灯,萤光通明,将夜色渲染,她记得当初来燕王府时,形单影只,有一天晚上,朱高珞拉着她到外面放孔明灯,置身于暖光泄地之时,她忽然第一次感到家的温馨,她也从此觉得与朱高珞在一起最为亲切,好比青梅竹马的情意,彼此相处融洽,又带着淡淡的欢喜。 如今这份情意随着孔明灯升上天空,又浮上她的心头,她情不自禁向梅花园外走去,当走到园口时,一副奇景顿时将她震动,那园前开阔的半亩地上,飘起无数的孔明灯,瞬间将夜色照亮,漫漫荡荡,豁亮如繁星簇拥,冉冉升空。 苏小难向前漫步,抬头观望,渐渐走到灯星之下,忽然,她的手被牵起,她眼前的人,满面是孔明灯泼洒的金黄,那是一张温暖又标緻的脸庞。朱高珞问她:「小难,你喜欢吗?」 第217页 苏小难眸生暖光:「喜欢!」 朱高珞含情脉脉:「小难,你知道吗,自从见到你第一面,我就再也无法平復内心的平静,我对你的心意,好比今夜的漫天月华,如练如铁,永世不变!」 苏小难深深感动:「高珞……」 朱高珞用手抚着她的脸颊,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照顾你。」 苏小难的眼睛里含着湿润,脉脉地望着他,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慢慢地融渥,朱高珞弯下头去,用唇面碰了一下苏小难的鼻尖,苏小难不但没有拒绝,反而迎上了鼻息,朱高珞终于忍不住,贴上了她的嘴唇。 两人相拥在漫天金光之中,犹如一对镀金的璧人。 又说北平的艷春楼里,连日里忽然无比热闹起来,一些纨绔子弟争相捧场,原来艷春里来了一个艷女子,打扮得珠光宝气,穿着薄如蝉翼的烟黑罗衫,盘跪在大厅舞台之中,膝上驾着瑶筝,琴声沥亮,玉拍错落。 她的脸面雪白出奇,犹如光洁无染的玉兰。 那艷春楼外,正走过一个白帢白衣的青年人,在艷春楼外停留一会,眼神也斜丏注视着里面的光景。 这等光景才持续了三五日,正是晴日的清晨,艷春楼传出命案,说几个嫖客被那艷女子以火烧死,前来捉拿的官兵俱是有去无回,艷春楼一时成了死屋,只留了那艷女子在屋中如鬼魅一般独守,外面虽被围得水泄不通,却无人敢进。早有人往燕王府报去。 这日早晨的虎踞园里,朱棣正惆怅于今的情势,当今魏国公徐辉祖,也就是徐王妃的哥哥,刚刚加了太子太傅衔,已派到北平主持要务,表面上的意思是代朝廷视察边陲事务,实际上是为削藩做铺垫,以图控制北平的局势。 就此事,徐王妃曾问朱棣:「大哥此次来北平,怎么避而不见?」朱棣回她:「你大哥念的是徐家,可并不念你这个妹妹。」徐王妃不解:「这话何意?」 朱棣说:「他这次来,抱着削藩的目的来的,怎会进你的家门,他是想将徐家与燕王府的关系抛得一干二净呢?」 徐王妃忧郁地说:「难道大哥也和皇上一样,非削藩不可吗?」 朱棣嘆息说:「你父亲随太祖南征北战,享誉盛名,你大哥自然要做个从一而终的节臣,我倒不怪他。」可令朱棣担心的是,这徐辉祖并不好对付,果然不出意料,徐辉祖没有进燕王府,反而约见了徐王妃,并说了一番委婉的劝辞,说什么若燕王安心削藩,今后荣华富贵,自是平生无忧;若心怀不轨,不但害了他自己,还害了偌大亲族,害了徐家。 朱棣正忧愁时,见马和站在门外,因叫他进来问:「马和,是不是南京那边有情况?」 马和说:「殿下,北平按察使陈瑛大人刚刚被朝廷的人押解进京。朝廷已委任张昺出任北平布政使,谢贵掌北平都指挥使司。」 朱棣直感泰山压顶之势,朝廷削藩的动向越来越明显了,亲信陈瑛无缘无故被支走,换了两个不怕开水烫的张昺、谢贵,看来这徐辉祖只是朝廷打的前战,是防止北平生变,这一列的动作显然已经令朱棣生畏。 马和又禀:「南京搅乱风云之人已经查明。」朱棣耳一凛,马和说:「此人名叫蓝世仙,有『金陵白衣』的誉称,目下无官无职,居于凤仙居,与方孝孺之子方子瑜有深厚交情。」 「蓝世仙?」朱棣问:「可查明他的身世背景?」 马和说:「目前还没有?」 朱棣说:「支走陈瑛的计谋可又是他出的?」 马和说:「这个还未查明。」 朱棣说:「马和,替我安排,继续查明此人来歷,不可懈怠。叫道衍大师来见我。」 「是,殿下。」 「稍等,还是我去见他吧。」朱棣又往道衍的清水园,这清水园是朱棣专为道衍设置的园子,又遍种五花六树,里面设有偌大的禅房,檀香氤氲。 第129章 报仇 朱棣便将这朝廷的动作全部告诉了道衍,道衍思索片刻,便说:「殿下,即使朝廷大风大浪,燕王府可不能乱了阵势!」 朱棣略带一丝忧虑:「火烧到了眉毛,如何不急,大师可有法子。」 道衍说:「依我之见,越是这个时候,燕王府越要不同寻常,倘表现出非凡的镇定,朝廷自然无机可趁。」 朱棣问:「何为不同寻常?」 道衍说:「眼下,有一件事就可称为非同寻常,那就是三公子和小难的大婚,不但要办,而且要办得轰轰烈烈。」又说:「在这风云变幻之际,燕王之子大婚,这岂不正显示了殿下的高明之处,若还能请得徐辉祖、张昺、谢贵等人,那最好不过。」 朱棣恍然说:「大师,这法子好,他们自然想不到,朝廷越是苦苦相逼,我朱棣越是不在乎!哈哈!」 两人谈笑风生,往外走去,朱棣说:「大师,南京城的高人查出来了。」 「是何人?」 「不知大师可知,『金陵白衣』蓝世仙是谁?。」 道衍诧异之色显露无遗,朱棣一眼看了出来,问:「大师认识?」 道衍说:「不瞒殿下,蓝世仙是老衲的师弟。」 朱棣也是惊诧:「是大师的师弟?竟有这等事,大师为何没带他来北平?」 第218页 道衍说:「人各有志,他虽是老衲的师弟,却与朝廷为谋,与燕王作对,也就是老衲的对手。」 朱棣说:「大师可有法子将他请到府里来。」 道衍沉默片刻说:「在云别山之时,老衲就看得出,蓝世仙聪颖绝伦,他既然忠心朝廷,要他易主,怕是不易,他出的计策步步奇谋,令燕王无计可施,惨澹无路,想必是极不愿与燕王为伍的。」 朱棣嘆息说:「可如此之人留在南京,必是祸害!」 道衍说:「既是祸害,不如杀之。」见朱棣一沉,又徐徐说来:「燕王要的是天下,我为燕王谋的也是天下,阻挡燕王之人都是罪臣逆子,即使是老衲的师弟,老衲也决不姑息!」 朱棣轻嘆说:「大师之意,虽属我意,可奈何他与大师同属师门……」 道衍淡淡说:「殿下勿要妇人之仁!」 又见路上匆匆跑来一个兵勇,跪地说:「殿下,不好了,艷春楼出了命案,死了不少人,兇手在艷春楼里逍遥法外,官兵进也进去不得,北平城里已乱成一团。」 朱棣和道衍都是震惊,两人对望了一眼,直往街市而去,张玉、朱能也随即带了王府护卫同往。 刚进入街市,就见艷春楼外人山人海,车马塞途,百姓们见燕王来了,自然夹道避让,张玉带了几个护卫进入艷春楼里,不一会,就听里面刀剑声起,随着是悽厉地惨叫。 跟着一个火球从二楼的窗户抛了出来,却是一个被火燃透扭曲了的护卫,那惨状不忍卒视。 所有人都向后倒退,道衍已猜出此人是公良羽,他还未来得及往下想,就见张玉破窗跳出,腰上缠着火蛇,道衍勐地将佛珠抛出,就见佛珠在他腰间飞旋,张玉燃着的衣布瞬间被割破,带着火焰飞向天空,化成一片火蝴蝶,灰飞烟灭。 张玉心有余悸,忙说:「殿下,屋内之人比鬼怪还可怕!」 朱棣还未从护卫火灼的惨状中平復,只听道衍说:「殿下,这屋中之人若老衲没有猜错,是老衲的师弟公良羽,他背叛师门,如今又到了北平闹事,实是可恶!」 朱棣黯然不语,他显然意识到道衍同门的奇诞高深,先有蓝世仙,后有公良羽,这青易派堪称是卧虎藏龙之地。 众人正无计可施时,忽听层里传来猖獗鬼厉的喊声:「道衍,我今天不杀你,誓不为人!」这喊声是个粗犷的男声,紧接着一阵巨响,艷春楼的三层屋瓦炸开了花,一条黑影破屋飞出,如黑烟一般,顷刻间就落在艷春楼前,却是个衣着黑袍散着长发的男子,脸面雪白,阴冷出奇,由一个妙龄女子变成一个男子,知情的人无比吐舌惊讶。 道衍嘆息说:「殿下,公良羽是妖孽在世,请你和属下先行回府。」 朱棣看到眼前的人,很快就想起当日灵谷寺时木尘大师的遭遇,既心悸又憎恶,但口里却坚持说:「大师,在北平,莫说是一个妖孽,就是吃人妖魔,我也照样收拾得了他。」 道衍说:「老衲对付他,尚且可以打个平手,殿下可在一旁观战吧,切不可轻举妄动!」 朱棣正待要说,公良羽喝了一声:「道衍,今天是你的死期,受死吧!」话音未落,黑影已至,一掌挟来,竟是万丈烈火,道衍慌忙用佛珠抵挡,环绕着千滴水珠,在半空撞出灿烂火花。 围观的人吓得退出百步远外,张玉、朱能和一班护卫也护着朱棣退到街道另一边。公良羽和道衍都是青易高手,武学造诣旗鼓相当,火玲珑虽然是五神行之首,但在千水滴面前,显然有一物降一物的尴尬,只要道衍防止火玲珑燃上身,找准机会仍然可以战胜公良羽。 在惊涛骇浪之间,公良羽的手里现出了一把霓虹剑,剑光如血,烈焰缠绕,道衍的佛珠顷刻间被霓虹剑挑散,变成漫天的火珠四散飞出,有围观的人被火珠弹到,瞬间就被点燃,悽厉惨叫声令人发麻,张玉和朱能慌忙领着护卫扑火。 朱棣恰巧在腰间挂了一般狮口剑,见道衍的佛珠被打散,立即扔了过去,道衍接剑,跟着是一套风驰电掣的日月剑,这犀利之光在公良羽面前缭乱飞舞,抓住了一个最佳机会,那剑尖直指公良羽咽喉,眼看就要得手,岂知公良羽的脸瞬间变了,变成了席明辰的脸,席明辰说:「师兄,杀了我吧!」 围观的人无不惊讶,这男子方才还是好好的,半刻之间竟又变成这些日在艷春楼弹曲的女子,岂不神奇。 道衍看到席明辰的面容,哪里下得了手,怎知席明辰见他迟疑,一掌飞起,一道火焰射向他,道衍早料到他有这一招,一掌千水滴迎去,席明辰见偷袭未成,向后退去,又一掌飞起,这一掌他没有打向道衍,却打向了朱棣,她想用一招声东击西之计,这招用的正是当时在灵谷寺算计他的计策,道衍早已看出来了,但已觉来不及去救朱棣。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朱棣附近的人群里竟然飞出一个褐影,一把白剑瞬间将这道疾惊的火焰挡掉,朱棣退了半步,这挡剑之人他有印象,是当日在荒漠中连贯三雕之人,名字他若影若现,似是叫纪纲。 果然纪纲还不忘行个礼:「殿下,纪纲来晚一步。」朱棣颔首。纪纲说:「我这几日在艷春楼里,早已看出这妖孽的弱点。」朱棣问:「什么?」 纪纲鹰目望着席明辰对朱棣说:「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弱点,是他幻想出来的?」 第219页 这句话一出,席明辰明显眼里一沉,显然是被人看穿了一般。 道衍已思忖好了,眼前的女子充其量只是席明辰的化影,若不杀她,公良羽永不能死。 道衍说:「师妹,当日你为丈夫俞清自杀,你早已死了,就算你的躯壳附在公良羽身上,可你的灵魂早已不在,你根本就不喜欢公良羽,要不然你也不会嫁给俞清。」 岂料席明辰听了这话,眼睛忽地红得含泪:「你撒谎,我平生最爱的人就是羽师哥,道衍,是你生生拆散我们?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道衍说:「何必苦于执念,明辰对你只有同门之情,根本没有男女之念!」 席明辰的脸忽地又变了,变成了公良羽,公良羽声音嘶哑:「道衍,你胡说,师妹爱的人就是我。」 道衍说:「我没有骗你,当年你远走江南,明辰是心甘情愿驾到俞家的,她走的时候满脸欢喜,若不是你一厢情愿,活生生拆散了她和俞清,将俞清杀死,她这一辈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俞夫人,她可以生活幸福,一生无忧。」 道衍想利用这个机会引他失去情绪,俟机杀他,果然公良羽摇头不信,深深痛楚,道衍只觉时机已到,可还未出手,就见艷春楼里一袭白影飞出,瞬间就到了公良羽的背后,一把乌黑如炭的剑照着他的后背穿过胸膛,公良羽哼叫一声,身子顿时就软瘫了。 这使剑的人白帢白衣,道衍一眼看出,是蓝世仙,蓝世仙何时出现在北平城里,他也有些诧异。 蓝世仙说:「公良羽,我这一剑是为今月和长日的千名弟子还给你的,还有,我的妻子袁晼晴……」 公良羽往前一扑,青丝剑从他的胸膛中滑出,他跪在地上,脸上是一丝苦笑,只见他勐然用掌贴着自己的脸,一抹火焰顿时从掌心生出,瞬间就将他的头颅点燃,很快全身就点燃了,在一团火焰中,公良羽悽厉地喊:「师妹,你一定是爱我的!」 第130章 新婚大典 北平的街道中央很快就燃得只剩下一堆灰烬,看的人无不惊目,朱棣也呆立良久,这悲情的一幕令人唏嘘。 道衍还待和蓝世仙说几句话,刚问了一声:「师弟如何来了北平?」岂料蓝世仙转身走出了人群,传来声音:「师兄再会!」 朱棣问:「大师,此人是蓝世仙?」 道衍说:「正是!」 朱棣嘆说:「此人容貌惊人,不可小觑啊!」 道衍说:「自然不可小觑!」 朱棣又见纪纲立在身前,故说:「竟然连这严丝合缝的弱点都拆得穿,阁下果是足智多谋,。」 纪纲说:「殿下过奖,我素来会这些秘术,只是恰好遇上罢了。」 朱棣说:「今日救命之恩,朱棣感激不尽!」 纪纲说:「好说,在下告辞,后会有期!」行了个礼,退出了人群,朱棣的脸上露出一丝惋惜。道衍问:「殿下想招他到麾下?」 朱棣说:「我看他未必来。」 道衍说:「我看他一定来。」 朱棣略一回头:「大师如何知道?」 道衍淡然说:「不然我和殿下赌一赌?」朱棣微微一笑,显然信了。 又说蓝世仙走走停停,在一家酒馆前停了下来,又要了几壶烈酒,独坐窗边自酌。 原来在半月前,因苏小难的离去,蓝世仙情绪难免低落。方子瑜从渡口回来时怕再影响他的情绪,并未将刺杀朱高珞的事和苏小难绝情的话告诉他,只每日来看他和叶嬏。 叶嬏从方府出来后,也只得留守在凤仙居,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就是苏小难要她转达的话,她一直未向蓝世仙透露,她知道蓝世仙喜欢苏小难,所以心里矛盾不已。 那日黄昏,蓝世仙一人在夕阳下的小院负手悲嘆,她从未见过如此伤心的蓝世仙,心里也似被撞伤了一般,她悄悄走过去,问了一句:「无名哥哥,你是不是放不下一个人?」 蓝世仙余光瞥了她一眼,回答坚定:「没有。」 叶嬏说:「我记得,当初你还在鬼医谷时,你在梦中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如果你不喜欢她……」 蓝世仙打断她的话:「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勿须再提了。」 叶嬏的心情却是半喜半虑,默默站在蓝世仙旁边,直到夕阳全部泯灭,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自责,说了出来:「对不起,无名哥哥,几天前,我见过苏小难了,她代我向你转达一句话。她说,她就要成亲了,如果一个叫蓝乡安的人去浦子口见她,她就答应,和他一起走。」 蓝世仙勐然一震,又望了叶嬏一眼,呆立了半晌,叶嬏以为他出事了,拉着他的手说:「无名哥哥,你没事吧?」 蓝世仙故作镇定:「没事,小嬏。」 叶嬏吁了一口气,安慰他说:「无名哥哥,晚上我做药骨鸡给你补补身子。」 蓝世仙抚了一下她的鬓髮,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劳烦小嬏了。」 叶嬏受宠若惊:「只要无名哥哥喜欢,我每天做不同的美味,让你再也没有一分伤心事!」 叶嬏这晚忙了半天,又反覆尝试了味道,觉得过得去,才敢端到蓝世仙的房间,但是发现他不在房间,于是又到正厅和小院找,都没发现蓝世仙,一时心急如焚,又跑到街上找了一圈,都没有人影,只得往方府去找方子瑜帮忙。 第220页 叶嬏没有想到,蓝世仙的身影已出现在浦子口,江风簌簌,他沿着渡口走了一阵,屡次想往回走,可望着被夜色渲染的江面又消除了返回的想法,波涛之上,翻滚着浓紫的夜雾。 他一抬脚,御剑飞上了江面,轻飘飘地在江雾中踽踽前行,到了对岸的城镇,为了节省体力,又买了一匹快马,飞飞骑骑,换了三五匹马,不到三五日就到了北平境内。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又换了一身白帢白衣,那日正刚走过街道时,也是巧合,遇见了公良羽现身在艷春楼里。 蓝世仙坐在酒楼的窗前,又是夜色降临,一直等到店小二来催促:「这位爷,小店要打烊了。」他才起身。 可第二天第三天他又落座在老位置,直到第五天,酒楼里的客人全部在讨论一件事,那就是燕王之子成亲的事情,客人们描述的这位新娘,就是上京直面皇上,迎回燕王三位公子的苏小难。 他端起酒壶大口大口饮起来,直到酩酊大醉。 打烊的时候,店小二将他扶到酒楼外,蓝世仙跌跌撞撞走在冷冷静静的街道上,到了一个转角处,他扶着墙,发出一阵苦笑,苦笑声夹杂着绝望和悲伤。 燕王之子大婚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北平城,徐辉祖、张昺、谢贵俱收到请柬,可同一天,朱允炆发出的削藩密诏已到了北平,密诏中写明,见机行事,这句话含煳其辞,但目的很明确,是要确保万无一失废除燕王。 徐辉祖故和张昺、谢贵两人商议,先参加燕王之子的婚礼,让他放下警惕,再相机行事。 这日燕王府张灯结彩,红绸飘舞,虽是敏感时期,但因徐辉祖、张昺、谢贵的到访,北平城大小官员、商贾豪绅凡收到请柬的也都悉数拜访,未有收到请柬的,也就不敢淌这趟浑水。 徐锦香主动要当喜娘,批了一身红,到梅花园去迎接苏小难,见苏小难的装扮,一时忍不住夸奖:「小难今天真是太美了。」只见她凤冠霞帔,盛装艷服,朱粉停当,明艷动人。 苏小难轻颦黛螺,娇羞说:「姐姐别笑话我了。」 徐锦香说:「我哪里是笑话你。」又见她新婚之际,脸上并非喜悦,而是挂着淡淡的忧愁,因问:「妹妹不喜反忧,是为何故?紧张了是吗?」 苏小难故意低下头去,掩盖脸上的情绪:「想到娘亲了,她若还在,看到小难有好的归宿,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徐锦香将她揽在怀里,安慰说:「小难以后一定会过得倖幸福福,你娘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很快大轿来了梅花园,要接新人到正殿拜堂。徐锦香替苏小难蒙上盖头,又扶她上轿,按照南京旧例,一行人俱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用八乘红顶大轿相送。 而此时的北平城酒馆,蓝世仙还在一口一口地饮酒寻醉,旁坐的客人都在谈论有哪些达官贵人去了燕王府,说起那迎客的排场,人人都是赞嘆,又都猜测那婚堂上的排场不知是何等壮观。 正聊得热火朝天时,忽听啪地一声巨响,众人一震,原来有人将酒壶摔碎了。店小二慌慌张张来收拾残局,蓝世仙霍地起身,往楼下走去,瞧得众人是莫名其妙。 蓝世仙御剑飞往燕王府,在半空时,已是悲痛得含了一朵泪花。刚落到燕王府门口,只见门前石狮、门楣牌匾俱披上了红绸带,一片喜气之色。几个家丁拦住他说:「先生,请出示请柬。」 蓝世仙说:「我没有请柬!」 家丁说:「没有请柬是不允进入燕王府的。」 蓝世仙说:「我要进去,你们又能奈我何。」说完,一个箭步沖了进去,院内守备的护卫立即上来阻止他。 这班护卫身怀绝技,是朱棣召集的江湖死士,专门设在燕王府看守的,蓝世仙屡想摆脱,却又被死死缠住。 他只得启开青丝剑,拼命将众护卫打退,可心里记挂苏小难成亲之事,神不守舍,被护卫拉出了几道血痕,他红着眼睛,拼命反抗,日月剑也发出非凡的力量,护卫们俱战得伤痕累累,死伤无数,见有可趁之机,他御剑就飞了进去,已隐隐听到大殿里传来锣鼓阵阵。 大殿外锦狮翩舞,徐锦香扶着红盖遮头的苏小难过了火盆,款款进了殿内,徐锦香做了喜娘,今日的光彩虽故意隐藏,可仍是夺目,朱棣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徐王妃不小心看在眼里,虽有些不悦,也只得偷偷藏着。 朱高珞身披大红锦服,神情喜和,满眼期许,迎接着朝思暮想的新娘子。又由傧相唱礼,朱高珞与苏小难拜了天地。又由朱棣、徐王妃和道衍分坐双方上亲,受了三拜,拜了父母。 傧相又高喊:「夫妻对拜!」朱高珞拜下头去,又等苏小难低头,可苏小难迟疑不拜,徐锦香微笑着在苏小难耳边说:「小难,怎么了,拜了才是夫妻啊!」 这时才见苏小难慢慢地低头,可偏偏那殿外传来一片嘈杂声,她低下的头又顿住了,徐锦香拉着她的手,望她不要紧张,她才渐渐平復了心情,再次拜下去。 「小难……」那殿外的一声唿喊瞬间将苏小难的内心彻底击溃,她分明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是蓝乡安的,是那么真实,和当初在蓝府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冲动,勐地将盖头掀开。 彼时众人都注视着门口,朱高珞也早猜出这人不是别人,是蓝乡安,脸上的喜悦转眼就变成了震惊和幽怨。 第221页 蓝世仙白帢白衣站在门口,眼睛里含着泪花,和苏小难脉脉相对,苏小难的眼睛也红了,呆呆地站了半晌。 张玉和朱能正要抽出剑来,朱棣一伸手将两人制止了,殿内的护卫会意,也没有敢乱动的。 第131章 城楼冷箭 殿内变得寂静无声,殿外的锣鼓声也渐渐平静。 蓝世仙和苏小难仍是望着对方,蓝世仙向前走了几步,他慢慢伸出手来,可又没有完全抬高,他多么希望苏小难放弃一切,跟随他远走高飞,再也不过问尘世的一切。 苏小难滑出了一颗眼泪,她的手开始颤抖。 朱棣忽向傧相使了一个眼色,傧相会意,立马高喊:「夫妻对拜!」 朱高珞闻之一震,他忽地将苏小难颤抖的手牵住,苏小难漠然转过头来,看着朱高珞发了一会呆,眼神里是空洞又是挣扎。 徐锦香扶着苏小难的腰说:「妹妹,别过了吉时啊,过了吉时就不好了。」又慢慢盖上了她的盖头。 蓝世仙看见挂着晶莹泪珠的苏小难,沉沉心痛,当盖头落下来的时候,他的泪花终于夺眶而出。 随着欢悦的乐声响起,徐锦香扶着苏小难与朱高珞完成了对拜礼,蓝世仙悲痛欲绝,转身往殿外走去,每走一步,似乎身上就插上了一把刀子,当走到殿外时,已是站立不住,摇摇晃晃。 大殿内行了礼,徐锦香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苏小难坐了床,徐锦香笑着对朱高珞说:「傻瓜,这里都交给你了,你日思夜想的人,以后都是你的了。」徐锦香抚了抚苏小难的手,就出了门,轻轻将门掩上。 朱高珞站在苏小难面前,看着眼前这个红妆的人,这个曾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儿,他却蓦然产生了一丝牴触,一种无法面对的牴触,他的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和她的所有美好往事,而是她虚假的笑容,她装作无知却心机重重的眼睛。 他将苏小难从头看到脚,看到那对红金莲,又回到她雪白的手背,他想起了她曾为蓝乡安茶饭不思的样子,而他恐怕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老好人;他想起了她曾重重推开他的亲密接触,曾无数夜让他辗转难眠,让他残酷地厮守而无法接近;他想起她在浦子口苦等蓝乡安的痴情,那令他刻骨铭心的痛。 他不但不去掀盖头,反而往墙上取下了一把玉弓,冲出门去,门外站着一个家丁,跟上他问:「三爷,你这是去哪?」 朱高珞烦躁说:「喝酒去,你别跟来!」 朱高珞三步两步往门外跑去,一路寻蓝世仙的背影,见没有人影,又攀上了燕王府城楼,几个护卫见罢,漠然看着,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在城楼上,朱高珞看见蓝世仙刚刚走出燕王府,他立即张弓搭箭,可又放了下来,復又抬起,矛盾不已,他的箭百步穿杨,只要发出去,蓝世仙必死。 蓝世仙蹒跚着往外面走,忽然一匹马奔来,是方子瑜和叶嬏,叶嬏看见蓝世仙,就跳下了马,冲过来将蓝世仙紧紧抱住,含着泪说:「无名哥哥,终于找到你了,你可知小嬏有多担心你。」 蓝世仙说:「以后再也不必为我担心,就当我死了吧。」 叶嬏抬起头说:「无名哥哥怎么说出这么沮丧的话,是不是?她伤了你的心?」 蓝世仙语气遽重:「不许再提她!」 叶嬏正想安慰他,见远远的城楼上,有人张弓搭箭,一支利箭疾速飞来,方子瑜也看到了,大喊:「小心。」 叶嬏忽然将身子一偏,推了一下蓝世仙,那利箭从她的侧身穿过,穿到胸骨里,蓝世仙勐地震住了,叶嬏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臂,方子瑜飞下马,一把抱住了叶嬏。 蓝世仙朝城楼一望,见朱高珞手里提弓,站在城楼上,他抽出青丝剑,想去杀他。叶嬏艰难喊了一句:「无名哥哥,小嬏想和你说几句话。」 蓝世仙退了几步,痛心地蹲在叶嬏面前,叶嬏嘴角已渗出鲜血来,口中念道:「子瑜哥哥,我对不起你,其实我不是他的妹妹,小嬏喜欢的人就是无名哥哥。」 方子瑜含着泪说:「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叶嬏又对蓝世仙说:「无名哥哥,小嬏想请你抱抱我……」 蓝世仙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从方子瑜怀里接过叶嬏,将她搂在怀里,唇口和鼻翼贴在她脸上哭泣:「小嬏,无名哥哥知道你的心意,可你知道吗,蓝世仙喜欢的人,都会因他而死,所以他不能喜欢你,所以……。他错了,如果让他再选择,他一定好好待你。我这就救你,你是鬼医的孙女,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叶嬏的嘴唇苍白到了极点,冷汗也浮现了整个脸盘,如冰化了一般无法收拾,可她却露出了一丝笑容:「没有用了,我知道我就不行了,让我多看一眼无名哥哥就好……」 蓝世仙感觉到叶嬏的身子越来越软,瞳孔也开始发散,此时此刻,他就想多抱她一会,哪怕多一点点也好。 燕王府的城楼上,朱高珞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他的弓也从手里落到地上,他四处搜寻:「是谁放的箭?」 从城楼的梯口走出一个人,竟然是纪纲,纪纲恭恭敬敬地说:「三公子,是我放的。」 朱高珞怒气冲天:「谁让这样做的?」 纪纲说:「我见公子迟疑不决,以为公子是怕射不中,所以斗胆助公子一把。」 第222页 朱高珞怒喝:「你给我滚,滚啊!」见纪纲走了,他才慢腾腾走下楼梯去,一阵愧疚布遍全身。 到了掌灯时分,老嬷嬷领着两个喜娃,催促朱高珞:「三爷,怎么还不揭夫人的盖头?」朱高珞站在门外,却不进去,说道:「你们都走吧,不用服侍了。」 老嬷嬷笑着说:「三爷早些同房,生两个大胖娃娃!」见朱高珞不语,强拉着两个喜娃走了,两个喜娃含着手指扭着头对他乐呵呵。 不一会,廊里一群孩童的喊叫,一群扎着喜发穿着庆服的娃娃沖了过来,围着朱高珞要喜糖,朱高珞厌烦不已,大喝一声:「都给我走开!」一班娃娃吓得一震,纷纷逃开了。 燕王府里还是歌舞昇平,杯觥交错。朱高珞走了出去,从端酒的僕人手中夺了一壶酒来,又咕噜咕噜地饮起来,一时摇摇摆摆在殿外游荡,有瞧见的家丁立即告诉了徐锦香,徐锦香走了出来,夺过朱高珞手里的酒壶,朝草埔里一扔,骂了一声:「你发什么酒疯?」 朱高珞苦笑说:「姨娘,让我醉了就好了,那些烦心事也不用去想了。」 徐锦香语气凌厉:「如果你非这样,为什么要和小难结婚?」 朱高珞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吗?」 徐锦香实在听不下去,唤了两个家丁来:「你们将三爷带回去,他喝醉了。」 两个家丁驾着朱高珞往洞房去,朱高珞一边苦笑一边喊:「姨娘,你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朱高珞跌跌撞撞被送进洞房,家丁将门掩上,屋内金玉满堂,朱高珞一个趔趄摔到地上,他抬起头时看见红彤彤的新人,问:「小难,你干吗还带着那劳什子,不会闷吗?掀掉多好!」 苏小难不语,他慢慢爬起来,也不用扦竿,一伸手将红盖头拿掉了,口中说道:「这样多好,盖头没了就是夫妻了。」 他见苏小难低着头,便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奚落说:「干吗不看我,你知不知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什么想法也别有!」当苏小难的脸庞被抬起时,竟是一张泪流不止的脸,两人对视,苏小难失声痛哭起来。 朱高珞不敢正视,转身走到窗前,泪水从眼眶里爬出来。 次早,朱高珞和苏小难按照习俗拜了公婆,回去的路上,苏小难不说话也不管他,径直朝前面走,朱高珞知道昨日的事伤了她的心,小步跟在她的身后,既不敢越步,也不敢扯她,一直跟到云水园。 云水园是朱高珞的居所,也是二人大婚的园子,苏小难坐回凤鸾锦绣的床褥上,幽幽嘆了口气,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朱高珞被她这声嘆息伤了神情,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愁肠百结。朱高珞好不容易往前走了一步,问了一句:「妹妹,你可好?」 苏小难抬头瞪了他一眼,又偏过头去,这一瞪可将朱高珞吓晕了,他连忙上去握着她的手腕说:「都是我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苏小难语气沉重,带着一丝怨气:「有本事你以后都不要理我,也不要进我房间。」 「可,这说什么话,这园子好歹是我们的洞房。」 苏小难忽然站起身来:「你不走我走。」 朱高珞怅然说:「好吧,我走就是了。」孤零零地往外面走去,走了一段路,自觉真无趣味,只是闷闷地朝前走,到了一个池塘边的假山下,也不知哪里来的两个野孩子,在捉迷藏。 一个说:「哥哥,你不许偷看,我就藏好了。」另一个说:「藏好了吗,我睁眼了啊。」「就好了,就好了。」 他细想这句话,似乎回到了两三年前,与苏小难在梅花园的假山里捉迷藏的情景,不禁含着泪来,自到默默将这两孩子的嬉戏看完。 一个孩子也不知从哪摘来的一枝花,插在另一个孩子的头上,还问她:「喜欢吗?」「喜欢!」 第132章 纳妃 当朱高珞再次出现在云水园的厢房里时,已是红烛如梦,苏小难见他的手中捻着一朵梅花,因有些好奇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梅花,故问:「你拿的什么?」 朱高珞说:「现在这个季节,不管在哪儿,梅花都绝迹了,可偏偏有个地方,她遍开村落,芳香四溢,从不曾枯萎。」 「梅花村?你去过梅花村?」 「喜欢吗?」朱高珞已走到苏小难跟前,脉脉地看着她。 苏小难感动不已,情不自禁地对视,口里说了一句:「喜欢。」 朱高珞弯下身子,轻轻将梅花插在她的髮髻,又深情地抚着她的脸颊。苏小难忽地将他抱住,趴进他的怀里。 朱高珞只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用下巴厮磨她的秀髮说:「我知道要与小难成亲,就派人去梅花村摘了一朵梅花回来,可是我又不愿多摘,我听说那里太美了,不忍去破坏,可是想来想去,最美的梅花,却正在我的怀里。」 苏小难再也忍不住了:「高珞,你真好,我好开心啊!你以后都对我好,好不好?」 朱高珞热泪盈眶:「我会的,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除非我死了。」 苏小难用手掌盖住他的嘴巴:「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 朱高珞情不自禁亲她,又将她抱入床帏。 大婚后的第三日,削藩密诏之事已传到朱棣耳中,朱棣马上找了道衍,情急对他说:「朝廷的密探来报,朱允炆已发了削藩密诏,想必此刻就在徐辉祖手中。」 第223页 道衍说:「看来朱允炆一刻也不想留你这个燕王叔叔。既然如此,殿下干脆反了?」 朱棣嘆息说:「如今形势极为不利,朝廷在北平已陈兵数万,而燕王府不足千人,哪里敢反,我已派人去居庸关叫丘福支援,恐怕一时半会还来不了,如果徐辉祖聪明一些,今晚就包围王府,那我朱棣命休矣。」 道衍说:「没到最后,殿下切不可说这样丧气的话。」 朱棣问:「大师还有什么计策拖住他们,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道衍说:「若不是高珞和小难的婚事,恐怕徐辉祖早就包围了燕王府,他毕竟是你大哥,不会在这个时候倒打一耙。」 朱棣说:「我想他们的仁慈也不过这几日时间。」 道衍说:「除非让燕王府再闹点动静,等丘福援军一到,他们真来王府抓人时,来个里外合击,一网打尽。」 朱棣说:「如今也唯这样了。」 道衍说:「燕王还记得纪纲吗?」 朱棣说:「当然记得。」 道衍说:「纪纲来找过老衲,实际上,也是老衲请纪纲出山的,他如今也算半个燕王府的人了,我本来想叫纪纲刺杀蓝世仙,可奈何棋差一着。他已被老衲派去南京办一件急事了,所以还未来得及和殿下拜别。」 朱棣说:「大师派纪纲去南京做什么?」 道衍说:「我叫他在南京城里假扮疯道士,散布谣言,说给朱允炆听。」 朱棣说:「这谣言是什么?」 道衍说:「莫逐燕,逐燕必高飞,高飞上帝畿。」 朱棣一听,赞不绝口:「大师这招功心计果然秒绝!」这「燕」自然是指燕王,言下之意,就是说朝廷若要削燕,燕王必然登上京都。 次日,朱棣在后花园里踌躇踱步,忽然听到一串银玲声,定睛一望,是徐锦香和苏小难在花林里打闹,两人牵着手,感情甚密,苏小难婚后着了一身白底梅花刺绣的袄子,浅红色马面裙,头上戴梅花笄钗,高贵雅致;徐锦香不着妇装,是牡丹镶嵌金丝的白卦长裙,修长窈窕,又有牡丹状的华盛缀于额前,翩若惊鸿。 朱棣看了一会,凝立在那,过了一会,见两人走近,他故意咳了一声。苏小难和徐锦香都收敛笑容,苏小难拉下一簇花枝,见是朱棣,慌忙行了个礼:「给父王请安!」 朱棣呵呵地笑:「乖女儿请起!」 徐锦香却笑着说:「姐夫早就想小难做你女儿,如今得偿所愿,是不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朱棣哈哈一笑:「那自然是。」 徐锦香说:「这事我可帮不了不少忙,你要怎么谢我!」 朱棣爽快说:「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徐锦香说:「真的?」 朱棣说:「就有一样,我办不到。」 徐锦香问:「是什么?」 朱棣说:「你聪明伶俐,貌美如花,我早就想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可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人。」 徐锦香说:「姐夫,这个你就不必劳烦了,我徐锦香要的人,须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国业之功,想必当今世上,此人还没有出世吧。」 这话也引起苏小难窃笑,故意逗她:「姐姐要找的人除了当今皇上,恐怕真没出世?」 朱棣先是一笑,后又说:「依我看来,此人不但出世了,而且他苦苦寻觅的人,也正是小妹你这样国色天香的人。」 徐锦香疑惑地问:「这人是谁?」 朱棣说:「先不告诉你,你很快就知道了。」 徐锦香和苏小难对视不解,徐锦香说:「要真是如姐夫所言,我就要好好谢谢你了。」 魏国公府邸戒备森严,兵马穿梭巡逻,徐辉祖、张昺、谢贵等人正紧锣密鼓商议削藩事宜,谢贵说:「有探子报,居庸关的丘福已经派兵支援燕王来了,我们是否要找一队人马速速切断外援?」 徐辉祖说:「眼下之事,是快到斩乱麻,将燕王府团团围住,不给朱棣任何喘息的时间。」 张昺说:「国公大人以为什么时候包围燕王府最合适?」 徐辉祖说:「我已经给燕王府留了五天的新婚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过了今晚,再不包围燕王府就来不及了。」 忽然门外有人来报,燕王派人送来了满院子的彩礼,又有媒人带来朱棣书信一封,徐辉祖正疑惑,打开一看,哭笑不得,张昺、谢贵问他:「国公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徐辉祖说:「燕王要娶我小妹锦香!」 张昺、谢贵皆是一震,张昺马上说:「这明摆着是燕王的缓兵之计。」 徐辉祖说:「我也知道,这把戏也太显眼了。可是小妹在他手上,他要假戏真做,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不能硬闯吧。」 张昺说:「大人,依我之见,只要你回一封信,让北平的人都知道,你不愿将小妹嫁给他就是了,我想燕王不会耍赖到,不经过你的同意,私自将郡主娶了。」 徐辉祖略一沉思说:「于今也只有这样了,先拒绝他,让他死了这条心。」 燕王要纳徐锦香为妃,又被徐辉祖拒婚的消息瞬间就传遍北平城的大街小巷,听到的人虽不知真假,对这种新闻却趋之若鹜,乐此不彼,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徐锦香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正坐在屋里怄气,她终于想明白了,朱棣所说的那个苦苦寻觅她的人就是他自己,她想起来都觉得厌烦。 第224页 苏小难听了消息,马上来到徐锦香的牡丹园,两人坐在床上,苏小难半是安慰半是劝解:「姐姐,你千万别生父王的气,我在花园里就看出来了,他看你的眼神,对你是有意思,这恐怕是他真情流露的一面。」 徐锦香佯作奚落她:「你是帮他说话,想我嫁给他是不是,想以后叫我一声娘是么?」 苏小难笑着说:「你现在不就是我的姨娘吗?不过我来,就是想问问姐姐的意思,倘若姐姐对他无意,我就帮姐姐想对策就是。」原来两人早已商议好,私下里以姐妹相称,逢人时就称作姨娘。 徐锦香难得笑了出来:「小难打算为了姨娘,和你父王作对了?」 苏小难说:「我只认对错,假如他不对,我自然向着姐姐。」 徐锦香说:「好,小难,我实话告诉你,就算我大哥没拒绝他,我也不会嫁给他,一则是为了我姐姐,她已是燕王妃,我嫁给他,以后岂不叫姐姐难堪;再则,我也说了,我要嫁的人,要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国业之功,他还差了许多,所以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苏小难赞嘆说:「姐姐既能为母妃考虑,又有远大抱负,令小难佩服,你放心吧,我一定帮姐姐完成心愿,只是我最怕的是,父王若执意要娶你,他一定会说服你大哥和母妃,我们要想个周全之策才行。」 徐锦香问:「小难,可有什么好计策?」 「让我想想,好办法总是有的。」苏小难想了半天,兀自摇头,又过了一会才说:「有一个方法,不知道行不行。」 「快说快说。」 苏小难说:「假如父王真要逼你,姐姐也不要横了心地拒绝,姐姐不是说要找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国业之功的人吗,你就直说父王离你心中的要求还有一些些差异,所以以三年为期,若三年,你还未找到中意之人,就答应嫁给他。」 徐锦香说:「三年?想必再过十年也未必找得到,不过小难的这条计策我倒是喜欢,三年,要发生的事情未为可知啊!」 第133章 假意真心 两人正在说话时,丫鬟来报,说燕王来了,苏小难忙说:「怎么说来就来,姐姐,我只能在你这里躲一躲了。」 徐锦香说:「你不如就在我身边,看他要做什么?」 苏小难说:「万万使不得,要父王知道我同你说了这些话,他一定非骂死我不可。」 徐锦香笑着说:「那你躲在我的暖阁里。」将苏小难引到只隔了一堵墙的厢房暖阁,放下珠帘来。朱棣到了厢房门口,问了一句:「小妹,姐夫可进来了?」 徐锦香说:「你想进来就进来吧。」 朱棣往里面一抬脚,见屋子里清新秀雅,琴棋书画,样样不缺,又见壁上一副洛阳牡丹图,红、白、紫三朵牡丹在绿叶丛中盎然盛放,明丽脱俗。 朱棣赞嘆说:「进了小妹的闺房,差点以为不是燕王府了。这三朵牡丹想必分别是富贵无疆、冰清玉洁和紫气东来吧,要我选,我就选冰清玉洁,与小妹的气质正好相辅。」 徐锦香鄙夷地一笑:「姐夫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气质了,我住在府里这么多年,你可还是第一次夸我。」 朱棣说:「这就是小妹不了解我朱棣的心思了,你以前是个小姑娘,姐夫怎有非分之想……」朱棣还未说完,徐锦香咳地一声打断了:「现在有了是不是?」 朱棣却哈哈一笑:「小妹如今的品貌,别说北平,就是整个大明,也无人可比,我朱棣看上小妹,说明我同天下人一样,逃脱不了凡夫俗子的宿命,对小妹的相貌自是一见倾心。」 朱棣说出这番话,脸丝毫不红,徐锦香反而有些尴尬羞涩,避开他的眼神说:「我也有言在先,我徐锦香要嫁之人要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国业之功……」 朱棣抢着说:「方今天下,除了我朱棣,恐怕再难有第二人。」 徐锦香哼了一声:「你倒是脸皮厚,可是姐夫,打心底,你别怪我不会说话,你在我眼里,离我心目中的要求还有些差异。」 朱棣反是一脸喜悦:「要说伶牙俐齿,你徐锦香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当今皇上都不敢和我这么说话,你倒是信口说来,不过我朱棣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徐锦香白他一眼说:「这样说,姐夫是同意我的想法了。」 朱棣说:「我当然同意。只是你这想法有点空虚,就算我朱棣达不到你心中所求,恐怕这世上再也无人达你心中所求,小妹不如退而求其次,成全姐夫的一番心愿吧。」 徐锦香却一脸淡然:「姐夫,既然你也说退而求其次,那就让锦香自己来选吧,如果三年之内,锦香再也找不到心中所求,倘姐夫还想要锦香,锦香就嫁给你。」 这话说得太在理,可朱棣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奥秘,他暗自赞嘆徐锦香伶俐古怪,可又不知如何回她,见她一副清澄明朗、楚楚动人的脸面,心中波澜顿起,乃深情望着她,禁不住往前走了几步。 徐锦香被他的眼神看得羞涩难当,见他上前,只得往床边走去,哪知道朱棣一下子就近了身子,将她腕子捉住,徐锦香嘤咛叫了一声:「姐夫……」 朱棣说:「锦香,我朱棣平生爱慕的人实在不多,可你却偏偏中了我的心,我不娶你,这辈子也不心安。」 第225页 徐锦香骇得面如土色:「姐夫,你别这样,姐姐知道了不好,你放开我吧!」 朱棣说:「别说你姐姐,就是太祖在世,我想做的事情,也无人可挡!」见徐锦香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 徐锦香已骇得浑身软绵,一个不留神就落入他胸前,她拼命反抗:「求求你,别这样,别这样!」 朱棣却将她抱得更紧,温柔说:「锦香,姐夫这辈子一定对你好!」 徐锦香哀求说:「不,不,不行,求姐夫放过我!」 朱棣只觉徐锦香快要完全服从,正当努力一把,忽然听到一声斥责:「父王,请你放开姨娘!」他勐地一惊,一听是苏小难的声音,手里抖了一下。 徐锦香也借势逃脱了,朱棣一脸尴尬,刚刚这一幕可全被苏小难听见了,他哪里还敢再待半刻,甩袖就走了。 苏小难上前抱着徐锦香说:「姐姐没事吧。」 徐锦香还未从刚才的情景中恢復过来,脸上是一阵白一阵红:「没事,小难,谢谢你!」 苏小难却是一脸埋怨:「父王也太可恶了。」 徐锦香说:「你可知你得罪他了。」 苏小难撅着嘴说:「是他做的不对,他要不开心,让他打我骂我吧。」 徐锦香露出笑容来,将苏小难抱得紧紧的,用脸颊抚摸她的细发,柔和地说:「还是我家小难对我最好。」 而在翠瑾园里,徐王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燕王纳妃,本就令人生气,而娶的人竟还是自家妹妹,她正想去找朱棣,可朱棣偏偏迎上门来,徐王妃开门见山:「殿下,你真要纳锦香为妃是不是?」 朱棣说:「我来你这,就是想和爱妃说这件事。」 徐王妃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这么说,是真的了。」 朱棣说:「爱妃勿要生气,这事千真万确,但事情根源却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娶锦香,完全是为了你我两家的情意,这叫亲上加亲。」 徐王妃觉得朱棣从来没有这样的无赖,说话自然失了分寸:「亲上加亲?这是你想出来的名堂吧,我看就是你好色,你见锦香如今越发美丽,就动了色心了。」 朱棣说:「爱妃怎么不讲理了,我朱棣是这样的人吗?」 徐王妃怒中含泪:「你不是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要想亲上加亲,你干吗不想着将锦香嫁给高炽或高煦,他们年龄相当,又都一起长大。」 朱棣说:「这成何体统,锦香毕竟是他们的姨娘,岂不乱了辈分。」 徐王妃流泪哭了出来。怎知翠瑾园外,传来一个粗暴的喊声:「父王,你说要娶姨娘?是不是真的。」 朱棣一见是朱高煦进来,脸色就变了:「你来做什么?」 朱高煦一脸怨恨:「父王不能娶姨娘!」 朱棣呵斥:「我娶谁,还要你管是不是?」 朱高煦又不敢说自己喜欢徐锦香,只支吾地说:「母妃也不希望父王娶姨娘吧!」 朱棣一阵喝骂:「竖子,你给我出去!」 朱高煦只得唯唯诺诺地往后退去。朱棣怒气未消,狠下心说:「锦香我是娶定了,你们谁也拦不着我,你说我好色也罢,虚荣也罢,娶不到锦香,我就不做这个王爷了。」 徐王妃泣泪说:「好啊,你不做这个王爷,我也不做这个王妃了。」拂袖而去,朱棣无奈一声嘆息。 朱棣这日黄昏又来到牡丹园里,又叫人去通知徐锦香,因心里挂记,悄然就走到了厢房外,就见徐锦香的丫鬟急匆匆走了出来,行了礼说:「燕王殿下请回吧,小姐说此刻谁也不想见。」 朱棣说:「她为何不见我。」 丫鬟脸露难色:「小姐没有说。」 朱棣笑着说:「那她是在说反话。」说着就进去了,丫鬟跟在后面情急喊:「殿下,殿下……」 朱棣刚到厢房门口,见徐锦香正站在对面,一脸严肃,手里拿着一把短剑,说道:「姐夫,一个女儿家的闺房,你说来就来,不觉得羞耻吗?」 朱棣说:「这有什么羞耻的,又不是别人的房间。」又往里探了一步。 徐锦香语气严厉:「什么别人不别人的?你走来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朱棣吓了一跳:「小妹这是何故,我朱棣哪里让你这般憎恶?」 徐锦香说:「我原来因你和姐姐的情意,敬你爱你,现在,你知道吗,我讨厌你,如果你苦苦相逼,还不如叫我即刻就死。」说着眼睛都红润了。 朱棣一脸沮丧:「小妹说这番话,伤透了我的心。对爱妃,我敬重她,对锦香,我是百般爱慕,你如何看不透我的心意。」 徐锦香说:「再不走,我就……」说着将刀子架在脖子上了。 朱棣悲切地朝后退去,走到厢房十几步外,站立在那,又朝屋里喊:「锦香,我朱棣今生若不娶你,就不当这个王爷了。」 里面传来一声绝情的声音:「死了这条心吧。」 朱棣悲戚地说:「锦香若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于是站在一棵芭蕉树外,果真不走。 这晚颳了大风,徐锦香从窗户里看见了朱棣的身影,又坐回床头,丫鬟说:「小姐,殿下这回真是铁了心了。」 徐锦香轻蔑地说:「虚情假意,最好冻死!」 厢房外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劝解朱棣,朱棣开始不语,后来大喝一声:「你们再敢在这里唠叨,我就砍了你们。」众人只得退去。 第226页 又有人去叫徐王妃,徐王妃闭门不理。 到了下半夜,徐锦香醒了问:「他走了没?」丫鬟掌起灯来:「还没呢?」徐锦香说:「你去告诉他,前日的事情我不怪他了,叫他回去吧。」 丫鬟披着衣服到了院子里,行礼说:「殿下,小姐让我来说句话,她说前日的事情不怪你了,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棣漠然抬起头来:「你也告诉她,她不同意,我就不回去。」 第134章 燕王疯了 徐锦香无奈,只得睡下,可辗转无眠,慢慢等天明,可不巧天刚露出熹光,竟然落下了雨点,不到半个时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徐锦香爬起来,有些咳嗽,丫鬟慌忙给她披了衣服。 徐锦香往窗前一望,见朱棣淋得不成人样,身子在瑟瑟发抖,这般刚毅的人竟然为了她的一句话,忍受这样的苦境,她心里也有些发愁,可又想起姐姐的境况,想起自己也不过是对他有一丝怜悯罢了,怎么肯放弃心中的原则,又回到床上,躺着看书。 外面的雨下了半天,有人送来雨伞,可又不敢靠近他,朱高炽从管家的手中夺过伞,正想走过去替朱棣挡雨,忽听一声呵斥:「你给我回来,谁也不许理他!」说话的竟然是徐王妃。 她气势汹汹站在屋檐下,悲情地喊道:「他疯了,一个堂堂王爷。」又兀自摇头,破口大骂:「你们还嫌看得不够吗?都给我走啊!谁敢理他,我就要谁的脑袋!」一班人哪里还敢停留,纷纷向外跑去,但又不敢跑远,只远远地偷望着。 朱高炽说:「母妃,你看父王他……」 徐王妃痛心疾首:「你可怜他,我又何尝不可怜他,可他都做些什么啊,我真是受够了,走,你也给我走。」 徐王妃落下一颗泪,同朱高炽一起离去。刚走到外面,就见朱高珞和苏小难跑来了,徐王妃说:「都回去吧,谁也不许进去。」朱高珞和苏小难只得随着徐王妃往回走去。 这大雨直下到黄昏,又是淅淅沥沥,落了一夜,由于徐王妃的管制,谁也不敢去牡丹园探看,可刚到了麻亮,管家就急急来报:「殿下疯了。」 「疯了?」徐王妃几乎震惊,忙问:「怎么会疯?」 管家说:「昨夜,殿下……怕是耐不住,冲到了锦香小姐的房里,锦香打了殿下一个巴掌,殿下就疯了,如今还在牡丹园里笑笑骂骂呢。」 徐王妃又急又气,往牡丹园跑去,刚到了徐锦香的厢房,就见徐锦香趴在床上痛哭,朱棣就坐在地上,披头散髮,衣袍也不知被谁扯开了领子。 徐王妃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朱棣也望了她一眼,忽然发起笑了,手指着她说:「你不是锦香,嘿嘿,你不是,我要锦香,我要锦香。」又噜噜地狂喊:「锦香,我要锦香。」 朱高煦在门外早就听不下去了,怒说:「母妃,把他绑了吧,嘴巴堵起来才好。」 徐王妃痛心说:「他是你父王,你竟敢说这样的话。」 朱高煦说:「我没有这样的父王,你知道他昨夜做了什么,他把姨娘当什么了。」说到此处,徐锦香又哇哇哭出来。 这时候苏小难忽然沖了进来,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她从朱棣旁边小心翼翼地走过,已吓直了眼睛,刚走到徐锦香旁边,就抱住了她:「姨娘没事吧。」 徐锦香哭着说:「小难……」渐渐哽咽起来。 徐王妃说:「高煦,你送锦香去魏国公府,去你舅舅那。」 朱高煦走了进来,对朱棣是一脸嫌弃的表情,又从苏小难怀里接住徐锦香,挽住她,从朱棣旁边走过去,朱棣忽然抱住了徐锦香的脚,徐锦香吓得哇地一叫,众人都骇住了。 朱棣摇头晃脑,用嘴啃徐锦香的小腿,口中还念叨:「锦香,我喜欢你,喜欢你!」 徐锦香吓得软跪下去,脸色全白了。徐王妃也吓傻了,不知所措,唯朱高煦连忙去摘朱棣的手,苏小难说:「别,我来。」 便蹲下去,轻轻拿着朱棣的腕袖说:「父王,小难明白你的心意,可你不能这样对待锦香姨娘,你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就像你和母妃,锦香姨娘很羡慕你们,我也很羡慕你们。所以,父王若不放手,锦香姨娘就再也不羡慕你了,我也不会羡慕你了。」 朱棣呆呆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果然将手放了下来。 朱高煦忙拉着徐锦香往门外去,岂料朱棣大哭一声:「锦香,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一辈子。」又狂笑起来。 这日北平街头热闹非常,朱棣疯疯癫癫跑在大街上撒野,他时而胡言乱语,时而大唿小叫,见有孩童手里拿着好吃的,就跑去抢,见有美丽的女子路过,就去抱人家腰,嘴里还喊着徐锦香的名字。 堂堂燕王因一个女人发疯的事情,一时成为北平人的笑谈,围观的人塞了半个北平街,有嗤笑的,有摇头的,也有惋惜的。 朱棣疯了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传到魏国公府里,徐辉祖半信半疑,正巧朱高煦送了徐锦香回来,见她一副倦容,两眼无光,便问朱高煦:「锦香这是怎么了?」 朱高煦说:「别提了,父王疯了?」 徐辉祖假意问:「疯了?怎么会啊?一个好好的人咋就疯了。」 朱高煦说:「这事情,我要代父王向舅舅陪不是,他做的实在不对,我送姨娘回房间吧。」 第227页 徐辉祖望了一眼徐锦香说:「锦香,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锦香冷冷道了一句:「大哥,以后别提他了,他疯了是活该!」,径直朝屋里走去,见朱高煦跟来,又停下说:「高煦,你回去吧,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朱高煦情急说:「姨娘怎么也怪起我来了。」 徐锦香语气加重:「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朱高煦垂头丧气,还想跟去,徐辉祖劝慰说:「高煦,你先回府吧,锦香有我照顾呢?」 朱高煦直勾勾望着徐锦香远去的背影,嘆了口气说:「有劳舅舅了。」 徐辉祖送走朱高煦,才刚回屋,管家就报张昺、谢贵来访,原来两人也早早听了朱棣疯了的事情,又正从拥挤的街道过来,只听朱棣在人群里疯癫,但却钻不进去看个明白,故急急来找徐辉祖商议对策。 张昺茶碗还未端平,就催侍女出去,急着说:「燕王这时候疯,不觉得奇怪吗?」 谢贵说:「沿路听来,真是稀奇,燕王对街上的黄花女子搂搂抱抱,这脸真是丢尽了。」 徐辉祖嘆气说:「真假暂且不说,如今你们看怎么办?」 张昺、谢贵互相看了一眼,过了一会,谢贵说:「亲王疯了,这藩还削得吗?不如先禀明皇上,再做打算?」 张昺犯难说:「怕就怕燕王玩花招,我们蒙在鼓里也不知道。」 徐辉祖说:「不如,我们作两手打算,两位大人手上的七卫军屯田军,先于燕王府五里外做好准备,以切断燕王府与外界的一切联繫。我立即派人急马上京禀明皇上。」 张昺、谢贵点了点头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几天,燕王疯了的消息就传到朱允炆的耳中,彼时朱允炆正在与方孝孺讨论周官法度,听了这消息,竟有些伤感,嘆息说:「是朕逼疯四叔了。」 方孝孺说:「皇上仁慈,鄙臣倒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燕王疯了,我们更应抓住机会削藩啊。」 朱允炆显得为难说:「爱卿不是不明白朕的心思,四叔疯了,朕于心何忍做雪上加霜之事,我立即诏书给徐辉祖,暂罢削藩一事。」 这诏书刚发出,太监报方子瑜求见,朱允炆叫快传,方子瑜行色匆匆进了谨身殿,跪礼就说:「皇上,燕王要谋反了!」 朱允炆和方孝孺都震惊不已,朱允炆忙问:「他不是疯了吗,如何要反?」 方子瑜说:「我这消息是从葛诚口中得来的,葛诚亲眼所见,燕王表面上疯,却能去道衍的房间议事,燕王府里的守备不但没有松懈,反而加紧了兵卫巡逻,王府内城已经布满了军队,他这不是反是什么?」 原来方子瑜那天在燕王府外,亲见叶嬏被箭射中,蓝世仙伤心不已,蓝世仙抱着奄奄一息的叶嬏回去时,方子瑜却发现叶嬏的手指还抓着蓝世仙的衣襟,于是对蓝世仙说:「你看小嬏是否还有个意念,她似乎有一口气还在为先生留着。」 蓝世仙看着叶嬏几乎冰冷的脸面,痛心说:「我明白,她是捨不得我。」 在茫茫的大地上走了半遭,蓝世仙忽然停了下来,对方子瑜说:「子瑜,我带小嬏走;你留在燕王府外留意朱棣的行踪,一旦有什么发现,一定想方设法通知皇上。」 方子瑜问:「先生要带小嬏去哪?」 蓝世仙说:「小嬏的爷爷是鬼医,我记起来,鬼医一直想续她奶奶的寿命,故独闯麒麟洞寻获一种仙药,只可惜他也因此丧生在麒麟洞里,我这次去,也是想去麒麟洞看看,倘若鬼医显灵,或许还能救小嬏一命。」 方子瑜说:「先生保重,我办妥北平之事就去鬼医谷与先生汇合。」 蓝世仙说:「你也保重,北平兇险,凡事留心。」说着御剑抱着叶嬏飞了起来。 方子瑜望着他半空的背影离去,又在北平城里潜伏,也自然听到朱棣疯了的消息,他也半信半疑,正想探戈究竟。 那日晚上正在燕王府外逡巡,看见府里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人,他跟上去一看,原来是葛诚,故拦住了问:「葛大人这是要去哪?」 原来葛诚正是趁夜出来传信,这时碰见方子瑜,就立即将朱棣假疯的事情告诉他,希望他快些转交皇上。 方子瑜已明白朱棣要反了,别了葛诚,快马加鞭回京,直冲谨身殿报上朱棣假疯谋反一事。 朱允炆听了,深深恐惧朱棣的阴险和狡诈,立即发出密敕,令张昺、谢贵迅速逮捕燕王府官属,并使约葛诚为内应,同时密令徐辉祖软禁朱棣及其世子。 第135章 锦绣将士 过了几日。徐辉祖得到朱允炆的诏书,说是暂罢削藩之事,遂对张昺、谢贵说:「皇上看来还是对朱棣抱有幻想。」 张昺问:「那军队撤还是留?」 徐辉祖嘆息说:「先撤军吧。」 三人无奈,正欲散去,门外传来急报,乃是皇上密敕,徐辉祖同二人打开一看,立时神经紧张了百倍,徐辉祖说:「这是要反了?速速包围燕王府。」 张昺说:「可谕旨里没说逮捕朱棣?」 徐辉祖说:「不奇怪,这其一是依祖制,亲王犯错,罪在属官;其二,皇上显然还不想拆穿朱棣。你们且将燕王府一干大大小小官员逮捕,等人一抓,我再设法捉拿朱棣。」 谢贵说:「如今密敕在手,只要大军围住燕王府,朱棣也插翅难飞。」 第228页 很快大军气势汹汹,在燕王府端礼门前架起了层层叠叠的栅栏,团团将燕王府围住。可燕王府大门紧闭,张昺骑马立在军前,迎着猎猎风声,叫人喊话,可如何喊也无人响应,便说:「谢大人,你看如何进去?」 谢贵说:「我们有皇上的谕旨,不如扔进去给他们,他们若不从,我们就硬闯,这样做,也不算对燕王不敬吧。」 张昺说:「也只有如此了。」遂将密敕系在箭上,拉弓射了进去。 燕王府被包围,府内就如炸开了锅,家丁丫鬟惊慌失措,又因朱棣疯了,王妃和世子顾此失彼,一时王府无主,乱成一团,外面围得水泄不通,也出去不得,正是焦头烂额。 苏小难和朱高珞也早早在云水园里闻听燕王府被官兵包围,更想不到朝廷削藩如此迅速。苏小难问:「高珞,你怕吗?」 朱高珞紧紧握着苏小难的手说:「只要有小难在,我就不怕。」 苏小难说:「高珞,如今父王病重,王府陷难,我们一定保王府平安无事。」 两人携剑去了正殿,见正殿里更是乱成一团,朱高炽和朱高煦吵成一团,原来是为要不要逮捕府内的官属起了分争,依照谕旨,皇上要逮捕燕王府官属,朱高炽欲遵照谕旨办事,朱高煦却死活不同意。 这时候道衍走了出来,说道:「两位王子勿要吵了。」 朱高炽急问:「大师,父王病了,你看现在怎么办?」 朱高煦忙跟着说:「这还用问吗?现在就反了啊,大师,你也是官属,不会想也被抓去吧。」 道衍微微一笑:「二公子是太祖子孙,怎能轻言造反。」 朱高煦啐了一声说:「不反,就等着死翘翘吧。」说完背身站到一边,不言不语。 道衍说:「皇上又未说要惩治尔等,老衲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世子,如今燕王病重,王妃心伤,你是一家之主,请你下令,速速逮捕我们这些奴僕,一律绑起来,交由朝廷吧。」 朱高炽说:「大师严重了,我岂敢啊?」 道衍说:「世子不妨听我一言,此是保王府平安的唯一之计。你将王府一干官属绑起来,再请张昺、谢贵进来抓人。」 这时候殿外跪了一遍官员,为首的有张玉、朱能、马和等,都齐唿:「请世子将我们捆绑!保王府平安!保燕王和世子平安!」 朱高炽感动不已,含泪说:「你们起来吧,我又于心何忍,将你们绑起来,不如从长计议,大师,你可还有办法!」 朱高煦鄙夷一啐,暗暗骂道:「虚情假意!」 道衍说:「世子再不做决议,官兵一定以为我们在商议谋反之策。等他们闯进来,就糟糕了。」 众属官又唿声再起:「请世子下令!」 朱高炽左右为难,道衍说:「世子不绑,就反了吧。」一时众官属俱抬起头来,满脸是热血洋溢,似乎非反不可。 朱高炽脸都白了,探问说:「可父王?大师要?」道衍走到他耳前说了几句。朱高炽一震,马上说:「大师的意思?」过了一会,又对殿外众官属说:「各位,高炽得罪了。」一时叫人拿绳子将众人五花大绑。 众官属虽心不甘,但为保王府,只得忍受。 过了一会,王府的门打开了,张昺、谢贵见状,立即驱马向前,大军赫然向前移动,声震长天。朱高炽一瘸一拐一人走了出来,行了个礼说:「两位大人辛苦了。」 张昺下马说:「世子,你可看到谕旨了?」 朱高炽说:「已看过。」 张昺说:「你可知皇上这次网开一面,他知道王爷病了,并不想打扰他,若世子将一干官员逮捕,我们也好和皇上交差。」 朱高炽说:「两位大人,案犯都绑好了,你们看?」手一指墙头。 张昺、谢贵都咋舌,只见城楼上,黑压压地探出一片脑袋来,被五花大绑的人当中,两人都认识,有道衍和尚、大将张玉、朱能,还有其他将军官吏,要细数起来,恐怕无一遗漏。 张昺摇头嘆道:「世子真是好本事!」 朱高炽说:「父王病重,我也只能做到此,请两位大人到府内清点名单。」 张昺迟疑说:「燕王果然病了?」 朱高炽说:「确实不假,如今还疯疯癫癫的。」 张昺和谢贵对眼,显然还有些不相信朱棣是真疯,张昺说:「我刚刚还听说,燕王并非疯了?」 朱高炽说:「父王正裹着棉被在屋里烤着火。」 「烤火?这天气。」张昺暗自嘲笑。谢贵走到张昺耳边说:「如今百官被绑,朱棣就是插翅也难飞,我们不如进去看看,早早将此事了结,报与皇上。」 张昺细细一想,也觉没有什么不可,点了点头,又对朱高炽说:「那好,随你进府清点吧。」因怕生变,又挑了千名精壮兵勇同往。 兵勇蜂拥而至,将已捆绑的官属全押到院子里,又围住了正殿,朱高炽交上名单,朱高煦哼地一声走出大殿,按剑而立。张昺翻了翻名单,脸露喜悦,问道:「燕王安好?」 朱高炽说:「父王在内殿,请两位随我进去。」 张昺和谢贵互换了一个眼色,也想探查下朱棣是否真疯,张昺说:「请世子带路吧!」谢贵又吩咐随将余瑱谨守大殿,静候他们出来。 两人一见内殿,屋里昏暗,门窗紧闭,只觉蒸笼一般的热,全身不自觉就汗淋淋。 第229页 转过屏风,就看见朱棣坐在里面,裹着一身大棉被,披头散髮,最可笑的是,面前生了一个火盆,炭火通明,因背对着,也看不见他的面容。 有个女子正在给他梳发,这女子清秀典雅,仔细辨别,是刚刚大婚的苏小难,一旁还站立个人,英英玉立,是朱棣的三儿子朱高珞,朱高珞说:「两位大人辛苦了。」 张昺见屋中孤寂,再无旁人,就问了一句:「燕王可病癒了?」 朱棣频频将双手伸到火炭上烤,口中念叨:「冷啊,冷啊……」 张昺望了一眼谢贵说:「看来燕王是真病了,世子,我们快去点检,好早向皇上禀报。」 朱高炽恭奉相送,张昺、谢贵正当离去,忽听朱棣说了一句:「高珞,小难!」话音未落,朱高珞和苏小难如早得命令一般,撩起早就搁置好的剑,一个箭步就跃到张昺、谢贵近前,张昺、谢贵慌急拔剑,但哪里来得及,两把剑已架住两条脖子。 朱棣缓缓起身,厉声说:「张昺、谢贵,你们可知罪?」 张昺、谢贵被剑束缚着,惊乱不已,慌问:「我们何罪之有?」 朱棣转身,却是目光如注,哪有半分疯态,张昺、谢贵顿时就骇住了,谢贵问:「你装疯?」 「装疯?」朱棣说:「堂堂燕王,装疯卖傻,你们可知,我为的是什么?自太祖薨逝,朝廷可给本王一天好日子过,如今你们又苦苦相逼,我是如坐针毡,如临深渊,身为皇亲,却生不如死,天理何在?本王要收拾你们这些狗官!」 张昺、谢贵骇得灰头灰脸:「你想,造反不成?」 朱棣哈哈一笑:「造反?」又严声说:「张昺、谢贵,你们带剑闯入内殿,刺杀本王,我今日要借你们的人头祭旗!」 张昺、谢贵吓得直哆嗦:「你别乱来啊,我们是奉皇旨来捉拿你的!」 「假传圣旨,罪加一等!」说着就拔出狮口剑,疾步上前,两人求饶:「燕王息怒啊……」话音未落,鲜血四溅。 余瑱同千名兵勇围在殿口,正焦虑等张昺、谢贵出来,忽然看见朱高珞和苏小难闪出一对璧影,两人皆穿着军士巾服,玉鸾锦衣,曳撒红底,白面罩甲,好一对锦绣将士,威风凛凛。 余瑱见朱高珞手里拽着两颗血淋林的人头,正是张昺和谢贵,一时大为震惊,仗剑说:「你们杀了谢大人和张大人?」 朱高珞一脸严厉:「张昺、谢贵假传圣旨,刺杀燕王,已被燕王处死!你们还不快快放下武器!」 余瑱因是谢贵得力属下,心知不妙,大喊:「燕王造反了!」 第136章 好女儿 话音才落,苏小难一跃而去,流光剑就直抵他的胸前,余瑱举剑相迎,顿时划出金灿灿的火花,苏小难又飞快使出日月剑连贯招式,余瑱瞬间落入下风。 兵勇们也冲上来厮杀,这殿外也厮杀起来,原来朱高煦早就想等待机会奋力一击,这时见殿内兵戈声起,大喝一声捲入了汹涌的战斗。 苏小难刚步入日月剑第三式,余瑱招架不住,流光剑瞬间就刺到他胸口,可苏小难竟然停住了,她害怕了,这个迟疑,被余瑱抓住了,他一个反手,将剑刺往她的腹部。 这千钧一髮之机,余瑱使出的剑忽然顿住了,他的咽喉被一把剑刺穿了。 原来是朱高珞及时赶到,喊了一句:「小难,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这时候又有兵勇刀剑相向,朱高珞搁住了进攻,数人丧命剑下。 苏小难见死伤无数,拼命闯出殿门,御剑飞到空中,对密密麻麻的士兵大声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张昺、谢贵都死了,他们是假传圣旨,死有余辜,你们不要白白牺牲。」 众兵勇听了,面面相觑,朱高珞正色说:「张昺、谢贵假传圣旨,刺杀燕王,已被正法,你们也要一同谋反是不是?」话语落下不久,有几人果然投了刀剑,其他人都纷纷弃剑。一时进入燕王府里的兵勇都弃剑而去。 很快燕王府城楼上就挂起了张昺、谢贵的人头,众士兵望见时俱是骇然,苏小难拉着朱高珞跑到城门上。 朱高珞又对端礼门前停留的三军喊道:「张昺、谢贵假传圣旨,刺杀燕王,已斩首示众,燕王念你们并不知情,赦你们无罪,将士们,且不可再受蒙蔽,赶快回去!」 众士兵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朱高珞又喊道:「难道你们也想同张昺、谢贵一样?」 众士兵见一群兵勇从端礼门内慌慌乱乱,四散逃离,如今主将已失,一时没有主张,待有胆大的离开队伍,故也纷纷离散。 端礼门前很快就变成一片狼藉,张昺和谢贵的心腹从将好不死心,夹杂在逃散的浪潮中喊:「大家别走,别走……」但哪里抑制得住破堤的洪流。 燕王府的院子里,很快八百勇士聚集,众官属抖落身上的绳子,朱棣在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珞的陪同下,走到院子里。 众人见朱棣精神矍铄,身穿亲王官服,头戴王冠,哪里还有半分疯态,都是惊愕。朱棣说:「诸位受累了!」 张玉惊喜问:「殿下好了?」 朱棣说:「我根本就没有疯,我不这样做,会瞒过朝廷吗?如今张昺、谢贵已被我杀,建文一定不会放过我,你们有愿意随我的,就留下来,有愿意走的,王府的大门也敞开着。」 第230页 张玉说:「殿下,我愿生死相随!」 朱能和马和也大声说:「我愿生死相随!」一时「生死相随」的喊声响彻长空。 这时朱高煦忽然从人群中捉出一个人来,原来是葛诚,葛诚的肩膀被提着,战战兢兢地喊着:「抓我做什么?」 朱高煦将他推到地上,朱棣呵斥:「葛诚,你吃里爬外,心怀鬼胎,屡向朝廷诬陷我朱棣,今天我必杀你。」 葛诚哀求说:「殿下,你错怪我了。」 朱棣怒道:「你竟敢狡辩,杀!」朱高煦举刀砍之。 一阵号角声过,朱棣悲愤激昂宣读了一段誓词:「我太祖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分守法,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宄,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黄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追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此时苏小难已回到朱棣身边,与朱棣相视一瞥,朱棣的眼中是赞许和关爱。朱棣言毕,道衍附言:「老衲愿随殿下奉行天讨,以清君侧!」 朱高煦欢声喊道:「孩儿愿随父王奉行天讨,以清君侧!」一时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末将誓死追随殿下,奉行天讨,以清君侧!」很快就变成了荡漾的齐声高唿「奉行天讨,以清君侧」。 朱棣手一抬,唿声顿停,他扬起嗓子说:「今奉天靖难之师,必诛齐泰、黄子澄之流,望各位同心协力,再造干坤!张玉、朱能、朱高煦、朱高珞!」 四人上前听令,朱棣说:「命你四人务必在天黑之前攻下北平九门,不可懈怠!」四人又得令归位。 只听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士兵,跪报说:「殿下,张昺的余孽彭二率五千人马已近端礼门。」 众人大惊失色,朱棣怒目望天,大声道:「奈何只有八百勇士,此背水一战,必杀彭二祭师!众将士随我出城!」 张玉忙说:「请殿下勿亲赴险地,由末将去取彭二首级吧!」 朱棣慷概说:「此乃首战,当由我朱棣为先锋,我虽为王爷,但此刻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兵卒!诸将听令,即刻随我迎敌!」 众将士热血沸腾,齐唿:「喏!」 苏小难说:「父王,我也同你去吧。」 朱高珞忙说:「小难是女眷,留在府里吧!」 苏小难以期许的目光地望向朱棣:「父王?」 朱棣回望她一眼,颔首微笑:「小难是本王的女儿,又是本王的福将,就随本王一起出征吧。」 苏小难说:「谢父王恩典!」 朱棣骑上马,又令:「高炽、马和,你们镇守燕王府,在天黑之前,务必保王府平安!」 又似感激的眼神看了道衍说:「大师,你在府内敬候佳音,本王在日落之前一定拿下北平九门。」 道衍合十:「阿弥陀佛!燕王之行,飞龙于天,老衲等你凯旋归来!」 端礼门大开,朱棣率八百众冲到城外,见远处尘烟密布,旗帜飞扬,排山倒海般扑来,朱棣丝毫不变颜色,立于马头,举剑吶喊:「杀!」 八百勇士瞬间淹没进尘烟中,端礼门前剑戟交织,血肉横飞。 彭二的骑兵甚少,但刚接触燕军,马儿都惊乱异常,他不知道这马儿是因苏小难产生了恐惧,彭二临机弃马奋杀,这惊乱的当儿,燕军也挽回了一些劣势。 由于南军数倍于燕军,八百勇士虽勇武却干竭,很快就被围在死阵里,朱高珞怕苏小难受伤,拼命守在她的附近。 南军见一女将骑在火红的马上,巾帼烈马,飒爽英姿,以槊刺她时却有些不忍,苏小难的流光剑虽然舞出灿灿金光,也并不愿伤人,正僵着时,苏小难的背后寒风一掠,朱高珞惊喊:「小心!」 苏小难一勒红梅花,红梅花昂首跃了起来,红梅花飞了数丈,苏小难在半空中,看到了彭二的影子,他的剑染满了燕军的鲜血,头颅在他的剑下飞舞翻滚。 苏小难眼一红,从马背上御剑飞了起来,一个疾速飞到彭二的身前,流光剑直击而去,彭二反应迅速,举剑相迎,苏小难在空中环绕他交战起来,用的是轻盈的梅花六剑,在彭二上空旋即盛开成一朵倾世梅花,南军们一时看得咂舌。 彭二天生勇勐,却并不落下风,两人交战数十回合,朱棣和张玉朱能等也边战边观,苏小难与彭二正战得胶着时,忽听破云的一声尖叫,一支响箭擦过彭二手臂,彭二骇了一跳,苏小难已料定是朱高珞发出的利箭。 她流光剑一闪,彭二瞪着圆目,仰面倒下。 这时候红梅花如风一般奔来,在苏小难脚下停住了,苏小难站在马上喊:「彭二死了,见了燕王,还不投降!」见众将迟疑,又喊道:「你们都是大明勇士,若互相残杀,你们妻儿父母,岂不遗憾一生!」 这些兵勇是彭二许以利益,临时组织起来的,这时听了这黄莺出谷的声音,心生感动,都停止了交战,又因彭二死了,自是无心应战,纷纷弃械投降。 朱棣、朱高煦、朱高珞、张玉、朱能等俱是欣慰不已,道衍站在城楼上喊了一句话,这声音却如穿云破雾,直达众人耳蜗,道是:「好一个苏小梅花。」 第231页 燕军虽损失惨重,这时齐望着苏小难,将她都看得脸红了,在这当儿阵阵欢唿起来,南军的降军也被这场景渲染,一时也跟着唿喊。 朱棣远远望着,微笑连连。 朱高珞骑马绕过欢唿声,到了苏小难身边,跳上了红梅花,将苏小难拥在身前,苏小难笑着勾望了他一眼,两人眉目传情。 众将士看得心花怒放,又是一阵喝彩和欢唿! 朱高珞骑马来到朱棣面前,张玉说:「公子和夫人真是珠联璧合!」 朱棣哈哈一笑:「真不愧是我朱棣的女儿!好!」 第137章 劝降 朱高煦在不远处,将剑插到地上,轻轻地嘆息了一声,他本欲想在首战立奇功,怎知被苏小难抢了,却是有些不甘,不过好歹大胜,也并不怨人。 这时候,忽听得隆隆沉雷,隐隐听得军马疾驰的声音,不一会,远远地冲来瀰漫沙尘的一支队伍,众人凝神提剑,朱高煦大喊一声:「奶奶的,我去宰了他们!」 正欲翻身上马,岂料张玉喊道:「殿下,是丘福!」 朱棣笑道:「大家莫慌,是丘福不错!」 丘福带了两三千军马奔赴端礼门前,下马跪礼:「殿下,末将来迟,请赐罪!」 朱棣笑说:「丘福快起来,你来的正是时候,本王正欲用你的大军攻城呢。」 丘福说:「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朱棣喊道:「事不宜迟,务必一口气拿下北平九门,众将士听令,丘福,陈亨,德胜门,安定门!张玉,朱能,东直门,朝阳门!朱高煦,朱高珞,西直门,阜成门!由本王攻打南门!各将互相帮扶,日落之时务必控制北平内城!」 朱棣遂带苏小难攻打南门正阳、崇文、宣武三门,与诸将约定在日落之时汇合。 到了南边前门正阳门时,箭楼城楼毗邻,巍峨庄伟,将士连绵严守在城楼上,旗帜猎猎,密不透风,苏小难说:「父王,若强攻,必是血流成河,不如劝降吧!」 朱棣说:「这守城的将军是陈旭,素有远略,又尝严谨,恐怕不易!」 苏小难说:「不如让我试试!」 朱棣说:「你如何有办法?」 苏小难说:「我听师父说,陈旭虽谨言慎行,但为人却一点也不迂腐,父王在北平根深叶茂,民心所向,想必他一定识通时务!」 朱棣感慨说:「兵家有言,上兵伐谋,小难真令我刮目相看,若果真劝降他来,可知又救了多少将士性命!」 苏小难说:「父王不如拟信一封,投射到城楼上,他必定迟疑不决,但须再借父王一件珍贵之物才行。」 朱棣问:「何物?」 苏小难说:「父王的狮口剑。」 「易事!这狮口剑比起南门算得了什么。」 「待陈旭迟疑时,我飞到城楼上,代父王转赠他宝剑,我会告诉陈旭,请他抉择,要么以狮口剑出城杀父王,要么收下父王这件珍礼!」 朱棣大喜:「好,小难这招攻心之计正中我怀。只是,怕你去太危险了。」 苏小难说:「父王,我是您的女儿,若不我去,陈旭一定不会感忱!」 朱棣说:「好,我会在城下埋伏弓箭手,你到城楼上,切不可听他的话,随他入城。」 苏小难说:「父王放心吧,小难自有分寸!」 朱棣随即写了一封信,表明了奉天靖难之决心和相邀进退之诚意,乃亲手投射到城楼上,陈旭看了朱棣手谕,果然神色动摇,站在城楼上发了一会愣。 苏小难骑着红梅花离了大军,往城下去,到了城口百步,一跃飞上了城楼,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即拉弓,被陈旭制止了。 朱棣远远看见苏小难站在女墙的垛口上,与陈旭交谈起来。 不一会,苏小难落入了女墙之内,朱棣心里一沉,心也悬了起来,又伸头想看女墙里的情景,看见了苏小难半个脑袋,心却七上八下,眉也蹙得老高。 正焦虑时,苏小难又跳回了女墙上,翻身落了下来,骑回了红梅花,朱棣才吁了口气,看见苏小难一副心神气定,想必是已成事,果然苏小难过来时就说:「父王,陈旭答应献城!」 「好!」朱棣微笑说:「大师授你《逃虚子疏略》,是授对人了,我观小难之才,堪比黄硕、蔡琰!」 苏小难莞尔一笑:「父王是笑话我不是。」 朱棣笑说:「我正为我乖女儿高兴呢!」 正说话时,西直门轰然大开,陈旭果真率众将士出了城,近前跪礼:「燕王殿下,陈旭罪该万死!」一时后面的将士又跪了一地。 朱棣下马扶他起来,陈旭却跪地不起,奉上狮口剑说:「殿下,这宝剑,罪将万万不敢收,请殿下收回吧!」 朱棣说:「将军是功臣,怎是罪将,这狮口剑是本王赠给你的。」 陈旭说:「若殿下不收狮口剑,罪将就不起身了,今日献城之事也作罢吧!」 朱棣宽慰地一笑:「将军大义,朱棣没齿难忘,剑我收回了,请起吧!」陈旭才起身来,后方的将士也同随起身。 攻破南门之后,朱棣又快马加鞭包围了魏国公府,以他的见解,若在靖难一役中取得徐辉祖的支持,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与往常有些不同的是,魏国公府静寂一片,鸦雀无声,朱棣隐隐感觉徐辉祖已经逃走了,但作为北平最高统帅,朱棣又深知他的为人,徐辉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也有可能还留在府内,只得兵分两路,故对一个随将说:「谭渊,你领五百人去追魏国公,若见到他,务必请他回来,不能绑,只能请!」 第232页 「末将领命!」 谭渊的话才刚说完,魏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耄耋老人将门慢慢推开。 随着一个黄莺般的声音说:「不必白费力气了,大哥早就出城了。」一个妙龄女子站在门槛那,正是徐锦香,仍是一身牡丹金线的白襦长裙,只是这一次头上无任何修饰,脸也没施粉黛,但看起来却是另有一番风味,只道是淡墨清幽,矜颜澹泊,朱棣眼睑不禁微微一动。 苏小难一看是徐锦香,连忙走上去牵住她,喜说:「锦香姐姐,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徐锦香也含情望她一眼说:「小难,你穿上这身衣服,我也快不认识了。」 苏小难说:「朝廷奸佞当道,燕王府几百人差点被害,若不是父王,恐怕我现在也不能与姐姐说话了。」 徐锦香的眼神转喜为忧,瞥朱棣一眼,哼了一声。朱棣见她脸色陡变,眉也蹙起来了。 徐锦香拉着苏小难,走到朱棣面前,语气也冷冷:「燕王,你终于忍不住反了?」 苏小难的喜悦也淡了,只紧紧拉着徐锦香,不敢说话。 朱棣经年征服沙场,却从未感受到一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冲击,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又回到从前的镇定,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建文宠信佞臣,诛杀有功藩王,我是奉祖训起兵靖难,以清君侧,哪里是谋反?」 徐锦香揶揄冷笑:「天子宠信佞臣,你谏言就可;天子杀有功藩王,你不做藩位就是,举大旗夺城门不是谋反是什么?」 朱棣被说得一寒,悽然说:「锦香又怎知我的苦心,如果建文不苦苦相逼,我朱棣老守田园,更无一句多言,可他饶我吗,不准孝子奔丧是其一,将我儿子扣作人质是其二,他连削五藩,抽调走我的将士,派张昺谢贵包围王府,欲杀之而后快,我是退无可退、忍无可忍。」 朱棣说罢,一脸悲情,苏小难也被渲染了,劝慰说:「姨娘,父王也是没有办法,你不知道,今天我和父王是死里逃生。」 朱棣见徐锦香的怒容消之一半,忙说:「我朱棣起兵绝非无名之师,我是举义兵,清君侧,诛奸佞,亦是为了安社稷,保百姓,希望小妹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徐锦香反问他:「就算我相信了又怎么样,你们兴师动众,包围魏国公府,又是想干吗?」 朱棣解释说:「两军交战无眼,我是来保护你和大哥的。」 「哼!」徐锦香说:「你这叫保护,想怎样保护?是想来府里搜查吧!」 朱棣说:「姐夫只是想来探望探望你和大哥!」 本欲去追拿徐辉祖的谭渊领着士兵冲到府门外,仗剑而立,等待命令。 徐锦香说:「好,你们根本就不信我,我说过大哥早就出了城门,你们要进去,我也无话可说。」 朱棣轻斥:「谭渊,你这是要做什么?」谭渊立即后退到后面去。 朱棣明知徐辉祖在府内,但若因此莽撞伤了徐锦香的心也不大可。 可这一幕却被苏小难看透了,她和徐锦香一对视,更加明白,徐辉祖应是刚刚离走,恐怕还没出城,徐锦香是有意在拖延时间,而徐锦香也从苏小难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洞察,故用眼神告诉她:「不管如何,不要说出来!」两人形成了一股默契,朱棣自然蒙在鼓里。 徐锦香说:「姐夫,你既不搜查,那我就回府了,若还有事,也可到府上一叙,只是我一个女儿家多有不便。」 朱棣说:「锦香回去歇息吧,是姐夫今天鲁莽了。」 徐锦香望了苏小难一眼,握着她的双手说:「小难,保重!」 苏小难眼睛湿润:「姨娘也保重!」 徐锦香转身走进府里,朱棣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妹,三年之约,还算数吗?」 徐锦香停住了,并不回头,淡淡说:「当然算数,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徐锦香要嫁的人须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国业之功。今天你所说的话,你也不要忘了。」 朱棣微微一颤,又说:「小妹放心,我岂会食言。你且歇息,姐夫改日再登门谢罪。谭渊,你留下来保护锦香小姐的安全!」 「末将领命!」 第138章 画像 眼见夕阳如血,朱棣传令回城,苏小难骑上红梅花,有些忧伤。 朱棣小声吩咐谭渊,守在魏国公府外一刻也不要离开,徐锦香的一举一动,要及时报与他;若徐辉祖出门,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请他到燕王府去。 可朱棣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外城右安门下,徐辉祖刚刚从城门下出去,与几个随从匆匆回京师了。 朱棣与张玉、朱高煦日落之时在南门会师,商讨计策,连夜攻破了北平外城,将整个北平城全部纳入麾下,朱棣起兵之事传遍四野,燕军人数不多,却来势汹汹,逐渐地北平附近守将都不战自降。 次日,谭渊来报朱棣,徐锦香以上街买脂粉为由偷偷出城了,谭渊派人潜进魏国公府探看,才发现除了那个又聋又哑的耄耋老人还在,徐辉祖早就没有人影。 朱棣大怒,将面前的文房四宝摔了个稀烂,他不是遗憾徐辉祖的离去,而是因徐锦香的不辞而别而忿怒,谭渊吓得战战兢兢,伏地噤声。 苏小难听说徐锦香走了,也有些伤心,她一个人出了燕王府,牵着红梅花在城外的河岸边走了一会,因对燕王与徐锦香之事感伤不已,望着白茫茫的河水嘆息,正要离去,只觉眼一黑,昏昏沉沉就不省人事了。 第233页 消息传回燕王府,已是黄昏,红梅花惊惶地鸣叫。为了寻找苏小难,燕王府的火把将城里城外都燃亮了,可尽也寻不着。 又说北平沦陷,朱允炆一改文弱之气,血性大发,在齐泰、黄子澄等人的谏言下,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及江淮旗纛之神,书谕诸王,削去朱棣的燕王属籍,令李景隆为北伐大将军,方子瑜为军师参将,率师北伐。 次日,朱允炆为李景隆举行了隆重的遣将出征仪式,赐通天犀带和大将军斧钺,并亲自撰写了「体尔祖祢,忠孝不忘」八字以表对他的隆恩,并择吉日出征北伐。 又对李景隆三令五申:「此次北伐,要生擒燕王,不要让朕背负杀叔的罪名。」 方子瑜身负军师重任,又想到李景隆空有其表,实无才华,便想去鬼医谷请蓝世仙同他一起北上。 原来蓝世仙当初将叶嬏带到鬼医谷,便一直留在了那。他日夜研究鬼医遗下的药方,又身赴险境到麒麟洞偷盗一颗名叫「蚩尤血」的涅石,这涅石火红如血,是火麒麟的精气所生,百年才孕育一颗,鬼医一直想救叶嬏奶奶的性命,可终究还是死在火麒麟的火爪之下。 蓝世仙天生有化火之能,在麒麟洞与火麒麟拼了个两败俱伤,才总算获得了涅石,待给叶嬏服下涅石捣成的药后,叶嬏的骨髓之伤才癒合了,但仍一直昏迷不醒。 蓝世仙在她身边守了数月,日夜唿唤她,叶嬏酣睡如婴孩,静静谧谧,脸虽有健色,却不见丝毫甦醒的迹象,蓝世仙只盼她哪一天醒过来,想好好待她,他还记得当年落难在鬼医谷时,与叶嬏初识,便期盼有一日看她成亲嫁人,如今物是人非,忍不住感怀失落。 这一日他翻起鬼医的药方,却翻出一张老得发旧的生辰八字,有一个名字蓦地跳入他的眼中,那名字赫然写着「谷涄漪」,而在旁边又写着另一个名字「谷姝嬏」,蓝世仙才恍然大悟,原来谷涄漪和叶嬏是孪生姐妹。 她们长得像也就不足为奇,至于谷涄漪为什么离开了鬼医,这已成不解之谜,恐怕叶嬏自己也不知道,而叶嬏本名应叫谷姝嬏,是蓝世仙误将她叫作叶嬏。 那日他坐在床边寂寞相守,忽觉门外的阳光被人影挡住,他扭头一看,却是个身着红衣长裙的女子,容颜妖艷,美到窒息,在红衣的衬托下,更显娇娆妩媚,她眸子里仿佛有一种慑人的气质,再看她的手,也是无比的美,手指亦是殷红如血的美甲尖。 红衣女见蓝世仙不说话,吃吃地笑说:「想不到鬼医竟是这样难得一见的仙郎!」声音中散发出无法抵挡的魅惑。 蓝世仙说:「你认错人了。」 红衣女媚笑说:「在这鬼医谷里,除了鬼医,谁会过这样冷清的日子。」又看见床上的人,问道:「这人是谁?」 蓝世仙反问:「你又是谁?」 红衣女媚笑说:「你总是这样问姑娘家姓名吗?」见蓝世仙不答,又说:「就看你有没有本事知道!」说着兰花指轻轻抬起,只见她的无名指的殷红指甲忽地变长,瞬间长至一尺。 这等奇事,蓝世仙也是第一次看见,但他脸色丝毫不变,红衣女的尺长指甲渐渐掠过他的脸颊,又移到脖子上,仿佛轻轻捅一下,就可令人致命。 红衣女一幅媚态,这指甲的扫掠也极其魅惑,她咛笑一声:「你可知道,这世间的人都想知道我的名字,但他们都死在我的指甲下,你将是下一个。」 指甲又轻轻滑过他的咽喉,红衣女语气忽柔:「可我捨不得你死……」 「南宫红萼!」蓝世仙厉声喊出她的名字,眼神如刀。 只见她的尺长指甲忽地缩进指头里,红衣女嘤咛叫了一声,好似被人看穿秘密一般,向后退了一步,又望着蓝世仙,颤声说:「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蓝世仙已料到这女子是灵宗奇人南宫谟的大女儿,在观止阁里,对她的记载虽寥寥数语,除了一个莫名奇妙的「八面姬」外号,别的什么也没有,但她的妹妹他是见过的,他妹妹就是「血影娘」南宫小萼。 当日南宫小萼因救蒋瓛,被逼坠落悬崖,他至今还记得,虽然南宫红萼和南宫小萼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完全不同,但他觉得她们的眼睛十分相似,再加上她指甲的变化,与南宫小萼掌中发出血鞭如出一辙,故猜出她姓名来也不难。 蓝世仙说:「我不必告诉你,你可以走了。」 南宫红萼「哼」了一声说:「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也不问我来作甚么?」 蓝世仙说:「你找鬼医,是要救一个人的性命,而且他病的很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必是你最重要的人,他的名字是南宫谟!」 南宫红萼几乎张口惊愕:「你到底是谁?」 蓝世仙说:「你总是这样问别人姓名吗?」 南宫红萼哑然失笑:「你不告诉我?」 蓝世仙说:「鬼医已经仙逝,何必在这里浪费口舌。你走吧!」 南宫红萼说:「你既住在鬼医谷里,又聪明绝顶,想必不比鬼医的医术差。请你去一趟万仙山可好?」 蓝世仙说:「我说过的话不再说第二遍。」 南宫红萼反而嫣然一笑:「你是我平生见过的最独特之人,为此,我可以等你。」 蓝世仙冷冷说:「请自便吧。」 南宫红萼笑说:「好,不打扰了。」说完就出门了。 第234页 黄昏时分,夕阳染尽群山,一只鸽子从金色的天空飞下来,落在蓝世仙的手臂上,这是方子瑜和蓝世仙之间联繫的信鸽。 方子瑜在信中的大意是说苏小难为朱棣立了奇功,朝廷已命李景隆北伐,方子瑜担当军师,三日之内方子瑜将来鬼医谷与他会合,期望同他北上,一起伐燕。 蓝世仙一时伤感,取了笛子在门前吹了一支曲子,这曲子的调子却偏偏落在《雪月清绝》之上,这《雪月清绝》是蓝莺茉自小习得的曲子,一时悲伤不已。 又想起当初蓝莺茉说的话,「师叔可记得,『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我这《雪月清绝》说的是潇散出尘之人,与雪月共辉的情景。」 蓝世仙吹着曲子,又想起自己命运多舛,小难嫁作别人,蓝莺茉死于非难,忽地眼睛就湿润了,忧伤之色交融在夕阳中,更显凄凉。 这一幕却被远处的一个女子看见,那女子红衣长裙,站在鬼医谷的山坡上,望着蓝世仙,竟被他的悲伤所染。 蓝世仙吹罢《雪月清绝》,挥笔画了一幅蓝莺茉的画像,想起她当日白雪霓裳的清绝模样,真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忍不住长长嘆息,滴下一颗泪,恰好洇在她发端的梨花上,梨花好像渐渐盛开,甚是美丽。 蓝世仙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莺茉,师叔很想念你,你过得可好。」 忽然窗口现出一个红影,南宫红萼走到窗口,微笑问了一句:「你画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蓝世仙说:「你还没有走?」 南宫红萼说:「我想问你三个问题?你若回答我,我可以走。」 蓝世仙说:「说吧。」 南宫红萼说:「第一个问题,床上的人是你什么人?」 蓝世仙说:「妹妹。」 南宫红萼说:「她怎么了?」 蓝世仙说:「昏迷不醒。」 南宫红萼说:「睡了多少天?」 蓝世仙说:「已经不记得了。」 南宫红萼问:「第二个问题,你画的人又是谁?」 蓝世仙说:「你已经问了三个问题了。」 南宫红萼暗暗恼羞,又说:「那两个不算,现在才是第二个问题。」 蓝世仙说:「你要反悔?」 南宫红萼说:「我反悔又怎样?」 蓝世仙却沉默不语。 南宫红萼轻盈一笑:「和你说话,真正有趣。不过我不信你真的那么聪明,你要能猜出我问你的第三个问题,我就彻底服了你。」 「那样,你就可以走了是吗?」 南宫红萼媚笑说:「你就这么不希望有美人相陪。不过,你的建议我可以考虑。」 蓝世仙说:「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比你美的人。」 「谁?」 蓝世仙说:「你已经问完第三个问题。现在,你可以走了。」 南宫红萼再次被击倒,但眼睛里却是对蓝世仙的无端爱慕,只说:「好啊,我这就走了。」从窗户旁闪去了。 第139章 重见莺茉 第二天清晨,蓝世仙打开门扉,一个红衣女子漠漠站在门前,他顿时就愕然了,这女子生得清奇脱俗,眉目如画,那是一张令蓝世仙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冰颜,他忍不住启口:「蓝莺茉,是你?」 蓝莺茉说:「是我!」 蓝世仙情不自禁走到她的面前,手也颤抖起来,待将她的手牵起了,眼睛也湿润了,潸然说:「你知道师叔,最想念的人是你!」 蓝莺茉的眼睛也湿润了:「你喜欢蓝莺茉是不是?」 蓝世仙顿了一刻,眼睑却垂了下去,过了一会又悠悠抬起眼睑看着她,说道:「是!」 蓝莺茉说:「我也好喜欢你。」又仔细观摩着他的脸,他脸上的每一片每一寸,最后停留在他的眼神中。 他们相视了片刻,蓝世仙的脸色却慢慢变冷,最后变成寒冰,蓝莺茉的手也慢慢被他放了下来。「你?你是南宫红萼?」 蓝世仙几乎不相信他所看到的,她的眼睛分明就是南宫红萼的眼睛,她的声音仿佛还带着南宫红萼的媚态,那是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南宫红萼忽地变成了原来的样子,那变化的过程,蓝世仙看得清晰真切,就如皮肤就在她脸上燃烧一般,当皮肤燃尽,就生出一张新面容来。 这过程转瞬即成,倘不知道她是灵宗奇人南宫谟的女儿,却以为是遇到女鬼了,蓝世仙也终于明白她的外号为何叫「八面姬」。 南宫红萼的脸上慢慢浮现媚艷来,含笑说:「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刚才的我?」 蓝世仙气急败坏,他从来没有这样动怒:「你为什么要变成她的样子?为什么要戏弄我?你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毕甩袖而去。 「师叔?」南宫红萼痴情喊了一声。 蓝世仙刚跨进门槛的步子顿时凝住了,南宫红萼说:「师叔,你再看我一眼,我就是蓝莺茉啊。」 蓝世仙凝立了片刻,果然扭头一看,那不就是蓝莺茉吗,他矛盾不已,还是说了一句:「你的鬼把戏……」 这句话还未说完,南宫红萼跑了上来,抱住了他,深情地说:「师叔,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不要赶我走!」 蓝世仙偷偷藏了一颗泪花,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人就是蓝莺茉,可是她毕竟不是,但她的模样就是蓝莺茉,如果他骗一回自己,她就是蓝莺茉。 第235页 一点也不假,他忍不住抬起手,试探她的鬓髮,南宫红萼抬起头望着他,那眼神里带着楚楚可怜的哀求,蓝世仙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莺茉……」 南宫红萼将他抱得更紧,蓝世仙也将她搂在怀里。 南宫红萼变化成蓝莺茉的容颜,举止气质虽尚不及蓝莺茉,但蓝世仙只消看她一眼,真真假假就全然分不清了,也许很久之前,他心中就早为她留下了一席之地。 这一日,他恍然活在过去的时光当中,直到晚上,走在门前一片月光染湿的草地上,南宫红萼问了一句:「我父亲病重,你可有办法救他?」 蓝世仙才醒悟眼前的人是如假包换的南宫红萼,有些失落说:「红萼,我不是鬼医,我救不了他。」 南宫红萼说:「你这么聪明,又一直生活在鬼医谷里,除了你,恐怕这天下没有人能救他。」见他不语,又问:「师叔怎么不说话?」 蓝世仙问:「生老病死,命运轮迴,何必如此执着!」 南宫红萼说:「师叔不知道,父亲是得了一种怪病,以我的见识,可能是中了一味奇毒,如今瘫卧在床,昏昏痴痴,秽语不断,若再不医治恐怕会被教众赶出万仙山了。」说着眼睛也红润了。 蓝世仙嘆息说:「一代灵宗奇人,万仙派的掌门人,平生使毒奇绝,竟然反被毒害!」 南宫红萼说:「说什么灵宗奇人,也不过是别人的夸辞罢了。」 蓝世仙说:「万仙现在谁在掌领?」 南宫红萼说:「由左右使两位大人一起掌管。」 蓝世仙说:「红萼,恕我不能同你上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南宫红萼情急说:「我答应你,治好父亲的病就立刻送你回来。」 蓝世仙背身望向夜空,铁语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可是。」南宫红萼站了半晌,一阵失落:「我明白,不怪师叔。」 两人沿着月光小路一直前行,很快就到了一条溪水旁,这条溪水伸向鬼医谷的花冢,花冢对面是一座繁花似锦的花国,这个季节,落英纷纷沿着溪水飘向远方,裹着溪水淙淙,月光被打成细碎的金子。 南宫红萼拉住了蓝世仙的手,矫美的身影移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尖,鼻翼轻轻碰到他的嘴唇,一阵热烫的气息冲击着蓝世仙,蓝世仙动情地看着她,但是他明明知道她不是蓝莺茉,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无法拒绝。 他的内心如礁石相撞地矛盾,就在南宫红萼将舌头探到他口中的时候,他忽地将她推开了,他沿着溪流一直朝前走,浑然不管后面的南宫红萼的唿唤。 他要从此逃避她,直到看到那座花冢,他才冷静下来。 他在花冢旁边坐了一夜,与之相隔一条小河的对岸,是被白月光渲染的花国,虽然看不清花的枝叶,但却能感受到鬼魅的绚丽色彩。 在幻紫的夜空下,蓝世仙静静探着黎明,忽然他感觉一阵眩晕,眼睛里迷迷煳煳地看到了一抹模煳的红色,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当他醒来,耳边是马车的激烈颠簸声,他感觉怀里又暖又沉,垂眼一看,发现南宫红萼蜷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生气不已,将她推开,但发现身体软绵绵,连推她的力气也没有,只得发力气说了一句:「你醒醒!」 南宫红萼懒懒醒过来,抬头看着他,微笑说:「你醒了?」 蓝世仙有气无力地说:「你想怎么样?」 南宫红萼说:「我不想怎么样?」 蓝世仙说:「这是去万仙山?」 南宫红萼说:「你好聪明,鬼医的所有医书我都给你带来了。」 蓝世仙忽然想起什么:「小嬏?」 南宫红萼笑着说:「我走的时候,看见一个年轻公子来找你,想必是你的朋友吧?」 蓝世仙知道是方子瑜,才放下心来,又问:「我昏迷了几天?」 「三天。」 「三天?什么毒这么厉害?」 「放心好了,这一路我怕师叔饿着,就给师叔餵了津露,凡到住处怕师叔脏着,就给师叔擦拭了身子。」 蓝世仙一脸尴尬之色。南宫红萼忽地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下,又轻盈地笑:「师叔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蓝世仙的脸一阵紫红,若不是眼前的人与蓝莺茉一般,他早动了怒,可是他却用手指轻轻拭了下脸颊上清凉的唇印,语气也渐渐平静:「给我解毒吧,我答应你,去万仙山。」 南宫红萼露出嫣然的皓齿来:「师叔真的答应了,太好了。」又故作难说:「可是这毒我解不了,不过再过三天就自然而然好了,到那时,正好就到了万仙山,师叔再忍一忍可好?」 蓝世仙已知她在撒谎,却不动声色地说:「也好,你将鬼医的书找给我看。」 「要找哪本?」 「《病源世略》。」 南宫红萼连忙从一堆堆书里找出来,又偎在他怀里,打开来,放到他眼前。蓝世仙说:「给我吧,你坐到对面去。」 南宫红萼撅着淡淡的红唇说:「不好,我给端着,那样你就不累是不是。」 蓝世仙哭笑不得:「这样让我怎么看。」 南宫红萼说:「那怎么办。」想了想,又喜说:「这样吧。」跪在他面前,将书放在胸前摊开说:「你看好不好?」 第236页 蓝世仙艰难抬起手说:「给我吧。」 南宫红萼故意将身子后仰:「不行不行,你不依我,我就不给你看了。」 蓝世仙嘆了口气说:「好吧。」 南宫红萼喜不自胜,弓起胸将书放在他读起来的最舒适位置。蓝世仙看了一页,正想用手去翻,南宫红萼抢着翻了一页,说:「就让我来吧。」 蓝世仙一目十行,很快看了半本,南宫红萼却是聚精会神看他的模样,连腿上的酸痛也全然不管,也不知行了多少路程,马车勐然一抖,似被一颗巨石磕着了,南宫红萼没有跪稳,蓦地就趴到了蓝世仙怀里去了。 两人脸贴着脸,嘴贴着嘴。 蓝世仙连忙转过脸去,却被南宫红萼的手制止了,南宫红萼捧着他的脸颊说:「师叔,别动。」说着,红唇厮磨着他的嘴唇,将舌头渐渐送进他的嘴里。 三天后,马车行到太行山南麓脚下,蓝世仙经过休养,身子已恢復如初,他钻出马车,抬眼一望,只见云烟相交,奇峰连绵,想必就是万仙山了。 蓝世仙背起鬼医沉甸甸的医书,南宫红萼带着他盘旋迂迴,步步登峰。 在雾遮云绕的山路上,南宫红萼说个不停,笑靥如花,又常碰见珍禽异兽,斑斓飞虫,蓝世仙好生惊嘆,到一处两峰迎对之处,瀑布飞挂而下,冰丝银纱,如在空中飘荡。 南宫红萼拉着蓝世仙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臂膀上说:「师叔,喜欢这里吗?」 蓝世仙正想说「这里太美了」,但还是改口了:「我们赶路吧。」 第140章 金蜘蛛 南宫红萼白了他一眼,又带他行路,刚走到一颗茂密的树下,蓝世仙似乎有所发觉,果不其然,那树上滚落下一个黑服人来,跌在地上,咳嗽吐血。 蓝世仙正吃疑,南宫红萼却跑了上去,蹲下去问他:「阿梁,你怎么了?」 那个叫阿梁的黑服人吐出几个字来:「小姐,教主死了。」又吐出一口墨血。 蓝世仙看不到南宫红萼的脸面,想必她一定悲伤不已。阿梁又用尽气力说:「小姐下山吧,教主是夏江河害死的。」 南宫红萼痛心说:「我爹……」一语未罢,又咬牙切齿:「夏江河这个畜生,我要亲手杀了他。」 「小姐,夏江河……控制了整个万仙教,右使也,也惨遭杀害,你还是……」一时乌血倾泻,一命呜唿。 南宫红萼蹲在地上哭泣,蓝世仙见她这般伤心,轻轻上前揽起她说:「来,起来。」 南宫红萼被他揽起来,一把投入他的怀抱,哽咽说:「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蓝世仙被她的悲伤感染,她先前轻浮狐媚的形象也在他心中去之大半,安慰她说:「红萼,别难过,不是还有我吗。」 南宫红萼顿了一下,将他抱得更紧,哭得更重。 蓝世仙找了平坦的树底绿荫,扶南宫红萼坐下,待南宫红萼平静了些,蓝世仙问她:「夏江河是左使?」 南宫红萼泪还没有干,点了点头。 蓝世仙说:「那他是早有预谋,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南宫红萼咬牙说:「我要上山杀了他!」 蓝世仙说:「他能夺得教主之位,想必也不简单。」 南宫红萼问:「师叔呢?是不是要下山。」说的时候,鼻子阵阵地酸。 蓝世仙用手指撷她的鼻子说:「可否将万仙的情形告诉我?」 南宫红萼擦了擦泪,七零八乱说了起来。在南宫红萼眼里,夏江河年纪轻轻,极讨南宫谟喜欢,南宫谟不但授他武艺,还很快擢升他左使一职,曾还提及将二萼之一许配与他。 他有胆有谋,为人又亲和,受教众崇敬不说,还可能是未来万仙的传承人,不想如何做出禽兽不如之事,害死了她的父亲。 蓝世仙还了解到,万仙除左右使,还有左右侍二人,这左右侍是女职,四人分管各处,是南宫谟的护翼,有「河川青秀」之美称,这称唿又取自四人名字,正是左使夏江河,右使福川,左侍陆青,右侍程秀。 待南宫红萼说了一通,蓝世仙已心知肚明,目今夏江河登教主之位,福川自然是因不服他而被杀,而陆青程秀应已是他的人了,便对南宫红萼说:「红萼,我陪你上山,不过希望你听我一言。」 南宫红萼受宠若惊:「师叔和我同去,一百句话一千句话红萼也听。」 「眼泪先擦掉。」 南宫红萼泪中含喜,用手背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蓝世仙说:「这次上山,若能做到,将你爹被害之事,看着与夏江河毫无关系……」 南宫红萼忽地打断:「我做不到。」 蓝世仙说:「你不是想杀夏江河吗?」 南宫红萼咬牙点了点头,眼睛也红了。 蓝世仙说:「上山之后,你须以往常身份自持,一切见机行事,我会时常提点你。」 两人再次启程,很快就到了山顶,云雾缭绕之处,隐约见一桿大旗,旗上绣着一只黄金大鸟,显眼刺目,走到近前,才见这鸟不是鸟,生有八只脚,仆伏在旗面上,面目狰狞,犹如一只食人蜘蛛。 蓝世仙已隐隐见到山头的房宇,露出数角飞檐嵴兽来,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之声,愈来愈近,蓝世仙警觉起来,只见从四面八方的树丛里喷涌出金光闪闪的异物,如流金一般滚淌而来。 第237页 蓝世仙定睛一看,又骇又惊,这异物竟是千百只金色的蜘蛛,密密麻麻蔓爬而来,凭闻南宫谟慑人的「金魔」外号,这金蜘蛛恐怕就是南宫谟的噬人奇物。 想到这,蓝世仙头皮发麻,眼见金蜘蛛顷刻间就到了脚下,南宫红萼一张脸忽地化成了原来的模样,不再是蓝莺茉的脸颊,她喊了一声:「陆青姐,你出来!」 忽地听见丛林里传出一道「呃」声,金蜘蛛即刻停住了,一道金浪如凝僵在地上,镀住了一般。 这景象方罢,传来一个阴冷的女声:「小姐回来了?」从树后面转出一个黑衣女子,脸也极其阴冷煞白,唯独夺目的是她的樱桃红唇,恍若在白布上点了一颗红墨。 南宫红萼说:「陆青姐,我爹可好?」 陆青同时看见了蓝世仙,怔了一下才说:「他是谁?」 南宫红萼斜觑了蓝世仙一眼,故意拉着他的臂膀,一声媚笑:「你说他是谁?」 陆青嘴角一撇:「我怎会知道。」 南宫红萼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陆青的苦笑中带着一丝嫉妒。蓝世仙从她的苦笑中看出了她的杀气,若没有猜错的话,陆青必是夏江河派来刺杀南宫红萼的。 南宫红萼见她不答,语气里反而带着丝丝的炫耀:「告诉你也无妨,我如假包换的未婚夫君。」 蓝世仙一阵冷汗,他告知南宫红萼见机行事,哪知道她却这般口无遮拦,又见南宫红萼抬头脉脉望他,似乎徵求他的同意,既然话已出口,他也不能扭转,只得佯作深情地唤了一声:「红萼!」又紧紧拉着她的手。 陆青说:「那恭喜小姐了!」 南宫红萼忽然压低了声音:「陆青姐,我爹病重,若我成亲,也许他一高兴,就康復了也不定。」 陆青犹豫了一下说:「你可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吗?」 南宫红萼说:「不知道!」 蓝世仙隐隐感到她眼中的杀气慢慢掩藏,陆青说:「小姐,在你上山之前,我不妨告诉你,南宫老教主,已于七日前病逝了。」 她见南宫红萼勐然一震,身子发着抖,又说:「你也勿须难过。夏左使,应该说是新晋教主,已厚葬了南宫老教主,他继承遗德,统领万仙,是我辈之福。」 南宫红萼眼放红光:「陆青姐,实话告诉我,我爹真是病死的吗?」 蓝世仙已观察到陆青的手不自然地抓着裙腰,似是重拾杀机,连忙拽紧南宫红萼的手,南宫红萼会意,忙说:「陆青姐,我爹葬在哪儿了?带我去看看?」说着眼睛里含起了泪。 陆青说:「请小姐先见过新教主吧!」 南宫红萼暗暗发狠,凝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蓝世仙自知无法点醒她,只得说:「请左侍大人带路,我们这就去拜见教主。」便拉着南宫红萼,南宫红萼蓦然醒了。 陆青轻轻一吁,地上的金蜘蛛轰然四散,退到了树林里。 蓝世仙行了一程,就见到了万仙的房宇,这房宇黑瓦红墙,层层叠叠坐落在山头上,院子里有一座香塔,烟雾裊裊,如处仙境,绕过香塔,就是大殿入口,映入眼帘的,是门楣上灵书鬼画的「万仙宗殿」四字。 早有黑服黑帽的万仙弟子前来行礼:「陆左侍!南宫小姐!」 蓝世仙随着二人进去,一路观察周遭情况,便是安静得出奇,到了正殿门口,才见有弟子出没,两个弟子上前拦着蓝世仙说:「闲人不得入内!」 陆青说:「放肆,这是闲人么?」 三人径直进入正殿,蓝世仙才震惊,这正殿内黑压压一片,应都是万仙弟子,少说也有数百人,正殿之上,坐着一个人,右边又站立着一个人。 众弟子俱扭头看着三人进殿,也自动让了一条路来,陆青行礼说:「青儿带南宫红萼前来觐见教主。」 夏江河闭目并不说话,陆青脚下一踮,轻悠悠地落在了夏江河左边,蓝世仙到了近前,仔细一看夏江河,也不过二三十岁年纪,披着一头雪丝,又在后面扎了起来,这张脸十分俊秀,只是唇口也和陆青一般,点上了一道樱桃红,看起来便有些妖娆诡异,他所着装,也是黑服,只是透着淡淡的紫色,又有金线织成的图案,想必是万仙教的符号之类。 站在他右侧的女人,同陆青一般,无论黑帽黑服还是装饰也是一般,想必就是右侍程秀,再看周边之人,俱是相似的黑服黑帽打扮,但蓝世仙也发现了不同之处,那就是在他们的帽子上织就的金蜘蛛图案,同那山前大旗上的金蜘蛛图案一模一样。 陆青和程秀的帽前有三只首尾相连的金蜘蛛,而殿下的弟子,有一只图案的,无图案的,两只图案的也是寥寥无几,蓝世仙心中自思,这金蜘蛛的只数应是代表他们的品级,如在长日今月中的宫玉一般。 而他们的服饰,又叫人联想起公良羽来,公良羽本是仙宗根正苗红的弟子,如何变成那般怪异,恐怕当年在席明辰死后,他必定见过万仙的南宫谟,南宫谟应是传授了他一些诡异的灵宗本事,才造成了他的变化。想着,只听程秀沉声道:「见了教主,如何不跪?」 南宫红萼压抑着痛恨说:「夏江河,我爹呢?」 程秀喝道:「大胆,竟然直唿教主姓名?你可知罪!」 南宫红萼说:「我不知何罪?我爹才是教主,你们凭什么坐在上头?」 第238页 程秀斥声说:「南宫红萼,你胆大妄为,来人,将她割舌抽筋!」 第141章 烛光倩影 有两个弟子授命前来押她,南宫红萼呵斥他们:「你们敢!」两人被南宫红萼吓得止步。 程秀说:「你们还站着做什么?」 弟子跃跃欲试,南宫红萼手一伸,红指甲勐地长出尺长来,那两个弟子退出了好几步,骇在那里,殿下也涌起了私语声。 程秀大喝一声:「大胆南宫!」说时迟,竟一道黑影飞了下来,几道红点也随之打向南宫红萼。 蓝世仙如早做准备,青丝剑已从他手中使出,如闪电一般,将红点打散,这红点陡然有几颗击中周边的弟子,顿时听见悽惨的叫声。 蓝世仙余光一瞥,原来被红点伤到的弟子,那伤口瞬间腐烂,竟变成了一个血窟窿,这般歹毒,非死即残,蓝世仙也是胆寒。 程秀见蓝世仙夺了她的好事,竟又向他冲来,又发出了几道红点,蓝世仙看得真切,这红点如豌豆大小,晶莹红灿,血珍珠一般,全从程秀的口中吐出来。 他立即搁剑将血珍珠打散,血珍珠又四散飞去,凡落地之处,又发来惨叫,蓝世仙喝道:「程秀,你勿要再伤无辜!」 那程秀哪里听,又吐出几颗来,照此下去,若有一颗打到蓝世仙和南宫红萼身上,两人必惨死在万仙山。 南宫红萼额前汗涔,尺长的指甲伸伸缩缩,却无计可施。忽听一声喝止:「秀儿!」 这声音甫出,程秀立即就收了身子,撤了回去。原来这声音出自夏江河,夏江河幽幽睁开眼睛,一眼就瞧见了殿下两人,在黑压压的人群中,一道白衣,一道红衣,若白花红杏,光彩夺目。 又见蓝世仙惊世的容貌,不禁赞嘆。蓝世仙也正与夏江河对视,目光在一瞬间就凝固了。夏江河问:「你是何人?」 「鬼医的弟子行沖!」 「行沖?鬼医如何收了弟子?」 他话才说完,南宫红萼冷笑说:「夏江河,你坐我爹的位子,就不觉得害臊吗?」 夏江河说:「红萼,夏某的教主之位是你爹亲传的。」 「亲传?」 夏江河徐徐说:「你下山之后,夏某日夜照料他,他一日忽然清醒了,说自己挨不过几日,便立下继承,他病逝后,教不可一日无主,夏某便厚颜坐了这个位置。」 「你胡说,我爹分明……」南宫红萼这话刚说出,就被蓝世仙打断:「教主!红萼此次回山,是为祭奠亡父,请成全她的一片心意。」 南宫红萼一剂怒气哽在咽喉里,无法溢出,唿吸也逐渐困难,一个摇晃,好似要摔倒,蓝世仙连忙扶住她。南宫红萼昏沉难过,趴进了蓝世仙怀里。 夏江河说:「送红萼休息!也送行沖先生到客房住下。」 弟子引蓝世仙和南宫红萼出门,南宫红萼说:「你且回去,我回自己的屋子。行沖先生的住处我来安排。」 南宫红萼便带他去了后殿一座精雅小舍休息,这小舍名字就叫红萼阁,本是南宫红萼以前的住处,一进房间芳香扑鼻,拨开轻纱帷幔,俨然是绣满红花绿叶的屏风画案,妆檯绣墩俱是精美华丽,床帏更是浓脂艷艷。 扶南宫红萼坐到床沿,蓝世仙有意出去迴避,南宫红萼一把拉住他的手说:「别走!」 蓝世仙说:「红萼,你身子虚弱,暂且歇下。我出去一会。」 「为什么要出去?」 「这是你的闺阁,我有不便。」 南宫红萼刚刚有些力气,娇喘细细说:「你不是答应与我成亲么?」 蓝世仙说:「我哪里答应过?」 南宫红萼说:「上山那会,碰见陆青的时候。」 蓝世仙说:「那是权宜之计,你不可当真。」 南宫红萼娇滴滴地说:「可我就是当真了,你是正人君子,难道要骗一个女儿家!」 蓝世仙无可奈何,只得说:「你先歇一会,等你醒来我再来看你。」转身欲走。 南宫红萼忽然抱住了他,蓝世仙正想打开她的手,见她缓缓抬头,看那张脸已变成了蓝莺茉的样子,红萼说:「师叔不要走好不好,我害怕!」 蓝世仙一时产生怜惜,用手扶住她,怕她摔倒,轻声说:「好,我陪你坐一会。」 南宫红萼一边瞅着他,一边坐到床头,又拉着他坐下,脸上浮现一阵忧愁,因问:「师叔,我们现在怎么办?」 蓝世仙说:「夏江河现在还不会杀你,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你和我提起过,你爹极其器重夏江河,还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难道夏江河是等不及吗?」 南宫红萼有些激动:「你不信他杀了我爹?阿梁是跟我从小到大的,他不会骗我。」 蓝世仙解释说:「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夏江河所作所为,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你爹中毒,势必也是他做的。」 南宫红萼愤慨说:「不是他是谁?」 蓝世仙说:「我问你,你下山找鬼医,也是他的意思么?」 南宫红萼想了一会,忽然说:「夏江河果然卑鄙,他和我说,鬼医行为古怪,要不是因为真情,他是不会救人的,所以非说要我亲自下山,才能请鬼医来救我父亲。他就趁我下山,害死了我爹,真是卑鄙无耻!」 第239页 蓝世仙说:「红萼,夏江河很快就会对你下毒手。」 「他这么想我死,我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毕竟是南宫谟的女儿,在万仙,不是所有人都安心服从他,只要你活着,你就是他的威胁。」 南宫红萼微微点头说:「师叔说的是,如今怎么办啊?」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弟子的喊声:「小姐在吗?」 南宫红萼一惊,望着蓝世仙寻计,蓝世仙用眼神示意她回应,南宫红萼便回了一声,那弟子说:「教主已命人在后山安排祭奠仪式,请小姐半个时辰后到大殿觐见教主,与他同去。」 南宫红萼又觅得蓝世仙的意思,才回应了声「好」。 待那弟子走远,蓝世仙说:「红萼,待会去拜祭你爹,切莫让夏江河疑心,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怕你毁他名誉,倘若传到弟子们耳中,他必然要杀了你。」 南宫红萼说:「这个我自然明白。」 蓝世仙说:「这关系你的性命,你切忌不能疏忽,如果要杀夏江河,就必须忍一忍。还有,我就不陪你去后山了。」 南宫红萼情急说:「师叔为什么不去?」 蓝世仙说:「这次机会难得,我正想去夏江河的住处探个究竟。再说我是鬼医的弟子行沖,也不宜去拜祭你爹。」 南宫红萼说:「那也好,师叔切记安全。」 半个时辰后,南宫红萼就去了后山拜祭,又交给了蓝世仙一张万仙地建图,他就依着这张地图轻松地找到了夏江河的居院,这居院里左三进右三进,他御剑落在院子里,又躲过了几个出出入入的僕人和丫鬟,才轻悠悠落在他的厢房外。 轻推一下,门开了,南宫红萼告诉过他,夏江河此人,行事谨慎,即使是睡觉的地方也暗藏机关。 蓝世仙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御剑腾空,飞了起来,又轻轻御气,将门推上,待到了屋心,才落下来,又御起一个杯子,在房间里四处飘飞,以探测每个地方的机关,确保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果不其然,有几处忽然飞出利器来,和程秀的血珍珠一般疾速恐怖,蓝世仙又记下那几个利器的来处,便有从璧窗中弹出的,有从屉斗里弹出的,有从墙上弹出的。 他又上前仔细翻寻,果不其然找了些书信之类,打开看了看,又丝毫不差放回原处。 他最后一处寻到墙边,用手轻轻触摸,又敲了敲,觉得这堵墙有些虚空,他一用力,墙果然动了,一个翻转,他也钻了进去,如进了地洞一般,但隐隐约约又见到光芒。 他往前寻探,果然拾阶而下,是一座小房子,屋里传来烛光。 他刚探到窗外,就看到房子里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张烛光拓印的倩影,他推门而入,那屋子里的人也惊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竟是死也不会相信,这世间的事情岂是这般神奇。 站在蓝世仙面前的,是他永世不忘又伤心剔骨之人,她是苏小难,苏小难也是怔了半天,两人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人是他们认识的,倘是灵宗的人变化的,也未可知,所以两人同时问了一句:「你是?」 当这话说完,两人已完全知晓对方就是那个人了,苏小难的眼中渐渐噙了泪花,蓝世仙走了过去,痛惜地说:「小难,你怎么在这?」 苏小难终于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了蓝世仙,潸然说:「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蓝世仙也将她抱得紧紧的,这温暖如玉的身子在他怀里竟是这般动人,他全身都酥麻起来,这样的感觉他几乎再没有过,上一次还是在蓝府里抱着她的时候。 两人相拥不舍,静静不语,好似这么多年来的生离死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蓝世仙情不自禁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又轻轻低下嘴唇,刚接触上唇湿,苏小难忽地将头摁了下去。 蓝世仙再次去抬她的下巴,苏小难却死活不让,最后几乎哭了:「不行,不可以!」 第142章 深情相拥 蓝世仙知道不能强求,便问:「小难,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苏小难这才缓过来,抬起头说:「师叔,你又怎么来了这里?」 两人便各自说了自己的境遇,蓝世仙也只说自己因救人之事所以上了万仙山,并未提及南宫红萼。 而苏小难的境遇却令蓝世仙一阵唏嘘,原来苏小难那日助朱棣立了奇功,在北平城外的河边失踪了,她失踪得并不离奇,是因夏江河的人挟持了她,将她迷晕后带到了万仙山,夏江河逼她交出《子阳子集》和《逃虚子疏略》。 苏小难死活不承认自己有这两部书,可夏江河怎会相信,在她身上搜不到,只得将她关在密室里,要她将《子阳子集》和《逃虚子疏略》全写出来。 苏小难便坐在密室里,每日写几行话,夏江河虽然逼迫她,她却咬定自己记不得,只能每天写出这么多,她知道如果全写出来,夏江河肯定会杀了她,于是只得一拖再拖,所以也被夏江河打骂了无数次。 蓝世仙怜惜说:「小难,我现在就带你走。」 苏小难说:「我脚上套了镣铐。」蓝世仙蹲下一看,她右脚上果然被锁上了一条铁链子,脚踝被链子的铁箍磨破了皮,现出一道血肉模煳的痕迹,蓝世仙咬牙痛恨,又取下青丝剑,切断了栓铁箍的锁,将镣铐解开。 第240页 苏小难受了刺痛,一个没站稳,蓝世仙慌忙抱住了她,又将她抱在怀里,冲到进来时的那扇转墙处,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夏江河的声音,和他说话的是程秀,程秀娇滴转转地说:「夏郎,你好坏!」 夏江河笑着将程秀搂到床帏,说了些调情的话,苏小难听了脸红了一大圈,想要催促蓝世仙离开,蓝世仙却另有目的,正想从夏江河口中听出些什么,果然程秀说:「唉,你别急!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对红萼还有旧情!」 「怎么会?」 「哼,既不会,为何迟迟还不杀她。」 「秀儿不懂,我若这样明目张胆杀了她,弟子们岂会善罢甘休,你放心,她活不过三天。」 「我倒是担心那个新来的年青人,陆青说是她的未婚夫君,叫人云里雾里,这下山才几天,就找了一个郎情妾意的人不成。」 苏小难听了这句话,也不知为何,忽生妒意,躺在蓝世仙怀里,便想跳下去,蓝世仙察觉了,轻轻摇头示意不许乱动,万不该闹出声响,苏小难只得听着,别无他法。 夏江河和程秀又说了一些话,程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夏郎,陆青办事不力,今日竟违背你的命令私自将红萼带回来!」 夏江河马上说:「这事你来办!」不一刻,床帏里传出缠缠绵绵的喘息和□□声。 蓝世仙连忙将苏小难抱回密室,两人都有些尴尬,彼此冷淡了一会,蓝世仙又想有没有别的出口,便在密室里的四处看看,苏小难说:「师叔,别找了,这密室就只有一个出口。」 蓝世仙只得回到苏小难身边,见她脸上还有些红晕,若梅花一般美艷,忍不住牵起她的手说:「小难,是我让你受了苦。」他这句话是有另一番意思。 苏小难也听了出来,故作淡淡说:「师叔没有错,说错的应该是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是上天要让我们这样。」 蓝世仙伤感不已,暗自嘆息,又望了她半晌说:「小难,其实我……」一句话没有说话,就再也无法说下去。 苏小难强作镇静:「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师叔。」 蓝世仙终于忍不住:「如果我不是呢?」 苏小难怔了一下,屏住了唿吸,定睛望着他。蓝世仙却转过头去,一颗泪滑了下来,他故意起身,背身站立,生怕被苏小难看见。 哪知道苏小难从后面抱住了他,几乎是哭音:「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说出来……」 蓝世仙压抑着自己的悲伤,佯装镇定说:「其实现在这样挺好的。小难。」 苏小难终于哭出来:「不,我要你说出来。」 蓝世仙说:「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苏小难的哭声渐渐停息,她抱着蓝世仙的手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松,最后她彻底放下了。 蓝世仙看她一脸悲伤的泪水,心里一阵刺痛,他拾起她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又放下了,可苏小难又抓住了他的手,他再也忍不住,将她抱了起来,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深情地亲吻起来,很快两人的舌头交织在一起,比烛火的火焰还要热烈还要明亮。 次日,蓝世仙和苏小难推开转墙,进了夏江河的卧室,蓝世仙说:「小难等一下,我要找一个证据。」 一边找,一边又说:「你说,南宫谟一生对毒了如指掌,可谓百毒不侵,他为何反而中了毒。」 苏小难说:「人无完人,若那毒他真正不知道,他不识得也是正常。」 见蓝世仙手里拿着几张信笺,她也随着一起看,这些信笺的封皮上写着一种看不懂的文字,因问:「这么奇怪,难道夏江河不是中原人?」 蓝世仙说:「还不能断定,只能说他认得这种文字?」 苏小难说:「我看未必这么简单,你说一个人为什么要用这些不懂的文字写什么,除非他想隐藏什么。」 蓝世仙说:「他想隐藏什么呢?」 苏小难瞳光一闪,忽然说:「师叔,我在燕王府里见过这种文字?」 蓝世仙惊讶问:「是什么?」 苏小难说:「高丽人进贡给燕王的器皿上就是这种文字。」 「高丽?」蓝世仙一惊,显然想到了什么,苏小难也想到了什么,两人都去检查信笺,果然在一张信笺里找到了一片叶子,这叶子干枯而黄,其大小形状好似梨叶。 蓝世仙说:「像西域的咀赖罗!」 苏小难笑着说:「可这是高丽的。」 蓝世仙说:「好,看夏江河如何狡辩,走!」 苏小难打趣说:「师叔胸有成竹不是!」 这日早上,夏江河在殿上正襟危坐,程秀说了些话,忽然话锋一转:「陆左使,你可知罪?」 陆青骇了一跳:「我有何罪?」 程秀说:「你昨日在红萼上山途中,私自用金蛛劫持她,欲用私刑,你还不知罪?」 陆青听了这话,望向夏江河,希望他为自己申辩,可夏江河面无表情,她已明白这是夏江河的意思,但见程秀趾高气扬,遂冷笑说:「凭你,你算什么!」 门外忽地传来一个喊声:「陆青姐没对我怎样,你们休冤枉她!」说话的人是南宫红萼,她气汹汹地闯进大殿,立在殿心说:「她没有一丝为难我,程秀你这妖女别血口喷人!」 程秀笑着说:「小姐是金枝玉叶,陆青罔顾身份,就是拦截你,也是死罪。」 第241页 南宫红萼揶揄道:「那你昨天还用血子杀我呢?」 程秀被说得一愣,又冷笑说:「我那是和你切磋武艺。」 「切磋武艺?」南宫红萼也还以冷笑:「你也配么!」 程秀说:「教主,陆青对小姐无礼,罪无可赦!」 夏江河眼珠也不晃一下,淡淡说:「赐金蛛!」 满殿的人都骇了一跳,南宫红萼更是悲愤:「夏江河,你这个杀人魔王,你敢害陆青姐,我就杀了你。」 陆青苦笑一声:「红萼,青姐对不起你。」说着启剑欲要自裁,程秀喝了一声:「陆青你想自己死?没那么容易!」 忽然只见夏江河轻轻一抬手,陆青尖叫一声,原来她的脸颊上不知何故爬上了一只金蜘蛛,满殿的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她的脸瞬间血肉如水,往下面滴,伴随着剧烈的惨叫,在夏江河的身旁,竟然化成了一滩金水,又沿着高台往下面流淌。 南宫红萼痛哭出来,指手骂道:「夏江河,你不得好死。」 说着红指甲生出尺长,悲愤欲绝:「你害死陆青姐,害死我师叔。我今天要亲手杀了你。」 原来她昨日见蓝世仙一夜未归,苦苦痴等,到了晨曦,也不见人,以为蓝世仙遇害了,眼睛早哭得水肿如泡。 程秀呵斥:「南宫红萼,你竟要杀教主,你胆子不小!」 南宫红萼冷冷一啐:「教主?你这一对狗男女,害死我父亲,还在这狗仗人势!」 夏江河忽地冷声:「你说什么?」 南宫红萼说:「枉我从前看得起你,可悲你连只狗都不如!」 夏江河怒道:「赐金蛛!」 那殿内站出一个人来,约五十余岁年纪,跪地求饶:「教主不可啊,红萼小姐毕竟是老教主最痛爱的女儿,老教主刚刚过世,不能寒了他老人家的心啊。再说,红萼与教主青梅竹马,老教主原就有意将她许配给您,教主念在往日情谊,万望收回刚才的命令!」 南宫红萼说:「钱叔,你别屈了你那双腿,这畜生不值得你求情!」 程秀呵斥:「钱二平,你在老教主在位时,就屡屡做出些伤风败德之事,今日老帐新帐一起算,你活了这把年纪,也该知足了。教主,秀儿请求赐他金蛛!」 夏江河冷冷说:「好。」手一挥,那钱二平还没反应过来,一副脸面已经血肉模煳,只听撕心裂肺地嘶吼,瞬间就化作金水。满殿的人都吓得后退,噤若寒蝉。 第143章 半片叶子 南宫红萼眼中含泪,切齿痛恨,全身发起抖来,她知道自己若再往前一步,多说一句话,必死无疑。 程秀说:「红萼,今日你私闯大殿,辱骂教主,死罪难饶,我可以请求教主不赐你金蛛,你自行了断罢。」 南宫红萼再也无法容忍内心的悲恸,失声哭了出来,大喊一声:「爹,女儿对不起你!」这悲愤之声将殿下的人俱都感染了。 忽听外面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红萼!」却如破风大浪里的鲸声,令人震撼。 南宫红萼听到是蓝世仙的声音,悲转为喜,抹了眼泪,化成了蓝莺茉的模样,转身去迎他,口中念道:「师叔!」却见他身旁站着一个清秀隽永的女子,两人神情面色一般高低,她的喜色也马上就冷掉了。 而苏小难见到南宫红萼也深深诧异,禁不住脱口而出:「莺茉师姐!」两人目光相对,竟是百般难解,凝在那儿。 蓝世仙唤了一声:「小难,红萼!」才将二人惊醒,又对夏江河说:「夏江河,你杀老教主,狼子野心,还不快快认罪!」 程秀说:「一个臭医生的不入流弟子,信口雌黄。」 蓝世仙说:「程秀,你助纣为虐,今日也是你的死期!」 程秀还待骂他,夏江河以手一挡,冷笑说:「行沖,你说我杀了老教主,你如何看见的?」停了一下,又说:「若你有一句虚言,我就赐你金蛛。」 蓝世仙说:「南宫老教主一生奉毒,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会死在毒上,你的手段果然高明。」 夏江河故作一脸好奇:「你倒是说说我的手段?」 蓝世仙说:「就是这枚叶子!」说着从信笺里取了出来,众人看见,并不觉得出奇。 蓝世仙已见夏江河的脸色微变,故说:「这枚叶子是我从夏江河的房间搜出的,它产于高丽,并非中原之物,南宫老教主不解其毒,就不奇怪了。」 夏江河说:「就凭一片叶子?」 蓝世仙说:「一片叶子足矣,你敢说这片叶子无毒?」 夏江河说:「你又怎知它有毒?」 蓝世仙说:「南宫老教主死前曾中此毒,其症状想必大家都看见过,这叶子有毒无毒,一尝便知,若你不信,你尝就是?」 夏江河被说得一愣,但马上又反应过来:「我凭什么要尝!」 这时候殿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那,我们各尝一半如何?」说话的是苏小难,这话一出,将殿内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只见苏小难从蓝世仙手中拿过了叶子,蓝世仙也微微一诧,南宫红萼更是惊愣。 苏小难将叶子从中间撕开,替给身旁一个弟子说:「请送给他。」那弟子接过叶子,战战兢兢奉了上去。 夏江河拿过叶子,脸色也凝住了,只见苏小难将叶子放到嘴前说:「我们一起吃吧,不许耍赖!」 第242页 夏江河有些慌乱:「你敢吃!我就敢吃!」 苏小难说:「你说话算数!」 夏江河迟疑了片刻,才说:「有什么不算数的!」 苏小难将叶子含入嘴中,蓝世仙抓住她的手臂说:「小难,让我来吃吧!」 苏小难抿着叶子,口齿不清:「不,师叔!」 蓝世仙一副沉痛的表情,南宫红萼缓缓走到她面前说:「妹妹,你可知你吃下这叶子,就生不如死啊,求你不要,让我来替你尝吧!」 苏小难从嘴里取下叶子说:「师姐,我曾听师叔亲口和我说,他喜欢蓝莺茉,你不要辜负他。」又将叶子含进嘴里嚼起来,不一会吞进肚子。 看的人都是屏住唿吸,就看苏小难忽然以手扼住喉咙,脸色发红,蓝世仙看不过,将她抱在怀里,苏小难大哭大叫:「师叔,小难喜欢你,小难喜欢你啊!」 又大笑大叫:「我死了也要和你在一起,死了也要和你在一起!」 蓝世仙的泪滚落下来,这疯言疯语的症状比起当日南宫谟病中的疯症差之不离,众人都看得失色,蓝世仙忍着悲疼说:「夏江河,我家小难已经吃了,她从此成了这样子,你若有一点人性,就将那半片吃了吧。」 殿内充盈着苏小难的哭笑声,蓝世仙说:「小难,对不起。」说着在她肩头一撞,将她打晕了,他便将苏小难抱在怀里,默默含泪。 南宫红萼也哭出泪来,又悲恨地望向夏江河说:「你吃啊,为什么不敢!」 夏江河的唿吸也乱了,眼神慌张说:「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是一教之主,由得你们这样胡作非为吗?」 蓝世仙说:「你不敢就是承认杀了老教主!」 南宫红萼恨声喊:「你吃啊,夏江河!」这时候殿内有声音传出来:「吃啊!」又有此起彼伏的喊声,瞬间就变成了齐声吶喊:「吃啊!」 夏江河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来,又抬头望了一眼程秀,程秀两眼吓呆,见他这般样子,满是痛心,说:「我不信这叶子有毒,她分明就是装的!」 一把抢过夏江河手里的那半片叶子,塞进了嘴里,夏江河喊道:「不要,这叶子有毒,吃了要人命!」 可程秀已经吃了下去,很快她如鬼魅附体,浑身颤抖,哭笑不止,又抱着夏江河说:「夏郎,夏郎,我要,我要。」 夏江河脸色紫白,大喝道:「你这□□!」将她一推,忽地一只金蜘蛛跳到她的脸上,很快程秀就化作一片金水,这场面令满殿的人都惊恨。 蓝世仙说:「夏江河,你这恶徒,罪不可赦,教主之位岂能由你来践踏!」 满殿义愤填膺:「下去!下去!」 夏江河哈哈一笑:「你们这些无知之辈,三言两语就被这狂生欺骗了,我是名副其实的教主,你们谁要反我,我就杀了他。谁!谁!」夏江河手一指,满殿的沸腾瞬时就销声匿迹。 蓝世仙说:「夏江河,你该醒醒了,你不姓夏,你本姓明,你祖父明玉珍,曾自立为王,在川蜀建立大夏国,你父亲明升,做了五年皇帝,投降了朱元璋,发迹到高丽,你本是皇帝命,可偏偏被朱氏断送了,你在万仙教忍辱负重,学习绝学,就是想有一天復大夏国。 你挟持苏小难,逼她交出可助你復国的奇书诡策,《子阳子集》和《逃虚子疏略》。你欲借朱棣谋反之乱世,谋取天下,狼子野心,实在令人髮指!南宫谟知道你的诡计,言辞规劝你,可你私通你父亲,用高丽毒叶残害了南宫谟,夺取了万仙教主之位,你丧尽天良,无恶不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夏江河听罢,尖声狂笑,又渐渐平息,苦笑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世仙说:「知道我的名字又如何?众位万仙教众!夏江河嗜杀如命,毒害老教主,夺取教位,残杀同袍,十恶不赦!请各位拥护南宫小姐为教主!」 南宫红萼一直在旁边听着,又是震撼又是感激,这时破涕为笑,痴痴地看着蓝世仙。 满殿教众果然齐刷刷地跪地齐喊:「请南宫小姐登教主之位!」 南宫红萼受宠若惊,含着喜泪说:「你们都是我爹的兄弟,请各位快快请起,红萼万万受不起!」 满殿復喊:「请南宫小姐登教主之位!」 南宫红萼不知如何应答,蓝世仙望着她说:「红萼,你是南宫老教主的女儿,聪明多才,心地善良,这教主之位非你做不可,你赶快应大家一声。」 南宫红萼故说:「请大家起来吧,我答应你们,做万仙教主,承继我爹的遗志。」 这时众人齐喊:「教主千秋万载,洪福齐天!」才站了起来。 夏江河见大势已去,一阵苦笑说:「你们谋权篡位,不得好死,赐你们金蛛!金蛛!」话音甫落,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骇然,纷纷向后退出,只见高台上一片银浪涌下来,金光闪闪,刺目钻心,教众夺路而逃,在殿门口挤成一团,死伤无数。 有来不及逃命的,凡被金蛛触到立即化成金水,这悽惨之状,不忍睹视,南宫红萼的眼睛里是血和泪,她的手指生出三尺,但银浪将高台团团护着,要杀夏江河岂非容颜。 夏江河冷笑说:「南宫红萼,你不怕死,就来坐这个位子啊。」 在这慌乱之中,苏小难在蓝世仙的怀中甦醒了过来,她抬头看着蓝世仙说:「师叔!」 第243页 蓝世仙说:「你别下来,我再抱你一会!」原来先前一切,是两人商议的计谋,在来万仙殿之前,他们就合计好了。 苏小难起初含着的那片叶子还是毒叶,可是在说话时,她偷偷将那半片叶子换了,她将一片假叶子吞入肚子,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瞒住了所有人眼睛,又假装疯症,生生骗过了大家。 商议之初,蓝世仙提出他吃那半片叶子,可苏小难却在殿上抢了过去,她见过朱棣装疯卖傻的模样,自然也学得□□分相似。 在苏小难拼命喊着喜欢他的时候,他知道那不是苏小难的计策,不由得伤心地流了泪。这时苏小难要想从他怀里下去,他岂会愿意。 南宫红萼站在蓝世仙身边,望了他俩一眼,羡慕不已。彼时金蛛浪花已经涌来,南宫红萼喊:「师叔,快走啊!」 蓝世仙说:「红萼,你到殿外等我。」 南宫红萼说:「要走一起走!」 第144章 风情万种 蓝世仙的青丝剑忽地从他背上飞起,他用御物之术,将那青丝剑在地上画起圈来,金蛛碰到青丝剑的剑光立即弹飞,金浆四溅,金蛛恶浪瞬间将三人包围,蓝世仙没有料到的是,这金蛛竟然能跳起,有从空中扑过来的,南宫红萼立即用三尺指甲拨扫。 夏江河对蓝世仙的青丝剑愕然:「仙宗的御剑术?」他忽地一个弹指,一颗血珍珠飞快打去,正好打在青丝剑上,青丝剑顿时飞出了丈远。 这青丝剑的护圈一旦破了,金蛛就如生了翅膀,勐然钻往三人周身。 蓝世仙正骇然之时,这些金蛛蓦地停住了袭击,后面的金蛛还在疯狂地涌来,一时在三人半尺之外堆积如山,南宫红萼是又惊又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以为是夏江河改变了主意,岂料她望了一眼夏江河,见他也是惊诧之色。 这离奇的景象恐怕只有苏小难知晓,她在蓝世仙的怀里望着地上,轻轻喊了一声:「你们,去杀夏江河!」 这成千上万的金蛛如听话一般,纷纷倒头转向,有在半途相撞的,便撞成了粉末,金烟缭绕。 夏江河本是惊诧,这时见金蛛疯狂向他扑来,哪里不震颤,他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座位上,金蛛瞬间扑到他的脚下。 夏江河做垂死挣扎,袖子里飞出的血珍珠,将金蛛打得金末纷飞,可奈金蛛的银浪异常汹涌,只听一声惨叫,夏江河瞬间就被万千金蛛化成了金水。 南宫红萼坐上教主之位后,便苦劝蓝世仙住下,蓝世仙执意要走,将归期安排在次日清晨,他打算送苏小难下山后再返回南京找方子瑜。 蓝世仙与苏小难站在万仙山顶的巨石上眺望云海,即将分别,不舍之情难以掩饰。 蓝世仙的心中矛盾不已,他极想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远离尘嚣,成为一对不再染指世间烦恼的神仙眷侣,生儿育女,渐次老去。 而苏小难的希冀之色也浮于脸上,倘他若能带着自己归隐山林,一走了之,隐姓埋名,她将一生一世心繫于他,为他生儿育女,白髮归老。 但见一轮红日渐欲下沉,云海被渲染成绚丽的金色,万仙山下被云雾埋葬,偶尔一阵晚鸟破雾的鸣叫,将沉寂的万仙山打破,风帘翠幕,烟霞无涯,更添忧伤。 蓝世仙始终没有说出他心中最想说的话,苏小难也没有等到他的话。 他们的眼神渐渐疏远,蓝世仙说:「小难,山里冷,我们回去吧。」如果这是最后一句话,他们从此就再也不会在一起了。 苏小难嘆了口气说:「好。」她的嘴唇动了又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蓝世仙心里颤了一下,他自思,倘若她说出一句要与他远走高飞的话来,他马上就答应,可苏小难终究还是没有说,只是淡淡地说:「师叔,我们走吧。」 两人挨着走得很近,但彼此之间仿佛又隔着万顷云波的距离,两人静默不语,一直走到万仙教宫,两人都住在红萼阁的附近,彼此也就隔着一个走廊,却和隔着一个淮河江水一般遥远。 蓝世仙默默坐在窗前,直到黑夜吞没了整个山头,又有弟子进屋掌灯,送来晚膳,他一口未进。 到了深夜,他忧愁万分时,门轻轻地敲响了,他回了一声:「进来。」 门吱呀地开了,竟然是苏小难,蓝世仙立即站起身来,问她:「小难,你怎么来了?」 苏小难将门掩上,脸上有一丝胆怯,回答说:「明天就要走了,我有点捨不得师叔。」 蓝世仙全身泛起滚热的温度来:「真的捨不得我吗?」 苏小难的眼睛立即从他炽热的眼神下逃开了,低声说:「是捨不得,我好捨不得你!」 蓝世仙走上去牵起她的手,动情地说:「你知道吗。我也捨不得你。」 苏小难一把将他抱住,痴情地说:「师叔,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小难真的好捨不得你!」 蓝世仙浑身一震,热泪流淌出来,紧紧抱住她,下颚贴着她柔软的细发说:「好,好,从此以后,我就和小难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离,好吗?」 苏小难说:「好,师叔不能反悔,不能骗我!」 「我不骗你,永远都不会骗你。」蓝世仙将她抱起来,唇齿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着,苏小难闭上眼睛,任他摩挲。 蓝世仙情不自禁坐到床上,嘴唇染湿到她的胸前,又用手指探她的腰巾。 第244页 苏小难却嘤咛挣扎开来,跳了下去,背着身子说:「师叔,这样不可以。」 蓝世仙一阵恍惚,极力冷静说:「对不起小难。」 「不怪师叔……」苏小难没有说下去,轻轻抬起一只手到了腰间,只见梅花腰巾轻飘飘地滑落到地上。 半晌她转过身来,虽低着头,却是风情万种的身姿,蓝世仙的唿吸渐渐加重,好像整个身子都酥麻了,血液倒腾。 只见她莲步轻轻走到面前,轻轻弯下身子,又来解他的衣服,蓝世仙再也忍不住对她的喜爱,将她揽入了怀中,又慢慢放到床帏之间。 次日,蓝世仙昏沉沉地醒过来,才觉得这一觉睡得好死,又摸摸床边,发现苏小难不在身边,他爬起来,脑袋很重,昨晚发生的事情也有些模模煳煳,好像不曾发生一般。 他扶着脑袋下床,梳洗好后,打开门一看,苏小难正站在小院子里,清新靓丽,问他:「师叔睡得可好?」 蓝世仙深情地说:「小难?你在这里!」 苏小难说:「师叔说今日清晨下山,我见师叔还在熟睡,不忍打扰。」 蓝世仙觉脑子沉沉的,拼命回忆昨晚的情景,又说:「小难和我……要去哪儿?」 「我回北平,师叔不是回南京吗。」 「不,小难不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一起下山吗?」 蓝世仙已经觉得头脑要奔溃了,他隐隐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走来,是南宫红萼,走到面前说:「师叔,苏姑娘,红萼希望你们还能住几天?」 苏小难说:「谢谢教主,我真的要下山了。」 蓝世仙忽然紧紧盯着南宫红萼,他仿佛察觉到什么,南宫红萼也盯着他看,这一对视就如发生在昨夜床帏上一般,他亦明白昨晚苏小难的眼神为何总是闪闪躲躲,那分明就不是苏小难,她是南宫红萼变幻成的。 想到这,蓝世仙将视线从南宫红萼的睛光当中抽离出来,心内如滴血般难过。 三人走向殿前的大院,彼此分别,南宫红萼忽然拉起蓝世仙的手掌,痴痴地问:「你什么时候,还来万仙山?」 蓝世仙说:「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南宫红萼怅然若失:「师叔,如果我想你怎么办?」 蓝世仙说:「好了,我和小难下山了,保重!」转身就走,南宫红萼流出一颗泪来。 各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忽然听天空传来唿啸的声音,只见阵阵箭羽洒下万仙教宫,一时间教宫里乱成一团,死伤不计,蓝世仙连忙拉着苏小难退回到南宫红萼身边,将她们二人拉到香塔下。南宫红萼气极说:「谁放的箭?」 那山门前冲来一个弟子,臂膀早被中了一箭,跌进院子里报说:「教主,山前有成千上万的官兵包围着。」 彼时万仙教众都冲到了院子,高声喊道:「教主,请让下属们去杀了这班恶人。」 南宫红萼说:「大家冷静一下,我们才几百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又对蓝世仙说:「万仙从不和朝廷交往,他们怎么上山了?」 蓝世仙也正犯疑,忽听天空一声尖鸣,落下一只响箭,早有弟子送上箭来,那箭上有封信,弟子解下来递给南宫红萼。 南宫红萼打开,蓝世仙和苏小难也一起看来,原来是官兵来万仙教要人,这人就是在真定无辜失踪的苏小难。 苏小难说:「一定是高珞查到我被抓到这里了,我去让他罢兵,你们等我一会。」 蓝世仙脱口而出:「小难小心一些。」 苏小难点了点头,一个御剑飞上天空。南宫红萼走出香塔檐下,对众人说:「大家稍安勿躁,官兵是来要人的,等苏姑娘出去澄清一下就没事了。」众人也安静在院子里等待消息。 苏小难御剑飞到山前,见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山的兵勇,旗帜漫山遍野,连绵飞扬。 苏小难从万军丛中搜寻到了朱高珞的身影,御剑飞了下去,彼时朱高珞也看见了她,叫众人放下弓箭,朱高珞跑了上去,深情拉着苏小难说:「小难,我以为……你可知道我找你好苦啊,我日日夜夜地担心你,生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这下好了,我们终于重逢了。」情不自禁将她抱在怀里。 苏小难安慰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朱高珞轻轻将她从怀里扶起,说:「这话说来话长,不过父王说了,这万仙作恶多端,他早就想剷除了,这不,我带了八千勇士来剿灭。」 苏小难说:「万仙也有好人,怎么能用这个蛮法子。」 朱高珞说:「既然你平安回来,就安心听从父王的命令吧,剿完万仙,我们就下山去。」又对着大军喊:「三军听令,准备!」 苏小难打断他说:「高珞,你不能这样,我带你去见万仙教主,她是好人。」 朱高珞说:「好人?一班乌合之众,百姓们听之色变,不知道糟了多大殃,何来好人?你竟然要我去见她。」 苏小难情急说:「蓝乡安也在里面,你总不能连他也杀吧。」 朱高珞脸色忽变,手一抬,正想下达命令,苏小难用手掌将他嘴巴堵住了。可一声高昂的声音响彻云霄:「放箭!」 第145章 红萼之死 只见万箭唿唿飞去,瞬间将天空遮住了,漫山变成了黑夜一般。朱高珞和苏小难都是一惊,转头一看,只见纪纲就站在不远处,话音才刚落。 第245页 苏小难取下朱高珞腰间的宝剑,提上去指着纪纲震怒:「你为什么要传假令?」 纪纲说:「我哪里传假令,殿下和大师令我监军,剿灭万仙,自然要不遗余力,何况三公子以手为令,我只是照令办事。」 苏小难愤怒将剑弃到地上,朱高珞连忙来拥着她,恶狠狠地看了纪纲一眼。 苏小难趴在朱高珞怀里失声哭泣,她明白这万箭之下,无人生还,蓝世仙恐怕从此与他阴阳相隔,不由得哭声更大,只是被这万箭的唿唿声遮掩了。 万箭到达之处,遮云蔽日,铺天盖地射向万仙教宫,好比一座山压下来一般,瞬间就压到了万仙教众面前,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骇住,竟是不知道如何逃如何避。 这瞬息万变的黑暗,竟好比秋天的果子掉落在地面上那样安静,在安静过后,这几百人就将变成肉酱和刺猬。 蓝世仙在最后一刻抱住了南宫红萼,又被一阵疾风撼倒,只听见耳边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响声,跟着是香塔倒碎、房宇坍塌的巨响,顷刻间又恢復了平静。 蓝世仙感到巨疼难当,发现自己气息尚存,他幽幽睁开眼来,见一个身子紧紧地抱着他,可他心底已在流血,待爬起来,将她的脸翻开,已是抑制不住的泪水生出。 这是南宫红萼,在最后一刻,他想保护南宫红萼,可是却被她反过来抱住了自己,南宫红萼的背上插满了箭,他的泪珠瞬间就滴到她的脸上。 他想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腿上和手臂上也插上了箭羽,他抱起南宫红萼,悲恸地长啸一声,两人身上的箭羽簌簌地弹了出去。 他身受重伤,想极力站住,又摇摇晃晃,可悲愤却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抱着软绵绵血淋淋的南宫红萼,走向山前去,后面是遍地的箭禾,如万顷禾田,经歷了摘割,剩下的禾茬。 朱高珞拥着苏小难,远远看见蓝世仙抱着一个人走过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苏小难扭头一看,泪水如河。纪纲命令说:「准备放箭!」 苏小难痛心不已,大喝:「都给我放下!」 纪纲说:「三公子,他是蓝世仙,可是燕王的大敌,不能留他的性命。」 苏小难怒说:「纪纲,我杀了你!」拾起剑来,朱高珞忙拦住了她说:「小难冷静点。」又对大军说:「三军听令,班师回营!」 纪纲说:「三公子,不杀蓝世仙,后患无穷!」 朱高珞说:「纪纲,你不听命令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叫父王撤了你的职。」 纪纲嘆息一声,只得照做。 朱高珞又拉着苏小难,苏小难难掩悲伤:「乡安他受伤了?」 朱高珞说:「你放心好了,我派人送他下山治疗。你出来这么长时间,和我先回北平吧,父王和大师都担心死你了。」 苏小难摁了摁头,依依不捨回望了几眼,才和他离去。 话说李景隆统领的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奔赴北平,朱棣对李景隆素有了解,他令朵颜三卫为先锋,左右奇兵夹之,瞬间将李景隆的外围部队击溃,彼时天降鹅毛大雪,李景隆的信心溃之一半,又由方子瑜提议,整军而发,连绵数里,与朱棣燕军对峙在郑村坝。 李景隆大军穿戴单薄,蹑履执戟,立于雪中,寒冷打战。朱棣发起勐攻信号,燕军如浪潮沖向南军,李景隆从未见过这般震撼场面,虽身前身后有十倍于朱棣的军力,他还是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朱棣银甲铁胄,睛光如炬,他是要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个机会常常是对手的一个不经意的破绽,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往往一闪而逝,蝇虫瞥过。 两军由晨曦对峙到午时,士兵们开始忍受飢饿和寒冷,这时候拼的是两军的纪律和耐心。 朱棣心里想:「这一痛厮杀,若要分出胜负,要杀到明天天明方休。」这个机会也许等来了,忽见天色大变,一阵刺骨的北风捲来,将士兵们吹得浑身打颤,左右摇晃,身经百战的朱棣抬看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他第一个喊出了杀。 这场恶战天昏地暗,直到黄昏,朱棣的铠甲被划得四分五裂,他的忧虑已明显锁在眉头,由于燕军人数远远少于南军,即使再勇再勐,也迟早被吃空。 这时,身负累累剑伤的马和冲到朱棣身前说:「殿下,敌军太多,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中军空虚,不如合力杀之!」 朱棣一望,南军虽多,却分散得厉害,李景隆坐在中军之中,起的是指挥调度之用,若合力击杀中军,擒下李景隆,这郑村坝之战就不战而胜。 不由大嘆道:「好一个马和!郑村坝若胜,你当记首功!」 恰张玉在附近,大声喊:「殿下,我攻中军!」 朱棣点头,张玉喊出了一个「跟我上」,却是气吞山河,席捲中军面首,中军瞬时溃败,临近的南军纷纷来援,张玉临危不惧,在抑扬顿挫的战鼓声中,屡屡突破南军中军,直冲李景隆。 李景隆吓得脸色发白,忙叫快快护着他,朱棣望到张玉的勇勐和胆识,暗自赞嘆。 李景隆的恐惧转变成退怯,他下出了退守的命令,夜晚降临,雪下得沉沉,已经看不清敌军的人面,双方损失惨重,朱棣也明令收兵,恶战了半天,各自罢兵休整。 郑村坝尸横遍野,又加之大雪纷飞,雪落在地上竟没有一丝雪白,全是血红色。 第246页 李景隆的脑海里浮现着白日里血肉横飞的场面,退回营帐里,站也站不住,做也坐不稳,心里的惶恐没有消减半分,他拿笔起来,也是颤颤抖抖,帐外大雪纷飞,士兵士气低落,又被冷风割裂,冻死无数,终于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的恐惧,下令退军,连夜拔营南撤,往山东德州逃去。 李景隆落荒逃跑,将大量武器辎重留在了郑村坝,光战马就有两万匹之多,朱棣收穫颇丰,自然喜不自胜,正要点诸将回营,发现少了朱高煦,又说:「高煦在哪?」 有士兵报:「二公子追李景隆几十里,英勇善战,俘虏了几千人,正在斩首示威!」 朱棣一听,脸色全变,怒道:「杀俘虏?他胆子好大!」 想了一想,怒气更甚,唤丘福道:「丘福,你带我的旨意去将朱高煦绑回来,我要斩了他。」 丘福有些不知所措,朱棣呵斥:「你去啊!」 丘福不敢出门,望了一眼道衍,道衍起身说:「丘福将军,你先将二公子召回,我来劝服殿下。」 丘福这才领命而去。道衍说:「殿下何必生此大气,念二公子初犯,下不为例就是。」 朱棣愤慨说:「大师,我朱棣起的是义兵,旨在安社稷,保百姓,朱高煦滥杀无辜,我不杀他,公理何在!」 道衍说:「想必殿下心中早有主张,老衲就不多言了。」 却说南门外沙尘飞扬,黄叶乱舞,朱高煦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朱棣令三军监看,刀斧手立在朱高煦两旁,朱高煦心有不甘,大声喊:「父王,我立了功,杀几个俘虏,有何不可!」 朱棣怒不可遏:「真是作孽。来人,马上砍了!」 朱高煦又喊:「父王,你不能砍我,我还要随你冲上南京,杀了那班狗奴才,我心不甘,我要见母妃!」 朱高炽早立在一旁,虽腿不直,却依然扑通跪下说:「父王,高煦毕竟是您的亲骨肉,不能让母妃心寒!」 朱棣不看他,眼中含泪,痛喊:「杀!」又附言:「谁敢劝言,同杀!」 朱高煦原本以为朱棣是装模做样做给三军看的,这时竟被吓着了,眼睛睁得如牛眼珠大,惶恐不堪,又望了一眼道衍,见他闭目不语,兀自拨弄着佛珠,他气也凝住了。 张玉秉性忠直,跪道:「殿下,二公子虽然有错,但他初衷是好的,李景隆兵多将广,随时又打回北平城来,这些俘虏若恣意生事,非但扰了我方民心,更助长了李景隆的势气,二公子之心是好的,望殿下原谅啊。」 张玉的这番话果然说到众将心中去了,几个大将虽然不敢劝,但也一同跪了下去。朱棣的脸色也有些缓和,朱高煦本一直想等道衍劝话,可见他不闻不问,自是抱怨,此时张玉的话将他冷水的一颗心彻底拉上了岸,不禁吁了口长气。 朱棣顿了片刻,幽幽说道:「自我朱棣起兵来,夺九门,破外城,取蓟州,占怀来,哪一战靠得不是民心,我奉天靖难,杀的是奸佞,保的是社稷,走到今日,然迷障重重,如今兵临城下,生死难定。」 听到这里,朱高煦还是心安理得,可朱棣话锋一转,他立即骇住了,朱棣语气忽厉:「朱高煦,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与我起兵之念南辕北辙,今不杀你,我朱棣就不是朱棣了。」 这话说出来,谁还敢劝啊,气氛几乎到了冰窟里,刀斧手也举起了斧钺,只待一声令下就人头落地,果然朱棣缓缓挥了一下手,众人自知再也无法挽回。 朱高煦一个勐汉,竟也落泪,哭喊:「父王,母妃,孩儿先走一步了!」 第146章 赐你长宁 朱棣含泪背身,不愿看去,刀斧手只一剎那就刀起头落,可就在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喊:「刀下留人!」 刀斧手立即就停住了,三军让出一条路,朱高珞和苏小难骑着红梅花匆匆赶到,红梅花轻飘地落在朱棣面前。 两人拉着手,奔到朱棣面前行礼,朱棣的脸上终于露了一丝喜悦,扶起苏小难说:「小难回来就好了!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 苏小难说:「小难也怕见不到父王,这段时间担惊受怕死了,总算回到家了。」 朱棣笑着说:「好,小难,我们马上就回家。」又拉下脸来,对诸将说:「杀了朱高煦我们就回家!」 朱高珞跪道:「父王,孩儿刚回来就听说二哥斩杀俘虏之事,所以马不停蹄赶来,孩儿斗胆,请求父王,念其初犯,宽恕这一次。」 朱棣说:「高珞,你先起来,不必为高煦求情了。」 「孩儿愿替二哥受罚,请父王成全。」 朱棣气说:「荒唐,这是军法,给我让开!」 朱高煦喊道:「高珞,二哥谢谢你了,我以前对你不好的地方,你别放在心上,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母妃啊。」 朱高珞哀求:「父王,母妃就在路上,你至少让二哥与母妃见一面再行刑吧。」 朱棣说:「见一面又怎样,你叫她不要来了,去送她回去,我朱棣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 众将士和三军见这般场景也是唏嘘不已,朱棣又说:「刀斧手没有听见吗?」刀斧手犹豫不决,面对朱棣的威严,只得慢慢抬起斧钺来。 忽一个清丽高扬的女声说:「父王,请在行刑之前听小难一言。」 第247页 朱棣见是小难,语气缓和了许多:「小难,有话说罢。」 苏小难义正言辞:「二哥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我就想问父王一句,难道父王不是二哥的主帅,不是二哥的父亲吗,属下犯错,儿子犯错,作为主帅和父亲,能置身事外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骇住了,恐怕这天底下,只有苏小难敢直言这么犯上的话。 朱棣听了竟没有动怒,有人不禁去偷偷拭汗,只听她又对着三军说:「各位将士,父王爱戴子民,你们也敬爱父王,自起义兵以来,大家同生死,共患难,今日二哥犯错,难道我们就没有过错吗?若我们提醒二公子,二公子一定不会煳涂到侵犯军规,我们都是燕王的爱将,行军打仗是我们的本分,但互相监督,互相促进也是我们的职责,二哥犯错,我们都有错,要罚,请父王一起责罚我们吧!」说着,跪了下去。 三军将士被她的言语感染,俱跪了下去,南门前花花地跪了一大片,好比万顷良田一般,又齐刷刷一片整齐吶喊:「请殿下一同责罚我们!」 道衍悠悠睁开眼睛,脸露一丝微笑。 朱棣被眼前的场面震住了,眼睛里开始湿润,朱高煦也淌下了一颗热泪。 朱棣忽然拔出狮口剑,大声说:「众将士请起,今日之事,归根结底,是我朱棣之过。」 又将乌纱官帽取下,用狮口剑割去一缕头髮,有将士喊:「殿下?」 朱棣说:「我这颗脑袋暂挂在我脖子上,待他日解南京之围,再取不迟,倘日后再有人触犯军规,我朱棣不但严惩,我亦同受惩罚。」 三军将士齐唿:「燕王千岁,燕王千岁!」 不一时,有人急报:「殿下,王妃在路上晕倒了。」 朱棣一震,忙说:「快,小难,高炽高煦高珞,快随我去看看你们母妃。」有人已解开朱高煦绳子,大家合在一团,骑马往内城里冲去。 燕军进入全面整顿休养,对朱棣来说,郑村坝之战的胜利,除了李景隆的无能、南军对北方天气的不适应,还有赖于部将的英勇作战,这其中,除去自家人外,张玉、马和令他最念好,马和有参透战机的功劳,张玉在战场上奋勇当先、槊血满袖的气概更是叫人惊嘆。 燕军在北平城里庆功了一夜,朱棣才回到翠瑾园,徐王妃心疼地为他擦拭伤口,朱棣说:「爱妃,这次多亏你,保北平城无虞,才叫我安心打郑村坝一战!」 徐王妃说:「这功劳算不得我,要算也是北平的百姓们。不过说起来,倒是苦了高炽这孩子,他四处奔波,恳请百姓们守城,又坚守在城楼上,一夜也未合眼,做起事来分寸有度,比你不差!」 朱棣感嘆说:「高炽自然是首功,可爱妃带领百姓在城上掷瓦抛石,也令朱棣感激!」 徐王妃说:「当时情况非同一般,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朱棣拿着徐王妃的手说:「这次郑村坝一战,我曾几度以为见不到爱妃了!」 徐王妃说:「王爷一向英勇,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朱棣说:「唉,这次可是我胜得最辛苦的一次,若不是张玉和马和,北平城也难保现在这样安宁!」 徐王妃说:「王爷要好好答谢这些与你死生相随的将军才是!」 朱棣说:「马和我一直不知道赏他什么,他在郑村坝立了大功,要是郑村坝可作为封地,我自然就封给他。」 徐王妃说:「郑村坝既然对王爷这么重要,对马和那么重要,那不如将郑字给他。」 朱棣眼睛一亮:「爱妃点醒我,赠马和一个郑姓,比天下的宝物都好!」又试探着问:「爱妃以为,张玉该给什么?」 徐王妃说:「只有一个郑字,总不能都姓郑!」 朱棣笑着说:「我有个主意,望爱妃同意才是!」 徐王妃问:「你赏部下,要我同意什么?」 朱棣说:「别的好说,只是这件事非爱妃同意不可。」 徐王妃疑虑说:「你倒是说来听听!」 朱棣说:「我想招张玉为女婿!」 徐王妃一怔:「女婿?」 朱棣说:「爱妃没有听错,长宁已长大成人……」 徐王妃怒声打断:「不行!」 朱棣握着她的双手:「爱妃这是为何?」 徐王妃抽出手来,背向一边。 朱棣笑着说:「我知道爱妃的心思,你一定是嫌张玉出身,可我想过,英雄不问出身,张玉有勇有谋,一表人才,将来的功勋,必直追你父亲徐达公。」又扶着她的肩膀,望了她一眼,见她拭着眼泪,忙说:「爱妃何以流泪啊?」 徐王妃说:「王爷,长宁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待她亲生的一般,你赏部下,犯不着用你女儿来赏,我是替长宁委屈。」 朱棣嘆息一声,又将她拥入怀里,幽幽说道:「爱妃心慈仁爱,是我朱棣之福,爱妃可记得,你十五岁成为我的结髮妻子,你又曾想过我朱棣是什么样的人,将来对你好也不好?若朱棣是个懦夫,是个无情的人,你这一生岂不孤苦终老。但恰恰在朱棣心中,在那一刻,十七岁听闻□□皇帝和徐达公提亲,要将徐达公的好女儿嫁给他那不成器的四子朱棣之时,就发下誓言,这生这世都不负爱妃。」 徐王妃抱紧他,失声哭起来:「王爷,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容忍和爱惜,我终生都无以报答。」 第248页 朱棣说:「我要爱妃报答什么。」 徐王妃说:「我明白王爷的心意。我也同意长宁的婚事。」 朱棣说:「张玉忠肝义胆,有德有信,长宁若嫁给他,我朱棣放一百个心。」 徐王妃趴在朱棣怀里说:「我也是。」 燕王要将长宁嫁给张玉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北平城里传开了,徐王妃听罢,自然知道是朱棣有意传出去的,一时燕军士兵奔走相告,士气大阵,成群结队的同袍又去向张玉拜贺,可在张玉住宅却死活找不到他的人影,原来张玉听了这个消息竟飞马去了燕王府,径直往虎踞园奔去,见到朱棣就伏地说:「殿下,请殿下收回成命!」 朱棣大惑不解:「张玉,你起来,你叫我收回什么。」 张玉仍仆伏着说:「殿下是不是想将长宁郡主嫁给末将,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朱棣原以为张玉是来答谢他的,本来高兴的一张脸瞬间就冷掉了:「这有什么不可,你是嫌长宁不配你?」 张玉急说:「不是,不是!」 「那你是怕自己不配?」 张玉结巴说:「不,不,我……也不是。」 朱棣早看了出来,说道:「既然都不是,那就是我朱棣不是了。」 张玉昂首辩解:「殿下,张玉是一介莽夫,长宁郡主是金枝玉叶,我张玉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娶郡主!」 朱棣吼道:「张玉,我今天就给你一百个胆,一百个不行,就两百个,两百个不行,就三百个!」 张玉一时被震动了,痛喊了一声:「殿下!」 朱棣说:「自起兵以来,大大小小战事,你张玉冲锋在前,临危不惧,就说郑村坝一战,非你张玉,一马当先,令敌军胆寒,你说你一身是胆,怎怕了一个小小朱棣之女。」 张玉感激涕零:「殿下,末将必为殿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朱棣说:「肝脑涂地就不必了,你肝脑涂地,长宁岂不守活寡了。」 张玉暗自笑了,喜悦不禁浮于脸上,朱棣欲将他扶起说:「张玉,今后可不能再叫我殿下了。」 张玉却不起身,说道:「殿下,张玉不敢违逆您的意思,只是张玉有一事相求,您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朱棣问:「请讲!」 张玉说:「请殿下成全张玉,待奉天靖难成功后,张玉自会厚着脸皮,来向殿下讨娶长宁郡主。」 朱棣顿了一下,又缓缓说道:「这样也罢,不过,奉天靖难不是一天两天之事,你也不能让长宁等着你,等到她人老珠黄岂不糟糕,你打仗之余,多到长宁的园子看看她,这是我的命令,你若不去,今后我也不让你上战场了。」 张玉说:「殿下放心,我一定常去拜见郡主。」 第147章 红豆园 张玉行军打仗有勇有谋,这儿女之事,他却不通,他去长宁的翠羽园,一语未罢,就被长宁活生生撵走了,那日他苦思冥想备了一套珠宝钗环想再去见长宁,半路上被一个喊声叫住,扭头一看,却见是苏小难,忙说:「原来是三夫人。」 苏小难说:「你是去见长宁么?」 张玉一脸尴尬,支吾说:「三夫人取笑我,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 苏小难笑着说:「都说张玉将军有胆有识,这会子却期期艾艾!」 张玉才灰着脸说:「不瞒三夫人,我确是去见长宁郡主,三夫人万不要说出去。」 苏小难说:「这有什么?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说出去也没什么新鲜的。」 张玉为难说:「只是,我担心长宁郡主……」 苏小难说:「你怎么婆婆妈妈?你打算送什么给她呢?」 张玉拽着的盒子故意藏到身侧,说道:「没什么?」 苏小难说:「不如让我看看吧!」 张玉说:「这……」 苏小难说:「你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怎知合不合适?如果长宁不喜欢,你岂不碰一鼻子灰去了。」 张玉觉得在理,故将盒子打开,原来是一对耳坠和一枚头饰。苏小难说:「送长宁这些,她可真正不喜欢!」 张玉忙问:「那送什么,她才喜欢?」 苏小难笑着说:「你想我教你吗?」 张玉说:「请三夫人示下。」 苏小难说:「你真是憨实。长宁从小过着富家生活,自然不稀罕这些金银珠宝,假如你真想对长宁好,我愿意告诉你!」 张玉却一本正经说:「三夫人,我张玉既然答应了殿下,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对长宁郡主好。」 苏小难失笑连连:「好了好了,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你可知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你又知为什么长宁的园子叫红豆园吗?」 张玉摇头,苏小难哑笑,便说了一个办法,张玉纳闷说:「这行不行啊?」 苏小难笑着说:「你做了就知道了。」 过了一日,他果然再去长宁的红豆园,他刚踏进园子,见长宁正好出来,穿着锦红袄子,明艷动人,两人相遇,张玉万分尴尬,垂下眼去。长宁却冷着脸说:「张玉,你又来做什么?」 张玉完全没有防备:「我……」 长宁奚落说:「你不是要等奉天靖难后才要我吗,是不是等不及了。」 张玉脸都绿了,唯唯说道:「小姐,张玉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第249页 「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玉说:「现在战事正紧,李景隆虽败,朝廷必定捲土重来,大战一起,我就要上战场去了……」 长宁断然打断说:「好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有事,先走了。」 张玉忙拦下说:「小姐,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请务必收下!」 长宁冷眼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拿回去吧,我不收!」又打算走去,张玉又挪了一步恰好又挡着她,长宁极度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 张玉犯难说:「小姐不要,也当看一下。」 长宁一喝:「我不看,不看!」又夺路走去。 张玉又退了两步,将盒子打开来,长宁瞧也不瞧,挥袖将盒子打掉了,径直走去。 一个时辰后,长宁回了红豆园,当即吓了一跳,只见张玉坐在那,从地上一粒一粒地拾起红豆子起来,他虽是个武将,却极其细心,将豆子一粒粒拾起,放回盒子里,那盒子里拾起了一大半,却是隐隐约约显出一个「宁」字来。 长宁自从其母凌妃死后,和梁妃生活在翠羽园里孤孤凄凄,那日子空冷难挨,后来梁妃病逝,她又搬回了母亲凌妃的翠芙园,朱棣担心凌妃死得不吉利,便要将园子改名,最后依着长宁的意思改成了红豆园。 数年的茕茕忪忪,长宁的性格变得孤僻寂寞,对人对事刻薄多心,今日看到张玉坐在地上,对她不埋不怨,还这般细心,竟有一丝感动。 她看了半晌,张玉由于太认真,直爬到她脚下捡去一粒豆子时,才发现了她。 张玉默默抬起头来,见是长宁,连忙说道:「小姐,都是我不好,将这里弄乱了。」 长宁鼻子一酸,一脚将他的手中的盒子踢翻,跑了回去。 待回到厢房,她又想起自己生活悲苦,难受不已,嘤嘤地哭了,哭了半天,在门外的树下面走着,一抬眼,又看见张玉在那,等她转了半天,还是看见张玉在那,她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说:「张玉,你有完没完?你是一个将军,和这些豆子闹着什么?」 张玉说:「我好歹捡回去,留在红豆园,以后不知道长出什么来。」 长宁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你走吧,长出什么是什么?」 张玉说:「这可不行,怎么能由得它们长。」 长宁说:「你再不走,我就踢了。」看见张玉不听,继续捡着,长宁矛盾不已,看了半日,终于忍不住了,又一脚踢掉。 张玉只好站起,说道:「小姐,我这就走了。」到了月门那,又说了一句:「等这些长宁豆以后开花了,我就来取它!」 长宁一惊:「你……」见他转出门去,又喊了一句:「回来!」但却看不见张玉的影子,她跺了一下脚,暗暗骂道:「真是个怪人。」 她不知道张玉出了月门,并没有走远,他躲在墙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张玉心里明白,他对长宁是百般爱慕,但又极敬畏她,如果真能得到长宁的心思,那对他来讲就是死也值得。 又说李景隆惨败的消息很快传到黄子澄耳中,黄子澄有些心慌,毕竟李景隆是他一力举荐的,他到谨身殿时,恰齐泰也在,朱允炆问他:「先生,李景隆打了败仗逃到德州,你可知道?」 黄子澄忙说:「微臣听闻有此事,但李景隆也打了很多胜仗,眼下正是隆冬季节,朝廷徵发的都是南方兵,不堪北方严寒,故到德州休整,待开春再发兵。」 朱允炆忽拿起一份摺子,丢给他看,失落地说:「可他不是这样说的。」 黄子澄一看,这不是摺子,是朱棣的战书,朱棣在信中极言其详,列举了自己的大小战绩,堪称硕果纍纍,朱棣的战书也将李景隆的败逃暴露无遗,黄子澄却感奇怪,朱允炆并没有发怒,而是带着一丝忧伤说:「两位爱卿,四叔起兵无非就是革你们的官,倘若他知道,朕替他罢了官,他是否就消停了。」 齐泰、黄子澄都一惊,他们不明白朱允炆如何有这个想法,但朱允炆马上又说:「你们放心,我虽罢你们的官,也只是权宜之计,朕仍留用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让朕一再失望。」 齐泰、黄子澄这才明白,朱允炆是想演一齣戏,让朱棣彻底放松警惕,果然不出半月,朱允炆又出人意料地加封李景隆为太子太师,并受赐玺书、金币、珍酿、貂裘等物,又遣中官赍玺书到德州,赐李景隆黄钺弓矢,令其专征伐。 罢兵部尚书齐泰、太常侍卿黄子澄官爵的书文很快到达北平,朱棣开怀大笑,恰朱高珞在旁,便问:「朝廷罢他二人官职,父王还要奉天靖难么?」 道衍说:「三公子如何不明白,这是朱允炆的计谋,他前脚罢免齐泰黄子澄,后脚又加封李景隆,这般小计还看不出么?」 朱高珞才恍然大悟,朱棣方问:「大师以为朱允炆做的好不好?」 道衍说:「非但不好,而是极劣,建文完全没有想过,他这么一罢免,让那些还质疑奉天靖难的人全信服了,殿下现在是名正言顺了。」 朱棣哈哈大笑,说道:「既然朱允炆这么爱惜李景隆,那让我再好好治治李景隆吧。」 又是一年春末,桃花开到盛艷而败,李景隆在德州隆重举行伐燕誓师大会,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等进兵真定,准备合围北平,六十万大军相约在白沟河会师同进。 第250页 李景隆的大军经过了河间,下令整饬兵马,养精蓄锐,李景隆这日在中军营帐议事,百名武将分列两旁,方子瑜谏言说:「将军,子瑜想向你推荐一个可扫平燕军的人!」 李景隆漠然抬头:「军师说的是谁?」 方子瑜说:「此人算无遗策,曾在南京谋划奇案,有『金陵美郎,江上谪仙』之称。」 李景隆说:「就是你和皇上举荐的蓝世仙?」 方子瑜说:「正是。」 李景隆一脸嫌弃:「皇上都说了,一介布衣,不堪大用,就让他你的佥事,随你调用吧。」 方子瑜说:「将军,这是屈才,以蓝世仙之才,他领兵远在我之上,正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李景隆不耐烦说:「那将六十万大军都让他领好不好?」方子瑜才不敢说话。 第148章 白沟河 原来数月前,蓝世仙在万仙山埋葬了为他受万箭而死的南宫红萼后,径直回了南京,在凤仙居又见到了还昏迷不醒的叶嬏。 叶嬏之所以在凤仙居,是因方子瑜在北伐前曾去了一次鬼医谷,他在鬼医谷没找到蓝世仙,又苦等了三天,因系北伐之事,故将叶嬏带回了南京,他急从家中调出了几个熟稔的嬷嬷来照顾她,才安心去了北平。 蓝世仙回凤仙居时,看到了方子瑜的书信,方子瑜正好身在德州,但一直希望他北上,又向朱允炆举荐他,朱允炆回了四个字,「留以待用」,显然对默默无闻的蓝世仙还不信任。 蓝世仙看到书信时,刚过年关,因不舍叶嬏,故多逗留了几日,才兴然北上。 方子瑜从中军大帐出来,一路沿着班马嘶鸣的营垒绕过,到了一个湖泊边,那里战马饮水休憩,战士洗甲濯足,一朵白衣翩然站在湖边,方子瑜走过去说:「我为先生谋得了一个小小佥事,先生不会怪我吧。」 蓝世仙说:「有子瑜在,我这佥事,足可调动千军万马。」 方子瑜笑着说:「先生有如此信心,子瑜快慰,先生又以为,这次北伐胜算如何」 蓝世仙说:「我与子瑜合谋,必叫燕军大败!」 方子瑜感慨:「先生之言,大快人心!」 李景隆大军进往白沟河的消息很快传到燕军将士耳中,朱棣急召战前会议,帐前站立的有自家的朱高煦朱高珞苏小难,大将张玉朱能丘福陈亨马和等,道衍坐在朱棣一侧。 朱棣之语,慷慨激昂:「诸位将士,李景隆志大而喜专,方子瑜才高而无谋,郭英老迈退缩,吴杰懦而无断。数子皆匹夫,还惧他作甚?南军漫散无律,击其前而后不知,击其左而右不应,多又何益?今南军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纪律不肃,分数不明。往者郑村坝之败,如风行草偃,其士卒非不多也。将乃三军之首,将志若衰,三军之勇皆溃矣。李景隆兵甲虽多,粮饷虽富,适将为我军之军资耳。尔等秣马砺兵,听我指挥,必败李景隆!」 张玉请缨说:「末将愿为先锋。」 朱棣说:「好,张玉为先锋,定叫李景隆胆寒。只是你虽勐,奈何不敌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各位可有良策,一击破之?」 朱高煦说:「不如像郑村坝那般,一起杀过去,杀他个天翻地覆才好。」 朱棣仿若没有听见,朱高珞才说:「依孩儿之见,採取去年父王缓兵辽东之计,不撄其锋芒,等李景隆的大军全部到达白沟河,他必会分众伐之,那样我们奇变随用,步步蚕食他。」 朱棣说:「今日不同往日,若让李景隆会师白沟河,将对北平有巨大威胁,所以我们要在他们赶来白沟河之前一举消灭他。」又望了一眼道衍,见他瞑目不语,转眼望向苏小难。 苏小难说:「父王,我这计策不知行不行,父王可叫张玉将军埋伏在白沟河附近,李景隆必派先遣部队到达白沟河,父王可再派一支劲旅赶往白沟河,正好来个前后夹击,我想李景隆听到先遣部队挫败,必会减慢进军日程,我们就再商议下一步走向。」 朱棣喜悦之色浮于面首,余光一瞥,见道衍睁开眼来,当下说:「小难之计最合我意。张玉听令,你领先锋在白沟河附近埋伏,等待李景隆先遣部队进入白沟河,见机行事!」 张玉得令而去。 朱棣又令:「高煦高珞小难随我出征,朱能丘福留营接应,日落之时,准备庆祝!」 各人整军待发,帐内只剩朱棣和道衍二人,朱棣便问:「大师,今日何以一语不发? 道衍说:「殿下,刚才你在说出征辞时,可少提了一个人。」 「什么人?」 「老衲的师弟,蓝世仙。」 「蓝世仙?他也来了北平么?」 道衍说:「据老衲所知,蓝世仙这次来北平,可是专门对付殿下来的。」 朱棣说:「想必他也翻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道衍说:「殿下万不可小觑他。给李景隆六十万大军,他也闹腾不了什么,可要给蓝世仙六千人,也足以令殿下头疼了。」 朱棣说:「大师未免太瞧得起他了。」 道衍微微一笑:「望殿下谨慎行军,小难计策虽好,但难保蓝世仙更高一筹。」 朱棣说:「蓝世仙竖子,若遇他,必破之。」 张玉去了小半日,朱棣率领主力进往白沟河,所达之处,烟尘滚滚,头不能望尾,尾不能望头,刚近白沟河北岸,有探子来报,发现方子瑜和蓝世仙的先遣部队,约五千人,正往北岸赶来。 第251页 朱棣暗暗喜悦,知道敌军中计,立即令三军严守待命,果不其然,南军的旌旗进入了视野,朱棣命令三军正面交锋,两军很快对峙,壮如两排小山。 燕军的人数远远超过南军,再加上张玉埋伏其后,朱棣丝毫也不担心。 两军对峙在白沟河北岸,河风吹来,清幽拂面,苏小难远远遥望,发现那军前白马之上,立着一个英武的男儿,并不是方子瑜,好似一个人,是蓝世仙,她虽不确定,心里却早就不安起来,脸色也灰暗下去。 朱高珞看了她的样子,忙问:「小难没事吧?」 彼时风声大,苏小难望了他一眼,惴惴不安垂下了头。 河风烈烈,耳边全是旗帜唿哧翻飞的巨响和战马嗷嗷不止的嘶鸣,朱棣正待发起攻击,身后的大军却发生了骚动,他眉头立刻蹙起,只见一个士兵飞马来报:「殿下,左翼被瞿能瞿茂所破。」 刚说完,又一个士兵飞马来报:「殿下,右翼被平安所破。」 朱棣听之大惊,众将士都变了颜色,彼时朱高煦守在军尾,身旁有朱高珞和苏小难,朱高珞喊了一声:「父王!」 朱棣并不慌张,只说:「众将听令,今日一战,勿论生死,正是立千秋功业之机!」众将都为之一振。 这话刚罢,蓝世仙的部队却夺得先机,五千精骑,如洪水勐兽,沖了上来,朱棣并不担忧敌军的骑兵,他知有小难在,对方骑兵必会惊乱,可今日却出他所料,敌骑冲到面前,丝毫不乱,反而杀气腾腾,很快就冲进了燕军阵中。 那为首之人白甲银披,身如霹雳,苏小难看得真切,正是蓝世仙不假,只见他一马当先,如利剑穿入燕军丛中,很快将燕军冲出一个大口子,后面的骑兵势若虎狼。 燕军本来就因两翼被破而影响了士气,这时见南军锐不可当,顿时士气锐减,一向兇勐的燕军惨遭蹂躏,真叫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朱棣第一次出现心慌,他大喊守住,幸亏朱高煦奋领一班精甲冲到军前来,与蓝世仙战了数十个回合,可好景不长,阵前不远处,又杀出一支南军,这南军是由方子瑜领衔,又以锐不可当之势再次沖入燕军阵营,燕军再次退怯,渐渐招架不住,陷入全面奔溃。 朱棣嘆息一声,苏小难和朱高珞到了他近前,劝他退军,但眼下乱成一团,哪里收得住,朱棣怅然之时,忽听从北岸前方又传来阵阵吶喊,他本跌落谷底的心旋即又提了上来,那正是张玉的部队。 张玉从方子瑜和蓝世仙的后方杀入,将两人的部队围在中间,但因南军气势太雄,燕军分散,这一仗直战到夜晚,五指不见,更何谈杀敌,双方只得罢兵。 朱棣收拾军马,准备回大营,踉踉跄跄才行得半个时辰,只听见轰隆轰隆的巨响,一番悲天惨叫之后,朱棣才明白士兵们踩到了南军事先埋好的火器。 燕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死伤无计,等回到营帐时,已是残军败将,朱棣含着一颗痛恨的泪水,衣甲破碎到连自个的都不认得了。 虽经惨败,朱棣信心仍在,当夜又叫道衍商议对策,他主动认错:「大师,今日未听你言,被蓝世仙害了。」 道衍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何必忧伤,真正的对决还没开始呢?命中注定,殿下就是要坐南京的龙椅,此乃好事多磨。」 朱棣知道衍在激励他,但此刻却显得悲凉,故说:「大师,我知你的心意,只是目今我军士气低落,如何抵挡得住李景隆的六十万大军。」 道衍说:「若燕王也这般气馁,将士们又如何取胜,只消胜一场,我军的气势就回来了。」 朱棣急问:「大师可有法子?」 道衍说:「李景隆虽无能,却喜功,此次北伐,他肯定想立下大功,可偏偏有人比他还想立功,那李景隆怎会善罢甘休。」 朱棣睛目一亮:「大师是想用离间计?」 道衍说:「若除掉蓝世仙,殿下还无信心吗?」 朱棣说:「除掉他谈何容易!」 刚说到这,帐外闪出一个声音:「我有法子。」两人一愣,见朱高珞走了进来,朱高珞行礼说:「殿下,大师,高珞的计策可叫蓝世仙身败名裂。」 朱棣忙问:「高珞快讲!」 朱高珞说:「你们有所不知,这蓝世仙并不是什么江上谪仙,他的真名叫蓝乡安。这个蓝乡安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凉国公蓝珏之子。」 「蓝珏?」朱棣和道衍都是震惊,当年蓝珏案轰动一时,其被诛九族,与朱棣有莫大关系,他这时才明白蓝世仙为何事事与他作对,而深为棘手的是,他的作战之风和谋化之道比起其父并不逊色,故说:「想不到他儿子没有死?」 道衍说:「倘是如此,这事就好办了。我立即拟一封信给李景隆,叫纪纲送去,李景隆一定不希望蓝世仙抢他的风头,他知道蓝世仙是罪臣之子,必会将他押起来,送往朝廷发落。」 朱棣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这计策妙不可言。」 第149章 繁花似锦 朱高珞回去时,见苏小难心神不宁,已猜出了七八分,心里酸熘熘地嫉恨。 而苏小难也正因白日里见过蓝世仙,心情极为低落,在营帐中坐了半日才发现朱高珞进来,一时慌了神,如被看穿了秘密一般,尴尬地说:「高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吱唔一声。」 第252页 朱高珞没好气地说:「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行军呢!」 苏小难听出他语气里的醋意,迎上去说:「我陪你安歇,来,你累了一天,解掉衣甲吧!」 朱高珞将她的手打落:「不要你来。」 苏小难委屈不已,背身走到帐布下,暗自落泪。 朱高珞倒头躺在床上,渐渐冷静下来,又听见苏小难的轻声抽泣,一时愧疚,爬起身走过去,轻轻搭着她的肩膀说:「小难,我说重话了。」 苏小难不理不顾,哭声渐渐加大,朱高珞痛心不已,将她拉过来,抱进怀里,柔声说:「小难,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今天打了败仗,我心情糟糕,我惹你伤心了,若我以后再这样,你就打我骂我,千万不要哭,你一哭我就要死,我比死还难受。」 苏小难听了这话,反而破涕而笑:「你就知道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朱高珞看她笑了,更是爱慕,紧紧地搂着她,用下巴抚着她的细发,心中是百般温暖。 次日天还未亮,朱棣依了道衍之计,大军过了白沟河,从北岸转移到南岸,准备扼断南军过河的路线,这日雾气重重,看不清百步以外的景物,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军队刚刚整装待发,一轮红日就将雾气消淡。 那半里之外,旄旗密布,犹比连绵山川,南军甲衣在红日下发着耀眼的光芒,将整个白沟河南岸照亮。 朱棣和燕军都大为震惊,还没缓过神来,只听角鼓争鸣,南军排山倒海杀来,势若奔雷,首将就是蓝世仙和方子瑜,两人杀入燕军剑林,如入无人之境,几个军营瞬息溃散。 张玉、朱高煦最为勇勐,组织反击,几十万人胶战在一起,燕军败势尽显。 朱棣的战马被南军的长茅围成铁桶,他奋力抵抗,虽有勇勐的将领守护,却已是遍体鳞伤,朱高珞身在附近,也被团团围住。 苏小难更是险象环生,百杆长茅在她周身飞舞,她的手臂大腿已被刺出血窟窿来,红梅花更是血淋林,朱高珞望见她的危境,也无法抽身相救,只是瞪眼干急。 南军高唿灭燕,气势如虹,苏小难已觉自己要死在这剑阵里,挤出泪花来,只见长茅如林,向她齐扎扎捅来,她一个闭目,就等死一般,朱高珞痛恨地喊:「小难!」 苏小难却似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繁花,光彩耀眼,又变成了一抹眼的白,她明明跌进白花丛中,却被一只宽大的手臂揽住,整个身子瞬间就被揽进结实的胸怀里,她一抬眼,却是一张精緻的脸庞,不是蓝世仙是谁。 蓝世仙抱着她,骑着红梅花,冲出了军林,刚从繁茂的烟尘中闯出来,蓝世仙就将她放回马上,说了一句:「小难,你在这里别走!」 他一个御剑又落回乱军中,苏小难喊了一声:「乡安!」可哪里有影子,一时站在那里落寞不已。 燕军兵败如山倒,更糟的是,燕军的两翼接二连三又被瞿能父子和平安冲杀,溃败之状,可谓惨不忍睹,朱棣悲痛欲绝,面对全军覆没的惨景,痛唿「天欲亡我」。 朱高珞痛劝他离去,他拾得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朱高珞和几个副将的护卫下,逃出血阵。 燕军纷纷逃散,恰此时,南军飞矢如注,燕军的残部利镞穿骨,惊沙入面,朱高珞等人也在箭雨里失散了。 朱棣一人一马,往空空如也的堤岸狂奔,南军高喊:「朱棣跑了!朱棣跑了!」 蓝世仙一惊,领五百人穷追,到了堤岸处,却不见朱棣的影子,他骑白马往堤岸下一转,果然看见朱棣远远逃命,在河水边还留下一个背影,他正欲御剑去追,那柳树下闪出一匹红马,正是苏小难,唤他说:「师叔,等一等!」 蓝世仙说:「小难,朱棣还没走远,待我先去追他。」 苏小难却骑马拦在他面前说:「你放我父王一马!」 蓝世仙情急说:「让开!」 苏小难却将流光剑架在自己胸前说:「你要杀燕王,除非先杀了我!」 蓝世仙心里滴血:「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小难说:「燕王虽是你的敌人,你不杀他,照样可以功成名就,可他却是我的父王,我只有一个父王,我不能让他死。」 蓝世仙含着恨泪:「苏小难!」再望河边一眼,早没有朱棣的影子,竟沉沉落泪,说道:「你可知道,蓝家几百口人是怎么死的,若不是朱棣,我可还是那个金陵城的蓝家公子,还是那个与你朝夕相对的蓝乡安……」 苏小难蓦被震住,忍不住问他:「师叔,你说什么……」 蓝世仙扭转马头,向回奔去,那五百余骑兵瘦瘦跟在后面,犹是悲凉,苏小难失声痛哭起来。 白沟河损兵折将,可谓起兵来最惨痛的一次,朱棣躲在营帐里沉痛嘆息,他又令全军退守三十里,幸张玉朱能将白沟河的残军聚集起来,又在大营整顿,这才恢復了些生气。 朱棣推开帷帐,对士兵说:「叫道衍大师来见我!」 守在营帐外的士兵说:「殿下,大师回了云别山!」 朱棣一沉,心想他如何走了,又问:「他干吗去了?」 士兵说:「大师没有说。」 朱棣更加失落,坐在蒲子里频频嘆气,到了下午,他走出营帐巡察,只听见一声急促的鼓点声,他因声寻去,走了半里,遥见营垒之外一座荒芜的土山上,搭了一座高高的圆台,圆台四周立了一围的道家弟子,野竖的锦旗和着鼓点飞扬,高台上有人舞剑跳舞。 第253页 他走到近处,才见是道衍,道衍蹑着赤脚,舞步近妖,朱棣看了半日,见锦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地面的沙石也吹起来,他用袖子遮起眼睛,暗自惊奇:「大师这是要学诸葛亮登台求法!」 果不其然,道衍顿了步子,那风也慢慢消停,他走下台来,朱棣忙迎上去,说道:「大师,这是要作甚么?」 道衍说:「殿下,明日李景隆必倾巢而出,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我已请得仙师遗骨到此,明日一战,我欲向天求大风,为殿下助一臂之力!」 朱棣感慨说:「有大师的神力,朱棣难保不胜!」他说这话,却并无十足信心,当日又整饬军马,激励士气,只待明日鏖战,怀抱求死信念。 黄昏,营垒中传来锣声,众军士纷纷来看,原来是粮官发粮食银资,口中喊道:「燕王殿下说,明日一战,他一心求死,各位有想回家的,请领了盘缠再去。」 有接过盘缠的,眼中含泪,夕阳如血,营中无一人出声,竟是苍凉,忽见一个士兵将手中盘缠弃置地上,痛喊:「我弃燕王去,何颜见父母,不如一死!」 又纷纷有人喊:「我弃燕王,不如一死!」喊声渐大,最后成了齐声高唿,将山谷震动。 张玉朱能等俱是热泪盈眶,他们被这悲壮情景所染,也一起喊起来。 朱棣从营中走出,见到这般景象,眼中忽地落出一滴泪来,一直滑过脸颊,滚落到衣甲上。 彼时苏小难正卧在营中榻上,咳嗽不停,她因蓝世仙的前一番话,伤心失落,竟病倒了,朱高珞虽在旁守护着她,可苏小难不言不语,也不看他,朱高珞因在战场上见到蓝世仙将她抱在红梅花上,心里也按捺着妒恨,两人就一直默面相对,如一对小冤家。 这时听见惊雷般的吶喊,苏小难才问:「高珞,外面怎么了?」朱高珞也疑虑,将她扶了起来,掀开帐布,见血阳下的壮观情景,两人不由得震住了。 次日上午,李景隆正在营中饮酒消愁,营外来传,朱棣的使者觐见,这使者就是道衍派来的纪纲,纪纲将书信送与李景隆。 信中明言,蓝世仙是罪臣蓝珏之子,真名蓝乡安,连他从蓝珏案脱逃之后的行迹也说得一清二楚,看来道衍花了一番功夫。 李景隆看后又骇又喜,原来他对蓝世仙近日来的惊天战功又畏又嘆,眼见决战在即,若蓝世仙再胜朱棣,这北伐之功就全成他的了。 经两场大败,朱棣已不可能再挽回败局,李景隆心想要一场属于自己的胜利,他要一场全歼燕军的大胜。 他的忧愁,纪纲无疑为他解决了,这是雪中送炭,他叫人好生送纪纲出营,又忙叫卫指挥佥事,速将蓝世仙逮捕,送往京师,交由朝廷裁决。 卫指挥佥事带了一群士兵冲到蓝世仙营内,巨声喝道:「蓝乡安,你这罪臣之子,逍遥法外,我等受大将军之命,抓你回京!」 蓝世仙手中的书卷立时落在桌上,士兵立即将他严严捆绑起来,往南押送。 刚行得半里,传来一串急急得马蹄声,那沙尘飞扬之处,奔来一匹快马,方子瑜骑马奔到前面来,喊道:「先生!」 蓝世仙回了一声:「子瑜。」 方子瑜说:「我刚听得你被李景隆抓捕回京,说你是蓝珏之子,可是真的?」 蓝世仙沉默不语,方子瑜已悉数明白,故说:「先生此去京师,还是让子瑜陪你同往吧!」 蓝世仙说:「不可,子瑜,我去南京后,自然有法子脱身,有一事须叮嘱你,近日有不明风起,而南星不稳,天必现异象,这三日内切记叫李景隆勿仓促出兵。朱棣主力已残,为今之计,只要守住白沟河,层层逼进,磨其志气,燕军必败。」 方子瑜说:「先生放心,只是你这一行……」 蓝世仙说:「子瑜不必为我担心。」 方子瑜说:「我会叫人送一封信给家父,以保先生安全。」 蓝世仙说:「有劳了。」 方子瑜又对卫指挥佥事说:「王将军,请你一路多多担当,他日方子瑜必重谢。」 卫指挥佥事说:「请军师放心。」 第150章 寻找 还未过半日,方子瑜就听到李景隆要出征的消息,忙冲到中军大营阻拦:「将军,你看这天气,屡有恶风,实在不宜出兵,还请将军收回出征命令。」 李景隆说:「军师,朱棣连败,正待一鼓作气灭之,倘等到他整好兵马,这北伐之功就前功尽弃了,今五十万大军,正可一举击破,夺下北平城,解皇上之忧。」 方子瑜说:「北军新败,已致绝境之地,若功之,必遭强阻;北军素来能耐劣境,朱棣又擅谋略,贸然进军,难保不被偷袭。」 李景隆「哼」了一声:「朱棣残军败将,我五十万大军也将他淹掉了,还怕他偷袭。」 方子瑜说:「将军守好白沟河,逐步逼进,十日内,燕军必不战自溃。」 李景隆不耐烦地说:「军师,你不必再说了,我熟知兵书,还用不着你来教。」 方子瑜说:「将军,这两日天现不明之风,南星不稳,不可出兵啊!」 李景隆明显生气了:「这些话,是那个罪臣之子说的?」见方子瑜又要说,破口骂道:「稚子之言!」 方子瑜嗟嘆:「将军三思!北伐之功,不可毁于一旦!」 第254页 「荒谬!」李景隆怫然作色,出了营帐,抬头一望,见将士们如一排树林排在面前,人人脸上都充满着胜利的决心,这一战将使他李景隆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他信心满满地坐上辇车,又令:「军师,你守在营垒,待大军凯旋而归,做好接应!」 李景隆的大军浩浩荡荡,铺满整个白沟河向北驶去,早有探子探到燕军的驻地还在埋锅造饭,李景隆大喜,命加紧进军,不料,忽然颳起大风,生生减慢了行军速度。 不到半个时辰,风越来越大,竟将沙尘吹起了数丈高,白沟河的河水也捲起沖天巨浪,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南军不知所措,风不但没有停止迹象,反而愈疾,愈狂,骤然变成了百年难遇的沙尘暴,吹得人仰马翻,旗帜皆倒。 李景隆的辇车也被风吹得散裂,他身后的北伐大旗顷刻间断作两截,北伐大旗一倒,南军的士气一落千丈。 这时候,只听得杀声顿起,南军身后侧翼,班马嘶鸣,朱棣、朱高煦、张玉、朱能等率领燕军沖入了乱成一团的南军阵,南军毫无防范,被斩无数,瞿能父子虽英勇抵抗,亦壮烈牺牲。 厮杀了半日,南军再无招架之力,奔走之声若雷,燕军追至其营,乘风纵火,燔其营垒。 李景隆仓皇逃脱,落下了如山积的器械辎重,斩首及溺死者十余万。朱棣穷追至月漾桥,杀落水者复数万,横尸百余里。 燕军大胜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北平。苏小难因病留在营中未随军作战,朱高珞回来时兴沖沖地跑去看望她,岂料营中无人,他又四处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又四处问苏小难去了哪儿。 原来苏小难听说南军大败,死伤无计,就御剑飞去寻找蓝世仙,她以为蓝世仙也败在乱军中,她飞过白沟河时,只见漫山遍野的尸首,看的人心惊肉跳,兼之斜阳破败,寒鸦阵阵,这番景象好比人间炼狱。 苏小难生怕蓝世仙会出事,担心不已,她飞到南军的营垒时,忽见一匹血染的白马,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蓝世仙的坐骑,她自然不知道,这马是方子瑜的「铁云」,蓝世仙来白沟河时,方子瑜才转赠与他。 苏小难落在白马旁边,四处翻寻蓝世仙,她每见一个白甲尸首,心里都会痛一下,她一遍遍将脸翻过来相认,眼中含满着泪,她病未愈,不断地咳嗽,觅了一个时辰,已是病喘吁吁,冰汗淋漓,最后变成了嘶哑地哭。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你是谁?」 她一扭头,却见到是方子瑜,方子瑜从破败不堪的营帐中走出来,浑身血淋林,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拄着一把剑,苏小难慌忙爬起来,心疼地问:「方公子,你伤势重不重?」 她正欲去扶他。方子瑜一抬手阻止了,说:「你是苏小难?」 苏小难说:「是我,我带你去医治伤口!」 方子瑜说:「勿须!」 苏小难见他欲走,忙问:「方公子,蓝世仙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他在哪吗?」 方子瑜「哼」了一声:「你问他?」却不理她,往那白马走去。 苏小难急切地追上去问:「方公子,你等等,你能告诉我吗?」 方子瑜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他抚了抚马鬃,艰难地爬了上去,正欲骑马而去,苏小难跑上前拉住了他破碎不堪的披风:「你一定知道,求你告诉我!」 方子瑜憎恶道:「苏小难,你别这样假惺惺,要不是你说破了蓝世仙的身世,会至于此吗?」 苏小难诧异说:「什么?他的身世,你是说蓝乡安?」 方子瑜说:「除了你还有谁?你和他一起长大,这天底下,谁又知道他是蓝珏之子!」 苏小难无辜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啊。」 方子瑜揶揄说:「我告诉你,蓝乡安没死,他被押到京城受审去了,你大可不必为他担心。」说着唿马前行。 苏小难含屈喊道:「方公子,请你相信我,我死也不会害乡安的。」 方子瑜停顿了下马蹄,说:「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罢驱马而去,留下苏小难一副孱弱的身影在残阳下孤立,又加战场一片阴森,犹显得死寂可怕。 苏小难踽踽回到燕营,只听得欢声阵阵,燕军将士们围着篝火庆祝,她从欢腾的笑语中穿过,好像这世间的开心都与她无关,她径直回到营帐,竟发现朱高珞站在帐外。朱高珞看到她时,一把牵住了她:「小难,你去哪了,吓坏我了。」 苏小难病未愈,折腾了半日,已经没力气了,显得娇弱不堪,她强忍着问了一句:「高珞,我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 朱高珞说:「小难,你说就是,我何曾对你隐瞒过。」 苏小难说:「是不是你说出去的,蓝世仙就是蓝珏的儿子蓝乡安。」 朱高珞一下子冷了下来,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一脸的迴避之色,但苏小难马上就知晓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他的手推开了,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啊?」 朱高珞欲说又止,他从来没见过苏小难这般大声责难他,他心里极其复杂,他心疼苏小难生病,又因她对蓝世仙的感情而怀恨,只见苏小难又喊了几声,「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朱高珞,你太让我心寒了」。 他脸一阵白,也还了言语:「是啊,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小肚鸡肠,容不下他,这样你是不是满意了。」 第255页 苏小难含着泪苦笑:「满意?我好满意。」她说这句话时,已是万分悲愤,只觉一阵眩晕,竟然晕倒了。 当苏小难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马车里,朱高珞正用衣袍紧紧裹着她,将她拥在怀里,一直到了燕王府,她也没有说一句话,朱高珞也没有说一句话。 回到云水园,朱高珞将她抱入床头,用被子严严盖住她,梅槿又端热水又敷毛巾,照顾着她。苏小难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朱高珞不在厢房里,问梅槿:「他去哪了?」 梅槿说:「三爷说,他晚上还有事,就不过来睡了。」 苏小难又合上眼睛,梅槿好奇问:「夫人是不是有心事?」 苏小难不说话,继续瞑目睡着,梅槿也不待好问。 到了第二日晌午,她一睁眼看见梅槿还在身边,又问她:「梅槿,他去哪了?」 梅槿说:「三爷让我转告你,你在家安心养病,他去德州了。」 苏小难一愣:「德州?」 梅槿说:「是啊。」 原来李景隆一路逃到德州,朱棣又追至德州,朱棣到德州时,李景隆又仓皇逃窜,留下了百余石粮食,将北伐的基业几近全毁。 朱高珞将苏小难送回北平,因心中还有气,又匆匆赶往德州与朱棣会合。 朱棣打了胜仗,志气正盛,又发兵直下济南。 且说蓝世仙到了京师,才闻听李景隆大败的消息,长嘆一声「李景隆误国」。而在奉先殿上,黄子澄哭道:「皇上,微臣荐李景隆误国,请皇上赐微臣和李景隆死罪!」 朱允炆的表情显得木讷:「先生,我已赦免李景隆罪责,你也勿须自责!」 黄子澄跪地恸哭:「皇上,不诛李景隆,难谢宗社、励将士!」 朱允炆起身说:「无事退朝!」转入了后殿,他一径回到马皇后的寝宫。 马皇后迎驾后,见朱允炆愁容万分,便知一二,将他引到太师椅休息,朱允炆躺下,目光呆滞,马皇后说:「皇上,我给你按摩!」 朱允炆说:「不必了,我就想静一静。」 马皇后果然侍立一旁,看着朱允炆闭目休息,过了半晌,朱允炆睁开眼时,看见温文尔雅的皇后站在一侧,手里拿着一把罗扇,正在轻摇,故有些心疼:「皇后,你怎么站着?」 马皇后说:「天气热了,我怕皇上生痱子。」 朱允炆拉住她的手说:「你坐下赔朕说说话?」 马皇后遂坐到一旁,问:「皇上,今日我做膳给皇上吃,做你最喜欢吃的琵琶鸭。」 朱允炆喃喃说:「古书院,琉璃塔,玄色缎子,咸板鸭。倘若生活在民间,也是一件美事啊!」 马皇后忙说:「皇上怎么说这番话来了。」 朱允炆说:「今日不必为朕劳烦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马皇后说:「那我做些清淡的吧。」 第151章 重回蓝府 朱允炆却想着另一件事,忽然盯着她说:「你说,如果四叔真打到南京来,他会放过我吗?」 马皇后说:「皇上何故说这样丧气的话,再说,臣妾不敢妄论国事。」 朱允炆说:「这怎么叫国事,这是家事,叔叔要打侄儿,侄儿打输了。」 马皇后欲言又止,朱允炆看了出来,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朕说。」 马皇后说:「臣妾斗胆,就想问问皇上,今日心情不佳,是不是因曹国公李景隆所起?」 朱允炆说:「皇后是不是想问,李景隆败绩连连,朕何故还一忍再忍?」见马皇后用肯定的眼神看着他,他又说:「朕以『建文』为号,曾立下誓言,终身不杀一人;况李景隆乃太祖爱臣李文忠将军之子,杀之何忍;北伐之败,朕有独断和失察之误,非李景隆一人之错,朕之错,缘何迁怒他人。」说到末句,情不自禁嘆息一声。 马皇后眼中含泪:「皇上是千古明君,臣妾……」一句话未罢,掩面哭泣。朱允炆心软,忙将她揽到怀中抚慰。 过了一二日,朱允炆才听说蓝珏之子押解到京的消息,他在谨身殿看到李景隆派人送来的摺子,就问:「蓝世仙是谁?」 彼时殿下站了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三人,黄子澄直言说:「皇上说的人,就是这次北伐令朱棣胆寒的白衣将军,他随参军方子瑜任佥事一职。以微臣之见,若不是李景隆刚愎自负,将他解职押解入京,恐怕北伐之败要改写。」 朱允炆说:「当年蓝珏犯谋反案,已诛其族,为何还剩下一个儿子。」 黄子澄说:「皇上,也许这是上天刻意的安排,蓝世仙自小受其父受凉国公影响,兵法皆谙,还随凉国公出征过蒙古,可谓是文武全才,若启用蓝世仙,可比李景隆胜百倍!」 朱允炆说:「先生,你前说若用李景隆,可比耿炳文百倍,依我看来并非如此。」 黄子澄被说得不知如何应对,方孝孺忙说:「皇上,黄大人的话不假,鄙臣也有一席话要和皇上讲。」 朱允炆说:「爱卿请讲!」 方孝孺说:「鄙臣早就认识蓝世仙此人,他曾在南京有美名,人称『金陵白衣』,概因其常着白衣,颇有仙韵,有绝伦之才。皇上是否记得,当年皇上削藩,与朱棣斡旋的计策,就有几处妙笔来自于他,这其中『劝子进京』、『留子在京』、『釜底抽薪』等计,都出自他的手笔。 第256页 皇上再鉴,蓝珏虽犯案,但若论其领兵之才,可直追徐达公、常遇春公,蓝世仙是蓝珏的儿子,虎父自然无犬子,如今朝野之上,难再觅如此文武全才之辈。 放下北伐成败不说,这次北伐,我军两次重创朱棣贼军,蓝世仙立了首功,亦是奇功。倘皇上以大局为重,不追究蓝世仙罪责,令其将功抵过,立不世之功,可谓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原来方孝孺早得了方子瑜的书信,当他得知蓝世仙是蓝珏之子时,对他的成见也顷刻间化为烟云,他早闻蓝珏的威名,所以自然对蓝世仙有几分爱惜。 朱允炆听了方孝孺的话,眉头渐渐舒展,说道:「爱卿讲得有理,朕当赦免蓝世仙之罪。他北伐中立有奇功,朕自会知人善用。」 过了十来日,方子瑜已从北方回京,与蓝世仙相聚在凤仙居,两人在院中饮酒望月,彼此聊了些话,却隐隐含有些悲寂。 方子瑜探问说:「先生,令尊凉国公随太祖皇上东征西讨,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斯下场,这次皇上既然宽恕你的罪名,是否考虑为令尊平反?」 蓝世仙说:「平反谈何容易,家父的罪名虽是朱棣和蒋瓛向朱元璋进谗言所至,但罪名系朱元璋所定,皇上又岂会推翻先皇的定案。」 方子瑜说:「令尊含冤受屈,九泉之下奈何悲痛!」 蓝世仙说:「待我杀了朱棣,立了功勋,自然可以在皇上那换得家父的清白。」 蓝世仙又常常坐在叶嬏床边,因叶嬏长年不醒,已无半点血色,幸好有方子瑜安排的嬷嬷日夜精心照料,又用上等补药餵入,这才保持了原样。 又过了几日,朱允炆传召蓝世仙和方子瑜上奉先殿。 蓝世仙身着白衣长袍,方子瑜并走在侧,两人款款入殿,待看见蓝世仙的容姿,群臣侧目相视,心想这蓝珏之子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朱允炆引颈而望,感嘆蓝世仙的绝世容颜,一时看得入神,直到蓝世仙和方子瑜跪拜才回过来,忙叫请起。 朱允炆站起身问:「你果是蓝珏之子?」 蓝世仙说:「正是。」 朱允炆说:「朕这次宣你上殿,并非为旧案而来。燕军兇勐,朕止问你,你可有良策破之。」 蓝世仙说:「皇上,朱棣已达济南,济南城高大巍峨,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济南守将更是太祖皇上赏识的铁铉将军,若扼守济南城不出,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朱棣必然无功而返。济南不倒,燕军南下无路,燕军一旦北归就如勐虎回笼。倘再有一支劲旅直达北平,攻下北平城,南北合击北逃的燕军,燕军腹背受敌,可一举歼灭。」 朱允炆嘆说:「好。卿果是凉国公之子,朕即命铁铉为山东布政使,守济南,扼要道;念蓝世仙、方子瑜白沟河之功,即擢升蓝世仙为大将军,方子瑜为副将军,共守济南,领北伐之事,务必击退燕军。」蓝世仙和方子瑜领命拜谢,彼时群臣多有不知蓝世仙的,不免有猜疑之色。 去济南之前,蓝世仙有些捨不得叶嬏,那日方子瑜引来一辆马车,唤他去药坊,说是研制了一种新药,可助叶嬏恢復,看了新药后,又往回返,待下了马车来,蓝世仙却惊了一下,这眼前的地方哪里是凤仙居,不正是从小长到大的蓝珏府吗,蓝世仙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那门头上的匾额早已失却,但大门却如新上的漆,朱红似血,方子瑜推开门说:「先生,我已为府内修葺一新,请进屋看看吧。」 蓝世仙却凝立在门口,似乎没有听见方子瑜的话,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在他几个月时,青易派的掌门人席应真因一粥之恩,寻到他家为他治得重症,看出他是凤泪孩儿,遗得了一把青易流光剑给他,望他十八年后上山拜师,如今物是人非,席应真早已不再人事,而他也阴差阳错成为了席应真的十二弟子,一路辗转,唏嘘不已。 他四岁时,母亲去世,后来就一直生活在孤独当中,他喜欢上了读各种各样的书籍,直到十六岁时,他随父亲蓝珏征蒙古,才发现自己所学的只是皮毛,那次他在回军途中生了大病,之后蓝珏就不允他再出征了,他下定决心潜心学习,强身健体,立志成为父亲的左膀右臂,可一切都在数年前的蓝珏案当中毁灭了。 几年前,当他在观止阁潜心学习时,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那个女孩名叫苏小难,是他孤独无名的日子里带给他温暖和光亮的人,他从此以为这一世都要和她在一起,可最终都成了泡影,当他不再是蓝乡安,而是蓝世仙时,他知道,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在一起了。 他踏进朱门时,仿佛看见一对金童玉女并肩而行,相视而笑。 他记起有一次苏小难跑去醉雨池洗浴,被他发现,他故意说:「你也不问我有没有看到?」苏小难一脸紧张,他说:「实话告诉你吧,看到了一大半,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做人做事从来表里如一,刚正不阿。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答应娶你做妾。」苏小难羞得无地自容:「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告诉苏小难他小时候因病被火炉烤了三个月才好,苏小难坐在他面前奚落他:「哎,原来你是烤出来的,红薯啊。」他反说:「你说什么,我是红薯?」说着将她活生生抱住,问她:「你是什么?」苏小难痒得咯咯笑,笑得都脱了骨,又故作镇定地说:「好了,好了,不骂你了。你给我取个名字吧,我们扯平得了。」 第257页 可那时,他并未给她取什么名字,而看到她美丽灿烂的面容,忍不住吻了她。 想到这时,他眼眶中已湿润,忽然听到方子瑜喊他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只听方子瑜说:「先生是不是累了?」 蓝世仙说:「也好,我们回去吧。」 待回到凤仙居,两人守在叶嬏的床头,蓝世仙的惆怅之情再也无法掩饰,嘆息了一声说:「子瑜,这次北伐,倘若我不能回来,请你一定好好照顾小嬏。」 方子瑜忙说:「先生何故说这番丧气的话?」 蓝世仙说:「你可答应我吗?」方子瑜却不言语。 第152章 血花妖冶 次日两人飞马去济南,数日就到了济南城中,铁铉亲来城外迎接,铁铉与方孝孺是故友,见了方子瑜格外亲热。 方子瑜又引荐了蓝世仙,三人回到铁铉府后,便立即商讨战事。 据铁铉交待,朱棣围困济南城已有两月之久,因铁铉一直死守不战,朱棣只得退军到济南城外三十余里,这几日,朱棣又在济南城外拦坝筑堰,欲将城郊的水源引到济南城来,准备水淹济南城。 蓝世仙和方子瑜听到此事,无不感嘆朱棣的狠毒。 铁铉说:「如今城内十万百姓俱是人心惶惶,若还无妙计恐怕济南难保。」 蓝世仙一下子陷入沉思,只听到一个声音道:「子瑜哥哥!」这声音好比黄莺,方子瑜回了一声:「绿儿!」 蓝世仙一看,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妙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样子,黑瞳水汪汪的,清甜可爱,一身绿衣,与方子瑜的湖水长袍正好映衬。 铁铉说:「绿儿,你怎么来了。」 铁绿儿说:「爹,我见子瑜哥哥来了,就来看看他。」 铁铉说:「现在不是时候,你先出去。」 铁绿儿撅着嘴说:「女儿是给子瑜哥哥和贵客奉茶的,爹怎么只顾谈论国事,不知子瑜哥哥一路劳累和辛苦。」说着将三杯茶水奉上。 铁铉不免笑着说:「这是我的疏忽,还是女儿想的周到。」 铁绿儿问:「这位贵客尊姓大名?」 方子瑜说:「是子瑜的朋友,蓝世仙。先生,这位就是我来时和你说起的绿儿。」 铁绿儿和蓝世仙问好后,又笑着呆望向方子瑜,蓝世仙也看出了一二,铁铉便说:「好了,茶也上了,待会让你子瑜哥哥带你去走走便是了。」 铁绿儿笑着回应:「你就是要赶我走。绿儿先告退了,子瑜哥哥。」又望了方子瑜一眼,才舍离去。 这般过了一日,蓝世仙终于想得一个计策,就是将计就计,一则令城中百姓唿天抢地,让朱棣疏于防范;二则挑几个将军前去诈降,再挑一批士兵假装城中富商深夜出城,到燕营跪求朱棣,让他单骑入城,接受全城将士和百姓的投降,等他一入城,就剿杀之。 铁铉说:「这招计策正中我怀。」 方子瑜有一丝疑虑:「朱棣一向谨慎,恐怕不会轻信。」 蓝世仙说:「朱棣围困济南三月,已入绝境之地,他必定会抓住任何进城的机会,再加上月前白沟河大胜,如今忽然受阻,大军志气低糜,又逢粮草不足,他的担忧显现无遗,连水淹百姓的事情都想得出来,说明他已无计可施,所以,他一定会来。」 朱棣听了将士和百姓们的降约,果然中计,率了一支精锐骑兵入城,他担心有诈,令朱高煦率大军守在城外,一旦城内生变,即领大军入城,又让张玉、朱高珞随行。 百骑过了渡桥,城门果然开了,朱棣大喜,守城将士和百姓涌上城头,高喊「燕王千岁」。 朱棣沉浸在喜悦当中,慢慢过了城门,城内的唿声愈来声大,忽然张玉大喊:「殿下快走!」 朱棣一回神,发现城门被关上了,身后的百余骑被乱箭射穿,张玉、朱高珞挥舞刀剑抵挡住了箭羽,一时伏兵四起,欲阻挡城门。 张玉勇勐,砍尽伏兵,杀出一条血路,城门开了一个口子,三人冲到城门外,发现吊桥正冉冉上升,若吊桥拉起,就再也出不去了。 张玉叫朱棣和朱高珞快踏过吊桥出去,只见城上飞下三个人影,喊道:「朱棣休走!」却是蓝世仙的声音,方子瑜和另一个将军盛庸立时纠缠住张玉。 蓝世仙直取朱棣,乃用的是日月剑,朱棣的狮口剑才挡得几招,就被震落马下,蓝世仙正欲刺他,朱高珞骑马奔来,一剑搁开了,朱高珞喊:「父王快走!」 朱棣爬起来,拾起狮口剑,哪里肯丢下朱高珞不管,蓝世仙与朱高珞才战了几招,朱高珞已落入下风。 蓝世仙正想舍他追杀朱棣,哪知朱高珞却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死死不放。 他眼中含血,口中兀自念叨:「父王走!」 朱棣悲痛万分,復又上马,痛喊一声:「高珞!」往倾斜的吊桥奔去,那马飞快,一纵身就飞出了吊桥。 蓝世仙见朱棣逃了,杀气更甚,剑气更烈,朱高珞只觉一股凉意,一剑最犀利的日月剑直穿胸膛,手也从蓝世仙的腿上撒开了。 他眼中带血,如看到了遍地的红梅花,妖冶地盛开,那梅花当中,隐隐立着一个令他心动的姑娘。 他还记得苏小难与他的最后一面,她责备他做的不对,他一直耿耿于怀,却无法弥补,此时仍有阵阵愧疚,在血染的梅花当中,这内疚更重。 第258页 他倒到了地上,天空变成了一块画布,画布中闪现着第一次遇见苏小难的情景,她不是最美丽的一个,但却叫他一见钟情。 也许是看多了富贵人家的女子,所以初遇她时,他觉得她与众不同,但他更加明白,在时间的河流当中,他触到了她心灵的涟漪,在这个世间,她的心灵是最美丽的。 张玉在方子瑜二人的围攻下渐渐落下了阵,忽见朱高珞躺在血泊中,他悲愤地大啸一声,一根长槊竟然将方子瑜和盛庸活生生扫开了,那长槊迸发出金灿灿的罡气,将两人打出数米远,震落于地。 这金色罡气不是别的,正是席应真的五神行之一金封尘发出的,原来朱棣刚入济南时,因与铁铉有旧交,故书信与他,望他助一臂之力,哪知铁铉非但不领情,还回了一封信,破口大骂朱棣乱臣贼子,并将当初朱棣送与他的宝珠金封尘一起奉还。 金封尘有祛邪护体之效,朱棣见张玉杀敌英勇,故将金封尘赠送给了他,以保他周全,张玉虽再三推辞,但王令难违,才收下了。 这时在危难之际,张玉靠金封尘扫开了两人,飞奔过去抱住朱高珞,痛喊「三公子」,方子瑜和盛庸又追上来,张玉只得抱着朱高珞,跑上了吊桥,纵身跳出了护城河。 且说蓝世仙杀了朱高珞,飞身到了城外,直追朱棣的马,只见远处几匹快马杀来,烟尘滚滚,为首的是朱高煦,很快将朱棣拥护住,朱高煦单骑闯来,与蓝世仙战了来五十个回合,依然不见胜负。 眼看朱棣大军蜂拥而至,蓝世仙只得折回,落在城头上,令吊桥起,城门闭。 张玉抱着死去的朱高珞回到燕军之中,朱棣痛声悲哭,下令炮轰济南城,全体将士围城进攻,必杀蓝世仙和铁铉。 不到半日,十余门大炮已运到城外,只要炮声一响,济南城就将成为齑粉,朱棣悲愤不已,他只当将这十万城中性命当成朱高珞的陪葬品。 他一挥手,正待下令,有士兵传报,城楼上挂着太祖皇帝的牌位。 朱棣沉了一下,驱马上前,果见「高皇帝神主之位」几个字,他气出一口血来,哭喊道:「为我儿报仇!」 手令正欲挥下去,可是旋即被一个声音拦住:「殿下不可开炮!」 原来是张玉,张玉说:「殿下三思,这炮下去,可不是十万性命!」 朱棣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明白若炮轰太祖牌位,必落得乱臣贼子的罪名,这「奉天靖难」就全白费了。 朱棣悲声涕零,只得下令罢手。 就在这几日,朱棣又收到紧急军情,平安已授命率领大军正往北平驶进,刚到单家桥,离北平极近了. 又有道衍书信传来,信中说:「师老矣!请暂还北平以图后举。」 朱棣怨恨而无奈,下令撤军。 南军胜利的消息很快传回京师,朱允炆大喜,连贊蓝世仙和铁铉的功劳,又加官进爵,赐金币珍酿等物,连齐泰、黄子澄的官位也大张旗鼓地復还了。 济南城重回到平静,铁铉府比其往日添了几分祥和。 铁绿儿一大早来到方子瑜的厢房,说:「子瑜哥哥,仗也打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方子瑜说:「我正好约了先生。」 铁绿儿说:「子瑜哥哥说话不做算,前些日说等解了济南之围就和我玩的。」 方子瑜说:「我和先生有事商议,你去玩吧。」 铁绿儿撅着嘴说:「你真的这么忙吗?捨不得和我说几句话。」 方子瑜说:「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吧。」 铁绿儿背对着他,生气说:「不说不说。」 方子瑜抚着她的肩膀说:「好了,都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子了。」 铁绿儿扭转头望着他,黑瞳晶莹可爱,问:「我以前怎样?」 方子瑜说:「以前你是一个小女孩,所以我才带你去玩,可如今,你看。」又撷她的鼻子说:「是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难道还想着玩吗?」 铁绿儿转过身子,仰望着他说:「我不是要玩,子瑜哥哥还记得你上次来我家时,可是四五年前,我们从猎人那买回了一只受伤的小鹿,如今都长得好大了,你也不去看看么?」 方子瑜想了起来,笑着说:「我差点忘记了,那好,我先去先生那,再去找你。」 铁绿儿灿然地笑:「好啊,我去鹿苑等你。」 第153章 牢笼 方子瑜与蓝世仙和铁铉商议了大半日收復德州之事,一时将去鹿苑之事忘了,待到了黄昏,他从议事厅回来,才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赶往鹿苑,穿过一道道迴廊,刚进了绿荫掩映的院子,就看见一抹亮丽的绿。 铁绿儿一见方子瑜,焦虑之色顿时消弭,露出了雪白的喜悦,原来这一日她叫丫鬟三番五次去探听方子瑜有没有出来,丫鬟频频跑来说还未出来,焦虑了一日,也半食未进。这时见了方子瑜,急切地迎上去说:「子瑜哥哥来了。」 方子瑜歉意说:「绿儿,我来晚了。」 铁绿儿说:「不打紧,我也才刚来。」 两人到了鹿苑之中,方子瑜才发现,苑中养了十几只鹿,故问:「怎么有这么多?」 铁绿儿说:「我记得那时候哥哥说,小鹿好孤独,所以我就给它找了许多伴。哥哥能看出哪只是我们救回来的吗?」 第259页 方子瑜虽仔细地搜寻,却是无法辨出,铁绿儿说:「你看,它过来了。」 果然有一只鹿走到苑栏旁,与四五年相比,个头已经大了一倍了,方子瑜喜说:「原来是它。」 铁绿儿用手轻抚着鹿头,那鹿温驯近人,铁绿儿又说:「你也摸摸看!」 方子瑜也伸手去碰,两人的手都抚着鹿头,那鹿轻轻颤动耳朵,一下子将两人的手碰到一起,铁绿儿不由地缩回了手,她垂下头,羞涩地脸红。 彼此地沉默了好久,方子瑜说:「绿儿,谢谢你这么细心照顾它。」 铁绿儿抬起头说:「子瑜哥哥……」又止住了。 方子瑜问:「绿儿想说什么?」 铁绿儿脸红得更厉害,声音也小了:「能像小时候那样,拉哥哥的手吗?」 方子瑜愣了一下,看见她羞涩的样子与小时候大不相同,不免有些失笑,便伸手牵起她的手说:「好了,这不就好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铁绿儿受宠若惊,一时不知说什么。方子瑜说:「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铁绿儿断断续续地说:「好……好,回……回去!」 朱棣带着燕军刚刚返回北平,蓝世仙与方子瑜就收復了德州等失地,南军节节胜利,朝廷大喜,朱允炆随即下诏给蓝世仙,总领平燕大军进行北伐,围剿困守北平的朱棣。 朱高珞的灵柩在燕军回北平之前就送回了燕王府,当苏小难听到朱高珞牺牲的消息,一时怔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渐渐染红,淌出一行泪来,梅槿早已哭得稀里哗啦,趴在苏小难肩头颤颤抖抖。 到了晚上,苏小难还是面无表情,梅槿将苏小难安排睡下,又严实给她盖好被子,又去隔壁的暖房睡了。深夜,梅槿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惊醒,她慌乱爬起来,冲到厢房,发现苏小难哭得死去活来。 梅槿连忙扶着她安慰:「小姐,别伤心,别伤心……」说着也哭了起来。 原来苏小难躺下时,她与朱高珞从相识到分离的情景影灯一般在她眼前放映,她哪里忍受得住,穷极的悲伤冲撞着她,时隔多年静寂不动的龙鳞咒怨忽然触动,龙鳞沿着她的下巴咯吱咯吱地爬行,痛得她几近昏阙。 梅槿哭着说:「小姐,你再伤心,就动了胎气,求你绕了自己……」苏小难的哭声惊醒了整个燕王府,如鬼魅一般,燕王府本就死气沉沉的景象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点上灯后,梅槿吓了一跳,苏小难脖子上的龙鳞已经爬到了脸上,小半边脸的龙鳞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寒气逼人。 到了晨曦,悲伤过度的徐王妃来看苏小难,梅槿只得用白纱将她鼻翼以下裹住,担心徐王妃看见龙鳞会害怕。 朱棣回府之后,为朱高珞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苏小难戴着面纱在朱高珞的灵柩前哭了三天,直到昏阙而去。 彼时苏小难的肚子愈来愈大,为了让孩子顺利出生,她忍着日復一日的悲痛。 办完朱高珞的丧事,王府才算平静了些,张玉听说长宁生病了,收拾心情去看望她。 彼时长宁躺在床上,病容惨澹,沉沉入睡,张玉看了一眼侍奉丫鬟,丫鬟轻声地说:「小姐身体一直不好,这次三公子的事对她的打击很大,三公子一直对小姐很好,是小姐最亲的人。」 丫鬟兀自说着,张玉的眼睛也红了,他嘴里喃喃地说:「千不该万不该,是我对不起王爷和小姐,如果换做是我有多好。」说着将怀里的金封尘掏了出来,放入了长宁的床头,又漠漠离去了。 燕王府沉浸一片片白茫茫的死寂当中,与此同时,蓝世仙、方子瑜和盛庸的北伐大军浩浩荡荡驶向北平,副将吴杰进军定州,都督徐凯屯军沧州,形成犄角之势。 朱棣因朱高珞之死憔悴不堪,这日在亭子里喝得烂醉,张玉觐见,跪地痛哭:「张玉请求殿下处死罪将。」 朱棣嘆了口气,醉醺醺地望了张玉一眼说:「你何罪之有?」 张玉说:「张玉无颜苟活,那日死的人应该是我,而非三公子。」 朱棣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痛楚,混浊的泪光隐隐闪现,他一壶酒昂首而饮,大笑一声摔了酒壶,说道:「张玉起来!」 一手抬起张玉臂膀说:「本王自领兵以来,大小战事,非张玉之功,哪有今日的朱棣,你若有罪,本王岂不千刀万剐。」张玉听了,匍匐在朱棣膝下泣不成声。 朱棣说:「你是虎将,怎比我朱棣还婆婆妈妈,来人,快传道衍大师和诸位到议事厅,商议退敌之策。」 那边客厅,早有人传召道衍等人,徐王妃和道衍说:「大师的法子果是见效,看来殿下不再沉沦了,只是苦了张玉这孩子。」 道衍合十嘆道:「王妃,我最担心的是小难。」 徐王妃说:「大师放心,这次你们出征迎敌,我一定好好照顾小难,她腹中孩儿可是高珞的唯一骨肉,我不能让她们娘俩有半点闪失。」 道衍道了声阿弥陀佛。 朱棣对有功之将进行了升赏,以振士气,这年中秋,依计佯伐辽东,忽又迅雷之势掉头攻陷了南军最薄弱的沧州城,都督徐凯被俘,斩杀南军将士万余名,收穫大捷。 此后数月,朱棣利用他多年与蒙古的作战经验和道衍的诡计,获得了一次次的小胜,燕军的士气达到了顶峰,但这恰恰影响了朱棣和道衍的判断力,朱棣不知道,他的每一步都在蓝世仙的算计当中,他的步伐越来越接近蓝世仙的牢笼。 第260页 终于在十二月份,朱棣在东昌遇到了蓝世仙的主力,他激动而兴奋,像一头狼一样欲致对手于死地。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大军被蓝世仙的军阵牢牢围住,就像一头狼在铁笼里无法脱身,只能任凭笼外的利刃一块一块地撕裂皮肉。 围困朱棣的圈子越来越小,朱棣发起了数次突围,一次次败下阵来,伤亡也越来越惨,朱棣仰天长嘆,心知这次是回天乏术。 就在危急关头,张玉和朱能死命保护朱棣,在血战之下,将北边划开了一道口子,朱棣脸色煞白,狠命扯着缰绳冲出了铁笼,他的马蹄比起暴雨还要勐烈,当他回过神来,往后一望,发现燕军只剩下一些残将,朱能催促朱棣返城,朱棣问:「张玉呢?」 朱能说:「张玉将军断后,应该很快就到了。请殿下速速撤退才是。」 朱棣抬首远望,哪里等得来张玉的身影,原来的在突围过程中,张玉精疲力竭,被乱箭射死于军阵之中。 这晚暴雨大作,才没使燕军绝种,朱棣的大败导致局面反转,北平成为了最后的一道屏障。 就在这暴风雨的夜晚,燕王府想起了响亮的婴孩哭声,苏小难疼得几次晕了过去。 徐王妃刚刚接到兵败的消息,此时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孩不禁掉落了一滴泪水,她知道北平城就要拱手给南军,全家人的命运将面临绝境,这刚刚诞生的小生命是朱高珞唯一遗留在世间的骨肉,恐怕也将保不住了。 苏小难虚弱的身子在发颤,梅瑾手脚哆嗦无所适从,医生们手忙脚乱,渐渐度过了一个暴风雨夜。 一大早,红豆园传来噩耗,长宁死了,原来昨夜军报传回,也带来了张玉的死讯,长宁本就病入膏肓,病中一直命人但凡有燕军消息,立即回报,定有重赏,这晚有佣人闯入红豆园,要报张玉的死讯,丫鬟本想阻拦,那人想贪赏,说出了口,长宁听见了,一口气憋住了胸腔,口渗紫血,含恨而去。 燕军精锐丧失殆尽,南军士气大振,北方失地几乎重回朝廷手中,捷报不断传回皇宫,朱允炆大喜,亲到太庙祭祀,诵北伐之功,又颁诏褒奖北伐将士,对蓝世仙和方子瑜赞赏有加。 燕军则如坐针毡,北平军民陷入恐慌,听说南军即将血洗北平,一时之间逃散不少,很快南军就将北平城团团围住,蓝世仙坐镇中军大帐,指导攻城,再过几个日升,几个日落,朱棣的头颅就要被他亲手砍下。 他小酌数杯,望着帐外的军人穿梭来往,竟有些惬意。 蓝世仙又命每日日升日落时用大炮轰城,北平城几乎千疮百孔,方子瑜劝解他不要伤害百姓,但蓝世仙却似乎另有筹谋,他是要一日一日地折磨朱棣,叫他心生无尽的悔恨。 第154章 白衣凋零 这时,有人来报,北平城又有百姓偷偷出城,蓝世仙冷冷地说:「但凡出城的人,格杀勿论。」那军人领了命令而去。 方子瑜隐隐感到不安,这几日,他对蓝世仙的反常有些不解,他再次劝阻:「先生,北平城乃是囊中之物,何必还要草菅人命?」 蓝世仙说:「子瑜,朱棣狡诈,道衍诡计,我不能给他们任何反抗的机会。」 方子瑜说:「几个逃命的百姓恐怕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蓝世仙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来人,传令,天上的鸟儿地上的虫儿也勿要给我放过。」早有军人领命而去。 是夜,天空传来长长凄呜的鸟鸣,有人来报,说北平城外的天空发现一只五彩的大鸟,蓝世仙脱口而出:「射下来。」 过了一会,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慌了神一般,冲出了大帐,方子瑜不解,喊道:「先生去哪?」 正想追去,发现蓝世仙御剑飞上了天,原来那天上果有一只五彩的大鸟,在月光下熠熠生光,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正摇摇欲坠。 蓝世仙飞到天上,一眼看到了五彩鸟背上的苏小难,他抱起苏小难,脱开了五彩鸟,那五彩鸟跌跌撞撞,滑出了两三里,沖入了黑雾之中。 蓝世仙将苏小难抱到附近的山崖上,冷风吹打着两人的衣袂,黑月将两人的影子重重拍打在凌乱的岩石上,更显孤寂而落寞。 蓝世仙问她:「外面这么危险,你出来做什么?」 苏小难戴着白纱口罩,遮住了爬上下巴的龙鳞,此时的她,一袭白襦长裙,苍白的披风,挽起了高髻,有一种世外女子的淡雅,苏小难说:「五彩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不担心吗?」 蓝世仙说:「我为什么要担心。」 苏小难说:「报仇就对你那么重要,你连北平的百姓也不放过。」 蓝世仙冷冷地说:「是,要杀朱棣,一切都不重要。」 苏小难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是朱棣,还是你的心魔让你变成这样?」 蓝世仙的瞳孔忽然射出冷冽的光芒,他冰冷地说:「苏小难,你,就是心魔。」 苏小难正欲启口,蓝世仙阻截说:「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撤军的,你转告朱棣,明天就是他的死期,我要整个北平,为他一个人陪葬,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苏小难反而坚定地说:「好,你进城的时候,就把我的尸首埋在北平的一棵梅花树下吧。」 她往后退了一步,说:「还有一个叫洛儿的婴儿,如果你还有点仁慈的话请留他一条性命吧,他,是你的亲骨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嘴唇是颤抖着的。 第261页 「你说什么!」蓝世仙犹如五雷轰顶,他忽然意识到,那日在万仙山上,晚上与他一起共眠的人并不是南宫红萼变化的,而就是苏小难本人,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如刀割一般,他心疼地说:「你为什么今天才说?」说着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苏小难在他怀中嘤嘤哭泣,蓝世仙再也忍不住了,温柔而心疼地说:「小难,等我明天办完事,我就和你远走高飞,带上我们的孩儿,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我们三个,从此再无烦恼,再没有人打扰我们。」 苏小难没有说话,但她的身子柔软而温暖,蓝世仙丝毫感觉不到异样,但忽然他感觉背后一丝凉意,一根钻子般的利器从他后背插入,蓝世仙顿觉软弱无力,慢慢松开了手,满眼疑问地望着苏小难,不解地说:「你?小难?」苏小难的玉簪子瞬间打断了蓝世仙的所有美好想法。 苏小难斩钉截铁地说:「这一剑是我替朱高珞还你的,从此以后,我是我,你是你。」说完御剑飞了起来。 蓝世仙断断续续地喊:「小难,小难,你不要走,不要……」他想去追,但发现一用内力,浑身竟如泄了真气,酿跄了几步就昏倒了过去。 当蓝世仙醒过来,已是昏黄的斜阳,他也不知昏迷了几天,他发现自己的胸前盖着一件披风,是苏小难留下的,他抚摸着披风,心中有一种无尽的怅然。 他意识到更重要的事情,他御剑飞下了山,但眼前的一切令他诧异不堪,在北平城外几十里围里,铺满了南军的尸体和破败的旗帜,竟还有许多野兽的尸体掺杂其中,好一个「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南军惨败了,蓝世仙的内心几近绝望,他蹒蹒跚跚走了几里路,碰到了稀稀疏疏奔突的燕军,他也并不去盘问。 几天后,他来到一个小镇,听村民说起这场战争,说的都是神乎其神,他们都提到一个事情,说的是,那日清晨,忽然狂风大作,将围城的南军旗帜吹断,尔后,整个北平出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那是一群兇勐的野兽,犹如山洪暴发般涌来,也不知道是谁唤出来的,瞬间踏平了南军,一场踩踏之后,燕军冲出了城门,获得了大胜。 蓝世仙料到这个唤来野兽的人是苏小难。 夜晚,他偷偷落在燕王府云水园外的一株梅花树下,那扇厢房的窗户终于打开了,梅瑾怀里抱着一个婴孩,咂着嘴巴发出可爱的声音,蓝世仙看着这个婴孩漠漠发呆,忽然听梅瑾说:「洛儿,你娘亲到底去了哪儿?去了哪儿?」她望着残月,轻轻嘆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燕王府响起来梅瑾的哭天喊地声:「来人吶,来人吶,洛儿不见了,洛儿不见了……」 燕王府瞬间乱成一团,这纷杂的局面连续几天也不曾消失。 没过一个月,濒临绝望的梅瑾疯疯癫癫地在燕王府的湖边喃喃哭喊,失足溺死。 燕军大胜之后,军声振作,一路连连取胜,克敌无数,数月,大军就渡过了长江天堑,直逼南京城下。 这时,在奉先殿上,呈现死寂沉沉的一片,朱允炆失声痛哭了起来:「诸位爱卿,朕不怪你们,要怪就怪朕,是朕心善手软,妇人之仁,轻视了四叔……」 又抹了眼泪说:「朕做这个皇帝,不求歌功颂德,不求千秋万世,只求黎民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太平,朕只想做一个好皇帝,这有错吗,朕有错吗?」 群臣垂首不语,夹杂嘤嘤的泣声。 最后,还是齐泰劝慰朱允炆暂避浙江等地,再图良机;方孝孺则持相反意见,他认为京都不能丢,国本不能弃,应坚守南京,等各地勤王。 大臣们也持两方意见,从鸦雀无声变成了争论不休,奉先殿里又闹成一团,朱允炆气不打一处来,喊道:「都快亡国了,不要吵了,就依方卿家的意见,守南京。」一面派亲信和得力的干将守住南京各城门要塞,一面向各地发出勤王信。 未等攻城器械到位,朱棣早已按捺不住,发出了攻陷南京城的总命令,可由于南京城固若金汤,再加上朱元璋在位时又进行了加固,一时哪里攻得下来。 朱棣正在惆怅时,南京北部的金川门却不攻自破了,受命镇守金川门的是谷王朱橞和曹国公李景隆,他们眼见大势所趋,不战而降,将南京城的防守拱手相让。 燕军像洪水涌入南京城内,朱棣率主力军队进城,跟随的是道衍、朱高煦等人,忽有士兵报,大军在皇宫南门外被凉国公挡住了。 朱棣和道衍一听凉国公,不禁一愣,凉国公不就是蓝珏吗,蓝珏几年前就死了,哪里再冒出个凉国公,立马说:「走,去看看。」 朱棣等人到了皇宫南门,只见巍峨的门前插着一竿大旗,上书「凉国公」三个字,看那旗下之人,全身银铠,在阳光下犹如一头银狮,再看那张脸,是一张俊秀年轻的脸,哪里是蓝珏,竟然是蓝世仙,朱棣、道衍的脸上都浮现出难色来。 士兵们如黄蜂般冲上前去,只见蓝世仙的剑如割枯叶般,渐渐地在他的身前身后堆满了燕军的尸体,犹如一座小山。 燕军还是不断冲上去,这座小山壮观而悲惨,蓝世仙站在山巅,目光如燃烧的木炭一般火红。 这惨烈的场面将南门外的大军震撼住了,没有人再敢上前,仿佛那山是一座地狱。 第262页 朱高煦怒气沖霄:「竖子们,都给我让开!」从坐骑上跳将了起来,一槊直指蓝世仙,蓝世仙的青丝剑抖落起日月剑,两人在皇宫外战了几十回合,竟不分上下。 朱高煦正待发力,发现蓝世仙改变了剑法,换成了虚虚实实的飘渺剑,朱高煦被舞得眼花缭乱,蓝世仙抓住了破绽,一剑割破了他的右臂,只见血流如注,朱高煦酿跄了一下。 就在这变化之间,蓝世仙完全脱开了朱高煦的纠缠,一个箭步,竟是电光火石般,青丝剑如一道闪电飞向朱棣的咽喉,这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朱棣哪里反应得过来。 就在这剑尖与咽喉的毫釐之间,一道剑光却已将蓝世仙的胸膛刺穿了,原来道衍早预料到蓝世仙要偷袭朱棣,他手掌御气,朱棣手中的狮口剑竟比蓝世仙的步伐还快,比眨眼还快,那把狮口剑刚劲凌厉,在蓝世仙的胸膛内浑然不动。 道衍一掌拍了过去,蓝世仙重重地撞向黄色的宫墙上。 第155章 血染皇城 他艰难地爬起来,狮口剑慢慢地在他的胸口烧红了,熔成了铁水,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朱棣慌了神,喊了一声:「快放箭!」 命令声中,利箭射向蓝世仙的身体,瞬间将蓝世仙淹没。 似乎一切归为平静,但紧接着是一声巨响,蓝世仙身上的箭如炸开般弹开了,若不是道衍眼疾手快,朱棣早被利箭射死,朱高煦手臂和大腿中了数箭,再一看四周,死了一大片士兵。 他不禁骇然,蓝世仙那张俊秀的脸虽染满血迹,但那双眼睛却比野兽还要可怕,他的盔甲早已灰飞烟灭,千疮百孔的血衣布满他的身子。 道衍说:「二公子,青丝剑。」朱高煦会意,一把乌黑的剑就在脚下,他旋即拾起来,跳将过去,一剑穿向蓝世仙的胸口。 那青丝剑本是乌黑的,瞬间染成了红色,蓝世仙才缓缓地仰倒在地上。 这时候,刀光剑影的城中传来一声女孩的哭声,口中哭喊:「无名哥哥……」那女孩跑到蓝世仙身前,匍匐在他身上痛哭。 朱棣说:「给我砍了。」 道衍说:「殿下且慢,蓝世仙既已死,请念在他与我同门一场,叫人替他收个全尸吧。」 朱棣未直面应答,转而一声令下,燕军绕过叶嬏和蓝世仙身旁的小山,陆陆续续闯进了皇宫。 且说朱棣进了金川门之后,皇宫内早就乱成一团,宫人们逃的逃散的散。 朱允炆绝望地朝一个地方走去,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笨重,又那么轻薄,逃命的宫女太监们不小心撞到他身上,他仿佛毫无知觉,如一片被雨打落的秋叶。 他只能去一个地方,就是马皇后的坤宁宫。 在那里,他像受伤的兔子蜷缩在马皇后的怀里哭泣,马皇后含着泪,温柔地用手掌抚着朱允炆的头髮。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好像凝固了一般,但这一切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左边袖子在空中摇曳,却是空空如也,是个独臂将军,他近前行了宫礼:「皇上,娘娘,朱棣马上就要进宫了,微臣带你们离开。」 马皇后认出他是方子瑜,绝望的眼神中闪现一丝亮光。她急忙抹了抹眼泪,扶起朱允炆说:「皇上,你看谁来了,是方大人的公子,他要带我们离开这里。」 朱允炆并未抬头,反而说:「子瑜退下去吧,这宫里是朕的家,是先祖留给朕的基业,朕怎能捨弃掉。」 方子瑜急切说:「皇上,基业可以再造,家可以重建,您是天子,他日登高一唿,再重回南京,指日可待啊。」 见他不应,竟有些悲痛:「蓝先生以一人之力,肉身之躯,在南门外,只怕早已守不住了,如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马皇后也急了,推搡着朱允炆:「皇上皇上,子瑜的话不假,快起来,你快起来吧。」 朱允炆苦笑了一声:「要走你们走,我不走。朕自幼读圣贤之书,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要朕弃大明江山不顾,弃黎民百姓不顾,朕做不到,朕要和南京共存共亡。」 马皇后咽了口粗气,也顾不了那么多,推开了朱允炆,对方子瑜说:「方大人,你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皇上的安危全靠你了。」说着欲往宫外去。 朱允炆见马皇后要离去,喊道:「皇后去哪?要离朕去吗?」 方子瑜也说:「请皇后娘娘与我们一起走吧,皇上少不了您啊。」 马皇后背对着两人,又抹了抹眼泪,泣声说:「方大人,不管想什么办法,你要带皇上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皇上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顿了顿,哽咽着说:「皇上,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皇上,你要好好活着,臣妾不能为你做什么,我去大殿那替你取回那方龙印来。你们先走一步,我就出宫,切记不要等我。」说着也不停留就往外走去。 方子瑜似乎会意,劝朱允炆说:「皇上,请走吧。」 朱允炆痴痴望着门外,说道:「等皇后回来,回来。」 方子瑜说:「不能等了,娘娘一定会顺利出宫的,我们在宫外会合吧。」 朱允炆瞥了方子瑜一眼,又望着门外:「不,朕要等她!」 这时,已隐隐约约听到远方的喊声,「别让皇上跑了!」 方子瑜下了一声命令:「来人,将皇上换衣,押走吧!」说时,外面进来了几个壮汉,给朱允炆套了一件旧农家袍子和一顶破帽子。 第263页 朱允炆虽极力挣扎,但也奈何不得,他呵斥:「方子瑜,你欺君罔上!你知道这是何罪?」 方子瑜说:「皇上,只能得罪了!」 朱允炆念叨了几声「皇后」,在几个人的拥护下出了后门。 马皇后刚到后宫外,有个老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老太监说:「娘娘,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是皇上大典的龙袍,还有龙印,请娘娘收好。老奴生是宫里人死是宫里鬼,就不送你了。」 马皇后接过老太监手捧的龙袍说:「不,我不走了。」 老太监慌说:「娘娘,燕军残暴,这里不能留,请速速离去吧。」 马皇后说:「朱棣来了,怎会善罢甘休,你们点火吧,现在就点!」说完就转往宫里走去。 老太监落了老泪说:「娘娘保重,老奴恭送您。」与几个小太监仆在地上磕头痛哭。 不一会,太监们就将火把扔向了浇满桐油的干柴上,火焰如赤龙一般瞬间将整个后宫包围了,浓浓的黑烟向苍白的天空滚去,后宫里还有不愿离去的妃嫔和宫女被火焰吞噬着,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声。 铜镜被火焰射得通红,马皇后将头饰和手环统统去掉,一步一步走向火心,口中念道:「皇上,臣妾走了。」 朱棣骑着高头大马进入皇城后,稀稀疏疏二十几个小官手举降表出来迎接,朱棣心中大糗,堂堂大明几百几千的官员竟然只有二十多个人迎降。 他的尴尬和杀气浮现在脸上,道衍看了出来,说道:「燕王,别的人不降则已,有一个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一定要降!」 朱棣说:「你说的是方孝孺,一介书生,本王是要会会他。」 忽有士兵喊:「后宫着火了!」朱棣只见烟起,心知大事不好,恰朱能飞奔来报:「殿下,皇上不见了。」 朱棣大怒:「混帐,朱允炆一个大活人怎会丢掉。遍城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急和道衍等人冲到后宫,经过一番搜寻,寻到一具穿龙袍的焦尸,只是烧得太惨,分不出一点人形。 朱棣疑惑说:「这是朱允炆吗?」见道衍不答,又俯身去看,一股奇味扑鼻,实在不堪入目,只得起身,恰有士兵喊:「殿下你看!」那士兵从木灰中挖出一方燻黑的大印来。 朱棣接过来用袍子仔细擦拭,这不是天子玉玺是什么。 道衍眉眼一合:「燕王,建文皇帝归天了!」 朱棣握着玉玺,先是愣了一下,忽又动情,一把老泪横流,哭了起来:「我的好侄儿啊!叔叔我是来清君侧,靖国难,辅佐你治国理政,你怎么一点也不明白我的苦心,竟做出这种傻事来!」 紧接着,在场的人都哭了起来,皇宫里的刀剑声变成了哭闹声。 哭完后,朱棣又马不停蹄吩咐给朱允炆发哀书,布告天下,下令京师,抚慰臣民。 一切安妥,朱棣才与道衍等人去往谨慎殿,朱棣安排了诸事,遣退了朱高炽、朱高珞等人后,留下道衍说:「大师,你以为朱允炆死了?」 道衍说:「若我没有猜错,着龙袍的,不是建文,是一个女人。」 「女人?」朱棣显然也不相信龙袍之下是朱允炆,但也绝想不到是个女人,他若有所思:「若他没死,又去了哪?」 语气又加粗了:「建文不死,天下不平,不管动多少人力,想尽什么办法,搜捕全国,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 道衍说:「燕王此举,岂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建文殡天乃是铁一般的事实,燕王兴师动众,岂不告诉大家,朱允炆还活着吗?况且,他若真逃走了,又岂是几个士卒能找得到的?」 朱棣拍了自己一下额头:「小王煳涂啊,大师,你看如何办才是?」 道衍说:「燕王,若要成事,可叫心思缜密的郑和去暗查。」 朱棣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纪纲来了,说是已经控制京师大小官员,并奉上了奸臣名册,共计一百三十人,又问:「魏国公徐辉祖,驸马督尉梅殷,如何处置?」 朱棣说:「这二人不能绑,让他们在家好好呆着。」 纪纲又问:「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呢?」 这三人可是靖难之役的首要对象,朱棣说:「祸国殃民,该当族诛。」说罢,似乎又想起什么,说道:「方孝孺,不在此列!其他人,按名册,杀!」 纪纲领命而去。 第156章 龙鳞女侠(大结局) 第二天,李景隆带领众大臣到谨慎殿劝进登基,大致尚书,小致知县,俱跪拜拥戴,朱棣暗自高兴,口中说道:「诸位都是大明朝的忠臣,大明江山以后可都要依赖你们,可我朱棣何德何能,焉能觊觎宝座。」 有大臣说:「国不能一日无君,非英主不能统领,请燕王以天下苍生为念,早登大宝!」众人一阵附和。朱棣又是连连推辞,奈何经不住众大臣的软磨硬泡,朱棣只得说:「此非小事,宜需再议,请各位先回。」 不日,纪纲来报,齐泰和黄子澄已写了伏罪书,呈给朱棣,朱棣一看,只见其中两句「进谏不力,削藩不力」,不禁哑然失笑,纪纲又报:「齐泰宗族妻女共五百二十一人,黄子澄宗族妻女共四百四十五人,已经伏法。」 见朱棣不语,纪纲又说:「铁铉抓到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第264页 一听到铁铉的名字,朱棣就想起济南一役,念起朱高珞的死来,朱棣发狠道:「铁铉这厮,我早就要杀他。」 纪纲说:「我已为他准备了一口滚烫烫的大油锅。」 朱棣眼睛一亮:「好,我倒要去看看。」 在刑场里,铁铉一家老小皆被绑缚跪地,铁铉见朱棣来了,破口大骂:「逆贼,你欺君罔上,谋反乱国,不得好死。」 朱棣任他辱骂,待骂尽了,说了一句:「铁铉,我敬你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才来送你一程,你不感谢我」 铁铉呸了一口唾沫:「逆贼,老夫求死,也不怕死,巴不得早一时去侍奉太祖皇帝。」 又冷笑道:「我要到太祖皇帝那,说一说朱家不孝子孙的事迹,说说朱棣是如何谋反篡位,忤逆皇上的光辉事迹!」 朱棣脸露杀气,纪纲立马说:「殿下,不如行刑吧。」 朱棣迟疑了下:「慢。」眼珠子瞪着铁铉身旁五花大绑的绿衣少女说:「这女子颇有姿色,不知是何人?」 纪纲说:「是铁铉的女儿铁绿儿。」 朱棣眼放光芒:「铁铉,你家铁绿儿真是美人胚儿,莫非还是黄花闺女吧? 铁铉怒吼:「朱棣,你要做什么?」 朱棣沉思时,纪纲提议:「殿下,不如将她到教坊司去。」 朱棣叫绝:「好,叫铁将军的宝贝闺女尝尽天下男人的滋味,学会好好做一个女人吧。」 铁绿儿本就体弱多病,又清纯懵懂,听了这话,已花容失色,晕死了过去。铁铉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朱棣,你这逆贼,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棣说:「好,本王就成全你。」 早有人将铁铉举起,往滚烫烫的油锅送去,铁家几十口人,哭天喊地,又晕死了一大片。 只见那油锅升腾一股青烟,朱棣的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足一月,登基大典择在奉先殿举行。朱棣身着帝冕龙兖,环系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缓步登上奉先殿。文武百官高唿万岁,响彻寰宇。 朱棣当上皇帝后并没有忘记一件事,那就是徐锦香,他乘了御辇就到了魏国公府,此时的魏国公府已名存实亡,徐辉祖也被削爵软禁,如果不是徐王妃的原因,徐辉祖可能已被杀。 朱棣要见徐锦香,当然是因为靖难之役之前的约定。哪知道徐锦香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在朱棣眼里,此时的徐锦香身体圆实,已经熟得瓜熟蒂落,如再不採摘就萎了。 「哼,你来了。」徐锦香看了他一眼就撇过头去。 「你不欢迎朕来,你也不向朕行礼?」朱棣对她并没有一丝愠怒,而是喜欢。 「我以为你说的都是疯话。」 「朕何时又说过疯话,我记得与你立下三年之约,你要嫁的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国业之功,这三年来我从偏安一隅的燕王成为睥睨天下的大明天子,我的才华算数吗?」 「姐夫,姐姐已经是皇后了吧。」 「你姐姐贤德明慧,是我朱棣的恩人,当然是皇后。」 「你已经有了皇后,还需要第二个皇后吗?」 「哈哈。」朱棣哈哈一笑:「原来你徐锦香虽是女子却有这等胸怀。」 徐锦香终于转头看着朱棣,眼神很镇定:「姐夫,请恕我直言,如有冒犯之处,也请你见谅。」 「你说,朕胸怀大着呢。」 「三年前,我对你本就没有看好,但是我算错了。」 「算错?」 「我想嫁的人是朱允炆,我没想到你会赢,我从小就想嫁给他,我想当一个皇后,我的梦想比我姐姐大。」 朱棣没有怒,他反而笑了:「他有马皇后,会让你当皇后?」 「他可以休了马皇后,你能休了我姐姐吗?」 「是,朕不会,但是现在他输了,朕赢了,你说了不算。」 「对,他输了,你赢了,你现在是皇帝,我徐锦香愿意遵守这个承诺,我可以嫁给你,但是今天我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答应我,不再追寻朱允炆的下落,这就是我的条件。」 「荒唐。」朱棣竟然因为这句话怒了:「朱允炆给你什么了,你竟然以婚姻大事担保他,你不怕朕杀了你。」 「他什么都没给我。我和他青梅竹马,我希望他开创一片锦绣河山,他有这个能力,他的才华不比你差。你们朱家,只有他是真正地爱惜人民,爱惜百姓,他是圣君!你,你只会杀人,你是彻彻底底的窃国贼!」 「啪!」巨大的巴掌立即在徐锦香的脸上留下深深的红印。 朱棣怒气冲天,破门而去,门外有太监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你们听着,这个女人疯了,朕要把她关在这里,永远!」朱棣一边大步走一边大声吼。 朱棣因徐锦香之事,如受了奇耻大辱,因徐皇后是她姐姐,却不能杀她,这股怨气便不能出,他想起南京还有一班罪臣依然不臣服于他,当下叫了纪纲,将一干人从天牢带到了刑场,他亲自做主斩官,准备星夜全部处斩。 这晚下来倾盆大雨,刑场跪了几百人,刀斧手的斧子在闪电之下闪烁着杀气腾腾的白光。 纪纲带着蓑笠,上前道:「皇上,七百四十三人已带到,是否马上执行斩立决。」 第265页 「好。」朱棣冷冷地说。他坐在龙椅上,龙幡与华盖被大雨浇灌,太监们都淋成了落汤鸡。 随着一声令下,刑场上的头颅像西瓜一样啪啪啪地往下掉。 突然电闪雷鸣,天空传来一声啸叫,像一只鸟的叫声,与大雨一起,落下来一个人,就站在朱棣百米前,刑场上立即发生了慌乱,「有刺客!」纪纲大喝,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沖了过来。 这人身形轻巧,是个女子,在闪电下,看出来是一身红衣,头也被红纱布包了起来。 锦衣卫武功了得,却不能近身,嚓嚓嚓死了一堆人,纪纲是锦衣卫当中最出色的,与她战了几十回合不分上下,不知怎地,这女子手里陡然出现一把发着光芒的剑,这剑如有神助,三两下将纪纲击退。 朱棣似乎看出了什么:「住手,全都住手!」 锦衣卫得到命令全部停止了攻击。纪纲却想偷袭,朱棣喝了一声:「纪纲你不听旨意。」纪纲这才罢手。 「你是苏小难?」朱棣问。 「是,是我。」女子回答了,她果然是苏小难,那声音,朱棣一下就听出来了。 「小难,上次你走后,去了哪里?」朱棣连忙起身去迎他。 「不要过来。」苏小难的声音很果断。 朱棣果然停住,说:「小难何时与父王生疏了。」 苏小难用手将头纱揭开了,顿时所有人都骇住了,这哪里还是人,她脸上布满了蛇鳞,是个妖怪。在雨水的浇灌下,傍着闪电,显得尤为恐怖。 朱棣也吓了一跳:「小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父王还记得与蓝世仙的最后一役吗,我动用太多怨气,唿唤万兽,驱逐了朝廷大军,但是我的容貌再也恢復不了了。」 「不,一定可以恢復,父王这就带你去见道衍大师,他就在灵谷寺。」 「不用了,我不想再回到从前了。」苏小难重新又把头纱戴上。 「徐皇后很想念你,高炽高煦每天惦记你,为父也很想念你。」朱棣说得很动情。 「父王,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我来不是想和你回去。当年你将我带回北平,养育我,我很感激你。这也是我今天还来见你的原因。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燕王、也不再是朱棣的人。」 「小难你想去哪,燕王府是你的家,南京城是你的家,大明也是你的家。」 「不,我的家在梅花村。」 「你可以回去住,我立即叫人收拾。」 「不,这一切都变了,死了太多的人,无论好人坏人都死了。以前我很崇敬你,你捨生成仁,杀生取义,但是现在我也很恨你,你杀了太多的人。但是,我仍然期望父王成为一个千古明君,像在北平的时候,爱民如子,那样我不会再回来找你。」苏小难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小难!」朱棣痛心地喊她。 纪纲突然拿了剑拦着她:「休想离开这里!」 苏小难冷冷地说:「纪纲,你的脑袋好好收着吧。」 朱棣说:「纪纲,放她走,谁敢拦她,朕要他碎尸万段,从今以后,这世上谁敢拦这位红衣女侠,朕就要他碎尸万段!」 苏小难血红的身影已经淹没在雨点当中。 三日后,纪纲的人头挂在南京城楼上摇摇晃晃,嘴巴还张着,好像在说:你这个妖女! 云别山上,宋莲青正在打扫,有弟子上前说:「师兄,门口来了一对母子。说是要见你,她说孩子姓蓝。」 宋莲青说:「快叫她们进来。」 一个女子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走到宋莲青面前。 「叶嬏姑娘!」宋莲青跛着一只腿往前移了两步,摸了摸孩子的头:「这是师叔的孩子吗?」 「宋大哥,世仙已经去世了,我想将孩子带到山上读书学字。」 「好,他很聪明,我看得出来,长大比他父亲还要漂亮。」 「娘,我不要呆在山上。」小孩子嗲声嗲气。 叶嬏说:「洛儿乖,娘会常来看你!」 骄阳升起,万物復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