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妃奋斗史》 1、第1章 黔地的夏雨说来就来,乌云蔽日,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山间参天大树被吹得枝摇叶晃,“噼噼啪啪”疯狂颤抖。暴雨倾泻而下,并未给天地间带来多少清爽,反而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潮闷。 崇山峻岭之间,夹杂着一条蜿蜒的黄土驰道,远处正有一群人艰难前行。 黔地本人稀,这条通往边镇军屯专用驰道上,平日更是连走商都不见,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自然不是寻常百姓。 一群身穿皂衣的解差,正驱赶着三四十身穿粗布旧衣的流刑犯人前行。 泼瓢大雨突兀而至,“噼里啪啦”打得人脸生疼,一群人不管是解差还是流犯,忙忙跑到道旁的驿亭躲避。 驿亭有两个,解差们独占了一个大的,而流犯很自觉地退让到另一个更小一些的。 “哗啦啦”地暴雨声中,和抱怨声不绝于耳的大亭比起来,小亭人人一脸木然,即使雨水被狂风横吹洒进亭中,也未见多少人挪动。 邵箐伸手挡了挡脸,皱眉扫了眼亭外,朦胧雨幕下,望之不尽的墨绿山岭,四面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再瞥了眼旁边的大亭,她眉心皱得更紧,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不想法子逃离,就要晚了。 邵箐认为,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倒霉的人。 人家穿越,自己也穿越,好死不死的,居然穿到个流放犯妇身上了! 不求金尊玉贵的娇宠模式,也不求个嫡女庶女的升级版本,那起码也给个农女农妇的来种种田吧? 咋就寸成这样了呢?! 这还不是一般的流放犯妇,原身邵氏她既没杀人,也没放火,她什么都没干,只是受了她那个没见过几面却夺嫡失败的夫君牵连,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妃,一夕跌落到尘埃。 皇子妃啊! 穿成一个皇子妃,没能吃香喝辣享受人生,却苦哈哈地被人驱赶在徒流西南两千里的路上。 夺嫡,一辈子遇赦不赦的啊! 邵箐前两日刚睁眼的时候,就先得为自己掬一把心酸泪,难怪原身她生无可恋,浑浑噩噩发了几天热,就一命归阴了。 原身无法接受落差,邵箐还是可以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活着还有机会。 她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新生,来了二日,虽一直受到高烧后的手足无力的后遗症折磨,但还是打起精神,努力观察身边环境。 莽莽林海包围的羊肠小道,人迹罕至,走了两天,除了自己这一伙以外,再没有碰到第二个人。 解差明显是同僚中的佼佼者,一日疾行五十里,从京城至今,未见多少倦色,足足数十一大群,比流犯人数还多点,排了班,昼夜不停严密监视。 而邵箐身边的同伴,基本都是妇孺幼童,都是同样卷入夺嫡中被倾覆的官眷,家中男丁早被处以斩刑死绝了,只剩下一群这么老弱妇孺,统统被判徒留西南两千里,一起上路。 客观条件如此艰难,偏她如今只就一副身娇体弱的闺阁千金身体。 独自逃跑,不可能的。 至于群体合作,成功率倒是大点,可惜实际操作性比独自逃跑的成功率还低些。 不提煽动大家逃跑的难度,单单是这个煽动机会,她就完全找不到。 好比此时,就算倾盆大雨,大亭中高谈阔论,但还是有一部分解差持刀紧紧盯着这边。 邵箐摸了摸还有些烫的额头,暗叹一口气,不动声色,往左前方三尺远的亭中心位置瞥了一眼。 那里有一个盘腿而坐的高大背影,亭中唯一一个成年男性,也是唯一一个套了手镣脚镣的人。厚重手环脚环限制了四肢活动,还有一条精铁炼制的小指粗的锁链穿过他的两边锁骨,再用特制钥匙将两端牢牢锁在他两边的手环处。 穿了琵琶骨,完全锁住了此人的武力值。 没办法,因为这人是有着“战神”之称的先帝五皇子,被封为齐王的魏景。 沙场指挥若定,本人身手超绝,若非这般彻底锁死,恐怕龙椅上那位新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的。 嗯,这位也是邵箐的便宜夫君。 提起对方,她不得不感叹一下,其实还是有人比自己更倒霉的。 …… 魏景乃中宫嫡次子,前头还有一个同胞兄长,乃刚驾崩的先帝长子,被封皇太子。 据邵箐接收到的记忆,先帝和先皇后鹣鲽情深,即便是为平衡前朝不得不纳了些妃嫔,但他一律点卯了事,一个月中有大半月是歇在皇后傅氏宫中的。 二十余年如一日,在这个姬妾遍地的时代,这已经是一种极难得的情深。傅皇后想来是很满意很感动的,因为京城城中的贵妇贵女们包括原身,都极其的钦羡。 魏景和他的胞兄,就是成长在这么一种父慈母爱的环境当中。 兄友弟恭,又十分优秀,皇太子善文治,五皇子魏景善武功。 太子入朝后,协助皇父理政安民,屡有建树。而魏景,那就更是了不得。 这十来年间鞑靼虎视眈眈,屡次率大军进犯北境,大楚军屡战屡败,最严重一次甚至割地赔款,送了公主和亲。 这位天生就对军事的触觉敏锐的五皇子,十五岁奔赴北境,立军令,训精兵,率大军三次迎战鞑靼铁骑,三次皆大胜。最后一次甚至将亲征的鞑靼可汗射杀在阵前,将鞑靼五十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一退数百里,二十年内再无进犯之力。 此战足可名垂青史。 可惜,魏景并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待遇。 在他最后一战刚获大胜时,突然收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传来的圣旨。 他的皇父突发脑卒中,经已垂危。 魏景心胆俱裂,立即匆匆交代几句,打马日夜兼程,飞速奔赴回京。 他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一张天罗地网。 他的父皇亲自设计的。 据邵箐所知,皇帝中风当天,太子就被“揭发”毒害皇父意图篡位,被关押后“自尽身亡”了。消息被捂下,魏景急急赶回京城,在父皇的寝宫以附逆罪名被拿下。 这位皇帝撑着最后一口气,痛斥二名嫡子的罪状,最后改立丽妃所出的二皇子为新太子。 新帝登基,因魏景刚立不世大功,又有不少耿直朝臣据理力争,所以新帝只能将他穿了琵琶骨,徒留西南二千里。 …… 邵箐忍不住嗟叹,好一场惊天大骗局。 傅皇后出身平海侯府,傅氏煊赫已近数十年,而丽妃是皇帝自小伺候在身边的贴身宫女,极其卑微。 先帝是宗室子继位,皇室嫡脉断绝,几方势力角逐过后,才选他登上大宝。 这样一位皇帝,“挚爱”了傅皇后二十多年,傅皇后在后宫吸引了所有火力。而前朝,他依仗傅氏除去所有心怀不轨的权臣,几经艰辛,终于把权柄握在手心。 他也就是突然中风就垂危,命短了点,不然的话,事情肯定不会弄得这么难看。 还牵连了自己,邵箐深深叹息,不然就算穿成齐王遗孀,她也十分满足了。 嗟叹完毕,邵箐继续面对现实。 没错,她思来想去,左右琢磨,最后认为,只有将希望放在这个魏景身上,成功脱身的希望才会高一点。 皇族不受极刑,不受毁灭性的永久损伤重刑。所以寻常犯人穿琵琶骨,是直接把肩胛骨洞穿,用铁链锁死;而魏景,则是用小指粗细是精铁锁链在两边锁骨绕个圈,再锁在手镣上。 两者同样有禁锢一切武力的效果,但前者永久损伤不可复原,而后者只要解下锁链,立即就能恢复至少五六成,好好养伤,痊愈不是不可能。 邵箐不动声色侧头,视线穿过瓢泼雨幕,投到对面大亭里一名左脸有颗痣的解差身上。 这人被解差们称作“陈卒长”,是所有解差的头目,他腰间布包放置了一串钥匙,邵箐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检查钥匙是否安好。 很明显,这是魏景身上镣铐的钥匙。 而据邵箐这二日仔细倾听解差间的对话,这群解差并非新帝的人,乃诤臣力争之下安排的,素以耿直古板出名,十来年内押解犯人从未出错。 他们只想快快将人犯压到边境的军屯,交了任务,把烫手的山芋扔出去。 而此地距离目标军屯,大约还有十来天的路程。 还有些时间。 邵箐吁了一口气。 不过伺机取得钥匙之前,她还有一件颇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和她的便宜夫君先套上一点关系,好让对方相信她,最起码届时能配合她。 没错,原身和魏景名为夫妻,实际并不熟悉,甚至连仅有的见过那几面,都是大婚前的事。 原身十四岁被选为齐王妃,彼时魏景十八,等及笄能大婚了,准备半年,大婚前一个月北境生变,对鞑靼的最凶猛一战打响,于是他自然奔赴北疆。 大婚并没有延期。 五皇子幼时重病差点夭折,得一高士揭皇榜救治,高士顺便给批了命,说他二十岁前必得成婚,不然会再有性命之危。 反正皇子娶亲,本就有太常等一宗官员操持,无需本人亲迎。迎进齐王府,次日拜了帝后,那也是无任何争议的齐王妃。 至于其他诸如拜堂之类的世俗礼仪,等魏景回来补上也不迟。 谁知这么一等,就直接等到流边了。 邵箐掏出自己上午特地留的冷馒头,再从小包袱里取出一个破碗,就着雨水洗干净,接了大半碗水,低着头往亭中央挪去。 解差给食物,从来都是直接整包抛过来的,而这位战神齐王,从不争抢。 据她观察,这二日他都没怎么进食过。 劝吃饭总错不了的吧?既能套近关系,也能让逃跑主力积攒点力气。 2、第2章 邵箐第一次强烈感觉到,人真的可以有气场的。哪怕落魄如斯,魏景身上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鸿雨亭小人又多,他左近一尺仍属于真空地带。 浓黑长眉入鬓,悬胆鼻,眼线浓长微微上扬,非常英俊的一个年轻男子。但他闭阖的双眸和微抿的薄唇,却透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漠然感。 邵箐觉得很正常,换了谁都该愤世嫉俗了,她顿了顿,轻唤道:“夫君?” 这个如今妇人对夫婿的寻常称谓,她可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能这般如无其事地唤出来的。可惜,眼前并无人买账。 魏景一动不动,狂风吹起他垂在侧脸的一缕散发,他置若罔闻,寂静的小亭只能听见“哗哗”的暴雨声。 大亭中,持刀的解差们正紧盯着这处,邵箐压力很大,她咬咬牙,低低道:“夫君?你吃点东西吧,这二日你都没吃什么?” 她干脆伸手,打算轻拽他的衣袖,谁知手刚触上去,对面人倏地睁开眼睛。 嘶!怎么形容这人的眼神呢? 很冷,很冰,冰封三尺之下掩藏着深深的戒备,仿佛甫遭遇狼群背叛的狼王,虽经过厮杀得以暂存,但如今它身负重伤独自流浪在草原上,凶戾阴鸷,对一切接近的生物都抱以强大敌意,随时会扑上去将对方彻底撕个粉碎。 鼻端似乎能嗅了血腥味,邵箐心脏突突跳着,后背的皮肤仿佛能感受到了这种力量,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竖了起来。 她产生了一瞬犹疑,这么一个危险人物,自己将最大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究竟是对是错? 但她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邵箐马上就将这种感觉压下,并撕下一小片馒头,送至他的嘴边,“你多少吃点吧?不吃怎么有力气?” 这话说得真心,毕竟她将脱身的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了。 魏景还是没动,淡淡地盯着她,对嘴边这小片馒头视如不见。 一个连瞳仁都不动一下,一个手里举着那片馒头在那等着,哗哗的雨声中,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邵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念急转,只能硬着头皮又轻声添了句,“夫君,你勿要这般。” 她努力想着自己如今的凄惨境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心里也难受起来,低低道:“你这般,总叫亲者伤痛的。” 亲者痛,仇者快啊! 想想你那个欺骗了你二十年的虚伪父皇!想想你已命丧九泉的母后皇兄!再想想如今高高在上的丽妃母子! 魏景的呼吸立即重了一下,邵箐垂着眼,见他被厚重镣环锁住的两只修长大掌倏地攒紧,青筋毕现。 呼吸随即恢复,他攒成拳的的手也掩藏在衣袍和镣环之下,除了邵箐,未有人发现这一瞬间的变化。 不过,他薄唇微欠,将嘴边那小片馒头吃进去了。 邵箐大喜。 她一片接一片撕了馒头,全部喂给魏景吃下,最后端起放在地上的破陶碗,避开有大小豁口那一侧,细心贴着他的唇畔。 他看了她一眼,也喝下了。 这陶碗很小,又有豁口,其实也就装两口水而已。邵箐又捧着碗,凑到小亭外侧,探手又接了一碗回来。 魏景照旧无声喝了,待喝罢,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这是不喝了。 邵箐从善如流,将破碗收回小包袱里,找个位置坐下。 收获已经达到预期了,过犹不及,她不再接触魏景,只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和被溅湿的衣袖,安静地坐着。 不过她选择的位置在他的身后,既不招对方的眼睛,也无声显亲近了些。 魏景重新阖眼,一动不动,对面大亭的持刀解差们并没有对夫妻亲略亲近有疑虑,方才一幕并没放在心上。 …… 大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到了下午,炙热的艳阳重新出现,解差们立即吆喝,驱赶着一群流犯继续上路。 热意一蒸,空气又闷又潮,脚下的黄土路被大雨冲得泥泞一片,大小深浅的水洼到处都是。 邵箐高烧过后的头脑又觉昏沉几分,起血泡又破损的脚底泡在泥水水里,钻心般地疼,但她还是努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她一直跟在魏景身边,路上解差们停下取水喝水,她也抓着小破碗挤上去,先自己猛灌两碗,接着又接了水,小心翼翼地捧过去给他。 天黑停歇,她抢先一步捡个干净些的地方,略略整理,又轻唤魏景过来,拿食物喂水,虽几乎从不吭声,但一直无微不至。 魏景一直沉默不语,冰冷依旧,但好歹一直没拒绝邵箐。她便不再局限坐在他身后了,偶尔一两次,她会坐在他身侧,到夜间睡觉,她就硬着头皮蜷缩在他旁边。 邵箐觉得,魏景这边的进展还是可以的,如果有了脱逃机会,他未必不能顺手捞自己一把。 如今最大的难题,却是钥匙,她一直没有任何办法接近陈卒长那串钥匙。 陈卒长之谨慎,比邵箐意料中更甚。不管是避到一边解决生理问题,还是晚上睡觉,他都安排五个解差守着他,钥匙用绳索牢牢系在手腕,捂住心口才睡。 解差们带了粮食,每天蒸一回馒头粗饼供一日食用,陈卒长从不让任何流犯接近,将从食物下手的途径彻底杜绝。 邵箐有些焦躁,但她还是努力压下,不能急不能乱,要镇定,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这日傍晚,天色虽然比平时早了些许,但见路边有两个驿亭,不用露宿荒野,于是陈卒长就命队伍停下。 一包早上蒸的冷饼扔过来,邵箐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第一时间上去抓了几个。 回到魏景身边时,她忍不住悄悄往陈卒长望了眼。 对方叉腰站在七八步外,板着脸盯着一群取食物的流犯,解差们团团围着,从上到下严防死守,就怕有人趁乱生事。 邵箐不敢多看,她这位置是严密监控地点,视线在陈卒长腰间钥匙包一掠而过,立即收回。 “饼有点干,先喝点水润润吧。” 邵箐就地坐下没掰饼,而是端起方才接了水的陶碗,要递到魏景唇边。 “坐一边去。” 这是魏景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很嘶哑,他下巴微微一抬,让邵箐不要坐他正对面,余光瞥向陈卒长,在方才邵箐看过的小布包处掠过。 他的目光很锐利,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一圈。 “哦哦。” 邵箐挺诧异的,他居然和自己说话了,还有动作。她立即抬起身子,移到他的左侧身前。 魏景的环视周围,其实只是眼珠子动了动,但近在迟尺的邵箐还是发现了。这种异于平常之处,让她心跳微微加快,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驿亭建在半山腰,一眼往过去能看见底下蜿蜒的黄土小道,满目起伏的墨绿毫无变化,潮闷的山风吹着,不凉快反而出了一头汗。 二人坐的位置是风口,虽有条亭柱让魏景倚着,但真心不咋的。要说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魏景自己选的。 邵箐本来选了里面的一条避风的亭柱,但他一声不吭就坐那了,她诧异,但也没说什么随他了。 这种种细微异常加起来,让邵箐心里毛毛的,但回头看了没发现任何异样,她只好按下不理会。 她重新端起碗,让魏景先喝了口水,然后掰了一小块饼,要递到他唇边。 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他身高体长,这侧面递饼邵箐得探身才行,她刚支起身子抬手,忽见魏景瞳孔一缩。 一道银白的寒光乍现,闪电般疾奔而至,魏景头猛地一侧,“笃”一声闷响,一只精铁铸成的短箭擦过他咽喉,深深扎进他身后的木制亭柱。 一切快如闪电,普通人邵箐根本反应不过来,箭矢的尾部还在急促嗡动,一个黑色身影已经从密林中跃至,手上闪着寒芒的利刃直刺魏景心脏。 魏景已经站起,他动作很大,直接将邵箐撞倒在地。他手上脚上套着厚重的铁镣,两边锁骨又紧紧各绕一条精制锁链,上半身完全发不了力,人也挪动缓慢,但好在他早有准备,直接一退避到亭柱后,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快来人!!刺客!有刺客!!” 邵箐终于明悟他为何让自己坐到左边了,也不顾疼痛,就着他的力道在地上一个翻滚,拉开些许距离后,立即尖声高呼。 其实也不用她呼唤,一群解差已经“刷刷”拔出配刀,疾冲过来。 邵箐回头一看,哎呀妈呀,这黑衣杀手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三四十。 陈卒长最快,冲过来一刀劈向为首者,逼着后者不得不先止住对魏景的攻势,侧身格挡。 黑衣杀手和解差战成一团,“叮叮铮铮”的兵器交击混乱一片,一蓬鲜血溅出,已经有人惨叫倒地身亡。邵箐同伴的那群老弱妇孺尖叫着惊慌奔走,往山林中逃去。 她心中一喜,逃走的绝佳机会来了。 邵箐当即站起要跟着人群奔逃,谁料这时,两个黑衣杀手跳进流犯群之中,手起刀落,大开杀戒。 这群流犯也是杀手们的目标之一,狼入羊群,砍瓜切菜般杀着,鲜血喷溅,残肢断臂,入目立即一片殷红,七八具尸体倒伏下来。 邵箐的脚步还没迈开就硬生生被迫停下。 该怎么办?! 哪个才是最佳逃走方案?! 邵箐心念电转,可惜没等她站直身体,当头就有一大片阴影罩下来。 她来不及多想,立即往后一跳。 陈卒长鲜血喷溅,洒了邵箐一头一脸,尸体重重地摔在她跟前,浮土飞扬。 钥匙!! 邵箐余光一直注视着魏景,杀手们虽身手极佳,但解差人多一时也拦截住大部分,只漏了为首一个解决了陈卒长回身攻他。他绕着亭柱躲避,虽险,但还能勉强支应。 邵箐已经扑向陈卒长,一把拽下他腰间的钥匙,咬牙往魏景冲去。 3、第3章 魏景果然没有让邵箐失望,见得她冲来,身躯往亭柱一歪,接着一退。 黑衣首领收势不及,一剑重重砍在木质亭柱,他用力一扯,那不堪重负的亭柱晃了晃,“咿呀”一声跟着他的力道倾斜。 山间的驿亭,本就风吹雨打,一边亭柱一倒,整个驿亭立即“轰”一声倒塌,重重地将那个黑衣首领压在底下。 邵箐大喜。 她已经把钥匙掏出来了,一扑过去立即跪下,握着手上那根最大的黄铜钥匙往他脚下的镣铐锁孔探去。 不是不知道手肯定比脚方便,而是魏景上半身有两处桎梏,锁骨和手镣,解开肯定比不上脚镣快的。 另一个,邵箐已经悄悄研究过他身上的几处锁孔了。脚镣锁孔明显比其余两处大一圈。她现在手上三把钥匙,一把大两把小,她当然选择一击即中那处。 果然,她钥匙一插进去转两圈,便听见“咔嚓”一声金属脆响。 魏景两脚一挣,脱下脚镣,立即飞起一脚侧踢,往邵箐身后踢去。 驿亭不过是茅草盖,亭柱也没多粗,自然是不可能压死黑衣首领的,他只慢了一拍,就破开茅草顶而出,挥剑向魏景二人攻来。 “快!来两个人,杀了那个女的!” 其实不用首领呼唤,解差们即便是同僚中的佼佼者,身手也肯定必定比不上精锐杀手,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死伤过小半一半,突破阻拦的几名杀手立即往这边奔来。 首领恨得直咬牙,没想到居然还有个女的敢拼死上前抢钥匙并上前解锁,先机已失一半,本十拿九稳的任务陡生风险。 剩下那一半,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 “杀了她!不能让她解锁!” 魏景双腿功夫了得,以一敌几,居然还没有落入下风,他声音低沉而稳:“不要急,慢慢来。” 邵箐已经站起来替他解手上的镣铐,身后利刃割裂空气的风声嗖嗖,说不害怕不紧张那是假的。但她知道事已至此,不镇定下来就真死定了,死死咬住唇瓣,她尽力忽视所有动静,死死盯着几个锁孔。 “咔嚓”两声,连接魏景两边锁骨的特制锁链从手镣上解下,再一声清脆的金属机括开启声,沉重的手镣落地。 只是这样还不够,魏景的上半身还是使不出力。 以锁骨形式来穿琵琶骨,其实也相当残酷,突出的锁骨上下各钻一个对称的孔,特制的锁链从孔洞中的血肉穿过,绕着锁骨一个圈,扯紧卡住,然后拷到手镣上。 锁骨是人上半身使力的关键节点之一,一旦被这样锁住,一动之下所产生剧痛,完全能让人痛不欲生,根本无从动弹。 邵箐要做的最后一步,就是垂直拉着那两根小指粗细的锁链,尽力一拽,将三尺多长的锁链生生从他身上扯下。 她握住锁链一端,咽了口唾沫,魏景高声喝道:“扯!” 邵箐闭眼,咬牙使劲全身力气往下一拽! 魏景格挡的动作一滞,左脚立即挨了一记,鲜血喷溅,他全身肌肉绷紧,咬牙往上一纵,以最快的速度让锁链从身体中抽出。 鲜血洒了邵箐一头一脸,脑后嗖嗖风声至,她赶紧往前一扑。 黑衣杀手剑势不停,急追邵箐而去,千钧一发,魏景已经落地,横踢一脚,将人踢飞。 他果然不愧战神之名,虽有锁骨伤口鲜血仍在汩汩而出,但重获自由的他脚尖一勾,手上已经拿了一柄剑,寒芒闪动,黑衣杀手立即倒下二个,其余不得不避退。 邵箐爬起来,站在他身后,不敢太近碍手碍脚,也不敢太远怕落单。 此时解差们已几乎全部牺牲了,后面奔逃往山林的的流犯们也杀得差不多,没死的漏网之鱼皆跑进密林中。 没了解差的阻隔,黑衣杀手们陆续围拢过来,踩着特殊的方位,用阵法围攻魏景和他身后的邵箐。 死了七八个,杀手们还剩二十余,魏景只有一人且身受重伤,身后还有一个累赘,即使再能打,恐怕混战久了也得落于下风。 邵箐很紧张,他要是独身一人逃脱的机会必然大增,然而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她被丢下就只有一个死字了。 幸好,魏景没这么做。 魏景乃身经百战的统帅,自然深谙战机。他并没有让敌人的包围圈彻底形成,趁着最后几个黑衣杀手没围拢过来,他猛地一阵爆发,声东击西后,提起邵箐飞速往后掠去。 魏景冲出包围圈时,干脆利落挥剑割断两个敌人的喉管,一大股鲜血近距离直喷邵箐口鼻。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这阵仗,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脑海,她几欲作呕。 但她还是拼近全力忍住了,默念着“他不死我死”,她顺着魏景的力道,往上一扑,牢牢搂住他窄健的腰身。 魏景手顿了顿,足下未停,迅速跃到山坡下,朝密林疾奔而去。 “他娘的!” 黑衣首领被魏景暴涨的攻势杀退几步,先机已失,只能眼睁睁看对方冲破包围圈。他又气又恨,怒喝一声:“追!” 又见魏景转身纵跃大露后背,破绽乍现,他连忙一扬手,几抹微蓝的银光一闪而过,七八枚流星镖闪电般往下袭去,疾奔魏景背后几大要穴。 魏景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他只得生生硬提一口气,扭转身体往前一跃。 邵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只听见脑后嗖嗖疾风至,她赶紧尽全力往魏景胸腹处一缩。 一枚银镖擦伤魏景手臂,贴着她的头皮险险而过。 她头皮一凉,一大缕青丝飞散,被山风卷起散去。 邵箐真吓破了胆,闭着眼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又忙细细感受,幸好,幸好脑后并无痛感。 头发少点就少点吧,脑袋没事就好。 “的的笃笃”的一阵乱响,魏景紧接流星镖的步伐,抵达山林,冲了进去。 邵箐终于松了口气,进了密林就好,有屏障遮挡,还利于隐蔽遁逃。 她希望大增,反之黑衣首领感觉截然相反,怒喝道:“赶紧追!” “五人一组,迂回包抄!他们跑不远的,必须追上!” …… 风声呼呼,满目翠绿墨绿飞速往后挪移,进山越深,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就愈发浓重。 邵箐开始有些怕,闭目不敢看,渐渐适应后才睁开眼睛。 魏景锁骨伤口仍在不停淌血,濡湿他的前襟一直往下,邵箐贴着他胸腹的左半边脸已有黏腻的触感。 温热的,血腥味浓重。 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止一处,邵箐挺害怕他支撑不下去的。万幸的是,这位战神齐王远比她想象中坚韧,期间虽把她换了一次手,但还是能一直挺到身后追兵动静逐渐远去,慢慢听不见。 夕阳西下,那轮红日已有一半沉没在山峦之后,黑沉沉的乌云重新出现,一阵狂风吹过,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魏景的速度缓慢下来,冲下一处陡坡,眼前一亮,前方出现一处不大空旷处,荒草萋萋,一道淙淙溪流蜿蜒而过。 他疾奔至溪边刹住脚步,松手,腰侧早已发麻的邵箐跳下来。 她趔趄两步,站稳后忙观察周围环境:“这是哪个方向?咱们要怎么走才能出山林?” 这一刻邵箐是非常高兴的,逃脱已经迈进了一大步,只要在杀手搜寻过来之前离开这片丛林,即如溪流入江,再难寻踪迹。 “咱们该是往了东?” 她打量一圈,附近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应是安全的,这才放下心。 只魏景一直没吭声,邵箐奇怪,忙侧头一看,却见他手里紧抓的那柄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他面色苍白如纸,捂了捂左臂,身躯晃了晃,竟一头栽倒。 4、第4章 邵箐大惊,下意识忙伸手去搀扶。 只是她太低估魏景的身躯沉重程度,也太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力量,人没扶住,反而被带着重重地扑倒在地。 垫底的右手臂疼得都麻木了,只是她也顾不上揉,龇牙咧嘴爬起来,忙去看魏景。 魏景前襟暗红一大片,触目惊心。邵箐第一时间伸手按他颈侧大动脉,还好,是跳动的;再探探呼吸,虽急促微弱些,但很明显有。 只是晕厥过去而已。 她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扒开他的前襟,检查他锁骨伤势。 相当骇人的的四个孔洞,血肉模糊,好在锁链拽出已有一段时间,鲜血溢出的速度已减缓许多。不过仍不断往外渗。 邵箐捡起剑,迅速裁下自己一截内衫,割成两块,厚厚折叠捂在他锁骨伤口处;又找到他锁骨下动脉的搏动点,向下压迫。 压迫止血。 邵箐一边施力按着,一边观察他身上其余伤口。那几处剑伤都是轻伤,血液早已凝固。 她觉得不大对头。 魏景给她的感觉,应该更坚韧才对,就算失血过多,最起码他该能拄剑坐下吧? 说倒就倒,还这么突然。 良久,觉得差不多了,邵箐揭开染血的厚布一瞄,见血基本止住了,又连忙去扒拉他的左臂。 他昏迷前是想捂这位置的。 她记得这位置只是个很轻的伤口,最后那个流星镖擦伤他手臂,紧接着又削去她头发。 由于清楚这个伤口是最轻微的,所以邵箐才没有第一时间察看,现在扯开他衣袖那个口子一看,她登时失色。 “怎么会这样?!” 约莫半指节深的一道锐器划痕,淌出的鲜血竟呈暗褐带黑的颜色,从伤口到附近皮肤,方圆巴掌大的皮肤灰黑一片。 有毒! 邵箐大惊失色,她一时只觉脑后一小块头皮凉飕飕的,忙伸手摸了摸,确定摸到一截很短的发茬,头皮并没伤口后,“砰砰”乱跳的心脏才稳了些。 也对,连魏景都倒了,她中毒肯定不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邵箐顾不上后怕,连忙又从自己外衫的下摆裁下一条,绕了两圈,扎住他中毒伤口的上方。 不要慌,不能慌。 她一边动手,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景应该一早就知道自己中毒了,单看他给自己换了手提着就知道。 他身手这么好,明知中毒,摆脱追兵后仍跑了一段时间才停下,他应该有能力把毒性逼在手臂这一块。 看他臂上那灰黑颜色扩散得这么缓慢应能断定。 肯定是这样! 邵箐将布条勒紧打了个结,急急站起,将他往溪边拖。他肌肉紧实人又高大,沉重比邵箐想象中还甚,一点点距离,她咬了牙才能拖动。 一直拖到他手臂能浸进溪水中为止,她拎起剑,在伤口上划了两道。 邵箐不是医学生,对医学也无甚兴趣,但她从前爷爷是老中医,常去探望老人家,耳濡目染下,一些常识还是懂的。 比如被毒蛇咬伤的急救手段。 那十字伤口一划开,暗褐带黑的毒血立即溢出,邵箐立即将魏景手臂按进哗哗流淌的溪流中,用力挤压。 挤压了好一阵子,毒血渐不见,她提起他胳膊一看,果然那灰黑浅了些。 邵箐大喜,继续如法炮制。 直至最后,那四五个十字伤口泛白,挤压出的血渐少且重新变得殷红,那毒斑淡得几看不见,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手。 探手试了一下魏景的脉搏呼吸,如刚才一般略显急促微弱,没好转,但也没变坏。 这应该是好事。 邵箐“砰砰”狂跳的心脏才和缓了些,她已经尽人事了,其他的听天命吧。 勉强撑着用剑敲打附近的低矮草丛,见无蛇虫惊起,她立即瘫在地上。 一连串惊险加急救,精神一松,她有些撑不住了。 …… 邵箐喘了一阵,闭了闭眼,又睁开,见天空乌云滚滚,自东往西而来。 怕又要下雨了,魏景也不知何时醒,还能不能醒? 怎么办? 邵箐有些焦灼,那二十多个杀手还一直往这边搜寻,她可是把首领那句“必须追上!”听得真真的。 这么辛苦才逃出来,要是被人追上灭了口,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走? 照理说,她救了魏景,魏景也救了她,她还尽了人事替他进行中毒后的急救,可谓仁至义尽,如今谁了不欠谁了。 可是走,又要往哪里走呢?她最多能从乌云未曾彻底遮挡的夕阳判断出东南西北而已,山林多大不知道,要走多远也不知道。 莽莽丛林,毒虫猛兽与黑衣杀手相比也不遑多让,哪怕此刻待在魏景寻的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她也得提高警惕注意周围。 唉。 邵箐十分烦躁地翻身而起,要不先等一等,等明天看魏景如何再说吧?万一他醒了呢?这马上就天黑还能走哪儿去? 只要他一醒,一个能抵自己百个。 对,就这样吧! 邵箐打定主意,一骨碌爬起来,往上游挪了一点,抓紧时间脱鞋袜,要清洗脚底的血污。 这千金闺秀的玲珑玉足,如今可是遭了大罪,血泡破了长,长了又破,整个脚底红彤彤的。血水和粗布袜子都黏连在一起,非常疼,她算十分坚韧,才一路隐忍并坚持至今。 邵箐龇牙咧嘴正扯着袜子,无意中往水面一瞥,她却一愣。 大石挡住水流,水面微微波纹,倒影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姣好面庞。两弯细细柳叶眉,一双剪水杏瞳,琼鼻樱唇,即便头发散乱,也遮不住她一截弧度美好的下颌;即便面容脏污天光朦胧兼水镜不清,也依稀能看见她一双妙目顾盼间所噙的盈盈水露。 好一个大美人,娇美婉柔,楚楚之姿,如古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典雅佳人。 也是,傅皇后亲自掌眼的嘛,总不会委屈了自己小儿子的。 邵箐欲哭无泪,要是穿到宫斗模式,这长相好极了,可是她现在是个流放犯妇。 这相貌对以后生存将有大大不利。 邵箐长叹一声,其实这几日单看自己如削葱的纤纤十指,还有一双虽鲜血淋漓但依旧玲珑圆润的玉足,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唉,没想到居然还有嫌自己太美的一天。 只邵箐也顾不上烦恼太多,天快黑了,山风中有带了些潮润,看来大雨不用太久又会来了,她得赶紧清理一下自己和魏景身上的伤口,然后看看能找个避雨的地方不? 她不敢跑太远,因为这位置是魏景选的,离了这范围她不懂判断安全系数。 飞鸟小兽也在忙着寻找避雨的地方,一只山鸡从枝头飞下,钻进陡坡底下人高的茅草丛中。 邵箐眼前一亮,忙拎着剑拨开草丛跟进去。 果然,里头有个两尺深的人高凹洞,岩石还在顶上凸出一些,足可供三人休憩。山鸡在里头筑了窝,窝里还有十来个白花花的山鸡蛋。 她大喜,避雨过夜的地方有了,晚餐也是现成的。 山鸡惊飞,邵箐匆匆折返。 回到魏景身边,她却犯了难,他很高,常年习武身躯结实,她拖动些许距离已是极限,根本不可能把他搀扶到凹洞里去。 试了几次都不行,眼看乌云滚滚,天越来越暗沉,他重伤在身还中毒,最好不要再淋雨。 邵箐是个果决的,一咬牙提着剑,选些较直的枝丫砍了些,用藤类作绳,做了一个简易担架。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滚着推上去,一个人抬不了,她就在一头系了藤绳,勒在两肩使劲地拖。 脚底很痛,刚洗干净的伤口又潮润起来了,那带着草木气息的新鲜藤绳深深勒入她肩膀至肋下的肌肤。 这位置距离距离凹洞大约三四十米,邵箐居然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最后用剑一步一停地击打茅草丛,将魏景拖了进去,再拖上稍高一级的凹洞里。 邵箐扔下藤绳,撑着山壁重重喘气,喘了一阵好些了,她赶紧俯身要将魏景拉下来。 凹洞浅,担架直入,魏景下半身体还在外头,此时已经狂风大作,山雨欲来,她必须快些把他搬进来,以免功亏一篑。 她急,魏景重,担架是倾斜的,一个协调不好,让他翻滚摔了进去。 邵箐也猛地重重跪在地上,她疼得出不了声,膝盖快碎了妈呀。 “唔。” 然而这么一摔,魏景居然有反应了,邵箐大喜,赶紧扑上去扶起他,一叠声问:“你怎么样?可有摔着?你中毒了知道吗?要不要紧?” 她一叠声追问,魏景双目阖闭并无应答,他其实未清醒,只是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 邵箐先是失望,随即欣喜,能反应就好了,能反应就证明情况在好转,要知道刚开始他可是直楞楞栽倒在地毫无动静的。 探探他的颈动脉和呼吸,果然感觉和缓有力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急促紊乱了。 邵箐精神大振,趁着未下雨,又去外面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一丛毛阙和蒲公英割回来。 这乡里山林随处可见的杂草,有止血和消炎的效果,从前听爷爷唠叨觉得无聊,现在居然用上了。 还有几株半边莲,解蛇毒。 天际“轰”一声雷响,“噼里啪啦”瓢泼大雨又至,邵箐匆匆把茅草拨好,几步冲回凹洞。 这大雨下得好,邵箐很庆幸,大雨把血腥味冲散,也把两人一路痕迹冲干净,即使敌人冒雨搜寻,效率也大减。 今夜应能安全,希望魏景可以醒来。 她解开那个还没丢的小包袱,把小破碗拿出来,先把采的草药给捣碎,给魏景身上的伤口敷了,再把小包袱撕成条包扎上。 自己那双可怜的脚,还有肩膀深深的勒痕也敷点,完事也顾不上鸡蛋是生的,敲破了大口咽下,才抚慰住饥肠辘辘的胃。 魏景也灌了些蛋液,邵箐也顾不上什么战神不战神,捏着他的鼻子迫使他张嘴,然后掐着下颚一边灌蛋液一边顺喉咙,好歹给喂了下去。 “唉,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你好歹争点气,明天一早之前得醒过来啊!” 邵箐累得厉害,缓过气后脚底和肩膀针扎般疼着,有心守夜也无能为力,她放开掐着魏景下颚的手,一头就扑在地上闭上眼。 5、第5章 魏景朦朦胧胧,陷入一片迷雾。 “我必要为父皇皇兄驱逐鞑靼!荡平草原!扬我大楚天.朝国威!” 一声少年人的高亢呼鸣突兀响起,坚定激昂。迷雾悉数散开,眼前出现他万分熟悉的金阙宫殿。 魏景心中一震。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眉目飞扬,正站在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跟前,男子眉目慈和,抚了抚他的发顶,十分欢喜对身侧一个端庄美妇道:“我儿果然志气高远,好样的!” “陛下莫要太夸赞他,当心这小子自满了。”皇后嘴里嗔怪,眼底的笑意却是化不开的。 小少年正值自尊心强的年纪,急忙道:“才不是,我没有!” “阿弟他今年才十二,昨日校场演兵已胜了梁司马,母后很不必说他。” 皇后身畔还站了一个大少年,他心疼小弟,忙忙出言相护,又笑:“阿景昨日一下场,就在舅舅手里诓了一匹玉狮子,你还不去取?是不要了么?” 得了胞兄夸赞,刚转怒为喜的小少年急了:“去!我现在正要去!” 他急急忙忙就出发,身后父母兄长哄笑一片。 …… 画面倏地一转。 平海侯府,傅竣笑着拍拍小少年的肩膀,将玉狮子的缰绳交给他:“我傅氏先祖开国时也是勇将,可惜子孙无能,弃武从文,深以为憾啊!” “今后就看殿下的了!” “谢舅舅!” 舅甥一向极亲厚,傅竣捋须,正要说话,忽又一人长笑道:“好马须配好鞍,下臣前些年得套好马具,也不知入不入得殿下的眼?” 来人正是傅竣多年心腹,九卿之一的齐田,傅竣见他立即笑骂:“还不取来看看?” “哈哈哈,就来,就来!” …… 画面又一转。 大楚北境外三百里的旷野战场,匈奴残军已彻底崩溃,四散逃往漠北深处。此一战后,二十年内,匈奴再无力南侵。 英伟的年轻将军一勒缰绳,胯.下那匹雄俊的战马玉狮子长嘶一声停下脚步。他脸上身上被溅了血迹斑斑,杀气凛凛,意气风发。 可惜他的镇定随即被一声高声传报粉碎,“报!京中传旨,陛下突发脑卒中,经已垂危!” 年轻将军心胆俱裂,立即调转马头,往京狂奔。 日夜兼程,一路上几乎没合过眼,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赶回京城,他心急如焚直冲皇宫,冲进父皇的寝殿,“父皇,您……” 一阵晕眩,他“轰”一声倒地,最后一刻见帷幕后转出一个人,对龙榻上的说:“陛下,成了。” 这人,赫然是数年前献上马具的齐田,他舅舅傅竣的心腹股肱。 …… 琵琶骨被穿透的巨大痛苦,让他在烈性迷药中挣扎醒来,沉重的手镣脚镣加身。亲密如手足一般的胞兄,已因“篡位不成”而“自尽身亡”;平海侯府抄家,满门男丁斩立决已执行,女眷幼童流放,故旧门生姻亲等正被新帝一一拔除。 傅氏一门连同中宫嫡脉,一夕倾覆,始作俑者,正是他那个慈眉善目,爱他护他二十年的父皇。 …… “啊啊啊啊啊!” 哗哗的暴雨声,魏景于黑暗中倏地坐起,怒喝道:“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双目赤红,面容扭曲,胸膛剧烈起伏,恨意几欲透体而出。 丽妃母子,还有他那个好父皇,欺他如斯,他必得将其掘棺鞭尸,一寸寸煅成灰,方能泄心头之恨,祭奠他胞兄舅舅等至亲的在天之灵! 不,那不是他父皇! 他不配!他不配!! “我要杀了你!!” 魏景浑身颤抖,牙关“咯咯”作响,一时竟是无法自拔。直到呼呼狂风卷着雨水扑进不凹洞,冰冷迎面打了他一脸,他才从梦魇中彻底挣脱出来。 黑黝黝的窄浅山洞,暴雨倾盆,他浑身冷汗,重重喘着气,良久,他无力侧身往山壁倒去。 左胳膊一阵刺痛,这是中毒后的伤口。 他捂了捂左臂,一怔。 伤口包扎好了,里头敷了一团不知什么东西,湿润清凉。 眼前闪过一双清澈澄亮的杏目。 魏景顿了顿,垂眸。 一个娇小且瘦弱的身躯,正蜷缩在他身边,因为地面阴寒又逢冷雨,她睡梦中不知觉挤过来,正紧紧贴着自己腿脚处。 他动了动腿,她又挪着贴上来。 魏景目光有些复杂。 在亲身经历了尊崇的父皇设下的天罗地网,胞兄舅舅至亲惨死,母后生死不知,他满心愤怒怨恨,防备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 当然包括这个婚后没见过面的妻子。 然而就是这个他半眼不看的瘦弱的女子,一路上似乎都病着,但病好些后,就撑着身体来照顾他,鼓励他,甚至还拼命助他脱身。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很不合常理,她究竟有何目的?! 只是转念一想,如今的他,并未有任何东西值得人家惦记了。如果硬说有,那唯一的大概就是这条命吧。 她并没有要他的命,反而一再救了他。 钥匙解锁,这个暂且不说。先前在溪边晕阙时,他并不是彻底失去意识的。 当时,因毒镖的毒性比他预料中还要厉害些,加上失血过多,让他来不及处理伤口就倒地。 他动弹不得,但迷迷糊糊中仍有些感知。 她替他止血,然后又急急移他到溪边放毒血,处理得很正确。 他立即凭本能运功压制毒性,意识渐沉,直到一阵震动,他恍惚中费力睁了睁眼,发下自己不知躺在什么东西上,一个纤细瘦弱的身躯正拼尽全力往前拉他。 很吃力很吃力,因为他迷糊中看见那藤绳深深勒了她两边肩膀的粗布衣料中。 “轰隆隆”又一声惊雷骤起,魏景借着那刹那的亮光,看见邵箐颈部露出一小段深深的淤痕,红肿青紫,她抹了点东西在上面,可惜因为不好包扎,已经掉得差不多了。 真有人仅凭一个名分,这么轻易就托付真心吗? 魏景思绪纷乱,忽又想起他的父皇。 不,不可能的。 只是他伸手触及自己身上所有伤口时,发现都包扎得极仔细,口腔中还有一中黏腻的腥味,是生蛋浆。 他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 邵箐越睡越冷,她很想沉浸在睡梦中,可又无法控制被冷醒,一声雷轰,她彻底被惊醒。 她迷迷糊糊中,睁眼想望望洞外情况,不想却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啊!” 邵箐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猛坐起才回神,原来是魏景醒了。 她大喜过望:“你醒啦!伤要不要紧?你中毒了知道吗?” 一叠声追问,她喜形于色,魏景顿了顿,道:“你毒血放得及时,我稍后再运功压制余毒,待出了山林再解就是。” “这毒厉害吗?你还能不能动?”他声音听着很虚呀。 这毒是特地用来招呼魏景,自然是很厉害的,只他淡淡道:“应是无碍。” “那好极!” 邵箐休憩过后,其实浑身骨头疼得厉害,尤其拖拽过担架的肩膀伤处,火辣辣的,很不舒服。但此刻她满心欢欣,一时也不觉得太难忍受了。 “我给你换些药草吧。” 她已抓起毛阙和蒲公英在切碎了,一边切一边说:“这山间的寻常药草,功效小些,怕是得多换。” 不然明天出发,怕想换也未必有时间。邵箐恨不能尽一切努力,让魏景能更好一些。 魏景看了她一眼,“嗯”地应了一声。 黑暗中,她捣好了草药糊,上前解魏景衣裳和布条,冰凉的指尖触及他的肌肤,他肌肉陡然绷紧。 “很疼?我轻点。” 二人距离颇近,昏暗中她背着光,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但她极专注,长翘而密的睫毛一动不动。 魏景慢慢放松,卸下因陌生人接近而绷起的戒备,“没事。” 那就好。 邵箐仔细敷药包扎,弄好他锁骨的伤口,又转移腿脚,她随口问:“我们接着要往哪边走啊?” “往北。” 她正要问为什么,却听到魏景说:“我得先回京城一趟,确认我母后的安危。” 邵箐大吃一惊。 他母后,傅皇后她,薨了呀! 先帝拿下魏景当日就崩了,咽气前他言道不舍皇后,而傅皇后紧接就因“不舍先帝”,主动殉葬了。 原身是新帝登基后的次日才被牵连进了大牢的,所以邵箐知道。 只是她看着唇色惨白伤痕累累的魏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他如今这情况,又如何再承受这重重一击? 邵箐顿了顿,道:“你伤很重,还得解余毒,我们先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再说吧。” 魏景“嗯”地一声:“雨停了就走,雨不停,天亮就走。” …… 见邵箐已包扎妥当,魏景立即闭目运功压制余毒。 他话语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不自觉的紧迫,让邵箐稍松了半晚上的心弦重新绷起。 情况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些,也是,暗杀魏景的必然是新帝,为了斩草除根,必定会不留余力。 说不定,昨日的杀手只是先抵达的第一波。 这么胡乱一想,她睡意全消,地上还冷,干脆不睡了,开始有节奏地揉按自己腿脚。 运动过度的肌肉发紧酸疼,她得尽量提前放松,以免明天给自拖后腿。 夜雨“哗哗”不停地下着,魏景一直悄然无声,邵箐又开始揉捏胳膊,她时不时抬头望外看,求神拜佛希望雨能早些停。 再不然,小些也可以的。 大约上天听见了她祈祷,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山风吹过后,雨小起来了,“淅淅沥沥”的只疏疏打在洞外的茅草丛上。 邵箐大喜。 她刚探手想拨开茅草看仔细点,谁知忽然“啪”地一声响,洞口上的陡崖突往下掉落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石块就落在凹洞前的窄小石台上,跳了几下,“咕噜噜”地滚进凹洞。 邵箐借着微微天光一看,只见石块一侧黝黑有青苔,而另一侧是新鲜的黄泥。 是被什么东西踩下来的。 动物? 有人?! 邵箐倏地瞪大眼,心脏突突狂跳起来。 6、第6章 一只大掌无声从身后伸出,捂住邵箐的嘴。 她紧紧闭住嘴巴,回头与魏景对视一眼。 上面的是人? 魏景面沉如水,轻点了点头。 邵箐“咚咚”的心跳声仿佛在耳边,手足冰凉,一动不敢动,两人十分默契地放轻自己的呼吸声。 …… “不是说中了毒吗?又身负重伤,为何搜了一夜都没搜出来?” 陡坡顶上,赫然站着两拨人,一蓝衣一黑衣。问话的中年汉子身穿寻常的蓝色扎袖劲装,站立时双脚却习惯性微呈外八字,挺胸收腹,说话的姿态很有几分官威。 他身后一群装束相类的蓝衣人,个个同样姿势肃然而立,手提一色雁翅刀。气质与对面的黑衣人迥异,不像暗杀者,倒像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精锐。 没错,这群正是禁卫军出身的精锐,为首者乃羽林中郎将仇宗,新帝的心腹,这次正领了绞杀齐王魏景的重要任务。 他领麾下二千精锐化整为零出京,就是唯恐第一波的黑衣杀手出纰漏,好及时围捕。 谁曾想进入黔地以后,天连降鸿雨,导致零散出京的二千禁卫军迟迟未能在指定时间汇合。眼看着魏景一行快要过黔水了,再不行动就错失最佳时机,仇宗和黑衣首领商量过后,最后决定动手。 没想到事情发展偏偏往最坏的方向奔去。 仇宗语气不怎么好,黑衣首领也冷:“昨夜大雨,我们只有二十余人,如何搜?” 刺杀失手是他们的错误不能否认,但搜索这黑锅他们不背。 “那我们现在好好搜!” 仇宗不悦,只目前最重要的事的绞杀齐王,不然在场的人都得遭殃,他只得按捺下心气,道:“我的人都齐了,你再仔细说说,他往哪个方向奔逃的?” “他重伤在身又中了毒,跑不远的,且他还带了女人。” 黑衣首领语气也和缓下来,打开临时绘制的地图,他点了几下:“此处,此处,这两个方向,还有我们脚下这一块,他们必定在。” 他对自己的独门秘毒十分自信,语气十分笃定。 仇宗精神一振:“好!” 他迅速招来麾下十余心腹,吩咐将二千人分散到各个区域,马上展开拉网式搜捕。 “一旦发现痕迹,响箭报讯。” 仇宗看向黑衣首领:“届时,请诸位立即赶过来。” 齐王武力过人,即使身负毒伤,他依旧不敢轻慢,这次任务事关他们一伙人的身家性命。 黑衣首领也不敢轻忽,立即应了。 “好,速速加紧搜捕!” …… 魏景一直垂眸倾听,邵箐紧张地盯着他,许久,他突然抬头:“我们马上就走。” 雨声滴答,陡坡并不算矮,他并没太有听得清上面的对话,但从来去动静判断,人很不少。 最起码远超过了那日剩余的二十来个杀手。 敌方援军来了。 而且现在头顶就有一拨人在搜索。 必须马上走,趁着夜色犹在,树影雨声的遮掩离开。 邵箐立即点头,匆匆随魏景一同站起。 “你撑得住吗?” 这个凹洞就不收拾了,收拾无用,只要一被发现就立即能判断有人住过。邵箐只怕魏景身体挺不住,他站起的动作很有些迟缓,这重伤在身还有余毒,外面又下雨。 她上前想扶他,魏景却摇了摇头,一手抄起剑,一手勒住她的腰,提气脚尖一点,穿过茅草丛,在幢幢的树影下一掠而过,越过小溪,迅速奔进对面的密林。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脸上,有些冷,邵箐抱紧魏景的腰,有些庆幸又些担忧。这样走得快,陡坡顶的人发现不了他们,但他情况看着并不好,恐怕撑不了多久。 实际上,魏景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好,强行提气疾奔出七八里地,他胸膛剧烈起伏,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们慢慢走吧,你不要运功了。” 魏景脸色泛青,邵箐看得心惊胆战,“你不是要压制余毒吗?万一压不住怎么办?” “我们也走出一段了,他们搜得不快的。” 他们路上很可能会遭遇敌人,作为主要战斗力的魏景,好歹也要保存一点实力啊。 魏景点点头,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男女生熟问题了,邵箐赶紧上前,一手扶住他的紧窄的腰身,一手握住他的手臂,用肩膀架住他。 这泥泞的山路,两个人互相支撑,总比一个人单独前行要容易些。 魏景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两个人互相依靠着走,也不敢走泥地和青苔石头多的地方,只捡有草的地方走,而且还不时回头拨一拨,尽量减少痕迹。 邵箐捡了一条较直的树枝,一方面用作敲打草丛以防蛇虫,一方面用来当拐棍。 雨一直下,她浑身湿透,愈发觉得冷,但幸运的是,雨水冲去很多痕迹,后面一直未有敌人发现并追踪。 前方倒是出现过几拨敌人,约十人一组的,一字排开仔细搜索,魏景看见蓝衣人熟悉的步姿也不意外,拉着邵箐无声地避开了。 “夫君,你可是发热了?” 这样一直迂回着走,也顾不上东南西北,直到中午,雨又渐渐大了起来,邵箐冰冷的身体下意识往魏景靠了靠,她突觉他的体温似乎比之前高了一些。 受伤后发热,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偏偏如今却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她一脸焦急,魏景道:“无事,我……” 说话间二人沿着山壁拐了个弯,刚踏出半步,他忽地噤了声,迅速退后并把邵箐也拉了回来。 前面又有一波蓝衣人,邵箐晃眼间也看见了,她不由得焦急起来。 不久前,二人就是因为避让蓝衣人才走这条路的,现在左有山壁,右有深涧,后面不能退,前方又出现敌人,这可如何是好? 魏景并未思索太久,低低道:“你退后些,我先解决了他们。” 既然不能退,那就进吧。 是这个道理不假,然而他现在这个状态,还以一对十? 邵箐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口型说,你千万小心! 淅淅沥沥的雨点下,她冻得唇色泛青,几缕湿透的凌乱青丝粘在苍白的脸颊脖颈上,她看着他,一脸化不开的惊惶担忧。 魏景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回道,无事。 他微微抬了抬下颚,让她藏到七八步后面的一小丛灌木后面。 这条小路石块居多,没有成片的茅草也没有大的岩石作遮掩之用,邵箐只能退到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后,尽量猫低身体。 她帮不上忙,只能努力不拖后腿。 魏景并未冲上去,而是勉强提了一口气,跃上山壁一处微凸处。 他无声等着,灌木丛后的邵箐紧紧咬着唇,不知是冷是怕,她压抑不住浑身颤抖。 但她还是努力地控制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淅淅索索的声音逐渐接近,邵箐紧紧盯着灌木丛的缝隙,忽见有三双沾满泥泞的湿漉漉黑靴先一步转了过来。 这三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端倪,魏景稍等了等,后面六七人也紧接着拐进。 他倏地疾冲而下,银色的剑光一闪,最后面四个人喉管出现一抹血痕,登时倒地。 前面五六人听得声响大惊,连忙回头,银色剑芒快如白练,魏景跟前三人动作一滞,捂着咽喉倒下。 魏景暴起一瞬,已倒下六人,他面如寒冰,一纵身,奔向最先转弯那三人。 “快放响箭!” 这三人中间有个小队长,一回头的功夫已折损了大半兄弟,他又惊又怒。雪白剑芒又至,眼见避无可避,他当机立断,竟猛地推了左前方的两个同伴一把,让二人扑向魏景剑尖。 自己则拼尽全力往后一退。 两具粗壮的身躯确实起到阻挡一瞬的作用,哪怕魏景立即踹开二人,小队长也已急速退了好几步。 脚下一个趔趄,他猛地往后摔去,只也顾不上了,他急忙探手入怀。 而魏景已重新提剑急进。 放响箭,需要一点点时间拉引线,如今怕是不够。千钧一发,小队长视线穿过稀疏的灌木丛,与邵箐直直对了个正着。 这就是一直和齐王同行的女人! 他心念急转,立即抬起另一只握了长刀的手,拼尽全力往向灌木丛一掷。 杀他截响箭,救这个女人,只能选一样! 被溅上几点鲜红的利刃闪着寒光,一切只发生在一刹那,邵箐即使竭力往后一仰,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长刀对灌木丛缝隙,往她的面门“嗖”地掷来。 她,会死的吧? 电光火石间,魏景眼前晃过刚才那张担忧的脸,和一个吃力拖拽着担架的瘦弱身影重叠在一起,他剑尖微不可察地一顿,倏地改变方向。 “叮!” 一声脆响,他终究挑飞了那柄长刀。 7、第7章 “咻!” 小队长趁机扯开引线,响箭激射上半空,“砰”一声爆发出一蓬亮光与蓝色烟雾。 魏景剑锋晚了一瞬,他眉目一厉,对方倏地头颈分离,一腔热血随着剑尖喷涌,溅了他一头一脸。 “夫君!” 他形容可怖,邵箐却未觉恐惧,一骨碌爬起来后,她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 刚才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死,却不曾想…… 他竟选择了救她! 邵箐心脏还颤抖着,又满腔感激,她来不及想太多,急道:“夫君,我们快走吧!” 魏景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久久不散的蓝色烟雾,杀意稍敛,一手搂住邵箐,强提一口气,往前飞掠。 他体温渐高,脸色比刚才还差,邵箐实在很担心,只是也不能劝,一旦追兵赶至重重合围,两人就是一个死字。 尤其是昨日那二三十个黑衣杀手,身手明显比蓝衣人高出一大截,若是现在的魏景遭遇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魏景显然也很清楚,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区域,重新隐下行踪。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并不顺利。 …… 一路疾行,又杀了一拨蓝衣人,前方林木间阴影渐疏,似乎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高坡,魏景蹙了蹙眉,正要一股作气冲下,谁知,前方忽然脚步声大作。 “他们在这里!” 仇宗领着四五十人,迎面冲上山坡,见得魏景,他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截住他!快快合围,放响箭!” 一支响箭“咻”地飞上半空,魏景倏地停下脚步,手臂一用力将邵箐往上一抛,握剑的手一紧,不待对方站定脚步,立即提剑冲上。 两朵血花立即爆开,邵箐一抱紧湿漉漉的枝桠,立即急急探头往下看。 蓝衣人身手虽不及黑衣人,但眼前足有四五十人,而魏景,已是强弩之末,她心提到了嗓子眼。 同样心下大凛的还有仇宗,没想到齐王重伤中毒,居然还如此强悍,一个纵身,已倒下五六个兄弟。 魏景倏地抬头,直直盯视仇宗,这位非常熟悉的羽林中郎将,他父皇的奶兄兼头等心腹,最开始还是他舅舅使力,将其安插进禁卫军的。 他眉目冰冷,剑尖一晃,挑飞二名正攻向他的禁卫军精锐,往仇宗疾冲而来。 仇宗大骇。 电光火石间,他骤然想起一人,陡爆出一声高呼:“皇后,傅皇后!” “大胆齐王!你还不束手就擒,你是不顾京城傅皇后安危了吗?!” 魏景动作生生一滞。 “夫君!” 邵箐急怒交加,眼见魏景这么一停滞,身上瞬间爆出数朵血花,蓝衣人趁机一拥而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尖声高呼道:“母后已薨了呀!!” “夫君莫要信他!他骗你!先帝驾崩当天,母后就被迫殉葬了!!” “母后已经死了!!” “啊啊啊啊啊!” 随着邵箐的的高呼,魏景头脑“轰”一声巨响,他凄声怒吼,身躯拔地而起,剑光疾如闪电连成一片,最里层的包围圈立即喷溅出一大片血雾。 “快上!拖住他!他熬不了多久的!” 魏景陡然爆发,惨叫连连立即倒下一片,仇宗大怯,他一边急速往后退,一边指挥手底下人攻上去。 就差一点,必须顶住了,援军马上就到! 可惜天不遂人愿,禁卫军死的死逃的逃,不过退出二三十步,魏景已经急追而至。 他急忙回身迎敌,只是一身血红的魏景如夺命修罗,攻势凌厉,堪堪抵挡了十来招,就被一剑正中心脏,他瞪大眼睛,长刀“哐当”落地。 密林中,尸身倒伏处处,血水染红了黄土地,随着雨水流淌开去。魏景缓缓抽回剑尖,仇宗“砰”一声倒地,而他身躯晃了晃,“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夫君,夫君!” 邵箐跳下树,连爬带滚冲到他面前扶住他,“你怎么样?” 魏景木木的,慢了半拍才低头看她,他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杀意犹存,脸色却惨白得如纸一般。 不知为何,邵箐哭了出声:“你莫要这样,你母后皇兄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见你这样的!” 魏景大恸,猛地一闭眼,一滴不知是雨还是泪,从他眼角滑下。 有反应就好,就怕迷了心窍,邵箐哭道:“他们死了,你就要好好活着,替他们活下去呀!” “你不想替他们报仇雪恨吗?!” “他们在天之灵,看见你这般,该是有多心痛啊!!” “你想想他们,你想想他们!” 邵箐握住他的双臂,“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们现在就走,可好?” 魏景定定看着她,喉结滚动几下,终低低应了一声,“好。” 说出这句话,他身躯猛地一软,倒向邵箐身上,邵箐倒退一步,勉强扶住。 魏景重重喘着气,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邵箐身上,手里的剑已经拿不稳,“哐当”一声落地。 他本是强弩之末,爆发后力竭本在邵箐意料之中,她捡起一柄剑,还有当拐棍的树枝,架着魏景,与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响箭放了出去,敌人正往这边赶来,邵箐知道,但什么黑衣人蓝衣人的,她也不想管了,横竖这条命是捡来的,老天爷既然不是真心给,那就要回去吧。 二人跌跌撞撞往前走,风卷着雨水扑面而来,脚下一滑直直滚落高坡。在臀部重重落地的一刹那,邵箐忍不住骂了一句,但她还是立即抱着魏景,护着二人头部,“咕噜噜”往下滚。 …… “哗,哗哗……” 一路滚落长长的坡地,万幸没有遇上凸起的石头,最后邵箐二人重重地撞在坡底一丛低矮的灌木上,碾压过一大片灌木,最后被一截干枯的树干拦截下来。 邵箐后背正中树干,魏景重重撞在她胸腹处,她一时只觉心肝脾肺肾都快要被压得吐出来了。只痛呼一声后,她一时也顾不上这些,推开魏景,连忙支着身体勉强坐起。 她滚落一半时已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哗哗”的好像水流声,当时没顾上,如今急忙引颈四顾。 坡底是足有十数米宽的荒草地,再过去左边一直往上是低矮的树木,密密麻麻的;右边则是高高低低的奇岩怪石,最高的三四米,最矮也有人高,只分布并不平均,露出好些大缺口。 水声正是从树木岩石后传出来的,而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大的缺口。 “夫君,我去看看。” 对勉强睁开眼睛的魏景说了一句,邵箐爬起来,奔至缺口处探头一看。 她登时愣住了。 只见树木怪岩之后,是一垂直崖面,往下二三十米,竟是一浩瀚江面。 滔滔黔水,宽达五六十丈,贯穿连绵山岭,暴雨致河面升高,奔涌湍急,泛黄的河水拍打着河岸岩壁,卷起浪花,发出急促的“哗哗”声。 邵箐跪倒在地上。 坚硬冰冷的岩面隔着薄薄衣料,寒意侵袭她的膝部。 这算什么?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天要绝人? 邵箐重重地喘着气,仰头看天空阴云密布,都这么努力了,还不能活下去吗? 江风卷着雨点,横着拍在她的脸上,“噼里啪啦”地直生疼,她心中陡然一狠。 横竖都是死,既然这样,何不一拼?! 她宁愿葬身大江,也不受吻颈之痛! 最多一死罢了,没什么是不能豁出去的。更何况现在这情形,前者生还机会甚至还要高于后者。 邵箐突然就镇定了下来,她迅速站起,回到魏景身边。魏景已经扶着树干坐了起来,他喘了两口气,低低问道:“是黔水?” “是的。” 邵箐将他扶起,跄跄踉踉行至那怪岩缺口,安置他坐下。又迅速回头,用剑割下几条长长的软藤,将魏景方才依靠的那截半枯的树干绑住,用力往这边拖。 她不知这是什么树种,但明显已被狂风从坡顶吹折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稀疏的枝丫已经干枯甚至腐朽,她不用费多少力气就削干净了,只剩颇为笔直的一截一人多高的树干。 邵箐固然抱着宁死决心,但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挣扎的。裁下布条将自己和魏景的臂膀牢牢系住树干,那柄剑也绑在上面,最后又加了软藤做保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响箭连续炸响,等邵箐最后将树干推至最边缘的时候,眼角余光已见坡顶树木摇晃,点点黑色的身影激射而出。 她扶起魏景,一手抱住他,一手紧紧圈住树干,“夫君,你怕吗?” 魏景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布条软藤绑他的臂膀,他也没有任何抗拒,低头盯着那张惨白的脸,他道:“不怕。” “好。” 邵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要死我们就一起死吧!” 同生共死么? 原来,在穷途末路的今日,他终究还有一个可以托之于后背的同伴。 魏景手臂也尽力收紧,“好。” 黑衣人已疾奔将至,几抹幽兰银光激射而来,邵箐冷冷盯着他们,用力往后一仰。 “砰”一声巨响,二人纵身滔滔江水。 8、第8章 当身躯重重拍在江面上那一刻,巨大的冲击力让邵箐脑内一阵晕眩,树干片刻不停,带着二人垂直直冲向下。 邵箐拼命保持清醒,一手护着已经晕阙过去的魏景头部,另一只手则紧紧抱着树干,将自己脑袋枕在这边手臂。 她看中这截树干,可不单单为了当浮木的,万一河床边缘不够深,她还祈求着其能发挥足够的缓冲作用。 “轰”一声闷响,树干最下一头直直撞在河床底下的岩床上,震得邵箐的脑袋无法靠住手臂,猛地重重地磕了一下树干。 她眼前一阵发黑,恍惚只觉过去了很短的一瞬,但她再次勉强睁眼的时候,她和魏景已随着江水载沉载浮,正急速往下游而去。 原身不会泅水,但上辈子酷爱户外运动的邵箐却是个游泳健将,这是一种刻在灵魂中的本能,几乎在她恢复意识那一刹那,两腿已熟练地往下一蹬,借着树干的浮力努力往上冒头。 越来越亮,在冲出水面的一刹那,邵箐猛地回头一看。方才跳江的地方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巨岩矮树黝黑墨绿一点点的,缺口看不见,那些黑衣人蓝衣人,也再看不见。 虽未曾安全,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搠住她的心灵。邵箐用抱树干的手抓紧魏景,将树干圈在两人中间,她腾出一只手,手脚并用,努力控制自己的平衡。 浮沉起伏,冰凉的江水不时淹没口鼻,邵箐一直努力想靠岸,可惜湍急的江流让她始终无法如愿以偿。 就这般奋力挣扎着,不知什么时候起,雨停了,风也歇了,天也慢慢黑了下来,她最终力竭,只能死死抱着魏景和树干,陷入一片昏暗当中。 …… 邵箐再次睁眼的时候,是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渲染着天际。 一缕橘红的残阳刺进她的眼睛,她忙闭眼,用手挡了挡,才再次睁开。 头脑发晕,视野有些昏暗,她费力眨了眨,才重新清晰起来。盯着暗红的天际半晌,动了动另一只手,察觉被什么绑了拽住,邵箐一愣,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这是一个河滩,黄沙泥泞夹杂,芦苇一丛一丛地往河里蔓延开去,河面宽平且广。自己正躺在沙滩上,下半身躯尚浸泡在江水中,身边是树干,树干另一边则躺着魏景。 她没死? 这是被江水冲上岸了。 邵箐大喜,连忙坐起去看魏景,一阵突如其来的虚软和晕眩让她晃了晃,缓了半晌才扑过去。 “夫君?” 她第一时间去探他的颈脉和呼吸。 脉搏微弱,呼吸清浅紊乱,但确确实实存在。 这一瞬间的喜悦,让邵箐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太好了,太好了!他们两个人都活下来了! 她连忙解下那柄绑在树干上的长剑,把二人手臂上的束缚尽数解下。虽手足发软,但精神大振的邵箐行动力十足,赶紧先检查了魏景的口腔,再借住树干的帮助,替他施压控水。 魏景脸和嘴唇一样的白,但他并没吐出多少水来,邵箐小心放下他,按压了一下他的腹部,发现并不鼓胀,应已无多少积水在。 他这情况必定是重伤加上余毒导致的。 邵箐连忙扒开他的衣襟察看伤口。包扎的布条一解开,疏散褪色的药草渣滓纷纷掉落,只见他锁骨处的伤口经已被水泡得泛白。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魏景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医者和保温,可是天地茫茫江风萧瑟,河滩前不见人后不见村,邵箐浑身虚软,身上没钱,还是一个逃犯,她哪有什么办法抬魏景去找医者。 焦急站起来左顾右盼,她思索片刻,先俯身把魏景从水边拖拽上来,然后藏在芦苇丛中,她再沿着江岸往前搜寻。 邵箐上辈子的老家是大江边的小镇,她记得,渔民们总会在沿江搭建一些简陋的棚屋,安灶放柴草,用作休憩和做午饭之用,下大雨时也能暂避。 她想着,这些都是祖宗传下的智慧,古往今来应当一致,她试着寻找这些可能存在的棚屋。 可惜邵箐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两三里,直到大山脚下也没能发现目标。 夕阳已消失,天地一片昏暗,她又累又虚,强自压抑着失望,奔回原来位置,看了看魏景,这才又转身往下游而去。 下游芦苇甚多,一丛又一丛的,邵箐惊飞不少野鸭子,她喘着粗气,最后冲出一丛高高的芦苇,终于看见前方数十米外出现一处矮小的窝棚。 很简陋很简陋的窝棚,一人高一点,草盖板墙还漏风,没有床,只用木头垫了几块窄小的木板在,中间一个火塘,靠山的农家柴草不值钱,另一边角落倒是堆满了木柴。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极粗陋的窝棚,让邵箐差点喜极而泣,扶着窝棚的空荡荡的门,她大口大口喘着均了气,连忙转身往回跑。 江风夜凉,她要赶紧把魏景移过来。 但移动魏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邵箐手足发软,头脑隐隐轰鸣,身体已有一种到达极限的感觉,但她更不敢停,她很清楚自己这口气泄了后就再起不来了,她得一鼓作气将魏景移过去。 河滩只有寥寥一些稀疏的矮树,这回做不成简易担架,但幸好地面是多是黄沙,她捡起之前割下的藤绳布条,绑住魏景的肩背,勒在肩膀上使劲往前拖。 一步一停,她汗如雨下,好歹将魏景拖到了窝棚。 她倒在地上趴了很久才勉强起身,木板拼的床很矮的,但将魏景抬上去真无能为力了,邵箐只能把底下的木头抽掉,将魏景推上去。 生火的东西有,却是邵箐没见过的打火石,但此刻她只有庆幸的。 当她捡起两块打火石在“哒哒哒”打火的时候,不忘苦中作乐调侃自己,希望这辈子的苦在开头都吃完了吧,不然一辈子都这么苦,她能呕死。 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一小次,没有丝毫经验的邵箐在打了几十下的时候,几点火星子溅出,落在火塘上铺好的干草上。 火终于燃起来了。 她小心添加柴草,火塘里的火终于旺旺燃烧,红色的火苗跳动,一股热热的暖意扑面而来,邵箐这才发现湿衣服黏着皮肤上,自己一直在瑟瑟发抖。 邵箐没顾得上自己,先过去把魏景身上的湿衣服扒干净了,然后把火再挑旺一些。 半陌生男女这些现已顾不上了,她闭着眼抱了好些干草,把他有碍观瞻的某位置遮挡住。 暂时安置下来了,邵箐小松一口气,不过现在她还顾不上打理自己,提着剑去外头砍了些矮树树枝,再去芦苇荡摸了两窝野鸭蛋。 树枝扎一扎,用来烤衣裳,她自己也开始脱衣服,想了想,并没有把衣裳剥干净,而只先烤着外衫外裤,等会干了再换里头一套。 魏景倒是其次,关键邵箐害怕突然有外人出现,这窝棚连门都没有,实在太没有安全感。 野鸭蛋裹着泥巴扔进火里烤,不过这些魏景暂时吃不了,她只好按照老方法,给他喂了些生蛋液。 弄好这一切,夜已经深了,邵箐累得眼前发黑,她勉强试试魏景的呼吸脉搏,发现似乎好了少许,她一口气泄了,立即就倒在地上晕阙过去。 …… 半夜,魏景发了热。 邵箐迷迷糊糊觉得很冷,一惊,清醒过来。 身上的里衣里裤还半湿着,寒冷似乎从骨头缝里沁出来似的,她不可抑制地发抖,颤着手摸了摸烤着的外衣裤,发现干了,赶紧先换下来。 一边系衣带,她一边挪到木板床旁边,借着火光一看。 糟了! 魏景嘴唇头脸先前是惨白,如今赤红一片,浑身滚烫,一摸却没半滴汗水。 他在发热! 怎么办?怎么办? 邵箐知道不少护理发烧病人的方法,但她现在手上一点工具药物都没有,就连烧个温水给他喝,都没有办法。 沁凉的江风顺着没门的窝棚口灌进来,她怕他受了风,赶紧把烤干的外衣裤给他穿好,然后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柴火跑了出去。 她想找一找,看外面是否有她仅知的少数一二种退烧解热草药,如金钱草。 一轮冷月孤零零地斜挂在天空上,潮声阵阵,江风吹拂芦苇丛发出“哗哗”声,事实证明,河滩上除了芦苇矮树外,就只有品种不同的各种高矮杂草了。 邵箐瞪大眼睛找了一阵,实在没办法,只好冲向江边,把布条打湿,又掬了一捧江水,含在嘴里。 发烧最基本的一点,就是得多喝温水,可是她没法烧水,更没有盛水的器皿,冰凉凉的生水更不敢直接给魏景喝。 要是平时,邵箐一定不愿意这么干的,忒恶心了。只她此刻已经无计可施,在救命这事上,所有避讳都只能倒退一射之地。 湿布条敷在魏景的额头上,邵箐顿了顿,俯身将唇凑到他的嘴边。 他渴水,一接触到湿润立即张唇噙住,她喂罢,他仍觉不足。 邵箐一直跑了七八趟,魏景终于觉得够了,他反应大了起来,呼吸开始有些重,没多久终于开始发汗了。 邵箐替他擦了好几次汗,最后把湿透的外衣裤换下,套上干燥的里衫。 他温度终于开始降了,她喜极而泣,又疲惫至极,忍不住趴在木板床上,喃喃道:“你快点好起来吧。” 经过一起逃亡同共生死,如今的魏景在她心中,早非当初那个评估着用以脱身的最佳途径,不管如何,她希望他能好起来。 她喃喃自语,本没想过得到回答,不想一语说罢,有一只大掌放在她的发顶。 “……别哭。” 9、第9章 魏景再次睁开眼睛,黝黑低矮的茅草顶盖,橘红色的篝火跳动,驱散了江风带来的沁凉,他身上的衣物是干爽的,一个女子俯在他的床头,低声哭泣。 他伸出手,“……别哭,我没事。” 很虚弱很轻微的声音,但确是真实存在的。邵箐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里头倒映着跳跃的火光,还有自己惊讶的脸。 “你真的醒了?!” 邵箐又哭又笑,一把攒紧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单纯一个好字完全无法表达她的喜意,抹了一把脸,“你知道吗?咱们都活下来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披头散发,语无伦次,魏景未有丁点嫌弃,只低低安抚她,又问:“你身体可有不适?” 邵箐大约不知道,她现在也是脸白如纸,嘴色寡淡,看着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你额头……” 邵箐鬓角有一处乌青,是刚跳下江时树干触底磕到的,很重,导致她如今还觉隐隐头晕。魏景轻触,她觉得甚痛,忙避了避:“没大事,在树干上磕的,有些重,大约得好些天才能散。” 相比起魏景,她觉得自己并不算啥问题,反倒是他,不能再拖了。 “你身上的毒如何了?我们天亮就启程,得赶紧找个大夫。” 他醒了就好,邵箐能半搀半扶着,否则单凭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挪动他。 说到这个,她有些担心:“咱们没有银钱,也没有户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会不会搜查下来?” 据她接收到的记忆,大楚户籍制度如一般古代一样严格,去远一点的地方就需要路引,发现没有户籍的黑户会直接抓起来,投为官奴。 一般城镇不同要紧关口,基本不会检查来往者的路引的,但魏景一身刀剑伤痕,还有锁骨位置的两处特殊伤口,实在太引人瞩目了,一旦报上去,麻烦就大了。 官奴这个还是小事,邵箐最怕新帝的人已传命搜索沿江,一旦露馅,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幸运脱身的机会。 可是魏景一身伤毒,不就医是不行的。 “我们应当还在益州,不过,此处应已是黔水下游。”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魏景透过大敞的窝棚门,隐隐看见晨雾下宽阔平缓的河面,他琢磨一下,道:“黔水上游山多林密,水陆二路皆不易,况且黔水流域甚广,他们无法确认我们在何处上岸。” 最重要的是,也无法确实他们是生是死,只能抱着以防万一的态度来搜索。 魏景想坐起来,邵箐忙上前搀扶,让他靠在窝棚璧上,他道:“只要我们不露破绽,搜过一阵,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届时敌明我暗,彻底养好伤后,再图后事不迟。 魏景眸中赤色一闪而逝,他低声安慰邵箐:“我们重在解毒,至于身上刀剑伤稍露一二处就是,就说遭了山匪遭劫。” 他历事极多,见识广博远非邵箐可比,稍一思虑,便有了合适的应对方法。 邵箐蹙眉:“那你身上其他伤?”尤其锁骨二处。 “无事,有金疮药即可,我会自行处理。” 魏景到底征战沙场多时,即便贵为皇子统帅,处理外伤的手法还是了然于心的,只要有药人清醒,这个不成问题。 至于银钱之类的其他问题,总得走出去才行,他道:“你莫怕,寻常城镇不查路引。” 而户籍,魏景即便落魄如斯,也根本没把这个看在眼里。 “嗯!” 邵箐终于心中大定,她露出笑脸:“那我们整理一下就出发吧,都天亮了。” “好。” 魏景应了一声,又问:“那柄剑还在吗?” 得了肯定答复,他嘱咐:“把剑带上,世道并不太平,尤其南北边镇州郡。” “嗯。” 原身养于深闺,出入皆是天子脚下,邵箐并不知道这个不太平究竟应该怎么理解。但既然魏景特地叮嘱,她不敢怠慢,先用之前解下的裹伤布条把剑缠住背上,再去取了烤干的外衣裤来,伺候他穿上。 魏景这身衣裳,原来前襟鲜血浸润,可是在江里冲刷了这么长的时间,血迹已经淡下去,衣裳本是深灰色的,这一整大片的反而不起眼。 邵箐从火塘边缘捡起好些泥蛋子,这是昨日吃剩下的烤野鸭蛋。她敲开泥壳,把蛋剥干净递给魏景。 不知外面什么情况,他们身上没钱,这填饱肚子很有必要。光吃烤蛋很干,但只能先这样了,等会再扶魏景出去喝水。他醒了,邵箐不可能再像昨夜那样给他喂水了。 吃饱了肚子,鸭蛋还剩几个,邵箐全揣在怀里,把火扑灭,柴草垒回去。 她并没有给二人收拾仪容仪表,反而特地沾了火灰往脸上抹,尤其是自己,手上脖颈所有外露皮肤没点遗漏的,现在两人一点不适合惹麻烦。 先装一下丐帮同胞好了,两人互相搀扶着走,这个身份最不引人瞩目了,只要不就近仔细看就没问题。 最后默默给窝棚主人道了谢,她架着魏景出了门。 外面早天色大亮,清晨的大江边被雾霭笼罩,风吹拂河岸,芦苇荡漾野鸭振翅,江水粼粼拍打沙滩。 邵箐还是第一次看清周围的景色,她举目眺望岸上一侧。只见河滩宽达数十米,沙滩过后茅草丛生,再后面是四五米高的河堤,缓缓升高,人高的茅草一路蔓延上去,遮挡甚密。 河堤上面似乎有条路,通往上游大山的,但这条路显然常走的人不多,因为未见有一条小路通下河滩。 人类聚居点应该在下游,邵箐远远地似乎看见了炊烟,仿佛是又仿佛不是,不过她精神一振。 “有路就好,有路就有人。” 不过她和魏景商量过后,二人并没爬上河堤走小路,而是一直沿着河滩往下走。 芦苇茅草甚多,需要一一拨开才能走。麻烦是麻烦些,但二人身份特殊,可以的话,当然观察好环境再出现再人前,万一有个什么,也能缓冲一下。 魏景虽然醒了,但依旧很虚弱,身体一半重量是倚在邵箐身上的。邵箐自然吃力,但她也早有心理准备,这活计她不是第一次做,总比滑溜溜的山路好走不是? 她唯一觉得不适应的就是背后这柄剑,剑尖没法包裹,锋利得很,她老害怕戳到大腿,不时伸手挪动一下。 魏景说世道不太平,弄得她心里有点毛毛的,加上自己是逃犯身份,一路走来格外警惕,时不时左顾右盼。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世道不太平的事。 …… 这般一直走着,起码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芦苇茅草虽依旧不少,但好在没有像上游那样连成一片,空隙处的沙滩有脚印,河堤两旁的茅草稀疏了些,隐隐约约能看见中间的道路了。 这附近必然有乡镇。 邵箐精神一振,脚步也迈快了几分,谁知她刚拨开茅草丛要跨出去时,旁边的魏景突然拉住她。 她虽不明所以,但二人历险至今已有了默契,邵箐立即扶着魏景悄悄退后一步,一同矮身蹲下,猫在密密麻麻的茅草丛当中。 邵箐仔细凝望,隐约看见河堤上是个三岔路口,模糊间似乎听见了奔跑声,她屏住呼吸。 又过了片刻,只见二个年轻男子一脸惊惶地急急在岔路口奔出,看打扮似乎是一主一仆,主人一边跑一边喊道:“我马都给了你们了!你,你们还要怎么样?!” 一个大半张脸都是络腮胡的黑面壮汉急追而来,狞笑道:“好小子,居然敢赶马引走我兄弟?!” “爷爷不但要马,还要钱!” 说话这会功夫,他已追上前头二人,手一掼把仆役扔在地上,劈手去夺那主人的包袱,沉甸甸的包袱让他登时眼前一亮。 “光天化日之下,焉有皇法?!” 那主人死抱着不肯放,黑脸壮汉拉扯几下不得,他怒了:“要皇法?!那山上匪患多年,怎不见官府围剿?!” 这人竟然抽出靴里的一把匕首,狠狠刺在主人身上,主人惨叫一声,被推下河堤“咕噜噜”滚下。 黑脸壮汉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动作十分老练,毫不停顿捉住惊恐爬起的仆役,也是利落一刀推下河堤。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又一个壮汉骑马而来:“老三,怎么这么久?” “这两个兔崽子,忒能跑!” 黑脸汉子呸了一口,掂了掂包袱,露出满意笑脸,翻身与同伴共乘一骑,立即打马转身离开。 光天化日之下,本以为是一桩抢劫案,谁知突然就演变成杀人案,邵箐手足冰凉,眼见马匹掉头走远,她僵硬地侧头看了那主仆滚下的河堤一眼。 “我们快走吧!” 她急忙扶起魏景,那二人被刺中胸腔,必是死定了,二人泥菩萨过江,可不能再惹了一身膻。 魏景站稳,他喘了一口气,却先拉住邵箐。 邵箐诧异回头。 魏景侧耳倾听片刻,对邵青说:“附近无人,我们先过去看看。” 他指了指主仆滚落的河滩。 10、第10章 邵箐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她迟疑:“他们的钱银已经被抢走了呀?” 但会不会有点零散的放在身上呢? 邵箐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侧头看一眼魏景,他脸色比清早出窝棚时还差,她咬了咬牙,拨开茅草,扶着他跄跄踉踉往前方而去。 茅草密集,被滚压的地方已经弹回去了,一蓬殷红溅染的位置,底下赫然躺着两个人,一侧身一仰面,经已气绝,眼睛瞪得大大的,鲜血从胸腔位置汩汩而出,染红底下泥沙混和的褐色土地。 邵箐把魏景安置在一旁,默念一声告罪,上前小心摸索二人身躯。 那主人身上确实没有钱了,虽意料之中但难免失落,不过触及他胸腹位置时,却碰到一个扁平硬硬的东西。邵箐掏出一看,发现是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布袋,虽染了血,但里面东西却是用油纸包裹的,类似文书一类的东西。 邵箐心中一动,会不会是路引户籍文书? 她手上沾了些许鲜血,也没翻看,匆匆将小布袋揣在怀里,又赶紧回身去仆役那边。 这回一摸,她大喜,仆役身上有个钱袋,鼓囊囊的有不少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约莫六七两吧。 这大概是主人给他先拿着,用作日常吃宿使用的,那二个劫匪杀人后匆匆离开,也没细细摸索。 对比起被抢走那个大包袱,这点碎银铜钱简直不值一提,但这对于邵箐二人来说,却是及时雨。 她大喜,忙收好钱袋。 这是抢劫杀人案现场,邵箐不敢乱动怕留下痕迹,她拜谢了二人,为二人阖上大睁的双目,忙匆匆爬起来扶起魏景离开。 步履蹒跚走了十来步,拨开茅草就是一条小路,从河提上延伸至江边沙滩的。三岔路那边应该是通往乡镇的,邵箐低声问:“我们上去吗?” 魏景呼吸有些重,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邵箐有些急,河堤这个坡挺陡的,她自己也是气虚体软,硬是提了一口气爬了上去。 一眼望去,三岔口这三条路差别不小,通往上游就是邵箐二人来时见的小路,杂草丛生,显然少有人走。而另外两条则宽敞干净,必频繁有人走动。 邵箐缓了一会,吃力撑着魏景往主仆二人的来路而去。 那边必是乡镇。 她祈祷一路顺顺利利的,六七两银子听着不多,但古代银子购买力很强的,看大夫很贵,但应该还能够用。 然而,越是焦急,事情就越容易生波折。 邵箐搀扶着魏景,拐过三岔口刚走了十来步,不想突然就听见一阵“唰唰”的踏草而行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一个年轻女子声音。 “……你倒是说呀,咱们该怎么办?” 这声调柔软,话语却很焦急,邵箐猛地刹住脚步,急急带着魏景,退入道旁的茅草丛中。 这里的茅草不及河堤下茂盛,而且底下还有石子儿,她尽量放轻脚步,以免引起前方的人注意。 没办法呀,后面躺着两具尸体,她怀里还揣着从上头摸来的东西,倘若不避过去,日后尸体被官府发现,麻烦就大了。 二人已是强弩之末,求医是否顺利还是未知之数。 邵箐透过茅草缝隙,发现前面是道旁的一个小亭,亭下有一对年轻男女。他们是从另一边的小道踏草而来的,登上小亭不忘左顾右盼,显然也是要避人耳目。 那年轻男子书生打扮,斯文俊秀长得不错,此刻一脸烦躁,他道:“还能怎么办?你得赶紧让你兄长替你退了孙家的亲事呀!” “这是爹娘在世时亲定的,那孙家如今势大,我兄长还要在县衙上值,这如何退得了?” 年轻女子长得只算清秀,比男子差了一筹,但一双眼睛很大,倒是勉强弥补了不足,她焦急得落下了泪。 邵箐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一对有私情的小年轻,可惜女方有个惹不起的未婚夫。那二人还在窃窃私语,她对话题不感兴趣,只按捺下性子,等他们谈完走人。 她让魏景靠在自己身上,有些担心,侧头用眼神询问他,可还好? 魏景摇了摇头,无事。 他脸色可不是这么说的,摇头的幅度也十分轻微,邵箐焦急,咬牙盯着前面那对野鸳鸯,还不快走?!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那小鸳鸯又叙了一阵的不舍离情,魏景闭目靠在她的肩膀,恍惚感觉肩上重量又沉了些,她犹豫着要不干脆绕路得了的时候,那二人终于要走了。 分开走的,那男的让女子绕大路回去,就是邵箐想走那条,他本人匆匆折返来时的小路,两三下不见了人影。 邵箐等了等,这才搀扶魏景起身。 她本也力竭,蹲了一阵还腿麻,魏景重量压过来,她跄踉一下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站稳,却见虚弱的魏景眼皮子动了动,睁开眼睛。 怎么了? 邵箐刚要问,忽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近,紧接着自己身后的茅草被拨开,一个声调柔软的女子嗓音奇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待在草丛里?” …… 邵箐回头,对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就是刚才小亭里那个少女,正一脸疑惑。 疑惑眨眼变成吃惊,少女失声:“呀!” 邵箐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即便脸上糊了火灰,也掩不住唇色淡白;魏景更甚,虚弱无比,嘴唇泛青。二人勉强站起来,摇摇欲坠。 少女大惊失色:“你们得赶紧找大夫呀!” 她急急道:“先随我来吧,我家隔壁就有大夫!” 这少女一脸淳朴,眼神很澄明,而邵箐确实有几分力尽的晕眩感了,只是自来此间后的动魄惊心,让她无法相信对方。 魏景捏了捏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他不动声色间,已将这个面前少女上下扫视一遍,手触了触邵箐背上的那柄剑,他即便重伤负毒至此,杀个把如眼前少女般的人物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邵箐笑了笑:“好,太感谢你了,我二人遇上山匪,受了伤好不容易逃脱。” “啊!那边大山里头,确实有山匪的,专劫过路者和商队!” 少女惊呼,连忙上前帮忙搀扶魏景,魏景眉目一冷,下意识一侧身,但忆及邵箐此时状况,他勉强停住。 少女急道:“你们得赶紧看大夫的,我们走快些。” 出了大路,她说声抱歉,匆匆去小亭里捡回一只耳坠子,然后折返扶着魏景。 “前面约莫一里,就是我们合乡,我家就在最边上,很近的。” 少女表现得十分古道热肠,宽慰不似作伪,邵箐又道谢,问道:“小娘子是哪家的,我还不知怎么称呼你?” “我叫寇月,家里都唤我月娘。” …… 邵箐不着痕迹套了话,得知这位叫寇月的少女家里共四口人,兄嫂一个小侄女还有她。兄长是在合乡五里外的县城县衙当文书,嫂子在家打理家务照顾孩子。 还有她家隔壁的那个医者,是乡里唯一的大夫,据说医术很好。 这么看来,顺势应下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邵箐并无把握自己还能搀扶着魏景一口气赶到五里外的县城。 一里地并不远,套话间已能望见黄泥色的土墙和茅草盖顶,高高低低的,合乡看着不大,至多不超过二百户人家。 寇月家在乡尾,相对偏僻,大白日成人都有活干,屋舍间的土路只有几个孩子追逐打闹,也没注意三人,嘻嘻哈哈四散跑开。 寇月推开半旧的木板院门,喊道:“嫂嫂,嫂嫂!” 一个背着两三岁孩子的年轻妇人在灶屋探出头,大惊匆匆迎上,寇月说:“嫂嫂,他们遇上山匪了,你先扶他们进屋,我去找颜大夫!” 寇月转身就出了门,那背孩子的妇人慌忙接替小姑子的位置,又惊又慌道:“怎地弄成这个模样?唉,如今匪患是越来越厉害了。” 这个妇人眉目温婉,长相颇佳,手上动作麻利,对于小姑子救了陌生人回家,没有露出嫌弃不喜的神色,反而急急忙忙搀扶魏景和邵箐进屋。 直到目前,情况还是不错的。 邵箐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余光略略打量身处的这个乡镇屋舍,方圆约六七丈的院子,房舍虽也是土墙,但夯得比邻居结实,建得也更高更宽敞,正房加左右厢房,显然是乡里较殷实的人家。 妇人说她娘家姓王,王嫂子和邵箐刚把魏景搀扶进了西厢床上,寇月已急急拉着一个背药箱的蓝衫男子进门,“颜大夫你快些!” 那颜大夫看着将近三十,橘黄色的脸皮上有些坑洼,短粗眉毛吊梢眼,有些厚的嘴唇上留了二撇微微翘起的短须,其貌不扬,看神色也并不是多和气的一个人。 邵箐赶紧让开位置,他执起魏景脉门静听良久,“咦”了一声,抬眼盯着魏景看了几眼。 邵箐离开窝棚时,虽给二人脸上涂抹伪装了一下,但五官仍没有变化的。尤其魏景,即便微闭双目虚弱躺着,但一看就不是个寻常乡人。 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底细,她一时有些紧张,又暗带戒备。 瞥一眼床上,邵箐刚才已经将背上的剑解下,顺势放在魏景身边。魏景此刻依旧双目微闭,但手一直搁在剑柄一侧。 她不动声色,将视线重新投到颜大夫身上。 11、第11章 邵箐暗带戒备。 谁知这位颜大夫并没多说什么,搁下魏景手腕就开方子,撇撇嘴哼了一声,“他身上这毒,若非遇上我,恐怕得过江去找那圣手吕林。” “他身上还有伤,需要一并处理么?” 看来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的,邵箐忙道:“大夫,劳烦你了,我夫君被毒箭擦伤,又被山匪伤了腿,后面还落了水。” 她上前,卷去魏景的裤腿,露出小腿上的刀伤。伤口不算深,但已被江水泡得泛白,毫无血色。 颜大夫撩起眼皮子瞥了眼,“先洗洗,再割了腐肉吧。” 这洗洗,并不是用清水,他直接回去捡药了。 寇月姑嫂一脸心惊,王嫂子失声道:“这山匪真真作恶多端,万幸你们逃过来了。” 寇月十分认同点头,她又忙着去洗药罐子,然后去颜大夫处拿了药去熬。 邵箐也跟着去了,寇月担忧道:“阿箐你还是歇着吧,我去就行。” 邵箐随意掰了个姓,说自己姓刘,名字倒没换,原身和她闺名并不一样,她笑笑:“我没事,两贴药呢,一人煎一帖正好。” 她其实是不大放心,要去盯着。 解开药包,她仔细看看也看不出什么,只好放进陶罐子里煎。她煎的是解毒那个方子,颜大夫一共捡了十包药,一天两剂,说连服五天毒性就全解了。 两剂药煎好倒出,很烫,晾了晾,寇月出门去唤颜大夫了,她趁机捧着药碗,先回了西厢。 恰好孩子啼哭,王嫂子抱回正房哄了,邵箐压低声音唤道:“夫君,夫君。” 魏景自她进来就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眸,她矮身坐在他身边,将解毒的那碗药递过去。 两人都不全信颜大夫,魏景接过药碗,仔细端详了黑褐色的药汁几眼,嗅了嗅,又轻啜了一口。 “怎么样?” 邵箐紧张盯着,魏景细细尝了尝,点头,低声道:“应是无碍。” 她大喜:“那你赶紧服药吧。” 她已从寇月手里把方子要过来了,仔细看了几遍又收妥,正琢磨着等会颜大夫处理完魏景腿脚伤口后,她再设法把清洗的汤药和金疮药要一些过来。 那药汁一看就苦涩至极,魏景眉峰不动,直接一仰而尽。 邵箐刚接过碗放好,寇月又拉着颜大夫来了,后者抱怨道:“走这么急干什么?” “怎就不急了呢?伤着多疼呀!” “嗤,人家都不急就你急。” …… 颜大夫进了屋,扯回被寇月拉住的衣袖,吩咐取油灯来,不紧不慢在床前坐下,从药箱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 汤药清洗,小刀炙烤过,直接剔除伤口泛白的肉,鲜血流淌,再撒上金疮药,包扎起来。 颜大夫下手很利索,动作老练但一点没特地放轻,魏景额际泛出薄汗,但表情未见变化,也没痛哼半声。 寇月和王嫂子已闭眼不敢看,邵箐看着也很牙疼,侧脸抬起手,用衣袖给魏景擦了擦汗。 待处理完毕,她掏出两粒碎银子,约莫三两,递给颜大夫,“这是我们剩下的,也不知够不够?颜大夫,你能给我一些金疮药吗?我身上有些擦伤,想上些药。” 她直接盯着颜大夫药箱的那一大瓶金疮药,又道:“钱银若不够,我身上还有些许。” 颜大夫撩起眼皮子看了邵箐一眼,将金疮药扔过去,顺手收了银子,也没说多了少了,拎起药箱就要走人。 “颜大夫请留步。” 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景突然出声,见对方挑眉回头,他道:“内子受了惊吓,又落水,还请颜大夫为她扶脉。” 内子,即是他的妻子。 邵箐乍闻这个称呼,愣了愣神,别看她一直唤魏景“夫君”,但其实这更多是一个符合她身份的特殊称谓而已,她总不能直接叫魏景的,这年头连名带姓喊就是侮辱人。 不过二人以夫妻关系示人,魏景和外人提起她,“内子”倒是再正常不过的说法。 就是以前他没说过,头次听忒不习惯了。 邵箐转眼就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见颜大夫踱步过来,忙坐下伸出手腕。 “受惊,久寒,吃几贴药吧。” 颜大夫“刷刷”写着方子,抬眼瞄了瞄邵箐额角,淡淡道:“活血化瘀的也吃些,她这头伤切切不可再磕碰。” 邵箐伸手摸了摸跳江触底时碰伤那位置,嘶,挺疼的,淤青也厉害,确实不能二次碰撞了。 “有劳你了颜大夫。” 颜大夫不答,开了方子让寇月等会来取,拎起药箱直接走人。 寇月一脸歉意:“颜大夫他脾气是这样的,人却很好,你们莫见怪,我问问他银子多了没?多了给你们还回来。” 外头那颜大夫哼了一声:“这点银子还有多?知道他解毒那方子用了多少好药?!” 对方讥讽一句直接走人,邵箐拉住要追出去的寇月,也不在这个话题打转,只掏了粒碎银,问她家里可能给他们均两身衣裳。 方才熬药,寇月已给烧了洗澡水,她话罢,王嫂子已拿了两身七八成新的细布衣进来,见邵箐给钱,道:“不过借套衣裳,哪用给钱?” “我们没换洗衣物,这只怕是长借了。” 普通人家,一套细布衣可不是便宜物品,人家早早拿了好的来,邵箐有点余钱在手,更不能白白占了人家的。 她坚持要给,王嫂子摇头摆手说太多,邵箐道:“救命之恩且不说,我们在你家养伤,又吃又用,总不能一直白占,嫂嫂不收下,我于心难安。” 她诚心诚意,王嫂子只好收了,嘱咐安心住下不用顾忌,伤养好再做打算不迟,又和寇月搬了二个大木盘来,提了热水注上。 “你不是有擦伤?我替你敷药?你们自个儿梳洗行不行?” 王嫂子看一眼魏景,男女有别,要不再去麻烦一下颜大夫吧? 邵箐忙道:“没事,我们自己就行。” 魏景身上其他伤还得处理呢,这更是不能被旁人看见的。 她一再表示无妨,王嫂子便领着寇月出去了,并把房门掩上,“趁热洗了,出来正好服药。” “哎,好!” …… 邵箐仔细检查过门窗,确定无碍,这才回身搀扶魏景,她发现,他坐起时似乎有力气了些。 魏景低声说:“这个姓颜的确有些能耐。” 他自己中的毒自己清楚,确实不是一般乡野大夫轻易可解的,然而一帖药刚下去,一直强自压制的余毒已开始松动。 比起重伤,让魏景精神萎靡的更多还是毒性,所以他状态立即见起色。 邵箐大喜,忙把汤药油灯金疮药等物挪过来。先替他解了上身衣裳,拧巾子擦拭过身体,再用汤药把伤口清洗一遍,最后洗干净那柄长剑,用布巾裹了剑刃,送到灯火上细细灼了消毒。 魏景接过,先处理锁骨伤口,泛白的皮肉一割去,鲜血登时涌出。这种情景近看真让人起鸡皮疙瘩,但邵箐不敢闭眼,赶紧把金疮药撒上去,然后包扎。 如法炮制好身上其余伤口,她再拧了巾子给他擦拭血迹,洗澡就不敢了,先这样吧。 “银钱还剩些,明天买些大骨或肉,再放些枣杞之类的,炖了你喝。” 失血过多得及时补啊,不然以后得吃亏。古代乡村伙食肯定不会顿顿肉的,这些太贵,自己掏钱才是合适的。 魏景听了道:“你把钱银给寇家姑嫂,莫要自己出门。” 邵箐摸摸自己的脸,十分赞同,在纯粹杠力气的时候,她本人就是个战五渣。 安置好魏景,她扯着大木盆到床的侧边,借着布帐子的遮掩,快速解了衣裳,洗了个热水澡。 在热水浇上身那一刻,她无声地长长叹慰,哎呀妈呀,太舒服了,终于活过来了。 不过床上还躺着个清醒的男人,邵箐没多洗,快手快脚打理好,把二人的脏衣服扔进去先搓了一遍,还有那个染血的小布袋。 就是从河滩上摸的那个,里面装的类似文书的东西,她顺手先递给魏景,再三检查确定不露半点痕迹后,才打开房门。 王嫂子和寇月进来帮忙抬水,看清邵箐的脸,二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哎呀仿佛就是那飞天的玄女,形容不出来,反正是头回见这么俊的女娃。 还有魏景,好一对璧人。 哎哟乖乖,这必是好人家的出身,难怪被山匪盯上了! 王嫂子惊叹一句,又道:“哎哟妹子,幸好你是逃出来了。”接下一句她没说,不然也不知该让那山匪怎地糟蹋? 寇月端起陶罐,倒出药汁,“阿箐妹妹快些喝了吧,温着正好入口。” “你脸色也差,喝了药赶紧回屋里躺着。” 姑嫂面带关切,邵箐接过一口闷了,药太苦她皱了皱脸,“承蒙你们施以援手,我二人感激涕零。” 直到现在,她渐相信自己遇上善心人了。真是不容易啊,来了这么久,终于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一回。 寇家姑嫂摆手,说只是应做之事,也不让邵箐再清理其他,只让她快快回屋躺下。 邵箐推却不过,只好再三道谢回去了。 掩上房门,屋里只有一张床,邵箐头晕力疲也没犹豫太多,顿了顿足就直接爬了上去。 魏景在外侧,她就绕进里侧。 魏景没睡,而是斜靠在床头翻看什么东西,邵箐好奇,探头一看。 “咦?” 12、第12章 这是一暗红绫本,打开后,内糊上乘的绢帛,上书数行端正小楷。 “告:豫州宜陵郡梁县令杨泽,今领益州广阳郡平陶令,敕到奉行。中平廿三年五月初九。” 文书右下角,端端正正盖了一方鲜红的大印。 赫然是一本告身。 告身,即是官员委任书。杨泽,想必就是那位河堤上被劫杀的年轻主人了。 也是可怜。豫州乃中原腹地,富庶繁华。不知杨泽为何事遭遇排挤,名为平级调动,实际调整到千里之外的西南益州,已是左迁。 西南山多民少,还有异族,管理难度大不说,这上任途中便丢了命。 “夫君,这益州平陶县在何处呀?” 枕畔还有两张折叠起来的黄纸,邵箐随手拿起来,头一张就是杨泽的户籍,中平元年四月生人,今年二十三岁。第二张还是户籍,是一个叫杨拟的十九岁年轻人的。 后面的则是二人的路引,仔细看过,确实是因赴任千里迢迢从豫州赶往豫州的。 看来,这个以为是仆役的年轻人,应该是杨泽的族亲,依附出息的族人,当个跑腿随从啥的,不想也一并丢了命。 魏景将告身递给邵箐看,道:“平陶乃三江交汇之处,蛮夷犬牙交集,民风彪悍,治理难度颇大。” 他善征战,为一军统帅,大楚山川要塞俱了然于心,疆域图上各州郡都仔细琢磨过。当然不是说每个县乡都记得,但类似平陶之类的节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这杨泽也不知得罪什么人了,被千里发配不说,就任地点还这么棘手。 邵箐为两个年轻人惋惜一番,将手里的户籍路引等文书小心收好,她有些高兴:“这杨氏二人与我们年龄相差不大,若那处事发后查不清身份,我们正好暂借用一下。” 话罢她摸摸自己身上的布裙,道:“不过我得先弄套男装,不然就露馅了。” 有男装也露馅。 魏景看了她一眼,洗干净的一张脸不过巴掌大,虽苍白,但容色姣好,肌肤晶莹,琼鼻樱唇,一双大大的杏目含水带露,盈盈盼兮。 不过他没有打击她,只“嗯”地应了一声,“服药了么?还不快歇下?” 横竖有他在,毒解了,伤好了,这问题不过小事。 “服了。” 邵箐躺下,一阵深沉的疲惫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揉了揉额头:“你呢?你身上还有伤呢,躺下好生养才是。” 魏景道:“我不困,我先运会功。” 既然余毒已松动,行功催动药性,尽快消弭余毒才是当务之急。 邵箐不懂武,但理论还是明白的,她理解地点点头,侧身背对他,蜷缩身体几乎瞬间就陷入黑甜乡。 魏景静听她呼吸变得清浅绵长,坐直身体盘腿,闭目行功。 …… 魏景午后开始行功,直至夕阳西下,他听见院门打开,有一个略微沉重,与寇月等人完全不同的脚步声踏入院中,方缓缓睁开眼睛。 应是这寇家的男主人回来的,那位在县城当文书的寇月兄长王嫂子夫婿。 果然,几个脚步声迎上去,接着一个小女孩“咯咯”笑着,唤道:“阿爹,阿爹!” 随即,大部分的脚步声都往正房去了。接下来,应该是和这位男主人说他们二人之事。 魏景松开盘坐的腿,重新斜靠在床头,将腿脚那边的半幅床帐放下。 他侧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邵箐,却仍觉不妥。 陌生人带伤在家,男主人怎地也得过来一看究竟的,此乃人之常情,只是他魏景之妻,却不能被人这般冒犯。 床最里侧叠了张薄被,他探手拉开,把邵箐从脚到头盖住,头发丝也没露出半丝。她面朝里,他伸手拉了拉,把她的脸露出来。 从后面却是看不见的。 这已是魏景因地制宜所能接受的极限。 他拉好被子一会,门外有脚步声响起,接着轻轻二声扣门。 “请进。” 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穿藏青吏服的男子。年二十四五,阔面大耳,他五官和寇月有几分相似,不算英俊但温文,见得床上的魏景他愣了愣,但很快掩下。 “在下寇玄,字文长,这厢有礼。” 寇玄十分知礼,垂头行至木床附近,站在放下床帐的那一侧,目不斜视,拱手作揖。 “在下杨泽,字子况,携内子出远门不想路遇劫匪,蒙贵府施以援手,感激涕零。” 魏景借用了户籍文牒上那名字,还了一礼:“有伤在身,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他声音低沉透着虚弱,感激的诚恳话语也说得十分到位,但天生上位者,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却是挥之不去的。 只那寇玄也未惊异失态,摆摆手,笑道:“不过举手之劳,兄台何须言谢?好好养伤就是,若有何不凑手,且说来莫要隐忍。” 两男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客气话,寇玄告辞,不打搅魏景养伤,临行前道:“我内人正做饭食,稍候端来就是,寒舍家贫,杨兄莫嫌饭食粗鄙。” 面带笑意,周到热情,魏景挑了挑唇:“自是不嫌,拜谢。” 寇玄出房,体贴重新把房门掩上。 “夫君?” 邵箐这些日子培养出来的警觉性,二人说话时,她迷迷糊糊就清醒过来,不过她没动也没说话,只安静躺着旁听。 寇玄离开,她才拥被坐起。 魏景缓缓敛了笑,将视线从半旧的房门收回,对邵箐道:“这寇文长,在县衙当个寻常文书,屈才了。” 突见魏景这般品貌威势者却不露异色,举止言谈一切如常,不见怯,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端倪能窥探其心思,确实算个人物。 偏现在,魏景最不需要的就是和过分聪明的人打交道。 而河滩却是他和邵箐上岸的地方,甚至寇月还撞见二人自河边而来,寇家人知悉他身负重伤还中毒。 魏景眯了眯眼。 “我们先打听一下这寇家是否土生土长吧?” 邵箐没见寇玄,但被他说得也有些担心。她琢磨一下,脚下这土房看着有些年月了,也不是寇家人是否是土著,若是土著,这风险必将大大降低的。 “人生得聪明些也有的,是否腾达还得看机缘,他年纪不大,机缘未到也不定。我看月娘和王嫂子当是纯善之人。” 邵箐道:“我明日探探月娘口风。” 魏景“嗯”地应了一声。 这事就暂时揭过去了,她问魏景:“你渴不渴,我去给你端些热水来?” 他不好喝冷水,还是喝温的吧。邵箐说话间自己倒了冷茶喝,却被他制止:“稍候他们就端饭食来,你正服药也莫喝凉的。” “呃,那好吧。” …… 西厢里魏景和邵箐二人在议论寇玄和寇家,却不想在正堂,寇玄夫妻也在说他们。 “夫君,你看如何?” 王嫂子见寇玄回屋,迎上前立即低声问话。她年长些,到底比小姑子有心眼,一看清魏景二人面貌,就知恐怕不是寻常旅人,不由有些担心。 她乐意助人,却不希望平白惹上祸端。 “阿弥,这二人你务必细心周到,吃的用的都给我家最好的来,不必俭省,也不许猜疑,好生让他们养好伤,仔细送走。” 寇玄忆起方才所见男子,即便虚弱,也倍觉凌然于众,又有一种令人脊背生寒的极致危险感,他心头突突,忙补充:“万不得急迫,他们爱何时离去就何时。切不可张声四邻,此事需捂紧在家中。” 他神情郑重,看得王弥胆战心惊,忙应了,又压低声音问:“这是为何?可是惹祸上身了?” 她一时懊恼,自家小姑子是个心善又单纯的,这本没什么不好,但她家人微位卑,可经不起风吹雨打。 “唉,我家月娘啊,心善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只是这……” 王弥跺了跺脚,正要问仔细些,不想一阵脚步声“踏踏”接近,来人接话:“我看你家弄不好,会惹上大麻烦。” 原来是隔壁那颜大夫,两家相熟,他直接一屁股坐下,自己斟茶,冷哼:“那男子身上带的毒,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中得了的。” 寇玄立即追问:“存山,是何毒?” 颜大夫名明,字存山,撇撇嘴道:“我也不知,只此毒甚是厉害,若非那人身上仅剩余毒,恐怕也没这般好解。” 厉害的毒,一双看着就不是寻常人的男女,正堂一阵沉默,最后寇玄轻叹一声:“我生来命途多舛,好歹磕磕绊绊过来了,尚能安稳生活,只盼此次也如是。” 还能怎么样?麻烦已经上手了,只能祈祷那二人顺利养好伤后,再悄然离去。 颜明哼道:“你多说说月娘,莫要被人哄骗了去,我看后屋那书生也不是个可靠的。” 寇月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其实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比起那孙家大郎,这个书生倒还差强人意。 想起极难摆脱的孙家婚约,寇玄眉心紧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唉,见步走步吧。 13、第13章 晚膳是寇月特地给二人熬的栗粥,稠稠的,好克化适合病号。 邵箐道了谢,这姑娘笑着摆手,说只是一把柴火的事,有什么要紧的。 和魏景用了晚膳后,她嘟囔两句明天给他炖骨头汤,得趁早补起来,倒头就睡。 魏景熄了油灯躺下,扯薄被盖住二人身上,也阖上双目。 睡到半夜,邵箐有些发热,他很快就察觉了,撑着翻身下床,出房请寇家人去唤颜明。 夜半时分,寇家人热情依旧,反倒是被拍醒的颜明黑着脸,抱怨连连。 扶脉,开方子熬药,折腾了好些时候。邵箐头晕但意识还在,自己爬起来接过魏景给的药碗,皱巴着脸喝了,躺下又睡。 “我无事,你睡吧,你身上还有伤呢。” 她面朝里,嘟嘟囔囔地说。方才觉得很热,现在又觉得冷,她蜷缩着身体把薄被紧了紧。 一具温热的身体从后贴近了些,魏景“嗯”地应了一声,只他并未马上睡,等邵箐呼吸平稳了,热度也渐渐降下,才再次阖上双眸。 逃命时贴得紧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安全了,又因地制宜得躺一张床上,还这般紧挨着邵箐觉得有点别扭的,她往里挪了挪。 不过她意识并未清醒太久,很快就因为药力沉睡过去了,那温热重新贴上来,她在睡梦中不自觉就往那边缩。 所以次日清醒的时候,邵箐发现自己是面朝外,紧紧的偎依着魏景的。他平躺着,自己的脸还压在他左上臂处。 “啊!你怎地不推开我?压到你伤口没?” 这个位置,就是魏景中毒的伤口,邵箐睁眼大惊失色,一时顾不上别扭尴尬,倏地坐起,忙忙压低声音询问。 魏景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小擦伤罢了。” 这个倒是真的,这个伤口是最轻微的,厉害的是上面的毒素。 邵箐一想也是,心放回肚子里不纠结了。瞄了眼房门底下漏出的天光,外面天大亮,她一个骨碌爬起身,先给自己套上外衣,接着又扶起魏景伺候他穿。 他精神好了不少,虚弱感又去了些,邵箐高兴,等二人身上打理妥当,她去端了水洗漱,接着就去灶房帮忙。 她头还有些晕,不过没打算继续躺着,一来不是来当大爷的;二来,不盯着些附近环境,她不放心。 河滩上的凶杀案,还有新帝一方的后续搜索,桩桩件件都轻忽不得。 寇家人已吃过早饭,寇玄天蒙蒙亮就出发赶去县衙上值,正房传来小女娃的啼哭声,王弥正在耐心哄着。 灶房里就寇月,一边给魏邵二人的栗粥看火,一边在拣选簸箕里的豆子。 “阿箐妹妹,怎地起来了?你昨夜不是发热么?” “昨夜发热,今儿不是好了么?” 邵箐掏出准备好的钱银,先拜托寇月帮她买大骨头,再去颜明那儿买点枣杞之类的补血药材。 另外再买点大米,大米粥更养人,她打算让魏景吃这个,伤员待遇嘛。至于她本人,就和寇家人一样吃栗粥豆饭得了。借住寇家,总不好光她二人吃好喝好的,而这年头大米产量低,价格高,她手里钱不多。 寇月说不用这么多钱,她回来就把剩的还她。乡里就有屠户,大骨等会去买就行,至于大米却得去县城,她明儿去县里铺子卖攒下的绣品,届时一起再买。 邵箐自然没意见的,她打开手里拎着的药包,开始给魏景熬药。事关要紧,她不敢借他人之手。 寇月仔细放好银钱后,看看灶台前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 “阿箐妹妹,你那日……” 邵箐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姑娘想问啥了,刚好她也想套套话,把药罐子整理好,火燃上,她拉个小板凳坐在寇月身边,“怎么了?” “你那日有没有见亭子里……” 寇月小心翼翼问了一半,对着邵箐亮晶晶的眼眸,又琢磨一下茅草从和小亭的距离,忽打住,懊恼道:“阿箐妹妹,你莫告诉我兄长嫂嫂。” 邵箐应了一声,问:“你和他怎么回事了?还有那个什么孙家?” 她其实对这个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估计了解清楚以后,寇玄包括寇家的底细都一并大白了。 果然,寇月小心探头看了看正房,回身和邵箐小小声说起来。 寇家祖宗八辈都是合乡人,父亲在世时在县衙任主薄,俸一百五十石,在魏景眼里当然不算什么,在巩县却算一号人物。 而孙父却是隔壁县调任过来的,任门下贼曹,和寇父地位差不多。因缘际会下,孙祖母救了寇母一命,两家交好,后来甚至定下儿女婚约,这就是孙家大郎和寇月。 然好景不长,婚约定下后没多久,寇父就病逝了。彼时寇玄不过十五,刚在父亲安排下入县衙当个文书。 寇父为人耿直,生前得罪过上峰县丞,好在县令大人欣赏他,有一把手主持公道,倒也相安无事。现在寇父一死,没两年原县令调任,寇玄就遭了殃,一直被打压,郁郁不得志,这文书一当近十年。 在这个天高皇帝远,县令一言堂的西南边陲,还有家眷负累,任他聪颖机敏,也仅仅保住自己不被排挤出县衙罢了。 反观孙父,新县令上任后,他投其所好,可谓平步青云,如今已是县衙二把手之一,俸三百石的县尉,掌一县军事。 两家不是儿女亲家吗?为何不施以援手? 人情冷暖,雪中送炭时才知,这孙家显然不是。两家渐行渐远,不过婚约倒是没退,因为当年孙大郎批过命,说寇月八字最合适他,迎进家门可保平安顺遂,否则易出横祸。 现在的寇月,于孙家也是鸡肋,娶了不甘心,不娶心有顾忌,于是就拖着。今年寇月都十七了,还未见对方有迎娶动静,寇玄想退亲,却被一句父母之命就堵了回来。 寇月说到最后,落下了泪水,她和袁郎互生情愫,如今却是步步艰难。 “你莫哭,我看你兄长是心疼你的,必不会让你进那孙家门。” 邵箐仔细将地名记下,又安慰了寇月。截止到目前,她对寇月的观感都很不错,这是个善良的姑娘,据她无意透露,那袁郎和他已去世的寡母,原来也是她当年救助后留在合乡定居的。 说起兄长,寇月信心大增,抹了眼泪用力点点头,嗯,这个她相信。 “阿箐妹妹,……” 她刚说了两句话,忽听灶房临街的后窗突响起一阵脚步声,到了窗下时若有似无顿了顿,寇月面露喜色,和邵箐说声抱歉,急急凑了过去,“袁郎。” 后窗露出一张脸,正是昨日那个书生,他见了侧脸坐着的邵箐惊异,寇月忙小声解释:“阿箐妹妹已知晓我们的事了,袁郎莫慌,你找我何事?” 平时王弥也经常在灶房,所以袁鸿很少用这个联络方式,故而寇月有此问。 提起这个,袁鸿也顾不上这个突如其来的“阿箐妹妹”为何清楚他的事,忙压低声音道:“月娘,你听说没?县里出大事了,小亭外的河滩出了命案,县里已经来人……” 正在大范围搜查当日在附近出没的人! 消息一出,轰动整个合乡,袁鸿作为曾经在附近出没的人之一,他对命案一无所知,但时下莫须有的罪名甚多,他心惊胆战,赶紧过来要嘱咐寇月莫要对外声张此事。 当然了,因邵箐在场他用词相当隐晦,将声音压得极小,又招寇月出去说话。 寇月匆匆忙忙出门了。 恍若未闻的邵箐眉心暗暗一蹙,河滩事发? …… 作为同在河滩出没过的人员之一,邵箐照样不想牵扯进去。 不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是为了后续新帝一方的搜捕。 黔水下游河滩,一对不似寻常人的年轻男女,兼男的受伤又中毒。 一旦找到寇家人,这些线索合上,就是对号入座。 再次搜捕能不能顺利避开只是其一;其二,魏景和她未死的消息必然呈于新帝案前。 后续麻烦将无穷无尽。 邵箐凝眉思索,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提起药罐子倒药时,狠狠地烫了自己的手一下,疼地“嘶”一声。 她满腹心事,也未过多在意这点烫伤,随意用冷水浇了浇,就匆匆捧着早膳和药碗回去了。 她掩上门,回身给魏景盛了粥,蹙眉刚要说话,却不想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 “手怎么了?” 突兀一块烫伤,红彤彤的印在大拇指边的手背上,她十指纤纤白皙晶莹,格外的显眼。 魏景蹙眉看过,见她的手心还有些细碎的划伤,面色沉了沉。 “日后必不让你再受这等委屈。” 她是侯府贵女,金尊玉贵养大,全因他的牵连,才遭遇此劫,惊险逃亡尤未止,今日还要荆钗布裙,烫得一手伤痕。 他声音很轻,话中郑重之意却不难听出。 饶是邵箐心情沉重,闻此言也甚觉熨帖,一路艰辛,好歹同伴并非无知无觉的。 她笑笑“嗯”了一声,抽回手将粥碗递给他,“快快吃早膳,歇歇正好喝药。” 魏景嘱咐她让寇月去隔壁取了烫伤药搽,邵箐含笑应了,喝了粥后,她忙忙说起河滩之事,又将从寇月处打听到的情况告知他。 “巩县?” 对于寇玄和寇家,魏景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这巩县,思索片刻未有印象,这必然是个犄角旮旯的偏僻小县。 黔水下游他已琢磨过一遍了,心里大致有数,因此也没太在意。 “若是月娘行踪被发现,难保寇家人不会为了自保将我们供出。” 邵箐小小声道:“夫君,恐怕我们得早做准备。”一旦发现不对,就得提前离开了。 魏景应了一声,又说:“你莫慌,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在密林中最缺的就是一点缓冲时间和药物,现在伤口处理了,毒性也开始解了,且如今即便事态往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发展,那也需要酝酿一小段时间, 退一万步,届时他也有自信可携邵箐顺利脱身。 这点倒不假,邵箐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道:“我们还是不露踪迹的好。”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好的。 她希望寇月和那袁郎能顺利避过去,将一切消弭于无形,可能性也不小,毕竟这对小情侣是私会,必会避人耳目。 14、第14章 然天不遂人愿,事情的发展偏偏往邵箐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奔了去。 且爆发出来的方式,也很出人意表。 在邵箐替魏景熬好最后一剂解毒.药,正端着回屋的时候,她欲推门,忽听见一阵急促繁杂的脚步声快速接近,紧接着,身后院门“砰”一声被重重踹开。 一男声厉喝道:“寇文长!你给我出来!” 邵箐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十来个配刀皂卒从两边涌入,中间一个身穿公门皂服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粗眉阔嘴招风耳,身宽体胖长相极一般,下巴倒是扬得颇高,盛气凌人。 刚下值的寇玄急急自正房而出,怒道:“孙大,你这是作甚?!” 这人正是孙家大郎孙综,气势汹汹而来,寇家主人出,他却愣愣未作答,一瞧,原来这人正失神盯着西厢房门前。 一个身穿青色细布裙的年轻女子立于门前,她受惊回头,雪肤花貌,柳眉绛唇,一双盈盈水目,一段弧度优美的玉颈,金红色的夕阳落在她晶莹的肌肤上,灿然生辉。 真真好一个绝色佳人。 孙综惊艳鼓噪,一时只觉以往二十年都白活了。哎呀不得了了,这么一个美人,他必要纳入房中。 正这么一想,西厢房门倏地打开,一个昂藏男子突兀出现,两道锐利目光如冷电,阴鸷冷厉,直直刺中他的心脏。 一个激灵,孙综吓得立时回神,“哐当”一声,那青衣佳人已被男子拉进屋内,房门被甩上。 魏景冷冷盯着房门,眉目间闪过一抹厉色,邵箐拉他,将小心翼翼护着没泼洒的药碗递过去,“夫君快喝了吧。” 这是最后一剂药了,今天是二人在寇家待的第五日,魏景余毒将要去尽,外伤也见大好,她昨日替他换药时,锁骨两处伤口经已结痂。 他已能下床走动,动作间的缓慢凝滞也渐去了。 回眸看邵箐,魏景神色缓了缓,“嗯”地应了声,接过药碗一仰而尽。 “也不知这寇家是生了何事?” 五日下来,邵箐对寇家人观感愈佳,寇月纯善热情,王弥体贴周到,就连寇玄,也未见丝毫出幺蛾子的迹象。 她一时有些担心,见魏景接过药碗,忙趴在窗缝上往外瞄。 …… 寇家确实惹上不得了的麻烦了。 孙综一个心腹捅了捅他,他立即回神,心有余悸又很恼怒,忆起此次前来目的,登时一腔怒火尽撒到寇家人身上。 “押上来!” 一个灰白色长袍的书生被跄跄踉踉押进,皂卒狠踢了他一脚,他立即扑了一个狗啃泥,蜷缩着身体“哎哟”哀嚎。 这人被打得脸青鼻肿,赫然竟是袁鸿。 “好一个寇家贱婢,竟敢背着我与这酸儒有私!” 孙综怒声喝破,寇月再忍不住,挣脱王弥的手,奔出扶起地上的袁鸿,声泪俱下:“袁郎,袁郎你怎么了?” 寇玄挺身而出,挡在妹妹身前,沉着脸:“男未婚,女未嫁,不过旧日长辈戏言罢了,婚约作废就是。” “作废?!” 孙综“哈”了一声,嘲弄地道:“你也不问问我为何突然就知晓了此事?” 他冷笑一声:“四日前,合乡北出一里外的河滩,发现二男子尸首,经仵作验明,乃一日前被横杀。我领着底下弟兄细细查探,终于获得线索。” 孙综倏地一指袁鸿寇月:“经乡民揭发,当日独此二人曾于事发地左近出没过!” 寇家人大惊失色,寇玄看了一眼妹妹,见寇月脸色煞白,便知是真,他心下一沉,道:“月娘是合乡人,在合乡附近出没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 孙综冷笑:“只是按衙门规矩,此二人当押回去侯查罢了。你也是县衙的人,我说的没错吧?” 错是没错的,只寇月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往大狱里头走一趟,即便事后查清无罪,这名声也毁彻底了。 况且人进去了,还这么容易出来吗? 孙综乃门下贼曹,专管这一块,能找的茬太多了。他爹还是二把手县尉,有心让寇月二人出不来,寇玄一个小文书,届时只怕真难使得上力。 他心念急转,神色一肃:“孙大,你意欲何为?” 废话就不要再绕了,孙综没有直接拿人,而是弄了这么一出,肯定另有目的。 爽快! “我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孙寇二家亲事还是祖母给定的。只可惜,如今月娘牵扯命案,又与人有私,却是当不得我孙综之妻的。这样吧,看在先祖母的面上,月娘抬进我家当偏房,我便既往不咎,替你家掩过此事。” 孙综直接说出他的最终目的,娶寇月当正妻他不甘心,但忌惮批命,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抬进家里当个二房,是他家早就琢磨出来的折中之法。 本来前有逝世祖母亲定,后有寇玄这块硬骨头在,这个打算颇难实现,然上天助人,时机说来就来。 “你,你简直痴心妄想!!” 寇玄一听险些气炸了肺,怒骂:“只要我寇某人还有一口气在,断断容不得我胞妹与人做小!” 孙综正妻他都看不上,更何况什劳子二房?! “拿人和抬人,大狱和轿子,你家只能选一个。” 孙综哼笑:“明日,我家的轿子便来,上不上,随你家的意。” “寇文长,你家中也不止只有胞妹吧?” 话罢,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王弥,还有抱在她怀里一脸惊惧的小女孩。后者一接触他的视线,两泡眼泪立即吓出来,哇哇啼哭。 闺女的惊哭声中,寇玄脸色铁青,一时却半句话说不出。孙综满意一笑,转眼去瞥向袁鸿,这个酸儒,他冷哼一声:“来人,锁回去,给我严加拷问!” “不!不不!” 阴恻恻的眼神,如狼似虎的皂卒,袁鸿登时惊嚎,死死抓住寇月的手不放。他慌乱中灵光一闪,忙急呼:“不止我!不止我二人!还两个,那两个正是从河堤上来的!是他们!不干我的事!” “是他们!不干我的事!”他手一指,直直指向西厢。 那日,袁鸿埋怨寇月,说她为何将私情告知邵箐。寇月自然得解释一番,这么一说,就提到了那日救人之事。 孙综顺着他所指往西厢一瞥,登时那种后脊生凉的感觉又上心头,他忽有些怯,出于一种小动物本能,他不想再和屋中人打交道。 且寇月也在哭,与袁鸿死活不分开,皂卒顾忌她,也不好上手,一时拉拉扯扯。 孙综顿觉脸面大失。 也罢,这酸儒,明日抬了寇月再解决不迟。 这么一想,孙综挥手,瞥一眼寇玄:“明日辰时大吉,你今夜自可好生想个清楚明白。” 话罢,他傲然转身,却被倚在院门盯着他的颜明唬了一跳。 “是不是想死啊你?!” 怒瞪一眼,骂骂咧咧,一行人扬长而去。 …… “怎么办?” 颜明目送那伙趾高气扬的人走远,蹙眉进了寇家院子,掩上院门,压低声音问话。 寇玄面沉如水:“按我们之前商量过的法子办。” 什么法子? 举家离开巩县,到外地谋生。 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巩县地界,孙家要找姓寇的麻烦,总有法子的。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谋算都无济于事。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继续留在巩县,胞妹妻女,早晚有一方兼顾不上。 寇玄就此事思虑过多次,他妻弱女幼还有胞妹,举家离开是迫不得已的最后一步,路引等物早已悄悄伪造出来了,今日终于得做出这个决定。 他道:“今夜就走。” 颜明点头:“行,我马上回去收拾收拾。” 他孑然一身,这合乡不过是暂居之地,仅与寇玄交好,寇家人也是他唯一说得上话的,当然是一起走的,谁还稀罕独自留在这个穷乡僻壤? 二人说话十分隐晦,王弥却听得很懂,她早有了心理准备,当下也不废话,一边哄着女儿,一边匆匆回屋收拾细软去了。 颜明临走前,给寇玄打了个眼色,示意背后的西厢。 寇玄心领神会,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还有些事需要斟酌一下,西厢稍候再说。 现在先解决另一个问题,他看了眼互相搀扶站起的寇月和袁鸿,“你们二人随我来。” 寇月还不知离开之事,得抓紧时间告知她。 至于袁鸿,也牵扯进来了,寇玄对此人观感其实一般,但奈何是胞妹的心上人,时间紧又不可声张,只能带上一起走了。 幸好对方寡母已逝,如今孤身一身,也不麻烦。 …… “寇家人要离开了。” 邵箐背后的魏景淡淡说了一句,她觉得也是,“嗯”了一声回头,“夫君,我们也走吗?” 她觉得是时候走了,寇家人去楼空,他们自然不能留下来给自己添麻烦的。 她很轻松就接受了,毕竟有了五天缓冲,魏景伤势虽未好全,但恢复也好些,最起码武力值回来不少,两人另找个地方安身,也不是多困难的事。 魏景收回正冷冷盯着袁鸿背影的视线,敛眸,又应了一声:“我们入夜就走。” 现在已傍晚,最多半个时辰天就黑透。邵箐翻出这几日准备好的包袱皮,把伤药换洗衣物等放进去,十分利索地打了个结,一分钟时间行囊便告收拾妥当。 她一回头,却见魏景抄起那柄剑,直接转身往房门而去。 邵箐诧异:“夫君,你干什么?” “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好。” 魏景神色平静,眉目间却隐透出冰凉之意,这一瞬间的回眸,与密林间伏击蓝衣人时有着惊人相似。 袁鸿? 可他和寇家人在一起啊! 邵箐心中蓦然浮起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念头:“你,你难道要杀了袁鸿寇家人灭口?!” 她大惊失色。 15、第15章 邵箐很不愿意这么想,但魏景此刻的神情动作,让她忍不住做出如此推测。 她慌忙上前拉住魏景:“袁鸿如何先不论,可寇家人自不同,……” 话到一半她一顿。魏景这般直接提剑往外,大概是因两者只怕难以分割。于寇月而言,一边是挚爱情郎,一边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天平往那边倾斜不言自喻。 偏这种事情不需要证据,袁鸿只要一死,疑窦就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寇月亲眼见二人重伤自河岸而来,寇家人及颜明知晓他身负余毒,甚至这余毒的棘手之处,颜明也是一清二楚。 二人相貌,年纪,出现具体时间,寇家人及颜明俱一清二楚。 上叙种种厉害关系,邵箐顷刻想个清楚明白。可是,可是寇家人尤其寇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啊! 这如何能起杀心?! “夫君!” 邵箐心慌意乱,一时只盼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他未必有此意。 然而魏景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粉碎了邵箐的希望。 “寇家人知道的事太多。” 而袁鸿,或许只是诱因之一。 今日,是他和邵箐上岸的第六天,黔水下游两岸的通缉令早该出来了,大城中估计早已满城风雨,也就是巩县这等偏僻乡野才会滞后一步。 魏景并不是没信心避开搜捕,只他要的不仅仅是避开搜捕。 先帝新皇欺他如斯,母兄血海深仇在前,他如何能只图余生一人苟安?自当竭尽全力报得大仇,以慰母兄在天之灵。 然以魏景此刻处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有利的。重伤中毒后跳江,生还几率微乎其微。他隐于暗处,攻敌人所不备,此乃上上策。 然而这个上上策,最大障碍就是寇家人。寇玄一旦看见通缉令,恐怕立即有所猜测。他背乡远走,前景不明,身后却有妻女胞妹,这么一条通天梯,善于利用才是正常人所为。 譬如方才的袁鸿。 如此,魏景未死,将迅速呈于新帝案前,此后搜捕防范乃必然之事,于他所图将有大大不利。 魏景双眸含煞:“阿箐,寇家人应当除去,还有颜明袁鸿,以及孙综。” 一时杀意凛然,只他垂眸看邵箐,语气却缓下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背,“莫怕,你不出来就是。” 十分体贴,肩背大掌力道也甚是轻柔,邵箐却被他拍得遍体生寒,心脏颤抖起来,手也不可控制地哆嗦着。 她仰脸看他,哑声道:“那你把我也一并杀了就是,你身上诸事,有谁人能比我更清楚!” 不知为何,邵箐眼泪下来了,听着魏景冷静和她分析杀寇家人的利弊,她浑身战栗,简直不可思议。 大约成大事者都这般不拘小节吧,但请恕她无法接受,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她说不出此刻究竟是震惊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邵箐向来热爱生命,只这一回,她引颈道:“你先杀了我,方能万无一失。”眼睁睁看着同伴去杀救命恩人,她做不到。 “你胡说八道些甚么?!” 她此言一出,魏景脸色大变:“我如何会杀你?!” 他见邵箐竟引颈,又急又怒猛一把掷下长剑,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断断容不得旁人伤了你一分一毫!” 魏景这话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背叛了他,攻击他,千方百计陷他于死地。只有她,始终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关心他,照顾他,竭尽全力襄助他,与他共历生死。 天地苍茫,世事变幻,唯一人始终与他风雨中同伴同行,只有她值得他的信任,他自竭力护她,如同护己。 他见她泪如雨下,一双杏目震惊夹杂失望,急急解释道:“阿箐,你不知,这世人多狡诈,阴险者众多,即便是亲如生身之父,轻信也将粉身碎骨。” 他不可抑制地忆起他的父皇,那个慈眉善目,爱他护他足足二十年的男人。而就是这个男人,一夕将他的胞兄慈母置诸死地,穿透他的琵琶骨,灭尽他舅家一门男丁,身首分离,死而不得全尸! 魏景双目瞬间赤红,面容一阵扭曲,咬牙切齿,嗜杀之意森森而出。 他大恨:“这世间除却你,再无一可信之人,那人如此,他一双心爱的母子如此,袁鸿亦如此,那寇家人想必也不会例外。” “一念之差,往往将遇灭顶之灾,当先下手为强,毋教天下人负我!” 他双手抓得极紧,额际竟沁出一层细汗,双目猩红,神色嗜血却狂乱,蕴含着深深的痛苦。 “你莫这样!” 他气急下的郑重之言,奇迹地抚平了邵箐的战栗,他此刻的苦痛狂乱,却清晰地唤醒了她的记忆。 据记忆所知,齐王少年英雄,一腔热血报效家国,自幼立志驱逐胡虏,平定江山,守卫百姓。朝廷抚恤不够,他自掏腰包安置伤残军士;战后孤老流离失所,他召刺史设抚育堂一一收容。 此类大小诸事,尚有许多,然这样一个一腔赤诚,心怀家国的青年人,所有付出却没有得到同等的收获。 他不信,他怀疑,他防备,也非全是他之过,他只是一个遭遇至亲背叛,付出了血腥代价的可怜人。 最惨痛,最九死一生,伤痕累累不得不性情大变,用以保护自己。 她不再害怕,也不再失望,心一酸落下泪来:“我知道他们不好,他们负了你,害了你的母兄舅家,自当千刀万剐!” 邵箐泪流满面,忍不住展臂抱紧他:“善恶到头自有报,他们一时得意,未必能一辈子得意,你莫要再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的怀抱十分温暖,话语满带怜惜,如春风过境奇迹抚平了他狂躁。魏景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神色也慢慢平复下来,他急促喘着气,大力回抱她:“阿箐,我绝不会伤你,你莫要不信我!” “我信,我信的,我自深信不疑。” 若非潜意识中笃信这一点,她如何会这般毫不犹豫地畅所欲言? 邵箐安抚他一番,又低低劝道:“夫君,不要杀寇家人好不好?” “寇家与我们有救命之恩,若是因莫须有的罪名杀之,那不是和他们相类了吗?” 她仰脸看他:“我们不要和他们一样好不好?” 魏景面露迟疑,他猜疑寇家之心未改,且也不打算让自己未死的消息漏出去,然邵箐此刻面露希冀,他却不想让她失望。 “那我们把这姓袁的和寇家人都带上,若发现有不妥之处,我当杀之。” 最终他如此说。 邵箐未再提出反对意见,她不愿意再逼迫魏景了,且她本人也不是圣母,若寇家人想以透露他们消息获取利益,对不起,那只能恩义两消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那好,我听你的。” …… 一场激烈的争执过后,并未让二人心生隔阂,反而多了些体谅和怜惜。 “夫君,那我们如何带着寇家人?”人家有手有脚有主意,怎么也得想个能说服人的说法吧? 邵箐额际的磕伤还没好全,情绪剧烈爆发哭过,脑筋一跳一跳地疼着,她有些眼晕,说话间忍不住阖了阖目。 “此事容易。” 带人实际并不比一剑杀了难多少,反倒是邵箐这模样看着魏景皱了皱眉,他拉她到床畔按躺下,伸出指尖触了触她的额际。 鬓角那块淤青每天搽药揉按,现在已从暗青带黑蓝的硬硬一块变成柔软紫红色,是在好转的,但过程难免扩散成更大一块,看着却颇吓人。 魏景蹙了蹙眉。 他拿起枕边的白瓷瓶子,将里头褐色的药酒倒在掌心,按在她的伤处,微微发力揉按。 这淤伤开头很疼,邵箐搽药但并不敢让他上手揉按,过得二日才渐好些,如今揉着还有些疼,但已完全属于可接受范围内。 她闭着眼,让他均匀地揉着。 既然他说带人容易,那就交给他了,邵箐遂不再搭理此事。掌心暖热的温度伴随药力渗透,一跳一跳的痛感逐渐平息,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彻底松开。 …… 二人都没太在意带人之事,只不过,却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更容易些。 邵箐头不疼了,不过眼睛还红红的,她拧了帕子给冷敷,敷了好几回,感觉差不多了,没镜子,她便问魏景。 魏景刚点了点头,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正房而来。 紧接着,西厢房门被扣响。 是寇玄。 魏景微咪着眼瞥向房门,须臾神色如常,将对方请进来。 “不知寇兄有何事?” 双方见过礼,魏景询问,神情举止丝毫未见不妥,邵箐松了口气,遂安静立在边上旁观。 “家门逢难,如今却是不得不夤夜奔逃。” 寇玄长叹一声,将前事说了一遍,又劝魏景:“愧对杨兄弟了,此地已不安生,只怕你二人也得趁早离开,以免被我等拖累。” 诚恳陈明个中厉害,并作出最恰当体贴的建议,最后,寇玄问道:“杨兄弟腿伤可还有碍?我家有驴车,不若今夜先和我等一起离开合乡,日后再作打算?” 16、第16章 寇玄面带歉意,态度诚恳,提议非常妥帖,却不显得热情过了分。 魏景笑了笑:“甚好,劳寇兄为我夫妇费心了。” 他接着又说:“不瞒寇兄,即便无今日之事,原我二人也该上路了。我此来西南,乃为赴任,即便遇匪带伤,也不敢逾期。” 赴任? 邵箐忍不住看了他一看,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将视线投向寇玄。 寇玄也是诧异:“原来杨兄弟竟是官身,寇某眼拙,失敬失敬。不知……” “不过是一县之令罢了,从中原到到西南,惭愧惭愧。” 以魏景的眼界,县令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西南边陲,县令确实真正的一县之长,军政二权集于一身。譬如巩县,前后两任县令的偏好,直接决定了寇家人的生存空间。 寇玄惊叹:“我早觉杨兄弟非寻常走商,果真年轻有为。” “寇兄谬赞。” 魏景见差不多了,遂道:“寇兄匆匆携家小离乡,不知可有妥善去处?若无,不妨与我二人同行。” 寇玄逃离的不仅仅是乡土,他还舍弃了差事谋生手段,偏生还带着一大家子人,世道不太平,人生路不熟,想重新安稳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时候发现,自家救的人恰好是个赴任县令,邀他一家同行,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寇玄果然大喜,长揖到地:“寇某人感激之极,不敢推辞,唯铭感杨兄弟之情于五内。” “哎,寇兄此言差矣。” 魏景伸手扶起寇玄,微笑:“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寇兄何须如此。且快快收拾了,我们早些启程为妙。” “极是,极是。” 寇家四口人,还有个小孩子在,匆匆离去收拾手忙脚乱,因此寇玄也敢不多留,暂告别后急急就折返了。 …… “夫君。” 目送寇玄进了正房,邵箐掩上门,才小小声问魏景:“我们要去平陶吗?” 平陶县,就是真杨泽要赴任的地方,上任凭证告身和户籍都在她手里收着,邵箐已经想明白过来了。 “嗯。”魏景颔首。 要复仇,只身刺杀什么的是最愚蠢的下下策。他自然不会采用,且他如今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邵箐,如何能再次置她于险境? 只他耗费五年心血的北疆边军,名义上却一直属于大楚。若变故陡生时他身在军中,倒很有自信能控制住,可惜当时他星夜赶回京城了。 这也是他父皇必要召他回京的根本原因。 先帝既一开始就存了这心思,预防手段肯定早早准备有的。魏景清楚,北方军就有好几个历经两三朝不倒的保皇党老将,有符节有圣旨,且超过半数的大将家眷都不在身边。 新帝登基,必第一时间接手并处理好北军诸事,该杀就杀,该贬就贬,数月下来早该妥当了。 至于魏景曾经的封土齐地,他被亲父皇套上附逆罪名,流放之前就被褫夺爵位封土。齐地在东北,他流西南,先帝处理时间充裕。 时过境迁,魏景当然不会往北自投罗网。 “你莫担忧,需知如今这支所向披靡的北军,当年也不过屡屡败北,致使朝廷不得不割地和亲以求罢战。” 一切变化,都来自魏景抵达北境之后。他大刀阔斧去沉疴,立军令,训军士,方致使这支衰疲之师焕发生机。 只要他不死,一切都不是问题。 魏景声音不高,目光却凌然:“天初,建元,显德三朝,天子宠信阉宦,不问朝政,阉宦权臣争权长达数十载,大楚朝颓势早现。” 前几代的帝皇都是昏君,死命折腾的结果不但皇权式微,内忧外患,甚至就连嫡脉都断绝了,不得已只能从旁支选取宗室子继位。 魏景的父皇中平帝就是这么上位的,他是多方势力角逐以后选出来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温和低调,才干平庸。 中平帝好歹还是强一些的,他隐忍多年,到底联合傅氏把诸权宦根除,重新将皇权攥在手心。 然抓紧皇权,已至他能力的极限,先帝们折腾出的烂摊子他无力收拾,且他还因猜忌防备傅氏,亲自把有能力挽救的傅皇后所出二嫡皇子除去。 内忧与外患不同,沉疴宿疾,前太子入朝时间太短,虽屡施新政,但到底治标不治本。反正如今的大楚,吏治黑暗,百姓贫苦,早两年又逢了大灾瘟疫,至今民乱仍时有发生。 这么一个棘手艰难的局面,那位未曾受过正统君皇教育,才干能力也未及前太子的新帝,能顺利解决吗? 魏景挑唇,露出一抹极其冷酷的嘲笑。 基本无甚可能。 所以,他如今的第一步,先拿下一块地盘,一边发展扩大一边积攒实力,东风一至即可趁势而动。 他那父皇,隐忍算计多年不是只为握紧大楚么?还有如今龙椅上的新帝,伏低做小二十余年,不就是为了登上大宝坐拥大楚江山么? 眼睁睁看着大楚一步步倾覆,他再直入京城将这对母子千刀万剐,还有他那父皇,还有什么报复方式能比此更畅快淋漓呢?! 这一瞬间,暴虐的因子在血液中鼓噪,魏景露出一抹极嗜血的冷笑。 “夫君?” 邵箐清亮的声音中隐带担忧,泉水般沁凉抚按下他骨血中的燥虐,他缓了缓,垂目看她,低声道:“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安稳下来的。” 安稳确实很好,这举步维艰的生活真教人筋疲力尽,平陶远离中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地点。 邵箐露出笑脸:“嗯。” 魏景又道:“阿箐,你等等我,我先去除了那孙综,再出发。” 由于袁鸿的惊慌攀咬,孙综和他的一众心腹也知晓了河滩之事。寇家人因邵箐的劝说他暂且留下,袁鸿一起上路可以先不管,但这孙综一干人,却绝不能放过。 和寇玄约定亥时末出发,现在距离亥末还有近两个时辰,五里地近在咫尺,他打算先解决了这事再说。 这回,邵箐就没有多说什么了。孙家孙综乃至其手下一干爪牙,鱼肉百姓,横行乡里,明目张胆祸害的人命就不止一条。这不是寇家人说的,而是邻居来串门聊天时,她在屋里听见的。 “好,你去吧,我等着你。” 邵箐又嘱咐:“你身上的伤口才结痂,要多注意些,莫要挣开了。” 魏景如今毒素尽除,虽伤未痊愈脸色仍带苍白,但与之前已天壤之别。他武力恢复超过五成,这又是个偏僻的小地方,邵箐唯一担心的,只有他不小心崩了伤口。 她挺放心的,反而是魏景不放心,他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下来。 邵箐如今这千金闺秀的身体,本质上就是个身娇体软的,毫无武力值可言,危机前一旦无法取巧,她只能任人宰割。 魏景思来想去:“阿箐,我与你一起出去,先给你找个隐蔽之处安身。” 邵箐一诧,随即点头:“好。” 她心念一转明白了魏景的意思,登时很有些付出得到回报的欣慰。 涉及自身安危,如何谨慎也不为过,邵箐立即回身,把收拾好的包袱背上。魏景搂过她,她熟稔伸手抱住他的窄腰。 二人已至后窗前,他伸手要拉开,谁知手刚搭在窗栓,动作却一顿。 “怎么了?”邵箐小小声问。 不过她话落就知道为什么了,寇家的院门被人擂响,来人很急,响声又紧又重,“文长,文长!” 寇玄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把院门打开,来人是他的至交好友,也在巩县县衙上值,任掾史,叫陈竺。 陈竺闪身进门,压低声音急急道:“孙县尉父子点了县里所有捕掾兵卒,正往合乡方向奔来!” 突如其来,动静很大,而合乡,有一个一直和孙家父子有龃龉的寇玄。因公务延迟下值的陈竺当即就觉不好,他勉力维持镇定下了值,抢在孙家父子前头赶过来。 寇家正匆匆忙忙收拾细软,驴车也套好拉到院子里了,明显就是要趁着夜色逃离。 陈竺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急了:“不要收拾了,赶紧走,孙县尉父子最迟两三刻就到,不走来不及了!” 寇玄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他家最多也就寇月涉及命案罢了,哪里需要出动一县兵力?且怎么也劳不动孙县尉亲自出马啊! 还有,孙综不是撂下话说,明天遣轿子来接人吗?这一出怎么回事?! 寇家人不明所以大惊失色,邵箐心下却一凛。 她和魏景对视一眼,在彼此目中看到同样的东西。 “快,快快!不要收拾了,赶紧上车,从后门走!” 只收拾了一个大包袱的颜明已等在寇家,不用寇玄多说,他立即跳上驴车,赶着先去开后门,王弥寇月等人闻声,急急提着行囊而出。 “你来报信,可有妨碍?” “无事,你我佯装疏远已多年,牵扯不到我的,我先走了。” 陈竺匆匆往后门而去,寇玄虽眉心紧蹙千头百绪,但匆忙间也未见混乱,他一边沉声吩咐妻妹赶紧去登车,一边疾步往西厢而来。 西厢房门及时打开,他忙对魏景道:“杨兄弟,恐怕咱们得马上走了!” “好。” 魏景方才已附在邵箐耳边说了,先跟他们出去,所以二人未有半点迟疑,和寇玄一起从后门而出。 驴车不大,女人孩子坐车,男人奔跑。魏景有伤,寇玄也让他上去,他却婉拒了。一刻钟后,出合乡二里余,他突然停住脚步。 “我有些要紧物事落在屋里,我回去取,你们先走着,我们稍后赶上。” “这如何能行?现在回去……”一个不好,那就恰恰撞在孙家父子手里了! 寇玄话未说完,却见邵箐已撩帘而出,直接扑向魏景。魏景手一抄将人接了个正着,一旋身,飞速往回疾奔。他身负一人,却步履轻盈,速度是之前的数倍。 他立即闭上嘴巴。 17、第17章 拐过弯,一离了寇家人视线,魏景脚尖一点,踏草往前掠出。 他一手护着怀中人,邵箐颇有经验,安静伏在他肩膀,任耳边夜风嗖嗖,黑幢幢的茅草树木往后急速倒退。 魏景并未返回寇家,而是绕过合乡直奔县城方向。两者相距不过五里地,已能看见攒动着正往这边来的黑色阴影,一整片的,看着有五六百之众。 他冷冷挑唇,单凭这数百县兵就想拿下他?看来这孙姓县尉也是个一知半解且贪心好功的。 魏景前儿夜间已摸清附近地形,他直奔合乡前约一里的一座石板拱桥,跃至桥下,将邵箐藏在阴影下的一个石墩上。 “阿箐你等等我。” “好,你小心些,莫要崩了伤口。” 魏景应了一声,一跃已上岸,隐于桥头的茅草丛中。 这条石板桥,乃合乡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他只静静等待着。 …… “阿爹,也不知寇家那二人是也不是?咱们瞒着县尊大人行事,是则无妨,若不是……” 这种明显的抢功行为,必将大大得罪了县令,县令可是他们父子的大靠山,孙综挺忐忑的。 他爹孙嵘得意一笑:“无妨,县尊大人正在红袖坊,已酩酊大醉,我打发了人过去见机行事。” 成了,就是他的大功;倘若不成,就说事急从权,已使人报了县令。 昨日,巩县接一急令,命严查严搜前几日于沿江登岸者,或独身或二人,一男一女,男重伤负毒。县令昨日就召了孙县尉过去,命连夜搜索。 孙综也听过一耳朵,当时在寇家院子他没想起来,离开后琢磨那美人儿一阵子,突然一个激灵,赶紧回去禀告父亲。 孙嵘大喜,立即点了所有兵卒而来。 他其实也不知自己要搜的是个怎么样的人?寇家那两个对不对也不重要。毕竟上头宁错杀也不愿放过,令但凡查实是自江边登岸的,不管是否目标之人,凡有捕获一律擢升。 就算真是目标也无妨,重伤负毒,也该奄奄一息了吧?数百县兵自可万无一失。 抱着这种志在必得的鼓噪心思,孙家父子连连打马,在步卒的簇拥下踏上石板桥。 就在这一刻,一颗石子儿无声无息自茅草丛疾射而出,正中孙嵘胯.下那匹棕马的马蹄。 棕马一个趔趄,颠了几步,猛地往一边倒去,直接将旁边的孙综也一并撞倒。两人两马“砰”一声巨响,重重砸在河面上,激起浪花冲天。 适逢夏季多雨,白日才下了一场,河道水流湍急。两匹马还好,挣扎着往岸上游;不擅水性的孙家父子就糟了,噗通两下,立即被河水卷着急速往下游而去。 河流直通黔水,距离出江口也就半里路,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众人愣了片刻,连忙惊呼急追。 然而人腿如何追得上激流?两三下就冲远了。 心腹中有擅长水性的,一咬牙,直接扑下河中。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孙家父子是永远无法救回来了。 …… 魏景等在出江口,手提一路上顺手折的竹竿,连挑两下,孙家父子上水,不等他们欣喜,就摔在草丛里晕阙了过去。 他提着晕阙二人,往上游僻静处而去。 …… “谢,谢侠士救命之恩,孙某没齿难忘。” 黑夜冷月孤星,江风阵阵,茅草摇曳,一个颀长的挺拔身影立在一侧,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却有一种极致的危险感觉。 清醒过来后的孙家父子来不及高兴,心就突突狂跳起来,往日不可一世的孙综吓得脸色发白,孙嵘勉强定了定神,才开口说话:“侠士,请随孙某到县城去,某必要重重答谢侠士救命之恩。” 然对方显然对他的重谢毫无兴趣,只淡淡道:“汝等为何夤夜往合乡而去?是上峰有命,要搜黔水坠江之人么?” “合乡有登岸者,你手下还有多少人知道?” “侠士误会,是误会!” 孙嵘警铃大作,慌忙摇头摆手:“不过是我家与寇家私怨,哦不,是寇家告知我等,家中救了人,似乎涉及重大命案。……” 孙嵘好歹在县衙勾心斗角多年,一听就知不好,心念急转,立即找了个合适借口。 可惜,他面前的就是坠江正主,所有借口无济于事,魏景冷哼一声,欺身而上。 “啊啊啊啊啊!” …… 很快,魏景就将孙家父子知悉的所有内情掏了个干净。 情况还算好,知悉合乡详情的只有孙家父子和手下十来个心腹,这父子二人为了占住功劳,瞒得死死的。 这些心腹都是县兵中的头领人物,服饰不同,很容易找到目标,于是,这些鱼肉百姓多年的土霸王,就在今夜和他们的主子孙嵘父子一同溺毙了。 魏景快速将此间诸事处理完毕,无声越过还在慌乱搜索的县兵们,回到石板桥处,把邵箐接出来。 “我们去巩县一趟。” 魏景欲看看发下来的那纸公文,以此推测目前沿江局势及搜查力度。 先去了县衙书房,没见;他想了想又去了县令家中,仍不见。 魏景蹙了蹙眉,最后去了孙府,在孙嵘的外书房中,果然找到了那纸公文。 “这县令也太玩忽职守了。”邵箐摇头。 去了三个地儿,每处都屋宇重重,装饰极佳,当然以她的眼界这不算什么,但却已远超一个县令或县尉的俸禄了,尽是民脂民膏。 她凑过去,和魏景一起看。 措辞严厉的一纸公文,重点却是在严查严搜上头的,有关魏景邵箐的信息却几乎没有,只说是一男一女年轻人,什么时候坠的江,带伤带毒之类的。 只为了最大调动积极性,公文上述,但凡搜获坠江者,不论是否目标,俱擢升奖赏。 难怪孙嵘这般积极,连县令都瞒住了。 “这样也好,我们少了许多麻烦。” 至于为民除害什么的,谁能保证继任者不是更大的害呢?根源在于吏治黑暗,除个把县令属官,既不治标也不治本。 邵箐暗叹,问魏景:“我们走吧?” 魏景点头,将公文放回去:“看来我们去平陶,需多谨慎些。” 连巩县这等偏僻地方都接了令,那沿江两岸城镇必定已经传遍了,搜查力度必定很大。 邵箐点头:“避过这一阵就好了。” 严查严搜劳师动众,不可能长久持续的,只要没有任何音讯,过了开头这一阵,就彻底过去了。 …… 魏景和邵箐很快赶上了寇家驴车,二人也算速去速回,前后不足一个时辰,寇家人包括颜明仿若无事,只除了寇月好奇问一句,被邵箐糊弄过去了。 未到天明,抵达隔壁的安县,寇玄没打算进去,毕竟两县邻近,官吏间多有交好。 安县周边的乡镇倒有客店,但大半夜投宿目标太大,也没去,一行人找了个隐蔽之处咪一下,等待城门开启。 魏景表示,人多,驴车一辆不够,需添置。 这年头畜力颇金贵,他也不让寇家出,自己掏钱,进城购买的任务就交给颜明,在场身份最安全就是他了。 钱银现在二人不缺,离开孙嵘外书房时顺手取了好些,反正不拿的话,也就便宜了孙综的弟弟们而已。 驴车又购置了一辆,寇玄颜明袁鸿轮流赶,至于魏景就和邵箐则待在后一辆驴车上,明面给的说法是伤势未愈。 大家很自然接受了,包括寇玄,他仿佛忘记了昨夜所见。 踢踢踏踏,两辆半新不旧的驴车上路,向西往数里外的平陶县而去,混在商队旅人之中,很不起眼。 看过那纸公文以后,邵箐就有心理准备,然实际上,搜查力度比她想象中还大。 离了安县,拐向大路,逐渐接近繁华的大县大城。兵卒民夫,一拨接着一拨,挨家挨户拍门,荒郊野地也一字排开筛,从沿江蔓延向内陆。 平民百姓也相当有积极性,因为悬赏,凡举报坠江者或重伤外地人的,核实后一律赏百金;要是运气好正中目标的,那就更了不得了,赏万金,封关内侯。 简直就是一条通天梯。 不少民夫跟着兵卒一起搜,路上农人百姓议论的都是这个话题,个个眼观六路,热情高涨。 魏景透过邵箐挑起的帘子缝隙,冷冷看着这一幕,双目含冰。 这些就是他曾坚定守卫的大楚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一身伤痕,如今却是纷纷围捕他。 “他们不知详情。”邵箐忍不住低低地说。 魏景不置可否,只问:“头可还疼?” “不疼了。” 邵箐摸摸鬓角淡下去的淤青,一时也不知怎么继续劝解,叹息过后,只庆幸寇玄和寇家人经住了第一波考验。 驴车继续前行,各关卡和道路节点也很严格,重重设卡,本地外地,商队农人,无一例外排队候检。 “前面怎么回事?” 邵箐挑帘一看,只见队伍排了足足几里地,哨卡很多,好几重一字排开,不断有人车被引着过去接受检查。 这种搜查力度,根本不可能避开,旁的不说,只要一揭魏景衣襟,锁骨两处结痂的伤口就跑不掉。 可是绕路吧,只怕每条路都这样的了。 邵箐收回手,眉心紧蹙:“咱们要回去吗?” “不必。” 魏景道:“我下车,自能过去,我在前头等你。” 至于为啥这回他没说带上邵箐,原因有二。其一,光天化日之下潜过关,一人还好,两个人搂抱在一起目标实在太大,很难保证不被瞥见。 另一个则是最重要的,邵箐目标小,且她又购置了妆粉,只要不和魏景站一起,她有自信能蒙混过关。 魏景看过她的化妆效果,还挺放心的。 否则他为稳妥计,大概会决定晚上再行动。 邵箐觉得这样不错,一路上关卡肯定少不了,要是每回都只能等晚上太麻烦了,毕竟还有寇家。 魏景低低交代几句,无声下了车,离开又长了一截的车龙。 后面的人倒不奇怪,毕竟人有三急,离开解决的人也挺多的。 邵箐目送他背影消失后,放下帘子,又掏出手镜补了补妆。她现在是个皮肤微黑泛黄的少年,眼角耷拉,嘴巴大了好些,鼻子也不如之前挺,两颊有不少雀斑。虽看着不丑,但很之前相比,却差得极远。 估计邵氏的亲爹妈来认,都是认不出来的。她十分庆幸上辈子的兴趣广泛,果然技多不压身。 随着长长的队伍慢慢向前,终于轮到邵箐了,前面颜明赶的驴车已被引了去另一边,兵卒吆喝着寇玄,让他赶车上前,车上的人统统下来。 邵箐跳下车。 寇玄骤见吃了一惊,只他如魏邵二人预料中一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一层层过了检查,终于成功过关。 邵箐登车,寇玄没问,驱赶驴车紧跟颜明,两车随已通关大部队一起往前走。 走出一段,魏景无声无息回来了,有些紧张的邵箐松了口气,露出笑脸。 她启唇刚欲低声问话,不想,却忽听见一阵马蹄声从前路疾奔而来。 马蹄声哒哒,十分利落,急促有力且密集,来的是马队。 邵箐眉心登时一蹙。 要知道马匹在如今可是很金贵的东西,属于战略物资,没有背景的富商一匹都不可得,更甭提结队了。大批马队出现,最可能就是军队。 她连忙掀起一线帘子,往外窥去。 一水儿毛色油亮的骏马,鞍上骑士甲胄分明,随着一红甲将军疾奔而来,果然是军队。 这数百军士是来监督搜卡的,显然现况让红甲将军不大满意,他翻身下马后厉声训斥几句,又令手下军士分发画像,按画像仔细对照。 原来的县卒唯唯诺诺,忙瞪大眼睛,对着人脸仔细打量。 排查的重点项目立即变了,更多人手被抽调去比对画像,导致其他项目潦草了不少。 譬如,宽衣察看锁骨。 邵箐心中立即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虽知这是毛笔绘的画像而非照片,临时大量赶工,画师手艺参差不齐,又非对照第一份肖像临摹的,她看过通缉令,最多也就和魏景有两三成相似,收拾一下就认不出来了。 看似严谨依旧,实则漏洞一下子多出许多。 怎么回事? 18、第18章 能当将军的,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破吧? 还是他对手上画像格外有自信? 邵箐百思不得其解,连忙回头去看魏景:“夫君,你说这……” 话到一半她顿住了。 魏景正定定透过车帘盯着关卡,神色莫名,罕见有几分出神。 邵箐顺着他视线一看,正见那个红甲将军。 对方正板着脸十分严肃,踱步巡视关卡,仿佛对自己的古怪行径无知无觉。 魏景认识他? 邵箐心底刚浮起这么一个念头,却听身后魏景低低道:“他是徐苍。” 徐苍,安远将军,昔日镇守北疆重镇。守国门,驱胡掳,能征善战,魏景北征的左臂右膀之一。 “那他怎么到西南来了?” 邵箐一想,只怕是新帝登基后被左迁的。 徐苍她认不得,但这人的名号她却是知晓的。徐家是大族,树大根深,子弟入朝且出息者众多,其中徐苍祖父还是诸皇子之师。 那也算当朝帝师了。 徐家明哲保身,行事低调,为官做事从来不偏不倚,历经数朝一直都是中立党,即使前些年皇太子继位毫无争议,也未见对东宫和傅氏过分亲近。 新帝登基,大肆清洗朝堂,但诸如徐家肯定不会动的,毕竟朝廷还得正常运作。 徐苍虽机缘巧合往魏景身边靠拢了,但好歹是徐家子,蒙家族佑荫,夺权被贬往西南,却保住身家性命,意料中的事。 如今他是顾念旧主之情,明紧暗松施以援手了吗? 邵箐感叹一句,如果真这样,那倘若没有自己,而魏景跳江不死的话,倒不至于毫无喘息之机。 魏景沉默片刻,收回视线却道:“大伪似真,大奸似忠,不管是谁,也不可轻信。” 他声音淡淡,经历过血腥背叛后,他不轻信任何一个人,除了邵箐。 魏景不再谈论此事,反倒蹙眉对她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什么叫没有她?这种不祥的话语他一听就不舒坦。 邵箐抿唇,笑笑也不解释。 徐苍的事,议论过就被二人抛在脑后了,毕竟他们处境还好,求援什么的本不在考虑之列。 只是二人都没想到的是,短短一日间,还会第二次碰到曾经熟悉的人和事。 …… 中午,随着人流车队在道旁茶棚打尖,刚下车,魏景的脚步微不可察一顿。 虽他马上恢复正常,但邵箐如今对他神态举止已有一定了解,又与他并肩而行,还是发现了。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坐下唤了伙计送膳时,她对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魏景也不动声色,只视线朝茶棚左下方瞥了眼。 邵箐端起陶碗,吹了吹碗中热茶,轻啜一口,目光顺着他指引的地方望去。 蔽旧的茶棚不算大,茅草顶盖四面大敞,没有墙壁只用四根粗实的树干顶起。人多棚小,熙熙攘攘,她顺势看去,却见陈旧得有些泛黑的亭柱根部有个崭新划痕。 小小的,很不起眼,若非魏景提醒她肯定不会留意,但这明显不是随意画的,仔细分辨,这是个类似三瓣梅花的图案。 结合魏景的表现,难不成,这是个联络暗号? 果然是! 茶棚人多不好说话,登上驴车继续赶路时,魏景附在邵箐耳边,低声告诉她,这是他曾经设定的特殊联络暗号之一,专用于身边亲卫营。 魏景从戎五年多,身边的亲卫变化极大,由一开始的数百皇家禁卫军,逐渐发展成数千精选军士组成的青翟营。 这一支精锐部队,进能拱卫主帅,出能为奇兵冲锋陷阵,成员除了原来魏景的亲卫,多为他亲自挑选并培训的战后遗孤,忠心耿耿。 这些人能为拱卫魏景战死毫不犹豫,又多孑然一身没有家累,惊闻主子遭遇背叛大变,愤而脱甲离营,千里迢迢刚来营救追随,也不是多意外的事。 邵箐悄声问:“那你要和他们联络吗?” 若有了这么一支力量,底气陡增,后事也会顺遂许多的吧? 魏景摇了摇头。 “不急。” 他淡淡道:“即便要联络,也非此时。” 焉知这些人忠心是真是假?转投新帝后借此钓出他也不是没可能? 退一万步,即便大部分忠心依旧,那也很难保证中间没有混入新帝耳目。 如果可以,魏景当然希望把青翟营重新握入手里,这是一个有力的筹码。但他不急,谨慎为先,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邵箐。 先观察着吧,时间能筛掉很多东西。 他细细给邵箐解释了自己的打算,看她深以为然点头,又嘱咐道:“这二日小心些,咱们要擦过踺嘉,这是安王的封地。” 安王,邵箐知道。 先帝第四子,魏景的庶兄,生母为朱美人,出身极低,乃先帝自小伺候的贴身宫人。 没错,就是先帝自小伺候的贴身宫人,和丽妃即如今的皇太后一般无二。这两位自小相识的同僚,都被先帝收入房中,并育有一子。 出生卑微偏有子,而先帝早期的后宫斗争极其激烈,很自然的,二人便携手抵抗。 关系一直极好,同住一宫,后来赵美人病逝,安王才八岁,很自然的他也归了丽妃养育。 亲母养母是同一个人,这兄弟俩关系自然更紧密。先帝不重视安王,随意给了块偏僻且小封地就让其就藩去了,新帝登基后,直接给安王封地扩大了一倍,已很接近巩县。 据说,这次搜捕逃犯,安王也是总领者之一,封国的兵卒频频出现在视线里。 新帝登基不久,安王封地扩张就更是新鲜,魏景很容易就收集到想知道的讯息。 这个他告诉过邵箐的,她了然点头,又庆幸:“幸好平陶在几百里之外,距离踺嘉甚远,不然只怕会有麻烦。” 现在只要顺利过了这一段就可以了,还好。 …… 踺嘉,治所临昌,安王宫。 这个曾经相对狭小的安王宫,如今正在扩建,虽不涉及前头殿宇,但难免多些吵杂和扬尘。 徐苍一身常服,悄悄从侧门被引入正殿,他垂眸见礼:“标下见过安王殿下。” “起。” 一道醇厚的年轻男音响起,安王转身。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头戴漆纱笼冠,身着藏蓝色续衽深衣,肤白红润,宽额方颌,生得甚是英伟,也颇有皇子威仪。 他见了徐苍:“还没有消息么?” 徐苍垂眸站起,拱手:“确是。” “难不成真葬身黔水?” 安王皱了皱眉:“我总觉得太轻易了些。”他那五弟,应是更坚韧才是。 “难不成,他看破了此计?” 没错,徐苍就是一计,他曾经的身份,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作为曾被嫡出弟弟映衬得黯淡无光的安王魏平,他颇清楚魏景的本事。若是不死,单凭这些寻常兵卒的搜捕,恐怕不管多严谨,也奈何对方不得。 于是,他和幕僚商议后,看中的被贬到西南的徐苍。 明紧暗松,看似是旧日部属暗中相助,实际就是布下重重陷阱。 据信报,齐王重伤带毒跳江,江水湍急,即便能登岸,只怕也危在旦夕。 各个大小城镇的有名大夫已第一时间约束了起来,以最大力度搜查日夜不断,齐王很难吧?这时候出来一个不忘旧情的昔日下属,已至强弩之末的他,想必很大可能会求援吧? 可惜的是,事发如今已快十日,依旧毫无动静。 魏平蹙眉沉思片刻,挥手:“你且回去,严加搜索不得有误。” “是!” 徐苍应了一句,无声退下。 出得宽敞堂皇的正殿,炙热的阳光垂直照射,又闷又热,他几乎马上出了一头汗,表情不变,心底却未尝没有大松了一口气。 他是徐家子,蒙家族护荫得以活命,且尚能继续披着战甲。如今这局势,他自然不能拖累家族的。安王的人找到他,他不得不从,且还是得高度配合,不能出一丝纰漏。 除了家族,他还有妻儿。 只是与积极的态度相比,他内心只盼齐王千万别找上自己,就这么内外煎熬过了一日又一日,好歹熬到今天,基本能断定计划失败了。 思绪纷乱,唾弃自己,又不免忆及齐王,他长出一口气,比起这山多雨足,又闷又潮,时冷时热的西南,他其实更欢喜北方广袤的天地。 一口酒一口肉,一刀胡虏一腔热血,沙土扑面心头却干净舒坦。 可惜,这等时光与这般的自己,已逝去不可再追。 …… 回到安王宫。 徐苍出去以后,魏平瞥了他的背影一眼,轻哼一声。 他未必不猜测徐苍心里不乐意,但这个不重要,对方必须得做且得尽力做,就可以了。 可惜呀,废了这许多的心思,却全无结果。 “我总是不相信,齐王就这般死去。” 他此话对殿内另一个人说的,这人一直坐在殿内,只是方才并未出声。安王没对徐苍介绍他,他也没看徐苍半眼,只悠然品茗。 看着不过二十余,深青色的宽袍大袖,长长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用一根黑色的素缎松松系在背后,剑眉凤目,鼻高唇红,肤色白皙有光泽,非常俊美的一个男子,和魏景那种英气的俊不一样,他如魏晋名士,尽显风流。 这人正是安王宫的第一幕僚,卫诩。 卫诩并非单纯的幕僚,他本荆州名士,魏平慕名数顾,二人志趣相投,以挚友互称,他方出山至踺嘉。 所以此人说话也相当直接:“信与不信,此计已无用,另谋他法需尽早,否则时日愈久,擒拿齐王恐无望。” “张阔呢?他潜于青翟卫已有些时日,还无消息传回么?” 19、第19章 踺嘉往西北百余里的一处河滩,黔水边缘。 江风吹拂河岸,芦苇摇摆发出沙沙声,一年约二十四五的男子举目远眺片刻,眉心紧蹙:“今日已是第十日了,殿下还没有联系我们。” 这是青翟营的首领,都尉韩熙。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如今青翟营已不再是曾经的青翟营,韩熙也不再是大楚都尉。 青翟营和寻常将士不同,他们对魏景忠心不二且基本无家累。所谓附逆消息一经圣旨宣告,全营哗然,趁着先帝早安排的人忙着接手北军,他们毫不犹豫离了大营,立即乔装潜行欲往京城营救主上。 京城未到,流放的消息就传来,于是他们又匆匆改道。 可惜由于没能获得精准情报,到底是晚了一步,等他们赶上时,魏景和邵箐已被迫投身黔水了。 于是,这群人马不停蹄沿着上游找下来,又分散人手留暗号,直至如今。 韩熙急得嘴上起了几个大燎泡,黑色布衣沾满尘土,神色焦灼一脸疲惫。 “只盼殿下如今隐于僻静处疗伤,因而未看见暗记。” 和韩熙站在一处的还有三人。二个身穿扎袖劲装的高大汉子,昔日的镇护将军张雍,虎牙将军陈琦;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长须文士,昔日行军司马季桓。 魏景旧日帐下十虎将,张雍陈琦就是其中之二,此二人和韩熙一样,皆是魏景亲自提拔的寻常军户子弟,亲长皆死于鞑靼之手,牵挂甚少。这几年倒新成了家,但二人.妻儿皆在边境,悄悄带上就是。 季桓则是魏景麾下谋臣,他当年乃慕齐王之名而来,投的本非大楚,忠心对象也始终都是前者,惊变一起立即联系张雍等人离开。 河滩附近还守了不少布衣汉子,虽装束各有不同,但从站立姿势到精神面貌,都隐隐昭示其军旅出身。 张雍脾气火爆,闻言怒骂:“他娘的皇帝老子!干的都不是人事!” 谁说不是呢?他们主公为平鞑靼耗费了多少心血精力,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只是季桓却沉声说:“公恕慎言,如今需以寻找殿下为要,不可横生枝节!” 即便此处自己人严密把守,也不可掉以轻心,且骂习惯了很容易脱口而出的。 张雍悻悻闭嘴:“先生,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三人直直盯着季桓,季桓沉吟半晌,道:“殿下或许真隐于僻静处养伤,但也有可能看了暗记后,却暂未与我等联络也不定。” 至于坠江身死,却没有一人提及,不是避讳,而是他们有一种莫名信心,魏景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去的。 这次他们带出来足有三千余人,若是当中混入一个或者两个新帝的眼线,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等莫要急躁。” 季桓隐晦说罢,问韩熙:“承平,先前让你琢磨一遍底下的人,可有结果。” “我勾选了百余人,已命人仔细观察,若真还有眼线,近日应能有讯。” 青翟营本近五千,这三千多人是已筛过几遍的了,韩熙得了季桓嘱咐,又吹毛求疵圈了百余人出来。 正说话间,河滩下游突然喧哗声大作。四人眉心一皱急赶过去,却见几名兄弟将一个青衣汉子按在河堤一侧,定睛一看,是六队什长张阔。 “张阔悄悄往河堤藏了此物,还做下隐蔽记号。” 一兄弟递上一块内衣裁成的不规则布片,韩熙等三人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用鲜血凌乱地写了几个字。 “如常,未有联络。” “你他娘的贼子!居然敢悄悄往外传信!” 张雍勃然大怒,几步上前一脚踹中张阔心窝,他天生神力,张阔惨叫一声,登时吐血昏迷。 季桓却执起张阔双手一看,只见食中二指上头有七八个细小的伤口,咬出来的,最早那个已伤愈多时。 他心头一凛:“我们的行踪,只怕一直在人家掌控之下,赶紧走,不可再留!” 万幸,殿下没有联络他们! …… 韩熙等人的现状,魏景邵箐自然不得而知,他们路上又见了好几次梅花记号,但一律暂未理会。 走了几日,已将踺嘉抛在身后。这天傍晚,寇玄问,前方有个乡镇,是否投宿客店? 邵箐撩起车窗帘子,前方确实有个乡镇,炊烟袅袅的,规模不大,借了这条主干道的福却甚是繁华。 魏景道:“可。” 寇玄应了,立即扬声喊前头的颜明,两辆驴车一前一后往小镇行去。 邵箐又往车辕方向看了眼,放下帘子。 话说这个寇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自离了合乡,外头搜捕风声是越来越紧,他没有异动不说,反而对魏邵二人越发客气了。 这种客气,在那日过了第一个关卡后达到顶峰,自此,他完全是以魏景马首是瞻。 寇玄选了一家客店,两辆驴车赶进去,命伙计卸了驴车喂饱,一行人转入后院的上房。 逐渐离开黔水下游,排查倒是显得疏松了些,伙计告诉他们,兵卒白日查过,今晚肯定不来了,可以睡个安稳觉。 这样挺好的,虽魏景有手段保证消息不漏,但麻烦事能免即免了。 “你梳洗罢,等会我给你换药。” 由于安全所限,邵箐一直和魏景同房。一段不短的时间下来,她也习惯了,好歹不再别扭,反正就是一人睡一边,谁也不挨谁。 这上房条件还行,分里间外间,沐浴的大桶搬进里间,她快手快梳洗妥当,出来换魏景。 等他也洗了,她拎着金疮药进去。 魏景身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仅剩最严重的锁骨处,不过那伤痂也见松动,目测再过几日,就能脱落。 他活动自如,功力已差不多恢复到全盛时期。 邵箐安全感大增,喜滋滋将药粉倒在他的伤痂处:“这颜明医术还是不错的。” 魏景精赤上身,宽肩窄腰,紧致的肌肉线条流畅,爆发力十足。不过他身上却有不少大小伤疤,有新的,但更多是旧的。 刀剑,箭矢,很难相信一个皇子身上会有如此之多的伤痕,可见他从戎五年多,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的。 邵箐一时有些难受,她突然更理解了他的恨。 “嗯。” 魏景低头看邵箐包扎好伤口,他披上衣裳,又拉她过来看鬓角处,见淤青散尽,如今已一丝痕迹不见,这才放了心,“还疼吗?” “散了淤自然是不疼的。” 邵箐笑了着应了句,擦擦手一个骨碌滚上床,伸了伸被颠麻了腰腿,道:“那寇文长,看着倒是甚是机敏识时务,倘若他和颜明能一直如此,到了平陶我们也有个帮手,那就最好不过。” 她是衷心希望二人能投,一个擅医,一个敏捷,平陶人地生疏,正好能辅助。 另一方面,寇家也安稳了,不辜负双方初始的这一份情谊。 魏景知她心思,只他实话实说:“寇玄算个聪明人,这得看他的决断。” 没错,如今能肯定寇玄已察觉了什么,且他还知道魏景的目的地是平陶。现在进入一个关键时刻,投了最好,利益结合,魏景还能把人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 倘若不投,恐怕就意味着他生了其他心思了。 两个分岔口,一左一右,没有其余可能。 单看寇玄选择。 “你勿担忧,此事有我。” 其实魏景也没有过分重视这件事,毕竟不管对方如何选择,他都能轻易应对。 “嗯。” 邵箐耸耸肩,好吧,所有事情都交给他处理了,自己不爱琢磨这些。反正他答应过寇家人不异动绝不杀,她相信他不会骗她。 她问过就罢,只没想,寇玄的决定来得更快更坚决。 …… 旅途疲惫,邵箐很有些困顿,卷了被子就要睡,不想刚阖眼,却听见房门被轻扣了两声。 魏景面色寻常:“是寇玄,我先出去一会,你睡下就是。” 他缓声说罢,就站起去了外间。 邵箐哪里还有睡意,这寇玄夜间扣门还是头一回,她突然有了某些预感,忙支起耳朵倾听。 …… 魏景开了门,寇玄进屋后,立即就拜。 “玄有此机缘,得以追随杨兄些许时日,心悦诚服之,若杨兄不相弃,玄愿效犬马之劳!” 寇玄沐浴更衣后穿戴齐正,神色郑重,话罢后拜伏在地,毕恭毕敬深深施以一礼。 他确实心有所感,又见魏景进出严关轻松自如,一路见搜查越严密,他心越凛然,忆及自家清楚的某些实情,禁不住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当即决定投魏景,只前些天搜查严密,唯恐隔墙有耳不敢动弹。如今情况渐松,他毫不犹豫就来。 思及前事,他总唯恐寻常言语表达自己决心不够,伏拜过后,他肃然举誓:“皇天在上,玄就此立誓,自此对杨兄绝无二心,若违,当五雷轰顶,九泉下先祖亦不得安宁也!” 时人敬畏天地,如今的举誓和后世完全不一样,况且寇玄连已逝祖宗也带上了,足可表其决绝之心。 魏景一直淡淡盯着寇玄发顶,待对方说罢,他无声挑了挑眉,同时神色一变,上前一步扶起寇玄。 他面带欣喜,微笑道:“大善!” “得文长襄助,日后必事半功倍。” “玄荣幸之至!” 这新出炉的宾主二人你来我往说了一阵,最后寇玄言道,夜深了,不敢打搅主公休憩。 魏景颔首。 这算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相投,寇玄心愿达成,面有喜色。只他临退出前,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主公,存山脾性古怪,人品却上佳,如今不喜拘束,只假以时日,必也相投于主公手下。” 他来前又劝了颜明一回,只是颜明撇嘴道,他就是个大夫,又不能出谋献策,没什么可投的。 魏景道:“无妨。” 寇玄见他并无不喜,悄悄松了口气,忙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魏景随即回了里屋,宽衣休憩,他见邵箐趴在床畔睁大眼看他,笑吟吟的,挑眉问:“有这么高兴么?” 别看他方才言行举止无懈可击,仿佛很欣悦寇玄的相投,但实际上,即便对方立下重誓,他也未曾轻信。 且观察着吧。 不过就目前而言,寇玄投了也有好处。很快就到平陶了,诸多琐粹事务仍需要人代为处理,寇玄再怎么样,如今也是利益结合了,他可比平陶中的陌生人可靠。 因此,今晚这个结果,魏景尚算满意。 邵箐往里滚了一圈,把位置腾出来,笑道:“是呀,这样挺好的。” 她一头过腰的青丝披散,人滚过去还有些留在枕头上,魏景躺下去却压住了,她“哎哟”一声,他忙起身给顺回去:“很疼吗?” “不疼了。” 邵箐捉回自己的头发躺好,又忍不住摸了摸后脑勺,这里有一撮短短的,她嘀咕:“幸好头发长。” 挽起看不出来,不然秃了一块多难看。 相处日久,二人愈发熟稔,像这些闲话抱怨之类的,邵箐已说得很是自然。 她纯粹感叹,只魏景听了难免忆起毒镖擦头皮而过的惊险,有后怕,他顿了顿,安慰道:“以后会长出来的。” “嗯。” 邵箐困意上来,掩嘴打了个哈欠,“我睡了。” “嗯,快睡吧,明日还得赶路。” 魏景伤愈后精力十足,并不累,吹熄油灯后静听身边呼吸声变得轻缓绵长,他又凝神听了停周围动静,一切如常,才阖上双目。 20、第20章 出了魏景所住客房,寇玄举步回屋。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卸下来时那颗心头大石,一时只觉分外轻快。 他不敢揣测魏景原是何身份,但若心中猜度为真,单看这铺天盖地的通缉搜寻,新主公恐非一般常人。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一家恐曾与极致危险擦肩而过,不,或许现在依然身在其中。 寇玄毫不犹豫投了魏景。 现在一切顺利。未投时性命尚且无虞,更何况如今?只要不生二心,便无碍。 他忧虑去了,心头却浮起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骚动,鼓噪。 魏景绝非寻常人,将来成就必不仅区区一县,他尽心辅助,将来…… 少年丧父,屡遭打压,郁郁不得志,但寇玄年不过二十五,激情热血尚存,危机转机相依傍,他忽涌起豪情壮志。 步伐不禁快了许多,然客店后院并不大,他很快回到东边自家客房,定了定神,推门,颜明还在里面。 一家人都在等他,一见他面露喜色,便知事成。王弥虽不知凶险,但也松了一口气,合十:“这回可是歪打正着了。” 谁知离了老家,却还能另追随一位县尊呢? “太好了!” 寇月也露出欢喜笑意,她虽不用嫁给孙综还能和袁郎在一起,但却是用全家背井离乡换来的。她极内疚,又唯恐兄长舍弃差事日后艰难。如今好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姑嫂二人都不知此事根底,寇玄也不打算让她们知晓,笑着附和几句,就催促她们快去休息,明日还得赶路。 王弥和寇月进了里间,寇玄把内室门轻轻掩上,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才回来悄声和颜明道:“存山,你多盯着那袁鸿。” 袁鸿和颜明住一房,前者文弱书生,旅途疲惫早早就睡得人事不省,后头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概不知。 袁鸿此人,若寇家没有离开合乡,有孙综对比着,又是寇月真心欢喜的,寇玄虽不怎么满意,但大约也会勉为其难认下这个妹婿的。 但离了合乡,就完全不一样的。 寇玄不再乐意将胞妹嫁给对方,当初之所以带着这人走,全因形势所迫。时间紧还得悄声逃离,安抚下袁鸿这个当事人才是上策。 离了合乡就好办,粗暴点可以直接扔下;若顾忌寇月,那就日后另谋个法子,反正不急。 现在寇玄投了魏景,又是另一个看法了。 他不再考虑撇下袁鸿,反而叮嘱颜明盯紧对方,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至于如何解决,待安定下来再斟酌。 颜明颔首:“你放心。” 他不愿意投魏景,但也没打算离开,为魏景办事乐不乐意另说,但为好友分忧他没有二话。 …… “夫人,平陶快要到了!” 中午,在路边茶棚打尖,寇月跳下车,紧走两步和邵箐并肩而行。热恋中的小姑娘没了忧愁,容光焕发,说话时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亮晶晶。 自从寇玄投了魏景以后,寇家人改口称邵箐为夫人,和王弥热情中带着恭敬不同,寇月心眼不多,称呼改了但态度和往常一样。 邵箐挺爱和她说话的。 “是呀,下午应能到的。” 那日之后,驴车又走了快十天,已出了黔水下游范围了。同样的,也出了搜查范围。这几日,沿途已再不见半个搜索兵卒,关卡也与平时无异。 终于彻底摆脱了追捕,要到地方也不用继续在驴车上颠簸,邵箐揉了揉颠得发麻的后腰,吁了一口气。 不过她并未点亮在驴车上判断行进距离的技能,话罢又侧头看魏景。 魏景容貌行踪已无需遮掩,一身寻常黑色扎袖布衫,他宽肩窄腰身材高大,自带气场,给硬生生穿出不一般的感觉,惹得茶棚中诸多农人脚夫都多看了两眼。 他没有在意,将茶棚里外扫视一圈,他颔首:“约莫还有二十里地,下午确实能到。” 邵箐得了肯定,登时喜形于色。 寇玄已紧一步进了茶棚招呼伙计,人多,只勉强腾了一张空桌子出来。 魏景携邵箐坐了,寇玄等人才坐下。茶棚饮食粗糙,大伙儿很快填饱肚子。端起热茶吹了吹,寇玄目光微闪,吩咐袁鸿:“大郎,你去把驴喂喂。” “好嘞!” 当初离开巩县,寇玄隐觉不对立即隔绝袁鸿,不再让他赶车。而袁鸿文弱路上也不太舒服,有心防着无心,所以他虽知官府搜捕逃犯,但其余信息却不了解。 得知魏景是赴任县令,寇玄都相投了,他惊讶过后,十分殷勤,听了寇玄的吩咐,忙站起对魏景微微俯身,颠颠过去了。 “主公。” 支开了袁鸿,寇玄低声问:“我们可是要直接去县衙?” 他认为这样不大妥当,越往西,山多林密,水网纵横,偏越觉民风彪悍,这几日骗抢劫道路上就见了几回,因抢道一言不合争吵乃至大打出手者更多。 忆起魏景解决劫道者是的利索狠辣,寇玄非但没害怕,反更觉安心,他提议:“主公,我们人地生疏,不若先先找个地方住下,观察二日再说。” “可。”魏景颔首,他本来就是这个打算的。 方案定下了,邵箐挺赞同的,不过在进平陶之前,她得先再次整理一下。 她一路上都是男装打扮,装成一个黄黑皮肤的少年,住店过关,正好用那杨拟的身份。她化妆技术不错,没出过纰漏。 不过既然抵达目的地了,那必得更谨慎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隆的胸前,嗯,这位置还的再束紧一些。 邵箐一路上都有垫腰肩和束胸,不过她如今上围发育良好比较丰满,束太紧很不舒服,路上稍放,现在她得先调整一下。 她和魏景说了一声,提前跳上驴车,深吸一口气束紧,又对着手镜仔细补了妆,再三端详,确定眼前这个相貌中等的少年毫无破绽,才唤了守在外头的魏景一声,继续上路。 魏景瞥了眼她平坦的胸前,忍不住说:“真不会不舒服吗?” “没事。” 讨论这个话题邵箐有点尴尬,忙挥了挥手,逃过命,跳过江,这点不过小事儿。 …… 精神大振的寇玄和颜明连连扬鞭,吃饱喝足的两头大公驴撒开四蹄,傍晚,已抵达平陶县城城门。 平陶,三江汇流之地。 晕鞅倍矗诖斯胀湎蚨挥钟卸踔r縻羲扑阅隙矗疗教斩闳 后方群山环抱,背山面水的一大片平坦沃土。 水陆交通节点,平陶城不小且很繁华,不过因为过路商旅甚多,民风又彪悍,且与濮夷二蛮族比邻,犬牙交集,鱼龙混杂。 一行人入了平陶,找个酒馆坐了片刻,上述大面上的情况,便已了然。 邵箐暗忖,果然如魏景当初所言,是一块治理难度颇大的地方。 不过这个应当是对于真杨泽而言的,出身和经历是决定眼界手腕的重要性因素。 她瞄了眼魏景,见他面色如常,也没有担心。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在酒馆坐了这么半个时辰,已经频繁听了一个名称多次了,尤其是隔壁桌,说的唾沫横飞。 这人叫“屈县尉”。 “……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屈县尉家的三公子又纳一房了,据说是个家中道落的官宦千金,途径咱们平陶,被抬进去了。哎哟,那个水灵灵的,听说三公子在那房连续歇了半个月!” 几个中年男人挤眉弄眼,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旁边一桌坐了一群风尘仆仆的小商队,其中一个少年忍不住奇道:“好歹官宦人家,即便家道中落,也至于中途将女儿送出去做妾吧?” 要送也回到地方再送吧,这不符合利益呀? 问八卦的来了,方才说话的中年男子猛灌了一口酒,转身摇头:“小兄弟你有所不知。” “咱们平陶呢,是屈阎王的地界,是龙来了得盘着,是虎来了得卧着。官宦千金怎么了,莫说家道中落,就算没有中落,这都到平陶了,还不是得听姓屈的?!” “抢啊,三公子看上当街就抢了,抬进去睡了半个月,那家人还不是得灰溜溜走了?!” 这中年人酒气上头,大放厥词,同伴见说得过了,慌忙拉住他:“他喝醉了,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一人捂嘴,两人架着,起身就走。那少年咋舌还想问,却被同行年长者扯了一把,瞪了一眼。 双方都急匆匆走了,酒馆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接着又有几桌客人站起来结账。 看来,这个什劳子“屈阎王”屈县尉,就是平陶一霸了。 邵箐皱了皱眉,就算这中年男人酒后的话有水分,也能看出这屈家人平日如何横行霸道。 最起码,这当街强抢美貌女子的事不会有假。 寇玄也忍不住蹙了蹙眉。 魏景却并未在意,望一眼外头渐昏暗的天色,他吩咐:“先住下。” 这酒馆前店后舍,两者兼营,寇玄取了符卷,行至柜台前:“要三间上房,最好挨在一处。” 符卷,即是入住驿馆客店的身份证明,手续和后世一样的,甚至要更严苛。不过这年头防伪技术不好,寇家人的符卷是伪造的,魏邵二人货不对版,一路行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掌柜是个女的,笑着接过:“好嘞!” 这声音软和中隐带柔媚,非常独特,邵箐看了眼,只见一个皮肤微黑的艳丽女子冲她妩媚一笑。 邵箐不是真少年,没被电到,不过对面的袁鸿面红耳赤,寇玄也移开目光。 要是后世,赞这人两句无妨,不过在如今在平陶,一个美貌年轻的女掌柜,明显不是寻常良家女子。 魏景蹙眉:“我们过去。” 他直接拉着邵箐就走,寇玄拿了号牌连忙引路。 “走慢点儿。” 胸.口勒得太紧,起得急有点喘不过气,很难受,邵箐连忙唤了两声。 魏景回头,皱了皱眉。 放缓脚步,入了房,他道:“很不舒服吗?我看看。” 什么? 他看看?! 邵箐瞪大眼睛。 21、第21章 这要求太为难人了吧? 邵箐目瞪口呆。 见她半晌不动,魏景又催促一次,邵箐咽了咽唾沫:“呃,不用了,不疼的,解了就好。” 魏景皱眉:“我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 在魏景心中,邵箐是他的妻子,虽二人未曾圆房,但作为夫君的担心要看看,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邵箐和他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是魏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事。 一路逃亡避搜捕,疲于奔命,神经绷紧到极点,谁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和他共历生死,同睡一床,极信任和照顾彼此,但感觉这种更像是战友情。 只如今战友说,要看看她的胸。 邵箐浑身血液往头上涌,脸热辣辣的,急慌慌道:“没有怎么了!” 其实她也不是完全察觉不到魏景的态度,只是从前根本未去想过。思及两人种种旧事及现今处境,眼下却也非将这问题摊开讨论的恰当时机。 邵箐不好反驳魏景,当然也不会答应他,羞怒瞪了他一眼:“不用看,我不疼!” 她转身钻上床,放下床帐,掩严实了,才背对着七手八脚解开束缚,放她可怜的某处喘喘气。 床帐内嘶嘶索索,魏景当然不会硬上前撩起帐子,只他对邵箐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微蹙眉心盯了床帐半晌,眼前闪过邵箐含嗔带怒的脸。 和平时模样迥异,却非常灵动。 候了片刻,他低声问:“可有淤青?要取些药么?” “并无,我好得很!!” …… 这个尴尬的话题终于熬过去了,一夜无词,次日醒来,邵箐放下床帐要如法炮制。 魏景皱了皱眉,道:“稍松一些无妨。” 邵箐尴尬,不过他好歹是关心自己的,含糊应了,回头自己却照旧操作。 稍忍耐少许时候吧,她对魏景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管什么屈阎王还是屈县尉,拿下必应耗不了多久。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她还是谨慎些的好,毕竟暂用的是杨拟身份,以免横生枝节。 一行人出了酒馆,在平陶城中四下走动。 平陶是大县,愈二万户,城池坚固,附近有多山林,能隐私兵;最妙的是和二蛮族比邻,很容易引发冲突。冲突有了,增征县兵乃正常之事,如今这县令,军政二权集一身,是直掌兵卒的。 民风彪悍很好,反倒是那些柔弱温文魏景才不喜,彪悍者训好就是一支悍兵,对比起来后者就倍显先天不足。 总的来说,他尚算满意。 “我们去看看那屈府和县衙。” 接下来就该考虑解决屈县尉的事了,魏景一转身,往城中央而去。 据闻这县尉屈府就在县衙隔壁,挺好的,也不用跑两处了。 邵箐是这么想的,只是到了地方后,她吃了一惊。 紧挨着的两座高门建筑,只是对比起左边喧嚣热闹登门者络绎不绝的屈府,右边那官衙就要冷清太多了。 只有两个身穿皂服的捕掾守在大门外,百无聊赖,漫不经心。 这官衙不但冷清,还很有几分陈旧,近些看大门红漆许多裂纹甚至剥落,望进去中庭地面青石的缝隙长了不少杂草,瓦片黯淡,墙面泛黄,明显久未有曾修缮。 邵箐暗暗咋舌,这官衙看起来日常没怎么用啊,难道处理公务都在屈县尉家? 县令离任就会另行派遣,而且有就任限期的,这平陶县没了县令最多几个月吧? 这县衙怎么这个样子了?前县令过的是什么日子? 魏景淡淡看过,情绪未有太多波动,他身后诸人也提前做过心理准备,面上也未露异色。 他吩咐寇玄:“稍候,你来此传信。”一行人回了酒馆之后。 新任县令抵达,这作为下属的县尉县丞等等属官,出迎才是正常操作。 寇玄连忙应了一声。 “回去了。” 魏景缓声对邵箐说,邵箐应了一声,收回眺望那边敞亮簇屈府的目光,随他离开。 诸人刚转身,忽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只见县衙另一边的拐角后,转过数骑快马,“哒哒哒”往这边疾奔而来。 当先一骑上是个红衣银冠的青年人,约莫二十来岁,他肤色白皙相貌清隽,可惜一脸倨傲完全毁了这副好皮囊。 马速很急,有行人避让慢了一拍,红衣青年毫不犹豫扬起马鞭,狠狠一抽。 “啊!” 行人惨叫一声扑出去,随从“呸”了一口,怒骂道:“挡道的贱民,还不滚!” 一切变化来得太快,邵箐一行距离几骑其实极近,方才那人就在七八步外被鞭打的,红衣青年解决一个,接着又一鞭往这边挥来。 鞭声嗖嗖,身边的行人惊叫躲避,邵箐倒没多害怕,果然,腰间一紧,她已经退至安全范围。 “咦?” 比起狼狈的行人,魏景和邵箐从容不迫太多了,利索的挪移让人眼前一亮。红衣青年惊讶之余,又甚感兴趣,一勒马缰,扬手用马鞭一指:“你二人……”过来我瞧瞧。 “啊啊啊!” 话未说完,他胯.下正长声嘶鸣停下的骏马突然一个趔趄,颠了,一个站不稳竟连人带马直接摔下。 这一摔很重,直直将红衣青年整个抛起,“砰砰”两声,一前一后落地。 碎银子打中马蹄后,魏景收回手,冷眼看着正痛苦哀嚎的一人一马。方才十分嚣张的红衣青年脸朝下着地,下半张脸都是血,他蜷缩着呸呸两声,直接吐出两颗齐根折断的门牙。 “我们先回去吧?”邵箐扯了扯魏景的衣袖。 这红衣青年明显是屈府的,那边几个守门见状大惊,一边往府内疾呼,一边急奔过来了,行人惊慌躲避,现场立时混乱一片。 这人确实招人烦,但无需急于一时,以后一起算总账就是,不必为此扰乱己方的计划。 魏景收回视线,携邵箐离开,寇玄等人忙急急跟上。 “三公子,三公子!” 随从守门急急将人搀起,连声询问,那红衣青年即屈三公子屈乾捂着嘴巴:“唔,好疼呜,是谁?是谁?!” 他这马,可是仔细选取的,骑了二年,从未出过岔子,这肯定是有人暗算他! 他大怒,忍着疼不忘左右睃视,忽想起方才那个身法极漂亮的青年,他眉毛倒竖,倏地看过去。 魏景携着邵箐,已转身走出一段,屈乾眯着眼睛越过人群,突然眼睛瞪大:“美人,是个美人!” 他一个激灵,竟不顾浑身痛楚,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来:“快,快给爷追!” 追什么呀? 随从定睛一看,只见那边有二个男子,一高一矮,高的是青年矮的是少年,肩宽背厚的一看就是个男的。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过三公子好龙阳啊?! “你们懂个屁!男人和女人走路的姿势能一样么?飘逸轻盈,这等步姿,绝对是个一等一的佳人!” 这屈乾天赋异禀,又御女无数,深谙其中三味,竟从邵箐的背影就窥破她的伪装,登时喜出望外,“快,快追上去!” 他自己就要急追,只膝盖磕得甚痛,一瘸一拐走不了两步,就被急急赶出来的大管事拽住。 “三公子,你先治伤吧!” 大管事和其他人一样,半点看不出什劳子妙步,瞥一眼前头拐弯一闪不见的邵箐,莫名其妙,只得苦劝:“这人只要在平陶,治了伤再找不迟,还不是随了三公子的意?” 这屈乾捂着嘴,手指缝还不断滴滴答答往下淌血,衣襟地面殷红一片,他迟疑一下:“好吧,那赶紧把大夫叫来。” 他被搀扶回去治了伤,挺幸运的没断胳膊折腿,就是门牙已补不回来了,只能一辈子漏风。 屈乾自是懊恼愤恨,又心心念念着那美人儿,连忙命人去点了兵卒,寻找那“蓄意伤人”的一伙。 肯定是那个黑衣青年暗算的他,等捉住就把他的牙齿全敲下来,再扔到河堤做苦役,折磨够了再杀。 至于那个美人儿,他将她救出苦海,以后就吃香喝辣,爷日日疼爱她。 屈乾搓搓手,这急色的一时浑身燥热,却半点不想他房内那群新旧姬妾,翻身坐起就要亲自出马。 不过他到底没能成功去搜人,领着一群县卒气势汹汹而出,却在前院被他爹拦住。 屈县尉屈承正拿着一纸信笺,皱眉道:“又去哪里?先停了,换了皂服随我出门。” “阿爹这是干什么?” 屈乾见少府主薄等他爹的心腹,还有二位兄长匆匆赶来,大家一身正装,他爹还吩咐通知县中诸乡绅世族半个时辰内必要赶到,他大奇。 “你嘴巴怎么回事?” 屈承回家后就接寇玄报信,还不知小儿子受伤,不过他现在也没空管这些:“新任的杨县令来了,你随我去迎一迎?” “迎?” 屈乾瞪大眼睛:“新县令来就来了,我们怎地就要出迎了?” 至于吗? 屈乾有这个想法真非空穴来风,正所谓强龙尚且压不服地头蛇,他屈家就是地头蛇,而这几次三番来的新县令却和强龙沾不上边。 识相的,那就得些好处和平共处;不识相的,自然会尝到不识相的滋味。反正他屈家盘踞平陶十数载,县令倒换了好几茬,他家傲然至今。 “这回这杨县令,有些意思。” 屈承眯了眯眼,既然在客舍投了宿,那必然听说过屈家大名的,居然还敢遣家人来给他送信?!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有所依仗? 说是后者,其实屈承不信,这西南边陲远离中土,哪个有背景有依仗的世家子会被发配过来?且为防万一,他可是花了大银钱打点过的。 “既然他送了信?那我们就迎一迎吧?”何方神圣,会一会就知。 若是个愣头青,哼,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22、第22章 屈承召了县里所有属官,以及平陶诸乡绅家族,浩浩荡荡往魏景下榻的酒馆而去。 他此举,未尝没有下马威的意思。接信至今,不足一个时辰,他一声令下,却已将县里所有上层人物都聚拢得整整齐齐。 但在见到魏景那一刻,他心下却一凛。 颀长英俊的一个青年,不紧不慢自客房而出,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神色淡淡,冷电般的目光在屈承身上一掠而过,这一瞬,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不用对话,不用了解,单单一个照面,就能判断这绝非一个简单人物。 好端端的,这平陶怎来了这么一个县令? 屈承垂眸,心念急转,须臾抬起眼皮子,面上已见热络的笑:“承见过杨县尊。” 他一揖:“不知县尊已至,承竟未曾远迎,望勿要见怪。” 屈承带头问安,后面的诸属官及各乡绅世家家主对视一眼,也跟着齐声见了礼。 “诸位请起。” 魏景笑笑:“中原距离益州甚远,路上有些阻滞,劳诸位久等。” “不迟,不迟。”这不是还没愈就任期限吗? 屈承五旬上下,干瘦,黑亮的小眼睛转了转,精光闪烁,又笑着奉承几句,他道:“这县衙后院甚是朴素,不若县尊先到小的家里住一阵,我命人先整饰一番?” 迎了以后,就该正式上任了。正常情况下县令是住县衙后院的,屈承今日之前从未想过为新县令整理住所,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魏景淡淡一笑:“承县尉好意,只不必了,朴素正合我意。” 他直接拒绝了屈承的示好,也不看诸属官及各乡绅家主表情各异,领着邵箐寇玄等人,径直往县衙下榻。 …… 这县衙后院比前衙还要蔽旧些,墙角长了好些杂草,屋内屋外积了一层薄薄灰尘,不管房舍还是家具,看着都很有些年月。 很明显,几个月没人住也没人打扫了,且有些年未曾修整过。 魏景挥退屈承等人后,邵箐环视一圈:“除非是另置别院吧,不然近几任平陶令的日子都不好过。” 不过可以看出来,这几任之前的县令,还是很有些雅致心思的,这后院就设计得相当有品味。 平陶山水环绕,城中也有溪流,一泓活水被引进后院,绕过假山,推动水车,涓涓淙淙的水声,清澈的溪流绕过小亭绕过花木,再从暗渠而出。 可惜的是长久没人照料,花木生得乱糟糟,和杂草混一块,假山水车长满青苔,暗青黝黑的看着就潮湿。 邵箐笑道:“这地方旧是旧了点,但清理出来还是很有野趣的,住着还不错。” 哪怕屈承刚来了一个下马威,她也一点没怀疑魏景能很快解决此事。反倒是寇玄面色凝重,上前拱手道:“主公,不知我们该如何行事?” 魏景看了他一眼:“方才来迎者中,当地乡绅甚多。” 他并未轻信寇玄,但对方一路上表现确实不错,魏景需要使唤人手,就目前来看,寇玄可用之。 既要用,他就不吝说出自己看法:“然屈家乃外乡来人,盘踞于平陶已有十数载。” 屈家之霸道,一行人也是亲眼所见,然利益就是这么一块,屈家大吃大占,那势必大大侵犯了本地乡绅家族的利益。 矛盾实在根子里的,无法化解。 屈家拳头大,乡绅世族们俯首帖耳,但这并不代表矛盾就消失了,被迫藏在心里,反更可能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分而化之,借力击破。” 以魏景武力,直接杀了很轻易,但这法子连个下策都算不上。一县属吏基本都是屈承党羽,要杀只能杀尽,太轰动了,而平陶也就白来了。 只是欲解决也不难,他眼界谋略一概不缺,不过一个照面,就有了破局之法。 寇玄极赞同:“主公说的是。” 他道:“西厢是书房,看里头有许多宗卷,我等且仔细翻看,看是否能了解各家情形。” 要分化借力,那肯定是得先找个入手点,他们如今两眼一抹黑,得先设法了解各家底细。 看西厢宗卷如此之多,寇玄认为应该有的。毕竟前几任县令面对一样的困局,琢磨如何击垮屈家只怕少不了。 “你们过去吧,我们收拾就行。” 邵箐对魏景说,相比起清理洒扫,搞垮屈家才是当务之急,翻找宗卷难度不高,但无法取巧,人多些才好。 魏景颔首,嘱咐道:“整理出居住的屋舍即可,其余地方暂无需理会。” 邵箐应了一声,他领着寇玄颜明往西厢去了,男人中就留一个袁鸿,王弥先一步开口就让他帮忙搬些重物。 …… 这县衙后院,和寻常四合院一样布局,正房东西厢还有前头的两边各一倒座房。 这本来是供县令一家住的,随属住围着院子外的左右排房。但这排房更破败,窗纱破烂门扇难以开合,尘土足有寸后,根本无法住人。 且眼下这情况,分开住绝不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大伙儿暂时都安置在后院里。 正房自然是魏景邵箐的,东厢安置寇家人,至于颜明袁鸿就住一侧倒座房,另一边倒座房住不了人,因为是灶房。 邵箐略挽了挽袖子:“好了,咱们先把住人的屋舍洒扫出来,还有灶房。” …… 魏景那边正在寻找合适的突破点,宗卷里头果然有收获。而隔壁的屈府中,屈承及其手下一干心腹,也在商议此事。 “屈公,只怕这人是不能留了。” 还未坐下,主薄冯平就急急说话,方才魏景冷冰冰的目光如今还让他脊背发凉。 冯平此言一出,立即得众人附和,屈承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如此大的危险感,哪怕凶残弑杀如那濮蛮首领。方才尝试拉拢,魏景毫不领情,他当即就动了除去的心思。 “只怕此人不好除啊!也不是是否会武?” 这和以前那些文弱书生不一样,进了平陶,就任他们宰割。 屈乾一听,连忙道:“阿爹,那人会武,正是他害得儿子磕断门牙。”他已将魏景等人认出来了,把前事说了一遍,咬牙切齿:“待拿下,我必要将他满口牙都敲下!” 他不忘邵箐:“他身边那美人儿得归我,我先看上的!” 屈乾十分警惕地看了父兄一眼,父子几个皆是同道中人,他唯恐被抢了先,话罢又顾忌亲爹,不甘不愿补充一句:“你们要用也不是不行,只是得等以后。” “浑说些什么?” 屈承眉毛一竖:“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魏景身边女装的就寇月和王弥,王弥姿色最好,但也不算稀罕,生育过也非少艾,平陶街上都不难寻获,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顶撞老子,这小子就是混不吝! 屈承心绪不佳,怒声骂了小儿子好几句。屈乾不忿,高声叫屈:“才不是那个妇人,我说的是男装那个,站在那杨泽身边的少年!” “胡说八道!” 邵箐伪装技术过硬,诸人回忆一下,那分明就是个少年,何来美人?屈承“啪”一声重重击在案上:“我看你是睡女人睡糊涂了!” “阿爹,三弟年轻不知事,多教教就是,何须动怒?他身上有伤,让他回去且歇着罢。” 屈家三兄弟,都不是同一个亲娘生的,长大了,自然要争。这不,屈乾长兄不动神色给他上了眼药。 “滚!出去!别杵在老子跟前碍眼!” 屈乾长兄暗喜,神色却凝重:“阿爹,也不知那杨泽在平陶住了多久,咱们要不先探听一下情况?”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屈承颔首:“可。” 父亲怒转欣慰,兄长露出笑容,被赶出去的屈乾极不忿,只他也不敢捋亲爹虎须,只得愤愤回院。 门牙位置很疼,身上淤青也疼,越想越郁愤,连晚饭也没吃下,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一骨碌坐起来,望向正透进一片银白月光的西窗。 他这院子临西墙,隔了一条小巷就是县衙后院。 凭什么不信他! 那就是个娘们! 屈乾眼珠一转,干脆站起披衣,拉开房门悄悄往西边去了。 要说这平陶县衙,就和他家后院一样,就算押了十把八把大锁,也不妨碍他来去自如。 …… 说是只整理睡觉的房间,但干起来活儿很不少,邵箐只吩咐袁鸿替她搬了些桌椅重物,余下擦洗这些,就自己来。 寇家姑嫂倒抢着给她整理,但她拒绝了。没办法,活多人少王弥寇月还得洗刷灶房呢,单单那几口生锈的大铁锅,就够费劲的。 从半下午到天黑透,大伙儿累得伸不直腰,晚膳是出去买回的,连带添置了衾枕油灯等日常用品。 屈承倒使人送了来,但他们没用。 邵箐送油灯晚膳给魏景他们时,见三人正各自摊开宗卷细细看着。寇玄颜明先筛一遍,觉得可能有用就递到魏景案头。 这明显是有进展的。 她面露笑意,魏景嘱咐:“你早些歇下就是,莫要等我。” “嗯。” 邵箐腰酸腿疼,恨不得立即躺下,不过她笑道:“这不还得梳洗一番吗?” 她拍了拍鬓发,居然还往下扬了好些尘土。 邵箐离了书房,赶紧吩咐袁鸿给她拎水,注入屋内刷干净的大浴桶当中。这袁鸿也是个没用的,这么一个大男人,拎了两桶水就气喘如牛,急得寇月撸起袖子就上。 她无语,帮着寇月抬了一阵,水有七八分满了,就栓了房门。陌生地方邵箐很谨慎,她仔细检查过屋里的墙壁门窗,见虽旧了些但完好无缺,这才放心解衣沐浴。 伴随着屋外淙淙水声,洗了头发,坐在宽大的浴桶里,热水浸过肩颈,酸疼疲惫的身躯阵阵舒畅,她叹慰一声,泡了一阵子,才开始撩水洗澡。 洗着洗着,盘在头上的长发掉下来,溅起一脸水,邵箐抹了一把脸,抬手重新盘发。 头发盘好,她抬头,不经意动了动脖颈,目光随着漫不经心转动。 无意中扫过后窗,倏地,她动作一凝。 邵箐竟直直对上一只眼睛。 窗纱被人从外戳了一个洞,一只眼睛立马凑上来。洞很小,睫毛眼眶一点不见,只看见一个圆鼓鼓的黑色瞳仁,周围包着一圈眼白。 “啊!!” 她吓得心跳都停了半拍,短促一声尖叫,一个水瓢砸过去。 …… 尖叫声划破夜空,在此同时,魏景身形已自西厢急掠而至,他面罩寒霜,一脚踹开大门。 23、第23章(三合一) 两扇厚重的隔扇门被猛地踹开, “砰”一声巨响,门扇绕了半圈反弹回去,魏景已冲进内室。 他第一时间看邵箐,见她虽花容失色,但好歹无恙,他心下一定, 瞬息掠至后窗前。 “啪”一声后窗被推开, 见一黑蓝色的背影奔出七八步, 已至围墙根下。 魏景眉目冷戾, 捻起身侧案上邵箐一支银簪, 一弹,银光闪电般直奔对方背后大穴。 也是此人命不该绝,恰巧他就一矮身, 竟堪堪避过要害, 银簪擦过他的肩膀, 直直钉入围墙上, 几近没顶。 屈乾吓得魂飞魄散, 他连杂草也不拨了, 连爬带滚一个骨碌往前扑去。 原来,这腰高的茂盛杂草后, 竟隐有一个类似狗洞的孔穴,外通后巷,他正是从这里摸进来的,没想到一进来就被发现。 一骨碌滚出县衙, 屈乾七手八脚爬起来就往外狂奔。 魏景面沉如水,眸光阴鸷,却没立即追赶,毫不停顿一个转身,往邵箐这边来。 他不放心邵箐,得先安置好她。 魏景动作迅速,拿起案上放置的干净内衫,抖开:“阿箐,我送你到寇家人那边去。” 邵箐头发凌乱还滴着水,显然不适合携她追踪。好在贼人动作鬼祟,一经发现立即奔逃,显然不敢见光,将她送至众人处便安全。 他很快就会折返。 “我……” 夜半突见一个眼球无声无息直盯自己,效果甚于恐怖片,好在邵箐这段时间也历过不少事,惊栗一瞬很快回神。 回神是回神了,但她处境十分之尴尬,浑身赤.裸,抱着肩膀缩在浴桶里,面前站着魏景,他抖开内衫,俯身罩在她后脑勺上方位置。 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那人不知何方神圣,万一被他成功逃脱就添了一层隐患。 一咬牙,她硬着头皮从水中站起。 热气蒸腾,水珠淌下,甫接触空气,泛红的肌肤上立即冒出一个一个的细小鸡皮疙瘩。 油灯昏黄的光线投过来,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她搂着肩膀微微抖索着。 内衫立即罩在她身上,邵箐赶紧拢住,侧身套上,擦身什么的顾不上了,回头在说吧。 魏景取过外衣,再为她披上,待她匆匆穿好衣裳,他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前襟,一手抱着她,立即掠出外间。 正房廊下,寇玄颜明等人已候着了,只是没敢进去,只能一脸焦急地等着。 “主公?” 寇玄手里还提着路上得的一柄短刀,神色紧张,见状连忙奔进。 “我去追那小贼,你们守在一处,等我回来。” 魏景捏了捏邵箐的手,闪身而出。只他并没有马上就追,而是隐于暗处观察,见寇玄和颜明提着短刀,一边一个戒备地左右睃视,背对着邵箐不敢乱看。 袁鸿没刀,吓得脸色青白,同样面朝外不敢回头;寇家姑嫂则一边戒备,一边用布巾替邵箐擦拭湿发。 他放了心,脚尖一点,纵跃至后巷,落在屈乾滚出去那个位置。 …… 虽耽搁了一小会时间,但追踪并不难。 屈乾受了伤,哪怕伤很轻,血迹很少很隐蔽,魏景目光锐利,还是轻易辨别并追上去。 屈乾惊骇之下不辨南北闷头就跑,方向与隔壁的屈府迥异。跑出一段无人追上,他理智回笼了些,脚下一转往大街方向跑出。 他也没蠢到家,打算到闹市转一圈抹去痕迹,再打发个人让家里派车来接。 魏景太可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一个人,方才一瞬间,屈乾真以为自己会死。 什么一口气,什么美人儿,此刻统统记不起来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避过这个煞星。 捂着肩膀,拼了命往前狂奔,也是他今夜运气未曾用尽,在魏景追上之前,他已经奔到巷口,并遇上一个熟人。 …… 魏景循着血迹追踪,拐过一个弯,寂静漆黑的小巷中,已能清晰听见急促凌乱的奔跑声。 他冷冷挑唇,急掠向前。 又拐了一个弯,银色月光洒在前头那人半边脸上,魏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白日见的那个屈三。 屈乾已奔至巷口,外面就是夜市人来车往的大街。魏景捏了一块银角子,正要射出将其制住,谁知却见踏出巷口一步的屈乾突然往回一缩。 他心念微动,手上动作稍停。 前头,屈乾虽下意识一缩,但到底晚了点,一个男声已响起:“咦?休穆?真是你!今儿怎地走后巷?” 声音极其爽朗,话音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穿赭色广袖长袍的青年男子大步行来,年约二十五六,浓眉大眼,举止和声音一般无二,十分豪爽地搭上屈乾肩膀,拍了拍。 “嘶!” 正正拍中屈乾伤口,青年男子 “咦”了一声,看了看又笑:“ 怕不是又和屈公起了争执吧?来,裹裹伤,咱们喝酒去!” 屈乾见被发现,倒没再避让,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黝黑空荡的巷子,咽了口唾沫,也笑:“也好!” 巷口外赶来一辆马车,青年男子的,这二人勾肩搭背,关系看着十分地好,谈笑间登上车辕。 魏景站在一处大树阴影笼罩的屋顶,无声打量下面一车二人。这青年男子他白日见过,虽惊鸿一瞥,但对方就站在一众乡绅之首,他有些印象。 他视线落在车驾前悬挂的家徽上,描金的花纹中间一个篆体的“庄”字。 平陶庄家,正是下午翻阅的平陶本地乡绅家族之一,诸乡绅世家中较盛者,现任家主庄延,时年二十六。 魏景目光微微闪烁。 这个庄延有点意思,屈乾见了他,哪怕正逃命也下意识一缩,但真面对面,两者又表现得极其亲近。 大几率是这人曾让屈乾狠狠吃过哑巴亏,印象极其深刻却挑不出错来,不但不影响庄家和屈家的关系,且连屈乾本人也没未曾心生怨恨。 如果真这样,那确实很有些手腕了,毕竟庄家在屈家手底下生存。 魏景在其中,却隐隐嗅到那么一点其他的意味。 譬如,不驯。 回忆下午翻过的庄家宗卷,他垂眸沉思片刻,并未有其他动作,而是无声跟在车驾之后。 车驾并没有走多远,到了一处酒馆门前就停下,这处酒馆也眼熟,是魏景一行曾下榻过的。 门闭着,酒馆打烊了,只驾者去拍门,却很快打开,伙计哈腰点头,那女掌柜也迎出来了。 庄延作主人姿态,引屈乾入内。 酒馆旗帜在夜风中招展,魏景视力极好,借着灯笼昏黄了光,看见了和马车上一模一样的家徽纹样。 毫无疑问,此处是庄家产业。 庄延命人替屈乾裹伤,屈乾心中有鬼,摆手说擦伤无事,坚持不裹,二人在酒桌前坐下,你来我往喝酒吃菜。 魏景冰冷的视线在屈乾身上扫过,脚尖一点,无声无息离开。 他是暂离。 就在方才,他就圈定了这个庄延为突破口,只他牵挂着邵箐,不放心留下她太久。 邵箐匆匆擦了头发,干透是不可能,有得几成她就草草挽起。 内衫有些湿,但比起之前长时间浇冷雨这简直小意思,她丝毫不以为意,只频频往外翘首。 魏景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久拿不下一个身手笨拙的小毛贼,肯定是出现新状况了。 邵箐难免牵挂,方才那些尴尬别扭尽去了,坐不住,她站起来回踱步,忽心有所感一抬头,正见魏景身影正正落在大门前。 “夫君!” 邵箐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些新情况。” 魏景拍拍她的肩背以作安慰,对后脚涌出来的寇玄等人道:“是屈三,自作主张过来的。” 没事了,今夜应不会再有人潜来,可以休息了,但最好留人守夜。” 简短说明白,魏景探手搂住邵箐,方才事急没有避讳寇家人,现在也不必了,脚尖一点,他直接纵身上房,两三下就不见人影。 …… “夫君,是什么新情况?” 风声呼呼,邵箐仰脸,见他神色尚可,又有闲暇回来接自己,应是有进展。她先是一喜,继而有些担心:“这屈三还是先不动的好,以免打草惊蛇。” 被人偷窥沐浴又惊吓,肯定极气愤的,但大局为重。有浴桶挡着,屈三也看不见什么,邵箐更担心的是露了脸,女子身份暴露,会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 提起这人,魏景目光阴鸷,顿了顿,他道:“待此间事了,我必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来。” 语气森然,邵箐却微松口气,他答应暂时搁下就好。 魏景摸了摸她的鬓发,半湿的,皱了皱眉,不过情况特殊也没办法,他就将方才所见说了一遍。 “那咱们要从这庄家入手吗?” 听着,这庄延脑子不笨呀。一边是屈家盘踞十数年,根深树大,另一边则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县令,就算看着非简单人物,他也未必愿意当出头鸟吧? 除非,魏景有必胜把握,且其中又牵扯庄家什么大的切身利益。否则,她看难,不见庄家都隐忍了十数年了吗? 魏景淡淡一笑:“盐。” …… 这个盐字,魏景同样对庄延说了一遍。 喝了两壶酒,吃饱了肚子,屈乾一颗心方定了些,屈家的马车也到了,他打了个酒嗝:“文珪,我且回去了,来日再聚。” “休穆慢行。” 庄延亲自扶屈乾,视线瞥过对方染血的肩膀,布料是被锐物撕开的。他挑了挑眉,也没说话,笑吟吟将人搀扶上车。 驾者吆喝一声,他负手看那马车渐行渐远,敛了笑,垂眸片刻,转身。 漫不经心走了几步,突然,他一愣。 只见酒馆通往后院客舍的小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色人影,很高大,也很陌生。 无声无息的,庄延栗然。 “庄文珪。” 这人转身,鬓若刀裁,目若寒星,赫然竟是白日才见过的新县令。 “延见过杨县尊!” 庄延唬了一大跳,心脏险些蹦出嗓子眼,行动却不慢,立即伏拜见礼。 “起。” 魏景已将邵箐送进最近的一间空置客舍,缓步进了大堂,他站定,却不语。 庄延心念急转,沉声吩咐伙计:“打烊,汝等统统退下。” 门板迅速安好上锁,室内仅余二人,他平复一下心跳,客气又不失恭敬地问:“县尊夤夜前来,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杨公……” 话语停顿下来,庄延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其实,经过一开始的震惊后,他很容易就想明白了魏景来意。这位杨县令,比之前几任强太多了,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平陶本地世家,且功夫之高深,震惊了庄延。 只是上述的一切,并不能让庄延介入两者之间的争斗。 一瞬间,他拿定主意,看似恭敬有加,实则不动如山。 魏景了然,只他淡淡一笑,道:“今日我翻阅宗卷,知悉平陶旧日有官盐,可惜了,如今竟枯竭。” 据县志和宗卷记载,二蛮族之一的濮族属地有盐井,出产井盐,往经平陶往益州贩售。虽规模不大,但也是益州牧亲批,开具盐引,此乃官盐。 实际操作者,当然是这个与比邻濮族的平陶县,得了一部分盐税,在这偏僻的西南,平陶可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大县。 可惜好景不长,十余年前,濮族十分惋惜地告知益州,盐井日渐枯竭,至如今只够自给自足。 井枯竭,盐没了,老天爷不赏饭,有什么办法?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过益州盐铁资源十分丰富,少了也没多惋惜的。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激不起啥浪花。 魏景挑唇:“也是恰巧,屈县尉至平陶上任没几年,这盐井就枯竭了。” 是呀,且这枯竭的时间点,还在屈县尉彻底掌控权柄的当年。 真这么巧吗? 魏景以为不然,更有可能的是,这屈承和二族达成协议,官盐转私,谋取暴利。 果然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买卖。 不过,就没有利益受损者吗? 当然有的,那就是之前的取得官盐盐引,通俗讲就是食盐运销许可凭证的那批商家。 魏景居高临下,淡淡道:“据宗卷所载,当年官盐盐引,过半数为平陶庄家所得。” “你!” 低沉的男声冷淡,不高,落在庄延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轰轰作响,他禁不住倒退了一大步:“你,你!” 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魏景仅凭宗卷上寥寥数句平淡记叙,竟将实情还原得与真相全无二样,也将他和屈家的根本矛盾生生剥开,任凭庄延平日镇定,也不禁露出惊色。 屈家确实和二族私下达成协议,将官盐转私。然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庄家人如何能毫无芥蒂接受? 为了堵住诸世家的嘴,更为了将大伙儿都拖下水,这私盐利润是拿了一部分平均分配的。但屈家贪婪,这分配而来的钱财,只旧日十之一二。 官盐私售,此乃灭族大罪,从前光明正大的钱财不能挣,反而得拿这些烫手的银子。 庄家恨不得将银子砸回屈承脸上。 只是他们不能,彼时屈家势大,又设下圈套拿了庄家把柄,庄延父亲性情偏软,于是就这么隐忍下来了。 一忍就十余年,至今庄父已去世,庄延继任家主之位。 如今被魏景一朝喝破,庄延手足冰凉,他心念急转,“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延愿为杨公效犬马之劳!” 是个聪明人。 魏景挑眉,须臾露出微笑,上前将庄延扶起,道:“汝将功补过,事成之后,私盐之事既往不咎。若官盐重开,则一如旧年。” “谢大人!” 峰回路转,情绪就像激流瀑布般剧烈起伏,庄延大喜过望,重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延当竭尽全力,为县尊分忧。” 恩威并施,魏景深谙御下之道,叫起庄延,他于案前落座:“将私盐详情告知于我,事无巨细。” …… “濮族有盐井,出盐颇丰,经平陶往外贩售。本县得此官盐,历来富足。然可惜,自十二年前县尊任上重病,屈县尉掌住权柄后,这官盐就……” 要说庄延,他性情与父亲截然不同,对屈家深怀怨恨已多年,只他为人圆滑,每每将诸事打理得十分妥帖。 现在他被步步紧逼,一咬牙豁了出去,将各种详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当年县令重病拖延却久,让屈承有了握住权柄的机会。后县令病逝,新上任的县令却懦弱,夺不回权还受其掌控。这新县令也利索,干脆不理事,只收孝敬银子花天酒地。 自此,屈家牢牢握住了平陶,成为一霸。屈承为人贪婪,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官盐上头了。 濮族能赚得更多,自然乐意,双方一拍即合,只苦了从前依仗官盐生存的盐商平民。 寻常挑夫小贩,不知真相只以为盐井真枯竭了,另谋生路去了。只余庄家这样的大盐商,被人断了财路不说,还被生生拖进贩售私盐的沼泽中。 “庄氏经营官盐已有数代,我父亲自责丢了祖上产业,郁郁寡欢,于数年前病逝!” 说到最后,庄延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魏景听罢,只问了一句:“这屈承,在州郡中有何靠山?” 庄延眼前一亮。 魏景真真一语切中要害。 将官盐转私,哪怕规模不算大,也不是一个小小县尉能罩得周全的。不慎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是一族倾覆的大祸。 屈承干了十来年,风平浪静,安安稳稳,那自然是打通了关系,上头有人照应着的。 “屈家与本郡郡守董度过从甚密,而董度,乃益州牧何允何使君之四夫人表亲,四夫人诞何三公子,年已及冠。” 如今的大楚,行政区划分三级,县之上有郡,郡之上有州,州牧为一州之长。如今的益州牧何允,膝下数子已长成。 长成了,自然开始争权夺利了,这董度,就是四夫人的亲眷,何三公子的党羽。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比庄延更清楚其中利害了,所以他即便再怨愤,也不得不笑面相迎。 魏景再问:“何州牧膝下几子?” 庄延心中一震,忍不住抬头直直看向魏景。 “何使君嫡长子早夭,三夫人生二公子,四夫人生三公子,二位公子已及冠,俱极得何公倚重。” 一个县令,欲根除屈家而屹立不倒,非善用这何氏公子之间争斗不可! 眼前人心思之敏锐,眼界之精准,手段之快准,令庄延心中大动。 忽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说是危机,但似乎更是一次很好的机遇。一旦庄家握住,很可能,家族至少能抬升一个台阶! 他血脉鼓噪,心潮涌动,面上更加严肃恭敬,拱手:“本郡董郡守虽是三公子亲眷,然郡尉鲍忠却是二公子心腹。” 分庭抗礼,面和心不和,安阳郡乃至整个益州,一直都处于这种两方势力纠缠的局势中。 这也和魏景记忆中一样,哪怕从前没去过益州,但大面上的信报都是不断的,他很容易就两者串联在一起。 不过这回不用他再开口询问,庄延主动说了下去。 “濮族贪婪,私盐获利送往州郡的数目亦甚巨,屈县尉手里必得留下一本私账。” 这私账就是击垮屈承的铁证,庄延一直知晓它的存在,奈何根本无从接触。且即便侥幸得了,庄家也不敢当这个挑事者,否则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平陶这十余年间换过几任县令,头一任干脆同流合污,后面几任倒是好些,可惜文弱无背景的书生终究靠不住,熬不住投了的有,“病逝”的也有。 庄延此刻心悦诚服,恭敬拱手:“禀县尊,庄某人虽不才,只若得了账册,我必能将其送到鲍郡尉之手。” “大善!” 魏景站起,扶起庄延,颔首笑道:“如此,待取了账册,此事就交于文珪。” 他观察力敏锐,庄延虽面上功夫不错,但心潮起伏之下难免露些。魏景如今手下并无合适送信人手,此人可用之。 魏景干脆利落委以重任,让庄延又是一阵热血澎湃,他铿声应是。 “杨公。” 庄延忽想起一事,忙道:“您近日可要谨慎些,这屈县尉,傍晚时才遣人来探问了您的事。” 魏景挑眉:“何事?” “唔,查问了您何日投宿,共宿了几日,一行几人,把店薄也拿了去。” 店薄,就是登记入住客人详细身份信息的册子。魏景眸光微闪,表情却不变,颔首:“无事,你回去准备即可。” “是!” …… “夫君?” 庄延告退,魏景把邵箐接了出来,她忧心忡忡,小小声说:“那屈三如何是好?” 这人虽惊鸿一瞥,但她这张脸一看就是女的,这店薄拿回去,屈家不久马上能发现端倪? 假身份,可是二人最大的短板。 “无妨。” 魏景声音稳稳:“我们现在就去屈家。” 夜色中,他脚尖轻点,身形急速掠出,十分轻盈地落在屈家前院屋顶的阴影处。 四合院格局都相差无几,魏景打量片刻,很快锁定了两处疑似屈承外书房的地方。 第一处就是了。 屋内灯火通明,屈家父子几个还在,屈承眉心紧蹙:“你说,那杨拟真是女的。” 他重新翻开案上的店薄,视线落在杨拟二字上头。 “千真万确!” 屈乾心有余悸:“阿爹,那杨泽太吓人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那银簪子直直戳进围墙,至少二寸深!” “阿爹,你说这杨县令为何会调往平陶?不应该啊!”屈乾大兄百思不得其解。 是呀,这么一个人物,哪里谋不到好差事,至于千里迢迢来西南? 不合理呀! 平陶建县都多少年了?偏僻边陲,从来都是些无背景无人脉者赴任的,好比前几任县令。 怎就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会不会,有假? 屈承“霍”地站起:“把陈庭唤来!” 陈亭,县兵营卒长,屈承最信重的铁杆心腹之一。一经传唤,已最快速度赶至。 “你立即点了人马,赶往豫州宜陵郡梁县,核实杨泽身份,马上就去。” “不,你在多点两路人马,一共三路,今夜就出发!” “是!” 陈亭领命立即就走,屈家父子尚在商议其他事宜,魏景却不再倾听,而是尾随陈亭。 这三路人马前后脚出城,分别三个方向赶路,魏景居高临下冷冷注视。 “阿箐,我去去就来。” 他找了一个避风隐蔽处,将邵箐安置,闪身离开。 邵箐目送他的背影,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但却没阻止,这屈承横行多年,心腹爪牙必也劣迹斑斑。 无需多久,魏景就回来了,他携了邵箐再次回到屈府。 此刻子时已过,夜色深沉,屈承外书房的灯也早熄灭了。护院有,专看守外书房的也不缺,但这等寻常武夫,未能阻挡魏景脚步半分。 他搂着邵箐,无声站在外书房之中。 室内黑黝黝的,仅两扇前窗的窗纱各筛入一小片朦胧月光,室内能见度极低。然魏景目光锐利,视线微动,书架到案牍,一寸寸扫视过。 若说天底下的密室暗格,不会有何处比皇宫大内更精密了。魏景出身使然,一个县尉的书房也不可能有多高明的暗格,很快,他就找到目标。 多宝阁下的木柜,有一半是暗格,他伸手入内摆弄片刻,邵箐便听见“咯”一声轻响,暗格探出,露出一大叠账册。 魏景挑唇,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他将其尽数取出,邵箐要脱下外衣打包,被他制止了。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迅速包好。 邵箐讪讪一笑,她紧张之下忘记了此间男女差异比较大,女子若被人看见只着内衫外出,影响不大好。 魏景一手提包,一手搂她,无声无息离开屈府,回到隔壁的县衙后院。 入房,点燃油灯,邵箐长长吐了一口气,哎呀妈呀,今晚实在够刺激的。 但好在一切事情都顺利解决了,魏景正研磨提笔疾书,他亲自手书一封,陈明此事并盖上县令大印。 “明日,就将此二物都交予庄延。” “夫君,你说这庄延,可信么?” 紧张去后,就是困倦,邵箐又擦了一遍有八成干的长发,打着哈欠就爬上床,解衣睡觉。 两人同睡一床已多时,邵箐都习惯了,况且这古人的内衫都是长衣长裤,最开始那点别扭已被抛在脑后了。 不过,今天注定有点尴尬。 她穿衣时慌慌张张,里衣系带都没系好,被外衣一带,脖颈那处居然被直接扯了开来。 鹅黄色的小兜,裹着极丰腴的一处,饱满的弧道,雪白润腻的肌肤。 邵箐眼疾手快,立即掩上,奈何魏景恰好就看过来,看了个正着。 他眸色立时一暗,眼前晃过弧道优美的肩颈玉臂,晶莹如羊脂白玉般的色泽中,点缀了二点绯色的粉梅。 暗香浮动,旖旎惑人。 魏景喉结急速滚动几下,顿了半晌,才道:“无事,庄家一族人自此,哪怕他并非真心臣服,也不敢耍花样。” “夜深了,快快歇息罢。” 他声音较之平日,要低哑一些,但背对着他正忙忙系衣带的邵箐也没太留心,“嗯嗯”应了两声。 她已忆起先前尴尬至极那一幕,面红耳赤非常不好意思,倒下卷了薄被背过身体就睡,再不吱声。 魏景“噗”一声吹熄油灯,也躺下。 一切与平时无异,只今夜这幽幽少女气息格外清晰,丝丝缕缕密密环绕,从鼻端进入身体,血脉中血液仿佛受到牵引,要比寻常鼓噪了一些。 魏景一点没排斥,反倒觉得分外踏实。 他无声侧头,看了看邵箐,昏暗中一团熟悉的隆起,须臾,才阖上双目。 …… 邵箐以为自己起码得辗转一下才能睡着,但事实上她又累又困,一沾枕头,立即陷入黑甜乡。 一觉睡了个饱足,次日起来,魏景一如平常,于是她就很乐观的认为,他人家根本没留意,自己不要想太多了。 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不少,那点子别扭,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他们还有事情要忙活,头一件,就是将账册和魏景书信送到庄延处。 庄延立即遣了心腹,悄悄送出平陶。 安阳郡治所高陵,据平陶二百余里,水陆二路畅通,正常情况下,七八天怎么也一个来回了。庄延的人一路急赶,在第五天傍晚,就带来了回音。 “禀县尊,这是鲍郡尉亲笔回书。”庄延恭恭敬敬,将二封加了火漆的回函奉上。 魏景接过,垂眸看火漆完好无缺,拆了展开。 “……屈承昧官盐而谋私利,竟长达十数年之久,必有人指使方可欺上瞒下,吾已致信谷城,誓将此等胆大妄为者一网绳之。子况独处手眼,实居功至伟。吾即点选郡兵赶往平陶,擒拿屈贼。若有变,子况可便宜行事。” 子况,即使魏景如今用的字,素未谋面称呼如此亲近,可见鲍郡尉获悉此事时惊喜之大。 至于谷城,即州治所所在地。官盐转私本不是小事,鲍忠更立即呈往何州牧案头,希望能狠狠打击何三公子一党。最好是能把郡守董度置于死地,他们一派趁机将整个安阳郡握在手里。 上述是两个派系的斗争,鲍忠本意把屈承作为一个引线,一层层向上打击,为此他已点选了郡兵,亲自往平陶而来了。 魏景一目十行看过,挑唇:“好,此事已成。” 庄延闻言大喜:“鲍郡尉已亲自前来,太好了,咱们等等就是!” 郡兵出行,总不如单人匹马迅速,但最慢也不过迟两日罢了。多年夙愿,就这么一朝得尝,他一时激动得满脸通红。 “县尊英明!”千言万语就汇成这么一句话,庄延俯身拱手。 “文珪何须多礼?” 魏景将其扶起,微笑:“我初到平陶,人地生疏,文珪若有意,不妨助我一二。” 他这是招庄延至县衙为属官了,此一役过后,县中官吏十去八.九是必然的事,这庄延用得还算顺手。 庄延心潮涌动,撩袍就拜:“延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他也干脆,直接就奉了魏景为主。 魏景再次将人扶起,这新出炉的宾主二人寒暄勉励几句,他道:“文珪,你家中有多少护院武士?” 他招庄延入县衙的第二个目的,借些人手,赶在郡兵到来之前,先将整个平陶县彻底掌握在手里。 庄延方才说等二日就是,但在魏景看来,这被动了,算不得上策。毕竟鲍忠信笺上说,若有变,可便宜行事,另一封回函打开,是盖了鲜红大印的郡尉令。 很好,非常好。 拿下或干脆杀了屈承等人很轻易,但整个县城尚需正常运转的,这就是向庄延借人的目的所在。 只现在庄延投了他,也不用借了,直接吩咐就是。 庄家护院不多,也就数十,但他们尚有商队货行,武卫青壮伙计等加起来,也能凑到三四百。 “足矣。” …… 接下来,就是煽动屈承。 非常容易,次日清早,屈承用罢早膳,就接到一个令他惊怒交加的消息。 “什么!你说那杨泽窥得私盐之事?!欲潜出平陶,往高陵揭发?!” 高陵固然有他的上游董郡守,但同样也有郡尉鲍忠,两者谁也压服不了谁。此事一旦为鲍忠所知,那可不得了了! 董度如何且不说,这直接操办私盐之事的屈承,必得立时面对满门倾覆之祸。 绝不能让这姓杨的成事!绝不能让其出平陶!也绝不能让继续活着! 屈承“腾”一声站起,杀意森森。 “立即点选县兵,围住县衙,诛杨泽!” “不行啊爹,那杨泽功夫高深,恐县兵尽数上了,也拿不下他!” 屈乾亲身经历,说话时尤带惊恐。屈承不大信,但他是知道自己小儿子的,天不怕地不怕,何曾露过这副神色? 沉吟片刻,他道:“县衙后院不是每日需采买米面肉蔬的吗?让商贩设法亲送,趁机将蒙汗药下灶间水缸,给我重重地下!” “谁若办不好此事,我取他全家小命!” 一直到了午间,在县衙前衙上值的捕掾悄悄来报,成了!他借故入内禀事,见饭桌旁诸人已晕阙倒伏。 “好!随我围了县衙,将杨泽一行诛杀!” 过后报个水土不服病逝,此事就彻底捂在了平陶。 平陶县兵倾巢而出,足足二千,将县衙围堵得水泄不通。屈承与他的心腹属官们,还有十数个县兵营卒长,领着精壮兵卒,从陈旧斑驳的县衙大门一拥而入,直奔后院。 刚转过影壁,诸人一愣。 只见一个颀长的黑衣男子负手立于中庭,神色平静,目光淡淡。而不远的后方,县衙大堂前的廊下,立了二个男子,正肃着脸看向这边,面上不见半点惊惶。 在县衙上值的寥寥几个捕掾,已人事不省被扔在廊道前,也不知是死是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泽这是将计就计了。 屈承神色一狠,厉声喝道:“都给我上!杀了他!一个不留!诛杀此人者,赏金五十!擢升三级!” 他就不信了,两千人还杀不死一个?! “兄弟们!杀了他!” 卒长姚大怒吼一声,扬刀率先往魏景扑来。 这话就想一个开关,立时,喊杀声立起,县兵流水般随着姚大冲去。 “不自量力。” 反转来得更快,魏景挑唇讥讽一笑,也不用动手,直接旋身一个侧踢,正中当先而来的姚大胸腹。 “啊!!!!” 短促一声惨叫,姚大大喷一口鲜血,瞬间凌空倒飞出去,飞出七八丈远,重重撞在浮雕山水朝阳图的石制大影壁上,“砰”一声闷响后摔落在地。 姚大双目圆睁,口鼻鲜血不断涌出,胸前凹陷一块,竟是肋骨齐断,当场气绝。 一时四下死寂,方才尚来势汹汹的县兵们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僵着脖子,动也不能再动。 “诸位,且听我一言。” 魏景声音不高,落在耳中却格外清晰;“屈承昧官盐而谋私利,竟长达数十年之久,如今此案已呈高陵,鲍县尉正率郡兵星夜赶来,明后日即至。” 他扬手,举起鲍郡尉的二封回函,郡尉令上鲜红的大印格外? ?目。 “官盐转私,此为何罪?罪当如何?想必无需杨某赘叙。” 魏景环视一圈,见自屈承以下的在场所有人,俱面露惊恐,更有寻常兵卒者,手足颤抖“哐当”一声扔下长刀。 一个年轻兵卒哭道:“县尊,县尊,我并不知情啊!我只是听令行事罢了!” 私盐之事,屈承自然秘而不宣的,这些寻常兵卒不知情才是正常。只不过吧,屈家横行乡里多年,也少不了这群人的助纣为虐。 不管是沾沾自喜,还是无奈随波逐流,反正平陶县兵营,多年来待遇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此刻并不适宜逐件逐桩追根究底,毕竟魏景总不能一口气把县兵们都杀了。 他声音沉稳,道:“除了首恶及其心腹,余者若降,既往不咎。”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饶不了屈三的,这家伙要倒大霉了 哈哈哈哈哈哈,万字更已发射!谢谢宝宝们的支持,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晚安!我们明天见啦~~(*^▽^*) ps:这个明天是周二中午十二点呀嘿嘿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咪啾! 依玛尔扔了1个地雷 婷扔了1个地雷 24、第24章 魏景提气说的一席话, 县衙内外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哐当”一声脆响,一柄长刀落地。 眼前死寂仿佛被打开了开关,“哐当”“哐当”连成一片。不过数息时间,兵刃掷了一地,除了那身居要位的十数个卒长和一众县衙属官,寻常兵丁俱已降。 “诸位。” 形势顷刻反转, 魏景长剑一指惊惧交加的屈承等人, 令道:“立即捡起你们的兵刃, 将屈贼等拿下!” 站在中庭的其中一什长率先弯腰, 捡起方才扔下的长刀:“兄弟们, 我们上!” 不求立功,但求折罪,一声高呼后, 县兵营倒戈相向, 将刀刃对准一刻前尚在发号施令的屈承等人, 冲降过去。 “谁敢过来?!” 县衙里头的属官, 绝大部分都是文官, 只除了贼曹掾兵曹掾。于是这些往日不可一世的县吏们, 惊惶地往屈家父子身后躲藏。屈家父子四个疯狂挥刀,怒吼道:“谁敢过来?!老子取你狗命!!” 这般疯狂爆发, 怒喝下又十数年积威在,竟一时没被擒下,反倒砍伤了几名兵卒。 前头有些乱了,县兵如此的效率, 实在让魏景极不满意,他眯了眯眼,令:“若有抗捕者,除去首恶,格杀勿论!” 屈家父子对他的身份生过疑,魏景不打算让四人开口。屈承首恶,回头再处理,至于屈氏三子,可立即除去。 私盐案情,不是有这么一众属官么? 他声音冷厉,一个“格杀勿论”寒意森森,县兵们一个激灵,当即有七八人大喝一声,挥刀向前捅去。 屈乾二位兄长当即被捅了个对穿,睁大眼睛倒毙气绝;他本人肩背上也挨了一刀,鲜血喷溅涌出,他惨叫一声,惶惶向后倒退:“阿爹!阿爹救我!” “休穆!” 一瞬间,三子二死一伤,屈承目眦尽裂,一抬头恶狠狠盯向魏景:“杨泽小贼!汝安敢?!” 敢与不敢,魏景表现得十分明显,他目光淡淡,满地血腥丝毫不动容。 这一刻,屈承恨不能生啖其血肉,从身边拽出一个心腹推出去挡了刀口,把狼狈退逃小儿子换回来,再对上魏景冰冷目光,怒恨交加之际,他忽地灵光一闪。 “不可能的!你不是……”杨泽! 这句话未曾说完,魏景已捻了一块银角子,一弹,闪电般袭向屈承,他膝盖剧痛,竟失声无法站稳,“噗通”一声仰面摔倒,头部重重磕在青石板地面上,立时昏阙。 十几个心腹卒长一惊,手上动作慢了慢,立即抵挡不住,县兵们一拥而上,将这数十人人一一绑住,扔在中庭。 “禀县尊,案犯俱已拿下。” 也是方才那个率先捡刀吆喝的什长,这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很机灵,先一步出列跪禀。 “好。” 魏景也不急将这些瑟瑟发抖的案犯押入大牢,他踱了几步上前,站定,恰恰就在屈乾跟前。 屈乾又惊又怕又痛,靠山亲爹不省人事,他惶然伸头去看,忽地,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住。 他一凛,僵硬着回头去看。 魏景面罩冰霜,目光阴鸷,就是这个贼子,潜入县衙后院,不但对他妻子的生命安全有了威胁,还偷窥了她沐浴。 他唯一的软肋,绝不容旁人碰触之地,偏还搭上了这等冒犯。 阳光下,屈乾白皙俊秀的一张脸,唯独一双眸子隐带浑浊。 魏景眉目一戾:“来人,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来!” 阴森森的一句话,夏日午间艳阳直射,在场诸人心中却泛起一种冰寒之意。 寂了一息,有一个声音铿声应道:“得令!” 还是方才那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什长,肃然一抱拳,他几个大步行至屈乾跟前,毫不犹豫一俯身,一手按住屈乾额头,另一手二指倏地一伸。 “啊啊啊啊啊啊!” …… 一声惨叫极其凄厉,穿透力极强,连在后院不停踱步的邵箐都听隐隐能听见。 “怎么回事?” 她一惊,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其实不但邵箐,就连一贯比较稳重的王弥都一个激灵:“不知道呀!” 二人对视一眼,忐忑很有些不安,但还好,这声音不是熟悉的,显然出自敌方。 …… 邵箐知晓屈乾之事时,已是傍晚,魏景亲口告诉她的。 午间,魏景拿下屈承及其一干心腹,下了大狱。紧接着,他用了庄延紧急调出来的数百人手,还有识时务如那年轻什长邓光之类的原县兵营人手,迅速将整个平陶县掌控在手。 至此,平陶县正式易了新主。 诸事繁杂,一直忙碌到傍晚,他才踏着晚霞而归。 邵箐支开槛窗,正在整理给他新裁的衣裳。 县令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但好歹是一地父母官,继续日常穿那两身扎袖劲装不合适了,在等待高陵回音那几日,她就给了尺寸,让王弥去裁衣裳。 至于她的,不急,等有了新户籍,恢复女子身份,再慢慢裁不迟。 “夫君回来了?” 邵箐透过大开的隔扇窗看见他,笑道:“王嫂子和月娘正在灶间做晚膳呢,很快就好。” 整个后院都洋溢着一种轻快的气息,她笑吟吟的,魏景见了,也不禁挑了挑唇。 他坐在床沿,静静看着邵箐替他折叠衣裳,心中一片安宁祥和,午间因屈乾而残存的一丝暴戾悄然散去。 他道:“阿箐,我已将屈三那贼子处理了。” 处理了? 不知为何,邵箐忽然想起中午听到的那声惨叫,登时心脏突突一阵乱跳。 “怎么处理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魏景顿了顿,轻描淡写:“我取了此贼小命。” 话这么说也没错,最后的最后,这屈乾确实已追随他二个兄长往黄泉路上去了。 但其中过程,他并不欲详细给她分说,经过合乡那一场争执,魏景察觉邵箐并不喜这些。 然而邵箐虽和他相识时间不长,但彼此却是多次同生共死,又日夜相对,对于魏景神情语气间的细微变化,她隐有所觉。 “还有呢?” 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夜里,屈三潜入的当晚,魏景搂着她在屋顶飞跃,曾恨道,他必要将此贼一双招子挖出。 挖目?! 彼时,邵箐以为这只是他愤懑之下的一句怒言,毕竟绝大部分人都会放放狠话的,本不足为奇。 但此时,联系午间的那声惨叫,她瞪大眼睛看着魏景,一丝寒意悄悄从脚底窜起,爬上脊椎,大夏天的傍晚,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自然不会同情屈三的死,毕竟对方不死,死的大约会是他们。这屈家为非作歹多年,手上血迹斑斑,人命无数,死了只会让人拍手称快。 但杀之前的这个操作,让人有些不适,邵箐死人也见过不少,但一想起那个画面,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魏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箐,此贼竟敢如此冒犯于你。” 既然邵箐看破,魏景也不隐瞒,他一双黑眸闪过一抹沉沉暗色:“即便剜了他一双贼目,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他皇子出身,若知悉妻子被贼人偷窥沐浴,大怒杀之本乃常事,更何况邵箐于现今的魏景而言,本就远超寻常意义上的妻子。 他出奇地愤恨,恨不能将屈乾扒皮拆骨,大卸八块,如今不过剜去双目,已是托他需尽快接掌平陶之幸。 “夫君!” 魏景眉目中透出戾气,森然的语气中隐带一种血腥之意,竟仿佛与从前在合乡发生争执那会重叠在了一起。 彼时他欲杀寇家人,被邵箐阻止情绪失控,狂乱而嗜血。 邵箐心脏重重地跳着,突然她清晰地意识到,若魏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必定会成为一个暴戾弑杀之人。 对别人残忍,自己也活在深深痛苦当中。 她不希望他这样。 一起逃过命,跳过江,互相搀扶依靠至今,不管日后如何,她都不希望他往这条路上奔去,一去不复返。 “夫君,我有些害怕。” 邵箐蹙眉说道:“我只要一想那个情形,心里就不大舒坦。” 她将心中感觉如实说来,魏景心头一紧,罕见面露急色:“你害怕我?” “并不是。” 邵箐并不害怕他,只是对诸如挖眼割鼻之类的操作很有些怯,她喘了口气,低低道:“夫君,你以后不要这样做好不好?” “屈乾潜入后院,窥视于我,又横行乡里多年,强占民女,手上人命累累,实死有余辜。然此等恶徒,戮之即可,何须为他玷污自己的手?” 她温声软语,目含希冀,让魏景方才瞬间涌起却盈满心胸的那腔恨戾缓缓平息下来,消褪不见。 哪怕魏景并未觉得此举有多不妥,但他对上她一双满带期盼的杏目,还是不欲让她失望,点了点头:“嗯,好。” “我听你的,下回再不行此事。” 邵箐目中闪过欣喜,展颜一笑:“夫君你真好。” 笑靥如花,眉目松乏,她不知,自己方才身上隐带的一些惶惑和沉重已悄然消失。 魏景唇角不禁挑起。 …… 在魏景全面掌控平陶的次日,鲍郡尉率领着数千郡兵从高陵赶至。 这是个一脸虬须的中年男人,脸黑体壮,一身朱甲,初初见魏景也是吃了一惊。 千里迢迢,初来乍到,就干脆利落直接捣破私盐一案,杨泽乃能人,鲍忠其实已很有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个颀长英俊,气场十足的年轻男子,依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好,好极!” 诧异过后,就是欣喜,从“杨泽”递信及账册给他的那一刻起,这位县令便是投于他一派了。己方能多了一个出色人才,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以子况之能,如何平调往这西南边陲来了?” “泽年轻自负,马失前蹄,惭愧惭愧,此后定当引以为戒,再不敢犯。” 魏景这话含义甚广,任何情况都适用。而鲍忠询问只为表示亲近,也不是为了答案的,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犯些小错,有甚不可?子况无需介怀!” 一个能屈能伸,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另一个存心亲近,表现得极为热络。一时,笑语晏晏,这二人处得十分融洽。 对于屈家人察觉不对,铤而走险欲诛杀魏景,而魏景临阵宣其罪行,导致兵卒倒戈,先一步拿下一干案犯一事,鲍忠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大加褒奖。 说魏景临危不惧,应变得宜,实有勇有谋。 魏景笑笑:“一切不过借鲍郡尉之威罢了,泽不敢居功。” 他谦虚一句,接着又道:“只如今私盐案告破,断了濮蛮财路,恐蛮族心怀怨恨,会出兵扰我平陶。” 这才是魏景今日的主要目的。 他现阶段的目标,是暗中潜伏积攒势力。然一上任就大肆增召兵卒,总需要一个不惹四方瞩目的理由。 如今这私盐案,实一石数鸟。 先前的十余年,由于双方暗下有私盐交易,所以濮族和平陶一直相安无事,十分和谐。平陶一方需要防备的也就是时不时来骚扰一下的夷族,所以,县中常驻兵卒二千已足矣。 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大大开罪了濮族之后,二千显然不够用了。 魏景道:“若要同时防御濮夷,这县兵只怕得有四五千之数。” 明面五千,至于私底下的,慢慢着手不迟,这平陶附近山高林密,隐兵不难。 鲍忠无有不应,大包大揽:“我返高陵即去信二公子,你放手招就是,无需顾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宝宝问感情进展,很快了,明天就会有一个转折,完事后男女主关系就会进入一个新阶段哒! 中午好!嘿嘿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呢,笔芯! 1234567扔了1个地雷 amanda扔了1个地雷 不眠扔了1个地雷 嚴嚴嚴嚴嚴大人扔了1个手榴弹 吖润扔了1个地雷 江绾莞扔了1个地雷 jun扔了1个地雷 25、第25章 鲍忠时间很紧凑, 自大狱起出屈承及其手下一干案犯后,又查抄了一众涉案者的家,而后再至县兵营训懈一番,翌日就匆匆启程,赶回高陵和董郡守肉搏去了。 魏景已经处理过屈承了,后者疯疯癫癫, 保证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来。鲍忠无所谓, 反正一干心腹属官还是很清醒的, 嘴壳也不硬。 晨光下, 一辆接一辆的银车货车接踵而出。屈氏及其党羽搜刮十余年, 还有私盐银子,高陵一行浩浩荡荡出了平陶县城。 “主公。” 庄延蹙了蹙眉,拱手道:“这屈家钱银, 应不止今早这些, 可……” 屈家一党甫被拿下, 按律其屋宅立时被封存, 等待郡中专人核抄。屈府是昨日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启封的, 怎么说呢?财物金银数量甚巨, 但对比起十余年的私盐交易,还是少了。 鲍忠倒没觉得奇怪, 他认为屈承把大部分银子都送上去了,屈承的上线是董度,而董度之上还是何三公子。 庄延看法却不同,他屈家人打交道已十数年, 极了解对方秉性的。屈承此人贪婪,很贪,为谋私利他甚至能铤而走险将官盐转私。 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将大部分获利都交上去呢?他必然设法给自己多多截留。 庄延笃信这一点,但昨日鲍忠已率军士将屈府掘地三尺了,别院县兵营等一律没放过,该搜的都搜了,可就是没见其余银子。 “此事暂且不提。” 没踪影,就先搁下吧,以魏景眼界,自然不会死盯着那点赃银不放。如今县令掌一县军政二权,财政也在其中,平陶虽是边陲之地,但到底也是个富裕大县。 他问寇玄:“文长,增召县兵的文书可拟好?” “禀县尊,已拟好。” 寇玄是新任主薄,一身藏青吏服精神抖擞,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但初酬志向的他丝毫不见疲态。他将文书给魏景过目,用了印,然后交给方才进门的邓光。 这邓光,就是在反擒屈承一党中表现出众的那个什长,如今已升任为卒长,算是目前县兵营魏景用得最顺手的人。 他接过寇玄递过来的文书,本该立即下去办事的,但他走了二步,脚下一顿,面上却现些迟疑。 魏景问:“何事?” “禀县尊。” 邓光连忙拱手,犹豫了一下,他道:“去年,标下,标下曾被临时抽调,押运过一批货车。” 那是个秋天,突然就下起冷雨,他是被临时抽调的,也不知是何任务,还得把甲衣脱了换寻常布衫。到地方一看,却是押运一批遮挡严实满满当当的货车。 当时雨不大,但淋着挺冷的,从码头一直推车到西郊,官道泥泞难行,到地方还得把沉重的货物送上山,滑溜溜地差点失足滚下,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刚进门,就听见庄延疑惑之语,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了这事。 不过邓光连忙补充:“只并不是银箱。” 魏景心中一动:“可知何货?” “麻袋所装,裹了油布,不知是何物。只是那麻袋饱满充盈,甚是沉重,里头颗粒细小,我恍惚觉得,很像粮食。” 粮食?! 魏景翻看宗卷的手一顿,沉声问:“你可记得存货地点?” “标下尚有记忆,应能寻到。” …… 平陶三面环山,出了西城门,行不过十来里,就进入山区范围。 车轮下的路狭小颠簸起来了,起伏迂回,邵箐撩起车窗帘子,只见入目苍翠,山势有平缓有陡峭,高低不定。 魏景打马护在车驾侧,见她撩帘,便道:“快要到了,邓光说就在前头。” 他出城寻那储粮之地,离得远,耗时略长,并不放心将毫无武力值的邵箐留在城中,便一起带上。 如今既无搜查也无屈党,邵箐恢复女装,一身青色薄绸扎袖胡服,及腰长发挽成灵蛇髻,仅斜插一支梅花簪,一双点漆般的杏目忽闪忽闪,十分灵动娇俏。 “没事,不过确实应不远了。”对比起之前,这点颠簸简直毛毛雨,她毫不在意地挥挥手。 不过据邵箐判断,那个疑似存粮的地点肯定不会再远,毕竟路越来越狭小,再往里粮车就进不去了。 不存银子反存粮,若是真的,她不得不赞一声这个屈承还是有些独到眼光的。平陶一带山区,并不产粮,而中原天灾频频,粮价每每飙升直接波及益州。 粮食是硬通货,比金银还要稳当多了。 如今平陶易主,若得一大批粮食,对于魏景来说,比得一大批金银还要好太多了。 有粮就能聚兵,这话可不是说说算了的。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到地方看了再说,以免白高兴一场。 邵箐带着久违的轻松,努力压抑着欣悦的心情,很快的,便听见前头邓光扬声道:“禀县尊,应是从此处上山!” 她定睛一看,只见面前山势平缓,延伸一里多后又陡然拔起,邓光皱着眉头看了几处,最后拨开一处茅草丛,露出一条人为修建的石子道。 非常隐蔽,茅草丛长势极旺,若无人指引,这条小路恐无法发现。 这地儿马车进不去,魏景打马至车辕:“阿箐。” 邵箐撩起车帘钻出,就着他探出的手,十分熟练地被他搂在马背上,往石子道而去。 她背影窈窕,容色极盛,只同行者个个目不斜视,无人敢多看一眼。 同行的除了邓光,还有寇玄庄延,以及魏景亲自点选的十来个表现优异的新任县兵卒长。 里面不知什么光景,有需要人手的地方也未定,况且日后搬运粮食总需要人力的,因而魏景并未有独行打算。 沿着石子路一直缓缓向上,道旁茅草密集,一直到了陡然拔起的大山前,石子路拐了个弯,接驳一条较平坦的土路入山。 邓光一马当先,在前头引路,而此地已不大适合骑马,魏景翻身而下,一手扶着邵箐向前。 山路再平坦也不好走,万幸邵箐经验丰富,魏景更是闲庭信步。无需入太远,大约二里地,邓光手一指,喜道:“就是这里,没错!” 众人顺势定睛一看,只见眼前一大片向阳的平坦之地,杂草矮树甚多,尽头峭壁一块巨岩左侧,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魏景直接提气,脚尖轻点,迅速跃至洞穴前,他侧耳倾听片刻,对邵箐道:“附近无旁人。” 有旁人也应该跑光了,因为邵箐看见洞穴最外头的木棚一片凌乱,显然此处原来有人看守的,但知悉屈家事败以后,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她接过魏景点燃的火把,很放心地往里行去。 虽有了心理准备,但入得洞穴,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大惊。 好一处藏粮宝地! 这洞穴口小腹大,又深又广,却十分干燥,邵箐走到某处,感觉有一丝凉凉的风吹拂她的脸,通风也极好。 被.干燥的粮食气息包围着,一堆又一堆,木质板台上堆满了装了粮食的大麻袋,黑黝黝地看不见全貌,但粮堆一直延伸向里,极多。 魏景剑尖一扎,豆类,谷物,甚至还有花生,统统晒得干透,后二者甚至尚未脱壳。 邵箐笑盈盈:“这没脱壳的,能保存很久。” 而且她看着,这粮食往年肯定有出陈入新的,因为两人一路看了好些,都没发现过陈粮。 魏景眸中亦闪过一丝异彩。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除了粮食,还有这洞穴,是一处难得储粮之地。 他举着火把,环视洞穴,“嗯”地应了一声。 声音听得难得有几分欣悦,邵箐不禁微笑,须臾她又悄声问:“那邓光带进来的其他人?” 可靠么? 她说的是那十来个新任卒长,寇玄和庄延,在利益上已经和魏景绑在一起了,家眷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比其他关系要牢靠很多。 魏景低声道:“无事。” 既然他把人带进来了,那必然有信心握住的,这些都是平陶土著,且即便昔日在屈承手底下当差,市井风评也还是可以的。 他的本领邵箐相信,既然说没问题,那就可以放心了。 两人举着火把逛了一圈,庄延等人才到,正好那十来个卒长可以派上用场。 大约是先前的看守临走前欲多搬粮食,又粗暴,直接把一处粮堆弄塌了,大麻袋滚落一地泻出老远,得重新堆叠。 弄好已差不多两时辰后了,魏景已领着邵箐,把洞穴大致情况弄清楚。 心里有了数,离开前,他严令众人不得泄密,若有违者按军令严惩之,之后又把那十来个卒长分三批,轮流值守粮仓。 诸事安排妥当,第一批直接留下,其余人返城。 …… 意外之喜大粮仓有了,征召兵卒正在进行中,县兵营也在扩建。区区一县,魏景迅速接手各项事务,不过十天八日,就牢牢将平陶握在手里。 彻底安稳下来了,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对于邵箐来说,还有一件非常值得欣悦的大喜事。 她终于有户籍了,不再是黑人黑户。 真是可喜可贺! 这日下午,邵箐刚把平陶近十年的财政收支整理妥当,却见王弥笑吟吟进来,奇道:“王嫂子,何事这般高兴?” 她说话时揉了揉手腕,平陶被屈承把持这么长的时间,需要理清的事情有很多,但魏景如今手下能用的人甚少,她便主动请缨帮忙。 跑腿的魏景肯定不乐意她干,就让她整理税收财务,还别说,这工作效率很让一群男人刮目相看。 “夫人真能干。” 王弥语气中有夸赞有欣羡,但她是一个时下标准的主内妇人,从未生过也涉足公务的想法,赞羡一句就过去了,掏出一张黄色纸笺,笑道:“这是外子方才拿回来的。” 邵箐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张户籍文牒。 寇玄现在兼管这个,诸事理清头绪后,他就开始给大家办新户籍了。 寇家人牵扯旧事,他重新给立了户籍,至于邵箐,他没废话,直接就给一起弄了。 黄色的文牒上面写的姓,是邵箐从前随口掰的刘姓,名字也是没有的,直接叫刘三娘,户籍落在寇家,为表亲。 邵箐不禁好笑,她还刘三姐呢! 王弥也笑:“我家占便宜了,成了夫人表亲。” 反正这也是暂时性的,因为过得两三个月,就该把邵箐户籍迁到魏景这边了,这样过一趟,手续和寻常出嫁没什么两样。 “也免得立女户,忒麻烦。” 王弥本是随口一说,邵箐闻言却眼前一亮,忙不迭问:“还能立女户的吗?” 原身养于深闺,日常没接触这方面,导致她一点不懂。而此刻一听女户,她立即想起自己和魏景这段稀里糊涂的夫妻关系。 她真的很苦恼,魏景对于这段关系的态度,她其实还是明白的,只是自己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有结婚的打算和心理准备。 可惜人生处处有惊吓,这失去意识再恢复,人就往流放和逃亡的路上奔去不复返,还附赠了一个丈夫。 这叫她如何坦然接受?! 魏景待她很好,同生共死,互相扶持依靠,一步一个脚印咬牙走过来的,实话说,不管这一辈子如何,他在她心里都有一个独特位置。 只这种更偏于战友的情感,却和丈夫不一样的。 邵箐其实已在考虑和魏景谈一谈了,但她一直找不到合适角度切入。他偏执敏感易受伤,这些她都知道,二人有同生共死的情谊,他竭尽全力护她周全,邵箐并不愿意伤害他。 她很苦恼,幸好魏景还在母兄孝期,并无立即和她圆房的意思,还有不少时间的,应能找到个和缓的法子。 邵箐是这么琢磨的,但没想这么快,就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途径。 立女户。 首先把她的户籍独立出来,在律法上二人不再是夫妻关系。 这是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后续再边想着慢慢走吧。 邵箐一阵雀跃。 好吧,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期待成婚,误入此间,她始终差了一点主人翁的归宿感,如果可以,一直单身更合她意。 她忙不迭问:“王嫂子,这女户怎么立?麻烦些就麻烦些吧,无妨的,你让寇家大兄给我立个女户呗!” 王弥诧异:“这立的女户,呃,不是不行的,只是……”只是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不明白邵箐为何有此念头,不过她也没啰嗦太多:“我回去和阿壁她爹说说。” 应下后,王弥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夫人,您真的要立女户吗?” “嗯,我……” “什么女户?!” 邵箐的话刚出口,就被一个突如起来的男声打断,低沉略带磁性,很熟悉,她侧头一看,原来魏景已踏上台阶,正立在廊下。 他定定看着她,黑眸中有不解疑惑,外加震惊,诸般情绪闪过后,最终化作一片暗沉沉的色泽。 如暴风雨前夕,海面惊涛骇浪,阴翳噬人,飓风漩涡涌动,欲疯狂吞噬摧毁一切。 “阿箐,你随我来!” 他说话间已至近前,携了邵箐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 么么~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bay扔了1个地雷 小橘子扔了1个地雷 26、第26章 邵箐短促惊呼一声, 人已出了西厢书房。 他攒着她的手非常用力,腕子很疼,身躯往外挪移的同时,她瞥见他手背青筋暴突。 “夫君!你……”先听我说! “砰”一声巨大的门响打断她的话语,魏景已携她入了正房,房门“哐当”一声巨响, 被重重拍上。 “你先……” “阿箐?” 她的话语再次被打断, 魏景倏地转身:“你为何想着立女户?” 他本是一个很敏锐的人, 邵箐户籍和寇家一起之事, 寇玄不敢自专是请示过他的, 因此虽没亲眼目睹,但情况他一清二楚。 他当即就浮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魏景呼吸渐急, 猛地一把攥住邵箐的肩, 俯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质问:“你说, 是也不是?!” 邵箐这才直面魏景, 见他神色震惊, 更多的是不敢相信,那双大掌像铁钳子似的, 她肩膀被这么一握,感觉骨头仿佛都要裂开似的:“好疼!你先放开!” 她挣不开,蹬蹬蹬连退几步。 往时只要她微微蹙眉,魏景总会十分上心, 但这回她面露痛楚之色,魏景却未肯放松丝毫。 “阿箐你不能离开我!”他随着邵箐急进,最终她被生生抵在屋柱上,退无可退。 魏景何其聪颖,其实他方才已隐约察觉邵箐某些想法,但他不信,急急追问。只她没有第一时间就一口否认,却是隐隐印证了他的猜测。 “我只有你了!连你也要舍弃我吗?!” 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遭遇了最沉重血腥的背叛,他直坠深渊,满身枷锁。在这个连挣扎求存亦奢侈之际,幸而还有一个可以托之于后背的同伴不离不弃,相扶相持。 她就像一束光,虽单薄却明亮,照亮了他孤寂黑暗的前路。 苍天没有彻底遗弃他,他终究还有她。 他顽强挣扎,未必不是因为有她的陪伴,二人跌跌撞撞,终于趟过荆棘遍地的隘道,初初觅得安稳。 然在就在初见曙光之际,这个他仅有的伴侣却欲离他而去。 连她都要遗弃他吗?! 不,不可以的! 魏景神色大变,黑眸渐渐泛赤,那双大掌紧紧攥着,如溺水者抓住了他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不能松手,他一松手就一无所有,将溺毙在这滔天巨浪当中。 “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不,不!” “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说过要护着你此生的,如何敢食言!!” 质问到了最后,成了嘶吼,魏景额头沁出一层细汗,痛苦而执拗,神色却狂乱,手指关节“咯咯”作响,他无法控制爆发的情绪,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他俯身,逼近邵箐。 “我没有!” 肩膀很疼,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了,眼前高大的男人双目泛红,如有血光,浑身煞气犹如实质,邵箐鼻端仿佛能嗅到腥甜的气息。 她第一次直面魏景这种爆发,直接针对她,尸山血海趟出来的凛冽气息,如泰山压顶般当头罩下,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来。 心脏突突疯狂跳动,头脑嗡鸣,非常没出息的,邵箐这一刻怂了,她挣扎着痛呼:“我没有想过离开你!我没有!!” “我没有!我真没有!!” 一声高呼犹如数九寒冬的山风吹过,让魏景沸腾的血液降温一瞬,他瞪大眼睛:“真的吗阿箐?” 他如沙漠上绝望的旅人骤见绿洲,不可置信中带着狂喜,面上残余着方才未来得及褪尽的狂乱,劫后余生心神巨震,种种鲜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最奇异的表情。 他激动,也急待回应,忙忙又追问:“阿箐?是真的吗?” 在刚才,邵箐是有惧意的,但此刻看着他这种身处深渊仰望明月的表情,复又添上一丝心酸。 很复杂的情绪,但现在她是不敢再否认了,喘了一口气,点头,哑声道:“我没有想离开你。” “那为什么你要立女户?” 魏景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好在邵箐灵光一闪,她道:“我们不是没拜天地吗?这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如何能这般直接归一处了!” 还真是的,原身乃傅皇后亲选,圣旨赐婚,司天监择取的吉日,太常等一宗官员操持婚仪,并迎进齐王府的,上玉牒,拜帝后,不可质询的齐王妃。 但却差了拜天地这一步骤。 原因是大婚前一个月北境生变,对鞑靼的最凶猛一战打响,魏景毫不犹豫奔赴北疆。 新郎官缺席,但大婚却并未延期,全因他幼时得高士批过命,二十及冠前,必得成婚,不然会有性命之忧。 皇家的娶媳,拜堂这些反倒不是最重要的,迎亲本就不需要皇子亲至,所以,一整套下来,也不影响原身嫁入皇家门。 彼时,傅皇后怕小儿媳心里委屈,再三强调等魏景回来就补上余礼,为此,她还亲笔写了书信,命人送往北境,叮嘱了此事。 因此,魏景也是很清楚来龙去脉的,他闻言一呆,随即急道:“阿箐,委屈你了!” 他竟是忘了此事! 一时乌云散尽见月明,他所有狂乱阴鸷如潮水般系数褪尽,一脸的欣喜歉疚,见邵箐面露痛楚之色,方醒悟自己方才失控所为,像烫着一般猛松开手。 “阿箐很疼吗?” 原来他的伴侣并未想遗弃他,反倒自己是一再委屈她,魏景又急又愧,紧紧搂抱着她,又替她揉按双肩:“是我不好,我竟捏疼了你!” “你生气打我就是!我以后再不会,你相信我!” 他急急地道歉,邵箐却很一言难尽,扯扯嘴角笑不出来,肩膀揉着痛感更明显,她往后缩了缩避开他的手。 “我看看。” 魏景情急之下,直接一把就扯开她的衣领,邵箐根本阻止不及。 两肩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不冷,但凉凉的,下意识要拉回来手又被他勒住,他已蹙眉在看。 邵箐身心疲惫,自暴自弃地闭眼,看就看吧。 白皙晶莹的细腻肌肤,两边肩膀各见几个隐隐的指印,淤青了。魏景情绪失控下的力道,哪怕一瞬,哪怕已极力克制,也不是邵箐一身细皮嫩肉可以承受的。 刚捏出来的淤青还不显眼,皮肤下泛起几小团青黑色,却很暗沉,淤得不轻。 魏景自责内疚,急急搂邵箐至床沿坐下,他翻了木屉把药酒拿出来。 这一小瓷瓶的药酒,是以前邵箐揉额头淤青的用的,还剩半瓶,因尝过缺少药物的大亏,她十分仔细收好一路带着,好吧,现在又重新给用上了。 冰凉的药酒印在肌肤上,大掌力道均匀地推开,她“嘶”了一声。 “很疼吗?”魏景忙又放缓些力道。 邵箐摇了摇头,实际相对而言,肩膀并不怎么地疼,反倒是脑筋一跳一跳地抽痛着。 这是跳江磕伤的后遗症,颜明曾说过,表症虽去,但还得慢慢恢复,无大碍不需服药,但前提是她的头部切切不可再度受到撞击。 邵箐情绪一旦剧烈起伏,就会有这个症状,但她心态良好基本不会大悲大怒,要不是今天,她差点给忘了。 她筋疲力尽,阖目静待这阵抽痛缓过去。 直至现在,邵箐方有一种高空重新落到地面的感觉。 魏景低低和她说着话,愧疚,道歉。说实话邵箐忆起方才仍心有余悸,但说怪他吧,还真没有。 她是知道他的,身心遭遇重创,人变得偏执敏感,极易受伤害,所以才一直没有将这问题挑明来说。 他这反应,她其实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没想他的反应比自己估计的还要激烈太多。 唉,接下来也不知该怎么办? 邵箐正这么想着,却听魏景说:“阿箐,我明日就吩咐下去,尽快布置妥当,把拜天地给补办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见魏景微微蹙眉,低低道:“只是要委屈了你了,阿箐。” 他极歉疚,边陲县城,条件有限,哪怕尽力操办,恐也不能合心意。 邵箐怔了怔,忙道:“如今还在孝期,只怕不好办吧。” 傅皇后薨逝至今未满半年,操办喜事不妥当吧。她千头万绪尚还未理清,偏偏魏景还在这当口提此事。 “无妨的,我们早已是夫妻,如今不过补上一礼罢了。此事母后特地写信嘱咐过我,她在天之灵想必也很乐意看见。” 逝者已不可追,然眼前人却是他仅有能抓住的唯一,魏景很坚持,无任何商量余地。 邵箐心乱如麻,头大如斗,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刚平缓些的头疼又一抽一抽的,她有气无力哼哼两声,就当回应了。 “头又疼了?” 一双骨节分明大手按在她头两侧的穴道上,力道均匀地揉按着,暖热温度随着有节奏揉按缓缓渗透。 “睡会吧。” ...... 邵箐身心疲惫,阖目躺着,迷迷糊糊地就真睡了过去,睡得很沉,她不知道魏景就在床沿坐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他就令庄延和寇玄开始筹办拜堂之事,并道,日子越近越好。 隐隐透露出一种急切,或者尚带一丝不安,他急欲通过这种方式确认邵箐所言非虚。 卜算吉日,修缮小花园,粉刷墙壁,裁新衣打首饰,魏景事无巨细亲自过问。他十分用心,尽最大努力不委屈她,但不得不说,这些密锣紧鼓的安排,很有一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邵箐很烦恼,继续下去,她很快就真要和他做夫妻了。 名副其实的。 问题是,她想吗?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想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宝宝们中午好哒!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嚴嚴嚴嚴嚴大人扔了1个地雷 茉茉扔了1个地雷 朝雨扔了1个地雷 泱泱2333扔了1个地雷 27、第27章 理想型的答案, 她其实更希望能单身。 究其原因,是前些日子才真切意识到的,她对这个时空仍欠缺了些归宿感。 也难怪,无父母,无亲眷,无熟悉的闺蜜好友, 甚至连憎恨的人都不在, 天地苍茫, 孑然一身, 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来了。 哪怕她热爱生命, 一直在危险中挣扎求存,但此乃一种本能。 这种情况下,她希望自己能当一辈子的单身贵族。 可惜魏景并不同意的, 她稍露一点端倪, 他就十分警惕, 步步紧逼。 说到魏景, 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接纳了人, 二人有同生共死一路扶持的情谊, 这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无人能取代的。 可这也不妨碍她更喜欢独身呀。 很可惜对方态度太坚决, 不和他做夫妻,那大概只能不管不顾悄然离开了。 邵箐很珍惜这个唯一的同伴的,她并不乐意伤害他,况且这世道甚乱, 她一个独身女子,还年轻貌美,贸贸然能往哪里去? 本来吧,先前她理想中的展望是和魏景商量妥当,她继续在平陶生活,看在旧日情谊有他照应,必能安生。 可惜如今这路完全走不通,邵箐面前只有两条道,一左一右,没有一点回旋余地,而且必须得走。 她搁下手中的笔,长叹一声,单手支着下颌,透过槛窗往外看去。 假山湖石,流水潺潺,水车缓缓转动,莲缸里几点粉红探出头来,点缀了这个夏末的县衙后院。 魏景动作很迅速,花木匠当天就来了,几天时间就把小花园整理妥当,果然很有野趣。 他还说,过两天修整屋舍的匠人也要来了,届时和她搬到前面去暂住,等修整好再搬回来。 “唉。” “夫人?” 邵箐刚又叹了口气,就听见王弥的声音,回头一看,对方捧着茶盘,其上一个白瓷小盅,正笑盈盈缓步而来。 白瓷盅放下,她一看,原来是甜汤。 “晾了有一会了,正合适喝呢。” 王弥在隔壁坐下,笑说两句,看邵箐执起调羹,忽想起一事,连忙问:“夫人,那日女户的事……” 魏景那日面沉如水携了邵箐去,她胆战心惊忧心了半天,不过正房隐隐传来争执不过一阵,须臾就安静了下来,次日魏邵二人相处如常,她才放下心来。 立女户,邵箐倒说得很肯定,但魏景的反应却不大对头,所以王弥也没和夫君说,打算先和邵箐确认再说。 不过这几日王弥的小女儿阿壁生了病,她忙着照顾,拖到今天才得空闲来询问。 “女户?” 这个敏感事邵箐现在可不敢做,只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王嫂子,女户多么?如今这世道,独身女子顶门立户,只怕很不容易吧?” “哪里只是不容易?” 王弥摇摇头,叹道:“世道多艰,寻常男子立身且不易,更何况女子?” “老妪、体貌不健全者犹自可,寻常女户,不过风中浮萍罢了。” 男尊女卑,可不是说说便罢,吏治清明时,女子支应门庭尚且不易,更何况如今? 若以为孙综屈乾之流不过偶然,那就大错特错了。大楚朝经历了数代昏君,吏治腐败入根,豪强污吏比比皆是,从上到下浊风成流。 益州还好些,偏安一隅。中原瘟疫天灾频频,百姓贫苦难以生存,民乱一直时有爆发。这样的大环境,一个独身女子要如何能生存? 你说总有安定的地方吧?毕竟这般大大小小的城池,不是乱民可以轻易攻进去的。 是这样的没错,但豪强污吏、市井恶霸处处都是,一个独身女子,尤其模样周正些的,必然逃脱不了被霸占的命运。 若没个依仗靠山,地痞赖汉白日就敢翻围墙信不信?更有不幸者,未必不会沦为暗娼。 王弥摇了摇头:“我父祖早亡,随母亲投奔亲眷,一路蓬头垢面根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出身其实比寇玄好多了,可惜家道中落罢了,所以这类事情知晓得很多。不要以为身份高些就无妨,没权没势,连手里的钱财都无法保住,不寻靠山是不行的。 她母亲不愿意,匆匆卷了些细软携女往益州而来。 “那你悄悄走了,你母亲呢?” “早年已病故了。” 王弥有些伤感,须臾笑笑:“只她老人家是含笑而终的。” 虽波折极多,后续生活贫苦,但好歹给女儿选了个靠谱的归宿。 “如今世道不易,良人难觅,夫人是真真生得好命,得了主公这般男子为夫婿,必好生珍重才是。” 身份虽发生大转变,但邵箐待寇家人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王弥心中感激,话到最后,感叹之余又多嘴劝了一句。 “良人难觅么?” 在这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年月,如魏景这般珍重妻子确实恐再难寻觅了,王弥劝珍重才是正常的。 “嗯,我晓得的。” 邵箐笑笑,喝了甜汤,送走王弥,她也无心看账,趴在书案上,随手捻起墨锭,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 唉,如意料中一样,就算立了女户,没有靠山这独身女子也很难生存啊。 或许在王弥知晓之外,偶尔也会有个幸运的吧?但邵箐想想自己自来此间的遭遇,简直倒霉透顶,赌运气啥的还是洗洗睡吧。 实情也了解过了,最终结论出来,确实如她所想,独立生活不现实。 她无亲无眷,不独立只能选个人嫁了。 既然如此,不用犹豫这人肯定是魏景。两人有过命情谊,她只信任他,他亦然,对自己也极好,且大概率会持续一辈子。 两人如今相处得就很不错,继续搭伙过日子肯定没问题,如果连他都不行,那大约没人能行了。 邵箐仔仔细细分析一番,得出结论和魏景当真夫妻是她唯一的最好选择。 她扔下墨锭,好了,不用烦了,就这样吧。 唉。 …… “阿箐?” 是魏景的声音。 邵箐得出结论后,反倒能看得进账册,她一口气将手上一大本整理妥当,刚伸了伸懒腰,就听见魏景唤自己。 她回头一看,他已举步进门。 “今儿怎地这般早?”现在才半下午。 “诸事已理出头绪,不急。” 魏景撩袍在邵箐身边坐下:“新书案打好了,我让放在前头。” 西厢这张书案邵箐用着有些高了,时间一场很容易腰酸颈疼,他早早就吩咐下去打新书案。这后院明天就有匠人来修整屋舍,二人搬到前头暂住,新书案打出来了,他直接让搁前面去。 魏景说话间,直接伸手去揉按邵箐的腰部。 他这几日,很坚持这些,仿佛这样,能进一步肯定二人的夫妻关系。 邵箐僵了僵,须臾她无声吁了口气,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 自前几日的争执后,魏景决意和自己当真夫妻,避无可避真切意识到这一点后,邵箐对他的碰触难免多了别扭,不再如往日坦然。 况且诸如看肩膀淤伤、揉腰这些动作,他以前是没有的,一时她极不适应,总是极力推搪而躲避。 好吧,不要避了,结论不是出来了吗? 既然下了决定,邵箐尝试积极调整心态,她放缓呼吸,努力放松。 这一双大掌其实搂抱过她很多遍,但角色调整后,又觉得多了很多不同,骨节分明的大掌有节奏地揉按着,他力道适中,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衣,渗透到肌肤里。 邵箐眼观鼻鼻观心,正努力忽略这种异样感觉,控制着自己不动,却听魏景问:“阿箐,六月廿九和八月初一,你觉得哪个吉日好些?” 魏景先前发话,越快越好,其实他心里也更偏向六月的。但怎么说呢,现在都六月中旬了,还有十来天实在紧了些。 他恐有所纰漏。 这他就不得劲了,在这个边陲小县补拜天地之礼,本就极委屈邵箐,他再不愿意更将就一些。 可是七月并不适合办事,一延后的话,只能八月。 八月又太久了。 虽邵箐道明原委,二人也正准备补礼,但魏景心中始终仍有不踏实,这拜天地某种程度上就像一道保险,只有加了上之后,他心中那些不安之感才能消褪。 他希望尽快将邵箐变成他真正的妻子。 “吉日?”邵箐回头。 他人高,坐着也高她一截,入目先是干干净净的下颌,甚是清爽,剑眉星目,容貌极俊美,常年的军旅生涯,不但让他皮肤泛小麦色,更添了挥之不去的摄人威势。 非常优秀的一个年轻男子,当夫妻搭伙着过日子,自己可不算吃亏,这般想罢,她一笑:“你做主就是。” 想开了,接受这个设定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难,她干脆利落回答了他。 魏景一怔。 她的态度大方多了,这几日隐觉的那种逃避悄然褪去。他其实是个观感极其敏锐的人,就是邵箐这种够不上积极的态度,才让他心中紧迫感更甚。 他一怔过后,就是高兴,握住她搁在书案上的手,“那八月初一可好?” “时间充裕,准备更周全些。”心下稍松,这个决定很自然就下了。 魏景自幼习武,常年拿兵刃,虽皇子之尊但掌心一点不细腻,反倒很有些粗糙,宽大干燥的掌心完全覆住她的手,带来一丝奇异的触觉。 掌心纹路摩挲感强烈,温热无处不在,透过薄薄的皮肤,仿佛能渗到骨肉里去。很奇怪的,他拉过她的手很多次,这异样的感觉还是头一回。 邵箐未尝不知道是角色改变的原因,唉,接受设定归接受设定,但战友摇身成了丈夫,总得让人重新适应一下吧? 她将一瞬间抽回手的冲动按捺下,理智告诉自己,要努力适应新关系,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许矫情。 至于八月初一这个日子,她觉得比六月好,一个多月时间,应该能把心态调整妥当了。 她笑了笑,“嗯”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先婚后爱,先婚后爱!(*^▽^*) 宝宝们中午好呀!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比心心~ 小橘子扔了1个地雷 耀景司情扔了1个地雷 夏宁扔了1个地雷 朝雨扔了1个地雷 岁月倾城扔了1个地雷 软萌纸鸢扔了1个地雷 嚴嚴嚴嚴嚴大人扔了1个地雷 吃土少女扔了1个地雷 24681490扔了1个地雷 lulu扔了1个地雷 28、第28章 “喔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纱中筛进来, 一声隐约鸡啼钻进耳膜,邵箐拥被翻了个身,须臾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这鸡啼简直就是古代版闹钟,准点准时,风雨不改。 至于为何会有鸡啼?这是王弥养的,养是左排房后面一块小空地上, 声音传过来不大不小, 刚刚好。 县衙后院早已修整一新了, 连带专供亲随住的左右排房, 从前面搬回来的时候, 寇家人和颜明等很主动就去了排房安家。 这鸡王弥本不打算养的,怕打搅,邵箐说不介意才抱回来的。歪打正着, 倒成了闹钟。 进了七月, 秋老虎还厉害着, 但晚间的燥意已悄悄褪去, 抱着薄被睡得十分舒坦, 邵箐又眯了一会儿, 才拥被坐起来。 “不多睡会么?” 魏景翻身坐起,他早就醒了, 只是一直没动作也没打搅她,见邵箐在低头揉眼睛,便说:“天色尚早,你再睡会也不迟。” 昏暗的晨光中, 他神色带关切,邵箐一笑:“不睡了,我不困。” 古人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昨天睡得够早的,再睡多浪费光阴了呀。 她撩起薄被,和魏景一起下床,捡起小几上昨天备好的衣裳,抖开,要递给他。 魏景却一侧身,抬起手臂。 这是让她伺候穿衣了。 邵箐翻了个白眼,他以前没这毛病的,自从女户问题后,他便开始时不时强调一下这些时下夫君的小权利。 无奈之余又有些好笑,她上前两步,套袖子披衣服,伺候他大爷穿衣去了。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邵箐调整心态进展良好,一开始的尴尬别扭后,她已重新习惯了下来。 想想也是不错的,战友加丈夫,两人更亲密,往后说不定还能生个孩子,让她在能这异时空扎下一条剪不断的根。 其实主要是变化不大,二人一路同宿同食多时,眼下魏景除了时不时宣示一下主权以外,他并未有过其余逾越之举。 好比亲吻之类的更亲密行为。 这就让邵箐更容易适应新关系,从心理上接受了再说,至于拜天地之后的事,那就后面再考虑吧。 给他穿好外衣,她取了腰带,替他系上。 魏景站直身体配合。 他一直低头看着她。 晨光微熹,朝阳从窗纱中滤进来,映在她羊脂玉般的脸颊脖颈上,肌肤莹润仿若透明,泛着粉红色,长密而翘的黝黑羽睫微微颤动,她十分专注地为他穿衣。 纤细的双臂环绕过他的腰身,她脸几乎贴在他的胸腹,魏景听觉敏锐,能清晰听见她清浅的呼吸。 他血管中的血液一下子就躁动了起来,脐下三寸也瞬间起了反应。 魏景是个生理十分正常的男性,年轻血气旺健,从前一直被悲怆愤懑占据思绪也就罢了,如今时日渐久,他总会渐渐调整过来,关注起其余物事。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夜夜与他共枕而眠,身份是他妻子,且女户之事后,他尤其在意这一点。 有反应,反应多且强烈,才是正常的。 不过自从邵箐积极起来后,他反倒调整策略,日常注意分寸,绝不过分亲近。 魏景并不知道邵箐其实在适应新关系,但他本能地已做出最好的应对。 十指纤纤在他腰腹间灵活动作着,时不时会碰触到他,隔着两层薄薄的夏衣,仿佛能感受到其上温度。 魏景无声深吸一口气,阖目行功,将躁动压抑下来。 “好了。” 邵箐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自己穿衣去,魏景睁眼看着,等她穿好衣裳,二人漱了口,他将巾子投入铜盘,绞了递过去。 邵箐接过,给自己洗了把脸,然后坐在妆台前,利索挽发。 水只一盆,魏景十分自然地洗了巾子,给自己擦脸,她从铜镜中看见也没任何意见。从合乡一路到现在,都是这样的,两人都十分习惯。 不过这回魏景多说了一句:“阿箐,改日我选几个人进来。” 这人,说的就是丫鬟婆子之类的仆役。二人现在的洗脸水是王弥昨天打的,天热无妨,但入秋后很快就会凉了,不能在这样。 况且寇玄身份是他的幕僚属官,一时无妨,长久总是不合适的。 既然已经安稳下来,选取几个伺候的人,也很必要的。这活本该女主人干的,但二人身份特殊,魏景不亲自看过不放心。 邵箐愣了愣,须臾就反应过来:“嗯,好。” 道理她都懂,说自己能干就是废话。邵箐上辈子家境不错,家里是有帮佣的,因此也接受得很自然。 差不多的,她善待他们就行了,二人现今境况,卖身契啥不攒手里不安心。 而且她听王弥说过,如今这世道,很多贫民甚至期盼着能卖身,活命比自由重要多了。现今的社会制度下,时人自由观念远逊于后世,甚至对于绝大多数的世仆而言,被放良就是天塌下来的最大坏事。 这事就交魏景的,她不熟悉,原身也没多少选取外仆的经验可借鉴。 邵箐选了个带流苏梅花发簪固定发髻,起身捧着旁边案上的两大本账册:“这个已经整理好了。” 魏景用人宁缺毋滥,因此人手一直紧张,邵箐上辈子好歹是个大学生,寻常公务还是很容易就上手的,于是,一开始的帮忙很自然就成了常驻。 她甚至在前衙有了一间值房。 不过后院修整完毕就该前衙了,前衙刚刚粉刷一新,还有些味儿,她手上公务俱不对外,暂时搬回来缓几日无妨。 魏景接过,嘱咐道:“累了就歇,莫要疲惫太过。” 邵箐“嗯嗯”两声,挥手让他自忙碌去即可,自己收拾一下床铺,就拖过昨日整理了一半的账册,继续用功。 虽忙碌,但很充实安稳,她非常满意。 …… 这般一直忙了大半个早上,邵箐刚搁下笔欲站起活动一下手脚,却听见有“咚咚”小跑声由远而近。 肯定是寇月,也就这个热情烂漫的小姑娘,才会有这种雀跃的脚步声。 果然,寇月的声音随即响起:“夫人,夫人!” “喜服送来了呢!夫人快快试穿了,有不合意得赶紧改回来!” 知道魏景不在,话音未落,正房门已“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伸了进来。 后面传来王弥的急急训斥声:“得等夫人发话,你才能推门,怎地又自己推开了!” 邵箐已经从内室走出来了,寇月缩了缩脖子,冲她嘿嘿直笑。 “王嫂子莫要说月娘,是我说过可以的。” 确定魏景不在就可以,能开正房门但不能擅开内室门。这种古代的套间,其实外间布置和会客厅差不多的,且寇月也不知真一点分寸没有,不用嘱咐,她都没擅入过内室。 不管邵箐身份是高是低,寇月态度始终都没发生改变,她很喜欢和这个小姑娘相处的,二人关系一直不错。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王弥总不好继续说小姑子,她领着抬了一口大箱子的二个婆子进去,给邵箐见礼后,“夫人,这是成衣铺的婆子,喜服做好了。” 时下闺秀会的技能原身都会,但邵箐没打算自己做,魏景也从未考虑过,因此是选了平陶最好的铺子绣娘,以及最好的款式。 二婆子小心放下衣箱,跪下磕头见礼:“见过夫人。” 对于这种跪拜式见礼,说实话邵箐挺不适应的,但如今这才是正常的,她没打算标新立异,于是只能努力让自己习惯下来。 “起罢,无需多礼。” 两个婆子恭敬谢恩,和王弥和寇月一起净了手,小心把衣裳里的喜服取出来展开。 男式暗红广袖深衣,有暗纹;女式大红,深衣罗裙,柔软的薄绸上用金线绣了缠枝云霞纹,鸳鸯交颈。 还有大红的鸳鸯盖头。 远不及邵箐记忆中的贵重和精致,但已是这县城中能做到最好的极致。 她笑笑:“很好,赏。” 由王弥和寇月二人帮忙,邵箐入内试穿,很合适,不用改了。 至于男式,等魏景回来再试。 魏景迫切要将拜天地礼补了,也顾不上身处孝期。他也不愿意委屈了邵箐,原本男式也说要大红,但邵箐体谅他,也不明说,只道她更喜暗红。 既然喜服合身,那两婆子任务就圆满完成可以回去了,王弥去领路,嘱咐寇月收拾喜服万万小心。 现在已经七月下旬,这当口有什么剐蹭,可来不及重做的。 寇月也知道厉害,小心翼翼的折叠,邵箐也一起,见她几乎连呼吸的都屏住了,笑道:“你用点儿劲,它也不疼的。” 寇月嘿嘿笑了笑,动作自然了好些,细心抚平衣襟上轻微的皱褶,她很有些艳羡道:“这喜服很漂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呢!” 也不知她和袁郎成婚时,能不能也做上一身。 很贵的,她知道价格,一时又很舍不得。 “嫂子说,成婚不急,我才十七,待过二年袁郎攒些家底,再成婚不迟。” 时下十五六岁就成婚的,基本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一般平民女子,十七八,十八.九,甚至二十出头才嫁人也很常见。 所以王弥这话,合情合理,寇月一点没觉得有何不妥。袁鸿被安排了文书工作,日常不接触任何机密,抄抄写写出不了啥纰漏。 魏景告诉过邵箐,这是寇玄禀过他安排的。 袁鸿此人,骨头不硬,偏知道的事涉及隐秘,魏景之所以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意思其实是交给寇玄处理了。 寇玄既然已用,牵扯上寇月总有些忌讳的,先让自行处理,不满意或者情况有变时,他再出手不迟。 说这么多,重点是,已能肯定寇玄不会将胞妹嫁给袁鸿这个隐患了。 只邵箐看眼前一脸憧憬,大眼睛似有光亮的寇月,一时很牙疼。 棘手呀。 她其实也很明白寇玄小心不想伤害胞妹的心思的,如果可以,她也不希望这个热情纯善的姑娘受情伤。 她笑笑:“不急,过二年说不定有更好看的,你兄长手里只要有银钱,就亏不了你。” 这点寇月十分赞同,兄妹感情一向极好的,她笑道:“我不急,先看夫人补礼呢!” 魏邵二人对外的说法,也是补礼。六礼走了五礼,差一礼亲迎,因为邵箐家中变故,未能行全。 寇月声音欢快:“今天是廿七了,还有三天就是吉日啦!” 对呀,还有三天就是八月初一了。 真快。 快就快吧,总会要来的不是? …… 邵箐这般想着,但其实三天真一晃就过,很快的,正日子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宝问更新时间,阿秀说一下哒!每天中午十二点多更新,周一到周五日一更,周六日加更哈 (*^▽^*) ps:不过过年期间可能周末加更会暂停一下,因为阿秀过年比平时忙啊啊,当然,日更还是会有的嘿嘿 29、第29章 正日子的前一天, 邵箐搬到东厢房暂睡。 王弥来陪伴。 她遮遮掩掩,怀里揣着什么东西,悄悄把门打开一点缝闪了进来。 邵箐正环视一室艳红,其实有点感慨,但回头一看忍不住笑了:“王嫂子你怎么啦?” 这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和王弥一贯温婉利索的形象那是迥异。 王弥脸上也和平时有些不同, 泛着一层薄薄的胭脂色, 她眨眨眼掏出怀里的东西:“夫人, 这物事你且仔细看看。” 什么东西? 邵箐探头一看, 原来是一本避火图,封面上两个工笔男女衣裳半解,大动作交叠在一起。 原来是婚前x教育。 邵箐没有亲眷女性长辈在身边, 难得王弥记得这事, 很有心了。 她还没见过古代的春.宫图呢, 十分感兴趣, “咦”了一声接过来就翻看。 画质并不怎么好, 但胜在内容丰富;人物身材比例不怎么协调, 但胜在姿势繁多;主人公比较丑,但胜在该露的位置十分清晰。客观评论, 这避火图作用是相当到位了。 很大胆的,真不要以为古人含蓄了,就是很多姿势太夸张,根本不是人能摆出来的。 邵箐被逗乐了, 这是哪个穷酸书生的腻想?笑死人了! “夫人?” 王弥挨着邵箐坐下,见她在轻笑,以为没看懂,急了,忙道:“这个就是拜了天地后要办的事!” 对上邵箐亮晶晶的杏眼,她立即卡壳:“嗯,……就是把衣裳脱了……” 避火图翻到这一页,恰好是没解衣的,她忙又道:“不解也行,不是,这个不重要……” 王弥双颊爆红,吭吭唧唧说了一阵,十分含糊,最终她道:“……有些疼你不要怕,听主公的就是,这个,这个会水到渠成的。” 这主公,说的自然是魏景。 提起他,本盯着避火图本神态自若的邵箐,心头登时翻涌起些异样。 对呀,拜了天地,顺理成章就是这档子事了。 邵箐不是不知道,只她先前的重点一直放在调节心态接受新关系上面,甚至想过日后有个孩子也不错的时候,她都把生孩子的某个关键节点给忽略了过去。 夫妻嘛,有夫妻生活生孩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然而这个正常,一旦清晰地和魏景挂上钩,就多出一丝古怪的感觉来了。 她咽了咽唾沫,眼光余光瞥见避火图上二个小人,男的换上魏景脸,女是换成她。 她立即“啪”一声把避火图重重阖上。 感觉屋里有点热,邵箐抹了把脸:“夜深了,王嫂子我们睡吧。” 她快手快脚把避火图一塞,往后一仰上床,扯过薄被蒙住脸。 呃,又或许因为尚在孝期,魏景未必会圆房也不定? 唉,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 邵箐睡眠质量一直挺高的,今夜罕见辗转反侧,直到窗纱滤进的月光少了一大截,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仿佛阖眼没多久,睁开时已天色大亮。 王弥穿戴整齐,笑吟吟地说:“该起了,夫人。” 魏景和邵箐都没打算大宴宾客,因此这补礼是县衙内部进行的。不用出门迎亲,繁琐的俗礼可以省去很多,所以她并不需要像寻常新娘子般天不亮就起身。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了,梳妆打扮耗时不短,折腾完吉时就该到了。 温热的水倒进浴桶,邵箐婉拒王弥寇月的帮忙,自己把自己从头到脚洗涮了一遍。 把长发擦干,换上崭新的薄绫里衣,她坐在妆台前,王弥给她挽发。 “夫人的头发养得真好!”柔软润泽,如乌色亮绸,轻轻一顺直至根底。 王弥嘴里感叹,手上却十分麻利,待会儿要戴头冠,这发髻得扯得十分紧,疼得邵箐龇牙咧嘴。 妆是她自己画的,有别于时下新娘的白脸大红唇,妆感不重,浓淡相宜十分自然。 一层层披上火红的嫁衣,金花八宝凤冠戴在头上,铜镜中一个年轻新嫁娘抬目,剪水双瞳秋波潋滟,云鬓花颜粉面桃腮。 红衣似火,灼灼耀目,邵箐这才强烈的感觉到,自己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两辈子的第一次。 她恍惚了一瞬,年少时其实也曾幻想过此生归宿,可惜一直未曾遇上合适的人,就英年早逝,没想到在这种机缘下要结婚了。 魏景也是不错的,这辈子肯定不会再有比他更合适自己的人,自己这选择是最正确的。 这般想的,邵箐也坚信这一点,但当鸳鸯盖头蒙上眼前只余一片火红时,她到底还是有些忐忑。 …… 吉时已至,门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魏景来了。 他素来威严,即便这般欢庆的时刻,寇玄庄延等人也不敢嬉笑,只笑吟吟地说着喜气话。 耳边很有些喧闹,然魏景充耳不闻,端坐在床沿的窈窕新娘子一身火红嫁衣,吸引住他全部目光。 曾经的他,毫不犹豫就舍下了她,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留下,只因彼时在他的眼中,对比起大楚北疆,准王妃实在不值一提。 时过境迁,直到现在他才知晓,天地苍茫最重要的不过也仅有她一人罢了,所谓大楚,所谓北疆,皆是过眼烟云。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步伐坚定。 …… 一只大掌伸过来握住她的手,邵箐在盖头下的缝隙看见绣了云纹的深红色宽袖。 这只大手温度熟悉,搀扶起她后松开,换上一条红色喜绸,她接过。 看不见,但另一头肯定握在魏景手里的。 充任的礼官的寇玄大声唱道:“起步!” 魏景当先而行,引领邵箐往外,向喜堂而去。 这院子这廊道邵箐走了无数遍,但蒙住头脸感觉又不同,她走得颇有几分小心翼翼,以免崴了脚制造笑柄。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多虑了。 魏景缓步走着,速度恰好在她舒适的范围内,每到弯道或门槛阶梯,他总要停上一停,等待且无声提醒她。 邵箐心底那丝忐忑忽然就去了,他们不但有夫妻名分,还是趴过一个战壕的战友,战友情多牢固知道吗?都能同生共死了还怕啥?! 她心中陡然一定,脚下也快了一些。 喜堂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高堂,拜的是两个灵位,魏景对外说法是父母早亡。然这二个寻常的灵位,一个内里塞了傅皇后先讳和生忌,至于另一个,则藏了前太子的。 魏景说,兄长念叨他成婚也好多次,长兄如父,正好一并告诉他。 邵箐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二拜过后,她调转身子,隔着盖头,和他相对跪拜。 皇子拜堂,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夫妻对拜是不会这般双膝着地,她忍不住想,自己算不算赚了。 开个小差,寇玄已唱了一声“送入洞房”,她随即被魏景牵引回布置成新房的正房。 喜秤一挑,邵箐终于重见光明,此时天色渐暗,屋里燃起儿臂粗的大红喜烛,亮堂堂的,她闭了闭眼复睁开才适应过来。 “终于完事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魏景一身暗红喜服,昂藏颀长,器宇轩昂,他显然也很高兴,眉目染上喜意,唇畔带笑。 “好累啊。” 邵箐发现,自己心态已彻底调整过来的,居然没多少别扭。两人也太熟悉了,她很容易就找回平时相处的那个模式。 “你好生歇歇。”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话罢魏景又嘱咐:“你先卸了,我去去就回。” 没有大宴宾客,但寇玄等县衙众人总凑上两桌,他出去转一圈即可。 邵箐晃了晃头顶分量不轻的凤冠,感觉脖子都僵住了,闻言赶紧“嗯嗯”两声,匆匆往妆台去了。 魏景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房。 他速度果然很快,邵箐和凤冠发髻纠缠完毕,甫换下喜服,他就回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被抬进屏风后,倒进大浴桶的热水。 热气蒸腾,弥漫整个新房,抬水的人火速退下并贴心掩上门后,屋内的温度仿佛一下子就提升起来。 邵箐其实一直有在做心理准备,她觉得自己应该也能淡定的,但此时此刻,双颊还是渲开红晕。 和战友那啥啥?哦不对,今天过后,战友兼任丈夫了。 哎呀妈呀,昨夜她还想过,魏景可能会因孝期暂未圆房,但眼下她直觉,他肯定会。 事到临头,邵箐小心脏还是一阵加速活蹦乱跳。 “阿箐,你先去沐浴?” “哦?好!” 邵箐胡乱应了一声,匆匆转到屏风后,解衣沐浴。 她不是第一次在魏景待在房里的时候沐浴的,之前环境恶劣,两人根本不考虑分开,总不能不洗的,有点东西遮掩就凑合了。 久而久之,她居然习惯了。 往常能洗得还算自然,但今天不行了,隔着一面大屏风,她总觉得魏景随时会进来,混乱洗了一下,她赶紧起身穿衣。 魏景坐在床沿等她,她洗完,该换他了。邵箐说,要换水。 “不用。”他不以为然,也是因为曾经的艰难,他不止一次将就她用过的水。 然从前都难免别扭,更何况此刻?邵箐闻言,脸立时一烫,她不可抑制地想像魏景用她剩水情景,思维发散,热意迅速蔓延至耳际。 她皮肤白皙莹润,看着就薄,一点红晕也明显,如今绯色攀上耳垂,连那圆润一点都粉粉嫩嫩。 魏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美人如玉,含羞带怯,这是他刚拜了天地的妻子。 他某处迅速起了反应,满涨满涨地疼着。 “阿箐?”他微微抬起双臂,唤她过来伺候解衣。 邵箐低着头过来。 八月虽入秋的,但衣裳穿得还是不厚。脱下外衫,就是里衣,没了宽袍大袖的遮掩,她一下子就看见亵裤突兀隆起的一处,面积甚大,无法忽视。 她脸“轰”地似有火烧,手中腰带倏地落地,一双有力的臂膀已经搂抱住她。 她下意识一仰脸,正正对上魏景一双深邃黑眸,比平时更幽深几分,里头仿佛有暗潮涌动。 魏景抬手,轻抚她的脸。 今天,他很高兴,他与她拜了天地,二人礼数周全,是不可争议的夫妻。 他心中始终残存的那些不安一下子去了大半。 只是还不够。 一日不名副其实,他总不踏实。 “阿箐别怕。” 他低低安抚着,薄唇贴在她的耳垂,细细亲吻,一路到脸颊红唇,噙住,由浅入深。 他很温柔,很小心,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珍重之意,但一向思维灵敏的邵箐此刻头脑乱哄哄,僵硬地站着不动。 他肌肉紧致线条流畅,如黑豹般爆发力十足,怀抱强而有力,从上而下将她圈得紧紧的。 邵箐任他亲了片刻,纷乱的头脑才勉强转动起来,她告诉自己要努力放松,喘了几口气,缓缓闭上双目。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都非得补拜天地了,那魏同学不可能不…… 哈哈哈哈哈,宝宝们中午好呀!给你们比一个小心心~ (*^▽^*)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明月歌扔了1个地雷 明月歌扔了1个地雷 吃土少女扔了1个地雷 quinn扔了1个地雷 nothing2730扔了1个地雷 减肥的栗子扔了1个地雷 月扔了1个地雷 隔岸观火扔了1个手榴弹 209589扔了1个地雷 喵喵大白兔扔了1个手榴弹 皮休休扔了1个地雷 韶时负尽扔了1个地雷 30、第30章 县衙后院粉刷一新, 门窗重新上了漆,糊上新纱,连瓦片也换了一遍。 宽敞的内室如今入目簇新,帷幔床帐绯色一片,往常早已吹熄的灯火正通明,“啪”一声轻响, 爆开一点橘黄烛花。 屏风后隐隐约约有低吟, 断断续续的, 女声极隐忍, 又似难以支应。 邵箐稀里糊涂的, 不知何时已经躺下,触及柔软的衾枕,她才恍然, 自己已被解衣裳。 身上伏着一个精壮男子, 粗糙的指尖掌心似有电流, 所到之处, 不管力道轻重, 一律让她不可抑制地战栗着。 她面色潮红, 眼神迷离,红艳艳的樱唇微微开合, 蹙眉在艰难喘着气。 “阿箐?” 最后,魏景重新与她面对面,他呼吸很重,额际沁出薄汗, 青筋微微跳动。 他竭力压抑着血脉中的鼓噪,喉结急促滚动几下,细细端详着眼前人:“阿箐,你看着我。” 唤了几次,邵箐才睁开眼,一双杏目盛满水光,定定看着眼前眉目英挺的俊美男子。 已濒临爆发边缘的魏景,这才倏地一沉身躯,坚定而有力地占有了他的妻子。 疼,涩涩地疼,难以形容的不适。 邵箐蹙眉,一滴生理性泪水溢出,顺着眼角滑下,浸润了鸦羽般的鬓发。 只这一瞬间,她在魏景眸中看见狂喜。 没错,魏景确实狂喜,他终于彻彻底底将她变成自己的妻子,名副其实,再无任何商榷余地。 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安终于彻底褪去,涌上心头占据感官的是极致快感。 只邵箐秀眉紧蹙,明显极之不适,他深吸了一口,俯身吻住她,细细安抚,尽力放缓速度。 银白的月光如往常一般,悄悄爬上窗棂子,从窗纱中滤了进来投在帐子上。 只今夜,红烛旺旺燃烧,月光都黯然失色。 无人修剪的烛花又“啪”地一声,爆出一朵橘黄的,月色皎洁,夜色尤长。 …… 邵箐初时还有些欢愉,只渐渐地就难受起来,逐渐到咬牙苦忍,最后她不顾一切地捶打,哀求他快快结束。 他终于要结束了。 最后关头,他抽身而出。 很明显,魏景虽坚持圆.房,他并没有孝期得子的打算,更不会将邵箐置于那般艰难尴尬的处境。 邵箐心头一松,几乎马上就陷入黑甜乡,在意识模糊之前,她不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曾听闻这事儿适应后就和谐了,也不知真不真?但就算是真的,估计自己也够吃力的,因为她发现,二人尺寸体力相差甚巨。 她沉沉睡去,一夜没梦,翌日清醒已天色大亮,睁眼入目大红色的帐顶,还有榴开百子的精致纹样。 她这才醒悟,自己昨天成亲了。 呃,还履行了夫妻义务。 腰肢酸疼倒没有,魏景昨天真的很轻柔,但就是某个隐秘位置有不适,很疼说不上,涩涩的。 “醒了?” 魏景罕见没有早起晨练或处理公务,一直躺着她身侧陪伴她,见她清醒,遂翻身坐起:“辰正了,起了正好用早膳。” 邵箐也拥被坐起,昨夜二人干了最亲密的事,今天面对面,她很有些不自然。 身上清爽,寝衣也穿戴整齐,明显昨夜她昏睡过后,他给她清理过后并穿衣的。 魏景受伤昏迷时,扒衣服穿戴替换她干过很多次,彼时情况紧急哪里顾得上羞臊?但如此换上自己,她只要一想那个情景,脸皮就烧得厉害。 “你……” 她强自镇定,但绯粉的两颊出卖了她,粉色一路蔓延,弧度优美的脖颈也染了些,蔓延向下,被雪白的薄绫寝衣挡住。 魏景看了个分明,眸色禁不住暗了暗。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早晨又是易冲动的时候。昨夜他在意她,根本放不开,浅尝过后晓得了蚀骨滋味,更是鼓噪。 不过他暗吸了一口气,将躁动压下,反关切问:“阿箐,你身子可还疼?” “若有膏子,搽了要好很多。” 事后的药膏,并不是什么神秘东西,不管是宫廷还是有底蕴的世家都有自己的方子。原身就有,她陪嫁中不但有方子还有配好的药膏,只是从未用过罢了。 因此邵箐也很了解,她立即道:“我不疼!” 虽然极力否认,但和他讨论疼不疼这个话题,让她更加窘迫,话罢她瞪了他一眼。 魏景低低笑了几声。 阳光透过窗纱筛进屋内,投在帐子左前方的地面上,微微映在他的脸上。邵箐发现他眉目舒展,少了平素的肃然,也没了近日的那种隐隐的紧迫感。 魏景轻松了很多。 邵箐心头蓦然一软,她最知道他是有多孤寂的,那种沉浸在无边黑暗中的孤寂。 其实这样也很好的,她有了安稳生活,不需再要多思多虑;而他有了伴侣,不需要再独身向前。 他们都是孤单的人,继续互相扶持着结伴同行,也是很不错的。 她心头软和,冲他一笑:“我真不怎么疼,只有一点点,你别担心。” 笑靥如花,温热和熙,魏景胸腔一暖,唇角也不禁挑起,定定凝视她片刻,他握住她的手。 “嗯,那就好。” 他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非常熟悉的怀抱,邵箐侧脸贴着在他的颈窝,静听血脉有力的搏动声,前段时间的所有的忐忑和踟蹰系数褪去,心间一片安宁祥和。 ...... “夫君?什么时辰了?” 夫君唤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还是名副其实了。拥抱良久,邵箐抬起头,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胃部,问:“我们今天要去县兵营么?” 县兵营,魏景早两天说补礼后就去一趟,检阅新招入营的卒丁,接着亲训之事就该提上日程了,故而她由此一问。 县衙人手很紧张,大伙儿统统身兼几职,她目前就兼任魏景贴身书佐,外出基本随行。 这个问题,魏景先不答。二人洗漱穿衣,又用罢早膳,他仔细看邵箐行动间并无凝滞感,神色也自若,确实如她所言的即便有不适也不厉害,这才松了口携她一起去。 …… 邵箐最近学会了骑马,快跑不行,烈马也不行,但骑着温顺的小母马出门,还是可以的。 她兴致正浓,腿心跨在鞍上有些微酸涩,但她直接给忽略过去了,挺直腰,昂起头,提着小马鞭往县兵营而去。 县兵营在西城,一整片排列整齐的营房,后面大半还是刚建起的,簇新,新招的县兵正好安排在此处。 魏景一行到,辕门肃立的看守兵丁立即见礼,营内校场传来呐喊声阵阵,不管新兵老兵,一律顶着秋日艳阳处于操训当中。 自接手平陶后,这县兵营是魏景头一个关注的重点,他第一时间重申了一遍如今的大楚军规,十七律五十四斩。 闻鼓不进,闻金不停,旗举不进,旗按不伏,此为悖军,犯者斩之;多有怨言,点时不到,不听约束,违弃不止,改动师律,此为慢军,犯者斩之;…… 历朝历代交接更替,但军规却代代传承。只如今大楚所用的军规,却是魏景当年根据旧规大力度修改过的,极严厉,响鼓重锤最适合如今的大楚,立下后发往南北。 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合适的军规,也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执行者,所以有所改变的,也只有魏景当年身处的北军罢了。 如今时过境迁,旧事不提。魏景重申一次军规后,果然有不驯散漫者当了出头鸟,很好,他抓住这批人,按军规斩之。 校场上杀鸡儆猴,一众兵卒心惊胆战,威吓效果到位后,他随即将整个县兵营大肆清洗过一趟,又在训懈了好几次。上行下效,如今的平陶县兵营,风气肃然。 下一步,就该亲训了,将战斗力提上去。 魏景一行至,正在大声训话的邓光和其余十数名新卒长,忙忙赶上前问安,校场上数千兵卒齐齐见了个军礼。 这精神面貌,和屈承在的时候是天差地别,他环视一圈,尚算满意,又叫起满头大汗的邓光等人:“诸位辛苦了。” “此乃标下应尽之责!” 魏景言简意赅说了几句,接着就开始检阅新兵。 邵箐作为一个贴身书佐,她本应该立在一旁,记录他在检阅过程之中的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命令指示的。然而秋老虎很厉害,阳光灼热,魏景看了她一眼,简短道:“你到值房去。” 不管大小指示命令,他回头给她说一遍就是,没必要在烈日下熬着,这是他妻子而非他的下属。 这点阳光对魏景而言不痛不痒,但邵箐细皮嫩肉的,就这么一会就出了一头汗。 邵箐也没有坚持,应了一声,抹了抹晒得通红的脸,擦擦汗水,往最近的值房去了。 她一身男式扎袖胡服,既不束胸也不垫腰,一看就知道是女的,现在主要是为了行动方便,和以往女扮男装截然不同。 却没人敢多看一眼,邓光等人目不斜视,吆喝着新兵营:“列队!” …… 一声令下,一身簇新甲胄的新兵结成矩阵,执矛从高台前而过,接着就是展示刺穿训练的成效。 邵箐并不懂军事,但看着这些精神抖擞的新兵,觉得应该合格吧,毕竟最早进营的也就两月。 但魏景应该不大满意的,他表情一直没变,但凭着直觉,邵箐觉得他不满意。 果然,检阅过后,他就召了邓光等人至跟前,说了些什么。 邓光等单膝下跪,抱拳领命。 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阳光下,一身玄色扎袖武士服的魏景宽肩窄腰,英姿勃勃,气势凛然。 魏景的气场,其实一直都与和熙搭不上边,除了在邵箐身边时收敛柔和,在外一直都不是好接近的类型。 唉,他以前大概不是这样的吧? “阿箐?” 邵箐思维发散一阵,魏景已将诸事吩咐完毕,行至值房门前了,见她以手撑着下颌往外看去,他就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 邵箐站起,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就是看着,觉得如今县兵营比以前好多了。” 魏景接过帕子摸了摸手脸的汗珠,摇头:“矩阵不齐,刺穿无力,尚需多加训练。” 接下来,他会将重心之一放在训兵上。 要求高是好的,邵箐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下次她来就带上公务账册什么的,将时间利用起来。 她早研好墨铺好纸,问了魏景,将需要记录和现场拟的公文写妥,用了印,就可以回去了。 回程继续爬上她那匹小母马,就是没有上马石,她试了一次没能顺利上去,正想试第二次,魏景已握住她的腰肢轻轻一托,很轻松跨上马背。 邵箐回头笑看他一眼,魏景亦微微扬唇,他利落一翻身,轻松上马。 哼,会上马很了不起吗? 二人低声笑语几句,也不急,并骑缓缓打马,往县衙而去。 傍晚时分,夕阳金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吹拂的风已经带了凉意。 也对,快要中秋了。 一眨眼,邵箐已经来了几个月了。 身处喧闹街市,她一时有些感慨,轻轻吁了一口气,正要收回随意打量的视线之际,倏地,她目光一凝。 咦? 穿过行人小贩,她在左前方七八步远的一个酒肆门廊前柱根部位置,看见一个崭新划痕。 小小的,三横一竖,仿佛只是顽童随手之作,极不起眼,也毫无规律可言。但不知为何,邵箐骤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一个三瓣梅花图案。 就是从合乡前往平陶时,在路边茶棚见过的那个,魏景告诉她,那是他曾经的亲卫营青翟卫所留。 “夫君?” 邵箐忍不住回头,向魏景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魏景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例假刚走是安全期,文文哪里都不好加,阿秀就加在这里了呀。 么么~ 后面还有一更,阿秀马上就发哈!(*^▽^*) 嘿嘿还要感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嚴嚴嚴嚴嚴大人扔了1个地雷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桃花雨下扔了1个地雷 lovely2011701扔了1个地雷 我是一朵恶毒的香菇扔了1个地雷 31、第31章 这个状似小儿涂鸦般的图案, 乃魏景旧年亲自拟定的暗号之一,专用于他和青翟卫十来个头领心腹联络,也仅被彼此所知晓。 对比起青翟营过半数人知的梅花暗号,隐蔽和安全性陡然大增。 魏景眸光微微闪了闪,只没说什么,护着邵箐继续缓缓向前。 邵箐也闭紧嘴巴, 不再询问半句, 此处人多口杂, 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回县衙再细说不迟。 只是回到县衙, 不待他们说什么话, 翘首等待良久的庄延扔下笔,匆匆迎上前来了。 “县尊,您回来了!” 他拱了拱手:“在下有事要禀, 请县尊……” 庄延止住话头, 魏景了然, 携邵箐率先往前衙书房而去。 进得书房, 庄延立即道:“县尊, 平陶东郊二三十里外, 来了一群武士,已盘桓二三日不去。” “武士?” “对!至少有数百之众, 作行商农人打扮,四下散开,也不聚拢,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对方伪装技术极到位, 也很警惕,庄延之所以能这么快知晓纯属偶然。 他手下有十数支商队,日常出入平陶。前段日子,一商队在外路遇劫匪,恰巧被另一路过的商队救了,对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互相配合天衣无缝,高效率解决战斗令人印象深刻。 庄家商队的领队感恩戴德,急急上前致谢,谁知对方却似乎不大乐意与他搭话,头领随意说了两句,匆匆就离开的。 当时庄家领队也没在意,毕竟货期紧太常见了,出来跑的都知道。 但谁知,他回到平陶附近的时候,却又见了这位路见不平的头领一次。 对方匆匆而过,不过惊鸿一瞥,但先前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庄家领队当场就把人认了出来,他眉心登时一蹙。 因为,对方如今已作农夫打扮,和官道上扛着锄头而过的村夫一般无二。 能混上商队首领常年往外跑的,就没有笨人,登时一丝异样感觉浮上心头。 庄延如今投了魏景,在县衙任功曹吏,左臂右膀的人物,整个庄家都提升了一级。而作为庄延信重的心腹,领队自然格外看重平陶的安全和秩序。 他心下一凛,当即使人小心尾随并观察,然而飞奔回来禀告家主。 庄延肃然道:“这群人警惕心极强,相当有纪律,尾随那人已是经验丰富,谁知跟了过去,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全无踪迹,再寻无处可觅,之所以判断应至少数百人,是因为领队回忆,先前被救的时候对方是个大商队,有二三百人。 这么一群人在平陶附近盘桓不去,实在不得不让庄延绷紧心弦。 “县尊,恐我们要多多警惕,可要遣些兵卒乔装去搜寻?”几百人一起活动,即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丝一毫痕迹的。 邵箐闻言,忍不住看了魏景一眼。二人前脚发现暗号,后脚就获报有一配合得宜战斗力强的团伙出没,实在不能不让她想得有点多。 魏景神色如常,不见半点端倪,颔首道:“此事我会安排下去,文珪当记一功。” 庄延松了一口气,虽只窥见魏景本领冰山一角,但他已万分信服,心中牵挂去了,他拱手告退。 身兼几职,公务太多,分.身乏术。 庄延出去后,邵箐掩上门,小小声问:“夫君?咱们真要遣人去搜寻痕迹吗?” 魏景摇头:“今夜我先去看一看。” 这个今夜去,毫无疑问是高来高去的,这些邵箐帮不上忙,遂不问了。 处理了要紧的公务,二人携手回房,用了晚膳,便解衣歇下。 刚有了最亲密的关系,白日还好,夜间总感觉多了点异样。邵箐有些不自然,且她还担心他会再求.欢,腿心尚有不适,即便昨夜这般温柔地一轮下来,她怕也煎熬。 只魏景并未有此意,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语带安抚:“睡吧。” “嗯。” 邵箐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了,心疼她肯定是其一的,其二吧,他仍身处母后孝期。 如今的居丧制度并未纳入律法,远不如后世的严格,范围也仅限王室诸侯。且永昌年间爆发九国之乱,大楚中兴之势陡然腰斩,永昌帝临终前下了一道短丧诏,将三年之丧改为九个月。 魏景因为心结,遵母后遗嘱补了礼后立即就和邵箐圆了房,但接下来这三个月,他肯定想守满的。 邵箐这么一想心下大定,实在不是她不想尽夫妻义务,而是只要一想昨夜那磨人的过程,她就头皮发麻。 能缓三个月,那就再好不过了,她冲魏景一笑,十分放心的阖上双目。 邵箐并未遮掩自己的意思,魏景很轻易就看懂了,他挑了挑眉,有些好笑也有些疼惜,低低道:“以后就不疼了。” 他拥着她,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 二人如今这睡觉的姿势变了,邵箐不再自己蜷缩着睡,而魏景也不再双手搁在腹部端正躺着。他们不再各盖一床被子,改为相拥而眠。 邵箐不怎么习惯,但作为一个睡眠质量颇佳的人,她闭目一阵子,还是陷入了黑甜乡。 耳畔呼吸变得清浅绵长,魏景借着筛进窗棂子的月光,静静看着她沉睡的脸庞,躺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翻身下床。 他给邵箐掖了掖被角,披上一身黑色扎袖武士服,闪身出了房门,脚尖一点,不见了踪影。 ...... 他无声无息掠出城,直奔东郊。 联络暗号之所以能联络,那是因为它还隐藏着方位和距离,魏景很快抵达暗号指示的东郊二十里处。 这是一个三岔口,他隐在暗处,旁人窥不见他,他也没发现目标。 三岔口却立了一块醒目的大路碑,魏景静听四下无人,这才纵身到石碑前。 果然,在石碑背后的根部,又找到了一个暗号。 只是,这个暗号? 魏景剑眉微挑。 石碑上是一个小小的灯笼状暗号,很特别,也更鲜为人知,乃当初对鞑靼最后一战时,他和麾下心腹谋臣季桓一同拟定的其中之一。只由于当时战况有变,这批暗号弃之不用,所以当世晓得此暗号及其含义的,只有二人。 季桓也来了? 季桓,字伯言,江东名士,当时一流谋臣也。吏治腐败内忧外患,他不见明主遂隐于山川。后五皇子魏景横空出世,肃北军痛击鞑靼,获得数十年来首次大胜。他钦佩仰慕至极,遂不远千里奔往北疆,投于齐王麾下一展其志。 宾主关系极好,魏景知晓对方一直不屑大楚朝廷的,也是皇太子和他本人能得褒誉。 如今皇太子已死,魏景下落不明,季桓愤而离开实意料中事,原来他和青翟卫一起南下了。 分不过半年,却恍如隔世。 魏景垂目立了数息,脚尖一点,往暗号指示的西南方而去。 ...... “尾随咱们的是什么人?查清楚了么?” 距汒水南岸约二里处的山坳处,季桓皱了皱眉,问刚折返的韩熙。 一行人当初发现青翟卫中有奸细,立即转移并再次清洗。费了些力气摆脱安王围捕,又使计策诈了几次,确认队伍中再无二心者后,匆匆再次投入到寻找魏景的路上了。 两个多月下来,他们从东到西,分开十几路人马,伪装商队寻找至今。 并未有所获,反而先前路见不平除了窝悍匪,倒惹上了麻烦。 庄延的人尾随失败,他们不知道自己反被韩熙亲自领人反追踪了。 韩熙中午去了,夤夜才归。 “平陶一世家手下的商队,家主姓庄。这庄家从前是平陶数一数二的商贾,但二月前得了新县令青睐,已跻身官吏,如是平陶数一数二的人物。” 韩熙跟去半天,就把领队和庄家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 季桓点了点头:“这主家是平陶县衙的要紧人物,底下人多多关注异常状况,尚算合理。只要我等不滋事,应无妨碍。” 韩熙赞同,其实以他们这群人的本领,在四下大敞的旷野,根本不可能被区区县兵围捕。唯二担忧的,一怕耽误了寻找殿下,二也恐引起安王注目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排除二者,余者没有妨碍。 季桓看了眼一旁认真倾听的张雍陈琦二人。当日率先拔刀相助的其实是张雍,陈琦紧随其后,他本人迟疑了一下,因为他认为所有事情都及不上寻找殿下重要。 他就怕多生枝节。 如今果然惹出麻烦,他有心想劝两句,但又不想浇灭张陈的一腔热血,话到嘴边几番,又给咽了回去。 “季先生,这平陶县令倒有些意思。”韩熙是个心细的,见状连忙岔开话题。 “怎么个有意思法?” 季桓明白韩熙的意思,算了,他放弃劝说,就着对方的话题说来。 “啧,有勇有谋,还会些功夫。据说这平陶已被前县尉称霸十余年,前后几任县令奈何不得,他一来倒根除了。” “咦?” 张雍立即接话:“那我们可要查探一下这个县令?” 自从出了奸细一事后,以防万一,韩熙等人商议后决定舍弃从前的梅花暗号,宁愿效率大大降低,也不将新暗号宣于全营。 除此之外,季桓还提议,每途径一处,都仔细探听近期可有不同的人和事。 与新帝和安王的不同,季桓对魏景的了解远胜于前者。他揣度,殿下未必不会隐于暗处积攒势力,以备日后一举推翻这大楚朝。 毕竟如今这大楚朝,病入膏肓,唯二的救命药又去了,大厦将倾之势已现。 如果真这样,益州、交州这类偏远之地是最很合适的。 这提议一出,立即得韩熙几人附和,他们打算先搜寻益州,如无果就转战交州,再不行还有荆州等。 故而张雍眼下有此言,一路上,但凡有些不同人和事,不拘大小,他们统统都暗地里查探了一遍。 可惜,未有果。 但他们从未气馁。 季桓颔首:“明日先进城探听一番,若这县令确实了得,咱们再探探县衙。” “好!” 众人说定,遂安排扎营守夜诸事。 夜风徐徐,已带来凉意,人数足有数百但声响很小,掩藏在茅草树木摇曳的沙沙声之下。 数十丈外的山脚,有处茅草丛随风轻轻一晃,未引起哨卫丝毫关注,一个黑色人影已无声没入山林间。 …… 魏景回到县衙后院已子时过半,轻轻推开内室门,他怕惊醒邵箐,不想门一开,却见她已醒了正拥被坐着。 “夫君,如何了?可是他们?” 窗纱筛进的朦胧月光下,她一身白绫寝衣,乌发蓬松软软披在肩膀,目光却清明,显然醒了不止一阵,一双杏目带关切,正定定看着他。 在这个尤带寒意的秋夜,他披着露水出门,却有一人在夜半等候他归来。 自心底无声涌出的热意,已无声淌至四肢百骸,秋夜的寒凉已被关在门外,他一贯冷冽的眉目染上柔和之色,缓声道:“嗯,就是他们。” 魏景解了外衫,上床拥她躺下:“醒了如何不睡?” “我不困。” 邵箐起夜就见床畔空了,安稳不易她有些惦记,也没继续睡,而是等他回来。 “那咱们这回要和他们联络么?” 这话,数月前邵箐在来平陶的路上问过一次,彼时魏景说还不是时候,那现在呢? 魏景道:“差不多了,我再观察二日,不急。” 他说不急就不急,论心机手段和对青翟卫的了解,邵箐远及不上他,这事就不发表意见了。 “先睡吧。” 魏景轻拍了拍她的背,邵箐冲他一笑。 她正要和从前一样阖上眼睛睡觉,不想,他却忽凑上前,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薄唇柔软,刚从外面回来带些凉意,温度却尚在舒适范围中。 呃,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亲了她?! 这是魏景第二次亲吻她,头一次是昨夜,二人行房之时。 当时敦伦,那亲吻最正常不过。 可是,现在并没有呀。 邵箐能感觉到,他这个轻吻不带丝毫情.欲,一触即离,他微微带笑,垂目看着她。 怎么说呢?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像情侣,让人很骤不及防。 邵箐愣了愣,却见魏景神色自然,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夫妻了,更亲昵才正常。 总不能继续和从前一个相处模式的吧? 这么一想,方才忽涌起的那些手足无措的异样感就去了大半,邵箐释然。 不过她还是有些热血上涌,脸皮比刚才要烫些,她努力忽视唇角因被吻带了的些许麻痒之意,忙不迭闭眼,嘟囔:“哦,那我要睡啦。” 鸦鬓乌发,眉目灵动,到底是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她神色比之以往,多出了一些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魏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他心中感觉,但他知道自己是愉悦的,他低低道:“嗯,快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阿秀的接档文《嫁给表哥之后》求预收啦!宝宝们戳作者专栏见哦~ (*^▽^*) 嘿嘿阿秀放一下文案哈↓ 镇北侯傅缙一生杀伐果断,能屈能伸。 少年隐忍,终诛心怀叵测继母,灭便宜表妹妻室,得以挣脱桎梏。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一生光辉灿烂,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物,真真可歌可泣。 然而很可惜,楚玥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便宜表妹。 她和她的娘家,将成为傅缙飞跃式人生的里程碑。 楚玥 : “……” 本文又名《我的表哥想杀我!》《甜甜甜宠宠宠》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32、第32章 虽魏景认为时机已到, 但事关重大他相当谨慎,接连两天夜间,甚至白日,他都无声出门观察。 他这种态度,让本就在意的邵箐更紧张了些,一连两个晚上都没睡好, 眼巴巴等着他披着夜露而归。 在第三天入夜, 魏景终于说, 可以了。 …… 距汒水南岸约二里处的山坳处, 青翟卫的临时扎营之地。 “消息打听得怎么样?” 简陋的营帐内, 临时挖出的火塘内篝火熊熊燃烧,韩熙张雍四人围坐,季桓问其余三人。 他就是个文士, 没甚武力值, 打听消息这活就交给韩熙三个领人去, 不过这回, 他们罕见去得有些久。 凭着青翟卫的本事, 即使人地生疏, 这小地方的事最多就一两天完事,怎么弄了这么久? 然而越久, 就说明越有情况,季桓声音虽沉稳依旧,但心底忍不住多添了许多希冀。 “我先说。” 韩熙道:“这县令据说是中原左迁来的,来了也未立即上任, 而是潜伏着拿了前县尉官盐转私的证据,送到高陵去了。” 陈琦接口:“据闻期间消息走漏,那县尉竟敢明目张胆令县兵围困县衙,欲将县令置于死地。然那杨县令当场陈其罪状,反令县兵擒了县尉一伙。” 两人说着话听着简单,内里信息却极丰富。 既然千里迢迢被左迁,那大概率手下无人脉也无势力可靠,但新县令竟将私盐证据拿到手;且陈罪状和策反县兵必不会容易,略有欠缺,恐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由此可见,此人确实有能耐。 “如今,县令已将平陶彻底掌控,这几月还增召了兵卒。” 张雍最后补充:“这私盐一案,乃前县尉狗胆包天和蛮族暗通的,如今水落石出,这蛮族被断了财路,故平陶需增召兵卒。我去县兵营附近转过,营房果真已扩建超过一倍。” “增召兵卒?” 季桓心中一动。 按理说,天底下有些能耐的人实在太多了,一路走来,如平陶新县令般打了漂亮翻身的仗的不是没有,这算不得稀奇。要说触动了几人心弦的,还数这个增召兵卒。 且能干,年纪不大,会些武,这种种都能和殿下重叠起来。所以,韩熙三人才会留了三天,铆足劲儿尽可能详尽地探听消息。 平陶百姓自然不知个中详情,但这也不妨碍他们编出一套高.潮迭起的除恶记。韩熙自然不会相信夸张的鬼话,但从中抽去关键信息,并加以分析还是可以的。 目前,市井上能打探的都打探到了,余下若要进一步,只能换个手段。 季桓立即追问:“那这位新县令呢?你们可有窥见其真容?” 说到最关键这点,韩熙三人对视一眼,俱摇头:“我们使了几拨兄弟盯着县衙,很可惜,并未见县令露面。” “既然如此,我们下面就探一探这县衙吧。” 至目前为之,是这个平陶县令最符合他们揣度。季桓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张雍一拍大腿:“好,明日我也去!” 张雍说出了韩熙陈琦的心里话,从事变到如今,他们已经奔波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遇到个希望大些的,都迫不及待想第一时间确认。 韩熙忍不住激动:“以殿下之能,疗伤痊愈再拿下个把县城,不过易如反掌之事罢了!” “没错!” “说的对!” …… 即使只是一线希望,在座四人都鼓噪了一番,哪怕四平八稳如季桓,也一连捋了好几把颌下长须。他稳了稳心神,道:“好了,我们且先歇下,明日就进城。” “好!” 四人站起,拍了拍衣袍,要出营帐往洗漱的小溪而去。 “谁?!” 张雍性子最急,当先撩起飘荡的帘帐跨步而出,谁知骤然晃眼,他竟见不远处溪畔高高的茅草丛侧,不知何时立了一条黑色人影。 乌发束起,宽肩窄腰,这是一个男子。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就连远近的明哨暗哨都没能发现其踪迹,冷冷的月光下,他面向小溪负手而立,昂藏颀长,身姿挺拔。 “这,这!殿下?!” 这个背影是那么的熟悉,曾经见过千百遍,这半年来无时无刻不想再会,晃眼一望,张雍不敢置信,但狂喜已经先一步涌上心头。 “在下见过殿下!” 身经百战的四人竟手足无措,瞪大眼睛愣愣看了片刻,直到季桓失去平日冷静的高呼声响起,这才如梦初醒。 “标下等叩见殿下!!” “砰砰砰”几声闷响,韩熙几人膝盖重重落地,他们单膝下跪垂首见礼,眨了眨眼,眼眶湿润,更有甚者激动得落下了男儿泪。 找太久了。抛弃一切决意追随,中途却发现奸细,导致被伏击围捕。种种艰难暂且不说,哪怕他们坚信魏景不会死,但长时间毫无头绪和收获的寻找,总让人生出一些焦躁来了。 现在终于见到人了。 一息间犹如乌云尽散见月明,如何不教人热泪盈眶。 张雍和季桓激动之下,声音很大,一时驻地的数百名卫兵都先后获讯,喜出望外,一时如潮水般涌至,跪地齐齐大声道:“标下等见过殿下!” “诸位请起。” 魏景已转过身来,他叫起所有人,又亲自扶起季桓韩熙等四人,拍了拍张雍陈琦的肩膀,又对季桓说:“你们南下,我心极慰。” 是的,除了韩熙领着青翟卫外,季桓来了,就连昔日他亲自提拔的两员大将张雍陈琦也来了,抛弃所有,追随他而来。 魏景环视所有人,提气道:“汝等南下,我心甚慰!” “效忠殿下!我等万死不辞!” 韩熙张雍几人在前,率激动的卫兵们在后,齐刷刷再次拜倒。 声音很大,惊得夜鸟振翅而飞,魏景早看过附近环境,再无旁人,因而他高声回道:“好!” “诸位快快请起!” …… 生死久别后的重逢激动人心,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诸卫兵领命重新回到岗位上,魏景则是季桓几人的簇拥下,入了先前那个简陋营帐。 “禀主公!” 诸人分主次坐下,韩熙立即站起禀报:“青翟营今有三千一百一十二人,分十二队,其余十一队也伪装成商旅,目前正在附近乡镇搜寻主公音讯。” 青翟营,本来编制近五千,当初离开北军时,已筛掉约一千。一路南下,韩熙仔细清洗几次,又洗掉五六百。 五六百已经很多,宁错洗也不放过的了,需知青翟卫俱是魏景亲选的战后遗孤,忠心耿耿,和寻常军士不可同日而语。 本以为已洗干净了,谁知还出现了张阔这样的漏网之鱼,差点误了大事。摆脱安王围捕后,又狠狠筛选几遍,最后才剩下这三千出头人。 韩熙几个用了好几个法子,包括使诈恫吓,最后确认,这三千人确实已干干净净,再无他人眼线。 个中艰辛,韩熙等无人再提,而魏景也不婆婆妈妈的性子,干脆利落一颔首,道:“很好,先召回来。” 他说了一个地方,让青翟卫暂去安置,这地儿就是西郊那天然粮仓附近,他打算粮仓日后也让青翟卫接手的。 韩熙一一记下,好不容易待此事告一段落,急性子张雍忙问:“主公,这半年您是如何过来的?” “殿下”一词,如今并不适宜出现。他性急粗莽,但该心细的地方从来不粗,不用特地嘱咐,他已经和韩熙一样,把对魏景的称呼改了过来。 张雍忍不住骂道:“安王那狗贼,可是在黔水下游布置了天罗地网!” 提起安王这个新帝心腹,魏景眸光暗了暗,只他神色未变,言简意赅将落水后诸事说了说。 寥寥几句,平淡说出,个中艰难也只字未提,不过他却说了邵箐与他同行。 “王妃娘娘也主公同行?!”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呃,不是说夫妻不能在一起,而是据他们所知,这位王妃可是和殿下没怎么接触过的,甚至大婚的时候殿下都不在京城。 完全陌生的一对夫妻,那般惊险的情况,甚至逼得魏景都跳江了,他居然还带上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太出乎意料,众人惊诧之下面上也不禁露了些。魏景忆起邵箐,眸色微暖,缓声道:“王妃虽柔弱,然助我良多,汝等当敬她如敬我。” 这话的分量相当重,众人惊讶,但神色已肃然,齐声道:“标下(在下)遵命!”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别后详情一时说不完,魏景便道:“其余诸事,待你们进了平陶再细说不迟。” 他吩咐:“明日一早,先使人送一封书信到平陶县衙,后日,你们即可抵达。” …… “夫君?三千人都来吗?”这恐怕不行吧? 今夜,魏景寅时方归,邵箐一听见门响就迎上去。更深露重,他衣裳有些润润的,她一边替他解衣,一边询问。 “不,我让季桓几个点数十人来即可。”否则太引人瞩目了。 如今县兵营新兵还没招满,差了几百,明日即可安排人来应招。先安排一二百人进去,这些青翟卫一边潜移默化寻常兵卒,一边逐渐崭露头角成为大小头目,以便魏景将县兵营更牢固地掌控在手里。 余下约三千,先隐匿在西郊山林中,作为私兵,奇兵。 “若日后有变,我再作调整。” 终于彻底解决人手短缺问题了,邵箐难掩喜色,摸摸暖笼里的大白瓷壶,触手仍有暖意,她用暖水打湿帕子,递给他。 魏景擦了手脸,捏了捏她的手,皱眉:“如今夜凉,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中秋都快到了,傍晚下了一场小雨,夜间又添些寒意,但邵箐真心没觉得冷。不过对于他的关心,她还是笑嘻嘻的应了:“嗯,我下回肯定穿。” 魏景睨了她一眼,拥她上床躺下,又道:“后天,季桓几人就到了,你不必心有顾忌,我和他们说过,需敬你如敬我。” 邵箐如今在前衙出没,正经理事办公。看得出来,她很乐在其中,魏景自然不会阻止,且他还很纵容,并打算以后一直纵容。 不过吧,世间对于女子的认知,实如王弥一般,相夫教子掌内事才是妇人本分。像邵箐这行为,在时人眼中其实是很出格了。 季桓等人当然不会对主公的决定有异议,但乍然看见,恐会难免侧目。 魏景委屈谁也不会委屈了邵箐,故而,他特地和季桓等说了这一句。 需敬你如敬我。 说句实话,乍闻时邵箐都是诧异的,实在这句话分量太重太重了,什么夫妻诺言山盟海誓,统统都远及不上。 这一瞬,她突然想起当初山林时的惊险逃亡,还有跳江时的绝望愤慨,心底涌出酸涩之意,眼眶也有些热热的。 很有一种风雨过后见彩虹的百感交集。 她是感动的,仰脸看魏景,见魏景垂目,正替她顺了顺披散在枕畔的青丝。 邵箐眉眼弯弯:“夫君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呀!(*^▽^*) 爱你们,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君子怀信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一花双色扔了1个地雷 阿玖扔了1个地雷 ??蒙里个蒙?扔了1个地雷 33、第33章 邵箐一双眼眸亮晶晶的, 魏景心绪颇佳,俯首轻吻了吻她的脸颊。 “快睡吧,夜深了。” 这晚安吻这几天都有,时深时浅,不过最多也就轻触唇部而已,再深入就没有了。 邵箐接受良好, 表现也自然了很多, “嗯”了一声, 乖乖伏在他怀里, 很快就睡了过去。 魏景精力充沛, 就算不睡一两夜也无甚影响,不过他很享受躺在妻子身边的安宁感,凝视片刻, 替她掖了掖被角, 也阖上双眸。 …… 睡得晚, 但邵箐惦记着季桓等人的事, 起得倒早, 匆匆梳洗用了早膳, 就和魏景到前头去了。 辰时,县衙接了一封信, 是过路商队代为捎带的。 魏景道:“我豫州的家人快到了,这信路上耽搁了,算算日子,竟是近日就到。” 庄延奇道:“县尊家人怎地不护您和夫人赴任?” 邵箐就叹:“我们赴任也有家人相护, 可惜路遇悍匪,一时大意中了药,家人护卫为了我二人,尽数牺牲了。因赴任期所限,我们只好一边上路,一边去信豫州。” “原来如此。” 庄延恍然大悟,他没亲眼见魏景动手,也不知他武力到底高到何等地步,想着蒙汗药也是匪徒惯用手段,一时大意也是有的,因而不疑有他。 至于寇玄,不要说他不肯定邵箐撒谎,就算他明知这假话,也会当真的来听的,所以同样一脸后怕。 这事就合理地提上日程了,只待季桓等人到来。 下午,又有邓光来禀,说有十来个商队护卫出身的外地人来应招县兵,身手极佳又年轻,可落户平陶,问能不能招? 增召县兵,自然优先在本地户籍者进行。平陶是大县,增召个三千兵卒,本来是很轻松的,但由于魏景要求很高,导致进展缓慢,名额迟迟未能填满。 邓光见这十来人条件真的很好,他有些舍不得拒绝,故而特地来问一问。 这正是魏景昨日安排,闻言他沉吟片刻,道:“可。” 他还吩咐:“若再有个人条件优异者,可不必局限于平陶户籍。” 邓光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 邵箐忙碌公务之余,吩咐平嬷嬷把后院两侧的左右边排房洒扫出来,以备明日韩熙张雍等人入住。 平嬷嬷祖孙,是魏景亲自掌眼选出来的仆役。 世居平陶,身家清白,贫民出身。平嬷嬷寡居多年,年初独子病逝,仅给她留下一双年幼孙子孙女和许多债务,几间旧房尽数低了债都不够,不得已只能自卖自身。 平嬷嬷其实也就四十出头,恭谨老实手脚十分麻利;孙女春喜今年十二,正好可以给邵箐当个贴身丫头,这一点也是魏景看中的。 至于孙子春生今年十岁,当个跑腿的小幺儿,闲了还能给祖母姐姐打下手。 这祖孙仨虽贫困但爱干净,老的小的力气大眼里有活。目前不管是魏景还是邵箐,都没打算往后院放太多人,这组合用着正好合适。 …… 翌日,这千里迢迢自“豫州”而来的季桓等人就赶至了,同行还有张雍陈琦一起上路的家眷,以及精选出来的五六十“家卫”。 诸人于侧厅拜见魏景。 在场还有特地赶来的寇玄庄延,因为魏景昨日提过,来者还有旧日一个门客,正好能缓解县衙用人之渴。 既然有新同僚,那更应该来一趟了。 然初次照面,二人大吃一惊。 “门客”季桓三旬有余,方颌阔口,神态举止从容有度;“家卫”头领韩熙张雍陈琦三人或精瘦或魁梧,相貌不同却俱目光迥炯,行动敏捷想必身手颇佳。 这四人风尘仆仆,但一看就知不是庸碌混日子之辈。 还有后头这数十名“家卫”,一律精神抖擞,秩序井然,明显个个都是好手。 庄延叹:“我观县尊气度,便知非小族出身,果然如此不假。” 这数十家卫,可不是小户乡绅能培养出来的。 魏景道:“家道中落,说来惭愧。” 他本人一看就非普通人,刚好又从中原贬到西南来,于是就编了一个家道中落的借口,寥寥几句,让人脑补他和邵箐家是因政治斗争失败而遭了祸的。 既然这样,有些底蕴仍在也属正常,韩熙等人出现也没太让人惊诧。 庄延笑着应了句,忙和寇玄一起上前,与季桓四人见礼。 “在下张功,字伯言,日后还需文珪文长多多指教。” 说话的是季桓,他们用的当然是商议好的假姓名。韩熙自称许信,张雍自称严华,陈琦自称沈良。 这四人或笑意和熙,或从容有度,又或举止粗豪却爽朗大方,反正分寸掌握得极好,初次与平陶诸人交谈,就给人一个相当不错的印象。 寒暄几句,庄延笑:“改日必要与诸位痛饮三百杯,促膝长谈。” “哎,三百杯可不够。” 张雍哈哈大笑:“得上大碗,我们痛饮三百碗!” 季桓摇头笑:“公恕啊,三百碗下去,你也不怕撑破肚皮?” 众人齐齐大笑。 这初次会面,相当之和谐,庄延笑罢,转向上首拱手:“县尊,还有些要紧公务,且容我先退。” 寇玄紧随其后。 庄寇二人十分体贴,看着差不多了,就告退让久别的双方说话。 魏景颔首:“去吧,我今夜设席,届时再畅饮叙话不迟。” 庄延寇玄等很快退下,偏厅只剩下自己人,候着的平嬷嬷就先请了张陈二人的家眷往后头安置。 至于数十青翟卫,魏景随意点了几人留下,余下的吩咐也先一起去,他后面再作安排。 此处空旷,捕掾小吏随时可能出现,并非说话的好地方,魏景站起往外行去,众人紧随其后。 至外书房,他率先推门而进。 季桓四人跟随,至于剩下的几名青翟卫,十分熟练地分散在门前屋后站定,无声守卫。 …… 季桓四人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随主公前行,他们此行要避人说话的,见入外书房也不诧异,然诧异的是,这主公的外书房内,竟还有一名年轻女子。 隔扇门推开,季桓前脚跨入,余光竟见一青衣女子端坐于案后,正垂眸提笔,书写些什么。 登时他就是一愣。 男人的外书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心脏部位,任何人等都不可轻进的。他的主公什么身份?从前无故接近者一律立斩的。 想起魏景那句“敬她如敬我”。这,这难道是主母?王妃? 果然,那青衣女子听得门响,抬起头来,笑道:“夫君。” 绿鬓如云,肤白貌美,一双杏仁大眼水盈盈的眨了一下,盛满了笑意。 她站起要迎,魏景却已几步大步行至书案后,“嗯”地应了一声,垂目看对方,余光瞥见书案上的公文,他皱了皱眉:“不是说歇歇再处理的么?” 少府掌一县财用,邵箐目前主职是这个,但由于人手太短缺,她还兼理了县丞一部分工作,处理各种文书,很忙。 她忙碌但充实,很乐在其中,魏景纵容她但不愿意她太累了,刚才出门时,他嘱咐她入内室躺躺闭目养神,不想这么一会功夫她就起来了。 邵箐笑:“我不累呀,我刚起的。” 这工作强度还行,年轻精力充沛嘛,她笑盈盈,魏景无奈,只好道:“下回不可如此。” 二人就这么低声说了几句话,时间很短,却不知后面的四人早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头一个惊异的是,邵箐居然直接坐了书房主位,而魏景见了竟全无异色。 后一个更惊异的,是魏景就这一小会的气场变化。 冷冽,转为温和。 要说魏景,从前健如骄阳,英姿飒爽,屹立于北境,如山岳般凛然风雨不侵。 这次再相见,凛然依旧,热忱却再也不见,如陡坠深渊百丈寒冰,冷肃而漠然。 究其原因,当然是半年前的一场惊变。 张雍等人乍见如何心酸愤慨且先不提,让他们惊异的是,在甫见邵箐那一刻,魏景通身冷冽如遇春风般,瞬间冰雪消融变得和缓,低声说话时还语带关切。 四人对视一眼,本因魏景嘱咐已很郑重,如今更提了几分。 “标下(在下)见过夫人。” 四人同时恭敬见礼,至于王妃什么的,这称呼同样不适合再提。 “诸位无需多礼,快快请起罢。” 邵箐微笑致意,面前四人如她意料一般,俱是出众之士,叫起后她也不急着深入了解,而是坐一边去,将书案后的主位让回给魏景。 魏景吩咐众人落座,道:“有话畅所欲言即可。” 意思是,不需因邵箐在场心有顾忌。 接下来要议论何事,张雍等人心知肚明,闻言再度惊讶,但好在有方才打底,倒接受得很快。 敛了敛心神,季桓道:“主公,也不知如今中原情况如何了?二皇子登基已有半年,只怕……” 此言一出,他和张雍三人皆面色凝重, 自叛离北军后,他们领着青翟卫日夜兼程寻找魏景,中原诸事再也顾不上。另一个,从前的消息渠道也统统不敢用,仅凭沿途所见所闻,对朝廷现状已不再清楚。 想来也不会好的。 先帝所作所为再如何让人诟病,他的身份却是君,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二皇子乃新封太子,上位名正言顺,无任何可质询之处。 半年时间,足以让他将朝堂内外清洗干净,关键位置都换上自己的心腹。 然大楚再如何强弩之末,那好歹也是个庞然大物,魏景劫后余生,要撼动它却不是件易事。 季桓四人既然决意南下追随魏景,就已经将自己放在后者同一立场上,伺机反扑乃至推翻大楚,此乃必然之事。 终于与主公汇合,此事就该立即提上日程。 前景不易,诸人皆一脸肃然。 “你们无需担忧太过。” 魏景淡淡一笑,看了邵箐一眼,邵箐会意,立即去打开书案后一个专门装邸报的木匣,翻了翻取出其中一封,递给他。 “且看看此物。” 他直接将邸报递给左手边的季桓。 邸报,乃专用于向地方传知朝廷动向和政治情报的公文。上至皇帝谕旨臣僚奏议,下至有关官员的任免调迁,皆抄录其上。实际就是一种古老的内部新闻报纸,避免地方官员两眼一抹黑,胡乱施政。 到了魏景手上,这县令身份就多了一个好处,光明正大地掌控朝廷动向。 他这般态度,季桓等人不禁目露惊喜。季桓接过邸报忙垂头细看,张雍几个等不及,急急凑了过来。 “今夏,黄河下游决堤,虽范围不广,然陈留至扶沟大段河提已岌岌可危。我那二皇兄下了旨意,擢郭赟为都水监,全面接手治水诸事。” 魏景唇角微挑,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郭赟,奏请束水攻沙,被准。” “束水攻沙?!” 季桓唬得手一抖,那封还未看完的邸报拿不稳掉落,被眼疾手快的韩熙一把抄了去,三人忙展开一目十行。 季桓“腾”地一声站起:“束水攻沙只利于局部,于治理黄河整体极为不利!况且黄河下游河堤如今已高于平地数丈甚至十数丈,陈留至扶沟一带又土质疏松,极易被河水侵蚀,一旦,一旦……” 含沙量高的水流本极不驯,一旦稍有变故,恐怕即时泽国千里,哀鸿遍野。 这一点,前太子看得极清楚。他初入朝,就奏请皇父采用宽河滞沙,蓄水固堤之策,并任用舅舅傅竣好不容易寻访到的隐士渠云为都水监,全面治理黄河。 治理黄河非一朝一夕之事,尤其宽河滞沙,耗时更要久一些。不过近十年下来,也初见成效,这二年黄河大决堤再未见,不管春汛夏讯灾情都不大。 初见曙光,如今宽河滞沙竟陡然腰斩,换上理念截然相反的束水攻沙?!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么么~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枣泥糕扔了1个地雷 123扔了1个地雷 123扔了1个地雷 游手好闲妞扔了1个手榴弹 童妍无忌扔了1个地雷 阿拉蕾扔了1个地雷 34、第34章 “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张雍一把扔下邸报, 怒道:“这不是白费了十年功夫吗?!” 束水攻沙和宽河滞沙,各有各的优缺点,前朝起就一直争论不休。哪个更好张雍不懂,只他知道,后者已耗费了十年的人力物力。 咋能说改就改呢?你这治河理念相悖,前头的功夫不就白费了吗? 那新帝为何如此作为呢?深究原因, 其实不难明白。 前太子光芒太盛了, 陨落得更让人痛心叹息, 新帝虽是名正言顺登位, 但却被其映衬得黯然失色。他迫不及待要做出一番功绩, 将这阴魂不散的嫡兄彻底打压下去。 作为前太子数一数二的大政绩,有什么能比治河更好的入手点呢? 而且作为争议了数百年的治河理念,束水攻沙与宽河滞沙始终平分秋色, 确实有其独一无二的优点, 并非谬论来着。 只可惜的是, 陈留扶沟一段并不适用, 而宽河滞沙已进行了十年。 邵箐轻叹一声:“五月下旬, 圣旨就下了。” 郭赟走马上任, 治河立即开始。 当时,她和魏景还在逃亡的路上。这封邸报还是屈承倒台后, 从屈府中搜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邸报是现在发出的,在座的都是不能以真身份示人的逃犯,又能干什么呢? 只是一想到有这么多黎民百姓很可能要为新帝的急功近利付出生命代价, 邵箐心情就十分沉重,即使知晓消息已多时,再讨论心头还是闷闷的。 季桓眉心紧蹙:“这是何人献的策?” 邸报上叙,皇帝旨意一下,奏折纷飞如雪,反对声音不在少数,显然看明白其中利弊的并非一个半个。然很可惜,新帝坚持己见。 这治河是好是坏,终究会看见结果的。一旦决堤,提议者便成了千古罪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这是谁的建议?是愚蠢逢迎还是别有用心? 按正常理论推论,一般对小命谨慎点的人,都不会干这种事的。 邵箐已翻出另一封邸报,魏景接过递给季桓:“是武安侯丁化。” 丁化,不但是新帝丁美人之父,他的嫡长女还被选为安王妃。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半年前被封为武安侯,乃新帝宠臣之一。 安王不得先帝所喜,王妃出身一般,昔日这个毫不起眼的丁化,如今也手掌权柄。 “是愚蠢逢迎还是别有用心,日后就知。” 魏景对这丁化印象不深,曾作为一个皇子他肯定在各处都有些眼线,只是现在并不打算再次联络,因而也不知详情。 不过,光凭邸报上的信息,暂时也很够用了。 魏景淡淡道:“他急功近利大发昏招,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今的大楚,已危如累卵,一旦黄河大决堤,后果可想而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魏景恰恰就在等待这么一个时机。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扩展自己的实力,以待东风。 一县,实在太小了些。 宾主二人想到一处去了,季桓精神一振,立即道:“主公,我们应当设法先将这安阳郡收归囊中。” 干脆利落,单刀直入,一直安静倾听的邵箐眼前一亮,魏景搜获邸报的当时,就是这么和她说的。 果然不愧为昔日齐王帐下的第一谋臣。 “没错!” 张雍一拍大腿,咬牙压低声音道:“先取安阳,以图日后。咱们必要杀入京城,将那狗皇帝大卸八块!” 主辱臣死,韩熙陈琦同样目露愤慨,切齿附和。 “好!” 魏景站起:“得诸位相助,我之大幸也。” …… 尽快将平陶所在的安阳郡收归囊中,已得到在座所有人的一致通过,接下来,就该议论这安阳郡如何取了。 如今大乱未起,明目张胆出兵当然不可能,需智取。 上策是魏景设法取董度而代之,当上这安阳郡守,顺理成章掌握一郡。 目前情况,季桓等人并不了解,于是邵箐娓娓道来:“益州牧何允膝下二子长成,分成两派,董度乃四夫人表亲,四夫人生三公子。” 还有一个郡尉鲍忠,何二公子的人。安阳郡内两派势力分庭抗礼,魏景由于屈承一案,早归入二公子一派。 这二公子得了鲍忠来信,对魏景极为赞赏,亲自写了一封信至平陶。魏景的回信自然大喜过望,表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非常有分寸,适当表露自己的才干,二公子果然愈发看重。后面鸿雁频频,虽未曾见过面,但“杨泽”已成二公子跟前有名号的人物。 只要机会恰当,这何二公子绝对不会拒绝将魏景推上郡守之位。 这两三个月时间,魏景一边立足平陶,一边已为后续铺好了路。 上叙这些,作为主公的魏景不好亲自详细介绍,于是邵箐很主动接过话头,将个中情形一一解说清楚。 末了她十分遗憾:“可惜这董度有何三公子力争,在私盐案只担了一个失察罪名,罚了点俸禄了事。” 真相是,董度是为何三公子办事的,三公子自然力保。而何州牧在两个儿子间一贯采用和稀泥的策略,所以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炮灰了屈承一干人便结案了。 “那我们该从何处下手?”韩熙问。 既然已铺陈完毕,那接下来就该商议出具体计策了,如何扳倒董度?又如何绊住鲍忠? 鲍忠是郡尉,也是二公子多年心腹,董度倒了,其实他才是最可能上位的人选。魏晋欲取安阳郡,这绊脚石也得同时搬开。 韩熙季桓几个对平陶了解尚且不深,更甭提安阳郡了,因此一时也没什么好的见解。 “何处下手?” 倒是邵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濮族?” 既然想从平陶县令擢升为安阳郡守,那不管最终定下什么计策,若想从中有所作为的话,那此策必得勾连两者,缺一不可,且越紧密越好。 邵箐立即想起濮族,这个因魏景插手私盐案而被断了财路的蛮族。后者和高陵和董度,甚至和鲍忠,纠葛都极深。 私盐一案,董度为求自保,拼命往濮族身上推卸责任,再加上原来配合屈承官盐转私的恶行,让益州牧何允大怒,下令切断和濮族一切官方和民间的交易,不仅仅限于盐。 井盐再无法往外贩销不说,如今就连出来买个生活用品,濮族人都得伪装一番。 这梁子结大发了。 而濮族,是出了名的眦睚必报。 邵箐第一次参与这种正经八百的议事,一时很有些紧张和期待,话罢立即看向魏景。 “没错。” 她目露期待,双眸亮晶晶的,魏景立即给予嘉许一瞥,他肯定道:“濮蛮和我与高陵牵扯极深,若想谋划,非从其中下手不可。” 这个大方向是最合适的,至于后续计策的制定,不急,先让濮族动起来,他们才能见机行事。 魏景食指轻点了点书案,道:“加紧练兵,我们近日攻蛮。” 有动荡,才会出现可乘之机。 …… 策略议定,紧接着魏景就安排了一众心腹的职务。 季桓为县丞,韩熙为兵曹掾,张雍为贼曹掾。至于陈琦,他直接将人放进县兵营去,暂任卒长,日后再擢为军侯。 还有特地挑选出来放在的明面的数十青翟卫,一律挂上捕掾的名头,全面掌控平陶县衙。 先前人手不足不得已,现在,魏景当然得确保县衙万无一失。 晚间洗尘席,他宣布了以上消息。 寇玄庄延等人并未意外,闻言笑语晏晏:“主公英明,知人善任。”又举杯,敬季桓等人:“诸位一来,大大解了县衙用人之渴啊。” 庄延笑着打趣:“我呀,总算能回趟家了,只怕我家那几个皮小子都不认得我了。” 这二月,他忙得吃喝睡都是在县衙的,家都没回过两趟,人瘦了一圈,不过精神却愈发抖擞。 韩熙笑道:“日后,我等还劳诸兄多多提点啊!” “岂敢,岂敢。” 气氛热络,季桓等人很顺利融入县衙;韩熙陈琦和邓光等人猛灌几杯,初次接触后也熟悉了起来。 魏景看着差不多了,抬手一压,沉声道:“诸位,濮夷二蛮屡屡扰我平陶治下百姓,尤其濮族,近二月烧杀抢掠频频,我绝不能容也。” 既然商议妥当近日攻蛮,那紧接着就该备战了,正好一并宣布。 理由也是现成的。自从私盐案结了以后,被断了财路还被勒令制裁的濮族大为光火,好吧你不和我交易,我就抢,我就劫! 濮族重操旧业,携怒恨而来手段非常残酷。劫杀过路商旅,抢掠附近乡镇百姓,钱要,货要,命也要。这二月案起大大小小二十余宗,每回都出人命,每次都见血。 县中捕掾疲于奔命,但平陶附近山高林密,濮族惯用游击战术,收效不大,反让对方更变本加厉。 最大一宗是昨天出的,一高陵商队被劫,高陵这地方戳了濮族肺管子,商队从护卫到脚夫上下数十人皆被杀尽,无一幸免。 于公于私,不管季桓等人来没来,魏景其实也到了非出兵剿蛮不可的地步了。 “即日起,备战攻蛮!” “是!” 魏景话音一落,诸人齐齐站起应喏。 应后,庄延却眉心一蹙,道:“濮族气焰如此高涨,已不伐不行。只是……” 他忧心忡忡:“县尊,这山高林密的,濮族聚居地又不明,恐怕我们要吃亏。” 濮族终年居于深山,极熟悉地形,出入山林如履平地,还善毒。他们一直都十分保护自己的聚居地,绝不轻易为外界所知。这么些年下来,平陶这边只能圈定个大致范围,具体地点始终无法确定的。 蛮族的优势正是己方短板,所以一直以来,面对对方的骚扰,平陶这边都是以防御为主的,基本不会主动攻入山林,以免大败。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是不想,而是难度太高,没这个必要。 毕竟平陶附近这二支蛮族并不大,行动不敢太过分。且近数十年间,濮族发现了盐井,因为要和平陶合作贩售井盐,更是基本消停了。 想到这里,庄延叹了口气。话说回来,这次濮族手段太残忍,情节太恶劣了,用以前的策略力度根本不够。 他拱手:“县尊,二蛮不容易对付,尤其濮族,极善毒,需万万慎之。” 这是魏景上任后的第一次大动作,办好了,日后一片坦途;若反之,恐怕仕途会有阻滞。庄延已将身家前途都压在前者身上,自然忧其所忧,盼对方平步青云的。 魏景颔首:“文珪所言极是。” 他下令:“沈良邓光,你二人明日即点二百兵卒,先潜入山林,对照补充地形图。” 平陶县衙有附近山林的地形图,但不详细,再深入的地方更是一片空白。魏景明面吩咐陈琦邓光,暗地里更会遣青翟卫出动。昔日的青翟营乃精锐,查探地形绘制地图也是长处之一。 陈琦邓光出列,肃然领命。 魏景接着将目光投向韩熙及一众县兵营大小武官:“尔等需勤练兵卒,随时待命。” “标下领命!” …… 魏景有条不紊,沉声一一安排妥当,他虽一身常服,但威仪极盛,凡被点名者无不心神肃然,大声领命。 眼见他已安排妥当,在场诸武官却独剩一个张雍,他急了:“主公,那我呢?” “我有重任托于公恕,故而才留到最后。” 魏景安抚一句,神色一肃:“近日我将出征,县衙与平陶安宁将托于公恕之手。此事要紧,不容有失,公恕需慎重行事。” 话罢,他看了身侧一直安静听他发号施令的邵箐一眼。说是将县衙和平陶相托,那不如说是将邵箐托于张雍之手。 西南丛林,山高林密路难行,蛇虫甚多又潮闷,兼瘴气不少,魏景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把妻子留下。 邵箐对魏景的重要性不言自喻,若是季桓等人来之前,他未必放心将她独自留下,但现在可托于张雍之手。 张雍心领神会,神色一肃:“标下定不辱命!” “好。” 魏景随即又点了几个人:“王经,你领姚越张元二人,即日起为夫人亲卫,需谨慎护持,不得有误。” 这三个年轻人,都是他贴身亲卫,信重程度不亚于韩熙几个。这并不是针对此次攻蛮的,当初决定和青翟卫联络,他就有了此念。 王经三人出列:“标下领命。”又转向邵箐,重新见礼:“标下等见过夫人。” 邵箐忙道:“三位快快起罢。” 至此,所有安排已经妥当,邓光率先举起酒杯:“标下敬县尊一杯,此战必胜!” “说的好!” 这种酒是不能不喝的。 魏景为了掩饰身份,日常起居并不以孝期示人,所以洗尘宴不能少,敬酒也无没理由拒绝,好在邵箐体贴,借口自己不胜酒力,首案准备的是素酒。 他仰首饮尽杯中酒,捧着酒壶的春生忙又斟满,他重新举杯:“诸位,请!” 邵箐也连续喝了两大杯,热热微辣的酒液从喉管进入胃袋,她发现自己还真不胜酒力,虽不醉,但却感觉酒意直冲上头,摸摸脸热热的。 宴席也差不多了,她干脆小小声对身边的魏晋道:“夫君,我先回去了。” 她喝了酒,杏目格外水润晶亮,脸颊泛粉,冲他眨眨眼睛,魏景低声嘱咐:“走慢些,让平嬷嬷和春喜搀扶你。” 哪有这么严重? 但邵箐并不反驳他,只笑着应了:“好。” 她与众人微笑说了两句,率先离席,魏景一路目送她身影进了后房门,方收回。 庄延就笑:“主公与夫人鹣鲽情深,真真羡煞我等呀。” 他和季桓等人不同,不知魏景原来身份,因平时宾主处得不错,又籍这酒酣耳热情绪高昂之际,故而这么打趣了一句。 谁知魏景一听,却是一怔。 鹣鲽情深? 情爱? 很陌生,很奇怪的词汇,从未没想过有一天会套在自己身上,魏景眉心不禁微微一蹙。 …… 实际在当今的上流社会,赞美夫妻之情的最高词汇,是相敬如宾。 宾,宾客也。夫妻间互相敬重,爱护,感恩,多体贴不红脸,一辈子都如宾客般互相尊重,就达到了两者关系的最高境界。 魏景自幼所受的教育就是这般。 更有皇兄年少时曾爱恋一出身低贱的歌姬,盛宠甚至独宠,母后屡劝不果后,严厉处置了该歌姬并训斥兄长,事后又郑重和他说,情深不寿,切戒之慎之。 彼时睿智英明如兄长,都因为这个歌姬颓然了一段时间,因此魏景深以为然,将母后教诲牢牢记下。 庄延和他出身不同,因而看法也迥异,这前者眼中极尽溢美之词,落在魏景的耳朵里,一时却极不适应。 他当即忆起母后的教诲,下意识就排斥。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江绾莞扔了1个地雷 小小柠萌扔了1个地雷 28059261扔了1个地雷 秋忆意扔了1个地雷 童妍无忌扔了1个地雷 小微扔了1个地雷 35、第35章 只魏景转念一想, 又觉得邵箐是不同,不论是歌姬还是旁的女子,如何能和自己妻子相比? 宴散,他缓步往后院而去,夜风吹拂已带寒意,却未冷却他思绪纷乱的头脑。 庄延无心一句话, 竟让沙场指挥若定, 威名赫赫有战神之称的魏景心生烦燥。 一方面觉得邵箐独一无二, 世间再无人能相比, 他不喜宾客说法, 心里也隐隐趋向与她产生情爱并无不可。 但另一方面,自幼建立的观念根深蒂固,母后教诲言犹在耳, 他如何敢违背? 这是不对的。 思绪繁杂间, 县衙不过三进, 很快就到了后院, 他皱眉在正房门前立了一会, 轻盈的脚步声从里面响起, 门被打开,露出邵箐笑盈盈的脸。 “怎么了?怎么回来了也不进门?” 邵箐好奇瞅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凝重,眉心微蹙,心头立即咯噔一下:“可是生了何事?” 不会吧?她也就早走一两刻罢了。 “无事。” 她笑意敛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些担忧,魏景立即否认:“我不过想些其他,你无需担忧。” “那就好,快进来吧。” 邵箐拉着他的大手,把人拉进门,一边往内室行去,一边道:“你快沐浴吧,我已经帮你取好寝衣啦。” 春闺暖意融融,刚沐浴完毕的邵箐脸颊脖颈红扑扑的,有一种沁人心肺的熟悉清香萦绕。她拉着他的手,一脸欢快地说,已经帮他取好衣裳了,让他快快梳洗歇息。 话罢,她还皱皱鼻子,似乎不大爱他身上酒味。 “有味儿么?”他不过喝了几杯素酒罢了。 此情此景,这般的邵箐,就如同一泓蒸腾着热气的汤泉,暖意淌过心间,浸润灵窍,蔓延四肢百骸。他身心舒畅,不禁面露微笑,扬手嗅了嗅宽袖。 “没味儿。” 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天地苍茫唯她一人矣,再无人能与之相比拟,更无人可取代之,有无情爱,又有甚要紧的?他胡思乱想,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想不出结果就不想了,魏景将方才那些纠结尽数抛诸脑后,携她至屏风前,问了两句,又抬起手臂,要她侍候解衣。 这男人! 邵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伸手解他腰带,好吧,伺候你大爷了。 给大爷解了外衣里衫,只剩下一条素绫里裤,线条流畅的腹肌虽然很养眼,但她可不打算继续伺候了,见魏景还站着不动,她忙推了他一把。 “快去,快去。” 她脸颊微红转身就走,魏景微微一笑,转身入了屏风后。 …… 案上燃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柔和,邵箐躺在柔软的衾枕上,耳边是屏风后传来的水声,她也不困,滚了滚侧身盯着挑起的两幅床帐。 大红帐子早就换下来了,换上一顶天青色的鹤穿牡丹纹绸帐,她伸手戳了戳精致的牡丹纹样。 这样的安稳生活和刚开始时真天渊之别,真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 其实早在接受魏景的时候,她就把复仇一事一并接受了。 复仇,固然不成功便成仁,但说实话现今这世道,本分老百姓也没没好过到哪里去,丢命还挺容易的,好比昨天被濮族杀尽的商队。 哎,希望接下来能顺顺利利。 秋季的夜晚,总带凉意,她卷着被子又打了个滚,屏风后的水声就停了。 魏景松松披着寝衣,吹熄油灯翻身上床,见邵箐还没睡着,于是他道:“阿箐,我吩咐人去豫州了。” “豫州?”真杨泽的事吗? 魏景肯定点头,得了杨泽户籍告身本属偶然,当初前往平陶也非必定选择,然此一时彼一时也,经过一番努力,如今平陶确确实实成为了他新的据点。 他目前所有计划,都是基于平陶展开的,那么平陶这个关键节点,就不容有失了。 杨泽是豫州人,也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况,对方父母是否尚在?有无至交好友?等等问题都需要了解清楚并做好预防手段。 魏景始终没忘记这一点,但先前一直没有可信任的人手供驱使,青翟卫一重新收拢,他立即遣了人去。 “确该如此。” 邵箐深以为然,不怕一万总怕万一,他们保证认识杨泽的人不出现在益州就可以了,两地相隔千山万水,道路难行,这一点操作起来不难。 她伏在魏景的怀里,一只大手在轻轻抚着她背,有规律的轻抚让她涌起一阵睡意。小小打了个哈欠,邵箐刚想阖目,忽又听他说:“我还让人去寻一寻舅母几个。” “舅母?” 邵箐睡意一下子就飞了。她想了想,魏景的舅母就是昔日的平海侯夫人孟氏。 说起平海侯府,也是惨,在魏景自北疆折返之前,就已被先帝悉数拿下。满府男丁斩首,妇孺幼童徒流西南两千里。 没错,当初和邵箐一起上路的,其中就有魏景的舅母孟氏,以及她膝下嫡庶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年仅十岁的嫡幼子。 傅竣膝下四子,仅有这么一个小儿子未成丁,在抄家斩首中得以幸免。 魏景现在终于缓过来了,人手也不再捉襟见肘,于是就想寻一寻他仅剩的这些舅家亲眷可有生还。 邵箐迟疑:“可,可当初在那驿亭里……” 说的是正是流放途中遭遇杀手那一瞬,虽当时刀光剑影,她自顾不暇,但邵箐还是看得真真的,一同流放的那数十人作为新帝的目标之一,已被黑衣杀手砍瓜切菜地灭了大半。 倒肯定有漏网之鱼,但傅家人有这么幸运吗? 邵箐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现场太混乱了,她实在没什么印象。 “尽人事,听天命罢。”魏景忆起昔日亲舅的音容笑貌,一时黯然。 “或许舅母和表弟几个活下来也未可知。” 黑暗中,看不大清魏景的脸,但他语气变化却听得真真的。这么一个即使身处绝境都坚韧依旧的男子,如今却黯然神伤,邵箐心里闷闷地难受。 她主动搂着他的腰,低低地劝慰:“我看见好些人逃进密林了。” 这一刻她衷心希望,傅家人即便能活下一个,也是极好的。 “嗯。” 魏景反手抱住她,很紧很紧。温热身体顺从伏在怀中,熨帖他的心,他闭上双目。良久,他睁眼,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没事,快睡吧。” …… 魏景确实是个坚韧的人,一瞬间的伤感并不能影响他,翌日,就投入密锣紧鼓的备战当中。 县兵营日间热火朝天演练战阵,夜间背诵新的暗号和旗语,务必做到全军紧密配合,充分发挥作战能力。 另一方面,魏景安排了一千县兵分五队,巡视平陶境内乡镇官道。不少商队获悉消息,都算计好行进路程,以尽量得官兵的保护。 这么一来,县兵小队难免和频频作案的蛮族狭路相逢,进行小范围的交锋。 一开始,濮族人并没有任何准备,很是吃了个大亏,被县兵小队击毙二十余人,余者不得不迅速遁入山林逃命。 濮族人的仇恨一下子被点爆,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在首领伽罕的指挥下,变本加厉报复平陶一方。 八月初八到八月十三,短短五日,县衙接报濮族作案二十九起。对方采取一贯擅长的游击战,若是遭遇县兵营,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迅速退去;若碰上的是寻常商旅,那就是狼入羊群。 濮族人善毒,果然不假,游击战中最喜爱施放一种迷烟,县兵队早有准备倒还好,寻常商旅一旦碰上,最好的结果就是当机立断舍弃财货,先一步奔逃。 “看来,濮族即便不倾巢而出,也相差无几了。” 魏景阖上最新送上的信报,抬目:“合围二蛮的时机,已至。” 如今,已有二千县兵执行巡视任务。他的安排,并不是漫无目的。在明面有韩熙等人领着县兵队频繁打击,暗地里还有青翟卫不时骚扰,濮族人虽劫了很多财货,但也吃不少大亏小亏,折损了好些族人。 在这些居于深山的蛮族人眼里,族人可比财货重要太多了。这仇恨是越来越大。据青翟营的暗报,这濮族首领伽罕似乎联系了夷族,两族聚拢,几乎能确定要携手合作。 这两族联手,意欲何为呢? 无非就是想把平陶打怕而已。给予魏景重重一击,让他从县令的位置上跌下去,一雪新仇旧恨,并让继任者心生怯意,不得不恢复往日应对二蛮族的战策。 防御为主,以保住头顶官帽,就好像先前历任平陶县令一样。 至此,二蛮战策和魏景预期已达到了一致,他沉声道:“传令,明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合围二蛮!” 他当即勾选四千县兵,由韩熙陈琦邓光等武官率领,再点选庄延等文官兼幕僚,下令明日出兵。 “标下(在下)得令!” 被点中的诸人站起出列,齐声应喏。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接下来,领了命的众人该下去准备了,邵箐正这么想罢,却见寇玄急急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在下欲随军略尽绵薄之力,请主公准许!” 咦? 好端端的,这寇玄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请求? 不是说不能带他,而是相对而言,寇玄其实是在场众人中最文弱的一个。哪怕庄延,因未接任家主之位前,他时常随商队外出增长见识,也学了些武艺,强多了。 这次征蛮,在深山丛林中进行,没有点体力只怕举步唯艰,这才是魏景留下他的最大原因。 不过让邵箐意外的是,魏景只看了寇玄一眼,就十分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可。” …… 邵箐有点不明所以,等魏景吩咐了季桓总领留守一切事宜后,二人回了屋,她忙不迭悄声问:“夫君,你为何答应寇文长呀?” 他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啊。 魏景淡淡一笑:“大约,他欲借此次机会,除了那袁鸿。” 作者有话要说:  邵箐是魏同学好不容易才拴住的,独一无二的位置,他哪里那么容易作哈哈哈哈哈,他不会的,最多自己暗地里纠结。 咱们给点时间等他纠结完啦哈哈哈 笔芯笔芯!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小微扔了1个地雷 20819881扔了1个地雷 36、第36章 袁鸿此人, 不管是在魏景邵箐眼里,还是在寇家人眼里,都是一个隐患。 然而,既用了寇玄,那么涉及他唯一的胞妹,顾忌总多出一些的。 魏景并没有亲自处理袁鸿, 先让寇玄处理, 有变数或者不满意了, 他再动手不迟。 但据邵箐所知, 寇月对袁鸿的感情一直都很深的, 摆脱孙综桎梏以后,没变平淡不说,她反而越发期待与对方缔结良缘。 寇玄想必也很苦恼吧? 这么说来, 这次征蛮, 倒是他一次很好的机会。 一劳永逸除了袁鸿, 不再有任何泄密危险。另外, 让袁鸿死于战役, 好歹落得一个英雄名称, 为寇月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圆满句号,不伤兄妹和气。 …… 当天傍晚, 寇玄点选了几个随行书佐,其中一个果然是袁鸿。 他拍了拍袁鸿肩膀:“寻常擢升,只怕不易,你要脱颖而出, 有些难得资历在里头,要好得多了。” 寇玄对这未来妹婿一向和颜悦色,从来未表现过丝毫不喜,一番话说下来,不但在情在理,还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 袁鸿一想也是,难得进了县衙,总不能一直当个小文书的,他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怯意,道:“谢大兄提携。” 寇玄也去,他紧随其后,总不会出错的吧? “好了,快回去收拾些换洗衣物吧,明日五更即出发了。” 寇玄目送袁鸿背影远去,垂眸想了想,他去求见魏景,借了两个人。 这些幕僚文官,虽随军也是有专人护持的,他所谓的借人,就是想这二人听他指挥行事。 魏景一概不问,点头准了。 …… “寇文长么?” 刚沐浴完毕,从屏风后转出的邵箐脸红扑扑,寝衣领子也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白皙泛粉的腻润肌肤,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魏景黑眸暗了暗:“嗯,他问了明日的随卫。” 邵箐应了一声,对比起寇玄,她其实更惦记魏景,首次这么近距离接触战争,她有点不安。 “濮族人善毒,你要多多留神。还有,西南丛林多瘴气,你解瘴气的药丸子莫要离身。还有,啊……” 正给魏景检查了一遍装有药丸子的布囊,邵箐忽然小小惊呼一声,一个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后抱住她,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 “你吓到我了。” 邵箐被惊了一下,二人成婚至今,魏景常有亲昵举动,但像现在这样突然就抱住她,还是第一回。惊过了后,有点不适应,面上还染上一丝热意, “你放心,我数日便归。” 他反而牵挂她:“你有事使人去办,莫要出县衙,我已吩咐了王经几个,需时时护在你身边,即便夜间,也必须守在你门前窗下。” 县衙如今由青翟卫接手,是最安全的,魏景给张雍下过严死命令,必要时可以舍弃一切,但必须保证邵箐安全。 这个邵箐不知道,但此刻这句话,他却是今日第三次嘱咐自己了。 她心下软热,回头柔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得是。”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她翠眉绛唇,一双眼眸目光柔和,正微笑看着他。 魏景心头一热,不禁俯身向前,噙住那两瓣红唇。 轻轻的吮吸舔舐,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双方的努力下,她由一开始的僵硬紧张到渐能放松。邵箐两排黑翘的睫羽受惊般颤了颤,须臾微阖双目,她放松身体倚在他怀中,仰首任他亲吻自己。 不过这次和以往却有些不同,他没有短暂即收,而是力道越发大起来,最后一只大掌托着她的后脑勺,试探着扣关攻城。 “唔。” 邵箐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拒绝,微微启唇,他立即破关而入。 一个炽热的深吻,唇舌交融,他呼吸愈发急促,节奏越来越猛烈。邵箐喘不过气来,带情潮的陌生感觉让人极不适应,她“唔唔”挣动两下,忍不住用力推拍着他。 铁钳子般的手臂,蚍蜉撼树,但她一挣扎,他就立即松开,并将她按在怀中。 邵箐面泛霞色,杏目中春水满溢,两手抵着他的胸腹,脸被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脸很热,感觉太陌生,压迫感太大,下次她再不来了。 魏景急急喘着气,心脏狂跳,血液中的鼓噪几乎要冲破血脉而出,他闭目运了一阵功,才勉强将躁动压了下去。 “睡吧。” 邵箐伏在他怀里,正与他面对面紧紧相拥,有硬物硌着她的小腹,她不敢乱动,赶紧胡乱地点了点头。 她心慌意乱,耳根子都通红,魏景见了,不禁轻笑一声。 也就还有两个来月,他就出孝了。 邵箐恼羞成怒,使劲瞪了他一眼,一挨着衾枕,她立即往里一滚,扯过薄被盖过头脸,“哼,我要睡了。” …… 睡前背对着魏景,死活不回头看他一眼,但邵箐心里还是惦记着他要出征的,夜色深沉他甫一动,她就立即睁开了眼睛。 “三更了么?” 她匆匆披衣起身,伺候魏景梳洗用早膳,末了王经等人抬来战甲,她和平嬷嬷为他披上。 对比起魏景曾经用过的明光环锁铠,如今这赤色铁甲堪称简陋,但他猿臂蜂腰,身形颀长,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征伐而生,铠甲一上身,威武雄壮,通身气势凛然教人忽视所有。 “夫君此战,必旗开得胜。” 魏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等我回来。”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利落举步往外。 一路生死与共,这是二人的第一次分离,不管魏景还是邵箐,心头都少不了牵挂。她追出正房,立在廊下,目送他身影没入黑暗。 良久,平嬷嬷劝:“夫人,天黑夜寒,您回去歇着吧。” 可不是么?明天就中秋了,夜风一日比一日凉,她拢了拢披风,最后望一眼院门,方转身回屋。 王经等三人再不离去,紧紧守在正房的门前窗下。 …… 魏景并没有虚言,对比起他曾经历过的大小战役,这次丛林战实在微不足道。况且,他也没有因此懈怠,战前准备做得十分充分。 “二蛮合军,想必已抵达此处。”他在新绘制的地形图上点了一下。 实际上这并不是估计,青翟营的暗哨已传回军报,濮夷合军的确在他所指位置。 平陶四千县兵清早入山,现距敌方约五十里,深山中的五十里和平地不同,寇玄肃然道:“主公,我等需谨慎些,以防蛮族使诈用毒。” 庄延一脸正色附和。 蛮族确实有些底气,也极擅长丛林战,魏景自无意以已之短攻敌之长。他颔首,食指随即点了点另一处:“距两地西北四十里外,有一处凹地,交战过后,我方可佯败,将二蛮诱入此处,合围攻之。” 这么一来,蛮族的优势就几乎消失殆尽,已方胜势可奠定。 魏景对军事有独特的敏感触角,明暗两份地形图合二为一后,他立即圈定了这一处。 “沈良邓光,你二人为前军,与蛮兵交战后许败不许胜,佯败后,立即往西北遁逃。” “许信,你为后军,前方一现败势,你立即率后军转前军,在前头领路。”韩熙看过青翟卫传回的更详细地形图,山林难行,有他领路最合适。 陈琦邓光韩熙三人铿声道:“标下领命!” “需切记,佯败不可露破绽。” “是!” …… 平陶一方布置密锣紧鼓,而二蛮亦然。 距平陶县军五十里外的山坳处,数千身着圆领短装布袍的蛮兵扎营此处。 营地最中心的矮帐中,一蓝衣一黑衣两男子盘腿而坐,他们打扮与外头蛮兵差别不大,但衣襟刺绣更精致斑斓,头帕上各插一彩色羽毛。 矮小些的那个是濮族首领伽罕,高半个头的是夷族首领蒙莫。 伽罕哈哈大笑:“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深入密林?!” 真不知死活,往上数这么多任的平陶县令,就没一个敢这么干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真以为进了密林的濮族人,还和外面一样吗?伽罕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阴森森道:“我要他血债血偿!” 蒙莫皱了皱眉:“这姓杨的有些能耐,我们需谨慎些。” “这可是在深山,有何可惧?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吧!” 两族不但并无多少情谊,此前还是敌对关系,若非因为平陶新县令,根本不会坐在一起。伽罕面露鄙夷,毫不犹豫嘲讽:“莫非你真是汉人生的崽子?这胆量和从前的平陶人没啥两样!” 西南蛮族一般身材矮小,穿梭丛林更灵活。蒙莫却相反,他足比一般族人高大半头。恰他又是前夷族首领携妻出外时生的,首领夫人难产而亡只带了骸骨回来,因此有对头就恶意嘲笑,他不是首领夫人生的,而是首领和汉人女子的种。 蒙莫及候在帐中夷族护卫大怒,“刷刷”几声护卫立即拔刀而出,怒目相对。 “不过一句玩笑话,蒙莫你别介意。” 要是平时,伽罕肯定不会说这话,但大敌在前,他也知道不能挑起内讧,于是打了两句哈哈,便道:“我们启程吧,尽快将那姓杨的宰杀了。” 他说完就走,一众濮族护卫鱼贯而出,账内仅剩夷族人。 “首领,他……” 蒙莫压下怒意,冷冷看着伽罕等人走远:“大敌当前,不宜内讧。” 但他始终觉得那位杨姓县令没这么简单,对方可是一上来就拿下盘踞多年的屈党,后续又让濮族和他们吃了不少亏。 蒙莫思索片刻,低声吩咐:“把我的话悄悄传下去,与平陶县军交战不可争先,跟在濮族人后面,多多留神,随机应变。” …… 次日清晨,平陶二蛮相会,在短暂的几次试探性.交锋后,终于正面激战在一起。 由于魏景的战策,平陶一方显得力有不逮,阴暗潮湿的丛林似乎限制了县兵们的发挥,被蛮兵冲过几次后,终现颓势。 “勇士们,给我上!!” 伽罕舔了舔沾血的细长短刃,露出一抹嗜血冷笑:“将这姓杨的狗贼宰了,一个不留!!” “冲啊!杀啊!” 一众濮人像打了鸡血般嗷嗷怪叫,惊得远处飞鸟都纷纷振翅,一扬刀,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时机已到,魏景一挥手。 令旗悄悄挥舞,早有准备的平陶县兵窥见,很快就在蛮兵的猛攻下溃不成军,“惊慌失措”地西北逃遁。 “追!赶紧追上去!将仇人尽数诛灭!” ...... 韩熙陈琦经验老到,十分顺利地引领着县兵营,将敌人引入天然凹地。令旗挥舞,邓光等人立即领着手下兵卒,将其团团围困。 凹地不浅,给攀登带来难度,平陶县兵手持弓箭,居高临下对准下方。 到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蒙莫冷脸挥手,让族人悄悄往中心且靠近入口的位置退去,尽量远离平陶箭阵。伽罕怒吼:“好一个阴险狡诈的杨贼!有种就面对面和我们决一死战!” 他双目赤红,冷冷盯着被簇拥着出现在最高处的魏景,背后的手却一扬,示意放毒烟。 此等小战,根本无需魏景亲身上阵,他冷冷一挑唇,陈琦已大怒出列,手一指:“尔等杀人劫货,用那毒烟毒雾卑鄙手段,居然还有脸面辱骂他人,我呸!” 正说着,对面一阵淡淡白色烟雾扬起,顺风扑了向这边。陈琦立即闭嘴,从腰间一个口袋掏出一条褐黄色的药帕,捂住口鼻,屏息让毒烟过去。 如他一样的动作的,还有平陶诸县兵,伽罕趁机下令突围,谁知下风位箭雨已至,大大阻止了他们的脚步。 这么一耽搁,毒烟就过去了,陈琦一揣药帕,挥手:“攻!” 箭如雨下,下方惨叫声四起,鲜血喷溅,蛮兵倒地频频,伽罕红着眼睛高呼:“退后!赶紧退!” 凹地不小,中间还有不少矮树灌木,倒能暂作躲避。蛮族人也善射,身后背着短弓和箭筒,站稳脚跟后立即以箭回击。 伽罕指挥着族人专往一处攻击,常年生活在丛林的蛮人十分灵活,只要上方一乱出现空隙,就能立即窜上去打开缺口。 从下方激射而上短箭嗖嗖,一时密集如雨。 谁料这时,魏景却一挥手,弓箭手齐整退后一步,上来两派盾兵。宽大的藤盾上下两排,遮挡得严严实实,空隙处却毫不妨碍弓箭手放箭。 韩熙哈哈大笑:“蛮夷们,这藤盾好使吧?这可是高陵知悉咱们攻蛮,特地调拨过来的!” 箭筒不大,箭矢有限,一计落空,面临的将是大败的代价,伽罕仰天怒吼:“好一个高陵!好一个鲍贼董贼!还有你杨贼,我不教你们血债血偿,我誓不为人!!” 战况紧急,话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领着族人往进入陷阱时的唯一出口突围。 脚下踩着族人尸体和鲜血,伽罕嘶吼竭嘶底里,双目暴突,可见其切齿痛恨。 目的已达到,魏景淡淡下令:“传令邓光,松开缺口,将二蛮放出去。” 需知魏景此战,并非为了全歼二蛮的。防御二蛮,乃他增招兵卒的重要理由,都杀光了,县兵营也就可以解散了。 此战目的,一为削弱二蛮实力,让其短时间内无法再组织人手疯狂劫掠。 第二,就是最大限度激起濮族人的仇恨,对平陶对魏景,对高陵对鲍忠董度等的刻骨恨意。 魏景的目光从来都不是放在平陶一地,打破了平静,激化了矛盾,才会出现机遇。 …… 令旗挥舞,邓光心领神会,立即指挥手下兵卒按原计划行事。 蛮兵拼死突围,终于看见成效。 眼见二蛮已经杀至出口,不断有短箭激射上来,立在邓光不远处的寇玄目光微闪。 他和邓光负责出口处的布置,他是幕僚无需应战,在随卫的藤盾保护下安全也无虞,这时候该退了,只不过…… 寇玄不经意回头,瞥了眼紧缩在自己身后的袁鸿一眼,抿了抿唇,对打过招呼的两个随卫使了个眼色。 …… “啊啊啊啊啊!” 藤盾移动,袁鸿紧张跟随挪移,谁知这当口,不知何人绊了他一脚,他失去平衡,竟然直直往下扑去。 而就是这么凑巧,迎面遇上一支激射的短箭,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也来不及说话,那支短箭就“噗”一声,正中他左胸口。 袁鸿惨叫一声,动作陡然一顿,人直直扑向下方的凹地出口。 …… 魏景视线极锐利,远处出口的动静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这个寇玄,动作也够干脆利落。 他挑挑眉,吩咐韩熙:“遣个人去出口等着,需确定袁鸿身死。” 魏景此举,本为谨慎而为,就好像他已往寇家人颜明身边放了眼线,以防万一。 但他没想到,还真收到了袁鸿没死的消息。 挨了一箭的袁鸿,落到濮族人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是一个上班的周六日,然鹅加更还是会有滴,阿秀要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点存稿都掏干净了(?′?`?) 求虎摸宝宝们~ 不过,年假期间的周末加更要暂停一次啦,阿秀过年比工作忙啊啊。当然日更还是会有哒! 嘿嘿,笔芯笔芯!宝宝们明天见~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游手好闲妞扔了1个手榴弹 follow-up扔了1个地雷 江绾莞扔了1个地雷 倾夏、扔了1个地雷 wan9zixin扔了1个手榴弹 wan9zixin扔了1个火箭炮 37、第37章 袁鸿的命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他心脏长得比正常人要偏一些,箭头又刚好卡在两根肋骨之间,没有射得太深,扑入凹地出口时,虽伤势不轻,但远未到危及生命。 但他已经吓晕过去了, 这凹地出口已被突围的蛮兵占据, 他好比羊入狼群。 两个濮兵顺手将这具瘦弱的“尸体”接住, 抬在头顶用来挡箭, 一路往外冲杀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毕竟那支短箭还插在他左心口的心脏位置,但没想到濮兵突围成功后刚想把他扔下,他却突然哼一声, 动了动。 还没死? 没死就没死吧, 濮兵正要上前补一刀, 谁料不远处的伽罕突然道:“带上他。” 他眯了眯眼, 他记得这人是站在平陶谋士身后的, 随卫不少保护甚严, 说不定后面有用。 “喂他吃点药,不要弄死了。” …… 这一幕, 落在了韩熙遣去确定袁鸿生死的人眼里。那人不敢自专,一边继续跟着,一边留下联络暗号,好等同伴发现并增援后, 他再上禀请示。 魏景知悉后皱了皱眉,立即遣人追踪上去。不过他没想到,第一个将消息带回给他的,却不是他麾下哨探。 而是夷族首领蒙莫。 当夜,他前来相投,庄延引见的。 …… 二蛮突围后,已是傍晚,秋季的丛林天黑得早,魏景命择地扎营。 戌初,本在营外僻静处如厕的庄延,无意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一丛灌木忽无风微动了一下。 他心头当即咯噔一下,不待他反应,一条黑色人影在夜色遮掩下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巴。 这人正是蒙莫。 这个胆大的夷族首领竟只身前来,在丛林间灵活得如猴子一般的他借着夜色遮掩,成功避过附近的明暗哨岗,逼近平陶营外。 再往里就不行了,他需要有人引见,而恰恰好,他记得庄延是平陶县令身边的人。 …… “禀主公,今有夷族首领蒙莫来投,他说有重要消息可告知主公。” 脸色尤带惊吓后的青白,庄延不敢耽误片刻,他直奔主帐请见。 “哦?把人叫进来。” 魏景挑了挑眉,对比起这相投的夷族首领,他更感兴趣的是那个“重要消息”。 …… 夜色中,一个异族男人悄悄被引进主帐。他只比魏景矮小半头,头帕插了彩羽,一身黑底彩绣的色彩斑斓的圆领短袍,浓眉大眼,三十出头年纪。 魏景认得对方,就是白日刚交战过的二蛮首领之一。 他端坐上首,淡淡看着对方:“你欲投我?我如何相信你,又为何受你相投?” 很直接,很现实的问题,蒙莫也爽快,朗声道:“我只身入你兵营,足可表明诚意。” 没错,他一个人来的,要是魏景翻脸,立即拿下他杀了,死了也白死。 蒙莫道:“我不知县尊意欲何为,但我能全力配合,只求县尊若要诛蛮,还请去濮存夷。” 从昨日开始,蒙莫一直抱着怀疑谨慎的态度,收缩兵力尽量处于后方,冷眼旁观。 下午的突围,他不像伽罕那般认为族人勇悍,故而成功脱身,他觉得,那名年轻的县令是故意放走他们的。 这般围而不歼,对方意欲何为?若是所谋甚大,自己的族群需要和濮族一样死磕到底吗? 夷族和平陶的仇怨远不及濮族,之所以同意合兵,无非利益被侵犯心有不甘罢了。现在发现另一边风险要大得更多,心生退意才是正常。 蒙莫远远眺望魏景,他对这个年轻男人极为忌惮。 可是贼船上了可不好下,左思右想,他决定投魏景,或者说合作也行。 他直觉,自己知道的东西应是魏景想要的。 “我愿与县尊歃血为盟,我族从今绝不出山掠劫商旅,与平陶和平共处!倘若县尊再助我除了濮族,此后,我愿供县尊驱使!” 歃血为盟,在西南蛮族眼中,是一件极神圣的事,一旦立下绝不可违。 魏景站起来:“若你带来的消息确实让我感兴趣,接受你的相投,未尝不可。” …… 时间回溯到傍晚。 濮夷二族败军一路逃出数十里地,将敌方甩得不见踪影,惊魂未定这才停下略作休整。 来时五千多的合兵,如今只剩下不足四千,损失三分一,且濮人占大多数。 族中壮丁一下子少了近一半,伽罕面目狰狞:“我必要将那姓杨的碎尸万段!还有高陵那鲍董二贼!” 狠话放了,但实际操作却千难万难。战,战不胜;甚至如今想出山掠劫,都极为忌惮。 没有那么多族人可以继续牺牲了。 一个脸上花了彩色花纹的男子阴恻恻道:“伽罕,我有一策。” 花纹男瞥了眼就坐在不远处的蒙莫等人,凑在伽罕耳边,低声说了一阵。 伽罕双目立即迸发出异彩:“好!好计策!” 他急急回头吩咐:“去,去请了巫医来给那男的诊治,务必救活!” 这男的,说的就是正昏迷的袁鸿。 一直垂眸不语的蒙莫,眸光闪了闪。 …… “他们交谈十分隐晦,我听不到具体计策,只不过伽罕十分笃定,说要一石二鸟,让鲍忠董度乌沙不保,让你锒铛入狱,赔上小命,牵连全家。” 蒙莫很爽快说完,又十分肯定地对魏景道:“这话肯定是真的,你们杀了那么多濮人,伽罕若不复此仇,他首领的位置就坐不下去了。” “那男的也是好运,心脉偏于常人,箭头还被卡在两肋骨之间,伤势看着厉害,其实不重,最多养十天半月,就能好全了。” 那确实够命大的,不知正为妹婿的“牺牲”而哭泣的寇玄若知道了,会有何感想? “让鲍忠董度乌沙不保?让我锒铛入狱?” 袁鸿未死落入濮人之手,魏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此人虽是隐患,但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少。他虽知魏邵二人自河滩而来,但也仅仅曾就此和真杨泽的河滩杀人案联系在一起罢了。 来平陶的路上,由于寇玄的有心防备,他甚至不了解当初大范围搜捕的正是黔水登岸者。 如今的他绝无可能造成威胁,相反,倒很可能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魏景挑了挑唇,黑眸中闪过一抹满意的光芒。很好,他直觉,谋取高陵的关键转折即将出现了。 韩熙陈琦对视一眼,也精神大振。 魏景随即问:“你常年与濮人比邻,依你所见,伽罕有何依仗?” “濮人善毒。” 蒙莫想了想补充一句:“献策那人是濮人族中长老,正正掌管毒剂。” 和魏景猜测的一样,只是不知濮人凭那袁鸿,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很好。” 他接受了蒙莫相投,歃血为盟,并吩咐此事需秘而不宣。 命庄延将人悄悄送出去后,魏景立即令韩熙:“增派人手,务必盯紧濮夷二族动静,尤其濮人,不可有一丝遗漏。” “是!” 韩熙领命而出,送人后折返的庄延忧心忡忡:“主公,我们该如何防范?” 他认为,蒙莫所说可信度非常高。 作为平陶土著,庄延对夷族观感比濮族好太多了。这个由疑似有汉人血统的首领所率的族群,虽也劫道,但几乎不杀人,只求财货不求命。 也是因此,魏景接受蒙莫相投,他并没任何劝阻之举。 不过由于不知魏景真正目的,庄延现在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 “只要盯紧濮人,自可随机应变,文珪稍安勿躁。” 魏景并没有和庄延解释太多,话锋一转,他问:“文珪,你在高陵可有人手?” “有。” 高陵作为安阳郡治所,一个商贾世家,手底商队不少的家族,怎么可能不在高陵设置据点呢? 庄延还在忧心,他不知道还有青翟卫,但见魏景神情平静,无一丝紧张忧虑,他心中倒是定了定,忙道:“高陵诸事,由我胞弟庄韦主持,他为人稳重,也极可信。” 庄延投了魏景,那就是整个庄家都投了魏景,若有差遣,自然竭尽全力办妥的。 “很好。” 魏景道:“我先遣几个人前往高陵,你传讯你的胞弟,让其配合行事。” 转机即将出现,高陵那边自然要提前布置一下,己方有人,再好不过。 “传令,明日五更拔营,全速出山返回平陶。” …… 此行目的达成,魏景命明日清早拔营,火速回归。 他颇惦记邵箐,她是否一切安好?也不知她现在正干什么? …… 那邵箐正干什么呢?她还在忙碌公务。 十六的月光晕黄却明亮,她推开西厢书房的隔扇窗,在月光下挑旺灯火,正伏案奋笔疾书。春喜小姑娘被她打发回去休息了,陪伴她的除了无声守卫的王经等人,还在安静坐在廊下缝制衣裳的寇月。 魏景刚出征时,邵箐有些忐忑,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人家好歹是威名赫赫的战神,她还是不要杞人忧天了,该忙啥忙啥吧。 这几日的晚上,她都在做青翟卫的军费预算。 人来了当然得好好安置,只青翟卫和县兵营不同,县兵营走的完全是公账,所有支出光明正大一概不用操心,但青翟卫不行。 养私兵是一件很耗钱的事,但好在对于如今的魏景,三千人还不是问题。 县令拥有处理一县财政的权利,一年往上头的州郡汇报一次,可活动的空间很大。且邵箐接受少府工作后发现,从前的县兵营虚报军费的情况很严重,账面支出几乎是实际的一倍。 县兵营扩建,账面预算直接翻倍,邵箐仔细核算后发现,她不用忙活着左右挪移了,直接把虚报那一截军费砍下来,供养青翟卫已绰绰有余。 省了她好多功夫。 邵箐谨慎,这活从不在前衙做,不过忙碌几个晚上也处理妥当了。搁下笔,将新立的账册交给王经,任务完成。 “夫人,你忙好了吗?” 见邵箐站起活动手脚,寇月连忙凑过来,说了两句,她就皱着脸道:“唉,也不知袁郎他们到哪里了?” 这才是寇月的主要目的,她想找人倾吐一下心事。张陈两家夫人好相处,但到底不熟,有些话更不能对嫂子说,毫无疑问这个人选就是一直处得很好的邵箐。 邵箐顿了顿:“不知道,大概快回来了吧。” 山林难行,军报传回也要慢一拍,但最新消息说昨天已发现二蛮合兵踪迹了,快的话,今天能解决战斗。 这场战役,为的不是消灭二蛮,也不知他们目的达到预期没有? 只不过,袁鸿恐不能全须全尾回来了。 寇玄等待已久,准备肯定充足的。 只是看着一脸担忧又带着憧憬的寇月,她却说不出其他,只好安慰道:“你早些歇吧,说不定,明日他们就能凯旋了。” 唉,邵箐知道寇月过于纯善和单纯了,但怎么说呢?真认识了这么一个人,会发现挺难得的。她本人不具备,若环境允许,真乐见对方能一直持续下去。 只可惜…… 邵箐暗叹:“你明日不是还要去铺子里么?快回去歇息吧。” 寇月王弥善针黹,安稳下来后,就在平陶开了一家衣裳铺子。虽有掌柜坐镇,但头次经商王弥和寇月很郑重,尤其寇月,基本每天都会去一趟。 听寇月说了一阵心里话,邵箐就催促她赶紧回去睡觉,话题一直在袁鸿身上打转她很难接,祝福不妥,提前安慰开解更不可能。 “那我回去啦!” 寇月笑嘻嘻拎起篮子,也不要人送,挥挥手欢快走远。 邵箐垮下笑脸,和王经几个对视一眼,后者也知晓内情,所以同样一脸复杂。 “唉,不管了。” 想管也不知怎么管,袁鸿有点无辜但确实是隐患,寇玄虽狠了点但也非无的放矢。邵箐不是圣母,这袁鸿已卖过她和魏景一次了,虽挽救及时没造成影响,但由此可见,此人贪生怕死骨头太软,一旦时机恰好,他必然会再卖一次的。 所以对于寇玄的做法,她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至于寇月,时间能治疗一切伤口,这姑娘很好,寇玄肯定会给她找一个良配的。 邵箐遂不再多想,回房歇下。 洗漱解衣,拥被在床上滚了一圈,这几天魏景不在,这大床就她一个人睡,独霸一床的感觉真好。 邵箐这么一想有点好笑,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发!(*^▽^*) 38、第38章 一夜无梦, 邵箐睡得极好。 只她没想到自己昨夜不过随口一说,还真说准了,当天下午,魏景率平陶县兵凯旋。 “报!杨县尊率县兵营歼敌二千,大获全胜!” 报卒翻身下马,举着军报冲进县衙大堂, 将军报呈上。很快, 胜报便传遍县衙, 蔓延至全城。 深受二蛮滋扰的百姓欢喜鼓舞, 县衙也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邵箐和季桓张雍对视一眼, 魏景凯旋,三人当然高兴,但他们心里明白剿蛮并非真正目的, 她反而紧张起来。 也不知成不成? 一切都得等魏景回来才知道。 邵箐和季桓安排迎接事宜, 除了大小属吏, 王弥等内眷也簇拥到县衙门前的正街相迎。寇月喜形于色, 对邵箐道:“夫人您说得真对, 今日真凯旋了!” 在她看来, 袁鸿之所以毫不犹豫答应随军,完全为了二人的将来, 她激动得目泛泪花。 除了高兴和紧张,邵箐还挺担心这姑娘,闻言顿了顿,只好含糊应了两句。 该来的始终会来的。 等了大半个时辰, 欢呼声,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和军靴落地声,一身红甲的魏景在一种文武属官和亲卫的簇拥下,打马缓缓而来。 英姿勃发,不怒自威,他神色冷淡颇为严肃,只在远远望见邵箐的那一刻,眸光才缓了缓。 他唇角微翘,微微对她点了点头。 这? 邵箐对他已算了解,这点头,肯定不仅仅是打招呼的。 这就是说,所谋之事成了?! 她大喜。 邵箐和季桓领着县衙一干人等迎上去,她束发长袍,一身少年装束,双眼亮晶晶的,拱手:“恭贺县尊凯旋!” 这是很正经的迎接话,由她嘴里说出听着却格外舒畅。魏景微微一笑,借着翻身下马的动作,捏了捏她的手,迅速松开又拍了拍正迎上来的季桓肩膀:“辛苦了伯言。” 虽县衙众人都知二人是夫妻,但在外以亲近姿态示人并不合适,这个邵箐很懂,她不再开口,只看季桓笑着拱手:“当不得主公说辛苦,不过些许琐碎事务罢了。” 这边宾主寒暄,气氛热烈,邵箐却耳尖,听见身后寇月小小声问:“大兄,袁郎呢?”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正见寇玄一脸沉重,寇月已经察觉不好,正东张西望的动作一顿,吓得脸色青白。 “唉,是大兄不好,大兄不应该带他去的。” 袁鸿的事涉及机密,秘而不宣,寇玄尚未知晓。他本想回去再说的,但现在避不过了,他垂首,一脸哀痛:“……他牺牲了。” “什么?牺牲!” 头脑一声轰鸣,寇月愣愣看着兄长,数息,竟一头栽倒。 “月娘!” “啊!这……” 这一小片立即乱成一团,寇玄眼捷手快接住胞妹,一脸焦急。颜明认为自己不是县衙的人,人手充裕后他丢掉临时职务去开医馆去了,不在现场,最后是略通岐黄之术的季桓顶上,给寇月把脉。 “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扎两针就能醒,但醒后需多多开解,否则只怕悲惊伤肺。” “有劳伯言替月娘施针。” 寇玄又向魏景请罪:“县尊,我……” “无事,去吧。” 魏景并不在意,颔首让众人无需顾忌,寇玄季桓一行匆匆去了。 分离数日,他独记挂妻子,正要领她回去稍叙离情,谁知邵箐却说:“夫君,我想去看看月娘。” 她一脸急色,说完匆匆追上去,只给魏景留下一个背影。 魏景动了动唇还来不及回应,只得目送她背影匆匆消失在侧门后。 他皱了皱眉。 “主公?” 留守的张雍惦记着所谋之事,急不迫待想进去说话,谁知主公却站住不动,他忙询问一句。 魏景收回视线,吐出胸中一口闷气,“走吧。” …… 寇月情况并不怎么好,扎针睁眼后人愣愣的,唬得寇家人不轻。本来要用药,还是平嬷嬷用土方子,大力揉搓她的胸背,又喝了一声。 寇月惊醒过来,嚎啕大哭。 虽明知袁鸿绝非良配,但这哭声依旧让闻者黯然,安慰良久,邵箐没法子,只好先回去了,将空间让给寇家这些更亲近的人。 春喜抹了抹眼睛:“寇家阿姐哭着我听得很难受。” 主家没有苛待,这十二岁的小姑娘虽恭敬但不压抑,寇月和善,让她唤自己阿姐,春喜对其颇有好感。 “唉。” 暮色四合,邵箐仰望暗沉沉的天幕,秋风吹拂已寒意明显,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下衙的时间早过了,问了问魏景,说已经回后院了,她便直接转身向左。 回到屋里,邵箐对魏景说:“月娘也不知多久才能缓得过来。”她叹:“到底动了真情,恐怕得伤神许久。” 魏景已卸了甲,刚沐浴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往下滴水,他冷哼一声:“所谓真情,最是无用。” 他敢肯定,若寇月真和袁鸿成了婚,日后寇家一直死死压着后者还好,否则这姓袁一朝得势必会翻脸不认人。 实话倒是实话了,只是听着有些刻薄呀,邵箐忍不住帮着说一句:“话也不能这么说呀,若是找到合适的人,两情相悦也是无妨的。” 无妨么? 只要有合适的人。 不知为何,听了邵箐这句话,魏景因被妻子撇下而一直闷着的那些许郁闷就消了。 心头舒畅了,庄延那日的“鹣鲽情深”却一闪而过。他下意识想反驳,但嘴皮子动动又止住,定定看了她片刻,最后只吐出一句:“或许罢。” “袁鸿没死。” 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涌起,细品里头竟夹杂有些许愉悦,魏景怔了怔,他将巾子递给妻子,让她给自己擦拭湿发,转移话题给扔下了一个大雷。 “什么?!” 邵箐拿着巾子撇撇嘴,刚想嘀咕的两句都被惊飞了,她瞪大眼睛:“袁鸿居然没死?” 她心念电转,已隐约明白过来了。大约寇玄的法子出了什么漏子,被袁鸿逃过一劫,至于为何秘而不宣,那很可能是他牵扯到魏景的最终目标去了。 她一扔巾子,忙不迭问:“哎,那咱们之前商量的事呢?濮夷二族有何反应?” 魏景将巾子捡回来,重新放在邵箐手里:“达到预期,二蛮大败,夷族投了我,濮族誓要报仇雪恨。” 接着,他就低声将交战前后诸事说了一遍:“蒙莫的话应不假,濮人恨极了我和高陵,若有合适计策,必要一石二鸟。” 魏景等的就是这个,他欲借濮人造就之势,趁机而动,寻找合适的点切入,继而掌控全局。 “那濮人能干什么?” 邵箐皱眉捏紧手里的巾子,无意识替魏景擦了两把湿发:“用毒吗?可濮人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毒死董度和鲍忠,再嫁祸我们么?只怕不大可能吧?” 她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魏景道:“濮人想必另有些依仗的。” 这么说也很合理,好歹在安阳郡繁衍了多代,不可能一点底气没有的。 想不通就不想了,邵箐巾子一扔:“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 濮人那边还在酝酿着,暂时没有特别的动静传来。在这种异样的平静中,寇月大病一场。 病愈后,她让自己尽可能地忙碌起来了,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衣裳铺子中,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邵箐知道袁鸿没死,但这人据闻在濮人处吃好喝好,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已就范,反正远远观察着,不见挣扎正养着伤。 挺让人无语的,她更不可能告知寇月了。 时间能治疗一切伤痕,邵箐挺赞成寇月分散注意力,甚至她还给后院诸人都订了身新衣,让她忙碌起来没空东想西想。 中秋过后,一场秋雨一场寒。 在大伙儿明里暗里的努力下,寇月状态确实略见好转,只可惜邵箐来不及欣慰,就发现自己感冒了。 衣服穿得少,有点着凉。 其实一点不严重,邵箐觉得自己还好,但魏景眉头却皱得死紧,他二话不说让颜明来把脉开了药,又让她洗了一个烫得人红彤彤的热水澡。 邵箐苦着脸灌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子,钻进被窝里蒙头就睡,她嘟囔道:“喝一剂可以了,我没事儿。” 有一具温热的身体从后贴上来,魏景不答,她觉得太热了皱眉推了推他,但很快在药力的作用下昏睡过去。 恍惚间,邵箐感觉热源终于离开了,她舒服不少,蹭了蹭枕头继续沉睡。 这一觉确实睡得极沉,次日醒来天色大亮,春喜捧着洗漱的热水进屋:“夫人起啦,快辰时了,郎君已经去前衙啦。” 嗯,今天她起晚了点,上值是时间都过了。 邵箐服了药睡一觉,精神抖擞,感觉极好,爬起来梳洗更衣用早膳,完事出门往前头去了。 “嗯,你回去吧。” 春喜小姑娘尽职尽责,照例紧随其后欲跟到连接前衙的内仪门处。邵箐吩咐她回去即可,谁料一转头,余光却见连接左排房的侧门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咦,是寇月? 走得这么快干什么? “月娘,月娘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门?” 寇月最近都是天刚亮就去铺子,暮色四合才归,罕见这天光大白见到她。 邵箐随口喊了一句,谁知寇月被惊得吓了一跳,回头:“夫人是你,你今儿起得这么晚呀?” “是呀,昨天服了药睡得沉。”魏景也没打搅她。 邵箐有些奇怪的感觉,寇月的反应有点大了,且神色局促,目光游移,将手里的提着的篮子捏得很紧,骨节都有些泛白了,仿佛很有些紧张。 她飞快应和一句后,立即就说:“铺子今儿事多,夫人我先去了。” “嗯,去吧。” 邵箐目送寇月转身,感觉莫名,倏地,她目光一凝。 寇月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上面以一块素布盖着,边缘处却露了一块不知是衣襟还是衣袖的青色边角出来,上面绣了很精致的花纹,在转身的一刹那,被邵箐看了个正着。 这衣裳? 是袁鸿的! 邵箐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全因这衣服是寇月亲手做,且在她面前绣的,关于绣样的纹路,她给了一点意见,非常别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她心下一凛。 袁鸿下山了? 濮人要动手了? 袁鸿居然还敢找上寇月?! “王经,你们几个跟上去,若有冲突,万万要保住寇月。” 魏景非常重视这事,邵箐倒不担心事态脱离掌控。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寇月,万一发生了什么冲突,执行任务的青翟卫恐怕并不会顾忌后者。 她很担心这姑娘填了炮灰。 “快,快跟上去!” 寇月身影消失,已往排房一侧的小门绕去了,邵箐惦记事态发展,催促一句,又连忙转身欲奔往前衙。 也不知魏景在哪里? “怎么了?” 王经等人面露难色却不动,见邵箐刹住脚步问,连忙请罪:“主公命我等守卫夫人,不可轻离半步。” 军令如山,莫说一个寇月,就算十个,也不行。 “况且,我等即便追上去,只怕也无法阻止。” 监视袁鸿的虽同是青翟卫,但同袍执行的是最高任务,王经等人无权干涉也无权阻止。 职权确实是个大问题,即便邵箐是主子也不能为难人。她眉心蹙起,那怎么办? 现在找到魏景,再传令过去,寇月怕早到地方了。 邵箐犹豫了一下,干脆吩咐春喜:“你去前头寻郎君,说我就出去一会,把寇月追回来。” 她领着王经三个,途径侧门时顺便把守门的青翟卫也叫上了。 看来昨夜发生很多事,也不知进展到哪一步?寇月是否是关键一环? 邵箐完全没有自己涉险的想法,她只打算紧走两步截住寇月,先不让对方继续凑合。 至于后面的事,和魏景商量过再定不迟。这姑娘救过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涉险的。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带足了人手并通知了魏景。 …… 谁知寇月走得很快,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顺着紧邻侧门的小巷出了大街。 县衙大门前这条正街素来热闹,人来人往,再寻不见她的踪影。 邵箐蹙眉左右眺望,正寻思着不行只能先回去了,找魏景给下面传令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这当口,却见街角尽头寇月提着篮子,哭着奔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寇月刚走,女主打算紧走两步追上去,把人拉回来。她不去案发现场的。另外,这地方其实就是县衙隔壁,吆喝一声,大本营就听得清清楚楚滴…… 笔芯!宝宝们~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子夜扔了1个地雷 yoong扔了1个地雷 31045813扔了1个地雷 39、第39章 邵箐几人心弦一紧, 立即先观察有否出现危险。 须臾,王经摇了摇头,轻声道:“附近并无我们的弟兄。” 负责密切监视的青翟卫们不见踪影,意思就是说不论濮人还是袁鸿皆不在此范围内,寇月身上也不带毒。 邵箐不知他是怎么确认的,但能说出这句话, 那就肯定是真的。 她放了心, 毕竟那些濮人善毒, 她完全没有沾上分毫的打算。 “月娘, 月娘?” 说话间寇月跑近, 掩面哭泣的她惹人侧目,但她并未留意其他,还是邵箐唤了两句, 她才发现。 “夫人, 夫人!袁郎不见了!” “袁鸿, 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寇月哭泣间并未发现这问话有何不妥, 反倒一下子情绪爆发了:“夫人你不知道!袁郎他没有死!呜呜是大兄, 是大兄……” “大兄他骗了我, 袁郎没死!” 人没事就好,巷口隔壁就是县衙正门, 邵箐直接脚下一拐,拉着她登上台阶,一边进门一边蹙眉问:“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 “呜呜,袁郎昨天找我了, 他……” 原来,昨夜天擦黑,铺子该打烊了,寇月遂辞了掌柜回县衙。谁知刚走出一段,就听见侧边小巷有人小声唤:“月娘,月娘!” 这人正是被濮人送下山的袁鸿。寇月发现情郎未死,如何大喜过望不说,她正要携他回去报喜,谁料袁鸿却惊惶一扯衣襟露出结痂的伤口,说是寇玄不想将妹子嫁他,要取他的命。 寇月不信,但袁鸿将当初遇险详情一一道来,合情合理。反倒是寇玄因当初没能把袁鸿尸体带回,说后者中箭跌入陡崖的说法出现了漏洞。 寇月心乱如麻,只能先答应了袁鸿不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并先找个地方把他安置下来。 衣裳铺子后院睡着绣娘,并不能安置袁鸿,而袁鸿现今没有户籍符卷,想入住寻常客店也登记不下来。正为难着,袁鸿适时提议,要不让他入住汒水边的盐驿吧。 水路运输十分发达的平陶,码头附近有大大小小的官驿,其中最大规模的要数平陶盐驿。 官驿由驿丞打理,归平陶县衙管。盐驿驿丞出入县衙多次,和寇月也照过面。她是主薄胞妹,前者总十分热情讨好。 寇月并不爱这些,只是她若领人去,肯定无需符卷登记就能入住的。 只能这样了。 果然,寇月甚至连想好的托词都不用说,驿丞就很热情迎了袁鸿进去,并安排了一间上房。 “我想了一夜,大兄肯定不会害袁郎的,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打算今儿仔细问清楚袁郎,谁知,谁知刚才驿丞说,他一大早就走了!” 只转交寇月一封短信,说再留在平陶唯恐性命不保,不得不忍痛离开,此一别只怕今生无缘再见,望寇月勿要记挂。 “夫人,夫人你说,大兄他不会害袁郎的!我要把他找回来!”想尽快找到人,只能回县衙求助。 “夫人,……” “找什么找!你知道袁鸿进盐驿要干什么吗?!” 邵箐厉声打断寇月的话,一听袁鸿要入住盐驿,她心头当即一突。 她似乎隐隐明白濮人的阴谋了。 益州盐铁资源丰富,平陶三江汇流,是盐船运输的一个关键节点,过往盐船必在此处停靠进行补给,其中包括开往高陵的盐船。 这一停,长则数天,短则一夜。 而袁鸿恰恰想法设法要进入盐驿,一夜后消失无踪。 濮人善毒。 而盐,能牵扯的范围就太广了。 邵箐虽知青翟卫一直盯着袁鸿,但她的心脏还是突突狂跳,仿佛要蹦出嗓子眼。 她顾不上其他,吩咐人看紧寇月,拔腿就跑,三步并作往里冲。 邵箐抓住个人问了,魏景正在外书房,她马不停蹄赶至。 …… “夫人让我来的!” “无主公之令,除夫人外任何人不得放行。” 原来春喜还在与最外围的守卫纠缠着,青翟卫一丝不苟。邵箐眼见外书房守卫比之前足足多出几倍,她神经绷得紧紧的,也顾不上废话,脚下不停冲了过去。 通行无阻,在外书房前急急刹住车,邵箐推开外书房反手掩上,正要往里。 “……主公!只要毒盐流入市面爆发,董度鲍忠鹬蚌相争,我们即可渔翁得利!” 清清楚楚,一声膝盖骨落地的清脆响声,韩熙急声劝道:“黄河大决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机,恐时不再来。主公!” 邵箐心神巨震,失声道:“夫君!” …… 袁鸿下山后直奔衣裳铺子,利用寇月顺利入住盐驿,以及夜间发生的诸事,韩熙天蒙蒙亮就禀到魏景跟前。 彼时邵箐仍在药力下沉睡,他轻手轻脚下床披衣,去了外书房。 “禀主公,袁鸿拿了秘毒,昨夜酉初住进平陶盐驿。” 伽罕如何让其就范的,青翟卫在外围监视并不清楚,但想来不会难的。这孬种一离了带路濮人,立即哭丧着脸抠挖喉咙,想必是被喂了什么东西。 “秘毒?” 魏景沉声问:“毒性可已知?那纳昂可有开口?” 蒙莫刚又传了一次信,说濮族很可能利用族中秘毒设谋,但毒性和具体计策他不清楚。 至于纳昂,濮族三长老的幼子。三长老,就是蒙莫曾提起的那个花纹男,专管族中毒剂。 魏景并不喜欢被动,更不喜欢一切都蒙在鼓里,一旦确定濮人有阴谋,他立即下令寻找突破口。 青翟卫中有一支专司追踪的,小心翼翼跟随大败的濮人,顺利找到了他们位于大山深处的聚居地。严密监视自然不能少,仔细观察了近半月后,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破绽。 这就是纳昂。 这位骄横的少年人眷恋汉家繁华,汉女柔媚,他趁着族中关注袁鸿下山的时机,又一次偷偷溜下山眠花宿柳时,被尾随的青翟卫逮住。 窝里横的孬种,昨夜受了些刑,就竹筒倒豆子般将秘毒毒性倒了个清楚明白。 “濮族秘毒炼制艰难,族中仅一瓶,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能出也。此毒剂量少,可用范围却广,毒症如同瘟疫,凡食用者高热不退,咽舌肿痛气息恶臭,胸腹疼痛咳嗽剧烈。此毒无解,偏脉象无法诊出。” 人造的伪瘟疫? 魏景当即忆起一事,在近日,濮族却已在平陶盐驿附近制造了几起类似病症。 伽罕派心腹往盐驿附近走了一趟,在一家小酒馆用了饭就回去了,事后同时在店的人却病了七八个,其中包括酒馆掌柜。 他眉心一蹙:“那袁鸿呢?他入住了盐驿?昨夜干了什么?” ……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前。 平陶盐驿。 下半夜,乌云遮住了冷月,淅沥沥下来小雨,一阵寒风从窗缝灌进来,袁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一整夜没睡,都趴在这看着。摸了摸咽喉,毒丸滑过食道的冰凉感觉仿佛犹在,他不想死! 但他很害怕,盐驿半夜也有兵卒巡逻,他始终没敢迈出房门一步。 再不动手要天亮了,筛糠般抖了一阵,终于哆嗦着推开房门。 趴了一夜,也不是毫无作用,好歹弄清楚了兵卒巡逻的规律。他躲躲闪闪,绕过前舍区域,盐驿后院就是大码头,一排十几艘大盐船静静停泊在岸边。 五更的梆子已敲响,两重围墙外皆有兵卒巡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袁鸿头皮发麻,好在他已混进盐驿,需要解决的只有通往码头一个岗哨里的数个守卒。 濮人准备周全,他小心掏出一节类似香料的东西,掏出火折子点燃扔过去。 半盏茶功夫,守卒趴下。 袁鸿心脏擂鼓般狂跳,他奔过去时被一个守卒绊了下,狠狠扑倒在地,怀里一个蓝色小瓷瓶摔了出来,重重跳了几下。 袁鸿不敢喊疼也顾不上喊疼,他赶紧扑过去把瓷瓶捡起来。 万幸,没碎。 他松了口气,这个之前仿佛长了针般的小瓷瓶被他紧紧捏着,袁鸿手脚并用爬起来,往盐船蹑手蹑脚跑去。 船舷刷了棕漆的是高陵盐船,他瞪大眼睛睃视一圈,发现左边第三艘就是。 袁鸿小心翼翼顺着跳板爬上船,船舱里还有两个正打瞌睡的守卒,他故技重施,放倒了对方。 他直奔一整排盐舱,打开其中一间,堆叠得满满的官盐,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和火折。 点燃火折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很古怪的器皿,一个细长的管子,连接着一叠褐色皮状物事。 袁鸿打开,原来是个一个很大的牛皮囊,也不知匠人如何把它制得这般又轻又薄。 他奔出去给牛皮囊灌满水,爬到盐山顶部,然后小心翼翼掏出那个蓝色小瓷瓶,拔开瓶塞,连瓶带液体都扔了进去。 他腿软,那水囊又重又冷,背着这囊毒.药差点爬不起来,但终究是还小命战胜了一切,他狼狈爬起来,管口朝下,开始挤按牛皮囊。 这个特制的喷洒器皿便喷出朦胧的伞状水雾,借着火折子的一点微光,无声地洒在底下的盐山上。 盐山与船舱之间,有一条臂宽的通道,袁鸿把管子伸进通道喷了一遍。 一牛皮囊的毒水,他喷了半间盐舱,即便一次一升,贩售千余次足矣。 最后,袁鸿把牛皮囊扔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连爬带滚下来盐山,悄悄离开。离开前,他不忘把两个守卒摆成瞌睡模样。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了,他溜回下榻房舍,等盐驿一开门,立即留信脚底抹油。 …… “主公,袁鸿已被拿下!” 至此,濮族人的阴谋水落石出。 瘟疫虽伪,不会传染,但谁能知是盐的问题?一旦爆发,不管在哪里都是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高陵必会立即追溯“瘟疫”源头。 平陶盐驿附近出现过的瘟疫症状,魏景这个平陶县令却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竟还让来往盐船正常补给。 他首当其冲,而鲍忠这提拔者也难辞其咎。董度肯定会拿住这个天赐良机,将安阳郡的何二公子一派彻底钉死,永不翻身。 伽罕成功复得大仇,在鲍忠和董度不能兼顾的情况下,他选择了仇恨更大的鲍忠。 “主公,鲍忠恨毒董度久矣,毒盐案前巨大足可先斩后奏。若是他下令之时,我们将消息透露给董度知晓,他二人必你死我活!” 董度和鲍忠各控制着安阳郡半数兵权,一旦争斗,利用得好,让鲍忠落入险境急需召心腹诸县来援时,届时魏景即可光明正大奉命前往高陵。 以他主公的能耐,顺利将高陵收归囊中毫无疑问。 “如此,我们即可年内拿下安阳郡!” 韩熙仅以主公利益为先,其余所有皆要倒退一射之地。魏景身负血海深仇,然黄河决堤绝不远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阳郡。如今终于出现上佳时机,韩熙面露喜色。 “主公!” 他拱手,屏息等待书案后的魏景下令。 等待韩熙的,却是久久的沉默。 天渐亮,室内却未燃灯,仅一小片从窗纱滤进的黯淡天光,魏景的侧脸陷入一大片昏暗之中。 他一直没有说话,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一只大掌却缓缓收紧,直至青筋毕现。 …… 身负血海深仇,曾立誓必会竭尽一切努力为母兄复仇,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黄河决堤绝不远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阳郡,面对这么一个上佳时机,魏景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下令的。 但实际上,他此刻心绪涌动如潮,捏着扶手的大掌指节泛白,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法吐出一个音节。 他第一次率军击退鞑靼凯旋的画面蓦地晃过眼前。边镇男女老少夹道欢迎,一张张被北风吹得皴裂的脸笑容灿烂,很多人热泪盈眶,带着泪的欢呼声犹在耳边。 魏景喉头重重滚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原来并没有。 可是,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时过境迁,有谁还记得他的浴血奋战?! 他遭遇血腥背叛,承受覆顶之灾。在最艰难的那段日子里,他曾用血肉之躯与生命保护的百姓们,却乐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围捕他。 为了万金悬赏,为了封侯。 那种灼烧心肺的苦痛愤然再次涌起,魏景仰首,急促喘息着。 你忘记了母兄是如何惨死的吗?你忘记了血海深仇了吗?一旦落入下风,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手刃仇人了! 母兄血海深仇犹在眼前,他的仇人尚在意得志满地俯瞰天下! “主公!” 这时,韩熙的急声响起:“黄河大决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机,恐时不再来!主公!!” 魏景牙关紧咬,“咯咯”作响,他双目通红,“腾”一声猛地站起。 他就要开口下令。 而在这一瞬间,一急促奔跑声已至跟前,门扇开合,有一女子失声惊呼:“夫君!” 他双目赤红,倏地转头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还要感谢“水墨稠”扔了1个地雷呢,么么~ 40、第40章 邵箐大惊失色, 两步冲出帐幔,却见魏景双目猩红,脸颊微微抽动,额际渗出一层细汗,神色嗜血彷欲噬人。 他再次陷入这种狂乱状态,而且比以往更甚。 “夫人?……” “你先下去!” 韩熙的话语被邵箐打断, 后者看一眼魏景, 最终无声退去。 “夫君, 你不能这么做。” 虽只听了只言片语, 但邵箐已察觉关键核心, 她心脏突突跳动着,冲至魏景面前,心慌意乱:“你绝不能这般做!” 魏景缓缓垂首看她, 定定看了她一瞬, 仿佛才将人认了出来, 他喉结重重滚动几下。 “我不能不这么做。” “阿箐, 明年黄河必定决堤。” 这个腐朽入根底, 至今仍民乱频频的国家, 经不起这般重重一击。 大乱将起,他必须在此前拿下安阳郡, 否则先机一失,恐复仇无望。 “你知道吗?今天是我皇兄的生忌,他享年二十四。” 昏暗中,魏景面无表情如同雕塑, 暗哑的声音像砂石一样磨砺过人耳膜。 “而上月的今天,今天是我皇侄儿的生忌。” 邵箐一怔。 她知道前太子嫡长子是秋天生的,具体哪一天不知道,那个六个月的孩子是太子嫡长子,她还抱过他。 前太子子嗣缘略欠缺,得了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好不容易才又有了这一个。 可惜,可惜…… “我出征前,还抱过他。” 出生不久的婴儿像个猴子,很丑很丑,小小的一团蜷缩着,不可思议般的柔软让他惊奇。 胞兄却喜意盈眉,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是个身子骨健壮的。 之后兄弟来往书信,这个丑猴子总占据很大篇幅。白了,胖了,笑了,最后一封说甫会坐了,让他回来好好看看,叔叔勿忘了侄儿,并让他也赶紧生一个。 “可惜我并没再看见他。” 小小孩童,承载着多少欢乐,可惜他死了。 皇太子“畏罪自尽”后不久,他连同东宫一干女眷,“引火自焚”了。 烈火纹身,很痛苦吧?可惜这个丑猴子啼哭之时,再无父亲在一旁心疼哄劝。 魏景仰首,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我必须复得此仇!” 刻骨仇恨啃噬他的心,魏景浑身颤栗,他粗粗喘息着,嗜杀之意森森而出。 他眉目一片冷肃,抽出被握住的手臂,转身往外,邵箐慌忙一把拉住。 “即便复仇,也不能漠视百姓遭遇毒害!” 邵箐听得眼泪落下,虽旁听的都觉得痛苦,但她却依旧无法赞同:“百姓何辜?!” 两者没有因果关系,邵箐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哑声道:“你忘记了你曾守护五年的黎民百姓了吗?!” 魏景浑身一震,倏地回头。 “可那有怎么样?” 他声音嘶哑:“除了你,还有人记得吗?” 他曾用血肉之躯与生命保护的百姓们,却乐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围捕他。 那灼烧心肺的痛愤再次涌起,魏景大恨:“他们早已忘记,只知万金悬赏,封侯封爵。” 他呼吸急促,再次扯开邵箐的手。 “他们不知实情!” 邵箐追出书房外间,奔至房门,可惜魏景步伐大且急,她根本追不上。 “你忘记了季桓韩熙张雍陈琦吗?还有其他人,他们抛弃所有,也要追随你,他们也忘记你了吗?!” “你兄长心系天下,他愿意看见你这般吗?你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你的母兄?!” 邵箐泪如雨下,心里很难受,隐隐还有深切的无力和茫然。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真能将那个满腔恨意的男人劝阻回来吗? 情绪激动,她宿疾又起,脑筋一抽一抽的,眼前发黑晕眩,不得不扶住廊柱停住脚步。 正当她绝望之时,前头的魏景却忽然停下脚步,邵箐一喜,忙忍痛急奔过去。 “我们想想其他办法,好不好?”她唯恐他再走,急急抱紧他。 “可还有什么办法?” 魏景转过身来,泛红的黑眸染上水意,他喃喃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们再想想,高陵的盐船不是至少停一天的么?我们想一想,会有的。” 她仰脸看他,满脸泪痕,两人对视良久,最终,他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只有这么多了,卡文…… 41、第41章 头部深处一抽一抽的, 很疼,但邵箐精神一振,闭了闭眼睁开,她先吩咐韩熙检查一下周围。 刚才情急之下她喊了季桓几人的真名,必须确保没有落到除了青翟卫之外的其他人耳中。 她深呼吸一口气,搀扶着魏景折返外书房。 魏景状态很不好, 闭着眼, 粗粗地喘着气, 身躯微微颤抖, 一双大掌死死攒成拳, 青筋毕现,偶尔睁开的眼睛依旧泛着赤红色。 被扶坐在短榻上,他头伏在邵箐的肩颈, 湿漉漉的尽是冷汗。 方才退一步的决定抽干了他某种力气, 他情绪极不稳定, 强行压抑。 他煎熬着, 邵箐也焦急。 必须要赶在高陵盐船起锚之前想出替代的法子, 不然魏景被唤起的某种情感恐怕未必能第二次压倒仇恨。 她定了定神, 扬声道:“韩熙,请伯言来。” 伯言, 即是季桓。 韩熙忧心主上,吩咐心腹后立即紧随候在门外,闻言应一声匆匆去了。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且魏景眼下这状态, 实在很难让她彻底静下心来思考。 至于为何只找季桓,没有找张雍陈琦。 一来季桓本就是谋臣;二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邵箐察觉,他是一个某方面眼界很大的人,一旦确认自己心中明主,某些相对的小节是会自动退让的。 好比当初庄延手下商队遇匪,张雍陈琦毫不犹豫拔刀相助,而他则迟疑了一下,因顾忌惹上麻烦耽误寻找魏景。 所以邵箐想了想,现阶段暂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张陈二人。 季桓来得很快。 路上,韩熙已将事情始末告知,他神色凝重匆匆赶进书房,也不入里间,隔着短榻前的那幅石青色帐幔拱手见礼。 “见过主公,夫人。” “先生无需多礼。” 魏景状态和方才并无二样,邵箐抽出榻里边的引枕,垫在背后让他斜靠在榻上,轻轻起身。 他鬓发已濡湿一大片,双眸紧闭无声喘着气,离了邵箐,他眉心皱得更紧,双拳松了一下,收得更紧。 …… “夫君本一腔热忱,无奈遭奸人所害,伤极痛极,致使性情有变。然他信念未曾泯灭,方有今日两难苦痛。” 邵箐敛容,端正敛衽下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剑能伤人,更能护人。仁德者福泽天下苍生,夫君信重先生也,妾盼先生日后每遇抉择,多多从旁规劝周旋。” 她并不想说得这么深远,但魏景这状态实在让人很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奔暴虐的方向一去不复返。邵箐未必时时伴在他身边,更唯恐以一人之力无法劝住。 她深施一礼,季桓慌忙双手扶住:“夫人言重了。” “辅助主公,我辈应尽之责也,何须夫人礼托?” 魏景气场的转变,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主辱臣死,切肤之痛他们只有感同身受,更殚精竭虑尽心辅助的而已,又何曾需要主母相托? 邵箐此言,让季桓神色一肃,韩熙眸中的不解和急忧也褪了去。但现在并不是寒暄的好时候,二人一个来回说罢,立即言归正传。 可惜能替代的好方法,并不是郑重讨论就能有的,三人往好几个方向商量过,然而遗憾的是,其力道和作用都根本无法和毒盐计相比拟。 季桓捏须,蹙眉久久:“此计甚毒,然算度人心和局势变化却恰到好处,增一分太多,减一分就少,只怕是难以取代之。” “取代?” 邵箐头疼始终未曾缓和,时间稍长开始有一种钝钝的麻木感,很难受,痛感仿佛把脑子都一起锈住了,迟缓难以转动。 偏替代法子一无所获,她有些焦虑。 季桓这话却教她灵光一闪:“那,那我们能不能将毒盐换去,换成表症看似厉害,实际无损人体康健分毫的药物?然后继续用此策?” 此计环环相扣,教人无法接受的关键却是毒,对无辜的老百姓用毒。 那倘若釜底抽薪,把秘毒换了呢? 濮族秘毒毒性,纳昂也说不清太多,毕竟他也是听闻的而已,连稀释后致不致死都不知。但想来也是极其厉害的。韩熙有带了一撮毒盐回来,刚才喂了少许给鸡,那鸡发热挣扎,羽毛下的皮肤长满红斑,倒在地方抽搐短促哀鸣,声音极其凄哑。 可见毒性极其厉害。 那能不能把秘毒直接换了? 换成个貌似吓人,实际对人体健康全无影响的药物,类似皮肤过敏性的,没痛苦没妨碍,缓过气就完全没事了。 时间紧迫,这是邵箐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话罢她立即看向季桓。 季桓捏须的手一顿:“可也。”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先前为何大家都没往这方面的去想呢? 真有这么一种药物存在吗? 对上邵箐饱含希冀的目光,季桓困难地摇了摇头:“在下只略通岐黄,医术尚且不精,何谈毒术?” 这点邵箐也知道,但她还是无法控制涌起失落,咽了咽唾沫,她揉额头的手一顿。 擅长毒术? 她立即想起另一个人。 颜明。 颜明对毒物很感兴趣,在来平陶的路上,邵箐就见过好几次他特地去拔带毒性的野草,而且驴车碰上麻烦时,他也曾丢点毒先解决了。 再有,魏景当初身上的棘手余毒他几剂汤药就解决了,可见他在这方面是有造诣的。 几人当即决定,先去找找颜明,不行再另说。 …… 邵箐记挂着魏景,先转回内室看他。 短榻上,魏景姿势未改倚在引枕上,鬓发衣裳湿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但他状态好了不少,神智已恢复清明。 见邵箐进来,他睁开仍微泛赤色的眼眸,“阿箐。” 声音很嘶哑。 这男人可是一贯坚韧的,邵箐难受极了,有什么拧巴着她的心脏,酸疼酸疼的,眼眶一热险些再次掉下泪来。 她忍了忍,坐在榻沿握着他的手,柔声说:“我们找到法子了,你等等我。” 魏景哑声道:“我去,你留在家中。” 他抬起另一只手,触了触她的额角,刚好落在她痛处。 他虽状态不佳备受煎熬,但其实什么都听得清楚明白,邵箐鼻端一酸,再忍不住落下眼泪。 她赶紧抹了抹:“我没事,我去吧,你留在家里。” 他去不合适,这种事情并不适宜他亲自出面。 邵箐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很快就回来。” …… 韩熙留下来照应,邵箐季桓直奔颜明的医馆。 一大群人涌进来,驱走捡药的小童,门板阖上,守卫森严滴水不漏,不用说就是生了大事。颜明雷打不动端坐案后,摆弄几个小瓶的动作也没停,只眼皮子撩了撩,“什么事?” 除了寇家人以外,他一直都是这个态度,邵箐一点都不意外,时间紧迫,她抬手制止王经等人,单刀直入。 “存山,此事紧急我就不废话了,袁鸿没死为濮人所用,他偷偷寻了月娘,让月娘引他进了盐驿。” 她沉声道:“如今生了天大祸事,如不能顺利解决,……” 邵箐止住话头,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现在用统统都不合适,将寇月在其中的干系陈明,比什么都好用。 果然,颜明眉心一蹙:“袁鸿没死?勾结濮人他居然还敢找上月娘?!” 他一扫方才的漫不经心,立即扔下小瓶站起:“需要我做什么?” 干脆利落。 很好。 季桓和颜明不熟,刚才没插话,此时接过话头:“存山,你看是否有一种药物,……” 他没说前因后果,只将己方的要求以及所需效果一一说来,说得很仔细。 颜明沉吟,邵箐心神紧绷到了极点,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了。她祈祷,千万得有,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幸而,上苍听到了她的祈祷。 颜明沉吟只短暂一瞬,他微微蹙眉道:“类似的效果有,但不知你们合不合用?” 西南有一种蛙类,很常见,把皮剥下来挤出腺液,再调以一种药粉,人接触后会迅速长出红斑,一大片一大片看着极骇人,实际不疼不痒,过几天就消了。 “若以薄荷水洗之,可加速消褪。” 倘若不知诱因,乍一看极像厉害的传染病。但其实,这是颜明幼时和小伙伴们互相捉弄的工具,甚至还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了很多花样。 取材极易,他现在就能配。 “若说缺陷,它也有的。甫配制效果最佳,然却会随着放置时间消减,约莫二月,药效几近于无。” “半月内使用最好,一月内也无妨,要是……”要是超过一月,恐场面不及前者震撼。 需要极短时间内大量配置,还得效果合适且足够震撼,颜明思来想去,只有这种方子了。 邵箐和季桓对视一眼,她喜悦中夹杂着一丝忧虑。 盐船从平陶运往高陵,约莫四天水路,正常入库出库再零售,半月绰绰有余。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也不知高陵盐库本有多少存货,会不会在出库时有所阻滞。 益州盐资源丰富,源源不断用之不竭,其实各地的盐库并不会大量囤盐,有九成把握此计成功。 但风险,还是有一丝。 季桓道:“我先回禀主公。” …… 魏景背负的仇恨山岳般沉重,邵箐无法切身体会,但仅是旁观她已心中沉甸甸的喘息艰难。只是,她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为复仇不择手段。 砰砰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每走一步路都仿佛踏不到平地上,钝钝的痛感已让她麻木。 踏入外书房,情绪绷至极点,她有种虚脱的感觉,头脑晕眩,她忍不住拽住分隔内外室的那幅帐幔,脚下缓了缓。 内间,季桓已在沉声禀报,颜明所述一句不漏,盐库可能会有的那一丝风险也清楚明白。 内室寂静了几息,魏景低哑的声音响起。 “可。” …… 这一刻,邵箐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大松一口气后,她身躯晃了晃,忙一把抓紧帐幔。 凉风从敞开的隔扇门灌进来,脸上有种冰冰凉的感觉,她伸手抹了抹,原来是泪。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啦!宝宝们新年好呀! (*^▽^*) 嘿嘿爱你们,么么么啾! 还要感谢“嚴嚴嚴嚴嚴大人”扔了1个地雷呢,笔芯! 42、第42章 决定一旦下了, 后续的操作并不难。 颜明所述的蛙类确实常见,西南田间地头有,关键是药粉及其调配手法。 颜明马不停蹄,将其调配成一种汁液。邵箐看过,汁液呈乳白色,无丝毫异味。 此时已入夜。 青翟卫转战平陶盐驿。 高陵的盐船明日离开平陶, 趁着夜色把一舱毒盐换了下来, 至于新盐, 只能先从旁边的盐船挪过来用着。 毒盐交给颜明设法销毁, 至于隔壁少了盐的盐船, 只好先设个法子绊住,再让庄延尽快从外购盐运回补上。 密锣紧鼓的一个昼夜,人人神经绷紧, 天亮前, 堪堪将诸事办妥。 …… 黑黝黝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天光渐现, 沉寂一夜的平陶城苏醒, 食市开张, 行人不绝,盐驿大码头停泊的新旧盐船也陆续扬帆。 平陶城西郊的一处江边丘顶, 有二人无声立于其上,看高陵盐船自东边驶来,在眼前顺着河道拐了一个大弯,往西北而去。 魏景一身黑衣负手而立, 墨色宽袖在江风中猎猎而飞。 邵箐侧头看他。 魏景早恢复如常,江风中他纹丝不动,宽额挺鼻的侧脸英俊依旧,邵箐却有一种他一夜之间瘦削了的错觉。 她喃喃道:“对不起。” 邵箐并没有丝毫后悔自己的行为,若真铸成大错,恐她会对当初二人的互相救赎心生愧悔。 但此时此刻看他,她心底却酸酸涩涩的难受极了。 她同样感到内疚。 她最知道他的入髓苦痛,她最知道他的仇深似海,连旁观的她都觉得伤痛难忍,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他。 邵箐不后悔自己昨日行为,但却为自己阻止了已这般伤痕累累的伴侣感到内疚,觉得很对不住他。 她低头:“对不起。” “阿箐,这与你何干?” 对于她的致歉,魏景蹙了蹙眉,他转过身来,将她拥住为她挡去江风。 他微凉的唇贴着她的额际:“决定都是我下的,与你何干?” “不许再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 暖热的身躯拥在怀中,熟悉的温度熨帖着他冰冰凉的心,魏景双臂收紧,闭了闭眼,脸上方现出一丝脆弱来。 “阿箐,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的母后皇兄,也对不起我的嫂嫂侄儿。”他低低道。 两难的决定一下,亲眼目睹盐船,他心中某个位置如释重负。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沉的愧疚,让他片刻无法安宁。 他违背的自己誓言,没有尽全力为母兄嫂侄复仇,他对不起他的慈母,对不起他的胞兄,也对不起他可怜的侄儿嫂嫂。 这种情感如同海潮,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唯有在妻子身边,他才能表露倾吐。 魏景剑眉深深蹙起,英挺的面上现出痛苦、挣扎之色,深切且浓重。 邵箐抱紧他:“会成功的!” 她心脏无法抑制地泛起痛意,拧着疼,难受极了。她哑声道:“会成功的。你母后皇兄嫂嫂侄儿在天之灵,想必也更愿意看见你这般做。” …… 邵箐从来没有这么焦虑地期盼过一件事,甚至比她当初密林中期盼能逃出生天还要更热切一些。 她那天病体未愈又逢宿疾发作,身体其实还有些不适,但她已完全压下并忽略了,只紧张盯着每日的情报,一再祈祷着。 等待的时光总是难熬的。 韩熙得令领人尾随盐船而去,消息一天三报。盐船正常航行,第四天抵达高陵码头,卸盐,运输,入库。 最关键的一环终于到了。 屏息以待中,终于在十二天接获喜讯,此批官盐出库。 邵箐大喜过望。 魏景立即下令,按计划行事。 …… 与南部的山高林密路狭不同,安阳郡北部虽也有山,但去平坦开阔得多了,耕地极多,人烟稠密。 高陵古城,安阳郡治所,一泓护城河水环绕古朴巍峨的城墙,高矮不同的屋舍鳞次栉比,人声鼎沸,极为繁华。 比较起来,城西要更安静,因为此处乃贵人聚居之地,寻常小民甚少涉足更不敢喧哗。 郡尉鲍忠的府邸正在其中。 郡尉乃一郡二号人物,仅次于郡守之下。但到了安阳郡,鲍忠作为何二公子一派在本郡的头领,他一直和郡守董度平分秋色。谁也压不了谁,但彼此都无时无刻不想将对方压服,乃至彻底击垮。 不久前的私盐案将二人的矛盾彻底激化,侥幸全身而退的董度恨毒了鲍忠,双方正斗得如火如荼。 这日,鲍府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韩熙。 鲍忠极欣赏魏景,立即亲自见了,本以为只是寻常通讯,他正暗赞送信者不俗,谁知韩熙呈上的信笺,却让他大吃一惊。 “濮人对我和子况生恨?欲借董度之手一石二鸟,彻底将我置之死地?!” 魏景借口夷族告密,将濮人阴谋叙述得清楚明白,鲍忠大惊之后便是大喜。; “好!好一条毒盐计!” 他“腾”一声站起来:“我马上布置,此次必要将董贼一网打尽!” 韩熙立即拱手:“某略长武艺,奉县尊之令,在使君手下听令。” 这一点,魏景在信上说了,韩熙身手很不错,若鲍忠需要使唤人手,正好效命。 底下人很有心了,鲍忠自然不会拒绝,叫起韩熙,立即传了心腹来紧急布置。 魏景所谋甚大,为了不露破绽和漏洞,必要以快打慢,建立在万分紧急的情况底下。所以,此时“毒盐”已经出库,进入贩售的状态中。 “毒情”爆发迫在眉睫。 鲍忠最多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当夜郡尉府灯火通明,布置在连夜紧急进行中。 他雄心勃勃,将濮人报复的对象嫁祸于董度。 致数千上万百姓遭遇毒害致死,案情之严重足可以先斩后奏。务必要利用此次天赐良机,将三公子一派连根拔起,从此彻底掌控安阳。 “万事俱备,明日毒情一旦爆发,周迁范亚,你二人立即率麾下将士包围郡守府,将董贼一党擒获!” 鲍忠彻夜不眠,却精神抖擞,他面前两员心腹将领周迁范亚铿声领命:“标下定不辱命!” 立在末位的韩熙眼帘微垂,遮住一抹暗光。 是时候给董度透露风声了。 …… 魏景所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鹬鸟有了,这河蚌如何能少呢? 庄延的胞弟庄韦,早早配合平陶来人,已经盯上的郡守府一名谋士邱令,并套上了关系。 于是在一大清早,董度就接到了两个让他大惊失色的消息。 南城北城爆发疫情,患病者红疹斑斑,极其骇人,去察看的属官连爬带滚回来,说疑似天花。 在场所有人惊慌失措,董度尚来不及让人把这属官移出去,紧接着又收到一个大消息。 天花是假的,此乃夷族秘毒,更糟糕的是鲍忠早知晓此事,布置好嫁祸他不说,更要先斩后奏今早就率兵拿下他。 他大怒:“好一个阴险歹毒的鲍贼!” 董度立即下令:“立即持我印信去西郊大营,命张德孙安即刻率军前来,反擒并歼灭鲍贼一党!” …… 两派领命前来的兵卒毫无意外地战在一起,并且越演越烈,很快就由一开始的数千人,迅速演变成高陵东西两座大营的内战。 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双方骑虎难下,唯有彻底打败对方并杀死,然后将罪名扣上去,才能全身而退。 不死不休。 鲍忠是郡尉,本身就是武将,而董度也非文士,这二人亲自披挂,指挥并上阵冲杀。 韩熙的勇猛极得鲍忠赏析,很顺利进入核心圈。于是,鲍忠没多久就吃了敌方一箭,箭矢穿透他的上腹,他登时重伤坠马,是韩熙奋不顾身接住了他。 士气锐减,很快就处于下风,董度乘胜追击,鲍忠一方不敌,他不得不退守东郊大营,给何二公子传讯的同时,密令底下心腹诸边县来援。 …… 至此,魏景所谋之势终成。 垂眸在日夜兼程送至的的密令上一扫而过,他沉声下令:“传令,即刻点兵,星夜驰援。” 该准备的,早已准备妥当。陈琦邓光领一千县兵留守,他亲率四千兵驰援,而三千青翟卫早化整为零前往高陵,必要时可暗下调换或合兵。 魏景令下,立即传往县兵营,诸人匆匆各自准备去了,他站起:“阿箐,我们立即更衣出发。” 平陶几倾巢而出,却有善毒且仇深的濮人虎视在侧,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将妻子独留下来的。 携邵箐前往高陵先安置,这是必行之事,魏景唯一犹豫的是,是让她与军队一同前行呢?还是吩咐人护着她徐徐上路。 驰援高陵,分秒必争,抛下辎重一路急行军,他怕妻子太吃力。 但邵箐毫不犹豫选择了与军队同行。现在兵力都得使在刀刃上,如何再好分出人手一路护她?且平陶一行乃骑兵步兵混合,急行军速度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苦练马术,骑马总不能比步兵辛苦的吧? 就这么定下来了,魏景使人给邵箐制了一身新甲衣,正好能用上。 她一身软甲,英姿飒爽,紧随魏景身侧。 魏景身披赤色铠甲,手提湛金□□,一勒缰绳,眺望西北,锐利双眸闪过一抹势在必得之色。 “传令,全速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年初一!宝宝们新年快乐啊!!!阿秀祝你们2019万事如意,事事顺心~ (*^▽^*) 么么啾!我们明天见了嘿嘿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嚴嚴嚴嚴嚴大人扔了1个手榴弹 子夜扔了1个地雷 不眠扔了1个地雷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隔岸观火扔了1个地雷 槐序扔了1个地雷 江绾莞扔了1个地雷 randomness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cuco扔了1个火箭炮 43、第43章 人在半途, 哨马不绝。 鲍忠一方情况很不好。战至酣时主帅重伤不起,士气大减阵脚一乱,大败后就再没反胜过,甚至昨日还折损了一名心腹大将周迁。 这种战役根本不适宜持久,董度下了死命令速战速决,他率麾下将士乘胜围着东郊大营日夜猛攻, 若再继续这么下去, 攻破大营也不会是多久的事。 这正中魏景之意, 鲍军岌岌可危却勉强支撑的局面是最利于他的。否则, 韩熙也不会不作为。 急行军两天余, 抵达高陵,现距东郊大营已不足五十里。 “传令前军,绕道定乡, 与方县浦阴汇合。” “传令张雍, 青翟卫……” 疾行中, 魏景一连串军令下, 游刃有余。最后, 他令王经等人:“汝等先护夫人往鹰嘴坡, 需紧守夫人身侧不得轻离半步。此事要紧,不容有失, 汝等必慎重行事!” 马上将进行一场恶战,魏景自然不惧,只是他却不会继续将不擅武力的妻子放在军中。抵达高陵后,先将她和季桓等人安置于隐蔽之处, 这是必行之事。 地点早就选好了,很隐蔽很安全,还能眺望到东郊大营,现在分开正是时候。 王经等随卫已卸下甲衣乔装妥当,闻言立即铿声领命:“若有失,标下提头来见!” 末了,魏景看向邵箐:“阿箐,你先与伯言一起过去,我很快就回来接你。” 他一身赤红铠甲,举止从容,声势赫赫,邵箐忙道:“好,你很不必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其余废话不必多说,她深吸一口气:“夫君此战必胜!” “好!” 马背疾行,众军簇拥,并不适宜多多诉说担忧牵挂,魏景凝视她片刻,一颔首,目送王经等人趁着暮色悄悄护她和季桓等人离去。 …… 鲍忠招的心腹县不止一个,平陶算是距离比较远的,哪怕魏景准备充足来了很快,也有浦阴、方县和新郑三县已领兵先到一步。 董度也不是没有哨马的,他甫察觉鲍忠竟悄悄召了援,怒骂一句后就了立即分兵一万先发制人。 三县合兵八千,对上一万郡兵虽兵力差不了多少。但三县不管是配合度还是战斗力比不上敌方,再加上郡兵军备配置要更精良一些,第一场交战后大败,目前正处于狼狈败退后束手无策的状态。 打,打不过;不打吧,更不行,董度一胜,他们面临的就是大清洗。 魏景赶至的时机恰到好处,他军事眼光独到征战经验丰富,远不是寻常郡县武官可比拟的,盯着地形图听罢详细战况,立即手一点,选中东北方向一个马蹄口为破敌节点。 此处防守较薄弱,正好乘董军交战一日已人疲马乏,悄悄饶至此处突击,利用地形掩护,必能突破敌军包围圈进入东郊大营。 没错,魏景的下一步目标正是进入东郊大营。而对于其余三名县令而言,与大部队汇合肯定比在外孤军作战好太多了。当下拍板。 魏景随即排兵布阵。 行家一出手,便是有没有,他非常自然的,就成了四县合兵的主心骨。 分出兵卒扰乱敌军视线,四县合兵借着夜色遮掩,悄悄往东北而去。四县兵力足有一万余,有战损又互不相识,魏景下令,借着合军之时,青翟卫无声汇合进来。 …… 夜色中,围着东郊大营的车轮战还在继续。 战了这么多天,军士们难免疲惫,又一轮替换的时间终于到了,鏖战中的兵卒悄悄松了口气,在鸣金声中顺着令旗指引方向,和甫休息过的同袍互换位置。 就在这个当口,东北忽一声金鼓大作,竟有一军潮水般涌出。此军前军极悍勇,尖刀一般刺入董军阵中。待惊诧的董度反应过来挥军合围,却是失了先机。 且此军凶悍实令人心惊胆战,尤其当先一骑赤甲青年将军,刀锋过处,所向披靡,很快就让他率军杀出一个缺口,与接应而出的鲍军汇合,潮水般涌进营门大开的东大营。 董度大惊失色:“此乃何人?竟如厮勇悍?” 暂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至于魏景,早已顺利进去东大营,往鲍忠的病榻前去了。 …… “使君,你是不知,杨县勇悍当世罕见啊!又智勇双全,他一来,这援军终成气候,已杀了进来!” 说话的是鲍忠另一员大将范亚。开战到至他都没能睡个囫囵觉,尤其鲍忠重伤周迁战死,所有重担都压在他身上,饶是他体力再好也熬得眼睛发青深陷,布满血丝。 战况很不好,偏翘首期盼的援军一来就吃了个大败仗,他正心情沉重咬牙抵御敌军,谁知喜从天降,他忙不迭下令开营门,亲自率军接应魏景。 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就简单交换了意见,范亚对魏景惊叹赞赏,一见鲍忠,立即激动地将方才情景道来,对魏景大夸特夸。 魏景道:“侥幸得胜,谈何智勇?” 他话罢,面带关切看向病榻上的鲍忠:“使君,你伤情如何了?可有大碍?” 没大碍是不可能的,鲍忠重伤发热,气息奄奄如今已不能起身。可惜战况愈发不容乐观,他不得不提着一口气强撑着。 见得魏景来,听得范亚的话,他虚弱睁开的眼眸陡放光亮:“……好,好!”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惜并不成功,魏景二人赶紧上前扶住。鲍忠重重喘着气,大力握住魏景的手:“子,子况,……诸事,恐怕要托于你手了。” 生死存亡关头,太需要一名智勇双全且强而有力的领导者了。范亚忠心,也善战,然他却是将才而非帅才,否则鲍忠也不需要死死强撑了。 但伤重如此,强撑也是撑不久的,在这个要紧关头,幸而来了一个魏景。 鲍忠当即下令取他印信来,交给魏景,让他暂代他行统帅一切权责,所发之令,如他亲发。 鲍忠挣扎着说完这句话,一口气泄去,立即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房中登时兵荒马乱,魏景命军医立即救治。 站起让出位置,他立在一侧垂眸看着,左手略略收紧,微微摩挲着刚到手的金印。 …… “主公,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窥了空档,韩熙悄悄问道。 是要设法立即击溃董军,还是徐徐图之? 魏景淡淡一笑:“不急。” 总要战几场,先震慑不熟悉他的人再说。 他掌了印,范亚有自知之明挺乐意的,但下面总少不了侧目和有微词的人。 很多时候,武将之间是看本事的,你有能耐我就服你,收拢了大部分人以后,剩下还不驯的即可借机除去。 …… 数场大战后,鲍军完全止住颓势,再次与董军平分秋色,董军也没办法再围住东郊大营了。 目前,双方各据一营,左右对峙。 张雍问:“主公,我们何时解决了那董度?” “明日。” 魏景食指点了点书案,他该办的事已经办妥,最后一战也是时候打响了。 鲍忠可是也传信了谷城的何二公子的。合围解了之后,通信重新恢复。魏景和二公子互通书信过后,得知二公子请命亲自随镇压州兵前来,目前正在路上。 何二公子得知魏景及时解围后大喜,又知鲍忠伤情严重有可能不治,痛惜之余还得面临继任者问题,很自然的,他圈定看了本就极赏析的魏景。 他传信让魏景最好能在州兵赶至前解决董度,顺便把屎盆子扣过去,接下来就可以按鲍忠之前的计划行事了,一举将安阳郡握在手里。 何二公子已经往谷城使劲了,一旦事成,他将大力将魏景推上新任郡守之位。 所谋已成,大局已定,董度可以功成身退了。 魏景道:“传令,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发兵,按议定计划合围董度!” 命令立即传下,备战有条不紊进行中。 魏景问韩熙:“夫人那边如何了?” “一切安好。” 韩熙拱手:“夫人传话,嘱咐我等妥善照顾主公起居,万万不得轻忽。” 妻子关心自己,魏景唇角翘了翘。 出征至今,他独惦记她,好在战事马上就该结束了,他很快就会去接她。 也不知她还累不累?一路急行军可让她吃了苦。 …… 翌日,晨雾缭绕的鹰嘴坡,邵箐正举目往下眺望。 这位置十分好,易守难攻又隐蔽,恰恰又能眺望东西大营之间的一大片开阔战场。 她这边和魏景通信频频,自然知道今日是最后一战的,虽他信中说今日傍晚最迟夜间,就会来接自己,语气笃定胜券在握,但总是担心的。 这几日,是她首次观战。 冷兵器的交战也极为残酷,喊杀声震天,献血染红了黄土地,看不清具体情境,但她能想象中兵器刺入肉体的“噗呲”声。 魏景固然武力惊人,但战场讲究的并不是个人的战力,心提起来是肯定的。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见牛皮大鼓齐齐敲响的“砰砰”声,很沉,很闷,传得极远,仿佛敲在人心头上一样。 底下呐喊声响起,两军立即厮杀在一起,邵箐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 万幸的是,东大营很快占据上风,从清早到午间,胜局已现。最后,董军中军一阵大乱,旁边的季桓十分笃定地说:“必是董度战死。” 魏景不可能让董度活着,中军乱成这样,经验丰富的季桓一眼就判断出来了。 已方胜。 邵箐大喜:“太好了!” 她激动之下,一阵晕眩,身躯晃了晃,季桓王经等人惊,又不敢乱扶,幸好邵箐马上站定了。 王经忙问:“夫人,可要用药?” 说的这药,是颜明配的。 邵箐上次宿疾发作过后,魏景特地让他来切过脉。颜明还是从前那句老话,她这头疾是撞击的后遗症,需要时间缓慢自行恢复,问题不大,只要痊愈之前不再次遭遇撞击就没事了。用药弊大于利,没必要勿服药。 不过这回颜明还是给她配了点药,因为他看出邵箐心弦一直紧绷着。头疾发作乃情绪激动所致,她放松不了,头部就一直隐隐作痛,需要药物干预。 “没事,我不头疼。” 邵箐服了小半月的药丸子,已好得差不多了,她现在主要是太疲惫。 身心疲惫,无力感仿佛从身体深处涌出一般,挥之不去。 在马背上连续跑了这么久,其实她有点体力透支,胯骨直到现在还隐隐酸痛,好在她一向坚强,倒能克服。 偏她心里还担心另一件事。 是关于魏景的。 那日目睹盐船后,魏景一直愧疚自己没有把复仇放在第一位,他自觉对不起母兄侄儿,心事重重久久不能释怀,这让她有些不安。 所以她急切盼望这次计划不要出任何纰漏,能顺顺利利拿下安阳郡。 唉,希望拿下安阳郡后,他能不再介怀此事。 现在胜局奠定,邵箐精神大振,笑道:“午间便取胜,只怕用不着傍晚,我们就该下山了。” 魏景应该很快就来接她的。 心情畅快,疲惫感也觉得少了好些,她脚步轻快:“我们收拾一下行装就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么么~ 我们明天见了啦!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哦~ 子夜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209589扔了1个地雷 佛曰不可说扔了1个地雷 十九先生扔了1个地雷 1234567扔了1个地雷 桃花雨下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小橘子扔了1个地雷 44、第44章 果然, 魏景一腾出手就立即赶来接邵箐,时间不过半下午。 他身上脸上,沾染了大片大片殷红,长刀刀柄尚有未干涸的血迹,带着未曾褪却的腾腾杀气,英俊的面庞神情冷肃, 眉宇间有一种浸透进骨子里的傲然与睥睨。 动魄惊心, 教人不敢仰视之, 这才是魏景另一最真实的面目。只这个威势赫赫的男子视线一触及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冷硬的眉目顷刻间就缓和了下来。 “夫君!” “嗯。” 他应了一声, 山路难行,他不放心她一人独骑,打马上前直接俯身, 手一抄, 将她抱上马背。 血腥味浓重, 但邵箐半点不嫌弃, 伸出一臂熟练抱住他的腰, 倚在他怀里十分安稳。 “我们胜了吗?” 虽然猜测明显是对的, 但她还是忙不迭问了一遍。 “嗯。” 下山比上山控马要更难,只魏景游刃有余, 他手臂微微用力,调整邵箐的位置,让她坐得更舒适一些。 “我们现在就进高陵城。” 他抬目远眺城池方向,复又低头看她, 眸中闪过关切之意:“你可得好生歇歇。” “嗯,总算拿下高陵了。”现在只欠一纸委任状。 其实更让邵箐高兴的是,再见面魏景近日身上挥之不去的沉重感去了,人显得轻快了一些。 她是不是可以期待,那件事已经过去,他就此释怀? 谁知她刚这般想罢,他笑意却敛了敛,低低道:“是啊,总算是少愧母后皇兄一些。” 少愧? 不是无愧? 邵箐愣了愣,看着他略带感伤歉疚的眼神,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 湛蓝天幕下,巍峨城墙黑压压往两边延伸,城门大开,两列执矛军士肃立两侧,尖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光芒。 邵箐就是在这么一个秋末大好晴天进的高陵城,雄伟的城池让人心荡神驰,她随魏景沿着铺了整齐青石板的宽阔大街,直奔高陵郡守府。 魏景上山前,已令韩熙携鲍忠的心腹率一千军士先行进城,将董派一干党羽拿下。 他旋即接手军政二务,陈琦庄延寇玄等留守人员早接信往赶至,汇合立即进入马不停蹄的忙碌中,张贴告示抚民,并澄清之前已不药自愈的的“天花疫情”,等等等等。 邵箐一同忙碌着,本来魏景让她歇息的,但她坚持不去。现在正式委任还没下来呢,虽如今局势大定又有何二公子使劲,但尽快理清事务将高陵握在手里,会是一大加分项。 九十九步都趟过来了,最关键这一哆嗦可不能松懈了。 她还好。 虽然忙,但好处不是没有的,终于能睡个囫囵觉了。 魏景并不让她忙碌太过,天一黑就携她回暂居的厢房歇息。邵箐也不反对,她惦记着白日的事,想和他说说话,看能不能趁热打铁开解一二。 但谁知沐浴过后刚躺在床上,一阵深沉的疲惫从身体深处涌出,她只迷迷糊糊唤了一声“夫君”,沾枕即睡。 失去意识前,她感觉魏景薄唇轻触她的额头,“快睡吧,……” 明天再说吧,她明天肯定说。 邵箐这般告诉自己后,遂放纵自己沉浸进黑甜乡中。 这般累,这般困,她以为自己能一觉无梦直至天明的,但谁知,她半夜却被惊醒了。 因为魏景。 …… 夜半,一线残月被乌云遮挡,窗纱中无月光滤进,寂静的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母后!皇兄!” 昏暗中,魏景呼吸急促起来,“你们等等我!!” 他“腾”一声弹坐而起,大掌倏地攒拳“咯咯”作响,牙关紧咬,急促地喘着粗气。 “夫君,夫君!” 邵箐被惊醒,急忙连声呼唤,黑暗中魏景定定看了她几息,又转头环顾软帐衾枕,这才意识回笼,目中猩红缓和了些,他揉了揉眉心。 “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魏景声音沙哑,邵箐触手他一头一脸的大汗,寝衣湿透仿佛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赶紧下床点亮灯,给他取了新寝衣来,又用暖笼里大白瓷壶的温水打湿了巾子,给他擦身。 “怎么又做梦了?” 魏景并不是第一次做梦,两人刚凑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惊梦,甫遭遇变故的他陷入噩梦中即便惊醒,也久久不能回神。 后来时间渐长,伤痛敛在心底,他有邵箐陪伴也多了慰藉,渐渐不再梦魇,可以一觉到天明。 再次夜梦频频,是毒盐案他做出两难选择之后,自觉愧对母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是拿下高陵了吗?”邵箐喃喃道。 她以为拿下高陵以后,怎么也会好一些的,她再设法开解规劝一番,盼此事应能过去。 但谁知并没有,很明显魏景介怀的并不是高陵,而是自责自己没有将惨死的母兄侄儿放在第一位。 他责怪自己,耿耿于怀。 邵箐一直以来的隐隐不安终被证实,她心头沉甸甸的,蒙上一大片阴影。 这事往她最不愿意看见的方向奔去了。 人的心总是这般大小的,情感的天平这边分量多添了,那一边总会减少的。 魏景当初抉择得这般艰难,可见他的左右为难无法取舍。这次他满足了信念,却被愧疚反复折磨,这无形中会给后者增添分量。 邵箐总担心他下一次会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 她很怕,这一次自己已竭尽全力费劲心思,若下一次迎来反弹,她未必能使出更大的力气。 这个念头一涌起,就让邵箐坐立不安,真不是杞人忧天,魏景谋的是天下,他早晚会再次面对类似的抉择的,而且未必仅一次。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多心怀苍生的人,但这种间接的罪孽只要想一想,她便已觉沉甸甸的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母后皇兄在天之灵,总不愿意看你不顾一切的,我们莫要太急躁了。你看,咱们现在不也进高陵了吗?” 邵箐压了压繁杂的思绪,轻声细语尝试劝慰。 魏景已经回神,他接过湿帕子抹了汗,又迅速换了寝衣,将妻子抱过来放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嗯,我知道的,你莫要担心。” 妻子的话,他总听得进去的。但有些事不是听进去了就行的,他总要彻底想通,解开这个心结,主动自我调节才会好。 他想不通,解不开心结,劝解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无大用。 想到这里,邵箐一阵无力。 她扪心自问,若换了自己遭遇这种事,恐怕也无法轻易释怀的。 她理解魏景,所以更焦虑。 她不想间接导致大悲剧,更不希望自己的伴侣和丈夫走上这么一条路。回忆起魏景当日的失控状态,一种深沉的无力感连同疲惫感涌上心头。 “快睡吧,是我不好,我惊醒了你。” 邵箐皮肤白皙,昏黄的灯光下,眼下淡淡的青痕颇显眼。魏景拧眉,他吹熄了灯,替她顺了顺青丝侧身拥着她,轻拍她的背部。 “我们明日再说,现在先睡。”他打定主意至少得让她歇几日,这回再不听她的。 …… 他拒绝闲话,像小婴儿般一意拍哄着她,邵箐只得闭嘴。可惜心事重重根本无法酣睡,半梦半醒直至天蒙蒙亮,她才彻底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天色早已大亮,枕畔无人,魏景早已起身忙碌去了。 邵箐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扶着床柱爬起来,上前伺候的春喜惊呼:“夫人,你身上有些烫!” 她和魏景不放心旁的人,平嬷嬷祖孙和庄延等人一起来了,春喜急急问:“您怕是有些发热,要不请颜大夫来瞅瞅。” 颜明也来了,和寇家人一起来的。 邵箐摸了摸额头,似乎有些烫烫的,仿佛又不是,不过不怎么提得起精神倒是真的。 要不还是看看大夫吧,最近太累了,她总有一种预感自己要生病。 邵箐梳洗完毕,换了衣裳,正准备吩咐春喜去唤颜明,却被一个大消息打断了。 何二公子再次传信来了。 魏景率鲍军反合围并占据上风后,这位州牧公子就半途折返谷城了,他要做好准备大力促成魏景郡守之位。 魏景适时奉上夷族人提供的证据,将董度的“罪证”提前一步送往谷城,让何二公子可以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顺利,问罪董度和让魏景暂领郡守一职的公文该出来了。 郡守,掌一郡军政,可自置属吏和任命治下大部分官吏,权利非常之大,需由朝廷正式任命。但上级州牧是有推荐和建议权的,尤其像益州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州,基本一推一个准。 只要委任魏景暂领郡守一职的公文一出,此事便成定局。 现在差的就是这临门一脚,邵箐一听登时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飞奔往魏景的临时外书房。 穿过重重守卫,一推门,魏景正端坐上首,手里恰恰拿着一封刚开启的信笺,季桓张雍庄延等人也齐齐在坐。 她忙问:“是何二公子的信来了?” 是委任公文出了么? “嗯,已经出了。” 魏景一看她脸色,登时皱了皱眉。邵箐跑的微喘,面上不见红晕却隐带苍白,他心一紧立即站起迎上来。 季桓道:“何二公子说要亲自送委任公文来,已准备上路,他先来一封信,让我们安心。” 这为的并不是送委任公文,而是要亲看魏景真人并加以笼络。 来就来吧,委任公文出了就行。 邵箐大喜:“太好了!” 谁说不是呢,外书房所有人都喜气盈盈。 “好,太好了!” 终于赶在今年把高陵拿下了,巨大的喜悦袭上心头,邵箐喜意盈眉,她正要和迎上来的魏景说话,谁知嘴张了张,一阵晕眩突如其来。 她身躯忽晃了晃。 “阿箐!” 魏景大惊失色,两个大步冲上前,一把扶住她,急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我……” 怎么可能没事呢?邵箐早疲惫至极,一直全凭一口气撑着,如今喜讯确切,她这口气立时就泄了。 她话说一半,眉心却蹙了蹙,身躯一软,失去意识直接倒在魏景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的心病急须解决。至于邵箐吧,她早就该病一场了,逃亡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生病,她这闺阁千金的身体早绷到极限了。 大年初三,继续忙碌的一天。宝宝们,我们明天见啦嘿嘿,么啾啾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陌鹿扔了1个地雷 34820330扔了1个地雷 32379145扔了1个地雷 45、第45章 邵箐病了, 来势汹汹,一开始就是高热,好不容易退了,魏景还来不及高兴,她很快又重新烧了起来。 反复了两次,总不见好, 人一直昏迷, 脸色时而潮红时而惨白, 躺在床上虚弱得仿佛喘气都艰难, 魏景又急又心疼, 攥紧邵箐的手,滚烫的温度让他面色阴沉沉的,“她为何还不退热?你可会用药?!” 这厉声质问的是颜明。 魏景本气场十足, 急怒下压迫感惊人, 平嬷嬷春喜二个早大气不敢喘, 偏颜明姿态一如旧日, 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药箱。 “她久疲损元气, 故而反复发热, 久凝于内,今发于外, 是好事。病愈后好生调养就是,急也没用。” 又不是铁打的,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娃,累过了早就该病一场了, 撑着反而不是好事。 其实早在合乡的时候,颜明就看出邵箐惊吓疲劳太过,不过人家精气神好,也没在意这回事,他自然犯不着上赶为人家调养。 “且忧思伤脾,她心中所虑甚多,如何能轻易病愈?” 颜明见魏景神色阴鸷,仿欲噬人,他撇撇嘴:“用虎狼之药倒能立时见效,你要我就开。” 虎狼之药损伤根底,魏景当然不会同意,颜明轻哼一声将新开的方子留下,弹了弹衣袖走了。他冷着脸叱道:“还不赶紧去煎药!” 平嬷嬷春喜急匆匆去了,魏景焦虑难掩,好不容易等来了药,却发现邵箐牙关紧咬根本喂不下去,他直接端起药碗一仰而尽。 小心托起邵箐后颈,揉按她的下颌骨两边,他薄唇凑上去,小心翼翼将药喂了进去。 触手黏腻,邵箐又出了一身的汗,寝衣再次湿透了,他立即吩咐:“端水来。” 魏景不敢叫她见风,屏退平嬷嬷二人,他匆匆把外间内间的门窗都掩上,这才放下帐子,替她解衣。 润腻依旧,但往日晶莹白皙的肌肤如同通红一片,触手滚烫,魏景一丝旖旎心思俱无,心中仅存焦虑急切。他拧了热帕子,快速给邵箐擦干净汗水,又匆匆给她重新穿上衣裳。 一摸褥子,她躺的地方润润的,他又赶紧抱起她,给她换了个位置。 颜明虽态度不好,说话也能噎死人,但不得不承认他医术还是非常精湛的。他让服药之后等着就是,急也没用,那就还真只能等着。 只魏景怎么可能不急?仅守了一个昼夜他眼中就泛起赤色血丝,俯身搂着邵箐,他侧脸紧紧贴着她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仿佛烫进他的心脏,炙疼炙疼的。 “阿箐,你快快好起来。” 一直以来,她柔弱但坚韧,不管是密林逃亡还是被迫跳江,一路以来,她身上都有了一种惊人的生命力,炫目而让人向往之,甚至不知不觉影响着他。 她总给人一种不会倒下的感觉,哪怕她弱质纤纤。 但其实这是错觉。 久疲,多虑,魏景咀嚼着这两个词,胸腔像被压上千钧巨石,沉沉闷闷般喘息艰难。 一直以来都是她关心他照顾他,努力帮助他,而他因潜意识里的错觉竟高估了妻子承受能力,让她思虑过多,积劳成疾。 “是我不好,我再不会的。” 看她病弱躺在床上无知无觉,他急,他忧,更夹杂了一丝惶然,他紧紧搂着她,哑声道:“阿箐你快快好起来。” …… 恍惚之间,不知被谁投进了火海,身处烈焰炙烤得痛苦极了,思绪却沉浸进一片黑暗当中,没了疲惫惊惶,没了不安焦急,也没了忧虑难眠。 所有的所有,都离她远去,邵箐奇异地觉得很舒畅,身体上的痛苦换来思想上的安宁,她竟认为真不错。 正当她准备彻底沉浸进去的时候,忽眼前火焰分开,却出现了一幕陌生却熟悉的画面。 莽莽林海,冷雨如冰,面色惨白的年轻女子正搀扶一个浑身殷红的高大男子,二人跌跌撞撞,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是她,还有魏景! 邵箐呼吸立即屏住,她紧紧跟着二人,看他们遭遇围堵,追杀,不得不纵身滔滔江水,博取一线生机。 万幸,他们都没死,活下来了。合乡,平陶,高陵,一路艰难险阻,却曙光渐现,越来越好。 重温旧事,就连她没记住的细节都毫无遗露,在“她”踏入高陵那一刻,邵箐喜极而泣。 原来,竟有这么的难! 幸好都过来了 ! 可惜邵箐并没能高兴太久,因为眼前画面又一转,出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陌生人。 低矮的屋棚,黑瘦的女人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一头一脸赤红斑斑,咽舌肿痛喘息艰难,咳嗽剧烈蜷缩着身体,疼痛得满床打滚。 濮族秘毒! 不知为何,邵箐心底忽然冒出这么一个词,她心头一凉,紧接着,画面又一转。 原来中毒的不仅仅的是这么一个黑瘦女人,青壮男女,耄耋老人,黄口小儿,统统在地上哀嚎打滚着,悲声震天,先前繁华熙攘的高陵城,竟成了人间炼狱。 她置身其中,惊惶奔跑着。 “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 …… 邵箐剧烈挣扎着,魏景急了:“阿箐,阿箐!你快醒醒!” 颜明最新一贴药下去后,他又焦急守了一个多时辰,邵箐体温终于降了,颜明诊脉过后说情况好转,他欣喜若狂,刚又替她擦洗更衣了一遍,谁知她竟挣扎着呼唤起来。 他一把将巾子掷下,立即返身抱住她:“阿箐别怕,我在这儿呢!你快快睁眼,有我在,你别怕!” 急促的连声呼唤,邵箐终于挣脱梦魇,她眼睫颤动几下,终于睁开眼睛。 视线聚焦,眼前出现一张英俊却憔悴的脸,魏景熬得双目通红,见她醒来面露狂喜。 大病甫醒不知今夕是何夕,噩梦让邵箐心有余悸,她怔怔好半晌:“……我咳,咳咳我病了很久了么?” 她这才忆起前事,自己是病了?病了很久么?连魏景这般体力的人,都憔悴成这模样。只她一开口发现喉咙干痒,难受极了,皱着眉连连咳嗽几声。 “你病了一天多了,高热反复,一直难退。” 魏景立即斟了温水来,将她抱着臂弯里小心喂着:“慢些,莫急了。” 颜明说,只要醒了就基本退烧,魏景极欢喜,喂罢一盏水,他柔声问:“饿吗?你吃点东西好不好?” 她都一天多没进食了,只怕饿坏了。 “嗯。” 邵箐确实很饿,只不过连人带被被卷着的感觉并不好,她挣了挣以手撑床,想自己靠坐,谁知四肢软绵无力,竟直接摔回床上。 他们现在条件很不错,衾枕极之柔软,跌在上头不疼,但邵箐却有一种肺腑都被震颤的感觉,她无力地躺在床上,闭眼喘息缓和着。 她苦笑,果然是反复高烧,感觉将身体彻底掏空。 “阿箐!” 魏景下床吩咐平嬷嬷端粥来,听得声响急急奔回,他又急又心疼:“你要起来,唤我就是。” 他情急下语气责备,动作却万分轻柔小心,抱起邵箐,取了大引枕斜靠在床头,再将她放上去。 邵箐笑了笑。 现在是白日,阳光从窗纱中滤进,投进天青色的百蝶穿花纱帐上,光斑从缝隙筛进来,投在邵箐的脸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唇淡毫无血色,软软靠在引枕上,笑容虚软无力。 很脆弱,一瞬间甚至有一种错觉,她仿佛如光斑般轻易消逝。 有什么攥住了魏景心脏,慢慢地扭动着收紧,他难受极了。 “阿箐,是我不好,我竟让你这般劳累。”他俯身抱紧她,低低歉道:“以后绝不会如此。” “颜明还说你思虑过重,我竟不知。” 近日谋夺高陵,邵箐的坐立难安他看在眼里,但没想到她竟思虑成疾,魏景自责:“阿箐,日后必不会让你再烦心这些。” 思虑过重? 这四个字在邵箐唇齿间咀嚼过,梦魇中哀嚎遍地的画面一闪而过,她背心一凉,急道:“不行,日后不管有何事你都得告诉我!” 她心脏突突狂跳,出了一身冷汗,登时又一阵虚脱感觉,她气喘吁吁,却紧紧盯着魏景。 “好,好!” 她突如其来这么大反应,魏景心一紧立即应道:“我从不瞒你,日后必如从前一般无二,你别急。” 那就好。 一阵晕眩袭来,邵箐无力闭上眼睛。 …… 邵箐高烧终于退了。 可惜魏景没能高兴太久,因为他很快发现,邵箐并未如他所盼般日益好转,而是时不时就低烧,一直没能彻底病愈。 不低烧时,她就靠坐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人始终恹恹的,虽情绪平和,但一直无法提起精气神。 甚至她还会梦魇,梦魇过后必会低烧。 即便魏景不善医,也清楚这并非正常病体渐愈的情况,他质问颜明,颜明却道:“心病不去,忧思加重,故而病况反复。” …… “阿箐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思虑些什么?” 邵箐精神依旧不大好,身躯乏力,不过她不爱整天躺着,正靠坐在床头,闻言一怔,她没想到魏景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抬眼看过去,见他眉心紧蹙,“颜明说你忧思过重,致病况难愈。” 忧思过重? 邵箐确实是,她自从第一次梦魇过后,就不可自控地反复梦见那些可怖画面,身临其境感觉太真切,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挣扎地重复惊骇,惶然,恐惧。 在梦中被透支的种种情绪,和现实中的不安忧虑重叠在一起,教她思绪纷乱,倍感虚耗。 “阿箐你告诉我。” 她怔了怔的,魏景握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抚了抚她消瘦了不少的双颊,低低道:“我们是夫妻,你有何忧思,告诉我就是。” 竭他所能,必会为她解忧。 “好。” 邵箐与他对视片刻,应了一声。 魏景也瘦了,她生病这段时间,他煎熬并不比自己少。邵箐其实也一直想找个好机会和他谈谈的,对上他一双饱含急忧和关切眸子,邵箐觉得,现在就很合适。 她想了想,道:“我高热时做了一个梦,梦中高陵的百姓中了濮人秘毒,哀嚎遍地。” 魏景一怔:“可毒盐我们已经处理好了,高陵百姓并不会中毒。” 话一出口,他忽想起袁鸿下毒当天,妻子不顾一切的阻拦;而她的坐立难安,正是他艰难做出抉择之后开始的。 而后,他每每自责愧对母兄,她眉心必会蹙起,抱着他喃喃道:“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母后皇兄在天之灵,必不会希望你为复仇不择手段。” 他忽隐隐有些预感,她忧思的是什么。 魏景双手一紧,他侧头移开视线。 “夫君。” 邵箐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重新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害怕。” 她苦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利索,她不过说了一句,他就明白了。 “我很害怕你有朝一日再遇这等抉择,你会做出不同选择。” “夫君锥心之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然即便如此,我也觉伤痛至极难以忍受。” 魏景呼吸急促起来,下颌绷紧,邵箐跪坐起身,视线与他平齐:“夫君近日噩梦连连,自责愧对母后皇兄,没能将他们放在第一位。” “我感同身受,我也不觉得夫君有错,身为人子,身为人弟,血海深仇,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可是我还是害怕,怕你就此落下遗憾,下次再遇此等抉择,你会,你会……” 魏景当初之两难,至今还历历在目,“复仇是必定要的,只是我不希望你不择手段,甚至于漠视寻常百姓生死!” 这不是兵士战损,兵士既然入伍,走上的就是一条战死不足为奇的道路。可是普通百姓不同,他们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 “这几日置身噩梦,我难辨真伪,只觉得自己满身罪孽,背负了千千万万条无辜人命!我很害怕,我觉得我背不起来,我喘不过气来!” 那些惨嚎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邵箐紧紧捂住耳朵,眼泪落下来,喃喃道:“若真如此,若真如此,当初我又何必活下来。” “胡说八道!” 被噩梦反复折磨,又值病中脆弱,邵箐失声哭泣。魏景怒喝一声,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第一次对妻子面露怒容:“这等胡话,你日后不许再说半句!”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的人要更脆弱一点啊!本来想一口气写完这段的,结果发现不行…… 么么啾宝宝们~ (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从海底仰望天空扔了1个地雷 雨霖铃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手榴弹 46、第46章 魏景又急又怒, 紧紧抱着她,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勒进骨子里。 “夫君,夫君我也不想你变成那样,呜呜我害怕!” 邵箐知道魏景心病重极,温言细语劝说过无数次都无用,既然开了头, 干脆一口气说得明明白白。 兼她饱受噩梦疾病折磨, 情绪也不稳, 索性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呜呜哭声, 她前所未有的悲伤, 魏景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搠住,搅合着,尖锐地疼着。 他从来不知, 自己竟然给了妻子这么多惊惶忧思。 她是个心存正义的人, 魏景一直知道。她制止他杀寇家人灭口;即便罪有应得如屈乾, 她也不喜他行剜目之刑;毒盐计划拼尽全力阻止他顺势而为。 她唯恐他自责太过继而有朝一日行极端之事, 不也很正常么? 魏景恨不能立即消去她的惶忧, 让她重展欢颜, 恢复健康。 可是,可是有些情绪, 他本人也无法控制。 母兄侄嫂凄惨死去,用鲜血铺就一条血腥大道,他那该下地狱的父皇顺着这条路,一手将新帝推上皇位。 魏景面容狰狞了一瞬, 他甚至不敢想象,他的挚亲死去之时是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绝望。 他应时刻以复仇为首要任务的!不惜一切,竭尽所能,将仇人掘棺鞭尸,千刀万剐,让这些人面兽心者也尝人世间的痛苦,用对方的哀嚎鲜血,抚慰他挚亲们在天之灵! 正如他当初的誓言一般! 可是,可是他并没能做到,他没有竭尽所能,没有将复仇放在第一位,他愧对他的慈母胞兄,还有可怜的侄儿嫂嫂。 思绪如潮,他再次被铺天盖地愧疚包围,教他喘不过气,痛苦,他却不敢挣扎。 魏景眉心一蹙,呼吸立时急促起来。 以往,他总是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平息的,只是这回,却有些不同。 一片冰冰的凉意贴在他的脖颈处,轻触即离,随即又再次贴合上来。 这是,这是他妻子的眼泪。 魏景一怔,急急回神,他垂眸一看,是邵箐一张沾满泪痕的惨白小脸。 她病中体力不支,哭着哭着就昏睡了过去。眼眶红肿,满脸泪痕,几缕凌乱的青丝沾了泪,粘在在她的脸颊脖颈上,脸色如纸憔悴病弱。 魏景心脏一缩,立即收紧手臂。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他的妻子。 这是他唯一的伴侣,二人一路艰辛,趟着血和泪携手走过来。他如何能让她再饱受惊惶担忧?又如何能做教她悔恨求生的事? 忆起邵箐一句“当初我又何必活下来”,魏景心神震颤,即使她昏睡,他还是立即提高声音喝了一句:“不许再胡说八道!你会好好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她。 苍茫世间,仅余他孤独一人。 可是,可是…… …… 魏景思绪纷乱,一边是惨死的母兄侄儿,一边余生仅有的妻子。 他抱着邵箐,在床沿坐了一夜。 …… 邵箐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次日黎明。 朦胧的天光从窗纱中滤进来,室内虽昏暗,但已能视物。 她睁眼半晌,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但她很快就醒悟过来了,自己伏在一个有力的臂弯中,视线向上,对上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小麦色皮肤,异常熟悉。 魏景抱着她一整夜,姿势如同她哭睡过去前一半无二。 邵箐心里酸酸涩涩的,他难,她知道,可是如果这般都无法改变,只怕她也是无能为力了。 眼眶热热的,很不适,头也有些疼,爆发一场后她萎靡乏力,一种深沉的疲惫蔓延全身。 “阿箐。” 正当邵箐有些颓的时候,魏景动了,他垂头看她,眸中有明显血丝。 他伸手轻抚她憔悴的脸,声音很嘶哑,“我答应你。” 魏景挣扎了一夜。 她和复仇同样重要。 甚至,她还是他世间仅存的唯一眷恋。 逝者不可追,生者却容不得丝毫闪失。倘若有朝一日邵箐遇险,魏景想,他会放弃复仇良机,先救她。 复仇可以有下一次机会,但她不可再。 两难之中,终于是东风压倒西风。 “我答应你,我自此以后,不会因复仇而漠视平民生死,更不会为此加害之。” 魏景是蹙着眉说出这句话的,可见他做出了一番多么剧烈的挣扎。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而做出的妥协,勉强为仇恨加上一个桎梏。 “好,好!” 邵箐屏息以待之后,就是狂喜,她立即跪坐起,紧紧抱着着他,“好,太好了!” 她眼中泛出泪花,她知道他心结仍未解,但她更知道他不会骗她。能退一步就好,只要再没了这样的行为,他的观念早晚能扭转过来的。 他不会后悔的。 心中那具沉重的枷锁终于脱去,邵箐又哭又笑,她仰脸重重亲了他的下巴。 “谢谢你!” 她欢喜,感激,又很心疼他,诸般情感难以表述,最后只低低重复着这句话:“谢谢你夫君。” “不许说谢谢。”他们之间不需要。 魏景拧眉:“你日后再不许说那混账话,你会好好的,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对她昨夜那话耿耿于怀,邵箐鼻尖一酸,忍了忍,她抬手抹了泪痕,展颜一笑:“好!” “我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说。” 她的笑容,她的应喏,如淙淙溪流,缓缓浸润了他的心。因强自按压仇恨而产生的焦灼,似乎渐轻了一些。 魏景大掌抚过她的脸,用拇指抹去泪痕,他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暖热的体温,低低道:“你好生养病,莫要让我担忧。” “好。” …… 二人相拥良久,邵箐拉魏景躺在床上,他肯定一夜没闭眼了。 魏景没有拒绝,仰躺在大床上,左臂抱着她。 邵箐想让他补眠,但服了药后的她却先昏睡过去了。 久久。 魏景侧头,清浅的呼吸声中,怀中人脸色依旧黯淡,但眉心舒展。 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这般对自己说道。 大掌用力一收,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握住。 他慢慢阖上双目。 …… 邵箐心结一去,病好得飞快。 她不再梦魇连连,也不再低烧发热,精神头渐长,四肢无力的症状渐渐去了。 最后大病初愈。 魏景很高兴,不过这还没完,她还得调养,他亲自吩咐了颜明,需认真仔细,万不可轻忽半分。 颜明撇撇嘴,转头给开了好些药膳。 效果是不错,然而口感很不佳。 邵箐当然看重自己的身体健康,十分配合,但每每皱着脸喝完,她总要怀疑颜明会不会是将在魏景那受的气撒回来了。 “哎,太苦了,药膳都这么苦的么?” 闭着眼睛一口闷了,邵箐差点吐回来,她赶紧捂住嘴巴仰头,闭眼把胃袋里一阵翻滚熬过去。 “很苦吗?” 魏景忙端了水给她漱口,他眉心皱得紧紧的,“我明日让颜明重新把方子调整一下。” 他没吃过药膳,但他母后以前常吃,记忆中母亲总是不急不缓眉头舒展吃下去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算了,就这样吧。” 还是别折腾了,她就吐吐槽而已。 “效果还挺不错的,我吃了感觉好了很多。” 那种大病初愈后的虚弱感渐去了,且每每喝完药膳,邵箐总感觉胸腹暖烘烘的,这种暖暖的热流似乎填补了亏损的元气,有一种说不出的被充盈感觉,而且近段时间出现的手足冰冷症状消失了。 魏景捻了一块蜜饯,她张嘴接住,她冲他一笑,他顺势展臂搂住她,细细端详她的面色。 邵箐脸颊瘦下的肉一下子长不回来,但苍白已经褪去,肌肤重新红润,泛着羊脂玉般的光泽,她双眸晶晶亮,波光流转间极有光彩。 “夫君?” 她喊他一声,刻意拖长的声音娇娇的却不再柔弱,仿佛跳动般活力十足。 魏景心头一下子就畅快了,颜明药膳虽难喝让他妻子吃了苦,但效用确实非常好的,要不,他就问问能不能改进味道? “嗯。”他唇角翘了翘,温声应了。 邵箐跪坐在他的腿上,支起身体和他视线平齐:“夫君我都好了,你看看我啥时候能出门呢?” 这回大病吓着了魏景,他十分严格,因已入冬连门也不让她出,让她安心待在屋里养病。 这点邵箐是同意的,毕竟受了寒就麻烦了,她很重视自己的身体。但怎么说呢,她现在病已经好了,进入药膳调养阶段,要是还继续无所事事,她能闷死。 “我可以上值了,我保证不劳累。” 前头还处于忙碌的时候,邵箐觉得自己能分担一些,力所能及还是没问题的。 要是从前,她肯定自己就拿主意了,但魏景刚刚为她作出了艰难的让步,她心下感动总想多顺着他一些。况且,他都是关心自己身体,有商有量没什么不好的。 魏景一拧眉:“不行,颜明说还得调养二月,期间不可劳神太过。” 他又怕拘着她难受,补充道:“你平时出门走动也无妨,只是记得穿够衣裳,莫着凉。” “两个月?” 邵箐瞪大眼睛,什么她得游手好闲两个月?她忙道:“人颜明说的是不可操劳太过,怎么就不能上值了?” 她怎么就得休假两月了呢? 绣花?不不;写字画画,还是算了;看书?倒还行,只是这郡守府藏书基本是各种典籍传记,正儿八经的书籍,翻了两本,她不大爱看。 “要不我们明天唤颜明来问问,看究竟能不能上值?” 邵箐不干了,魏景无法,想了想,他道:“要不你再歇半个月,到时再处理公务不迟。” “不过你得答应我,万不可累着。” 他脸贴着她的额头,低低说着,邵箐虽认为自己现在就能没问题,不过她还是妥协了。 “好吧” 她抱着他脖子,嘟囔道:“不过你得使人出门给我买点游记话本回来,我不爱看这个。” 她瞥了眼小几上那几本大部头,她真心觉得看这书不比处理公务更轻松点。 灯火摇曳,昏黄烛光下她眉目灵动,魏景神色舒展,“好,明天我去东郊大营一趟,回来给你买,你要哪一种?” “呃,你买吗?那我要……” ……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这回纯粹因阿箐做出的妥协。他心结太重,一步到位解决不现实,不过约束了行为就好,后面的交给时间吧~ 么么啾!宝宝们中午好呀,有木有吃胖一圈啊,阿秀感觉有点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19371662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静水扔了1个地雷 47、第47章 翌日清晨, 魏景无声翻身下床,也不用人伺候,轻手轻脚披衣梳洗,回身替妻子掖了掖被角,转身出门。 他率人直奔郊区大营。 进驻高陵后,魏景最看重的地方之一, 就是高陵城郊的这两座大营, 近日频频进出。 东西大营, 常驻六万郡兵, 营寨宽敞, 若日后有增召需要,连扩建的都不必。 “我们的人都安置妥当了吗?” 魏景打马出了南城门,问紧随左右的韩熙。 他问的是青翟卫。 随着董度一党的覆灭, 他麾下一众武将也遭遇清洗, 大营中不但空出不少职位, 且因战损而减员的兵卒名额也需要填补。 名额甚多, 魏景顺势把青翟卫和平陶县兵营四千县兵填补进去。 平陶, 魏景第一个据点, 小是小了点,但既然在手里了就不会扔了它。现在由庄延的胞弟庄韦为县令;至于县兵营, 就交给邓光的堂兄,他也是从前忠心魏景的卒长之一。 邓光韩熙领命剿了濮族折返后,青翟卫和四千县兵,直接入了高陵大营。 濮族没了, 夷族又握手言和,平陶县兵营自然不再需要这么多的常驻县兵。这些渐训出来的第一批亲信兵卒,魏景当然不会舍弃,他直接带过来了。 余下一千是实在故土难离的,县兵营如今编制二千,缺的庄韦再招。 韩熙拱手:“禀主公,已安置妥当。” 按魏景的安排,编成三个营,青翟营不分开,县兵营二千一营。 接着,韩熙压低声音:“西郊粮仓也已布置妥当。” 说的是当初从屈承处接手的天然大粮仓。这是个好地方,又隐蔽,韩熙去剿濮的之前,魏景就吩咐安排人暗中驻守。 当初知晓粮仓之事的七八个卒长,如今已是忠心耿耿的亲信,且都来高陵了,平陶再无一人知悉此事,很好安排。 魏景颔首。 不错,平陶诸事妥当,而高陵也逐步掌控,下一步,该尽快将此处发展为新的大本营。 该感谢董度的,他盘踞多年一倒一大片,正方便了魏景大肆安置人手。 不过吧,还有些意料中的麻烦需要解决。 魏景领韩熙季桓等人抵达郊区大营。 内乱余韵已消,大营井井有条,郡兵质量还是可以的,此时正值校场出操时间,变阵不拖沓,刺穿颇有力,呐喊声整齐气势尚可。 魏景尚算满意,再训一段时间,应能用得凑手。 操演终于结束,巡视接近尾声。这当口,却有一彪健武将上前一步,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标下闻府君武艺过人,悍勇无双,深慕之,还望府君不吝赐教!” 这人是范亚的胞弟范磬,话罢他扫了魏景身后的张雍陈琦等将一眼,视线还在陈琦身上顿了顿。 他这其实是挑战,但挑战的非魏景本人,而是他麾下心腹诸将。 这也是意料中事。魏景从县令一跃为郡守,跨度太大,他本人倒罢了,内战力挽狂澜英勇无双,又是何二公子选中,倒让众人服气。 但张雍陈琦邓光等人的上位,就不那么让人心服了。尤其陈琦,内战他留守平陶,属于空降党。 老子混了十来年才这位置,你们运气好跟对人就有了?气不顺,军营解决方式也简单粗暴,挑战就是,你赢了我我服你。 魏景等人心知肚明,陈琦直接上前一步,冷哼一声:“区区莽将,我来就是,何须府君教训?!” 兵卒们十分熟练地让出一块空地,两人跨马提兵,直接就战了起来。 陈琦精瘦,范磬魁伟,两人身形差一个等级,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无有。看似瘦一圈的陈琦大喝一声,当头一刀劈下,范横刀阻挡,却一股大力震得虎头发麻,没防备之下大刀险些脱手而出。 四周立即爆发一阵喝彩声。 范磬呆了呆,大喝一声:“好!好武艺,你赢了我我就服你!” 范磬虽有些粗莽,不顾兄长阻止硬要挑战,但却是个磊落汉子,二十来个回合被击败后,他跳下马,大力拍了拍陈琦肩膀,“好你比我强,你为军侯,我服!” 掌声雷动,漂亮的一战后,不但范磬,原大营好些武将看陈琦张雍等人的目光都变了,不再有质疑。 “范亚。” 魏景一直负手观战,到了这里就差不多了,他看向范亚:“日前,我荐你为郡尉,今委任文书已下。” 他拍了拍范亚的肩:“日后,孟仁多多劳神。” 范亚此人可用,且对方位居校尉日久,很服众,能助魏景尽快收拢各路人心。 范亚怔了怔,随即面露激动之色,立即单膝下跪:“标下定不辱命!” “好!” 魏景亲自将其扶起,又环视一圈:“大营事务繁杂,尚需诸位同心协力。” 前有陈琦能位相配,后磊落委任范亚,大小诸将心悦诚服,齐齐铿声领命:“标下等定不辱命!” ...... 处理好大营诸事,魏景折返城中。 季桓捏了捏须,道:“看来,这东西大营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近日,他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借着人员变动,大力清洗董度即何三公子的残余势力。 魏景颔首:“日后伺机可再清洗一遍。”东西大营必要做到如臂使指。 宾主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说的是明年将会出现的大变。 忙碌了这么久,高陵乃至安阳郡已顺利接手了,大家心情都不错。此时已穿过青石大街行人最多的一段,季桓正要打马加速,谁知他的主公却突然勒停了马。 他正奇,魏景已翻身下马,往旁边一家书斋大步走去,他连忙跟上。 “夫人甫病愈不宜劳神,正好翻些杂书解解闷子。” 魏景进门扫了眼,直奔专放神怪话本,野史趣闻的柜子,见季桓一脸惊奇,他随口说了句,就低头专心按邵箐昨天要求,给她挑选书籍。 季桓恍然大悟,也只有夫人能劳动主公一本正经地挑选闲书了。 他笑道:“主公与夫人鹣鲽情深,真真羡煞我等啊。” 又是鹣鲽情深? 魏景翻书的手一顿,这还真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他记得不久前在平陶,庄延曾经说过。 从来没想过这词能往自己身上套,因此他印象尤深。 时隔两个多月,再一次从隐居山川少理俗事多年的季桓嘴里听见,他照旧先一愣。 情爱么? 唇齿间咀嚼过这个陌生的词,奇异的是,上一回那种别扭纠结却没有了。 虽只过了两个多月,但他和邵箐之间经历已甚多,起伏浮沉,剖心哭笑,仿如隔世,不变的却是二人始终亲密携手。 从平陶至高陵,并将会一直继续下去的。 他和阿箐风雨同舟,焉是朱门绮户中的寻常夫妻可相比拟?其实有情爱也未尝不可吧? 这个念头不知从哪个罅隙窜出来的,奇异的是魏景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他手顿了顿继续挑拣书籍,没有反驳季桓的话。 细心给邵箐挑拣了许多话本,趣怪奇谈,野本游记,甚至才子佳人,拎着一大捆他从来没碰过且与他形象极不符的闲书杂书,在书斋掌柜有些古怪的目光下付了账。 出门的时候,途径一个贩卖各种木偶童玩的小摊,他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视线落在小摊上一套十二个生肖木偶之上。 木偶不过三指大小,脑袋比身体还要大,笑态可掬雕工不错,脖子能活动,颠一下,不停地点头。 他记得,邵箐也有一套这样的。在平陶时她逛集市买的,颇喜欢,从前就一整排搁在妆台上,童心未泯有空就戳戳。可惜这次来高陵很急,没带上。 他扔下一块碎银子,“这木偶给我包上。” ...... 于是,邵箐十分惊喜地发现,自己收礼物了。 魏景傍晚回屋,手里提着沉甸甸一个蓝布大包裹。她瞅了瞅,嗯,看形状应该是她要的书了。 “这么多吗?” 足足三四十本,一大包挺让人侧目的,难为他提着走了一路。邵箐刚凑过去要打开,却发现大包裹边上还黏着一个油纸扎的小包裹, “咦,这是什么?” 邵箐打开一看,簇新的十二个生肖木偶,头大身小童趣版的,熟悉的配方,不过却是全新的一套的。 魏景若无其事地道:“书斋门口看见的,正好买了,你不是喜欢么?” “我喜欢呀。” 邵箐将木偶娃娃一排放好,戳了戳,大头兔子憨态可掬,脑袋“咯咯”一阵乱点。 上辈子就挺爱这些小玩意的,收到礼物是个人都心情愉快,邵箐回头眨眨眼睛,拖长调子:“夫君你真好。” 她今天一身粉色裙裾,青丝挽成灵蛇髻,润泽的珠子混在乌发头间陷若现,和她耳垂两颗象牙色色珍珠耳坠相辉映,娇俏可人,转头看他时,眉眼弯弯,笑容比阳光都灿烂。 魏景忽就愉悦起来了:“你喜欢就好。” 凝望她片刻,心中一动,他矮身挨着她坐下。 魏景俯身亲吻她。 邵箐眨眨眼睛,没有拒绝。 二人拜天地至今,已亲吻过多次,浅吻,乃至深吻,她已接受魏景是她夫君这设定,心理上倒不再别扭。 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醇厚且熟悉,两瓣柔软的唇贴合上来,邵箐屏住呼吸,睫毛颤了颤,闭上眼睛。 她双手反射性向前,没有推魏景,倒攥住他前襟衣服,慢了一拍,她才缓缓松手,任他将自己抱紧。 轻轻的碰触,温柔舔舐,最后深入其间,灵活在她唇齿间游移,很珍重,又缠绵。 迷迷糊糊间,邵箐恍惚觉得,这个吻,似乎和从前有点不同。 ..........................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终于不再别扭了哈哈哈,嘿嘿很快就出孝了哦~ 年假要结束了,真快啊啊! 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哦~(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209589扔了1个地雷 咸蛋仙人扔了1个地雷 雨霖铃扔了1个地雷 meredith扔了1个手榴弹 48、第48章 魏景血气方刚, 每每深吻总会动情。 迷迷糊糊中,邵箐被压在榻上,一只大手在她身上游移,她下意识想缩,却被另一只铁钳子般的手臂勒得紧紧,动弹不得。 魏景呼吸急促, 最后猛地松开她, 将她的脸紧紧按在怀里。 耳畔粗喘非常重, 邵箐粉面染上一层胭脂色, 她紧紧闭着眼, 不敢睁开也不敢动,有一个硬硕物事抵着腿根位置,隔着几层布料, 她似乎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 魏景血脉中的躁动几欲破关而出, 软香温玉抱满怀, 淡淡暗香在鼻端浮动, 运功压了又压作用不大, 他重重亲了亲邵箐泛绯的脸颊, 翻身下了榻,匆匆往屏风后而去。 屏风后随即响起水声, 邵箐面红耳赤。 嗯,他今天反应有点大呀。 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她急急整理好凌乱的衣襟,等魏景换了一身居家衣裳出来时, 她努力若无其事地道:“咱们用膳吧。” “嗯。” 晚膳端上来,照顾药膳调理的邵箐很清淡,她照例第一筷子就夹青菜,魏景皱了皱眉,给她布了一筷子鳜鱼。 “何二公子明日便至。”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魏景自然知晓妻子不喜当个困在内宅的妇人。他纵着她从不拘着,待她大病初愈后,就每日给她说些外头事务,免得她耳目闭塞。 邵箐夹鱼的手一顿:“何二公子,他终于来了?” 无怪她用了终于二字,实际安阳郡距州治所谷城虽颇远,但正常行走快则六七天,慢则十天左右,怎么都得到地方了。邵箐从大病到现今,已快一个月了,这何二公子仍未见人。 并不是他刻意怠慢魏景这个新晋股肱,而是他路上被耽搁了。 何三公子痛失安阳郡,怎肯善罢甘休?趁着对手一派意得志满之际,在宜梁郡大动干戈,据闻闹得比安阳郡还严重些,日前才平息。 何二公子这才接着往安阳郡来了,先前送信,预计明后日就到。 故而邵箐不意外,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夫君,那何二公子见过你吗?” 越往上走,其实越担心这个问题,然幸而这益州实在是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魏景摇了摇头:“前些年,我一直在北疆。” 他甚少回京,而千里路迢迢,益州的大小官员绝大部分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去京城的。偶尔有去的,也和他照不上面。 但若问益州有人见过他吗? 答案是有的。 那人就是益州牧何允,每年岁首朝贺之后的赐宴,何允作为一州之长,位置是距离皇帝不远的。也就是说距离魏景不远,肯定能把人认出来。 除此以外,就再无旁人了,毕竟朝贺赐宴不是谁都有资格出席的,更甭提坐在能看清帝后真容的位置了。 说起这个,邵箐又担心另一件事:“夫君,那明年岁首朝贺,你不也得去?” 各地州牧,郡守,俱在朝贺名单内,仇恨屈辱暂且另说,魏景可是绝不能与曾经的熟人照面的呀! 魏景道:“别担心,届时商议便是。” 肯定能议出对策的,再不济还有个赴京途中遇匪重伤不起的下下策,对比起安阳郡的重要性,其余的都不是大事。 邵箐一想也是,不急,眼下先把委任公文拿到手,再看看这二公子是何等人物再说吧。 …… 何二公子很快就到了,次日傍晚,他携一众随卫抵达高陵。 这是一个二旬出头的年轻男子,白皙高瘦,算不得英俊,一身气度却宽宏,不辱州牧公子之名。 何泓初初见了“杨泽”,也是惊讶。对方出众他已有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个英俊颀长,威仪赫赫的男子,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 眼神微微一闪,他很快就回神,大笑上前,扶住欲见礼的魏景:“子况文武兼备,今日一见,果真人品出众。” 他一边和魏景寒暄,一边叫起见礼的安阳文武官吏。后者齐齐起身,匆匆扫一眼,有熟面孔如范亚,也有生面孔如季桓韩熙,左文右武,排列整齐进退有度。 安阳郡从上到下,已秩序井然。 “二公子谬赞。” 魏景举止有度,面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动:“公子知遇之恩,泽感激涕零。” 这二人你来我往十分亲近地寒暄一番,接着就是接风宴。 在开宴前的略作梳洗的间隙,何泓一心腹谋士陈盼悄声道:“公子,杨子况此人,如千里宝驹也。” 千里马之难得,众所周知,然凡是宝驹,俱难以驾驭。 何泓接过陈盼递过巾子,缓缓擦拭手上水渍,沉吟半晌,他道:“然我乃州牧公子,他在益州为官。” 千里马好不好驾驭另说,但不管后者如何能干,都无法取前者而代之。相反,“杨泽”欲仕途顺遂,却离不开前者。 很多时候,能力不代表一切。 何泓扔下巾子,既此人能干,那就先好生笼络。 暮色四合,高陵郡守府前厅光如白昼。厅堂两侧各立了七八个枝形连盏烛座,如椽巨烛火焰跳动,厅内分设数十案席。菜肴丰盛,美酒齐备,何泓随属及安阳郡上下,俱列席。貌美侍女捧着酒壶随伺,丝竹不绝,厅堂中央美姬翩翩起舞。 气氛极其热烈,待一曲罢,陈盼笑:“子况如此人才,非名门淑女难配之,恰我主公有一妹,年十五正觅良婿。” 他乐呵呵对何泓道:“主公,我当这大媒如何啊?” 虽说时下婚盟是最常见的笼络手段,但不得不说此举戳了魏景肺管子,他心下冷冷一笑,随便一个人,都敢谋他妻位?! 他愠怒,面上却笑意温和,婉拒:“泽已有妻,拙荆虽庸常,然却守了母孝。” 有妻,且属三不出之列,而州牧之女自然不可能为妾的,不等何泓说话,陈盼拍一下嘴巴:“在下莽撞,在下莽撞,请主公恕罪。” “自罚三杯。” 何泓见此事不成,便略过,罚了陈盼的酒,他笑着对身侧的魏景道:“官告日前已发往益州,最迟半月便至,子况,你运道极佳,正好赶上了陛下临朝后首次朝贺盛事!” 官告就是朝廷正式任命状,一个月前,益州牧何允推荐“杨泽”为安阳郡郡守的奏折就星夜送往京城了,毫无意外很快获准,官告已下,正送往安阳郡。 作为州牧,何允有消息渠道,何泓这是特地说起以示恩典。 魏景及时面露感激欢喜,举杯:“谢公子提携之恩,泽敬公子一杯!” “好!” …… 喧喧闹闹二个时辰,宴散,何二公子一行去了早备好的客苑,刚酒醺醺被送回书房魏景缓缓坐起,眼神清明。 季桓也来了:“主公,这何二公子有些城府。” 光看他一见魏景真人,立即就欲嫁妹笼络,就知道是个有成算有手腕的。 魏景淡淡道:“有无城府,也没多少妨碍。” 他对何泓的谋算,基本到此为止了。正如何泓所想,一个是州牧公子,一个是益州官吏,两人的利益根本不是同一块。 如今的不少州牧,和世袭无异。一个郡守,也不可能兼领二郡。能利用寻常手段谋取的势力扩张,已到尽头了。 大乱起前或者初期,与何泓保持现今关系即可。这点不难,即便是州牧公子,要推一个人出来掌控一郡也很不易,何泓不会因一点忌惮轻举妄动的。 这一点季桓也很明白,所以他担忧的另有其事:“主公,那朝贺之事……” 他和邵箐的担心一样,不过魏景还是那句话:“改日再仔细商议。” 先把正式官告拿到手再说,对比起安阳郡,其他不过小事。且现在虽未有上策,但未必一直没有,现在才十月中旬,距离朝贺还有两个多月,不急。 魏景吩咐散了,站起往外而去。 一线寒月高悬,漆黑夜里冷风飒飒,西南初冬不见雪,但带着水汽的寒意仿佛能冻进人骨缝子里。 魏景体健会武,不觉得多冷,但他惦记邵箐,脚下渐快。 也不知她睡了没? …… 邵箐还没睡。 她午觉睡得足,也不困,斜靠在美人榻上看书,听得门响魏景回屋,酒气熏天的,她赶紧打发他去洗漱。 “夫君,那何泓如何了?” 春闺暖意融融,邵箐散了发髻仅穿寝衣,卷着被子正趴在床头,一头青丝披在两肩,她眉目如画,正一脸好奇瞅着他。 胸中那口因陈盼冒犯而积下的愠怒之气这才散了,他掀被上床,拥着邵箐躺下,温声道:“有些能耐,却也无妨。” 魏景将先前诸事说了一遍,至于陈盼冒犯,他就略过。 “那我们的人呢?可都安排妥当了?” 目前,安阳郡尚归益州管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魏景一个月前,就命韩熙设法往谷城安插眼线。邵箐问的就是这个。 魏景颔首:“已妥当,有消息传回来了。” “哦?”这么快? “何信连吃大亏,不但丢了安阳郡,宜梁郡都失了一半,恼恨至极。” 何信,即何三公子。魏景刚安插的人手,在外围肯定接触不了机密。但这位三公子连日神色阴沉,党羽再三攻讦何泓手下官员,兼何州牧后宅三夫人四夫人斗得如火如荼,不用说肯定是恨死了。 而且,魏景还接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信报:“何泓往安阳郡一行,有人暗自跟踪。” 何家两兄弟是监察的重点对象,甚至派出了轻功好手远距离监视,青翟卫轻身功夫胜跟踪者一筹,于是,就发现了端倪。 “难不成?这何信恼恨之下,想伺机暗下毒手?”一劳永逸?只怕难吧。 “若何泓轻易被人窥得破绽,那败北也是早晚的事。” 魏景十分中肯评价,不过他观何泓此人,应不会犯此错误。他替邵箐掖了掖被角,轻拍了拍她的背:“夜深了,快睡吧。” “嗯。” 邵箐应声往被子里缩了缩,顺便感叹一句:“看来这儿子生多了,也不大好啊。” 想想都替何允头疼。 她偷偷瞄了魏景一眼,话说他家也是,也属于儿子生多了不好系列。 魏景轻拍她背后的手未停,安慰道:“同母出无妨。” 他很认真地说:“以后我们好生教养,必不教他们手足生隙。” 呃? 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个了?! 邵箐大窘,支支吾吾道:“这,这个以后再说,我要睡啦。”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魏景快出孝了。 哦不,是她和魏景都快出孝了。 出孝后,很自然的,正常夫妻生活该有的吧? 有过一次的某些不和谐画面忽忽闪过,肢体交缠的温度仿佛犹在,邵箐耳根子都热了起来,她赶紧扯被子盖住半张脸,侧身背对魏景,含含糊糊地道:“我,我睡了。” “嗯。” 魏景从背后拥住她,顺了顺她的青丝:“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孝!!! (*^▽^*) 嘿嘿宝宝们中午好呀!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比心心~ 雨霖铃扔了1个地雷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暗香扔了1个地雷 gf扔了1个地雷 49、第49章 既然都当夫妻了, 那正常的夫妻生活该有的吧? 这是正常的,总不能无性婚姻,现代遇上不能那啥啥的,女人也该收拾收拾离婚了。 这是合情合理的事,少别扭了。 邵箐盯着许久没翻页的才子佳人话本,第n次叹了一口气, 其实道理她早想得很明白, 就是心里还有些犯悚罢了。 主要是仅有的那一次经验并不美好, 魏景很疼她很轻柔不假, 但就是很不舒服, 耗时长久的拉锯战太磨人了,她稍回忆就头皮发麻。 唉,不管了, 船头桥头自然直。 邵箐扔下话本, 研磨执笔, 想了想开始书写。 出孝之前, 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那就是除服礼。 她和魏景现在不能以孝期示人, 除服礼自然不能明着办的。幸好有青翟卫,暗地里采买了祭祀物品, 私下里办。 原身是个非常及格的高门贵女,各类红白大事她都很清楚操作流程,现在肯定不能按原规格办的,邵箐只能结合实际, 回忆着删删减减。 她很认真,毕竟这是魏景母后的大事,可不能出半点纰漏的。 添添减减,到差不多的时候,外面响起敲门声,“夫人。” 是寇月。 邵箐立即将案上一叠写好的纸收起来,一边随意在空白花笺上写了几个字,一边应道:“月娘吗?快进来。” 寇月是来送药膳的。 近些日子邵箐的药膳是她熬的,她现在不再开衣裳铺子了,改为给颜明打下手,打算学着当个医女。 寇月瘦了很多。 毒盐案之后,寇玄领她负荆请罪。在此之前,他不得不狠下心来,狠狠教训了胞妹一番。事情也不再瞒着她,除了少部分不能说的以外,前因后果都掰开仔细给分析过一遍。 这里不是合乡,他妹妹终究不能继续和从前一般了,护着瞒着就是害了她。 成长是痛苦的,差点害了成千上万百姓的惊惶自责,远超了识破袁鸿真面目的痛苦。 她浑浑噩噩,即便听闻袁鸿已伏法,也没多询问半句。 魏景还用着寇玄,且此事一直在青翟卫的监控下,因此呵斥过后,略作惩处就放过了。但他强调,日后不可再犯,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说,但不言自喻。 历经种种,寇月愧疚自责,成了惊弓之鸟。她总唯恐自己蠢笨独自去外头会被骗,不敢出门,更甭提什么衣裳铺子了,只沉默地在家中帮王弥照顾孩子打理家务,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最后还是颜明提议,让她来给自己打下手,他看着没事,人总憋着会生病的。 邵箐接过碗,一口气闷了,熟悉的辛辣苦涩味道直冲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她闭眼皱眉硬忍过去,寇月忙捧了蜜饯来:“夫人,您吃个蜜饯吧。” 她苦恼道:“我按照颜大夫说的步骤熬的。” 很仔细很认真,但味道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没事,它一直就是这个味儿。” 寇月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失去神采,邵箐也没办法,该分析的厉害她病中寇玄等人已分析得足足的,因此她也没说其他,只嘱咐日后需多多谨慎,但也不能因噎废食。 “要不,我问问颜大夫,能不能调一下方子,让味道好些?” 想想颜明那臭脾气,邵箐有些牙疼:“还是算了吧,也就再喝个把月罢了。” “颜大夫脾性坏,但人很好的,我就问问他。” 寇月坚持,邵箐只好由她去了:“月娘,学医闷不闷?” “不闷。” 说起这个,沉寂了许多的小姑娘终于鲜活了些,她感慨:“草药有许多种,还要炮制才能入药哩。” “颜大夫懂得真多,很厉害。” 她太佩服了,话罢又有些丧气:“我很笨,一天只能记几样。” 邵箐安慰:“没事,慢慢来,你药膳不是熬得很好吗?” “嗯!” 寇月露出笑容,收拾好碗盏:“夫人,我先回去啦。” 嫂子嘱咐她,夫人是主公之妻,不能没大没小,更不能耽搁误事。寇月虽觉得邵箐很好,只吃过一次大亏后她凡事多听嫂子的,尽管和邵箐亲近依旧,但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来一趟。 邵箐说过没事,可作用不大,只好随她去了。 寇月告别后,刚转身,谁知门一响,魏景回来了。 一见魏景,寇月大气不敢喘,忙福身见礼,魏景瞥了她一眼,淡淡叫起。 邵箐打圆场:“好了,月娘先回去吧。” 把门掩上,二人说了几句话,她拉魏景至书案前,翻出方才收起的一叠纸:“条件所限,让母后受委屈了。” 交给韩熙,命人悄悄准备起来差不多了。 魏景沉默接过,一一翻看,纸张挺多的,但和皇后之仪差之千里,但确实目前暗下祭祀所能备得最好的。 “母后在天之灵,想必不会怪罪,你莫自责。” 他声音有些哑,但还在安慰自己,邵箐听着心里难受,握了握他的手:“嗯,你也是。” 魏景握紧她的手,闭了闭目。 …… 何泓一行在高陵逗留几日,接着启程往东南而去,他此行借口就是向父亲请命巡视东南盐铁,怎么也得走一趟。 魏景去送了,不管内里是否尚存一丝忌惮,这几日双方处得十分之好,一个信重欣慰,一个感激涕零,为何泓此行画上一个圆满句号。 送走何泓以后,又过了十来天,择好的除服日到了。 这几天魏景都很沉默,当日傍晚,刚至下值时间,他就携邵箐回了后院。 邵箐已回前头上值去了,照旧任少府掌财务,久违的忙碌生活她觉得很充实,乐在其中,正好还不用胡思乱想。 二人回到后头正院,用了晚膳,等天黑透以后,屏退平嬷嬷春喜,她取出早备好的两身黑色衣裳,轻唤道:“夫君。” 魏景勉强笑笑,接过衣裳去了浴间。 二人沐浴更衣,在正常歇息的时辰吹熄烛火。黑暗中,魏景推开后窗,单手搂着邵箐,一跃而出。脚尖轻点,很快不见踪影。 二更的梆子隐隐传来,寒风呼呼,邵箐身上披着一件带兜帽的大毛斗篷,紧了紧领口,倒不冷。 魏景穿过东城坊市,最后落在其中一座三进民居的花园中。 韩熙早就等在此处,还有季桓张雍陈琦,以及无声肃立的一众青翟卫。 一张足足丈余长短的祭案设在花园中心。羊,牛,猪等等三牲果品,香烛冥纸等等陈设一案,还有挽联挽帐,哀沉肃穆。 邵箐随魏景换了孝服,跟在他身侧一步步行至祭案前。他步伐缓慢,很沉,最后祭案前跪下,重重三跪九叩。 夜深人静,祭奠在悄悄进行,唯一有些许声响的,只有魏景亲自低低念悼词的声音。 邵箐抬看着眼他的背影,惨白沉重,她暗暗长叹一声。 更深露重,虽有蒲团阻隔,但老实说在室外跪着还是明显感觉到寒意的,不过这隐蔽的祭奠并没有持续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魏景伫立在寒风中,久久凝视身前的祭案,直至香烛冥纸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走吧。” 他握了握邵箐的手,触手冰凉,眉心一蹙。 “我不冷。”穿得厚,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换下孝服,魏景立即替她披上大斗篷,邵箐低声安慰,伸手握住他的手。 魏景眉眼依旧沉寂,手紧了紧,低低道:“嗯。” …… 回到郡守府后,已是深夜,二人上床歇息。 魏景仰躺,左手臂照旧拥着邵箐,昏暗的床帐内他没动也没任何声响,但邵箐却知道他没睡。 唉,她轻叹一声。 劝也没用,只能给点时间缓和了。 迷迷糊糊的,她睡了过去。至于魏景,不知他是否彻夜不眠,不过他体力充沛,次日倒不见萎靡。 …… 这般过得几日,魏景终于恢复了正常,重新把悲伤收敛在心底。 邵箐很高兴,拉着他的手笑道:“我们今晚吃锅子好不好。” “好。” 大骨熬的汤底,在铜锅里咕噜噜翻滚着,乳白乳白的,羊牛鹿鱼取最鲜嫩的部位,片成薄片,蔬菜蘑菇,还有七八种贝类。 邵箐最爱在大冬天吃锅子,浑身暖洋洋,饱了口福还不上火。魏景这几天都没多少食欲,好不容易见他恢复,她忙不迭拣他爱吃的鹿鱼蘑菇涮了好几样,多给照顾照顾。 她忙忙碌碌为他布置,魏景安静看着,锅子的蒸汽弥漫,他眉眼间染上柔和暖意。 “阿箐。” 他握住她搁在案上的左手,很想说句什么来表达此刻情感。但他不想说谢谢,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感谢显得生疏。心念一转,忆起她每每高兴极了,总爱笑盈盈冲他的那句“夫君你真好”。 魏景低低道:“你真好。” 他的眼神很专注,深邃的黑眸中似有暗光流动,倒映着萤萤烛火,温度仿佛能炙烫人心。 大概蒸汽多了点,邵箐觉得脸皮有点热,她眨巴眨巴眼睛,笑道:“知道我的好,那以后要多听我的啦。” 她一句俏皮话,魏景却很认真地说:“好。” 这么认真干什么呢? 他目光深邃,一瞬不瞬,看着邵箐也紧张起来,小心脏“砰砰”一阵乱跳,抓筷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我们……”用膳吧。 她才说了半句,魏景微微倾身,止住了她的话头。 醇厚的气息很熟悉,两瓣柔软的唇贴合上来,“阿箐……” 声音消失在唇齿之间。 很温柔,很小心的一个吻,可以清晰感受到其间珍重之意。他抱住她,强而有力的怀抱,可以感受衣料之下肌肉的线条,密密地将她圈在其中。 邵箐双手反射性抵住他的前襟,攥紧了其上衣料,勉强喘了几口气,她缓缓放开,鸦睫颤了颤,慢慢闭上眼睛。 轻触微啄,吮吸舔舐,最后,她被放倒在榻上。 炽热的躯体紧贴而上,暖意融融,为她驱走冬季夜间的微凉寒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阿秀要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哦~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哔~哔哔哔扔了1个地雷 sofia若冰扔了1个地雷 50、第50章 雕了缠枝纹的精致大熏笼中, 炭火旺旺燃烧,驱走了冬夜湿冷,屋中暖意融融。 铜锅子中乳白色的汤汁还在翻滚着,蒸汽四溢,食物的暖香无孔不入,勾人垂涎欲滴。 可惜, 如今并没有人理会它。 帐幔后隐隐约约有低吟, 断断续续, 时急时缓, 女声极隐忍, 似已无法支应。 邵箐挽发的羊脂玉发簪不知何时被抽掉,鸦羽般的青丝泄下,有的凌乱披在榻上, 有的散在她的肩颈, 还有些许, 与魏景密密缠绕。 他体温灼热, 挞伐急且凶猛, 即便极心疼她, 憋久到了后头,还是难以自控。 极满涨的充盈, 动作间仿佛被重重触及灵魂,邵箐眉心紧蹙,仰头,紧紧地抓住他。 润睨的晶莹泛起潮红, 她连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最后落了泪,哀哀地求他轻一些,多心疼心疼她。 魏景如何不心疼她? 他紧紧抱着她,低低哄着,温柔亲吻着,极尽所能,细细安抚。 “阿箐……” 漆黑的冬夜,带着水汽的冷风一如既往侵袭,萧索的枝头扑簌簌轻响,却被重新糊过的厚厚窗纱阻隔在室外。 鎏金八角烛台上,橘黄色火苗跳动,晕黄的烛光映在青色的帐幔上,添上数分柔和之色。 无人添置,铜锅子下的炭火逐渐褪去红色,食物香气犹在,夜却还长。 …… 实话说,这次感觉比上回好,虽初时仍颇不适,但魏景极耐心温柔,竭尽所能让她欢愉。 邵箐也确实感受到了,就是耗时太长久了些,到了最后她受不住了,只一叠声让他快快结束。 魏景到底是心疼她的,虽意犹未尽,但还是抱紧她,猛冲刺一轮结束鏖战。 感官上的刺激长久且强烈,让邵箐身躯尚在余韵中微微颤栗,牙关紧咬,眉心轻蹙,一时未能回神。魏景抱着她,轻轻抚着她背,不停啄吻,细心安抚着。 等邵箐终于恢复平静,他唤了热水,抱她进了浴室。 微烫的热水浸过肩颈,昏昏欲睡的邵箐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魏景伺候她清洗,很仔细很温柔,她脸上热辣辣的,到这份上要自己来有点多余了,她只好努力发散思维转移注意力。 嗯,虽仍感觉激烈过头了,但确实比第一回和谐,以后应该会更好的。 就是没避孕。邵箐算了算日子,还好,是安全期,应该没啥问题。 不是她拒绝要孩子,都同意成亲有正常夫妻生活了,拒绝这个就矫情了。只是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发生巨变,她觉得现在不是很好的时机,缓一缓更合适。 不过这是她个人的想法,还得和魏景沟通一下。 也不知道他好不好接受,毕竟古人看子嗣很重的,而他又血亲死绝,就剩他一个了,血脉传承就更显重要。 邵箐刚这般想罢,忽听魏景说:“阿箐,我想着,我们要不过一二年再要孩子。” 这么巧吗? 邵箐诧异,抬头看他。 鏖战一场,酣畅淋漓,魏景眉目舒展,见妻子看来,他解释道:“明年必生大变,不知局势变幻如何?我想着,待稳定下来再孕子,要更妥当。” 不是他对自己没自信,而是涉及妻子,他总万分谨慎的,万一届时发生需要紧急转移的变故,邵箐若身怀六甲,将会有大风险。 魏景大掌覆在她小腹位置,轻轻摩挲。血脉的延续,属于他与邵箐的,只要一想,就让人极为期待。 可惜现在并非好时候。 “我问了季桓,他说可以按日子算计,避开易得孕期,余下时间便大致无碍。我们可按此行事。” 服避子汤什么的,多少总会伤身,魏景就从没考虑过让妻子用这法子,他道:“若如此,还得孕,那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且安心将他生下。” “阿箐你说可好?” 他有些愧疚:“要委屈你了。” 时人眼里,子嗣就是妇人的终身依靠。魏景虽觉得自己才是妻子终身依靠,还轮不上孩子,但世情如此,他认为自己很委屈了她。 这咋就委屈上了呢? 邵箐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感动,她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他的下巴。 “好,我自是知晓夫君为我好的,如何就委屈了?” 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又亲了他,魏景很高兴,回吻了吻她的脸颊。 “我当竭尽所能,日后再不让你们再受委屈。” “好!” 魏景心一松,身躯却绷起,妻子软软倚在他怀中,二人刚行了房事,她肌肤白皙晶莹带隐隐痕迹,眉眼水润带春情,正仰脸看他,他当即就下腹一紧。 但她身疲骨乏显然经不起再一回了,他闭目压了压,赶紧洗了洗,抱她出水。 邵箐脸红嚷嚷要自己披衣,他也不坚持,带她在屏风后整理妥当,再抱她回内室。 魏景要命人重新准备晚膳,邵箐摇头她刚才吃了点不饿了,趴在柔软的衾枕上,她卷着被子滚到里头,沾枕即睡。 迷迷糊糊中,魏景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好,快睡吧。” …… 邵箐真睡得很快,一夜无梦,次日醒来已天色大亮。 冬日换上了厚窗纱,天光只隐隐透出,室内很昏暗,她还听见有“沙沙”的雨声。 西南冬季少降雪,然而却常下雨,阴寒阴寒的,无孔不入仿佛能钻进人骨缝子里似的。邵箐光想想就觉得很冷,下意识往热源蹭了蹭。 对,她很暖和,被热源密密包裹,她一动,头顶就传来魏景的声音:“醒了?” 一只大掌抚过她的发顶,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常年习武掌心粗糙,触感尤为明显,这一瞬间很容易就让邵箐回忆起昨夜的触摸,他掌心仿佛带电流般,所过之处让她不可自控战栗。 她热血上涌,忙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我们该起来了。” 她佯装若无其事,但脸颊上的绯粉出卖了她,白皙莹润的肌肤看着就薄,绯色从面庞蔓延至耳垂,连那圆润的一点都粉粉嫩嫩的。 魏景轻笑一声,也不戳穿她,遂翻身下床,从熏笼顶上取了烘了一夜暖暖的衣裳,回到床上供二人穿戴。 按照常理,其实这些都应该有下仆侍候的,但魏景和邵箐至今仍仅用着平嬷嬷祖孙,不喜陌生人进屋,二人更乐意自己稍稍动手。 邵箐依依不舍蹭了蹭被窝,坐起穿衣。 细细感受一下,身子骨有些乏,但也不妨碍行动什么的。 她吁了一口气,嗯,正常的夫妻生活顺利打开,还是很好的。 想是这么想了,但顶着魏景灼灼视线,她仍有些羞赧,忙努力专心穿衣,谁知他突然来了一句,“阿箐,你还疼吗?” 邵箐登时大窘,用力瞪了他一眼:“不疼!” 能不能不要突然问这种问题呀? 她脸皮烧得厉害,但对上魏景眸中的关切之色,她还是小小声补充一句,“真不疼,你别担心。” 她觉得这床自己待不下去了,正好外间传来很轻的门响,是春喜端洗漱的热水来了,邵箐忙扬声唤道:“春喜吗?进来!” 她跳下床,动作很灵活,行动间也不见阻滞,魏景仔细端详一阵,遂放了心,不再追问。 梳洗挽发,一切停当,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让春喜去端早膳,邵箐顺便瞄了眼滴漏。 辰正,上值的时辰早就过去了。 嗯,幸好两人也没赶点的压力,晚了就晚了呗。 …… 饱饱吃了一顿早膳,夫妻俩携手去前衙。 阴雨绵绵,淅淅沥沥的,二人沿着廊道缓步前行,倒不用打伞,魏景低声问:“冷吗阿箐?” “不冷。” 又一阵带水汽的寒风灌进廊下,邵箐缩了缩脖子。不过她真不冷,魏景早早就叮嘱她得披上大毛斗篷,还抱上手炉,怀里暖烘烘的。 倒是他,邵箐瞄一眼身侧连斗篷都没披却面色如常的魏景,她十分眼热,果然是学武好呀,瞅瞅多健壮? “学武很苦的,你吃不了这苦头。” 魏景轻易就看穿了她艳羡的小眼神,含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数年才小见成效,他也舍不得她吃这苦头。 邵箐嘟囔:“我就看看。” 看看不行么?哼! 夫妻窃窃私语,并肩前行,邵箐那些许不自然已尽数去了,魏景眉目舒展,唇角微翘。 冬雨虽寒,二人间温馨气氛却萦绕不去。 …… 不过这一切,很快被季桓的声音打断了。 “主公,就在一刻钟前,官告抵达高陵。” 季桓听得主公出了前衙,立即赶至,手里拿着两份绫面约本,见了魏景立即呈上。 官告,就是正式任命魏景为安阳郡郡守的朝廷委任书,这是大好事,然季桓却神色凝重,因为同来的还有另一份告谕。 他扫了左右一眼,见附近地势开阔无遮挡物,又有王经几人远远守着,压低声音道:“告谕上述,明年岁首,宗室王公及内外文武百官,赴京朝贺。” 朝贺,诸王侯宗室、内外臣属向天子朝觐庆贺。而魏景这新晋郡守,正正是朝贺外臣名单上的一员。 邵箐神色一肃,及时拿下安阳郡令人振奋,但这最大的附赠难题也出现了。 魏景接过二绫本,不疾不徐翻过,抬目:“去外书房。” 意料中的难题,至于如何解决,细细商议后,再做决定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呀!(*^▽^*) 给你们比一个大大的心心~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呢,么么~ 熎玖扔了1个地雷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哔~哔哔哔扔了1个地雷 苒苒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35046355扔了1个地雷 51、第51章 新帝登基的后第一次岁首朝贺, 格外隆重其事,若想把乌纱帽戴稳了,只要还喘着气的都得紧赶慢赶去。 张雍一拍大腿:“实在不行,就用赴京中途遇匪,致重伤不起的法子得了!” 这可不是啥太平年月,混过这一年就得了, 明年黄河一决堤, 民乱必定四起, 谁还闲心思关注边陲一郡守朝贺没来? 况且, 届时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实在不行, 确实能用这法子,只是这却是个下下策。”说话的是季桓。 偌大的外书房中,有六人。宽阔的楠木大书案后主位坐着魏景, 他身侧是邵箐, 下首则坐了韩熙季桓张雍陈琦。这等绝密, 并不能让庄延寇玄等人知晓。 季桓见张雍张嘴要问, 抬手:“公恕, 你且听我说。” “赴京朝贺, 得先去谷城聚合,而后再随何允赴京。这何允, 可是见过咱们主公的。因此,若用伤病之策,需赶在抵达谷城之前就施为。” “如此一来,距离谷城太近了。” 高陵去谷城, 快马也就五天时间,倒不担心何允亲自打马来碰面,但缺席朝贺这么大一件事,对方使心腹来察看的必不可少。 这不管是伤是病就不能有假了,必须经得住检验,且真伤病得无法挪动才行。 让魏景自伤当然不可能,使心腹冒充不是不行,但露馅风险也有,因为何泓肯定也会使人来探看。 这探看之人,未必不会是上次亲眼见过魏景的人。 这就很麻烦了,还得先解决这何泓的人,让对方无法顺利抵达。 行是行的,但难免惹人疑窦。且赴京者济济,唯独缺了魏景一个,安阳郡提前露一把面无法避免。所以,季桓说这个是下下策。 魏景颔首:“伯言所言甚是。” 所以一开始,他也是这么和邵箐说的。 “嘶,如果不用伤病缺席的法子,那大概只有易容一途了。”一直蹙眉倾听的陈琦接话,他用的是排除法。 “夫君若朝贺,只怕易容也不稳妥吧?” 邵箐看一眼魏景,他引人瞩目的之处,从来都不仅仅只一张脸。气势,声音,身形,还有举止步姿等等,这些种种,若是熟人,只怕一眼就生出疑心了。 京城不是他们的地盘,一旦落入被动境地,会非常棘手。 且还有易容术的难题需要攻克。 邵箐摇头,若让魏景易容,那还不如采用伤病这个下下策呢。 她刚这般想罢,忽灵光一现:“咦?那我们能不能换人顶上?” 反正都易容了,换个心腹,不管是声音身形,还是气势举止,统统都没了问题。 魏景眸光微微一闪:“此策可议。” 他就从没想过自己亲去朝贺,一来如何教他向仇人跪地伏拜?二来,若进宫,将要和太多旧识碰面,如邵箐所言,风险太大。 用心腹顶替这思路不错。 魏景很清楚朝贺的站位,益州这偏远之州的一个郡守,铁定只能站后面被淹没在人群里。而且不管是何允等益州官吏,还是京城诸人,都不认识这个刚冒头的“杨泽”,庸庸碌碌把朝贺应付过去,就可以了。 唯二需要解决的,就是易容术和何泓。 魏景看了邵箐一眼,问:“你先前不是琢磨过易容术么?如何了?” 说起惟妙惟肖的易容术,他第一个就想起自己的妻子,在合乡前往平陶的路上,他可是亲眼见过她如何利用妆粉,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完全陌生的黄脸少年。 若不是喉结,及行走间残存一丝的女子姿态,可谓天衣无缝了。 现在这顶替心腹肯定是用男的,上述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邵箐因为曾有的这么一段经历,打心底觉得化妆术是个好技能,就是不防水这点缺陷了。抵达平陶后,她曾苦心钻研过一番,魏景听她嘀嘀咕咕的,也是清楚。 “呃,还差一点的,混合妆粉的材料我有点头绪,不过没试验过。” 邵箐由粉底液触发灵感,想着能不能把适合的液体材料混进妆粉里,从而起到防水作用。当时她试验了很久,都失败了。后来还是寇月安慰她被颜明听见,他嘲笑一句顺便说了几种草木汁液,说这个涂抹后能隔水。 邵箐自然喜出望外的,但当时合围濮族将要开始了,她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搁下就一直到现在。 “我等会就试试。” 魏景一问,她忙道:“那几种草木汁液我都看过的,唔,成功应能有五成以上。” “好,那你先试试,若成功,我们再商议下一步。” …… 魏景让邵箐立即就去试。 邵箐自然没有不应了,她匆匆回了后院,将当初拜托颜明处理过的几种树木汁液取出来,再从妆台取了妆粉,先挑出一点,尝试调匀。 “夫君,你是不是也想去京城呀?” 魏景也后脚跟过来了,正盯着她手上动作,他很关注这件事,给邵箐的感觉,就是他也想趁机去京城一趟。 “嗯。” 魏景果然点头:“这是个好机会,很适合打探如今京中局势。另外,我欲联系一下旧日眼线。” 诸多外臣王侯来贺,京城热闹最适合浑水摸鱼。魏景固然已遣心腹往京城打探消息,但百闻不如一见,有些政治眼光是探子不具备的。 第二点才是最关键的,魏景欲联络旧日布下的眼线。 身为皇子,虽常驻北疆,但在各处放些眼线必不可少。这些人从前都是铁杆心腹,照旧忠心的必然不在少数。但已叛变的肯定有,毕竟新帝登位快一年,而他“死讯”传出已久。 这需要一一鉴别后,再行联系。 他尚在人间消息何等要紧,魏景只有亲自过目后,才会放心。 这次朝贺是个好机会,若易容术成功,他正好也伪装成随行人员,毫不起眼,光明正大进京。 邵箐点点头,神色绷紧更凝重了几分。 她逐一试过汁液,嗯,有两种是不错的,混合妆粉的效果很好,用手背试了试颜色也很均匀。 最关键就是防水效果不错。 就稀了点,如果能稠一点就更好了。 她瞥一眼方才因太稠被淘汰的另几种,灵机一动,不如试试混合? 邵箐思路是对的,她试了二三十种比例,最后得出一种稠度恰到好处,融合度极好,且防水效果也最佳的汁液。 这混合汁液不但调妆粉效果佳,画眉的铜黛,点唇的胭脂等等都调和得十分好。 邵箐细细端详手背上的试样,再把手浸泡进铜盆中,过了盏茶功夫,试样都未见丝毫掉色。她再把颜明提供的另一种褐色树汁倒进水中,过了一会,将手拿出来一抹,试样才晕开。 她对魏景喜道:“成了!” …… 易容术成功,接下来就是解决何泓问题了。 何泓亲眼见过魏景真容,既要用心腹顶替,那这伪“杨泽”就不能和他碰面了。 偏偏他曾和魏景说过,他也是朝贺随行人员之一。何泓说起来时还一脸喜悦向往,新帝登基第一次朝贺,他虽不能上殿,但也极期待此次盛事。 “何信不是一直使人追踪何泓欲下毒手的么?”魏景食指敲了敲书案:“我们正好从此处下手。” 在抵达谷城前将其一众解决。 “极是,极是!” 张雍一拍大腿,和季桓等人对视一眼,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 季桓忙道:“主公,那您得赶紧修书一封,邀何泓同行,如今送出去正是时候。” 何泓还在东南巡视盐铁,不过已进入尾声准备返程了。其实按常理推断,此人有些能耐,大约何信是找不到下手机会的,正需要人推一把。 而魏景并没打算让何泓丢命或彻底失去竞争力,毕竟目前还用得上。这最恰当的法子,就是邀对方同行,既能给何信制造合适的漏洞,也能将事故程度控制在手里。 魏景执笔,快速写下一信笺,用印封好加了火漆,递给季桓。 季桓接过,又问:“主公,那我们选何人易容赴京?” 他说话间,看了韩熙张雍陈琦三人一眼。 之所以非得易容,概因“杨泽”并不是谁都能冒充的。 忠心不二这点不用提,此人还得熟悉安阳郡内外事务,大局观得有,对官场文化也要涉猎的,不然,恐有露馅的危险 其实最符合条件的,唯韩张陈三人。他们会武符合“杨泽”事迹,熟悉安阳又曾为高级武官,对官场文化了解不浅。 然既曾为大楚武将,即使从未赴过京,该做的准备也不能少,易容是必要的。 韩熙已上前一步:“主公,标下愿赴京。” 相较而言,他确实更合适,他高挑精瘦,气质内敛,更易泯与众人。不像张雍陈琦,肌肉鼓鼓举止粗豪一看就是个武官。 韩熙也清楚这一点,能为主公分忧,他当仁不让。 魏景颔首:“可。” …… 计策议定,就是一连串密锣紧鼓的准备。 接下来就是去信邀何泓同行。 不出意料,何泓欣然应允。且接信的时候,他已经准备返程了,后脚就能到。 “禀主公,何泓一行进踏入安阳郡,明后日便至高陵。” 韩熙拱手:“我们的人回信,尾随何泓一行的人不但未曾离开,且还增添了二个。” 尾随者曾传信,顺着传信追踪上去,果然是何信。 “看来,这何信欲置何泓于死地的决心颇坚。”这正好合意。 魏景淡淡一笑,未达眼底:“传令,加派人手盯紧何信,梳理出他近日异常之处。” …… 一连串命令下,等韩熙领命退下,已是亥初。 夜渐深了,魏景出了外书房折返后院。 邵箐早早就回去了,这几日,她重点都作放在调制妆粉的工作上。 效果斐然,或深或浅的一整套防水易容材料她已准备妥当。韩熙和魏景的定妆已试过,非常满意,接着她就该拾掇自己了。 此行北上,邵箐也得去。毕竟再防水的易容,也不能一口气闷两三个月,化妆技术一下子学不精的,所以她不跟不行。 魏景并未提出反对意见,一来易容需要她;二来,独留妻子在千里之外长达两三个月,他不怎么安心。另最关键一点,京城看似龙潭虎穴,其实此行危险性很低。 京城等级最分明,昔日有机会见过齐王妃的一小撮人,基本都在贵妇圈,而一个外臣随属的圈子,与之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无法交集。且她还易容呢,不露真容连万一都不会有。 甚至邵箐以女儿身示人都无妨,上京外臣带一二姬妾或侍女,实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吧,魏景肯定不乐意她伪装他人的姬妾侍女的,哪怕此人是韩熙。而邵箐也觉得男儿身行动更方便,于是二人略略商议,决定以少年身份示人。 “阿箐?” 魏景推开房门,外间不见人,他径直入了内室。转过屏风,却见妆台前有一身着淡蓝长袍的少年郎正背对着他坐在,对着铜镜描描画画。 “府君回来了?” 他喊一声,少年郎应声而起,转过来迎上前,正经八百做了一揖:“在下见过府君。” 这蓝袍少年皮肤白皙微带黄,没半丝昔日的晶莹之感,浓眉大眼,长相清秀却陌生,举手投足颇为大方,不见丝毫女气。 魏景不禁微笑。 装得还挺像的呀,连喉结都弄出来了,掩在衣领若隐若现。 “怎么样?” 他半晌不说话,邵箐急了,凑上来也不压嗓子了,声音恢复平时的清脆。 “很不错。” 魏景这是真心评价,眼前人和妻子判若两人,竟无一丝相似,甚至凑到近前来,他也只嗅到淡淡的青草气息,不觉半丝往时暗香浮动。 “那是!” 邵箐这身装扮,她可是费了大功夫。脸颈手毫无纰漏不说,衣服重新也做了几身,肩腰的垫子拆卸安装,自如方便。还有最重要一个,她吸取了屈乾教训,曾模仿少年步姿很是学习了一番,成效颇佳。 且冬季和夏天不同,现在她穿的是厚厚的长袍,长达脚裸,遮挡严密,夏季那只及小腿的薄袍完全无法相比拟。 邵箐精益求精煞费苦心,得魏景这般高评价的肯定,她高兴极了,轻咳两声站直,四平八稳踱了几步,回头奇道:“府君到此,有何贵干?” 她很骄傲自己的技术,故作好奇,干脆拉起了戏腔,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勾得魏景心头微痒,他也轻咳一声,回道:“来寻吾妻。” 他也一本正经,踱步过来:“夜色已深,我欲携妻入帐安歇。” 安歇就安歇,为啥非得入帐? 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知道不知道? 魏景不按套路乱搭台词,让邵箐脸热了热,好在化了妆看不出来,瞪了他一眼:“在下不知府君之妻何在,要不这就去寻寻?” 她说着就要跳开,被魏景一把抓了回来,他含笑搂着她的腰:“小郎君姿色不错,不若先伺候着,如何?” 不如何! 啧啧,听着多那啥呀? “喂,你怎……”你怎么就不按剧情走了? 正在兴头上的邵箐大力抗议,魏景却认为这是闺房之乐,他俯身下来,后面的话,消失在唇齿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呀!(*^▽^*) 给你们比一颗小心心~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熎玖扔了1个地雷 乖小寶扔了1个地雷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隔岸观火扔了1个手榴弹 52、第52章 白皙晶莹的脸颊, 抹上一层微黏的妆粉,立即变得微微暗哑泛黄,失去光泽;细小的狼毫在另一个小瓷瓶轻蘸,沾少许墨色,轻扫眼角,杏仁大眼眼角耷拉下来, 失去灵气;…… 邵箐对着铜镜仔细描绘完毕, 最后在左脸颊点上几点淡淡的晒斑。铜镜里倒映的是一个勉强算得上清秀, 却十分庸常的年轻人。看着还算顺眼, 但毫不引人瞩目。 大功告成。 “走吧。” 邵箐和王经等招呼一声, 几人匆匆去了车马房。她一身藏青色小吏袍服,背着书箱,站在六七个随行书佐当中, 如雨滴入江河, 无任何违和之处。 王经几个则一身寻常随卫服饰, 后脚汇入韩熙身后的数十随卫队。 何泓昨日傍晚抵达高陵, 今日上午出发前往谷城。 这一段, 先由魏景亲身上阵, 他和韩熙的易容暂不必上,而邵箐则全程伪装。 韩熙看了看时辰:“出发。” 邵箐和书佐属官们跳上马车, 而随卫骑马,侧门打开,一行数十人提前到正门外等待。 …… “公子请。” “好!” 没多久,魏景和何泓便相携出了大门, 季桓庄延范亚等一众文武官吏送将出来。 二人翻身上马,魏景对季桓和范亚说:“伯言、孟仁,安阳诸事就暂托于汝等之手。” 此行并非人越多越好,且安阳郡这个好不容易到手的大本营仍需费心经营。季桓张雍陈琦三个知情心腹留下来盯着,而庄延寇玄等不知情的更不必说。 随行的不管是书佐还是属官随卫,都是从青翟卫中选出来的。 季桓范亚肃然应道:“在下(标下)定不辱命!” 魏景历来言简意赅,一句说罢,就和何泓打马往北城门方向而去。 军士已清出一条道路,何泓随意扫了眼道旁好奇张望的百姓,侧头对魏景叹:“此次盛事,我能赴会,大幸也!” “确实。” 魏景眼睑微垂,遮住眸中所有思绪。 …… 二人随行足足百余,出了北城门,顺着黄土官道,往谷城而去。 魏景与何泓相谈甚欢,看着倒极融洽。邵箐感觉也不错,马车都是特地铺了厚毯垫的,还有火炉,不怎么颠簸且暖和。 这些布置其实都是为了暗中照顾她的,但为了不招眼全部马车都一色规格,何泓几个随身书佐见了十分羡慕,他们可没这待遇。 寒风飒飒,入目萧瑟,但山头还是青色的,这边的树叶并不会掉光,偶尔还能看见小动物行走觅食,山林虽冷,但生机仍在。 一行人沿着官道出了安阳郡,进入乐奉郡。乐奉山多,路也没那么好走了,颠簸渐渐厉害,何泓便舍弃马车,披着大氅和魏景一样成天骑马。 这日,刚吃罢午饭上路没多久,邵箐正打算裹着斗篷眯一会。外头韩熙巡视间状似不经意在她所在的马车停了停,“笃笃笃”一长二短,车厢壁被轻敲了三下。 邵箐瞬间清醒。 要事发了,何信给他哥安排的大餐就在前头了。 同车的王经几个精神一振,立即在车厢团团将邵箐护住。拉车的马蹄子不知为何趔趄了一下,滞了滞,落在车队最后面去了。而安阳随卫有十来个不着痕迹放缓速度,将马车护住。 也不知何信给何泓安排了什么大餐? 魏景这两日夜间都悄悄过来和她同眠,信息她都知晓第一手的。何信遣心腹似重金聘了一群外地悍匪,偷偷潜入益州,就在这乐奉郡等着。 有悍匪,用的当然得劫道策略,也不知究竟用的是何种方式? 邵箐正这般想着时,突然,前头“轰隆隆”骤爆起一声巨响。 这响声极大,仿佛巨石压顶,山壁和心脏一起震动,王经手上的帘子挑起了一些,邵箐赶紧顺势看去。 只见几巨石携千钧之势,“轰隆隆”从数十丈高的山顶正往下急坠,沿途压垮歪斜的小树和灌木无数,沙尘碎屑纷纷而下。 偏前头是一处隘道,山势陡峭笔直,巨石滚落的中心位置正是并骑而行的魏景何泓。 左右是山壁,头顶前后都有巨石压顶,正常人的速度,肯定无法赶在巨石压顶之前逃离此范围的。何泓仰头一看,脸色大变。 人慌乱马嘶鸣,这个当口不说何泓,就连待在危险区域外的邵箐都悬起一颗心。 她知道一切都在魏景的密切监视下,也知道他身手高绝,但还是心惊胆战。 这当口,魏景一声厉喝:“公子,小心!” 他一踏马镫,人从马背窜起,迅速提着何泓往外扑去。 这并不是魏景的最快速度,他藏拙了。当然何泓不知道,他对魏景的身手是又惊又喜,提着一颗心赶紧拽住对方,千钧一发,二人堪堪在巨石落下前扑了出去。 “啊啊啊啊!” 何泓惨叫一声。 原来方才最后一瞬,巨石堪堪擦着他的身体落下,边缘处蹭刮了他的脚一下。虽魏景咬牙拽了他一把,没有让巨石压住,但脚背处还是立时一阵剧痛。 “幸亏有你,子况!” 脚背剧痛,肯定伤到骨头了,但对比起压成肉饼,如今全须全尾简直叨天之幸。何泓惭愧自己曾对魏景的忌惮,趴在地,就一脸感激看向对方。 魏景却神色一凛:“小心!” 他揪住何泓,往前一窜,漫天微黄色的粉末扬起。同时前方灌木丛一阵抖索,数十名蒙面壮汉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瞬间杀至。 “保护公子!” 何泓的随卫首领反应最快,屏住呼吸一扬手,率人冲上去阻挡。 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声响起,何泓随行人员的马车走在前面,如今众人纷纷下车逃窜,现场乱成一片。 魏景闭目屏息,一直退出了粉尘范围,才睁眼停下,扫了眼双目大睁的何泓及其手下诸人,他淡淡一笑。 青翟卫昨日才追踪上这群悍匪的,恰好遇上他们顺手行劫,这黄色粉尘对人眼睛刺激极大,会导致人短期内失明。 魏景离开高陵之前,原本吩咐颜明准备了类似的药物,是下在饮食里的,打算用来解决何泓随行人员。他本欲找个机会下,很好,现在不用了。 果然,何泓的随卫很就顶不住了,揉着眼睛刀锋失去准头,登时“啊啊啊”几声惨叫,鲜血喷溅。 “粉末有毒,致人失明,大家小心!” 在随卫首领的厉声大喊声中,魏景冷冷看了一阵,确定中药者毫无纰漏后,率人上前救援。 刚占上风的悍匪们对上训练有素的青翟卫,败相立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何泓双目火辣辣的,模糊一片陷入黑暗,他惊慌失措,王经安慰道:“公子,解决贼人后我们立即找城镇就医,应能无碍的。” “对,对!” 一等匪徒被解决,抱着仅存希望的何泓等人连同伴尸首也顾不上收,立即催促去寻医。 魏景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就匆匆上了路。 距离此处三十里外,有一个小县城岷县,不用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趁着这些时间,魏景和韩熙先换装。 二人交换了装束,马车太颠簸不适宜易容,三人就先停下。邵箐技巧纯熟,手脚麻利,很快就替他们上妆完毕。 韩熙描开眼角,修了眉毛,肤色没怎么变,但用阴影缓和了较立体的轮廓,各种描绘过后,最后黏上络腮短须。 这假胡须是邵箐得意之作,她特地命王经悄悄找匠人做的,胡须是真须,黏上能以假乱真。 韩熙易容完毕,陌生人骤一看,会仿觉他眉眼与魏景有二成相似。但熟悉的人一照面,却全无此感,因为两人脸型完全不同。 这是邵箐苦心安排的,毕竟以后这安阳郡守还得魏景来,到时候就说剃掉胡子得了,益州其余官吏也能糊弄过去。 “不错。” 魏景即使不止一次亲眼见妻子易容,但依旧觉得神奇,居然能仅靠妆粉,就把人脸彻底换一张,真真神乎其技。 “你这手艺,有空教教王经几个。”青翟卫学了,肯定能派上用场。 魏景也易容完毕了,一个脸色泛黄五官普通中年男人,他尽力收敛气势,效果颇佳,现在就整一个扔进人群找不见的模样。 “行了,我们追上去。” 再不追,何泓一行要抵达县城了。 邵箐匆匆收拾好东西,包袱她想背上但被魏景先接了,他另一只手挟着她的腰,提气往前飞掠。 韩熙紧随其后。 他轻身功夫不及魏景,但也极佳,没掉队,三人一路急赶,赶在何泓抵达县城前无声汇进队伍。 …… “幸而毒性不持久,养个十天半月便可逐渐恢复,公子勿要担忧。” 韩熙对左脚包扎妥当,眼睛蒙了一段白布的何泓说道。 “子况费心了。” 韩熙压低嗓音刻意模仿,何泓并未听出不妥,他也根本无心留意这些,抹了一把脸:“我们赶紧回谷城。” 经大夫诊断,眼睛约莫半月可恢复,脚背的伤虽严重,但小心养也不会留后患。摆脱瞎眼阴影,何泓镇定下来,他立即想到,这次意外肯定是他那好弟弟所赐。 他方才已取了自己的腰牌给青翟卫,让寻此地官府,一边往谷城送信,一边去封锁现场严查此案。 何泓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即回去撕了何信。 …… 一行人日夜兼程,两日后抵达谷城。 “那个就是何允?” 邵箐挑起一线车帘,远远眺望正一脸急色迎上何泓马车的赭袍男子,小小声和打马护在她马车侧的魏景说话。 他们这些小喽啰距离前头颇远,附近都是自己人,但她说话声音还是压得极低,她知道魏景能听见。 果然,魏景低声回道:“对。” 邵箐啧啧两声,这何允也太老相了吧,不是说才五旬出头吗?怎么就头发花白了大半,距离远看不清但皱纹肯定不少,外表得有六十了。 难怪对两个互相争斗的儿子无可奈何,只能采用和稀泥策略,大概他是明白自己再奋斗不出儿子来了。 魏景邵箐二人在后面看戏,前头韩熙演得也带劲。他一见身穿州牧官袍的何允疾步而来,立即下马撩起车帘,将何泓扶出。 “父亲!父亲!你要为儿子做主啊!儿子差点就回不来见您了!” 何泓爆发一阵大哭,眼蒙白布腿脚有伤的他看着极为凄惨。何允登时就老眼湿润,捉住儿子看了半晌,转头对后面另一个年轻男子喝道:“何信!你!” 饶是他知晓二儿子眼睛腿脚都能好,此时也气得哆嗦,就差一点,他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何信容貌和何泓有三分相似,见父亲爆发,立即垂泪:“父亲喊我为何?兄长遇险我亦担忧。” “难不成,父亲怀疑我?!” 他重金聘匪没留下任何证据,也很清楚父兄并没查到证据。但是吧,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 本来只要成了,一切都不是问题,然就差这么一点,他恨毒了“杨泽”之余,也不得不先设法脱身。 “承渊去了以后,我公务缠身,如何有这心思算计这些?” 承渊,姓徐,是何信的表兄兼妻兄,在不久前的宜梁郡动荡死于何泓计策。他说这个不全为了抵赖,而是隐晦强调对方并没多无辜,即使他报仇雪恨也不能怪他。 这徐承渊,在何允的眼皮子底下长大,颇看重的一个子侄辈,和三儿子的情谊自他也是知道的。 何允的怒火当头被浇熄了一截,但儿子和子侄还是不同的,有很多话在外头也不适宜说,最终他肃着脸道:“日后谁再敢行此等事,就不是我何允之子!” 这话说得认真,儿子争权夺利他能睁只眼闭只眼,但谋命不行,今日他得划下底线。 何允看向韩熙:“子况,这次幸亏有你。” 何泓恨恨“盯”了何信方向一眼,也转头:“危难之际不曾忘我,胜过手足多矣,子况,今日起你我即为异性兄弟。” 他这话虽感激但更多的是针对何信,韩熙自然不会径直接下,只拱手道:“此乃在下应为之事。” “好一个应为之事!” 何允赞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进去说话。” …… 何泓抬往等候已久的大夫处,韩熙则跟着何允去了,他这伪“杨泽”很顺利地进入益州诸官吏视线。 成了。 邵箐心喜,她跳下马车后和魏景交换一个眼神,二人并未交谈,而是跟着引路侍者前去下榻处。 四人一间的排房,王经和另一个小伙子很自觉退到外间守着。 “五哥,也不知何日启程?” 谨慎为先,这趟出门邵箐不再唤魏景夫君,他行五,就叫五哥。二人洗漱妥当她重新给画了妆容,躺倒在床打了个滚,骨头一阵颠簸后的酸软,她舒服地叹慰一声。 特制的液态妆粉效果持久,韩熙过夜后肯定没问题,但总不能太久不洗。 “明后两日,必定启程。” 朝贺可不能耽搁的,赶早不赶晚,现在北边已降雪,路不好走,这预防阻滞的时间肯定得留出来。儿子们问题再严重,何允也绝不会延误行程。 魏景坐在她身侧,力道均匀地替她揉按肩膀腰肢,邵箐舒服得哼哼两身,眼皮子就抬不起了。 “那就好。” 她含含糊糊地道:“唔困,我要睡啦。” 肩膀上的大手并未停止,热意随揉按渗透,魏景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嗯,快睡吧。” 嗯,他声音很轻缓,似乎还带了几分疼惜。 朦朦胧胧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邵箐已陷入黑甜乡。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呀!(*^▽^*) 么么~ 我们明天见了啦!话说明天就是周六了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哒~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53、第53章 果然, 第二天邵箐就收到消息,明日辰初启程。 益州十二郡,最晚的当天下午也抵达了,无人敢怠慢朝贺。诸郡守难得齐聚一堂,何允当晚设了宴。众人对“杨泽”挺好奇的,韩熙虽寡言却进退有度, 很顺利地跻身其中。 至于魏景和邵箐, 十二名郡守带来的随行人员加起来足有数百, 这一片排房很热闹,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一整天都没出过屋子。 安生过了一天一夜,翌日天蒙蒙亮,内间门就被敲响, 王经轻声唤道:“郎君, 该起了。” 这回出门, 魏景的身份是一名普通随卫, 为谨慎计各种惹人疑窦的敬称一律不用。但让王经等人平等称呼魏景, 对他们而言这就是对主公的冒犯, 于是就折中一下唤“郎君”。 魏景已经醒了,“唔”一声回应后王经不再言语, 他守着,而另一个伙伴则去打水。 邵箐一唤就醒了,仔细收拾收拾,四人出门和大部队汇合。 她乘车, 魏景骑马,出了州牧府侧门,在大门前列队。十二郡随行人员好几百乌泱泱一片,二人淹没在其中,意料中的不起眼。 辰初,何允领十二郡守出,出发。 出了谷城往西,走一天便抵达河阴码头,歇一夜,明日登大船,沿南水而下,数日后汇入长江。 这一条横贯神州大地的滔滔江水,四季通航,自西往东乃顺流而下,如无意外十二三天出头即可抵达新陵。再从新陵北上京城,虽冰雪季节但途径州郡有军士日日清理道路,预计十七八天就能抵达京城。 倘若顺利,抵达京城还能剩十天左右。 大楚的京城,名洛京,具体位置和邵箐上辈子的洛阳差不多。 其实,这大楚和她的故乡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曾经她一度笃信这就是她的故乡,只是历史遭遇蝴蝶翅膀拐点不同而已。但后来,又恍惚觉得不是。 “六郎,该上船了。” 邵箐喊魏景五哥,他就随口称她六郎。现在他们在平阴码头正要登船,魏景见她有些出神,就轻唤了一声。 “哦,好!” 管它是还是不是,反正由不得她选,既然来了安心待着就是。邵箐回神应了一声,跳上跳板,利索登上大船。 码头停泊着一排九艘红漆大官船,上下各两层船舱,一辆轻松能载百余人。最前头一辆是何允何信父子及一众随行人员的,后面的两郡守一艘共六艘,最后二艘是沿途护卫的数百州兵。 安阳郡守杨泽资历虽浅,但刚得何州牧青睐的他被安排在第四艘,同船的永昌郡守蔡俞乃何信心腹,阵营不同二人两看生厌,泾渭分明一左一右安置。 这些事情交给韩熙才处理去吧。就这么两三天功夫,邵箐发现韩熙真是一个各方面能力都突出的人才,难怪万里挑一成为魏景最信重的心腹,还委以亲卫营。 她上船后,和魏景径直往二人的舱房行去。 官船很大,船舱很多,但由于还得安置马匹行李,因此普通随属二人一间。邵箐推门一看,整洁的舱房空间不大,床勉强能躺下二人,一个大箱子里头放东西,阖上就发挥餐桌书案等等功能,边上两把椅子。 “二位郎君,这船舱有些小,……” 王经等人很不安,深觉主子受了委屈,邵箐笑着摆摆手:“无事,挺好的,很干净。” 二人现在普通随属身份,当然得不起眼,不用怀疑这肯定是能安排的条件最好的舱房。 舷窗推开,久违的阳光照在粼粼的江面上,不断有船只进出码头,岸上熙熙攘攘,近处兵卒肃立益州赴京团不断上船,远处小贩吆喝挑夫行走,极生动的晨曦码头图。 魏景言简意赅:“无碍。” 他见邵箐高兴,在外一贯冷肃的眉眼缓和,随她进了舱房。 王经等人就安置在左右舱房,见状恭敬告退。 舱门关上,魏景温声说:“很喜欢坐船么?” 虽有阳光,但风依旧湿寒,他取了一件厚厚的斗篷,抖开为妻子披上,兜帽也拉上去。 “嗯,还挺喜欢的。” 大概因为老家在大江边,所以从上辈子开始就对船啊水啊的格外亲近,就连跳过一回江都没有打消这种好感。 再有一个,韩熙的伪装天衣无缝,让邵箐原先还有的一点担忧也尽去了,她心下轻快,自然有心情观赏景致。 兜帽很大,拉上去就盖住了一半视线,但邵箐一点没有不乐意,厚厚的斗篷挡住了江风,身上暖融融的。 她回头冲魏景一笑。 “有劳夫君啦。” 她恢复平日嗓音,凑上去仅用二人能听见的音量笑嘻嘻地说道。 话说,由于心理准备一直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打开虽没多久,但邵箐也渐渐适应过来。魏景真很不错的,可以说是关怀备至,待她极好。 嗯,不错的。 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肤色泛黄毫不出彩,但瞳仁亮晶晶的,表情熟悉也与平时无异,魏景唇角翘起,伸出指头轻弹一下她的额头。 “顽皮。” “哎哟,我疼。” 她捂着被弹的地方,用很夸张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表示疼痛,魏景是最清楚自己力道的,他明知她不疼,但见她这表现还是忍不住要拉她过来,“我看看。” “骗你的,我不疼。” 她一跳闪开,笑嘻嘻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睛。 ...... 夫妻嬉闹间,益州赴京团已悉数登船,起锚扬帆,巨大的官船一艘接着一艘,离开平阴码头,顺流而下。 数日后汇入长江,继续顺水往东。 一路上都极为顺利,九艘大官船规模宏伟,前头还悬挂了州牧官徽,一路不管大船小舟,纷纷远远就避让开来,畅通无阻。 虽冬季,但长江水量充沛,沿途江景依旧壮阔。熙熙攘攘的繁华大城池,雄伟险峻的两岸峭壁,秀丽幽深的别致丛林。邵箐目不暇接。 “此行虽迫不得已,但赏得这般江景,当浮人生一大白。” 邵箐有些感慨,说起来,这还是她自来此间后唯一一段能这般悠闲赏景的时光。 魏景就坐在她身边,拥着她为她挡去凛冽江风,闻得此言他也是忆起当初,沉重的话不想说破坏此刻气氛,他抚了抚她的脸,轻声道:“长江两岸景色四时不同,各具特色,来日我再与你来可好?” 春夏秋,到那时必不教她谨慎担忧,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好呀!” 邵箐回头,嫣然一笑:“那你可别给忘了哈。” “不会忘。” 魏景言简意赅,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他将此事暗暗记在心头。 邵箐倚在他的怀中,蹭了蹭调整了一下位置,江风虽冷,但斗篷够厚,怀里抱着一个手炉,背后还有个暖炉暖烘烘,忒惬意了。 嗯,真心希望这十来天能过慢点。 ...... 但实际上,邵箐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这么久,很快她就打脸了。 一出益州,就进入荆州境内。 很快的,她就真切体会到魏景当初说的天灾频频吏治黑暗,百姓贫苦民不聊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邵箐第一次是看见一个衰败的村落,就在大江边,茅草盖的屋子已开始倾塌,残垣断壁有烧过后的焦黑痕迹,欲坠不坠的半边草顶在江风中摇摇晃晃。 “村子里的人呢?” 好心情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瞪大眼睛,喃喃问了一句。 再后来,船队停泊补给,停在一个叫浦邑的城池。 浦邑是大城,大小船只进出港口,岸上人头涌涌,小贩叫卖声连成一片,挑夫脚夫络绎不绝,远处商铺连成一大片,望不见尽头。 可惜直接在阳光下就能看见黑暗,人群中混杂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乞食者,脸颊凹陷瘦骨嶙峋,老幼病弱者占据了绝大部分,艰难地挪动着,苦苦乞讨。 可惜他们并不怎么得人怜悯,也不受人欢迎。 益州一行提前遣快船来知会浦邑,浦邑专门腾出一片区域,供益州一行靠岸。兵卒驱赶闲杂人等,乞食者身体条件所限走得慢,其中一个伍长模样兵卒狠狠踢了身侧一乞食者一脚,怒骂道:“还不快滚!” 这乞食者白发苍苍,被踹到在地直接起不来,他的同伴是一个老妇和孩童,惊惶地欲扶起他离开。可惜后二人自己站立都吃力,如何有能力扶人,使了劲一把劲反而被带着扑倒在地。 周边兵卒传来几声哄笑,那伍长恼羞成怒,竟直接抽出腰刀,往老头乞食者一捅,怒喝道:“十息内不离开,此人便是前例!” 这一刀深深刺进老者胸腹,一抽,鲜血喷溅,老者抽搐两下,直接咽了气。老妇和孩童失声痛哭,可是她们并不敢留,甚至连尸体也没收,被另外几个同伴扶着,连爬带滚离开划定区域外。 这,这就杀了一个人?! 骤不及防满目腥红,邵箐手足冰凉差点一个趔趄从跳板掉下去,被身后的魏景一把扶住。 他眉心也微微拢起,不过声音沉稳依旧,“小心。” 惊怒无济于事,反而暴露自己,邵箐再三告诉自己,闭了闭眼,努力维持镇定,从跳板登岸。 死者距离他们很近,大概就三四丈远。那伍长眼见场地迅速清空,得意地哼了一声,他回头见益州这边不少人面露惊色,遂解释道:“不过是个流民,府君仁慈没有悉数驱逐,他们倒是变本加厉了。” 仅仅没有悉数驱逐,便是仁慈;一个小小的伍长,五卒之首罢了,一个不高兴他敢拔刀就杀。 附近的兵卒起哄嬉笑的不少,即便沉默者也没多少惊讶;远处被驱赶开的小贩挑夫等平头百姓,面露不忍背过头的有,但大部分一脸木然。 很麻木了,可见习以为常。 这是人,并不是鸡鸭猪羊,怎么敢说宰就宰?! 邵箐见过死人,甚至有朝一日危及她生命了,她能亲手解决,但这一刻她心脏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得镇定,不能露馅不能露馅,一步一步地踏出港口范围,往浦邑城而去。 邵箐下来本为活动手脚的,顺带察看一下益州外的环境,但她此刻放风心情全无,只沉默着在热闹的坊市中走动。 进了浦邑城,她才知道能出方才之事并非偶然,一路见闹市纵马几起,踢翻小摊无数,顶着寒风来出摊的贫民哭声震天,但他们甚至不敢久哭,怕再惹祸端。 富贵者极富贵,平民乃至贫民挣扎求存,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没听见说要上官府告状的。 但他们还是好的,那些流民才是真可怜。 众人走了一路,算大致了解荆州现今环境。魏景见邵箐心情不佳,就说回去。谁知刚走了两步,王经眼尖,在一处小巷见到方才被杀老者的老伴和幼童。 这两人抱头痛哭,邵箐等人将手里的包子给了他们,二人悲喜交集,又是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下。 “……呜呜我们是兖州山阳郡人,世代躬耕,虽贫,但日子也能过。可惜去年逢大旱,颗粒无收,官府还要征徭役筑河堤,五十以下十五以上的男丁都要征去,一个不留,呜呜……” 近些年年景不好,遭灾也不是头一回,往年总有皇太子殿下努力调度赈灾,日子确实还能过。可惜听说殿下去年薨了,皇帝也崩了,换了一个新皇帝后,赈灾只闻楼梯响,还雪上加霜要征徭役。 “呜呜,我和老头子儿孙七口都被征了去,只剩下几个小的。后来实在没吃的了,我们随乡亲去河堤寻人,可惜没见到人还被驱赶。只能一路南下,几个小的生病先后没了,最后只剩我和老头子领着这个……” 老妇搂着小孙子呜呜痛哭,“可惜老头子,他……” 哭声沙哑,不大,却有一种泣血的凄惨感觉。邵箐胸口像是被塞了把稻草,乱糟糟的难受极了。 天杀的新帝,天杀的丁化,在其位不谋其事,不赈灾修什么河堤?! 对比起来,劫道频频,吏治也不算清明的益州,简直就是天堂。 王经等人也眉心紧蹙,可惜的是大局势如此,实非一人之力能扭转,且光是这浦邑就涌入了数量众多的流民,想帮也不知从何帮起。 几人有要务在身,不能露脸也不能折返益州,想了又想,最后只得掏出碎银子和铜钱给老妇,告诉她益州安阳郡情况,让她略略收拾伪装后,可去港口乘船往西。 邵箐心情低落到极点,回到大船上也没好转,她非内宅妇人寻常安慰也不好使,最后魏景握了握她的手,道:“不破不立。” “对,不破不立!” 邵箐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上魏景略带担忧的眼神,勉强笑笑。 …… 此次赴京极其要紧,难过也无法帮助灾民,如今的大楚,确实到了不破不立境地了。 邵箐什么都明白,所以她努力调节情绪,过得几日终于恢复正常。 只不过,船舱一侧那扇舷窗,再没有打开过。 一路顺水向东,七天后抵达新陵,坐了这么久船筋骨疲乏,听得港口人声鼎沸,她吁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 不过这回,她没再先下船,也没推窗,只静静等待外面码头肃清后,再下去。 虽有点鸵鸟心态,但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她最好的选择只能是不看。 其实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益州这边大部分人都这样。等了两刻钟时间,王经来禀:“郎君,船已停稳,大家开始下船了。” 魏景回头:“好了,我们下去吧。” 邵箐点了点头。 ...... “锵!锵!锵!......” 三人正要出往外,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铜锣开道的声音。 邵箐一诧。 铜锣声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官船后面是河道,这明显是又有一行人从后靠岸了。 然而,由于走长江水路的朝贺者皆从新陵登岸,新陵官方早有准备,码头腾出过半数区域连日警戒,民船商船自然不敢凑上来的,很空旷,就这样还需要鸣锣开道吗? 益州一行就没鸣锣。 这什么人啊? 见魏景已行至舷窗边,推开眺望,邵箐好奇,也跟了过去。 只见浩瀚江面,有一船队快速驰近,红漆船体极大,比之益州官船更甚。四五艘大船拱卫中间一艘更大的船,中间主船顶端赤红旗帜飘扬。 邵箐正欲眯眼仔细辨认其上字迹,魏景已缓缓开口。 “是济王。”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发哈!(*^▽^*) 54、第54章 济王魏钦, 先帝第三子,生母是先帝赵贵妃,不过这位赵贵妃,已薨逝近十年了。 换而言之,这位是魏景的兄弟,庶出的三哥。 原身并没有见过济王, 二人圈子不同, 且她渐长成时, 对方便已就藩, 两者毫无交集。 不过人过留名, 雁过留声,济王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他的传闻自然少不了的。 邵箐回忆了一下, 据闻这济王自幼顽劣, 五岁能上房揭瓦, 八岁能殴打太傅, 性子骄横脾气还暴躁, 种种事迹层出不穷。 不过赵氏却是手掌权柄数十年的大权臣, 比之当年的傅氏还强一些,看在赵氏和赵贵妃的面子, 先帝雷声大雨点小,于是魏钦就这么轰轰烈烈横到十一岁。 在他十一岁那年,赵氏终于被扳倒了,赵贵妃郁郁次年病逝, 只是出乎意料的,这魏钦日子并没有太难过。 全赖他的一张脸,据说济王极其肖似先帝,最起码能有八.九成像。对着这么一个儿子,先帝也没多硬起心肠,等他长大些,就封了王给了一块还不错的封地,打发他出京祸害别人去了。 济王的封地在徐州济宁,土地肥沃人烟稠密,小日子确实能过得很惬意。 虽然赶不上现在龙椅上那位,但比起被发配到荆州边陲的安王,或者魏景兄弟俩,先帝待济王可以算是挺亲爹的了。 真难得啊。 邵箐内心感慨,不过她没敢说出来,偷偷瞄了魏景一眼,毕竟得顾及夫君的感受不是? 魏景面无表情看了一阵,也没发表任何意见,关上舷窗,对妻子道:“我们下去。” 确实得下去了,既然碰上了济王,何允自然要率益州一众拜见的。 站在人群当中,邵箐看济王船队靠岸,披黑色甲胄的卫兵鱼贯而下,接着中间大船人头攒动,寺人和美姬簇拥着一个红袍年轻男子出现。 束发紫金冠,白玉带束腰,赤色云纹广袖长袍,玄色大毛滚边披风。眉长且黑,细长的凤目,鼻挺唇红下颌宽平,皮肤颇白皙,身材高大挺拔。 怎么说呢,非常俊美的一个年轻男子,和魏景这种英姿勃勃的俊不一样,济王是走清隽路线的,若是再加点温文儒雅,那就整一个浑然天成的清华贵公子了。 那也就是先帝的形象了。 不过济王模样虽似先帝,但气质却迥异,他下巴微微抬起,随意四顾的动作间,流露出一种无法忽略的漫不经心,以及傲然。 但何允还是及时迎了上去,笑着见礼:“允见过殿下,许久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他态度热络,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 济王看了何允一眼,颔首:“何伯勋么?不过二年没见,你怎么老了这么许多啊?” 这样说话真不怕被打吗?瞄了几眼就低头的邵箐忍不住偷偷吐槽。 还真不会,何允大概也很熟悉这位的套路了,笑着摇摇头:“上了年岁,精力不济啊。” “与殿下相逢,缘分也,允厚颜邀殿下同行,不知殿下允否?” 何允邀对方一起上路。 但其实这是场面话。北方冰雪覆盖,然为朝贺,从新陵至京城沿途是清出一条道路并日日维护的,都走这条路,除非可刻意避开,否则碰上了都是一起走的。 济王随意扫了益州乌泱泱的人头一眼,无可无不可点头:“好吧,那便一起走。” 说罢,他登上小心翼翼抬下的五驾大马车,率先就行。 “殿下先请,殿下先请。” 何允乐呵呵作了个请的手势,济王说走就走,他随即挥手,“赶紧跟上。” 益州大部队立即动了起来,登车的登车,跨马的跨马,匆匆上路随何允尾随济王一行之后。 这位济王,也太独断专行了吧? 邵箐一边吐槽,一边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刚才济王瞥过来的时候,她的心是提起的,哪怕她知道魏景伪装极成功,对方不可能认出来。 “走吧。” 魏景表情还是没有多少变化,不过邵箐知道他心绪并不佳。不知两人是否有旧怨?当然也可能不是为了济王,而是看见对方这张肖似某人的脸,勾起了什么不好回忆了。 她目中隐带担忧,魏景心下一暖,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我无事。” 他手微微一用力,将她托了上车辕。 …… 两队人马就这么合二为一。 后续的路程,并没有出现什么邵箐担心的事,因为自打那天之后,她就再没这般近距离接近过济王,最多就进入驿馆时短暂眺望一眼。 济王之尊,自然不会和益州这边的普通随属有任何交集的。 魏景也早恢复了,邵箐悄悄问过他,得知他对济王无好感也无恶感,属于很淡漠那一种,那天心绪不佳确实是勾起对先帝的回忆,已调节过来了。 这样就好。 邵箐彻底放下心之余,车队也开始踏入冰雪覆盖范围了。 寒冷,路不好走,哪怕天天有官兵清理填补,也根本无法和之前相比的。 颠簸,严寒,车厢壁显得异常单薄,有火炉手炉也驱赶不了全部寒意。屁股很容易被颠得麻木,最后,邵箐发现自己一个可怜的脚指头似乎长冻疮了。 有点疼,关键还痒,穿着厚靴厚袜却不好挠,忒受罪了。 幸好冻伤药膏早带了,魏景沾了膏药搓热手,捉住她一只玲珑玉足,按着那几只圆滚滚的脚趾头一顿揉搓,几次后倒渐好了起来。 “快点到京城吧。” 魏景细心,揉完左脚换右脚好预防,邵箐脚心有点怕痒,一会忍不出吃吃笑着,一会又蹙眉抱怨。 其实她对京城很有些忌惮,但早晚都得进去了,晚到不如早到,忒受罪了。 “还有六七天路程,就要到了。” 手上一只他巴掌长短的天足,圆润精致,线条优美,魏景揉着揉着难免起了些异样心思。但这么冷的他并没打算让妻子遭罪,取暖条件有限,地点也不合适,于是就按捺下去了。 魏景声音有些暗哑,揉按妥当替她穿回袜子,安慰道:“再忍忍,很快了,此处已是襄城。” 妻子吃苦他心疼,但也没办法,路难行,幸好也快到了,襄城往西拐弯绕过轩辕山,一路向北,就是京城。 其实邵箐也就随口抱怨几句,见魏景眉心紧蹙,忙宽慰道:“无事,我就随便说说,五六天也很快到的。” 魏景亲了亲她的发顶,就是妻子一直很明理,所以他才更心疼,“快睡吧,不是很累么?” “嗯。” …… 夫妻随即睡下,一夜无词。 两人都想着还有五六日就到了,谁知次日一觉醒来,那被他们忽略过去的济王魏钧,却发了个大招。 对方要往东绕道,先去陈留,再去京城。 “济王殿下说,反正时间充裕得很,不若先绕道陈留,看看今年新筑的黄河大堤,开开眼界,再去京城不迟。” 韩熙悄悄潜过来说的:“何允非常诧异,但济王一意孤行,他不好推却,只得答应了。” 其实整个益州队伍都很诧异,这冰雪千里的,又没有开好的道路,这么让自己遭罪的巴巴去看个还没修好的河堤,是为了什么? “黄河大堤?” 魏景缓缓重复了一遍。 去年夏初,新帝纳武安侯丁化奏议,采用束水攻沙之策修筑一大段已岌岌可危的黄河大堤。 魏景等人判断,明年,黄河必定决堤。而他目前所有的计划,也是基于黄河决堤而安排。 然而这极长的一大段河堤,恰恰就是陈留至扶沟段。 在这个一个关键的时间点,济王为何非得这么兴致盎然地前去察看一番? 三人立即嗅到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对视一眼,魏景眸光微闪,道:“很好,我们正正可跟上去。” 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先帝宽待济王,其实不仅仅因为这儿子太像他,毕竟他那时是个儒雅温和好男人,不能崩人设啊…… 这章本来打算再写一截的,但撸到现在就码了这么多,剩下的下一章了哈哈哈哈 比心心~ 宝宝们,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啾! 子夜扔了1个地雷 骄傲的小fairy 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今天小叶子叫哥哥了吗扔了1个地雷 七糖757807980扔了1个地雷 吃瓜群众扔了1个地雷 55、第55章 狂风卷着雪, 劈头盖脸横扑而来,即使猫在车厢内,邵箐都依然能清晰听见风雪呼号之声。 济王连同益州一行,就是这么艰难地到了陈留。 然而这般地吃苦受罪,都依然没能打消这位天潢贵胄的兴致。傍晚入住驿馆,次日一大早, 他就兴致勃勃去参观新筑的大堤了。 邵箐努力睁开眼皮子, 从床上爬起来她浑身骨头一阵酸疼, 接过魏景绞的湿帕, 狠狠抹了一把脸清醒清醒, 她七手八脚开始套衣服。 州牧郡守们都得陪同,他们这些随行人员自然不能幸免。 对于邵箐而言,那更是九十九步都走了, 可不能漏了最后一哆嗦。 很冷, 但能随行赴京的都是心腹, 郡守们特地自掏腰包给多添了御寒物品。邵箐明面上能穿的御寒衣物更好, 里面一件貂皮小马甲, 套完各种衣物后, 再披上刚分发下来的厚毛斗篷,怀里揣着手炉。 暖烘烘的, 在室内差点冒汗,邵箐吁了一口气,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魏景眉心微蹙:“阿箐,要不你留下来吧?” 邵箐摇摇头, 大家都去,她一个人留下来,若被人窥见不大合适。演戏就得演全套,在这种坚持坚持即可的地方,何苦留下破绽? “没事,我热得很呢,快出门吧,不然得冒汗了。” 魏景也不是不知其中关窍,只好不再劝,二人匆匆出门集合。 …… 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么上了陈留段的黄河南堤。 白中隐隐泛青一道冰线自西而来,蜿蜒向东。往日滚滚大河,如今冰封千里,辽阔壮丽,撼动人心。 邵箐感觉却并没那么好,河堤上的风比想象中的还大,仿佛能将人卷下去一般。久雪初霁,阳光直射冰面,金灿灿的刺人眼睛,她瞪大眼睛想看清楚远处济王一行,然而就这么一小会,眼睛就被刺得难受。 “别看了。”他看就行。 魏景皱了皱眉,低声嘱咐妻子。 邵箐没法坚持,刚才就看了那么一小会,她已有种要落泪的感觉,算了,让他来吧,自己目力也不及他。 魏景一直眯着眼睛盯着济王。后者从一出现,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陈留官员,河堤守吏,何允等人,还有他本人的随侍亲卫。 人头攒动,但该看的,魏景一点都没漏下。 济王带了两个人来,这两人混在一从随属中不甚起眼,但动作却很特别。 脚下这一小段河堤已经修筑过半了,严寒暂不施工,但都盖上厚厚的草帘子。济王兴致大发让人掀起几处草帘子让他凑近看看,这两人就趁机用什么东西略略敲打堤身,又伸手仔细摩挲堤面。 这,是在检查堤坝的坚固程度吧? 魏景微微挑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将重点放在这两人身上。 上了大堤,雄伟壮阔的景致让济王诗兴大发,他摇头晃脑吟诵两句,旁边一众凑趣的人大声说好。那二人却悄悄退到人群末尾,站在河堤最边缘出,伸出手掌,用大拇指丈量着什么。 这是在度量束堤后的河面的大致宽度,若结合坝面高度和河水深度等数据,专精这方面的能人即可将大堤需要承受的水流冲击力大致算出来。 魏景和邵箐这彻头彻尾的门外汉不同,胞兄初入朝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将重点放在治理黄河上头,他频繁进出东宫,知晓了不少治河知识。 真有意思。 …… 在大堤上灌了大半天的西北风,济王终于尽兴了。随大部队回到下榻的地方,邵箐灌了一碗酽酽的姜汤下去后,才感觉活过来了。 她给魏景盛了一碗,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魏景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随即扔下一个大雷。 “或许,有这般心思者,不止我一个。” 这般心思是什么心思? 大堤决,大乱起,趁势而动。 再具体点,就是推翻大楚,或许说推翻龙椅上正坐着的那位新帝也行。 结合济王的举动,邵箐心念电转,她面露惊色:“你是说!” 她立即闭嘴,不再言语,一双眼睛却瞪得圆溜溜的。 魏景接过姜汤一仰而尽,轻拍了拍她的背:“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若我晚归,你先睡下莫要等我。” 是与不是,探探就知,既然考察了一个白天,结果怎么也该出来了吧? 这种天气,再加上济王身边也有好手,邵箐普通人呼吸重,很容易露了痕迹,毫无疑问留下来才是安全的。 魏景立即动身,临行前他给韩熙等人下了死命令,若有什么变故,以保护邵箐为第一要务。 他推开后窗,闪身而出。 …… 冬季天黑得早,如今已是暮色四合,昏昏沉沉的正适合隐匿身影。 魏景换了一身白衣,借着雪色和夜色的遮掩,避开几处暗哨,如夜鸟般无声无息地接近陈留官驿的二进正房。 很好,守卫森严,如寺人姬女般的闲杂人等一个不见。 他来得正是时候。 魏景一个倒挂金钩窜入廊下的梁顶,一双黑眸恰恰对准了巴掌大的气窗。 屋内有八.九个人,首座上的正是一身湛蓝王袍的魏钦。他案前正站着禀事的正是今日大堤上所见的两人。另还有四五个应是谋士身份的男子,分成两列坐在下首,专心听面前人说话。 “……坝身倒是用了好石料,夯得也十分结实,即便严寒也不见多少裂纹,可见是废了大力气修筑的。” 这两人皮肤泛黑,脸皮有细小皲裂,说他们是常年在堤坝上监督工事也不难取信于人。方才说话的年长些,话罢后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可惜了。” “陈留至扶沟一带,确实土质疏松啊!” 他们抵达陈留之前,已经使人悄悄掘开积雪,深深浅浅把冻土取了十几处。二人仔细辨过,土质疏松比想象中更甚。 “河水沙多,历来不驯,如今被生生一束,大堤需承受的水力何止往昔之数倍?土地夯实,大堤完工,或许能经受也未可知。然可惜,可惜啊……” 都是筑堤人,痛心疾首自不必说,魏钦却不耐烦了:“可惜什么赶紧说!勿要啰啰嗦嗦耽搁孤的时间!” 感慨戛然而止,那二人也干脆,对视一眼,拱手直接齐声道:“禀殿下,明年春汛,最迟夏讯,陈留至扶沟段大堤必决!” “很好!” 魏钦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随即挥挥手:“行了,你二人下去领赏。” 结论得出后,接下来的商议就二人能参与的了。这二人也心知肚明,恭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殿下,果然如某先前所料,黄河大堤必决。” 坐在右边最上首的谋士,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他捋了捋须,笑道:“泽国千里,民变必生,殿下正可趁势而为,起兵拨乱反正。” 山羊胡拱手:“殿下莫再犹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除去前太子与齐王,先帝膝下诸子以殿下最尊,正该位居九五,统帅万民!” 说起这个,魏钦面色一变:“那卑贱宫婢所出之子,也配受孤三跪九叩大礼?!” 他呸了一口,余怒未消,神色间一阵厌恶和不齿。 不过到底兹事体大,魏钦再是心下大动,再是暴躁易怒,也没有马上拿定主意,他沉吟了一阵,还是道:“储先生,容孤三思。” 山羊胡名储竺,见这般境地了,魏钦都没能下定决心,他有些急了,忙道:“殿下,您……” “行了,都下去,孤再想想。” 魏钦其人,主意最大,而且脾气一贯不好。其余人纷纷站起告退,再规劝明显不合适,储竺只好也闭上嘴巴,跟着一起退下。 屋里很快就剩魏钦一人,他倚在太师椅的靠背,垂眸思索。 …… 气窗之外,魏景眸光微微闪动。 等了一阵,魏钦没有动静,他正欲离去,谁知就在这时,书房另一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目标显然是外书房。 魏景重新按住身影,凝神往里看。 …… “启禀殿下,杨子明求见。” 杨舒,字子明,方才在座的谋士之一,魏钦皱了皱眉:“子明何故去而复返?唤进来罢。” 一个身穿青色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被引入。这杨舒是济王麾下最年轻的谋臣,身躯修长,面如冠玉,俊美不下魏钦本人。 不过魏钦明显对君子如玉并没多少赞赏的心情,一见人,劈头盖脸就问:“子明,何故去而复返啊?” “禀殿下,在下有一言,反复思虑不得不劝。” “说来就是。” 杨舒拱手,肃然:“殿下若有大志,在下不敢规劝。只是不管殿下最终决定如何,此去京城,万万要避今上锋芒。” 现在龙椅上坐的不是老子而是异母兄弟,人在京城,就在他人的地盘上,若不收敛脾气,结果肯定是糟糕的。 不管是否起兵造反,都将大大不利于日后。 济王暴躁易怒,除了首席谋臣储竺能在其面前略进劝外,其余人都得斟酌着说话,以免触怒于他招祸。杨舒去而复返,特地来说一番未必讨好的劝谏之言,可谓极为魏钦着想了。 魏钦脾气不好,但并非不识好人心,他神色大霁,起身亲自扶了杨舒,颔首道:“子明一心为孤,孤自知晓,你放心,这话我记下了。” 济王听劝,杨舒松了一口气,他也不多留趁机刷好感,拱手道:“不妨碍殿下虑事,在下告退。” “好,来人,替孤送子明。” …… “这么说来,这济王也是动了心思了?”说话的是邵箐。 杨舒离开后,等了一刻钟,魏钦再无动静,魏景就折返。回来后妻子还在翘首等待,他梳洗过后,夫妻二人躺下细细说起方才之事。 邵箐听完,眉心微蹙,济王同样看到了问题,心思蠢动,也不知日后局势变化,对已方是利是弊? “如无意外,应是有利的。” 魏景轻拍着妻子的背部,眯了眯眼:“而且,这心思蠢动的,只怕不止魏钦。” “需知魏钦此人,自幼粗莽顽劣,不好读书,策问尚且不精,更何况河务?” 按照常理推断,济王即便再不忿新帝,他本人也看不出束水攻沙背后所隐藏的问题,必然是有人提起,他才盯住此事。 这个人吧,除储竺不作第二人选了。 “你是说,储竺煽动济王?!”邵箐脱口而出。 魏景缓缓颔首。 储竺一再规劝,可以说是急其主所急。但在他看来,总觉得过分迫切了些。他不禁合理怀疑,此人背后另有主子。 黑暗中,魏景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看来,欲趁势而动的,不止一两人。” “唉,也不知,这储竺的主子是谁?” 能摸清的是最好的,有本事将口舌耳目放到济王身边的,显然不是一般人,有这么一个居心叵测者潜伏在暗处,总会为未来增添很多不稳定因素。 但邵箐也明白,这不是说摸清就能摸清的,一个字,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已不变应万变就是。” 魏景安慰她:“快睡吧,明日还得赶路。” 也只能这样了。 背后一只大手有规律轻轻拍着,熟悉的轻吻落在额头,邵箐乖乖闭上眼睛。 不过思绪肯定立即回不来的,话题已结束,她便随意嘟囔一句:“那济王也不算运滞到底,好歹还有个忠心的。” 说的就是那个杨舒。 不过邵箐话一出口,她突然“咦”了一声。 哎,话说这名字怎么有点儿熟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后面还有一个短小的二更哈哈哈哈哈哈 56、第56章 略想了想, 没想起来,身疲骨乏困意上涌,邵箐眼皮子打架,挨着魏景暖烘烘的胸膛就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启程赴京,匆匆出门登车时正遇济王一行鱼贯而出,她忽忆起此事, 不禁往那边多瞄了两眼。 然而就是这么凑巧, 杨舒紧随济王之后步出驿馆。 宝蓝色广袖长袍, 面如冠玉, 目如朗星, 肤色光洁的一张俊秀面庞,比之皑皑白雪也不遑多让,他神色淡淡, 登上济王之后其中一辆车。 “咦?” 邵箐瞪大眼睛, 这个人她还真认识啊! 离得远, 她看不大清他的五官, 然而就是隐约的轮廓, 却瞬间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在一起。 这么说也不大对, 应该是原身的记忆。 “怎么了?” 魏景索性和她一起登车,王经等人自觉避出去, 他低声问:“你认识他?” “是!” 邵箐点头如捣蒜,将声音压得极低:“他是我姨母家的表兄啊!” 是原身的,但现在也算她的了,难怪昨夜倍觉杨舒这名字似曾相识。 邵箐有原身的记忆, 但这些事情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到底有些许区别。每每总要刻意去回想,又或者像今天这样突然被触发,她才会恍然忆起。 “哦?” 魏景挑眉,妻子的表兄,如何会投于济王帐下当个小小谋臣? 邵箐出身东平侯府,是嫡出长女,姻亲自然不会是小户人家。他想了想,妻子仿佛有个姨母嫁的是阳都侯府,但几房夫人他忘了。 阳都侯府出了名的子嗣繁茂,光嫡出就足足五房。 不过子孙再多,也该正常出士的,毕竟阳都侯府是中立派,东宫和傅氏一党的倾覆必不会被牵扯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邵箐回忆道:“我姨母是阳都侯府二夫人,膝下仅一子,表兄杨舒。姨母慈和,表兄也很好,很照顾我。” 因杨舒的触及,一段段温馨的记忆翻涌。原身常至杨府小住,对她而言,那些日子,几乎可以说的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邵箐这辈子的娘家,糟心事还挺多的。 原身父亲东平侯邵贺,是个典型的古代士大夫,威严,看重子嗣,却和闺女算不上亲近。本来这也没什么,一般贵族家庭都是这样的,一般都是母亲给弥补回来的。 可惜原身的母亲孙氏在这方面却略有欠缺。 不是说孙氏不疼女儿,她疼的,只是她更疼儿子。 孙氏嫁进东平府后,次年就有了身孕,诞下嫡长女。这本是大好事,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反正年轻。可惜坏就坏在她生女儿的时候难产了,好不容易母女均安后,却损了身子,太医说,日后难以受孕。 生不了儿子? 那怎么行!东平侯府开国功勋之后,爵位世袭罔替的。于是,孙氏刚出月子,婆母就张罗给儿子纳二房。 是二房,有媒有聘,只比正房略略矮一头,可不是寻常的妾室。 为什么呢? 原因也很简单,大楚爵位承袭制度,嫡子尤其嫡长子承爵,正常情况下朝廷是不能无缘无故加以阻挠的。但庶子就不同,皇帝一个不高兴了,降等袭爵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二房之子,虽也是庶子,但却比一般庶子贵重得多,到时候往孙氏名下一放,这嫡子可挑剔的地方就少了许多,再活动活动,顺利承爵基本没啥问题。 迎了二房,东平侯府的难题解决了,不管是太夫人或邵贺,皆大欢喜。 唯一不欢喜的,只有孙氏。 要是真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那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怨自己命不好了。但更令孙氏心塞的事情发生了,在女儿快两岁的时候,她查出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诞下一子。 而这时,二房蔡氏生的长子,刚刚办完抓周礼。 真真让人吐血三升的命运,嫡子非长,而那蔡氏从嫁进来开始就目标明确,人家是要生儿子继承侯府爵位的。 十几年来,两房斗得火花四溅,孙氏忙着对付蔡氏,还得死死看住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以防明刀暗箭,对于闺女,难免有所忽略。 原身是个情感纤细的小姑娘,很敏感,母亲更关注弟弟,也更疼弟弟,有记忆以来,就常常叮嘱她照顾好弟弟,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她也在意弟弟,但难免黯然,有些话和母亲说不了,就倾吐给在她心中地位不亚于母亲的姨母知道。 忘了说,孙氏有时候护两个孩子实在有些吃力,不得已会把女儿送到姐姐家里短住,等她腾出手再接回来。 这落在小小原身眼里,就更觉难受。 孙姨母只能努力开解,妹妹处境难很无奈,外甥女更无辜,她说不得谁错了,只能怪这天杀的东平侯府就是这么艰难。 邵箐长长吁了一口气,言归正传:“杨表兄才华横溢,三岁启蒙,六岁能写诗作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后来又习得剑术,尚算了得。” 原身记忆里,她表哥的剑术是相当了不起的,但邵箐想想魏景,算了,给个尚可的评价可以了。 记忆中杨舒,温文尔雅贵公子,能文能武,待小表妹极好。孙氏姐妹甚至动了亲上加亲的念头,后来还是傅皇后看中了原身为儿媳候选人之一,此事才作罢。 当然这个原身是不知道的,因此邵箐也不知道。 她皱眉:“姨母三年前病逝了,他本应在京城为官的。” 这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才出京投奔济王了。 原身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这二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了解一下。 “你和这杨舒很熟悉?” 不知为何,听得邵箐如数家珍般夸赞杨舒,魏景胸臆间莫名涌出一口郁闷之气,他眉心紧蹙,半晌才问了这么一句。 邵箐点头:“对呀,我每年至少去杨家两趟,姨母膝下只有一子,把我当亲闺女疼了。表兄也很好的,常常领我出门玩耍。” 春季踏青,夏季游园,秋季赏菊,冬季赏雪,可谓相当用心了。 青梅竹马? 魏景胸口更憋闷了,那口气散不去也压不下,堆积在那堵得他不怎么舒服。 魏景没吭声,邵箐却拉着他手臂摇了摇:“夫君,咱们这次赴京,如果无大碍,就打听打听呗。” 也算对得住原身了。 邵箐琢磨着,这事也算很让人嚼舌根的,打听应不难。 魏景面无表情:“若能腾出手,我们再打听。” “咦?夫君你怎么啦?” 邵箐一抬头,见他板着脸似有不快,她大奇,咋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呀? “没什么?” 魏景低头,见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就去了。他扯扯唇角,缓了缓神色。 “我正想赴京的事。” “哦。” 那确实要仔细想的,京城都快到了,“那你想吧。” 不打搅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景(皱眉):发现媳妇儿有青梅竹马,心里好像不大舒服。 邵箐(莫名):咋回事,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中午好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么啾啾啾~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笔芯! 雅琪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珞扔了1个地雷 57、第57章 杨舒的事, 那日说过之后就被邵箐暂时搁一边去了,接下来直奔京城,她难免有些紧张。 另外何允病了,年纪大这么折腾还是受不住,拖慢了行程。幸好那济王也没拍拍屁股走人,遣了良医过来诊治, 这才渐好了些。 一方面心渐渐提起, 一方面又担心迟到耽误朝贺, 就这么七上八下的, 终于在正旦的前一天, 抵达京城。 “终于到了。” 方才前哨来报,还有五里地即抵达洛京东城门。 邵箐挑起车帘,枝头树梢上虽依旧光秃秃只见素色, 但皑皑白雪之上披着一层金色暖阳, 风吹过来还寒, 但少了早些的日子的刺骨之感。 温度上升了, 也对, 今年立春早, 早几天就过了,现在已算春季。 通往京城的路很热闹, 官道两旁茶棚店铺林立,路上行人不绝。商队农人脚夫,马车驴车板车,一眼望去, 应有尽有。 熙熙攘攘,繁华升平,一点不见外面如浦邑城那种乱像。 果然天子脚下,邵箐也忍不住讽刺一笑。 她仰脸看护在马车旁的魏景。 魏景正定定看着前方。 古朴巍峨的城墙如黑龙,伏地往两边蜿蜒而去,气势磅礴,一眼望不见尽头。 魏景知道,城门之上浮雕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洛京;城墙之上有黑甲军士执矛而立,有固定岗哨,也有二十人一队的巡逻哨,锋利的刀刃会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太熟悉了,他生于斯长于斯,在这座宏伟的城池历经一十五年。 若非因为北拒鞑靼,恐怕还要再加五年。 然而很可惜…… 魏景黑眸闪过一抹赤色光芒,呼吸有些重,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五哥,五哥。” 小小声,却带着担忧。 魏景闭了闭眼,侧头对妻子道:“我没事。” 邵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确实不见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 这一个坐车,一个骑马,环境也不对头,她不能给予更多的宽慰,只能用眼神略作安抚。 冰冰凉的胸腔染上热意,徐徐吐出一口气,魏景朝她笑了笑。 …… 晃悠悠的,马车最终抵达洛京东城门前,尚未停稳,就有两名大鸿胪属官和一名披甲将军上得前来。 和为首的何允略说两句之后,何允传下话来,每位郡守只能带二十名随属入内。 这二十个名额,包括了姬妾侍女,属官随卫,反正只能进二十个。 没办法,天下之大朝贺者济济,任凭带了多少人都放进去,不但住宿的地方不够,京城也得乱哄哄的。 州牧名额多点有五十,但何信及其随员也包含在内了,分一分也不多。济王倒是不受影响的,他身份尊贵,在洛京本来还王府,检查一下连亲卫甲士都能拉进去。 不过光是接受检查这点,就已让这位很不高兴了,杨舒微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哼了一声,一把摔上车帘,眼不看为干净。 安阳郡一行,自然没有姬妾侍女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且魏景经验丰富,抵京之前就已商量妥当。韩熙佯装略略沉吟,选了属官共书佐八人,包括邵箐;随卫十二人,包括魏景。 三辆车十二匹马,混在精简大半的益州队伍中,缓缓往城门而去。至于剩下的一大群人,有军士引他们往西。据那大鸿胪属官所说,他们会安置在七十里外的密县,一直到益州一行折返。 踏入洛京城门那一刻,邵箐心中那根弦绷到最紧,即使车厢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佯装神色自如不露半点端倪,至于车窗帘子,就再不撩起半点。 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人声嘈杂时重时低,最终穿过所有市井,抵达益州驿馆。 听了“到了到了”的吆喝声,邵箐心下一松,马车弛进侧门,下车,安阳郡一行被安排在第三进。 韩熙住西跨院,伺候他起居的二人住倒座房。至于其他随属,则全部安排进角门后面的一列排房。 他们来得晚了点,被安排到最末尾,魏景和邵箐还算满意,这里位置邻居少,私密性更强。 “进京城了。” 邵箐喃喃,踱了两步,她索性打开行囊铺床,以免闲着想太多。 魏景俯身将被褥搬出来给她,她接过摊开,忽想起一事又有些担心,忙悄声问:“今儿都三十了,联络眼线时间还够吗?” 会不会太赶? 明日就是正旦朝贺,朝贺完最多留几日就该回去了,她一时有些埋怨何允这病也太不及时了,不然至少能早两三天到。 “无妨。” 魏景道:“他正月十七生,肯定等万寿过后,才会各自散去。” 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邵箐一想也是,这皇帝生辰挨得这么近,也是第一次,提前散了不可能。那他们就有大半个月时间,足够了。 魏景站起,缓缓踱了两步,推开那扇南窗,视线仿佛穿过重重屋宇,看见尽头那座金阙宫殿。 …… 大楚皇宫。 新帝魏显,其实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意气风发。 金阙大殿,御书案后,端坐着一个身穿玄赤二色龙袍的年轻男子,年约二十四五,他皱了皱眉:“人都来齐了么?他们有何话上表?” 何故有此问? 盖因几个月前的赈灾。 今天春夏,兖州司州大旱,魏显立即下旨赈灾。但京畿粮仓本只半满,且京畿重地存粮不可轻动。于是圣旨下,往荆、扬、徐、豫等多个产粮大州调动粮食,还有益州并州等。 以往,他的嫡兄前太子都是这么做的,这个策略一点没错。 但魏显马上察觉到,还是有地方不同的。 接旨后,除了益州牧何允很快调动三万斛粮食运出以外,余者态度多有敷衍。荆州牧沈义只给出了五千斛,扬州牧四千,并州牧四千,一千两千也有人敢拿出手。 更有甚者,豫州牧杜尚、徐州牧庞维不但没给粮食,反而上表哭穷,说被旱灾波及,失收严重,乞陛下垂怜,多少调拨一些赈灾粮过来。 不但没调出粮食,反而伸手想往回要! 这些浸淫官场多年,渐渐坐大的州牧们很难缠,这点魏显是知道的,以往前太子也得费不少功夫和他们周旋。 但重点是,这些一两千斛,甚至伸手往会要的行为,前太子在位是时候可不会出现。这州牧就算再扣扣索索,拖拖拉拉,要三万斛,怎么也得凑一万。 新帝的圣旨,不如前太子的教令好使,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魏显如何气恨难平暂且不表,但现在也不得不连下圣旨,向这些州牧们施压。 这次岁首朝贺,固然是他登基后的一件大事,但未尝没有借此震慑的意思。 “启禀陛下。” 御书房中,还有七八个人,都是心腹。为首三个,左边是半月前抵京的安王魏平,另两个就是乐阴侯齐田和武安侯丁化。前者是先帝留下的能臣,在铲除傅氏中出了大力气;后者则是魏显本来的党羽。 都是如今皇帝最倚重的股肱。 如今回话的是丁化,他拱了拱手:“沈义黄芳上表,说费心筹措,终多筹了五千斛;崔旷筹了七千,庞维杜尚八千,还有……,此次赴京,粮食也一并运抵。” 个个都说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筹到的,实际还是因为此次朝贺人赴京城,怕皇帝一个恼恨做出什么不好事来,适当给出一些平息皇帝怒火,把这事糊弄过去。 首次朝贺意义重大,缺席不合适,不能给皇帝借口下旨捉拿,或者令左右群起而攻之。 一旦朝贺结束,想必这些人就会故态萌发,想到此处,魏显刚松开的眉心又皱起。 丁化劝道:“陛下莫要急切,徐徐行事方是上策,这些州牧藐视君威,日后寻破绽逐个击破就是。” 安王也劝:“皇兄今年肃清了朝堂,明年正好专心此事。” 魏显一想也是,年初他甫登基时,诸多老臣喋喋不休,动不动就拿前太子出来说话。如今一年过去了,朝中局势不是大好了吗?他君威日重,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再听不见。 “二位爱卿所言极是。” 魏显神色大霁:“好了,这次筹措的粮米,先赈司州之灾。” 粮米还是有缺口,两个州不够用,只能先紧着天子脚下的司州。 “陛下首次朝贺过后,必震慑内外臣工,收服铲除不驯者,指日可待。” “说的好!” 魏显龙颜大悦,命赏了丁化,御书房中的气氛终于重新舒缓下来。 正当安静侍立的宫人内侍们悄悄松了口气之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 “启禀陛下,济王求见。” 藩王尊贵,但一些地方也够麻烦。好比济王进京,哪怕明日就朝贺了,但刚抵达的今天他还是得先觐见一次皇帝。 “济王?” 想起那个往昔嚣张跋扈的弟弟,魏显挑了挑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往昔不把他放在眼中的人,要么就惨死败北,要么就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挑了挑唇:“传!” …… 魏显如何转怒为喜,如何畅快接受济王的跪拜,这些魏景和邵箐都不知道。 他们正商量着,尽快展开联络眼线的工作。 “阿箐,我先出去一趟。” 这是此次赴京的最重要目的,但魏景并不打算一上来就联系人,而是得先观察一番,确定忠心后再行联系。这么一来,大半个月其实也不多,得抓紧。 邵箐点头:“你勿要担心我,我这边安生得很,只是你得小心些。” 这里到底是京城。 末了,她嘱咐道:“明早朝贺,今夜就得准备,你早些回来,咱们还得去前头一趟。” 正头戏要上了,得给韩熙重新仔仔细细上一次妆。去韩熙那边办稳妥点,毕竟得预防有人找。邵箐不懂高来高去,这就需要魏景。 魏景颔首:“最迟亥时,我便回来。” 他捏了捏妻子的手,招来王经等人,命谨慎守护,随即推开后窗,脚尖一点,纵身离去。 要观察哪些眼线,来之前已经圈定了。至于谁先谁后?魏景略琢磨,想起尚举棋不定的济王,以及那个很可能背后另有主子的储竺。 他脚下一转,无声往济王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么么啾~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雅琪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手榴弹 熎玖扔了1个地雷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58、第58章 魏景曾在济王府放了眼线, 不多,也就三两个,放进去后任其自由发展。有一个混得还行,这次济王北上,这人也跟来了。 他在济王府转了一圈,毫无意外安安静静, 济王进宫觐见未归, 于是他直奔车马房去了。 隐在车马房, 观察了一段时间, 未发现异常, 但魏景并不轻信,在联络前,他还得试探一番。 …… 石良, 五年前进的济王府, 本为洒扫杂役, 后进了车马房。他人勤快有眼力劲儿, 二十出头就混成了小管事, 还挺得车马房总管的青睐, 这回上京也点了他。 混到石良今天这位置,粗活重活早轮不上他, 上值后巡视一遍下面人的工作,就回到最里头的值房坐着。 值房就他一个人,进去后他笑脸立即就收了,奔到窗棂子下那张书案, 俯下身往中间那缝隙一摸。 空空如也。 石良本隐隐带些紧张和期待,可惜他再次失望了。叹了口气,他皱眉推开窗,从窗台捻了个草茎打的结回来。 这个仿佛只因无聊随手弄了丢弃的玩意,是他昨日特地丢在这的。快一年了,他每天都在住处和值房坚持不懈发出联络信息,可惜从无回音。 主子,他的主子究竟如何了? 石良一阵焦虑担忧,在屋里踱步良久,他握了握拳将所以忐忑情绪压下,重新抽出一条新的草茎,灵活打了结,再次放在窗台上,把窗关上。 不管怎么样,他相信他主子还活着,所以,他要按照主子先前的安排,好好潜伏。 深吸一口气,他拖过账册开始写写画画。 记账,巡视车马房,直至傍晚,石良下值 。 回到自己屋中,他照旧第一时间关上门,重复白日在值房那一套动作。 照旧期待和预感失望,但这回,石良一摸,却摸出来到一张两指宽长的纸片。 他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狂喜,之后是谨慎,一把捏起纸片,再次检查门窗后才低头细看。 纸片上没有字,只有一些横七竖八仿佛小儿涂鸦般的符号,石良按照记忆仔细翻译,撰写出来。他一边写一边心中狂跳,上面终于有回音了,这次是吩咐他办一件事。 吩咐他先去小花园取一样东西,然后设法下在济王府指定几口水井中。主子尚安于人世,这次是有了一个新计划,而石良这动作就是其中一环。 水井? 是要下毒吗? 难道要嫁祸于龙椅上那位? 石良不知详情,但他知道执行难度非常高,且一个车马房的人,在事发前想方设法接近过几口关键水井,嫌疑很大。而济王府守卫森严无腰牌出不去,他执行此任务,即便事成也得陪上自己小命。 但石良还是毫不犹豫去了。 他这条小命就是殿下给的,为殿下尽忠,义无反顾。 石良通过了考验,他知悉魏景未死消息后,无任何外泄迹象,反而小心翼翼把两张纸条都吞了;明知必死之局,他也毫不犹豫去了。 于是,他在事成微笑等死的时候,没有等到拿人的甲士,而是等到了一道黑色身影。 “殿下!” 石良愣了几息,“砰”一下重重跪下,喜极而泣。 主从二人再见,如何惊喜暂且不说,魏景把人叫起后,说了新的联络方式,以后单线联系,从前方式一律舍弃。 石良抹了一把脸,连连应是记下。 最后,魏景问:“济王府上如今谋士几人?那储竺是什么来历?”顿了顿,又道:“还有杨舒?” 提起杨舒,对方那张清隽的面庞在眼前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微蹙了蹙眉。 “禀主子,如今济王府中.共有谋士九人,这次随行有四。” 石良职位不高,但他人伶俐,用心经营下耳目颇灵通, “这储竺是四年前进府的,据闻是并州人士,任长丞。初时只算中庸,因而不甚得济王器重。但大半年前,不知为何此人突然得了济王青眼,一跃成为首席谋臣。” 半年前? 魏景眸光微微一闪,恰恰就是束水攻沙圣旨下的时候。 “……至于那杨舒,今年年初才入府的,听说颇有才干,行事稳重,虽年轻入府时日也短,但在王府已有了一席之地。” 年初? 那就是宫变之后了。 魏景思索片刻,也不久留,吩咐石良继续隐匿,日后传信加倍小心以后,闪身离去。 顺利联络了石良,他并未立即离开济王府,而是脚尖一点,借着暮色逼近前殿。 济王已经回来了。 魏景无声往气窗一窥,却正见他这位庶兄咬牙切齿,俊隽的面容一阵扭曲。 魏钦双目欲喷火,抓起身侧一个青花美人觚,恨恨一掼:“可恨的……” “殿下!” 屋内还有另外两人,杨舒高喝一声打断济王的话,同时飞身扑过去,堪堪赶在美人觚落地之前将其抱住。 魏钦力度极大,掷的方向又是另一边,他接得十分惊险,整个人往地上扑倒手肘一撑,美人觚才幸免于难。杨舒一边就地打了个滚,一边短促喊道:“殿下请慎言!” 虽书房外守卫都是心腹,但这里是京城,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有些话是不能出口的。 魏钦生生止住了那半句话,满腔怒火无法宣泄,最终在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他,辱我甚矣!” 声音压得很低,但却一字一顿,端是重若千钧。 储竺趁机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时不再来,机不可失啊!” “没错。” 魏钦狂怒过后,面容罕见一片沉静,他缓缓颔首:“先生说的是。” “殿下,殿下英明!” 储竺一喜,立即拂袖跪倒:“在下定竭尽所能,助殿下成此大事!” 在这人激昂的附和声中,气窗外魏景微挑剑眉,嗯,可以确定,济王欲趁势起兵了。 济宁益州一东一西,相距千里,对方暂时影响不了他,反倒是中原越乱越好。至于后续两人是否会敌对,那就看济王有没有坚持到最后的能力了。 没有济王,也有其他人,魏景并未太放在心上,他视线一动,扫了正缓缓起身的杨舒一眼。 对方果然如他先前所言一样,不对济王反否发表意见。储竺满面红光,而他只静静抱着美人觚,爬起来拂了拂衣袖。 魏景淡淡看了对方一眼,暗哼一声,就这身手,也配剑术尚可? 真不知旧日是如何哄骗他家阿箐的? 哼! …… 那济王等了大半天,憋了一肚子气又跪又拜又听训,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连午饭没吃,下了决心后方觉前胸贴后背,魏景等了一会,外书房就散了。 储竺杨舒退出,二人同路走了一段,后分别进了两处院子。 魏景尾随储竺。 储竺背后有主子,大事终成,该传信了。 这储竺却很沉得住气,他先不紧不慢用了晚膳,挑剔了菜式一番,而后沐浴梳洗,而后又兴致大发,去书房泼墨挥毫。 写一幅不满意就撕了,满意的留下,一切行云流水,仿佛无丝毫异常。 但魏景目光何其敏锐,他注意到储竺撕其中一幅小楷的时候,撕几把刚好有一个角落被撕下来,掷下地时,这片角落恰恰落在纸篓里。 储竺尽兴后回屋歇息,仆役来收拾残局,对方飞快将这片角落藏在怀里。 去一趟茅房,纸片变成蜡丸。 收拾好就下值,这仆役家在王府之后的后街,他回去,即把蜡丸交给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借着夜色悄悄出门。 魏景一直尾随,如果顺利,很快就能知道储竺背后的主子是何人了。但他又直觉不会这么轻易,背后之人不简单,传信的渠道必然也隐蔽曲折。 只是不管怎么样,跟紧蜡丸是最快捷的途径。如今天下权贵齐聚京城,这人应也不例外。 大楚宵禁迟,夜色中的坊市还喧闹着,仆役父亲在里头左绕右绕,最终觉得没问题了,才直奔他的目的地。 魏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跟到东平侯府。 没错,就是他妻子的娘家。 仆役父亲闪进门房,没多久一身穿褐色广袖长袍的中年男人匆匆迎出。二人也不交谈,褐袍男人一伸手,仆役父亲将蜡丸递给对方,双方分开。 褐袍男人随即匆匆往外书房而去。 观此人的衣着打扮,应是东平侯邵贺手下的幕僚。 魏景微微蹙眉,邵氏无兵无粮,多代从文又不懂军事,还一大家子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不认为对方会煽动济王造反。 毕竟无法牟利。 那邵贺上面应该还有一个主子。 这人才是储竺背后之人。 魏景继续尾随。 …… 外书房中,一赭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正在来回踱步,他体态略宽面相严肃,这人正是东平侯邵贺。 邵贺一见褐袍男,立即问道:“可是殿下有令?” 一听“殿下”这个词,隐匿在外的魏景剑眉一挑,是哪个皇伯父皇叔?又或者他的庶兄? 若是叔伯范围倒大,但庶兄,那就只剩下安王了。 魏景凝神,仔细听里头对话。 谁知邵贺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驴唇不对马嘴。 邵贺接过蜡丸,捏开取出纸条,展开一看:“殿下吩咐我等全力配合丁侯,将太仆之位拿下。” 丁侯,即武安侯丁化;殿下,则是安王。 邵贺嫡长女为傅皇后亲选的齐王正妃,年初那一场惊天大变中,东平侯府险些被波及。幸而他当机立断和女儿割断关系,又及时通过关系攀上新帝心腹安王,这才险险和危机擦肩而过,得以保全一府。 虽然都是新帝的人,但里头也是分派系的。以安王丁化为首的新帝原党羽,还有以乐阴侯齐田为首的先帝交予当今的势力,两派竞争激烈。 这不,如今安王一派的目标,就是要拿下九卿之一太仆的位置。 非常合情合理,邵贺已经命人将幕僚们都招来,连夜议事。 在邵贺眼里一切正常,但在魏景眼里却处处不正常。 或者说,从邵贺掰开蜡丸那一刻,他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邵贺手里那张小纸片,是裁得方方正正的,而储竺随手撕下的那点边角,却是不规则形状的。 蜡丸已被掉包! 仆役?仆役父亲?或者就是眼前这个褐袍男? 魏景全程跟踪,很确定蜡丸没有被交出去,问题一定出在这三人手里,有人在接手时掉了包。 还涉及了一个安王。 是安王的传信渠道被人钻了空子,然后以此转移暴露的风险? 还是这幕后之人本来就是安王,他只是利用邵贺转移风险? 不得而知。 魏景不动声色扫了褐袍男一眼,后者正在和邵贺商量如何打压齐田一党。 不过有三分之一的机会,真蜡丸还在这人身上。 若是平时,他必然会留下继续尾随,找到真蜡丸固然好,找不到也排除了一个嫌疑人。 但今天并不合适。 二更的梆子隐隐约约传来,已经亥时了,他答应了邵箐,亥时回去。 当前要务是先保证朝贺万无一失,韩熙的易容是重中之重,其余诸事都得先倒退一射之地。 魏景并未犹豫,一听见梆子响声传来,他看了褐袍眼,一眼脚尖一点,无声离去。 …… “什么?你说东平侯府?” 邵箐已经把妆粉等物收拾妥当,连小包袱都背在身上,不用她等,魏景准时回来了。 现在才亥初,时间倒不算太紧迫,魏景更衣的空隙,她便随口问了一句。 但谁知,竟得了这么一个令她万分惊诧的消息。 原身的娘家,嗯,现在也算是她的娘家,竟牵扯到煽动济王起兵造反的事去了。 邵箐手一顿,皱眉:“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宝宝们今天吃的是汤圆还是饺子呀?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啾啾啾! 木偶波儿扔了1个深水鱼雷 苏苏是裡江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弟弟的花花姐扔了1个地雷 胥岸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59、第59章 邵箐对东平侯府的观感, 其实并算不上好。 原身的香消玉殒,少不了这府里给予的重重一击。 一个刚满十六的小姑娘,陡遇大变,从高高的锦绣之巅跌落深渊,人生彻底被颠覆。在她最惊惶无助的时候,她接到了娘家一封断绝书。 她父亲亲笔所书。 毫不犹豫, 以最快的速度和她断绝所有关系。 这封断绝书, 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 这么说也不太对, 这并不是稻草, 轻飘飘的一张纸,重若千钧。 原身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在反复高热中煎熬许久, 悄然逝去。 然后, 邵箐就来了。 她睁眼的时候, 手里还紧紧握着这封断绝书。 回忆起那张被汗水反复濡湿, 导致字迹都渲染模糊的信纸, 邵箐撇撇嘴。 “该如何,那便如何呗。” 对于原身而言, 东平侯府生她养她,但她也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回馈了家族。中选齐王妃,若前太子顺利登基,东平侯府将能保证数十年繁华。 然世事多变, 她一朝蒙难,就被父亲被家族毫不犹豫抛弃了。或许站在侯府的立场,这并没什么不对,只那封断绝书确实真实存在的。 既然都断绝了关系,那谈何亲缘呢? 在邵箐看来,在原身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双方就两清了,她并不欠东平侯府的。 “你日后行事,很不必顾忌我。” 她是这么和魏景说的。 魏景听说过断绝书的事,抚了抚她的鬓发,低声道:“委屈你了。” 都是他,才连累了她。 “说什么傻话呢?” 两人风雨同舟,互相托以后背,又因缘际会落实了夫妻关系,在邵箐心里,魏景可比这陌生绝情的东平侯府重要太多了。 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邵箐横了他一眼。 被嗔怪的魏景非但没有不高兴,心头反倒畅快得很,他握了握她的手:“那你的母弟呢?”他可是记得,她有亲娘胞弟。 母弟么? 在邵箐记忆里,和原身关系最亲近的确实是母亲胞弟。但怎么说呢,两个小孩性子都有些倔,玩在一起难免吵闹,而母亲有些偏心每每帮着弟弟,让敏感的小姑娘常常偷偷落泪。 长大些渐懂事,懂得帮忙护着弟弟了,但还是偶尔会被倔驴弟弟气哭。 濡慕,爱,感情不可谓不深,但还夹杂着些许委屈伤心和怨怪,内里也真够复杂的。 唉。 邵箐偏头想了想:“等得了空探探消息再说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利索抖开外衣给他披上,反问:“那你走了,这线索岂不断了?” 问的储竺那事,放弃了最佳追踪时机,蜡丸要找不回来了。 “断不了。” 蜡丸也未必就在褐袍男身上,继续追踪只有三分一的机会。既然知道了这条线,那就断不了,魏景会另外叫人盯着,储竺不可能不再传信,肯定能摸清楚幕后之人。 邵箐一想也是,他们眼下是要摸清背后人的身份,也不是为了对付对方,倒不急。 低声交谈间,魏景已快速换回安阳随卫服饰,他携了邵箐,借着夜色悄悄潜往前头韩熙的房间。 “二位郎君。” 韩熙已在等待,一见二人闪身进门立即拱手见礼。 闲话少说,外面已经有仆役走动的声音,零星房间也点燃灯火,朝贺半夜就得在宫门外等待,从驿馆出发需要更早,现在差不多得开始整装了。 韩熙先卸了旧妆,邵箐定了定神,沾了妆粉液放置在他的额头、两颊、鼻梁、下巴,均匀用手推开。 她技巧纯熟,心理素质也过关,即便期间有人在外间唤韩熙,她手也稳稳的没抖半分。 隔壁郡守遣仆役过来借澡豆,这驿馆入住人太多难免偶尔有点纰漏。韩熙十分镇定地在里间应和了一声,让充当临时仆役的青翟卫把澡豆拿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妆容画好,邵箐仔细端详片刻,毫无纰漏。 “好了。” 她快速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收好,最关键一步在眼前,即使妆容天衣无缝,即使一切都很顺利,邵箐也难免有点紧张。 两男人倒镇定,魏景颔首:“谨慎行事,安全为上。” 韩熙肃然抱拳:“标下定不辱命!” ...... 在夜色最深的子末寅初,益州驿馆大门打开,车驾马匹鱼贯而出。 车驾前的风灯摇摇晃晃,骏马扬了扬颈,呼出一口白色热气。夜寒如水,踢踢踏踏马蹄声回荡在青石板街巷中,出了路口,和诸多车马流汇合在一起。 刚踏入正旦,这洛京已热闹了起来。 内臣外臣,宗室王侯,齐齐聚于洛京中心的皇宫正门前。 寅正,宫门开启,诸臣工由大到小由高到底,列队安静而入。 朝贺大事,皇宫要地,检查十分之森严。 前面一人过去后,韩熙缓步上前,一个小黄门拎着一条湿帕上来,先端详他两眼,然后将湿帕往他脸上拭去。 韩熙垂眸,一阵冰凉覆在脸上揉了几下。小黄门取回湿帕一看,干净无痕迹。他退后,接着又有两个小黄门上来,示意韩熙举手,从上到下快速检查他身上。 “下一个。” 韩熙抬眼,表情未有丝毫变化,不紧不慢往前头重新列队。 ...... 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巍峨金阙宫殿的正坐北面,雄视南方,气吞天下,教仰视者肃然起敬的同时,无不倍觉己身之微渺。 天还黑着,半人高的大红宫灯悬挂在檐下。灯光下,黑暗中,一列列执矛甲兵无声肃立,雪白的尖刃微微泛着冷光。 韩熙跟在何允之后,安静在小黄门的指引下来到益州站位处。益州虽地广,然却偏远,站位略后,他垂下眼睑,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 直到天空泛出鱼肚白,一缕金光刺破黑暗,投在金阙大殿最顶端的琉璃鸱吻之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砰”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宫殿大门打开,有资格进入殿中的文武臣工、宗室王侯鱼贯而出,重新列队。 “陛下临朝!跪!” 静鞭响起,韩熙余光扫一眼玉阶之上的髹金雕龙宝座,眼观鼻鼻观心,和身边人动作一致,俯身下拜。 朝贺冗长,先是整体跪拜,而后又分宗室、各部、各州等轮流出列再拜,若得圣眷的,皇帝还会问问话,以示恩宠。 韩熙对这等恩宠避之唯恐不及,幸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边陲郡守,得皇帝青眼可能性微乎其微。 朝贺过半,终于轮到益州上前了。 何允整了整官袍,率先出列,韩熙等十二名郡守紧随其后。 这是他和新帝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韩熙微微垂目,遮住目中一切思绪,一步接一步,行至玉阶三丈前方停下。 “臣等叩见陛下,自陛下御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冗长的溢美之词在耳边响起,魏显视线穿过冕冠垂落的十二五彩旒珠,朱红色的宫门,灰白色的汉白玉广场,殿内殿外乌泱泱的人,个个恭谨肃立。 这些,都是大楚的内外臣工勋贵。 而他,高居其上,俯瞰天下。 虽仍有些不如意,但这些问题都会被处理妥当的。 魏显颔首:“众爱卿平身。” 单独朝贺,到这里可以告一段落了,但魏显看得最前头的是何允,这个最服帖最听命的州牧,于是他多垂询几句以示恩宠。 “益州承平,何卿有功。” “臣不敢居功,臣年老力迈,全赖诸郡守尽心辅助。” 这是很套路的谦逊了,话题转到十二郡守身上,按照正常流程,皇帝该点两三个人出来,略作询问。 魏显往扫了后头一眼。 习武之人观感敏锐,韩熙感觉到头顶有一道目光掠过。 “安阳郡杨卿,永昌郡蔡卿,你二人治下情况如何?” 很不幸,皇帝点的第一个就是韩熙,他呼吸一屏,毫不犹豫出列,拱手道:“启禀陛下,安阳郡有泗水黑水横贯,河流甚多,而地势平缓,耕地也不少。安阳郡去年鼓励农耕,共得粮米……” “杨泽”虽年轻,但颇为镇定,一席话十分有条理,听得魏显龙颜大悦,颔首:“甚佳,赏!” “谢陛下!” 韩熙伏拜谢恩后,在蔡俞的的回话声中,恭敬退回自己的位置。 蔡俞也得了赏,益州朝贺结束,退回原位。 过一关了。 韩熙闭了闭眼。 一直到了下午,朝贺才结束,接着就是皇帝赐宴。 珍馐佳肴,美姬翩翩,韩熙的位置并不靠前,所以他再无窥得圣颜的机会。 入夜,国宴终于结束。 皇帝回宫,诸臣属鱼贯散去,韩熙随人流出了大殿,眼前是空旷的广场。 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不等他松一口气,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唤:“杨郡守!” “安阳郡守!先停一停!” 韩熙身躯立即绷紧。 夜风猛灌进廊下,悬挂的宫灯晃了晃,一排佩剑禁卫盔甲上反射出的寒光,和冷风一样冰寒。 他倏地站定,顿了顿,缓缓回过头。 只见一个小黄门疾步追上来,“杨,杨府君怎走得这般快?” 他气喘吁吁:“您的赏赐,还未曾领呢?” 是今早朝贺时,皇帝的赏赐。 韩熙心下一松,笑了笑:“劳小兄弟跑一趟。” 取了一个楠木锦匣的赏赐,韩熙也没打开看是什么,捧着匣子出了宫门,夜风一吹,他方惊觉自己后背沁凉,竟是被冷汗湿透。 万幸,终究过去了。 ...... 韩熙顺利蒙混过关,登车折返益州驿馆。 而被他抛在背后的皇宫,却依旧灯火通明。 御书房。 魏显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挥退所有宫人内侍,待殿门被掩上,他回身问:“他可有消息?” 御书房中还有两个人,一个安王一个丁化。 安王摇了摇头:“并无消息,臣弟已从黔水下游搜至上游,偏隘村寨也未曾遗漏,甚至交州都搜寻了一遍,全无音讯。” 原来,这个“他”说的竟是魏景。 表面上,黔水下游已经平静许久了,但实际搜寻一直在暗暗持续,不但黔水两岸,甚至连最下游处接近的交州都没有放过。 不过任谁也没想到魏景离开黔水范围,居然直接往益州赴任,成为郡守不说,此刻还就待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全无音讯,难道真葬身黔水?” 魏显踱了几步,皱眉:“朕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哪怕重伤带毒坠江,生还希望千存其一,极其渺茫。 安王也皱了皱眉,他也是这种感觉。 丁化忙道:“黔水湍急,那逆王即便三头六臂,也不过凡胎肉体,葬身其中再寻常不过。况且,即便他侥幸不死,如今大局已定,他又能如何?” 齐王固然身手绝佳,然皇宫集一国之力,不相伯仲者也不是没有,而且不止一个,严密守卫在天子左近。 孑然一身,又能如何,若擅闯复仇,唯有死路一条。 “陛下勿忧。” 魏显吁了一口气:“你说的也是。” 丁化忙笑着凑趣:“如今朝贺事虽毕,然陛下万寿就在眼前,正该好好准备。” 他拱手,乐呵呵道:“臣盼在上林苑一瞻陛下英姿。” 万寿,即是魏显的生辰,就在正月十七,魏景没猜错,外来臣工确实参与了万寿节才会散去。 先帝崩了还差点才够一年,虽说已出了孝,但魏显为表孝心和节俭,第一年万寿并不打算大肆筵席。 但皇帝生辰,总不能不贺呀? 于是他折中一下,决定在京郊的皇家园林上林苑过万寿。游园、狩猎、略作宴饮,君臣间好生联络一下感情,就可以了。 故而,丁化有此言。 魏显摇摇头,笑道:“朕骑射只算一般,也就比安王强点。” “皇兄,何故笑话臣弟呀?” “哈哈哈哈……” …… 气氛重新活络,魏显喝了不少酒,脸红微醺,没等多久就散了。 安王丁化二人恭送后,退出御书房。 这两位当今最看重的弟弟和重臣,并肩在宽敞足能摆下二席的朱红廊道行走。走出一段,丁化乐呵呵的笑脸微微一收,眸中闪过一抹焦急。 “殿下,我……” “噤声。” 安王微笑依旧,嘴皮子微动低低吐出两个字,他侧头扫了对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带警告的厉色。 此处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丁化一顿,他再次谨慎左右扫视,又低声道:“那……”出去另聚? 安王收回视线,眼睑微垂,遮住眸中一切思绪:“改日再说,我如今得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中午好呀宝宝们! 么么啾!我们明天见了啦~ (*^▽^*)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熎玖扔了1个地雷 江绾莞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60、第60章 魏景和邵箐也讨论了有关万寿节上林苑游猎的事。 正旦过后, 一连十多天,魏景都外出联络旧日眼线,至今已差不多了。 韩熙顺利过了朝贺,眼线也基本联络上了,按理说此行已算完满,再等韩熙混过万寿节后, 就该顺顺利利折返安阳郡, 静候大变生了。 但其实并不是, 魏景联络眼线虽说差不多了, 但实际上还是有些欠缺的。 第一, 皇宫内没有。 正如丁化对皇帝所言,集一国之力,皇宫中身手绝佳与齐王不相伯仲者有, 且不止一个。齐王若潜进宫欲行刺杀之事, 那正好自投罗网。 因此为安全计, 魏景一开始就没打算联络皇宫中的眼线。 第二, 宫外联系的众眼线中, 尚欠缺了一个让他满意的领导者。 魏景联络上昔日眼线后, 第一时间就是摒弃了从前一切的联络方式,并重新拟定。一律采用单线联系, 眼线彼此间也不相知。如此,即便一个暴露或者出现问题,也绝不影响其它。 如此一来,就很需要一个绝对可信任的心腹来当这个洛京情报头子了。 联络眼线, 汇总情报并梳理,有紧急情况出现还得能便宜行事。能力,忠诚,缺一不可。 这是个特殊型的人才。 忠心魏景的人不少,但能完美胜任此职务却不大好找。 他将这回联系上的眼线琢磨了一遍,连先前遣进京的青翟卫也筛选过。有两个还勉强凑合的,但怎么说,还是不大如意。 这时候,魏景难免会想起一个人,他的前洛京情报首领,陶宏。 能当前洛京情报首领,能力自然没有问题的,忠心不缺,且魏景也没有怎么思疑他叛变。 那为何不联络陶宏呢? 原因很简单,陶宏是个内宦,身处宫禁之内。而皇宫,一开始就被魏景排除出联络范围之内了。 魏景从前是深得皇恩的皇子,封王前就是住在皇宫,封王后虽然有了王府,但他常驻北疆,难得回一次京城,自然是紧着承欢父母膝下的。 从前陶宏的身份再合适不过,而现在反倒成了一个难题。 本来,魏景已经放弃陶宏的了,但谁知,这万寿节却在上林宛举行。 上林苑,前朝遗下的皇家园林兼猎场,经过大楚朝一代代皇帝的扩张修缮,已臻至完美。其内高山巍峨,林木高大,林内各种野兽自然繁衍;大湖烟波缥缈,鱼禽种类繁多;就连河流,也足足有八条之多。 八条,八条自然河流,可见这上林苑之大。 入内后,只要有心,根本不会和皇帝有啥接触。好比韩熙,朝贺他是绷紧心弦的,而这万寿节,他却甚是放松。 再说陶宏。 他是中车府内宦。 中车府,掌宫禁乘舆。陶宏是其中一名小管事,不起眼也不重要。但若皇帝携后妃移驾上林苑,中车府这种部门只有分.身乏术的,诸大小管事必会随行。 中车府这种非近侍机构,随行,却绝不可能随驾狩猎。 而皇宫中的所有精锐高手,不用怀疑,他们肯定护在皇帝身侧去了。 “那我们如果进了上林苑,正好能轻易与陶宏联络上。” 邵箐很容易就听明白了魏景的意思,略琢磨了一下,这上林苑之行,其实和魏景上京联络眼线差不多,咋一听极让人悬心,其实危险性颇低。 “那咱们就进去吧,也不用担心留下来惹人侧目了。” 为什么邵箐这么说呢? 因为她和魏景邵箐二人,本来就有进入上林苑的名额。 上林苑狩猎,说白了就和进入野生动物保护区差不多,里面大小野兽自然繁衍,虎熊等猛兽绝不鲜见,刺激与危险并存。 皇帝当然不怕的,但上京朝贺者泱泱,有禁卫军但分到个人头上也不会太多。且外官们肯定也不敢将小命尽数托于陌生人。皇帝过生辰也不刻意为难人,于是很自然的,带进京这二十名随卫早已纳入此行范围。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邵箐原本是偏向不去的。但魏景这边有点麻烦,毕竟他是随卫身份,这节骨眼不去很惹人侧目,怕是得弄个重病出来才能糊弄过去。 她之前还犯难,弄什么重病好呢?才能合情合理又不露馅? 好了,现在不用烦了。 魏景道:“那好,咱们准备准备。” 风险小回报大,谨慎太过非他一贯作风。 且上林苑和皇宫不同,一入莽莽丛林再无踪迹,退一万步即使发生最糟糕的变故,他也有信心能带妻子全身而退。 夫妻略略商议,此事当即拍板。 邵箐立即动手准备。 准备什么? 她自己的新伪装。 进上林苑和进京城不同,前者是要搜身以防刺客的,女办男装不合适。 但这也没多大关系,这二十名随行人员,本来就可以有女眷的。她女装也准备有,直接伪装成侍女即可。 …… 正月十六,皇帝移驾上林苑。 一大早宫门打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禁卫军列队而出,接着才是皇帝的龙辇、皇太后皇后凤辇,后妃车舆。再后面,才是王侯宗室,内外臣工。 外臣排在后面,一直到了半下午,益州驿馆才被通知做好准备出门,接上队伍。 “唉,这也等得太久了。”邵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如今一身淡青色侍女装束,头上束了个双丫髻,肤色微黄有些许班点,杏仁大眼眼角微微耷拉,唯独一双点漆般的瞳仁亮晶晶的。 这一双瞳仁为她平凡的相貌增色不少,勉强够上了中等水平,但还是不大起眼。 魏景看了颇满意,低低在她耳边嘱咐一番,二人出去和大部队汇合。 韩熙故意略略拖延,二门外如今只剩下安阳郡一行,她一出去就麻利登上马车。 车帘放下,韩熙领着队伍,紧走一段赶上大部队,排在益州最末一个。 魏景很熟悉宫廷出行的流程,也很熟悉进入上林苑的步骤,因此很容易就钻了空子。 待抵达上林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上林苑大门前火杖幢幢,甲士林立,等排倒数第二的永昌郡蔡俞一行进入后,邵箐才跳下车,跟在韩熙后面过去。 “益州安阳郡?” “是。” 坐在案后的是一名白面中年宦官,接过韩熙的腰牌仔细看了看,然后在一本册子上的“安阳郡”三字划了勾。 “进去吧。” 数了数后面恰好二十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上书“以凭放行”的临时腰牌,宦官挥挥手。 “下一个。” 韩熙一行即可进行下一步检查。 走进去些许左右各一排屋子,男的右女的左,谁也不认识谁,邵箐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很快就出来了。 女的比较少,她甚至比魏景等人还迅速。 顺利过关。 …… 明天才是万寿节,得先在上林苑过一夜。 此时的上林苑人非常多,主子们倒无妨,随卫下仆的住处就很拥挤了。一个小黄门匆匆领路,给安阳郡二十人分配了两间屋子,扔下一句“水井在那边膳房在前头”,转身就走了。 无人伺候,一切自理,这正合魏景邵箐等人之意。 折腾到现在已是亥末,夜色深沉,夫妻俩用膳,随意选了一间房的内室,梳洗后先歇下。 “夫君?你知道中车府在什么位置么?”邵箐悄声问。 上林苑最前面是两层宫苑,第一层建筑密集,就是他们现今身处这一块。第二层建筑密度很低,近看湖泊水榭,远眺群山,多用于女眷文官赏景。再往后面才是广袤的猎场。 邵箐刚才进入时,见宫苑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甲兵,火杖幢幢,即便黑夜也亮如白昼,门禁极森严。内里还有队队甲兵巡逻,她此刻侧耳倾听,还能听见隐隐的脚步声。 这种防守密度,她总担心会露行迹,毕竟魏景肯定不会落下她的。多一个累赘,就差很远的。 “无事,中车府在第二层宫苑边缘。”放置车舆,很需要地方。 魏景安慰她:“明日是游园,且大量禁军将随御驾出,守卫必然会少很多。” 在保护力量有限的情况下,明日剩余的禁军几乎都会收缩到第二层宫苑。因为不打猎的宫妃文官和女眷,都会待在此处游园,大家届时是随意走动的。 他们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让韩熙找个什么借口,提前从猎场回来得了。 邵箐放了心:“那就好。” …… 次日,一切进展果然如魏景所料。 皇帝先移驾至第二层宫苑游园,这韩熙都凑不上去,更甭提始终被安排外围等待的魏景等人。 一个多时辰后,皇帝跨马,浩浩荡荡往猎场而去。这么乌泱泱数以万计的人跟着,是不可能打到猎物的,于是他口谕,众卿随意即可。 非极亲近的臣属,很知情识趣地各自散去,爱打猎的打猎,不爱打猎的回去继续游园。 韩熙和益州几个郡守猎了一阵,在他刻意之下没多久就走散了,诸人立即一扯马缰折返。 “五哥,我们走吧。” 因为今早得出现在益州众人面前,邵箐又替换上让同伴给她带进来的书佐吏服。这打扮在宫苑内四处走动挺惹人侧目的,于是她换上了魏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淡黄色宫娥裙服。 魏景也换了一身衣裳,随卫的,但不是益州,深蓝色不知是哪个州的。 这直接就能光明正大走动了,风险更小;且就算万一,也不会暴露安阳郡。 邵箐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她随手取了个小托盘,上面放个匣子捧着,然后又取了两卷文书,递给魏景。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魏景在前,夹着两卷文书,仿佛是被打发回去取什么东西;而邵箐捧着托盘,也仿佛给主子送什么东西。 很顺利地,两人抵达中车府附近。 外官随卫进入中车府非常突兀,于是两人把道具往怀里一塞,魏景略略打量,挟起邵箐,脚尖一点纵身入内。 很快找到陶宏,这是个中年圆脸内侍,魏景照例试探一番,然后联络了对方。 在邵箐看来,这陶宏应是极忠心的。 魏景易了容,服饰风格也与过去迥异,他却仅凭骤一眼的背影,就把主子认出来了。 这一瞬间,她在陶宏眸中清晰看见了狂喜。久旱逢甘露,喜极过后就是失声痛哭,环境不允许,他捂住嘴,浑身颤抖落泪。 魏景眸中也闪过一抹温度,他亲自扶起了对方,并重新委以重任。 陶宏只问主子是否康泰,余者唯恐隔墙有耳半句不提。郑重领了任务后,又听魏景问他和宫外传递消息是否方便,他忙道:“这些时日奴婢一直在观察手下的人,主子放心,我后头再联系几个就是。” 他自然知道如今需极谨慎,又怕自己判断失误,忙将看中的人名告诉魏景。 魏景略略思索:“可。” …… 很顺利联络上了陶宏,就连带宫中也有了眼线,此行十分圆满。 魏景搂着邵箐,重新回到中车府不远处的树林当中。 这第二层宫苑林木湖泊处处,大小不等的宫室遍布山坡和溪谷,休憩处充裕且奢华,又尽量保留大自然的原貌,如同凡尘仙境。 这样的环境,非常利于隐身。二人从容不迫地重新整理衣冠,邵箐又细细给魏景检视了妆容,确定无一丝纰漏之后,他们才拿上道具,沿着缓坡往西,欲出了树林原路折返。 但谁知刚踏出一步,魏景却倏地伸手拉住了她。 邵箐心里“咯噔”一下。 魏景已搂着她的腰,快速闪进树林深处。 有人往这边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魏景不欲生事,正要携妻子从另一边绕出树林,不料来者一开口,他身形却倏地一顿。 “殿下!” 这声音很陌生,魏景一时没分辨出来,但他很快就听明白了。 “殿下,黄河凌汛已开始!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丁化! 魏景微微侧头,只见不远处有二人疾步往树林深处而来。正焦急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绯色官袍中年男人,系银印,青绶三彩,正是九卿之一。 他当即判断此人乃新贵武安侯丁化。 另一人肤白红润,长目挺鼻,生得颇为英伟,即使不看那一身蓝色王袍,魏景也一眼把人认了出来。 正是安王。 这两人,私底下竟凑在一起了,且极为熟稔。 不用怀疑,这是撞上大机密了。 在安王蹙眉一挥手,两列亲卫迅速往外包抄守卫的之际,魏景心念电转,身形微动,无声退至十余丈外的一颗巨石之后。 这距离常人绝无法偷听,身后又是几丈高的陡坡,必然会是防守薄弱点,而恰巧草木旺盛适合隐身。 魏景非常人,而这又是个下风位,他堪堪能听见前头对话。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他眯眼看去,却见丁化一张脸涨红,气急败坏低吼:“殿下!事前你说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即便是假死,也能助我脱身!” “如今扶沟河堤已隐隐有崩溃之兆,再不作为,就来不及了!” …… 丁化是安王的人,很早就是。 安王成婚早,自六年前丁化嫡长女被赐婚为安王妃那时起,他就是安王的人。 今年夏初,他受安王指示,向皇帝上了束水攻沙的奏折。 此后,他便一直派人盯紧事涉的陈留扶沟段黄河大堤。 今年春早,立春后迅速回暖,前日,他接到心腹从扶沟紧急发回的密报。 黄河已开始解冻,浑浊的河水夹杂着大块小块的冰缓缓流动,而下游更北,却暂未见解冻迹象。 凌汛已至。 来得比预料中还要略早一些。 丁化没办法不心急如焚,一旦决堤,皇帝不杀他这个提议者不足以平民愤,他必须赶在事发之前,及时脱身。 可是他的主子安王…… 安王年前半月抵京,那时丁化就想和他商议此事,可是当时二人都分.身乏术,只得暂搁下了。 年后,安王却更忙,每每丁化寻,总会碰上他被皇帝宣召,要给太后请安,各种各样不能耽搁的事。 今天要不是他情急之下面上露了些,恐怕也不能将一心随驾的安王拉回来。 丁化心中,其实已隐隐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但他一直拒绝相信。 如今,这种预感又浮上心头,与焦炙忧虑混合在一起,陡然爆发成一种极致的恐慌和灼燥。 他猛地冲上两步。 “殿下!我为您……”尽忠多年!你不能兔死狗烹! 话到一半,丁化拔高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胸腹位置突然一痛,一种被利器刺进身体的尖锐痛意来得骤不及防。 他下意识低头一看,有一柄镶嵌红宝的金丝匕首被握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中,而匕身已齐.根没入他的胸腹,一缕殷红缓缓渗出,为绯色官袍染上些许艳色。 丁化双目陡然瞪大,倏地抬起头。 “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其实已做好后手准备了,并不是鲁莽行事的,咱们下一章说哈。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阮阮扔了1个地雷 false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爱看书的boomboom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30220341扔了1个手榴弹 eaishu扔了1个地雷 61、第61章 丁化为安王办的事情太多了。 近的, 今年最大的就有束水攻沙。 丁化不知道大堤将会存在的隐患吗?也不知道事发后,新帝必得杀了提议者才能平民愤吗? 不,他都知道。 但安王妃膝下有二嫡子,俱长,又聪明伶俐深得安王喜爱。而丁美人入侍皇帝不过年余,又蠢笨一入府就中了暗算, 已不能孕子。 野心和利益, 促使他对安王忠心不二。 再然后。 征徭役筑河堤。大楚律, 家有六十老人者一丁免徭役;家有八十老人者二丁免徭役;家有九十老人者全家免徭役。但下面的人为了尽快征集民夫筑堤, 罔顾律例行事。 司州赈灾。贪渎之风日盛, 这回好不容易筹到的赈灾粮,一层层下去,到灾民手中最多也就十之二三。 …… 上述种种, 丁化都睁只眼闭只眼, 乱好啊, 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他是安王二嫡子的外祖父, 他是安王第一等心腹股肱, 甚至当年安王初初触及朝堂, 也是通过他的手。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对方灭口。 不, 不,其实这段时间安王的推诿,是让他心中隐生了不详预感的。 只他是九卿之一,新帝宠臣武安侯, 位高权重。他想过对方会弃他不顾,因此还特地做了一些后手准备,但他绝想不到安王竟敢直接在上林苑就行灭口之事!他措手不及。 安王手上甚至垫了一张雪白的帕垫,以防鲜血溅溢污了衣裳还得处理。 “你,你!”你怎么敢?! “你是想问,武安侯国之柱石,横死上林苑,我怎么敢?” 安王微笑:“然丁侯并不会在上林苑被杀害,他只是狩猎期间遭遇猛兽,不幸遇难。” 一切准备就绪,包括替身,大概此时,已有人望见武安侯在一众随卫的簇拥下打马进了猎场。他将会深入密林,至于胸腹这点伤口,被野兽啃咬过后,将不复存在。 忘了说,在上林苑渡万寿节,正是安王提议的。 丁化非死不可。 他目标太大了,假死什么的完全不保险。需知安王在后续计划中,从不打算让自己过早脱离当今的阵营。 丁化目眦尽裂。 他撑着一口气要挣动,却被两个亲卫执矛死死压住,他目中流露出深深的怨毒之色。 “你,你是不会得逞的!!” “哦?是因为你藏在外书房多宝阁之下暗格的那些书信吗?” 安王声音不疾不徐,却是陡然打断了丁化脸上那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之意。 丁化瞪大眼睛。 安王怎么知道他多宝阁下有暗格,还藏了书信?! 丁化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的。从前安王嘱咐他焚毁书信,切切勿要留下痕迹把柄,他却没有照做,而是将所有书信都藏起来,放在最隐蔽的一个暗格当中。 年后安王的表现让他莫名焦虑,于是,他就留了后手,密令了两个心腹,一旦他有何不测,立即将暗格中的书信呈于皇帝。 “丁绣,还是同庆?是你的人?!” 丁绣、同庆就是那两个心腹。 必定是同庆。同庆非家生子,他本是流民出身的卖身奴,后来一次丁化遇险,他拼死以身挡之,重伤几度垂危才从鬼门关被救回来,后才被从庄子调到主宅听用。他忠心耿耿,沉默寡言,学习能力也极强,这才一步一步成为第一等心腹。 而同庆卖身之时,正值安王娶妃大喜。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安王,竟在那时就布置了人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人家眼里不错半分。 垂死之际,丁化想明白了一切。 “你,你!” 他恨自己棋差一着,更恨毒了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他死死瞪着对方唇畔那抹微笑。 “你这个,嗬,嗬!” 安王倏地抽回匕首,鲜血猛地喷溅出来,被雪白的厚帕挡了正着。 丁化喉头“嗬嗬”两声,怦然倒地。 死不瞑目。 安王敛了微笑,垂眸扫了眼双目圆睁的丁化,擦拭干净匕身上的血迹,回鞘。 他扔血帕,接过新帕子缓缓擦了擦手,冷哼一声:“处理干净。” 装载污物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将尸身运过去正好。 亲卫头领立即拱手:“是!” “扑!扑簌簌!” 正当安王收回视线,欲再嘱咐一句什么的时候,谁知他嘴唇刚动了动,忽然就听见左前方传来一阵响声。 他倏地抬头,厉喝:“什么人!” …… 邵箐并没有弄出丝毫声响。 甚至她从一开始,就屏住了呼吸,连气都不敢喘怕露了痕迹。还是魏景一下接一下无声给她顺着胸腹,她才顺着动作,小心翼翼地吸气吐气。 然而有时候人运气背起来,真喝凉水都塞牙缝。 头顶不远处一处枝丫突然飞起一只不知老鸹还是什么鸟,“扑簌簌”发出一阵极突兀的响声,甚至还有一截子干枯的枝丫“啪”掉在邵箐面前。 糟了! 她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几乎是同时,安王一行人已猛地抬头看过来。 今年春早,气温上升很快,春雪已几近消融殆尽,枝头树梢吐出新芽,有些快的,已一树嫩叶招展了。魏景看中的就是这么一块地方,借着巨石和草木的遮挡,很好的隐匿了二人身形。 但怎么说,到底是早春,再枝繁叶茂也有个限度,经不起这么多人刻意睃视。 几乎是下一瞬,安王已经瞥见一星深蓝色的衣料。 真有人!! 安王来不及呵斥亲卫们,立即厉喝:“拿下!格杀勿论!” 有反应快的的亲卫已经返身往这边冲过来了。而魏景却并不打算和安王等人过早接触,对方厉喝声刚起,他已携邵箐退一步跃下陡坡,脚尖一点往后掠去。 二人走得很快,但草木到底不够茂盛,等安王冲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深蓝色的背影一闪而逝。 惊鸿一瞥,仅一抹若隐若现的背影。 不知为何,安王心神一震,胸腔里那颗心脏无法控制地“砰砰”地狂跳起来。 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一种极致的危险感觉油然而生,凉意从尾椎悄悄爬上来,蔓延至脖颈以上。 安王当机立断:“马上将丁化送过去,此地立即处理妥当,通知冯登,借口疑发现刺客踪迹,让他立即领禁卫军在宫苑内搜捕!” 冯登,禁卫军校尉之一。易容术精湛如邵箐般实难寻,但替身还是顺利出了宫苑进入猎场,还有真丁化的尸身迅速运出,这都少不了冯登的事前布置。 今日万寿,晚些还会传出丁化“意外身故”的消息,安王本不欲再多生事端,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手一指:“赶紧追上去!不要让他们跑了!” ...... 几乎是片刻后,就瞥见一队候在树林外不远处的巡逻禁卫军往这边奔来。回头看看,发现其中又分出人手往几个方向冲出。 这是在召增援了。 “禁卫军中有安王的人!” 邵箐马上就明白的其中关窍,难怪啊,居然敢出其不备直接灭了丁化的口,估计早布置妥当了。 “无妨。” 魏景低声安抚她,声音沉稳依旧。 他既然选择携邵箐退离,就有十足把握成功脱身。 说话时已冲出这片树林,前方出现辽阔一片缓坡。最下方湖泊草地溪流桃花林,精致美极如梦似幻;中间则建了连片的赏景宫苑,亭台楼阁人影晃动,非常热闹;再往上一段又是丛林,不过距离颇远。 魏景欲进入最上面的丛林,但中间一大段路无遮无挡,兼中间有一条大道,禁卫军从此处抄近路冲过来,他已经听见急促的军靴落地声。 他毫不犹豫闪身进了近在眼前的宫苑,打算欲穿过宫苑后,从另一边进入丛林。 此时从屋顶飞掠就露了行迹,自然是要从宫苑内穿行的,但这里头肉眼可见赏景的人不少,邵箐本来担心二人不熟悉地形会和人撞个正着的。 但没想到,进入后去发现里头乱哄哄的。 “快把那贱婢找出来,居然敢背着主子爬龙床!” 一个中年女声尖声骂道:“以为伺候了陛下就完事大吉?得封份位?我呸!还不是宫女一个!” “跑?你能跑到哪去?!赶紧把人找出来!” 真的很乱,不拘是宫娥嬷嬷,还是大小内侍,统统在宫苑内奔跑翻找,门“乒铃乓啷”乱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这“主子”,听着是丁美人。 丁美人,有亲爹武安侯撑腰,果然气焰嚣张。即便侍女背主爬床,那好歹也算皇帝的女人,她当着内外臣眷的面,也不用捏造个罪名,就这么毫不顾忌搜索加害。 就是不知道她爹的死讯传出后,黄河决堤以后,她还能不能继续保持? 邵箐当然没兴趣探究这个,对方这行为反而给了自己很大的方便,啧啧两声,她直接拉着魏景,光明正大在沿着廊道急奔。 嗯,好歹不算运滞倒底,这乱哄哄的,怎么也得把禁卫军绊一绊。 一直奔往宫苑的另一边,渐渐安静了下来。人似乎都往前面去了,要不赏景要不看丁美人的热闹,到了最后静悄悄,一个人也没看见。 前面就是宫苑的最边缘,拐过弯,顺着廊道望见尽头是一间小抱厦。嗯,这里的房屋都有后窗,推门进去从后窗而出,正正好。 邵箐是这么想的,但谁知魏景手一收把她拽回来,“里面有人。” 有人? 有人挺正常的,这地方本就是休憩的地方。 魏景一脸平静,说明里面即便有人也是普通人,这位置偏僻,想来是哪家地位不高的官眷吧。 邵箐也不慌,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人脚下一转,正转回身略绕路。 谁知就在这时,那小抱厦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邵箐皱了皱眉,瞥了眼,谁曾想却看见一张异常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线条精致的杏目,三十多岁的年龄,却风韵犹在。 很美,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略显憔悴。 邵箐登时一愣,世界真小啊,这是原身的母亲也算她的母亲,东平侯夫人孙氏。 呃,只是这黯然神伤的模样却和记忆中不同,原身记忆中的母亲颇坚韧,从未见顾影自怜。而且,好歹是侯夫人,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休息了,侍女也没见。 想的多,但实际也就一瞬间的功夫,这陌生的母亲突兀出现,邵箐骤不及防之下也不知如何反应。 她顿了顿,余光却见魏景神色淡淡,微眯着眼扫了扫孙氏。 他手微微一动,邵箐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拽住。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有两手准备,第一个本来打算给济王泼点脏水,让皇帝猜忌他,逼反他的,但现在不用了。 么么~ 明天见宝宝们!周六又来啦哈哈哈哈哈哈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emm扔了1个地雷 熎玖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62、第62章 呃, 也不知魏景是否想灭口? 孙氏是原身亲娘,也是邵箐如今这身体的生身之母,这险不能冒。 如今两人都易了容,实在不行就敲晕过去得了。 魏景不解看她。 邵箐侧头,口型:“我娘!” 魏景也愣了愣。 爱屋及乌,不管原先有什么念头, 现在都打消了, 魏景甚至连敲晕孙氏都不欲, 直接拉着妻子, 转身要走。 谁知就在这个当口, 孙氏一怔,却喃喃道:“你这一双眼睛,很像我的女儿。” 她直直盯着邵箐一双点漆般的瞳仁, 眼中浮起些水光, 眨了眨隐去, 回神道:“你们往这边来吧。” “丁美人不是好相与的, 你只怕避过一时, 避不了一世。” 原来是把邵箐当成被丁美人搜捕的宫女了。也对, 邵箐现在就是宫女装束。 孙氏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与宫里人交往更是得慎之又慎, 但不知为何,盯着邵箐这一双眼睛,她的心却硬不起来。 她立即想起她那可怜又命苦的女儿,一种急欲拯救对方的冲动突然, 难以压抑,她做出了她从前绝不会做的事情。 她转身入房,推开小抱厦的后窗,不远处就是郁郁葱葱的丛林。 “上林苑很大,万寿节一过,丁美人就该回宫了。”此前躲着不被找到,大约是唯一的生路吧。 须臾,她又说了一句。 邵箐和魏景对视一眼,她忍不住问:“夫人为何独身在此?您的侍婢和儿女呢?” 好歹是个侯夫人呀! “我侍女提膳去了。” 她带进来的侍女很有限,仅两个,被安排的午休地点偏僻且距离膳房极远,膳盒水壶等物一个人拿不过来。 儿子,她儿子大了,自然不能在妇人们堆里混着的。 至于女儿,孙氏目中闪过一抹深深的痛色。 她看一眼随卫服饰的魏景,听闻宫女蓄意爬床,但皇宫里的头的肮脏事多了,宣扬出来的反而多不是真相。 孙氏冲动下稍施援手,略缓了缓又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只是盯着邵箐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她心里又不愿意后悔,思绪繁杂,“你们快走吧。” 她移开视线,回身就走。 魏景伸手,闪电般在她后颈和背部点了几下。 孙氏背影微微一顿,闭目软倒。 魏景本来是不打算将她弄晕的,但对方纵容他们逃离,禁卫军来了即知道邵箐非宫女了,怕万一孙氏闻讯震惊下露了痕迹累及己身,他不得不改变初衷。 将孙氏移到她刚起身的短榻上,邵箐将她摆弄成正酣睡的姿势。 魏景道:“无人打搅,她至少一个时辰后方起。” 那就好。 二人迅速清除了所有出现过的痕迹,从后窗跃出,又反手掩好窗扇。 全程耗时其实极短,魏景甚至并未听见禁卫军搜过来的脚步声。他提气,搂着邵箐掠入林中,飞速往韩熙等人方向而去。 “出去后,我们就探一探这东平侯府,可好?” 魏景极体贴,邵箐冲他笑笑,道:“好,不过也不急于这两日,咱们先把眼下这事处理妥当再说。” …… 居高临下,回头能看见潮水般的禁卫军正往这边涌来,但已被他们抛在身后。 虽摆脱了禁卫军,但这事儿还没完。 以防万一,上林苑二人不能留了。 魏景携邵箐迅速往韩熙方向而去,因巡逻的禁卫军聚集在后方,他们的速度比预料中还要快。 “往西,去猎场。” 韩熙等人一直等着,得令立即可以出发。 邵箐快速把身上的宫女衫裙扒下,魏景换了衣裳,替她抖开原来那套青色的书佐吏服,她伸胳膊抬腿,七手八脚穿好。妆容来不及仔细收拾了,她重重描了描眉毛,调整了一下鼻梁脸颊的阴影,简单收拾收拾,看着不女气就得了。 丁化身死的林子在东,而安阳一行迅速往西。事发到现在时间很短,西门这边果然没有接到消息,宫苑和猎场之间的进出不紧不慢,一派平静。 韩熙一边笑着和身边随卫说话,一边率先打马而上。 从猎场折返宫苑检查极严谨,但从宫苑出去却异常轻松,一行人略停了停,前头一队人过去后,禁卫军只望了眼他们的腰牌就放行了。 他们直奔山林而去,一路佯装打猎,很快往里。离开外围,人渐少到不见,一行人专心往西南赶路。 “你们在此处稍等。” 直至树木密集已不适合驱马前行,魏景略估摸距离,觉得差不多。他找了一个隐蔽之处,吩咐韩熙等人一句,接着直接搂着邵箐,弃马纵身入林,飞速往前纵跃。 他目标非常明确,上林苑西南边缘再往外的一处乡镇方向。 之所以从猎场折返宫苑的检查如此严谨,原因很简单,上林苑太大了,而且猎场是直接圈的森林,不合适建围墙也无法守得滴水不漏。寻常人不敢靠近也难以穿越,但在魏景眼里却非常便利。 来之前,他做了两手准备,如今恰好用上。 魏景去年,就遣了十来名青翟卫上京打探消息,如今悉数聚集在目标乡镇外的一隐蔽处候着。 他携邵箐赶至,立即领了其中二人原路折返。二人是提前选好的,一个身材和魏景差不多,五官普通不起眼;而另一个精瘦略矮些,皮肤偏白五官清秀。 高个子和魏景交换了衣裳,清秀小伙子偏矮但也比邵箐高,他自备了书吏服,而邵箐则换上他们给带的寻常服侍。 双方非常迅速交换了服饰,接着和韩熙等人汇合。 韩熙等人已经猎好了足够的猎物,立即打马折返。 “现在回去,差不多傍晚吧。” 邵箐立在坡顶,目送韩熙一行走远,估摸了一下,不早也不晚,估计正值返潮高峰。 嗯,泯然众人就好。 她和魏景只是普通随属,从一路来洛京也极低调,从不冒头,和益州其余郡的随属之间都陌生,更甭提旁人了。 两个腰牌也给过去了,这种临时腰牌是无记名的,仅匆忙加了“益州安阳郡”五字上去,即便挨个儿搜身,也不怕了。 邵箐再一次庆幸:“幸好咱们那妆粉不畏水。” 持久耐用! 她倒不担心韩熙遭受什么无礼对待,毕竟他是郡守身份,没嫌疑也不起眼,天下勋贵官员齐聚一堂,安王再惊怒也不能如何。 魏景颔首:“快则当晚,慢着一两天,肯定就散了。” 山风很大,他侧身替她遮挡,展臂搂着她:“我们先回洛京。” “好!” …… 魏景猜测得不错,上林苑次日黎明就散了。 不过散之前,却闹得了一整夜。 …… 韩熙率安阳一行折返,渐渐接近外围后,他放缓速度,一边佯装余兴未尽,边猎边行,一边不动声色观察四周。 没多久,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乐奉郡郡守吴云,同属何泓阵营,二人碰上了自然汇合在一起。 “哎,杨贤弟收获不少哇!” “哈哈,侥幸侥幸,吴兄不也是吗?” 二人其实也没多熟悉,不过到底是官场上的人,乐呵呵的仿佛多年老友,一边寒暄,一边驱马前行。 “咦?怎么回事?” 抵达宫苑西门,吴云正捋须的手一顿,惊诧看向前方。 只见宫苑大门比出时足足多了一倍的禁卫军,个个神色肃然,刀刃已出窍,警惕扫视着狩猎而归正渐渐拥挤在宫苑门前的人群。 但凡发现蓝色衣裳的随卫,不管深浅,一列如狼似虎的禁卫军立即上前,悉数押下。 “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这些州牧郡守,可不是个个都默默无闻的,硬茬子多的是,徐州牧庞维的随卫刚好穿的深蓝色,一见禁卫军冲上来,他立即阴下脸。 这位可是皇帝圣旨都未肯买账的人,区区禁卫军,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一个校尉服侍的禁卫军上前,拱手道:“庞使君见谅,宫苑内疑发现刺客踪迹,正在搜捕。”他看一眼庞维身后的随卫:“圣驾已回宫,口谕严加搜捕。” 登基后第一个万寿节,先是武安侯丁化深入密林遭遇熊袭,全尸都没能留下。紧接着又说宫苑疑似混进刺客,穿的还是深蓝色的州郡随卫服饰。 皇帝如何惊怒交加不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立即被劝回洛京皇宫了。武安侯善后事宜,还有搜捕刺客攻工作,俱交给安王齐田等心腹。 安王虽惊怒忌惮,誓要挖出那个蓝衣人不可,但他可不想把这些坐大一方的州牧们都得罪死了。齐田亦然。所以校尉说可以立即检查,无事即放行。 庞维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有主子撑腰的蓝衣随卫还好,主子力量不足的,就被暂时押解下去一个个细搜。 韩熙瞥一眼亲翟卫身上的黑衣,跟着人群缓缓驱马上前。 勋贵官员本人,是不需要受什么检查的,毕竟就算外臣,也是整个州一起上路,没人觉得这个还能被冒充。倒是随卫们被搜得厉害,几乎连被衣服都被扒干净了。 韩熙坐在一众官员勋贵当中,大家脸色都不大好看,足足折腾到下半夜,他终于能领着青翟卫们回去暂住的地方。 他的屋子倒没什么,排房那边却翻得乱哄哄的,韩熙悄悄松了口气,万幸以防万一,二位主子今早已经将不该存在的东西收拾处理妥当了。 不过他这口气还是送得早了些。 诚如魏景所言,天下宗室勋贵内外官员齐聚一堂,安王即使再不忿,这般搜索已至极限了,再多的举措却不能再有。 到了天际将将要泛出鱼肚白的时候,皇帝口谕,虚惊一场,诸臣工即可折返洛京。 本来到了这里,此事就该结束了,可是安王心有不甘,面圣道,既然那疑似刺客着仿佛身处京外州郡随卫服饰,为谨慎计,应将各地驿馆先搜一搜。 刺客之事,再严谨也不为过。 皇帝以为然,应允。 在韩熙接到可折返洛京的口谕之时,搜索各州驿馆已经在进行中了。 他大惊,为防丢失妆粉,邵箐可以备了两套过来的。还有侍女服、书佐吏服等等三人乔装易容的各种物品。 此次赴上林苑,自然无法携带太多随身物品,这些东西都留在益州驿馆内。 他心急如焚,只能祈祷二位主子已先行折返,把东西都处理妥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还没撸好……大概得下午发了 63、第63章 韩熙的祈祷被老天爷听见了。 事实上, 还在上林苑的密林中疾奔时,邵箐就对魏景道:“夫君,咱们要不要回驿馆一趟?” 处理处理,以防万一呀。 魏景对她微微一笑:“嗯,正该如此。” 夫妻俩想一块去了。 尤带春寒的风从山谷的另一边灌进来,扬起她鬓边一缕凌乱青丝, 他抬手替她掖在耳后, 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我们立即赶回洛京。” 这风呼呼的确实有点冷, 邵箐往他怀里缩了缩, “嗯。” 出了上林苑, 和余下的青翟卫汇合,魏景令二人留下,远远盯着上林苑动静, 他则率众折返。 一行人抵达洛京, 早也入夜。 不过今儿是万寿节, 普天同庆, 京城尤为甚也。免宵禁延长一夜, 城门也不关, 街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 通宵热闹不亚于前天的元宵灯节。 魏景等如今都是寻常人的打扮,大摇大摆入了洛京城,直接往益州驿馆方向去了。 等到了人少处,他再次携邵箐纵身而起, 飞快闪进空荡荡没几个人的益州驿馆。 二人先去自己的房间,把妆粉衣裳等等物品收拾妥当。末了又仔细检查一番,连同隔壁房间和韩熙住处也没放过。确定无一丝纰漏后,悄无声息离开。 他们在青翟卫们联络点落脚。 这是一个前店后宅的铺子,开在接近北城门的巷口,外面大街很兴旺,里面巷子却一般,不显眼不忙碌,却很利于打探市井消息。 这时已是三更尾声,外面的喧闹声略小了些,两人刚坐下,就有盯梢上林苑的青翟卫来报,安王夤夜进京,如今已赶往皇宫。 没多久又得讯,有圣谕传往上林苑,同时,禁卫军搜查各州驿馆。 “诸王侯官眷该解禁了,天亮前应该能启程返回洛京。”魏景淡淡地道。 “人这么多,查不了多久的,不过这搜查驿馆,该是安王的意思吧?” 除了他,也没旁人这么迫切了。 邵箐庆幸,他们已把益州驿馆收拾干净了。 到得天明,上林苑果然解禁,先头部队快回到京城了,而驿馆搜查也已结束,益州驿馆未见异常动静。 一切顺利。 邵箐刚松了口气,又获报,安王已出了宫门,正返回王府。 “回王府了?” 魏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立即站起:“阿箐,我去一趟安王府。” 这当口若潜入安王府,无需怀疑肯定能探听到不少要紧讯息,只是低头看邵箐,他却有点犯难。 这洛京是敌人的地盘,独留下妻子他其实不大安心。但带着明显更不合适,安王府此刻必是最高警戒状态,普通人呼吸还重,也不知安王是否网罗到高手? “你去就是,我等你回来。” 邵箐了然,很理智地替他做出选择,又笑道:“这地方隐秘,还有陈密几个,倒是你要小心些。” 魏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点头:“好,你先睡会,我回来再喊你。” 邵箐这两夜没怎么睡,昨夜更是一点没阖眼。为防突发情况,两人脸上的易容都没洗去,看不见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不用说肯定困倦的。 魏景临行前,下了死命令一切以保全邵箐为先,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借着黎明时分的最后一丝朦胧,纵身离开。 除了照常开门营业其实旨在观察环境的一人,亲翟卫其余人高度警戒,守在正房远近。 邵箐心里存着事其实睡不着,但真的很累了,而且清楚自己干坐着也帮不上忙,于是和衣直接躺下,强迫自己放空思绪,闭目养神。 希望一切顺利。 …… 魏景一路往西。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安王府说是位于洛京城西,但其实有些水分,因为非常边缘,多走几步就到城北了。 这王府也建得非常符合规制。 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王府不是都得按规制建制的吗? 俱因这安王府几乎每一处,都只是仅仅达到规制而已,多一分俱无。在平民眼里固然占地极广,威仪赫赫,但比起魏景曾经的齐王府,实在相当寒酸。 上行下效,先帝对安王是否重视,由此可窥一斑。 不过现在对于魏景来说,却不是没有好处,他更容易找到空子,潜入安王府。 他刚进入一会,安王车驾就进府。 远远的,仍着昨日所见那一身湛蓝王袍的安王下了车,面沉如水,疾步往里。 魏景不远不近尾随。 安王并没有去正殿,也没去外书房,只是径直去了一处临水的偏殿。 早春尤寒,这处赏景的偏殿临水一面却隔扇门大开,远远望去,只见里头还有一名青年男子正临窗垂目,静看淙淙流水。 这名男子剑眉凤目,鼻高唇红,肤色白皙有光泽。他一袭雪白宽袍广袖,乌黑亮泽的长发并未束起,仅用一根银色素缎束在脑后,俊美飘然,不沾凡尘仿若谪仙。 仪容出众,不过魏景的关注点却在另一方面。 安王推门,此人回身,也不见礼,直接缓步行至长案后坐下,随意一倚,与安王说了句话。 姿态闲适,腰背却挺直,行走间流水行云般优雅,但落地每一点都很稳;落座后不过随便一靠,肘关节略后曲,一只手自然搁在案上,而另一手垂在身侧,已呈防御状态。 这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多年苦练,已深入骨髓。不管是站姿,行走,端坐,都下意识让自己处以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只一眼,魏景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个高手。 身手未必逊色于他多少的高手。 这魏平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隐士般的高手? 这点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但如今欲接近偏殿,却需慎之又慎。 魏景打量偏殿片刻,又扫视左右,思索片刻有了主意,他借着水声遮掩接近偏殿,选的下风位,无声窜入廊道檐下。 屋顶延伸出来的廊道,檐下少不了各种梁枋。以往,魏景总直接就翻身上梁的,但这回他慎之又慎,两足分别抵着左右梁枋的侧面,悬空于两者之间。这很费力,但却没在布了一层浮尘的梁枋留下半点痕迹。 这位置果然有一个巴掌大的气窗,魏景无声靠近,很好,偏殿帐幔不多,安王二人看得分明,说话声也能辨清。 他视线从白衣青年上一掠而过,放在安王身上。 …… 阴沉着脸进殿,白衣青年即卫诩,回头,挑眉:“还没头绪?” 卫诩,安王宫的第一幕僚。 然此人并非单纯的幕僚,他本荆州名士,安王慕名数顾,二人志趣相投,互为挚友,他方出山相助。 卫诩对万寿节这等皇家盛事毫无兴趣,因此并没去上林苑,不过昨日他就得讯了。 “一点蛛丝马迹俱无。”来人如同朝露遇晨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王眉心紧锁:“此人身手极高,或许已混出宫苑,从猎场遁去。” 只有这种解释了,因为不管是宗室勋贵,还是内外臣工,所有人的随卫都被仔细搜查过一遍,尤其是蓝色衣裳和身材高大者,就差扒下一层皮。 可以确定,此人不在随卫队伍中。 正确的说法是,不在搜查时的随卫队伍中。 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人自己偷偷潜入,自己盗取随卫服饰换上;而另一种,本来就是听命于上林苑内人,不知用何方法混了进来。 总而言之,少不了内应。 朝贺者必有心思叵测之人,这么一个神秘人,不知会为未来局势带来什么变化?也不知对方会如何利用丁化之事? 近虑,远疑,安王眉心紧蹙。 “进京朝贺者,这几日内必会散去,既然搜不到,那就该思虑如何应对。” 局势什么的以后再说,先解决眼前危机再说。 卫诩的话十分直接,杀丁化的秘密,不能广而告之,而嫌疑人却包含大楚朝内外所有勋贵官员,借口刺客查一遍可以,但继续查不可能的。 万寿节结束了,赴京朝贺的外臣马上就该散去了,届时更如溪流入海,再无踪迹。 他又问:“丁化如何了?” “已收殓举孝,毫无疑虑。” 安王事前准备充足,没有出现一点纰漏,这也是他没有考虑嫁祸蓝衣人,借此加大搜索力度的原因。 临时改变计划很容易出现漏洞,丁化之死背后是黄河大堤,分量比之蓝衣人及其背后的主子只重不轻。 不过顺利解决丁化后,蓝衣人危机也迫在眉睫了。 卫诩很客观道:“若此人欲以此事兴风作浪,必在近日。” 空口无凭,若想给予安王重重一击,唯一方法是尽快掀开,让皇帝下旨彻查。否则丁化死得久了,一切佐证都会被抹得干干净净。 说到佐证,卫诩将案上一个匣子推过去:“前夜,同庆送过来的。” 痕迹证据,其实安王已抹干净了,确定这一匣子书信到手后,他才动手灭口的。不怕查。 安王仔细翻了翻,数目对,都在这里了。 他打开熏笼,拆开一封书信看过,确认无误,扔进熏笼里的炭盆中。 橘红的火焰腾的燃烧,安王眯了眯眼:“通知储竺,再伪造几封书信,交给同庆布置好。另外,先前他布置下的痕迹暂不要急着抹去。” 储竺? 气窗外的魏景剑眉微挑,储竺是安王的人? 其实在目睹安王杀丁化之时,他隐隐有所猜测了,果然没错。 嫁祸济王,确实是一个非常实用的方法,济王即将反了,根本无法自辩。 其实魏景不知道的是,灭丁化的口,安王其实有两套计划,第一套正是让丁化被刺杀身亡,然后将脏水泼在济王身上。 影影倬倬,没确凿证据,让皇帝猜忌济王,逼反济王。只是后来济王先一步决定反了,这计划才用不上。 用不上归用不上,但已经准备就绪了,安王如今略作改动,正好用作应对蓝衣人可能有的发难。 济王这几日即返回封地,若事发后皇帝遣人问罪或召他进京自辨,他肯定不来直接反了,坐实罪名,这事也就结了。 卫诩略略沉吟,颔首:“不错,只是皇帝多疑……” 安王终究是被提过名的。简在帝心,要知道后续他们的计划,很大程度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之上。 如果出现纰漏,计划就得大幅度调整了,很麻烦,而且将会失去非常多的便利。 安王缓缓道:“皇帝不会轻易疑心我,若真有,届时设法打消就是。” 他在皇帝和太后身边都有眼线,不是最心腹,但也属贴身,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了,刻意打探总能窥得端倪。 而且安王自信,皇帝即使有了些许疑虑,要打消也不会很难。 毕竟他和他的母妃多年隐忍寄人篱下,可不是毫无功益的。 想起这个,安王嘴角紧抿,眼神不可抑制地冰冷下来。 …… 安王魏平,母妃朱美人,出身极低,为先帝身边打小伺候的宫女。 嗯,没错,和丽妃即当今皇太后一样,两人是曾经多年共事,后同被主子收进房,并生子得份位。 人人都说,他的母妃是幸运儿,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只有魏平知道不是,他的母妃只是一个被先帝挑选出来挡箭牌,专门为丽妃吸引火力。 丽妃容貌其实只算清秀,但偏偏就入了主子的眼,早在还未被选出来继任皇帝位之前,主仆二人就十分亲密。 后来先帝被选出继承大宝,后又聘傅氏女为后,他欲拉拢傅氏拔除权臣权宦,“挚爱”傅皇后足足二十年,那么期间自然不能出来一个宠妃的。 所以丽妃一直不得宠。 但怎么说呢?在前期贵女云集的先帝后宫,一个出身卑贱到极点的有子低阶嫔妃,那就明晃晃靶子,这母子俩能不能活命都是个问题。 于是,先帝就给丽妃准备一个帮手,同时也立起一个更显眼靶子。 丽妃生得小家碧玉;而朱美人妍丽,姿色为先帝身边一众宫女之最,又忠心沉默,还是家生子。 同为自幼伺候主子的宫人,朱美人心知肚明,但她无法反抗,唯有装聋作哑,一直以丽妃马首是瞻,吸引火力从不敢流露怨恨,只竭力保存自己和儿子。 可惜百密总有一疏,朱美人终究还是死了。死在她好不容易熬成中阶嫔妃,不用再处处挨打之时。 凌妃,连失二胎后惊闻娘家倾覆满门抄斩,这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御花园,死死瞪着丽妃恨道,死也拉着她下地狱。 先帝并不乐意添一个流淌着凌氏血脉的儿子,于是授意丽妃动手脚,当然事成后这是意外。 手持金钗冲过来的凌妃状若疯虎,丽妃惊惶之下往旁边朱美人的身后一缩。她躲过一劫,可惜朱美人不但被戳了一钗,还被推下台阶,狠狠磕了一下头部。 朱美人死了。 求生欲极强的她,挣扎了几个昼夜后,还是香消玉殒了。 咽气前,她附在儿子的耳边将实情告知他,目的并不是让他报仇,而是嘱咐他多多谨慎,务必小心保存自己。 当时形势比人强,儿子又小,想顺利长大只能靠丽妃保护。她断断续续道,不要报仇,不要怨恨,熬得长大封王去了封地,就好了。 可凭什么呢?! 魏平面容狰狞一瞬,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装糊涂装孝顺,认贼做母多年,真的只能苟且偷生吗?! 不,不可能的。 他怎么可能不怨恨?他怎么可能不复仇? 他必得将那母子二人伪善的笑脸撕了个粉碎,让她尝一尝被金钗反复刺穿身体,被重物反复敲击头脑,长久缠绵病榻却无法死去的痛苦。 魏平重重喘了一口气,闭目平复情绪,片刻后方重新睁开。 不过他的屈辱隐忍十余年,唯唯诺诺以养母庶兄马首是瞻,指东从不犹豫往西,也不是没有成效的。 最起码皇帝深信已将自己完全掌握在手中,起不了异心,也没能耐起异心,不是吗? 魏平讽刺一笑,缓了缓情绪,对卫诩道:“只不过,我们还是得多做些准备才是。” 以免届时真生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卫诩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声音却陡然一顿,倏地抬头,往前方的气窗望去。 卫诩来了洛京后就住在这个偏殿,每日天未亮即起从不例外,行功赏景之后便端坐此案后品茗,魏平来了一起,不来就独自一人。 白日他不爱在室内燃烛,而东边有几处气窗,清晨之时,总几块巴掌大的光斑透进室内,有一块还正正好投在他案前。有时候是阳光,没阳光就是天光。 卫诩方才说话时,视线随意移动,扫过案前时他却一顿。 光斑没有了。 有人? 他倏地抬头,直直看向上方气窗。 没见人,巴掌大的气窗可窥见一块灰白色的天空,有枝叶一晃而过。 他手一撑椅背,人已纵身出殿,瞬息间飞掠至气窗之外的廊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虚惊一场了,其实魏景并不打算揭发对方杀丁化,书信什么的他也不在意,因为他不打算和安王政斗呢。 他目标是起兵推翻大楚,关注济王安王和朝堂局势,主要是为了知己知彼,并推测大变后的局势而已。 啊啊啊!二更终于撸好了,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了嘿嘿 (*^▽^*) 还要感谢“熎玖”扔了1个地雷呢,笔芯~ 64、第64章 卫诩倏地抬头, 廊道顶气窗前空空如也。 他微微侧头。 溪流,假山,错落有致的花木,碎石铺就的小径,甬道,还有几棵已满树翠绿的老海棠。 冷电般的目光缓缓扫过, 一切如常, 寂静中, 还能听见不远处巡逻卫兵军靴落地“踏踏”声。 “可是有人?” 魏平已尾随而至, 他警惕肃然, 左右扫视。 “没发现。” 没发现,不是没有人,卫诩有一种感觉, 刚才气窗外有人。 他纵身上梁, 垂目仔细察看, 梁枋薄薄一层浮尘静静铺陈其上, 不见丝毫被拂拭践踏过的痕迹。 他脚尖一点, 人已立在屋顶。 院外守卫重重, 远处重檐飞脊,一阵尤带春寒的冷风猎猎而过, 卫诩雪白衣袂翻飞,而眼前老海棠有一枝不知何时被吹折了一半枝丫正被风卷起半圈,猛烈摇晃。 这枝丫绿叶葱葱,它摇晃得最剧烈的时候, 正好能够得上气窗前的檐下。 卫诩跃下,仰首,正好枝丫又一个来回,一团阴影遮挡了天窗半息,又荡了开去。 他仰首看了片刻,阴影就荡了五六个来回。 难道真是自己过分敏感了? 卫诩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昨日在上林苑,那蓝衣人身手极佳,一掠而去,再不见踪影。” 但魏平觉得,蓝衣人身手再好,应也不会比卫诩更高才是。他即使出身帝皇家,生平仅见能和卫诩相比拟的也就一人而已。 那人就是已出事的齐王魏景。 想起齐王,魏平心头一突。 忽忆起昨日骤见蓝衣人背影时的那种极致危险感觉,他心脏“突突”狂跳起来。 “谨之,我总觉得,他没有死。” 魏平栗然一惊,会不会是他? 这个“他”,卫诩知道说的是谁:“难说,重伤中毒坠江,黔水上游湍急,即便是我,也无多少生还把握。” 卫诩一如既往给出十分客观的评价,末了他道:“若有内应,逃离上林苑不难。” “他若没死,早晚会出现的,我们多多留神就是。”搜捕什么,现在已经没多大用了。 不得不说,卫诩说得句句在理,魏平思绪再不宁,拧眉思索片刻也不得不先回去传信储竺,得先把蓝衣人之事布置妥当再说。 卫诩站立良久,又睃视了院内一圈,最终才举步,回了殿内。 …… 头顶的脚步声渐远,但魏景没有动。 四肢撑着地梁延伸下来的窄小位置,紧紧贴着上面的石板,他眼睑微垂,眼观鼻鼻观心,将呼吸调匀到能放到最轻的程度,几近于无。 魏景身处廊道底下的空隙之中。 他逼近偏殿之前,可是仔细观察过后,才选中这处气窗的。 枝丫下风位等等是其一,其二这个临水的偏殿,为防潮湿水汽,建造有点特别。 台基和上面的殿宇之间,是微微悬空一点的,不多,也就二尺,用莲花柱作支撑。从这边趴在地上,能直接望见对面的溪流和水潭。有些类似于吊脚楼,但地下的缝隙要窄小太多。 魏景在卫诩第一次抬头之际,他直接闪身入了这个小夹层,紧紧贴在上面,挨在最外侧,现在有人趴下的话,不探头进来看不见他。 魏景不欲多生事端。 卫诩固然拿不下他,他决意要走,这满府侍卫也留不住,但大动干戈难以避免。 容貌可以遮掩,但从小苦练的功夫却换不去,一旦动起手来,安王大几率能从中窥得端倪。 这大大违背了魏景的初衷。 他从不欲过早暴露自己尚在人间的消息。 此行上京,本为联络昔日眼线,发现济王安王不轨之心,已属意外所得,安阳郡一行马上就顺利离开了,这当口他绝不愿节外生枝。 魏平,卫诩回了殿内,但他不急,静静地隐在夹层。 赤乌东升,挣脱厚厚的云层,阳光洒在房檐树梢,暖烘烘的驱走早春寒意。 阳光持续了大半天,到了半下午终于重新被灰白的云层遮挡,暮色四合,又一夜降临。 头顶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十分轻微,由远而近,在廊道上立了片刻,最后离去。 卫诩和魏平离开偏殿。 魏景睁眼,以己度人,他就知道这人没这么容易消弭疑心。 他无声出了夹层,脚尖轻点,借着暮色悄然离开。 …… 魏景这一去一整天的,天蒙蒙亮到暮色四合,邵箐坐不住了。 她知道他的,若没有发现重大情况或者出现变故,他绝不会食言一去就一整个白天的。 清早强迫自己闭目养神,最后朦朦胧胧眯了一会,睁眼已经中午。这时还好。午饭过后等了一会,她开始嘀咕他去得有点久,等到了半下午还没见人,她不得不担心起来了。 吩咐青翟卫去打探一下消息,这十余个小伙子比王经会变通,立即分出一个人,乔装打扮出了门。 “禀主子,昌宁坊中一如既往,未见异常。” 昌宁坊距离安王府不远,十分热闹的一个坊市。这安王府吃了紧挨城北的亏,打探消息不难。 邵箐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魏景肯定不能无声无息被人拿下的,若是爆发什么大动静,坊市间肯定传得沸沸扬扬。 她镇定了些,不过也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走动,眼睛没没离开过大敞的屋门。 当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无声落在廊下的时候,邵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夫君!” 她急急迎出去,快速睃视他身上是否带伤,见虽沾了些尘土,但一切正常,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她问:“今儿怎地去了这般久?” 妻子这般牵挂自己,说实话魏景挺高兴的,安慰她两句,微笑看着她给他张罗茶水饭食,搁下茶盏才道:“储竺确实是魏平的人,我还在安王府发现了一个青年,身手与我大约在伯仲之间。” 魏景的手有些凉,还沾了尘土,屋里如今就夫妻两人,邵箐从暖笼里提了水倒进铜盆,拧了帕子给他擦手,闻言讶异:“居然能和你不相上下?!” 她是真惊讶,经过密林逃亡,她对魏景的战斗力有非常深的体会。 魏景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木箸,先给她布了菜,接着细细将今日发生的事给她说了一遍,隐身之处则一语带过,也不说难易。 “这么说来,这安王是蓄谋已久了,他暗中发展的人手肯定不少。”丁化不是偶然。 邵箐还记得,魏景曾告诉她,安王和新帝养母亲母是同一人,故而关系紧密,结果是塑料兄弟情。啧啧两声,她问:“夫君,那咱们要揭发他杀丁化之事吗?济王呢?” 她想了想,觉得魏景不会,安王明显要谋算皇帝的,而现任皇帝是魏景的大仇人,他肯定不会帮助仇人铲除大隐患。 果然,魏景讥讽一笑:“他培养的心腹,自当好生消受才是。” 让他也尝尝背叛的滋味,看是否如登上龙椅时那般畅快淋漓。 “济王也不急。” 济王欲起兵造反,剑尖直指洛京,提前让他注意上安王没什么必要。此事先搁着,若济王能坚持到最后,而安王还在,再用来激化这两人的矛盾不迟。 魏景的目标是推翻大楚,手刃仇人,什么政斗朝争统统他都不凑合,下阶段的目标是趁乱扩充地盘,牢牢站稳脚跟,继而虎视中原。 新帝安王窝里斗正适合,济王造反对他有利无弊。况且,没有济王也有其他人。 “这安王杀了丁化灭口,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自立门户的。”应该是打着蚕食皇帝力量的主意。 邵箐咋舌,这人城府在太深了吧?伪装也厉害,蛰伏在丽妃母子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没有让对方疑心不说,还暗中发展了这么多的势力。 好比卫诩,就不是一般人,还有那个储竺,都放在济王身边足足四五年之久。 咦?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安王会想着往济王身边放谋士呢?四五年前安王心腹肯定不多的吧?正常应该紧着往洛京往朝堂放才是。 总不能,是当时他就想着将来很有可能需要煽动济王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邵箐栗然一惊,呃,那时候皇太子位置还稳稳的呀? 莫非…… 魏景闻言,心中一动:“魏平养于丽妃宫中,或许早已窥得他那皇父的心思也未可知。” 他薄唇立即抿紧。 往更深一层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母兄的惨剧中,魏平又是充任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冷眼旁观?等魏显登基后再暗中牟利?又或者……煽风点火? 甚至其他。 魏景双手倏地收紧,眉目冰冷一片。 他面色大变,邵箐赶紧握住他的手,“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或许安王和济王有旧怨,欲伺机报复也未可知?” 这种可能性也挺大的。济王这人,从小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安王就一个没妈的小可怜,养母地位也不高,被欺负狠了太正常了。 “咱们总要查清楚了才好下定论,可不能先难为了自己。” 妻子忧心忡忡,一脸关切看着他,魏景冰凉的胸腔染上暖意,他神色缓了缓,“嗯。” “你说得对,我没事,你别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今天的二更又得晚一点点呀…… 65、第 65 章 他将她拥进怀里。 良久, 魏景轻轻松开:“我们梳洗歇下?” 他大掌覆在她的脸上,大拇指轻轻摩挲眼下。 以防万一,午间邵箐洗脸后就重新上了妆。这特制的妆粉遮瑕效果极佳,看不出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她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已微微泛红,明显倦怠至极。 自己出门探听消息,有涉险, 她肯定无法安睡的。 魏景前一刻尚冰寒冷硬的心, 变得温热柔软, 又极心疼她, 亲了亲她的眼睛, 温声道:“今夜我们卸了易容睡无妨。” 已将潜在的危险一一排除了。 邵箐高高兴兴应了,说实话脸上盖着厚厚一层妆粉睡并不怎么舒适,哪怕这妆粉是特制的并不会晕了花开。 洗漱的热水抬来, 她翻出卸妆专用的褐色树汁倒进铜盆来, 洗干净脸, 接着痛痛快快地洗澡去了。 彻彻底底洗涮一遍, 扑上床打了滚, 邵箐浑身舒泰, 眼皮子打架,要睁不开了。 “快睡吧。” 迷迷糊糊中, 感觉一个柔软的吻轻轻落在额际,邵箐嘟囔着“嗯”了一声,人已经睡过去了。 ……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再睁眼已是次日天色大亮, 邵箐自我感觉原地满血复活。 十六七岁果然是精力充沛的年纪。 伸了个懒腰,她一骨碌爬起来,魏景已行至床沿坐下:“醒了?正好起来用早膳。” 邵箐瞅了一眼他,魏景衣着整齐,明显早就起来处理事务了,精神奕奕,姿态从容。 得,还有个精力更充沛的。 比不过来就不比,邵箐拖长调子应了一声,就着魏景披在身上的外衣,七手八脚打点妥当。 既然白日了,易容还是得到位的,毕竟这地儿是京城呢。 邵箐给二人整理妥当,用过早膳后,魏景出了一趟门。 他去的益州驿馆。 回来后,他告诉邵箐,韩熙那边一切如常,诸朝贺外臣明日一早即离京折返了。 如意料中一般无二,万寿节结束后,马上就该散了。 “那咱们还和韩熙汇合呢?”是一起回去呢?还是独自上路? 魏景点点头:“出京次日再汇合。” 等韩熙和密县那数十随属汇合以后。 别忘了进京的时候,益州随属是被拦下一大半,其中就包括安阳郡的。这些人被暂时安置在数十里外的密县,等洛京散了再各自领回去。 人一下子就多了,面孔也生,届时汇合可保万无一失。 跟着大部队走,走的是特地开好的道路,比自己上路肯定要快。 魏景亲自上黄河大堤观察过,当时他就估计这大堤很可能撑不过凌汛。事实上也是,丁化临死前说过,扶沟段河堤已隐隐有崩溃之兆。 大乱就在眼前,赶回安阳越快越好。 邵箐点点头:“嗯,那就是明天夜间或者后天。” 如今只待出京,终于要离开敌人的地盘了,说实话她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走了。” 眼看她神色就轻泛了起来,魏景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 他垂首,低声道:“阿箐,今儿得空,正好和你去一趟东平侯府?” 东平侯府? 邵箐微愣,随即爽快地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打算处理好所有要事后,就去一趟东平侯府的。 除了种种客观原因以外,邵箐本来对原身的观感就很好,她和这小姑娘有着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她知晓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如果可以,邵箐希望她所有爱的、在意的人都能好好的。 亲娘,弟弟,表兄这些人,倘若遇上困难,她很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施以援手。 当然了,好比东平侯之流的人物就免了。这可是害死原身的罪魁之一,原身和他两清了,邵箐对此人更是没啥好感。 此事定下,但也不急着马上动身,用过午膳消了食,魏景就催促妻子去午睡。 邵箐其实不困,被耐不住被连声催促,挨着枕头偎依在他暖烘烘的怀里,她嘟囔几句,很快就真睡了过去。 午觉醒来后,等到暮色四合,二人换了一身黑色扎袖胡服,这才动身。 既然都去东平侯府了,在这中间的空隙里,邵箐就先给魏景普及一下这府里的情况。 孙氏生女伤身,邵贺聘二房,孙氏后来又怀孕生子,这些就不需要太详细提了。 唯一值得一说的是,这二房蔡氏夫人的身份。 这女人身份有点特殊,她是邵箐这辈子的祖母,也就东平侯府太夫人裘氏的舅家嫡女。 换而言之,蔡氏是太夫人的表侄女,是邵贺的表妹。 那为什么,会聘蔡氏给邵贺当二房呢?这不是侮辱人吗? 答案其实很简单,蔡家没有爵位,后来子孙平庸,家道中落,虽继续在京中为官,但比起曾经的辉煌差之甚远。 裘氏和舅家的关系一直亲密,加上蔡氏虽大不如前,但也好歹是辉煌过的有底蕴人家,和寻常小门小户不同。 孙氏被诊出再难受孕后,她立即张罗给儿子聘二房。这庶女或者家世差太远的,她看不上,于是很自然的,就看中了蔡氏表兄的嫡次女。 裘氏将情况说得明白,并承诺,蔡氏生了儿子可亲自教养,日后即便放在正房名下,也不影响母子感情。 二房,比正房也就矮半头,生的儿子继承侯府,那就是大大的实惠。而且还是表姑母当婆婆,表兄当夫君,日子肯定舒心。说实话以蔡家的门户,就算嫡女想嫁入世袭侯府当正房侯夫人那也是做梦。 蔡家人犹豫一阵子,答应了。 后来的的情况,也就不难猜测了。 邵箐叹了口气道:“我弟弟满十岁的时候,本来是要请封世子的,但蔡家人来闹,拿当初聘二房时说过的话说事。” 人蔡氏和蔡家,本来就是奔世袭侯爵来的,怎肯罢休? 事实上,孙氏甫生下儿子,蔡氏就开始闹腾了。 承诺怎么办?什么小孩子养不大之类的,反正各种推诿拖延。后来邵箐的弟弟十岁了,立住了,要请封世子了,蔡氏急了。 蔡家人直接找上了裘氏还在世的亲娘,各种哭诉要求兑现承诺,每天上裘府从早磨到晚。裘氏的亲娘年纪很大了,实在撑不住,就对女儿外孙说,要不过两年等她死了再说罢。 裘老娘确实很老了,走路没人扶着都走不动,活也活不了几年头,果然,三年后就死了。 嫡子继承家业,这是祖训;有嫡子且嫡子无过错的情况下改立庶子,哪怕是庶长子,朝廷也不会允许的。所以邵贺即使再怜惜表妹,心疼大儿子,他依旧请封邵箐弟弟为世子。 本来到这里,长达十几年的争斗该结束一阶段了。可惜的是,立世子的圣旨还没下来,老皇帝就中风了。 接着就不用说了。 邵箐叹了一口气,不过后面一截她没给魏景说,只说到十岁就为止了。 魏景冷哼一声:“邵贺糊涂,嫡庶不分,纵容二房,乃乱家之源。” 什么蔡家人闹腾?什么当初承诺?说得再多也掩饰不了这个事实。 此一时彼一时也,孙氏有无生下嫡子,情况自然不同。退一万步即使孙氏真生不下嫡子,既然要将庶子放在她名下,就该按规矩来。即使不把庶子交给她养,那也不能给蔡氏亲自养,太夫人呢? 两个大家长态度没摆正确,这才是乱家根本。 魏景对邵贺印象极不好,说话也很不客气,但不得不说够一针见血的。 邵箐没有反驳,这是事实不是?但凡这母子二人有一个正经按规矩办事,蔡氏说到底还是妾,如何能与正房打擂台? 不可能的。 说话间,已经接近东平侯府,这府卫比起禁卫军来说根本不是事,魏景略看两眼,脚尖一点,就携妻子无声进入后院。 邵箐对这东平侯府的布局,还是非常熟悉的,她指挥魏景穿过排房,往正院而去。 “快快,二夫人点的清蒸鳜鱼,好了没?这可是世子爷爱吃的!” “好了好了!小心些,这鱼不能闷不能冷,慢了滋味就差!” …… 途径后院大厨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声“世子爷”,让邵箐皱了皱眉。 很明显,庶长子被请封世子了。 原身的无妄之灾,终究是连累了弟弟,她临终前心心念念的恐惧成了真。 其实不难明白邵贺的想法,他都第一时间和亲闺女断绝关系以保存自身了,自然不会继续请封齐王妃的胞弟为世子,扎新帝的眼睛。 可是请封世子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怎么办? 再递一个折子,改请庶长子为世子,用事实抹去前事。 老折子被打回来,新折子被批复,庶长子封世子顺理成章。 蔡氏多年孜孜以求,一朝心愿得偿,而且儿子也不用记在人家名下了。她日后是老封君,现在掌侯府后宅大权。 要是她没掌权,她绝不敢直接在大厨房放心点菜,还是给儿子吃的。 邵箐轻叹一声。 其实,这也算意料中事了。 离开大厨房,二人直奔正院。 对比起热闹辉煌,人人巴不得往上赶的西边儿,这个曾经并不逊色的正院萧条了很多。 院门只坐了一个婆子,正房里两个侍女,没见大厨房提膳来,只小厨房燃了一点灯火,两个厨娘在忙碌着。 非常冷清,邵箐一眼看过去,都是孙氏的陪房。 她刚蹙了蹙眉,却见内巷尽头拐过几个人,当头一个是身穿湖蓝色扎袖袍服的少年人,十四五岁年纪,身量没完全长开,皮肤白皙,眉眼间和邵箐有几分神似。 这是原身的胞弟,邵柏。 …… 从前出门前呼后拥,如今只跟了两三个心腹,邵柏神情平静,一年时间,让这个十五岁的小少年成熟了许多。 接近门房,就听见里头兴高采烈又羡慕:“上回大厨房老张头整了清蒸鳜鱼,很得世子爷喜爱,老张头大大得了赏,这回还不铆足了劲儿?” “是呀,听说足足赏了一锭雪花银!”趴在门房外的几人一脸艳羡,末了不忘说:“哎陈哥,你也不差呀,听说前儿蔡大郎君才赏了你,……” 话未说完,一阵“踢踏”脚步声接近,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二公子。 众人讪讪见礼,二公子面上不见喜怒,旁边一心腹却叱道:“聚在此处作甚?还敢挡二公子的道么?” 这些人虽态度不复往日,行个礼都拖拉敷衍,但还真不敢挡路,有嘴皮子利索的打哈哈两句,众人退到一边。 等邵柏等人过了,有人愤愤不平:“二公子如今呀,是世子位丢了,以后出仕也难。还弃文习武呢,有什么用?文官当不得,难道武官就行啦?” “就是……” 不过二公子再如何,也是侯爷膝下仅有的二子之一,敷衍可以,暗地里动动嘴皮子可以,再过分些的却没人乐意当出头鸟了。 说了几句,自觉圆了面子,就换了话题继续吹嘘起来。 “公子?” 贴身小厮青松担心地看了眼主子,他们没走多远,又顺风,后面的话隐隐能听见。 “无事。” 人情冷暖,这一年邵柏见得太多,不说当面说什么,不提及他的母姐,这种程度闲话他早已不往心里去。 他不能给西边儿再有打击他亲娘的借口。 青松愤愤回头看了一眼:“若不是大姑奶奶那事,咱们主子封了世子,这群狗奴才必恨不得跪着舔过来!” “住口!” 邵柏倏地站住,回头肃着一张脸:“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说我阿姐半句不好,立即收拾收拾回家去罢,我留不住!” 牵扯不行,为他不平也不行。 青松也知主子一贯态度,方才一时气愤略有涉及,忙跪下请罪:“是,奴才谨记!” “切记日后不可再犯,起来罢。” 邵柏板着脸:“这世子他爱请封谁就请封谁,我总能供养起我阿娘。” 说完就走,邵柏快步穿过前院,回了母亲院子。 孙氏一见他来,立即站起,两个贴身丫鬟退下去守住房门。 “二郎,可有你阿姐的消息?” 在母亲极期盼的目光中,邵柏低下头,艰难道:“没有。邵大家的已仔细探问过了,珙县军屯没有阿姐。” 珙县军屯,邵氏流放的目的地。 其实从去年年初,邵氏被流放西南以后,孙氏和邵柏立即设法往西南探听消息。 风口浪尖流放队伍去自然不敢凑上去的,但总得确保她好好的,等风头过去再设法打点一下军屯卒长,给安排轻松的活,尽力多照顾她。 可惜通往珙县军屯的驰道偏僻,后半段路上就这么一伙人,有人尾随太显眼了。 只能缓一缓。 谁知这么一缓,就再无音讯。 反复探听,孙氏的陪房最终回来报信,确定邵氏不在,齐王殿下也是,甚至当初一同流放的那几十号人,都不见踪影。 孙氏当场就愣住了,两行眼泪刷刷落下来。 心如刀绞,闺女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心疼的是假的,想起姐姐从前告诉闺女的小女儿心思,她后悔极了,为何当初她没有多疼女儿一点? 孙氏失声痛哭。 女儿出事后,她才发现,十数年费尽心思,原来自己最期盼其实是一双儿女平安康泰。 “阿娘,阿姐是不是……” 邵柏眼睛也红红的,小时候和姐姐吵架,不懂事故意气她,如今想想都难受,他后悔极了。 只要阿姐好好的,他以后都听她的。 “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是中途有什么变故,她逃了出去。” 可即便是真的,一个柔弱女子,要往哪里逃? 孙氏拒绝去想,喃喃道:“咱们再使人悄悄打探,多寻寻,会寻到的,……” …… 屋内母子抱头痛哭,屋外邵箐悄悄抹了一把眼角湿润。 看着难受。 尤其她有原身的所有记忆。 原身弥留之时,忘却了所有委屈抱怨,只惦记着亲娘弟弟,唯恐自己拖累了他们。如果死能消弭影响,她愿意死一千次一万次。 孙氏和邵柏同样如此,侯夫人尊严,世子之位,苦心追求了十几年的东西,一旦与闺女姐姐的生命相比,都不再重要。 从前的执着,就这么释然了,如果能换,屋内二人必然会很乐意的。 唉。 这时,一只大手覆在她的脸上,轻轻为她拭去泪水,魏景轻声道:“阿箐,等到日后生变,我们就把他们接过来,可好?” 邵箐一怔。 原身爱母弟,她也希望这二人过得好的,如果对方遇上困难,力所能及她也很愿意相助。 但立马进去相认不可能,她和魏景尚在人世的消息何其要紧,绝不能走漏的。 不是说故意泄露什么的,但激动下说漏嘴,甚至梦呓被人听了去,这些都是风险。 更甭提什么带人走了,人家好歹还是侯府夫人公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未必就乐意离开。 但若对方一朝遭遇死劫,邵箐自然是要尽力营救的。 尤其是这死劫是自己带来了。 日后魏景发展到一定程度,身份暴露怕是很难避免,她是魏景之妻,亦然。 那尚在洛京的东平侯府呢? 不提别人,孙氏和邵柏,她必然是要救出来的。 魏景显然说的也是这个,他低声道:“我在京城留了人,分出几个专事东平侯府,提前布置妥当,一旦生变,必能将你母亲弟弟平安救出。” “阿箐你相信我。到时候,你们三人必能团聚。” 他很认真,也很自责:“只是如今,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如何不信你?” 这般处置,确实是最恰当的。 邵箐听着魏景细细说自己的安排,他在东平侯本有二个眼线,可是如今似乎已另有打算,不能用了,他再安排几个,日后里应外合。 魏景认真道:“我亲自挑人,都是好手,绝不会有闪失。” 事无巨细,样样妥帖,显然不是临时想的。今儿白日,就见他一直在琢磨事儿,原来是琢磨这个。 “嗯,我知道。” 邵箐含笑,这一刻她是感动,他真的很好。 她伏在他的怀里,高兴之余,也忍不住叹,当初拜堂当真夫妻的决定虽匆忙且无奈,但今日她由衷感慨,这真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她大约不会找到比他对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 “夫君,你真好!” 回去的路上,她伏在自己的耳边这般轻轻说着,很温顺,很认真,魏景简直心花怒放。 唇角翘了又翘,他轻咳两声,俯身亲了亲她。 回到住处,夫妻进行了一次久违的深入交流,顾忌她许久不承.欢,敦伦又慢又磨人,他却畅快极了,只觉得人世间最快乐一刻莫过此时。 “累吗?” 完事后洗漱过,二人穿了衣裳,他把她抱着身上轻轻拍着,哄道:“睡了好不好?” “嗯。” 邵箐昨夜和午觉睡得足,其实不怎么困,应了一声也没睡着,聊着聊着反而突然想起一事。 “咦?你之前不是遣人打听杨表兄的事吗?有消息没?” 原身在意的就这三人,母亲弟弟完了,邵箐就想起杨舒表哥。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青梅竹马四字在眼前晃了晃,魏景正在云霄上的心绪立即“吧唧”一下掉回地面,他微笑滞了滞。 轻咳两声,他状似不经意问:“怎么突然就问起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景:←_← 邵箐:??? 啊啊啊啊啊!二更终于撸好了!阿秀继续肝明天更新去!啾啾啾~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熎玖扔了1个手榴弹 emm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66、第66章 这话问得。“你先前不知遣人查了么?” 不突然吧? “都七八天了, 还没结果吗?” 不能吧?青翟卫一向很有效率的。侯府嫡子离京离家这种八卦,应该很让人津津乐道才是,打听应不难。 魏景噎了噎,确实已经有结果了,之前在上林苑传信不方便,今早呈上来的。 妻子睁大眼睛瞅着自己等回答,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夜深了, 先睡吧。” 替她顺了顺垂落的青丝, 亲了亲她的发顶, 轻拍了拍她的背:“今早来的,不急,明日再看不迟。” “不嘛, 我还不困。” 忆起杨舒, 邵箐感慨, 这表哥挺不易的。 原身姨母三年前病逝, 但其实姨夫去得更早一点。姨母就是因为夫君去世大恸, 又逢三九寒冬守灵, 寒气入体一病不起,紧随姨夫脚步而去的。 表兄杨舒一下子就父母双亡。 偌大的都阳侯府, 子孙繁茂,济济一堂,可惜他父母情深膝下只有他一子嗣,也无旁的嫡出庶出兄弟姐妹, 二房就孤零零剩他一个人。 二房一脉就一独苗了,照理说他祖父都阳侯怎么也得多多关照,给好生安排铺路。不可能让他出京的,更不可能让他投在济王麾下当个小小的谋士。 “唉,杨表兄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邵箐皱眉:“可是那都阳侯府不是还好好的么?” 怎么回事? 她分析得很对,对这杨舒也极为了解,魏景听得却不大舒坦。想起妻子曾经对这姓杨的夸赞,先前暂被压下却未曾消散过的那一口闷气又重新翻涌,堵在胸臆之间进退不得。 他面无表情:“都是已及冠的人了,难道还不能处理好身边诸事么?” 尚需表妹操心? 没用的家伙! 他板着脸似有不快,语气也不大好。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就变脸了呢? 邵箐不明所以:“这不是表兄么?姨母待我如亲女,我待表兄如亲兄,多关心关心,不是常事么?”于原身而言确实是这样。 亲兄啊? 这一瞬如拨开乌云见皓月,魏景通体舒泰,遂点了点头,他赞同:“这倒也是。” 他话罢起身,直接去了多宝阁前,拉开左边第一个木屉,取了一叠纸笺回来。 挺厚一叠,邵箐接过,干脆卷着被子翻身坐起。 魏景倚在床头将她搂过来,他的怀抱暖烘烘,她回头冲他一笑,索性盘腿捡着舒服姿势靠着。 邵箐低头细看。 翻了两页,呃,这杨舒的遭遇,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激烈一些。 涉及人命了。 死的人她的表嫂,杨舒的妻子。 …… 杨舒之妻姚氏,杨姨夫挚友姚望之女,也是他临终前给独子亲自定下的。 姚氏世代簪缨,名门清流,姚望任太仆卿,姚氏为其嫡长女。 原身也认识她,姚杨二人交好,来往甚多,杨舒没有姐妹,作为小姐姐的姚氏,自然要多照顾新来的小表妹的。 两人关系很好的。 在邵箐看来,这姚氏温和婉约,人自然很不错的,但她待原身主动热情照顾,未尝没有杨舒的原因。 只要有杨舒出现的地方,小姑娘总顾盼频频,眉目灿然生辉。 而杨舒也是对姚氏有意,韶光少年,微笑如沐春风。 这一对少年男女目光交汇之时,总有一种原身说不出的感觉,小姑娘不懂,邵箐懂,这简直都要冒粉红泡泡了。 郎有情,妾有意。 等到杨舒年龄差不多要定亲的时候,姨母已经打消了亲上加亲的念头,问儿子可有看中哪家姑娘?杨舒略有羞涩地对母亲说,他看姚氏就不错,娴淑温良,必能孝顺母亲。 两家长辈一交流,觉得非常好,于是两家交换了信物,只待姚氏及笄就定亲成婚。 然而可惜的是,不等姚氏及笄,杨姨夫就出意外去世了。 因为上面还有父母亲在,而母亲历来对妻子有微词,他唯恐自己去后独子婚事生变,于是撑着一口气求了父母,说想看着儿子定亲,并希望出孝后二人就成婚。 这当口,都阳侯夫妻自然没有不应的。 杨舒父母相继逝亡,他的伤痛最终是一年后进门的妻子抚平。 本来吧,这样下去也不错的,然可惜祸不单行。 姚望为东宫铁杆心腹,皇太子傅氏倾覆新帝即位后,姚家正是头一批被清洗的人家。一府男丁尽数斩首,女眷幼童流西北一千二百里。 这种情况,按律祸不及姚家外嫁女,然很可惜的是,这些外嫁女往往逃不出被休和“病故”的下场。 这些伎俩,生在勋贵世家的杨舒很清楚,所以在姚氏事发的当天,他一接讯立即马不停蹄以最快速度赶回家。 可惜已经晚了,姚氏已亡故。 被生生勒死了的。 彼时,她身怀有孕,刚满三月。 一尸两命。 “怎么可以这样?!” 邵箐再忍不住,“啪”一声将纸笺拍在床上。 杀人和杀鸡似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这还是个孕妇啊! 祖父母就是知道他会阻拦,这才先下手为强,杨舒悲愤之下,直接带着妻儿的尸身,离京远去,不知所踪。 后续的事都阳侯府不知晓,邵箐却知道的,杨舒投在济王门下了。 回忆在陈留那惊鸿一瞥,昔日笑意和熙若春风的清隽少年,如今神色清冷,气质淡漠疏离。 邵箐长叹一声,真是作孽。 “既然此事已不可挽回,多想无益,杨舒亦未曾哀毁伤身,罔顾父母之恩,你亦无需担忧太过。” “嗯。”邵箐点点头,都一年过去了,杨舒熬了过来,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 唉。 “怎么了?” 妻子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魏景仔细劝了一阵,她言语间也不再纠结,本按平常她该渐释然的,只是她今日却一直还在长吁短叹。 他问:“杨舒丧妻虽悲,但如今看着也无碍。你不是说不担忧么?” 邵箐摇头:“不是这个。” 她叹息的,其实不仅仅是杨表兄的遭遇,更多的,是在失落这一段被迫消逝的完美爱情。 一生一世一双人,杨舒和姚氏,是她在此间所知的唯一一对。 姨父姨母勉强算一对,但也差了点,姨父从前有过通房的,婚后和姨母逐渐心意相通,这才主动遣散。 “你不知道,表兄主动拒了通房,一意等姚家阿姐过门。” 通房是都阳侯夫人安排的,她最见不得儿孙独守着一个女人,尤其是有了二儿子这么一个先例,二话不说直接选了人送过来。 这老太太性情霸道,辈分地位又尊,那个小辈敢拒绝她? 但杨舒拒了,这事当时闹了好大一场风波,他咬牙顶住了,在祖母膝下跪了一整天请罪,也坚持不收。 当时的杨家人简直无法理解,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用过不喜欢搁着就是,为何冒着不孝的风险硬要顶撞祖母?! 是不是傻? 他们不懂,姚氏懂,邵箐也懂,甚至连原身这个本来十分懵懂的小姑娘也懂了。 “杨表兄也不纳妾,他主动在婚书上添上的。”都阳侯夫妇脸都黑了。 这古代固然绝大部分都是三妻四妾乐在其中的男人,但也是有真挚容不下第二人的爱情,不管身心。 多难得呀,现代都少的。 懵懂生憧憬,少艾两相许,你我倾心相恋,一朝结为夫妻,携手共历风雨晴天,并将一直延续下去。 这种如诗如画般的爱情,最完美无瑕,现代有,其实古代也有,可惜一直存在在传说中,自己始终没遇上过。 性格使然,邵箐认为自己就算再活几辈子,大约也不会有这种童话般经历。不过吧,这并不妨碍她憧憬美好的事物。 其实她挺希望这一对能白头偕老,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和原身一样。 可惜了,这世途多艰,童话被迫腰斩,比翼痛失爱侣,如何不叫人惋惜嗟叹? “记得有一年春季踏青,去的是西郊桃花林,杨表哥和姚家阿姐牵手要趟过溪水,小溪湍急略深,阿姐说唯恐沾湿衫裙,表兄但凡遇水,我背你就是。……” 少女抱怨溪水要沾湿衫裙,少年说我背你一辈子,桃花纷纷如雨,二人含笑而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借着原身的眼睛,邵箐都能感受到那种水泼不入的感觉,漫天桃花绯粉,却再容不下旁人。 “很美很美的。” 邵箐不禁微笑,那双清澄明澈的杏仁大眼微弯,灿然生辉。 魏景从没见过妻子有这种眼神,那双晶晶亮的眸子仿佛会发光,盛满了星光。 他怔住了。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就“砰砰”快速跳动起来。刚散去的那口闷气又回来,在胸臆间堵着,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憋闷。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和自己想象中似乎不大一样,很要紧的,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和杨舒有关,但却并非因为杨舒,妻子说视其如亲兄,他是相信的。 室内静谧半晌,定定看着妻子侧脸,魏景很不想她沉浸在这种状态,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纳妾。” 他的声音有点哑,话说得很急,有点高,没头没尾非常突兀。 怎么了这是? 邵箐瞬间回神,斜睨了他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哼道:“你当然不许。” 魏景盯着她的眼睛,很认真道:“我只有你就够了,我从不看第二人一眼,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必不会比那杨舒差! 无法辨清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魏景觉得有点不安,他敏感察觉妻子夸杨舒的重要一点,很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气氛已被破坏殆尽,文艺的感觉彻底找不回来了,邵箐丢开感叹,回身搂着他的脖子,重重地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眼。 不知他为何突然就说起这个,但这话非常值得表扬,给了两个大大的亲吻以作鼓励,她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记住了,你可不能骗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含笑看着自己,一双明眸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眼里也只有自己,魏景胸臆间那种憋闷感这才散了些,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回亲了她。 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必不会骗你。” 夫妻俩腻歪了一阵,邵箐困意上涌,揉揉眼睛,嘟囔:“算了,咱们先不管了,以后再说。若他有难处,咱们斟酌着相帮一二就是。” 说的是杨舒,都成年人,既然自己选择离京远走投奔济王,那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我们睡吧。” 邵箐拉魏景躺下,扯过被子给二人盖上。 童话般的爱情固然让人向往,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适用的。自己目前的生活就非常不错,丈夫虽说是强迫中奖,但却很合适自己,她大约不会找到比魏景对自己更好的丈夫了。 这就很好了。 不是吗? 在这个该死的古代,童话很容易水土不服的,和鸳鸯折翼相比,她还是觉得生命更宝贵。 所以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什么的,偶尔仰望一下就得了。 睡了吧,夜深了。 “我们睡吧,明儿还得早起赶路呢。” 邵箐蹭了蹭找个合适位置,冲魏景一笑,乖乖地伏在他怀里,很快睡了过去。 魏景“嗯”了一声。 耳边的呼吸声呼吸清浅绵长,一切与平时无异,但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他没忘,他直觉,真有哪里和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的。 非常重要。 是什么呢? 只是蹙眉沉思良久,却始终找不到关窍所在。 魏景收紧手臂,将妻子牢牢收拢在自己怀里,很紧很紧。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的感情和自己以为的有点不大一样,魏同学发现不对头了,现在是隐隐约约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么么啾~ 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子夜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67、第67章 邵箐发现, 魏景似乎有心事。 那天去过东平侯府后,翌日二人出京,夜间悄悄潜入驿馆和韩熙一行汇合,接着一路往南,抵达他们弃舟登岸的新陵。 重新登船,今儿是第二天。 来时心中隐隐担忧, 如今一身轻松, 推窗望江水渺渺, 草长莺飞, 邵箐笑道:“再有一月, 咱们就该回到益州了。” 逆流而上,总比顺流要难,但一个月时间也足够了。曾几何时, 那个人地生疏的益州, 变成了她嘴里的“回”了。 她有些感慨, 那地儿在她心中, 已是一个安全的, 能让她放心休憩的所在。 邵箐一笑, 半晌却没听见魏景的回应,她奇怪回头, 却见他照旧端坐在两步外的太师椅上,双手交叠在腹前,视线穿过她方才推开的轩窗,直视江面。 但邵箐知道他没看江景, 两刻钟之前,他就是这个姿势了。 大变将起,她之前以为他在沉思后续策略,但现在,又仿佛觉得不是。 他就算沉思战策,也不会入神到她说话了也没留意的。 况且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出了洛京以后,他偶尔总会这般出神,问他什么事他就说没事。 不过今儿出神的时间格外长。 邵箐担心了起来。 “夫君?” 她上前两步挨着他坐下,搂着他的手臂,担忧道:“夫君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哦?”魏景回神:“没。” 其实是有的,自从那日突然生出一种不知名的奇怪感觉之后,他得了空总会思索那究竟是什么,可惜未曾有结果。 想想不出来,连他本人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要如何告知妻子? “可是你最近总在出神?” 邵箐微微蹙眉,能肯定魏景有心事,但他没告诉她。 自两人在一起后,他事无巨细从不隐瞒她,这还是头一回,邵箐不免有些失落。 她眼睑微垂,一双明亮清澈的杏仁大眼闪过失落,须臾扬起一抹笑,但笑意少了些平日的光彩。 魏景急了:“我如何会瞒你?” 一双大掌忙不迭捧起她的脸,他看着她的眼睛急急辩解:“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要想什么?” “就是心里不得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我……” 魏景想描述出那种感觉,但总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他眉心紧蹙:“可我得空想了,总想不出来。” 一向冷静沉稳,指挥若定的男人,在这个沁凉微寒的江上,竟急出了一身汗,捧着自己脸颊的大手都有了潮润之意。 “我信,我都信。” 邵箐抬手覆在他的大掌之上,忙安抚道:“我信,你别慌,好不好?” “好。” 她信他的,魏景大松一口气,展臂将她抱住,又自责:“是我不好,竟是轻忽了你?” “哪有?” 说轻忽太亏心了,他也就偶尔出出神而已。 邵箐抚了抚他的背,以作安慰。 只是心里不得劲? 大概是因为大乱将起吧。 他终究是大楚朝的皇子,曾经将这个王朝的兴衰视作自己的终生责任,虽世事变迁已面目全非,但此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是正常的。 “既然想不到,咱们就不想了好不好?” 他的肩背宽阔结实,邵箐轻轻拍着,就像他平日安抚自己时一样。 “有些事它就是这般,你苦思冥想总想不到;一旦你不想了,它灵光一现就出来了。” 妻子柔声软语,细细宽慰自己,魏景只觉一颗心熨帖极了。 不想,思绪这玩意大约很难控制,但确实该好好调整。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执着了,竟轻忽了妻子,再不能这般。 魏景瞥一眼滴漏,发现自己坐了有两刻钟,蹙眉,立即暗暗告诫自己。 “好,我都听你的。” 他含笑。 一看就是听进去了,邵箐高兴,凑上前亲亲他的脸颊,笑着“嗯”了一声。 夫妻俩相对而笑,魏景抚了抚自己被亲过的脸颊,俯首亲回去。邵箐平时都不会拒绝,现在更是多顺着他。 亲着亲着,从腮边到粉唇,有一只大手探她的衣襟内,轻重揉捻着。 邵箐杏目半闭,微蹙柳眉轻喘着。 话说近日,二人敦伦频频,他动作比以前急切,很凶猛,每每弄得她几近晕厥,事后久久不能回神。 但她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他年轻血气旺盛,尝过情.欲滋味又不得不憋了许久,初解禁这表现也不奇怪。 迷迷糊糊地,她这般想着。 魏景抱起她,正要往矮榻而去,谁知这时,门外走廊却响起一阵的急促的脚步声。 “笃笃笃!”一阵虽轻却很急的敲门声,接着韩熙压低声音道:“郎君,郎君!” 魏景剑眉一蹙,但他清楚韩熙没有大事不会这么急着来敲门。 黄河大堤。 “夫君。” 邵箐瞬间回神,第一时间从他臂弯跳下,七手八脚整理衣裳。她衣裳并不太乱,也就前襟和兜儿被扯了开来,春装不繁琐,很快就整理好了。 她以口型告诉魏景,好了。 邵箐脸上都易了容,看不出满脸红晕,但一双盈盈杏目似含春水,魏景拉她到背光位置坐下,方扬声道:“进来说话。” …… 果然是黄河大堤出问题了。 韩熙一进门立即回身掩上,门外和走廊尽头都有人守卫,他利索见礼:“禀郎君,黄河南堤扶沟段,正月二十二出现一处渗漏,勉强补之;然下午,再有二处渗水。截止到最新一报,正月二十三,扶沟河堤已出现大小五处渗漏。” 离开洛京当日,魏景就遣了人至黄河大堤,观察凌汛汛情和大堤情况。 一日一报,若有要紧变化则随时回报。 报信一律采用口口相传,不留下半点痕迹。不过魏景身处益州队伍,船行大江,得等到傍晚停泊码头时,才能有韩熙由报。 “五处渗漏。” 魏景淡淡道:“扶沟段大堤快决了。” 他声音并无起伏,只在陈述一个事实。 这结论邵箐是赞同的,这根本不是能补得过来的,尤其者扶沟段河堤还没修好。 渗漏,紧接着就该缺口,有了一处缺开,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凌汛,大块小块的冰混合着浑浊寒凉的河水,一泄如注,泽国千里。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事情真要发生了,还是觉得格外沉重。 唉,只希望这新修的大堤好歹有一部分能坚强点,不要全线崩溃,灾情能小点。 “郎君,咱们下一步该如何?”韩熙道。 邵箐打起精神,也看向魏景,天灾人祸非她之力所能挽回,而己方也将面临一个重要的机遇挑战,她只能尽力关注后者。 魏景食指点了点案面:“尽快赶回安阳。” 大变起,局势变。但如何变?自己能够得上的又是哪一块?还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魏景早已推测过有可能发现的变化,并有所布置,但这总得得到证实后才能有所动作。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都得赶回安阳大本营再说,以最快的速度。 不过。 魏景吩咐韩熙:“你无需焦急,船队会以最快速度赶回去的。” 事前察觉不妥的人肯定还有,命人监视大堤的必然也不止他们一个。会有人急的,韩熙一贯走最低调的路线,如今无需抢着出头。 …… 果然,随后接报,有好几个郡守都往第一条大船去了。半个时辰后,何允传命,他病中居于船上颇有不适,欲尽快赶回谷城,从今日起船队日夜航行不停,只除了每日补给时间略停泊,大家多多体谅。 忘了说,何允又病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他年前在陈留病倒后就再没好过。在洛京时朝贺时倒是见些起色,但万寿节结束后一口气泄了,复再次卧榻不起。 回程至今一直都是病着过来的,据说没见好不说,病势还日渐沉重。 其实他病成这样,应该缓缓徐行才是,这般急切赶路肯定雪上加霜。 “何允必也遣了人去了扶沟。” 魏景这话,邵箐是赞同的,要不是清晰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何允怎么这么快就给出回应,拼了老命般赶回益州。 不过不管怎么样,益州一行是立即就再次启程了,日夜兼程,尽一切努力以最快速度逆水而上。 在第十四天清晨进入益州地界,第十七天傍晚停泊在河阴码头。 来时在谷城集合,故而在距离谷城最近的河阴登船。返程其实不必,在之前的平阜就可以分开。但何允病得很重,送一送这位顶头上司是必要程序。 红漆大官船缓缓进入港口,停泊在码头,十二郡守已率先下来等着。永昌郡郡守蔡俞瞥一眼还未见动静的第一艘大船,叹道:“唉,终于回来益州了,何州牧好歹能好生养病。” “是啊。” 另一个东临郡守吕涧摇了摇头:“冬季严寒,路途遥远,何使君这回确实得好生将养。”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脸忧色地点点头。 站在不远处的邵箐心下啧啧两声,果然都是久经官场的人,看那表情和话语,仿佛真的全心身牵挂何允似的。 但邵箐知道他们肯定不是。 前日接讯,正月二十五夜间,扶沟河堤决开一个小口,迅速扩大,至天明,扶沟城外的黄河大堤彻底崩开,沁寒的河水携带厚厚的冰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淹没了远近房舍农田。 这还不止。 这去年新修的长长一段大堤,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一段接一段地崩溃开去。短短一天时间,已决开一个数十里的大决口。 洪流突至,澎湃天地,如脱缰野马般卷起巨浪,奔腾着很快覆盖大半个济阴郡,并汹汹迅速往东南而去。 这只是大致范围,具体的负责观察的青翟卫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过黄河大决口,特大洪灾已发生在一个月前。大楚朝本强弩之末,以往尚且民乱频频,想想也能知道如今中原是怎么一个光景。 在场的这些郡守,想必个个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韩熙也是,他照例站在后面最不显眼的地方,没什么存在感。 一路辛劳,他看着瘦了好些,脸瘦削了,因而五官更立体,眉眼看着也锋利了不少。 其实都是假的,这是邵箐化妆的结果。 韩熙的眉眼,其实更往魏景靠拢了,一天一点,本来两三分的相似,现在能有五分。 为的是以后魏景真身上阵做准备。 要完全化妆成哪个人,以假乱真,邵箐没那个能耐,她只能取巧。 专注于眉眼,五六分相似还是没问题的。剩下的,都掩盖在一把浓密的络腮胡之下。 到时候把胡子一剃,魏景一开始时再画画眼妆,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或许骤见面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但郡守们和“杨泽”其实很不熟,一路各坐各的车船不碰面,进出驿馆韩熙更是避人低调。给对方一个合理理由,能够将甫见面那点感觉抛开即可。 好比现在,众人站立的地方挨近一排店铺,最边缘一家脂粉扇饰铺子,一个大胆的姑娘从头上拔下一支绢花,扔在吕涧怀里。 吕涧是在场除了“杨泽”最年轻的郡守,今年不足三十,浓眉大眼,白皙俊朗。益州民风不算过分保守,这是被姑娘表达倾慕之心了。 这种倾慕和捧角儿一样,吕涧一身官袍,自然没人真想多的,姑娘们笑嘻嘻地走了。 郡守们愕然,一阵哄笑,吕涧拿着绢花有点尴尬。瞥见身后的韩熙,二人同时何泓阵营,于是他便取笑:“杨老弟,你这把大胡子早该剃了,不然这花儿就是你的。” 韩熙笑笑,摸了一把胡子:“好,我回去就剃。” “剃了好,早该剃了!” …… 众人顺势取笑了韩熙两句,忽后面大官船传来动静了,回头一看,原来是病重的何允被抬下来了。 众人敛了笑赶紧凑过去,韩熙混在其中,一看,他一惊。 何允颧骨凸显,两颊凹陷,脸色青白,呼吸急浅且带一丝紊乱。 送走了何允,一脸疲惫且心思重重的郡守们立即分道扬镳,韩熙向魏景禀道:“主公,何允这病只怕不好。” 魏景眸光闪了闪。 何允若病死,益州局势必然又是一次大变,乱上加乱。 非常好。 他吩咐:“传令,全速赶回安阳!”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经验不足,需要一点契机才能顿悟,不过不会太久了,大约本周吧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易容和真假杨泽这个吧,其实后面就是乱局了,一开始混过去,后续只要有地盘有实力,就不是问题啦。 宝宝们么么啾! (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晴天与共”扔了1个地雷呢,笔芯! 68、第68章 日夜兼程, 魏景一行在第四天夜间赶回安阳。 中原消息接踵而至。 黄河大决堤灾情进一步扩大,涉及四州十一个郡国,首当其中的济阴郡彭越郡梁国等,已成一片汪洋。数十万人口惊惶外逃,已淹死的更是无数。 泽国千里,哀鸿遍野。 二月初一, 豫州人王吉振臂高呼:“欲与天偕亡!”天, 指大楚王朝。朝廷不让老百姓活了, 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走投无路的灾民率先响应, 接着迅速往四面八方蔓延, 所经之地揭竿而起者众多,愤慨的贫民在王吉的带领下,开始向官吏豪绅发起攻击。 “最新一报, 不过十余日, 桢泉军已号称三十万之众。” 王吉起义之地为桢泉县, 故称起义军为桢泉军, 一路蔓延一路响应, 还在继续着。毫无疑问, 这将会是大楚开国以来规模最大的起义军。 局势瞬息万变,魏景一回到高陵, 也顾不上休憩,立即召了众人前来议事。 他端坐在议事厅长案的最上首,环视下首:“诸位有何看法?” 多年宾主,季桓立即会意, 他马上站起,拱手道:“大乱已至,欲自保,唯自强。安阳一郡地狭,主公当三思!” “欲自保,唯自强,说得好!” 魏景侧身,望向悬挂在左边墙上的大幅疆域图:“安阳一地确实偏狭,不足自保,诸位有何见解?” 今日在座的,都是从平陶出来的自己人,范亚等带何泓色彩者俱不在场。这宾主二人一问一答,其实是说给庄延和寇玄听的。 庄延寇玄二人又惊又喜,真没想到局势说变就变,还变得天翻地覆,而他们的主公却非燕雀,第一时间就有扩张之志。 主公之能,二人了然,若是,若是…… 二人瞬间心潮澎湃,庄延抢先一步站起,拱手道:“主公,在下以为永昌郡与汉中郡甚佳。” “永昌郡,水陆二路畅通,人口庶密,又是长江上游。若有精锐水师,即可顺江东下荆扬二州,其势难挡!” 魏景既然第一时间想的是扩张,庄延忍不住想得更多,深吸一口气,他朗声道:“还有汉中。” “汉中乃汉水上游,地阔土沃,素有粮仓美名。而其北依秦岭,南屏巴山,本易守难攻,又有子午、房陵等六条路外通东北。 往北,是关中,司州、洛京所在;而往东则是荆州。 疆域图上,魏景视线一路越过安阳,永昌等郡,落在益州北部。 汉中,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益州最有战略意义的一个郡。 他双手交叠于案前,左手缓缓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汉中固然极佳,然距安阳却甚远,中间尚有宜梁、永昌二郡,这无缘无故的,只怕难以触及。” 接话的是寇玄,庄延看法他十分赞同的。然汉中虽好,实施起来却非常有难度。眼下若要扩张,唯有发兵一途,只是目前益州还算平静,发兵得要理由啊! 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益州第一个叛军,被群起而歼之了。 寇玄的顾忌也是庄延的,他眉心同样蹙起。 魏景微微一笑:“归安阳途中,我已去信何二公子。” 去信何泓? 干什么呢? 为的就是发兵的理由。 没错,早在去年,魏景就看中了汉中郡。 如今大变来势汹汹,比想象中还要凶猛,而又那么恰巧,何允病重,想必熬不了多少时日。 何泓何信的争斗将进入最白热化的状态。 这二人生于益州长于益州,会不知道汉中郡的重要性吗? 当然不能。 魏景朝贺一路都有给何泓传信,何允病势日渐沉重的事情,大半个月前就告知对方了。 他还告诉了何泓一件密事,何信遣人监视黄河大堤,并连日召心腹议事。 最近一封书信,刚离开河阴时发的,上叙,据探,何信等议事内容似乎涉及汉中。 其实魏景并没有命人监视何信,所谓监视黄河大堤和议事汉中,也不能证实是否真有。不过证不证实无妨,他有需要,何信就是有了。 庄延有些担心:“主公,万一何信并无此念……” 何信若觊觎汉中,必会传信谷城党羽先准备起来。而何泓却不可能没在何信一党放眼线。一旦何信不配合,筹谋就要落空了。 魏景微微挑唇:“文珪放心,何信必会觊觎汉中。” 他说得笃定,邵箐暗暗点头,何允都快病死了,汉中战略意义如此重大,何信不动心除非是死人。 魏景随即问季桓:“谷城有何消息?” “禀主公,何泓一党动作频频,何信虽不在,但其党羽亦然。至今日,双方探子频频出入金牛道,最频繁时达一天十余次。” 金牛道,益州连接汉中郡的官道。魏景很早之前,就往谷城放了探子,何氏兄弟为重点。 魏景笃定:“用不了多久,何泓就会有回信。” 他特地去信何泓告知此事,等于自荐。而他本人在去年夺取安阳郡一战中,表现出的军事才能确实极为优异。 在汉中不容有失的情况下,何泓如何选择,不言自喻。 “汉中呢?” 季桓回道:“汉中果然生了民乱,已有响应桢泉军者,一姓许名金的男子为头领,已迅速聚拢近数千人,正处于安康城之北。” 这情况其实不大对头,汉中四面环山,基本不被中原灾情波及,且又盛产粮食,一直挺安定的。老百姓有吃有住就不会想反的,那为何短短一日,就有这么多人响应桢泉军呢? 答案是有人蓄谋已久,不断引导流民进入汉中郡。 这人是王吉,桢泉军首领。 其实王吉这名字,魏景挺熟悉的。此人投身于起义事业已长达十余年之久,大大小小折腾了快十次。短则一两月,千儿八百人;长则两三年,聚数万之众。 不过此人狡诈且有些本领,每次起义军被剿灭前,他总能金蝉脱壳成功。 许金是他的得力下属。 魏景在得知束水攻沙一事后,就遣人至中原探听此人消息。王吉谨慎从不露踪迹,但这人是很有些班底,寻找这些班底也行。 汉中郡确实是个好地方,且易守难攻又独立,魏景还在琢磨如何将对方视线引导过来,却不想,许金已经潜过去了。 得,人家本来就是打这个主意的。 于是引导免了,直接远距离监视即可。 当然,上述这些不需要让庄寇二人知晓,他们只需要知道魏景目光长远,早早命人盯着汉中可以了。 民乱有了,何泓那边也安排妥当了,只待东风一至,即可发兵。 庄延寇玄二人心悦诚服,拱手道:“主公英明!” …… 安排了粮草兵器等大小事务后,领了重要任务的庄延寇玄二人匆匆去了,季桓等人慢一拍,待二人离去后随即折返。 继续议事,不过不适合庄寇二人在场了。 魏景视线重新放到疆域图上,道:“我欲先取益州。” 没错,汉中只是第一步,他下一阶段的目标其实是整个益州。 拿下益州,就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彻彻底底站稳脚跟,不需要再左右顾忌,甚至对于身份暴露也不再像如今这般忌讳。 魏景声音不高,落在人心头却如重锤,张雍陈琦等人面上不禁带上些许激动之色。 一路筹谋至今,终于要开始了。 平了平心绪,陈琦问:“主公,那济王呢?” 济王要反的消息,昨夜魏景已吩咐韩熙知会几人。 这个邵箐知道:“济王连连召谋士闭门商议,封地将领频繁进出济王宫,约莫月内,他就会举起反旗。” 石良今早传信回来的,月内必反是魏景的判断。 前有桢泉军,后有济王,可以预见,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季桓肃然:“取下益州,越快越好。” 中原越乱,机会越多,但前提是得先把手腾出来。 确实,魏景颔首:“何允病得正好。” 益州同理,如果何允不病,恐怕他还得多费不少心力制造时机。 …… 议事完毕,已是酉时,夜色笼罩着一层薄雾,夫妻携手沿着熟悉的廊道,往后院而去。 “汉中事关重大,何泓大约不会只命一人率兵前往吧?” 又一场战事起,且还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不同于魏景的从容淡定依旧,邵箐是有些紧张的。她想,若自己的何泓或何信,大约会将临近汉中的心腹郡守都调遣过去。 大战,激战。 邵箐重重吐了一口气:“咱们的妆粉用去了大半,明日得让颜明多处理些油荆树汁。” 油荆树汁,就是调和妆粉的防水草木汁液之一,邵箐需要的其实不止一种,但颜明明白就可以了。 又要和其他郡守碰面了,剃了络腮胡,但魏景前期还是得画一画眼妆,这玩意得多备着。 魏景推开房门,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夺取汉中分秒必争,何泓是肯定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去的。他有些歉疚:“阿箐,委屈你了。” 既然要眼妆,邵箐肯定得跟着。这刚从洛京回来,还没歇口气又得奔赴汉中,要妻子这般吃苦受罪,魏景眉心紧蹙。 “说的什么话?” 邵箐嗔了他一眼:“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夫妻梳洗上床后,她搂着他的脖子笑道:“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在闲在后宅无所事事,我一点都不累,我觉得现在正好。” 参与到一切重大事务当中,发挥自己的所能,贡献自己的力量,而非受到各种各样理由的局限,束手束脚。 邵箐说这话时一双杏目晶亮,容光焕发。 魏景心绪也随之飞扬,他含笑。 “那你不累?” “一点不累!” 邵箐断言。 她抬头挺胸,一句话说得十分有气势,就是身高差了点,就算正坐在魏景大腿上,但高度还是比他差点,于是赶紧又抬了抬下巴补足。 她生得娇美,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小模样没凸显多少气势,反另有一番风情,勾得魏景心头微痒,轻咳两声,他问:“真不累?” “不累!” 邵箐一句话说罢,忽天旋地转,已整个人被放倒是衾枕上,一具健硕沉重的身躯随即覆上。 “不累就好。” 不累正好能干些旁的事。 “喂喂,……”怎么突然就换剧情了呢? 邵箐抗议,谁知刚张嘴就被薄唇堵了个正着,灵活的舌尖顺势探入 她“唔唔”几句,很快就被带偏了。 这人,等会肯定得和他算账! 模模糊糊中,她这般想。 …… 事实上,等鏖战结束后邵箐根本忘了这回事,趴在衾枕上下一秒就睡了过去。 次日只好锤了他两下补数。 魏景不痛不痒,捉住她白生生的拳头亲了亲,心情大好。 夫妻就这般白日忙碌,晚间嬉闹,一边密锣紧鼓备战,一边等待何泓的回信。 何泓的第一封回信,在次日就抵达高陵。 果然,他除了对魏景的提供的信息表达的高度重视之外,接着又明示,让魏景加紧做好战前准备,汉中形势日变,预计不日将发兵平息民乱,此事要紧,他欲托于魏景等人之手。 成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没等待多久,东风也来了。 许金准备充裕,桢泉军十日内聚拢了数万之众,来势汹汹。而安逸已久的汉中军居然支应不住,连败两战,汉中大乱,汉中郡守廖芳急急向谷城求援。 何氏兄弟如何角力邵箐不知,她只知在何泓来信后的第十一天,谷城州牧令至高陵。 命安阳郡守杨泽,东临郡守吕涧,永昌郡守蔡俞,宜梁郡守周鹏,接令后立即兵发汉中,助汉中郡守廖芳平息民乱。 同时来的还有何泓第二封密信。 他命魏景,不必在意州牧令,抵达汉中后只需采取一切可用手段,和吕涧二人将汉中郡的实际控制权握在手里。 杨泽吕涧是何泓的人,而蔡俞周鹏是何信的人。由这一封密信可见,谷城兄弟之争,确实如探报一般已进入最白热化的状态。 一切可用手段么? 非常好。 魏景挑唇:“传令东西大营,齐聚校场,立即点兵。”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呀!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雅琪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子夜扔了1个地雷 69、第69章 高陵城郊东西两座大营, 本常驻六万郡兵。去年由于董度和鲍忠的内战,减员万余。魏景上任后,自然是第一时间征召补充的。 他借口择优取之,多征召了二万,如今东西大营共有郡兵八万,训了半年, 已见成效。 魏景率兵五万, 点张雍韩熙范亚等大将, 季桓庄延寇玄等谋臣出征。安阳大本营也很重要, 托于心腹陈琦之手。 该议的事, 这十来天俱议罢,魏景一声令下,出郡守府直奔东西大营。 邵箐立即返身, 匆匆往后院而去。 点兵预计午时前能完成, 时间紧凑, 好在该收拾的早已收拾妥当, 其余物事交给亲兵, 装了妆粉的小包她则随身带上。 她领着王经几人飞速往车马房而去。 季桓庄延早她半步, 寇玄颜明后脚也到了。 稍提一下颜明,他在寇玄的不懈努力之下, 终于答应在郡兵营挂名了。约法三章,出征当军医无妨,但闲时他照旧开医馆。 魏景答应了,这人虽脾气不好, 但底细没问题可以信任,医术又极精湛,用着很放心。 颜明施施然来了,见了邵箐也没见礼,直接选了匹马一踩脚蹬就上去了。紧随其后的寇月忙补了个礼,看了颜明一眼,面带歉意:“夫人。” 颜明和旁人根本合不来,就寇月一个助手,自然带她随行的。寇月一身便于行走的男式短袍,数月不见精神头好了很多,看着如已如旧日无异。 邵箐笑着摆手表示无事,寇月冲她一笑,也选了匹马翻身而上,十分利索。 说来惭愧,邵箐努力学习了一年自认骑术已算不错,然天赋这玩意羡慕不来,寇月也就颜明答应挂名后抽时间学了几个月,进步神速,加上乡镇姑娘手脚有力气,如今看着已不逊于她。 唉,她还是魏景亲自指导的呢。 不过勤能补拙,多费点功夫不也一样吗?而且她也不算拙,魏景可是说她天赋尚可,学得还很不错的。 邵箐这般一想,瞬间就舒坦了。 众人很快上马完毕,她和季桓点点头:“出发!” …… 邵箐一身特制的轻便软甲,打马穿过直通城门的青石板正街,出了高陵城,直奔大营与魏景汇合。 校场呐喊声震天,点兵已完成,祭旗后,营门打开,浩浩荡荡五万军士出。 一路急行军,在第六天抵达金牛道前,恰好和吕涧及其麾下的四万东临兵碰上。 吕涧又惊又喜:“杨老弟,怎地来得这般快?” 东临郡距金牛道比安阳足足近了两百里路,他接州牧令和密信后马不停蹄点兵就来了,没想到居然还被魏景赶上。 说话间魏景打马近前,吕涧定睛一看:“哎!杨老弟你真把胡须剃了!” 居然还很英俊! 红缨银盔遮挡住两颊和额头,“杨泽”薄唇方颌,以前被掩盖在络腮胡的下半张脸虽陌生,但眉眼还是熟悉的,吕涧一照面就把人认出来了。 只是恍惚间,他又似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同。 魏景当然不会让他细想,立即道:“先前我发现三公子有不同寻常之举,似乎涉及汉中,在河阴便去信二公子。二公子回信让我备战,说或许不久将发兵。” 吕涧恍然大悟,他是回到东临的第四天才接到何泓第一封密信的,备战时间少了,出兵自然没这么迅速。 魏景紧接着又道:“吕兄,蔡俞周鹏已率军进了汉中,我二人先机已失。” 四郡中,永昌宜梁距离汉中最近,甚至宜梁毗邻金牛道,隔壁就是永昌。何泓这点吃了亏,心腹郡最接近汉中的就是吕涧的东临,而安阳比东临还要后面。 “确实如此。” 还未入汉中,便落入下风,说起这件迫在眉睫的要事,吕涧瞬间就将方才那点子莫名感觉抛到九霄云外,肃然点头:“第一战不容有失,反之,恐后续将处处受制于人。” 更有甚者,汉中最终怕也要落入他人之手。 吕涧恨恨咬牙:“偏偏那蔡俞周鹏已占方城,平池城小地狭,难以施展。” 何泓密令不择手段取得汉中郡的实际控制权,想必何信亦然。但怎么说呢,既然是打着剿灭起义军名号入汉中的,那总不能一上来就直接奔汉中郡守廖芳去的吧? 太赤.裸裸了。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那也不能这般行事,否则就是授对方把柄。现在的益州,除了病榻上的何允,还不是谁的一言堂,后果会很糟的。 所以最佳策略,就是先围着起义军打。开打以后能找的借口就多了,什么你攻击了我,我为自保不得不出手之类,随便掰掰一箩筐。总而言之,遮羞布有了就行。 所以吧,不管是蔡俞周鹏,还是魏景吕涧,一进汉中,毫无疑问都是先奔桢泉军去的。 汉中十一城,如今许金所率的桢泉军占中东部两座最大的城池,上庸和信原,已成气候。 而在上庸和信原方圆百里内,只有两座较大适合屯兵的城池,分别就是吕涧嘴里的方城和平池,欲以最快速度攻桢泉军,非驻扎此二城为据点不可。 方城城池高深,还有护城河,背靠高山面向平原,相对易守难攻;而平池就差远了,城偏小且旧,没有护城河,周围有山但密集矮小,很容易被敌军潜伏靠近。 蔡俞周鹏占了先机,据报已奔方城去了,一步慢步步慢,吕涧如何不恨。 魏景淡淡一笑:“吕兄莫急,平池有平池的好处,易攻难守,桢泉军必然会先奔平池来的。” 只要打了个胜仗,立即就站稳脚跟;若是抢先攻陷上庸或信原,所谓上风下风,将立即逆转。 “可……” 吕涧如何不知道先打胜仗的好处?只是这桢泉看着真不像匆忙拉起来的农民起义军,很是进退有度,就平池这么一个难守易攻之城,他实在没有必胜把握。 他忙道:“子况有何良策,还不快快说来,莫要吊愚兄胃口。” 魏景笑笑,回头看了邵箐一眼,邵箐立即命人将准备好的汉中地域图抬过去。 “若我没猜错,桢泉下一个目标正是平池,恐怕不等我们站稳脚跟,许金就趁机攻来。” 魏景一点地图上的平池:“上庸至平池不过八十里,急行军半夜即至,恰好隐匿在附近山丘群之中。” 人家对地形比他们还熟,藏匿想必不难。一旦天明,即可对二郡联军攻其不备。二郡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将士们对平池城还很生疏,闷亏是吃定了。 吕涧一脸凝重点头,就是这般困难重重,他才愁眉不展。 “我们可以将计就计,桢泉欲攻我方不备,我方亦可。”魏景食指绕了平池城附近的山林一圈。 平池城附近山丘密集,多且不崎岖,又草木旺盛,极利于藏兵。这是桢泉军的利器,但也是他们的。 桢泉军可以悄悄隐匿其中,那魏景一方也可以。 “此处,此处,还有此处。”他利落在地图点了几下:“一旦藏兵出,将对攻城的桢泉军呈合围之势,届时城门大开,里应外合,必能大败敌军。” 这个合围时机,还可以是敌军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之际。魏景道:“我方佯作败相,必能诱之。” 此计环环相扣,攻心诱敌,极为精妙,吕涧一击掌:“妙极!妙极!” “大败桢泉军后,我二人可趁机发兵上庸,说不得能顺势取之!如此一来,形势立即逆转!” 吕涧喜形于色,对魏景十分佩服:“子况之才,非我能及也。既此策乃子况之智,后续布置就劳子况多多费心了。” 吕涧极爽快,毫不犹豫交出了第一指挥权。一直安静跟在后面的邵箐眸光闪了闪,很好,这人爽快,省了好多功夫。 “既如此,小弟献丑。” 魏景拱了拱手,立即发号施令,张雍范亚等安阳及东临诸将一一领命,并做好准备。 由于这个计划,魏吕联军是午后才穿过金牛道踏入汉中的。从出口到平池,大约需四个时辰,抵达就接近亥时了,夜色深沉,正适合隐蔽行动。 …… “阿箐,你和季桓庄延等先入平池,我略作布置,晚些再回来。” 急行军中,魏景略略放缓速度,低声和妻子说话。 现在是半下午,进入汉中也就一个多时辰,韩熙悄悄来报说已发现了七八拨哨探,其中四五波的举动明显不像正规军训练出来的。 可以肯定,后者是桢泉军遣出的,侦探得这么密集,对方行动必然在今夜。 魏景战策制定一贯完善谨慎,从不轻敌怠战。只他经历过的大小战役多了去了,这中小等规模的战役在他眼中只算寻常,一点没吕涧的如临大敌,吩咐按计划行事后,他就打马来到妻子身边。 “累吗?” 魏景垂目打量妻子的脸色,见她略有疲倦,心疼。 邵箐却笑道:“我不累。” 自己好歹骑马,比步兵轻松太多了。 她仰脸看魏景,他眉眼画了妆,有点陌生,但眼神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我身边有这许多亲卫,你无需牵挂,战场刀剑无眼,你多多小心才是。” 战不战神的,也是血肉之躯,亲人上战场,邵箐不悬心是不可能的。 她眼中掩不住的牵挂,循循叮咛,魏景唇角翘了翘,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嗯”地应了一声。 “取上庸若顺利,后日即可回来接你。” …… 亥时,二郡联军接近平池,早安排妥当的障眼法使出,三万人马悄悄潜入途径山林。 魏景乔装后同去具体布置了,邵箐则在中军拱卫之下入了平池城。 她和季桓等人联通吕涧,按照事前商议紧急布置。 一切密锣紧鼓进行,没多久魏景也回来了,但他很忙,夫妻俩只匆匆交换了个眼神,就各自忙碌去。 到了后半夜,邵箐终于闲下来。大战在即,她精神紧绷着不困,但这样其实不好,该抓紧时间休憩的,于是她便和衣躺下,闭目养神努力入睡。 魏景抽时间回来看了她一眼,也不打搅,低声吩咐紧密守卫,匆匆离去。 哨探已发现几处疑似桢泉军藏匿点,他预计,天明前对方即会发动攻击。 …… 平池左近某处密林,夜色中,一条黑影飞快接近,跪地拱手:“禀将军,益州援军已悉数入城,如今已有兵卒在城外挖筑工事!” 王吉自封“天延将军”,封麾下一干心腹分别为“地延将军”“人延将军”,率桢泉军分别在全国各地起事,声势浩大。 这许金正是地延将军,负责王吉看好的根据地大本营汉中郡,一个月下来进展极顺利,一时意气风发。 “连夜挖筑工事?” 许金眉心一蹙:“这姓杨姓吕的倒也不笨。” 益州援军至,大敌当前,他确实如魏景所料,打算柿子捡软的捏,趁杨吕二人立足不稳,率先发动攻击。 一路上都有哨马盯着,由于魏景早有准备,外围兵卒松紧依旧,而内围则收缩,所以按范围估计,约莫六万兵马。 刚才益州入城,许金亲自去看过,确实约六万人左右,一点不错。 他放心回来,预备明早突袭平池。 但现在看来,不能等明早了。这两位郡守还算有成算,知道平池城的短处,连夜就下令修筑防御工事。 工事哪怕只修妥一层,攻城就多了一个障碍。 许金站起,肃然道:“传令!突袭提前,立即出发!” …… 沉沉夜色中,沉闷密集的脚步声突起,飞快由远处逼近,喊杀声大作。 正在平池城墙外挖筑工事的兵卒惊慌失措,匆匆掉头奔回城内,城门急急关上;而城头,能见到好多处火把急促移动。 这是惊急下往里报信吧? 许金哼笑一声,一抽佩剑:“传令!全力攻城!” …… “来了。” 魏景和吕涧并肩站在墙头,远远听见沉闷的马蹄声脚步声鼓点般响起。他声音沉稳依旧,并未见多少变化。 反倒吕涧一击掌,大喜:“子况!果然成了!” 魏景颔首:“传令,按计策行事。” …… 一时鼓声震天,喊杀声雷动,巨木擂城门的“砰砰”闷响仿佛撞在心坎,登上云梯往城头攻去的兵卒如潮水涌动。 有备而来的四万桢泉军对上骤不及防的益州援军,后者节节败退,到天色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城门已见松动,而平池城头已难支应。 就差最后一哆嗦,许金大吼:“将士们!一鼓作气,拿下平池!” 就是这个时候! 魏景接过一把大弓,搭箭开弦,微眯眼瞄准百步外的旗杆。 他手倏地一松,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咻咻锐鸣,银芒一闪,闪电般奔往桢泉军大旗。 “笃笃笃”连续三声闷响,“呼啦啦”一声巨响,碗口粗细的旗杆竟生生折断,“砰”一声旗帜落地。 战前折旗,对士气有大损,这还不是最要紧,最要紧的是益州军中为何突然冒出一个臂力如此惊人的神射手? 许金心口一突,猛地抬头看去。只是不等他看清,四周突然一阵急促的牛皮大鼓闷响,骤然,山海般的呐喊声爆起,地皮颤动,从外有数万敌军围杀而来。 魏景令:“开城门,迎敌!” 刚才久擂不开的城门“吱呀”一声猛地开启,一个剑眉长目的年轻将军率先杀出,冷电般的目光倏地钉住许金。 许金后脊一凉,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将士们,全力突围!” …… 喊杀声半夜即起,黎明时骤然加剧,邵箐虽惦记,但她清楚自己不擅武,也不去城头添乱,只和庄延等安静等在衙署。 不过战报一直没断,她很清楚外头的战况。 黎明,合围桢泉军之势已成,稳占上风。 辰时,我军大胜,狼狈突围的许金率残军匆匆往上庸方向败退。 但邵箐清楚,魏景的计划才进行了一半,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果然,魏景率大军迅速往上庸而去。 他截住许金残军,击溃击散,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上庸而攻之。 桢泉军发展极迅速,如今已近十万大军,上庸信原各驻一半,许金率四万大军出,如今上庸守军只余一万。 上庸城空虚,许金无力回援,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 魏景曾和邵箐说,顺利的话,他取了上庸后日即回来接她。 但实际上,他当天夜间就往回赶了。 他牵挂妻子,一攻下上庸,连下十数道军令,并命张雍暂主持大局,他立即往回赶。 其实他应明天再回的,妻子该休息了,这会应该睡着呢。 只是他不想等,鏖战一个昼夜他依旧精力充沛,丝毫不觉疲惫,一想到很快能看见她,心里就快活得很,越发精神抖擞。 疾奔八十里,守城的军士见府君夤夜而归也诧异,忙忙开启城门。 他一口气奔到衙署,翻身下马快步进得主院,见正房窗棂暗色沉沉,屋中人早吹了灯睡下,他这才醒悟,忙不迭放轻了脚步。 可是不等他轻手轻脚登上台阶,房内却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眼前房门“咿呀”一声开启。 一个欢快的声音道:“夫君?” “是夫君回来了吗?” 她夜半梦中就感知他归,欢欢喜喜下床开门迎他,这一瞬间心坎成了泉眼,说不出的喜悦和畅快汩汩往外冒,魏景欢喜极了。 “嗯,是我,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笔芯笔芯!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哦~ (*^▽^*)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emm扔了1个地雷 华小木扔了1个地雷 70、第70章 邵箐惦记上庸战局, 睡得并不安稳,半宿睡睡醒醒,迷糊间,她似乎听见有脚步声接近。 军靴一下下落地,虽急促,但稳而有力, 在寂静的夜里, 格外地清晰。 是魏景! 邵箐对魏景的脚步声还是很熟悉的, 况且在这个亲兵重重守卫的正院, 能肆无忌惮夜半擅进的, 也只有他了。 她一喜,瞬间就清醒了,掀被下床, 连鞋也没穿, 赤脚就奔出打开房门。 “夫君?是夫君回来了吗?” 迎接她的是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 一双蕴含无穷力量的臂膀将她大力抱住, 很紧很紧。 铠甲冰冷, 脸硌得慌,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但邵箐一颗悬了两昼夜的心, 在这一刻回落到地面。 “嗯,我回来了。” 拥抱良久,魏景这才忆起自己满身血污,忙不迭松开她:“我竟是忘了……” “说什么呢?” 他面有歉意, 邵箐却半点不在意,就着庭院石灯幢映过来的灯光,忙仔细打量他。见魏景虽浑身干涸的褐红,却都是从外喷溅上去的,他无伤。 她欢喜极了:“你无事就好!” 谁还嫌弃他呢? 一颗心彻底放下,邵箐仰脸冲他一笑,展臂,主动大力回抱他,迎接他。 他在外浴血奋战,为的是二人。 她丝毫不嫌弃他满身血污,纤细的双臂环绕过他的窄腰,大力拥抱着他,下一瞬,她温顺垂头,娇嫩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 隔着冷硬冰凉的甲片,魏景能清晰感知那种柔软炙热的温度,这一瞬有种什么在胸腔中炸开,几乎是同时,他大力回抱她。 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镶进躯体内。 “阿箐,阿箐。” 他低低呢喃几句,俯身亲吻她,很用力,须臾稍分,定定凝视她迷离的水眸片刻,再次亲吻。 情潮来得又急又猛,魏景抱她进门,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卸下铠甲,与她合二为一。 他甚至来不及进入内间,也来不及替她宽衣,将她放在在一张楠木圈椅上,迫不及待大开大合。 “啊!”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凶猛急切,邵箐骤不及防,根本跟不上,她仰首蹙眉,闷哼一声,一双玉足绷紧至极致。 “阿箐,阿箐……” 他俯身,拥抱她连声轻唤,那一双玉臂动了动,最终攀上他的脖颈,与他回抱,与他交颈。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斥心头,他忘却所有,只垂首寻着两瓣红唇,与她深吻。 ...... 邵箐不知道魏景为啥突然就兴奋了起来,跟磕了药似的,连着来了两回,出闸猛虎般全程不带歇一口气。 感官上的刺激堆积到了极致,最后她一度晕厥过去,好在他心里一急随后就结束了,她才缓缓苏醒过来。 她是趴在衾枕上的,回头有气无力瞪了他一眼,喘道:“怎,怎么了这是?” 他还没洗澡呢? 邵箐十分嫌弃地嗅了嗅,幸好天气不热,没馊,不过下不为例了! 魏景轻轻笑道:“我现在就洗。” “累吗?” 室内没有燃烛,月光从窗纱中筛进,他的侧脸朦朦胧胧,那一双平素锐利的黑眸此刻闪映着光,很柔很柔。 柔化了他的眉眼,柔化了他的五官。 忽有一种不知名感觉翻涌而上,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意料。一丝不知所措涌上心头,但邵箐来不及细细品味,鏖战两场她精疲力尽,只嘟囔一句“当然累”,阖了阖眼,就失去意识睡了过去。 “睡吧,睡醒我们再去上庸。”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 邵箐睡到次日中午才醒,睁眼天色大亮她一惊,战时实在太不应该了,她念叨魏景两句,忙忙爬起床。 “醒了?” 人经不起念叨,一念叨就来了,魏景推门进屋:“正好用午膳。” 邵箐七手八脚穿衣梳洗,不忘回头瞪了他一眼。 “阿箐。” 他从后抱住她,不忘解释昨夜:“我昨儿洗过了,我们一起洗的。” 还有这事? 邵箐愣了半秒才明白他说什么,瞪大眼睛。 昏睡中任人摆弄,自己全程一点不知,即使这人是夫君,且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脸皮还是烧得厉害。 邵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用巾子胡乱擦擦,转移话题:“好了,我饿了,咱们快点用膳吧。” 她忙不迭追问:“上庸攻下了吧?” “嗯,昨天入夜攻下的。” 她说饿,魏景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忙唤了膳,牵她往偏厅而去。 “我们用了午膳就启程去上庸。” 相比起平池,上庸城高池深,毫无疑问被选为大军临时驻扎地。魏晋一大早就起了,和季桓等人上午安排好平池诸事,下午正好出发。 那宜早不宜迟了,两地相距八十里,就算有官道时间也赶,入夜前赶到最好。 嗯,正好观察观察上庸城的情况。 邵箐是这样想的,季桓庄延等人也是这么想的,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上庸城的情况很有些出人意料。 流民。 很多流民,且情况很有些不好。 …… 傍晚,邵箐一行跨马从南城门而入。 上庸,数百年古城,护城河绕城而过,城墙上筑的大青石有斑斑苔痕,上面尚残存不少褐红血迹和刚被战火灼伤的痕迹。 这城池虽昨日刚经历了一场激战,但战场打扫很迅速,已清理得差不多了,城头上下军士林立,井然有序。 只邵箐的微蹙的眉心却一直未曾放松过。 很多的流民。 刚被清理出来的城墙根下,密密麻麻挨坐着许多流民。真的很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个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有目带希冀看着邵箐一行,但更多人一脸麻木。 实际上,在出了上池踏上官道,就已经开始看见流民了,两个一对,三个一群,越接近城镇越多,到了上庸城抵达顶峰。 就南城门这么一小块,一眼望去已过千。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流民?” 邵箐震惊,汉中可是出了名的土地肥沃盛产粮食啊! “夫人有所不知。” 季桓也皱眉,环视周围一圈,他对邵箐道:“这些流民大多从中原而来,也有些是汉中本土人士,近日受战祸殃及。” 说起流民,不得不提一下王吉和许金。 这二位为了攻下汉中当大本营,可是煞费苦心。为了遮掩混进来的手下,还有后续兵源,在许金等人的大力引导下,去年汉中涌入了数目甚巨的流民。 再有一个,起义军开战至今一个多月,激战之下难免波及本地平民,于是,流民数量再次暴增。 流民数目多也就算了,关键还似乎开始染病。 邵箐骤一眼望过去,见二三十步外一个孩子似乎生了病,一张黑瘦的小脸通红,而且他脸上似乎长了什么红色点点的东西。 红色小点孩子的母亲也有,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手去挠了挠。 邵箐心头一突,忙举目四顾,只见疑似发热和红疹的流民,近距离能看清的就有二三十! 她大惊失色:“流民仿佛染了病!” 邵箐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其实魏景和季桓也已注意到了,魏景神色一肃:“先进城!” 他叮嘱妻子掩住口鼻,因为怕传染病。 要是传染病,那就棘手了,一个弄不好这上庸乃至汉中还会成大麻烦。 好在情况没糟糕到这程度。 魏景立即命人隔离流民,并彻查城中百姓情况,将已发热的和出红疹的挑出好些,交由颜明领着军医们检查。 “并非瘟疫。” 疑难杂症啥的,颜明要擅长许多,他一眼就看出五六成,把了把脉便清楚明白,不过为谨慎计,他还是将选出来的数十个流民的一一检查过。 “近日春雨绵绵,流民衣衫单薄无法替换,又多体虚,故而频发风寒之症。” 至于红点,乃荨麻疹,春季乃此症高发季节,流民力疲体弱,个人卫生堪忧,更容易得病。 城中百姓倒少见荨麻,就是风寒发热的也不少。 荨麻疹并不会传染,颜明撇撇嘴:“你们不必惊慌。” 话罢,他弹弹衣袖直接走人,背着药箱的寇月连忙请罪并急急跟上去。 “颜大哥,你不能这般的。” “怎般?我如何了?……” …… 颜明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大家也没在意,关注点都放在流民的病况上。 邵箐问:“夫君,我们是否开仓放药?救治流民?” 怜悯施援只占其一,另外抑制病况也很关键。荨麻疹不会传染,可风寒感冒会。不要小看小小的风寒感冒,古代医疗条件落后,因此病死也算不得啥新奇事。 流民们身体已经掏空,饥一顿饱一顿的,居住条件又恶劣,若再无医无药,能预见届时一倒一大片。造成连锁反应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有可能引出真正的瘟疫。 邵箐话音刚落,季桓立即拱手:“主公,在下附议。” “除了疫病,此乃收拢民心的大好时机。” 身份使然,季桓看问题必先从己方从魏景的利益出发,好比此事,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收拢汉中民心的大好机会。 得了民心,将大大有利于日后。 魏景“唔”了一声,看向张雍。 这么多的流民,药材是大问题,但这问题应无需他们烦恼,因为每个府县都会有常用药材库。 唯一恐会出现差错的,就是城池长官懈怠甚至贪渎,导致药材库空虚而已。 好在上庸城没这么问题。 张雍已出列:“禀主公,今早刚检视过各库,药材库保存完好,库存充裕。” 很好。 魏景满意颔首:“此事就交由文长和……” 他环视一圈,略略沉吟,邵箐主动请缨:“我吧。” 对于战事战策,她略逊色于季桓等人,正好处理这个。 魏景点头同意,但不忘叮嘱一句:“虽只是风寒,然患者你切记莫要近身。” 嗯,很关切了,一如既往,但眼下这么多人在场邵箐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环视一圈,见大伙儿俱一脸正色,她别扭这才少了点。 “那我先过去安排。” 她站起,寇玄也拱拱手,二人匆匆去了。 …… 书房议事还在继续,虽救治流民能收拢民心,有大利与日后,但目前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战事。 邵箐先紧着手里活,至于战策战况,她回头听魏景说也一样。 两者进展俱极佳。 先说救治流民。 官府开设药棚医棚,替流民问诊并发放熬好的汤药,本城贫民也能来。对于流民和贫民,尤其病中凄惶者来说,简直就是久旱甘霖。 他们并不会管这并未本地官吏,只道这新来的杨府君是活命的菩萨,救苦救难。 流民居无定所,影响养病也不利稳定。邵箐和魏景商量过后,辟出几个大宅子当救济堂,先让需要养病的住进去。至于其余没办法安置的,先登记,并告知战事结束后,官府会立新户籍,并丈量荒地一一安排。 这已经不是救命菩萨了,这简直是皇天后土,不少流民当场失声痛哭,跪地“咚咚”磕头。拜了邵箐寇玄军医们,又自发去衙署外叩拜杨府君,互相转告,声泪俱下。 杨泽名声大振,即便上庸城本地百姓也交口称赞,谁不想头顶上的是个好官? 另一方面,魏景率军征桢泉军,期间不出意料和蔡俞周鹏联军也战在了一起,三方势力在汉中郡展开混战。 魏景捷报连连,一月内连下五城,汉中十一城,已大半握在他手里。许金和蔡俞周鹏被逼退至汉中西隅,屡屡反攻俱败,损兵折将,不得不收缩兵力固守剩下地盘。 邵箐随着大军一路前行,药棚医棚也随着魏景胜利的步伐往前推移。至今,汉中东部不但远离战火,且已民心思定,个个引颈期盼杨府君早日旗开得胜,西边儿快快败北。 他们甚至忘记了,现任汉中郡守廖芳,从前头顶上的天,也在西边儿呢。 不过相比起流民和百姓的殷切,魏景本人倒是不急的,甚至在近日,他攻伐的步履反缓了下来。 …… “汉中郡已无悬念。” 中军大帐前,魏景负手而立,目光淡淡远眺蔡周联军大营方向。 汉中狭长,西部四城大部分靠尾部,背后是高山,容易被围堵并逐个击破,而中部地势平坦,更不可能直接拱手让人。于是桢泉和联军便各自在中西部安营扎寨,修筑工事,抵御强敌。 西北方向是联军大营,而西南方向是桢泉残军大营。 之所以说是残军,是因为对方被魏景连次狠击,减员十分厉害,偏流民中喜讯流传,兵源几乎没有了,甚至还有新进兵丁逃了去的。如今,只剩下约二万余人。 魏景目光一转,又扫了眼的西南,转身入帐。 他在首位上坐下:“既汉中已无虞,下一步,诸位有何见解?” 这下一步,就是攻进金牛道。 魏景下一阶段的目标是整个益州,汉中只是第一步。现在第一步完成只是时间问题,那就该考虑如何走第二步。 发兵是必须的,但和汉中郡一样,这需要一个理由。 得师出有名,否则就是公然反叛,连下下策也算不上。 只这一回,连何泓身上也没找到合适空子了。 这就是魏景缓下攻伐节奏的唯一原因,他必须在汉中战事平息前,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事已经不止商议过一次了,可惜始终没有议出良策。魏景发问后,不管是邵箐季桓,还是张雍庄延等,俱蹙眉苦思,沉吟不语。 魏景眉心也蹙了蹙,须臾他道:“既然暂无良策,便先且搁下。” 议另一事,他食指点了点长案:“吕涧呢,诸位有何看法?” 吕涧,一直和魏景联军,现在战事已经进入后半阶段,如何处置此人,该得出结论。留则无碍;倘若不留,在后续的战役之中即可顺势除去。 季桓拱手:“主公,在下以为,吕涧此人暂留之无妨。” 吕涧此人甚至磊落,自从第一战见识了魏景本事,就利索将第一指挥权交到对方手里,此后言听计从,从没想过夺回。 魏景颔首,他也是这个想法。 若时机恰当,吕涧这人未必不可以收服。他的战策随局势应变,倘若日后真不能留,再除不迟。 诸事议罢,魏景便吩咐散了:“明日出战,诸位且去准备。” 话毕,他率先站起,携邵箐转入内帐。 …… “阿箐。” 沐浴梳洗后,魏景拥邵箐上榻,行军床不算宽敞,二人紧紧挨着,他拥着妻子,低声叮咛:“明日我出征,约莫四五日归。你留在营中切莫外出,若有事,与伯言商议就是。” 他明日率军出。 哨马探得蔡周联军蠢蠢欲动,似乎欲潜来突袭,魏景打算明日率先迎上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蔡俞此人颇狡诈,数次三方混战,联军虽败,但损伤总比桢泉军小许多,而他本人的四万永昌军更是几乎没怎么减员过。 联军需要削减兵力,永昌军更需要重重一击,但魏景在得出下一步良策前,这敌寇还得留着,不能用力过猛一棒子给打死了。 有点棘手,再加上魏景打算拖拖时间,所以此次会战,他预计四到五天。 直接开战的战场,他自然不会把妻子带上,邵箐和季桓庄延等人留在大营中。魏景选了两万精锐镇守大营,确保安全无虞。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每次都会事无巨细地叮嘱一遍,邵箐又好笑又感动,搂着他的大脑袋重重亲了一口,笑道:“我晓得了,夫君勿忧。” 魏景立即回亲过去,准确无误衔住两瓣粉嫩的唇。 就知道他会这样! 邵箐没好气捶了下他的胸膛,也不拒绝,十分温顺微启唇瓣,让他长驱直入。 缠绵一个热吻,魏景喘息粗重却没继续,不是明日出征的原因,而是他妻子脸皮薄,这牛皮大帐周围守着亲兵,她害臊不愿意。 邵箐气喘吁吁,捶他两下重新偎依在他怀里,她叹:“唉,真希望能尽快议出良策,不必再左右顾忌。” 若想不出法子,后续只能继续拖着。但拖也不能一直拖,毕竟魏景前期身处不利尚势如破竹,眼下稳占上风总不能拖个一年半载吧? 唉。 她也绞尽脑汁想了,可惜同样没想到。 魏景安慰她:“会想到了,你别急。”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他声音不疾不徐,沉稳依旧。邵箐心中一定,也是,他们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肯定能有法子的,不急。 焦急解决不了问题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阿箐对魏景好感有,毕竟这男人对她极好,天天和她做最亲密的事,但真没心有灵犀到这种地步哇,昨天魏同学脑补过了点哈哈哈哈哈哈 么么啾宝宝们!又到周六日了嘿嘿, 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emm扔了1个地雷 江七七扔了1个地雷 捕获一只名侦探扔了1个地雷 小团圆扔了1个手榴弹 嘟嘟嘟扔了1个地雷 71、第71章 邵箐一再告诉自己不能急, 但她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出现了。 送了魏景出征后,大营安静了许多,她压下繁杂的思绪,先专心忙碌手头事务。 邵箐目前要忙的还是医治流民的事。 此事魏景一方既开了头,救治流民就得一干到底, 否则先前耗费的心力不但成了无用功, 反而还会起反作用。 汉中中部有子午道, 此道直通关中, 另一边的司州去年大旱, 中部便成了流民最密集的地区。 流民密集,而魏景名声大振,即使驻扎郊野, 也有远近乡镇的贫民和流民聚拢过来。再加上颜明医术精湛, 之前救治了好些疑难垂死的, 又不少人慕名而来, 尤其是得了怪病和带孩子的。 邵箐等人商议过后, 在大营南侧最边缘辟出一小块地方, 作为医棚药棚,近日她和寇玄一直在忙碌着这事。 “药材可已入库?” 踏着晨光, 邵箐往医棚行来,在四五十丈远的一处缓坡站定,她举目眺望。只见医棚内井然有序,患病流民很自觉排队, 虽很有些吵杂,但不乱。她点了点头,问起新一批药材的事。 王经拱手:“禀夫人,俱已入库妥当。” 他率数十亲卫牢牢护在邵箐身侧。 魏景不管出没出征,都下了死命令,除了中军大帐,亲卫们不得擅离邵箐半步。 邵箐自己也很注意这一点。 她虽尽心尽力,但从不深入流民之中,最近的,也就这般站在不远处眺望观察。医棚和大营之间守卫森严,而她身边还有亲卫拱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己身份不同,更加谨慎很有必要。 魏景很满意,也很放心,季桓等人也暗暗点头,寇玄更是主动将深入流民的任务接了去。 当然了,也不是没人不以为然的,这个不合群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颜明。他从邵箐旁边经过,瞥一眼里三层外三层的王经等人,照旧撇撇嘴。 “夫人。” 颜明大摇大摆往医棚去了,背着药箱的寇月左右为难,俯身见礼,忙解释:“夫人,颜大哥他……” 咦? 啥时候颜大夫变颜大哥了? 这姑娘一脸焦急,邵箐却半点不在意,含笑叫起挥挥手:“没事,去吧。” 她叮嘱一句:“流民短时间只怕不会减少,你们需注意休息,莫要过度劳累了。” 扎营在此处已六七天,聚集过来的流民逐渐增多,这活是持久战,张弛有道才是正理。 忙碌了一个月,寇月瘦了,累瘦的。不过她显然她很喜欢做这事,人虽瘦了,但一双清澈澄明的大眼睛却因此恢复神采 她欢快道:“我不累的夫人。” 能帮助流民,让他们不再苦痛,即使辛苦,她心头是畅快的 。 “月娘?” 已走远的颜明唤了一声,寇月忙忙应了,回头道:“夫人我过去啦。”。 “去吧。”邵箐失笑摇头。 寇月匆匆转身,邵箐继续举目眺望,这回越过医棚,往营外望去。 医棚地方有限,大营也不可能安置这许多不知底细的流民,因此除去重病患者以外,其余人不能驻留在内。流民也十分理解,轻症者服了当天的药就自觉离开,在营外找个地方暂且安置。 营外其实是荒野,但一路颠簸流离的流民并不在意,找个干燥点的地方就行了。 轻症者极多,加上陪同的,六七天下来,南营外聚拢了不少人,粗略估计得有四五千。 清晨,露宿的流民都起了,陆陆续续往后面另一条溪流行去,孩童或啼哭或嬉戏,大人吆喝着掏出干粮,好一派晨起忙碌景象。 对比起一个月的死气沉沉,如今明显添了生机。 就是人多了点。为防敌方浑水摸鱼,魏景定了规矩营外聚集的流民不能超过五千,要是过了得暂劝退。 不过算算日子,第一批来的也差不多病愈了,等离开后人数就能降下来了,后续循环往复,应不会超标。 邵箐略琢磨,点点头,转身正欲往回走。 “咦?” 她回头时,不经意又掠营外流民一眼。因方才忆起“为防敌方浑水摸鱼”,蓦的,这一眼她忽看出了点不同的东西来。 咦,今天流民分布的位置,和昨日有点儿不一样呀! 南侧营门内设医棚,除重症者不得久留。随着时间推移,南门外聚集的流民越来越多,露宿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这是很正常。 但邵箐发现的是,今日这个露宿区域,和前几日相比有不小的改变。不再是以南营门为中心点均匀往外扩散,而是伸出两翼,沿着大营往两边延伸出颇长一段。 不算很明显,身处其中应也不觉得有什么,但邵箐这般居高临下,却一眼看出来了。 她心头微微一突。 这个形状,有点,有点…… “仿佛呈环抱之势。” 邵箐忙回头一眼,原来是季桓来了,正站在她七八步远的地方,她忙奔过去:“季先生,你也觉得不妥么?” 对于危险,邵箐算是一个第六感比较灵敏的人,虽未必次次都有感觉,但有感觉的时候一般不会出错。她正觉不安,刚闪过要不找季桓说说的念头,对方就来了。 季桓点点头:“环抱之势,利于声东击西。” 他善军事战阵,走出来一看,立即就发现了微妙之处。眯着眼打量半晌,他目光忽一凝:“夫人且看!” 邵箐忙顺着指引看去。 因距离远,她眯了眯眼看了一阵,却见季桓示意的那位置,有几个流民确实透着点古怪。 褴褛衣不蔽体,浑身脏污看不清面容,瘦也是瘦了,但细细分辨,却没有流民普遍的那种干瘪感。 假的! 伪装! 邵箐心头忽闪过这两个词。 她急忙扫视左右,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类似的人还有好些,他们也簇拥着一个病患,不过基本远离南营大门军士扎堆的地方,混在人群里几可乱真。 “季先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魏景昨日领大军出征,这些人的位置立即悄悄发生变化。 谁的人? 桢泉军?抑或蔡周联军? 季桓缓缓道:“悄悄拿下几个,审了就知。” ...... 这回魏景出征,特地留下韩熙镇守大营,邵箐立即唤了他来,三人略略商议,韩熙沉着脸匆匆出去了。 当天中午,就得出结果了。 邵箐没想到,竟然是奔自己来的。 ...... “呜呜我说,我都说……” 一座不起眼的帐篷中,凄哭含糊。青翟卫中有专司刑法的好手,无需招呼太久,这流民出身的桢泉军就熬不住了,彻底抖搂了出来。 “是蔡俞!” 这个洗干净脸色红润的精瘦汉子,塞嘴的布一被扯开,涕泪交流立即道:“这是那蔡的出的主意!” 蔡俞?! 居然还涉及两郡联军? 这双方竟是暗通款曲了? 邵箐三人对视一眼,韩熙断喝:“还不快快说清楚!” “是!是……” …… 原来,桢泉军和两郡联军确实暗通款曲了,还是蔡俞主动联系的许金,在十日天前,二人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守西部的时候。 蔡俞表示,继续这样下去,无需多久你我必败,需另辟蹊径止住颓势。 这二人达成合作协议,另辟蹊径的对象瞄准了邵箐。 蔡俞笃定,只要将杨泽之妻拿在手里,颓势必止,甚至能反胜。 不知这两人如何交流的,反正计划是很快定下,双方在心腹中挑选出略矮且精瘦的,伪装成流民,潜伏过去。 “挑选过后,有约千人符合,由陈军侯所领。” 这陈军侯,是蔡俞的心腹。其实挑选矮小偏瘦的军士,蔡周两人麾下的都是正规军,数量是远不如桢泉军,但这陈军侯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为了谋划成功,许金也就不争了。 七日前开始,携真正的病患,俱轻症,家属不得陪同入医棚的。一天百余人,千名敌军已潜伏到位。 “杨夫人正领了救治流民之事。” 你一言我一语,这几人当中还有一个桢泉军卒长,因此知悉的比较多。 “昨日大军出,陈军侯便欲突袭,可惜夫人始终不靠近医棚,身边又守卫重重,只能暂罢。只陈军侯似乎又有了主意,令我们不动声色引导流民往两侧蔓延,并混在其中。” 再多的,这几人就说不清了,但季桓等人明白,必定是声东击西之策。趁着邵箐每日眺望医棚最接近时,制造混乱并攻入,虏人的成功率最大。 敌人是带了兵刃来的,一柄绕了布条的锋利短刀,缠在大腿内侧。 韩熙冷哼一声:“你们以为制造混乱,就能掳走夫人了吗?” 简直白日做梦! 魏景一贯下的死命令,若不可兼顾必以邵箐安危为先,声东击西之策并不是那么好使的,除非一开始一击即中吧。但邵箐身边除了近身的王经几十人,另不远处还有五百青翟卫精锐,看似巡逻毫不相干,其实拱卫在侧。 一击即中也不可能。 “蔡俞许金痴心妄想,然对我们来说,却是一大良机。” 魏景对邵箐极其重视,也不知道敌方是如何注意到着此事,但吸引季桓注意力,却是另外一个重点。 “金牛道!” 邵箐立即应和,她和季桓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俱看见了惊喜。 没错,就是惊喜。 二人立即想的是,攻入金牛道的籍口可由此制造。 邵箐季桓韩熙立即避开几名俘虏,出了小营帐不远就是山丘顶部,三人干脆踱步而上,居高临下俯瞰百丈外的南营医棚以及营外流民。 “蔡俞周鹏与桢泉军私通,此乃天赐良机。” 季桓目光炯炯:“一旦两者联手攻入我大营,我们即可光明正大攻伐两郡联军!” 现在虽双方打成一锅粥,但实际还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的,但一旦有了这个上佳借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甚至击溃两郡联军后,可追而不歼,将其赶入金牛道,直接追到永昌宜梁二郡,趁势将二郡拿下。 谷城那边,何泓想必会喜出望外并全力周旋。 “先生所言极是!”韩熙邵箐心潮澎湃,连连附和。 “迟则生变,此计需尽快施为,且必得赶在主公大军回营前。” 此计关键在于敌方得明确攻入大营,这是铁证。但若魏景大军归,敌方突击成功率就几乎为零,很可能会打退堂鼓的。 季桓顷刻间就将个中利弊分析得清楚明白,他随即对邵箐一拱手:“夫人,明日还需请您如往日一般到医棚前稍停片刻,略诱敌寇。” 邵箐这个目标是关键,她不出现不但敌方不会行动,且还会警觉。 当然季桓可不敢让她冒险,到时两侧隐藏一万精兵,敌方一动邵箐急退,她平常站这个位置在弓箭射程之外,晃一晃毫无风险。 韩熙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略一迟疑,也没反对。 “好!” 邵箐知道此事有多关键,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季先生,我们先去信夫君,然后立即布置。” 时机稍纵即逝,无法请示魏景再行事,不过去信告知他必不可少。三人立即进了身侧一个营帐,季桓写了一封,邵箐也写了一封。 她仔细写了计划详情,尤其注明虽名为诱敌,但实际没有风险。魏景不乐意她冒险邵箐知道,她也不会用自己的小命冒险。 晾干墨迹,用了火漆,韩熙遣心腹立即将信送出,三人随即坐下,商议明日具体计划。 “外松内紧,今夜悄悄行动,于南营附近营帐隐兵一万,尤其夫人所在位置,必要青翟营精锐,不容半点闪失。” “唔,我亲自挑人,明日我乔装护在夫人身侧,必出不得半点差错。” 魏景多看重邵箐,季桓韩熙心中清楚,即使那位置在安全范围,二人也是万分谨慎,议了又议,布下重重防卫,以确保万无一失。 涉及自身,如何谨慎也不为过,邵箐没任何反对,反适时添几句建议。 这计划最关键其实是东风,操作很简单,略略商议两刻钟,就完事了。韩熙站起对邵箐拱手:“夫人,标下且告退。” 他要下去安排。 邵箐连忙点头:“你且……”你且去吧。 “啊!啊呀!” 邵箐的话未说完,却被一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打断。惨叫声隐隐,似乎从南营医棚方向传来。 她一愣住嘴,营帐外远处已喧哗声大作。 “兄弟们,攻上去!” 一个高亢的男声厉吼:“那娘们就在丘顶的营帐中!事成后连升三级赏百金!若反之,统统提头来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发哈!(*^▽^*) 72、第72章 邵箐三人一惊。 韩熙一个箭步冲至营帐门前, 一把将帐帘撩起。 果然是南营门大乱,不少流民一反先前憔悴无力的姿态,身姿矫健,手里提着明晃晃的短刀,往医棚缺口疾冲而来。 暮春的艳阳高照,刀刃反射出刺目银芒, 锋利至极。有挡路者, 不管何人, 一律利索一刀砍翻。这些人早已预谋, 在一个黑瘦汉子指挥下迅速结成尖阵, 疾奔而来,正欲冲击医棚。 邵箐大惊,难道是消息走漏, 我方计划为敌人知悉, 对方欲先发制人, 攻我不备? …… 邵箐猜对了一半, 韩熙安排去虏人的都是好手, 我方消息并没有走漏, 是这个陈军侯察觉不对的。 此人之慎密,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他自知此行任务艰难, 来之前给所有人安了一个序号,并二十人编成一组,选了组长,约束人手并早中晚三次清点人数, 报之与他。 中午点人,少了几个,他立即意识到不对。 惊急之下一望大营,却发现邵箐再次出现,远远立在营内小山丘的顶端。 其实山丘顶端距离医棚将近百丈,距离远只他视力极佳,观察了邵箐好几天,隐隐约约还是把人认出来了。 此次任务他是立了军令状的,这当口目标出现也是天意,虽极远极难,但对方尚未来得及布置,还有两分希望。 他一咬牙,当即下令解下利刃,结阵冲锋。 “冲!给我冲!” 流民挡道,陈军侯一刀一个,他深知此时才是最佳良机,一旦安阳守军反应过来,希望就更渺茫了。 冲破医棚,立即冲击第二道守卫! 医棚这一块生人多,守卫重重。医棚内外是第一道,医棚与大营之间是第二道,后面还有第三道,以及多达十余的巡逻队伍。 但对比起后面的井然有序,第一道难免分散一些,因为病患多,流民多。且现在人群惊惶奔逃,还给聚拢拒敌带来极大阻滞。 这一阻滞,敌方就抓紧了时机。陈军侯及其麾下军士挥刀不停,惨叫连连,鲜血喷溅,踩着流民的尸首,很快冲破医棚,杀进第二道防线。 “韩熙!” 邵箐眼睁睁看着医棚被冲垮,装满汤药的大桶被推倒洒了一地,军医药童们惊慌往后退。 这一瞬间,就有二名军医被砍翻在地,她惊怒交加,韩熙已经连连下令,调遣守军合拢围剿进犯之敌。 “夫人,先生,您二人且先暂避。” 韩熙抽出佩剑,护在邵箐身侧,王经等人亦然,立即有百余名青翟卫聚拢过来,团团守卫。 “好!” 这当口邵箐和季桓自然不会添乱,二人一边应和,一边往后退。 临转身时,季桓不忘嘱咐:“承平,稍后将敌寇再放进来一些,多留活口。” 好了,现在不用布置了。 虽匆忙,但季桓对己方的战斗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因此说得姿态从容,话语淡定。 邵箐则借着这最后一回头,努力往医棚方向眺望。 她心弦绷得紧紧,军医们都在,颜明和寇月也在。 这些人都是没多少武力值的,甚至连兵刃都没有,她祈祷损伤能减到最低,最好不要出现重伤死亡。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邵箐这一抬眼,她忽找到了寇月。 寇月发巾掉落青丝披散,被颜明牵着左闪右避正往医棚边缘狂奔。两人动作灵活,肯定没有受伤。正当邵箐一喜的时候,忽见寇月一回头,俯身抱起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啊!” 邵箐惊呼出声。因为就在这当口,她看见一敌寇已疾冲而至,明晃晃的利刃直戳寇月的胸口。 “月娘!” …… 寇月回身抱了一个孩子。 四周混乱,惨叫声,喊杀声,她惊慌跟着颜明往医棚边缘狂奔。忽然,她看见前头有个小孩。 两三岁大的小孩,刚她还给他喂过药,当时他偎依在母亲怀里。现在他的母亲不见了,惶惶站在原地啼哭,见了寇月还算熟悉的脸,伸手要抱。 寇月刚才也见了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一晃眼,对方被惊慌奔逃的人群推到,死了,踩踏而死。 这个孩子若不抱起,必是同等命运。 他朝她伸出双手,她俯身抱起了他。 谁知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喊。 “月娘!!!” 颜大哥的。 寇月猛一抬头,却见有一柄明晃晃的刀当胸刺来,刀尖已近在迟尺。 “啊!” 寇月知道自己该躲的,可这一刻她手足冰凉,大脑竟无法指挥肢体,她勉强退了半步,刀尖已至身前。 她要死了! 寇月反射性闭上眼,这一瞬间,她脑中恍惚闪过去世父母的脸。 “月娘!!” 在这个她以为必死无疑的关头,一股大力突然将她一推,她跌坐在地,避过刀刃。 寇月睁眼,眼前是颜明放大的脸。 同时白光一闪,刀刃已捅进了他的后背。 那敌寇解决了挡路者,手毫不犹豫往后一抽,一朵血花爆开。 几滴热血溅在脸上,寇月瞪大双眼:“颜大哥!!” 颜明之前位于医棚中心,为突围已将囊内毒粉系数洒出,千钧一发无计可施,他唯有扑了上去。 “快,……” 鲜血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上衣,颜明强撑着一口气,“快,快走……” 医棚边缘已经不远,敌寇目的是防线是邵箐,直接冲进第二道防线内,医棚边缘安全,聚拢了不少惊慌的人。 寇月力气不小,惊慌搀扶着颜明跌跌撞撞靠近,她一眼看见相熟的老军医,哭道:“马大夫!你救救颜大哥!” 马军医一惊:“快把人扶来!” 他比较幸运坐在医棚边缘,助手药箱一样没缺,那少年连忙起身上前帮忙。 马军医撕开衣服一看,这一刀正中背心,很深,鲜血流速极快,就这么一小会,颜明脸色已微微泛白。 “不好!” 重伤,且止不住血的话,马上就该血尽而亡了。 …… 一场混乱很快就结束了。 魏景留下这两万军士都是精锐,虽一开始骤不及防,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围困结阵,先是几波箭羽乱了敌方阵脚,随后团团而上。 邵箐和季桓退回中军大帐,不到两刻钟时间,韩熙使人来报,战事结束,俘敌六百许,余者全歼。 喜忧参半,苦思不得的攻入金牛道借口有了,可惜医棚内伤亡惨重。 流民死伤人数达四百,军医药童一死七伤,伤势最重的是颜明。 他背心中了一刀,重伤濒危。 邵箐赶到的时候,他正被抬进距离医棚最近的营帐,外伤最精湛的马军医刘军医肃着脸紧随其后。 寇月跟到床前一丈被劝停,回头看见邵箐,两行泪流下:“我错了,我错了,……” 她愣愣地,仿佛失去了心魂。 邵箐忙问:“颜明怎么样?” 胡须斑白的马军医眉心就没松开过,摇摇头:“危矣。” 虽止血及时,没有当场血尽而亡,但这样的外伤,凶多吉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此时刘军医已将颜明背后衣服剪开,正清理伤口。邵箐一看,伤口在后背中部,很深,仍在不断渗着血。颜明双目闭阖,面如金纸。 她心下一凛,这种伤势,在如今确实九死一生。 邵箐定了定神:“请诸位全力施救。” 急也没用,她吩咐闲杂人等一律退出,以免打搅军医施救,拉着寇月,“月娘我们先出去,莫要妨碍马大夫他们。” 寇月当了半年药童,道理也懂,喃喃“是我不好”,跌跌撞撞随邵箐而出。 “月,月娘……” 谁知这时,颜明眼皮子动了动,半睁开眼,唤了一声寇月。 寇月立即回身:“颜大哥!” 所有惊惶所有恐惧,俱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她扑跪在颜明床头,呜呜哭道:“我错了,颜大哥我错了!” 实际救小孩应不错的,但颜明重伤濒死,她又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迷惘,恐惧,通通随眼泪奔腾而出。 “不,不你没错。” 颜明声音很小,他艰难地喘息着,笑了笑,道:“六年前,若非你救的我。我,我早就毒发伤重而死了,如何,如何苟活到今天……” 她就是这般良善的,一直都是。 颜明的肯定,让寇月崩溃大哭:“颜大哥,颜大哥你不要死,呜呜你要好起来……” “会,会的。”别伤心。 颜明声音越发虚弱,他嘴唇动了动,后面的话却没说出来。 他现在还欲言又止,寇月哭道:“颜大哥你要说什么?你快说呀!” 颜明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睑,定定看了一脸泪痕的寇月片刻,最终轻轻道:“月,月娘,若我不死,能,能向你兄长提亲么?” 他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这一刻颜明,一张苍白的脸陡然迸发光彩,在他的眼眸中,邵箐看见了深沉的恋慕。 如沙漠旅人见绿洲,充满希冀仰望,又害怕眼前不过是海市蜃楼。 邵箐震惊,她这才知道,颜明喜欢寇月。 不,应该不是喜欢,这是多么深沉的爱意。 自己其貌不扬,年纪也偏大,而爱慕之人另有心上人,他深深掩下情感,默默守护,从不轻离。 她欢喜,替她欢喜;她失意,与她一同伤悲;她遇人不淑黯然神伤,他鼓励她,帮助她,助她重拾欢颜。 若非垂危,他大约也不会吐露心声,贸然冒犯她。 挚爱,不外如是。 邵箐眼角微微湿润。 事实上寇月也是愣了,颜明呼吸渐轻微,眼皮子开始抬不起往下坠,她回神,大声道:“好!我愿意!” 她眼泪决堤:“好!颜大哥你一定要醒来呜呜……” 颜明眼皮已将要阖上,闻言立即跳了跳,可惜到底没能睁开,他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几无声音的“好”字。 “颜大哥!” …… 邵箐把寇月劝出去了,后者捂住嘴无声抽噎,惊诧,感动,最多的是深深的担忧恐惧。 “别慌,存山会没事的。” 邵箐嘴里这么劝慰,实际心里完全没底,只好祈祷颜明吉人天相,好歹熬过这一关。 好在天随人愿,颜明几度垂危挣扎了两天两夜,他醒了,好歹是熬过来了。 太好了! 邵箐目送寇月扑向床头,二人无声凝望,她吁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去不打搅。 虽此前完全没想过,但月娘不是不能接受颜明的,回忆颜明虚弱带喜的眼眸,她微笑。 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年恋慕修成正果。 很好很好的。 …… 说实话,邵箐被颜明的情意触动了,最美丽的情感,从前她一直以为只存在童话中,没想到身边就有。 她百感交集,非常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咦?算算日子,魏景该回来了。 嗯,等他回来给他说说呗。 攻入金牛道的借口也有了,接信后他应该很高兴的吧? …… 事实上魏景确实在往回急赶,但他的情绪远没有邵箐以为的好。 连连挥鞭,他眸色阴沉,神色绷紧到极致:“加快速度,戌时前赶回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  媳妇儿涉及“诱敌”二字,犯魏同学大忌讳了。本来想把他也写一段的,来不及了,宝宝们咱明天再撸哈(*^▽^*) 么么啾!(づ ̄3 ̄)づ 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呢,笔芯~ 25619829扔了1个地雷 璐璐扔了1个地雷 倔强的许山多扔了1个地雷 小兔叽!扔了1个地雷 ts扔了1个地雷 73、第73章 魏景一直反复强调, 一切以夫人安危为先。 不管是此次征汉中,还是从前大小诸事,俱如此。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军报上看到“诱敌”二字,而他妻子来信,也表示十分同意。 魏景“啪”一声将信纸拍在楠木帅案上, 怒不可遏:“备马!我马上回去!” 此战极顺利, 原定打扫战场后明日回营的, 但他一刻也不能等, 出了中帐立即打马而归。 诱敌, 诱敌! 但凡接近敌人,哪来的万无一失?准备再妥当也难保没有变故发生! 愤怒,担忧, 恐惧, 魏景火烧火燎, 明知现在回去应赶不及了, 但他还是阴着脸连连催动胯.下骏马。 但确实已经赶不及了, 他还在路上, 就收到了新一份军报和妻子来信。 敌寇提前来袭,活捉六百许, 余者尽歼。 妻子平安。 她语气带着轻快,十分欢喜地告诉他,攻入金牛道的借口有了,问他可高兴? 高兴? 他如何会高兴? 魏景一把捏紧信纸, 他要取益州,要天下,要复仇,自有他思虑图谋,又如何能让她冒险? 这等借口,他宁可不要! 她有没有想过,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要如何是好?! 除了复仇,他人生又还有何意义? 再没丝毫欢乐可言! 担忧去了,涌上后怕,继而是不可遏制的气怒,魏景恨不得立即抵达大营,捉住她的肩膀告诉她,他不高兴!他不许她冒一丁点儿的危险! 她做这个决定之前,可有想过他?! …… 魏景在夜色甫现的戌初抵达大营。 数百亲卫紧随当先一骑,径直朝辕门疾奔而来,急促马蹄声如鼓点,带起漫天尘土。 这行人来势汹汹,而事前没有接到任何信报,辕门守卒一度以为敌袭。卒长一边命人吹响号角报信,一边迅速领军士结箭阵,欲放箭逼停。 然那一行人已飞速又往前奔了一段,辕门两侧篝火熊熊,这才看清,来人竟是自家主公。 卒长慌忙撤了箭阵,开门迎接主公。 魏景毫不停顿奔入,猛地勒进马缰。 骏马长声嘶鸣,倏地停下,狂奔一整天的它,大汗淋漓,“咻咻”不停喘着粗气。 “标下见过主公!” 号角甫吹了一声就停下,但正在前营巡营的韩熙还是听见了,他急忙赶出来,正好见魏景翻身下马。 魏景站定,冷冷道:“韩熙,我出征前,向你下了何令?” 韩熙一愣,立即回答:“率军镇守大营,不得有误;若遇险,当以夫人安危为先。”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拱手垂头,不敢分辨。 实际韩熙当时也犹豫过的,但攻入金牛道借口久思不得,机会难逢,而主母虽诱敌但安全无虞,主公的利益占据上风,最终他没反对。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违背了主公之令。 魏景声音冰冷:“按军规领罚。” 韩熙自知违令,心悦诚服,拱手就领命。刚刚赶至的季桓闻言却大惊:“主公,不可!” “此计乃在下主张,责不全在承平,请主公从轻发落。” 商议计策之时,其实季桓有意料到魏景会责怪,但他真没想会这么重。 违了主帅之令,即便韩熙情节较轻,至少也得脊杖三十。脊杖,成人臂粗的实心木杖,三十杖下去,即便韩熙这等年轻体健功夫深厚者,恐也得卧榻不起个把月。 他急急阻止:“请主公三思,夫人并未冒险,即便按原定计策,也可保万无一失。主公……” “万无一失?” 魏景突然打断季桓的话,倏地抬头看过来,下颚绷得紧紧:“如何确保万无一失?!” 季桓忙道:“两边营帐藏兵一万,而夫人所站之位,乃箭矢射程之外。另……” “那位置距离营门多远?” “约四五十丈。” 再加上医棚,即使是百步穿杨的好手,箭矢也失去了杀伤力。季桓急急解释:“若非确定夫人无虞,我们万万不敢这般行事。” “无虞?” 魏景重复了一次,陡然厉喝:“既是诱敌,如何确保无虞?!” 他心中的怒意早已濒临临界点,也就面前说话的是他一向看重的季桓而已,旁人他早就大发雷霆。 饶是如此,他亦疾言厉色,怒喝:“不过四五十丈之距,我若要以箭伤人,百发百中!” 季桓一愣,呃,他主公之能,当世能有几人? 世之佼佼者,如何会衣裳褴褛混入流民之中,只为刺杀他家夫人? 魏景竟思虑到这种程度,并为此勃然大怒,实在完全出乎季桓的意料。 …… 季桓追随魏景多年,他本以为自己还算了解自己的主公的。 魏景重视主母,但母兄之仇刻骨铭心。 取汉中,再取益州,立足西南伺机而出,逐鹿中原,推翻大楚报仇雪恨。 东风一至,环环相扣,若当中一环出了什么差错,恐会错失良机,后续未必能追。 他清楚,所以立即制定了计策;韩熙清楚,所以明知会受罚也未反对;邵箐也清楚,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魏景必然也清楚的。 但他此刻仍怒不可遏:“若要诱敌,当使人伪装之,如何能教她亲身上阵?!” 可是那距离不近但也算不上远,万一被陈军侯窥破关窍呢? 错失良机,后续未必会再寻获。 魏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宁愿舍弃此次良机,亦不教夫人置半分险境!” 借此次机会,他将底线亮明白。今日有金牛道利益,他的心腹认为只要无甚风险,让邵箐诱敌无妨;那倘若日后遇上致胜关键呢?那他们是否也会擅自劝说她? 魏景缓缓道:“她与复仇,同等重要。复仇可再寻良机,……”而她若有损伤,将不可再追。 剩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但在场二人没有听不懂的。 季桓心头大震,慌忙跪倒:“桓错矣,请主公责罚。” 他震惊,早知道主公与夫人患难与共,极其重视,但万万没想到竟能上升到与母兄大仇的同等高度。 惊过之后,就是惭愧,“主公,此乃在下之策,在下愿与承平同罚。” “罢,伯言十杖,承平二十杖。”魏景道:“俱先记上十杖,若后续战事立功,可将功折罪。” 季桓是文士,几下脊杖下去就去了半条命,当然不可真打。他和韩熙忠心耿耿,既然已清楚厉害关系,就从轻发落。 “谢主公。” 爆发一轮,魏景怒气并未泄去多少,脸色依旧难看,他望了眼中帐方向,薄唇抿得极紧。 其实他更气邵箐答应诱敌,气她行事前不多想想他。 但细细辨认,胸腔中翻滚着的除了怒意,更多的还是后怕和忧惧。这次是过去了,但他更怕还有下一次。那种鞭长莫及的担忧恐惧,现在回忆起来他依旧心脏一缩。 诸般情绪翻涌,最终又添做怒意,魏景倏地双拳一收,大步往中帐而去。 谁知这时,季桓却追上来道:“主公且息怒,夫人昨日略见发热,不知如今可痊愈否?” …… 邵箐昨天是有点发热,不知是被传染还是近来奔波累的,不过不严重,一帖药下去发了汗就没事了,魏景行至帐外,还能听见她欢快的声音。 “王经,你说这个合适?” “呃,夫人我不大懂。” “算了,那你先把药材送过去给月娘,我再琢磨一下。” “是!” 王经很快捧着一个匣子出来,见了立在外头的魏景一惊,忙跪地见礼。 魏景冷冷看了他一眼:“都下去领罚。” 王经等人和韩熙一样,都有心理准备,闻言也不分辨,立即应喏退下。 魏景深深吐了一口气,调整一下脸上的表情,才缓步入帐。 妻子生病,不管如何生气他都不能把火气发出来。 只能先略搁两日,等她彻底养好了身体,他再好好分说。 魏景在外头站了有一阵子,努力压下所有怒意,仔细调整一下心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这才转入内帐。 “夫君?” 正翻箱倒柜的邵箐听见脚步声,一回头,惊喜:“咦夫君你回来啦,不是明日么?” 按军报上班师的时间计算,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回到大营呀? 魏景笑笑:“战事结束,就早些回来了?” “找什么呢?” 他上前拉起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他微微松了口气,道:“怎么不歇歇?不是不舒服么?” “早好了。” 邵箐毫不在意挥挥手,搂着他的胳膊笑道:“不过些微发热,我喝一帖药,发了汗就好全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见魏景看过来,忙不迭道:“夫君你给我看看,送这个合适不?” 她拉他坐下,打开匣子。魏景一看,见里头有两只羊脂玉发簪,云纹簪头,雕工精致,品相极佳。 他记得这两支簪子,才得了没多久,妻子极喜欢,因为男女皆适用,此次来汉中就带上备用了,不过并没用过。 妻子的心头好,这好端端是送给谁? “送给颜明和月娘的,他们今天交换信物,定亲了。” 定亲的时候,邵箐也在场。 颜明醒了没多久,杂务缠身的寇玄也抽空去看他,虽虚弱地趴在床上,但他立即向寇玄提了亲。 这事寇玄早就听说了,将妹子嫁给颜明,他是乐意的,于是很爽快答应了。 “寇玄答应了,当场就交换信物定了亲。”还请邵箐当了见证人。 忆起颜明当时脸上迸发的光彩,邵箐觉得他尽快痊愈绝对没问题。 她笑道:“颜明也算因祸得福吧,我觉得呀,要是能让他重新选一次,他还是会选这个。” 下午,邵箐又去看了两人一次。 这回,颜明没有撇嘴冷哼,而是僵着脸扯出了一抹笑。 无他,邵箐可以算是寇月唯一的闺蜜了,寇月对她的到来极欢迎。 身份不同,态度得改,不然寇月夹在中间会很为难的。 进入角色还挺快的呀。 邵箐想起颜明那抹僵硬的笑,她忍不住扑哧一乐。 “原来,颜明守着月娘有六年了。”多年守护,多年陪伴,梦想成真,“真好。” 就是寇月还差了点,她一向把颜明当兄长的,突然角色转变,她虽积极适应,但一开始还是很不习惯。 “不过无妨,他们也算共历了生死劫,就算未生爱意,但还有亲情在,处着处着,总能过得好的。” 邵箐微微笑着。 这一刻她想起杨舒和姚氏,都是童话中才存在的爱情,前者双方契合惜阴阳两隔,颜明和寇月虽差了一点,但却逢凶化吉,终将携手。 上回听说杨舒的爱情故事,老实说邵箐心里是落下点遗憾的,但现在以另一种方式填补回来了。 “真好。” 她一连说了两个真好,唇角始终噙着微笑,清凌凌的杏眼微弯,仿佛盛满了星光。 魏景却一怔。 这微笑,这眼神,似曾相识,他曾经见过一次。 是上回在洛京,妻子叙述杨舒姚氏的相恋过程时出现过。当时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觉得哪里不对,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他觉得对自己很重要的,事后反复地想,但总是不得其法。 后来战事繁忙,又和妻子缱绻缠绵,他就将这事抛在脑后,都给忘记过去了。 但现在他突然就想了起来。 “……不过无妨,他们也算共历了生死劫,就算未生爱意,但还有亲情在,处着处着,总能过得好的。” 共历了生死劫? 就算未生爱意? 好歹还有亲情在? 这一句话如漆黑雨夜里一道霹雳,轰隆隆一声巨响,彻底撕开黑暗,大地呈现一片惨白。 魏景“霍”一声站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还没撸完,得下午或晚上了,卡文……qaq 74、第74章 最初魏景对邵箐的印象, 母后给他挑选的王妃,只机缘巧合远眺过两眼,根本无甚记忆。彼时他认为,迎进门来,给予王妃应有的尊重和尊荣,足矣。 他自小所受教育, 也是这样的。 谁知, 他一朝遭逢大变, 敬爱皇父露出狰狞嘴脸, 母兄惨死, 他被穿透琵琶骨流放西南边陲。 那时候他满腔怨愤,若可以,他恨不得毁天灭地。 在那个他人生最黑暗最狼狈的时候, 有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 喂给他食物和水, 柔声劝他进食, 勿让亲者痛, 仇者快。 那时候, 他分明在她那双清澈澄明的大眼睛中看见忐忑,但她未曾回避, 也未见退缩。 再然后,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脱出枷锁,密林中跌跌撞撞搀扶他前行,最后逃无可逃, 她对他说:“要死,我们就一起死!”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她眼中那抹决绝的光。 同生共死! 在他穷途末路之际,仍有一个人愿与他同生共死! 合乡,平陶,高陵,汉中,他们一路走过来,从相扶相持,到倾心相恋。 她嬉笑,她怒骂,一一印在他的心坎,即便再是时光飞逝,亦永不会褪色。 去他的相敬如宾,他只知道她已是他生命的另一半,若她有所损伤,这世间失去所有欢乐颜色,复得大仇后,他必追随她而去。 她如此的重要,他如此的珍爱她。 他一直以为她也是一样的,二人交颈缠绵,形影不离。 但谁知,今天他发现…… 魏景忆起当时邵箐说杨舒姚氏相恋过程时的神色,她双目熠熠生辉,面上似有光辉,那分明就是憧憬的神色。 憧憬? 人为何会憧憬? 那大约是她没有且仰望。 当时就有一种古怪感觉油然而生,魏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电光火石,他呼吸一滞。 “……不过无妨,他们也算共历了生死劫,就算未生爱意,但还有亲情在,处着处着,总能过得好的。” 邵箐叹息犹在耳边,共历生死劫后无奈无措,这一刹那,魏景忽又想起当初刚抵平陶时,她询问过女户的事。 有一种什么在脑中陡然炸开,魏景头脑轰鸣,“霍”一声站了起来。 不! 不会的。 不会的真的。 魏景呼吸急促,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他拒绝相信。 他想错了,一定不是这样的。 魏景闭了闭眼。 “夫君你怎么了?” 邵箐被他突如起来的大动作吓了一大跳,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颜明身处危急,仍记挂寇月,那你可有想过我?” 良久,魏景睁开眼,他垂头,一双深沉如水的眸子定定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你可有想过,若你有一丝一毫损伤,我当如何?” “我当然想你的。” 邵箐一愣,抬眼看见他面色僵硬得可怕,诧异,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急急解释道:“我就是想着攻入金牛道籍口久议不得,机会难逢啊!” 她就是想着他,想尽心帮他解眼前困难啊! 邵箐有些不安,魏景的状态很不对,有种暴风雨前夕的感觉,这好端端,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我也不会让自己冒险的,那位置是安全区域,箭矢射程之外,身边又有韩熙王经他们,可保万无一失。夫君你放心,我……” “那位置我若用箭,百发百中,不拘韩熙王经,统统不能挡也!” 魏景陡然打断她的话:“我又何曾需要你诱敌?” “我不需要你以身诱敌为我解困,这般得来的进军借口,我宁可不要!” “我宁愿放弃攻入金牛道,也绝不让你冒一丝一毫风险。复仇尤可另觅良机,倘若你有何万一,我当如何?” 魏景一字一句说着,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邵箐心坎,她知道魏景极重视自己,但她从没想过尚凌驾于他母兄大仇之上。 这一刻,他一瞬不瞬与她对视,那双漆黑瞳仁迸射出激烈火花,炙热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睛。邵箐忽然有种什么预感,她心跳漏了一拍,继而失控“砰砰”狂跳起来。 她慌了,移开视线:“那好,我那我以后再不冒险,只出谋策划再不亲身涉及。我都听你的,你放心……” “阿箐,我心悦于你,爱愈性命,故而容不得你涉半分险境。” 魏景不允许她半分逃避,直接了当问:“那你可心悦于我?” 他大掌掰正她的脸,俯身定定看着她的眼睛:“如我待你,如杨舒待姚氏,如颜明待寇月,那般心悦于我?” 百般契合,交颈相拥,床榻缠绵,她的回应千真万确,魏景怎么也不肯相信,她待他无男女之情。 他定定看着她:“阿箐你回答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邵箐一怔。 有一种预感落实的感觉,不知道为何魏景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但她知道他非常认真。 突如起来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很不对劲,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邵箐有些不安,攥了攥手里匣子:“今儿你是怎么了?” 魏景不答,只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问:“阿箐,夫妻多时,你可心悦于我?你对我究竟是何种情感?你告诉我?” 他迫切要得到答案,态度十分强硬,避无可避。 邵箐呼吸一顿。 何种感情? 她和魏景的情感经历颇复杂。 一开始,其实她对他只有战友情。她和他跳过了恋爱期,没经历过丝毫怦然心动就成了真夫妻,赶鸭子上架,她当时无奈又无措,只能强迫自己适应。 后来,夫妻相处日久,同伴情转化为亲情。只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人非草木,她已真心接纳他成为她的丈夫。 是丈夫,小意缠绵,温柔缱绻,天天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她又不是铁石铸成的心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她是喜欢他的,对他有好感,这非亲情,而两者相结合,形成了最独一无二的情感,厚且重。 她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但邵箐知道,魏景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他想要纯粹的爱。 其实魏景的感情变化,邵箐并非一无所觉,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尤其近日,他目光仿佛能将她看化,缠绵间都舍不得退出。 他想要她一起坠入爱河,抵死爱恋,用浓纯的爱意碰撞出最炙热的火花。 可是人感情并非自来水,哪能说来就来,需要转换成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的? 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只是今日他挑得明明白白,她避无可避。 邵箐抬头看他,他看似平静,实际下颚绷得紧紧的,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蕴含着恐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希冀。 她心蓦的有些痛。 其实她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这一刻心里还是难受极了。但她也从没想过骗他,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之人。 邵箐抱住他,轻声说:“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昔日种种艰难,你我二人携手同行,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与你相比拟。” 语调轻缓,缓缓道来,她紧紧抱住他,十分认真地说:“夫君,我心里唯独一个你,此生此世再容不下第二人。” 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人了,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只会有这一个丈夫。 “喜欢?” 只是喜欢。 她动了情,说话间眼眶微微发热,可魏景也听明白了。 他缓缓重复一遍,定定看着她。 和先前猜测落实了一半,她是喜欢他的,但距离他曾经以为的两情相悦差之远矣。 但今天以前,他还以为她爱他,就如同他极爱她一般。 魏景扯了扯唇,露出一抹不是笑的笑。 在这一刻,所有迫切愤懑,期待希冀,都变得黯淡失色,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男人,愣愣站在原地。 他喃喃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邵箐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不,你很好,再没旁人能比你更好了!” 是她不好,是这该死的古代不好,“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先听我说……” 魏景看着她双唇一张一翕,神色焦急,目光关切。她说他很好,但方才关键却未见再提起,也没再有半分让步迹象。 彻底扑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也是,他最知道她的,她表面柔弱,实则坚韧,头脑一贯清晰,最明白自己做什么的。 这一瞬,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胸臆间有什么在翻滚着,很闷很疼,他眼眶发热。 魏景再无法待在此处,一把扯开她的手,霍地转身,大步往营帐外行去。 “夫君,夫君!” 邵箐心慌意乱,急急追上去抱住他:“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放开。” 魏景想走,但脚下像生了根似的难以挪动,她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柔软,他双眼酸涩,一滴泪水落下。 他抬手一抹:“你先放手。” “我不放!” 邵箐死死抱住他,他抹脸的动作她看见了,她哭道:“我不放,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 她不爱他,又不让他走。魏景喉头滚动着,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手用力绞着,尖锐地疼,有什么在一同翻滚着,瞬间,连同他先前努力压下的怒气一起爆发。 他霍地转身,厉声喝问:“那你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魏景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也就是在妻子跟前他才这般温和,胸中翻腾的情感到了一个临界点,瞬间爆发,愤懑,不甘,气怒,瞬间被点燃。 他大力捉住她的肩膀,怒声喝问:“你是铁石心肠么?” 他都已经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的,她还要怎么样? “亲情?” 魏景冷冷一笑:“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一开始也不认识她,他一开始对她也是同伴之情,一样的经历,一样的时间,为何他是挚爱,而她却成了所谓的亲情。 他全情投入,而她处处保守。 “说到底就是你不愿意?” “你心里不愿意,那便只能处出亲情来,只得了一个淡淡喜欢。” “你不是不懂,否则如何会艳羡杨舒颜明?你只是不愿,不愿意敞开心扉。” 魏景讽刺一笑:“我说得可有错?” 她既懂,然若的厌恶他,又如何处出好感?处出喜欢?但这份好感和喜欢,却无论如何也转化不成爱意。 始终欠缺了一点,魏景并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够,那欠缺的这一点,就只能是她心底不愿意。 不愿意敞开心扉爱他,让自己抵达一定距离后,就不再靠近。 魏景恨自己的敏锐,将一切彻底想明白后,他左胸处跳动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人掏了去似的,空荡荡的,钝疼钝疼,疼得他浑身颤抖。 他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她,为了她,一切都能让步,就算母兄之仇,也能暂退一步,而她…… 所有伤心,愤懑,失落,气怒,最终化成一句话,“阿箐,你不信我。” 他的心冰冷一片。 疾风暴雨后,简简单单一个陈述句,却彻彻底底将邵箐的情绪击溃。 她失声痛哭。 没错。 原来是她不愿意。 邵箐一直没刻意往这方面想的,只潜意识里小动物的本能驱使她这么做了,今日却被魏景一句话喝破。 她为何不愿意?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男尊女卑社会,男人轻易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能贤良淑德。 她害怕。 她哭道:“我善妒,我再容不得夫君亲近旁的女子!” 魏景一愣,却怒道:“我何时有旁的女子,我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他知道,自己已把妻子心中深藏的情绪逼出来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 他怒不可遏:“就是因为此等臆想,你就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 “我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不肯真心以待,直说便是,何用弄这些子虚乌有的借口!” 魏景步步紧逼,邵箐再忍不住,她豁出去吼了:“那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四十年后呢?!” 脚下一个趔趄,她跌坐在地,一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决堤而出。 是的,原来自己一直都怕这个。 此时浓情缱绻,未知日后如何,多少情深爱侣,最终同床异梦。 魏景这身体素质,四十年富力强,五十也绝算不上老。 那她呢? 即便气质优雅风韵犹存,那又如何跟二八二九的鲜嫩小姑娘相比。 推翻大楚,复得血海深仇,他可是奔着当皇帝去的。 君权至上,他要尝尝鲜,也就招招手的事,那届时她要如何自处? 傅皇后,先帝后宫无数,只一个月有过半数时间歇在她宫里,这便是情深一往。即便傅皇后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邵箐能一样吗? 自然不能,二十年的现代教育和生活,将她坚定地划分在另一边。 倘若只有她一人,她爱了就爱了,大不了最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拼了一条命,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到了那时,她不止一个人,她还有孩子。 作为一个母亲,泄愤之余,总不能拖着孩子垫背吧? 还有,这个她同样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总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的孩子吧? 若是如此,她死不瞑目。 所以最好的,是她有所保留。他不变,就快快乐乐过日子;若他真变了,她伤心一场,也就熬过去了。接着还能笑脸相迎,时不时打点感情牌,确保自己的孩子上位。 邵箐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潜意识里小动物本能驱使,她已经在采用最安全的方法。 可是,可是现在魏景不答应,他要她掏心掏肺,和他一般爱着他。 可她和他不同,她没有退路啊! 泪如泉涌,她哭道:“你是男子,自不知这世间对女儿的苛刻。我母亲从前爱恋父亲,倾心相待,只她不过是难以孕子,父亲便翻脸无情,另纳新爱!” 说的是上辈子的父母,也是这辈子的父母。 上辈子邵箐家境极佳,父母门当户对,热恋结婚,是当年人人称羡的爱侣。可惜不过三年,她母亲孕期,他父亲就出了轨,还美其名曰正常交际,大家都这样,你不必在意。 上辈子的母亲尚能愤而离婚,另觅良人,这辈子的孙氏,处境就更糟糕。 说出来可能不信,邵贺和孙氏初成婚时,还有过一段鹣鲽情深的日子,孙氏貌美,邵贺甚至为她遣散了通房们。一度,孙氏以为自己寻获最难得的如意郎君。然可惜的是,她一朝生产伤身,邵贺立即变脸,毫不犹豫就转身娶了个表妹贵妾进门。 孙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一双儿女咬牙苦忍,她甚至来不及伤感,就得为了世子之位和妾室斗得火花四溅。 “我害怕!” 邵箐呜呜痛哭,撕掉所有漂亮的外皮,她其实就是怯懦不敢,怕伤痕累累后在痛苦中挣扎。 什么亲情,什么好感,统统都是狗屁,这该死的古代!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我真做不到,不要逼我,求你了!” 魏景的苦苦相逼,让邵箐情绪彻底崩溃。情绪剧烈起伏,带来的是头部一阵阵钝钝的痛,她捂着额头,痛哭失声。 “我如何就和你父亲一样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魏景气极,不忿,又夹杂着深深的委屈:“你那父亲绝情趋利,有哪一丝一毫能与我相比?这世间男子又与我何干?我怎么就会像他们?!” 一顶莫须有的帽子硬生生被扣在头上,偏他最知妻子心念坚定,一旦存疑只怕难以更改,一时又急又气。 只他见她捂住头部,就知是旧疾复发,却不敢再逼迫,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她呜呜哭着,伤心难受。 魏景委屈气愤,又隐隐直觉再难改妻子想法,越想越生气,气极踱了几步,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二更来啦!(*^▽^*) 宝宝们么么啾!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emm扔了1个地雷 要吃粽子吗扔了1个地雷 360度旋转跳跃飞天小扔了1个地雷 123扔了1个地雷 75、第75章 魏景重重摔下帘子, 立即吩咐王经去唤军医来。 王经一干人在外早听见争吵声,见主公面沉如水,大气不敢喘,连忙飞快奔出,架了军医营医术最好的两个老大夫来。 魏景立即命二人入内给邵箐诊治。 帐内很安静,只隐隐传来几句极轻的说话声, 他阴着脸在帐外来回踱步, 一刻钟功夫已觉等得极久。 好不容易帐帘一动, 二名军医鱼贯而出。 不等见礼, 他立即问:“夫人如何了?” “禀主公, 夫人无大碍。” 邵箐的宿疾,军医们不但知道其实还挺了解的,因此检查诊断十分快速。一个蓄了长须的老军医拱手:“夫人此乃宿疾, 不需用药, 只待心绪平复后便不药而愈。” 他见魏景面色沉沉, 连忙又补充一句:“我等为夫人略施了二针, 夫人已睡下, 待清醒, 便全然无碍。” 两位军医轮流禀报,都说夫人无碍, 主公不必担忧。邵箐的宿疾,魏景了解得其实比军医还清楚,既然睡着了,醒来必定无事。 只他仍命人把寇月唤来, 入帐伺候,若有不妥,立即唤军医来。 他还生着气,却依旧这般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唯恐她不适不妥无人照顾。而她却不肯敞开心扉爱他,他说的话一句不听,只一意思疑他以后会有旁人,像她那不知所谓的父亲。 魏景越发胸闷气短,沉了脸吩咐寇月几句,后者唯唯诺诺撩起帘子进了帐。他回头盯着晃动了帘子看了片刻,余光却见季桓匆匆赶来。 “什么事?” 魏景脸色阴沉,语气硬邦邦的,季桓奇怪照说主母生病应闹不起来,他忙一拱手:“主公,如今攻入金牛道籍口已有,应尽快取下汉中郡才是。” 魏景眉心一蹙,却先问:“俘虏可已审过,那蔡俞是如何知晓夫人之事?” 他脸色阴沉,居然还判断拿下他妻子,不但止住颓势甚至还能反胜? 季桓忙道:“已经审过了,那陈军侯供述,自上庸我方大胜后,蔡俞便使了眼线盯着我军,尤其主公与吕涧。” 魏景对妻子难舍难分,每每大胜后总星夜打马而归,他十分谨慎小心,以免露了行踪被人窥去。但常在河边走,偶尔总会湿湿鞋的,毕竟道路拢共那么几条,人马目标太大。 蔡俞心思狡诈,仔细斟酌思虑,居然猜度出真相了。 魏景眯了眯眼,杀意一闪而逝。 蔡俞不能留。 也是他当局者迷了,这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心有挂碍竟忽略过去。 以后切不可再犯。 “主公,我们当尽早攻入汉中郡,而后进军金牛道,迟则唯恐生变。” 时机可一不可再,若失,唯恐不会再来。 季桓一说罢蔡俞,立即再次催促魏景:“主公,明早出兵最好,挟先前大胜之势,事半功倍。” “唔。”这道理魏景也很明白,颔首:“传我令,三更造饭,五更启程。” 现在已经二更末,他马上又该出征了,而且这一次,不管多顺利耗时也不会短。 魏景回头看了中帐一眼,又气,想必她也不在意他是否在她身边,出征时间长短的。 反正她只是有些许喜欢他罢了,半点不会牵肠挂肚。 …… 头部一阵阵钝钝的痛,心也难受极了,邵箐昏昏沉沉,抽噎着睡了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帐内另一边角落点了一支蜡烛,发出微弱的光。 头不疼了,脸也清爽洗干净了,但眼睛干涩,有种热涨的不适。邵箐侧头,见帐内多支了一张小床,上面躺着一个人,借着朦胧烛火,是寇月。 邵箐没有惊醒她,只静静地躺着。 耳边响起呜呜的号角声,二长一短,是祭旗出征的讯号。 魏景又要出征了。 也是,进军金牛道的借口终于有了,战机稍纵即逝,出兵越早越好。 这个不能拖。 想起魏景,邵箐闭了闭眼。 其实她应该仔细思考一下今晚的问题。 但是她不想动,身体不想动,脑子也不想动,剧烈爆发过后,人恹恹地,深沉地疲惫席卷全身。 她缓缓蜷缩成一团。 很累,明天再想吧,现在她只想放空思绪睡一觉。 …… 魏景再次率大军出征。 此次他毫无顾忌,鏖战日余,攻破蔡周联军大营,随即挥军西进,连破扶离、乐都、平城、占阳四城,大败蔡周联军与桢泉军。 汉中十一城,悉数落于魏景之手。 蔡周联军与桢泉军溃败,在魏景大军有意无意地纵容之下,蔡俞周鹏及许金率残军往金牛道方向逃遁。 魏景勒马,立于山峦之上,冷冷看残军从脚下仓皇而过。 “传令,将六百俘虏悉数放出,与残军一同驱赶入金牛道。” 蔡俞周鹏也拼命往金牛道赶,大概二人以为,入了金牛道就安全了。毕竟回到自己地盘,而汉中郡内再如何相争,魏景也是不敢打破益州平静的。 魏景冷冷一笑:“传令张雍,立即按计策行事。” 传讯兵飞速打马,紧缀在残兵之后的张雍爆出一声厉喝:“好一个蔡俞周鹏,竟敢勾结桢泉叛军!趁我大军出征袭我大营!勾结叛军,罪该当诛!” “勾结叛军,罪该当诛!” 数万大军齐声呐喊,声势震天,唬蔡俞周鹏二人魂不附体。 接着张雍厉喝道:“将士们!随我来!斩杀勾结叛军者,以正法纪!!” 登时,方才还苦追不上的魏景大军,声势大振,急急掩杀上前。 蔡俞目眦尽裂,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只得强提一口气,怒吼:“传令,全速前行!以最快速度过金牛道!” 敌人意图已显露无遗,只是他不得不被动接受,如今只能尽快返回大本营,重新率军拒敌。 他咬牙,他就不信了,永昌宜梁所有守军加起来,数量胜于敌方,那还是自己的地盘,对方还能势如破竹攻陷不成? 哪怕暂处下风,只要略拖延时间,三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管。 哼,这益州还不是你姓杨的一言堂! …… 邵箐蒙头睡了一天两夜,眼睛不疼了,疲惫感也全消,她很快就恢复了精气神。 只是她立即就得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了。 捷报一封接一封,前方大军冲锋陷阱,他们自然得做好后勤和战后工作。 安抚百姓,招降逃卒,流民登记,还有之前承诺的丈量荒地,按人头安排,等等等等。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随着魏景攻陷整个汉中郡,他们转移到郡治所南郑,把总整个郡府的战后善后工作。 “府君已经率大军攻入金牛道了。” 说话的是寇月。她自从被魏景安排过来后,虽邵箐好了让她回去,但她也没答应,每天都两边跑,看过颜明后就过来照顾邵箐。 她在家偶尔听兄长说两句,也知道攻陷两郡的困难之处,因而哪怕知晓自家主公了得,也不免忧心忡忡。 邵箐搁下狼毫,把公文叠好,“希望尽快有捷报传回吧。” 说忧心,她当然也有的,但怎么说呢,因为之前和魏景说起过进攻二郡,他挺从容的,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因此现在倒没那么忐忑。 “夫人,您……” 寇月转移了话题,不过有点吞吞吐吐的,邵箐笑道:“怎么了?快说说。” 寇月想了想,小小声道:“夫人,我嫂嫂告诉我,男人有时性子倔,我们不要硬碰硬,要以柔克刚……” 原来是在劝邵箐。 那日魏景脸色沉沉,而邵箐一脸泪痕,很明显夫妻俩是吵架了。寇月还是第一次见邵箐这个模样,她心里暗暗着急,但邵箐明显没打算倾诉,而她也怕自己逾越还不懂处理问题,只她还是担心的,想来想起,最终还是委婉说了自己最认可的方式。 邵箐一愣,随即一笑,小姑娘很有心了,冲寇月眨眨眼睛,道:“嗯,我知道的,没事。” “你不去看看颜大夫么?” 应和几句,邵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寇月再不去颜明就该生闷气了,她笑道:“快去吧,颜大夫等着你呢。” 寇月有些不好意思,见邵箐听进去了,忙道:“嗯嗯,夫人那我一会再来!” “明日再来吧,今晚回家用个晚膳,你兄长好些日子没腾出空回家了。” 寇月一溜烟走远。 邵箐目送她背影消失,微微吁了一口气,推开隔扇窗,瞥一眼夕阳,有些出神。 冷静下来后,其实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和魏景的问题了。 也不是谁的错,但暂时她真没办法解决。 她知道他挺委屈的。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好,但眼下他确实是真心真意,将一颗心都给了她,不二色也是真心话。全心全意付出,渴望获得同样回应,非常合理且正常。 尤其他这么偏执的性子,又敏感,伤心气怒只怕不止成倍增长。 越在乎,反应才越大。 唉,可是邵箐也没办法,她也有她的困难,社会大环境真实存在无法改变,疑虑和顾忌,哪怕她本人也不是想消就消的。 此题无解啊! 等魏景回来后,找个机会两人谈谈吧。她知道他难过委屈,其实他并没做错任何事,唉,只盼二人说开后能互相体谅了,不然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本来打算先给他写信的,但想想还是算了,战事紧急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而且他大概现在也生着气呢,这种事当面说最好。 邵箐遂按捺下欲写信念头,一边忙碌公务,一边关注前线战况。 前线进展顺利,魏景准备充足,攻城略地速度极快,捷报一封一封传来。 十一天,永昌郡被攻陷,蔡俞枭首,魏景顺利率军攻入宜梁郡。 怀城,侯河,甘陵,一路往南,最终兵临宜梁郡治所上春城下。 …… “报!” 半月后的一个午后,急促的脚步声从衙署大门一路向里,传信兵高亢的声音响起:“上春城大捷,宜梁郡大捷!” 魏景攻下上春城,将宜梁郡收归囊中。 炎炎夏日,南郑衙署欢呼声不断,邵箐松了一口气,随即面露欢欣笑意。 但谁知,“禀夫人,季司马有一封信要呈给您。” 季桓,任行军司马,此次随大军出征。 季桓怎么特地写了一封信给她? 邵箐微微蹙眉,连忙接过信封拆开。 “夫人,可是有何事?”庄延见她面色一凝,连忙问道。 邵箐掩下信,忧道:“夫君负了伤,季先生欲请我前去照顾。” 作者有话要说:  根本的问题,要一下子就彻底解决挺难的,但揭开也是好的,揭开才能想办法嘛 宝宝们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梁熊熊扔了1个地雷 19371662扔了1个地雷 温言扔了1个地雷 舒心遂意扔了1个地雷 么么哒扔了1个地雷 雅琪扔了1个地雷 a余志敏扔了1个地雷 a余志敏扔了1个地雷 山有木兮木有枝扔了1个地雷 佛曰不可说扔了1个地雷 76、第76章 魏景的伤, 是在攻陷上春城的最后一战负的。 此战相当激烈。周鹏虽平庸,但其次子周英却极骁勇善战。汉中郡周鹏携长子出征,到了征伐宜梁郡时,这次子却给魏景制造了好些障碍。 不过这一切,都阻止不了魏景大军推进的步伐。 激战到最后,张雍率前锋军杀上城头, 与周英大战在一起。二人也算棋逢敌手, 正难分高下之时, 魏景忽发现有人瞄准张雍背心欲放冷箭。 他立即张弓搭箭, 欲射杀对方, 谁知这时余光见另一处又有银芒闪动,冷箭的目标也有他。 魏景立即躲避的话,张雍必重伤, 于是他手一松发箭后再急退, 有点晚了, 右肩被刮伤。 特制精铁短箭撕破铠甲, 刮出一条血痕, 本是轻伤, 但他立即就发现,这箭喂了毒。 魏景当机立断, 立即抽出佩剑把沾了毒的那一块皮肉剜下来。 为了尽量清除毒素,他剜得很深,登时血流如注,另外加上余毒, 很是折腾了一番。 如今余毒已除,他正身处上春城,边处理军政二务,边养伤。 …… 永昌宜梁二郡位于益州东北,北毗邻金牛道,南连接东临安阳二郡,连成一条线,俯瞰益州中南,俯瞰谷城,战略位置极佳。 除了东临郡,其余四郡的实际控制权已经落入魏景之手,益州十二郡,三分他得其一。 而东临郡,明面上也是他们的,毕竟现在打的是二郡联军旗号。 魏景的动作,五郡的战略位置,已到了无人不为之侧目的地步了。所以他除了毒后半口气不歇,立即就一边安排二郡布防,一边再次去信何泓,告诉他这个“天大喜讯”。 “谷城情况如何了?” 负伤又失血不少,余毒颇厉害,甫拔除就投身高强度公务中,魏景这伤养得真不算好,脸色泛白,但眉目一如既往肃然,召诸大将谋臣入帐议事,他腰背挺直端坐上首。 季桓拱手:“禀主公,刚接报,如今谷城已沸沸扬扬,何信一派怒斥何泓及主公吕涧心怀不轨,而何泓一派咬死蔡俞周鹏及其麾下私通桢泉军,罪该当诛,刻不容缓。” 魏景颔首,一如所料。 目前还不是将他所图彻底暴露的最佳时机,因此他刚率军出了金牛道,就立即遣人送信给了何泓。 永昌宜梁二郡明面上是落到何泓手里的,不过他也不算太骤不及防,应对何信没落入下风。 能想象到谷城两派的混战是何等激烈。 魏景点了点楠木大案:“何允呢?” “何允据说已病得极重,无力约束二子。”所以才会吵得这么厉害。 季桓猜测:“据报州牧府医者进出极频繁,又张贴了告示公然纳医,何允大约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熬不了多少时日正合适,二位公子的争斗就会产生质变,已方正好趁势而动,伺机谋取益州。 魏景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何泓是否一如既往地信重他。他后续是计划,是得按照这个信重程度调整的。 正这般想罢,何泓的回信就到了,后脚来的,还有魏景放在谷城眼线的信报。 自从出了金牛道后,魏景传令谷城,全力收集信息,但凡涉及州牧府及两派动向的,事无巨细,一一报来,因此每天都厚厚的一叠。 魏景先看了何泓的回信,何泓语气一如既往地亲近,信很惊喜,大大夸赞,并让魏景尽快处置好战后事宜,还有布防等工作。 魏景表情并无变化,意料之中的回信,窥不见何泓半点想法。 反倒是眼线的信报,有一处引起了他的兴趣。 “五月十三,谷城城防的夜间口号,”魏景玩味挑了挑唇:“为青狼。” 去年,何泓调任为兵曹从事,主军事。当然他无法将一州军事都握在手里,但明面上,谷城城防是归他管的,何允病中,这夜间口号必然是他定的。 夜间口号,巡夜军士碰见必先互问,为的是防止外敌混入。作用很重要,但制定却可信手捻来,不拒天上地下,随口一个,每夜一换。 五月十三,正好是魏景密信入谷城的当天,报喜的,他攻下上春城,彻底拿下二郡。 “青狼?” 张雍正要问,季桓却皱眉道:“狼者,凶悍却难驯也,养之易噬其主。” 魏景冷嗤一声,扔下信报。 “杨泽”惊人的统军能力和战斗力,看来让何泓心生忌惮了,因为“救命之恩”而打消的猜忌重新冒了头。 大约何泓斗垮何信上位之后,就了铲除“杨泽”之时。 不过也没关系,何泓是上不了位的。 表面和谐没有打破就好。 魏景不甚在意。 “诸位,今日到此为止。” 事议得差不多了,他揉了揉了眉心,便吩咐众人散去。 魏景伤养得不好,仍有些虚弱,精力略逊于平时,一整天下来,难免疲惫,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一些。 “主公伤势未愈,又公务繁忙,身边无人照顾,不妥。” 季桓道:“不如请夫人南下上春,正好为主公分忧,又能仔细照应。” 魏景一愣,唇抿了抿:“不必,些许小伤,何须劳师动众。” “呃,有一事,桓公务缠身一时竟忘记禀告主公,请主公恕罪。” “何事?” 季桓吞吞吐吐:“那日取下上春城后,捷报立即发回汉中。主公受伤中毒,桓不敢隐瞒夫人,只又逢主公正拔毒治伤,不能禀报,于是桓便擅作主张,去信一封告知夫人。” “夫人接信启程,想必这二日便至。” 季桓拱手:“公务缠身,事后竟未曾禀主公,请主公恕罪。” 他话罢,偷偷往上觊了眼,只见自家主公眼睑微垂,“……既如此,罢。” 季桓和张雍对视一眼,二人默契低下头。 …… 这次出征,季桓等人有点不好过,倒不是战事不顺利,而是中帐气氛太紧绷。 魏景一贯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尤其出征,更是肃然。只不过这回,可不仅仅是肃然。寒霜罩面,眉目含冰,极为严厉,季桓等人犯错倒不会,但天天待在这种大气不敢喘的氛围当中,压力也很大呀。 张雍偷偷说,他宁愿一口气不歇继续杀敌去也。 究其原因,还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中帐守卫嘴巴极严,倒不会漏出消息,只是季桓刚好赶上了个尾巴。而张雍却清楚主公是因何气怒回营的,这转一圈就黑着脸出来,冰得能冻死人,没费多少力气就猜到了。 且除了夫人,谁还有这本领? 屏气凝神熬了一个月,好了,夫人来了肯定得没事的。 应喏一声,刚转过身,张雍悄悄给季桓比了个大拇指。 …… 心腹们的小动作,魏景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占满思绪的是,妻子要来了。 马上就该到了。 乍闻消息那一瞬,他一喜,随即又压下了。 来了又怎么样? 他负气地想,她也没多欢喜他。 刚争执时是气得真的狠,但禁不住还是想,一个月时间过去了,被怒焰充斥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 更想。 若要问还气吗? 气是气的,只是刚才一句负气话想罢,心里却酸涩极了,像被什么绞动心肺,慢慢地收紧,一阵阵钝痛难忍。 他忍不住捂了捂心脏位置。 即使她不愿意敞开心扉,即使她不信他,他还是爱着她,不减半分。 魏景忽又气了起来。 哼,说不定,她未必会来,她不是不甚欢喜他的么? 这般一想,他一愣。 她会不会真不来? 再不管他死活了? 这么一想,魏景彻底坐不住了,“霍”一声猛地站起。 案上宗卷被带倒一叠,“哗啦啦”洒了一地。他唇角紧抿,欲举步却不知去往何方。就在此时,却听见有一阵喧哗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隐隐而起,沿着廊道正由远至近往他外书房快速而来。 …… 邵箐一接了信,立即就打马往南,一路疾行,穿过金牛道,永昌郡,抵达宜梁治所上春城。 古朴城池巍峨雄伟,她心有牵挂半眼不多看,一意直奔位于城中央的郡守府。 即便没有季桓悄悄叮嘱,亲近守卫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一路畅行无阻,直奔外书房。 匆匆推门一看,宗卷公文倾泻一地,乱哄哄的,她一抬眼,只看见立在书案后的高大男人。 剑眉长目,英气逼人,只这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庞如今却泛着苍白,唇色也淡了些,比离别前添了虚弱。 邵箐心一下子就疼起来了,除却一开始那段逃亡时光,何曾还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一贯都是矫健有力的,给人凭添一种无坚不摧屹立不倒的信心。 “怎么就受伤了呢?”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虽清楚战场刀剑无眼,但她还是喃喃问道。 邵箐仔细打量了他的脸色,又伸手轻触他右肩。薄薄夏衣之下,裹着层层细麻布,触手厚实,可见伤势不轻。 她皱了皱眉,还伤得这般重。 “可得好生补养回来,不然日后要吃亏。” 她一脸疼惜,柔声细语一如旧日。魏景见了人,一颗心落回去,郁气就上来了。 他蹙眉:“些许小伤,有何妨碍?伯言自作主张,该罚。” 不是他让她来的,魏景绷着一张脸,语气也硬邦邦的。 邵箐将他按坐在身后太师椅上,太师椅宽敞,她挨着坐在他身侧,也蹙眉。 “季先生不写信,难不成你就不告诉我了?” 此前,夫妻形影不离,偶有分离也时日短暂,用不着写信。这首次离得久,偏又逢争执,邵箐怕他战场分神,他则负气,也无通讯。 魏景抿了抿唇,没吭声。 他伤着,邵箐心疼他也不追问,只道:“可用了晚膳?” 右肩伤重事事不方便,文书啥得还能让人代笔,但吃饭他肯定会不让人伺候的。 邵箐道:“还有要紧公务么?用了膳我给你梳洗梳洗?天儿热得很呢。” 魏景伤口沾不得水,洗浴大约也匆匆了事,她来了,正好能仔细照顾。 魏景还是没吭声。 邵箐唤了膳来,他左手拿的筷子,虽慢点,但也稳,她遂放了心,仔细给他布菜,鱼肉先捡了鱼刺,再夹进他跟前的小碟子里。 他依旧绷着脸,一声不吭,慢慢地把碗里的菜吃了。 邵箐轻叹,她知道他心里存着气,气不消哄了也无用,先缓缓吧,待收拾好,晚点二人好好谈谈。 用罢膳,她写了药膳单子,嘱咐先拿给军医看了,不冲突的话厨房明日按单子做了端来,又吩咐提水。 水用的是温水,魏景用惯冷水微蹙了蹙眉,邵箐笑道:“你身上有伤,先用温的。” 魏景道:“不过些许小伤,何用这许多顾忌?” 他态度挺强硬的,但邵箐没随他,只多给添了凉水,微微有点温,不凉就是。 魏景薄唇抿得紧紧的,不过邵箐过来解他腰带,他到底没拒绝。 只是也不配合,推一下走一步的。 仔细给他洗浴换了干净寝衣,邵箐一头汗,一路风尘仆仆的,身上很黏腻,她将他推出去,重新唤了热水来。 魏景一个人,也没闲心思另外找个屋睡,吃住都在外书房,外面办公,里头小间休息。 这外书房是没有专门浴房的,只架了一扇屏风将就。 屏风后传来衣裳摩擦的窸窣之声,接着是水声,魏景立在前头定定盯着屏风,好半晌,才拧眉往床榻行去。 怕人不来时坐不住,人来了,心放回肚子里又气上了,妻子一脸关切,动作轻柔,他心里愈发气闷。 她神态举止和旧日一个模样,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一个月前那事就是他的臆想,她已全然忘了个干净。 魏景越想越气。 以致于邵箐梳洗完毕出来,坐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夫君,我们谈一谈可好?” “谈什么?还有什么可谈的?” 他语气极呛人,邵箐愣了愣,拧眉,一直是这个态度还真没得谈。 他们之间这问题,得彼此心平气和,开诚布公才能谈出结果。 魏景偏过头,冷着脸,下颌绷得紧紧的,明显不是一时半会能劝好的。 邵箐揉了揉眉心,其实一路疾赶她还挺累的,这段日子她忙碌公务之余都在考虑如何谈话才是最好的,一时颇有些身心倦怠。 唉,算了,那改天再找机会吧。 邵箐闭了闭眼,站起欲转回屏风后,漱口解发。 谁知她一站起,魏景却一把拽住她。 “你去哪里?” 魏景余光正见她举步似向房门方向,一时又急又怒,不是说要谈话的么?说了一句却起身要走,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爱极了她,她不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他;他生了气,她却若无其事;眼下主动说谈话,一言不合却转身要走! 气死他了。 他怒:“你不是要谈话的么?不好好说话还要往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宝宝们么么啾!(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emm扔了1个地雷 岑岑岑扔了1个地雷 啊雾的蔷薇扔了1个地雷 啊雾的蔷薇扔了1个地雷 圆圆扔了1个地雷 77、第77章 他怒发冲冠, 手却拽得死紧,青筋都凸起了,她手腕子却并不勒着疼。 一种难言的酸楚泛上心头,邵箐另一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声说:“我去漱口解发罢了。” 她坐回去,搂着他的腰, 头轻轻挨着他的左肩:“夫君, 我想和你说说话, 你勿要生气了好不好?” 一灯如豆, 她拥着他, 脸颊贴着他的颈窝,轻轻唤他夫君。 熟悉的人,熟悉的姿势, 熟悉的温度。 柔声软语一下子击中了魏景的心, 气怒蓦的就消失了, 左胸位置忽就酸酸涩涩起来, 难受极了。 他低低道:“阿箐, 为何就要害怕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他声音很低, 有些哑:“你真不能相信我吗?” 他执起她的右手,放在自己左胸位置:“这里很疼。” 一阵阵钝钝地疼, 比之此处,肩膀伤处简直不值一提。 魏景也算博览群书,曾看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彼时他嗤之以鼻, 穷酸文人无病呻.吟,简直不知所谓。 至今时今日,他方知何为情难自控,无法自拔。 他一双浓黑剑眉微微蹙起,眼眶微泛红,神色隐忍,邵箐一点也不怀疑他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一种浓重的负罪感油然而生,心脏仿佛被挤压着一般难受极了,邵箐鼻端发热,喉头有些哽咽:“我知道你很好很好的,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人比你更好了。” 是啊,他真的很好。 魏景和自己的成长环境不一样,他是个受古代封建教育长大的男子。他是皇族,高高在上,俯瞰天下。在他自幼养成观念里,情爱本就不是应该存在的东西,更甭提专注一人了。 然,他如今却将真心托付,掏心掏肺。 若是寻常古代女子,恐怕早已感动涕零,欢欣极了将身心尽寄托与郎君了。 他根本不需要像如今这般黯然神伤。 邵箐极愧疚,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若非有我……” 如果不是她这个外来者,如他这般英伟男儿,本也不应该受情爱所折磨。 “你胡说八道些甚么?” 魏景忽厉声打断,喝道:“除却你,旁人好是不好,又与我有何相干?!” 他猛地将她抱在怀中,怒道:“那等混账话,你再不可说!” 他力度极大,邵箐的脸猛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撞得鼻端酸痛极了,她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怕!” 邵箐失声痛哭,她知道自己愧对于他,可是她还是怕,她并非寻常古代女子啊。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形同陌路,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仆佣,空荡荡就只有我一个人。等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了。” 他们离婚了,母亲另觅良人远嫁,父亲索性一意放纵游戏花丛,邵箐很久才能见他们一面。 她伏在魏景肩头,眼泪刷刷落下:“我那时就想,若我嫁人,一定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只有我的。” 否则不嫁。 “后来我知道不可能的。” 因为她来了这古代,“这世道对女子如此不公。” 男子三妻四妾犹自可,七老八十还能一树梨花压海棠;而女子甚至嫉妒都不能有,善妒,乃七出之一。 可笑,可悲。 然大环境如此,生命诚可贵,总不能一抹脖子一了百了。 邵箐低低道:“我就想,那我就好好护着自己罢,护好儿女,这一辈子也能活得很好的,也不用如我母亲般伤心。” 她抬起头,将手轻轻覆在魏景脸上,凝视他的眉眼:“但你真的很好很好,好得我都情不自禁喜欢上你。” “只是,只是就是因为这般,我更害怕,更害怕有朝一日,你……” 你若变心。 她捂住心口,“我怕我会心疼得死去。” “我大约不会再想活下去了。”可是她还有儿女。 邵箐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滚滚而下, 她伤心极了,魏景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手用力绞着,疼极了,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阿箐,莫要哭了。” 他到今日才知,妻子竟是自幼生出了这般恐惧。他心疼极了,怪不得她,只痛恨邵贺,又急:“阿箐,我和你父亲全然不同,我绝不会像他,你要信我!” “你且信一信我,好不好?” 如果邵贺站在跟前,魏景能立即将其大卸八块,只是再如何痛恨此人,也无法消除他给妻子带来的阴影。 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和这世间的男子都不同,他是可以信任的,魏景左思右想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剖开胸膛,把那颗跳动的心掏出来给她看看。 这该死的邵贺! “我自是知道你和他是不同的。” 邵箐再次抬起手,眼前男子一脸焦急,她细细描绘他的眉眼:“你很好很好。” “看你伤心我难受极了,我很想回应你的。可是,可是……” “可是母亲和我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是她母亲在第二任丈夫出轨后,和她说过的话,还说男人的劣性根都一样。她母亲第二任丈夫是个教授,英俊儒雅,温文顾家。而那个时候,她父亲再婚了,娶了个小娇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我真很想回应你的。” 邵箐茫然:“可我也没法子,我没法子不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蹙眉,双手紧紧捂住心口。 “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一腔真情,可是,可是我……” 情绪翻涌,她痛苦极了:“我不好,是我……” 魏景再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力道很大,很紧很紧。 他心疼极了,这一刻,他恨不得生吃了邵贺。 这个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安全,邵箐放声大哭:“我也好怕,我只有你了!” 是呀,这个世界她只有他了,看他伤心气愤,其实她是很焦急难受的。她自责,不停地想方设法,只盼能尽力安抚他的神伤。 “阿箐。” 一句“我只有你了”,击中魏景心底最柔软之处,一点不疼,很酸很涨。 他眼眶发热,低声哄道:“阿箐,阿箐莫要哭了,再哭怕又要头疼了。” 实际上,邵箐情绪甫爆发,额际深处钝钝痛感便随之而起。头很疼,只是她却不想停下,只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将自来此间的所有无奈委屈尽数宣泄。 “夫君!” 她紧紧拥抱他,放声痛哭。 痛苦到了最后,变成无声的抽噎,泪水濡湿了彼此前襟一大片,疲惫与不适,最终让她昏昏沉沉倚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魏景小心翼翼将她抱躺在床上,轻轻扯过薄被盖上,再唤人端了温水来。他绞了帕子,一点点细心给她拭干净脸,又替她换了泪水沾湿的寝衣。 发现她昏睡中仍微微蹙着眉心,方才哭了这许久肯定要头疼了,他大掌覆在她额际细细揉着,直道她眉心重新舒展开来,这松开了手。 墙角高脚几案上的烛台并没吹灭,昏黄烛光柔和,床帐放下了。 魏景倚在床头,将妻子搂在怀里,借着床帐缝隙漏进的烛光,目光不离凝视她。 一月不见,这眉眼这轮廓,依旧清晰如斯。 大掌轻轻抚着她的脸,指尖轻轻划过红肿的眼睑。 今日之前,他真无法理解妻子的害怕。但今日一场哭诉,他真切体会到了她无奈,惊忧,思惧。 并非无的放矢。 如何还能再气得起来? 也不对,气还是很气,不过这回气恨的对象却换成那该死的邵贺。这孙子犯的错,如今竟要他承担后果! 想起邵贺,魏景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气过以后,垂目又看妻子,他躺下,重新将她拥在怀里,又定定凝视她的脸。 夜已深,但他睡不着。 诸般情绪转换,唯独一样始终不曾改变,那便是渴望妻子生出同样情感,二人两情相悦,浓情缱绻。 深切期盼着,满怀希冀。 只是,难,极难。 他眉心深深蹙起。 …… “夫君?” 邵箐捧了个填漆茶盘,上面一个白瓷汤盅。她进得门来,见魏景端坐书案后,捻着一封信报,也不拆,却盯着定定看着。 他在出神。 邵箐便唤了他一声。 魏景这才回神,搁下信报看过来,微微蹙眉道:“不是说了让厨下做就是,何用你去?” 他站起接过茶盘,搁在案上,执起她一双纤手细看,看是否有烫伤。 “厨下没做过药膳呢。” 魏景自然不会用原郡守府的人,现在用的厨子是军营中的,不大擅长做药膳,她去看看放心些。况且也是放料下锅时看看,火候都不用她盯,就一眼的功夫,哪里就会烫着了? 邵箐含笑瞅了他一眼,“刚才想什么呢?” 魏景笑笑:“没什么?” 预料中的回答,邵箐轻轻一叹。 自那夜说开以后,二人就和好了。他更疼惜她,她也更心疼他。只是魏景常常会出神,眉心紧蹙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什么。 邵箐大约能猜到他想什么,只是,唉,正如她那日所言,因大环境而存在的顾忌,连她本人也不是说消弭就能消弭的。 她只能多心疼他,多顺着他。 “快快把汤膳吃了,温着正好呢。”放凉了效果肯定要差些。 她将药膳盛出来。 虽邵箐一再强调自己只是去看了一眼,但在魏景心里这就是妻子做的,连汤带渣只除了骨头,吃得一干二净。 “还疼不疼?” 等他搁下汤匙,邵箐轻触了触他右肩。 那日夫妻谈话他动作太大,伤口崩开了。不过他没管,次日她替他更衣才发现血迹,皱眉说了他一顿,又忙忙叫军医来重新包扎。 “早不疼了。” 这点小伤口,魏景不以为然,移了移身躯,拉她一同在太师椅上坐下。 太师椅宽大,她身段纤细,倒不挤。邵箐仔细打量魏景的脸色,几日恢复加药膳,他脸上苍白差不多褪全了,精神极不错。 她很高兴:“那就好。” 邵箐视线一转,瞥过刚才他放下的信报:“咦?中原的信报,是济王的消息么?” 话说济王,这位当初被判断月内必反的藩王,却万分出人意料地沉得住气,居然两个月都还没举起反旗。 事出反常必有妖,也不知这位在酝酿什么大动静,虽彼此相距千里暂无牵扯,但邵箐一时极好奇。 “嗯,刚送过来的。” 魏景顺手拆了,谁知展开信笺刚一看,他面上却现出些许古怪之色。 “怎么了?” 邵箐也凑过去,一看清,她也睁大眼睛。 还真是济王反了。 这不奇怪,就是他打的旗号太出人意表。 呃,这位居然打的是魏景母兄的旗号。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苦思冥想,祝他早日打开口子吧! 么么啾宝宝们!(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123扔了1个地雷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360度旋转跳跃飞天小扔了1个地雷 78、第78章 四月十七, 济王发檄文告天下。 他先思忆昔日母后音容慈训。乾德既轨,彤管有炜,后之有贤德者,国之大幸。骈四俪六一大通,最后强调,皇父敬之爱之, 二十载如一日。 接着又追忆前太子, 久践青宫, 聪敏有大才, 外安天下内纯孝也。最后强调, 皇父祭太庙曾垂泪赞,后继有人,多年器重不曾变矣。 傅皇后与前太子, 济王的嫡母嫡兄, 他称母后皇兄亦再正常不过。追忆完, 他话锋一转, 痛陈当今囚父弑兄弑母, 乃至谋朝篡位。 檄文上叙, 皇父重病,卧榻不起神志昏沉, 二皇子魏显勾结内宦内卫,矫诏戮其兄,又弑母,最后伪造圣旨立自己为新太子, 谋得大位。 为何济王远在千里,能知悉得这么清楚呢? 和檄文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封私信,先帝写给他的密信。 先帝回光返照,突然清醒并稍能动弹,奈何被软禁,他只能拼着最后的力气,书信一封,命表面驯于逆子的心腹日后伺机送出京,交予济王。 济王得信又惊又恨,可惜当时魏显已继位,他不畏死但唯恐不能拨乱反正,并复此大仇,于是咬牙隐忍至今,终候得时机,兴兵北上取逆。 檄文发,济王誓师祭旗,率大军北上。 徐州牧庞维率先应和,接着豫州的乐安郡高守,广都郡孟尚紧随其后。济王麾下二十万大军声势浩大,截止信报发出之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豫州三郡国,绕过灾区,挥军向北。 …… 以上,就是信报的全部内容。 邵箐瞠目结舌,她当然清楚济王这鬼话是编的,但对方居然用先帝傅皇后前太子做文章,太出人意料了。 她忙看向魏景。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但凡造反,除非农民起义,否则就没有直指天子的。因为君主即正义,他乃天下之主,他不可能犯错昏庸的,说一千道一万,以下犯上即大逆不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所以一般造反,往往打的“清君侧”名义。 但济王要正常操作,却很难。毕竟新帝登基也就一年出头,他唯一来得及犯下的大错,唯有以束水攻沙之策修筑黄河大堤。 可蛊惑君主的罪魁丁化已经死了呀,用不着他清了。 他索性另辟蹊径,直接说魏显是篡位的。 正常情况,这法子是行不通的。这不情况有点特殊吗?傅皇后贤德,前太子英明有大才,朝野交口称赞,且先帝演技过人,对前者敬之爱之,对后者器重疼宠,足足二十载,人所周知。 当年惊变来得太突兀,如今济王直接在这里做文章,倒糊弄住了很多不明真相的人。 魏景神色一时有点复杂,虽济王是为了师出有名为了自己,但不得不说,他好歹还原了当年一部分真相。 母兄的冤屈,第一次这般明明白白地宣告于天下。 “……檄文发,天下哗然,惊疑者众,议论纷纷,……” 视线落在这一段,一字一句缓缓看过,魏景捏信纸的手指关节泛白,他闭了闭眼。 “夫君?” 一只纤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柔软温热,魏景睁开眼,回握邵箐的手:“我无事。” 他迅速收敛情绪,重新看一遍信报,食指轻点:“这密信有些意思。” 说的是济王拿出来的这封“先帝密信”。 既然这借口不错,那为何魏景邵箐二人乍闻都颇诧异呢? 因为操作太难了。 魏显顺风顺水登基,一年多了,你趁机造反才说人家是篡位的,就算只想糊弄不明真相的百姓世家,那你也得拿出有力证据来呀,不然谁信? 偏偏济王就拿出来。 他拿出的就是这封几可乱真的“密信”。 凭什么几可乱真呢? 因为其上盖了一枚先帝的私印。该私印先帝用了有十来年了,认识的的人还真不少。而他一崩,按制所有私印都会随葬皇陵的。 先帝陵寝早修建好了,他一崩,梓宫扶进,陵寝就此封死,所有随葬品再不可能取出。 假如这枚印鉴是真的,那还真能证明这密信就是先帝写的。 济王发檄文的前一天,请了辞官归乡近十年的前御史大夫秦玢至济宁。秦玢此人,为官数十载,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亲自辨认过后,他认为这确实是先帝私印。 这就有意思了,济王上哪弄一枚能以假乱真的私印? 魏景可是亲眼所见的,他决定造反也就几个月前的事,不可能多年前就准备好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 邵箐轻声问:“你说,会不会是储竺?” 储竺。 背后的就是安王。 ……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前。 济宁,济王宫。 亲自送了一头白发的秦玢去客院休息,济王魏钦折返外书房。 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储竺的肩膀:“幸而有先生计策,又及时寻得能人,否则哪能像如今这般顺利?” 数月前济王下定决心举起反旗,当时确实打算用“清君侧”的名义的。这被清者,毫无疑问就是丁化。 谁知没等他离京,这丁化就死了。 真够烦的,这短时间内如何再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呢? 储竺适时献策,借傅皇后前太子之名。 济王试着寻摸一下,还真在先帝陵寝找到了一个守陵内侍,曾经是先帝身边看管私印者之一。此人对先帝的印章都很熟悉,尤其常用几个,能一丝不差地描绘出来。 回到封地,济王又紧着寻摸匠人,成功寻到一个能匠,凭图案仿出来的印章,能以假乱真。 至于“病重垂死”手上无力的先帝笔迹,相较而言模仿难度反而要低一下。 煞费苦心,今日卓见成效。 储竺笑着一拱手:“某不敢居功,殿下得先皇重托,全赖殿下恭谦英明,得先皇信重之故。” 济王一愣,随即会意。他一敛笑意,郑重点头:“本王必竭尽全力,铲除逆渠,不负父皇重托。” 这宾主一唱一和的,杨舒只安静旁听,待告一段落,他才上前:“殿下,明日即发檄文誓师出兵,殿下不妨养精蓄锐以待之。” 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妥当,重头戏明日开始,济王深以为然,颔首,又道:“二位且也回去歇息罢。” 储竺杨舒也是随军人员,闻言拱手:“喏。” 二人出了殿门,边走边说很快回到幕僚内吏居住西边儿,杨舒态度一贯不疏远也不亲近,拱了拱手告别,就回自己院子去了。 储竺神色如常,也转身离去。 当夜,他又兴致大发,挥毫泼墨,兴尽方回屋休憩。 这借机传的信,又悄无声息地出了济王宫,往西的荆州而去。 …… 安王在荆州,不过却并非身处他那位于边陲的封地踺嘉,而身处荆州中部城池,顺阳。 他明面奉天子之命,率军北上镇压荆州的桢泉军。实际还接了密旨,若发现荆州诸郡有心怀不轨者,可趁势一并除之。 随着桢泉军的席卷全国,各地州牧郡守使唤不动的情况日益严重,皇帝危机感大盛。 安王正中下怀,自然欣然从命。 挥军北上两月,他已平定了小半个荆州。嗯,需要除去的不规郡守都解决了,并安置上自己的心腹。 “桢泉军已退至石安城,石安易守难攻,标下以为,宜徐徐图之。” 说话的是人是徐苍。这个曾经的齐王麾下大将,自上次黔水搜捕后进入安王视野,安王甚赏析,此次更是亲自举荐其领军,随他一起平息民乱。 徐苍骁勇善战,谋略不缺,进军以来屡屡建功,已跻身安王最器重的几员大将之一。 安王问:“那以叔英之见,当如何取之。” 徐苍道:“标下以为,可先取布县、信城,再合而围之。” 安王琢磨一下,觉得果然不错,又看卫诩,见卫诩也点头,遂道:“叔英此谋甚佳。” “然我军刚大战两场,军疲马乏,当先休整几日为佳。” 这句是卫诩补充的,安王很赞同,环视众人一眼:“这几日,诸位好生整顿麾下兵马。” 众人应喏。 安王接着又笑着赞了徐苍几句,并道:“叔英果不愧为徐家子,建功良多,明日奏折我必禀明皇兄,为叔英请功。” 徐苍单膝下跪:“为陛下尽忠,标下不敢居功。” “唉,此言差矣,有功当赏。” 安王起身亲自扶起徐苍,笑着勉励几句,这才吩咐众人各自散去。 待诸人退尽,仅剩卫诩,安王才道:“这徐苍,不知能否彻底为我所用?” 徐苍骁勇,安王用之难释手,可惜如今只是借皇帝名义用的。 “他昔日既能为齐王所用,他日未必不能为你所用。”有驯服的可能性。 卫诩很客观分析,又说:“无需着急,时间尚充裕。” 计划中,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安王都会继续打着新帝亲信的名头行事,确实不急。 安王点头,又道:“今晨储竺传信,密信没出纰漏,四月十七,如今济王已经反了。” 今日已是四月二十一,储竺四月十六传出的信,只比济王举起反旗早半天,最迟今夜,反讯必定传至。 说话间,有传信兵飞速奔至中帐,“报!六百里加急!” 安王接过信报展开一看,饶是他甚有城府,也不禁面露喜色:“谨之,济王已反。” 筹谋多时,今日成真。 一个桢泉军,就让朝廷焦头烂额,再来一个济王,天下大乱之局终成,他即可借机迅速蚕食扩张。 卫诩微笑:“不错。” 二人兴致高昂,立即此事热烈讨论了一番。 待议罢,卫诩又问:“仲和,那益州何信,你意如何?” 对方遣的人昨日就到了,所求之事,该给一个答复了。 他话罢又道:“这何信倒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必胜把握,还晓得暗求朝廷支援,也算有些决断。” 原来,何信反复思量后,认为自己成功不过五五之数,极不稳妥,竟悄悄遣出心腹,寻求朝廷援助。舍小利,确保上位。 他走的是安王路线。 当然,何信是不知道安王早生异心的。 这心腹叫严川,昨日就来了,彼时安王大军还在追击桢泉军,故而匆匆听罢,并没有给答复。 卫诩道:“可惜了,他来得不是时候。” 为什么呢? 助何信上位,如今单凭圣旨只怕力度不够,可惜眼下济王也反了,皇帝不会再有心思理会益州这桩相对而言的小事。 所以,安王也不会自讨无趣上奏折。 “益州,益州。” 只是安王本人,却对这个天底下面积最大的州极感兴趣,“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也。” 他如今正按定好的计划逐步推进,本未分神益州,但如今何信送上门来,任凭谁,也得心下大动。 偏偏朝廷分不出心思,而他本人正在攻伐荆州,也分不出兵来。 他问:“谨之,汉中郡如何了?” 安王关注天下大势,尤其几个兵家必争之地,益州汉中郡就是其中之一。 何允膝下二子争锋,这个他早有耳闻的。现在何允病重,二子斗争已进入白热化。据报,上月汉中郡已起战事,借口桢泉军两派正打得你死我活。 “那杨泽如何了,可持续大胜?” 安阳郡守杨泽,亦是因此首次走进安王视线,前者一进汉中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先得平池上庸,接着又连下二城。 卫诩颔首:“又下了平舒下洛二城,汉中十一城,泰半已被此人攻陷。” 安王微微皱眉:“看来,汉中郡要落入何泓之手了。” 何信主动找上门投诚,他心下大动,偏偏腾不出手够益州,而这何信是个没用的,如果不助其一臂之力,恐怕要败。 只是说到襄助,眼下能使的法子却极有限。 安王最终下定决心:“来人,传白固来。” 白固,从前安王宫的第一谋士,卫诩来了才暂退一步。不过,安王对其信重依旧。此人追随他足足十年,从洛京到踺嘉,再到如今挥军荆州,始终忠心耿耿。 安王亲自手书一封,接受了何信投诚,并含蓄说明白济王造反朝廷无力的现况。 不过随后他话锋一转,说上次在洛京一见他极欣赏对方,很愿意助对方一臂之力,遂遣心腹谋臣白固至荆州,为其出谋划策。 …… 回到宜梁郡,上春城。 魏景很快就察觉,何信似乎往外求援了。 那日,他看罢济王造反的消息,扔下信报,对妻子道:“济王一反,大乱之势不可挡也,朝廷已无力回天。” 这对他们是好事,只是刚勾起母兄回忆,他情绪有些低落。 邵箐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济王檄文一发,天下哗然,惊疑者众。可见,这天底下的人,都是知道母后皇兄的冤屈的。” 不然,济王这手牌不可能打得这么好。 魏景低低道:“即便知晓,又有什么用。” 人死不能复生。 他黯然。 唉。 邵箐轻叹,也不再多说,只展臂拥着他,用额头贴着他的侧脸,无声安抚着。 魏景勉强笑笑,探手回抱她。 夫妻无声相拥。 不过好歹最难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伤痛大多被收敛在心底深处,魏景听得院门有急急脚步声至,很快就调整情绪,面色恢复寻常。 邵箐站起,坐到他身侧另一张椅子去。 是韩熙,有急报。 谷城的。 “严川回来了,带回一个谋士,据闻号东山,何信待之如上宾,极信重。” 严川,何信的头等心腹之一。 魏景去年送了一批眼线至谷城,如今不少渐渐混得有些起色。虽仍是时日太短无法涉及机密,但一些大面消息和现象却已瞒不过。 好比这个严川,何信手下数一数二的谋士,一月前突然不见踪影,偏何信一干人表现正常。 魏景当即判断,此人必是被何信悄悄派了出去。 一月后,此人回归,带回一个据眼线描叙不似简单人物的谋士,最起码看着比严川厉害,何信待之若上宾,极器重。 “何信,必是往外求援了。” 魏景召来诸人,先将济王造反一事告知,接着又让大家传阅了谷城这份新信报。 但凡不简单的谋士,要不慕名主动投之,要不做主公的亲自去请,断断没有遣个心腹一请就请回来的。且这何信还没上位,本就不是啥了不起人物。 因此魏景轻易判断,对方求援。 张雍“嘶”一声:“这姓何的是往何方求援去了?” 季桓答:“必是朝廷。” 魏景淡淡道:“济王已反,朝廷必召北军镇压,何信此等小事,必不会多加理会。” 北军,这支他一手训出并率之征战多年的悍勇军队,可以说是如今朝廷的底牌了。 前有桢泉军,后有济王,北军不得不出。 提起这支熟悉的军队,季桓几人神色有些复杂,倒是魏景表情未变,他道:“中原战况,暂与我等无关。” 现在他比较感兴趣的,是何信究竟走了哪一位的门路,此人明显对益州甚感兴趣, 这什么东山先生,就是铁证。 魏景道:“我们需尽快拿下益州。” 他声音不高,季桓张雍神色却立即一肃。 没听说过东山先生,也不知名号真伪,但不管何信走的是何人的门路,此人也必然是新帝的心腹重臣之一。 由此可见,外面的视线已越来越多聚于益州。 取益州,越快越好,迟则唯恐生变。 “何允熬不了不少时日了。” 魏景当即传令:“即日起,谷城消息一日三报。” 他又吩咐韩熙:“承平,你亲自领人去谷城。” 尽可能地监视何氏兄弟动向。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79、第79章 魏景又吩咐了几句, 诸人各自领命散去。 夫妻携手,往东厢房而去。 邵箐本人是不在意的,但魏景觉得委屈了妻子,不愿继续在相对窄小的外书房隔间起居,命人收拾了东厢。 后院正房什么的就不折腾了,反正是短住。 晚膳后, 二人在院子里转几圈消食。夏日炎炎, 即便暮色四合时分也燥热得很, 邵箐一抬眼, 见魏景额头已冒出细密汗珠。 她笑道:“咱们回屋梳洗罢。” 她唤了抬水, 探手给他拭了拭汗。 魏景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水很快抬来了,一桶热水其他冷水, 伤愈之前, 邵箐还是给他洗温水。 魏景抿了抿唇。 邵箐含笑睨了他一眼, 给他解腰带:“水就微温, 也不热, 你好了我肯定随你。” 又是这一句, 又是他好了就随他。 纤纤十指解去衣裳的同时,总会不经意碰触到他, 魏景身躯立即就绷紧了,可惜妻子说了,伤好才随他。 魏景唇抿得更紧了。 他不乐意,邵箐知道, 实际每天沐浴,两人都得折腾一番。不是她不心疼他憋着难受,而是军医含蓄嘱咐了,府君甫拔毒,又有伤,宜安心静养,勿损精元。 说的人尴尬,邵箐听着也尴尬,但她认认真真记下了,并严格按医嘱办事。 “待你伤好了,都听你的,可好?” 洗了一个让人浑身燥热的澡,结果不出意料最后又被他按在床榻上揉搓,邵箐寻着空隙赶紧扒开他,喘着哄他。 魏景挫败仰躺,拧眉愤愤:“那个庸医!” 学艺不精,要是换了颜明,肯定能好不少。 其实他自我感觉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妻子不听他的,就听军医的。 这时候的魏景,深切体会到颜明的好处来了。 邵箐一脸红晕跳下床,他洗干净她还没有,瞪了他一眼,匆匆转入浴房。 等她打理妥当回来,床帐自动分开,一只大手把她拽进去,扑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小小惊呼一声,怕撞到他伤口,也不敢动弹,只努力一侧身体,往他左半边身体扑过去。 他一翻身压住她,熟悉的气息笼罩,炙热的吻随之而来。 缠绵的吻,邵箐被他亲的气喘吁吁,衣襟凌乱,最后眼见他动作越来越大,不得不捉住他的手。 每天晚上例行一次,大同小异。 邵箐只能柔声哄着他。 魏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闷闷不乐:“待好了,你说都听我的。” 邵箐应了,搂着他的脖子亲亲他,“嗯,我都听夫君的。” 魏景这才高兴了些,又回吻了她。 “我睡啦。” 夫妻俩嬉闹一番,她脸颊红扑扑的,钻进他的怀里,闭上眼。 她睡眠质量一如既往,阖眼片刻就呼吸均匀,进入梦乡。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投在窗纱上,滤进一大片皎洁的半朦胧的光,映着她的脸颊,绯粉,恬静。 魏景眉目仍噙笑,他抬手,轻抚眼前和月色一般皎洁的肌肤。 这张脸,印在心坎。 他又扬起微笑,只须臾,却不知想起什么,笑意敛了,剑眉微微蹙起。 他怔怔看着她。 久久,他一动不动,直到怀里人蹭了蹭,他方如梦初醒,轻拍哄着。 隐隐的三下梆子从远处传来。 原来,已经三更天了。 怀里人安静了,他这才缓缓闭上双目。 ...... 再说韩熙。 他领命后立即点了人手,已夤夜快马赶往谷城。 上春距离谷城并不算远,他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目的地。 到了据点,一行人只略略休憩,韩熙立即安排各自任务,而他本人,则准备夜探州牧府。 韩熙轻身功夫虽不及上魏景,但也属一流,艺高人胆大,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就下了决定。 换了一身黑衣,入夜逼近位于谷城中央的州牧府,转了一圈略略观察,他无声无息潜了进去。 他第一个目标是何信。 这位暗地里刚折腾了大动作的州牧公子,还有那位来路不明的东山先生。 何允膝下就两个已成年的儿子,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离得远远的泾渭分明,何信在西。 西院守卫极严,但寻常侍卫韩熙根本不放在眼里,轻轻巧巧避过,借着夜色往第二进潜去。 寻常宅舍,超过三进的,外书房基本设定第二进。韩熙也没判断错误,何信的外书房确在此处。 只是,韩熙刚轻轻落在边缘耳房的屋脊后,身躯却陡然一绷,立即屏息猫下。 有一双眼睛往这边扫了扫。 方才惊鸿一瞥,韩熙见一行人正穿过穿堂,步进庭院中间的青石甬道,往外书房而去。 当先有二人,左边一个白玉冠束发,杏色广袖长袍,正是何三公子何信。 右边一个,四旬出头年纪的男子,一身褐色对襟长袍,微胖,方脸大耳,虽五官普通,但顾盼间颇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落落大方,稳重从容。 东山先生? 韩熙心头立即闪过这个念头。 但谁知就在这刹那,对方身后却忽然有一护卫头领模样的人抬头,正正往这边扫来。 韩熙心头一凛,立即趴下,隐在屋脊之后。 半晌,没有后续动静。他小心抬头,扫了一眼,只见二进院一切正常,何信褐衣中年人已进了外书房,一众随卫停步守在门前。 应该是那人并未真正察觉动静,只是心有所感扫了眼,见一切正常,就没再理会。 但这已经让韩熙相当警惕了。 这东山先生,果然如主公判断般来路不简单。 方才何信东山身后共簇拥了十来号人,其中一半穿靛蓝护卫服的明显是州牧府的人,何信的人。剩下一半,一身普通深蓝劲装,簇拥在东山身后,其中最前头两个是头领。 扫过来那个,就是两头领之一。 不是韩熙自负,能和他比身手的,大约只能是东山主公贴身随卫中的佼佼者。 这种人,通常是很少的。 然而东山的主公却一下子遣出两个保护东山,且剩下那七八个也是好手。 由此可见,东山地位很不低。 这样的一个心腹幕僚,都遣了出来,可见其背后的主公,确实极关注益州的。 韩熙思索片刻,再次接近外书房时,他谨慎了很多,小心翼翼贴近,再屏息后墙顶端的梁枋,贴近气窗。 “……何使君时日无多了。” 褐衣男子其实就是白固,这什么东山先生就他信手捻来用以掩饰身份的名号。他今日才被带着去看过何允,又招医者来问过,十分肯定:“本月内州牧府必举孝,公子节哀。” 哀与不哀的,其实心知肚明是场面话,说罢,白固直接说:“多年筹谋,就在一夕,公子万万不可懈怠。” 白固来了这几日,都在了解益州明面暗面的详细情况,现在说这话自然不会无的放矢的,何信拱拱手:“还请先生教我。” 白固也不废话:“欲成事,必先铲除杨泽。” 气窗外的韩熙目光一凝,室内的何信却苦笑:“我亦知杨泽威胁极大,然再三思量,却难以除去。” “非也,公子此言差矣。” 何信眼前一亮:“先生有计?还请快快说来。” 白固不卖关子,干脆利落:“可借汝兄之手。” 他神色一肃:“此人骁勇之极,谋略过人,东风一起竟趁机连下三郡。在州牧府举孝之前,若不速速除去此人,公子恐大事难成。” 何信大惊,不为后面一段话,而为“汝兄之手”,他失声道:“先生恐不知,此人乃我那兄长的股肱,怎么可能借他的手除那杨泽?!” 白固笑笑:“公子此言差矣,某敢断言,汝兄必已对此人心生忌惮,事成之日,必是除去此人之时。” “杨泽之能,已非汝兄所能驾驭也。” 此话一出,韩熙心中大震,竟和主公的判断一般无二!这东山果然有些能耐。 里头白固一笑,胸有成竹:“猜忌已深,此时只要公子施计推波助澜,何泓必起杀机,刻不容缓。” 压死骆驼往往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何允快死了,己方心弦绷至最紧,何泓亦然。 何信惊诧,大喜,神色几变后,已凝神思索计策。 白固微微一笑,站起来弹了弹长袍,他转身离去,临行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公子若有要紧棋子,此时当用之。 ...... 韩熙入夜出门,次日傍晚才归。 神色未见疲倦,只极为严肃,一回来立即亲自写了密信,令:“以最快速度送回去,亲自交到主公手上。” 昨夜他探听得何信东山之谋后,为了后续计策以及这个“要紧棋子”,他在州牧府蛰伏了一整天,几乎是视线不离跟着何信。 这其实会有暴露风险,距离太近了,而且有些地方很不好隐藏身形。若是白日,碰上东山再来,很容易被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头领发现踪迹。 幸好何信的行动来得比想象中要更快一些。 他思索了一个多时辰,在下半夜,计策就定下了。 他招了心腹来,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不过由于是声音很小,韩熙听不大清,只听见“命人联络……,明日你再亲自领人出门……” 但能分辨出是两桩事,一个联络什么人,他猜应是深埋在何泓那边的奸细;第二个,则是命心腹明早出门办什么事。 那行,心腹出门他另使人跟上去即可。至于联络这边难度高很多,他亲自盯着。 韩熙耐心盯了一整个白天,终于摸清这究竟是什么人。 果然是安插在何泓身边已多年的眼线。 ...... “何荣,何氏家奴,十三年前被挑选进何泓院中伺候,如今专司整理各方眼线传回之讯。” 魏景看罢信报,挑眉:“看来,这还是何信之母布置下的人手。” 邵箐点头:“必然是了。” 毕竟十三年前,何信还不满十岁。 话说何荣这细作还真当得不错。当年何信母亲把他放进去,一开始肯定只能在最外围当差的,这混着混着逐渐混进去不说,还被提起来接触了外务。 何泓多年来布下大大小小的眼线,这每天传回的消息很不少,要是每一封都亲自拆他没这么多的时间。要务大事立即禀报,其余次要的琐碎的,则安排几个心腹整理过后再呈上。 何荣是院子里出来的老人,被放在这种要紧位置的,虽无权也不贴身,但能干的事情非常多。 比如,篡改消息什么的。 魏景挑了挑眉:“看来,这何信在何泓的哨探里也有钉子。” 其中之一还被派来盯住他了。 魏景一直都知道,何泓派了哨探盯着他的动静,在他驱逐蔡俞周鹏残军出了金牛道没多久。待他取下彻底取下二郡之后,人数还增加了一拨。 他不大在意,盯就盯吧,反正在外围也盯不出什么。倘若他要悄悄离开,这些哨探也盯不住。 季桓想到一处去了:“主公,这何信遣心腹出门,必然是为了联络此哨探。” 哨探传回“杨泽”有不轨举动的消息,何荣确保毫无纰漏呈到何泓眼前,触动何泓那根最敏感的神经,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允病亡就在近日,并无仔细考察的时间,何泓立即动手除去“杨泽”,势在必行。 季桓道:“无中生有,破绽太大,无怪何信动用了多年暗子,里应外合。” 魏景站起,微微一笑:“看来,我需助何信一臂之力。” 来得正好。 他本就欲借何氏兄弟斗争取得契机,这个切入点涉及了他,最合适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周末又要来啦哈哈哈哈哈,么么啾~ 我们明天见了啦!(*^▽^*)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浅水炸.弹 出岫扔了1个地雷 80、第80章 翌日, 韩熙遣出尾随何信心腹的青翟卫再次传回消息。果然,对方抵达上春城,联络的正是其中一个负责盯梢郡守府的何泓哨探。 昨日判断一点不错。 很好。 魏景对妻子说:“阿箐,我出门几天,你在家等我。” 邵箐知道他的目的,但方法不知道, 好奇:“你去哪儿呢?” 魏景微微一笑:“巩城。” …… 巩城。 宜梁郡西南边陲的一个交通节点, 背崇山面平原, 繁华是繁华了, 就是由于背后山多且险, 匪患颇多。 当初周鹏麾下的残将残卒有一些也逃进山林中,不知如何煽动了山匪,正蠢蠢欲动, 似乎打算趁着何允死后二子争锋的机会浑水摸鱼。 两者相结合, 已成了一股新的匪患, 巩城不堪其扰, 已向上春城请求剿匪。 魏景不但允了, 他还亲自去了。 他不但亲自去了, 甚至还邀请了吕涧,两人一起去。 区区匪患, 何需两位郡守同去? 魏景给出的说法是,连日案牍劳形,筋骨疲乏,趁机轻动轻松。 吕涧欣然同意。 两人就这么率兵去了, 三下五除二,一天时间就把这刚成小气候的匪患剿了个干净。 魏景这举动何意?巩城有何特别吗? 还真是有的,它很接近安丰郡。 而安丰郡治所旬阳城,地处本郡东北,距离巩城也就大半天的路程,急赶的话,一夜来回绰绰有余。 还有,这安丰郡郡守王永,也是何泓麾下的人。 “子况贤弟。” 剿匪刚大胜,山肩上,吕涧勒紧缰绳,马鞭往前方一指,笑道:“安丰郡守王永,子况贤弟,改天我引你二人相识。王季栾为人豪迈率直,你二人必相投也。” 吕涧和王永非常熟悉,二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经过两个月的并肩作战,吕涧对魏景早不复当初生疏,叹服对方之余,关系相当不错。 因此,吕涧才说日后介绍两人相识。 魏景笑笑:“好。” 两人随即打马折返巩城。 当夜,不出魏景所料,又一封密报送回谷城。 …… 此时的谷城,何荣正捏着已方暗哨传回的第一封讯报,匆匆赶往何泓外书房。 真没想到这杨泽居然闲不下来亲自剿匪去了,天助我也。 “主公!” 何泓接过信报:“杨泽吕涧,出上春城,率兵前往巩城剿匪?” 他心下一凛,区区匪患,点员大将领数千兵卒前去剿灭即可,何须两郡守亲自前往?! 杨泽意欲何为? 他立即令道:“后续信报,无需整理,立即呈上!” “是。” 不再用何荣开启,不过这也是他预料中事,他一点不慌,事情太顺利了,他不再插手也无妨了。 …… 魏景很快接报,有一队披黑斗篷的神秘人在入夜后悄悄离开巩城,往安丰郡赶去,看方向目的地是旬阳城。 然后在何信细作的引导下,何泓遣来监视他的哨探系数尾随而去了。 魏景笑笑,这黑斗篷神秘人伪装的必然是他和吕涧。 果然,哨探们在路上遭遇伏击,除了两名何信细作重伤外,余者俱亡。 两名细作“挣扎”着,给谷城再次发了一封信报。 …… “报!主公,巩城急报!” 一封沾血的信报呈于何泓跟前,何泓面色一变,立即接过检查蜡封,见完好无缺,立即拆开。 “杨泽吕涧借夜色遮掩乔装出城,直奔安丰郡治旬阳,哨探尾随,然中途隐蔽不易被发现,二十一死,二重伤突围?!” 何泓震怒:“岂有此理!” 杨泽果生悖逆之心!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快就拿下了吕涧。 吕涧和安丰郡守王永乃多年至交,这个何泓知道的。如今这吕杨二人夤夜而出,必是吕涧要为杨泽引见王永,煽动王永。 “杨泽!吕涧!” 何泓杀机毕现,当即手书一封,亲自蜡封:“立即把董贵叫来。” 董贵,何泓亲卫首领,头等心腹也。 “你领人悄悄出府,再乔装出城,立即赴上春,务必将此信亲自交到范亚手里。” 何泓冷冷一笑,杨泽取鲍忠而代之不足一年,然范亚等安阳将领却已在他麾下多时了。尤其范亚,当年还是他特意放进去防止鲍忠生异心的。 杨泽以为自己手掌五郡就立于不败之地? 大错特错。 “父亲一死,我与何信必兵戎相见,届时必召诸郡率兵赴谷城,两军交战,范亚即机陷杀了那杨泽。” 至于吕涧,或许还有一个王永,二人能力不及杨泽多矣,不急,铲除逆首后,大变后再慢慢处理不迟。 何泓派出哨探时,是预防过被发现的。哨探们或多或少带一些何信一派的信物,因此即使眼下发生意外,杨泽也必不能肯定什么。 杨泽或许会怀疑,但他眼下肯定不会打破表面和谐。 何泓需要的也只是这个。 …… 何泓的反应,甚至会密令范亚等将伺机谋害,俱在魏景的意料当中,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是,他不会让何泓的密令真被送到范亚手上,影响军心。 因此,在“暗哨被杀”的那夜,一等所有暗哨尾随斗篷人们离去,就有一封加急信报送至巩城,上春城有突发事故,请魏景立即折返。 本差不多歇下的魏景和吕涧,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了衙署,一路急赶出城直奔上春。 上春城,仍余下少量哨探的,这里没有何信的奸细。第二天清晨他们就发现魏景和吕涧回来了,把二人脸看得清清楚楚的。 但跟随前去的同僚一个没回来。 肯定有异常情况发生了。 哨探们略略一商量,写了几封信报,也不传出去,而是分出几个人日夜兼程赶回谷城,不可告知其他人,务必亲自交到主公手里,以防出纰漏。 于是,董贵领命离去不过小半天,何泓就接二连三收到上春城信报。 展开一看,他大惊失色:“何信!必是何信这奸贼设计害我!” “暗哨被杀”是在半夜,黑斗篷们快抵达旬阳城的时候。从旬阳到上春,杨泽吕涧就算两肋生翅,也不可能在清晨赶回上春城。 险些中计了! 幸好宜梁郡生了民乱,幸好那封急报及时抵达巩城! 何泓重重一拳击在书案上:“快,快使人把董贵追回来!!” 还好时间不长,董贵及时被追回。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若真中了计,要不折了一员勇将大损实力,要不直接逼反杨泽。 反正两者都不会有好下场,州牧之位悬之又悬。 董贵问:“公子,下一步该如何?” 何信眉目含冰:“我们得先把人找出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对方在自己内部肯定深藏了眼线,否则此计太不保险,毕竟谁也想不到杨泽吕涧会兴致大发至巩城剿匪。 既然哨探有问题,那么按此推测,不出所料这眼线就藏在他的情报系统中。 最有可能的,就是替他整理情报的几个心腹。 …… 韩熙静静伏在梁枋,无声往气窗望去。 “……是何荣。” 果然无需多久,何泓就把眼线排查出来了,他冷冷一笑:“我们将计就计。” 他铺开一张牛皮卷轴,赫然竟是益州地域图。何泓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又涂涂改改。 谋士梁与道:“此计甚好。” 他想的也是这个,宾主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提笔,默契涂抹,笔迹俱在谷城附近。 地域图加上笔墨,就成了一副陈兵布阵草图了。 不管是何信,还是何泓,都十分清楚父亲一旦咽气,兄弟必定兵戎相见,地点就在谷城之外。 如何陈兵,如何布阵,方能尽快将对方拿下?这个问题双方都已反复推演过无数次。 这当口,若何泓的“陈兵布阵图”泄露,毋庸置疑何信必会欣喜若狂,继而迅速按此图调整战策。 这就正正落入何泓的算计之中。 没错,这就是反间计。 于是,在何荣当值的第二天夜间,突然接到了一份急报要呈上。他一喜,二公子召了诸谋士心腹在外书房,必在商议要事。 “公子,有急报!” “快快呈上!” 何荣立即推门而进,呈上信报时余光一瞥,见楠木大书案上,竟铺了一张羊皮地域图,上面点点笔墨,个个蝇头小字。 杨泽,中军,王永…… 于谷城之西,借山势呈扇形排开。 这? 竟是排兵布阵图?! 何荣一阵狂喜,恭敬转身的同时,他竭尽所能地将地图绘写死死记下。 一回到值房,他掩上房门,立即提笔,将尽最大可能还原与纸上。 万幸,相差无几。 何荣小心将纸笺贴身收好,次日伺机悄悄传出。 东院外书房。 “公子,成了。” 何泓大喜:“好!” …… 这一切,都没逃过韩熙的窥视,信报马上发回上春城。 魏景看罢,毫不犹豫下令:“将此事泄与何信知晓。” 何泓必须死。 最理想的转态,是开战不久后,他即战死于何信之手。 只有何泓战死,范亚等带其色彩的的战将,才彻彻底底成为他的人。 范亚等人亦勇,从安阳到汉中再到两郡,不管老兵还是新收编的降卒,几乎占据了魏景麾下一半军力。 攘外必先安内。 何泓非死于何信之手不可。 …… 一开始是无意中知悉董贵曾疾奔往东边,宜梁郡方向,后被紧急截回;再后来顺藤摸瓜,怀疑已方谋算败露;最后试探一次,得知何荣露馅了。 何信一把拂下研究了几个昼夜的“陈兵布阵图”,先前欣喜一扫而空,咬牙:“险些中了那何泓的反间之计!” “公子莫恼。” 耗费了几天的心血的还有白固,但他丝毫不见愠怒,反目中精光乍闪:“他用了反间之计,我们也能用。” 何信不解,难道他们也要泄露排兵布阵图?这太凑巧了,何泓只怕不会上当吧? 白固笑了笑:“所谓泄露行军布阵图,无非为了诱导我方陈兵进入劣势,以便他合而围之罢了。” “不拘方式,成效一样即可。” 白固附在何信耳边,如此这般低低说了一阵,何信目露精光,击掌:“先生之才令人叹服!” 这二人是耳语,而何信一次失败这回谨慎了很多,再招心腹来吩咐也是耳语。 韩熙并不能听见计划,不过他不急,回头盯着何泓也一样。 果然,他很快就把白固的计划拼凑起来了。 在这个众医士已众口一词,断定何允熬不过本月的关键时刻,何泓放在中郎将黄陇府中的眼线传回消息,黄陇府夜间似乎有神秘人造访。 黄陇,何允麾下中郎将,倚重的心腹之一,何允如今手上的兵权,有泰半由此人掌管。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益州军政的复杂情况了。 何允二子长成,步入益州官场,你争我夺,努力挖亲爹墙角。不过在魏景拿下三郡之前,不管是军还是政,不管谷城内还是外,二人都是比较势均力敌。 至于何允本人,自然不会被儿子们把墙角都挖了去,他手里还是有铁杆心腹没站队的。四郡郡守,其中一个还是前汉中郡郡守廖芳;以及谷城城郊的东西大营,有十数万的兵卒,都是他心腹掌管的。 这个黄陇,就是两个掌军心腹大将之一。 若何允死了,这二人连同那十数万军士,肯定不会插手两位公子之间的火拼的。毕竟中立了这么多年,谁胜利就尊谁为新主得了。 何泓本也是这样认为。 但谁知,现在顺藤摸瓜上去,几乎能肯定,这黄陇已投了何信。 他惊出一身冷汗。 黄陇掌西郊大营,他本来的计划中,开战之后自己的中军就安在西郊大营之后,然后安排杨泽在前,既大力打击何信,又削减杨泽实力。 幸好没有。 其实这西郊大营之后,才是最凶险之地。 何泓定了定神,幸好现在知悉也不晚。 他垂下眼睑,这最接近西郊大营的位置,就放上杨泽吧。 至于他本人的中军,肯定不能在最前面,视线一转,何泓的目光定在东边丛山一个凹陷处。 此处山多行军最难,必是何信的陈兵薄弱点,在此俯瞰全局,不错。 …… 与此同时。 白固一点地域图上谷城东边丛山一个凹陷处:“此处山多行军最难,按常理必是我方陈兵薄弱点,某以为,何泓必在隐在此处。” “若是在南麓安排重兵,开战后立即分三路合围,虽道路有些难行,但必能灭何泓。” 何信面露喜色,只是白固还没说完,他眉心随即一蹙:“只是那杨泽,还得设法除之。” 他对杨泽的重视,比对何泓多太多了,这几日仔细思量,倒得出一良策。 “公子,你可借汝父之手除之。” 何允何尝不知自己一死,两儿子必定争斗至一死一生?他无计可施只能接受。但是,他绝对不允许一个非他儿子的人上位。 “公子,人之将死,大多回光返照,你若趁何泓稍离之际,抓紧时间将杨泽取三郡之事陈之。你放心,汝父咽气之前,必会做出安排。” 何泓必会将杨泽安排在西郊大营,以对抗强敌并削减其实力。那就让假强敌变成真强敌吧,何允遗下十数万中立军,杨泽不死也元气大伤。 届时可轻易除之。 …… 白固为什么这么肯定,何泓会在父亲回光返照之际稍离呢? 原因无他,因为他得密令正赶往谷城的心腹诸郡,大战即将开始,可以按计划各就各位了。 不仅何泓,何信也会,但他故意落后兄长一步了。 “父亲,儿子有要事相禀,事关何氏基业!” 何信“砰”地跪在何允病榻前。 昏迷多日的何允终于醒了,他甚是还有点力气让左右扶他坐起,浑浊的眼珠子盯了三儿子片刻。 他屏退众人。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何允立即召了诸心腹武将入内,房门紧闭。 匆匆赶回的何泓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老头子病糊涂了,最后竟被说动? 应该不会的。 但事实上也不会,何允最后把妻妾儿女们都叫进去,看了最前头的两个成年儿子一眼,喃喃道:“罢,罢,我教子无方,闭了眼,你们,你们各凭本事罢。” 这句话说完,他头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气。 …… 此时的魏景,正领了何泓密令,率麾下大军往谷城方向急赶。 吕涧也是。 二人很快又接到新的密令了,使君将亡,公子令,以最快速度赶往谷城,按原定计划陈兵。 魏景和吕涧,就安排在西郊大营之侧。 张雍悄声问:“主公,我们是否要稍避一避?” 魏景摇了摇头:“不必,正好趁黄陇准备未足,借机歼之。” 其实,黄陇之流的中立派,未来将不可避免是他的敌人之一。何允的铁杆心腹,就算没有主公的临时叮咛,也不会坐视非何氏血脉拿下益州。 早晚都是敌人,既然何信煽动,不如将计就计,提前歼之。 他命人展开地域图,在其中两处点了点,命:“张雍,陈琦,后军五万你二人各领一半,悄悄绕过良县,潜于此二处。明日黄陇大军一出,即合围之。” “标下领命!” 张雍陈琦悄悄打马而去。 沉沉夜色中,魏景抬目往前往远眺望。 这方向,再过八十里,就是谷城。 何泓必死。 安阳,汉中,永昌,宜梁,四郡军政将彻彻底底归属于他。 至于其他。 不急,待何泓死讯传出才能走下一步,这段时间,他先击溃黄陇。 大战在前,他非但不惧,反倒战意升腾,一双锐利的黑眸中,有一种猛兽盯住猎物的志在必得光芒。 取益州,终于进入最关键阶段。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来哈!(*^▽^*) 81、第81章 此时的魏景, 麾下十二万大军。 他把留守安阳的陈琦也召过来了,三万守军调出一万,剩二万继续留驻。 吕涧也是,把两万余守兵调了一万出来。 两人共领十八万大军,连夜急行军,终于在黎明时抵达何泓指定的区域。 “子况贤弟。” 吕涧咽下最后一口干粮, 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囊灌了两口, 举目远眺了左手方向那座巍峨营寨, 笑道:“这位置很不错哇, 看来, 咱们的功劳,公子很是记在心上了。” 西郊大营,屯兵十五万, 据他所知, 大部分都是何允的心腹黄陇所领的。 既然是中立派, 就没必要趟二位公子的浑水了, 所以这位置必是最轻松的。 魏景看了他一眼, 也不说话, 只颔首作回应。 吕涧面上露出几分激动之色:“此次,二公子必能率我等一举击溃敌军!” 有魏景在, 他信心十足。 “咻!砰!” 谁知吕涧话音刚落,北边突然飞起一支响箭,在尚在几分朦胧的天空中炸开一大团黄色烟雾。 “我方已全部就位了。”这是进攻的信号。 就在这时,忽听见左前方远喊杀声震天, 两军已战在一起。吕涧神色一肃:“子况贤弟。” 按计划,他们会绕过西郊大营,往敌方左翼包抄。 魏景吕涧二人当即下令:“传令,绕过西郊大营,往敌军右后方包抄袭之!” 令一下,大军立即行动,往西郊大营之后疾奔。 吕涧本没有留意西郊大营,因为这地儿在他眼中就是中立的。但谁知他刚奔到近前,那营寨大门竟突兀打开,甲胄齐正的州军竟流水般涌出,气势汹汹,二话不说掩杀过来。 当先一黑铠大将,正是一脸络腮胡的黄陇,长刀一指,怒喝:“取下杨泽吕涧项上人头者,升三级,赏千金!” 吕涧大惊失色,难道黄陇竟投了何信?! 他连忙令麾下将士结阵迎敌,但骤不及防,还是吃了大亏,前方即时大乱。 一切发展如魏景先前所料,勒停骏马,他立即下令:“按原定计划行事。” 佯作慌乱,将敌军诱往西进入伏击地点。 非常顺利。 唯一有点岔子的就是吕涧。 变化突起时,他距离营寨大门实在太近了,黄陇喝令完毕直奔他而来。黄陇悍勇且天生神力,吕涧又骤不及防又失去先机,一时被对方压着打,上臂被划了一刀,已鲜血淋漓。 魏景立即打马上前营救。 吕涧留着,后续或许能起大作用。 黄陇当头斜劈一刀,吕涧格挡,一股巨力从刀身传上来,大刀险些脱手而出。黄陇趁势再攻,七八个来回,吕涧已险象环生。 黄陇卖了个破绽引吕涧深入,而后攻势陡然暴涨,刀锋再次劈向对方脖颈。吕涧回招不及,眼睁睁看着刀锋瞬间逼近。 我命休矣。 然就在这个电光火石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喝:“吕兄速退!” “铮!” 一声锐响,火花四溅,魏景及时赶到,救了吕涧一命。他丝毫不畏惧黄陇的神力,直接挡了对方的全力一刀动作也丝毫不见凝滞,反手一劈。 黄陇大惊,急急往后一缩。 魏景一来,形势立即逆转,他很快占据上风,又有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吕涧冲过来联手,十来个回合,他一刀劈中黄陇左肩。 力气极大,几乎当场废了黄陇的膀子,黄陇重伤血流不止,幸好有心腹大将急忙赶上拼死相救,他才从魏景刀下暂捡会一条命。 黄陇急急被抬回大营,魏景也不追。 “子况贤弟。” 救命之恩,吕涧感激至极:“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然是兄弟,何须言谢。” 魏景拍了拍吕涧的肩,言简意赅。战况紧急,两人也不废话,立即率军冲杀开来。 这时候,敌军已进入伏击圈,又有主帅重伤士气大挫,谁知在这当口,左右密林间竟突兀冲出两支伏军,锐不可当,瞬间将阵型冲乱。 魏景立即下令,全力合围,尽歼敌军。 吕涧诧异,己方何时伏的军? 魏景对此的解释是,谨慎之故,为防有变临时布置的,没想到真用上了。 吕涧见识过魏景多次布置奇兵,因此不疑有他,一提刀,立即杀了过去。 一场鏖战从天明到天黑,己方大败黄军,斩敌无数,最后黄军溃败,不得不鸣金退回西郊大营。 这时候,韩熙回来了,他悄悄禀道:“主公,西边已开战。” 这说的就是何信围攻何泓,何泓骤不及防,刚安扎的营寨还被敌方火箭点燃,火势渐大中,他仓促应战,一开始就落入下风。 魏景举目远眺西方,天边似隐隐泛了些许红光,夜风吹拂,带了浓重的腥甜气息。 很好。 他立即传令,分两批车轮战,连夜攻伐敌方大营,天亮前必须攻破营寨。 篝火汹汹,喊杀声震天,大胜的魏景大军轮流休憩,而减员颇严重的黄军不得不全员夤夜苦战。 此消彼长,到了下半夜,终于听得“哄”一声巨响,营寨大门被彻底擂开。 黄军再次大败,黄陇战死,麾下诸将只逃出二三个,余下亦悉数战死。 魏景得西郊大营,降卒五万。 这座粮草军械足备的坚实营寨,是他早早就瞄准的首个据点。 一入大营,他立即安排布防,并下令修补损毁之处。如果不发生意外,这新得的营寨立马就能派上用场。 果然,天刚亮,一个令所有人大惊震骇的消息传来了。 何泓战死,战至最后被乱箭射杀,当场毙命。 一夜没睡,魏景目光炯炯,立即命韩熙:“你派人去知会乐奉安丰二郡,还有陈张二位将军。” 乐奉郡,广夷郡,还有陈张二人率领的州兵,都是何泓麾下的人马。何泓一战死,群龙失首,可以预见的阵脚大乱。若魏景处于何信的位置,他杀了何泓后,就会马不停蹄地趁势剿灭其余敌军。 这也是他瞄准西郊大营的另一个主要目的。 果然,韩熙点了人分几路出去后,没多久,几路大军且战且退,十分狼狈前后脚往这边逃来。 魏景立即打开大门,将人放进。 大营坚固,他准备充分,何信率大军追至,束手无策,鏖战一个昼夜将士疲乏,围攻一会,不得不先退兵休整。 ...... 敌军退了,能暂时喘口气,但议事大厅气氛极其压抑。 乐奉郡守任琼愤愤一击案:“这何三公子怎会突然就如此谋略过人?” 是啊,大家都惊诧这一点,但这一点还不是最重要的。 吕涧眉心紧蹙:“我们该如何是好?” 何泓死了,不是单纯死个主帅这么简单,己方的州牧公子都战死了,还争什么争? 但不抵抗就真死定,在座都是何泓多年心腹,不用怀疑,何信必会置他们于死地。 家小心腹,麾下将领,统统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议事大厅落针可闻。 魏景也不言语,只安静地坐着,环视一圈,视线在斜前方的吕涧身上一掠而过。 他垂下眼睑。 吕涧果然没有让魏景失望,重重一击长案,他“霍”站起:“他娘的,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我和他拼了!” 他转身看向魏景:“我愿尊子况贤弟为新主!” 这当口,众人不拧成一股就死定了,既然要紧紧团结在一起,选出一个新主势在必行。 吕涧见魏景面露诧异,似乎要拒,他立即打断道:“子况贤弟,你莫要推拒。愚兄自知不才,不及你多矣,如今将身家性命尽托你手,你切切不可推辞。”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在场所有人,吕涧唯一心服口服的唯有魏景:“子况贤弟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危难之时,正该挑起重担。” 吕涧肃容说罢,单膝下跪:“涧见过主公!” 大厅中又是静了静,坐在吕涧身侧的王永顿了顿,也站起拜倒:“永拜见新主!” 眼前男子虽年轻,但威势赫赫,而魏景之骁勇谋略,在场诸人虽没亲眼目睹,但消息都是灵通的,不用不服气,自己确实不如对方。 如今情况危急,吕涧这法子是唯一的出路。 略略犹豫,任琼及陈张几将对视一眼,也纷纷站起:“我等拜见新主!” 这是魏景的第二步,何泓一死,在形势的迫使下,接收对方留下的所有势力。 事情确实如他意料般发展,一丝不差,但他也不会一口应下,忙起身拒:“诸位抬举杨某,杨某人年纪尚轻,难当大任,……” “主公此言差异,甘罗拜相,年不过十二,主公才能远胜我等,我等尊汝为新主,有何不可?” “这……” 几次退让,几次坚持,魏景一一看过,见众人确实决意尊他为主,于是颔首:“好,我必不负众位信重!” …… 至此,魏景将何泓遗下势力系数收入掌中。 他亲自扶起众人之后,因战况紧急,议事立即开始。 季桓也随军,但方才他不适合在场,如今诸事尘埃落定,他也匆匆赶至。 “主公。” 季桓拱手:“如今敌军大胜,又战杀二公子,不免生骄,我方应趁机突袭,攻其不备。” 何泓一死,何允留下的心腹将士立即归了何信,加上何信本来的大军,数目已胜出己方不少。这将是会是大战激战持久战,而己方,迫切需要首战大胜来振奋士气。 魏景颔首,他正有此意:“传令,今夜休整,明晨点兵。” 他声音沉稳依旧,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投向墙上的益州地域图,在谷城位置一定。 “我们先取下谷城。”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益州势力得一半了! (*^▽^*) 宝宝们么么啾!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璐璐”扔了1个火箭炮呢,笔芯! 82、第82章 魏景出征谷城后, 邵箐挺担心的。 哪怕他镇定从容,又布置妥当,她还是惦记。没办法,丈夫上战场,说不悬心是假的。 这般翘首以盼,战报一封接一封传回。 何泓死, 魏景顺利接手其势力后, 首次交战就打了个漂亮的胜战, 拿下谷城。 但后续就没这么顺利, 毕竟何信麾下三十万大军, 勇将不少,又有白固等智囊相助。 战局进入胶着状态,持续了半个月, 最后由魏景一场诱敌深入的伏击战打开僵局。 己方开始连连告捷。 何信败退, 且战且退。他想退回西南大本营, 但始终无法成功, 最后逼至安丰郡东部的南水附近, 魏景率军围之。 魏景终于把敌军堵住了, 敌军困而不得出。 但何信虽损兵折将,但好歹麾下仍有二十万大军, 若穷途末路之下拼死一搏,依旧有很大的杀伤力,极棘手。 双方再次进入僵持状态。 一方伺机进攻,一方伺机突围, 战火暂停,至今已有七日。 邵箐将战报交给庄延寇玄:“只怕接下来几天还得僵持着。” 她和庄寇等人,一路跟随着大军的步伐前行,张贴告示安民,招降逃卒,各种战后善后工作。 现在已经在安丰郡的治所旬阳,距离大军也就百里,挺近的。前头僵持了七天,魏景写信对她说,中军在新郑城,非常安全,她可以前来和他汇合。 他想她了。 信上内容非常正经,仔细分析了新郑城诸军拱卫,敌人够不到也不会往这边突围,诸如此类的安全的原因。末了添上这么短短一句,透露无限相思。 战火暂停,他没那么繁忙,夫妻分离快一个月,自然就想了。 邵箐看罢信,微微笑着。 她也想他的。 但仔细考虑,还是算了,一来旬阳刚经历一场大战事务繁多,本来就够忙的;二来,她不欲去前线分他心神。 前头随时可能会爆发大战,虽新郑城安全,但若战起他总会牵挂。 “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我亦思夫君甚矣,只是……” 既然不去,好话总得多说点哄着,邵箐提起笔就洋洋洒洒数页纸,晾晾要亲自装封用蜡。 “夫人不去新郑?” 庄延仔细看过战报,又传给寇玄,抬头见她这套动作,笑着打趣一句。 魏景另有一封信笺给诸人,吩咐公务之余,末了隐隐透露出若夫人离去,汝等需多仔细之类的话。 庄延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知道主公是想接夫人去新郑汇合了。但他们这位夫人可是很有主意的,看写了一大叠,他就猜到是不想去了。 邵箐笑笑:“旬阳诸事繁琐,待理清再去不迟。” 她声音和缓,但听着主意已定,只是不等庄延开口相劝,就突发一事改变了她的想法。 “报!” 一声响亮的传报,有中原消息至。 一路疾奔回益州的青翟卫小伙子和以往所见一样风尘仆仆,只是这次,他明显神情肃然,唇角绷得极紧。 邵箐抬眼一看,心头立即“咯噔”一下。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 可中原局势现与他们无关啊?济王来势汹汹,皇帝也该头痛这个,他肯定顾不上益州。 她心念急转,立即屏退庄延寇玄,并道:“何事?速速呈来!” 青翟卫利索单膝下跪,迅速见了一个礼起身,将怀中两竹筒抽出一个来,递给邵箐。 “济王檄文发,天下哗然,议论纷纷,济王即兴兵北上。洛京天子连下诏令,一边命沿途州郡合围,京军集结抵御,一边召北军迅速南下。……” 邵箐一目十行,第一眼,还是和魏景所料分毫不差的。但她视线下掠,却惊得“啊”了一声,当场失色。 新帝,新帝被济王污蔑,质疑之声四起,他大怒,为了强调皇位来路极正,也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当场请出一份先帝遗旨。 这竟是一份废傅皇后中宫之位的遗旨。 先帝咽气前一刻,命傅皇后殉葬。但当时傅皇后被软禁在椒房殿,两宫有距离,他意识到自己等不到傅皇后死讯就得咽气了。为防死后有变,他留下了一份废后密旨,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很顺利,因此密旨没用上而已,现在却正正好成为魏显自证清白的最有利证据。 这份废后圣旨,当初可是由三公九卿亲自见证的。这些不全是魏显的人,甚至还有位四朝元老,之前因不赞同束水攻沙而愤然辞官归乡的。 当初和新帝差点翻脸,但现在问他,他还是表示确有其事。 这么一来,风向又往皇帝这边偏了点。 只不过,寻常百姓和世家都无法分辨证物。朝廷固然疾言厉色,但济王又信誓旦旦,偏先帝演技过人,而前太子政爱民,这一时众说纷纭,有信朝廷的,也有坚定信济王的。 不提民间的反应,魏显拿出先帝遗旨后,一不做二不休,他先痛陈傅皇后不贤善妒,又直接将前太子除宗,灵柩起出后移出皇陵。 傅皇后和前太子的葬身之地,傅皇后既然是殉葬,自然是随帝陵的,现在先帝陵寝已经封死,就算遗旨废她后位,也无法将她挪出来了。 但前太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当初先帝虽说长子谋逆,但除了废去太子之位外,但其余什么贬为庶人之类的还是没有的,所以前太子是以亲王规格葬于皇家陵寝的,就在先帝隔壁。 现在,新帝下旨将他除宗,既然除了宗自然就没资格葬在皇陵的,灵柩自然被起出。 青翟卫小伙子低声道:“大郎君如今被葬在西郊。” 负责此事的官员十分潦草,命随意挖个坑立个碑可以了。反而是招募来的民夫十分认真,所有坑尽量挖深挖整齐,墓碑雕琢也尽可能仔细。 但再怎么认真仔细,都逃不过寒酸二字。 前太子为国为民,最终一大家子连惨死之后也不得安宁。 邵箐心里憋闷得很难受,忍不住怒骂道:“该死的魏显!该下地狱的先皇!” 但再怎么咒骂,也无法改变事实,她很担心魏景。 “讯报可有给夫君送去?” 青翟卫抽出怀里另一竹筒:“标下正要去。” 邵箐和魏景分开后,信报就往两处送,若非十万火急立即需要决断的消息,一般先往邵箐这边送了,因为她这边更近也更平静。 邵箐蹙了蹙眉:“这信报可否战后再送?” 青翟卫跪下,坚决否定:“夫人见谅,请恕标下不能从命。” 魏景得知这消息会有什么反应,邵箐能猜到,事情无法改变,他身处大战当中,她怕过分影响他的心神。 但青翟卫有青翟卫的规矩,军令如山,擅自截留消息隐瞒不报,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行。 邵箐明白,也不为难对方,凝眉:“好,我与你同去。” ...... 旬阳距新郑不过百里,打马疾行,大半天即至。邵箐午后出发,半夜抵达新郑城南门。 魏景接讯亲自迎出来:“怎么来得这么急?” 他乍闻妻子抵达,固然大喜,但立时又觉得不对,这怎么半夜三更来的。 邵箐颠了大半天腿脚发麻,一时坐在马上下不来。魏景直接探臂将人架下,她一个趔趄,幸好有他半拥着。 “可是生了什么事?” 他蹙眉心疼,只是妻子面上未见急色,他也没收到旬阳生变的军报,正疑惑着,忽余光瞥见一众亲兵之中,夹杂有一个身穿寻常布衣的青翟卫。 心中登时有什么不好预感,他沉声喝道:“何事?” 邵箐扯了扯他的衣袖:“夫君,我们进去说。” 这讯报,并不适宜在外面说。 魏景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邵箐握着他的手,往衙署里前行,她低低道:“夫君,你,你……” 她一时都不知怎么说,最终只道:“夫君,你要记住,还有我陪着你。” 掩上门房,她抽出小竹筒,递给他:“奸佞不过一时得志,我们日后千百倍奉还,……” 魏景似乎已预感到是什么了,他盯了那个竹筒半息,沉默接过,打开,展开信笺。 蝇头大小的字迹密密麻麻,他平日都是看得极快,只是今日,却看了久久。 他死死盯着那张巴掌大小的纸笺,一动不动,石雕似的。 他捏着信笺那只手,却渐渐泛白,凸显出青色筋络。他呼吸重了起来,手开始颤抖,“啪”一声脆响,小竹筒直接被捏了个破碎。 “夫君,你……” “啊啊啊啊啊!” 一声仿佛负伤野兽般的怒吼,信笺瞬间被撕碎,魏景倏地抽出佩剑,“哐当”一声巨响,厚实的楠木大书案被劈成两半,案上诸物和残骸应声落地,一片狼藉。 “魏显!魏恂!我要杀了你们,我要将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烛光映照,魏景双目猩红,面容扭曲,重重地喘息着。刻骨的恨意浸透他的眉眼,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戳破皮肤,他却一点不觉得疼。 “夫君!” 邵箐急且难受,上前抱住他,握住他那只紧攥的手,努力分开用帕子按住伤口:“对,我们来日必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死者为大,在今人眼里尤为重要,死了都得被人刨开陵墓挖出来,任何劝和,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道:“皇兄肯定不乐意待在皇陵,搬出来了,他心里应更畅快。” “我们日后要给皇兄建新陵寝,还有母后,好不好?” “好!” 魏景猛地用力抱住她,很紧很紧,大掌攥拳咯咯作响,半晌,头顶响起他的声音:“我要杀了他们,枭首鞭尸,锻成灰烬!” 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彻骨的恨意。 邵箐眼前泛起水雾,她努力眨了眨,“好,好!” 她回抱他,轻轻拍抚着,低低应和他,尽力安抚他。 只魏景身躯绷得极紧,一直没有放松。 然而屋漏又逢连夜雨,就在这个沉重压抑的当口,外面却忽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主公,主公!八百里加急军报。” 是韩熙,后面还跟着季桓张雍等人,一推开门,他顾不得魏景神色僵硬阴沉,也顾不上一地狼藉,急急开口。 “安王已拿下荆州南陵郡,一刻不停,急行军至崎山道,正猛攻我苍梧关!”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垂涎益州,来之前他通知白固了…… 宝宝们二更还没撸完,得下午更了qaq 83、第83章 说起苍梧关, 不得不先提一下益州的地形。 益州是盆地,中间凹陷边缘高凸,呈全包围状态。连绵的险峰峻岭,通道极少,进出无坦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由此可窥一斑。 这种封闭的环境, 有利有弊, 弊端且不论, 对于防守却是极有利的。 崎山道, 益州往东方向的少有几条通道之一,这头是益州宜梁郡,另一边的则是荆州南陵郡。由长长栈道, 崎岖山路, 还有悬崖和峭壁相夹的石阶小路组成。但就是这么一条险径, 已经算是能行军的通道。 益州在崎山道修筑了苍梧关, 当真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魏景取下宜梁郡后, 换了原苍梧关守将,遣范亚之弟范磬率两千精兵前去驻守。 不要觉得两千人少, 其实守关绰绰有余了,安王大军来势汹汹,但那位置他根本施展不开。范磬目前守得还稳,增援不急, 就是安王乃皇帝心腹来得毫无征兆,他立觉大事不好,急急发了讯报回来。 是啊,这安王怎么突然就攻伐起益州呢? 相比起屏障重重的益州,荆州扬州不是容易下手太多了么? 不知为何,邵箐突然想起了东山先生。 她心跳漏了一拍。 同时季桓失声道:“那东山,东山必是安王的人!” 从外攻进益州很难,那,从内呢? 苍梧关奇险难攻,但那可对外不对内的,范磬手底下只有两千人,而何信麾下二十万大军。 “主公,我们应当……”立即合围何信大军,并堵住东路! “报!急报!!” 这当口,一声尖锐的呼喊突兀而至,打断了季桓的话,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疾奔而至,他回头一看大惊。 只见有两个披了甲却一身狼狈的人正急急冲进门来,一个是遣去乐奉郡守任琼军中的青翟卫小将梁丹,另一个青色铠甲,看服饰就是乐奉军将领。二人头脸烟火缭绕,浑身血迹斑斑,扑通一声跪下。 “禀主公,大事不好!入夜时分何信大军突袭平谷领,先桐油火攻,声东击西,今何信已率十万大军从东坳子口突围而出!” 什么?! 魏景倏地抬起一双仍泛着赤色的眸子,暴怒:“为何会被何信从东坳口突围而出?!” “我不是再三说过,只要死守东坳口,何信大军绝无可能从平谷岭突围吗?!” 魏景现在麾下二十八万大军,其中十八万是他和吕涧的,另外十万是何泓遗下的。安丰郡守王永三万,乐奉郡守任琼三万,还是四万余是张陈二位将军所率的州军。 这内郡郡兵和州兵,久不经战事,安逸惯了,作战能力实在很不让魏景满意。但好在大家心是齐的,迫切要歼灭何信获得生路,加上魏景指挥得宜,倒一直还算凑合。 这次合围何信大军,少了这十万军士根本合不成,于是魏景特意挑选了最好守的位置给王永等人,并一一点出防守关窍,说明白只要死死堵住某处就可以了。 比如任琼,他驻守的位置的平谷领,地势非常险要的一个位置,只最左边有一个缺口东坳子,一旦战起,只要堵住此处万事无忧。 这是最好守的位置,三万人没理由堵不住一个二三十丈宽的缺口。最多两个时辰,援军就来了。安排布防时魏景反复强调过,并遣了青翟卫小将梁丹过去协助。 本万无一失的地方,现在竟然告诉他,被何信突围了? 魏景怒不可遏,一剑朝二人掷过去:“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 闪着寒芒的利刃险险从二人头顶擦过,任琼之弟任胥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 梁丹没动没躲,低头自责:“敌军先用桐油火箭突袭,点燃营帐。营地起火,将士慌乱而出。标下立即找了任府君,让他速速陈重兵至东坳口,但他……” 不是梁丹的军士,梁丹指挥不动。偏偏那任琼见火光四起喊杀声大作,竟乱了分寸,没有第一时间聚拢兵士。经梁丹提醒忙忙下令,可惜惊惶的乐奉郡兵慢了一拍,已被敌军先锋冲上来杀乱阵脚。 本来现在去堵东坳口,虽晚但还是可以的。但谁也没想到何信有这么狠的决心,他竟然采用自杀式冲锋,牺牲了足足一半将士,足足十万,绊住乐奉守军和援军,率另外十万从东坳口逃出。 东坳口顾名思义朝东北方,而苍梧关也在东边,只要顺着南水方向急行军两个昼夜,就能抵达崎山关口。 安王大军正猛攻苍梧关,而苍梧关内,只有两千守卒。 魏景倏地抬眼,怒喝令:“传令!全营立时集结,绕苍山,沿安县至南水,追截何信大军!” …… 必须追上! 一旦安王被放进来,不但苦战激战,且魏景身份很可能会提前暴露, 天下目光聚焦,复仇难矣。 魏景麾下大军经历过多场战役,早训出来了,令下集结极快,半个时辰不到已迅速往东追截而去。 沉沉夜色中,邵箐目送魏景身影没入黑暗,心绷得紧紧的。 他依旧一腔愤恨盈胸,可惜现在腾不出半点时间宽慰,她只能祈祷,夫君平安,千万得追上。 事实上,实际情况比邵箐预料中要好点,魏景刚率军追至南水,正要沿江往东,迎头就有一哨马狂奔而回。 何信大军没有走太远,就在前头七十里外,只要加把劲,很可能在对方抵达苍梧关前将其截住。 魏景眸中仍残存赤色,仿若将要噬人的猛虎,喝令:“全速前进!” 他心中恨意燎原,他母后做错了什么?他胞兄又做错了什么?他恨不能立即奔至洛京将仇人碎尸万段,将他那畜生不如的皇父挖出来,鞭尸扬灰。 取益州是复仇最关键的转折点,他绝不允许出半点纰漏。 必须追上! 魏景仇恨之火啃噬心肺,率大军一路狂追,但没想到,他还会遇上一个意料之外的大难题。 …… 七十里外,正沿着南水北岸一路向东疾奔的何信大军。 听罢哨兵粗喘着说完的讯报,何信大急回头,暗黑夜色沉沉,仿如张嘴欲噬咬人的巨兽。 耳边是沉重而繁杂的军靴落地声和马蹄声,他的心脏狂跳着,经历过连场鏖战,他对这杨泽既恨且怒,又不可避免地有些许惧。 感觉无法战胜,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无力怯惧。 战杀何泓之时,他根本没想到会到今天局面。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忙侧头去看白固:“此处去苍梧关,急行军仍需两个昼夜,七十里路难保不会被追上!” 就算没被追上,敌军也后脚就能到了,他们能抓紧这么点时间攻下苍梧关吗? 何信又急又怒:“你说只要从东坳口突围而出,就必能赶在杨军追上之前取下苍梧关,届时迎安王大军入关,有殿下相助,必能歼灭杨贼吗?!” 他为此牺牲了十万大军啊,足足十万,才保证顺利突破包围圈。不是说剩下那十万人,必定能绊住杨贼脚步的吗?怎么回事了现在?! “公子稍安勿躁。” 白固脸色沉沉,没想到那杨泽反应这么快,对方必定是收到了殿下攻关的讯报了。 事实上,安王自何信投靠以后,就一直盯着益州。他想过何泓会占上风,甚至嘱咐过白固,实在不行就考虑南北割据,让何信退守西南,等他腾出手再说。 但没想到何信这般没用,这个横空出世的杨泽又如此厉害。他心动益州难以舍弃,恰好南陵郡应能及时取下,于是他去信白固,让里应外合。 信是泅南江送过来的,昨日才到白固之手,他算算日子,此是殿下应已引兵至崎山道,正攻打苍梧关。与安王利益相比,何信根本不算什么,于是他毫不犹豫制定了自伤八百的突围之策,并说动何信。 突围后,就真接到了殿下确已攻关的消息,众人大喜,就连何信也不例外。他未尝不察觉安王的意图,但拱手称臣总比彻底被歼的好。 可惜众人还没有高兴太久,就接到魏景急赶而上的消息,登时唬得连马缰都抓不稳,差点被颠下马去。 何信急死了:“我还稍安勿躁?我们现在只有十万将士,一旦被追截上,……”恐凶多吉少啊! “公子,在下有一策!” 远处江风一阵一阵吹拂过来,白固瞥一眼南边,这方向过去约莫二十余里就是滔滔南水,再瞥另一边,是一条岔路口,直通四象山。 电光火石间,他计上心头,喝道:“公子若依我所言,非但能顺利抵达苍梧,还能一举将杨贼大军拦截,教他十日内都追不上!” 还有这等妙计? 众人闻言大喜,何信急急道:“先生还不快快道来!” 白固手一指:“此去约三十里,便是南水。” “南水滔滔,江面宽阔水流湍急,又正值夏末大汛,一旦掘开河堤,大洪立至。” 没错,白固说的正是掘开河堤,人为制造洪水。 “我们立即分出三万兵马,迅速奔至南水北堤,两个时辰内,必能掘开河堤。” 这么汹涌的汛期,一旦河堤被掘开,洪水立即迅猛灌入。届时泻出一片洪泽,恰恰挡住追兵前进道路。而他们绕岔道直奔四象山,登上山道避开洪水。后续穿过山道,继续前行即可。 堤坝口子破坏容易,掘开后要堵上就难了,届时杨泽即便得讯报侥幸避过洪峰,他就算想继续追赶,那绕道起码也得十天八天功夫。 到那时,安王早已顺利入关,甚至可能取下了宜梁郡。 “届时,正好让殿下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白固眼角一咪,语气森然。 妙计,也是毒计。谋士梁与失声惊呼道:“不可,不可!南水北岸乡镇甚多,人烟稠密,怎可掘开河堤,水淹黎民!” 北岸这片少说聚居十数万百姓,河堤一开,睡梦中的人们毫无准备,一淹一大片,尸横遍野啊。 其余谋士将领也是面露惊色,好几人纷纷附和:“对,怎可水淹百姓!” 这里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益州人,亲手掘开河堤水淹故土,简直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就连何信也是一愣,面露迟疑。 “诸位可曾想过,若被杨泽追上,汝等将何等下场啊?” 白固环视众人一看,又看何信,喝道:“此乃唯一生路,倘若不行之,等待诸位的就是兵败身死!” 兵败身死? 何信一个激灵,没错,普通兵卒或许还有生路,他是死定的,杨贼要占益州绝不会让他活在世上。 他不想死,更不能死! 何信瞬间下定决心:“董贵听令!” “标下在。” “你立即领前军中军三万精锐,奔往南江北堤,务必在杨泽大军赶至前掘开河堤。” 何信不是随便选人的,董贵是铁杆心腹,忠心不二,而这三万将士他苦心栽培多年的精锐,指哪打哪,忠诚度也极高。 “若不成,汝提头来见!” “是!” 何信神色狰狞,狠狠打马:“全速前行,不得有误!” 诸将吏谋臣面面相觑,大部分不赞同,但没人想死,最后一咬牙,紧随何信而去。 …… 三万将士直奔南水,动静很大,根本瞒不过哨探。 而魏景的行军速度比白固预料的还要快一些,所以,他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选择题。 韩熙听罢探报,略略心算:“主公,按我军如今速度,应堪堪能赶在大堤被掘开前抵达四象山!” 哨探不解何信分兵的行为,分出一人尾随而去,谁料到地方一看,他吓得魂飞魄散。 但幸好,他没忘自己的职责,仔细观察掘堤的速度,这才狂奔回来报讯。 此时,魏景大军已快要抵达何信下决定的那个节点,算算时间和两者速度,立即绕上岔路的话,己方大军是能在河堤掘开之前堪堪登上四象山的。 韩熙仅以主公利益为先,其余包括他的生命皆要倒退一射之地,略算算心中安定,忙道:“主公,为稳妥计,我们需再快一些。” “不可!” 吕涧惊呼打断:“我们不管河堤了吗?我们若全速前行,那河堤必被掘开啊!” 能堪堪绕岔路登上四象山,那也能紧急奔赴河堤,制止敌军行为啊。两者距离差不多。 吕涧急道:“我们先制止了敌军所为,再追上去未尝不可!” “吕将军此言差矣!” 韩熙眉心一蹙,厉声道:“若我们先制止敌军所为,再追上何信机会微乎其微!” 他何尝不知道能及时登上四象山,就同样能制止敌军掘开河堤? 但敌军掘堤兵马足有三万,排开很长很长一段,河堤已经挖掘到最后关头了,你若照样遣三万兵士过去,肯定不能及时制止对方行为。 想要保证制止成功,兵力起码得是对方十倍八倍,如此方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止所有敌军掘堤的动作。 河堤不同别的,只要有一小块地方被掘开,结果也一样。 这样就得魏景率整支大军过去了,就得放弃追击何信,后续再想继续追,已经又落下好大一段。 苍梧关,只有两千守兵,而且关隘设计,是防外不防内的。 安王一入益州,后果不堪设想。 不提激战苦战,魏景身份很可能提前暴露。 害处极大。 脚跟尚未站稳,聚焦天下视线,尤其洛京皇帝,那复仇计划将会出现很多变数,甚至,饮恨失败的风险大大增加。 饮恨失败? 各中种种利弊,魏景心中清楚明白,这四个字只要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呼吸立即急促起来。 他母兄惨死,死不能安寝,一个刚刚被人废位痛骂并布告天下,一个甫被人毁陵挖坟掘出棺椁。 生前惨痛,死后亦不得安宁。 他双目赤色更重,脸颊抽搐两下,呈一片狰狞之色。 他必要复得此大仇! 韩熙在耳边喝道:“吕涧,河堤不是我们掘的!” 对呀,河堤本不是他们掘的。 这些百姓,还曾乐此不疲围捕于身负重伤的他,难道真要让此凌驾于母兄仇恨之上吗? 母兄的笑脸从眼前闪过,还有他那六个月大的小侄儿,一腔尚未压抑下怨愤恨怒再次翻涌而起,灼烧心肺,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 他重重喘息,眉目一冷。 “主公!” 就在这时,稍稍落后的季桓急赶而上,他被颠得坐不稳险些摔下马背,但也顾不上了,连忙一抱拳急急道:“主公,某曾受夫人重托,故不敢懈怠矣。” “夫人曾言道,主公本一腔热忱,无奈遭奸人所害,伤极痛极,致使性情有变。然他信念未曾泯灭,方有昔日两难苦痛。” 季桓说得含糊,但经历过平陶毒盐一事的自己人一听就懂。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剑能伤人,更能护人,仁德者福泽天下苍生。 他一字不漏将邵箐旧日嘱托转述:“夫人说,日后每遇抉择,托某多多从旁规劝周旋,某不敢懈怠。” 季桓肃然长揖:“某请主公三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来得有点不巧,要是平时,魏同学肯定已经想起对妻子的承诺了,不过现在提醒来了。 找回本心的过程有点痛苦…… 宝宝们二更来了!本来打算再撸一段的,但看看时间来不及了,阿秀还得码明天更新呢qaq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哦,么么~ yoong扔了1个地雷 209589扔了1个地雷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雅琪扔了1个地雷 bulingbuling扔了1个地雷 风之吟扔了1个地雷 笔芯笔芯!我们明天见了啦~ 84、第84章 季桓嘴唇翕动, 疾声高呼一大段,最先冲进魏景耳内的唯“夫人”二字。 妻子的脸在眼前晃过,将将要被仇火焚化的头脑清明一瞬,忽想起二人曾相对而坐,她纤手按在他左胸跳动处,问:“你忘记了你曾守护五年的黎民百姓吗?” 心一颤, 又一个画面蓦的晃过眼前。 他第一次率军击退鞑靼凯旋, 边镇男女老少夹道欢迎, 一张张被北风吹得皴裂的脸笑容灿烂, 很多人热泪盈眶, 带着泪的欢呼声犹在耳边。 一种被燎原仇火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被释放,重新涌了起来,鼓胀难言。 转眼间, 它和恨意交织在一起, 难分高下, 难分难舍, 二者不断翻腾鼓动着, 躁动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冲破胸臆。 这一刹那, 魏景痛苦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韩熙的急呼:“先生!安王狼子野心,若是这般错失良机, 将其放进益州,那该如何是好?!” “绕道河堤,歼灭敌军,这耗时不少, 何信就追不上了!” “未必!” 季桓沉稳的声音响起:“二十八万对阵三万,必以雷霆之势全歼敌军。既无洪水,我们便不需登上四象山,按原路急追即可。绕道所致差距,未必不能弥补上。” 何信为避洪水,绕道四象山,这多出了路程,且山道也不如平地好走。这一来一去的,双方的差距是能被拉平的。 但上述前提是河堤战役能迅速解决,不出现任何耽误时间的纰漏。否则,时间耽误越久差距越大。 此时范亚急声插话:“我的兄弟我知道,即便只有两千守兵,他至少也能坚持两个时辰。” 范磬悍勇,手下的都是精兵。且苍梧关位于崎山道中部,即使关隘设计再防外不防内,在此等险道上也根本施展不开,不是说大军一到就马上失守的。 就算两千精兵一个拼一个,那也能耗些时候。 范亚刚刚打马过来的,此时粗粗喘息的,虎目含泪:“我的兄弟我清楚,若要他就此战死,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是甘愿的。” 韩熙也是呼吸粗重,他咬牙喝道:“可我们距何信原就有六七十里,两天时间本未确保赶上!” 顺利的话,双方差距和原来一样;但如果不顺利,…… “倘若不能全歼何信,将安王拒之关外,你们……” 后面的话在耳边嗡鸣,魏景却未再听清,他已想起了曾经对妻子做出的承诺。 高陵郡守府,病中她苍白憔悴,苦笑:“夫君锥心之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然即便如此,我也觉伤痛至极难以忍受。” “我感同身受,我也不觉得夫君有错。可是我还是害怕,怕你就此落下遗憾,下次再遇此等抉择,你会,你会……” 她紧紧捂住耳朵,眼泪落下来,喃喃道:“若真如此,若真如此,当初我又何必活下来。” 魏景心神一震。 “我答应你,我自此以后,不会因复仇而漠视平民生死,更不会为此加害之。” 这是他对妻子的承诺。 仿若一重重的砝码再次加诸在天平另一边,“哐当”一声脆响,仇恨瞬间被压下。 魏景倏地睁眼,哑声喝道:“传令,立即奔赴河堤,先行歼灭掘堤敌军!” 他重重喘息着,夜风一吹浑身冰凉,方觉冷汗浸透内衫,沉沉黏腻覆在皮肤上。 两难决定下,心坎某个位置陡然一松,如释重负。 但随之而来却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铺天盖地,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调转马头的动作都觉耗力极巨。 他再次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没有尽力为母兄侄儿复仇了。在母后刚被废位痛斥告于天下之际,在他胞兄刚被人毁陵挖坟掘出棺椁之时。 只是,只是逝者已不可追,生者却是他世间仅存的唯一眷恋。 他对妻子的诺言,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背弃的。 安王即便破关,他后脚也就赶到了,将人打出去就是,进犯之敌,系数歼灭,益州还在他手里。 对,就是这样,母兄在天之灵,应也不会太责备他。 …… 魏景紧咬牙关,率军一口气急赶三十里,奔赴南水北堤。 此时天色大亮,掘堤已到了最后关头。三万精兵分工合作,已从堤坝背水一面往里掘了超过其宽度的五分之四,长度足足将近一里,头顶浊黄的南水重重拍上河堤,又急速打着转儿往下游奔涌而去。 河堤已岌岌可危,只要再掘开一个口子,头顶的南水就此疯狂涌入。 董贵正下令全员迅速聚拢到下游未被掘挖的堤坝上,然后再命人在边缘破开一点口子。 这段河堤已挖得这般薄弱,有一点缺口,立即就能全线崩开。 不断有附近村庄的百姓闻讯赶来,哭声震天,被持刀兵士尽数挡住,跪地哀求,哭叫求饶,董贵厉喝道:“不走就把命留下罢!” 他一挥手,所有士兵立即跟他往下游奔去。 魏景一双仍带赤色的眼眸一厉,抽出佩剑:“众将士听令,全速进军,以最快速度尽歼敌寇!” …… 一种地皮隐隐震颤的感觉突兀而起,董贵心头咯噔一下,倏地回头,只见黑压压的戴甲军士已如海潮般迅速推至近前。 他大骇:“快,快!快把河堤掘开!” 董贵厉声大喝,可惜为时已晚,前锋大将张雍怒吼一声:“挨千刀的狗贼,竟敢决堤引洪,吃你爷爷一箭!” 两者之间尚有距离,张雍把刀一收,拉弓搭箭,倏地一松,箭矢如闪电,在隐约的秋阳映照下一闪,已贯穿董贵眉心。 董贵瞪大双眼,扑倒在地。 三万将士瞬间乱了阵脚,几个呼吸的功夫,前锋军已率先奔至,两翼迅速包抄,将敌军团团围住。 “箭阵!” “攻!” …… 嗖嗖箭矢如暴雨,惨叫声立起,几轮箭阵下去,众将士一拥而上,大获全胜。 此战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太多了,因为掘堤工作已进行到最后一步,董贵聚拢兵士正要往下游登上完好的堤坝顶,以便最后凿开缺口。 敌军稍离岌岌可危的大堤,又已聚拢在一起,大军迅速包抄即可确保大堤无虞。 魏景猛地一收缰绳,骏马长声嘶鸣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落地,他稳稳跨于鞍上。 江风烈烈,吹拂他冷肃的眉眼:“杀无赦!” 前一刻奋力挖掘河堤怒声叱驱百姓的兵卒们,眼下在箭阵下溃不成军,哀嚎奔逃。 变化来的太快太突然,乡民百姓惊惶呆立,韩熙振臂高呼:“父老乡亲们!此乃安阳郡守杨府君是也!” 他手臂往魏景方向一挥,提气将声音顺风送出。 “我等追截何信败军至此,不想何贼竟罔顾南水北岸十数万百姓性命,遣三万兵连夜掘开河堤,欲引大洪。此贼愧为何氏子弟,有负益州百姓数十年拥卫。杨府君心系黎民,特特引大军赶至,将逆兵一网打尽!” 乡民们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掘敌兵士正被围哀嚎,而顺着韩熙所指往去,却见众军拱卫正中是一名银甲年轻将军,面容冷肃,威仪赫赫。 在掘堤兵卒的倒地惨呼声中,劫后余生的乡民们痛哭流涕,纷纷朝魏景方向拜倒,磕头谢府君大恩大德。 魏景令以最快速度解决战斗,而后瞥一眼岌岌可危的大堤,命小将梁丹率一万将士留下,填补大堤挖空之处。 他迅速一扯马缰,下令全速前进,顺着原来大路继续追截何信大军。 来去匆匆,奔腾如大潮,大军迅速掉头。地皮震颤渐轻中,乡民们连忙爬起,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挑土抬石,急急将被挖出的泥石填补回去。 …… 魏景率大军折返大路,往前急追。 河堤战役之顺利,远超众人所预料,吕涧等坚持站河堤的臣将们心下一松,精神亢奋,连续疾赶的劳累都去了。士气大振之下,全军速度比之先前,还要更快了一些。 于是,绕道四象山的何信大军发现,他们非但没有把杨泽大军甩掉,后者反而要更逼近了少许。 “报!敌军前锋现已越过四象山南麓!” 什么?! 下了四象山重返大道没多久的何信等人瞪大眼睛。此处距离四象山脚最多就五十余里,绝对不满六十里。 怎么回事?怎么没甩掉反而追上来了? “你不是说洪峰一至,必能阻截杨贼大军吗?!” 何信青筋暴露:“怎么他们反而从大路上追来了?!” 白固面沉如水,面对何信的竭嘶底里,他没有回答,只回头厉吼道:“杨泽此贼,对敌从不心慈手软!将士们,我们只有奔赴苍梧关,把安王殿下大军迎进,方能有一线生机!” “反而,就是全军覆没!!” 吼声高亢,并没有被繁重的脚步声压下,生命的危险悬在头顶,上至何信下至普通步卒,无不竭尽全力,往前狂奔。 如此下来,接下来的路程才稳住,没有再被追兵缩短多少距离。 体能绷直极限,一直狂奔到宜梁郡最东边,抵达崎山道口,一脸尘土何信也顾不上抹,抽出佩剑,厉声吼道:“将士们,全力进攻苍梧关!” 先锋大将孟虞乃何信心腹,先身士卒,立即领着率军往狭窄的崎山道而去。 何信转头,喝道:“列方阵,准备拒敌!” 杨泽大军后脚就到,在攻下苍梧关之前,必须死守崎山道口。 已方大军扬起的尘土未平,又见远远似有泥尘攒动,何信攥紧手里的剑。 “若有懈战者,当场格杀!” …… 崎山道外大战将起,崎山道内战火正炙,呐喊中,拼杀中,忽哨兵狂奔而回,高声传报。 “报!何信大军已至崎山道口,敌将率兵正攻入内,敌军陈兵崎山道口,截我援军!” 魏景追出新郑城时,已遣传信兵轻装快马往苍梧关传报,一路跑死几匹马,范磬提前获悉消息。 终于来了,他娘的吃里扒外贼子,居然敢引外兵攻伐益州。 连续激战两昼夜没合眼的范磬闻讯回头,狠狠呸了一口,紧了紧手里厚背大刀:“弟兄们,随我来!” 提前得讯,他早已布置妥当。 关隘防守不对内,若被敌军攻至近前,他们相当被动。于是范磬早选定一险要之地,那是个栈道拐上悬崖石阶梯后又一转出山道的位置,最多容两人同行,易守难攻。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算一个拼一个,也得死守关卡。 由于守关对内比对外难度大得多,范磬将苍梧关交给副将,自己亲自引兵,回头急去。 敌军很快杀至,激战在悬崖峭壁上进行,惨叫声不断,箭矢如雨,落崖者无数,鲜血染红峭壁。 范磬选的位置确实好,但也不是没有短处,这位置堪堪挨着敌军箭矢射程,强弓所发利箭如飞蝗,藤盾虽早已立好,但也难保万无一失。 激战三个多时辰,拐角位置终于守不住了,身中两箭的范磬满头满脸新旧血迹,虽不得不退后,但他竭尽全力阻挡敌军步伐。 终于,退到山道较为开阔之处,范磬不用回头也知道,不远处已是耸立在峭壁之间的苍梧关。 他一把折断肩膀大腿上的箭矢,伤口血流如注,他圆睁双目高举大刀:“弟兄们,我等誓与关口共存亡!” “誓与关口共存亡!!” 将士们齐声呐喊,而后紧随范磬步伐,冲向刚踏上阔处的敌军,展开肉搏战。 悲壮而豪迈,所有人心里只一念。 杀!杀!杀! 即便身死,也绝不允许进犯之敌踏上关口一步! …… 崎山道内血腥肉搏,崎山道口外同样激战已起。 魏景率大军杀至,前锋军如尖刀一般,迅速扎入敌军阵中,二十余万大军如大潮拍击崖岸,瞬间将何信八万军士合围。 魏景率中军杀入,刀锋过去,所向披靡,如杀神降临,顷刻间一倒一大片。 如斯勇悍,附近敌兵瞬间慌乱,几员敌将咬牙围上,几个回合,先后被斩于马下。 何信大军阵脚大乱,怯意一起,败相更显,一个多时辰,已被切割成几块,冲击得七零八落。 魏景率兵直冲何信中军,已彻底冲开一个缺口,抵达崎山道口,他立即令韩熙,先率兵增援苍梧关。 韩熙领命而去,几乎是马上,崎山道内传出惨叫。 堪堪赶上,一切尚在掌控之内。 魏景回头,居高临下扫了战场一眼,敌军败象已现,他冷冷下令:“收紧两翼,尽快歼灭敌寇!” 视线又一转,扫见正被亲卫簇拥惊慌往北退去的何信。何信伏低身体,尽量隐身于乱军当中。 他冷哼一声,立即打马而上。 …… 惨叫声忽自身后骤起,何信心下一突,惊慌回头。 只见闪着寒芒的刀刃映着日光,折射出刺目光芒,而他只来得及看清半张眉目冷戾的英俊面庞。 一刀白练电光般闪过,“咔嚓”一声脆响,何信圆睁双目的头颅飞起,热血雨点般洒下。 “砰”一声,他重重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跨出一步了,虽然痛苦…… 中午好呀宝宝们!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江上雨扔了1个地雷 江上雨扔了1个地雷 璐璐扔了1个手榴弹 cathymrc扔了1个手榴弹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大爱温润腹黑男主扔了1个地雷 大爱温润腹黑男主扔了1个地雷 85、第85章 热血喷溅在脸上, 视线蒙上一层赤色。大刀已卷了刃,扔下随意捡起另一把,身上的刀伤箭伤已不觉得疼痛,双臂不知疲倦地机械性动作着。 喊杀声,粗喘声,刀剑入体的闷闷“噗呲”声。 一支利箭深深扎入腹部, 范磬动作僵硬一瞬, 狠狠一刀劈在敌兵颈间。 “范将军!” 滴滴答答的鲜血沿着铠甲下摆滴落在地, 范磬“蹬蹬”退了两步, 拄刀:“我, 我没事。” 只要他还要一口气,敌军就冲不进苍梧关。 范磬粗喘几下,强提一口气:“杀!” 亲卫抹了一把脸上殷红, 咬牙率先冲上去。 “杀!” 誓与关口共存亡! 殷红遍地, 脚下早已黏黏腻腻, 眼前发黑, 但没有人往后退一步。 杀! 萧萧风声, 身护险关, 范磬等将士已抱必死决心。 然天不绝人,千钧一发, 援军至! 视线所及的栈道尽头,突然兴起一阵骚动。韩熙身先士卒杀至,身披青黑色甲衣的敌军惊慌回头迎敌,瞬间乱成一片。 “将军, 将军,援军来了!”亲兵喜极而泣。 “好,好!” 实际范磬视线已模糊,他看不清,但这也不妨碍他的狂喜,身躯微晃又站直:“弟,弟兄们,迎敌!” 筋疲力尽的守军精神一振,瞬间又扑杀上去,此消彼长,将阵脚大乱的敌军逼退至石阶前。 两厢配合,小半个时辰,韩熙杀至关口前的开阔处,他当先一个跳下石阶。 “我们来晚了!”对于范磬这等勇将,韩熙钦佩一抱拳。 “不晚!好!哈哈哈哈哈哈” 范磬仰天狂笑,笑到半处,他“呃”了一声,身躯一顿,直挺挺倒下。 韩熙早飞快上前接住,一探,鼻端呼吸急促微弱,但仍有气息,他立即回头:“快,快背出去军医营!” 范磬以及一众重伤守兵,匆匆被背往山道外。 崎山道口胜局已定,魏景亲临苍梧关。 两险峰相夹的雄关将山道一分为二,这边是已方,而另一边安王大军攻势仍酣。 援兵已经悄悄上去了,但由于他之前的嘱咐,这边何信大军被歼的消息并没有透到另一边去。 一身血甲,用尘土抹黑头脸的援兵,无声无息地换下了精疲力尽的原守兵。 魏景冷冷瞥了一眼:“传令,伏兵于崎山道口两侧,将安王大军放进来。” 欲里应外合,趁势吞下益州? 现在就把你放入崎山道。 …… 有兵士抬来桐油,在山道内沿撒了一条线,从苍梧关一直蜿蜒到崎山道口,而后又绞碎麻绳,薄薄洒在桐油线上。 如今山道殷红斑斑,血腥味冲天,狼藉一片掩盖下,无半点违和之处。 …… 荆州,南陵郡,西。 安王麾下二十二万大军,攻陷南陵郡后迅速往西,如今扎营于崎山道口。 益州沃野千里,易守难攻,若得之为根本,几立不败之地。又逢益州牧何允病逝,何氏二子相争。何泓死何信惨败,如此千载难逢之机,怎不叫人心下大动。 信,在攻关前已经送进去了。 虽如今关隘封闭不知后讯,但不管传信者还是白固,都是铁杆心腹,安王相信,何信必被煽动往苍梧关而来。 “算算日子,何信该差不多到了。” 安王立于苍梧关前不远处的一处栈道拐角,遥望远处那夹于峭壁之间的险关。 攻伐日夜不歇,云梯不断靠上去,却因没有底座不断被推到;火油泼洒,一支火箭射下,“腾”地火焰燃起,已方兵卒哀嚎滚地,不得不退后一段。己方的箭矢,却绝大部分被藤盾挡住。 如此往复。 进攻苍梧关,已持续了三天三夜,毫无进展。 安王身边还立着一个人,广袖青袍,面如冠玉,正是卫诩,他道:“如何信不至,攻伐不过枉用功。” 成与不成,就看这两日了。 安王不禁蹙了蹙眉。 正在此时,卫诩眉峰一动,却道:“何信应该到了。” 他目力过人,已看见城垛后一黑甲大将倏地回头,接着招来副将说了什么,匆匆折身离去。 安王赶紧顺势看去,他看不大清,但能隐隐感觉到关口守卒仿佛更紧张。 “很好。” 他大喜:“传令,全力攻伐!” “哐哐”的撞门声更加紧急,但这地方上不来太大的擂木,撞得再急,也是白费力气。 安王屏息,凝神留意关口动静。 只是关隘设计,本就不让来犯者窥得后方动静的,高耸入云的险峰遮挡了全部视野和声响。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安王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能等。 他耐心等着,终于,有身穿青黑色甲胄的军士杀上城头,与守军激烈战在一起。筋疲力尽的守军难以支应,惨叫声不绝于耳,很快悉数倒下。 “哄”一声巨响,城门打开。 一个身披赤色战甲的将军迎了出来:“我乃三公子麾下校尉庞元,特特来迎安王殿下入关。” 这庞元血迹尘土斑斑的脸上带有急色:“杨贼大军快赶到了,我军如今只剩八万,请殿下速速入内陈兵,共拒强敌!” 安王麾下大将张渠大喜,只他仍未彻底失去警惕,赶紧问:“白先生呢?” 庞元诧异:“什么白先生?” “哦哦,是东山先生!” “东山先生突围时伤了腿,还不轻,挪动不得,在外头与我家公子商议布阵拒敌。” 庞元面露急色:“要快,杨贼大军还有二十余里地就赶到了!” 要快,崎山道可不好走。 这时,安王命令传到前头,立即进军,但仍需谨慎。 张渠很谨慎,率兵入内时仔细观察。只见山道血迹斑斑,显然激战很长一段时间,尸体处处倒伏,黑甲的是守军,青甲的是何信军。 何信军也损失不浅,不少负伤兵卒挪动到略宽阔处,互相包扎伤口。 走了一路,皆是如此,张渠心下大定,一挥手:“快,全速进军!” 安王是谨慎的,哪怕他就在关口前不远,也足足等入了约二万军士,这才动身入内。 这崎山道狭窄,两万军士而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期间秩序井然,全无不妥,可以了。 他与卫诩并行。 但谁知,卫诩刚过苍梧关不久,脚步倏地一段,眉心蹙起。 安王问:“怎么了谨之?” “不对。”卫诩轻嗅了嗅:“有桐油的味道。” 攻关一直有用桐油,但烧过的桐油和没烧过的,味道终究有些差异。关口硝烟气息浓重,难以察觉,但离开一段,这种有些差异的气息一直萦绕,这就不大对劲了。 卫诩垂眸往地下一扫,目光立即定在山道内沿那一线洒了碎麻线的桐油上。 “不好!” 安王也看见了,厉声道:“立即退出关口!” 他在亲卫拱卫急急往关口外急退,因为距离不远,很快退出。 远处倒卧的其中一具“尸体”翻身而起,韩熙低咒一声,就差一点。 他呼哨一声,和那些负伤的“何信兵”飞速奔至提前看好的开阔处,掏出火折吹亮,一扔。 火线“腾”地窜起,正在山道上的安王军士唬了一大跳,惊慌失措之下,有些人甚至不用攻伐,自己转身就跳下悬崖。 火线迅速往外蔓延,信号至,魏景一挥手:“进攻!” 崎山道口两侧呐喊声起,伏兵立即掩杀而出,冲向刚出崎山道骤不及防的安王军士。 …… “砰”一声巨响,身后的苍梧关大门重新关上。 安王奔出一段,回头看重新守上城头的军士,后者身上甲胄,正是方才所见的青黑色何信军。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中了敌军圈套,折了一员猛将两万军士。 “杨泽,杨泽!” 好一个杨泽! 安王目眦尽裂:“好,孤记下了!” 可惜此时此刻,大亏吃定了,继续攻伐只是无用功。 “查,给孤好好的查,看这杨泽究竟是何方神圣!” …… 益州战场。 魏景大获全胜。 彻底战败何信,歼外敌两万余。 听罢韩熙遗憾讯报,他神色冰冷,眸光含戾,盯了崎山道口片刻。 季桓上前:“主公,穷寇不宜追击。我等如今要务,乃先理清益州,而后厉兵秣马,再图出益州时机。” 魏景如今算拿下益州了,但西南原何信势力的几郡仍需清洗,军政二务得接手,这些州兵郡兵,也很需要加强训练。 千头万绪,刻不容缓。 先稳坐益州,其余的后续再说。 这些魏景都清楚,所以他并没有下令追击安王。 “东山呢?” 何信死了,但这个东山却不见了人。陈琦奉命去搜寻这人,但战场里外都找过了,又使人快马往四方追逐,都没丝毫消息。 他一脸愧色:“禀主公,标下无能,没找到此人。” 难道是半路就逃了? 不可能。 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可能差最后这一哆嗦,他必随何信至崎山道口。 但是,现在却找不到人。 陈琦可不会有一点敷衍。 魏景回头扫了一眼,我军大胜,如今已在打扫战场,收拾兵刃的收拾兵刃,拖动遗骸的拖动遗骸,驱赶降卒的驱赶降卒。 扔下兵刃投降的敌卒,足有三万余,个个垂头丧气,正被驱赶着往西边旷地而去。 他冷电般的目光扫过这一大群降卒:“陈琦,围住降卒,一个个细查。” 这东山,必混在降卒当中。 果然,次日入夜,陈琦奔入中帐禀报:“主公,找到那东山了!” …… 白固确实如魏景所料般直奔崎山道口。他忠心耿耿,愿意为主公肝脑涂地,这都到了最后最关键之处,他自然不会提前逃遁。 但,还是功败垂成。 眼见何信兵败如山倒,他再不甘,也只能赶紧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普通兵卒甲衣,抓两把泥尘糊了脸,混在寻常步卒当中。 他有一众好手护卫,自然安然无恙,最后等到了投降之时,一行人很顺利混入其中。 白固很清楚降卒的待遇,蛰伏些时候,也就脱身了。 但事实和他预料的有些差距。 开头顺利,但谁知突遭惊变,重重围困,降卒竟要一个个擦干净脸检查。 毫无疑问,这是找他的。 最后不得已,护卫们簇拥着他暴起突围。 可惜箭阵早准备好了,又有韩熙陈琦等人在,护卫全军覆没,他中箭被俘。 白固被带到了一个守卫严密的营帐,他被缚在刑架上,伤口极疼,他却冷哼一声。 这些人不会在他嘴里知悉任何事。 白固昂起头。 但谁知这些益州兵却没有先审问他,而后帐帘一掀,他余光一瞥,却惊得魂飞魄散。 这一张脸? 这一张脸! 作为追随安王十年有余的谋士,在洛京足足数年时间,他怎么可能不认识齐王?! 白固惊得“啊”了一声,瞪大眼睛:“你,你……”竟然真没死?! 虽安王一直不相信齐王死了,但这终究只是一个主观猜测。重伤带毒,纵身汹涌大江,谁曾想,这人还真的就没死! 非但没死,他还手足俱全,身姿矫健,一如往昔。 白固浑身都颤栗起来了。 齐王没死! 还取下的益州,这个广阔肥沃,物阜民丰的天下第一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 “你什么你?!” 韩熙侧身飞起一脚,正中白固腹部,厉喝道:“我家主公,是你这贼子能指指点点的么?!” 白固腹部剧痛,想痉挛身体而不得,面容扭曲冷汗直冒。 “我问你。” 一张楠木太师椅抬至刑架一丈,魏景端坐其上,他面罩寒冰,声音冷极:“安王图谋不轨已多年,在一年半前的惊变中,他可曾有何举动?” 白固闭目不语,在见到齐王那一刻,他虽惊骇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了,而且就算有生机,他也绝不可能背叛殿下。 即便是齐王,想在他嘴里挖出半句,也是痴心妄想。 “那私印呢?济王用于密信上的那枚私印,可是出自安王之手?” 早在年初洛京,魏景知悉安王不轨之心存在多年后,他就疑虑,对方在母兄之死上,可曾充任了什么角色? 这种疑虑,在得悉济王私印后再攀高峰。 真会这么凑巧吗?在济王有需要的时候,他就恰恰寻获了一名曾经掌管先帝私印的内宦? 魏景并不相信这样的巧合,他肯定,背后有人操纵。 这人是谁? 连私印都准备上了,可谓相当未雨绸缪。 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安王,可惜无丝毫佐证。 他已传信身处洛京皇宫的陶宏设法查探。可惜陶宏如今手底下人少,一直没能查到。 如今既然俘获了白固,自然得好好审问一番。 白固认得他,其实他也觉得白固有那么一点脸熟,必是从前见过的,跟随安王多年的。 白固不肯招,意料中的事,安王遣过来的,必定是铁杆心腹。 魏景冷冷道:“用刑。” …… 青翟卫中,有专司刑罚的好手,重刑酷刑,逼供闻讯,当属一流。 然很可惜的是,这白固确实对安王足够忠心,身受百般苦痛,依旧拒吐露一星半点。 而且,情知必死的情况下,他毫不掩饰地讽刺了魏景。 “哈哈哈哈,齐王殿下英雄盖世,可惜,如今龙椅上坐的是另有其人啊!” 白固痛极,却仍目带嘲弄:“殿下母后贤德,胞兄大才,今何在啊?” 这简直是捅了马蜂窝,魏景母兄死后不得安宁,他得讯至今心中怒恨本未消却半分,当即“腾”一声燎原而起。 他“霍”地站起,“来人,给我剐了他!” 韩熙一把撕下白固衣裳,“拿刀来!” 他亲自动手。 凌迟之刑,皮肤肌肉一片片从身上割下,十来刀下去,血腥味充斥整个营帐,白固上半身赤红色一片。 他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我说的没错!齐王殿下,听说你还绕道了南水大堤?” “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母兄惨死,你依旧不改其志啊!” 白固痛得浑身抽搐,死死瞪着魏景的眸光极怨毒,厉喝:“你可对得起你九泉下的母兄?!” “啪”一声,魏景脑海中某根弦绷断,他怒喝一声,一脚猛踹过去。 “咔嚓”一声,白固连人带刑架倒飞了出去,撞到营帐上速度不减,直接从被拉出的口子里冲出七八丈,撞倒一个营帐,这才停了下来。再无声息。 夜风从豁口灌入,魏景面容扭曲,胸膛急促起伏良久,这才勉强缓下些许。 “剐了他,挫骨扬灰!” 他转身出了血腥遍地的营帐。 对白固处以最残酷的刑罚,可饶是如此,魏景胸臆间依旧情潮涌动,后背手心湿漉漉一片。 他本就未曾忘却先前的愧疚,此时此刻,更是如海潮般铺天盖地而来。 他艰难喘息着。 良久,终缓和了些。 他喃喃道:“我终是取下了益州,母后和皇兄应不很责备我的。” 应是这样的。 他绝不会背弃对妻子的诺言。 魏景认为自己没做错。 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安,觉得有负母兄。 远近军士举着火杖巡逻,人来人往,身边尚有亲近心腹,只是魏景却深觉独身一人。 他想倾诉一下心中不安,却无法。 他的妻子。 魏景突然很渴望妻子在自己身边,他很思念她。 可惜她没在。 他闭上眼。 就在这时,远处却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有些凌乱却有些急。 有亲兵已早一步冲将上来,“禀主公,夫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他想媳妇儿了 么么啾~ 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づ ̄3 ̄)づ╭?~ 嘿嘿,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哦,笔芯! 雅琪扔了1个地雷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209589扔了1个地雷 24242333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19557701扔了1个地雷 23137537扔了1个地雷 23137537扔了1个地雷 笨笨忘123扔了1个火箭炮 86、第86章 邵箐送魏景出征后, 心一直绷得紧紧的。 他状态很不好,偏战况又紧急。 打马大半天赶来新郑,她身体疲惫,但一点不困,焦急等待着。 幸好第一封战报传回,是好的。 魏景率大军追至南水, 距敌约七十里。 太好了, 是有可能追截上的。 就算真追不上, 那后脚也到崎山道了。崎山道狭, 安王不可能立即大军压境的, 回斡余地不小。 邵箐的心这才定了定,勉强能坐下来。 但接下来一封军报,就教她大惊失色了。 “什么?何信遣三万精兵掘南水北堤?登四象山避洪与赴南水阻敌同距, 有分歧韩熙吕涧争执不下?” 第一眼扫过, 映入眼帘就是这几行字, 邵箐心跳都漏了一拍。 有惊, 更多的是急。 惊的是何信竟敢如此倒施逆行, 不惜水淹十数万百姓以图阻追兵, 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但她更焦急,魏景大变后的偏执邵箐是最清楚的, 血海深仇深深的刻在心坎上,灼烧五内。 一边是十数万百姓,一边却是灭何信拒安王得益州,奠定复仇最坚固的根基。 他会如何选择? 犹记得当初在平陶, 信念勉强压过仇恨,他当时是多么的艰难,事后是多么地愧疚自责。 现在情况比平陶还要糟糕,他的母兄死而不得安宁,母亲刚被人废位怒斥告天下,胞兄一大家子被人毁坟掘棺。 他甚至未有丝毫缓和,就不得不率兵阻敌去了。 邵箐怕极了,既怕何信逃脱安王入关,又怕十数万无辜百姓惨死,更怕他将来会后悔。 魏景曾经的承诺第一时间闪过脑海,但如今这个两难的局面,尚被仇焰遮蔽心窍的他是否还能及时忆起? 就这么一瞬,邵箐后脊惊出了冷汗,但她全无感觉,连忙揭开下一页。 “……主公令:立即奔赴河堤,先行歼灭决堤敌军。” 短短一句话,让邵箐悬在半空的心“砰”地重重落地。 真的很重,重到有一种强烈的胀痛感立即充斥胸腔,难受极了,却夹杂着一丝沉甸甸欣慰。 她是最了解他的,短短一句平铺直叙,只有她能深切体会到,他这个决定下得有多么地艰难。 两难,挣扎,痛苦,但他终究还是决定了。 邵箐眼眶有些热。 夜风从大敞的厅门灌进,紧紧攒着那纸信报,邵箐一颗心酸酸涩涩的。 她很心疼他,还很担忧,恨不能立即赶至他身边,安慰他开解他,尽力抚平他的伤痕。 但战况不明,她不能襄助于战事,保证自身不涉险却是必须的。 焦急等待,终于,捷报再次传来。 魏景率大军追上何信,于崎山道口将后者顺利合围。 邵箐“腾”一声站起:“王经,我们回上春城。” 二十八万合围八万,以魏景之能,必不会出纰漏。 她先绕道回上春城,上春城是大本营安全无虞,距离崎山道也近多了,一等大胜消息传回,她立即启程和他汇合。 人在路途,心有挂碍,一路催促紧赶慢赶,刚进上春城就接获前线捷报。 邵箐大喜,立即令王经掉头,赶往崎山道。 不知魏景可有好些? 二人分开四天了,有了时间缓冲,又战场驰骋一番以作宣泄,他心里多少好过些罢? 她再好生宽慰开解,应能无碍。 邵箐这般想着,略略安心了些。 一路颠簸,终于抵达驻扎在崎山道口二十里的大营。 ...... 亲卫队拱卫着风尘仆仆的邵箐奔至辕门前,勒停骏马。她一身蓝色扎袖胡服,乌发束起,看着就是个少年郎,但出入大营多次,不少守卒都认得人,连忙迎了进去。 “夫人,主公到后头去了。” 刚到中帐,当值的亲卫队长就迎了上来,一边令人去传报主公,一边引邵箐往后面去。 “到了。” 邵箐忙引颈眺望。 黑漆漆的夜,仅有篝火和火杖照明,视野不佳,但第一眼,她就看见了立在营帐门前的熟悉高大身影。 “夫君!” 她欣喜唤了一声,小跑上前,只是距离再近一些,却发现不对了。 昏黄的火光映照,魏景一鬓角的汗湿,喘息颇重,一双眸子泛着赤色,双拳紧紧攒着。 苦苦挣扎后力竭的模样,一身伤痕,精疲力尽,并不陌生。 不是大胜么?怎么会这样? 邵箐心一紧,连忙奔上前握住他的手,“夫君。” 可他连掌心都湿漉漉的,汗水浸进几点新新掐出来的痕迹处:“这是怎么了?” 她担心极了,仰脸一叠声问他,魏景哑声道:“阿箐。” 在他极思念她,极渴望她陪伴身侧之际,她来了,风尘仆仆赶到他身边。 不知怎么形容心内的感觉,只觉得胸臆间满满的,胀极了。他立即回握她的手,低低又唤:“阿箐。” “嗯。” 邵箐柔声回应他,他这状态很不好,在外头也不适合细说什么:“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她探手拭他额际汗水,潮润一层,身上肯定也湿透了,年轻体健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得赶紧梳洗一番。 魏景目光不离她,“嗯。” 邵箐牵着他,回到中帐,命人提水来,又一同替他卸了甲。 魏景也不说话,只听她的。 一双柔软的手替他解下黏腻的内衫,温热的水浸润他的身躯,驱走了夜风带来的凉意。她细细替他洗浴,擦到右肩时,又抚了抚上头最新的伤疤。 动作很轻,他却能清晰感受到其中心疼怜惜。 魏景轻轻唤她:“阿箐。” 他目光始终追随着她,黑眸中赤色几乎已褪尽,神情也了舒缓许多,只是此刻却流露出一丝脆弱。 铮铮铁骨,困惑不安,邵箐心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刺刺地疼着。她搂着他的大脑袋,低头亲了亲。 “洗好了,起来我们说说话可好?” “好。” 他站起来,邵箐替他擦干身体换上新寝衣,牵他至床沿,自己倚在床头坐在,拉他躺下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也不急着说话,只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浓密的黑发。 她的目光和动作一般柔软,熟悉的淡淡幽香萦绕着他。绷紧的身躯终于松了松,魏景搂着她的腰,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身前。 “阿箐,我觉得有负母兄。” 他的声音闷闷传出,声音很低,带着愧疚,手臂也收紧,隐透他心中不安。 “怎么会呢?” 邵箐一直知道他的心结,方才就有猜测,果然如此。 她手上动作也没停,柔声道:“母后皇兄在天之灵,应不会责怪你的。” “真会如此吗?” 魏景抬头的动作有些急切,昏黄烛光映照下,他一双黝黑的眸子中能清晰看见希冀和不敢相信。 “真的。” 邵箐抱着他的大脑袋,照旧轻轻给他顺着发,声音轻柔却笃定:“我若有孩儿,必盼他平安喜乐,顺遂无忧过一生。” “母后遭逢大难,你为她报仇雪恨,她必极欣慰的。只是,她必也不希望你抛却一切,不管不顾,此生只有仇恨再无其他。” “但凡母亲,舐犊之情想必都是一样的。” 她很肯定点头:“皇兄也是如此。” “皇兄勤政宽厚,视民如子,并为之殚精竭力足足近十年。” 邵箐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若他知晓你今日所为,必极欣慰的。” 魏景安静听着,柔声软语中,他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真的吗?” “那你想一想,母后和皇兄可否就是这般的人?” 魏景垂眸仔细思索,复又点头:“是的。” 妻子说得没错,他母兄就是这般的,一点不假。 “那就对了,那你说说,他们如何就会责备你了?……” 一丝夜风,不知从哪个罅隙窜了进来,拂面却不再冰凉。妻子柔声软语,低低说着,她的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一下接一下。 偎在她的怀中,他一颗煎熬了许久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不安悄然褪去,他感觉到了安宁。 安定,宁静。 “阿箐你真好。” 久久,他坐起,展臂回抱她,垂头亲吻她柔软的唇,轻触着,摩挲着。 何其有幸,他有了她。 邵箐温驯倚在他的臂弯,微微阖目,让他由浅至深,万分疼惜地亲吻自己。 一个吻缠绵而缱绻,却不带丝毫情.欲,他目光柔和却深邃,仿佛一汪温泉,欲将她溺毙其中。 情到深处,他欢喜之余,那一种深切的不满足却再次浮上心头。 希冀,渴望,情感如潮。他期盼和她共坠爱河,抵死爱恋,用彼此最浓纯的爱意,碰撞出最炙热的火花。 可是,可是她…… “阿箐。” 炙热的情感翻滚,渴求到了极致难以隐忍,他俯身,低低道:“你信我一回可好?” 就一回,不需要多的,他必不会让她失望。 他见她睁开眼,却怕居高临下给她压迫感,她坐在床沿,他轻轻滑下,仰头望她。 “当初河堤时,我就想,我答应你的事,无论如何亦不能背弃的。” “真的,阿箐,你且试一试。” 魏景不要求妻子立即就信了,他只求一次机会:“你且看我日后如何行事,我若做得好,你就信我一点点;后续还好,就再多一点点,……” 他不怕观察,不怕考验,只怕这辈子连尝试的机会都不会有。 “若我有何处做得不够好,你,你……” 即便假设,他也说不出从此不再信任:“你就告诉我,我立即就改,再不拖延懈怠半息。” 魏景低低说着,急切到最后,是哀求。 “你且试一试,就一回,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我们明天见了啦!(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林艳梅扔了1个浅水炸.弹 木偶波儿扔了1个手榴弹 一花双色扔了1个地雷 莫问出处扔了1个地雷 87、第87章 铮铮铁骨傲男儿, 此刻一脸希冀,低低地恳求她给他一次机会,一次尝试的机会。 若他做得好了,她心中安定了,就信他一点;若他再做得好,她就多再信他一点。 他不急的, 他愿意等待, 等待她敞开心扉, 再慢慢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不强求她立即就信他, 只求一次机会。 他甚至此刻, 是单膝跪在她身前的。 傲骨如他,卑微至此,他真的很爱很爱她, 毋庸置疑。 胸腔内的五脏六腑, 仿佛被什么狠烫了一下, 热疼热疼的, 偏又胀, 疼胀得邵箐的眼泪都下来了。 重重地呼吸着, 手臂有些颤抖,下一刻她抱住他, 哑声道:“好。” 不是她高姿态,一定得他弯膝折腰才愿意给予生机,她真从来没想过要他这样,而是他真让她看到了希望。 他有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 他说, 当初在河堤,他就想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弃对她的承诺。 邵箐知道魏景不会骗她。 对她的承诺,必定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一边是复仇关键的益州,一边是河堤,一子错,未必不会满盘皆落索。 他母兄死后受了这般折辱,他心中怒恨唯她能知晓一二,然而就是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河堤。 对于魏景而言,世间大约不会再有比母兄血海深仇更大压力的物事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坚守了对她的承诺。 那她是不是可以有一点期望,他真能终生不二色,独爱她一人? 给他一次机会吧。 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有一种情绪在心中剧烈翻涌着,无法压抑,也无法阻止,喉头在这一刻哽咽,邵箐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渴望尝试的。 只是她直觉这种的尝试会颠覆太多太多的东西,她害怕,她胆怯,只能裹足不前。 魏景今日所为,犹如一支剂量足够大的强心针,她终于说服了自己,给自己一次机会。 也给两人一次机会。 胸臆间翻涌的情感太激烈,导致她泪水汹涌而出,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她扑进他的怀里。 “好,好!” 就试一回,就这么一回,若他表现欠佳,她还和从前一样就是了 她是这般对自己说的。 她颤栗着,用力收紧手臂。 一声带着哭腔的“好”,冲进魏景耳膜,这瞬间一树花火绽放,他狂喜。 “真的吗阿箐?” 他紧紧抱着她,一叠声问了几句,只不等邵箐回答,他又顿住,忙不迭道:“我都听见了,这是真的!” “我肯定没有听错!” 他连声肯定,急急忙忙反驳了自己的问话,不给她一丝一毫反悔的空隙。 这般急切,这般着急,全都是因为爱着她。 邵箐又哭又笑,心中满涨又有些酸酸涩涩,她知晓自己亏欠他良多。 他抱得很紧,紧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只是她半点不嫌弃,反而大力回抱他,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薄唇。 魏晋立即就回吻了她。 很炽热很急切的吻,炽热的情潮与狂喜一起涌动,他几乎是马上就把她按在床榻上。 他重重覆上,以前他总生怕压到她,但今日,他要深切感受她的存在。 这并不是做梦,也不是他的臆想,而是千真万确,真实存在。 心在这一刻成了泉眼,说不尽欣喜翻腾着汩汩往外冒,瞬间淹没了他,要将他溺毙其中。 紧紧拥抱尤自不够,他迫不及待扯去彼此衣裳,再一次毫无间隙地重重覆上她,亲吻她,占有她,要与她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魏景的动作又急又猛,迫不及待就冲撞了进来。二人体型差异大,邵箐是疼痛的,只她非但不拒,反而打开身体迎接他。 她紧紧地回抱他,容纳他,感受他。 与他厮磨热吻,与他缠绵交颈。 一下比一下重的冲击,仿佛要撞进她的灵魂,魏景从来没有这般不顾一切过。 哪怕邵箐今夜状态极佳,也觉得无法支应,但她没有像从前一样哭着求他饶了她,而是努力迎合他。 感受他炙热的体温,感受他炙热的情潮。 感官上的刺激一次一次推至高峰,堆积到了极致,她开始感觉到了晕眩。只是,她仍不想他停下来。 她眼睫颤了颤,微微抬起双臂,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他立即俯身,收拢双臂,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 她偎在他耳边,呢喃想你抱紧我。 那双有力的臂膀立即就收紧了,紧得她要喘不过气来,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十指交缠,勾住了他的脖子。 …… 极致欢愉,邵箐晕厥了过去。 她睡得极沉,第二天醒来已是午间。 但她还是在魏景怀里的。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耳畔是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揉了揉眼睛,睁开。 魏景清醒已久,静静凝视她,目光柔和,嘴角噙笑,见她醒了,他俯身亲了亲她:“醒了?” 这目光和吻太温柔太缠绵,浓情蜜意几要倾泻而出,他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悦。 邵箐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昨夜心潮激荡,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今天倒也不后悔。 这样也好的,他守诺重信情感真挚,给彼此一个机会,且试它一试。 否则待二人垂垂老矣,若他始终不变,她必会遗憾错过了最美好的年华的。 嗯,就这样吧。 邵箐点点头,冲他展颜一笑,捧着他的脸,回亲了亲他。 “阿箐……” 昨夜的喜悦来得太快太猛烈,魏景总一直有种如飘在云端的不真切感觉,有一丝怕妻子醒来后退缩,这个回吻,让他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意。 一颗心彻底放下,隐忧悉数褪去,他的欢喜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抱着她就是一个缠绵的热吻,吻得邵箐气喘吁吁。 还差点被压断了气。 她“唔唔”不得不推了两把,魏景忙一个翻身,抱她半趴在自己胸膛,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喘了一阵,邵箐好歹喘均了气,嗔了他一眼:“真有这么高兴吗?” 魏景眉目生辉,含笑点头,自然是有的。 他凑过来又要亲,她笑着左闪右避没避开。夫妻俩嬉闹一番,邵箐索性跨坐在他身上,纤手叉腰,居高临下睨他一眼,哼道:“是你说的,只有我就够了,再不能有旁的心思。我都记着呢,若是……” 哼哼。 她脸红扑扑的,双目水盈盈,语气骄横却侬软,这话听着嬉笑成分居多,说完还作势卡了卡他的脖子。 魏景却一下子就认真起来,他立即半坐起,平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箐,你且看我日后如何。” 他神色郑重,一如他的态度。 嬉闹温存的气氛陡然腰斩,但不得不说,他的郑重其事极让人安心。 邵箐和他对视半晌,轻轻的“嗯”了一声。 须臾,她戳了戳他胸膛,轻哼笑道:“我自然是要看的。” 硬邦邦的,这男人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想拧一把都不好下手,包括现在坐着的小腹,线条照样流畅。 她顺手又戳了戳腹肌。 早在邵箐娇哼那会,气氛就重新松乏下来,魏景刚躺回去,就被她戳得“嘶”了一声,身躯立即就绷紧了。 方才热吻嬉闹,他其实早起了反应,如今绷紧到极致,连邵箐都明显感觉出来了。 她赶紧往前挪了挪。 不是吧,昨晚弄得那么凶,他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似的,今儿非但不累,反应还格外大。 真不公平,她都疼了。 “很疼吗?” 魏景心疼妻子本就没打算再来,缓了缓坐起抱她,听她嘟囔说疼,他忙关切问,又想解她寝衣给看看。 他倒是真心疼,只邵箐当然不肯给他看,一把拍开他的手,大窘:“就一点点,不怎么疼的。” 昨夜战况激烈,但远没有腰酸背疼起不了床那么夸张,就是某私密位置有些酸有些疼,身子骨懒懒的,不过她精神好倒消弭了后一点。 “真的?” 魏景知妻子脸皮薄,怕她害羞不肯说实话,但她又不给看,一时懊恼:“膏子也没带出来,不然久能给你搽些。” 事后的上好膏子,二人早不缺,只是出门打仗,谁会带那玩意呢? “真不怎么疼,没骗你。” 话题怎么一直在这打转了呢?邵箐连忙又说:“我饿了。” 她是真饿,赶路几天没怎么吃好,昨夜又进行了极消耗体力的活动。 邵箐连忙往内帐边角那个小小的通风口瞅了眼,夏末初秋阳光极艳,正照在通风口的边缘处。 原来都中午了,难怪她前胸贴后背了。 她可怜巴巴说饿,肚子还适时叫唤了一声,魏景顾不上其他,连忙唤了膳。 梳洗更衣,夫妻俩也不怕热,紧挨着坐在一起,他仔细给她布菜,她也给他夹了爱吃的。 魏景含笑看了她一眼,立即就吃了。 现在两人在外帐,邵箐连忙往帐帘瞥了眼。还好,没风,帘帐没掀起,也没看外面林立的亲卫。 话又说回来,昨晚两人动静那么大,外面肯定听见的吧? 只要一想这事,邵箐登时窘迫得不行。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魏景含笑:“你放心,他们会退出一段的。” 谁敢听他墙角? 防卫圈子扩大,紧密依旧却拉开一段距离。 她面红耳赤,魏景爱极了,说着说着头越挨越低,邵箐忙推了他一把,“专心吃饭。” 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有油呢。 魏景要想避开,就没有避不过的,手微微一动,邵箐就改推为扶,直接扑在他的怀里,唇瓣十分精准地贴合在一起。 他顺势抱着她,又是一个吻。 这动作流畅的,仿佛就是邵箐投怀送抱似的。 这人! 只是瞥见他眉梢眼角仍带着化不开的喜意,邵箐心就软了,算了,亲亲就亲亲吧。 一吻稍分,二人又是气喘吁吁,她瞪了他一眼,嗔怒:“好好吃饭!” “好,我都听你的。”一辈子听你的。 …… 二人相处模式其实和从前差不不多,就是更亲昵,多了一种缠绵的感觉。 这算不算迟来热恋期? 嗯,也没啥不好的,不是决定了给彼此一个机会了么? 邵箐看着正低头专心给她挑拣鱼刺的魏景,唇翘了翘。 作者有话要说:  试一试吧,给彼此一个机会,阿箐说服自己迈出第一步了,后续要看魏同学的表现啦啦啦,要加油哦! 嘿嘿,中午好宝宝们,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木偶波儿扔了1个手榴弹 29961450扔了1个地雷 88、第88章 亲昵喜悦的时光, 总是过得飞快的,一眨眼三天过去,魏景下令拔营。 该离开了。 他并不会在崎山道口逗留太久,大军休整妥当,就立即班师回谷城了。 魏景已是益州实际掌权者,夫妻俩的常驻地也将要改为州治所谷城。 眼下最大的问题也就西南几郡, 何允何信的心腹之地。不过这些郡的郡守基本都折在上一场大战, 没了首脑也没了大部分郡兵, 收复也无多少难度, 魏景已遣陈琦领兵奔赴。 他则携了妻子, 率大军不急不缓往北上。 不急着赶路,他也不肯让邵箐在马背上颠簸,早早就命人备着马车, 仔细布置, 自己还亲自看过。 邵箐自然不会拒绝的。 登车启程, 先是沿着南水北岸往西, 等到了新郑再拐弯往北。 邵箐突然想起白固来了, 忙问:“夫君, 那东山如何了?” 她知道东山被逮住了,也知道对方就是安王的人, 听说还用了刑:“他可招了什么吗?” 魏景对安王的怀疑,她也是清楚的。 再提起白固这人,魏景神色平静,某些血腥事他并不会让妻子知晓的, 只道:“这厮嘴硬,没招什么。” 邵箐有些失望,他安慰道:“陶宏不是传信来了么?说有些眉目了,我们等一等,未必不能查清。” 陶宏,就是洛京情报头领,魏景当初进入上林苑联络回来的。能力毋庸置疑,就是现在手下人少,主子身份又敏感,他小心翼翼的,难免施展不开。 查的就是济王私印那事,查了好久,终于有些许眉目。 邵箐反过来宽慰他:“反正将来,我们和安王早晚有一战,若他曾有不轨,也逃不脱。” 其实魏景想弄清的,就是安王在母兄之死上充任的角色。弄没弄清,实际意义当然不一样。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这般安慰了。 “嗯。” 她努力安抚自己,魏景心内熨帖,亲了亲她:“阿箐说得对。” 马车又颠了顛,他索性将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在。他对妻子难舍难分,启程几天来,干脆弃马就车了。 邵箐冲他一笑。 再次提起白固安王,背后还涉及母兄之死,魏景平静了许多,眉宇间的戾气也少了。 抬手抚了抚,她心道,他是能好的。 刚认识魏景时,他那个阴鸷恨戾的模样让人印象极深,宁可我负天下人,毋教天下人负我,甚至他毫不犹豫就决定杀寇家人灭口。 但到了今日,他虽两难,但已能主动决定救援南水大堤了。 虽还有许多其余的因素影响,但无法遮掩他的转变。 日后,他肯定还能越变越好的。 邵箐欢喜。 “怎么了?”他目光柔和,顺了顺她的鬓发。 “我在想,我夫君真好。” 她也不说,只笑嘻嘻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又道:“夫君,我们去南水北堤看看呗。” 车窗帘子被晃动,江风带来丝丝凉爽,今晚扎营的地点很接近被掘那段大堤,马上就到了。 妻子眉眼带笑,亲昵伏在自己耳边,说他真好,魏景简直心花怒放,立即就应了。 扎营地点到了,大军停下各自忙碌,亲卫队拱卫着车驾却继续前行,往大堤而过。 大半个时辰,就望见江堤了。 邵箐命远远停下,让魏景换了便服,也不多折腾,就夫妻俩手牵着手,往大堤行去。 曾被掘开的这段大堤,如今是人头涌动,忙碌不休。除去梁丹领着军士,还有先后赶来的河官工匠等人,还有很多很多服饰各异的老百姓。 附近的乡民都赶来了,挑土的挑土,抬石的抬石。邵箐问了问,他们不是民夫,都得自发赶来帮忙的,也不要工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和军士官府配合得宜,干劲十足官民齐心,很和谐,一派热火朝天。 这景象真很让人舒坦安宁,邵箐忍不住微笑:“老百姓要求不多,安居乐业即可。” 一场飞来横祸,不过侥幸消弭,最好的结果也就和原来一样,还平白多出了许多苦力,就已笑意盈眉。 “我们但求问心无愧就是了。” 每个人观念和选择都不同,只要将来不后悔就可以了。 邵箐感慨两句,举目远眺,忽手一指:“夫君你看。” 一个五六岁的小黑孩,光着膀子,带着一群比他更小的孩子,一人捧一块不大的土石,蹦蹦跳跳往河堤而去。 其中一个最小的,大约也就两岁欲,跌跌撞撞的,就算摔了一跤也没把手里捧着的土块扔下,爬起来跟上去了。 魏景一直没吭声,似在微微出神,直到听见妻子呼唤,他顺势一看。 “阿箐喜欢孩子么?” 想到了什么,他微笑,轻触了触她的腹部,柔声道:“如今益州已取下,后方安稳,若我们有了孩儿,正好能生下来。” 一个他与阿箐的孩子,血脉的延续,光这么一想,他忍不住激动起来。 再瞥一眼远处蹦蹦跶跶的那群脏兮兮的小孩,嗯,看着似乎也顺眼了许多。 不过,他和阿箐的骨肉,他必定好生护着,捧在手心,不教磕着碰着。 魏景期盼之色,尽溢言表。 呃,虽不知话题怎么突然就拐到这地方来了,但邵箐转念一想,又心疼他孤零零再无一血脉相连的人在世。 她一点不排斥生孩子的,反而也期待。 “嗯,有了自然生下来的,不过咱们也不急呢。” 两人都年轻,她这身体差点才满十八,其实缓一缓更合适,不过顺其自然吧,有了就生也无妨了。 魏景想的却是另一方面,确实不能急,现在益州还没彻底肃清,谷城也没接手,他总得把地盘经营得稳稳,才好让妻子安心怀孕生子。 于是他郑重点头:“嗯,你说得对。” 这一刻,魏景前往谷城的心前所未有地迫切起来了。 …… 谷城,益州之治所,西南之中枢也。西倚高山,东面平原,水陆两路四通八达,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繁华兴盛至今已千年。 邵箐撩起车帘,只见远处黑压压的的古朴城墙如两条巨龙,伏在地面往两侧蜿蜒而去,巍峨而立,气势磅礴。 再近一些,一泓护城河水波纹粼粼,吊桥已放下,提早一步赶来的韩熙已肃清城门,执矛军士林立,她甚至还能看见好些身着赭色青色官服的谷城官吏等在城门外。 魏景大败何信大军,并歼其一众首脑,这消息早就传回谷城了。现在大局势怎么样,没有人不知道的,不蠢笨的,有归附之意的,自然早早候在城门恭迎。 人数还挺多的,但问这是全部了?当然不是,也有不少或原何氏心腹党羽,或痛斥魏景野心不轨者,反正各种类似原因不肯来或不屑来的。 魏景自然不在意,成王败寇,非何氏心腹者又不愿归附他的,自可离去,但无谓的节气就可以免了。 数十万大军暂驻城郊东西大营,他率五千精兵,护着妻子车驾,直奔位于谷城正中央的州牧府。 到了这地步,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魏景也从不打算严实自己的意图,直接在州牧府下榻。原州牧府所有人统统迁出,五千精兵团团守卫并听命,至于使唤人手,平嬷嬷春喜等人已从高陵赶来了。 早在崎山道口,魏景已命心腹率兵去接手益州各处关卡了,如今一入州牧府,马不停蹄就是各种清洗和接手,务必要尽快将益州彻底掌控。 诸事极繁琐,忙得人晕头转向,但在强大的兵力面前,基本无甚难度。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何信掘堤而魏景救堤,这一事的后续影响陆续出来了。 平民百姓知悉后自然痛骂何信的,对于魏景的接手就基本抱正面态度,欣然的居多,但也有怀念何允多年仁政的,不过也不反对。 到了官场世家,饱学之士高节之士对此举大多持高度肯定。哪怕有忠于何氏多年的大儒,也沉默了,最多也就挂印弃官,不听魏景号令罢了。 魏景不以为然,不是一心向他的,留也没用,走了就罢,正好腾位置。 除了魏景本来的人手,开始陆续有好些贤士山隐慕名投奔而来。魏景虽年轻,然他器宇轩昂,沉稳从容,度其才而用贤能,一时声名更佳,投奔之士中才能出众者不少。 安丰戴光,乐邑严宪,东临田越,栗阳王夷等等人,好些真正益州有才之士。这些都是益州本土百年世家子弟,成名多年之士,基本无可能被外人煽动成为眼线,此时乃用人之际,魏景命人细细查探一番后,无虞,遂重用之。 益州被牢牢掌控,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着。但要说问题吧,也不是没有。 头一个,就是这州牧之位了。 哪怕天下起义频频乱军四起,朝廷逐渐失去地方控制权,但这益州,名义上还是大楚疆土,这益州州牧,还是大楚之臣。想要名正言顺,少不了走一遭朝廷的委任手续。 但“杨泽”不是何氏兄弟,他这手续想走通?悬。 但再悬也得先走走看,不然就成了乱臣贼子,在大义上完全处于下风。 哪怕彼此心知肚明。 以上的道理,魏景很清楚,因此抵达谷城后,季桓说得上一道奏章至洛京,他同意了并直接让季桓起草。 季桓洋洋洒洒,又歌颂皇帝又表忠心赤诚,最后委婉地表示,何允死了,何氏双子争位内战,何泓也不幸身死了。本来吧,到这里就该臣服何信的,但奈何这何信不是好人呀,不但要剿灭降将降兵,还倒施逆行要挖大堤水淹十数万百姓,引叛军进苍梧关。 苍梧关外的安王,但他们可以不知道呀,反正认为是叛军得了。 然后这个时候,臣安阳郡守杨泽不得不挺身而出了,救河堤阻叛军入关,本来呢,这何信得抓起来听候朝廷发落的,但他不幸呀,战死了。 骈四俪六一大堆,反正就是避重就轻说明白何氏二子都翘了辫子,杨泽不得不临危受命,先处理着益州诸事。 面子功夫都做全了,最理想的,当然是朝廷褒奖杨泽,顺势让他当益州牧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魏景面无表情看过奏章,颔首让发往洛京。 一个月时间,朝廷回复就到了,结果不出所料。 “朝廷任议谏大夫周原为益州牧,敕到奉行。” 魏景扫一眼朱红御批,随手扔下,打开后脚到的洛京密报。 其实益州这内战打了有些时候了,洛京方面早有心理准备的,但接到“杨泽”奏章那一刻,皇帝还是雷霆大怒了。 雷霆大怒到什么程度呢? 就连待在中车府,宫中人手严重不足的陶宏,都收到了确切消息,他立即传信给魏景。 魏景冷嗤一声:“倘若这周原不畏死,那便来罢。” 益州是怎么一回事,不管是魏景本人,还是洛京君臣,抑或是那个被委任为新州牧的议谏大夫周原,都心知肚明。 但让皇帝松口教“杨泽”名正言顺,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推出来了一个炮灰,周原。 周原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赴任乃死途。他路上就算不失踪遇山贼,进了益州肯定也逃不了“病逝”的下场。然后益州再和朝廷扯皮,再派再宰。 反正都是暗箱操作,明面上不撕破脸,魏景在大义上就不会落入下风。 反正这朝廷批复是让他和新州牧交接的,新州牧一直没见人,他只好一直“暂领”。 现在吧,端看这个周原是不是个二愣子了,明知死定了还撞进来。 不过邵箐看罢洛京查到的周原生平,道:“这周原未必会直接来吧,看此人颇圆滑,非耿直之士。” 就是运气不好,被皇帝随手点名了。 “来就来,不来也罢,无甚妨碍。” 反正朝廷忙着对付桢泉军和济王,腾不出手的。 魏景搁下陶宏密报,也不急着拆第二封,把妻子拉到大腿上坐着,又凑过去亲了亲她。 邵箐骤不及防被柔软一触,没好气:“这还看不看密报了你?” 自从她答应尝试至今一个多月时间,热恋期温度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有越演越烈趋势。夫妻俩夜间缠绵腻歪也就罢了,日间魏景也极不舍,曾一度想将妻子的值房设在他的隔壁。 邵箐没同意,要知道魏景的外书房,可不仅仅是一间房,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院子的统称。各种重要宗卷公文,州牧府中枢之地,守卫极森严。 腾间屋子给她容易,但她日常处理公务就很不方便了。 邵箐照旧任少府,掌财用之事,这手下吏员颇多,不少公务是当面交代更合适。 魏景提议被驳回,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他外书房左近寻了一处合适的院子,给邵箐当值房。他总会忙里抽闲去看她,而且还郑重提出要求,表示妻子也得礼尚往来。 邵箐耐不住,又心疼他,只好答应了。 这不,现在就是。 不过看归看,能不能正经坐好呀? 邵箐没好气,推了一把他的大脑袋,要坐回隔壁去。魏景赶紧收拢手臂,忙道:“这不也能看吗?” 类似的对话每天都得来一遍,这臂膀没勒着她疼,但偏就像铁钳子般扯不开,邵箐也不白费力气了,板着脸道:“你说的,不许再动手动脚。” “嘴也不行。”纤纤指头戳了他脑袋一记。 魏景讪讪,忙道:“我就是惦记你,你今早都没来看我,我想你了。” 今进他太忙,午膳都腾不出空去与妻子共用,偏她也没来。 这话说的,邵箐也忙呢,她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魏景轻咳两声,忙正襟危坐,表示他在认真看密报。 这书房气氛是终于恢复正常了,夫妻俩头挨着头看密报。一连看了几封都洛京的,大同小异,二人也不甚在意,直到最后一封,邵箐眼尖一瞥是豫州的。 她立即皱眉:“不会是又有人查杨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明天见,嘿嘿周六日又来了宝宝们!(*^▽^*)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啾! 木偶波儿扔了1个手榴弹 山有木兮木有枝扔了1个地雷 209589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17682512扔了1个地雷 89、第89章 自从魏景接手何泓势力, 开始连连告胜,压着何信打以后,这查探杨泽是何方神圣的人就多了起来。 幸好早在去年,魏景就已经遣人去了豫州,查探及处理着杨泽的事。 杨泽,豫州长平县人, 老来独子父母俱亡, 二十娶妻, 同年妻丧, 无子。次年他自荐投于宜陵郡郡守姜池门下, 尚算赏识,被推荐任本郡梁县县令。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不过第二年, 姜池被政敌击垮, 炮灰扑簌簌, 他算是运气极佳的, 因投奔时间短没涉及前事, 在清算的时候被随手发配西南。 杨泽好运气没能持续到底, 赴任途中欲劫匪身亡,户籍告身等物被魏景二人所得这就没啥好说的了。 另值得一提的是, 这杨氏本是长平县一世家,可惜家道中落子孙凋零。到了杨泽这辈,族中已没多少人了,出外谋生的还多, 彼此很不亲近。杨泽还是当了县令以后,才物色一个族人来身边跑腿的。 不过他挺能吹嘘的,说自己得高人传授剑法呀治国之策呀什么的一大堆,青翟卫打听过,这人就没有说自己有啥不会的。 邵箐知道后挺无语的,还剑法,她可是亲眼见过对方被匪徒追得连爬带滚的。 不过估计杨泽好歹有点才干的,再加上嘴皮子利索,才能被姜池赏识。 这些都不提了,杨泽这背景,还挺适合钻空子的。 亲近知晓底细的人少之又少,进官场时间还短,且不管上峰还是同僚,基本都没在了。少许捡回命的,也不知避到哪里去了。 青翟卫这一年多一直在悄悄动手脚,各种遮掩混淆视线,费了很多功夫,再加上外面的人不熟悉魏景,因此被调查以来,倒算有惊无险过去了。 其中包括洛京来人调宗卷并查探,这必是奉皇帝之命的。 邵箐提心吊胆两个月,该查的都查完了,近日都没接到豫州信报,今儿怎么又来了一封? 不会是有哪一方觉得不对劲,要深挖吧? 这再怎么适合钻空子,也经不起深挖呀,邵箐紧张,忙催促魏景:“快打开看看。” 打开一看,她还真猜得没错。 留驻豫州的青翟卫禀,有一拨人又来查杨泽,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因为发现几个熟面孔,对方一个多月前就已查过一次。 比起上次的轻描淡写,这次郑重了许多,宜陵郡梁县长平县三地仔细探访。万幸的青翟卫们布置得谨慎,又临时险险应对了几次,截止到发信之时,对方暂未发现什么。 对方传过一回信,青翟卫分出人手悄悄跟踪上去,可惜的是对方的传信渠道复杂,反追踪能力极强,只追到半路,就很遗憾跟丢了。 没找到目的地,只知这传信是从宜梁到鲁国,再从鲁国到汝南,一路是奔西南方向去的。 豫州乃中原腹地,它西南方向的州可不多,要不荆州要不益州。益州现在魏景手里,可能性极小,那么就剩荆州了。 现在的荆州,可是大半都在…… 邵箐脱口而出:“莫不是安王?!” 是了,这安王不但被拒于苍梧关外,还折了两万将士在魏景手里,此人手段狠戾心胸也不是宽广的,怕不是要恨死了。 她心立即一紧。 …… 邵箐还真没猜错,这拨人确实是安王遣出的。 自打亲自和“杨泽”过了招,吃了一个大亏之后,他回去翻翻上次查探到的简单资料,立即命人重新再查。 查是很仔细查了,这回领头的还是他的得用心腹,只是这查探结果,却不怎么让他满意。 荆州,汉寿郡治所郦陵。安王接到第二封传回的信报,细细翻看,眉心却越蹙越紧。 “如何了?” 他看罢,卫诩搁下茶盏,随手接过。 信报一大叠十数张的纸笺,比上回详细了许多,但细细看下来,却基本对得上。 杨泽军事才能了得,身手应也不错,这个是最让二人侧目的。但在查探结果倒能找到出处,邻里说杨泽,他得过高人授艺,剑术治国之策等等都颇擅长。 因为杨泽后来谋了官位,这以往吹嘘在邻里眼中就成了真,说得唾沫横飞,十分笃定,这无意中倒帮了为魏景的忙。 看着一切都挺正常的,但安王总觉得不对。 “杨泽中平廿三年夏赴任平陶令,如今不足二载,他先取安阳再得汉中,最后一举窃了益州,稳坐西南,此人绝非寻常人矣。” 不管再怎么得高人指点,这谋略官场之事,总得亲身经历过后才能熟练运用的。还有战场,这杨泽眼界之精准,战策运用之老练,真不像个初掌兵者。 “不过月余,他即取下汉中,接着又一鼓作气连下永昌宜梁二郡。趁势接掌何泓势力,歼何信。崎山道诱杀我两万将士,及张渠等将。” 说到最后一句,安王目光森然,从牙缝里又挤了一句话:“还有白固。” 白固到现在都没见回归,连同遣出去守卫的一干好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必定已凶多吉少。 无需猜疑,就是这个杨泽。 真有人这么天赋异禀吗?安王半点不信。 “传信,给孤仔细地查,他那些旧日同僚,掘地三尺都得给孤找出来!” …… 那边安王下的令,邵箐二人自然不知道的,但魏景却猜得八九不离十。 “若是安王,他必不会就此罢休。” 魏景赞同妻子的猜测,他也认为是安王。 安王此人,他从前并不了解,只是从对方逐渐坦露出的野心和多年隐忍看来,这必是个睚眦必报心机深沉的人。他判断,安王必会深挖。 “可……”可杨泽经不起深挖呀,这样挖下去,早晚要露馅。 邵箐急了,魏景忙安慰她:“益州如今已在我们手中,他即便知晓我非杨泽,也再无法动摇。” 此一时彼一时也。 可是即便是这样,那也够引天下人侧目的,届时皇帝能光明正大革魏景官职,益州虽仍在他们手里,但这出头鸟是当定的了。 这还是小事,其实邵箐另有隐忧,既“杨泽”非杨泽,那他究竟是谁?她更担心的是,魏景的真实身份过早暴露。 这事夫妻俩早早讨论过了,虽取下益州已算有了暴露真实身份的资本,但眼下并不是多好的时机。 魏景没死,这靶子比济王和桢泉军还大,皇帝必竭尽所能歼之。益州是易守难攻,但常言道久守必失,非长久之策。 一想到这个,邵箐就坐立不安。 魏景轻拍着她的背:“别怕,安王即便查实杨泽身份,也非一时半会能成的。” 这么一段时间里,他可不是光坐着不动的,伺机出益乃必行之事。 至于暴露真实身份这个,魏景和杨泽表面毫无关联,哪怕真生疑,也得核实,这也是时间。 “万事有我,勿怕。” 魏景亲了亲她,到了今时今日,他总不会让妻子担惊受怕的。 邵箐一想也是,她连忙道:“那咱们尽快理清益州内务才是。” 至于训练兵卒这个,不用她操心,魏景抓得很紧。 邵箐一时危机感大盛,扒拉开魏景的手臂就要回值房用功,魏景连忙一把将她拽回来。 “都申末了,再要快也不急于一时。” 入秋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室外早就昏暗下来了,也就是外书房重地白日也少量燃烛没察觉而已,他示意妻子看看滴漏。 “今日忙活了一整天,正该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明日用功。” 嗯,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邵箐同意了,她还真有点累。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夫妻俩把密报收拾好,携手回屋用膳沐浴,她惦记着养精蓄税,爬上床卷了被子就要睡,谁知他一个翻身搂住人,脸又凑过来了。 邵箐一把推开他的脸,咬牙:“不是说了好生歇息么? 怎么又来了呢? 话说近来二人感情升温,又决定不避孕了,魏景一下子就开了禁,敦伦频频,一个月除了小日子那几天就没空过的。 床事强度和密度非常大,他倒是龙精虎猛游刃有余,邵箐却渐吃不住,抗议着要喘口气。 魏景忙道:“昨儿不是没有么?” 歇一天了呀? 他也是很心疼妻子的。 邵箐身体是歇过来的,但想想他那劲儿还是头皮发麻,瞪了他一眼:“不是说过了,敦伦过频得孕反而难些么?” 这观点是她早几天提出来的,相信魏景也向季桓询问过了。果然,闻言他一滞,剑眉立即蹙起来了。 魏景皱着眉头在纠结,邵箐刚小松一口气,谁知他却道:“算了,你不是说了,我们都年轻不急于一时么?” 季桓说机会确实比克制的小些许,但却不是不能,多费些时日就是,顺其自然好了。 魏景瞬间下了决定,被子一掀人就钻进去了。 邵箐张嘴没说得出话来,“唔唔”两声就被他扯了衣裳,后面就由不得她了。 被翻红浪,鸳鸯共枕。 嘶,这人! 没办法,邵箐只能愤愤捶了他两下泄愤。 …… 不过说到底,魏景还是很心疼她,自那日起就收敛了好些,不再连日求欢,床事强度也降了好些,保持在邵箐较舒适的范围内了。 这么一来,邵箐倒心疼起他隐忍了,敦伦时多有主动配合,又同意他解锁了好些新姿势,他畅快极了,反成意外之喜。 夫妻夜间和谐融洽,日间却更加忙碌。 安王的查探还在持续,一副不挖到蛛丝马迹誓不罢休的模样,让二人紧迫感大增。 理清益州内务的速度更快了。 于此同时,洛京的消息不断传回。 周原出了洛京以后,拖拖拉拉地往益州而来,一忽儿路见不平受伤,一忽儿又抱恙染病,走了一个多月都还没踏入益州。 邵箐猜得没错,这人惜命。 只是再怎么拖拉,还是得往前挪的。赴任期限就三月,三月一到,怎么也得出个结果的。 皇帝命人催促了多次,周原大概也很明白自己得罪皇帝了,但他还是不想死。于是,在接到告身的两个半月之后,他将将要挪到益州关口的之际,他索性摔断腿,还将脸拉了一个大口子。 “周原上了奏章,自言腿伤无法赴任,且如今又容貌有损,羞愧之极,故而请辞。” 此时容颜有损,是不能被荐为官的,周原知道自己回不了洛京了,索性辞官归乡。 魏景将密报递给季桓等人,淡淡道:“皇帝雷霆大怒,又任命太史卢吉为益州牧。” 很戏剧性的发展,但也算情理之中了。 在座所有人,其实都不是很在意这个卢吉,反正后果和周原也是大同小异,皇帝多遣几次,他也就烦了,这事自然被搁下。 季桓想说的是另一件要事,他看罢密报,递给下手的庄延,站起拱手。 “主公,偏居一隅,绝非长久之计。如今益州内务我等已堪堪理清,东西大营州兵连训几月也初见成效。” “兵马已足,粮草已备,伺机出益州,正是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刚撸好,马上就发哈!(*^▽^*) 90、第90章 魏景的目标, 从来都不是偏居西南一隅。如今中原混乱,彻底掌控益州并理清内务后即伺机而出,此乃他和季桓张雍等心腹心知肚明的事,甚至私底下已商讨过多次。 那为何季桓还一本正经说一遍呢? 在场除去庄延寇玄等安阳老人,还有新来的戴光严宪等人,这是说给他们听的。 戴光严宪田越等, 就是这几个月投奔而来的益州名士, 查过背景无虞, 魏景颇为重用。这些人也确实有真才实干, 很快就进入顶层议事圈子, 填补空缺。 至如今,魏景手底下的一整套文武班子已彻底成型,规模终于差不多了, 基本不再出现一人身兼两职的情况。 季桓一说罢, 戴光立即站起:“主公, 某附议!” 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投奔魏景之前, 就知道对方并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大楚臣子。乱世寻明主, 那么伺机出益州,谋求中原, 不是早已预料并乐见的事吗? 严宪也没落后,立即接话:“如今中原济王占徐州豫州,桢泉军又盘踞多地,北军虽勇悍, 然却群狼失首,无力一举攻陷二者。中原战局胶着,诸州牧郡守却各怀心思,天下乱局正盛。季兄所言不假,此时确是出益良机。”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中原的战局。桢泉军遍地开花,而济王举起反旗后也来势汹汹,导致皇帝不得不祭出底牌,魏景当年亲训并率之击溃匈奴的那一支北军。 然此刻的北军,却和当年那支北军有了不少区别。 兵卒还是那些兵卒,中下层武官也还是那些人,但在此之上的所有统军将领,几乎都已经换过了一遍。 魏景当年用惯的人早不见踪影,如今都是皇帝的可信赖的心腹。 这就差得远了,况且一军之中,主帅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故而没了齐王的北军,严宪直接称其为群狼失首。 这失去狼首的北军,战斗力比之从前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好在兵卒还是勇战的,且还有先帝遗下的一些原北军心腹将领在,这才没有出现什么大纰漏。 但也仅仅逼退济王和桢泉军而已,剿灭还不能够,目前战况胶着,三方对峙,暂没看见谁有溃败的迹象。 邵箐听得隐喻齐王,忍不住悄悄瞄了魏景一眼。 魏景心中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他表面却是丝毫不见异色的,待诸人众口一词说罢,他略略沉思,颔首。 “诸位所言甚是,偏居一隅,确实不妥。值此良机,当尽快谋求出得益州,北定中原。” 简简单单一句话,逐鹿天下之意已悉数透出。在场不管是庄延寇玄,还是戴光等人,个个心潮激荡,面上却更加严肃。 谋求天下的基调已经定下,那么第一步就是出益州了。魏景将视线投向议事大厅左边,整面墙悬挂了一幅大楚地域图,他道:“出益州,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出益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先前说过益州的地形,盆地全包围,连绵险峰峻岭,通道极少进出无坦途,故而才拖住安王,并让他狠狠吃了一个大亏。 换了其他地方,这战策玩不转。 然而这么一个易守难攻的绝佳之地,它并不是没有弊端的,它的弊端和好处一样大。 进难,出也难。 大厅众人盯着那幅地域图,季桓沉吟片刻,道:“主公,出益州唯有东北两个方向,然官道和长江水道,应当率先摒弃。” 益州出中原,是有官道的,是相对而言最好走的道路。从谷城出发往北,通过金牛道进入汉中郡,再穿过汉中东北方的子午道,也就是穿过秦岭,就能抵达关中司州了。 洛京,就在司州中北部。 但自从益州落到“杨泽”手里后,皇帝就在子午道的另一边关口增派重兵,此路不通。 另一个就是长江水道,四百里三峡,两岸陡壁无丁点冲积平原,河水汹涌且深不可测,整条水道又细又长。上游水师攻下来势如破竹,而下游往上攻则难于登天。 本来长江水道是很好的出益途径,问题是魏景手下亲信水师很少,大型战船也来不及打造,只能放弃了。 季桓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颔首。 只是除了这两条路,其他的最好也就差不多如崎山道般的险径。人少出已极难,率大军出更是难上加难。一个不小心,安王先前吃的大亏,自己就得吃上了。 季桓缓缓道:“主公,在下以为,若能在毗邻益州之处,寻得一盟友,当是上策。” 除了大军难出以外,粮草运输也是一个不亚于前者的重大难题。总而言之处处艰难,但若能与险径另一边的势力结成同盟,诸多难题立即迎刃而解。 众人深以为然,魏景也颔首:“伯言所言不假,结盟确实是上上策。” 其实季桓以上发言,是他们几次私下讨论后得出的结果,接下来要商量的才是重点。魏景将目光重现投向地域图:“诸位以为,当选何人结盟为宜?” 既然想结盟,那这个盟友选择就是重中之重。 戴光站起,行至地域图前,一指,正是荆州中南部区域:“某以为,此处已可摒弃。” 魏景颔首:“确实如此。” 南部中部,大半个荆州已落入安王之手。苍梧关一役,不但歼灭了安王两万将士,同时也将对方的警惕心提到最高点。 安王势力下的通往益州那几条道,不管是大是小,统统都在道口设了营寨,陈了精兵,另外还有几万将士驻扎荆州之西,随时可援。 硬闯的话,大几率被安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北边同样不合适。” 戴光视线往上,看向益州最北部的汉中郡,手在汉中郡北境边缘一划而过:“益州北邻凉州司州,此二地皆是出益下下选,比荆州更甚。” 凉州兵亦悍勇,且有羌氐混居,民风彪悍,很棘手的一块地方。况且即使费尽力气攻陷凉州,接下来也就只有一个进军方向了,那就是东边的司州。 司州,天子脚下,正值乱局,皇帝留的一部分北军都在这里,防御极重。而魏景上位后,益州正是重点防御对象,其余道路的情况和子午道大同小异。 攻陷难度极其之高,且一出益州就直奔皇帝,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 这连下下策都算不上,是一步愚蠢的臭棋。 邵箐闻言暗暗点头,类似的问题,其实魏景和她说过,因此即使身负血海深仇如他,也已摒弃了北出直奔皇帝。 她将视线投向汉中郡东部,此处外邻的就是荆州北部的平阳郡。 益州东北两个方向,其实就凉司荆三州。戴光用的是排除法,摒弃司凉,还有荆州中南大部分地区,那么就只剩下这个平阳郡了。 这几个月时间来,魏景早将平阳郡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平阳郡背靠益州,三面崇山峻岭,匪患极多很不太平。然虽靠山的好些县令都有小心思,或养匪自重,或干脆悄悄官匪勾结的,但总体来说,郡守史焯还是实力一言堂的。 史焯一家独大,平阳郡就是他的地盘。 “主公,欲结盟出益,史焯乃首选,亦是唯一之选。” 戴光总结完毕,一拱手:“某愿出使平阳,为主公全力劝说史焯。” 盟友选择完毕,接下来就该遣使了。事关重大,这必得是个办事可靠才思敏捷的心腹不可。 季桓倒很能胜任,只是他曾供职北军多年,这些露头脸的任务,若有其余选择,魏景是绝不会考虑他的。 新来的戴光严宪等人就很合适,大世家出身,眼界广见识多。魏景的重用,已证明盛名之下无虚士,他们才干能力同样是出众的。 综上考虑,戴光其实比庄延寇玄二人更合适。他抓紧机会自荐,固然有希望尽快立功稳定地位的意图,但其实这是人之常情。 魏景颔首:“可。” 他当即任戴光为正使,庄延为副使,青翟卫出身的小将梁丹祁云率侍卫拱护,明日即启程,出使平阳。 速度自然越快越好,但此行需低调,尽可能地避人耳目,以免提前泄露魏景欲出益的意图,平白增添阻碍。 庄延立即站起,与戴光拱手,肃然道:“某领命!” 大事议罢,魏景吩咐诸人散去,庄戴二人匆匆下去整装准备。他看了季桓一眼,季桓心领神会,出去略绕一圈,找庄延去了。 戴光为正使最合适,但到底初来乍到,所以魏景给配了一个副使庄延。需要嘱咐的无需魏景交代,季桓便心知肚明。 议事大厅散了,外头已暮色四合,夫妻俩索性携手回后院去。 邵箐有些忐忑:“也不知,那史焯愿不愿意结盟。” 出益州难,这点她一直都非常清楚的,现在史焯是唯一理想选项,对方若拒绝结盟,己方将陷困局。 魏景温声道:“你放心,史焯如今也颇多隐忧,结盟一事他必会心动。” 平阳郡北与司州隔山毗邻,勉强算稳定。但他东临豫州,豫州现在北军济王桢泉军打成一锅粥,虽目前三方都没注意他,但战火这玩意,很难说一个不小心会不会波及过来。 豫州倒还是小事,关键是南边的安王。 平阳郡南与南陵郡接壤,南陵郡才被安王攻下不足半年。后者就是攻陷此郡后,才直奔南陵郡西的苍梧道的,吃了魏景一个大亏。 安王从荆州南陲一路往北推移,表面是合围桢泉军,但内里究竟如何,身处荆州的史焯必然是清楚的。现在战线已经推到他这里了,他如何能不紧张? 据哨探回报,哪怕安王暂未有攻打迹象,史焯还是已重兵于南境,尽一切努力严防死守安王。 隐忧明患处处,史焯想必也很焦虑吧? 魏景判断,结盟成功率能有五成以上,否则他不会以此为第一步棋。 他低低说着,将个中情况给妻子说了个明白,邵箐闻言安心不少:“这就好!” 她吁了一口气,希望那史焯是个懂审时度势的,顺利被戴光等说服。 这样就好了,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出益,还有了一处不错的根据地作为起点。 邵箐翘首以盼。 但事实真有这么顺利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戴光一行日夜兼程走了半个月后,发回了一封紧急信报,魏景拆开一看,剑眉当即蹙起。 “十一月十四,戴光等抵达平阳郡治平城,因其时已入夜,又有谨慎之故,遂决定先在城内歇息一夜,明日再登郡守府递拜帖。” 很正确的选择,但邵箐知道转折点马上就到了,屏住呼吸,果然听魏景说:“……当夜,戴光庄延使人打探郡守府情况,不想却得知,前二日刚有一行生人拜郡守府,也是他方来使。” 他方来使?! 有第二方赶在前头遣了使者来?怎么会这么凑巧?这究竟是谁家的,有何目的? 会和己方一样吗? 邵箐心弦立即绷紧,电光火石之际,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今早刚看过的一纸密报。 石良送来的。 石良,魏景从前放在安王宫的眼线,上次赴洛京重新联系回来的那小撮人之一。他是车马房的小管事,这次也被选上离开踺嘉,不随军,但安王每攻下一地下榻的衙署,却少不了这些日常配置。 目前安王身处荆州汉寿郡,治所郦陵。车马房半月前突然接命,准备好些车马,长途所用,然后安王心腹谋士郭淳就连夜带人出发了。 根据车马规模,规模并不太小的一行人。石良偷偷留神,得知一行人是直奔西北方向去的。 郦陵西北,正是平阳郡。 邵箐震惊:“难道是安王遣使?!”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宝宝们中午好呀!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づ ̄3 ̄)づ 还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哦,比心心哒! 木偶波儿扔了1个手榴弹 小小柠萌扔了1个地雷 小小柠萌扔了1个地雷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佛曰不可说扔了1个地雷 91、第91章 时间回溯到半个月前。 荆州, 汉寿郡治,郦陵。 安王拿到了自豫州送回的第十封信报,冷哼一声:“线索又断了,人又在被找到的半月前就搬走,不知去向。” 这说的是查探杨泽身份的事。 深挖持续了几个月时间,青翟卫粉饰得再好也撑不住了, 开始被安王的人发现蛛丝马迹。到了这个地步, 只能将无法伪装的物证销毁, 人证强行带走, 粗暴就证据抹去。 青翟卫已来了一年半, 查得比安王的彻底太多了。于是乎,安王的人每每费尽心思把埋在乱麻中线头理出来,奔到目的地一看, 物证已无, 人去楼空。 “无需疑虑, 这杨泽必定是假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此刻已毫无疑问, 安王一把掷下信报。 端坐在矮几前的卫诩雪白广袖长袍, 不紧不慢地提壶,将微绿的茶汤注入两只莹白小盏中, 一只推到对面,自己端起一盏,轻嗅了嗅,道:“杨泽此举, 倒算当机立断。” 是够当机立断的,也不掩饰了,直接将真凭实据彻底销毁,一点不落在安王手上。 安王知道他是假的如何?皇帝相信了也如何?拿不出证据他就能咬死不认,一旦皇帝下旨给他定罪,他还能干脆“悲愤”之下直接举反旗。 改变不了现状,在大义上人家也没彻底落入下风,安王若上表,还错有错着替对方解决了“暂领”州牧之位这个问题。 你明知他是假的,你奈他何? 就是一清二楚,安王胸膛的愠怒之气才翻滚越厉害,泄又泄不出来,憋得他两肋一阵阵生疼。 “好一个可恶的贼子!” 安王重重一击矮几,“哐当”一声闷响,另一个白玉小盏跳了跳,浅绿色的茶汤溢出大半。 他根本无心饮茶,阴着脸:“此贼究竟是何方神圣?” 卫诩并没有接安王这话茬,垂目轻轻啜了一口茶,略品,方抬起眼帘,随意瞥了瞥前方墙壁悬挂的一整幅大楚地域图。 “杨泽取益州,至今已近半载,内务当理清。” 他微微一笑,道:“我若是他,此时必图谋尽快出益州。” 轻飘飘一句话,安王心中一震:“没错!” 没错,毫无疑问杨泽必有心腹同在豫州,暗中监视我方查探进展,以便查漏补缺,捂不住对方肯定知道的。 尽快出益州,夺取一地作为据点,才能消弭被困劣势。 他“腾”一声站起:“传令,招所有人至议事大厅!” 安王一声令下,麾下诸臣将吏很快聚齐。半下午的热议,平阳郡史焯被锁定,而杨泽出益州的方式很可能是,遣使结盟。 安王立即令心腹谋士郭淳率人至平阳:“你告诉史焯,若他愿意与联手防御益州,此后,我当不犯平阳分毫;若他愿意归附与我,仍为平阳郡守,平阳军所立战功俱记他一笔。” 郭淳领命,匆匆点了人,连夜往西北而去。 因为道路好走距离更近,晚出发的他,反而赶在戴光等人前头去了。 …… 再说戴光这边,获悉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后,即刻就往谷城传了信,命星夜送回。 但这信再怎么紧急送,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短不了的。陌生使团已近郡守府两日了,等不及魏景的指示了,戴光庄延略略商量,两人也不等明天,趁着入夜不久,马上出发往郡守府递了拜帖。 史焯立即接见了戴光一行,并命长子史骏亲自迎了出来,引进正厅。 戴光庄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稍松了一口气,目前情况看着还好。 史焯是个四旬许的中年男人,略矮,微胖,法令纹颇深,眉间微有皱褶,即使他现在的笑着迎上前的,戴光还是判断对方其实是个严肃多思的人。 “哦,这位就是戴仲廉?闻听安丰戴氏乃益州百年大族,戴仲廉真名士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史焯不动声色打量对方,戴光三旬许,面相儒雅,气度雍容,还真不愧名士之名,他眸光微微闪,笑道:“仲廉夤夜拜访,我不胜荣幸。” 戴光长长一揖,笑道:“些许薄名,贻笑大方,竟传出益州,羞煞某矣。” 双方颇热情寒暄一番,分宾主坐下,夜色渐深,戴光有求于人,也不废话。 “杨使君弃敌救堤,甘冒败局也不舍南水北岸十数万黎民,某敬之佩之,数月前投于杨公,望能供其驱驰。” 将话题引到魏景,戴光站起拱手:“某之主公,心怀天下黎民,如今欲出益,为剿灭桢泉叛军略尽绵薄之力。杨公闻史府君刚正不阿,愿与府君共结盟约,携手进退,因而特特遣某前来。” 桢泉军全国四起汇集成流,朝廷分.身乏术,早早就诏令各地方官员,全力剿之。魏景出益用的就是这个现成的借口。当然了,戴光说得再好听,那也是遮羞布,彼此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 史焯面上那抹客套的笑意已收了起来,眉心蹙起,思索片刻,他缓缓道:“平阳虽毗邻豫州,然却未曾被战火波及,本地匪患未除,如何还有余力……” 顺着戴光的话接下去的,他明显极犹豫,话说到一半,就沉吟不语。 “史府君请听在下一言!” 开场白说完了,戴光索性挑破窗户纸,他站起大步出列,朗声道:“在下以为,平阳郡平静怕是难以长久,府君已大敌在前。” “安王!” “安王由踺嘉起兵,一路往北,说是奉陛下之名剿灭桢泉军,但内里如何,史府君必清清楚楚。如今南陵已被其所得,战线推至平阳。” 戴光提高声音喝道:“史府君当早做打算!” 将史焯最忌惮的事直白说出,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心中仍一震。 “某主公,仁义之主也,愿欲府君缔结盟约,同进同出,共拒大敌,共襄盛举!” 戴光深深一揖:“请府君三思。” 一番话条理清晰,将厉害关系分析明明白白,史焯眉心皱得紧,喘气也有些重,最后他站起来:“事关重大,仲廉容我思量二日。” 很正常的流程,戴光明知道还有另一使团在郡守府,但他目前所为已最恰到好处了,戳破反而不美,因此他一拱手,笑着应了。 “静候府君佳音。” …… 目送戴光等人被引出正厅,史焯立即叮嘱长子,万万不可让两个使团碰面,更不能让双方知晓彼此的存在。 想想戴光连夜前来,应是已收到风声,他又吩咐立即在城中抹去对方前来的痕迹,绝不能在再让郭淳知晓。 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皆万不可让安王知晓益州来了人。 “此事不难,那戴仲廉一行作商队大打扮,十分低调,想来也是有此顾忌的。” 史骏应了,匆匆出门亲自去办,又三申五令反复强调,确保不出纰漏这才疾步折返。 此时夜色已深,外书房依旧灯火通明,招诸幕僚来已商议了一轮的史焯坐在书案后,眉心紧锁。 “父亲,我们该如何抉择?” 这要么就大敌当前避无可避,这要么就突如其来了两个解决方案,光看表面,还都挺敞亮的。 安王不打自然好,这益州杨泽实力雄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两方都是真心的吗?会不会有诈? “主公,某以为,安王其心叵测,结盟后必不会原样不动。” 随着戴光的出现,众人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安王好端端的不攻打搞结盟招降,为了必是堵住益州杨泽。 只是堵杨泽,对方真能做到不插手平阳军务吗? 肯定不能。 当然了,也可以说堵死杨泽后撤回人手。但问题是,大家信吗?史焯信吗? 史骏也道:“安王每下一郡,必遣心腹前往,以便牢牢掌握。如今说是不插手平阳内政,孩儿不信。” 史焯也不信,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不同意就只能拒了。拒了,大几率安王大军马上就来了。 安王麾下二十多万大军,而平阳只有五万,螳臂当车啊,若无强援,城破失地乃早晚的事。 但益州杨泽,他们并不熟悉。 史骏道:“父亲,不如拖一拖,儿子愿出使益州,看一看这杨泽究竟是何等人物。” 史焯点头:“好,你明日启程,见了杨泽后即给为父传信。” …… 史骏连夜整理,随戴光伪装成商队,悄悄往西穿过狭窄的汤谷道,直奔谷城。 于是,魏景在判断安王遣使的次日,就接到新的信报,史焯遣长子史骏为使,已星夜往益州而来。 邵箐欢喜:“看来,史焯也是偏向与我们结盟的。” 魏景拍了拍她的手:“嗯。” 这个大好消息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魏景特地传信吕涧等前何泓心腹,让他们立即赶来,以便届时列席。 史焯遣使的意图他能猜出来,益州一方能做的尽力消除对方疑虑。出益州极难,能顺遂解决再好不过。 史骏一行来的很快,接讯后第七天,对方就赶到谷城了。 魏景在前厅接见,季桓出迎。 季桓气度不凡,情商亦高,笑语晏晏间,让史骏对州牧府第一印象颇佳。 对于能驾驭季桓戴光二人的杨泽,他更好奇了。 转过厅门,史骏立即看去,只见当中是一名二十许的高大男子,浓黑长眉入鬓,悬胆鼻,仪容已极不凡,其威势却更赫赫,两道冷电般的锐利目光扫过,立即就教人呼吸一屏。 好一个威势逼人的益州之主,竟隐隐让人生出了不敢仰视之意。他的年轻,也令人万分之惊诧。 平阳一行足足愣了几息,最后还是史骏率先回神,他快步上前:“在下平阳史骏,见过杨使君。” 魏景微微一笑,亲自扶起对方:“史公子登门,在下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来哈!(*^▽^*) 92、第92章 益州州牧府大堂, 宽敞且深,雕梁画栋,帐幔处处,宏伟且华丽。今夜左右两侧的枝形连盏灯尽数燃起,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魏景端坐首位, 身侧二尺设略小一座, 是邵箐的位置。 史骏等平阳来使坐在他右下手, 而左下手则是季桓张雍戴光等自己人。 珍馐佳肴, 丝竹悠扬, 美姬翩翩起舞。 魏景很清楚史骏一行的来意,接见寒暄过后,立即设宴款待。 宴上觥筹交错, 气氛热烈, 交谈一番过后, 史骏对“杨泽”其人更郑重了几分。 上首还有一个少年装束的年轻丽人, 听闻是杨夫人, 平阳一行挺惊诧疑惑的。只史骏并无心搭理此等闲事, 他旁边坐的恰恰是吕涧,一听清对方正是何泓旧心腹, 立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吕涧笑道:“唉,我是个无能的,正好尊了杨兄弟为主,各得其所呀。” 史骏问:“吕兄如今仍任东临郡守?” “对呀。”吕涧诧异, 反问:“不然呢?” 说话间,史骏已在悄悄打量对方,只见吕涧满面红光,神采飞扬,明显一切顺心,并未有阻滞。 他哈哈笑了两声,开始旁敲侧击其他事,比如是否有被插手郡中内政,魏景为人,还有其余前何泓心腹郡守的现况。 史骏自然不会听到什么不好言论,不过宴散他也没急着传信,而是借口参观谷城,在后面两日在城里城外转了一圈,最后才亲笔写了一纸密信,让心腹快马送回。 …… 再说平阳郡,收到儿子来信的史焯立即拆看,并传诸幕僚前来议事。 信中,史骏将见闻一一道来,其中包括那个明显非池中物的益州新主,以及吕涧对话,谷城情况等等。细无巨细,他并未发表过多个人意见,只道,不管是从个人还是里外情况,这杨泽看着都是极有手腕的。 “这杨泽善待何泓降将,倒算仁义,说其重盟守诺,比那安王可信多了。” 长吏田尚问:“府君,咱们可是要与其结盟?” 他个人其实是偏向结盟的,平阳郡看似平静,实际危机四伏,杨泽乃一强大盟友,若能确定其不动歪心思,这是一条极佳出路。 只是事关基业性命,史焯却难以下定决心:“降将势力归了他,善待不难,只是咱们却是结盟。” 结盟讲究的是握手,平等,一方太强大,总会让另一方时刻有被蚕食的危机感。 “况且这降将,也不是个个安然无恙的。” 这说的正是任琼,前乐奉郡守。就是当初合围何信出了大纰漏,导致何信十万大军得以突围的那个。 魏景事后并没怎么重罚对方。只是这几个月来,乐奉郡却在权力交接之际生了乱。任琼麾下将领反叛杀了他,死的同时有他三个成年嫡子。最后魏景处理了叛将,将郡守之位给了任琼庶子。 任氏嫡庶之争历来有之,庶子很不得任琼待见,这次叹其命好的有,认为是其算计的更多。但后者无不认为其懂得把握时机,毕竟魏景刚上位,以稳为主,乐奉郡肯定还给任家子的。 看似任氏内乱,但史焯却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他真很怀疑,暗里有魏景的手笔。 他本来就是个疑心病重的人,这么一想更犹豫,偏田尚劝:“府君,安王狼子野心,这拖得了一时,拖不了长久,某以为不管如何,他总要占了平阳的。” 下一回,未必有杨泽这个选择了。 史焯眉心皱得更紧。 田尚又劝了几句,并提议:“听闻杨泽身边仅有一妻,又膝下空空子嗣全无,不若我等以姻亲为盟,巩固关系。” 嫁女,最牢靠的结盟手段之一。更重要的是,这杨泽之妻,多年不见孕子,也不知究竟能不能生? 若真不能,一旦史女诞子,史焯这身份就彻底不一样了。 退一万步,就算杨妻能生,那也不影响史女,反正一旦有史氏血脉的杨公子,那双方关系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 史焯拧眉踱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重重吐了一口气,快步至书案前提笔疾书。 “来人,立即快马送往谷城,亲交至大公子手上。” …… 今天是史骏抵达谷城的第八天。 谷城方面一直招待极周到,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清谈赏景,各式宴饮,主客两欢。 今夜,魏景再设大宴。 因为他知道,今儿下午,平阳的回信到了。 夫妻携手往前厅而去,邵箐有些紧张:“也不知这史焯,会不会答应?” “他若是聪明的,权衡过后应会应下。” 魏景拍拍妻子的手安慰,温声道:“阿箐勿忧,万事有我。” 他希望她笑颜常在,而非忧心忡忡。 魏景眉目柔和,邵箐冲他一笑:“嗯,我听我夫君的。” 这语气很有些甜腻,魏景听着却畅快极了,外面人多不好亲昵,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夫妻相视一笑,并肩往前厅而去。 不过,邵箐的好心情并没能维持太久。 美姬几曲舞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景看了一眼戴光。 戴光会意,站起敬了对面的史骏一樽酒,乐呵呵顺着方才话题说句,便道:“我家主公确实仁义贤能,我深慕故而来之。哎?史兄,这已有了些时日,不知史府君可有回信啊?” 史骏等的就是这一句,闻言立即站起,笑道:“戴兄问得正好,今日下午刚得了家父回音呀。” 他随即面向魏景,一抱拳,笑道:“杨公之才,不仅戴兄,便是我,便是我父亲闻讯,亦深慕之。” 这开场白,结盟之意已呼之欲出,邵箐心下禁不住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注视着下面的史骏,屏息以待。 只史骏说出的话,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史骏笑容不改:“杨公如此年轻英才,如何不教人折服之?家父有一女,我有一妹,正当妙龄,为曾婚许,正正盼能至谷城,侍奉杨公夫妇左右。杨史良缘结好,从此就是一家,互为攻守,共同进退。” 邵箐微笑一滞。 史焯欲姻亲结盟。 其实也不奇怪,时下姻亲结盟,乃最常见也最觉可靠的结盟方式。史焯对益州不熟悉,不提出来反而是奇事。 可是,可是…… 史骏的话音仍未尽,她放置在身侧的手却已紧紧捏了起来。 只是下头所有的人,和邵箐反应却迥异。 史骏话罢,戴光已率先大笑起来:“美事一桩,美事一桩!” 结盟终成。 戴光笑着向上拱手:“某恭喜主公啊!” “恭喜主公!” “哈哈,恭喜主公纳美!” …… 在场人人兴高采烈,不光是新来的戴光严宪等人,即便是心腹如张雍陈琦亦然,红光满面,瞬间沸腾。 想来也是。 出益州之艰难,人人俱知,如今作为唯一一条坦途的史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是该高兴的,是该狂喜的。 邵箐知道他们并没有错,只是却控制不住一颗心沉沉往下坠。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终究会面对这一幕的。形势,利益,客观不可扭转,这才是她害怕的,令她裹足不前的最大原因。 当然,她也没忘记魏景承诺。 只是无法避免的,此时此刻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同,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只是个外来者。 孤独,不确定,心口堵得厉害,又愤愤,只细辨后,个中却还夹杂了一丝丝的隐忧,害怕。 百般滋味交杂,翻江倒海,身处这一片喜庆热闹当中,邵箐兴致全无。她敛了笑,定定目视前方,也未曾侧头看魏景。 然就在这个时候,她耳畔响起了一个低沉且万分熟悉的声音:“仲廉此言差矣。” 魏景眉心一蹙,须臾放开,淡淡扬起一抹笑,道:“史公谬赞,杨某愧受之。此等美意,更是不胜感激。只是杨某本粗鄙,既已有妻,又如何还敢委屈史氏贵女?盼史公子转告令尊,杨某虽盟好之意拳拳,却是万万不敢冒犯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当时很正常的结盟手段,而且是最让人安心,最显示诚意的,阿秀真不是为了狗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然了,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看男人的。 爱你们,啾啾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芸芸众生爱运动扔了1个手榴弹 杂耍儿扔了1个地雷 雅琪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93、第93章 魏景一语罢。 全场寂静。 戴光等人一怔, 面面相觑。史骏更是笑容凝固,面上的错愕怎么掩也掩不住。 他们当然知晓杨泽有妻,也没想着让对方休妻,当个贵妾也就欣然接受了。 他茫然又尴尬,这姻亲结盟,不是很寻常的事, 怎么, 怎么现在就…… 魏景却未在多说其他, 端起酒樽就唇, 以袖掩面, 微微一仰首饮尽。 季桓连忙站起打圆场:“是也,平阳史氏百年名门,闻名遐迩啊。” 益州众人纷纷接话, 这才勉强将尴尬场面应对过去。 只是接下来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先前, 史骏微笑有些僵硬, 没多久就借口不胜酒力, 回去歇息了。 宴席虎头蛇尾, 匆匆散了。 魏景余光一直关注着妻子, 只妻子并未和他对视,他大急, 见邵箐率先离座,忙匆匆站起,三步并作两步急追。 他冤啊! 他冤死了! 他知道妻子很介意的,但他真没想到这史焯一上来就乱七八糟的要联姻。 结盟就结盟吧, 你联什么姻啊?真到了撕毁盟约的时候,一个女人能管什么事? 魏景一边愤愤低咒史焯无风起浪,害他妻子不乐,一边急步直追。 他很快就要追上了,谁知这当口杀出了个程咬金。 “主公,主公!” 这大嗓门是张雍的。 原来益州张雍几个眼见结盟功成搁浅,大惑不解,对视一眼,忙忙就跟了上来。 张雍挠挠头,问:“主公,你方才为何不应下那史骏?”他一脸焦急:“万一史焯恼怒拒绝结盟,咱们出益怕难矣。” 陈琦也道:“那史焯定要联姻,应是心中不安,主公若不顺势纳那史女,怕是难消其疑虑。” 也难怪这二人这般不解,实则在时下男子眼中,纳个把姬妾根本就不是事。说句不好听的,妾通买卖,物品一样,就是个玩意儿。这史女若主公不喜,来了后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塞就是,看都不必看一眼,使人看紧她也根本无法往外界通信。 往库房塞件摆设而已,等出了平阳,就轮不上史焯说话了,眼下何必多生枝节? 二人看了季桓一眼,意思是想他也劝劝。只季桓却装没看见,不吭声。 季桓眼角余光往廊道拐角瞟了眼,夜色笼罩下的墙角后,露出一片天蓝袍角。 他隐隐约约猜测到魏景为何强硬拒绝,不惜放弃一个大好结盟机会。 唉,情爱这些,他不懂呀。 季桓虽有些许惋惜失了一次机会,但若是为了主母,他觉得还是可以的,颇坦然,邵箐在他们一干老人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至于张雍和陈琦,只能说这俩汉子远没季桓这般敏锐了。 魏景也没打算让二人懂,他没当众揭露爱意的嗜好,不过他脸一肃,却道:“公恕子明,纳妾之事,日后再不可说。” 他郑重表示:“姬妾之流,乱家之源也。我不欲纳妾,从前无此打算,现在亦然,将来也是一样!”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夫妻间再容不下第三人,他对妻子的承诺,此生不变。 但这些都不适合拿到台面上说,妇人善妒,已是失德,若是因此连累夫婿错过良机,那更无法不让人诟病了。 魏景当然不会觉得妻子失德,他也不觉得妻子连累了自己,但世俗如此,无力改变。 至于妻子观念迥异于今人,此乃夫妻秘事,怎可能宣扬出去?只偏偏日后,类似联姻的事会再出现也没什么奇怪的。 魏景要保护他的妻子,也不打算向外人吐露他的情感,更无意强行扭转心腹们的观念。但是吧,借此机将底线亮明白却很有必要。 “欲壑难填,人心叵测,焉知多少人家因妾室贪念,子孙折损阖家不宁?不管是姬是妾,日后汝等俱不可多言!” 这些话,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先帝的后宫,傅皇后和太子的惨死。事实上,魏景说到最后,脸色也阴沉下来了。 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实在没什么奇怪的。 张雍等人未作丝毫其余联想,心中却是巨震,慌忙跪倒:“标下思虑不周,请主公责备!” 是他们莽撞了,竟是生生戳了主公极痛之处。 这些都是忠心耿耿能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心腹,魏景自然不会苛责,俯身扶起:“汝等无罪,下次莫要再提就是。” 张雍等人连连应了,又安慰:“我们夫人贤德温良,与主公同甘共苦,又身体康健,小主人不愁,这姬妾有无,也是无妨的。” “唔。” 魏景点头,言罢,又朝韩熙看了眼,示意将人都放进来。 这说的庄延寇玄,以及戴光等人。 庄延等人亦是不解焦急,见季桓张雍等人追去,后脚也跟上来了。有些话并不适合他们听,于是就被守卫委婉拦下。 魏景耳力佳,早就听见了。 既然是亮底线,那就一口气彻底亮完,不过和庄延等人,就得换一个说法了。 “据探,史焯虽遣长子为使至益州,又应下结盟,然却悄悄在汤谷道关口增派援兵,此人多疑,无信也。” 魏景道:“与此人结盟,利弊难料。日后一路顺遂犹自可,倘若一旦困境,他必心思动摇。” 很容易反叛。但结盟后,提前除去也不合适,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于已方团结有大不利。 “况且,以那史焯脾性,必不甘女儿当个寻常妾室。” 魏景声音陡然一厉:“只是区区史女,又如何有资格与夫人比肩?!” “我谋天下,从不欲借妇人裙带。” 他淡淡说了一句,语气隐透自信傲然,让诸人心头一震,慌忙跪伏,听得魏景接着又说:“姬女侍妾之流,诸位日后不可再说。” 诸人忙忙应了,魏景叫起,却未停,而是神色一肃。 “夫人贤良淑德,与我甘苦与共,我敬之爱之。汝等日后,需敬她如敬我。” 这话从前魏景对季桓等心腹说过,如今再次对其他人说一遍。 没错,戴光固然是奉命引出话题炒热气氛,其他新来诸人附和给魏景搭台阶。如果魏景心里乐意,顺势应下,这做法算机灵。 但错就错在他们揣摩错了主公心意,台阶搭错了,这热烈的气氛就光给邵箐添了气堵。 魏景不悦。 他认为,很有必要对新来诸人强调一下妻子的重要地位,以免再次无意冒犯。 需敬她如敬我。 此话分量何其之重,众人大惊,一时神色肃然,齐齐拱手:“在下遵命!” 此时,魏景已听见熟悉的细碎脚步声响起,从身后不远的墙角后渐行渐远,他大急,立即道:“好了,诸位且散,史焯之事明日再议。” 他立即转身,大步拐过墙角,匆匆追赶而去。 ...... 邵箐直奔回房,扑在床上,将脸埋在衾枕里。 魏景已追上来了,推开门直奔床前,俯身搂住妻子:“阿箐,我半点不欲联姻结盟,那史女我……” 他急得不行,一叠声慌忙解释,邵箐已转过身来,回抱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肩上,低低唤:“夫君。” 她听到他方才说的话了。 宴上,孤单感陡生,更多的是愤愤,一种领土被侵犯的愤懑油然而生,又抑塞世俗对女子的不公。 夹杂着一丝不确定,隐忧。 邵箐当时有些茫然。 她忽然不大爱待下去了,虽魏景断然拒了,但诸般情绪尚未平息,宴散她匆匆离去。 后头,魏景急追而来,他的话,她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胸口胀胀的,热胀热胀的感觉驱散了茫然。他此刻紧紧抱着自己,坚实有力的臂膀,熟悉安全的怀抱,让飘荡荡的她的心重新落回实地。 “嗯,嗯,我在。” 他的声音急切且关怀,带着满满的心焦和疼惜。 邵箐鼻端骤然一酸,她突然觉得心有些累,这一刻不想理智,也不想坚强。 她带着哭腔道:“夫君,我心里难受。” 一双纤臂抱着他的腰,她脸上沾了点点泪,茫然神色带着脆弱,喃喃哭着说,她难受。 仿佛有只手探进他的胸膛,抓住里头的五脏六腑,狠狠地一扭。 尖锐的疼痛骤起,这一瞬间他疼得无法呼吸。 魏景更用力抱着她,空出一只手给她抚着胸背,“阿箐不怕,阿箐莫难受。” 焦急心疼极了,连声安慰妻子她还是抽噎着,他急得不行。 “都怪那史焯!结盟要结就结,不结就罢,连甚么姻亲?谁稀罕他那女儿!” 想起那始作俑者,诸般情绪瞬间奔腾而出,魏景怒骂史焯,恨恨道:“任凭他那女儿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也休想塞到我跟前来!” 他都有阿箐了,不管是谁,他也半眼不看,他半根头发丝也不许旁的女子碰着。 又想起戴光等人的起哄,他又骂:“那帮子人眼皮子忒浅,言行无措,简直不知所谓!” 平白给他妻子添了这么大一堵! 魏景又气又怒,厉声骂了一通,又急急搂着妻子:“阿箐,方才我训斥他们了,并命日后绝不可再提这些子混账事。” 规矩他立下了,日后再不会让妻子堵心。 “阿箐你放心,我都记着呢,我答应你的事,这辈子无论如何亦不会背弃的。”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妻子愿意尝试的,百般珍重呵护还来不及,怎可能生半丝旁的心思。 “我都有阿箐的,旁人好是不好,与我全不相干。任他史女陈女张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塞不到我身边来。” “你若生气,打我就是。全是我的不好,我让你劳累担忧,又让你不高兴,你打我,要如何打就如何打,你勿难受好不好?……” 他像抱小婴儿般抱着她,反复在耳边保证着哄着,又急,又心疼,毫不怀疑邵箐要打他一顿才高兴,他也是立时欢天喜地的。 这男人。 心坎熨帖极了,被人珍重疼惜的感觉无比清晰,邵箐抹了一把泪,搂着他的脖子道:“我才不要打你,我不难受了。” 这个温热的怀抱驱散了孤单寂寞感,她还有他,有这个很值得珍重的男人。 邵箐哭了一场,负面情绪都宣泄得差不多,人恢复平静,偎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我夫君是很好很好的。” 他真的很好很好了,他竭尽所能为她考虑,保护她维护她,已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邵箐支起身子,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薄唇上亲了一下。 “我知晓我夫君言而有信,自不会背诺的。” 她重展笑颜,被泪水浸润过的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魏景心一下子就松了,他转念已明白妻子是被史焯的结盟方式堵心了,看满堂热烈必更憋闷。 他忍不住又暗暗咒骂了一句,忙搂着她道:“没错,就是这样。” “史焯痴心妄想,阿箐我们不在意他,莫理会这些子混账事,……” “嗯。” 邵箐搂着他的脖子:“我不在意他。” 妻子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他的颈部皮肤,她又在他耳边低低说他“真好”了。魏景急忧悄然褪去,他心花怒放。 他欢喜,又忍不住想,妻子反应这般大,肯定是很在意他了。 这么一想心里甜滋滋的,他忙道:“阿箐,你说我好,那有没有多信了我一点点呀?” 他心心念念的事,时时刻刻祈求,忍不住问了一句,见妻子抬头看自己,忙又补充道:“不急的,我就问一问,不拘你何时愿意多信,我都是高兴的。” 他急急忙忙解释着,唯恐给了自己压力。那他肯定不知道,他那双黑眸此刻已禁不住染上了一丝的希冀,极力遮掩,却掩饰不住。 邵箐心酸酸的,又甜甜的:“我夫君这般好,自然要多信一些的。” 这并不是假话。面对困难利益,形势逼迫,他不但毫不犹豫拒绝史女,还严厉训斥了下属,并从根源杜绝了后者有关此事的心念,且又为邵箐再次树立威信。 可以说,邵箐日后基本不会再因此承受压力,更不会堵心。 实际行动的效果比诺言更立竿见影,摸摸自己的左胸口,她是觉得更安心了一些。 邵箐搂着他的脖子,含笑道:“给你多加一分好不好?” “好,好!” 这简直太好了。 魏景欣喜若狂,差点忍不住要抱着妻子在屋里转两圈,他勉强按捺住,忽又想起一个问题,忙不迭问:“那拢共几分?” 这男人真是太敏锐了,狂喜之下都不耽误抓住问题重点,邵箐方才不过随口一说,想了想,她笑道:“总共十分吧。” 床头小几放着一筒算筹,小巧玲珑金灿灿,赏玩而非实际用途。她掌财用,下面的人献上凑趣的。无伤大雅就收了,信手搁在那。 现在瞥见,邵箐随手拿过来,抓了一根递到他手里:“喏,一根一分,给你了。” 一根一分,十分啊? 魏景忙抓紧了,瞅瞅手里金灿灿的小小一条,方才很欢喜的,现在又纠结。唉,十分满分,这一分是不是有点少得可怜了。 他想了想,忙又问:“那我原来有几分?” 总不能一分也没有吧? 他瞄了眼她手里的算筹筒,又眼巴巴看着自己,邵箐忍不住“噗呲”一乐。 所有郁结不愉快统统消散,她笑盈盈的,想了想,干脆抽了五根给他:“五分吧,你五分我五分,欠的四分是我不好。” “谁说你不好了,你好得很!” 魏景一点不同意,他妻子好得很,一边反驳着,他一边飞快接过五根算筹,连同那一根并在一起,小心放在怀里。 嗯,有六根了,再欠四根,就满分了。 魏景信心大增,一时又没那么气恨史焯了。 嗯,这孙子固然痴想妄想,但不得不说对方让他有了多一根算筹的机会。 魏景痛恨又快乐。 话说,要是再有个陈女张女什么的,下回他更不客气,那四根算筹是不是很快就要满了? 虽然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摸了一把怀里的算筹,魏景的思绪还是忍不住偏了偏。 十根,满分! “别净想美事。” 邵箐一眼看破了,又好笑又好气,戳了他脑门一记,没好气:“这类事总共一分,再有也不加了。算筹先给了你,你以后要是……” 邵箐本来想说“你要是做得不好,我就收回来”,但想想他要是此事做不好,这算筹收不收,也没啥意义了。 魏景忙道:“阿箐你放心,我肯定做得好到不能再好的,你且看着。” 这气氛为莫须有的事黯然没意思,邵箐将方才念头一抛,笑道:“好,那我看着。” 她在魏景的注视中将算筹小筒收好,眉眼弯弯冲他一笑。 魏景还能怎么样,只好依依不舍移开视线,搂着妻子忙不迭又表忠心,说他日后必定要将四根算筹拿到手,又让她不急,想给再给。 她含笑,说好。 夫妻俩搂着抱着,头挨着头腻歪许久,这才传了水进屋。 沐浴过后,躺在床上,邵箐想起正事了,拍开魏景蠢蠢欲动的大手,她蹙眉。 “夫君,那咱们拒了这史焯联姻,他会不会就此放弃结盟?”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啾啾啾~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琳琅扔了1个地雷 那一串数字扔了1个地雷 等爱温柔成海洋扔了1个地雷 等爱温柔成海洋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温言扔了1个地雷 94、第94章 魏景干脆利落的行动, 固然教邵箐安心,夫妻情意愈浓,却不可避免却带来了实际问题。 拒绝了史女,若史焯疑怒之下就此否决结盟,那又该如何是好? 别忘了,平阳郡守府还有一个安王使团在。 一旦史焯倒向安王, 这汤谷道必被堵死无疑。 那益州大军要如何出中原? 强行冲关, 恐怕即便成功, 也少不了付出惨痛的代价吧? 这惨痛代价并不是一个纸面上的词汇, 这是将士们的生命, 用淋漓鲜血铺就而成的。 邵箐这般一深想,心脏登时漏了一拍,继而“砰砰”狂跳, 一种浓重的负罪感就铺天盖地而来。 她忧惧, 她坐立不安。 她对爱情有坚持, 有底线, 但这些却绝不能用将士们的生命来换的。 否则, 不然…… “阿箐莫怕, 不会的。”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灯还没灭,魏景眼见妻子就说了一句话, 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息泛白,他心一紧,连声追问,邵箐这才捉住他的衣襟, 白着脸说了出来。 “莫说那史焯隐忧重重,我拒他女儿他未必就敢断然否了。” 魏景忙道:“就算我们真不与平阳结盟了,那如何就必定得损兵折将了?” 邵箐喃喃:“可是我们不是反复商议过,平阳是唯一坦途了吗?” “我们也未必就非得和史焯结盟不可。” 魏景干脆利落表明态度,又说:“你去年翻看古籍,不是说汉中东恍惚另有古道吗?我们已遣人试着寻一寻,能否寻获亦未可知。” 这说的是去年的事了,邵箐当时养病闲着无聊,看了一大堆话本,完事又觉得套路差不多腻了,就转看游记,不拘古今新旧,但凡有趣新奇即可。 魏景立即搜罗了一大堆游记回来,邵箐也不是本本都看,略翻翻感兴趣了,才继续看下去。 这其中有个叫“瘄罗”的人手箸的一本游记,很旧,按书中所叙猜测,起码得是七八百年的古籍。瘄罗是益州人,酷爱游觅山水,这本游记就是记载他游觅汉中一带的足迹。 其中说到汉中东,与平阳郡接壤的一带。除了汤谷道,似乎另有一条古径。因为瘄罗上述,险径人稀,风景瑰丽,登高峰过陡崖,出得益州至猿洲。 这就肯定不是汤谷道了。 汤谷道实际是一段干涸的河谷,狭窄又幽长,两边是曾水流冲刷得光溜溜的石壁,一线天底部般的地形,是根本不需要登高峰过陡崖的。 前朝太.祖下旨往益州移民,大批中原百姓迁入时发现了汤谷道,沿用至今已有七八百年。也是因此,邵箐当时才判断,这瘄罗起码是七八百年前的人了。 有一条相对更好走的道路,原来的险径被弃之不用,到逐渐被人遗忘,这并没什么稀奇的。邵箐当时根本不在意,也是后来说起平阳郡,反复商议出益,某天她灵光一闪,才突然回忆起来。 只是这猿洲? 这地名在平阳地域图上根本查不到,也不知这古径是否真就存在? 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思路,魏景当即遣了心腹,至汉中郡东部仔细查探。 至今已有近两月了,可惜未有进展。 邵箐蹙眉:“不过就是一本古游记,也不知古径是否存在。” 就算真存在,又被他们找着了,那适不适合行军也是一个大问题。毕竟现今沿用的出益通道,就有小半是根本无法行军的。 魏景却道:“若是平阳真不得出,我们就造战船,训水师,从长江水道而下,直取荆扬。” 长江水道,一旦有水师有战船,就是最好的出益通道,无法阻挡,势如破竹,无任何通道可与之相比拟。 可是,可是这水师战船哪里是说训造就训造的,耗时绝对短不了。 一切顺遂的话,至少也得两三年。 邵箐抬眼看他,喃喃道:“这一去两三载,不知中原变化,万一……” 两三年能发生的的事情多了去,万一,万一届时决出一胜主,乱局平息,那,那又如何是好? 魏景却十分笃定:“你放心,短短二三载,这乱局平息不了。” 别看现在中原纷纷乱乱,大楚朝摇摇欲坠,实际如今几方大势力都进入了一个比较微妙的平衡,想彻底击垮另外几方,根本就不是容易的事。 除非有强大势力横空而出,将这平衡打破吧。但谁也不敢肯定短时间内就能结束乱局,两三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的战略眼光自来精准,邵箐心下略安,只仍觉两三年太长,总唯恐有意料之外的变故。 她眉心微微蹙着,魏景捧了她的脸,薄唇轻轻印在其上,轻声说:“你不是说过,即便母后皇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我此生仅有复仇吗?”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他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我也觉得我做得很对,我还有你。” 复仇可再寻良机,然她不可再。 他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却是第一次这么平静,神态平和,目光专注,不过寥寥数语,当中真挚之意却尽显无遗。 平淡,赤诚。 这一刻,邵箐真真动容了,情潮涌动,胸臆涨满,她喉头哽了片刻,哑声道:“好。”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感受他大手一下接一下抚着自己的背,低低和她说话。 “若能寻到古径,那便最好。史焯摇摆不定,多疑无信,绝非是个好盟友。” 悄悄在关口增兵这消息,是真的,并非魏景先前信口捻来。 他眯了眯眼,若有另一条道路,他当直出平阳郡,一举歼史焯,彻底将平阳郡收为他在益州外的首个根据地。 “倘若寻不到,那咱们就继续在史焯这头下手。” 魏景声音平稳,手上力道轻柔依旧:“史焯处境不易,不与我结盟,那他就只能选择魏平。魏平来势汹汹,野心难掩,史焯只怕很难相信。” 即便不联姻,也不是没有回斡的余地。 退一万步平阳郡真走不通,他就熄了这念头,转向长江水道,专心水师就是。 “阿箐勿忧,万事有我。” “嗯。” 他柔声哄着,轻轻拍抚着,邵箐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感觉薄唇落在她的额头,细碎地亲吻着。 “睡吧。” “嗯。” …… 邵箐在这个宽阔安全的怀抱中沉沉睡去,隔日转醒,一睁眼对上魏景温柔专注的视线。 “夫君。” 邵箐自觉原地满血复活。对!不行就蓄势待发,转走长江水道,反正她男人是不会分给其他女人的,名义上都不行。 一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她翻身坐起,重重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你是我的!” 魏景心花怒放,忙不迭应:“自然,我自然是阿箐的。” 他是很想腻歪一下的,可惜邵箐不配合,被催促着,只能起身梳洗用膳,然后就直奔外书房了。 先议史焯之事,至于古径长江水道这些,不急着说。 大家观点挺一致的,史焯被拒必是很不高兴的,但他就未必会立即投向安王,此事仍有商榷余地,且观察着再说。 先等那史骏回平城报了讯,看史焯后续反应如何? …… 是的没错,史骏回平阳了。 当众被拒,他觉得面上光彩全无,又气愤魏景态度,次日天蒙蒙就说要回去禀报父亲,也不等回应就匆匆走了。 戴光急忙表示要追赶,要向史焯当面解释。 魏景没同意,史焯此人看着就不是个大度的,解不解释无甚差别。他只传信平城,命密切关注郡守府消息。 再说那史骏,他日夜打马,回到平城,一告之史焯,史焯当场大怒。 “杨泽竖子,欺我甚矣!” 史氏好歹是百年名门,虽杨泽占据益州如今势大,但说到底也就落魄门户出身,史氏女配他就没有配不上的。 妻室史焯都不认为女儿做不得,而他现在一个妾位都点头了,这杨泽竟然还要拒?! 他出奇地愤怒:“此子出身粗鄙,竟眼高如斯,绝不是宽宏仁厚的,若是与之结盟,必引狼入室!” 史焯怒道:“我也不是非他不可,这郭淳尚且天天劝说于我,安王龙子凤孙,总不会比不上他一个偏僻乡野之子罢。” 他且应了那安王,看着杨泽如何出益! 史焯怒极咆哮,当场就说要把郭淳叫来,田尚等一干谋臣苦劝,就连史骏也说话了,他固然对魏景观感不好,但这也不代表认同安王。 史焯好歹被劝下来了,但他怒火难消,冷冷道:“结盟之事暂且搁下,谁也不许再提。” 安王固然野心勃勃,但一时半会也不会怎么样,他就不结盟,看你杨泽能如何? 哼! 杨泽若来求,行,你不是说你有妻不屑史氏女吗?那你把你那妻子休了再来说话。 届时史氏女也不会嫁你为妻! 史焯七窍生烟,怒骂魏景一番,按下结盟,再也不提,日常间,反似对郭淳的态度现了几分松动。 魏景次日傍晚就接信了。 为了缩短传信距离,及时掌握事态发展,魏景及一干心腹后脚就去了汉中,目前就身处汤谷道己方关口不远。 一天余时间,消息就能传到手中。 史焯怒骂不限于书房,因此休妻之说也有泄出,魏景一看,登时怒不可遏。 这话触及逆鳞,他一刻真真切切生了杀史焯之心。 结盟之事,也不是你想搁下就搁下的。 魏景冷哼一声,立即招来韩熙,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回头又命人加紧搜寻古道。 韩熙领命,悄悄出了平阳郡,连连传信,又亲赴平阳南境。 魏景决意和平阳结盟这段时间里,并不是干等着对方答复,他也安排了好些布置,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还真用上了。 很快,史焯就接信,平城尤其郡守府左近,发现了疑似益州哨探,蠢蠢欲动,被发现后慌忙逃离。 他刚冷哼一声,怒斥杨泽并命严加搜捕,谁知手下人却又禀上来,竟是无意发现,这仿佛不是益州的人,而是更像是另一波人伪装的,故意泄露痕迹的。 另一波人? 史焯诸人立即想起安王。 紧接着,史焯又接到密报,平阳南与南陵郡接壤的几个关口和重镇,发现了可疑人物踪迹,疑似欲窥探关口布防和兵丁数量。 安王! 这是欲借机离间他和杨泽,破坏平阳和益州结盟,并遣郭淳来放低他的警惕,目的是伺机攻伐平阳郡?! 这一惊非常小可。 史焯冷汗湿透重衫,立即叫来长子,亲笔写了信交给对方:“快,你立即去谷城!” …… 史焯回心转意,魏景谋算成,只是他现在也不甚稀罕了。 因为那条书籍所载的古径,还真被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笔芯!我们明天见了嘿嘿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啾啾啾! emm扔了1个地雷 枣泥糕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么么哒扔了1个地雷 佛曰不可说扔了1个地雷 就怕猪队友扔了1个地雷 95、第95章 这古径就在距离汤谷道约八十里之处, 崇山峻岭间起伏蜿蜒。虽已鲜有人知,但本地几个村庄仍口口相传,猎户上山也常走的。就是走得不算深,不知里头情况如何? 小将梁丹亲自领人探过,这古径确实又险又窄,内里荆棘遍布草木横生, 蛇虫野兽不少, 但清理过后, 行军还是勉强可以的。 就是走得很慢, 而且粮草运输艰难, 辎重更是不用想了。 古径另一边出口是密林,山脚有大湖,古称猿洲, 现名青泽, 是一窝山匪的地盘。 “放那史骏往谷城去, 先绊着。” 魏景冷冷一笑, 立即命人清理古径, 又使人从汤谷道出益, 先去招降山寨。 能降最好,不能就剿杀了, 反正人不算多。 陈琦领命而去。 山匪头子马鹞子是个聪明人,见眼前男子神色平静,眉目却隐透肃然,肩平腰直身姿笔挺, 即便身着寻常布衣,依然一看就是个见过血的武官。身后一众手下亦然。 他不但立即应了,还主动要立功。 马鹞子说,他有门路购关外好马,且最近几日就得一大批。 战马,是最珍贵的战略资源,以往朝廷控制极严,只如今中原大乱,就有好些有门路的胆大者,开始从关外偷渡马匹。 马鹞子的兄长就是其中一个,目前正有一批好货即将运抵。兄弟感情好,很可靠,他愿意和哥哥一起投靠。 马匹,正是魏景目前缺的。先锋军从古径出来后,需立即突袭汤谷道关口,并迅速拿下。这拿下关口,不但益州军两道并用加快出益速度,最重要的攻城器械及粮草等必要军备需要从汤谷道运出。 这夤夜突袭,讲究的快准狠,骑兵开路效率十倍于步兵不止。可惜那古径,人勉强能走,马匹却走不了。 事急从权,陈琦一口应下,并命人跟着马鹞子的心腹,盯紧以免有诈。 山寨他亲自领人盯着,确保万无一失,然后使人飞快回去报讯。 关口另一边很顺利,魏景命加快速度清理古径,并传令集结大军,立即奔赴汉中郡东。 上下一心,古径以最快速度清理出来了。期间魏景等人亲自看看过,要邵箐说,是真的险,个别地方甚至只能堪堪过一个人,马匹确实走不了的,更甭提粮车。 这就出来一个新的困难,益州先锋军悄悄出平阳,这道路艰险难行,耗时肯定短不了的,这猿洲山寨那边就需要一批粮草了。 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突袭吧?而马鹞子兄弟,解决马匹口粮已经够费力了。 议了议,实在没办法只是人力背出去。 邵箐灵光一闪:“不若我们用独轮车如何?” 她想起了前世的“木牛流马”,这玩意后世都没能争论清楚究竟是怎么一个构造,但很大一部分人却认为其实就是独轮车。 窄小轻便的独轮车,事实上早就有了,山区百姓用以运载各种货物,并不需邵箐这对木工一窍不通的人烦恼。 如今众人驻扎就在山脚,很容易寻到乡亲淘了辆独轮车,试了试,能用,且好用,比人背轻松高效多了。 此事当场拍板,魏景吩咐下去后,“阿箐果真观察入微,才思敏捷。” 他眉目欣然,方才季桓等人夸赞邵箐,他听着极畅快,心情比他本人打了个大胜仗还要愉悦。 这老王卖瓜劲,邵箐没好气拧了他一把:“快回去呗,不是忙么?” 益州诸人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备战在紧密进行当中,议事大堂日夜不歇,议定最终战策。 此时已是春回大地的季节,先锋军已从古径而出,蛰伏待命,大军集结在汤谷道前。 二月初三,春社,祈谷祭祀,在这个官府民间皆大肆热闹沸腾的节日,魏景令,突击汤谷道关口。 攻伐平阳郡,出益第一场战役打响。 汉中郡内尚需突袭成功,关口打开才能开战,但众将士已枕戈待旦。 亲卫们抬来战甲,邵箐一同替魏景穿戴妥当。 扣上最后一个雕了麒麟纹样的锁扣,邵箐退后一步,端详这个英伟不凡,气势赫赫的男人。 今日的他,所披的早非昔日平陶征蛮那件粗陋的红色盔甲,而是一身精炼的明光环锁铠,在烛火映照下银芒闪耀,英武逼人得教人忽视所有。 只是邵箐牵挂之情却丝毫未变的,深呼吸一口气,她朗声道:“夫君此战,必旗开得胜!” 她仰脸,目光莹莹,点漆般的瞳仁只倒映着他一个人,专注,牵挂。 魏景上前一步,俯身吻了吻她嫣红的唇,力道很重:“等我回来,我取了平阳就回来接你。” 对视片刻,他转身,大踏步离去。 ...... 陈琦率先锋军夜袭汤谷道关口,非常顺利,一个时辰不到,“砰”一声巨响,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 魏景传令:“全速前行,尽快渡过汤谷道!” ...... 沉沉夜色中,益州大军开进平阳。 史焯接加急军报时,已经晚了,距关口失守已过去大半天。 有最近的守军赶来试图反攻,但其时关口已被先锋军层层守卫,援军遇伏全军覆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汤谷道太过狭窄,益州军穿越耗时必然不会短,大军现在肯定还没集结完。 不过也不会太久了。 史焯又惊又怒,已顾不上深陷益州的长子,立即下令:“快,快传令南境,诸将立即率军奔往汤道口,阻截杨贼!” “府君不可!” 田尚急忙阻止:“不可啊府君,这南境诸将士布防,乃为防御安王。这一旦悉数调离,南境危矣!” 而且平阳郡兵只有五万,益州兵多将广,一出至少十数万之众,而杨泽此人极善排兵布阵,这五万将士如何能阻挡得了啊?! 史焯已经乱了分寸:“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难道要眼睁睁看那杨贼攻陷平城吗?!” 对于他来说,杨泽和安王一个样,都是外敌,哪边急救哪边是非常正确的。但现在问题是,田尚说得对,五万郡兵不顶事啊! 田尚也急出了一头一脸的大汗,先前他一直苦劝主公结盟不成,现在酿成大敌,捶胸顿足是必然的,但也不得不勉力保持镇定,苦苦思索对策。 “府君!” 田尚猛地站定:“既杨泽成大敌已不可更改,那我们不若索性应了郭淮吧!” 转投安王! 眼下唯一能对抗的杨贼的,只有安王大军。 此一时彼一时也,两害相权取其轻,安阳自治不要再想了,如今想要活命和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田尚之策,不可谓不狠,对己方够狠,但不得不说够有效,还及时。史焯脸阵青阵白,呆立一刻钟功夫,咬牙:“好,我立即取找郭淮!” 既然决定投向安王,那南境防御就不必了,立即调遣上前先抵御着。亲笔信已加急送出,郭淮本来提议史焯一起去后方郦陵暂避,但史焯不肯舍弃五万亲信兵马,只愿暂退出平城,至平阳东的边城漆县遥控。 ...... 史焯一行焦急等待着。事实上,安王挥军的时间,比接到前者亲笔降信还要早上半天。 安王在益州有眼线,自从何信投靠后增加,遭遇魏景痛击后达到顶峰。 益州大军集结开往汉中东部,即使魏景为防消息泄露将时间算计得刚刚好,那大军一开拔,也是瞒不住的。 哨探从苍梧道而出,星夜疾奔,堪堪早了大半天将消息送到安王手上。 大事不好! 安王立即紧急召集大军,急行军往平阳而来。 必须得把杨泽歼灭或打回去,不然对方一旦站稳脚跟,后患无穷。 本来情况并不算得上太好,毕竟平阳南境防御颇重,但现在好了,史焯降,平阳畅通无阻。 他再次下令:“全速前行,天黑前务必抵达平阳。” ...... 魏景接到安王挥军的加急信报时,益州军此时经已尽出,他正率之往东线推移。 他眯了眯眼,立即下令:“张雍,你率六万军士,立即赶赴侯城,务必在亥时之前取下!” 魏景则亲率七万大军,攻伐更城高池深的武泉。 此次出益,他率二十五万精兵,而另外十二万,早已被他命范亚陈琦分别率领着,去抢在平阳郡兵赶到之前夺取阴盆会水二城。 平阳九城。侯城武泉,阴盆会水,乃西境四城,取下则占平阳一半,互为犄角,防御圈已成。 安王挥军本在魏景预料之中,但没想着史焯这回有够当机立断的,居然这么快这么坚决倒向安王,导致安王大军来得比想象中的快多了。 ...... 杨泽的攻伐速度,也比安王想象中要快得太多。 他才抵达平阳,就接到杨泽已迅速攻陷西城四城的战报。对方兵分四路,巧妙避开平阳郡兵,突袭城防甚空虚四城,小半天功夫四城陆续失守。 从接讯到现在,短短两天,杨泽竟已取下半个平阳郡,脚跟已稳,己方先机全失。 安王又惊又怒,一把掷下战报:“平阳这群废物,居然这么轻易就中了圈套!” 骂是这般骂的,但实际他很清楚杨泽扰乱视线之策不可谓不高明。此人战略眼光之精准,战术之高明,时机把握之恰到好处,也比安王想象中要更甚。 这真真是一个罕见强敌。 且此人的最强之处,并不在他麾下的数十万兵马。 必须趁早将其歼灭,至少得堵回益州,不然的话,安王直觉对方会是当今天下大局的一个最大变数。 强悍搅动风云。 他心头一凛,立即点了徐苍等六员大将,兵分四路,立即奔赴平阳东四城驻扎,严守并随时听令抗敌。 平阳九城,那剩下还有一城呢? 那其实就是位于最中心的郡治平城。 平城城高池深,四面地势开阔相对平坦,其实是个很好防御的城池。但安王不得不弃了,因为杨泽大军早他一步站稳脚跟,贸贸然前去,有可能遭遇对方伏击。 于是,位于中心点的平城意外得到平静,双方隔它对垒,如无意外,这抢占平城将会是双方第一战。 几次迂回的试探性.交锋,在对方的阻止下谁也没拿下平城,但战火浓浓已酝酿得差不多,很可能,下一次就是全面大战。 季桓道:“主公,我们应当尽早击败安王,战事拖得越久,于我们越不利。” 连下四城的余韵仍在,已方士气高昂。 而荆州却终究是安王的大本营,对方不管粮草辎重的补给,还是招援将士,都比他们更方便。 不能托,拖得越久,优势越此消彼长。 季桓还提议:“大败安王,先尽快将其赶出平阳便可。” 毕竟对方兵力同样雄厚,将其赶出去比彻底歼灭容易太多了。益州军初来乍到,目标不能定得过高,先占据平阳彻底站稳脚跟,更切合实际。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这个观点很得魏景赞同,颔首:“确实如此。” 那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如何在眼下这场的大战中,大败安王,尽快将其逐出平阳郡。 魏景食指在地域图上一点:“平阳郡兵所在之地,即是突破口。” 安王紧急召集二十万大军前来,再和五万平阳军合兵,正好在人数上不落下风。 然而魏景盯上的破绽,正正是这五万平阳军合兵。 骤不及防间,史焯降了安王,换了人指挥,平阳军上下不适应有抱怨是肯定的,偏这当口就是一场大战激战。 安王对平阳军的信任,肯定不如自己的亲军的,不管是将领还是战斗力方面。很自然而然,这平阳军在排兵布阵会被放在最外缘。 不可避免的,这平阳军心理上会更加微妙。 战场上容不得这些,士气起不来,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破绽了。 当然,安王也会尽力弥补的。现在的关键,就看魏景一方能不能将平阳军届时的站位判断正确。 正确了,痛击破绽,趁势大败敌军,魏景有十足把握。 错误了,这就将是一场胜负未定的硬战激战。 魏景沉吟良久,最终将食指点在平城南边:“平阳郡,届时应在敌军左翼。” ...... 这一场大战,最终发生在二月十四,清晨。 草长莺飞的季节,原野上深绿浅绿,泥土芬芳,双方陈兵于平城南门外八十里。 直至到这一刻,平阳郡兵的站位终于揭晓。 正正在左翼。 魏景的判断没有失误,而先前的布置早已停当。 牛皮大鼓敲响,沉闷的“咚咚咚”,一下紧过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鼓声急促到一个频率,魏景抽出佩剑,喝令:“诸将士听令,攻!” 双方阵中同时爆起呐喊如雷,将士如海潮般汹涌澎湃,随着鼓声往敌军掩杀过去。 既出中原,就不可能为了掩饰身份而避而不战,魏景照样亲身上阵,只他专门点了亲兵留意,非必要不靠近安王所在之处。 只他刀锋过处,所向披靡,身周一度形成真空地带,又连斩安王麾下两员大将,实在由不得人不瞩目。 安王很快留意到这位置,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没有接近,但就是这么远远一眺,骤然一种悸动突袭心脏。 “此人是谁?!” 银甲向日,刀锋折射出一点金晃晃的刺目光芒,如摧枯拉朽一般,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从未得见这般悍勇无双的人物,安王惊诧之余,心头猛一跳,有一种什么样的隐隐直觉,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物。 黄河决堤以来,很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瞬间安王汗湿重衫,只是他来不及仔细思量,就见得左翼大乱。 不用多说,肯定是平阳军所在位置被杨泽猜了出来。 少五万将士,战力差了不少,然而要面对的却是杨泽这么一个能征善战的强敌。 平阳军不能不用,反复商议,左右腾挪,还是被敌方猜了出来,成为破绽。 卫诩难得有几分诧异,挑挑眉,:“这杨泽果真了不得。” 安王却是震怒:“传令,徐苍陈昂二将立即率兵驰援!” …… 徐苍,魏景曾经的麾下猛将,大变后被贬往荆州边陲,得安王赏识重用至如今。 平阳军这处破绽,安王也不是没有做过被盲狙到的准备的,反应也很及时,只可惜一步慢步步慢,在张雍所率的悍军猛攻下,平阳军一乱,后续就难以补救了。 难以补救也得硬着头皮上。 只是徐苍没有想到,骤晃一眼,他看远处的敌方大将竟恍惚看成了张雍。 张雍,当年和陈琦等人率青翟卫,愤而离营,南下寻找齐王殿下,后渺无音讯。 那如果这真是张雍,那杨泽…… 徐苍这一惊非同小可,长刀险些脱手而出。 “徐兄弟小心!” 陈昂及时赶到,替他架住另一敌将大刀。 徐苍回神,连忙应战。 只他忍不住分神瞥向另一边,寻找那恍惚是张雍的敌军将领,可惜对方杀远了,不见踪影。 后续,徐苍就再没机会寻找此人了,因为益州军已顺着这个被撕破的口子趁势猛攻,鏖战至天黑,敌方已大胜。 为了保存实力,安王不得不下令鸣金退兵。 一步错,满盘落索。 魏景率军乘胜追截了一夜,安王不得不退至平阳郡东南最边缘的巨丘城,这才勉强止住了后退的步伐。 至此,魏景得平阳八城,只差一步,便将安王逐出平阳。 作者有话要说:  徐苍,就是当年黔水两岸搜捕魏景那时,不得不听令安王设了陷阱诱捕旧主,但心里其实期盼抓不到的那个。 啾啾啾!明天见啦宝宝们~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96、第96章 虽吃了一场大败仗, 但后续安王指挥得宜,力挽狂澜,兵将损失并不太严重。除了那溃损的五万平阳军,他本人的二十万亲军剩约十七万。 但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损了三万精兵,平阳几乎丢尽了, 反攻难度极大。 甚至杨泽大军还进驻八十里外的临襄, 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攻城, 即便士气低落, 将士们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巡防。 可是此刻的安王, 心思却不全在上头。 “你这是怎么了?” 胜不骄败不燥,卫诩不疾不徐一如平日,布防安排妥当, 他看安王神思不属, 微奇。 安王眉心皱得紧紧:“百闻不如一见, 这杨泽之悍勇, 统军之能, 当世罕见也。” 真太让人震撼了, 这种人物,根本不可能二十年都寂寂无闻。 除非, 除非他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迫使他从前不蛰伏。 又或者,他从前本扬名的,只是…… 安王心跳漏了一拍, 这年龄,这崛起时间,更重要的是这当世罕见的军事才能和武力值。 “谨之,你说这杨泽,会不会就是他?” “谁?” 卫诩转念一想:“齐王吗?”他微微挑眉:“傅皇后之幼子?” “是,就是他。” 安王终于将疑窦了一整天的事说了出来,越想越像:“齐王重伤带毒坠江,难保不死,而这杨泽是假的,他恰恰就在事发没多久至平陶上任。” 他曾遣人去平陶探听过,但结果和预料一样,“杨泽”把痕迹抹得很干净,没一点不妥。 大大小小的恰巧之处,汇集成流,安王有些坐不住了。 “是与不是,使人细探就是;又或可传信益州,询问我们的人是否有见过杨泽真颜的。有则招来细问,无也无妨,他现今光明正大出得益州,总有破绽。” 卫诩十分客观给出建议,并道:“只眼下千军万马,却是难以试探的,多思无用。” 这是实情,安王蹙眉,一句“难以试探”在唇齿间咀嚼几遍,他点点头:“谨之说的是。” …… 敌军士气低落,固守不出,而安王则仅凭直觉,便开始怀疑魏景身份。 只这些魏景统统都不知,他携大胜逼退敌军至边境,士气如虹,遂率大军开进临襄城,虎视巨丘。 韩熙打马紧赶几步:“主公,史焯已拿下。” 史焯惜命又不舍老本,躲在东边的漆县。可惜五万平阳军战死的战死,溃逃的溃逃,已不存。而安王退军就根本没想起他,被率军攻占漆县的范磬逮了个正着。 魏景眉峰不动,冷冷道:“杀了。” 让他休妻的言论一出,虽狂妄不知所云,但在魏景心中此已是必死之人。 张雍畅快,骂了两句“老匹夫”,忽想起一事,他忙禀:“主公,昨日开战不久,徐苍率军来援,不过我早有准备,未曾与他碰面。” 徐苍,真是一个久违的人物,但却不陌生,魏景等人早就知道,对方如今在安王帐下听令。 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唯一要注意的,就尽量避免与之面对面,以免魏景身份过早暴露。 张雍也安排了亲兵盯梢的,故而及时避开。 没碰面就行。 魏景颔首,物是人非,闻故人也不见触动,他听过就罢,立即安排各处防务,并遣出大批哨探,一来监视敌军,二来摸清巨丘城附近地形,寻找攻伐契机。 总的来说,目前魏景已牢牢把控战局,稳占上风,他非常有信心在下一战将对方逐出平阳。 只不过安王实力未曾大损,十七万大军凝聚在一点,这战机却不好找,得耐心。 眼下双方在僵持着,谁也没动。 僵持持续几日,魏景就没这么忙碌了,稍一空闲,他就想妻子了。 唉,这次不能回去接她了。 哎不过他能写信,让她来临襄和自己汇合呀! 现如今,可以说平阳郡已落到魏景手里了。接手衙署政务,贴告示安民,招降逃卒等等,各种战后工作需马上展开。 庄延邵箐等人后脚也出了汤谷道,只是这回,魏景却未能依照前言回去接她。 不能亲自接,但汇合还是可以的。 这回攻陷的城池有点多,邵箐等人分一分,差不多一人负责一个,他连忙写了信,让妻子到临襄来。 临襄其实有他本人,还有季桓等一干人,真不需要特地分人来。邵箐接信又无奈又好笑,只她也是惦记他的,也未犹豫,接了信就直奔临襄。 吃过一回亏,魏景谨慎没亲自去迎,而是使韩熙去,之后翘首以盼,算算时辰该差不多了,他“腾”一声站起:“余下琐事,明日再议,且散了罢。” 说话间已三步并作两步,眨眼出了外书房不见人影。 张雍莫名其妙:“先生,主公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 季桓慢吞吞收拾案上公文,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摇摇头也走了。 “哎,哎先生……” 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被嫌弃神经粗大的张雍挠挠头,想了想想不明白,算了,他也走吧。 …… 魏景奔出衙署大门,接着了邵箐。 他亲自牵马,就将人扶抱下来。 夫妻俩半月不见极想念对方,含笑对望片刻,肩并肩往下榻的屋舍行去,魏景道:“阿箐,我没能回去接你呢。” “我自己来不也得么?” 他语带歉意,邵箐含笑瞅他:“我夫君真了不起,半月时间,就取下了平阳。” 魏景很喜欢她夸他,这点邵箐很清楚的,当然她这话也不单纯为了夸,语气中难掩骄傲。 他确实很了不起的。 “真的吗?你真这么觉得吗阿箐?” 魏景心花怒放,旁人说一千句一万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及不上这一句,尤其邵箐毫不掩饰的骄傲小表情,更让他欢喜极了。 心下大畅,加上分离半月,当夜床.事来得又急又凶,邵箐惦记着自己是来处理政务的,连踹了他好几脚,他这才收敛了些。 事后他殷勤伺候梳洗,摸了摸她瓷白柔腻的的平坦小腹,他道:“咱们若能先有一个女儿,那也是极好的。” 这话题夫妻俩常讨论,邵箐听着也不诧异,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懒懒道:“儿子你就不喜欢啦?” 她也低头摸了摸腹部:“可是我还没怀上呢?” 月事刚过去没几天。 没避孕已经半年出头的,但一直未怀上,不过邵箐也没担心,因为颜明来诊过脉,说二人身体康健,放轻松就是,孩子自然会来。 魏景对此也不以为意:“急什么呢?机缘到了就有了。” 他忙忙解释:“儿子我也很欢喜,和女儿一样的。” 之所以特地提起女儿,全因张雍。 张雍昨日接信,他夫人替他生了一个小女儿。他好几个儿子了,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大喜过望,唾沫横飞反复说了大半天,魏景都有所耳闻,联想了一下,也有点心痒痒的。 被邵箐反问后,他觉得自己想法不对,很是认真地反省了,并道:“女儿我教她读书识字,儿子我教他骑马射箭,总之,我们的孩儿都是好的。” 一点昏黄烛火,映照着黝黑的瞳仁,他说这话时眸中有亮光,唇畔柔和的笑意掩不住。 邵箐一颗心软软热热,微笑亲了亲他。 魏景立即回吻,气喘吁吁分开,他又想起一事,忙和妻子商量:“阿箐,我们以后若有幼子,可能过继到我皇兄名下?” 他是必不欲兄长绝嗣的,但时下过继,可是从礼法根本上割裂的,小儿子日后承继的就不是夫妻俩的香火了。 因此,魏景觉得极亏欠妻子。 邵箐却不在意这些,不过就是一个名而已,这情况她生的儿子还能被抢走么?况且魏景家这情况,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只都这样了,他也没有自己拿了主意,而是认真和她商量,甚至带些恳求,邵箐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若有幼子,就过继给皇兄;若无,就过继幼孙。可好?” 好,好极了! 魏景心坎无处不熨帖,搂着妻子吻了又吻:“阿箐你真好。” …… 夫妻小别重逢,夜间缠绵难舍难分,白日却不得不各自忙碌。 接下来的五六日,还是平静得很,邵箐问过战况,魏景道得等待最合适的战机。 她一听即懂,攻城比守城难,想以最小的代价驱逐敌军,战机很关键。 其实魏景说是等待,还真是的,他早早看好了一个必会出现的战机,正耐心等待着。 安王近二十万大军驻扎巨丘城,这二十万人马一天消耗的粮草数目是惊人的。偏安王来时是急行军,全军只带几天口粮。 这巨丘城原来的存粮绝对撑不久的,等不了多久,必定得从后方运粮草至前线。 平阳东南大部分关隘都已落入魏景之手,安王的运粮路线真没什么选择,偏偏这粮道上还山多水多,极易设伏。 卫诩都直接说了,粮车笨重,难以挪移,敌军的火箭攻势却是极易得手的,己方身处劣势,偏面对的是杨泽这么一个强敌,建议安王做好两手准备。 后续能反攻成功固然好,倘若不然,那就得最大限度保存实力,退出平阳。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意孤行深陷其中,此乃鲁钝之举。 安王脸黑一阵青一阵,最终招来将属谋臣,连连商议。 巨丘城的存粮,最终还是顶不住了,安王下令,从汉寿郡调运粮草。 为防遇伏,也为了更容易运输,这粮草是小批量运输的。但一连被突袭焚毁三次,安王大军也不得不出了。 …… “前军疏散,后军紧缩,安王果然打着若不胜,即率大军退回荆州的主意。” 高高的山峦边缘,立着数骑,中间一骑正是魏景,垂眸扫视下方潮水般奔涌的敌军,他淡淡挑唇。 所谓前军疏散,后军紧缩的布置,在平地上是根本没办法发现的。但站在高高的山峦上,却一览无遗,再无法遮掩分毫。 和魏景战前预料的一样。 他冷冷一笑:“传令,按先前议定计策,立即进军!” 虽他大战策是驱逐安王,但若得了机会,当然尽可能地歼灭敌军。 …… 安王虚晃一枪,立即传令,按原定计划兵分两路,分别从覆盘道和直阳道急退。 他和卫诩一人一路,他率九万大军火速退往覆盘道。 很顺利,走了半个白日,已击退追兵,听得传信兵打马回禀,安王转头看一眼,面色阴沉沉:“传令,全速前行!” 再顺利也是败退,好在继续往前头走几个时辰,就离开平阳地界了。 在这个兵卒难免暗暗松一口气的关键时刻,突兀“哄”一声金鼓巨响,两边山丘顶端忽有旌旗扬起,喊杀声已震天,檑木滚石轰隆隆而下,潮水般的敌军后脚掩杀而来。 遇伏了?! 这覆盘道并不是多好走的道路,若折返荆州,只算中下之选,而事前,安王已悄悄遣出多波哨探勘察过。 偏着杨泽就在覆盘道设了伏。 安王咬牙切齿。 只箭如雨下,喊杀声震天,己方登时落入劣势,心腹大将王通立即解下身上黑色披风,披在安王身上。 安王身上原先披的是鲜红帅氅,这种时候就是活靶子,王通当机立断,非常及时,安王位置并未暴露,他低声道:“殿下,我等先护着你略退。” 此时,安王大军若往后退回平阳郡,凶多吉少,唯一的法子只能往前。敌方也必很清楚,故而前方的阻截伏击是最厉害的。 敌军精兵潮水般涌下,箭矢飞蝗一般往下压,徐苍等大将深知再不能慢,已迅速聚拢军士,往前狂攻突围。 异常惨烈,但安王一方到底有九万大军,这地方不开阔敌军不好施展,最终必定能突围的。 故而王通第一时间护着安王略略退后些许,既不被前头波及,突围后也能第一时间冲出。 安王气恨得胸臆炸裂,但他不得不谨慎避至王通和心腹亲卫之后。他会些武,但说到沙场杀敌仍有欠缺,更甭提这种凶险情况了。 苦战一个多时辰,倒伏者大部分是己方兵卒,扫视左右,他脸色越发阴沉。 又抬目冷冷环视上方山坡,倏地,安王目光一凝。 只见郁郁葱葱的山林中,有几面旗帜若隐若现,正午艳阳正炙,那位置折射出一片刺目的银芒。 银芒? 安王立即就想起那位所向披靡,疑似齐王的“杨泽”。 他马上瞪大眼睛,凝神看去。 只这距离其实并不近,人脸肯定分辨不出来的,又有树影摇曳银芒刺目,这要如何看? 但安王依旧死死盯着,眼睛被刺得都溢出水意了,他视线还是未曾移开。 终于,有薄云飘过遮挡了太阳,那人一动,银芒收了收。 很小的人影,只能看见上半身,半张模糊得根本无法分辨的轮廓,却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和记忆中的那人的侧脸重合在一起。 “啊!” 安王栗然一惊,猛往后一仰竟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o⊙) 哈哈哈哈哈,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peace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97、第97章 混战正酣, 喊杀声兵器交击声连成一片,魏景立于坡上,俯瞰下方早呈大胜之势的战局。 据报,安王就身处此支敌军。 己方本大占优势,他就不下去了,地势不开阔, 暴露的风险大大增加。 不过, 若能就此歼杀安王, 荆州失首, 将是一个趁势取之的大好时机。 他命全力灭杀敌军, 并寻找安王所在。 若找着了,他不介意亲自下场。 然可惜的是,混战开始后大红帅氅一闪而逝, 哨兵们就再寻不见其踪迹。 只若魏景没猜测错误, 安王必在前头这一段, 以便突围。但前头一段实际范围并不小, 敌军不畏生死突围战况极激烈, 乱军之中, 要找一个人颇不容易。 “找骑马的,安王所在必定防卫极严。”反正往敌军密度大处找, 若能找到团团被守卫的一点,此处必是安王所在无疑。 魏景扫视下方,亲卫立即将话传下去,并连同哨兵们瞪大眼睛往下看。 而身处混战之中的安王, 在隐约看见那人轮廓的电光火石间,一凛:“王通,你等速速散开!” 对方居于高坡之上,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观战的! 瞬间安王冷汗浸透重衫,他一把抓住马鞍坐稳,喝令:“速速有序散开!不可急切,万不可再围拢!将敌军放一些进来!” 王通尚有些不解,但亲卫校尉已隐隐明悟,不过不管懂或不懂,二人得令立即率兵卫们缓缓散开,再不紧密聚集。 有敌军被放进来,安王手持一柄捡起的普通长刀,咬牙杀敌。 鲜血喷溅在脸上,他甚至腿部被刺伤,都没有下令改变这个状态。 安王命不该绝,这般蛰伏约莫两刻,前方喊杀声骤然高亢,有沉闷奔跑声传出。 陈昂徐苍等将终于撕开包围圈的口子,苦苦挣扎的荆州军精神一振,立即顺着口子冲杀过去。 安王最终被护着成功突围。 但很惨烈,九万将士仅剩三万。 万幸的是,走另一边的卫诩稍早一步察觉不好,连连下令后军转前军,急退,没有落入埋伏圈。他且战且退,最终从另一条道退回荆州,损伤轻微。 两军汇合,安王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如今只剩一半,仓皇进了关,终于安全了。 损失如此之惨重,但安王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召军医裹伤,他第一时间就传了心腹来问。 张大二人可已抵达? 张大何人? 安王早前放在益州谷城的眼线。 之前,他怀疑杨泽即是魏景,卫诩便说或可传讯益州,杨泽常驻谷城,己方眼线有亲眼见过其人也不定。 安王随后就传信了。 魏景虽少现人前,但到底没有藏头露尾,还真有两人机缘下见过他的真容。 这一个叫张大,另一个叫李实。 二人接令从益州急赶而出,等在荆州已有几日。 安王立即命将人传上来。 “杨泽形貌如何?” 张大二人一进营帐,安王劈头盖脸就问,二人慌忙见礼,并回禀。 “杨泽形容英伟,身高体长。” 张大想了想,探手比个高度,约莫比安王高半头。 嗯,高度也对上了。 安王眸色沉沉:“你可记得他的容貌?” 杨泽这样一个凌然于众的男子,即便只匆匆见过一回,但倘若能再见,张大二人肯定能第一时间将人认出来。但是吧,要二人凭空形容,却卡了壳。 “……杨泽剑眉长目,鼻梁高,极俊,极具威势,……” 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二人,要形容出个具体很难为人,结结巴巴说了一段,也没说出什么太有分辨性的东西来。安王眉心越皱越紧,卫诩就说:“传画师来,让二人与之绘像就是。” 让专业人士来沟通吧。 这是最好的法子,安王也早命备了画师,立即命将二人下去口述绘像。 等待是时间总是漫长,卫诩不疾不徐燃炉点茶,茶香四溢,安王未曾留意,拧眉踱步左右思索。 画像终于好了。 方才领命下去的亲卫手提一卷纸轴,匆匆进门,又附耳低低禀报几句。 安王眉心一跳,神色几变,他垂眸,伸手接过画像,缓缓打开。 画师是能寻到最好的,技艺精湛,善工笔人物。哪怕张大二人记忆不算真切,形容含含糊糊,绘出来的画像,和魏景本人有三四分相似,尤其眉目。 英武男子跨马扬鞭,随意侧脸,锐利的目光如同二道冷电,瞬息间仿佛要穿过微黄的纸张,直逼人面。 安王呼吸一窒,“啪”一声阖上画像:“没错,就是他!他真没死!” 这声音虽惊,但却已万分笃定,隐隐传出帐外,落在刚好行至中帐前的徐苍耳中,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惊疑张雍已多日的他还是立即听懂了。 惊涛骇浪,饶是稳重如徐苍,也登时脸色大变。 陈昂和他关系不错,奇道:“徐兄弟你怎么了?” 徐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当年在黔水两岸自己不得已配合的诱捕,这想必也落入殿下眼中吧? 脸色瞬间苍白,他强自镇定,勉强笑笑:“无事。” 徐苍突围时负了伤,右臂还吊着动弹不得,状态不好不奇怪。陈昂没在意,只和中帐亲卫说了两句,让后者入内通报。 突围大败,损兵折将,堪堪扎下营寨,接下来是如何安排?因安王没有第一时间传召,于是诸将便前来询问。 只安王心神震荡,思绪纷乱,还是卫诩将一一安排妥当,命诸将自去忙碌。 徐苍有留意到安王手里的纸轴,转身后,他闭了闭眼。 帐内。 卫诩皱眉:“齐王固然有战神之名,然戮其母兄者非你,乃先皇及当今。只若说报仇雪恨,他必剑指天子,你何惧之有?” 在嫡兄弟的耀目光环下成长,深深忌惮不难理解,只是眼下要说怕的话,不是皇帝更怕吗?你怕什么? 安王一滞,顿了顿,他道:“洛京司州与平阳之间有高山分隔,屏障难越;豫州又正值三方混战,不好掺和。只余下南边荆州,我乃齐王攻伐首选,故而忌惮。” “原来如此。” 卫诩安静看安王说罢,挑了挑眉,也无异议。见后者终于站定片刻,往这边行来,他也继续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只问:“既杨泽即齐王,那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是要退回荆州休整呢?还是再次召集兵卒伺机反攻?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二人讨论过。 这平阳一旦退出,反攻本就极难更,本来,安王就偏向悉数退回荆州休整,他日另寻战机的。现在不但退兵遇伏损伤严重,且还知悉了魏景未死,且已夺益州卷土重来的消息。 安王反攻平阳心思全无,阴着脸道:“我们先回师郦陵。” 他垂眸。 齐王,齐王。 必先设法剿灭齐王! 只单凭他一人之力恐不足,而且……他也没必要冲在前头。 安王倏地抬眼。 “来人!” …… 安王大营疾风暴雨,益州军却恰好相反,欢欣喜庆,就连魏景眉宇间也染上喜色。 前者自然是因为大胜,而魏景则是因为在班师的路上接获了一意料之外的喜报。 他大喜,连连打马进了临襄城,入衙署,兴冲冲直奔外书房:“阿箐,阿箐!” 魏景出征,邵箐就在他的临时外书房处理公务,闻声诧异抬头。 不是说大军入夜才抵达的吗?现在才申末。 她还未问,却听魏景喜道:“阿箐,终于找到舅母他们的踪迹了!” 舅母? 邵箐秒懂,这里说的舅母他们,正是魏景亲舅平海侯傅竣还有一丝存活希望的家眷。 平海侯夫人孟氏,傅竣未成丁的嫡幼子傅沛,还有嫡庶二女。 傅皇后母子惨遭巨变之际,亦是平海侯府倾覆之时,满门男丁斩首,妇孺幼童流西南两千里。 没错,孟氏等人和魏景邵箐同一批流放,一起上路的。 平海侯原来的家眷并不止这么点,但牢狱之灾,流刑赶路的艰苦,病死了好些,到邵箐睁眼那刻,就剩这么四人了。 魏景舅母小表弟,以及两位表妹。 但没两天就发生的杀手突袭之事,首当其冲的魏景邵箐并没能关注其他,也不知四人是死是活。 其实死亡可能性比活着大太多了。 当场被杀的就占大半,就算侥幸逃进密林,这世道可是很难存活的。 这点魏景也是心知肚明,他黯然,但不管再如何的希望渺茫,他在汇合青翟卫的那会,还是第一时间遣人去找。 后续随着势力扩展,不断增派人手,始终未曾间断。 但是吧,茫茫人海这般找着,难度实在太高,快两年了,一直毫无音讯。 魏景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不得不被时间湮灭。 然在这个他差不多已接受现实的时候,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传回了第一次消息。 他之大喜,可想而知。 邵箐也惊喜:“真的吗?” 魏景难得一见喜形于色,拉着妻子的手道:“我们人寻访交州郁林西北的梧县的一处乡寨,据寨民所言,将近两年前,寨里来了七八个生人。” 交州,几乎是大楚朝最南的一个州,北与益州荆州接壤,益州在西,荆州在东。从地域图上三个州连成一片,但实际接壤处崇山峻岭连绵不绝,难以跨越。 当时魏景邵箐遭遇杀手那位置,距离交州郁林约莫二三百里,梧县就在最边缘。逃入密林,侥幸不死的话,往这边抵达交州也不是没可能的。 “寨民说,那七八个都是女子,还有一个十岁上下的男童,粗布衣裳破破烂烂,浑身污垢甚至还有血迹,看不清脸,但洗干净却生得极好,又细又白。” 这乡寨位于深山,一年到头没有一个生人来,因此寨民印象极深,现在说起还津津乐道。 “阿沛不就刚好十岁么?” 这年龄和魏景小表弟恰恰对上了,据闻有一中年妇人紧紧牵着男童的手,男童唤阿娘,这很可能是魏景舅母孟氏。 魏景点头:“对!” 他是激动的,虽说仅存的血脉至亲他都盼望完好,但若能给舅舅留下一点香火,那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的。 邵箐也是高兴,但见他这般希冀,不免有些担心。毕竟逃出密林只是第一关,后续生活才是大考验,她固然希望傅沛平平安安,但实际情况难说。 这年头,孩童夭折率本已极高,若是颠沛流离,存活可能性更是大减的。 但邵箐怎忍心打击魏景,忙转移话题:“那二位表妹可好?舅母他们可是在梧县落脚?” 提起二位表妹,魏景喜意终于略有收敛,蹙眉:“怕是未必安好。” 据消息,少女确实是有两名的,但一个年龄身高对不上,另一个是不是还有待商榷。 意思是,至少有一表妹已死在密林中。 说起这二位表妹,其实不管嫡庶,魏景旧日都从未接触。只今时不同往日,仅存血脉亲情显得尤为难得珍贵,闻听死讯,他不免黯然。 邵箐暗叹一声,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魏景很快调整过来了,当时那种环境,四存二或四存三,真已极其难得了,人不能太贪心不是? 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舅母一行并未在梧县落脚。” 实际上,身为流犯,即使乡民热情招待,但诸女心中还是惊惶的,次日就匆匆离开乡寨,不知去向。魏景的人探听过,他们并未在梧县停留,匆匆向东往交州内去了。 至于后续,还在一点点查。 青翟卫的能力,邵箐是不怀疑的,她忙道:“既已有线索,必很快能顺藤摸瓜找到人的,咱们耐心等些时候就是。” 交州什么情况邵箐不知道,但远离中原,战乱不波及,应该能好存活点。她只能暗暗祈祷孟氏等人平安,又一再宽慰魏景。 魏景真的很高兴,和妻子回忆了很多关于舅舅傅竣的旧事,很轻易听出来,舅甥关系极好。 从傅竣生平,一路说到平海侯府,最后说起舅母孟氏。 “舅母端庄贤德,待我虽恭敬,却不失慈和,和舅舅相敬如宾,感情深厚。” 夜深了,沐浴过后夫妻躺在床上,但魏景精神奕奕,无丁点睡意,他道:“我好生照顾舅母,想必舅舅九泉之下能多少宽慰些。” 魏景有些惆怅,但转眼就调整过来了,他对妻子道:“日后接了你母亲来,她们正好有伴。” 这说的是邵箐的母亲孙氏。 出了益州后,魏景泄露身份危险随之增加,虽他一直谨慎,但难保哪一天就瞒不住了。 去年年初从洛京折返,魏景亲自挑选了人手北上,以备一旦生变就及时将邵箐的母亲弟弟救出。出益后,人手再次增加,他亲自安排吩咐过,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说起,他忙道:“阿箐你放心,此事绝不会出纰漏的。” 邵箐还能不信他么?布置和人手她都一清二楚,确实周密,她含笑“嗯”了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魏景如今不适宜易容画妆,如今强势出益,她总担心他会过早暴露。 短期内并不是好时机。 唉,还是不够强大啊。 魏景亲了亲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阿箐勿忧,万事有我。” 兴奋之下说得久了,见妻子掩嘴小小打了个哈欠,他方恍觉夜色已深,忙道:“快快睡吧,我们明儿再说。” “嗯。” 也对,不知会否发生,即便要发生怕也难以阻止,提前白担心于事无补。 算了,不想了,睡了吧。 邵箐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仰脸亲了亲魏景的下巴,嘟囔几句,在他的哄拍下很快陷入梦想。 …… 这一觉邵箐睡得沉,只是她没想到的是,睡前才担忧过身份暴露,刚睡醒就来了。 大清早,有人送了一信来。 夫妻二人晨起悉数妥当,刚用罢早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疾奔而来。 “主公,主公!大事不大好!” 大嗓门是张雍的,脚步声不止一人,魏景立即出门一看,之间陈琦张雍并肩跑来,陈琦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神色一肃:“什么事?” 邵箐神经绷紧,张陈二人是心腹中的心腹,两人大清早狂奔进魏景院子招人,绝对没有小事。 陈琦神色万分凝重:“方才,标下要去城头巡防,不想一出衙署,却有一小乞儿跑上前递了一封信,说是给主公的。” 随随便便来一个乞儿,就想递信给魏景自然不可能,陈琦这般肃然,显然这信不简单,他道:“主公,那小乞儿称,有人让他递信给魏殿下!” 魏殿下?! 魏是国姓,临襄衙署何来的殿下?要知道魏景此时可是“杨泽”。 陈琦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接过信拿了小乞儿,又急命人到左右搜寻。 这样的小乞儿各城都不少,这孩子明显是有人不想露面,打发他来送信的。 后面一审果然是,小乞儿说,有个哥哥让他等在衙署门口,见到左额有道刀疤的将军出来,就将信送过去,并如此这般说,给了五个大钱。 陈琦去年受了伤,左额头落下一条刀疤,很明显还独一无二。 小乞儿说那哥哥带斗笠看不见脸,不认识的。 线索全断,陈琦一边检查过封皮,一边和张雍匆匆来了。 “主公,标下无能,没找到送信的人。” 这是,这是暴露身份了? 此事呼之欲出,在场四人皆面色沉凝,魏景接过那封信,扫了两眼,立即打开。 邵箐心脏“砰砰”狂跳,忙探头看去。 “汝身份已被安王知悉,三月初五,有驿兵连夜出营,八百里加急奔往洛京。”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周末又要来啦哈哈哈哈哈哈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等爱温柔成海洋扔了1个地雷 等爱温柔成海洋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盐酥扔了1个地雷 叶拂扔了1个地雷 叶拂扔了1个地雷 那一串数字扔了1个地雷 98、第98章 微黄的信笺上, 非常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所携带的信息量却极其庞大。 魏景身份暴露,已为安王所知悉。 安王前夜,已遣驿兵八百里加急赴洛京。 赴洛京,自然是奏于皇帝的。 “此信所叙是真是假?” 乍暖还寒的春季,邵箐惊一后背冷汗。真的吗?怎么这么快?这骤不及防暴露了身份, 该如何是好? 转念一想, 她又想起自己。 若魏景身份暴露, 那她呢? “杨泽”如此爱重的妻子, 恐怕不难联想吧? 按信上所叙, 八百里加急已去了两夜一日。皇帝一旦知晓,对魏景是怎么一个策略先不论,恐怕最先遭殃的该是毫无反抗能力的东平侯府吧? 她立即想起了孙氏和邵柏, 这辈子的生母和弟弟。 魏景也想起来了:“阿箐放心, 我已安排妥当。” 他瞥一眼手里的短信:“此事只怕不假。” 送信者何方神圣? 究竟是敌是友? 目前信息太少难以判断, 但魏景认为, 信上大几率是真的。 毕竟此事根本无法造假, 八百里加急是最高传报等级, 郦陵至洛京,四天内必定抵达, 后续的连锁反应马上就该出现了。 魏景如今根基稳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话并不假, 但邵箐的母亲弟弟却是危如累卵。 当务之急得先把孙氏邵柏安全救回平阳,他立即道:“传令韩熙,立即乔装,率人北上接应!” …… 洛京。 当驿兵打马从南城门狂奔而入的时候,皇帝魏显正身处明光宫,与齐田等七八名心腹大臣在议事。 “豫兖二州战事依旧胶着,如今已蔓延至青州。” 魏显翻开一本军折,扫了两眼,“啪”一声阖上,眉心紧蹙。 北军一上,效果立竿见影,马上阻截了叛军与起义军脚步,局面终于不再岌岌可危。 但这和魏显预料中的却差得太远。 犹记得当年魏景率领这支北军,连番征战痛击鞑靼,最后大败外寇于祁连山东三百里,当场射杀鞑靼可汗,彻底击溃鞑靼大军,鞑靼落荒而逃,二十年内再无进犯之力。 北方悍军名传天下,外敌闻风丧胆。 济王军桢泉军,再如何,也远比不上号称草原狼群的鞑靼军吧? 北军还是那支北军,如今却连一句拿下济王和桢泉军都无能为力。 朝野上下其实已隐隐有叹息,民间更是光明正大嗟叹,没有了齐王殿下的北军,早非北军。 战神非虚名也。 然可悲可叹,神器崩陨,呜呼哀哉。 此等声音,自开战以来从未平息过,魏显即便居于深宫,也不是半点不知。 他恨极。 魏景! 不是魏璋就是魏景,这对兄弟即便是死了也阴魂不散,死死纠缠着他不肯罢休。 魏显面沉如水,“啪”一声重重击在御案上。 “齐卿,粮草筹措如何?” 军折上不但禀报了战况,还委婉催促了粮草。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草是大头,可惜如今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大大减弱,稍远些的州郡基本筹措不了多少。 短短一年多,内外交困,魏显仿佛老了五六岁。阴沉,压抑,易怒,他眉心处已出现一道不浅的褶痕。 齐田忙上前拱手:“启禀陛下,粮草……” “报!” 齐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声高呼从殿外响起,接近着就是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已能看见风尘仆仆的驿兵在禁卫军的陪同下登上台阶。 “八百里加急!” 殿中君臣齐齐一凛,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快,快快呈上!” 宦官急奔下来,接过竹筒,驿兵“砰”一声晕倒,但再无人关注。 宦官仔细检查,又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开启,确定无虞,这才急急奉上。 魏显连忙打开一看。 然而就是这么垂目一瞥,他神色瞬间僵硬,脸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青,他瞪大眼睛,好半晌重重喘了一口气。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帝皇仪态尽失,“霍”一声站起来,身躯控制不住在颤抖:“他不可能没死!” 自幼在魏景兄弟的阴影笼罩下成长。尤其魏景,武力、统军能力,强悍如斯,如出鞘宝剑般让人万分忌惮,比温文尔雅的皇太子威胁性大太多了。 现在安王说,魏景重伤带毒坠江不但没死,反而夺得益州,如今已出益取下平阳。 平阳之战,持续了快一个月,魏显自然知道的。这杨泽野心极大能力又强,已成新的心腹大患,好在安王就在荆州,正好剿杀此贼。 魏显对安王挺有信心的,因为后者领旨出兵以来,做得极好,如今已收服了大半个荆州。 偏安王吃了大败仗,让魏显对“杨泽”更为忌惮。 现在告诉他,杨泽其实就是魏景?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是杨泽?!” 冷汗湿透了内衫,魏显起得太猛,“哗啦啦”奏折被带倒一地,笔墨纸砚重重落摔落,一地狼藉。 “陛下!” 作为当年倾覆傅氏的关键人物之一,齐田心跳漏了一拍,眼见魏显满头大汗似魔怔,他连忙大喝了一声。 魏显倏地回神,他也知道自己惊惧下失态了,但也顾不上,急忙道:“诸位爱卿,安王八百里加急,逆王魏景没死,他正是益州杨泽,如今还出益取下平阳郡!” “砰!” 魏显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华贵妇人急步进了殿:“皇儿,你说什么?!” 这名贵妇皮肤白皙,体态微丰,容貌只算清秀,却保养极佳,年过半百看着不过堪堪四旬,一身玄黑缀红凤袍,长长的裙摆正随步伐急速摇曳。 此乃当朝皇太后,魏显之母,昔年先帝的丽妃冯氏。 登皇太后宝座,旧日伏拜之人悉数踏在脚下,吐气扬眉不过一载,黄河决堤,乱军四起,大楚朝岌岌可危。 冯太后心中焦躁,不亚于亲子,但她一个内宫妇人,根本无法给予助益,只能多多照顾儿子。 魏显如今焦头烂额,莫说歇息,就算连三餐也常草草了事,人迅速老相瘦削。冯太后只能多多敲打皇帝贴身宫人,并常备膳过来,盯着儿子吃用。 母亲看着,魏显再如何食而不知其味,按捺思绪了吃下去。 今日和往常一样。 谁知刚接近明光宫殿门,就听到了这么一个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消息。 以往皇帝议事,冯太后会主动入旁边宫室以免打搅的,大惊失色之下也顾不上了,她提着裙摆就冲了进来。 “皇儿,是真的吗?” 其实魏显的表情姿态语言说明一切,冯太后脑海空白一瞬,那种淡忘已久却深植骨髓的卑微感顷刻苏醒,被人高高在上俯瞰着,她只能战兢伏拜仰望。 她一张脸瞬间褪去血色,身躯不可自控地颤栗着“蹬蹬蹬”连退几步,若非心腹嬷嬷及时搀扶,她已摔倒在地。 皇太后如此失态,若是平时,恐怕惹人非议已丢尽皇帝颜面,但此刻并没有人注意这个。 满殿哗然。 在场的都是朝之重臣皇帝股肱,要么是先帝留下来,要么是魏显登基前的心腹。总而言之,两者都深深介入当年那场巨变。 魏景,齐王,多么棘手多么让人忌惮的一个人物。若非当年他被先帝亲情蒙蔽,情急下中了圈套被拿下,谁也不觉得自己有法子制住他。 魏显的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慌了。 “怎么如此?!” “他不是死了吗?!……” 最后还是齐田头一个勉强镇定下来:“陛下莫急,逆王不及往昔多矣。” 齐田,从前先帝安插在平海侯傅竣身边的人。他能一步步爬上傅竣心腹的位置,在倾覆傅氏时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少不了真本事的。 齐王虽未死,也取下益州作为根据地,但比起统帅北军大败鞑靼的巅峰时期,如今还是差了不少了。 还好,及时发现了,仍有补救的余地。 齐田下颌绷紧:“陛下,宜尽快合围歼杀之!再不济,也得先将其堵回益州。” 他已看过奏折,思绪快速转动:“安王殿下言,此事隐秘,除了他和几个心腹以外再无人知晓,逆王亦然。臣以为,此讯不宜公之于众,当以杨逆之名取之。” 傅皇后所出二皇子,文治武功,天下皆知。而先帝生命垂危之际,行事不得不粗暴露骨,二嫡皇子虽被扣上叛逆罪名,但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嗟乎叹乎,痛心疾首,本来追忆太子齐王者已不少。偏先帝力捧的新皇登基不足三年,这天下就灾祸战乱四起,黎民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两厢对比,高下立见。 若这个时候,魏景未死消息传开,他振臂一呼,致仕还乡旧臣、民间有识之士等等,必然投奔者极众,如虎添翼。 所以齐田认为,此讯公布弊远大于利,若要伐,当以“杨泽叛贼”之名。 “没错,没错,齐卿所言甚是。” 到底是当了几年皇帝,最初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慌过去后,魏显勉强镇定下来。 接下来,该立即商讨具体对付逆王之策。 这种场合,冯太后不合适留下,她也不敢耽误,强自压抑下惊惶,说了两句匆匆就走。 临转出殿前,她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回头:“那杨泽之妻是否就是邵氏?那东平侯府……” 冯太后时常涉足前朝,益州杨泽事迹有所耳闻,琐碎如杨泽不好女色,身边仅一妻,极爱重。如今魏景身份暴露,她很容易就联想起那个对齐王不离不弃,最终一起跳江的邵氏。 这提醒了魏显:“母后说得不错。” 他立即口谕,召禁卫军校尉吕章速速前来:“你即刻率二千禁卫军至东平侯府,将邵氏上下统统拿下。” “汝切记,务必一个不漏!”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来!(*^▽^*) 99、第99章 陶宏, 魏景在洛京的情报首脑。出益之前,魏景两次传信给他,一再叮嘱东平侯府之事。 陶宏这一年多来,又小心翼翼发展了好些下线。接讯后他命人盯紧禁卫军。吕章接旨后立即回去调军,这动作不小,他马上就获悉了。 来了。 陶宏准备了很久, 赶在禁卫军集结完毕之前, 他已顺利将消息传出宫外。 许秧, 魏景心腹好手之一, 乃后者亲自挑选, 命率人赶赴洛京潜于东平侯府。一行人只领了一个任务,变起,即及时将孙氏母子救出。 筹备已久, 这一天终于到了。 许秧倏地站起:“来了, 弟兄们, 立即去佛堂!” …… 东平侯府, 孙氏最近, 都待在西北角的佛堂。 春末, 她女儿被流放出京;夏初,她女儿在流放路上无故失踪。 孙氏和邵柏, 一直没放弃寻找,可惜一直没有丝毫音讯。 只能祈祷。 每年三四月份,春末夏初,孙氏基本都待在佛堂敲经念佛, 为她女儿祈祷平安。 可惜今天并不顺遂。 “砰”一声隔扇门被推开,孙氏一惊回头,却见一被丫鬟婆子众星拱月的明艳贵妇正缓步进门。 “蔡氏,你这是何意?!” 蔡氏居高临下,扫了眼一身素净正愤而从蒲团上站起的孙氏,微微笑:“太夫人偶染风寒,微有不适,我等小辈,自然要供经替太夫人祈求早日康复,以尽孝心。” 一切都是借口,她就是来找茬了。被压在孙氏底下十数年的憋闷,一朝吐气扬眉,她自然加倍索讨回来。 作为多年死敌,她清楚戳孙氏哪里最痛。扫一眼供桌一大叠新抄的经文,还有长明灯等物,蔡氏柳眉一立,怒道:“险些累及满门倾覆之罪人,还有何面目在此供经祈福?!” 几个婆子已冲将上去,将经文抓起几把撕了个粉碎,动作之粗暴甚至碰翻了案上的长明灯。 “给我住手!你们……” 迟了,孙氏话刚出口,“咯”一声轻响,油灯翻侧,火焰熄灭。 孙氏目眦尽裂。随着时间推移,蔡氏的言行特越来越放肆,以往她能沉着已对,但眼睁睁看着爱女长明灯被扑灭,“啪”一声脑内那根弦绷断了。 她倏地冲上去,扬起手,狠狠扇了蔡氏一个耳光。 而蔡氏等人骤不及防间,竟被打可正着。她痛呼一声,发髻却被孙氏揪住。以往总端庄自持的孙氏,如今状若疯虎,一连扇了她几个大耳光,怒骂道:“我让你打翻我的灯!你竟敢打翻我的灯!我让你打!!”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她拉开!” 佛堂瞬间混乱成一片,蔡氏到底人多势众,丫鬟婆子反应过来,孙氏就遭殃了,拼命扯扯不开,一个婆子抓住她的腰,重重一拧。 孙氏闷哼一声,咬牙不放,却有一高声怒骂从后响起,“贱婢岂敢!” 回府后,照旧第一时间赶来陪伴母亲的邵柏进门一见,大怒,冲过来就是一脚,将婆子踹翻七八步。 “柏儿。” 邵柏护母,蔡氏也最终挣脱开来,她两颊通红鬓乱髻散,怒视孙氏母子:“好,好!殴打庶母,好一个邵氏嫡子!” 蔡氏此人,最会扣大帽子。今时不同往日,要是这帽子扣正了邵柏有麻烦,孙氏大怒:“汝贱婢,竟敢污蔑我儿!我儿可曾碰你半个指头?我乃大妇,要教训姬妾一二,有何不可?!贱婢竟敢……” “二夫人!二夫人!” 孙氏的话被急促的脚步声和高喊声打断,一仆妇冲了进来,一脸焦急道:“二夫人,侯爷传话让你快快到前头去!” 这话是假的。 这仆妇是许秧的人。成年男子不能擅入内宅,幸好佛堂在西北角边缘。许秧等人知晓邵柏已回府,称一声正正好,绕内巷直奔西北,轻易翻过墙头进来,谁知还碰上这等乱事。 邵贺的话,谁也不敢不当一回事,此仆妇还一脸焦急,蔡氏更不敢怠慢,恨恨放了两句狠话,匆匆离开。 “柏儿,……” 孙氏蹙眉,正侧头要和儿子说话,谁知外面突然闯入七八名汉子,虽穿着府中仆役服饰,身姿却极矫健一看不似常人。 母子一惊,邵柏连忙将母亲挡在身后,喝道:“汝等何人?竟敢擅闯内宅?!” 本以为来者不善,谁知眼前这七八个汉子却利索见了个礼,并道:“我等是府上大姑娘的人,奉命潜入侯府,特特来接夫人与二公子。” 大姑娘。 邵府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为大姑娘,那是就是数年前嫁齐王为妃,孙氏爱女邵柏亲姐。骤闻这个久违但魂牵梦绕的称呼,孙氏邵柏一愣,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孙氏喃喃:“大姑娘,你是说……” “没错,我家夫人安好,东平侯府即将大变,主公与夫人特地命我等来接二位。”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孙氏邵柏回神后,狂喜又不敢相信。许秧不废话,已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打开递给孙氏母子。 孙氏邵柏连忙接过一看,这一看,孙氏眼泪下来了:“我的女儿……” 上面工笔细描,画了一方玉佩,吉祥纹样,左下方却缺了一角,圆圆的仿佛一个小坑。 要来接人,孙氏邵柏能主动配合最好,不然一路打晕抬着走也麻烦,这就需要信物。 但邵箐身上啥旧物都没有了,想想就绘了这么一副图。 图上玉佩,是她姨母特地赠的。孙氏也有一个,乃当年闺中姐妹二人特地画样式去雕的,很特别。那时原身还小,刚拿上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出一个坑,之后只能放起来。 很特殊意义的玉佩,但知悉内情的仅骨血几人,最适合当信物。 孙氏邵柏一看,果然疑窦尽去,二人喜极而泣,孙氏忙又问:“这,这夫人,还有你家主公是……” 邵柏也急急问:“侯府即将大变,这是……” “我家主公乃齐王殿下,当年殿下携夫人离开,如今又占得益州。” 许秧压低声音说着,不等孙氏母子惊喜的表情转实,他又奉上二套衣物:“只我家主公尚存人世,如今已被安王知晓,安王八百里加急刚禀皇帝,皇帝下令校尉吕章领二千禁卫军包围东平侯府,将府中之人悉数拿下。” “禁卫军已在路上,需快!” 时间不等人,许秧打算,若孙氏母子磨蹭的话,直接打晕先带出侯府再说。 但好在见了玉佩图,孙氏二人已确信女儿在世,危机当前,又有邵箐,二人当机立断。 这两套的是仆役服饰,孙氏邵柏匆匆换上,一行人急忙从角门而出,能避则避,不能避直接打晕放倒。 很顺利从角门出了东平侯府。 从后巷绕出正街,巷口刚好有两辆样式普通的马车经过,诸人钻上去,又是一轮换衣。 换了一身寻常衣物,孙氏刚把遮挡用的布帘扯开,就听见有急促马蹄声和军靴落地声响起,重且繁杂,人很多,且来得很快,转眼间甚是清晰。 许秧挑起一线车帘,见一身甲胄的吕章已率禁卫军转出街口,气势汹汹直奔东平侯府正门方向而去。 许秧放下帘子:“立即出城。” …… 蔡氏匆匆梳发,急急往前头而去,谁知邵贺却诧异的说,并没有叫她。 这二人此时并没联想太多,只骂几句大胆贱婢,命人去拿。蔡氏不再在意,却捂着红肿的脸哭哭啼啼地告状。 蔡氏擅长告状,语焉不详没说邵柏打她,但整段听完,却让很自然就表达了对方情急下的“不小心”。 实在是蔡氏脸淤青还肿,看着极厉害,这告状效果极佳,邵贺大怒:“逆子怎敢?!” “来人!把二公子叫来,……” “侯爷,侯爷,大事不好!” 邵贺的话没说完,就被狂奔而出的大管事打断了,不等问,一阵急促的军靴落地声紧随而至。 蔡氏惊骇回头,只见一膀大腰圆的将军率兵大步而去,铁青着脸:“将邵府上下统统拿下,投入大狱,不可遗漏半个!” “啊!!” …… 蔡氏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而孙氏和邵柏,则顺利出了洛京城。 一行人又换了装束,许秧命急速打马而行,以最快速度赶回平阳。 平阳侯府那边,该很快发现走漏了最重要的二人,搜捕马上就会开始,需尽快远离洛京。 一路车马轮换,又换船,又遇上前来接应的韩熙等人,疾奔出数百里,这才算安全了。 孙氏和邵柏,这才找到空隙,问一问邵箐夫妻的近况。 韩熙便挑他能说的,简单说了。 从流放途中到平陶,再到高陵益州,寥寥几句,但邵箐所受苦楚可想而知,万幸齐王殿下是个有情有义的,没有抛下闺女(姐姐)。 大喜消息消化了几日,已彻底接受不再如坠梦中,孙氏欣喜女儿所嫁良人,而邵柏思念长姐之余,对姐夫齐王殿下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这母子二人,就没想过邵箐会自救,实际也是,原身本是个柔弱贵女。 …… 此时的邵箐,其实也在烦恼。 她挺愿意替原身照应生母和胞弟的,但人接了来就有日常相处,她前世没有同父同母的弟妹,也没和母亲日常相处的经验,面对陌生的孙氏母子,她挠头。 何况,她和原身性格南辕北辙。 唉,邵箐抱着被子滚了滚。 “阿箐,还不睡?”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拥住她,熟悉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魏景亲了亲她的耳垂:“明儿你阿娘和弟弟就到了,不是得早些去码头么?” 明天,孙氏母子就抵达平城了,最后一程是坐船,在距离平城五十余里的留乡码头登岸。 邵箐这个当女儿当姐姐的,自然要去接。 魏景爱屋及乌,极重视邵箐母弟,即使已知身份暴露又逢刚取下平阳郡,他连日议事忙得不可开交,也抽了时间出来,与妻子共同进退。 很自然而然的决定,根本不需要考虑,他的重视,他的体贴,邵箐自然熨帖极了。只是有些话,即使二人亲密无间再无人可替代之,也说不出来呀。 她又翻了个滚,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揉了揉眼睛:“嗯,那我要睡啦。” 算了,不管了。 经历重大变故,人成长了很正常的吧?该处处就处处,适应的话就她就多接触些,不适应也无妨,反正自己基本不待在后宅的。 柔软的唇轻轻落在眼皮子上,难得魏景不闹她,邵箐遂抛开思绪,嘟囔几句,陷入梦乡。 不管烦不烦恼,该来还是会来的。 翌日天蒙蒙亮,邵箐已登上宽敞的大马车,在魏景亲自护卫下,赶至留乡码头。 等了小两刻,船终于到了。 离得远远,邵箐便见记忆中的两张面孔出现在视野中。孙氏喜极而泣,邵柏也偷偷抹了抹眼角,二人疯狂招手。 “元儿!”原身的乳名。 “阿姐!” 邵箐先前的担忧有点多余了,当远远望见那两张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露出狂喜之色时,不用她酝酿情感,一种微微酸涩从心脏涌起,直冲鼻端,让她眼角湿润,有些想落泪。 倒不是原身有什么遗留情感影响着她,实际原身的一切已彻底随一缕香魂消逝。这更像一种血脉上的共鸣,她天然对这二人更容易产生好感。 孙氏邵柏的情感来得这般强烈,很容易感染了邵箐。 她欢笑扬手:“阿娘!小弟!” 清脆悦耳的女声,虽褪去稚气但依旧熟悉的五官,孙氏哭了出声,不等船靠稳,她和同样沁了泪的邵柏就冲下船,紧紧抱住迎上来的邵箐。 母女姐弟三人抱头痛哭,魏景见妻子眼睛红红挺心疼的,等了又等,三人终于平静了些,他上前温声劝道:“阿箐,莫要哭了,既然已接了人来,往后多得是日子相处。” “也是。” 邵箐回头笑,魏景探手,仔细给她拭去眼泪。 一句对话,一个动作,夫妻感情深厚不难窥出。 孙氏其实早就见到女儿身边这器宇轩昂的男子了,似曾相识,齐王殿下千金之体,竟陪伴女儿来接她母子? 孙氏又惊又喜,和邵柏对视一眼,二人慌忙见礼:“见过……”殿下。 “不必拘礼。” 魏景言简意赅,但亲自俯身扶起二人,寒暄几句,又听罢韩熙回禀,他道:“我们先回平城。” 自然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魏景扶妻子登车,邵柏扶孙氏,母女进了车厢后,魏景看了邵柏一眼:“可会骑马?” 他记得,邵氏世代文官。 邵柏下意识挺了挺胸膛:“会,我会骑马,还会些武。” 这个魏景知道,被堵死出仕之路后,邵柏一直习武,他想着不管日后再如何,也能养活母亲。 他颔首:“不错,日后仍需勤加苦练。” 妻子胞弟,他自然会好生安排提携的。 邵柏大声应了:“是!” 这郎舅二人对话,马车内听得清清楚楚,孙氏笑得合不拢嘴,又忙问女儿:“殿下待你可好?你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快快告诉阿娘。可吃了苦?唉,都是娘的不好,……” 一叠声的问话,关怀心疼之情溢于言表,邵箐再一句“阿娘”也就不难出口。 “阿娘,如今还不好称殿下呢。”这事还在议着,消息并未漏到外面去。 “夫君待我很好,……” 五十里的路程,说了一路,等抵达平城衙署,邵箐已彻底适应过来了,态度自然。 路上把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和魏景将孙氏和邵柏送到早准备好的院子。 “阿娘,小弟,如今东平侯府诸人已被皇帝寻借口拿下,押在大狱。” 大概打着日后或能作要挟魏景之用吧?邵箐嗤之以鼻,除了孙氏母子,原身和东平侯府的瓜葛早了解在一封断绝书之下了。原身香消玉殒,一切烟消云散。 她接讯当时,就和魏景说清楚了,不用在意这些人,该如何就如何。 只不过,孙氏和邵柏倒怔忪了一下,到底生于斯长于斯,东平侯府再不好也曾经是个家,期盼它倾覆倒是从未有过。 当然,二人也没什么挽救的心思,一是无能为力,二是侯府的无情,母子近年深有体会。 断绝书一事,他们都清清楚楚,亦气恨极了,邵箐光救二人,孙氏邵柏也没觉得有啥不对的。 孙氏百感交集,最终微微一叹。 邵柏目中闪过复杂光芒,有气恨,有怨愤,还也有些许难过。但他看看母亲和姐姐,握了握拳,努力将邵贺等人驱逐出脑海。 有阿娘和阿姐在身边,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些子无情冷漠的人,他不会惦记。 少年的神色也没遮掩,邵柏大概需要点时间调整一下,他和孙氏一路赶路也累得很了,邵箐就说:“阿娘小弟,你们先歇歇,今晚再给你们接风洗尘。” 孙氏忙道:“那你呢?” 累是很累了,但她舍不得女儿。 邵箐看了一直体贴不语,只沉默陪伴的魏景一眼,笑道:“公务繁忙,我和夫君还得去前头呢。” 孙氏方才已知晓邵箐涉及公务,再见女儿开朗强硬了许多,她欣喜这种变化,听得公务繁多,不敢再留,忙道:“好,好,那你们且忙去。” 魏景站起,携妻子往外之前,看了看眼巴巴的邵柏,道:“二郎先好生休息。” 意思很明白,日后给他安排职位。 邵柏这几年也是被压得狠了,闻言大喜:“谢殿下!” …… 邵箐说她和魏景还得忙碌公务,这话一点不假的,随着情报陆续汇集,现已能万分肯定,那匿名信上述半点不假。 该如何应对,得尽早决定下来。 “驿兵抵达洛京当日,禁卫军包围东平侯府,上下人等悉数拿下透进大狱。而齐田皇帝肱骨,已连续多次未曾离宫返家。” 这自然是在商议如何对付魏景的。 魏景冷冷一笑,将最新信报递给诸人轮看:“刚接报,多地北军皆有调动。豫州汝南、泰山郡、鲁国临国,青州平原郡、高唐等地俱收缩兵力,……” 一句话概括,其实就是正与桢泉军济王对垒的多地北军,开始收缩兵力,以固守各险地大城为新战策。 这样的话,就能腾出更多的兵力了。 不过,也有地方是例外的。 “汝南襄信、慎阳等地北军,正呈败退之势,往西退去。” 豫州汝南郡,西与平阳郡接壤。这襄信、慎阳等地,更是在西边儿。 魏景冷冷一笑,毫无疑问,这是想将桢泉军和济王引至平阳来。 让他先大战一场,军士疲乏,然后命北军和安王趁机合攻吗? 想得美。 “朝廷已再度筹措粮草,动作不小,恐怕是想趁我尚不知身份暴露,合围歼之。” 果然和意料之中并无差别,身份一旦暴露,皇帝必尽力剿杀于他。 一场大战已在暗中酝酿,避无可避。 邵箐拧眉,季桓等人亦然,外书房的气氛紧绷。 实在形势严峻,大楚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己方虽说已站稳脚跟,但远未到难以撼动的地步,且大部分地盘实力还都在益州内,益州封闭。 陈琦长吁了一口气:“幸好我们已知悉此事。” 是啊,托那封匿名信的福,他们洞悉全过程,省去了分析判断的时间,能尽早商议对策。 而且,皇帝安王等人被蒙在鼓里。 魏景声音沉稳依旧:“五天前,我已传信归益,增兵和粮草都在筹备当中。” “诸位,有何见解,不妨畅所欲言。” 季桓立即站起,肃然拱手:“在下以为,主公当立即拟檄文而告天下,坦言身份,并陈明旧日追杀之事,正大光明伐新帝取九州。” 皇帝为何将魏景身份掩下?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怕的就是魏景身份一旦暴露,昔日仰慕皇太子齐王者就会纷纷投奔,让他如虎添翼。 利弊利弊,魏景之所以不愿意提早暴露身份,概因弊大于利。既眼下弊端已避无可避,这利处自然不可能舍弃的。 “主公,此事越早不宜迟,越快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彻底掉马甲了 啾啾啾!我们明天见啦宝宝们~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100、第100章 说实话, 如今“杨泽”的行为很有些出格,天下侧目,野心昭然若揭。 若桢泉军和济王真被引到平阳,魏景与之大战,军士疲乏军备大耗。这当口,皇帝再下旨怒斥杨泽不臣, 而后命北军安王合兵围剿, 恐大几率能打魏景一个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还不是最关键。 最关键是魏景来不及造势, 将在大义上完全落于下风;另外益州道狭, 增调军队和军备很不方便, 刚大战一场还没来得及补充的魏景,恐处境堪忧。 最大程度削弱魏景实力,趁机一举歼之。 不得不说, 这战策不错, 齐田等人连续多天扎根皇宫, 也不是没有效果的。 只是, 魏景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入这般困顿的境地? 他冷冷一笑。 “伯言所言甚是。” 赶在皇帝出手之前, 将身份公告天下, 是目前己方最佳的破局之法。 其一,傅皇后母子的冤屈天下皆知, 檄文写得好了,大义上完全不落下风。 其二,桢泉军和济王。 这两方如今实力雄厚,故而皇帝才打着让其削弱魏景站力的好主意。但这主意吧, 前提得是二者不知魏景身份才能用。 敌人的敌人即使成不了朋友,存在也是利大于弊的。 毫无疑问,桢泉军和济王一旦知悉魏景真实身份,必然会选择坐山观虎斗。 少了这二个劲敌,即便皇帝召天下诸侯来援,效果也差得远了。 不齐心,不尽力。 魏景压力将大减。 他本是此意,之所以前两日没提出来,概因邵箐母弟未曾安全抵达,他不欲刺激魏显。 魏景沉声道:“我意,即日拟檄文,三日内布告天下。” …… 对策议定,魏景却不急着讨论檄文内容,他垂目捻起一纸信笺,盯了片刻。 邵箐一看,正是那张匿名信。 她问:“也不知这送信者,究竟是何人?” 是啊,究竟是谁呢? 说实话,这封匿名信来得太及时了。 若非它,他们固然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抽丝剥茧,继而推测真相,但到底需要时间,很容易就晚了。 檄文造势,需要酝酿过程;传信回益州,增兵和粮草的筹备,都得消耗时间。 一步慢,步步慢,一旦失去先机,形势必将更加严峻。 这究竟是谁?第一时间就送来了这么一封准确的情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邵箐为什么会用“他”? 因为她看过很多次这纸信笺,其上笔势开阔,刚劲有力,透于纸背,随意挥墨不过短短十来个字,屈金断铁的气势跃然而出。 不是邵箐长他人志气,一般女子写不出这么一手力道气势皆十足的字。 这也正正切合当初的猜测,这人应当时身处安王大营,而且不是个寻常兵卒。 问题回到原点,谁? 张雍忍不住说:“呃,会不会是徐苍?” 当年张雍认识的徐苍,也是个能托付于后背的好兄弟。义薄云天,铁骨铮铮硬汉子,抛头颅洒热血。往昔情谊绝不掺假,对方愧疚难忘旧主,偷偷通风报信,可能性不小。 且除了徐苍,张雍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了。 他们在安王阵营中真不认识多少人啊。当初北军中上层遭遇大清洗,是有那么几个人侥幸不死被贬往西南。后安王奉旨接手荆州南陲兵马,这几人顺理成章就成为他营下武官。 但其中,益州诸人熟悉的就一个徐苍。 毕竟当年越亲近魏景者,下场就越糟糕,不是人人都有徐苍背景的。徐家中立且树大根深,他这才幸运不但没死,贬谪后还能继续当武官。 “我认为并非徐苍。” 接话的是季桓。 就是因为徐苍这背景,所以季桓认为不是他。 徐家五代同堂,一府上下数百口。当初徐苍会因为家族不得听从安王之令,在黔水两岸搜捕魏景。那到了今时今日,他还能在这个风口浪尖,冒着满门倾覆的危险,给魏景传信吗? 在朝廷立场,魏景是逆王,一旦消息走漏,触动洛京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经,徐家必遭灭门之祸。 益州等人已知晓徐苍曾协助搜捕魏景了,因为这是安王当初启用徐苍的最大理由,在安王大营那是人人都知,无任何隐秘可言。 张雍季桓各执一词,两人辨了几句,张雍挠挠头: “呃,那先生你说,会是谁啊?” “我也不知。”季桓摇摇头。 不过他道:“只是,这世上任凭是谁,所作所为总不会无缘无故。此人心思不出三种。其一,不满安王;其二,不满皇帝朝廷。其三,……” 他声音变得凝重:“其三,便是算计我等。” 不要以为消息准确就必定是好事。第一次准,第二次准,三四次也准,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一则假消息,足以致命。 “伯言说得没错。” 魏景扔下信笺:“不管此人是谁,有何目的?日后若再有信笺,我等亦不可轻信。” 一切得相信自己的判断。 魏景对这个送信者,一直持审视态度,既然没有线索,那就暂且搁下。 他抬眼看张雍:“日后汝等若对阵徐苍,万不可松懈警惕之心。” 话罢,魏景又看了陈琦等人一眼。 虽说对阵无父子,但未免诸人因信笺生出微妙好感,他特意敲打一番。 张雍等人肃立拱手,忙道:“谨遵主公之令。” 季桓赞同,一事罢,他又问:“主公,这檄文您欲如何拟?” 季桓本想着这檄文是自己负责起草的,但谁知魏景闻言,顿了顿,却道:“我亲拟。” 如乌云盖日,他眸中顷刻有暗色覆上,暗暗沉沉,冰冷阴鸷再窥不见深处。 …… 三月十六,魏景发檄文告天下。 天下震动。 “盖闻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国之衰,民之难。吾生为魏氏之嗣,当内以匡扶父兄安万民,外荡平外寇护社稷为己任,并为此殚精竭力,已二十载矣。然不知人心之险恶,……” “……慈母胞兄惨遭屠戮,东宫毁于一炬,悲哉痛极。母后贤德,皇兄爱民勤政,然尚不得善终乎?……” 魏景先追忆了昔日理想,并陈明他为此付出的努力。话锋一转,他痛陈昔日母兄之惨死,一心驱逐敌寇后所遭遇的背叛。 以上所作所为,概出于先帝之手,但檄文中并没有半句涉及先帝。 魏景一气呵成的草稿,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恨极那位禽兽般的皇父,口诛笔伐,恨不能将其掘棺鞭尸。 是季桓劝住了他,可以陈冤屈,可以鸣不平,但用事实来陈述更合适。先帝再心如蛇蝎,那身份也是君父,言语过激,很容易遭遇卫道士的攻讦。这就与发檄文的目的有所悖逆了,达不到最佳效果。 必须得有个度,引起人的愤慨,却不让人反感。 道理魏景不是不懂,但他只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心腹和妻子反复劝说,他最后妥协了。 但后面有关当今皇帝的部分,就没那么客气。 接着魏景的着墨重点,乃黔水刺杀极搜捕一事。他痛陈当今心思阴险,恶毒无信,欺骗天下臣工百姓。黄河大堤,事涉百万黎民,然其为了些许私心,竟腰斩治河良策,致使大堤崩决,汪洋泽国,浮尸遍地,瘟疫处处,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如此无信无德之人,难配君位,他当秉承胞兄遗志,取天下而救万民。 洋洋洒洒一大篇,到了最后,已不仅仅是个人仇恨,为了先太子遗志,为了天下万民,魏景当破旧立新,还九州一个朗朗青天。 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傅皇后所出二嫡皇子,视民若子如皇太子,勤政务,用贤能,文德绥海内;骁勇善战如齐王,驱鞑靼,灭胡虏,武功赫赫名扬天下。 昔日这二位的陨落,多少人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虽说君权至上,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如此作为,如何不教人暗下愤慨? 尤其是新帝登基这几年,战乱频发,民不聊生,两相对比,越发让人追惜前者。 魏景的檄文一发,如同辐射一般迅速扩散,所过之处,无不引起滔天巨浪。 振臂一呼,响应者众。 有本仰慕太子齐王者,又忧心这几年天下大乱黎民受苦,遂大喜过望,立即收拾细软,往平阳而来。 也有乱世寻明主者,认为齐王乃诸雄之最,可一展其志。 还有昔日不满先帝所为而愤而辞官者,或和新帝意见不和的致仕老臣,或果决,或略犹豫,很大一部分都携家眷老小,奔往平城。 其中有一位,是前太子之师,三朝元老庞曾。 庞曾年六旬,当年大变他重病在榻,闻惊讯竟好了一半,挣扎着爬起来上朝力争。当时新帝初登基,要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魏景,就是庞曾率着一群诤臣苦苦相争,这才争取到流放西南两千里的折中之法。 闻得他至,魏景亲自迎了出来。 “殿下,殿下!” 须发皆白的庞曾跪下见礼,被魏景亲自扶起后,痛哭流涕:“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哭声虽带哀痛,但更饱含欢欣,苍老嘶哑却触动人心。魏景忽想起当年黔水之畔,妻子曾经对他说,“你并非孤身一身,你至少还有我,还有一干竭力出言护你的诤臣”。 心潮涌动,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邵箐眼角微微湿润,却目光莹莹,正含笑看着自己。 魏景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头,劝慰庞曾。 到底历经三朝风雨,庞曾人虽老,心智却坚,很快止住老泪,神色一肃,对魏景道:“殿下,臣得讯天子震怒,当有大战即兴,您需慎之又慎啊!” 不是所有人,都对魏景未死的消息欢呼雀跃的。 这头一个,就是当今天子,魏显。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还没撸完,得下午了…… 101、第101章 洛京, 皇宫。 “他竟然还敢发檄文?!” 那一纸慷慨激昂的檄文被完整抄录,随信报一起奏报到大楚天子御案前,魏显匆匆看罢,怒不可遏。 “他可知何谓君?何谓父?何谓孝忠?!”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不孝。何谓父子?何谓君臣? 魏显一把将檄文撕了个粉碎, 震怒:“如此不忠不孝之人, 还敢发檄文传告天下?!” 而最让他气恨的是, 此檄文一出震动天下, 同情附和甚至为其愤慨者众多, 甚至一度盖过了指责逆王的声音。 他大楚朝的黎明百姓,竟然有这么多欣然逆王没死的! 魏显重重喘着粗气,一把将御案上所有笔墨奏折统统扫了落地, 犹自不解气, 又恨恨踢了御案两脚。 满室宫人内侍噤若寒蝉, 齐田等了等, 道:“陛下, 也不知那逆王怎就突然发了檄文?我们先前所议之策, 已不能再用。” 他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魏景这毫无征兆就发了檄文, 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难道消息有所走漏? 只是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重新制定战策。 之前,君臣日夜商议,终于就目前局势得出了一最佳良策。 和魏景猜测的一样, 果然是先利用桢泉军和济王,让二者率先攻打平阳郡,消耗魏景的实力。紧接着,皇帝就下旨围剿“杨泽”。 益州封闭,要补充兵卒和军备费时不少,刚经历过大消耗的魏景仓促应战,己方将占据最大优势。 战场上,拼的从来不是个人武力。 朝廷胜算大增。 可惜现在,魏景的檄文发得很及时,被引向平阳郡的济王和桢泉军立即就停下了,不进反退,二者明显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 至关重要的消耗战打不成了,先前计策尽付流水。 魏显脸色阴沉如水:“拟诏,逆王魏景目无君父,不忠不孝此等逆渠,罪该当诛。召令天下诸侯州郡,兵发平阳,共诛逆王!” 剿杀逆王,乃必行之事。 利用济王和桢泉军此策无奈落空,只能退而求其次。 天下诸侯州郡各怀小心思,中央渐难约束,这个魏显自然是清楚的。但要说彻底失去控制吧,还没到这程度,个个都还以大楚之臣自居的。 既是大楚之臣,魏景附逆乃先帝亲定的罪名,如今天子这般明明白白下召,诸侯不多不少,都得出点兵马。 天下之大,凑起来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另外,魏显已腾出二十五万北军,连同安王麾下能调动的十八万。 “六十万大军,共伐逆王!” …… 皇帝的打算,目前济王还不知道。 他现在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魏景居然没死? 接获消息当时,他正在用午膳,惊得端碗的手一抖,滚烫的汤水立即撒了自己一身。 烫得他立即跳了起来,但他也顾不上了,一边跳着一边震惊地问:“说了什么?孤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济王并没有幻听。 一份檄文他足足看了一盏茶功夫,说实话他心情是很复杂的,以为死了的嫡出弟弟没死,还占据益州横空出世。 局面其实对他有些不利,因为他是打着得皇父临终遗旨的名义起兵,为嫡母嫡兄复仇,并拨乱反正。 魏景的檄文虽并没涉及他,但上面明明白白说了他兄弟母子遭遇的凄惨不平,隐斥先帝明骂当今,其实已经将济王的说法反驳了一个彻底。 自然是当事人的说法更让人信服的。 济王师出无名,他很明显就是因觊觎皇位而造反的。 说实话,挺尴尬的,但很诡异的,济王震惊过后涌起一种畅快。 “哈哈哈哈,那魏显怕不是被唬得屁滚尿流了吧?” 济王幸灾乐祸,又连连下令宫中暗探,仔细探听皇帝和太后的反应,报于他知。 除了幸灾乐祸以后,他立即叫停西进的大军,和桢泉军十分默契停战,双方不进反退,将战场腾出来,准备在后方观战。 对此,储竺却有不同见解:“殿下,齐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夺取天下而来。此人极善军事,若留之,他日必成心腹大患啊!” “殿下,大敌当前,我们可与朝廷暂摒前嫌,先携手将逆王歼杀,日后再作打算。” 储竺连日苦劝济王出手,和朝廷一起歼灭魏景。杨舒对此,意见却截然相反。 “储先生此言差矣,我方大敌,乃朝廷乃皇帝。大敌之大敌,即便非友,于我等亦有益无害也。” 杨舒神色肃然,拱手道:“殿下,两虎相争,两者俱伤,坐山观虎斗,有大利于我等。” 自开战以来,杨舒屡献良策,愈发得济王看重,如今地位已仅次储竺之下,二人也是明争暗斗。储竺见杨舒一张嘴,就将他的建议反驳得彻彻底底,大怒。 “杨舒,你怕是有私心吧?” 储竺冷哼:“杨舒,你表妹是齐王妃。我听闻,这齐王极爱重王妃,哼哼,想来你也不止一个去处。” 这质疑得明明白白,奇耻大辱,杨舒玉白般的面庞怒而涨红,“储竺!你敢胡言乱语污蔑与我?!” 他倏地转向济王:“殿下,昔日杨某落魄,得殿下青眼,知遇之恩,肝脑涂地难以报也。齐王妃是杨某姨表妹不假,只是杨某再未与她联络,对殿下更无半点异心!” 一段话掷地有声,储竺冷哼正要驳斥,却见济王已站起,亲自扶起杨舒:“子明之忠,我从不疑也。” 他又看向储竺:“储先生,此等话语,日后再不可说。” 济王想了想,道:“两位之言,俱出自肺腑,孤之心甚慰。只是,孤略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坐观战更合适一些。” 造反到了今时今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管魏景死没死,济王的策略是不会变的。他考虑过后,维持原来坐山观战之策,温言安抚了储竺几句,命诸人散去不提。 储竺愤愤瞪了杨舒一眼,大步离去。 入得自己的房舍,他愤怒的表情却敛起,眉心紧蹙。 主子给的任务没能完成,本来他见济王的表情已有些许松动了,都怪那个该死的杨舒! 但木已成舟,他不得不尽快将任务失败的消息传回去。 …… 荆州,郦陵。 “杨舒阻止,储竺劝说失败,济王束手旁观!” 安王看罢密报,脸色沉沉。 济王鲁莽骄横,又信重储竺,本来煽动一下不是没有机会的,可惜还是失败了。 对此,卫诩却没多少惊诧:“此事本不易。” 事不关己,济王何苦掺和进去?一场大战,不管是否能歼杀魏景,朝廷必定损兵折将,坐收渔翁之利不好么? 只要济王还没蠢笨到家,就不会掺一脚,此事成功率本来就小,也没什么好嗟叹的。 安王扔下信报:“好端端的,这齐王怎就广发檄文布告天下了?” 这么及时,让最佳围剿计划流产。 “莫不是走漏了消息?” 他疑,洛京人多眼杂,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抑或,是北军收缩兵力让魏景察觉了异常? 若是后者,魏景心智之过人,让安王忌惮更添几分。 “皇帝诏书这两日就发,你准备率多少兵马出征?” 围剿齐王,安王也是主力之一,前几日,就已接到皇帝密信让他做准畚。 安王抿唇:“诸关隘城池,除必要守军,余者尽出!” 和皇帝一样,剿杀魏景,才安王眼下最看重之事。不管内里有多少小心思,如今悉数敛起,先杀死魏景再说。 卫诩心算了算:“那就约十八万将士。” 如今安王麾下,本有近四十万将士。可惜先前平阳一战,折了近九万。荆州地域宽广,这各处守兵得留约十万。这样的话,正召集的兵卒约十八至二十万。 安王眸色暗沉:“传令,即刻备战!” …… 三月二十一,在魏景广发檄文的第五天,大楚皇帝在洛京皇宫痛陈逆王不忠不孝,野心昭著。接着,他诏天下诸侯州郡,发兵共讨逆王。 诏书告天下,如意料中一样,身为大楚之臣,各地即使再不愿意蹚浑水,那也不得不应诏多多少少凑了兵将。 陆陆续续地,凑出了十八万诸侯军。 比魏显预料中的还要好了那么一点。 除了与济王桢泉军对垒的北军,各处必要守军,魏显尽力腾挪,共二十五万精悍北军。 还有安王十九万大军。 浩浩荡荡,往荆州平阳郡而来。 …… “阿箐,洛京皇帝下诏,集结兵马六十万,南下豫州,伐我。” 半夜,突有急报至,魏景披衣出,片刻后他回来,对拥被坐起的妻子这般道。 他语气平静,邵箐却栗然一惊。 终于要来了! 魏景这几年位置一路向上,增训兵卒乃始终不变的要务,如今麾下兵马近四十万。 益州封闭,封死各处道口,所需守兵不多,但为稳妥计还得留几万下来。 能调动的约三十五万大军。 三十五万对阵六十万,此战之艰险可想而知,就算有过心理准备,邵箐这一刻手心仍沁出了冷汗。 她呼吸紧促。 “阿箐。” 魏景声音依旧平静,昏暗中,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厉光。 “此战若胜,魏显将再无力阻挡于我。” 朝廷不会再有第二次围剿他的余力,身份所带的负面印象将消弭殆尽,在中原彻底站稳脚跟,复仇又踏出了坚定有力的一步。 冲破桎梏,逐鹿天下。 …… 铿锵有力一语罢,魏景俯身,准确覆上妻子的唇,重重一吻,低声道:“阿箐,明日我先命人护你回汉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终于撸完啦!(*^▽^*) 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emm扔了1个地雷 18172626扔了1个地雷 风格夫人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忆漫扔了1个地雷 又乖又怂扔了1个地雷 阮阮扔了1个地雷 果子狸安静听雨扔了1个地雷 102、第102章 三月下旬, 魏景令下益州,浩浩荡荡的益州兵过金牛道,穿汉中,从汤谷道而出,奔赴平城。 哨马出出入入,昼夜不歇, 大大小小的讯报汇总, 平阳郡守府议事大堂, 灯火终日不灭。 粮草, 辎重, 战策等等,反复商议。 以平阳郡东、南边境为防线,驻兵阴山关、南潞、随城一带, 互为犄角之势, 严阵以待朝廷联军。 四月初, 魏景将率大军赴东南前线。 在此之前, 他先命心腹将妻子护送回汉中郡。 …… 破晓。 第一缕阳光落在平城古朴的城垛上。 魏景护妻子马车出西城门, 亲送出二十里。 “夫君。” 邵箐撩起车帘, 笑道:“官道宽敞,护卫充裕, 你回去就是,很不必再送。” 她知道,他很忙。 邵箐脸上笑盈盈,实际心中半点轻松不起来, 虽魏景沉稳镇定一如往昔,但她清楚,此战很不容易。 几年以来,这还是首次提前将她送回大后方。 免他后顾之忧,是自己目前能给予的最大助力,邵箐没丝毫异议,她努力表现轻快,好让他更放心。 魏景打马靠前,握住她的手:“阿箐莫忧,待战罢,我便回来接你。” 这回他可不能再失信了。 众目睽睽,不好亲近,魏景加重手上交握的力道,暖热的温度透进皮肤,仿佛要炙烫她的血肉。 “好。” 彼此对视,一瞬不瞬,邵箐用力回握,轻轻道:“我等你。” 千言万语,只汇成这一句。 什么大歼敌军,什么凯旋而还,此时统统都想不起来,她心中唯一愿,盼他平安。 久久凝望,二人终是分开,魏景驻足道旁,一路目送车队远去渐渐不见,这才一扯马缰,飞驰折返。 邵箐一直挑起一线帘子回望,倏地撩起,探头追视一行膘马消失在远处。 “元儿,殿下此战必胜。” 车里还有不止邵箐,孙氏见女儿久久不愿收回探出的身躯,心疼,忙压下忧虑柔声劝慰。 邵箐回神,放回车帘坐下,扯唇笑笑:“嗯。” 正心神恍惚的寇月闻言,也喃喃道:“对,此战必胜的。” 寇月也在车上。 此次一同折返大后方的,还有许多非战人员,由寇玄所领,邵柏最近就跟在他身份学着处理政务。 魏景身份公告天下后,震撼的可不仅仅是外面的人。庄延寇玄范亚吕涧等人简直吓掉下巴,又惊,又喜,一时手足无措。好在一场大战随即兴起,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倒能很快抛开惊诧,消化事实。 要说前后区别,还是有的,诸人态度难免更谨微了几分。魏景倒还好,他一直都威势十足的。邵箐这边明显感觉和从前有差别了,个个毕恭毕敬,玩笑打趣一时再听不见。 她也挺无奈的。 唯独寇月这单纯姑娘态度一如既往。 说姑娘也不太对了,年前寇月已和颜明成了婚,还火速有了身孕,虽月份不大但也不好颠簸,邵箐马车是最舒适的,就把她也喊了上来。 颜明这回也随大军出征,寇月担心是必然的。 “殿下乃战神,必能击退强敌。” 摸了摸微隆的腰腹,她努力扬起笑脸,对邵箐母女这般说道,又用力点点头,说服自己。 孙氏应道:“必是!” 战神么? 战神也是血肉之躯呀。 邵箐略怔忪。 魏景每次出征,她总免不了牵挂,此次达到顶峰,但邵箐从不说丧气话,须臾打起精神,握拳:“是的,我们在汉中静候佳音就是。” 此战虽难,但一定能胜的! …… 类似的话题,季桓也在说,他道:“此战虽不易,但一旦大胜,我们将稳立中原。” 不再是刚从益州冒头的偏僻之军了,魏景此战若胜,将跻身当世几大雄主之一。 此消彼长,危与机并存,这将是一个新的大台阶。 魏景目光沉沉,直眺东方,下令:“出发!” …… 在邵箐过汤谷道,于最近的城池永县落脚,焦急等待前方战报之时。 魏景已率大军奔赴东线,陈兵阴山关至随城,隔着荆水和桐川,与浩浩荡荡而来的朝廷联军两军对峙。 六十万大军,营帐延绵百里,夜色中极远距离眺望,依然能看见莹莹隐光。 季桓道:“敌军势众,倍于我军,幸而兵将出处甚多,人心不齐,某以为,诸侯联军才破敌关键。” “伯言此言甚是。” 这十八万诸侯军,明显就是被推出凑数当炮灰的,谁能甘心? 人心浮动,士气不振,这是肯定的。 但这么明显的破绽,敌军也肯定清楚,不会轻易露出来的。开战后作为主力的,肯定是北军和安王军。不消耗了这二者,诸侯联军是不会被动用的。 急不得,需静候良机。 目前要对付北军和安王军,合起来也四十多万,不容小觑。 魏景收回视线:“我方应以不变应万变,待敌动,伺机击之。” …… 两军对峙,双方都十分谨慎,观望了足足十余日,开始互相试探。 北军悍名,果名不虚传,单兵素质强,反应迅速,打起来极棘手。对阵尚且无父子,普通兵卒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也是为了温饱养家,面对旧日主帅不管内心有否感慨,金鼓一响,该冲锋的也不得半点延误。 魏景对此全无半点波动,意料中事,上了战场,就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几次交锋下来,各有输赢,不过因动作不大,双方未有多少损伤。 魏景相当有耐心,沉着以待,而联军有朝廷压力,不得不率先有了大动作。 四月二十,精兵十万,夤夜奔袭,飞夺阴山关。 阴山关一失,益州军左线再无屏障。 敌军来势汹汹,魏景却静候已久。他命张雍激战半夜后佯装不敌之势,关门摇摇欲坠,终被撞开,敌将吴奕大喜,立即下令全力进攻。 全军士气大振,立即往前疾冲。谁知刚进一段,忽有兵卒察觉不对,脚下黏黏腻腻,仔细分辨,硝烟掩盖下竟一地桐油。这当口火箭嗖嗖,“哄”一声赤红火焰连片,还在勇猛前进的敌军惨嚎奔跑着。 未进关的敌军大惊失色,连忙急退,谁知这时两边山岭鼓声大作,旌旗招展,竟有益州军埋伏与此。 其实阴山关口一带林木稀疏,并非藏兵好地点,此乃魏景虚阵。但吴奕身陷火海,副将惊慌失措下,立即中计,连连下令急退。 铜锣明响,令旗挥舞,敌军倒能勉强列出队形,可惜指挥上的失误是致命的,败退敌军正正落入了魏景的埋伏圈。一场伏击战来得又快又凶猛,在敌军援兵赶至前,已迅速结束战斗,潮水般退回已火焰全灭的关口。 率大军来援的敌军主帅高贲,只能恨恨看着关门“砰”一声,重重在面前闭阖。 “他娘的!” 忘了说,此次朝廷统军之帅,乃北军大将高贲,监军则是太尉齐田。 非常熟悉的两名字,一个曾是先帝放在北军之中的心腹,当初魏景一中伏,高贲立即持圣旨符节,以雷霆之势接掌北军,并大力协助新帝清洗军中上中层将领,牢牢掌控。 另一个更了不得,齐田是平海侯傅竣的“心腹”,当年在血洗傅氏,血洗东宫一党,他可是出了大力气。 魏景居高临下,冷冷俯瞰黑压压的敌军:“我必歼此二贼。” 首次大捷,歼敌十万。 魏景趁机出兵,绕随城,在敌军援军回营时突袭。士气低落的联军仓促应战,瞬间落于下风。幸而高贲经验丰富,指挥得宜,这才勉强站稳脚步,开始反攻。 又是一场大战,但魏景并不恋战,在己方优势渐被敌方人数消弭之时,他果断下令,按原计划撤退。 联军再败,减员达六万。 两战两败,元气大伤,人数上的优势已被狠狠消弭,士气大落。 高贲不敢再轻易进攻,退回已方大营,双方对峙,进入僵持状态。 …… 这么一僵持,就持续了一个多月,魏景倒是沉着已对,但高贲和齐田却不行了,两人的压力越来越大。 联军中军大帐。 齐田眉心紧蹙:“高将军,恐怕不能继续对峙不动了。” 朝堂压力很大,两人并非没有政敌的,上次大败后攻讦鹊起,好在皇帝给压下去了。但后续又僵持了这么久,弹劾二人的奏折更多了,雪花般呈往皇帝案头。 这还不是大问题,大问题是皇帝也开始有意见了。 拖得越久,皇帝越焦躁,另外几十万大军粮草压力十分之大,真的无法再拖了。 高贲咬牙:“那就只能战了。” 对敌战策,这一个多月里议论过无数遍,突袭吃了大亏后谁也不敢轻动,且找了找去也没有找到敌军适合偷袭之处。只能选择正面开战。 但一想起正面开战吧,高贲烦躁,对阵齐王他心里发虚啊。 作为昔日齐王手下一大将,他最清楚这位战神之名可没有一点水分的,刚开战有一倍兵力还好,可现在,现在…… 且减损那十几万军士,有近十万是北军,其余的安王人马居多,都是精锐啊。 齐田心里也很不踏实,沉吟片刻:“要不,让安王增召援兵?” 兵力朝廷已无法再腾挪了,那安王呢?荆州是安王地盘,不管是粮是兵,要调动都方便。 高贲一喜,忙让人把安王请来。 安王一听,眉心当即蹙起:“荆州五郡,我确实还有十万将士,只是正驻守各郡关隘重镇,绝不可轻易挪动。” 荆州是他的大本营,安全是第一位的。 齐田立即接话:“荆州东有扬州屈牟,确实不好轻动,只是荆州西却倚崇山峻岭,外敌无法触及,守军少些无妨。” 齐田和安王,一个先帝留给当今的重臣,一个在潜邸就是心腹,皇帝登位后成新旧两派,斗得火花四溅。齐田固然不会体察安王难处,但是吧,在外敌当前的此刻,他说得确实有理,不是无故寻衅的。 “殿下,此战若不胜,你我恐怕……” 高贲附和,并道:“况且逆王一旦大胜,休整后荆州必是攻伐首选之地。” 高齐二人一同施压,安王面沉如水,没有立即同意,却不得不答应回去考虑。 他是得慎重考虑,高贲齐田说话不大好听,却是实情,此战若败,不提皇帝,荆州确实是魏景下一个攻伐的最佳之选。 卫诩听罢:“只是若召援,起码得五万。” 不然根本没效果,一两万的,召了和没召没啥区别。 大将陈昂略算了算:“这么一来,咱们毗邻益州的两个内郡,就几乎空虚了。” 荆州西两郡,崇山峻岭的另一边是益州,守住关口倒不怕益州军从西攻来。况且,现在益州也空虚。 关键的是二郡的北部,北边和平阳郡接壤,一旦实情被魏景知悉,魏景目前确实腾不出手来攻二郡,但难保后续。 所以,若是调兵,绝对不能让魏景知晓虚实。 谋士郭淮道:“殿下,或可采用障眼之法。” 毗邻平阳郡的关口不动,其余内外郡反复调动,夜间进行,用马尾缚树枝扬尘之策,伪装回城兵卒不少,造成一种五郡平均调兵的表象。 障眼之法,虚虚实实,掩而藏之。 计策甚是高明,安王颔首:“子渊此策可用。” 他终于下定决心,调军增援。 “王通郭淮,你二人返回郦陵,安排此事。” “得令!” “陈昂徐苍,你二人加强巡防,不得有误。” “标下得令!” …… 一连串军令下,陈昂王通徐苍等将齐齐领命。 徐苍神情动作和旁人一般无二,但安王听得他的声音后,心中却微微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等诸将鱼贯而出后,安王盯着晃动的营帐,略略沉思。 “徐苍,是齐王旧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魏景发檄文之事,那檄文发得那般恰到好处,让他当时忍不住怀疑,洛京走漏了风声。 卫诩一听即懂:“徐家一府几百口,都在洛京。”不过他也不在意:“你若存疑,使人盯一阵就是。” 安王颔首,略想了想,招了心腹进来吩咐几句。 …… 徐苍,是个观感比较敏锐的人,他似乎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注视感。 猛回头一看,一排持矛巡卒闻声望向这边的,见是他和陈昂,遂收回视线,继续巡逻。 “徐兄弟,走,去我营帐,咱们先商议一二。”陈昂拍了拍他肩膀,声音一如既往粗大。 徐苍垂了垂眸,复抬起,笑道:“好!” …… 联军中军大帐。 安王的答复很快就回来了,高贲齐田松了一口气。 “有了安王这五万增军,好歹能填补一些先前的损耗。” 好歹凑够了五十万。 高贲说是这么说,但心里依然没能彻底踏实,唉,和先前的六十余万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那逆王兵力并没减损多少,现在还是三十五万。 高贲在帐内来回踱步几圈,他这样子,明显仍是忌惮魏景,齐田见了,眉心忍不住重新蹙起。 他不善军事,但道理还是懂的,未战先怯,败了一半。 齐田和心腹谋士解良对视一眼,在彼此眸中看见相同的忧虑。 解良琢磨半晌,道:“主公,高将军,其实我们未必一定得大败益州军。” 什么意思? “陛下忌惮逆王,我们若能设法诛杀此人,亦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 啾啾啾!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susanna扔了1个地雷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又乖又怂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宝宝的妈妈扔了1个地雷 宝宝的妈妈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陌上笙箫扔了1个地雷 103、第103章 皇帝忌惮的, 唯有一个齐王。 若能成功诛杀此人,就算没能打胜仗,那好歹也及格了;倘若乘着益州军群龙无首,后续能趁机大败之,那更是赫赫战功,扬名天下。 擒贼先擒王。 咋一看, 确是妙计。 高贲一听却烦躁:“诛杀齐王, 说得倒挺轻巧的。齐王身处中帐, 数十万大军团团拱卫, 要哪个刺客能摸进去, 老子把脑袋拧下来给他当夜壶!” 说得忒轻巧了,谁不知道老娘是个女的呢? 擒贼先擒王,说谁不会说, 问题是你能杀得到吗? 口号, 巡逻, 一层接一层, 交叉分布严丝合缝, 任凭身手再出众的刺客, 也无法偷偷摸到中帐。一被发现就是死路,军营从来都不是讲究个人武力的地方, 你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人。 就这么说吧,齐王肯定恨死他和齐田了,也没见他潜入己方大营,直接把自己和齐田给杀了? 简直白日做梦! 高贲本烦躁, 武将多粗豪,嗤之以鼻之余,唾沫星子喷了解良一脸。 解良却不介意,用袖子抹了抹脸,道:“将军此言差矣。” “某于战前,曾细细打听过这逆王,听闻他每逢出征,必身先士卒,对阵厮杀,从不落于人后。敢问将军,是否?” “是也。”说得一点不假。 解良一笑:“那接下来两军正面交锋,如何就不能接近那逆王了?” 接近是能接近的了,但接近的敌军不死也残啊。 还以为解良能说出些什么,高贲大失所望,摇了摇头:“逆王武力之高,世所罕见,入敌军阵,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这些人是没有亲眼看过齐王入敌阵,万军之中来去自如,刀锋过处,热血四溅,一倒一大片,但凡亲眼目睹过的,没有不心神巨撼。 最关键石他精力之充沛,令人叹为观止,曾大战鞑靼三个昼夜,厮杀不停,竟仍未力竭。 齐田听罢,脸色也沉了下来。 魏景武力值有多高,曾为平海侯亲信的他亲身了解过,这又几年过去了,只怕有增无减。 帐内沉默一瞬,须臾解良大笑:“高将军,逆王武力虽高,但也不是无人能及呀!” 高贲霍地回头:“你什么意思?” 解良理了理衣襟,对齐田一拱手:“某旧年曾听主公言,陛下身边有五大高手拱卫,不是可否是真?” 这是丁化死那年的事了,当时上林苑搜索此刻万分紧张,有人担心圣驾安危,齐田便对几个心腹说,皇帝身边有高手拱卫,不怕。 现在这么一说,齐田也想起来,他“嘶”了一声:“你是说……” 这是真的,历代大楚皇帝身边皆有隐卫,听闻是太.祖近卫的后人,专司贴身护卫天子。魏显继位后,身边有五大高手。 这五大高手,甚至其中三个,还是齐王魏景幼年启蒙之师。 据闻魏景天赋过人,竟能集各家所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赶上了教导他的老人。 不过赶上了,也不等于超越吧,他到底是年轻。 那,如果好几个高手一起围攻他呢? “两军对垒之际,再辅以弓.弩强阵。”解良肃容:“必能歼杀逆王!” 这句话如旱地闷雷,震得人心轰轰,齐田高贲对视一眼,两人呼吸立时急促起来。 不得不说,此计不论实际操作的可行性,还是成功率,都非常之大。 二人一时心如擂鼓。 高贲迟疑:“只是,只是此乃守护陛下安危之高手,这,这……” 底牌中底牌,最贴身最关乎小命的一张,这皇帝能同意吗? 齐田定了定神:“不管如何,咱们且试一试。” 他立即取了笔墨,亲笔密奏一封,和高贲一起署了名,立即命心腹星夜送往洛京。 …… 益州军大营。 中军大帐。 魏景召诸将谋臣齐聚议事,待众人坐定,他环视一圈,道:“两军对峙已有月余,半月内,朝廷大军不得不出。” 高贲谨慎不出,魏景也不急,他最清楚朝廷的德行,对方熬不了多久的,最多不超过两个月,必定得出兵。 季桓赞同:“朝廷筹措粮草颇费力,高贲确实不得不出。” 中原多年来天灾人祸频发,粮食产量每况愈下,偏中央对地方约束力渐弱,难以征集。益州却刚好相反,封闭灾祸并不波及,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物阜民丰。 论资源消耗,朝廷绝对拼不过魏景。 他耐心等着,这段时间内,最重要的是严密把守门户,不让对方窥得半分空隙。 结果很成功。 魏景将视线投向长案上的地域图:“接下来一战,朝廷必得我军正面交锋。” 而损耗了十数万精兵的高贲,无论如何也得让诸侯联军上战场了。 魏景久候的破敌战机,已至。 韩熙陈琦等人互相对视,面露喜色,张雍一拍身前长案:“他娘的,这群孙子好歹冒头,终于能痛痛快快打一场了!” 这个粗鲁的,季桓无奈摇头,也不理,拱手道:“主公,诸侯联军所在,正是破敌关键。” 以这诸侯联军作为突破口,这联军可是足有十几万,一旦大乱,不可避免将大大影响敌军全军。 敌军一乱,我军趁势猛攻,上风一占,再难反转。 目前第一个难题是,如何在战前,准确推断诸侯联军的站位。 季桓看向魏景,后者已久久注视地域图,须臾食指在其中一处一点,一划:“高贲,必将诸侯联军放在右翼中后部。” 其实对于魏景来说,最难的还不是推测位置。 高贲此人,曾在他帐下听命足有五年之久,魏景对征战风格和排兵布阵手法都颇熟悉。高贲为人最谨慎,不用怀疑,他左思右想过后,还是会将软肋放在最安全的位置。 两军如今隔荆水和桐川对峙,荆水在右,战场必然在左边的桐川。桐川边缘山丘起伏,中间却十分平坦,也很适宜当战场。 朝廷联军列阵的东边,唯有右翼中后部是最安全的。此处毗邻的山丘矮且林木稀疏,根本藏不了多少兵。魏景就算战前预料到了,想遣军潜藏其中,待开战作为奇兵伺机突袭,也不行。 地利在敌军一方,就算推测到了位置,他们还是无从下手。 张雍“哎”一声,季桓眉心紧蹙,其余人也如是,帐内气氛一下子就沉凝下来了。 “或许,我们可从内部击破。” “主公,战时短期内未兴,我们试着先从敌营下手如何?” 魏景和季桓的声音同时响起,话罢,宾主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眸中看到同样的东西。 …… 每每乱世,诸侯总会在远近势力中放置眼线,不论大小,不论敌友。 市井,乡野,军中,衙署,或者各行各业。也未必多好的身份,比如军中一个小卒,衙门一个力夫,广撒网形式,收集各种蛛丝马迹,分析对方的动向,还有就是预备不时之需。 魏景当然不例外,他如今恰逢了这不时之需。 …… 朝廷大营。 诸侯十八万联军的营帐,在左后方,开战以来都没怎么动过,减员是没有的,但低落的士气依旧没能好转多少。 能好转吗? 傻子都知道,被点中出来凑数的,都是诸侯预备着要牺牲的。 虽说从军那一刻起,就是把脑袋别裤腰混饭吃,随时可能丢命,但那和明着被推出来送死能一样吗? 营中好歹管饱,但这饼子吃在嘴里实在没滋没味的。 “听说,不久就要出战了。”先前损了十几万大军,这回他们必定得上场。 这消息已悄悄传开,气氛更加压抑,一个看着不过十四五,尚一脸稚嫩的少年兵卒突然哭道:“我们会不会被放在最前面去?” 齐王勇悍天下闻名,先前就大胜两场了,他们这些并非亲军的,会不会被安排到最前面去当个肉盾诱饵什么的? 少年还是第一次上战场,他呜呜哭着:“呜呜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母亲,她只剩我一个儿子了,大兄二兄都战死了呜呜……” 这哭声像是瘟疫,几处低低的哭声又起,这一片人人眼眶发红,气氛压抑。 有高贲遣来的军侯闻讯赶来,厉喝道:“谁竟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者,立斩不赦!” 少年吓得不敢吭声,但好在周围的人俱沉默,并没人供出他。 找不到人,军侯怒骂几声,最后神色一缓:“诸位放心,高将军视汝等与营中其余兵卒并无二样,不需担忧,诸如诱饵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他环视一圈:“你们都放心。” 事实上,这军侯的特意安抚并未让人放心多少,反而这边的动静,加速了小道消息的传播。 像病毒一样,短短两日,悄悄在十八万诸侯联军中蔓延开来。 接着又有一种言论出现。 “若真如此,不如偷偷逃了回家,还能侥幸得一命。” “朝廷和我们府君面和心不和,追查不严的。” “每次大战都这么多人战死无法分辨身份,再不济,就当战死好了,另外找个地方谋生去。” 对自己有利的,顺从自己心理的,能解决眼前困境的,这些说法的传播速度,往往是惊人的快。 到最后,甚至不用引导,已有新的结论得出。 “若开战局面不利,我们佯作交战几下,伺机四散就是,四面八方,再寻不见。” 未必人人出言附和,但却几乎听不见反驳的言论。 …… “很好。” 魏景看罢信报,微微勾唇:“陈琦,届时你领一千军士,多举旌旗,多捶重鼓,大战开始立即动作。” 敌军右翼中后部那块的山林,确实无法潜突袭之兵,但一千人还是没问题的。 季桓抚掌:“诸侯联军足足十数万,一旦溃散,敌军阵不成阵,趁机猛攻,必能大败之。” 此一战,足可定乾坤。 众人击掌称快,帐内气氛热烈,战事终于有了大进展,魏景也不拘着,微笑看着片刻,方抬手压了压。 “诸位,还有一事。” 他拿起另一封密报,递给诸人轮看:“敌军大营,这二日又调整了营帐。” 战时军中营帐,是按照兵丁数目安扎的,若有战损,会及时调整以免出现漏洞。 朝廷大军六十余万,本来住的有点挤。但后来损了十几万,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块。空了营帐收起一部分,剩下的将本来住得挤的均一均,重新安排妥当。 但现在突然调整营帐? 韩熙心中一动:“主公,莫不是敌方有增军?” 八九不离十了。 魏景缓缓道:“只是如今的朝廷,并不能腾挪出更多的兵将。” 诸侯更不可能给援兵了。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 “荆州。” 高贲逼安王增军? 细想想,这可能性还真不小。 然说到增援,一万两万增不增并无差别,起码得五万以上。但据魏景所知,荆州各郡留的守军,约十万之数。 魏景一看讯报,心中就是一动。 季桓道:“荆州东临扬州,北临平阳,扬州屈牟和主公,这安王……” 两边都是敌人,魏景较之屈牟,要凶猛太多了,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更防范魏景的。 但现在情况却有些不同,魏景正大敌当前,安王并不知魏景已有破敌之策,很有可能判断他无暇分.身的。 魏景季桓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地域图,目光正正放在荆州毗邻益州的内二郡上。 南陵郡,武陵郡。 如果安王选择的是重点防范屈牟,那么很可能会多调内二郡之兵,届时,内二郡空虚。 魏景大战一胜,即可马上剑锋一转,立即奔袭南陵武陵二郡。 荆州之大,比之益州不遑多让,若得三郡,加上益州,可算得了这天下四分一了。 苍梧道、汤谷道,来去自如,益州的崇山峻岭再困不住他,日后征战中原再不会有后方掣肘。 魏景食指点了点长案,当然了,上述只是一种推测而已,现在关键还是看安王如何调兵,是否真空子钻? “来人。” 他正要下令,立即增派哨探前往南陵武陵二郡,仔细查探。但谁知这时,却听见外头有一急促脚步声直奔而来,并很快赶至中帐之前。 “主公!有急报!” 来人是范磬,一进帐立即跪下,呈上一封信:“禀主公,今儿下午,有个小乞儿往临襄送了一封信!” 临襄,这城池作为魏景大军的粮草大营之用,范磬庄延一文一武驻守,但今天下午的例行巡城,却有一小乞儿送了一封信来。 魏景被一封信喝破身份,因而决定发檄文告天下,范磬作为核心人员之一,事后也是听说过的。 一见小乞儿送信,对方又是给“魏殿下”,他立即心一紧。事急从权,范磬擅自拆了信,一看大惊,也不敢托外人之手,自己安排好防务,打马疾奔两个时辰,亲自送到。 “请主公恕擅拆书信之罪。” “汝无罪。” 魏景立即接过书信,展开一看。 “安王调内二郡守军增援,掩眼之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笔力虬劲,开阔纵横,和上次是同一个人。 短短十来个字,刚好印证了魏景方才猜测。 张雍站得近,也瞥见了,心下狂跳:“主公!” 魏景却不轻信,沉声令:“韩熙,你马上选人,立即奔赴南陵武陵二郡,仔细观察,尤其几处重镇,不可遗漏半分。” “是!” …… 事关重大,韩熙一连点了数十好手,领到魏景面前,魏景亲自吩咐,诸人立即领命,奔赴二郡。 至于原来的哨探,早已传报过去,正严阵以待。 三天后,消息陆陆续续送回来了。 安王果真迫于压力,不得不从荆州五郡中调度守军和粮草上前线,粮草且不说,魏景欲摸清的是守军。 这很有些难度,郭淮这掩眼法确实上佳,若非魏景早有准备,差点被混过去了。 六月初七,荆州五郡内的守军陆续动了起来,有进有出,不止一次,有秩序地和附近城池关隘的守兵互换。 出去这么多人,回去也差不多,看上去挺像换防的。 换防本是白日,但有些距离远的,拖到晚上才到地方也不奇怪。 进进出出了两日,整个荆州都动了一遍,到了换防最频繁的时候,调军来了。 那是个夜间,同样是进进出出,四五万军士调出,但五郡回防的人数都差不多,仿佛是平均调度。 但哨探们仔细观察下,还是发现了端倪。 南陵武陵二郡,吉江、大桑、晨阳等重要城池,三更末,大批调防军士回城。 马蹄声哒哒,夜色下尘土漫天,能判断人数比出去时并未少多少。平日查探消息,这已经很保险了,但得了魏景特地吩咐的哨探却并不就此罢休,冒着危险,小心翼翼凑得更近。 漫天泥尘中,近距离下终于能看得清楚,只见这回防军士实际竟稀稀疏疏,用马尾缚枝叶,一人举七八旌旗,来回奔跑,来回走动,伪装出十倍以上的回城人数。 哨探心下大喜,小心翼翼缩回去。 …… 南陵武陵二内郡皆如此,内里空空如也。 但和平阳郡接壤的几处关口城池,却悄悄增加了守军,看来安王还是十分防范魏景的。 不过,这样已经可以了。 只要堵住安王让其无法回援,而后抓紧时间攻陷那几处关口城池,南陵武陵二郡即如探囊取物。 天赐良机。 魏景看罢信报,一双深邃黑眸目光湛然:“一旦大败朝廷联军,即挥兵直取二郡!” …… 近日,两军又开始了彼此试探,几场小规模交锋后,如今桐川上空硝烟弥漫,一场大战将要触发。 魏景细细安排阻截安王回援的人手,再安排大胜后挥军的荆州兵将,一一布置妥当,待诸将臣属散去,已是午夜。 他精力充沛,也不累,一略得闲暇,又思念起远在汉中的妻子。 他忙提笔蘸墨,给妻子写了一封信。 “阿箐吾妻,若顺遂,十日内即结束大战,待取下南陵武陵二郡,我即回汉中接汝。听闻武陵郡浔阳峡流,甚雄伟,我欲携汝观之。可好?……” 他微微笑着,写罢信,细细晾干,亲自封好,命亲卫明日立即送出。 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见她了。 …… 然在这个夜里,朝廷大营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悄悄发生了。 高贲和齐田,终于等到皇帝的回信。 同时悄悄入营的,还有三个人。 一打开信笺,二人狂喜。 “陛下英明!” 原来皇帝犹豫再三,终于咬牙给出了三个隐卫,还是身手最好的。 他令,不顾一切代价,务必歼灭逆王! 高贲和齐田大喜的同时,心神也紧绷起来。 绝不容有失,不然真无法回洛京见皇帝了。 如何能更保险?更确保万无一失呢? 解良有主意:“主公,高将军,您二位所在之地,必是逆王剑锋所指。” 一军主帅,若战死军心立即大乱。另外,这二位还是齐王的大仇人。 二人所在,必是逆王直取之处,万无一失。即是诱饵,也是阳谋。 高贲齐田二人秒懂,但想到齐王之勇悍,后脖子一凉,“砰砰”心脏立即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尤其齐田,他是个文官。 解良想了想:“不若以安王为盾?即能削弱逆王亲卫,又有混淆视线之用。” 齐田安王是政敌,解良自然也是,毫不犹豫,他就提议将安王推出去。 “好,既高手有了,这弓.弩强阵,还请高将军务必仔细挑选。” “齐太尉且放心,我俱已准备妥当。此次绝不会有失,任凭那逆王两肋生翅,也绝逃不过去。” 他差的,只是这高手。 高贲齐田对视一眼,二人眼内俱闪过一抹厉色。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终于及时把尾巴撸好了!! 先抹一把汗,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梁熊熊扔了1个地雷 104、第104章 六月十四, 一场大战拉开帷幕。 盛夏酷暑,炙热的艳阳连续烤了十多日,昨夜一场泼瓢雷雨,并未给天地间带来多少清爽,反而平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潮闷。 天蒙蒙亮,牛角大号吹响, 沉沉的“呜呜”声传遍大营每一个角落。 手执利刃的披甲军士神色肃穆, 源源不断从大营各处奔出, 汇集成流。整整齐齐, 乌泱泱地一大片望之不绝。 魏景身披明光环锁铠, 手提湛金斩马.刀,亲卫簇拥勒马立住中军之中,眉目肃然。 红日冲出地平线, 第一缕金光投在他的身上, 折射出刺目的银芒。 他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 进军!” 大军向东挺进, 脚步声汇集成一种声浪, 一波接连一波, 地皮在隐隐颤动着,黑压压如海潮, 迅速往前推移。 然这种声浪并不止一处,有另一波更大的潮汐在东而起,往西推进。 最终,这两拨黑色海潮在桐川中心地带汇聚, 一左一右,互相对峙。 两军对垒,近百万大军铺陈开来,点点寒芒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萋萋草原平日的虫鸣鸟叫消失无踪,桐川之上的空气仿佛已在这一刻凝滞。 “那处,便是逆王所在。” 高贲往敌军中军位置一点,齐田举目远眺,只见黑云般敌军阵中,有一处旌旗格外密集,当中有一面赤色旗帜是最大的。 齐田知道,那就是逆王所在。 连日仔细调整,诛杀计划已尽善尽美,二人一扫先前忐忑,信心十足。 高贲齐田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眸中看见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一战,不管胜否,必能诛杀逆王。 …… 高贲齐田遥望敌阵中军的时候,其实魏景亦然,千军万马拱卫的朝廷中军,他知道高贲和齐田都在。 傅竣微笑的面庞在眼前晃过,他眸光降至冰点,一抹浓重的赤色一闪而逝。 今日必以此二人颈间热血,来祭奠他舅舅在天之灵! 有“哒哒”马蹄声疾奔而来,小将梁丹拱手禀道:“启禀主公,诸侯联军确位于敌阵右翼中后。” 和预料中一样。 而陈琦,已经领着一千名军士,背着打鼓卷着旌旗,昨夜四更便悄悄潜伏过去了。 魏景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很好。” 牛皮大鼓已经擂响,沉沉的鼓声穿透力极强,仿佛穿过皮肤血肉,敲在人的心坎上。 鼓声越来越急促,当急促到一个节点。 魏景右手探向腰间佩剑,“呛”一声猛地拔剑出鞘,剑尖斜指天空。 “众将士听令,全力进攻!” …… “轰”一声金鼓重鸣,呐喊声响彻云霄,敌军如海潮崩溃,迅速往己方席卷而来。 高贲毫不迟疑,举尖,怒喝:“众将士听令,全力进攻!” 两军气势磅礴,迅速向敌军掩杀过去,狠狠死厮杀在一起。高贲举起大刀疾冲,他能看得很清晰,敌军中军有一银甲骠骑势如猛虎,一入阵中刀光如练,惨叫声连声一片,悍然之势无人能当。 他很清楚,这就是魏景。 高贲神色有些狰狞,但他未曾贸然轻进,等着吧逆王,不管此时多凶悍,你也将会成为一具冰凉的尸体。 齐田和高贲的计划确实完美,战场瞬息万变,二人甚至还推演了很多变化,有己方占据优势的,也有己方占据劣势,每一种情况,都能及时应变。 但二人没想到,实际的战况,比想象中最恶劣的情况要更糟糕。 刚开战才一刻,齐田和高贲就听见一声喧哗,忽从右后方突兀而起。 大战已经开始了,在这个百万人马厮杀在一起的战场上,究竟是动作大到什么程度的喧哗,才能轻易引起所有人注意? 高贲齐田一惊,忙回头看去,只见右后方的诸侯联军,竟已瞬间乱成一片,不战自溃,边缘处已有兵卒直接把兵器一扔,拔腿就跑。 蔓延得比瘟疫还要快,几乎是下一刻,诸侯联军无人再战,人人争先恐后,拔腿往后方狂奔逃离。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他都已经把这诸侯联军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了,这都怯战那还当什么兵?直接捧个破碗当流民乞儿去就得了! 高贲登时气得心肺炸裂:“你他娘的都是一群废物!!” 晃眼一看,他却见右后方连片林木稀疏的山丘上,隐隐有颜色鲜艳的旌旗晃动,一小点一小点,密密麻麻,却是极多。 那位置根本就藏不了兵,哪来那么多旌旗? 高贲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即就明悟,大怒:“好一个逆王!” 他同时心下一凛,连连下令,指挥军士堵住那个缺口。 可惜,为时已晚。 早在喧哗声起之前,魏景及麾下一干大将已有意识往敌军右翼靠拢。喧哗声一起,趁敌军惊诧一瞬,他们抓紧机会,如利刃一般,狠狠扎进其中。 一轮迅猛急攻,顺利撕开一个大口子,魏景一扯马缰,面向敌军中军,喝令:“杀!” 右后翼全空,中军立即暴露出来,高贲齐田眼睁睁看着潮水般的精锐敌军狠狠扑了上来。 当中势如破竹的一骑银甲,毫无疑问,正是魏景。 折射着金芒的刀锋横扫而过,鲜血飞溅,倒下一大片。这空隙,马上人一抬头,赫然看着就是这方向。 距离很远,其实无法对视,但高贲和齐田仿佛能感受到那两道冰寒入骨的嗜血目光。 二人心下一凛。 齐田已在亲卫拱护下打马过来:“高将军,逆王来得太快,计划需提前。” 想起天衣无缝的计划,高贲心下一定,“没错。” 前头还有安王顶着,安王亲率的都是荆州军精锐,逆王一时半会杀不过来的。 后方有条不紊地调整着,前头安王已觉不好。 魏景及张雍韩熙等将率益州军精锐,气势汹汹杀了上来,荆州军连忙迎敌,双方登时死战在一起。 前者趁机而上,气势大胜;而诸侯联军的未战溃逃,不得不说给朝廷阵营的士气带来了致命性的打击。 再有一个,魏景的所向披靡,真的给战阵气氛带了极大的影响,益州军锐意更胜,而荆州军却恰巧反之。 长久下去,必败无疑。 安王举目四顾,发现这情况并非偶然。视线所及益州军已稳占上风,正压着朝廷联军打。更糟糕的是,十八万诸侯联军溃散以后,朝廷人数上的优势不但被消弭殆尽,反倒过来正处于劣势。 “此战必败。”卫诩环视一圈,得出结论。 和安王的判断一样,他立即生了退意,这荆州军是他根本,既无法歼杀魏景,那可不能将老底都陪了上去。 而且,他现在还想起了正空虚的南陵武陵二郡。若魏景大胜,难保他不会转头攻伐荆州,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就糟了。 安王当机立断,立即下令,松开口子,将益州军放进去,然后他且战且退,迅速率军左后方退去。 既然有了口子,魏景自然不会错过,他毫不犹豫率军杀入。但安王的退军,却遭遇了不少阻滞。 范亚领的任务,正是阻截和驱赶荆州军。这位置开阔,道路四通八达,包围圈未合拢,而敌军退意明显,要一举尽歼有点难,但驱赶追截还是可以的。 把荆州军往北边驱赶,远离南边的南陵武陵,给我军大胜后留出夺取内二郡的时间可以了。 这早有准备下,驱赶痕迹并不明显,荆州兵卒很自然就往敌军更稀疏的方向去了。 范亚追杀一轮,确定对方无法再抄近路,这才领兵折返。 …… 荆州军趁机一退,战场上就剩下十来万的北军。 要对阵数十万益州军,即使北军再悍勇,也没有三头六臂,况且盟军一再退散,这对军心和士气是致命性的打击。 兵败如山倒,己方颓势已明显。 高贲齐田目眦尽裂,二人咬牙,好一个安王,好一个安王! 事到如今,唯有诛杀了逆王,而后将功折罪。 有安王逃战在前,方致使败局,这屎盆子扣不到他们头上。 二人定了定神,开始沉着按计划行事。 说是按计划行事,其实高贲而齐田也不需要什么动作。两军激战,二人一个主帅一个监军,就算不是逆王大仇人,对方也会直奔这里来的。 此乃阳谋。 来了。 更近了。 高贲沉声下令:“准备。” …… 魏景大破敌军,一路率军直直杀入敌军中心,已经能看见,赤色的帅旗之下,马上之人正是他昔日手下叛将,高贲。 这么说也不对,高贲一直都是他那父皇的人,人家可没叛过。 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齐田。 齐田身边精卫团团拱护,正瞪大眼睛看着他,面上无法遮掩的恐惧之色。 一刀横扫千军,阻挡魏景的敌将已头颈分离,头颅高高抛起,脖颈间一腔鲜血喷溅而出。 点点温热的殷红溅在他的脸上,血腥味浓重扑鼻而来,魏景无丁点在意,他毫不犹豫一夹马腹,率军掩杀上前。 他一双染上赤色的黑眸泛着冷光,和犹挂鲜血的刀刃一样寒冰,看得高贲齐田二人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杀了他!!” 就在魏景距离高齐二人只剩三四十丈的时候,高贲眉目一厉,怒吼一声,如同旱雷,闷闷滚响在鲜血满地的战场上空, 与此同时,三道人影从普通兵卒处一跃之出,闪电般袭向疾奔而来的魏景,刀刃寒芒闪烁,直取魏景颈部胸腹三处要害。 而更早一步的,是激射而出的流星镖,已直取魏景心脏咽喉。 经验丰富的三人,角度十分刁钻,时机恰到好处,共事多年,彼此配合早天衣无缝。 看似暴起一招,实际极其厉害,骤不及防间,马上人绝无避开的可能。 幸好魏景的动作提前了一息。 早高贲表情变化的那一瞬间,忽有一种极致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这是一种在生死之间反复磨炼后才生出的直觉,几乎是在同时,他脚尖一点脚蹬,瞬间原地拔起。 “叮!噗噗!” 流星镖深深镶嵌入血肉之中,神骏的玄黑宝驹登时人立而起,长声痛苦嘶鸣。 “叮叮当当”兵刃交击,魏景早已与那三名隐卫战在一起,双方你来我往,短短瞬间已交手数个回合。 这三名隐卫,其中二人乃魏景武学启蒙者,一照面,他就把人认出来了。 没想到双方还能见面,再见面会是这般情景。 魏景并没多少诧异,能一代一代当皇帝隐卫的家族,子嗣一出生就被灌输忠诚观念。对现任皇帝忠诚,对非篡位的下一任皇帝忠诚,能被选中者,忠诚程度更是毋庸置疑。 这些人,毫不犹豫执行魏显之令,并没什么值得惊奇的。 反倒是魏显连隐卫都一口气派出三个,除去他之决心,真已到了不顾一切代价的地步。 魏景冷冷一笑。 他身手较之三年前,又有精进,要单打独斗,他能胜之。 只一打三,暂时还能支应,但长久肯定不行。 但若这三人想就此杀他,却也未必,因为还有突围离开这一条路。 不过魏景在骤看见这三人的那一刻,就知道高贲齐田肯定有后手,不会让他轻易突围的。 果然,魏景和这三人刚展开缠斗,高贲已怒吼:“弓.弩强阵!” 原来中军一块,竟足足隐数千伪装的弓.弩手,其中还包括高贲本人的亲卫,统统都换了。弓.弩手一见隐卫出手,立即掷了长矛,解下甲衣下摆掩盖的特制短弩,已迅速列阵,呈弧形将对阵的三人圈住。 “射!” 特制的精铁短箭,射程而穿透力惊人,数千支闪着银光的箭矢激射而出,“嗖嗖嗖”如暴雨一般,任凭你身手冠绝天下,恐怕也无法再箭阵当中支撑多久。 “啊!啊啊!” 惨叫连连,箭阵范围中,不管敌军我军,统统无差别误伤。而身为箭雨目标的四人这一小块,压力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四人急闪并挥刀,勉强将铁箭格挡,但其中一个隐卫动作稍慢一息,左臂“呲”一声,被一支铁箭贯穿,鲜血立时染红衣袖。 没错,高贲和齐田,并没有因为隐卫是自己人,就手下留情。 实际上要用弓.弩阵,也根本没有办法手下留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能如此。 三名隐卫目中闪过一抹哀色,其实在弓.弩阵出现那一刻,他们就明白了。 也罢,为陛下尽忠,即便身死,亦是应当。 收起所有个人情感,三人肃穆凝神,用尽全力攻击魏景,缠住他,格杀他。 魏景真真险象环生,这三人完全不要命,即使受伤也没有缓下半点攻势,他既要与三人交战,还要格挡躲闪飞蝗般的箭雨,压力陡增。 这般苦斗半盏茶,他左小腿一痛,一支铁箭贯穿血肉,血流如注。 这么下去是不行的,撑不到益州军杀入重围搅乱箭阵,他就该身死当场了。 可惜的是,这三人攻势凌厉配合默契,缠得很紧,他未窥到丝毫脱身空隙。 越是危机,魏景越是沉着,他没有丝毫紊乱,因为他知道,韩熙张雍等人不会听之任之的。 果然,又过了盏茶功夫,身后传来大动静。 “狗娘养的崽子!你爷爷狗皇帝!一干阴损杂种阴损至极,一天天的不干人事!” 是张雍的大嗓门。 魏景一陷危机,身侧亲卫精兵立即在箭雨下倒了一大片,张雍韩熙等人目眦尽裂,可惜那箭雨实在厉害,根本无法接近。 想杀了弓.弩手? 高贲齐田早有防备,众军迅速围拢,就算不动站着任杀,一时半会也杀不进去。 众将又急又怒,好在历事多,没有慌乱,迅速想到一个就目前而言最好的法子。 敌军有弓箭手,他们也有,他们还有盾兵。 己方弓箭手迅速赶至,集结成阵。 敌军箭阵的对面阵地,是目前唯一被己方占据的,仅有的办法就是从这方向以箭阵还击,以求击溃给魏景减轻压力。 但眼前有一个重大难题,高贲特地准备的强弩铁箭射程远,比普通箭矢要远出不少。于是,盾兵和弓箭手结合,顶着箭矢冒险推进。 韩熙张雍范亚等人亲身上阵,不畏死,终于抵达箭矢射程能触及敌军弓.弩手的距离。 “放箭!” 藤盾拉开整齐缝隙,箭矢激射而出。 “啊!啊啊!” 为了能更密集精准发箭,开始高贲方的箭阵是没有配备盾兵,见益州军一方的动作急急指挥盾兵上阵,略晚一息,箭阵登时乱了乱。 但好在准备还是充分的,马上就重新有序起来了。 有序归有序,但阻滞还是不小的。 配了盾兵,发箭只能从盾牌间的缝隙动作,这就给瞄准排位等等方面带了极大的影响。另外,还有益州兵在不停放箭,并不要命地试图一点点逼近。 盾兵,益州军压制,箭雨立即稀疏了不止一半。 魏景压力大减。 没错,四个人中,只有他压力大减,其余人不减反增。 局面逐渐利于对方,就等于他们的任务面临失败。 而魏景武学天赋确实惊人,短短几年不见,身手又精进不少,面对三人围攻,虽处于下风,但仍有条不紊,未见险象环生。 不能再等了! 三人默契对视一眼,忽地放开所有防守。包括对魏景,也包括对箭矢的,三人猛提一口气,用尽全力使出生平最得意的绝招,向中心的魏景猛攻而去。 咽喉、心脏、背心,寒芒闪动,来势凶猛。 这是要同归于尽! 魏景心猛一沉,三人来势汹汹,他不得不放弃格挡和躲避箭矢,全力应对对方的剑锋刀刃。 然三人早有预料,在全力攻击的同时,在魏景身前的两人往旁边一闪,将魏景正面彻底暴露在箭阵之前。 “叮!当当!” 魏景深吸一口气,闪身并迅速横挑,堪堪避过并挑飞三道致命寒芒。然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迎面而来的数支精铁短箭却已瞬息袭至跟前。 他勉强侧了侧身,躲过头颈三支,最后二支避无可避,“嗤嗤”两声闷响,深深贯穿他的身体。 一处在左大腿,而另一处赫然竟在胸腹位置。 他呼吸陡然一窒。 “哈哈哈哈哈哈,好!做的好!” 三名隐卫瞬间被扎成马蜂窝,于此同时,高贲狂喜的大笑声响起。 冰寒铁箭入体的剧痛袭来,四肢百骸被仿佛这一息被冻结,他余光却见箭阵之后,高贲齐田欣喜若狂。 魏景勉强提了一口气,一手提住其中一名隐卫的尸首,用以挡箭,另一手已闪电般拔下两支铁箭。箭阵因他重伤骤停了一息,他乘这个空隙,用尽余力猛地一抛。 两支铁箭如闪电,银芒一闪疾奔而至,在力竭停下之前,刚好贯穿高贲齐田二人眉心。 狂笑声戛然而止,高居马上的高贲齐田尤带着狂喜表情,倏地气绝栽倒。 可惜魏景已无法亲眼目睹了。 最后抛出两支铁箭,他再无法支撑,在韩熙张雍等人的惊怒喊声之中,身躯一滞,“砰”一声重重坠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宝宝们!啾啾啾~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风格夫人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蓝色窗帘扔了1个地雷 105、第105章 “主公!!” 眼睁睁看魏景胸腹中了一箭, 正正伤及要害,只是此刻的箭雨,仍未曾停下。 韩熙立即将藤盾一推,直接就冲了出来,在主子坠地那一瞬及时赶到,他来不及做什么, 只能一扑一转身, 以身躯为盾, 将主子牢牢护住。 韩熙肩臂立即中了两箭, 好在张雍陈琦后脚已经赶到, 二人夺了一个盾牌故而慢一拍。 有盾牌顶着,几人忙一把扶起魏景:“主公?主公!” 一切变化不过发生在一息间,魏景并未昏阙, 他唇畔溢出一丝血丝, 强提一口气挣扎站起。 战场上, 高贲齐田一死, 敌阵中军瞬间大乱, 箭阵已经溃了, 慌乱迅速蔓延往外。 外有如狼似虎足一倍的益州军,内主帅监军战死群龙无首, 即便是曾经所向披靡的北军,这一刻士气也被压抑到最低点。 兵败如山倒,崩溃就在一瞬间。 益州兵重重围困的喊杀声中,在即将面临死亡的那一刻, 不少人面露绝望。 魏景感觉体力在飞速流逝,他渐难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在这当口他勉强提起最后一口气。 “解下兵刃,降者不杀!反之,一律杀无赦!” 男声端凝而沉稳,一句一句,清晰顺风送出远远。 顿了半息,“啪”地一声长矛落地声响,一敌卒在大刀落在头颈之前,扔下兵器,抱头蹲下。 眼前卡顿仿佛被打开了开关,“哐当”“哐当”接连不断,不过数息时间,兵刃掷了一地,自中军往外已降了一大片。 不少人犹豫了一下,也慢慢放下手里的长矛刀刃。海潮一般,往外扩散。 大局已定。 魏景那口气也撑到了极致,短短一句话后他呼吸急速,鲜血濡湿内衫,浸透铠甲,沿着下摆“滴滴答答”往下,已渲染了脚下一小片黄土。 他眼前发黑,有些站不住了:“张雍,范亚,你二人立即按原定计划,率兵奔袭南陵武陵二郡,……” 魏景声音越来越来轻,韩熙等人心急如焚,一边催促医者,张雍虎目含泪,和范亚跪下:“标下领命!” “……韩,韩熙陈琦,此处交予你二人,务,务必迅速收编降兵,重防各处关隘……” 魏景最后想说,他没大事,不许告知夫人,让她白白担忧。 但这话还没出口,他一口气泄了,陡然昏阙。 “主公!” “主公,主公!” 现场瞬间大乱,韩熙颤抖着手,赶紧去探魏景颈脉和呼吸。 还好,虽微弱急促,但还是有的。 “军医!” “军医死哪去了!” “快,快啊!” 陈琦和韩熙直接把魏景一架,几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他急速往回奔。 刚奔了一小段,就遇上急赶而来的颜明等人了。 颜明是被小将梁丹横架在马上疾奔而来的,颠得他七荤八素,本要破口大骂,但一见魏景这情形,他心下一凛忙闭上嘴巴,几步就冲了上来。 一试呼吸脉搏,又伸手一探,魏景中箭在上腹部偏左的位置,精铁短箭深深扎入,但好歹没彻底穿透。 颜明呼了一口气:“再上两寸,他就不用治了。” “那现在呢颜大夫?” 短短一瞬,韩熙等人手心都冒了汗,也不嫌弃颜明说话难听,忙不迭追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快取金针来!” 颜明神色肃然,声音很急促,命强硬撕开魏景铠甲:“我无十足把握。” 就算不是必死,但这等重伤,就算华佗在世,也不敢断言说一定能把人救活。 “五五之数。” 颜明撩起眼皮子,瞥了眼魏景紧闭的双目,想起初见时对方重伤带毒那虚弱模样,没多久又活蹦乱跳了,心里倒又给他添了一成。 这人倒够坚韧的,六成吧。 颜明心里想着,手上却一点不慢,魏景铠甲立即被设法小心撕开,梁丹忙忙解下身上背的药箱,取出金针。 颜明屏气凝神,连连给魏景扎了十数针,又取了两粒药丸,一颗褐黑,一颗赤红,黑的让魏景硬咽下去,红的压在舌下。 救治来得很及时,但难关还在后面,颜明站起:“赶紧抬回去,尽快拔箭!” 张雍等人不敢再问,都是武将谁不知道这种伤凶多吉少,颜明能说有五成把握,已是医术精湛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魏景迅速被抬回己方大营。 拔箭是第一个大难关。 该庆幸的是时间太紧,这批短箭是最简单的样式,来不及铸倒勾,也来不及淬毒,否则恐怕连颜明也该束手无策。 皮肉微微割开,猛地一抽,深嵌短箭被抽离,魏景闷哼一声,鲜血喷得颜明一头一脸,如泉般从伤口喷涌而出。 颜明顾不上抹,迅速用干净厚帕按压伤口,又进行止血急救。 鲜血一度有止不住的势头,险之又险,好在最后关头还是堪堪止住了。 麻布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整个营房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折腾至夜间,颜明脸色发青:“熬过前头这几日,才算真熬过去。” 第一关过去了,后面还有第二关,困难程度并不比刚才容易。 季桓仔细看了看魏景,后者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如丝。 他神色凝重,抹了抹脸上已干涸的血迹,退出营帐,再次命人飞马回汉中,务必尽快将夫人请来。 刚才拔箭,剧痛让魏景清醒一瞬,他勉强睁了睁眼,嘴动了动,几不可闻喃喃一句“勿告知夫人”,就再度昏阙过去。 然实际上,这等大事季桓并不敢瞒,在魏景尚未被抬回营帐那会,他就使人飞奔回汉中报讯了。 颜明也立即否决了魏景这话,与时下的医者相比,他对于医毒二术有着很多个人的见解,其中就包括类似患者意志力方面的。 尤其他本人也重伤过一回,切身体会后有了更深的领悟。他说,务必要把邵箐叫来,越快越好。 夏日夜间的虫鸣鸟叫让人烦躁,季桓眉心深锁,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大大帐。 他不信神佛,但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祈求。 祈求主公有惊无险。 祈求夫人尽快赶至,好歹助主公一臂之力。 …… 邵箐接讯的时候,她正在看魏景给她写的信。 开战两个多月,他除非正交战当中,否则一天至少一封信,有时两封,不管多忙,只有有一点闲暇,就急不迫待给她写一封信。 他从来都不说自己忙,但邵箐还是知道,因为他的笔迹有时会有些许变化,略略潦草,信也明显短一大截。 好在,近段时间短信都没接到过了。他告诉她,他已有破敌之策,想来大破敌军应不远矣,顺利的话,还能一举取下荆州二郡。 邵箐一开始是很担忧的,思念,惴惴不安,随着这一封封的信,局势终于明朗,胜利在望,她一颗心放下大半,开始数着日子盼他回归。 他说要回来接她的。 上回失了信,他耿耿于怀,在信上强调了好几次,还说取下荆州二郡后,要携她去看浔阳峡流。 旅游么? 那当然是很好很好的。 匣子里一攒了厚厚一沓的信,满溢快要装不下了,邵箐一封封拆开重新又看了一遍。 最后拿起那封他说带她去旅游的那封,摩挲着信纸,端详着熟悉的笔迹,她微微一笑。 云鬓花颜的年轻女子端坐妆台前,昏黄烛光投在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大铜镜,映在她眉眼间,一片柔和。 静谧,柔美。 但这一切,很快就被一阵军靴落地的沉重脚步声打破了。 脚步声很急,甚至是急速奔跑的,桐川大营距汤谷道将近六百里路,小将梁丹跑死了两匹膘马,硬是用了一昼夜的时间生生赶到。 他一身染血战甲,“砰”一声跪于阶下,仰面一脸急切双目发红:““禀夫人,主公胸腹中箭,危矣!” “你说什么?!” 邵箐猛站起时带倒了信匣,近百封信凌乱撒了一地,她顾不上收拾急急奔至房门前,乍闻噩耗。 脑海空白一瞬,眼前一黑,她身躯晃了晃,头晕眼花手足发软竟难以站立。 但邵箐下一瞬就站稳了。 “快!备马,我现在就去桐川!” …… 邵箐从没想过,自己能骑这么快的马,从汉中到桐川大营,她仅仅用了比梁丹多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风尘扑面,她甚至忘了带个斗笠挡一挡;盛夏正午的烈阳直射而下,炙烤得人的的皮肤一阵阵炽疼;水分流失嘴唇干疼,她甚至忘了需要喝一点水。 一切的一切,邵箐统统不觉,心急如焚的她只一意打马狂奔,盼望早一刻赶到她夫君身边去。 她祈求满天神佛,保佑他平安渡过,只是咀嚼着胸腹中箭,深深贯穿这些字眼,她心脏无法控制地一阵阵颤栗。 这种伤,还身处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她不敢再想。 甚至,甚至她如何急赶,都两三天多过去了,这,这…… “不会的,夫君在等着我!” 脸上有凉意,一抹满手泪,她努力集中精神,不许自己多想,咬牙又狠狠扬鞭。 骏马吃痛,更快了几分。 邵箐是在入夜时分赶到大营的,桐川硝烟余韵仍在,血腥味挥之不去,她丝毫不觉,狂奔至中帐前勒停马,人翻滚了下来。 是真翻滚,双腿僵硬她无法站住,直接往地上扑,刚出来的季桓见状大惊,也顾不上男女之别,赶紧上前扶住。 “季先生,夫君如何了?” 邵箐顾不上其他,仰脸急问。 她嗓子嘶哑,但映入眼帘的是中帐亲卫林立,灯火通明,最坏的情形肯定没发生,她绷紧的心弦陡然一松,但还是很怕,仰脸看向季桓的目光甚至带祈求。 祈求他不要说出不好的话来。 邵箐满面尘土,鬓发散乱,一双大大的杏目泛着血丝,嘴唇干裂,她来得是这么的快。 两天没阖眼的季桓也是憔悴至极,他叹了一声,说出的消息没有最坏,但也不好:“主公重伤,仍濒危,颜大夫说,这二日若能醒,才能确保无碍。” 魏景这二日一度垂危,又高热不退,最后他都挺过来了。但目前仍处于危险期。颜明原话的是,这两日若能醒,才算转危为安了。 否则,…… 颜明不懂细菌,但他已知道病房需严格保持清洁,不用解释,邵箐即便心急如焚,也去仔细清洗干净才匆匆进了中帐。 急步奔入内账,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张如白纸般毫无血色的面庞,魏景双目紧紧闭合躺在行军床上,胸腹、腿部缠着一圈圈麻布绷带,上头染有褐红血迹。 浓郁的苦涩药味,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愈发显得他张脸苍白如纸,脆弱,仿佛一撕就碎。 心脏仿佛什么抓住狠狠一拧,整个胸腔登时一窒,这突如其来的痛楚太过强烈,邵箐不得不微微弯腰,蹙眉按住心脏位置。 她眼泪刷刷落下。 她不是第一次见魏景重伤昏阙,但对比起黔水时那种更理智的担忧,这一瞬的心脏疼得仿佛要窒息。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扶了扶,她几步冲上前,扑跪在他床边,用力握住他的大手。 “夫君,夫君我来了。” 他的手有点烫,大概是刚刚发热才缓下来。邵箐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颈动脉和呼吸,微弱如丝,轻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滞。 “夫君我来了。” 她喉头哽咽,将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你睁开眼看看我。” 邵箐知道意志力的重要性,她也真的情难自控,屋里还有军医童子轮值守着,但她一点不在意,低低哭着:“你不是和我去看峡流么?我来了,你可不能骗我!” 往昔这个屹立如山,仿若风雨不侵的男人,不过一转身,就这么气息奄奄地躺着这,随时都有可能…… “不!”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 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明白过生命的脆弱,她原来这么轻易就可能失去他,彻底失去,永远失去。 这一认知与眼前虚弱苍白的面庞重叠,重重击中她的心坎。 她左胸处无法抑制地一阵阵绞痛,她拼命摇头;“不,不,不要!”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搠住了她,她不要失去他,她绝不能失去他! 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外来者,孤身一人最好不过,但今时今日,她发现自己已无法接受失去他。 没了他,这世上她就真孤身一人了,孤零零的,无人再为她的喜而喜,也再无人为她的忧而忧。 “呜呜,夫君!” 担忧,恐慌,悲伤,统统化作泪水,泉涌而出。泪水浸润了脸颊那只大手,可惜这回,大手始终没有动一动,为她拭去泪水。 邵箐泪不尽,呜呜咽咽大半个时辰,干哑的嗓子涩涩地疼着,她不停地喊他。 “夫君,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以后都听你了,你快醒醒。” “夫君,……” 泪眼朦胧间,却恍惚看见他枕畔放置着一束金灿灿的物事,仔细一看,原来一束赏玩用的精致算筹,五六根,用染了血的细细绸带小心扎着。 “这是主公随身所携之物,我们不敢轻动,就先放在此处。”药童见邵箐愣愣看着,忙仔细解释。 事实上,魏景的贴身放置在胸前暗袋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珍重这小玩意,但谁也不敢乱扔,见一点点也不碍事,就放回他的枕边。 邵箐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还是她给他的。那日魏景拒绝了史女,她表示给他加一分,还笑说就这算筹来算分。 这六根算筹他宝贝得很,因为城池不久居,他甚至不肯留下,每每离开,总会揣上这几根宝贝算筹,贴身放着,就怕丢了。 愣愣地看着,眼前一片朦胧,隔着泪光,那根染上他鲜血的绸带渲染出一片赤色,一圈又一圈,绞痛了邵箐的心。 她失声痛哭。 不是低声呜咽,不是无声落泪,她捂住脸,无法控制自己浑身颤抖哭了出声。 “夫君,是我不好,我不对!” 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怯懦,痛恨自己的谨慎,让他苦恼,让他神伤。 “我改,我从现在就改,我再不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在这一刻她决定要积极去爱他,感受他,抛开过于谨慎的理智,努力学着跟上他的步伐。 在生与死面前,她发现一切都微不足道,所有纠结和怯懦都已黯然失色。 人的生命其实很脆弱,这么容易就濒临了绝境。 没了他,她孤零零的,这世上再无眷恋,既如此,那么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从现在开始,她愿意努力追赶,很努力很努力地追赶。她唯一恐惧的,只是晚了迟了,彻底错过了。 “夫君,夫君我很快的,你等等我,你不要丢下我!呜呜不要!” 她不知道要赶多久才能赶上他,或许只需一刻,或许一年,也可能两三年,她真会很努力的,等等我。 “呜呜求你了,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眼泪如潮,模糊了视线,钝钝的疼从头脑深处蔓延,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努力睁开眼,亲吻着他的掌心, 一遍又一遍,从掌心至指尖,不厌其烦。 久久,久到她声音嘶哑,仿佛砂石磨砺过般语难成句,这只被她泪水浸透的修长大手,终微微动了动。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魏同学终于挺过来了! 啾啾啾!宝宝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就怕猪队友扔了1个地雷 106、第106章 很虚弱很轻微的声音, 指尖轻触脸颊的动作也细小,骤一瞬恍惚是幻觉,但落在头脑昏沉的邵箐耳内,却犹如洪钟。 她猛地抬头,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里头倒映着盈盈烛火, 还有她的脸。 魏景醒了, 他正努力伸手触抚她通红的双目:“……我, 没事, 莫要哭了……” 再哭怕是又要头疼了。 这一双熟悉的黝黑眼眸正凝视着她, 捧在手心的那只大手轻轻点触着她的脸庞,邵箐狂喜:“真的,你真的醒了?” 她抓紧脸畔的大手, 又哭又笑:“太好了, 太好了!” 魏景翘唇, 虚弱的微微笑, 很小幅度地点头。 是啊, 他终于醒过来了。 其实这段时间, 他的意识并非完全昏沉的,但一开始确实无法感知外界。他在黑暗中徘徊, 忘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也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漫无目的地徘徊,很久很久, 久得他感觉很累,有些走不动了。 正当他想停下来的时候,忽有一声轻泣穿透无边无际的黑暗,清晰落在他的耳中。 他一震,几乎是马上,甚至不需要想,这是他妻子的哭声。 所有的所有,由这声轻泣揭开,一切记忆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是谁了,来自何方去向何处,要干的究竟是什么。 低低的哭泣一直未停,苦痛,哀伤,她哭着喊他,让他不要丢下她。 他拔足狂奔,一切疲惫烟消云散,他忽有了无穷力气,越奔越快,他回喊,让她不要哭,他马上就来。 他一直狂奔,不知疲倦,要寻找他妻子。 可惜的是他一直无法找到她,她不停哭着,愈发哀切,声音越来越哑,要发不出声了,但她还断断续续哭着唤他。 泣血般的啼哭。 他心急如焚,拼命奔跑着,挣动到了极点,他终于摆脱了沉沉黑暗,睁开了似有千斤重的眼帘。 魏景努力轻触她的脸,要给妻子拭泪水,“莫哭……” “我不哭了!” 邵箐已一抹脸,站起急喊:“快,快来人!夫君醒了!” 她头晕腿麻,起得太快险些一头栽倒,但她立即站稳了:“存山呢?快让存山来!” 早有药童奔去喊了。魏景刚一睁眼时,寸步不离守着的军医药童就发现了,大喜,药童飞速奔出,军医忙上前先一步扶脉。 邵箐忙让开位置,她紧紧靠在床头,盯着军医执起他的手腕,又回头抚了抚他的苍白的脸和鬓发,放柔声音喜道:“我们很快就好起来了。” 魏景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邵箐还真没说错,颜明很快就过来了,细细扶脉检查,颔首:“危机算过了,仔细养伤,后续好生调养,便无妨碍。” 他肃了两天的眉眼也是松了松,先前是真凶险,万幸这人还真是非常坚韧的,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是他预料中的最好情况。 帐内诸人喜形于色,季桓忙问:“那我家主公可能调养如初?” 因颜明有言在先,越早醒,他才越有把握恢复如初,否则拖得越久,他也难说。故季桓有此问。 “醒得算早,情况也不错。” 魏景伤在要害位置,但不幸中的大幸,并未伤到重要脏器,颜明已经仔细查探过了,醒得及时,热也彻底退了,后续只要魏景不作死,他挺有把握的。 邵箐大喜:“有劳你了存山。” 帐内一扫先前凝重紧绷的气氛,颜明也罕见笑了笑,他随即让众人立即散了,莫要打搅魏景养伤。 诸人忙不迭退了出去,颜明则新开了一张方子,要去亲自煎药,魏景叫住他。 他声音几不可闻:“……存山,劳你替夫人扶脉。” 邵箐情绪一激动,宿疾就得犯,魏景醒了她精神大振,头疼竟消了大半,行动说话也算自如,但魏景哪里看不出来? 颜明给邵箐扶了脉,又询问了一下近况:“比从前好了些,若按这速度,再过几年,症状就渐消了。” “只切记痊愈之前,这头部不可再碰撞,大喜大悲也尽量少些。” 老调重弹将注意事项又说了一遍,颜明匆匆下去煎药,另外他说可以先给魏景喂一些米油。 邵箐宿疾渐愈真是个大好消息,魏景精神一振,虚弱无力说太多话,他目露喜意。 这模样看得邵箐难受又心甜,她趁着军医药童没留意,俯身亲了亲他苍白的唇:“我们先吃点米粥,可好?” 好。 他唇动了动。 邵箐心里发堵,又亲了亲他。 会好起来的,现在不是好了么? 魏景醒了,理智回笼,邵箐很快就振作起来,接过药童捧来的一碗米粥熬出的稀油,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喂他。 除了手,谁也不敢挪动魏景身体其他位置,就算此时喂食,也只能是这般一小勺一小勺喂给躺着不动的他。 妻子给他喂吃的,魏景显然很高兴,视线放在她脸上未移开过,乖乖地咽了下去。 颜明说勿多喂,只敢喂了小半碗就停了,用了吃食,魏景精神略好了一些,能坚持到颜明的药煎好。 邵箐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低低和他说话,眼睛热热胀胀的,不用说肯定红肿得厉害,她摸了摸:“是不是很丑?” 不丑。 他微微摇头,很美呢。 他是认真的,且这时候了还不忘心疼她,赶路只怕是吃了大苦头,又懊恼,他明明嘱咐过不许告知惊吓她的。 一双黝黑的眼眸中流露很多情绪,邵箐将他的手握紧,捧到心口位置:“你服了药睡下,我再歇息好不好?” 手掌碰触的位置能感觉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清晰得正如妻子珍而重之的态度,魏景忽就更欢喜了起来,他微笑:“好。” 很轻很微的声音,夫妻俩相视而笑。 颜明速度不慢,说话间药很快就端来了,邵箐忙接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 颜明暗啧啧两声,不过好歹没撇嘴这次,坐下来又扶了扶脉:“行了,伤好好养就是。” 话罢他打着哈欠走了。 这态度说明情况还是往好的方面发展的,邵箐欣喜,不过魏景到底还很虚弱,服了药没多久,就再次沉沉睡去。 邵箐小心将他手放下。 魏景身上仍有不少星星点点的血迹,但俱不在伤口附近,现在能不折腾就不折腾,擦身什么的只能过几天再说了。 季桓进来劝她休息,照顾主公是持久的活,可不能先累垮了。 邵箐当然明白,她问了几句战况,又嘱咐季桓等人要安排轮流休息,也莫熬坏了。 季桓应了,之前魏景情况未明,哪有人有心思歇息?如今大喜消息一出,总算能躺下了。 邵箐确实很累,马背颠簸过度骨头缝都疼,头也还在隐隐闷痛。但她一刻不愿离开魏景,帐内有军医药童守着,她就命人将屏风移了移位置,安个小床在屏风后睡下。 屏风挡住了烛光,但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见魏景的行军床,她侧身对着这个方向,睁眼看了他许久,这才安心闭上眼睛。 万幸,他有惊无险。 她感谢上苍。 …… 邵箐难得睡得这般浅,第二天天蒙蒙她就醒来了。魏景仍昏睡着,她抚了抚他苍白的脸,坐在床头轻轻给他打着扇。 如今是夏末,天气炎热,这季节受伤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万幸附近的遂城藏冰不缺,连夜加急送至,冰盆足够温度适宜,这才免去了许多棘手之处。 不过冰盆也不能放多了,邵箐探手摸了摸他的颈后,没汗,掖了掖薄被,徐徐给他扇着风。 这个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偶尔换换手,她一点不觉得累,对比昨日,她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无穷喜悦。 魏景中午醒了,这次精神明显好了不少,声音虽依旧虚弱,但明显比昨日有力。 邵箐欢喜极了,亲了亲他,忙给他喂吃的,吃的还是粥油,但今天能多喂一些,因为他喊饿了。 知道饿就好! 她喜笑颜开,魏景却心疼她,抬手轻触她眼睛,冷敷过仍有些红肿,还有眼下青痕,她很憔悴。 “怎么不多休息会?” “不用,我歇够了。” 邵箐双目生辉,确实精神头极好。魏景情况稳定,日间军医和药童已退到外帐守着了,她没有顾忌,直接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又心疼:“你快快好起来,我就好了。” 魏景伸手摸了摸伤口位置,歉疚:“是我不好。” 他又失信了,没能回去接她不说,还让她平白担忧。 邵箐如今最听不得说他不好的字眼,忙呸呸两声:“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好得很。” 她额触着他的额:“这辈子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你平平安安,我们白头偕老。” 一句话说得很轻,很平淡的愿望,却是邵箐经历过生与死之间的恐惧后,才深深明悟的。 “会的,一定会的。” 魏景轻易从这平淡的话语中读懂她的情感,他接话很有些急切,这也是他的愿望。 他还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意,邵箐亲了亲他的唇:“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不是吗? 妻子柔情似水,密密将他包裹着,魏景欢喜眷恋间,忽忆起他昏迷时听到的话语。 她说,她不对,她会改正的,以后再不要让他苦等,她要努力学着追赶他的步伐。 爱他,感受他,再不保守谨慎,裹足不前。 魏景骤狂喜,一时又疑这只是自己昏沉中的臆想,忙一叠声追问:“是真的吗阿箐?” 邵箐眼眶有些热,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 她连忙按住他,让他再不许激动。 魏景黑眸瞬间就亮了,他欢喜得连伤痛都忽略过去,心绪冲上云霄,又忙努力压抑,点头应了乖乖躺好。 夫妻俩耳鬓厮磨一阵子,他忽想起自己的算筹,往胸口摸了摸肯定是没有的,他急了。 那束金灿灿的小算筹还搁在枕畔,邵箐忙取了给他:“回头把剩下那四根都给了你,好不好?” 他握紧算筹,她握紧他的手,心里甜蜜又酸涩。 既然醒悟就努力去做,她丁点没有后悔。 魏景先是大喜,妻子亲了亲他,他忙回吻,只不过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摇头。 “不好,你真觉得要给了再给,不急的。” 虽然他很想要,但他还不愿给妻子任何压力:“你不是说要追赶我么?我等着你。” 他快活地笑着:“你快点儿,算筹不也很快归我么?” “不用现在就给的。” 他愿意等。 他觉得现在就很好很好了。 苍白面庞扬起笑,眉目飞扬,他真已很高兴很高兴了,那双黑眸流光溢彩,欢喜几要倾泻而出。 邵箐鼻端发酸:“傻子。” 呢喃一句,她俯身紧贴他的脸,眨了眨眼,一滴泪落在枕上。 作者有话要说:  阿箐加油鸭!! 中午好呀宝宝们!周末又来了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妈妈扔了1个地雷 鼓瑟涩雨扔了1个地雷 辰心辰翼扔了1个地雷 宝宝的妈妈扔了1个地雷 珞扔了1个地雷 梁熊熊扔了1个地雷 coleen扔了1个手榴弹 107、第107章 魏景又要把他的算筹仔细收好了, 他不方便,邵箐帮他,就放在他的枕下。 这束金灿灿的小算筹,他大概以后还会继续贴身带着,不过这回邵箐却再不取笑他了。 她很庆幸。 魏景很宝贝他的小算筹,小心翼翼藏在胸前的暗袋里, 刚巧就是箭矢射中的位置。激射而来的精铁短箭被算筹挡了一下, 箭头往下偏了偏, 又卸了些力道。 颜明说, 若非如此就该洞穿了, 且伤口还会往上一点,情况会更糟糕。 邵箐庆幸极了,她庆幸当初那筒算筹就放在手边, 她随口说起这算分制时, 顺手就把这小算筹拿过来用了。 摸了摸上头的那道划痕, 将算筹塞进他枕下:“放好了, 你歇歇好不好?晚点我喊你服药。” 心疼抚了抚他毫无血色的脸, 回头必得好好补养, 可不能亏了身体。 魏景人逢喜事精神爽,其实感觉还好, 他还想和妻子好好会话呢。只是邵箐和他说,他们还有一辈子时间,慢慢说不迟,这会儿得多休息。 一辈子。 魏景很爱这个词, 心里甜丝丝的,他连忙应了,阖上双目,感受妻子柔软的唇轻触了他的眼皮子。 他唇角翘了翘。 邵箐含笑,继续徐徐给他打着扇。 下午,魏景服药的时候,睡足一觉的颜明来给他诊脉检查伤口。 邵箐也在一边看得清楚,榆钱大小的伤口,黑褐色的伤药轻轻刮下,能看见深红的血肉,伤口不大,但一眼就能看出很深。 她心脏缩了缩。 虽明知已转危为安,但亲眼目睹伤口后,后怕还是让她心悸不已。 颜明手法老道,很快就重新敷了药给包扎好,邵箐忙问恢复情况。 “不错。” 没有发炎迹象,魏景精神比想象中还要好,颜明道:“按时服药,近日饮食得清淡。另外,这冰盆需切切留神。” 伤口护理是后续的重中之重,好了就一切顺遂。 邵箐连忙点头,她知道,魏景这伤口绝不能闷了,也不能过冷。这炎炎夏日的帐篷里,正午和夜间温度差很远,冰盆调整不容有失。 颜明又嘱咐了好些注意事项,最后瞥了眼魏景,道:“情况不错,仔细养伤,月内必能痊愈。” 真真什么好话也及不上这句动听,邵箐心花怒放:“辛苦你了存山。” 喜悦汩汩往外冒,她坐不住了,送走颜明后,趴在床头和魏景说了一阵子话,她又连忙去看冰盆,仔细看了一圈后,又探手摸他后颈,一叠声问冷不冷,热不热? 她简直像只快乐的雀鸟。 魏景翘起的唇角一直没收敛过,轻轻摇头:“不冷,也不热,正好适合。” “那就好!” 邵箐笑盈盈,低头,亲亲他的脸:“快睡吧。” 多多休息,好得更快。 …… 接下来的日子,邵箐衣不解带地细心照顾着,魏景的身体素质确实也极佳,果然如颜明所说的那样,伤情很明显地一天天好了起来。 前头几天,魏景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多,到了第五六天,已和常人相差无几。 吃的依然是流质食物,但已经从米油变成稠粥,不是全素了,能多放精肉熬着,剁细的菜叶子也能吃,多补充营养。 他流了这许多血,邵箐担心他亏了身体,特地问过颜明何时适合进补。 只是颜明说还不是时候,再缓缓,他后续开药膳给调养。 颜明的药膳,邵箐亲身试验过,效果极佳,闻言很放心。 魏景现在还能被扶着靠坐在床头了。其实他感觉还好,早不耐烦这般躺着一动不动,但妻子严格遵照医嘱照顾他,唉,甜蜜的烦恼啊,他只好喜滋滋地消受了,最多回头再用眼神和颜明“沟通”。 可惜颜明不畏强权,他就只能一直躺到现在了。 坐起换了药,邵箐看了,伤口明显收敛,边缘已见结痂迹象,她很高兴。 “今儿能坐起了,等会季桓他们回去了,我就给你擦擦身,可好?” 一直没敢给他擦洗,幸好屋里有冰盆。不过馊不馊是其次,他再馊邵箐也不嫌弃他,温度控制得很好,伤口发炎这类症状没有出现,很顺利。 “嗯。” 魏景忙应了,实话说他比妻子要更在意一点,因为他知道邵箐一向爱洁,前两天就说想擦身了,但她一直没同意。 爱洁的妻子没一丁点儿嫌弃他,拥抱他亲吻他,亲密无间,魏景遗憾作罢之,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邵箐小心替魏景换了寝衣,又替他重新梳了发束起,擦了擦手脸,掖了掖盖到腹部的薄被,这才扬声唤候在外帐的季桓等人进来。 魏景虽重伤,但外面的事情可没因此停下的,他清醒第二天,就开始询问荆州战况和如今局势等一干事宜。 “禀主公,降军收编完毕,已分散至各营。益州与平阳郡诸事俱井然,诸关口防守严密,甚是平静。” 先说话的是季桓。 魏景目前是初愈阶段,不好劳神,他长话短说,只具体说最关键的:“目前,安王正率军反攻沅南、州陵、当阳三处关隘城池。” 荆州内二郡,已被张雍范亚率兵顺利取下。捷报传回的同时,还有安王震怒正在反攻消息。 不过毗邻荆州东几郡那几处要塞重城,历来易守难攻,安王一旦失去再想夺回,难矣。 目前,张雍范亚等将守着稳稳的,南陵武陵二郡落入魏景之手,已毫无疑问。 和魏景事前所料相差无几,他颔首,又问:“京城如何?” 这问的是皇帝。 平阳一战,天下瞩目,结果以朝廷大军被彻底击溃告终,这都七八天过去了,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了。 韩熙道:“京城讯报,皇帝大怒,只是怒斥一回后,却未有其余动静。” 譬如,齐田高贲等人。这二人虽战死,但身后少不了褒奖或责罚,无声无息是不正常的。 魏景勾唇冷冷一笑。 这是在焦急等着呢,等他的死讯是否能顺利传出。 平阳一战除了朝廷大败以外,另一件大事就是魏景重伤了。魏景死了,皇帝虽损失惨重但好歹目的达成,痛并快乐着;但若魏景不死,那就真是血亏。 可惜,魏显得失望了。 韩熙目露愤然,又禀:“这二日,桢泉军和济王又蠢蠢欲动,短期内或会开战。” 不管魏景死没死,对于桢泉军和济王来说都是大好消息。北军抽调二十五万,其中十五万是从豫兖二州的战场上腾挪出来的,这么一去不复返的,正适宜大举进军。 可以预见的,魏显该如何地焦头烂额。 魏景目中闪过冷芒。 他和魏显,可谓新仇旧恨累累,寝皮食肉难消心头之恨。 季桓忙道:“主公,年内我们应以荆州战局为重。” 他这是怕魏景新仇旧恨的,愤而北伐。 不是说不北伐,而是现在还不到最佳时机,目前他们有比先北伐更好走的路。 邵箐明白季桓的意思,北边儿几大势力混战,掺一脚除了需要一个好的切入点以外,一个好时机也必不可少,现在显然不是。 最起码一个,卧榻之侧仍有人酣睡。魏景手下的平阳、南陵、武陵,这荆州三郡俱和安王地盘接壤,对方虎视眈眈欲夺回失地,不管下一步怎么走,都得先解决此人。 而且不管如何,他都得先养好伤并把身体调养好再说,战事可徐徐图之,但身体亏了就是一辈子的。 邵箐微微蹙眉。 魏景哪有不懂的,忙安抚看了她一眼:“二郡防御,交予张雍范亚就是。平阳一战刚结束,我军暂不宜再兴大战,先休整几月再说。” 这是客观条件,更是主观的,他要和妻子携手一辈子的,又何曾不看重调养身体呢? “伯言所言甚是。” 魏景声音略虚,但依旧沉稳。他固然恨毒魏显,但却并未如季桓忧虑的那般会冲动。 时至今日,他早不是一个人,争夺天下早非仅复仇一意义,战略方针自然慎之又慎。 魏显,姑且再让他多活上三年两载。 不过,估计他也不会活得畅快了。算算时日,他中箭至今足足八天,桐川大营都没举白幡,没死成基本能断定了。 折了二十五万北军,济王桢泉军焦头烂额,偏偏没把魏景给杀死。 很痛苦吧? 安王也是,想趁他一死夺回荆州三郡,乃至进军益州,现在俱落了空。 期望落空的滋味不好受吧? 苦心筹谋一场以朝廷名义的大战剿杀他,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愤怒吧?痛苦吧? 魏景勾了勾唇,目露讥讽。 …… 魏景还真没猜错,安王此刻还真是很愤怒气恨的。 他已经接到魏景没死的消息了。 确切的。 魏景在荆州军中有眼线,他亦然。魏景情况稳定以后,为了安定军心,这消息正式宣布下去了。 益州军有多喜气洋洋,安王就有多气急败坏。 “一箭穿胸竟还不死?!” 这人的命究竟是有多硬?两次九死一生都熬得过来?安王重重一拍书案,犹自不解恨,狠狠地一推,笔墨纸砚“哗啦啦”碎了一地。 外书房还有郭淮等心腹幕僚,震惊之余一时噤若寒蝉,卫诩接过信报一看,也是皱眉。 不得不说,这齐王的命还真大。 议好的反攻计划尽数夭折不说,目前还有另一个大麻烦,“洛京你意如何?当宜早不宜迟。” 平阳一战,若非安陵武陵二郡,安王损伤其实是不重的,他及时退军了。这对于己方来说,自然是最正确不过的策略,但对皇帝就不然了。 皇帝损了二十五万大军,而安王顺利退军,恰巧魏景还没死成,这暴怒之下,就算是同胞兄弟,翻脸都不足为奇,更何况安王还不是。 安抚皇帝,并将这件事糊弄过去,乃当务之急。 安王现在固然另有地盘,但他从不打算放弃朝廷的资源。说实话如果不是魏景的横空出世,他如今本该北上一步步蚕食皇帝的势力了。 眼下失了三郡难夺回,又有强邻为敌,就更不能和皇帝翻脸。 魏景!好一个魏景! 安王咬牙切齿:“逆王使计致诸侯联军溃散,又趁机将我军一分为二欲歼之,我被逼至东坳,眼看高贲齐田屡屡失误,败势难以挽回,我不得不突围而逃。” 虽然很盼望魏景死,但两手准备还是得有的,借口已经议论过很多次,并不止给洛京呈了一次奏折。 将责任悉数推在高贲和齐田身上,反正这两人死了不会说话,战场实情不是当事人也不清楚。安王一派在朝中占据重要地位,口舌不缺。再避重就轻认点失误,应能糊弄过去。 安王对皇帝还是很了解,后者现在必定震怒于魏景没死之事,济王和桢泉军马上又得上来了,就算有些不满,也应能过去了。 他屏退诸人,提笔拟了长长一封奏折后,又写了几封密信嘱咐洛京心腹,最后唤来几个心腹亲卫。 安王阴着脸将奏折和密信分别递过去,又对其中一个附耳吩咐一通。 “速速去办,不得有误。” “是!” …… 其实安王奏折到之前,皇帝就已接获魏景没死的确切消息了,捏着信报的手颤抖起来,刚进殿的冯太后见了心里“咯噔”一下。 “皇儿,怎么了?”可是,可是…… “母后,母后,”魏显一把抓住母亲的手,骇然:“他没死,他竟然没死!” 怎么可能? 不是穿胸一箭了吗? 那可是精铁□□,怎么可能?! 可魏景就是没死。 而且既能广宣军中,那肯定是伤势见大好的,再没任何性命之危了。 他牺牲了二十五万北军,齐田高贲等心腹,还有足足三名隐卫! 这五名隐卫,是他最后最贴身的一道防线。 他心脏一阵紧缩,连忙抬头急令:“从今日起,汝二人不得离开朕半步!” 梁柱顶上跳下二人,跪下应是后,无声纵身而上。 魏显心下略安,只是焦躁并未因此消半点,冯太后捏紧他的手,惊惶道:“皇儿这如何是好?如何才能剿杀逆王?” 好好一个大楚江山,怎么几年时间就成了这样,她曾一度以为的荣登峰顶安享荣华,现在回想竟像一个短暂的梦。 魏显烦躁:“我也想知道!” 朝廷已再无力围剿逆王了! 他甩开母亲的手,困兽般急急踱了几步,没有任何头绪,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是新太尉詹权:“启禀陛下,桢泉军前夜偷袭我坪山关,幸而守军警惕,及时击退!” 坪山关,豫州西北的一座要关,朝廷与桢泉军交战的前线。虽击退敌袭,但明显停了几个月的战事又再次兴起了。 詹权一脸急色:“陛下,久守必失啊!” 二十五万北军被抽掉后,朝廷豫兖战场的大军防守有余,但进攻的话就捉襟见肘了。先前以为,平阳一战就算败了,怎么也会有残军剩下的,但没想统统降了逆王。 豫兖战场再度开战,朝廷兵力紧,会很被动,如之前一样稳基本不可能了。 魏显倏地站定,咬牙:“立即增征兵卒!” 增召新兵,几个月前才进行过一次。又召?恐民间压力巨大。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詹权顿了顿:“臣领命!” 他急急告退去办。 魏显面沉如水,看詹权转出殿门,恨恨一拂奏折“哗啦啦”掉落一地。 “该死的逆王!” “一群没用的东西!” …… 皇帝雷霆震怒不用想也知道的,那么安王的的奏折是怎么一个效果呢? 皇帝信没信? 没多久魏景就接报了。 “这安王对付皇帝,还真挺有一套的呀。” 信报来时,邵箐正准备给魏景擦身。现在是他受伤后的第十三天,伤势大见起色,他已能下床走动,缓步徐行神色看着和平时一样,就是脸色仍有苍白,不过也比之前好多了。 饮食依旧清淡,但不再局限流食,伤口也结痂了,但沐浴还不行,他身上三处伤口,最多把帕子拧湿一点擦拭。 邵箐命兑温水进来,她去屏风后把头发重新梳了梳,出来水也来了,信报也来了。 给魏景解衣裳,顺便探头一看,她咋舌,这安王当了逃兵,居然还真能糊弄过去。 皇帝是有些微词,但呵斥一顿就过去了。不像齐田和高贲,战死后还被降了爵位。这还是看在是先帝留给他的心腹份上,又是战死,不能寒了其他人的心。 魏景冷哼一声:“他在这对母子后头唯唯诺诺十几年,总归略有所得。” 这话不无讽刺。实际魏景并没揭露安王野心的打算,一来损人不利己,二来他可不愿替死仇铲除毒瘤。 看见魏显被糊弄,他心里畅快得很。 魏景扔下信报,见妻子拧了帕子来,就侧身配合她擦洗:“济王桢泉军再兴战事,魏显自然不会重责魏平的。” 战事胶着,前线北军损了十几万,这回可没像从前那么稳了,皇帝焦虑着呢。这安王在他眼中是自己的另一大实力,之所以没调往前线正是因为魏景。 “嗯。” 邵箐细细替他揩了两遍背部,又转到前头来:“咱们先旁观,待你调养好身体再说。” 每次提起皇帝,他心情总会晴转多云,邵箐揉了揉他的眉心,亲了亲他绷紧的脸:“他那龙椅也坐不了几年的。” 不要在意他。 魏景神色稍霁:“嗯。” 他笑了笑。 他情绪还是没彻底好转,邵箐暗叹,这个她也没办法了,只能细心安慰几句。 唉。 邵箐正琢磨着如何多哄魏景几句,好让他高高兴兴,不想她还没开口,却有一则喜讯先传到。 “禀主公,已寻获傅夫人踪迹,就在荆州曲阳郡撷城一带,我们的人正加紧搜寻,不日将有确切消息。” 韩熙急步奔至中帐,知道里头传了热水也不敢擅进,大声在外禀报,声音掩不住的喜意。 “当真!” 这真真天大的喜报,魏景“霍”一声站起,撞到水盆也没顾得上,连上衣也顾不上穿,急步冲出外帐。 “快快将详情说来!” 难怪他这般惊喜,自上次在交州首次发现孟氏母子踪迹后,后续寻找并不怎么顺利。孤儿寡母的生存不易,孟氏母子一路从交州辗转到荆州,人海茫茫,痕迹时有时无,至今日才终于找到具体范围。 韩熙连忙将具体寻找过程说了一遍。 “好,很好!传令下去,仔细寻找,务必找到。” “是!” 邵箐抓起上衣追了出来,边听边给他披上,带韩熙领命退下,魏景欢喜间又带悲:“舅舅在天之灵,必也安慰。” 他紧紧攒着她的手,邵箐回握,另一手拥着他轻拍他的背,柔声安抚:“是的,必是如此。” 其实几个月辗转寻找,她真挺害怕线索中断的,这给了人希望以后再失望,魏景该有多难受。 万幸,现在好了。 希望这孟氏三人都好好的,一个不缺。 她轻拍着魏景的背:“你好好养伤,届时我们正好回去呢。” 魏景重重吐了一口气,露出笑脸:“极是。” “好了,咱们先回去把身擦完好不好?” “嗯。” …… 夫妻二人翘首以盼,后续消息确实没有让人等太久,七日后就传回了。 这是好消息,但却算不上全好。 孟氏和女儿傅芸找到了。 可惜没有傅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宝宝们二更阿秀正撸着呢,下午再发哈 108、第108章 青翟卫回禀, 他们是在撷城一处贫民聚居地找到孟氏母女的。孟氏母女以针黹为生,当时正在窄狭昏暗的房间里借着天光埋头挑线,听得来人见礼并禀明原委,人愣愣的。 哽咽了很久,才大哭出声。 有些事情青翟卫问就是僭越,小心翼翼试探过, 确实只有两人后, 也不敢细问, 只能先一步传信回去, 然后带着孟氏母女正往平阳赶。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傅沛基本是没了,再不然走散拐子之类的,反正再难把人找回来。 魏景展开信报一看, 笑意扬了一半, 就凝住了。 不是他不在乎舅母表妹, 只在意表弟, 而是他本来抱着太大的期盼, 好歹能给舅舅留下一点香火的。 邵箐只能安慰:“日后给表妹招个赘婿, 或者待表妹诞下幼子,过继给舅舅当嗣孙, 也是可以的。”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因为现在不流行这个。在时人眼中,女儿所出的血脉和儿子的到底不同。 是太封建了,但没办法, 世情如此,硬反驳没用。 她叹。 “嗯,你说的是。” 魏景到底历事多,黯然过后,很快就振奋了起来,“也是好消息。” 这世道乱哄哄的,孤儿寡母几年颠簸,能剩下两人已经很不错了。 “我们明日回平城吧。” 孟氏母女正送往平城。 今天是魏景伤后的第二十天,伤已大愈,榆钱大小的伤痂不但很稳,而且已有了收缩的迹象,不用多久就能渐渐脱落了。 他面上苍白渐不见,一应举止已恢复如常,也开始处理公务了,就是有严格的时间限制,邵箐可不允许他劳累。 骑马有些颠簸,但乘车的话,垫厚实些缓缓徐行是没问题的,就算没有这消息,魏景也打算这两日就启程回平城。 如今不过略提早些许。 邵箐自然没意见的,只是她亲自去盯马车,务必要垫得厚厚实实的,又怕他热,马车不好多放冰盆,她特地给铺了一块象牙凉席。 魏景这辈子就没坐过这么软的马车,胸腔里那颗心比这车厢还要柔软,搂着她亲了亲:“阿箐真好。” 他心里甜丝丝,又心疼,掐了掐她的细腰,蹙眉:“瘦了。” 这大半月妻子照顾无微不至,欢喜甜蜜自然是有的,但也心疼得很,“我好得差不多了,回了平城,你可得好生歇歇。” “嗯。” 瘦是略瘦了些许,但邵箐并不认为自己是累瘦的,炎炎夏日,瘦点不是很平常的么?往年也一样。 不过她没反驳,笑吟吟应了他,搂着他的脖子,感受他的体温,笑问:“舅母和表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二位是魏景仅有的亲人了,又是女眷,她自然会好生照顾。不过日后总得相处,提前问一下有点底子。 魏景便道:“舅母端庄贤德,日常待我虽恭敬,却不失慈和。” 呃,不多不少,和上回所说没啥两样啊。 邵箐忍不住瞅了他一眼,会不会他根本也不十分熟悉? 不过是也不奇怪,一个是皇子殿下,一个虽是舅母但更是臣妇;一个是外男,另一个则是女眷。二人圈子根本不一样。 其实邵箐猜得也差不多了,侯府内外院门禁森严,孟氏平时也就迎接他时见见面,还有皇后宫里请安偶尔碰上,没什么机会深入了解。 不过孟氏还算好的。魏景记忆这么好的一个人,蹙着眉头愣是想了好一会,都没能想起表妹傅芸的模样,想了想,最终道:“五表妹端庄敏慧,柔嘉淑顺,故靖江侯世子三次登门求之。” 邵箐没好气,这明显就是套话呀,赞扬名门贵女一般都能捡几个安上去的溢美之词。 得了,不用问了,他是没印象的。 邵箐确信,他还没自己知道的多。 原身京城顶级名门贵女,自然是见过平海侯夫人孟氏,和这行五的傅氏嫡女的。 邵箐记忆里的孟氏,身材高挑丰腴,面如银盘,五官秀美,是个仪态端方的大家贵妇。至于傅芸,长相明艳动人,据闻肖似傅太夫人年轻的模样,身材则肖母,也是高个丰满型。 邵家和平海侯府交情一般,原身和傅芸也没啥特别交集,只混了个脸熟,深入了解没有。 得了,不管什么性情都实际存在了,合得来就多处处,一般的话就客客气气好了,反正她也有正事忙。 邵箐一点不纠结,很快抛开这问题,只一意照顾魏景。 这马车不疾不徐,在第五天抵达平城,由于算得正好,孟氏母女也是今天到的,接报刚好前脚进了城。 …… 久违的亲人,仅存于世的亲人,几经艰难终于找回来了,即使稳重如魏景,一时也不禁激动。 马车尚未停稳,他就站起要撩帘子。 邵箐忙道:“你慢些。” 她瞪了他一眼,上前扶住:“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了,你伤没好全呢。” 没好全,也差不多了,她大概是忘了,当初在黔水畔时,他重伤第五天就动身从合乡赶往平陶。 魏景此时面色已如常,武力也恢复了差不多了,也就动作大了伤口会有些许隐痛,不过很轻微,早不碍事了。不过妻子的紧张和关切,他还是很享受的,回头笑笑:“好。” 夫妻携手下了马车,往前厅而去。 魏景的步伐还是很有些急,但邵箐这回也不说他了,她知道他心绪激荡。 这种情绪很容易感染了邵箐,邵箐本来也很高兴的,为他弥补遗憾而欢喜,真的很不容易,找了这么久,才真把人找到了。 夫妻俩大步进了前厅,只是第一眼,二人俱吃了一惊。 孟氏和傅芸的现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瘦削的中青女人,一个看着年过五旬白发早生,一个则看着有二十出头,但邵箐知道她们才四十四和十九。 二人正拘谨坐在前厅,闻声望来,脸色蜡黄,双颊消陷,干瘪枯瘦得简直脱了相,昔日面若银盘的丰腴模样已半丝不见。 傅芸还好些,虽憔悴,眉宇间郁色明显,但到底人年轻,五官仍有五六分旧日影子,略略收拾过后一眼就能把人认出来了。 孟氏却连眼眶都凹下去,颧骨显得尤其高,她消瘦得显出一双眼睛尤为大,却无神,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愣愣看着魏景,却没反应得过来。 与往昔简直判若两人,绷着身子坐着明显不安,愣愣看着魏景半晌不敢相认,直到魏景哑声喊“舅母”,孟氏才如梦初醒,“殿下!” 母女二人痛哭失声,身躯一软栽倒在地,本来下意识见礼,但扑倒在地已经起不来了,嚎啕大哭。 仿佛泣血般的凄楚感觉,这哭声听得邵箐心脏闷闷地难受。 她都如此,何况魏景?魏景双拳攒得死紧,黑眸闪过一抹水意,他重重呼吸几下,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孟氏。 他喉结急速滚动几下:“舅母,我来晚了。” 邵箐也上前扶起傅芸,这姑娘摸上去一把骨头,双手很粗糙,显然这几年吃足大苦头。 “回来了就好,以后会好起来了。” 只能这么安慰了。 显然见了魏景,母女二人才有落到实地的真切感觉,足足痛哭了半个时辰,才在魏景夫妻的安慰下渐渐停歇下来。 邵箐命人打水,亲自照应二人梳洗换衣。孟氏母女显然暂很不适应,不管是她还是丫鬟嬷嬷,但凡有陌生人接近,总会下意识绷紧一下身躯,回神后才放松。 “谢王妃娘娘。” “都是一家子,何须言谢,舅母表妹若不嫌弃,唤我阿箐和嫂嫂就是。” 邵箐也没办法,戒心这点,只能慢慢适应回来了。 梳洗妥当,回到前厅。宣泄一番,众人的情绪缓和了好些,魏景道:“舅母五表妹吃苦了,往后且安心住下,好生调养身体,有何不便的,与阿箐说就是,切莫拘谨。” 女眷的事,和他怕是不好开口,不过夫妻一体,告诉他妻子也没什么两样。温言说了几句,他顿了顿,问:“阿沛呢,还有六表妹?可是……” 这问题不问清楚不行,哪怕明知是个伤疤。 果然,孟氏眼泪刷刷下来了:“六娘在驿亭……她没逃出来。至于阿沛……” 母失子,哭声不撕心裂肺,孟氏掩面:“是我不好!我没用,我该死!没有拉紧阿沛的手,被人抢了去……” 魏景邵箐心下一沉,傅沛不是病死的,竟是被人贩子抢走的。 这等乱世,做人口生意的多如牛毛,买的、偷的、抢的,男童比女童金贵,长得好的比丑的金贵。 魏景立即追问:“何时被抢走的?在何处?” “……是在荆州曲阳郡的合邑。” 孟氏泣不成声,傅芸也低头紧紧攒着双手掉泪,孟氏呜咽:“已经两年三月有余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可惜呜呜呜……” 两年多了,要找回来真如大海捞针,魏景心沉沉下坠,神色却不变,道:“我立即派人去合邑。” 就算希望渺茫也得试着找一找,孟氏如溺亡之前抓住一块浮木,闻声立即抬头:“真能找到吗?” 她双目亮光骤放,邵箐看得心酸,魏景沉声道:“竭我之所能。” 这话大约给了孟氏母女一些期盼,二人哭声渐渐低了,邵箐劝道:“舅母表妹舟车劳顿,也是累了,不若好生歇歇,改日再聚。” 孟氏母女状态真的很糟糕,又哭得头昏脑胀,是得休息调整。二人居住的院落早就备好了,是东路最好院落的流云居,魏景和邵箐亲自送了去,又嘱咐仆婢们好生伺候,不得有误。 回到屋里,魏景情绪不高,邵箐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大夫不是诊过脉了吗?舅母表妹虽亏虚,但并无大恙,好生将养是能养回来的。” 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魏景回头,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你了阿箐。” 女眷多有不便,不少事得她亲自劳神。 邵箐嗔了他一眼:“要和我外道是么?” “自然不是的。” …… 流云居内,正房。 孟氏母女俩不愿意分开,暂同居正房。 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身体一阵阵疲倦过度后获得休憩的酸适感,傅芸蜷缩起身躯,伸手轻触了触崭新的衾枕,“我们真的在平城了。” 触手柔滑,一切都得真的,她们真被接来了,她喃喃问:“阿娘,殿下真能找到阿沛吗?” “我不知道。” 想起儿子,孟氏又落了泪:“我只盼他能好好的。” 想起幼弟,傅芸也抹了一把眼睛,她抱紧母亲。 “会的,会的。” …… 孟氏母女私底下如何说话,邵箐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对二人却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略作休憩后,她就事无巨细将安排都看过一次,适当调整,又亲自过问,并和魏景日日看望孟氏二人。 这般妥善周置,孟氏母女的心明显定了很多,人也不如刚来时拘谨了,脸上丰盈了些许,蜡黄也褪了不少,孟氏开始有了笑容,傅芸眉宇间的郁郁也去了些。 “殿下,娘娘。” 孟氏闻魏景夫妇至,忙携女应了出来,母女二人端正福了福身。 魏景虚扶:“不是说了么?舅母无须多礼?” “礼不可废。” 分主次坐下后,和女眷没有太多的话题,魏景循例问了几句吃喝起居。 孟氏笑了笑:“都好,劳殿下记挂娘娘费心了。” 二人到底大家出身,言行举止开始恢复昔日章法后,渐渐就能找到旧日影子了。 这是明显正往好的方面发展。 魏景心终于放了下来,很高兴,回屋后重重亲了亲妻子的脸颊:“阿箐你真好。” 他眉目舒展,邵箐含笑:“不过就是多说两句话的事罢了。” 她捏了捏他的脸颊:“擦身了好不好?” 当然好。 魏景最爱妻子温柔地给他擦拭身体,那种疼惜珍爱的感觉每每让他沉溺其中,流连忘返。 “嗯,今儿天热,身上很有些黏腻。”他这般说道。 邵箐忙命人端了水来,兑好又给他解衣,魏景十分配合,两三下解得赤.条条,大喇喇等着他妻子来服侍。 这人。 邵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绞了帕子过来,使劲擦着:“合适不?” 这力道对魏景来说并没什么,他忙道:“合适。” 邵箐好气又好笑,行吧,你说合适就行。 不过她到底还是心疼他,刷了几把就缓下来了,尤其擦完背转到前面,伤痂附近她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魏景伤痂已脱了一些,剩中间那一点,不用敷药,但目前还是能不碰水就碰。他胸腹腿脚三处伤痂,邵箐自然不许他洗澡的。 擦身,魏景是相当乐意的,他妻子十分仔细擦得可清爽了。但是吧,烦恼也不是没有的。 这不,邵箐柔软的手轻轻揩着他的胸腹,熟悉的馨香萦绕,他一下子就起了反应。 他年轻力健,身体恢复飞快,随着伤势大好,颜明还开始加药膳给他补益气血,效果十分好,他反应也格外大,一下子就硬如铁杵。 邵箐眼神好得很,立即就瞄到了,啐了他一口,每次都这样。 魏景也没遮掩的意思,手上灵活得很,一下就把人捞进怀里,手探进前襟,薄唇贴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了,邵箐被吻得气喘吁吁,也不敢乱推,好不容易略分了分,她连忙把他的毛手拨拉出来,掩上衣襟,“还不行呢?” 颜明隐晦表示了,伤愈前不得行房。 她粉面泛红,目含春水,神色去严肃得很,明显没得商量。 “这不是都好全了么?” 魏景试了几次,都被妻子坚决拒绝了,他舍不得硬来,偏火一拱一拱的,憋得极难受。 痛苦地往后一仰,他郁闷地转身面朝里,不再吭声。 这是发脾气了? 邵箐好气又好笑,又心疼他难受,搂着他哄道:“还差一点呢,再等几天,大夫这么说总是有道理的,咱们可不能自作主张。” “等好全了,都听你的。” 妻子温言软语,搂着他的背附在他耳边哄着,魏景熨帖又欢喜,气也气不住,转身抱住她。 “你说的,到时可得都听我的。” “嗯。” 邵箐亲了亲他:“我们先擦身好不好。” 其实魏景如今看着已与平常无异,但心里重视,总是会慎之又慎的。哄着他重新坐起擦洗,见他蹙了眉头忍着,邵箐连忙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擦完,给穿好衣服,夫妻俩搂着睡下,那玩意还戳人得厉害,她不得不设法转移他主意力了。 想了想,忽然忆起一正事,邵箐连忙道:“夫君,表妹是年末生的吧,都快二十了,可要相看夫家?” 这事还真是正事,只魏景大男人一个,之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他一愣后忙道:“正该如此。” “你母亲不是和各家夫人处得不错么?舅母初来乍到不熟悉,正好让她先帮着物色一下。” 如今魏景常驻益州外,诸大将臣吏也是,自然而然的,不少人便接了家眷出来。孙氏是大家夫人出身,又是邵箐之母,虽只来了几月,但和各家都处得很不错。 邵箐专注外务,孙氏算是变相把女眷间联络感情的任务接过去了。 魏景这法子不错,孟氏母女不熟悉人不说,目前还需要调养。 她点点头:“好,我明儿就给我阿娘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文里不管男配女配,都不是为了泼狗血来的,哪怕偶尔有一两个表面疑似哈哈哈哈哈哈 肥肥的二更!宝宝们明天见啦嘿嘿~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又乖又怂扔了1个地雷 雨霖铃扔了1个地雷 裙子扔了1个地雷 楚灵均扔了1个地雷 云之来兮扔了1个地雷 却道天凉好个秋扔了1个地雷 嗨嗨扔了1个地雷 109、第109章 隔日, 邵箐就和孙氏说了这事。 孙氏忙点头:“你弟弟如今早出晚归忙着上值,我闲着呢。” 姑娘被耽误得年纪都大了,万幸找了回来,傅芸才貌底子是很不错,虽如今黄瘦但养养就好,有魏景表妹这身份, 找个如意婆家不难。 她一口应下, 又道:“此事先给孟夫人和五娘说说最好。” 很对, 总得让人有心理准备。 不过或许孟氏母女也该急的了, 安安二人的心也是好事。 孙氏和邵箐携手去了流云居, 孟氏傅芸忙将人迎了进去。 “劳孙家妹子费心了,成天惦记着我们母女。” 双方坐下,说话的孟氏。实际一般发言的都是孟氏, 傅芸经历了一场变故以后, 早没了昔日的明艳外向, 很少说话, 大部分时间都是微微垂头沉默坐着。 孟氏面露感激。实际对比起邵箐, 孙氏其实是外人, 但她日常闲暇又将闺女的事都放在心上,不用嘱咐, 她就常常过来坐,和孟氏母女处得比魏景夫妇还要多出不少。 “没事,我也闲得很,正好和孟姐姐作伴。” 孙氏毫不在意挥挥手, 又笑着端详两眼傅芸,见姑娘蜡黄褪了些,脸颊也长回了些许肉,虽眉宇间仍带郁色,人也变得内向,但往昔那秀丽模样已觅回几分。 她笑道:“姑娘大了,该寻个好婆家,好在如今也不算晚,看着正好呢。”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傅芸仿佛被吓了一跳,她猛地抬头,伸手攒了攒襟口,又按住自己消瘦得近乎枯槁的一张脸:“不,不用的。” 她脸色发白,反应实在有些大得奇怪了。 孙氏愣了愣,不过也没有太惊异,傅芸现况确实很糟糕,她忙安抚道:“不急,先看着,养好身子再说其他。” 邵箐也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寻个好归宿,你母亲也能安心。” 她是真心希望傅芸能找个好归宿的,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傅芸还是魏景唯一血亲了,得了好归宿,他心中也能多宽慰一些。 但邵箐很快发现,自己真心一片,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先是孙氏给她说的。 那日母女二人好生宽慰了孟氏傅芸之后,隔日邵箐就继续忙碌去了。她和魏景丢下不少事,要忙得有很多。但谁知过了几日,孙氏却特地来寻她说话。 “元儿,你要多注意些那傅芸,这母女俩似乎有其他心思。” 其他心思? 需要孙氏郑重提醒女儿的,那只能是那一种心思了。 魏景。 孙氏认真道:“我在后宅多年,肯定错不了。” 邵箐并没发现什么端倪,但她并不质疑母亲的话,闻言蹙起眉心。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孙氏还真没看错。 踏入八月,傍晚突然下了雨凉了好些,恰逢忙碌一轮能松些,邵箐索性让手底下的人早些回去。 下值后,去魏景外书房瞄了眼,他还在奋笔疾书。她有点困,和守卫说一声,干脆先回去沐浴梳洗了。 但没想到回去后,沐浴没沐成,因为正院又来了两客人。 孟氏和傅芸。 这两人是来给魏景送补益气血的羹汤的,据闻是傅芸亲自下厨。 邵箐在首位坐下,淡淡道:“夫君日常药膳补益,乃颜大夫扶脉后开了方子的,恐不好擅自添减。” 傅芸神色有些局促,侧头看了母亲一眼,见孟氏并未发话,她绞了绞帕子:“我,我们询问过府医,这羹汤清润滋补,无,无妨的。” 行,你们喜欢就等着吧。 邵箐淡淡应了两句,兴致索然,又升起一阵烦躁。 她倒是不怀疑魏景的,但依旧烦,孟氏和傅芸身份特殊,以后还得接触,不管多妥善处理,她心里都有了疙瘩。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觊觎过她男人的,她能不喜一辈子。 不咸不淡地坐着,魏景很快回来了,见人这么多,他也是一愣。 邵箐睨了他一眼,笑笑:“五表妹给你送羹汤来了,可要尝尝?” 妻子心情不好,魏景立即就听出来了,为何?他看一眼已站起见礼的傅芸孟氏。 魏景是个敏锐的人,除非他根本不往那边想。但妻子在意这个,他心里那根弦早就绷得紧紧的,傅芸要不香囊要不羹汤来了三四回,他早隐有所觉。 他一概不接,甚至连借口忙碌连流云居都不去了。婉拒的态度很明显,希望傅芸知难而退。舅母和表妹是仅有的亲人,他希望能以最好的方法解决。 但现在明显不行了,魏景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他坐下干脆利落地说:“羹汤不必了,若与存山方子相冲,反而不美。” 他不等回应,也不看傅芸,转面看着孟氏道:“舅母,我已托阿箐母亲物色户好人家,待五表妹养好身体,正好走六礼。” 他强调:“有我照应,不拘是哪家,也委屈不得五表妹,舅母放心就是。” 魏景威势极重,说一不二,一番话不疾不徐,却无任何质询余地。 孟氏乍一听一愣,大急脱口而出:“不,不能嫁给别人的,她嫁不了别人的!” 什么意思? 魏景邵箐听得一怔,夫妻对视一眼,魏景拧眉:“怎么可能?” 难道顾忌犯官之女,流放犯妇之身? 他道:“大楚朝廷摇摇欲坠,再无力约束其他,但凡益州世家,如能迎娶五表妹,必欢欣至极。” 这话真得不能再真,如今天下诸侯割据,流犯不流犯的,谁还在意?魏景仅一表妹,他势力范围下的世家只有争相求娶的。 魏景句句在理,只孟氏却哽咽摇头:“不,不是,她,五娘她……” “啊啊啊!!” 一直都是内向拘谨的傅芸突然尖叫出声,她高声打断母亲的的话:“不,不阿娘不要说,不要说,我求你了!” 傅芸竭嘶底里,捂着耳朵的手青筋暴突,闭目眼泪纷飞如雨:“阿娘,我求求你了!” 孟氏冲过去抱着女儿,哭道:“五娘她已不能孕子,她,她不能嫁好人家了!” 魏景震惊,“腾”一声站起:“怎么回事?!” “阿娘,阿娘求你不要说,不要说……” 傅芸哭声尖锐凄楚,孟氏心疼女儿闭口不言。但这么大一件事,不问清楚是不可能的,魏景屏退所有下仆,蹙眉眉心连连追问。 最终,孟氏不得不哭着说出真相:“她得孕又流了,得孕又流了,反复多次,大夫断言,此生也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反复流产?还到了无法再受孕的地步?魏景怒:“是何人?是何人所为?” “不是一个人!” 傅芸的尖哭声中,孟氏被追问得避无可避,咬牙凄声道:“她曾被人掳至私矿,被迫成了营妓……” “啊啊啊啊啊啊!” 傅芸再次爆发出尖叫声,这尖叫凄厉至极,掩盖了孟氏的后半截子话,不过,魏景邵箐耳尖,已经听见最关键那个词了。 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震惊。 …… 孟氏一双儿女,当年出事的不仅仅只有儿子。 傅沛被抢后,母女惊慌拼了命地追赶,然可惜的是,傅沛没能追回来,傅芸也被冲散。 傅芸就是那时被人掳的。 她虽颠沛流离,蜡黄消瘦,但到底养尊处优十几年,底子还在,身处流民乃至民间,依旧是上佳姿色。 不过她谨慎,手脸衣裳弄得非常脏,本以为安稳了,但到底还是低估了人贩子的底线。年轻女子,不管美丑,都能卖出赚一笔。 傅芸被冲散落单后,不知是另一伙还是同一伙人动的手,她被打晕失去意识。 由于她伪装到位,身上太脏臭,拐子也不愿意去清洗她,直接顺手把她运道下一个目的地,和一批下等货出了手。 既然是下等货,那自然是没好去处的,她被卖到附近一个私矿,成为营妓。 一群最苦最累的矿工,洗干净后发现是好货,自然一拥而上的。那是傅芸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挣扎嘶喊只能激起兽性,日复一日遭受侵占,最后麻木空洞。 然而,最糟糕的情况还在后面。 一个生理正常年轻姑娘,又没特地喂药,得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惜,她知道怀孕是已经流了的时候。那种事太频繁猛烈,在过程中被人弄掉的。 掉了以后,她也没能歇息休养,矿工们并不在意这些,照旧行事全无顾忌。 大半年里,傅芸至少怀上了三次,都是这样掉的。 她被折腾得奄奄一息,本以为会就这么死去。但天无绝人之路,矿山崩了,矿石和很多矿工都压在底下,包括她这边这群。 看守们大惊赶了过去,营地一时真空,傅芸和几个同伴爬起来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浑浑噩噩乞讨为生有一个多月,最后碰上一直在寻找儿女的孟氏,母女这才重逢。 “……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五娘,五娘已不成人形。” 孟氏呜咽着:“我们没有多少钱银,医馆也不给进。幸好后来碰上一个好心的乡间大夫,可惜,可惜五娘,大夫说五娘能活下来已不易,孕子这辈子再不要想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 傅芸一直痛苦地摇头,挣扎着,孟氏努力抱紧她,说道最后孟氏痛哭竟一时被女儿挣脱开去。 “啊啊啊!!” 那段痛苦的记忆被生生翻出,傅芸情绪失控下,竟一头对准中柱就急冲了过去。 这力道,对准头顶,若真撞了个正着,死定了。 邵箐孟氏惊呼,好在魏景在,他眼疾手快,脚尖一点,一记手刀劈在傅芸后颈上,后者立即晕死。 “来人,立即把颜明叫来!” 魏景眉心紧蹙,看了一眼抱着傅芸痛哭的孟氏,扬声吩咐。 颜明很快就来了,被从饭桌上叫起的他不大高兴,听得一脑门哭声眉心皱得更紧,不过他没问,直接给傅芸诊了脉。 “大悲损心气,不过也算晕得及时,我扎几针,醒来后不要再挑动她心绪即可。” 魏景叫颜明来,其实不仅仅是为了这事的,颜明医术高明,不知傅芸的旧患,还有没有治愈的机会。 这回颜明把脉的时间略长,放下后直接摇头:“妇人胎气,存于胞宫,她胞宫之损如千疮百孔,非人力所能弥补也。” 这句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孟氏眼中所有希冀,呆呆看着颜明身影走远,她再次失声痛哭。 “……殿下见谅,五娘本全无此意,是我苦劝的。” 孟氏浑身瘫软,要福身请罪却直接扑倒在地,魏景一把扶住,拧眉:“舅母有话坐下再说就是。” “我此生再无他念,一愿阿沛平安,二愿五娘找个好归宿,我便是立时闭眼,也是甘愿欢喜的。” “可是,可是五娘,还哪能嫁个好人家?” 子嗣,可是女人的命根,更甭提傅芸那不堪的经历,两行浊泪顺着孟氏眼角细密的皱纹无声淌下,她喃喃道:“我这才生了痴心妄想,想着这样……” 但她更知道魏景的说一不二,惊惶抬手,连连摆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我想差了,不干五娘的事,她本早绝了这种念想的!” “我再不敢想,五娘也是!” 身为女人,她也知道教邵箐不喜了,又看向邵箐,急道:“娘娘恕罪,若我再有此念,教我……” 都是大妇,歉意无用孟氏当然知道,既然本不为攀附魏景,又已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她一咬牙:“若我再有此念,教我这辈子也见不得阿沛!” “我们母女只求一地容身,请殿下娘娘恕罪……” 傅芸刚才被扎了针,幽幽转醒,惶惶爬起,跪在榻上:“殿下恕罪,娘娘恕罪!” 她看魏景的眼神,明显只有畏惧,并无丝毫男女情感或其他,身体不可自控筛糠般抖着。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连连保证,本未彻底安定的心又成了惊弓之鸟。 被人觊觎了丈夫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此情此景,邵箐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还膈应着某行为。 哪怕孟氏说她再无此念,用到傅沛来起誓,倒还算能取信于人。 只是不得不说,眼前两个都是可怜人。 唉。 魏景就简单多了,他直接道:“不能孕子,过继就是。” 时人观念,孤独终老是一件最凄凉的事,孟氏如此,想必就算万念俱灰的傅芸亦然。 魏景并不认为不能怀孕生子就是大问题,大家族中也不是没见过生不出嫡子的贵妇的,庶出,过继,有的是方法。 庶出就免了,过继吧。 他直接让颜明放出风声,说傅芸颠簸几年身子受了寒,难以得孕就是。 或许会有些人家忌讳,但肯定更多人家不会。 他魏景仅存的血亲,娶进门的意义可比生孩子重要太多了。 而且未必就是趋炎附势人家。 大家族中有嫡次子,嫡幼子,娶进家中,子嗣过继就是,世家娶妇为的可不仅仅是生子的。 “舅母放心,有我照应,五表妹日子绝不会过不好,也不需要委屈求全。” “真的吗?” 孟氏猛地抬头,面上不禁重新露出希冀。 傅芸也止住泪,只是她蹙眉攒紧前襟,喃喃道:“不,不能的……” “自然是真的,舅母表妹可记得平阳大长公主?” 平阳大长公主,上两代大楚皇帝嫡姐,天生不能孕子,但公主出身尊贵,她也不选有实权的世家子弟当驸马,任凭朝局如何变幻,驸马自然是守着她一人过一辈子的,一声逍遥快活,从不为子嗣烦恼。 这么一个例子举出来,孟氏眼眸光亮骤放,是呀,是的,魏景麾下的将吏或世家,不是正如那无背景的驸马吗? 得了魏景保证,孟氏欣喜若狂,拉着女儿的手:“五娘,你别怕,你能找到个好人家的!” 傅芸的眼神,也如干涸的河床染上湿润,渐渐有了少许神采:“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谢殿下!” 在母亲欢喜的声音中,傅芸回神,她先谢了魏景,又看向邵箐,端端正正叩了一个头:“五娘冒犯,请娘娘恕罪。” 被母亲苦劝从之,她不找半点借口,只道:“若我日后再生半点妄念,再有半丝僭越行为,教我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她深深叩首:“五娘有负娘娘照顾之恩。” 到了此时此刻,邵箐确信,傅芸是真对魏景没什么多余想法,她更像一个溺水之人想抓住一块浮木。 当然了,不管什么原因,觊觎她夫君这种行为,邵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谅解的。 但眼前傅芸不推不搪,倒让人高看一眼。 事情能这样解决,大概是最好了。 唉。 邵箐也不说原谅不原谅,只虚扶一下,道:“日后觅好夫婿,好好过日子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请确信阿秀上一章的作话啊啊啊啊啊 二更还是没撸完,阿秀尽快哈! 110、第110章 出了流云居, 夜色已深,踏上昏沉沉的甬道,魏景神色未见舒展。 哪怕确信自己能为傅芸寻获好归宿,但这等遭遇,总教人心情沉重的。 魏景一路沉思,等他将益州内外各世家和臣将都滤了一遍, 回神, 已回到正院夫妻屋里了。 邵箐唤人抬了水来, 给他取了衣裳:“沐浴了好不好?” 魏景回身, 抱着她:“对不起阿箐?” “怎么了?” 邵箐好笑, 他又没做错什么事,道什么歉呢? 魏景低头,触了触她的额头:“委屈你了?” 委屈么? 邵箐知道他说什么。 此事后续, 仍需她亲自操持的, 这个旁人替不了。 不得不说傅芸其情可悯, 她对魏景也无情爱或其他想法, 纯粹是想抓住唯一浮木的心态, 好让自己下半辈子有个安稳的容身地。站在她的立场, 其实无可厚非。 很可怜的一个人,说气恨的话, 不大气得起来。 但怎么说呢,作为魏景之妻,邵箐不舒坦无法避免。夫君是她最不容侵犯的底线,有人试图触及, 哪怕再可怜再可悯,她心里还是堵。 某种热情被打消后,很难再重新提起来了。 邵箐伸手回抱魏景,喃喃道:“我善妒,旁人便是多看你一眼,我也是不欢喜的。” 谁也不能碰触的禁地。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重要了。 她垂下眼帘,烛光投在羽睫上,瓷白的肌肤上两扇小小的阴影。 魏景心里难受,收紧手臂:“我是你的,一辈子都是。” 不管什么人,就算想了也是痴心妄想。 他的声音很急切,在耳边一叠声反复说着,驱散了邵箐心里所有忽如其来的低迷情绪。 她仰脸瞅了他一眼,翘了翘唇:“当然是的。” 邵箐又笑:“无事,五表妹是个可怜人,我会好好操持,好让她能相看个合适的好人家。” 这活计总避不过她,既然必须做了,那就以积极的心态做好。 否则,为难的就是魏景。 为了其他人损伤夫妻情分,太不值当了。 她退一步想吧,傅芸真是个很可怜的人,又已彻底打消念头,为对方寻个合适人家也没什么。 邵箐将小情绪悉数压下,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下月吧,等五娘再养养身子再说。” 妻子这般体贴,魏景高兴:“嗯,好。” …… 其实客观来说,傅芸不嫁或许更好,但显然孟氏和魏景并不这么认为,两人还挺担心她耽误了最后韶华的。 观念不同,邵箐也没什么意见,嫁吧,有了前头这档子事,嫁了她心里还舒坦点。 她说到做到,积极调整心态,次日见到略显局促孟氏母女,邵箐微笑依旧:“夫君与我商量过了,五娘身子还虚,好生将养,下月我们再邀宾客到家里来。” 孙氏也点头:“是该养养。” 傅芸感激,忙站起,端正福了福身:“谢娘娘费心。”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不过孙氏回头却悄悄拉着邵箐说:“元儿,你和殿下成婚也有数载了,怎地还不见有身子?” 其实孙氏早就注意到这个了,不过见女儿女婿如胶似漆,便没有提。现在出了傅芸这一插曲,让她警铃大作,忍不住就说了。 傅芸这特殊情况就不提了,但妇人总归有子嗣在膝下才是稳妥的,女儿十九了,正是生养好年龄。 她道:“可有让颜大夫诊过脉?听闻他药膳了得,调养调养也是好的。你忙碌公务也无妨,只管生了,阿娘还有力气,正好替你带着。” 呃,孩子呀? 邵箐忍不住摸了摸小腹,她是期待的,只是没避孕都一年了,暂时没见怀上。 不过颜明说两人身体康健,不需要调养,顺其自然就是。 邵箐有些苦恼,孙氏忙反过来安慰:“那就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放宽心,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她年轻时对孕事钻研颇深,知道心急反而不易怀上,忙仔细劝慰。 魏景也是这么说的,邵箐其实也不怎么急,便笑道:“嗯,我知道的阿娘。” 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呗。 …… 接下来,邵箐忙碌公务之余,就是安排傅芸的事了。 盲婚哑嫁,婚姻美满程度一直让她存疑。而撇开某个小疙瘩,其实傅芸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承受过最不堪的一切,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这么一个可怜人,后半辈子若再不如意,那就很让人心情沉重了。 再有一个,自那天以后,傅芸都是自觉避着魏景的,偶尔一二避无可避的场合,她一律低头沉默,嘴巴和蚌壳一样撬不开。 这种态度,让邵箐心里略舒坦了些,她也更愿意为其多费点心思。 她提议,要不设个宴席吧,广邀诸臣将世家,上下同乐,可携女眷子弟前来。既作魏景与麾下联络感情之用,相亲也同时进行了。 这提议得到一致赞同,魏景说非常好,他立即就命人去办了。 …… 中秋已过,办的是赏菊宴。 廊道侧,甬道边缘,园子各处,一盆盆怒放的秋菊争妍斗艳,颜色各异,种类繁多,与艳阳一起驱散秋日寒凉。 这等景色,总教人赏心悦目的,邵箐侧头看了傅芸一眼,笑了笑:“五娘,不去花园子走走么?” 今日这宴席,暗地里为的就是相亲,从上到下心知肚明。颜明的风声已放出去了,但携带家族子弟赴宴的还是很多,而且不泛家风清正的家族,子弟优秀。 正如魏景所言,娶他的表妹,意义从来不在于生子。迂腐不知变通的家族,往往是无法屹立不倒的,这并不是趋炎附势。 邵箐携孟氏傅芸首次出场,各家夫人对傅芸都很热情,只是傅芸明显紧张,她礼仪不差,但放不开很拘谨。 魏景提议过七八家子弟,孟氏今日接触女眷觉得有几家很不错,但这个急不得。宴席过半,众人便开始催促傅芸去花园子走动。 今日的菊宴,男席女席只隔一道花墙,花园子还是共用的。气氛也相当自由,爱喝酒的喝酒,爱闲坐的闲坐,爱逛园子的逛园子,随意。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目的,眼前园子除了各家夫人女眷,还已有了数量很不少的各家子弟在赏菊,傅芸过去正是时候。 孟氏显然也想女儿能选个合心意的,一叠声催促:“娘娘说得不错,快去走走吧。” 傅芸养了一个多月,皮肤白皙了很多,脸颊也丰润不少,恢复往日五六分美貌。此刻脸皮涨红,不是害臊而是紧张,她摇摇头:“我,我不去了。” 这姑娘明显是怯的,不堪的经历,让她彻底失去所有底气。 孙氏劝道:“不怕的,他们既然来了,便是很乐意迎娶你的。” 傅芸旧事自然不会宣之于众,但要孙氏说,来的各家肯定猜度过傅芸不是处子之身。 一个年轻弱小的女子,在乱世颠簸长达几年才被找回,猜测未必如实际不堪,但该有的心理准备肯定不会少的。 万幸如今贞洁观念还是比较淡薄的,和离另嫁不过寻常事,头婚男娶二婚女也不稀奇。接受傅芸不难。 诸人一再劝说,傅芸脸皮涨红,却不得不去,她只能站起,捏着拳头缓步往院子挪去了。 邵箐给平嬷嬷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跟上伺候。 众人对傅芸菊园之行非常期待,但实际傅芸并没她们想象中坚强。 接近菊园,作为焦点人物,她立即吸引了很多视线,不少有志于此的世家公子微笑看来。 他们微笑,傅芸的观感可没这么好。 她从未摆脱过旧日阴影,男子多的地方向来是她最惊恐之处,这么多有意无意的灼热视线,她额头一下子就冒出了冷汗。 恐惧的。 这园子她一步都不想进,但母亲等人的殷殷期盼,让她的步子也无法往回迈。 手心湿透了,她一咬牙,干脆低头快步往左边的小门去了。 小门通往后厨,她想着找个僻静之处待足时间,再回去就是,就当逛过院子了。 “哎,哎,表姑娘!” 平嬷嬷愣了愣,大急,忙追了上去。 但傅芸是主子,她执意不理低头闷走,平嬷嬷也没办法。 这样一个走一个在后面追,呼声越来越近,傅芸一急脚下加快,一头冲进小门里。 谁知这当口,门里又有人转出来,“哎呀”痛呼一声,两人狠狠撞在一起。 这是个高大的小将军,范亚范磬的幼弟范恬。他虽年轻,但也立过战功,如今在军中任军侯,也是正经受邀的武将之一,不是跟随而来的子弟。 他跟着二哥在男席间喝酒,喝多了内急跑了趟茅房,谁知回来却和个年轻姑娘撞在一起了。 范恬十九,本来早该定亲了,但这几年范家有青云机遇,兄弟几个随魏景南征北战,根本就没怎么停下过。男子建功立业,婚配什么的自然暂退一射之地。 范家从前虽不是多高的门第,但家风十分好,男子婚前家里不特地给安排通房姬妾什么的。当然,若本人有意思的例外。 范恬无花花肠子,自然没有的,愣头青一个,这么一姑娘突然撞进他怀里,某处丰满柔软还直接蹭了一下他的手臂,隔着衣裳手臂像火烧似的,他热血上涌,脸登时就红了。 日晒雨淋皮肤偏黑,脸红看不出来,但说话结巴就很明显了,“小,小娘子,你可有磕碰着何处?” 两人撞了一下,他站得稳稳的,傅芸直接弹了一下往后倒退几步,幸好够了一下才没有扑倒。 范恬急慌慌去扶,碰了一下醒悟两人又倏地弹开。 他偷偷瞧了傅芸一眼,明艳的五官,俏丽的眉眼,让他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你没事儿吧?可要瞧大夫?!” 两人都手足无措,傅芸连忙摇头:“不用的,我无事。是我不好,我走太快鲁莽了。” “不,不是的。” 范恬急忙摆手:“是我喝多了,没走稳。” 这急慌慌的,傅芸忍不住抬头瞄了眼,一个满脸涨红的小将军,正焦急地包揽责任,并连连抱歉。 “没事。” 她连忙垂目,福了福身:“妾身且回,将军慢行。” 傅芸急步走了,范恬目送,有侍婢经过,他抹了一把涨红的脸,低声问了问。 “是傅姑娘?”主公表妹? …… 平嬷嬷刹住脚步,尽收眼底,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她也不追了,使人跟上,急急往回禀。 邵箐一诧:“范三郎?” 这小伙子她还真有点印象,和他两个哥哥一样,是个热血汉子,就是年纪小,不及哥哥们建功多。 意料之外的发展,不过不得不说,这次相亲宴有了个不错结果。当然也未必肯定就是范恬,先看一下发展情况再说罢。 邵箐始终觉得,傅芸这情况,婚前有自由发展是最好的,除了对她好,对人小伙子也是好。 大家都想清楚,不要急。 既然有结果了,那邵箐就不在女席待了,她一向都不是坐这边的,也就今天例外。 说一声,她就转回男席那边,气氛热烈得很,众人笑着见礼,她含笑叫起,在魏景身边坐下。 “如何?” 邵箐遂低声给他说了一下。 魏景也是一诧,毕竟范家兄弟专注喝酒,范恬之前并没有去菊园的意向。 他看了范恬一眼。正好小伙子端着酒杯,往花墙瞥了眼,又飞快收回,一口酒灌得快了,呛着了猛咳了两声,一张脸也不知是呛红还是怎么红的。 他年纪小,众将最喜欢起哄欺负他,陈琦拍了拍小伙子肩,大笑着说要多喝,练酒量。 连灌几杯,范恬脸更红了。 邵箐说:“顺其自然吧,范恬若有意,会主动的。” 宴席人多眼杂,那边发生的碰撞意外很快就会传到范磬耳里。家里会商量,再问范恬意愿,若有意,范恬本人或者范家大概很快就会有表现。 确实如此。 魏景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傅芸的事进展顺利,魏景心情不错,和众臣将喝了一杯,又低头问妻子:“在那边可吃过什么?” 赏菊宴,从午后持续到现在。夕阳斜照,已是晚膳时分。本来已到尾声的,但席上兴致还高,便暂未散。 邵箐摇了摇头:“吃了些点心。” 之前忙,有两天饿过头后,就感觉肠胃不大好,食欲不振,这外头凉风习习的,她更没多大心思用膳,刚才就垫了两块点心。 魏景皱眉,这一天天地吃不好怎么行?他吩咐重新换了热菜上来,并亲自给妻子布了菜。 邵箐点心吃了不久,不饿,也不大想吃,但夫君这般关怀备至,她如何舍得拒绝? 唇角微微翘,冲他一笑,邵箐便捡了清淡地吃了些。 不多,但她食量本就不大,魏景见了,这才放了心:“冷不冷?” 秋季的傍晚,已有冷意。 邵箐含笑瞅了他一眼:“刚添了衣裳呢?” 大庭广众的,也不好一直窃窃私语,夫妻随即重新融入宴席,一直到天色昏暗,众人尽兴散去。 魏景接过披风,为妻子披上,仔细系好系带,这才携她回屋。 “再吃点儿,可好?” 他始终惦记着妻子没吃多少东西,一进门就吩咐平嬷嬷去端些吃食来。 邵箐不怎么想吃,但又不想他担心,想想点了点头。 算了,挑两筷子的事,撑也撑不到哪去。 她是这么想。平嬷嬷很快端了吃食了,是她平时习惯吃的鸡汤细面,还有几个小菜。 她喜欢清淡,小厨房早就清楚,鸡汤撇过油,只剩下零星几点在上头。 平时邵箐都很喜欢的,但今天不知为何,盯着那少许的的鸡油,她突然觉得很腻,很不想吃。 “怎么了?可是不爱吃这个了?” 魏景关切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邵箐松开微蹙的眉,笑笑:“没呢。” 她避过浮油,挑起一筷子细面,刚凑到唇边,胃里突然一种不大舒适的翻涌感。 有点想吐。 邵箐筷子一顿,忍了片刻,本忍下去了,谁知一阵微风拂过,鸡汤面的味道迎面扑来。 她蹙眉,再忍不住,搁下筷子一推:“我不想吃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很多背景都是参考汉朝设定的,类似贞操观念也不例外,很淡薄,时人不怎么看重这个。比较著名的例子就是蔡文姬,她当了寡妇后被匈奴掳走,生了两儿子又被赎回,依然不影响再婚。 二更撸完了!阿秀继续肝明天的更新,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35859415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琉璃玥扔了1个地雷 却道天凉好个秋扔了1个地雷 耳东淼淼扔了1个地雷 小命扔了1个地雷 111、第111章 魏景立即道:“那换一个。” 他扬声唤平嬷嬷进屋, 让马上给换了,不要鸡汤,他想了想,还特地点说要鹿肉的。 鹿肉没有油脂,不会腻,邵箐还很爱吃。 平嬷嬷匆匆去了。 魏景伸手抚妻子的脸, 见邵箐脸色有些发白, 剑眉一蹙:“可是今儿累着了?” 他懊恼又心疼, 一边忧心忡忡, 他妻子可不是娇气的人, 这都好几天食欲不振了,也不是苦夏,这怎么能行? 琢磨着明日得喊颜明来诊诊脉, 魏景将她环抱在怀里, 轻轻拍着:“吃些许, 我们就早些睡了, 可好?”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地宽阔温暖, 深嗅一口熟悉的气息, 邵箐歪头倚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她精神不大好, 声音闷闷的,魏景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低头亲了亲,更轻柔地拍抚着。 一碗豌豆粉很快就端了上来, 晶莹剔透的粉切成丁,爽口清香,煽香的鹿肉臊子上面撒了碧绿的小葱。 色香味俱全,可以看出小厨房费了大心思。 魏景端过来,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满意,也不给妻子,直接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不错的,清爽利口,你尝尝。” 质地细腻的粉粒,弹性十足,还有炒至金黄的鹿肉臊子,鲜嫩而喷香扑鼻。 只是递到邵箐唇边,却觉得一股子膻味直冲脑门,瞬间胃里翻江倒海,她眉心猛一蹙,捂住唇,猛地一把推开他。 她想吐。 但不想吐在他身上。 谁知魏景不退反进,碗一扔直接抱住她,急道:“怎么回事?” 邵箐忍不住了,挣不脱他只能努力一偏头。 “呕。” 她直接把胃里不多的食物吐了个精光,仍未舒坦,扶着桌角干呕不已。 魏景脸色大变:“怎么了?是何处不适?” 距离近,污物都溅在他裤脚下摆上,只魏景却半点不曾留意,一边急急轻拍着妻子的背,一边扬声道:“快!来人,快去把颜明叫来!” 由于一开始谨慎养成的习惯,夫妻俩并不大喜欢时常有人立在屋里贴身伺候,让在外间或者屋外候着,有需要才叫。王经等守卫闻声急急往外奔去,而平嬷嬷等则连忙入屋端水洒扫伺候。 邵箐呕吐已经止住了,仰脸斜靠在魏景臂弯。魏景心急如焚,连声催促唤颜明后,又急急将她抱起大步行至床畔,小心翼翼将人放下。 半拥着妻子,接过水伺候她漱了口,看邵箐脸色发白,有气无力,他大怒。 “你们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妻子虽娇弱,但一直康健,少见生病,魏景转念一想,立即认为是女宴时吃了凉点心,冷风灌入肚内。 他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平嬷嬷等人惊慌跪下请罪。邵箐喘了口气,睁眼扯了扯他衣袖,勉强笑笑:“并不是,点心热着呢。” 她摸了摸仍不大舒适的胃部,她觉得自己最近大概得了点胃的毛病,呕吐是症状严重了。 魏景忍了忍没有继续呵斥,冷瞥了诸人一眼,“都下去。” 邵箐抬眼:“夫君我无事呢,你莫担心。” 吐干净以后,她舒坦不少精神长了些,只是脸色泛白唇色寡淡,软软倚在他怀里,添了一种平日没有的羸弱。 魏景心疼极了,忙放她躺好,又扯锦被盖上,掖了掖哄道:“存山马上就来了,你先歇歇。” 邵箐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颜明确实来得很快。不过每次都是入夜喊人他很不满意,拉着一张脸进门,转过屏风,见魏景半跪在床边握着邵箐的手,神色绷紧,如临大敌。 他撇撇嘴,不就是呕吐一下罢,至于么? 颜明惯常就这脸色,魏景都习惯了,也不在意,见人来立即站起让出位置:“存山来了?快来瞧瞧。” 颜明却不急,等平嬷嬷端了张圆凳来,这才不紧不慢坐下,三指搭在邵箐脉门。 略听了听,他略有诧异抬眉。 魏景焦急:“怎样存山?她可是吃了不洁之物?她近几日皆食欲不振,可需要略调养肠胃?” 这一叠声问的,平日的端持稳重的半点不见,颜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不用。” “这?” 魏景一愣,不解,忙开口要问,颜明已直接了当道:“来往流利,如珠滚盘,此乃滑脉无疑。她这是有了身孕,已一月有余,略食欲不振乃寻常事,无需调养。” 说什么? 有孕? 这简直如同平地炸响了一个旱雷,炸得人头脑轰轰作响,颜明说了老长一串,但唯有这两个字抓住了人全部的注意力。 稳重自持如魏景,首次失去了反应能力,等“有孕”这词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他狂喜。 “可是真的?存山,可是真的?!” 颜明的医术,魏景自然是不存疑的,但现在他连连追问对方,一种澎湃的情感翻涌而出,几欲冲破胸臆,他眉梢眼角,已被喜意浸透。 “自然是真的。” 他这情状,作为妻子快要临盆的颜明,也露出几分笑意:“她身体康健,刚得孕有些食欲不振乃常事,无需汤药调养,这二月少食些无妨,强求倒适得其反。” “好!” 魏景侧头,和翻身坐起正目露惊喜的妻子对视一眼,他忙不迭问道:“那她近日略见不适,也无妨吗?可会一直如此?她……” 颜明被劈头盖脸问了老长一串,不过,他罕见没有露出嫌弃神色,很有耐心地解答。 “无妨,她这症状甚轻。这初得身孕胎息不强,也无需刻意补益。至于是否一直如此,人各有异。只是这二月需尤为谨慎,切莫跌碰,也勿要过疲……” 魏景专注地听着,牢牢记下,有不甚明白地还反复询问,最后才放了颜明回去。 外头平嬷嬷等人闻喜讯喜形于色,不过没被召唤也不敢擅进。外间隐隐骚动,内室却静谧,仅有夫妻二人。 魏景兴冲冲回到床前:“阿箐!” “嗯。” 邵箐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拥被坐起,被下一只手紧贴着小腹。 期待已久,她真怀孕了。 她要当妈妈了! 真是一个神奇而极具冲击力的消息,简直就像在做梦,教人头脑飘飘,分不清东西南北。 邵箐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闻声抬头,见她的夫君喜意盈眉,欢喜得声音变调了。他的黝黑晶亮的瞳仁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同样眉眼弯弯不可置信。 “阿箐!” 魏景又唤了一声,大步上前,紧紧拥抱着她:“我们有了孩儿,我要当爹爹了!” 还没得的时候,听闻若要更易受孕,就需放缓敦伦频率,他老大不乐意,不需要多想就决定顺其自然了。 但现在真有了,那种从天而降的巨大喜悦感让他心脏都颤栗,狂跳着欢快冲刷他的血脉,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在欢欣鼓舞。 他甚至有些想落泪,自己要当爹爹了,他的孩子就孕育在他妻子的腹中。 他小心翼翼探手进被内,覆在邵箐的手背上:“还有九个月,到了明天夏天,他就会出生了。” 魏景的声音,憧憬欢欣中,带着浓浓地惊奇,他瞪大眼睛,表情不可思议。 真真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邵箐忍不住轻笑一声。 “嗯,明年夏天,他就出生了。” 随着这声轻笑,她飘飘然的思绪重新回到实地。 是的呢,她真的要当妈妈了。 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她腹中孕育,九个月后将呱呱坠地。 很奇妙。 却真切。 她是欢喜极了的,满满的欢欣倾泻而出,洋溢着眉梢眼角。 魏景的大掌覆盖着自己的手,自己的手心下是柔软地肚皮,邵箐偎依进他的怀里,胸臆间情潮涌动。 细细分辨,其实除了满泻的喜悦以外,还翻涌着另外一种奇异的情感。 她在这异时空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和她血脉相连,永远无法分割的孩子。 就是这个孩子,倏地就将她和这个异时空紧紧地牵连在一起了。 一直以来,邵箐都觉得自己是外来者。她对这时空的一切归属感都来自魏景。这自然没什么不妥的,魏景很好很好。随着夫妻感情日益深厚,这种归宿感也在渐渐加深。 但怎么说呢,始终还是差了点。 邵箐从没深想过这个问题,但若问她是哪里的?她肯定不假思索地说出前世。 这个孩子的到来,就仿若是一条根须的萌芽,现在才刚探出头来,很弱很小。但邵箐总有一种预感,它将来会深深地扎根在这片土壤,将她彻底和这个时空融合在一起。 真会这样吗? 邵箐不知道,也没深想,她另一只手也覆在小腹处,侧脸贴着魏景的胸膛,听着里头一下接着一下的有力心跳,她微笑。 “真好。” ...... 确实,真的很好,乍闻大喜消息的魏景半宿都没阖眼。 兴奋的。 妻子食欲不振,但也努力吃了些东西,他柔声轻拍哄着,她很快睡了,而他却精神奕奕毫无困意。 胸臆间还满满涨着,不知怎么才能宣泄出这种喜悦,一忽儿轻轻亲她啄吻她,挨挨蹭蹭,一忽儿静听怀中人绵长的呼吸声,掌心覆在她腰腹处,未曾离开过。 黑暗中,魏景突然有些想落泪。 他想起了自己母后皇兄。 母亲眉目慈和,笑意盈盈拉着他的手,说:“成了婚,就是大人了,要夫妻和睦,早日给母后添个小孙孙。” 彼时他不满表示,自己都长大多少年了,哪还用等成婚啊?瞅瞅他已歼杀多少来犯之敌了? 皇兄给他来信,说你小侄儿又长大了多少多少,可好看可讨人欢喜了,又学会了什么什么,你这个当叔叔的,需切记不能落下太多,要抓紧啊。 彼时,他还身处和鞑靼的持续大战中,孩子什么的根本就没考虑过,提笔就回,就那个红皮小猴子,能有多好看?兄长你莫来诓我。 上述种种,欢乐却短暂,很快如云烟消逝,湮灭在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当中。 每每回忆,总教他浑身战栗,痛入骨髓。 但今夜,却多出了一丝什么其他。 他真的有孩子了,要当爹爹了,母后皇兄在天之灵,必是欢喜欣慰至极的。 掌心下正孕育的孩子,血脉的延续,于他而言,从来都不仅仅只有一重意义。 “母后,皇兄,我要当阿爹了。” 喃喃说罢,心脏一阵酸涩的鼓噪,拨开重重血雾,慈母和长兄的脸就在眼前,正冲他欣慰微笑。 魏景闭目,一滴泪沿着鬓角而下,无声浸润在衾枕上。 须臾,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也扬起一丝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终于来啦!!对于夫妻俩而言,意义很重大,这不仅仅是爱情结晶呢! 哈哈哈哈哈,中午好呀宝宝们!给你们一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比心心~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火山小太阳扔了1个地雷 敏敏骑士扔了1个地雷 玥扔了1个地雷 燃魂香扔了1个地雷 玥扔了1个地雷 玥扔了1个地雷 归去来兮辞扔了1个地雷 玥扔了1个地雷 灯下君子扔了1个地雷 隙华扔了1个地雷 维桢扔了1个地雷 112、第112章 清晨, 魏景准时睁眼,亲亲妻子,蹭蹭她的腰腹,掀被悄悄翻身而起,后头却被人扯了扯衣摆。 邵箐揉了揉眼睛,也坐起:“夫君?” “多睡会吧, 不是说了, 先歇几日的么?” 魏景回身扶按她, 邵箐虽顺着力道躺回去, 但却道:“我不困, 要起来了。” 早起习惯了,睡懒觉反而不大适应,这二日魏景前脚出门, 她后脚也就起了。 话说邵箐有孕的消息传出后, 整个平城乃至益州上层都为之沸腾。魏景固然英明神武, 但后继有人也十分重要, 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他走路都带风。 不过邵箐倒没掺和进去, 她近几日暂时休假了。 本来魏景如临大敌,听得颜明说前三个月切莫跌碰过疲, 他甚至一度起了让妻子好生休养到生产的念头。 邵箐当然不同意,哪需如此?前世多少事业女性上班到产期临近?张驰有道,不过度劳累即可。 夫君关心她她知道,但真不需要矫枉过正, 让她闲一年,她能先闷死。 魏景又咨询了颜明,这才作罢。 不过妻子前段时间太忙碌了,近日又略见不适,他就坚持她要先休息几日再说,后续上值也不能累,他回头给多配两副手。 这点邵箐没意见了,自己身体胎儿健康,头等大事,她可不会轻忽丝毫,遂立即点头同意。 这不,都歇第三天了。 邵箐也不和他争,躺在暖烘烘地被窝看他出了门,蹭了蹭,也就起来了。 用了早膳,又散步消食,回来翻了一阵子书,正觉得无甚趣味时,孙氏过来了。 “阿娘。” “嗯。” 孙氏笑吟吟应了一声,她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人之一,这几日天天来陪伴女儿,一大早就来了。 “元儿,今儿吃得可好?” 紧走两步,按住要起身相迎的女儿,孙氏端详两眼,见邵箐面色红润,她放心点头。 “好着呢娘。” 实际邵箐早孕反应真心不大,也就食欲不振罢了,胸闷欲呕都很少。且自从喝破得孕消息后,她精神大好之下,食欲反而见好。 为此,魏景和孙氏都很放心。 孙氏抚了抚她的脸,笑道:“我儿是个后福大的,当初我怀你和二郎时,可吃了大苦头。” 常识邵箐是有的,闻言连连点头,又摸了摸腹部,她这孩子是个体贴亲娘的,很乖巧。 喜滋滋脑补一番好孩子,邵箐表示:“我明儿上值去了,在屋里闲得发慌。” 女儿如今很有主意,只要不影响身体健康,孙氏没意见,只叮嘱几句切莫过劳,便罢。 邵箐一一应了,又问:“阿娘,你昨儿和舅母五表妹去金泉寺,如何了?” 孙氏笃信佛法,孟氏亦然,但这三人昨儿午后结伴,去了平城近郊名刹金泉寺,却不是单纯为了叩拜佛祖的。 赏菊宴次日,范磬果然私下找了魏景,表达了范恬乃至范家对傅芸的求娶之意。 除去私矿一事没明说,魏景便将诸事隐晦提了一遍,重点在过继上面。 回头他又和孟氏傅芸细说了范恬和范家。 他态度温和,让双方都仔细考虑清楚。 一边是他的心腹大将家,一边是唯一的血亲,有进一步意向固然好,没有也没所谓。当初以雷霆之势劝慰孟氏傅芸不过情况所需。他自然是知晓强扭的瓜不甜的,傅芸要有好归宿,双方自愿程度越高越好。 他不干涉。 范磬很爽快,该商量的昨天家里也商量完了。他当场表示,过继无妨,反正兄弟几个的子嗣都是范家子孙。至于姬妾婢女这些,以后看范恬本人意愿,但绝不会宠妾灭妻,也不会有庶子问题。 魏景颇满意,他本人无二色意向,但不得不说这并非当世主流观念,若强硬要求范恬,就有些过了。毕竟范恬十九了身边还干净得很,他不是非纳妾不可,而是范家想保留这个权利,不想限死了。 光明磊落,反而教人高看一眼。 范家没意见,孟氏和傅芸闻讯后,也是如此。 赏菊宴一结束,孟氏立即就打听了范恬和范家,范恬年轻有为,兄长得力,家风又清正,想来是很满意的。 既然双方都有意向,那就可以让当事人进一步接触了。 傅芸情况有些特殊,她以后的日子,总要自己舒心才好,盲婚哑嫁不大适合她,定下之前,应适当接触,再看双方意愿。 范家武将世家,行事干脆利落,昨日下午就定下了第一场相亲约会。 地点就是金泉寺。 孙氏孟氏求神拜佛,两年轻人私下接触,也不宣之于众,就算他日事不成,也不会损伤各自名誉。 昨日魏景是接了报,据闻还不错,但讯报往往简短,邵箐今儿便问一问同去的孙氏。 孙氏道:“我和孟夫人也没跟去,进了金泉寺,范小将军早到了,孟夫人就催促五娘……” …… 时间回溯到昨日午后。 宽敞的香木大马车出了平城郡守府,在护卫女侍簇拥下往金泉寺而去。 金泉寺是附近最大的寺院,信者众多游人如织,小摊小贩一路到山脚,非常热闹。孙氏昨儿知悉爱女得孕,也是特地来祈求闺女孕期顺利,母子平安的,一进大雄宝殿,立即虔诚合十叩拜。 梵音阵阵,孟氏看了眼不远处正叩跪的孙氏背影,拍了拍女儿的手,低声嘱咐:“快去吧,范小将军已来了有些时候了。” 傅芸低头,捏了捏拳,手里丝帕绞得很紧。 “范小将军年轻有为,二位兄长又是殿下心腹猛将,范家再合适不过。” 孟氏又催促了一次,回头看一眼佛祖庄严宝相:“阿娘在此处等你,正好给你弟弟求支平安签。” 听得傅沛,傅芸终于抬头,看了慈眉善目的佛祖一眼:“嗯,娘我去了。” “快去吧。” 外男多了,傅芸恐惧无法自控,但独身一个还好,她定了定神,招来退至另一边的丫鬟婆子,往殿外行去。 孟氏目送女儿转出,回头又看了孙氏一眼,整了整衣襟,跪伏在地,虔诚叩首往佛祖金身前去。 …… 孙氏把昨日求得平安符取出,放在女儿手心:“孟夫人有些急了。” 她距离远,听不大清这母女说什么,只隐隐约约飘过几个音节。 “也是该急的,五娘年纪有些大了。” 不是说魏景表妹年纪大了不好嫁,而是选择对象范围会大大缩小,毕竟同龄男性基本都定亲或成婚了,客观难度增加。 换了孙氏,孙氏怕也急。她摇了摇头,对闺女说:“五娘回来后看着脸色不差,下次去金泉寺的时间也定好了,此事看着还成,你也不需再费神离了。” 邵箐有了身孕,又继续上值,孙氏作为母亲,自然不乐意她操心些旁的琐事。 实际她对孟氏母女也并非如表面那般亲近,自从出了给女婿献殷勤一事后,她颇有微词,之所以笑语晏晏一如旧日,纯粹不想让女儿女婿为难。 “你有了身子,安心养胎才是正理。” 这种以双方自愿为原则的事情,既已进入轨道,那确实不需要邵箐再费神,她抚了抚平坦依旧的小腹,笑道:“我知晓了阿娘。” 孙氏也笑,此事罢,她又和女儿抱怨:“你弟弟这两三月来,睁眼匆匆出门,夜深才归,我想看一眼都难,也不知这公务是否真这般忙碌?” 提起这个,邵箐倒清楚:“二郎确实不得空闲,近日都忙着粮草调度之事呢。” 邵柏跟庄延学着,庄延就是负责这一块的,从益州往外路途颇远,二人忙得脚不沾地。 孙氏闻言却一怔,这调度粮草,长达两三个月:“元儿,莫不是殿下近日又要兴兵?” 邵箐按了按小腹,吁了一口气:“若无变故,应是如此。” …… 这几个月来,从魏景养伤,寻获孟氏母女,再到邵箐怀孕,平阳倒挺平静的,只外头的局势却越演越烈。 朝廷大败后,对地方的约束力进一步被削弱。魏显这皇帝,实际控制范围已缩减至司州,及凉并豫兖四州的半数区域,还有冀州一小块。 听着挺大的,但实际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已是锐减至仅剩约六分之一。 小军阀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本就是一方长官的大中军阀胆子更是大了很多,以前都是遮遮掩掩地小动作,现在明目张胆起来了,左攻右交忙的不亦乐乎。 皇帝大概很郁愤的,但他根本没法分心处理这些了。当世另两大势力,他的老对手济王和桢泉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失去二十五万北军的朝廷,哪怕有新征召的兵卒入伍,一时也焦头烂额。 并且这种劣势很大可能将持续下去,现在的朝廷都这么吃力了,实难保某一天不会前线失利,被叛军步步逼近。 总而言之,现在的天下局势,豫兖二州战火最猛,其余地区遍地开花。 最乱的时刻已经到了。 于有志于天下者,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譬如,魏景。 …… 次日例行议事,季桓站起,拱手道:“主公,如今我方大军休整数月,已是停当。” “今兵马齐备,粮草也足,当是奖率三军,趁乱而出。” 魏景颔首:“确是如此。” 欲得天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时机稍纵即逝,可遇而不可求也。 自然不容错过。 他环视在座诸臣吏,目光在右下手的邵箐脸上顿了顿,邵箐微微点头,他声音沉稳:“趁乱而出,诸位有何见解?” 这一点,其实亲近宾主几个心里都大致有数,闻言,季桓毫不犹豫道:“主公,此时非北伐良机。” 冬季马上就要到了,北方将大雪封路。更何况,此时朝廷正和桢泉军济王打成一锅粥,己方实在没必要一头撞上去。 他们有更好走的路。 季桓大步行至左边墙壁,仰看悬挂着的大楚疆域图,伸手在正中间打横一拦,食指擦过扬州荆州益州北境一线。 “南方攻伐难度远低于北方,又无大雪封路。” 他肃然拱手:“在下以为,主公当先攻占荆扬交三州,稳坐南方半壁江山,后再俯瞰北方中原,伺机北伐。” 若是将大楚拦腰一分,南方就四个州。出了益州是荆州,荆州再往东是扬州,扬州已濒海。 打横三个州,脚底下还横卧着一个交州。 但这四个州,都是大州,面积加起来甚至比北方九州还要大点。季桓说,占据四州就是稳坐半壁江山,确实不假。 若魏景稳占南方半壁江山,那将是天下第一雄主,再无人可与之相媲美。 他若北伐,天下撼动。 这是目前最好的、最容易走的、成功率最大的一条路。无第二者可与之相比拟。 魏景颔首:“伯言所言,正如我意。” 他一言既出,征伐的步调当即定下。 魏景注视着巨大的地域图,目光一寸寸从交州扬州越过,最后落在荆州东边四郡上。 “欲东征,必先伐安王。” …… 荆州七郡,排列相对而言算比较整齐的,纵向的东西两行。西边紧邻益州崇山的三郡,平阳南陵武陵,在魏景手里;而东边零陵、桂阳、曲阳、汉寿四郡,则是安王的势力范围。 安王刚好把东边的路都拦住了,而南边则是交州的崇山峻岭。 从地理上看,欲东征,必先伐安王。 另外。 张雍一击长案,道:“安王那孙子,一直在征召兵卒!” 是的,安王一直在征召兵卒。 他一直都没有熄灭夺回南陵武陵二郡的心,暂时休战,不过形势所迫。 平阳一战,魏景大胜,得了近十万降卒,其中大部分都是原北军,实力大涨。 反观安王,他虽然及时退兵保存实力,但战了这么久,还是有损伤的。他碰上了魏景以来,连连损兵折将,此消彼长,兵力相差已足有一倍。 这不得趁着空隙,紧着征召新兵吗? 戴光道:“征安王,越早越好。” 双方新仇旧恨,如今又添上东征战策,没必要给更多的时间让安王蓄力。 魏景道:“诸位所言甚是。” 大基调已悉数定下,接下来该议的,就是具体战策了,也就是进军方略。 “汉寿、曲阳、零陵,此三郡与我方接壤。其中位于中部的曲阳郡地势最棘手,山多水多,西边关隘重重。” 季桓还站在地域图前,顺手一划,他眉心一蹙:“此郡,乃我军进军最难之处。” 话说魏景手下的荆州三郡,平阳在顶上,南陵中间,武陵底下。安王那边则是汉寿顶上,曲阳中间,零陵最底下。双方大体按顺序接壤。 原则来说,三个郡魏景都能进军。 但实际情况是,位于中间的曲阳地势对我方最不利。首先,它和南陵郡接壤之处关隘重重,不适合首战进军,得排除。 排除以后,开战只能在它两边的汉寿和零陵任选其一。但选了并攻下以后,这杵在中间的曲阳天险多多,不用怀疑安王必会仗地势大力防御反攻,必是一块硬骨头。 简单来说,三郡两头易中间难,选一头开战的话,中间肯定是难关苦战。 那能不能两头开战?再夹攻中间呢? 魏景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此非上策。曲阳西境关隘众多,南北却少,若攻入零陵,挥军向北,比分兵更佳。” 兵力,是己方目前的最大优势,分兵就削弱了。若安王忍痛舍弃零陵,将重兵放在汉寿,那己方战至中后期时难度会更大。 没错,要舍弃,安王只会舍弃最南的零陵。零陵相对地广人稀,而最富庶稠密的曲阳郡,则是安王的大本营根据地。 魏景看好的开战点是零陵。 零陵,比汉寿和曲阳都更好进攻。而一旦攻入零陵,再挥军往北攻曲阳,比从南陵这边容易多了。虽还是硬骨头,但小块了不少。 众人仔细思索,纷纷点头。 从零陵开战定下。 季桓提议:“主公,攻入零陵,越快对我军越有利。不若,我军佯作分两路同时进攻,实际一虚一实,扰乱安王视线?” 零陵虽不如曲阳关卡多且险,但也不是没有的。魏景进攻,安王必率大军迎敌。若能用一路虚兵吸引安王大军主力,实兵攻其不备,必能一举攻入零陵。 魏景赞同:“伯言此计甚佳。” 他视线投向地域图,良久,最后手一点:“南洛可为虚,鞍山关可为实。” 从零陵进军,有好几条路径。其中南洛城郊地势开阔,城池略显蔽旧,相较而言是进攻难度最小的;而鞍山关有天险可依,则属中等。 魏景看好的却是这鞍山关。 鞍山关说易守也行,说有破绽也行。因为它附近山势相对平缓,有几处可突袭的缺口,距离远近不等。若守兵充裕,最远的缺口也能守得稳稳,只倘若兵力不足,那就难免有所缺漏。 陈琦击掌:“若南洛虚军吸引了安王大部分兵力,鞍山关确实有机可乘!” 两地距离不远的,急行军一夜可至,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虚为实,骤不及防之下,安王大几率不能及时率军赶至。 关口一破,长驱直入。 季桓颔首,笑:“妙哉,妙哉!” 魏景军事能力强,眼光独到,从来都不是一句谬赞。 “诸位。” 魏景站起,环视众人,众人肃然,他沉声道:“我意,月内征伐安王。” “传我令,即日集结三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肥肥的一章~ (*^▽^*) 宝宝们中午好呀,我们明天见了呢,笔芯!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浅雨末扔了1个地雷 叶拂扔了1个地雷 梁熊熊扔了1个地雷 lianyi扔了1个地雷 梨子大梨子扔了1个地雷 ifree扔了1个地雷 113、第113章 伐安王, 东征的第一步。 魏景一令罢,诸臣将心潮激荡,齐齐起立,肃然拱手:“谨遵主公之令!” 铿声应和,声震梁柱,魏景随即一一点名, 安排战前任务, 诸人利落应是, 领命而去。 高涨的气氛振奋人心, 只最后一个庄延也奉命而去后, 魏景看向妻子,眸中却仅存愧疚。 “阿箐,对不起。” 妻子怀孕, 未满两月, 他却决定率军出征。战事顺利分离一两月, 若有阻滞, 三五月甚至更长也未定。 他愧疚极了。 夫妻携手回屋, 魏景再不复方才的肃然果决, 他剑眉紧蹙,低低道:“你怀着孩子, 我却……” 他说不下去,握着妻子的手,很紧,另一手覆在她的腹部, 又急又愧:“我……” “说什么呢?” 邵箐含笑,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是一军主帅,当以战机为先。” 怀着身孕,却与丈夫不得不暂时分离,说实话,心里失落是肯定有的。 但邵箐努力将失落都克服了。 现在并不是和平年代,除了孩子,他们身上背负的还有很多很多。 自保,复仇,属地的安稳,乃至千千万万将士的生命,等等等等。一个好的战机可遇不可求,对后续局势的影响是连环性的。 邵箐不是耳目闭塞的后宅妇人,她早有心理准备的,也调整好了,闻言笑道:“你如何就对我不住了?” 其实不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他的失落肯定不比自己少。 “你在外辛苦征战,全都为了我们。” 后方安稳,风雨不侵,乃他征战之功。邵箐偎依进他的怀里,一手圈着他的窄腰,柔声道:“怕最多也就几个月功夫罢了,我们在家等你。” 她另一手按住他覆住自己腹部的大手,仰脸轻笑:“不过咱们这小东西也会想阿爹的,你呀,可得赶在他出生前回家噢。” 说到最后,她打趣他,一双清澄的杏目冲他眨了眨,还俏皮地皱了皱鼻,佯作骄矜给他下达命令。 “谨遵夫人之令!” 这般嬉笑怒骂,冲散了魏景心中愧疚自责,他欢喜起来,忙不迭道:“他出生时,我必定要陪在你们身边的。” 她的体贴和温柔,他胸臆间满涨柔情,避过腰腹紧紧抱着她:“我会尽快回来的,必不用到他出生时。” “你很不必焦急的。” 邵箐侧脸贴着他的左胸,静听里头“砰砰”一下紧接一下的有力心跳。她没忘记,在他心脏位置往下几寸,还有一个榆钱大小的簇新伤疤。 这个伤疤,曾差点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邵箐攒紧他的衣襟,她不想在战前说不吉利的话,只低低喃道:“你不许让我担心。”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全折返。 魏景听懂了,他低头亲吻她:“嗯,我知道,必不让你担心。” 他要和她携手白头,如何不谨慎? 只他觉得谨慎和努力并不冲突,他会竭他之所能,尽快赶回来陪伴她的。 …… 魏景令下,战后分驻各地的军队开拔,源源不断奔赴平城。 这座古老的城池上空,立即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郡守府议事大堂灯火不歇,细化战策、粮草监运、将士、辎重等等,连日议到深夜。 九月二十,魏景将于南郊誓师祭旗,率三十五万大军直奔零陵。 …… 寅末卯初,深秋的冷风飒飒,天还黑沉沉的,平城郡守府却灯火通明。 配剑执矛的戴甲亲卫已等在郡守府正门外,邵箐为魏景扣上明光铠上最后一个麒麟纹锁扣。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舍,退后一步,笑道:“夫君此战必胜!” “好!” 依依不舍的话,近日也说了许多许多,但临到别时,还是难舍难分。魏景应了一声,却无法挪动脚步立时转身,低头与她久久凝视,直到屋外的韩熙低声催促。 “等我阿箐。” 魏景与妻子说罢,蹲下.身,对着尚待在母腹的孩子轻声嘱咐:“你和阿娘在家,切记要听你阿娘的,不许淘气,可知晓了?” 他两手扶着妻子的腰,隔着衣料,轻轻在肚皮上印下一个吻:“阿爹很快就回来了。” 魏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大步离去。 …… 旌旗蔽野,戈戟如林,黑压压地大军开拔时,连地皮都隐隐震颤。 孙氏合十:“殿下所向披靡,此战必胜。” “又要开战了么?” 低频率的震颤,仿佛能震进人的心坎,孟氏有些不安:“不是刚大战了一场么?怎地这么快又打起来了?” 战争总让人忐忑的,孙氏安慰:“殿下留了七万将士,平阳足有四万,可确保无虞。” 她转念一想,孟氏是在曲阳郡丢的小儿子,这次曲阳也是战场,孟氏不安恐怕在所难免。 但这个孙氏就没办法了,也不好挑人伤疤,只好又细细宽慰了几句。 孟氏勉强笑笑。 回到屋里,孟氏对女儿说:“我只担心阿沛。” 担心她不在身边的小儿子。 孟氏焦躁,来回踱了好几圈,才勉强坐下,她看看滴漏,又催促女儿:“你和范小将军不是约了午后么?时辰差不多了,快快收拾一下去吧。” 傅芸连忙应了。 约会地点一直都是金泉寺,等傅芸准时抵达后山的莲池,前脚刚赶到的范恬忙迎了上来。 独处多次,他不如刚开始容易脸红了,只是一见傅芸双目还是亮晶晶的:“芸娘可是赶得急了?慢些也无妨,我等等就是。” 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傅芸看了他一眼,是他赶得急吧?深秋十分一额细汗,他大概是刚换下甲胄就飞马赶过来的。 她微微怔忪,须臾回神,“嗯”了一声:“今儿大军开拔了。”她问:“你不是押运娘草么?怎还有空来?” 最近军中忙,约会都是将就范恬时间。 午后阳光暖暖,秋风中二人沿着莲池,往桂花林缓步而去,丫鬟婆子默契远远尾随。 傅芸娴静,很少主动和他说话,范恬很欢喜,左右看过,他压低声音道:“我去的鞍山关,需慢一步启程。” 魏景定下虚实战策,粮草运输自然不能露出破绽。故而负责大批补给的范恬几人,接到的命令是迟一天出发,徐行并随时待命。 “鞍山关?” “嗯。” 范恬愧疚:“我明天就得启程了,只怕得几个月才归。” 不能陪伴她了。 高大英挺的青涩青年,低着头一脸愧疚,余光瞥过来,浓浓不舍。 大约他是真心欢喜她,欲与她结为夫妇吧? 忽有这么一个念头涌上来,傅芸鼻翼翕动,她突然哑声道:“乱世颠簸,辗转飘零,我只怕不如你想象中的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说这话,只是一出口以后,某些混乱不堪的画面立即晃过眼前,她双手倏地攒拳,牙关紧咬,呼吸急促。 范恬习武,观感敏锐,如何不知?他立即抬头急道:“我知道!” 该分析的,兄长父母已给他说过,甚至往最坏的方面推测过。并告诉他,倘若心有芥蒂,可婉拒不必顾忌。主公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态度也温和,且范家也是能护住他。 只是范恬,却是真心欢喜这个恬静温柔的姑娘,他心疼她受过的苦楚,愿意用余生抚慰她。 若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看她第一眼,他就没忘记她。 话罢后,范恬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急急道:“不你很好,你在我心里就很好,我……” 一句自揭伤疤的脱口而出,傅芸后悔,她又下意识抗拒听范恬的回答,偏脑内那些不堪的记忆愈发汹涌,痛苦且混乱,暖暖的秋阳洒在身上如同烈焰炙烤,渐渐她听不清范恬的话。 “……我,我想回去了。” “哎好,好,我送你回去!” …… 后方的平阳郡平静安宁,零陵前线却已一触即发。 接获魏景大军往南开拔的消息后,安王立即率军奔赴零陵。 “他居然这么快开战!” 夜间扎营,安王中帐灯火通明,端坐上首的安王捏紧手中刚接的密报,抬头,神色阴鸷。 郭淮陈昂等臣将个个眉心深锁,帐内气氛沉凝。 实际齐王开战的真太快了,挟三十五万雄兵而来,而安王这几月就算密锣紧鼓征召新兵,麾下如今也就二十余万将士。 汉寿曲阳二郡得留几万,满打满算,安王最多只能率十八万大军应战,这还有一部分是没见过血的新兵。 此战,己方完完全全处于劣势。 当然了,以少胜多也不鲜见,但他们面对的可是有“战神”之名的齐王。 郭淮长叹一声:“若明年再开战,我方有地主之利,未必惧他。” 是啊,都以为齐王如斯重伤,大几率明年才会开战。那么,己方征兵训军的时间还是够的。谁知他伤一愈,立刻就来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说话的是卫诩,他缓缓道:“诸位,怯兵必败。” “没错!” 安王神色一整,肃然道:“诸位乃我军首脑,当以身作则,鼓舞士气!” 诸人心神一震,立即肃然:“标下领命!” 帐内气氛登时一变,低迷一扫而空,变得紧绷且战意昂扬。 卫诩颔首,又问安王:“明日傍晚,即抵达零陵西边,可是按原定计划在南洛以南六十里扎营?” 强敌来袭,接报以来,战策反复讨论,昨日经已定下。 零陵西境一线所有城池关隘,都是要增军的。但其中南洛城最难防守,众人一致认为,此处必是齐王攻关节点,防守重点应在此处。 故而昨日议定的战策,安王大军扎营处,偏向南洛城,以便战起及时奔赴,抵御敌军进攻。 但如今安王听了卫诩发问,却摇了摇头:“我细思过后,这南洛未必就是逆王目标。” 他缓缓将手里的密报揉成一团,另一手在案上地域图上一指:“鞍山关,距离南洛城不过二百余里,一夜急行军即至,若敌军夤夜奔袭,我军即使有哨马,也必不能及时增援。” “鞍山关一破,零陵门户大开。” 安王将手里揉至烂熟的小纸团扔下:“我意,大营应往南挪七十里。守军暗留三万,以便变起先行增援。” 再遣人盯着鞍山关,一有动静就回报,就算敌军真突袭,也必能撑到大批援军至。 卫诩眉心微微一蹙:“中规中矩,虽两边俱略失先机,却算能兼顾。” 不出彩的战策,其实在强敌来袭时是吃亏的,但安王坚持,遂议定。 …… “安王大营已扎下,位于南洛城南一百三十里。” 魏景展开信报看罢,递给众人传阅,季桓捋须道:“大营距离南洛、沮阳、铜过,鞍山关等俱一日可至,看来安王很谨慎。” 扎营接近中心点了,不过距离鞍山关还是有一百多里地,若非事前有准备,否则也无法及时挥军增援的。 不影响他们的虚实战策和夤夜奔袭计划。 “众将听令!” 魏景随即下令:“按原定战策行事。明日拔营,兵分两路攻南洛及鞍山关。南洛明实暗虚,入夜退兵,立即奔援鞍山关,夤夜袭之!” “标下领命!” …… 翌日清晨,魏景大军浩浩荡荡而出,分成一大一小两股,大的奔往南洛城,小的往鞍山关,各自发起进攻。 这南洛虽为虚战,但为防敌军窥见破绽,攻城十成十,非常激烈。 未破,入夜鸣金收兵,本该退回已方大营休憩的魏景大军,走到半途却突然方向一边,急行军往南奔去。 到了四更天,夜色沉沉,大军赶至鞍山关。魏景远眺黑压压的关口,沉声下令:“陈琦范亚,正面攻城;其余诸将,随我突袭鹞子口!” 鹞子口,鞍山关附近几个缺口的最远一个,道路难行且相对狭小,若守军不足,当是防守力量最短的一处。 魏景率军一口气奔至,立即下令发动攻击。 但谁知,悄悄潜行上前的前锋军一接近,鹞子口立即火杖幢幢,重重的军靴落地声,执攻持箭的弓箭手迅速赶至,居高临下,“嗖嗖”而下。 我军骤不及防,登时吃了大亏,惨叫声连连,张雍一凛,高喝:“举盾!” 盾兵立即上前,挡住箭雨,并发起进攻。 喊杀声战震天,我军及时稳住,攻势凶猛。至天明时,鹞子口守军已隐隐有支撑不住的趋势。 我军士气大振,正要一鼓作气拿下坳口。谁知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突起一阵骚动,鹞子口上竟有新的敌军不断涌上。 张雍虎目圆瞪:“主公!敌军竟有援军至!” 魏景也看见了。 先是反应及时的鞍山关守军,然后又是增援速度远超预料的敌援。 他淡淡道:“看来,我军夜袭鞍山关之策,事前已被魏平识破。”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给你们比一颗小心心~ 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左左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就不乖#扔了1个火箭炮 阿呆扔了1个手榴弹 25473994扔了1个地雷 22806481扔了1个地雷 岁月如歌扔了1个地雷 114、第114章 一个毫无疑问的结论。 也是, 魏平麾下也并非都是庸才的。 魏景想起卫诩。 不过是谁也没关系了,胜败尚且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一个突袭战策被敌军猜中?他神色未有太大变化。 攻关之战,历来守易攻难,既然敌军早有准备,那就不必白耗力气。 “传令, 鸣金收兵。” ...... 虚实战策落空, 未能速战速决, 遗憾是遗憾的, 但难却不难。 那就稳攻, 己方大军人数倍于对方,耗些时日没有攻不破敌军防线的。 休整一个白日,魏景下令, 翌日清晨整军, 直奔南洛城, 佯攻转实。 旌旗隐天蔽日, 黑压压的益州军如海潮汹涌而来, 南洛城上空硝烟浓浓, 喊杀声震天。 安王开战的及时预料,仅仅阻挡了魏景大军五日时间。 益州军连日猛攻, 南洛压力十分之大,安王不得不将越来越多的兵力调度至此。在攻城的第四天,魏景估摸着差不了,再次下令分兵突袭鞍山关。 第五天清晨, 鞍山关破。 同日,南洛城被攻陷,安王突围败退。 至此,零陵门户大开。 魏景挥军东进。 作为一个相对地广人稀的郡,郡内天险也不多,零陵攻伐难度并不大,魏景率大军一步步逼近,在十月中旬攻陷零陵郡。 他当即分兵五万,命陈琦取东边的桂阳郡,而他则率三十万大军乘胜追击,北上曲阳。 益州大军气势如虹,而安王却恰恰相反。 兵力是他最大的劣势,几次奇兵突袭,两回正面交锋,他皆吃了大亏。恶战连连,损兵折将,好在还有卫诩郭淮等智囊在旁出谋划策,虽几度遇险,但他大军主力始终没有被魏景击溃。 只饶是如此,战至最后,他麾下十八万大军也损了四万余,仅存十四万。 安王当机立断,舍弃零陵,退入曲阳,依仗天险防御并反攻益州军。 不得不说,地利是战争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曲阳郡这山多水多关隘多的险恶地形,给魏景大军带来了很大的阻滞。 益州军攻势立即就缓下来了,且战且停,最终被彻底卡在曲阳中部险关雉尾关。 猛攻几轮无果,陷入僵持。 僵局足足持续了七天,最终被魏景打破,他在粮草运输上卖了个隐蔽破绽,诱使一名唤申泉的敌军校尉贪功,背着安王偷偷突袭。 牵一发而动全身,魏景率大军压上,激战一个昼夜,雉尾关破,歼敌三万余。 安王险险脱身,及时往北急退,退往灵城。 ...... “雉尾关后,还有一个灵城。” 临时议事厅,魏景手一点案上的地域图,道:“灵城一下,曲阳北一马平川。即便安王还能侥幸突围,他也只能退回汉寿郡。” 激战近一个月,取曲阳终到了最后关头。 说来,这安王也是非常坚韧的,好几次魏景差点合围成功,都被他率军成功脱身。 不过也不奇怪,他麾下好歹也是有些能人的,比如那个卫诩。 “主公英明。” 季桓拱手,他很赞同魏景的判断,又补充:“灵城,最好能在月内取下。” 话罢他侧头,往窗外望了一眼。 他们现在正身处刚攻下的雉尾关,夜色深沉,淅沥沥的冷雨再次转大,伴随着“呜呜”寒风,噼里啪啦打在临时议事厅的窗檐之下。 曲阳山多水多,湿气重雨水足,好在秋末初冬的雨大多夜半下的,对白日作战影响倒不大。 不过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雪很快就会下来。攻城攻关更难。甚至雪太大的话,未必适宜继续攻伐。 因此,在雪下来前彻底取下曲阳郡,对己方才是最有利的。否则整个冬季进军不易,还得提防安王反攻,对方更熟悉地形,己方要吃亏。 “伯言所言甚是。”魏景也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就该商议如何取灵城了。 “这灵城之难取,只怕比雉尾关更甚。” 范亚一直盯着地域图琢磨,这时抬起头来,浓眉拧得紧紧的:“我们需慎之又慎。” 季桓神色凝重:“是也。” 是的,作为取曲阳的最后一关,灵城难度比之前所有关卡还要大。 难在哪里呢? 雉尾关距灵城二百余里,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两地之间崇山峻岭连绵,通行不易。 那有路吗? 当然是有的。不过不多,仅仅两条。一条是东边途径合邑的东峦道,另一条是偏西的途径羊县的大宁道。 难处就在这两条道上。山多林密还长,其中二道又分别以合邑段和羊县段最险,伏击几乎百发百中。 这么说吧,魏景虽兵力雄厚,但在地利彻底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一旦进入伏击圈,那也是一场苦战。 哪怕胜了,那也是惨胜,损失惨重必不可少。 那己方就避无可避了吗? 那倒不然。 魏景轻点了点地域图:“东峦道和大宁道,安王若要设伏,只能任选其一。” 兵力给予了安王最大的掣肘。 连连败退,安王如今手上大约也就十一二万的兵将,再留些许驻守灵城,能带出来的最多十万。 伏击三十万大军,就算再占地利优势,十万也是非常勉强的了。要是再一分为二,百分百伏击不成反被魏景反杀。 季桓颔首:“也不知,这安王会在哪条道上设伏?” 二选一,一条安全一条危险。前者顺利抵达灵城不说,还能立即掉头反攻安王;后者,不论胜还是不胜,都将会是己方开战以来的首次重损。 若重损,受影响的不但是目前的攻伐安王,后续的东征计划也很可能需要调整。 季桓肃然:“某以为,事关重大,若无把握,宁可按兵不动,等明年春雪消融,再分兵绕路回平阳,从平阳攻汉寿。” 汉寿郡,曲阳的顶上,安王大本营,西与平阳接壤。只现在绕路大约是来不及了,按往年推算,再有半月雪就该下来了。变数太大。 最稳妥的法子是这样。 但现在都战到这一步了,要白白放弃大优势给安王喘息蓄力,谁也不甘心。连日来临时议事厅就没空过,反复议论直至深夜,又遣出大批哨探打探地形。 他们也是吃了距离远和人地生疏的亏。不管是合邑段还是羊县段,距离灵城也就三四十里,安王已经遣军士设卡巡视,哨探难以接近,多日来皆未带回多少有价值的讯报。 “难不成,咱们真得放过安王那孙子?!” 束手无策,张雍抓了抓头发,咬牙一击长案:“气煞我也!” 放过安王?谁甘心呢?只是没办法,在不能进一步作出判断之前,绝不可冒进。 魏景也是眉心微拢:“再等等。” 无法接近打探地形,哨探们已经转向本地乡民,希望能收集到有用消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第九天的时候,哨探带回一个重要讯报。 讯报是一个死里逃生的乡民带来的。 “我们庄里的乡亲都死了,夜半来了一群人,围了庄子闯进家中见人就杀,……” 三十来的一个庄稼汉子,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我家贫,想着雪下来前进山一趟,打些野物贴补贴补,耽误时辰夜半才归,谁知……” 这是山坳里的一个村庄,颇偏僻,汉子接近村庄时发现不对,屠村。他愤怒又恐惧,连爬带滚回身奔逃,深一脚浅一脚拐去城镇方向,夜半独身神色惊恐引起了哨探注意。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被屠村了呢?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季桓等人对视一眼,他立即问:“你们整个庄子,近日,或许近年,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不同寻常?” 涕泪满面脸色发青的汉子一愣,高声惊喊:“啊!难道是……” 还真有。 两年多前,官府征过一次徭役,点了附近几个村庄,但凡男丁和壮实妇人,俱应征。 本来吧,官府征徭役挺正常的,但奇就奇在,直到一个月多徭役期结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去了何处干活。 “……午后聚集,入夜出发的,不走路是坐车,不过轩窗钉死了,我们也得蒙上眼睛才能登车。” 大家心里毛毛的,但千真万确的官府征徭,他们只能忐忑上了。 “走了很久,我睡了一觉,第二天天蒙蒙才停。” 乡民们被拉到一个铁矿,很大很大的铁矿,这矿上刚发生了塌方事故,不少旷工和矿山都被压在底下,他们是来帮忙清理的。 “真奇怪,从来没听说过咱曲阳郡有这么大一个铁矿。” 汉子喃喃道:“我们干了一个多月的活,清好塌陷的土石,又把矿石挑下山拉到荆水边,才被送回家。” 又是黑车送回,并严令不得泄露不得彼此交流,否则立时投入大狱。良民最害怕这个,因此一直嘴比蚌壳紧。 要说古怪,涉及全庄的就这一次,汉子惊恐:“可,可那是官府徭役啊?” 魏景和季桓对视一眼。 官府徭役太正常了。 铁矿,可是非常重要的战略资源。荆州盐铁资源本就远不如益州丰富。那么在安王属地上那么大一铁矿,主人不可能有第二个,必是他本人无疑。 那为何不宣之于众? 原因无他,在洛京皇帝面前,安王一直都是努力隐藏实力并佯装忠心的。 然铁矿大塌方,却不得不征召民夫清理了。 魏景和季桓的关注重点却并不在此处。 “你说你们将矿石挑下山,后又拉到荆水边,才被送回家?” 这么说,这铁矿是紧挨道路的? 这汉子所在村庄,正好在合邑羊县相夹的一带丘陵,距两者的距离都差不多,算一算马车行进的速度,一夜时间差不多刚好能到东峦道或大宁道。 意思就是说,东峦道或大宁道附近隐藏着一个大铁矿。 季桓简直是又惊又喜。 如今采矿,只能露天开采。大铁矿开采多年,可想而知山体挖空得多厉害。 本来百发百中的伏击地段,凭空添了这么一个巨坑,对陈兵肯定有重大影响。 成鸡肋了。 安王必不会在此处伏兵,而且很有可能,后续还会放出风声,引导他们选择另一条道。 重大突破。 问了汉子,肯定那铁矿确实在某道旁时,季桓连忙追问:“是哪条道?” 众人屏息凝神,谁料汉子摇了摇头:“不知。” 张雍大急:“哎,你不是又挑矿石又拉车去荆水的吗?都走了好几十里路,还能不知自己走的是哪条道?!” 那汉子却说:“我们是入夜才挑矿石的,本就分不清是身在何处,下了山在道上,眼睛又被立即蒙上,……” 夜色中,眼睛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黑布,前面有人提着灯走着,只能隐隐看见光亮,不会迷失方向,就这样一直闷头走着,直到停下。 “到了荆水,那布也不许取下,不过那阵子风大,我很清楚听见浪潮声,必是荆水无疑。” 一般小河小溪,没这种涛声的,汉子笃定道:“我常年走山路,一里路大约走多少步,我是有数的。” 处处不对劲,心里害怕,偏偏不能交谈眼睛也看不见,只能心里默默数着步子,估摸路程。 “走了三十多里快四十里,或许四十里多点也不定,反正就差不多。” ...... 青翟卫有专司审讯的好手,反复问讯过后,很肯定禀上,这确实是个普通庄稼汉子,没撒谎。 而去窥察村庄的哨探也回来了,附近几个村庄死寂一片,虽没焚烧引人瞩目,但事发不久远处都能隐隐嗅到血腥味。虽没接近,但能断定确实遭遇屠村。 “四十里?” 回到议事大厅,季桓眉心紧锁:“东峦道的合邑段,大宁道的羊县段,去往荆水,都是四十里左右。” 确实有了重大突破了,可是问题又绕回原点。 使人查探吧,这两段其实都不短,安王心有防备之下,很难查到。 只差一点,就能突破了,偏偏不得,张雍急得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一记。 他皮糙肉厚没太大感觉,只在“啪”的闷闷皮肉击声中,本斜倚在太师椅上的魏景倏地坐直。 季桓忙问:“主公?”可是发现什么破绽? “私矿?塌陷?” 魏景骤想起一事,表妹纳妾风波当时,到最后舅母孟氏不得不将女儿遭遇的惨厄说明白。 私矿,塌方。 傅芸就是被掳去私矿才遭遇不幸的,后来又因为矿上大塌方,她才有机会逃脱。 他隐晦说了说,众人登时大喜,季桓忙道:“既如此,我们需立即去信平阳,看是那铁矿究竟在哪一条道侧。” 终于取得重大突破,众人精神大振,然折返平阳需绕路零陵,时间很紧,魏景立即手书一封,递给心腹亲卫。 “立即送回平城,交给夫人。” ...... 事涉傅芸凄惨遭遇,询问的任务不好交给外人,邵箐是最合适。 这几天日夜商议,大家都累了,既有方向,魏景便吩咐散了,让众人歇去。 他精力充沛,征战月余又连续议事,也不累,一得闲暇,连忙提笔蘸墨,又给妻子写了一封家信。 “阿箐吾妻,若顺遂,当半月内取下灵城。曲阳下,仅剩汉寿。若有大雪阻滞不宜挥军北上,我即赶回平阳,与汝及孩儿短聚。思汝及吾儿甚矣,夜间辗转,……” 他微微笑着,写罢夫妻间私语,末尾又嘱咐一句。铁矿之事,问清楚即可,战事有他,且莫挂心,切切要放宽心养胎。 他妻子腹中骨肉,已足三月了,听闻乖巧,不闹人。 嗯,是个好孩子呢,得多多夸赞。 他不知不觉,写了足足三大张纸笺,细细晾干,亲自封了,命亲卫立即送出,最好能和前面一封公函一起送至。 亲卫领命飞奔而出。 脚步声渐远,魏景收回视线,投向案上的地域图,柔和的微笑敛起,黑眸中闪过一抹厉光。 安王反复脱逃,看来那卫诩功不可没,不过这一回若能确定铁矿,大几率可歼杀安王。 魏景微微眯眼,视线穿过轩窗,远眺北方黝黝山林。 若能顺利杀之,他很快就能回去陪伴妻儿了。 ...... 魏景远眺北方之时,其实安王和卫诩也在讨论他。 “十万将士,东峦道大宁道设伏,只能选一。” 这个问题,已反复讨论过多次了,安王却一直没有表态。深夜诸谋臣将吏散去,议事厅仅剩二人,卫诩眉心微蹙:“最迟明日,此事就得决定下来。” 道长路狭,探报不能及时送回,对敌我双方都造成不小的困难。两天了,益州军随时会进军,己方设伏得提前进行,越快越好。 不过,这真是一个很困难的选择题,于己方也是。伏击成功,己方大挫敌军,将立即扭转颓势。再加上冬季开战难,己方可抓紧时间征召新兵,届明年春,不说反攻夺回失地,起码自保是不再捉襟见肘的。 但若伏击不成,曲阳郡保不住是肯定的,就连能不能顺利突围回汉寿,都是一个大疑问。 卫诩神色凝重,说话间看向安王,乍一瞥,他却一怔。 “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安王神色,一扫方才聚众议事时的沉凝,他双目炯亮,面上微带狰狞,且透着自信,隐隐似有一种迫不及待呼之欲出。 卫诩拧眉,看着不对劲啊? 怎么回事? “你,莫非你……”有了必胜之策不成? 卫诩转念一想,却有些犹疑,实在是目前的战况,没什么空子可钻。 安王一笑:“谨之,此次我必歼逆王!” “哦?” 卫诩还真是惊异了:“怎么说?” 这一时半会的,还真很难解释清楚,安王直接道:“你随我来。” 卫诩的好奇心还真被勾起来了,不过他也是干脆利索的人,也不问,直接站起,随安王往外而去。 二人身处灵城衙署,出了议事大厅,安王直接往西而去,一直走向尽头。 卫诩挑眉,这衙署尽头,他没记错的话是一处石牢。 安王的目的地还真是石牢。 石牢守卫明松暗紧,森严。进得牢门,安王穿过长长的甬道,下了石阶。 石阶通往地下一层,两边壁灯驱走黑暗,却格外阴暗潮湿,在这初冬时分,寒意沁人。安王加了一件大毛斗篷,卫诩倒不用,照旧宽袍广袖,雪白衣带飘飘。 隔一段距离,卫诩就隐隐听见一道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声。 石牢尽头有人,看样子还冻得够呛。 果然,走到尽头,一转,一个精铁铸造的牢笼式小囚室出现在眼前。 这囚笼呈长条状,还分两格,每格很小,大约只容五六个成年人紧挨站着。优点是小巧可移动,囚笼根部还沾着新鲜泥土,明显是刚运抵卸下的。 两格囚笼,左面一格是空的,右边一格则蜷缩着一个瘦弱的男孩。 说男孩可能不太对,他约莫有十二三岁,已介乎在男童和少年之间,鬓发凌乱,衣衫脏污不薄但也不厚,没有冻病却抑制不住瑟瑟发抖。 听得脚步声,小少年动了动,微微抬头。只见一张不大的脸沾满污渍,又黄中泛青,他唇色泛白,两颊微微凹陷,只饶是如此,仍可分辨眉清目秀,可见生得不俗。 一见安王,小少年立即颤抖,缩起身体紧紧抱腿坐着,目带惊恐看过来。 卫诩挑眉:“此乃何人?” 就这么一个小少年,能和伏击益州军有联系? 安王居高临下,正正对上小少年恐畏的目光,后者立即一缩,他微微一笑。 “此人姓傅,名沛。”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六的加更得暂停一次了,清明,祭祖…… 不过日更还是有的。星期天就恢复加更哈,阿秀算来算去时间还是不够啊,只能酱紫了,摸摸宝宝们~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裙子扔了1个地雷 左左扔了1个地雷 诺子诺扔了1个火箭炮 骨头的胖次扔了1个地雷 骨头的胖次扔了1个地雷 骨头的胖次扔了1个地雷 34306003扔了1个地雷 34306003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115、第115章 卫诩一怔:“傅沛?” “平海侯傅竣嫡出幼子, 傅五郎?” 卫诩倏地转头,冷电般目光瞥向囚笼内的瘦弱小少年。 他笑笑:“没想到侯府嫡出公子,竟沦为阶下囚多年。” 卫诩声音淡淡,不疾不徐,却是陈述语气。 他目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了出来, 傅沛不是今天才被关进去的。 安王缓步上前, 立在囚笼前, 抽出亲卫腰间佩剑, 剑刃挑开傅沛乱发, 拍了拍他的脸,垂目看其瑟瑟发抖,轻哼了一声。 “也就两年罢了。” 安王瞥向隔壁空荡荡的小囚室, 那里, 本来还囚着另两人。 女人。 孟氏和傅芸。 …… 安王同样是在交州郁林发现孟氏等人踪迹的。 不过比魏景足足早了三年。 当年魏景携邵箐密林逃亡, 又不得不被迫纵身黔水, 二人无影无踪, 黔水下游立即展开了大范围的搜索。 皇帝距离远, 这搜索任务是交给安王总领的,明里暗里仔细搜寻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黔水乃至荆州,甚至一直蔓延到再往下的交州。 安王就是那时,得到了孟氏娘仨的消息。 他一直怀疑魏景未死,很自然的, 就命人循着线索搜寻,务必将人抓获。 乱哄哄的世道,痕迹若有似无,安王还得搜魏景,也没能腾出更多的人手,直到一年后才追踪到三人确切位置。 彼时,傅沛已经被人抢了有三四个月,傅芸也卖入私矿多时。 私矿是安王的,提人也就一句话的事;孟氏一直在周边城乡徘徊,也不难寻;难的是傅沛,废了不少力气,安王的人才在一处暗娼南风馆找到他。 娘仨终于团聚了,却是在暗无天日的囚笼当中,傅芸奄奄一息,傅沛惊惶畏缩,孟氏形容枯槁。 好不容易找到人,安王当然不会轻易让人死了,大夫好药,一直养着。 “当初,我心有不安,想着有备无患。” 这事,安王一直秘而不宣,除了经手的几个心腹,再无人知。却没想到,还真有一天用上了。 年初魏景出益,双方第一次大战,当时安王就心生疑虑。于是,他立即命人将孟氏三人当年的痕迹稍露一些。 在抓获孟氏三人后,他命人把所有痕迹都或清理或遮掩妥善,其中包括交州郁林,也包括合邑和私矿人贩子,所有。 他命人重新揭露痕迹,若有人立即顺着线索查来,那不用怀疑,此人必是魏景。 当初峡谷远眺,眼线画像,其实辅证作用居多,真正让安王断言魏景未死的,是因为他同时收到上叙一事的肯定回禀。 “论统兵征战,我不及他多矣。” 寂静的牢房中,安王很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其实应该是说,说到军事才能,这世上只怕难有人能与之争锋。 所以,安王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 他一边上表皇帝,让朝廷大军围剿魏景;另一方面,他让人悄悄安排,让孟氏母女两人继续“流浪”,最后在合邑的贫民窟暂时落脚。 “朝廷联军一旦大败,绝无第二次围剿逆王之力。逆王欲出兵取中原而复仇,荆州必首当其冲。” 安王既无必胜把握,那就不得不另辟幽径。 幸好,他还有筹码。 烛光映照下,手中剑刃泛着幽幽冷光,安王眉眼一戾:“欲取曲阳,不管从南往北,还是从北往南,都避不开东峦道和大宁道。” 大宁道有铁矿,不适宜陈兵。 而东峦道的合邑段却是天然的上佳伏击地点,甚至比外人以为的要更甚,它的优势,可不仅仅只是山高林密路长。 在官道其中一段,还紧邻着一个葫芦形状的峡谷。此峡两口狭小,中间宽长,茅草矮树丛生又低洼。因为幽暗而毒虫多,加上旁边就是官道了,这葫芦峡便无人通行,久而久而被堵塞了,本地都少有人知。 知悉魏景未死后,安王立即铺开地域图,圈了好些险要地方,并吩咐心腹仔细勘测,以选取最好的一个。 东峦道因为这葫芦峡被选中了。 很快,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东峦道发生土石坍塌,原官道被堵得死死的,难以疏通。于是官府就先挖通了葫芦峡,让官道略拐,先用着。 想当然,原通道是不会被疏通的,它反而越来越堵,甚至还长了茅草矮树,半年下来原道路的痕迹都不怎么看得出来了。 “你是想火攻?” 一听葫芦峡这种特殊地形,卫诩立即明悟。 “没错!” 安王眯了眯眼:“早在今年春夏,灵城便陆续存了桐油火线。” 数量甚巨。 布置在于葫芦峡的茅草之中,一旦魏景率大军闯入,必死无疑。 “他必须死!!” 安王厉喝。 他费尽心思,要的从来都不是大败魏景,而是必毙其命。 “恰巧,孟氏母女当年遭难,就在这一带,天助我也!” 魏景之机敏,他从不怀疑。谎言一多,很容易露出破绽,又怎及得上本色演出? “铁矿先前征过本地民夫清理塌陷,现在正好合用。” 寻一合适的时机,遣人灭口之,并物色好一二幸存者特地放过,并诱导其逃往敌军哨探方向,将二道其中之一紧邻铁矿的消息透出。 魏景必然会去信询问孟氏母女,至此,计策成。 “一旦他踏入一步,必死无疑!” 安王目光森然。 “此计的确上佳。” 展开葫芦谷地图,琢磨片刻,卫诩赞同安王的说法。要是能诱使魏景进入,此计可算天衣无缝。一旦魏景身死,己方未必不能趁机收复失地。 但在此之前,却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这孟氏母女,你可有十足把握?” 若魏景不信,布置得再好也白搭。 安王笑笑:“谨之,你有所不知,他遣人寻这母子几人,已长达数年从不停歇,且还不断增派人手。” 足足找了几年,毫无音讯都未见丝毫放弃,可见其期盼和殷切程度。 魏景极重视这仅存的二血亲。 “他会相信的。” 安王可没忘记当初益州救堤一事。 魏景固然重伤过充满戒备,但他始终还是心有热血之人,否则当初在益州追截何信时,他就不会最终选择救堤坝,救了十数万百姓。 他心里还有柔软的地方。 孟氏母女,他亲舅的遗孀遗女,这世上仅存的血亲了,其凄惨程度比之他当初也相差无几。 这是他坚硬的心防,唯二可钻的空子,再无其他。 卫诩微蹙的眉心一松:“如此甚好,只是这孟氏母女,……” 他看向囚笼里的傅沛。 安王如何控制孟氏母女的,不用多说。可一边是与虎谋皮,另一边则是安逸祥和,万一这母女二人心生悔意,那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了。 这一点,安王自然不会遗漏的,他笑笑:“不会的。” 只要见过孟氏看儿子的目光,你就不会有半点怀疑。傅芸更是如行尸走肉,生无可恋,只有看母亲和弟弟时,她眼内才会有一丝光亮。 “况且这孟氏,痛恨逆王之心,绝不下我。”内宅妇人,见识短浅,遭逢血腥巨变,总得为自己寻个宣泄的口子。 安王从傅沛颈间收回长剑,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葫芦谷多年荒废,茅草杂树丛生难以窥清详情,即便逆王谨慎多遣哨骑探路,也绝对无法发现。” 事关重大,安王甚至连魏景尚存些许疑虑的情况也预料过了,可谓异常周密。 他扔下帕子,目光森然:“此次,逆王必死!” …… 曲阳郡内的风风雨雨,邵箐并不知晓,她目前怀孕已三个多月。 食欲不振渐渐消失了,她胃口大开,不怎么嗜睡,但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好。除了早期有些呕吐,基本没有其余孕期反应。用孙氏是话来说,她就是有后福的人。 吃得好睡得好,人挺精神的,胖倒没胖,就是小腹已开始有实在的感觉,微微凸起。 她看罢魏景亲笔所书的公函,忙命文书去二门通知平嬷嬷,让把孟氏和傅芸喊来,她则乘这空隙,打开家信。 又是满满几大张纸,关心她,关心孩子,诉说思念和不舍,最后不忘夸赞他的孩子。 自吹自擂得她这孩子亲娘都不大好意思了。 啧,这人。 邵箐忍不住微微一笑,下手的庄延寇玄也面露喜色,不过二人是看罢公函欢喜的。 “这曲阳郡终是要取下来了!” 邵箐折叠好家信,一边仔细受妥,一边也扬起笑脸:“是啊,真不容易。” 都打了足足一个月了。 寇玄望了望隔扇窗外,一派萧瑟,冷风卷泽黄叶打转,他道:“怕最迟十天八天,这雪就该下来了,能及时取下曲阳,最好不过。” 否则后续征战肯定受影响。 前线战火正酣,同样牵动留守诸人的心,如今出现大转机,众人喜形于色。不过大家都不笨,知道魏景既然特地点名让邵箐询问孟氏母女二人,那他们就不旁听了。 喜过后,诸人纷纷告退。 邵箐笑语几句,目送众人离去,随即她又使人去催促孟氏母女一遍。 前线时间紧张,当然这一时半会或许没啥作用,但他们后方总该尽全力做好的。 “快,去催一催。” …… 平嬷嬷匆匆赶到流云居时,孟氏母女午睡才是,一听,二人心立时绷起。 终于来了。 孟氏也是后宅浸淫多年的人,面上功夫了得,滴水不漏,忙应道:“我们穿了衣裳就来!” 说着掩上房门。 由于傅芸抗拒陌生人脱她衣衫,所以穿衣解衣都是母女自己来的。如今正好,孟氏恰好能抓紧时间嘱咐女儿一遍。 “果然来了,你照先前背好的说就是。” 孟氏先前已得了讯,眸光阴沉沉的,一边压低声音飞快嘱咐,一边抖开衣裳披上。 她余光却见傅芸没动,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女儿神色怔忪,眉心一蹙:“五娘?” 最近傅芸常常愣神,不是从前那种枯木般的呆滞,而是若有所思,很有些情绪波动。 仔细想想,这种变化,是大军开拔那天,她最后一次见过范恬之后开始的。 孟氏眉目一冷:“五娘,你忘了你弟弟吗?” 傅芸心一震。 她没忘,当然没忘。 遭遇如此灾厄,她早生无可恋,惟愿一死以洗脱身躯上的污秽。倘若能以此不堪残躯,为仅存的胞弟博取一线生机,她义无反顾。 在安王囚笼中她求死不得,被安排出来后却决心一死。 她信念一直都是这般坚定不移的。 只是,只是…… 不知为何,傅芸眼前忽然晃过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纯挚的青年,急急对她道:“我知道!” “不你很好,你在我心里就很好,我……” 暖暖的秋阳,清甜的桂花香气,高大英挺的青涩青年,急急的承诺宽慰她。 如同孱孱溪流,在她干枯的心田流淌过,打破一片死寂,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欲重新焕发生机。 她喃喃道:“安王不是好人,即便我们按他所说的做了,阿沛也未必有生路。” “但若不做,阿沛立即就没了命。” 孟氏浑浊的眸子一敛,厉光陡放:“你可是要置你弟弟于死地?!” “不,不我不是!” “哼!” 孟氏压低声音,冷哼一声:“你父亲死了,你两位兄长都死了,你姐姐们也死了,还有你外祖父满门,那魏景凭什么活得好好的?他葬身曲阳,正好祭奠你爹他们在天之灵!” 说到最后,孟氏牙关紧咬,目中闪过一抹深切的怨毒。都怪那母子三人太过张扬,都怪那蠢妇蠢笨如猪,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居然察觉不出半点异常? 害她死了夫君,死了儿女,死了老父老母,兄弟姐妹,个个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幼女惨灾祸,甚至连最后一个小儿子都难保了! “你弟弟是傅氏唯一血脉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毙命?!” 小儿子若死了,那她还活着干什么? 孟氏死死盯着女儿,冷冷道:“你不要再想那范恬了,你忘了你从他处得过粮草迟运和鞍山关的消息吗?” 范恬不知虚实之策,他接到的命令就这些,次日孟氏就将消息传了出去。 傅芸心神大震,母亲问她时,她闪过一丝犹疑,但还是如实说来。 孟氏阴沉沉道:“不管你说没说,你既是安王安排出来的,此生便与他无缘。” 傅芸鼻翼翕动,是啊,是啊! 心潮竟大动,胸腔剧痛,她痛苦闭上眼睛。 女儿者状态很不对,这样去前衙肯定不行的,孟氏敛了敛怒意,低声道:“五娘,你想想你弟弟,他还那么小,就被关了这些年。” 说到小儿子,孟氏悲从中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是他胞姐,若连你也不救他,他就真真死定了,和你阿爹兄长们一样。” “说不得,还要凄惨些,五娘……” “你弟弟死了,娘也不活了,让我们在九泉下相聚就是。他瘦弱,怕是要被人欺负,……” 真真切切的哀哭声,孟氏突然跪下:“五娘,阿娘求求你了,好歹给你弟弟一条生路吧!” “阿娘,阿娘你不要这样!” 傅芸慌了,忙扶起母亲,瘦骨嶙峋的弟弟在眼前闪过,她牙关一咬,坚定道:“阿娘你放心!” …… 母女二人在内间低声交谈,没耗费多少时间,匆匆穿衣,又用盆里的冷水敷了眼睛,收拾妥当一切如常,这才开门出去。 “哎,孟夫人五娘子,我们快走吧。” 平嬷嬷有些急,孟氏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事吗?怎么突然要去前衙的。” 平嬷嬷也不知,她随口应了几句,赶紧把人领到就是。 邵箐并不知孟氏母女的纠葛,事实上她和这两人其实不算亲近,只维持表面和谐,并按魏景的叮嘱安排好二人的饮食起居。 见了人来,她笑着迎上来,又让平嬷嬷端茶,等坐下后,她才将实情始末说出. “……不知那铁矿就究竟在哪条道旁?” 揭人这么一个伤疤,确实很不好,余光见傅芸浑身一僵,她忙歉意道:“夫君也知是为难五娘了,但事关重大,……”。 傅芸其实不需要伪装,一提起铁矿,她就浑身战栗冷汗直流。孟氏心疼极了,抱紧女儿,只是此事确实重要,她只能和邵箐一起安抚劝说。 “……我不大记得清路了,我,我在山里绕了很久,快一夜,才见到官道的,那是东峦道,……” 傅芸断断续续,将安王心腹交代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安王很谨慎,他没有让直接说东峦道,而是按照当时最正常的情况,让傅芸反复在山里摸爬,最后才出来了。 她本人都无法肯定,只能把方向努力回忆一下,却恰恰好能让人推断出想要的结果。 邵箐不知地形,当然无法推断,她连忙让王经取来纸笔,仔细记叙,又反复询问,直到确定傅芸不能说出更多了,这才让人送回去。 唉,大家都不容易。 她连忙将信息又抄录两份,以防丢失,然后各自封口,交给王经。 “快,立即送出去。” …… 孟氏母女是被软轿抬回去的,傅芸浑身湿透像水捞出来似的,她重新陷入噩梦,牙关“咯咯”响着。 孟氏一脸焦急扶着女儿,登上轿子最后一刻,她用余光瞥了邵箐值房一眼。 母女二人为了今天,做了很多很多准备,她后宅打滚多年,傅芸本色演出,毫无纰漏。 成了。 希望她儿子最终能侥幸得一条生路。 …… 王经将信笺交给传信兵,传讯兵立即打马而出,一路换马人不歇,在第三天傍晚抵达雉尾关。 信笺立即被打开。 东峦道。 但傅芸自己也不肯定,因为她在山里走了半天一夜。 季桓等人立即取了地域图,按照她记忆中的方向,以及一个弱女子的步速,仔细推演。 “没错,就是东峦道!” 季桓抬头,十分肯定道。 “好,太好了!” 终于得到答案,议事厅人人面露喜色,连声叫好。 魏景下令:“传令,明日五更整军,天明进军,穿东峦道直取灵城!” “标下得令!” 众人齐声应是,命令立即传下。 季桓不忘嘱咐一句:“主公,虽推演确是东峦道无疑,但傅姑娘惊惶下所记或会有所错漏,我们明日进军,需多多谨慎。” 哪怕季桓认为,基本不会出错,但该嘱咐的还是得嘱咐。 魏景颔首:“此乃必然。” 哪怕傅芸记得很清楚,他该谨慎的也从不疏漏的。 …… 翌日,大军开拔,除辎重兵外一律急行军。魏景的第一个目标并非灵城,而是先绕道大宁道,反合围安王伏兵。 东峦道总长二百余里,雉尾关距合邑段则有一百七八十里,急行军大半天即至。 合邑段,要设伏就在此处的,如果没有铁矿的话。 远处明显山势险峻,墨绿色的山脊如巨兽蛰伏,连绵蜿蜒开去,一眼往不见尽头。山高崎岖,林木幽森,荆水支流泷水自群山中蜿蜒而过,连日夜雨,河水异常湍急,卷着浪花奔腾往下。 一阵冷风刮过,带来浓重的泥土腥味和水汽,魏景勒停骏马:“哨探!” 即使能断定东峦道有铁矿,安王必不在此处设伏,但该谨慎时魏景从不轻忽,遣出大批哨探先行探路。 而他,则率大军缓缓徐行。 魏景很有耐心,缓行足足一个多时辰,逼近崇山后甚至勒停骏马,下令原地休息。一直等到哨探陆续折返,说前方并未发现异常。 他立即下令,整军,全速前行。 军士们本来只原地休息,重新列队很容易,很快,张雍来报:“主公,三军俱妥。” 魏景颔首:“全速进军!” 令罢他一夹马肚,正要打马疾奔,谁料这时余光无意往不远处的河面一瞥。 他心头“咯噔”一下。 魏景猛地一勒马缰,正欲疾奔的骏马前蹄离地,长声嘶鸣。 “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一更!周六一更!周日再恢复加更哈。 这两天阿秀尽量撸肥的,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了哦~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chris7blue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116、第116章 大军立即刹住。 张雍就在旁边, 他急急勒停胯.下膘马,忙问:“主公?” 这是为何? 三更前得穿过东峦道,否则就来不及合围安王了。 张雍着急,陈琦范亚等将也打马过来,魏景却一言不发,眯着眼睛盯着河面好半晌。 “不对。” 是不对。 连日夜雨, 河流暴涨, 但冬季的河水总要清澈更多的。好比眼前的泷水, 虽极湍急往下游奔腾去, 激起阵阵白色浪花, 但肉眼可见它的河水还清凌凌的。 一切都很正常。 但这就是最不合常理的地方。 要知道这东峦道侧可是有大铁矿的,就在这泷水稍上游一些的地方。矿坑露天,没有植被覆盖, 连日暴雨, 必被冲下许多黄土。 这泷水不可能这么清, 它应该更浑浊才是, 最起码这一段会非常明显。 除非, 这东峦道没有大铁矿。 大铁矿其实在大宁道。 电光火石间, 魏景想明白一切,他倏地抬头望向前方墨绿色的山脊, 暮光中,两山相夹的官道黑黝黝的,犹如一张噬人的利嘴。 “传令!后军转前军,奔大宁道, 全速前行!” …… 益州军纪律性极强,魏景一声令下,齐刷刷掉头,迅速往来路折返,改走大宁道,奔袭灵城。 “傅姑娘惊惶间,怕是记错方向了。” 由于安王的迂回谨慎说法,这时候倒帮了孟氏母女大忙。一个弱质女流,明显发生很不好的事,惊慌下逃离铁矿在山里不择路奔逃,又两年多了,记忆有所疏漏其实也不算奇怪。 季桓琢磨着,傅芸大概还记错了时间以及方位,否则按他推演,这铁矿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大宁道的。 因此,他才敢断言是东峦道。 季桓长长吁了一口气,幸好主公眼利,否则己方将遭遇一场苦战激战。 此时,众人并不知葫芦峡,也不知桐油火阵必死局。又因为急行军中静不下来细细思量,最重要还有魏景的关系,暂未对傅芸起疑。 魏景也是,这个时候的他,还是没有怀疑他仅存的这二位血亲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底隐隐有种不安。 对傅芸的。 不知从哪个罅隙窜起来的异样感觉。 他立即遣了哨探留在东峦道,命小心蛰伏,留意动静;又特地点了人,命等到了大宁道时,留下寻找铁矿。 魏景是根据他一种本能的直觉行事,多次在生死之间游走生出来的直觉。只是令下以后,那种不安还没能消褪。 他忽想起自己妻子,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继而“砰砰”狂跳起来了。 一种不知名的敏锐直觉,这和傅芸有关系。 不,他不应该有这种念头的,舅母表妹九死一生,世上仅存二血亲,他们好不容易才团聚。 舅母待他,和往日并无差别。 魏景甩了甩头,欲将悄悄生出的一丝丝疑虑甩出去。 但几乎是马上,他沉声下令:“韩熙,你立即点一千人,卸下甲衣,轻装而行,以最快速度赶回平城!” “切记不许惊动任何人,悄悄护夫人而出,先,先回汉中。” 魏景声音越来越急促:“再命人把郡守府后院围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诸将听令,全速进军!” …… 但对于安王来说,魏景给韩熙这命令,还是晚了些。 …… 安王的哨探一直盯着雉尾关,魏景大军一开拔,一半人立即赶回报讯,另一半则悄悄尾随。 但道路不畅的所带来的障碍是双方的,当远远惊觉益州军突然后军转前军,原路折返的时候,安王哨探也没办法抄近路回去报讯。 只能同样是绕大宁道,拼命狂奔。 彼时,前一拨哨探的消息已差不多要送到安王手上了。 安王故布疑阵,小心遮掩,最终率十万大军设伏于东峦道合邑段,就紧紧缀在葫芦峡之后,一旦火阵成,后续即可趁机剿杀大乱的敌军。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在接到益州军出雉尾关直奔东峦道的讯报时,安王狂喜,但他很快按捺下来了:“传令葫芦峡伏兵,切切小心谨慎,不可露出半点声息。” 葫芦峡上有伏军,但很少,主要是用来燃火箭射爆桐油桶的。人少蛰伏不难。这葫芦峡两侧虽藏了密密麻麻的桐油桶和火线,但得利于这处天然宝地,口小腹大林木茅草异常茂盛,又有很多坑洼,毒虫遍布,除非大批军士拉网式搜,否则短时间内绝无发现破绽的可能性。 魏景遣的哨探固然很多,但哨探始终还是哨探,人数距上述规模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亲率伏兵潜于葫芦峡之上的大将陈昂,攒紧手里的火箭,小心翼翼趴伏身体,余光一瞬不瞬盯紧益州哨兵们。 益州哨兵搜寻了很久,果然没能发现问题,又奔前方道路去了。 众人耐心等着,等到天光开始减弱,这才见探路的益州哨骑马折返,直奔来路去了。 最关键的时候要到了。 安王及麾下诸将士屏息以待。 但益州军迟迟未出现。 逆王此人,征战经验极其丰富,即使一切正常,他尚有犹豫邑不足为奇,大家耐心等着。 时间静静过去,申时,酉时,戌时,亥时,再踏入子时。冷风呼啸穿过崇山,呜呜怪响,漆黑的天幕乌云渐渐变厚,一场冷冷的冬雨又在酝酿。 长时间蛰伏不见动静,人心渐渐焦躁起来了。 一阵狂风刮过,卫诩倏地站起,玄色宽袖猎猎而飞,他肃然断言:“不用再等,齐王必已率军掉头,往大宁道而去!” 狂风并非吹散他的声音,干脆利落一句话,犹如前钧巨石般轰在人的心坎,安王呼吸登时就急促起来了。 他脸颊抽动,神色狰狞得可怕。 郭淮道:“或许逆王谨慎,还在观察之中。” 他话说得,其实自己都已很犹豫了,但伏击失败的代价太大,让人忍不住再多生些侥幸。 卫诩却拧眉:“齐王穿大宁道而过,必立即反扑东峦道,若我等不能及时退回灵城,处境堪忧。” 从葫芦峡至灵城,这东峦道还有好几十里的路,既然最适合伏击,那就肯定是格外险阻难行的,大军要通过耗时其实也不少。 一旦计划落空,就得赶紧退回灵城了,否则伏击不成反被合围,形势即时逆转。 安王脸色很难看,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布成今天这局。 魏景真发现端倪,已经掉头了吗? 他面色沉沉,最终咬牙:“去,哨探!立即顺着官道往南,探听益州军动静!” 伏击失败意味着太多,哪怕心里已信了卫诩的判断,但安王还是不甘心。 遣出哨探,会有被益州军发现的风险,还不小,但事已至此顾不上了。 答案很可惜,益州军确实已经掉头,凌乱的马蹄脚印到了合邑段前,戛然而止。 安王“霍”地站起:“传令下去!诸军立即折返灵城!” …… 只是这么一耽搁,有些赶不及了,在安王率大军紧赶慢赶,以最快速度穿过东峦道时,恰恰被连夜急行军而来的魏景大军堵了个正着。 没错,是堵。 差一点就奔出东峦道了,却在道口处被益州军堵住。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如今天已亮全,昨夜的雨没下成,厚厚的阴云层层堆叠,昏沉沉的。冷风中,黑压压的益州军如潮水般涌来,能清晰眺望敌军簇拥中那面赤红的帅旗,一个硕大的“齐”字气势磅礴,屹立寒风,傲然不倒。 安王瞳仁一缩。 而帅旗下的魏景缓缓抽出配剑,斜指敌军:“众将士听令!进攻!” 牛皮大鼓陡然轰响,益州大军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呐喊,潮水般扑向惊魂未定的安王大军。 一场激烈的合围战随即展开。 安王正处于此生最危急最狼狈的境地。 殷红的鲜血代替了雨水,流淌在古朴的东峦道口,将黄褐的泥土染成赭红。大战从上午开始,在兵力悬殊,已方又完全身处劣势的情况下,安王大败,等苦战到傍晚,已几溃不成军。 一阵狂风刮过,“噼里啪啦”的冷雨迎面拍下,安王一抹脸上混着血迹的雨水,双目赤红,重重喘息着。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万幸还有卫诩。 “我们立即往上退,据地势拒敌!” 此战,连一直都不动手的卫诩都拔刀了。他之战力,比之魏景也不遑多让,也算让大败的安王大军有了主心骨,一直聚拢在一起,没有被杀散。 且战且退,卫诩一直在寻找适合据守的地点,以便让己方获得喘息之机。 终于他找到了,这是一处高峰,山势陡峭怪岩密布,滑溜溜的无法攀登,他眼尖,远远瞥见高峰左侧有一条上山的小道。 很好,己方退上去,守住道口,便能得以喘息。 天黑了,又逢大雨,益州军攀登小道尚且艰难,如何进攻? 今夜可暂保安稳。 果然,安王卫诩率残军退上,魏景皱眉扫了两眼险峰,不得不传令:“鸣金!” 这地势,这天气,只能休战。 不过没关系,包围高峰就是。 往上攻固然难,但往下突围更艰巨,数十万大军重重包围,安王总不能插翅的。 魏景冷哼一声,下令原地扎营。 急行军又接连大战,将士们也是筋疲力尽了。 …… 辎重兵后勤兵早已抵达,魏景一声令下原地扎营,割草伐木,很快就支起一顶顶的营帐,军士们分两拨轮流用膳歇息。 只山腰上的安王残军,就没这么安逸了。 所有军备俱已丢下,没有营帐,疲惫不堪的军士们只能在岩石或树木底下勉强躲避。雨水冰冷,又饿又累,普通军士瑟瑟发抖,陈昂徐苍等大将不放心,亲自守道口去了。 一种凄怆悲凉的气氛弥漫,远眺山下点点黄光,不少军士面露绝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在上头没吃没穿的不用杀都死定了,可突围,又要如何突呢? 有年轻兵卒惊恐哭泣,正在阴着脸踱步的安王闻声,陡然刹住:“扰我军心者!杀无赦!” 立即有亲卫奔出,处置哭泣的兵卒。 再未闻哀声,但安王并未因此好过多少,他如同一困兽,焦躁愤恨,面目狰狞。 穷途末路。 难道,难道他今日正要身死于此? 不,不可以的! 他做低伏小二十载,忍辱偷生,殚精竭虑苦心筹谋,母仇未报,壮志未酬,如何能死?! 安王脸颊抽搐几下,倏地站住:“谨之,你有何策?” 如今只能寄望卫诩能有脱身良策。 卫诩一身玄色长袍,湿透了黏着身体上,少了平时的空灵飘逸,多了遒劲英姿,他端坐在一块尺高的怪岩下,已凝眉沉思良久。 听得安王问,他抬起头来:“孤军被围,无衣无粮,久守不攻自溃。” 坚守孤峰是死定了,但突围的话,卫诩瞥向山下露出星星点点昏黄的营帐,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尽头。 “仲和,若携你突围,我有七成把握可全身而退。” 眼下这恶劣的环境,若说硬寻好处,倒有一个。它不是常规战场,莽莽群山,林木高大植被丰厚,处处都是隐身之地。卫诩本人其实是没多少危险的,凭他的身手,必能顺利脱身。 至于其他人。 卫诩环视一下雨幕下三两挨在一起的残兵,以及远处真肃然镇守道口的陈昂徐苍等将。 还有安王。 安王终究是个武力不强的人,带着这么一个累赘闯千军万马,饶是卫诩,也只有七成把握二人能全身而退。 而除安王的其他人,他就无法保证了,陈昂等大将多少能有生机,但普通兵卒,恐怕十不存一。 “七成?” 这当口,兵败不兵败的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乍闻七成把握,安王心陡然一松。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卫诩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能说出口肯定假不了。 只是七成,还是不够稳妥。 安王正这般想着,就听卫诩道:“齐王之能,不下于我,若非山高林密,把握还要小些。” 他自信,但从不自负。 安王倏地抬头:“谨之,若逆王不在呢?” 什么意思? 魏景怎么可能不在? 卫诩诧异,只也知安王并不会无的放矢,直接了当表示:“齐王不在,我有十足把握携你脱身。” “好!” 安王霍地站起:“去把傅沛押过来!” 伏击魏景,他还备了一套诱敌激敌的备用计划,因此把傅沛也带上了。后续激战,由于傅沛很可能可充任一个最后护身符的角色,所以倒没丢下。 听说押傅沛,卫诩挑眉:“你……” 靠傅沛让魏景后退? 不可能的。 那么,傅沛能牵扯的就只有孟氏母女了。 孟氏母女,身处魏景的大后方平城。 平城有不少益州上层人物,其中最重要的,且孟氏母女能够上,又于魏景联系最紧密的,那就只有一人。 卫诩心念一转:“齐王妃?邵氏?” “没错!” 安王断言:“逆王极看重他这王妃,若邵氏有险,他必离营折返平城。” 邵氏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卫诩对此先不评价,他拧眉:“你如今即便有何计策,只怕也迟了吧?” 重重围困,如何传信? 且东峦道伏击落空,也不知那孟氏母女被怀疑没有,说不定,齐王已经派人星夜赶回去了,就算能传信也迟了。 谁知安王却摇头:“不迟。” “哦?” “我在传命这母女二人做好准备之时,便已一起下令了。” 早在雉尾关破之时,安王就已经传信孟氏母女,让二人做好准备,以免届时手忙脚乱,露出破绽。 而针对邵箐的命令,就是那时一起下的。 什么命令呢? 一道随口道来,意在废物利用的命令。 魏景麾下人才济济,东峦道伏击后,不管魏景死还是不死,这孟氏母女二人都成了废棋。 既棋子废了,那就赶在最后能用的时候,再顺手多用一把吧。 安王把留守平城的益州上层扒拉了一下,选中了邵箐。 其实他从前真没怎么注意过邵箐,一个女人罢了,他的所有行动一向都直指魏景本人的。 邵箐是因为有孕,才首次引起他的注意。 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又忌惮魏景,哪怕确信必死之局天衣无缝,他也以防万一了。 当时安王令,命孟氏母女二人制造机会,掳邵箐。 卫诩挑眉:“仲和,此事恐怕难成?” 这齐王妃,哪里是说掳就能掳的? 人家日常身处郡守府,郡守守卫森严根本没可能;倘若外出,那也是亲卫队前呼后拥,不缺好手,接近都难窥空隙。 有孟氏母女在,或许能制造个契机不奇,但齐王妃身边的护卫不是死的,己方在平城的人手其实并不算多,想顺利掳齐王妃? 他看悬。 三成只怕都多给了。 安王却道:“成功与否,无甚关系,逆王闻讯立即折返平城即可。” 他求的也不是成功掳人。 安王冷嗤一声:“没想到,我这嫡出弟弟,居然还是个情痴。” 以前魏景身边只有一妻,传闻其情深一往,安王嗤之以鼻,出身皇家的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些,当时他想着,大约是魏景遭遇背叛过分谨慎之故。 但随着傅芸求妾位的失败,以及后续的种种讯报,安王不得不信了,他这位战神嫡弟,居然还真是个情种。 因为这个,也因为邵箐怀孕,还因为孟氏母女身份的局限性,他当初才随口点的邵箐。 谁曾想,当初不过本着废物利用心思的随口一令,如今竟救了自己一命! “那你且试试。” 卫诩其实并不怎么相信一个邵氏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不过试试无妨,成也好,不成也无损伤。 “你现在就试,我们最迟天蒙蒙亮突围。” 确实不能再等,安王随着卫诩视线环视四周一圈,就算勉强能躲雨,这般冷湿,普通兵卒也是扛不住。拖得越久,战斗力越弱。 不到最后一刻,安王也没想着光杆司令逃窜,余光见傅沛押到,他神色一狞:“削一根长木,将此子悬于道口前!” 无纸,无笔。 亲卫直接轻划了上臂一下,以血为墨,以布为纸,安王亲自手书一封,将孟氏娘仨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最后,又将之前掳邵箐的命令一字不漏写在上头。 “陈昂,你将此信,射于敌军辕门!” …… “冷雨无粮,久守死局,天亮安王必定突围。” 一扎好大营,魏景立即召众臣将至中帐,也无需商议太多,他盯了临时绘出的地形图看着半晌,直接下令:“张雍,你率五万精兵守住正面道口。” “标下得令!” “范亚,你率三万精兵迂回绕之左后方,堵住此坳口。” “标下得令!” “陈琦,你率五万精兵包围后方。范磬梁丹杨源等诸将,汝等各率麾下军士,呈扇形列阵于最外围,不得有误!” “标下等领命!” …… 安王麾下也就万余残兵,三十万围一万,又占据天时地利优势,明日之战可谓胜券在握。 众将齐声领命,气势昂扬,只魏景一一下令后,脸还是绷得紧紧的。 季桓机敏,察觉到主公另有思虑,正要问,这时帐外忽有脚步声奔近。 原来是魏景之前遣出的两拨哨探,有结果回来了。 他立即道:“立即禀来!” 几名哨探身上还湿漉漉淌着水,大宁道的先说:“禀主公,紧邻大宁道羊县段,果然发现铁矿,极大,只怕不亚于祈宁铁矿。” 祈宁铁矿,益州最大的三铁矿之一。 魏景神色又沉了几分,目光投向东峦道哨探。 “禀主公,东峦道有葫芦峡,长达十里,宽且低洼,乱树杂草丛生,人入内不见一丈外。其中竟深藏桐油火线,数目甚巨,一旦点燃,当立时爆起焚毁全峡。……标下等攀爬岩壁,发现有新鲜痕迹。另葫芦峡之后,白日曾伏大批藏兵。”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魏景霍地站起,黑眸厉光陡放。 这一瞬他联想得更多,他心中有某些隐约不好的猜测,正好和讯报重合。 他心脏“砰砰”狂跳,只是不待他开口说话,突然又有一阵急促的奔跑声逼近,镇守辕门的小将梁丹急声禀道:“主公,主公!山上道口突悬起一男童,又射下来一封信!” “敌将扬言,男童乃平海侯傅竣五子傅沛也!” 某种不好的念头,进一步被印证,魏景瞳仁一缩,几大步疾冲上前,劈手取了那封书信。 骤一看,他心神巨震。 “魏平!!” 怒喝一声,魏景目眦尽裂。 “备马!我立即回平城!!”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我是阿秀的存稿箱呢,阿秀让我带个话,明天见啦宝宝们!(*^▽^*) 117、第117章 疾冲至辕门, 仰头一看,果然有个孤零零的瘦弱小少年正悬于道口。 距离颇远,又冷雨黑夜,但魏景视力极佳,隐隐能看见少年的轮廓。 数年没见,变化不小, 但五官仍在, 正是傅沛。 上方传来安王恨毒高喊:“看清楚了吧?” 肯定是看清楚了, 这傅沛说不得能充任护身符, 他随即命人收起。 随风飘荡的瘦弱少年不见踪影, 黑黝黝的山峦上分不清何处是怪岩?何处是树影?夜色中只回荡着安王肆意的大笑声。 “平城距郦陵千里之遥,听闻邵氏身怀有孕,也不知是否能经得起路途颠簸?” 魏景目眦尽裂:“魏平!你该死!!” …… 魏景确实恨不得立即将安王碎尸万段。 他也不是猜不到安王此举何意。 但涉及妻子安危, 他心急如焚, 容不下半点耽误, 当即翻身上马。 “诸将听令, 明日按计划合围, 不得有误!” “歼灭安王残军, 立即攻占灵城及曲阳北,将曲阳郡尽数拿下!伯言, 后续诸事交由你总领,若有变,可便宜行事!” 至翻身上马,一连串命令已下, 魏景一提马缰连连挥鞭,往回狂奔。 安王已溃败如斯,战局大定,大胜取曲阳郡已是毫无疑虑之事。他暂离,其实也无妨。 但其实即便没有大胜,魏景也毫不怀疑自己的行动。 他此生,最重要最不可错漏之人事,独一而已。她若有失,他存于此世,还有何意义? 复完仇,当随她而去。 还记得昔日取汉中郡时,因邵箐被劝说答应以身诱敌,魏景就曾对心腹们暴怒言,他宁愿舍弃战机,亦不教妻子置半分险境! “她与复仇,同等重要。复仇可再寻良机,而她若有损伤,将不可再追。” 这话言犹在耳,也确确实实是魏景的心声。如今并不需要舍弃战机,但他未想过自己的妻子还真要遭遇险境。 孟氏!傅芸! 这两个人名从唇齿间咀嚼过,化作腾腾怒焰焚化心肺,他欲将此二人千刀万剐! 只是再多的怒恨,也掩盖不了心中的恐惧。 是的,他恐惧,他怕孟氏二人用身份遮掩施以诡计,他更怕王经等人一时疏忽,没能护住主子。 他妻子还怀着身孕! 心脏紧缩成一团。 什么孟氏傅芸,什么安王卫诩,他统统都顾不上,一心只祈求,他妻子安然无恙。 希望韩熙赶回时,那二毒妇尚未来得及作甚! 从来没有一刻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鞭长莫及,唯一可做的竟只能是祈祷! 寒风卷着冰冷的雨点,横着拍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下颌滴在前襟,卸下重甲的魏景浑身湿透,只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连连催动战马,以最快的速度狂奔。 阿箐,等我! ...... 前线疾风暴雨,后方却一片平静。 邵箐近日要关注的,还添了傅皇后母子和傅竣水陆道场一事。 十一月初,本是傅皇后生忌,她也是近日才知道,傅皇后生忌的次日,就是傅竣生忌。 这姐弟二人,生辰就一前一后紧挨着。 孟氏要给傅竣做水陆道场。 原来时下,水陆道场是逝者标配,只要有些家底的人家,亲人去世都会给做的,超度亡魂。 尤其是横死的,更会做足三年。 邵箐有些汗颜,傅皇后和皇太子一家都没给做过。 魏景不信佛,她也不信,这几番巨变的,祭奠虽然每年有,但两人谁都没想起这事。 孙氏笃信佛法,闻言也是讶异:“这怎能不做?” 不过闺女和女婿这些年颠沛流离多有不易,又是年轻孩子自己张罗着过日子,没想起来也不能责怪。 她忙道:“快快补上就是,想来娘娘和殿下并不会责怪。” 得,那就赶紧补起来吧。 这些事情也不需要邵箐操心,她唤了寇玄来,让他把原来的祭奠改为水陆道场便可。 现在早不复从前那种偷偷祭奠的时光了。自魏景公布身份,不管傅皇后的生忌,还是傅皇后母子的水陆道场,对于益州诸官吏世家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除非必须坚守岗位的,所有人都会到场,更有很多为表哀悼和虔诚者,提前几日就开始斋戒了。 邵箐听闻眨眨眼睛,呃,她就不斋戒了,沐浴倒可以有。 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如今正是要营养均衡的时候,想来傅皇后和太子若在天有灵,必不会见怪的。 “你多吃多睡,娘娘和殿下就欢喜了。” 女婿征战在外,孙氏每晚都陪伴女儿都睡下才回去。邵箐躺在床上,她扯被子给盖上,又命平嬷嬷把熏笼的炭火挑旺,再抬近一些。 “明儿去金泉寺,你正该早些睡。” 没有停灵,法事当然在寺院做。这次道场就选在平城西郊的金泉寺。金泉寺是这一带最大的寺院,也是孙氏和孟氏常去的。 孙氏怕女儿明天累着,天一黑就催促她睡下。 邵箐很无奈,这一路去的是坐车,到了地方敬香后她又坐蒲团,除了不好动弹以外,实在没什么累的。 说实话她感觉比处理公务轻松多了。 唉,但孙氏的话不好不听,睡就睡吧。 邵箐孕后没啥不良反应,倒反睡眠质量越发的好,嘟囔几句阖目,很快就睡过去了。 孙氏小心给掖了掖被,又放下床帐,最后叮嘱守夜的春喜多多在意,这才悄悄出去。 路过流云居,正房漆黑一片,孟氏母女提前两天去金泉寺了,斋戒沐浴,念经祈祷。 孙氏就不去了,她和傅竣傅皇后没到这份上,还是照顾女儿要紧。 打了个哈欠,她也回去睡了。 ...... 是夜,金泉寺。 已虔诚跪经一天的孟氏母女,正在侍女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 孟氏问知客僧:“觉真大师呢?明日的水陆道场诸事可已妥当?” 觉真大师,金泉寺主持。 给傅皇后皇太子傅竣等人做水陆道场,于金泉寺来说是也是一件头等大事,全寺严阵以待,主持觉真大师亲自过问,忙忙碌碌准备至今。 孟氏重视亡夫法会,日日询问,知客僧听问倒不意外,只是有些为难:“主持师父正在坐禅。” 觉真大师每日早晚坐禅,数十年雷打不动。 孟氏望一眼殿外,恍然:“原来已入夜。” “那妙度妙固二位师父可有闲暇?” 妙度、妙固,孟氏相熟的僧人,第一次来金泉寺被二人接待后直到如今。也是因此,资历尚浅的二僧这回也被委以正式任务。 知客僧忙道:“二位师兄在大殿。” 他欲叫人,孟氏便道:“我去就是。” 夜色不深,大殿中仍有香客。由于孟氏礼佛一贯不喜欢前呼后拥,于是母女二人进殿后,随伺大殿丫鬟婆子自觉侯在殿外。 一排十数位解签的僧侣,这妙度妙固坐在最末二座。梵音袅袅,人声不断,每张解签的方案距离皆不近,孟氏抬起眼帘,目光和二僧碰了碰,她选择最末的妙固对面坐下。 合十,互相稽首,孟氏神色虔诚,嘴里却说着完全迥异的话:“我何时能见我儿子?” 她目中闪过一抹焦色:“邵氏寻我问话已过去数日,想必那信笺已到曲阳去了。” 魏景很可能已率大军奔赴东峦道,不管安王谋算成不成,她母女二人也难保不被发现不妥。 当初安王说,此事成了就让母子仨团聚,不再囚禁她们。否则,立即杀了傅沛。孟氏未尝不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但儿子性命和仇恨,让她毫不犹豫就来了。 事情办妥了,还多添了一个额外任务,孟氏急着要离开和儿子团聚。 此处再是锦衣玉食的自由,也及不上母子不分离哪怕艰苦危险。 妙固一脸憨厚,神色温和却吐出冰冰冷的话:“快了,明日事成,正好一起离去。” 这妙固妙度,原是半年前来的金泉寺,有度牒,是正式僧人,本来是挂单的,但没多久就表示了慕金泉寺佛法精妙,希望能长久留来。 这也是很寻常的事,寺里允了。 金泉寺,便是孟氏的传信渠道。 闻言她心急:“可是,可是我最多只能办到如此,这能成吗?” 邵箐怀着孕,她怎会轻易外出?孟氏也算绞尽脑汁,才得出一个对方无法拒绝且不得不出的借口。 一个孝字压在头顶,邵箐的反应确实如意料中一般。 但这借口实在也很鸡肋。傅皇后皇太子的法会,金泉寺乃至整个平城都严阵以待。金泉寺特地拒客七天,专门举行法会。而平城上层乃至络绎不绝的益州世家,除非真公务无暇分.身,否则一律到场的。 场面这么大,再想想邵箐身边的亲卫队,她不可能落单的。掳人?孟氏实在想不到何处能下手。 “此事确实不易。” 关键是己方人手也不多,金泉寺前前后后进的自己人,也就十一二个。妙固倏地抬眼:“我们只能挟了邵氏为质,再以此护身,离开金泉寺,返回汉寿。” 非常难。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 “邵氏敬香时,你需尽量诱其上前。” 法会开始前,亲属和有身份的来宾会先上前敬香祭拜,邵箐及孟氏母女肯定是第一波的,并且不会有其他人。 这种时候,亲卫必会候在下首。 这小小的距离,短暂的时间,却是齐王妃唯一勉强算落单的时候。 妙固妙度争取到接近法坛的诵经位置,成败就在此一举。 “此事若成,你便可见你儿子。”否则,谁也说不好。 孟氏心头一凛,忙颔首应了。 ...... 翌日天明,就是法会的正日子。 天蒙蒙亮就得起来了,邵箐近日颇有些嗜睡,在孙氏连声的轻唤中,她蹭了蹭锦被,艰难撑起眼皮子坐起。 女儿睡眼朦胧,孙氏心疼:“唉,也就今天,明儿晚些起无妨。” 虽给傅皇后母子做法会是大事,但整个平城总不能因此停摆的,头天隆重,接下每日去一趟即可。 孙氏又怕她冷,忙取来烘暖的衣裳抖开给披上:“莫要冷着我外孙子。” 邵箐无奈,一边穿衣一边道:“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 孙氏忙嗔:“嗨你这孩子,我说是外孙子就是外孙子,别胡说,当心我外孙子生了气。” 还生气呢? 邵箐也无法给解释胎儿性别早就定下了,怎么喊都一个样。孙氏也是为她着想,想她早日为魏景诞下继承人,也不好拂这一片关怀。 只得含糊应了几声,邵箐摸了摸小腹,虽根本不明显,但确实是又多微微隆了一些,感受着掌下实在的触感,她微微笑着。 其实夫妻俩并不在头胎生男生女,反正也不打算只要一个,魏景似乎更期待闺女呢,出征前悄悄和她念叨过几次了。 笑意更深,胎儿在母腹逐渐成长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哪怕没见过面,邵箐已对他倾注无限期待和爱意。 真希望明年夏季快快到来。 照例和腹中的孩子说了几句话,时辰不早了,邵箐也不敢再耽搁,忙忙穿衣梳洗,用了早膳就登车出发。 去往西郊的马车很多,遇见邵箐一行,忙退避到一边让行。邵箐也不揭帘子一一示意了,人太多。 车流往金泉寺而去,邵箐还是第一次来,她微微挑起车帘,只见山丘顶端连片金瓦红墙,今日有暖阳,晨光投下渲染出一片灿色,钟声阵阵,宏伟而厚重。 邵箐微微挑眉,果然是平城一带最大的寺院。 金泉寺占地辽阔,一道青石阶梯从山丘底下直通大雄宝殿。她看了看,不高,她身子还不重不需要坐软轿。 渐渐接近,直至抵达山门下,王经一挥手,被亲卫队紧紧簇拥的车驾停下。而后面的寇玄庄延等人先一步下车,赶上前来。 邵箐披了一件青色缎面斗篷,不冷,举目望了眼,她和孙氏拾级而上。 数百亲卫队紧随其后,一直到了举办法会的大殿,亲卫们才默契分开几队,团团护着院落和大殿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王经亲率二十好手,紧紧簇拥在邵箐前后。 平城上层及益州诸世家都已到了,落后一步随邵箐上前,人虽多,但非常安静。 殿内早布置妥当。法坛、祭台,陈各式法器祭品;长明灯、檀香已燃起,橘黄灯火青烟袅袅;还有身披袈裟的数百僧侣,正安静端坐蒲团上,伴着阵阵木鱼声诵经。 孟氏傅芸也早就在了,一身灰色居士麻衣,也在诵经,听得声响才睁眼站起。 和主持大师寒暄几句佛谒,邵箐看向孟氏母女,微笑:“舅母五娘可安?” 孟氏福了福身:“劳娘娘记挂,一切俱安。” 她的态度并无异常,有礼又不失恭敬,不远不近,和平常一般无二。 这场合并不适宜多闲话,邵箐和孟氏也没那么亲近,笑笑,她看向傅芸。 傅芸一直没反应,邵箐一看,微微一愣。 傅芸正定定看向她身后,怔怔的,连她问话也没留神。 她身后就是平城诸臣将和益州世家,黑压压一大片,邵箐回头,循着傅芸视线一看。 原来是范恬。 范恬这月余一直往返前线后方押运粮草,昨夜刚抵平城,知道消息的人不多,身处金泉寺的傅芸自然也是。 他也引颈往这边望过来。 傅芸触及他的视线,却陡然一缩,猛低下头来。 “五娘,五娘,娘娘问你话呢?可是昨儿诵经累了?”孟氏一脸关切回头,扶着女儿手臂时却猛掐了一下。 这时候是能愣神的吗?还想不想你弟弟活了?! 傅芸吃痛,忙敛神,垂眸朝邵箐福了福:“谢娘娘关怀,五娘失礼,请娘娘恕罪。” “何罪之有?快快起罢。” 邵箐面上微笑依旧,实际心里有些奇怪。 诵经整天跪着,身体虚的人确实吃力,这点不假。但她看傅芸却不大像劳累过度,反似有几分魂不守舍。 这有点不妥,这是她父亲及家人的超度法会,傅竣等人都是惨死横死,应该伤心吧? 另外,傅芸见了范恬怎一惊一乍的。 邵箐觉得傅芸精神状态不大对头,但她和傅芸不熟,也不知对方旧日和父兄处得如何,故而虽有些奇怪,倒没法深究。 但因着这一丝奇怪,让她后续多注意了傅芸几眼。 法会正式开始之前,亲属和来宾先敬香祭拜。邵箐和孟氏傅芸是亲属,三人是第一拨。接过僧人递过来的三柱清香,她与孟氏母女上了二级台阶,往三丈外的祭台而去。 这当口,不管是孙氏还是王经等亲卫,也不能陪同上前,众人紧守在台阶前。 上台阶时,邵箐又看了傅芸一眼,却见后者眼睫跳了跳,飞快往法坛左侧望了一眼。 法坛上左右三方,足足坐了数百僧侣,人人微微阖目,正合十诵唱经文。 傅芸看的,是个面相憨厚的青年和尚,这和尚看着,和旁边的同伴并无不同。 邵箐顺势瞄了眼,有些莫名。 嗯,今天傅芸的表现真很有些奇怪。表面如常的,但仔细观察,她就像一满张的弓,绷得紧紧的。邵箐还留意到,她手捏香捏得很紧,连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邵箐心里一突,不知为何,心跳就微微加快起来。 她余光一直没离开过傅芸,见傅芸看罢和尚,又飞快瞥了身边的母亲一眼。 这方向,邵箐刚好把她的眼神看了个正着。 紧张。 紧张什么呢? “娘娘,您先请。”这时,孟氏侧身一让,请邵箐走中间。 邵箐现身处三人最左侧,然她虽是晚辈,但却是魏景之妻,走最中间是非常正常的。孟氏这动作也非常正常。 只不知为何,邵箐看着孟氏恭敬如常的面庞,忽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孟氏眼角脸颊细密的皱纹,在这一刻忽像一张蜘蛛网似的,正层层铺展开来,似欲网住她眼前的猎物。 孟氏这张脸,和傅芸的紧张的眼神同时映入眼帘。而穿过二人,那憨厚和尚眼帘动了动,似乎要望着这边看来。 电光火石间,一种奇怪的直觉,曾几次在生死边缘挣扎过的危险直觉。 邵箐忽把香往孟氏身上一掷,陡然高喊:“王经!!” 她同时往台阶方向急退。 然就在此际,眼前孟氏已倏地抬起眼帘,一双浑浊的眸子厉光骤放,她猛探手,狠狠向邵箐抓来。 “谁敢?!” 耳边爆出王经一声厉喝,刷刷刷的拔刀声中,大殿瞬息哗然,邵箐似乎还听到远远传来韩熙一声怒吼:“贱婢尔敢?!” 只是不论是王经等亲卫,还是这疑似的韩熙,都远水救不了近火。孟氏距邵箐太近了,两者之间仅仅相隔一臂,她短促高喊一声,对方已一扑,一双干枯瘦削的手已触及她的衣袖。 千钧一发,邵箐猛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往后一缩,然后顺势往相反方向扑过去。 只这一瞬。 她只要避过这一瞬,近在迟尺的王经等亲卫就能赶至。 她就安全了。 邵箐咬牙,使尽吃奶的劲儿,竭力回身扑去。 她的身躯,险险与孟氏的双手擦过,对方指甲刮过她的衣料,狠狠“嗤”地一声。 避过了! 邵箐一口气松了大半。 为何没能全松?是因为她返身扑的这个方向有一条金柱,她现正直直往金柱撞过去。 她现在怀着孕呢! 放在从前,邵箐肯定第一时间护头含胸的,但如今她毫不犹豫选择保护肚子。 电光火石,她及时弯腰,双手紧紧搂抱着腹部。 “砰”一声闷响,邵箐的额头和肩臂重重撞在金柱上,肚腹却护得好好的。 头脑一阵发晕,眼前发黑,邵箐身躯晃了晃。而此时,王经并一众亲卫已扑了上前,持刀团团将她护住。潮水般的亲卫和武将们冲上法坛,将那十一二个暴起的僧侣合围,战在一起。 她安全了。 邵箐来不及欣喜,也来不及观察自己是否有伤,忙细细感受腹中胎儿情况。 不疼不闷,一切如常。 邵箐还来不及大松一口气,急促的奔跑声接近,真是韩熙急切的声音:“夫人?你可有恙?” “并无。” 邵箐忽想起孟氏傅芸给的那封情报,栗然一惊:“夫君如何了?战况可好?” 她连忙抬头,倏地却有一阵强烈晕眩袭来,她不得不抬手扶住金柱。 眼前景物发暗,但她惦记着魏景,忙不迭看向韩熙。 韩熙满头满脸的大汗,风尘仆仆,骤眼见主母无伤,他面露喜色,忙禀:“主公已识破安王奸计,己方大胜,请夫人放心!” 邵箐大喜,一颗心彻底落地,露出笑脸。 然可惜的是,她目前的身体状况似乎并没有因为喜讯而变好,就这么一小会,她眼前愈发昏暗,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音与人声似乎渐渐远去,邵箐慢慢扶着金柱靠着:“我有眼晕,我得先歇歇。” 她想找个地方坐坐。 邵箐微蹙着眉心,声音渐轻,状态看着不大对劲。众人刚放心的一颗心瞬时又提起,孙氏急忙扶住女儿:“那我们到隔壁坐坐。” 孙氏已大致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悔恨又焦急,只这大殿不适合休息,她连忙搀扶着女儿往殿外行去。 韩熙王经等人一脸焦色,紧紧簇拥着往殿外而去,又连声命抬软轿。 邵箐被搀扶出了大殿,将混乱抛在身后。 旭日东升,阳光刺目,她却觉眼前越来越昏暗,恍惚间,她竟似乎看见了魏景。 喧嚣渐听不见,努力睁了睁眼,欲看清远处正沿着青石阶梯疾奔而上的朦胧玄色身影。未果。 她喃喃:“夫君……” 邵箐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很肥肥的一更了,后面还有一个短小的二更,不过阿秀换没撸完,得晚点发…… 118、第118章 邵箐骤身躯一软, 众人大惊,台阶上疾喊声立时乱成一片。 “阿箐!” 这当口,青石阶段下爆起一声厉呼,来人既惊且急,又怒又恐,赫竟是魏景。 邵箐还真没看错, 确实是魏景赶回来了。 只他没想到, 赶上的却是妻子正阖目缓缓滑落的一幕。 …… 魏景日夜不歇往回赶, 马力竭, 他最后一段直接弃马狂奔, 将一众亲卫尽数抛在后头,硬是尾随韩熙抵达。 他没有先回郡守府,他已想起了法会, 这事儿妻子早写信告诉过他, 他更急, 抄近路直奔金泉寺。 方才一抬头, 见邵箐正在韩熙王经等人的团团簇拥下出了大殿, 安然无恙, 他大喜。 妻子往他这边瞥了眼,他忙要喊她, 谁曾想一句话还未出口,她竟阖目晕厥。 魏景大惊失色,脚尖连点,疾冲而上。 “阿箐, 阿箐!” 一身玄衣风尘仆仆的魏景突兀出现,接过妻子连喊几声,邵箐未有反应,他焦灼大怒,厉喝:“还不快唤府医!颜明呢?!” 他面色阴沉沉,眸带血丝,急怒下形容可怖,瞬间让正惊诧的众人回过神来,韩熙已经奔往平城官吏那边,把府医给提过来了。 “快,快看看夫人如何了?” 魏景单手搂着妻子,另一手托起她的手腕,府医忙忙凝神探脉。 “如何了?” “禀主公,夫人寸脉关脉右尺脉俱如常,唯独左尺脉紊乱且弱。夫人腹中胎儿安然,身体其余地方也康健,唯独这头部……” 府医也知主公心急,长话短说,直接了当道:“夫人怕是方才磕碰过头部!” 这府医是从高陵一路带出来的,和近前诸人一样,对邵箐的宿疾很清楚,一语正中关键。 魏景一凛,立即看向王经,王经“砰”一声重重跪下,愧急:“确是如此,属下无能,请主公责罚!” 魏景急怒交加,只并顾不上责罚王经:“颜明,颜明可在?!” 颜明不在,他本就是个性情古怪的人,又逢妻子生产未出月子,这水陆道场,他压根就不凑热闹,现人还在平城。 邵箐这头疾,一向都是颜明主治的,确认过昏厥不影响其它,目前也没法紧急治疗后,魏景立即下令,备车折返平城。 他直接打横抱起妻子,要疾冲下山。这时随韩熙先一步折返,正候在一边的校尉王真忙禀,说贼僧已悉数制服,其五歼杀,其六活擒,另孟氏母女也一并拿下。 闻听孟氏母女,魏景黑眸中闪过一抹阴鸷血色,他声如寒冰:“悉数押入地牢。” 现在还顾不上处理这些人,魏景扔下一句,匆匆下山。 府医提醒,夫人最好不要颠簸,马车本是垫得厚厚的,也不敢疾行,只放缓速度尽力往回赶。 车厢内,魏景小心将邵箐的头部护在自己臂弯,她双目紧阖,脸色有些苍白,一动不动倚在他的怀里。 魏景心中大痛,既急且惧,俯身紧紧贴着她的脸:“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他在害怕,他真的很害怕她会出什么意外,头部为人体首脑,能引发的严重问题太多了。 这几年,颜明可是反复强调过,她万不可再磕碰头部。 他一时又悔恨,悔恨自己当初在黔水边时没能再坚持久一些,若他当时状态能稍好些许,就不会让她磕到额头。 想起那时她鬓角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他心脏不可抑制地紧缩成一团。 他很怕,怕她若是…… “不会的,不会的!” 魏景打断自己的思绪,若真危急,府医不敢怠慢的,不敢还建议他回去找颜明。 理智告诉自己是这样的,但他还是控制不住恐惧,这世上他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她。 魏景不断试着妻子的呼吸和颈脉,万幸并未出现他担心的情况。马车微微摇晃,度日如年般的煎熬下,终于赶回了平城。 早有人打马回去,颜明已等在正院。 一见魏景抱人冲进来,他拧眉怒道:“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彻底伤愈之前,她是切切不可再磕碰到头部的!” 现在说再多也没用了,魏景急问:“那磕碰了呢?会如何?可会有性命之忧?!” 咬牙问出最后一句时,他面上的焦躁已无法掩饰,颜明眉心紧蹙:“不知,具体要看磕碰情况。” 他倒很能理解魏景的焦惧,第一时间探头看邵箐脸色,接着又补充一句:“她无性命之碍。” 魏景重重喘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最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了,他冰凉的手足好歹恢复好些温度,后脊沁凉,汗湿重衫,他不禁闭了闭眼。 心好歹放下一些,但焦急依旧,性命无忧,只妻子这头疾不知如何了? 一行人疾奔入了正房,魏景将邵箐小心放下,颜明立即坐下凝神听脉。 他这脉听得真有些久,左手切完又换右手,神色渐凝重,让魏景刚略放下的心重新提到半空。 “存山,如何了?” 室内落针可闻,久久,见颜明收回手,魏景急问。 颜明却缓摇了摇头,没说话,又伸手去翻邵箐的眼皮子,并细细触摸她鬓角几个穴位。 他最后说:“需待她醒了看过才能确定。” 怎么回事? 魏景不安,但颜明没再多说。 他很快就知道,为何需妻子醒后才能确定病症。 …… 邵箐感觉自己就是晕眩了一会,也没多久,恢复知觉后她第一时间感受腰腹。 一切如常,不疼不痒。 她正大喜,忽耳边传来一个低低的男音。 低沉,醇厚,微微带些疲惫后的沙哑,却异常熟悉,正是她日日记挂的郎君,魏景。 邵箐大喜过望,睁眼手一撑床就坐起。 “夫君?” 魏景几乎是下一息就来到床边,熟悉的双臂半扶半拥着她,他关切问:“阿箐,你磕着头了,可有何处不适?” 不适? 有的,有点晕晕的,但不严重,听他声音强自压抑焦急,她忙安慰道:“没呢,就有些许晕眩,没事的。” 邵箐精神不错,脸上苍白也褪了,笑语晏晏,看着一切如常,魏景绷紧了小半天的心弦陡然一松。 他露出笑意,刚想说那就好,谁知这时,妻子却抬眼看他,奇问。 “夫君,怎地不点灯?” 作者有话要说:  阿秀是顶着锅盖来的,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 qaq 另外还要感谢前天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又乖又怂扔了1个地雷 云之来兮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薄荷茶扔了1个地雷 smikoto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晴天与共扔了1个地雷 宝宝的妈妈扔了1个地雷 119、第119章 此时正是半下午, 冬日的暖阳斜斜从半敞的隔扇窗投入室内,暖洋洋的,也亮堂堂的。 妻子这句话很轻,落在魏景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骤不及防他心跳漏了一拍。 不可置信,他定睛看邵箐。 白玉般的脸颊垂下一丝散碎的乌发, 愈发衬得她肌肤光洁柔腻。闻他回归, 她正欣喜着, 一双杏眸灿然生辉, 唇角翘起, 嘴角有一点笑涡,娇俏极了。 只细细分辨,她那点漆般瞳仁却未有焦点, 是仰看自己方向, 目光却不曾于他对视。 数九寒冬的当头一瓢冰水, 瞬间将魏景才冒头的欣喜浇灭。他呼吸急促, 拒绝相信, 只伸手在妻子眼前略晃, 她并无反应,他首次慌了神, 急忙回头看颜明。 颜明就站在床前,一直沉默看着,无声长呼了一口气,他眉心收拢紧紧蹙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魏景头脑轰一声炸响, 手足冰凉,高大的身躯不可自控地微微战栗起来,这个沙场激战从来指挥若定的男人,这一瞬间竟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夫君?” 其实邵箐,也并非那般迟钝的,方才脱口而出一句话,她马上就察觉不对了。 太黑了。 她这内室,夜间墙角都会留一点烛火。况且正院庭院开阔,采光极好,哪怕是深夜,床畔左侧的槛窗窗纱也能筛进一大片月光。 即便再如何乌云蔽月,也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 她这是,这是…… 邵箐屏息,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 漆黑一片,如最深沉的暗夜,浓墨般无边无际,冲不开撕不破。 她微微颤栗。 是啊,颜明可是嘱咐了她很多次,痊愈之前,头部不可再受撞击的。 这一瞬头脑乱哄哄的,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孙氏和邵柏。 其余人被安排到外室等着,闻得声响赶进来,孙氏一声悲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骤眼见女儿脸上失去血色,呆呆坐着,孙氏剜心般地疼痛。她悔恨不已。是她不好,她附和了那孟氏的话,赞同那水陆道场,否则,否则…… 孙氏握着女儿的手落泪,邵柏也攒紧双拳红了眼眶,孙氏又切齿:“那该死的孟氏,该杀千刀的傅芸!……” 闻听到这两个名字,魏景眸中闪过一抹嗜血的阴鸷。邵箐回神,勉强笑笑:“阿娘,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骤逢惊变,她笑容苍白,人还愣愣的,仿佛有一柄利刃探入肺腑,旋转拧动剜心般的尖锐疼痛,魏景怒喝:“都出去!” 他神色阴翳,仿欲噬人,颜明也开口赶人,候在屏风外神色凝重的韩熙等人便开口相劝。 症状确定了,现在得紧着让颜明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孙氏自知不宜喧闹,她一直是掩嘴暗暗落泪的,虽心中焦灼记挂但被劝了几句就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 室内安静下来,仅余三道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阿箐。” 魏景声音很哑,坐在床畔他紧紧攒着妻子的手。 “嗯。” 邵箐心头沉甸甸的,但她并没有后悔,再来一次,她想她大约还是会这般反应。 这是一种本能,母亲的本能。 她另一只手轻触自己的肩臂,这位置现在一动还疼,孩子月份小,那么一撞怕是当场就要没了。 她没做错! 幸好孩子没事! 邵箐混乱的思绪渐渐理清,感觉握住自己的大手正微微颤抖,她定了定神,道:“夫君,有存山在呢,怕是很快就能好起来。” 头部受到撞击,有淤血压迫导致暂时性失明并不鲜见,这种往往是能治好的。她已经尽力偏头了,她头部碰得比肩臂轻多了,若非旧患,很可能没事的。 慌也没用,邵箐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没错!” 妻子需要他,他是她的依靠,他现在正要为她张罗好一切当主心骨。短短时间内,魏景迅速调整好心绪,沉声应了,再次回身看向颜明,“存山?” 原来颜明一直都在,邵箐也循着方向看去。 “我得再详细检查。” 先前的判断落实,颜明并没有半点自得。虽然他一直冷嘲热讽斜眼看人,但大家一路风雨走来,如今又有寇月母子和寇家的羁绊,到了这份上也是格外沉重。 他一扫平日的施施然,立即道:“若她并无不适,如今就检查,越快越好。” 问了邵箐,她除了眼睛和微微头晕外,其余感觉良好,他马上让魏景将人扶到隔扇窗前的美人榻上。 邵箐衣着整齐,魏景直接将她横抱起,几个大步行至榻上,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斜倚着。颜明推开半开的隔扇窗,阳光斜斜投入室内,美人榻前更加敞亮。 冬日的风还是冷,魏景柔声叮嘱两句,又回身迅速抱了锦被来,盖在她身上。 他呼吸还是比平时略重,邵箐握了握他的手,他大力回握。 魏景又转到另一边去,将位置让给颜明。 颜明给邵箐进行了一系列的详细检查。 先是翻看眼皮,又让转动眼珠,仔细观察过后,又按压穴位,最后取了金针,刺探邵箐额头颜面乃至乌发覆盖的头部位置,有深有浅。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询问邵箐的感受,邵箐认真回答。 这过程长达半个时辰,最后颜明重新切脉,左右手轮流,垂眸静听了许久。 邵箐安静等着,魏景一直握着她的手。 说实话,失明谁都害怕,余生将沉浸在沉沉一片黑暗中,只要想想,都倍觉煎熬。 再会自我调节自我鼓舞,到了要被宣判那一刻,还是很紧张的。 邵箐知道很多人只是暂时性失明,但长久损伤的也不是没有的。 她之前已经狠狠.碰过一次了,还没能痊愈。 邵箐手心有些冒汗,魏景立即察觉到了,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立即紧了紧。 魏景其实也很焦虑。 妻子失明,比他本人重伤垂死还要令他恐慌。 密林逃亡不能让他慌乱,胸腹中箭也不能让他失去镇定,但此时此刻他却控制不住心脏一阵阵发紧。 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妻子需要他。 掌心温热,魏景的大手一如既往有力,邵箐不安消褪了好些,她侧脸,冲他笑了笑。 明知她看不见,但魏景是立即回以一笑,又觉不够,如今也不顾忌颜明在侧了,他低头以唇轻触了触她的发顶。 “会没事的,你别怕。” 魏景这样告诉妻子,也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有事没事,还得颜明说了算。 颜明并没留意夫妻俩的小动作,久久沉吟,肃然的神色是略缓了些,但眉心却蹙得更紧。 这种奇怪的表现让人不知该如何判断,见他终于抬头,魏景急忙问:“存山,如何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颜明重重呼了一口气,不等人问,径直就说:“还好她磕得不算重,位置也偏了些,若立即针灸用药,我有十足把握治愈。” 魏景邵箐登时大喜,只是不待二人说话,颜明就当头一瓢冷水浇下来,“只是她身怀有孕,却是不好用药。” 妇人怀孕,用药历来需慎之又慎,稍有不妥,即会损伤胎儿乃至累及母体。 颜明这治疗方案中,用药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无法省略。 而通经络化淤血的药,正怀胎妇人大忌,邵箐需要的药量很大,一剂下去,腹中孩子立马就保不住了。 “伤后三月,乃治疗最佳之时;半年内虽略逊,但还算凑合。只是一旦超过半年,针药效果减半不止。”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邵箐怀孕三个月多,将近四月,正常生产恰恰在半年后。 “若你们要舍了这胎,我就给开一帖温和的方子,不会损伤身体,她服了休养半月即开始针灸用药,三月内必重见光明。” “倘若你们舍不得,我这半年就先为她针灸,尽力疏通脉络,待她诞下孩儿再针药齐下。只是这般,我就无十足把握。” “七成,最多七成能彻底痊愈。余下三成,她有可能恢复到一定程度,也有可能……” 彻底失明。 颜明没有说出口,只魏景邵箐心中俱一震,邵箐手心一紧,魏景呼吸登时就粗重起来了。 “如何抉择,你们好好想清楚。” 颜明长叹一声,但他不得不说明白:“最好这两日能决定下来,二者用针有差异,她医治越早越好。” 这个决定会很难,颜明知道,话罢他也不多留,直接站起来,背着药箱离开了。 颜明走了,留下一室死寂。 重见光明。 三成机会成近视眼,程度轻重难说,最糟糕甚至会直接彻底失明。 失明。 简简单单一个词,真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的沉重。 沉重得人背不起来 邵箐本来紧张微微倾身,如今力竭跌靠回榻背,她重重喘息着,睁开眼睛眼睛却一片黑暗。 是很彻底的黑暗,死寂一片无丝毫光亮,沉沉的如同深渊。 余生都将彻底沉浸在这一片死寂中? 邵箐发现自己是惊惶的。 恢复光明? 谁都想的。 只是,只是…… 邵箐猛地捂住腹部,微微隆起的实在触感一如既往,只是却要她舍了腹中孩子? 这念头一起,她心脏登时一阵绞痛,下意识就急急摇头,“不,不要!” “阿箐。” 沉默片刻,魏景突然站起,他紧紧拥抱着她,让她的脸贴着他的上腹,手摩挲着她的脸。 他手微微颤抖着,掌心濡湿一片,邵箐忽心中所感,心下一慌,“夫君?……” “阿箐,你先听我说。” 魏景声音很低沉,很暗哑,沉甸甸仿佛背负千钧之重,打断了妻子的话后他重重喘息一声,最终还是哑声道。 “……阿箐,我们先不要这个孩子了,等你治好了眼睛,我们再……” “不!” 隐有所感的一句话,真正落在耳中却如千斤巨石骤坠地,“砰”一声重重压在她的心坎,邵箐呼吸一窒,她失声:“不,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溫柔敦厚扔了1个火箭炮 琴舞飞扬扔了1个手榴弹 山月不知心中事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彼岸花开扔了1个地雷 云之来兮扔了1个地雷 lily扔了1个地雷 120、第120章 前世今生, 邵箐第一次当母亲。 上辈子她亲缘淡薄,爹不亲,娘不近,孤零零的。有友人赞她独立,她习惯独立,但其实并不喜欢, 小时候曾渴望过天伦之乐, 可惜并无这样的缘分, 懂事后渐渐熄灭了念头。 这辈子, 倒有个孙氏和邵柏, 可惜终归是差了一层。 常听人说,没有得到过所以格外期盼,邵箐想自己应该是的。她格外珍惜自己的家人, 比如魏景, 哪怕是当初她还没对他产生多少男女情爱之时;再比如她腹中的孩子。 她手掌覆盖之下的位置隆起了一个弧度, 再有十天左右, 她怀孕就该满四月了。四月进入孕中期, 她的孩子也将高速发育, 她的腹部将会以肉眼看见的速度鼓起。 这是一个生命,她的孩子, 她的骨血,她生命的延续。 稚嫩根须茁壮成长,渐渐深植这片土地。因为有了他,邵箐对这片土地也热爱了起来, 她开始以主人翁的角度遥看日升月降。 或许换了另一个人,会毫不犹豫就选择打胎,孩子能以后再怀,失明了就永远没法弥补了。 但邵箐发现自己不能。 她永远没法忘记初初知悉得孕那一刹的惊喜,从天而降的巨大喜悦让人心脏都颤栗,欢欣得手足无措。 她期待着,感受着小家伙在自己身体里一天天长大,那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让她悸动,教她倾注了一腔爱意与无限憧憬。 他要是男孩,她就教他读书识字,让他爹给教骑马射箭;若是女孩,她怕不得严厉些,因为怕小家伙的爹爹给宠坏了呢。 寇月生了个小儿子,邵箐去看过,红彤彤一个只会啼哭的小娃娃,但很快将会芽芽学语,乃至调皮捣蛋。 幻想落到实处,她当天就给魏景写了长达五页的信笺,兴冲冲诉述的将来可能有的烦恼。 魏景苦思冥想,回信仔细说了许多许多的解决办法。 夫妻俩这般你来我往,竟认真讨论了半个月。 点点滴滴,汇集成流,邵箐胸臆间涌动得厉害,她哑声道:“我们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这句话出口,邵箐一颗心彻底落地,她纷乱的思绪奇异般平静下来。前世曾听过多次母亲难产选择保孩子,这一刻她突然深切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她没有生命危机,只是有些许失明风险,不多,更大的可能是彻底痊愈,再不济就当个近视眼。 她无法舍弃自己孩子的生命。 “生下孩子再用药,也是有七成能痊愈的,就算不痊愈,应也能恢复一些的。” “存山医术很精湛的。” 她摸索着找到他另一只手,覆盖在自己隆起的腰腹,仰脸看他,眼前一片黑暗,但她努力睁大眼睛。 “好不好?” 邵箐努力劝说着他。 那她肯定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苍白如纸,鼻翼翕动,一双大大的杏目噙着水意,努力看着他,却未能对准他的目光。 魏景心下大痛。 “可是,还是有失明可能。” 他手轻轻抚上那双美丽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他不敢想象她的余生将彻底沉浸一片黑暗中,再看不见斜阳树影,五彩斑斓,她会很难受吧?会很彷徨吧? 魏景只是想一想,心脏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住了,无声地收紧,钝钝地疼极了。 他要竭尽所能,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在她面前,如何敢让她受这种苦楚? 魏景喉结滚动几下,慢慢地说:“我们都年轻,以后还有孩子的,你……” “可这都不是他了呀?” 他的声音不高,很缓,但邵箐是何其了解他,一听就知其中决心,她慌了,捉住他另一只手也按在腹部。 “夫君你忘了吗?你说若是男孩,就教他骑马射箭,行军打仗;若是女孩,就教她琴棋书画,让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魏景曾说,他的女儿,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小公主。他要将她捧在手心,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拘束不得她。 他憧憬,他的女儿必定肖母,会和阿娘一般漂亮。彼时邵箐打趣,常闻女儿肖父,万一女儿像她爹呢? 魏景很英俊,剑眉星目,英姿勃发,只是这确是十足的男性化长相。他当时闻言一愣,想想觉得也很有可能,一时苦恼。只是苦思冥想过后,又认真对她说,待他打下江山,报了仇,他女儿就是最金贵的公主,爱选谁当驸马,没有不行的。 这霸王般的说法,惹得邵箐轻笑不已,他却忙不迭补充道,他女儿千好万好,若是驸马一时没发现,那是这家伙有眼无珠,他会教他明白真相的。 过往点滴,欢欣期待,邵箐声音哽咽:“夫君你忘了吗?你摸摸他!” 但魏景怎可能忘了? 他也是这般期待他的降生,因为得知他的存在,他兴奋地整宿无眠,曾被仇火焚尽的心田得到滋润,盎然焕发新的生机。 他是这样这样地期待着他。 魏景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了,他一直努力不去想,一直尽力忽视孩子,此刻掌心真真切切覆盖着这处隆起,所有被强自压抑的情感瞬间翻涌起来,剧烈地仿似要冲破胸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也舍不得孩子呀,若他自断一臂能保全孩子,他毫不犹豫,可惜现在不行,另一边是他的妻子,他挚爱的妻子。 魏景呼吸声很重,仿佛负伤的野兽,艰难地喘息着,最终哑声道:“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可是你呢?若你看不见了,以后该多难受?” 他很坚决,坐下来捧着她的脸,轻吻了吻她的眼睛:“你不喜欢待着内宅,喜欢处理外事,倘若看不见了,那怕是不能处理公务了。” 他很爱自己的孩子,哪怕还没出生。 只是另一边是妻子,那只能不要他了。 “你还喜欢游觅河流山川,待复了仇,天下大定,我们就能四处走走,这若是看不见了,该如何是好?” 邵箐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游觅山水,但她每每看见好的景致,那双杏目总会更亮一些。原来魏景一直都留意着,一直都放在心上。 他为了她,坚决舍弃了自己期待已久孩子,哪怕他心痛难忍不下于她。 邵箐泪流满面。 她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的一个他。 邵箐再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夫君,夫君。” “阿箐。” 魏景眸中也泛起水意,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大力回抱她。 夫妻紧紧相拥,他低低哄着:“阿箐,听我的好不好?” “你不必愧疚,这全是我的决定,你听我的就是。” 他声音嘶哑,只不忘将所有责任揽在身上,就怕她愧疚不安。邵箐心里难受极了,只她依旧坚定摇头:“不好。” 她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我不同意。” 她脸上还沾着泪,浓重的鼻音,但神色却认真。正如邵箐了解他一样,魏景也足够了解自己的妻子。 她很认真的,她性子还倔,决定了怕是难以更改。 魏景一下子就焦躁起来。 说舍了孩子,每出口一次都剜心似的,他只能尽力隐忍忽视,可他却连妻子都无法说服。 不舍,心痛,疼惜,焦急。 胸臆间的情潮涌动到一个临界点,魏景喘息更急,他怕自己按捺不住碰到她,坐不住站起来回踱了几步,“砰”一声重重击在榻旁的高脚方几上。 “夫君!” 只这突如起来的动静却惊着了邵箐,她原怕他起身不肯听,心里一慌忙伸手去拉,只她看不见,误判断了榻沿的宽度,让被子一绊差点扑下榻去。 “阿箐!” 魏景大惊,忙一个箭步上前将妻子搂住:“可是磕到了?疼不疼?何处疼了?” 他一叠声追问,自责:“是我不好,我不该走开的,是我……” “不是的,是我太急了。” 邵箐摸索着亲了亲他:“你好得很,你再不许说自己不好。” 自从中箭垂危之后,她再听不得这些说他不好的话,忙不迭就打断。 魏景心里酸酸涨涨的,抱紧她:“我不对,我再不说。” “阿箐,……” “夫君你先听我说。” 邵箐摸索着捂住他的嘴:“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魏景如何会说不好? “好,你说。” “我也不想失明的。”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两人的情绪反平静了好些,邵箐脸贴着他的颈窝,低低地说:“若是以后都看不见了,我也会很害怕,很难受。” “只是我还是想赌一赌。” 魏景似乎想说话,邵箐捂住他嘴的手又用力些,她想一口气说完:“七成可能痊愈呢。即便余下三成,也不一定就是完全看不见的,还可能会恢复一些。” “夫君,要是我直接就打了胎,我余生肯定会后悔自责的,再多的孩子也不是他了,我会想,我当初若是坚持一下,会不会就两全了呢?” 她是母亲,却亲手扼杀了孩子的生命,邵箐喃喃:“我会反复地想,这辈子都不会安宁的。” 两全的几率真真不低的,邵箐捉住他的手,探入衣摆内,直接覆在隆起的肚皮上。 “夫君,若真不幸运,我固然会很难受,但我想我不会后悔的。” 她仰脸看他,低低道:“求你了,好不好?” 掌下是温热的肌肤,坚实的隆起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饱满而极具生命力。 妻子说的,魏景何尝不知? 一切只是因为更珍爱她罢了。 只她此刻不哭不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细细诉说着自己的感受。 她想得很清楚了,她不想余生愧疚后悔。 魏景又何曾想? 掌心暖热的温度仿佛能炙烫掌心,魏景几次张嘴,拒绝的话却再说不出口。 邵箐脸贴着他的颈脉,静听一下接一下有力的搏动,她低低问:“若是我真看不见,你就不喜爱我,不领我游觅天下了吗?” 魏景登时急怒:“胡说八道些甚么?怎么可能!” 邵箐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安抚他:“那不就是了。” “那你就再多疼我一些吧。” 她神色间流露出一丝脆弱:“你多疼我一些,我就算看不见,也不怎么害怕了。” “好,好!” 魏景喉头哽了一下,眼眶热意潮涌:“好,我多多疼着你,不管将来如何,也绝不教你害怕。” 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 邵箐坚持,魏景最终还是默认了。 次日她告诉颜明,他没有吭声,只是颜明看了魏景一眼,休息了一夜,他黑眸中的血丝反而又添了些。 暗叹一声,颜明罕见安慰人:“即便不能痊愈,她也未必彻底看不见。” 魏景勉强扯了扯唇。 定了定神,他柔声对妻子说:“我们要过去那边。” 既然决定了,那针灸就开始了。魏景和妻子说罢,就轻轻抱起她,将她放在昨日那张美人榻上。 一支支柔软的金针经过煅灼,刺在邵箐眼角颜面发顶的穴位上,之后又是揉按穴位,最后再涂上颜明连夜制好的药液。 药液涂上去,有一种灼烧的感觉,还熏眼睛,邵箐没敢睁开眼皮子。 颜明让她去睡一觉,并道:“三日一次,直至坐满月子。这段时间需放宽心绪,少大喜大悲,其余一如旧日即可。” 夫妻二人仔细记下,待颜明走后,魏景将妻子抱上床,掖好被子:“睡吧。” 我守着你。 邵箐摸索着想握他的手,他立即将手放在她的掌心,邵箐轻声问:“你不歇吗?” 她是个拿定主意就不再烦恼的人,又有身孕睡得沉,但她知道,他肯定没睡好。 魏景却说:“我不困。” 邵箐想了想,就说:“那你到前头去吧,前头该很忙的。” 战事,安王,还有诸多要紧政务,怎能一直耽搁?她笑道:“你去吧,我想你了就让平嬷嬷唤你。” 昨日起夫妻寸步不离,他亲自伺候她梳洗沐浴穿衣,半点不肯假手于人,每挪动一步每发生一件事,总要先告诉了她。邵箐清楚屋内的布置,脑内立即清晰浮现出当时画面。 他的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有多珍爱她。 身体紧贴在一起,心也紧贴在一起。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观感更加敏锐。 每当她以为他已经足够爱她,满满的几要倾泻的时候,总会发现,原来他的爱意更加深沉。 邵箐轻声说:“夫君,我想亲亲你。” 魏景胸口一阵酸涩的满涨,忙俯身低头,以唇相贴。 轻柔辗转的一个吻,很温柔,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万分珍重之意。 “睡吧。” 魏景怕她情潮翻涌落泪,颜明说这药刺眼睛,柔声哄道:“你睡了,我再到前头去。” 邵箐冲他一笑,乖乖“嗯”了一声。 颜明的针灸和药物,有那么一些助眠成分,以便药力更好吸收。很快,邵箐呼吸变得绵长,睡了过去。 魏景静静守着,视线没离开她的脸。 可以看出,她是真的不后悔的。 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又探手,隔被轻轻抚着她的腹部。 那好吧,那就把孩子留下来吧。 这般告诉自己后,沉甸甸的心头忽一松。只是接着又很难受,夹杂着隐忧。 久久,他平静下来。 他俯身,轻轻拥抱自己的妻子。 他会很疼她的,很疼很疼,到她不管将来如何,也不会感到害怕和彷徨。 …… 魏景守着大半个时辰,才悄悄站起,招了平嬷嬷和春喜来,压低声音嘱咐了一遍,又回头给妻子掖了被子,才往前头去。 他真不想离开她,只前头确实有不可拖延的事务,他本来想在屋里处理就是,但想想还是不打搅她睡觉和休养。 魏景心情并不怎么样,神色淡淡进了外书房。 “前线战况如何?安王呢?” 提起安王,魏景黑眸闪过一抹沉沉的暗色。 韩熙忙奉上信报,拱手禀:“前方战报,灵城下,曲阳北也刚被攻占。” 曲阳郡已被己方悉数取下。 这是个大好消息,只韩熙却未见喜色,顿了顿,他道:“可惜,安王脱逃。” 作者有话要说:  舅母的话,明天就到她了。毕竟这女人已经关起来跑不掉了,得先紧着处理战报。 宝宝们中午好呀,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一花双色扔了1个地雷 121、第121章 魏景离营的当夜, 安王一方就发起了突围。 卫诩道:“寅末卯初,是最好的突围时机。” 初冬时分,寅末卯初,正是黎明前那最黑暗之时。 己方的困境,敌方必然清楚,明日的突围战, 彼此心知肚明。 天蒙蒙其实是最佳突围时间点, 天亮了, 视野的障碍大减, 而又没有亮全, 给敌方带来不少阻滞。 然可惜这点敌方也清楚,这最佳突围时间,敌方必已做好准备, 安王一行撞上去反而弊大于利。 卫诩索性舍弃, 选择黎明前最黑暗那会。 己方视野不明, 敌方也是。攻其不备乃上策。况且黎明在即, 他们正好冲到山下, 最大限度接近林木茂盛处。 “正面道口、左后方坳口、东南北林木稍稀疏三方, 益州军必陈重兵。” 地域图早丢了,卫诩随手折了一枝丫, 在潮润的泥地上划了个简陋的阵地图。 “我们只能选西边。” 实话说,哪一边益州军都不会少,只能尽量选好一点的。西边林木茂盛地势崎岖,益州军不好陈军, 但己方也不好走,不过它还是有个好处的,一旦突围成功敌军不好追截。 相比起道路艰难,还是益州军更让人忌讳。 卫诩之策,众人信服,安王环视身边诸臣将,沉声道:“突围之战艰,诸位需尽力靠拢,切莫四散。” 寻常兵卒易得,良臣勇将难觅,郭淮陈昂等人乃是他最后的根底。到了此时此刻,安王能舍弃残兵,但他不能舍弃多年积攒下来的人才。 众人也知凶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俱郑重应喏。 还有两个多时辰才到寅时末,突围之策议罢,诸人抓紧时间休息。 卫诩倒不怎么累,他精力充沛,主动接过守夜的任务。 夜深人静,雨淅沥沥的,渐渐小了,只寒冷依旧。卫诩眺望山下星星点点的昏黄,缓缓踱步至石台侧,余光却瞥见地上蜷缩着一个很小的身影,耐不住山间严寒,睡梦中瑟瑟发抖。 一看,此人下巴尖削脸色青黄,正是傅沛。 定定瞥了片刻,卫诩收回视线,淡淡踱开。 寅时,山上悄悄动了起来,万余兵士集结完毕,安王鼓舞一番士气,一声令下,疾冲下山突围而去。 傅沛也被带上了,这未必就不是个护身符。 不过吧,漆黑混战,普通兵卒看不清也不认识傅沛,这附身符在眼下却不大好使了。 突围战非常艰难,一冲出道口立即惊动益州军。益州军反应极快,即使卫诩选的时机非常不错,也能没占多少便宜。 敌军如潮,喊杀声震天,汹涌似要淹没安王一方,即使有卫诩在,有陈昂徐苍等大将在,也处处险境。 最险时,安王祭出傅沛。可惜天黑,普通将士混战中更是没空细想平海侯幼子是哪个,偶尔有想起的也认不出人,战场可是没暂停的。 傅沛用不了,就是彻头彻尾的累赘。当时安王身边这万余军士已折了八成,敌军包围圈已压在百丈以内,真真是命在旦夕。好在,耳边及时响起卫诩的声音。 “再过三十丈,就是密林!” 卫诩长刀一挥拨开箭雨,提醒安王做好准备,他脚一蹬,要直接携后者窜入林间。 安王立即将手上的傅沛一扔,一手提刀,一手抓紧卫诩手臂。 傅沛重重摔落在地,痛呼一声。 这种情况被扔下,必是死路一条,不是被杀死的,而是被踩踏致死的。 不过卫诩回头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拔地而起的瞬间他抄起马鞭一甩,将地上的傅沛卷起。 二人缀了一个尾巴,在朦胧晨光中一闪,已窜入林间。 入了林,卫诩能百分百保证二人安全,脚尖一点往前飞纵,他瞥了眼刚提在手里的傅沛,笑笑:“这人后面还能用。” 确实能用,若非迫不得已,安王不会扔下,不过他嘱咐:“谨之,若力有不逮,扔下就是。” “这是自然。” …… 安王最终突围成功了。 但很惨烈,诸臣将折了近半,万数军士仅余数百。他率着数百残兵,在侥幸不死的陈昂徐苍等将护卫下,仓皇逃回汉寿郡。 益州军当日下灵城,两日内全面攻占曲阳郡。 安王十八万大军出征,数百而归,大败之惨烈到了极致。 但季桓等人还是万分愧疚自责,居然让安王给逃了,下了灵城后,他立即手书一封,向魏景请罪。 …… “逃了。” 魏景眉宇间沉沉的阴鸷。安王,这导致他妻子遭逢此祸厄的罪魁祸首,他就是将其万剐之,也难泄心头之恨。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魏景目光森然,却没责怪季桓,有那卫诩在,他离了大营,就有安王成功脱逃的心理准备。 翻开另一则讯报,正是安王的现状。 安王逃得也很不易,后面有益州兵穷追不舍,搜索包抄,一行人只能不断改变方向。万幸的是山高林密,连绵不绝,最终还是摆脱了追兵。但等到他逃回汉寿关口时,已是数天后的事了。 彼时益州军已全面攻占曲阳,他险些再度被困。 安王立即将汉寿郡守军压往西、南接边境的城池关口,据守不出。最新一则信报,守军各自奔赴指定城关,而安王本人却发了一封奏折往洛京,并连夜退回郦陵方向。 汉寿郡西是平阳,南是曲阳,这是防的就是魏景。而汉寿治所郦陵,位于本郡中部,不接近前线。 魏景冷笑一声:“这魏平怕是生了遁往洛京之心。” 丢了十八万大军,汉寿即便是大本营,守军也仅余六七万,如何与三四十万益州军相抗衡?安王想必也是清楚的,生死关头惊魂一回,不可谓不惧,他直接远离前线坐镇后方。 韩熙忧心:“主公,这安王一旦退回郦陵,只怕咱们未必能阻挡他逃往洛京。” 汉寿再不如曲阳多天险,那也是个地阔繁华的大郡,城池关卡还是有的。郦陵水陆二路四通八达,遁走真不难。 “先取汉寿。” 魏景冷笑,安王想来是不知道,他早已知悉他另起炉灶的事实,这两年还收集了不少佐证,就在那放着,以备需要时用。 以往不用,全因损人不利己。 如今安王触及他逆鳞,很好,先让其尝尝丧家之犬的滋味,而后再惨遭巨变。蛇打七寸,十数年经营一朝成灰烬,身家性命一早丧,恐怕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诛心。 不过这还是便宜对方了,魏景眸中闪过一抹赤色,他更欲将其生擒,亲手剥皮抽筋。 视线转向墙壁悬挂的地域图,魏景盯了片刻,沉声下令:“传信伯言,兵分两路合攻汉寿。张雍范亚率二十万大军,绕回平阳,从东路攻黾口关;伯言及陈琦李遂等将,自南路攻汉昌城。” “黾口关下,范亚梁丹各率五万军士,东进围南广新阳二城;汉昌城下,李遂率五万兵围卢丘城。” 汉寿十城,西南四城汉昌、南广、新阳、卢丘,过了以后,就直逼郦陵。 魏景眉目一戾:“务必速战速决,围困三城后,张雍陈琦各率两路大军二十万,急行军取郦陵!” 古来征战,都是一城一池地打过去,因为得防止粮道被断等等重要原因。魏景兵多将广,直接选用围城之策,以迅雷不及掩耳直逼郦陵。 这是欲擒安王的最佳方案,后者一旦动作稍慢,很容易被堵在郦陵。 战到如今,三十余万益州军携大胜之势而来,对阵士气低落心惊胆战的六七万安王守军,战局已毫无悬念。魏景在后方遥控即可,他根本不打算离开妻子。 魏景逐一点名,一一安排战事,且推演了后续变化并布置妥当。文书被屏退,由韩熙亲自执笔快速记录。 “令到即行,速战速决。生擒安王者,连升三级,赏万金!” “是!” 韩熙一一记录完毕,呈上让魏景过目,无误,加了火漆,立即招来传信兵,将一式两份的讯报传出。 传讯兵接讯,飞速奔出,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魏景视线并未收回。 此时已是傍晚,外书房大门并未关闭,寒风飒飒,卷起黄叶又灌进室内。今日再不见暖阳,灰色的云层渐渐聚拢,天气越来越冷,大约不用多久,初雪就该下来了。 魏景不冷,只他的眉眼比天气还要冷,久久,他站起:“去地牢。” 地牢。 正关着一群特殊的人。 就是这些人,导致他妻子磕伤头部,旧疾加重失明。 其中最特别,就要数他的舅母和表妹了。 孟氏和傅芸。 想起这两个人,魏景宽袖下的双拳倏地收紧,闪过一抹沉沉的阴冷之色。 …… 他有生之年,竟然第二次遭遇了信重的血亲背叛。 第一次,他失去母兄侄儿舅舅一切至亲,被精炼的锁链穿透琵琶骨,重伤中被一次次血腥围剿。 第二次,伤及了他挚爱的妻子,仅有的唯一,为了保了孩子,她面临失明的风险。 两者皆是他真情实意,然后遭遇狠狠一击。孟氏恭敬慈和的面庞一晃而过,和他那父皇的脸重合在一起。 魏景重重喘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忘记仇恨,但他已经很久没有细细回忆他那父皇了。与妻子心意渐通,有她柔情相伴,二人一起期待孩子的降生,欢乐眷恋占据他的思绪,让他平和安宁,故而很久没有细细品味他父皇带给他的刻骨苦痛。 胸腔一股愤恚澎湃汹涌,几欲破体而出,魏景牙关紧咬,面容扭曲一瞬。 他僵立原地片刻,才睁眼迈步,出了外书房,往郡守府西路最边缘处而去。 刑狱之地,大青石垒成的院落异常冷硬,持刀护卫两列并排开来,巡逻不断,刀鞘泛着黑褐的金属色泽,为此地增添了更多森然肃杀。 “咿呀”一声厚重的大铁门被推开,森森寒意逼面而来,脚步声一下紧接一下,魏景沿着廊道走到尽头,停在最后一个门洞前。 每一个门洞内,都是非常大的空间,这最后一个门洞内设的就是牢房。两扇精铁铸成的铁栅栏门一左一右,分隔成两排各三间的重犯囚室。 左边中间的一间,囚的正是孟氏和傅芸。 …… “阿沛,我的儿。” 昔日养尊处优的妇人,如今蓬头垢面,孟氏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白发更多,数日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她很焦躁,眉心紧紧皱起,喃喃:“也不知你弟弟如何了?” 她问的是自己的女儿,可惜并未得到回应。 傅芸愣愣的,自被关进来后一直如此,她越拒绝回忆,范恬不可置信的脸就越是反复在眼前晃过。 范恬感情方面是稚嫩,或许还在兄长们的保护下还有些单纯,但他不是傻子。当时惊变一起,他立马就明白过来,震惊、不可置信,但忠上的本能还是让他下一刻就拔刀上前。 假僧不多,很快就被擒拿下来,包括孟氏母女,范恬呆呆站着,悲怆的神色,他目中有泪。 这一幕定格在傅芸最后的记忆,她捂着头紧紧闭上双眼,“不,不要这样这样看着我。” 她不想面对范恬,她本来就是要死的,她当时直接往护卫的刀刃扑,可惜未果反被制住。 她终究还是瞥见他悲怆的泪。 “不,不。” 傅芸曾经以为,自己的泪已尽,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灾厄中已流尽。但此刻,她以为早干涸了的眼眶再次湿润,泪如泉涌。 “哭什么哭?!” 孟氏厉声喝问:“你是不是又想着那个姓范的?!” 她忧心儿子安危本焦躁,见状更是急怒交加:“你怕是早就忘了你兄弟了,一心只有那个姓范的!” “一见那姓范的就失了心魂!若非如此,……”那姓邵的如何能避过?! 孟氏气得不打一处来,若是当时女儿能配合,两人一起拦截邵箐,未必就会险险擦过。 但她及时刹住了话头,她没忘记铁牢外立着一列持刀守卫。 孟氏垂目,遮住眸中一抹暗光。 也不知魏景死了没有。 她深知,安王筹谋已久计策毫无纰漏,但魏景也非等闲人物,曲阳战局,不知如何了? 她母女失手被擒,魏景若还在,未必就是必死之局。且就算必死,她还有儿子。 她必须尽力为儿子挣取生机。 孟氏心念百转,再次陷入思绪当中,谁料这时,却忽然有一阵脚步声突兀而起。 脚步声稳健有力,一下紧接一下落在大青石铺就地面上,回声格外清晰,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啪啪”的膝盖落地声,无声见礼。 孟氏呼吸一紧。 谁来了,呼之欲出。 她立即给了傅芸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那脚步声已停在石阶上的门洞前。 孟氏慢慢回头。 仅有几点灯火的昏暗石牢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缓缓步下,他一身黑衣,面容冷戾,森冷之意扑面而来。 “舅母看我没死,可是很意外?” 阴冷暗哑的男音,为这个阴森森的地牢增添了更多寒意。孟氏一垂眸,再抬起却已悲声哭道:“不,不是的。是我辜负了殿下厚爱,我该死!” 魏景目光冷冷,无丝毫波动。 孟氏却并未在意,她仿佛已陷入自己的悔恨当中:“我不想的,我真不想,是那安王!都是那安王拿住了阿沛,要挟我们的,说我们不从,就杀了阿沛!” 孟氏掩面痛哭,无力跌坐在地上:“傅家就剩阿沛一丝血脉了,你舅舅就剩这么一个儿子!我,我没办法,我只想保住阿沛,好歹对得住和你舅舅夫妻一场!” 说到儿子,她真情流露,泪如雨下,一时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殿下,还记得你舅舅吗?你舅舅膝下五子六女,如今就剩五娘和阿沛了。我没用,保不住儿女,不得不听命行事,……” 孟氏膝行至铁栅栏前,哭道:“舅母对不起你,舅母就是立时死了也毫无怨言。只是阿沛,阿沛他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救救他!” 孟氏终于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此刻她也不单单是演戏,涉及儿子她无一不是真情实感,泪水模糊了双目,哭声悲怆:“夫君就剩阿沛这点血脉了,求求你救救他!” 傅竣母亲早逝,继母面甜心苦,他是胞姐傅皇后小心护着长大的,姐弟感情极深。这种深厚的感情一直延伸到两外甥身上,傅竣对外甥们的好,不含半点谄媚,是真心实意的好,说是比亲儿子还好一点不过分。 魏景对舅舅的感情也是极深的,否则他不会数年不间断的苦寻孟氏娘仨,并真心相待不存疑。 孟氏深知,她很清楚唯有傅竣,才能触动魏景。 那她成功了吗? 还真是的。 亲舅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头顶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欣慰的轻抚,“我傅氏先祖开国时也是勇将,可惜子孙无能,弃武从文,深以为憾啊!” “今后就看殿下的了!” 傅竣满目骄傲,当时那种兴奋自豪原来从未遗忘,饶是魏景满腔愤恨,也不禁滞了滞。 他的舅舅,就是因为舅舅,他数年来才苦苦寻觅从不间断,即使毫无音讯,也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放弃。他甚至想过,若以后复仇成功,他得了天下,还能广告天下寻之。 舅母表弟几个若还在,听了消息会主动联系他的,比人海茫茫胡乱摸索好多了。 他好好照顾她们,教导表弟让他秉承舅舅旧志,让舅母颐养天年,让表妹们寻个好的夫家,和乐一生。 可惜,可惜他换来的却是又一场背叛。 魏景痛苦闭上眼睛。 眼前的孟氏痛哭流涕,懊悔自责,真情流露表现无懈可击,所叙所言也合情合理。他本应该相信的,但可惜,他骗不了自己。 孟氏真是被要挟着,不得不为吗? 不。 这几个月时间下来,孟氏表现得太好太完美了,尤其是纳妾风波那一场,她的凄厉的哀泣入木三分,连魏景也为之动容。 傅芸尚可说是陷入往昔噩梦,那孟氏呢?真真假假的说辞,是什么支撑着她这般成功地出演了这么一场好戏,超水平发挥,神态动作足可乱真。 魏景可不是一般人,哪怕被亲情遮蔽,他敏锐还在。 偏偏孟氏做到了。 她不可能是客观被威胁的,但凡心里有一丝不甘愿,她也无法办到。 她必是主动的。 她是很乐意的。 魏景有时,真痛恨自己这般敏锐。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将胸臆间涌动的情潮压下,睁眼,冰冷如昔。 他短促冷笑:“凭什么呢?” 孟氏欲杀他的骨肉,却让他救她的儿子? 孟氏一滞,抬目看魏景,对上一双微泛赤色的眼眸。 “安王大败,仅余数百残兵退回汉寿。” 孟氏大惊:“那阿沛呢?!” 魏景并没说任何前情提要,只冷冷道:“被安王带回。” 被安王带回? 仅剩几百残兵? 以魏景之能,若有心,仅剩这几百残兵,如何救不了傅沛? 孟氏并不知魏景早已离营,也不知当时战场特殊,她按常理推断,得出结论,登时头脑那根线弦“啪”一声绷断。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子!和你那皇父是一个模样,心狠手辣!!” 所有希望陡然落空,孟氏癫狂,手一指魏景:“还有你那愚蠢的母后!!” 撕开所有伪装,孟氏原形毕露,神色怨毒:“若非你那蠢笨如猪的母后,若非你兄弟二人过分张扬,我傅家如何有灭门之祸?!” “我的夫君,我的儿女,还有我的父母姐弟!” 旋涡的中心,无一人能幸免,可怜她的老父老母,年近古稀难得高寿,正要好生庆贺,谁知却喝成了断头酒。 “你们都该死!” “死得好啊,蠢妇死得好!东宫满门死绝最好不过!还有你!” 孟氏浑浊的双目流露出深切的怨毒,切齿道:“你该死!正该和你那小杂种一起下地狱!”以鲜血祭奠她所有血亲的在天之灵!! 蠢妇?死得好? 东宫满门正该死绝? 小杂种? 头脑“轰”一声巨鸣,魏景呼吸一窒,双目瞬间赤红。 眼前孟氏怨毒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皇父那张慈和的脸融合在一起,后者瞬间变得狰狞。 两者重叠,难以分割,切骨的恨意随着血液快速涌动,几要冲破血脉,魏景面容一阵扭曲,嗜杀之意森森而出。 他大恨:“来人,开门!先把他那双招子给我来剜出来!” 他要亲自剥了他的皮,将他剁成肉泥!! 魏景喘息粗重,双目赤红,视野中甚至隐约浮起一层血雾,他神色嗜血且狰狞,隐隐带着狂乱,再次陷入旧日不可自拔的失控状态。 韩熙觉得不太对,只他忠心不二,闻言还是毫不犹豫上前,但接过钥匙之际,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主子一眼。 心一突,魏景真很不对劲,他不禁隐隐担心起来。 然就在韩熙手上迟疑一瞬之际,他耳朵一动,忽听见一阵由远而近,轻盈却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夹杂着焦急的呼唤。 “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阿箐就是怕魏同学一朝回到解.放前,他渐渐走出来不容易 宝宝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呵呵呵呵扔了1个手榴弹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却道天凉好个秋扔了1个地雷 梁熊熊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122、第122章 邵箐醒时, 就知魏景不在她身边了。 若他在,他总是第一时间知晓她睡醒的。 她睁眼问:“平嬷嬷,什么时辰了?” 回答她是孙氏的声音:“申时三刻,快申正了。” 孙氏一直焦心女儿,但奈何女婿不让人进正院,好不容易魏景到前头去了, 她忙匆匆过来守着。 孙氏就坐在床畔, 见女儿醒, 忙俯身搀扶起, 又赶紧抖开厚衣裳给她穿上, 待穿戴梳洗妥当,又将人扶到美人榻上坐着,她迟疑一下。 “元儿, 你……” “阿娘, 我已经想清楚了。” 孙氏欲言又止, 就是想劝女儿三思。她也是一个母亲, 能理解女儿的选择, 但在她心里肯定是女儿比未出生的外孙更重要。 邵箐明白的, 她捉住孙氏放在她手臂上的手,微笑:“待把孩子生下, 还有七成痊愈机会了。倘若不痊愈,也未必不能恢复一些。” 邵箐面带微笑,心绪不但平和,而且很积极。 她这人是有点倒霉, 但每每总能逢凶化吉的。比如刚穿过时就成了流犯惨遭追杀,她磕磕绊绊到底过来了;又比如迫不得已纵身大江,她也全须全尾上岸了。 多小的几率呀,她都过来了。这回也一定可以的。孩子和眼睛,未必不能两全。 况且现在养尊处优的,能有多难?总不能比刚来时随时会毙命难吧? 邵箐不爱自怨自艾,从发生意外到现今,她已经调整好心态。 孙氏重重呼了一口气:“那好,会好起来的。” 这种坦然积极的心态,也很得颜明赞赏。 邵箐睡醒没多久,颜明来给她再次诊了诊脉,点头道:“这样很好,要坚持住。” 对于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而言,他太清楚心态对患者的影响了,邵箐虽柔软,但她坚韧和沉稳不亚于魏景。 邵箐闻言笑:“嗯,我会的。” 心坦然,她浑身动力,坐不住了,索性让孙氏和平嬷嬷扶着去院子遛了几圈,听天气,还议论了几句。 回到屋里,一边听春喜给她念书,一边和孙氏闲聊着。聊曲阳大胜,聊邵柏,聊孙氏还不知在哪个亲家家里养着的儿媳妇。 她的态度,感染了所有人,连日来笼罩的沉闷的气氛终于一扫而空,屋里朗朗读书声,欢声笑语。 邵箐心情很不错,她还亲自点了膳,选了自己爱的菜,又选了魏景爱吃的,还问了孙氏,不过孙氏摆手没好气,说她回去吃,就不杵在女婿跟前碍眼睛了。 实际上,她巴不得女儿女婿感情更好一些,毕竟总有隐忧的。 又是笑语一番,只是待到小厨房来禀说膳食备得差不多了,却还未见魏景回来。 邵箐奇:“什么时辰了?” “夫人,酉时一刻了。” 酉时一刻,十足的晚膳时间了,平时魏景被耽搁了尚且使人来说一声,更何况现在? 邵箐转念一想,立即想起那孟氏母女,一惊,忙道:“快,平嬷嬷让王经去前头问问,夫君可是去了地牢?” 孟氏母女,罪有应得,她并不在意这二人的生死。 她只在意自己的夫君。 巨创后的魏景,明显是出现了一定的心理问题,邵箐并不是心理医生,她只能努力用自己的方法去劝阻他,引导他。 长达数年。 很不容易的,然在这个他渐渐要走出来的关口,却出现了这么一对孟氏母女。 邵箐这两天也是大变连连,一时顾不上这二人,如今想起,心急如焚。 她不想魏景变回原来的样子,更不想他继续反复煎熬,最怕一旦回去了,再想走出来会更加艰难。 邵箐连声催促,平嬷嬷等人不敢怠慢,王经飞奔至前院一问,果然,魏景真是去了地牢,并且已有些时候了。 邵箐“霍”地站起,也顾不上自己眼睛不方便,一叠声道:“快,快扶我去!” 软轿一直有备着,只是邵箐从前不爱坐,亲卫们立即抬了来,她登上软轿,匆匆赶往地牢方向。 地牢这等要地,历来闲人勿近,但邵箐例外,一乘软轿直接抬至石牢的大铁门前,才被小心翼翼放下。 孙氏平嬷嬷一左一右扶着,邵箐走得很稳,她心中急躁,催促道:“我们快些。” 就在这时,忽爆起一声厉喝:“来人,开门!先把他那双招子给我来剜出来!” 虽发声处距离大铁门位置颇远,但这声音很高,诸人依旧能清晰听见。狠戾至极,森森寒意,配合着这血腥至极的命令,孙氏和平嬷嬷登时激灵灵一个寒颤。 邵箐却急了,这声音清清楚楚是魏景无疑:“快,快我们过去!” 她怀着身孕,平嬷嬷孙氏再快也不敢奔跑,邵箐急得不行,已扬声唤道:“夫君!” 她的呼声急促包含焦虑,很快接近,一声“夫君”冲进魏景耳内。 妻子的脸即时在眼前晃过,他将将要被刻骨仇火焚化的头脑清明一瞬,行动比思想还要快些,他已跃上台阶,迎上他的妻子。 “阿箐,怎么来了?” 迎接邵箐的是熟悉环抱,她看不见,但听觉比从前还要灵敏些。 粗粗喘息仿似重伤的野兽,魏景心跳得很快,身躯微微颤抖,邵箐回握,他掌心湿漉漉的。 她心中一紧,忙伸手摸他的脸。 脸颊下颚肌肉绷得紧紧,一头一脸都是汗,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身边的孙氏和平嬷嬷已立时屏息,半丝不敢动弹,看不见,但不难想象出魏景现在是怎么一副模样,邵箐不止一次见过魏景失控。 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失控过了。 该死的孟氏母女! 她心疼极了,立即展臂回抱他,轻拍着安抚,柔声道:“夫君,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还没嗅到血腥味,剜目肯定没进行。孟氏母女差点害了数十万将士,死有余辜。但邵箐并不希望魏景虐杀,尤其还亲手,这样只会让他往回头路越走越远。 “好不好?” “……好。” 魏景状态很不好,人虽恢复清明,但依旧牙关紧咬,眼睛泛着赤红色,一头一脸,尽是冷汗。 暴虐因子在冲刷血管,翻滚着叫嚣着几欲破体而出,但他还是努力压抑下去,立即答应携妻子离开。 “承平,先把人关回去。”邵箐看不见,循着方向给韩熙下令。 韩熙立即应了一声,他大松了一口气,不过主子状态仍旧不对,他连忙将钥匙一还,紧紧护着后头。 魏景并没让人扶,半拥半抱着妻子出了石牢,冷风一吹,他这才好过了一些。 粗重的喘息依旧在耳边,但那只大手细心给她掖了掖斗篷,在他怀里,邵箐永远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自己带回正院。 “都下去。” 魏景短促一声命令,携妻子入了内室,将她安置在美人榻上,自己紧紧抱着她。 邵箐展臂回抱他,将他的头部安置在自己的颈窝,摸索着掏出帕子,给他细细抹着汗,又细细亲吻他。 她的怀抱十分温暖,温柔怜惜的动作如春风过境,抚平他的暴虐。魏景神色慢慢平复下来,黑眸中的赤色也褪了些。 “阿箐,我要杀了她!” 魏景已经将他的父皇和孟氏分开了,但杀意不减半分,声音嘶哑,却隐透森然。 他杀意不改,却唯恐妻子不喜,她方才叫停了他,话罢急急解释:“阿箐,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邵箐轻轻拍着他的背,肯定道:“她受安王所指,险陷数十万大军于死地,按军法,罪不容赦。” 不管孟氏是什么原因,三十万大军难道就该为此献出性命吗? 另外还有魏景,安王的目标是魏景。 邵箐已问过安王谋算了,虽魏景不欲她担心轻描淡写,但她能猜测得出其中惊险。差一点,差一点魏景就被困死局,遭烈焰焚身。 她后怕不已,对孟氏母女安王更是切齿痛恨,这些人心思歹毒不择手段,身死正是罪有应当。 “可是,可是……”刚才妻子叫停了他。 邵箐轻抚他鬓角,将脸贴在贴着他的脸颊:“我如何就在意她了,我只在意你。” 她轻轻道:“夫君,我不想你变得和从前一样,我只想你越来越好。” 柔情细语,如同一泓清泉,流淌过他的心间,魏景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侧耳静静听她说着。 “她们瓦砾,你是珠玉,如何能因瓦砾而损伤珠玉?” 她握着他的手,捧在自己心上:“她们做错了事,自死不足惜,但我不许你用她们的错误惩罚自己。” 魏景知道妻子在说什么,他也知道刚才自己状态很不对,急道:“阿箐你放心,我再不会。” 他连忙保证:“我不剜她的目,我直接命人杀了她。” 魏景声音恢复清明,音调语速也和平时差不多,冷汗不再冒了,他终于缓过来了。 太好了。 邵箐大松一口气,悬在半空那颗心终于放回地面,轻轻“嗯”了一声,道声好。 见状,魏景也轻快了些,转念一想,为了这些人让妻子担忧实在不该。他知她在意什么,轻轻道:“阿箐你放心,我再不会让你担心的。” 邵箐自然信他的,且这世上也没有第二对孟氏母女了,她柔声说:“好。” 夫妻交颈相拥,室内气氛重新和缓,久久,待魏景心绪彻底恢复平和,邵箐忽想起一事。 “夫君,那傅沛呢?” 她想起的正是傅沛,魏景和舅舅傅竣的感情是非常好的,傅沛是孟氏的儿子,更是傅竣的儿子,还是仅存的唯一儿子。 孟氏的所作所为固然令人憎恨,但她不能代表傅竣,更无法抹杀舅甥二十年的感情。 果然,魏景沉默片刻:“若有机会,便救回来。” 舅舅唯一血脉,若是几个月前知悉,他必会尽一切努力将人救回来。不得不说,孟氏冲淡了他这一份心,甚至无法避免生了排斥。 傅沛事发当年十岁,不过是虚岁,他周岁才刚过八岁生辰没几天,现在十一岁多。年纪小,饱受苦痛,且作为人母,孟氏只怕不会在幼子面前暴露狰狞一面。 不过就算有什么也无妨,当他不被所谓亲情蒙蔽双眼之时,谁也翻不出花样来。 诸般念头闪过,最终舅甥感情压倒一切,魏景还是决定,有机会就救回傅沛。 邵箐闻言却拧眉,那就有些棘手了。 既然要救,总不能救个仇人回来,魏景若杀了孟氏傅芸,不管为了什么,一个杀母之仇跑不掉了。 魏景淡淡道:“无妨,这事不难。” 杀人不过头点地,还痛痛快快,免受折磨,转念一想却是便宜孟氏那毒妇了。 有太多太多表面听着仁慈,实则教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魏景并不打算和妻子详细说,只邵箐转念一想也隐隐猜到,她觉得更好,杀舅母表妹,很容易成为一个攻讦点。 他复仇的同时,也是奔着九五天下去的。 “不过些许谣言,能耐我何?” 魏景并不在意:“自古成王败寇,所谓青史,不过王者所书。” 理是这个理的,这不是还有野史么?很多时候野史比正史更让人感兴趣呀。 邵箐轻轻触摸他的眉心,手指下的肌肤舒展,她印上一个吻,笑道:“我夫君运筹帷幄,文治武功,自然是要流芳千古的。” 她不知道,她说这话这一刻,神色中流露出一种近乎骄傲的神采,夹杂爱恋,白玉般的面庞隐隐生辉。 魏景移不开眼睛,胸臆中有什么翻滚着,所有烦嚣恨怨在这一刻远离了他,他目光柔和似水,轻轻道:“好。” 他紧紧拥抱着她。 他还有她。 ...... 魏景正房的左稍间加设了书案,次日处理公务他就在此处,不过他尽量争取在妻子休憩的时间把事务处理妥当。 邵箐午睡,他守了良久才站起。 出了正房,立在廊下,灰蒙蒙的天际,一粒粒细碎的雪花飘下。 他冷冷道:“将孟氏傅芸移出石牢关起来,废了孟氏手脚,再断了傅芸右手右脚筋络,门锁铸死,任何人不得与之交谈。” 手足皆废,人只能瘫着,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褥疮,肌肉萎缩,无医无药。仅有一手一足的傅芸,看是如何照顾母亲的。 若再不得劲,后续“病死”无妨。 “是!” 韩熙亦目泛冷意,利索应喏,领命亲自去办。 寒风卷着初雪,灌进廊下,魏景衣摆猎猎,片刻,他转身入房。 房门掩上,春闺暖意融融,将冬寒彻底隔绝在室外。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中午好呀!(*^▽^*) 给你们比一颗大大的心心~ 嗨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34321371扔了1个地雷 又乖又怂扔了1个地雷 28569405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123、第123章 自那日后, 魏景就再没在邵箐面前提过孟氏母女,仿佛这二人从未出现过。 邵箐也不问。 不过有关消息,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话是弟弟邵柏带给她的。 “……已移到在府里一处空院子关起来了,韩都尉押过去的。” 邵柏自随庄延学习政务以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来去匆匆孙氏都轻易见不得人。但自从姐姐受伤后, 他每日都抽出时间来探望陪伴。这小子人后偷偷红了眼眶, 在邵箐面前却眉飞色舞, 每日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给说一遍。 今日说起这事, 他对姐夫魏景一脸崇拜:“殿下宽宏仁厚, ”随即愤愤:“那对母女却是不配,她们如何敢辜负殿下恩义?!” 魏景本人,三十万大军, 还有他的胞姐。 邵柏看一眼正微笑听他说话的姐姐, 心里难受, 愈发切齿这母女二人。 邵箐眨眨眼睛, 她能断言, 这孟氏母女的惩罚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不过这样也好, 一个赏罚分明却仁厚的君主,绝对比嗜杀虐杀的好太多了。 孙氏也觉得没那么简单, 那日地牢魏景那模样,她至今回想仍心惊胆战。 不过母女二人默契闭口不言,孙氏抚了抚女儿的腹部,笑道:“要四个月了, 这衣裳很快要穿不上了。” 孕中期,肚子该很快鼓起了,而不是现在穿衣后完全不觉。 邵柏兴奋:“待外甥出生,我就领他出门耍去!” 从前被压制得狠了,他现在反生出更多的少年心性,不过在外头他很老成,只在母姐跟前坦露。 邵箐好笑:“你怎么就知道是外甥了?不能是外甥女么?” 邵柏偷偷瞄了孙氏一眼,挠头:“也对,那外甥女我也领她出门。” 姐弟二人笑语,孙氏一直含笑看着,闻言啐道:“你这小子净胡说,当心我外孙子听了生气!” 邵柏犯难,咋说都不对头,他只好嘿嘿笑两声给糊弄过去了。 “说什么呢?” 娘仨欢声笑语间,魏景回来了。他就在隔壁稍间处理公务,撩帘进屋正见妻子的笑脸,他神色更柔和了几分。 “夫君?” “嗯。” 邵箐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魏景直接挨着妻子坐在榻沿,对面邵柏像装了弹簧一样,瞬间就跳了起来。 “殿下。” 魏景颔首,让他坐下,妻子的胞弟他一向照顾,温言问了几句职务上的事,又循例训斥一番。 邵柏腰背挺直,正襟危坐,认真回答问题,又仔细听了训斥,忙不迭大声应是。 实话说,魏景这姐夫兼主公,在他心里比老子有威信太多了。 邵箐微笑,侧头靠在魏景肩膀听着。 她也挺无奈的,他一来,气氛立即转严肃,没办法,他威仪太足,连孙氏也拘谨。 不过孙氏拘谨归拘谨,她也更乐意让女儿女婿相处,等问话暂停,她便笑着领儿子回去了。 平嬷嬷几个自觉退下,屋里就剩下夫妻两人,邵箐低低笑着:“二郎这小子怕你得很,你一来他就拘着了。” 魏景倒不以为意,话说在他面前不拘束的还真没几个,侧身拥着妻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嗯,我们先用膳还是先沐浴?” 邵箐想了想:“先沐浴好了。” 她爱洁,天凉也日日沐浴,从解衣洗擦到换衣,魏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修长的大手,指尖却粗糙,力道很轻柔,细细为她解开衣带、外衣、外裙。熏笼内的炭火挑得旺旺的,邵箐一点都不冷。他牵着她的手,略腾开片刻,嘶嘶索索的衣料摩挲声后,一具温热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 当视线不在明亮时,其余感官真的格外灵敏,从这些日复一日在他看来不过寻常的小动作间,邵箐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珍视怜爱。 她侧头,脸贴着他的颈窝处,静听血脉噗噗跳动的声响。魏景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双臂微微用力,二人浸进温热的水中。 邵箐其实觉得,自己也能洗的,但他不乐意,只好随他去了。 那只掌心粗糙的大手,执起巾子细细揩过她的肌肤,到她腰间时顿了顿,巾子松开,掌心覆在她微隆的腹部。 “若是女儿,也是很好的。” 他这是听见孙氏说话了,十分认真地表示,女儿他也很喜爱的。 “嗯。”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邵箐轻笑:“是男是女,谁知道呢?要不你问问颜明好了。” 她纤手下滑,覆在他的大掌之上。 将将四个月的身孕,诊脉其实能诊出男胎女胎了,但邵箐不在意这个,没问过,颜明这古怪脾气也没主动说。 不过魏景大约也是很享受这种期待的感觉,闻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待他生下来就知晓了,不急。” 你说不急就不急呗。 邵箐轻笑,圈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记。 魏景回亲,夫妻俩交换了一个轻柔却缠绵的吻。不过到底冬季,他忧心妻子受凉,吻罢忙忙洗好,抱她出浴桶给二人穿戴。 邵箐换了一身柔软的居家衣裳,随手抓了一条巾子擦拭自己微湿的鬓角,含笑听面前衣物嘶索。 话说,这失明虽然是糟糕透顶的待遇,但她还真真切切享受了一把公主的待遇。 她打趣:“等以后眼睛好了,这说不得还是一段不错的回忆呀。” “胡说八道!” 眼睛好了这话魏景爱听,但也每每看妻子不便他心里拧着疼。不乐意听这话,但欢喜她忘忧展颜,挺矛盾的。 “这话可不许再说。” 嘱咐一句,不过魏景也没纠结太久,快手快脚穿好衣裳,他俯身抱她往外。 晚膳已经备妥,二人一出浴间就鱼贯而上。 让人喂着吃就过了,邵箐能自己慢慢夹着碗里的饭菜吃的。魏景将菜式一一告诉她,问她想吃什么,又一一给布上。他一次布得不多,防止她不好夹,但很频繁,从未让她碗空过。 将碗里的菜送进嘴里,是鳜鱼,极鲜嫩是鱼腹部那一小块,细细剔了鱼刺,还不碎,很好夹。 这鱼呀,吃在嘴里是甜的。 邵箐微笑,又问:“咦?汉寿的战况如何了?” 夫妻一直低声说着话。魏景每天把外头的事说说,不教她耳目闭塞。邵箐算算日子,前几天己方就该奔袭郦陵,这战报差不多该到了吧? 话说,今日魏景在稍间待得有点久,但回来却没有主动提及,难不成,战事有些不顺? 战事倒没有不顺。 “张雍范亚,伯言陈琦,两路大军奔袭郦陵,合围日余,郦陵已下。” 只不过,魏景顿了顿:“安王逃脱。” “他率四万精兵,舍汉寿北上洛京,最新一报,他已出了汉寿地界抵达豫州。” 虽如今被迫连老巢都舍了,但出了汉寿,性命无虞。 邵箐一诧:“他居然又跑了。” 这安王还挺能跑的呀,要知道魏景这个急行军合围郦陵的战策,就是针对他欲逃的。 慢一步就无法脱身。要知道作为安王经营甚久的大本营,郦陵乃至汉寿有着太多重要的战略物资,攒了这么久了,说舍就舍,毫不恋栈,不可谓不果决。 魏景极憎恨安王,不欲评价,只淡淡道:“那卫诩,确实是个人物。” …… 安王能这么及时脱身,卫诩居功至伟。 早在东峦道艰难突围,并成功逃回汉寿那一刻,卫诩已断言:“不出七日,益州军必攻汉寿。汉寿守不住,你需早做打算。” 汉寿郡如今仅存七万余将士,面对三十万益州军,天险也不多,守不住不足为奇。但彼时魏景离营赶回平城,而缺了主帅的益州大军,适才堪堪取下曲阳,还没布防也未没站稳脚跟。 且冬雪马上就该下来了,真难说益州军会否这般歇都不歇一口气就转头直攻汉寿。 郭淮等人认为,这中间起码会有一小段空隙的。 安王本来也这么认为。 但他还是立即相信了卫诩所言。 既然如此,确实得早做打算,安王还有洛京这条路走,他不是非得和汉寿共存亡的。 这要走,兵马是非带不可的。他立即调遣军队,三万严守前线,两万固守郦陵,余下的两万守东北防线。后两者更精锐,乃他亲信营,若走,顺势就能带着一起北上。 除了兵马,还有辎重兵刃、矿粮钱财等等,他多年积攒下来的重要资源。可惜匆匆奔逃,这辎重矿粮等笨重之物只能忍痛舍弃,紧着收拾金银细软、良弓兵刃等等易携资源。 可即便如此,这些也不是三头两天能收拾出来的。 在安王抵达郦陵的第三天,果然不出卫诩所料,益州军伐汉寿,浩浩荡荡直逼西南防线,攻势猛烈。 安王焦急,下令极快收拾,诸将家眷也做好准畚。 本来,大家都以为至少还有几天时间的,谁知卫诩却说:“明日日落之前,必须启程,不能再等!” 他断言,关口挺不过两日,而后益州大军必围南广新阳卢丘三城,分兵急行军奔袭郦陵。后日天明前不走,必被围困;而明日日落前走,才能摆脱追兵。 “你设下东峦道火攻之局,还有齐王妃。” 齐王直奔金泉寺,携齐王妃急赶回城,他们已经接讯了。孟氏等人没得手,但这齐王妃肯定有了什么要紧损伤。此等大仇,齐王欲活擒安王之心可想而知? 卫诩推演一番,断言最迟明日日落前得走。 时间这么赶,要舍弃的更多,但安王笃信卫诩,心下一凛忙急急下令。 翌日傍晚,郦陵城门开,安王率精兵家眷出,往北疾奔并与另外两万精兵汇合。 卫诩推演一点没错,甚至益州军来得比想象中还要更早一些。前奔后追二百余里,安王兵马险险出了汉寿,及时推下巨石檑木堵塞道路,成功阻截穷追不舍的益州大军。 张雍破口大骂:“他娘的!这安王也忒能跑了,这兔子托生的不成!” 季桓拧眉,安王跑了,主公交代的重任没能完成。 只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 安王跑了,目前得紧着取下空虚的汉寿郡。 季桓立即手书一封,将最新战报传回,然后安排诸将各自领兵,奔赴汉寿各城池关卡。 这事不难,安王遁逃消息一传开,汉寿郡仅存的守军惊慌失措,拿下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数日便大功告成。 至此,荆州七郡,尽归魏景之手。 此战结束。 季桓也不久留,一边按照魏景的吩咐指挥布防,一边处置汉寿大事。要务都交代了章程,让戴光王越两人具体操作,留下陈琦坐镇,他和张雍等将立即班师。 大军凯旋,犒赏三军,等季桓诸人随魏景返回郡守府时,洛京的最新消息已经到了。 魏景淡淡道:“四日前,安王抵达洛京,四万精兵暂驻平县,他已进宫面圣。”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来啦啦啦啦啦,宝宝们么么啾!嘿我们明天见了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佛曰不可说扔了1个手榴弹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ts扔了1个地雷 ifree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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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虽然丢了,但安王好歹带回四万精兵勇将。再加上安王本人也是有能耐的,这几年一路顺利取荆州,也就遇上齐王才折戟沉沙。 皇帝还打算继续用安王,他训斥过后亲自扶起,又安抚几句,恩威并施,随即封安王为征东将军,赴前线拒叛军。 不过,他打量安王两眼,道:“大雪严寒,战事停歇,你休养些时候,再赴前线不迟。” 安王一身尘土,双目泛红,形容憔悴,状态实在很糟糕,既然战事不急,皇帝自然多多施恩。 安王激动,忙忙拜伏在地,泣道:“皇兄隆恩,臣弟肝脑涂地亦不足以报也,必定殚精竭虑,毋教叛军前进半分!” “好!” 这兄弟二人一个示仁恩,一个表忠心,你来我往良久,安王才退下,又去养母冯太后宫中哭了一回。 这大中午的进皇宫,暮色四合才出来,回到王府安王眼皮子肿胀,只外书房房门一阖,他面上自责感恩之色瞬间就敛起。 “谨之,事成了。” 退回洛京,他自然是要蚕食皇帝势力化为己用的,结果很让人满意,不枉他用心演出一场。 不过现今处境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安王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外书房里就两人,他自己拧了帕子,抹了抹手脸。 “皇帝让你休养一阵再去?” 这也是卫诩意料中事,他浅啜了一口清茶,道:“军中安排可要调整?若否,该立即传令下去。” 安王留京休养,这四万精兵当然不可能久留平县的,明日天明就得先行奔赴前线驻扎。现阶段,让安王暂离他的亲信军马他其实很不愿意,但没办法,总不能拒了皇帝恩典表现急切的。 这事卫诩早就提过了,军中的安排也商讨过不止一次,安王颔首,扬声唤亲卫进门,将命令悄悄传出去。 卫诩道:“祸福相倚,不再与齐王为邻,未必是坏事。” 司州与荆州之间,还间隔着一个三方混战的战场,算是暂时远离魏景了。己方若能抓紧机会发展,未必不能重新兴盛。 安王长吁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 安王一步步按他的规划行事,诚如卫诩所言,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新壮大。 但魏景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仇敌再次崛起吗? 当然不可能。 …… 犒赏三军之后,季桓张雍等人随魏景返回郡守府,魏景将讯报递给众人传阅。 季桓看罢,立即拱手:“主公,揭露安王野心,正是时候。” 两年前,魏景冒充杨泽时任安阳郡守,赴洛京朝贺,由安王杀丁化之举发现了其野心。 不过当时只是眼见,并无能拿得上台面的确凿证据。 然而想拿证据,难吗? 一点不难,安王既正行打着朝廷名义发展个人势力的事,他一路攻伐荆州时,各种人员调遣,军政二务布置,细细调查都能发现蛛丝马迹。 最近一个,就是大宁道那个隐蔽的大铁私矿,轻易窥见安王野心。 两年来,魏景一直遣人收集类似的证据,如今已满满一大摞。虽现荆州已被他所得,但这些仍有旧迹可循的铁证,揭露安王毫无疑问。 魏景证据拿在手里,一直隐而不发,俱因先前揭露乃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安王在外,皇帝除了雷霆大怒,昭告天下痛斥以外,并做不了什么。 魏景与皇帝之间血海深仇,他也不乐意助皇帝铲除大隐患。 此一时,彼一时也。 如今安王已经奔洛京去了,就在皇帝的地盘上。而孟氏母女,邵箐,魏景和安王之间新添了无数仇恨。 生擒安王的意图落空,不能手刃仇敌,虽教人不虞,但也不妨碍魏景换一种方式将其置诸死地。 他神色含冰:“伯言所言,正是我意。” 魏景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冷,不过他却道:“不急,再等几日。” 等那四万精兵奔赴前线再说。 此时的魏景,虽还没接到安王精兵被遣往前线的讯报,但京畿重地,不可能让外来将士久留。安王能让麾下将士驻平县,已经是出乎意料地得皇帝信任了。 兵马远离,又身处洛京城内的安王,犹如肉在案板。 想起一双点漆瞳仁失去焦点的妻子,魏景目泛寒光:“这回,魏平插翅难逃。” 此事议定。 季桓张雍等人却站起,齐齐下跪,愧道:“标下等无能,致使安王逃脱,请主公降罪!” 魏景并没有怪罪诸人,季桓等确实进兵神速,整场战事没出一点纰漏,安王成功逃遁乃因卫诩推断准确之故,因此他虚扶:“诸位有功无过,快快起罢。” 诸臣将重新落座,张雍禁不住担心,忙问:“主公,听闻夫人受伤,暂致失明,这?” 邵箐这主母,多年来同进共出,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在季桓等人心里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主公之妻。金泉寺之事他们已知悉了,邵箐病情也大概了解,闻言个个面露忧色。 “嗯,确实如此。” 魏景眉心也拢起,不过他特地强调:“夫人生产后再行针药之事,便可痊愈。” 真相究竟是怎样,众人有所耳闻,见上首魏景神色郑重,竟是连不详的可能也不愿提及,一时忧虑更深。不过事已至此,众人也出不了助力,只能连声附和。 季桓暗暗长叹,希望夫人能顺当好起来。 提起这事,魏景心绪不佳,并一直持续到议事结束,他转回后院。 站在正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心绪表情,待两者俱松乏下来,这才推开房门进屋。 屋里很安静,平嬷嬷和春喜立在屋角候着,邵箐正趴在窗沿静听雪声。 今天的雪很大,落在房檐上树梢上,银装素裹一片白。她看不见,不过同样兴致勃勃。待孙氏回去了,她就命抬两个大熏笼过来,开了半扇窗,侧头静听簌簌雪声。 她颇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乐趣,可看在魏景眼里,心脏却骤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眼睛若好好的,现在大概还在处理公务,忙碌且快活着,而非这般呆呆坐着,孤单且寂寥。 魏景心里难受,声音却很柔和:“怎么就开窗了,当心受了寒。” 他已缓步来到妻子身后,坐下轻拥着她,摸摸手,很暖和,松了口气。 “夫君回来啦。” 邵箐回头笑:“我一点不冷呢。” 她揪了揪身上的大毛斗篷,又指了指脚下两个炭火旺旺燃烧的大熏笼。 实话说她有点热的,不过怀了孕不比平时,她慎之又慎也没减衣。 妻子的手环着他的脖子,魏景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顺手关了隔扇窗,柔声问:“今儿做了什么,你娘呢?” “阿娘送范老夫人和二位范夫人到二门去了。” 今天,范家老青两辈的三位夫人来给邵箐请安。 当然,这请安并非日常意义上的请安,这是来为范恬请罪的。 范恬和傅芸这段恋情,其实本来范恬并没什么错误,因为是魏景夫妻张罗的。他错就错在无意中透露了鞍山关的消息给傅芸知晓。 开战之初,魏景定下虚实战策,这详情范恬虽不知,但凭他接到的延迟出发和粮道目的地这二个命令,却可让安王推测出来。 孟氏母女事败,彻底清查进行之初,范恬就主动将他无意透露过的事说出来了,等待处理。 虽说不防备主公仅剩血亲情有可原,但保密乃一名战将的最基本准则,错了就是错了,范亚范磬回来后,第一时间领他到魏景跟前请罪。 魏景按军规罚了范恬,并降一级令其后续将功折罪,虽严厉但未苛责,之后还安抚了范家一番。 这事就过去了。 但范家面面俱圆,范老夫人又领了两个儿媳妇求见邵箐,并替范恬请罪。 邵箐眼睛不方便,无关紧要的问安是不见的,但范家这等心腹大将家,又事出有因,便应了。 “我安抚了三位范夫人一番,说此事已罢,不必介怀。” “嗯,阿箐做得对。” 魏景端起热茶,试了试温度递到妻子唇边,垂目看她喝了几口不要了,搁下,搂着她道:“阿箐,明儿我们一起到前头去,好不好?” 这是方才看妻子听雪声时已涌起的念头。 季桓等人回来了,处理公事不适合继续留在内院,只能挪回前头去。他本就记挂妻子,这念头一起来立即就深觉极好。 邵箐本来就是外书房议事的一员,她眼睛不方便了,但旁听和出主意却是不妨碍的。 另外她本来负责的公务,拿大主意把总方向还是没问题的,让人念给她听就是,这不费神。如果累了,他外书房内间就是休息室。 这样她肯定很高兴的。 魏景再不肯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呆坐着了。 邵箐闻言,果然惊喜:“这样好吗?”她担心:“会不会妨碍你了?” “不会。” 魏景觉着这样最合适不过,他忙碌公务之余,还能照顾妻子。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邵箐大喜,她就不喜欢当个娇花珍品,且这忙碌惯了的人突然闲下来,很不自在。孙氏固然能陪伴她,但老实说她对女红针黹、家长里短的话题兴趣不大。 “夫君你真好!” 邵箐重重地亲了他一下,魏景的心意,她自然清楚的。奖励了几个吻后,她忙问道:“安王那事如何了?” 既然议事,就得跟上节拍呀,昨日邵箐就知道安王差不多要到洛京了。 魏景见妻子眉开眼笑,欢喜,忙将最新讯报和方才决策说了一遍。 邵箐点头,很对,没了兵马,安王就拔牙老虎,还带着洛京城内,这回应是逃不了了。 她问:“那证据呢?如何递过去?” 关键事件以谁的名义递,毕竟这跨度长达两年的,证据还多,要匿名让皇帝自己猜? “韩熙已亲自领人赴洛京了。” 目标是皇帝任意一个非安王党的心腹大臣。 至于以谁的名义? 魏景冷冷挑唇:“此物,乃我亲赠。” 这揭露安王,有谁比魏景亲自署名更能讽刺皇帝? 你信任有加的兄弟,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谋算你的江山,你浑然不知,还格外信任,如此蠢彘,可笑至极。 而我,已袖手旁观长达两年。 邵箐一想,嗯,很好,皇帝估计能气炸肺,但偏偏不得不按着魏景所图行事。 非常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差一点尾巴,阿秀撸好就发哈! 125、第125章 大雪纷飞, 簌簌下了一夜,一个洛京百姓以为再寻常不过的深冬清晨,一场惊变早揭开了帷幕。 太尉詹权,昨夜刚回府,就接到了一封书信。 外来书信,门房怎敢随意呈上?概因此信盖了一方鲜红印鉴。 齐王。 詹权劈手夺过书信, 急忙打开一看, 胆战心惊, 他勉强定了定神, 点了府卫匆匆出门, 按信上所述寻到一处院舍,果然起出一大箱的公文书信。 不顾太尉形象他亲自扑上去,匆匆翻看, 大冬天的冷汗湿透重衫。 詹权顾不上宵禁已至, 立即令心腹抬了大箱, 直奔皇宫, 扣响已下匙的宫门。 “安王, 安王怎么可能?” 匆匆披衣而起的皇帝魏显, 疑惑愤懑骤变震骇,一时也顾不上这写信者乃毕生死敌, 骤一眼,浑身血液凝固。 “不可能的,此必是逆王离间之计!” 他大怒不信,然可惜的是, 大箱内大大小小的证据条理清晰,且很多都能和洛京这边的情报对应得上的。 单看都没什么,但按逆王这一条线串起来,魏显实在没办法继续告诉自己,安王真的忠心耿耿。 最早的蛛丝马迹,竟能追溯安王刚就藩时,魏平登基的几年前。 也就是说,安王一直都是不驯的。他早早就生出反叛之心,暗中谋划,等魏显登基后再一一击破。 而天下大乱的爆发点,黄河大堤决堤,赫然是他一手谋划并推动的,丁化,安王妃之父,正正是其心腹。 魏显一本接一本翻开公文信笺,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怒极的厉喝一声:“好一个魏平!好一个安王!!” 往昔养在身边的一条走狗,只能摇尾乞怜的走狗,竟然一手摧毁了他的江山。 魏显骤一推,“轰”一声,满满当当的公文信笺倾泻一地,他眉目扭曲狰狞:“魏平!朕要将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一旁屏息的詹权忙道:“陛下,欲擒此贼,越快越好,天明后或会生变。” 不得不说,魏景欲置安王于死地的决心,给予了皇帝大大的方便。 六日前,安王麾下的四万精兵已奔赴前线,目前驻扎在彰城。彰城距洛京,足足七百里。 安王经营多年,党羽眼线遍植洛京。然韩熙特意选的入夜送信,宵禁马上开始了,洛京四门随即关闭。战时无皇帝手谕,任何人不得开启。 瓮中捉鳖。 魏显恨魏景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不得不按此行事,而且得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炸裂心肺的愤恨,怨毒,他双手攒拳“咯咯”作响,倏地抬眼:“传吕章袁檀来!” 吕章,袁檀,二者皆是禁卫军校尉,皇帝铁杆心腹,麾下所领俱是禁卫军最精锐的卫兵。 “你二人速速率五千禁卫军,立即赴安王府,以箭阵围之,将安王府上下统统擒下,一个不漏!” “尤其安王,如遇反抗,可当场歼杀之!” “若有失,汝等提头来见!” 一连串的谕旨,疾言厉色,中心人物竟是安王,还可当场歼杀。 吕章袁檀心头一凛,立即铿声道:“臣等领命!” …… 安王,确实如意料中的耳目灵通。 詹权领府卫而出没多久,他就接了信。没多久,他就接到前者不顾宵禁和宫门下匙,匆匆赶往皇宫,还抬了一口大箱子。 “这是生了何事?” 安王,正值安全感跌入谷底的时期。詹权乃太尉,朝廷砥柱,皇帝心腹,这突如起来的异常举动,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口箱子,必在院舍起出无疑。” 卫诩雪白广袖长袍,乌木簪束发,端坐于案前提壶,不紧不慢将微沸的泉水注入盏中,叶脉舒展,茶香四溢,他抬眸。 “既如此,非军报也。” 他端起茶盏,轻嗅了嗅:“只夤夜求见皇帝,必是大事要事,许是拿了哪个政敌的把柄也未定。” 卫诩很客观评价一句,安王闻言心下却一动。 詹权,齐田的继任者,先帝留给当今人马中的首脑人物,其实他最大政敌就是安王本人。 作为潜邸老人,皇帝弟弟,潜邸一干老心腹一直以他马首是瞻。哪怕长期在外,安王也一直遥控党羽和詹党争锋。 一种不知名的危险感毫无征兆窜了上来,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立即唤了心腹进门。 “快,赶紧传信进宫,令诸人严密探听各处动静。尤其陛下和詹权。让进喜仔细些。” 进喜,御前内侍,虽非心腹也不得青眼,干不得贴身的活,但好歹时伺候了多年的老人,皇帝登基后擢为小管事。 安王忍辱负重,认贼做母兄,同居一宫多年,也不是毫无得益。不管是皇帝还是冯太后,身边都有他的人。这些人紧接着很可能遭遇清洗,但目前还是很好用的。 进喜很容易就知悉了皇帝勃然大怒,后召了吕章袁檀的消息。 “吕章?袁檀?” 夜色渐深,安王无眠,今儿是丁王妃生辰,他一直不见人影,丁王妃携世子二公子亲自到外书房请,他怒道:“不见,回去!” 吕章袁檀代表着什么,安王深知,这半夜三更地被传召,那种危机感更甚,心脏“砰砰”大动,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让人后脊发凉。 卫诩搁下茶盏,眉心也缓缓拢起。 书房外丁王妃说话声隐隐约约,似对守卫有些不悦,书房内却一片静谧,安王和卫诩对视一眼。 两人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详预感。 只眼下即便绞尽脑汁,谁也猜不到,魏景竟洞悉安王野心长达两年之久,不疾不徐搜罗证据却隐而不发,选择在此时揭露。 但就在下一刻。 一阵急速的奔跑声由远而近,来人不但在外书房重地奔跑,而且没了命般奔得极急,一边跑一边扬声惊呼:“殿下!殿下!” 是安王的心腹亲卫之一,方才特地打发去后门接信的。安王心下一凛,亲卫却直楞楞冲开房门,惊魂未定却急喘。 “禀殿下,吕章袁檀点了五千禁卫军精锐,刀剑弓.弩齐备,马不停蹄已出了宫门!” 亲卫神色肃然:“据最新一报,是往西北方而来!” 为什么要用来? 因而就是这么凑巧,安王府正正坐落洛京城西北。 安王“霍”一声站起,外书房内外同时消音,外头的丁王妃母子抬眼,正见书案后的安王神色绷紧到极致。 “这吕章袁檀,必是冲安王府而来无疑。” 卫诩脸色也严肃起来,“啪”一声扔下茶盏,倏地站起。 东富西贵,南贫北贱,实际洛京城西北方向官员勋贵府邸也不少。但值得禁卫军夤夜出动的,真没几家。 他看向安王,断言:“你多年筹谋,必已被皇帝知晓!” 吕章袁檀领头,五千禁卫军,这般严阵以待,十足十擒拿叛将首逆的待遇。 安王心神巨震,失声道:“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的,再不走就晚了。五千禁卫军全员配了弓.弩,这是要箭阵围困。讯报传回来需要时间,吕章袁檀和可不是干站着不动的。 五千马蹄声军靴落地声,在寂静的夜里动静格外大,就说话的功夫,卫诩微微侧头,竟是已能隐隐听见。 “不好!” 他抬眼厉喝:“禁卫军正是奔安王府而来!现距最多二里!” “我们马上走!” 安王嘴里说着不可能,心下震骇也不愿相信,但他知道卫诩判断一点不假。再不走确实来不及了。 “往后门去!” 情况很危急,四方城门紧锁,他们成了瓮中之鳖,不过不管怎么样,先遁离安王府,才能有一线生机。 安王当机立断,一声令下和卫诩已奔出外书房,聚拢当值亲卫,立即往后门而去。 “殿下,殿下!” “父王!” 这等情景,饶是不知前因后果的丁王妃也知道大事不好,见安王眼风也不曾扫她母子一眼,惊慌失措,忙扑上去道:“殿下,殿下您带上妾身呀!” 安王目光扫过来,冰冰寒,丁王妃登时心头哇凉,她余光瞥见两个儿子,急呼:“殿下,妾身不带也罢,您且带上大郎和二郎!” 为母则强,丁王妃竟避过亲卫阻拦,猛扑上前要抱住安王的腿:“大郎和二郎是你的嫡子,聪慧孝顺,您……啊!!” 安王抬脚,正正踹中丁王妃心窝。力道很大,丁王妃惨叫一声,反摔出去,压倒两个慌忙来扶的儿子。 这等关键时刻,还有人敢出来挡道?他冷冷喝道:“滚!” 丁王妃心口剧痛,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王一行迅速转过墙角,消失无踪。 很快,连常人都能隐隐听见的“踏踏”的军靴落地声传来,急促如闷雷滚动。 她搂着两个儿子,绝望哭道:“殿下!” …… 吕章袁檀来得很快,禁卫军迅速包围安王府,二人率兵破门而入。 凡预反抗,当场格杀。 但很快,二人就发现,安王竟先一步脱逃。 吕章大怒:“给我追!” 安王才是正目标,吕袁当即留下五百人在安王府,率众而追捕。同时,他通知了京兆尹,洛京城防当值校尉董亮,全城拉网式搜捕在逃的安王。 此时正值宵禁时分,安王一行突兀而出,很难不留下痕迹,很快就被袁檀亲率的一支搜捕对于迎头撞上。 “叛王在此!” 一直响箭咻咻射上半空,“砰”一声散出一蓬亮光,袁檀怒吼:“箭阵!” 嗖嗖嗖箭矢如雨,幸好这支搜捕队伍也就数百,身边还房舍遮挡物不少。 卫诩脚下未停,一点,抓起安王后心,直接纵身窜入最近的民舍,身后“啊啊”几声惨叫,亲卫已折了好几个。 “洛京不可久留,需尽快出城!” 卫诩肃然,这安王逃出府的消息传回皇宫,搜捕的禁卫军只会越来越多。不用怀疑,在事情结束之前,这城门是不会开的。 换句话来说,现在正是最好的突围时机,越往后越难。 安王自然明白:“你小心些!” 他万分庆幸,还有卫诩,不然这洛京城池高深,门户森严,他身边这数十亲卫再是好手,只怕也无脱身可能。 一行人飞速往最近的城门狂奔,到地方远远一看,心中却一沉。 皇帝遣出吕章袁檀之时,便同时下了口谕,城门亮如白昼,火箭强弩齐备,兵士团团守卫,水泼不入。 一行人非但无法夺城门而出,反而暴露踪迹,又是一支响箭和追杀。 好不容易暂时摆脱追兵,卫诩眉心紧蹙:“城门无法突围,只能上城墙。” 这里说的上城墙,是硬闯而上。 洛京城城郭极大,这城墙上的防卫肯定远不及城门的。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难度也极高,守军居高临下,弓.弩杀伤力很大,卫诩本人倒颇有信心,但偏偏他还带了一个累赘。 携安王而出,他本来就无十足把握了,更甭提其余亲卫。 亲卫首领陈其刹住脚步,单膝下跪拱手:“殿下,标下等为您引开追兵!” 这些忠心耿耿的亲卫,既知自己不可能逃出,立即决定声东击西,尽力为主子脱身制造便利。 安王拍了拍陈其的肩,环视众人一圈:“可!” …… 卫诩寻了一卷长长的麻绳,套在手里,提着安王,另一手提刀,蛰伏在城墙根下的民舍。 远处正有一通往城头的石阶,然火杖幢幢,戴甲军士林立,闪着寒芒的箭头压在城头,对准城根下一圈宽达十数丈的空地。 守卫是及不上城门,但也森严。 卫诩安王二人屏息,静静等待,直到一声巨大的喧哗隐隐传来,吸引了城头守军的视线那一瞬间。 两道人影从黑暗中激射而出,抢到石阶欲疾冲而上,军侯心头一凛,喝令:“箭阵!” “放响箭!” “兄弟们,上!歼杀叛王!” “嗖嗖”响箭直冲天际,但卫诩和安王已顾不上了,火箭如雨当头罩下,卫诩奋力挥刀一拨,脚尖一点疾冲而上。 刀光箭雨中,安王闷哼一声,左上臂被火箭穿透,他忍疼凝神,尽力配合卫诩,又挥刀格挡守卒。 堪堪冲上城头,卫诩的手臂也被擦伤,火箭灼焦皮肉,没有流血,却格外疼痛。 他恍若不觉,挥刀疾如光幕,一鼓作气冲至城头另一侧,手中长索一抛,末端在城垛上一绕,执绳索携安王猛一跳,二人疾冲往下。 要成功脱身了。 然这才是最凶险的时刻,后背中门大开,箭矢如雨,卫诩拽下身上的黑斗篷,扬手一挥,二人还是身中数箭。 登时血流如注,但万幸,都不是要害。 尽力一拼,终是成功脱身。 卫诩一口气疾奔出二三十里,才刹住脚步。 失血颇多,二人脸色发白,卫诩一边撕下衣物简单包扎,一边道:“我们需立即离开。” 离开京畿范围。 安王一刀砍掉腿上箭矢外露部分,疼出一头一脸冷汗,他回头望了洛京城一眼,神色狰狞。 “没错,我们往东北去。” 安王麾下四万精兵目前所驻的兖州彰城,正是位于洛京东北。思及此,他一阵焦躁。 这四万将士,肯定不知洛京惊变的,而皇帝的圣旨必然已发往前线了。一个弄不好,这四万将士就得折进去。 而好不容易脱身的安王,就真真成了光杆司令了。 卫诩安慰他:“先前我们有安排,陈昂郭淮等人也在,必能随机应变。” 是的,这四万亲信精兵,乃安王最后的根底,暂离身边,安排确实很仔细,又反复叮嘱过,不可能毫无警惕性。 只是这变故也实在太大太突然了。 安王心下沉沉,也不知还能剩多少人。 不过不管剩多少,尽快汇合才是当务之急。 二人简单包扎妥当,安王立即道:“谨之,我们立即启程。” 他又回头看了洛京城一眼,巨大的城郭无声蛰伏在黑夜之中,目光流露出深深的怨毒。 “魏显!” …… 安王恨毒皇帝,皇帝亦然,半宿不眠,等来的却是安王成功脱逃的消息。 “岂有此理!” “瓮中捉鳖,竟还拿不下一个安王?!朕要汝等何用?!” 吕章袁檀垂首,低声道:“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谁能想到,安王身边竟有一个身手不逊色于天子隐卫的好手? 但任务失败就是失败了,无法狡辩,二人只补充道:“臣等已立即安排军士出城搜捕。” “你二人立即率军往东北追,叛王必定赶往彰城!” 魏显也顾不上降罪,立即下令:“必须截杀叛王!” “是!” 吕章袁檀二人领旨匆匆而出,魏显额际青筋跳动,重重喘了粗气。 “魏平,魏平!” 余光一瞥,又瞥见御案上魏景亲笔所书那封信笺,对方嘲讽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砰”一声重重击在案上,魏显切齿。 逆王! 那种长久被死死压制却无法反抗的焦愤感又涌上心头,魏显恨极冷笑。 “哼,来人,将安王身边一应亲随亲卫提出,缚之。” 他亲自铺纸,提笔蘸墨一气呵成写了一封长信,加盖玉玺,封好用了火漆。 “将此信连同安王亲信,悉数送往平阳。” 魏显冷笑,看你魏景,是否还能有安坐平阳看笑话的心思! 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终于撸好了!(*^▽^*) 笔芯!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云之来兮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墨水瓶的天空扔了1个地雷 果子狸安静听雨扔了1个地雷 白开水扔了1个地雷 leey扔了1个地雷 紫菜卷扔了1个地雷 jenny扔了1个地雷 126、第126章 窗外扑簌簌的下雪声, 春闺暖意融融。 邵箐一巴掌把伏在她腹部倾听的魏景拍开,没好气:“好了,下回他再动了,我喊你好不好?” 她今天感觉到了第一次胎动。 怀孕进入第四个月后,腹部隆起的动静明显比之前快。邵箐如今肚子鼓鼓的,不大, 穿衣服依旧看大不出来, 但绝对不会让人误会成刚吃了饱腹。 魏景一只大掌, 刚好能将鼓起的部位罩住呢。 今儿沐浴过后, 他执了玉梳为她顺发。邵箐躺在美人榻上, 细细感受着来自头皮的一下接一下轻柔触动。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有一阵仿佛小鱼吐泡泡般的动静,又轻又浅的一串咕噜噜从肚皮下传来。 她倏地坐起, 捧着肚子, 还吓了魏景一跳, 扔了玉梳急问:“怎么了阿箐?” “可是不舒服?” 他屏住呼吸一脸焦急, 邵箐忙道:“没了, 我好得很, 没不舒服。” 话锋一转,她面上带着惊奇:“方才孩子动了呢。” 虽然知道胎动差不多要来了, 但真等他动了那一刻,无法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邵箐心花怒放,高兴地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魏景的反应更大。 “真的吗?” 魏景瞬间瞪大眼睛, 孩子动了? 他找颜明详细了解过妇人孕期母子的变化,胎动大概时间他也知道的,只是应变能力快如他,此刻却慢了半拍才彻底消化了这个喜讯,登时喜出望外。 “真的吗阿箐?” 他欢喜极了,忙不迭问是哪儿,又俯身凑上肚皮,仔细倾听。 胎动这么轻微,邵箐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孩子爹感觉到。而且最重要的是,孩子没给他爹脸,接下来愣是一动不动。 魏景兴致不减,从美人榻转战床上,一晚上都不肯放弃。 邵箐有点受不住了,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有点累啊,哪怕她后背垫着引枕。 她推了他两把,嘟囔说坐累了,魏景只好依依不舍最后摸一下她的肚皮,起身。 “孩子下回动了,你记得告诉我。”他郑重地叮嘱妻子。 邵箐有点好笑更多的是感动,抱着他的大脑袋亲了亲,柔声应道:“好。” “那我们睡了好不好?” 魏景闻言应了,拥着她躺下,但邵箐很快发现,这人似乎不大想睡。 兴奋地很,时不时摸摸她肚子蹭来蹭去,这蹭着蹭着,帐内的气温仿佛就热了来。 那玩意硬硬地戳着她的臀部,他从背后收紧双臂,脑袋也凑过来,脸亲密蹭着她,轻轻唤道:“阿箐~” 这嗓音低沉,粘人得很,听得人心头发颤,这般讨好蹭着着,蹭得邵箐心里软软的,舍不得拒绝他,转身搂着人:“可是想了?” 满三月后坐稳了胎,其实可以敦伦,就是不能激烈和频繁。魏景刚回来时邵箐失明,他小心翼翼护着没有这种心情,但后来她积极乐观的心态感染了所有人,他心绪也平稳了很多。 日日伺候沐浴梳洗,一寸寸柔腻的肌肤拂过,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有反应才是正常的。夫妻敦伦过,不过隔几天才一次,他很小心。 “嗯。” 屋里暖烘烘的,但魏景还是先跳下床,把其中一个熏笼提到脚踏上。妻子有孕,他自不会直接覆压,翻身上床顺势跪在她身边,一手抚在她隆起的肚腹,一手稳稳撑着枕畔,他俯身细细轻吻她。 眉心,耳垂,腮畔,顺着柔腻的肌肤一路到樱唇,舔舐亲吻。大手灵活挑起她的衣带,一扯松开。 寝衣轻轻滑下,火热的躯体贴合,邵箐孕后,身子比之前还要敏感太多,细碎轻盈的触碰,她颤抖着反应极大。 魏景自是舍不得她难受的,他躁动地厉害,见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缓缓沉下身。 全程轻缓,强度和以往根本无法相比拟,但就是这种磨人到极致的慢动作,却有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结束后,二人一头一脸地大汗,却立时紧紧拥抱着对方,不肯分离。 “夫君。” 她轻轻唤着,他低低应了,亲吻着她的发顶。 邵箐渐渐睡了过去,意识沉浸进黑甜乡的最后一刻,她感到身体微微一动。 大约是魏景唤水了。 她不在意,在他怀里,她不需要忧惧分毫,只安然入眠就是。 …… 沉沉一觉直至天明,邵箐偎依在一个暖热的怀抱,清醒后摸摸身上,果然衣着整齐。 “醒了?” 她一动,魏景就知道了。 邵箐笑:“嗯,什么时辰了?” 夫妻同进同出,她总担心自己孕期嗜睡耽误了他的事,魏景亲了亲她:“卯时七刻,天还没亮全呢。” 卯时七刻,换算过来就是六点四十五分,冬季清晨,天确实不算亮全。邵箐放了心,自己的生物钟还是很管用的。 “那咱们用了早膳到前头去吧。” 新得的荆州四郡已初步理出头绪,目前还不算过分忙碌,但事务还是挺多的,早点工作早点休息。 魏景自然没异议的,夫妻俩坐起穿衣梳洗,用了早膳,他给她披上厚厚的大毛斗篷,二人携手往前头行去。 适当运动很重要,魏景牵着她的手,邵箐走得格外放心。 夫妻俩窃窃私语,不时轻笑出声,到得前院,邵箐就让平嬷嬷扶着在内室活动,直到季桓等人要到了,她才出去坐下,让平嬷嬷下去。 洛京有讯报回来了。 魏景冷着脸扔下讯报:“安王卫诩脱逃。” 季桓捡起一看,皇帝遣五千禁卫军围安王府,特令携了强弩,居然还让安王及时逃出安王府,只拿下安王妃及世子一干人等。 后续全城围捕,多次发现安王踪迹,最后还是让他及卫诩自城头强行突围成功。 难怪魏景怒意盈胸:“废物!天时地利与人和,无一不占,竟还让人跑了!” 张雍接过信报一看,咂舌:“嗨这安王也太能跑了吧?” 谁说不是呢,截止到最新消息,二人逃之夭夭,禁卫军严加搜索,并正往东北方向追捕。 季桓摇了摇头:“一旦出城,擒获只怕不易,若让安王与麾下兵马汇合,更是难之又难。” 这么好的条件都没拿住人,难怪季桓不看好后续。他也认为,皇帝不大可能一口气就将四万精兵吞个精光,怎么也能逃出来一部分。 皇帝的效率,实在是令人大失所望,一时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愤怒。 不过季桓关注的还有信报上的第二点:“主公,这信报上叙,洛京天子缚了安王心腹一共二十余人,正命人押往平阳方向,不知这是为何?” 往平阳来,无疑找的就是魏景,难道要明示揭露者,激起安王对魏景的仇恨吧? 可魏景连安王地盘都拿下了,把后者打得如同丧家之犬,这死疙瘩早就无法解开了,有必要画蛇添足吗? 偏偏这对人马来得还很光明正发,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邵箐道:“不是说那队人快马加鞭,已经快到平阳了吗?今晚,最迟明晨,就清楚了。” 猜不到,就不猜了吧。那行人来得很急,不顾冰天雪地的日夜兼程,估计现在差不多能到平阳关口了。 魏景稳坐荆益二州,实在想不到这连自保都捉襟见底的朝廷能带来什么威胁?邵箐琢磨了一阵,发散思维,难道这皇帝被魏景嘲讽了一把,还想恶心回来? 实话说,她就这么随意一想,纯属调侃,真没想到还算一语中的。 傍晚,雪终于停了,有飞马急报,洛京天子亲笔给魏景书信一封,同来的还有新鲜被俘的一众安王亲信。 “信?” 季桓等人面面相觑,看一封用了鲜红火漆和皇帝玉玺的信笺送至上首魏景案头。 魏景挑眉,略略端详,无异,遂启封,展开。 然就这么垂目一瞥,他浑身血液凝固。 …… 信笺上,颇详尽叙述了当年惊变前后。 就是颠覆魏景人生,母兄以及舅家一门惨死的那场惊天巨变。 正月十三,中平帝突发卒中,人倒下后大半边身体不能动,面如金纸。御医诊,危矣,并隐晦表示,至多只能拖几天。 当时傅后皇太子就在他病榻前,中平帝立即下令,将毫无防备的母子二人拿下。 皇太子贤才,朝野内外接折服,不除魏显无法稳坐帝位,遂圣旨下,定下篡位谋逆之名,当天皇太子“畏罪自缢”。 但中平帝最终还是没有给“谋逆”的皇太子除宗,默认了以亲王规格下葬,对东宫一众眷属也未作出处置,只命不得擅出。 皇太子一死,拦路石彻底搬走了,魏显激动,只这时安王却附耳说,皇太子有子,既嫡且长。 皇太子这儿子才六个月大,魏显本没放在眼内,毕竟等他上位再处理也一样。 安王却说,易引人攻讦。 这还真是的,中平帝驾崩前处理完毕才是最好的,但问题是现在皇帝再次陷入昏厥,也不知什么时候醒。 安王适时道,逆渠妻儿,难保不会也畏罪自尽。 对啊。 自缢太麻烦了,于是安王领命入了东宫,东宫当夜燃起熊熊大火,太子妃等一干东宫内眷及太子嫡长子,悉数自焚而亡。 中平帝清醒后,魏显禀报一番,此事就过去了,毕竟众人还得严阵以待即将折返的齐王魏景。 还得提一句,这擒拿齐王的计策,最先也是安王提出思路的。但没有第三人知晓,因为魏显开口就成他的了,齐田等人补充完善。 不过另一事知道的人多些,那就是傅皇后殉葬之事,还有那道废后圣旨。 安王认为,傅氏一党的几个首脑人物不除,终究可能有后患,而且很麻烦。 魏显深以为然,若他处理嫡母,就算“病死”,也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安王及时献策,可殉葬,再加一道废后圣旨有备无患。 中平帝当时已近弥留,撑着一口气下旨处理完傅氏一党的最后几个关键人物,接着该轮到傅皇后了。丽妃垂泪并诉说伤心惊惶,于是,皇帝口谕,不舍傅后,令其殉葬。 并留下了那道先前皇帝用来驳斥济王的废后遗旨。 就是这道遗旨,间接致使前太子一家被挖坟掘棺,被移出皇陵。 几大张信笺,魏显一气呵成,语气不无讽刺。信末还道,从前的就不说了,就挑你印象最深刻的几件写写,另,如若存疑,大可审讯安王一众亲信,他把人送来了,请自便。 外书房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魏景脸僵硬得可怕,两息后,他突然“呛”一声拔出佩剑,一剑就将左侧的多宝阁劈成两半。 “哐当”一声巨响,魏景脸颊抽动两下。 “立即将人押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吓不了阿箐,她不在现场,她的属下来请示工作大方向,她到隔壁处理去了。 宝宝二更还没撸完,下午再发哈 127、第127章 当时邵箐并不在外书房, 她的副手前来请示工作大方向,她到隔壁处理去了。 说得差不多,又闻有讯报至,她琢磨着该是皇帝那档子事有下文了,最后吩咐几句,便打算回去, 谁知突然“哐当”一声巨响。 厢房距离不远不近, 知巨响倒吓不着她, 只邵箐一诧, 响声是正堂方向, 魏景所在。 怎么回事? 皇帝出什么幺蛾子了不成? 邵箐立即吩咐人扶她回去,刚出厢房沿着廊道往回走,魏景已率众人大步而出, 瞥见妻子, 他僵硬的神色才略略和缓。 “阿箐你先进屋。” 接下来会有血腥场面, 妻子看不见但嗅觉还在, 魏景立即吩咐平嬷嬷把夫人扶进屋。 邵箐尚不知何事, 但她能清晰分辨出他的情绪, 眼下不好询问,她忧心, 微蹙眉心轻唤:“夫君?” “我无事。” 说话间邵箐已行至近前,他迎上前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了两句,亲自返身送她进了门。 经过这么一打岔, 魏景急促的呼吸稍和缓了些,只愤恨仍在,眸光如冰扫过陆续被压上来的安王亲信。 “用刑!” …… 屋外并听不到什么的惨嚎,因为魏景命人把嘴巴堵上了,只断断续续传来隐约的闷哼。 邵箐如坐针毡。 她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时气愤又担忧。 这个狗皇帝真够恶心人的,好端端的魏景又被揭了疮疤,生生重温了一回母兄侄儿的惨死。 但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还有那安王,真真是又毒又阴损。 如果不是他种种献策,魏景何至于伤痛到这般境地? 皇帝敢这般直接把人送过来让审的,怕必是实情,邵箐急,忙吩咐王经到外头察看。 外头的审问,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 安王的亲信,被送了一半过来。这一半当中,有不少人是多年伺候追随的老人,那场大变安王做过什么,都很清楚。 当然,能当多年亲信少不了足够的忠诚,嘴巴撬开并不容易。只青翟卫有的是技艺娴熟的好手,而这些心腹中不泛单纯伺候人的内宦,忠心也无法抵消肉体上的苦痛,率先被打开了口子。 最终答案出来了,皇帝信笺所述,是真的。 魏景僵立着,额际青筋暴突,攒拳的双手指关节“咯咯”一阵脆响。 他形容可怖,只是不待他说话,季桓已一个箭步上前,跪下急声道:“主公!此时非北伐良机!” 这种血肉模糊的记忆,被翻出来有多恨多痛,季桓想想都清楚。虽无法切身体会,但为臣者同样愤恨之,但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他这是怕主公怒恨之下,率先挥军北上。 然于己方,先东征再北伐,才是唯一的上佳战策,各种部署早在进行当中。 张雍庄延等人亦齐齐下跪:“请主公三思,此时非北伐良机!” 外书房大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一只柔软的纤手略略摸索,握住他的紧攒的拳。 邵箐发现,魏景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急忧:“夫君?” 魏景侧头看了妻子一眼,又环视众人一圈,闭了闭目,睁开:“都起来。” “我暂未有北伐之意。” 魏景的声音暗哑,如砂石磨砺而过,神色阴冷如冰:“传令韩熙,立即率众追杀魏平!” 韩熙本就领人赴了洛京,他又令增派大量好手,立即启程北上。 “务必将魏平歼之!” …… 安王当年区区一个不起眼的人物,竟在魏景母兄惨剧中充当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 好在魏景并非初闻母兄惨死,死仇添了一个,极恨毒,但情绪倒不至于失控。 他没有做出任何冲动决策。 只是依旧心潮涌动,久久难平。 魏景下颚绷紧眉目含戾,回到屋里,仅夫妻二人,他面上方露出痛苦之色。 “若非魏平,我母后和嫂嫂侄儿……” 未必不能活下来。 嫡母和前太子妃及嫡子,尤其嫡母,魏显刚登基怎好明目张胆赐死?他大几率会选择缓一阵子后,再让其“病逝”。 这缓的一阵子,魏景逃出生天后立即奔赴洛京,未必不能把人救出来的。 他不畏惧困难,只怕死讯。 魏景大恨:“我必将此贼连同魏显,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邵箐心揪着疼,但也无法,抱着他将他搂进怀里:“没错,他跑不掉的!” 希望能更早一些。 从来没有这么痛恨一个人。 她由衷希望,赶在安王与麾下兵马汇合之前,对方就死在重重追杀之下。 …… 然很可惜的是,安王比邵箐想象中还要坚韧一些。 …… “前头有兵卒搜查。” 卫诩撩起车窗帘子,远眺片刻眯了眯眼,低声说道:“人数还不少。” 这条道不能走了,安王立即低声令:“绕路。” 一群衣裳陈旧、押解着两驴车的不起眼小商队,立即掉头,绕另一条道而去。 安王正遭逢此生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候,如丧家之犬,险些他一度难以逃脱,好在关键时刻,傅沛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傅沛,这么一个敏感人物,安王当初并没有携带入京,又因为麾下将士暂去向未明,也没继续留在军中。他点了心腹好手,悄悄离开队伍,将人安置在距洛京约六十里的邬县。 逃出京城后,京畿周边大肆搜索一名或两名身负箭伤的青年男子。无医无药,不停逃窜,卫诩倒还好,安王就有些撑不住了。 好在这时,他想起了领命看守傅沛的一众心腹。 二人立即奔赴邬县,成功汇合,这才得以乔装成小商队,改变目标,一路艰难地往东北方向赶去。 见安王靠过来察看,卫诩让出位置。不同于前者有时难掩痛色,他倒是神情如常,一身粗麻衣衫也挥洒自如。靠回驴车车壁,他瞥一眼躺在车厢一侧的傅沛,挑眉淡淡一笑。 傅沛并未扔下,因为这是个很好的伪装道具,商队内添一个生病男孩,与搜捕目标是越去越远。 不过傅沛是真病了,脸色蜡黄喘息粗重,无力躺在车厢内,迷糊睁开眼皮子,正好对上卫诩那抹无多多少温度的淡笑,一骇,缩了缩,紧紧闭上眼睛。 那边安王确定远离搜捕,略松了口气放下帘子,回头见傅沛动作,皱了皱眉却没理会,他对卫诩说:“此处已近沁水,还有两百里,就到彰城。” 彰城,安王四万精兵被调往之地,他们这一路疾奔,就是想和前者汇合。 但不知道,目前这四万将士情况如何了? 皇帝的圣旨肯定早发往前线,陈昂郭淮等臣将的忠心安王倒不存疑,怕就怕其骤不及防之下遭遇重大打击。 目前,安王没办法和眼线联络,只在邬县启程之前,先分几个心腹先一步赶往彰城,好搜寻并联络陈昂等人。 他和卫诩商议过,认为四万将士即使遭遇打击,皇帝也不可能一口就吞下的,必会逃出一部分。这一部分,就是安王目前仅有的根底,安身立命的根本。 与残军汇合,才能确保性命无虞,才能伺机东山再起。 磕磕绊绊走到如今,已走了大半路程,眼见彰城在望,安王精神大振。 卫诩点头,又蹙眉:“这二日,这搜寻又紧了不少。” “多了一批人在追杀我等。” 他断言:“必是齐王。” 安王脸色立时一阴。 这两日艰难,他自然不是没感觉的。这新出来的一批人乔装易服,装作寻常商旅,侦查能力和身手却远胜朝廷的兵卒,有两次差点露馅被堵住,万幸卫诩和安王反应够快,堪堪避过。 安王切齿:“必是魏显这心胸狭隘之辈,将旧事揭于逆王!” 揣摩其心思二十余年,大概冯太后也及不上安王了解皇帝,一语中的。 可说中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尽量小心。该庆幸的是此地非魏景地盘,他鞭长莫及,又和朝廷是死仇,手下人处处有掣肘,给安王一行不少可钻的空子。 然而这钻空子,也不是每次都能钻上的。 当天下午,安王一行和韩熙等正面遭遇上。 当时日已西斜,安王却不打算找地方歇息,正撩帘吩咐继续前行,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奔而近。 安王抬眼一看,是一群匪徒模样的人马。 他没认出韩熙,韩熙却认出了他。 他一路急赶,正是沿着线索急追而来,安王虽脸涂黑,但轮廓仍在,配上一掠而过的警惕的眼神,韩熙一挥手。 “包围!放箭!” 韩熙一行人数倍于安王,所携皆是特制的短弩配精铁短箭,杀伤力极强。途人大惊四散之际,“笃笃笃”连声闷响,惨叫声连连,两辆驴车已扎成了马蜂窝。 “这是齐王的心腹好手!”卫诩立即做出判断。 早在马蹄声骤起之时,假寐的他就倏地睁开眼睛,扬刀格挡,又探手拔下一支扎在车壁的短箭,猛朝最前头那块车壁板上一掷。 精铁短箭闪电般射穿车壁板,狠狠扎入大公驴的后鞧上。 正惊惶不敢乱动的大公驴长声惨鸣,撒开四蹄猛往前窜去,瞬间冲乱包围圈,并拖着车厢往前狂奔。 “弟兄们,上!” 不等驴车完全冲出包围圈,韩熙刷一声拔出腰刀,纵身一刀往车厢劈下。 “噼啪”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车厢立即被劈成两半,一道玄色的人影闪电般飞射而出,一道格挡住韩熙刀势,一推推开,又挥刀一挥,“啊啊!”两声惨呼,己方倒下二人。 韩熙心头一凛,这就是安王身边的绝顶高手。 好在,来前他们并不是没准备的,不用韩熙下令,数十好手立即往这边疾奔而来,按定好的方位结下杀阵。 卫诩怎肯能让对方阵势结成? 敌方论个人身手虽不及他,但个个都是好手,而他身上有伤,身边还有一个累赘。 不但不能让对方阵势成,而且得尽快突围。 卫诩避开韩熙,一轮急攻杀乱一个方向,立即回身抓起安王,欲飞身疾冲上道旁陡坡上的山林。 这当口,余光却见韩熙已拉开强弩,精铁短箭的尖刃明晃晃直刺人目。 他眉心一蹙,又瞥见一直无声躺在车厢板上瑟瑟发抖的傅沛,心念电转,另一手扬起一鞭,将傅沛卷去挡在二人身前,脚尖已一点疾冲而上。 韩熙眉心一皱,松手前微微一偏,精铁短箭激射而出,避开傅沛,擦破卫诩的衣袖,“笃”一声深深扎在陡坡的土石之中。 卫诩却已冲天而起,闪身入了山林。 “可恶的贼子!” 韩熙怒骂一声:“赶紧追!” 是得赶紧追,因为陈昂郭淮等所率的安王残军,数日前逃出彰城,如今正往西南方向迎来,距此地仅仅百里。 这虽是残军,但好歹也有一万五六,一旦安王与之汇合,敌众我寡,将再无法追杀之。 韩熙率众急追,但奈何林中障碍甚多,卫诩善于利用又确实身手高绝,追逐到入夜,竟并未能赶上。 韩熙咬牙。 这时奔出大道,余光他远远见有一队正搜捕而来的朝廷兵卒,他心中一动。 “来人,立即将此讯知会那队搜军!” 己方人少,不被包围即能脱身,利用朝廷一方的力量,利大于弊。 韩熙这一决定,立即让卫诩安王陷入窘迫之地,安王咬牙:“好一个逆王爪牙!” 卫诩略一思索,却不怒反喜:“仲和,陈昂等人必在前头!” 不然,齐王的人不会这焦急的,要知道他们和朝廷也是死敌,暴露行踪也很麻烦。 安王一想,果然不假,大喜:“我们只要避过包围,即可与陈昂等汇合。” 他精神大振。 卫诩却没打算避,越避越糟糕,趁着朝廷搜兵没来得及接讯合拢之前,冲出,才是上策。 朝廷搜军阻挡他们不错,但也同时阻挡齐王的人。 机会稍纵即逝,卫诩一口气不歇,以最快速度往前疾奔,连续硬闯了两次包围圈,硬是杀出重围。 疾奔半宿,过河流越山川,前方一马平川,远远见火光点点,前头出现一处临时营寨。 这营寨有些奇怪,营帐很少,因而暴露在寒风中休憩的将士很多。 篝火熊熊,巡逻重重,越奔越近,借着橘红火光映照,巡逻军士身穿的赫然是荆州军服。 在这地界,能穿荆州军服、会这般落魄扎营的,非安王麾下残兵无疑。 真的!终于遇上了! “是我!” 安王一声高呼,卫诩已飞身扑入营中。 很快,营寨动了起来,火杖幢幢全员戒备,陈昂徐苍等将亲自虎视这边。 疾奔将将要追出的韩熙猛地刹住脚步,面色沉沉看向下方足足一万多的军队。 可恨! 他们人少,终究不能和大军抗衡,如今只能看朝廷能不能及时将其围杀。 只是韩熙想起那个卫诩,皱了皱眉。 添了这么一个人,他总有一些不确定感。 作者有话要说:  徐苍和徐家的问题,下一章再提一下,很久之前安王就想彻底留住徐苍,他是做过一些准备的。 啊!二更终于撸好了,阿秀咪一下再码明天更新!宝宝们,我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却道天凉好个秋扔了1个地雷 却道天凉好个秋扔了1个地雷 有风自南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32849772扔了1个地雷 琉璃玥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zhaomaomao扔了1个地雷 圆脸小胖子扔了1个地雷 谁最胖扔了1个地雷 我是一条鱼&扔了1个地雷 朱正廷妈妈粉扔了1个地雷 23404468扔了1个地雷 128、第128章 讯报传回, 季桓的看法和韩熙差不多。 “一万五六兵士?” 安王带出荆州的可都是精兵,他一目十行:“郭淮陈昂等臣将也仍在,还有那卫诩。” 季桓皱眉:“只怕朝廷未必能剿灭安王。” 北方正冰封千里,不好作战,朝廷占不了多少地利优势。当然以数倍乃至十倍兵马围之,胜算倒很大, 但问题是朝廷现在能挪出这么多的兵马吗? 三方战场暂时休战, 但彼此仍虎视眈眈, 朝廷防线本来就绷得很紧, 怎么敢调出五万乃至十万的兵马合围安王? 张雍恨恨一锤长案:“这么说来, 这安王又逃出生天了?!” “未必。” 一切只是推测而已,这冰天雪地的,安王和这万余兵马也不好过, 如果不尽快找到一处落脚地, 麻烦也极大。 季桓盯了地域图半晌:“这安王若迅速离开司州, 北上并冀幽三州站稳脚跟, 才算彻底脱逃。” 并冀幽三州, 早非皇帝的实际控制范围, 也不像南方这边规整,大中小军阀割据, 见缝插针是最容易的。 季桓想想安王身边的谋士,还有那个卫诩,其实他觉得安王一方不可能议不出这上策。只是看一眼上首的沉着脸的魏景,他说话委婉了很多。 只是魏景哪里又想不到了? “废物!” 这是骂皇帝的, 这么好的形势,居然还让安王顺利逃出并与残军汇合了。 他心绪极不佳,坐在他身边的邵箐借着长案遮挡,悄悄握住他的手以作安抚,又道:“并冀幽三州,大小势力根植多年。这安王初来乍到,又有叛逆之名,这一时半会的,只怕是难以打开局面。” 重新攒下家底,再恢复以往气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她对魏景道:“我们东征过后,即伺机北伐,届时再亲手诛杀此贼,岂不畅快?” 妻子劝慰条理清晰,魏景确实舒坦了些,他也不欲她担忧,回握一把她的手作为回应,遂不在此话题打转,话锋一转。 “傅沛呢?” 匆忙间,韩熙亲笔的讯报以任务为主,汇报搜捕安王的过程及后者现状,傅沛只涉及两句。不过特地遣回报讯的青翟卫却知晓全部详情,闻言立即拱手。 “一路逃遁,卫诩并未弃下傅公子,傅公子目前身处安王大营。” 相比起朝廷搜兵,韩熙等人的威胁要更大,傅沛瘦弱无甚重量,卫诩大约是未曾力竭,一路上倒并未见扔下。 青翟卫补充:“韩都尉率我们的人正潜于安王大营左近,伺机截杀安王。” 韩熙这个伺机,是等待看朝廷是否能剿灭或许杀溃这万余将士,他人少,安王不落单动不了手。 魏景颔首,吩咐:“传令韩熙,若无适当机遇,即退回平阳。” 他固然恨毒安王,只理智不缺,能杀固然好,但倘若时机不再,韩熙及一众好手自然不可作无谓牺牲。 “是!” …… 其实魏景季桓二人并未猜错,安王一方确实瞄准北方。 安王归营的当天,一落地,卫诩放下安王与傅沛,他本人脸色发白,安王更是直接跄踉了两步。 二人身上新伤旧伤,一路辗转也未得丝毫休养,安王被扶住,立即问:“谨之,你伤如何?” 洛京一行,若非卫诩,安王早身死数次,经历了这一回,他对卫诩信任之上再添感激。 卫诩摇了摇头:“无事。” 他伤还行,主要是连续疾奔突围损耗不小。不过现在已安全,调息过后就恢复。他对安王道:“临时驻扎,非长久之计,我等需立即商议后续诸事。” 这倒是真的,前线一直有派军追截陈昂等人,一路且战且避,目标太大却无法摆脱。现在又添了安王归营,估计天明后围剿就该来了。 这万余兵马,安王是一人都不想再损耗。 二人匆匆换药包扎,众臣将已齐聚中帐,议事立即开始。 摊开这几日临时绘成的地域图,郭淮拱手:“殿下,某以为,司兖二州不可久留,我等当迅速北上。” 他手一划,正是并冀幽三州。 “并冀幽三州大小势力众多,各自割据,乃上上之选。” 大小势力各自为政,才好插进去,若是像济王的徐州,桢泉军的青州,这般铁板一块的根据地,撞上去就是自找麻烦。 安王颔首:“季禾此言,正是我意。” 大方向不用多议,现在关键是三州究竟哪一州更合适。陈昂认为并州,郭淮则觉得冀州更不错,另外也有看好幽州的,诸人商议良久,一时未有定论。 安王看向卫诩,问:“谨之,你意如何?” 卫诩换下粗布麻衣,如今一身玄色扎袖胡服,身姿矫健目光锐利,他注视地域图已久久,一直未语,闻言沉吟片刻,最终手一点。 冀州,清河郡。 冀州,还有一小部分在朝廷的管辖范围内,恰恰好,以清河郡的斥丘、武安一线为界。 卫诩看中的,就是距离斥丘百里左右的一处县城,平恩。 这一带,类似于三不管地带,大中势力没有,各种小势力频繁更替,是最理想的落脚地点。平恩是个有些历史的古城,城池虽不大,但坚固程度还算可以的,背靠鹅山东临淳水,是处不错的修养生息之地。 比起安王曾经的大本营郦陵,不值一提,但确实目前最适合己方的。 更妙的是远离前线,朝廷不可能遣大军来围剿,而平恩以邻近的冀州几大势力都不算太大,万余将士足能固守。 安王等人仔细推敲一遍,确实如此,郭淮等人信服,安王更无异意。 “好,明日即拔营,急行军往平恩!” …… 寒风凛冽中,迎回主心骨的将士们精神大振,次日天蒙蒙亮,已整装待发。 安王翻身上马,环视身边一圈,郭淮、陈昂、李昕、徐苍等等人,虽损了两万多精兵让人痛心,但好歹诸臣将基本还在。 良将谋臣,有他们,就有翻身的底气。 “叔英,节哀。” 安王的视线,最后落在腰束孝带的徐苍身上。 没错,徐苍现仍在安王麾下。 因为徐家已在这一场大变中倾覆了。 安王事一发,皇帝立即清洗朝野内外的安王党,抄家,灭族,徐家也在其中。 徐家不是中立党吗? 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 远在魏景还没出益州之前,安王欣赏徐苍之骁勇,就想将其彻底收归己用。于是,他就暗地做了好些安排。 新帝登基后,徐家其实就失去圣眷。魏显并不感冒这些明哲保身的中立派,尤其是徐家从前曾拒绝过他的示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年下来,徐家不复往日光彩,但好歹根深树大,还稳稳立着。 安王并没有对徐家做任何事,因为他是想收复徐苍,而非结仇。这事对他不难,因为他太了解皇帝的心思了。 新帝登基后,朝堂分两派,一派是以齐田为首本权柄极重的先帝旧人,一派则以安王为首的潜邸从龙者。坐在皇帝这位置上,魏显日常平衡二党,高高在上。 安王示弱,接连几次被齐党打压,有抬不起头的趋势。皇帝自然是要扶持的,左右一想,又在朝堂环视一圈,他看中了这个不大讨好但有实力的徐家。 当今和先帝不是一个套路,他示意徐家为安王党,徐家敢不从么? 于是,安王很顺利地通过皇帝的手,将徐苍乃至徐家俱绑在他的战车上。 然此举,在今日给徐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安王前遭魏景打击,后身陷京城,但他在外布下的情报网依旧没有损伤。陈昂等臣将逃出彰城后,立即就接讯了。郭淮知悉主公心思,如今的大将又何其重要。事急从权,他当时就替安王拿了主意,遣人去通知徐家在外的子弟,以图营救剩下的零星徐家人。 安王昨夜知悉后,果然大加赞赏。从前他因为徐苍是魏景旧部有过猜疑,但监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问题,而现在,勇将弥足珍贵。 他昨夜就加派了人手去接应在外的徐家人,安慰徐苍两句,拍了拍其肩膀:“我们拿下平恩,你正好多照应族人。” 徐苍双目通红,形容憔悴,单膝下跪:“谢殿下恩典!” “快快起来。” 安抚了徐苍,紧接着安王下令,拔营往北全速前行。 路上有遇上围剿的朝廷兵马,但冰天雪地给对方带来很大限制,安王有心躲避,没有正面交锋过,一路迂回前行,最终过黄河抵达冀州。 寒风呼呼大雪覆盖的,攻城并不容易,但这平恩目前是被一股山匪出身的小势力所占,和身经百战的正规军抗衡很艰难。卫诩一个诱敌之策,平恩城破。 安王终于占下一个落脚点,将围剿抛在身后。 一路风餐露宿的,诸人终于歇了口气,不过后续需要应对的问题还不少。 缓了两日,卫诩道:“仲和,下一步我们该站稳脚跟。” 安王率残兵取下平恩,让冀州大小势力为之侧目,好在这一带是三不管的地方,暂时没人有什么动作。 但该准备的必须准备起来,安王要发展重新壮大,想来冀州诸侯也能猜测到他的意图的。警惕是必须的,且难保不会有人先下手为强。 卫诩郭淮等人一致认为,应先寻一个盟友,恫吓诸侯,同时谋求后续。 安王深以为然。 那这个盟友选谁呢? 经过大半月的打探和分析,最终锁定了安平郡守高常。 安平郡不是大郡,高常实力在冀州诸侯中也只算中等,但分析此人却是个很有野心的,远交近攻动作频频,但奈何麾下谋臣中庸,又无强将,结果很不如意。 此人,正好和安王互补。 想来,对方也很乐意和安王结盟的。 安王抬眸,看向郭淮:“我欲求娶高常之女,此事就托于季禾。” …… 安王高常果然一拍即合,魏景看罢信报:“高常许嫡女为安王妻,正月初六完婚。” 邵箐瞪大双眼:“可安王妃仍囚于洛京呀!” 安王独身逃离后,一府家眷都落在皇帝手里,姬女妾室统统被杀,仅留一个安王妃,连同他膝下六子三女一并被囚禁。 皇帝大约是看着安王没死,留着以后或许有用。 可是,可是变故发生也就一个多月,安王就要另娶了,他还记着自己被囚在洛京的妻儿吗? 邵箐也不是不知道,安王这举动在政客军事家眼中并没什么奇怪,但她依然气愤,出于同为女性的气愤,又为那素未谋面的安王妃感到悲凉。 她孕后情绪起伏大,一下子就低落下来了。 魏景轻轻拍抚着她:“心怀叵测之恶贼,故行无情无义之举。” 时间将仇恨再次敛在心底,他早平复下来,只说起此人时,仍目露寒光。 “你很不必在意他。” 安王娶高女结盟成,于平城而言是个不大不小的消息,细细安抚了妻子,魏景随即召诸臣将来,将消息告知。 季桓“嘶”一声:“先是北上冀州清河,又下平恩,接着又与高常结盟,这安王是彻底站稳了脚跟,进可攻,退可守。” 虽身处逆境,但不得不说是步步精妙,他立即想起那个卫诩,这确实是个棘手人物。 他拧了拧眉:“主公,截杀安王已无良机,需将承平等召回。” 很可惜了,但死磕着没用,只能等北伐再歼杀此贼。 魏景薄唇微抿,却颔首:“伯言放心,我七日前已传信承平,他这两日该回到平阳了。” 他固然与安王血海深仇,但理智仍在。 且让此贼暂苟延残喘,待日后他再亲手将其头颅砍下,带到母兄侄儿灵前祭奠之。 魏景目光冷冷。 季桓也是这个意思,己方目前首要任务是伐扬,他问:“主公,吕涧明日就到?” 魏景颔首:“正是。” 吕涧,昔日何泓麾下势力第一个投向他的。吕涧战事能力只算中庸,但长于政务。魏景出益并没有将他带出来,而是委以另一个重任。 监督战船打造及水师训练。 为的正是伐扬。 大楚地势西高东低,长江水道乃出益征荆扬的一大利器,战船汹汹而下,所向披靡。魏景刚取下益州,就命打造战船,训练水师。 这重任交给青翟卫出身的将领耿明甘泉二人,后来又添了吕涧等郡守,将近两年下来,成绩斐然。 自魏景定下东征战策之后,这战船和水师更是重点关注对象。据报,已经差不多了,这回耿明和吕涧结伴前来平城正是要当面回禀。 张雍击掌:“水师一成,即可水陆两路同时伐扬,如今已是腊月,待春雪消融后正好寻战机!” 他咬牙:“取下扬州,即可伺机北伐,届时看安王那孙子还往哪里脱!” 张雍对安王一再逃窜很有执念,每回总要咬牙切齿一番,众人好笑,又战意高昂,范磬一击长案,附和:“对,没错!” 伐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难怪诸臣将情绪高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魏景也不拘着,待一阵,他抬手压了压。 “攻城伐地,诸位功不可没,今夜当设宴,不醉不归!” “好!” “哈哈哈,好!” …… 乘兴设宴犒赏诸臣将,当夜宾主尽欢,张雍等人酩酊大醉被抬回去,魏景倒没喝太多,他惦记着有孕的妻子,怕酒味熏到她。 邵箐开宴坐了一阵子就回去了,魏景特地在厢房洗漱更衣才回屋。 矮身拥着也刚沐浴完毕的妻子,大掌覆在她鼓鼓的腰腹上,感觉孩子活跃的蹬动,他沉默不语。 “怎么了?” 他情绪有些不对,邵箐立即感觉到了,抚着他的发顶,柔声问。 “阿箐,我想着,等你诞下孩儿再伐扬,会不会更好一些?” 伐扬诸事就绪,魏景却罕见犹豫了,妻子眼睛看不见,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舍不得离去。 不能陪伴已极不妥,若是待她生产,战事还没结束,那又该如何是好? 魏景是绝不肯让妻子独自生产的。 果然是这么回事,邵箐暗叹一声,轻柔抚摸他的脸庞:“若战机至,如何能错过?” 她当然是想魏景陪伴在身边的,但东征乃大战策,不但影响现在,还牵动未来,她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 “府里很安全,我又不出门,不怕的。” 她反过来安慰他,自从孟氏一事后,郡守府安全配置再度提升,水泼不入,针插不进,真的安全。 “你多多写信给我,好不好?” 她又笑:“不过伐扬得战机呢,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说不定呀,得等到夏天。” 夏天刚好她足月生产了呢。 不过这么想想吧,倒还是开春更好一点。 捏了捏他的脸,邵箐打趣:“最好还是明年开春吧,几个月时间,你攻下扬州,再回来陪伴我,最好不过。” 妻子笑语晏晏,魏景心下熨帖,站起搂住亲了亲她:“嗯,阿箐说的是。” 邵箐轻笑,偎依进他的怀里。 战机什么,其实也就随口一说的,此时夫妻交颈相拥,她却没想到还成了真。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刚把尾巴撸完啊!! 宝宝们等急了,给你们一个么么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卡卡呀~扔了1个地雷 卡卡呀~扔了1个地雷 巧丽明目扔了1个地雷 毒扔了1个地雷 p、の柒扔了1个地雷 诗婷扔了1个地雷 明天见啦宝宝们!(*^▽^*) 129、第129章 没过几日, 就是年节。 这是邵箐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三个年。 耳畔是扑簌簌的雪声,还有魏景低沉的嗓音,“很大的雪,房檐上树梢上厚厚一层,你最喜欢那棵老海棠被压折了一个枝丫。院里刚扫过,不过又积了一层。” “……檐下挂了红绸灯笼, 半人高的, 每隔一丈就挂一个, 一直到院门外, ……” 黑瓦, 素雪,银装素裹的天地,红艳艳的大灯笼散发柔和的光, 映得地面那曾薄雪红彤彤的, 寒风呼啸, 老海棠上那枝丫在“咯吱”“咯吱”地摆来摆去。 一幅详细的画面铺陈开来, 眼睛看不见, 邵箐却前有未有地兴致盎然。她偎依在一具熟悉温热的胸膛前, 腹中的孩子兴奋地蹬动着,有点疼痛但她很欢喜。 她的夫君抱着她, 她怀着二人的孩子,这孩子延续了她的血脉,再过四个多月,他就呱呱坠地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欣搠获了她, 她很兴奋,吸一口沁寒清新的气息,心肺舒展着,邵箐发现,她这个年过得比前两回都要高兴。 哪怕她暂时看不见。 “我们回屋了好不好?” 一只大手仔细替她掖了掖大毛斗篷的领子,他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她,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极温柔极温柔。 “嗯!” 邵箐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她很快活,魏景唇畔笑意挥之不去,抱着她站起大步回屋,他低声道:“十五的花灯更好看,届时在府里备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好!” 轻轻将人放在软塌上,大掌覆在高隆的腰腹处,他亲了一记,抬头看她,笑道:“待到明年,我们再抱了这小东西一起看。” “好!” 邵箐又应了一声,她欢喜笑着,唇角有一个小小的笑涡,那双点漆般的瞳仁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魏景轻轻拂过,印上一个吻,默念。 待到明天,我们就真能一起看。 …… 正旦祭祀,魏景携妻儿祭拜了母兄,接着就忙碌于接受荆益两州赶赴而来的各郡县官吏,及平城诸臣将的贺拜。 他忙得不可开交,却不忘亲自安排正月十五的花灯节。 “吕涧献了几个巧匠,做了一鹿儿灯,高一丈,据闻燃烛后,那鹿儿能绕着圈走动,甚是精巧。” 魏景含笑说:“明儿我们就能看。” 燃烛会走动,那不就是走马灯了吗? 高一丈,很大呀! 邵箐上辈子见过很多次走马灯了,但她依旧兴冲冲地期待着。 翌日就是正月十五,暮色才至,郡守府的花园子火树银花,远远地,邵箐就听见不少女眷孩童地欢呼声。 花灯节弄出来光两个人看太浪费了,自然是上下同乐的,她愈发兴奋起来,“我们快点吧!” 年后大雪就没下过,春季悄悄来了。邵箐换了一件粉杏的提花斗篷,除去隆起的腰腹,她身形未见臃肿,娇俏的面庞渐渐褪去稚嫩,如同一支含露的春杏。 魏景含笑应了,吩咐软轿提速。 “鹿儿灯是什么样的?” 邵箐眉眼弯弯,一路他温言口述,细细告诉她花灯的样式和大小,她能想象到那灯火辉煌的情景。 “高一丈,有流苏,橙红色的,那鹿纤毫毕现,正绕着灯笼外圈走着呢,……” 即使二人在场,邵箐依旧能听见附近不时有低声惊叹发出,可想而知,这鹿儿灯真真算一件艺术珍品了。 魏景握着她的手,柔声说:“花灯节结束后,我们就把它收起来,你明年再看,好不好?” 邵箐的心和他的嗓音一般柔软,欢喜应道:“好!” 魏景立即招来大管事,低声吩咐几句,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动,笑:“明年,咱们和孩子一起看。” 邵箐看不见,但她知道他此时一定在低头看她,那双黑眸光彩柔和,如有星星坠入。 “好。”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只是不等邵箐登上软轿折返正院,忽有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 这等时候,这等地方,肯定是急报。 听得见脚步声的这边花园子立即就安静下来了,邵箐神色一正停下脚步,那边季桓张雍等人也急急奔过来。 魏景接过信报才展开,急性子张雍已经问道:“主公,可是扬州?” 为何这么问? 因为前些日子探得消息,扬州屈牟膝下次子屈达正悄悄接触桢泉军首领王吉以及济王。 三方战场紧邻扬州,势力犬牙交错,不管王吉还是济王,都和扬州有接壤。 扬州州牧屈牟,膝下七子,俱非同母而出,争斗得十分厉害,其中以长子和次子实力最强。 不过屈牟,更属意长子。 这好端端的,次子屈达为何接触王吉和济王? 需知这两位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北方因大雪严寒停战,二人闲下来说不得正瞄着扬州呢。 魏景立即判断,扬州有变。 他连连传令扬州哨探,又增派了人手,命务必打探清楚。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是讯报传回了。 魏景一目十行,沉声道:“屈牟病重,危矣。” …… 屈牟病重,秘而不宣,除了长子外,连膝下其余儿子都未曾知会。 他正是知晓强敌环视,欲悄悄安排好长子接位事宜,以免让外敌有机可趁。 可是其余六子经营多年,怎么一点痕迹都打探不出来,个个佯作不知,却已悄悄准备起来。 扬州平静的水面下,骚动纷纷。 季桓闻言大喜,一拱手:“主公,屈牟病重不起,扬州人心散乱,正是千载难逢的伐扬良机!” 张雍等人压下激动,单膝下跪,齐声附和。 “好!” 魏景环视众人一圈:“传我令,即日备战,攻伐扬州!” …… 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战机,魏景毫不犹豫下令伐扬,只他对身怀有孕的妻子不是不愧。 十月怀胎,他离她两次,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不足一半。 “阿箐,我……” “不是说过了吗?开春出征最好不过。” 邵箐回握他的大掌,俏皮眨眨眼睛:“战机极佳,”她拉他的大手覆在自己腹部,笑道:“很可能几个月就能结束战事的,你正好回来看孩子出生。” 她推推他:“快去吧,伯言他们等着呢。” 令下,花灯节立即散了,季桓张雍等将往议事厅急赶,魏景则先把妻子送回院里。 邵箐怀着身孕,这连夜议事她就不参与了,等明日听结果也一样。 现在时间确实很宝贵,魏景没多耽搁,吩咐平嬷嬷等人仔细伺候后,他匆匆往前头去了。 “夫人,婢子等伺候您歇息?” 邵箐心态确实很不错的,上佳战机可遇不可求,能少损耗多少人力物力?且几个月时间,确实也很可能结束战事的。 她这般想罢,笑着“嗯”了一声。 …… 邵箐睡下不提,议事大厅的烛火却燃了一夜。 大战策什么的,已经不用多商议了,水陆二路齐头并进。水路乃长江水道毫无疑问,魏景也吩咐心腹飞马传信回益州,让陈琦做好准备。 陈琦,年前已领命返回益州永昌郡,和水师磨合,届时和耿明甘泉等将一起率军东进。 至于陆路进军节点,之前也看好了几个。卢江郡的寻阳、薪春,豫章郡的柴桑,三者俱紧邻长江,届时可配合长驱而下的水师,一并东进。 众人议论大半宿,最终定下寻阳。 庄延有些忧心:“主公,这屈达与济王王吉接触频频,只怕此二者也会同时谋取扬州。” 扬州,土地肥沃水网纵横,乃天下产粮一大重地,历来物阜民丰,说王吉和济王不垂涎,谁也不信。 屈牟在扬州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为人又很谨慎,以往找不到空子钻,又还正和朝廷打着,因此只是垂涎没有行动。 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扬州治所邺都,距离徐州及三方战场其实很近,难怪庄延有所担忧。 这个确实是。 不过季桓沉吟片刻,却道:“王吉无水师,济王水师规模远不及我们。” 邺都在长江南岸,而不管王吉还是济王,都被北方。屈牟就是凭借一条滔滔大江,防御住了二人好几年。 现在扬州虽生乱,但大江仍在。 魏景颔首:“即便魏钦王吉近在咫尺,进军速度也远不及我。” 从长江顺流而下的战船,速度能快得惊人,不等济王王吉渡江,魏景就已杀入扬州了。 他声音沉稳,不疾不徐,眉目间有一种睥睨纵横的神采,教人折服之。 魏景确实没有丝毫紧张焦虑的情绪,相反他血液加速流动,期待,鼓噪,志在必得。 扬州一下,他坐拥半壁江山。稳坐南方虎视中原,复仇已在望,不再是遥远暂难以企及。 魏景抬目,视线穿过议事厅大门,落在远处幢幢火杖之上,他缓缓道:“不拘是王吉,还是魏钦,若敢进军,歼之就是。” “好!” “确实如此!” …… 众将战意高昂,齐声应和后,紧接着就进入辎重粮草等繁琐具体事务的具体商议中,一连数日,几乎在议事大厅扎下根。 到得第五日,诸事大致停当,驻扎在各地的军队也源源不断奔赴平城,已齐聚。 魏景下令,正月二十一,大军开拔,奔赴汉寿郡;正月二十五,水陆二路同时对扬州进军。 滔滔长江从汉寿郡穿过,进入扬州,战船进军比陆路快,故而陆军需早一步出发。 春寒料峭,星光高照下魏景远眺东方,须臾,他一扯缰绳,打马回城。 出兵在即,熊熊的战意下,是对妻子的百般不舍。 他连连打马疾奔回府,快步穿过二门进了正院。 烛光昏黄,暖意融融,他耳目灵敏,还在廊下就听见妻子在在指挥平嬷嬷等人给他收拾随行衣物。 一丝微笑漾开,熏染眉梢眼角,他大步上前,推开房门。 “夫君?” 邵箐已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魏景低低应了一声,上前挨着她坐下。室内熏笼炭火旺旺,沐浴过后她仅穿一件薄绫寝衣,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感受到暖热的体温。 不舍,心疼,又怜惜。 只是出征之事已不可改变,他俯身搂着她,一只大掌覆在她隆起的腰腹处,孩子将近六月了。 “我留着韩熙镇守后方,你有事吩咐他就是。” 实际上,魏景是个下了死命令,必须保夫人无虞,他低低道:“四月内,我必结束战事折返,与你一起等他出来。” 和孩子的父亲一起迎接孩子的诞生,邵箐自然是期盼的,只是她反手搂着他,却道:“能回即回,若有耽搁也无妨,我这边安稳着呢,到时给你去信就是。” 她就一个要求,平平安安。 邵箐隔着衣物,轻轻摩挲他心脏下数寸的伤疤,叮嘱道:“济王桢泉军也觊觎扬州,你可不能大意了。” 此二人举起反旗已数年,势力不减反增,打得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可不是好相与之辈。 她自然知道他的本事,只是心里记挂又不舍,忍不住多多嘱咐。 魏景如何不知,低头紧贴她的发顶,郑重应了。 夫妻两人其实都很不舍对方,当夜一番恩爱缠绵,难以分离,然遗憾的是,第二天终究会来的。 …… 卯初时分,平城郡守府灯火通明。 邵箐身子重,已不能替魏景披甲,平嬷嬷领一众健壮仆妇为他整装完毕。 邵箐为他系上帅氅。 魏景单膝着地,亲了亲她的肚腹,又站起重重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夫妻久久凝视。 “阿箐,你们等我回来。”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不舍,转身大步往外。 邵箐下意识往前赶了两步,被平嬷嬷等人扶住,她吸了吸气忍下眼眶热意。 “好!” “我和孩子都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扬州,之后就是北伐了,不过吧,得先把小包子蒸出来呀!魏同学要加油了,可不能错过小包子出生鸭!! 笔芯宝宝们!嗨我们明天见了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m.?扔了1个手榴弹 dora 熙筠扔了1个手榴弹 飞鸿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zhaomaomao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130、第130章 旌旗蔽野, 戈戟如林,三十万大军开拔时,连地皮都在隐隐震颤。 邵箐引颈向外,静静倾听,一直到声浪渐渐远去,孙氏理了理她的鬓发, 柔声道:“元儿, 我们回去吧, 天儿还冷呢。” 她吩咐平嬷嬷把隔扇窗闭上。 邵箐其实不冷, 但她不会拒绝母亲的好意, 冲孙氏一笑,她乖乖地被扶进里间榻上坐着。 孙氏抚了抚女儿日渐高隆的腹部,满目怜惜:“我外孙子还有四个月就出来了呢。” 希望此战顺利, 女婿能及时赶上外孙出生。 孙氏没有在邵箐面前提这些, 怕闺女多思, 不过既是想起战事, 她不免忆起另一个人。 “听闻济王也有意扬州, 唉, 也不知子明现是如何了?”她喃喃问。 子明,杨舒, 邵箐的表兄,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对方投在济王帐下了,也告诉了担忧其安全的孙氏。 杨舒是孙氏胞姐独子,姐妹感情深, 打小也视如亲子,知道孩子安好,她放下了心,日常也不提起。 济王谋天下,魏景也是,孙氏活着半辈子,自己身处女婿阵营,自然不会说不该说的话,让闺女为难。 此次双方很可能会进行第一次交战,她当然是希望女婿大胜的,但还是担心外甥的安全。 种种复杂情绪,难以一一表述,邵箐能理解的,她握了握孙氏的手,安慰道:“济王固然垂涎扬州多时,但他未必愿意和夫君硬碰硬,表兄想来是无碍的。” 孙氏打起精神:“嗯,应是如此。” 她大约心里还是不踏实的,但不愿影响女儿情绪,转过话题就说起其他。 邵箐也不好继续宽慰。 但其实,她这个分析还是有理有据的,可能性很大,杨舒表哥的安全应是无虞的。 …… 邵箐母女说起杨舒时,两千里外的徐州涤陵,却也是刚刚接到平城哨探的急报。 齐王集结水陆二路大军,伐扬。 “什么?” 彼时的济王魏钦,半日前才和屈达的使者达成协议,集结军队的命令下达不久,他正与诸将臣吏商议出兵扬州的具体事宜,谁知就接获了这么一则急报。 “霍”一声他站了起来:“齐王欲伐扬?!” 无怪他反应大,齐王之势,如日中天,坐拥荆益二州,实力已胜于己方,实乃当今一大雄主也。其战神之名,实不虚传,短短数载,竟从只身一人流落到如今。 讯报一至,诸人心头一凛,魏钦怒骂:“屈达那厮,不是说他父亲病况绝不可能被外人知晓的么?!” 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多了一个齐王,局势截然不同! 谋士许嶂犹豫了一下,道:“殿下,齐王倾全力伐扬,兵力远胜于我,某以为,屈达之事当慎之又慎。” 屈达承诺,济王助其战胜其兄后,割让一郡予济王。同时济王还知道,屈达也寻王吉去了,想必许下的条件也差不多。 扬州九郡,这济王一郡王吉一郡的,就割地就近四分之一。或许屈达事后会反悔,但这没关系,济王部曲开进扬州后,就容不得其反悔。甚至,他还能趁机吃下更多的地盘。 屈达亲信水师让出战船,载济王部曲过江,这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徐州上下欣然备战,但谁知这当口,杀出一个齐王。 齐王水陆二路大军,兵力四十余万。而济王最重要的还是豫兖战场,最多只能分兵五万,不能更多了。 长江水道的地利优势,齐王大军之骁勇,实话说,在座不少臣将都心生犹豫,不想蹚这趟浑水。 许嶂此言一出,附和者甚多,魏钦也沉默了,储竺见状一急,当即拍案而起。 “诸位所言差矣!” “齐王,狼子野心!一旦攻陷扬州,必定伺机北伐!届时他坐拥半壁江山,兵强马壮,诸位可有想过又当如何?!” 储竺接到主子密令,务必设法阻止逆王夺取扬州,如若不能,也需尽量拖延其步伐。 安王比谁都清楚,魏景取下扬州后,枪口会立即对准北方。作为死仇,他首当其中。 他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 储竺一语罢,议事大厅鸦雀无声,他环视众人,缓缓道:“此消彼长,齐王坐大,终对徐州不利。” 他向上拱手:“主公,某以为,出兵扬州,势在必行。” 这话有私心,但不得不说是实情,齐王坐大,于安王不利,对济王也不利。 一时,不少人面露赞同之色。 储竺屏息,看向上首,济王却罕见犹豫了,站起来踱了几步,眉心紧蹙。 实话说,他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后退只能前进,若有失,就是身家性命的代价。但对于这位战神嫡出弟弟,他其实是很有些忌惮的。 储竺连连劝说,济王都没能下定决心,想了想,看向杨舒:“子明,你意如何?” 杨舒虽年轻,只颇具眼光,这二年来出谋划策,攻守得宜,极济王赏识,如今已和储竺平起平坐,两人关系并不和谐。 听得济王相询,储竺脸色一阴,冷看杨舒,道:“听闻齐王妃身怀有孕,即将为齐王诞下血脉,子明乃邵妃表兄,不知可有备下贺仪?” 这差不多直白说,作为齐王妃的表兄,杨舒难免私心,合该避嫌。 杨舒一拧眉,瞥了眼储竺,也不理,只对济王一拱手,道:“在下以为,殿下当出兵扬州阻挡齐王。” 一句话,立即让储竺消音,济王日常劝和一句:“子明之忠,孤从不疑,先生此言,日后且莫再说。” 他随即言归正传,问杨舒:“子明且细说说。” 杨舒是微蹙眉头说那句话的,明显后面还有话说,听闻济王相询也不怠慢。 “只齐王雄兵,确实势大,一个不慎易得不偿失,非但不能占扬州阻齐王,且还会折损兵将。” 很含蓄了,实际是怕五万徐州军一去不回。 这话说到济王心坎上了,连连点头:“子明,你有何良策?” 杨舒抬目:“殿下当出兵,然切切不可急进,当退一步,让王吉先行。” 王吉,打交道好几年了,了解也甚深,此人草莽出身勇闯至今,颇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进军历来大胆。王吉必应屈达,且一不做二不休必会争抢先机。 杨舒建议,就让王吉先行,他们开头虽吃点亏,但后续若战况不好也有王吉顶着,有撤退余地。 进可攻,退可守。 济王一击案:“子明此计,正合我意!” 保守战策,储竺有些不满,但想想出兵目的达成,后面的事后面再说,遂不再争,拱手。 “主公英明!” …… 王吉,四旬出头的汉子,前前后后策划起义十数次,最后一次终成气候。他能有今日,胆大勇闯不可或缺。他确实如杨舒所料,不但应了屈达,而且还欲抢在济王之前,占取先机。 垂涎扬州数载,苦于无甚战船,水军也极少,如今屈达奉上战船,请他入扬州,如何能不应? 王吉眉目睥睨,一击案:“久闻战神之名,正好会他一会!” 此人胆大,却心细,语气傲然,对战术却极仔细,连日商议渡江之策,又再三确定屈达的战船无异常,这才下令,立即挥军。 …… 扬州内外人心思动,诸事纷纷,魏景却已率大军抵达汉寿郡东境。 这一路,哨马不断。 济王王吉,齐齐挥军往南,前者率军五万,后者直接点了八万兵卒,奔赴长江登上战船。 至此,屈达之谋已浮出水面,强敌压境之际,偏还引狼入室,邺都哗然,屈牟指着次子哆嗦着一句话说不出来,直接气死了。 屈牟长子屈守怒斥二弟,气死父亲,大敌当前,开门迎盗。 屈达冷哼一声,父亲已安排兄长接位,他不另辟蹊径,等待自己的就是死路一条,还有什么不能舍的? “目前,扬州分成两派,屈守接替其父之位,屈达及其余五子退出邺都,驻宣池。” 扬州彻底分裂成两个利益集团,屈守虽接手父亲势力,但六个弟弟拧成一团,他一时也奈何不得。 魏景勾了勾唇:“很好。” 屈牟死得太是时候了。 他下令:“天明,水路二路同时进军!” 邺都所在的丹阳郡,与荆州还相隔着豫章庐江二郡。 扬州水陆三十万兵将,又引来了王吉济王十数万援兵,但魏景来得太快了,甚至快得紧急接令奔赴二郡的扬州军还没彻底到位。 边防兵力,不足,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 从益州汹汹而下的战船率先冲入扬州,势如破竹。水师开路,陆军挺进,连下豫章上阳二郡,以及半个庐江郡。 这期间,进驻扬州的王吉和济王坦露了他们的意图,顺势阻占了另外半个卢江郡。屈达不满与二者发生摩擦。屈守更是一边安排拒敌,一边怒斥二贼及出卖祖宗基业的弟弟们。 但魏景大军进军之迅猛,让所有人都闭上嘴巴。 不得已,四方势力达成一致,先拒强敌,后续各凭本事。 盟约结下了,济王想了又想,对储竺说:“劳先生前往邺都,商议拒敌之策。” 现在四方人马,各驻各的地盘,彼此互不信任,合军是不可能的,只能定下一个战策,各自负责一部分。 商议战策,济王自然不可能亲自赴邺都的,他帐下两个最看重的谋臣,他点了年长的储竺去。 这正合了储竺之意。 …… “诸位,齐王来势汹汹,若不能趁早歼之,后果不堪设想。” 战策议论了一上午了,储竺一直没吭声,待愁眉不展的众人不再言语时,他终于站起。 “先生有何良策?” 屈守强忍着不喜,客气称一声先生,储竺也不在意,反问:“齐王水陆二军,使君更忌惮何者?” 屈守毫不犹豫:“水师。” 扬州不是没有水师战船,其还水战娴熟,之所以连连吃亏,乃因益州特地打造的这批战船的船体之大,实生平仅见,船舷极高,航速又快,顺上游之水势而来,简直所向披靡。 箭矢往上射杀伤力锐减,又多被船舷所挡,咬牙欲撞也无法两败俱伤,扬州水师处境之艰可想而知? 齐王大军进军之所以这么快,战船水师居功至伟。 储竺一击掌:“若齐王失水师,使君可能拒敌?” “可!” 绝对可以,屈守拍案而起,一咬牙:“若先生有计灭齐王水师,卢江郡当割于济王殿下!” 屈达的协议,他一直是不承认的,如今也是豁出去了。 王吉长子王琼眸光暗了暗,却未曾吭声。 “好!” 储竺同样拍案而起:“长江水道丹阳段,以云台、铜水江面最为险要。使君可夤夜遣人在两岸打下巨木之桩,连上铁链,将江面截之。此举,必能暂阻齐王水师!” 屈守一想正是,大喜,又忧:“可齐王已占豫章上阳,兵临丹阳,时日太短,只怕难以成事。” 钉木桩,连铁链,这些都需要时间,但敌军战船已迫在眉睫,时间不够连不了多少铁链。 储竺断言:“阻挡半个时辰足矣!” “哦?请先生赐教。” “铁链之前,可停扬州战船,用以应战。不敌佯败,退至江侧,让那益州战船继续东进。” “益州战船随即被阻。而使君佯败之战船,需满载麻油,提前置活塞,驱近后,取活塞。” 储竺眯了眯眼:“然后,即可以火箭射之!” 储竺此计,可谓极毒。益州战船是特制的,船身板材浸过油,坚韧难以凿开。然有利则有弊,它会更容易燃烧。 麻油满泻江面,熊熊燃起,结果可想知? 他厉声道:“如此,必歼齐王水师!” 连同战船一起焚毁,而后趁此大胜,四路联合围攻魏景陆军,必传大捷! 此计固然狠毒,然却异常有效,屈守心一震,却有扬州谋臣失声惊呼。 “怎可如此?怎可油污水道?!” 江面再险要,也是宽阔,要想烧毁益州战船,需一整段都泄了厚厚一层麻油。这么一下子,鱼虾死水草难生,恐怕水道得极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长江哺育扬州世家百姓,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对其感情极深。 储竺冷哼一声,斜睨:“那你可另有良策?” 那人闭口不言。 对于屈守而言,鱼虾水草之于祖宗基业,不值一提,他毫不犹豫道:“当依先生之计行事。” 储竺满意颔首,叮嘱:“切记秘而不宣,若被齐王哨探获悉,丹阳危矣。” 当即,屈守使心腹悄悄去置木桩桐油锁链,而后议定四路合围齐王陆军的战策,各自负责一块。 随后,借口迎敌,驱赶云台铜水一带所有人,借扎营动作,偷偷钉木桩连铁链。 屈守盯着一桶桶麻油被抬上战船,冷冷远眺江水上游。 “这回,定教益州水师有来无回!” 在扬州这地界,水师一除,齐王再有能耐也施展不开,他有十足把握立于不败之地! …… 不得不说,扬州是屈家经营了足足数十年的地盘,没有自己人拖后腿,铁链桐油之策还真捂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没有泄露。 但战事触角敏锐如魏景,还是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四路兵马沿江水而上,扎营于云台铜水一带?” 云台铜水一带,不但江面险要,且地势也利于阻截西来之敌,选择在此处安营扎寨其实很正常。 令魏景察觉不妥的,是济王及王吉也来了。 这两位,醉翁之意不在酒,屈氏兄弟怎可能轻易指挥得动? 魏景端坐上首,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微微挑眉。 那只能是此二人已获得了实际利益,又或者,很有把握能大挫他。 究竟是哪一样?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季桓沉吟片刻,道:“某以为,后者居多。” 王吉济王最想获得什么实际利益?唯扬州之地而已。 其余粮草金银之类的,未必能打动二人的心。且就算真打动了,那数额也巨大,不见兔子不撒鹰,可己方并未收到有大队吃重的车船来往于四方的讯报。 那么,能吸引二方,就只能是大败荆益大军了。 魏景笑了笑:“伯言所言,正是我意。” 张雍挠了挠头:“那姓屈的能有何计?为何不早早使出来?” 还等到已失四分之一的扬州? 季桓断言:“或刚刚议出,或地势局限,必有其一,甚至两者俱占。” 刚刚议出?地势影响? 云台铜水一带,最大的地势特点,就是江面险要;而己方之所以所向披靡,水师占据首功。 魏景和季桓对视一眼。 “水师。” 屈家剑指水师,必在这段河道做文章。 魏景思索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火攻。” “一旦水师失利,四方联军即可随后合围我陆上大军。” 一语罢,他唇角微勾,挑起一个讥讽的弧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一下看明天能生包子不,不行的话就后天哈! 宝宝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哦,笔芯~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溫柔敦厚扔了1个火箭炮 溫柔敦厚扔了1个火箭炮 溫柔敦厚扔了1个火箭炮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圆脸小胖子扔了1个地雷 墨墨乖乖扔了1个地雷 苝荇扔了1个地雷 鬼迷心窍了扔了1个地雷 荟荟妈扔了1个地雷 荟荟妈扔了1个地雷 荟荟妈扔了1个手榴弹 131、第131章 一连数日的连绵春雨暂歇, 久违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投在粼粼的江面之上。 战鼓擂响,哨骑疾奔而至。 “报!益州水师已近!” 屈守举目远眺,烟波弥漫的远远河道尽头,点点黑影突兀出现,顺江水而下, 转瞬间又放大了些。 他心头一凛:“传令, 按计策行事!” 扬州水师严阵以待, 然此际, 季桓却正立于当先而行的第一艘战舰的甲板之上。他奉魏景之命, 昨夜连夜登上战船。 “陈琦,传令下去,减速缓行。” 季桓不但命舰队减速缓行, 且还令大部队变换队形, 呈三角尖阵, 既互为犄角, 也拉开一定距离, 慎防变故。 越来越近, 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前方严阵以待的扬州船队。 敌军战船数目也不少, 但实话说,和扬州所拥有的水师规模而言却显单薄了。只不过,眼下这排列的阵型却很有意思,骤眼一看, 很容易让人忽略上述一点。 再仔细打量,有某些战船吃水更深一些,然奇怪的是,该船上兵卒反而更少一些。这些战船间隙藏在阵中,多举旌旗,倒一点不起眼。 毫无疑问,这些船上当满载桐油或麻油。 和魏景昨日判断并无二样。 季桓一笑:“传令,按原定计划行事。” 他手一指,点向其中一艘吃水深的扬州战舰,“此类战船,乃攻击目标。” 陈琦郑重应了,又仔细打量两眼,匆匆下去安排不提。 …… 仲春二月,乍暖犹寒的江水拍击堤岸,草长莺飞,和风拂面。在这么一个暖阳初升的早晨,魏景率大军展开了伐扬以来最激烈的一战。 益州舰队渐行渐缓,正当屈守等人心下焦灼隐生不详之际,一声金鼓骤鸣,益州战船快速变换阵型,成矩阵排于江面。 屈守心知不妙,正要传令,谁知这时,“嗖嗖”火箭如雨,正正对准己方阵中藏匿的桐油战船。 他大惊失色:“退!快退!”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陈琦拉弓搭箭,正正瞄准桐油船舱被封死轩窗,“笃笃笃笃笃”连续五箭,破开封板的缝隙,最后一支火箭,直直射入舱内。 “轰”一声巨响,这艘满载麻油的战船陡然炸开。 气浪致江面翻起滔天巨浪,黏腻的麻油爆溅漫天,火势迅速随着油污蔓延,附近一片战船立即陷身于熊熊的赤色焰海中。 巨变陡生,偏因战前保密,除了几员大将和少数经手兵卒,余者俱不知具体战策,“轰轰轰”连续巨响炸开之后,扬州战阵立即乱成一片,惨叫声,惊呼声瞬间响彻江面。 扬州水师,已溃不成军。 季桓观看片刻,立即令水师略略折返上游一段,弃舟登岸,和陆上大军合围扬州四联军。 扬州一方正惊慌失措,军心大乱,正是合围的上佳时机。魏景早下令抛弃辎重急行军,已将将赶至。 如闷闷雷响,地皮震颤,黑压压的益州大军如海潮涌至,迅速往两边包抄而来。 在这个十万火急的关头,杨舒急急打马而上,对济王道:“殿下,我等需立即撤军!” 再不撤,将一并陷入益州大军的包围圈! 由于保守战策,济王落在最后面,他前头还顶着一个王吉。眼见桢泉军已陷入包围,济王毫不犹豫下令。 “传令!后军转前军,马上撤!” 入扬州以来,徐州军一直都是做好随时撤军的准备,因此令下之后十分迅速,飞快往后急退,堪堪赶在益州军合围完成前顺利撤出。 “全速前行!” 济王回头,数十万黑甲益军蜂拥而至,铺天盖地一眼望不见尽头,他惊魂未定。 差一点他这五万军士就折进去了。 还好。 他下令急行军退回徐州。可惜了,此趟扬州之行虽全身而退,然亦寸功未进,徒费粮饷。 杨舒瞥一眼满目阴霾的储竺,轻哼一声,却打马上前,对济王道:“殿下,王吉八万军士陷于扬州,汝阴、山乘、下邑等城空虚。” 王吉与济王觊觎扬州,从豫兖战场抽调兵力往南,前者动作比后者要大,足足八万将士。 今日之前,倒没什么的,因为豫州一带大家兵力都比较薄弱。 然现在,王吉的八万大军陷入扬州,济王却全身而退了,那正好可以直奔汝阴下邑等城,趁机将其取下。 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扬州无果,可豫州建功。 济王立马就想明白了,登时转惊为喜:“传孤令,转西宁道,奔赴豫州!” 五万徐州军未触即离,迅速往北退,留下滚滚尘土,魏景眯眼瞭望片刻,却未分兵去追。 追,未必有果;然眼前包围圈已初步形成,正该进一步收拢绞紧,以最迅猛的力度歼之。 扬州,才是此战唯一目的。 魏景收回视线,下令全力合围歼敌。 他手一翻,湛金斩马.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光芒,一夹马肚,如尖刃一般,率军直直刺进敌军阵中。 …… 相较于前线的风起云涌,大后方平城一派安逸宁和。 春日的庭院,有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有百花争妍的微微蜜香味儿,邵箐微笑躺在藤椅上,感受春日暖阳的温度。 她怀孕已七个月了,身子日重,但感觉还好,她腹中的孩子是个乖巧的,不爱折腾亲娘。 她笑:“你是个女娃娃吗?”忒会体贴人了。 邵箐心情如这春阳一般灿烂,前线连连告捷,大军目前已逼近丹阳。 不知,他可有吃好睡好? 正想念孩子的爹,有脚步声近,原来是王经,送来战报,还有魏景亲笔家信。 己方大军于丹阳郡云台铜水一带,大败四方联军,歼敌逾十万,降卒无数。济王遁逃;王吉丧长子,率万余残兵勉强突围而遁;屈家三子战死,其余数子在屈守的率领下仓惶败逃。 邺都,已经落在魏景手中,屈守不得不率军且战且退,退守南方。 这是开战以来,最大的捷报。 邵箐大喜,抚了抚肚皮:“这回你爹爹呀,也未必不能赶回来看你出生了。” 她喜滋滋接过家信,摩挲片刻,交给春喜:“快快念来我听。” “阿箐吾妻,汝与吾儿安否?前二日略有寒意,勿忘添衣。今我已至蒲水,此地江面开阔,坝上野桃错落,别有一番景致,待得来日,可携汝与吾儿一观。……” 因着邵箐如今眼睛不方便,魏景的家信中少了往昔的夫妻私语。他淳淳关切,又细细讲述他进军途中偶见的景致,每每他觉得好的,后面总要缀上一句,来日当携妻儿共赏。 邵箐微微笑着,听罢书信意犹未尽,小心翼翼接过摩挲片刻,她忙命春喜取了笔墨纸砚,令众人退开,她亲自写信。 她摸索着写,为防重叠字写了有些大,还慢,但她乐意自己写,想必魏景也很欢喜见她亲笔信。 体贴关怀,嘱咐他照顾好自己,说自己和孩子都很好,勿牵挂。最后微笑写,她很想他呢,想必孩子也是想的,孩儿爹,你想我们没有啊? 亲自折叠好信,慢慢装好,扬声唤春喜过来加火漆,再交给王经。 “不急,和讯报一起送出即可。” 其实邵箐不知道,魏景专门划拨了人手,负责夫妻间的传信。不过王经也不说,只恭敬接过,退了下去。 邵箐躺回藤椅上,藤椅在春风中微微摇晃着,嗯,她很想他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真及时赶回来呢? …… 魏景其实也很想她。 攻陷邺都,三分之一的扬州落于他手,卢江郡北境的关口城池立即布下防线,将北方的徐州兖州一拦,他专心致志转头对付屈守。 滔滔长江,在丹阳郡东汇入大海,转头攻南,就没了战船之利,荆益大军固然气势如虹,但耗费的时间难免要久一些。 魏景已率军挺进会稽郡,屈守节节败退。 他接妻子来信,在烛火中细细摩挲着不甚整齐的清秀字迹,他一张一张反复看过,又小心收好。 思念入骨,又难免迫切,他渴望在妻子生产之前攻下扬州,及时折返,好迎接他们的孩子降生。 然急切的心情,并未使魏景冒进,相反他进军更猛更稳,致屈守不得不又退一步,退至临海郡。 …… 春去夏来,暖暖的春阳转炙,炎炎烈日高照,气温升高仿佛能把人烤下一层皮来。 邵箐早不去外头遛弯了,不过她现在身子已经很重,日常也不随意走动,只在屋里活动筋骨。 寇月抱着九个月大小儿子来探望她,小家伙咿咿呀呀爬来爬去,屋里屋外,笑声一片。 忘了说,邵箐认了这小子当干儿子,她很喜欢他的,就是这小子调皮得很,寇月总担心他蹭到她,拘得厉害,直接给放在地上毯子不让上榻。 寇月抱起儿子让邵箐摸摸脑门,又放回去了,笑着看一眼意犹未尽的她,笑道:“娘娘这十天八日就要生了呢。” 是的,邵箐已经怀胎九个多月了,这两日有坠坠的感觉,腹部会微微发紧,胎儿已经入盆了,生产在即。不过有经验的婆子摸过后说,没这么快,至少得等十天八日。 “听闻殿下已率军攻入建安郡,应是能及时赶回来的。” 建安郡,扬州最南的一个郡,也是屈守残军能退守的最后一个郡。三个月时间,扬州九郡,其八入魏景之手,只要建安一下,他就能立即折返。 寇月由衷希望,魏景能及时赶回。 谁说不是呢? 邵箐抚了抚腹部,肚皮下的小家伙懒懒动了一下。唉,大义她都懂,说得也挺明白的,但事到临头,她还是有些急的。 话说她都快生了,孩子爹再不见人,就赶不上了呀! …… 事实上,魏景比她还急。 伐扬最后一战,荆益大军围屈守及其麾下残余兵将于南泉城。 非常激烈的一场攻城战,豁出生死的扬州军战至最后一刻,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南泉城头及城下黄土,混合着浓浓硝烟,在烈日下蒸腾起一种几让人窒息的气息。 但不管攻方还是守方,都没人在意这个,顶着烈阳踏着鲜血,前仆后继杀向敌军。 此战虽激,然结果并无悬念,气势汹汹的荆益大军,强弩之末的扬州残军,不管是战意还是人数,后者都无法与之前者相比拟。 激战半日,在艳阳最炙烈的午间,“轰”一声巨响,南泉城门被撞开,流水的荆益军士杀入城内。 傍晚之前,战事落下帷幕。 魏景一抹脸上血迹,将大刀扔到亲卫怀里,令季桓主持战后事宜,他即时一扯缰绳,打马往西北而去。 大家都没什么奇怪的,主母生产在即,他们都知道,后续的诸事都安排过了,季桓再细化和调整一下可以了。 范亚抹了一把脸,乐呵呵:“待班师,我们正好赴小主人的满月宴。” 张雍大笑叫好,不过他有点异议:“或许是小女郎也未可知。” 他恍惚觉得,他家主公似乎更期待闺女。 “都好,都好!” …… 要问魏景更期待闺女还是儿子? 其实都差不多。 他阿箐不管给他生了闺女还是儿子,他都同样欢喜。 不过心腹们的笑语魏景并不知,他如今正打马狂奔,炎炎夏日阻挡不了他的归心似箭,他心中急切之情正如同这炙热的艳阳一般。 穿庐陵,过豫章,出了扬州抵达荆州,一路往北直奔平阳,他在第五天踏入平城南门。 风尘仆仆,汗如雨下,胯.下膘马气喘咻咻,一停下立即倒卧在地,他却已飞奔回内院。 邵箐刚沐了浴,正倚在美人榻上微微闭目,让春喜用巾子替她擦拭湿发,骤然间,远远一阵哗然。 春喜一怒,正要使人出去喝问何人胆敢喧哗,邵箐却倏地坐了起来。 有什么呼之欲出,她引颈,望向房门方向。 坚硬的靴底一下下落地,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咿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那脚步声顿了顿,疾奔至她跟前。 “阿箐。” 梦牵魂绕的低沉嗓音,一双熟悉的臂膀抱住了她,她被拥进记忆中那具宽阔的胸膛,屏息以待后邵箐喜极而泣。 “夫君!” 他满身尘土汗迹,她却半点不觉,展臂回抱他,二人紧紧拥抱。 心潮起伏,久久才稍稍平复。 魏景欢喜之色溢于言表,他没有食言,他赶上了,他要陪伴他的妻子,一起迎接孩子的降生。 他轻轻松开,半跪在在榻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妻子高隆的腹部。 “他都这么大了!” 他欢喜的语气中夹杂着满满的惊奇,邵箐含笑,也不嫌他馊,重重亲了他一记,掌心覆着他的手。 “是呀,稳婆说,他这二日就要出生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赶不及了,明天小包子肯定能蒸粗来!! 笔芯笔芯!宝宝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啾! 啦啦啦扔了1个手榴弹 28401898扔了1个手榴弹 小兰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糖糖扔了1个地雷 曦麟儿扔了1个地雷 小筱扔了1个地雷 momo扔了1个地雷 有风自南扔了1个地雷 132、第132章 掌下的肚皮高高隆起, 绷得紧紧的,魏景小心翼翼抚摸着,忽里头的小家伙懒懒地动了一下。 长大了,活动空间也小了,胎动不似从前欢跃,却有一种更沉甸甸的实在感觉。 他错过了很多很多。 正深憾之, 又心疼妻子, 忽听她说, 这二日就要生了。 欢喜, 惊叹, 期盼,殷切,种种情绪立即转为紧张。 听闻妇人生产不易, 又有凶险, 虽颜明一再表示邵箐养得很好, 胎儿也康健, 但他心里那根弦还是绷得紧紧的。 这就直接导致他也顾不上和妻子独处, 及安抚变得不大爱动弹的慵懒孩子, 匆匆梳洗过后,立即召来大管事平嬷嬷、王经春喜, 以及颜明稳婆医女等人。 事无巨细,但凡涉及邵箐生产的,他一一过问,并亲自去设为产房的东厢看过。 他这一看, 足足看了一个时辰,严苛程度可想而知,邵箐好笑,又欢喜,这都是因为心里有她。 前些日子的急切早悉数褪去,心仿佛成了泉眼,说不尽的满足和喜悦汩汩往外冒,她欢快极了。 真好,他赶回来了。 邵箐眉眼弯弯听着,忙忙碌碌一整天,好不容易魏景终于满意了,他搂着她亲了亲,又亲亲她的肚皮,最后一吻落在她的眼睛。 “等诞下孩子,坐了月子,你就能医治眼睛了。” 他柔声说:“待你眼睛好了,我们一起去蒲水看野桃花可好?” 掌心下,他的孩子正隔着亲娘肚皮,不知是用手丫还是脚丫子,摸了摸他。 他欢喜,用掌心蹭了蹭:“和这小东西一起去。” 邵箐笑意盈盈:“好。” …… 实话说,待产期间,有丈夫在身边陪着,心里确实能安稳许多,他是无法替代的。 邵箐去了一桩牵挂,又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夫妻窃窃私语,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小家伙也并没有让阿爹阿娘等待太久,在魏景折返的第三天清晨,邵箐就发动了。 生产的一切事宜,先前已预演过几遍了,她也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当阵痛初初袭来之时,她不急,反而淡定地咽下最后一口早饭,才开口让魏景送她去东厢。 他一愣,手里的银箸“哐当”一声落在桌面,慌忙站起,俯身要抱她。 他的脚磕到食案上,听声响有点牙疼,挺重的,但他丝毫没有感觉,定了定神,快步往东厢行去。 后续一切有条不紊,和预演没什么差别,唯一让邵箐惊掉下巴的是,魏景抱她进门后就不出去了,说要陪着她。 他掌心汗津津的,声音却很坚决:“你眼睛不方便,我在外头不放心。” 将厉害关系说得更明白一些,这直接关系到娘俩的性命,魏景是绝不可能托于外人之手的。 任谁也不行。 他不放心。 从了解妇人生产过程那时起,自然而然,他就决定要亲自陪伴妻子生产。 产房污秽,时人极忌惮之,从未听闻有男人说要陪伴妻子生产,魏景的话让屋内的稳婆女侍俱哗然,邵箐却一听就明白过来。 心里热热胀胀的,欢喜,动容。 对于丈夫陪产这事,上辈子有的妈妈说不乐意,不愿意让枕边人见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当然也有妈妈说,这是必须的,目睹艰难的生产过程,增强责任感,进一步升华对妻子的爱。 邵箐想,不管多狼狈,魏景都不会嫌弃她的。她眼睛看不见,他在她身边,她心里确实更安稳,无需记挂其他。 她轻轻道:“好。” …… 魏景从来不知,妇人生产竟是这般痛苦的一件事。 脸上轻松的微笑不再,她蹙眉隐忍,额头开始沁出汗,逐渐到满头满脸,他再擦不过来。汗水濡湿了寝衣,浸透了鬓发,连眼窝都湿漉漉的,人仿似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低低的痛哼渐变得清晰,她嘴里咬的软帕掉了下来,痛呼出声。她痛苦地挣扎着,乌发凌乱,汗如雨下,手无意识地拧紧他的手腕。 魏景首次慌了神,一边用力回握,一边低低唤着“阿箐”。可他帮助不了她。他努力收敛心神,安抚她,鼓舞她,又紧紧盯着稳婆医女的动作。 血腥味弥漫整个产室内间,一盆盆血水不断往外端,赤红的颜色让他呼吸急促。 这种煎熬足足持续了一个昼夜,终于,在拂晓的第一缕朝阳投在窗棂子的时候,邵箐一声长长痛呼,“哇”一声嘹亮婴啼,宣告了新生命的诞生。 “是个姑娘!”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喜得千金!” 稳婆喜气盈盈的声音,身边一片贺喜之声不绝于耳,魏景却顾不上,他一倾身接住了力竭软倒的妻子。 “阿箐,阿箐!” 怀中的人前所未有的狼狈,双目紧阖一动不动,被汗水湿透的凌乱乌丝黏在脸颊颈畔,她的脸苍白地近乎透明。 他立即疾呼颜明。 医女已上前扶脉,忙说夫人只是力竭昏睡,无碍。孙氏听罢也劝,说略缓缓待收拾妥当,才好让颜明入内。 魏景探过妻子呼吸和颈脉,确实无碍,一颗心这才搁回肚子里,同意了。 他小心翼翼放她躺下,又接过热帕子给她擦脸,待邵箐一切安置妥当,他才有空看他新得的小女儿。 孙氏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过来,笑道:“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极好极好的。” 她这忧心女婿会有失望,其余稳婆侍女也一叠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实则孙氏多虑了。 一个小小的、大红色的襁褓递到眼前,魏景竟手足无措,他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翼翼接过。 襁褓很轻,很小,一张通红的小脸皱巴巴的,胎发湿漉漉地搭在脑门上,没有眉毛,眼缝儿很长,只还肿着,小嘴儿啜了啜,她闭着眼,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刚出生,很丑很丑的一个女娃娃。 可魏景的心脏颤栗着,胸臆之间有什么在翻涌着,激烈,他眼眶发热,有一层水雾模糊了视线。 他的女儿。 他血脉的延续。 魏景闭了闭眼,一滴泪落在小女婴的脑门上,他小心翼翼用大拇指抹了去。 “我当阿爹了。” 喉结滚动几下,他喃喃说出这句话。 母后,皇兄,你们看见了吗? 笨拙地抱着小女婴,他俯下身躯,侧脸贴着她小小的柔软的脸颊上。 心,在这一刻化成了水。 …… 魏景将小襁褓放在床上,放在妻子的身边,他就紧紧守着娘俩。 邵箐昏睡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午间就醒过来了,她呼吸一变,魏景立即察觉。 屋里很安安静,下一息,她想起才生下的孩子:“我的女儿,……” 手一撑欲坐起,一双大掌轻轻按住了她,“莫急。” 魏景一手托着她的颈背,稳稳将她扶起,另一手取了引枕,斜斜放在她背后,轻轻放下让她靠着。 “我们女儿就在床上,就睡在阿娘的身边呢。” 他的大掌握着她的腕子,引她微微探出,邵箐的指尖触及一处柔软温热,嫩生生的,极润腻。 她心花怒放。 “夫君,咱们女儿长什么样儿?” 邵箐第一次这么遗憾眼前这片黑暗,很想看见女儿的小脸,可惜暂无能为力,急不迫待摸索着,又怕戳到她,小心翼翼。 她欢喜极了。 魏景小心将襁褓抱起,放到妻子的怀里,他将母女二人搂着怀里,垂目微笑,粗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娇娇的嫩红。 “我们女儿长得极好,她头发软,还黑,不浓不疏正正好;眼缝儿长,日后必像她娘是个大眼睛,肤色光泽莹润,还嫩。” “我们女儿真真好看。” 男声轻缓,一一描绘,声音中流露出说不尽的满足和欢欣。 他是很认真的。 真心实意,叹慰他的小女儿长得真真好看。 邵箐虽看不见,但她知道刚出生的小婴儿是大概是什么样儿的。 “嗯,她真好看。” 她鼻端发热,眼睛沁出水意,但她笑着,就算看不见,她也知道此刻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的灿烂。 “你抱抱她吧,你抱她好不好?” “好。” 魏景也怕妻子累着,俯身接过小襁褓,紧挨着她坐着。 “辛苦你了阿箐。” 他心疼欲说什么,邵箐打断,笑道:“我很高兴呢。” 她眉眼弯弯,疼是时候是真疼,但疼过以后,那种快活前所未有。 魏景早屏退了所有人,以免打搅妻子休息,方才吩咐取膳但平嬷嬷还没回来。 室内很安静,邵箐微微侧头靠着宽厚的肩膀,她耳畔响起含糊的童谣。 魏景垂眸,轻轻晃动着臂弯里的小襁褓,哼着记忆那曲童谣。 两三岁的儿时记忆,在这一刻忽地苏醒,那熟悉的慈和女声轻轻在他耳畔唱着,他低低哼给他怀里的小女儿听。 记忆久远,童谣也含浑不清,从嗓子眼里的一点微声,邵箐却首次听出了平和。 他是第一次回忆起母兄时,忘却了仇恨,忘却了苦痛,这一刻有欢愉,有欣悦,安宁与祥和。 她眨了眨眼睛,眼睑忽再无法盛载那满满的水意,倏地滑落。 潸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个女儿吧,女儿更柔软呢 宝宝们明天加更哈,么么~ 我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34115321扔了1个手榴弹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周家素扔了1个地雷 谁染月色薄凉意扔了1个地雷 133、第133章 忽隐隐有一种感觉, 从前某个牢牢紧锁,教他痛苦挣扎却不得脱的桎梏,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的缝隙。 浮光掠影,过往种种在眼前飞逝,血与泪,喜与悲, 这一刻心潮涌动, 邵箐落了泪。 泪水无声淌着, 她唇角却翘起。 “怎么哭了?” 魏景侧头一看, 大急:“可是还疼着?” 他懊恼, 见妻子一脸平和他就以为结束了,忙道:“我喊颜明再来,你……” “我不疼, 没事。” 邵箐安抚急慌的他, 抹了抹脸, 仰面让他看自己并无痛色, 魏景这才稍稍安了心, “那你为何就哭了, 这月子里可哭不得,当心伤了眼睛。” 说到伤眼睛就让人急, 他腾出一只手,给她拭去残泪,又急问可是受了委屈什么的。 粗糙的指腹触感强烈,邵箐笑意灿烂, 摸了摸小襁褓,“可不是,怀她生她可不易啦,该打屁屁的小家伙。” 她不过打趣,可孩子爹却犯了难,怀里娇娇弱弱一个小团子,如何舍得打她? 魏景纠结了一阵:“阿箐,她不知呢,待她大几岁,我们好好教她,切切不能让她忘却生恩,可好?” 邵箐心潮已渐平复,闻言好笑:“那好吧,你记得和她说。” 她搂着他的手臂,脑袋歪在他的肩上:“夫君,你给咱们女儿取个乳名呗。” 总不能一直小家伙小东西地唤了。 依礼法,于新生儿满三个月才行命名礼,之前可先取乳名。 魏景精神一振,实话说他出征数月,这是琢磨了好些乳名的,又和妻子讨论过多次。 他仔细想了想:“姁儿如何?” 姁然,乐也;姁姁,喜悦而自得。 婴儿羸弱,常唯恐不能健康成长,因此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乳名俱以哩俗贱丑为原则。但要魏景给小女儿取个贱名吧,他不乐意,但也不敢太贵,两厢斟酌,琢磨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才圈定了几个字。 “姁儿,姁儿。” 邵箐念了几遍:“那好,咱们就叫姁儿了。” “姁儿,你阿爹给你取乳名了呢。” 邵箐手放在姁儿的脸蛋侧边,轻轻拨了几下,笑意盈盈:“你喜欢不喜欢呀?” 白皙纤细的手指,小小的红脸蛋儿,阿娘摸摸她的脸,小女婴啜了啜嘴儿,动了动。 这是知道阿娘摸你的脸了么? 魏景微笑看着,他正要告诉妻子,谁知怀里的小家伙努了努嘴,忽然睁开眼睛。 眼缝儿还肿着呢,只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如同黑水银丸子滚进了白水银中,点漆般的瞳仁,在窗纱滤进得阳光映照下,黑琉璃般焕然生光。 她一眨不眨,定定瞅着自己的父亲。 这瞬间烟火绽放,魏景喜极不知如何是好,惊呼:“阿箐,她睁眼了,她看着我!” “她眼睛长得真好!” 他一叠声说自己女儿长得好,玉雪可爱,双目有神,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激动之情尽溢言表。 邵箐也心痒痒的,很想看看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小女儿了,只摸了摸眼睛,她遗憾。 魏景虽心花怒放,只他仍关注着妻子,见此心脏一拧,登时喜悦全消。 他小心放下女儿,抱着她,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睑上。 “待你出了月子,再用药施针,就能好起来了。” 他这话说得非常笃定,又极自责,方才不该这般的,惹她黯然正是他的不好。 “阿箐,我……” “没事。” 邵箐掩住他将出口的歉意,情之所至,如何怪得了他? 况且她在一边听着,也是极欢喜的。 “你可不许再说谁不好!” 她重重地说,在他唇上亲了亲,笑道:“我饿了,平嬷嬷回来了没?” 是回来了,夫妻独处的屋中,平嬷嬷每每掀帘前,总会先轻扣门扉。 这话果然立即转移了魏景的注意力,他连忙将平嬷嬷唤进来,回身接过填漆茶盘上的清粥。 刚生产,宜清淡,试试温度正好,他直接舀了喂她。 邵箐也不拒绝,她手足有些软,坐了这么一会就感觉开始疲倦了,实话说生产虚耗还是不小的。 魏景也察觉了,心疼极了,喂罢一碗粥,忙扶她躺下,又唤了颜明再进来诊脉。 脉息刚才已切过一次,但为求保险还他还是让再来一次。颜明没好气,扶过脉道:“一切无碍,产后之虚亏,月子内好生将养回来就是。” 话罢,他不再搭理魏景,自顾自踱步到悠车旁,低头看刚被乳母抱过去的小女婴。 魏景也不在意,妻子平安就好,挨着床沿坐下,柔声嘱咐:“你快快歇了,我看着姁儿就是。” “嗯。” 实际邵箐精神还亢奋着,她觉得自己大约一下子是睡不着的,但事实证明,她产后虚弱,闭上眼睛没一会,就再次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床沿似乎微微一轻,隐隐约约听到魏景说话的声音。 “她眼睛……,可是……痊愈?” 颜明的声音:“满月后再说,她……” 接下来的话越来越模糊,听不清了,邵箐最后蹭了蹭眼皮子。 她想看姁儿。 忽有一种期盼,前所未有的强烈。 …… 生产确实是一件虚耗体力的事,连续几天,邵箐吃吃睡睡,但眼睛还是一闭上就睡着了。 但缓过气后,她精神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脸上的苍白也渐渐消褪,清醒时间和平时差不了多少了。 这日午睡刚醒,就听见稚嫩婴啼,她连忙睁眼,一双大手及时扶起她。 是魏景。 “姁儿可是饿了?” 姁儿实在是一个很乖巧的孩子,很少啼哭,除了饿了或尿了不舒坦,她不爱嚷嚷。也是因此,她就直接养在父母屋里了,也不用魏景纠结是否抱到隔壁去以免打搅妻子休养。 故而邵箐有此问。 魏景笑:“嗯,乳母喂她了。” 说话间,婴啼已经止住了,他嘱咐:“让乳母喂就是,你不许再掺和,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理。” 魏景并不答应让妻子母乳喂养。 自来观念,母乳乃精血所化,这也是大家贵妇不亲自哺喂孩子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因此,每每小主子长大后,留下来的乳母都是荣养待遇。 他本就极看重妻子的身体健康,更何况她出月子后还得接受针药治疗,更是半点轻忽不得。乳母的来源早早就圈定了,后来他出征在外,又亲自写信给孙氏,托后者仔细验看,才定下最终人选。 都是身体康健干净,乳汁稀稠合度,色泽和量都非常好的刚生产妇人。一口气选了八个,轮班伺候。 姁儿营养是有保证的,邵箐也就不坚持了,只把初乳喂了就算。反正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一个月后她开始用药,照样得停,争不争也没太大区别。 对于魏景的严肃叮嘱,她柔声应了:“好。” 她又问:“你午歇了没?” 连续疾赶一路,回来他也歇息得极少,夜间直接就和邵箐睡了,夜半女儿一哭,他立马就能跳起来。 邵箐心疼他,只魏景却道:“我不困也不累,用不着歇。” 他没午睡习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浑身劲儿使不完,正好趁妻女午休去处理一下要紧公务。 邵箐能猜到,舍不得嗔怪他,只道:“那今晚我们早些睡。” 魏景含笑应了,亲自绞帕子给她拭脸。 邵箐仰面,待他擦完,她问:“外头如何了?” 邵箐并不是寻常内宅妇人,她历来关注外面的局势,这几昏睡沉沉就罢,精力渐恢复后,很自然就顺口询问。 “季桓那边差不多了,近日就能班师。” 说到新取下的扬州,战后需要安排的大事务不算多。毕竟扬州东濒大海西临荆州,北边的防线魏景早就安排妥当了,就剩南边一个交州,布防很简单。 连连征伐,战后接手政务并安民早已有成熟的旧例,再按照实际情况调整一下即可,交给具体操作的戴光王越等人后,季桓直接就能和大军一起踏上回程。 “夫君辛苦了,众将士也辛苦了,当好生犒赏才是。” 犒赏三军,是必须的,魏景捉住妻子正心疼抚他脸颊的手,低笑:“那夫人要如何犒赏我?” 邵箐啐了他一口,这个不正经的。 魏景轻笑。 夫妻说话间,姁儿吃饱了,乳母小心抱了过来。他立即正经了,接过女儿,姁儿醒着,眼皮子肿胀已消,争着肖似阿娘的一双大大杏目,黑琉璃般的瞳仁转了转,努了努花苞般的嫩嫩小嘴。 魏景含笑,亲了亲女儿,又小心放进妻子怀里。 夫妻俩头挨着头逗了一阵闺女,见姁儿小小打了个哈欠,又闭眼睡觉,他这才意犹未尽抬头,继续之前的话题。 “至于北方。” 大体和预料差不多,唯一值得略提一二的,魏景淡淡哼了一声:“安王高常加紧攻伐,刚取下河间郡。” …… 魏景兴兵伐扬,天下震动。 消息传回冀州,安王心下大凛,一边传讯储竺,一边加紧和高常出兵的步伐。 二人之所以一拍即合,乃因扩展野心,早有春雪消融后即联手进军的默契。作为第一次磨合,他们选取了安王之北高常之东的半个清河郡, 清河郡,一半是朝廷势力所辖,另一半则被原清河郡尉许休自立门户后所占。安王有谋臣强将万余精兵,高常有七万军士,一口气击溃许休。 半个清河郡,一人一半,安王终重获一块新的根据地。 二人并未停歇,一边接手政务招降逃卒,一边又对北边的河间郡发起攻战。 河间郡,攻伐难度要比清河郡大太多了,僵持近一月,最后卫诩之策声东击西,焚尽敌方粮草大营,趁着敌军军心大乱之际,破高弓关,长驱直入。 河间军惨败,彻底占领只是时间问题,但安王并没有太高兴,因为扬州战报,齐王已攻占大半个扬州,将屈守逼退建安郡,取下扬州指日可待。 “我们终究还是慢了。” 饶是进军速度让冀州诸侯瞩目,也远远赶不上扬州,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一再败逃后底子太薄。 烛光下,安王眉目冷戾。 没想到扬州一战会来得这么快,屈牟病得太不是时候了,难道天助逆王? 不,他从不信命! 安王神色一狠,数息后才缓下,对卫诩说:“看来,我们要尽快解决高常。” 高常,是个有野心性子又贪婪的,不好控制。他看好高常的长子,性子木讷机变不足,若高常战死,长子正好接位。 早在征清河时,安王就生了此念,如今随着齐王攻占扬州,这念头已箭在弦上。 卫诩也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了,这策略他是赞同的,端起茶盏吹了吹,浅啜一口,颔首:“不错。” “齐王北伐,大约会在明年,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 “高常必死。” 魏景断言。 高常野心不缺,人也大胆,可惜智囊极欠缺,他也未必没有吞并盟友的心思,但肯定会失败。 邵箐轻抚着怀里的小襁褓,蹙眉:“那安王,岂不是再次成了气候?” 半个清河,河间,还有原来高家的原本的安平郡,虽远不及从前,但这确实是重新崛起了。 接下来,安王肯定也不会闲着的,略略休整后,必再次出兵。 魏景道:“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在安王成功遁逃那一刻,他就预料过今天,魏景并不突兀。 他淡淡道:“冀州西北,乃周洪属地,周洪虽保守,然也非好欺。” 最多再取下一个渤海郡,安王就得掉头往西了,相对而言的软柿子都捏完了,再扩张可没那么轻易,魏景也不会给他时间。 他预计,最迟明年就会兴兵北伐。 魏景简单几句,就不肯多说,他对妻子道:“万事有我,你勿要忧心。” 大手落在邵箐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她的眼睑,他怜惜:“你好生调养身体,待坐满了月子,就该让存山用药了。” 医治眼睛。 邵箐眨了眨眼,睫毛在他的掌心拂过,麻麻痒痒的。 嗯,坐满月子后,就该治眼睛了。 紧了紧怀里的女儿,她也不禁期待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发哈!(*^▽^*) 134、第134章 月子里的生活, 有烦恼有欢乐。 烦恼当然是不好洗浴。 邵箐孕期养得好,恢复得也快,可惜就是她才生产,姁儿也太小,这内间根本不敢放多少冰,只在最远的墙角放两盆, 意思意思。 只是这盛夏酷暑的, 闷着热着也不行。在她生产后的当天下午, 东厢门前廊道及屋后就用围屏封了起来, 放上足够多的冰盆, 外间和隔壁耳房也放了,四面包围着给中间降温。 这般曲线救国,邵箐感觉不错, 热是不热了, 但她不允许洗澡, 最多用温水投湿帕子, 每天给擦拭一遍。 孙氏很坚持, 魏景这回也不帮她, 邵箐只能苦哈哈忍下来了。 她安慰自己,每天都擦, 还好,没馊。 当然,邵箐更多的是快乐。 才出生的小婴儿,一天一个样儿。过了五六天, 姁儿就褪去了红皮,变成一个白生生粉嫩嫩的小女娃娃,偶尔还会无意识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魏景又惊又喜,一个劲儿告诉妻子,他女儿都不红了,也不皱了,白得很是随了阿娘,还会冲他笑呢。 他兴奋得半宿没睡,邵箐心痒痒,又好笑:“她才出生时,你不是说了她玉雪可爱么?” 咋就成红皮了呢?还皱? 邵箐轻笑,她就知道,刚出生的小婴儿好看不到哪去,果然是亲爹的眼神。 魏景噎了噎,但他仍十分认真解释,他女儿是真玉雪可爱,才出生就好看,现在更好看。 他强调,这都是随了亲娘。 行吧,你说是就是。 被顺带捧了一把的邵箐笑吟吟,也不争。 邵箐心痒得很,可惜她看不见,不过女儿的变化却还是能感受得到的。 臂弯的襁褓,渐渐就沉了些,魏景和孙氏都告诉她,姁儿长胖了些。 姁儿出生时四斤一两,按后世标准换算大约五斤二三,是个很秀气的小女娃。她胃口不大,但能吃能睡,长了奶膘但一点不夸张,还是斯斯文文的。 魏景说,他女儿是个心里有数的,和那些胡吃海喝乱长一气的不一样。 语气间,还极骄傲。 邵箐乐不可支,感情你女儿就均衡饮食,人家就胡吃海喝。 他女儿要是胖乎乎的,估计又是另一套说法吧。 闺中养儿,其乐融融,欢笑声不绝于耳,这般时光是过的飞快的,在姁儿半月大的时候,自扬州凯旋的大军抵达平城南郊。 …… 照例犒赏三军,及至傍晚,魏景才率诸臣将归城。 “贺主公喜得千金!” 上首的魏景,沉稳自持依旧,只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意。大胜也不是第一回了,这不用说就是小女郎的功劳,季桓笑吟吟,站起一拱手。 “恭喜主公!” “主公大喜!” 季桓开了一个头,张雍等人紧随其后,贺喜之声不绝于耳,魏景翘了翘唇,抬手压了压,“弥月宴上,我与诸位畅饮。” 确实是该畅饮的大喜,外书房足足热闹了一刻钟,才言归正传。 季桓归总了扬州政务,一一汇报,安民政策实施情况,百姓接受程度,还有逃兵招降等等情况。 大方向都是魏景定下的,季桓等人实际施行也没任何问题。普通百姓最大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半个月时间,建安郡已初步恢复安定了。 魏景略略调整两处细节,此事就妥当。 “还差一个交州,南方四州就尽归主公了。” 说起这个交州,季桓语气轻松自在。 实际交州是大楚最偏僻的一个州,远离中土太平是太平了,但地广人稀,师老粮少,如今又被魏景彻底包围住了,取下根本毫无悬念。 魏景不急:“交州不急,先休整三军。” 季桓也不急,不过他应和后顺口又提了一句,“主公既已取下扬州,这平城,怕是不大适合为长驻之地。” 雄踞南方,视线投向中原以北,平城确实不适合作为大本营了,它偏了,且往北的坦途不多。 这个魏景自然清楚,不过不急,“诸位先休整,此事容后再议。” 今日也差不多了,张雍拍案笑道:“伯言急了,先赴了小女郎的满月宴再说不迟!” 众人大笑,季桓也失笑摇头,看了眼上首薄唇微翘的魏景,他捋须。 “公恕此言不假啊。” …… 半个月时间,眨眼便至。 姁儿的满月宴非常盛大,荆益二州,乃是新得的扬州,上层官员乃至各大世家,远远不断赶赴平城,贺主上长女弥月之喜。 魏景一身暗红袍服,这是他这几年的第二次着红,第一次是邵箐补拜堂礼,襟口下摆的精致云纹和姁儿的襁褓是一个模样。 姁儿到宴上晃了晃,他亲自抱的,折返正院抱出去,又亲自送回来,全程没放下过,半点不借乳母之手。 单看着满月宴的规模,就知主公爱重长女,但没想到能到这程度,宴上气氛瞬间推至顶峰。 魏景大畅,敬酒来者不拒,最后酩酊大醉,被韩熙等人抬回来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 邵箐今儿出月子,搬回正房狠狠洗涮两大桶水,浑身轻快。她眼睛不方便,没出席女宴,挺遗憾的。 嗅到浓郁的酒气,饶是她知魏景高兴有心理准备,也气得拧了他一把,这究竟是喝了多少?要知道他酒量可是好的很的。 她忙吩咐平嬷嬷把备好的醒酒汤端上来,给他喂了,又抹了抹手脸,其余就不管了,让他醒了再梳洗吧。 “阿箐~” 例行嘱咐一遍好生照顾姁儿,待平嬷嬷等人放下床帐退出屏风外,邵箐还没躺下,就被魏景一个翻身搂住腰腹。 她孕期身形未见多少臃肿,本人其实也是纤细体质,产后一个月身材恢复很不错。不过对比起怀孕,到底还是丰腴了好些。她嫌弃肉肉的,魏景却很喜欢。 这不,他一搂住就往她怀里蹭了蹭。 这人沉得很,邵箐没好气,刚要推开他,不想魏景先撑着坐起,在她一双眸子处重重亲了亲。 “很快就好了。” 姁儿出生以来,邵箐渴望光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但她却不表现出来,以免惹关怀她的人一并焦心。 她自信掩藏的挺好的,可偏偏魏景就看出来了。他搁在心上,平时佯作不知,若非今儿醉得厉害,只怕邵箐也无法察觉。 摸索着轻抚他的颜面,他的脸颊和呼吸一般灼热,她展臂回抱他,轻声应:“嗯,是的。” ...... 邵箐的眼睛,是治疗的时间越早越好的。 她坐满月子的第二日就开始。 魏景昨日大醉,今日却天未亮就起了,照顾妻子抱哄女儿,最后嘱咐乳母将姁儿抱到左次间去,好生伺候。 姁儿虽养在父母屋里,但她是有自己屋子的,魏景邵箐内室在正房右次间,她屋子就在左次间。魏景担心婴啼和人多会打搅颜明施针,暂时把女儿抱出去,并严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半年时间的,最关键的阶段来了,邵箐还是紧张的,她不舍女儿,但更期盼复明。 她摸了摸姁儿的小脸,小丫头“咿呀”一声,她轻声道:“阿娘想看看你了。” 紧张之下,难免忐忑,一只大掌握住她的手,魏景柔声说:“很快就可以了。” “嗯。” 邵箐努力压下紧张和忐忑,仰脸冲他一笑。 姁儿被抱出去了,颜明进来。 他端着一个青花瓷碗进门,热气腾腾,碗内药汁深黑泛着褐红,有一种粘稠的感觉,浓浓苦涩气息,还有些腥。 颜明很早就过来了,这药是他亲自盯着火候煎出来的。 “喝了。” 碗交给魏景,他撇撇嘴:“这药我今儿只煎一回。” 这药嗅着就难喝,入口苦腥涩辣难以下咽,微微带黏的热烫药汁一吞下去,胃袋登时一阵翻江倒海,邵箐蹙眉仰头,捂着嘴缓了一阵,才勉强缓了过来。 她面有菜色,魏景忙端茶给她漱口。 颜明看了眼,还好,不用他真再熬一回药。 等了两刻,他取出针包往桌上一摊,大小粗细不等的金针密密麻麻。 “行了,接着该用针。” 针灸,邵箐孕期每隔三天就一次,很熟练了,她闭目放松,倚在美人榻上。 颜明凝神用针,魏景不错眼盯着,室内落针可闻。 用了药,施针方案略有调整,但邵箐本人是不知道的,颜明技术了得,针下去她其实并无所少感觉。 这次的针灸时间比之前的长点,有半个时辰多一些,取下针后涂了药,邵箐眼睫动了动。 实话说,她其实是知道的,就算是开始治疗了,也肯定没那么快就有效果的,毕竟颜明都说了治疗期二月至半年,视病况而定。 只再睁眼发现还是一片黑暗那一瞬间,她心里还不免涌起强烈失落。 但她很快就将失落的情绪收敛好了,正常的,后面就会慢慢见效果了。 邵箐笑笑:“辛苦你了存山。” 她还是没看见。 魏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攒了攒拳,上前扶她,柔声说:“我们去床上睡。” 邵箐还是涂了那种火辣辣有助眠效果的药膏,她笑笑:“好。” 身体腾空,被轻柔抱起放在床上,扯过薄被盖上,她嘱咐魏景:“夫君,你去看看姁儿。” “好,我这就去。” 魏景应了,替妻子掖了掖被角起身。只他出门后,却没有去左稍间,而紧赶两步追上颜明,把人扯到厢房去。 “这都用了药,她如何不见好?” 方才的柔和一扫而空,魏景神色沉沉,下颚绷紧,暗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颜明。 颜明没好气:“哎,你以为这是仙药不成?” 还想一剂见效了? 也不看看邵箐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能理解魏景的焦灼,撅了一句后,语气就和缓下来了。 “她情况还算不错的,我估摸着,至少是能恢复一些。” 医者,一般是不会这样打包票的,颜明也是破例了。 魏景也不是不知道,这话好歹是稍稍安抚了他的焦虑,长吐一口胸中闷气,“辛苦你存山。” 他其实比邵箐更紧张,他害怕她那双美丽的眸子再看不见光明,害怕她的余生沉浸在一片黑暗了,孤单寂寥。 进内室前,他仔细调整了心绪,这才缓步进屋,坐在床沿,他对还没睡着的妻子说:“姁儿还睡着呢,乳母伺候得好,你勿惦记。” 魏景语调温柔,声音轻缓,和出去前一般无二。 但他出去的时间有点长。 邵箐有些难受,仰脸冲他一笑:“那就好。” “睡吧。” “好。” …… 邵箐阖目睡去,心悄悄增添了一丝沉甸甸的东西。 她更渴望重见光明了。 她努力舒缓情绪,积极配合治疗,那苦腥的汤药似乎也没那么难入口了,邵箐觉得,要是有需要,自己能再喝几大碗。 正式治疗比孕期频繁,针灸和汤药每天一次,但可惜一连十天八日,她眼前还是沉沉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变化。 不能焦急,焦急于事无补,甚至还有可能影响疗效。 邵箐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她努力按捺下所有紧张和期盼,争取保持心情舒畅。 终于,在姁儿一个半月的时候,邵箐服下第十六碗药的当天,针灸后她睡醒睁眼。 一层很模糊很模糊的白色。 像是眼前蒙上一层厚厚的毛纸,又像是拉上遮光良好的窗帘,只有很隐约很朦胧的一层光,勉强能让人分辨外面原来有光亮。 其实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彻底和以前的沉沉黑暗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邵箐屏息,一愣,大喜过望。 “夫君,夫君我看见有光!” 作者有话要说:  太好了,鼓掌!! 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荟荟妈扔了1个手榴弹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maggie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135、第135章 这一句犹如天籁之音, 魏景立时弹起,他大喜:“真的吗?!” 他声音都变了调,手臂重重撞了床柱一记,他不觉,俯身揽住邵箐的手很紧,紧得她生疼。 邵箐也很激动:“是的, 有一层光, 很朦胧, 还看不见, 但和之前是不一样的!” 魏景重重喘了几口气, 立即命人把颜明喊来。 颜明就安家郡守府,前衙西侧安置幕僚那一片单独院落,被妻子连声催促他也没抱怨, 匆匆背起药箱就来了, 来得很快。 净手, 仔细替邵箐检查, 又扶脉闻讯, 松手后他面上现出一丝轻松笑。 “嗯, 是伤愈的迹象。” 邵箐的情况很好,才半个月就开始看见光, 大几率能痊愈的。再不济,也能恢复到一定程度。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不会失明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讯。 魏景罕见喜形于色,与同样大喜过望的邵箐紧了紧交握的手, 他压了压了激动的心绪。 “存山费神了。” 颜明笑,摆手:“早些好了,也省了我这一天天的回家月娘就念叨。” 谁说不是呢? 颜明离开后,魏景不再顾忌,俯身抱着邵箐,“太好了阿箐!” 他抱得得很紧,但邵箐觉得心里舒坦极了,她“嗯”了一声,“我很快能看姁儿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有你。” 很久没看见魏景的脸,突然很渴望,和想看新生女儿一般无二的渴望。 这个好消息让人振奋,而后续治疗更让人添上无限期待。 随着一天一天的服药针灸,邵箐眼前这片光由朦胧到清晰,越来越明亮。她感觉就差一层薄薄的膜,一揭破,她就能再次视物了。 终于,到了姁儿满两月后的第十天,颜明取下最后一根金针后,邵箐眼睫动了动,睁开。 棕红的隔扇窗大敞,窗棂糊的宜州丝雪白雪白,窗外老桂树郁郁葱葱,一丛早开的黄花探至近前,在斜照而下的炙阳下随风轻轻摇摆。 浓艳的色彩,伴随着灼目艳阳,猛一下子邵箐眼睛被刺得溢出泪花,才睁开,她不得不反射性阖上眼帘。 “阿箐,怎么了?” 身畔魏景声音立即响起,焦急担忧之下,还隐隐压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喜。 他的猜测立即被证实,邵箐眼角的泪花也顾不上抹,侧身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我看见了!” 这声音欢喜得变了调,邵箐慢慢尝试再次睁开眼睛,熟悉却久违的一张英俊面庞就在跟前,浓黑的长眉,深邃的黑眸,高挺的鼻梁,色泽红润的薄唇。 手一点点抚过,时隔半年,她终于再看见了这张脸。 她欢欣极了,与他对视:“夫君我能看见了。” 她眉眼弯弯,才被泪水浸润过的杏眸亮晶晶的,点漆般的瞳仁终于有了焦距,正一瞬不瞬与他对视。 魏景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才吐出一个字,“好。” 狂喜将他淹没,下一瞬他重重将邵箐抱在怀里,铁钳子般的臂膀勒得她几乎窒息,他哑声道:“太好了!” 他有些哽咽,邵箐本来没有哭的,听见这声音眼前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嗯。”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两人都情难自控,一时连颜明还在场也忘了。不过魏景到底年长历事多,他很快回过神来。 “阿箐,我们先让存山瞧瞧,看可彻底痊愈了?” 应该没有。 邵箐已经发现,自己的视力及不上失明前,屋子尽头的美人觚上的花纹她看不清,多宝阁上拳头大的摆设她也分辨不了是什么。 这位置距离多宝阁,大约有三丈吧。 她现在就像一个近视眼,近的很清晰,远些的能分辨色彩和形状,但看不清,至于再远的就渐渐模糊成一团了。 不过没有经历过失明的人,是不会知道重见光明的难能可贵,即便如此,邵箐心中的喜悦也是不减半分。 魏景就不一样的,一听她的话立即拧眉,急忙问:“存山,为何如此?” “这才初愈,当然如此。” 颜明没好气,邵箐恢复光明他心情也不错的,但就是一直被魏景在后头追问让人很不畅快。他撇撇嘴,不过也没卖关子。 “放心,她恢复得很好,坚持针药,三月内必能痊愈。” 此言一出,邵箐大喜,能不近视还是不近视的好啊。她与松了一口气同样面露喜色的魏景对视一眼,她忙问:“存上,那我这段时间需要注意什么吗?” 她记得,某些眼部手术的病人是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强光的,她这不是眼部手术,但也同样有恢复期。 果然,颜明道:“尽量不要直视日光,若天光太盛,可带个羃离遮挡。其余饮食作息,和之前一般无二即可。” 魏景立即探身,把隔扇窗关了,颜明想说一会没关系,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站起:“药膏不用涂了,针药继续,一直到你彻底痊愈。” 颜明话罢,干脆利落背起药箱走人。 室内仅余夫妻二人。 虽无悔,也知道希望很大,但总会有隐忧的。如今一朝去了。二人凝视片刻,魏景展开双臂,邵箐扑进他怀里。 彼此的目光都没有离开对方半分,邵箐搂住他的脖子,无需摸索,一个吻准确印在他的薄唇上。 深吻来得急切而激烈,释放了彼此的翻涌情感。情潮涌动汹涌滂湃,但魏景没忘记颜明的嘱咐,生产三月后再同房,产妇身体能恢复得更好。 他一点不觉得自己憋得难受,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与她额头贴着额头,“真好。” 她能看见了。 看见姁儿,也看见他,重新看见这个多彩的世间。 想起姁儿,他立即直起身体,“阿箐,我抱姁儿……” “我们去看姁儿吧!” 邵箐雀跃的声音同时响起。 二人相视一笑,手牵手下了榻,直奔左稍间。 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偏偏邵箐觉得长,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女儿,到了最后直接小跑起来。 精绣吉祥纹的杏色门帘一撩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悠车。乳母轻轻推着,低声哼着童谣,悠车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姁儿醒着,也不哭闹,邵箐看过去时,她正举出一只小手丫,也不知是不是想抓什么。 很小很小的手丫,粉红色的,纤纤细细,像花苞一样,极精致。 这就是她十月怀胎后挣扎生下的孩子,她的姁儿。 邵箐轻轻行至悠车旁。 粉粉嫩嫩的小女婴,瓷白莹润的肤色,脑门顶上乌黑柔软的发,睫毛长翘,一双杏眼又大又亮,黑白分明,果然是随了她。小鼻梁很挺,嘴唇薄嫩,这倒更像随了爹。 小丫头更像娘,但也有几分随爹,长大后大约不会是邵箐般娇柔婉约的古典美人。 “我们姁儿长得真好。” 终于看见闺女了,邵箐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眼眶热潮。 细细端详小女儿,她轻笑,她美,妙目含露,楚楚风姿,但就是太柔弱,她其实更喜欢闺女这种平添几分英气的长相。 姁儿已经开始认人了,她认识阿爹和阿娘,二人一出现,她立即发觉,小手小脚丫来回蹬动,发出“哈哈”的笑声。 邵箐俯身,小心翼翼将女儿抱在怀里,亲亲她的小脸,小丫头欢快地“啊啊”几声,小脸在母亲怀里蹭了蹭。 软软的,嫩嫩的,这温度仿佛能将人的心烫化,她蹭了蹭小丫头的发顶,抬头笑看魏景。 一大一小的两张脸,两双极相似的杏眸正看着他,亮晶晶,笑盈盈。 魏景微笑,将娘俩俱拥进怀中。 在这一刻,他眉目柔和到了极致,和他的心一样。 …… 邵箐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小女儿,抱着就舍不得放,早上到晚间,沐浴后抱上床哄着。 她从前怕自己看不见按到姁儿,现在倒没这个问题了,不过也不大敢和小丫头一起睡,怕他们翻身压着。 她略略迟疑,魏景含笑:“你搂她睡,待你睡了,我就抱她回去。” 这就最好了。 邵箐高高兴兴应了。 沐浴过后的姁儿香喷喷的,和阿娘一样,啊啊哦哦也不知想说的是什么,邵箐却和她说得兴致盎然。 不过到底人小,精力有限,一刻钟左右,她就打了个小小哈欠,睡了过去。 邵箐亲亲她,又亲亲孩子爹,在他的拍抚下阖目,也很快睡了过去。 娘俩倒是一个样儿。 魏景轻笑,垂眸看怀中一大一小,大掌轻轻抚过妻子的脸,又抚过女儿的小脸。 真好。 静谧的夜里,享天伦之乐,这是四年前的他想也不敢想的。 彼时,他痛失慈母长兄,身受酷刑,满腔怨愤,恨不能毁天灭地。 他并未忘却当初那种感觉,但不知何时起,那种焚尽肺腑般焦炙已悄然离他远去。 他有了妻,有了女。 旧的亲人不可替代,但他有了一个新的家。 “母后,皇兄,你们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 他喃喃说。 待复了仇,养儿育女,夫妻和乐,终不负亲者所期。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还没撸完,下午发哈 136、第136章 魏景和她说, 他欲抱姁儿祭奠母兄。 他这是想告诉母兄,自己当爹了吧。 邵箐柔声应了,说好。 她复明时,已届中元节。 七月半,地官诞辰,地府释放全部鬼魂, 传闻已故先人可回家团圆。 魏景未必相信太多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不妨碍他寄托以情感。 中元节大祭, 乃整个平城的大事, 祭者云集。不过邵箐就暂不出席了。大祭在午后, 日光强烈,她眼睛还在恢复期,见不得强光。 “待阿爹回来了, 再和我们去。” 邵箐倚在美人榻上, 一手抱着怀里的小女儿, 一手轻轻晃动手里金灿灿的拨浪鼓。 相比起刚出生的时候, 如今姁儿睡觉的时间要少了一些。天气还热着, 邵箐不爱整天用襁褓裹着她, 穿一身薄绸衣就可以了。 姁儿小脸粉扑扑的,一双黑琉璃般的杏眸瞪得大大的, 一眨不眨追着金灿灿还会咚咚响的拨浪鼓。须臾,她伸出一只嫩嫩的小手。 “啊!” 小丫头叫唤了一声。 邵箐轻笑:“好了,给你吧。” 她把小拨浪鼓放进五指张开的小手丫里,姁儿立即抓紧, 把拨浪鼓握住。 小丫头明显就兴奋起来,脚丫蹬呀蹬的,小脑袋一颠一颠,啊啊哦哦地发出声音。 邵箐亲了亲她脑门,抬头一看滴漏,时辰差不多了,她赶紧换春喜把祭服取来,又让乳母来先喂喂姁儿。 拨浪鼓被取走,小丫头不高兴哭了两声,不过有吃的,她很快就住嘴了。 邵箐放心,忙换上祭服。 白色缀蓝边的曲裾深衣,女式祭服。姁儿也有,是仿制的小衣服小裤子。母女刚换好,就听见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至进,踏上木质长廊往正房而来。 魏景回来了。 他一身玄黑祭服,长冠宽袍广袖,暗色云纹,大礼服厚重,愈发衬得他高大肃然,威仪赫赫。 “夫君。” “啊!” 母女二人迎了上来,魏景冷硬的眉目柔和,“嗯”地应了一声,十分自然地轻轻拥住她们。 “我们过去?” 如今暮色渐现,光线恰好。 邵箐应好。 魏景接过姁儿,单手抱得稳稳的,另一手牵着妻子,出门往西而去。 西边辟了一处大院子,专供傅皇后前太子一家的排位,也算是祠堂了。 沿着廊道而上,晚霞染红半边天,一般昏黑,一半红艳,久违的景致。 邵箐不敢多看,怕刺眼,垂头之至已转过木廊踏上甬道,魏景侧头安慰:“待好全了,我们再看。” “好。” 邵箐柔声应了。 姁儿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很少哭,身处与屋内迥异色彩斑斓的室外,她瞪大眼睛,小模样颇有几分惊愕。 魏景轻笑一声,颠了顛她,她瞅瞅爹,表情还是没变。 这小丫头。 祠堂是个宽敞的两进大院,遍植松柏,青烟袅袅,庄严肃穆。 从踏进院门,魏景神色便一正。抱女携妻登上青石台阶,他立于厅堂正中,静静凝视翘头长案上一排灵位,视线落在最中间的最大两个。 “先妣傅氏之灵”,“先兄魏璋之灵”。 很简单的灵位,无生平,无尊衔,笔力遒劲,却是魏景亲书。 “母后,皇兄,我来了。” 安静的厅堂,点点昏黄灯火摇曳,他低低说道。 下仆尽数被屏退,邵箐便亲自上前,点燃了几柱清香。三柱魏景,三柱她的,最后三柱是姁儿的。 魏景接过香,低头看一眼怀里正瞪大眼睛瞅着烛火的小女儿。 “这是我和阿箐才得的小女儿,叫姁儿,有两个多月大了,你们看看她。” 他抬目再次凝望灵位,片刻上前,将檀香端正插在供桌前的香炉中。 他退回来,又接了邵箐手里姁儿那柱,再次敬上。 怀里的小姁儿终于看厌了灯火,抬眼看她亲爹,她认得,努努嘴,“啊”地嚷嚷一声。 “嗯,阿爹的姁儿这是怎么了?” 魏景已腾出两手,都搂着她,颠了顛,柔声哄着。 邵箐恭敬三拜,上了香,回身看父女二人,魏景抬头:“我们回去吧。” 他怀里还搂着一个蹬腿的小团子,神色柔和,邵箐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昔日阴戾再看不见。 她扬起笑:“好。” …… 姁儿似乎很喜欢外头,夫妻俩还特地抱她到园子逛了逛才回去。 魏景说,如今已入了秋,早晚气温这么高了,可以每天把女儿抱出来走走。 邵箐含笑说好。 一家三口逛完园子,回去用了膳,哄睡姁儿,夫妻相拥歇下。 次日卯正,魏景照例早起去前衙,不过今儿有些差别,他不再一个人,而是与妻子结伴同行。 和邵箐生产前一个样。 虽生了女儿,但邵箐当然不欲就此困在内宅。且颜明说了,她眼睛正逐渐恢复,这期间不久视强光不过疲即可,可正常生活,不需要太刻意保护。 那么工作,自然就要重新开始了。 魏景知道她,没有不同意的。 姁儿就托给孙氏照看了,夫妻俩都挺不舍的,但带到前衙不合适。邵箐只能自我开解,就当上班下班好了,后世职业女性不都是这样吗? 她爱女儿,但她的生活不能光顾着女儿。 开解完毕,孙氏一大早就欢欢喜喜来了,夫妻俩和祖孙两个依依不舍告别,狠了狠心出了门。 “唉,不知姁儿会不会想阿爹阿娘?” 魏景早就恢复前衙公务生活了,倒接受得飞快,他笃定道:“会的。” 邵箐自动忽略常识,相信他了。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到了前衙,先去了邵箐的值房。 熟悉的景物,熟悉的摆设,和原来一个模样,天天打扫不落灰尘,就像主人昨儿还在办公。 邵箐露出一丝怀念之色,又感叹,绕着屋里走了几圈,翻翻这个碰碰那个。 真不容易。 但到底过来了。 不过很可惜,这值房她也呆不久了。 魏景一直含笑看着,道:“我们该迁离平城了。” …… 邵箐重回议事大厅,她端坐魏景右下手,双目灿然有神。 主母复明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平城上层,但前眼所言季桓等人依旧喜色难掩,见礼同时纷纷恭贺。 “劳诸位记挂,快快起罢。” 邵箐含笑把人叫起。 笑语晏晏后,诸人各自就坐,转入正题,气氛登时一肃。 季桓拱手:“主公,如今夫人复明,小女郎也近百日,这迁离平城之事,该着手进行。” 魏景三月前下扬州,月前又命张雍率八万军伐交州。 交州这地儿,远离中土,不被战火波,安全倒是最安全的,但弊端也极大。偏僻人稀,师老粮少,作战经验更是少得可怜。且交州被益荆杨包围着,是魏景嘴里的肉无疑。 这么一个交州,根本无需魏景本人亲征,他点了张雍率军去。 八万精兵兵临关下,就算有险关固守,交州军也没撑多久,六天告破。张雍立即率军长驱直入,追截败退的交州军。 后者大败。 一场大败,五万军士折损近半,本就低落的士气跌落谷底。面对敌方雄兵,交州连连发生兵卒弃城而逃事件,张雍不费多少力气,七日连下三城。 交州也没多少城池,这三城一下,已逼近交州治所卫丘。 无奈之下,交州牧赵庸降。 至此,南方四州,益荆扬交,已尽归魏景之手。 雄踞南方,坐拥半壁江山。 这平城就在汤谷道不远,有些偏了,崇山峻岭还多,往北无进军坦途,已经不适合当大本营。 当寻一更合适的战略城池,作为新的中心点。 这是在场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有的共识,姁儿渐大,邵箐复明,交州的捷报又传回,迁离平城已时机成熟。 魏景颔首:“伯言所言甚是。” 定下迁离基调后,他环视众人一圈:“邺都与郦陵,诸位以为,何处为好?” 新的中心点,其实并不需要海选。毕竟不管是荆州还是扬州,都是本来有主的,而且不止一任。这集军事意义和经济中心同归一身的城池,原主人长驻已久。 邺都,扬州治所,屈家曾经的根据地。 郦陵,汉寿郡治所,曾是安王取下荆州后选定的大本营。 邺都隔大江望徐州,数条进军大道直通北方;郦陵,汉寿北有高山为屏,通豫州有坦途有险关,险关在汉寿境内,为己方驻军点。 两处都有上佳天险为防,又邻近中原,为稳坐南方伺机北伐的上佳之地。 现在二选一。 诸臣将各自沉吟,季桓和隔壁的庄延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拱手,“主公,某以为,郦陵为佳。” 郦陵,前有屏障后有天险,若非魏景当初取下曲阳的同时尽歼安王十八万大军,导致双方兵力过分悬殊。本身又占据了平阳,对汉寿呈半包围转态,恐怕没这么好取。 “邺都虽不错,然却位大江之南,我方主力,为陆上之师。” 北伐也用不上水师。 邺都最大的防御屏障就是长江,但己方北伐就得先用战船把将士运过江了。不是不行,但不管前攻还是后撤,都及不上郦陵方便。 另外更重要一点。 季桓补充:“徐州乃济王治地,自济王败退,徐州南诸边城关隘俱已陈重兵。” 魏景北伐之意,可谓司马昭之心。 与南方接壤的各州,严防死守是不用多说的了。 徐州,是济王一家之地,诸关隘城池互为犄角,连成一片,欲从此北伐,唯有强攻。 而豫州,则是一个战场,朝廷军虽已败退往西北,但这南边的汝南郡,却被济王和王吉二人瓜分。这两人吧,目前很不和谐。 不和谐好啊,不和谐就容易钻空子。 季桓窥了上首一眼,魏景神色沉稳一如平日,看不出喜怒。 以自家主公之能,季桓不信他看不出这明显的优劣之处。 大约魏景过分憎恨安王,连带对郦陵这个安王昔日大本营无甚好感,故而也不肯自己直接定下,而是让大伙儿一起商议。 季桓暗叹,站起拱手:“主公,某以为,郦陵为上。” 庄延立即接话:“某附议。” “标下附议!” “标下也……” …… “好。” 众口一词,魏景环视一圈,颔首:“传我令,即日起,备迁往郦陵事宜。” 在场诸臣将立即站起,齐声应道:“标下(某)谨遵主公之令!” 此声极高昂,穿过厅堂透出瓦顶,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教人心潮激荡。 不少人面露激动之色。 邵箐知道为什么。 迁往郦陵,北伐的第一个重要部署。此令下,代表己方视线已正式投向中原。 深吸一口气,她也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笔芯笔芯!明天见啦宝宝们~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哦,咪啾!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维多利亚大素素扔了1个地雷 137、第137章 说是迁往郦陵, 其实也没这么快。 平城作为大本营足有两年余,待方方面面大致归置妥当的时候,已是八月中旬。 魏景携妻女,率诸臣将,启程往东。 平城距郦陵七百余里,缓缓徐行六日即至。邵箐抱姁儿坐车, 车厢垫得厚不怎么颠簸, 秋高气爽的也不热, 感觉颇好的。 姁儿太小, 本来夫妻俩担心她会不适应, 还提前给颜明打了招呼。但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这第一次出院门的小丫头显然兴奋得很,小手小脚丫蹬动得厉害, 啊啊哦哦得更欢了。 这不, 听说郦陵就在前头了, 邵箐撩起帘子瞅了眼, 这小丫头瞄见她爹, 立即“哈哈”两声, 颠了几下伸手去够。 够当然是够不到的,不过她爹见了她, 立即加快和庄延说话的语速,须臾打马过来。 摸了摸小闺女的脸蛋,魏景皱眉:“怎么不带羃离?” 这话是和邵箐说的。 邵箐经过一个月的持续治疗,视力已基本恢复。她身心大畅, 这一路直接当秋游赏景过来的。只为谨慎,羃离还是需要的。也就这半下午,她看着日头不强,这一会的就没戴。 闻言她冲他一笑:“不刺眼呢。” 其实行不行本人是有感觉的,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刺眼。 但魏景坚持,她只好接过平嬷嬷递过来的羃离罩上,不和他争。 经过几日,姁儿也习惯母亲常常戴着这玩意,瞅了眼就移开视线,对车窗外的父亲伸出小手。 “啊!” 魏景十分意动,但想了想闺女到底太小,他今儿骑马一身尘土,不好抱她,只不舍哄道:“待进了城,阿爹再抱你,很快的,好不好?” 就邵箐所见,远远有一黑压压的城池如伏地巨兽,极为宏伟,距离确实不远了,大概也就十里上下。 嗯,郦陵终于到了,这一路风景没看腻,坐着倒有些累了。 一个时辰后,魏景率众抵达郦陵。踏上吊桥,穿过古朴的城门,沿着青石板正街直奔郦陵郡守府。 没有得到回应的姁儿也不恼,偎依回母亲怀里睡着了。魏景先把妻女送进正院,环视这个整饰一新已看不见安王半点旧痕的宽敞院落,他轻哼了一声。 邵箐将女儿交给乳母,吩咐好生伺候,回头笑:“这院落本也不是安王的,他也就暂居两年罢了。” 要不是弃正院另居显得太刻意,她想魏景肯定会这么做的。 魏景一想也是,心舒坦了不少。 疙瘩去了,夫妻二人亲自看过闺女的屋子,很舒适和平城的一样,满意点头,遂携手往前头去了。 刚刚搬迁过来,很忙。 魏景要忙的头一件事,就是郦陵西郊大营的二十万常驻军。大军先一步出发已安顿好了,陈琦正等在外书房回禀军务。二人匆匆说了几句,就各自奔外书房和值房去了。 伐扬一战后,魏景麾下大军六十万,除了这二十万,余下的大部分驻扎在丹阳汉中一线。 扬州丹阳郡,东濒大海北接徐州;益州汉中郡,隔了秦岭和司州相接。如今南方已尽在他掌中,需要重点布防,当然只剩下与中原接壤的一线。 当然了,魏景陈兵丹阳汉中一线,可不仅仅是为了防御的。 关于这一点,南方诸臣将清楚,北方诸军阀也了然。 所以,魏景迁郦陵这一动作,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 豫州,陈留郡,开邑。 三方战场的前线,济王中军驻扎之地。 前日接到准确讯报,齐王驻平城郊的二十万常驻军先一步奔赴郦陵;今日再接讯,魏景本人率麾下臣将启程往东。 齐王迁郦陵,虎视中原,伺机北伐,已确认无疑。 外书房一阵沉默,储竺率先拱手:“殿下,我等应立即往汝南、梁郡增派驻军。” 汝南,豫州最大的一个郡,和梁郡组成和荆扬接壤的边境。前者目前被王吉和济王二人分割,势力参差;至于后者,通过扬州退军奔袭后,现已尽归济王所有。 梁郡与济王的大本营徐州接壤,防御连成一片,济王早早就布防妥当了。难下手,魏景也没冲那边去。 现在唯一就是汝南,最容易成为缺口。 故而储竺有此言。 另一谋士许嶂叹:“与朝廷之对战,我方已占据上方,若临时抽调兵力,优势将不再,恐难破延津。” 太可惜了,延津再进一步,就是司州。 储竺沉声道:“相较于朝廷,齐王乃头等大敌也,其一旦攻入豫州,后果不堪设想!” 齐王已坐拥半壁江山,兵强马壮,他与北方诸军阀俱处于对立面,作为近邻之一的济王更是首当其冲。 这是实情,所以许嶂才叹。外书房重新陷入沉默,片刻后,杨舒道:“殿下,在下附议。” 他和储竺历来不和,但却很分得清公私,该赞同时一点不含糊。 上首的济王眉心紧蹙,恨恨一锤楠木大案,咬牙:“也罢,便宜魏显那厮了!” 汝南郡,先前已增防一次。济王也是个果决的,直接抽调五万精兵,再次增防。 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这五万精兵该如何分配。 “山乘虽易守难攻,然却处要害之地,某以为,需增军五千,……” “下邑城池虽小,然却非进军坦途,齐王即使由此进军,也能及时驰援,这增军,不增无妨。” “某以为,……” 汝南局势复杂,增军并不件简单的事。外书房的大门从早闭到晚,燃了灯火,一直亮到半夜。 还没有散的迹象,因为有一处却始终定不下。 南屏关,豫州南防线的其中一处关隘。它与距其西北二十里的西阳关为子母关。两关一子一母环环相扣,互为犄角,牢牢锁住羊首山要冲,教南方之敌无法进犯。 本来吧,这是个很好的地方,险关,易守难攻。但现在问题是,南屏关在济王手里,西阳关却在王吉手里。 本来就是两拨人。且经过济王扬州退军飞夺三城一事后,双方的关系更将至冰点。这各自驻防,互相仇视,子母关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增军多少怕也无法弥补。 众人不但烦恼增军,且还隐忧容易被齐王借此为隙,攻进豫州。 要解决这问题吧,唯有子母关归一人之手,要么济王,要么王吉。 现在出兵夺关? 不行的,打不打得下来另说,齐王恐怕得马上就挥军北上了,卖得多好的一个破绽啊。 很棘手。 储竺眉心紧锁,也不得法。 足足议论了一个多时辰,最终还是一直紧盯地域图的杨舒开口了。 “殿下,在下有一策。” “哦?子明快快说来。” “既南屏西阳二关必得归一人之手,而强攻不得,殿下不妨和王吉做个交易。” 杨舒站起,手一点地域图,“我们用南屏关,换王吉的虎丘。” 虎丘,豫州中部一处关隘,目前在王吉的手上。就是这虎丘关,卡住济王的粮道,导致他不得不多绕远路,白白耗费很多人力物力。 说到重要程度,南屏关和虎丘于安王而言,不分上下。 杨舒道:“梁郡已被我们所得,王吉不可能再舍弃汝南寸地。” 那只能己方退一步。 不过选了虎丘,也没吃亏就是了。 另辟蹊径,此策极妙,只不过,许嶂犹豫:“可,可这王吉能答应吗?” 对方可不是什么仁厚人物,万一不答应虎丘,狮子大开口怎么办? 杨舒笃定:“王吉必会答应。” 他道:“诸位,汝等要相信,王吉忌惮齐王之心,绝不逊于我等。” 需知强敌并不是他们一方的,齐王一旦攻入豫州,王吉也无法作壁上观。 济王一击案:“好,孤手书一封,送往封阳!” …… 封阳,王吉中军所在,距开邑也就四百余里的路,快马昼夜不歇,两日就一个来回。 果如杨舒所言,王吉答应了,答应得非常爽快,行动也很干净利落,没耍半点花样。 迅速和济王交换了关隘后,他立即增军牢牢守住南屏西阳二关。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储竺,毕竟眼下,他主子的目的和济王是一样的。 他忙悄悄将消息传回去。 …… 这消息,也很快传回了郦陵。 外书房。 张雍恨恨一拍大腿,怒:“可恶的济王,可恶的王吉!” 够果决,够迅速。 却刚好堵住汉寿北上豫州的一条最佳进军通道。 没错,这南屏关和西阳关,还真是魏景等人看好的破绽,先前已经议过几次。 甚至魏景本人缓缓徐行,却先一步遣二十万大军奔赴郦陵,未尝没有迷惑敌人的意图。一旦济王和王吉发生矛盾,或者双方关系僵硬毫无合作,他很可能会趁机立即奔袭南屏西阳二关。 年初刚一场大战,本来计划是下半年休整的,但若有上佳战机,他也不介意调整战策。 季桓道:“可惜了。” 是可惜的,济王此举太过干脆利落,不但战机没出现,反而还把破绽彻底堵死了。 “这杨舒年纪轻轻,就得济王如此青眼,果然才智了得。” 季桓有些感叹,不过张雍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又骂了一句“可恶的杨舒”。 邵箐没说话,杨舒她没亲自接触过,对于这位血缘上的表哥,有原身的记忆和孙氏念叨,她原来对此人观感还不错。不过既然现在都各据一方了,那是敌对关系无疑。 此事在场知道的人很多,但大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她是自己人,杨舒是外敌,张雍张嘴就骂,那也是潜意识就晓得她不介意。 邵箐确实不介意,不过涉及杨舒非必要她也就不开口了,这表兄妹关系在眼下,确实有点尴尬。 魏景端坐上首,道:“既如此,再寻破绽就是。” 北伐,将会是己方崛起以来的最大一次战事,一个漂亮的开局非常重要。 失去一个上佳破绽固然教人惋惜,但这近十年魏景经历的大大小小战役多矣,心绪并未有多少波动。 一处破绽没了,再寻就是,他面色如常,声音沉稳。 张雍挠挠头:“可是,可是如今济王和王吉都已增派了守军,……” 从前线调过来的,他愤愤不平:“便宜洛京那狗皇帝了!” 可不是,原来朝廷大军节节败退,豫州几乎丢尽,已被济王和王吉逼近至司州。这么一调军,朝廷压力大减,终堪堪稳住脚步。 张雍骂归骂,但说的都是实情,二次增军后,豫州南防线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 魏景欲进军当然还是随时可以的,但只能强攻。 强攻并不是理想的战策,很容易让济王和王吉抛弃旧嫌联手抗敌。这二位也是大军阀,麾下兵马加起来愈五十万。魏景不惧打硬仗激仗,但刚进豫州战事就白热化,这只能算是中下局面。 不是魏景想要的,也不是在座诸臣将想要的。但要说另寻破绽,这一下子却无从下手。 外书房安静了下来,魏景沉吟片刻,吩咐韩熙:“承平,你遣人去查探,查探豫州诸关隘边城的守将和官吏,越仔细越好,尤其王吉的。” 既然从外部暂无法找到空隙,那不妨调转视线,看内部是否有机可趁。 人多了,很容易有矛盾,尤其王吉麾下臣将大多草莽出身。且驻防的还是两派人马,犬牙交错的,难保没有摩擦。 魏景不急,现在都中秋已过,冬雪下来后不适宜出征。他吩咐韩熙不拘人物大小,越详细越好。 韩熙领命而去。 这确实是个上佳思路,季桓等人拱手:“主公英明。” 魏景颔首,应了两句,今日议事毕,他随即让散了。 诸臣将齐齐告退,鱼贯散去,偌大的议事厅就剩夫妻二人。 暮色四合,魏景携邵箐直接折返后院。 他关切问:“今儿是怎么了?” 他自然注意到妻子今天没怎么吭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温言安抚:“公恕脾性直,你莫在意。” “我自然不在意的。” 邵箐耸耸肩,道:“私情归私情,军务归军务,如何能混为一谈?” 莫说实际上她本人和杨舒也没什么交集,就算真感情不错,战场尚且无父子,一切私情都应摒弃。 她道:“只可惜了南屏关和西阳关。” 那么好的一个破绽被堵上了。 魏景了解妻子,知道她是真不在意,遂不再多说杨舒,安慰:“战机再寻就是,你莫急。” 他眉目舒展,邵箐心情也轻快起来:“那是,那么长一豫州防线,未必就没有第二处破绽。” 她笑:“我们快回去吧,姁儿也不知醒了没?” 说到女儿,夫妻俩归心似箭,加快脚步回了正院。可惜的是,小丫头吃饱肚子,刚刚被乳母哄睡了。 二人不吵她,围着悠车看了良久,这才依依不舍回了右稍间。 忘了说,姁儿半月前迁出父母的内间,回到自己的屋子起居了。 原因无他,邵箐生产满三月,身体调养极好,可以恢复房事了。 晚膳后沐浴上榻,一具火热的胸膛从后贴上,有了姁儿屋里早早放上熏笼,魏景直接连上衣都没穿,搂着腰肢纤纤,胸前却丰腴不少的妻子,轻轻啄吻她的肩颈。 邵箐回头嗔了他一眼,这半月敦伦频繁强度大,她有些吃不消,不过还是心疼他憋久了,舍不得拒绝他。 夫妻鏖战频频,闺女自然不好养在屋里的,乳母守夜啥的太不方便了,只好迁出去。 好在就隔了一个明堂,非常近,不然两人舍不得。 “啊!” 邵箐刚想了想闺女,就被轻咬了一口,魏景不满她分神,低语一句立即加紧攻势。 她一蹙眉心仰首,再无心多想其他。 “阿箐,想什么呢?” “没,想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笔芯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们呢,咪啾!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138、第138章 熏笼的火挑得旺旺, 邵箐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她眉心紧蹙,汗湿乌鬓,最后忍无可忍,踹了一脚他的胸膛,让他快点。 魏景捉住那只小巧玲珑的玉白脚丫, 亲了亲, 加快速度一阵, 这才结束一场鏖战。 二人交颈相拥, 重重喘息, 邵箐很快昏沉过去,魏景刚唤了水,左稍间姁儿“咿呀”一声后, 就哭了起来。 他心里记挂, 给妻子掩上锦被, 跳下床匆匆套上绸裤, 也不怕冷, 精赤上身就往外去了。 乳母正哄着, 见他来,忙见礼将姁儿交给他。 他接过女儿, 熟练地轻晃,“阿爹的姁儿这是怎么了?可是饿了?” “禀殿下,婢子刚喂了小主子。” 魏景威势极重,乳母和守夜侍女垂头屏息, 半眼不敢多看。 这个身份贵重威仪赫赫的高大男人,正柔声哄着他怀里的小女儿,他轻轻哼着童谣,来回踱步。父亲的气息让姁儿分外安心,很快她就砸吧砸吧嘴,不哭了,继续呼呼大睡。 魏景微笑,大拇指轻轻抹去女儿眼角的残泪,小心将她放回悠车,吩咐好生伺候不得懈怠,这才折返内房。 “姁儿哭了?” 母女连心,邵箐模模糊糊醒了过来,她很困很累,眼皮子有点撑不开。 “没事,她又睡了。” 热水已备好,魏景俯身将人抱起,轻吻了她的眼皮子,“你也睡罢。” 事后清洗一贯归他,邵箐安了心,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闭目就睡了过去。 …… 春闺暖意融融,夫妻交颈,养儿之乐无穷,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秋意浓重,冬雪漫天。 去年的这个时候,邵箐偎依在夫君的怀里听他讲述雪景,今年她亲眼看素雪纷纷扬扬。 姁儿一天天大了,四个月的时候就学会了翻身,五个月的时候学会了靠坐,等满了六个月,她能坐得很稳了,抬胳膊蹬腿,小脑袋左顾右盼,非常活泼好动。 小女儿的成长,为夫妻二人增添了无限惊喜,午间傍晚,正院欢笑声不绝于耳。 当然,在私生活越发多姿多彩的同时,军政二务也没有落下。 魏景治世之能同样出众,手下能才济济,拿下已久的益州荆州蒸蒸日上,新近所得扬交二州也渐安定平和,政务虽多,但无甚难题。 至于军务,需特地提及的是,先前魏景特地遣人去查探的豫州将吏情况,信报陆续回来了。 果然,人多了情况就复杂,济王那边是正规军倒还好些,王吉草莽出身的麾下,乱七八糟的事就有点多了。 谁和谁曾经争过功劳,导致关系微妙;谁和谁又曾酒后肆意得罪过谁;还有哪几个是竞争对手。种种情况,不足而一。 但这些信报,却未必合用,毕竟关系微妙的没驻守在一起,而竞争对手看着也不是容易煽动的。挑挑拣拣之下,暂时未寻到比较合意的。 这般到了十二月初,魏景终于接到一则很有意思的讯报。 “王吉长子王琼 ,……” 季桓接过魏景传下的讯报展开,见大家都盯着他,他干脆念了出来。王琼,此人随其父掺和扬州战局,年初已死于突围战中。 “王琼遗孀之弟任施,驻南屏关;而西阳关驻将,乃王吉次子王珞心腹郑鹤。” 季桓刚念罢,张雍惊喜:“这西阳关守将居然是王珞心腹?!” 无怪张雍反应这么大,随着数月来的细查,郦陵诸人对这桢泉军的状态是越来越了解。据他们先前分析,这王吉次子和兄长一房远不如表面和谐。 王吉器重长子,视长子为接班人,王琼历来势大,其余诸弟均得避其锋芒。不过,诸弟中又以次子王珞战功最多,也颇得父亲赞赏。 王珞此人,笑语晏晏,一贯表现温和,极服从父兄之令,因此即使王琼很忌惮这弟弟,也很难给他穿小鞋。 那要问王珞有心思吗? 即使本来没有,被兄长坑了两次差点丢命以后,也该有了。不过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也深谙隐忍之道,表现得更加敬爱兄嫂,关注侄儿,俯首帖耳,让王吉极欣慰。 王也只能咬牙配合,表现得更加关爱弟弟。 于是,这兄弟俩手足情深历来是为人称颂的,要不是看讯报里双方小动作频频,旧日对桢泉军了解不深的郦陵等人,还不知其中猫腻。 王琼战死,很让人惋惜,但万幸王吉还有个同样优秀的次子。 在这种战乱的时期,战将谋臣是很重要的,一般的王琼党,王珞也不是容不下。只除了以前差点陷他身死的,以及天然带王琼烙印洗不脱的。 作为王琼的内弟兼心腹,任施两者具备。事已至此畏惧无用,桢泉军还不是王珞的,以后的事难说得很。他们一群人位置不低,索性拧成一团,明争暗斗。 “险陷身死,此仇不可解也。” 事实上,双方关系也极其恶劣。季桓和上首的魏景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眸中看见相同的东西。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南屏西阳二关。 “去年任施于兖州一战,曾两度将风雪误判为敌袭,将士夜半而起,复归。又于月前陈留一战,……” 韩熙办事很仔细,后脚来的,还有任施和郑鹤能查到的具体消息。 魏景一一翻看:“此人是个胆气不足的。” 而郑鹤,出了名的爆脾气。 这二人的性子,倒能适当利用。 魏景沉思良久,招韩熙至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 连续几个大寒冬季,今年也不例外,进了腊月,风雪咆哮之势越发凶猛。 铺天盖地一片白,积雪厚厚,人瑟瑟发抖,粮车越发行走艰难。 每每错过宿头,运粮的军士更加难熬,桢泉军军侯吴平看看天色,回头吆喝:“兄弟们快些!入夜应能到驿馆!” 他们昨日从大部队分离出来,要将粮油等军资运往一百余里外的南屏西阳二关。路很难行,粮车还重,摸爬打滚一天二十里已是极限,很苦很累,然热水热饭的吸引力还是极大,兵卒们齐心协力,好歹自酉望见驿馆。 谁知这时乐极生悲,连续几声惊呼,漆黑夜色中浮雪覆盖破损的路肩,一下子十数粮粮车翻侧,麻袋破损,粮食撒了一雪地。 “他娘的!” 陈平怒骂一声,也不知是骂人还是骂天气。不过这天气推粮车,这意外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能咒骂一句,大家七手八脚扫粮收拾。 落在雪地的粮,自然混了雪花,但好在没泥土,换了麻袋装起来,还能继续送。 一般情况下,这混雪的粮是一家一半的,但任施这人比较精,早早就命人迎出十数里,塞了点银钱,顺利拿下好粮草。 这一幕落在晚到一步的郑鹤心腹眼里,立即呸一声,冲上前理论要均分。 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偏偏这破天气,粮车翻侧事故比上月频繁很多,有时候,一半粮食都混了雪,这不筛出来无法存放。且就算筛也不能完全干净,入了较温暖的粮库,这粮食总会潮的。 郑鹤那边吃过亏,哪里肯放过?可惜推搡一阵,最后还是任施方获得胜利。 先到先得,郑鹤的人也不敢真打起来。 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郑鹤心腹恨得咬牙切齿,回去后添盐加醋,狠狠告了一状。 郑鹤一点就爆,拍案大怒:“该死的任老狗!” 可惜又能怎么样,不服只能憋着。 年关将近,补充的物资不少,类似矛盾又发生了几次,双方矛盾激化到顶点。 魏景淡淡道:“差不多了。” 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 正旦岁首,雪终于见小,不过依旧不断,山间风野,狂风卷着雪花扑进关口,城头驻守还是一件苦差事。 天冷黑得早,点燃篝火,赤红的火焰驱散昏暗和寒冷,一甲兵搓了搓手上发痒的冻疮,对同伴说:“听说今儿膳房劈了羊,……” 这是做羊肉汤了,想起火辣滚烫的肉汤,他咽了咽唾沫,刚想说时间差不多该换班了,谁知余光一瞥,却隐隐见关口下远远似有什么动静,他一惊。 “看,那是什么?!” 南屏关卡在山腰,从左边往下望,刚好能望见羊首山南麓下连片丘陵。众甲兵闻声看去,只见风雪夜色中,远远似一大片什么在晃动。 距离太远,又无月无星,黑漆漆根本无法判断,有人说有什么动了,但有人又说没有,风雪夜里都是这样的吧?。 但无人敢轻忽,立即报了上去,疑有敌袭! 任施冲出来一看,咬牙:“必是敌袭无疑!传令,准备拒敌!” 他回头点了一心腹:“赶紧去,通知郑鹤来援!” 子母关的其中一个大优势,两关之间有一条便道,快速便捷,能随时互相增援,一倍的驻军能发挥出双倍的效果,给攻关者带来的难度却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 南屏关严阵以待。再说接到报信的郑鹤,他再与任施不和,也不敢在此处怠慢丝毫。观察己方关口无异常,他匆匆点了一半守军,令副将率之紧急驰援南屏关。 齐王之名赫赫,众将士如临大敌,本以为会面对一场激战,但谁知抵达南屏后,风平浪静,天地间仅听见簌簌雪声和呜呜风声。 等了一个时辰,那所谓的突袭之敌还没有见人,副将忍气,任施尴尬,忙吩咐哨兵出关察看。 折腾半夜,结果出来了,实地勘察,没发现丝毫大批敌军的痕迹。 副将怒气冲冲回去了。 郑鹤破口大骂:“任施这个胆小如鼠的老匹夫!” 这是又把风雪当敌袭了!! 这事不落在自己头上,当迭闻听听是挺捧腹的,但真和自己搭档上了,能气炸肺。郑鹤怒骂一通,麾下大小军士也怨声载道。 但谁知,这事居然没完,第二天第三天又发生了,都是在夜间,尤其第三次,还是在半夜,都吃了诈糊。 西阳关被弄得人仰马翻,将士疲惫不堪,第三次接报的郑鹤怒不可遏,一把掀起被子暴喝:“老子亲自去!!” 要是再是虚报,老子揭了那任匹夫的皮! 郑鹤一行通过便道,旋风般刮到南屏关,吃了一肚子冷风照样风平浪静,连续三天没睡好的郑鹤目泛血丝,在城头上戳着任施的脸破口大骂。 “你个老匹夫,再三虚报军情,老子若再信你,就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这当着双方兵卒的面骂,任施脸上火辣辣的,郑鹤怒气冲冲走了,他扫己方兵卒一眼,恼羞成怒:“看什么看,还不各归各位!” 他一甩袖走了,不少人偷偷呸了他一口。 “行了行了,该当值的当值,不当值的赶紧回营房歇息。” 有人打圆场,大家就纷纷回去了,累,这么折腾受不了的不仅仅是郑鹤一行。 抱怨的抱怨,叹气的叹气,经过三回,就算一开始认为真有动静的甲兵,也觉得这其实就是风雪吹拂令树木摇曳所致,任施过分敏感了。 这一夜,也该和前两夜一样安静等天亮。 所有兵卒都这么以为的,连已回营房的任施也如此。 但谁知在下一刻,敌军突袭就真的来了。 …… 郑鹤在城头痛骂任施折返之时,关口不远的一处雪地上,一身披银白斗篷的人悄悄收回视线,无声站起冒雪往回疾奔。 “陈将军,事成了。” 这是第三次事成了,火候已差不多了。 “兄弟们!” 奉命率骑兵营急行军了半夜的陈琦,两道浓眉沾上雪花也没来得及抹去,他肃然扬手:“急攻南屏关!主公率大军随后就到!” 急攻,火攻,魏景率三万大军,随后就到。 距离汉寿北边关口最近的潞城,魏景驻了三万精兵。郦陵是他的新大本营,在北边关口多驻点兵,这很正常。但其实,这三万驻兵不仅仅是防御用的。 年节当天,他告别妻女,无声去了潞城。 三万精兵,攻南屏关足矣。然南屏关难攻之处不仅仅在于险,它还和西阳关呈犄角之势,能互相增援,撑到大军来援不难。 砍断西阳关增援,攻克南屏关难度低了不止一半,魏景率潞城三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来,而作为先锋军的陈琦等,已对南屏关发起了进攻。 “快!快通知郑鹤来援!” 由于前三次诈糊,一直到陈琦逼得比较近了,甲兵才慌忙报上去,任施连忙吩咐心腹通知郑鹤。 刚睡下没多久的郑鹤又被拍醒,这回他真的出奇愤怒了;“又来?!” “耍老子好玩吗?老子是傻子吗?老子不去!!” 他光着脚冲出来,抓着报信心腹的甲胄领口,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你们敢肯定真有敌袭吗?啊?!” 那心腹其实没看清楚,犹豫一瞬,被郑鹤一把掷下,怒喝:“赶出去!” 就这样,南屏关失去了增援的最好时机。等心腹灰头土脸回到南屏关,关口已陷入一片战火中。魏景率三万精兵奔至,他立即下令,以最迅猛的动作叩关。 任施满打满算,以为援军到了,谁知心腹身后空空,他怒吼:“怎么回事?!” 怒骂无补于事,只能下令心腹以最快速度再跑一趟,任施大概也明白过来,转头看关下的南方兵卒,切齿:“可恶的齐王!” 魏景目光如冷电,冷冷扫视南屏关城头,见守军数量并未增多,他沉声令:“加紧攻势,辰时正前必须取下南屏关!” 否则,西阳关援军该到了! 现在距离辰正,大概两个时辰。 魏景猜测得很对,心腹再次打马狂奔,过去后一开始那边还不信,纠缠了一阵,终于通知了郑鹤,郑鹤匆匆率兵而来。 但此时的南屏关,战事已进入白热化,连续几日不得安眠的南屏守军,精力实在远不如关下的敌军。 火箭如雨,喊杀声震天,不断有敌军从攀上城头,檑木撞门的巨响一下紧过一下。 最终在郑鹤堪堪赶至的那一刻,“轰”一声巨响,关门已被擂开。 潮水般的南方精兵顷刻涌入,郑鹤心口一凉,举目看去,正见晨光一银甲英武将军远远抬眸看来,目如冷电,杀气凛然,手上湛金斩.马刀在晨光下折射出刺目寒芒。 齐王?! 他大骇。 作者有话要说:  缺口打开,北伐正式开始!! 给你们比一颗小心心~ 宝宝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么~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24074102扔了1个地雷 罗妮扔了1个地雷 139、第139章 魏景率军破南屏西阳二关, 一举打开豫州南防线缺口。 捷报传回时,正是中午,邵箐趁午间回了后院,当时正把女儿抱在怀里说起孩子爹。 “也不知你阿爹如何了?” 魏景正旦当天悄悄去的潞城,如果顺利的话,北伐就此拉开帷幕。就是因为很清楚一系列计划, 所以邵箐更牵挂。 姁儿八个月了, 粉白.粉白的小女娃, 活泼好动很爱笑, 抿着小嘴儿笑, 哈哈笑出声,嘴角一个小小的笑涡,和母亲一样。 见了邵箐, 她飞快挣开孙氏往这边爬, 孙氏笑骂她是个小没良心的。邵箐含笑, 可不是么, 这小丫头都把她爹忘脑后了, 她爹出门时可是够依依不舍的。 想到魏景那难舍劲儿, 她回信上只好答,女儿也想他了, 她每回进屋小丫头都往后张望呢。 也不知这回答超没超婴儿正常发育范畴,反正魏景是很欢喜的,次日的家信又厚了一层,都是诉说对娘俩的思念的。 但是家信在前三天开始就停了, 因为突袭开始了。 邵箐悬心。 孙氏心情也够复杂的,忍了好些天,最终今儿还是对女儿叹:“唉,若你表兄也投到姁儿爹帐下,那就好了。” 她也就不用期盼女婿大胜的同时,还得担忧外甥的安全和其他。 提到这个问题,邵箐老实说:“济王于表兄有知遇之恩,多年来信重有加,以表兄为人,只怕不会抛弃旧主。” 杨舒能为妻子之死愤而出走,由此可见,他心里有比权势地位更重要的东西。 济王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收容了他,一再青睐倚重,他在这个基础上一展了所长。另济王虽反,但这位还真没干过什么暴虐荒淫的事,相反徐州也有安置流民的。 虽这安置工作干得没啥出彩,中规中矩的大概是为了名声,但做了就是做了,抹杀不了。也不存在理念不合。 综上所述,邵箐认为,杨舒不大可能因为表妹是齐王妃,就弃主南投,他大几率对济王一跟到底。 况且现在双方都敌对了,作为济王麾下两大谋臣之一,也不是杨舒投了,魏景就立即欣然应允的,还得慎防有诈。 总而言之,牵扯到两方势力,各人志向,个中种种并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邵箐也不想说太明白,徒惹孙氏伤怀。 她浅浅说了一句便罢。 “阿娘莫要担忧,表兄早已及冠,他知晓自己……”正做的是什么。 邵箐话未说完,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进,一阵骚动间,王经大喜高呼,“大喜!是捷报!” “夫人,本月初四,主公率军突袭南屏关,目前南屏西阳二关已下!” 成功在豫州南方线撕开缺口,果然是大喜捷报。 “好!” 邵箐霍一声站起,大喜,亲了亲闺女赶紧递给孙氏:“阿娘,我去前头一趟。” 撕开豫州防线,北伐正式拉开帷幕。然为迅雷不及掩耳,魏景只领了潞城三万精兵及骑兵营。后续大军得马上压上,粮草辎重等也得随后到位。 诸如调遣军队的事,魏景早已安排了妥当了。提前接令的驻丹阳汉中一线各将军,正率兵火速奔赴南屏关,大军将在数日内汇合完成。 邵箐等留守人员要督促的是粮草监运,还有辎重及各种御寒的军备,必须迅速运抵前线。 立春已过,风雪渐小,马上就该春回大地的,但目前还冷着,兵卒御寒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邵箐寇玄等人忙忙碌碌,前线的军报也陆续传回。 魏景将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在他攻下二关的次日,驻郦陵西郊的二十万精兵先一步抵达,他立即率直攻入豫州,直取距离最近的白池。 白池城下,他迅速往北推进,在羊首山与燕领相夹的望原与济王王吉正面遭遇。 还不等春雪消融,齐王就突袭破关成功攻入豫州,接报的二人又惊又怒,迅速集结大军南下,一左一右,堵住来势汹汹的敌军。 对于开春后齐王可能有的强攻,二人是有心理准备的,虽时间提前了点,但反应极其迅速。面对如此强敌,济王和王吉已彻底放弃和朝廷的对战了。济王率军二十五万,王吉率军二十二万。 徐州青州自古繁庶,人口密度不管是荆州还是益州都比不上的,虽二人只各稳占一州许,但麾下足有三十万左右的大军。 济王多点,有三十余万;王吉则扬州吃了大亏,还没能完全补回来,大约二十七八万。 此次应战,除了大本营的防守,这二位可以说是倾尽全力了。 …… 南方大军,中军大帐。 “济王驻望原东南,羊首山北麓;王吉驻望原东北,燕岭南麓。” 季桓接过魏景传过来讯报,提起炭笔,在地域图划了两笔,圈出济王和王吉安营扎寨之地。 豫州中东乃平原,而西南北多山,这燕岭乃西境一大山脉,羊首山则在南。两者各自延伸却未曾交汇,相夹的地方乃望原。 望原相对平坦,总体狭长,乃西南至东北的走向。目前魏景五十万大军驻西南;而济王王吉驻东北,一左一右。 季桓又一笔,勾出己方营寨:“此二人,与我方呈对垒之势。” 没错,是双方对垒,而非三方。 这济王和王吉虽恨死对方了,但面对强敌,二人默契摈弃旧嫌,呈共同抗击之势。 一如意料。 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诧异,陈琦道:“济王王吉二人,麾下兵马足有五十余万。” 这才是最实际的问题,若这二人最终联军,兵力比己方还要略胜一筹。 季桓摇了摇头:“我觉得,此二人虽默契共同对敌,却未必会联军。” 济王王吉旧嫌累累,双方都恨不得除对方而后快,魏景断言:“此二人即便联军,效用也将大打折扣。” 彻底拧成一团,不可能的。 这其中的间隙,若利用好了,就是破敌关窍。 不过现在说这些,略早了,魏景食指轻点了点帅案,吩咐:“黄蒙,你立即率麾下哨卒,潜入望原两侧山岭,勘测地形绘制图册,越详细越好。” 天时地利与人和,每一样都很重要,人和他们有了,天时不可控,然地利却可以争取的。 …… 黄蒙,哨兵营之长,得令后立即率营中弟兄潜出。 于是同时,望原大战也拉开帷幕。 一连十余日,六七次迂回性的试探交锋,规模大小不等,各有进退。望原上空的硝烟越来越浓重,一场正面大战酝酿着,一触即发。 三方的中军大帐连日灯火不歇,排兵布阵商议战策每每到深夜。 魏景手里,已经陆续添补出一份较为详尽的山岭地形图,此刻正铺陈在大案之上,众人围而议之。 “双方会战,将在望原之中。” 戴光从左到右细看地形图,目光倏地一凝,手一指:“此处沟壑纵横,汇向我方大营西侧,又隐蔽,只怕是敌袭上佳之地!” 敌军袭营上佳之地?! 众人忙定睛看去,却见戴光食指正正点在己方大营西缘外的位置。 望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然五十万大军营帐延绵,望之不绝,南起羊首山北麓,西依燕岭,横贯了原野。 至于这望原的平坦,其实只是相对的,内里依旧是丘陵地貌,越接近两边山脚,越高低起伏。戴光所指这块,已直接是燕岭外围了。这是一片类似叶脉的地形,山势起伏间,藏了七八条山沟斜,俱斜斜汇向作为中间脉络的望原。 很不幸,这个汇聚点正正紧邻南军大营西。而且,最边缘还有数道山岭挡着,山岭林木茂盛荆棘丛生,根本无法窥见。也是黄蒙等人足够仔细,走得也够深入,不然就漏过去了。 戴光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敌军袭营的一个上佳通道。 张雍大惊:“他娘的,幸好我们发现了!”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戴光点头:“王吉占此地长达两年,他必知关窍。” 豫州,长达数年的三方战场,直到去年末战线才推到司州边缘。 望原曾是朝廷的地盘,天下大乱之初,王吉曾在这片和朝廷展开长达一年的对战,后来因围剿魏景失败,朝廷实力大损,这才被王吉所占。 他必定对这地儿很熟悉,真真幸好发现了。 “那咱们怎么办?移营吗?” 既然发现漏洞,那肯定要立即弥补的。张雍话罢眉心紧蹙,问是这么问,但他也知道移营操作很难,五十万大军大营占地极广,不是说挪就能挪的。 偏望原狭长,只能考虑前移或后移。前移距离中部太近,失去灵活性,而后移局限更大,弊端更多。当初选择扎营位置,根本就不是随随便便的。 “不好挪营。” 庄延摇头,他看向魏景和季桓:“要不,我们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沉吟良久的戴光忽眼前一亮,一击案:“我们可设空营之计,请君入瓮,再一举歼之!” 既然挪营弊端重重,那干脆就不挪。佯作不知,暗中布置,将西侧大营一片悄悄腾空,引突袭敌军杀入,再包抄围上反攻。 戴光已看过黄蒙等人步测山谷的数据,断言:“突袭之军,能有十万。” 一旦歼杀十万敌军,立即占据上风,后续若能趁机掩杀过去,大胜在望。 主公之能,戴光信服,他笃信只要有良机,必能一战取胜。 “好计策!” “确实!” …… 戴光之策确实上佳,众臣将惊喜附和,只不过,魏景一直没发话,季桓也是,两人正凝神沉思。 须臾,季桓缓缓道:“仲廉所言不假,我也以为,敌军必从此处突袭。只是……” 他看向上首的魏景,魏景抬目,道:“只是我方查探地形之事,可被王吉所知?” 这叶脉丘壑确实乃突袭上佳地形,王吉采用毫无疑虑。只是若他是王吉,为保此举顺利,必会从一开始就使暗哨盯着,一眼不错。 黄蒙等人固然小心,但他们却是后来者,在明,而王吉哨岗在暗。 魏景视线落在地形图上:“他们未必没有落在敌哨眼中。” …… 与此同时,望原东北的燕岭南麓,桢泉军大营。 深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端坐上首的王吉环视诸心腹臣将一圈,“齐王的人已勘测到六沟谷。” 行军司马张安皱眉:“他娘的!那齐王必会猜到我们的突袭之策。” 此言一出,众臣将眉心紧蹙,两军遭遇以来,他们之所以这般淡定,全因地形极熟,早早制定上佳良策。 先突袭,趁敌军大乱,大军随即压上,即可奠定胜局。 任他齐王不齐王的,正好报了扬州之仇。 可是,这齐王的谨慎,打破了他们所有布置。 “怎么办?” 草莽出身言语粗放,不少人已经骂了起来。 王洛站了起来:“父亲,我们可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王吉眼前一亮,他这次子征战虽略逊已逝长子一筹,但脑瓜子却极其好使,是个军中数一数二的智囊,他催促:“还不快快说来我听?” “齐王避人耳目,探测地形,必以为我等不知。” 王珞眯了眯眼:“既知我们要突袭,然他们的却不好挪营,议到最后,必会趁机设计我们。” “此等条件,最适合使空营计!” 他断言:“齐王必会诱我突袭大军进入,而后合而围之,尽歼后立即反攻!” 王吉心头一凛,细细想过,击案:“确实!我儿说的不错!” “父亲,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十万大军突袭敌营,却不直奔大营而出,而是迂回包抄,反将敌军埋在两侧的伏兵围上。” “打乱敌军之策,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父亲同时率大军压至,必能大胜!” 王珞的话,越说众人眼睛越亮,最后他补充:“此计要成,必须与济王联手。” 不然兵力悬殊,计谋再好怕也无法压制齐王五十万大军的。 王珞道:“我们可将计划和盘托出,邀济王一起突袭。” 这样很够诚意了,济王也是一样处境,他必会答应的。 “好!好!好!” 王吉连续说了三个好,大喜骄傲,忙立即手书一封,吩咐张安为使,趁着夜色悄悄潜往济王大营。 …… 王珞说的一点没错,身陷同样的处境,若有计策击败齐王,济王必会联手的。 “这计策不错,齐王大营确实挪无可挪,且以齐王一贯行事作风,探知六沟谷以后,他必会将计就计。” 接见张安后,济王将其暂时屏退,先和诸臣将细细商议。 关于齐王会将计就计之事,大家看法和王吉方一样,反复议论过后,也一致认为空营计是最具操作可行性的。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将个人私怨放一边,先联手抗敌。 此事上下达成一致,不过对于联手的方式,储竺和杨舒却有些分歧。 储竺认为,可接王吉诚意,分兵五万一起突袭,将战局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实话,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策里应外合才是最掌握主动权的。 主动权是其一,另外王吉也说了,将齐王歼杀或赶出豫州后,齐王目前夺下的地盘,谁战功最多归谁。 很公平,而且六沟谷方向更接近白池城南屏关,一旦大胜追击,确实是突袭军最快,也先下手为强。 济王有些意动。 只杨舒却道:“宁舍小利,确保大军聚拢,乃上善之策。” 目前,王吉这计策确实没推敲出大漏洞,但他始终不敢小觑齐王,他总觉得有变数。 一旦生变,深陷其中的五万大军就折定了,不如聚拢在一起,随机应变。 济王一想也是,咬牙:“那好,我们就不掺和突袭了!” “来人,把那张安叫上来。” …… 张安进出小心,并没被敌哨察觉,只与此同时的南军大营中帐内,魏景却道:“黄蒙等人的踪迹,必为王吉哨探所见。” 季桓接话:“既踪迹被见,空营之策乃首选,想必也被王吉猜出。” 宾主二人对视一眼,魏景断言:“王吉必会和济王联手,围而绕之,合围我方伏军,而后大军压上!” 他站起一点地域图,沉声道:“我们当反其道而行,空营为实,敌袭一出攻其不备,必能全歼。” 不空营,反暗藏重兵,待突袭敌军一出,“空荡荡”的营帐一翻,立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迅速解决战斗的同时,王吉济王联军正往这边奔来,己方正好佯装败乱,引诱敌军深入,一举合而围之。 此战,必大败济王桢泉联军。 若顺利,歼灭其首脑;倘若济王或王吉能侥幸突围,那也必实力大损,为魏景北伐清除了一大障碍。 “张雍听令!” “标下在!” …… 早春的望原,冰雪消融,万物生长,原野上草长莺飞,山林间一树嫩绿招展。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一月下旬的最后一天夜里,望原原野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口气写到大战结束后安王出场的,但写不完啊啊啊啊,只好明天了qaq 么么~ 明天见宝宝们!(*^▽^*)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27349000扔了1个手榴弹 醉金杯扔了1个手榴弹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宝宝的妈妈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21911804扔了1个地雷 140、第140章 朔月无星。 夜色沉沉, 远近的虫鸣鸟此起彼伏,戴甲执矛的精兵割下内袍厚厚在靴底裹了一层,无声疾奔在长长的幽深沟谷中。 先头部队已奔到沟谷尽头,冲上山岭。 负责此次突袭的,乃已跟随王吉多年的大将田用。田用不但征战经验丰富,为人也谨慎, 翻上山岭后他不急着突袭, 而是先按头蛰伏, 仔细观察下方的南军大营。 营帐连绵, 点点昏黄望之不尽, 五十万大军的大营确实壮观,限于地势,营寨西侧就在燕岭南麓, 挨得十分之近。 田用眯眼看去。 只见这西大营篝火熊熊, 一队队巡逻军士有条不紊, 而透出昏黄亮光的顶顶营帐, 有兵卒或站或立, 影影绰绰。夜还不算深, 不当值的兵卒未曾全部歇下。 一切看着挺正常的。 但田用仔细盯着,却见不起眼的边缘位置, 许多影子是久久未曾一动。 草木扎的假人?又或者干脆是挂了件衣衫什么的。 他暗笑,这齐王伪装得真像,要不是他们提前得了嘱咐,恐怕就被唬住了。 此时, 已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卒出了沟谷,正伏于他身后的山岭。田用扬起大刀,指向下方的南军大营。 “火速奔袭,按计划从两侧绕西营合围,不必等待,立即收拢剿杀敌方伏军。” 他侧头看向副将:“一旦伏军大乱,立即放出响箭报讯。” “弟兄们!随我冲!” “杀啊!!!” …… 燕岭南缘的山岭顶上,骤爆发出一阵如雷呐喊,桢泉军突兀出现,气势汹汹的疾冲而下。 黑压压的袭军冲下山岭,迅速分成两股,按照计划,他们将绕西营成合围之势,然后立即“歼杀伏军”。 但谁知这当口,营帐纷纷动了,那些“草木扎成的假人”倏地跳起,直接一把掀翻营帐,熊熊篝火映照下,竟见帐内地上密密麻麻伏满了披挂整齐的军士。 当中一魁伟黑脸大将,提刀暴喝一声:“贼子!汝等竟敢袭我营寨?快快受死!!” 赫然竟是齐王麾下心腹大将之一,张雍。 田用心胆俱裂:“怎会回事?!” 不是空营计吗? 这营帐怎还特地藏了重兵?! 田用当然知道己方落入敌军圈套了,但这圈套怎么来他想不明白,他也没时间想明白,慌忙下令前军转后军,欲往沟谷撤退。 可惜晚了,乱哄哄的他刚喊一句,杀气腾腾的张雍已打马到近前,几个回合,一泓热血溅起,他的头颅已被劈下。 早有准备的南军已掩杀过来,骤不及防间,桢泉军阵脚大乱,惨叫连连,鲜腥喷溅。田用的头颅还未落地,几名副将已被团团围住,很快,就被擒下。 响箭很快就搜出,张雍马上交给亲兵,“赶紧呈上!” 响箭很快递到魏景跟前,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他一声令下,“嗖嗖”几声,响箭窜上半空,“砰”地爆出一朵橘黄焰花。 特制的焰花非常明亮,缓了两息才缓缓消散,魏景收回视线:“传令张雍,迅速收拢合围,绞杀袭兵!” 扫了眼败相大现的袭兵,清一色桢泉军服,他微挑了挑眉。 “陈琦范亚,汝等立即按计划行事!” 遮挡战局,佯装败乱,诱敌深入。 王吉济王联军很快就该到了。 …… 还有什么能比半空中那蓬橘黄焰火更振奋人心吗? 大概是没有的了。 桢泉徐州一干臣将大喜过望,王吉立即传令:“快!急行军奔赴南军大营,全速前行!” 四十万联军算计好时辰而出的,已在路上,一声令下,立即往前狂奔。王吉轻蔑看了济王一眼,哼笑一声,猛一扬鞭,骏马撒开四蹄窜出。 这距离不远不近,看不清王吉眼神,但能看见他的动作,济王暴跳如雷:“这可恶的屠狗贼!” 储竺忙劝:“殿下,围剿齐王为重。” 大败齐王,是这里所有人相同且唯一的渴求。 济王骂归骂,但已一鞭子狠狠抽到马鞧上了,“先生放心,孤晓得轻重。” 四十万大军火速穿过原野中部,小半个时辰后就已远远望见南军大营。 往日肃穆齐正的大营如今乱成一片,尤其紧邻燕领的西营区,火光、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寨墙倾倒,营帐塌陷燃烧,已彻底崩陷。 身披黑甲的正是齐王大军,受伤哀嚎的,慌乱往外奔逃的,滚动着欲扑灭身上火焰的,已溃不成军。而东西南中的齐军正急忙往西营聚拢,欲重新合围扭转乾坤。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王吉精神一振,传话济王:“你东我西,左右包抄?” 西边他已打开缺口,自然不可能让给济王,济王也知,颔首:“好!” 牛皮战鼓擂响,联军气势如虹,爆发出一声呐喊后,迅速往齐王大营包抄而去。 近了,近了,更近了,出闸猛虎般的,徐州军一头扎入齐营辕门。 而就是此时,杨舒眸光倏地一凝,大骇,他一扯缰绳打马狂奔,飞速奔至帅旗下。 “不好!有诈!” 他疾呼:“殿下,快下令急退!” 济王一骇:“怎么回事?” 杨舒手一指:“您看这齐兵!” 他指的正是远处的几名正奔逃的伤兵,有些捂着腹部,有些腰腿染血,正互相搀扶蹒跚而行,骤眼确实没什么不对的。 但兵卒到底不是专业的戏子,这临时演戏难免有些微破绽,他们的腿脚比普通伤兵要更灵活一些。 距离远倒没什么的,但一拉近,杨舒心里一直都不甚安稳,着意观察之下,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济王悚然,再左右扫视,发现他们冲入齐营后,这“伤兵残卒”们仿佛在有意无意地分散后退。 心脏“突突”狂跳,他厉声大喊:“传孤令!后军转前军,立即撤退,撤退!!” “徐州军似乎发现了什么?” 隐在营帐后的范亚一拧眉,然魏景之令已飞速传至。 提前合围,歼杀敌军。 范亚立即站起,扬刀提气:“弟兄们!随我杀!” “冲啊!杀啊!” …… 二月仲春,绿草如茵的望原原野上,展开了一场它大乱以来最激烈的战事。 参战军士愈百万。 合围反合围,绞杀反绞杀,联军雄心勃勃冲进齐王大营,而准备充足蛰伏已久的南方大军迅速围拢。 箭阵,火攻,最终狠狠地厮杀在一起,展开最后的肉搏战。 南方大军阵脚稳稳,气势如虹;而联军骤入陷阱,惊惶一阵已彻底落入下风。喊杀声,惨呼声,刀刃入肉的“噗呲”闷响,猩红的鲜血彻底染赤大地。 济王还好,他入得不深,及时下令急退,一轮抵抗后虽折损了数万兵马,但好歹是成功脱身而出,急急往望原另一边出口遁逃,惊魂未定退往豫州中东部他的地盘。 王吉处境就要糟糕太多了,西营距离更近,济王发现不对时,他已“杀”入敌军深处,魏景一声令下,他登时被深困其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过此人闯荡至今,也算坚韧果决,咬牙率军死命往一个方向突围。他是个狡诈且命大的,扯下帅氅换一身寻常将甲,又使人当替身,最后在万余亲兵拼死保护下突围而出。 来时二十二万大军,逃时仅剩万余残部,辎重粮草丢尽,亲信臣属部将折损过半,带来的三个儿子都战死了,如丧家之犬,豫州他不敢呆了,急慌慌往大本营青州狂遁。 魏景没有追,他有比追敌更重要的事做。大败桢泉济王联军后,他立即分兵四路,连下豫州南西北四郡共七十一城县,大半个豫州尽入他手。 …… 汝南郡治平阳。 豫州四郡的布防已微调妥当,魏景令亲兵立即传出,季桓捋须:“我们已稳立豫州,夫人他们正好北上。” 以往征战,总是魏景率季桓张雍等臣将在前头攻城略地,邵箐寇玄等人紧随其后,进行一系列的战后善后工作,故季桓有此言。 魏景闻言却顿了顿,倒不是担心妻子安全的,他已牢握四郡,不惧反攻。只是如今,他们有了姁儿。 按旧日公务安排,妻子是要来的,妻子来了,那姁儿来不来? 他想念妻子,也想念闺女,当然是盼望娘俩来的,只是姁儿还小,这…… 魏景罕见举棋不定,想了又想,最后亲自写了一封信,先询问妻子意见,如果她有带女儿来的意思,切记先问问颜明。 季桓暗笑,看自己主公写完信,轻咳两声,这才言归正传。 “主公,某以为,此时非西征司州良机。” 豫州之西,就是司州,洛京所在,皇帝所在。 魏景与皇帝之间的血仇累累,这欲手刃仇人之心如何,不用多说,但季桓不得不劝。 扼天下之咽喉,北有黄河为屏,西有崤山函谷关,东有嵩山虎牢关,南有外方山,天险八大关隘,铜墙铁壁般易守难攻,司州洛京能为帝都,其地理优势不言自喻。 攻打司州,不能急,最起码不能在背后有敌虎视的情况下攻伐。 望原一战,济王走得及时,实力并未折损多少。徐州是他的大本营,可惜徐州本身是无多少天险可守的。济王目前陈兵豫州中东部的下邑邬城一线,正严阵以待魏景。 这个攻守方,随时可以调转的,一旦魏景全力攻伐司州,济王大几率出兵收复失地。 另外还有个王吉,他零零散散的,在青州还有十万老底。 除了这两人,还有其余紧密关注豫州战况的北方军阀,其中还有个纠葛极深的安王。 这一切,魏景都很清楚。 如椽巨烛静静燃烧,外书房亮如白昼,端坐上首的他在烛火映照下,黑漆漆的瞳仁幽暗一片,他缓缓颔首:“伯言所言甚是。”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 魏景徐徐吁出胸口一口浊气,道:“下一步,先攻徐州。” 先攻徐州是上善战策,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后续战况的迅猛发展,出乎了在座所有人的预料。 魏景先是接到了一则讯报。 安王的。 这个死仇,虽暂鞭长莫及,但魏景遣人北上冀州,一直观察着此人动静。 望原一战结束后,此人趁机占了个大便宜。 兖州北本是王吉地盘,王吉大败,急慌慌穿兖州逃回青州。恰逢他兵力折损大半,北兖州空虚,安王趁机率兵南下,借口为王吉阻截可能有的追兵,占据兖州北。 事实上并无追兵,魏景正忙着攻占豫州四郡。王吉也是知道的,但没法,他兵力锐减,安王不来他也守不住兖州北,目前他也不想多树敌,只能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及借条,把兖州北“暂借”给安王。 一年多后的安王,早非昔日落魄奔逃的那个叛王。 结盟高常,先攻清河再攻河间,期间高常战死长子继位,以安王这姐夫马首是瞻。安王实力大涨,去年秋又一举攻下渤海郡,半个冀州入其手。 相对的软柿子都捏完了,冀州西部的周洪的根深蒂固,势力雄厚,并非安王能轻易撼动的。但偏偏日前,卫诩之策,竟说动周洪与安王结成联盟,二人共同将视线投向南边的豫州。 安王南下占兖州北,周洪南下占兖州东郡,这二人算是一起进军的。 半个冀州,兖州北,麾下十数万大军,又有新的盟友,短短一年多,安王这表面已恢复旧日六七分火候。 据魏景得报,那卫诩居功至伟。 魏景一口气不歇连取豫州四郡,甫腾出手来商议此二人,不料这安王又有了新的异动。连续几日,清河郡守府车马频出,奔往好几个方向。 幽州,并州,青州,徐州。 “莫非,……” 季桓眉心一蹙,和魏景对视一眼。 “他想趁机煽动联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棘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王化被动为主动…… 一眨眼就周四了,真快!么么~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哦,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wea□□w扔了1个地雷 141、第141章 魏景和季桓, 还真没有猜错。 早在齐王突袭南屏关,告破,消息传回冀州时,卫诩便评价:“齐王智勇双全,雄才也。” 齐王雄才,对于安王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好消息。他和魏景乃死仇, 对方已雄踞半壁江山, 而他只占下半个冀州。 若等魏景取下豫徐兖再北望冀州时, 他才考虑对敌, 那就太晚太晚了。 安王早有提前动作的心思, 但暂限于距离远且无良机,他一直紧盯着豫州战场。 他终于等到一个良机,望原大战, 桢泉徐州两军大败, 王吉率万余残兵狼狈逃窜。 他立即率军南下, “借”了兖州北。 有好处但他吃不完, 遂卖了个好给现阶段需交好的盟友周洪, 二人结伴南下。 不费吹灰之力, 得了一大块地盘,但事情远没完。 “齐王取了徐州后, 必北上兖州。”卫诩断言。 地盘是趁机占了,但若守不住且损兵折将,那将毫无意义。他缓缓道:“徐州得之,兵临黄河, 非难事矣。” 徐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地处南北之间,不管北方伐南,还是南方伐北,它都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跳板。 如今南方一统,齐王兵临豫州,其势已成,若再被其得了徐州,这被大大小小势力割据的北方危矣。 卫诩看向安王,缓缓道:“上策,中原及北方诸势力合军一处,对战齐王于其取下徐州之前。” 冀州,周洪加安王,麾下共三十万大军;幽州甘元,麾下十五万大军;徐州济王有二十七八万;青州王吉近十万。 另外还有并州,并州比前两年的冀州还要混乱,大势力无,但中小势力足有十来二十个。这里游说一下,未必不能拼凑个十余万兵力。 百万联军,共伐齐王。 此乃最大可能,也是唯一上善,可击败甚至歼杀齐王的战策。 望原大战后,游说时机已成熟,也是联军最好的时间点,否则一旦齐王取下徐州,只怕晚矣。 安王“霍”一声站起:“没错!” 他脸色涨红,额际青筋跳动,面容看着有几分欲噬人的狰狞,“谨之所言甚是。” 安王毫不犹豫,立即连续亲笔十来封书信,点了郭淮姜信张平等臣,分别出使并幽青徐四州。 提起济王,昔日飞扬跋扈的赤袍少年立即在眼前闪过,安王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个生母高贵,自幼骄横从不收敛;另一个生母卑微,还得仰人鼻息。济王打小就看不起安王的,他还嘲讽欺压过后者。这两人关系实在不怎么好。 “叔禾,你见了济王后,务必陈明利弊,促成结盟。” 但所有的旧日不和,如今都皆可暂退一射之地。济王兵力雄厚,不可或缺。故而,徐州安王点了最才思敏捷的郭淮去,并特地嘱咐一遍。 稍候,他还会传信储竺。 郭淮肃然拱手:“某必不辱命!” “好!” …… 郭淮日夜兼程,穿兖州,渡合水,在第四天清晨抵达豫州下邑,求见济王。 济王颇不喜安王,同是宫人上位的母妃所出,安王这唯唯诺诺的模样令他厌恶。这几年他倒明白了原因,但印象已深无法改观,且他极不耻这种认贼为母兄的发展方式,鄙夷有增无减。 是储竺劝了他:“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徐州大敌当前,或有御敌契机未定,见见何妨?” “既如此,那就见见。” 济王端坐上首,看郭淮被引入见礼,他挑挑眉:“听闻安王新妻即将临盆,你家主子不在河间等待新世子降生,遣你来有何事?” 当日安王抛弃妻子,独身逃出京城,后又娶妻高氏稳立冀州。是够当机立断,但也挺招人诟病,极欣赏者有,但鄙夷的也不少。 济王一照面就提了“新妻”“新世子”,言下不无嘲讽,郭淮顿了顿,拱手笑道:“我家主子在兖州,特地修书一封命在下面呈济王殿下。” 书信呈到济王面前,济王不甚感兴趣地瞥了眼,但还是打开了。 “逆王挟五十万雄兵北伐,其势之大,无人能比。若不尽早拟良策驱之歼之,中原乃至黄河以北诸州,危矣!” 郭淮肃然拱手:“拒敌之策,唯有联军!” “联军?” 本漫不经心的济王倏地坐直身体,郭淮猛迈进一步,高声道:“逆王之胁,已迫在眉睫,我家主子已去信并幽青三州,济王殿下当三思而行!” 郭淮跟随安王多年,早知济王骄横傲慢,也不用寻常法子苦劝,而是单刀直入,简明扼要陈明所有厉害。 “逆王已稳坐豫州,明日剑锋所指,必是徐州!” 在场的所有徐州臣将,俱面色一沉。 济王垂眸思索,看了郭淮一眼,不置可否,只让把人带下去。 他固然不喜安王,只是联军与否,却是现阶段一个极其重大的军事决策,他不得不郑重考虑。 一屏退郭淮,他立即召诸臣属部将齐聚议事厅,商议此事。 “殿下,某以为联军乃上上之策!” 储竺昨夜就接了讯,他自是不遗余力推动联盟结成,“霍”地站起:“齐王马上就会征伐徐州,其兵力胜我足足一倍啊,挡之极艰。一旦有失,徐州难保。” “此时若能借诸侯之力,大善也!” 储竺出发点是私心,但不得不说,他所述都是实情。作为齐王的下一个目标,徐州已无法避免战事,能将北方诸势力都绑上战车,是解目前燃眉之急的一个最好法子。 在座诸臣将,附和者众。 济王看向杨舒。 杨舒已沉思良久,见济王看来,缓缓点了点头。 …… 中原北方暗潮涌动,后方的郦陵却风平浪静。 邵箐是二月中旬接到魏景家信的,他在信上提起公务之事,说自己很思念妻女,但姁儿还小,也不知出门好是不好。他苦恼,询问她的意见,又道,若她欲携女儿来,切记先咨询颜明。 姁儿十个月大了,是个康健活泼的小宝宝。其实吧,邵箐觉得出门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算太远,气候变化不大,况且她家这条件,也不可能让孩子吃什么苦累。 一个舒适的地方,挪到另一个舒适的地方而已。 问颜明,颜明更表示孩童不能过分娇养,连风都不敢见,房门都不敢出,有害无益。姁儿很健康,无妨的。 邵箐就放心带着女儿同行了。 穿过南屏关,抵达豫州,一路往平阳而去。 “等会就见到阿爹啦,姁儿高兴不高兴呀?” 平阳越来越近,邵箐欢喜,抱着女儿笑道:“等会儿,姁儿记得要喊爹,知道不知道?” 姁儿爬到飞快,摆弄玩具模仿动作灵活得很,能听懂一些母亲的话了,情绪也日益丰富,但分离两个月,她已经将自己老子忘到脑后了,全靠邵箐日日教她喊“爹”,才学会下来。 这小丫头,一个多月前,就会模糊喊人了。 “跶!” 她高声喊了一个不大标准的“爹”,“咯咯”笑着。 母女笑语嬉戏,忽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而近,邵箐早得讯魏景亲自出迎了,她一喜忙掀起车窗帘子,果然前方尘土飞扬间,一剑眉长目的英俊男子疾马而来。 魏景! 她雀跃,远远的,夫妻目光交织,欢欣喜悦。只等他再近前一些,邵箐却不敢继续掀帘子了。 她怀里还有个小的,这疾马扬起的尘土可不敢叫扑进来。 邵箐收回手一会,马蹄声越近,未停,车一沉,车帘掀起,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夫君!” 她欢喜迎上,被搂进一个熟悉的胸怀,薄唇印在她的眉心,一双深邃的黑眸洋溢着喜意。 “阿箐,……” “啊啊!” 魏景的话未曾说完,却被姁儿高声打断,母亲和陌生人亲昵让她危机感大盛,她瘪着小嘴瞅了瞅对方,忙伸出小手推了推他。 推罢,又支起身体,把小胖脸凑到母亲唇畔。 “凉~” 邵箐亲了亲她,笑道:“这是爹呢,娘不是告诉你咱们来找阿爹吗?还不喊爹。” 爹? 很熟悉的字眼,姁儿瞪大一双酷似母亲的杏眸,好奇瞅着父亲。 魏景欢喜又难受,他闺女都不认识他了。 他俯身亲了亲她:“姁儿,我是阿爹呢。” 婴孩对母亲的情绪是最敏感的,母亲笑语盈盈,姁儿也就不排斥了,邵箐哄了一阵,她就冲魏景喊了一声,“跶!” 魏景心花怒放,接过闺女重重亲了又亲,“嗯,嗯,阿爹的好女儿!” 姁儿怕痒,“咯咯”笑着,魏景着意逗她,哄闺女又喊了好几声。 男人低沉的笑声,小女婴“咯咯”脆笑,大约是天性,父女很快闹成一团,乐也融融。 邵箐含笑看着。 马车缓缓前行,往平阳城而去,此时她满心欢喜,以为这回夫妻父女之间,怎么也得小聚些日子。 但接近平阳城后,她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气氛很紧张。 疾驰的哨马进出不断,不断有小股的军士匆匆而过,戴甲整齐,神色肃穆。 刚刚才取下豫州四郡,不是正处于间隙调整期吗? 怎么回事? “阿箐,我只怕暂无法多多陪伴你和姁儿了。” 邵箐看向他。 “安王遣使并幽青徐,联合济王王吉周洪及并州十一势力,盟军八十万,伐我。” 济王答应了安王,王吉也是,并州也有大半军阀应承此事。因魏景虎视眈眈,结盟极迅速,各家已经动了起来。 由于幽州甘元的装聋作哑,与安王预期的百万大军有距离,但也不少了。 足足八十万。 魏景眸中笑意未褪尽,声音也轻缓,邵箐闻言却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突然联军了呢? 八十万盟军,对阵魏景五十万南方军,足足多出三十万大军。 她心乱如麻,本来这一州一州打过去很稳妥的,无人兵力能及得上魏景,他谋臣不缺兵多将广,征战经验又极其丰富。 可,可现在…… 八十万大军,差不多整个中原及北方都联合在一起了吧? “这安王!” 邵箐心乱如麻,连声痛骂安王,魏景一把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盟军虽兵多,然各有其主,这不如我,你别怕。” 他声音沉稳,神色平静,黝黑深邃的眸底深处,闪烁着一种熠熠的光芒。 战意昂扬。 在确定了这个消息后,他非但不惧,反而又一种鼓灼在随血液奔涌,冲刷着他血脉。 这是一场风云色变的对战。 然却也是一场决战。 此一战,足可定乾坤! 魏景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大战。第一次他年不满及冠,痛击鞑靼,教后者二十年内无南侵之力;第二次,他一举破朝廷六十万围剿大军,教后者心胆俱裂,再无犯他可能。 他浑然不惧。 “阿箐。” 魏景声音依旧平静,微微昏暗的车厢中,幽深的眼眸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厉光。 “此战若胜,大局即定。” 并冀青徐兖,五州尽归他手。 而司州,届时不过他囊中之物,探可取之。 将仇人千刀万剐。 这大楚江山,也将悉数易主。 作者有话要说:  定乾坤之战,难度很大,会比以前都难打啊,魏同学加油!! 周末又来啦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嘿嘿,么~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一朵小花扔了1个地雷 maggie扔了1个地雷 圆圆扔了1个地雷 142、第142章 周洪点兵十八万, 安王十五万,济王二十五万,王吉八万,还有并州诸中小势力十数万,人人倾尽能倾之力,全力赴此一战。 可见北方诸侯对齐王之忌惮。 盟军已陆续南下, 逼近豫州, 从豫州下邑至兖州谷平一线, 汹汹而来。 哨马快如流星, 在平阳城四门疾驰进出, 传递前方哨报及魏景军令。 一切在密锣紧鼓布置着。 魏景再次调动南方守军,驻与司州东南接壤的豫州、荆州防线。 据闻安王曾借周洪之手,向皇帝试探合兵伐齐。然皇帝固然欲除魏景而后快, 但和叛军联手?天子尊严何在?将来人痛斥一番打了出去。 朝廷虽被济王桢泉军打得节节败退, 司州防守都绷得极紧, 但兵力还是有的, 魏景大战之前, 少不得先解决后顾之忧。 他忙里抽闲出城迎接妻女, 回来后不得不再次投身军务,通宵达旦。 邵箐也是, 备战紧急,她和寇玄等人一抵达,立即各自忙碌开来。 等将手头的事堪堪理清,王经告诉她, 魏景半个时辰来过,见她正在议事就先回去了。 诸事已大致议定,五更点兵,他将离开平阳,率军迎敌。 此时夜色沉沉,已是子末时分。 还有一个多时辰,他就出城了。 邵箐疾步往回,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了,越跑越快。 进了早收拾好的正院,忽听见一声“哈哈”的笑声,稚嫩欢乐,夹杂着男人低沉笑语:“姁儿在家,要听阿娘的,可晓得了?” 魏景回来时,姁儿半夜醒了刚吃饱肚,他舍不得闺女,抱着逗着哄着,反倒越哄越精神。 他躺在榻上,白嫩嫩的小女娃坐在他的胸膛,小脚丫就搁在他下巴旁,他作势凶狠,轻轻咬了一口,姁儿怕痒,哈哈大笑。 一身玄衣,黑豹般矫健有力的男子,就这么眉目含笑哄着他的小女儿高兴。 慈父柔情。 邵箐漾起笑意,见父女看过来二人面露欢喜,她挨着坐过去,一人亲了一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又摸摸孩子爹,柔声问:“怎地不歇一歇?” 魏景精力充沛,笑:“我不困,也不累。” 他坐起,将闺女抱坐在左臂弯,右手拥着妻子,“委屈你和姁儿了。” 邵箐携女北上,何尝不是渴望和他小聚,可惜不过短暂几天的各自忙碌,他就得离开平阳。 邵箐头挨着他的右肩窝,姁儿偎在另一边,这种和母亲同时相依的经历让她很惊奇,瞪大眼睛挨挨蹭蹭。 摸了摸闺女柔然的发顶,邵箐低声说:“这如何就委屈了?” 她只期盼他平安。 每次出征前,都是这个不变的朴质念头。 盟军势大,来势汹汹,她更忐忑,搂着他窄腰的手臂收紧,她抬起头:“我和姁儿在家,静候夫君凯旋。” 魏景如何不知她? 薄唇覆盖两瓣樱红之前,他低低应道:“好。” 五更出城,魏景还得披甲。 邵箐唤来乳母接过姁儿,亲自伺候她的夫君沐浴梳洗,束发更衣,披上一身边缘已微微泛红的明光环锁铠。 “等我回来。” 有力的臂膀,将母女二人锁进胸膛,隔着冰冷的铠甲,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最终他松开手,转头大步离开。 邵箐急追几步,看他英武身姿消失在忽明忽暗的月亮门中。 誓师祭旗,大军开拔,戈旗如林,沉沉的声浪撼动人心。邵箐伫立在城头,久久凝视,黑压压的海潮漫过原野,往东北方推移开去。 …… 过黄河,入兖州,浩浩荡荡八十万北方盟军,驻下邑谷平一线,虎视齐王刚取下的豫州四郡。 墨蓝天幕明月高悬,平原上营帐篝火望之不绝,安王登上瞭望塔,环视己方大营,最后将视线投向前方。 魏景率大军应战,驻崎岭扶昌一线。 “敌我兵力悬殊,此战必能击败齐王。” 安王缓缓地说。 他一身锃亮乌金锁子甲,腰悬宝剑,目光湛然,意气风发。 他也确实该意气风发。 既是结盟共同抗敌,那战策及行动必须保持一体化,这是共识。强敌在前,诸侯摒弃前嫌,有商有量。只是人多了,总需要一个中心者互相协调。 作为联盟发起者的安王,很自然就充任了这个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隐隐有八十万盟军统帅的趋势。 他在洛京夺路狂奔,如丧家之犬时,谁又曾想,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能重攀巅峰。 安王冷冷看了司州方向一眼,昔日之辱,他必如数奉还。 “洛京至今,不过年余。” 不管是皇帝,还是那魏景,只怕都始料不及吧? 玄衣广袖,衣带飘飘,皎洁的月光下卫诩眉如墨画,面似冠玉,他笑:“确实如此。” 安王闭目,长吁一口气,睁眼看卫诩,目带感激:“得谨之为挚友,此生足矣。” 卫诩并不是投他的谋士,而是安王数度拜访,二人观感颇佳互为挚友,这才出山相助的。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的不懈努力,方有今日的生死之交,全力襄助。 卫诩看安王,微挑了挑唇。 “甚是。” …… 兖州平原,豫州中东平原,而平原极不利于防守,五十万对阵八十万,魏景率军驻太行支脉崎岭与蛟山相夹之地,不再推进。 此一战非同小可,季桓肃然:“交战之地,西北扶昌一带最适宜。” 崎岭,蛟山,盘水沅水,高山丘陵平原流水,扶昌一带俱有,地形复杂。 己方兵力正处于劣势,盟军士气高涨,军心空前一致,大战前期极不适宜打硬仗。 魏景十分沉着,按兵不动。 盟军亦然。 双方遥遥观望,长达一月,最终还是盟军先动了。 盟军由多达十数股势力组成,粮草起初各出的各的,但时间一长,囊内不丰的小势力就吃力了,为军心稳定,干脆混合在一起。只是这样的话,诸如济王周洪几人是肯定吃亏的,若长久下去,难免微词。 况且联军,一开始那股子心气很重要,体现在凝聚力上面。此消彼长,盟军耗不过齐军的。于是安王等人商议过后,当机立断,开始进攻。 这进攻也不是盲目进攻,试探性地迂回交战,引魏景不得不出。 魏景毫不犹豫出兵。 几番试探,一触即离,战事逐渐升温,或大或小,或进或退,最频繁时,有五处战事同时进行。 两军狠狠地搏杀在一起,阵法、计谋、冲锋陷阱日夜不歇,崎岭延伸至豫州平原上的黄土地上遍撒热血。 不得不说,联盟诸侯大败齐王之心还是足够坚决的,在目标空前一致的情况下,互相配合很到位,并未出现任何可乘之机。 兼又挟人数优势,战意高涨,鏖战半月,双方互有胜败,战局一直持平,谁也无法压制谁。 这并非魏景想要的。 如何打破这个平衡,乃他及一干臣将连日商议的唯一重点。 “主公,若要打破僵局,……” 季桓坐不住,站起踱了几步,蹙眉道:“某以为,恐怕唯有将盟军引向扶昌一带一途。” 扶昌一带,西北方向,就是先前宾主臣将俱看好的交战之地。 这半月交战,他们也一直试图将盟军引导过去。 可惜盟军中也非只有庸才,平原交战,正面硬战,才是对己方最有利的,不管胜败,盟军总会绕回去。 “他娘的!” 季桓一语罢,众人沉思,张雍左想右想不得法,气得一击面前方案,霍地站起来猛踱几步。 他差点把提着药箱的老军医撞翻,还好陈琦敏捷,及时扶住。 魏景受了点小伤,手背被流箭擦伤,流了点血,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诸臣将坚持让包扎。老军医这是包扎好了,刚要退下。 “若要盟军大动,除非乘胜追击。” 那只能是己方大败了。 佯败? 魏景摇了摇头,卫诩杨舒等人并非庸才,五十万大军佯败,很难天衣无缝。 一个弄不好,佯败还容易变真败。 不妥。 那在没有兵败的情况下,如何能引诱盟军追击? 魏景沉吟,收回刚包扎好的左手,视线在那圈白中微微泛黄,紧紧缠绕他伤处的麻布上一掠而过,忽一顿。 他抬目,恰好与转过身的季桓对视。 “若我此时重伤,营中大军当如何?” 季桓一怔,一个念头忽然涌起,战策呼之欲出,他立即道:“当秘而不宣,并立即安排退军,退回豫州四郡,退回南方,紧守关隘再不应战。” 退回豫州四郡,扶昌虽略绕远路,但胜在地势复杂,利于阻追击之敌。 宾主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 又战了两日,硝烟越来越浓,战事爆发了一次小高.潮。 张雍小胜后回师,谁知路上遭遇伏击,敌众我寡,魏景接报立即命人增援。 盟军也援。 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参战人数达二十余万,盟军嗅到战机,紧急增援二十万大军,欲先速战速决全歼张雍等将士,再痛击齐营援军。 好在魏景料敌先机,亲自率十五万大军增援。 一场大战激战毫无征兆展开,直杀得日月无光。魏景一贯先身士卒,率骑兵营亲兵营如尖刃般直刺敌军密集出,刀锋所过,无人能挡。 其实,他并不是毫无目的冲杀的。 他知道周洪帐下,有一名神射手孔威,号称箭贯百丈,虎威强弩,其箭术之高明,北地如雷贯耳。 盛名之下,应无虚士。 他就是专门冲这人来的。 左右睃视,他很快锁定目标,不着痕迹往那边杀去。 “那位,就是齐王?” 孔威未见过齐王,但他已能笃定。刀势纵合,如猛虎出闸,所向披靡,除了齐王还能有谁? 他心脏一阵狂跳。 天赐之机。 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接近齐王。 目测一下距离,他立即扔下大刀,取出特制的乌金大弓,拉弦搭箭,瞄准目标。 拉开弦,他也成了一张强弓,气场立变,危险到极致。杀敌中的齐王并不好瞄准,而其身边众多亲卫拱护,他始终沉着,终于找到一个可乘之机。 手一松,暮色中三道红芒一掠而过,箭矢声势如闪电,瞬间已袭至齐王身前。 齐王果真身手了得,然孔威却预料过对方发现并躲闪,一切都和他预测并无二致,齐王避开前两支利箭,“濮”一朵血花溅开,最后一只利箭正中对方右胸位置。 齐王身躯一顿,“砰”一声栽下马。 “齐王右胸中箭!!” 孔威左右爆发出一阵欢呼,与其同时,敌军一黑脸大将怒吼杀到,“主公!” 亲卫骑兵营迅速涌护,护着齐王紧急后退。 “快,快回去禀报主公!” 孔威等人立即打马飞速回奔。 …… 齐军借暮色且战且退,其阵势变化极迅速,酉时,顺利脱身,退回大营。 染得一身殷红的魏景早被抬回中帐,亲卫急急奔走,军医们匆匆来去,热腾腾的清水抬入,紧接着一盆血水被抬出。诸文臣已焦急进了外帐,先后回营的大将们一身脏污急急奔来。 气氛如此紧绷,帐内“重伤”的魏景却一跃而起,随手将紧夹在肋下一路的利箭扔下,解开铠甲搭扣,把怀里那个血囊扯出来,最后“锵锵当当”一阵乱响,他从胸腹背部扯下十好几块厚厚的乌金厚铁片。 说片可能不大对,这足足有半寸多点厚。 魏景有妻有女,如何肯让自己冒生命之险去设计诱敌?莫说季桓等人赞不赞同,他本人就不会干的。 实在不行,退回南方,静待下一次机会就是。 他不是一个人了。 魏景既然用了这个策略,自然是要确保自己无虞的。即使身手绝佳,他也一点不轻忽,身上缠的这些乌金铁片,是几把乌金大刀临时改截的,莫说一箭,就算十箭也射不穿。 安全倒安全了,就是重极,饶是魏景这般体力,缠着它大半日,也汗流浃背,喘气急促。 他精赤上身,猛灌几盏茶,看向季桓:“稍候,传出我轻伤消息,而后立即准备拔营。” 季桓应是,与诸人一起落座,魏景随手披一件素绫里衣,手一点地域图。 “盟军必定急追,待退至扶昌,需被追上;且战且退,待崎岭佯作不敌,开始停滞。” “张雍听令,你率八万精兵绕至钧丘,携箭矢火油,多举旌旗,火攻追军后军!” “标下得令!” “陈琦范亚,你二人率十万左翼军,且战且退,将追击之敌引之崎岭西麓,调头急攻。” “标下得令!” “范磬陈泗,……” …… 终于诱敌军急追挪动,如此良机,魏景的目的当然不仅仅转移战场。 大挫盟军,一举将其人数上的最大优势消削殆尽。 …… 然此时的盟军中帐,诸侯齐聚一堂,周洪再问一次:“你确定没看错?!” 孔威等六人笃定:“禀主公,确无差错!” 他们亲眼看齐王右胸中间,一蓬鲜血溅出,清清楚楚,绝对不假。 事实上,现场不仅仅只有这几人,安王济王和几个小诸侯也有人在,命人寻出来,细细问过了。 众口一辞,结果一致。 诸人一阵激动。 右胸! 孔威名气在座的几乎都听过,箭术也当场演练过一次,果然名不虚传。 正中右胸,鲜血喷溅,这意味这什么,大家都懂。 真这么幸运吗? 众人大喜鼓噪之余,又不敢置信,这时,安王身处齐营的眼线有消息传回了。 “齐王轻伤?” 寻常兵卒之类的眼线,其实大家都彼此互放的,济王王吉等,又连续几份消息传回。 结果都一样。 安王“腾”一声站起,面露喜色:“看来,这魏景确实是重伤了!” 若消息是重伤,他反有疑虑,但轻伤之言,必定为了安抚军心。 “不管魏景是否身死,今夜,齐军必定拔营急退。” 安王目光灼灼:“趁机追击,若顺利,当一举歼灭齐军主力!” “没错!” “正是!” “好,我们当马上传令!”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还差个尾巴,撸好就发哈 143、第143章 残月孤星。 漆黑一片的蛟山北麓, 从里到外,齐军迅速收拢营帐,西北侧门大开,黑甲军士潮水般涌出,有序往西北迅速退去。 密集的哨报,不断折返盟军大营。 “齐军果然退军了。” 布置非常谨慎, 从里到外, 若非他们特地使人登上蛟山高处远眺, 恐怕得最后才能发现。 越是如此, 就让诸侯笃定齐王重伤或战死的真相。 “天助我也!” 周洪哈哈大笑:“诸位, 我们需立即进军追截。” “确实如此。” 安王看了济王王吉等人一眼,这二人没和他搭话,却已站起。 大军已整装待发, 众人疾步出了大帐, 翻身上马:“传令!弃辎重, 全速前进!” …… “主公, 盟军已出营, 弃辎重, 急行军疾追而来。” 魏景一身校尉战甲,脸特地涂黑, 极不起眼,闻得韩熙低声禀报,他勾唇一笑,“很好。” “传令, 按计策行事。” 魏景之令悄悄传达,众将沉着待战,纪律性极强的南方军,正急速有序往扶昌方向退去。 沉沉夜色中,唯听急促地军靴落地声和马蹄声响起,海潮般的声浪,往西北涌去。 但很快,又有一阵新声浪出现,声势更浩大,频率更高急,一开始隐隐约约,越来越清晰,闷雷一般几将前者掩盖。 传令兵打马飞速绕奔:“传主公令,抛弃辎重,全速前行!抛弃辎重,全速前行!” 辎重一扔,齐军的速度立即提升一大截,可惜已经晚了,到得扶昌,竟被追上,齐军不得不且战且退。 “铮,铮铮铮!” 连续几声拔剑声,安王周洪王吉济王等人传令:“将士们,全力进攻!” “冲啊!杀啊!” 金鼓鸣响,呐喊如雷,盟军战意熊熊,潮水般往敌军后军掩杀上去。 兵刃交击声,呐喊声,鲜血喷溅,浓腥扑鼻。对比起气势高涨的盟军,这被追截的齐军明显要低颓一些,无心恋战,且战且退,一路急急往后方关口方向退去。 “不能让齐军退回关口!” 盟军急起直追,终于在接近崎岭南麓时将其截停,齐军不得不回身应战。 安王打马登上一处坡地,举目远眺激战中的齐军,黑暗中隐隐见其阵脚已略显散乱,他挑唇。 终于。 他今日终于歼杀这死敌的主力。 甚至,或许魏景已中箭身死也未定。 然很可惜的是,安王的笑未能持续太久,约莫一个时辰后,远远后方一阵骚动,远眺火光大盛。 “怎么回事?!” 一种不详预感突兀袭上,安王心跳加快,这时已哨骑急急奔进,“殿下,大事不好!” “钧丘突有大股敌军出现,以火箭阵袭之!” 安王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 不知不觉,盟军已陷入一个微凹的包围圈,各方伏袭悄悄到位,约定时辰一至,阵脚散乱的齐军倏地一变,骤一反颓势,汹汹反杀过去。 盟军登时就乱了。 这种大战,不是每一股势力都有幸经历过的。好比并州那些中小势力的兵卒,从未见识过此等阵仗,军心一乱,败相立显,根本无力抵挡悍勇敌军的进击。 好在,济王安王王吉周洪几个倒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巨惊震怒,他们立即醒悟,大骂齐王奸诈,但也不得不立即放出讯号箭,迅速寻一较薄弱的方位突围。 漆黑的夜幕笼罩下,人怒吼,马嘶鸣,惨叫惊呼不绝于耳。 魏景居高临下,俯瞰下方。 季桓立于他身侧,捋须:“经此一役,大挫盟军,又令其互生芥蒂。” 盟军足足八十万,不管是魏景和季桓,都没想着能一次性全歼。 但此役过后,那大小诸侯,怕是回不到从前了。 对战一个半月,终于撕开了口子。 …… 硝烟滚滚,血腥弥漫,崎岭南麓的恶战持续到次日午间,盟军终于杀出重围。 魏景下令追截,安王周洪等率军一路奔出近百里,这才堪堪绕回大营,闭守不出。 战意高昂而来,铩羽而归,一场恶战,死伤无数,盟军兵卒折歼降者高达二十万。惊魂未定的兵卒,哀嚎惨鸣不绝于耳。 “你不是说齐王必定重伤垂死,此次追击若顺利,当一举歼杀其主力吗?!” 济王白皙的颜面染血,怒发冲冠,一跳下马立即指着安王破口大骂。 “现在如何了?啊?!” 这其实是个借口。 追截齐军乃大家商定,让济王大发雷霆并不是因为这个。 这回遇伏,济王是除了并州诸中小诸侯以外,损伤最惨重的,粗略估计,怕足足折损了八至十万将士。 他运气不好,变故陡生时正好在外围,紧急突围时被迫充任了前锋。偏左近的安王和周洪见机不好,立即收拢兵将缩在他后头。 济王如何不痛怒? 战场上容不得半分内讧,济王咬牙苦忍,这一回营立即爆发。 他本就不是多好脾性的人,又一贯对安王毫无好感,大怒之下连声喝叱。 此情此景,和某些旧事意外重合,昔年那个跋扈的三皇子在眼前晃过,安王神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三殿下请息怒。” 说话的是周洪,他也不是不知道济王大怒的原因,己方确实有些不地道,连忙打圆场。 “追击一事,乃我等议定之策,如何好怪仲和一人?” 有些事心知就好,只能这么圆,强敌若仍在,盟军可不能先自己分崩瓦解。 这点济王也知,强忍怒气,眼风不看周洪,斜睨安王怒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去。 不欢而散。 只接下来还得碰头,毕竟,除了救治伤员清点兵卒等善后工作以外,盟军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商议移营。 之前死活不挪窝,乃因平原不利防守,而己方人数上占据大优势,这劣势归魏景。 但现在不一样了,折损兵将二十万以后,人数优势消失,面对铁板一块攻守悍而迅速的魏景大军,继续再平原扎营,他们要吃大亏。 “扶昌一带地形复杂,有山水为据,更立于防守进攻。” 战场之上,优劣随时调转。好比扶昌,魏景现在去不去已无所谓了,盟军反倒更需要这块有地利可借的地方。 中军大帐,匆匆擦洗的一把的诸侯又赶了回来,往日十七席,现在只剩十六席,气氛沉沉,大家打起精神商议。 扶昌一带确实很合适,大家圈定一个依山靠水的地点作为新扎营地点,这就定下来了。 周洪先前理亏,见济王脸色依旧冰冷,便笑着说:“济王殿下以为如何?” “不如何。” 济王方才没反对,就是同意,但这不代表他要给好脸色周洪看。粗略清点出来了,折损九万出头军士,杨舒也被流箭所伤,伤势不轻。 他心中怒火更旺,扔下一句站起,直接去探看杨舒。 周洪尴尬。 到底是个割据一方的人物,再三贴了冷屁股,脸色也拉下来了。 黑了青,青了黑,他冷哼了一声。 不得不说,因为兵力受损的程度不同,盟军内部情况和魏景所料相差无几。 安王周洪等人也知,但涉及切身利益,隔阂有了就是有了,后续就算再笑语晏晏,也回不到从前。 “这样下去不行。” 安王眉心紧蹙。 他现在身处周洪的营帐内,二人端坐上首,下面是双方一众臣将。在联军之前,他们就是盟友,关系更紧密,碰头私议频频。 “如今兵力差距已无几,要战胜这齐王,只怕不易。” 其实这是委婉的说法,要知道先前八十万大军鏖战半月,魏景都依旧没有落入下风。 彼时盟军心齐,人数占据优势。 如今人数优势没有了,士气经过一场大败也大受打击,最关键的还是诸侯间再无法和从前一般紧密。 周洪蹙了蹙眉,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立即采用第二战策。” 安王遣使游说结盟之前,先知会了周洪,其实两人都算盟约发起人。 他们极忌惮魏景,等待诸侯回复时,私下商议过不止一次。 在何处陈兵?在何处进攻?兵力远胜齐王时如何攻?万一人数优势被削弱了呢?再不幸落入下风呢? 太关键的一战,二人推敲过很多种可能会出现过的情况。 其中就有人数优势被消弭,不得不移营扶昌后的。 周洪压低声音道:“若利用东峪口,必能重创齐王。” 周洪其人,祖上豫州人,其实垂涎兖豫二州已久,也尝试过南渡黄河,分三方战场一杯羹,可惜不顺利。 这种垂涎,直接导致他对豫兖二州的地形极为熟悉。这条进军路线其实就是他提议的,战况如何变化,都能依仗地利。 后续,他又和安王一起遣人勘察扶昌一带地形,意外发现了一个很隐蔽,却很利于伏击敌军的地形。 东峪口,形如虎口,进易出难,内里微凹利于桐油火攻。偏偏外头山势平缓,植被丰茂,一点看不来。 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伏击地点,外头还适合陈兵当战场,左翼天然站位略低,这是不显眼的破绽,也是诱饵,敌军必然会以此为突破点,开战后一旦适当引导,敌军即顺势落入险境。 五十万大军虽不会悉数进入,但起码能进一半,届时桐油火攻,敌军大乱,趁机围歼,必能大败之。 己方大胜,人数优势再次凸显。 战策议过几次,地形也悄悄勘测多次,确实非常好的,但现在问题是。 陈昂问:“那谁在左翼?” 谁当这个诱饵呢? 齐军之勇悍,无人不知,这当诱饵者遭其前锋全力攻击,必定损伤惨重。 中帐诸人纷纷对视,面露难色,牺牲自己,成就大局?这恐怕是不可能有人答应的。 郭淮神色一肃:“如今,此策只有在座诸位知晓。” 安王和周洪自然不会去当诱饵的,言下之意,是秘而不宣,直接选中一位放上去。 为什么是一位呢? 并州中小诸侯不行吗? 真不行。先前大败,并州大小诸侯的实力大大折损,现在也就剩几万人,想推出去当这个诱饵也不成。 要不王吉,要不济王。 卫诩微微挑眉。 却见周洪眉目冰冷:“济王。” 济王天横贵胄,还有底气,远不如王吉圆滑,而且移营前他和周洪已落下嫌隙。 安王蹙眉:“这……” 安王抛弃妻子遁逃,但其实到了冀州后,他一直营造当时和妻子不在一处,无法营救的表象。他还一直派人潜入洛京伺机营救,痛苦自责,力图挽回形象。 不得不说,他演技确实不错的。 周洪劝道:“你把他当了亲兄弟,他又何尝如你一般?肆意斥骂,非手足所为。” 周洪相劝,他麾下臣将相劝,安王这边除了卫诩陈昂徐苍几人外,郭淮等人也苦心相劝。 安王挣扎过后,最终点头。 “就依周兄所言。” …… 接下来商议细节,细细议定后,诸人精神大振散去。 安王率诸臣将回到自己的营帐。 各自落座后,他面上那略带沉重的神色立时一敛,眉目冰冷,沉声招来心腹亲卫。 “立即传信储竺,让他……,此事极重,必须促成!” 亲卫不敢站得太前,安王虽是耳语,但声音略大,不但近前的卫诩听见,就连下方的郭淮徐苍等人也隐隐听到好些。 卫诩神色如常,接过童子奉上的清茶,瞥了安王周洪一眼,垂眸浅啜了一口。 徐苍心中却掀起巨浪。 储竺? 这不是济王麾下第一谋臣吗? 原来,原来竟是安王的人。 实则他方才在周洪那处时,就有些疑惑,济王未必乖乖就位啊,毕竟就算不知东峪口,那位置也算不得多好。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设计是大几率能成的。 他心情复杂。 五年前,甚至两年前,他都从来没想过会这般和旧主对垒。 天意弄人吗? 他其实更追忆旧日北军时那肆意征战时光,可惜,可惜时过境迁。 想起魏景,又想起逝去和仅存的族人。 徐苍放在的身侧的手悄悄收紧,闭了闭眼。 …… 齐军大营。 大胜后余韵仍在,寻常兵士仍在热切议论,中军大帐却灯火通明,商议下一步的战策。 魏景看罢讯报,递给众人传阅,张雍一击掌:“这诸侯果然是生了争执。” 上至济王安王周洪,下至损伤惨重的并州中小诸侯,都有不同程度的微词。 季桓捋须:“极好。” 他看向魏景:“主公,我们可进行下一步。” 削弱盟军军力,令其彼此心生芥蒂,心不齐,破绽自现。 甚至,眼下魏景还能亲自制造一个。 他缓缓道:“储竺。” 储竺,这个安王放在济王身边的暗棋。 开战以来,魏景一直没有动用,眼下已到了最佳时机。 也不知道济王获悉自己信重多年的第一谋士,原来是他人奸细,是什么感想? 张雍哈哈大笑:“看这济王,还能不能继续和安王结盟下去?” 众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 揭露储竺,其实不需要什么策略,不管哪一种,都够让济王震撼的。 不过为了方便济王做出什么动作,魏景还是决定低调揭露,不广而告之。 略略商议,这事就定下了。 战局上风逐渐向己方偏移,众人情绪高涨,你一言我一语挖苦这济王。 魏景面露微笑,十分纵容,等差不多了,他才抬手压了压。 刚想要吩咐众人散去,各自歇息,谁料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 是范磬。 “主公,有一封信!” 陌生的信,送至辕门,恰好范磬巡营,他昔日在荆州接过一封类似的信,瞥一眼那熟悉的字迹,他一怔,立即飞奔来报。 “魏殿下启。” 笔势开阔,刚劲有力,透于纸背,随意挥毫区区数字,屈金断铁的气势跃然而出。 确实一封似曾相识的信,其上笔迹,还有称呼,正正和旧日那封告知魏景身份已暴露的匿名信一模一样。 季桓等人神色一肃,魏景微微挑眉,打开这封连蜡封火漆都没有的信笺。 “东峪口设伏,桐油火攻,济王为饵?”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二更终于撸好了!宝宝们,我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苝荇扔了1个地雷 荟荟妈扔了1个地雷 白开水扔了1个地雷 144、第144章 魏景此言一出, 鸦雀无声。 好半晌,张雍才头一个道:“呃,这究竟是何人写的信?” 众人面面相觑。 非常重大的一个信报。 但不知真伪。 这送信者之前送过两封信,后销声匿迹,在大伙儿都把此人忘在脑后时,他的信又来了。 惊疑, 不解。 有对信笺上消息的, 同时也是对这个送信者的身份的。 但注定, 此题暂无解。 唯一可以断言的。 “此人, 必是魏平近前臣将或亲卫。” 提起安王, 魏景眉目泛冷,他捻了捻信纸,和前两次一样, 微微泛黄的普通宣纸, 看不出丝毫端倪。 真有意思。 安王从荆州辗转到冀州, 昔日臣将折损近半, 这人居然还在, 而且又在这么关键敏感的时刻, 传了这么一封信过来。 陈琦忍不住问:“主公,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安王的伏计, 历来又狠又毒,如果是真的,能提前避开最好不过。 这神秘人,两次传信, 两次时候都证明消息是真的。但这并不足以让在座诸人笃信于他。 魏景搁下信:“是与不是,探过就知。” 只是这什么东峪口,大家没听过,地域图上也无标示,也不知是个什么偏僻地方。 不过没关系,适合盟军列阵,又适合设伏五十万大军的坳口道口位置,想来不会太多。 魏景吩咐摊开这几日新绘扶昌一带地形图,锐利眸光一寸寸扫视,连续圈了六七处疑似地点。 最后,他视线在崎岭和沅水相夹的眸一角掠过,顿了顿。 这位置隐在孤峰之后,很容易被忽略,但偏偏和崎岭形成夹角,细看竟形如虎口狼颌,他目光一凝,笔锋一动,将其圈住。 “承平,你亲自领人去察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魏景将地形图递给韩熙之前,食指一点最后一处:“先看此处。” 既然要悄悄设伏,那么现在甚至之前就该准备起来了,悄悄一窥,便知真假。 韩熙趁着夜色就去,天明前就回来了。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魏景特地点的第一处,就发现了不妥。 “在后方小道,有人不断往里头运送桐油火线,数量甚巨。” 火攻。 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那东峪口了,韩熙亲自勘测绘图,为保险又打发人去其他几处地方察看,他飞速回来禀报。 临时绘制的地形图很粗糙,但该画的都画上了,大家也不嫌弃,围在长案前仔细察看。 “他娘的,这安王果然阴险!” 张雍破口大骂,这嗓门,旁边的季桓揉揉耳朵退开一步,也没搭理他,盯着地形图琢磨片刻,摇了摇头。 “这东峪口地势确实险要,只怕是无法将计就计了。” 作为魏景最看重谋臣,他自然知晓主公的心思,但估摸一下这地形,第一目标落空了。 是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关系,现在看来,那信笺所述大几率是真的,能操作的空间也不少。 说的是离间盟军的。 揭穿储竺,若还不够力度,那倘若再加上这诱饵之策呢? 安王,这是明着要用济王大军的命来当诱饵。 季桓沉吟片刻,忽抬头看向上首的魏景:“主公,招降济王如何?” 盟军现如今仍有兵马六十万,不容小觑。 然对于济王而言,不管拆穿储竺,还是揭破安王毒计,都不能解决徐州的外部威胁。 迫于魏景对他的威胁,即使面和心不合,关系僵化到极点,济王也必不会脱离盟军。 但若有一个契机的话,这就难说。 季桓估摸一下济王如今的兵力,果断提出招降济王的建议。 他知道自家主公对济王虽观感平平,但却是没什么私仇的,可按正常敌军对待。 打击,歼杀,招降,都是可以使用的策略。 再如何离间济王和其余诸侯的关系,那都少不了挥军进攻,若能兵不血刃,那就再好不过。 济王一旦降了,形势逆转,兵马优劣之势的天平彻底将倾斜。 上风稳占,大胜还会远吗? 诸臣将精神一振,戴光王越庄延等人细细思虑后,纷纷附和:“招降济王王,确是上策。” 张雍陈琦等将对视一眼,压下一瞬高涨的情绪,转头看上首,静待主公决定。 魏景挑眉,片刻颔首:“可试一试。” 他确实和济王没啥旧仇,若对方投来,他也不是容不下。 不过这一切,都言之过早了。 人济王未必就降。 魏景食指轻敲了敲帅案,道:“上策,招降济王。若不成,同时揭穿储竺,分而化之。” 此事定下。 接下来该商议的就是如何招降济王了。 这得悄悄进行,事成前不能声张。 和仅揭穿储竺不同,这得将书信递到济王跟前,而且不能经多人之手。这个呈上者,得确保不是他人细作。 本来,此事随意选个心腹臣将就差不多了,但是出了一个储竺后,众人反而束手束脚了。 谁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奸细了。 张雍撇撇嘴,嘀咕:“这济王也忒没用,这么要紧的位置,居然让人钻了空子。” 谁说不是呢? 季桓想了想,倒想到一个人来,“杨舒。” “主公,杨舒乃夫人表兄,自幼感情深厚,若以夫人或孙夫人之名递信,杨舒必会亲看。” 既亲看,就确保必会呈上,杨舒肯定不是他方奸细,与孙氏娘仨就算立场不同,也肯定没有恶意。 庄延抚掌:“曾闻夫人与杨舒乃姨表之亲,感情深笃,让其呈信,确实极妥。” 表兄? 感情甚笃? 自幼感情深厚? 众人纷纷附和,魏景眉心却跳了跳,忽忆起杨舒那张清隽俊美的玉白面庞,又想起邵箐曾笑盈盈说过这杨表兄。 他唇角抿了抿,却没说什么,只吩咐亲卫吧邵柏唤来。 邵柏跟着庄延学习,逐渐能独当一面,他目前已是前者副手。这回庄延随军出征,他自然也来了。 他很谦逊,从不以魏景内弟身份倨傲,进帐后规规矩矩给众人见礼。 “杨表兄?” 惊讶之后,是欣喜。邵柏和表兄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在他心目中杨舒和亲兄长没什么两样。这消息于他而言其实就是大喜,心生希冀,严肃表情端不住了,目中光亮骤放,被季桓笑着招手过去写信。 这杨舒真有这么好么? 妻弟的表现,让魏景更不是滋味,暗哼一声,他端起茶盏呷了口。 邵柏的信,很快写好了。 魏景也亲笔一封,给济王的,用火漆封好,再装进邵柏那封信内套着。 这递信者毫无疑问是己方在徐州军中的眼线,信笺传出之前,季桓交代:“切记叮嘱,务必亲交至杨舒之手。” “是!” …… 魏景的招降信,悄悄传往盟军大营,但早在他传信之前,安王之令就已递到储竺之手了。 仔细将手令看了几遍,窄小的纸条捻成团,储竺张嘴,无声咽下。 喝了口茶,摊开地形图,转动茶盏沉思良久,他站起:“走,去中帐。” 移营后,敌我双方又酝酿着一场大战,近日都在商议排兵布阵之事。 济王其人,上房揭瓦拳打太傅,自幼就不是个什么好学之辈,也就近几年才开始翻几本兵书,远说不上精通什么的。 只要没有杨舒搅事,储竺说服济王极具信心。 天助他也,突围战杨舒受伤了,伤得不轻,近日皆没有出门。 储竺健步如飞,一边琢磨说辞,一边往中帐而去。 在接近中帐时,恰逢帐帘一掀,济王步出,见了储竺,他笑道:“先生来了,正好孤要去看子明,我们一起去?” 这杨舒,真是和他八字不合。 储竺暗道一声晦气,但他自然不会拒绝的,笑道:“甚佳,某原想着晚些去。” 宾主二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杨舒营帐。 杨舒被流箭伤及肩背,不致命,但也不是轻伤,奔逃一路没有包扎失了不少血,脸色苍白得很,见济王要起身,被济王按住。 “何须多礼,你好好养伤就是。” 刚好军医换药后未走,济王细细问了伤势,军医回说见好,好好休养可无碍,济王这才松口气。 “这就好。” 储竺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子明,你可得好生养伤,早日痊愈。” 杨舒撩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蒙储兄记挂,我无碍。” 平平淡淡你来我往两句,储竺闭嘴,杨舒也不再理他,转向济王,“殿下,局势如何?只怕近日,两军便会再次交战。” 他忧心:“徐州这回折了这许多兵马,后续需慎之又慎,万不可再出差错。” 储竺眉心一跳。 若是济王顺势和杨舒说起战局布阵,那可大大不妙。 万幸,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济王点头后,却道:“大战未兴,子明你伤重,好好休养才是,如有不决,孤再寻你商议。” 储竺提到半空那颗心,这才搁回肚子里。 杨舒确实精神不济,说了几句话就见倦态,济王不欲打搅,简短说了两句,又嘱咐军医和亲卫好生照顾,这就领着储竺离去。 杨舒确实倦怠,闭了闭目,躺下昏睡,一直到入夜才醒,刚被扶起,忽听见外面有些骚动,一问原来普通兵卒来谢救命之恩。 这事也不算鲜见,杨舒虽清冷,但一向不拒普通兵卒于千里之外,平时在外头遇上类似情况,他停下会说两句。 不过今儿有些特殊,他伤势不轻躺在帐内,亲兵说要出去打发,他想了想,“罢,唤进来就是。” 本以为是寻常事,说两句将人打发回去就是,谁知那一脸憨厚的甲兵直楞楞跪下叩首,完事直起腰时,襟口却露出一封信。 杨舒眼尖,一瞥就瞥见封皮上露出那两个字。 “杨表……” 虽少了稚嫩,多了风骨,但这非常熟悉的笔触,让他立即一怔。 …… 再说储竺。 济王出了杨舒营帐后,就被请去中军大帐和诸侯议事,回来又招诸幕僚闭门商议,一直等到晚间,他才窥到单独说话的空隙。 “列阵之事,先生可是有见解?” 储竺也不先说话,他盯着地形图看了一阵,捋须微微点头,济王果然追问。 他暗暗点头。 这济王,自己潜伏已多年,也算了解甚深,骄横暴躁,虽随年纪增长略见收敛,但脾性依旧很不好,又才疏学浅,在杨舒崭露锋芒前,济王可是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包括起兵造反,伪造先帝密信,一路挥军往北,攻伐朝廷。各种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俱欣然从之,从不疑。 这人就是命好,出身高贵又长得酷似先帝,横冲直撞长大,又得了上佳封地先天条件好,一路顺遂地走过来。 储竺想起自己的主子,一时愤愤不平,不过他未曾表露半分,只严肃点头。 “殿下,这左翼位置,邻近缺口之处,某看甚佳,适宜陈兵。” 储竺食指一点,正正点在东峪口前,那一块略低的诱饵位置。 济王顺着他所指一看:“哦?” 他抬头看储竺,迟疑:“可是许嶂和陈夙几人,……” 方才议事时,许嶂等说右翼不错,储竺没有异议的,也是附和。 济王站起,行至储竺身侧,就近垂目端详东峪口位置:“先生如今,看好的是左翼?” 看了看,他面露疑惑:“此处有个缺口,地势还低,这有何好处?” “殿下此言差矣!” 储竺一抚袖,朗声道:“殿下且看,此处地势虽低,然去左后方却有坦途,进则可攻伐,退则可及时撤军。” 他手一点东峪口前:“且地势低有地势低的妙处,陈兵此处,不惹齐军瞩目。” 储竺是研究过地形图,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扯出一番似是疑非的大道理。他笃定,必能说服济王。 却见济王定定看着他,“进可攻,退可守?” 烛光映照下,济王一双酷似先帝的凤目有些亮得过分,恍惚与往日有些许不同,不过储竺并未太在意,肃然点头。 “徐州已折损太多兵马,此地即便无大功,也不会有大损。” 其实并不是,济王一旦将剩余这十数万徐州兵引进出,必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会有大损?” 济王看了一眼地形图,低低重复一遍。 “殿下,此乃上佳陈兵之地,切切不可落入其余人之手,……呃!” 储竺话未说完,倏地顿住,因为他胸腹骤一凉,一阵尖锐的剧痛袭至。 他下意识垂目一看,却见一柄乌金短匕齐根刺入他胸腹之间,一丝殷红溢出,染红了褐黄色的绸衣。 匕柄缠绕着金丝,镶嵌了三颗打磨锃亮的红宝石,精致华丽,被握在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之中。 这匕首,储竺认识;而握匕的手,储竺也认识。 他心神巨震,倏地抬头,正正对上济王一双斜挑凤目,眸中之光,是他前所未见的清明,冰冰冷。 “看来,你是真把孤王当了傻子。” 济王冷冷吐出一句话。 储竺瞪大双眼,“你,你……” 他一句话已无法说完全,视线开始微晃,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骚动,杨舒虚弱却急切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殿下……” 连声音都开始模糊,耳内嗡鸣,储竺死死瞪着济王:“不……不可能的,你!” “哼!” 济王冷哼一声,倏地抽回匕首。 鲜血喷溅,储竺喉头“呃呃”两声,“轰”一声砸在楠木大案上,重重倒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啊!二更还是差个尾巴呀宝宝们,阿秀撸好就发哈 145、第145章 很久之前, 济王就知晓储竺背后另有主子。 久到什么程度呢? 早在新帝登基不久,储竺断言束水攻沙之策不妥,黄河必将决堤,言语间隐隐煽动他不臣的时候。 济王就对此人起了疑。 济王宫是他的多年地盘,他要查一个人,没有查不到的。 很快, 储竺传信的渠道便被他探知, 其背后主子影影绰绰指向安王。 不过济王并没有什么动作, 他倒要看看这宾主二人意欲何为? 答案一步步揭晓了。 济王却还是一直没有处理这个储竺。 起兵造反, 他确实不忿龙椅上那个一朝得志的皇帝;起兵的借口“先帝密信”, 还有那枚恰到好处的私印,一路挥军向北。 他对储竺言听计从,那是因为他恰恰需要。 安王准备的还挺全面的, 取用就是, 省了他多少功夫? 后续几年, 他和安王距离甚远并无利益牵扯, 不涉及背后主子, 这储竺出谋划策还挺好使的, 他就留着,作迷惑安王或以后之用也不错。 很可惜的是, 盟军以后,还没等济王发掘到储竺的新用法,对方却先一步欲先狠阴他一把。 “上佳陈兵之地?可攻可退,自有妙处?” 济王冷嗤一声, 掏出丝帕,擦拭干净雪白匕刃上沾染的血迹,“唰”一声还匕入鞘,将污帕仍在储竺死不瞑目的尸身上。 “子明吗?” 济王也听见外头的声音,扬声道:“快快进来。” 他快步往前,营帐一掀,被守帐亲卫扶住的杨舒脸色苍白,他蹙眉:“子明你有伤在身,如何不好好养伤?若有要事,打发人来寻孤就是?” 此等待遇,真极为亲厚,杨舒目露感激,只是他面上焦急未减半分,“殿下!那储竺或……”有不妥! 只杨舒话未说完,余光忽见外帐上首大案侧躺了一个人,看不见上身,但那褐黄衣裳,却正是今日储竺所穿。 一泓殷红,正缓缓沿着暗脚流淌下来,鼻端是浓腥的鲜血气息。 杨舒一怔。 “子明勿惊。” 济王已见杨舒视线表情,他无声挥退亲卫,自己亲自扶着杨舒往里行去。 “储竺这厮,乃安王早年安插在孤身边的细作。” 济王扶杨舒坐下,自己也落座,储竺尸身就在一侧,他冷冷瞥了眼。 “安王设下奸计,欲引孤陈兵左翼。” 虽不知安王具体计策,但基本能断定欲以牺牲徐州军为代价的,“此人已不可留。” “孤杀了他。” 轻描淡写一句话,其实济王本不是多好脾性的人,亲手刃之,也算一解容忍此人多年在眼前蹦跶的气闷。 只是解气过后,却还有难题。 “此人不得不除,只除了以后,那安王必会警觉。” 济王恨安王歹毒,安王警觉,本无兄弟情的二人隔阂越来越深。济王倒不在意安王,但他清楚,这状态对目前盟军是很不利的。 隐隐生忧,哪怕盟军目前兵力虽仍略胜于齐王。 长长吁了一口气,济王眉心紧蹙。 进疑无路,也退不得,深想教人焦躁暗生。 济王刚想问问杨舒看法,不想杨舒先说话了,“殿下,我方才正欲告知您,这储竺或有不妥。” 济王一诧,这事很隐秘,就他和经手的心腹知晓,余下幕僚大将无一得讯。 杨舒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在方才,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上述储竺不轨。” 济王这就真大惊了,不过不等他急急询问,杨舒已从怀里取出两封信,一封开启,一封火漆完好。 “此信乃我姨表兄弟邵柏所书,邵柏乃齐王妃之弟。” 杨舒坦言,半点不隐瞒:“信内言明储竺不妥,内里还夹了一封信。” 他将两封信就呈上,“邵柏言,此信,乃齐王亲书于殿下。” 济王已神色肃然,垂目盯着那两封信,不看印鉴,他也把魏景的笔迹认出来了。 他缓缓接过两封信,先看了邵柏那封,是表兄弟之间的叙旧,涉及储竺,另外还让转呈一封信。 济王定定看了第二封信,片刻拆开,一目十行。 “殿下?” 两张信笺,济王快速看罢第一张翻页,盯着第二页久久,面色晦暗不明,杨舒不禁轻声问。 “齐王,欲招降孤。” 济王一语罢,宾主二人对视一眼,俱不欲,室内久久沉默。 杨舒体力不支,倚在靠背,心绪转动却一点不慢,心中隐隐猜测被证实,他将利弊齐王徐州都细思了一遍,这才问:“殿下,您意如何?” 不得不说,齐王的这封招降信,给了一个新思路。但济王同是先帝之子,逐鹿中原至今,或许他宁可战死,也拒绝称臣。 杨舒轻声道:“若殿下无此意,回信拒了此事就是,杨舒不才,誓死追随殿下!” 中气不足,声音发虚,但语意斩钉截铁。 济王颇感欣慰,轻拍了拍杨舒肩膀,“子明之心,孤自知。” 他再看信笺一眼,目光复杂,问:“子明,此事你是如何看法?” 杨舒什么看法? 其实,济王和安王隔阂越深,盟军兵力最雄厚的两位,在看见储竺尸身的同时,他也是忧虑隐生的。 齐王太强了。 “盟军可胜不可败,徐州如今兵力不足二十万。”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 此次联军,济王也倾尽全力,徐州内仅存三万守军。偏先前突围大损,如今营中徐州军仅剩十五万。加起来也就是十八万。 一旦盟军大败,就算徐州军一员不损,仅仅这十八万将士,是要如何阻挡住齐王雄师脚步? 其实如果济王愿意为臣,此时投齐王,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杨舒说的,济王其实都懂。 久久沉默后,他道:“孤要想一想。” 济王吩咐亲兵将杨舒扶回去。 大帐内的灯火燃了一夜,端坐楠木大案后的人影映在屏风上,一动不动。 一夜似乎很长,但又似乎很短,彻夜不眠的不止一人。 当天际泛起鱼肚白,济王“霍”一声站起,亲自研磨挥毫,写了一封信。 他大步去了杨舒帐篷,将信递给也未曾睡过的后者。 杨舒接过:“殿下?” 济王长吁一口气:“也罢,当初起兵,全因不服那小人得志的魏显罢了。” 若换了嫡出兄弟,扪心自问,他服气。 也罢,他麾下忠臣将士随他出生入死至今,为他们留一条生路,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济王抹了抹脸:“你把信交给那人就是。” …… 济王回信到了。 他愿降。 兵不血刃,张雍范亚等人击节相庆。 “好!” 魏景也叫了一声好,道:“传信济王,让他近日即可率徐州军投之。” …… 魏景方安排扎营之地以及后续各种观察事宜不提,至于传给济王的信,还隐晦表示,若时机适宜,可先建功。 济王已将此事和麾下臣将说了,众人难免若有所失,但能和平解决徐州危机也是很好的,主公决定,他们自是遵从。 调整好心态后,许嶂等人也说,若有机会,可先建功作投名状。 济王纳了,不过随着他使人细细查探,却发现安王周洪二人对他的防备又悄悄提升了一级。 自从他和周洪等人争执后,盟军营内防务开始隐隐防备彼此。近日再次调整,大约是东峪口计策之后的。 济王冷嗤一声。 他索性不再寻空隙,收回不同声色打量四周的视线,随意讥讽同行的王吉几句,转身就走。 谁料走了一段,却碰上卫诩陈昂徐苍等人。 他暗呸了一声,现在看安王一方的就厌恶,尤其是那个卫诩,从来不见礼,腰板挺得比他还直。 陈昂徐苍等人施礼,为防打草惊蛇他冷冷叫了一声起,甩袖走人。 “这济王,脾性比平日还大些。” 不过合围战之后都是这样的,陈昂也不奇怪,和身边的徐苍嘀咕一句就算。 卫诩神色不变,淡淡收回视线,转身就走,陈昂等人忙跟上。 “行了,建不建功,想来也无甚区别。” 济王想得明白,魏景得了天下,肯定不会再让他坐拥十几万兵马的。建不建功,其实还真没啥差别。这事让对方烦恼去就是,他懒得理会。 已悄悄准备了两天,是夜,济王下令,徐州军悄悄症状,趁夜色直奔离营。 …… 徐州军自己就驻满一个东大营,开了东门而出,说走就走,无征兆,自然不会遇上任何阻滞。 十五万大军一出营就是急行军,全速前进直奔齐军大营,天明前抵达。 魏景亲自出迎。 天际一轮红日冲破地平线,金红阳光耀目,打马而来的青年将军形容英伟,威仪赫赫。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个嫡出弟弟。 记忆中那一丝少年之感已悉数褪去,英俊的面庞上眉眼依旧熟悉。 济王有一丝恍惚,其实傅皇后对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他那父皇要给他好封地,嫡母也并未有丝毫异议。和嫡出兄弟虽不亲,但也无恶感。 一别多年,生生死死。 教人百感交集。 双方交汇,他率先翻身下马,和身后诸臣将一起,单膝下跪。 膝盖真真实实触地以后,其实发现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心中有什么彻底落地,济王重重吁了一口气。 “愚兄见过主公!” 和济王不同,魏景心情并没想象中这么好,全因济王那张脸,这种酷似中平帝的九成的脸骤然在眼前出现,真教他一阵胸闷气短。 但也不至于分不清谁是谁,那些许厌憎的情绪很快被压下,魏景翻身下马,俯身亲自将济王扶起。 “你我兄弟,何须多礼。” 一人一句,名分定下,冰释前嫌。 魏景叫起所有人,季桓张雍等人也大笑上前,将杨舒许嶂等济王臣将扶起。 互相介绍,笑语相待,十分融洽,齐王方的热情,很是让济王臣将松了一口气。 看来归降,也是不错的。 季桓是直奔杨舒去的,他对这年轻人很感兴趣,从前是敌手,现在归一营了,正能好好交流一番。 寒暄几句,在后头的邵柏已经窜上来了。 “表兄!” 见了邵柏,杨舒万年不变的清冷微笑这才一变:“二郎。” “都这么高了。” 他眸中隐隐泛起泪光,抚了抚邵柏的肩头,满目欣慰,忙关切问:“你阿娘可好?阿姐呢?” 杨舒察觉到,在邵柏冲上那刻,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是齐王的。 其实关于齐王妃的问题,齐王在场,越过他问邵柏,有些不妥。 杨舒怕齐王对邵柏有微词,话头一顿,上前拱手见礼:“见过齐王殿下。” 他问:“听闻齐王妃去年诞女,元儿可安?外甥女可安?” 元儿? 魏景心里不大舒坦。 元儿是邵箐的乳名,他知道,常听孙氏唤的。 他觉得乳名更亲昵,曾经也欲这般唤她,只是邵箐却道,她更喜欢他唤她阿箐,元儿唤的人有好些,阿箐却独他一人。 魏景遂舍弃了元儿,继续唤独属他的称呼。 他当时欢喜,现在依然是。 但是吧,这些都不妨碍他听见杨舒亲昵唤妻子乳名时的心里不舒坦。哪怕杨舒也不欲表妹乳名让外人知晓,“元儿”二字声音压得很低。 “她很好,姁儿也很好。” 突然想起,妻子曾说,杨表兄文武双全,剑术颇佳。 魏景十分挑剔地扫了杨舒苍白的俊脸一眼,暗哼一声,小小突围战,伤成这样,还文武双全了? 真真不知从前是如何哄骗他阿箐的。 魏景愈发不喜,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言简意赅说了两句,便率众折返。 当即设宴欢迎济王一众,后又命季桓亲自关照安置,回到中帐,看罢突袭哨报,他提笔,给妻子写信。 济王投了,杨舒也跟着过来了,既是公事也是私事,怎么也得特地给妻子说一说。 魏景长长表达了对妻女的思念,末尾简短写了两句杨舒,不忘评价,这杨舒看着身手不大行,一个小小突围战就受伤了,都好几天还面白如纸。 这般写罢,心里舒坦了些,这才装封用了火漆,命亲卫传回去。 算了,还是给那杨舒唤个军医吧,以免伤重落下什么后遗症,他不好和妻子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宝宝们!啾啾啾~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璐璐扔了1个火箭炮 苝荇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146、第146章 魏景心情转好, 径自传信;济王则率十八万大军安营扎寨,初步稳定。 一切都往好处发展。 而相对的盟军大营,气氛却截然相反。 当时徐州军一动,巡夜军士立即察觉了动静,虽迅雷不及掩耳无法阻止,但往上传报的动作还是非常迅速的。 “什么?!” 安王自行军床上一跃而起, 光着脚冲了出来, “你说什么?!” 他鬓发有些散乱, 双目圆睁, 形容可怖, 报讯卒长咽了口唾沫,“徐州军夤夜而起,随济王奔出东大营门, 往南而去。” 南边, 正是齐王大营。 济王悄悄动作, 总不会是自行夜袭齐营去吧? 投敌。 这念头已无比清晰。 卒长垂头不敢再看, 死寂一息, 上首传来一冰寒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十五万?” 卒长激灵灵打了寒战, 低声应道:“是。” 仅穿寝衣的一双赤脚一动不动,片刻后, “锵”一声利刃出鞘的,安王重重一剑,将一张楠木长几劈成两段。 他怒吼:“魏钦!魏景!!” “轰”一声巨响,安王面容扭曲:“我必将你二人碎尸万段!!” 然能不能将人碎尸万段, 这点另说,目前最重要的收缩营地,防御可能马上会来的敌军突袭。 安王再恨意盈胸,也不得不连连下令,又吩咐把麾下臣将及诸侯都紧急叫起。 周洪卫诩等人迅速赶来,只是大家来不及多说半句话,因为敌袭真的来了。 魏景遣了陈琦范磬领军潜出,一等确认徐州军真直奔南方不回头后,立即突袭。 一场激战立即拉开帷幕,万幸的是安王下令及时,时间虽短促但将士们到底有准备,而先和济王之间的不信任这时也帮了大忙,和东大营的防备也本来是有的,站稳脚跟后鏖战至五更,终于杀退了趁乱偷袭之敌。 残余的硝烟浓浓,伤兵被抬回去救治,营寨在紧急修补和收缩,防守十分之严密,营内气氛也很是低沉。 十五万徐州兵投奔敌营去了,盟军很难不受影响。 这种低沉气氛,蔓延至中帐。 此消彼长,十五万徐州军的投奔,代表的不仅仅盟军少了十五万军士。 如今盟军兵马四十五万,而齐王,约六十万。 开战至如今,兵马优势彻底被逆转。 安王面沉如水,王吉等人也是,周洪眉心紧了松,松了紧,最后道:“扶昌一带地形复杂,从古到今,以少胜多之战数不胜数,我们还有四十五万兵马!” 他自己率先长吐一口浊气,大声道:“那济王与我们不是一条心,走了也罢,日后生乱反倒坏了大事。” 事到如今,只能这么想了,大家打起精神,王吉道:“正是!” 大家互相鼓舞,低迷的气氛终于好了起来,接着议了防务,王吉等人就匆匆散去,他们惦记着麾下军士,又要回去鼓舞士气。 中帐就剩安王周洪,及二人麾下臣将。 他们还有秘事要议。 “东峪口设伏一事,必已泄露了。” 安王冷冷地说:“否则,魏钦不会投敌。” 这不仅仅是猜测,这二日储竺已经联系不上了,包括储竺带在身边的自己人。昨夜之变,事前他放在徐州军的眼线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济王明显防着他。 “不会吧?!” 周洪大惊失色:“难道是齐王哨探探知了消息?” 他们很小心啊,东峪口也足够隐蔽。 他心存侥幸:“仲和,未必吧。” “后续一试就知。” 其实安王已经笃定了,因为他的直觉,另外还有…… 等诸人散去后,他对卫诩说:“谨之,我麾下这些人,怕是有人起了二心。” 卫诩正提起砂瓶往茶盏内浇注沸水,闻言一顿,抬目面带诧色:“仲和?” 觉得不可思议吧? 安王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所以他当年在荆州时,疑虑一闪而逝就打消了念头。 “谨之,你还记得在荆州时吗?我刚识破逆王身份将奏折送往洛京,那魏景却突兀广发檄文,布告天下。” 太凑巧了,当时他就怀疑有人通风报信。 “到了如今,我们刚议定东峪口之策,魏钦却突然投了敌。” 安王曾经身处皇家最底层,为了好过一些,他对头顶的这些父皇嫡母、嫡庶兄弟等人,凡是压在头顶的,他都多多少少都揣摩了解过。 他和济王不熟,却知道此人很傲,天生有一块硬骨头,母妃外族之死也没能让他做低伏小。 此次投敌,大几率是魏景先伸出橄榄枝,他才接下的。 好端端的,魏景怎么突然就在这节骨眼招降济王。 “必是那人再次泄密,魏景决定招降魏钦。魏钦考虑过后,决意投之。” “储竺不知何时露了破绽,被魏钦顺势除去!” 环环相扣,所有疑问迎刃而解,他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安王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神色狰狞。 卫诩看安王:“可是郭淮陈昂等人,俱已追随你多年,出生入死,何止一次?” 最艰难的时候都紧紧守卫,更何况如今? 这点安王当然知道,他缓缓道:“谨之,还有一人,乃半途收拢。” “你是说,徐苍?” “没错!” 安王重重一击案,目露戾光:“那徐苍,从前是那魏景帐下大将!” “可那徐家仅存的族人,仍在冀州。” 徐苍确实嫌疑最大,但疑点还是有的,要知道徐家人还在安王势力下生活着。 杀错了人,损失一员大将,这还不严重的,万一让那细作继续潜伏,才是最大问题。 安王自是清楚:“我先使人细细查探一遍。” 他叮嘱卫诩:“近日排兵布阵,莫要单放徐苍。” “这是自然。” 卫诩应了,既说起排兵布阵,待安王召心腹进来密语罢,他道:“齐王兵力已胜我方,后续战事只怕不易,需多多谨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王眉心已现一道浅浅的折痕,他攒拳:“确实如此。” …… 前方战局风云变幻,后方的平阳,诸政务却已理清,邵箐闲了下来。 她接到了魏景的信。 济王率十五万徐州军投奔,兵不血刃,形势逆转! 悬起已久的一颗心终于回落,她大喜,抱着已满了周岁的小闺女转了几圈,重重亲了亲小胖脸,“姁儿,阿爹稳占上风了呢!” 姁儿并不知稳占上风啥意思,她却知晓阿娘很高兴,使劲拍了拍小白爪子,“爹!爹爹!” 在邵箐不懈努力之下,小家伙喊爹爹很清晰了,魏景回家听了,必定很欢喜。 非常振奋人心的一则捷报,但美中不足的是,杨舒受伤了。 而且据魏景所言,伤得非常重。 “元儿,你说你表兄如何了?” 跪求佛祖,虔诚祈愿,终如愿以偿,孙氏喜极而泣。只她来不及高兴,担忧就立即占满心头。 杨舒,她亡姐独子,仅存的唯一血脉。感染、炎症,战场兵士致死的往往不仅是伤,杨舒虽不是寻常兵卒,可这夏日炎炎的。 孙氏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握着女儿的手,“元儿,我,我能不能去看看你表兄?” “不,我只是问问,不去也无妨,子明他……” 只她何尝不知此事不妥,压抑不住说出后又连连解释,眉宇间化不开的隐忧。 “阿娘,我问问夫君吧?” 邵箐安抚轻拍。 她知道孙氏的心思,也知道孙氏的顾忌。 军营确实闲人免进的,一乃军中防务,二为安全。但若能逢战局稳定安全无虞,又逢特殊情况,也不是不能特殊对待。 邵箐本人就不止去过一次。 与孙氏相逢以来,孙氏慈和,极疼惜她,虽始终和生身之母有些差别,但不得不说已处出了亲情来。孙氏数年如一日,只一心一意照顾女儿外孙,从来没提过什么要求,如今难得有个希冀,邵箐怎么也得问一问。 问一问,能去就去,不能去救嘱托魏景多多关照。 邵箐提笔,细细询问了杨舒伤情,嘱咐魏景照顾些,又将问方不方便前去探看? 平阳和前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和加急公文一起飞马送出,次日入夜便到了魏景手里。 接到妻子的信,魏景自然是欢喜的,但急不迫待拆开以后,他就没那么高兴了。 信大半是写杨舒的,足足一页半的纸,平时大篇幅问候他关心他的缩成了半页纸,姁儿也忘了写了。 又是具体伤情,可严重到什么程度?还能不能走动?末了,还问,方不方便探看? 还惦记着探看? 魏景面无表情,提笔蘸墨,战场刀兵无眼,如何能探看? 只笔尖刚触及纸笺,却顿了顿。 其实是可以的。 徐州军投来之后,形势立时逆转。 除了兵马差距以外,因济王了解太多盟军在防务战策方面具体布置,安王试探过确定东峪口之策暴露后,遂立即闭营不出,紧着迅速调整。 魏景进一步逼近盟军大营,虎视眈眈。 但不得不说盟军这扎营地点选得不错,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一时倒很稳。 魏景也不急,济王带了了大量消息,有些是诸如粮道之类的事是不好调整的,他正命人查探确定,并抽丝剥茧,以图后续一举进攻。 双方目前,正处于僵持状态,战事暂停,而魏景稳占上风。 邵箐和孙氏想来,其实也是可以的。 探望了杨舒,在大战开始之前,将母女二人送回后方关口内的城池就可以了,安全无虞。 另外,其实杨舒的情况真算不得太好。那日随徐州军急行军一夜,他伤口崩裂了,又有些许发炎迹象,高热一度下不了床。又值这么热的一个夏天,还是魏景从后方紧急调来冰块,遏制伤情恶化,养了几日,才略见起色。 好吧,以上说了这么多,都是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是魏景与邵箐分离已久,听得她想来,这念头一勾起来,就难按回去了。 提着笔纠结了好一阵,他最终还是写,“阿箐吾妻,如敌我僵持,战局稳定,汝来无妨,……” 嗯,算了吧,他阿箐必定也是很思念他,想和他小聚,无妨的,就一两天,完事就送他回关口。 …… 接信后的邵箐,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孙氏,孙氏欢喜又担忧,母女二人略略收拾,当日就启程了。 姁儿吧,一起上路,但她会留在关口内的广阴城,等待母亲外祖母折返,她不去军营了。 安置好女儿,邵箐孙氏当日继续上路,出得关口,黄土官道尘土飞扬,撩帘一看,她却皱了皱眉。 太多流民了。 邵箐并非不知疾苦的后院贵妇,她也知道遭到当年黄河大决和战乱连连的影响,兖豫两州有非常多的流民。之前豫州四郡的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这流民。 只是出了关口外,这流民数量之多,还是出乎了她的想像。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在热日下暴晒缓慢前行,一片接连一片,有大人,偶尔能见到孩子,见到军队护送的车驾,他们忙不迭避开。 “流民怎会这么多?” 饶是孙氏牵挂杨舒,也不禁大为震动。 邵箐叹了口气,大约是摄于扶昌一带又爆发大战,不断有附近的流民选择再次四散奔逃。 这么多的流民,解决根本方法只能是取下豫兖二州后,重新丈量土地以安置,调来良种让他们重新耕种,否则啥法子也没有。 心里沉甸甸的,但也无能为力,陌生人太多了,为了自身安全,护送亲军已严阵以待,帮助什么的杯水车薪不说还添乱。 邵箐只能放下车帘,不再看了。 唉,欺骗欺骗自己吧。 …… 母女沉默久久,好在赶路到了傍晚,大营终于遥遥在望了,邵箐想了魏景,精神一振,终于重新高兴起来。 魏景亲自出迎。 但孙氏也在车厢,不好亲近,他只护着车驾,一路直入辕门。 “杨表兄呢?” 邵箐知道孙氏心急,但却不好开口,略略梳洗后,她便主动问起。 魏景笑意微微一滞。 “在西边大营,我领你去。” 邵箐“嗯”了一声,冲他一笑:“先看了杨表兄,回来我们再说话。” 她重新拧了帕子,细心给他擦拭了脸上的汗渍。 魏景心里舒坦了些,便亲自领妻子和孙氏去了徐州军新扎营区,探看杨舒。 济王许嶂等人出来迎,魏景挥手说无事,让各人自散去,一路往里,未进帐,便听见邵柏的声音。 “表兄,我阿娘和阿姐要来了,怕是这两日就到!” “哦?可是真的?!” 清越男声,略显激动,虚弱却熟悉,孙氏唤了一声“子明”,急步就冲了进去。 “姨母!” “子明!” 姨甥二人自来亲厚,母子一般,多年不见,意外不断,孙氏喜极而泣,又哭道:“怎地伤成了这样?可能挪动,若能,当回关内养伤才是。” 姨甥二人抱头痛哭,耳边一叠声絮叨,又责怪,杨舒长吸一口气,忍住眼眶热意,“嗯,我知晓了,都听姨母的。” 他也看见邵箐,昔日跟在他后头的小小表妹长成,柔美婉约,已为人妇人母,神采奕奕,祸尽福来,显然过得不错。 他激动:“元儿也长这么大了,都当阿娘了。” 他错过了很多很多。 但万幸,亲人们都无恙。 “嗯,我很好,姁儿也很好,表兄勿牵挂。” 邵箐本人,其实没和杨舒接触过,虽受气氛感染,但情绪也没太过激动,她仔细回忆过原身和对方的相处方式,叙旧几句,又关切道:“表兄伤重,当好生休养。” 她就不多打搅了,借口魏景还有事,将空间留给孙氏三人。 “我们回去吧。” “嗯。” 魏景除了免礼就没吭过声,但其实他一直关注着妻子的态度,这才郁闷进尽消,高兴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他说:“杨舒伤势确实重,过两日挪回关内好些。” 邵箐睨了他一眼。 夫妻多年,她一听就听出来了,他这是高兴了,方才她说先看杨舒,他可是不高兴的。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过来了。 “你呀。” 邵箐想起先前那封信,杨舒消息挤在末尾,还被魏景一本正经评价身手不行,她好笑。 回到帐内,她捧起他脸,重重亲了一下,含笑道:“旁人好是不好,我全看不见。” 魏景一双黑眸亮起起来了,屏息看着她。 邵箐柔声道:“我只看见我的夫君。” 她搂着他的脖子:“我夫君英伟不凡,运筹帷幄,上马能征战下马能治民,伟男儿也。” 说到最后,她一双杏眸晶晶亮。 魏景心花怒放,什么杨舒不杨舒的,他登时抛在脑后,“我也只看见我阿箐,旁人再看不见。” 一个缠吻热吻,二人气喘吁吁,大夏天紧紧搂着也不嫌热,细细述说离情,叙说姁儿成长。 魏景错过了闺女周岁,遗憾极了,又再次说姁儿能很清晰唤爹爹了,就重新欢喜起来。 说起闺女,邵箐忽想起早上见那个被流民汉子抱着怀里的小孩子,心里有些难受。 魏景忙安慰她:“无事的,待我取下兖豫二州,好生治理就是。” 嗯,这是的。 夫妻久别重聚,邵箐也不想说些太沉重事,遂抛开这个,说起旁的。 “姁儿前儿和鲤儿打架,哥哥让她,让她抓了一把脸蛋呢。” 鲤儿,颜明寇月之子,邵箐的干儿子,魏景闻言骄傲:“我家姁儿这性子好,不吃亏。” 邵箐好笑:“你呀,就是……” …… 快乐的日子总会觉得格外短暂,忽忽两天过去了,战机至。而杨舒也能下床走几步,济王劝,许嶂等人劝,孙氏邵箐姐弟劝,他终答应暂离开徐州军营,回关口内养伤。 魏景不舍,他和妻子说,若顺利,一个月内就解决此战,回去和她母女团聚。 邵箐探手,给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柔声嘱咐:“莫急,我和姁儿等着你。” “嗯。” 夫妻虽无过分亲昵的举止,但气氛仿佛水泼不入,后面马车的杨舒低声问:“齐王殿下,待元儿可好。” 好,真很好,无微不至,就算邵箐怀孕,也半丝不生旁的心思。 孙氏抿唇笑,含蓄道:“殿下心怀天下,不喜旁支末梢。” 杨舒闻弦音而知雅意,高兴:“好极。” 那边夫妻依依不舍,但终究要分别,邵箐最终登车,魏景亲自送出二十里,勒马目送到再看不见,这才掉头折返。 一返回中帐,张雍匆匆奔来。 他蹙眉道:“主公,徐苍战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尾巴撸好了!么~ 宝宝们明天见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不疯魔不成活扔了1个地雷 33606001扔了1个地雷 毒扔了1个地雷 仰望星空扔了1个地雷 sekkisei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玫酒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小卡莎扔了1个地雷 姜慢慢扔了1个地雷 147、第147章 济王带来了大量情报, 其中有些是难以调整,魏景及季桓等人一边抽丝剥茧,一边命人查探真伪。 事实证明,济王并无虚言,根据这些讯报连日商议,一新的战策已具体议定。 战机至。 魏景送出邵箐的同时, 新战策开始施行。 张雍范磬几将, 昨夜就领命率兵出营, 名为伺机突袭, 实际只是扰乱敌军视线, 为后续的真正大举进军作遮掩。 这种战斗,能有多激烈? 徐苍,身经百战之悍将, 居然就折在此战? “当时我与他对战。” 说话的是后一步赶来的范磬, 他皱眉:“战至酣处, 忽他□□战马一个趔趄。” 骤不及防下, 破绽大现。 范磬刀刃已劈至, 当时刀势已不能收, 面对敌军他也不可能收手,一刀将徐苍斩于马下。 同为驰骋沙场的将军, 即便范磬杀死敌将,他也没多高兴。 当然,正常况下,他也不会为其惋惜, 更不会为了个把敌将和张雍一回营救直奔主帅中帐。 “主公,您说,那传信者会不会就是徐苍?” 遍观整个安王麾下,张雍就认识一个徐苍,他总怀疑是徐苍给他们传的信。 “从前曾听他说,他双手能书。” 张雍喃喃道:“会不会是安王察觉端倪,故而提前布置,将他杀死?” 曾经,徐苍和张雍同袍多年,还搭档过不止一次,徐苍的本事他知道的。战马失误有,但说徐苍会死在区区一个战马的突然失误下,他简直不敢置信。 “公恕。” 季桓大步而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这传信者未必就是徐苍。” “况且,这传信者的目的,未必就一定是为了襄助我等。” “伯言所言甚是。” 魏景沉声说:“此人身份不明,目的未知,但凡他传之信,切切不可轻信。” 一进一退,皆牵涉数十万大军乃至整个中原战局。 至于是不是徐苍,他不置可否。 时过境迁,不论昔日如何,今早已是敌对关系,多说无益。 他严厉训懈,张雍也不是不明白,一敛心神,和范磬等人齐声应和:“标下谨遵主公之命!” 魏景颔首:“滋扰敌军,乱其视线,继续依计行事。” 待火候一倒,即大肆进军。 张雍遂不再想徐苍,深吸一口气:“标下领命!” 是也罢,不是也好,人都死了,万事皆休。 …… 盟军大营。 “徐兄弟!” 相较起张雍因怀疑传信者而泛起的淡淡伤感,陈昂唐延等将的悲痛就真切太多太多了。 他们一起从踺嘉走出来,经历过曲阳被围孤山的血腥突围,一路从荆州到冀州,背靠背杀出一条血路的生死情谊。 眼见徐苍身死,陈昂悲吼一声打马而上,杀退范磬抢回徐苍尸身。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在场的荆州老人,个个红了眼眶。 “徐兄弟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必会照应你的族人。” 陈昂痛哭失声,颤抖着手,阖上徐苍染血的双目。 安王也黯然悲伤,终究打起精神,安抚诸臣将:“叔英棺椁,我先使人运回冀州,也好让他入土为安。” 战场上,生死不过常事,再悲痛,也不能沉浸。徐苍匆匆装裹,诸人将他棺木送出大营,也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军务。 安王悲伤黯然的神情,只维持到入帐之前,和卫诩一回到中帐,他脸色登时一变。 “这徐苍,是便宜他了。” 装裹,棺木,特地使人运回冀州,又抚恤族人,一个背叛者如何当得起此等待遇?但为了军心稳定,安王不得不做了。 他目光阴鸷,切齿:“此等叛贼,当挫骨扬灰!” 当初安王下令,所有臣将都得细搜,结果让他欣慰又愤恨。 欣慰的是,追随他多年的郭淮陈昂等人果然无一丝异常,忠心耿耿。 然愤恨的是,徐苍,果然有不妥。 从徐苍的帐内,搜出他珍藏的一柄匕首。 此匕,乃当年齐王率大楚大军第一次击败鞑靼,徐苍立下大功,齐王亲赏给他的。 安王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乃从前魏景随身之物。 从北疆到南陲,从荆州至冀州,辗转大江南北,长达五六年的时间,这把匕首居然还能好好地带着身边。 徐苍果然心怀旧主。 谁是通风报信的内贼,已不言自喻。 安王恨不得将此贼碎尸万段,但他知道陈昂等人和徐苍的情谊,更知道此际不可陡生波澜,只能强自压抑怒恨,给个那叛贼一个战场牺牲的好待遇。 安王恨恨一击长案,力道之大,连卫诩推过来的那盏清茶跳了跳。 他端起茶盏一口饮尽,压了压怒火,“虽便宜了那贼子,但这内奸终究是除了去。” 好歹不需要再左右顾忌,连排兵布阵都束手束脚。 卫诩一贯胜不骄败不躁,神色也未见太多变化,抬目看安王说罢,他为二人续了一盏茶,浅啜了口。 “连日僵持,齐王又有了动静。”他判断:“近日,应有大战。” 盟军不能再败,再一次大败的话,就将彻底处于劣势。 安王面色阴沉,盯向墙壁悬挂的大幅地域图,“敌兵力暂胜,我们该借助地势之利袭之。” …… 交战双方各自谋算,迂回性.交锋不断,一场大战又在酝酿, 前线硝烟弥漫,而邵箐一行已入了关口,抵达广阴城。 姁儿生了气,睡一个午觉阿娘就不见了,她哭了很久,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找,最后都找不到,才抽抽噎噎又睡了觉,这几天都不爱搭理人,眼巴巴看着门外。 一见邵箐,她挣扎着从乳母怀里下来,撒开小脚丫冲上前抱着母亲的腿,“哇”一声嚎哭出声。 “乖,咱姁儿不哭哈。” 邵箐心疼极了,抱起闺女又亲又哄,“下次阿娘领我们姁儿一起去,好不好?” 小丫头哭了很久,好不容易哄好了,她搂着母亲的脖子,紧紧的,就怕一撒手就不见人。 邵箐轻抚她的背,接过乳母递来的帕子,给闺女抹干净小脸蛋,这才回身:“看,外祖母也回来了,还有,这是表舅舅。” 孙氏和杨舒后脚进屋,孙氏急急上前一起哄外孙女,杨舒则被扶坐在厅侧的圈椅上。 他含笑看着这个放声啼哭的小丫头。 眉眼随了娘,但唇鼻下巴都肖似亲爹,娇美而不失英气的长相,不过目前还是个有些婴儿肥的白嫩小女娃了。 澄澈的杏眸看向他,小女娃不大感兴趣,又歪回母亲怀里的。 杨舒笑着给了个玉佩当见面礼,小丫头懒懒的也不接,还是邵箐接过挂在她手腕,笑道:“表舅舅给你见面礼,你咋不搭理人?” “无妨。” 杨舒一路也累,邵箐笑语几句,赶紧让人扶去备好的院子。 孙氏跟去了。 回头她和邵箐道:“我这心呀,好歹是放下了大半。” 外甥女婿能两全了,孙氏笑得合不拢嘴:“再待殿下大胜班师,那就真真放全了。” 谁说不是呢? 其实不单孙氏,邵箐也是,此次若能彻底战胜盟军,她起起伏伏长达数年的心,也能真正放下了。 “会的!” 邵箐一边抱哄着黏人许多的女儿,一边翘首等待前方战报。 终于,又一次大捷传来。 五月初四,安王周洪率军突袭回师的陈琦梁丹。 魏景却已遣张雍范亚率军突袭盟军大营,声东击西,焚毁盟军粮草大营,而后亲自率大军截住回援的安王周洪,展开大战。 激战至夜半,盟军大败,安王周洪等紧急收拢兵将,往北遁逃而去,魏景率军直追。 且追且战,且逃且战,盟军损兵折将,减员已超过三分之一,一路退至盘水西的云翼山东麓崞岭,借地势之利,这才堪堪稳住败退的脚步,勉强稳了下来。 魏景率大军一路追杀,至崞岭前,他倏地勒停战马。 崞岭,非陡峭之地,然也缓缓向上。一条主通道斜斜向上,下端非常开阔,然据哨兵回禀,越往上会越收窄,最上端两侧奇岩怪石。 通道窄,障碍物多,易设伏兵;居高临下,又易守难攻。 而这崞岭,东靠汹涌盘水,北倚陡峭云翼山,东北皆无路。而仅有的出路在西南。南,即是魏景眼前这条主通道;西,仅有两条相对狭窄路径,距约七八十里地。 这崞岭,有些类似孤山,虽易守难攻,可攻盟军暂作喘息,但若魏景驻于山下,他们想下来也极艰难。 此时暮色渐沉,一轮红日将将要隐没在山峦之后,借着最后一片霞光,仰看平坦开阔的主通道向上延伸,远远拐过弯隐没在墨绿黝黝的山岭之中。 依山傍水的崞岭聚居了大批流民,大军突兀出现惊吓四散,如今尚有零星从主通道冲下,被黑压压的大军又吓了一大跳,惶惶然窜入密密的林间。 此时此地,宜围而困之。 魏景看罢地域图,抬目环视一圈,下令原地扎营。 他随即又点了范磬陈琦,各率五万兵马,往西疾奔七十里,在另两条路径出口扎营守住,若有动静,立即飞报。 盟军如今现在大约还有二三十万兵马,正常情况下五万将士当然抵挡不住,但这不是道口吗?再多兵马也一时也施展不开。 魏景需要的,只是堵住盟军一段时间罢了,他一接报,便会立即挥军至。 济王投来时间到底短,他并没有彻底信任,因此,他不欲将大军分开。 一顶顶营帐迅速扎起,点燃篝火,巡逻卫兵有条不紊。魏景翻身下马,大步入了中帐,季桓张雍韩熙等臣将紧随其后。 “主公,盟军熬不了多久的,长则五天八日,短则两三日,必得突围。” 盟军大败,辎重都扔下夺路遁逃,还能携带多少粮草? 二三十万的兵马,一天消耗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大家心头雪亮,熬不了多久的,盟军必得突围。 故而魏景选择围,而非攻,地势不利硬攻必损兵折将。 战至如今,这场南北大战已进入最后阶段,一旦围歼了余下的盟军,天下大定。众臣将精神抖擞,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盟军可能的突围路径。 “某以为,西边路狭,进出略耗时,除非有策绊住我大军,否则,盟军应会自主道突围。……” 季桓盯了地形图研究了半晌,捋须正要继续说,谁知却被一报打断了。 “启禀主公!” 来人是哨骑营黄蒙,他匆匆而来,面上尚带着些疑惑:“通往崞岭顶之主道,发现了许多牛蹄印。” 牛蹄印? 崞岭顶主道,就是齐军大营跟前那开阔坦途,盟军不久前才从此遁逃往上的。 换而言之,这牛蹄印是盟军留下的。 众人面面相觊。 牛,古早前的战场确实出现过的。但很快,人们发现马的耐力比牛好,且农耕社会牛是重要的劳力,如何又有多余的能用于战场? 现在战场是不见牛的,偶尔的话,倒有可能出现在后勤运输上。 众人特地去看了看,果然不少,凌乱却新鲜,被马蹄和人的脚印覆盖了很大一部分,但能看出数量不少。 张雍皱眉:“这盟军的粮草,怕是要多一些。” 这么多牛,能拉不少粮车,不过相较于二三十万大军,还是不够看,因此张雍虽皱眉,但也没觉得烦躁。 季桓想得多一些,看了看牛蹄印,又抬头仰望斜冲而下的开阔主动,他对魏景道:“主公,我们的大营,需略挪一挪。” 他这是防备盟军以牛开路了。 这寻常的牛,哪怕一大群,也撕不开五十万大军围困的口子,不过引起一阵混乱还是没问题的。把大营稍挪一挪,可避或许有的牛群锋芒。 魏景颔首:“传我令,立即挪营。” 这一带是丘陵,崞岭底下缓了一段又是渐渐隆起的坡地他环视一圈,选了左边丘底作为大军扎营之地。 “传令弓弩营,分列辕门之后,随时应变。” 两重准备。 魏景举目上眺,此时暮色已彻底笼罩天地,最后些许霞光的残红下,远远的崞岭似有炊烟。 他敛目。 二三十万的夺路遁逃盟军,崞岭之下,当是南北交锋最后一战。 安王,魏平,心思歹毒之恶贼,多年谋算将成空,想必极愤恨不甘吧,倒看看此贼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阿秀的接档文《嫁给表哥之后》,戳进阿秀的作者专栏可见,预计6月初开的呢,宝宝们求预收啦!!(*^▽^*) 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嘿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33606001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迩一糁扔了1个地雷 148、第148章 昔日浩浩荡荡八十万盟军南下, 如今大败遁逃,历时仅仅三个月。 正如安王从前曾承认过的,论军事,他不及魏景多矣。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场大败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王吉战死,并州诸侯战死溃逃大半, 只存几人, 粗略清点, 盟军仅存二十六七万。 急慌逃窜一路的兵卒惊魂未定, 或倚或靠, 重重喘着粗气。伤兵哀鸣隐隐约约,血腥味混合着硝烟气息,如暮色般沉沉地笼罩崞岭之顶, 教人喘不过气来。 周洪“霍”一声站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崞岭不陡也不高, 但从这个位置往下眺, 依然能看见下方星星点点的篝火, 齐军营帐连绵, 望之不不绝。 齐王就扎营在崞岭主道口之前, 这没什么意外的,而且不用等哨兵折返, 也能知道齐王必定分兵去堵了西边两个道口了。 重重包围,犹如困兽,粮草短缺,难以支应。 周洪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或许当初就不该来,冀州有黄河为天险,各处关隘,全力征召兵卒以训之,未必不能偏居一隅? 再如何,再如何也不会像如今,兵败身死就在眼前! “周兄此言差矣!” 安王双眸微微泛赤,尘土和血迹遮挡不了他目中阴鸷,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他左颊微微微抽动两下,神色狰狞仿若噬人。 “我们未必就非兵败身死不可。” “我们还有机会。” 安王缓缓吐出这两句话,卫诩抬目看来,陈昂郭淮等将看来,周洪瞪大眼睛:“难道,难道我们还能顺利脱身?”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齐王真是太强了。从前他承认齐王善战,但所谓战神之名,他依旧不置可否。但今日今日,他竟涌起一股不可战胜之感。 他还能逃回冀州吗? 周洪环视一圈,忍不住心生希冀,由于用了王吉断后,他和安王兵马折损程度其实不算严重,这二十七八万兵卒大半是他们二人的。 一旦顺利逃回冀州,借黄河天险,还有希望。 “我们不但能顺利脱身,更有甚者,我们未必不可大败齐王!” 安王厉喝一声,周洪心神大震:“大败齐王!!” “没错。” 安王倏地站起,环视一圈:“诸位,且随我来。” 他疾步而行。 惊疑不定又心脏鼓噪的众人紧随其后,卫诩微微挑眉,也站起,跟了上去。 盟军被杀得丢盔弃甲,辎重已悉数扔下,无法扎营帐,仅剩的军资粮草堆放在北边。 穿过存数不多的粮草,后头赫然是或立或卧的健牛,乌泱泱的,数目非常大的一群,起码得有二三千。 “这牛,你……” 周洪知道这牛,当初安王弄来的,本来是东峪口设伏的其中一环,但奈何计划落空了。不过到了最后遁逃,这些牛就用了来拖载军资,大大减轻负担,倒是让他们此刻不至于立即捉襟见肘。 “莫非你,想用牛群开路?” 是个好法子,如果敌军少一半的话,挺好使的,牛群开路后大军掩杀下去,必能成功脱身。 可惜没有如果。 齐军足足六十万,兵力足足胜己方一倍有余,这牛群再能开路,它也只是一群普通的牛而已。内围一瞬间的混乱完全是可以的,但远远无法蔓延到外围去。 外围不乱,一等内围控停牛群,迅速合拢包围,同样是包饺子般被围住。 至于西边两条路,那就更别提了。道口狭守兵也不算多,挪移会很迅速,把狭道口让开,放了牛群出去再围拢就行了。更简单便捷。 周洪满怀希望而来,谁料安王让他看的竟就是这群牛,他登时目露痛苦,大失所望。 但安王转身,却一字一句道:“寻常牛群固然不足以大破敌军,那火牛呢?” “火牛?”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倒是卫诩若有所思,须臾他抬目,余光却瞥见牛群边缘缩了一个瘦弱少年,他扫了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那边周洪已急问:“什么意思?什么火牛?!” “寻常牛群可控截,那如果是疯牛呢?” 安王声音冰冷:“用饱浸桐油之麻绳,缠绕于牛身,驱之道口,燃之。” 他厉声道:“火牛之势,谁可控截!” 是啊,被燃烧的犍牛痛苦疯狂,谁还可控停?二三千头犍牛数目庞大,自山道汹汹而下,只怕是不死不停的。 然浑身冒火的犍牛,又岂是能够轻易将其射杀的?况且,恐怕普通兵士被“怪兽”惊吓的顷刻间已失去先机,瞬间被冲乱,又谈何射杀? 火牛群,足足是寻常群牛的数十倍威力不止! 安王目光阴鸷:“再在牛角各缚一利刃长刀,其杀伤力,数倍长之。” “火牛群一入齐营,齐营必破!” 安王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周洪等人目中光亮陡放,连声叫好。 “好,好!” 周洪激动,又切齿:“此计妙计,必能大破齐军!” 安王深吸一口气,诸如桐油麻绳的物事,东峪口时就早早备下了,他心存此念,宁丢弃一部分粮草也没抛下二物,如今终派上了大用途。 他冷冷瞥一眼牛群边缘,卫诩刚才看那少年正是傅沛,他命送过来以备不知之需的,“来人,把他先押到前头去。” 这傅沛,必要时很可能是张保命符,需就近羁押。 有亲卫看守着傅沛,不过不能亲卫驱赶,卫诩缓步上前,傅沛瘦弱,他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提起,端详片刻,淡淡一笑。 毫无温度的微笑,和他的目光一样,傅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垂首含胸,缩得更紧。 卫诩冷冷一嗤,提着人就走。 他慢了一步,待回到前头,却见方才还气氛热烈的众人神色一变,眉心蹙起,气氛重新变得紧绷起来。 “怎么回事?” 他扔下傅沛,微微挑眉。 难道是桐油麻绳出了什么岔子?火牛阵弄不成了? 并不是,但却是计划的另一部分出了差错。 安王面沉如水:“齐军大营,驻扎在道口左侧的丘底,且距道口足有二三百丈。” 斜斜驻扎,呈半包围之势。 在场诸人并不知牛蹄印一事,齐王的扎营方式实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正常这种战况,该紧紧挨着道口扎营,采用层层包围的方式,关堵就堵死了,绝不会给疾冲而下的盟军半丝冲锋的余地。 众人面面相觑,眉心紧锁。 若是寻常情况,齐王这种扎营方式是有利于他们的,但问题是,现在是火牛阵。 多出来二三百丈的距离,就成了齐军的缓冲,明晃晃的火牛,瞎子都能发现,虽是短暂时间,但却给了齐兵辨清 “怪兽”的间隙。 另一个更重要的,火牛是不认人。这齐营斜驻道口数百丈外,吃痛的火牛狂冲而下,一出道口立即就会四散,齐营压力能减轻一半。 百般筹谋,偏偏齐王不按常理出牌。 他这么一来,就给己方计划带来了不少变数。 沉默良久,周洪道:“要不,我们就不进攻了。” “火牛放出去后,就算效用减半,齐军也必定大乱。我们从西边二道口择一,放出火牛同时,立即往西道口急退。” 哨兵已探明,西边二道口只各驻扎了约五万军士,“五万齐兵,留不住我们。” “而齐王有火牛羁绊,能率一半兵马前来追截已是侥幸,且他还得绕道。”原路有四散的火牛阻挡了。 “我们占了先机,必定能成功突围。” 这位置,距离黄河也不远了,急行军两日内必至。周洪安王是给二人留了后路的,黄河南岸就有船,登船渡河,齐王就算追过来,也只能望河兴叹。 有了黄河阻隔,很可能齐王还得先攻伐司州,有了这么些时间缓冲,他们加紧取下并州,加征军士,守住黄河北岸各渡口关隘,偏居一隅可能性也不小。 且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并冀二州并不小,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以后还能反攻。 周洪一席话,有理有据,可行性百分百,说得诸人纷纷点头。 保守且稳妥的策略。 但是于安王而言,机关算尽只差一步,他又如何甘心? 愤愤喘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回踱步,余光瞥见有兵卒正清理聚居流民的起居污物,骤灵光一现。 “若这二三百丈口子被堵住了呢?” 周洪一诧:“如何堵?” 安王冷冷一笑:“掘盘水之堤,流民惊惶回奔,大批流民拥阻,挡齐军视线。” 崞岭一带,本聚居着大批流民,乌泱泱少说多达数万。被突兀而至的大军惊吓而逃。大军至西南边而来,北有盘水,他们只能望东边逃去。 夜路并不好走,两军也没交战,流民们只有两条腿,他们必定拉开一段距离就停在盘水南岸的较平坦开阔位置,先过一夜,明日再各自去留。 “在再过去些许的下游,掘开河堤,夏讯满涨的河水即汹涌而入。” 郭淮闻言双目一亮,当即击掌而起。 盘水河堤久不修缮,大决没有,小决不断,这段去年就决过,民众自发修补起来的,用倒能用,但单纯土石堆砌的堤坝也易掘。 这口子甚至不需要掘多大,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乌漆墨黑的,饱受当年黄河大决之苦的豫兖流民,早是惊弓之鸟,使人混进去吆喝几把,他们必大惊往西边高处狂奔而逃。 比起决堤洪水,没有交战的齐军营寨,危险性反而要低太多。 惊慌失措的数万流民狂奔而来,不但挡住齐军通往西边二道口的进军近途,顺势也把那二三百丈的口子给填满了。 流民刚至,火牛立即汹涌而下,有其遮挡视线,齐军普通兵卒就失去了辨清“怪兽”的间隙。 惊恐,骤不及防。 “攻敌不备,若敌军呈大溃之势,我等可率军乘胜攻击。若齐军乱而不溃,我们即可直接从西道口而下,北上渡黄河返回冀州。” 流民除了遮挡视线,还能不教火牛四散,杀伤力大增。破敌成功率将再次大大提升。 就算退一万步,齐军真乱而不溃,齐王还勉强能分兵。那兵力能有多少?还能截住盟军吗?这二点另说。单论增援的最近通道已被流民堵上了,齐王必得绕远路,他大几率赶不上。 盟军早已从容离去。 郭淮捻须,冷道:“不过,某以为,齐军必呈大溃之势!” 退兵只是后备选择,他认为,火牛阵一出,必大破齐军! “没错!” 安王倏地站起:“事不宜迟,王登张兴,你二人立即点三千兵卒,褪下甲胄,佯作流民,穿密林四散而出,于盘水南堤集合。丑正前掘通河堤,驱吓流民。” “标下领命!” 王登张兴,领命迅速而出。 火牛阵,则由安王率周洪郭淮等人亲自布置。 安王走了几步,见卫诩立在原地未动,正垂目淡淡看着傅沛,他便道:“谨之无需担忧,此人不可能脱逃。” 不过傅沛这最后保命符确实该谨慎,于是他又增点了几名亲兵负责看守。 卫诩抬头,“嗯”了一声,缓步上前,与等待的安王并肩而行。 先惊扰并仔细检查一遍,确定道口附近已无敌军哨探;钉栅栏,驱赶牛群至道口旁;道口最上端建筑临时工事,确定火牛无法往回跑。 最后,是将桐油浸透了麻绳,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犍牛身上,麻神末端,和尾巴垂在一起;牛角捆上锋利的长刃。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安王环视身边卫诩郭淮等人及远近已整装待发的军士一圈,缓缓行至边缘,远远往去,望之不绝的星星点点火光,他目光变得阴冷。 齐王,魏景! 安王渐行渐远,卫诩淡淡看他背影隐没在黑暗里,微微垂眸,忽听身边郭淮道:“诸位,我且去如厕。” 此时已是子夜,掘堤消息未归,不过想来也快了,若有三急,当尽快解决。 诸人也纷纷表示也去,各自钻入密林,卫诩抬目,也寻了一个方向进了黑黝黝的林间。 过了一刻钟,郭淮等人陆续回来,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近,“启禀殿下,河堤事成!流民已狂奔而来,已将要接近崞岭!” 时机已到,刻不容缓! 安王倏地转身:“立即将犍牛赶至道口,点火!” “让陈昂几个快一些。” 缠了油绳的犍牛都被蒙住眼睛堵住耳朵,第一批被驱赶道口前,蒙眼的布去掉,油绳的末端系了引线,负责点火的兵卒一接令,立即将火把按在扎成一捆的引线上。 “滋滋”引线迅速燃烧,幽蓝的火苗突兀从牛尾而起,一圈一圈飞速转动,迅速点燃整条油绳。 火焰腾腾燃烧,“咩咩咩”痛苦地几近变调的悲鸣,浑身冒火的犍牛狂性大发,撒开四蹄,“隆隆隆”疯狂沿着山道窜下。 “下一批,快!” 眼看一大群火牛如同怪兽,汹涌而下,安王眉目阴鸷。 魏景该已接到决堤流民之讯了,怕也会觉得有异,可那又如何?谁能猜到火牛阵? 漫天遍野,火牛尖刃,潮水般汹涌而下,这回,且看你还能如何应战?! 安王神色一戾,此次他必大破齐营! …… 夜半,魏景确实突然接到大批流民往这边涌来的消息,他眉心一蹙,立即让细谈,回禀,是盘水突然决堤。 火牛阵,这等诡策,确实难以让外人具体猜测。 但魏景的应变举措,却比安王以为的要更早一些。 “决堤?” 好端端的盘水怎么会决堤,他当即感觉异常,以遣人飞马去探了,但正狂奔而来的数万流民,一种强烈预感,未知的巨变已迫在眉睫。 是什么呢? 魏景眼皮子跳了几下,不过一息,他立即下令:“传令全军,立即拔营,退往后方高地!” 齐军大营,就驻扎在一缓缓的向上的丘陵根下,丘陵缓和但范围很大,丘顶距离略远但还算高。 决堤,洪水。 魏景直觉是安王折腾出来的,大军做好准备再往上挪一下,既俯瞰崞岭道口不怕安王使诈,真遇洪水也能迅速上退。 做好两手准备。 魏景一声令下,全营迅速动作,拔营起寨往后略退。 魏景一撩帘帐。 漆黑夜空中前方的崞岭和云翼山黑黝黝的,一隐隐约约听见微微骚动的声浪,流民很快就该涌到这边了。 “全军戒备!” 有一种芒针在背的危机感,当年他对阵鞑靼最凶险一战前曾出现过,魏景连连下了几道军令,全军精神抖擞严加警戒,但那种危机感并没因此消褪。 这时候,齐军已迅速退上缓坡二百余丈,刹住脚步。不能再退,再退若盟军使诈,突然从崞岭道口冲下,会失去合围的最佳时机。 魏景已令召韩熙,韩熙飞速赶至,他立即道:“承平,你亲自领人上去,探察盟军动静。” “是!” 韩熙领命急急而去。魏景眉目肃然,倏地抬目看向前方崞岭。漆黑夜空下如凶兽蛰伏,那斜斜向上的开阔道口黑黝黝如同一张大嘴。 “主公?” 季桓戴光等人早急赶而至,连中了火箭引发高热才退的范亚也披甲来了,众人一脸肃然。 范亚面色还泛白,问:“怎么回事?安王那厮又有何诡计?” 一而再,再而三,每每毒计总要牵扯大量无辜百姓,他对这安王,可谓印象尤深,异常不耻痛恨。 季桓摇了摇头:“未知,承平亲去探了,如今只知道……” “报!” 季桓话未说完,并一声高亢的急报声打断,本应身处前军的小将梁丹飞奔而来。 “启禀主公,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送信? 这时候。 季桓戴光等人对视一眼,立即想起那个送信者。 魏景已接过信,迅速打量启封,展开,冷电般的目光已瞥至。 昏暗夜色中微微火光,只见其上数行潦草却遒劲的小字。 “三千火牛为阵,六万流民作遮挡,堵塞援道,齐营大溃则攻,乱而不溃则遁。”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呀宝宝们!给你们比一颗小心心~ 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呢,么么啾! 149、第149章 此言一出, 全场皆惊。 镇定自若如季桓,也失声道:“三千火牛为阵?是真是假?!” 是啊,是真还是假? 兹事体大,对战局乃至己方大军的影响可谓极其巨大的。 假如真的,三千癫狂火牛,若首当其冲, 其杀伤力足可抵得上数十万悍军。信之则急急往后退避, 距离越远受波及越小。少量火牛, 对大军造不成多少影响。 倘若消息是假, 他们却信了, 这么一退,就彻底放弃围困盟军,对方从容而下, 往北遁逃。己方激战至今营造的上佳战局则消弭殆尽, 一旦让盟军北渡黄河返回冀州, 又是纵虎归山。 这送信者, 是第四次送信过来了。 前面三次消息准确无误。 只此人身份不明, 目的未知, 焉知他的第四封信会不会是伪消息,目的正是在关键时刻起决定性作用。 信?不信? 是进?是退? 魏景面沉如水, 听季桓急急问梁丹:“传信的可看清是什么人?” “看不清,标下正在边上巡察,突一封信射到标下怀里,余光只瞥见有道黑色人影闪过。” 疾如闪电的, 距离也不算近,这天黑漆漆,夏季茅草又盛,转眼就不见了。 这等身手? 魏景瞬间想起一个人,他眉心登时一蹙。 可不管猜测是谁,当务之急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魏景心念电转。 “这突然的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治不治了……哎,这信!” 在这个千钧一发的要紧关口,全场寂静的当口,却突兀传来颜明一声抱怨后,陡一诧。 范亚中了火箭,高热才退。当初他特地来为杨舒治伤,也没离开,方才正给范亚诊治。范亚营帐就是中帐左近,范亚披甲而出,他也跟着出来了。 本来心神紧绷,谁知风平浪静,他抱怨一声,刚想问范亚究竟还治不治了,不料视线一转却瞥见魏景手里那纸信笺,他瞬间瞪大眼。 “哎,这信!” 魏景目光如电:“存山,你认得此人笔迹?” 颜明面露迟疑,当即季桓将前因后果概括急急告知,他神色一肃,“笔迹很像。” 其实不仅仅是很像,起笔快,转折总会微微偏侧,让墨迹显得稍嫌单薄,但这种略有瑕疵的笔法,却在其强劲笔锋教人悉数忽略,只折服于浑然纸上的遒劲气势。 久违而熟悉,细微处却难以仿效的笔触,颜明其实已认出来了,只他仍有一丝不敢确定:“此人可是姓卫?” “卫诩?” 魏景心中某个猜测被印证,他肃容:“安王麾下首席谋臣正是卫诩。” 话说颜明兼职军医,他却就管治病救人,魏景和安王大战小战长达数年,他却一点没兴趣探问过敌军首脑阵营人物。 卫诩这名字,他还是这几年头一次听说,然此时此刻神情,却印证了写信者正是卫诩的事实。 实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大家面面相觑,震惊不解。 卫诩为何通风报信? 要知道在场诸人都不认识他,也无丝毫利益纠葛。 但这些问题非当务之急,目前最重要的是,信笺上的讯息究竟是真是假? 魏景立即问:“存山,这卫诩可是你的旧识?你对此人可了解?” “对,他已是第四次传信了!” 颜明张了张嘴,只前事错综复杂,他一时不知竟从何说起,张雍大急:“到底是真是假?” “我听闻此人是安王挚友,安王数顾,志趣相投,才请得此人下山的。这卫诩很是厉害,若非他,安王早身陷洛京被狗皇帝活剐了!” “挚友?” 颜明噎了噎,面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这人不可能有挚友,更不可能与任何人志趣相投!” 一句话斩钉截铁,情况紧急,既然说不清旧事,那就先不说了,颜明直接了当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目标肯定是安王,信笺所叙必是真的。” 他断言:“可信!” “好!” 颜明和他们纠葛极深,已不可分,还救过他本人的命,魏景毫不犹豫选择相信了对方。 他急令:“传我令,后军转前军,立即后退!” 齐军纪律性极强,军令一下,立即有序往后急急往后撤退,刚退出约一里,流民先头部队已涌至。 漆黑夜色中,那隐约的声浪已越来越清晰,可以辨清急促纷乱的奔跑声,还有人的惊呼急喊声。 在生命威胁前头,人的爆发力相当惊人,流民就像一股激流喷涌至崞岭之下,因魏景已率大军疾退露出一大缺口,没挡道的他们一息不停往顺着丘陵向上。 就在这时,魏景眸光倏地一凝。 崞岭有变化! 他一直盯着崞岭道口,虽距离已远但他目力惊人,只见一团赤红泛橙的火光突兀出现,鼓点般“隆隆”巨响,数百头浑身冒火角缚利刃的的犍牛痛苦嚎叫着,正以惊人之势疾冲而下。 一批狂冲至道口,另一批又已转出弯道。 惊天巨变! 短短数息,痛苦的火牛就这么狠狠撞入人群中,烈焰焚身的苦痛让它们彻底癫狂,一入人群,狂冲直撞。 “啊!啊啊啊!” 一切变化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根本没人反应得过来,鲜血喷溅,肚穿肠烂,手无寸铁的流民瞬间惨死一片。火牛狂冲着,心胆俱裂的流民们狂奔奔逃着,很快蔓延至二三百丈外,本来齐军的大营的辕门。 血腥处处,人间地狱。 “那该死的安王!” 齐营诸人惊怒交加,季桓抹了一把脸,又急:“我军后撤,大溃已不可能,盟军必定选择从西道急遁!” 还真是。 亲自上山探察的韩熙已疾冲折返,急报:“安王得哨报,知我军提前后撤,已传令往西急退!” 安王一直使哨探盯紧齐营,魏景的反应比预料的还要早,他刚放出第一批火牛就接了讯。 恨极愤极,奈何齐营大溃怕是不可能了,他怒吼一声后当机立断,传令自西道急退,韩熙窥探之时,盟军前锋已经开拔了。 韩熙急道:“主公,我们要赶紧绕路急追,不然就来不及了!” 西边二道口,只各驻七万兵马,就算其中一方最后确定情况赶去增援,那也就十余万的兵马。 二十七八万盟军,被堵是他们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唯一生路,如何奋力突围可想而知。最终必会成功冲关的。 这边大军必须及时增援。 偏偏现在流民和火牛已经把最近的增援道路堵死了,必得绕远路。立即出发能不能赶上尚是五五之数,要是再耽搁,就迟了。 韩熙心急如焚:“听盟军兵卒所言,黄河南岸即有渡船!” 一旦抵达,就是生路,盟军战意高昂,气势汹汹。 这是实情,只是张雍等人闻言却是一愣,范亚急道:“那这六万流民该如何是好?” 火牛蔓延迅速,但大军已退得比较远,暂未被波及,只要现在立即急行军,即可将此间乱局彻底抛在脑后。 可这六万流民必要死伤大半了。 韩熙回头一看,浓眉一蹙:“如此多的火牛,若要施救歼杀,起码得分军一半!” 火牛阵太厉害了,癫狂的尖刃犍牛寻常兵士根本无法抵挡的。必得采用速掘深沟,辅以箭阵,广筑寨墙土墙等等方式,才能将其堵截或射杀,同时援救保护流民。 然火牛蔓延得太迅速了,数万流民深陷其中,根本容不得慢慢操作。 雷霆急势,杀伤力巨大,数量还多,然这军士援救百姓归援救百姓,可不打算牺牲的,那又需要更多的兵卒举盾或抬寨墙保护。 韩熙说分兵一半,并非虚言。 余下二十余万大军,长途疾奔,即使成功截住突围的盟军,也没十足把握将其一网打尽。 韩熙眉目一肃:“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且他日安王若再弃冀州而遁,那又该如何是好?” 杀安王,于魏景而言,意义从来不仅仅是夺天下。 韩熙仅以主公利益仇恨为先,其余皆要倒退一射之地,斩钉截铁,说得范亚等人一噎,随即急急道:“可那,可那也不能……” “主公?” 季桓没有争辩,他立即看向魏景。 实话说季桓有些急,逐鹿天下各凭手段,遇上这种情形真不稀奇。魏景也不仅仅遇上一次了。可他的情况颇特殊,先前的痛苦挣扎让人触目惊心。 范亚一张泛白的脸急得涨红:“主公,我留下,我愿立军令状,两个时辰内必定处理妥当!” 韩熙:“主公!” 魏景抬手一压,众人噤声,他闭了闭目。 两个选择。 一,率四十余万大军绕道急援,他有把握,就算盟军已成功冲出西道口,他也必将其重新合围并全歼。 二,分兵一半,救援六万流民。只安王若真已成功冲出了道口,限于兵力再次合围只怕不易,全歼成功率只剩五成。 母后陪葬,嫂侄焚殉,安王死仇也,一旦让其逃回冀州,变数再生。 正如季桓所想,魏景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选择。 平陶毒盐,他痛苦挣扎,在妻子劝慰下信念勉强压倒仇恨,事后却深深自责,饱受梦魇折磨,久久。 益州救堤,他自己下的决定,异常艰难,过程之炙灼至今依旧未忘。 但到了今时今日,魏景却发现,自己的心平静了许多。 如有一泓汩汩清泉在他心间淌过,已悄悄抚平了仇火带来的焦炙,润泽了千里赤地。 魏景睁眼,他目光锐利,远远见一抱着女童的流民汉子正被火牛狂追,汉子面露惊恐绝望,却未肯扔下怀里女儿减轻负担,而是一意咬牙狂奔。 可寻常人怎么跑得过牛? 就这么半息,火牛又近了一些,那女童才一岁多,差不多姁儿般大小,正咧嘴惊惶啼哭着。 魏景“刷”一声抽出佩剑,抬手一掷,银芒疾如闪电,直射火牛左腿关节。 “啪”一声脆响,汹汹的火牛猛一跪,那对父女急忙转弯,逃出生天。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最最柔软的存在,不知不觉中,抚平了他的创伤。 从前那血淋淋,一触即痛彻心扉的伤口,已渐渐愈合。 “我们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记忆中,忽想起妻子曾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每个人选择都不同,只要将来不要后悔就可以了。 今日今日,他复仇之念从未更改,只不过,他却不再痛苦挣扎。 事有缓急轻重,毋教将来悔之。 若安王真遁回黄河之北,那他救再集结兵马,打过去就是! 飒飒夜风,魏景目光灼灼,掷出佩剑那一瞬,他沉声下令:“范亚梁丹,你二人率二十万军士,立即掘沟筑墙,援救百姓。” “余下者,立即随我增援西道口!” “标下等领命!” …… 魏景率二十五万大军增援,翻身上马,掉头走的那一刻,如脱去沉重枷锁,他浑身一松。 沉沉夜色,他最终微微挑唇,一抹彷释重负的笑。 “全速进军!” 作者有话要说:  魏同学终于走出来了,阿秀觉得应该单独有一章。所以后面还有一个略短小的二更哈哈哈哈 150、第150章 崞岭西道口, 一场激烈的突围战已拉开帷幕。 安王面色沉沉,抽出佩剑直指向前:“将士们,生路就在前方。” “全力进攻!” 面前被堵的,是二十七万盟军唯一的生路,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可一不可再。 牛皮大鼓“咚咚”擂响, 一阵雷鸣般的呐喊陡然爆发, 先锋军如同激流, 沿着西道急速往前方涌去。 喊杀声震天, 盟军前仆后继, 鏖战至天明,临时修筑的工事彻底坍塌,齐军渐渐有些撑不住了, 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 此道口守将乃范磬, 但陈琦确认非诈后也率军赶了过来, 可惜敌军兵马依旧倍于己方, 然哨马刚刚折返, 最近的援道被流民堵上。 陈琦范磬痛骂安王, 二人各自劈翻一个敌将,举刀怒吼:“弟兄们, 围住!主公援军将至!” 可惜兵力悬殊,盟军又挟破釜沉舟之势,且意不在歼敌,只找准一个方位, 凶猛突围。 最终包围圈被突破,盟军夺路而出。 魏景绕祁原,穿云翼山,率二十五万大军急赶而至之际,盟军刚彻底成功突围。 前方尚有尘土滚滚,陈琦范亚翻下马跪地请罪,急禀:“标下无能,盟军刚突围而出。” “上马,立即追!” 战况有变,陈琦范磬坚持到如今已是竭尽全力,魏景沉声下令,急起直追。 有了这二十五援军,兵力优劣情况立即调转,得哨兵回禀,周洪大急:“快,那齐王就在后头了!” 安王咬牙:“没想到,他竟来得这般快!” 二人立即传令,全速向前。 这么一个追一个遁的,本来双方距离还不算小的,可惜冲出一段后,盟军遭遇阻滞。 盘水。 安王为火牛阵,命人掘了盘水南堤,掘的口子不大,不至于让这一片彻底成为泽国,但寻到的最低水位处,也有人大腿高。 安王恨怒,也不得不立即率大军蹚水而过。 但不可避免的,速度大大减缓,盟军过了大半,魏景已率大军追到。 安王面容扭曲:“传令,全速进军!” 痛舍七八万兵马,又有盘水相阻,盟军好歹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将与追兵距离拉大。 卫诩一身玄色扎袖武士服,跨于马上神色自如,不眠不休未见半丝疲倦,他对安王说:“只要抵达黄河,及时登船,便可脱身。” “没错!” 安王双眸已泛起血丝,面色晦暗,疲惫焦躁,闻言他精神登时一振,连连打马,又再次下令提速。 卫诩收回视线,淡淡看向前方。 说是这么说,然做却很不容易,魏景并非庸碌之辈,他以最快速度解决挡路的盟军,再次急追。 一边追,一边给后方传信。 范亚梁丹已顺利解决了火牛阵,率二十万大军往这边急赶了。 安王为躲避魏景,遁逃的路线有些迂回,范亚梁丹直接抄近路,缩短路程,在次日下午和大军成功汇合。 一方急遁,一方狂追,几次接近,几次拉开距离。 最终魏景还是追上了盟军。 在黄河在望,渡口就在前方,盟军眼看就能登船渡河的前夕,顺利追上并迅速合围。 一场大战立即开始。 五十余万,对阵十□□万,结果毫无悬念。 一场狠狠地厮杀,齐军完全占据上风,从黎明战至天光大放。滔滔黄河畔成了血腥的人间炼狱,战死兵卒,挣扎在血泊中的伤兵,放眼望去,大半是盟军军服。 军心涣散,兵败如山倒,连周洪也战死了,若非安王及时扯下帅氅,换了一身校尉甲胄,藏匿身份,他也早该战死了。 可惜如今,他也深陷重围。 放眼望之不绝的齐军,安王沾染干涸血迹的脸颊微微抖动,忽一种不可置信的绝望涌上眸底,卫诩看着他,适时道:“仲和,既留青山在,如今当以突围为要。” 安王倏地看向他,目露希冀。 卫诩沉声下令,选一名忠心亲卫,令其抹脏脸,换上一身校尉甲胄。然后吩咐,陈昂梁夙等残存大将拱护此人。 “往黄河边缘退去。” 限于地形,黄河畔的齐军是最少的,包围圈最单薄,但大军突围,本不能往这边。 情况紧急,安王也不细问,立即下令。 剩余还有六七万将士,节节败退,退往黄河之畔。黄河边缘的包围圈,越来越薄。 卫诩看着差不多了,立即命安王亲兵准备。 陈昂梁夙几将,已得了卫诩吩咐,渐渐和他们分开。这几员大将刻意坦露,目标明显,很快地,齐军的重点就转移“安王”那边了。 卫诩朝安王一点头,抽出长刀,打马瞬间暴起,率众亲卫护着安王,全力往黄河左边缘突围。 很快突至。 河岸参差,凹凸不平怪石嶙峋,有一小段无法陈兵,卫诩目标正是此地。他迅速提起安王,一踏脚蹬,飞快沿河岸往外掠去。 亲卫们身手都是不错的,立即跳下马如法炮制。 还有一个傅沛,他被横放在马背上,看守亲卫顾不上他了。 卫诩抽出腰间一蟒皮细鞭,一甩,长鞭准确勒住傅沛的脖子,一扯,一同冲天而起。 发现不妥的齐兵迅速往这边涌来。 但卫诩已十分顺利掠出包围圈,幸存的还有二十余名亲卫,他们夺了马,迅速往西遁去。 兵败如山,好在突围成功了。 安王又悲又喜,只他还来不及和数度救他性命的卫诩多说半句,追兵又来了。 魏景率军杀入残余盟军中心,远远的,他一眼就发现了“安王”是假的,同时,河畔有变。 他大怒:“立即追!” 魏景亲率三千骑兵急追。 后方“哒哒哒”的马蹄声疾如闷雷,一下下重重敲在安王心坎,他屏息看向卫诩:“谨之?!” “我们分兵。” 前方出现岔道口,一左一右,卫诩立即点了十多名亲卫,令他们走大道。 他和安王领着十一二个人走小道,他断后,纵身折下一树枝,扫平二三十丈的马蹄印,咋一看,仿佛无逃骑穿过。 安王松了一口气,幸好有卫诩。 脱身终有望,见卫诩脚尖轻点折返,安王遂回头看一眼前路。然就在此际,卫诩却扯下腰间一玉佩,一弹,玉佩无声落在痕迹扫得干干净净的道口中间。 非常显眼,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见。魏景知道卫诩救了安王离去的,他皱了皱眉。 这卫诩,究竟意欲何为? 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但是往这条路去的肯定没错,他一扯马缰,再次追上。 马蹄声再次出现,安王脸色一白,“他怎么这么快又追上来了?” 卫诩回头看了一眼,“莫急,前面有小路,我们弃马走小路。” “好!” 卫诩再次如法炮制,故而,很快安王发现,追兵又来了。 再分兵。 这样三四回,安王身边就一个卫诩了,后者手里还提着一个傅沛。 但那阴魂不断的马蹄声又来了。 安王其实不蠢,也就是此际生命饱受威胁难免恐慌,兼卫诩已多次救他于水火,绝对信任,故而他才忽略了很多细节罢了。 几次希望,几次绝望,反复煎熬,他终于察觉不对了。 他突然想起,卫诩穿密林如履平地,登城墙疾如闪电,为何一定要走山道? 不是可以遁入密林吗? 就想荆州孤山突围那样,一入密林,魏景必定难追。 安王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为何,同时他想起徐苍,那个已被他杀死的叛贼。 他倏地刹住脚步。 “你!” 安王圆睁双目,死死瞪着卫诩背影,心脏在这一刻“砰砰”狂跳。 “怎么了?” 卫诩回头,声音清冷,一如往昔。 日近黄昏,斜阳映照,山风呼呼,眼前人玄色袖袍猎猎而飞,剑眉长目,形容俊美。 这个角度看过去,安王突然觉得,对方眉眼有几分熟悉。 不是五年来朝夕相对那种熟悉,而是神似某人,有几分影子的那种熟悉。 魏景? 又或者说,傅沛? “你是谁?” 他栗然。 外甥似舅,魏景很好诠释了这一点,他容貌其实更肖似傅家人。 安王浑身血液倒流,“你,你和傅家什么关系?” 卫诩目光淡淡,看了颤栗的安王片刻,缓缓道:“你不提,我也险些忘了。” 他微微挑唇:“曾经,我也差点姓了傅。”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一给大大的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啦~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深水和地雷的宝宝哦,笔芯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深水鱼雷 emm扔了1个地雷 36616788扔了1个地雷 明天要吃豆腐包扔了1个地雷 杜衡扔了4个地雷 151、第151章 平海侯傅竣, 卫诩生身之父。 虽于他而言,并无多少感觉和意义,但这终究是实情。 卫诩的生母,一个烟花女子,洛京“霓裳坊”首次登台的新舞伶青姬。 时下青楼听曲,舞坊赏舞, 吟风弄月乃世家子一大风尚, 不管好不好这一口的, 没来过实难启齿。少年傅竣第一次是表兄程礼领着来的。程礼见青姬姿容不俗又干净, 遂大手掷金, 让弟弟开个新荤。 傅竣脸色涨红,但架不住一屋子人起哄取笑,遂带走用之。 程礼给的钱足够一月渡夜资, 他怕弟弟羞臊, 也防外头不干净不清净, 还特地给安排了别院。 傅竣并不好这一口, 少年人热血上头春风一度, 他再没来过别院。但青姬却发现, 自己似乎有孕了。 其实为防给贵人带来麻烦,青姬这类烟花女子, 从小就灌了药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怀了。 她舍不得打,青姬养母是霓裳坊教养嬷嬷, 有些人脉,接女儿出别院后直接藏匿在外头,十月后,她诞下一女一男龙凤双胎。 可惜对于平海侯府而言,他们并不需要私生孩子,尤其是庶长子。 彼时的傅竣已定了亲,永城侯府孟氏嫡女,六礼走了五礼,就差亲迎了。 但孩子都生下来了,总不能掐死,好歹也是傅家血脉。傅竣的病重的祖母挣扎爬起来,给拿了主意。女儿留下,迎娶孟氏后,青姬抬进来当妾;至于这男娃儿,她亲自掌眼给寻一户好人家收养。 庶长子乃乱家之源,坚决不能有。 这样的决定,孟家接受了,于是,这青姬只生了一女,男婴被悄悄送到距洛京百里的萍县的卫家。 这就是卫诩。 傅太夫人确实很用心了,卫家千亩良田,家境殷实,祖上清白乃没落世族旁支,就是无子。等卫诩长大,正好察举为官,有父祖暗中扶持,自立没有问题。 甚至等卫诩落了族谱后,还允许青姨娘去看过一次。 可惜好景不长。 在卫诩四岁的时候,司州民乱,忽有一伙江洋大盗闯入卫家,夺财要命,见人就杀。 一门死绝,除卫诩被忠仆抱着钻狗洞逃出,可惜外头乱哄哄,逃跑途中忠仆不幸身死,他落在了人贩子手里。 卫诩辗转,被贩至荆州。最后他是被一个年过半百,看着道貌仙风的老者买下的。 这老者无意一瞥他,立即高价将他买下,老者让卫诩称其为“义父”。 多了一个义父,卫诩非但没有交上什么好运,他反而落入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人间炼狱。 义父是住在一奇峰峻岭上的,卫诩到地方以后发现,和他一样的“义子”,足足有三四十个。 他们是一群试验品。 义父天纵奇才,天文地理武道医卜等等无一不精,他尤其酷爱武道和医毒,并苦心钻研了数十年。 小到四五岁,大到十一二,这群孩子分成两拨,就是用来试验他这么多年的奇思妙想的。 一拨药童,另一拨姑且称为武童吧,卫诩筋骨奇佳,他那义父一眼就看中他当武童的。 炼狱般的日子,各种新颖的尝试,一时如坠冰窖,一时如烈火焚身,内息走岔,吐血受伤是最常见的事,卫诩几次在鬼门关挣扎徘徊。 还有各种招式演练,真实对战,最严重一次,他被一个大孩子捅穿腰腹,伤重濒死奄奄一息。 但他其实并不是最惨的,他好歹挺过来了,有很多孩子就此死去,尸体直接被抛入崖下的滔滔大江。 药童的死法更是千奇百怪,七窍流血而死的,全身僵硬而死的,哀嚎打滚数日数夜活活痛死的,最后人不够用了,那义父又买了几拨。 仿佛身处地狱,但药童武童们还是能就此学到东西的,卫诩的武力在苦痛中快速增长,逐渐受伤愈少。另外,照顾他们起居的是一个老仆,老仆不忍,偷偷给他们治伤取药,闲了又教他们识字。 义父这隐庐,藏书极多,诸子百家、史书算经、天文地理、兵书战策,甚至连武道秘籍和医毒典籍都应有尽有。 那义父日常除了试验,并不管这群孩子,不管治伤也罢,识字也好,抑或看书,反正完全放养,不逃跑不打乱他的实验即可。 甚至他有时兴致上来了,还会亲自讲解一通,不过他不管你懂不懂。 卫诩在老仆看来,是个孤僻的孩子,日常就爱呆在藏书室,一开始是因为安静,后来呆习惯了。 等他慢慢地将这海量般的藏书看得差不多了,老仆早死了,那如过江之鲫般的药童武童,也死得差不多了。 再到最后,武童死剩他一个,药童也死剩一个。 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里,卫诩和药童联手,杀死了义父。 很惨烈的对抗,惨胜,药童中毒坠江,他重伤伏地,足足两个昼夜,才勉强睁眼爬了起来。 他这伤养了一年,才渐渐痊愈。 唯一伙伴没了,不过卫诩并无什么感觉,天生清冷的性子加上不正常的成长过程,他仿佛缺少了人类最重要的一环,没有感情,生物和死物在他眼里似乎区别不大。 正如药童,唯一的同伴不知所踪,凶多吉少,他都感觉不到伤心。他仿佛被什么隔离在外,只漠然看着这个尘世。 他就在这个折磨他多年的地方住下来了,本来他该一直住下去,直到死去的。 变化来在一次久雨放晴,他罕见有了活动筋骨的兴致。 山道上,他碰上了一次杀人掠货。 本来他该淡淡瞥一眼直接离去的,但一对狼狈逃生的母子让他意外驻足。 年轻的母亲,抱着三四岁的幼子,哭着拼命往前奔逃。小男孩流着眼泪,勾着母亲的脖子伏在她的怀里。 就是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触动了卫诩尘封已久的记忆。 三四岁的他,被抱在一个年轻美妇怀里,那妇人又哭又笑,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他的脸上。 卫诩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他小时也是个会哭会笑的孩子。 这妇人的眼泪让他心里难受,他仰脸问:“你为什么哭呢?” 青姬搂着他:“我高兴的。” 她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见儿子了,她附在卫诩耳边:“阿娘见了你,很高兴很高兴。” 卫诩的养母,是个严肃的妇人,不会这般抱着他笑哭,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但偏偏他并不排斥这个妇人,偎依在她怀里,听着她忍泪哼着童谣。 小时的记忆,基本都因多年苦痛消忘了,卫诩只依稀记得模糊的童谣,和那颇柔软的怀抱。 但前尘旧事,恍如隔世,已失去感受情感能力的他,既想不通对方为何哭,也没有丝毫共鸣。 不过卫诩当时无聊,又罕见生了那么一点兴趣,忽忆起忠仆死前念叨过的“平海侯府”,他遂去了京城。 很轻易找到平海侯府,他进出侯府无声无息,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那名美妇。 对方老了很多。青姬是抢在主母进门前恶心人的,孟氏表现贤惠大度唯独漠视她,傅竣对妻子有愧,也不喜青姬伙同养母诞子后再上门的心机行为,基本不入她的院子。 夫主不喜,儿子不知所踪,所有情感皆倾注到女儿身上,偏偏女儿婚后不顺,日子难熬,常年焦虑,如何不苍老? 卫诩还有个同胞姐姐,嫁威远伯府张家世子。 他又去看了看这个姐姐。 孟氏面甜心苦,给选的张世子样样都不错,就是心里有人,恋慕着家道中落的表妹,娶妻一年诞下嫡子,就立即抬表妹进门,自此爱侣情深,生儿育女。 傅氏的日子过得苦,婆母丈夫优待表妹,夫妻同室少有行房,她如同守活寡,偏大面上挑不出错,无法豁出去和父亲哭诉。 其实和父亲哭诉也没用,男人只能出面管大事,张家宠妾不灭妻,爱庶子但没苛待嫡子,一切都能用规矩圆回来。最后总会归到嫡母孟氏手里沟通的。 傅氏打落牙齿和血吞,苦苦煎熬已数年。 卫诩只静静旁观,他也没有其他事做,那一点点兴趣还未消失,他就继续安静看着。 但很快他发现,他的母亲和姐姐并没忘记他。 青姨娘在相国寺给他燃了一盏长明灯,从四岁开始,即使被孟氏打压得捉襟见肘的年月,她都从不吝啬于多多添置香油。 日常跪经,祈祷他的平安。 傅氏也是。 二月初六,傅氏特地回的娘家,卫诩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的生辰。 桌子上放了三套碗筷,青姨娘亲自下厨,每样菜都往空座位置添一些,又盛了一碗汤,二人道:“瑞哥今儿又长一岁了。” 卫诩突然想起来,他的乳名就是瑞儿。 青姨娘和傅氏努力笑着,目泛泪光,后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这简单的生日宴,再次和着泪吞了下来。 平海侯府是没有庶长子的,二人屏退下仆,不敢声张,抱头痛哭后,母女相扶进了内间抹脸上妆。 卫诩第一次现身,不过他没出现在青姨娘母女面前,他无声在外间立了片刻,静静注视了那二个盛满汤菜的青瓷小碗。 许久,他端起小汤碗,啜了一口。 冷冷的,有点咸。 摸了摸心脏位置,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只他不懂。 卫诩的血本来是冷的,慢慢的,似乎有了一点点温度,他思维活跃了一些,苍白的日子好像也有了点滋味,这种变化他有感觉,不过还是不懂。 不过不懂归不懂,他却继续待着,一半时间待在平海侯府,一半时间待在威远伯府。 后来,他杀了张世子的那表妹爱妾。 这表妹怀孕安分几月,谁知小产了,她索性栽在傅氏头上,傅氏好大一场冤屈,虽有娘家撑腰,但夫妻终究不欢而散,她人后痛泣。 卫诩其人,自己生死都不在意,很何况一个外人?他想杀就杀了,不过动手前他想了想,给制造了意外,并造成一个表妹回娘家却私会情郎的场景。 张世子大受打击,傅氏也是个机灵的,趁虚而入,百般抚慰,又尽心照顾表妹遗下的孩子,说,这好歹是夫君血脉。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傅氏的日子终于开始顺心了,张世子终于发现了她的好,夫妻渐渐融洽,次年还再度有孕,诞下一子。 傅氏幸福生活开始,后威远伯病逝,张世子承爵,她生的嫡长子受封为世子。 闺女外孙地位大涨,青姨娘的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了,仆役恭敬有礼了许多,孟氏一贯贤名,也不好加大打压力度。 卫诩觉得很舒坦,难得心情不错。 他又留了三个月,就回去了。 之后,他每年悄悄来一次,从不露面,就这么无声在暗处看着。 他不恨傅家,确切点说应是无感,不喜不怒,不恨不悲,唯一让他有情绪波动的,只青姨娘,傅氏及她的儿女。 嗯,没错,傅氏又生了一个小女儿了。 此时卫诩觉得,其实小孩子也不算惹人厌烦,当然,如果不哭闹的话那就更好了。 他留的时间有时长点,两三个月,有时短点,一两个月,不过他从未打算现身相认。 清冷如卫诩,在这念头一闪而逝的时候,竟生出一丝怯意,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人不适应,他匆匆离开了。 但谁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次年卫诩准时又来,他来的日子其实是他生辰前夕,可惜这一次他没看见三套碗筷,等待他的是大门紧锁贴上封条,内里空空如也的平海侯府和威远伯府。 傅皇后母子惨遭大难,皇太子及傅氏所有党羽随之倾覆。 作为风暴中心,傅氏男丁俱已斩首,女眷幼童判流放西南,正等待上路;亲近如威远伯府,同批处决。 卫诩立即潜入羁押流犯的大狱,然很可惜,青姨娘傅氏及三个外甥子女,都死了。 大狱阴寒,身娇体弱的昔日贵人根本受不住,没医没药,不等流放日子定下,尸体一批一批地抬出来。 傅氏一对幼子幼女最先死的,病夭,她悲泣搂着孩子的不愿意松手,被狱卒一脚踹中心窝上飞出去,磕到头上当场咽了气,长子冲上来保护母亲,狱卒刀刃一翻,当场撞死。 青姨娘就在隔壁牢房,悲痛欲绝,万念俱灰,自杀身亡。 就在卫诩抵达京城的前一天。 忘了说,是因为安王的批示,所有流犯才被迁移到这座旧牢的,否则傅氏一对幼子女不会加重病情。 否则只要晚一天,卫诩赶到了,大狱守卫再严密,他也必能将人救出。 最后,他乱葬岗,找了青姨娘等人的尸首。 …… “她们都死了。” 猎猎山风,卫诩居高而立,他首次褪去清冷的神色,目中厉光骤放,一探手,准确无误抓住安王衣领,将其提到面前。 他吐字如冰:“你害了她们的命。” 找到尸首确定死讯后,他的心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 淅淅沥沥的冷雨,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陡然爆发,他痛极,比当年垂死挣扎痛多了,后者乃肉体的上的痛,而此刻,痛楚直入心肺,穿透骨髓。 卫诩安置了几人的尸身,立即折返洛京,当时新帝甫登基,正处于权力交接,各种事情尚在收尾当中。 穿梭各家新贵权臣府邸,他很容易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新帝,安王。 一个主导这场灾厄,一个推波助澜,且直接导致青姨娘等人的死亡。 皇帝身边有隐卫,卫诩硬闯不得,不过可先从安王处着手。 忘了说,这安王是个不安分的,已经拜访过他好几次了。 卫诩那义父,人前还是个名士,他“去世”后,义子卫诩同样出众孤高,于是,这名号也被他继承下来了。 安王拜访了他好几次,卫诩见都不见,对方不死心,折返封地时又来了一次。 卫诩一直跟着安王,这回他答应了。 他和安王一见如故,成为至交好友,最后,他应邀出山至踺嘉。 “本来,我打算辅助你得了这天下的。” 先借安王的手解决皇帝,而后,在安王登基的前一天,将其杀死。 终于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了,突兀失之交臂,会比一开始就碰不到要更痛苦万分吧? 傅氏就是这样,她好不容易才露出欢喜幸福的笑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一切戛然而止。 青姨娘也是。 “你,你!” 安王惊怒交加,正要恨叱,却见卫诩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左臂关节,倏地一收。 “啊啊啊!!” 铁钳子般的手,千钧力道,“咔嚓”一清脆骨折声起,卫诩竟生生将他肩骨捏折粉碎,这一刻的剧痛触达灵魂,安王陡仰首惨呼。 “后来,齐王出现了。” 卫诩冷冷看着:“你及不上齐王,多矣。” 他此时,已深入安王阵营。他发现,皇帝其实并不在意女眷们的生死的,当时他忙着处理其他,是安王强调需迅速斩草除根,才彻底将青姨娘等人推向死地。 卫诩的目的,并非得辅助安王得天下才能实现,多出了一个齐王,过程会更跌宕起伏,生动有趣。于是,他调整了计划,皇帝就交给齐王了,他专注安王。 杀人不过头点地,怎可让其轻易死去呢? “狗贼!私生之子,龌龊鼠辈!!” 几次绝望,几次绝处逢生,两度攀上巅峰,安王一次次从高处坠落,他失去了王妃儿女,亲信心腹,和所有兵马,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被始作俑者捏在掌中。 满腔怒恨几欲冲体而出,他目光怨毒,面容扭曲几欲噬人,“你们都该死!!你……啊!!” 卫诩冷冷一笑,双手疾如闪电,“咔嚓”“咔嚓”连续脆响,竟将安王身体所有关节尽数捏碎。 他手一松,“砰”一声重响,安王坠地。 昔日傲视一方的雄主,如今汗湿重衫,抽搐地瘫软在地,安王无法再动,甚至痛得出了不声,只他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卫诩,怨毒至极。 “啊啊啊!!” 卫诩伸出二指,倏地一探,安王惨呼,双目竟被生生挖出。 微微一偏头,卫诩已听见渐近的马蹄声,他手一挥,寒芒闪过,安王惨叫戛然而止。 他的头颅咕噜噜滚到傅沛脚边,空洞洞血淋淋的眼眶正正对着后者,早吓得缩成一团的傅沛当即短促惊呼一声,弹跳而起。 他落在卫诩手里。 卫诩脸颊前襟溅了鲜血点点,凌厉的眉眼,殷红的血迹,一身玄黑仿若修罗,捏着傅沛的脖颈,冷冷打量着他。 他对生父傅竣都无感,何况这个嫡出弟弟?之所以格外关注,全因有一日听青姨娘说起府里嫡子优秀,喃喃道,若她的瑞哥,能有一半她就心满意足了。 孟氏一再若明若暗打压青姨娘,卫诩曾想过解决了她,但那时的他已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孟氏死了傅竣会续弦,有傅皇后母子在,甚至娶个郡主翁主也不奇怪。 青姨娘的日子很可能会更难过。 傅竣更不能死,他是姐姐傅氏的最大靠山。 孟氏,毒妇,卫诩目光转暗,垂目看着脸色青白瑟瑟发抖的傅沛,冷嗤一声:“傅氏嫡子。” 他此刻已无多少欣赏傅沛狼狈姿态的心思,马蹄声越逼越紧,他正要顺手解决傅沛,“咻”一声破空之音袭来,他耳朵一动,脚尖一点旋身而起,稳稳落在悬崖边缘一巨石顶端。 远远的,魏景一踏马镫,一掠而上。 他拧眉,此人虽送信,但却远说不上什么蛰伏为明,行事诡异,他跃起之时,已喝道:“箭阵,准备!” 卫诩倏地抬头。 是齐王! 他终于来了。 卫诩本想和魏景一战。 当世唯一让他觉得是对手的,他只遇上一个齐王。 战意高昂。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一重伤?他不在意生死,一战畅快淋漓,更合他意。 山风猎猎,卫诩玄色衣摆翻飞,他正要纵身迎上。 忽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希望他好好活着。” 青姨娘的,傅氏的,二人在生辰席上双手合十,目中带泪。 心猛地被蛰了一下。 卫诩呼吸一窒,倏地他把傅沛一扔,挡住魏景来路,一转身,往悬崖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很肥肥的一更了!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云之来兮扔了1个地雷 芷兮扔了1个地雷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乔同微然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江心洛小白扔了1个地雷 152、第152章 傅沛迎面撞来, 魏景不得不手一抄先将人接住,顺手一放,他脚尖一点掠至悬崖边。 不过耽搁半息,然如魏景卫诩般的高手,半息时间,已相距甚远。 陡崖垂直向下, 不高也不矮, 目力所及能隐隐看见崖底。卫诩正是在奇峰峻岭间长大的, 穿山过林如履平地, 就这么一会功夫, 他脚尖轻点峭壁上微凸的岩石和稀疏的横生小树,又借着手里那条蟒皮长鞭,瞬息已跃下十数丈。 他长鞭灵活转换目标间, 顺手将先前缠住的小树拔折, 稀疏的支撑点一去, 路径更险之又险, 让魏景就算想追, 也及不上他的速度。 魏景并没有以身犯险的必要。 他垂眸眉心一蹙, 卫诩回首看了他一眼。 一道锐如冷电,一道清淡漠然, 一触即分,卫诩回头,玄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浅淡的云雾当中。 “主公,可要搜山?” 韩熙后脚赶上, 眺一眼陡崖,忙问。 魏景摇了摇头:“不必。” 卫诩这身手,寻常兵卒是搜不到的,无需白费功夫。 此人,只能暂搁下。 魏景收回视线,冷冷瞥一眼安王死状凄惨的无头尸身,头颅已不在,卫诩纵身而下的时候,长鞭顺势一甩,将安王的头颅拿在手里。 大概是想祭奠什么人。 卫诩是什么内情,魏景暂不清楚,反正离不开仇恨,他已猜到对方为何反复相救安王,又将其推进深渊了。 “来人,将此贼挫骨扬灰。” 未能手刃死仇,魏景并不畅快,冰冷含戾的命令,让瘫软在地的傅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魏景余光见了,不禁眉心微蹙。 傅沛快十四岁了,瘦骨伶仃看着也就十一二,脸色青白泛黄,他倒知道自己已获救了,眸中有希冀有喜意,但更多却是怯惧,数年牢狱生涯让他彻底失去了胆气。 魏景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魏景眉心皱得更紧。 对于傅沛,他感情复杂,一方面欣喜舅舅好歹存下一丝血脉,不至于断子绝孙;但另一方面,他痛恨孟氏傅芸。 孟氏和傅芸的所作所为,已将他某些情感消磨殆尽,看见傅沛,他无法避免想起其母姐。 亲近,已再亲近不起来,但魏景对舅舅的情谊确是不减半分。 “将人带回去。” 本身不了解,又落于敌手多年,也不知长成什么模样,还能不能掰回来? 先观察着吧,单纯懦弱的话,就算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他也会妥善安置。 黄河畔的大战大概差不多,魏景还有很多事要处置,他沉默片刻,先行作罢。 …… 黄河南岸的大战确实已进入尾声了,数员大将连同“安王”,陆续战死,盟军彻底崩溃,残存兵卒逃命去了,不能逃的,扔下兵刃束手投降。 魏景令,收缴降卒,打扫战场。 令下,战场立即动了起来,他跨于马上环视一圈,视线投往黄河之北。 暮色笼罩,借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黄河北岸黑幢幢的长长一线。 千里河北。 正北顾,忽一阵马蹄声“哒哒”,亲兵杜庸打马而来,“主公,夫人来信!” 魏景心绪迅速从军务抽离,接过信笺启封一看,原来邵箐携女和寇玄等人往北推进,已至出关至高平。 他一喜。 河北他不急,盟军已彻底击溃,大局已定,并冀二州不过他掌中之物。 现有些空隙,正好先回去探看妻女 …… 己方大捷,彻底击溃盟军,尽歼盟军诸首脑,豫兖徐并冀五州,已是魏景囊中之物。 不单单是南北大战,天下大局,也基本奠定。 在接到捷报的那一刻,邵箐热泪盈眶,五年多了,一路走来,太多太多的艰辛险阻,今日终于算蹚过来了。 耳边是众人爆出的欢呼声,她抹了抹眼角泪花,露出笑脸。 心潮激荡,欢呼雀跃,兴奋过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头一个,就是崞岭一带。 火牛阵虽援救及时,但伤亡的流民依旧很多,还有盘水南堤,被掘的口子虽不大,但得尽快补牢,夏讯河水暴涨,否则会有再决和大决的危险。 邵箐一行赶赴距崞岭最近的高平城,组织修补大堤的人手,救治并安置附近大批的流民。 魏景飞马而归。 途径崞岭,处理已进入尾声,当日挖起的深坑长沟已经填回去了,不幸身死的流民和牛尸都已掩埋,徒遗焦黑处处。 这地儿还有不少流民,接受安排一起处理现场的,还有围着大坟悲声啼哭的。 听得马蹄声疾疾,回头一看,只见一行骠骑正急奔而来。马将健儿甲胄整齐,人数不多,气势磅礴。黑甲精兵紧紧簇拥当先一骑,首骑一年轻银甲将军,英伟矫健,威仪赫赫。 “此乃齐王殿下!” 不知何人高呼一声。 众人又惊又喜,齐王殿下仁厚,火牛阵救他们于旦夕,又填补堤坝,救治伤者,安置流民。 “谢齐王殿下大恩大德!” 寻常民众也不懂太多慷慨之词,激动之下伏拜一片,凌乱却众口一词,“谢殿下大恩大德!” 高呼声回荡在山壁之间,魏景颔首致意。 他心情更加轻快,对妻女思念如炽,连连打马,快速穿过崞岭,往高平城而去。 邵箐早已接讯了,她同样挂念他,坐不住,把姁儿交给孙氏带着,她赶去城头等着。 这边翘首以待,那边魏景已遥遥望见高平城。 远远一线尘土扬起,邵箐眯眼看清,大喜,正急急绕下。那边魏景飞速抵达,翻身下马,冲上城头。 “夫君!” “阿箐!” 心潮激荡,许久未见,她不顾他满身尘土,他也不顾众目睽睽,夫妻紧紧拥抱在一起。 冰冷坚硬的铁甲,硌得人脸生疼,有血腥味,有尘土的气息,还有大汗淋漓热意。 大夏天这般捂着,要馊的吧? 她却笑得很甜,紧紧搂着他,深深嗅着他鲜活的气息,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就在她脸侧。 夫妻俩没忘记这是外头,情难自禁搂了一会,分开,二人一垂头,一仰首,眼也不眨凝视对方。 她笑靥如花。 他喜盈于色。 邵箐掏出丝帕,细心给他揩干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又高兴又心疼,“赶这么急做什么?晚一些也是无妨的。” 魏景笑而不语,问:“姁儿呢?” “小丫头睡觉呢,我娘带着她。” 都到地方了,魏景想想也不急着回去看闺女,他记挂女儿不假,但夫妻独自相处也难得。 高平城背靠云翼山,面向东部平原,此际晚霞漫天,高居城头俯瞰平原,天高地阔,心胸舒展,他索性携了妻子的手,缓步行至城垛之前。 城外熙熙攘攘,或坐或站了一大片流民,一直蔓延到数里开外。 高平城城池不大,但需要安置的流民却很多,尚不断有得讯的流民陆续赶来,无奈只能紧着伤者,其余的,暂安排在城外先行落脚。 “暂时安置着,先登记造册,待重新丈量土地,核对了鱼鳞册,再分田到户,应还能赶上一造秋耕。” 夫妻亲昵携手,窃窃私语,邵箐见魏景环视城下流民,就顺口说了接下来的公务安排。 魏景颔首:“先后有序,忙不生乱。” 提前分土地,会给后续工作带来很多麻烦,流民再坚持一下,接下来才能有条不紊。 邵箐笑道:“是呢。” 其实底下流民并不觉得苦,相反他们兴高采烈,个个欢欣鼓舞。 是的,饱受黄河大决之苦,还有多年战乱波及的豫兖二州百姓,终于迎来安定的曙光了。 再不久的将来,时不时小范围爆发的瘟疫会最终消失,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河大堤也会重新加固,这块土地将会重新焕发生机。 “嗯,这黄河大堤确实该重新修筑,黄河不驯,当以宽河滞沙之策治之。” 说起宽河滞沙,不免想起前太子,魏景胞兄为黄河殚精竭力多年,最终功亏一篑于魏显之手。 他抿了抿唇。 忽忆起一次兄弟对话,他返回北疆,而兄长出洛京亲察看河堤,二人同路一段。 当时兄弟看罢大堤,并肩而立,兄长隔江望了河北,又环视身后,笑道:“愚兄无长志,惟愿吏治清明,黎民安居。” 魏景有些难受。 “可以的,皇兄虽不在了,然他此志长存,你可以替他延续下去。” 邵箐已经听闻了火牛阵前之事了,魏景创伤渐愈,他终于走出来了。 她满腔欣喜。 邵箐执起他的手,柔声说:“此亦是你之志,不是吗?” 是的。 这是兄弟二人之志。 魏景忽忆起旧日豪情壮志,先攘外,再安内,平大江南北之乱,救赎黎民于水深火热。 他笑道:“好!” 久违的记忆,巨变初起之际,魏景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有想起往日之之志,并决心继续为之努力。 他轻抚妻子的脸,“谢谢你,阿箐。” 因为有了她。 往昔种种,恍如昨日,他眼眶微微发热,将她拥进怀中,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发顶。 “谢什么呢?”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仰脸看他,俏皮眨了眨眼,“你不是说了,咱们可不许说谢谢么?” 邵箐快活地笑着:“我高兴着呢。” 终于大胜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她抚了抚他脸,一身甲胄的魏景英武不凡,但她宁愿不看他披甲的样子。 “嗯。” 魏景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很快就结束。” 是的,很快就要结束了。 豫兖徐已在他脚下,并冀随时可取,方才接讯,幽州甘元遣使,欲投。 魏景拥着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抬目眺向西方。 南北天下,只差一处。 司州。 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没撸完,下午发哈宝宝们 153、第153章 显德四年, 魏显登基称帝的第五个年头。 令他心胆俱裂的一年。 正旦朝贺的余音仍在,洛京接报,逆王魏景率突袭南屏关,成功破开豫州防线。 五十万大军北伐。 与朝廷对战长达数年的济王王吉调转马头,终于彻底放弃了司州,只魏显却未曾有半丝轻松。 在君臣屏息以待之下, 逆王击溃徐州桢泉联军, 济王王吉大败。 逆王取豫州四郡。 魏显大骇, 怕魏景转头攻伐司州, 连连圣旨将能挪动的兵力都押往东境。 然还不等他的兵马调遣到位, 北方十七诸侯结成联盟,八十万盟军汹汹南下。 天子尊严,魏显自然不可能和叛军联手的, 但是这场南北大战, 他无比希望, 盟军大胜。 原因无他, 两害相权取其轻。 盟军胜了, 他还能咬牙坚持。 反之, 一但魏景大胜,大楚江山已九成落入他手, 位于关中的司州,正如瓮中之鳖,圄中困兽。 然最终他还是失望了。 魏景大胜,杀王吉, 灭周洪安王,彻底击溃盟军。 六月,魏景率大军北渡黄河,取冀并二州,幽州甘元降之。 之后,大军并非分驻各地,而是聚于豫兖。 休整月余。 八月初一,魏景率七十万大军,攻伐司州。 …… 四更时分,魏景整装。 烛火莹莹,邵箐替他一一扣上麒麟纹锁扣,魏景一身银甲,英姿勃发。 她退后一步。 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披甲。 旗开得胜,自此再无战事。 “等我。” 魏景上前一步,俯身亲吻她的眉心。 “好。” 姁儿也被抱过来了,撅着嘴朦朦胧胧一阵的小丫头终于清醒了,“哈哈娘!爹~” 小丫头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小炮弹一般冲过来,魏景俯身,一把抱起她。这一个多月来,父女俩混得很熟悉了,姁儿搂着父亲的脖子挨挨蹭蹭,又好奇伸手抠了抠父亲的甲胄。 “咦?” 魏景伸手抚了抚闺女翘起的软发,亲了亲她,“你在家,要听阿娘的话,知晓不知晓?” “嗯嗯。” 白白嫩嫩地小女娃娃重重点头,憨态可掬,魏景微笑。此战之后,他将不需再和家人分离。 紧紧拥了拥二人,他将女儿交到妻子怀里,转身大步离开。 军靴一下下落地,沉重而有力,除了暖融融的院舍,魏景面上柔情褪去,眉目冷硬。 翻身上马,他瞥向西方。 沉沉的目光,如同漆黑的夜。 五年了,他终于要手刃仇人! …… 齐王魏景,率七十万大军挥师西进,猛扣汜水关,兵锋直指洛京。 此战撼动了龟缩司州的大楚朝廷。 魏显慌忙调遣兵马,全力压上西境。 汜水关南连嵩山,北濒黄河,崇山峻岭,天险自成,却乃东境进军司州的必争之地。 关隘雄峻且险,易守难攻,但奈何魏景悍军来势汹汹,气势如虹,鏖战一月,这座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东部第一雄关,被彻底攻陷。 魏景挥军,长驱直入。 拿下了汜水关,余下的小关隘小阻滞,他已视而不见,六日后,七十万大军兵临洛京城下。 古朴巍峨的城墙如黑龙,伏地往两边蜿蜒而去,这座雄伟且气势磅礴的城池,见证了大楚王朝三百年的起伏浮沉。 魏景眸色沉沉,冷冷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兵卒林立严阵以待的洛京城头上。 “唰”一声。 他缓缓抽出佩剑,直指前方,“将士们听令!” “全力攻城!” …… 黑压压的齐军陈于四野,连天接地般望之不绝,“咚咚咚”的牛皮大鼓敲响,一下下仿佛击打在人的心坎上,一声呐喊陡然炸响,海潮般的齐军汹汹奔涌而来。 火箭、桐油、滚石、檑木,杀之不尽从云梯攀上的齐兵,硝烟滚滚笼罩整个洛京城,“轰轰轰”一下接一下的巨木重重撞击在城门上,沉重的闷响直达皇宫。 “陛下,陛下!” 满朝文武惊慌失措,太尉詹权也失去了往日镇定,“陛下,这,这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慢了半拍,魏显钝钝的脑子才接收到这句话,他浑身颤栗,“如何是好?” “汝等食君之禄,为国之柱石,当为朕分忧,如今竟是要问朕如何是好?!” 魏显青筋暴突,面目狰狞:“朕要汝等何用?!” 有人灵光一现:“那东平侯,齐王妃之父?” “对,对对!” 如同将要溺毙之人,抓获一个疑似浮木的玩意,詹权连声应是,让立即将邵贺等人押上城头,让齐军停止进攻。 魏显一头一脸的汗,他捏紧龙椅的扶手,重重喘了几口气。 事实证明,邵贺等人全无作用,魏景若在意这些人,早如孙氏邵柏般营救出去了,何须等到现今。 喊话如泥牛入海,齐军攻势反而更猛烈了几分。 消息传回才崇德殿,偌大的宫室死寂一片,须臾,上首传来一声竭嘶底里的嘶吼。 “滚!都给朕滚出去!!” “噼里啪啦”香炉纸镇等物雨点般掷过来,诸臣工抱头鼠窜,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蹬蹬蹬”急促的脚步声接近,“皇儿,逆王要攻进洛京了吗?” 是冯太后。 昔日一朝登巅,最雍容华贵的优雅妇人,如今鬓散钗乱,满脸惊惶,所有从容不迫已不见影踪,眼角细纹丛生,老态毕现。 她颤抖着,紧紧抓着她儿子的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母,母后……” 魏显死死回握母亲的手。 “陛下。” 空荡荡大殿突然出现两个人,隐卫石图石纪单膝下跪:“卑下等护陛下移驾?” 移驾? 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暗遁,逃命。 魏显大怒:“朕不走!真乃天子!” “朕乃先帝亲封太子,传皇帝之位!” 他死死坐着底下这张髹金九龙大椅,这个大楚传承了三百年的至尊之位,他梦味以求,忍辱负重二十余年在坐上的位置。 这龙椅,这大楚朝,都是他的! “朕乃天子。” 他喃喃地道。 可是,可是逆王已兵临城下,他这大楚皇帝之位,还能继续稳坐吗? 一种绝望的恐慌搠或了他心脏,从心脏至骨髓,乃至四肢百骸,他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 他死死攒住髹金九龙大椅的扶手。 石图石纪闭口不言,无声立在一边,安静垂眸。 其实,如今齐军围城,水泄不通,他们也是没有把握将皇帝安全救出。 既如此,那便罢。 从朝阳初升,到日暮西斜,鲜血撒遍洛京城头,硝烟滚滚,最后“轰”一声重重的轰鸣,洛京南门,被猛地撞开。 喊杀声震天,潮水般地齐军汹涌而入。 洛京城破。 魏景下颚绷紧,冷冷看了大敞的城门片刻,倏地扬鞭,打马而入。 马蹄声重重敲击在青石板地面上,他一马当先,张雍陈琦范亚等将紧紧簇拥,沿着通天直街,直逼巍峨雄伟的大楚皇宫。 这座红墙金瓦的金阙宫殿,已久违,他满身鲜血而出,今日,他的胯.下战马的铁蹄,将毫不留情将其击破,从容而入。 皇宫的禁卫军,并没能支撑多久,不过一个时辰,宫门告破。 踏着夕阳的余晖,魏景一步步打马而入。 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斜阳,如血一般染红了汉白玉雕栏地面。 魏景举目,久久注视中宫方向,还有东宫,最后他的目光移到眼前的崇德殿。 一抹冰冷的笑,他抬手,“箭阵!” 里三层外三层的弓.弩手,“咻咻”箭矢如疾雨,扎得如同刺猬一般的赤红宫门支撑不住,“轰”一声重重倒下。 这一瞬,魏景拉弓搭箭,眯眼对准内里的石图石纪,三道银芒如闪电,瞬息已至。 同时放箭的,还有张雍范亚等人。 强箭如雨,石图石纪猛一把推开高坐在髹金九龙大椅上的魏显冯太后,躲闪不及,“噗”一声闷响,石图被魏景之箭正中咽喉,登时气绝。 石纪肩膀大腿中箭动作一滞,勉强拨开一波箭雨,被魏景第二次箭矢正中腹捕,他闭了闭目,瞬间被扎成马蜂窝,扑倒在地。 箭雨倏地停下。 魏景翻身下马,“锵”一声拔出腰间佩剑。 锋利的箭刃闪着寒芒,他一步接着一步,踏上九龙阶梯,踏入崇德殿。 “嗒”“嗒”“嗒”,军靴落在光滑的金砖金钻上,清晰响彻整个大殿。 早没了燃烛的宫人,暗沉沉的偌大宫殿,一个高大身影的逆光而来。他一身银甲血迹斑斑,手中剑刃寒光闪动,杀气凛然,如同地狱修罗。 魏显飞快爬起来,重新攀上上首那张九龙大椅,他居高临下,怒斥:“逆贼,汝枉为魏氏子孙!竟敢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诘问响彻整个崇德殿,但当魏景终于出现他面前时,那股疯狂的胆气却顷刻泄去,他筛糠般抖着,死死抓住龙椅的扶手。 魏景冷冷一笑。 魏显冕冠是歪的,方才跌坐在地时碰歪的,只是他全然不知,死死地巴着那张髹金九龙大椅,“朕乃天子,朕乃大楚之主。” 大楚天子? 魏景冷哼一声。 大步上前,长剑一挥,力有千钧,毫不犹豫将那张传承已数百年,代表大楚朝国祚连绵的髹金九龙大椅一剑劈成两半。 “轰”地一声巨响,同时响起的魏显恐惧的惊叫,“啊啊啊!!” 他以为魏景要一剑劈断他的脖颈,然魏景怎会让血海仇敌这般轻易死去? 他目中有嗜血之色,探手一把抓住魏显玄黑龙袍的衣领,森森一笑。 “我曾立誓,必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祭奠我母后皇兄在天之灵。” “啊啊啊!!” 冯太后捡起一柄长刀,倏地爬起狠狠朝魏景冲来。 魏景眉峰不动,直接一脚踹中冯太后心窝,后者惨叫一声倒飞出去,狠狠撞上金柱,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再也动惮不得。 魏景侧头,目光冰冷:“汝贱婢,当一同剐之。” 魏显拼命挣扎,短促一声痛呼,轻易被制住。魏景冷冷掐住他的脖子,扔下长剑,“唰”一声轻响,从靴侧抽出一柄薄匕。 “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容易,五年了,给魏同学鼓个掌!!! 二更来了,笔芯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4911533扔了1个地雷 一江春秋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zlqiner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还想要织金哒马面,哭扔了1个地雷 19371662扔了1个地雷 154、第154章 深秋夜寒。 洛京城内的骚动已渐渐平息, 执熊熊火杖的卫兵自九龙阶梯之下,一路整齐蔓延至宫门之外。 浓浓血腥充斥,魏景自崇德殿而出,颜面甲胄点点猩红,眉目间尚存赤色。 他立于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冷冷掠过弯月孤星。 还匕入鞘, 他翻身上马, 直奔京郊皇陵。 还有一个始作俑者, 安眠在偌大奢华的地宫之中。 昌陵, 中平帝陵寝。 魏景暴力破开昌陵地宫石门, 先将母后棺椁请出,冷冷盯着棺床最中央那朱红色的巨大棺椁,“开棺。” “将此贼挫骨扬灰!” 魏景犹自不解恨, 命焚昌陵。 漆黑的夜里, 昌陵赤焰冲天, 宝城、明楼、棱恩殿, 还有地宫等等, 彻底付诸一炬。 火光熊熊, 魏景冷冷看着,须臾他翻身上马, 直奔西郊。 洛京西郊三十余里,一处无名土丘之后,一个简单的石碑,粗糙简陋, 葬了魏景胞兄前太子魏璋,及昔日东宫一众内眷。 风萧萧,草木枯黄,魏景轻抚石碑,低声道:“皇兄,我来接你了。” 我来迟了,让你受了这许多委屈。 他亲自动手,一起起出棺椁,同傅皇后一起,扶回洛京皇宫之西的安奉殿。 他欲重建新陵寝,在新陵建成之前,母兄就暂且安置在此殿。 傅皇后的棺椁还好,魏璋遭遇过一次暴力起陵,棺椁上坑坑洼洼,伤痕累累。 魏景一一抚过这么疤痕,喉结重重滚动几下,半晌,才哑声道:“母后,皇兄,今日我终是复得大仇了。” 他跪于两棺之前,重重叩首,一滴泪落在冰凉的方砖上。 他久久不起。 直到一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邵箐一身素色青衣,轻轻进了殿门,魏景这才闻声回头。 “夫君?” 邵箐将怀里的姁儿放下,捧着斗篷上前,一摸他的手,冰冰凉凉的,她忙抖开斗篷给他披上。 他眼眶红红的,她心疼极了,抚了抚,只又无法。 邵箐也跪下,恭敬叩首,又轻唤:“姁儿,来,给皇祖母和伯父磕个头。” 姁儿十分乖巧,顺从母亲的指点跪下,不过她人小,跪得歪歪扭扭的,给她的祖母和伯父磕了头,嘟嘟囔囔跟着母亲学。 “珠母!” “伯,父!” 姁儿仰脸看母亲,邵箐摸了摸闺女的发顶,夸了夸她,转身握住魏景的手,柔声道:“夫君节哀,母后皇兄在天之灵,必也是极欣慰的。” 她满目柔情,掌心温度沿着手背而上,驱散深秋寒意,心脏钝钝的疼痛终于缓和下来了,他好过了很多。 “好。” 他用力回握她手。 “我们回去吧。” 妻子娇弱,女儿幼小,陈棺之处终究阴寒,魏景并不敢多待,携妻女与母兄说了一阵子话,他遂先行离去。 此际早天光大方,艳阳当空,和煦的日光投在安奉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驱走寒意。 魏景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妻子,最后回头看了殿内一眼,举步而下。 …… 十一月,魏景将于洛京登基称帝,拟定国号齐,年号建元。 邵箐没忘记她第一次进洛京时的心情,忐忑不安,努力镇定,一遇变故登时坐立不安。 数年后再一次踏足,她成了洛京城的新主人,这个天下的新主人。 百感交集,最后余下欢欣,终于要安定下来了。 魏景目带疼惜;“对。” 再不用委屈她了。 夫妻相视一笑,携手去试刚赶制而出的新礼服。 这一个多月来都很忙,忙着战后诸事,军务政务,以及十一月的登基大典。 上至魏景邵箐,下至季桓张雍戴光等等,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开两半用。 忙忙碌碌近两月,终于松动一些了,不过夫妻俩还得试朝服大礼服等等,还是忙。 魏景一身玄黑朱赤滚边十二章冕服,长眉入鬓,目光锐利,极之英伟,看得邵箐双目亮晶晶的,视线都移不开。 他心中欢喜又自得,妻子仰慕的目光比什么都更受用,轻咳两声,他踱了两步,回身问:“阿箐,你看着衣裳可曾合身?” 邵箐点头如捣蒜,太合身了,身高体长,腰板挺直,这男人一举手一投足,自有说不出的威仪气度。 “我夫君长得真好看。” 她搂着他的腰,如此撒娇道。 魏景唇角翘了翘,连忙压下,话说这好看不是说女人的吗?男人也能用? 他想了想,应是能的,也没那本圣贤书说不能。 两条臂膀像自有意识地,已伸手搂住她,魏景心花怒放之余,不忘亲了亲妻子,“我阿箐也好看。” 他强调:“比我好看。” 邵箐吃吃笑着,魏景不禁也笑,二人额头贴额头,切切私语几句,他拉她至镜台前坐下。 魏景试了朝服,很合适,该她了。 本来,邵箐不用这么急的,因为历朝历代,封后大典都在登基大典之后。 只魏景却表示,要一同举行。 没错,是同时。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魏景说一不二,而季桓等人也没多少诧异,最多就叹两句更赶更忙,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调整流程等等。 史无前例的一件事,魏景却十分自然,在他眼中,这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另外,邵箐继续在前朝忙碌着,从上到下,也没任何人觉得不妥。 魏景从前,就很爱为她顺发,就是这一年来太忙了,竟是少了这闺中之乐。 他轻轻抽去她的钗环,动作十分熟练,一头如瀑的乌发泄下,他手执玉梳,一下接一下顺着。 打磨光滑的铜镜上,映着一个眉眼精致的婉约女子,她身后一身穿玄黑冕服的昂藏男子正为她顺发,垂眸含笑,目光柔和。 邵箐唇角弯弯,笑靥如花。 …… 十一月初六,大典正日子。 子时,邵箐就得起来了,迷瞪瞪被魏景抱起,洗了一个鸳鸯浴,这才彻底清醒。 扯开他不大安分的大手,嗔他:“今儿什么日子,快快起来。” 魏景也不是不知轻重,忙忙应了,夫妻俩起身披上簇新寝衣,各自整装。 层层叠叠的大礼服,十分沉重,为了戴上凤冠,头皮扯得非常紧,邵箐龇牙咧嘴,魏景心疼了,忙道:“很疼么?要不松松?” 松松不行的,万一大典上出了岔子就麻烦了,邵箐可不想以这种方式扬名千古。 她嘟囔道:“幸好不用常穿。” 魏景忙附和:“对,以后咱穿男袍,和从前一样。” 邵箐含笑,嗔了他一眼。 这打扮繁复归繁复,受罪归受罪,却是极美的,波光潋滟的美眸横过来,含嗔似怒,魏景心神一荡,按了按才克制住亲吻她的冲动。 伺候整装的宫人仍在,妻子害羞,肯定不乐意的。 好不容易终于打理妥当了,邵箐抱怨两句,魏景含笑伸出左手。 邵箐笑盈盈,将右手递到他的掌心。 粗糙的掌心,温度一如往昔,亲密地牵着她,夫妻俩携手出了二人的寝殿。 今儿大事,姁儿小丫头昨晚被乳母哄着晚累,如今睡得正香。 寝殿阶下一前一后停了龙凤大辇,前头更大的皇帝御辇,后面小些的是风辇。魏景携邵箐出,却并不松手,而是直接和她一同登上御辇。 御辇穿行在宫道上,邵箐顺势环视一眼已清洗修葺一新的皇宫,她对同坐一辇感觉不大,要是魏景让她单独坐后面,反而才是出奇的。 不过接下来,魏景一个动作却真真正正震撼了她。 前朝正殿,季桓庄延张雍陈琦等文臣武将早早肃然列队,安静等候着,魏景率群臣祭拜了天地社稷,折返。 他本该直入正殿,宣读诏书后,接受群臣三跪九叩,山呼朝贺的。 但谁知,他脚步一转,径直往御辇而来。 邵箐惊讶。 他伸出手,微笑道:“阿箐。” 这大齐江山,有你的一半,你我夫妻,该是共同登顶,俯瞰天下。 古人如何,前朝如何,又与我有何相干? 邵箐眼眶有些热,不知是感动还是激动,或许两者俱有。忽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男人你不该听他说了多少,而是该看他做了多少。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笑脸,将手递到他的掌心。 二人携手,肩并着肩,一步一步地往正殿而去,登上云龙阶陛中间的御道,踏入正殿,从最正中的玉阶而上,升至玉阶最顶端。 刹时,礼炮轰鸣,喜悦齐奏,文武百官伏拜,三跪九叩,山呼如潮。 极震撼的场面,教人心潮激荡,邵箐侧头,和魏景对视一眼。 他含笑,目光灼灼。 金柱之间,高台之上,二人肩并肩,俯瞰了整个大齐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差个尾巴,阿秀争取午休撸完就发哈!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么~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明&芸扔了1个地雷 inever扔了1个地雷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32849772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nio扔了1个地雷 nio扔了1个地雷 nio扔了1个地雷 155、第155章 开国御极, 固然心潮滂湃,但真正站上这个位置,更多的却是感慨。 夫妻携手,接受百官朝拜,魏景登极的同时,也是邵箐封后。 她想, 她大约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不需要跪拜受封的皇后了。 嗯?她成皇后了呢! 忙忙碌碌近两月, 邵箐直到登极礼成, 夫妻携手回宫后, 她才恍然真切有了这个感悟。 “阿箐~” 不过她也没空感悟太久, 魏景这家伙来讨赏了。他固然理所当然认为应当如是,但是吧,这并不妨碍他乘机向妻子邀功。 沉重的大礼服卸下来, 暖烘烘的宫室二人仅穿寝衣也不觉得冷, 魏景大脑袋埋在她的怀里, 表示, 娘娘你是不是该好生奖赏小的。 方才威严持重的帝王, 一下子跳回日常相处模式, 邵箐被他逗得嗤嗤笑着,搂着大脑袋亲了一口, 他在期待的眼神下严肃点头:“有功当赏,有罪当罚。” 魏景一双黑眸登时就亮了,忙不迭将她扑到在床上,宫人早被挥退, 最近忙碌他心疼妻子亲近少了,闻言立即热切地覆身而上。 又亲又吮,揉搓得邵箐气喘吁吁,他急促呼吸着,一刻也不想等,正要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忽耳朵一动,他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轻轻的,凌乱急促非常有跳跃感,不用说,肯定是他的小闺女听闻阿爹阿娘回来了,立马倒腾这两条小短腿往这边冲。 乳母正低声劝和着,她见宫人尽数退出,有些猜测。 可惜姁儿不吃这一套。 姁儿是个很乖巧的小女娃,不爱哭闹,不过在魏景的刻意培养下,却不是什么都听乳母的,小丫头颇有几分气势地嚷了一句,“走!” 她正七手八脚要爬门槛,乳母无奈,问了问宫人,小心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将姁儿抱起放进去,再掩上门。 “娘~” “爹,爹爹!” 魏景仰身,挫败叹了口气,但闺女稚嫩的小嗓门正欢快喊爹,他立即又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两步迎上小炮弹般奔进的小丫头。 “阿爹的姁儿来了?” 他高高举起闺女,又收回手蹭了蹭她的脖颈,姁儿咯咯笑着,抱着父亲的脖子。 男子低沉的轻笑,小女娃高亢的嫩笑,父女亲香得很。姁儿和父亲闹了一阵,兴冲冲往魏景肩膀上攀。 这是要骑大马了,魏景惯的小丫头,这都都玩上瘾了。 魏景含笑,手臂微微用力,将闺女放在自己的肩颈后面坐着。 姁儿十分熟练抱紧父亲,两只小脚丫荡呀荡,冲邵箐高习招手,“娘~” 魏景腰背挺直,站得稳稳的,手抓住闺女的小脚丫,在室内不慌不忙踱步。 姁儿现在一点不害怕,拍着手笑嚷嚷了一阵,又对父亲的发髻和耳朵产生了兴趣,不时好奇地扯扯,揪揪。 小孩子控制不好力度,这种情形再战神也不顶用,魏景自舍不得呵斥闺女的,只捉住她的小手打商量哄着。 该,自己惯的。 他对上邵箐取笑的眼神,十分无奈,只夫妻对视,眼里都笑盈盈的。 邵箐趴在榻上含笑看着。 日间玄黑纁红帝王朝服,威仪赫赫,回到屋里就穿着沾了小脚印的微乱寝衣,正被骑在肩头的小闺女揪头发就耳朵,一脸无奈和妻子求救。 和平时是完全一个样儿。 邵箐笑,招手道:“过来。” 这一大一小,都最听她的,父女俩闻言立即往这边来了。魏景挨着她坐下,邵箐伸手,把扑过来的闺女接到怀里。 邵箐笑盈盈,仰脸亲在他的左颊上。 姁儿学着母亲,忙不迭撅起小嘴,重重一口亲在父亲右颊。 魏景眉开眼笑,伸手将母女二人都拥进怀里。 …… 邵箐到底还是大力气奖励了她男人,有功得奖嘛,魏景心花怒放,连着折腾而来小半宿。快活的时候一起快活,可惜次日魏景精神抖擞,邵箐也困的眼皮子都睁不开。 不过她还是十分坚强地爬起来了。 今儿是开国后第一次正经大朝,邵箐可不能缺席了。 没错,和从前一样,前朝有她的一席之地。 魏景非常支持,在他看来就是和往日一个样,就是现在换了一个地点,以及固定了一个地点罢了。 至于文武百官吧,感觉也差不多,毕竟有资格上朝的,都是以前用惯的老人,旧朝所谓的勋贵官吏,一个没留。 邵箐并未明面委任,只她照旧是负责少府工作,掌财用;另外还涉及了一部分治粟内吏的工作,大齐财政开支、钱谷租税等等。 目前沿用的还是大楚朝的官吏制度,只魏景和她嘀咕过,觉得有些沉疴,不合他意。 魏景一直有调整的心思,且正在琢磨当中,邵箐想了想,遂提议了三省六部制度。 加强皇权,三省互相制约互相配合,谁也不能单独做主,又分工明确,极有利于政令的贯彻执行,充分提高个部门的效能。 邵箐没有说得太明白,魏景眼前一亮,当即连声叫好。他已模模糊糊有重新创一套系统的想法,妻子一言,不但坚定了他的想法,还指引了方向。 邵箐掩嘴打了个哈欠,一边嘟囔着要休战三日,一边在魏景体贴服饰下换上衣裳。 她自然不着那套皇后大礼服的,换着太费劲了,日常工作还麻烦。她如今身上这套,是类似皇子装束的朝服。 她本来打算穿官服得了,魏景不乐意,他觉得这样会无形中削底了妻子的地位。不过,皇后也没男式的成例朝服呀? 他琢磨了一阵,遂亲自招了衣匠来,描述自己少年时的穿戴,让给妻子量身裁制。 没错,邵箐现一身少年版齐王装束,唇红齿白,眉目飞扬,好一个俊俏少儿郎。 眼熟的服饰,穿在爱妻身上,魏景喜爱极了,又被她勾起一股燥火,忍不住亲了又亲。 不过他心疼她昨夜劳累,又责怪自己一时过了,过过嘴瘾就算,这二日可不打算折腾她。 夫妻俩同登御辇,静鞭开路,抵达昨儿举行大典的前朝正殿。 魏景升座,邵箐的位置就在他右侧,略略小一些尊位。 从前魏景和诸臣将议事,大议事厅共坐一长案,邵箐直接坐在他右下手得了,对面就是季桓。 但现在称帝了自然不同,他高高端坐在宝座台之上,邵箐琢磨着该不该继续和季桓相对,想想又觉得不大适合,魏景已直接拿了主意,他的妻子,当然坐在他身边。 百官伏拜,魏景叫起。 要议论的事就接着之前的,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这头一等的大事,还是广招贤才。 季桓道:“诸事繁琐,人力短缺。” 大楚朝倾覆的彻彻底底的,不管是文武百官,抑或大小勋贵,统统一个不留。如今大齐开国,魏景固然有一套班子在,但人还少的,不管是朝堂还是地方,人手都短缺。 尤其洛京,一个人当几个人使,忙忙碌碌至今,人人俱是衣带渐宽。 戴光深以为然,“宜多多征辟和荐举。” 现行的官员委任制度,乃征辟察觉制,皇帝征召为徵,官府征召为辟;另外,官员也有能荐举贤才。 不过这征辟和荐举太过主观,在皇帝英明、吏治清廉的情况下,倒是很好使的。可惜到了王朝末年,往往会买官卖官、荐举唯亲蔚然成风。好比之前的大楚朝。 而且,这征辟察觉制,对寒门学子是十分不友好的,举荐极其艰难,就算幸运被举荐上了,局限于出身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是当个小吏的。 站在天子的立场吧,就是选用真才实干者的范围大大被局限了。 邵箐灵光一现:“征辟和荐举难解近渴,不如开科取士?天下学子俱可应考,择贤能而取之?” 科举。 不论出身,不论贫富,皆可参与,不但大大拓宽了朝廷选用人才的途径,而且还让中下层阶级有机会向上层发展。不但有利于皇帝任用有才之士,还对于社会稳定起到相当稳定的作用。 公平公正,人人都站在一个同等的阶梯上起步。 邵箐此言一出,殿上君臣俱眼前一亮。 魏景本不拘泥于士族寒门,能者他俱用之,此举于国于朝廷有大利,他当场就思索其细节;季桓戴光等人的眼光也庸常,纷纷附议;另张雍陈琦等寒门出身者更是大力赞同。 十一月中旬,魏景颁下诏令,新增科举取士制,大齐朝的首次恩科将是十二月中旬举行,年前进行院试乡试,明年三月在洛京进行会试殿试。 目前科举制和征辟察觉制并行,魏景自清楚急不得,先试行着,等科举制一步步成熟后,再慢慢削减征辟察觉名额,近而逐渐取缔。 此举,其实是有些触动了士族阶层的利益,不过魏景乃大齐开国君王极为强势,历来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科举制迅速推行开去。 诏令一出,天下震动,无数寒门学子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同时传扬天下的还有一个人的名字。 建元帝之元后,邵氏。 科举取士,乃邵后提议并大力促成。 邵后,真真当时奇女子也,她长于政务,辅助建元帝取得天下,至今仍活跃在朝堂之中。天子非但没有微词,反爱重敬之,与她携手登极。 有酸儒怒斥牝鸡司晨,痛心疾首建元帝一代开国英主,竟会在这等事上犯了糊涂。 皇后涉朝,古往今来前所未见,这言论附和者不少,更多的是不置可否,不赞同,但也不反对。 如今科举取士一出,风潮立转,感激涕零并不鲜见,歌功颂德,偶尔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都被众人攻击得抱头鼠窜。 邵后之贤慧,诸学子诗赋以溢赞之,高度一时拔至开国英主建元帝同等的幅度。 这里面,有魏景的功劳。 他一直怕妻子被人看轻,被人非议,一直很重视,某些言论让他耿耿于怀,但无奈这种情况不好硬堵,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 科举制一出,正好造势,他颁下诏令的同时,立即使人将此乃邵箐所提议并促成宣扬出去。 效果果然一如意料。 他心下大畅,进来走路都带风。 魏景在背后悄悄做的事,邵箐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名扬天下,目前,她正被孙氏催着怀二胎呢。 孙氏说:“姁儿都一岁多了,再怀一个差不多了。” 邵箐摸摸肚子,是差不了,身体歇息得差不多,也安定了,开国后,魏景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的。 魏景本人倒不是很在意,他和妻子都年轻,身体康健,顺其自然即可。 下头这群都是跟着打江山的老臣将,颇了解主子,也不在这上头说些什么表忠心,唯独季桓暗示过一次,太子来了也差不多了。 当时魏景随口敷衍过去,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回头听了妻子说想要一个孩子,他倒是欢喜起来了。 孩子好的,努力耕耘吧。 魏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没能卖力耕耘多久,正旦岁首,朝贺结束后,邵箐格外疲惫还眼晕,他焦急,唤来太医一诊,有孕快两月了。 他不强求,但妻子再给自己怀孩子,他还是异常欢欣雀跃的。 夫妻俩大喜,头挨着头,窃窃私语一阵,魏景摸了摸她小腹,高兴道:“今年花灯节,添了和他一起看了。” 正月十五,花灯节。 邵箐旧年眼睛暂失明时,他曾说待她好了,就再办一次一模一样的花灯节,和她一起看。 那年那盏巨大的鹿儿灯,他还小心存着呢。 后来屡屡征战,时间赶不上,花灯节一拖再拖,但他始终都没忘记。 他日理万机,却要亲自督办。 邵箐泛起一丝甜笑,“那好,我就等着看了。” …… 半个月时间,眨眼就至,玉兔东升,御花园火树银花。 红墙金瓦,素白的雪之下,新芽颤巍巍吐出点点嫩绿。君臣同乐,远远就能听见孩童女眷的低低惊呼。 邵箐一身粉色提花裙裾,一双点漆般的瞳仁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眼前大大小小璀璨花灯,煌煌彩绣,俱是她夫君用心备置。 她笑靥如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鹿儿灯呢,鹿儿灯是什么样的?” 魏景挥手,叫起见了的诸臣属内眷,让众人不必拘礼。他牵着妻子的手,往鹿儿灯方向行去。 “高一丈,有流苏,橙红色的,那鹿纤毫毕现,正绕着灯笼外圈走着,……” 似曾相识的对话,邵箐终于见到了那盏堪称艺术珍品的鹿儿灯,姿态各异的橙红鹿儿,正欢快绕着巨大的花灯转圈,活灵活现。 邵箐的心和他的嗓音一般柔软,她仰首看他,那双深邃黑眸光彩柔和,如有星星坠入。 她想着,那一年,他的眼睛也必如此漂亮。 她极欢喜,欢喜到有喜悦的泪花溢出,忽探手入怀,掏出几个金灿灿的小物事。 “喏,姁儿出生之前,我就想给你了。” 白皙柔腻的掌心,躺着四根金灿灿的精致小算筹。 邵箐知道,那六根算筹魏景一直珍藏着。 早在他重伤过后,她决意抛开顾忌,这几根曾是夫妻嬉笑间约定的小算筹就能都给他了。 但后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好不容易都蹚过去了,他又征战频频,夫妻聚少离多,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他。 如今满月团圆,火树银花,鹿儿灯在欢快地转着,他和她含笑凝视,邵箐掏出早早准备好的四根小算筹。 都给了他。 魏景骤见算筹,这一刻黑眸爆发的光亮,甚于满园彩灯,他立即将算筹接过,紧紧抓在手里。 “阿箐!” 他激动。 邵箐轻轻倚在他怀里,娇娇低声道:“夫君,我想亲了。” 他也想。 很想。 魏景眉目溢喜:“那我们回去?” 夫妻携手,往御辇而去,邵箐回头不舍看一眼鹿儿灯,这算不算另类的定情信物? 她想留着。 魏景已经道:“我吩咐过人妥善留存。” 高大英伟的昂藏男子,垂头护着纤细娇美的婉约女子,火树银花,交相辉映,二人相视而笑,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明天开始是番外,先来几章甜蜜蜜的日常吧,后续的阿秀得再琢磨琢磨呢~ 阿秀的接档文《嫁给表哥之后》↓,预计六月初开的,宝宝们求预收啦啦啦! 镇北侯傅缙一生杀伐果断,能屈能伸。 少年隐忍,终诛心怀叵测继母,灭便宜表妹妻室,得以挣脱桎梏。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一生光辉灿烂,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物,真真可歌可泣。 然而很可惜,楚玥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便宜表妹。 她和她的娘家,将成为傅缙飞跃式人生的里程碑。 楚玥 : “……” 本文又名《我的表哥想杀我!》《甜甜甜宠宠宠》 哈哈哈哈哈,宝宝们二更终于撸完了,笔芯!我们明天见了啦~~(*^▽^*) 156、第156章 邵箐没想到二胎怀得这么辛苦。 怀第一胎时, 姁儿可乖巧了,除了一开始那么一点儿食欲不振,她几乎连孕吐都没怎么有,就算眼睛看不见,都还能和魏景到前头一起议事。 有了这么一回经验,她认为怀个孕罢了, 总归不会难受到哪儿去的。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大错特错。 知悉得孕没多久, 她就开始孕吐了, 来势汹汹, 吐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 一点油腥都嗅不得,别的什么气味也不行,比如花香熏香, 统统不行。 邵箐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嗅觉原来这么灵敏, 门窗紧闭都能嗅到小花园的芍药花气息。 她一连吐了小半个月, 只能喝点米粥,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这可吓坏了魏景, 不管是室内燃的, 还是衣裳熏的,所有香料一律不许出现, 若有宫人犯之,必严惩不贷。小花园已经拔干净了,光秃秃的一点东西都没有。 邵箐好过了点,魏景可没轻动半分, 妻子吃不好,他更吃不好,连晚上都睡不沉,她不适,他异常焦急暴躁。 “存山呢?怎么还没来?!” 离得远远的,颜明就听见正殿一声喝问,紧接是宫人惊惶走动的声音,他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至于吗? 不就是个把孕吐吗? 虽战时颜明一直只充任兼职军医的角色,但他救过魏景的命,另外在火牛阵前也立过大功,大齐开国后,被封为南安伯,目前在太医署挂职。 要颜明自己说吧,其实他本人是不在意这些功名利禄的。但是吧,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有妻有儿,将来还会有其他儿女,总得为她们多多打算的。 成了家的男人就是不一样,这点不用大舅哥兼好友寇玄劝。 他这挂职挂得很悠闲,爱来就来来,不来就罢,反正相熟这群人叫他,也不需要经过太医署这么麻烦。 好比邵箐不适,他每天至少来一趟是跑不掉的了,也不用妻子催促,天一亮他来了。 颜明来不及多感慨,他被急慌慌冲过来的平嬷嬷拽了就走,“喂喂”两声差点扑到殿门上。 他气苦,为何自己当初没有学一点武艺,这个婆子力大如牛,每次都拖他一把。 颜明憋了一肚子闷气,被正焦急坐在床沿的魏景见了,后者急忙道:“存山!你快来给诊诊脉!” 邵箐刚又吐了一轮,她每天早起必吐,吐得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了,但想着孩子,蹙眉又硬饮了半碗稀粥。 她安慰魏景:“没事,我缓缓再喝些,你也是,快些用了早膳。” 魏景哪里有心思用早膳?但他不欲妻子还分神惦记他,匆匆随意用些,立即让撤了。 见颜明,犹如见了救星,连忙让开位置,等颜明坐下,他又道:“今儿还是吐,也没昨儿好些。” 颜明切了脉,说的话和平时差不多,“胎气稳,无大碍。” 依照他的经验,魏景立马就该上火了,他先一步截住话头,“这么吐下去也不妥,不如服两帖药吧。” 止孕吐的药有,哪怕个人体质不同未必都能达到最佳效果,但总会有些的。 之前他就和魏景夫妻说过这事,不过是药三分毒,能不服还是不服的最好,彼时三人商议过,认为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看症状会否自动减轻。 现在都小十天了,估计靠不了自愈,“这药温和,服两剂无妨,不伤胎,也不损母体。” 魏景立即就点头了。 孩子重要,孩子的娘更重要。 邵箐想了想,也同意了。她倒不是怕吃苦受罪,而是整天吐吃不了东西的话,对孩子是很不好,孕初期还好,若到了孕中期还这样,对胎儿营养发育影响是很大的。 希望这药能对她管用吧。 颜明立即开了方子,药很快就煎好了,期间邵箐又恶心了一回,服药后她沉沉睡下。 颜明见魏景眉心紧蹙,难得安慰两句,“妇人得孕,呕吐乃常有之事,你很不必耿耿于怀。” 怎么就常有了呢? 明明怀姁儿时好得很! 魏景瞥了颜明一眼,薄唇抿得紧紧的,颜明撇撇嘴,那你继续紧张吧,懒得理你。 他拎起药箱,熟门熟路去偏殿休息去了。 邵箐服了一帖药睡醒,感觉好了些,虽然还是吐,但整个胸腔那种闷沉沉的不吐不快感减轻了不少,连带着头也没这么晕了,精神头长了些。 她服药的效果不算最好,但还差强人意。 一天两贴药后,到了傍晚,她甚至喝了一小碗肉粥,有点恶心,但忍着没吐。 魏景大喜。 他搂着邵箐,抚了抚她的肩背,隔着薄薄的寝衣,她消瘦了些骨头都明显了,他心疼极了,忙低头吻了吻她,“累不累,要不再睡会?” 邵箐蹭了蹭他的颈窝,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懒懒道:“不睡了,睡了夜间怕睡不好。” 人身体舒服了,就不再昏昏欲睡了,她问:“姁儿呢?” 她这些日子不舒坦,都顾不上闺女。 姁儿? 姁儿正和哥哥手牵手猫在门槛外呢。 哥哥是鲤儿,颜明寇月家的儿子,比姁儿大一岁,鲤儿是邵箐的干儿子,确实算姁儿哥哥。 这小家伙出门缠着阿爹,颜明索性把他也带来了。姁儿快两岁了,母亲不舒坦吓坏了她,但乳母怕给陛下添乱,就哄着说不能打搅,否则母后会更难受。 她似懂非懂,不过她再不哭着要扑到爹娘怀里去了,只抿着小嘴在外头呆着,眼角时不时沾点泪花。 她终于听见母亲唤她了,立时撒开手要爬门槛,吓了乳母一跳忙抱她放进去,小丫头立即撒开腿嚷嚷着,“娘,娘娘~” 小嗓门带着哭音,看来母亲这阵子真吓坏了她,邵箐心疼极了,姁儿一蹬鞋子被父亲抱上床,邵箐立即侧身拥着她,轻轻拍着:“阿娘好多了,姁儿别怕哈。” 乖巧了多天的姁儿扁扁嘴,“哇”地啼哭出声。 父母柔声哄着,等宣泄了积蓄多日的恐惧,她才抽抽噎噎闭上小嘴。 “姁儿乖。” 邵箐拉着她的小手到自己小腹,笑道:“这里有个小弟弟呢,等年末,他就出生啦。” 这胎折腾得厉害,魏景什么情况都了解清楚了,连带孩子的性别,颜明说,这是个男胎。 不管是男胎女胎,夫妻俩都喜欢,但二人膝下已有姁儿了,生个儿子凑成好字,有儿有女,再好不过。 另外,魏景确实需要继承人的,这一胎是男娃娃,邵箐压力也就没有了,夫妻俩都觉得儿子来得正是时候。 不过要魏景说,他儿子要是能不这么折腾亲娘,那就更好了。 姁儿隐约知道弟弟是什么,孙氏搂着她喜滋滋说了很多次,好奇摸了一把,她瞪大眼睛,一脸懵懵懂懂。 魏景将娘俩都抱在怀里,也摸了摸他儿子,叹口气,“你莫要折腾阿娘了,可好?” 他一脸正经和尚在娘腹的小儿子打商量,邵箐嗤嗤笑着。 不过话说回来,自那日过后,邵箐确实好过了很多,孕吐少了,也不头晕了,到了四个多月时候,这孕吐彻底停了,就是颇有些嗜睡。 她状态好转,闲下来又无聊,于是乎又在魏景的千叮万嘱下重新处理政务。 邵箐重新恢复精神,瘦下去的那些肉早长回来了,魏景心下大畅之余,又有心思想其他了。 他十分骄傲道,他儿子是个好孩子,还讲道理知道心疼母亲,这一打商量,就乖起来了。 “那时他小,听不大懂,和他多说几遍他就明白了。” 魏景抚着邵箐高耸的肚皮,眉目飞扬。 邵箐没好气,你确定不是颜明方子的功劳? 不过她笑,“嗯,他听阿爹的,你好好教他。” 朝野上下,都对即将降生的皇太子充满期待,邵箐想想都替儿子压力大,亲爹好好教吧,这活主力是魏景。 魏景一脸严肃点头。 怀的时候磕磕绊绊,生时却很顺。 待到金桂飘香之时,邵箐诞下一个小男婴,四斤六两,换算到后世约莫六斤,比他姐姐重一些。夜半发动,到了半上午的辰正,他就呱呱坠地了。 哭声嘹亮,小手小脚挣动有力,是个非常健康的男孩子。 他一出生就睁开了眼睛,眼睫毛还湿漉漉的,努了努小嘴瞅着父亲。 魏景小心翼翼抱着小襁褓,垂头看小儿子一张红通通的小脸蛋,心花怒放,“阿箐,你看看我们儿子,长得多好?” 眼缝儿还肿着,不过长眉毛了,非常淡几乎看不见,细细分辨浓密斜飞,像极了他的爹爹。 小儿子长得像爹,小鼻梁直挺,眼睛看形状也是长且微狭的,嫩嫩的唇一抿,极酷似他老子。 邵箐侧头,就着魏景倾身的角度摸一把儿子的小脸,“嗯,他随了爹。” 她眉开眼笑,有对儿子的爱,更有对孩子爹的爱,二者浓得化不开。 “你先睡会?” 邵箐鬓角还湿着,一脸倦色,魏景心疼忙让她歇息。 邵箐闭眼就沉沉睡去,魏景垂头凝视她,伸手理了理她沾在脸上的一小缕乌丝,怀里的小儿子又挣动起来了,他忙站起,轻轻哄着。 “阿娘睡了,你要听话,可不许吵闹。” 高大的身影,轻缓的步伐,嗓子眼里低低哼唱的童谣,小家伙嚷嚷几声,就闭上了小嘴巴。 “阿爹,阿爹。” 屋里清理妥当,姁儿被放进来了,屋里很安静,小丫头望一眼沉睡的母亲,声音低了一些,她踮起脚,“弟弟么?” 姁儿如今能比较清楚地表达自己意思,正一手揪着父亲的下摆,一手探出小指头,指着父亲怀里的小襁褓。 “嗯,是的。” 魏景蹲下,微微倾身,姁儿瞪大眼睛“哇”一声,他笑:“我们姁儿从前也这般小,弟弟很快就长大了,姁儿到时领弟弟一起玩耍。” “嗯嗯!” 姁儿不知道很快是多快,但她对小弟弟生出了无限热情,也不爱寻鲤儿哥哥玩耍了,基本都待着屋里,要不趴在母亲怀里看弟弟,要不就围着小悠车转悠。 她弟弟乳名叫练儿,练儿乳母们都怕了她,就唯恐小公主一不小心扒拉翻了悠车,一天到晚瞪大眼睛守着。 后来还是邵箐让把悠车换了,换上直接座在地面上的婴儿床,有围栏拦着,姁儿不用扒拉就看见弟弟,也不怕她小孩子突然有什么动作。 姁儿很高兴,不过她弟弟没她小时候乖巧,这小子有点爱啼哭,饿了哭,尿了哭,睡醒也哭几声才睁眼。惹得姁儿常常蹙着小眉头冲过来,“弟弟哭!” 练儿虽然没姐姐听话,但在他爹眼里却样样好,魏景说,男孩子就该这般,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啥事都听乳母的,果然不愧是他的儿子。 这一脸自得的,邵箐啼笑皆非。 邵箐出了月子,身姿恢复轻盈,练儿也一天天大了起来,早褪了红皮,变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没错,这是一个胖宝宝。 练儿出生时远不算胖,但他能吃能睡吸收好,几个月下来胖了一大圈,腮帮子鼓鼓的,小手小脚莲藕般一节节,嚷嚷得贼大声,但笑起来可爱极了,酷似年画上的抱鲤娃娃。 魏景这会儿忙活得很,榻上才学会爬的小儿子一见了他,立即兴奋地“蹬蹬”往这边蹭来,他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儿子搂着怀里。 练儿盘着小胖腿坐在父亲怀里,刚满三岁的姁儿趴在她爹的背上,娇娇嚷:“阿爹~” “嗯。” 魏景笑着应了一声,问:“姁儿今儿在家干什么呢?” “我画画,和弟弟一起。” 魏景早就知道,闺女和儿子一起把稍间弄得一团糟,不过仔细看过闺女特地留给他看的涂鸦后,他郑重点头,“嗯,阿爹的姁儿真聪慧,会绘画了,还领着弟弟一起呢。” 小姑娘笑弯了一双清凌凌的杏仁大眼,把她第一张画交给乳母放好,她也窝进父亲怀里。 “阿箐。” 魏景一手一个,左边膝头坐着胖乎乎的小儿子,右边膝头坐着娇娇的小闺女,三人一起抬头,唇角弯弯,笑意洋溢一般无二。 才换了衣衫回来的邵箐笑着应声:“来了。” 她笑盈盈举步,迈向期待看着她的夫君儿女。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宝宝们呢,啾啾!(づ ̄3 ̄)づ 昨天很多宝宝给了番.外建议,阿秀琢磨一下哈,其实写啥还没啥头绪呢,先来几章甜甜的日常吧。至于再后面的番.外大概会不定期更,琢磨好了就写,新文开之前全部更完哈。 爱你们哒,比心心~ (*^▽^*)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lynn归归扔了1个火箭炮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dora 熙筠扔了1个火箭炮 baobao扔了4个手榴弹 琴舞飞扬扔了7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2个地雷 26434870扔了1个地雷 么么哒扔了1个地雷 加勒比海带扔了1个地雷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emm扔了1个地雷 乔同微然扔了1个地雷 却道天凉好个秋扔了1个地雷 这个世界好可怕扔了1个地雷 24534808扔了1个地雷 157、第157章 夏末的朝阳投洒在皇宫的重重金黄琉璃瓦上, 骄艳刺目,不过是辰正时分,滚滚热浪已扑面而来。 外面连宫人都不愿意多待,可姁儿小公主已连续往殿门出跑了十几趟了,不停翘首张望。 原因无他,昨儿她父皇母后给说了, 今儿要领她和弟弟出宫。 这不, 一大早不用喊就起来等着了。 好不容易, 终于看见长长的御驾队伍转过宫道, 往正殿而来。 “阿爹!阿娘!” 姁儿高兴, 七手八脚翻过门槛,撒开小脚丫就往父母冲去,才下辇的魏景几个大步, 一把将闺女抱起来抛了抛。 “啊!啊啊!!” 姁儿后头原来还缀了条小尾巴, 练儿兴奋地爬过来攀门槛, 可惜他人小门槛太高, 攀不过去, 外面热乳母也不敢直接抱出去, 这小子巴着门槛焦急嚷嚷,嗓门大得很。 魏景邵箐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廊下进屋, 邵箐弯腰抱起他,这小子才闭上嘴巴。 练儿快十个月大了,爬得飞快,动作很灵活, 他还能自己站起来走几步了。 邵箐一直不让过早领孩子学走路,就怕影响骨骼生长,但正如魏景所言,练儿就是个筋骨上佳的,早在上个月他自己学会扶着小几迈小胖腿了,迈了小一个月,能自己冲着几步。 没人教他,他自己会的。 邵箐不懂啥筋骨不筋骨的,她就知道她胖儿子坠手得很,她抱久了手臂就要开始酸了,当然她还是很爱抱就是了。 “阿娘阿娘,我们要出门了吗?”姁儿迫不及待就问。 邵箐含笑点头:“对的,咱们换了衣裳就出发。” 今儿是孙氏作寿,四十岁的整寿,她年轻时颇多不容易和波澜,如今终见安稳和乐,不管是邵柏还是邵箐,自然表示要大办整寿的。 本来正常情况下,孙氏即便是皇后之母,这办寿也不可能让帝后驾临的。可这不魏景和邵箐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帝后。 爱屋及乌,魏景早早就说了,届时和邵箐携儿女去。 两人也不以帝后身份去,换一身寻常的衣裳,登上没任何身份标识的宽敞车驾,出了宫门,不紧不慢往东城的承恩侯府城而去。 邵柏的功劳是远不足封侯的,但他是邵箐唯一的胞弟,加恩为承恩侯,不坠元后体面。 车驾放了冰盆,凉丝丝的,邵箐给小儿子掖了掖衣角,他还小,可不敢教他凉着小肚子。 这两个小的正趴在轩窗跟前,掀起一点帘子在大呼小叫,邵箐笑:“等练儿再大一些,正好领他多出门。” 可不能长成不知民间疾苦的孩子,一家几口走走,顺便散心。邵箐是不爱经年累月不出宫门的,之前因为怀孕生子都耽搁下来了,差不多能提上日程。 魏景颔首:“等过两个天凉些正好。” 现在太热了。 夫妻俩窃窃私语,那边姁儿忙回头拽住父亲衣袖,“阿爹阿爹,我想吃那个!” 邵箐定睛一看,原来是红艳艳的糖葫芦,几个小孩子正围着摊子吃得津津有味。 练儿也馋了,“啊啊”指着。 “行。” 两小欢呼一声,魏景抱着亲自下车给买,买了三串,最后一串给邵箐的。 安定下来,养了孩子,日常嬉闹间,邵箐反生出一些童心,魏景乐意宠着,有时把她当姁儿一般疼宠着。 邵箐笑嘻嘻接过,自己咬了一个,又凑到他嘴边。 魏景其实不爱吃这些小零嘴,但这糖葫芦咬下去甜丝丝的,他吃得有滋有味。 最后,他悄悄亲了亲妻子的粉颊。 沾了糖的薄唇有点黏黏的,邵箐眉眼弯弯,转过头来,也亲了亲他。 你一口我一口吃了这串糖葫芦,邵家快到了,邵箐没收两个小家伙的零嘴,紧着给抹赶紧手脸,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邵家宾客盈门,但他们的车驾并不往正门去,微服从侧门入了府,绕到后院清净的院落。 季桓张雍等亲近的悄悄进来问了安就罢,一家四口并不声张。 “哎哟,外祖母的姁儿这是怎么了?” 糖葫芦实际就被啃了几口,然后就被没收了,两个小的撅着嘴,练儿小给个玩具哄哄就哄回来了,姁儿大些就不好糊弄了。 训懈邵柏几句,打发他去前头迎宾,魏景抱着胖儿子在外头看看花。孙氏哄着几句外孙女,没啥作用,邵箐就道:“去吧,你鲤儿哥哥也来了,去寻哥哥玩耍去吧。” 姁儿这才转移了注意力,“哒哒哒”跑出去了。 孙氏含笑看着。 日子和乐,无需忧虑,孙氏年届四旬,看着反而比前些年更年轻一些,容光焕发。 当年,她也不是烦恼全无的,叨叨完两个外孙,她话锋一转就抱怨起儿子了。 “哎,二郎这都快成亲了,还一点不上心。” 邵柏享受他的单身时光似乎上瘾头了,一点都不在意终身大事,今天都二十一了,还表示婚事不急。 他不急,孙氏急。 前些年不稳定就算了,这都进洛京两年了,母子因亲事讨论了无数次,好歹是定下来了。 定的是戴光的嫡出幼妹。 实际现今的邵柏吗,真真是洛京城最热门的东床快婿,皇后唯一胞弟,太子亲舅,有姐夫提携,本人还努力上进,生得还俊俏。 不过孙氏看来看去,选中戴家嫡女,这女孩邵箐看过,益州大族出身,言行有度举止从容,不刻板,落落大方,生得也标志。她遂投了赞同票。 六礼已走了五礼了,只待年末亲迎。 孙氏喜滋滋的:“待你弟弟成了家,再给我添几个孙子孙女,我呀,就别无所求了。” 最好能如姁儿和练儿一般聪慧乖巧的。 在孙氏眼里,她两外孙样样好。 话说,儿子晚点成婚也有好处,正好等她外孙带大了,就接着带孙子,两样不耽搁。 …… 那在孙氏眼里最乖巧的姁儿,现正干什么呢? 她在和人吵架呢。 很顺利找到鲤儿,姁儿也没穿有皇家标识的衣裳,于是两小手拉手,就和园子里的大小孩子玩在一块。 玩得正高兴,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近,她回头一看,见有一个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大孩子在她身后刹脚步,她惊叫一声。 实在是这孩子脸上太精彩了,和个调色盘般红红绿绿的,不是青肿,而是被什么东西染色了没洗掉。本来眉目英挺的男孩子,都直接成丑旦了。 他一出场,立即一阵哄笑,园里的小朋友们笑得东倒西歪。 这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张雍家的二儿子,张勋,他都快气死了,一把揪住鲤儿的衣襟,怒吼:“你小子耍的阴招!” 昔日魏景麾下最看重这群心腹,不管开国前开国后,关系都比旁人来得好,很自然的,各家的小孩子也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吵吵闹闹的。 前段时间,拌嘴后,以张勋为首的一群热爱打架的孩子把鲤儿一群给揍了。鲤儿气坏了,打他打不过,于是他特地去他爹药房弄了点好东西。 颜明知道,有毒性的他都妥善收好,这小子够不到,最多就整点痒痒啊染色啊之类的,他就不管了。 于是张勋就遭殃了,痒了半夜不说,这还染成这样。 姁儿定睛一看,也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漂亮精致的小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但张勋大窘,羞恼成怒,捉住鲤儿大喝:“哼,还你的!” 丑旦出镜,自然不是为了被人取笑的,张勋不知从那搞了点染布坊的染剂,一股脑倒在鲤儿头上。 “你干什么呢?” 姁儿吓了一跳,眼见哥哥一头一脸红黑,她怒了,捏起小拳头扑过去捶打张勋,“让你欺负我鲤儿哥哥!” 颜家小子哪来的妹妹? 张勋不明就里,姁儿打得他“咚咚”响,有些疼但还好,他早两年就跟阿爹学武。这小一个漂亮女娃娃,他也还不了手,捏住她的拳头道:“他很坏的,我的脸就是他染的,你看看。” 那张调色盘般的脸凑过来,姁儿下意识后仰一下,忒丑了,她瞅了一眼,又看鲤儿,“鲤儿哥哥,真的吗?” “他打我,”鲤儿气愤:“上次你看我手上的淤青,就是他打的。” 这姁儿还有印象,她瘪了瘪嘴,看向张勋,张勋怒瞪鲤儿,“颜昕是你们先骂人!” 姁儿烦恼,阿娘说,胡乱骂人很不对的,打人也更不对,那怎么办? 她想了想:“我们去问我阿爹吧,我阿爹肯定知道。” 在小女孩的记忆了,就没有人说过她爹不对,让她爹做裁判肯定没问题。 张勋皱了皱眉:“不行。” 找大人是最怂的,这事他可不能干,鲤儿也就是颜昕闻言也点了点头。 算了,一人一次,打平了,张勋颜昕互瞪一眼,达成共识。 “为什么呢?” 姁儿不解,张勋没回答,低头问:“哎,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我是我家的,我叫姁儿。” “那是哪家?……” …… 闺女交上新朋友了,魏景还不知道,现在他瞥见从院门缓步而进的青年男子,微笑滞了滞。 白皙的面庞,清隽的眉眼,乌木簪束发,一身淡青色广袖深衣,如苍竹般挺拔,拾级缓缓而行,如玉君子,芝兰玉树。 正是杨舒。 两年没见了。 大齐开国后,济王干脆利落回了封地,相较于以前雄踞一方,济宁地方小事务简单,杨舒留着就是大材小用,济王就想荐他入朝为官。 杨舒婉拒了。 大局已定,济王用不上他了,他无意为官,遂请辞游觅天下。 临行前,特地来洛京禀明孙氏。 孙氏试探过,他不欲再娶。不过经历过生死与朝代覆兴,再加上时间,伤痛沉淀了,虽仍一触钝痛,但总不教人沉浸无法自拔,也能一试其余志趣。 山川大河,教人心胸开阔,杨舒游觅二年,再会,旧日那种总隐隐有伤悲缠绕的感觉终是渐褪了。 清雅浅淡,灼灼其华。 魏景瞥了眼,不是东奔西跑两年了吗?怎么这眉目神色一点不见风霜?这杨舒究竟是去没去? 莫不是又来哄人了? 余光见孙氏和妻子面露惊喜,他唇角抿得更紧。 因养伤那段时日处得还不错,邵箐确实有些惊喜,不过孙氏反应比她大太多了。 “子明!” 孙氏冲了出来,捉住杨舒上下打量,“你好歹是回来一趟了!” 两年只有单向通讯,从不见人,杨舒居无定所,她想写信催促回来也不得法。乍一见人泪盈于睫,看完又怒:“你还记得姨母?都两年了!” 杨舒先恭敬给魏景见了礼,然后是邵箐和练儿,孙氏拍了他两下,他微笑安抚:“先前在交州,路不好走。” 实际现在交通不发达,寻常旅人出行并不便捷,一南一北走一趟就几个月。孙氏身体康健也不老迈,他也放心。 “那你如今又回来了?” 杨舒含笑:“姨母大寿,我如何能不来?” 哄了一阵,把孙氏哄得眉开眼笑,姨甥又说了几句,杨舒将目光投向邵箐。 “元儿这二年可安?” 他细细端详邵箐神色,见很好,这才放了心,又看了看邵箐刚接到怀里的胖娃娃,练儿正瞪大眼睛瞅着他,他高兴:“太子殿下生得极好。” 虎头虎脑的胖小子,灵敏且康健,一看就是好养活的,这就是最好。 邵箐笑吟吟,抚了抚小儿子的脑门,她也不如孙氏絮絮叨叨,只道:“表兄独身游觅,毋望多多谨慎。” “嗯,元儿勿忧。” 杨舒笑着应了,又道:“倒是你,政务繁琐,切不可劳碌太过。” “我晓得的,……” 表兄妹二人相对而立,含笑叮嘱对方,一清隽一婉约,恰好邵箐今儿也是一身青色提花曲裾,一阵微风拂过,衣带飘飘,几能入画般的场景。 魏景却觉碍眼极了。 好在他儿子是个机灵的,练儿瞪着杨舒看了半晌,没了兴趣,扭着小身子挣动起来了,探手向魏景,“啊,啊啊!” 魏景一步上前,接过儿子,轻搂着邵箐的肩:“外头热,进去再说。” 一行人依言而入,邵箐顺势就住嘴了,将话头交给孙氏。 魏景搂着蹦蹦跳跳的儿子,对妻子说:“姁儿呢?怕是要饿了。” 他说着,就打发人把姁儿抱回来。 很快,邵箐就没空关注其他了,因为姁儿回来后十分兴奋,搂着她叽叽喳喳说着今儿新认识的小伙伴,什么张哥哥,陈姐姐之类的。 一直说到回宫,那兴奋劲儿都没下去。 邵箐承诺,说以后多多让她出门玩耍,小丫头这才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了。 “那我能和弟弟一起去吗?” 姁儿没忘记她弟弟,不过邵箐摇头:“弟弟太小了,得等他大一点儿呢。” 小丫头纠结了一阵,瞅了瞅正呼呼大睡的胖弟弟,弟弟还在学走路呢,她想想就同意了。 “好了,去睡吧。” 嘱咐乳母宫人好生伺候,姁儿和练儿都被抱回去了,屋里就剩夫妻二人,邵箐回身搂着魏景,笑道:“看什么呢?” 这回来一路,魏景都没怎么吭声,进屋了也不说话,榻几有本衣裳册子,他就随意瞥了两眼。 这是生闷气了。 夫妻多时,邵箐转念一想已有猜测?柔声哄了几句,他别别扭扭的,她只好不经意叹了叹失偶后杨舒的孤寂,魏景一想杨舒是娶过妻的,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他神色稍霁,回身将妻子搂在怀里,夫妻窃窃私语一阵,邵箐随手提笔,勾了几个秋衣样式。 这衣裳册子是前几天送来的,邵箐一直没空细看,如今有些兴致,她便索性将秋衣款式都定下。 魏景不在意衣裳款式,历来都不发表意见,不过今儿他忽一指,“这样式不错。” 邵箐一看,正是一款青色男款深衣。 她好笑之余,心头软和,又疼他,侧头瞅了眼,道:“这衣裳不大好看吧?” 魏景英伟强势,浓重的色彩更适合他,黑的持重,暗红浓烈,藏蓝藏青奢邃,等等。而他本人,其实也是不大喜爱浅淡颜色的衣裳。 杨舒君子如玉,说实话确实让人眼前一亮的,但邵箐对其的欣赏却很客观,正如途径的美好风光。 “我觉得玄黑好看,赭色也是,还有这个和这个。” 邵箐一一翻过魏景平时爱穿的颜色,双目亮晶晶,悄声说:“我看夫君平时穿着就极英武不凡的。” 魏景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 实话话,杨舒今儿确实非常抢眼,好一个翩翩贵公子,不过他不认为能比得上自己,无意中瞥见衣裳样式,他不知为何伸手一指。 只妻子说起他,目光灼灼,倾慕之意掩不住,他心花怒放,再看那青色衣裳也没了尝试欲望,十分赞同:“看看却确实不怎么样?” 他道:“我都听你的,你选就是。” 二人兴致大发,头挨着头选好秋衣样式,邵箐扔下册子,魏景搂着她的腰,亲了亲她。 “阿箐,待练儿大些,我们也能四下走走。” 邵箐对杨舒感兴趣,其实更多是出于对方的行为,魏景很早就知道,她也颇憧憬游觅山川的。 再过几年吧,现如今流民归土,天下初定,再过几年就上轨道了,届时练儿也大些,他们一家正好四处走走。 魏景从不认为,困坐洛京和治理好天下有什么必要联系。 邵箐双目一亮:“真的吗?” “嗯。” 魏景含笑,邵箐欢呼一声,抱着他的脸重重亲了一下,“我夫君真好。” 她撒娇,魏景唇角翘了翘,杨舒什么的,已经被他彻底抛在脑后了,“酉末了,我们歇了可好?”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 (*^▽^*)笔芯!我们明天见了啦~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咪啾! 溫柔敦厚扔了1个深水鱼雷 baobao扔了1个手榴弹 沐梓沐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温晚扔了1个地雷 158、第158章 邵箐一直都知道, 只要答应了她的事,魏景都会全力以赴的。 只不过,这出洛京四下走走的日子,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早一些。 新朝新气象,连带老天爷也赏脸,这几年一扫过往大小天灾不断的年景, 颇风调雨顺, 诸多新政彻底上了轨道, 大齐朝渐趋承平。 在练儿过了三岁生辰后, 魏景微笑告诉她, 等明天开春,他们启程出发。 邵箐当即欢呼一声,“太好了!” 事到临头,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兴奋, 直接从榻里头扑到他的背上, 重重地吧唧了他一口。 魏景胸膛微微震动, 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显然邵箐高兴, 他也快活极了。 他站了起来,像平时背着那捣蛋练儿般把她背在背上, 缓缓踱步,轻轻摇晃着,“那我们趁着入冬,把事儿都先安排好?” “嗯!” 宽敞温暖的背, 邵箐枕在他的肩膀,兴冲冲应了一声。 当然,邵箐还不是最兴奋的,最兴奋的是两个小的,姁儿和练儿刚知道的时候,欢呼声能冲破屋顶。 练儿立即“蹬蹬蹬”往榻上冲,他要把他小藤篮里最喜欢的小玩意都带上,邵箐赶紧让了让。 练儿是个小胖墩,力气还贼大,他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现在邵箐扛不住了,能被他小子撞翻。当然,练儿被亲爹教训过几次后,可再不敢往母亲方向横冲直撞了。 儿子五官还是很肖似亲爹的,就吸收好有点胖,很可爱的那种肉肉感觉。魏景说没关系,等六岁开始习武了,自然就瘦下去了。 邵箐这才知道,魏景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这父子俩一个模样。 这是以自身经验现身说法了。 看看矫健英武、不见半丝赘肉的魏景,再看看圆头圆脑的小儿子,这反差有点儿大呀。 邵箐乐不可支,很是笑了几天,最后被恼羞成怒的魏景狠狠拾掇几回,她才老实了。 姁儿的反应就要文静很多,高兴了几日后,她忽有些苦恼,搂着母亲胳膊道:“阿娘,我们要去很久吗?” “嗯,会有些久的。” 夫妻俩并无定下返程的日子,反正政务每日都会送达,随心游览,走到哪就算哪,想回来时再回来,最少一年吧估计。 邵箐抚了抚闺女的小脸,柔声问:“怎么了,姁儿不想去那么久吗?” “不是。” 姁儿当然很喜欢出门玩耍的,但是吧,“那勋哥哥鲤儿哥哥瑛娘她们去不去?” 自从被允许时常出门后,姁儿多了很多玩伴呢,这勋哥哥就是张勋,瑛娘是陈琦的次女,还有寇家戴家范家等等很多小伙伴。 小丫头是舍不得玩伴了。 邵箐就说:“勋哥哥可以的,鲤儿哥哥也是,至于瑛娘她们估计不行了。” 魏景携妻小出洛京,目的固然有游觅山水,但也一并巡视吏治民生,看新政落实是否如奏折上一般无二。虽微服,但随行的文臣武将也不会少的。 张雍颜明都在随行之列,带上自家孩子没啥,但陈琦等人却要留守的。姁儿的小伙伴大概能去一半吧,剩下的,这半大孩子总不能长久离开父母。 虽然遗憾,但这已经很好了,姁儿想想高兴起来,兴冲冲要出宫告诉她的小伙伴们去了。 大雪纷飞挡不住火热的心,在小家伙们的翘首期盼下,春天到了,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魏景宣布,出发。 一列长长的宽敞大马车,护卫严密,打扮成大商队的天子御驾出了洛京南门,往东而去。 夫妻俩没啥目的地,去哪都行,于是魏景就打算先顺带巡察一下正加固并重建的黄河南堤。 一路芳草萋萋,乱花迷人眼,嫩芽接踵冒头,放眼深绿浅绿连绵一片,吸一口带泥土的芬芳气息,仿佛连心肺都舒展开来。 邵箐都如此惬意,更何况两个小的,和小伙伴们打打闹闹,简直要乐疯了。 游嵩山,观汜水关,登荷山瞰荷泽,一路徐行,最终抵达黄河下游的南堤。 大堤正在修筑之中,由于魏景的重视,修得夯实,无一点纰漏,魏景一行仔细看过,颇为满意。 公务已了,邵箐饶有兴致举目四顾,滔滔黄河水自西而来,滚滚向东,一时豪情万丈。 记得上一次她来,还是多年前进京朝贺。彼时魏景冒充杨泽任安阳郡守,一路忐忑不安,又逢同路的济王别具心思发大招才绕路来的。 那时候是个大风雪的冬季,她冷得瑟瑟发抖,又忧虑前景不明,心下惴惴。 一眨眼已多年,时过境迁,大楚朝灭大仇得报,她与夫君儿女双全,正不紧不慢沿着堤坝缓缓前行。 追忆往事,教人感慨万千,魏景长吐一口气,忽紧了紧她的手,笑道:“阿箐,你从前不是说想游长江么?我们绕豫荆入益州。” 昔年随何允自益州乘大官船顺游而下时,邵箐喜爱三峡风光,可惜心有挂碍也无法细赏,他当时就说,长江两岸景色四时不同,来日他再与她来。 那会,他暗暗下定决心,届时必不教她谨慎担忧,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魏景并未豪言壮语,但他一直都未曾忘记这事。 “我们先进益州,然后自上游顺水而下,春夏不寒,正好赏景。” 邵箐也想起来了,笑靥如花:“好!” 二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行程就定了,沿着兖豫往下,抵达荆州,走走停停,经过苍梧道,进入益州。 益州,可谓龙兴之地了,益州百姓与有荣焉。 这奇险的苍梧道,当年也是经过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战。 立于栈道俯瞰峭壁悬崖,众人一时感怀,听张雍在绘声绘色给一群小的讲述当年的艰苦大战,邵箐忽来了兴致,“夫君,不如我们回平陶看看吧?” 平陶县,才是魏景真正的起步之地,她也是在那个小小的古朴县城,真正成为魏景的妻子的。 “好。” 魏景眸中情潮翻涌,显然他也想起了旧事,一口就应下了。 于是,在前往平阴码头登船之前,他们先绕道去了一趟平陶。 背山面水的一个古朴县城,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连酒馆里拍桌子的声音也要更频繁一些。 邵箐记得,自己当年初平陶城的时候,还觉得这县城挺大,现在果然在外面开了眼界。 夫妻一路微笑而行,抵达城中央的平陶县衙。 平陶是庄家祖籍,现在当县令的也是庄延族弟,魏景称帝后,庄县令第一时间把县衙腾出来,努力恢复原样后,封存起来。 所以现在魏景和邵箐所见的,恍忽就是他们离去时一般模样。 帝后微服而至,这老县衙提前洒扫干净了。 踏上缝隙长了青苔的大青石阶,轻触两扇红漆微微斑驳大门,仰首看正堂明镜高悬下那一张大案,想起旧日魏景端坐其后处理公务的模样。 二人相视一笑。 穿过二门,就是后宅了,县衙不大,后宅只有一进。一泓清澈活水被引入其中,绕过假山,推动水车,涓涓淙淙的溪流绕过花木,再从暗渠而出。 穿过甬道,就是正堂了。 她和魏景在此地拜了天地,夫妻对拜,那一室殷红仿佛还在眼前,她蒙着鸳鸯盖头,与他一起双膝着地,郑重对拜。 那时候,她心里无奈着呢。 邵箐笑,现在她想,这辈子她最不后悔的,就是当时选择和魏景结合成夫妻。 她仰首,魏景垂头看她。 他微笑,眸中柔光闪动,显然也是忆起前事了。 绕过正堂,往正房内室而去,一整套透雕海棠纹清漆家具,屏风式衣架,带托子翘头案,配有矮几的长榻等等,最后是三屏风式妆台和一座月洞式门罩架子床。 这套家具,是她和魏景补拜堂礼时特地打的,当时条件并不怎么样,但魏景竭尽所能,一点都不愿委屈她。 仿佛能看见自氤氲的水汽,红罗帐侧,魏景一身暗红喜袍,他把她抱上榻,两幅鸳鸯锦帐垂下,他温柔而坚定地占有了她。 “那时委屈你了。” 魏景垂头,目中有自责。 “夫君。” 这说的什么话? 昔日彷徨,现今的安定,过去种种,眼下回忆只有甜蜜,她道:“才没有呢。” 邵箐勾住他的脖颈,主动亲吻他。 魏景也激动,重重回应,激烈的吻到了最后,他将她按在床上。 过去与现实交错,他眼前仿佛就是那个尤带怯意的新嫁娘。 他喉结滚动几下。 “阿箐,吾倾慕汝,甚矣。” 于情爱,古人大多内敛,魏景亦然,他对妻子深重的情感蕴敛在心底,日常言行举止透露,但他甚少直接宣之于口。只此情此景,他再压不下汹涌滂湃的的情感,低低地诉说了爱语。 邵箐低低喘着,目光不离他:“我亦然。” 二人凝视彼此片刻,忽再次唇齿相接,炽热的吻,汹涌的情潮,重重地冲撞。 来时汹汹的一场交缠,二人竭尽全力,都恨不得与对方合二为一,再不分离。次日他们也没出房门,亲吻着,拥抱着,互相偎依。 三日后,御驾离开平陶。 吐露爱语后,那深沉的情感再无法悉数收敛回去,魏景和邵箐更亲密了,亲密携手,不经意凝望,相视而笑,交头接耳,亲昵得姁儿和练儿都时常有插不进去的感觉。 不过也无妨,二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再次抵达平阴码头,大船已经准备好了,跳板窄小,魏景先一步登上船舷。 他回身,伸出手。 邵箐眉眼弯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顺着那柔和且不失坚定的力道,往那边轻轻跃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日常撸完啦!至于再后面的番外会不定期更新,新文开之前全部更完哈。(文文会先修改成完结状态,不过后面有番外会照发的) 文文连载四个多月了,很高兴有你们的陪伴,宝宝们,我们再后面的番外和新文见啦!(づ ̄3 ̄)づ 接档文《嫁给表哥之后》6月初开,求预收啦宝宝们!(/≧▽≦)/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紫菜卷扔了1个地雷 baobao扔了5个火箭炮 159、第159章 两岸青山如屏, 江流曲折幽深,渔舟唱晚,猿声隐隐,自长江上游顺水而下,遍赏旖旎风光。 御驾一行自上而下,无不兴致高涨, 身心畅然。 等到了荆州的南陵郡, 停船休整暂歇, 颜明突然提出, 他要告假几日。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但刚闻讯,邵箐却侧头,和魏景对视了一眼。 他们想起一个人。 卫诩。 颜明和卫诩本是旧识, 当年火牛阵前就知道了, 但危险解决后, 他却不愿意详述旧事, 只简单说了两句昔年一起成长学艺, 就给搪塞了过去。 颜明脾气古怪不想说那嘴巴比蚌壳紧, 每个人都会有不愿提及的过往,非必要情况, 魏景也没有追问。 但他判断,卫诩和安王有旧仇,而且很深。然结合卫诩出山的时间点,难免将视线放在当年那场惊天大变上。 魏景命人仔细查探, 竟影影倬倬指向昔年的平海侯府傅家。 他当即皱眉,命人深挖,又去了囚禁孟氏傅芸的密室一趟。 一诈,情绪瞬间激动的孟氏果然透露出关键的讯息。 至此,魏景猜测到卫诩的真实身份,且很有几分把握。 “存山,怕是要去寻那卫诩吧?” 卫诩出山前是荆州名士,当年初遇颜明也是在西南,邵箐合理推断,他们幼时学艺的地点就是荆州。 这是巧合途径,顺路探访故人? 邵箐看了魏景一眼,若猜测是真,那按血缘,卫诩该是他的大表兄了。 魏景“嗯”了一声。 他神色有几分复杂,舅舅很可能还另有血脉存世,他本该高兴的,但这血脉和卫诩划上等号,这份喜悦欣慰难免被大幅度消淡了。 毕竟他对此人,一直是审视和防备的。 卫诩正邪难辨,行事诡异莫测,一切只随心所欲,不能算敌,也绝非友。 不过,这几年对方毫无音讯,显然复仇以后就不再搭理外事,也无和魏景相认的打算。 “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毕竟没有确凿证据,邵箐握住魏景的手,安慰道:“平海侯府,好歹有傅沛延续舅舅血脉了,你莫介怀。” 说起这傅沛,救回来养了几年,悄悄观察也一直持续着。根据反馈这人确实是懦弱的,没有恨怨之类的情绪。当然也可能其实是有的,但却没敢表现出来,他懦弱是真懦弱,沉默畏缩,连收拢身边人心的动作也没有。 既然如此,魏景也不需要另外处理了。 舅舅是魏景一个执念,大齐开国后,他重新封了傅沛为平海侯,平海侯府就在原址。若傅沛表里如一的话,看在其父份上,他能有一辈子的安稳生活,唯一的任务就是娶妻生子而已。 傅沛已定亲了,以姑娘自愿为原则的遴选,一个父亲任太府少卿的中级官宦家庭出身的少女唐氏脱颖而出。邵箐亲自见过唐氏,说明白日后很可能会把孩子带进宫养,如不愿,可作罢,不责罚也无不乐。 傅沛懦弱畏缩,但不排除藏怨在心的可能性,魏景做事,自然不会留后患。 唐氏却表示,她很乐意。 作为一个和继母不和被压迫多年的原配嫡女,高嫁傅沛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她不用再担心被继母坑了下半辈子,日后还能掌握娘家的绝对话语权,照拂自己的亲兄弟。 各取所需,并不是人人都对所谓情爱有憧憬的。 很好,这唐氏头脑很清醒,或许将来孩子让她自己养也未必不行。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年初出洛京前,魏景下旨,赐婚傅沛和唐氏,婚礼正筹备当中,等御驾回京正好亲迎。 唐氏身体康健,想来婚后不久就能得孕了,傅氏血脉延续,魏景好歹能得到一些慰藉。 邵箐眉目柔和,与他十指交握,魏景回以一笑:“你说的是。 他并未多谈卫诩,只允了颜明的假,很明显,魏景也无特地和卫诩相认的意向。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便罢。 ...... 颜明得了允假,当日便动身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未带妻儿同行,嘱咐一番,将寇月娘俩托给大舅哥寇玄照顾,自己匆匆而去。 他去了渡口,登船往上游折返一段,在长江与支流沅水的交汇处换乘,登去往阜陵的客船,沿沅水逆流而上。 沅水,大江支流,崇山峻岭中蜿蜒而出,汹涌滂湃。 阜陵,沅水冲出群山,将出未出时流经的一古城。背巍巍青山,面滔滔江水。传闻山间曾有仙,水中曾有龙,俱不可考,然此确乃钟灵毓秀之地也。 颜明在三日后抵达阜陵,登上码头,望一眼青黑的古朴城墙,他并未直奔阜陵而去,而是绕过城池,直接去往谷城背后的鸦青群山。 阜陵山势雄俊奇险,景色四时不同,游人如织,颜明也不理会,直接沿山道往上而去。 这山势极险,越往里,游人越稀少,最后深入数十里,渐听见“隆隆”的水声。 水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狭小的山道也走到了尽头,一拐,只见前方一条青白巨瀑如练,从山崖顶端倾泻而下,底下深湖水波剧烈翻涌,那水珠如同大雨,劈头盖脸拍下来,隐隐生疼。 湖光山色,瀑布在阳关下折出耀目光芒,湖畔芳草萋萋安,野花在山风中轻轻摇曳,好一处大自然奇景,然此地却是游人能入到的最深处。 颜明扫了眼瀑布,撇撇嘴,撑起早备好的伞,十分熟练地左穿右插,从远处看,他竟仿佛直接从巨瀑边缘往里走了进去。 原来,这巨瀑后头竟然有路,而且还不窄。穿过前头小段,里头干燥阴凉,颜明抽出火折子,吹燃,接着微光直接穿过山腹,从另一边而去。 再走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三面陡峰一面临水,环抱的一处光润宝地。瀑布的巨大轰鸣已听不见,眼前清溪潺潺,花木错落有致,近处亭台楼阁点缀,远处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此地也无院门,颜明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最前头那片郁葱花木,眼前是一木亭。 棕红色香木亭,顶部是一横横的镂空,和熙的暖阳穿过横木顶盖,洒在同是香木制的地板上。亭子不小,约三丈见方,一边是颜明所立之处,而另一边则有低矮围栏,栏下是蜿蜒而过的清溪,汇入四丈开外的澄清湖泊中。 清溪前,栏杆后,亭内站着一颀长男子,一袭雪白宽袍广袖,乌黑亮泽的长发并未束起,仅用一根银色素缎束在脑后。 背影挺拔飘然,不沾凡尘仿若谪仙,和记忆里并没什么两样,只骤眼一看,似多了一丝隐隐的孤寂。 颜明恍惚一瞬,回神,那白衣人并未回头,不过他眼尖,见厅内方几上已新沏了二盏清茶,他撇撇嘴,直接一屁股坐下,执起玉杯一仰而尽。 玉杯丁点大,口干舌燥完全不解渴,他直接提起旁边的小壶仰首灌。可惜这玉壶也就半个巴掌大,一口就喝干净了。砸吧砸吧嘴,他没好气:“就不能整个大的壶沏茶么?这么一点点够谁喝?” 那白衣人终于动了,一回头,剑眉长目,鼻高唇红,肤色白皙有光泽,极俊美一名男子。 正是卫诩。 卫诩今日才知,颜明当年坠江后未曾殒命,不过他神色也未见太多变化,淡淡道:“若是渴了,湖水有的是。” 颜明撇撇嘴:“湖水也没啥不好的。” 他喝过,他也喝过,大家都喝过不少。 这湖水清冽甘甜,味道还很不错的,颜明也等不及沏茶,直接跨过栏杆,捧水大喝,喝饱又洗了一把头脸。 卫诩也不理,缓步行至亭中心木几旁,撩袍坐下,端起玉杯,浅啜了一口。 这一个喝水洗脸,一个垂眸喝茶。 几乎生离死别,多年过去后再见,这二人谁也没有热泪盈眶,甚至不见半丝激动,言行态度如旧时一般无二。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只是错觉。 但这终究是真的,颜明洗干净脸上汗渍,抹了一把,这才折返,坐下揉了揉腰腿,累死他了,不会武艺果然吃亏。 他一边揉着,一边扫了眼卫诩。后者出山一趟,耗了足足长达数年的时间报复安王,这点颜明早打听清楚了,当年他咋舌,现在依然是。 卫诩这性情,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但可以断定,那必是触动灵魂的血仇了。 嘶,莫不是寻到了离散多年的亲人?然后发现…… 到底是幼年成长的伙伴,且是唯一的,颜明难免有几分惦记,不过他更清楚,不用问,问对方也不会说。 瞥一眼卫诩清冷依旧的眉眼,他撇撇嘴,算了,自己也管不了,反正这人只有折腾别人的,别人绝对折腾不了他。 颜明遂将那几分惦记丢开手,问:“藏书阁还在东边吧?你挪没挪里头的东西?” 没错,他这趟过来探看小伙伴的只是顺带的,主要目的是藏书室。 儿子一天天大的,若要学些武艺的话该提上日程了。颜明本人不爱习武,但他不是不知道强筋骨的好处的。要说将儿子送到张雍他们家学吧,不是不行,只是武将学艺方向更偏向沙场杀敌,而且看家本领啥的也不大好教,学的也不好意思。 颜明早就想起这藏书阁了。 藏书阁内应有尽有,包括医毒孤本武学典籍,极珍贵的也不少,那义父和再上辈的收藏都囊括其中,随便一本,都是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既有珍品,何必去蹭人家的,颜明早早就计划要回来一趟了,这回刚好随御驾出行。 红泥小炉上的泉水微微沸腾,卫诩提起注入玉壶中,叶脉舒展,茶香四溢,他垂眸盯着玉壶,淡淡“嗯”了一声。 行,没动过就行,那机关颜明熟稔得很,也不用人领,站起信步往东而去。 临出木亭前,他终究还是停了停,回头道:“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他轻叹,举步下了石阶。 清风拂过,亭中仅余卫诩,他眼睫微微一颤,手一顿, 砂瓶里的泉水却依旧汩汩注入玉壶,拳头大小的玉壶已满溢,微微碧色的茶汤顺着壶身淌下,沿着香木矮几一边倾泻,“滴滴答答”滴落一地。 茶汤沾湿了卫诩的衣袖,他却不觉,死寂片刻,他倏地扔下砂瓶,脚尖一点,身影已消失在清溪木亭之间。 …… 连连纵跃,卫诩离开那处花木环绕的亭台楼阁,他上了北边陡崖,最终停在一处向阳的平坦之地。 此事乃奇峰山腰,常人绝无可能攀登的险要之地,却有一块背山面水、花木环绕的静谧平地。芳草萋萋,野花点点,还有近几年人为种植的十数种名品花卉。 争妍斗艳,花香扑鼻,从此处俯瞰,还能眺见方才那一边湖光亭台。 一丛丛妍丽花木簇拥中,有五个并排的坟墓,中间两个石碑大些,边缘三个略小。 很熟悉的碑文,很熟悉的字迹,俱是卫诩亲手一笔一划雕琢。 “阿娘,阿姐,我来了。” 山风猎猎,雪白衣袖翻飞,卫诩驻足凝视片刻,缓缓上前,轻轻拂过石碑。 那碑后的土坟时时有人清理,十分整洁,只小草生命力顽强,一个错眼,又见几处冒出绿芽来。 卫诩目光专注,俯下身体,一一将那才冒头的野草拔了去。 伫立久久,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粼粼的湖水夕阳下有些刺目,边上就是他和颜明对坐过的木亭。 能时时看见他,他想,这地方她们会喜欢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阿箐渣爹一伙的,么么啾!(づ ̄3 ̄)づ 明天见啦宝宝们~ 160、第160章 洛京城南的石灯巷, 新搬来一户人家。 四口人,一个老婆子,一对四旬夫妻,还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人憔悴蜡黄,但看眉目却生得不错的,有八卦邻居凑上去, 说那家人虽看着狼狈, 只那手却是柔软没丁点茧子的, 怕从前是富贵人家的出身。 石灯巷这一片, 多为贫民聚居, 房舍矮小且蔽旧,巷子狭窄也不整洁,唯一的优点, 就是物价低廉。 富贵人家出身么? 石灯巷的街坊邻里也没太大出奇, 上月洛京大变, 头顶已彻底变天了, 新朝天子数日前已登极。 新天子听闻是前朝先帝五皇子, 齐王殿下, 大仇得报,彻底推翻大楚, 建立新朝大齐。 大楚旧臣,新天子一个没留,反而清理持续了半个月。以前的大人物悉数倾覆,这炮灰扑簌簌一地, 落魄到迁居贫民窟的极多。 石灯巷一带上月就搬来了十几户,这邵家几口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是的,这户本来说是姓蔡的人家,不为何昨儿又改口说自家男人姓邵。 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么? 不过街坊们也没八卦太久,笑语那邵家几句,话题很快就转移了。 他们有更感兴趣的事。 数日前新帝登极,携元后同时等顶,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天子对元后之爱重,一时为洛京内外所津津乐道。 “……中平二十三年的。” 新天子和元后成婚六年了,当初大变骤生,就是一起流放出京的。 歌颂帝后情深到了最后,总不免提起这事,但皇家的事,再八卦也不敢明目张胆评头论足,只十分隐晦地提了一句。 但大伙儿秒懂。 最艰难,最落魄,到如今的坐拥天下九五之尊,天子给予元后前所未有的尊荣,很容易就让人脑补一出最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不管平时再如何长舌的妇人,在这一刻都露出憧憬和钦羡的神色。 非常美好啊,如神话里一般的情感。 “陛下英明神武,情深义重,岂是那等子阴险狡诈者可相比拟的?” 新天子率大军攻陷洛京已一个月,颁告示安民,接手城防治安,军士井然有序,从不扰民,洛京城不但很快恢复平静,就连旧日的贼盗拐偷都大大减少了。 谁当皇帝老百姓管不着,但他们能分辨身边的变化,惊惧早已去了,大家乐呵呵的。 有了这背景,妇人们痛斥前朝更情真意切了许多。 七嘴八舌,传入正快步返回巷子的青年男子耳中,他目光闪了闪,脚下更快几分,匆匆穿过巷口人群,往里而去。 这男子二十出头,一身粗布衣衫,打扮与巷口街坊并无两样,但他接近这群贫民之时,眉心却微微蹙起,脚步左闪右闪,窄小的巷口,硬是没擦到任何一人。 这群贫民身上的酸腐气味,让他极不适。 这条巷子同样也是。 “装什么装呢?还不是住进来了?!” 有眼尖妇人窥见,呸了一口,一口浓痰差点溅到青年脚下,他瞬间一跳,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 “你,你!” 青年并无于泼妇争吵的经验,加上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愤愤:“粗鄙泼妇!” 他涨红脸怒瞪对方一眼,愤然大步走人。 “呸!不过就是只落毛鸡,还把自己当凤凰了?老娘……” 谩骂声瞬间响彻半条巷子,青年气得浑身颤抖,很快!他要这群人好看! 他重重推开暂居屋舍的门,屋内立即响起数道声音。 “怎么样?” “大郎,可是真的?!” “邵柏可真封了侯?” 屋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一见青年立即扑上来,连首座那老妇和跛脚中年男子也不例外,人人目中光亮大放,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青年也就是邵任,登时精神一振:“没错!” “邵柏真被封为承恩侯了。” 天不绝人,他家翻身在即了! 没错。 这石灯巷新搬来一家四口,正是在旧朝已锒铛入狱的前东平侯邵贺几人。 邵贺,裘太夫人,邵箐邵柏姐弟的生父祖母。 嗯,还有那个和孙氏死斗十数年的二房蔡氏,以及她的儿子。 …… 也不知道邵贺几人的命好是不好。 自从魏景广发檄文公布身份后,东平侯府一大家子除了孙氏邵柏,统统被押入大狱。皇帝想着以后可能有用,因而邵贺几人虽为阶下囚,却好歹苟活到魏景率大军攻打司州。 魏景大军兵临城下,邵贺等人苟延残喘的日子本该结束了,被押上城头,籍此要挟停止进攻。 魏景怎么可能搭理? 但邵贺一干人等还是活了下来。 当时战况太猛烈了。 因邵贺等人出现,敌军进攻反而更凶了几分,守城大将陈洪本咬牙下令,宰杀邵贺一行,以振士气。但奈何当时火箭和投石太过凶猛,执行兵卒倒下一片,后续就再没人有心思理会邵贺等。 邵贺肩膀被划了一刀,还好不重,但他的腿在逃遁过程中被生生踩折了。 朝廷守军吃紧,征召了许多搬运滚石檑木的民夫民妇,邵贺一行侥幸没被杀后,混入民夫队伍,磕磕绊绊下了城头,躲进民居群中。 接着,就是魏景大军进城,洛京城戒严三日后恢复如常。 裘氏人老倒精,当年被抓捕时她惊慌却没忘撸下一枚玉戒,含在嘴里压在舌根,倒是一直存下来。现今,好歹邵贺的治伤钱是有了。 邵贺伤治好后,腿也瘸了,剩下的钱不多,邵家人再如何嫌弃,也只能先找了个贫民窟暂时落脚。 没错,是暂时。 因为不管是邵贺和他的亲娘裘氏,抑或蔡氏母子,都没忘记齐王妃。 齐王得了天下,那邵箐该是皇后了吧? 几度以为生路尽了,谁知又柳暗花明。 邵氏女是皇后,那娘家毫无疑问是必被恩封的。 众人一阵激动,邵贺伤都还没好全,就立即让人儿子出外打听消息。 结果很振奋人心,邵箐果然是元后,甚至新帝之隆宠远出诸人预料。 携手登顶,古来第一人也。 邵后这般得新帝爱重,邵家人的待遇还会差吗? 只可惜众人还没来得及兴奋太久,邵认又说出的第二则消息。 一直不知音讯的邵柏孙氏似乎没死,在半月前也进京了,这元后母家的恩封,竟被被邵柏得了去。 “这有什么?” 蔡氏不以为然:“侯爷乃是父,父在,如何轮到他得封?” 按礼法,也确实如此。皇后生父在,恩封后父;若父亡,则恩封其兄弟。所以依常理,有邵贺这父亲在,后族的恩封是如何也轮不到邵柏头上的。 马上就重返侯门了,蔡氏大喜之余,又想起孙氏母子。邵氏一族日后的荣光必是系在邵箐身上了,身为邵箐的亲母弟,邵氏两房的形势立即一个颠倒。 而且会更加糟糕。 身为皇后胞弟,还是嫡出,日后邵贺百年,这承恩侯的爵位必是邵柏承继的。 多年奋斗,一朝回到解放前,且后续已非人力所能转圜的。 不甘暗愤,蔡氏眼珠一转:“这姐姐和二郎,也不知是如何到了陛下那边去的?唉,也是他们命好,无需遭这几年牢狱之灾。” 真命好吗? 那么凑巧母子俩都命好避过一劫? 用运气解释,实在很难说服人,毕竟当年事发之时,孙氏母子是在府里的。 这一点,不管是邵贺还是裘氏,都很清楚。 莫不是,邵柏提前得讯,先一步带母亲离开府里,然后投奔女儿? “这个逆子!” 邵贺脸色一沉,因为不知魏景提前接人的讯息,以常理推断,确实,孙氏母子若非早一步接讯的话,是无法堪堪逃离的。 那么,邵柏却没有通知邵贺这个父亲,直接导致他的亲父和亲祖母,以及兄长等一大家子落入皇帝之手。 若非皇帝想着留人有用,他们几个坟头的草该有数尺高了。 裘氏大怒一拍木桌,瘸腿旧木桌一倾,几个盛了白水粗瓷大碗“噼啪”摔了个粉碎。 “不肖子孙!” 裘氏邵贺脸色阴沉,显然愠恨极了,蔡氏和邵任对视一眼,母子俩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看来,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邵柏“病逝”,这承恩侯的爵位,同样是邵任的。 母子二人立即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一番,见邵贺裘氏目露寒光,蔡氏满意,忙道:“姑母,表兄,我们当快快去承恩侯府才是。” 是的,不管有什么打算,先把爵位拿回来再说。 裘氏赞同这点,只她略略思索后却道:“我们先不登承恩侯府的门。” 她大半辈子谨慎惯了,直接登门不妥,万一那孙氏母子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请进门而后加害之,那就糟了。 要知道高门大户的一府占了半条街,而且清净,门房处的小动静邻里根本不可能知道。 这成事可能还挺大的。 裘氏眯了眯眼睛:“我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邵柏拦停,而后当场相认,并宣之于众。” 彻底杜绝孙氏母子将事情悟下的可能性。 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天下,新建的大齐朝也不例外,不管是邵贺还是孙氏俱需从之。甚至,连贵为皇后的邵箐也不得不受约束。 一朝国母,岂能是不孝之人?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裘氏话一出口,立即得到其余三人的大力赞许。 很好,计策定下,那就按计行事。 不过这个机会并不好找,毕竟如今耳目闭塞,而邵家人一身贫民打扮,若老在城西贵人区转悠会很引人侧目的,为防止消息走漏,行动需慎之又慎。 这般千辛万苦,才终于在大半月后得到一个机会。 梁丹成婚大喜,邵柏携母亲孙氏前去赴宴。 梁丹乃青翟卫出身的小将,随魏景南征北战也立下许多汗马功劳,被封为忠勇伯。 当年小将,现在也二十多了,是大龄晚婚青年,去年由季桓做媒,与范亚堂妹定下婚盟。 去年交战频频,谁也顾不上办喜事,这不,天下大定,主公登基后,梁丹几个就忙里抽闲,先紧着把媳妇娶进门了。 忠勇伯府虽在城西范围,却颇偏近城北,这一片很繁华,其中有一条通往承恩侯府的必经之路永宁正街。 赴宴折返的孙氏母子,这永宁正街,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好!” 邵贺击桌:“明日我们就侯在永宁街。” …… 披红挂彩,一府喜庆,梁丹没有父母长辈,孙氏等人少不得里里外外帮着张罗,待到喜宴散了,已是酉时。 华灯初上,宵禁未至,出了忠勇侯府,孙氏面上笑意未褪,“成了家,这日子总算是安生过起来了。” 帮着招待女宾,孙氏难免喝了两杯,此时脸上有些烧,她撩起帘子,让晚风吹散燥热,笑看了眼熙熙攘攘的夜市,她不忘抱怨儿子:“孟安都娶妻了,二郎,你看看你?……” 又念叨婚事了,邵柏登时头大如斗,他本来是见母亲喝了酒忙上前搀扶登车并照顾,如今孙氏未见醉意,他忙不迭站起:“阿娘,我出去了。” 他骑马算了。 “你这个臭小子!” 孙氏还不知他?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嗔怒两句,邵柏不敢挣扎,只得苦着脸挨训。这惨兮兮的,孙氏被他气笑了。 “你给老娘说说,这娶妻有甚不好的,谁家男子不成婚?啊?” “娘,我也没说不成,只是……”这不是不用这么急嘛? 正当母子二人又要展开新一轮的缠磨时,忽马车“咯噔”一声猛地停下,接着前头喧哗声大起。 “什么事?!” 孙氏骤不及防的,差点碰伤额头,邵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一怒,正要喝问,却听见前头数道人声骤起。 “什么人?!” 是自家护卫队长的厉声诘问:“你可知这是谁人座驾?何方刁民竟敢擅自拦截! “这是承恩侯邵柏车驾,谁人拦不得,我都能拦。” 紧接着,是一道高亢的中年男声,略带沙哑,颇傲慢,久违且熟悉的语调,隔着车帘传入耳中,孙氏和邵柏动作倏地一滞。 这声音? 这声音! 孙氏邵柏母子绝不会忘记,孙氏倏地撩起车帘,只见不远处拦在车队前的,正是那个她隐怨多年化成灰都忘不了的身影,邵贺。 且不止邵贺。 一身粗布灰衣,形容狼狈面黄肌瘦,有老有少的四人,正一字排开拦住车队,她的婆母裘太夫人,邵贺,还有昔日斗死斗活的蔡氏母子。 这四个人竟都没有死? 命这么大?! “我乃你家主子生身之父,邵柏呢,还不让他过来?” 那边邵贺一说罢,裘氏立即接话:“当朝皇后,乃老身亲孙女,我儿亲女,汝等还不速速让开?!” 实话说,邵柏对父亲祖母观感很复杂,难免残存一丝亲缘之情,而孙氏则太过于震惊。但不管是残存感情还是震惊,在裘氏“皇后”一词出口后,二人登时心头一凛。 国母,孝道。 昔日一封断绝书,邵箐多年来隐隐的态度。 再看眼前夜市人潮熙熙攘攘,已迅速聚拢过来,邵贺裘氏的话一出口,看热闹的人登时哗然。 有怀疑看向邵贺几人的,但更多是好奇瞪大眼睛的。 蔡氏母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而裘氏邵贺目中则是笃定。 此四人之险恶用心,可窥一斑。 孙氏气炸了肺,立即推开儿子猛一撩帘子,厉喝道:“何方妖人?竟敢再次妖言惑众,赶紧拿下,送到京兆尹去!” 绝不能让女儿沾上这群人,否则怕是再甩不掉了。 孙氏能懂的,邵柏也明白,被推至一边的他诸般复杂情绪已如潮水般退去,面色涨红双手攒拳,极愤怒。 “孙氏?” 一女声厉喝,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中间那辆精雕吉祥纹的青帷大车被人从里撩起了车窗帘子,一个秀美白皙的贵妇人正一脸怒容,咬牙厉喝。 毫无疑问,这是孙氏。 只孙氏那一双风韵犹在的杏眸正死死盯着他们,冷光骤放,恨极怒极。 孙氏视他们为敌,毫不怀疑,若可以,大概她能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那假若他们真被拿进了京兆尹,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身处囹圄,肉在案板的感觉邵贺等人太深刻了。一定不能被押入京兆尹,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这孙氏反应这么快,竟没露出一点震惊下的破绽,威仪十足居高临下。然这突然窜出二贫民自称是皇后父亲祖母的事也够匪夷所思的,围观百姓孙氏话落那一刻,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孙氏当机立断一声喝,登时粉碎邵贺四人半月筹谋,借舆论落实身份的法子目前是行不通了,而承恩侯府一干护卫已怒喝着跳下马,迅速包抄过来。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邵贺的脑筋前所未有地灵光。 “快走!” 不能让人逮住,否则他们被押入的就未必是京兆尹,邵贺当机立断,立即回身窜入人群之中。 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就在四人身后,邵贺占了地利一转身立即没入人群,裘氏蔡氏邵任慌忙紧随其后。 四人混入人群中,慌忙左穿右插,勉强脱身。 “表兄,那我们怎么办?” 设想过孙氏母子翻脸不认人,但当对方真这么做了的时候,蔡氏还是免不了一阵恐慌。她太清楚权位的影响力,通过孙氏母子反应证实身份的意图落空,她怕不等己方想出新对策,孙氏就紧着动手了。 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邵贺神色阴鸷:“明日早朝散,我们去宫门喊冤!” 重获泼天富富贵在前,事实上,四人就没想过逃离京城。孙氏不认?没关系,当着上早朝的诸文武面前出现,总有知悉内情的人。 国母不孝,对新朝损伤之大不言自喻,陛下再和邵箐患难与共,恐怕也会不悦及微词的。 邵箐会如何取舍,不用多说。 没有邵箐的一贯态度,今日孙氏胆子绝对没这么大。 哼,这个不孝女! 邵贺早已忘记当年自己给大女儿写过那份断绝书,只满腔愤恨盈胸。 好在,皇后和其母家,某种程度也是互相制衡的关系,邵贺自信,只要自己公然出现在文武勋贵面前,邵箐不得不退步。 “至于今夜。” 现在距离明日朝散,还有六七个时辰,为防孙氏先下手为强,邵贺一边携裘氏等人在闹市中左绕右绕,以摆脱有可能的追踪者,一边压低声音。 “等回了石灯巷,我们立即将身份广告四邻。” 若孙氏想趁着夜色无声动作,那还是趁早打消念头罢。 …… 孙氏确实使人暗中搜寻了。 不得不说,邵贺的策略是对的,他一行人一路走的人多大街,护卫并找不到什么空子,等一拐入石灯巷,听见前方“我乃皇后生父”“皇后祖母”“皇后大弟”一连串高呼,紧接着就是街坊一阵哗然。 门扇连连开合,不断有人奔出,质疑声,好奇声,人声鼎沸。 护卫队长暗暗咬了后槽牙,只得使人盯紧,自己匆匆赶回报讯。 “可恶的邵贺!可恶的死老太婆!” 孙氏刚刚进的承恩侯府,刚绷着脸对儿子说了句“不能让此等无耻之徒连累娘娘”,就得了报讯,她气得一扬手猛砸了手上茶碗。 一贯注重仪容如孙氏,此刻白皙的面庞扭曲,她“霍”地站起:“必须马上想个法子!” 夫妻多年,孙氏颇了解邵贺的为人,对方下一步必要闹得更大,让她们娘仨避无可避。 “备车,我立即进宫见娘娘。” 邵箐忙碌前朝,姁儿白日还是归外祖母带,孙氏进宫比想象中容易太多,哪怕宵禁快至,她也说走就能走。 她要立即将此事告知女儿女婿。 魏景只救了孙氏母子,态度可窥一斑,这事其实并不如邵贺想象中让人忌讳。但新朝刚立,闹出国母不孝总是极不妥的。孙氏怕季桓等陛下心腹对闺女微词。 越早处理越好。 但不等孙氏登车,宫中就来人了。 是魏景遣来的。 拿下洛京不足三月,他登基未满一月,洛京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各处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邵贺闹的这一出,早已禀至他跟前了。 他冷笑一声,也不告诉妻子让她烦恼,直接淡淡一句,大楚前东平侯府上邵氏诸人,俱已亡于洛京城头。 皇帝说这人死了,那这人就必定是身亡无疑。 就算还活着,那也是死了。 魏景并没有亲自出手处理此人,因他顾忌邵箐的形象名声,只立即命人将此话传至承恩侯府。 邵贺等人,邵箐邵柏姐弟涉及不妥,最适合出手的,是孙氏。 孙氏很完美领悟到魏景之意,心头大石落定,她挑唇一笑。 很好。 邵贺一家既然是死人,那就好办了。 …… 很快,邵贺四人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再次落空了。 昨夜在石灯巷抛出惊天大雷,果然一夜安宁,邵贺在蔡氏的小意服侍和逢迎下满意一笑,匆匆换了衣裳,他和裘氏领着蔡氏母子立即出门。 意得志满出门,在早起四邻或惊疑或嗤笑的目光中大步而行,直奔皇宫方向。 但谁知还没奔出巷口,前方突然一阵喧闹,急促而有力的“哒哒”脚步声迅速接近,一个老中年妇女的声音,“差爷,就是此处,那冒充皇后娘娘之父的贼人们就在巷子里头!” 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迅速包围石灯巷。这些京兆尹军士本南军出身,征战多时一身铁血,直扑入巷吓得人胆战心惊。 领头一个富贵人家嬷嬷服饰的婆子,手一指:“就是这几个人!” 军士们迅速包围,邵贺四人反应不及,一瞬间两手已被反抄,俱被拿下。 “你们干什么?!” “我乃当今皇后娘娘祖母,我儿乃娘娘生父,汝等安敢造次?!” 突如其来的变化,裘氏邵贺蔡氏邵任被吓得魂不附体,拼命挣扎连声大喊。领头军士一个耳光扇在邵贺脸上,邵贺呸一口血沫,喷出两颗泛黄的牙齿,却听见对方说出一句让他心胆俱裂的话。 “前朝东平侯邵贺等四口早已殒于二月前的洛京城头,陛下恩旨抚恤过,何方小贼,如今竟来冒充?!” 天子下旨抚恤,意思就是皇帝说这几人已经死了,金口玉言,绝不可有错的。 本来是一个场面活,魏景当初随口一说,但现在能当口谕用了。 知内情只韩熙季桓等少数人,他们自然不可能触怒魏景来为邵贺等出头的。另外的绝大部分人,就像此刻的领头军士,本不认识东平侯府,深信不疑。 爆喝一声,诸军士拿了人就走。 只对于邵贺几人而言,却如晴天霹雳,跄跄踉踉被拖出巷口,邵贺一抬头,却见朦胧晨光中,不远处的街口停了一辆蓝帷马车。 马车车帘撩起,露出孙氏半张白皙的脸。 孙氏和邵贺视线碰了正着,在对方瞬间激动惊疑的目光中,她冷冷一笑。 若说从前诸多忌讳,那么得了陛下口谕的她,那可是彻底解开束缚。 十数年的忍辱负重,哀怒怨意,被昨日的愤懑唤醒,二者交织一起,俱化作深深的憎恨。 好一个邵贺,好一个裘氏,好一个蔡氏母子! 她目泛寒光,顾忌陛下心腹臣将对一双儿女的观感,她不好一棒子打死。但此刻光景,她想对方活得不好,实在太容易了。 孙氏直视邵贺,还有旁边的裘氏,她前半生的坎坷,儿女的艰难,都是这二人主导的。 一个她极偏心的婆母,一个曾经她以为是良人的夫君。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邵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他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就被一把堵住嘴巴。 进了京兆尹衙门,先是被打了三十大板,结结实实的厚实板子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投入大狱后,那个领路的嬷嬷又来了,一碗滚烫的药汁下去,烫醒痛昏死的四人,很快发现,他们说不出话来了,成了哑巴。 关了一个多月,这四人虽有不同程度的后遗症,但命硬竟都挺过来了。很快,皇后再度得孕,陛下大喜,又逢建朝后第一个正旦,遂大赦天下。 邵贺四人被放出来了,但打扮如同疯子,连话都说不出的四个瘸子,又还能如何表明自己身份? 石灯巷也回不去了,谩骂嗤笑声不断,有人捡石头扔他们。那小破房已另租出去了,泼辣妇人叉腰大骂一通,直接将人一推,“砰”一声屋门牢牢锁上。 又饥又渴,无处容身,瞎了一只眼的裘氏死活要往承恩侯府去,未走了一半的路,就被巡城军士发现,城西乃贵人聚集之地,他们再次被撵走了, 这一撵,他们就直接被骗出城,有一京郊乡民说城外办道场,叩拜不但可拿几个大钱,还能大吃一顿。饥肠辘辘的几人去了以后,就没回来了。 “这几人,不能留在洛京。” 知悉邵贺几人真实身份者还是有的,俱是陛下心腹位高权重。他们不管闲事,不代表不能知道,孙氏并不打算让邵贺几人久留。 萍乡,方县,阳津,邵贺几人往东南方向越走越远,想回头总会遇上种种阻滞,人微力弱,被引导着远离洛京。 裘氏在一个倒春寒的夜里无声病逝,可笑的是当时邵贺正忙着把蔡氏卖入暗娼馆子。 日子太苦了,邵贺终于忍受不了越发落魄如乞丐一般的生活,蔡氏能得宠十数年,她是个美人,虽年纪大了些,如今面黄肌瘦,但眼光毒辣的鸨母还是能一眼看出的。 暗娼馆,大半是下等人的生意,蔡氏倒算合适,讨价还价一番,面目有几分狰狞的邵贺夺过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表兄,表兄!” 蔡氏哀嚎,鸨母“呸”一声,“赶紧押进去!” 绝望的蔡氏等待儿子来救,但她不知道,此刻的邵任被被人围着殴打。落魄如厮,心头那口气还放不下来,早晚得罪人。一群地痞流氓,就能把他打残。 残疾的邵任,仿佛衰老了三十年的邵贺,在细雪飘飘扬扬的初冬,终于彻底沦为乞丐。 他们在扬州辗转,已彻底失去挣扎的力气。 “留几个人看着,其余人回来罢。” 孙氏搁下最后一封消息,闭了闭目,胸口积郁多年的那口怨气,终消散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一更,宝宝们么么啾!大概,我们会下周末再见哒~ (/≧▽≦)/ 还要感谢之前一周和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既白哥哥扔了1个地雷 又乖又怂扔了1个地雷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梁熊熊扔了1个地雷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夏橘扔了1个地雷 大叔佳扔了1个地雷 琴舞飞扬扔了1个手榴弹 19137031扔了1个地雷 木偶波儿扔了1个地雷 baobao扔了1个火箭炮 baobao扔了1个火箭炮 baobao扔了1个火箭炮 baobao扔了1个手榴弹 香菜啊扔了1个地雷 画扇绿水皱扔了1个地雷 yayalt扔了1个地雷 姐的调调扔了1个地雷 芒果冰扔了1个地雷 dylan.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安然自若扔了1个地雷 20343880扔了1个地雷 明天要吃豆腐包扔了1个地雷 木子姗日扔了1个地雷 夏橘扔了1个地雷 20226832扔了1个地雷 依山观天澜扔了1个地雷 依山观天澜扔了1个地雷 依山观天澜扔了1个地雷 韓馨扔了1个地雷 酱油少许扔了1个地雷 和一阙扔了1个地雷 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岚羽扔了1个地雷 161、161 灰黑的瓦片有些旧了, 久不清扫的房梁上蛛网灰尘遍布,淡棕红的榉木隔扇窗被人从外用厚板钉死,光线漏不进来,空荡荡的屋子暗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馊陈气息,还有人的人的便溺味道, 二者混合在一起, 沉闷地让人几欲窒息。 傅芸单臂抱膝, 呆呆坐着地上, 内室隐隐有叱骂, 那是母亲孟氏的声音,但这就像是背景音,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她径自出神连眼睫也没动一下。 呆坐了很久, 忽一阵脚步声踏上回廊, 紧接着一阵铁链碰撞的哗哗声, 一扇特制的小窗被拉开, 守卫将一个装了饭食的小盆子推了进来。 不见天日久了, 光线出现的那一瞬,傅芸不适下意识偏了偏头, 但很快,“砰”一声轻响,木窗重新重重掩上。 那刺目的日光消失不见,只人也再次没入黑暗, 在光明消逝那一瞬,傅芸下意识倾了倾身。 但她很快就醒悟,一切只徒劳无功,火花陡然熄灭,眸底重归一片死寂。 院落式的囚笼,暗无天日的幽闭,一天接着一天,一月接着一月,几无声息,傅芸其实也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了。 或许一年吧,又或许有几年了。 不过不管多久了,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傅芸知道,自己回一直被囚禁,直到死去。 这是专属于她的惩罚。 还有她母亲的。 傅芸眼睛涩涩的,已经流不出眼泪,她慢慢地,靠回身后的木柱上。 她知道外面有守卫,但他们除了开窗递饭,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无声无息的院子,死寂一般的黑暗,正如她的余生。 不,这么说也不全对,其实还是有声音的。 只是这声音对傅芸而言,起不到任何积极作用就是了。 就在她靠回木柱那一刻,内室一阵大骂传来,“还不快把饭端进来!” “你是要饿死我吗?啊?!” 傅芸这才起身。 她右手右足筋络被断,站起废了些力气,拄着床柱充当的木拐,端起那盘饭食,幽魂一般荡进了内室。 屋内帐幔门帘全无,一入内室,孟氏正躺在一窄小的旧木床上,蔽陈单薄的被褥再次被便溺浸湿,臭气熏天。 她蠕动着,凹陷的脸颊,泛黄的颧骨上不正常的潮红,一双浑浊的眼睛却泛着戾光,一见傅芸便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一天到晚坐外头作甚,你还记得你老娘么?!” 一天一天地愣在外头傻坐着,仿佛是失了心丢了魂,这是做甚? 伤痛、瘫痪,恶劣的环境囚禁久了,孟氏愈发躁戾,她冷笑:“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姓范的?” 傅芸仿佛被狠蛰了一下,手上盆子“哐当”一声仍在屋内唯一一张木几上,她失声:“我没有!” 恶臭浓重,劈头盖脸的叱骂,傅芸都愣愣的恍若不觉。闻得范恬的名字,她却瞬间有了反应,干涸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呼吸急促。 连声否认,她捡起给孟氏擦身的旧布巾,惊慌转身,跄跄踉踉跳了出去。 “你莫再想他。” “这么些时日,恐怕他早就成婚了。”其实就算不成婚,范恬和傅芸也无见面可能,更无再续前缘可能。 奔出内室,身后仍传来孟氏的声音,很清晰,即便傅芸捂住耳朵,依旧听到了。 她失声痛哭。 此等残躯,此等余生,其实活不活已无甚意义。为弟弟,傅芸已倾尽所有,没什么好遗憾的。到了今时今日,若问心中仅存那一点眷恋。 仅有范恬。 那个青涩纯挚的少年,那颗炙热的赤子之心,在她晦暗的人生中备显珍贵。 死寂的囚室,漫长的时光,足够她思索得清楚明白,她确确实实和幸福擦肩而过了。 哭了很久,她才勉强抹了一把眼泪,扶着站起往墙角水桶而去。 外屋有一角落伸进一条小竹管,“滴滴答答”往屋内的水桶滴着水。傅芸无力提水,只能绞了巾子往里而去。 孟氏骂声已经停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但好歹没有仇视女儿,呵叱了一阵心头躁戾略略纾解,她抿唇对闺女说:“那姓魏心思歹毒,他手底下的人也是。” “不过区区些时日,当不得长久。” 傅芸胡乱“嗯”了一声,进进出出废了一番许多功夫才打理好孟氏那一榻狼藉,褥子是没有了,孟氏只能躺在粗糙的床板上。 好歹能进食了,小盆子里照例是糙饼和咸菜。糙饼拉嗓子难以下咽,咸菜乱糟糟带着苦涩味道。这是大狱的牢饭,换了地方关押,但并没有人打算给二人另做饭食。 “可恶的贼子!” 孟氏压低声音,喘息着切齿咒骂,一如从前每一天。她骂的是魏景,但早不敢指名道姓。她第一次骂时被守卫听见,被后者直接断水断粮三日。 魏景令铸死大锁,守卫们自然不会破门而入,但要惩罚这女人也太容易了,饿得气息奄奄,反复多次,孟氏最终还是学乖了。 骂了一阵子,就着凉水吃完了饼子,母女二人只混了半饱,也习惯了,孟氏关注点在另一处。 “五娘,你可听见这是何处?” 孟氏怀疑,她们被挪到了洛京。 当年事发,是在荆州平阳郡,母女二人随即便幽禁在郡守府内。 这一囚,也不知囚了多久,之前先前的某一日,铸死的大锁被砸开,她们被挪上马车运往另一地。 马车走的不快,走了大约是七八天,在昏睡中被抬下车,接着又被囚进另一个类似的地方,就是眼下这个旧屋院,一直到如今。 孟氏很清楚,以母女二人的身份,若非出现重大变故,恐怕不会挪窝。 一则大败失地,魏景该将她们挪回老巢益州。 二则,大胜得天下,魏景进洛京称帝,下令将二人挪至洛京。 孟氏极期盼魏景大败,然益州山多道路更崎岖,她被困于车厢却感觉官道并不算很颠簸,而押运的守卫官兵从容不迫,一点都看不出紧张感。 恐怕,魏景真得了天下了。 孟氏一时怒一时忧,老天何其不公!蠢妇之子,累她家破人亡,竟还能成为九五之尊?! 她恨极。 但恨过之后,又极期盼小儿子没死被救下,魏景看着舅舅的面子上,能让傅沛有一条生路。 愠恨怨毒,又心心念念唯一的儿子,诸般情绪复杂极了,她嘱咐能走动的傅芸,让她小心留意外面守卫的动静,看能否得悉一二消息。 “阿娘,我没听见。” 傅芸的答案当然是让人失望的,不提她有没有留心听,守卫们无声无息,根本不可能泄露半丝。 “那你一天天坐外头作甚?!” 孟氏心头暴戾又起,叱了女儿一句,又骂魏景:“那蠢妇养的狗崽子,正随了他那老子!……” 谩骂不断,傅芸习惯了,不反驳也不搭话,只愣愣坐着,看着黑黝黝的墙角,眸中却无焦点。 孟氏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了,怨愤难平,梗着一口气连骂了小半个时辰,但谁知这一次,却出乎了她的预料。 骂声中,忽“砰”一声重锤击打金属的锐响声,孟氏倏地闭上嘴巴,傅芸回神,母女二人惊诧万分,抬头看向房门方向。 没错,声音是从房门方向传来的,有人在捶打那把铸死的大锁。 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抑制的,心脏砰砰狂跳,孟氏傅芸屏住呼吸,透过内间的门洞,死死盯着没有被遮挡住的那半扇大门。 那击打声并未停下,那人显然是个好手,再一锤,“哐当”一声大锁坠地,“哗啦啦”一阵锁链拉扯的声音,紧接着,厚实的门扇“咿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今日原来是个大晴天,久违的日光随着门扇开启投入室内,明亮而刺目,孟氏傅芸反射性闭上眼睛。 就这一瞬,有序沉重的军靴落地声迅速涌入,数十名持刀精卫分立两列,空气弥漫的腐臭气息,他们眉峰半分不动,神色肃穆一手按刀。 又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稳健有力,一步接着一步,踏入囚室。 剑眉长目,挺鼻薄唇,英俊的青年男子,身姿矫健,威仪赫赫。 正是魏景。 日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一身藏蓝色云纹扎袖常服,腰间悬一莹白羊脂佩,正是龙纹。 孟氏瞳仁一缩。 他,果然得了天下! 猜测成真,孟氏呼吸急促,紧随魏景而入的韩熙一挥手,两名御前侍卫抬了一张楠木太师椅,放在正对内室门的丈余处。 魏景落座,倚在宽敞的太师椅背,他双手交叠在腹前,微微转动左手的青玉扳指,淡淡扫了眼榻上的孟氏傅芸二人。 傅芸憔悴消瘦,愣愣坐着;而孟氏脸色蜡黄,颧骨高耸,已枯槁得脱了形,正瘫在窄小的榻上,腥臭冲鼻。 后者双目赤红,怨恨有如实质,魏景却淡淡挑唇,很好,确实比一刀杀之解恨太多。 不过他此来,并未为了欣赏孟氏二女的狼狈姿态的。 “青姨娘的儿子还活着。” 见孟氏神色一狞欲言,魏景先一步截住话头,不紧不慢的淡淡一句话,孟氏瞬间瞪大眼睛。 “不可能!” 孟氏一愣,瞬间挣动竟差点在床上滚下来,她青筋暴突,怒声嘶吼:“那贱婢之子早死了!” 庶长子,还是先于她进门前就出生的庶长子,哪怕不入族谱不能姓傅,都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深扎其中,一被触及即彻痛恨极。 若现在她仍是平海侯夫人,在夫君面前,她尚能隐忍,但此时此刻,她何须遮掩? “胡说八道,那狗崽子虽运气不错没当场身死,但他已被人贩不知转到何处去,倘若侥幸不死,也是奴仆娈童的命!!” 孟氏哈哈大笑,声嘶力竭,“好啊!太好了!看那老婆子还怎么给那贱子再安排一个好去处?” 魏景眉心一蹙,他本是诈的孟氏,卫诩的身世查了很久,影影绰绰指向傅家,傅竣身边唯一的漏洞就是那青姨娘,他和邵箐大胆猜测,会不会当年青姨娘不仅仅生了一个女儿? 可惜傅家经历过血腥清晰,知悉旧情的老人一个寻不见,查了很久一无所获,魏景想起孟氏,才有今日一诈。 答案是肯定的。 而且他敏感的直觉,当年那场“大盗入室”案,似乎另有隐情。 他冷冷道:“那伙匪盗,是你的手笔。” 魏景是陈述句,孟氏哈哈大笑,畅快之极她甚至有泪花溢出,倏地笑声一敛,她目泛戾光:“青楼女子的所出的杂种,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不入族谱改了姓氏,不代表这个人不存在,庶长子一角和其厉害,若有机会,当斩草除根。 孟氏其实也没做什么,听闻司州民乱盗匪横行,她灵机一动,悄悄回娘家拜托了胞兄。 使个心腹,赶赴悍匪横行一带,散出流言,萍县卫家巨富,据闻还有祖上传下至宝。 劫谁也是劫,这么一头大肥羊,悍匪们会错过吗?毫无意外,当日匪徒就直奔萍县去了。 孟氏兄妹只悄悄散播流言,心腹乔装易容功成立遁,无声无息,察觉尚且不能,何谈查探?孟氏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极妙。 可惜的是,最后关头卫诩竟被忠仆抱着钻狗洞逃了。 不过也没关系,那仆人很快就是死了,后来傅家查到,卫诩落在人贩手里,已不知被转了几手,无法追查,彻底失踪。 这贱子即便不死,也必沦为奴仆娈童了。 孟氏畅快极了,神色狰狞说罢一句,再次放声大笑。 “只怕,你要失望了。” 魏景并无与这疯妇多言的打算,厌恶瞥了孟氏一眼,他站起,淡淡仍下一句,“青姨娘之子名为卫诩,昔日安王麾下首席谋臣也。” “此人武艺与我不相伯仲,智勇双全,潜伏安王身边数年,玩弄安王于股掌之上,半载前终诛安王复得大仇,全身而退。” 得到答案,魏景信步而出,亲卫鱼贯跟出,方才黑压压一大片的囚室瞬间恢复空荡。 孟氏愣了半晌,陡然怒呼:“你胡说!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卫诩,她知道,昔日她儿子的命就掌在此人手中,然姓卫的人不少,她从未将此人和青姨娘之子联系起来。 “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可魏景,并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一趟。 孟氏怒惧交加,这眼中钉没死竟还凌驾在她母子之上?那,那他既然能复仇,肯定是知悉身世的,那傅沛落在他手里,还能有命吗? 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凝固,孟氏拼命挣动着,如同一条蛆虫,“我不信,你骗我!” 对,就是这样! 她余光见屋内尚立着一个韩熙,韩熙冷冷的盯着她,忽说:“傅沛?” 孟氏瞪大眼睛。 韩熙冷笑:“傅沛死了。” 其实没有,傅沛是被救下来了,但韩熙极厌恶此人,害他主母对他主子不恭,没主子之令不好动手做什么,但不妨碍他言语打击对方。 “黄河之畔,卫诩杀安王,斩其首,傅沛亦然。” “不,不!!!” 孟氏厉声打断:“不,我儿子没死!你胡说八道!!” 但她心里其实是相信了,卫诩怎么可能放过她的儿子?痛苦的嘶鸣,惨声嚎哭,韩熙十分,转身离开前瞥见惊惶的傅芸,他补充一句。 “范恬已成婚,娶妻益州王氏。” 傅芸一僵,骤然落泪。 韩熙大步而出,“砰”一声房门重新闭阖,“哗啦啦”的锁链扯动声响,“咔嚓”一声大锁押上。 “你胡说!” “你回来,把实话告诉我!” 孟氏拼了命往前探手,一扑,竟扑出窄小的床榻,脸冲地直直撞向地面。 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失神的傅芸骤不及防,来不及扶住,眼睁睁看着孟氏“砰”一声,重重磕在地上。 怒呼质问戛然而止,一息后,一泓鲜红沿着地面流淌而出。 傅芸滚下,慌忙翻转母亲,鲜血滴滴答答沿着颜面淌下,孟氏双目大睁,死死盯着屋顶。 傅芸颤抖着手,探往孟氏鼻端。 “啊!” 一声惊呼,她往后一缩,后肘重重撞在床沿。 孟氏死了。 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更,姁儿和她的小驸马的,么么~ 宝宝们明天见啦!(*^▽^*) 162、第162章 洛京皇宫的承安殿, 淮邑公主之寝殿。 说起这淮邑公主,那可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娇女,哪怕她今年只有十三岁。 大齐开国君主建元帝掌珠,还是唯一的。 建元帝文治武功,十年间大齐朝蒸蒸日上,已呈盛世将兴之势。当然, 与建元帝政绩齐名的, 还有他的情深一往, 此志不渝。 文韬武略如建元帝, 后宫仅一人, 乃元后邵氏。帝后鹣鲽情深,十余年间,膝下共诞育二子一女, 分别是皇太子魏昭, 秦王魏旸, 及淮阳公主魏宁。 这夫妻情深, 仅得一娇娇女儿, 能不宠么? 天家贵女, 金枝玉叶。 只不过,这正身处承安殿的姁儿, 却并不如外人想象中的矜贵高不可攀。 “阿姐阿姐,我要吃冰碗!” 一身浅杏鲛绡纱宫裙姁儿,正牵着她最小的弟弟保儿踏进承安殿。 保儿今年六岁,脸型口鼻肖母, 眉眼肖父,白生生十分俊俏的小男孩,一进门,立即拉着姐姐嚷嚷。 姐弟俩刚刚给父皇母后请了安。由于政务繁忙,父母匆匆往前朝去了。大弟弟练儿则跟太傅进学,他肩负重担,渐大懂事后十分自觉习武学文,从不懈怠。 就剩姁儿领着保儿,听得弟弟说要吃冰碗,她有些为难:“这才三月,一大早的,……” 保儿馋嘴,偏小孩子胃肠弱些,吃多了冰碗要肚子疼,魏景和邵箐向来严格限制,姁儿也十分注重,只今年热得早,小弟脸上有汗渍,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 “阿姐,我热。” 这小子自幼爱生些小病,又年纪最小人人心疼他,姁儿意见他这模样就舍不得了,蹙眉想了又想:“好吧,那我们吃一点。” 这一点,就真的是一点,乳嬷嬷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碗上来,沁凉的奶酪撒上干果,甜丝丝冰冰凉,可惜保儿只就着姐姐的手吃了两口,姁儿就不给了。 “好了,你不能再吃了。” 保儿也不闹,他虽得父母兄姐疼爱但也不骄纵,心满意足吁了一口气:“阿姐,我去演武场了。” 魏景武艺过人,向来信奉习武强身,儿子是必学的,就连他娇滴滴的闺女也学过两年,后来还是见姁儿真无多少天赋,有点底子就算,这才停了。 保儿六岁了,筋骨小成也开始学艺,目前兴致正高,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欢快冲姐姐挥了挥手,蹬蹬蹬就冲了出去。 乳母护卫赶紧跟上,呼啦啦大殿空了一半。 姁儿轻笑。 杏脸桃腮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目送弟弟走远,托腮想了一会,“更衣吧,我们出宫吧。” 她约了小伙伴们呢。 目前一家子里她最闲了,父皇娇宠她,母后也不拘着她,让她做自己爱做的事,夫妻俩只愿她开心快乐一辈子,其余家国重担,就交给两个儿子好了。 姁儿爱弹琴,爱绘画,高山流水,妙笔丹青,已初见风骨。当然了,她也不是整天呆在屋里的,童年时就处起来的小伙伴们,是她生活里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 鲤儿,即是颜昕;还有张勋;还有韩钧瑛娘柔娘等等十好几人。 换了一身绯粉扎袖胡服,她兴冲冲出了宫。 今天秋游,玩儿的就是骑马 到地方的时候,一群少男少女已经等着了,张勋一直侧头看着大路,一见那辆青帷马车,立即驱马而上。 “殿下!” “说了多少次了,不必拘礼。” 姁儿笑盈盈,叫起所有人,虽说礼不可废,但大伙儿都很熟稔了,闻声立即笑嘻嘻起身。 “就等你了,咱们快出发吧。” 颜昕比姁儿大一岁,半大的小少年,虽习武但被舅舅安排走文官路线,今年春闱第一次试水,潜心苦读几个月实在闷得狠了,这一放出来迫不期待就要打马飞奔。 他抱怨姁儿:“你怎么来得这般晚?” 颜昕是邵箐干儿子,时常进宫请安,关系更亲近,说话更放得开,姁儿解释道:“保儿闹着吃冰碗呢,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他。” 颜昕一听保儿,立即头大如斗,这位二殿下可是个爱捉弄人的,偏偏他身份尊贵还不能捉弄回去,他都怕了,忙道:“幸好他要习武了。” 不然这小尾巴可难伺候得很呐。 虽然是自己宝贝小弟,但想着保儿调皮劲儿,姁儿心有戚戚,忙不迭点了点头。 二人有说有笑,张勋只安静随着姁儿,他十六岁了,已入营领职,自谨守臣道,不轻易开口议论皇子。 他看了颜昕一眼,没吭声。 一群人说笑间,已回到自己的座驾旁边,一行人有男有女,家中从文从武各异,因此这马匹的个头也差异颇大。张勋颜昕韩钧等少年骑的自然是高头大马,瑛娘柔娘少女们骑的就是温驯的小母马。 姁儿的亲卫队长,已牵了一头浑身雪白的健马上前。 这马叫“清风”,是魏景送给闺女的十岁生辰礼之一,他亲自挑的,当年的一匹小马驹,如今已长大,性格温驯,最听姁儿的话。 姁儿骑马就骑它,一主一驹最是相合,唯一的小问题就是,清风长大了,而她还差点,这上马就有点吃力了。 少男少女们纷纷翻身上马,姁儿跃跃欲试,后头有侍卫捧着脚凳跟上,不想张勋却先一步,手一抬轻轻托起她的腰。 张勋随了爹,身形颀长宽肩窄腰,习武多年臂力过人,轻轻松松就托起了姁儿。 小伙伴们打打闹闹成长,多年来张勋拉她扶她无数次,姁儿也不觉有异,她正就势一跃而上,耳边一热,她听见张勋低低和她说。 “殿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咦?要说什么? 这低声的,是要单独说罢。 姁儿已跨坐马上,她侧头见张勋抬目看来,一双黝黑的眼眸中隐隐待着期盼。 她虽不清楚,但却没说拒绝小伙伴的,嫣然一笑,“好。” 张勋扬起笑,忙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在上次那小湖边说话,可好?” 春游秋游,一伙人早把京郊玩遍了,上次聚会,就是再灵隐寺小湖畔那片桃花林边。 姁儿笑道:“好呀。” 柳眉杏目,灿如骄阳,小少女渐长开,少了孩童时的稚嫩,如小荷花苞,亭亭玉立,初露风姿。 一颗少男心砰砰跳动,张勋定了定神,这才利索翻身上马,挨着姁儿驱马奔驰。 路上欢声笑语,坐骑速度体力都有差异,渐渐拉开一些距离,张勋看了姁儿一眼,悄悄离开队伍,先赶到桃花林等着。 碧水湖畔,小溪潺潺,他引颈期盼,摸了摸胸口,探手掏出一个扁平的小木匣出来。 木匣很精致,细细雕了吉祥云纹,打开,红色的绒衬之上,放了一支金灿灿的的累丝红宝发簪。 宝石流光溢彩,金簪精致细长,做工极细致,款式灵巧却不沉。 姁儿不喜欢沉的。 没错,这支簪子是要送给姁儿的。 怕是及不上宫制的首饰,却是花光他所有积蓄,逛了一家又一家的铺子,才选中老师傅给打出来了。 初识时,粉粉嫩嫩一个小团子,后续很长的一段时间,张勋都不知道她就是陛下掌珠,当朝唯一的嫡公主。 她没有架子,小伙伴们玩玩闹闹一起长大。 知慕少艾,不知何时起,张勋眼睛总看向她,心里也装下了她。 这也没什么的,正如看穿他少年心思的母亲说,淮阳公主金枝玉叶,陛下爱重之,只他家要尚主,还是够资格的。 只对比起家世信重,陛下大约更看重殿下的心意,他若有意,需先得殿下垂青。 张勋深以为然。 姁儿还小,而且两人关系本就很好,他本来还不急的,他打算待她再大一两岁,再表明心意。 但现在却不得不提前了。 他父亲欲携他赴北疆历练。 大齐开国十年有余,鞑靼被陛下重创兵驱逐也超过了十五年。当年被往北深遁的鞑靼经过十数年的休养生息,渐渐缓过来了,逐渐南移,前几年开始草原上诸部族战事频频,鞑靼多次获胜站稳脚跟,视线看向南边大齐大好河山,颇有一雪前耻的意向。 当然,如今大齐国势日盛,君临天下的还是魏景,鞑靼十分谨慎,只小幅度滋扰边民,不敢大举进犯。 张雍数年前,就被遣出京城,常驻北疆。 这次他回京述职,顺便把已长成的次子也带过去了。他说,一个好的将军,困在京城是养不成的,必须经过风沙磨砺,鲜血的洗礼,方能百炼成钢。 张勋自然明白,他拒绝不了父亲的安排,也不会拒绝,相反,他跃跃欲试。 但要说放不下,有的,那就是他的心上人。 细细摸索着那支红宝金簪,他小心阖上匣盖,将匣子揣回怀中。 从来没有过的紧张忐忑,他期盼有些怯,他的小公主还小,他怕她不知情事,又怕她知晓了却对他无意。 眉目英挺的少年,立在桃花树下,左思右想,一时喜一时忧,忽听“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眉目如画的小少女粉脸红扑扑,穿花过水,正打马而来。 一阵风拂过,粉色的桃花瓣纷纷如雨,她笑盈盈的,如坠入桃林间的仙子。 张勋自觉词汇贫瘠,竟无法形容这一幕,有一瞬他看痴了,直到姁儿奔进,翻身下马,他一个箭步上前相扶。 “勋哥哥,你要和我说什么?” 姁儿仰头,不解。 这童年的称呼,一直延续到今日,张勋心一热:“姁儿妹妹。” 久违的称谓,自从知晓姁儿真实身份后就没出现过了,姁儿自然是不在意的,但这点小差异吧,她注意到了。 有些好奇。 她眨了眨大眼睛,点漆般的澄清瞳仁,定定看着张勋。 张勋手心出了汗,定了定神,他小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递给姁儿。 “姁儿妹妹,这个送给你。” 咦? 这怎么这么像个首饰匣子呀? 姁儿接过,打开一看,果真是一支簪子,红宝累丝,别致的款式,很合她意,工艺精湛,差不多能比得上宫廷匠人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勋竟送了她簪子?! 今日之前,姁儿确实没想过男女情事,毕竟她年纪不大,而魏景邵箐并不打算这么早嫁女,从没提过这事儿,姁儿就是灿漫的小姑娘。 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常识。 这年头,簪子可不是随意能送的。 非长辈非近亲血缘的外姓男子给女孩子送发簪,只有一个意思,表达倾慕之意。 姁儿睁大眼睛,瞪了那支簪子半晌,倏地抬头,看向张勋。 她撞上一双黝黑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看着她,内里潮汐涌动,恋慕,期盼,殷切,尽力压抑,却压抑不住。 姁儿并非第一次看张勋,相反她对张勋的容貌极为熟悉,入鬓剑眉,目光湛亮,面容刚毅,英挺少年,只是此刻骤眼看去,却似乎看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浑身血液往头上涌,脸颊火热,姁儿忙低下头,脚尖拧了拧青草地,“你,你这,我……” 张勋大喜,他对姁儿的小动作十分熟稔,这就表明,她并非诧异无法接受,他有机会! “姁儿妹妹。” 他大胆握住她一双嫩白纤手,低低道:“我本来打算过一两年,待你大些,再和你说。” “只是我马上就到北疆去了,至少几年,才会回来,我怕……” 怕他鞭长莫及,怕他赶回来时,她已经是别人的了。 “姁儿,我心悦于你。” 窃窃私语,诉述衷肠,所有少年旖思,俱化作这么一句话。 姁儿的脸更热了,她从没想过,小伙伴喜欢自己。 旧日时光飞掠,张勋不知她身份时就护着她,不嫌她跑得慢,总带着她。待知道身份后,虽别扭一阵,但从未疏远她半分。护着她,哄着她,教她领她。 粗野好斗的小男孩,对她总是十分有耐性的。 不知何时起,他总会立在她身后,哪怕不言不语。 他入了营领了职,该是很忙碌的,只但凡她出宫,大多还是会见到他。 以前没察觉,现在想想,大约是尽力抽时间出来的。 姁儿心有些乱:“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我不知道。” 这年纪的世家女,家里基本都开始物色亲事,因此她虽惊诧,但也不算无法接受。 但她真没想过,父皇母后闲聊时曾提过一嘴,她起码十八岁才会出降。 “我知道。” 张勋低声安抚她:“我只是想你知晓我的心意。” 他不想无缘无故就出局了。 “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写信告诉我,可好?” 他问:“我能不能给你写信?” “当然能。” 条件反射,姁儿一口应下,反应过来,见张勋眉目带笑,她羞恼,瞪了他一眼。 张勋忙哄:“我不好,姁儿妹妹莫生气。” 到了如今,他心定了许多,姁儿没有意中人,他是清楚的。现在占了先机,在小丫头心里烙下烙印,他把握大增。 这样的发展,其实已是他预期总差不多最好的。 他抚了抚小木匣上的花纹,按进姁儿的手心,“这簪子,你先收着。” 姁儿张嘴欲言,张勋先一步道:“倘若他日你想清楚了,不要了,那再还我,可好?” 这样的听着似乎也是个理儿,但细想还是有些不妥的,可惜姁儿没空细想,张勋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但这回却感觉那粗糙的指尖格外热,她心跳有些乱,糊里糊涂的,她点头应了。 张勋笑了。 两人在桃花林说了一会话,听见又有马蹄声近,颜昕的声音,“姁儿妹妹!你在哪儿?” “殿下,殿下!” …… 马蹄声凌乱,来人不少,大部队发现公主掉队了,转头来寻。 喊声中也混杂着喊张勋的,一转头发现少了两人,这不找来了。 姁儿赶紧打个呼哨,清风甩着尾巴小跑过来,她要翻身而上,却忘了自己身后有差,张勋已轻轻托了托她。 她觉得后腰热热的,有点不自然,不敢再看张勋,赶紧一扬鞭,往外冲去。 张勋利索上马,紧随其后。 方才散于周围警戒的护卫们也跟上了。 颜昕眼尖,远远便见姁儿手上捏了个小木匣,她脸红扑扑的,后面跟着张勋。 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突然有点不舒坦,“咦?你拿什么了?” “没什么。” 姁儿赶紧把小木匣揣进怀里。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把掉队的事搪塞过去了,姁儿神色恢复如常,颜昕甩了甩头,将心中那点异样抛在脑后。 毫不容易出来玩耍,定要玩个畅快! “哎,我们赛马吧!” 话落,颜昕一扬鞭,膘马箭一般窜了出去。 “好你颜昕,居然偷跑!” 包括姁儿在内的少男少女,惊呼大叫,赶紧一夹马肚,紧随去后。 一直紧盯颜昕的张勋松了一口气。 实话说,论与姁儿关系密切,论可能有心思的,他仅视颜昕为对手。 万幸,颜昕或许没心思,但更可能的,他还未能察觉自己的心思。 张勋一时很庆幸,自己比颜昕年长,足足将近三载。 他虽离开洛京,但有了这些时间发展,他非常有信心能将颜昕撇下。 毕竟,姁儿就算和颜昕关系再好,她也不可能将他的来信给对方看。 不是吗? …… 春去秋来,匆匆一年过。 邵箐发现,闺女似乎有了心事。 “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邵箐轻笑,推开窗扇,春风拂面,明媚的阳光洒进来,映衬得她白生生的面庞仿似羊脂玉一般。 十年过去,在她身上时光仿佛没有消逝,并未留些痕迹,反倒增添了风韵,如云绿鬓下,一双波光潋滟的澄澈杏眸,琼鼻粉唇,风姿绰约,回头看了魏景一眼,含笑摇了摇头。 女大不中留了。 不过她挺高兴的,虽说至尊至贵,一世无忧,但她还是希望女儿能觅得一真心伴侣。 实际上,夫妻俩万分注重孩子们的安全,姁儿每次出宫,随卫都回来细细禀报的。 张勋约见,二人早就知道了。 魏景冷哼了一声,但凡老岳父的心理,看觊觎闺女的毛头小子都是哪哪不顺眼的。哪怕从前他曾夸赞张勋,虎父无犬子。 当然了,他一点不老,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英俊面容不改,身姿越发矫健,举手投足间,更增添成熟魅力及王者威仪,邵箐很爱看他。 正如此刻,一身玄色云纹常服的端坐榻上,板着脸冷哼一声,威势尽显。 邵箐含笑瞅着。 往常,魏景心里会极欢喜,那笑意藏都藏不住了,但今日,他居然罕见没有这等心思。 爱女被人觊觎,能高兴得起来么? 他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一番,又说要下谕训斥张勋,这话说的,看着架势还要来真的,邵箐哭笑不得,忙拉住他,好生哄了又哄,才把人哄住了。 女儿总归不能不嫁,没有张勋,也有第二个。 哄好了孩子的爹,邵箐这才有空来看闺女。 偌大的承安殿,姁儿正独坐妆台前,垂目细读一封信,这信她不是第一次读了,但依然十分投入,面带微笑。 邵箐无声挥退宫人,走都近前,姁儿才发现。 “阿娘!” 她慌忙掩下信,又要塞会匣子里,但心慌意乱之下,却忘了那匣子满满一匣子信,堆得几乎要满出来了。 邵箐轻笑摇头。 这传信如此频繁,她就算不知桃花林的事,难道就猜不出? 母亲目中是了然,姁儿努了努唇,也不藏了,搂着母亲的胳膊撒娇。 “阿娘~” 邵箐搂着闺女坐下,笑着安抚:“知慕少艾,人伦之事,没什么不好的。” 姁儿的窘迫这才好多了,羞臊一去,和母亲就没什么不好说的,她歪在母亲的怀里,细细说着自己的烦恼。 张勋每隔七八天,必定一封信,一开始不知所措,但看着看着,她逐渐变得期待起他的信笺了。 “阿娘,他的簪子,我该收下吗?” 张勋当日说,那簪子若是她不要,日后还给他便可。 姁儿也会回信,但从未说起簪子的事。 他也从未追问,只月复一月,信来不改。 姁儿当然明白,收下簪子是和含义的。 邵箐轻抚她的鬓发,柔声:“你问问你自己,想收就收,不想就先不收。” 问自己。 问问自己的心。 姁儿心跳加快,和母亲说了很久的话,待母亲离去,她睡下,黑暗中睁眼静静躺了很久,她忽然起身。 披衣,挑起灯火,研磨提笔。 很简短的一封信,在铺开的桃花笺轻轻写下几个简单的字。 “那簪子,我戴过了,不沉,我很喜欢。” 莹莹烛火,娟秀的一行簪花小楷,她抿唇,翘了翘嘴角,最终亲手折叠好,装封用蜡。 “来人,明儿把这信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么么啾!下周末再见了,最后的番外和新文大概会一起发,新文预计6月2号开了~(/≧▽≦)/ 还要感谢之前一周和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和一阙扔了1个地雷 碧波琉璃扔了1个地雷 芒果冰扔了1个地雷 红豆锡米露扔了1个火箭炮 红豆锡米露扔了1个手榴弹 红豆锡米露扔了1个手榴弹 桃之夭夭扔了1个地雷 红豆锡米露扔了1个手榴弹 红豆锡米露扔了1个地雷 红豆锡米露扔了1个地雷 小七扔了1个地雷 163、魏景一梦 漆黑的天际, 倾盆的夜雨。 一道闪电突兀闪过,洛京皇城内外惨白一片,“轰隆隆”一声巨响,高高矗立在汉白玉台基上的椒房殿,正于内殿凤榻上安然酣睡的人突兀一动。 应声弹坐而起。 细长而黑的黛眉,微微上挑的眼眸, 肤色白皙容貌秀美, 年过四旬看着不过三十出头, 这个美妇正是这椒房殿的主人, 大楚朝皇后傅蓁。 不过此时此刻, 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却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一头一脸的大汗, 沾湿了凌乱的鬓发, 沾湿了寝衣, 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 很快就灼热起来的, 燎原之势, 灼烧她的肺腑,剧烈的疼痛爆发, 她蜷缩成一团。 只是肉体上的疼痛,又怎么比得上她心上的痛? 她惨死的长子孙儿,危在旦夕的幼子,还有倾覆在即的母家满门。 她信了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她的夫君,大楚朝的九五之尊。 恨到极了,痛也极了,眼前开始发黑,继而模糊,失去意识前她尖声惨骂,在不甘愤恨中闭上了双目。 傅蓁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睁开睁开眼睛。 隆隆的雷雨声中,昏暗的内殿,那绞痛仿佛仍在,她下意识抓紧衣襟,愣愣地喘着,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能视物,光洁平滑的金砖地面,檀木精雕的案几摆设微微泛着紫色光泽,一架二丈长的吉祥纹座屏立于凤榻之前,屏上蒙的细绢,正绘着众仙贺寿图。 很熟悉的笔触,这是她大儿子亲笔,特地画来贺她四十整寿的,她喜欢得很,本想珍藏,后来在儿子的劝说下才用了。 她记得,自己用了一年,后来见绢画有些旧了,心疼,忙忙又命拆卸收起来。 那是在那场惊天巨变的两年前。 惊变? 傅蓁心脏一缩,倏地回神,不敢置信左右扫视,她,她这是活过来了? 回到了从前?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尖锐的疼。 倏地,两行泪滑了下来。 …… 哗啦啦的大雨,一直下到天明。 大半夜的时间,最后傅蓁接受现实理清思绪。 天蒙蒙亮了,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咿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宫人鱼贯而入,捧盆提壶,巾子胰子,簇拥至凤榻前。 洗漱更衣,描眉画唇,端坐于食案后,一道道热气蒸腾的膳食端了上来,侍膳宫人提箸捧勺,仔细侍候着。 记忆里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臆想。 但傅蓁知道,那是真的。 直觉是其一;其二,她半夜时间细细思索,日常有很多蛛丝马迹,单看没什么,但只要结合那场巨变,竟都是能联系起来的。 她瞎了眼,瞎了心。 另外,…… 灯火早点燃,痛苦闭了闭眼,傅蓁伸出手,柔和的烛光投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她余光瞥见立在身边的大宫女之一绿柳。 绿柳还在,她应该会在早膳时求自己恩典,出宫探望年迈老母,或许是今天,又或者是这几天。 “娘娘。” 不动声色用膳,待过擦过手,绿柳笑盈盈下拜:“婢子求娘娘恩典,欲出宫探望老母。” 这不是第一次了。 绿柳贫苦人家选入宫,兄弟早逝仅余一老母,她惦记得很,大胆求了主子每年出宫探望一次。 傅蓁宽和,应允了,还说带绿柳到了二十五岁,便放她出宫于母亲团聚。 宫女若无错处,待二十五岁,才能得天恩放出宫去,这是宫规,傅蓁虽宽和,但很重规矩。 彼时,绿柳惊喜连连叩谢,但此刻看着这张熟悉的面盘,傅芸知道,倘若没有那场惊变,对方就算到了二十五岁,也不会出宫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 绿柳,是皇帝的人。 皇帝废了不少心思,才安插到她身边的人,身世无懈可击,表现一切如常,其情可悯又能干少语,一直到了最后,绿柳才露出真面目。 想起那个男人,傅蓁绡纱宽袖下的手倏地攒拳,指甲扎入掌心柔软的皮肉中,尖锐的刺痛。 她更清醒了。 笑了笑,傅蓁温声道:“可,你手上诸事,先交给绿云罢。” 绿柳面露感激,忙叩首:“谢娘娘恩典!” 傅蓁不想看见她,便说:“起罢,今日无需当值,下去准备准备。” “谢娘娘。” 千恩万谢,绿柳恭敬退下,余光看着对方垂首倒行的发顶,傅蓁目光冰冷。 毋庸置疑,巨变是真的。 上天垂怜,这回她的儿孙,她的母家都要好好的。 而那个男人,该下地狱! 还有两年。 也不知那男人在暗中发展了多少势力?但好在,她的儿子她的兄弟都掌权多年,不是吃素的。 那男人能胜,胜在一个暗处迷惑,攻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下她的儿子兄弟。 只要有了防备,一切将会截然不同。 傅蓁想清楚这点,绷紧的身躯慢慢放松,她得先将此事告之身处洛京的长子和弟弟。 她不擅长朝政外务,万万不能轻举妄动,这一切,需交给儿子和弟弟处理。 该怎么告诉呢? 直接说,不行,太过匪夷所思,得换一种更能取信的法子。 另外,传信的渠道得确保无虞。 傅蓁缓缓回到起居的西二间,称略感不适,免了宫妃请安,端坐在榻上,端着茶盏垂眸思索。 风卷着雨水扑进檐下,天灰蒙蒙的,到了辰时,雨势渐渐小了,忽静鞭声起,“陛下驾到!” 傅蓁倏地回神,恨意翻涌,她努力压下,站了起身,繁杂的脚步声已进了内殿,她抬眼,两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进门。 “梓童,听闻你抱恙,可传了太医?” 十二章冕冠,玄黑纁红龙袍,长眉凤目,鼻挺唇红下颌宽平,皮肤颇白皙,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微微蹙眉看着她,面带关切。 这正是当朝天子,魏恂。 魏恂身后跟着一年轻男子,肤白如玉,剑眉星目,形容俊美,气度斐然,一身玄赤皇太子朝服,正是她的大儿子。 一心振大楚江山,鞠躬尽瘁,又纯孝赤诚,濡慕父母,却被父皇出其不意擒下,亲自赐死,含冤而亡的长子魏璋。 傅蓁浑身颤栗,她死死压抑着,眼里涌出泪花,她微微垂目眨了过去。 “母后,你何处不适?太医何在?快传太医来!” 焦急的话语,一左一右两人扶住她,一个是她失而复得的儿子,一个是她恨不得吃肉寝皮的仇人。 皇帝的手扶着她的肩,像毒蛇攀上一样冰冷,傅蓁努力忽略了,攒紧儿子温热的手,回忆旧日对皇帝一笑:“我无事,你们莫担心。” 她脸色很差,父子二人不论真心的假意的,俱十分焦急,怎会揭过去,立即传了御医来。 御医诊过脉:“禀陛下,禀殿下,娘娘心神不宁,凤体无恙,可服两帖药调养。” 心神不定,刚才询问宫人得知,傅蓁半夜被响雷惊醒,皇帝一时自责:“昨儿雷雨,我该陪伴梓童。” 皇帝情深,每月大半日子都宿在椒房殿,但剩余小半日子还是得雨露均沾一下的,昨天夜里,正是宿在丽妃宫里。 丽妃不得宠,但好歹诞育了二皇子吴王,还养育了四皇子安王,为了二位皇子的脸面,皇帝每月总会去上一两趟。 在今日以前,傅蓁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今日之后。 丽妃,吴王。 这两个名字的唇齿间咀嚼过,皇帝懊恼自责的脸正在面前,无懈可击,她心下冷笑。 微垂眼眸,遮住思绪,傅蓁怕被皇帝看出端倪,干脆以手扶额,佯装不适。 服了药,父子俩还陪着她,她估摸着差不多了,酝酿一下情绪,遂睁开眼睛对皇帝说:“陛下,前朝事多,你且莫为妾身耽误了。” 她看向儿子:“我与璋儿再说会话就歇下了。” 连日暴雨,黄河河水暴涨,前朝事确实多,皇帝想了想:“那好吧,你好生歇着,我午间再来。” 皇帝走了。 傅蓁转头看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忽滑下来泪。 “母后!” 魏璋急了,刚要说话,却被母后掩住唇,傅蓁扫了一眼外殿,她借口休息把宫人尽数遣出,但非必要的动静还是没有的好。 抹了一把脸,她平复一下情绪,长话短说。 “这张短信,你万万不可遗漏,也万万不可被第三人窥见,你要牢记,需屏退所有伺候的人,确保身边无任何纰漏,才可与你舅舅同观。” 傅蓁拉住儿子的手,附在儿子的耳侧,用仅两人听见的耳语低低说着。 魏璋虽不解,但母后肃然的神色,谨慎到近乎苛刻的态度,登时让他心头一凛。 “好。” 母子对视,他严肃点头。 “去吧。” 需要查探和布置的还有很多,傅蓁虽不舍儿子,但她更知大事要紧。 目送儿子身影转出内殿,她垂下眼睑。 那张简短的信笺上,她没说什么,只说,她无意中知悉绿柳有异心,暗中查下去,竟影影绰绰指向皇帝。 她大惊疑惑,继续悄悄在宫内追查,竟查出皇帝暗中回护丽妃母子多年。 另外,有一天夜半,皇帝心腹悄悄来禀,耳语,她其实没睡,隐隐听见齐田的名字。 傅蓁几乎是明示皇帝表里不一,魏璋和傅竣都不是简单人物,只需稍稍提示,没了一叶障目,他们能排查和布置得比她想象中好。 她不长于政务谋算,巨变后被困椒房殿外事知悉得也不详细,就不胡乱指点了。 …… 再说皇太子魏璋,他捏紧那折叠得小小的纸条,快速返回东宫,一进外书房,他立即命人把舅舅傅竣请来。 他总领许多政务,傅竣乃朝中砥柱,大权在握,舅甥二人商议政务,乃常有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 傅竣很快来了。 魏璋翻开一卷宗,作出议事姿态,又看左右:“都退下。” 宫人内宦鱼贯而下,魏璋抬目打量房梁瓦顶隔扇窗等,又亲自站起,无声上了门栓。 傅竣奇,神色一肃,低声问:“殿下?” “母后让我屏退左右,与你同观此信,不得教第三人知悉分毫。” 魏璋已换了一身常服,金冠束发,腰悬玉带,神色肃然,伸出手,一张折叠得十分小的宣纸,能看见背面隐隐的墨迹。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 傅蓁如此郑重,大事要事他们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打开那张信纸后,二人依然大骇。 “不,不可能的!” 魏璋蹬蹬连退两步,一绊,竟跌坐在太师椅上。 入朝多年,身为皇太子的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只家人亲情乃他唯一软肋,心神巨震之下,竟失色矢口否认。 但他更清楚,母后不会骗他。 手颤抖起来,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攒紧成拳,良久,他听见稍缓过神的舅舅肃然说:“恐怕,陛下另有计较。” “我们,需早做准备。” 魏璋闭了闭目,面露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呀宝宝们,后面还有一更! 还要感谢上周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lynn归归扔了1个地雷 jun扔了1个地雷 jun扔了1个地雷 水桶王扔了1个地雷 洛白无城扔了1个地雷 baobao扔了1个火箭炮 水桶王扔了1个地雷 沐梓沐扔了1个地雷 小七扔了1个地雷 樱花雨扔了1个地雷 164、新文已开! 中平帝谨慎得过了分, 所有布置尤其关键之处,俱障眼法重重,层层遮掩力争人难辨其真实意图。 愚者千虑,尚有一得,更何况他?肯耗费许多时间去筹谋,总归有收获的。一点点的, 他的人终于走到厉害位置, 无声无息构成了一张网。 然但凡走过了路, 终归会留下足迹的。跳出局外目标明确地找, 抽丝剥茧, 不管魏璋还是傅竣,都是判断力强且敏锐的人,去了障目之叶, 很快便端倪初现。 外头的事, 就不需要傅蓁劳神了, 魏璋握住她的手, 低低道:“母后放心, 我和舅舅已布置起来了。” 他声音很哑, 面露痛苦。 “莫伤心,你还有母后。”傅蓁喃喃道。 …… 至此, 傅蓁已不需要操心外事,她只调整心绪,专心应付皇帝,渐渐平静下来后, 她视线投向丽妃。 这贱婢! 与那男人暗自串联,又怂恿害她儿孙。 傅蓁眉目一厉,在彻底清算之前虽不好轻举妄动,但她要折磨这贱婢也不是难事。 丽妃很快发现,自己的日子不好过了。 作为膝下养了两个皇子的妃嫔,招人嫉妒,偏出身卑贱不得宠,各种斗争陷害历来没断过。 斗了二十年,老冤家不少,还有那些出身高又年轻的新妃。以往皇后看着吴王安王的面上,总会回护几分,但现在皇后常有不适,精力不济下耐心少了,管得就更少了。几次三番后,甚至会皱眉她事多。 在傅蓁的纵容下,丽妃暗亏连连吃,好不容易等来中平帝,她郁郁寡欢暗自垂泪,皇帝心疼,搂着她道:“莫忧,有朕。” 中平帝在后宫有人手不假,能保证丽妃母子吃喝用度一点不短,还能化解暗中的绊子。但明面的寻衅,他却不能出面干涉。在诸妃嫔手段受挫纷纷暗转明后,这事就绕不过后宫之主傅皇后了。 当然,他不能明示,只状似不经意地道:“听闻这几月,后宫不如从前安宁?她们可扰了你清净?” 那日之后,傅蓁便得了头晕之症,不重,但常复发,中平帝这是关心她病情时,“顺口”问的。 倚在榻上的傅蓁心下冷笑,面上却一诧:“不安宁?并无。” 说安宁没毛病,毕竟大面风平浪静,也就丽妃成靶子罢了,不伤根动骨不叫大事。 她笑:“小打小闹哪时没有?扰不得我,陛下莫要挂心。” 中平帝噎了噎,旋即他柔声道:“那就好。”他轻声说:“我只忧她们不识大体,越闹越大,打搅了你养病。” 柔情似水,目中化不开的关切,从眼神到动作,竟看不出分毫假象,傅蓁宽袖下的另一只手攒近成拳,她就是被这副嘴脸骗了二十多年。 “我近日精力不济,怕是放纵了她们了。” 她思索片刻,“要不,我让淑妃德妃协管宫务,好生管教一番?” 淑妃德妃,出身清流世家,济王生母赵贵妃病逝后,妃妾属二女最尊。然不凑巧的是,这二位正是丽妃的老冤家死对头。 中平帝又噎了噎,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笑安抚:“与你分忧自是好了,只此二人素日有些跋扈,掌过权柄后怕不安分,日后反给你多添麻烦。” 是啊,掌过权柄后会不安分,他不正是么? 可这又和她的儿子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儿子孝顺极了,必会对皇父俯首帖耳,至其百年。 他竟心毒如斯,短视至此,不但戮杀最优秀的长子继承人,甚至斩草除根,连几月大的小孙子都不留一命? 一时恨极,傅蓁不得不垂眸放缓呼吸,调整心绪,听耳边中平帝接着说:“既宫中无事,也未打搅你休养,那便先看看,若你力有不逮,再协理不迟。” 她笑笑:“陛下所言极是。” 又说了一阵,她揉额露出疲态,中平帝等她睡下就回前朝处理政务。 轻微的脚步声往殿门方向移去,傅蓁微微睁眼,冷冷看那赭色帝皇常服的背影转出内殿。 她早晚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仔细看看究竟是黑是红? 她发誓。 …… 这一天,其实也没等太久。 在傅蓁后续暗示“陛下肢体偶见发麻、有时乏力”情况下,魏璋傅竣加快准备速度,终于,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到了。 正旦朝贺的余韵仍在,身处崇德殿的中平帝站起来,忽然他动作一顿,竟捂了捂额头,“砰”一声重重摔下。 惊呼声,奔跑声,大殿瞬间乱成一片。 以老御医为首的的太医署一众颤巍巍跪下:“启禀陛下,启禀娘娘殿下,臣等无能,……” 皇帝突发卒中,救醒后半边身体动弹不得,即便用尽好药,也拖延不了多少时日。 老御医战战兢兢,说最多半月。 中平帝险些滚下龙榻,但接受事实后,他第一时间让皇太子去安抚群臣,又让熬了一夜的皇后去偏殿略歇。 他这是要紧急布置了。 截止到现在,一切和傅蓁记忆中并无二样。 只这一次,她看向儿子,出了外殿后又看向胞弟,魏璋与傅竣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缓步去了偏殿。 殿内燃了一炉香,几缕香雾无声蒸腾而上。傅蓁记得上辈子焦虑忧心的自己全无睡意,但入殿没多久却昏睡过去了。想必,是这炉香的功劳。 她淡淡道:“把香撤了。” 引皇后过来的宫人内侍一怔,张嘴欲言,绿萍一个箭步上去,端起茶盏就浇熄了香炉。 左右话语都堵在嗓子眼里,引路宫人内侍对视一眼,福身告退。 外面无声来了七八名壮实内侍守着,傅蓁端坐,久久,直到正殿方向哗声突起,“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不断。 外头那七八名内侍已被拿下了,一场交战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至午时,已渐渐消失,直到听不见。 傅蓁站起:“我们走吧。” …… 皇帝寝殿,正殿。 皇太子魏璋定定注视着龙榻,注视着那个震怒挣扎却导致病情加重已彻底不能起身的狼狈男子,他敬爱濡慕足足二十余年的皇父。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他纯孝,宁死也不会提前觊觎帝位,为大楚殚精竭虑,有他在,大楚江山不是更稳固,中平帝的龙椅不是坐得更舒坦吗? 这两年,中平帝的布置从模糊到清晰,他从不可置信到心灰意冷,伤心痛苦过了,愤慨气怒过了,甚至自我检讨过了,他执着于亲自问父皇一句。 为什么? 中平帝没有回答,多年隐忍功败垂成,他双目通红正死死瞪着魏璋,歪斜的嘴角动了动,艰难吐出两个模糊音节,“逆,子……” “我来告诉你。” 傅蓁缓步而入,“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把你当他的儿子。” 也没有把她当他的妻子。 他们母子都是工具,联手傅氏除去权宦权臣的工具,稳定傅氏的工具,一点点夺取权柄的工具。 本来这工具早些年就该退出舞台的,奈何她生的儿子太优秀了,导致不得不拖延了这许多时候。 傅蓁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了这个悲哀的事实。 傅氏,其实就是最后一个权臣啊! “他有心爱的女人,有心爱的孩子,除了我们这些绊脚石,正好扶持之。” 皇帝寝殿内,此刻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中药倒地的宫人内侍,甚至还有几个黑衣隐卫,持刀侍卫第一时间解决之,并将其余人等拖出去。朱红帐幔层层,傅蓁视线移向龙榻最近旁的一处。 当年,丽妃吴王可是躲在皇帝寝殿,擒下她母子二人,这柔柔弱弱的女人,才携着她的儿子现身。 傅蓁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丽妃一脸歉意看着她,眼眸中却闪动着无法遮掩的喜悦光芒。 “来人,把那贱婢贱子拿出来!” 傅蓁秀美的面庞扭曲,持刀侍卫利索上前,一挑帐幔,果然见丽妃及吴王昏阙倒地。 “璋儿,你去处理诸事就是,此处就留给母后。” 胜局初定,但需要紧急处理的后续事宜还有很多,魏璋闭了闭目,留下足够多的侍卫在母后身边,转身大步离去。 傅蓁冷冷看着惊怒的中平帝,后者浑身哆嗦,脸颊抽搐着,嘴角也歪得更厉害,甚至开始流口水。 “魏恂,想不到你有如此狼狈的一日吧?” 傅蓁的目光满满的恶意,从上到下打量中平帝魏恂,真可惜,他活不了几日了。 她按了按他的左胸:“我发过誓,要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红是黑!” 手掌下的身躯抖动得更厉害,很满意看见魏恂目露惊骇,她冷冷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让你看看你心爱的女人和儿子是何等下场。” 傅蓁命人将丽妃吴王弄醒,冷眼看着丽妃惊哭一声“陛下”,魏恂更剧烈地挣动起来。 她双目泛红。 被生生绞死的长子,被烈火活活烧死的小孙子及儿媳等人。 她的小孙子,才六个月大! “曾闻有酷刑,名人彘,不知陛下可知详情?” 傅蓁一双泛着血丝的眼,从龙榻扫过,扫到药效未过仍瘫软在地的丽妃母子身上,挑了挑唇,笑意森森。 她伸出手,一名侍卫抽出薄刃,恭敬奉上,她接过,一步步往丽妃母子而去。 “啊啊啊啊啊!!” …… 一蓬鲜血,溅在傅皇后的手背上,那点点灼热,他却能清晰感觉到,魏景倏地睁眼,“腾”一声坐起。 一愣,眼前黑黝黝的颇昏暗,不再灯火通明,没有兵刃没有惨叫声也没有诸多的人,静悄悄的。 他重重喘息着,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墙角立着彩绘雁鱼灯,一点昏黄的烛火微微照亮了昏暗的宫殿。透过杏色的绡纱帐子,能看见床前立着檀木座屏风,上面的蒙着的绘了童子抱鲤图;床头马蹄足的小几,稍远处的翘头几案,还有不远处一家五口常坐的紫檀长榻。 身畔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本贴着他,已动了动,轻柔微带睡意的女声响起,“夫君,怎么了?” 这是他妻子的声音,他的阿箐。 魏晋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他在寝宫,这是半夜,他和阿箐相拥而眠。 那是一场梦。 “没事。” 可是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他真的旁观了两年,一起愤怒,一起布置,又极之庆幸,最后随母后一起手刃仇人,他心潮涌动难以自抑。 “可是魇着了?” 都多少年没做过噩梦了,邵箐一摸他额头后背汗津津的,忙起身命打了温水来,拧了巾子给他拭干净,又给换了寝衣。 “曾闻佛家言,三千大世界,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沙河,一沙一界。” 夫妻俩亲密无间,没什么不能说的,重新躺下,不待邵箐问,魏景就说出来了,不过他先问了这么一句话。 “阿箐,你相信冥冥中另有尘世吗?” 见邵箐面露疑惑,有些惊,他便将那真实得过了分的梦境说了出来。 他喃喃道:“很真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梦。” 他本不信佛,但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这佛家的三千大世界是真的吗? 很荒谬,他却忍不住希冀,会不会是真的。 “我想,既能长久不衰,大约,怎么也是有些依据的吧?” 邵箐有些恍惚。 三千世界,平行时空。 她是相信的。 因为,她正是从异时空而来。 自己此刻身处的世界,虽与前世古代有种种相似,但邵箐早已能确定,它们是不一样的。 她回神,握住魏景的手,轻声道:“好比一棵树,它总有许许多多的叶子,或许母后神魂未灭,她回到了过去,在另一片叶子里好好活着。” 这话熨帖到魏景心里去了,他何尝不知自己所言荒谬,换个人该腹诽他臆想了,只有她,认认真真去考虑其中可能性,憧憬并一定程度相信。 鼻端有些热,总在他以为对她的情意已满得倾泻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可以更多一些。 “嗯,你说得对。” 他重重亲吻了她的唇。 “夫君,那你呢,你在那梦中如何了?” 亲吻拥抱,窃窃私语,邵箐忽想起这个问题。他如何了?母兄舅舅当然是极好的,可是,可是那梦中的“魏景”该娶妃了吧? 原身是流放途中病亡的,那流放没有了,她就该好好的了吧? 邵箐知道自己这么想不对,平行时空只是一个美好猜想,现在它就是一个梦,可她深爱着魏景,某种念头一起心里就难受。 “我有时在北疆。”和梦中的他合二为一。 “有时却在洛京。”单一个意识,谁也看不见他,不知道他在。 “那你成婚了没?” “没有。” “哦?” 邵箐大奇,魏景说来也不解:“母后并没有替我选中王妃。” 说来也奇,本来按原来轨迹,傅皇后睁眼的不久后,她就该选中东平侯府嫡长女邵氏为小儿媳了,但偏偏魏景的梦里就没有。 傅皇后说不甚合心意,作罢此事,后来又一直称头晕病症,这是一直耽搁了两年。 梦中的“他”即便没有成婚,同样在事发半年前返京一趟,魏景和“他”合二为一。当时傅皇后轻拍他的手,很心疼,不知想到什么又很欣慰,对他说。 “二郎,母后不给你选妃了,你也莫要急着成婚,你该寻到一个你真心想着要娶的女子。不拘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载也无妨,把她带到母后跟前来,让母后好好看看她。” 一个皇子,齐王之尊,竟说十年八载后成婚也无妨,简直闻所未闻。当时的魏景忘却现实中的一切,偏偏又觉正该如此,郑重应了。 “好。” …… 绡纱帐内,魏景拥着邵箐,笑道:“母后选王妃时,我也看了,我看见你,只是,我觉得有些不一样。” 他立在旁边看那邵氏,毫无熟悉感,很陌生,全无亲近之意。 现在想想,她们仿佛就像是两个人。 魏景觉得有些好笑,邵箐却一愣,抬起头来。 “是不一样的,认识了你之后,和没认识前,不就是两个人么?” 邵箐喃喃,这听着仿佛是句情话,但却是真的。 “既然是两个人,那我就听母后的,一直找,把你找到了再成婚。” 魏景也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情话,但很奇异的,这句话出口后,他从梦中带出来的那点异样感立即就去了,他深切觉得这样就是对的。 邵箐喃喃:“那我换了一张脸,不姓邵了呢。” 微微烛光映照,她杏眸波光潋滟,嬉笑去了,眸底却是认真。 魏景很认真回了这句话:“只要还是我,不管你换了容貌,还是换了姓名,我只消看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了。” 他说的是真的,他就算忘却了世间所有,也不会错认她,独一无二的她。 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脸,邵箐忽然笑了,凑上前,轻轻亲吻他的薄唇。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的正文以及番外都全部更完啦!很高兴有宝宝们的陪伴,新文《嫁给表哥之后》今天开始日更了,我们新文见啦~(*^▽^*) 镇北侯傅缙一生杀伐果断,能屈能伸。 少年隐忍,终诛心怀叵测继母,灭便宜表妹妻室,得以挣脱桎梏。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一生光辉灿烂,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轰轰烈烈的人物,真真可歌可泣。 然而很可惜,楚玥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便宜表妹。 她和她的娘家,将成为傅缙飞跃式人生的里程碑。 楚玥 : “……” 本文又名《我的表哥想杀我!》《甜甜甜宠宠宠》 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