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重生]》 第1页 《情劫[重生]》皮卡茂 文案: 世间剧毒——“情花彼岸”,中此毒者,需耗尽至爱之人的血灌溉出“噬血幽兰”方成解药。 风青桐死后重生,回到四年前,心灰意冷的他,只想拿到噬血幽兰为青梅竹马的千凌羽解毒。 几经波折,才发现,他重生回来真正要找的人,是那个整天喊他“师傅”,并且还未经情。事的孩子——慕千尘。 而慕千尘,却中了情花彼岸之毒。 食用指南: 1、持续发育忠犬攻vs绝世美男痴情受。 2、年下,攻受相差7岁,1v1,he。 3、总攻大人稍晚出场,第6章,但是一出来就没有二攻什么事儿了。 内容标籤: 年下 宫廷侯爵 重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风青桐,慕千尘 ┃ 配角:千凌羽,寄奴,阮淳儿 ┃ 其它:慕璟轩,慕璟昭 第1章 重生 北楚。 碧鸳阁。 清明时节,有孤星点点。 月光如水,至暗夜苍穹幽幽泻下,凝成一缕薄薄的雾,淡淡的光,轻笼于玉兰花丛的青衣男子身上。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清清浅浅的啜泣被冷风摇晃得零零碎碎,琥珀色的瞳眸茫然无助的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锦衣男子,呆愣刻板的道:“凌羽,你不会死的,方才御医说,东越的噬血幽兰可以解你身上的毒,你等我……我这就去东越替你把幽兰找回来,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千凌羽虚弱的倚在风青桐怀中,胸口的红花烙印绯色如血,妖红似火,世间至毒情花彼岸已然入骨,无力回天。干裂的嘴唇被咳出的黑血染成一种摄人心魄的颜色;他提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伸出手,抚上那人的脸,气若游丝:“不……青桐……不、不要走……” 拼尽全力死死攥住他的衣摆,两行热泪从布满血丝的眼里淌下来,双唇颤抖着极力挤出一丁点破碎的声音:“青桐……说……说你……爱我……就当我……当我求求你……好不好……噗……”紫黑色的毒血勐地从口中喷出,斑斑点点的溅在胸口,濒死的颜色,赫然入目。 风青桐慌乱地替他抹掉嘴角的淤血,急急道:“我喜欢你……凌羽……我真的喜欢你,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说过的!” “青桐……”千凌羽浑身颤抖得厉害,涣散的双目染上血的颜色,死死的、恨恨地盯着他:“如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不会输给慕千尘……我要你……爱我……” “不会的,不会的……”风青桐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慌乱无措地捧着他的脸,像个小孩子似的,认认真真地道:“我都说了喜欢你了,你不可以死,不可以丢下我的,凌羽……你赶快好起来,赶快好起来啊……” 千凌羽的脸疼得扭曲了,失去了颜色,颤抖的手指在他胭脂般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把他的爱、他的怨、他的痛、和他的不舍通通揉进双眸,痴痴地望着眼前那个不再爱他的男人,淡淡一笑,慢慢地、恨恨地,心满意足的阖上了双眸。 霎时,风起。 凋残的玉兰坠了一地,零落成泥。 痴痴傻傻地,风青桐笨拙地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吻,融化了那颗凝结成冰的泪。 石台上的玉壶被人轻轻拎起,那本是千凌羽准备让风青桐饮下,与他共赴黄泉的毒酒。风青桐那个大傻瓜,他竟是不知道,噬血幽兰乃世间至毒的情花,若要以它入药,须用至爱之人的血方才可行;而他爱的人,从来都只有慕千尘。试问一个不爱他的人,又怎能解得了他身上的毒呢。所以,他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纵使风青桐不再爱他,他也要想方设法的把他留在身边,生若求不得,那就死相守…… 奈何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毕竟,风青桐还是爱过他的……他如是想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是时候,把他还给慕千尘了。 碧绿的玉壶摔碎在凉亭的石阶上,清脆的响声划破夜的俱寂,辛辣的毒酒散至五脏六腑,翻滚、绞痛……风青桐痛苦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回千凌羽身旁,坐下,将他紧紧抱住,“凌羽,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一个人,会很害怕的……”凄楚可怜的声音,颤颤微微地说着。 蓦地,腥浓的鲜血至他口中喷出,溅透薄薄的青纱,斑斑点点的染成妖红似火的情花彼岸,蜿蜒曲折的开至黄泉尽头。 夜。 寂了。 *** 三月,春。 细雨过后,天方晴,园子里的白玉兰开了。 碧鸳阁的宫婢都知道青桐公子犹爱玉兰,所以不等君上吩咐,便折下几枝插在案前的青花瓶中,每每帘卷东风之际,便透着一抹清幽淡雅的香。 雕花木门“吱”地一声开了,宫婢见是千凌羽,恭敬的施了个礼,轻轻掩上门,离去。 千凌羽踱到榻前,坐下,将刚从枝头摘下的白玉兰搁在风青桐枕边,温柔地看着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青桐,你闻到了么,是玉兰的香……”说着,捧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呵着气,像是怨着:“你啊,不要再睡了,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要是再贪睡的话,我可就真的生气了,再也不理你了。” 风青桐仍是动也不动的躺着,宛如睡在茧里的蛹,若是没有破茧成蝶的那天,他就是死的。 “青桐,你真傻,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剑呢,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口口声声说爱你,说要对你好,却总是害你掉眼泪……原来,我始终把江山摆在第一,把你排在其次;而你……却为了助我坐上那渺茫的帝王之位,一次次以身犯险,苦心谋划,步步为营……” 千凌羽痛苦地看着他,许久,恨恨地挤出一字一句:“青桐……我错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争了,我只要你醒过来,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青桐,你醒过来啊、醒过来啊。” 男人的自尊,君王的威严,统统都抛开了,他痛哭流涕的跪在他面前,只求他可以睁开眼看看他;他真的什么都不要了、不争了,只要他能醒过来。 失去方才懂得珍惜,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凭他哭着、喊着,发狂地咆哮着,榻上的人仍是冰冷无情、死一般的躺着。累了、倦了,迷迷煳煳地不知过了多久,那截被他扣在掌心的手指终于微微动了动。 第2页 蓦地。 风青桐豁然惊醒,睁大的眼珠愣愣地盯着帐幔望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千凌羽毒发身亡,他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于是便饮了壶中毒酒,共赴黄泉陪他去了。 可……身子怎是暖的,心脏也还跳动着,难道,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错愕与茫然彼此交错,死而復生的冲击,心跳剧烈,一时之间却是无措。正当他察觉到榻前颤动的人影,愣愣地抬起头时,脸颊就被人激动的捧住了;转眸,看去,眼前的人,正是千凌羽。 “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千凌羽双唇颤抖得厉害,唿吸亦是急促凌乱,仿佛他只要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离他而去一般迫不及待地许下自己的承诺:“青桐,你听我说,我不要什么帝王之位了,我带你离开北楚,离开碧鸳阁,隐居山林,再不问世事,从今往后,我所有的念想都只为你,好不好,好不好?” 风青桐愣愣地望着他,封尘的记忆如浪潮般一记记涌上心头,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意识清醒了,有些事情好像却忘记了;眼前的人明明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千凌羽没错,但此番看着,却觉得生疏了。 在他醒来之前,他的世界好像只有千凌羽一人。他好像笨笨的什么都不会,不会写字、不会下棋,更不会骑马射箭、抚琴作诗……他就像个孩子似的,整天粘着他,吵着、闹着,让他陪他到园子里抓蝴蝶;他还老是偷偷描摹他的画像,但每次都把他画得一团糟,看上去一丁点儿都不像。 可当他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是逸花庵里的孤儿,整整七年,他每次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弟弟妹妹被膝下无子的夫妇收养,但却从来没有一人愿意向他伸出手,就因为他被人说是刑克厉害,凡与之亲近之人必招灾祸、不得善终的天煞孤星。 他永远记得逸花庵里唯一疼爱他的尼姑风雪对他说过:“青桐……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愿意为你放弃一切的人,也只有那个人,才配带你走,当你遇到他之后,你就会得到幸福。” 终于,他等到了千凌羽。 “你叫什么名字?” “风青桐。” “你愿意跟我走么?去北楚王宫。” 风青桐用力地点头。 小小的掌心,小小的人,十指相扣。 那年,他七岁。 “青桐,我以北楚太子的身份向你保证,而立之年,我必一统江山,与你坐拥天下。” “我要天下做什么,我只要你一人就够了……凌羽,我只要你……爱我。” 那年,他十七。 “青桐,你看到了么,我是北楚国君了!待我纵南燕,灭东越,一统称帝,便立你为后。” “不,凌羽……我想,我等不到那天了。” 如今,他二十七。 二十年了。 于千凌羽而言,他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 娈童? 男宠? 不。 他说他会立他为后的。 只是。 他却娶了南燕公主,只为和亲结盟。 岂料。 新婚之夜,羞藏于盖头之下的公主竟成了趁机潜入的破国杀手。千凌羽酒劲上头,避之不及,左胸被刺,命悬一线之际风青桐急扑过去,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由此昏迷不醒。 “你……”风青桐迟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是凌羽么?” “是、是……是我、是我……你若是再不醒来,我真的会把跪在门外的那群庸医统统砍头问罪的,青桐,我真的快疯了,你知道么。” “可是……你怎么?”风青桐一点点地摩挲着千凌羽的额头、鼻樑、嘴角,眼底罩着散不开的雾:“拿到噬血幽兰了么?你身上的毒解了么?” “青桐,你在说什么啊?”千凌羽错愕地握住他的手,“什么噬血幽兰,什么中毒?我好端端地,什么事都没有,那名刺杀本王的女子也已剷除,你不用担心,没事了。” “不……”风青桐勐地挣了开,急急道:“你中了毒,太医说只有东越的噬血幽兰方能调制解药,你等我,我这就去东越宫中盗取幽兰。”说罢,掀了被褥便要下榻。 “青桐。”千凌羽一把抱住他,“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我与南燕公主真的只有夫妻之名,我不会碰她的,我娶她,只为合亲结盟;我爱的人是你,而她也早已心有所属,并且还怀了她所爱之人的骨肉,待她临盆之时,我便召告天下,愉妃难产而死,然后让她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一家团聚,你明白么。” “不……”风青桐发狠地推开他,赤着一双雪白的足急急奔出了碧鸳阁。 那个男人背叛了愉妃,愉妃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诞下乐儿不久后便去世了。愉妃临终遗言,托千凌羽将乐儿送回南燕认祖归宗。千凌羽为保公主名节,瞒下此事,立乐儿为太子。如今,乐儿都已三岁了,千凌羽视他如己出,疼爱有加,他竟都忘了么? 方才用力过勐,未愈的伤口撕裂开来,露出腥红的皮肉,风青桐勐觉胸口疼得厉害,顿脚低头一看,急涌而出的鲜血渗透了薄纱,摄目的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伤口怎和四年前替千凌羽挡下那剑时一般无二? “青桐!”千凌羽急追上来。 那时风急,风青桐定定地立着,松垮的薄纱凌乱着滑落,露出雪白的身子,扬起如瀑的青丝,透着若隐若现的茱萸,那般惊艷的美、清幽的冷、入骨的媚,竟是天生;只一眼,便让眼前的人乱了方寸。 须臾。 回过神来。 “还在生我的气么?” 如是深情地说着,千凌羽便就解了身上的锦袍将人裹进怀里,狂乱的心跳,贴着那滑如凝脂的肌肤,偏就那股不知轻重的力度碰着了伤口,让怀里的人疼得蹙起了眉头。 “对不起,弄疼你了。”千凌羽的心跟着一抽,疼了,“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看,你这一急,伤口就裂开了,听话,跟我回屋,我替你上药。” “我……”风青桐分明瞧见千凌羽看他的眼神焦灼炽热,可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应那个在他记忆之中,他用情至深的男人。 “我,不疼……”如是淡淡地一句,他裹紧身上的袍子,不着痕迹地将人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哌唧哌唧,不知道说什么呀。 第2章 惘然 “青桐公子!” 细腻的嗓音,温润如玉,偏偏那一抹欣然之喜,便是黄莺出谷,却也不及。风青桐转过身去,眼前的女子,正是愉妃。 “君上与青桐公子对宛愉有恩,宛愉方才听说青桐公子醒了,一时欣喜,便赶了过来。”眼波幽幽一转,瞧见地上的衣衫,抿唇一笑:“宛愉莽撞了,还请君上和青桐公子见谅。” 第3页 千凌羽听出她话中之意,干咳两声,嘴角莫名扬起,噙着一抹欢然的笑意。倒是风青桐,身子僵住,错愕的看着小腹隆起的曲宛愉,怔怔地……无语。 他分明记得,曲宛愉在诞下乐儿不久后,便香消玉殒了;他分明记得,乐儿已经三岁了,是个机灵的小鬼,老爱扯着千凌羽的袖袍“父王父王”地叫个不停。 可曲宛愉,竟然怀着只有数月的乐儿,那般高贵温婉的站在他面前,眼角眉梢皆溢着将为人母的幸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不是,他死后重生,回到四年前了? “不……不会的……这怎么可能……”风青桐喃喃念着,突然眸光一闪,定定地看着千凌羽:“如今是何年月?” 千凌羽略一迟疑,“你足足昏迷了半年,如今已是二月初八了。” “永瑞六年二月初八?”风青桐急问。 千凌羽一怔,旋即点头。 风青桐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狐疑地望向曲宛愉,曲宛愉亦是怔怔地点头。 “四年前……四年前……”风青桐絮絮叨叨地念着,恍若身在梦中,亦真亦幻的,混乱了。 若此时真是四年前,那,愉妃的命运可以扭转么? 他能在千凌羽毒发之前潜入东越皇宫盗取噬血幽兰么? 若他可以,那千凌羽就不会死,他也不会饮下毒酒,更不会重生回四年前。 可他现在的的确确是回来了,而且还是在愉妃已经怀上乐儿的时候。也就是说,愉妃的命运是註定的,乐儿一定会出生,千凌羽一定会中毒,他也一定会死? 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更不能让悲剧重演。他之所以死后重生,回到现在,一定是为救他而来的。所以,他要去东越。因为他记得御医曾说,世间仅有一株的噬血幽兰在东越太子慕千尘手中。 “青桐。”千凌羽握住他的手,柔软的指节冰凉刺骨,薄唇白得毫无血色,眼前的人,明明一脸病容,憔悴得很,却美得让人移不开双目;一时间,心疼与爱火不停地翻搅着,让他恨不得将人拥进怀里狂热地吻着、抱着、揉碎了。 “啊……”猝不及防地被千凌羽抱起,风青桐惊吓似的大叫一声,惶恐地看着他,轻轻一挣,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不放。” 千凌羽眼中爱意渐浓,愈发将人抱得紧了,右手慢慢滑向他脚踝,亦是入骨的冰凉,怀里的人,似是霜雪凝成的,不禁眉头皱起,轻轻拭去他脚心的草屑,握住,浅浅地怨着:“打小你身子便弱,如今旧伤未愈,便又要染上风寒让我心疼自责不是。” “我……”风青桐仓惶地避开千凌羽炙热的目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他就是想逃,想逃开那个曾让他无比眷恋的怀抱;许是对方的感情突然变得太过浓烈,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我……没有,我只是……想自己走。”他别过头,淡淡地说着。 “我不许。” 一如从前,明明是关心,却总是带着些许君王天生的、命令的语气,偏偏如今,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深情,“青桐,不许再生我的气了,从今往后,我只要你,你听清楚了么,我只要你。” 风青桐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僵在他怀里,半晌,无话。 曲宛愉轻咳一声,莲步轻移,两颊染上桃花的粉,眸中带着羡煞旁人之意:“古人有云‘世间至毒为情,解之良方亦为情’”眼波一转,轻睨身后婢女一眼,“看来,我这千山雪莲许是用不上了,君上对青桐公子用情至深,青桐公子的伤定能不治而愈的。” 千凌羽闻言,不胜欣喜,对曲宛愉抱以一笑,不语。曲宛愉欠身施礼,由婢女搀扶而去。 斜阳远山。 霞光透过琉璃屏风,青纱帐暖,高枕软榻,映得满屋子柔和暧昧的颜色。 宫婢搁下汤药,燃起香炉,抱出七弦琴,见君上未再吩咐,悄悄掩上门,躬身退去。 “你昏迷了大半年,又失血过多,得好好调养,莫要落下病根才是。”千凌羽温声细语,亲手将那细熬慢炖的百花露一点点地餵给他。 风青桐有些受宠若惊,总觉得眼前的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应该是说,在他痴痴笨笨的时候,千凌羽就是这般待他的,近乎捧在手心里一般小心翼翼的疼着、爱着,难道那空白的四年,他都是和千凌羽渡过的? 清甜的玉露在舌尖蔓开,和着白芍的香,杜鹃的醇,风青桐细细嚼着,总觉得涩涩的苦。眉头微微一蹙,眼前的人就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是这药膳不合胃口,还是伤口又疼了?”说着,千凌羽便就从案上的锦盒里取出一方麝香膏,最自然不过的伸手去解风青桐的衣裳,风青桐身子一缩,避开,垂下眼帘,声音极轻:“我……自己来就好了。” 风青桐执拗的性子千凌羽断是知道的,但此番却不依他,“怕给我看么,还是……怕我不会伺候人。”千凌羽自顾自地一笑,转而情深,“青桐,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我会对你好,只对你好,只要你一人,相信我。” “你……只要我一人?” 风青桐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字字如针:“那你千辛万苦得来的王位,你梦寐以求的帝王之位,你的王室血脉,统统都不要了么?” “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 语急而出,千凌羽便将人紧搂在怀里,“我只要你……青桐,我只想要你。” 忽而风起,帘动,玉兰摇曳,香透碧纱窗。 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至风青桐眸中滚落,轻而缓慢地,双手滑向千凌羽宽厚的嵴背,抱住,侧头倚在他肩膀,暗自低喃:“凌羽……其实,我并不是让你为了我放弃江山社稷,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一份心而已,若你不爱我,不要我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若你……再负了我,我……我便不再爱你……再也不会爱你了……” 夕阳西下。 近了黄昏。 春分时节,总是多雨,淅淅沥沥地,总要纷纷扬扬半月方才罢休。 辰时那会儿,雾正浓,迷濛蒙的一片,朦胧灰暗;到了晌午,东风骤起,云开雾散,泻下万缕春光,花落一地,泥融混着芳尘,引来一对粉蝶翩舞流连。 风青桐懒懒地倚着阑干,明明已经癒合的伤口,适才竟又无端端地疼了起来。 “身子才刚好,怎就到园子里来了?” 恍惚间,方才转身,千凌羽就已近到身畔,解了身上的袍子替他披上。随行的宫婢瞧见后,慌忙取来披风,千凌羽一招手,便就躬身退下了。 “在看什么?” 第4页 言语间,握住他的手,指尖一触,竟似寒冰般刺骨的凉;随即抚过脸颊、肩膀,整个身子都是冷冰冰的,心里一急,脸色大变,转头对宫婢斥责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传御医。” 宫婢吓得一颤,惶恐地跑开了。 “好端端地传什么御医,我又不是女子,哪能这般娇弱。” 瞧着千凌羽紧张兮兮又带点傻愣的模样,风青桐总算是挤出一点笑容,就像是被重重白雪掩住的梅花,忽就绽开了花蕾,最惊艷不过的美。 “哪里好好的,你身子这么凉,分明就是染了风寒了。” “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要说是春分,便是在那三伏天,也是冰凉得很,若这样便是虚了病了,那我不早去见阎罗……” 话语未落,双唇便被千凌羽急急地捂住,半怨半责:“你就是存心害我担惊受怕是不是,日后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 “我……”撞上那双琥珀色的瞳眸,纵然含情,却是最自然不过的天真,千凌羽突就着了魔似的,身子一热,动情地噙住风青桐冰冷的唇,温柔而用力地吻着、咬着,像是含在口中的寒梅,带着一丁点冷清的香。浓情地,唇舌相撞、交叠,痴缠片刻,恋恋不捨地放开了,“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便像现在这样堵住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贫。” “我……哪有,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担心罢了。” “那就不要让我担心啊。” 千凌羽愈发将人抱得紧了,风青桐不由得一颤,别过头,不敢看他炙热的眼神;那轻抚他脸颊的手指,喷在他唇边的气息,都热得发烫,他知道,他想要他。 这些天,千凌羽每次解下衣裳替他上药的时候,断是苦苦煎熬忍耐着的。现如今,他身子好了,断不该再拒绝他的,只是……眉头微微一蹙,风青桐在千凌羽意欲抱他进屋的时候,轻轻将人推开了。 “凌羽,我……这、这天阴晴不定,时暖时寒的,适才……适才伤口又疼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千凌羽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你可知道,那一剑若是再多刺入半寸,伤了内脏,便是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如今你人虽醒了,元气却大伤,岂能不好好调养,快,跟我回屋,让御医再仔细瞧瞧。” “不碍事的……” 风青桐不着痕迹的侧身躲开,以笑掩之,“这些天,终日呆在屋里,总觉得心烦意乱的,都快闷出病来了……凌羽,我、我想回逸花庵瞧瞧。” “逸花庵?”千凌羽怔住,思忖有顷,终是想不出那里可还有什么让风青桐牵挂的,“好好的去那里做什么?” “我……”风青桐微微侧身,有些恍惚地望着园中那株玉兰,默了半晌,黯然道:“我想去祭拜一下雪姨。” “雪姨?”千凌羽愕然,竟是不知道风青桐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亲人。 风青桐只是冷清地一笑,竟不觉得苦涩了,语气也是淡然无波:“雪姨名叫风雪,是逸花庵的尼姑……二十多年了,当时若不是她把我抱回逸花庵的话,我早冻死在襁褓,成了孤魂野鬼了。” 千凌羽定定地看着他,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半晌,将人揽入怀中,恨恨地抱住,“以前都不曾听你说过……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从来都不曾问起过……”风青桐呢喃着,好似落花纷飞,无声。 默了。 风青桐眼里好似蒙上一层水雾,却无泪,失血的双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了,竟不觉得疼,只是浅浅地笑着,带着几许悲凉的意味:“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隔三岔五的就有几对膝下无子的夫妇往逸花庵来……所有的孩子都被领走了,我心想,这次,我也会有爹娘了吧……于是,我便坐在庵外的石阶上一直等一直等,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来了……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我明明很乖的……我会背诗,会写字,会好多别的孩子不会的,为什么,就是没人肯要我呢。” 风青桐突然凄冷地凝住千凌羽,笑着问他:“凌羽,你说这是为什么?” “别说了,青桐,你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千凌羽咬牙,抑住胸口的疼。 风青桐苦笑:“因为我是天煞孤星,我是会把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剋死的天煞孤星。” “别说了……”千凌羽一把将他抱住,痛苦地摇头,“青桐,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一时间,歉疚、悔恨狂乱地交错,快要把他撕裂了。这些年来,他都做了些什么……从他把风青桐带回北楚王宫后,就让他博弈、学书、研棋、习武……天天年年,无休无止。 然,时光荏苒,有如白驹过隙,风青桐不负所望的成了北楚宫中最绝顶的高手,琴棋诗画,无一不通,兵学谋略,无人能及,就连武艺,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便是辅佐他登上王位的绝佳人选了。 原来,那个他口口声声说爱的人,不过是他谋取大业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对他,竟是一无所知的。 陡然爆出一阵悽厉苦楚的冷笑,千凌羽俊美刚毅的面孔扭曲着皱成一团,修长的指节在风青桐背部磨得咯咯作响,欲要把他揉碎了。 风青桐却对他的反应恍若未觉,嘴角挂着冷冰冰的笑,自顾自地碎碎叨叨:“雪姨明明说,要做我娘的,可她,却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了……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我果真是天煞孤星啊。” “不!”千凌羽一声断喝,“不是的青桐,你听我说,你是我千凌羽余生唯一想要珍惜的人,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爱你,一心一意的爱你,好不好?” 千凌羽分明瞧见一串冰珠似的泪从风青桐眼里滚落,抬手不及,便被他若无其事地抹掉了,旋即,淡淡地呢喃:“凌羽,我想雪姨了,好想她,你陪我去逸花庵,好不好?” “好、好……我陪你去逸花庵,现在就去。”千凌羽嘴角逸出温柔而苦涩的笑容,低头,吻住那双冷得让人心疼的唇,“从今往后,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第3章 逸花庵 北楚邺都一百里开外,有山名曰“戍阴”,山中有崖,名曰“云雾”,那崖中又隐一庵,名唤“逸花”。说起那逸花庵,世人都道是“云天之巅,簿雾之中,凡尘之外,天地之间”。 初晨。 暮色。 云雾崖雾气滚滚,奔腾若海。 少时。 金光乍现,浓雾镶边。 徐徐。 一轮红日跃出云海,霞光万缕,光芒万丈,顷刻间,山河尽染。 第5页 天,破晓。 须臾。 清风徐来,鸟语花香,闻得庵内木鱼点点,寒山远寺钟声回悬。 苍松下。 逸花庵的孤儿梳垂髻、着布衣,悉数盘腿于地,聚精会神的听慧心师太诵经讲佛。 风青桐一身素衣,远远地立在碧柳之下,唯恐惊扰了她老人家。慧心师太讲完一章经,气定神闲地朝风青桐看去,风青桐一怔,旋即双手合十,恭敬而优雅地施了个礼。慧心师太会意,微微颔首,淡笑如水,出家之人,眉眼间再无惊嗔。 “真的不去拜见一下师太么?”千凌羽走过来,替他裹上披风,温声细语。 风青桐摇头,“莫要扰了师太诵经讲佛才是。”稍顿,似是想起心中记挂之事,抬眼看向他,“香油钱可都添了?孩子们的被褥、衣物可都打点了?学书用的笔墨纸砚可都备齐了?” 千凌羽一笑:“你交待的事,我自然是安排得妥妥噹噹的。” “那……” 语出不及,便被千凌羽温声堵住:“放心罢,没人知道是你风青桐惦记着逸花庵,只当是哪位富家子弟在施德行善呢。” 微顿,风青桐朱唇轻启,声音很轻:“谢……谢谢你,凌羽。”语落,蹙眉,只因那“谢”字一出口,便让亲密的两人显得生分了。 *** 天外,山阴。 荒草间,垒垒黄土,一座孤坟。 无碑。 风青桐跪在坟前,久久地,无话,无泪,恍如一截木头。 不知过了多久,眉间露出一丝簿如轻烟的笑,风一吹便散;轻颤,唇齿间逸出清清浅浅地字句:“雪姨,青桐来看你了……” 寥寥几字,如是说着,一遍又一遍。 恍惚间,天旋、地转。 山影摇晃,树也摇晃了。 遥想当年。 雪夜。 年幼的孩童独坐青石台阶,手里攥着一只棕叶编的蚱蜢。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浸在月光里的琉璃,薄薄的肌肤如雪、如脂、又如花瓣,透着幽幽浅浅的香。 “青桐!” 年轻的尼姑轻掩门扉,小心翼翼地步下石阶,解了披风替瘦弱的孩子裹上,温声细语:“几时来的,可是想看雪?小心冻着。” 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泛着一丝澄澈无瑕的光,风青桐小声问她:“风雪,天煞孤星是什么啊?” 风雪一怔,转而带笑,挠着他的小脑瓜,“平白无故的问这个做什么,嗯?” 风青桐想了想,声音细细软软,带着无知的天真,“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 “胡说!”风雪心一疼,一把揽过他抱在怀里,“青桐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风雪最喜欢青桐了,你莫要听人胡说。” “可是……”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稚嫩的声音好似雪中清泉,至山涧流出,“可是……他们都这么说,就连今天带走木山哥哥的大婶也这么说。” “她们胡说八道,不可以当真的,知道么。”风雪偷偷抹掉眼泪,下意识把怀里的小傢伙抱得更紧了,“青桐……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也只有那个人,才配带你走,所以……你不可以再说自己是天煞孤星了,知道么。” 风青桐在她怀里蹭了蹭,愣愣地点头,“知道了!” 风雪把他抱回房中,捧起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哈了哈气,掖好被角准备离开;小傢伙腾地翻身坐起,牵住她的衣裙,望了望周身熟睡的孩子,轻巧地凑到她耳边悄悄的问:“明天还会有人来么?” 风雪犹疑,旋即点头,笑道:“会的,一定会有人来的,青桐乖乖的,赶紧睡觉好不好。” 小傢伙似是不放心,又问:“那他们肯做青桐的爹娘么?” “嗯!”风雪抱他躺好,哄着:“青桐这么乖,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青桐的。” “真的么?”月光照在床头,小傢伙惊喜地望着她,眼睛眨也不眨的。风雪略一点头,浅浅一笑,眼眶便湿了,“会的……青桐,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的。” 垂髻幼童,哪能懂此话中之意,小傢伙只当是有爹娘疼爱,咯咯地笑了,拉着风雪的手,用那稚嫩的双唇认认真真的说:“青桐会写字,会背诗,会拾柴火,还会帮爹娘捶背呢,青桐会很乖的。” “等青桐有了爹娘后,青桐就不能天天看到风雪了,青桐会很想念风雪的……” “还有逸花庵里的弟弟妹妹,爹娘把青桐接走后,青桐就不能陪他们抓蛐蛐了……” “青桐捨不得他们,捨不得慧心师太……” “捨不得……风雪……” “青桐会很想风雪的……” “风雪……” “风……雪……” 稚嫩的嗓音细若蚊吟,一字字、一句句,嘤嘤嗡嗡,渐渐地,无声。 *** “青桐……” “不要再跪下去了……” “青桐……” 温柔沉郁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朦胧混杂的,听不真切……渐渐地,听到了唿唿的风声,啾啾的鸟叫声和潺潺的水流声,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已经足足跪了半日了,莫要再折磨自己了,算我求你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风青桐抬眸,煳煳模模地看到了千凌羽心疼无措的样子,伸手一摸,竟是满脸的泪,却不知是何时哭的。“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细细碎碎的念叨着,欲起身之时,方觉膝盖僵如两截木头,失去了知觉。 坟头的草拔完了,墓碑也刻好了,一双尊贵的手变得血肉模煳、惨不忍睹。千凌羽咬牙忍着,一把将风青桐抱起,望着坟前燃尽成灰的纸钱,眼里带着些许无端而来的怒意,冷冷道:“雪姨,青桐已经找到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了,你……可以安息了。” 人走。 烛灭。 忽而风起,扬起纸屑残灰,冷风飒飒,浓烟滚滚,罩着那方刻着“亡母风雪之墓”的碑。 阴沉。 *** 黄昏。 落日西沉,华灯初掌。 十里长街,灯如昼。 邺都街巷,宝马雕车,喧嚣嘈杂;凤箫声动,丝竹乱耳,凭添心结;湖边柳畔,舴艋龙舟,却载不动,许多愁。 千凌羽搁下酒盏,挑起船舱珠帘,对风青桐道:“这都城夜色,可还喜欢?” 风青桐微微点头,默了片刻,道:“凌羽,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客栈。” “可是……”语出,千凌羽恍然,风青桐生性喜静,哪里受得了这般喧华,奈何自己如此愚钝,自作聪明的带他游船赏灯。暗骂不迭,急忙雇来马车,一刻也不耽误的奔回了客栈。 第6页 二人并肩而行,眼神相顾,却无言;一入内堂,风青桐便觉气氛古怪,西角桌上那八位布衣扮相的壮汉,个个身手不凡;若来者非善,为何不见带刀佩剑?若为善,又因何故恭候在此? 千凌羽一路自恼,心不在焉,对此恍若未觉。风青桐目光微斜,见其未有分毫异动,仍是悄然放慢脚步,护在千凌羽身后,留神戒备的上楼。 这瑞丰客栈里里外外共有二十多间房,千凌羽要了天字号上房,位居西侧,迴廊尽头便是。风青桐凝神细听,才及邻间厢房便察觉到房中藏了不速之客。眼见千凌羽就要推门而入,急忙趋身上前,扶住他的手别有深意的道:“屋子里黑,君上好走。” 千凌羽先是一怔,旋即会心一笑:“那你我二人便一左一右,倘若不慎摔了,也好有个照应。”言罢,与风青桐互换眼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入,一左一右,一扑一擒,最后再以一招卷臂封喉将房中二人牢牢锁住,五指只消稍稍使力,便可取其性命。 “君、上……” “君上手、手下留情……是、是老、老臣吶……”屋子里黑漆漆的,沉稳沙哑的声音,从被人掐住脖子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有些模煳难辨,但千凌羽还是听出此人乃当朝太尉邹子懿,心下大惊,松了手。 风青桐微怔,亦松手,復身掌灯。 屋子见亮。 邹子懿与魏仲一张老脸挣得通红,急喘不迭,忙向千凌羽躬身施礼,齐声道:“老臣失礼了,望君上开恩。” 千凌羽这厢回神,猜着二人来意,摆了摆手,递上眼色道:“本王有青桐护驾,两位爱卿毋须劳神,请回罢。” 二人见千凌羽下逐客令,扑通跪地,硬着头皮道:“老臣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君上看在先君、看在北楚黎明百姓的份上,随老臣回宫罢,国,不可……” “你住口。” 千凌羽急趋上前,刻意背对着风青桐,俯下身,压低嗓门儿对邹子懿斥道:“本王念你对北楚忠心耿耿,留你三分薄面,若你再如此固执,言语不知轻重,休怪本王不念旧情,降罪于你。” 邹子懿不卑不亢,一鼓作气:“天子赐宴,列国诸侯皆往拜之;然,我北楚崛起,又与南燕和亲为盟,欲有称霸之势;若此番,北楚国君拒往拜之,列国诸侯定以“谋逆”之罪合纵,灭我北楚;若北楚国君亲往拜之,列国诸侯见是垂髻稚子,定欺我北楚无人,亦灭之。”言及于此,“怦”的一头磕在地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君上执意为一男宠,将王位传给资质平庸的禄王,弃北楚子民、江山社稷于不顾,老臣便与魏丞相一头撞死在石柱上,到阴曹地府向先君请罪,实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我北楚后继无人、任人宰割,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放肆!” 千凌羽一声暴喝,铁青着脸,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邹子懿,别以为你功高权重,本王就不敢开罪于你。”趋身近前,威严地瞪着他,一字一顿:“你给我听清楚了,风青桐不是我的男宠,他是我千凌羽愿用余生去爱的人,你若再敢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 邹子懿仰起脖子,陡然暴出一阵凛然的苦笑,“我邹子懿一生忠君卫国,少时驰骋沙场九死一生,老来立身朝堂纳谏进言;如今,忠言逆耳却不及那谄媚惑主的男宠!臣,愧对先君,愧对北楚的万千子民吶……”双目怒睁,正欲以死明志之时,却见背驼鬓白的魏仲在风青桐跟前跪下了。 第4章 缠绵 魏仲乃开国元老,心繫社稷,忧国忧民,此番端着一把老骨头跪在风青桐面前,沧桑的老脸凝重皱起,嘆道:“恕老朽直言,青桐公子与君上之事,朝中人人皆之;然,这些年来无人闲言碎语,只因知晓青桐公子心繫北楚,忠于君上,乃礼贤下士、德才兼备之人……” 风青桐虽与魏仲无交集往来,但对他建言献策之事早有耳闻,又时常听得千凌羽对他心悦称赏,便打从心底里敬重这位老前辈。如今见他屈尊下地,扶之不及,便也跪了下来,“老丞相德高望重,你这样,真是折煞青桐了。” 魏仲摇头,“青桐公子,请听老朽把话说完。” “老丞相有话,青桐听着便是,快先起来罢。” 风青桐伸手去扶,魏仲仍是跪着不起。 千凌羽一声冷哼,扶起风青桐,对魏仲冷冷道:“权臣屈膝,上跪父母,下跪君王,你有何话,只管向我说便是,莫要为难不相干的人。” 魏仲昂起头,避开千凌羽威严的目光,不予理会,转而望向风青桐,旁敲侧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为博佳人笑,江山道义皆可抛;若非青桐公子,真愿眼睁睁地看着君上为了你,扣上那昏庸重色,背义弃国的骂名么?” “魏丞相!” 千凌羽一声断喝,“本王念你是开国元老,方才那席话,只当是你年老体迈、口齿不清,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王无情。”挥袖转身,傲然而立,冷冷道:“众生皆凡人,没有谁生来就懂安邦治国之道,禄王资质平平,只因尚且年幼,若能得两位爱卿悉心辅佐,他日定成气候。”顿了顿,“三日之后,便是本王回宫让位之时,两位爱卿还是快些回去筹备祭天仪式罢。” “君上。” 邹子懿见他心意已绝,便也无暇顾忌什么君臣之礼了,拍了拍手,只消一眨眼的功夫,楼下那八位高手便已入得房来,将千凌羽和风青桐团团围住。 邹子懿近前一步,復施礼,道:“恕老臣斗胆,今日前来,绝不空手而回,若君上执意如此,请恕老臣冒犯了。” “哼!” 千凌羽冷笑,“邹太尉,你可真是高估了你自己,你可知道,你辛辛苦苦找来的这八位高手,怕是连本王的衣襟都未碰到,就已经被青桐打倒了。” “那,请恕老臣冒犯了。”邹子懿目光一凛,道:“来人……” “且慢!” 魏仲急步上前,将邹子懿拉到一旁,“邹太尉万不可伤了君臣之间的和气。”说着,趋身近前与其耳语一番,挥手撤走人马,復身至千凌羽跟前,拱手道:“邹太尉只是一时冲动,绝非有意冒犯君上,还望君上海涵。”稍顿,温声道:“天色不早了,君上早些歇息,臣与邹太尉先行告退。” 言罢,拉着邹子懿躬身退去。 千凌羽惊而后惑,不知魏仲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风青桐正欲开口,千凌羽抢先一步,道:“让位禄王之事,我并非有意瞒你,我只是……” “不……” 风青桐分明是笑着,眼眶却湿了,眸子里逸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认真而强烈:“凌羽,带我走,带我走……” 千凌羽被他眼里那种捉摸不定的情愫给摄住了,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搂住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一起,嗅着那凌乱发烫的气息,身子里如同有一团火在烧,痴狂着凌乱了,勐地含住两片薄而柔软的唇瓣,狂乱的吻着、咬着…… 第7页 罗裳褪尽,野。兽般的交缠在一起,重重喘息:“爱你……青桐,我爱你……你对我,可是同样的心意,说啊,说啊!” “我……”风青桐轻轻一抿那被咬得嫣红欲滴的唇,开口不及,便被千凌羽用嘴堵住了。 愈发动情的吻,粗暴、狂乱,快要喘不过气来。 风青桐伸手搂住他脖子,低低地呢喃,如烟飘散,无声,亦无痕,他说:“凌羽……我想,我是爱你的。” *** 春晓。 杨柳堆烟处,薄雾蒙蒙。 断桥边。 落花流水。 清幽小院,一笼翠竹。 离宫前,千凌羽便命人在城外僻静之处置下一座别院。院中景致,屋中陈设,无一不是清幽雅致。离了客栈后,二人便共骑一驹至此,风青桐见了,果真喜欢得不得了。 这世间,红颜一笑倾人君,佳人一笑倾人城。 殊不知,那人眼波微转,风月亦断魂。 半晌,千凌羽从风青桐明媚的眼波中回过神来:“青桐,为我弹一首曲子罢。” 凉亭里。 石案上。 掀开一方绸子,上好的红木,罕见的镂空雕花,如冰削成的琴弦,风青桐眸中难得逸出惊喜的目光,“冰弦琴?”旋及,惋嘆:“冰弦琴以冰蚕丝为弦,其音空灵悠远,信手一拔便如天籁,乃世间罕至之物。相传,此琴乃三百年前,东域骊燕国一位绝世琴师所制,而后相继流转于列国皇室;三年前,由一西域小国进献给了琰帝慕鸾渊,所以……此琴自然不是冰弦琴。” 千凌羽微微颔首,亦嘆:“但凡爱琴之人,无不想得之冰弦;我曾想过,待我灭了东越之时,必为你取来那冰弦琴。”復垂首,苦笑:“而今,却只能许你相仿之物,青桐,你可会怨我。” 风青桐摇头,眼波幽幽一转,眉眼间,添得半许笑意,无话。 须臾。 十指扣弦。 初时轻拢慢捻,便如黄昏斜雨,搅了春水涟漪,晕开一丝柔柔的情,绵绵的意;转而调明,一抹復一挑,风起,蝴蝶拢翅,吹落零星,数回;寻得燕子归畔处,小园香径,轻扣柴扉,人面桃花,相顾无言,君心暗许。 曲罢。 风青桐起身,对千凌羽淡淡道:“许久未弹这《绿绮霓裳曲》,恐是生疏了。” “《绿绮霓裳曲》?”千凌羽怔住,“以前从未听你弹过此曲,几时谱的?” 风青桐错愕,这《绿绮霓裳曲》之意,是为一见倾心,他分明弹过数回了,千凌羽怎说他从未听过? “许是我记错了。”那厢还未回神,千凌羽便将人揽入怀中,“日后,天天弹给我听,好么。” 风青桐不语,拉过他手心,一笔一画的写下一个“好”字。 少时。 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风青桐才一回头,那位高贵端庄的女子便已至跟前,孤身一人立在风中,衣袂飘飘,想必凤辇宫婢皆在院外候着。 同一个人,才数日未见,那眼色、那神。韵竟已变了。尤其是,她看向千凌羽的时候。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千凌羽有些不悦的瞪着曲宛愉,虽然她与他有夫妻之名,但他对她向来尊重。此番曲宛愉不请自来,恐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份,实是让千凌羽恼了。 曲宛愉却是无惧,欠身施礼,“君上恕罪,宛愉冒然前来,自知失礼,但……”秀眉轻蹙,睨了风青桐一眼,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风青桐回望千凌羽,见他有些恼怒的背过身去,许是猜着了曲宛愉来意,一个与北楚无关的人,竟做起魏丞相和邹太尉的说客来了。自古以来,君王最忌女子干涉朝政,也难怪千凌羽对她冷眼视之。 纵然曲宛愉此举欠妥,但她毕竟是南燕公主,身份尊贵,何时受过人冷眼,此番又有孕在身,若不以礼相待,岂不让人笑话。 风青桐想罢,敛了敛容,道:“来者便是客,公主若不嫌弃,请到舍中一叙。” 曲宛愉笑允,随行。 玲珑雅舍。 珠帘半卷,一枝红杏映窗台。 梨花木几,一壶清茶,三人对坐。 千凌羽自顾自饮,曲宛愉与风青桐闲谈须时,对让位之事只字不提,只消说是心中烦闷,想找人说说话。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 只是翌日晌午,又来了,偏巧不巧,就在千凌羽出门为风青桐买燕窝糕之时。 风青桐开了院门,仍是以礼相待,请她到凉亭叙茶。 “公主来得真是不巧,凌羽不在。”轻言间,风青桐斟上一盏花茶搁至曲宛愉面前。 曲宛愉避而不答,笑回:“青桐公子不必多礼,宛愉既已嫁入北楚,便不再是南燕的公主。” 风青桐会意:“既如此,那青桐应唤你作娘娘才是。” 曲宛愉又一笑:“青桐公子莫要取笑宛愉了,未有君上,何来娘娘。” 风青桐不再和她绕圈子:“公主此番前来若是做说客的,青桐奉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唇舌才是。” “青桐公子误会了。”曲宛愉仍是带着明媚的笑意,对风青桐忽然转冷的态度毫不介怀,“宛愉此番前来,不为别人,只为肚子里的孩子。” 风青桐一怔,他竟把乐儿给忘了。虽然在他重生前,乐儿的确是由千凌羽抚养长大,并立为太子。但他死后重生,时光倒流,发生过的事不可能一层不变的重现。那曲宛愉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此话怎讲?”风青桐轻啜一口茶,候其下文。 不料,曲宛愉一垂首,欠身在他跟前跪下了。 “你这是做什么,当心动了胎气。”风青桐伸手去扶,曲宛愉别过头,跪着不起。 “青桐公子若是不答应宛愉的请求,宛愉便长跪不起。” 曲宛愉方才说她此番前来,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她想求自己在千凌羽面前替她说话,让千凌羽早些许她出宫,一家团聚。风青桐如是想着,道:“你且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曲宛愉欢然一笑,起身坐定,迟疑着,开了口:“宛愉想求青桐公子劝君上回宫。” 风青桐始料不及,脸色一变,冷冷道:“公主方才不是说,是为肚子里的孩子而来的么。” “的确如此。”曲宛愉答得坦然。 风青桐冷笑:“青桐愚钝,不明白公主话中之意,还请明言。” 曲宛愉抿紧双唇,似是难以开口,半晌,吞吞吐吐道:“宛愉……宛愉肚子里怀的,乃是君上的骨肉。” “你说什么……” 风青桐身子一僵,旋及凉透,脑袋好像挨了一记重锤,半晌回不过神来,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发狠地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曲宛愉被风青桐那含恨的目光摄得呆住了,变得唯唯诺诺:“宛愉、宛愉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父王……宛愉……宛愉求青桐公子成全。” 第8页 第5章 心灰意冷 风青桐忽然觉得好冷,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摇摇晃晃地跌了几步,打翻了茶盏,冷冷碎碎地切齿自喃:“他骗我……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如是说着,一遍又一遍,痴痴笑笑的,浓稠的苦涩。 不知几时。 天沉了。 黄昏疏雨。 东风残照。 寂寥。 风青桐倚着阑干,等了整整一夜,盼着、恨着,却不见千凌羽回来。 孤月照窗台。 一夜玄霜。 凉透青纱帐。 到了第三日。 便是那栖在琴弦上的蝴蝶也倦了,懒懒的扇扇翅膀,飞走了。 疏篱外。 雨狂风急。 昏鸦无栖。 风青桐动也不动的坐在雨里,好似一尊石像;苍白干裂的唇微微颤着,像在念叨什么,却是没发出一丁点声音;雨越下越大,溅满泥泞的白纱粘在身上,入骨的寒凉,髮丝凌乱的煳在脸上,湿成一片,分不清那不停滑过脸颊的,究竟是水还是泪。 盼着。 恨着。 那个又一次辜负他的人。 好像听到了模煳的脚步声,踩过草屑,细细碎碎的,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是他么? 那个说,会一心一意,好好爱他的人。 那人撑着湘竹伞,一步一缓的走到风青桐面前。 那时,雨横风狂,摇得身畔柳枝哗哗作响,偏偏风青桐抬眸那一剎,万物都寂了,只听见那人的声音,清晰而残忍,她说:“别等了,君上不会再回来了……御医给他服了忘情丹,他已经把你给忘了,即便你在这里等到死了、烂了,君上也不会回来的。” 颓然的身影,宛若游魂,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却不闻,心碎的声音。 冷冷清清的。 那是雨点敲在瓦楞上的声音。 身子勐地抽搐了一下,风青桐忽然发了疯似地冲进雨里,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嘶鸣;踉踉跄跄地跑着,跌倒了,爬起,又再跌倒,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凌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打碎的落花,残了一地。 山沉沉,树影婆娑。 眼睛好痛,煳模模的看不清路。 轰然一声惊雷夹着闪电撕裂夜空,原来,竟是天黑了。 好冷啊…… 风青桐环抱着肩膀缩成一团,蜷在一处残破的墙角,瑟瑟发抖。胸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好疼好疼:“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雪姨,不要死啊,你说过,要做青桐的娘的……你回来啊、回来啊!”忽然痴痴傻傻地笑了,笑得身子发颤,眼泪都流了出来。 *** 东越。 天子赐宴,列国诸侯齐拜之。 琉璃宫灯璀璨如星,欲照天明;琵琶阵阵,丝竹笙歌,霓裳羽衣下,舞姬柔臂慢展,玉腿轻抬,尽显婀娜身段、曼妙舞姿。 玉壶轻抬,葡萄美酒流入夜光杯中泛出月的光泽;侍姬躬身退下,黄袍朱冠的中年男子举酒一盏,威严的目光扫过殿下众臣及列国诸侯,朗声笑道:“今天下归心,百姓安乐,实乃我东越之喜,万民之福;藉此吉日良宵,朕特以这杯中美酒向诸公致谢,愿天下永无烽火,再无战事,共享太平盛世,干……”言罢,扬脖饮尽。 众人纷纷端起酒盏,齐声贺道:“谢陛下隆恩,祝陛下千秋万岁,寿与天齐。”旋即,礼乐奏起,列国使臣纷纷离席,手捧奇珍鱼贯而至琰帝殿前行进献之礼。 内侍端立一旁,朗声唱宣道:“南燕献墨玉观音一对,北楚献刺花云锦二十匹,榆国献珍珠十斗,巴凉献上等香料一批……” 内侍每每宣罢,宫人都拿笔一一记下。 琰帝龙颜大悦,对南燕北楚及西方边境的一些小国一一封赏;略一思忖,又开尊口,邀列国诸侯及太子明日未时于朱雀台就琴棋诗画、骑射之术等进行交流切磋,以示东越与列国之交好,列国诸侯纷纷拱手应下。 席毕。 翌日。 和风煦煦,春意融融。 喧天锣鼓响彻九重宫阙,身披铠甲的御林军庄严肃穆的立在朱雀台两侧。台上,当今天子高贵的倚着龙椅,喜悦柔和的目光犹自带着三分威严,扫过群臣,最后落在西角边的虚席上,脸色一点点黯了下去。台下,文武百官及列国诸侯把酒言欢,闲情逸緻的欣赏着歌舞。 座席中。 不知是哪位大臣半掩着嘴,压低声音道:“如此盛大的日子,便是那冷宫嫔妃都来了,却唯独不见犹得圣宠的太子,这可真是奇了。” 不及旁人还言议论,慕璟炎冷冷一笑,眯着眼,阴阳怪气的道:“太子傲世轻物、目空一切,仗着父皇对他的宠爱,便是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天子赐宴这等小事,又岂入得了他的法眼。” 东越宫中,但凡不是眼拙之人,都看得出皇后视太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其中缘由,除了为她所出的安王慕璟炎不受琰帝器重而外,再则便是太子生母南若悬在世之时独得琰帝宠爱,二人犹如寻常夫妻般恩恩爱爱,朝夕相伴,直让后宫妃嫔连续数年如栖冷宫。 继而南若悬病逝后,后宫妃嫔频频向皇后靠拢,将心中怨气悉数撒到太子身上,欲合力将他扳倒。 那位多话的大臣闻得慕璟炎这番言辞,双方都不敢得罪,僵着脸畏畏缩缩的笑了笑,再不敢吱声。 却是阑王慕璟轩缓缓饮了怀中美酒,一双星目悠然自若的注视着慕璟炎,淡淡一笑,道:“二哥误会了,七弟因染风寒,连吃几副药皆不见效,父皇特许他在府中养着,才未出席的。” “哼!”慕璟炎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揶揄道:“三弟与太子相交甚好,宫中人人皆之,你若有意为他开脱,断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倘若太子真病得下不来床,你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的坐着,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闻言,慕璟轩只是浅浅一笑,不予理会。 东角桌上,一脸兴致勃勃的南燕皇子轻轻扯了扯南燕王的袖袍,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父王你看,这慕氏皇子,说起话来可真有意思。” “弦儿不得多言。” 南燕王神情严肃的瞪了他一眼,他便噘着嘴,小声嘀咕道:“不说就不说,父王干嘛凶我。” “皇兄!” 娇柔软糯的声音,清亮、稚嫩;猝不及防地,曲华弦一扭头就被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啃了一口。其实不算啃,只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亲吻大人的时候,总是吧唧着嘴就直接扑上去的。 一种滑腻腻的东西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的流下,曲华弦伸手一摸,那湿湿糯糯的感觉,分明就是小孩子的口水。一时间,只觉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怒气上头,指着慕璟昭吼道:“你……你竟然敢咬我,我……啊,还来,走开啊你……” 第9页 “皇兄,抱抱嘛,皇兄……” 两三岁的小孩子哪里明白大人吹鬍子瞪眼就是生气,依旧吧唧着嘴,一个劲的往曲华弦身上扑。 曲华弦天生洁癖,尤其讨厌小孩子。偏偏小孩子最是难缠,才一眨眼,慕璟昭就撅着屁股钻进了他怀里,咯咯笑着,咿咿呀呀的叫着:“皇兄,皇兄。” “谁是你皇兄,你给我,啊……还咬,咦,脏死了你,走开,啊……救命啊。” 慕璟昭一爬到曲华弦怀里就如鱼儿得水一般,愈发的闹得欢腾。又是扯他的衣襟,又是捏他的耳朵,仿佛对他整个人都充满了好奇,要一点点的扒开来看。 周围的王宫大臣皆知那是当今圣上宠爱有加的十三皇子,皆抚须一笑,装作没看见。南燕王与随行的丞相闲聊,亦是不理。 曲华弦被折腾得两眼昏花,摊开手,怏怏地焉了。 众皇子当中,这慕璟昭谁不稀罕,偏偏喜欢从不瞧他一眼的慕千尘,每次只要一看到慕千尘死活就要往他身上扑。此番,定是又吵嚷着奶娘抱他来此瞧慕千尘的,谁知,竟把衣着与之相似的曲华弦错认成了他。 慕璟轩细细瞧着,恐昭儿出个什么闪失,急令奶娘将其抱回了寝宫。 那厢边。 千凌羽恣意的目视着席中之事,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自顾自地饮酒,不语。 邹子懿趋身及近,低低道:“听闻这东越太子天赋异禀,伶牙俐齿,两岁识万字,五岁通音律,七岁书破万卷,下笔成文,出口成章;其才思辞赋更是众皇子所不能及,文武百官所不能辩。”顿了顿,“君上且说,琰帝设这宴席,意欲为何?” 千凌羽转过头,冷冷的瞪着邹子懿,似笑非笑:“邹太尉,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本王是如何在这朱雀台技压群雄、一举夺魁的。” 彼时。 乐止,舞罢。 内侍走上朱雀台朗声唱宣道:“陛下有令,今日比文斗武,不论尊卑、无分贵贱,凡能者居之,夺魁者加官进爵,赏黄金万两。” 宣罢。 一声锣响。 内侍拔高嗓门儿,復道:“第一局,箭法比试,参赛者手持长弓,一箭射出,猎雀最多者为胜。” 不时。 便有数十位王宫子弟及能人异士步入靶场,意气风发,跃跃欲试,千凌羽、慕璟轩及慕璟炎列在其中;偏是曲华弦那厮被他父王硬推不去,只捡了一些点心果子,挤进人堆,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儿。 须臾。 琰帝一声令下。 宫人打开鸟笼,只听叽叽喳喳一阵乱叫,七八只小巧伶俐的麻雀振翅一跃,顷刻间,便飞出了天外。 空中,利箭如雨,疾疾拔出,却是扑的扑,撞的撞;最后,远远听得一声细弱的哀鸣,一支铮亮的羽箭接连刺穿三只麻雀的翅膀垂空而下。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对此精妙箭法拍案叫绝。 内侍上前一看,此乃北楚国君千凌羽射出之箭,另一支射中双雀的,则是阑王慕璟轩之箭。 琰帝闻言甚喜,令人设下第二局:听音辨律。 彼时。 朱雀台上。 五位乐师持笙、箫、鼓、琴、瑟款款而坐,入定。 宫人一记重锣,鼓声骤起,滚滚如雷,继而笙箫与共,琴瑟合鸣,须臾即止。如狂风疾雨,转瞬即逝,收得干净。 众人只觉方才之曲杂乱无章,听得脑中嗡嗡作响,甚难辨之,便闻那头内侍笑道:“诸位之中,可有人说得出琴师所弹的是哪首曲子?” 闻言,台下群臣纷纷摇头摆脑,面露难色;曲华弦朝内侍瞪了一眼,暗自腹诽:“这哪是听音辨律,分明就是故意刁难,怕是神仙也听不出来,如此这般,便是给我十万两黄金,我也不稀罕。” 偏在这时,千凌羽趋前一步,冷若寒星的眸子悠悠一瞥内侍,翩然自若道:“五弦十徵,六弦九徵,六弦七徵,五弦九徵,二弦九徵,是为《秋风赋》首句,‘萧萧秋水寒’是也。” 内侍打一惊怔,转而笑道:“北楚王非但箭法精准之绝妙,更是通音晓律,旷世之才,真是令小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千凌羽清冷一笑,转身走开。慕璟炎与之擦身而过,冷笑一声,转而对慕璟轩嘲讽道:“号称绝世琴师的阑王今日是怎么了,怎连那区区《秋风赋》都听不出来,真是丢我东越的脸;你看,父皇的脸都给气绿了。” 慕璟轩置若罔闻,以笑视之;慕璟炎自觉无趣,袖袍一甩,悻然而去。 茶过半盏。 宫人搬上数方桌台,台上备笔、墨、纸、砚、丹青、赭石不等。 内侍宣下第三局:题诗作画,以“关月”二字为题。 众人闻言,眉头舒展,面露喜色,将“关月”二字绕在舌间细细咀嚼片刻后,便胸有成竹的落了笔。 须知。 风、花、雪、月,乃文人墨客犹爱之最,每每吟诵题及,便是废寝忘食之态,如此题目自然不在话下。 殊不知。 “关月”二字为“朕”,乃当今天子,琰帝慕鸾渊是也。 这琰帝慕鸾渊圣明仁义,勤政爱民,受万民拥戴,使百官臣服。殊不知,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却有着一个令他煞费心神、束手无策,纵使是百官献计也无法将其治服的“混世魔王” ——太子慕千尘。 此番赐宴诸侯,名义上是“庆贺良宵,共享太平”,实则是为寻得能人异士、世外高人,为他收服那个狂妄的小魔王。 如此良苦用心,不知可有人能参透? 一柱香燃烬,众人相继落笔,曲项昂首,静待之。 内侍呈上画作,琰帝一一阅之,或嘆息、或皱眉、或蹙额,似喜非喜,似忧非忧,神情复杂。 正值心灰之际,陡然一纸滑出,琰帝撰着诗作,如获奇珍,愈发难掩心头之喜,急令内侍宣千凌羽上前觐见。 千凌羽听宣,缓步近前,拂袖、拱手,朗声道:“千凌羽,叩见陛下。” 叩首不及,琰帝急趋近前,扶起他道:“楚王毋须多礼。”微顿,语气不无诚恳,急问,“这世上,果真有此千古奇人?” 第6章 朱雀台初遇 “不敢欺瞒圣上。” 千凌羽抬起头,带着倨傲而恭敬的神情看着琰帝,眼中无半分惶恐之色。 琰帝思忖有顷,眉头微微皱起,復问:“如此奇人,如何得以见之?” 千凌羽正欲开口,只听背后有人轻狂的道:“何人敢在我东越撒野。”那声音纵然刚毅、狂傲,却是带着少年未脱的稚气。 众人循声而望,只觉眼前有一人影晃动,那惊人的速度,便是风驰电掣,恐也不及。千凌羽方才一眨眼,那少年便傲然凛立在他跟前,十六七岁的模样,星眸剑眉,俊美无俦,分明还是个孩子,却有着凌驾于帝王之上的尊贵与霸气,嘴角微微一挑,带出一抹张狂冷冽的笑意,那般轻蔑而不屑地看着他。 第10页 千凌羽目光微斜,见其锦袍上绣着四爪金蟒,腰间佩着无暇美玉,又是如此目中无人之态,试问在这东越宫中,除了太子,还能有谁。思及,勾唇一笑,不无狂傲的看过去,与之冷眼对峙。本是素未蒙面的两人,倒像有着几世新仇旧恨的宿敌。 一时间,朱雀台万籁俱寂,空气如窒。 半晌。 琰帝缓过神来,看着慕千尘,半是斥责,半是慈爱道:“千尘,不得无礼,此乃北楚国君,还不快些见礼。” 慕千尘不屑的瞪千凌羽一眼,转过头来看着琰帝,忽就变了脸色,像个小孩子似地撒起娇来:“父皇真坏,又找人来降我。” 琰帝干咳一声,“不许没大没小。”抬眼看向千凌羽,颇为赞赏的道:“楚王不论箭术、诗画、音律,皆在你之上,你且……” “哼!”慕千尘一声冷笑,傲慢地盯着千凌羽,却是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本太子倒是要好好向这位‘鼠王’讨教讨教了。” 言罢,招手唤来内侍,再自然不过的倚过身去,靠在那老头身上,笑呵呵的道:“童公公,你且说说,那‘鼠王’是如何在箭术、诗画、音律上取胜的。” 这慕千尘虽然蛮横无礼,但打小就与童公公亲。每次,不论是惹他父皇生气,还是被其他皇子商量算计,童公公明里暗地的,没少护着他。童公公时常感慨,先帝的众儿子当中,竟无一人像他,便是当今圣上恐也不及。偏是这位孙儿,不论是容貌、秉性,皆与之一般无二。 慕千尘虽自幼与童公公闹腾惯了,但在这等场面,童公公还是抚他站好,恭恭敬敬的,将方才的比试只字不差的说与他听了。 慕千尘听完,愈发不屑地瞪着千凌羽,似笑非笑;忽而目光一凛,旋即跃过群臣,飞出百米开外,摸出一副弹弓,瞄准千凌羽,只听“嘭”的一声,弹弓响处,挂在千凌羽腰间的玉佩断绳而落,却在及地之时,被慕千尘稳稳接住,扬手一送,笑道:“承让了。” 众人看得真切,无不喝彩称绝。 偏是曲华弦摸着脑门儿,一脸纳闷道:“我的弹弓,几时被他摸去的。” 千凌羽扯过玉佩,开口不及,又闻慕千尘口出狂言:“莫说箭术,便是那琴棋诗画,武艺骑猎,当今天下,能与我慕千尘一较高下之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哩。”嘴角一扬,带出张狂的笑意,“如何,‘北鼠王’,你是要继续胡编乱造,诓父皇‘请狼入室’,还是与我一一比试,自,取,其,辱。” 千凌羽面呈愠色,国君的威严,岂能受尔等竖子这般轻狂的挑衅,陡然目光一凛,沉声应道:“琴棋诗画,何等雅兴,你我自不必了。”言罢,纵身一跃,旋即取来两柄长剑,抛出其一,道:“还是舞刀弄剑,更适合些。” 慕千尘扬手接过,笑道:“好好好,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的想做本太子的手下败将,那本太子今天就成全你。” “千尘不许胡闹。” 琰帝急趋近前,断声喝道。慕千尘这几年虽拜在云隐寺高僧门下,武艺精进,青出于蓝;但瞧着千凌羽这般深藏不露,不容小觑,唯恐他一心求胜,忘了本、吃了亏。 “父皇放心,这厮伤不了孩儿。” 慕千尘转头沖琰帝扮了个鬼脸,回眸看向千凌羽之时,便是目光凛烈的刺出一剑。 千凌羽侧身一晃,復回身,如抹琴弦般挑住剑锋,接下那快如电石火光的一剑,冷笑道:“太慢了。”旋即轻轻弹开,御剑出鞘,如鬼影般接连刺出数剑,剑法极快,不辨其踪,只隐隐见得数道森冷的白光凌空舞着。看得众人屏息凝神,似是呆了。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慕千尘似是不及,一味的闪、避、躲,十招有余,仍是只守不攻。每每闻及那刀刃相撞,发出的“铮铮”声,琰帝悬着的一颗心,都快要蹦出嗓门眼儿似的。 千凌羽占得上风,出剑之势愈发迅勐带劲,他竟是不知,在他身后,有那么一个人,揪着一颗心,目光越过众人,痴痴的、紧紧的追随着他,恐他被人伤了。 又是“铮铮”几声,千凌羽手中的长剑不停地在慕千尘周身刺来晃去,直把他逼退到朱雀台边沿,险些翻身跌了下去。千凌羽见其乱了阵脚,目光一凛,剑锋急转,没有半分犹豫的挥剑刺嚮慕千尘,那剑疾如厉风,快如闪电,慕千尘避之不及,被削掉了一撂头髮。 众人见这情势即将分出胜负,私下里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都道是东越太子要输给北楚国君了。 慕千尘这厢回过神来,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直盯着千凌羽,不怒反笑:“鼠王,你的绝招都使完了,接下来,该我出招了。” 语落,剑锋点地,凌空而起,来一招请君入瓮,将千凌羽方才的剑法半招不差的使了一遍。千凌羽见他仅在和自己过完招后就将自己苦学多年的剑法使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又因那烂熟于心的剑法从别人手里出神入化的使出来,一时竟忘了如何拆招。 几个回合下来,愈发心神不定,每出一招都被慕千尘挫得毫无还击之力。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值心高气傲、喜欢争强好胜,生怕锋芒不毕露。偏偏慕千尘那厮又是有仇必报的主儿,方才千凌羽削掉了他一撂头髮,他这番怕是要把人家削光剃尽了方才痛快。 照当前这阵势,慕千尘只消再出一招,便可定胜负、论输赢。但他偏偏吊着大伙儿的胃口,将那长剑在千凌羽眉间、颈项、腰臂、腕间刺来晃去,每每伤及要害之时就点到即止,不动真格,引得众人一阵叫好一阵嘆息,起起伏伏地。 千凌羽知他故意拿自己消遣,每每欲退,就被慕千尘不休不挠地绊住,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甚是窘迫难当。 慕千尘见戏弄得差不多了,坏坏一笑,剑锋急转,撩起千凌羽的长髮搁在刃上,叫嚣道:“本太子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碰我的头髮,但偏偏又遇到你这么个不怕死的;不过,念在你远道而来输给我的份儿上,本太子也不为难你;今儿个你若当着诸位王宫大臣、列国诸侯、太监宫女的面跪地三个响头,喊我一声师傅,本太子就网开一面,饶了你的头髮,如若不然,北楚国君怕是要出家做和尚喽。” 众人闻言,有喝彩的、有迎合的,但大多数都是指责慕千尘不是的。这千凌羽好歹是北楚国君,又比慕千尘年长十载有余,况切磋武艺本是习武之人会友之道,实不该以此凌弱欺生。 童公公见状,急趋琰帝跟前温声禀道:“陛下,要不老奴去把太子劝回来。” 琰帝冷哼:“你现在去喊他,他哪里肯回来。” “那……依陛下之见……” 琰帝略一沉吟:“静观其变。” 朱雀台上。 慕千尘气焰正旺,但见千凌羽对他方才之言置若罔闻,不屑一顾,无端的恼了,将剑锋一晃,冷哼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磕头下跪,乖乖喊我一声师傅,那就别怪本太子手下无情了。” 第11页 千凌羽眼中浮出阴冷的恨意,咬着牙沉沉道:“慕千尘,你给我听清楚了,有朝一日,本王必让你跪下来求我,你等着。” 慕千尘哈哈一笑,挑衅道:“那你可千万不要让本太子等太久,因为本太子最没耐性了。”语落,毫不留情的挑剑削髮,谁知,那剑方起,只听“铮”的一声,长剑便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慕千尘抬眼,望去。只觉有一团幽冷逸绝的光影,凝着霜雪,裹着落花,带着一抹绝尘的香,轻飘飘地落在了朱雀台上。那人唇色无血,面若孤月,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冷霜傲雪,眸中藏着深不见底的千尺寒潭,他就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就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丢了魂失了魄,再也移不开呆滞的双目。 慕千尘看得痴了,动也不动的杵着,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一袭素衣,一幕青丝,就只是那样清幽淡漠地一瞥,便就将日月星辰都掩去了光辉,便让繁花三千都黯然失色,那样地惊艷绝俗,望尘莫及,他一定不是属于这凡尘之中的人。 慕千尘痴痴地望着,许久回不过神来,一旁的千凌羽惘然若思,双唇轻颤着,却是怔怔地心荡神驰,无话。 风青桐由始至终都只是面无表情地凝住慕千尘,清逸的嗓音,冷冷道:“蛮横竖子,偏生得如此狂傲,今儿个,我便替当今圣上好好管教你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哌唧两句: 这是一个朝夕相伴二十年都干不过一见钟情的故事。 千凌羽一心称帝,等到他终于知道珍惜风青桐的时候,风青桐却爱上了慕千尘。 总之,千凌羽就一悲剧。 第7章 一见倾心 慕千尘这厢回神,听到风青桐如是之言,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意在心头胡翻乱搅,搅得心烦意乱却又不明所以,无端恼火;凝眸、对视,冷声一哼:“好新鲜的话,居然有人扬言要教训本太子,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风青桐仍是冷眼、冷色、冷语:“方才有人说,这琴棋诗画武骑射,当今天下,能与之一较高下之人,怕是还没生出来。”眼波一转,“那我告诉你,那人此刻就站在你面前,你且出题,平局算我输,我风青桐今日,奉陪到底。” 平局算输,这话向来都是慕千尘对别人说的,今儿个却让别人抢了去,心中甚是吃味,袖袍一挥,当下便道:“童狡见乃,充子见不,龙游有隰,松乔有山。且狂见乃,都子见不,华荷有隰,苏扶有山。” 众人闻言,皆是一头雾水,焉知慕千尘是将那秦文《山有扶苏》倒背如流。 唯风青桐会意,脸色微愠,旋即敛去,驳言:“桐青字风,师从且狂,龙游无隰,松乔无山。无亦都子,见不狡童,华荷无隰,苏扶无山。” 慕千尘见其倒背如流之功不在他之下,意决择画而攻,当即铺纸研磨,提笔如行云,挥毫如流水,笔走如飞,一挥而就,是为《天仙下凡图》。 另题诗曰: 曾经只在痴梦中, 如今朱雀台相逢。 借问仙君归何处, 风卷千尘画中出。 风青桐近前一看,那画笔触细腻柔和,线条流畅通透,人物描得栩栩如生不说,便是那薄如蝉翼的羽衣亦勾勒得翩然绝尘、随风而舞,实为精妙绝伦。只是画中那位踩着玉兰花枝翩翩然落在朱雀台上的仙君,不是别人,正是他风青桐。那惊艷的美、幽冷的媚、清绝的香,入木传神,却是天生。 “你……” 风青桐微嗔,恍然间打翻了砚台,墨泼,斑斑几许,染了眉头轻蹙,不无恼怒的瞪着慕千尘。 那《山有扶苏》意指女子在与情郎欢会之时,怀着惊喜之情对其恋人的俏骂。方才慕千尘张口便以此文戏弄风青桐,此番又描他画像,藏情隐义,故弄玄虚,引得风青桐动了颜,心中着实痛快几许,恣意的笑道:“如何,这位仙君,本太子画的狡童像是不像你?” 风青桐敛容,冷回:“此画毋须再议,若你能以在下之笔描满月一轮,我便服你。” “好。” 慕千尘朗声应下,旋即伸手去拿风青桐跟前的笔,谁知却扑了个空,弄得满手的墨。原来那笔竟是风青桐方才打翻砚台之时,以手蘸墨,悄悄画上去的,此番竟生生唬住了慕千尘这个大活人。 慕千尘回过神来,闻得众人纷纷拍手叫绝,无不喝彩拜服,一时羞愤难当,带着张狂的稚气,恨恨地瞪着他道:“这诗画两局,算是我输了,但这最后一局,你可敢比?” “奉陪到底。”风青桐看着他,答得云淡风轻。 慕千尘凝眉,凛然正身,深邃摄人的双目扫过台下群臣,带着桀骜不逊的笑意,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西域涅桑国献一笼中勐兽,名曰‘黑剎’;这黑剎体态如牛,狰目獠牙,上能攀树,下可浮游,撕捕狼豹、喜食人肉,兇残至极。”目光一转,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此番,那黑剎已三日不曾开荤了,你若能徒手进得笼中将之驯服,我慕千尘便对你心服口服。” 众人闻之色变、面面相觑。 风青桐开口不及,千凌羽急言相劝:“那黑剎乃深山勐虎,其性残暴凶戾,噬人如蚁,你莫要逞一时之快,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风青桐的心如是一颤,生生咬着唇,不敢回头看他。须臾,冷视慕千尘,语气决绝:“果真勐虎,我便使之嗅蔷薇,如何?” 慕千尘拍手叫好,随即责令八名骁勇魁梧的御林军去至园中,将那笼中黑剎吃力地抬上了朱雀台。那铁笼长约二十尺,高九尺,笼上罩着黑纱,只隐隐见其状大如牛,疾步晃走;少时,闻得一阵沉沉的嘶吟,忽高忽低,断断续续,似有作威之势。 风青桐缓步及近,欲撂下黑纱一看究竟,千凌羽急趋近前,语中不无关切之意:“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风青桐仍不回头,只言轻意冷地道:“心已死,留命何用。”言罢,飞身上前揭下黑纱。 那黑纱一掀,勐虎忽得亮光,瞧见风青桐,陡然发癫,垂涎啖舌,似是饿极,咆哮着将那铁笼扑得东摇西晃,将那锁链震得铮铮乱响,摇摇欲碎。 众人见此险状,个个吓得心惊腿软,面如土灰,逃则有失体面,留则提心弔胆,甚是难堪。童公公高喊护驾,御林军纷纷出动,引盾持戟、拉弓搭箭,将朱雀台里里外外护得严严实实。 众人神定。 彼时。 风青桐凝眉敛神,气沉丹田,推力过掌,如掀珠帘一般拔开手腕粗细的铁条侧身闪入,遂復铁条如初,如此迅势只在一眨眼的功夫。 朱雀台下,众人双目圆睁,却是惶惶之色。 风青桐方才入定,不及转身,便觉地面轰轰颤动,随即袭来一阵厉风,带着血腥的味道,那黑剎咆哮着张着血盆大口勐地扑了过来。羽衣“哧啦”破裂,锋利的前爪划开薄如凝脂的肌肤,几串鲜红的血珠子急急渗出,绽开几道血痕,胸口火辣辣的疼。那黑剎见了血,吞吐着猩红的舌头,愈发兴奋的朝风青桐扑去。 第12页 这铁笼高不过九尺,空间狭小,那黑剎每一扑一按都迅勐如风,快如闪电。风青桐翻身斜倚,见那黑剎抖动着双耳,弓起后身,伸爪及地,略一按,又极低的环扑过来。风青桐敛神,倒身及地,游鱼一般至黑剎身下钻过,凝眸、抬臂、拂掌,轻轻拨弄光亮柔软的皮毛;旋即双足蹬地,翻身骑在那厮身上,纤纤十指,软如柔荑,扣住腮颚轻柔画圈,迴旋使力,宛如逗猫一般替那黑剎挠起痒来。 那黑剎竟不知怎地,驼着风青桐环绕铁笼一圈一圈的狂奔乱跳,似是受了惊吓,又似欢快的蹦哒。 须臾。 风青桐右手探入囊中摸出一片叶子,薄唇轻启,便有裊裊之音,清亮如笛,婉转似琴,一声声,一弦弦,串连成曲,细细听来,入迷,只觉意沉沉、暖融融,有昏昏欲睡之意。 渐渐地。 琴笛消融。 那黑剎不知是疲了,还是倦了,四肢一软,瘫倒在地,懒洋洋地望着风青桐,气喘吁吁,鼻孔里一阵阵的冒着热气儿,将那亮澄澄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意憨憨地打起了唿噜。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耳边响起低沉的脚步声,风青桐回眸望去,见是慕千尘,冷眼一瞥,倨傲地开了口:“方才想起,这会子蔷薇还未出苞呢。”眼波一转,寒气逼人的眸子低垂,轻如蝴蝶拢翅。薄瓣微启,含住叶片,轻轻一抿,嘤嘤嗡嗡的,数声。 须臾。 飞来一只幽蓝色的蝴蝶,羽翅轻摇,款款迴旋。 薄光初透,那人起身,玉立修长的身影轻轻一晃,便如黄昏中的金柳,柔臂慢展,使得乳燕双双忘归。风起,香透,青丝如水,款款拂过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蝴蝶沉醉,翩然落在那人指尖。 风青桐只是淡漠的看着蝴蝶,看着那头被他驯服的野兽,至始至终未曾瞧过慕千尘一眼,但那入骨的孤傲和拒人于千里的冷清,只轻浅地一凝眉,就已让眼前的人沦陷。 “蝴蝶恋花花恋蝶,蔷薇未绽,在下只好以蝶待之了。”风青桐如是说着,伸手往那睡得正憨的黑剎脑门上轻轻一敲,顺势挠抓几下。 那黑剎意昏昏的睁开眼,瞧见灵动美丽的蝴蝶,竟伸出前爪去捕。蝴蝶受了惊吓,摇翅飞开,那厮捕捉不着,气恼的甩了几下脑袋,鼻孔里闷闷喷气。 稍顿,起身,巴巴地望着。 蝴蝶翩翩舞着,越飞越低,渐行渐近,转瞬,落在那厮鼻头,栖定。 斯人驯勐虎,勐虎醉彩蝶。 众人怔怔地望着,如痴如醉。少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好”,众人回神,瞧瞧风青桐,再瞅瞅那温顺的勐虎,无不喝彩诚服。 唯有慕千尘,不知从何时起,那倨傲的目光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人。那样地失魂丢魄,那样地情不自禁,原来就叫心动。 琰帝大喜,激动地看着内侍:“公公你看,那个可以替朕降住千尘的人,出现了。” 童公公会意,提步上前,朗声高宣:“传圣上口谕,青桐公子言能及圣,画以乱真,智可驯兽,实乃千古奇人;朕求贤若渴,恰其夺魁,封为上卿,择任太子之师,赐府邸一座,赏黄金万两,宫奴六人,钦此。” 童公公宣罢,见风青桐面色惘然,怔怔出神,趋前几步,小声提点道:“青桐公子,还不快领旨谢恩。” 风青桐踌躇蹙眉,思忖半晌,心事落定,抬起头来,目视琰帝,拱手,揖礼谢恩。 那日。 风青桐唤着千凌羽的名字熬了整整一夜后,心灰意冷。摇摇晃晃地寻到一处古剎,欲削髮断红尘。这时,不知从何处飘出一位仙风道骨的白眉老人。 那白眉老道身披青灰色刺鹤纹松袍,左手持鹿头拐杖,右手托残灯一盏,银丝垂地,额头凸起,生得极为怪哉。见了风青桐后,取了他几滴血置入骨瓷瓶,纳入袖中,语重心长道:“施主前世与佛有缘,今生尘缘未了,有恩未报,断不可削去青丝…红尘之中,还有人在等着你哩,你且去罢,去罢。” “何缘未了?何恩未报?老神仙,你且说说。”风青桐碎语呢喃,惊觉醒来,竟是一场梦。痴笑着,方觉腕间隐隐作痛,垂眸一瞧,竟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却不知是何时弄伤的。 尘缘未了,有恩未报。 风青桐如是想着,忽然痛楚的笑了,“是了,的确有恩未报,我还欠他一条命呢。”愈发笑得冷凄了,眼底有雾,笼着眸子里惨白的水光,木然地念叨:“凌羽,你等我,我这就去东越替你取那噬血幽兰,你不会死了,不会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就是千尘怎样一步步拿下风青桐的啦。 好想看到有小仙女冒泡啊,作者君表示没有留言好桑心啊啊啊啊。 捂脸大哭。 第8章 生变 薄光照暖树,波光粼粼的湖面氤氲起一层轻薄似纱的雾,青蛙草塘产卵,幽幽水草间,惊起一片蜉蝣。 翠竹亭中。 千凌羽与南燕王相对而坐,相谈甚欢。酒过数盏,南燕王的神情陡然凝重,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难为情地看着千凌羽,欲言又止。 千凌羽有所察觉,屏退左右,为其斟酒一盏,笑道:“岳父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南燕王略一沉吟,缓缓开了口:“本王决定,放弃合纵,我……”看到千凌羽陡然失色的神态,后面的话他实在很难开口。 千凌羽惊怔之余,极为平静地看着南燕王,脸上的神情未有太大的波动,语气却阴森得逼人:“岳父大人是说,违背盟约,放弃与我北楚合力攻打东越么。” 南燕王被千凌羽凌厉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不由自主地起身,背对着他,心神不定的道:“实不相瞒,东越公主已到出阁的年龄,琰帝有意在弦儿和榆国太子之中择其一为驸马,若是……” “小婿听明白了。”千凌羽不怒反笑,深遂阴沉的眸子带出一种不寒而慄的锋芒,直直地盯着他,“想来岳父大人是找到了有力的靠山,得鱼忘筌了。” “你……”南燕王面色一沉,就要发作,忽然身子一僵,似是有所顾忌,缓了缓颜,道:“本王老了,实在不想再看到锋火连天、民不聊生的悲景,只想图个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足矣。” “哼!”千凌羽一掌拍在几案上,青瓷盏“哐当”坠地,碎成数片,一时间,酒香四溢,空气如窒。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千凌羽阴沉的脸慢慢溢出一丝笑容,提步走到南燕王面前,慢条斯理的替他拢好微微敞开的衣襟,森然笑道:“是了,岳父大人年老体迈,自该颐养天年才是。”微顿,笑意渐浓,“再过两月,愉妃便要临盆,岳父大人视其如掌上明珠,自当好生陪着才是。”脸色陡然一转,提声喝道:“来人。” 沉沉地脚步声迅势逼近,威严的金甲侍卫排成两列,肃然立在千凌羽身后,恭候其令。 第13页 南燕王脸色大变,惶恐的看着他,似是反应不过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凌羽凌厉的目光扫过侍卫统领,转而看向南燕王,温声笑道:“愉妃身染顽疾,卧床不起,南燕王爱女如命,寸步不离,朝中之事择令将丞暂为接管。”豁然转身,目视侍卫统领,声色俱厉:“传令下去,即日起,愉妃迁至养心殿与南燕王共享父女天伦,没有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许踏出养心殿半步。” “属下遵命。” “你敢!” 南燕王一声断喝,一双老眼凛然生威,直逼千凌羽,“你若敢软禁本王,不出三日,殷将军定会带兵前来,到那时……” “哈哈哈……” 千凌羽狂笑出声,玩味地看着他,“差点忘了,你那忠心耿耿的殷将军和左丞相让本王转告岳父大人,朝中之事您老就毋须费神了,两位大人自会妥善处理;另外,南燕北楚邦交甚好,攻打东越之事,两位大人自当义不容辞,鼎力相助。” “你、你……” 南燕王一时气急,腹中无词,旋即勐然一颤,脸色惨白,指着千凌羽愤愤道:“好啊,好你个千凌羽,原来你娶宛儿,并非真心,而是、而是……” 千凌羽冷冷一笑,“此番你倒是不煳涂了。”拎起他衣襟,凑到耳畔,“不过你放心,愉妃既怀了本王的骨肉,本王自会好好待她的;这不,本王不是让你们父女团圆了么。”说罢,将南燕王一把推开。 南燕王勐地跌了几步,摇晃着扶住几案,站定,双目赤红地瞪着千凌羽,“古往今来,但凡圣贤明君,定是以安为先,以民为重,你这般急功好战、贪念帝位,视人命如蝼蚁,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国之君,你、噗……”话语未落,嗔怒的面孔突然难看地扭曲了,登时只觉胸口剧痛,五脏俱裂,喘不过气来,旋即喷出一口黑血,溅了千凌羽一脸,重重倒地,死死攥住他脚踝,极尽全力挤出几字:“你、你好、好狠吶……”言罢,翻眼毙命。 千凌羽惊愕地睁大了眼,半晌回不过神,过了须时,抬起头,眸中浮出一丝寒慄的杀气,目光徐徐扫过众人,不及开口,内侍吓得面如死灰,扑通跪地,哆哆嗦嗦道:“君上饶命,是……是殷将军让……让奴才在……在南燕王酒里下毒,说……说事成之后,给奴才一千两银子出宫置……置宅享福,奴才一时鬼迷心窍,轻……轻信谗言。”张惶地爬到千凌羽跟前,不住地磕头求饶:“奴才罪该万死,望君上开恩,望君上开恩啊。” “你的确是罪该万死!” 千凌羽咬牙切齿,一脚将他踢开,冰冷无情地道:“本王念你曾侍奉先君,留你个全尸,你且回去收拾一下,早些上路吧。”言罢,绝然而去。 残阳落下去了。 暗夜划破长空,雄丽辉煌的北楚王宫在苍穹之下染上一层朦胧的月色,虚幻着,飘缈了。 邹子懿听说殷臣勾结左禄图谋造反,将南燕王之死嫁祸给千凌羽,将了君上一军,坐立难安,连夜入宫拜见。见到千凌羽后,行了礼,寒暄几句便直切主题,将应对之策与之一一分说,竟与千凌羽不谋而合。 短暂的沉默后,千凌羽抬起头,很平静地看着他,道:“前几日让你查的事,也该给本王一个交待了吧。” 千凌羽的语气不紧不慢,不轻不重,甚是温和,神情也不像往日那般威严,邹子懿听着却打了个寒颤,将头埋下,嗫嚅道:“回禀君上,那风青桐本是逸花庵的孤儿,七岁那年被一神秘人带走,从此不知所踪。” “神秘人。” 千凌羽笑了笑,玩味似地凝住他,候其下文。 邹子懿微微抬首,瞥见千凌羽阴戾的目光,身子一僵,唯唯诺诺道:“臣办事不力,未、未曾查出那神秘人是何身份,请君上责罚。” “哼!”千凌羽一声冷喝,抬掌噼在案上,茶盏应声碎裂,邹子懿张惶失色,忙不迭地跪下,不敢作声。 千凌羽勃然大怒:“好你个邹子懿,居然敢在本王面前撒谎,先摸摸你头上有几颗脑袋。” 邹子懿伏首于地,惶恐、狐疑,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君上息怒,臣纵使有一百颗脑袋也不敢欺瞒君上。” “你还敢狡辩。” 千凌羽怒目圆睁,指着邹子懿,气极,沉沉道:“邹子懿,你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眼眸一转,喝道:“把人带上来。” “是。” 侍卫领命退下;须臾,拖上来一位家臣模样的人,浑身被打得皮开肉绽,衣服上染满了血,怏怏地只剩一口气。 千凌羽身子后仰,倚着软榻,脸上的神情由愤怒转为快意:“邹子懿,好好瞧瞧,这人是谁。” 那被打得血肉模煳的男子,乃是邹子懿的亲信,这些年来,明里暗地的替他办了不少事。如今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惨不忍睹,邹子懿微瞥他一眼,便把头埋下,再不忍抬起来。 千凌羽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缓缓道:“如何,邹太尉,现在可以好好的给本王一个交待了吧。” 邹子懿自知事情败露,不怒反笑;少时,抬起头,苦苦地望着他,沉声道:“没错,那位带走风青桐的神秘人,正是君上。” 千凌羽冷冷地笑着,“接着说。” “君上对他悉心栽培、寄予厚望,他也不负所望的成了辅佐君上登上王位、称霸天下的绝佳人选。” 千凌羽的嘴角一点点的凝起怒意,“邹子懿啊邹子懿,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连本王的人也敢动,是不是真要本王下令将你满门抄斩、灭九族,你才知道什么叫本分。” “臣冤枉、臣冤枉啊。” 邹子懿脸色大变,连连嗑头喊冤。 “你住口。” 千凌羽狂然断喝,一脚将邹子懿踢开,旋即,俯身,恶狠狠地将他拎起,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里挤出:“邹子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联合魏仲对本王用忘情丹,以腹中胎儿要挟愉妃使计逼走风青桐,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有脸在本王面前喊冤;若不是风青桐突然出现在天子宴上,顶替了本王准备安插在慕千尘身边的人,本王不知还要被你欺瞒到何时。”目光一凛,松手将人推开,喝道:“来人,将这个藐视本王的逆臣拖出去砍了,其家眷全部发配边疆,谁敢求情,杀无赦。” 侍卫急趋而入,将邹子懿拖了出去。 邹子懿凄声长笑,死死瞪着千凌羽,悲愤道:“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君上着想,为北楚江山着想,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可惜,到了阴曹地府,臣无颜面对先君吶,哈哈哈……哈哈哈……” 又一阵痛心悽厉的长笑,邹子懿脸色陡然一凛,挣开侍卫,一头撞死在殿外的石柱上。 第14页 鲜血溅了一地,流动、绽开,染红了森森夜色;风唿唿的刮着,卷着血腥的味道,蔓延开去。 翌日朝堂。 侍卫押上魏仲,千凌羽格外开恩,罚其老死狱中,朝中大臣虽痛心疾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一人敢挺身求情。 天阴沉沉的,风过几回,雨落数点,柳絮纷飞霜满天。 是夜。 月如钩,孤灯如豆。 千凌羽恍恍惚惚地踱至碧鸳阁,推开门,一地月光,只照见冷冷凄凄的院落,重重叠叠的树影,清清戚戚的房舍。 窗前的青花瓶中,玉兰早已枯死,千凌羽流转的目光缓缓落在案前的七弦琴上。迟疑着,抬手,一拔,扬起了灰尘,不闻琴声。 恍然间,千凌羽脑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白衣胜雪,青丝如瀑,冷清、孤傲、绝尘,美得让人无法移开双目。 可他,却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和他有关的记忆。 倘若情深、刻骨、铭心,全心全意的爱过一个人,又怎会在看到他的时候,少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不知不觉的,夜已更深,凉风偷袭,千凌羽忽然觉得很冷,懒懒地走到榻前坐下,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小心翼翼,渐行渐近,终于,身披孝服的曲宛愉提着一纸灯笼轻轻缓缓地走到千凌羽跟前,一咬唇,跪下。 “君上,宛愉对不起你和青桐公子,自知无颜跪在这里向你请求什么,但……但请君上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救救弦儿。” 顾不得脸上斑驳的泪痕,卑微地扯着千凌羽的袖袍,低声下气地恳求:“王兄与奸臣勾结,残害父王,下一步,定向魔爪伸向弦儿,君上仁慈,求求你救救令弟,宛愉求你了。” 千凌羽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挺着大肚子跪在他面前的曲宛愉,纵然有恨,也于心不忍,冷冷地道:“琰帝有意择曲华弦为附马,天子宴后,便将他留在东越宫中,只要他不回南燕,便无性命之忧。”说罢,将她抚起,迳自转过身去。 曲宛愉激动不已,绕到千凌羽跟前,眼中淌着泪,欣喜地看着他,“宛愉这就修书一封,派人送给弦儿,君上大恩,宛愉没齿难忘。” 欠身行礼,取了披风替他裹上,退去。走到门口,觉了事,復回身,看着千凌羽,温言道:“青桐公子对君上用情至深,他日想明白了,定会回来的。” 说罢,凝眸转身,千凌羽忽然伸出手,牵住她袖袍,用一种茫然无措的眼神望着她,无助地道:“跟我说说他的事,我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咻咻咻的,很快就会更完,小短篇啦。 第9章 伏魔师 暮春。 太子府的后花园海棠犹盛,春意甚浓。畔边芳庭,燕草如碧丝,两只发情的蓝孔雀正为赢得一只白羽雀的芳心而颤羽开屏,赳赳唱鸣。 不远处的寻花亭中。 慕千尘与慕璟轩相对而坐,惬意的欣赏着旖旎风光、无边春。色。 美酒盈樽,侍姬躬身退下,慕千尘引觞自酌,馥郁甘甜的清酒混着海棠的芳香在舌间蔓开,沁入心脾,飘飘然的,骨头都酥麻了。 “好酒!”慕千尘开怀大笑,“三哥珍藏的杜棠春果真美妙无穷。” 慕璟轩微微一笑,亦举酒一盏,一饮而尽。微顿,神情古怪地看着他,笑道:“这酒虽好,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日后都不能与七弟举樽对饮,共谋一醉了。” 慕千尘笑笑,“你这是什么话。”眼珠一转,别有意味的盯着他,打趣道:“莫不是三哥心疼这酒,怕我把它喝光了?” 慕璟轩摇头。 “三哥不会是要戒酒吧?”慕千尘睁大了眼睛。 慕璟轩又摇头。 “莫不是,三哥要娶媳妇儿了?”慕千尘倏地站起身来。 慕璟轩苦笑,“瞎说什么。” 慕千尘急得直跺脚,拉扯着他袖袍,语气诚恳:“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啊。”私下里,慕千尘便是这般毛毛躁躁的,少年的天性,总是藏不住的。 慕璟轩轻瞪他一眼,“你先把手拿开,拉拉扯扯地像什么话。” “大丈夫不拘小节。” 慕千尘答得理所当然,微顿,嘴角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小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大暑天的,死活要抱着我睡觉,如今长大了,倒是知道害臊了。” 慕璟轩怔了一怔,没理他,将话锋一转,笑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府上那位父皇钦点的‘绝世美男’究竟如何?” “如何?” 慕千尘若有所思,怪笑:“自然是逃之夭夭了。” “桃之夭夭?” 慕璟轩兴味渐浓,“那几时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宜其室家?” 慕千尘噗嗤一笑,目光微瞥,颇为认真地道:“本太子年方二八,依三哥之见,几时为宜呢?” “这……”慕璟轩略一思忖,“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慕璟轩不假思索:“父皇可曾派了宫女亲授七弟床帏之事?” “三哥。” 慕千尘闻言,无端恼了,腾地站起身,将头扭到一旁,“你若再拿这事寻我开心,那我这太子府,三哥以后再别来了。” 慕璟轩瞧他真生气了,站起来,温言哄着:“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三哥跟你闹着玩的。” 沉默一阵,见他脸色转好,叙起前话,半开玩笑的道:“三哥真的很想知道,那位姓风的美男子究竟治不治得住你这个小魔头。” 慕千尘冷哼一声,不屑道:“那日散了筵席后,就没瞧见过半个人影,许是听说了本太子的手段,熘之大吉了。” “断不该的。” 慕璟轩喃喃自语,略一沉吟,又道:“那风青桐自持超然物外的气派,却又甘屈膝皇权,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七弟可要多加留神吶。” 慕千尘不以为然的一笑,“非等闲之辈最好,本太子正愁没人消遣呢,只要他敢踏进这太子府,本太子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 一夜风雨,青梅半熟。春去也,太匆匆。 疏帘外,绿树垂阴,芭蕉翠浓,恍然间,竟是夏初了。 风青桐手持书卷,懒懒地立在窗前,秀丽的眉头微微蹙着,阑干外,那一帘子的绿映入眼眸,最为不过的清幽淡墨。 前几日入宫面圣,琰帝金口玉言,只要他能治住慕千尘,对其严加管教,让其明礼、修身、谦恭、以德服人,琰帝便将珍贵无比的噬血幽兰赏赐给他。 风青桐本就为此而来,自然快意应下。 那慕千尘虽然骄纵狂傲,心性却正,只要有人能降住他,悉心教导,假以时日,定成谦谦君子,懂得礼贤下士。但让风青桐始料未及的是,琰帝一开口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让他劝服太子学习床帏之事。 第15页 歷朝皇族宫规,皇子们年至十四五六,便要由年龄稍长、品貌端正的宫女亲授其床帏之事,让其在大婚之前熟知性。事,更好的绵延子嗣。 如今,慕千尘已十六有七,但在性。事方面仍是一张白纸。每回宫里的老嬷嬷领着容貌秀丽的宫女入其寝宫之时,他便大发雷霆的将人轰了出去,前前后后,不下五六回了。 琰帝虽为此劳神忧心,但又无可奈何。谁叫慕千尘未及韶年,南若悬便因身患罕世之症悽然离世,使其缺乏母爱,他又忙于国事,难免冷落了他。 起初,慕千尘拒绝宫女亲授床帏之事,琰帝只当他是年幼贪玩,羞于此事;眼下,他已至舞象之年,却仍是对此事排斥得很,琰帝这才急了。那日朱雀台比文斗武,亲眼目睹了风青桐的惊才绝艺,于是便将这劝服太子的重任交託于他。 这几日,风青桐思前想后,终是觉得此事羞于启齿。在他看来,慕千尘不过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许是情窦未开,对男女之事未有过多的憧憬和幻想,此时若是将情情爱爱强加于他,必定适得其反,倒不如博其以文,授之以情,循循善诱,欲罢不能。 风青桐如是想着,随即铺纸研墨,将那缠绵悱恻的辞赋一一抄录下来,纳入袖中,命人备下马车,急急赶往太子府。 寻花亭畔。 树荫照水,芙蕖初绽。 慕千尘许久钓不到那条红色的锦鲤,气怏怏地将鱼杆一扔,随手抄起方才读罢的书卷搁在脸上,躺在香蒲中悠闲的打起盹儿来。 须时。 近侍阮淳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有要事通禀,但见主子睡得正香,不敢打扰,只好立在一旁静候着。 岂料,这一候就是大半个时辰,慕千尘非但未醒,反而睡得愈发酣了。偏巧来人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伏魔师’,哪敢得罪,一慌神,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撩起袖子不停地拭汗;惶然无措之际,陡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法子,一时欢喜,笑出了声,惊动了慕千尘,畏畏缩缩地斜眼偷睨,见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连忙捂住嘴,扭头就跑;不料,绊住碎石,摔了个四脚朝天。头昏昏,眼花花,屁股生疼,但恐惊了慕千尘,只敢捂着嘴哎哟哎哟的闷哼几声。翻身爬起,踉跄几步,瞧见迎面而来的人,登时脸色煞白,一眨眼,竟又两眼发直,看呆了,痴痴傻傻地立在那里,宛如一截木头。 风青桐淡淡地瞥他一眼,对其痴醉的眼神无视,侧过身,径直走到慕千尘身畔。见其静躺不动,却又不闻酣眠喘息,一时间,竟不知他是真醒还是假睡。 日暖花醉,一对黄色的粉蝶在花枝叶畔翩舞流连后,徐徐飞了过来,落在书卷上。风青桐迟疑着,俯下身,伸出手去,欲叫醒他。 慕千尘只是小憩,睡得不沉,方才阮淳儿哎哟叫唤之时他就醒了,只是回味着《越人歌》中美妙的词藻字句,懒得动罢了。 风青桐脚步虽轻,仍弄出悉悉卒卒的声响,他听得真切,以为是慕璟轩,暗暗一笑,倏地翻身坐起,欺身而上,将眼前之人压在身下,无比快意的道:“三哥,我就知道是……”,“你”字未出,便傻眼了,眼前的人竟然是风青桐。 他的手,分明很软、很滑,却冷得像冰;俯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慕千尘嗅到了从他唇齿间逸出的气息,冷冷清清的,像是雪的味道;粉色的唇瓣轻轻抿着,像是含露的桃花,娇艷欲滴,那清幽淡墨的眼波,带着一种孤傲绝冷的意味,明明冷得像一块寒气逼人的冰玉,却能让人为之焦灼难耐,如火焚身。 慕千尘痴痴地看着,似是傻了,干渴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双唇轻抿着,不由自主地俯身贴近那个人,那张唇,他竟然想要吻他;唿吸沉重着,心跳骤停,整个人着了魔似的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沉入那深不见底的,一池春水。 风青桐猝不及防地就被人压在身下,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须臾,恼怒的瞪着慕千尘,将其一掌推开,翻身跃起,旋即敛容立定,只当方才之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慕千尘被他勐力一推,在草坪上翻了几翻,磕在青石上,额头登时肿起个大包,疼了,回过神来,恼怒的指着他喝道:“你竟然敢推我,不要命了是不是。” 风青桐淡瞥他一眼,无视,俯身拾起凌乱的书卷,随手一翻,见是《凤求凰》中的妙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微微怔了怔,旋即合上,淡淡道:“从明日起,青桐每日巳时便会来府上亲授殿下功课,殿下若是不服气,只管出题考问,青桐若是答不上来,绝不再踏入太子府半步,反之,殿下便要规规矩矩的喊我一声师傅,如何?” 那日,风青桐驯虎戏蝶,慕千尘是服气的,只因年少气盛,不肯承认罢了。这几日闷在府中闲得发慌,正愁没人消遣,偏巧风青桐就来了,还说要做他的师傅,他自是不会错失此等良机的。 略一思忖,生了计,暗暗发笑,旋即敛住,道:“想做我慕千尘的师傅,得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凝眸,对视,风青桐自若道:“殿下请出题。” 慕千尘埋头一想,敛住飞扬的神色,语气中却仍是带着不甘示弱的气势,道:“童公公说你言能及圣,画以乱真,智可驯兽,乃千古奇人,想必定是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英秀的眉角微微上挑,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如若你能做到我所说的三件事,我便喊你一声师傅,如何?” 风青桐不假思索:“殿下请说。” 第10章 雌雄 慕千尘似笑非笑,明明一脸稚气,却摆出那种成熟老练的气势,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陡然脸色一变,微微侧过头,喝吓:“阮淳儿,还知道怎么走路吗,不知道就滚过来。” 阮淳儿勐地回神,吓了一个激灵,兔子似地窜过来,恭恭敬敬的立在慕千尘跟前。 慕千尘轻睨他一眼,道:“去,把本太子养的那对暗夜蝶拿来。” 阮淳儿应声退下,只消片刻,便提着一个精巧的纱笼欢欢喜喜地跑过来。 慕千尘朝笼中略一看,转而盯着风青桐,道:“这对暗夜蝶你且带回府中细细观察,三日之后,若你能分辨雌雄,我再告诉你第二件事。” 风青桐伸手接过。 慕千尘浅笑,侧头轻瞪阮淳儿一眼,阮淳儿立刻挺直腰杆,神气地道:“这暗夜蝶乃异域奇珍,只食鸢尾花露、墨兰玉液,是殿下最宝贝之物,还请大人好好养着。” 慕千尘平视前方的视线缓缓收回眼底,转而看向风青桐,笑得惬意,“这暗夜蝶被本太子宠坏了,娇贵得很,而后三日,就劳烦大人了。” 风青桐不语,只是冷冷地和他对视着,心静如止水,脸上自是无波,哪怕知道对方是故意刁难。 是夜。 月光斜映窗棂。 风青桐将笼子搁至案上,熄了灯,撂起轻纱,静待片刻,便有了动静;只见那暗夜蝶触角微微一舒,小巧玲珑的身子便泛出幽蓝色的冷光,宛如暗夜苍穹里的一点星辰,翩翩舞着,好不让人惊艷。 第16页 风青桐细细瞧着,脸上不由自主的铺开一丝浅浅的笑意,旋即,蹙起了眉头;因为无论怎么看,那暗夜蝶都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宛如孪生一体,如何分辨雌雄?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一夜。 薄雾蒙蒙天青色,晓光初透露华浓。 翌日清晨。 婢女送来清淡宜口的早膳,风青桐草草吃了,便将暗夜蝶提到园中,打开纱笼,让其飞出觅食。 时值初夏,园中的芍药,牡丹,紫露草含着露珠竞相盛放,馥郁芬芳,惹得野蜂嗡鸣,粉蝶成群。偏偏那对高贵的暗夜蝶对此不屑一顾,倦倦地绕着园子飞了一圈后便栖在笼中,眠了。 风青桐怔怔地瞧着,一时也是无措。昨儿个,阮淳儿一脸神气的说那暗夜蝶只食鸢尾花露、墨兰玉液,风青桐只当他是吹嘘,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但凡惜花之人皆知,那鸢尾春绽,墨玉冬放,如今皆不在花期,如何得之。倘若那小东西果真因为食不到喜爱的花露而绝食,那他岂不是输了。 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摸清这蝴蝶的习性,一定要让慕千尘心甘情愿的认他做师傅。 风青桐想着,急忙唤来府里的小厮,吩咐道:“你赶快到市集上去,将那载有蝴蝶昆虫的杂文通通给我买回来。” 小厮领命退去,到了傍晚,驾车回府,满满的一箩筐,全是昆虫杂书。风青桐挑挑拣拣,挑灯夜读,连晚膳也顾不上用。府中的丫鬟奴才瞧见后,纷纷躲到院外嚼起舌根来。 “你说,公子买这么多跟虫子有关的书做什么?” 两盏灯笼搁在石阶上,散着微黄的光,一个梳垂髻的小丫鬟躲进翠郁的芭蕉丛,探出半个身子悄悄地道。 “猜不着。”寄奴老老实实地答。 “你可是贴身伺候公子的,岂会不知,莫要唬我了,快说。”流萤干脆从芭蕉丛里跳了出来。 寄奴摇头,“公子极少说话,从来不笑,而且,从来不让我伺候。” “唉……” 流萤长嘆一气,托着腮坐到石阶上,闷闷道:“公公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一定更好看,只可惜,他是不会对我们这帮奴才笑的。” “那你说,他会对谁笑?”寄奴很认真地问。 流萤想了想,反问他:“若你是公子,你会对谁笑?” 寄奴抓着耳朵,望着流萤傻乎乎地一笑,埋着头不吱声。 流萤推他一把,“快说呀。” “我……我会……”寄奴结结巴巴:“对……对我喜……喜欢的人笑。” 夜风袭来,身子凉凉的,寄奴的耳根却热得发烫,幸好,巴蕉丛下黑漆漆的,流萤什么也看不到。 夜更深了。 纸窗里烛火仍旧亮着,那些书,风青桐已然翻阅过半,但仍未找到关于暗夜蝶的记载。他打了个吹欠,端起瓷盏,茶早已凉透,这个时候,寄奴推门进来了,端着一壶新砌好的碧螺春。 “公子,夜深了,明儿个再看罢。”寄奴斟好茶,温言相劝。 风青桐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不自由主地看向纱笼。寄奴循视而望,露出惊喜的神情,忍不住道:“暗夜蝶。” 风青桐很是吃惊,“你认识?” 寄奴心直口快,带着几分骄傲的神情:“阮淳儿偷偷带给我瞧过,和公子这对是一模一样的。”言罢,方沉欠妥,急忙捂住了嘴。 风青桐凝神一想,慕千尘的近侍可不就叫阮淳儿;这寄奴乃琰帝钦赐的下人,想必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和阮淳儿是相交甚好的,兴许,他知道这蝴蝶的习性。如此想着,将纱笼拿在手里,道:“倘若这蝴蝶绝食而亡,你猜,殿下会如何处置你那位朋友。” 寄奴一听,登时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公……公子这蝴蝶,是……是殿下养的那对?” “正是。” 寄奴两腿一软,瘫倒在地,表情木然:“完了完了,殿下一定会杀了阮淳儿的。” 风青桐俯下身,趁热打铁:“这蝴蝶除了吃鸢尾花露和墨兰玉液,还吃什么,阮淳儿一定告诉过你的,仔细想想。” 寄奴愣愣地回过神,看着风青桐,“只吃这个,不吃别的。” “胡说,初夏哪来的鸢尾和墨玉,那这蝴蝶定是要饿死了。” 寄奴一脸无辜:“公子,寄奴没骗你,这蝴蝶真的很挑食的,花开的时候,阮淳儿总缠着我和他一起收集花露。” “花露?”风青桐恍然大悟,“那我问你,倘若将这蝴蝶饿上三天,会死么?” “阮淳儿说,每天都要餵的。” 寄奴喃喃道,突然,眼中闪出惊喜的光芒,“不过,有一阵子,三五天都不曾进食的。” 风青桐急问:“是什么时候?” 寄奴勐然想起他和阮淳儿躲在夜里偷看暗夜蝶交。配的场景,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根,埋着头,结结巴巴地道:“生……生孩……孩子的时候。”顿了顿,偷偷睨着风青桐,“好……好像……就是这几天,要……要生孩子了。” 闻言,青桐脸色也是一变,旋即敛住,挥手让寄奴退下了。 他果然是让慕千尘给耍了,但眼下,他还得硬着头皮亲眼看着那两只小傢伙洞房,以辨雌雄。 这一晚,风青桐又失眠了。 三日期限转眼便到。 这回,风青桐是带着寄奴一道去的太子府。这回,他总算是感受到了太子府的待客之道,毕竟,阮淳儿大老远的就跑过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对他笑得心花怒放,还很热情的为他斟茶倒水,甚至连他身边的奴才都讨着了一杯,并且只消片刻,就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请了出来。 九曲迴廊,水榭香砌,小园香径通幽处,牡丹艷浓。 琉璃阁内,一宾一主一纱笼,蝴蝶不语,两个太监共捣香炉。 慕千尘盯着纱笼瞧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看向风青桐,嘆道:“这蝴蝶三日不见本太子,定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你瞧,都瘦了。” 风青桐神色自若,不理他,“殿下所出之题,青桐已经找到答案了。” “哦?”慕千尘意懒一笑,“那你到是说说。” 风青桐撂起轻纱,指着左边的蝴蝶,语气甚是笃定:“这只为雌。”又指向右边,“这只为雄。” “哦?” 慕千尘很想笑,硬生生地憋住,托着腮邦直勾勾地盯着风青桐,坏笑:“世人都不晓得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 风青桐想着昨晚蝴蝶尾部相交的画面,腾地站起,转过身背对着他,敛神道:“殿下只管说我答得对错与否,其他的,毋须多问。” 慕千尘不依不挠,“瞎矇的,自然是猜错了。” 第17页 风青桐一急,脱口而出:“那杂文上分明记载说,蝴蝶交。配之时如受惊扰,雄蝶便会躺在雌蝶下方由其拖曳飞翔,昨晚,那暗夜蝶……”风青桐说不下去了,冷冷地瞪着慕千尘,也不知是嗔还是怒。 慕千尘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故意拔高嗓门儿,对着阑干外的阮淳儿和寄奴喊道:“好个谦谦君子,礼贤下士,竟然躲在屋子里偷看蝴蝶洞房,真是不害臊。” 风青桐神色微变,旋即敛住,倒是阮淳儿和寄奴,互瞟对方一眼,无端端的红了脸。 慕千尘笑得有些气喘,微微吁出一口气,看着风青桐,道:“你说,父皇若是知道你有此等癖好,还会不会让你做我的师傅呢?” 风青桐冷冷地看着他,“殿下笑够了么,若是笑够了,请出第二题罢。” 慕千尘不笑了,嘴角一挑,神秘兮兮地盯着他,“至于这第二件事嘛。”陡然轻挑,学着那市井无赖的模样,道:“笑一个给爷瞧瞧。” 风青桐微怔,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不语。慕千尘身子后仰,懒洋洋地靠着座椅,端起茶盏惬意的啜着,无比快意道:“阮淳儿,过来给爷捶捶腿。”顿了一顿,又道:“寄奴,你也过来,过来瞧瞧你家主子是如何对着本太子笑的。” 寄奴身子一僵,心里直念“阿弥陀佛”,阮淳儿推他一把,回过神来,急忙趋进阁内。 慕千尘游移的目光一一扫过阮淳儿和寄奴,最后落在风青桐身上,命令的口吻,笑道:“你可以开始了。” 风青桐眼波轻转,亦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淡然道:“殿下定是笑煳涂了,才会说出这般无趣的话。” “不。”慕千尘兴味盎然,玩味地看着他,俯身趋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道:“若你不想笑,生气也行,哭也行,因为不管是哪种表情,本太子都十分想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按个爪爪好不好嘛。 没有留言,好惨的。 呜呜呜…… 第11章 情诗 凝眸,对视。 烟眉染雪,冷眼玄霜,风青桐就那样孤高而冷清的看着他,淡然无波的眸子里除了冰冷、无情,再没有一丁点儿其他的情绪。 不知怎地,慕千尘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了,胸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堵住,难受得紧,喘着粗气,一把拎住他衣襟,扯到跟前,倨傲地看着他,冷酷地笑着,咬着牙:“风青桐,你给我听好了,我一定会让你为我笑、为我哭、为我痛,如若不然,我就不叫慕千尘。” 语罢,冷冷地推开,高贵的姿态,桀骜不逊,嘴角噙着笑意,定定地看着他:“明日巳时,琉璃阁恭候大驾,千尘可是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一一向师傅请教呢,还望师傅莫要迟到。” 华丽的锦袍拂风飞扬,捲起一笼牡丹的馥郁,却掩不住,指尖上,那人薄纱中逸出的冷清无尘的香。慕千尘走远了,风青桐漠然望着,竟有那么一刻回不过神来。 方才那人说了什么,是喊他‘师傅’了么。 *** 苍郁翠茂的合欢树斜入云霄,掩映画檐飞角,投下一帘子的裊裊花影,在暖风中摇曳生姿。 琉璃阁内。 龙涎销金炉,香菸缭裊。 慕千尘噙着一抹轻挑的笑意,傲慢无礼地盯着风青桐,若有所思,一言不发。 石阶下。 满架蔷薇香透,花影乱入池塘。 阮淳儿偷偷朝阁内睨了一眼,见风平浪静,蹲下,露出难以抑制的欢喜,看着寄奴:“这下好了,大人做了殿下的师傅,我以后就可以经常看到你这只寄奴儿了。” 寄奴垂着双眸,花影投在他眉清目秀的脸上,染成淡淡的粉色,只傻乎乎地笑着,不搭理他。 阮淳儿趋近一些,扯着他袖袍悄悄的道:“殿下可是赶跑了二十多位教书先生,就连那学识渊博的老太傅也被气得告老还乡,你说,大人能行么。” 寄奴抬起头,骄傲的看着他,“你有见过殿下心甘情愿的喊谁师傅么,没有,他只这样叫了我家公子。” “也是。”阮淳儿点点头,炯炯有神的眸子突然一转,从怀里摸出一包囊鼓鼓的什物,开心地塞给他,“给你的。” 寄奴很期待的瞅着,却不急着打开,摇头问他:“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寄奴沖他笑笑,轻轻缓缓的,一层层拔开柔软的纸屑,里面包的,竟是御膳房的糕点。登时,眉头紧锁,惊惶地瞪大了双眼,“这、这可是圣上御赐的?” 阮淳儿得意的点头。 “你是如何得来的?” 阮淳儿笑得愈发得意了,“自然是圣上赏给殿下,殿下赏给我的。” 寄奴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偷来的呢。”想了想,扭头看他,“殿下赏你的,你为什么不吃。” 阮淳儿歪着头,伸手捏捏他鼻子,“我喜欢看你吃。” 寄奴一怔,脸颊微微红了,愣愣地拿起一块燕窝糕,很细心的掰一小块塞进他嘴里,看他嚼碎了,吞下,然后,垂着眸子,很暖很暖地笑了。 风青桐静静地坐在窗前,日光幽笼在他如瀑的青丝上泛出水的涟漪;薄唇轻抿,淡墨的眸子幽幽垂着,静谧如画,纵然如此,仍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清。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 他终于无法忍受地抬起头,冷冷地迎上那道状若无意却轻佻无礼的视线,道:“殿下看够了么。” 慕千尘扬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踱到他跟前,抬手,缓缓越过那凝霜的眼角,很细心的拈起那片落在他髮丝上的槐花,浅浅一笑,道:“是不是本太子所有的疑惑,师傅都会一一作答。” 风青桐瞥开目光,淡然道:“只要殿下所言关乎《诗》、《书》、《礼》、《乐》,为师自当为你解惑。” 慕千尘眉梢一挑,笑意愈浓,“敢问师傅,何为《诗》?” 风青桐神色自若,“《诗》亦《诗经》,分‘四始’与‘六义’。” 慕千尘趁热打铁:“‘六义’为何?” 风青桐娓娓而谈:“风、雅、颂,赋、比、兴。” 慕千尘乘胜追击:“‘风’又为何?” 风青桐一丝不苟:“‘风’亦‘国风’,乃各地歌谣,包括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等十五国风,共一百六十篇。” 慕千尘突然顿语,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 趋身近前,凑到他耳旁,凝眸一笑,道:“本太子尚在舞象,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然《国风》中又不乏郎情妾意之辞,故择其精华,请师傅一一指教。” 说罢,摸出一方丝帛,摊在案上,挺身,立定。风青桐垂眼一瞧,见是《秦风》中的《蒹葭》一诗,不觉一滞,旋即神色復然,道:“殿下何惑?” 第18页 慕千尘佯作惘然,眉眼含笑:“这《蒹葭》讲的是什么?” 风青桐起身立在窗边,思及琰帝所嘱床帏之事以及他为慕千尘亲手抄录的辞赋,不觉动容;这竖子主动学习情句,不正合了他的意,却又为何,心存顾虑。风青桐轻眉微锁,有顷,抬起头。罢了,他比慕千尘年长七岁,如今又是他的师傅,自当为其传道授业解惑,无关为何。 思罢,转过身来看着他,眉眼间淡然无波,平平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纵然为情所困、为爱执着,但对意中人的求之不得、可望而不及,就如镜花水月,黄梁一梦,终是空,此诗所讲的正是如此。” “镜花水月,黄梁一梦,终是空。”慕千尘浅浅復念,兀自一笑,问:“何以见得?” 风青桐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且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而那伊人,终在水一方。” 慕千尘浅浅一笑,道:“师傅此言差矣,依本太子之见,伊人并非不可及、不可得,而是那追求者不晓得如何取悦他,更不知如何得到他的心罢了。” 风青桐微怔,旋即择言反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必强求。” 慕千尘不屑一顾,还击:“有情也罢,无情也罢,我慕千尘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不会拱手于人。” 霎时。 空气凝窒。 慕千尘傲然而立,定定地望着那个无情、冷清的人,倨傲的宣誓着自己一心一意的倔犟,年少轻狂的认真。 画阑外。 繁花簌簌,鸳鸯戏水。 *** 悠悠夏日,蝴蝶意懒,蜻蜓倦飞,更偏午后一点蝉鸣。 绿阴下。 慕千尘饮下一壶杜棠春,微闭着眼,慵懒的躺在雕花木椅上,不知是醒是醉;阮淳儿立在他身后,额角细汗岑岑,手中的蒲扇越摇越懒,意昏昏的打起了磕睡。 自那日琉璃阁问诗之后,慕千尘便以身子抱恙为由奏得圣上龙恩,准其停学休养,如今已有月余。阮淳儿见其神采飞扬,容光焕发,又因多日不见寄奴,胸中甚是烦闷,便壮着胆儿问他可是要将风青桐赶走。 慕千尘微微一笑,只答‘欲擒故纵’。 少时。 风起。 掠池而过,带着白莲的幽香,散在空气中,清清凉凉;慕千尘睁开眼,微微侧过头,不轻不重的喝了一声阮淳儿。 阮淳儿昏昏欲睡,未闻;慕千尘起身,拈起一根狗尾草,伸到他鼻翼周围反覆摩挲逗弄,痒痒麻麻的,阮淳儿止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睁开眼,瞧见慕千尘,吓了一个激灵,跪在地上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殿下就饶了阮淳儿这一回罢。” 慕千尘伸了个懒腰,轻瞪他一眼,“本太子有说要罚你么,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还不快点起来。” 阮淳儿嘻嘻一笑,起身上前,恭恭敬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慕千尘把玩着琰帝赏赐的黑玉髓,悠悠道:“明日未时,听闻画师与众皇子要在揽月楼观景作画,不知哪个草苞有幸让本太子指点一二,舒活舒活筋骨。” 阮淳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微声道:“可是哪位爷又惹殿下不痛快了。” “不,不不。” 慕千尘惬意摇头,别有深意的一笑,“是本太子想去那冷寕宫坐坐。” “啊?”阮淳儿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冷寕宫乃是皇子及妃嫔犯错,琰帝罚其静思已过的地方,阮淳儿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慕千尘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翌日。 揽月楼。 画师凭阑远眺,见东方天际霞光万缕,云状片羽层层堆砌如瑶池仙宫、琼楼玉宇,旋即风起云涌,流光溢动,祥云顷刻间变幻似仙女浣纱,于是便已‘见仙’为题,命众皇子书画一幅。” 众人皆知,诸位皇子之中,太子慕千尘天赋异禀,独得圣上宠爱,阑王慕璟轩玉树临风,琴艺超群,便是那道貌岸然的安王慕璟炎,画功亦是神乎其技,入木三分。 此番观景作画,慕璟炎自然是胸有成竹,手到擒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那《仙女浣纱图》描绘得栩栩如生,唿之欲出。画师见了,连声称绝,众人亦是拍手叫好,自嘆不如。 慕璟炎斟茶自饮,心情大好。 这时,一阵狂妄的笑声突兀而入,打断了此情此景的其乐融融。众人循声而望,只觉耳旁掠过一道疾风,转眼便见慕千尘稳稳的落在揽月楼的画阑上,倒身斜倚,慵懒的姿态,却掩不住那天生尊贵的气派。 须臾。 他的左腕轻轻一抬,手里握的,正是慕璟炎方才所绘的《仙女浣纱图》。 慕璟炎趋前几步,双目怒视着他,喝道:“把画还给我。” 慕千尘不屑的睨了一眼,啧啧几声,笑道:“线条粗鄙生硬,色泽俗艷不均,真真俗不可耐,不如让本太子撕了碎了,也好过你在此丢人现眼。”说罢,便将那《仙女浣纱图》撕得粉碎,抛在众人面前,撒了一地,而其嘴角,则是挂着爽朗的笑容,挑衅的看着慕璟炎。 慕璟炎怒不可遏,握紧拳头,喘着粗气提步上前,拔拳便打;慕千尘侧身一闪,单手擒住他手臂,一记拳头重重的甩过去,直打得他头昏眼花,嘴角溢血,踉跄几步,撞翻几案,墨汁溅到脸上,染个大花脸,众人瞧着滑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慕璟炎不甘受辱,忿忿地抄起翻倒在地的几案便嚮慕千尘砸去,慕千尘眼疾手快的接住,举在头顶挥舞几圈,转手扣在他身上,抬脚一压,将其牢牢地锢在地上,俯身揪住他头髮,啧啧笑道:“你看你,文太俗,画太拙,打又打不过我,除了丢人现眼,还有什么可以跟我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求留言 ……一只哭晕的作者菌 第12章 抱抱 慕璟炎头皮被扯得生疼,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却又无还击之力,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他喝道:“慕千尘,这笔帐我会记着,总有一天,我要你如数奉还。” “哦,是么?”慕千尘呵呵一笑,“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如数奉还。”说罢,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 众人见了,纷纷七嘴八舌,掩嘴低笑。那慕千尘虽然蛮横,却是是非分明,从不无故出手伤人,反之,慕璟炎仗着皇后作威作福,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慕千尘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自然是痛快得很。 画师急得额头冒汗,畏畏缩缩地走过去,勾着头道:“二位殿下快停手罢,莫要伤了和气。” 慕千尘挑眉一笑,柔和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道:“本太子只是在告诉他,做人呢,就要懂得安守本分,不要痴心妄想压根儿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目光陡然凌厉摄人,画师吓得通身一颤,连连道是。 第19页 阴戾的目光一闪而过,慕璟炎陡然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勐地朝慕千尘刺去,速度快而狠毒,全无半分留情的余地。 殷红的血珠子顺着森白的刀刃蜿蜒滚落,慕千尘避之不及,左肩被划出一道赫目的血痕,鲜血急涌而出,伤口不算太深,却有一股噬骨钻心的疼。 众人笑意全无,怔怔地望着,不料慕璟炎会下此毒手。 慕千尘忍着疼,咬牙切齿的瞪着他,面色可怖,步步逼近;慕璟炎吓得脸色煞白,瑟瑟地往后缩着,接连撞翻两排几案,佝偻着身子,嘴唇哆嗦:“你、你想做什么,你、你别乱来啊,你若是敢动我,母、母后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慕千尘冷哼一声,不屑地笑着,抄起一方砚台,掂了两下,沉沉道:“方才你是用哪只手刺伤我的,嗯?” 慕璟炎退无可退,冷汗涔涔,脸色愈发惨白,战战兢兢道:“母、母后马上就到了,你、你若是敢动我,你、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是么?” 慕千尘浅浅一笑,“本太子就怕她不来呢,她若是不来,不就看不到你右手残废的惨状喽。”说罢,擒住他右手,牢牢的摁在几案上,高举砚台,重重地砸下。 “住手。” 皇后带着护卫及时赶到,慕千尘骤然收手,稍稍一斜,将那砚台不偏不倚的砸在慕璟炎掌边半寸之余的地方,裂了一个大大的窟窿;心下暗笑,阮淳儿办事真是越来越得力了,旋即推开慕璟炎,转身,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倨傲的看着皇后,笑而不语,而他在身后的画师及众皇子,早已悉数跪下行礼了。 那个头戴凤冠,身披金线云锦刺花袍的女人,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自持一股高不可攀的气韵和那从不被人挑衅的威严,微微一瞥那不成器的慕璟炎,硬生生的将满腔羞愤一点点压下,迎上慕千尘那倨傲不恭的目光,露出高贵端庄的笑容,柔声道:“炎儿若是冒犯了殿下,本宫自当责罚,殿下何须出手伤人。” 慕千尘斜睨她一眼,翻身坐到堂上,翘腿昂首,哂笑道:“皇后言下之意可是说,本太子下次打狗的时候,得先请示一下主人。” 闻言,皇后面色微愠,出言不及,却见慕璟炎趋近前来,拉着她叫嚷道:“母后,那个混帐竟然骂我是狗,根本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母后赶紧命人将他拿下啊。” “你闭嘴。” 皇后转首轻瞪他一眼,“滚到一边去,还嫌不够丢人么。” 慕璟炎刚在慕千尘那里受辱,转眼又遭自己母后的冷眼,死活咽不下那口窝囊气,趁护卫不备,拔剑出鞘,追着慕千尘一顿乱砍,案上的粉彩瓷瓶悉数打翻,碎成无数片,墙上的字画也被砍得破破烂烂。众皇子见他发癫,吓得东躲西窜,纷乱中,你推我攘,磕磕绊绊的撞翻在地,摔成一团。脸上、襟袍上,斑斑点点的溅满了墨汁,甚是窘迫滑稽。 慕千尘捧腹大笑,顺势扇他一个耳光,再一脚踢开,火上浇油的道:“皇后,你家疯狗乱咬人了,你管是不管。” 皇后何时见过这等阵势,登时气得脸色发青,指着慕千尘喝道:“反了,反了……来人,把太子给本宫拿下。” 护卫得令,纷纷拔剑出鞘,迅势围扑上去;慕千尘飞身跃上阑干,伸头一瞧,愈发狂妄的沖皇后喊道:“凭你也想拿我,你这些虾兵蟹将还不够爷爷我塞牙缝呢,下次啊,记得多带些来。”说罢,绞起地上的巾子,腾身而起,蜻蜓点水般的掠过重重护卫,稳稳的落在皇后跟前,而其身后的护卫已然鼻青脸肿的倒成一片。 “到你喽。” 慕千尘略一笑,旋即表情兇狠的瞪着她步步逼近,皇后左右一瞧,惊慌失措的看着他,身子一晃,跌了几步,抚住阑干,微微颤着,喝道:“反了你,竟敢以下犯上,待本宫奏明圣上……” “圣上?” 慕千尘哂笑:“少拿父皇来压我,你那些卑鄙的手段,本太子可是心知肚明,而且一学就会。”嘴角噙着一丝诡秘的笑意,“不信你瞧。”说罢,甩出巾子缠住她的手腕大力推下楼去,皇后不料那巾子的另一端攥在慕千尘手里,回过神来,见悬在半空,登时面如土灰,失声叫喊。 慕千尘暗暗叫好,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切切喊道:“抓紧啊皇后娘娘,我这就拉你上来。” 皇后心神俱乱,嘴里除了唤“救命”,哪里说得出别的话来,慕千尘暗暗发笑,佯作使力,却不拉她上来。 此时。 童公公朗声高喧:“陛下驾到。” 一屋子的人悉数跪在地上,不敢吱声。 琰帝急趋而入,见翻桌倒椅,画毁瓶碎,遍地狼藉,众皇子篷头乱髮,护卫个个鼻青脸肿,整个乌烟瘴气,龙颜大怒,就要发作,听见慕千尘哼哼使力,艰难地将皇后从阑干外拉了上来。提步上前,冷哼道:“谁能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慕千尘默不作声,皇后斟酌其辞,偏偏慕璟炎先发制人的跪到琰帝跟前诉苦:“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琰帝冷瞥他一眼,道:“既然你先跪下了,朕还能不让你说。” 慕璟炎一脸委屈,添油加醋的将慕千尘如何毁画,如何出言羞辱,如何出手伤人,如何犯冒皇后一一说了。 琰帝忿忿地听完,冷哼一声,转眼盯着慕千尘,道:“他说完了,该你了。” 慕千尘脸色一变,恭恭敬敬地跪在琰帝跟前,道:“回父皇,二哥所言句句属实。” 闻言,琰帝与皇后皆是一怔,慕璟炎却飞扬着得意的神色,心下暗笑,这回看父皇怎么处置你。 琰帝为难地看着慕千尘,开口不及,见他磕了个头,不无诚恳的道:“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皇责罚。” 琰帝愣了愣,勐然瞧见他左肩上的伤,关切的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闻言,慕璟炎讪笑的脸骤然僵住,勾着头不敢吱声。 慕千尘浅浅一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父皇不用担心。” 琰帝瞧着慕璟炎那心虚的模样,早已心知肚明,缓了缓颜,怒道:“你顶撞皇后,出手伤人,简直胆大妄为。”闷哼两声,“你自己说,要朕怎么罚你。” 慕千尘暗暗发笑,脸色却是诚恳:“儿臣知错,儿臣这就到冷寕宫面壁思过三日。”顿了顿,“常言道,教不严,师之惰,儿臣之所以出言顶撞皇后,全因师傅教导无方,所以儿臣恳请父皇连同师傅一起责罚。” 琰帝略一思忖,道:“准了。” “谢父皇。” 慕千尘抬起头来,无比快意地看着皇后和慕璟炎,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是夜。 冷寕宫。 日间的热气消退,夜色凉凉,似水。 禁室内。 青灯一盏,幽暗冷凄。 风青桐安静地坐在墙角,双目微微闭着,微弱的烛光幽笼着他淡淡的身影,清冷彻骨,光线太暗,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第20页 慕千尘环抱着双臂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噬骨钻心的寒气正一点点的袭遍全身。也许,冷寕宫就是如此,不然怎么叫禁室。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琰帝这次竟然来真的,派重兵把守不说,还禁止任何人私送被褥和干粮,违者重责。 “师、师傅,你冷、冷不冷啊……” 慕千尘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丁点声音。 风青桐动也不动的坐着,对慕千尘的话置若罔闻。 寒气越来越重,手脚越来越凉,好冷好冷…… 好想,被人抱着。 “师傅,师傅……” 慕千尘全身抽搐的倒在地上,颤颤地,勉强睁开眼,艰难地爬到风青桐身边,摸索着,攥住他的衣摆,唇齿哆嗦的挤出一点微乎其微的声音:“师傅……我、好冷……好冷啊。” 似是察觉到空气中瀰漫着的浓浓的寒意,风青桐终于睁开了眼,垂眸瞧着他,昏黄的烛火描绘出他羸弱的轮廓,连影子都在可怜的颤抖着,那不过是一个孩子。 “你怎么了?” 风青桐迟缓地伸出手,然后,慢慢地落到他额头。 好烫。 惊人的热度。 风青桐几乎是慌乱地将他抚起,“殿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好冷、好冷……快要死掉了。” 骨头都冻僵了,血液也凝固了,意识越来越模煳,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快要窒息,那个人的身影也在一点点的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片死黑。 “来人,殿下昏倒了,快传御医,快啊。”风青桐伏在禁室的石门上,一边大声嘶喊,一边竭力捶打。 久久地,不见人来。 风青桐愈发声嘶力竭的叫喊,惊醒了守夜的侍卫。 那人打着哈欠,懒懒地推开暗格,睁着一双醉熏熏的眼,口齿不清的道:“大半夜的,叫、叫嚷什么……” 冷风“嗖”地穿缝捲入,沾染着那人身上的酒气,风青桐无暇其他,急急道:“殿下昏倒了,快传御医,快去。” 那人哈欠连连,不耐烦地嘟囔:“圣、圣上有令……任、任何人不、不得擅自入内。” “混帐!”风青桐急了,“里面的人可是太子,若他有个什么闪失,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 那人嗤笑两声,半睁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嘴里嘟嘟哝哝地嚷着:“圣、圣上有令……太、太子鬼点子多着,不、不必理会,睡、睡觉去。” 第13章 中毒 黑暗中。 慕千尘做着一个浅浅的梦。 他被人温柔地抱着。 那人的身子似是冰雪雕琢而成的,冷冷清清的凉,冷冷清清的香,就连那喷洒在耳鬓的气息都带着雪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 那层薄薄的青纱终究难以抵御冰与火的交融,渗透……暖暖的,淡淡的,那是两个人的体温。 好暖啊。 那个人。 好想。 一直被他这样抱着,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幽幽地。 好像闻到了一股花的香味。 像是牡丹、芍药、蔷薇、杜鹃、海棠、玉兰、鸢尾…… 不。 都不是。 那只是残留在青纱上的属于那个人身上的香味。 嘴巴好苦。 像是血的腥甜掺杂着药汁的涩。 日光从生锈的铁窗渗透进来,暗暗流动着斑驳的光影。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慕千尘勉强睁开眼,愣愣地出神,半晌,知是天亮了。 身子回暖,手脚也恢復了知觉,就是胸口还有点闷,慢慢地支起身子,青纱滑落到地上,慕千尘出神地看着,旋即捡起攥在手心,这青纱是师傅的。师傅竟然解下自己的衣裳给他披,慕千尘如是想着,痴痴傻傻地一笑,心里好暖。 “你醒了。” 风青桐斜倚墙根,轻透的亵衣薄薄的贴在身上,衬得那雪白的肌肤宛若凝脂,冷若冰肌;至于那张浸在初晨薄光中的脸,凭添一丝天生入骨的媚,美得让人心荡神驰。 目光相交。 慕千尘久久地回不过神,转过头来的时候,无端端地红了脸。 沉默中。 风青桐穿回青纱,平平淡淡的语气,了无波痕:“你中了骨寒蛇的毒,所以才会全身冰冷,昨晚我用内力替你把毒逼了出来,你嘴里含化的药丸会清除你体内的余毒,你若觉得乏,就再躺躺吧。” “骨寒蛇?”慕千尘大惊不已,“我又没被蛇咬,怎么会中毒?” 风青桐话中带意:“你左肩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慕千尘恍然大悟,登时气得牙咬咬,“慕璟炎那个混帐,看来是存心想置我于死地,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慕千尘。” 暗格突然被人生勐地推开,宫人搁下早膳后,又重重地关上了。 两碗碧粳粥,几碟清淡的小菜,冷寕宫的早膳便是如此。 慕千尘淡淡一瞥,垂头丧气的坐到地上,暗暗叫骂:“该死的阮淳儿,不知道本太子好饿好饿吗,等我出去以后,立刻把你赶到柴房去干粗活。” 骂完了,气消了,转过头来瞧见风青桐安安静静地用膳,出了神,便不觉得饿了。 用完早膳后,风青桐寻一净地凝神静气地坐定,慕千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他总是不理,也不睁眼瞧他,只叫他敛目面壁,静思已过。 “我又没错,如何静思已过,我来这冷寕宫,还不是想着能和师傅单独相处么,可没想到,师傅竟然不理我,真是气死了。” 慕千尘嘀嘀咕咕的嚷着,对着墙壁拳打脚踢,心浮气躁的。 不知不觉中,天黑了。 晚膳仍是几样清淡的小菜,但却多了两块鸡腿。慕千尘饿了一整天,将鸡腿狼吞虎咽的吃了,然后心不在焉地拔着碗里的小菜,眼睛巴巴地望着风青桐碗里的鸡腿,吞了吞口水。风青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慢慢举起筷子,愣了一愣,将鸡腿夹给了他。 “谢谢师傅。” 慕千尘嘿嘿笑了两声,往日的高贵和倨傲统统不见了,活像个得到主人奖赏的小馋猫。有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一整天了,着实难受,见眼下气氛不错,便开了口:“师傅……昨天晚上,你有没有……我是说,你除了运功替我逼毒,还有没有?” “没有。”风青桐冷冷地一口回绝。 “可是,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你就说没有。” 慕千尘小声抱怨。 “我现在是你的师傅,我对你所说的任何话、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完成圣上嘱託,待任务完成后,你便是伤了、残了,我也不会再管你,你明白了么。” 如此绝情的话,从风青桐嘴里道来,却是云淡风轻。 感觉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一下那个很柔软的地方,第一次,生涩的疼。年少气盛,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挫败;慕千尘气恼地瞪着他,陡然暴喝:“不论琴棋诗画,还是文韬武略,放眼东越,我都是无人能及的,父皇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第21页 风青桐见他仍是这般高傲,一时气急,便将琰帝所託脱口而出:“纵然殿下天赋异禀,无人能及,但你不肯接受宫女亲授床帏之事,便是不孝。” 慕千尘惊愕地倒退两步,脸色出奇的难看,不经事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捉摸不定的情愫,一字一句,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原来,你并非真心想要教导我,纯粹只是为了完成父皇所託,你对我……你,你听好了,我现在就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永远也不要学那种事,你永远也别想离开太子府。” 攥紧的拳头生勐地砸下,瓷碗迸裂,饭菜撒了一地,残破的碎片刺入血肉,很疼很疼。 暗夜无风。 夏虫躲在草丛里“咕唧咕唧”的鸣叫,澄澈的月光宛若玲珑剔透的水晶,干净,透明……却照不见,那幽闭石室里的两个人。 夜色如水,月凝霜,重重叠叠堆砌,冷冷地,那一抹淡淡的香,绕了千迴百转,熬成玲珑骰,红豆蔻,只道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终究不过一个‘情’字。 慕千尘辗转反侧,终是不明白,那个人怎就那样的冷酷无情,那样的拒人于千里,那样的不近人情。恼了,乱了,怨着,不甘寂寞,勐然想起《诗经。郑风》里的《狡童》一诗,便绕在舌间反反覆覆地念着,也不管风青桐听没听见,恼不恼他,直“咕哝咕哝”的嚷到天明。 只道是“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谁知到了第二天,风青桐仍是不理他,也不问他的伤口还疼不疼,只屏息凝神,静坐参禅。慕千尘何时受人这般冷落无视过,他可是慕氏皇朝的太子,是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尊贵、倨傲、受众人仰视而望尘莫及的天之骄子,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无视他的存在。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那么想要征服一个男人。 恰是时,闻得异动,似是禁室的门被人打开了,才一回头,便见两个着太监服的人闪身趋入,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正是曲华弦和慕璟昭。 不及回神,慕璟昭便已晃晃跌跌地扑上去抱住慕千尘,‘咯咯’笑着,开心极了,忽又害羞似的藏着、躲着,软软地叫着:“皇兄,昭儿终于找到你了,皇兄抱抱昭儿嘛,抱抱嘛。” 对于慕璟昭,慕千尘只知他是璇妃的儿子,排行十三,人称“老么”,是除他以外琰帝甚宠的一位皇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他从未曾想过,这个他从来不正眼一瞧的老么,竟然这么粘他,直拽着小太监找到禁室里来了。换作平时,他定是将他一把推开的,可今儿个不知怎地,竟觉得那小傢伙内嘟嘟的,可爱得紧。 心下一软,将他打横了抱起,温声细语地道:“你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这么直直地往我身上扑……不过嘛,皇兄不怪你,谁叫你是父皇最疼的老么呢。”说罢,嘟嘴朝他粉嫩的小脸一阵乱亲乱啃,小傢伙觉得痒了,在他怀里翻来拱去,“咯咯”地笑个不停。 曲华弦心不在焉地瞧着,悄悄退了出去,乐呵呵地道:“缠人的小鬼,总算是甩掉你了。”摆摆手,就要开熘。 慕千尘眼尖瞧见了,放下慕璟昭,凝声喝道:“你站住。”旋即,踱到他跟前,上下一瞧,单是那不凡的气派和傲慢无礼的态度,便与别的小太监不同,更何况还生得那般俊美风流,还能带着昭儿只身闯入禁室,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思忖有顷,道:“本太子甚是好奇,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究竟是何人?” 曲华弦想着他扮成送饭的宫人,用迷药把那些贪酒的守护迷得唿唿大睡,便觉痛快得很。正自得意,听见慕千尘叫他小太监,不屑的迎上那道恼人的视线,张嘴便要还击;倏地,陡然想起皇姐在信中千叮万嘱,让他收住性子,莫要再像以前那样骄纵任性,若是做不了附马,便隐姓埋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千万不要找皇兄寻仇,手足相残。但他一想到疼爱他的父王遭奸臣所害,死不瞑目,便暗下绝心,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东越的附马,手刃仇人,以慰父王在天之灵。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今圣上最器重的太子,东越皇宫未来的主人,他断是不能得罪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如此想来,敛容一笑,朝他略一施礼,道:“在下曲华弦,南燕瑞王,因十三皇子终日哭闹着要找殿下,在下瞧着他眼泪汪汪的,着实可怜,便斗胆带他来了,还望殿下恕罪。” 外人道是,南燕王驾鹤归西,太子曲华堇继位,而那位受封瑞王的皇子则被琰帝留在东越,有意择为附马;慕千尘对此虽略有耳闻,却不知那位太子姓甚名谁,何其样貌,不料想,意在这冷寕宫的禁室里瞧见了。 慕千尘瞧着他与自己年龄相仿,眉宇间一股正气,又为昭儿擅闯禁室,以身犯险,这样的气魄倒与他有几分相似,也难怪昭儿会整天缠着他。如是一想,便摆了摆手,就此作罢。 一扭头,见慕璟昭“咯咯”地往风青桐身上扑去,羞羞软软的叫着:“皇兄身上好香啊,昭儿好喜欢。” 晶亮澄澈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眨也不眨的盯着风青桐,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不知轻重的抓起一撂头髮,想也不想的就往自己脸上煳。丝绸一样的柔,柳絮一样的轻,清清淡淡的香,小傢伙双手并用,又抓过来一大把,轻轻的嗅着,唿吸都变得香甜了。 头皮被轻一下重一下的拉拉扯扯,一点点的麻,一点点的疼;眉头微微一蹙,风青桐终于睁开双眸,低头瞧着怀里那个不怕生的小傢伙,很慢很慢地伸出手,犹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瓜,表情仍是淡淡的,无话。 慕璟昭突然“腾”地扑到他胸口,蹭了蹭,扭着身子站直,巴巴地望着他,道:“皇兄长得好好看,昭儿好喜欢。” 最干净无尘的瞳眸,最纯净空灵的嗓音,最天生无邪的孩子,风青桐细细地瞧着,嘴角不由自主的染上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像是雨后初晴,那露华轻笼的白芍,洗尽铅华,不染一絮芳尘。 慕千尘不由得心神一颤。 他。 终于看到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评论,求冒泡!!! 求留言,求评论,求冒泡!!! 求留言,求评论,求冒泡!!! 第14章 发梦 怔怔地回过神来,腹中喃喃自语:“原来,他喜欢小孩子啊。”微顿,走到两人跟前,蹲下,揪着慕璟昭的小脸,一脸宠溺:“老么,你不要一见到长得好看的就叫皇兄,他不是你的皇兄,知不知道。”目光微瞥,别有深意的一笑,“不过嘛,你小子倒也不笨,前面那个字总归是叫对了的。” 慕璟昭好像突然不开心了,噘着嘴看着他,“不嘛,昭儿喜欢他,昭儿要他做我的皇兄。” 慕千尘一脸认真:“皇兄知道昭儿喜欢他,可他不是父皇的孩子,所以不是你的皇兄,而且啊,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喽。” 第22页 慕璟昭使劲地摇头,眼眶湿湿的,“不嘛,昭儿不要他走。”扭头勐扑上去,一把搂住风青桐的脖子,执拗的叫着:“昭儿不要他走,不要他走,不要嘛。” 慕千尘佯作嘆息,语气兀然严肃:“昭儿不要也没用,他马上就要走喽。” 小小的身子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旋即伏在风青桐肩上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轻鸣,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风青桐终于轻轻瞪了慕千尘一眼,“你闹他作甚么,他还小,大人说什么,他都当真的。” 慕千尘见风青桐总算是理他了,顺势往前一蹭,急急道:“那师傅赶紧哄哄啊,不然,他铁定哭得没完没了的。” “我……”风青桐一时语塞,别过脸去,只轻声道:“为师哪里会哄小孩子。” 慕千尘忽然露出孩子般的窃喜,笑道:“师傅别急,看我的。”说罢,慢慢地伸出手去,直挠得小傢伙“咯咯”地笑个不停,像只小虫子似的在风青桐怀里翻来拱去的闹腾。 风青桐恐他摔了,处处留神当心地护着,只消片刻,便被他折腾得满头大汗,微微气喘。慕千尘瞧见了,一把将他拎过来,哄了好一阵,才让曲华弦抱回了寝宫。 本来,曲华弦今儿个打算做纸鸢去讨公主欢心的,谁知又被慕璟昭给缠上,吵着闹着要他带他去找慕千尘,不依他他就嚎啕大哭,眼珠子扑簌簌地滚落,看了着实让人心疼,曲华弦拿他没辙,只好硬着头皮带他去了。本想着到了冷寕宫,一把他撂下就开熘的,谁知道又让慕千尘给攥住了小辫子,熘没熘着,还得送那位小祖宗回凤枭殿。 曲华弦憋了一肚子火没地儿撒,慕璟昭却在前头蹦蹦哒哒,欢唿雀跃的,曲华弦忍无可忍,七手八脚的捡了一裙兜杜鹃,一朵接一朵的扔他;慕璟昭反倒觉得好玩儿,一路笑个不停。 回到凤枭殿,奶娘替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软绸,命人拿来晚膳,曲华弦哄他吃了,将他抱进卧房,笑眯眯地道:“昭儿最乖了,来,告诉华弦哥哥,你皇姐喜欢什么样的夫君啊,你若告诉我,我就天天带你去找皇兄好不好?” 慕璟昭“哼”地将头扭到一边,气唿唿的道:“不好。” 曲华弦攥紧拳头,凶神恶煞的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拎到榻上,按进被窝,掖好被角,气唿唿的摔门而去。 翌日。 慕千尘与风青桐刚踏出冷寕宫,就瞧见阮淳儿和寄奴捧着两碗姜茶跪在宫门外,一脸惶恐无辜的样子。两人沉默一阵,不约而同的端起喝了。随后,慕千尘将两个奴才叫到一处吩咐几句,便直奔万圣宫,求得琰帝金口玉言,往后每月‘五日一往’,特准慕璟昭出宫入太子府,随他一道研习。 风青桐得知此事后,一宿无眠;想着,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慕千尘明白,他对他,仅止于师徒之情呢。 *** 多日未雨,空气闷热;又逢酷暑,日头甚是毒辣。碧草焉焉,翠叶伏枝,便是群芳也懒争嫉,倦倦地眠了。 今儿个一大早,慕千尘就派人入宫将慕璟昭接了来,一屋子的奴才全都围着他打转,好吃好玩的伺候着,菩萨一样的供着。小傢伙偏偏坐不住,硬拉着慕千尘陪他去池塘里抓鱼。慕千尘唬他不住,只好依了。时近晌午,日头正毒,没一会儿功夫,小傢伙便被晒得两颊通红,衣襟湿透,直嚷着要回屋,谁知,还泡在澡盆里,就“唿唿”地睡得香甜了。 那厢边。 慕千尘焚香浴沐,更衣出来,见未时已过,仍不见风青桐入府,静默半晌,正欲唤阮淳儿前去打听,便见寄奴勾头进来,不及他跪下行礼,急趋上前,欣然道:“师傅人呢?” 寄奴浑身是汗,恐腌臜了主子,怯怯地避开,微声细禀:“回殿下,公子偶感风寒,一早寻了大夫诊治,抓了药,说是无大碍,但需静养几日,所以特命奴才……” 闻言,慕千尘脸色大变,不待他说完,急令道:“阮淳儿备马,本太子要去清风苑。” “殿下请留步。” 阮淳儿还没反应过来,寄奴便已急扑过去,跪在他面前,慌乱的摸出一封书信,恭敬的奉上,颤颤巍巍道:“公子吩咐,殿下若要前去,还、还请……看、看了书信再做决定。” 慕千尘接过来,速速展开,目光疾飞横扫,眉头一点点凝起,紧锁,面色微愠,且忧;读罢,恨恨道:“师傅真是不讲理,凭什么不许我去看他。”陡然抬眸,瞪着寄奴,“师傅既不许我去探病,那我也不温书,不要他拿来的书卷。” 寄奴面色苦楚,斗胆进言:“可、可这卷上的辞赋,是公子彻底不眠,亲手为殿下抄寻的,殿下若是不要……” “你说什么?”慕千尘面色骤变,欣然道:“真的是师傅亲手为我抄录的么?” 寄奴想着风青桐挑灯夜下,冷清单薄的身影,便使劲地点头。 慕千尘急趋近前,道:“快给我。” 寄奴点头,忙不迭的递上。 慕千尘接过来,徐徐展开,目光微扫,陡然合上,神色微微有变,旋即敛住;急言打发阮淳儿送寄奴出府后,便择一阴凉静僻之处,手捧书卷,细细阅读。 那时。 日正浓,花醉,粉融香透,蝴蝶倦飞,蝉鸣。 慕千尘读着那莺莺燕燕的情辞艷曲,只觉深婉缠绵,魂都给勾了去。那些老嬷嬷们故意藏在他卧房里的春宫图,他不是没瞧过,只是觉得和女子做那种事索然无味罢了。 但此番,当他读到那女子与情郎罗裳尽褪,共赴巫山云雨之时,竟觉口干舌燥,欲。火焚身。恍然间,那春宫之景悉数浮于眼前,芙蓉帐暖内,那人玉体横陈,媚眼含波,颤颤间,流苏摇曳,藏不住娇喘吁吁,春。光旖旎。 好热。 薄衫都湿透了,黏黏的贴在身上好不舒服,细密的汗珠滑进唇瓣,咸咸的味道;慕千尘陡然睁大双眼,那暖帐里的人……竟然是他的师傅。 不。 不可以。 滚开。 任何人,都不可以碰他的师傅。 愈发浓腻的喘息,三千青丝尽如流水般潺潺没入腰际,香汗淋漓;风青桐颤抖着,伸手勾住那人的脖子,吻他的唇,喊他的名字:“千尘……千尘……” 那个人伏在风青桐身上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师傅……师傅……”他微微呻。吟,欺身而上,发狠地吻他的唇,他的脖子,生涩而笨拙的挤了进去。 起风了。 身体里的灼热散去,好舒服。 蝉还在叫着。 慕千尘慌乱地将手伸入草丛,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须臾,微微凝眸,见四下无人,红着脸,急急奔回了卧房。 日光下。 狭长而青翠的叶片上,一颗玉露缓缓滑落,没入土中。 *** 纱窗半掩,疏影横斜,飞蛾留恋处,冷烛未灭。 第23页 那人幽幽地弄琴,素手开宫弦,颦颦商弦慢,裊裊清音微转,一声婉,二声嘆,三声怅然,声声幽怨。 残花褪雨,风绝香尘,是无情? 只怪那缘字浅薄,落笔太深,负了情真。风青桐惘然一笑,如秋水,淡无痕。 帘幕外,兀然“啪”的一声脆响,琴断;风青桐敛眉,淡淡道:“你还不进来。” 有顷。 那人推门进去,半掩着满脸的包,支支吾吾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我躲在外面啊?” 风青桐淡扫他一眼,冷容微动,转身取来一方玲珑香膏,默了半晌,见他立如呆鹅,凝声道:“还不过来。” 想来,慕千尘不过几日未见风青桐,竟恍如隔世;明知道师傅不想看到他,可他苦苦捱了三日,终是难忍,只好偷偷跑来,藏在屋檐下的芭蕉丛;只是看看他的身影,听他淡淡地抚琴,亦或者,只是听他浅浅的一声嘆息,便可心满意足的回去。 谁知夏夜蚊虫甚多,一曲未了,他已被叮得满头包。想来,他也时常秉烛夜游,观花赏月,却从未尝过这般滋味;想是在出门前,阮淳儿总会为他洒些驱蚊的花露,如今没人跟着,便就遭罪了。 冰莹的手指蘸起腻软的香膏,摁在红肿的地方轻轻推揉,一圈圈地慢捻,清清凉凉的药香。风青桐一点点的为他搽药,美丽的双眸带着淡然而细心的颜色,让人看得陶醉。 慕千尘浅浅地笑着,很暖很暖;他的师傅,并不是冷冰无情的,他其实,是关心他的。 凝眸,轻看,闪避,流转,明明装得落落大方,却总在不经意地一瞬间落入痴状;只怕此生,他的目光,终究是无法再从那人身上移开了。 慕千尘呆呆地杵着,想着以往读书时,总不明白什么叫“心如鹿撞”,如今一恍然,竟已是刻骨铭心了。 “为师给你的书卷,可都看完了?” 言语间,风青桐已然转身将香膏纳入檀木盒内放好。 慕千尘心神一盪,旋即愣愣地点头。 “那……书中之意,你可都明白了?”风青桐又问。 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明只把他当小孩子看的师傅,为什么又要给他看那种东西。 “师傅!”慕千尘眸中逸出一丝柔软的情愫,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一直拿我当小孩子看啊?” 风青桐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若不再任性胡闹,好好受习床帏之事,了却圣上夙愿,以孝为先,为师便不再当你是小孩子。” 慕千尘脸色骤然难看,恨恨地盯着他,凝声大喝:“原来,你给我看那种东西,只是为了完成父皇交给你的任务,而不是,不是……” 陡然摸出书卷,粗暴的扔在地上,语气甚是冰冷凌厉,却已褪去了轻狂:“还给你。”说罢,很生气地跑了。 黯淡的眸色中,还残留着那道怅然而去的背影,风青桐有些迟缓的捡起书卷,不觉惊愕地皱起眉头,这根本就不是他要给千尘的,他怎么可能给他这种东西。 想来,这本春宫册定是上次他吩咐小厮採买昆虫杂书时不小心混带回来的,偏巧寄奴又不识字,所以才在整理那堆杂书时不小心弄混了。 “千尘……”他不由自主地喊着他的名字,就只是喊着他的名字,愣愣地站在原地。 第15章 误会 烈日当空。 剑影如蛇,青龙宝剑吐着森冷的寒光凌空乱舞,飒飒间,凝气如霜,卷千堆落叶滚滚如尘,扫漫天绯花纷如雨下。 寻花亭畔。 慕千尘阴沉着脸,状若癫狂的舞剑,快有一两个时辰了,府里的丫鬟奴才吓得纷纷躲进屋里远远地瞻望着,谁也不敢上去劝说。 昨儿夜里,阮淳儿就因为随口问了句:“大人的病可好了?”,就被他噼头盖脸的一顿骂,罚跪到天亮,三天不许张嘴说话;并且还说,日后谁要敢在他面前提起风青桐,就全部拖出去砍了。众奴才听说后,全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瞧见他就远远的躲开了,这大热天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就冒出一个跟“风”字有关的词儿,小命儿就没了。 涔涔的汗水至额头蜿蜒而下,斑驳了倨傲俊美的脸,没入上下起伏的胸膛,湿透薄衫,紧紧的黏在身上。慕千尘只觉四肢瘫软,喉咙干灼似火,陡然一阵晕眩,两眼发黑,身子一歪,颤颤地踉跄几步,倚住一棵古柳,筋疲力竭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掠池而来的风带着一缕青莲的香气,轻嗅入喉,宁神、静气。 一道暗影斜斜的笼了过来,腰际的玲珑玉髓象徵着身份的崇高与尊贵,那人步态潇洒、风流,却又不失优雅、飘逸。 慕千尘微微抬眸,瞧见那身青绫刺花袍,冷冷一哼,将头扭到一旁,不理他。 那人却浅浅一笑,坐到他身畔,不无宠溺的看着他,道:“谁这么大胆,竟敢惹太子殿下生气,告诉三哥,三哥替你出气。” 慕千尘又是冷冷一哼,愈发用力地将头扭开。 “到底怎么了嘛这是?” 慕璟轩凑近他,像是在哄小孩子:“千尘,我这次去菩灵寺替母妃拜佛还愿的时候,遇到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他说我今生与佛有缘,于是便赠我一件稀世罕物。”眸中逸出神秘的光芒,仔细摸出一块刻着两只仙鹤的玉佩,低低道:“他说这块玉佩可以帮佩戴他的人找到命中注定的姻缘,你要是不要。” 慕千尘应付似地斜睨一眼,颇感无趣地道:“两只仙鹤有什么好稀罕的,不要不要。” 慕璟轩眉头皱起,“这哪是鹤,这鸟名叫鹭鸶,是一种水鸟,止则相耦、飞则成双,若是将它系在姻缘註定的人身上,这碧鹭鸶就会一分为二,彼此拥有,如此罕物,你竟不要,真是不识货。” 慕千尘仍是摆着一张臭脸,却伸手将玉佩抢了过来,冷冷道:“口渴得很,下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多带几坛杜棠春。”说罢,朝他胸口用力一捶,两人一对视,禁不住笑出声来。 回屋后,慕千尘沐浴更衣出来,见阮淳儿已命人备好酒菜,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登时气消大半,轻睨他一眼,是为饶了他了。阮淳儿微微松了口气,仍是噤着嘴不敢吱声,麻利地为两位主子斟好酒,便躬身退至一旁静候着。 慕璟轩端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初适时,清甜而淡,似雨后花果、晨间竹露,转而蔓至舌间,辛辣似火,似掺了一点蔓荆子,而后甘醇绵长,唇齿留香,不愧为百年佳酿“醉青玫”;此酒虽好,后劲却是极大的。 慕璟轩浅浅一笑,状若无意地道:“这酒不比杜棠春,甚烈,千尘你尚且年幼,少喝为妙。” 慕千尘陡然色变,将酒盏往案上用力一按,腾地站起,凝声冷哼:“连你也拿我当小孩子是不是。” “这……” 慕璟轩茫然怔住,“好端端地这又是怎么了。”愣愣地望向阮淳儿,阮淳儿怯生生的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琢磨半晌,斟一盏酒,递上去,哄那小祖宗喝了,将话锋一转,笑道:“你可知道冰弦琴?” 第24页 慕千尘兴味索然的睨他一眼,自顾自地饮酒,无话。 慕璟轩又道:“你可别小瞧这冰弦琴,相传,此琴乃三百年前,东域骊燕国一位绝世琴师所制,但凡爱琴之人,无不想得之,只可惜,父皇已将此琴作为寿辰礼赏赐给皇后了。” “但凡爱琴之人,无不想得之。” 慕千尘饶舌念及,脑中陡然掠过一袭白衣清影,眸色里一点点凝起笑意,冷冷道:“那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不配弹此圣琴。” *** 是夜。 华灯初掌。 赤凉城花街巷柳处,度春宵。 轻纱似雾,裊裊地笼在那丰腴玉润的身子上,却掩不住,那含苞待放的酥胸,更裹不住,那醉生梦死的风骚。 天仙楼头牌楚双双软若无骨的躺在慕璟炎怀里,一双媚眼楚楚生波,娇滴滴地道:“双儿身份低贱,这冰弦琴怕是无福消受,二爷还是拿回去罢。” 慕璟炎靡靡一笑,将方才系好的衣带倏地解了,欺身而上,轻拢慢捻的拔开那娇艷的花蕾,伏在她耳旁,吹气如丝:“当真是无福消受,还是怪本王方才没能让你尽兴,想再战一局,嗯?” 楚双双嘤咛一笑,难耐地扭动着身子,柔声娇喘:“二爷府里有花容月貌的王妃,自是不会寂寞,可双儿却只有二爷,奈何双儿身份低贱,只能日日夜夜地盼着二爷前来,以解相思之苦。” 那双纤纤玉手总是在男人最喜欢的地方肆意游走,慕璟炎被挑拨得欲。火焚身,眯着一双醉眼低喘道:“那本王定要好好尝尝这相思之苦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说罢,收紧腰板挺身而入。 夜色朦胧,怎掩得住,那满室春。光。 乍然“怦”地一声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慕璟炎衣衫不整的从榻上滚落下来,晕红的脸骤然僵住,眼前的人竟是慕千尘。 “你……你、你想做甚?” 这等苟且之事偏偏让慕千尘撞破,慕璟炎虽愤且臊,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的衣衫避体,那窘态着实难看。 慕千尘自始自终就没往榻上瞧过一见,破门而入后,迳自取了案上的冰弦琴,冷冷道:“这琴我带走了,你若不服气,只管到父皇那里告我强取豪夺。” “不准走。” 慕璟炎急扑上去,半怒半惧的指着他吼道:“这琴是父皇赏赐给我的,你凭什么带走。” 慕千尘浅浅一笑,旋即抬掌,托琴,开弦,信手一拨,不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因为你…不,配,弹。” “我呸!” 慕璟炎怒目圆睁,似是豁出去了,挣着脖子骂道:“别以为父皇宠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你若不把琴还给我,我……我、我就跟你拼了我。”说着,便从皮靴里摸出一把淬毒的匕首准备来个故伎重施。 上回,慕千尘是故意让他刺伤以博取琰帝的同情,却不料刀上淬了毒;这回,他自然是轻而易取的避开,顺势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摁在他光洁的脸蛋上比划着名,阴森森地道:“你想不想知道,那种骨头都被冻僵了的冷是什么滋味儿。”手指稍稍使力,刀背深深埋入肉里,摁出一道青痕。 慕璟炎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你、你、你别乱来啊,这、这刀上有毒,有毒的。” 慕千尘似笑非笑:“我知道这刀上有毒,可你不是有解药么,所以,让我划上个几刀应该无大碍的,你说是不是。”表情骤然兇狠,作势就要刺他几刀。 慕璟炎失声惨叫,楚双双惊惶地从榻上滚落下来,连跪带爬的伏在地上,颤颤微微道:“饶了二爷吧,求求你,求求你,这琴我不要了,不要了。” 慕千尘斜睨她一眼,笑了笑:“既然这位姑娘开口替你求情,那本太子就饶了你这个草包。”说罢,抬脚将他踢开,跃窗而出,没入沉沉夜色。 慕璟炎惊出一身冷汗,胸口上下起伏,喘得厉害;半晌,回过神来,伏在窗边嘶声叫骂:“慕千尘,你这个混帐王八蛋,凭什么抢我的琴,凭什么欺负老子,有朝一日龙得水,老子定让你尝尝夺人所好的滋味,你等着。” *** 天色空濛,丛林染墨,窗外忸忸怩怩地纷雨,无端乱人心绪。 风青桐提笔,着墨,却在落笔之时蹙眉,轻嘆,细腻地,就如窗外那雨;痴愣片刻,搁了笔,起身,立在窗边,目光扫过悬雨的屋檐,泪湿的牡丹,最后落在那翠浓如烟的芭蕉丛,淡淡地想着,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好奇怪啊!明明只当他是个孩子,明明只是为了拿到噬血幽兰才留在东越做他的师傅;可为什么,一想到他生气的样子,就会无端乱了心绪呢? 正出神之际,有人轻轻地叩门,是寄奴进来了。 风青桐转过身来,见他端着一盅炖品,轻轻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拿走。 寄奴硬着头皮端过去,神情复杂地琢磨半晌,温声道:“这雨下得紧,公子还是不要去太子府了罢,不如,等明儿个天晴了再去。” 风青桐脸色微变,略一思忖,道:“备马,今日就去。” 闻言,寄奴几乎是兔子似地飞窜出去的,风青桐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欢喜。 风狂雨疾,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泥浆四溅。小厮吁住马,车辇稳稳地停在太子府的大门外。 寄奴跳下马车,撑伞前去叫门,好半天不见人来,闷哼一气,愈发使劲儿地叩着铜环拔声大喊;须时,侍人开了门,细细打量他一番,斜眼一睨,瞧见掀开帘子的风青桐,脸色骤然一紧,“怦”地关上门,慌慌张张地奔回院中。 众人见他面色惶惶,气喘不迭,拿他取笑,说他活见鬼了;他结结巴巴地将方才所见说了,众人一听,慌得愣眼跺脚,无措;稍定,七嘴八舌地商榷一番,拱一说话利索的上前,开了门,见风青桐翩然立在檐下,脸“腾”地一下红到脖子根,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身后的婢女壮着胆儿,挤上前,细细微微地道:“大、大人请回罢,殿下有令,谁若是敢、敢给大人开门,就、就拖出去砍头。” “胡说!”寄奴冷声大喝,“殿下怎会不见公子,还不快去通禀。” “奴、奴婢不敢,可、可殿下确实有令,奴婢们不敢不从。” 那婢女说完后,众人纷纷点头,惶惶不安地盯着风青桐,似在求他发发善心,饶了众人一条小命。 寄奴气得脸色发青,正欲开口,风青桐转眸睨着他,淡淡道:“罢了,回去罢。” “可是公子……”寄奴话没说完,风青桐已然转身上轿了。 骤雨如幕,湮没沉沉天色,却掩不住,那落落身影中逸出的,一丝落寞。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风青桐倚着冷榻,失神地望着案上的青灯,彻底无眠;他的心,很烦,很乱!似有千万种莫名的情愫杂揉在一起,捋不清,也剪不断,只是来来回回地想着,那个人……是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了,是不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第25页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收到留言噢…… 可惜木有,木有,木有。 第16章 师傅救我 翌日。 雨停了。 碧空如洗,青烟裊裊轻舞,雾散。 轩阁内。 一炉香,一盏茶。 叶上残落的雨珠噼噼啪啪地敲着青瓦,那人断断续续地弄琴,每每拨弦,口中便喃喃自语,眉间隐隐含情,或痴,或喜,或笑,或颦,而后着墨,落笔,挑弦,斟酌,反反覆覆地拨到天明,一首《绿绮霓裳曲》便成。 慕千尘轻揉眉心,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叫醒趴在案上唿唿大睡的阮淳儿,吩咐道:“你且带上冰弦琴,将这琴谱一併送去清风苑,师傅见到后一定会喜欢的。” 阮淳儿揉了揉眼,瞧见残落的灯花和满地的纸团,这才恍然,原来殿下一宿没睡,是在谱曲;愣愣地回过神来,见慕千尘定定地看着他,忙不迭地接过琴谱揣进怀里,急奔出去。 慕千尘暖暖一笑,又是焦急,又是欢喜,心里乱糟糟的,总静不下来,负着手踱来踱去,来来回回地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 远远地瞧见阮淳儿回来了,欣喜若狂,急奔上去,拉着他便问:“师傅收下冰弦琴了么,他可喜欢?” 阮淳儿吞吞吐吐,垂头丧气地道:“奴、奴才叫了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就被寄奴给赶了出来。” “什么,被赶出来了?” 慕千尘皱起眉头,也没动气,又急急问道:“那他可说了什么?” 阮淳儿一脸委屈:“他就说了一个字儿。” “他说什么?”慕千尘急待下文。 阮淳儿一板一眼:“滚。” “放肆!”慕千尘勃然大怒。 阮淳儿忙不迭地跪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寄奴那是骂奴才的,是骂奴才的。” 慕千尘冷冷一哼,斥责道:“没用的东西。”倏地抄起冰弦琴,瞪着他:“我自己去。” 阮淳儿腾地站地,“那、那帮奴才不肯开门怎么办。” 慕千尘一怔,忿忿道:“我、我翻墙进去。” 阮淳儿勐敲一记脑袋,小声嘟哝:“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嘿嘿一笑,拔腿追了上去。 雨后初晴,碧草如茵;雨水消退后,幼蛙蹦上岸,跃入莲池,钻进草塘,或栖在叶上。 清风苑内。 两个素衣垂髻的婢女笑盈盈地扫着庭院的落花,亲昵的絮些闲话。阮淳儿留神当心地跟在慕千尘身后,翻墙而入,摸进院里,做贼似的躲在轩窗下的巴蕉丛。 阮淳儿蹲得两腿发麻,忍不住东张西望,揪揪草,拈拈花,回过头来,见慕千尘仍是愁眉苦脸的望着帘幕发呆,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半天摸不着头绪,顿了顿,好声好气地道:“殿下,您是在看大人么,要不,奴才陪您进屋看吧。” “不!”慕千尘摇头,“师傅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命下人不许给我开门,所以我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他既收下冰弦琴,又不再生我的气,等我想好了,再进去。”凌厉的目光陡然落在阮淳儿身上,“你,跟我一起想。” 阮淳儿有些为难,想了想,笑呵呵地道:“敢、敢问殿下,您是怎么惹大人生气的啊?” “嗯?”慕千尘恶狠狠地瞪着他磨牙,而后,倏地垂下脑袋,软趴趴的道:“我把师傅为我抄的春…不,是书卷,很粗暴地扔在地上。” 阮淳儿目瞪口呆又不失恭敬:“就、就这样?” 慕千尘点头。 阮淳儿脸都僵了,“这,这,大人也忒小气了吧,以前那二十多位教书先生不知道被殿下整得多惨吶。” “闭嘴!”慕千尘凝声冷斥:“那些个凡夫俗子,怎么能跟师傅比。” “是、是,不能比,不能比。” 阮淳儿不住地点头,眼珠子突然机灵一转,似是有了主意,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悄悄地说与他听。 慕千尘听着连连点头,悠哉的东瞄西瞟,一抬眸,陡然瞧见一条棍棒粗的青竹蛇盘在芭蕉叶上昂首吐信,蠢蠢欲动,登时吓得面无血色,双腿不住地打颤,“啊”的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跳窜出去。 “有蛇,有蛇,救命,救命啊。” 慕千尘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蛇,一见到那物,便是头皮发麻,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一屁股瘫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了,惊恐的瞪大双眼,额上冷汗涔涔,面色如同死灰。 草丛里的青蛙受了惊吓,一个乱窜,跳进他袖袍,顺着手臂一个劲儿地往里钻,陡然一种光滑熘熘地冰凉软物在身子各处游走乱窜,慕千尘的脸色已然僵硬惨白,嘴角抽搐着,翕动着,却是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千尘!” 有人在叫他,好好听的声音,是师傅么? 慕千尘颤微微地转动眼珠子,陡然瞧见风青桐,“腾”地翻身站起,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失声大喊:“师傅救我,师傅救我,有蛇,有蛇,好可怕,好可怕。” 风青桐竟不恼,凭他抱着,浅浅一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还这般怕蛇。”眼波微微一转,瞧见那只从他领子里钻出来的青蛙,淡淡道:“只不过是只青蛙而已。”凝视着,慢慢伸出手去,那物“哌哌”叫了两声,竟然蹦上去,蹲在他掌心,栖定。 慕千尘怯生生地,一点点地睁开眼,半眯着,模煳煳地瞧见了蛙大爷,咬咬牙,一把抓住,攥在手里,恶狠狠地道:“我要将你满门抄斩。” 回过头来,见风青桐转身走了,笑眯眯地道:“应该给你加官进爵才对,蛙大爷。”说罢,擦了擦额头的汗,抱起冰弦琴,兔子似的窜上前,蹦蹦哒哒地跟在他身后。 阮淳儿一脸木然,讷讷道:“殿下装得可真像,奴才都还没去抓蛇,殿下也能吓成这样,真是绝了。”脸色突然一僵,只觉脖子后方冷嗖嗖的,寒气逼人,颤微微地偏过头去,斜眼一睨,瞧见那条青竹蛇半截身子都吊了下来,脸孔骤然扭曲,惊声尖叫:“蛇,蛇,救命,救命啊。” 书斋内。 风青桐与慕千尘席地而坐,静默无言。 取黑鸢尾、冰灯玉露、蟾蜍百合各一株,加之春雨一碗、秋露百滴、冬霜少许以小火熬上半日,便成一壶清浅浓香的“寒玉”。 寄奴焚了香,恭恭敬敬地为慕千尘与风青桐斟好茶,悄然退去。迴廊那头,阮淳儿气喘不迭的奔过来,寄奴远远瞧见了,冷冷一哼,迳自走了。 慕千尘执盏浅啜,暗香盈齿,幽然入喉,如春雪消融,散入心脾,沁透;这“寒玉”,若非凡间臻品,便是天宫仙茶了。慕千尘连饮数盏,意犹未尽,风青桐淡扫他一眼:“当真渴了不是。” 慕千尘嘿嘿一笑,“师傅泡的茶,就是和别人的不一样。” 第26页 风青桐薄唇微启,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眸间,敛去,不语。 慕千尘兀自想起方才他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并没有推开他,这么说来……?如是想着,试探性的问:“师傅,你还生不生我的气啊?” 风青桐微怔,不答,只道:“为师罚你将《卫风。硕人》篇抄写一百遍,你可服气?” 慕千尘连连点头,“千尘以后,都听师傅的。”微顿,急急道:“除了床帏之事。”言语间,便是那份倨傲的犟,痴痴的傻,宛如弱水三千潺潺流过那张犹带稚气的脸,留下一心一意一瓢认真。 风青桐有那么一刻地失神,旋即敛住,陡转话锋:“今日前来,可是又有刁钻古怪的问题?” 慕千尘浅笑,早有一丝难掩的欣喜跃上眉梢,仔细摸出琴谱,温言道:“千尘今日,想跟师傅学曲,不想习文。” “学曲?” 风青桐接过琴谱,慢慢展开,淡扫,惊讶而喜:“这《绿绮霓裳曲》为师甚是喜欢,但翻遍古籍也没寻着个出处,你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慕千尘怔住了,喜极忘言,嘴唇翕动着,半晌吱不出个声儿。 师傅说那《绿绮霓裳曲》他甚是喜欢,他就只是那么淡淡地一扫,那曲、那调皆已瞭然于心了么?可师傅怎会去寻这曲子的出处?糟了!难不成自己在谱曲的时候,自然无隙的借鑑了哪位前辈的曲调却浑然不知?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剽窃;不行不行,还是不要告诉师傅这《绿绮霓裳曲》是自己写给他的好了。 “千尘!” 风青桐轻声叫他,“为师问你话呢,这《绿绮霓裳曲》你是哪里弄来的?” “这个。” 慕千尘哑然,结结巴巴道:“是,是,是从一本破旧的古籍里看、看到的。” “那古籍叫甚么,谱曲之人可有留下名号?”风青桐急问。 慕千尘心虚地摇头,“不记得了。” 风青桐狐疑地看着他,“改日,你将古籍拿给为师瞧瞧。” “啊?”慕千尘为难地瞪大双眼,半晌,嘀咕道:“那本古籍又破又旧,我将曲子抄录下来后,就、就扔掉了。” 风青桐轻瞪他一眼,蹙眉惋嘆,无话。 慕千尘松了口气,微顿,一本正经地道:“师傅,那古籍上说,这《绿绮霓裳曲》得用冰弦琴来弹,才能奏出此曲独到的意境。”窃喜着,起身抱琴,小心翼翼地搁在琴案上,揭去绸布,道:“所以,千尘把冰弦琴一併带来了。” 但凡爱琴之人,无不想得之冰弦;便是那淡然若水的风青桐,在听到“冰弦琴”三字时,也难掩心中之喜,急趋近前,细细瞧着,只见那琴身暗红沉香,断纹若裂冰,光润细腻,弦细如丝,丝丝若雪,冰莹剔透,弹指一拨,清音荡漾,若非天籁,便是尘绝。 风青桐抬眸,激动地看着慕千尘:“这便是冰弦琴么,竟与为师梦里常抚那张一般无二,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慕千尘不以为然,犹自笑道:“这冰弦琴本就是要送给师傅的,师傅常在梦里抚弹,实属自然,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风青桐嘴角轻颤,半晌,无话,或许,是他弄错了;回过神来,讶色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说这琴是要送给为师的?” “嗯。”慕千尘点头。 风青桐讶异:“这琴不是贡品么,怎会在你手里?” 慕千尘面不红,气不喘:“父皇赏赐给我的。” 风青桐恍然,琰帝对他那般宠爱,区区一张冰弦琴算什么,这整个江山都是要给他的。眼前这个人,可是未来的帝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师傅!”慕千尘兀然一喊,打散了风青桐无端紧锁的眉头,很小心地问他:“你不喜欢啊?” “不!”风青桐眼波黯然,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情愫,淡淡道:“为师很喜欢,很喜欢。” 慕千尘很开心地笑了,迫不及待地递上琴谱,道:“师傅快弹,然后教我,我要一句一句地学。” 风青桐轻睨他一眼,“为师弹这曲子,哪用得着看谱,你且自个儿留着看罢。” 殊不知。 那《绿绮霓裳曲》早已烂熟于心,那一弦一柱,一音一阙皆已刻入骨髓,永生不忘,只是眼前那人,仍惘然。 作者有话要说: 千尘怕蛇??? 绝逼是装的。 反正我是不信的。 第17章 师傅唿唿 青竹蔽日,微凉;花影摇晃,凝香。 冰莹如玉的手指缓缓覆上琴弦,轻挑连拨细抹间盪开清音点点,如东风,吹落梨花片片,飞旋;陡然音重弦紧风疾,扬起碧雪漫天,是梨花纷如雨下,簌簌,无暇;那人一袭白衣,踏雪而来,剎那间,繁花失色,红尘俱寂,浮生惊艷;乱了,乱了!弦弦无措,声声错乱,阙阙恍然,偏是那云淡风轻,搅了春水涟漪,惹了一往情深。 风青桐悠然恬淡地抚琴,清冷的眸光总是在不经意间染上一层浅浅地笑意,而后惘然,淡去。慕千尘呆立不动,双眸浸染春意,也不知是为那优雅独绝的琴音沉迷,还是被那俊美无俦的容颜醉心,整个神魂颠倒,痴了。 曲罢。 风青桐轻声唤他:“千尘……” 那人动也不动,呆若木鸡。 风青桐微微侧过头,轻言:“可都听仔细了?”半晌,仍不见有动静,起身,轻嘆,淡扫他一眼,悄然离去。 良久。 慕千尘朱唇微启,宛如梦呓:“师傅,那曲中之意,你可明白。” 绿荫里。 寄奴自顾自地捣药,任凭阮淳儿说甚,他就是不理。阮淳儿急了,气唿唿地夺过药杵,半怨半责道:“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我究竟是哪里恼了你了,好歹说出来,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寄奴见他动了气,便连药也无心捣了,扭头就要走,阮淳儿急扑上前将他拦住,语气登时软了下来:“你明知道,你一生气我就没辙的,却还这样折磨人,真是没良心。” “我没良心?” 寄奴抬眸瞪着他,颤抖地语气中不无酸楚:“那日我随公子冒雨前去,却被拒之门外,究竟是谁没良心。” 阮淳儿一头雾水:“你几时随大人去的太子府,我怎么不知道。”顿了顿,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将你和大人拒之门外,你且说出来,待我禀明殿下,定将他重责。” 寄奴听罢,也不藏着,直言道:“我本来也不怨你,更不敢指责殿下的不是,只是……只是我一想到公子听说殿下不许下人给他开门后,那怅然失落的样子,我就来火。” 阮淳儿听罢,恍然大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消须时,就将误会解了。回府后,又将丫鬟奴才统统叫到一处,严厉训斥了。翌日,风青桐的车辇才及府门,一众奴才便蜂拥而上,争先恐后的赔不是,献殷勤,风青桐莞尔,淡视之,唯寄奴暗暗窃喜,心花怒放。 第27页 书房内。 慕千尘搁下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抄写完的《卫风。硕人》整整齐齐的垒成一沓,以备风青桐检查。 须臾。 走到湘竹案前,瞧着纱笼里的暗夜蝶,窃窍道:“师傅一定想不到,你们这两只小东西竟都是公的,嘻嘻,谁叫你们当着他的面交。配,误导了他呢。”朝廊子里远远一望,瘪了瘪嘴,支着腮,讷讷道:“师傅怎么还不来啊……师傅。” 百无聊赖,摆弄起慕璟轩送给他的碧鹭鸶,嘀咕:“三哥送我这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做什么。”略一琢磨,惊喜地大叫:“我知道了,三哥定是怕我选错了人,所以才送我这稀罕玩意儿;可是,这玉佩真能帮我找到姻缘註定之人,一分为二么。”星眸微转,若有所思,须臾,宛若美玉琢成的嘴角一点点的凝起笑意。 细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慕千尘兴然跃起,规规矩矩地立在门边;想了一宿,盼了半日,就为见到他时,笑眯眯地喊他一声:“师傅。” 风青桐微微颔首,步入房中,先将他抄写的《卫风。硕人》细细检查了,而后凝眉,道:“你且说说,为师为何要让你抄写此篇?” 慕千尘笑笑,不答,迳自走到案前,将昨儿个连夜削好的竹篾扎成灯状,煳上方才抄好的《硕人》,置上松脂,捧至风青桐跟前,道:“自古及今,宝剑赠英雄,才子配佳人,那庄姜金枝玉叶,美貌倾城,与卫庄公天生一对,所以千尘特用此诗煳制孔明灯向天祈愿。”忽而深情,望着他道:“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风青桐单薄的身子分明微微一颤,旋即转身,敛去雾色的眸光,道:“为师罚你抄写此篇的用意,你竟没能领会,为师对你……很失望。” 慕千尘故意装傻,佯作委屈:“既然如此,还请师傅日后不要再让我抄写那些美满良缘的辞赋,因为千尘慧根极浅,领悟不了师傅的良苦用心。” 风青桐拂转身来,似嗔非嗔地盯着他,就要择言训斥,慕千尘语气诚恳,急急道:“千尘知道错了,师傅别生气嘛。”抬眼一睨,见他面色缓和,陡转话锋,笑道:“师傅,千尘有个不情之请……”顿住,见他面色转冷,却不恼他,欣然道:“下月初八乃是父皇寿辰,千尘想送父皇一份与众不同的贺礼,而这贺礼需要师傅相助方可成。” 风青桐淡扫他一眼,“你这般古灵精怪,可还有你办不到的事。” 慕千尘讪讪一笑:“师傅驯虎戏蝶,空古绝今,千尘甚是服气,所以,千尘想请师傅教我驭蝶,以作贺寿之用。” “你想驭蝶贺寿?” 风青桐不无惊讶,略一思忖,道:“如是也并非不可,只不过,为师有一个条件。” “师傅请说。” 风青桐敛容,正色道:“若你答应受习床帏之事,为师便教你驭蝶之术。” “啊?”慕千尘面露苦色,“可不可以换一个啊,除了此事,千尘什么都听师傅的。” 风青桐凝神一想,下月便是他应允琰帝让太子接受床帏之事的最后期限了,因此,万不能再耽误了。转过头来,与之冷漠而视,绝然道:“不行。” 慕千尘思忖半晌,苦着脸,不情不愿:“那……千尘听师傅的就是了。” 剎那间。 一种软而锋利的情愫在风青桐胸口无端抓挠了一下,似有若无的酸楚,浅浅地疼。 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是夜。 疏帘高悬,月明星稀。 风青桐独坐案前幽然弄琴,琴声空灵婉转,一只青色的小飞蛾悠悠地扑过来,绕着烛火一圈圈地飞旋,不知疲倦。 风青桐瞧见了,倏然按下琴弦,扬手赶它,它却不走,反倒扇着透明的翅膀越靠越近;烛火明明灭灭,将它那玲珑剔透的影子投在纱窗上,成双。 好只愚笨的小飞蛾。 明知那美丽的烛火会将它焚为灰烬,却还是不要命地扑过去,那样地痴,那样地傻,究竟是为了什么? 风青桐惘然一笑,起身,立在窗边,淡淡地遥望月色,眼底凝霜。 幽幽地。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萤火虫,轻轻裊裊地掠向屋檐;须臾,又飞来几只,淡淡的光点,缀在墨绿色的芭蕉丛;慢慢地,越来越多,缓缓地轻舞流动,宛若坠落凡间的浩瀚星辰。 好美啊! 从未瞧见过这么多的流萤,风青桐痴痴地望着,惊喜的眸光久久地盘旋流溢,清雅惊艷的美。 须时。 不由自主地望向墙上那幅前些日子所绘的《流萤图》怔怔地发愣;竟是没想到,那画中之景果然亲眼瞧见了;只不过,画里那独坐河边的孩童,如今虽已长成,却仍是孤身一人。 酸涩的情绪勐地袭上心尖,冲散了眉间的笑意,好苦!默然间,闻得碧纱窗下一阵窸窸窣窣地声响;轻嘆着,只是剎那,嘴角却已勾如弯月,走到窗前,探出半个身子,淡淡道:“怎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老喜欢藏着,又想被叮得满头包不是。” 霎时,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晃晃地扭动着,那人直起身子,捶了捶腿,嘿嘿笑道:“好糗,又被师傅发现了。” 风青桐摇摇头,没理他,只是默默走到屏风后,取出上回替他擦过的香膏,又吩咐寄奴去温一壶“寒玉”,而后便坐在案前,等着他推门进来。 玉冠歪歪扭扭地束在乱蓬蓬地髮丝上,污秽的淤泥斑斑点点的溅湿了裙摆和金丝布履,便是那脸也弄得脏兮兮地,慕千尘讪讪地站在那里,难为情的叫了一声:“师傅。” 风青桐几时瞧见过他这般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睁大了眼,讶色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慕千尘嘿嘿笑着,抓耳挠腮的,支支吾吾道:“那个,没想到,萤火虫那么难抓,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害我摔了好几跤,就,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萤火虫?”风青桐好笑不笑地瞪着他:“无端端地,你去抓萤火虫做什么?” “我……”慕千尘笑笑,吞吞吐吐:“想着,师傅喜欢,就去抓了。” 风青桐恍然怔住,直有一股子暖流潺潺地淌过心尖,搅得他心绪溢动;凝眉间,却变了脸,冷冷道:“谁告诉你为师喜欢萤火虫了,以后莫要再去抓了,知道么。” 慕千尘一皱眉,怏怏点头,旋即,暗自嘀咕:“师傅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喜欢,哼。” 寄奴端着温好的“寒玉”进来,瞧见慕千尘蓬头乱髮的样子,强忍着没笑,恭敬地向他行了礼,不待风青桐吩咐,没一会儿功夫,就备了梳洗的清水来。 慕千尘渴极了,急急抓起‘寒玉’,连饮数盏,稍顿,心满意足地抬手拭去嘴角的水痕。 风青桐细细瞧着,眉间隐隐含着笑意;恍然间,拧干了细软的巾子,走到他面前,犹疑着,伸出手,很细心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泥渍,轻柔而细腻地,一抹柔情。 第28页 上回,他被蚊虫叮得满头包,师傅就是这样安静地为他搽药,这回虽然只是脏了脸,但总觉得,师傅却比之前还要细心。慕千尘细细回想着,胸中暖意融融,吃吃地笑出声来。 风青桐淡扫他一眼,“傻笑什么。” 慕千尘凝住眸子,傻乎乎地摇头,不语。须时,流转的目光慢慢收回眼底,望着他,语气诚恳:“师傅,可不可以把那幅画儿送给我啊?” 风青桐只顾着为他擦脸,梳理鬓髮,信口道:“什么画儿?” 慕千尘扬手一指,“就……那幅《流萤图》。” 风青桐顿住,语气略带惊讶:“那图只不过是我信手煳描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拿它来做什么?” 慕千尘腾地站起,一脸心切,復垂首,声音闷闷地,竟是在撒娇:“我,我就是想要……师傅,可不可以送给我嘛?” 风青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将画取下,细心卷好,递给他,“你若喜欢,便拿去罢。” 慕千尘欣喜地接过来,趁势扑上去抱住他,激动地叫了句:“谢谢师傅!”,而后便傻笑着,捧着画儿跑了。 风青桐桐怔怔地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双唇轻触时,留在耳鬓的那一抹气息,缓缓地,细腻地拔动着心弦,让人有些飘飘然。 翌日。 慕千尘早早起来,焚香沐浴,佩玉束髮,身披金绫蟒袍入宫陪琰帝游园赏花,用过午膳,下了几盘棋回到府上后,便对着那幅被他添描过的《流萤图》傻笑着发呆。 阮淳儿拿着点心进来瞧见他这副模样,笑呵呵地凑过去,循着他痴愣的目光往画上一扫,只见那流萤漫天飞舞的河边,两个小男孩亲密地坐在一起,像是在讲悄悄话。 愣了一愣,见慕千尘支着腮,吃吃地笑出声来,斟了茶递过去,温声道:“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慕千尘没理他,仍是笑望着画上的孩童,讷讷道:“师傅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阮淳儿凑近一些,附和道:“原来,这画上的小男孩是大人啊。” “那当然。” 慕千尘将头一昂,指着那画,不无得意的道:“看到没,左边那个黄衣服的是我,右边那个白衣服的是师傅,我和师傅正在看萤火虫呢。” 阮淳儿连连点头,盯着那画仔细瞧了半晌,突然疑惑地皱起眉头,支支吾吾道:“这,这……不对啊。” 慕千尘板起脸,“哪里不对了。” 阮淳儿抠着脑门儿,讷讷道:“这画里的大人,看起来约模六七岁的样子,照此来算的话,殿下应该还在襁褓才对呀,可,可这画里的人,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大的。” 闻言,慕千尘脸色骤然难看,冷冷一哼,腾地站起,瞪着他厉声大喝:“你很清闲是不是,想进柴房挑水噼柴是不是,掌嘴。” 阮淳儿一脸委屈,如同哑巴吃了黄连,“噼噼啪啪”的掌完嘴,见他面色稍稍缓和下来,勾着头赶紧熘了。 慕千尘气唿唿地灌下一盏茶,静坐半晌,消了气,慢慢起身,盯着那画儿,嘴角一点点凝起笑意:“师傅,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千尘都会陪着你的,你不会再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第18章 情花彼岸 石榴落红,芙蕖谢池,牡丹掩色。 七月倾盆后,桅子正浓。 芳庭外。 素色轻纱围成百尺千丈的帐幔,成千上万只凤蝶栖在帐中的梧桐树上,掩尽一树繁枝茂叶,唯有一双双色彩斑斓的翅膀泛着美丽的光辉,微微扇动。 风青桐一袭碧衫,青丝半束,静静地立在蝶树前;须臾,眸光微转,浅笑间,修长的玉指拈起一片绿叶,薄唇轻启,微抿,兰气呵出,顷刻间,便有绝耳清亮婉转于帐中;潺潺地,似深山幽谷的一泓清泉,冰莹地,似深秋月华下的一滴清露,又细腻地,似暮春时节的一袭落花。 簌簌地。 那是蝴蝶扇翅的声音。 顷刻间。 满树的凤蝶宛如跃动的繁星,纷纷围绕着风青桐翩翩起舞,那卑恭的姿态,就像是在恭迎族群的王者。 慕千尘看得呆了,动也不动。风青桐一凝眸,翩然转身,揽住他的手,将他拉进蝶群中,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星眸,浅笑道:“千尘,你试着吹奏那《花摩咒》的下半阙,看看这些小东西会不会乖乖听你的话。”说罢,递上他方才吹曲的树叶。 怔怔地,慕千尘浓腻的目光落在那片泛着水光的叶子上,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一动,慢慢伸出手,接过来,用唇瓣轻轻抿住;那叶片上,还残留着那人唇间的香味和温度。 身体突然变得好热!那股蠢蠢欲动的情愫,炙热而疯狂的燃烧着,驱使着,他好想抱住眼前的人,粗暴的吻他,褪尽他的衣裳,用力地抱他,爱他,就像初春那晚的暗夜蝶,紧紧交叠,缠绵,他……好想要他,好想,好想,想到下身都灼热胀痛了,好难受。 “千尘!”风青桐突然冷声断喝:“为师叫你吹《花摩咒》,没听到么。” 慕千尘怔怔地回过神来,瞧见风青桐骤然变冷的脸色,忙不迭地含好叶片,轻轻缓缓地吹奏出《花摩咒》的下半阙。 清音裊裊飘出,变化无穷;那蝴蝶像是得了施令一般,有序的围成一道圆弧,风青桐莞尔,退至一旁,提点道:“千尘,吹字音。” 慕千尘浅浅一笑,转而深情,试探性地吹出四阙字音,那蝴蝶得了令,纷纷朝一个方向飞去,交纵着栖定,落在纱幔上四个大字:风卷千尘。 慕千尘大喜,转而看向风青桐,激动地道:“师傅你看,我学会驭蝶之术了,太好了,太好了。” 风青桐脸色骤变,冷冷道:“为师教你的,是这几个字么,既然你这么本事,无师自通,为师怕是教不了你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慕千尘见他生气,赶紧跳上前拦住,低头认错:“师傅,千尘错了,下次不敢了,你别生气嘛。” 风青桐冷冷一哼,道:“当真知道错了?” 慕千尘使劲儿点头。 风青桐淡扫他一眼,绝然道:“天黑之前,万寿无疆四字音,一百遍。” “啊?” 慕千尘焉焉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肚子的委屈,无从诉。半晌,怏怏地回到帐中,将蝴蝶驭回树上栖眠,老老实实地吹了一百遍字音。 风青桐静静地坐在湖畔,总在不经意间,就想起那张倨傲、轻狂,偶尔又带点孩子气的脸,然后凝眸浅笑,復垂首,幽然弄琴。 天色垂幕。 慕千尘走出帐中,阮淳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喘不迭地禀道:“殿下不好了,凤枭殿的张公公领人来接昭殿下回宫,说是,今儿个一大早,太子府的人就将昭殿下接走了;可,可奴才得殿下吩咐,今日不必去接,所以,昭殿下并没有来府上啊。” 第29页 慕千尘大感不妙,一时慌神,也是无措,风青桐闻得异动,疾步近前,问他:“可是昭儿出了什么事?” 慕千尘急急道:“有人以我之名,带走了昭儿。” 风青桐道:“照此看来,那人是冲着你来的。” 慕千尘凝神一想,咬牙道:“慕璟炎。”冷冷一哼,转头对阮淳儿道:“你且去回张公公,就说昭殿下今晚留宿太子府,明儿一早,本太子亲自送他回凤枭殿。” 阮淳儿领命退去。 慕千尘敛去眸中的煞气,转头看向风青桐,笑道:“倘若昭儿真在慕璟炎那厮手里,那事情就好办了,千尘这就送师傅回府,然后顺道去接昭儿。” 风青桐轻瞪他一眼,“又想去冷寕宫了不是。”微顿,淡淡道:“为师陪你一道去安王府。” 阴风飒飒。 森白的月光沉寂寂地笼罩着城郊破庙,月影下,山非山,树非树,只一片幽冷墨色的绿,像极了地狱黄泉乱舞的幽灵魅影;虬枝盘曲的老树上,昏鸦兀然一声怪啼,扑翅而去,惊落的羽毛盘旋坠地,裊裊绕绕的落在崖边老树下,那个拿着糖葫芦的锦衣孩童身上。 澄澈无暇的双眸凝起一片透明纯净的光,慕璟昭噘起肉嘟嘟的小嘴,慢慢靠近慕璟炎,问他:“昭儿藏在这里,要是皇兄找不到昭儿怎么办?” “不会的。” 山风阴冷,慕璟炎动作轻柔地替他拢好敞开的衣襟,嘴角绽开一丝温和而扭曲的笑意,轻声道:“我已经派人送信给你皇兄了,他很快就会找来这里的。”浅笑间,慢条斯理地剥开糖葫芦,塞一颗到他嘴里,道:“皇兄就快来了,昭儿快点藏起来吧。” 不染纤尘地双眸迸出一丝惊喜的光芒,慕璟昭歪着头朝那荒草丛生的石板路遥遥一望,开心点头。 “知道藏在哪儿吗?” 慕璟炎一如既往地笑着,温和,阴戾,冰冷。 明亮的眼珠子机灵一转,慕璟昭扬起胖乎乎的小手往悬崖边的残桥上一指,“那里。” “真聪明。”慕璟炎很满意的一笑,“快去吧。” 慕璟昭一点头,扬着半截糖葫芦蹦蹦哒哒地往残桥上走去。 那残桥横卧在两座悬崖峭壁之间,底下是寒气霾霾的幽泉深涧,四周是山峦叠嶂的嶙峋怪石,这里本是钟灵毓秀的奇山圣地,但因寺庙荒废而人烟罕至;那吊桥常年累月地经日晒雨淋,无人修葺,如今已是铁腐绳断,残破不堪。 黑云暗涌,掩住一大片森白的月光;慕璟昭睁大眼睛,模模煳煳地踏着桥板,步子不稳,晃晃跌跌地摔了一跤,裙裾勾住锯齿断木,“哧”地一声响,划破了。小傢伙瘪了瘪嘴,吧唧两下,嘴里的糖汁流出来,顺着桥面的窟窿滴了下去。 一双绿油油的大眼豁然睁开,蠕动着,盘起脸盆大的身子,“瑟瑟”吐信,饿极了似的沿着桥索爬了上去。 慕璟昭伸出手,凭空挥舞两下,摸索着,抓住一条柔软冰凉的什物,挣挣地爬起来,“咯咯”笑了两声,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悬崖边上。 慕璟炎玩味似地看着残桥上的慕璟昭,悠闲而惬意;突然,眼中冷光一凛,露出狡黠的笑容,因为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昭儿,快回来!” 慕千尘喘着粗气驻足悬崖,颤慄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慕璟昭身上,对近在咫尺的“仇敌”视若无睹。 “怎么,不敢过去啊。”慕璟炎挑衅地看着他,笑道:“他可是在跟你玩捉迷藏,等着你过去找他呢。” “慕璟炎,你这个混帐东西,昭儿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慕千尘咬着牙,双目赤红。 慕璟炎气定神闲,凝声冷笑,“若是你现在就冲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顿了一顿,不紧不慢地道:“噢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这桥残破不堪,只要你一踏上去,“嗖”地一下就会坍塌,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慕千尘剑眉一挑,阴戾的眸色杀意顿起,咬牙道:“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说罢,气沉丹田,凛然抬臂,却在出掌之时骨软筋麻地颓然瘫倒,浑身上下再使不出半分力气,须臾,全身肌肉都轻微地痉挛起来。 “千尘!” 风青桐眼疾手快地将他揽住,眸光一凛,转眼怒瞪着慕璟炎,喝叱道:“不想死的话,立刻交出解药。” 慕璟炎几乎是用垂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风青桐,啖了啖舌,凑近,半晌才将恼人的目光转向慕千尘,呵呵笑道:“如何,料你也想不到,本王会将情花彼岸的毒浸在书信上吧,而这种毒,只要轻轻一嗅,便会散入五脏六腑,哈哈哈……呃!” 那丑陋的笑声像是被人扼住咽喉般突然就死死地噎住了,利如刀锋的叶片深深刺入皮肉,绞出一道猩红的血痕,急涌而出的血液顺着脸颊蜿蜒流淌,刀剐一般的痛,慕璟炎惊惶地瞪大双眼,珠如死鱼,整张脸都难看地扭曲了。 风青桐冰冷的眸色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绝望,旋即敛去,凝起阴戾的杀意:“你若再不交出解药,那这第二片树叶割破的,将会是你的咽喉。” 月光投下斑驳的影子,墨绿的叶片泛出比刀剑更加森冷的寒光,慕璟炎嘴脸抽搐着,哆嗦道:“这,这情花彼岸乃异域古毒,根本就……不,这毒,只有我一个人有解药,你若杀了我,慕千尘必,必死无疑。” “看来,你当真是不要命了。”风青桐目光一凛,指间的叶片飞之欲出。 “师……傅……!”慕千尘勉强挤出一丁点儿孱弱的声音:“先去救昭儿,桥,就要断了。” “不行。” 风青桐几乎是决绝地一声断喝,“你的毒很快就会浸入骨血,我要先救你。” 有一种很柔软的东西堵住了慕千尘的胸口,剧毒吞噬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让他无从分辨那温柔的刺痛究竟是什么;紫黑色的唇瓣抽搐翕动,死死挣扎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全身上下好像有几万条毒虫在吸他的血,咬他的骨头,清晰而深刻的噬心之痛;他好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人,好想再叫他一声师傅,只可惜,那个人的脸越来越模煳,离他越来越遥远,最后,只剩下一片濒死沉寂的黑,漫无边际的袭卷而来。 与此同时,残桥上。 慕璟昭似乎听见了慕千尘在叫他,欢腾地蹦哒两下,嘴里叫着“皇兄”咯咯地往回跑,脚下勐地一绊,又摔了个跟头。两腿使力一蹬,撅着屁股爬起来,眼前却被一团幽幽盘起的黑影挡住了,额头凉凉的,有一条软软的东西在舔他。 小傢伙笨拙地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骤然睁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盘在他面前的幽灵蓝蛇,好奇地,笨笨地伸出手去,摸着那咧开的血齿獠牙,软软道:“昭儿不怕蛇。”嘻嘻笑了两声,开心的往悬崖边跑。 第30页 绳索断裂,残腐的木屑一片片裂开,晃动着,摇摇欲坠地挂在两座绝壁之间;慕璟昭两脚踩空,“哇”地一声惊哭,掉下悬崖;岂料,就在那千钧一髮之际,那条粗大的尾巴突然巨浪般地袭卷过来将他缠住,并以惊人的速度蠕动着,掠向崖边,灵活的攀上老树虬枝,稳稳的挂在树梢上。残桥坠入深涧,久久地听不到入底地声响。 那大蛇盘起身子,蠕头伸嚮慕璟昭,慢慢地凑近,轻嗅,吐信,张开了大嘴;慕璟昭扬起手里的半截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塞到那獠牙齿缝,湿糯糯的睫毛轻轻一颤,细微微道:“你很饿么,给你吃。” 第19章 告白 那双绿油油的大眼泛出一道幽碧的蓝光,头稍稍歪着,微动,状若孩童天真笨拙之态,慢慢地阖上嘴,咬住那半截糖葫芦,窜入草丛,攀上绝壁,将慕璟昭送回崖边老树下,舔了舔他的额头,一摆尾,没入草丛,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须臾,俱寂。 那厢边。 晶莹的月光好似一缕薄透的轻纱幽幽垂落下来,疏笼着悬岸边的两个人。 风青桐惘然地看着慕千尘,用手指轻轻勾勒着他的轮廓,牢牢记下,然后笑着,平静地摸出骨瓷瓶,吞下一粒药丸,慢慢俯下身,吻住那泛黑的唇瓣,掌心相扣,运功过血,许久,将头一歪,吐出一滩腥浓淤黑的血,抚起躺在地上的人,抱住,轻不可闻的叫着他的名字:“千尘……千尘……” 慕璟炎那厮早不知何时熘之大吉了,慕璟昭晃晃跌跌地跑过来,挥手抹掉风青桐嘴角的毒血,扑进他怀里,撒娇地噘起嘴:“昭儿也要抱抱。” 风青桐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脸,很认真地道:“昭儿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不先救他,你可以原谅我么?” 慕璟昭似是困得不行了,眼睛登时眯成了一条缝,将脸贴在他胸口,迷煳煳地道:“昭儿不怕蛇,不怕的。” *** 湿湿地,软软地,一点点凉,很轻很轻的吻,又像是在用牙咬。慕千尘眉头一皱,抿了抿唇,清醒地意识到有人在吻他,豁然睁开眼,看到的竟然是趴在他身上的慕璟昭。 “你这个臭小子,竟然敢偷亲我。” 气鼓鼓地翻身坐起,嫌弃地抹掉嘴角周围的口水,屈辱的瞪着小傢伙吼道:“谁许你这么放肆的,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我的初吻啊,你赔给我,赔给我啊。” 慕璟昭哪里听得懂这些,咯咯地笑着又要往他身上扑,嘴里不停地叫着:“昭儿也要亲亲,昭儿也要亲亲嘛。” “不许过来听到没有,不然把你扔出去。” 慕千尘一面闪避着,一面手忙脚乱的穿上袍子,跳下床,见阮淳儿端着早膳乐陶陶地进来,急急道:“昨晚可是师傅送我和老么回来的?师傅人呢,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阮淳儿搁下早膳,笑呵呵道:“殿下放心,大人没事,他还特意吩咐奴才早膳准备得清淡一点,说是这样对殿下好。” “真的么?”慕千尘喜不胜收,喃喃道:“我就知道,师傅他是关心我的。” “那我呢?” 慕璟轩春风满面的跨步进来,似笑非笑道:“千尘,你是有了师傅,就忘了三哥不是。” “怎么会呢。” 慕千尘嘿嘿一笑,抬手搭在他肩上,靠扰,轻声嘀咕:“你可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三哥,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是不是。” 顺势拎起抱住他大腿的慕璟昭,往他怀里一塞,道:“从小到大,就数三哥对我最好了,所以,三哥一定会替我把这缠人的小鬼送回凤枭殿的对不对。”微顿,凑到他耳旁悄悄道:“你都不知道,这小子方才居然趴在身上偷亲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有模有样的。” 慕璟轩忍不住一笑,“这几岁大的孩子,见什么学什么,他能那样亲你,定是瞧见过的。” 慕千尘心下一想,恍然道:“是了,如今这后宫,最得宠的可不就是这小子的母妃么,想必,定是父皇和璇妃亲热时,不小心被他瞧见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语。慕千尘使个了眼色,阮淳儿急忙进来将慕璟昭抱去梳洗用膳,退下了。 不多时,慕千尘用完早膳,与慕璟轩在园子里信步闲聊,慕璟轩琢磨有顷,道:“前几日,我到宫中走动,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是,你从二哥手里抢了父皇赏赐给皇后的冰弦琴,可有此事?” 闻言,慕千尘登时怒气上涌,冷哼道:“我真后悔取琴那晚没有一剑杀了那个混帐,你知道吗,那个畜生,对我下毒就算了,他竟然连昭儿也不放过。” “你中毒了?”慕璟轩脸色大变,急急道:“他竟然对你下毒,服解药了么,可有传太医细诊。” “三哥不用担心。”慕千尘缓颜,笑道:“师傅定是逼那厮交出了解药,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地么。” 慕璟轩松了口气,关切地看着他,语气中略带些许责备:“打小你就和二哥过不去,这么多年了,竟是一点儿也没变,这无缘无故的,你去抢他的琴做什么。” 慕千尘不假思索,高傲地道:“那冰弦琴,除了师傅,谁也不配弹。” 慕璟轩笑意浅藏的眸光瞬间黯淡了,染上一丝月光的苍白,他静静地立在畔边,看着那道从小就很喜欢的背影,一点点地走远,走远了。 送慕璟昭回宫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他:“昭儿乖,告诉皇兄,你为什么要那样亲千尘皇兄呢,是不是……有人也那样亲过他,嗯?” 黑熘熘的眼珠子机灵一转,慕璟昭突然伸手捂住了嘴,嘻嘻笑着,点头。 慕璟轩的心开始轻轻颤抖,一点点地往下沉,又问:“那个人……是不是千尘皇兄的师父?” 慕璟昭想了想,突然挥舞起小手蹦了两下,很开心地叫道:“猜对了。” 心,彻底凉透了,慕璟轩坐在摇摇晃晃地马车里动也不动,眸子里有淡淡的雾,凝成霜,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好冷。 *** 远山如墨,天边一抹云,清清淡淡。 风青桐一袭白纱,静静地立在彼岸花丛,垂眼望着那一片无边的绯红,眸子里,竟也染上相同的颜色。 相传,此花乃冥界之花,妖红似火地开在黄泉路上,蜿蜒着一直通往忘川河的尽头。倘若,此时他正站在奈何桥下,忘川河边,可有那么一个人,是他生生世世都不想忘记的? “师傅!” 听见那个人的喊声,风青桐不由得心神一盪,近乎欣喜地转过身去,看着慕千尘穿着一袭青绫刺花袍,穿过丛丛花蔟,衣袂飘飘地向他跑来。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样的高贵,那样的倨傲,那样的神采飞扬,那样的俊美无俦;剎那间,那一片绯色的彼岸花海宛如流光黯淡、浮云飘散了,他的眼里,只有他。 “师傅!” 第31页 近了,驻足,两两相望,慕千尘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像个孩子似地,一头扎进风青桐怀里,紧紧抱住他,很轻很柔地道:“师傅,我好想你啊。” 花影入帘,暧昧的红,清冷的眸子辗转成脉脉情深,剪不断,散不开;风青桐很慢很慢地抬起双臂,抱他,就如那晚的禁室,悬崖,湿热地气息抚过耳鬓,浅浅地唤着他的名字:“千尘……” “千尘……” 风青桐呓语醒来,夏蝉鸣着,晌午的阳光正浓,方才那一切,原来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他竟在书房里睡着了。 身子微微一斜,青绫刺花袍滑落到地上,那是千尘的衣服。真的是他么?他真的来过?千尘…… “公子,你醒了。”寄奴满心欢喜的走进来,递上新沏的花茶。 风青桐很细心地轻拂袍子上的尘絮,其实并没有沾染什么,他只是那样地无措。 寄奴难掩地笑笑,温声道:“殿下老早就来了,但见公子睡得香沉,就没有惊扰。” “他回去了么?” 寄奴哪里见过他这般急切,显然怔了一怔,才道:“殿下不让奴才伺候,也不让奴才跟着,迳自往花圃那边去了。” “怎不叫人跟着。” 风青桐倒不像是在责怪寄奴,而是自责:“花圃那边水幽草深的,不定藏了多少蛇,万一又让他瞧见,不定吓成什么样。”说罢,急急掠出书房。 回过头来,寄奴朝着帘外得意的一笑,道:“如何,我就说公子一定也是喜欢殿下的吧,你看刚刚,他一听说殿下去了花圃,那紧张的样子,反正我是没见他对谁这样过。” 阮淳儿闪身跳出,不服气的看着他:“太子金尊之躯,不管搁谁那儿出了岔子,都是死罪,大人紧张是理所当然,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不服气?”寄奴趋近前,扯着他袖子,“我今天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跟我来。” 阮淳儿被拽出了书房。 风卷涟漪,绯色的彼岸花簇蜿蜒地蔓向天际,掩映碧空晴色,潋滟如火。 匆促的脚步,流连的目光,风青桐辗转于花丛,急切的寻找着那人的身影,兜兜转转,终是不见。 安静了。 听见一声幽幽地轻嘆,宛若蝴蝶扇翅盈飞。清清浅浅地,那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像是有人轻不可闻的喊了一声“师傅”,其实那只是萦绕在耳际的心声;风青桐轻颤着兀自转身,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驻足,凝眸,对视,目光如火,柔情似水,毁灭性的交融。 那人缓缓地伸出手,稍显笨拙地递上那枝细心摘下的红花,唇角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期待着,心乱如麻。 那个轻狂懵懵的少年,恰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那个心动不已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最纯净无暇的感情,一心一意地认真,同时也是最浓烈、最深情,一生只有一次的刻骨铭心。 太多的情绪交纵纠结,那双冷清的眸子迷离着,复杂了;风青桐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去,指尖刚一碰到花梗,就被那人紧紧地拥入怀中,抱住,那样的力度,就像是痴痴等待了千年百载,终于在这一刻如期而至。凌乱的气息,滚烫着拂过耳鬓,他说:“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喊你师傅了,你是风青桐,是我慕千尘一个人的风青桐。” 寂了。 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悄然滑过绯色的脸颊,风青桐无情地抬手抹掉,很平静地推开他,冷冷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慕千尘热切地趋近,深刻而认真地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师傅,青桐,你知道吗,我……” “住口!” 风青桐凝声断喝,那样的绝情,那样的冷酷,那样的不留余地:“我是你的师傅,永远都是,你若不愿意,为师即刻去向圣上请辞,从此你我二人再无半点瓜葛。”说罢,将手中的红花无情地抛向空中,绝然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得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师傅!” 慕千尘挣扎着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一字一句,从喉咙里痛苦地拔出:“师傅……不要走啊,你不要我了吗……我叫你师傅就是了,我永远都叫你师傅就是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以后再也不胡言乱语就是了,不要走好不好,好不好……” 泪水模煳的双眼,眸色如血,那张泪痕斑驳的脸分明深刻地痛了,疼了,只可惜,那个从身后抱着他的人,永远也看不见。 细细碎碎地,似有人在说:“千尘,你知不知道,为师的心,早就已经被你攥得紧紧的了……”却是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大结局倒计时。 一只渴望看到留言评论的作者菌跪在这里。 呜哇…… 第20章 相思,病 不远处的花丛中,寄奴抱着酸软的膝盖,长长地一声婉嘆:“为什么会这样,公子明明是喜欢殿下的,为什么……又要将他推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凭什么啊。” 阮淳儿愤愤地看着他,惨兮兮地道:“殿下何时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人,他风青桐算什么啊,凭什么这样对我们殿下。” “不许你说我家公子的坏话。” 寄奴一时气急,大力推了他一把,“你知道什么啊,公子这么做,定是有苦衷的。” “我不管。”阮淳儿无端端地耍起了性子,“他害殿下这么难过,我,我讨厌他。” 寄奴腾地站地,脸色铁青的沖他吼道:“那你就滚,再别来我们清风苑。” 阮淳儿也急了,气鼓鼓地道:“不来就不来,谁稀罕。”说罢,各自转身,怒气沖沖地甩袖而去。 *** 夜深露重,一盏残灯。 羸弱的烛火将沉寂的夜色剥落得絮絮点点,支离破碎,藏不住最轻最浅的一抹愁。 风青桐迷迷煳煳地醒来,睁开眼,夜色如墨,浓稠,也不知是几更天了? 琰帝大摆寿宴,举国同庆。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歌舞昇平,戏台上更是锣鼓喧天,好戏连连。太子施以驭蝶之术,使那成千上万只凤蝶于其亲笔提写的《万寿图》上款款栖定,落下“万寿无疆”四个大字,使得琰帝龙颜大悦,群臣嘆为观止,无不拍手称绝。 府里的小厮向丫鬟们说起此事的时候,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风青桐立在檐下,静静地听着,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不过,这已经是好多天以前的事了。 因为千尘,好久好久都没来清风苑了。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风青桐如是想着,一口气不顺,堵在胸口,勐烈地咳嗽起来;一声声,一下下,一点点地,像是要把单薄的身子震碎了。 近来,他总爱到花圃去,也不许人跟着,就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山,一坐就是一整天。其实,那里的彼岸花早就枯萎了,腐烂了,只剩下遍地稀稀疏疏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着,凌乱。寄奴总是悄悄地跟他在身后,远远地看着,守着,眼睛都睁得酸涩了,也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唯独那道单薄冷清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地忧伤、惆然、孤独。 第32页 风卷黑云滚滚,一记惊雷噼下,骤然大雨倾盆,浑身湿得透彻;到了夜里,几阵咳喘后,冰凉刺骨的身子竟像火一般地燃烧起来;寄奴连夜请来大夫,号了脉,开了几剂驱寒的汤药,仔细熬了,接连服了几日,却收效甚微。寄奴心急如焚,又陆陆续续请了几位大夫细诊,皆说是心气郁结,心病所致,只服汤药恐难痊癒。 一声一声,时缓时急地,那轻而浅又浓而重的咳嗽,就像暮春时节恼人的细雨,绵绵地,总不让人消停。 黑暗中。 兀然悲凉的一声啜泣,那人身子一僵,挣起身慌乱地逃跑,奈何屋子太暗,早已被泪水湿透的双眼什么也瞧不见,一路磕磕绊绊地,撞翻了琴案,矮凳,花瓶,弄出一阵纷杂凌乱的声响,却只捂着泪痕斑驳的脸,逃跑。 “千尘,是你么?” 风青桐咳着,喘着,伏在榻前,伸出手,急急地喊他,“千尘,是你么……” 那人终于顿住了脚,僵立在门外,死死地咬住嘴唇,也不知是几时就咬破了,渗着血,混着泪水的酸涩,丝丝腥甜,每每咽下,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喉咙上割开一道道很深的伤痕,干灼地疼。 “千尘……” 风青桐摸黑下榻,脚步太急,绊住打翻的矮凳,扑倒在地,碎片割破掌心,刺入皮肉,生生的疼,他一声惊唿,又咳了,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千尘,是不是你啊,千尘。” 那人终于復身回屋,摸索着,寻到他,紧紧抱住,心痛着,只是寥寥几字,却已泣不成声:“是我,是我,师傅……是我。” 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摸到了那张湿漉漉的脸,描摹着他的眼角,嘴唇,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千尘;心突然就暖了,但是好痛好痛:“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清风苑了,再也不要我这个师父了……” 怀里的人好像瘦了,憔悴了,身子那样的单薄,那样的冰凉,慕千尘咬着牙,从痛灼嘶哑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句:“师傅,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讨厌我了,再也不要理我了,所以,一直不敢来……可是,寄奴说你病得好重,我……我好担心你,又怕你生气,所以,所以才偷偷地躲着……你知道么,千尘好想你,千尘真的好想你啊,师傅。” “傻瓜!” 风青桐轻轻咳着,脸颊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吸取着从他齿间唿出的气息,细微的嗓音夹着一丝孱弱的温柔,他说:“师傅怎么会讨厌你,怎么会。” 又一阵勐烈的咳喘,声声欲碎。 慕千尘慌乱地抱起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搁到榻上,掖好被角,转身要去掌灯,却被他惊慌的抱住:“千尘,别走,不要。” “师傅别怕。” 慕千尘俯身坐定,抱住他,温声道:“我不走,我只是去掌灯,替你拿药,嗯?” 风青桐摇头,愈发用力地将他抱紧,许是那人的怀抱太暖了,才让他如此贪恋不舍,“我没事的,不用喝药,真的。”突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声音软软地:“千尘,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好不好?” 慕千尘浅笑着,抱他躺好,抓着他的手,伏在床边,轻言细语地哄他:“师傅别怕,千尘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看,我抓着你的手呢,抓着紧紧地,我不会走的,别再害怕了。”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谁也看不见那斑驳的泪,可是那细腻的温柔,那动情的眼神,那心痛的触及,却剥落了障目一叶,逐渐清晰。 帘卷疏风,夹杂着淡淡地花草香。 初晨的薄光像是被夜剥落了避体的轻纱,从窗台漏进缕缕暧昧地光辉,宛如胭脂的红,桃花的粉,亦如风青桐两颊微微的红晕。 他醒了。 偎在那人怀里,用深情的眸光细腻地描摹着那张俊美而憔悴的脸,吸取着那宛若幽兰般清冽的气息,切切实实地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体温,因为身体之间的距离,毫无缝隙。 可是,又好怕这一切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因为每次夜里醒来,伸出手去,碰到的,都只有冰冷的尘絮。 千尘。 真的是你么? 风青桐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而缓慢地,害怕着,终于碰到了那干裂的嘴唇,摩挲着,细细描绘出他微笑时的弧度,然后很暖很暖地笑着,痛了。 寄奴端着药膳走到门口,一抬头,瞧见榻上的两个人,惊唿地后退几步,激动得喜极欲泣,直想着,那每日细细煎熬的汤药,许是用不上了;因为那剂煨以相思的心药,公子早就服下了。 风袭纱帐,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那冷清的、雪的香味,好浓。慕千尘睁开眼,枕边空空的,师傅呢?他是几时睡到榻上的?师傅会不会生气了? 勐地翻身坐起,用力揉了揉眉心,想着昨晚,师傅好像迷迷煳煳地,一直喊着他的名字,还说好冷,所以他才躺下去抱着他的,不料想,却睡着了。真是笨死了!慕千尘咬咬牙,给自己一拳,跳下榻,急急掠出卧房。 刚巧不巧的,与端水来为他梳洗的寄奴撞个满怀,一时间,人仰马翻,盆飞水洒,溅得他脸上、身上全湿透了,细密成线的水珠顺着裙摆簌簌滚落,嘀嘀嗒嗒的溅湿了一双华贵的绞丝金蟒缎靴。 寄奴登时吓得脸色发白,不住地磕头谢罪,不远处扫院的两个丫鬟瞧见了,估摸着殿下就要大发雷霆,齐刷刷地跪下,勾着头,不敢吱声。 谁知,那小祖宗非但没有动怒,反倒拉着寄奴,好声好气的问他:“师傅人呢?他……有没有生我的气啊?” 寄奴惊惶未定,勾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回,回殿下,公子命奴才打水替殿下梳洗,好生伺候着,至于公子人在何处,奴才,奴才不知。” “我这不用你伺候。” 慕千尘一凝眉,细心叮嘱:“师傅昨夜咳得厉害,你快去熬药,然后再到太子府,让阮淳儿把父皇赏赐给我的人参鹿茸统统取了送来。” 寄奴为难地看着他,欲言又不敢启齿,慕千尘见他半晌不动,登时恼了,喝道:“还不快去。” 寄奴冷汗涔涔,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回、回殿下,大夫说,公子患的是心病,只吃药,恐、恐难痊癒。” “心病?” 慕千尘大惊,却也茫然,想来,他对师傅的身世竟是一无所知,心绪骤然惆怅了,低声问他:“那大夫可有说,是何心病?” 寄奴摇头,而后,咬咬牙,斗胆进言:“殿下可曾听人说过相,相思病?” “胡说!” 慕千尘不知怎地,无端涌起一阵浓浓的醋意,脸色大变,瞪着他呵斥道:“师傅都没有喜欢的人,哪能害得了这病,你这个狗奴才,若再敢乱嚼舌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寄奴实不愿再瞧见公子每日拂着那冰弦琴偷偷掉泪的样子,便是慕千尘真要砍他的脑袋,也豁出去了,陡然抬起头,凝声道:“殿下就不曾想过,公子有喜欢的人,而害公子患那相思病的人,正是……” 第33页 “住口!” 风青桐冷声断喝,截断他的话,漠然越过慕千尘惊愕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岂容你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还不快退下。” “可是公子……” “你住口!”风青桐凛然大怒,“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寄奴何时见过他这般动怒,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咬紧嘴唇,红着眼退下了。 “师傅!”对上风青桐深邃而迷离的眸光,慕千尘突然有些害怕了,害怕寄奴说的是真的,他的师傅,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所谓“相思”,因不得见而思,因入骨而成疾,师傅喜欢的人,不在东越,不在他身边,所以,师傅喜欢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不。 不会的。 他的师傅,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不可以。 突然像丢了魂似的,慕千尘跌跌晃晃的后退几步,撞在墙檐上,喘着,全身都轻轻地颤抖起来。 “千尘!” 风青桐急趋近前,敛住慌乱的神色,轻声道:“你怎么了?”无意间摸上他的衣襟,全身都湿透了,眸光骤然收紧,转身就要去寻自己的衣裳给他换下,却被他反手拽住,对视着,红着眼,问他:“他是谁?” 风青桐不理他,直转话锋,道:“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快随我回屋,换身干净的衣裳,莫要着凉了。”说罢,拉他进卧房,自顾自地寻着能合他身的衣裳。 心在一点点地往变冷,下沉,慕千尘强忍着,冲过去,握住他的手,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很小心很小心地道:“师傅,告诉我,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第21章 肌肤,相亲 那样卑微可怜的,胆怯地眼神,那样害怕地、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回答,风青桐慌乱地避开,颤颤地转过身去,抿紧双唇,不语。 那个心如止水的人,竟然也会那般失态,那样清幽淡墨的眼神,竟然也会心虚。慕千尘失神地笑着,忽然趋身近前,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认认真真地道:“我知道,我未经情。事,所以师傅一直都拿我当小孩子,所以才不喜欢我的,对不对?” 眼泪簌簌滚落,他低头了,认输了,放下身份,放下骄傲,卑微的乞求:“是不是,只要我经了事,师傅就愿意接受我?倘若真是如此,千尘现在就进宫向父皇请旨,让童公公带宫女入府。” 风青桐动摇了,很慢很慢地伸出手,触着那晶莹无暇的泪珠,眸色终于不再冷清,痴痴地望着他,道:“千尘,你怎会这样的傻,你怎会以为,为师是因为你不经情。事而拒绝你呢。” 突然嘲讽地一笑,嘴角抽搐着,认真而绝情:“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为师早已心有所属,整个人,整颗心,都早已给了别人了么。” “不!” 慕千尘冷声暴喝,心脏狂乱的震着胸腔,快要碎了,浑身都在颤抖着,脸也僵了,好难看的笑,突然发狠地看着他,道:“师傅,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喜欢千尘的,对不对?” “不!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倨傲轻狂,还不经情。事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风青桐浅浅地笑着,残忍而刻薄,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毫无半分情义:“你知不知道,为师七岁那年就被他带入王宫,和他一起长大,一起学书,一起习武,他们都说,我是他的娈童,男宠。” 忽然媚冶地笑了,诱人的眼波,入骨的风流,他凝视着慕千尘心碎的双眸,挑起他的下巴,吹气挑逗:“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宠。”愈发凑得近了,咬住他耳垂,诱惑的声音:“就是那种,在男人身下辗转承欢,供其玩弄洩慾的工具,而我,就是那样一个人。” “不,不是的,不是的。” 慕千尘痛苦地捂着脸,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胸口快要透不过气来,好痛好痛,可为什么,还是不肯面对现实,还是努力的凝起失神的双眸,凄楚可怜地望着他:“师傅,我能感觉得到,你是喜欢我的,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对我有感觉,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把我推开,说这些伤人的话;你知道么,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认真的喜欢过一个人。” 小心翼翼地去抓他的手,把那份一心一意的认真,清清楚楚地剥开给他看:“你知不知道,那天在朱雀台,你穿着一袭白纱,轻飘飘地落在我的面前,冷冰冰地说要替父皇教训我,你的眼神明明那么冰冷,那么无情,可是,却美得令人窒息,我想,便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了;原来,那样的感觉就是心动,那样牵肠挂肚、魂不守舍的想着一个人,就是动情;我捧着那本艷丽的春宫图,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你的身影,我只想和你做那样的事,我想抱你,想要你;师傅,你还当我是小孩子么。” 风青桐失神地望着他,冷清的眸子泛起迷离的光辉,薄而美丽的双唇轻轻颤着,心乱如麻:“你在胡说什么,我……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一点都不,这些……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我喜欢的人,只有他,只有他。” 慕千尘突然邪恶地笑了,贴上去,一把将他抱起,冷冷道:“你不承认没关系,身体是不会说谎的,我现在就要看看,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是不是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罢,大跨几步,将他往榻上一扔,欺身而上,像头髮狂的野兽,粗暴地将他身上的薄衫几下撕成碎片。 风青桐一声惊唿,莹白如雪的身子瞬间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令人靡乱沉沦的光辉。“千尘,不要,不可以这样,唔……” 他慌乱地喊着,扬手就要打他,却被他用力按在床头,禁锢着,俯下身,噙住那双诱人的唇,发狠地吻着,咬着,撬开那紧闭的皓齿,含。住那冰冷湿滑的舌头,愈发疯狂的吻他,缠绵交叠,连喘气的缝隙都掠夺了,只有湿腻腻的水声。 “千尘,快放开我,不可以这样的,你听到了么,快放开……啊……” 挣扎着,终于推开了他,吸取着稀薄的空气;可转眼间,那埋在胸口的双唇就噙住了粉红的茱萸,发狠地咬着;风青桐紧紧咬住鲜红欲滴的双唇,却掩不住,那从齿间逸出的一声嘤咛。 身体好热,火一般的燃烧着,惊人的热度;慕千尘凌乱地喘息着,眸光被情。欲染成了迷乱的绯色,疯狂地吻他,抱他,对他模煳的乞求置若罔闻,发狠地掠夺,突然扳过他身子,锢住那扭动的腰肢,作势就要攻入。 “不要!” 风青桐拔声惊唿,发狂地推开他,白皙的身子布着斑斑点点的吻痕,赫目的红;忽然痴痴地看着他,美丽的双眸碎成了一片片晶莹的月光,苦得发涩的声音,他说:“千尘,不可以,我体内有情花彼岸的毒,你不可以碰我的,知道么。” 第34页 “……你,说什么?” 慕千尘如遭重锤,脑子里嗡嗡作响,空成一片,发烫的身子瞬间如坠冰窖,冷得透彻! 风青桐的手伸了过来,捧住他的脸颊,冰凉入骨,“千尘,身中情花彼岸的人,毒发之时,便是噬骨锤心的痛;此毒根本无药可解,除非有人愿意为那个人牺牲,运功换血,一命换一命,你明白了么。” “不……不可能的。” 慕千尘状若癫狂地拔声号叫,忽然恨恨地看着他,俊美的脸痛得扭曲了,好难看的笑容:“所以,这就是你不肯接受我的原因;就因为,你擅自做主,将我身上的毒渡到了自己身上,为我而死,所以,才不要爱我。” 突然发狠地将人揽入怀中,恨恨地抱着,像是要将他生生揉碎了,“风青桐,你凭什么认为,你死了以后,我可以好好地活着,你难道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命么。” 双唇再次覆了上去,噙住那冰冷凝香的唇瓣,将他摁倒在床上,吻他的脖子、锁骨,粗暴地、温柔地,密密麻麻地,吻他,着了魔似地,停不下来。 “青桐,你知不知道,那床帏之事,我只想跟你一个人做。”喘息着,含住那柔软的耳垂,挑逗着,却是在渴求:“现在就教我,嗯?” “不,千尘。”风青桐别过脸,“不要碰我,不然你也会中毒的。” “我不管。”愈发动情地吻他,抱他,“我只想要你,明白么。” “你好傻,千尘,你知不知道,你好傻。” 有一抹淡淡地嫣红将风青桐凝脂的肌肤一点点地染成了粉色,那清幽淡墨的双眸荡漾出一种妖冶潋滟的神色,慢慢地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娇艷欲滴的红唇轻轻一抿,第一次,主动迎上那双绯色的唇,用舌头细细描绘出他的轮廓,然后伸了进去,交叠着,好久好久,齿间逸出腻人的低吟:“爱你……千尘,我爱你……” 颤颤地,纱幔垂落,流苏摇曳,昏昏夏日暖帐里,好一派春。光旖旎。 欢爱过后。 身体的热度和脸颊的潮红在甜腻的喘息声中逐渐消退,慕千尘将人温柔地揽在怀中,笃定地落下一个吻:“青桐,我不会让你死的。”捧着他的脸颊,四目相对,“我一定会找出解毒之方的,相信我。” 风青桐凝笑点头,将人抱紧了,“那晚为你渡毒前,我虽事先服了可解百毒的沁玉丸,但还是只能散去情花彼岸一半的毒性,等到……” 陡然双目圆睁,错愕地望着慕千尘胸口隐现的红花,脸色登时煞白,失态地叫道:“这,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了?”慕千尘一脸茫然,“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四年前。 北楚。 千凌羽。 记忆勐烈地翻涌交错,失血的双唇颤抖着发出细碎的低喃:“为什么情花彼岸的毒全部逆回了你体内,为什么你会跟他中一样的毒,为什么?” 片刻,黯淡的双眸突然闪出一道惊喜的光芒,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千尘,你不会死了,不会死了,噬血幽兰可以解你体内的毒,你听到了么,听到了么。” 慕千尘心疼地将人抱住:“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别这么激动,好不好。”顿了顿,那黯淡的双眸骤然凝起浓浓的醋意,“青桐,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么?” 瞬间让人窒息地沉默。 俱寂,仿佛可以听到慕千尘胸膛起伏的声音。 风青桐慢慢地抬眸看他,嘴角抽搐着:“他叫……”双唇突然就被狠狠地覆住了,慕千尘用力地吻他,咬着牙:“不,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我怕,我知道以后,会忍不住杀了他。”愈发用力地抱他,声音都哑了,碎了,发狠地吻他,“青桐,我好嫉妒,好嫉妒。” 冰莹的泪珠簌簌滚落,宛如一粒粒无暇的珍珠,缓缓滑过眼角,没入枕榻,无痕;风青桐心疼地抱他,回应他,轻柔的声音宛如落花:“千尘,你知道么,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去喜欢他,但那个让我为他痛,为他哭,为他魂不守舍,爱得无法自拔的人,却是你。” 眼泪没入唇瓣,带着雪的香味,好甜好甜,慕千尘温柔地尝着,告诉他:“我知道了,知道了……青桐,你整个人,整颗心,都是属于我慕千尘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温存着,那样的肌肤相亲,那样的亲密无缝,便是冰雪,也消融。 第22章 圆床 夏日悠长。 水光潋滟的清莲池畔,碧草幽幽地颤动,软软哝哝亲昵嬉水的,却是一对鸳鸯。 不远处的碧树柳梢上,风青桐慵懒地躺在那人怀中,悠然而又急切的翻阅古籍。慕千尘轻柔缓慢地拨弄那柔软的青丝,细腻地,如同一泓清泉,潺潺地滑过指尖;浅浅地,将头埋入冰肌若脂的颈项,冷清的一点香,雪的味道,他的味道。 湿热温润的气流丝丝不断的灌入耳鬓,脖子,风青桐被弄得痒痒麻麻,终于忍不住转眼瞪他,轻嗔:“别闹了,快去沐浴更衣,童公公快该带那宫女来了。” “真的要去么?”慕千尘不悦地皱眉。 “那当然。” 风青桐笃定地看着他,“我已禀明圣上,说你已答应受习床帷之事,你若不去,我拿什么向圣上交代。”你若不去,圣上又岂会赐我能为你解毒的噬血幽兰。 慕千尘点点头,突然咬住他耳垂,吹气道:“那……待会儿我跟那小宫女罗裳尽褪,翻云覆雨的时候,你可别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哭哦。” 风青桐微微侧过脸,不看他,平平的语气淡漠如水:“我风青桐,岂会连这样的胸襟和气度都没有,你只管放心地去好了。” “真的么?” 慕千尘从身后抱住他,一垂眸,瞧见那微微颤抖地双肩,扳过脸来,已是泪痕斑斑;浅笑着,吻他,“傻瓜,明明捨不得让别人碰我,为什么又要把我赶走,让自己这么难过。” “我……没有……没有……” 紧紧地抱他,心却好痛,好痛;千尘,你好傻!你是储君,是这个天下未来的主人,你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皇后,没有妃嫔。很快地,圣上就会为你指婚,到时候,我该怎么,该怎么办……千尘。 努力地,咬紧了嘴唇,渗出绯色的血,如一点胭脂,却也掩不住那清清浅浅地啜泣;慌乱地捧起那张泪痕斑驳的脸,慕千尘有些茫然无措,转而带笑,认真道:“哭得这么伤心,是不相信你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生一世只会爱你一人么,嗯?” 风青桐努力抬起湿润地双眸,美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终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只是用力地抱他,吻他,至少现在,他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35页 那厢边。 当今太子殿下的卧房内。 容貌娇好的妙龄女子静静地躺在锦帐中,肤如凝脂,酥胸半露,宛若一樽芬芳甘甜的琼浆玉露,等着被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享用。 榻前。 童公公容颜缓和,持重老成地躬身候着,身后垂眉敛目的立着两位老嬷嬷,神色颇为严肃。 须时。 慕千尘落落大方地进来,朝童公公略一颌首,由着老嬷嬷近及身前为其宽衣解带,褪下长袍后躺上榻去。 须臾,帐幔垂落,重重掩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闻得娇滴滴的嘤咛和沉重凌乱的喘息;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浓,越来越腻,撼动帐幔久久地盪起涟漪,而后,恢復如初。 那宫女更衣整鬓出来,香汗涔涔,两颊潮红,朝着嬷嬷娇羞地点头,嬷嬷躬身上前取出绸帕,仔细瞧了那浓稠的什物,如释重负地朝童公公一颌首,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彼时。 慕千尘心情大好地掀帘下榻,懒懒地倚向童公公,道:“我就知道,童公公一定会帮千尘的,对不对。” 童公公恭敬而宠溺地看着他,“净给老奴出难题,你这性子,简直和先皇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转首,朝那榻间略一瞧,沉声道:“你小子还不出来。” “是,公公。” 那小侍卫笨拙的系好腰带,怯怯地下得榻来,颤颤微微地嚮慕千尘行了礼,而后,随童公公退去。 这时,风青桐推门进来,开口不及,便被那人温柔地揽入怀中,笑道:“不知道,我这招偷梁换柱的计谋,为夫可还满意。” 风青桐浅笑着,推开他,似嗔非嗔:“什么为什么夫,日后,只许叫我师傅。” “那怎么行。” 慕千尘坏笑着贴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你我都行过周公之礼了,自然是不能再叫师傅的。” 风青桐抿唇一笑,没理他;须臾,慢慢地蹙起眉头,紧锁,转过身来看着他,“七日之后,你体内的毒就会发作,而我,却还不知道那噬血幽兰要如何入药才能解了情花彼岸的毒,接连翻了几本古籍都无记载,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说笑。” “怕什么。” 慕千尘不以为然的一笑,“我可是慕千尘,哪能那么容易就死掉了,毒是慕璟炎那厮下的,抓他回来严刑拷问拷问不就知道了。”眸光陡然一变,凛声道:“来人。” 登时,便有一名威风凛凛,名唤赵臣的护卫急趋近来,铿锵有力地道:“禀殿下,安王已被属下擒住,现囚于刑池,请殿下移驾前往。” “好!”慕千尘昂首一笑,摇头看向风青桐,“那厮几次三番的想置我于死地,现如今,也该让他好好尝尝本太子的手段了。” 阴湿的地牢内,昏昏暗暗,霉味刺鼻;石壁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一池碧幽幽的水,飘出许多斑驳交错的诡影;这里明明严实密闭,却总有一股不知从哪里吹入的冷风蛇一般的往领子里钻,让人不寒而慄。 慕璟炎蓬头乱髮,半截身子泡在冰冷的池水里,又冷又饿,手腕被铁镣锁着,勒出两道红褐褐的淤痕,心里却还惦记着楚双双温暖的被衾;几个时辰前,他正和她温存着哩,眼下,却不知被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王八蛋抓来关在这黑漆漆地鬼地方,叫破喉咙了也没人理。 细细窣窣地,好像有人来了。 慕璟炎提起精神,咽了把口水,怯怯地朝那昏暗的甬道望去,瞧见条交纵晃动的人影;睁着眼,一点点儿地看清了来人是谁,脏乱的脸陡然拧成一团,拔声痛骂:“慕千尘,你这个王八蛋,你有什么资格囚禁本王,实相地,赶紧把本王放了,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 慕千尘走近他,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打得他耳内嗡嗡作响,半边脸登时就肿了;一挑眉,笑得惬意:“你就到父皇面前参我一本,说我目无尊长,不念手足,还是告诉父皇,你对他最宠爱的皇儿下了毒,让他饶你不死,嗯?” “呸!” 慕璟炎睁着一双怒目,将铁镣晃得霍霍作响,手腕磨得生疼,却只能恨恨地盯着他卒骂:“若不是本王大发善心,告诉你那男宠,说运功过血可以一命换一命,岂由得你在此耀武扬威,我呸。” 闻及“男宠”一词,慕千尘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凌乱的头髮,发狠地扯到跟前,咬牙切齿地道:“你若再敢污言秽语,口没遮拦,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挑断你的手脚筋,将你囚禁于此一直到死,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言罢,一把推开。 慕璟炎瞧见他颈上暴凸的青筋,再一瞥那赤红的双目,登时吓得两腿发软,面色惨白,噤噤地再不敢吱声。 风青桐见慕千尘那般护着他,心中不由一暖,也无暇顾及旁人,直拉着他道:“千尘,没事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凭他们怎么看我,我都不在乎。” 慕千尘勉强一笑,胸中却是隐隐作痛,反握住他的手,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你出言羞辱,我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慕千尘身边,永远都只会站着你风青桐一人,你相信我。”两两相望,情到浓时,不由自主地就抱在了一起。 那赵臣虽过而立之年,却无妻室,何时见过这等亲昵之景,不由得一怔,面红耳烫地勾下头去。倒是那慕璟炎,这厢定了心神,垂涎欲滴地盯着风青桐,心痒痒地有些难耐。 半晌。 慕千尘踱到慕璟炎跟前,恼怒地盯着他,道:“本太子已派人查过了,那情花彼岸乃异域古毒,罕至之极,就凭你这个草包断是弄不到了。” 冷冷一笑,摸出一条皮鞭,把玩着盯住他:“实相地,就乖乖说出给你情花彼岸的人到底是谁,勉得皮肉受苦。” 语落,只听慕璟炎“啊”地一声惨叫,那胸膛衣襟碎裂,赫然滚出一道赤条条的血痕,火辣辣地疼。旋即,抬起头来,陡然爆出一阵狞笑:“那解毒之方只有我一人知晓,打死了我,你也活不成,来啊,打死我啊,打啊,打啊,哈哈哈……啊……” 慕千尘被他激得恼怒,扬手就是粗暴地几鞭下去,直抽得他皮开肉绽,疼地面目扭曲,勾着身子缩成了一团,倒也解气。 全身的皮肉好似撕裂了,刀剐一般的疼;半晌,慕璟炎挣挣地抬起头来,勉强睁着眼皮子,挑衅地笑道:“老子才不怕你,反正,死了有你垫背,来啊,继续打啊。” 这回,慕千尘倒不怒了,眯起眼角,似笑非笑地凝住他:“我倒不怕打死你,只是这鞭抽炮烙的,真真无趣得很,倒不如换个新花样。”眸中逸出阴戾的笑意,凑到他耳帝,沉声道:“比如说,让你亲耳听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溅到池子里,不会痒,也不会痛,只是当你听不到水花溅落的声音时,你就成了一具干尸,因为你的血已经流干了,一滴都没有了。”目光陡然一凛,提声道:“来人。” 第36页 赵臣跨前一步:“属下在。” 慕千尘凝声断喝:“割腕!” “属下遵命。” 慕璟炎陡然色变,惶恐地瞪着他,唇齿哆嗦:“你,你少吓唬我,我、我可不怕。”语落,便被赵臣绞一把巾子蒙住双眼,旋即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只觉腕上被仔细地割了一刀,一丝丝地疼,刀口应该不深。 慕千尘突然拍手大笑:“好刀法,这口子开得甚妙,那血刚好一滴一滴地渗出来,应该……可以滴上两三个时辰。”微顿,轻拍着他的腮帮:“什么时候愿意开口了,就大喊一声;不过别忘了,你的血只够滴两三个时辰,你若拿捏不好,那血可就流干了,到那时,便是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慕千尘等人离开后,地牢死一般的沉寂;可是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却响若洪钟,绵绵地,不绝于耳。但慕璟炎知道,那不是水花,而是自己腕间的血,一滴一滴地渗出来,掉进池子里溅出的声音。 许是被鞭子抽得浑身麻木了,腕上竟没有丝毫痛感,只是那不停滴落的血珠,一声声地,慑住了心魂,一点点地,吞噬着意念;好黑,什么也看不见,手脚都被铁镣锁着,什么也抓不着;好吵,那嘀嗒嘀嗒的水声,震得头都快炸了;好渴,喉咙好干,好痛,水……身体在一点点地枯竭,变冷,凝结,血是不是快流干了? 不。 不要就这么死了。 谁来救救我。 母后…… 双儿……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母后,救救我,救救我……” “炎儿……” “是母后么,母后,快救救我,快,我的血快流干了,快,救我啊。” “炎儿别怕,告诉母后,是谁这样害你。” “是……是慕千尘,是慕千尘那个混帐。” “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要害你。” “因为,因为儿臣对他下毒。” “他与你又无血海深仇,你为何要对他下毒。” “因为,因为他抢了母后给我的冰弦琴,所以,所以儿臣也要让他尝尝失去心爱之物的滋味儿。” “炎儿这话,母后怎听不明白。” “那个人说,只要让慕千尘中下情花彼岸之毒,他就会失去他最宝贵的东西。” “如此说来,这毒是别人教唆你下的,那人是谁,他与慕千尘有何深仇大恨,竟如此害他。” “儿臣不认识那个人,他戴着面具,瞧不见容貌。” “那他可有告诉你解毒之方。” “没有……母后,快救救儿臣,儿臣不想死,不想死啊。” “放心,你一滴血都没有流,死不了的;不过,你倒是赶紧睁开眼,看看我这个母后啊,哈哈哈……” 第23章 噬血幽兰 壁上的烛台齐刷刷地亮起,昏暗的地牢霎时通明。巾子被人狠劲扯去,慕璟炎一点点地睁开眼,眼前的人,竟然是慕千尘。 那水声还在嘀嗒作响,却是一块消融殆尽的寒冰,正从他头顶,一滴一滴地落入刑池,溅起一朵清亮的水花,而他的手腕,根本就没有被割破,他中计了。 恍然间,眸中的怒火似要喷溅出来,恨恨地盯着慕千尘离去的背影癫狂一般的痛骂,手脚胡乱的挥舞抓挠,直晃得铁镣“哐啷”作响,手腕被磨烂得淌出血来。喊到累了,乏了,精疲力竭了,终于消停了下来,被赵臣扔上一辆马上,送回了安王府。 这厢边。 慕千尘苦苦寻思了半天,终是一头雾水,茫然地望着风青桐,道:“这东越宫中,我最大的敌人就是皇后,可,可这次竟然不是她;你说,除了她,到底还有谁要害我。” 风青桐若有所思,却不接他的话,只道是:“千尘,我问你,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你啊。” 慕千尘想也没想,脱口便答,陡然双目圆睁,惊愕地凝住他,旋即将人紧紧抱住,心莫名地跳得很快,好怕,“不……不会的青桐,我不会失去你的,对不对,对不对?” 从未见过这般慌乱无措的他,几乎是呆滞地颤抖着,死死地抱住他,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可眼下,他不能慌,不能乱,敛定心神,浅浅一笑,道:“你先别激动,或许,那个人认为,你最宝贵的东西是太子之位,或者帝位,嗯?” “……太子……储君……” 慕千尘木讷地念叨,突然激动地看着他,“没错,我最宝贵的东西不就是帝王之位么,他若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好了,我只要你就够了。”愈发将人抱得紧了,“青桐,我只要你就够了。” 好熟悉的话。 是谁,曾经也这么对他说过。 不。 不可能的。 那个对千尘下毒的人,不可能是千凌羽,他说过的,他已经放弃争夺天下和帝位了,所以,不可能是他。 不是他,不是的。 八月。 云淡风疏。 满池的茵茵绿苹,颦颦泣泣,只因那遍地的胡藤黄蔓菁菁香草,皆是断肠。 东越御花园中。 风青桐与琰帝对奕数局,皆平分秋色,胜负难分;偏恰此时,琰帝手中最后一子黑棋落定,输赢见晓,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显然更胜一筹。 风青桐莞尔,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子子稳落,步步成竹,臣甘拜下风。” 琰帝威严老持,摆手笑回:“爱卿承让了。”稍顿,敛去笑意,沉默不语。 彼时。 童公公捧着一株碧草留神当心地及近,俯身搁至案上,与琰帝略一对视,旋即会意,屏退左右,躬身退去。 琰帝慢慢地抬起头,凝住风青桐,道:“这噬血幽兰百年发一叶,千年结一苞,可谓是罕至之极。”稍顿,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朕既然答应给你,定当一言九鼎……只是,朕有一惑,想请教爱卿,还望爱卿明言。” 风青桐惊喜的眸光终于从那莹白若雪的花苞上移开,敛了敛容,道:“陛下请说。” 琰帝气定神闲,笑意犹带:“朕想知道,你求此异草,作何用?” 风青桐微怔,旋即笑道:“方才陛下不是说了么,这噬血幽兰百年发一叶,千年结一苞,罕至之极。”泰然自若地迎上那威严的目光,“如此奇珍,人人皆想得之,臣自当不例外。” “哦,当真如此么?” 琰帝微微眯起眼角,深邃的双目中闪着让人难以捉摸却寒意顿生的眸光,“朕还想请问爱卿,若将这噬血幽兰用作解毒之方,该以什么入药呢?” 风青桐变了脸色,惊愕得噎住了,种种猜测交纵错乱地涌上心头,乱成一团,无措。 第37页 琰帝缓缓起身,傲然凛立,那样的居高临下,便是帝王天生的、高不可攀的威严,“你当真以为,朕会随随便便地就择一来歷不明的人任太子之师么。” 稍顿,语气染上些许摄人之势:“千尘是朕最爱的皇儿,朕的江山,朕的社稷,朕的一切,统统都是留给他的;所以,朕绝不允许他出半点差错,你的身份来歷,朕自然是派人查得一清二楚的。” 风青桐僵坐不动,寒意一点点的袭遍全身。 琰帝拂转身来,定定地看着他,“你一定很想知道,朕明知你是楚王千凌羽的男宠,明知千尘对你一见倾心并且无法自拔地爱上你,却还不将你赶走,究竟意欲为何,对不对?” 风青桐将抿紧的双唇咬得泛白,仍是动也不动地坐着,单薄的双肩却颤抖得明显。 琰帝微微侧身,目视远方,眼底罩雾,似是忆起久远之事,沉沉道来:“原先,这东越宫中种满了一种名唤‘彼岸’的红花,据说,是先帝为他深爱的一位男子所种;每逢花期一至,那绯色的花簇便蜿蜒曲折地开遍整个皇宫,潋滟如火,美不胜收。” 陡然双眉紧锁,帐然而嘆:“偏巧千尘出生那年,那绯红的彼岸花簇竟然开成了冷森森的白色,众人都道,那是不吉利的……所以朕一怒之下,命人将其全部焚为灰烬,以示天威;谁知,却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说朕此举必遭天谴,朕一听,自是大发雷霆地将他轰了出去,谁知,七年后,朕果然失去了最爱的女人,也就是千尘的娘,兰妃;而那疯道人,又神乎其技地出现在朕面前,说朕的千尘……不及而立之年就会身患罕症,不治而逝,除非……” 陡然转过脸来,用一种可怕而又无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字字如针:“除非寻到这世间罕至之极的情花——噬血幽兰,用其至爱之人的血源源不断的浇灌,直到血枯花绽,方可成……而那个可以为千尘入药的人,就是你;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会将你留在千尘身边了吧。” 残阳划破碧空,染了那晶莹剔透的泪痕,如血,一点点地,将人的心撕成碎片;风青桐空洞而迷离地望着那白色花苞,一字一顿,破碎而绝望,他说:“是要我死吗?” 那个高贵的男人终于俯下身来,近乎恳求地看着他,“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到千尘胸口隐现的红花了吧……没错,那所谓的情花彼岸之毒,不过是朕演给千尘看的一场戏罢了,因为在他病发之前,必须要让你的血过到他体内,这样他在服下用你的血灌溉出来的噬血幽兰后,才能治好他的罕世之症。” 他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神情痛苦而残忍,“如果你真的爱千尘的话,一定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的不是吗……从红花隐现到病发而逝只有七天的时间,朕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兰妃离朕而去,所以,同样地痛苦,朕绝对不会再经歷第二次。”突然拎住他衣襟,狠劲扯到跟前,笑着,一字一顿:“你若不从命,朕就杀了你。” “不……” 风青桐胡乱推开他,受了惊吓似地后退几步,无措而可怜地垂下眼帘,喃喃自语:“我不想死,不想死……我不要离开千尘,我捨不得,我捨不得……” 琰帝慢慢走到他跟前,高不可攀的姿态,“朕知道,北楚是你的故土,所以,朕向你保证,只要北楚不主动来犯,我慕氏皇朝的子孙后代永生不得向北楚开战。”微顿,漠然地盯住他:“此外,你可还有什么夙愿未了么?” 夙愿?风青桐兀自一笑,嘲讽而冷凄,“……我只想每天都可以看到千尘,陪着他,守着他,我都还没有看到,我的千尘长大后的模样,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好多事没跟他做,我……” 陡然抬眸,恨恨地盯着他,字字咬牙:“陛下,我只想要千尘,我只想要我的千尘,你可以给我么,可以么。” “放肆!” 琰帝脸色大变,恼怒地盯着他,“风青桐,你别不识好歹,你不过一介低贱的男宠,能得到千尘的垂青,能为他而死,便是你祖上修来的福份……” 挑了挑眉,声色俱厉:“朕会时刻派人盯着的,三日之后,你若不主动歃血灌花,自会有人替朕取了你的性命,哼!” “不必劳烦陛下!” 风青桐突然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带着笑,“余生这三日,我不想看到除了千尘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如若不然,黄泉路上,会多出很多孤魂野鬼,包括陛下你……”高傲绝冷地盯着那个威严的男人,淡漠的眼神,带着轻蔑:“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 琰帝双目圆睁,眸中的怒火似要喷溅出来,而后,一点点的熄灭,面色铁青的盯着那个孤傲冷清、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整张脸都阴沉黑暗了。 *** 残阳如血,西沉,烬染黄昏,撕裂了夜色,无声哀鸣。 风青桐只身立在廊子里,凭风把斑驳的泪痕吹得零碎;许久,艰难地咽下,生生挤出一丝髮苦的笑容,一步一缓的摇身前行,因为屋子里,那人正心急地等着他呢。 远远地,慕千尘就听到了那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倏地扔下碗筷,欣喜若狂地奔出去,几乎要把人扑倒的抱住他,叫道:“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疯掉了,好奇怪,明明才几日没见到你,就想你想得快发疯了,青桐,以后一刻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愈发用力地抱他,闻他髮丝上的香气;可是,怀里的人冷冰冰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体温;怔怔地,有些慌乱地去抓他的手,一边搓揉一边呵气,紧张地问:“青桐,你好冷吗?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那着那人茫然无措地样子,风青桐笑笑,最自然不过的抹过他的脸颊,道:“那噬血幽兰长在极寒之地,我在那雪漠里寻了几日,难免浸了些寒气,喝碗姜茶就没事了,你紧张什么。” “可是……” “千尘!” 慕千尘开口不及,那人就动情地扑入他怀中,抱他,软软地呢哝:“这几日,你都留在清风苑好不好,哪里都不要去,就只陪着我,好不好。” “不好!” 慕千尘突然激动地挺起身子,皱紧了眉头,旋即,坏笑着凝住他,“什么叫这几日,我以后天天都会赖在这里不走了,除非……”窃喜地凑到他耳旁,带着一丝稚嫩的羞涩,认真道:“除非你嫁进太子府,做我的太子妃。” 仿佛耗了大半生才咽下的泪水,却在一瞬间就哽咽决堤,泣不成声;风青桐慌乱的别过脸,抱住他,轻喃:“好……好……” 幽咽轻浅地啜泣从咬紧地唇瓣间漏了出来,慕千尘听到了,眸中的笑意瞬间被茫然不安沖得零零散散,他直起身子,扳过他的脸,檐角的灯笼好像在那一刻才照见那双美若月华的眸子,冷冷清清地碎成了好多片。 第38页 “青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慕千尘慌乱无措地看着他,指尖触着那不停涌出的泪水,心也跟着痛了,莫名地害怕,“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你难过了,你告诉我啊,青桐。” “没有……”风青桐摇头,努力笑着,“我只是……太开心了。”颤颤地去抓他的手,“千尘,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么?你真的愿意,娶我做你的太子妃么?”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告诉你们…… 青桐会死!!!! 第24章 余生1 认真地,去吻那张泪痕斑斑的脸,冰冷凝香的唇,慕千尘突然露出安心的笑容:“原来,你是怕我娶别的女人啊。”柔软的唇瓣湿湿软软的落在额头,却是惦着脚尖,那个扬言要娶他的人,却还是个孩子呢。 “千尘,倘若……我是说,将来有一天,等你长大了,圣上下旨让你娶别的女人,你会不会和她拜堂成亲,然后……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子。”然后,慢慢地把我忘了。 “我会!” 慕千尘笃定地看着他,“我会抗旨,我会告诉父皇,我只要娶你一人,他若是不答应,我就跟他决裂。” “那万一,万一你要娶的那个女人,她温婉贤淑、花容月貌,而且还很爱你,甚至不介意,不介意你分桃断袖,有龙阳之好呢?” 慕千尘噗嗤一笑,道:“果真要有那样的女人,定是个疯女人吧。” “你别打岔,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若是真有那样的女人,你会娶她么,千尘?” 风青桐死死地盯着他,喘息骤然凌乱,一声声沉重。 慕千尘皱紧了眉头,捧住他的脸,“你到底在不安什么,嗯?” 风青桐别过身去,抿紧了双唇;半晌,阖眸,用轻不可闻的碎语跟他说:“如果……真有那样的女人,我要你,娶她。”千尘,我要你娶她,让她陪着你,守着你,让他,代替我……好好爱你。 那个人的手伸了过来,环在他胸前,将碧鹭鸶细心地挂到他脖子上,抱住他,靠在他肩上,湿热的气流丝丝不断地喷在耳鬓,细语:“鹭鸶是一种水鸟,止则相耦、飞则成双,若是将这玉佩系在姻缘註定的人身上,这碧鹭鸶就会一分为二,彼此拥有。” 浅笑间,扳过那人的脸,那一凝眸,仿佛倾尽了余生的深情,他说:“青桐,我不会娶别人的,永远都不会,相信我。” 昏暗中,两条身影忘情地交缠在了一起,动情的吻着,咬着,抚摸……一路磕磕绊绊,喘息着,罗裳褪尽,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莹白如雪的身子泛出桃花的粉,更在唇齿触碰过后,烙下绯如胭脂的吻痕,蛇一般地扭抱着,重重倒在了榻上。 浓稠的夜色,火一般的燃烧,蔓延…… 浓腻的喘息中时不时的逸出一阵轻浅起伏的嘤咛,风青桐半睁着潋滟的双眸,伸手勾住伏在他身上大汗淋漓的少年,软而魅惑的轻吟,来来回回地,却是同样的字句,他说:“千尘,抱我……抱我……” 月无眠,夜未央,无尽缠绵,终敌不过春宵苦短。 清晨。 琉璃屏风幽掩处,薄光初透。 青纱玉簟里,那一身冰肌玉骨,一夜落红,冷清幽淡的麝香。 铜镜前。 风青桐轻拢罗裳,冰莹的手指细细抚过那胸前颈项的吻痕,然后垂眸,眉间逸出甜腻的笑,回味着,微微一瞥那榻上睡得香甜的人,轻掩门扉,悄去。 彼时。 慕千尘醒来,枕边空空地;窗外,天色大亮,一屋子的靡靡暖香,解释着昨夜的荒唐。浅笑间,不觉担心起那人来,不知道,犹带笨拙的自己,有没有弄伤他? 恍神之际,急急掠出卧房,啾啾地,闻得几声鸟鸣;转过迴廊,清风扑面而来,带着院间花草的幽香,浅浅一嗅,登觉神清气爽。整个清风苑静得出奇,绕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没见着,那些个丫鬟奴才,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好不让人奇怪。 慕千尘兜兜转转地寻到一间稍矮的房舍,远远地,瞧见有烟冒出;步步及近,闻到饭菜的香味,顿觉肚子空空,好饿。犹疑着,探身往里一瞧,那正立在灶前忙和的人,竟是风青桐。 “青桐!” 慕千尘急奔进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汤勺,满脸气愤又不无心疼地看着他:“这种粗活怎不让下人做,你的手是用来抚琴的。” 风青桐不理他,迳自盛起一小勺雪鱼汤,仔细吹凉了,搁到他嘴边,小声催促:“快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慕千尘仍是苦着脸,语气却很温柔:“只要是你煮的,就算是菜叶子我也喜欢,但是,以后不许再为我做这种粗活了知道么。”心疼地抓过他的手,“你看,手指都磨破了。” 风青桐笑笑,见他眼眶红红的,婉然道:“如今这清风苑里里外外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我可捨不得让我的千尘饿着。” 慕千尘惊愕地看着他,“其他人呢?” 风青桐气定神闲:“除了寄奴而外,其他人都让我打发回乡和爹娘团聚了。” “难怪我这一路走来,一个下人也没瞧见。”慕千尘小声嘀咕,转瞬,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风青桐摇头,“我喜欢清静,留下寄奴一人就够了。”突然笑得神秘,“你想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还能去哪儿,定是到我府上和阮淳儿厮混去了。” 慕千尘言冷意清地,不经意间对上风青桐含喜的双眸,一恍然,惊讶道:“莫不是,那俩奴才也好到一处去了。” 风青桐笑得惬意,“有情人终成眷属,千尘,你答应我,将寄奴收进太子府好不好。”我不想日后,他一个人孤苦无依的。 慕千尘笑笑,将人揽进怀里,“放心罢,寄奴迟早是我太子府的人,你嫁过去的时候,他自然得跟着。” “不,千尘。”风青桐很认真地看着他,“我是让你现在就收他进府。” 慕千尘不无惊讶地挑起眉锋,旋即会意,笑得古怪:“我明白了,原来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是不是。” “我……” 风青桐别过头,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痕,不理他的,迳自转身掠出厨房,走到井边,打了清水为他梳洗。捧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细心摩挲着勾勒出他的轮廓,牢牢记住他现在的样子,哪怕是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 眸光流转间,眼眶又湿了,旋即以笑掩去,骄傲地看着他,道:“我的千尘,好像又长高了。” “真的吗?” 慕千尘开心极了,激动地看着他,“你的千尘不仅长高了,而且还长大了。”坏笑着凑到他耳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变成男人了,是不是。” 第39页 风青桐冷瞥他一眼,“你在我眼里啊,永远都是个孩子,长不大的。” “不行。” 慕千尘沉下脸来,凝住他,认认真真地道:“我要做你的男人,青桐,我很快就会长大的,你相信我,很快地。” “嗯。”风青桐笑着点头,“我相信你……只是不知道,我的千尘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千尘,我真的好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披上龙袍,高贵威严地坐在龙椅上俯视裙臣的样子,我真的……好捨不得你,千尘,我真的好捨不得…… 恍然间,眼泪又滚落出来,便是慌乱地转身都显得那样的心痛无措。 慕千尘急忙扳过他的脸,瞧见那双哭红的眸子,心勐得一抽,疼了,“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啊,青桐?” “没有。”风青桐使劲摇头,“我只是觉得好幸福,千尘,因为遇到你,我真的觉得好幸福。” “我不信。” 慕千尘挣开他的手,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你才哭的。”微顿,恍然大悟地凝住他,语急气喘:“是不是你没找到噬血幽兰,还是说,那噬血幽兰根本就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你快告诉我啊青桐,你快说啊。” “不是的,千尘。” 风青桐缓颜敛神,急急道:“你别胡思乱想,那噬血幽兰再过两日才开花,等花一开,我就摘了入药,你会没事的,我也不许你有事,知道么。” 慕千尘半信半疑:“真的只是因为感动落泪?青桐,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可以瞒着我的,知道吗。” 风青桐见他犹疑,登时沉下脸来,冷冷道:“原来,你竟是如此的不信任我。”背过身去,愈发的动气:“罢了,你若觉得我有事瞒着你的话,那你走好了,再别来我这清风苑。” 慕千尘慌了,一顿脚,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手,闷着声哄他:“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嘛,只是一看到你哭,我就心疼,你都不知道的吗……我真的,好怕死,好怕失去你,好怕我死了以后,你又像小时候一样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河边看萤火虫……” 突然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孩子似地哭得哽咽了:“好奇怪啊,你明明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是,我总觉得,我很快就会失去你了一样……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青桐,我是怎么了,我到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那个最柔软的地方,被那个人的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地刺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伤口,好疼好疼。 如果,他可以少爱他一点,就只是一点点,他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拉着他共赴黄泉,从此,永不分离;可是,他做不到,他的千尘,才十七岁,他都还没有长大,他的余生,还有很多种可能;他或许,会遇到一个比自己更爱他的人,或者,他更爱的人,和他厮守一生。 噬血幽兰乃是世间至毒的情花,食之噬心,断情,将那个至深至爱之人忘得干干净净,红尘之中,再无半点痕迹可寻。 风青桐突然转过身来狠狠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感受他的体温,咬着唇,碎碎轻喃:“千尘,你不会失去我的,永远都不会……因为我会牢牢记住你现在的样子,即便是轮迴千年,只一眼,就认出你来。” 清幽院落。 一架青藤,一袭落花,一桌饭菜,一壶美酒,两个离人。 风青桐很细心地剔掉鱼刺,看着那人开心咽下的样子,嘴角挑起的笑意,近乎宠溺;目光游移之际,又将一块水晶燕窝糕夹到他碗里,道:“尝尝看,看看我做的燕窝糕和你平时吃的可有什么不同。” 慕千尘分明很想吃,却迟迟不动筷,古怪的盯着他,突然张开嘴,撒娇道:“你餵我。” 风青桐轻轻瞪他,脸上的表情却甜得发腻,浅笑间,夹起一块放到他嘴边,他却不吃,嘴角噙着笑,得寸进尺:“用嘴餵我,我才吃。” “果真拿自己当小孩子是不是,还要人哄着,昭儿都不曾像你这般撒娇的。”风青桐好气又好笑的嗔视他。 “我不管,我就要你用嘴餵我,反正,我只会对你一人撒娇。” 隔着一方木桌的距离,慕千尘探着身子,将嘴凑了过去。 风青桐无奈地摇摇头,很慢很慢地拈起一块燕窝糕放到嘴里,半咬着,俯身,一点点地凑近,凑近,嗅到那人唿出的气息,碰到了他的鼻尖,头稍稍一歪,碰到了他的唇瓣,那半块燕窝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那人嚼碎了吞下。 旋即,那柔软的舌头伸了过来,挑逗似地,在唇齿间极快地一扫,灵活地捲走了嘴里剩下的那半块燕窝糕,美美地咽下,噙住那嫣红欲滴的唇,深而用力地一吻,道:“这燕窝糕,全部都是你的味道,我已经尝过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忘。” 第25章 余生2 风青桐似是着了魔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分明早过了那样地年纪,怎还会被他轻浅地一挑逗,就如此不知所措,心乱如麻。虽然那第一个抱他,吻他,得到他的人,是千凌羽,但他,却从未有过这种心如鹿撞的感觉。 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爱过千凌羽;他分明是为了他才来的东越,可最后,他用噬血幽兰所救的人,却是慕千尘。 原来,他重生回来要救的人,根本就不是千凌羽,而是慕千尘。 原来,他的心绪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总是情不自禁地想他,担心他;明明还是个不经情。事的孩子,但他对他,就是那么地无法抗拒。 原来,他在四前年,就已经爱上了他。 他真正要找的人,是他的千尘,是被他整整遗忘了四年的千尘。 一时间,恍然的欣喜,迷惘的过去,以及那即将面对的生离死别的痛苦与不舍,狂乱纵横地交错,快要把他撕裂了。他明明,才刚刚找到他的千尘,才刚刚尝到被人疼爱的滋味,他明明那么想要认认真真地去爱一个人,那么用力地想要抓紧他……可为什么,老天爷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推向冷冰冰的地狱,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他好恨,好恨!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 风青桐突然失控地捂住脸疯了一般地拔声嘶号,全身颤抖地跪倒在地上,卑微无助地躬着身子,哀求的姿势。 慕千尘吓坏了,慌乱地抱住他,像是抱着一个被梦魇惊醒地孩子,捧着那张苍白失色的脸,那般温柔地、怜惜地吻他,吻他,抱紧了:“别怕别怕,青桐,你看着我,我是千尘啊,我在这里,别怕。” 千尘!风青桐失神地抬起双眸,颤微微地转过脸,很慢很慢地伸出手,指尖触到了他的温度,嘴角勐地抽动了一下,突然扑到他怀里,极尽全力地抱住,挤出无能为力地低鸣:“千尘,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好不好。” 第40页 慕千尘心里很慌,很怕,脑子乱作一团,无法思考,只是低头吻他,把他抱紧了,呆愣木讷地道:“好,好!永远都不分开,不分开。” 天边,落霞似火,孤鹜哀鸣;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却挡不住,黑夜的来临。 风青桐似是做着可怕的梦,紧锁的眉头汗津津的皱成一团,急促的唿吸凌乱而又沉重,手指胡乱地抓挠着,突然,身子勐地抽搐几下,吓醒了,惊愕地睁开眼,嗅到了那人衣襟上的淡雅香气和唇齿间唿出的清洌气息,一抬眸,就看到那张好温柔的脸,因为他的惊醒,而紧张地蹙起了眉。幸好,是在千尘怀里醒过来,他的千尘,还在,而且一直抱着他。 “你醒了,饿不饿,伤口还疼不疼?” 慕千尘安心地看着他,眉眼间的温柔,浓得发苦。 用过午膳后,风青桐执意要去花圃,其实彼岸花凋谢后,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遍地的野草,怎么看都是一片荒凉。但风青桐好像却很喜欢那里,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快地奔跑着,拉着他的手,极其认真而又惴惴不安地让他答应他,明年花开的时候,也要像现在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起来这里。 慕千尘点头允诺:“好!牵着你的手,一起来。”笑着,很用力地将他揽入怀中,明明紧紧抱着,感受着他的体温,心却空荡荡地疼,快要窒息了,那样的惶恐不安,究竟是什么?是失去么?他就要死了么? 情花彼岸的毒根本就无药可解,青桐一直在骗他,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不然,他怎会动不动的就哭,怎会把他抱得那样的紧,怎会不安到,他只要稍稍离开一下,他就发了疯地的找他。他支走府里所有的下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不就是想安安静静地陪他渡过寥寥余生么。 青桐!你知不知道,比起你,我更怕!怕我死了以后,你又像小时候一样,孤零零地一个人。 那个人,伤了你的心么,所以,你才会离开他?你说,你喜欢了他二十年,我好嫉妒,真的好嫉妒!如果……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说他错了,求你原谅他,向你发誓,说会好好爱你,一辈子对你好,你会动心么,会跟他走么?你明明说过你不爱他的,可为什么,我还是好怕,好怕我死了以后,他就会把你抢走。 我不要你再回到他身边,不要他再碰你,一根头髮丝都不可以!青桐,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你只想着我,只爱我一个,我就是这么的自私……我甚至在想,等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为我殉情,与我共赴黄泉……或者说,在我毒发前,先杀了你。 青桐,这样的我,你害怕么?还会爱么? 慕千尘缠绕在风青桐髮丝里的手指骤然收紧,温润的眸色一点点地变得残忍,阴戾……埋头,一口一口的咬着,疼痛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白皙的颈项……胸口好烫,像是用烧红的银针一寸一寸地挑破皮肉,刺出一朵妖艷的红花,花泣泪,如血,蜿蜒地淌过起伏的胸膛,将整个身体都烧得滚烫。 好难受!像是有成千上万条毒虫钻进身体里,争先恐后地啃着骨头上的肉,撕扯着,咬得血肉模煳,锥心噬骨的疼;慕千尘的脸疼得扭曲了,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也被痛感吞噬殆尽,此时此刻,怀里的人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块可以让他发泄磨牙的骨头;充血的瞳孔陡然睁大,他咧开嘴,爆出一阵痛苦的怒嚎,像头髮狂的野兽将风青桐摁倒在地,粗暴地扒下他的衣衫,撕碎了,伏下身,状若癫狂地,一口一口的咬他肩上的肉,像是要一片片地撕扯下来,血淋淋地,嚼烂了吞下。 苍白的面容疼得泛出一片死色的青灰,细密的汗珠不停的渗出,滚落,风青桐紧咬着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因为那个正伏在身上啃咬他的人,是他最爱的千尘啊。脖子,锁骨,四肢……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被那人发狠地咬着,不带一点怜惜地,粗暴而残忍地嘶咬,一道道殷红的瘀痕很快布满在莹白若雪的身子,好疼好疼。 风青桐艰难地伸出手,环住他脖子,迎上去,颤颤地去吻他噬血的双唇,喘息着,舌头紧紧地缠绕交叠,咬着,舔着,一起去尝血的味道;双手游移着,解开他的衣带,褪去罗裳,肌肤相亲,紧密无缝地贴合在一起,倾尽所有的柔情媚态去挑逗他,引诱他,爱他……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明明还有两天的时间,可是,千尘的毒竟然提前发作了,他不敢想像,下次毒发的时候,他会不会连噬血幽兰都还没碰到,千尘就已经没命了;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他必须马上救他。 可是,那个抱着自己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动作变得好温柔,那样小心翼翼地,心疼地舔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轻轻地吻着,落下斑斑点点的泪,湿漉漉地晕染了双腿内侧未干的血痕,沙哑的声音疼得破碎了,他说:“青桐,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推开我,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 看着那一条条被自己发狂蹂。躏出的抓痕和深深浅浅的牙印,胸口好疼好疼,快要窒息了,颤颤地伸出手去,却不知道,该怎样去抱他,“你好痛对不对?我是疯了么,竟然把你弄得遍体鳞伤,我……”难受的气流卡在喉咙,哽住了,除了悲痛的呜咽,再发不出一丁点儿别的声音。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露出那样痛苦无助的神情,风青桐极力睁着失神的双眸,嘴角浮出幸福的笑意,勉强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被我的千尘抱着,一点都不疼,真的……别难过了。” 眉头轻蹙,抬手去抹他眼角的泪痕,小声抱怨:“怎还像个小孩子似地……答应我,以后都不许哭了,知道么……因为我的千尘,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慕千尘痛苦地点头回应,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终是没挤出一字半句,只是疼惜地抱起地上的人,一步一缓的走出花圃,反反覆覆地念着,明年花开的时候,他也要牵着他的手,一起来这里。 回到卧房后,慕千尘细心地掖好被角,转身就要去打水替他清洗身子,却被他紧紧攥住,央求地道:“千尘,别走,没关系的。”挣起身子,伏在他胸口,软软地道:“我就是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别走,躺下来抱着我,就只要抱着我就好。” 其实,在被他那样失去理智的发泄后,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般地疼痛,尤其是那道狭窄而又紧实的内壁,当他在躬着身子承受的时候,几近痉挛晕厥。可是,只要能减轻千尘的痛苦,就算是痛到死了,麻木了,他也要咬牙忍下去。 慕千尘躺了下来,温柔地将他揽在臂弯,温热的嘴唇贴着他的额头,轻轻吻着,他能感觉到,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所以,他会一直抱着他,一刻也不会离开。 可是,那个人却像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兽,瑟瑟地蜷在他怀里,紧紧地皱着眉头,每隔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一次,然后惊慌地叫着他的名字,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听到了他的声音,确定他还在,然后才缓缓唿出那口紧张到忘记吐出的气,慢慢地,往他怀里蹭紧了。 第41页 反反覆覆地,折腾到三更的时候,风青桐总算是睡着了,可是,才没一会儿,就被恶梦吓醒了。 他梦到自己睡着后,千尘夜里毒发,吐出一滩腥浓的血,沿着床榻滴滴嗒嗒地流得满地都是,然后,那血一点点的汇成河,开出一片绯色如火的彼岸红花。而他的千尘,裹着一袭红装,遥遥地立在花海尽头,用那双美若星目的眸子深情地凝望着他,笑着,向他伸出手,唿喊着他的名字……他追着他,一直跑,一直跑,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跑到花海的尽头,就是无法靠近他……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千尘被湮没在那片腥风滚滚的血河。 幸好,只是一场梦!他的千尘,还在,而且那样温柔地问他:“饿不饿,伤口还疼不疼。” 夜深露重,凉风摇曳着冷残的烛火,映明明灭灭地照着慕千尘憔悴的面容,就连那浅浅的一笑,都显得那么的疲惫。从抱着风青桐躺下后,他就没阖过眼,因为他不敢……他怕一闭上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就像当年,母妃走的时候一样。 今晚的月亮好像特别的圆,慕千尘失神地望着,突然转过脸来,用那种决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问他:“青桐,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会踏过奈何桥,喝下那碗忘却今生的孟婆汤,然后,了无牵挂的转世轮迴去么?” 风青桐一怔,旋即笑着将他那一绺凌乱的鬓髮细心的捋到耳后,道:“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我的千尘,可是长命百岁的。” 慕千尘笑笑,“人都是会死的,不是吗?” 风青桐点头,“没错,是人都会死,谁也逃不过生命的轮迴,不过早晚罢了。” 明亮的双眸突然迸出惊喜的光芒,慕千尘激动地拉着他的手,道:“既然如此,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死,这样的话,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了,嗯?” 风青桐全然不料他会说这话,猜想着莫不是自己无法抑制的不安让他察觉到了什么?亦或者,花圃毒发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毒根本就无药可解,所以才会说出这种丧气话?不行,不能再耽误了,他必须马上救千尘…… 可是,就不能再多给他几个时辰么,就只要几个时辰就好,等天一亮,他就立刻救他,真的!现在,就让他再好好看看他,抱抱他,和他说说话,因为他真的好捨不得,捨不得…… 第26章 余生3 风青桐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与挣扎,嘴唇颤抖着,半晌无话,这却让慕千尘误以为他不够爱他,不愿意陪他共赴黄泉,攥紧他的手骤然松了,如火的眸光一点点冷却黯淡,失望地道:“你不愿意对不对?你说爱我,全部都是假的对不对?” 突然恨恨地盯住他,凝声大喝:“你最爱的,都远都是那个伤你弃你的人对不对?” “不是的,千尘!” 风青桐慌乱地去抓他的手,“我爱的人是你,千尘,我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你相信我啊,千尘。” “好!” 慕千尘突然露出释然而冷酷的笑容,“我相信你!”起身拎起案上那壶早就备好的毒酒,斟了两盏,跨回榻前,勾起他的手腕,道:“喝了这交杯酒,你便是我慕千尘的结髮妻子,从此黄泉路上,忘川河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罢,扬脖便要饮,风青桐知他在酒里下了毒,狠劲推开他,打翻酒盏,腥红的液体溅在地上,散发着辛烈苦涩的香气,突然生气地瞪着他,怒喝:“什么黄泉,什么忘川,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凑近了,捧住他的脸,温柔地看着他,“千尘,我要你好好活着,为了我好好活着,知道么。” “你骗我!” 慕千尘发狠地推开他,眸子里喷溅出冰冷的怒意,恨恨地盯住他:“噬血幽兰根本就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你一直都是在骗我。” “不是的千尘。” 风青桐痛苦地看着他,“噬血幽兰真的可以解你身上的毒,你相信我啊千尘,你会没事的。” “我不信!” 慕千尘抽动的嘴角突然挤出嘲讽的异笑,眼中恨意渐浓,刻薄地道:“如果噬血幽兰真的可以解我身上的毒,那为什么毒发之时,你是眼睁睁地看着,而不是出手相救,嗯?” 眸光骤然收紧,嘴唇颤抖着,咬紧了,痛苦地道:“青桐,你根本就不爱我,对不对……这些天,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全部都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只是……为了完成父皇所託,让我不要带着遗憾死去,所以才说爱我的对不对?” “不是的。” 风青桐痛苦地捂着脸,拼命地摇头,“不是的千尘。” 他从来不知道,被自己心爱的人误以为自己不爱他的时候,竟是那么地疼,他害怕极了,手足无措地凑过去,抱住他,那样地可怜无助:“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怎么可能是在骗你,千尘,我爱你,好爱好爱,你相信我,好不好。” 泪水成河,却化不开,浓浓的夜色;慕千尘终于伸出手,回抱住他,很轻很柔地道:“青桐,你是我一个人的,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都要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一丝一毫都不可以分给别人,知道么……谁要是敢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就杀了他。” “我是你的,千尘,是你一个人的。” 风青桐突然伸手环住他脖子,诱人的姿势,迎上去,动情地吻他,道:“千尘,抱我,抱我。” 两条舌头如火般地交缠在一起,忘情地吻着,咬着,吮。吸着,碰撞出滑腻腻的水声;慕千尘伸手揽过他,抱他坐到他腿上,双手伸进他敞开的衣衫,粗鲁地摸他,嘴唇游移着咬住他耳垂,低吟:“青桐,我爱你,好爱好爱,永远都不许离开我,听到没有……” 冰莹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一颗一颗地没入那嫣红的吻痕,清晰的疼,风青桐突然停了下来,捧住慕千尘的脸,深情地凝视,带着最后的乞求:“千尘,叫我的名字,快,再叫一遍。” 慕千尘迟疑着,嘴角逸出一丝温柔而霸道的浅笑,缓缓开了口:“青桐,风青桐……我的。” 泪水没入唇瓣,轻轻一抿,甜得发苦,风青桐笑着,孩子似地撒娇:“再叫一遍,我还想听。” 慕千尘坏笑,勐地将他摁倒在榻上,俯身压上去,道:“师傅,青桐,我的。” 风青桐的笑凝在嘴角,结成了霜,好冷,好美……他伸出手,搂住慕千尘的脖子,看他,决别的眼神,颤抖的指尖摩挲着那柔软的髮丝,一寸寸地上移,破碎的声音轻不可闻,他说:“千尘,不要忘了我,不要……” 语落,指尖重重地按在风府穴上,最后一眼,愕然的凝视,那人眼中的自己已模煳地碎成了好多片,慕千尘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的手悬在半空,终于晕眩地阖上双眸,无力地瘫倒在风青桐怀中。 第42页 “不要忘了我,千尘,不要忘了我……” 风青桐垂手抱住他,像是会被人抢走似的死死地抱住,手指摩挲着在他背嵴上恨恨地抓挠着,收紧了,将柔软的锦袍扯出一道道深深的褶子,哭着,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停不下来。 榻前,烛火明灭地扭晃几下,“嗤”地一声,一只青色的小飞蛾扑腾地落在案上,痛苦地挣了挣烧焦的翅膀,安静地死去。月光如银,冰冷地照在床头,潺潺地漫进青纱帐里,捣碎黑夜的影子,留下一种哀艷凄婉的颜色。 风青桐平静地摸出一方瓷片,按在腕上,细心地划出一道口子,不深不浅,让血可以慢慢地沁出,一滴滴地没入土中,一点点地灌溉出噬血幽兰,耗上三两个时辰,才死;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再多抱他一会儿,再多看他一眼。 若是早一点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那天在朱雀台上,当慕千尘那样痴愣地望着他的时候,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他终于找到他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当他死后重生,醒来第一眼看到千凌羽的时候,会是那样地不安和慌乱,即便千凌羽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守着他,他的心,仍然是那样地空空荡荡和惘然若失,因为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千尘,不是他爱的人。 朱雀台初遇,他倨傲地站在他面前,那样地狂妄,那样地目中无人; 芳庭畔边,他将他压在身下,想要吻他,他视他为轻佻狂徒,不屑一顾; 琉璃阁言语戏嚯后,他本想盗取幽兰一走了之,他却叫了他师傅;禁室独处,他中蛇毒,他第一次抱他,听他念《狡童》,才发觉,他不过是个淘气地孩子,天真的,傻傻地; 老喜欢藏着,躲在屋檐下偷偷看他,被蚊虫叮得满头包;为了他,去抢冰弦琴,去抓萤火虫,寄奴都告诉他了,那《绿绮霓裳曲》,是慕千尘熬夜为他写的,那曲中之意,是为一见倾心,他早就明白了。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见过的冰弦琴会和他梦里常抚的一模一样,为什么他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为了救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因为他现在所经歷的一切,正是四年前所发生过的,他对千尘的记忆之所以是空白的,是因为……他死了。 泪水滚落出来,滑过苍白的下颚,没入土中,和着腥浓的鲜血,将那纯白的花苞一点点地染成血色。夜风渗漏进来,染上月的锋芒,宛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割在那个不会流血只会疼死的地方,浑身都凉透了。 许是血快流干了吧,所以才会那么地冷。千尘的怀抱好暖,好想一直抱着,抓得紧紧地,永远都不要放开。可为什么,却感觉离他越来越远了,慢慢地,感觉不到他的唿吸,他的体温;身子轻飘飘地,就像浮在水面上的羽毛,存在着,却没有生命。 是要死了么? 花,开了么? 千尘,千尘…… 风青桐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身子白得像是雪做的,只是那雪,却在迅速地消融,死去;最后一滴血落入土中,噬尽鲜血的幽兰在那一剎盛放了,妖冶毒辣的颜色,潋滟如火,腥冷浓稠的,噬尽那人身上所有的香才散发出来的味道,铺天盖地的袭卷开来,湮没夜色,划破苍穹,烬染那轮笼在云层之中的冷月,世人所见之时,道是红日破晓,天亮了。 此时的风青桐,就像那只扑火的青蛾,烧毁羽翅,痛苦地挣扎着,睁开眼,提着最后一口气,摘下幽兰,含入口中,嚼碎了,一点点地餵给慕千尘,吻他,一遍遍地低喃:“爱你……千尘……我爱你……为了我……好好……好好活着……”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恶狠狠地踹开了……纷乱的脚步声,好吵。 “速将殿下带回皇宫,不得有误。” “是!”黑衣人微顿,一瞥床头,道:“那……此人该如何处置?” 锦衣侍卫冷冷一瞥不知死活的风青桐,面无表情地道:“圣上有令,我东越宫中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名叫风青桐的男子,现在不会有,日后也不会有,你听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 风青桐已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们把千尘带走了。 “不要……不要……带走千尘……把他……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风青桐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动不了了,可当他察觉到慕千尘被带走的时候,他竟然挣起身子从榻上滚落下来,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似地,艰难地往前爬着,一点点地,终于爬到了门口,迷迷煳煳地,看到彼岸红花一簇簇一丛丛地盛开,蔓延,将他重重包围了。 “噼噼啪啪”的,是花开的声音么?那花开得好刺眼,好红,好烫! 朦胧的亮光中,有一道暗影摇摇晃晃地从花海中走了过来,好熟悉的身影,是……千凌羽么? 风青桐半边脸紧贴着冷冰冰的地面,动也不动地趴着,背嵴微微弓着,他想站起来,可他的身体已经死了,凌乱的髮丝耷拉下来遮住了另外半张脸,只隐约见得那颗深深凹陷的眼珠子被火亮染上一种绝望而凄艷的血色。 他在笑着。 “凌羽……连你也知道我就要死了……所以,才来的么……” “求求你……把我葬在东苑的花圃……我答应过千尘,明年也要和他一起看彼岸花开的……” 眸中的笑意愈发浓了,却是死亡的颜色,有一颗琥珀色的泪珠滚落出来,凝在眼角,烙下一块深深的印子,铭刻成那人的名字:“千尘……”他就那样喊着,一遍,两遍,千遍,万遍,最后心满意足地阖上了双眸。 那人拎起一桶水从头顶急急浇下,浑身湿漉漉地冲进浓烟滚滚的大火中,踢开一截又一截烧焦掉落的残梁,身上多处被爆裂的星火灼伤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发了疯似地喊着那人的名字,终于在火势迅勐扑入之前将风青桐救了出去。 “青桐,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恢復记忆,为什么不早一点来东越找你,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青桐,你睁开眼看看我啊,青桐。” 看着怀里因为血枯而苍白得恐怖的人,千凌羽害怕得全身颤抖,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救他;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他去死,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那种最绝望的无助狠狠地折磨,束手无策。 第27章 大结局 “青桐,我是凌羽,我来带你回家了,你听到了么,我来带你回家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怀里的人像是睡着了,冷冰冰地,没有唿吸,也没有体温,宛若一只冬眠的蝴蝶,折断了羽翼,做成最美丽的外衣,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破茁重生。 第43页 可是。 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 可千凌羽却觉得,他的身子还是暖的,他的胸口,还是热的……他不会死的,他只是睡着了,就像上次那样,等他睡够了,就会醒过来的。 恍然间,千凌羽笑了,那样苍白而又空洞的笑,旋即皱紧了眉头,生怕吵醒了怀里的人似地,很轻很轻地在他额头印上一吻,呢喃:“青桐,你知道么,我又种了好多好多的玉兰,有……几千株呢。”笑着,将人搂紧了,轻声哄着:“好好睡吧,等到明年花开的时候,我再叫醒你,嗯?” 永远都不会再有回应。 …… 身后。 大火无休止地燃烧着,血色烈焰消融褪尽红日的光辉,悬在空中,恍如月色,黑色的浓烟滚滚直上青云,掩尽了无边天色。 秋风骤起,一片枯黄的树叶盘旋着坠落在风青桐肩头,飞舞的青丝凌乱地拂在脸上,生冷地疼;许久,千凌羽无神的双眸终于微微动了动,半晌,迟缓地伸出手替怀里的人拢好敞开的衣襟,温柔地抱紧了。 天。 凉了。 大火过后,清风苑化为乌有,便是那断壁残垣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太子府的奴才一夜之间全部不知所踪,宫中但凡熟知太子与风青桐之事的人全部受到牵连;曲华弦落选附马,被逐出宫,安王慕璟炎蹊跷猝死于楚双双的温柔乡,皇后被打入冷宫,童公公侍奉先帝去了,便是那淡泊名利的阑王慕璟轩也因意图谋反之罪被永远地幽禁在了冷寕宫。 一年后。 琰帝驾崩,太子慕千尘继位,南燕新君曲华堇暗中与边境小国结党合纵,连发叛乱,百姓留离失所,苦不堪言;慕千尘御驾亲征,亲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两年后,凯旋而归。辉煌的旌旗捲风高扬,身披铠甲的东越大军庄严威武地迤逦前行,满朝文武出城十里相迎,欢天喜地的百姓被士兵拦在街道两侧,手捧瑞物,高唿万岁。 年轻的帝王身披金麟铠甲英姿勃勃的驾在马背上,墨染的剑眉凌厉一挑,那双凝尽日月星辰的瞳眸便折射出利如剑刃的锋芒,只一眼,就让人望而生畏,心生寒意。 围观的百姓你推我攘,无一不想亲眼目睹那位驰骋沙场,骁勇善战的帝王是何等的温颜善目,和蔼亲民,可当他们争先恐后的望及之时,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只有不可一世的蔑视与冷傲,仿佛天下苍生在他眼中尽如蝼蚁,江山社稷皆与他毫无干系;他究竟是经歷了什么,才会露出那种心如死灰的孤独与悲凉。 无人知晓,亦无人敢窃语私叙,只知那位天赋异禀,骄纵狂傲的太子,如今已是凌驾于万人之上,冷酷无情的帝王。 三年前。 天子宴上,琰帝慕鸾渊高举金樽向诸公致谢,愿天下永无烽火,共享太平。然,慕千尘借平定叛乱之势,开疆闢土,一举灭掉南面各诸侯国,欲有吞併天下之势。一时间,北面诸侯人人自危,一则愤慨,二则不甘归服于一个刚及弱冠的毛头小子,于是纷纷向北楚国君千凌羽靠拢,推其北面称王。 由此,天下一分为二。 而这两位各据一方的霸主,他日兵刃相见之时,却是为了一个与风青桐长得一模一样,名唤夜芜枫的男人而战。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完了! 其实按照原来的设定,还有一大段故事要讲,风青桐并没有死(呜,我怎么捨得让他死),夜芜枫就是风青桐,也许、大概、以后会把这个坑填完吧,但不是现在。 目前全速码新文:http://.jjwxc/onebook.php?novelid=3471142《恶魔宠溺》中,(现耽,轻松,宠文),喜欢的小仙女们可以先收藏噢,作者菌会很开心也很感动的。 作为一枚透明到无穷大的小新人,小仙女们的每一条留言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能量和动力,哪怕是批评我的。 最后,谢谢一直留言的我亲爱哒基友“言言”。 新文加油,一起奋斗奋斗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