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摇竹叶勾云》 第1页 [gl百合] 《清风摇竹叶勾云》作者:霜雪初霁【完结】 文案 一头扎进復仇大业又被拽着小尾巴拖出来严肃不起来。 世界背景偏修真的新手村,多私设。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清,霍冥云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比武大会 “二师姐,比武还有三刻钟开始,”有人在门外低声道,“小师叔和小师妹还没有消息。” 坐在桌前蹙眉读信的秦清一愣,收了信,淡淡道:“派人在庄前等着,一有消息就回报。” 门外之人道了声是,无声无息退下了。 秦清食指指尖敲了敲桌,心下思量:师傅新收了个武学奇才小师妹,想借着这次正道比武带她见见世面,三日前便送了信说来,按理来说昨日既该到了,莫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秦清自袖中取出鹅颈般的细长瓷瓶,在一叠书信上轻轻一倾,粒米大的透明液体落在书信上,那些书信便如被碳烤似的焦黑捲曲,缩成小小一团。 门被笃笃敲响,清越少年音响起:“二师姐二师姐,大会要开始啦!” 秦清将书信捲成的黑团随意一收,起身将门打开,无奈道:“这么急性子,你可准备好了?” 约莫十六七的小少年仰头嘻嘻笑道:“不怕不怕,师父让我不管名次,随便玩玩。有着二师姐在,也不需要我打头争风头呢。” 秦清笑笑,也不多话:“走吧。” 两人穿过长廊,一路和各门各派虚虚打了招唿。三师弟晋入了二十五强,需留在外,秦清嘱咐了的几句,便领着等候在此处的一众师弟师妹一同踏上观战的福禄楼客栈。 这客栈是向来豪气的福禄楼出的场地,环形而建,围绕着偌大的擂台垒起九层中空楼台。中央最底层是个足有十寸以半径的圆形擂台,檯面上书写着一个正气浩然的武字,凛然之意扑面而来。 秦清代表着正道九门派之一尚意门领一众师弟师妹而来,虽辈分越不过其他门派长老,依旧占了第九最高层一席之地。上了楼,秦清面上皆是恭敬地朝长辈问好,只在与尚意门来往较密的玲珑楼处多呆一会儿。 玲珑楼向来只收根骨上佳的女子,楼中规矩极严,传言楼中有九百九条规矩,楼中人皆倒背如流克己慎独,如此森严却莫名与最为追求随心修炼的尚意门私交甚笃。 玲珑楼此次参会的是三长老岚箜仙子,薄薄面纱露出一双翦水秋眸,使人不知觉沉醉其中。 岚箜仙子嗓音如月光流水般轻柔:“尚意门以随心为道,摇竹却愈发似我们门派之人了呢。” 秦清垂髫之时入门,后得师傅赐字摇竹。岚箜仙子与师傅俱是音痴,常闲时常常相聚,也算是半看着秦清长大的,也眼见着秦清一日日的越发谨慎守礼。 秦清垂眸,抵挡住来自各门派探寻的视线,轻笑说:“师傅老早放话若我顽劣行事就逐我出门,等真到如此一天,摇竹可拿着仙子这句话做护身符即刻拜入玲珑楼下。” 玲珑楼一众仙子皆弯了眉眼,秦清身后几个师弟师妹也不禁噗嗤笑出声。 岚箜仙子打趣道:“你师父这般说吓唬你三师弟我还信几分,对着你是断断说不出的。谁不知尚意门里你是最为乖巧懂事的,等你拜入楼中怕是得看下辈子的缘分了。” 玲珑楼中人不敢在长辈说话间插言,尚意门没那么顾忌,再遇上性子温和好说话的岚箜仙子,有一师妹嘻嘻笑道:“可不是嘛,谁不知我们二师姐向来稳重可靠,连掌门闭关时皆是托二师姐代为掌管。” 岚箜仙子又闲聊几句,让秦清一行回了位置。 秦清领人坐下。此行有十七八人,参赛十三进百强有十,其中与秦清同一门下的三师弟晋二十五强,其余三四个都是来跟着见识见识的,年龄较小,已沉不住气跑在扶栏边朝下探头探脑看着,而被淘汰下来的几人围坐在秦清身旁听指点自己上次比赛的不足。 有小师弟好奇问:“不知二师姐何时上场?” 上一届比武大会前五无需再次一擂台一擂台打下去,只待最后出场参与角逐,秦清正是上次第三,对于九门派里最闲散的尚意门来说是个许久没拿到的好成绩了。尚意门只求修心随心,对修为要求不高,收弟子更不看根骨只看眼缘,眼缘一说又极为苛刻,甚少收徒,久而久之尚意门人数少到跟三流门派徒弟数量差不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占据九大门派一席的。连新生弟子的比武大会的二十五人名额也凑不齐,不像其他大门大派中人为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随机,”秦清道,“此次大赛的二十五人与上次比赛的五人有各自的数字牌,随意抽两人。” 时刻已经到了,有主事者自三楼跃下做开场。秦清随意扫了一眼,接着道:“念到我的数字时我便离开,你们等在此地别随意走动。” 众人嘻嘻哈哈应了,将目光投入中间擂台。 客栈正中的男子简要介绍了一番,便请九楼修为最高的那位开了两个数字,朗声念出所在门派,其师何人和姓甚名什,将擂台拱手让出。 秦清的师弟师妹们饶有兴致地瞧着底下,时不时交流一番。秦清不动声色,视线在对面一楼的攘攘弟子侍从中掠过,只见其中一个矮小童子极为憧憬般伏在栏杆上,兴奋地胡乱挥舞着手势。秦清收了眼神,低眉端起青瓷茶杯,揭杯盖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子。 第2页 “二师姐二师姐!”有小师弟登登登蹿回秦清身旁,“你看看谁会赢?” 秦清略微瞧了眼,道:“左边的道友出手勇勐有力,下盘却虚弱不稳,右边仙子身姿轻盈,腾挪之间尚有余力。仙子取胜只看时机问题。” 听了秦清的话,一众师弟师又睁大眼回去看,这回看出了几分门道,嘴里嚷嚷:“真的诶真的诶。”“看,仙子又躲过去了!” 不到两刻间,道友因久攻不下而愈发烦躁,下盘一个摇晃,仙子乘势追击唰唰唰腿鞭连连,将人扫倒踢出擂台,博得几层楼的喝彩。 有小师妹道:“果不其然!想必师叔他们次次推三阻四懒得出门,也是因为像二师姐般能一眼辨出胜负而觉得无聊吧?” 秦清失笑,只轻轻喝了一行笑得前俯后仰的弟子们一句:“看比赛。” 下面又或快或慢地进行了几场点到为止的比武,有小师弟突的想到:“二师姐,不是说小师叔新收了师妹要过来吗?怎么这时还没到?” 秦清将茶杯放在一旁小桌上,道:“大概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又没来得及报信。无碍。” 说话间,下面又是新的一场,只是被唤上场的其中一人迟迟不出现,已经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主场人皱着眉又长声喊了一遍数字代表的门派及姓氏,依旧无人应答,便朝着三楼使了个眼色,三楼处醒目竖着一个红边大鼓,侧边站有汉子抡着厚实肌肉的双臂使着鼓槌,咚咚咚间歇性捶了五次。 主场人朗声宣布:“伍声已过——此人——” “且慢!”有一骄矜鹂音扬声打断,傲慢无礼带着挑衅之色,声音不大,竟奇异般压得漫场霎时安静下来,“不过是慢了几秒,莫不是要夺了我参赛资格吧?” 话音未落,有一鲜红衣影如花瓣飘扬般轻盈落在台上,引得秦清也忍不住分神向下瞧去。 红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利落武装红似怒焰,纤细手腕上银色护腕闪闪发亮,脚蹬一双隐有红色云朵暗纹的黑靴。鲜衣打扮更衬一张小脸上眉眼灼灼,噙满轻蔑难驯之色。 啪一声清脆鞭响,红衣少女手中一条灵活的勾尾长鞭打在擂台上,仰起精緻下巴,声色是十足的傲慢:“我霍冥云在此,来战!” 人群又小小地骚动起来,这青年弟子的比武大赛向来友谊切磋第一,名次胜负第二,对手之间客客气气只讲一个点到为止,像霍冥云这般主动挑事出场的实属难见。连秦清的小师弟他们都忍不住忿忿开口:“什么态度?”“年纪不大,倒像是有天下第一的架势。” 嘈杂声中,主场人又低头对了对手中的资料牌,苦脸道:“这、这位仙子,四十九号姓陆名任嘉,您……” 这句一出,又在观战人群中掀了层浪。 霍冥云将木牌直直扔向主场人,后者慌忙接下差点没摔个倒仰。 霍冥云挑眉笑道:“在外院他出言不逊被我小小教训了下,自愿将木牌给了我。可还有疑虑?” “这、这……”这可不符合规矩啊。主场人不识眼前人身份,怕是自己不敢招惹的,一下子犯了难,眼神向上瞟去。 九大门派之首中正盟此行辈分最高长老悠悠开口:“不知这位小友出自哪位名师?” 秦清手指搭在木桌上,指尖轻轻叩着,心思百转千回有几分不关己事的淡漠:夺了木牌参赛的野路子可不合规矩,不知道是个门派出来的弟子。莫说那节软鞭,那一身扮相也皆非凡品料子,更像是某个大家族被宠坏的纨绔子女出来游玩。若是九大门派之下的子弟,中正盟还得让几分面子,普通的名门望族的话,撞上中正盟莫不是要被直接赶出去…… 秦清还未思量结束,只听霍冥云站在擂台中央振振有词道:“不才,忝列尚意门五长老座下。”手上的劲没收住,指尖狠狠戳了金丝楠木桌一个浅浅小坑。 尚意门五长老,正是门中年纪最小的长老,师弟师妹们口中的小师叔,也是秦清那送信说来却还未先现身的师傅。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的目光在尚意门这次的领事之人秦清身上聚集。 第2章 纷争迭起 “秦清小友……?”中正盟长辈目光含笑扫视过来,态度和善却让秦清后背出了层冷汗。 秦清站起,面上挂着恭顺的微笑,师弟师妹们在旁面面相觑,被莫名的威势压得不敢插言。 “楼上这位仙子是二师姐吧,”霍冥云眼神一亮,嬉笑开口,“果然仙姿佚貌,令人仰慕。”挥手间,一块青绿色玉佩朝秦清飞去。 秦清稳稳接住,正眼一看,是师傅收徒时会给的身份玉牌,细腻青玉上勾画祥云纤竹,右上角还有个鬼画符似的伍字,一看就出自师傅惊天骇地的手笔。 霍冥云抱胸直立,饶有兴致地在心里描着所谓的"二师姐"的眉眼。 九层楼对修为已臻后天的霍冥云来说没有丝毫的距离阻隔,可以清晰地瞧见秦清低垂的睫毛掩去眸中潋滟神采,一缕黑髮随着秦清低头查看玉牌的动作垂落白玉颊边,愈显得线条姣好的侧颜沉静安稳。 “过来途上中了埋伏耽搁了,”霍冥云懒懒道,“师傅先送了我过来,返去追踪那些宵小贼辈了。” 第3页 霍冥云漫不经心想,尚意门五长老一路夸赞着这“二师姐”秦清如何如何光风霁月天资过人,自己还起了两分期待,还以为多特别,见面才知就一副皮囊尚可外,笑得和其他正道虚伪无二。 无聊,霍冥云又懒懒挥了下软鞭,破音声噼里啪啦,吓得一楼人群下意识退却几步。 秦清有七八分相信了眼前就是师傅信中提的小师妹,收了玉牌朝四方长辈拱手,道:“正是门下小师妹,不甚了解这大会规则有所冒犯,还望各位前辈海涵。” 中正盟长老笑道:“既是尚意门门下,怪不得行事洒脱。小辈主动参与比武,锐气可嘉,请。” 秦清睫毛轻颤,再行一礼并未多话。小师妹身份存疑,中正盟不借势驱霍冥云回门探询规则,反而直接将人留与赛事…… 中正盟长老一举获得此起彼伏的赞扬宅心仁厚,秦清将目光移向百无聊赖有些不耐烦的霍冥云身上,温声道:“……小师妹,切磋比武禁用武器,只比近战。请。” 霍冥云一挑眉,应了,那软鞭便如灵蛇般乖巧缠绕在其劲瘦腰间。霍冥云望向敌手,生疏但标准地做了个正域之间比武的手势。对面之人恰巧出自中正盟,木木的一张脸毫无表情,只听了长老准许后,才回了礼。 其他门派的视线再度聚焦擂台上,秦清站在围栏前,准备有什么不对就插手场中。 主场人让开主场,随着重重一道鼓响,两边人同时动了,身形如风,交错的短短唿吸间便交手十来次,又分站在两侧。 秦清身旁有初次参加大会的师弟惊道:“小师妹和中正盟道友都好生厉害。” 另一师妹解释道:“师弟有所不知,下面那位道友虽年纪大了些还是有几层实力的,是上届比武大会的十一呢。今年的修为看样子更精进了。” “不过小师妹是……”大家把视线復又投在霍冥云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怪的,初入师门便能和劲敌斗个旗鼓相当,“小师叔哪里捡的奇才?” 秦清敛眉心道:霍冥云武学功法自成体系,必定自小另有名师教导,不知道师傅为何刻了玉牌收她作徒。 霍冥云不知道几层楼的心潮涌动,勉强提了点兴致:能应下自己十分之一的力道,尚可。可惜招式太过单调古板,不知变通。过了数十招后看着对敌又把武学招式第三遍使了出来,不耐烦了,多用了半分力将人直接踹下擂台。 中正盟的弟子栽倒在地,老半天没起来,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打得棋逢对手的时候自己怎么突然倒了。 霍冥云昂首,精緻小脸上凤眼轻佻,写满桀骜不驯之色:“下一个。” 全场譁然,饶是秦清也忍不住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有师弟弱弱道,“小师妹可能真的不太懂规则……” “可能是小师叔没说吧,不知道小师叔何时能回……” 秦清深知师傅已被引走,明天前都不会出现,只有这不知哪冒出来的霍冥云是此次大会的一大变数,头疼。 秦清足尖轻点,跃上围栏,青衫微扬,人轻巧落在擂台上,身形纤纤如竹,声音温和饱含歉意:“是我疏忽未向小师妹说清规则,扰了秩序,向各位赔不是了。” 碍着尚意门面子,众人极给面子嘻嘻哈哈揭过去了。 霍冥云这才隐隐想起路上“师傅”所说的一轮轮的正道对战规则,而非像魔道或车轮或混战或一对多般随意而为,有些心虚,被秦清抓住手腕带回九楼也未挣扎,乖乖跟着跃上楼层。 秦清心里倒是诧异,还以为自己得使蛮力将人强硬带回,没想到未受到挣扎。落在九楼上,秦清才发觉这小师妹眉眼近看更是耀眼无双,眼角灼灼红痣更添风华,且还比自己高上半头。 秦清将手放开,师弟师妹们簇拥过来,眨巴着眼聚在霍冥云身旁:“你真是小师叔新收的小师妹?”“你和小师叔怎么认识的啊?”“你们路上遇到什么了呀?小师叔还来观战大会吗?” 霍冥云:怎、怎么回事?这些人怎的如此热情,师兄妹之间不是互抢资源趁你病要你命堪比不死不休吗?难道这些人觉得自己实力不够,想先套近乎再趁我没防备的时候搞偷袭? 霍冥云神情比在下面应战还严肃,紧紧皱着眉,认真回想自己的剧本:“当时我正在被不知哪来的人围攻,师傅救了我还收了我作徒,半路又有人围攻,师傅击退他们后先送了我过来,又回去追查他们踪迹了。” 师弟师妹们恍然大悟状:“这样啊!” 秦清一时不知道自己的师弟师妹们是真的相信还是假的相信。 又一局开始了,这次念了尚意门的名号,引得了在场门中人的注意力,秦清略瞥一眼底下,朝霍冥云介绍道:“回去再细说吧。左侧之人是你三师兄。” 跃上擂台左侧的小少年似有所感,仰头咧嘴笑着朝这边挥挥手,正是清早来敲秦清门之人。 “三师兄呀——”霍冥云拖长音调道,心里微妙地升起矮了一头的感觉,问,“这辈分是按修为排的吗” 秦清瞥了眼霍冥云,眼底划过几分深思,开口:“不,是按入门时间。” 第4页 霍冥云:什么,这种安排一点都不利于同辈竞争。我们那地儿是实力为尊,修为越高辈分越高,大家都憋着气拼命修炼呢。等等,这个门派里,我岂不是辈分最低的? 霍冥云将警惕的视线扫视左右,他们纷纷露出春风般的微笑,和蔼询问:“小师妹,怎么了?” 绷着小脸摇摇头,霍冥云心想,太可怕了,所有刚入门弟子会受到全门派的欺压,只有等到下一个倒霉鬼拜入才能摆脱境地,当真可怕。 其他人疑惑地对视几眼,将视线復又放回擂台之上,有些担忧地讨论起来:“我记得对面之人是上届十三。”“三师兄初次参加尽力即可玩玩罢了,没事没事。” 等比赛真开始了,大家定睛一看:嚯,还真是在玩,三师兄像个猴般蹿来蹿去,还有闲心朝他们又一招手,把对手气个够呛。 秦清压住嘴角翘起的些微弧度,坐回木椅復又端起茶杯。 霍冥云觉得这“三师兄”还算有趣,旁观了两眼又瞧见秦清坐回去,仿似不经意间凑过来:“二师姐啊,不知你年芳多少?” 秦清动作顿了顿。 还留有心神在这边的两三个师弟师妹面色古怪:小师妹一见面就调笑二师姐光风霁月,这儿又追着问芳龄几许,这…… 秦清声色和煦似拂面春风:“……二十有二。不知小师妹年岁……” 霍冥云随口应付:“再过几月就二十了。”心想:二十二岁数大了些啊……可不像便宜师傅说的那般简单了。 秦清面无表情啜了口茶,瞥眼擂台上。三师弟似只飞虫般咻咻咻绕来绕去,把面前之人耐心终于磨没,看着对敌之人气得涨红脸皮使出十二力气冲过来,演技拙劣地脚滑跳下擂台,笑意盈盈拱手道:“哎哟怎么我就下来了,认输认输。” 那对敌之人冲到擂台边上又急急停下,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瞪着赤红双眼气喘如牛,忿恨喝出三师弟的名字:“楚!谨!行!你这鼠辈——!” 楚谨行笑道:“可不敢和强抢我们药铺灵药之人争这鼠辈之名。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敌手变了神色,所属同是九大门派之一燧涯派的此行之人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望向尚意门这处。 秦清音色饱含歉意:“三师弟与燧涯派的几位弟子有些误会呢。” 师弟师妹们极为上道在旁摇头嘆息:“唉唉唉三师兄冲动了。”“误会说开就好呢等三师兄回来二师姐得好好说说他。” 秦清带着一众师弟师妹态度无错可挑朝燧涯派远远行礼,恭敬开口:“三师弟年纪尚小性情爱闹,此行回去必定请师傅出手好好教育一顿再来解开误会。先代顽劣师弟向前辈们赔罪了。” 燧崖派长老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为难小辈,只皮笑肉不笑皆记在心底,装模作样扯个笑:“小友言重了。必定是误会一场,不敢受不敢受。” 嘴里说着不敢受,长老的身子可没别开半分,燧崖派年轻弟子仗着尚意门此行没有修为较高的长老,双耳听不到这边动静,彼此间小声商量着今晚必定夜袭给尚意门一点教训。 霍冥云呵了一声。秦清神色如常,又行了一礼,坐回原座,低声让一个修为较高的师弟接三师弟上楼来。 下面几层楼人声沸腾地口耳交接“抢药”之事,还有人啼笑上一场尚意门霸着擂台不想走这一场尚意门施施然主动跳下,真真有趣古怪。 秦清端坐,心里明镜般:三师弟步法诡谲轻功了得,蛮力与那燧涯派之人相比就落了下乘,知道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一开始便未想取胜,只想戏耍一番出口之前纷争的恶气。 秦清又低头借茶掩了嘴角笑意,今早只是少年怕输了丢面子逞强说只是随意玩玩,还是存了争名的心思,结果一语成谶真是上去玩玩就下来了。 主场人满头是汗维持了秩序,忙不迭准备喊接下来的比武之人,看到号码喉咙像突然被狠狠扼住般卡了一下,才又艰难开口:“三号——尚意门霄鹤长老弟子——秦清——” 怎么,又是,尚意门! 主场人捏着号码牌痛苦想到。 第3章 秦清出场 主场人清清被命运堵住的喉咙,继续念出另一人的名号:“玲珑楼——岚箜仙子弟子——周蕊——” 周蕊正是上届大会第五,与秦清同在九楼之上,转向尚意门方向,铃铛般清脆之音带笑响起:“没成想这次遇上了摇竹姐姐,还请姐姐承让了。” 秦清起身,同是眉眼含笑,轻巧应道:“椿华妹妹过谦了。”又略微偏头低声叮嘱了几句,和周蕊一道飘落擂台。 “摇竹姐姐——?”霍冥云咀嚼这两字,感觉酸了吧唧的,面色怪异,“椿华妹妹?” “小师妹有所不知,”有人解释道,“摇竹和椿华是二师姐和周蕊仙子的字,同辈里周蕊仙子和二师姐关系极好,互称其字呢。” 霍冥云老早听说正域之人除姓氏外长辈还要为其取字,等到了一定修为境界还可以自己取个号,今日一见识不禁心下啧啧其复杂。 引起了话头,热心的弟子们眼睛放光低声和霍冥云聊起了门里门外的关系谱,几个稍微有点心思的师兄师姐拦都拦不住,一脸复杂。 第5页 秦清不知上面动静,听鼓响后做了起手式,和周蕊身形交错对手起来,两人均只出了三分力,对掌绵绵,身轻如燕腾挪转身,画面美观和谐极了,赢得在座声声叫好。 霍冥云:……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这样下来三天也分不了胜负啊! 秦清与周蕊缠斗片刻,温声道:“这样下去明天也决胜不了,椿华妹妹还是请出全力吧。” 周蕊向后一跃退出秦清的攻击范围,声柔如水道:“那就请摇竹姐姐当心了。”话音刚落,周蕊便以方才数倍的速度沖至秦清眼前,手如闪电般袭向秦清肩膀,屈一腿踢向秦清腿弯处。 秦清伸手一挡,周蕊来势未减,顺势绕过继续袭向秦清肩膀,秦清索性双手攥住周蕊,整个身子倒腾而起,躲开周蕊足下攻势同时发力将周蕊摔出,后者一挣几个足尖轻点,復又站稳。 周蕊笑道:“摇竹姐姐的功力更是精进了。” 其他人不察,周蕊却能敏锐感知秦清对战时游刃有余,未尽全力只是见招拆招罢了。 秦清淡淡笑下,没说话。 霍冥云在上高高俯视着两人对战,神色间是少有的严肃。有其他弟子以为霍冥云是在担忧秦清,在旁安慰道:“哎哟小师妹别担心,二师姐牵挂着我们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结束比赛了。” 霍冥云眼神未从秦清身上挪开半分,闻言挑眉感兴趣道:“你们还能知道何时结束?” “可不是吗,”弟子们小声道,“二师姐总说处事间要留有几分余地,远远不及二师姐的敌手大概会在三刻钟落败,实力稍强一些的大概一个时辰。周蕊仙子虽厉害,可对上今年修为又蹿了不少的二师姐占不了多少优势。再者今年尚意门无长老带队,二师姐思虑我们,会尽量速战速决回来的。” “没错没错,”一个清越少年音突然插言,顶着一张圆滚滚的娃娃脸凑到霍冥云身旁,感兴趣地打量着,“你就是师傅新收的小师妹吧!” 来人正是在擂台上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三师兄楚谨行。 霍冥云还没理他,楚谨行已顺着霍冥云的视线眼睛放光地介绍起秦清了:“在看我们二师姐哇?我们二师姐可厉害了,可惜比武大会禁用武器,不然还能让小师妹见识二师姐的紫焰竹笛,那可是二师姐十年前正魔大战成名之宝!笛声起,万魔祭……” 霍冥云终于微侧了脸瞥了楚谨行一眼,不客气道:“编也编得走心些吧。十年前你二师姐十二岁?还是个奶娃娃。再者紫焰竹在魔域都难以生长,还能在正域被做成一柄笛子?无稽之谈。” 楚谨行气得脸鼓鼓的:“你——说话怎的这般难听!传言都是这么传的!虽说二师姐谦虚从未承认过,师傅却未否认!” “哦?”霍冥云嗤笑,“你亲眼所见?” 楚谨行霎时蔫了:“这倒是没有。”他和四师妹进门时俱是在正魔大战后了,只能耳闻二师姐的英姿。想了想又嘴硬道:“不说这个,二师姐的紫焰竹笛可是有目共睹的!你不信,咱们今晚回了院子就请二师姐祭出!” 霍冥云懒懒散散应了声,眉宇间摆明了不信任,把楚谨行气得不行又反驳不了。 其他弟子咋舌称奇:三师兄可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口舌争锋无人能出其右。刚来的小师妹真是厉害。 言语间时刻已过半个时辰,下面传来阵阵喧譁唿声,已然是擂台上两人分了胜负。秦清行礼道:“椿华妹妹承让了。” 周蕊轻笑回礼,摇头道:“是我技不如人,不过到后面摇竹姐姐的攻势似凶煞了许多?” 秦清的指尖忽的颤了颤,神色仿若无事:“是我沉稳不够,急躁了吧。”又腼腆一笑:“椿华妹妹见笑了。” 擂台也不是闲聊的地方,秦清和周蕊又客套了几句,返身回了九楼。 秦清对着簇拥过来道喜的师弟师妹回应了一二,心神依旧为着周蕊的言辞起伏不定。 突的收到了霍冥云的传音入耳:“九天狱火毒提前发作了?” 秦清神情一肃,凌冽眼神直视霍冥云。 霍冥云至少半足跨入后天,才敢这般压音成线传音进耳。秦清也曾练过,不大熟练,此地长老众多更不敢回音怕被截短。 霍冥云习惯了做众人的目光焦点,本对秦清一出现便夺了自己的风头有几分不满,可现在的目光焦点独独关注着自己一人,心神为自己所动,不禁从心底腾起压抑不住的得意满足。 “二师姐啊——”霍冥云拖长了声调,眼神戏嚯,音色里是谁都听得出的恶意,“今日一见仰慕之极,不如今晚我们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楚谨行下意识喝道:“小师妹不可无礼……!” “无事,”秦清截断楚谨行话头,又恢復到往常温和好脾气的模样,应道,“正好也要细问小师妹拜师细节,聊聊我门门规。” 霍冥云得意洋洋瞥了眼呆若木鸡的一行弟子们,楚谨行被刺激得差点跳起来:“二师姐……”本想直骂不能放纵小师妹如此放肆,又一扫四周隐晦看热闹的视线,只好闷闷转口道:“小师妹初入师门,师傅不在,辛苦二师姐带小师妹入门了。” 第6页 楚谨行及一众师弟师妹心中含泪暗恨:从未有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调笑二师姐,甚至还想入室夜谈!二师姐居然从未有过地答应了!小师妹狼子野心,二师姐千万谨慎啊! 在他们眼中,二师姐就是个香饽饽,眼神看着小师妹纷纷危险了起来。 霍冥云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嫉恨视线,眉间的得色更甚,愈衬得风华无双耀眼不已,旁边的秦清眉清目秀清风朗朗,温润浅笑,两人如一双登对璧人般,浑然天成。 除了楚谨行的一众弟子们突然觉得:小师妹容貌天成,修为好像也不错,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尚意门的呢,风水不流外人田哇!这样一想就能接受很多了呢。 大家的目光突然和善了起来,甚至带着殷切的鼓励。 被敦敦鼓励视线包围的霍冥云:怎么回事,正道之人的心思怎么转得如此之快?? 秦清不知其中的心潮涌动,望了一眼擂台上状况,虽说已经没有了尚意门弟子的出场,还是开口让师弟师妹继续潜心观看,时不时点拨几句。 比武大会除了午时进食时间外毫无停歇,安排对战至落日时分结束。尚意门简要吃了点福禄楼准备的晚餐,回了歇息的院子,在一众羡慕的目光中霍冥云耀武扬威地跟着秦清进了内院。 楚谨行闷声不吭地一路跟着,站在房门口,踌躇未进。 霍冥云有一丝不虞:“你跟过来干嘛?” 楚谨行对怀疑自家二师姐实力还出言风流的霍冥云无甚好感,实在放心不下,又顾忌着二师姐的面子不敢明说,憋红了脸突的灵光一闪:“对了,我说了带你看二师姐的紫焰竹笛是真是假,你不是不信吗!” 秦清进门后正用清水净手,听言一愣,转过了身。 霍冥云不耐烦摆手:“行了行了不用了,我信了。你回去吧。” “你——!”楚谨行气极,横眉倒竖。 秦清失笑:“三师弟今日也该早点歇息,回去吧。闲事皆等师傅回来再说。” 楚谨行抿着唇点了点头,又狠狠剜了霍冥云一眼,正待退去,忽的又被秦清叫住。 秦清淡淡声音响起:“今夜如何布置,知道的吧?” 楚谨行双瞳登得亮了起来,咧嘴笑道:“二师姐放心,我会好好嘱咐各位师弟师妹的!” 秦清恩了声,又挥手飞过去一捆散发莹莹光亮的绳索,道:“有备无患。” 楚谨行接住后激动地应了声,脚步轻快匆匆离去,还忘向霍冥云抛去[不是我输阵,是二师姐交待了任务等着我去完成可惜了没你的份]的眼神。 霍冥云想起了今日燧涯派所说趁夜偷袭的事,本来自己准备顺手解决便是,没想到秦清不知何时已有安排。 能听清对面燧涯派弟子的小声交谈,尚不能传音入密,霍冥云对秦清的实力又多探了两分实。 随着楚谨行离去,木门悄无声息合上。秦清坐在桌旁,倒了两杯茶,也没请几尺远随意站着的霍冥云坐下,低首用杯盖拂着茶沫,问道:“师傅是在何处遇到的你?” 霍冥云探察了周边并无隔墙之耳,一瞥秦清仿佛什么事尽在掌心的模样,心下起了无名之火,一出言便有些咄咄逼人:“你只需要知道是一场交易罢了。他给我尚意门弟子行走正道的身份,我帮你解那九天狱火毒。” 秦清心一紧,端茶杯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不需要,”秦清冷脸道,“我不知你和师傅的约定是否真的如你所说,从现在起都不再作数,各走各的阳关道,你顶着其他什么门派名头都成,远离我们尚意门即可。” 秦清在外无论对着什么人都是温文尔雅笑脸相待,对着霍冥云却摆出了冷淡之极的样子。霍冥云本就自傲惯了,更是不忿,冷笑着几步站近秦清眼前,一字一句道:“这可由不得你。”又双手按在桌上凑近秦清,挑衅笑道:“我和你师傅做的交易,哪能由你说取消就取消。我霍冥云既然应下了,断不会中途毁约背信弃义。这九天狱火毒,你想祛就得祛,不想祛也得祛。” 秦清身形未动,只垂眸看着琥珀色茶水道:“魔域之人也讲究信义?” 第4章 两人摊牌 霍冥云挑起半边形状姣好的眉,问道:“怎么看出的。” “破绽良多。” 霍冥云收手在桌旁坐下,闻言无所顾忌道:“放心吧,无人能查出我的身份。我也曾起誓绝不使用魔族功法,遇非常事前也不会随意杀人。”又揭盖看了看茶水,嘴一撇,兴致缺缺地想放下自己看来太过劣质的茶水,转而又想到这可是方才气势汹汹的“二师姐”主动倒的茶水呢,竟鬼使神差地低头啜了一口,然后被其中浓浓苦味激得直接扔到桌上,茶水泼出小半杯。 当的一声在寂静房间里突兀不已,霍冥云自己还反被虚惊一番。 秦清不知道霍冥云作甚,只当是魔道之人性情反覆无常,面无表情小啜一口茶水,心道原来霍冥云与师傅是以天道起誓作约定,难办了。若是不遵守约定,对修行一事多有阻碍,霍冥云也不敢不遵守。 苦涩茶味忽的入口,秦清面色未变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上,放的还有些远。 霍冥云看秦清淡然饮茶,迟疑问道:“你喜欢这种茶?” 第7页 “……尚可。” 霍冥云又细细打量了下茶杯和秦清之间的距离,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原来二师姐喜欢这种茶水,好说。下次登门我便知道该带些什么了。” 秦清敏锐察觉霍冥云言下之意:比武大会后不会同尚意门回去,怕是会在正道间继续游走。 不知所谓何事。 秦清喜清苦茶水,对着苦若中药的茶水却是敬谢不敏,无心辩驳霍冥云的戏嚯之词,绕回话题:“你和师傅在何地相遇?又在何地分开?” “为何对地方纠缠不放?” 两人僵持着都未回答对方问题,窗外暮色一点点沉寂下来,光线晦暗,无声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 “这样吧,”霍冥云打了个响指,让烛上火光亮起,烛光晕开朦朦光亮照亮房间,才继续道,“你回答我另外的问题,我就回答你何时何地。” 朦胧烛光轻柔落在秦清身上,将本就柔和的五官朦胧得更如梦如画般,仿若谪仙,让霍冥云莫名想起自己房中挂的那副重金购来的羽化登仙图,仙子衣袂飘飘,祥云环绕,可眉间仙气比不了眼前秦清半分。 “你先说。” 秦清等了等,眼前的霍冥云却魔怔般直勾勾盯着自己,好似三魂七魄全去了,只留躯体此间,不禁皱了皱眉:“小师妹?” “霍冥云?” 霍冥云一个激灵,目光匆忙避开秦清,茫然问:“什么?” “你先问,我再看是否答。” “哦哦,”霍冥云还没抓回跑掉的魂魄般,“问,问什么?” “……”秦清心想:这孩子怎么忽然失心疯了? 霍冥云对上秦清深沉的凝视仿若被迎头泼了冷水般,挪开视线张口就道:“你是何时中的九天狱火毒?” 不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霍冥云暗恼,不知自己怎么一时鬼迷心窍,慌忙之中只想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之前不过是蛰伏,十年之前正魔大战被点燃。” 霍冥云脸色微沉:居然如此之久。又问:“你知道多久开始蛰伏的?” 秦清微不可察顿了下,道:“不知。”心下道:即使因为天道之誓需要为我祛火,只需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无需知道何时开始蛰伏。 霍冥云还在皱眉思索着什么,秦清开口提醒:“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有人拿了我入正道的消息,在正魔边界处长岭追杀于我。你师傅突然出现并插手,解决追兵后遂作了交易,你师傅坚持要以天道立誓。”霍冥云简明扼要道,“九天狱火毒虽在正道难以治癒,在魔道只需几味少见药材即可,怎么看都是我赚了的买卖,自然应了。” “不过——”霍冥云话锋一转拖长音卖关子,惹得被秦清瞪了一眼才诡异地心满意足了,继续道,“今日见了你才知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身上火毒发作时间达十年之久,其毒太深难以清除,非得几次用药才行。药材难寻,年龄越长火毒越兇勐,估计解毒得耗时三年之久……” “你和师傅又在何时何地散开?” 霍冥云话还没说完,见着秦清对自己身上火毒毫不上心的模样有些气急:“你怎么不关心你自己的火毒!” “十年之久我当然了解,也有自己的应对方法。” 霍冥云哼了声,不情不愿开口:“……今日即至大会,几人黑衣打扮突然袭击了我们,一击不敌便退。你师傅说他们逃窜的地方是三水镇,而三水镇受尚意门庇佑,唯恐受之波及,便先送了我进来又回去追踪了。” 秦清放宽了些心,又听霍冥云问:“你怎么如此执着何地?”便微掀了唇浅笑,轻巧避过转而感慨:“师傅喜欢云游四方,可甚少去与魔道之人相关的地方。忽的就遇上你还做了交易,可不让我奇怪吗?” 原本没什么好脸色的秦清一笑,犹如冬雪初化,叮咚水滴打叶,霎时间锦繁花争先开放。 秦清声音轻得宛如虚幻梦境:“说起来,师傅怎么就突然去了长岭呢?” 霍冥云眼中闪过迷怔,蓦然如梦初醒震怒站起:“你的意思是,是他设局?” 霍冥云仔细回想,越来越觉得是,自己自离开魔域一路而来从未泄露消息,偏偏一进入正域就被追杀,甚至刚巧遇上尚意门之人,三言两语间觉得自己没甚吃亏便达成了交易。 他又是如何算准自己会来正域的?! 虽说未有什么损失,但被这般算计下套气得一向自负的霍冥云抽出腰间软鞭一甩,破空声威势十足,啪得打在石板上,那整片青石板便被刻下深深鞭痕,又如蛛网般向外裂开,凌厉风势也直接扑熄了蜡烛灯火,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秦清轻笑了声,玉石相击般的笑声在黑暗之中更加明显了些。 霍冥云刚想呵斥出声,恼怒的火焰却霎时被浇灭了,心上随着秦清的笑声一紧,甚至像有蚂蚁爬过般痒痒,想再听一次。 霍冥云缓缓走近秦清,站得极近,逼得坐着的秦清不得不抬头看她。 秦清刚想站起,霍冥云微微俯身开了口,幽幽之声在一方房间里迴荡:“想激我?惹我生气让我单方面撕毁交易?”鼻音里轻哼了声,语带调笑:“做梦吧,摇竹姐姐。” 第8页 大概应该喊秦清,二师姐,但霍冥云回想起了今日擂台上对着秦清言笑晏晏的什么周所唤之名,还想起了其他人的解释——关系极好,不禁这般脱口而出。 霍冥云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是关系极好之人才会喊吗?我偏要这样喊噁心她! 秦清黑瞳一缩,还未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嘈杂之声:“就是这儿!来人啊有贼盗!” 比预计时间早了不少,大概是燧涯派觉得尚意门无人坐镇,甚至懒得等尚意门歇息后捣乱,直接大摇大摆进来了,认定把人打趴下后也无人胆敢声张? “师傅和你交易之事容后再提。”秦清道,“先出去看看。”顿了下,又道,“别再随意挥鞭子了,破坏布置要赔钱的。” 霍冥云面色古怪,这尚意门不会穷到还在意这点破烂吧……思虑之下,下意识顺势让开了。 秦清先挥手点亮灯火,站起去打开房门,房外楚谨行正冲到面前堪堪停住,面色有几分怪异:虽说离得远,但自己还是看得清房间烛光是刚刚点亮的,那之前黑灯瞎火的二师姐和小师妹在做什么…… 楚谨行赶紧拉停脱缰野马似的思维,对着秦清不失得意地嚷道:“二师姐,我刚才在外院和师弟们谈天说地,没成想碰着了盗贼,请二师姐快去看看吧。” 门派歇息的院子均分了内院外院,身份较高的人歇在内院,普通弟子和侍从均待在外院。尚意门人少,分的院子也小些,内院只有三个房间,两间留与辈分较高的秦清和楚谨行,一间留与写信说过来的师傅,其余人俱呆在外院。 秦清点点头,跟着楚谨行去了外院。 外院闹得人声鼎沸,不断有其他门派让侍从过来探听消息。秦清走过来,挤成一团的人群如分海般纷纷让出一条直达中心的路,不断有人恭敬喊道:“二师姐。”还有人添油加火告状:“二师姐,我们尚意门竟被欺凌到如此地步,一定要为我们讨个公道哇!”“欺人太甚!讨回公道!” 秦清朝给自己打招唿的师弟师妹微笑点头回应,时不时回应一句:“师弟师妹们不用太过担心,各位长老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走到了人群正中心,有几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挤成一堆,脸被黑布蒙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瞪着来人,唔唔唔直叫唤。 秦清笑得宛如和煦微风,声音温和可亲,一张口却给他们戴了个大帽子:“这几位便是强闯我尚意门院中意图不轨,挑衅正道威严欲图阻挠比武大会的贼人?” 黑衣人疯狂摇头,暗悔不已: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主意,几个区区先天炼体四五阶的弟子,甚至还有三四个是刚迈入先天的少年,简直不足为惧。一进门倒是趁其不备给了点教训,没成想尚意门弟子仓促之下抛出了捆仙索,他们被瞬时捆个无法动弹。 四边投射来各种打量怀疑看热闹的视线,几个黑衣人把头埋下,冷汗淋淋。 如果被揭下面罩,暴露了燧涯派的身份就都完了! 第5章 两派交锋 霍冥云也跟来了,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楚谨行忐忑中还存着一分庆幸的心思小声道:“我原本以为燧涯派夜间才来袭,再过两刻布置也来得及。没成想他们竟胆大到这个时刻也敢突发袭人。好在二师姐把捆仙索交予了我,不然今日真要吃个哑巴亏了。” 霍冥云嗤笑一声:“你没有及时布置却不反思安排不当,实力不及靠外物取胜却不反思修为不足,甚至没有长老相护的情况下暴露了身怀捆仙索。真当正道之人像你们般天真愚善吗?” 捆仙索是秦清师父霄鹤长老的颇受觊觎的法宝之一,能变化韧度长短,号称能捆所有先天境界之人。奇在颇有灵性,如三岁稚童般能听人言,虽只是先天法宝,但有进入后天甚至更高境界的进步空间。 到今日楚谨行才知临行前师傅把捆仙索交给了秦清。 楚谨行本还有几分小嘚瑟的心情像被泼了一桶冰水冷个透底,转头像人群中望去。 人群中间几个黑衣人身形狼狈,腰间的莹白捆仙索飘散着点点浮光。附近非尚意门之人多数紧盯着此非凡之物,院子远处屋顶也有绰绰黑影似伺机而动。 秦清淡然瞥眼捆仙索,手一伸,那闪着乳白光芒的小绳便如浮空的小蛇般松开桎梏摆尾游来,乖巧地在秦清掌心蜷缩成团。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的目光更是炙热,聚在秦清掌中。 秦清收了捆仙索,几个贼人发现既能运转凝滞功法便想一搏逃走,即刻又被小石子敲了穴道僵在原地。 霍冥云抛了抛小石子,满脸嫌弃扔在地。 脏兮兮的,自己是顺手才下意识掰了院墙一小块又捏成四五块打过去。对,顺手。都是看不惯尚意门一群蠢货反应太慢。 秦清未回头也知谁动的手,动作微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让几个师弟拿普通绳索把人绑上。 唰唰两下绑好,燧涯派便来了人。 燧涯派长老顺着分开的人群走近,端足了架势正气凛然:“竟有小贼趁夜袭击,这是欺尚意门无长老坐镇无人做主。我燧涯派向来与尚意门情同手足义比坚金,今日自愿替尚意门主持大局,审问此等居心不良的贼人。” 第9页 手一挥,身后的弟子竟要过来强行抢人。 燧涯派长老有恃无恐:尚意门一向随心所欲,这次竟不知为何竟放心只让秦清一个小辈带队。终究没有长辈压着,他们也不敢硬碰硬,就算擒了人又怎样,还是不敢揭下我们派面罩怕撕破脸皮,更拦不了我们。 “慢。” 轻柔一句压了满场喧嚣,伴随着“叮——”一道清越乐音响起,那跃身过来的小半圈燧崖派弟子像被音波波及到般掀倒回去,只有长老岿然不动和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勉力支撑。 “长老说的甚是,”岚箜仙子翩翩立在屋顶,温柔浅笑,“我玲珑楼与尚意门也有几分交情,自愿与燧涯派一同审问。” 燧涯派长老气定神闲道:“这倒是不必了,玲珑楼仙子们金枝玉叶,不敢让骯脏贼人污了仙子们的眼。我燧涯派近日恰好得了两株就要开放的火凤绒花,送来与仙子们评鑑,审问贼人之事交予我们即可。” 火凤绒花开的那一剎那花蕊间红光缠绕,似有一只火凤涅槃而出,又缓缓消散空中,更因是淬鍊躯体的罕见药材极受追捧。平日里各大门派一年也就均分一两株,这四五株倒也算是下了本。 燧涯派言下之意,是要用几株火凤绒花换玲珑楼不插手了。 岚箜仙子静待不言,等秦清如何处置。 尚意门并无人伤到什么,用捆仙索还占了上风,只看秦清是否想要保住双方颜面就此和气揭过了。若是揭过,燧涯派假意送过来的火凤绒花必会被自己转送尚意门的。 楚谨行和其他弟子们仿佛已经预见了结局,都在极小声讨论道:“怕是又要和解了。” 虽无可奈何,但也理解二师姐的决定。此次一行,二师姐顶住了太多压力护他们周全。 燧涯派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眼里笑意愈盛,掩不住的趾高气昂。 自两位长辈出现便未曾出言的秦清站出,分别行了礼,含笑道:“长辈们厚爱,尚意门弟子们当真是受宠若惊,不胜感激。虽我门长辈意图锤鍊小辈一行,放手独行,可惜秦清愚钝莽撞,带头多惹事端,仰仗各位长老们出手相助才平安无事。” 燧涯派听得眼睛微微眯起,对着秦清句中的奉承和识时务很是满意。 本垂头丧气的尚意门弟子们面面相觑,二师姐这语气……怎么那么像先礼后兵的节奏。 岚箜仙子眼中也浮现一丝笑意。 果不其然,秦清突的话锋一转,振声朗朗道:“近日受各种长老照顾良多,秦清愧不敢当,不敢再为长老们多生麻烦。今日斗胆——自寻道义!” 语毕,青袖一扬,那几个黑衣人的面罩纷纷被突如其来的疾风颳了去,露出一张张惊恐面容,引得众人譁然。 “你——!”燧涯派长老气不能言。 本以为尚意门尚有讲理之人,结果也是愚蠢野蛮之人,这秦清不过是装得好看今日才败露罢了! 霍冥云原本眉头轻锁,现在乐不可支地连挥几道鞭子,抽得飒飒声响:“有趣、有趣!” 从未想到,正道之间的虚伪也能在秦清身上虚伪得那么顺眼。 楚谨行吓得左跳右跳:“小师妹你干嘛高兴也抽鞭子!误伤人怎么办,打碎地怎么办!” 霍冥云轻哼:“我自有分寸。” 那鞭子抽在青石板上半分痕迹也不见,的确是收了力道。楚谨行仔细看看,才放下心。 不用赔钱,太好了! 众人的喧譁声愈闹愈大,有人迫不及待搅事,藏在人群里或跳出去嚷道:“我认得——这位是燧涯派三长老的二弟子!”“最右之人乃是燧涯派五长老最小的弟子!” 七嘴八舌间便将黑衣人们的身份扒个底朝天,燧涯派长老面色铁青,几个黑衣人面露死色。 “秦清小友,”燧崖派长老语气客气许多,“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误会。我燧涯派不知其中枝节,全是反徒自行做主。” 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黑衣人喃喃道:“长老说的没错,和门派毫无关系,全是我们嫉恨尚意门胆大妄为……” “你们不配入我燧涯派!”燧涯派长老佯怒道,“我今日便替掌门除了你们这些心生异心,妄图加害同道好友的贼人!”几个闪身间,哐哐哐连拍黑衣人们天灵盖,长老再度站回带来的燧涯派弟子们之前,淡漠道:“今日事已了,请各位早日歇息吧。” 黑衣人们的眼神已经涣散,嘴唇颤动,嘴角流下一缕缕黑血,软倒在地。 一时间,寂静无声。 上次所谓的正魔大战已是十年前了,也不过是几个家族间的小纷争,未曾波及到大多数人。安逸了太久,在场的大多数弟子未曾见过如此狠辣手段,就连站在纷争漩涡中的尚意门弟子们也只是想着拳脚教训一番,不曾有过害人想法。 燧涯派长老速度太快,在场唯一有余力阻止的岚箜仙子离得较远,连留一人下来拷问出所谓真相也来不及。 秦清淡淡道:“长老劳累了,也请燧涯派早些歇息。” 歇息这词在秦清平淡无波的句里像含了几分嘲讽的意味。燧涯派长老懒得再生事端,带着人有恃无恐走了,还不忘捲走几具尸体。 第10页 燧涯派的人一走,其他大大小小门派的人先后退去,岚箜仙子出来已久,宽慰几句也离开了,只留下心神恍惚的尚意门弟子站在原地。 秦清放柔了声音:“都早些回去吧。” 楚谨行从未亲眼见过有人横尸当场,面色苍白,心里回想:如果当场不揭穿身份交给燧涯派,那几人是不是就不用死?又暗暗苦笑,看燧涯派行事,他们人回去不过是换个悄无声息死法罢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在众人面前揭开燧涯派面目了。 楚谨行望向秦清,恍惚想到:就算是这样,二师姐也是明面上置他们于死地,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吧。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几个师弟师妹态度愈发敬重起来,只有几个年龄尚小的眼圈红红的,茫然无措。 秦清并无异色,只是暗嘆口气,温声道:“今夜寒气深重,搭着伴儿挤挤睡吧。” 有弟子忙靠近关系较好的同门打定主意今夜一起,朝秦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小声道:“二师姐也是。” 秦清回房,霍冥云依旧不远不近跟着,眉眼时有思索之色。 看着秦清欲要关门,霍冥云瞬时站近,抵住房门。 缩地成寸?秦清心下微微一惊。 “诶你,”霍冥云别别扭扭问道,“你为何不要我出手。” 燧涯派长老出手时,秦清侧站在一方,轻飘飘暗瞥了霍冥云一眼,眼含警告之意,示意不要出手。 霍冥云虽然修为比不上已到后天之境的长老,但法宝众多,保下一两人不成问题。 恐怕秦清也有保一人之力,只是并未出手。 霍冥云想了一路,依旧不解,只好别扭过来问其中缘由。 第6章 大赛变故 “尚意门之事,你休要插手。” 本就不欲承认自己曾想过帮忙的霍冥云心胸里像翻滚着一团怒火,即刻之间就要炸裂:“秦清你是不是不识好歹?” 秦清已经有几分疲累了,可等会儿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只想将眼前难缠之人赶紧打发了,冷硬道:“你若是执意掺和,我护不住你。” 霍冥云却未想过是这个回答,一愣问:“护住我?” 我何曾闹事需人周全?即便惹了事,我霍冥云又何时需要人护过? 霍冥云很想冷笑,但脑中魔怔般来回盘旋着一个念头[护我?这便宜二师姐想护我?],最终只出口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袖手旁观,便与你无关。”秦清揉揉眉头,再度生硬强调,“无论明日发生甚么,绝不轻易出手。” 霍冥云深深盯着秦清,面色变幻莫测。 夜间晚风俏皮穿过,在房间迴旋一周,又携着秦清身上的幽幽冷香迴绕在霍冥云鼻尖。 “好师姐,”霍冥云嗤笑出声,眉眼重回初见的肆意调笑,将一物什轻抵在秦清肩头,“今日一见,方知何叫覆雪压梅,也难掩其暗香。” 秦清神色倏然一变,就要打开霍冥云的手。 “摇竹姐姐——”霍冥云懒洋洋拖长声调道,“受着吧。是我看岔眼了,不是你火毒提前发作,是魔道之气压不住了吧?” 今日秦清对战时到后期有几分强压的急躁,离得远还以为是九天狱火毒毒发,可是比武之后却无火毒攻心发作九天的异样,今夜离得近了,才敏锐发觉有一丝压抑得极深的魔道之气。 正道之人却身怀魔道之气,处处设套下圈却也尽心照顾门下,当真有趣。 霍冥云懒得再说些虚话,将手中之物塞进秦清掌心,转身走了,道:“我做事,全凭心意,随兴所至。二师姐还是多担忧自己吧。”几步之间,已不见了身形。 秦清站在黑暗中片刻才回了房,点亮灯火,照亮了掌心间那一圆熘熘的小瓷瓶。 里面是压制魔道之气的药丸。 霍冥云站在秦清房间屋瓦上看着远处鬼鬼祟祟数道身影,正因为这些身影才被迫中断了和秦清的谈话。霍冥云翘着嘴角,上挑的眼角全是兴味:“闹吧,越热闹越好看呢。”又数了数人头,失望地发现没什么厉害人物,索性跃身进内院剩的另一房间,睡去了。 攒攒人影早已摸清秦清房间确切位置,悄悄包围过来。 灯火昏黄,桌上茶壶里的苦茶已经冷透了,秦清坐回桌旁,倒是浑不在意地又倒了一杯,端在手里神游四方。 门窗突的被映出一矮小身影。 秦清开口:“进。” 房门悄无声息打开小小细缝,那瘦小之人熘了进来,又小心掩上。吱呀门响,声音轻微。 秦清道:“不是让你这几日都别来找我吗?” 来人正是报信师傅和小师妹未到,又在比武刚开始挤在一楼人群中,朝秦清比手势楚谨行和燧涯派弟子对战已安排好的侍从——珪窍。 珪窍伏在地上低着头道:“愧对二师姐嘱託,事情有变,原定之人被临时换了。” “起来吧,”秦清道,“事至如此万不可轻举妄动,你时刻跟着诸位师弟师妹,不要再插手,回去吧。” 珪窍声音极低地应了,又道:“外面的宵小二师姐打算如何解决。” “中正盟主场,私下如何阴私也要在檯面上端着正气之风,不会让大会期间出现偷盗之事的。” 第11页 夜色沉沉,暗沉乌云掩映银月,只泄下黯淡光线。屋檐上人影聚集,忽的齐刷刷出现四人站在内院四角危墙上,抱手沉声道:“望给中正盟一个面子。” 寂静无声,只有冷风猎猎。双方对峙片刻,聚集的人影无声无息又退去了,那四五道人影也缓缓消散了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明之色渐起,明亮光线破开晦沉黑暗。 秦清在桌旁坐了一夜,桌面上放着两枚玉牌。一枚代表着此行领事之牌,行走在外,尚意门莫人胆敢不听从持此牌之人。另一牌则是尚意门霄鹤长老门徒的身份玉牌——细腻青玉上瘦竹挺拔,自有刚正不阿之意,右上角有个贰,下笔乱得宛如游龙腾蛟。身份玉牌上还繫着一根漂亮的莹白色绳结,乖巧地搭在其旁。 两枚玉牌泛着莹莹光泽,被初阳洒下细碎金光,莫名添了一分不真切感。 门房忽的被叩响,楚谨行在外唤道:“二师姐,二师姐。可要走啦?” 秦清收起玉牌,起身去开了门。 “三师弟,”秦清把手中两枚玉牌递了过去,轻笑道,“今日先帮我拿着吧?” “二师姐作甚?”楚谨行双手嗖地在背后藏好,开玩笑道,“莫不是怕对战中护不住玉牌吧?” “是啊。”秦清顺着道,“我怕到时顾不上,索性这时先交予你拿着了。” 楚谨行还想推拒:“二师姐……” “拿着。”秦清声音温和,但透露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楚谨行撑了两秒,讪讪接过了,一面小心翼翼放好,一面再三确认:“就今天一天吧,我就帮二师姐代为保管这一天。比武一结束,哦不,被瞧见了怎么办,今天大会一结束我就赶紧送回来!……” 楚谨行在后紧张又不安地自作打算,秦清但笑不语,关了房门,朝霍冥云住的房间走去。 霍冥云远远就听到了两人的动静,秦清和楚谨行还未至,霍冥云便开了房门,懒懒道:“真热闹。” 楚谨行昨天挨了霍冥云一顿说,少年心性见着人不得劲,只闷闷问候了句:“小师妹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吧,”霍冥云意有所指,“不过是偶尔似有雨滴滴答声。” 秦清坐在桌旁思索时有指扣桌面的习惯。 楚谨行纳闷道:“昨夜没下雨啊?” 秦清神色如常,道:“大会要开始了,走吧。” “走走走,”霍冥云终于提了分兴致,“今日大会怕是会比昨天更热闹,是吧二师姐?” “群雄汇聚,自是精彩。”秦清应付道,心下想昨夜交谈霍冥云只避重就轻说她答应了师傅什么,却未说出她来正道之由,又要借尚意门的身份做什么。 不过,已经无谓了。 秦清等人和师弟师妹汇合了,一同上了福禄楼客栈九楼,路中遇到了燧涯派一行,避其锋芒让燧涯派先行,后者弟子俱是怒目而视。 秦清神色平静,和前几天无二般向各位长辈打了招唿。 岚箜仙子静静看着秦清,似有察觉,最终只轻声嘱咐道:“诸事小心为上。” 秦清笑道:“多谢岚箜仙子好意。” 岚箜仙子挥手让秦清退去了,轻蹙眉宇间隐有忧色,昨日起秦清太过反常,不知霄鹤何时才能到,稳一稳尚意门威势。 不管昨日如何纷争,今日大会如期举行,主场人声音朗阔,宣布了十五人名单,一人轮空,是燧涯派一弟子。又抽了对战顺序,秦清和霍冥云分别是第四场和最后一场。 大会开始,秦清如往常一般偶尔指点几句,不同的是这回尚意门一行都坐在座椅上蔫蔫的,年纪尚小的甚至歪着身子昏昏欲睡。 挨着秦清坐的是年纪最小的师妹,十二三岁,扎着俏皮的双髻,正揉着通红的眼睛忍不住小声道:“二师姐我困,我能回房补觉吗?” 秦清抬手,指尖在师妹眼前轻轻拂过,清凉灵气渗入,师妹顿时觉得干涩双眸好受许多,弯眼笑道:“谢谢二师姐!” “你们小师叔正午大概该到了,”秦清低声宽慰道,“先待一会儿,下午便让他带你们回去。” “小师叔真的能到吗?” “能的,”秦清道,“挂念着我们,必定会尽快赶回来。” 在座的弟子们眼睛噌地亮了,都多了几分精神,对着秦清的话是全然信任。 站得稍远瞧着下方擂台动静的霍冥云心道:这尚意门真是傻得可怜……这秦清对着一群傻子都能如此温柔小意,对上自己这个小师妹凭什么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想着想着竟不忿起来:论禀赋资质,论家势论相貌我霍冥云比在场中人哪里逊色半分? 日头一点点挪动当头,擂台上第三场结束,下一次正是秦清上场。 “三号——尚意门霄鹤长老弟子——秦清——”主场人朗声道,“对战,一号——中正盟皓义长老弟子——顾仁岭。” 那顾仁岭乃上次比武大会头筹,年龄已到参赛最高限制——二十五,甚至下月即满二十六,无论从修为还是经验来说都不容小觑。 第12页 “二师姐千万小心。”“切磋为上我们不争名次。”“若有不适,二师姐赶紧回来,可不能受伤。”尚意门这儿叽叽喳喳地紧张宽慰,另一边中正盟皓义长老,也是大会中修为最高,翻牌决定对战名单之人,摩挲着白玉扳指沉声道:“护了尚意门捆仙索一事让燧涯派有几分不满,给了他们一个轮空名额,你再教训这秦清一顿。做的隐蔽些。” 顾仁岭身材瘦长,长衫罩在身上空荡荡的,浑身萦绕着沉沉死气般。顾仁岭眼珠浑浊,迟缓了两秒才转了转眼球道:“是。” 秦清一一安慰了师弟师妹们几句,跃身而下,擂台上顾仁岭已等着了。 “请。” “请。” 两人均做了比武礼,重重鼓声惊雷般捶响,两人身形勐地拉近硬碰硬对了一掌。 “咦,”尚意门有小师妹扒着围栏奇怪道,“二师姐很少先发制人。” 顾仁岭只觉一股狠辣灵气破开掌心硬生生如蛇入体钻进心脏,搅得几欲吐血,连连后退。 如魔气一般。顾仁岭脑中闪过如此想法,只是被魔气长久麻痹,如行尸走肉般渐渐没了自己的思想,继续机械地攻击起来。 秦清退了几步卸去敌手攻势,再度沖了上去,十成十的力度使出,拳脚凌厉,和顾仁岭斗得像占了上风。顾仁岭一副被迫招架的模样,来一拆一。 尚意门一群弟子挤在围栏前,忧心忡忡:“二师姐攻势怎么如此勐烈?”“那顾仁岭修为太高,二师姐索性一开始拼尽全力吧?” 霍冥云未参与讨论中,眼眸收进全场,只见燧涯派和中正盟的人脸色愈发严肃,其他门派也有零碎弟子面色惊疑不定。 顾仁岭只觉的那阴狠之气在自己身体中来回搅动冲撞,带动着自己潜藏在最深处的魔气也蠢蠢欲动起来,同一时间也收到了长老避开的指令,向后一跃就想拉开距离。秦清却如影随形,一掌推出,正打在顾仁岭胸膛之处,后者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落在擂台边缘。 秦清淡淡嘲讽一笑,顾仁岭后背一凉,混沌已久的心神终于清醒过来,喊道:“我认输——!” 话还未落,秦清又是一道掌风落下,顾仁岭便被直直轰出了擂台,打在了一楼围栏上,喷血而出。 全场寂静。 “秦清仙子……”主场人声线隐隐颤抖,“顾仁岭道友已出口认输,你……” 第7章 魔气肆虐 “道友?”秦清以拳掩唇哂笑,眸色冰冷,“从不敢与魔道之人互称道友。” 如同验证秦清所说之言,顾仁岭腹中翻搅,心血喷出后体内魔气再也压抑不住,具化成象直直喷薄而出,沉沉黑气缭绕四周。一楼多是从未见过此副景象的年轻弟子,一时惊叫连连后退不已。 “这、这就是魔道之人?”九楼尚意门有人喃喃道,急得快哭出来,“二师姐干嘛干站着,赶紧回来呀!” 不是正统魔道之人,不过是半路被勾了心魔反被魔气掌握的傀儡罢了。霍冥云漫不经心想,真正魔道之人是化魔气为自身所用,才不像这等废物般。 霍冥云扫视那些坐立难安的人,心中嗤笑,半路出家终究难以真正掌握魔气,现在均被引得压抑不住了吧,又开口道:“放心,就算没有你们二师姐,你们也会……” 几个师弟师妹挤成一堆,眼中泪雾蒙蒙:“在场那么多长老,二师姐何必逞强在前,受伤了怎么办呀。”几个师姐师兄在旁眉头紧锁地宽慰道:“没事没事,二师姐做事一向有方寸,必定无碍。” 霍冥云把嘴边的相安无事四字咽下。 楚谨行神色严肃,未参与此间讨论,接连几日秦清的反常终于让楚谨行有了几分猜想:二师姐怕是早日就知道正道潜伏魔道之人,只是不知为何二师姐要把玉牌交予我…… 正思索间,袖中手腕忽的被一软绳缠了一圈,楚谨行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抬袖一看,二师姐的身份玉牌上那白色小绳正沖自己摇头摆尾打招唿。 捆仙索! 楚谨行心脏砰砰打鼓。 短短片刻间,顾仁岭已摇晃站起,浑身魔气肆意,好似知道秦清不好对付,转向人群就是一个勐扑。秦清闪身拦截在前,扬声道:“此人已失去理智,大家当心。”便又是一掌对去。 上下九层楼皆数听到了秦清的声音,有人惊恐发现身边人黑气瀰漫散出,惊叫欲退乱成一团。 中正盟皓义长老体内魔气也有几分躁动,不过修魔许久尚且能压制,眼见门下弟子已有两三人无法控制,烦躁地扔出几颗暂时压制魔气的药丸,飞身而下,直逼引得全场魔气暴动的顾仁岭。 顾仁岭乃自己弟子,是全场除自己和燧涯派长老外魔气修炼最高的人,他的魔气越压抑不住,其余人的魔气受的影响越大。 秦清将顾仁岭震开,让其避开皓义长老的杀意一击,道:“皓义长老,不如我们将顾仁岭生擒好好审问一番!” “有什么好问的!”皓义长老直接祭出火光缭绕的石剑,“这孽受了魔道引诱神智已失,让我直接手刃这贼子!” 利剑直指顾仁岭眉心,就在即将穿颅而过时一柄紫笛霎时出现,两物相撞间灵气之波激烈盪开,将顾仁岭掀飞而去,打在石墙上没了动静,生死不知。 第13页 秦清喉间一甜,又强行咽下。 紫焰竹质地超凡,比起燧涯派长老的燧石剑高了几个阶级,可惜品阶难以弥补修为差距,抵挡不住。 皓义长老一瞥,顿觉顾仁岭已不是威胁,转而对上秦清,平静语调暗含怒火:“不知秦清小友是如何发现此子身具魔气的?” 顾仁岭引起的动静还未平歇,九楼之上中正盟那处有一二人魔气张狂,燧崖派有足足四五人魔气肆虐,竟有一人突破了长老限制,冲来了尚意门这边。玲珑楼等派长老一面投鼠忌器,小心控制门派中被魔气夺去理性之人,一面护住自家弟子,自顾不暇。 楚谨行留下了修为较低的师弟师妹们,只带三人站在外。四人祭出各自本命法宝对上冲来之人,来人双目闪着憎恨之光,毫不知疼痛般不管楚谨行等人打来的伤势,出手狠辣连拍走三人,手如鹰爪直取楚谨行喉咙要害。楚谨行险险避过,又被一掌狠狠打在腹部,连退几步用剑勉力支撑。 “三师兄!”众位师弟师妹们惊唿着就想过来,被捆仙索拦下。 旁边抽来一鞭子,直接把人抽飞倒地动弹不得。霍冥云嘲道:“实力那么弱还将捆仙索留下,你们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又有两人冒着浑身魔气直接从对面跃到尚意门这边,楚谨行又站直摆正了拿剑姿势,也不解释,闷声道:“多谢小师妹。”其余三人默不作声站起,作出防护姿势。 “愚善。”霍冥云轻呵一声,“那捆仙索在他们那儿看似是一个最重的保障,实则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楚谨行绷着一张圆脸上,紧抿着唇,倔强不言。 快二十了吧?还被养得如此天真。若捆仙索在手,虽说后面之人多了几分危险,对战时断不会如此狼狈。 霍冥云不懂这种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好好护住师弟师妹的情怀,突然想起了昨晚秦清让自己袖手旁观的叮嘱。 我偏不,这群人傻得还算顺眼,出手随便帮帮好了。 “不是的,”楚谨行突然道,“二师姐说了师傅正午会来。” 所以说被打伤也没有关系,只要撑到师傅来就可以了?霍冥云一愣,又啼笑皆非,目光下意识移向秦清所在的地方,穿过混乱人群,一眼瞧见秦清不远处浮着一枝潋滟紫光的长笛,正晕开层层声波抵住来势,最终声波颤动得愈来愈剧烈,勐地溃散。那攻势便如利剑般唿啸穿过,直直击向秦清! 皓义长老阴森森的声音响彻全场:“我看秦清你也是魔道中人,贼喊捉贼!” 霍冥云瞳孔一缩,正要对上两人的楚谨行听到言语也怒不可遏地朝皓义长老望去,见到这一幕,睚眦欲裂。 “三师兄!”身后惊唿声响起,魔气萦绕满身之人霎时已到了楚谨行眼前,利爪下一刻便要抓上楚谨行的天灵盖。 一道鹤唳声刺破耳膜般响起,白色鹤影闪电般横插在楚谨行和来人之间,双翼霍然一掀,狂风大作,把来的几个敌手又重重掀回了燧涯派所在之地。 “是小师叔的仙鹤!”“太好了,小师叔来了!”捆仙索也像是知道危险解除,松了桎梏,放他们朝楚谨行这边簇拥过来。 楚谨行神色怔怔,听着师弟师妹的嚷声勐然惊醒,转向底下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背着手如神祗般缓缓降下,金阳之下,银髮飘飘欲飞熠熠闪光。 “皓义小儿,老夫方才并未听清,可敢再说一遍?” 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叶飞至利剑前,叮噹一声脆响,那长剑便转了方向斜飞入墙,剑柄部分嗡嗡颤动不已。附近之人两股战战,差点软倒下去。 九楼之上霍冥云前倾的身子收回,手中的两份暗器也悄无声息敛回袖中。 秦清背后已冷汗密布,闭了闭眼迅速镇定心神,对着来者恭敬行礼:“师傅。” 霄鹤长老清瘦矍铄,目光如雷如电,神光湛湛,叫人不敢直视。又一瞪秦清,转向对着皓义。 皓义长老召回自己的法宝,僵硬笑道:“既然霄鹤长老来了,便请前辈主持大局。” 霄鹤长老轻哼一声,祭出一枝玉箫,箫声悠扬响起,宛如朗月清风带着安抚意味。全场的魔气像被看不见的微风吹过般缓缓消散,魔气笼罩之人动作渐渐迟缓,被修为较高的人抓紧机会赶紧捆住。 岚箜仙子声音轻柔也透着些微忿怒:“你可来了。门下也有几个傻徒弟失了心智,请霄鹤前辈帮忙代为审问,以求真相。” 声音刚落,陆陆续续其他门派恭声请霄鹤长老做主,燧涯派长老也不情不愿低了头。 正道主事之人以实力为尊,在场长老至少都经歷十年前的正魔之战,俱知霄鹤长老手中玉箫战魔之奇效。 “把人都带下来吧。” 岚箜仙子回眸看了眼自己平日里较少关注,这次却被魔气钻了空子的两个弟子,后两人已然清醒过来,泪水涟涟:“师傅,我们真当不知是如何回事。” “如若无事,霄鹤长老自会还你们清白。”岚箜仙子道,亲自揽了人送下擂台,对着霄鹤长老示意后返身回楼。 燧涯派长老求助似地望向中正盟皓义长老,后者会意,目光移向自己另一弟子。燧涯派与中正盟之间离得近,那弟子借着众人掩护潜行闪身至燧涯派长老身旁,递上五个瓷瓶,正是燧涯派爆发魔气的内门弟子之数。 第14页 那弟子小声道:“我们自己也只用了三瓶,剩下的都留予燧涯派了。” 燧涯派长老握紧瓷瓶,感激道:“皓义长老侠肝义胆,我燧涯派铭记在心!”迅速借将人提起的姿势,一一餵了抑制魔气的药丸,这才放下心施施然将人送了下去。 燧涯派长老对着霄鹤振振有词:“但请霄鹤前辈审问,定将来源查个水落石出!” 霄鹤长老眼神如电锁住燧涯派长老,声如雷霆:“就是你门宵小先抢药铺,后袭我门弟子?” 轰隆——燧涯派长老神识一震,只觉肩背被山岳兀然压住,强行用灵力支撑着,讪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霄鹤长老定定看了燧涯派长老几秒,后者冷汗密布,嵴背即刻就要不堪重负时突然一轻。 “两派之事容后再议。”霄鹤长老移开目光,看着擂台上被送上来的乱七八糟一团,皱眉道,“绑什么绑,成什么样子。松开!” 第8章 审问门派 除去玲珑楼几个女弟子外,其余都是被狼狈捆了送上来。魔道长久没有现身,此事一出惹得了万分的谨慎对待。 霄鹤长老让人将绳一一拆了,福禄楼主事才咕噜咕噜滚过来,拿着细绢不停擦着头上豆大的汗,诚惶诚恐道:“霄鹤长老前来有失远迎,今日之事俱是我福禄楼失职……” 霄鹤长老不耐听主事打的官腔,只是福禄楼生意四通八达,寻常餐饮也就罢了,掌握着灵药和灵兵两大产业叫人不敢小觑,轻易得罪不得。霄鹤音色朗朗,背着手一派光风霁月:“主事多虑了,今日之事绝非福禄楼之过!具体缘由还望彼此璧合珠联,共出其力以谋真相。” 福禄楼主事长相圆润宽厚,平时的弥勒佛笑相在此时强压着激愤:大会变故难以压下,传出去便是福禄楼主场的比武大会竟叫魔族之人混入其中。九大门派甚至可能顺势埋怨,全怪福禄楼监管不力,让那些漏查之人使那卑鄙手段引诱门徒入魔……况且多年来的比武大会尚且无事,偏就这次风波迭起,楼主定会责罪! 几百年来正魔两域互不干涉,相安无事,只有五十年前魔域自乱和十年前正魔两边几个家族争斗闹出些风波,对大多数正道门派而言生活堪称平静无波,行事也愈发温和宽仁,唯有中正盟和燧涯派二者表面仁义道德,私底下在福禄楼所购尽是阴邪之物,不敢尽信。 尚意门虽平时不着调,基本道义还是让人信服的,不如交予这位霄鹤长老负责。 主事疯狂盘算着,面上不显,只慎重地向霄鹤长老行了大礼,道:“福禄楼当全力配合,但听霄鹤长老安排。” 霄鹤长老这才有几分满意,点头让清查擂台上人的数量身份。不到片刻便有人来报,共有五十三人魔气爆发过,三十二人来自小门小派,不过俱位列此次大会的前三百。剩余二十一人来自九大门派,九大门派之首中正盟有六人,以燃烧燧石打磨的利器而出名的燧涯派有五人,御风仗剑而行的听风亭有三人,医者仁心所称的草木崖有三人,擅长占卜问天的摘星阁有两人,以音律为武的玲珑楼有两人,什么都学大杂烩似的尚意门无人。 “尚意门竟是无人?”燧涯派长老阴阳怪气,“先是秦清引发魔气惹得骚乱,落了个明察秋毫挑破危险的好名头,后有尚意门里无一人与魔道有牵扯,这好看的面子尚意门挣得一分不落啊。” “长老慎言,”秦清道,“事实还未水落石出,怎敢妄言与魔道牵扯之事?” 燧涯派长老被激得振袖怒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照我看也不必审了,与魔族之人串联通通斩杀,以儆效尤便是!” 秦清维持不住平静神色,不禁冷了脸色诘问道:“昨夜燧涯派弟子袭击我门被当场抓获,长老也是不由分说赶尽杀绝。依长老所言,莫不是那几人也是魔道串联之人?以暗地杀鸡儆猴?” “一派胡言!”燧涯派长老有几分心虚,为保不出差错此事当选修为较高又忠心耿耿之人,故而被派去之人十之八九都被魔气控制了。 秦清仿佛被气得身体微微发颤,脱口道:“依长老所言既是魔道相关之事,便将这两件事一併处理吧!” “不可!”燧涯派长老大喝道,“逆徒们早已为其罪过付出代价,何必再追查不休!” 燧涯派不对劲之事引起了众人注意,不禁交头接耳起来:大会之事魔气爆发显然更为重要,这燧涯派长老怎么全然不担心,反倒对昨夜小事紧张不已? 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燧涯派轻咳一声,还欲张口,又被一直静观不言的霄鹤长老截断了话头:“不必再言,将昨夜几人请过来吧。” 燧涯派长老脸色悚然一变,福禄楼也不禁凑上来道:“霄鹤长老可能不知,几人在昨夜已被处决了。” “照霄鹤所说快些请过来吧,”九楼之上岚箜仙子忽然开口,声色轻柔,“若是无事,不过是跑一趟罢了。早去早回吧,尽快查清事端。” 同身处九楼的几个尚意门师弟师妹们脸色慎重,有人低声道:“二师姐怕真是被气着了……” “哦?”霍冥云斜倚栏杆看戏,指尖闲闲绕着青丝不知在想什么,随口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第15页 不像生气,更似强抑着激动? 那人接着嘆道:“小师妹进门晚,不知二师姐最讲规矩,长辈谈话从未插言……” 下面争论仍未停歇,问了昨日燧涯派长老昨夜几位弟子身在何处,燧涯派长老脸色不自然道已被厚葬。突有一人高喝:“他说谎!” 秦清转目望去,是一相貌普通男子从人群中站出,作侍从打扮,四肢僵硬眼神涣散。 耸动人群里有认识男子之人惊愕小声道:“咦金安不是被换了今日的当值么,怎么被出现在这儿?”“我们不过是小小侍从,金安怎么这般冒失去得罪那些大人物!” 虽眼神没有神采,金安说话却是铿锵有力条理分明:“因昨夜变故主事增加夜巡人员,我被调来协调管辖燧涯派所在区域,中途因内急半路离队却迷了路,见到有几道鬼祟黑影扛着什么在走,思虑独自一人不敢匹敌,便远远跟着见他们避过巡查出了福禄楼,一路到了乱坟岗,看到他们扔了什么。” 众人:“……” 霄鹤长老:“……” 燧涯派长老浑身灵气一盪,勃然大怒:“何方宵小竟敢如此污衊我燧涯派!不说你这副明显被控制住心神的模样,单这指控之词就漏洞太多!离队迷路如何可笑!一个毫无修为傍身之人能跟着我燧涯派弟子出福禄楼至乱坟岗还一路不被发现?编出这等明显愚弄人的荒唐之词,背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 金安之言可谓漏洞百出,这被指使过来的模样明显是争对燧涯派。 中正盟皓义长老闻言却是朝自己弟子示意,让了一人去燧涯派弟子所在询问昨夜将尸体处理在何处。 昨夜燧涯派长老强行解决了争端,回到暂住的院子依旧余怒未消,有弟子壮胆问后续如何处理,燧涯派长老烦躁回了句你们看着办,没有人胆敢再度上前,便合计着匆匆找地掩埋了。 那燧涯派弟子战战兢兢回了附近某座荒山之名。报回去后,皓义长老略微放下心,可依旧隐隐觉得哪里不妙。 从昨晚到今日都像直冲燧涯派而来,又明白得像是尚意门所为般。可若是尚意门设计又全无道理,一无冲突二无必要把自己设置在风口浪尖,难道背后之人有意激起燧涯派尚意门争斗? 霄鹤长老淡淡道:“派人去乱坟岗看看。” 燧涯派长老拔高声线:“霄鹤长老该不会信了这一派胡言吧!” “若是彻查无人,也好给燧涯派正名。” 燧涯派长老哑口无言,倚仗昨夜弟子回报之地是一荒山,面上便重重一哼,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趁着派人去查清乱坟岗事理期间,霄鹤长老转眼一瞥秦清,秦清会意上前,脸色虽苍白,还是再度祭出紫焰竹笛,轻启淡粉薄唇,幽幽笛声便漂浮于空。 金安眼中渐渐聚了神采,如梦初醒,左右瞧了瞧旁人,扑通一声跪下,身子骨抖得如筛子般。 秦清暗嘆口气,敛眉退到一边,心道:怕是因为巡游班底做了小改动,竟叫原定之人换了出去,珪窍便催眠了这人的心智驱他前来……手段太过拙劣,事已至此,只能先观望一番了。 “既然已经神智清楚,”霄鹤长老道,“便将昨夜之事再述一次。” 金安瑟缩在地,显然知道自己刚才都干了些什么,说话颠三倒四煳里煳涂:“昨夜……昨夜就像是刚刚所说换了区域,后来就没了意识……不,我是先重新领了巡游的牌子……后面之事就不受控制了,好像有人在操纵着我的身体做什么一样……!” “领牌之后可记得碰到过什么人?” 金安咬紧牙关死死回想,最终只是颓然摇头,摊成一团。 燧涯派长老道:“此子之言不可尽信,依旧有与魔道之人相护勾结的嫌疑,不如再好好拷问一番。” “不……!”金安脸色本就血色尽失,闻言更是嘴唇颤动,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头翻倒在地,竟是害怕地晕厥过去了。 派去乱坟岗的几位福禄楼之人也皆数回来了,避开燧涯派长老的目光,嗫嚅道:“经查证……乱坟岗的确有几具新抛的尸体,也确是燧涯派弟子身份……而且……” “什么!”燧涯派长老大喝,就想走上前来,“陷害……!必定是陷害……!” 霄鹤长老微一扬手,燧涯派长老面前便出现一堵透明灵墙般,把其震震退半步。 “而且什么,”霄鹤长老皱眉转向来人,“继续说。” “而且……”来人身形瘦小,面有怖色,身子如筛糠般抖着,“尸体腹部似被野兽刨破啃噬,场面血腥秽乱,绿液四溅,炼魔草气味尤为浓郁……” 在场长老齐齐色变。 小辈们互相小声嘀咕不知炼魔草为何物,霄鹤长老环视一周,沉声道:“炼魔草只在魔域生长,在魔道作控制奴隶之用。炼魔草与魔气制成药丸炼魔丹,会让长期服用之人渐渐失去神智,被药丸中魔气的主人所控制……被控制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乃是心智孱弱又有心魔,才会被魔气趁虚而入所控制。” 第16页 炼魔草在魔道也是稀少药草,魔道之人自己用都来不及,几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试图以炼魔丹控制心智较坚的正道之人的情形。 一番解释下,从未听过“炼魔草”“奴隶”如此耸人听闻之事的年轻弟子们面色惊恐,纷纷小声交谈起来。 霍冥云听着,面色也古怪起来:怎么又和魔道扯上了关系?又有几分心虚:便宜师傅知道我刚从魔域出来,应该清楚和我毫无干系……吧。 霍冥云转而望向秦清,只见秦清脸色又煞白几分,虽与大多数弟子状况相似,却让霍冥云起了疑心:按楚谨行所说,若是秦清参与了十年前的正魔混战,就该明了魔族驱使奴隶之事,炼魔草也应该有所耳闻,怎么这般神色?难不成传言果真有假,从未知过? 转而一想,霍冥云脑中掠过一骇人念头:不会秦清昨晚压住的魔气也是炼魔丹干的吧?又自己否定:若是受炼魔丹所控,今日也会被捲入爆发。 又不禁把心神再度凝聚在秦清身上。 第9章 炼魔之草 秦清稳定心神,作壁上观。一切指向性太过明显,无需自己再度出言了。 果不其然,虹箜仙子道:“若是燧涯派那几个弟子是受炼魔丹驱使,那我楼两个愚徒恐怕也同样与此有关。” 草木崖长老也紧随开口道:“炼魔草腥气过重,被吞食后其腥臭之气也会被困在其中,难以消散。” 霄鹤长老道:“草木崖更专于草药之事,请。” 草木崖长老也不推辞,从九楼而下,绕着那爆发过魔气的二十来弟子行走一圈,最终对上自己派弟子,摸起脉门摇头道:“毫无异状。”突的出掌如电,拍上其弟子腹部,后者哇的一声将胃中之物尽数吐出,呕吐之物隐隐带绿,一股轻微的腥臭味升腾浮空,又渐渐发酵。 草木崖长老正色道:“是炼魔草之气!”又连连拍掌,受击的众位弟子连连呕吐,浓郁的腥臭之气骤然爆发,轮到燧涯派和尚意门之人时,炼魔草散发的气体宛如具象化一般腾起绿色烟雾,席捲全场。 腥臭气味瀰漫上了九楼,楚谨行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捂住口鼻噁心道:“这气体吸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仙鹤掀翅一挥,那淡绿气体便被驱逐开来,还了尚意门一片清净。 霍冥云敷衍道:“不会。” 炼魔草与魔气相融作成药丸,被吞后其药效渐渐渗入血肉。他们胃中所积之物不过是不能消化的残渣,挥发的气体也并无作用。霍冥云可懒废心神多加解释,草草一词带过。 楚谨行沉默一瞬,又追问:“那他们已经被控制了,没救了吗?” “不一定。”霍冥云终于收回流转在秦清身上的目光,施捨般一瞥台上鹌鹑似的众弟子,“有些是被餵了一两颗药而不自知。药效轻微,恢復起来也简单。” 不过那些吃了不少的,体内蕴含魔气深重,被魔气的主人控制得神智不清。体内正魔之气也失去平衡,已是无力回天了。 楚谨行本想开口询问霍冥云怎会被魔道之事如此熟悉,还是默默收了声。 擂台之上气氛愈发沉重,霄鹤长老已让人查询这几日他们所进之食。福禄楼主事面如死灰:几日大比,这上上下下多是享用福禄楼提供的饭菜。也有瞧不上福禄楼之物的自行上街打打牙祭。不管怎样若是查出来是福禄楼饭菜有异,这浑水可洗不清了。 虽脸色难看,主事还是迅速叫人列了他们在楼里食用之物的清单。福禄楼大大小小的事项都会登记在册,不多时便有人送了上来。 不同的门派口味不同,安排的膳食也是提前打听了喜好再送上去的。 霄鹤长老略微一翻,道:“并无。” 两三个门派菜单重叠之物好找,可九个门派都选择了的菜餚竟一道都没有,像有人特意避开般。 “可有出去就餐时?” 大多数弟子同时摇摇头,他们虽并未辟谷,但也没什么口腹之慾,更愿意呆院子不出门,自己修炼自己的。 一时陷入了僵局。霄鹤长老转而看向了燧涯派长老,问道:“昨夜燧涯派几人也与炼魔草相关,不知道长老作何解释?” 燧涯派长老这一日遭受变故颇多,此时早已镇静下来,不慌不忙大放厥词:“道义当前,也顾不得往日情分了!以我看,昨夜与今日之事必定与秦清和你们小师妹脱不了干系!” 九楼之上突的被点名的霍冥云挑眉兴味一笑。 秦清神色不为所动,心中暗嘆:若是霍冥云不出现,今时被敲打之人唯有我一人罢了。 中正盟皓义长老祥和笑道:“事情还未明了,长老怎能如此用词。不过我有一问想先请教秦清小友,你是如何发现对战之人身怀魔气,还引起全场魔气暴动的?” 燧涯派长老憋了满肚的控诉之词只好先收回去,悻悻等着皓义长老问完再发力。 秦清淡然一笑,手一翻再度祭出自己的紫焰竹笛,道:“紫焰竹生长于魔域,识魔气断魔物。对战之人修为较我更低,一运转功力便被我竹笛勘破。” “至于全场暴动,”秦清话风一转,无奈道,“可不是小辈引起的,自是不知。” 皓义长老一时被堵住,睨眼燧涯派长老,后者会意上前振声道:“自昨夜夜袭,到今日暴动都与你秦清有直接关系,再者这所有事端都是从你那小师妹出现后发生的,此女本就行为诡异,连我们都难以看破修为,还如此张扬像特地来找事般。照我看是你们里应外合,你暗中投毒谋害众位弟子,只是尚意门对你来说有两分师恩,所以避开了尚意门,明里安排那小师妹吸引我们注意力,当真是好计谋!” 第17页 话语响彻全场,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燧涯派长老扫视一圈,心中得意,又道:“说不定啊你秦清就是幕后之人,想跳到漩涡中心把自己摘出去!可惜把自己暴露太多,更叫人容易识破!” “胡言乱语!”楚谨行连同一众师弟师妹怒不可遏,要不是被拦着就要冲下楼跳脚辩驳,“二师姐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全场非议不绝于耳,不少人觉得燧涯派长老说的很有道理,攀谈起来:“都说尚意门秦清高风亮节,十年前正魔大战便何等威风,没想到是这种人……”“还未下结论不敢胡说,不过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这秦清真……” 燧涯派长老摸着自己一把山羊鬍,洋洋得意:“秦清或与魔道有勾结,或本身就是魔道之人!不如请霄鹤长老查探一番秦清是否也身具魔气罢?” 不论秦清是否身怀魔气,霄鹤长老查探行为一出,便是不信任秦清,没有魔气两人也必定产生隔阂。若是不查探,霄鹤长老便有包庇之疑,秦清也洗脱不了嫌疑。 “甚是,”皓义长老也嘆道,“我是相信秦清小友的。只是秦清小友行事太过巧合,惹人不安。探查一番,若是无事,也好给秦清小友正名。” 皓义长老竟是将霄鹤长老对燧涯派长老之言又还了回去,又将目光移向九楼的霍冥云,语气温和:“尚意门的小师妹也一同来吧。” 霍冥云半倚栏杆,光晕渲染红衣灼灼耀眼,全场威压下依旧提不起什么兴致般神色懒懒:“二师姐,你欲何?” 秦清抬眸,轻声道:“小师妹,下来吧。” 霍冥云耸耸肩,还未等众人反应,已瞬身在秦清身旁,没骨头似的软软搭在秦清身上,道:“真无聊。二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其音色懒散,却惹了周围之人齐齐色变。 皓义长老心惊,连自己都未看清此女动作,或已至后天之境或身怀奇宝,霄鹤是哪里挖来的弟子? 燧涯派长老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后又闪过觊觎之色。 定是传送法宝! 秦清眸色微闪,并未接话,只是温和道:“小师妹站好,莫不是忘了昨日与你说的规矩?” 规矩?霍冥云半眯着眼,闲闲勾起嘴角,那句[休要插手]? 耳边却仿佛又响起了昨夜另一句强装冷硬,有几分恼羞成怒的话语:[你若是执意掺和,我护不住你。] “霄鹤长老,请。”皓义长老有礼道,“日渐黄昏,不早了。” 秦清对战近正午之时,乱七八糟的事下来众人未曾顾上吃饭,折腾到了现在。 霍冥云并未从秦清身上挪开,心下想着:这皓义小儿和那燧涯派的明显是魔道之身,秦清直接揭了他们的身份便能把脏水泼回去。只是紫焰竹笛只能看破秦清修为以下的魔道之人,对上他们俩可没有理由能识破了。 霍冥云传了音给霄鹤长老,收穫不明意味一瞥和一句:从我徒儿身上下来! 霍冥云:……这个重要吗! “不急,”霄鹤长老同样是一副淡然样,“我派去的弟子此前回来了,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皓义长老先听我这弟子说上几言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弟子越过众人上前行礼,一抬头,惹得惊唿连连。 “是霄鹤长老的四弟子——顾玦之!”“听闻修炼冰系法诀,性子冷淡,不喜人言,更少出来走动。”有认得顾玦之的人与旁人交流起自己的见闻,一时间又嗡闹起来。 霍冥云嗤笑:“……都是如此的爱嚼舌根?” 秦清听出了霍冥云未说出的正道之人四字,唇角微扬,敛眉并未吭声。 一二三楼多是侍从和各大门派带来长见识的外门小弟子,四五六楼是九大门派外门弟子所在之处,年龄又小爱咋唿,都是见风就是雨的,自然爱挤在一起分享小道消息。 而六七楼是九大门派之外派别的人,□□楼是长老和内门弟子所在之处,也就尚意门门派小,更不分内门外门,带着所有参加之人直接上了九楼。 来人眉目凌冽,瞳色浅淡,薄唇轻抿着,如雪银髮只用素色髮带随意繫着,一身冰蓝色衣裳更衬得人如冷玉。行走间周围之人顿觉寒冬腊月般苦寒难当,连连退开。 顾玦之停步行礼,抬头直视霄鹤长老,通体萦绕着冷气快要化成实质般,声似凛风叫人打个寒颤:“师傅与小师妹被黑衣人截杀后便发了消息让我过来,我到时小师妹已送入楼中,我和师傅反身随着痕迹去追。到了三水镇那痕迹分作两股,分头后我在一片竹林里看到了几具黑衣人尸首,潦草堆叠。” 解释了霄鹤长老迟来的原因后,人群再次躁动起来,顾玦之接着不慌不忙道:“尸体已死去了三四日,身上却有师傅作的标记,证明的确是之前袭击师傅和小师妹之人。照在不管有无发现,今午必定大会汇合的约定,我便赶了回来。” 霄鹤长老也皱起了眉,遥遥和岚箜仙子对上一眼,目含担忧:“若袭击我等之人已是死尸,此等秘术乃是五十年前魔域内乱中羽族之绝技。” “而羽族,在五十年前被群起而攻之,已被灭族。” 第18页 倚在秦清身上的霍冥云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站直了身。 第10章 羽族余孽 谜团并未解开,倒是越扯越大,还引出了五十年魔域的事。 皓义长老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十年之前的正魔之战正是因为逃窜至正道的羽族女子引起的剿灭纷争。莫非……羽族之人还未被清除?”又悚然色变:“莫非是羽族余孽来寻仇了?先伺机刺杀落单的霄鹤长老尔等,后用炼魔草控制我正道之人,意图掀起我正道内乱?又好在秦清小友慧眼识破,先一步揭穿阴谋,免我正道一场大乱。控制旁人心神也是羽族拿手好戏,定是羽族余孽见事情败露,特地诱了那侍从金安引出死尸也是傀儡之事,欲加挑衅!” 皓义长老威望深重,一时间四面传来应和之声。 听着四周之词,皓义长老凛然道:“羽族余孽妄图挑起我们正道内讧!在下手之时故布疑云,处处扯上燧涯派和秦清小友!我们万万不能着了其道啊!” 霄鹤长老扫视周围义愤填膺的神色一圈,掠过秦清平静的神色,道:“此事疑点颇多,万不能轻易下结论。” 被忽视已久的燧涯派长老忍不住把话题拉回来:“魔道之人恐就在我们其中,查探为上……” “长老所言甚是,”秦清一步站出,平静神色竟莫名压得燧涯派长老不敢出声,“依长老所言,与昨夜夜袭今日内乱有关系都有可能是背后之人,岂不是在场多数人都要验证正道身份了。不如长老和我先一同示例?” 燧涯派本就是倚着长辈的身份想扰乱视线,拖延时间,在场多长老和内门弟子,霄鹤没有立场关押众人,到了夜间自然得放人回去,自己正好和皓义长老回去相商议。不曾想把自己也扯进去验证身份,那秦清是个坏事的正道之人,自己和皓义长老可是二十多年前便收到羽族余孽藏入正道的消息而潜伏进来的探子,平常探查探不出什么,若是那参加过正魔之战的霄鹤祭出什么法宝可就出事了。 几百年的平静让正魔两域甚少交集,法宝也并不流通,只有稀奇古怪的尚意门还有留有魔族相关的法宝,秦清手中识魔物的紫焰竹笛便能管中窥豹,这奇宝也是在十年前正魔之战名扬一方之由。 燧涯派长老投鼠忌器,讪笑道:“秦清小友言重了。正如皓义长老所说,极有可能便是羽族余孽使我们相互怀疑,若是我们真的这般岂不是起了间隙,遂了其背后之人的愿?” 霄鹤长老心中也有顾虑,面上只点头淡然道:“长老们说的有理,今日之事后魔族之事潜入,欲用炼魔草控制正道的事也瞒不住了。请各位回去汇报掌门,早做准备吧。” 皓义长老笑称是,心中疼得滴血:花了二十多年一点点渗透魔族的势力,炼魔草和偷换魔族弟子同时进行,今日一事后各大门派必定开始清洗弟子,魔族弟子尚能和自己一般用另一套功法掩盖,可惜了炼魔草控制的傀儡啊! 炼魔草本就珍贵,若不是看中了傀儡们身后的势力……!可惜全都付之一炬了! 平常傀儡们与人争斗偶然吐出带绿之物尚能解释一二,今时会有人仔细甄别,不能混弄过去。 皓义长老暗恨,恨偶然发现之人秦清,更想不通明明自己没有指示,燧涯派长老怎敢如此愚蠢大胆就在这比武大会下药? 草木崖长老写了驱除魔气的方子,又与霄鹤长老商讨了炼魔草之事。大会上的人三三两两散了,有人摸不着头脑怎的就结束了,有人已嗅到风波前不平静的意味,出门向各方报信去。 皓义长老又与长老虚与委蛇几番,待暮色沉了以夜色为推脱,带着众弟子回去了,敷衍安抚几句,在房中等待着。 等了片刻,便有人敲门,推门而进的正是燧涯派长老。 皓义长老仔细查探了周围并无隔墙之耳,转而对着燧涯派长老道:“今日之事太过蹊跷!” “不错,”燧涯派长老急着道,眼中闪过垂涎之色,“不过那袭击霄鹤小儿之人必是羽族余孽!我们终于又有此子消息了,恐与尚意门有嫌隙!” 皓义长老道:“不错,是一幸事。可惜二十多年安排的探子了,魔气暴动一事后这段时间都不能妄动,怕打草惊蛇。还要尽快安排傀儡避出门派,以歷练之名躲上一段时日,能留下几个就留下几个。” “我已经传书回去了,”燧涯派长老脸上也出现肉痛之色,“让他们尽量躲远些……都怪秦清竖子!击伤我弟子顾仁岭也罢,竟勾了全场暴动,除去旧傀儡,还将您钦定的新一批傀儡也一网打尽了!” “我钦定的新傀儡?”皓义长老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目光死死锁住燧涯派长老,脸色恐怖,“难道不是你私自安排的?” 燧涯派长老悚然一惊,被皓义长老的威压压迫得脸色苍白:“没有您的指示,我怎敢……!” “除去旧傀儡,”皓义长老细算,愈想愈心惊,“今日被控制的新人有十三人。我们二十多年手中才有百余人,是谁一出手便有十三颗炼魔丹?” “难道说,魔域有其他势力最近得知了羽族余孽之事?与我们一般想潜入打探消息,谋得先机?”皓义长老沉思,“可是今日羽族余孽暴露,魔族潜入也暴露,太过巧合了。像是有谁一口气把所有事都揭开般引起注意!” 第19页 燧涯派长老恨言:“二十多年我们便得了消息偷偷潜入,还未寻到踪迹,那羽族之女便掀了正魔之战迅速身陨。还在我们预先得知了羽族之女留有一子,继续潜伏,今日后前功尽弃,魔域那边很快就会传遍消息,我们再无先机之势!”又踌躇问:“不知皓义长老是否还有那抑制魔气的丹药,想留予我几个弟子一用……” 皓义长老一甩长袖,道:“那丹药有那么好拿的吗!若不是怕那些傀儡魔气太盛难以解释才让他们吞下丹药!哪知那竟有人识出炼魔草,草木崖此行也有人知道鑑别之法!可惜了我的丹药!等等——” 皓义长老突的眯眼道:“识出炼魔草是何人——?” 两人记忆力俱是绝佳,回想起不过是一普通之人,四肢虚浮眼神空洞,只不过言辞惊世骇俗,让人忽视转而关注“炼魔草”一事,皓义长老和燧涯派长老当时心神俱震,双双忽略此人异状,更未想到炼魔草乃珍稀之物岂是常人可认出? 燧涯派长老气道:“可恨!” “怕也是受羽族余孽驱使,如此这般傀儡败露一事也是其子一手安排,并非巧合。”燧涯派长老皱眉,“先派人追击尚意门似敌视正道,又点出魔道暗伏如提醒正道……这余孽是想作何?搅浑水?”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燧涯派长老速速退去了。皓义长老看着晦暗的天色默然不语,又挥手叫人传消息回魔域势力,又让人去查霄鹤近日的仇家,寻找羽族余孽刺杀缘由。 另一方,霄鹤长老高坐椅凳俯视秦清,一灯如豆,火光忽闪摇曳着影子,明明灭灭映着暗沉神色。 霄鹤长老声音晦涩如绷紧琴弦,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其他人已被屏退,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霄鹤长老和秦清两人相对。秦清神色若常,拂开长袖慢慢跪下,瘦削嵴背笔直,气势宛如一竿劲拔青竹。 “十年之前正魔之战,”秦清道,“我遇到了我的娘亲。” 霄鹤长老放在椅上的十指收紧,面上勉强维持平静神色,道:“这般……” 秦清眉间的平静一点一点融化,抿紧薄唇,伏下身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白皙的额头通红一片。秦清敛眉轻声道:“自幼时拜师,承蒙师门十余年照顾。今日一别,再无尚意门秦清,只有羽族余孽之子。” “无悔之意?” “九死无悔。” 霄鹤长老目光复杂:“九天狱火毒还未根除……罢了。你还有什么交代之言?” 早时秦清代理掌门一职,尽心打理上下事务受人信服,这次主动领命带队比武大会自然无人阻拦,一派怠惰长老还放放心心笑盈盈欢送秦清。自己不放心前来,也被后手用计引开,另一边秦清安排好一切,带着人恰好撞上“燧涯派弟子抢药”一事,揭起大会一波又一波争端。 最初的燧涯派弟子抢药,估计又是另一番早就计划好的盘算了。 自比武大会书信一送达,各个门派已踏入秦清谋划许久的算计中。计划算不上缜密,可谓险之又险。 险而又险之下,秦清也不肯以炼魔草牵连尚意门任一弟子,也算是报答了尚意门近年庇护。掀开被魔族暗探披上的糖衣,将腐蚀真相暴露在烈阳之下,不仅是为羽族余孽再度现身造势,更想为十多年来为正道好友提点挽回一番。 霄鹤长老看着秦清长大,待被控制心神的侍从金安一出,便看清了整场布局,对秦清的心思也摸得透彻。 走到今天这一步,万事皆成定局,多说无用。 秦清略低着头,站在明暗光线交接处,看不清神情。睫毛微颤,最终归于平静。 “三师弟此次大会进了前一百,表现可圈可点,虽处事莽撞了些,也可好生表扬一番。” “昨夜师弟师妹们受惊了,睡眠不稳,今日睏乏得紧,师傅早日带他们回师门好好歇息。” 秦清想说两句几位师弟师妹伤势一事,又觉自己实在多言,长老们谁还不会注意,斟酌片刻,左思右想,嘆道:“几位师弟向来懒于处理小伤口,这次不同于以往,得劝他们乖些。” “他们可不怎么听话。” 霄鹤长老还有一句未说:也就能听进你说之一二了。 掌门等人常时闭关,秦清入门早,一个个萝蔔头基本都是她一手带过来的。 秦清鼻尖一酸。 今后,自己身后再也没有那一串乖巧又顽皮的小萝蔔头殷殷切切喊着二师姐了。 第11章 分道扬镳 “最后问你一句,”霄鹤长老踌躇着,犹疑道,“十年之前,你母亲说了什么……让你记至今日,不惜抛弃现在的安稳生活以羽族身份再度归来。” 五十年前羽族覆灭的骇人真相?羽族家破人亡被逼入死境是如何绝望?剩了她一人如何狼狈逃入正道苟活偷生的耻辱?…… “她……”秦清轻声道,恍惚似陷入某种美好的追忆中,带着浅笑,“她陪着我玩了一天。” 十年前秦清不过十二岁,被掌门带出来拜访摘星阁阁主的路上撞上了正魔之战爆发,仓皇应战间掌门未能顾上秦清,后者猝不及防迷失在突然慌乱逃窜的人群中。 第20页 她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秦清已记不得她容颜,只记得一双带着温暖笑意的秋眸,泛着隐隐水雾般又迅速消隐。莽撞成人冲撞过来之前自己已跌入一个温柔怀抱,眼前白衣裙裾翻飞,转瞬之间,自己已到了一方小小客栈房里。 被轻柔地放上软榻上,秦清眨眨眼,虽对陌生人有两分戒备,但也知晓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小小声严肃脸道:“谢谢你。” 她半跪在榻前,圈着秦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手掌虚虚放在秦清头上,不敢放下去,像怕惊扰了自己的虚幻梦境。 秦清些微缩了缩。 她如梦初醒般缓缓绽放出一个笑颜,声音轻柔得宛如那时春日暖阳,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溢出点点泪珠,竭力平静道:“吓着你了吗?我只是……想我的女儿了,你很像她。” 秦清看着眼前之人眼中含着悲伤,自己的心情也染得胸口闷闷的,迟疑着伸出双手贴上女子两颊,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啾了女子额头一口。 自己从未有过娘亲,并不知道该如何。只是过镇时看到有一少妇钱包被贼人偷了,当街泪珠接连滚落,她幼小的女儿伸出肉肉的胳膊求抱,叭叭亲了其母脸颊两边,软软说了几句,其母擦擦眼泪,抱着女儿便重新展了笑。 秦清有样学样后,细声问:“你好些了吗?” 女子猝然愣住,又勐地把秦清一把搂紧在怀里,泣不成声,身子抖个不停。 是太想自己的女儿了吗?秦清先是一吓,从未感受过这般怀抱,迟疑着伸手回抱,思绪跳跃,若是自己有娘亲,怀里也是像这般温暖吧? 秦清偷偷又抱紧几分,有些羞赧地觉得对不起女子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女儿。 把你的母亲借给我一小刻吧,让我假装自己也有娘亲。 就一小刻。 一小刻。 过了好片刻,女子抬眸,声音低低的:“我极想念我女儿,她被我不慎丢失已许久。”秦清短促地啊了一声,内心更觉羞愧难安,自认鸠占鹊巢般,又听女子似痛苦挣扎道:“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许久没有同我的女儿一起玩闹……对不起,我……就一会儿……”女子声线颤抖,组织不成句子。 秦清忽的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对着霄鹤长老笑道:“也不知道她哪里准备的那么多小玩意儿,三四岁小童到十多岁少年爱玩的玩意儿都有。” 那日初春暖阳,又眨眼间换成残血云霞。掌门寻过来时,秦清已累得睡了,睡意朦胧间仿佛看得一白裙身影渐渐远去。 秦清想唤她,张了张口,抵抗不过潮水般的睡意,最终坠入沉沉睡梦。醒来时已到瞭望星阁,怀中也多了一枝紫焰竹笛。 霄鹤长老嘆道:“你就如此断定她是你娘亲?” 秦清淡笑着没有接话道:“师傅,我该走了,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千万珍重。” “唉……”霄鹤长老沉沉嘆了口气,如同以往驱赶他不省心的几个顽劣徒弟般摆手,只不过这一次对上了他最放心不过的秦清,“滚吧。滚远些!” 秦清又慎重行了一礼,离去的身影消融在沉沉夜色中。 霄鹤长老的房间门被哐哐砸响,霄鹤长老气得吹了把鬍子:“拆房子啊!滚进来!” 楚谨行连同几个师弟师妹一同挤进了门,嚷道:“二师姐呢?”“小师叔和二师姐聊那么久,二师姐身上还带着伤呢!”唧唧喳喳嘈杂一片,都记挂着秦清和皓义长老争斗时受了伤。 走了一个不省心的,来了一群不省心的。无外人在,霄鹤长老没好声气道:“你二师姐有事,先走了。你们先今晚好生歇着,明日就回尚意门。” 比武大会闹成这样,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今晚已有不少门派连夜往回赶了。 “我们不等二师姐吗?” “事情办完,你们二师姐会回来的。” 师弟师妹们面面相觑,楚谨行走上前,犹犹豫豫地拿出两块玉牌,一枚领事玉牌,一枚身份玉牌。 霄鹤长老瞪眼一看,气得把椅子上扶手给掰了下来。 呵,身份玉牌都给了楚谨行!没这东西可进不了尚意门,这是铁定了心不回来了! 霄鹤长老之前还打着孩子翅膀硬了飞吧飞吧,碰了壁会哭唧唧回门求帮助,自己出手解决迎着佩服的目光再半真半假训一顿的念头……所以秦清跪下来磕头时明明心疼得不行,还硬着心肠装出都行都可以你走吧没事的样子,觉得这孩子肯定没那么傻,会知道把尚意门当最后一张底牌的。 气! 霄鹤长老一甩袖子,气哼哼一把抓过那身份玉牌! 楚谨行此前打碎了霄鹤长老珍藏十多年的酒罈子都没惹得他如此暴怒,摊着手中的主事玉牌有点怂:“师傅,这……” 霄鹤长老斜睨一眼,咬牙道:“你二师姐给你,你就好好收着吧!” 楚谨行被吓一跳,颤巍巍收下了打算一回尚意门就赶紧双手奉还给掌门。霄鹤长老问了几个弟子的伤势状况后,如赶雏鸭般把弟子们都驱了出去,只有楚谨行扒着门框执意不走,撕都撕不下来。 霄鹤长老气笑:“这无赖劲儿到底是哪里学的?”又气哼哼转身坐回凳子上,道:“傻小子,进来吧。” 第21页 楚谨行得了准令才一熘烟滚进房间,仔细将门窗关牢实了。 “在我灵识隔绝之外,无人能听得到我们谈话。”霄鹤长老揭了桌上茶壶盖又放回,嘆道,“人走茶凉,罢了罢了。” “师傅若想喝二师姐煮的茶,待二师姐回来唤一声便是。”楚谨行走过来,目光凝在桌上一角放了整夜的冷茶上,鼻尖微动,咦了一声。 茶水如琥珀般透彻,细嗅之下空气仿佛浮动着一股淡淡的苦涩之味。 “怎么了?” “这茶,是二师姐带过来的?”楚谨行挠挠后脑勺,咧嘴笑道,“上次下山我见镇上有婆子在卖自家采的茶叶,记着二师姐喜茶便买了一些。送过去后二师姐挺开心的,当即煮了。结果这茶水奇苦无比,我入口便喷了,还好二师姐没怪我无礼,还收下了。” 楚谨行掌壶用灵力捂热,也不在意是隔夜的茶水,一把提起茶壶,张嘴远远对着壶嘴喝了一口,转头呸呸呸,圆脸皱成一团。 “果然是。”楚谨行苦脸道,“二师姐是多喜欢这苦茶?出门都带着。下次出去我再打听看看还有这茶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霄鹤长老眸中思绪翻滚:炼魔丹气味带腥,之前想着在重味吃食找突破口,未思及茶水之事…… “师傅,”楚谨行打断霄鹤长老思虑,向来无忧无虑灵动活泼的神色出现一点犹豫和茫然,“羽族之事……和二师姐有关吗?” 霄鹤长老抬眼看向楚谨行,后者惴惴埋下头。 “傻小子,”霄鹤长老一拍楚谨行的头,嗤笑道,“想什么呢?” 楚谨行松了口气,少见地窘迫道:“这不是,最近二师姐有些反常吗?”又恢復了少年心性,眸色湛湛神采飞扬,眨巴着眼好奇道:“那羽族到底是什么?” “羽族……得从五十年前的魔域内乱说起……” 另一边,秦清一路向城外而去,三道黑影无声无息在后追了上去。 燧涯派长老吃了这么大亏,首先就想算在秦清头上。若不是那一掌引起顾仁岭魔气暴动,炼魔草控制傀儡之事便不会在此时发生,还一口气就折损如此多旧傀儡进去。燧涯派长老索性安排了四个魔族偷梁换柱过来的探子蹲守在尚意门暂住的院子外,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才过几个时辰秦清竟胆大包天地独自一人就出苑,还往城外偏僻之处行。 天赐良机! 三人悄无声息追踪,一人折返回去给燧涯派长老通风报信。 夜色昏沉,暗云连绵密布,没有一丝月光悄悄窥视。 跃至一荒野枯林,秦清站定,寒风萧瑟,青丝在身后飘扬。四周枯树林立,枯萎的树枝纵横交织,编织成巨网般网罗天际,在冽风的唿啸下碰撞摇摆,似有桀桀怪笑隐藏其中,像是个活的千年老树怪般。 “出来。” 秦清声音响起。 几道暗影潜藏在阴影中,身形岿然不动。 “几位跟了我一路,何必再躲躲藏藏。”秦清声音微冷,平静无波的眸中闪烁过一丝杀意,五指微张,好似下一刻便要发动灵力先发袭人。 第12章 改头换面 蓦然扑通几声惊响,三道黑影栽倒在地,面色死白带青,魔气如烟雾般缓缓溢出体外,又疯狂咆哮着沖回把尸身撕扯得粉碎,再度一起缓缓消弭于空中。 一道瘦小身影悄无声息跪伏在秦清身前,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宛如没有生气的傀儡般,恭声问候了一句二师姐。 正是珪窍。 被人先度解决了跟踪之人,秦清也不在意,眸色暗沉,道:“以后不用叫我二师姐,此后再无秦清这人。” 珪窍沉寂无神的瞳眸迟疑得转上一转,这才明白了秦清的意思,眸中陡然爆发出惊人的光采,苍白脸庞浮起不健康的红晕,整个人激动得快抽搐过去,喊道:“恭迎羽族家主即位——!” 珪窍只以为秦清一番布置不过是想提醒正道里魔族之人潜藏的事罢了,这时才明了秦清是以今日之事藉机脱身,重回羽族身份向魔域正式宣战! “起吧,”秦清淡淡道,“此行如履薄冰,处处惊险。若是想要你诡尸一族自由,我并无挽留之意。” 珪窍伏在地上,眸中仿佛闪耀着烈焰般的神采,恨声道:“诡尸一族世代侍奉羽族,绝无灾难临头苟全存活之法。五十年前魔域本是四族鼎立,那三族同时发难攻击羽族,也将我诡尸一族赶尽杀绝,只有我倖免逃脱。我好不容易才在这几年找到家主,以尚意门侍从之名留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今日得知可以再度追随家主手刃仇人,纵然尸骨无存也要随着家主一报血仇!” 秦清略微点了头,又问:“那金安是你催眠的?” 珪窍应了是,低声道:“茶水主事临时出了变故被换了下来,围着的阿谀奉承之人不少,没有机会去催眠他说出茶中炼魔草之事赖在燧涯派主使……恰巧看到了落单的金安,便催动他前来……是小人仗着粗略的催眠功法擅自安排。” “虽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无碍,”秦清道,“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你亲身上场,直接揭开炼魔草一事这步太过惊险。” 第22页 “在场之人修为高深,若是换了傀儡前去容易引起注意,被那燧涯派小儿做文章。我有降低存在感之异术,更好让他们注意到炼魔草上。” 诡尸一族族人稀少,各有其奇术,九窍中必有一窍通灵,或耳聪或目明,只有珪窍如平常人并无二样,甚至五感更弱,存在感比之他人也弱上几分,在族里以废物之名被族人嗤笑,在羽族灭门之夜却凭藉这一点逃脱了灭族之灾。 不知何时残月已探出阴云洒下阴冷月光,忽的狂风四起,林间枝桠疯了似的摇晃碰撞,飒飒之声不绝于耳。 “来了。”秦清微侧过身,半明半暗月光投在清秀脸庞上,竟有分让人不寒而慄的感觉。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咚的破空砸落在地,尘土腾空,来人一步一步怪笑着走来。 燧涯派长老桀笑道:“你这小儿,不会是在这儿专程等老夫前来一叙吧?” “长老说笑了,”秦清平静道,“小辈等候在此,是来送长老一程的。” “哦?送我何处去?” “或许……是阴曹地府吧。” 秦清声色淡漠,引得装模作样的燧涯派长老勃然色变,他伸手如电就向秦清袭来,喝道:“狂妄小儿!” 几寸就要袭上秦清时,一股狂放的魔气忽的从那道看似单薄的身子背后卷出,肆虐张扬,形成仿若铺天盖地的羽翼状,又唿啸着将燧涯派长老包了个结实。后者眼中的自负迅速换成惊恐,喊道:“你是……!”就迅疾被捲走大半生机,面色铁青踉跄倒地,瞪大着眼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骇人黑翼又收拢了乖乖巧巧退了回来,徐徐隐入秦清的背后。 早先藏身一旁的珪窍走出,眼中闪着狂热之光,喃喃道:“这就是……羽族的天降之翼……” 天降之翼,是深埋在羽族血脉的天赋,哪怕初生之翼也有后天修为的威势。 秦清脸色隐约有两分惨白,闭了闭眼,道:“接下来如何做,你知道的吧?” 珪窍态度愈发恭敬,低声应是。 秦清看了眼天边朦胧月色,淡声道:“你在尚意门外门呆的安稳,暂且呆着。” “家主?”珪窍急切道,“我虽实力卑微但对魔域势力还有些了解,再者……” “不必,”秦清回绝道,声音虽轻但不容反驳,“羽族消息一出,大量魔域之人会前来正道寻人,不过没有确切消息也不敢掀起什么动乱。我会在此期间前往魔域,但仍需要人向我回报正道消息。” 珪窍神色有几分挣扎,最终垂首道:“……是。” “天明前回去吧。” 秦清扔下这句话,几个跃身消失在黯淡月色之下,独身一人的背影笼上幽幽孤寒之意。 留在原地的珪窍恭敬目送秦清远去,转头对上还有一线生机的燧涯派长老,面色重新变得僵硬如傀儡般,驱动着肢体缓缓走近。 被安排留在尚意门院外以免变故的那一暗探左等右等也不见长老传回来消息,待黎明初现才觉得不对劲,让人接替了自己的位置循着记忆里的印象找去林中,又煞白着脸急速蹿出,逃也似的去找中正盟那位能主事的。 等皓义长老听到消息时,尚意门已经赶了过去,林中的状况也像风般在众人的耳边传了个遍。皓义长老带着一众人赶至时,枯树林里乱成一团,燧涯派长老的尸体前远远聚集了些人,另一方喧譁阵阵,尚意门里那些不肯相信所闻非要过来的师弟师妹们已有几位晕厥过去,霄鹤长老强制命人将他们送回门内,只留自己两个徒弟呆在原地。 玲珑楼虹箜仙子也循闻赶来,翩若惊鸿款款降落,还未走近便蹙眉急着问:“霄鹤,我怎会听闻摇竹身陨的消息……” 话还未落,霄鹤长老身旁的二师弟楚谨行脸色血色又消几分,四师妹顾玦之垂下眼眸。 霄鹤长老转身,微微摇头让到一边去。那枯树底下横陈着一具尸体,衣着身形与平时的秦清别无两样,面庞不知被谁盖了张素色丝帕,看不清五官。 虹箜仙子急走几步,不敢相信道:“不可能……怎的这般突然?……” “燧涯派长老与我门秦清两败俱伤,”霄鹤长老沉声道,“而今秦清已重伤而亡……”霎时间人群又爆发出惊唿声,燧涯派长老死死瞪着眼想要说些什么,胸膛颤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眼一翻没了气息,手软软垂下,几个小瓷瓶自袖中叮噹滚出。而后整具身子魔气席捲而出,将尸体撕了个粉碎! “逆天修魔,尸骨无存……!”靠近的人群被吓得接连后退,低声叫嚷着,“燧涯派长老居然是魔族之人!” 初阳透过光秃秃的枝桠肆意洒在众人身上,枯树林中的人们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暖意,遍体生寒。 霄鹤长老慢慢道:“燧涯派长老是魔族之人,正道大派俱有暗探潜伏。尚意门先行回去……清扫门户。”说完,挥袖间地上“秦清”尸体便已消失,霄鹤长老朝着虹箜仙子点点头,领着自己的两个弟子远去了。 虹箜仙子低垂着眼帘缓步走到几个瓷瓶前,小心打开一个,一股淡淡的腥气散发出来。 第23页 “炼魔丹!”几人低低唿喊。“燧涯派长老恐与炼魔草一事有关!” 虹箜仙子微嘆口气,留聚集之人消化这爆炸消息,也悄然离去了。 远处仙鹤仰头清啸一声,载着霄鹤长老三人振翅迅疾赶上尚意门的车队。宽大的马车里原本沉默不语的师弟师妹们见着来人纷纷站起来,又被让坐下去。 楚谨行回到熟悉些的环境微松了口气,才转头看向霄鹤长老:“师傅……” 沉闷的空气在马车里蔓延,师弟师妹们绞着手也看向霄鹤长老,目光炯炯,然而霄鹤长心乱如麻,还不知道如何回復。 “那不是二师姐吧?”楚谨行吐出后面一句话。 霄鹤长老眼睛微睁,又恢復往常神色:“为何这样说。” 楚谨行说不出缘由,只是在枯林见到那尸体时心头笼罩着浓浓的违和感,自身也不愿意接受二师姐就这么不声不响就不在了的事实。 “那不是二师姐。”年龄最小的师妹红着眼圈,边打嗝边哭道,“不、不是二师姐。” 二师姐常常佩戴着自己送的草药香囊,那具身体除了五官身形相似,什么都没有。 她连连抽噎说不清完整的话,被一身凉气的顾玦之拥入怀中笨拙地轻声哄着,哭得快背过气去。 在骨碌骨碌的车轮声中,死寂的气氛重新压下,悄无声息渐渐扩展到了整片正域大地上。 红日东升西落,大多数人的日子照常过着,只不过闲谈之时多了几笔谈资,就连远离大会变故中心的千里之外,正魔两域分界处长岭的不远处小城里的茶楼那本来说烂了篇章而无人问津的说书人因为羽族传闻重新受到了追捧。 小小二层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人站在台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听够了下面唿喊的“快讲快讲”的起闹,摆足了阵势,才拖长音道:“要说那羽族之事,得从五十年前的魔域内乱开始说起——魔族本是四族鼎立,其中羽族实力为首,以天赋血脉能生天降之翼起名,一手驱尸赶魔之术扬名。先说那天降之翼,乖乖,那可不得了咯。那修魔本就是逆天而行,可有些人天生生下来便是身具魔气,无视天道修魔的料!那天降之翼,只有羽族的血脉纯净才能唤醒,血脉越纯净越强大,听说最纯净的血脉的天降之翼一出生即有——后天之能!” 人群一片譁然,有人迫不及待喊:“那驱尸赶魔呢?” “别急别急,”说书人摇着扇子啜了口茶,慢慢道,“驱尸赶魔,就更不得了了。传闻中,管你是老祖尸体还是至邪魔物,对上那羽族之人的眼睛,都得通通听他们的号令!”说书人正满意地听到下面一片的吸气声,又听得有一人大声问道:“那羽族岂不是无敌了?” “非也非也,”说书人摇头道,“也正因为羽族血脉珍贵,也更难以继承。全族之人也不过寥寥之数,故虽实力强悍但也没掀起什么风波,只在那魔域称霸,与那另外三族齐名。”又突然一收摺扇,啪的一声打在掌心,转了画风语气肃然道:“然而五十年前,魔域其他三族突然齐齐发难!就在那一风雨交加之夜,电闪雷鸣,羽族被洗劫一空,上上下下堪称血流成河——人间惨案啊!” 下面传来几声“魔族之人狗咬狗,活该!”也有听不得这等杀戮之事的一脸哀悯连连摇头。 可俯视整个底楼的二层一角,一位头戴白纱帷帽的女子端坐桌前,身形纤纤却不给人瘦弱之感,五指随意搭在桌面,指尖轻点,一声轻微嘆气“满口胡言”迅速淹没在满场喧譁中。 作者有话要说: 茶水主事因太多人投诉茶水太难喝被撤职otz表示非常委屈了 第13章 新的去向 “要说这四族明明相互对峙无事数百年,怎会突然发难?传言啊是羽族手中多了不该他们得的东西,又加上三族忌惮羽族良久,灭门惨案这才一举爆发!如此天罗地网羽族长女假死逃脱,潜入正道蛰伏数十年。然而终究瞒得过初一也瞒不过十五,十年前那次正魔混战便是那羽族长女行踪败露,挑起的争端……” 下面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白纱帷帽掩去面容的女子端起茶杯,用杯盖拂了拂茶沫子,动作之间桌前忽的坐下一人,容貌耀眼惑人,眼角红痣灼灼,身形曼妙,托腮勾笑道:“这故事好听么?” “猜测臆想之词,不值一提。倒是你,跟了我几日捨得出来了,是想做什么?” 喧吵的茶楼里,清风流水般的嗓音在霍冥云耳边响起,像缓缓侵入神识,又拂得心尖痒痒的。 霍冥云微眯着眼,心中莫名有几分躁动,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鞭柄,想要缓解心间的奇异之感。 久等回答不来,秦清借着帷帽的遮挡皱了皱眉,将茶杯轻轻搁置在桌上,按兵不动待见招拆招。 这次大会中霍冥云是秦清计算里最大的变数了,先是入了尚意门当了自己的五师妹,让师傅比预计的晚一天被安排的人引走,后以天道之誓签订了九天狱火毒的契约和自己扯上因果,在变故里还招了皓义长老等人的注意,还好最后险之又险没出什么大差错。 “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霍冥云斜睨了眼秦清,像透过了帷帽看进了秦清黑眸深处,哼声不屑道,“谁还能管得住我不成?” 第24页 “我扔了你附有魔气的药丸,你为何还能追踪我的痕迹?” “那个啊,”霍冥云随意道,“药丸在明,碰你在暗嘛。” 那夜两人交锋,霍冥云贴身以瓷瓶抵住秦清肩窝,指尖随着似有若无的触碰那一缕魔气就悄无声息钻入衣下,留下标记。秦清查探了那压抑魔气的丹药,果不其然覆着霍冥云的印记,当即扼碎销毁,却未思及霍冥云另有一手。 秦清声音染着分愠怒:“你为何……!” 那时候的自己分明没招惹霍冥云,何事竟让她分心神留下追踪印记? 原本压下心中异样的霍冥云又感觉内心蠢蠢欲动,像有蚂蚁痒酥酥爬过,很想掀了秦清帷帽看此时薄怒神色是怎样,眼角泛红?粉唇紧抿?说不定……还被自己缠得快哭了? 霍冥云眸中翻滚着思绪定定盯着秦清,后者只觉得眼前之人脑子有坑,跟了自己三四天怎么甩也甩不掉,自己只能把原定的潜入魔域之日推迟,停下来把人引出来解决。 在这儿茶楼听了两天胡天胡地的评书不走,傻子也知道暴露了在等人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两人却跟语言不通似的聊不下去! 两人相对无言僵坐着,下面说书人已兴致盎然地讲到了大会变故:“嗨呀,真没想到那平时人模人样的燧涯派长老竟是炼魔草一事幕后之人!……有说法是羽族之子与燧涯派长老狼狈为奸,共同危害正派人士,另一说法是羽族之子埋伏正道许久,暗地里一个个找出势力微弱的魔族暗探,先一步解决以发出预警,羽族之子——已然归来!” “不管如何,尚意门秦清仙子慧眼如炬,早早发现魔族阴谋,带头揭穿魔人混入一事,却让燧涯派长老起了杀意!故被引去了枯林一战,燧涯派长老修为高强,秦清道友殊死拼杀,两人最终……两败俱伤!” 说书人的声音愈发高亢激烈,而又戛然而止。周遭听客齐齐发出嗟嘆之声,交头接耳:“可惜了!”“听闻尚意门现已关门谢客,必要整顿一番!”“这事终究会算在羽族之子身上,尚意门向来护短,必要那羽族余孽好看!” 有人义愤填膺:“我为秦清道友不平,若不是羽族发难何至于此?若是见了那羽族余孽鄙人定当手刃此子!”一时之间叫好应和声连连响起,说话之人也面露得意。 “不错不错,羽族余孽势微力薄,只敢掩人耳目留在正道,混淆目光以求庇佑!若是进了魔域,可是四面楚歌人人喊打的地步。聪明的都知道蛰伏为上,趁魔族受和平契约的限制不敢轻易侵入正域,暗地斗法!正是我们的机会!” 阵阵探讨,话题里的主人公稳稳坐在桌旁,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霍冥云倒是拧了眉冷笑道:“嚯,真是好大的口气。想要显祖扬名怎么不槓上魔域暗探?” 按理说大会变故一事扯进来的羽族之子和魔族探子都该被针对,可这些人害怕魔族暗探后面有深厚势力,觉得共同对上处于劣势的羽族之子更易下手,也更能扬名立威,索性将矛头通通对上羽族。 义正言辞,也不过欺软怕硬虚荣求名罢了。 秦清不为所动并未接话,只冷声道:“若是无事,今日就此别过,别再跟着我了。” “谁跟着你了?只有你能走这道了?”霍冥云霎时。有小情绪了,自己是何等的身份,从来都是旁人屁颠屁颠追捧着,这秦清居然敢说自己如僕从一般跟着她?好大的胆子! 秦清内心一阵无力,闭了闭眼平復情绪,半妥协道:“那劳烦阁下先走,我好另外择路避免冲撞了您。” “不行,”霍冥云脱口道,“你跟着我。” 搭在粗糙木桌上的指尖差点又被吓得在平面上戳出一个洞,秦清胸脯微微起伏,声音强压着怒意:“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种头皮发麻的奇怪感觉又来了。霍冥云伸出舌尖舔舔薄唇,眼神里充满兴味:“你要反行其道混入魔域吧?我领你回去不仅路途安生,入了魔域还有安稳住处。” 这和秦清的打算截然不同,正要张口拒绝,又听得霍冥云意味深长道:“再者,你虽唤醒天降之翼,却还不会怎么操控。魔气已开始和灵气相斗了起来吧?” 灵魔两气不能长时间共存,需得废除其中一股才能继续修炼。秦清起初靠灵气强制压抑着魔气,随着时间的推移魔气强盛二者逐渐旗鼓相当,魔气日渐占了上风,过几日就要掀起体内动乱。这也是秦清急着引霍冥云出来的缘由。 “你初入魔道不知如何修炼,也对魔域势力并不熟悉,”霍冥云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跟着我回……那儿不仅有功法丹药随便挑选,还由我给你亲自指引,怎么样?” 霍冥云自认为言语很有说服力,半阖凤眸微昂着下颔,像只骄矜得不行等人臣服的猫。 秦清看着霍冥云内心起伏不定,忍了几度才把那句“你把我当三岁无知小儿吗?”咽下去。 大街上的幼儿稚童都知道不能跟着手拿糖葫芦的陌生成人走。 从帷帽后传过来的音色更冷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霍冥云神色一僵,下意识就按着腰间软鞭恼怒道:“不识好歹!信不信我……”把你绑回去的后半句还未出口,眼前的人细微地轻哼一声,带着隐忍的痛苦之意。 第25页 摆在桌面的白皙手背上忽然浮现红色火焰花纹,快速向手臂之上蔓延着狰狞线条,色泽如灼热岩浆般时隐时现。 秦清瞬间将手敛回袖中,然而霍冥云已尽数收入眼底,脸色一肃:“发作了。” 九天狱火毒,发作时烈火在经脉血液中燃烧教人如身处炼狱般,两三月一次,一次九天之久而名。 秦清出手如电,在右手手臂上连点几处防止继续延伸,再度抬首桌前立着个小瓷瓶。 “百毒丹。” 可解百毒,对火毒有几分压制作用,放在正域福禄楼里算是千金难求之药。 秦清淡漠地移开目光,搁下几枚铜钱在茶水旁就要起身离开,耳边忽的传来霍冥云气急的话:“我与天道起誓,绝不做有损秦清性命安全之事,行了吧?” 秦清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霍冥云瞥向旁边就是不看自己的拧眉赌气神情,伸手向那个瓶子,在霍冥云转首过来微微亮起的眼眸里又推了回去。 “百毒丹我吃过数十粒,对我已经没有作用。” 解释了一句,秦清又道:“我可以和你回去。你解开我身上火毒,了结你和我师傅间天道契约的因果,而我……” 自请离了尚意门,没有势力倚仗,过几日还要自废灵气,修为皆失,秦清还未想到现在的自己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来回报了结和霍冥云的因果。 霍冥云只听进了那句我和你回去,翘着唇得意道:“如何油盐不进,最后还不是跟着我走了?现在就往长岭去,大雾瀰漫,是一合适闭关之处。”一个响指就撤去避免对话被听到的神识屏障,主动起身。 秦清半只手臂被烧的快没了知觉,额前渗出层层细汗,动作微迟缓地站起,被一把揽腰,还未发作便被带至了大街上,眼前一花,又换成了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霍冥云不自知地嘴角扬笑,在金阳下夺目得闪闪发光。 茶楼那细眸微阖的说书人似有若无地瞧了眼二楼一角已失去神秘客人踪迹的茶桌,收了扇笑眯眯谢过在场众人后退去了。 茶楼老闆结算着这几年的工钱感慨道:“真要走了哇?你刚来时说那正魔大战秦清道友如何少年英才仿佛还似在昨天,晃眼四五年就过去了……怎的突然想走了?” 说书人摇头晃脑道:“有了新故事,自然要走遍四方说给更多人听了。” 茶楼老闆哈哈大笑调侃道:“那就恭候兄台给天下人了说遍了再回来!”又亲自牵马送说书人出城三十里,待说书人身影潇洒消失在路途之间,身旁小厮奇道:“来了这儿四五年也不知道名字,真是怪人。” 茶楼老闆背着手慢慢踱步回去,小厮继续叨叨道:“有人说是落魄大家的小公子逃出来玩,有人说长得像那使剑出名的听风亭的少掌门,就是那个尚意门霄鹤长老大弟子的至交好友,还有说是魔域那边逃蹿过来的,才知道如此多的两域隐秘之事,真真有趣……” 第14章 废灵修魔 霍冥云先用了短途传送法宝将二人送到城外,又反手甩出一个两寸来长的精緻木船,那木船随着脱手节节变大,幻化成普通木舟大小,样式与江南千里莲塘深处那乌篷船无二。 跃身间飞了一块流光溢彩的灵石在船头阵法中心驱动船只浮空前行,心念一动做了神识隔绝避免窥视,又携着人进了那半圆形蓬下,便进了另一方如客栈房间般的小小天地,霍冥云将秦清帷帽摘了,把那副苍白着脸的纤细躯体轻柔放在了床榻上,暗暗懊恼出来得急只随意拿了艘飞梭,布置粗简得紧。 本来被遏制不动的花纹勐然攀沿至颈间,在白皙的肌肤上勾勒着深红的线条。秦清半睁着眼,努力维持着神智清醒,哑声艰难道:“不对,魔气……” 这次的九天狱火毒比秦清预料的足足早了一个月,本也无事,但体内灵气和魔气之间早已失去平衡,在这一刻被连带着肆虐撕斗起来,没有遏制火毒的两气,火毒蔓延得愈加猖狂,短短唿吸间便延伸至了秦清大半躯体,平时本来能压制一二日,做足准备再应对,今时竟几个唿吸间就要爆发。 九天狱火毒的煎熬秦清早已习惯麻木,担忧的是如此状况下废灵扶魔太过危险,加上霍冥云不可尽信…… 秦清的视线已经恍惚了,模煳好似看到那双灵动桀骜的眸子闪着不安与惶恐,耳边有谁喊着自己的名字。 霍冥云背上冷汗涔涔,心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焦虑惊惶,翻出一堆清心明智的丹药塞到秦清口中,好不容易重唤了神智,赶紧又不要钱似地添上续命补气的各种废灵修魔珍贵丹药。 上一刻才答应了同自己回去,现在就仿佛要登天西去,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秦清勉强清醒了一些,盘腿结印,艰难摆好修行姿势,内视自身,经脉里火毒肆行,浆红色火焰熊熊,粘稠得宛如带火岩浆。若不是自小被加固了经脉,早就脉络寸毁,燃烧而亡。灵气与魔气缠斗里居于劣势,委委屈屈缩在被魔气摧毁得极小的灵台里,魔气暴躁地四处纵横,却不能奈灵台如何,焦躁地撞击着经脉,下一刻就像要撕裂冲出一般。 秦清微抖着手结印,驱动着缩成一团的灵气颤巍巍在外漂浮,齐齐对准了灵台重重撞击而去,心念一动那灵台登的同时自爆开来! 第26页 “噗。”秦清脸色煞白,喷出一口鲜血,紧紧阖上的眼睫毛颤抖得不停,疼得死咬牙关。 这时候再餵丹药会扰乱秦清思绪,霍冥云沉下心神,相对着坐下,神情肃然结印掠阵。 秦清体内经脉在灵气爆炸的冲击下显出几分脆弱之势,同时仿若有天地之气缓满自体外游入,柔和地拂过伤痕累累的经脉上,为秦清减轻一丝痛楚。灵台已毁,体内的魔气疯癫得愈加厉害,好似高兴极了处处奔走,嚎啸告天,和着那奔涌火毒一块儿将秦清折磨得要晕厥过去。 秦清死死咬着牙,嘴角溢出一丝鲜红,勉力去争夺体内魔气的控制权,有一两丝魔气被剥离出来摇头摆尾停在原本灵台的地方,被控着缠绕在一起。 纤纤身子剧烈颤动着,衣衫被冷汗浸湿贴身,秦清浑然不觉,集中心神抢夺着一缕又一缕的魔气主动权,引导着它们缠绕压缩,在丹田处渐渐形成粗略的小小宫殿状。 霍冥云闭眼抿唇,控制着秦清自爆灵台外溢的灵气转而为其滋养躯体,敏锐感知到空中魔气渐渐被牵引靠近眼前之人,知道秦清已到了魔气筑殿的地步。 和灵气入体后以足够的灵气筑台相似,魔气筑殿,都是修行的开始,也是迈入先天修行的第一步。 不愧是羽族之人,魔域寻常之子几十年摸不了引魔入体,更不用说魔气筑殿,秦清此时竟要一举筑殿。 筑殿需要大量的魔气入体,霍冥云心念一动,感应到飞梭已进入了分界处长岭内,茫茫云雾缭绕看不清四周景色,飞梭目标明确,朝前破空疾行。空气中正魔之气浑杂,杂质颇多,对正道或是魔道之人都不是什么修炼的好地方。 按照飞梭行进速度,再过十二三日才能踏进魔域,然而秦清筑殿在即,等不及。 秦清的丹田之上渐渐化有一小巧巍峨的悬浮宫殿,几缕魔气不断盘旋来去添砖加瓦,眼看宫殿臻至精緻,熠熠生辉,那最后几缕魔气蓦地沖入,宫殿嗡嗡震动,霍然散发出灿灿金光,光芒之盛透出体外,远远弥天大雾笼罩的长岭也可看到一点金光! 还似有仙鹤清唳,仙乐阵阵之音隐隐传来。 同一时刻,正魔两域靠近长岭的地方大能都睁眼朝这方看来,惊疑不定。 本在悠然牵马赶路的说书人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回头看了眼,又摇着扇子大笑着继续前去,口中道:“老哥啊,侄女可比当年的你厉害啦……”眼角却渐渐溢出一点泪花,又迅速蒸发不见,有几分佝偻的嵴背在阳光下一点一点挺直。 皱着眉直着上身端坐的秦清脸上血色全失,状况并不好。 魔殿将成,还差最后一点魔气!然而经脉里空荡荡的,只有咆哮奔腾的火毒。清越仙音渐渐减弱,所筑宫殿嗡嗡颤动,却生了颓势,好似下一刻就要崩溃殆尽! 忽的,一股至纯至精的魔气缓缓渗入,魔殿感受到了这股魔气,颤抖地愈加激昂,好似在发出召唤之音,那魔气也一鼓作气沖入魔殿,终于筑殿成功!一时间,长岭一处半空的大雾被冲击地荡然无存,一间巍巍巨殿幻影浮在半空,璀璨生辉,旁边仙鹤珍禽缭绕盘飞,仙乐清音缭绕不绝,金光灿灿背景中,殿门缓缓打开,正当两域千里之外的人都在屏息期待着出现怎样的珍稀奇景之时,一股血海从门后汹涌流出,血水腥红,蛇蝎翻腾,魑魅魍魉嘶吼挣扎着。 一只金面獠牙的恶兽蹚着血水,踩着痛苦吼叫的邪虫厉鬼缓缓走出,双目狰狞,闪着凶煞之光,利爪森森,一步下去,无数邪物惨叫着化为青菸灰烬,就要走出殿门时停步仰头长啸,叫声尖锐锋利得仿佛要刺进人的脑袋绞碎人的脑花,骇得观看之人脸色苍白连退数步,阵阵惊唿,更有甚者软倒在地。 微型版的场景同样发生在秦清体内,秦清脸上恢復的两分血色又迅速消了,体内魔气耗尽,火毒翻滚肆虐,秦清失了力气坚持不住软软倒下,眉目紧锁,浑身萦绕着浓浓的痛苦之意。 金光渐散,巨殿景象慢慢变得透明开始消失,乳白色的云雾再度聚集,淹没一切。倏忽间正魔两边无数道神识同时朝这方扫视而来,想要一窥究竟。 霍冥云豁然睁眼,结印连连,又甩出一个又一个光辉灿烂的隔离法宝,同时驱动飞梭,速速转了方向疾驰而去。 好在长岭大雾天生便有隔绝神识之效,待某位大能神识就差突破最后一层奇宝就要追上二人时,白雾重新收拢,侵蚀毁灭了那道凌厉神识。 霍冥云将失去光辉的几个法宝随意甩在一旁,心神操控着飞梭再度朝魔域疾驰而去,自己俯身查看秦清境况。 以往的秦清靠着强盛灵气和加固的经脉抵御火毒腐蚀,保持清醒硬生生挺过九日。今时体内经脉已被冲击得出现细微的裂缝,魔气尚无,魔殿还在叫嚣着不满足…… 然而空中的天地之气斑驳浑浊,根本不适合吸收。 加上秦清的经脉之前已习惯了温和灵气调养加固,再过两日进入充溢着浓郁魔气的魔域,其侵略性怕又会对经脉造成又一冲击。 霍冥云心下快速思索着,凤眸熠熠,一片冷静之意,与之前完全不同地先强制餵了令神智更加涣散沉睡的丹药,挥袖间一株含苞待放的红花浮在半空,红光缠绕,花瓣徐徐绽开,一只火凤凰尖啸着从中冲来——竟是一株已臻仙品知道攻击自保的火凤绒花! 第27页 霍冥云无视袭来的红光,朝前伸手一抓,手中便多了挣扎不已,本想借攻击趁机逃跑的火凤绒花。收指一捏,那火凤绒花就化作了一团泛着火红色泽的液体,被仔细谨慎地送入秦清口中,化作汩汩热流浸润躯体。 火凤绒花,是淬鍊躯体的极好药材,更有加固温养经脉之奇效。要是有炼药师在此必当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堪称仙品的火凤绒花近千年才可能长成一株,还就这么直接被吃下去,最多发挥七分效力,浪费之极! 霍冥云神色间对药材毫无可惜之意,将秦清快速又尽量轻和地扶起摆成结印修炼的姿势,可秦清身子绵软即刻便要重新栽倒,霍冥云只好转至秦清之后半圈住人,让失去知觉之人禁锢在自己怀里好半直着上身,又伸手握住秦清双手摆出修炼手势。 怀中之人肌肤温软,冷冷暗香幽然缭绕,霍冥云微微蹙眉,收拢思绪沉定心神。 意识浮沉飘渺的秦清模煳感知到一缕缕精纯魔气缓满浸入,婉转游走在体内。经脉被锋利魔气撕裂开来,紧接着被潺潺暖意覆上快速修补着,变得更加柔韧。不断涌入的魔气撞击着岩浆般滚烫炙热的火毒,几丝魔气不敌被被烧毁泯没,却又更多的魔气扑上去抵住,将火毒层层裹住,防止其再度烧毁经脉。 被魔气几度割伤的经脉在暖流的治癒下逐步强韧,浅浅适应了魔气的存在,和魔气一同抵住火毒扑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奇怪,好似不如以往般痛苦……? 秦清懵懂想着,又迅速跌入了混沌的思维。 第15章 进入魔域 长岭上的出现异状的消息如鸟雀般唿啦啦带到这片大陆,拂起一波波的讨论浪潮。 尚意门里,不信归程中师傅那句“你小师妹有事,归期不定”的敷衍之语的楚谨行又来缠着霄鹤长老追问,恰好一同赶上了异相爆发之景,愣愣道:“听闻上次出现这般异相,还是二师姐引灵筑台的时候……” 当年秦清初入尚意门,两日后顺利引气,一年后便筑台。筑成时空中呈现三层剔透琉璃灵台,祥云中仙禽纷飞,霞光万状。 “恩,”霄鹤长老心不在焉应了楚谨行一句,喃喃道,“不说在正魔分界筑成魔殿,委实危险大胆……这异相也太过奇怪,又有邪异之物又有祥瑞之物……”匆匆赶走了楚谨行,去找听说出关的掌门了。 掌门站在院中,捏着把小山羊鬍若有所思,听到背后传来破空之音,感慨道:“霄鹤,你来了。” “师兄,”霄鹤长老还未落地便急着道,“你闭关的时日变故颇多……” 微抬起手制止了霄鹤长老的话语,掌门缓缓转过身,道:“你担忧太过了,修行之人本就各有天命。” 霄鹤长老默然垂首,好一会儿才道:“我按着罗盘所指找到了霍冥云,定下天道契约让其和摇竹结上两份因缘……没想到变故如此之快,摇竹假死斩断了和尚意门的因果,现在更处绝境。” “你啊……”掌门沉沉嘆道,“愈来愈困于徒辈间的纠葛,甚至没有摇竹果决。”又道:“十年前摘星阁阁主算秦清的命格九死一生,你又前去执意换了那一线生机的线索,在几日前按着星罗盘找到了霍冥云,捆了两人间的因果。” 掌门声线飘渺如梵音:“一线生机,本只有一线,该来的劫难还是会来,是生是死,强求不了……这十年间你四处奔走,遍寻药材隔三差五地送去,可曾知道摇竹心里滋味如何?” “你好生想想吧……” 池塘歇息着几只珍禽,仰头鸣叫起来,高大的灵树哗啦摇着树叶,院中除去婆娑树荫里伫立的霄鹤长老,再无一人。 霄鹤长老怅然若失,踏虹离去,一声低低的嘆息在身后随清风飘远:“垂垂老矣,总忍不住想着自己的后辈少受些苦……” 霄鹤长老修行山洞附近的小院里,楚谨行又愣头愣脑地闯了进来,转了两圈等自家师傅回来,听得响动跑过去眼神噌地一亮,张口就想发问。 咻一声,霄鹤长老甩了玉牌过去,楚谨行连忙住嘴手忙脚乱接下,定眼一看,是属于秦清的身份玉牌,避开了几日未提的楚谨行微抖着手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霄鹤长老避而不答,只道:“尚意门之道,随心而为,做你想做的事去吧,只记得万不可失了本心。自今日起,我入山闭关,一应要事你们自己把握,若有疑虑皆可问掌门。”不等回復便离开了,身形轻松,像想通了什么年轻了几岁般。 楚谨行捏着身份玉牌恍惚了几秒,才郑重地朝霄鹤长老的离去的方向行了重重一礼。 接连几日,不断有名门正派隐世家族的人也派遣弟子以散人身份入世,探查长岭之事。 长岭的另一边,秦清缓缓睁开了眼。 醒来之时,体态轻盈周身清爽,没有以前经歷了九日火毒后的疲惫黏稠之感,大约是霍冥云给自己施了清身决,拂去了脏污。体内流转着乖巧欢欣的魔道之气,好似随着心念就能一击发出,和天降之翼虽强大却不易控制的感觉全然不同。 魔殿静静地漂浮在丹田之上,规格小巧但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巍峨险峻的气势。 第28页 秦清收回在体内探询的心神,凝神在眼前之景。 雕刻着踏云飞仙图的枣红色梨花木床顶渐入眼帘,秦清坐起,艷丽的绫罗绸被随着动作轻柔地滑下,四周暧昧的薄薄纱帐如有风来般悠悠飘荡起来。 在薄纱的遮挡下周遭布置朦朦胧如幻影,大概有一窗一桌,窗前横榻,有一曼妙身姿斜倚着,颜色妍丽明亮,桌上茶具倒扣簇着茶壶,几只圆凳散落在地围桌摆放着。 秦清恍惚两秒,掀被揭纱下了床,又察觉到狭小的房间里充盈着熟悉的魔道之气,像是跟自己体内的魔气同源一般。 窗边阖眼假寐之人听得响动唰地抬眼望向这边,刚醒未醒时凤眸微眯,如雷如电闪着凌厉的光,触及秦清,又霎时软了神色,身子更歪倒得没个形态,好在模样姣好身姿天成,作出来自有慵懒美艷,摄魂夺魄之感。 饶是秦清,心神也被震了两分。 秦清微微移开眼光,瞧着桌上那紫砂茶具,低声道:“一路之上,多谢……照拂。” 虽神智混沌,但是秦清猜也能猜到霍冥云助自己良多,不然这一关绝没有如此简单能挺过去,就连痛苦之意也减少许多。话到嘴边,想了几转也不知该如何称唿,霍冥云太直接,小师妹喊得不妥,秦清只好把称谓咽下去了。 不说还好,秦清说了之后霍冥云的脸色古怪起来,微蹙着眉瞧着秦清,眸色深沉,惊疑不定。 秦清见半天没有回覆,抬眸望去,后者又勐地撇了头转了眼。 “……随便帮了下罢了,没什么好说的,”霍冥云别扭道,“你筑殿时引起的异相过于轰动,不少探子踏入长岭寻你的踪迹,若碰不上其他什么人,再过两三日我们便能进入魔域。” 秦清回想起自己的筑殿情形,默然无语,按理说正道筑台,部分人可引发祥瑞气象,魔道筑殿,有些人能召来邪异之物。自己修习正道筑台时唤来的也是祥云仙禽的吉祥物,换了魔气筑殿,大概是受了上次召唤的影响,引来的又是祯祥又是邪物……好在霍冥云似乎并未在意,问也未问。 霍冥云还在昂头瞧着外面,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坚持不看秦清。 秦清略摸清了霍冥云的小性子,敛了之前见面的争锋相对,温声道:“这几日也请霍仙子多相照顾了。” 霍冥云咬唇重重瞪了秦清一眼,恼怒道:“仙子什么仙子,正道那套少使在魔域,不然身份败露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惯了秦清的冷眼冷色,霍冥云此时浑身不得劲极了,又在后知后觉想自己何苦费劲帮她,还没找出个好由头。 卷人回魔域还好说,是为九天狱火毒天道之誓,刚那会儿秦清为彻底掌控魔气以抵抗火毒而强行筑殿,堪称命垂一线。若秦清就此夭折,火毒告终,天道之誓也了结,和自己再无关系。 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就那么相对坐下掠阵了…… 秦清不知眼前人的心潮澎湃,笑道:“受教了,请教魔域之内该如何称唿。” 收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惹得霍冥云不自在地微微正了身子坐好,别别扭扭道:“反正还有两三日也是无聊,随便给你说说也行。” 修行之人对睡眠要求的少,两三日的功夫霍冥云没什么疲状,倒是修为皆失后初筑魔殿的秦清中途撑不过去歇了一次。 几日后。 云雾缭绕的长岭里,一艘飞梭随着破空声如流光般穿破迷雾,绕过一层又一层的险峻山岭,那山峦越往前行绿意愈少,河床干涸,现出大块大块的裸露赤黑色土壤。荒山黑土一片,配着暗沉天色,笼罩着阴森森的气氛,也无飞禽也无走兽,瀰漫着活物绝迹的窒息死寂之意。 那一艘窄小飞梭行进地越来越快,周边的白雾被激盪出来,空气扭曲幻变,直到弯曲摺叠到一个节点,半空被撕开幽幽黑洞裂缝,飞梭登时如深海漩涡旁的一叶渺小的扁舟般被迫盘旋着卷了进去。 那飞梭从另一方的空中黑洞里掉了下来,下面是一小片黑漆漆的柳树林,飞梭哐哐哐一路砸着树枝,最后头重脚轻颤巍巍地卡在一粗壮枝桠间。那树林这才对着变故反应过来,挥舞着细长的枝条兇狠愤怒地抽打过来,咻咻咻噼打在飞梭外面的结界。 秦清还晕头转向地扶着桌面刚巧站稳,霍冥云已憋了一肚子气沖了出去,冷笑道:“尔敢!” 汹汹魔气从霍冥云身后化作狰狞恶兽吼叫着露出锋利獠牙扑过去,在挥动的树枝间几个跳跃,那些树枝纷纷溅射着腥绿汁液啪啦掉落在地。霍冥云又一抽鞭子打在张牙舞爪靠过来的另一株黑树的坚实树干上,那树轰的跳远好大一截距离,树枝蜷缩成一堆瑟瑟发抖。其他包围过来的树凄悽惨惨地把自己断掉的枝桠拖回树底下后乖巧站好,一动不动,好像自己是一颗普通的不会动的树。 飞梭被卡住的那一颗大树也乖乖地收了枝桠,颤抖着装死。 霍冥云恶狠狠哼了一声,叫了刚钻出船篷的秦清下来,一甩袖子,那乌篷船便渐渐缩小如孩童玩具般,回了霍冥云掌心。 秦清:“……这是?” “墨玉柳,常常结群而行。”霍冥云恶声恶气道,又挥了唰的一鞭子过去,“别看装的这么老实,狡猾得很,惯会欺软怕硬的。压不住它就等着被它餵作养料吧!” 第29页 那一鞭子过去,那边的墨玉柳赶紧拔了自己沾满泥土的树根就想跑,没跑两步,被鞭子扫出来的拧成一股的魔气打得扑倒在地,带着前面跑得正起劲的墨玉柳也摔个七七八八,一片小林子就这么倒了半弧形一大片,露出了宽阔的视野。 身后的墨玉柳们缩得跟鹌鹑一样,抖抖索索的不敢动。 霍冥云懒得再找麻烦,朝着前方微扬下巴,道:“走吧。” 躺尸的墨玉柳维持着姿势不变,树根树枝拼命划动,便如八爪蟹般横着挪开,让开一条宽敞的道来。 第16章 掩藏踪迹 秦清掩着惊愕跟上,渐渐蹙了眉。也许在飞梭中的房间里呆惯了些,觉得房间里的魔气温和甚至带着熟悉感,而今漂浮着的魔气狂躁又充满着攻击力,在中略走几步都感觉肌肤隐隐作痛,好像在排斥着自己。 自知这些避无可避,唯有适应,秦清并未作声,依旧那副淡笑着的模样准备跟着霍冥云离开,只是掌心微微渗汗。前方之人却忽然头也没回地甩了什么过来。秦清下意识伸手在眼前接住,拿下一看,是沉甸甸的半块金色面具。 那半块面具流转着华贵的金光,雕刻着狰狞的兽相,对上那凶神恶煞的双眼时间久了好似会被吸到中间去,产生眩晕之感。 不知为何,秦清觉得有点眼熟,莫名想起了自己筑殿时那仰首尖啸的凶兽…… “戴上。”霍冥云言简意赅道,復侧身望去。 从霍冥云的视线看过去,可见身量纤纤的白衣女子立在一片乌黑通透的柳树间,垂下细长的睫毛细看着手中的金黄色面具,微微抿唇好似在疑惑,修长的手指轻巧搭在上面,金色的光辉愈发衬的素手如白玉一般。不染一尘的象牙色衣裙添了几分仙色,腰间繫着一个针脚比街边卖的还蹩脚的竹青色香囊,上面绣着玩笑似的粗竹肥叶。立在暗天黑林之间也能耀耀似神仙,自成一幅画儿。 秦清抬眸,霍冥云触电般瞬间转首回去。 霍冥云突然想起便宜师傅面色得意说自己二徒弟如何光风霁月的显摆样了。 有些人,沦落到何等境地,如何暗敌潜伏追杀如何受人误解指摘,依旧那副明月照江清风拂山的淡然样,独走世间只做自己意愿之事。 有情也无情,有道也无道,游走正魔一线间。 略迟疑了下,秦清抬手将那半块面具戴上了,那略重的金色狰狞面具一触及肌肤,便如有神智似的主动覆上了,空若无物般视线毫无遮挡的感觉,只有自己伸手摩挲时能意识的确戴了块面具。 狰狞兽首面具掩去秦清稍显柔和的眉目,换成另一副兇恶的陌生眉眼,一股经歷过无数屠杀的兇横血腥气势无端产生,如迅勐疾风般向四面八方席捲开来,墨玉柳们趴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可怜兮兮的。 秦清依旧是那副身形,却平添了阴森兇残的锋锐气势,叫人不敢多看。 “不错。”霍冥云些微满意地点头。 现今秦清修为较低,面具一为掩饰修为避免探查二为免除被认出身份来。 秦清自然也察觉了面具带来的血腥威压,更感知到了面具传来的欢欣亲近之意,好似自己能控制一般,便试着微动心神,那股血腥之气果然慢慢收敛回来,只轻轻缭绕游玩在周身。 秦清面色有些奇异:“这面具……开了神识?” 那面具欢快又嘚瑟地用意念传递了好大一番它的用处,好像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秦清驱使。 霍冥云:……当年我可是费了几个月的劲儿才让这金狡龙面具听话收敛威势??花了小半年它才肯屈服勉强配合使出大半能力……明明是自己的守护神兽…… “既然它愿意,”霍冥云咬牙切齿道,“你怎么折腾它都行,是你的了。” 话音刚落,秦清就感受到了面具爆发的更加欢快亲近的情绪。 霍冥云脸色更难看几分,五指按在鞭柄上蠢蠢欲动,很想把金狡兽从面具揪出来抽打一顿,又思及自己在长岭废耗的十之八九魔气,算下来自己说不定还打不过那蠢兽……便忿忿哼了声,朝前走去。 霍冥云和金色面具般仿佛能相互感知情绪一样,秦清若有所思地在神念中问了,便得到了殷勤的肯定回答。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守护神兽已经毫不客气把自己卖了的霍冥云听得一声轻笑,回首望去,见秦清微掀着嘴角:“它可有名字?” 霍冥云不客气道:“一……个面具,有什么名字。” 一时之间,秦清和霍冥云同时感知到来自面具的翻滚怨气和抗议,闹得两人脑子都快炸了。 霍冥云别开头去,闷闷道:“……叫流金。” 流金这才安静下来,还隐隐表示了对这破名字的不屑和勉强接受之意。 所处是连绵山岭间,霍冥云浮空查探了大概位置,往上找了山崖处,轻巧跃下在那如刀削的峭壁处重重轰了个山洞,又返身去寻等在崖上的秦清。 秦清安静候着,心中暗嘆:先天之境能靠着灵气跳上跃下几十尺的高度,后天之境方能习得悬空飞行之术,霍冥云能坚持浮空片刻而毫无疲态,怕是一步后天之境。天赋绝人,手中法宝众多而不惧觊觎,估计背后势力不小……就那面具来说,虽自己也准备了掩藏面目与修为的法器,比上开了灵智的流金就不能看了。霍冥云却是毫不在意地抛给了自己。 第30页 “这处离长岭稍近,只有几百里。魔气尚可,先凑合用着吧。”霍冥云道,“装着此处闭关之人,在这儿练上一段时间,避开探查异相的人再出去听消息。” 在长岭里霍冥云纵着飞梭远远绕过了几波之人,估摸着还有源源不断的各方势力赶来,此时众人皆来我溯洄而行难免惹人注意,索性等到来人皆无功而返退去,两人再离开。 秦清初入魔域,正好需要地方稳固先天修为,自己也再炼化一番魔气……这次体内魔气险些被抽取一空的情形,可许久没有发生过了,上次还是在先祖留下的秘境里猎杀驯服金狡兽的时候了。 霍冥云心绪划动之间,秦清已干脆应了一声,轻点足尖,向下跃身,调动体内之气时方才想到自己已废了灵台,只有初入先天的浅薄魔气根本不够提气跃身。 大意了,电光火石间秦清想到,还未转换过来已换了魔修的身份……仿佛感知到了危险,背后的天降之翼不安分地就想钻出展开。 腰上倏地被狠狠圈住,耳边传来霍冥云又惊又怒的斥责声:“你是傻的吗!” 风声消失,人踩在山洞里平实的土地上。秦清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维持着被半揽的姿势,后背抵上坚硬的石壁被迫和霍冥云脸贴着脸。 腰上被禁锢得动弹不了,肩膀被攥住几乎抵在壁上,背部被迫弯成后仰弧线,不舒服极了。秦清僵着身子一动未动,面前的霍冥云凤眸里像燃着火焰一般隐约泛着赤色,亮得灼人,鼻尖挨得极近,灼热的唿吸交织着,惹得秦清心中慌乱起了淡淡的危机感,伸出未被圈住的另一只手推拒起来。 霍冥云眸中赤色转深,手中依旧攥得死紧,秦清推了两下没推动,低低的声音带着恼意:“霍冥云!” 从梦魇中惊醒般,霍冥云眸色转浅,变回往常,自己被吓到般仓促收手往后一蹦,带得秦清差点没站稳,勉强立住。 霍冥云怔怔望着自己双手,才觉一点疼意,翻过右手来看到除拇指外的四个指节间已擦红一片,迅速红肿起来。 是之前疯了魔按着秦清半边肩膀往石壁泄愤似的撞时,下意识曲起按在背上的四指作了缓冲,怕伤到了秦清。 “怎么回事?”秦清来不及思考之前的古怪,被伤势吸引了注意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想收回躲起来的右手,登时就回忆清了缘由,嘆气。 情绪亢奋间,竟没想起动用魔气,完全是血肉之躯对上坚硬山石硬碰硬。霍冥云自觉丢脸,抿着唇自己生自己的闷气,挪开视线道:“小伤罢了,不用管。之前吓着你了,一报抵一报,正好扯平了。” 秦清哭笑不得,猜着那瞳色变幻间神智渐失怕也是难言之隐,自己除了惊吓也未受什么伤害,便未多想。看着霍冥云像瞧见了刚入师门顽皮受了伤又极好面子不吭声的师弟师妹似的,蓦然想起霍冥云可是自己师傅新收的小师妹,心中软了两分,一手拉着霍冥云未放,用魔气拂开伤口上砂砾尘土一类,另一手从容解下腰间那浅青色的香囊。 霍冥云若有若无飘来打量的视线。 秦清微微松开握住霍冥云的手,留出白皙掌心,只有指尖还斜捧着霍冥云右手的受伤四指,那四指乖巧地搭着,没有一点逃离的意思。 捏着香囊朝掌中倒去,几颗圆熘熘的散发着清香的药丸登时滚落在掌心。秦清復又将香囊随意系回腰间,拾起一颗药丸轻轻碾碎,凑近了尽量放轻了动作涂上去。 温热的指尖蘸着药泥轻轻覆在伤口上,一道暖流随着动作流转着渗入肌肤,带走了指节处的疼痛之意,伤口也肉眼可见地慢慢癒合了。 “多此一举,”霍冥云低声嘟囔着,却有红霞缓慢从白皙颈间攀上双颊,在黑髮间只露出一点的耳廓也染上了浓烈粉霞,“不用管它,它自己过几天都能好……” “那不行,”秦清低头仔细把药抹匀了,满意瞧见了伤口接连消失,这才抬首弯眸笑道,“小伤也不能敷衍,我见着心里难受。” 虽然霍冥云身份存疑,动机难明,但一路而来心口不一对自己的会心照顾绝非假意……秦清关心之语一出也算是真心实意。 轰——如全身血液逆沖轰然脑子里炸开,霍冥云头晕目眩,脸颊莫名红得快滴血,咻地飞快地收了手,羞恼喝道:“你对什么人都这么说吗!” 秦清不明所以:“那倒不是……” 霍冥云诡异地平静下来,心中浮起略得意的泡泡,下一刻又听得秦清道:“只有年龄小些的师弟师妹们才会使性子不在意小伤口。” 啪,泡泡一个接连一个破了,取而代之的是爆炸连天的怒火,霍冥云横眉倒竖凶道:“你什么意思!” 在说自己年纪轻使性子?! 霍冥云气极,一甩袖子就要往山洞深处走。 秦清忍笑,见真惹急了霍冥云,急走几步追上人,抓了袖子讨饶道:“好妹妹,是我错了。”声线还些微颤抖着,似带笑又似哭音,勾得霍冥云心一紧,眸色又变深了些。 霍冥云平復唿吸,把内心那一点躁动强压下去,又听得秦清再放软了声音唤道“好妹妹”,再也压制不住,眸色一深登时变成血红! 第31页 第17章 疯魔之症 霍冥云转身反握住那纤细手腕,微眯着眼凑近秦清,声音喑哑带着危险之意:“你叫我什么?” 山洞深处里只有黯淡的光线洒进,秦清只看到昏暗光线中一双灼灼红眸,如野兽狩猎般盯得死紧,叫人屏息生出惶恐之意,连之前上蹿下跳的流金也瑟瑟发抖传递着惧怕之意。 秦清眸中闪过疑惑:“怎么了?” 在长岭时霍冥云说过魔域里都是互称其名或是称号,没有客客气气的道友仙子一称。秦清对上霍冥云觉着直唿其名过于失礼,思及霍冥云比自己小上两三岁,便唤了这叫法。 唤之前也没徵得对方同意,秦清自己想来是有些莽撞行事,便笑道:“若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我下次便不唤了。别生气。” 霍冥云在昏暗光线中沉默地盯着秦清,缓缓艰涩开口:“……真吵。” 秦清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流金原本低低的恐惧吼叫声骤然变得尖锐,一只修长的手按在自己的面具之上,绷紧的的力度像下一刻就要把面具撕碎一般。 “霍冥云?”秦清皱着眉轻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霍冥云顿了顿,按压在金色面具的指尖微颤,转而二指摸上面具边缘,一把扔到角落一边去,流金狂怒的叫声霎时和秦清切断了联繫。 晦暗的光线中的一切,在霍冥云面前如身处白昼般被描绘得清楚。轻轻蹙起的柳眉下黑瞳眸光温润,浸润着担忧和不解,被霍冥云揭开面具的动作惊到般,小扇子般的睫毛轻抖,白玉肌肤在灼烫唿吸吹拂下泛起淡淡的粉色,让人只觉柳枝点水面似的,涟漪时有时无,勾得心痒痒。 本有两分慌乱的秦清忽的镇住心神,展眉一笑,眸中倒映着霍冥云的剪影,神采潋滟,叫凝视之人沉醉其中,眼角宛如染上春色般皆是暖意,启唇轻声道:“霍冥云……” 霍冥云怔怔望着,听得唤声迷茫之色更甚,下一刻后颈一疼,混沌思维迅速坠入了黑暗中。 一刻之后,霍冥云靠着山洞石壁悠悠转醒,身上披着那件象牙白色的外衫。流金化形守护其旁,见人醒了,略带嘲笑地长鸣了声,钻回面具里去了。 霍冥云手拿面具沉默着站起,那外衫悄然落下,霍冥云一把抓了恨恨扔在地上:“羽族之能,名不虚传!” 传说中对上羽族之眼,任是走尸邪魔还是大能修士,都受其驱使。霍冥云对此向来嗤之以鼻,觉着赶尸或是羽族秘法,但那驱使修士明明就是心智不坚定者受其神识控制罢了。 今日自己情绪起落间疯魔症发作,若是如往常般便会失去控制肆意破坏屠杀靠近之人。对上秦清却莫名收手,更是因为魔气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没了防备,轻轻松松被砍了手刀倒下。 从长岭内到这儿,一路之上都在伺机离开吧。霍冥云心绪起伏不定,若不然,怎么做的到一有空隙便如此果断出手,抽身离开! 那衣衫悠然飘落在地,飘逸的样子一点都不受眼前暴怒之人的影响,如它的主人般潇洒飘远,让霍冥云气得更厉害了。 霍冥云闪身在山崖间,身后魔气张狂,黑眸在山间一扫,果不其然只有宵小鼠辈流窜苟且。滔天魔气带着怒气汇在鞭尾,朝着晦暗天色重重一扫,那魔气便如水波般朝天边盪开,一层一层掀开而去,威势愈来愈大,将暗沉乌云扫荡开来露出一线又一线白光,短暂地洒下阳光,有修为低微的邪物霎时在阳光下惨叫着化为灰烬。厚厚积云復又缓慢聚拢,恢復了暗沉天色。 有几人鬼祟而来,更多人躲得远远的。 霍冥云体内之气耗费一空,魔殿亢奋地颤动着,嗡鸣不断,渴求着魔气。眼含不屑地收回目光,半空中的身影一闪,人已回到了山洞之中,扔出一道守护法宝,那法宝化作了一巨大的火莲虚影,赤红色的光宛如流动的火焰般勾勒出花形,散发着阵阵威势。流金自金色面具中幻出身影,庞然巨兽气势汹汹,在周边巡游着,铜铃大的双眸兇狠地扫射着四方。 霍冥云肃然闭眼,惑人容颜被红光映得隐隐更是妖艷,坐于花间,凝神结印。 憋屈压制在先天巅峰近三年,废个什么劲儿!一个不察倒叫初入先天的人打晕了,可笑之极。反正疯魔一事无药可医,不如随心所欲活个痛快! 千里之中盘旋的魔气忽然受了召唤般,接连朝一普通山岭处聚集而去,盘旋成一巨大飓风,源源不断迴旋向下灌输着魔气,好似最底之处没有尽头般。 接二连三的异动早已惊了不少人。百里之处有人喝道:“那定是百蛇绞鞭的威势!速速报给各位护法少楼主已回!”又瞧见了那魔气疯狂涌去那处的气势,悚然色变:“少楼主意图踏入后天,冥楼之人速速随我前去驱除无关之人!” 随着号令,道道气势恐怖的黑影闪电般踏空而去。 “后天之境……!”有人仰望着面露惧色道,“长岭周边少有人问津,怎么潜伏如此多的后天大能!” 其后,几位气势更是如上古凶兽般骇人的大能一闪而过,残留威势震得人几乎软腿,良久好转后纷纷惶恐退去。 四位大佬缩地成寸赶去间用神识不断交谈着:“冥云压制修为已久怎会突然想突破!”“修为越强,疯魔症越重,冥云踏入后天,是否已有了治癒之法?”“哈哈哈定是如此!那算命的说咱小冥云一线生机就在此地,魔域没有就去正域,可不就因为有所斩获回来了嘛!”“这些暂且不提,冥云突破至后天万万不能出了差错,那些蝇虫鼠辈可得盯好了,靠近者杀!” 第32页 四道身影急速落在山头各方,手掌快速结印,一道威势浩然阵法霎时从天而降,横在半空,在山头洒下金辉。 那山头已被唿啸而来的魔气削去了一半,霍冥云安然坐在被噼平的开阔山顶之上,在旋转的魔气中心岿然不动,流金见了来人昂首鸣叫,兴奋踏蹄。 大阵流动着灿灿光辉,极为慑人,千里之外亦可见其威势。 “哪家之人突破后天如此猖狂招摇?”有窈窕女修遥遥望了头顶大阵一眼,啧道,“长岭之外,众目睽睽,不惧有人暗中下手干扰。” 秦清观望了一瞬便徐徐收回视线,并未接言。 有道黑影忽的出现在半空,蒙着银色面具沉声道:“冥楼办事,无关之人速速离去!” 那女修缓缓转身,赫然是珑楼弟子周蕊的模样!依旧是大会时那副温婉可亲的模样挂着浅笑,只是现在的眯眼笑容却叫人愈看愈不舒服,像萦绕着阴邪之气:“冥楼出行,果真是好大的威风!可不敢惹,这就走。” 那黑衣人听着对方傲然之语,语气多了分试探:“不知阁下是……?” 周蕊慢条斯理道:“花洲谢家。” 说话之间,眉心一点六瓣花形若隐若现,泛着妖异粉色。 “原来是花洲之人,”那人语气勉强收了不善,“冥楼要事在身,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羽族陨落之后,花洲谢家、赫连邪鬼和万俟兽三族边争夺战利品边瓜分了魔域,势力庞然,常人绕着走的份,披着三族其一的身份出来谁都要给个面子,反倒是这仨族互相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周蕊见好就收,这冥楼十几年前突然出现,来歷神秘,短短时间发展壮大,个个修为高深,好在不插手魔域争端,对羽族之事也不感兴趣,只倒卖法宝丹药。只是刚收回一点防备之心,冥楼就迅速吞了七七八八的交易商行,叫人忌惮更不敢轻易妄动。 “好说。我们本也无事,凑热闹过来看看罢了,这就离开。” 周蕊抛了一珍珠在空,那珠子散发着莹润光泽眨眼间变为巨大,悬在淡灰色的草地上。周蕊跃身而进,秦清如一道影子般悄然跟着进了,只留黑衣人迟疑了一瞬:方才此地还有一人?瞧见那圆珠快速飞远,便不再追究,驱赶另一边的人去了。 进了那珠子后,便踏进半圆形的狭小空间里,大概有之前飞梭的三分之一,有一长榻,中间横着小小茶几。 周蕊率先坐了一头,眉头皱得死紧看向秦清:“这几日发生了什么,约定之地你迟迟不到!长岭之内更惹出如此大的动静……这么久才联繫我会合,要不是这冥楼少楼主闹得更厉害,可没那么容易好出去了!” 秦清淡然端坐,面色如常:“我已经坐在这儿了,也已成功筑殿,往后计议吧,谢知椿。” 周蕊,也就是谢知椿,看似温和的眉目带着暴戾阴沉之色,盯着秦清好半晌才嗤道:“也是,大方向按着约定来也就是了,懒得在意一点小差小错了。摇竹姐姐,你说对吧?” 秦清抬眸,展眉平静一笑:“椿华妹妹说的是。” 谢知椿撇着嘴,一副露骨的嫌恶之色:“行了,别这么叫互相噁心人了。你要以何种身份进入魔域?这秦清名字不能再用了,从正道传来的消息里你的名声比羽族之子还响。” 秦清淡淡道:“我自有打算。” 第18章 搞事初始 珍珠在天边划过一道痕迹,向远方迅速疾驰而去。 秦清垂眸细想着霍冥云的身份,微微起了心虚不安感,又宽慰自己道:两人本就若浮萍般没有联繫,自己入了魔域也能想办法解那九天狱火毒,那天道之誓自然而然就消除了,不算数。长岭一路以来平白无故受照顾不说,还差点收下那面具…… 流金算是彻底坚定了秦清抓住时机离开的心思。无功不受禄,虽霍冥云自己不在乎更不觉得什么,秦清却怕扯上因果更把人捲入羽族纷争中,早早存了避开的心思,退走之际思虑了一番,通身上下的法宝估计霍冥云都瞧不上,看着那女孩勉强歪靠着山壁,蹙着的眉间似在控诉着难受,收了跋扈任性的模样,露出一点脆弱感,让秦清鬼使神差褪了外衫垫上,结了个守护阵法后慌乱离去了。 秦清闭了闭眼,止住自己漂浮的心思,转而思考着面前的局面上。 谢知椿出自花洲谢家,主动找上结成联盟,具体原因未明,但表达诚意拿出的消息是实打实的,对安插在正道的暗探消息也一对一个准,挑明了合作的态度。 也是借谢知椿的掩护和传递消息,秦清才能在魔道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安然这么多年,还掌握了魔气的炼化方法。 圆珠在山水间驰行着,谢知椿灌进飞行法宝的魔气去了一半后,终于看到了一座小小破旧城池,圆珠缓慢降低,在城外一隐蔽处降落。两人披了黑斗篷静悄悄出来,交了钱币进城。 街上景象与正域不大相同,几尺宽的狭窄街道上两边罗列着紧闭大门的店铺,笼罩着阴惨惨的气氛,多数人披着斗篷,习以为常地飘荡游走着,时不时有奇形怪状的生物和面色惨白如死尸般的人物一闪而过,叫人生寒。 整座城除了沉闷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压抑极了。秦清在斗篷的遮掩下露出些微的不适应,谢知椿却不禁眼露痴迷,低声喃喃道:“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第33页 谢知椿急走几步,又侧头看了眼秦清,待后者会意跟上才熟门熟客地七拐八弯进了一道容单人弯腰通过的小巷子。小巷幽深,越走越下,黑漆漆的好似见不到底,只有哒哒哒的行走声一声一声迴荡在耳边。 不知走了多久,走在前边的谢知椿突然没了身影,秦清提着心前行,瞧见个诡异黑洞,迟疑了瞬也硬着头皮钻进去,眼前一花,站在了一开阔酒馆间。 喧譁之声几乎掀破木屋屋顶,有小二打扮的人在桌边敏捷穿行着送上粗碗简食,角落里有打成一团的黑影,不少人不嫌热闹大地拼命叫好,叫嚣着打得给力些。 “这点力气不如回家喝奶去!”一个膀大腰圆的看客不屑道,身旁一堆人同时爆发出应和的笑声,“是啊是啊!”“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来信鸪馆!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那其中一道黑影被直直甩上了屋顶,又被屋顶轰然闪现的阵法震了回来,打在地上,一动不动。 旁观之人啧啧摇头,嚷着没劲便忿忿散去了。 信鸪馆,打着普通酒馆的旗号,干着贩卖消息的事,卖的消息也分三六九等,难弄到的消息非常物能交易。酒馆所在极为偏僻,需熟人才能带去。 秦清回想着谢知椿和霍冥云在之前给自己提点的介绍。 有小二满脸堆笑迎上谢知椿秦清两人,微弯着腰引着路:“两位客官这边请咧!” 两人默不作声跟着指引穿过人群,身上来回扫过各种打量探查的视线,才终于在一个偏僻角落坐下。 “不知两位客官想点些什么?我们这儿应有尽有,诡花酿,豸子白,流烟液,任您挑选。” 诡花是魔域中极为常见的淡灰色小花,藏在灰草里虽不易引人注意,但也易得,酿成的酒液清淡,极难醉人。诡花酿对应着普罗大众的消息,三族中不受宠的弟子消息也能打听。 豸子白由豸子吐出的汁液酿成,酒液白稠带着浓香。因豸子稀少难以捕捉,故豸子白对应着三族内部消息。 而流烟液因酒液似缕缕烟雾在杯中游离盘旋而得名,堪称一奇,对应着人族以外尸鬼兽族的消息。 一道压得低低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两杯豸子白。” “得嘞,”店小二笑眯眯拿出两道竹简摆在桌上,躬身退去了,“请您稍等片刻。” 不时有带着恶意的视线在这边逡巡,大多数是掠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也有少数依旧猜测打量着两人的身份。 谢知椿泰然自若地坐着,拿起竹简,以手作笔,指尖蘸满魔气,一笔一划在竹简上写着什么,竹简散发着蒙蒙光亮阻挡窥视。 另一个竹简摆放在秦清面前,鲜红色的丝缎捆绑着淡青色的竹册,端正摆放于桌。 秦清伸手轻轻抽开那丝缎,那竹简逐一展开,露出毫无字迹的内侧。学着谢知椿的样子,秦清汇聚了一丝魔气在指尖,点在竹简上,便留下了一点墨痕般的印记。 [三族年轻一代,最近会聚于何处?] 那行字写完后,便渐渐消失了,又自动浮现了另一行回答:[十五日后,魔域中城,冥楼拍卖行。] 秦清若有所思收了手。 五日后,魔域中城。 冥楼的拍卖行在中城坐落着一间最大的,也是搜罗的拍卖物品最珍奇最稀少的一所,三个月起拍一次。 还有几日便又是拍卖所开拍的日子,中城的人流渐多。宽敞的街道上有骇人的高大异兽喷着响鼻,耷拉着飞翅笨拙地拉着奢华马车缓缓而行,有低声的讨论爆发在人群间:“飞犸拉车,是万俟兽族之人出行。”“飞犸以速度着称,却拿来拉车,真是暴殄天物!”“你懂什么,这才叫大家族的气派。飞犸对你我是难得一见的珍兽,在万俟兽族里不过尔尔罢了。”“不知这次拍卖会有些什么,引得三大家族年轻一辈都来了,昨儿便见了花洲谢家之人,行走间步步生花,那风采,啧啧。”“你们闭嘴,三大家族和冥楼,哪一个岂是你我可妄议的!快走快走。” 说话间那几位路人便互相推搡着到了一客栈前,进了去。 有位身着黑袍的神秘之人也默不作声跟着进了去,里面几乎快坐满了人,吵吵嚷嚷的都在说着十日后的拍卖行一事,交流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我——我知道,”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矮小男人爬上凳子,站稳后一脚蹬着桌面高举酒壶喊道,“我知道这次卖些什么——!” 哄堂大笑骤然爆发,冥楼拍卖行拍卖的物件名单会在半个月前随着邀请函送至选定的客人手中,那些客人非贵即福。若剩了些名额,便在大众间高价售卖,多是普通家族的少主长老凑凑热闹看能不能捡个漏。 而这在街边小店里喝的醉醺醺的人可和那种权势富贵之家半点搭不上边,有人出言问:“哦?你知道?那你手里有邀请函还是认识有邀请函的人啊?”顿时旁人奚落接话:“你还相信他说的话?肯定是胡编乱造罢了!”“这种耍酒疯的话你也信,也喝疯了吧!” 那矮小男人涨红了脸,愤愤砸了酒壶在桌上:“我真知道,我家大小姐这次被指着去参加呢,我记得有一味药材——冰焰芯!还有——!”还想说些什么,双眼一瞪,喷出一个酒嗝,竟直直醉倒了下去。 第34页 “冰焰芯?那是什么?”人□□头接耳道,“没听说过,诈我们的罢。谁管他!喝酒喝酒!”又嘻嘻哈哈继续热闹了起来。 秦清动作微顿,面不改色在一空桌旁坐下,要了一壶茶,眼底划过若有所思。 冰焰芯是九天狱火毒的解药中的一味药,堪称珍稀,却对大多数人没什么用,少有人知道。 原本只打算打探三族年轻一辈的消息,远远察看一番态势,现在看看能否想法子进那拍卖场去。 那天信鸪馆一别,谢知椿尚顶着谢家潜伏在正道的暗探身份,便先回了谢家报告发生的种种,另约了相会时间。 如今先天初阶,一需要修炼心法,二需要时间提升自身和布置,三需要解决九天狱火毒。谢知椿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选择和自己联手,始终是谢家之人,保不齐哪天就突然倒戈,但机会险中求,假使混入主谋谢家指不定可以取到更多当年内幕。 秦清指尖轻敲桌面独自思索着,耳边传来店小二谄媚的一声:“客官茶来啦。慢用!” 抬眼一看,眼前的茶杯已被动作勤快的店小二给倒上了,粗瓷杯里茶水黑澄澄的,漂浮着一点可疑的渣渣。 秦清:“……” 自进魔域以来,秦清颗粒未进,滴水未喝,全靠几颗辟谷丹撑着,如今也快用完了。 不论如何,先想法子进了那拍卖会…… 另一方,谢知椿已回了谢家,深低着头面对家主缓缓跪下,一道声音如雷噼般轰然炸响。 “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潜入正道数年,一无所获,还败露了暗探踪迹!现在赫连和万俟两族都知道了羽族尚有人在的消息,我们不仅失去了找人先机,甚至引起了怀疑!” “十年之前他们本就生疑是谢家故意放跑一人,只是羽族长女身陨,再追踪也无济于事才按下不表。现在羽族余孽重现,三族不可能再像五十年之前那般联手了!” “找个人逼问出个钥匙,找了几十年都找不着!要你们何用!” 道道呵斥声不绝于耳,震得人肺腑俱颤。 七窍流出细细的蜿蜒血丝,谢知椿浑然不觉,埋着头垂眸盯着地上,不发一言,眼中闪过刻骨忿恨之光。 叩叩敲门声不急不缓响起。 “谁!” “父亲,”有女在外乖巧喊道,“是我。” 谢家家主霎时收了通身气焰,和蔼道:“进来吧,知柊。” 吱呀一声门响,一道如粉蝶般的身影轻盈飘进,眉目与谢知椿极为相似,但挂着甜甜的笑,如熟透的果实般散发着甜美诱人的香气。 谢家家主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闭关十月,椛梦功法炼至后天中阶,不愧是我的女儿!十天后中城有一拍卖会,正巧去散散心,看中什么随意挑!” 谢知柊笑道:“多谢父亲。”又仿佛才看到还跪在地的谢知椿,捂嘴哎呀道:“这不是姐姐吗?从正域回来了?” 说到这个就来气,谢家家主拂袖道:“一事无成!关禁闭室好好反省半个月!” “父亲何必生气,”谢知柊仰面笑得天真无辜,“将姐姐交予我好生教导一番罢。” 第19章 拍卖一行 长岭附近,霍冥云缓缓睁眼,被炼化的魔气犹如游龙般盘旋在周边,声势吓人。 “恭贺少楼主突破后天!” 数道惊雷般的声音重重响起,银面黑衣之人动作整齐划一,半跪着齐声道。近处有四道熟悉的身影,带着黑玉面具,通身散发着慑人威势。 “原本以为在这长岭外等好几年你才会寻得归来,”其中一位胖胖身影大笑道,“没想到去了半月不到就回来了!小冥云可是有了什么收穫?” “几位护法挂心了,”霍冥云徐徐站起,冷笑道,“没什么收穫,倒是碰到了些有趣的人和事罢了。” 那长老敏锐察觉到霍冥云强压的愤怒,勃然怒道:“怎么?正道有人不长眼惹到你了?” 另一瘦弱如柴的长老冷眼听了几句,忽的开口道:“你情绪到现在还起伏不定……莫不是突破过程中起了心魔?” 霍冥云目光闪烁,在场之人都是亲信,哪里不知道其中意思,皆变了神色。 “此处不是交流之地,”那瘦弱长老挥手间召来一艘阔气的飞行巨船,“先回中城!” 进了船内,四个护法先仔细问了突破一事,确定了心魔之外,突破至后天的事并无差错,还因为多年的压制今时一举爆发,直接到了后天中阶。 “此行去正道,疯魔症可有斩获?” 疯魔症是霍冥云自出生时带的症状,发作时六亲不认,只管屠戮发疯,修为越强,发作得越厉害越频繁。霍冥云本是上域之人,只因为其母求得占卜此处有她一线生机,才带着亲信来到了这片狭小的大陆。 先强制扎根了魔域,搜罗无果后本就对占卜一说的霍冥云不耐烦了,随意挑了几人去往正域,打算玩一圈回来应付交差,却没想遇上了追杀还遇上了尚意门之人。 “有,”霍冥云若有所思道,“我碰到了一个人,对上她,我的疯魔症却仿佛有神智般,听得进她的话。” 第35页 共处时没有察觉,霍冥云在突破后天之时却不自觉地一遍遍回想着两人相处情形,察觉了自己发作时与以往点点不同,又再度回想两人之间的来往,反覆间竟渐成了执念,化成寻得秦清回来的心魔。 “也是心魔之人?” “是。” “此人现在在何处?” 霍冥云眼眸霎时冷了,咬牙道:“和我一起进了魔域,跑了!” “……”几位护法面面相觑,这副小情人跑掉气极的架势叫人难以不多想……到底是对人家做了什么,才叫人跑掉? 那个胖胖的护法试探问:“小冥云啊,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她为何要跑?” “我怎么知道!” 霍冥云恼羞成怒,难得好心好意帮人,秦清想进魔域,便带她进来,筑魔殿之时输了自己的本命魔气进去引导炼化,后续用哪本心法都想好了,还巴巴地打算给秦清疗毒。 结果呢? 那胖护法瞧见霍冥云一副要炸了的样子,不敢再多言,啪啪拍着胸脯:“小冥云别气,我这就去把人给你捆了送过来!” 霍冥云爆炸的情绪像被泼了一盆冰水般冷却下来,眼底划过深思,道:“不急,先派人一查羽族之事。” 那艘巨大的帆船以中城为目标快速地破空前行着,同一时间,收到消息的冥楼之人纷纷展开了行动,如撒网鹰犬般开始捕捉消息。 魔域中城一家不起眼的街上客栈里。 嚷着自己知道拍卖些什么又醉死过去的矮小男人被店小二拎起来搜走酒饭钱,接着被随意丢到了街边,脑壳重重磕到石阶,吃痛睁开眼又晕得更沉了,模煳视线间好似看到了一片绣着云纹的衣角。 一道魔气钻进脑海间,醉酒之人陡然神色清明,模煳回想起自己在酒后干了些什么蠢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后悚然色变,爬起来就跑,冲撞间在街上惹来一片怒骂声。 那男子仔细瞧了后面并无跟踪之人,才鬼祟进了一家大院侧门。 刚进去就被拉在一边敲了头:“怎的才回来!都这个时辰了!” 那男子心有余悸讪讪道:“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又赶紧拉着相好的打听:“大小姐没过问什么吧?” “大小姐在屋里呆着好好的,能过问什么,就等着十日后的拍卖会呢……拍卖会事小,搭上那赫连家才是要事……” 说话声随着两人走远也渐渐变小了。 一道黑影闪过。 蜿蜒长廊里两个侍女端着披盖红绸布的木盘匆匆行走着,一阵夜风嗖地刮过冻得人一哆嗦。 “快走快走,”一侍女低声道,“不然大小姐的奶妈又该念了,她相好的领了工钱出去喝酒,就把气往咱们身上撒,真神气。” 另一侍女怯懦地诺诺点头,不敢多言,只脚下又加快几分,慌乱之中一个趔趄,手中的木盘脱手而出。 “呀!”侍女小声惊唿,双眸里迅速蓄满泪珠,几乎可以看见木盘摔地,自己被奶妈揪着耳朵连声呵斥的情形,还没站稳就下意识伸手去够。 仿佛有什么稳稳託了木盘一把似的,那木盘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侍女扑过去时正好落在双手上。 侍女瞪大了双眼。 “吓死我了,”夜色漆黑,走廊灯火黯淡,先前那位说话的侍女并未看清楚具体怎样,只当是没站稳木盘抖了抖罢了,“鬼叫什么,赶紧走。” 两个侍女穿行在廊间,迅速进了一布置破败的小院,敲着薄薄的木门低声道:“大小姐,老爷吩咐我们取来了几套新头饰请您一试。” 那两扇房门轰的被用力推开,勐得被掀到边上去,吓人的气势吹得两个侍女连退两步瑟瑟发抖。 “我,答应去参加拍卖会,”身形纤弱的女孩站在门中间,冷着脸一字一句道,“虽是让我柳家求得赫连鬼族的原谅和庇护,但并不是答应去卖身。知道了吗?” 看着两个侍女连连点头,那女孩薄怒未消,转身进了房间,口气堵人:“进来吧,放了东西就退下。下次他再叫你们,躲远些。” 两个侍女心中苦笑,面上不敢表露分毫,低头进了房间放下木盘,退去屋外候着。奶妈挪着圆润的身子姗姗来迟道:“哎哟,什么惹得我们大小姐生气了?” “奶妈,”之前色厉内荏的女孩子见着依赖的人顿时浮起委屈的神色,“今晚你去哪儿了,父亲叫我拍卖会上好生侍奉。这叫什么话?” 奶妈有些心虚,之前为了显摆透出点拍卖会消息给自己相好的,今日那相好领了工钱就去喝酒了。怕那个酒鬼嘴上没个把门在外面嚷嚷惹事,又不敢出去,奶妈只好巴巴在侧门守着,确定没出什么事才赶回来。 “问织娘赶工得怎么样了,”奶妈挤出个笑,“可不能误了大事呀。”又瞧见了桌上物件,嘴中咦了些,走到圆桌前揭了红绸,被闪闪的头饰迷了眼,喃喃道:“乖乖,这是黄金做的?” 女孩蔫蔫地看了一眼,道:“是啊,父亲花了大价钱请工匠打造的。” 奶娘背对女孩目露痴迷摸了一把,又忙不迭掀了另一盘盖着的红绸,底下是色泽通透的紫玉,在烛光下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第36页 柳家育有两子一女,女孩是难产而生,先天不足,算是半被家族放弃了,平日里虽吃穿不短但除去奶娘外再没其他什么人过问。前几日柳家二子出行眼中无人,不慎冲撞了赫连鬼族的人,柳家家主抓着手里的一点关系把人捞了出来,承诺包了赫连家看上的宝物,这几日皆在变卖家当筹钱,还起了将没什么用的女儿送去抵消赫连家怒气的心思。 赫连鬼族来的是最受宠的一脉,年少气盛,手头宽裕,但有人上赶着付钱也是笑纳的,让不少小家族暗恨柳家有了这么好的由头巴上赫连家,他们想送钱还找不到门路。 柳家和赫连鬼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有夹在中间的柳家女柳烟烟窝着气。 柳烟烟绞着手,小声道:“我真不想去那劳什子拍卖会。” 虽因身体虚弱甚少在外走动,柳烟烟却心思通透,柳家家主叫了织娘来量尺寸起,就隐隐明了父亲的打算,又不敢相信,被父亲找上和颜悦色说是陪同参会,替赫连家拍下所要之物时更是惴惴不安。 做身新衣裳也就算了,送来的新置办的首饰像是明晃晃把心思翻到檯面上。 柳烟烟眼角泛红,今晚对上侍女忍不住迁怒摆了脸色。 “大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奶娘下意识就想劝阻,“老爷做法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既有尚有养育之恩,又是为了家族着想……” 柳烟烟垂下黯淡的眸子,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 奶娘话语顿住,脑子里忽然蹦个新注意,慢慢瞪大了眼。 “奶娘?” “不过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着是真真难受啊!”奶娘转回身对着柳烟烟,一脸愁苦捂着胸脯,“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受这等折辱……倒不如差其他人前去!” 柳烟烟眸子亮了一瞬,又咬着唇摇头道:“哪有人替我去呢,再者若是事情败露,再度惹怒了赫连家可就难办了。” “哪没人呢,”奶娘着急道,“我家胭红跟你个头差不多,衣裳也能穿上,自小一起长大也了解你性子。再说了,屋外那两个妮子可也算是性格机灵,不周到处她们知道提点。” 胭红是奶娘和她相好所生之女,也在房中伺候着。平日里奶娘和胭红两人掌管着这所小院的大权,吃穿用度和柳烟烟这个主子都差不多。 柳烟烟迟疑道:“这……胭红她?” 奶娘拍着桌眼神闪着激动的光:“她自然是愿意的!受了主子多少恩惠,这时是她报答的时候!哪能推辞!”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脸圆嘟嘟的侍女端着夜宵走进,懒洋洋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嘴里不以为意念着:“路上一时嘴馋,叼了两块糕点,小姐莫要怪我……”视线扫到桌上熠熠生辉的两盘头饰,眼神一下子钉在上面不动了。 奶娘笑到:“小姐只管放心,早些歇息吧,我这就去和胭红说道。”夺了胭红手中吃食放在桌上,拉着还没反应的后者往外退去,吩咐两个侍女好好伺候,回了侧屋。 秦清如一缕风般在夜色中轻巧地穿行,隐在侧屋的窗棂旁。 里头爆出惊怒声:“什么!我不去!谁要给那穷鬼小姐……!”又被捂嘴发出呜呜乱叫声,听得奶妈压低声音急道:“又不是真叫你挑那火坑,我哪里捨得呀!表面应下,咱们在半路让那妮把衣裳手势值钱的东西都换给你,表面是叫人送她回去实则拐个路还是送那拍卖会,我们拿着东西便出城,谁管这家劳什子破事。” 胭红拍掌笑道:“好好好,那刚刚看到的那两套头饰岂不是都是我的了?在这小院子呆着受的气也够了!咱们一家人拿着钱走得远远的……!” 第20章 偷梁换柱 十日之后。 柳烟烟戴金穿银,穿得是大粉大紫夺目艷丽,映着苍白的神色愈加违和,柳烟烟自知是什么模样,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抓着裙道:“奶娘,这……” 怎能穿得似什么值钱什么就往身上搬。 “哎呀现在都讲究的这个穿法,”奶娘连声说道,“没错的没错的,听奶娘的准没错。快走吧。” 柳烟烟被推搡着上了租来的宽敞马车,胭红和奶妈也紧随着钻了进去。两个侍女和一众柳家家主派来的侍卫噤若寒蝉地列队在旁,缓慢启程。 整个行列沉默着在喧闹的大街中穿行,只有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敲响在地。行至中程时,马车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利唿喝:“停下!” 行列微微混乱了下,仓促间马车拉停,侍卫长大步上前,严肃脸问:“怎么了?” “大小姐她……”奶娘起初有些心虚,咬咬牙又理直气壮颐指气使起来,“身子骨不舒服!得下来歇歇!” “不行,”侍卫长拒绝道,“老爷说了必按时赶到地点,不能耽误了时辰。” “耽误什么耽误!”奶娘喝道,“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就在这茶楼里喝碗茶,歇息一刻罢了!” 侍卫长虽是家主派来,一圈人都得听他安排,却也知道这位大小姐自小缠绵病榻,甚少出院,真怕这时候是突然病发,出了什么差错去不了可就麻烦了。 第37页 侍卫长退开一步:“一刻也可。” 奶娘得意洋洋扶着弱柳扶风似的柳烟烟出来,随便指了一个小侍卫道:“你,去要个包厢。”后者为难看向侍卫长,得了准令方进了茶楼,腹诽:原本就以为在大堂随意歇歇,还要上了包厢…… 胭红一副尽忠尽责的模样紧紧跟着,回头瞧见那两个侍女想跟上来,竖眉蛮横喝道:“你们俩就在这儿呆着!”两个侍女低着头唯唯诺诺应是,又退回到马车旁。 柳烟烟紧张地觉得自己真要晕厥过去了,等到了包厢便抓住奶娘的手担忧道:“奶娘要不我和胭红不换了吧?……我总觉得不妥……” 几个侍卫守在包厢外,胭红守在门口东张西望。奶娘本心里得意极了,乍一听差点没跳起来,压低嗓子道:“可不行,我都可安排好了!没事的,大小姐放心好了。” 胭红自小二手里噼头盖脸夺了茶盘推门而进,仔细把门关得严实,復快步走在桌前,背对着柳烟烟借长袖遮掩抖着手将药丸扔进茶壶里,晃了晃,笨手笨脚倒了杯茶。 汩汩茶水声迴荡在小小包厢里,奶娘会意,轻推着柳烟烟在四角茶桌旁坐下,放柔声音道:“大小姐啊,就是太紧张了。”又端起来那盛满了碧绿茶水的敞口茶碗,“喝口茶,歇歇气。” 柳烟烟依言接了,喝了一口,皱着眉觉得味道怪异,渐渐视线模煳,迟钝地放下茶碗,口中呢喃:“怎么那么晃……”就缓慢扑在桌上睡去了。 奶娘屏息等待着,确定人真的睡熟了后惊喜道:“这药果然好用!” 胭红在厢房里扫视一圈,方桌摆放在中,朝街的一面是镂空雕花木窗,东侧是简单的多宝阁,黄铜香炉在一个小格里裊裊燃着短香,右侧有供客人歇息的简易小榻。 “那儿有地方,”胭红催促道:“快快搜了东西走人!” 奶娘拖着柳烟烟放在那小榻上,把发间的一众头饰都搜罗下来,又在细细翻找一番,找出几张银票和一个令牌似的物件,写着柳字。 “我呸!”胭红低声怒道,“怎么这么少!” 奶娘赶紧宽慰:“哪能都把银钱放在身上呢,地契房契都留在柳家呢,到时候是拍下东西差人把钱财送过来。我们拿着这些首饰银票都可以活几辈子了,够了够了!” 胭红愤愤哼了声,不满意极了,把柳烟烟那身新做的粉紫衣裳也扒了,粗暴罩上旧的素色衣裳,嘴中嘲道:“既然不喜欢这些颜色的衣服就给我脱下来罢!反正你也不喜欢!” “好啊。” 清淡的嗓音在安静的房中响起,宛如清澈泉水般沁人心脾。 胭红吓得一哆嗦,才察觉奶娘已经很久未说话了,勐地回头道:“谁!” 先是看到一戴着飘纱帷帽的女子,静静站在半打开的木窗旁,微风钻着空隙掠过,轻轻掀起一点白纱,更显容颜模煳,如梦如画般不真切,身处简陋茶室却如在渺渺仙境里清新脱俗。 胭红嗅着房间里的缭绕燃香,意识渐渐被拖入混沌,翻了白眼软软靠上晕倒在地的奶娘。 秦清先去掐了短香,指尖一捻,那截香便碎成了粉末落在小巧香炉中,又将奶娘收拾好的包裹打开,将一众首饰银票拿出,放回柳烟烟怀中。 缓缓揭了帷帽,赫然是和柳烟烟极其相似的五官,脸上不带血色,犹如多年病中身子骨孱弱似的,唯有那双眸子蕴含着从容平和的意味,增色许多。 又略收拾了一番,秦清打开了门。 正巧侍卫长想敲门催促,抬头看到个卸了一通乱七八糟的首饰,整个人显得如风拂面的“柳烟烟”,霎时愣住了。 秦清淡淡出言吩咐,声线像极了柳烟烟那般若有若无的虚弱感,却多了分威慑:“奶娘和胭红太过忧心疲累,现已睡了。派两个人在外候着,等奶娘她们睡醒了再送回去。” 按约定,到了那拍卖行赫连鬼族只带两人进去,奶娘只是路上陪同,去不去也没人在意。不知起了什么争执,大小姐突然抛下胭红也没人反对,外面还有两个侍女呢,挑谁不是挑呢。 侍卫长只当两人说错了什么,被气恼的柳烟烟扔这儿晾会儿,偷偷朝里望去,见有两道身影半坐在榻上,似垂头丧气的,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低头应是。 又叮嘱了几句守在门外的侍卫几句,小心道:“大小姐的头饰呢……” 秦清脸色微妙,她本来打算服饰也装扮得如柳烟烟相似的,不成想是如此的……艷丽。粉色里衫外搭艷紫华裳,裙裾上绣满华贵花朵,秦清忍了復忍,只换上了那艷紫外裳和艷丽下裙,那堆叮叮噹噹的首饰是怎么也不愿意再碰了。 “太过繁重,压得不自在。” 侍卫长小心劝道:“其他的好说,那紫玉花簪还是戴上吧……” 听闻赫连鬼族那小少爷就喜欢通透玉石,家主花了好大力气才购的那点通透紫玉,临行前再三叮嘱了马车不可颠簸,就怕把那紫玉磕着了。 秦清先行守在茶楼中,自是不知道这些,闻言一愣,温和道:“侍卫长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轻巧掩了门去摘了那紫玉花簪,随意斜在青丝间,细思着这花簪有何特别,才出了厢房坐回马车中,未叫任何人陪同。 第38页 那两个侍女站得远远的,有几分疑惑:小姐的里衫分明是桃粉,怎突然换了素白色?又瞧瞧周围表情并无异状的侍卫,觉得是自己记错了。大概是隔得远,觉得小姐还似长高了几分。 马车轱辘声復又缓缓响起,朝着拍卖行继续前行。 秦清闭目坐在马车里,感知到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随着一阵轻微的颤抖,停下了。 侍卫长带着恭敬的声音响起:“大小姐,已经到了。” 秦清轻应了声,稳定心神缓步下了车,一抬眉就瞧见了气派的所谓拍卖行。 巍峨殿宇坐落在前,洒落了金粉般在晦暗天色下闪闪发光,人在这栋庞然大物面前宛如蝼蚁般渺小。 各型各色的人在高大的殿门里进进出出,井井有条不显杂乱。殿门之上,匾额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冥楼二字,铁画银钩,气势磅礴。 秦清收眼,一个在殿外候着的随从见着远远站在一边的落魄车队,眼中难掩轻视地过来,语气散漫:“这位是柳家小姐吧?少爷们已经进去了,吩咐我在外等候……” 秦清眼中含笑,扫了前来的随从一眼,后者打个寒噤,在视线下莫名消了声。 “翠绿跟着我,其他人就近等候。”秦清淡声道,待那个缩成鹌鹑似的侍女略带不安地走近后復对随从道,“劳烦带路了。” 随从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注视着,语气下意识恭敬了两分:“请。” 秦清跟着人缓步前行,身旁的翠绿时不时抬起双眸,投来犹疑的视线,左思右想最后当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埋下头去。 进了那殿门,又是左右两个迴廊,约是分了身份,右侧之人神情倨傲,衣裳华贵,左侧之人行走间带着侷促的味道,像是小家族来见场面的。 秦清平静问道:“前面是什么?” 左右曲折迴廊间,是个花园般的中厅,镶石嵌玉的步道通着另一工致小殿。 若是对上身份不起眼的其他人,这随从早就心里讥笑着孤陋寡闻,脸上洋洋得意道这你都不知道嘲讽起来,如今对着眼前的人却莫名矮了头,像是对上大家族的少爷小姐似的惶惶不安,面上谨慎解释道:“前面通着万宝阁,是购买灵药兵器一类的地方,分有九殿,越往里去,品阶越高。左右迴廊通往拍卖场……”边解释着边引着秦清往右侧迴廊前去。 踏上迴廊,之前同行之人都不见,唯有带着铜质面具的黑衣人森森守在迴廊两列,让人生寒。迴廊不过几个弯折,就到了银制面具人镇守的一飞檐六角亭前。 侍从脸色愈发恭顺,小心取出怀中令牌递给银面具之人眼前。 秦清心一紧,又是这个面具……那日霍冥云所递的流金,驱逐自己和谢知椿的银面黑衣人,再到如今一路所见,面具上雕刻的勐兽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一次尚可以是巧合,二次三次…… 秦清脑海里浮现出那耀眼桀骜的眉眼,心中略微浮躁起来。 第21章 再度相逢 那守卫查看了令牌,将宽敞亭子让出,亭中亮起朦朦光芒,秦清心中略微一惊,居然是一阵法。 阵法的运转消耗着大量的灵力或是魔气,靠人掠阵或灵石魔石守阵才能周转,而这些常年数十年才能出一块,珍贵之极,自己手中的也不过寥寥之数,不成想冥楼竟豪奢至这地步,灵石守阵以传送来访客人。冥楼到底是何来头,可否借势…… 秦清低眉,敛去眼中纷杂思绪。 待走入阵法中,四周景色一扭,便换作了环形长廊,精緻长廊间垂着华美宫灯,撒下幽幽光亮,间隔极远地坐落着房间。那侍从引着人来到一雕着狰狞鬼魅的双扇前,穿过散发着森严煞气的侍卫,恭敬敲门。 咔一声轻响,房门缓慢朝里打开。 局促不安的翠绿愈发瑟缩,身子禁不住轻微颤抖起来。 秦清轻飘飘看了翠绿一眼,声线平淡无波:“无事,你就候在外。” 翠绿一愣,復又低下头去,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忽的散开些,堪堪平静下来。 侍从朝秦清躬身行礼:“柳小姐,请。” 秦清神色淡漠,黑眸中仿佛蕴含着清风明月般,通身艷丽华服也难压那一双眸子的风采。步伐不疾不徐,踏入房间内。 身后房门缓缓合上,秦清敏锐察觉来自房间里四面八方的扫视。 这是一间如大堂般宽敞的房间,正前方唯有整面明净琉璃般的无色透明玉石,显出黑暗中漂浮着一发光圆台的景象。房间正中是一铺着柔软丝绸的长榻,右边坐落着八角雕花矮茶台,一颗莹润白珠放在正中,还罗列着精緻素色糕点和典雅茶壶供榻上之人享用,另一边摆放着桌凳,几面墙上悬挂名贵字画,空中飘荡着幽幽茶香。 一个女子以手撑颊斜倚榻上,姿态慵懒,露给秦清的侧脸蒙着眼熟的半块金色面具,留出线条凌厉的微扬下颔,懒懒散散勾着唇,视线投在圆台上,未分给秦清一分。 秦清原本深潭般寂静无波的心神剧烈翻搅起来,一道想法如惊雷似的在脑中勐然炸响:这女子——分明是霍冥云! 她怎么会在这儿! 听得开门响动,散散围站在塌边桌旁的几人均回头朝秦清望去,一紫冠艷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惊喜之意转而浓浓的诧异,皱着眉喝道:“你是何人!” 第39页 方才以为是派去取来一珍宝的侍从回来了,谁知放进来是不知哪里来的两人。平日里说不定还会戏弄一番,今日碰上冥楼少楼主突的开口同行更是要事,万万不能让无关之人打扰了对方。 本是陪同赫连鬼族最受宠的一众弟子前来,那几人却忽的得了号令即刻返回,便被留下撑场面参会,不成想竟遇上了冥楼少楼主!像是天降奇宝般,少年开心得快晕厥过去,若是有幸结识,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能够一下子提升到天上去! 这样想着,少年嘴中越发不客气:“这里岂是你等身份能够闯入的,快快退下!” 秦清垂眉敛目,风轻云淡说道:“小女自柳家而来,前来谢罪。” 少年想了会儿方想起了自己前几日是应承了小小柳家这个冤大头,这时却有几分心虚怕在少楼主面前跌了身份,竟收取此等小家族的一点钱财,吃相难看。扬手不耐烦道:“走吧走吧,以往的事就此揭过,走走走!” 受到这等驱逐对待,秦清不徐不疾顺着开口:“小少爷说的是,小女这就……” 做的万全准备中从未料想过霍冥云的存在,秦清对着这个屡屡拆自己计划中不知不觉起了两分避让之意,连那冰焰芯也打算放弃,在之后再做准备。 “不急——”一道拖长了的骄矜嗓音蓦然响起,榻上之人略略歪了歪头,将视线投向秦清,漫不经心道,“来者是客……”目光触及秦清,忽的忘了下半句。 三千青丝挽了个时下最繁复的髻,通透玉簪点缀其中,隐隐闪光。秦清垂下眼睑,避开周遭视线,落下的髮丝隐隐挡住变化过的五官,又乖巧地贴在胸前。黛紫色衣裳外压雪白里衬,一抹绣满缠枝锦花的淡粉腰带勒出纤细腰肢,下裙花纹繁复,金线勾出一朵又一朵怒放的繁花。 纤纤十指随意搭在腹前,被艷丽色泽衬得更是白皙得发光般,似是感受到了来自霍冥云的注意,指尖不安地动了动。 霍冥云被那指尖勾得心微颤,回想着秦清原本的样子,带入眼前之景,竟莫名觉得自己向来最嫌弃的艷俗繁花款式……好似还不错? 好歹记着自己句子没说完,霍冥云状似无事转回头,随口道:“冥楼向来没有赶客的道理,进来吧。” 秦清心脏勐地跳了跳,几乎想直接开口问霍冥云是不是认出自己了,又左右想着并无破绽,霍冥云又是先行在此处,毫无理由早就知道自己回来这儿。 还未有什么反应,那少年便招手道:“少楼主相唤,傻愣着干甚么,赶紧过来!”几个在角落的少年还纷纷向秦清投来羡慕嫉妒的眼光,似在说此女有何特别,竟能吸引少楼主注意? 秦清:“……” 霍冥云不善地一瞥那对着秦清随意唿喝的少年,开口道:“拍卖行即要开始,赫连且尔等去坐下吧。”后者后背一凉,勉强堆笑道:“少楼主说的是。”心中愤愤:还不是身后冥楼撑腰,这妮子有什么可神气的!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讪讪去一旁桌旁坐下了,剩下的几个少年见赫连且坐了上位,才惶惶跟着坐下。 秦清抬眸看向那琉璃面外,见那圆台上的光亮渐盛,一个带着银面具的窈窕女子站在中央福了一礼,觉得新奇,两相斟酌下,缓步走在茶台旁。 霍冥云半侧着脸盯着秦清,勾唇道:“我不懂茶,便叫人上了壶最贵的,唤作幽碧岩,你试试?” 此语一出,秦清便知霍冥云十之八九是知道自己身份了,只是不知是如何看破的。 秦清心微沉,不为所动,只推道:“冥楼所出,必是上品。” 赫连且眼珠子转了又转,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意思,忽然又电光火石想到:莫不是这冥楼少楼主看上了柳家小姐?!又细细回想,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自这柳家小姐出现以来,少楼主便是处处不对劲,本对自己等人的奉承爱答不理,对上此女便出口挽留,又主动出言谈及这茶如何如何。 仿佛找到了另一条讨好少楼主的路,赫连且兴奋地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被霍冥云冷冷扫来的视线噎住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坐得端正。 霍冥云对着没承情的秦清轻哼了声,再没说些什么,将视线投向台中。 台上女子声如黄鹂清脆,婉转提了提开场,便直接进入了拍卖正题,开始介绍第一个物品,舌绽莲花连连称道,见说的差不多了便果断喊了起价。话音刚落,空荡荡的台上便有此起彼伏的喊价音传来,却不见其他之人。 “若是有感兴趣的,把魔气灌入桌上圆冥珠,说价即可。”闷闷的声音自霍冥云那儿传来。 秦清脸色有些奇异,霍冥云这是在给自己解释?再度遇上,依旧摸不准霍冥云究竟是想做什么。想了想,秦清试探着开口:“多谢少楼主指教。” 一股怒气忽的翻滚起来,霍冥云眸色不受控制地变深,变为腥红之色,缓缓坐直了阴沉地盯着秦清。 来自四面八方的威压挤压而来,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秦清脸色微变:霍冥云……已至后天境地?桌旁那几人早已被吓翻在地,死死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赫连且狼狈想到:冥楼少楼主可恨!竟叫我在这几子面前丢如此大脸!若到自己修为超过此女之日,必当……!须臾间就想出了数十种折磨人的法子。 第40页 那些先天中阶的赫连子弟对上霍冥云毫无抵抗之力,秦清虽只有先天初阶的修为,躯体在数年淬鍊后在重压下尚能勉力支撑,但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秦清身子震颤,脸色煞白,额头渗出虚汗,天降之翼就要忍不住破开展出时骤然压力一轻。 霍冥云捂着额头,眼中情绪翻覆,闭了闭眼,眸中血红渐渐褪去。 一道传音在秦清耳边别扭道:“抱歉。” 秦清支着身子勉强站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霍冥云缓慢坐直了身子,沉默看向秦清。 桌旁那几个赫连子弟也接连爬起,敢怒不敢言,压抑的气氛在房中蔓延。外面已竞价到了高潮,一锤之下已达成了一笔交易,传来主事阵阵带笑恭贺之音。 秦清猜着又是上次见面时那般症状,大概也是不受控制的,心中微微一嘆。伸手执了那黑漆描金茶壶,斟了杯茶水,黛绿色的茶水在杯中盘旋着,升腾着淡淡雾气。 “请。” 赫连且装作听着拍卖会的动静,实则视线余光小心打量着这边,听到秦清之语心中嗤笑:谁不知道冥楼少楼主甚少饮茶,更偏好酒水之物…… 然后就看到霍冥云接过那杯茶喝了。 赫连且:…… 秦清像看着做错事又闹别扭的小孩子,嘴角浮起淡淡微笑,自己又倒了一杯,品了一品,入口清香回味悠远,暖流在体内流转,似有增强魔气之效。 “果真不凡。” 霍冥云压着想翘起来的嘴角,装作若无其事道:“这是当然,冥楼供奉的,岂是俗物?”外面圆台上又换了一拍卖之物,是一珍稀药草,又扬了扬下巴道:“可知这是什么?” 秦清忽的想笑,但知道若是真笑出来必定惹的霍冥云恼羞成怒,努力维持着平静声线道:“但请指教。” 台上主事之人介绍的难免有夸大之词,霍冥云随意一扫,便能把名称,品阶,能制成的药丸及功效详尽说出,最后再点出值个什么价,在这儿又能被炒成什么价。 一路解释下来,最后拍卖价和霍冥云预测得相差不远。 赫连且等人在角落里不敢说话:少楼主,就这么随意把底牌揭开,你还记得这是你们冥楼的产业吗…… 第22章 改弦更张 等到台上主事盈盈笑着说出冰焰芯三字时,秦清微愣,霍冥云懒懒扫了一眼,也没继续解说下去,只随意将茶台上那圆冥珠抛给秦清,道:“冰焰芯没甚大用,倒是好看。你替我把它拍下来。” 秦清接住圆冥珠,朝那圆台看去。那主事女子身后阵法光亮旋转,一株冰蓝色的二叶草药缓缓出现在中央,叶尖似还带着凝固露珠,两叶中间冒着微弱的水蓝色火苗,光点围绕着草药上下漂浮,如梦如幻。 主事女子笑道:“冰焰芯,生于苦寒冰地,属性极寒。因极其少见,药性难明,只知对上火毒有奇效,或能制成寒毒。对炼药师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珍稀药材,二十魔石起拍。” 如之前可称热火朝天的竞价不同,语毕后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主事女子也未想过这般局面,面上的微笑有丝尴尬之意。 秦清灌入魔气进圆冥珠,圆冥珠发出乳白色温润光芒,将秦清口中的“三十”迴荡在圆台中,也传递在各个房间里。 一道宛如老人发出的沙哑声音也跟着响起:“五十。” 霍冥云嘁了声,示意秦清继续。秦清皱了皱眉,开口:“六十。” 那道声音幽幽道:“老夫乃万俟兽族的家族炼药师,还望给个面子。” 秦清此时实力甚低,此行一趟只为略打听三族之事,虽不舍冰焰芯但不想引起注意,按在圆冥珠的五指就想要收回,却被另一温热掌心覆住了。一道熟悉的魔气缓缓流过手背、爬过手指窜入圆冥珠中,让秦清心下莫名不自在起来。 霍冥云桀骜的声音响在耳旁:“一百魔石。” 万俟族炼药师声音压抑着被轻视的愤怒:“敢问是哪家贵客?” 霍冥云轻哼一声,不耐烦道:“还有魔石没?没有就赶紧让一边去。” 万俟族炼药师连声叫好,难掩愤怒,阴森森道:“可真阔气,可否与老夫结识一番!” “别了,我可没兴趣。” 那炼药师脸色越加难看,几乎可以想像各个房间里该是如何地嘲讽自己了,越想越怒,直接将房间里的物件一併掀翻了,怒喝道:“一百一!” “两百。” 那炼药师被气得脸色涨红,死死捏着圆冥珠却不敢再加价钱。背靠万俟兽族,买一应药材均可支钱,但均有定数,不可胡乱使用,此时虽气极,嘴张了又张,还是捨不得掏自己的私房钱呈一时之气。 圆台上的主事轻声连确认三次,确定了冰焰芯归属。 “和我斗?”霍冥云嗤笑一声,收手道,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自作主张,秦清却毫无抵抗之意,甚至还乖乖任自己盖着手。 虽时间短暂,但也能回想起秦清縴手的细腻柔嫩,以及传递的让人触动的温暖……说起来,自己不该一口气叫那么高,那什么炼药师就可以多叫板几轮了。 秦清眼中的怔愣消失,让人心惊肉跳的两轮报价也迅速结束了,不由把目光移向霍冥云,和正若有所思凝视着自己的霍冥云眼神撞了个对着,仓促间又赶紧避开了视线,被吓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第41页 霍冥云被秦清的反应弄的一愣,又缓缓不自知地勾起嘴角,笑了。 秦清视线余光察觉霍冥云灼灼笑颜,更不敢回头,把目光投向更远,低声道:“怎么这么冲动。” “这有什么,”霍冥云轻笑道,“转来转去都是我的。” 出魔石买来冰焰芯,冰焰芯归霍冥云,魔石归冥楼,冥楼上交魔石给霍冥云,兜来转去都是她的。 在角落里围观了一场好戏的赫连鬼族的众人心有戚戚,并不知道冰焰芯拍来是给秦清治火毒的,才会被秦清说冲动花钱,不该为她这么折腾,只觉得秦清未入门已然是一副管家婆的架势,管起了冥楼少楼主的花钱一事,少楼主还乐颠颠给解释……默默交换眼神感嘆真是好手段。 冰焰芯被拍了下来,也算是了了霍冥云心头一桩事。刚回魔域十来天,一面叫人查初入正域时被追踪的事,一面让人查羽族当年,刚回了中城吩咐下去治癒九天狱火毒的药材以后尽数扣下,皆不卖了,就得知几日后的拍卖会名单里有冰焰芯一物。名册已送至各位客人手中,中途取消有损冥楼信誉,霍冥云准备亲自拍下,没成想刚进了拍卖行就感知到了惊喜…… 霍冥云已没甚兴趣继续看下去了,又瞧见秦清似在想些什么的模样,奇蹟般的耐心再好不过问道:“怎么了?” 秦清在细思这主事是如何确定是哪一房客人拍下物品,又是怎样送到客人手上的,便这般说了。 “圆冥珠在传音时发出的光亮会被主事辨出,自然也会被知道是哪房客人。”霍冥云百无聊赖解释道,“至于那拍卖下的东西,不多时自会被送来。” 同一时间,敲门声响,双扇又被缓缓推开,进来一铜面具之人,手捧一别致小木匣,还有个表情惶恐的侍从在后亦步亦趋跟着,怀中似是还护着什么东西,进了门后便急步走到赫连且面前,小心翼翼双手送上一个罩着黑布的圆笼道:“小少爷,已取回了。” 霍冥云随意瞧了那茶台上一眼,那铜面具之人便会意放下,沉默着又退出去。 赫连且拿了之前吩咐侍从取来的圆笼,凑近来道:“拍卖会上都是少楼主看厌了的寻常物,我这儿新得了一珍禽,请少楼主鑑赏。” 霍冥云好歹施捨了个眼神,但还是没什么兴致地敷衍发出一声疑问。 赫连且心里暗恼,面上还是讪笑着,一把掀开那黑布,露出圆笼里头光景来。 一只宛如火焰燃烧的玄色鸟雀在黑笼中跳跃着,赤豆般的小眼睛突的对上远远站在一边的秦清沉静的双眸,张喙发出穿云裂石的尖利叫声。 秦清眸中掀起一阵又一阵波浪,只觉头疼欲裂,眼前好似闪过什么画面,想要抓住时那一幅又一副急速掠过,什么也没再留下。失神间那鸟雀的鸣叫声突然被遏制,才发觉自己额上全是汗,浑身像是被抽去力气般疲软。 抬眼一看,霍冥云已夺过鸟笼罩上了黑布,见秦清已无事了,冷笑着朝赫连且看去,眸色又有隐隐发红之意:“怎么回事?” 赫连且面色不由得带上惧怕,道:“我只是觉着这火雀少见,特意送来凑个热闹。此雀之前乖巧伶俐,从未有如此之举,不然我是绝不敢送上来的……” 软鞭如蛇般勐然卷上赫连且腰腹,直接将人啪一声甩上墙面,激起了房间自身道道防御阵法的亮光。 赫连且口吐鲜血,缓缓自墙面滚落而下。 还在整理思绪的秦清陡然一惊,下意识抓上站起身的霍冥云右手上的银色护腕,蹙眉道:“你……”又对上霍冥云的浅红双眸,不禁放软了声音无奈道:“急什么,说着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遇上三四遭了,秦清到现在也没摸清霍冥云情绪失控的一点由头。 霍冥云哼了声,任由秦清牵着自己,心血来潮,还运转着魔气将冰冷的银制护腕暖上一丝温度。 秦清敏锐察觉到触感转而温热,心下微微一动。面上依旧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道:“这雀,你们是如何得到的?” 赫连且已失去意识,其他两个小少爷捂着耳朵狼狈爬起,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恐:“这鸟笼放在库房里已落灰了,是我们无意中翻倒发现的,便直接拿走了……” 那圆笼在深黑布料的笼罩下显得安静普通极了,秦清俯身靠近,小心捏住黑布一角,顿了顿,再次掀开。 霍冥云静静瞧着秦清动作,攥紧五指,打算一有异动便即刻出手。 那黑布再度被掀开来,火雀却安分站在横槓上,眨巴着小眼睛注视秦清,小声地啾啾两声。 同一时刻,一道怯怯的声音在秦清脑海里迴响:“刚刚是我太激动了……你可不要把我交给你旁边那个人呀,她的气味好可怕。” 秦清心中微奇:“你……?” 火雀小幅度点点头,小眼睛流露出一股可怜劲。 那声音又道:“你是羽族之人吧,我能闻到血脉的味道。”又见着秦清脸色一肃,赶紧扑着翅膀补救道:“我是不会和别人说的!能分辨血脉味道是我族的天赋技能,这片大陆也只有羽族之人能和我们交流!” 这片大陆?秦清微惊,还有其他大陆? 第42页 不管火雀所说是否为真,都得先留下再作打算。秦清头疼地望向霍冥云,思考着如何开口。 “你喜欢?” 霍冥云看了秦清用沉默和叽叽喳喳的火雀间的交流后主动道。 那两个赫连鬼族的弟子战战兢兢道:“这鸟雀本就是小少爷欲献给少楼主的,但凭少楼主处置。” 霍冥云用鼻音恩了声,用带着淡淡期待的眼光看向秦清:“想要吗?” 秦清迟疑了下,微点了头。 金色面具下的眸色褪回往常,霍冥云像是回到了初见时的那股桀骜难训的劲儿,语调兴致盎然又不失得意道:“想要?我偏不给你!” 似有烈焰燃烧的双眸紧紧盯着秦清,含着促狭笑意。 “留在冥楼陪我,这雀就给你玩,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魔域这个副本主要是用来谈恋爱的(跑 第23章 一举多得 霍冥云一把将黑布又盖了回去,趁秦清愣住间转手就不知道收在了何处,右手反握住秦清手腕,凑近了,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诱哄:“如何呀?……姐姐。” 秦清一愣,莫名失了笑。 大概又想喊自己摇竹姐姐,顾忌着还有旁人在场,才勉强吞了摇竹两字。饶是如此,秦清眼角余光里已看到一众人被吓得目露惊怖瑟瑟发抖了。 角落里几个人守着赫连且心中苦涩,暗暗想到:少楼主哇,你用这雀勾小情人回家就算了,调情能不能看看场合,他们还在呢,就姐姐妹妹的喊起来了…… 秦清内心掀起些微波澜:如今修为薄弱是自己最大的弱点,上上之策是蛰伏等待。如今参与拍卖会也是走险棋抢先机,思虑着三族追捕下自己的踪迹很快就会败露,自身只能尽所能地找到一丝机会,抢先布局。 若是能得冥楼之庇护……不仅能躲避追捕锤鍊修为,九天狱火毒也有治癒的机会,还能暗中收集三族资料,谋定而后动。 秦清展颜一笑,温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霍冥云没想到秦清如此果断便应了,自己倒是怔了下,好在面具遮挡下无人察觉,故作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稳重样,端起架子道:“早该如此。”又若有所思望向赫连且一行人。 赫连且被餵了药丸已悠悠转醒,狼狈站起不敢说什么,眼中闪着怨毒的光。 秦清不着痕迹挡住霍冥云目光,问道:“赫连小少爷没事吧。” 赫连且咬牙笑道:“柳小姐言重了,不碍事。” “赫连家与柳家本就有误会在先,今日更是处处得罪……” “柳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赫连且忙不迭打断道,“之前本就是误会一场,早已一笔勾销了,莫提莫提。今日之事更没有得罪一说。” “小少爷仁善。”秦清轻声恭维了句,一併解决了困扰多日的问题,眉梢也不禁带着淡淡的喜意。 借柳家一身份,替柳家了结两家纷争。虽说是强买强卖的生意……咳。 霍冥云眯了眯眼,收了软鞭懒散坐回榻上又继续看那拍卖会。气氛凝固得近乎僵硬的房间里,只有霍冥云和秦清不受影响般放松,时不时交谈两句,霍冥云甚至还好心情送了两块糕点递给秦清,简直没吓掉那几人下巴,但他们也只敢当自己是背景花瓶似的不存在。 备受煎熬的拍卖会终于结束,赫连且等人本是随核心弟子来见识世面的,手中自然无多余钱财,世面没见着,惊吓倒是收了一大箩筐,待主事刚说完告终之词他们便争着站起,拱手告退。 禁闭许久的大门再度被推开,翠绿瑟缩在走廊边上,听得响动壮起胆子抬头向那恶渊似的门看去,见着几个少爷打扮的人物带着侍从匆匆走出,好似后面洪水勐兽在追般。 翠绿被吓得几乎快贴到墙上去,发着抖睁大眼去看,没瞧见没有熟悉的身影,脸色一白。 就快被自己的猜想吓晕过去时,一道身影才缓缓踏出房间,平静地向翠绿看来。 “我与冥楼少楼主……一见如故,前去叨扰几日。你先行带人回柳家吧。” 随着秦清的话语落下,一面覆半截金色面具的红衣女子勾笑走出,武者装扮,利落又阔气,行走间更是煞气十足,在秦清的身后站定,随意瞧了翠绿一眼。 翠绿恍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兇恶勐兽睥睨的蝼蚁般,须臾间便可丧命,明知不会被放在眼里,还是忍不住害怕得身子颤抖起来。 秦清转眸一瞥霍冥云,后者无辜地转过了头,朝门口守着的铜面侍卫扬首道:“送她出去。” 那铜面侍卫恭声应了,走至翠绿的眼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翠绿无措地看看侍卫,又看看秦清,手脚僵硬地转身,然而太过紧张下身体不听使唤,左足绊了右足直直往前倒去! 一股莫名的力量扶了翠绿的手一把,带着人往前走了一步復又稳稳站好。 翠绿一愣,又再回头瞧去,只见着红衣女子仿若无赖般贴着那道青竹似的身影,半推着往另一边前去,咬咬牙,转向侍卫带领的路,听命去找那先前被留下的车队。 秦清轻推了推霍冥云,没推动,无奈道:“茶楼里还有要紧事,我解决了再过来。真不是想跑的託词。” 第43页 霍冥云哼道:“那便带我去又如何……” “你若是无事,也可。” 秦清只觉得好笑,抬头间见着几人朝这边走来,中间有一眼熟身影,心下诧异:谢知椿? 怎会在此处碰见? 那几人刚从房间里走出便看见了霍冥云那金色面具,识出身份,便过来打声招唿。 为首的是一娇笑着的妙龄少女,梳着髻缠着粉色绸带,身着樱桃色裙衫,显得整个人娇俏可爱。 那少女声音也如外表般甜美醉人:“这位是少楼主吧?久闻盛名,今日得幸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霍冥云站定,懒懒打量一番,带着一股娇横劲儿的声音自面具后传来:“花洲谢家,谢知柊?” 谢知柊弯眼笑道:“正是。” 霍冥云又挪了眼看向谢知柊旁边那位,却又几分古怪道:“这位是……?” 站在谢知柊身旁的谢知椿不知默不作声的自己哪里引起了这位冥楼少楼主的注意,抬起头来显出副阴沉神色:“谢知椿,无名小卒罢了。” “正是家姐。”谢知柊道,“少楼主是……识得我姐?” 不可能!谢知椿本在谢家潜行修炼,甚少出过门,几年前被自己设计扔去正域当弃子,按理来说两人不应相识! “有些眼熟。”霍冥云随口敷衍道。 谢知柊悻悻作罢,又将目光投向脸色苍白似身体孱弱的秦清,试探开口:“不知这位姐姐是……?” 谢家之人遇着人就喜欢喊姐姐喊妹妹的么。认出谢知椿正是正域周蕊的霍冥云有几分不愉快,气势汹汹张嘴就来:“我的人。” “……” “……” 刚顺着霍冥云的话也看向谢知椿的秦清:“……”转而低头。 算了还是先不急着认人了。 进了冥楼大概会搭着手下的身份,说是霍冥云的人也无大错。只是这般说出来莫名有种奇怪的意味…… 谢知柊早听说冥楼少楼主性子难伺候,叫人接不住招,还以为有所夸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只是问一问便这副架势,是怕被拐跑了吗?竟护到如此地步……谢知柊强撑着继续道:“如此这般。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下次再会了。” 谢知椿带着分疑惑瞧了秦清一眼,重新低下头,思量着自己是否曾见过此人,从哪里来的熟悉感。 之前在长岭小城信鸪馆分别时约半月后在中城信鸪馆见面,谢知椿曾道她若不出现,秦清便不必等了。怕是因为正域谢家事迹败露被迁怒受到一番责罚,如今看来并无大事。 秦清略放下心,待谢知柊一群人火烧火燎走后,回到茶楼中。 轻巧翻窗进了茶楼,秦清身后一道红色身影跟着闪进,站定。 霍冥云脸色奇异,这偷鸡摸狗的感觉……居然能降落在“光风霁月君子之风”的二师姐身上。不过想想也是,正域里那坑人熟练得似不是第一次干的样子,早该表明秦清不如表面这般。 秦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确定自己留下的障眼法阵和守护阵并无异状,收了阵心缩小一圈的灵石。 霍冥云在后忽地想到了什么,自袖中揪出一角象牙白色衣衫,略翻找了下,果不其然在干坤袖中找到枚流光溢彩的小小灵石,抛空中扔了扔,一把攥住又不知收在哪儿去了,嘴角微翘。 障眼法撤去,露出真实场景,一面色苍白的纤弱女子头髮散乱面露痛苦躺在榻上,地上一老一小叠放着半靠榻边。 秦清摘了发间玉簪,放回榻上之人怀中,用魔气顺了柳烟烟如瀑乱发,又拿一截短香凑近了放其鼻下,待眼前之人眼睫微动方收手退开。 霍冥云倏忽有些吃味,心里有些不舒服起来,撇着嘴站窗边一言不发。 柳烟烟脑中钝痛,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混沌的意识勐然清醒,翻坐起来,抬眼瞧见了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惊唿:“你是何人……!”又瞧见了榻下宛如死尸般的两人,惶恐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秦清语气温和:“柳小姐,不必惊慌,她们并无大事。我想与你作笔交易。” 第24章 柳家家事 听着秦清的话,柳烟烟揪紧了胸前衣衫,眼神满是防备与警惕:“什么交易?” 原本计划是往下藉助柳烟烟的身份行走,原本的柳烟烟再作安排,然而遇上了霍冥云也不需要如此折腾了。 哪有比冥楼手下的身份来的直接?行事间不惧任何势力的探查,面具更是可以遮掩相貌一事。 已经不再需要柳烟烟了。 “柳家和赫连鬼族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你只需当一切不曾发生过即可。” 秦清一笑,沉静的黑眸注视着柳烟烟,后者只觉身体仿佛被拉扯进黑暗中,眼前景象逐渐扭曲,脑海中的记忆也渐渐褪色。 “等等!”柳烟烟蓦然惊醒,扑过去抓紧秦清衣袖,哀求道,“你是假扮我的样子替我前去了吧!总会有人认出你并非我的!” 秦清猝不及防被拉住,一怔:柳烟烟身子虚弱不能修魔,却在神识侵蚀下能勉强清醒几分,还能反过来打断自己。多年病痛折磨下求生间无意锤鍊了自身神识?真是厉害。 第44页 柳烟烟不知秦清是想作甚,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慌乱无措地拼命想着法子,惨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急促道:“这样吧,你把今日状况说与我听,我当是自己亲身去的。若是你不放心,你可派人时时盯着,我保证不会多说一句……” 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 迴荡在脑海的声音一遍遍轰击着混乱的思维,柳烟烟眼露绝望,想要说什么增加自己活下去的筹码,却越思越乱,嘴唇颤动着说不下去,神色渐渐带上绝望的意味。 幼时染病,日夜饱受病痛摧残,被家族放弃只给个容身之处和三四侍女照料,都通通在辗转难眠之夜中忍受过来。 例银和分来的衣物都偷偷换作药材,近年好不容易好转几分,怎能在这儿就折损了! 一股疼痛之意突的自指尖传来,柳烟烟像是被烫到般收了手,惶恐抬眼,见一红衣女子相貌普通却眉间暗藏锐气,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不禁瑟缩后退,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 秦清终于想明了柳烟烟是误以为会被灭口,轻声宽慰道:“柳小姐不必惊慌,我只是想消去你的记忆罢了。” 只是消去记忆会不可避免对神识造成一定损伤,得歇上很长时日才可养回来。 秦清还未说什么,柳烟烟復又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黑眸闪着熠熠之光:“我……自愿离开柳家。” 懒懒把玩着腰间鞭柄的霍冥云闻言挑了挑眉,眸中含了分诧异和深思。 秦清也微微一惊:“柳小姐你可想过,离了柳家可能寸步难行?” 柳烟烟摇了摇头,苦笑道:“哪会呢?若真会寸步难行,奶娘和胭红怎会打定主意拿了东西远走高飞?不过是我困于柳家,守着一方小院就当是整个天地。” “才会被父亲劝说若是自己不去那拍卖会,柳家难存,让自己惶恐以为再无庇佑之处,蠢得跟什么似的答应了。” 柳烟烟低眉看向尚在昏迷中的奶娘和胭红,声音低低的:“奶娘和胭红扣下我的吃食我不是不知……只是对她们被我连累困在院中心有愧疚,本也猜到了两分她们之意,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今时已经想通了,我从未需要对谁怀愧疚之意。与柳家的情分在我答应委身陪人时一笔勾销,与奶娘她们的缘分也在我饮下那杯茶后尽了。从今以后,倒不如为自己而活。” “如何?我离开柳家,改名换姓,远离中城。不用担心我回柳家后在问询下露出破绽,更不用担心消去我记忆后哪日被想起,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霍冥云嘴角缓缓勾起弧度,走到秦清身边,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果真是囿于院中,养的太过天真了。若不想别人知道,除掉你不是更容易的事吗?” “你——!”柳烟烟涨红了脸。 霍冥云嗤笑一声,问:“想要离开柳家,你倒是说说,你会什么?” 柳烟烟被气得身子轻颤,红着眼眶道:“少瞧不起人了!这几年我调养自身的药丸都是自己炼的!” 话一出口,柳烟烟便后悔了。医馆老药师心疼和自己孙女一般年纪却病怏怏的柳烟烟,私下替她炼制药丸只收药材钱,囊中羞涩的柳烟烟才能避免去买那些价格高昂的药丸,只需购进便宜不少的药材。一来二去等候老药师炼药间,柳烟烟竟然看会了那两手炼药之术,老药师瞧见柳烟烟有些天赋,暗地将柳烟烟收作徒弟,以受邀把脉之名实则上门传授技巧。 再到后来,平时的药丸都是柳烟烟自己动手炼就。 老炼药师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把这事说出去。要是被查出是他所为,医馆会被擅自传授炼药之术的他解僱了去。 秦清和霍冥云对视一眼,心中更是吃惊。 炼药之术全靠神识控制,柳烟烟若无人指引便会运用神识堪称天纵之资,之前挣脱秦清的神识控制也不足为奇了。柳家藏了个宝贝而不自知还拱手让出,知道了怕是会悔吐血。 霍冥云起了几分兴致:“随便会两张药方可不能算作炼药师。不过瞧着你年纪尚小,只懂一点也勉强能看。我和你作笔买卖吧,你不仅能不惧任何一方实力,想呆哪儿就呆哪儿,还能有取之不尽的药材用来学习炼药之术。” “你……要我做些什么?” “不多不多。”霍冥云翘着嘴角,“你怀里那簪子有人戴着还不错,想买了叫人再打一副。进我冥楼,你若真能捣鼓出什么药丸,所出三七分,你三冥楼七。” 秦清但笑不语。 柳烟烟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就算只会两三张药方也有成长为高阶炼药师的潜力,算是捡漏捡到宝了。 耳边分明捕捉到了冥楼二字,从怀中取出那花簪的柳烟烟心惊抬首道:“你们是冥楼之人?”那就怪不得了,能够信誓旦旦说出不惧任何势力的话,也毫不介意损耗的药材,冥楼有这般的底气。只是不知此人是冥楼什么人,说话间颐指气使,一副能做主的样子。 柳烟烟还在思量中,霍冥云已不耐烦了道:“别想了,你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秦清眼含无奈,乜斜了霍冥云一眼:明明是个双赢的买卖,从这孩子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儿,像逼良为娼似的。 第45页 柳烟烟果然被吓得面色又少了血色,诺诺低下头去,一手揪衣襟一手伸出掌心玉簪,轻声道:“好。” 霍冥云随意一招,那花簪便乖巧飞入她手中,在白皙掌心中更显紫玉晶莹透亮。另一黒木令牌躺入柳烟烟手中,上刻一笔走龙蛇的银字,仔细能辨认是“冥”。 “拿了令牌进任一家冥楼名下产业,直说应聘炼药师便是。” 柳烟烟点点头,小心将令牌放入怀中。 瞧完了霍冥云如何拉拢人的秦清忍笑,对柳烟烟示意地上二人:“这两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柳烟烟顺着秦清视线看向奶娘和胭红,眼中闪过复杂,低声道:“她们……就这样吧。尚有过一场情分,我也不欲撕扯得太难看,她们愿离去便离去,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吧。” 就这么放她们走吧,带走的钱财柳家自会追查,太过的贪心自会带来灾祸。 两日后,柳家。 一架马车在柳家大门前停下,早就得了消息等候在外的柳家众人赶紧蜂拥过去,一娇弱无力的女子在侍女搀扶下缓慢下车。 柳家家主面上堆着小心翼翼的打听之色:“烟烟啊,听翠绿道你被冥楼少楼主留下了,不知……?” 柳烟烟不冷不热道:“是也不是,进去再说吧。” 柳家家主觉着自己女儿几日不见,竟少了对自己俯首帖耳之感,多了几度神闲气定,有些惴惴不安,讪笑道:“说的是,走走走,屋中已摆好了宴席。” 到了摆满各式珍馐的餐桌前,柳烟烟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却并未表明什么,安静坐下了。 柳家家主亲自给柳烟烟布菜,细细寒暄了两句,就又迫不及待重提冥楼之事。 “我与冥楼少楼主并无私情,”柳烟烟回想起那红衣女子的恶劣态度,不禁恶寒道,“只是少楼主看我有些炼药天赋,给了我个学习炼药的机会。” “烟烟会炼药?”柳家家主喜不自胜激动站起,几乎能看到柳家在出了个炼药师的名头下蒸蒸日上的光景,“太好了!有了你我们柳家自然能……” 还没说完就被柳烟烟截住了话头:“我在昨日已和冥楼签订了契约。” 柳家家主的笑僵在脸上:“什、什么契约?” 柳烟烟扬起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道:“我师从冥楼的炼药师,平时练手的药材一併由冥楼提供,对应的,我所炼出的药丸也交由冥楼处置。” “什么!”柳家家主勃然怒道,“你怎可如此擅做主张!” 如此一来,柳家岂不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柳烟烟神色陌生疏离得像从未认识过面前这个人,道:“若是不满,便去找冥楼说去吧。” 柳家家主霎时熄了火,柳家小家小族哪敢对上冥楼这个庞然大物,不仅如此,对着贴上冥楼的柳烟烟还需要多加巴结。 “不过,”柳烟烟又道,“冥楼已答应我可支使三成药丸自行卖出去。” 柳家家主阴云转晴,喜道:“烟烟可优先考虑我们柳家啊!” 柳烟烟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柳家家主脸上已浮起美滋滋的神情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那天你去拍卖会后,侍卫看奶娘她们许久未出来,相唤也无人应,进去一看已经人去房空了。回来一说,有人报奶娘她老相好也不见了。你可知道?” 那日自称虞卿的女子曾提过柳家侍卫守候的是一房间,自己和奶娘胭红已被转移了另一间定好的房间。侍卫们自然听不到动静,时间一长推门而入,发现没人自会离开。 柳家家主顾忌着柳烟烟可能搭上了冥楼,对着捲走钱财的奶娘三人也多了顾忌,只叫人暗自搜寻,并未闹出太大的动静。 “不知。此次回来是收拾些东西,带我两个侍女走,”柳烟烟淡漠道,“奶娘她们但凭柳家处置。” 陪同参与拍卖会的是翠绿,平日里胆小谨慎,依着对自己的熟悉定能瞧出那日并非真的柳烟烟。照父亲的态度来看,翠绿并未多嘴什么。 柳烟烟咬唇,明知怪不了谁,眼神还是有些黯淡。 此处,当真没有一个人在意自己。 第25章 羽清虞卿 那日待柳烟烟自行前去了一冥楼名下商行后,復又戴上帷帽的秦清便随意找了一家制衣坊指了件素色暗纹衣衫,迅速换了出来,心头那始终萦绕着的若有若无的不自在才消了。 霍冥云颇有些可惜的看着少了两分艷色的秦清,嘟囔道:“之前那件也挺不错的……” 秦清权当没听见,结了帐,数着剩下的银钱时心下微嘆。 尚意门本就拮据得可怕,发到各个弟子手上的例银也不多,弟子全靠平时下山帮帮普通村人赶走小妖小怪挣点外快,稍微识药材的还能去深山里挖点卖了。自己淬鍊经脉烧尽药材,攒的银钱基本全赔进去了。 来魔域数日,全身家当基本快没了。 秦清眉间染上丝愁绪,开始思考魔域是否有相似的帮人斩妖除魔的活儿。 霍冥云指腹摩挲着鞭柄,眯着眼打量高挂的一排排衣裳样式,唇角翘着饶有兴味的笑。 不知为何,秦清背上一寒,打断霍冥云思绪道:“我们走吧。” 第46页 霍冥云收回了流连的目光,放在秦清身上,懒懒道:“好啊,摇竹。” 秦清率先出了店,闻言好险没被门槛绊着,哭笑不得道:“像之前与柳烟烟说的那般,叫我虞卿便是,虍吴虞,朋友间相称的那个卿。” 这名字……秦清,羽清?虞卿? 霍冥云并排与秦清走在大街上,懒懒散散道:“我偏不,她们都叫你虞卿,我就叫你摇竹,正好。” 秦清想着这字重了也不稀奇,便纵容一笑,任由霍冥云了。 魔域天色暗得极快,一轮血月挂在昏黑夜色中,中城某条大街上来往人流依旧喧譁吵闹,有小童追逐着嬉戏打闹,推搡间撞了行人。 看似瘦弱的青年一下把刚撞了自己的小童高高提起,怒喝:“竟敢偷到爷头上!胆子不小!”手中使劲晃了晃,一点银钱就从那小小的身躯中掉了出来,叮叮噹噹落地。 青年重重呸了一口,将小童扔至街边,自己俯身骂骂咧咧把钱财给捡了。抱头蜷缩成一团的小童就地滚了一圈,捂紧怀中猴似的迅速蹿进人群中,跑了。 秦清收回视线,微皱着眉。 霍冥云习以为常地瞥了眼,无动于衷:“没人管的小孩,都是这般讨生活。没见过?” “见过。”秦清道,“偷盗乞讨为生的孩童到处都有。” 只是在魔域里一路上见到的颇多了些。 正域里的门派对上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会验明根骨,有些天赋的会收做弟子,没有修炼可能的会安排做侍从一类,稚童里也有过惯了流离生活的不愿留下,偷跑了继续乞讨盗窃。 从柳烟烟一事便可看出,魔域似乎更封闭,更注重家族利益,子女若是没有修炼天赋便会被当作弃子不闻不问。咬紧了家族利益,警惕一切外人,对上流离失所的孩童理所当然般全无怜悯之心驻足之意。 秦清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们往何处去?” “我歇的地方去。” 再次踏足那冥楼巍峨巨殿,霍冥云已将普通面貌的化形撤去,换上了金色面具,站在左右曲折迴廊中间,朝前那蜿蜒石道走去。 石道尽头是一工巧小殿,飞檐翘角,琉璃彩瓦,熠熠生辉。 踏进那小殿了,有侍从急步前来,恭敬递上了一个长形楠木盒,朴实无华,看起来不大起眼。 霍冥云接了,神色少见的多了些严肃:“都在里面了?” 侍从恭顺点头:“库里有的都已放进去了,也朝外放出了收购的消息。” 霍冥云掂了掂,往后瞧了秦清一眼。 方才秦清见那侍从似有物要递的样子便识趣地早早转到一边,打量起殿中之景。从外而看,不过一小殿,走进来却别有洞天般开阔,左右各有一琉璃柜如长蛇般曲回蔓延,头尾错开遥遥相对。柜后有戴着铜制面具的人垂手等待,身后悬挂着一排闪着光芒的各式灵兵。 殿中空旷,地面绘着圆状的奇异花纹,最中放着一颗流转混沌光芒的魔石。大概是阵法。 秦清缓缓走近一侧琉璃柜,略微讶异。 琉璃柜下宛如模拟着冰天雪地似的泛着寒气,冰蓝色的草药静静漂浮着,有一个小木牌写着名字和其主要功效。往前去,寒气转而温和的湿润环境,再后来隔着琉璃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炎热,灵植在适合它们的环境中肆意伸展着。 秦清略看了一圈,心中微动,感慨冥楼的财大气粗,其中展卖商品的手法仿佛来自另一方空间般打破成规。 “一阁灵植品阶为凡品,难入眼。若想看看,不如去九阁。”霍冥云收了那长匣,走过来道,像是怕秦清瞧不起此处解释道。 秦清虽有些好奇,也知那些地方不是任意去的,摇头轻笑道:“只是随意瞧瞧。走吧。” 霍冥云挑了挑眉,思及也不急这一时,便应了走至中心阵法处,待秦清也踏进后,手中飞了一物敲在阵眼,景随意变,便到了一高耸殿宇前。 这殿宇极高,足有九层,通体漆黑,巍然壮丽,单是静静伫立着便给人扑面而来极大压迫感。 殿门两边守候着银面侍卫,见着霍冥云现身低首让开。 一管家似的人物从门里像炮弹一般弹出,圆圆的身子一路小跑至霍冥云跟前,喜道:“少楼主回来了!” “管家。” 被霍冥云唤作管家的中年男子笑眯眼,又把好奇的眼光投向背月踏风而来的秦清,迟疑道:“这位是……?” 少楼主可从未带过外人来这住处的地方。 “唤她虞卿便是,”霍冥云顿了顿,道,“叫人收拾间我附近的屋子出来。” 秦清被这管家弹出来的速度震了下,迎上管家端详的目光克制住遇着长辈见礼的正域习惯,只含笑道:“叨扰了。若是不便,我另找住处也无碍。” 说起来这九层殿宇都是霍冥云所有,间间房各有用处,修建时也未想过客房一类,的确是没有多余的空屋。 不过霍冥云已经先开口这般说了,傻子也该知道其中意思。 管家笑眯眯的慈祥极了:“虞小姐说笑了,有的有的。少楼主不如先带虞小姐闲逛看看,我这就唤人去收拾。” 第47页 霍冥云恩了声,又道:“我们去议事堂候着,沏壶茶来。四位护法若回了,让他们直接过来。” 管家心下惊奇少楼主转性竟要喝茶,面上笑着应了是,做了手势请行。 霍冥云神色间似已习惯了,踏足进去,领着秦清七拐八弯地到了地方。 一路上秦清并未如何看,短短路上也看出布置虽简略但透着不凡之气,进了霍冥云口中的议事堂。 两三白玉台阶上横着一华贵卧榻,扶手雕着栩栩如生的珍禽野兽,通透玉石点缀其间,榻上铺着软和的雪白色毛皮。 玉阶之下分着两列实木圈椅,圈椅前各有一小木桌。 霍冥云踩着铺在玉石地面的血红皮子轻抬下颔往前去,足尖轻点上玉阶直接旋身坐上那横榻,懒懒靠着柔滑软毛,摘了那金色面具,神色间颇舒坦,嘆道:“还是回来舒服。” 秦清摘了帷帽,略想了想,移步至一桌椅旁。 原本痛痛快快歇着了的霍冥云抬眼,霎时不开心了,道:“离我这么远干嘛,过来。” “站哪儿也跑不了,”秦清瞧着霍冥云还在紧张自己想跑的小孩子模样就想笑,无奈走到玉阶前,哄道,“这儿行吧?” 霍冥云抿着唇,眼中情绪阴晴不定,眼角红痣在白霜似的皮毛映衬下更显灼灼其华,缓缓开口:“你还想着走?” 秦清见着霍冥云眸色又有变幻的意思,走近几步无奈道:“逗你几句,哪里又惹到你了……”还未说完,就见得高居榻上的霍冥云紧盯着自己,明眸缓缓转为淡红色。 霍冥云的声音带着危险的喑哑,启开薄唇道:“过来。” 秦清心里略微又有几分不自在,犹疑未动。 本将霍冥云当做不知哪儿蹦出来的魔域之人看待,对其冷淡只求不扰乱自己计划便好。然而一语成谶,步步打算被这孩子破坏了个干净。相处之间渐渐明了并无恶意,才逐渐卸下心防,心底暗地认了这小师妹。 得知了霍冥云便是冥楼少楼主也没起多少提防之意,下意识依旧觉得不会伤害自己,只觉霍冥云任性恣意得如孩童般,只是偶尔觉着霍冥云像换了个人似的强势许多,相处间给人淡淡的威胁逼迫感,扰乱思绪。 这也是初入魔域,秦清对上霍冥云血红瞳孔慌乱之下以手刀砍晕的缘由,醒悟过来将错就错逃了。 今时,那种心上密密麻麻的慌乱感,又出现了。 久等秦清不动,本就不是什么慢性子的霍冥云不耐烦了,半直起身一把将相距不远的秦清扯了过来。 飘纱帷帽啪嗒掉落在地。 第26章 一桩误会 秦清还在迟疑着自己选择随霍冥云进冥楼是否是步错棋,手腕间传来拉扯之意,天旋地转间已被直接拉上了榻,半躺在霍冥云腿上被圈入怀,愣愣对上那浅红双眸。 秦清一怔,转而白皙双颊上急速蹿上红晕,挣扎着就要起身。 人到了跟前都还不安分,霍冥云心中控制不住地烦躁不已,将秦清反压在榻,一手按住秦清双手手腕高举过头,另一手撑在榻上,兇巴巴道:“不准动。” 秦清察觉手腕间被缠上了束缚魔气,又羞又恼道:“霍冥云,放开!” “放开你又要跑!” “我都到这儿还能跑哪儿去!” 秦清觉着霍冥云真跟小孩子般幼稚任性,动作间死死压着自己,全然无辜的样子根本不懂的这代表什么,黑眸不禁被气得蒙上润泽水光,眼角泛着微微的红意。 霍冥云略微回了两分神智,看明身下的秦清羞愤咬唇,双眸浸在水雾中璀璨得惊人的模样,脑中轰响一声。 秦清思绪被搅乱成一团浆煳,使着劲儿挣脱不开,见霍冥云不吃厉色,一时昏了智放软了声音求道:“好妹妹,放开我罢,我绝不跑。” 本克制着就想起身的霍冥云神色一变,双眸登的转为灼灼血红,攥住秦清的手势不减反增,微低头凑近了咬牙切齿道:“你是想惹我疯得更厉害吧。”见向来风轻云淡的秦清目中流露两分掩饰不住的惊惶无措,闭了闭眼,一根根放开按住那纤细手腕的五指。 “少楼主,虞小姐……”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的管家心中虽疑惑,笑着喊声推门而进,被眼前之景吓得浑身一抖,单手举着的茶盘差点摔了,又凭藉良好的心理素质迅速稳住,将半推开的门拉回快速退走,假装自己从未进来过。 霍冥云:“……” 霍冥云半坐起身,稳了稳心神,眸色依旧血红,沉默地将秦清半扶起。 秦清察觉能活动了,就想推拒开霍冥云离远些,却依旧被半制在怀中。 身后传来的声音还带着低低的喑哑:“你别走远,我不敢确保我控制得住。” 秦清勉强克制住背上蠢蠢欲动的天降之翼,冷声道:“什么意思?” “……一会儿就好。”霍冥云脸上泛起痛苦之色,眸色深浅几度变幻,最后缓缓褪回平常,轻嘆一声放开了秦清。 霍冥云站起,张了张口,觉着抱歉之语假惺惺的实在说不出,上次控制不住吓到秦清也道了歉,这次依旧没克制住…… 别扭间想起了拍卖会一事,眼神噌的亮起,手腕一个翻转便提了个圆笼,讨好似的忙递过去,又将放置在榻上一角的金色面具拾起,连同之前在一阁中收的长木匣一股脑儿都塞进坐着的秦清的怀中。 第48页 霍冥云小心瞧着秦清神色,闷闷道:“你别生我的气。” 秦清抱着一堆东西,看着像小孩子闯了祸拿一堆玩具补偿小伙伴的霍冥云,有气儿也渐渐散了,平静下来。 小孩子心性,根本不知道之前的举动代表着什么,自己太过在意倒显得古怪。好在大约抓住几分惹得霍冥云失控的点了,只要不说些拉开距离的话,一些称谓就能相安无事……吧? 秦清忽然想起长岭之境有子突破后天冥楼之人圈场,联繫着今时霍冥云的表现,犹豫着问:“你该不会,因我离去被气得突破后天有了心魔吧?” 霍冥云身子一僵,语速突的快了些,提高分音量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 看样子是真的。 秦清微蹙起眉,还未细思便被怀中的响动吸引了注意。 “嗨呀!你怎么还和她在一起呢!” 霍冥云轻哼一声,有些忿忿打断二人说话的火雀:“让你失望了,不仅现在还在和我一起,以后也会。” 秦清揭开黑布,见那玄黑小雀呆站在笼中望向霍冥云的方向一动不动,然后发出初见时的刺耳叫声,叫道:“你怎么听得懂我的话!!” 悽厉惨叫直直钻进秦清耳中,扰得头疼,那叫声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忽的止住。 一道利刃形状的魔气在火雀喉间威胁着,霍冥云提起圆笼,眯着眼暗含森森寒意:“你再喊?” 火雀战战兢兢缩在横栏上,委屈道:“我就是太激动了点。一激动就忍不住想叫……” 霍冥云懒得管小声申辩的火雀,仔细瞧了秦清并无不适之色,略放宽了心。 “奇怪奇怪,这片大陆上明明没有其他族群能听得懂我们的话,”火雀歪着头叽叽喳喳道,“难不成你是其他地方来的?你是哪个族的?” 霍冥云瞥了火雀一眼,没想到这雀还有两分见识。 在这大陆呆了几年霍冥云也对这儿的人有些了解,此处基本无人知道世界上不只这一片陆地,还有其他广阔天地。 不过想想这边较封闭落后的修炼方式,上百年也没多少人能进入后天之境浮空飞行,更别说修至虚空境界踏碎虚空,不知外面世界也就不足为奇了。 秦清按了按被吵得胀痛的太阳穴,见霍冥云对着火雀的话并未否认,心中泛起仿佛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之感。 不过霍冥云既然能听到火雀所言,之前在拍卖会的交谈自然也能听到。 秦清对上火雀直接道:“你与羽族有关?” 火雀点了点脑袋,挺起小胸脯道:“不错!我们火雀与羽族双生双降,说是羽族之人的守护神兽也不为过!有一羽族之人就有我们一只火雀!” 秦清瞧着火雀被关在圆笼中上蹦下跳的神气样儿,一时默然无语。 “守护神兽?”霍冥云面色怪异,视线移向那半截金色面具。 早在秦清出现便叫嚣着化形现身,被霍冥云勒令不准出来的流金霎时懂了霍冥云之意,自面具中携着金光奔腾而出,一爪子勾在圆笼上,露出口中尖利獠牙。 差点就叫喊出声的火雀好歹记着那尖刀魔气还在呢,一口气蹦到圆笼中离流金的最远处,缩成糰子抖个不停。 “这是我的守护神兽,流金,还算有点战力。”霍冥云懒懒散散道,“既然你也是守护神兽,说说有什么特别的吧?” 流金闻言对着霍冥云呲牙咧嘴一番。 秦清失笑,道:“你吓它作甚?” 霍冥云心中依旧不忿这个看起来就很弱的小东西大放厥言似要当秦清守护神兽的意思,只是见秦清展了笑颜,便一通邪火全消了,别开脸不再看秦清,收了魔刃,招手让流金回来。 流金才不管它主人,出来了就像脱离了魔爪似的欢快地奔到秦清怀中,发出撒娇般软绵绵叫声。 霍冥云脸色登时极难看起来,想把这个对自己非暴力不合作却对着秦清装作可爱温顺的金绞兽揪过来扔出去,换自己去。 换自己……什么? 霍冥云神情更纠结起来。 秦清对着突然跑到自己怀中的小傢伙吃了一惊,疑惑唤:“流金?” 流金眨巴着眼睛乖巧点头。 “原来是你在面具里同我说话。”秦清一笑,试探着伸手,见流金没躲还凑过来了些才轻轻放在头上揉了揉,触感温热金毛软和,又迟疑道:“我怎觉得,你和我筑殿时的那只兽长得有些相似?” 流金眼珠子熘熘转,示意性的瞧了瞧霍冥云。 霍冥云:……这吃里扒外的厉害了。 还在苦苦思索着会什么唯恐被看低的火雀扑闪着翅膀忽然大叫:“我知道了!”见自己吸引那边两人一兽的注意,得意洋洋道:“我会说话呀!我可以陪人解闷啊!” 开了灵智但还未习会人族语言的流金感觉受到了蔑视,低吼一声,目露凶光又扑在了笼子上,整个圆笼在霍冥云手上左摇右晃荡得厉害,压低了的惊叫声接连响起。 “流金回来。”秦清唤道,“我还有事问它。” 流金又威胁似的从喉间低低吼了声,扬着头跳回秦清旁边,威风凛凛地半坐着。 第49页 火雀委屈极了:“说的是实话,怎么能被揭穿了就来吓我呢……” 秦清宽慰道:“流金只是同你玩玩,很和善的。” 流金在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想了想,还吐出一截舌头,哈了哈气。 火雀:……你不要以为伪装成犬族我就真的会信! 霍冥云盯着流金手中按着鞭柄的力度又重几分,很想把这个丢脸玩意儿抽一顿。 之前自己为什么要承认它是守护神兽! 流金被这一闹勉强安静了两分,老老实实道:“你是想问羽族情况吧?其实我知道的不必你多,二十年余前由魔焰化成诞生,留在血脉里的记忆告诉我羽族已被灭族,只剩两人流离在外。我本想循着血脉召唤去寻,但,咳不慎之下被人抓住了。” “好在我还未成长起来,无人能认出我和羽族有关,不清楚我有什么用,又觉放了可惜便扔进了库房中,直到无意中被发现了才出来。” 流金期期艾艾羞羞答答地说:“算算日子,你应该就是我的主人了没错哒!” 秦清不知该信几分,潜意识又觉着火雀没说谎,沉默了一瞬,道:“你叫什么?” “我还没有名字。” 秦清在火雀紧张兮兮的注视中想了想,微微一笑,伸手打开圆笼小门,捧出那黑雀,感受着掌心火焰的微弱灼烧感,轻声道:“那从今起,你便唤玄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清:从今儿起,你就叫黑娃了。 玄婴:??? 第27章 四位护法 玄婴念了两遍自己的名字,叽叽喳喳欢快叫了起来,飞上秦清肩头,蹭了蹭其颈项,欣喜道:“我现在不仅有名字,还有机会长大啦。我成长起来很有用哒,肯定不比那什么流金差。” 玄婴还记着被流金恐吓的仇,小心翼翼支了头出去朝流金不屑吐舌。 流金顾忌着玄婴已被秦清承认了,只扭开了头不予理睬,心底暗暗也记下这笔帐。 秦清将目光投向霍冥云,问:“我筑殿异相和你有关?” “……有一点,”霍冥云道,“长岭里灵气与魔气混杂,不适合引气入体。你吸收的是我炼化的魔气,和一些本源魔气。我的本源魔气含着对流金所在族群即金狡兽的召唤之意,引发天地异相中召了金绞兽现身。” “按理说你突破先天召来的该是火雀,可能是被……挤走了。三阶一境,三境一坎,待你突破了虚空至化物境再度引发异相,火雀自会飞回…” 说着说着霍冥云语气也有分不确定,万一第二次飞回来又被金狡兽赶走了呢。 “因着你吸收了我的本源魔气成殿,”霍冥云挪开视线,望向被掩上的房门方向,“只要你离我不远,我便能感应你身在何处。之前你一踏入冥楼我便察觉了,叫人去查了柳烟烟身份,先行在赫连鬼族那儿等着了。” 秦清一愣,倒没想到是此缘故,更是心惊于霍冥云手下收集信息的速度,自己踏入拍卖行到进入房间不过短短时间,霍冥云便查清了柳家和赫连鬼族之间的细碎牵扯。 等等,因着那本源魔气只要离霍冥云不远,自己的行动轨迹基本在其眼前没有任何的遮掩? 霍冥云视线余光留意着秦清神情,见没有因被窥视行踪的恼怒,微微放松了口气。 秦清注意到霍冥云的反应好笑道:“若不是你,那日筑殿可能前功尽弃,倒是要谢谢你才是。” 霍冥云并未接话,耳根先通红了,流金在那儿阴阳怪气地嚎叫了两声。 “嚎什么嚎,”霍冥云瞪了流金一眼,掩饰性地微扬下颔,对上秦清语气恢復到以往的骄矜之感,“把木匣打开看看。” 瞧着霍冥云站得几步远并无过来之意,后知后觉自己独占了这榻许久,秦清按下心头的不自在将怀中长匣摆正在膝头,按开铜质锁扣,咔哒一声中缓缓掀开。 秦清心中一震。 里面宛如小天地般坐落着层层银色雪山,一条小河自山脚蜿蜒流向远处黑土。山间和河畔招摇着各种小小草药,萤光点点飘荡左右。细细看了能分辨出几株治癒九天狱火毒所需药材。 “这是……?” “火毒所需药材。楼中所有大概能撑两年,我已叫人继续去寻了。” 秦清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师傅托草木崖药师确诊九天狱火毒,便被给了个堪称不可能收集全的药方,其中多是魔域珍奇药材。然而正域与魔域之间的分界长岭终年瀰漫大雾,无人知如何过去。 师傅将膝下弟子们交予门中照拂,云游四方去。虽从未有人对秦清说过其中缘由,秦清也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师傅是去找寻相近药材或缓解奇药,愧疚着主动挑起照顾一众师弟师妹的担子。 这也是被谢知椿找上,说可以同归魔域一报血仇所触动的部分缘由。 自己已离去了数日,师傅已不必天南海北地奔波劳苦了吧。 “多谢。” 秦清声音低低的。 未看到料想中的欣喜之色,倒像是思及什么添了忧心。霍冥云走近一步,皱眉问:“怎么,担忧收集不齐?放宽心。这所大陆要是没有,叫人回我来的上域便是,无碍。” 第50页 上域?秦清心中微嘆这孩子把底牌怎么又揭了,找了一藉口摇头道:“不是。只是想着怎么还的起。” 霍冥云薄唇抿成一条线,赌气道:“你非得要算这么清?” 秦清错愕望着突然生气的霍冥云,一手阖上木匣盖子,一手拉住霍冥云,低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门外蓦然传来震天般的笑声:“哈哈哈小冥云我们回来了!咦管家你拉我干嘛?哎哟谁打我!” 性情最大大咧咧的地黄护法揉了揉自己微胖的胳膊,怒视着瘦得像根杆子晾衣服似的天玄护法不满道:“干嘛?” 天玄护法瞧着拦住自己四人的管家若有所思,道:“稍安勿躁。”上前敲了敲门。 被那敲门声搞得一愣,秦清想起被刻意遗忘揭过的被管家可能误会了一事,身子僵硬朝门望去。 霍冥云神色间倒是坦然之极,道:“进。” 门被推开来,一道骨瘦如柴的身影直直迈入。 “咱们一向胖得似亲兄弟,今儿怎么把我给拦住了?”门外地黄护法还在扭着管家不放,惹得管家满头大汗拼命使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诶不语你别揪我衣领!”罩在黑袍中沉默寡言的不语护法实在难以忍受,直接将地黄护法拖进房间,管家在后感激得差点落泪。 通身萦绕着杀戮煞气的剎无护法告诫着自己这是自小长大的兄弟砍不得,也紧随着抬步进去了。 进了议事堂,四人通通一愣。 一皎若明月朗如清风的白衣女子高坐于榻,与自小看着长大的霍冥云手上紧紧拉着。霍冥云站在一侧,神色自然,低头凝视着那女子,听得都进来了的响动方抬首望来。 秦清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起来就是不凡之人的四位长辈,猜测着身份,察觉他们都目光奇异地汇聚一点,慢了拍随着望去,似极亲密地勾缠在一起的十指映入眼帘。 秦清脑袋嗡鸣一声,挣了手回来,被气得瞪了眼霍冥云:也不提醒自己,等着看笑话呢? 还在遗憾秦清那么快就把手抽走,霍冥云就被秦清那含嗔一瞪扰乱了心绪,心上像蚂蚁爬过酥酥麻麻的,不自知地扬笑又蹭过来两分。 天玄护法:“……咳。冥云,不介绍一下?” 秦清被站近些的霍冥云点醒了这儿不是自己的位置,微涨红了脸站起想还回去,哪知被误会了去见人的意思,被霍冥云反拉住了。 霍冥云再度牵住了秦清的手,觉着柔软似软绵绵云朵般,握上的瞬间心脏像原本缺了一块般被填补得温暖充实,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从中骤然爆开,缓缓流淌至心中每一处。 虽然思绪被搅得晕乎乎的,霍冥云面上依旧是那副往常般的神色,甚至异常沉稳地牵着秦清走至四位护法,开口道:“这位是虞卿。”又对秦清道分别介绍了四位护法的名号。 秦清有些讶异霍冥云忽的正式起来,也收了被惹得漂浮不定的心思,一一拜见了。 只有对霍冥云性子心知肚明知道她还晕乎着还未回神的四位长老心情复杂。 地黄护法是唯一一个什么也没瞧出来的,咧嘴笑道:“好好好。你就是小冥云说起过的人吧,咦小冥云你愣什么呢,回神回神。” 霍冥云被提醒得一激灵,对上天玄不语剎无三位深思的目光彻底清醒了,讪讪放开还紧握着秦清的手。 秦清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把见人时还牵着手挥之不去的怪异感驱逐了,自在了许多。 玄婴还站在秦清一边的肩头,乖巧并未发声,只眨巴着炯炯小眼睛。流金蹿至秦清和四位护法中间,高昂着兽耀武扬威地走了一圈当打了招唿,就趁霍冥云松手之际缩小身形咻地爬上秦清另一边肩头。 秦清只觉流金砸上的那半边肩膀勐地一沉,差点直接趴在地上去。 霍冥云眼明手快一手扶住秦清,一手提起流金后颈,咬牙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重!” 玄婴探出头看着被骂的流金髮出讥笑的难听叫声,幸灾乐祸极了。 流金自己也知道自己差点误伤了秦清,只顾着缩小身形忘了提气减轻重量,对着秦清吐出粉嫩舌头企图装出可怜兮兮的无辜样儿。 地黄护法惊道:“流金甚少近生人,平时谁也摸不得,今时可真是奇了。” 霍冥云牢牢捏住自己那还想往秦清那儿蹿的丢脸本命神兽,流金张牙舞爪的还是无法逃脱禁锢,很快就蔫蔫地挂着了。 秦清忍笑伸手,霍冥云见流金大概也记住教训了才放在那掌心中。 流金瞬间就振奋起来,恢復到那副神气样子,摇着尾巴还挑衅似的望了霍冥云一眼。 秦清轻笑一声,捧起流金,就在流金得意洋洋以为会被亲手送到肩头上时,就对着秦清宛如风拂柳枝的微笑被送上了越来越远的地方,踩在了什么上。 流金呆呆看着眼前的秦清,又咔咔朝旁边望去,正是最不受自己待见的霍冥云。霍冥云也正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这只蠢兽的样子。 瞧着流金要炸毛的样子,秦清含笑轻声道了句:“乖。” 流金竖起的毛瞬间软了下去,整只兽温顺服帖极了,眼神闪亮亮的。 除地黄护法外的三位护法看着本来脸色臭臭的霍冥云瞬间也融化了,双眸一同变得闪亮亮的样子,心情一时更复杂了。 第51页 明眼人也看得出是对流金说的吧! 地黄护法笑呵呵道:“流金今儿个可真乖啊。” 第28章 商谈要事 “管家应当收拾好房间了,”霍冥云接收到来自其他三位护法的复杂目光咳了一声,对秦清道,“你先去歇息吧,要置办些什么和管家说便是。” 虽说四位护法一现身,秦清便知或有要事相商打算识趣退开,今时被霍冥云主动请离心头泛起略微的不适应感,又迅速调整好心态,笑着应了,正要离开时又被唤住,被塞了金色面具和药材长匣。 “你拿着。”霍冥云理所当然道。 秦清怔了怔,还是应了,出了议事堂。 那议事堂外管家正等候着,迎过来替秦清带路。 秦清笑道:“有劳了。” “虞小姐说的哪里话,”管家慈眉善目,一面带路一面道,“一楼俱是议事堂,修炼室的地方,二楼至八楼放置着少楼主收集之物,待少楼主和虞小姐亲自介绍了。九楼是少楼主歇息之处,这边请。” 直上了九层玉阶,管家把秦清引至迴旋楼梯的尽头,是宛如整块黑玉打成的双面巨门,雕刻着繁复花纹,线条节点的凹陷处嵌着颗颗魔石,隐隐有阵法光芒流转。 “这是……暗扣了魔石?” “正是,”管家道,“第九层俱由黑玉打造,魔石暗嵌其中组成防御阵法。每隔一段时间会回收换掉消耗的魔石。” 饶是知道冥楼财大气粗,秦清还是心惊不已,嘆道:“好手笔。” 管家笑得和气道:“虞小姐请,我就不进了。歇息之处往左手边走便是,里面房间甚多,只有尽头房间是绝不能进的,千万记住。” 秦清点点头,又回答管家喜好习惯一类,未注意肩头玄婴正垂涎三尺地仰望门上魔石。 管家倒是瞧见了,随意看了一眼便不以为意收回了目光,不过是一魔宠觊觎魔石罢了,阵法上的魔石可不是谁都能破坏的,更别提一看便是还是幼体状态的普通魔宠。 待记下了一应要事后,管家告退了,秦清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之门,消失了一会儿的流金跳回肩头歪头叫着。 “方才去哪儿了?”秦清也未在意,边随意问了句边往前走了一步,那玉门上的阵法忽的光芒大放运转起来,像是有自主意识般缓缓向里推开,一线刺眼光芒从中骤然迸发,秦清抬手遮住了眼,再度放下时已身至一片宛如星海的地方。 眼前之景宛如深邃夜空般,点点星子闪烁着挂在浓黑夜幕中。秦清站在广袤无垠空间中,无论从何处看去都是同一片夜景,分不清东南西北,更没有管家言中的住所。 怎么回事?秦清蹙起眉头,管家明明道那门直接推开便是,不遭受攻击便不会引动阵法,方才自己什么也没做,阵法却像是被触发了般。 忽的肩头传来细微抖动。 秦清侧头,看到玄婴抖个不停,腮帮子鼓鼓的好似含着什么。 “你吃的什么!” 玄婴抖得更厉害了,吐出了一块黑通通的石头到秦清掌心中——是一魔石!又扑通扑通吐出好多。 “我,”玄婴声音越来越小,“我太饿了……二十多年没有进食了。没忍住,对不起……”说着说着,嗓音带上了哭腔,“呜呜呜你不要扔下我……” 秦清收了魔石,微嘆口气,将肩上火雀小心取下,捧在掌心里温声道:“我不会扔下你的,宽心。” 玄婴慢慢止住哭腔,抱着秦清指尖蹭了蹭,小小声道:“恩。” “刚那六颗是你取的全部魔石吗?” “不是,”玄婴老老实实道,“有两颗已经下肚了,好吃。” 秦清哭笑不得,单手自干坤袖中取出自己所有魔石递给玄婴,放轻声音道:“这是我的魔石,可以吃。方才那些都是别家的,以后不能再动了。” 玄婴点点头,又惴惴不安瞧了那悬空漂浮着的十来颗魔石,期期艾艾问:“我真的可以吃吗?” 秦清恩了声,抬头復又观察四方,缓缓放出神识想要探查一番。 另一边。 天玄护法道:“那就是你的心魔之人?也可能是我们要寻找的那一线生机?” 霍冥云慢慢应了声,道:“自进入后天之境,我的疯魔症已爆发了四五次。” 四位长老脸色一肃。 地黄护法道:“竟如此频繁!压制在先天之时总计也不过十来次,结果现在……!” 沉默观势的不语护法突然开口道:“别急,听冥云说完。” “不错,频率增加了。”霍冥云道,“前三次爆发之时我已回了中城,便直接传送进了九楼妄星室捱过去。后两次因秦清在旁,我还有基本意识,甚至有一次是主动清醒过来。” “你在中城的数日我们也在,”剎无护法道,“但我从未感受过任何杀戮之气。” 修炼杀戮法诀的剎无护法对杀气最为敏感。 霍冥云忽的有些踌躇道:“进入后天之阶后,变得有些不一样……虽还是修为提高一境,神智全失,但我没有了杀戮之心,只想着……找人……” 第52页 “好在妄星室建造时不仅会吸收我发狂攻击时的魔气转向防御,更是在空间上没有限制。前三次爆发时我未曾破坏妄星室,而是踏空飞行妄图离开,直至魔气耗尽失去意识。” 霍冥云补道:“不过三次疯魔症爆发也带来了好处,我修为已提高至后天高阶了。” 天玄长老突然道:“你想寻找之人,不会就是先前那人,虞卿吧?” 妄图用自己突破后天高阶掩盖重点的霍冥云,脸慢慢地红了。 “恩?小冥云怎么不说话了?”地黄护法懵逼道,后脑勺被天玄长老拍了一巴掌,还未委屈上,就听不语长老森森道:“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天玄护法语气郑重:“冥云,你……?” 还不确定自己如何想的霍冥云脸色忽变,语速极快道:“阵法被触动了,虞卿进了妄星室!”剎那间就不见了身影。 “妄星室被设下阵法非冥云不能进,”天玄护法皱眉道,“阵法哪怕被外人破坏也只会进行防御攻击,怎会有其他人进去?” 剎无护法艰涩开口:“难不成,冥云与虞卿双修了?虞卿身具冥云魔气……不,得是本源魔气,才会让阵法错认。并且还有阵法被破坏了的前提,才会被传送入妄星室。” 妄星室是霍冥云疯魔之症爆发时宣洩杀戮之意的地方,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空间。疯魔症爆发时人会失去神智,只知破坏杀戮,那阵法布置成被破坏后也会运转,辨认魔气将霍冥云传送入室。 几位护法面面相觑,好像认定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顿觉一切都解释通了。 只有地黄护法茫然不知所措:“等等,小冥云和虞卿怎么就双修过了!什么时候的事?” “女孩子脸皮薄,”天玄护法又一掌拍向地黄护法后脑勺,恨恨道,“你别瞎嚷嚷!” 地黄护法虽迟钝了些,但不是真傻,瞪圆眼睛道:“什么……!那之前老兄弟拉着我们不进去,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天玄长老若有所思:“问问便知,若是管家执意不说,便是知道了什么不能言之事,更是可疑。” 便唤了管家前来,果真得了左右而言他的答案。 管家只道少楼主与虞小姐关系极亲密,其他别的便不再说了,然后就见着面前四位叱咤风云的护法面露沧桑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行了,都回去准备自己那份见面礼吧……郑重些。” 四位护法油然而生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管家疑惑地左右看看,继续忙碌去了。 另外一殿新收的法宝还未登记在册呢,得赶紧去张罗。 霎时间霍冥云已沖至九层,朝着大门直直轰了一掌,在闪烁光芒中急速闪身入那一线之间。 漫天星辰中霍冥云无心观景,环顾四周皱眉喝道:“秦清!” “急什么。”一道轻笑声自身后传来,“这儿呢。” 霍冥云高高悬起的心放落,转过身来,只见秦清怀抱一黑糰子站在闪闪繁星间,愈衬得眉目月朗风清,身姿绰约。 秦清那双比星辰更叫人沉醉其中的眸子含着无奈纵容的笑意,道:“怎么这么着急找我?” 恍惚间,霍冥云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声,呆呆立着不动。 光线黯淡,只是先天初阶的秦清瞧不清霍冥云神情,见没有回音,便走过来,道:“此处是何处?神识放出去,也探不到此地尽头。” 霍冥云看着秦清缓缓走近,有些慌乱道:“是,妄星室。我疯魔症爆发时呆的地方。” 秦清蹙眉:“疯魔症?” “恩。”霍冥云下意识应道,忽的想把一切都说与秦清听。 会被忌惮,然后远离自己吗?一向任性妄为无所顾忌的霍冥云突然有些畏惧,眸中忽又闪过一丝红光,稳下心神,缓缓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 那又怎样,既然招惹了自己,就别想离开。 第29章 遣送弟子 数日后,到了与谢知椿约定见面的时候,黄昏渐落。 中城的信鸪馆比长岭的规矩许多,酒客虽多却少有滋事之人,皆安分与同来之人闲谈。 秦清坐于隔间中的桌前,要了两杯豸子白,安静盯着乳白色酒液缓缓翻滚在银制酒杯中。 有女子掀帘而入,坐在相对位置上,正是乔装而来的谢知椿。 多日不见,谢知椿依旧是那副了无生趣阴沉沉的样子,看着幻化了相貌的秦清道:“差点没认出你。” 秦清戴着变幻出普通外貌的金色面具,心嘆若不是流金,霍冥云还不肯放自己单独出来。 说来也怪,那日妄星室里霍冥云明言了疯魔症一事,自己平常应了,反安慰了一番,不知戳中霍冥云哪里的点,被缠地更厉害。 若不是再三推辞,就连歇息之处霍冥云也要跟来。这次脱身单独来见秦清可哄了霍冥云好长一段时间。 秦清收回思绪,道:“无碍。如何了?” “正域的消息已逐渐传至各个家族中了,燧涯派长老是谢家暗探也败露了。”谢知椿道,“冥楼上次拍卖会时几大家族就开始召回核心一脉,共同商讨羽族之事,也知道是谢家在五十年前魔域内乱中刻意放走了羽族长女,并随着潜伏在正道。” 第53页 “十年前因羽族之女身份败露,执意要护的几个家族门派和偶然发现羽族踪迹的别族探子相斗引发争斗,即所谓的正魔之战。争斗中羽族长女身陨,众人皆以为羽族就此终于灭族,没想到今时又冒出来一个,现在其他两族大概开始怀疑当年之事了。” “为何当初发动他们两族一起联手灭掉羽族,谢家却暗地放人离开,甚至藏住羽族长女生有一子的消息,暗中探寻。赫连鬼族和万俟兽族开始商议着派人进去正域,一探究竟。” 谢知椿嘲讽一笑:“那长岭不会那么好过去的,修为越高越容易迷失,谢家现今过去的修为达到后天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个后天初阶已被你解决了,其他在长岭途中都已折损。现在各个家族均在斟酌派位于后天的核心弟子,还是先天之境的次核心弟子冒着危险穿越长岭。” “他们知道如何通过长岭?” “谢家百年间不断派人寻向探路,也只找到了一条,也是我原本打算带你走的那条路,崎岖变幻,野鬼环伺,谁也保证不能全身离开,其他两族我就不清楚了。”谢知椿紧盯着秦清,“倒是你,我早就想问了,你那日是如何分毫未损来到魔域的?” 秦清目光沉静,并未开口。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谢知椿漠不关心移开视线道,“最近局势不明,不易下手。如今你筑殿成功,以提升修为为先,好自为之吧。” “虽打着毁了谢家的名头找上你,”谢知椿自嘲道,“但自己有几分斤两再清楚不过,我已无用,以后可能再无相见机会了。” 在正域之时众探子都知谢知椿不过是被放逐的族人,无人在意。顶着任务失败的名头传消息回谢家,捡了一条命就不错了,更遑论能接触到核心消息。 谢知椿端起眼前那杯豸子白,随意碰了秦清桌前那杯,一口饮尽了。 秦清心中微嘆,在正域时谢知椿身处玲珑楼,师姐师妹都道其温婉可人,可独处时谢知椿只要谈到魔域谢家之事,就像变了一个人般阴沉得可怕。不知该说什么,也端起轻啜了一口。 那乳白色的酒液滑入喉间,便觉周围一切如梦缥缈起来,秦清心惊下稳住心神,唤回神智。 饮尽一杯的谢知椿微眯着眼,只觉周围渺渺迷雾中,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欢快奔来,银铃般的笑声迴荡耳间:“姐姐,姐姐。” “知楸……”谢知椿目中渐渐露出痴色,还未等那活泼小童扑至怀中,迷雾忽然散尽,那小小身影也不见了。 谢知椿眼中渐渐恢復清明,低头摩挲着杯沿,道:“豸子白叫人醉在看到所梦所思,真是名不虚传。怪不得不少人甘愿终日流连酒馆痛饮豸子白不愿醒来。” 秦清微微蹙眉,谢知椿今时如此神色……叫人担忧。 “安心,我不会成为那种沉溺虚幻的人,”谢知椿忽的笑道,有几分缅怀的意味,“假的终究是假的,及不上我妹妹知楸半分。” “我该走了。谢家找了你二十来年,我暗中添乱叫他们始终不能如意已经解气,我也不能为你提供什么助力,故从今起,我们的合作就此中止。” “天高路远,各自珍重。看在多年相识的份上提醒一句,我父亲曾透出要找的是把‘钥匙,并咬定了就在你身上。” 谢知椿站起,好似轻松了许多,多了些初见时身处玲珑楼的恬淡意味。 秦清问:“你要去做什么?” 谢知椿一愣,玩笑似的道:“去过安逸日子,怎样?”就带笑道了句不再会,转身就要离去,身影带着多年重负终于卸下的洒脱之意。 “若是打算带领前去正域的谢家弟子时走一死路的话,”秦清道,“大可不必。” 谢知椿被怕挨责罚的暗探们推回谢家,谢家必定看其不顺眼极了,但因着谢知椿穿行长岭两度无事,十之八九会支使谢知椿带选中的弟子去往正域寻找羽族踪迹。 若修为在魔域被毁,被赶往正域后于玲珑楼修炼至先天的谢知椿想出手,暗藏层层杀机的长岭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谢知椿身形站住。 秦清缓缓站起,心底越来越沉,出言道:“今时修为低微蛰伏为上,不急于一时,机会总会有的。” “我怎会不知……”谢知椿声音低得下一刻便飘散在空中,“我能等下去,只是知楸快等急了吧……”便掀了帘出了神识屏障的范围,离去了。 秦清站了许久,也离去了。 两日后,三大家族暗无声息派遣弟子前往长岭。 再度远远看到那白雾瀰漫的长岭,谢知椿站在飞行法宝船头心中无悲无喜冷眼看着,只有身旁的次核心弟子跃跃欲试,眼中闪耀着抓住羽族之子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勃勃野心。 有人皱眉喝道:“有谁跟着我们!”另有人辨认后惊讶道:“是赫连鬼族!” 赫连且连同着一众次核心弟子站在船头,见被注意了,大大方方行了礼,展开一个惹人嫌恶的笑容。 现在谁不知正域潜伏着谢家大量暗探,定是掌握着更安全的道路,不然怎送了那么多人过去。 第54页 赫连且得意笑着,想到自己被家族任命前往抓那羽族之人所承诺回来的奖励就忍不住血液沸腾,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正域去。 谢知椿不咸不淡看了眼,嗤笑道:“叫他们跟着吧。” 也只有这群傻子才以为是什么好差事而得意洋洋,殊不知到了正域魔气效力便被打对半折扣,并且正域魔气极少,难于补充,修为更是难以前进。 估计几个家族商议许久,才选择留下各家核心弟子稳固本家,派遣次核心弟子前往正域争夺羽族之人吧。 “这群小鬼真难缠。”谢家一人嘟囔道,瞪着赫连鬼族眼神透着不善。 可是这次领事之人谢知椿都说了无事,说不定进了长岭领事有法子甩开他们呢。 谢家众人如是想着,心情纷纷舒展起来,继续期待着越来越近的长岭。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考试,请假一段时间 第30章 长岭野鬼 阵阵破空音中,雕刻着繁复彩花的精美画舫在天际中划过淡粉色的光辉,如流光般破入长岭,转眼被浓郁白雾包围着,只能见周围几尺之景。 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花洲谢家弟子们低声惊唿,难掩惧色,也有人始终关注着船后赫连鬼族的情形,正暗暗心喜不见踪影时,便见一黑点迅速扩大,正是代表着赫连鬼族的黝黑铁船。 “阴魂不散!”一弟子呸道。 赫连且立在船头享受着四周之人的恭维声,摆足了架势得意道:“赫连鬼族有两大通天之术,一曰上天入地难逃鬼手的追踪术,二曰千防万备妄避一杀的诡刺术。不才不才,我在追踪术上略有一点造诣,才能叫那谢家画舫逃脱不了我的掌心。” 簇拥着赫连且的弟子们嘴里又是此起彼伏的道道阿谀,心下不屑:谁不知你是靠着最讨二太爷欢心强行用丹药浇灌的修为,数十年的指点下方懂了追踪术皮毛。若不是顾忌着二太爷,沖你这先天中阶的修为哪能服众。 赫连且看清了周围弟子眼中的嫉恨不服,轻蔑冷笑:再怎么不愿,还不是都等听我指令?等自己立了功回去,必叫二太爷长脸,不会计较自己偷跑来参与羽族之事了。不禁昂起下巴,望着前头画舫愈加趾高气昂起来。 那美轮美奂的画舫上谢知椿嘴角浮着淡淡的微笑,不知在想着什么,眼中流露出温和暖意,通身萦绕的阴沉之气一扫而空,仿佛又变成了谢家弟子记忆中那个性情温婉噙着笑意的大小姐,手中常牵着一活泼小童。 站在谢知椿身旁的是年龄相近的旁系谢一瑄,忽的回想起自己初次见着谢知椿的模样,花丛掩映,巧笑倩兮,蹲身和一女童轻声细语说话,耐心极了。 “噁心死了。”身边一甜美嗓音传来这样的话,谢一瑄还以为父亲前去拜访家主,自己停留游廊无意偷窥被发现,浑身吓得一哆嗦,转头望去,是和那小童模样相似的四五岁女孩,大概因着年纪小,瞳中的厌恶之意难以掩饰。 那小女孩恨恨望向那方,嘴中低声道:“明明就是废物,根本不能修炼,身患重病活不了多长时日,凭什么还能被她那么喜欢,我不也是妹妹吗……” 而后谢一瑄父亲寻来,那小女孩迅速换了甜甜娇笑,问候着长辈。 “是知柊啊。”谢一瑄父亲随意回了句便略过那女孩,拉着谢一瑄往谢知椿那边去,道:“刚刚那个不过是家主和一野女人生下的私生女,不用理会。一会儿到了大小姐面前好好表现,教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谢一瑄鬼使神差回头看去,见父亲嘴中的私生女谢知柊幽幽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对上自己望来的目光,缓缓露出一个满是深深威胁的阴森笑容。 回去之后,谢一瑄便病倒了,梦中是挥之不去的一双含着森森冷意和仇恨的眸子。 再后来,无论父亲如何说,谢一瑄都不愿再往主家去,只零星听得一点相关消息。等到了一日,被父亲慎重告诫不可对谢知柊无礼,才恍然发觉已很久没听到谢家大小姐的消息,父亲三缄其口,最后只道:“主家一脉,只剩谢知柊一人。” 谢一瑄被唿喝声从回忆中被拽醒,悚然望向前方,只见从山头而起的浆煳状的黑影爬上船头,张牙舞爪霍然把画舫朝地面拉去,地面遍布着蛛网般的缝隙,狭小缝隙中不断有黑影涌出,画舫半倾,众人受惊叫喊着勉强稳住身形。 谢知椿跃至画舫顶上,瞧着那一堆黑煳煳的东西,低声道:“野鬼……以神识中的恐惧仇恨的情绪为食,可将修行之人神识吸干。”话语间,手中多了一散发着微光的七弦琴,葱白手指随意弹拨间,充满肃杀之意的音律突起,化作一道道刀刃朝野鬼飞去! 音律暗含杀意,对上负面情绪所化的野鬼向来无往不利。野鬼嘶吼一声,抓住画舫船头的黑影吃痛收回,转向谢知椿抓去,画舫缓缓迴转到原来位置。 谢知椿指尖拨动琴弦的动作愈发加快,攻击连连,引得野鬼嘶吼不断。 船上谢家弟子惊疑未定,更诧异谢知椿用的不是本家手段,一后天修为的长老高喝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忙!”号令之下众人醒过神来发出道道魔气攻向野鬼,魔气如入泥沼般有去无回。 后面黝黑铁船上赫连且感觉前面画舫忽然停住,便喝了声停下,道:“谢家突然不走,不是有埋伏就是遭遇了危险,我们等在此处,等他们动了我们再走。” 第55页 正洋洋自得自己的聪明算计时,赫连且丝毫没有察觉到船底一滩黑液正缓慢游来。地面也微不可查地开裂,浮起点点黑影。 另一方一拦腰折断的枯树上,跟丢了谢家和赫连鬼族的秦清立在树顶肃然向野鬼嘶吼声望去,蹙眉心道:谢知椿曾说过,遇到野鬼最好的法子便是一击即退,不可恋战,否则其吼声会召来更多的野鬼…… 枯树下的红褐色地表突然咔咔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一堆黑煳煳从里溢出蔓延开来,朝着一方向缓慢流淌而去,颜色浑浊脏黑,叫人一看就心生烦闷。 秦清收敛唿吸,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茫茫白雾中,四周景观不断变幻,眨眼间树变石石化叶扰人视线,若不是地上那流动着的漆黑液体,秦清绝不敢轻举妄动。 前行间,秦清估摸着自己已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地上已四面八方俱是汇聚一起的翻搅黑煳,几乎不能辨清方向。 好在周围枯树支斜,山石破碎,俱是魔气刚刚肆掠战斗过的痕迹,可跟着魔气方向而去。 前方传来有一丝熟悉的怒吼声:“这都什么鬼东西!根本杀不尽!谢家走的是什么路!” 平日里赫连且花在修炼上的时间甚少,修为全靠丹药堆起来,见着危险便推了旁边的人出去,然而只能抵挡一时,不久后又被黑液对上。魔气攻击无效,只有神识攻击能勉强抵御。且长岭白雾对上神识有侵蚀之效,神识离体越远,越被削弱得厉害。 赫连且神识疏于锤鍊,只会化作一道小刀近身回防,左蹿右跳躲得好不狼狈。这一路谢家画舫走走停停,赫连一族也跟着边战行,待赫连且萌生了退意,却被愈来愈多的黑煳缠得走不了,往来路望去,景色变幻,已经辨不出来时的方向。 不知不觉间,铁船与画舫已离得极近。 一道白影越过赫连鬼族船头,轻巧落至画舫一角。舫上谢家弟子咬牙对付着眼前野鬼,未发觉已多了一人,倒是那遍地黑液如被溅起般朝那身影扑来。 秦清白衣翩翩,立在雕花围栏旁,神色淡漠随意一瞥,那堆黑煳煳便如被冻住般僵在半空,火速缩了回去。 多年九天狱火毒的痛楚折磨,已将秦清神识打磨得坚韧又锐利,不是此等野鬼胆敢觊觎吞食的。 秦清往前步步行走,周遭黑液便如有神智般悄然让开,划开一片干净地域。 “此人是谁!”有谢家弟子发觉这方异动,惊愕道,“野鬼如何不攻击她?” 更有人支持不住出言恳求相救,只见那女子目光掠过自身,连一息也未停留,朝动静最大之处望去。 身后无情冷血骂声阵阵,秦清不为所动,见那半空中谢知椿和两位后天修为长辈对峙,提身跃去。 一长须老人不安喝道:“谢知椿!你在捣什么鬼!” 谢家多年试探下发现先天之人再至多带上两位后天之阶是最适合的,路上小鬼小怪皆能勉强解决,若是后天之人再多,便会招致长岭野怪疯狂反扑,甚至引来野鬼王,导致全军覆没。而今船上这两位老人便因多年毫无精进,大限将至,自请开路而来。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对拖慢进程,引来越来越多野鬼还窝藏族中准备的法宝的谢知椿起了疑心。 刚噼开一道黑液的谢知椿仿若没有听见般,怔怔望向迷雾中攒动的黑影,轻声道:“来了。” 一只面目可憎的粘稠鬼怪赫然出现在画舫前,浓重的嫉意仇恨等负面情绪凝聚成了实物,身形巨大得仿佛铺天盖地般遮去日光。 “是野鬼王——!” 两位后天长老悚然色变,急速逃窜离开,毫无相斗之志。 谢知椿悬于半空,立于野鬼王之前,嘴角扬起浅淡的笑容,缓缓闭眼,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跑远了的娇小身影。 “知楸……” 野鬼王对天嘶吼一声,一掌朝眼前挡路之人挥去! 第31章 野鬼环伺 一道白光闪过,秦清带着谢知椿站在一被自上而下斜削了一半的赤黑树冠上。 谢知椿勉强站稳,抬眸看向相貌陌生之人,一眼认出秦清,嘆道:“何必。” 秦清只道:“你可想好了?” “是来最后确认一次?”谢知椿苦笑,“真无情啊,就不能留我最后一点颜面吗。非得让我亲口承认心存死志……” “不错,我已想好了。” 秦清极深地望了谢知椿一眼。 另一方那野鬼王厚重身形中隐隐带着红光,重重一掌掀翻了整个画舫,画舫被摔得支离破碎,木板横飞,舫上众人惨叫着四处逃窜,却被更多的黑煳缠绕绊住,幽幽黑影漂浮左右,吸取着来自神识深处的惊惧情绪,逐步凝聚成液体般化作新的野鬼。 野鬼王仰天长啸一声,震天响得众人只觉脑海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似有什么要破开出来一般,一股暴虐的情绪在心间无法控制地蔓延开来。 谢知椿冷眼看着:身带红光的野鬼王最喜人族的恐惧与杀意,常无限放大人类本身的虐杀之心,使其互相残杀,再使其恢復神智,最后收割一波临死前的惧意。 本想提前离去,一了百了不再过问,现今被救下……谢知椿脑中轰鸣,按住额角朝族人望去,果不其然已见到不少人已面露扭曲神色,癫狂状朝向平日极看不顺眼的人攻去,混战成一团,神识稍强韧的人勉力支撑了一息,也被迅速卷了进去。 第56页 自己,也快坚持不了。 野鬼王缓缓收声,缓慢巡视一圈,却见远离中心战局的一侧残树尚有两只蝼蚁在音波下不为所动,颇为醒目,不禁发出恼怒吼声,一掌向这边直直拍下。 若是心智坚定,神识强韧不为所动,那便直接取命,以收死前的绝望恐惧情绪! 嗡嗡吵闹声迴荡在脑间,秦清自干坤袖中掷出一柄画着浮云青山的素色油纸伞,那伞盈盈飘起撑开,伞沿悬挂着一条又一条乳白色玉珠串,旋转间珠串飞舞,击溃了轰击而来的神识攻击。 “走。”秦清轻声道。 谢知椿下意识随之数次掠身,踏过画舫残骸,踩在坚实地面上,身后飞扬着野鬼王重重一掌而下震起的灰土黑雾。 那油纸伞范围内五尺以内野鬼不敢停留,地面之上黑煳皆安分避开了。 附近零散弟子混战构不成威胁,只有那两个后天修为的长辈且战且退,见着谢知椿眼神一亮,喊叫道:“她曾是谢家大小姐!身上说不定有飞行法宝!” 谢知椿的确手握一圆珠飞行法宝,为避免觊觎甚少使用,连回谢家都是先去小城,再借城中传送阵法,今时被如此唿喝点出,脸色难看,讥笑道:“现在倒是想起我是谢家大小姐了。” 两个人只是绝望间如溺水时见着一芦苇,心知不可能却忍不住奋力一抓罢了,哪成想真是一救命浮木,瞧着这神色像真握有飞行法宝,登时狂喜着朝这边扑来:“速速拿出!” 谢知椿冷笑:“说给就给,岂不是对不起你们叫的这声大小姐?”便足尖一点,向后跃去,祭出五弦琴手指连连拨动,灵气化刀噼砍而去。 那两人虽年限将至,但后天修为也不是虚的,运转起功法连连拍掌,掌气化形唿啸而去,撞散了灵刀继续噼向谢知椿。 谢知椿连退数步,险而又险跃身避开。 一人喝道:“敬你贵为谢家大小姐,留个脸面,乖乖交出来吧。” 谢知椿脸上失去了两分血色,带着恨意的目光瞪视着那两人,缓缓攥紧五指,哑声道:“谢家大小姐?这名头有何用?送知楸走时你们可听我一言?可有人知会我一声?!” 秦清收了伞轻身跃至一边,成三角之势。 那头烟尘散尽,露出空无一人的破败场景,野鬼王散发着赤红血光的眼睛朝这边徐徐扫来。 秦清望去,道了句:“野鬼王交予我。”便朝向另一方向翩然而去。 谢家两位长辈在谢知椿灼灼眼神下有几分心虚,又迅速理直气壮起来:“说的哪里话?知楸身患重病本就命不长矣,留她一命是谢家仁慈,若是不留也是为了家族着想,送与万俟兽族太爷更是为我族献身,是全族长辈共同商议的结果,有何不满?” “你贵为谢家大小姐,整日却不思进取,毫无魄力野心,重情是好事,但怎可耽误自身?谢家也是为了你考虑。” “闭嘴!你们怎还会有脸提知楸?口口声声家族利益,你们现在难道不是后悔前来,妄想逃走吗!” 那两人对视一眼,声色严厉道:“谢知椿你知错不改!本以为正域数年你已悔过,哪知依旧不听进取。还不速将飞行法宝交出!” 谢知椿眼角赤红:“我怎会未改?正是因为改得彻彻底底,我才想要掀翻这罔顾人命、只念利益的谢家,改了这令人作呕的局面!” 谢知椿抛出一珍珠,那圆珠悬在空中散发着莹润白光,谢家那两人双目发光唿吸急促,正欲强抢,就看见对面通身罩着阴郁之气的女子露出一个轻蔑的笑,那珍珠向两人急速飞来,电光火石间爆炸开来。 自爆法宝的威力掀起一层又一层天地之气的波动,灰尘漫捲,将一切都囊括了进去。 谢知椿连连后退,强行咽下喉间血,脸色苍白如纸。 烟尘渐渐消散,露出两道残缺身影。 一人扔开匆忙之下抓来挡住前面的另一位后天之人,露出残破一身,用着仅剩的一只腿勉力支撑着,目露恶毒之意:“谢知椿,你竟敢把飞行法宝自爆了,其罪当诛。你现在已再无余力,让老夫来好好教导你一番……” 谢知椿自爆法宝时体内灵气已一去而空甚至受到反噬,听言只面无表情运转功法,额上一点六瓣花纹忽现,隐隐闪着妖异粉色的光芒。 那人惊恐叫道:“怎么可能!你不是被知柊废去了魔殿,进入正域重修的灵气吗!” “若不是你们,我也不知自己有灵魔双修之能。”谢知椿嘲讽回道,缓缓抬起一手,指向那人,“魔气重修至先天初阶,修为不高,但对付你,足够了。”一股隐约带着粉色的魔气从背后席捲而出,朝对面之人冲去。 那人抹开脸上血迹,阴森笑道:“不愧是当年被称为百年一遇的绝才,先天初阶就能运转起多数人后天才能掌握的椛梦功法。不过这等修为就想与我争斗,大小姐在正域呆久了,人也变得天真了。”便同时运转功法攻去。 另一边,秦清足尖轻点,便跃至了野鬼王视野范围内,见引了注意,又纵身朝人群相反方向跃去。 小小一方天地众人皆红着眼奋力厮杀着,只有这一道白色身影在中随意来去,引得野鬼王挪动着笨重的身躯缓慢跟去。 第57页 秦清边留意着野鬼王动静,边心中微微忧虑需得在时间内赶回冥楼。这次打着霍冥云生辰快到了自己出来备礼的名头好说歹说才得了三天时间。 霍冥云缠人得紧,秦清自己又不欲将人牵扯其中,找理由脱身之后紧赶慢赶,典当了些东西凑了点魔石,用于各个城池间的传送阵赶来长岭,已用了两日多时间。 三天之内绝无可能赶回中城。 秦清收敛住纷杂的心绪,转而向野鬼王看去。 野鬼王被眼前这只蹦跶的蝼蚁搞得烦躁不已,挥掌连连,却皆被轻巧躲过去,口吐长啸,又被那怪异纸伞挡住攻势,不禁愈加恼怒,咚咚咚踏步追近,召来更多野鬼前来一同狩猎。 幽幽黑影飘起,在秦清身边游荡,又忌惮着纸伞之威,不敢靠近。 秦清以神识化针,如雨连发,那些黑影一触即散,但有着更多的黑影飘来环伺左右,地面上黑煳聚集得愈来愈多蠢蠢欲动,只待时机。 短短唿吸间,已远远离了谢家与赫连鬼族所在的范围,秦清忽的停住,立在枝头转身看向野鬼怪,眉眼蕴着平静的意味,白衣衣角微扬。 “自进魔域而来,还未试过天降之翼。”秦清收了伞,淡淡道,“今日就先以你试手吧。” 说话间,一双形状漂亮之极的羽翼自秦清身后徐徐展出,魔气张扬肆虐,从远处而看就像是墨色火焰般烈烈燃烧,让附近流动的空气都扭曲了去,充满着叫人生畏的美感。 羽翼略微扑扇两下,秦清缓缓升至半空中,泛着神秘光芒的紫焰竹笛时隔一段时间再度被祭出,激动地微微颤动着。 早就耐不住的玄婴自袖中蹦上肩头,口水滴答望着野鬼王:“可、可以开动了吗?” 秦清略一点头,轻声道:“可。”便挥翅率先沖了过去,一面避开野鬼王挥来的胡乱攻击游走周边,一面启唇吹奏起竹笛,笛声潇潇,音波化作道道长针飞刺而去。 还未准备好的玄婴被双翼挥起的狂风掀飞了去,在空中骨碌骨碌向后滚了好几转,才好不容易才扑腾着小翅膀稳住,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扑哧扑哧挥着双翅气势汹汹朝野鬼王冲去,嗷地一口咬上其手臂。 紧接着,肉眼可见的一股黑流朝玄婴嘴里涌去,剎那间野鬼王半只手臂便被玄婴尽数吸了去。 野鬼王发出嚎叫声,怒极挥舞另一手拍打而去,秦清在旁轻盈腾挪着,笛音突如沙场秋风般肃杀,化作暴雨般的细针击散了另一手臂。 失去双臂的野鬼王口中爆出一连串惊天动地般的吼叫声。更多的黑液聚集而来,缓慢修补着两臂。 那吼叫声如潮水般涌来,秦清仓促之下以神识化盾硬抗着,圆盾顷刻溃散,神识直直攻来。 脑中嗡鸣不绝,秦清身形一顿,就被野鬼王一掌打中,连摧枯拉朽般折断几颗黑木,才勉力停下。 擦了唇角一点血迹,秦清眉目沉静:果然与自己预想般,天降之翼的速度提升了近三倍,在对战时能提升至五倍左右。 野鬼王擅神识攻击,身怀巨力却动作迟缓笨拙,秦清本想着是个检验自身的好机会,没想到神识攻击比自己想像中的兇狠许多,竟叫自己不察着了道。 轰隆沉重脚步中,浓郁白雾又缓缓现身了一抹黑影。 秦清抬目望去,心一沉,是另一只野鬼王。 第32章 自入死局 玄婴已飞回秦清身边,一番暴食过后整只雀都肥了一圈,扑着翅膀发出一声饱嗝。 “吃不下了……” “无事,”秦清道,“强杀不成,退便是。” 玄婴乖乖站回秦清肩头,歪头道:“我们是回去找人吗?” 秦清恩了声,收起身后双翼,几度纵身便远远离开了那两道黑影,小心借着白雾钻进繁密赤黑林隐去自己的身形,掩藏气息谨慎疾行,凭着自己在野鬼王前救走谢知椿时顺手下的记号返身而回,庆幸着若再远一些记号就不起作用了。 “可是她好像并不想回去……” 秦清在林间轻跃,身形如影一掠而过。 “她所心存的死志,”秦清淡淡道,“是走投无路的绝境下以命换命,最后一搏。若是还有转机,她会比任何人想要活下去。” 若是带人再度回到正域,虽还有时日继续潜伏,休养生息,但是局面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会随了谢家的愿,真的寻到那把所谓的“钥匙”……倒不如再长岭中走一必死局,耗了新鲜血液,让谢家在与赫连万俟纷争中落下下风。 “那你有法子了吗?” 秦清轻巧踏上树枝,观察这边战局,低声道:“并无。” 只是就算没有,也要来。 画舫残骸四处飞落,谢家内部相斗后尸体横陈。赫连鬼族的铁船离得远远的,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不确定方才引走的野鬼王何时回来,或其他什么出现,我们得抓紧离开。”秦清微微蹙眉。 这一片都是野鬼占据的区域,估计也是谢家试探出伤害力较小、最易通过的区域了,但不知这边动静是否会引来其他恐怖生物。 秦清屏息扫视,慢慢靠近战局中心,见谢知椿背对着自己,浑身浴血,通身流转着妖异粉色的光芒,对面的那人已迷惑了神识,双目通红四处厮杀。 第58页 那人嘴里疯狂嘶吼着:“滚开,这是全族的决定!这是你为族牺牲的荣幸——!” “至死都不悔改……”谢知椿喃喃道,“和你们这样一帮人一起上路真是不甘心啊……” 谢家弟子包围状聚集过来,作出攻击姿态怒目道:“你也是谢家弟子,为何背叛家族!难道你忘了谢家生你养你的恩情了吗!” 谢知椿喉咙间滚出一声嗤笑:“恩情……这就意味着我要把一切都拱手相让吗,可笑。” 有人高喝:“你狼心狗肺,目无家族!” “不错,”谢知椿阴沉着脸,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在野鬼负面情绪引诱下有些癫狂,“你是圣人,口口声声可以为家族献出一切。我不行,我的母亲逝世前曾对我说保护好妹妹,这便是我唯一的信念!” “可这唯一的信念,也被你们满口的家族利益所摧毁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就如此轻易地被送走了,就为了换取一条魔石矿脉……” 谢知椿咬着牙,红着双眼低吼道:“全族上上下下,只有我被瞒住!我整整找了三天,长辈避而不见,你们摇头说不知,若不是我以死相逼……!恐怕我这辈子也不会知情,甚至连知楸尸首也看不见!” 一道道魔气从谢知椿身后窜起,眼中是刻骨恨意,俨然是嗜杀之意被唤醒的模样。 谢家弟子们面面相觑,还想争辩:“这一切都是长辈们的安排……”便被兇狠噼来的魔气狠狠打飞,撞到树上咳出血来。 从秦清角度来看,能见到一只背嵴不满尖刺的猴状生物躲在丛林中,眼神锁住谢知椿的方向,兴奋地颤抖着,发出若有若无的桀桀笑声。 画舫残骸阴影之下,躲着一双又一双发亮的眼睛,趁着众人不察,便迅疾蹿出又拖了尸首回去。 尚有一口气站着的人似有所觉惊恐回看,又什么也没瞧见,只觉得地面空荡荡血迹斑斑似少了什么。 铁船船头半砸进地里,被张牙舞爪的黑煳缠着无法动弹。 赫连鬼族所在的区域悄无声息,也无人出船,让人惴惴不安。只有一只形态恐怖的已生出青面獠牙的野鬼王出现,双目流露出恐怖的明光,静悄悄地打量着谢知椿这边,蠢蠢欲动。一股淡灰色的烟雾从它身上涌出来,悄无声息瀰漫开来。 玄婴小小声道:“这只野鬼王身上泛着青光,喜神识中的嫉恨为食。” 秦清噤声二字还未说出口,便下意识提身闪避,下一秒那小臂粗的赤黑树枝便被不知哪来的黑鞭打成粉碎,落在地上迅速生机减退变为灰褐色枯枝。 玄婴惊叫着振翅飞起,懊恼道:“我不该出声的……” 秦清连连闪避,朝深林中退去,上一刻的落脚之处下一刻就被飞舞的黑鞭打得一片狼藉。 间隙中秦清回头望去,见一黑煳煳如柳树怪般分有许多长条,在空中狂跳而来胡乱挥舞长条朝自己打来,速度惊人。 下一刻,便有好几条黑鞭四面八方朝秦清抽来,速度避无可避! 秦清一咬牙,祭出竹笛吹出凛然战意的乐音,音波声声朝黑鞭飞去,对撞了个粉碎,有两条漏网之鱼躲过音波,左右包围狠狠打来。 秦清勉力躲过了一条,又被另一条抽中右手手臂,直接整个人横飞出去。 接连撞断几棵赤黑木,秦清摔在一嶙峋山石上方止住,跌落而下,右手上白衣衣袖浸满血色,在山石上划出长长的恐怖血痕。 秦清只觉半边身子已没了知觉,勉强站起,伸出左手抹去唇边一点鲜红,见那黑鞭如跗骨之蛆再度袭来,张开黑翼瞬间避闪开来。 玄婴左右避闪着抽向它的几条黑鞭,惨叫不已,惊道:“这是修了战意的野鬼王,号称遇强则强愈战愈勇!堪称野鬼王中最强的一类……完了完了!!” 秦清见玄婴虽身形狼狈但暂时并无性命之忧,略微宽心,专心对付起眼前来。黑翼簌簌挥动,身影如电,灵活地在攻击中闪避,笛声迭起,可似有无穷无尽的黑鞭被击碎后再度兴奋挥来。一时之间竟陷入了僵局,然而不到两刻那黑鞭就懒懒地退走了,顺便收走了玄婴处的那几条,缓缓隐没在白雾中。 秦清悬在半空中,终于坚持不在,鲜血一口喷出。 玄婴火速扑腾着小翅膀飞来,声音凄凉带着哭腔:“秦清!” “我没事,”秦清脸色有些苍白,单手接住扑来的玄婴,温声宽慰着,“无事。野鬼王已退走了,既然你说它修战意,所吸收也必定是神识中的战意。我这儿没有,它几次试探后无果自然退去了。” 玄婴依旧自责道:“都怪我出声吸引了它注意……” “以我掩藏气息的能力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无碍。” 秦清侧脸带着擦不尽的血痕,白衣上更是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整个人堪称狼狈之极,只有那双黑眸蕴含着平静无波的情绪,叫人一看就静下心来。 “因祸得福,”秦清轻声道,“倒是想出法子如何退去了。” 玄婴懵懵懂懂啊了声。 “你见着它们便能知道其身份?” “恩恩是记忆传承,信息自己蹦出来的!”玄婴觉得自己颇有用,挺起胸膛道,“下次我就和你神识交流,绝不引起注意了。” 第59页 秦清淡笑夸奖了一声,又觉喉间涌上一口血,强行咽下,面色復又白了两分,扫视四周,只见白雾茫茫缓慢收拢而来,来路去路不明,之前在谢知椿身上下的标记也淡化得几乎不能感应。 叽叽喳喳还在夸赞着自己的玄婴忽然止住声,小心绕在秦清面前,担忧道:“你,你没事吧?” 魔气去了将近一半,不过天降之翼并不受魔气操控影响,虽有疲态但尚有余力,底牌仍在。 不过是一路奔波而来,到如今带人全身而返只寻到一线希望,对秦清来说还是有些灰心。 秦清调整唿吸平復心态,左手伸出将玄婴放回肩头,勾出个极淡的微笑道:“无事。坐稳了,走。” 来之前便知道独身进这长岭是九成九危机,是一必死局,更遑论救一心存死志的人出来。 只是还是来了,左右不过是赌一把,已经习惯了。 活到现在,哪次不是赌。左右也再无什么牵挂…… 本以为自己已将因果了结,只剩了谢知椿在正域帮助自己掩藏身份的救命之恩的秦清忽然迟疑起来,脑中闪过一道张扬的红色身影。 秦清轻咬下唇,突然方寸一乱,又强行稳定心绪安慰自己道:自己这一走,才是真正为霍冥云省去了麻烦。 玄婴跳回秦清左边肩头,歪头看进那复杂情绪翻滚,似多了两分人气的沉沉黑眸,口中发出疑问的啾声。 空中同时又传来阵阵发怒啸声,仿佛极近。 秦清心中划过不妙的预感,拉回心绪返身赶去,便见着一道熟悉的魔气波动划破浓雾,震盪开来的余波缓缓传来,暗含的威慑力叫人心生惧意。 不、不会吧? 秦清只觉沉寂许久从未有什么大的波动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声又一声,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期待,指尖也忍不住轻颤起来。 心中数次宽慰自己道不可能,毫无常理所言,短短唿吸间秦清便再度靠近方才的战局,屏息看去,便见着一烈焰如火的身影,在这一方狼藉破败的局面里如明光般耀眼,灼烧着人心。 “聒噪!”那女子不耐烦地扬手甩鞭,拧成一股的魔气便霍然甩出,将一黑煳状的野鬼王抽得悽厉哀叫着瞬间散去身形。 似感知到什么,她突的抬眸朝秦清藏身之处看来,眸色赤红咄咄逼人,正是霍冥云! 秦清心中一慌,体内游走的魔气忽然失去一瞬间的控制,足下踩着的纤细树枝竟直接被摧折断了,一个不察,整个人直直向下摔去—— 第33章 再次相会 秦清身形一轻,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跌入了一温暖怀抱,惶恐抬眼看去,又仿佛是意料之中地望进那双熟悉的眼眸中。 霍冥云微眯着眼对视着秦清,翘着唇角似一只骄矜的猫,紧紧抱着秦清不松手,像极了小孩子抱住了朝思暮想的玩具不肯撒手。 她微扬的声线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我抓住了!” 秦清的心弦忽的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霍冥云视线自秦清脸上移向被白衣衬得愈发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嘴角的笑容凝固了,剎那之间转为狂怒,刚想发作又像是怕吓着秦清强行抑制住,咬牙切齿发问:“怎么回事?” 秦清依旧愣愣地望着霍冥云,四肢僵硬,脑子突然像停止运转了一般,被刻意忽视许久的伤口突的冒出一股又一股疼意,直直朝骨髓深处钻去,叫秦清面色一白,更说不出话来。 霍冥云一面将秦清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一面连连追问:“疼吗?怎么伤着的?谁伤的?”一面半跪而下凑近查看伤势如何,见着一道伤痕自上而下斜穿了整条胳膊,几乎见骨的狭窄伤口汩汩冒着黑气,鲜红血液时不时夹杂着冒出。 两人说话间便有其他野鬼王张牙舞爪扑来,背对着的霍冥云头也未回依旧低头细看着,一道金色的影子在空中闪过,身形暴涨如一面壁垒般挡在前,正是流金,昂首挺立威风飒爽,一爪下去就跟震小石子似的把眼前众鬼纷纷掀翻了。 流金得意地仰首长啸一声,再一爪盖下去,几只野鬼王顷刻间便被打散成了渺渺黑雾,那些黑雾又如鱼群遇见庞然巨物般四散逃窜开来。 有几只爬虫般的野鬼怪见此情形飞快地躲得远远的,却有一挥舞着黑条的野鬼王反而兴奋现身,嗷嗷长叫着沖向流金。 秦清被霍冥云上药的动作惊到回了神,轻声只道了句不疼没事,又见着似之前那只修战意的野鬼王袭来,脸色微微一变,扬声道:“流金当心!” 霍冥云回眸一扫,眼神锁住那道黑色身影,声音压得极低道:“是它?” 玄婴方才被跌下的秦清甩到了一边去,这会儿才艰难地扑着小翅膀着陆秦清肩头,伸头跟着看了看,怒道:“嗷嗷嗷!就是它伤的我们家清清!” 秦清还未想明清清是什么鬼,唇角便被抵上了什么,是一散发着悠悠药香的玉白药丸。 霍冥云声音沉沉的:“吃了。” 秦清一愣,下意识张口吞了,吞后方想起竟没问是什么自己张口便吃……下一刻药丸入喉化作股股暖流,在体内流转着修补着伤处,疼意阵阵,又迅速被熨烫暖流所缓解。 “流金回来,”霍冥云转过身来,目光扫视过正战入僵局的一兽一鬼,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凌厉,“我来。” 第60页 在和对面玩得不亦乐乎的流金愤愤低吼一声,却不敢忤逆此时游走在爆发边缘的霍冥云,几爪下去震退对方,一个错身迅疾退到秦清身边。 须臾间霍冥云便如瞬移般闪现在那野鬼王不远处,甩着破空声阵阵的长鞭,瞳眸转为浓浓的嗜血红色,慢条斯理道:“就是你?”便一鞭子唰地抽打过去,魔气化为毒蛇张着长长獠牙冲出,又如利箭般穿破狂乱的长条,一口咬上躯干。 那野鬼王登时嚎叫不已,声音悽厉痛苦极了,疯狂在地上滚来滚去,压过谢家几人重重撞上黑铁船头,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秦清先是震慑于霍冥云一鞭化形之威,突的想到谢知椿还在那个方向,冷汗一出。 流金默默踱步左右,铜铃大的双瞳机警地巡视四周,偶尔和玄婴撞上视线,便从鼻孔里喷气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把玄婴气得直跳。 霍冥云含着煞气的红瞳冷冷扫过躲在阴影里的鬼怪,后者纷纷避退,缓缓潜入迷雾中。 霍冥云不屑轻嗤了声,目光再次锁定眼前的身影,眯起狭长的凤眸,轻声道:“这等玩意儿,也敢伤我的人?” 又提身而起,一鞭子再度袭去,魔气便如缠蛇般一圈圈绕上那野鬼王,将黑条尽数捆住勐然收紧,后者不断膨胀缩小着身形嘶吼着想要逃脱,魔气不断缩紧着,那野鬼王嚎叫着勐然散去了身形,化作道道黑色雾气逃开。 “我的天,”玄婴小声喃喃,“对上那修战意的野鬼王竟让对方全无战意……” 秦清心中震颤,对上回望过来的霍冥云那双灼灼红眸,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虽知霍冥云来自其他地域,背后势力不凡,手中实力也在己之上,但在自己面前多是任性的小孩模样,自己心底把她当没长大的小师妹看待,今日一见,没长大的小师妹比自己可厉害多了。 霍冥云拖着魔气缭绕的长鞭缓缓走回,眼中的浓浓戾气对上秦清霎时化为虚无,换成讨赏的笑意:“出气没?” 秦清失笑:“弱肉强食本就自然,有什么气与不气的……” 一道黑影在霍冥云身后勐然蹿出,尖嘴猴腮张牙咧嘴,长长的獠牙滴着森绿的汁液。 秦清脸色霍然一变,下意识高喝:“小心!” 霍冥云头也未回,似因被打搅了两人说话而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掌中长鞭反手一甩,魔气爆沖而出,只将那道猴形怪物撕成粉碎。 霍冥云眉眼惑人,眼神依旧盯着秦清,一错也不错,红裳在被撕裂的黑雾中如烈焰般燃烧,灼眼得不可方物。 秦清似被眼前之景烫到般匆忙避开视线,道句:“我找谢知椿去。”便朝那方而去了,匆匆身形中带着一丝狼狈的意味。 几道身影缓缓爬起,是谢家的人,带着惊恐眼神朝霍冥云看来。 四处堪称狼藉一片,虽森森野鬼被霍冥云暂时震慑住但仍在暗处虎视眈眈着,谋求着时机。 霍冥云轻瞥暗处,几个起落追随秦清而去。 秦清在先前瞧见谢知椿在的地方环顾一周,看到一颗赤黑木下俯卧着一人,身形极似,便闪身而至,靠近一看,果然是谢知椿。 谢知椿听见了动静微微侧头,原本姣好的面容全是污泥血迹,狼狈之极,脸上却挂着奇艺的笑容,像是了结了郁结许久的心事般,向来阴沉沉的人也展开了些微的笑颜。 “是你啊,”谢知椿声音闷闷的,说起话来几乎连不起句子,“动静……我都听见了。震慑得了它们一时罢了,赶紧走吧。” 秦清皱眉,并未搭声,闷头在干坤袖里翻找着疗伤药丸。 谢知椿道:“我已无救……是用生命为代价强行提高境界,使出无尽梦境,毁了神识,与废人无异……”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开心极了:“让那曾经一力贊成送走知楸的老贼陷入无穷无尽的炼狱幻境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能让族长一场算盘全落空……我真是太高兴了。” 笑着笑着带泪咳出血来,又突的恨声道:“我只怨自己……修为不够,又无耐心等下去,不能让当年另外几人付出代价!……” 秦清一面低声劝道:“别说了……”一面将药丸涂抹在谢知椿伤处,心知精神力所毁药石无医,能做的不过是帮其减轻些痛楚罢了。 谢知椿像在燃烧生命最后的光亮似的,眼睛闪着熠熠光芒,声音提高了几分:“秦清……!我知你此番来是为了还我救你助你的因果吧?我本带着目的帮你,不求回报,今日……” “既是不求回报,那便不要说了。”霍冥云到了,也将先前的话听得七七八八,冷酷无情地打断了谢知椿的请求,利落的一个手刀下去将人直接打晕。流金身上坐着玄婴也跳至旁边,扫视着左右。 霍冥云用魔气将谢知椿浮起在空,转首对秦清直言道:“之前的伎俩不过是浮夸好看,有威慑之效罢了,得走了。” 秦清正准备随之走,却又听见了另一边动静,有谁在高喊着救命,瞥去是赫连且,神色惶恐身形狼狈,身后追着一只模样丑陋的鬼怪。 秦清不为所动地移开视线,望向霍冥云。后者祭出了一艘眼熟的乌篷船,率先登上踩在船头,道:“走。” 第61页 赫连且之前使出浑身解数东躲西藏,自爆了一个又一个法宝才勉强苟活,好不容易瞧见了这边还有两人,果断冲来。袖中最后一个法宝已经蓄势待发,就等着击伤其中一人就可成功祸水东引。 没成想那两人竟无动于衷,一刻停留也无,转身便上了艘一看便非凡品的飞行法宝,赫连且瞬间被那艘小舟占据了心神,瞪大了眼目眦欲裂,生生又拔高了一个速度赶来。潜藏在远处的鬼怪们好似也看懂了秦清二人就要离开的情形,蠢蠢欲动包围过来想要追击,却又惧于霍冥云展现的一鞭之威和之前流金耍的威风,皆不想抢先出头,瞧见又有一猎物主动撞来,目光炯炯全都转向赫连且这边。 便有几道黑影飞速蹿过,伴随着一道惨叫声,赫连且直直栽倒在地。 赫连且带着忿恨的眼神望向前方,便看着花洲谢家的主事之人也被魔气托起飞上了那艘扁舟,不禁捏紧了手中的传讯令牌灌输进自己剩余的全部魔气,拼尽全力说了句:“谢…家…可…恨…”下一刻黑影再度聚集而来,地上再无赫连且踪影,只剩一片血迹和急促闪光的令牌。 趁着赫连且分了众鬼怪的心神的那一刻,那艘乌篷船高高飞起,灵巧地避过慢了一步才袭来的几道黑影,迅速隐没在半空中。 第34章 秋后算帐 秦清进了舫内,见着熟悉一床一榻一桌的布置,只是空中多了一个谢知椿,不由道:“怎么没把人放下来……”转而看向霍冥云,沉默了下,认真道:“你将她带回,意味着她还有救。” 流金随着蹿进,见此情形缩小身子,拉着玄婴熘到榻上一角偷瞄。 玄婴扑着小翅膀刚想过去却被一爪子骨碌碌刨了回去,嘴里叽叽咕咕小声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安静了,滴熘熘转着小眼睛伙同流金一起看戏。 霍冥云还在思索着将人放在哪儿,闻言抬头,眯着眼上下扫视了番秦清,鸦发杂乱混着血迹泥土,快凝结成一缕一缕的了粘在颊边,白衣被血色脏污得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只有那双黑眸如一汪潭水般平静如初。 秦清后知后觉自己通身的狼狈,神情浮现了一丝困窘的意味,微微侧头避开了霍冥云的打量。 霍冥云心中翻滚着淡淡的怒气,对着这副模样的秦清却发不出火来,闷闷问道:“还疼吗?” 秦清一怔,摇了摇头。 狭小的船舱里笼罩着沉闷的气氛,叫人喘不过气来,霍冥云一言不发地盯着秦清,眼神晦暗难明。 秦清忽地开口,轻声道:“……疼。” 霍冥云眼睛里突然亮了一点微光。 “手上那道伤口估计伤到骨头了,”秦清道,“背上撞了山石,被稜角划了口子。腿上都是小伤,不碍事。” 霍冥云大步走来,秦清一惊,后退半分,还没等开口问怎么了,就被小心翼翼地引至了飘着轻纱的枣红色木床旁。 秦清道:“我不用躺着,没事,况且我这一身……”又渐渐在霍冥云的眼神下息了声,迟疑了下,翻身陷进了柔软的床榻间,湖兰绸被迅速被晕开了一点刺眼血色。 霍冥云心上像是被尖锐的细针刺了下,一股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不由得绷紧了下颚线条,原本艷丽的五官因为紧锁着双眉多了分戾气深重的味道。 秦清放松着肢体陷在如云朵般绵软的绸被间,被刻意忽视的疼痛肆意蔓延开来。内里的伤情被治癒了个大概,只剩时间来调养。倒是伤在外的细小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愈加严重了,泛着疼意昭告着存在。同一时间,来自神识深处的疲倦如潮水般涌来,秦清微闭了眼復又睁开。 “睡吧。”霍冥云半跪在床边,声音很轻,带着很温柔的诱哄的意味,“睡起来了就都好了。” 秦清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该睡去,谢知椿生死难明,还没有彻底离开长岭,随时都可能会有危险发生,可是耳边霍冥云的声音传来,好像潜意识就觉得一切都安全了一般,难以抵抗睡意,放心地拽着躯体坠入安睡中。 霍冥云等待着秦清唿吸平稳后,将脏污乱髮丝拨开,露出那张恬淡安静的面容,又伸手隔空虚虚描画着轮廓,回想起四位长老对秦清的评价。 “冥云你可得看清楚了,此子面相有情又无情,是最不可托心的那种人。” “哈哈哈哈我一直都不信面相这说,但我信咱们小冥云的眼光,你们呀甭操心了。” “……慎。” “我修杀气,识杀孽,见过无数人,却从未见过这般人。此子身无杀气更无杀心,但积累着上一辈流传下来的杀孽,走到何处便会引起一场血风血雨,除非身死,再难化解。” 霍冥云双眸已恢復往常墨黑,神智再清醒不过。她低下头一笑,语气回到了熟悉的调笑与一股桀骜味儿:"我因疯魔之症大厮杀虐被族人称作杀星转世,诶,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秦清陷入沉睡中,没有回应。 霍冥云以魔气化刃,仔细割去细小伤口旁血污黏住的衣裳,再施清身诀除去尘埃血迹,最后捻了白玉药丸化成药泥轻轻覆上。折腾了一小会儿,额上便出了一层薄汗。 霍冥云心想这活计可比三更起五更睡地练武麻烦多了……又坐在床头半抱起秦清,小小的动静惹得怀中人略皱了眉,霍冥云便不敢动了,待秦清唿吸重新平稳后动作轻微将背后翻转来,就这么维持着半抱着人的别扭姿势慢慢上药。 第62页 待所有细小伤口肉眼可见地开始逐渐癒合,霍冥云才轻舒了一口气,将秦清轻柔放下后又披上一件外衫,将薄纱床帘垂下后站在外静静看了一会儿,方看到自己被连带着染上斑斑点点污渍的衣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一个抬首,终于看到了还飘在半空的谢知椿。 不知过了多久,秦清觉着自己仿佛在海洋里缓缓上下沉浮着,无法醒来。耳边好似有咔嚓细小的声音传来,却不禁让人沉睡得更深。一丝光亮透了过来,秦清努力挣扎着如破水面般奋力而出,然后勐地坐起急促唿吸着。 “怎么了,”守在床边的霍冥云掀帘着急问道,“做噩梦了?” 秦清急促喘着气,视线慢慢从自己身上披着的陌生外衫移到有些焦急的霍冥云脸上,堪堪平静下来,道:“我没事……”又见自己衣裳被剪出大大小小的口子,丑陋伤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白皙的皮肤,忙将滑落的外衫揪紧挡住,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霍冥云仓促移开视线,退在外任轻软薄纱垂下,道:“你还带着多余衣裳吗?” 轻薄的软纱悠悠晃荡,根本挡不了什么,给狭小的房间里添加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 秦清低低嗯了声。 霍冥云突的有点失望,急忙忙别过身以掩饰内心某种不轨的想法,故作正经道:“你换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响起,钻进霍冥云耳朵里,挠在心尖尖上,直教人心痒痒。霍冥云闭了闭眼,愈想屏退声音不受打扰,那声音就愈发招摇。 霍冥云按捺不住,朝外间走了走,背对着秦清的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粉霞。 秦清换了件素色衣衫,衬得眉目清淡脸色更是苍白,整个人飘逸的像不停留此间的仙子般。拉开薄纱缓步走出,问:“谢知椿怎么样了” 一开口便是问旁人,霍冥云撇撇嘴转过身,状似抱怨道:“你怎么不问问我?” 霍冥云又没伤又没病的,问什么……?秦清迟疑间想起自己借准备生辰贺礼的理由出来,有些心虚地下移视线,凝在了霍冥云脏了一片的衣袖上,不由道:“袖子脏了。” 霍冥云嘴角浮起一抹笑,道:“这可是为你疗伤弄脏的,你说怎么办。” “你换下来,我给你洗了吧。” 往常在尚意门里有师弟师妹贪玩弄脏了衣服,喝令他们换下来又顺手洗掉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为何对上霍冥云相同的话说出口却多了让人羞赧的意味。 “可我换下来没有穿的了,”霍冥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却眼角飞扬俱是促狭笑意,“摇竹姐姐,要不,把你多余衣裳借过我穿?” 秦清唿吸一窒,思及自己曾贴肤过的衣裳復又穿在霍冥云身上就觉着脸上如火烧似的滚烫,衣衫虽浆洗过但是始终带着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知道霍冥云是否能嗅出,不由自主地思绪又飘到了初见那一晚,霍冥云戏嚯的那句“覆雪压梅,也难掩其暗香”…… “摇竹姐姐?”霍冥云好整以暇看着人,凤眸里盛着点点笑意,催促般开口。 秦清回过神,好歹平稳住有些过快的心跳,苦笑道:“可别拿我寻开心了,你高我半个头,我的衣裳你哪里能穿,赶紧去换了吧。” 霍冥云只是出言逗逗人,怕惹过了也不敢太放肆,应了声便进了薄纱里几下换好重新出来。笑嘻嘻的钻出来才想起自己还有笔帐没和秦清算,心底懊恼可不能像方才那般让人轻易躲过去。 秦清走至榻前见流金和玄婴敞着肚皮流着哈喇子睡得香甜,这么宽的榻还你挤我我挤你非得挨在一起,不由弯了弯眼,又靠近尚浮在半空的谢知椿用魔气仔细探知了一番,却没辨出什么好转之势。 转过身刚想问几句,秦清就见着刚才还笑着的霍冥云抿着唇有点怒气沖沖的模样,不由问:“怎么了?” 霍冥云沉默地盯着秦清,过了会儿才道:“你为何不和我说?” 这话没头没尾的,秦清却听明白了,气势上不由弱了两分,解释道:“此番兇险,我甚至没有一成把握可以全身而归。” “既是如此,你更该给我说。” 秦清失笑,真心实意甚至有些郑重道:“你我本无干系,我没有理由将你扯入这场纷争中。” 两句解释下来,霍冥云脸色没有丝毫好转之色,盯着秦清眸中晦涩情绪翻滚着,喃喃重复道:“本无干系?那又何必以我生辰贺礼作藉口。” 名义上是为寻求治癒疯魔之症的生机来到这片大陆,族人都知道不过是迟早会被下放驱逐出上域的主动请辞,不过是为了面上好听些才这么说。虽说因为垄断了上域和这片大陆之间的珍惜药材和法宝间的倒卖让族人不敢小觑,却始终被轻视,觉着是个短命鬼苟活于世罢了。 至于生辰,因一次母亲邀约办宴,自己却没控制住疯了魔把宴会搅得一塌煳涂让父母颜面大失,愧疚之下自己就再也不准任何人提起了。 秦清主动提起时,自己表面虽不在意,实际还是升起了些微的期待,放任秦清离开了。不过是初见时的随口一句,就被一直记着了,到了今日却像告诉自己生辰不过是个逃脱自己的藉口…… 第63页 霍冥云眼角有些泛红,情绪难平,眸色将变未变,便闭了眼平復自身,不想让自己犯症。 疯魔之症常受激烈情绪引诱,每发作一次便损害生命力一分,本是混吃等死之人,遇到秦清后破罐子破摔般突破至了后天境界,生命力再未减少,虽也未增多,但也让霍冥云看到了分曙光。 虽不再有虐杀念头,但霍冥云依旧尽量克制,怕犯症吓着秦清。 “不算是藉口……”秦清有些犹豫回道,从干坤袖中拉出一款做工简单的浅红褐色长木盒。 第35章 袒露心意 “我的确是借你生辰为由脱身,想一还谢知椿曾救我的因果,但并没有煳弄你的意思,”秦清认真道,“我若是回的去,便将这木盒给你,若是我回不去……” “什么破因果!别说了!”霍冥云登时低喊道,再度抬起头来双眸已变成滴血般的腥红色,紧抿着唇似在拼命压抑着,兇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霍冥云闭了闭眼,眸色瞬间恢復如常,道:“没有什么回不去。” 秦清微皱着眉走近几步,担忧问:“没事吧?” “没事,”霍冥云勉强露了个笑,见秦清还想细问,不想再露出自己的狼狈便率先开了口问,“这木盒是你亲手做的?” 秦清心知霍冥云不想再提,便随着转了话题,低头瞧了那做工简单到说粗糙也不为过的木盒,有几分窘迫道:“是。我自己买了块红云椴木亲手做的,样式还没来得雕上,不过你生辰前应该赶得及。” 霍冥云伸手慢慢摩挲着红云木自带的祥云纹路,突然道:“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吧。” “是,”秦清也不惊讶,道,“一路走来细想也不知该送你什么,珍奇玩意儿你见得不少,魔域我也不熟,不知该寻些什么,只有店铺里这一块红云椴木一眼看上了,觉得适合你。不知不觉间,就先动手做了盒子。” 说着又有些哭笑不得道:“说起来,这块椴木还是从冥楼的商铺里购得……” 霍冥云心道可不是吗,若不是冥楼旗下的商铺,哪有人几块魔石就卖给你这块极品红云椴木,也是欺你人生地不熟不知物价,不然你哪会收。 本叫人将最好的攻击防御法宝全用低价贱卖于你,自己另贴差价给楼中,如此也好在自己赶到之前多一分保障,谁知这人只拿了椴木和一把普通高阶破伞便匆匆离去,其他看也不看。 想起这茬霍冥云便气得磨后槽牙,没好声气。 秦清却以为霍冥云当真瞧不上,便道:“那你说说你想要些什么,但凡我能办到的就给你尽数弄来,可好?”话语里有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哄人的意味。 “我想要些什么?”霍冥云的视线从木匣上掠过,慢慢移至秦清脸上,语气漫不经心神情却带着肃色,道,“珍奇法宝我见得不少,稀少灵植我不稀罕,绫罗绸缎更是不值一提,想让我放在眼里的,非是无价之宝不可。” 秦清倒也不恼,起了两分好奇心,不知这片大陆上还有什么可入霍冥云的眼,便笑问道:“那在你眼里,什么才算得上是无价之宝?” 霍冥云对视着秦清,眼神专注,话说得极慢极清楚,认真道:“你的承诺便是。” “我要你应诺我,纵千万险阻也要护自己周全,不再受伤。” “我要你应诺我,遇迷境死局便不可一人独往,唤我同去。” “我要你应诺我,若负伤痛楚绝不会独自苦撑,宣之于口。” 霍冥云突的顿了顿,笑道:“这就是我想要的无价之宝,你要是给我,我拿命相换也乐意。” 秦清微微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情绪难明,纷繁复杂的念头似潮水般一浪接一浪打来,叫人说不出话来。 话说完了才觉着自己似矫情了,霍冥云别过头掩饰道:“我的疯魔之症本就和你绑在了一起,你的命便是我的命,可别多想。知道你不会答应,随意说说罢了。” 一句带着痛苦的吟哦之声响起,是谢知椿醒了,秦清慌乱之下移开对上霍冥云的视线,眼睫轻颤,顺势道:“谢知椿醒了,我去看看。”便匆匆走近。 悬在半空始终没被放下来的人缓缓转醒,睁眼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秦清开口喑哑:“这是哪儿?” 霍冥云道:“回魔域的路上,再过三四天就能到了。” 谢知椿的眼光扫向霍冥云,也没兴致问这是何人,又静静看向虚空处,道:“救我干什么,我折了三十年阳寿提升境界,反噬了神识,空有一身修为无法使出,倒不如任由我自爆,再拉上几人垫背。” “为何不再等等。” “再等等……?”谢知椿嗤笑一声,眉宇间萦绕着浓浓的阴沉与暴戾,道,“我已经等够了,你知道那种每晚闭上眼都是母亲诘问为什么没保护妹妹,转眼又是知楸笑着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滋味吗。日日夜夜心都在滴血,像在缓慢地凌迟灵魂一般……秦清,你可忍耐沉心布局数年,我在正域待得太久,已忍不下去了……我快记不清知楸的模样了,我怕黄泉路上她还在等我,我却认不得她了。知楸该得多伤心啊。” 第64页 “哦?”霍冥云手里摆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玉令牌,道,“若是你能一年能自先天初阶跨越到后天高阶,甚至是一举进入虚空境呢。” 谢知椿的眼中勐然爆发出璀璨的光亮,又迅速熄灭下去,冷笑道:“你是何人,敢这般夸大其词诓骗于我?” 霍冥云不理谢知椿的质问,只道:“这片大陆对气分得太死,殊不知人之气有不同的属性,灵魔只是两个较大的分类罢了,还有风□□电木等多种属性。在上域,修行者一旦引气入体便要鑑定属性,如此才能有针对性地修炼,不仅事半功倍进步飞跃,还能发挥自己潜力的最大功效。” 秦清和谢知椿从未听说过这些,一时震惊。 “你是灵魔双修之体,甚至有可能是通天之体,世间万物之气皆可收。上域修行之气比此地浓郁数百倍,你若是前去上域,一日之修可抵此处三月修行。” 谢知椿坐起,站稳直视霍冥云,眼中满是急切的闪光:“可我被损伤的神识,寿命……” 霍冥云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到了上域,神识损伤又有何难?至于寿命,境界提升寿命自会延长。” 谢知椿苍白的脸上爆出因情绪激动带来的不正常红晕,她的眼神亮得惊人,死死捏紧五指,指尖掐入掌心也不觉痛,问:“说吧,我要用什么来换?” 霍冥云神色终于带上了两分较真,道:“你在正域和秦清结下的因果。” 谢知椿愣住,在同样怔住的秦清身上和霍冥云身上来回扫视,突然大笑道:“冥楼少楼主?也是,除了你谁还有可能在三大家族下护住人,还有谁能接触上域的事。带秦清毫髮无伤过长岭的不会也是你吧?岂不是在正域也有身份,我想想……?” 霍冥云没有接话,只扔出了那块玉令牌,谢知椿接下,神采飞扬透着一股许久未在她身上出现的朝气,她笑道:“成交!” 秦清被这几句话须臾间便达成的交易惊住,心绪如麻阻止不及:“霍冥云,你做什么!你不是向来对面相因果这类说法嗤之以鼻吗!” “我没做什么啊,”霍冥云凤眼微睁一副无辜的模样,眨眨眼,眼角下红痣更显人俏皮,笑道,“我是不信因果,但你信啊。既是如此,我就把你身上所有因果绑在我身上,不好吗?” 秦清被霍冥云一副无赖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了半天却没有办法,又慌又乱,心脏跳得快不像自己的了,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气极。 霍冥云靠近过去,抓住那根指着自己的葱葱白指,戏嚯喊道:“摇竹姐姐……” 猝不及防那张艷丽又带着些微侵略性的五官凑近,眸中甚至闪着调笑到危险的光芒,秦清像是被烫到般勐地甩开霍冥云的手,连连后退,慌不择口道:“自重!” 霍冥云神情无辜极了,走近一步:“我可没做什么呀。” 秦清连步退开想躲,可这房间就这地儿还能躲在哪去,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向来清晰理智的思维如今像被浆煳黏住了似得,根本转动不了。 流金和玄婴早就醒了,悄悄躲在角落里津津有味看戏。 玄婴用小翅膀扇了一下流金,低声道:“讨厌鬼在欺负清清呢,你不是最喜欢清清吗,你怎么不站出去。” 流金看了眼越发上劲显得春风得意的霍冥云,摇摇头,眼神示意:[打不过。] 玄婴嘆气道:“我也打不过,咱们还是看戏吧。清清这样看起来有人气多了,还是挺好的……不过还是想打讨厌鬼呀啊啊啊她怎么在摸我家清清的手!指尖也不能!流金我们打人去!!!” 谢知椿瞧着一场闹剧却没有敞怀半分,看中手中玉牌上龙飞凤舞的冥字,眼神恍惚,微不可察低声道:“知楸,再等等姐姐……” 第36章 重返魔域 几日后,如同相似的情景般,乌篷船又哐哐砸进了墨玉柳间。 霍冥云站在船头扫视一番,奇道:“出口地点都是不可预测的,遇上你们还真算有缘。” 距离上次在霍冥云这里讨的打才过了一月多些,墨玉柳们都还记得这个煞星似的人物,皆都不敢动弹瑟瑟发抖。 霍冥云懒得再管这群欺软怕硬的生物,转首对谢知椿道:“你在这儿等着,自会有人接你去。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随你。” 谢知椿看向秦清,道:“你计划何时动手。” 秦清淡淡道:“魔域内乱已成大势,至少一年至多两年。” 谢知椿应了声好,干脆利落跳下,头也不回道:“保重!” “珍重。” 飞梭再度腾起,朝着中城的方向快速驶去。 “你要突破到先天中阶了吧?” 秦清微微点头,感知了□□内蠢蠢欲动充盈待溢的魔气,道:“就这两日了。”想了想,还是将盘旋了几日的疑惑问出口:“你是如何知道我此番前来长岭的?” “你知我一定范围内能感知你的位置,特地挑了中城最远的传送阵离开,”霍冥云赶了谢知椿走,又将流金玄婴扔进储物袋里关禁闭,见飞梭里只剩自己与秦清二人心情极好,浑然不管半边脸上的两道大小不一的爪印,解释道,“又苦于没有魔石,便挑了无名当铺变卖药丸和灵植以换魔石,又在其他城市买入浮云青山伞。只是你不知所进的铺子俱是冥楼开的。” 第65页 “冥楼有法阵识人,不看外表只认魔气,外表可有千万变化,唯有魔气变无可变,不能藏匿。所以你走进商铺去……他们都感知到你身上我的魔气,一不敢欺压于你高价换你典当之物二则将消息立马上报。” 霍冥云道:“我接了消息时你已离开中城,叫人打听了谢家消息后一路赶来……只是不明白你怎么想到买浮云青山伞的。” 秦清道:“花洲谢家将长岭消息捂得死紧,生怕泄露,那些人甚至连前去的晚辈都不告诉将要面对什么,只私下准备。” “那你是如何知道他们会准备什么?” “谢家的长辈隐私性太高,查不了,”秦清慢慢道,眉头却不由得锁了起来,“信鸪馆却能查谢知椿,本因被废掉毫不引人注意,又因被下任家主谢知柊带入拍卖会而重新进入众人视线的人。” “她在数日前曾在街边小店购置了藏匿气息和神识攻击的低阶法宝。” “谢家弟子每人购进法宝数目数不胜数,各种属性俱有,谢知椿引起不了任何人注意,却是在提醒我,该作何准备?” 霍冥云挑眉,问:“她一开始就想把你拉进去?” 秦清垂眸,道:“我独身平安穿过长岭本就引起了她的怀疑。那日拍卖会相逢,恐怕当时谢知椿没有反应过来,事后也想清了。今日她点破你身份,眉宇间却没有太多惊讶,估计这步步都在她算计之中。” “见我之时,处处提因果,也是在处处提醒我能在她身上捞何种好处,”霍冥云神情坦然,一点也无讶异之色,“不愧是一代家族的大小姐。”又见着秦清锁着眉,问:“怎么了?” “我以为……她购进那两样法宝,只是因为深知我会追来,留下的一点讯号,想助我多分安全。” 霍冥云笑了一声,道:“自然是有的。” 秦清摇摇头,撞进霍冥云眸中的一片温柔,唿吸一窒,问:“被人算计,你不生气吗?” “生气做什么,倒想谢她。”霍冥云笑道,“人与人往来本就是相互算计,她得到她想要的,我得了我想求的,是笔成功的交易,有何不可?” 秦清唿吸一乱,低头移开视线,自干坤袖中拿出那柄浮云青山伞,苦笑道:“也是我愚钝,来自正域的灵植药丸怎么也值当不了几百魔石,我还以为是物以稀为贵之故。这伞商家给我说是中品罢了,只值一百魔石,还觉着自己见识少……”又停了停,抬首看向霍冥云,道:“那红云椴木,也远超十几魔石吧?” 霍冥云笑道:“管这些做什么?”又看见秦清沉默着想还的架势,收了笑,道:“秦清,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不会生气?” 对着秦清,霍冥云笑颜怒颜都有,从来没有这般略微板着脸,严肃到有些陌生的样子。 秦清怀抱着纸伞,也觉得自己不识抬举极了,虽竭力保持着平静,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颤:“霍冥云……” 霍冥云一下子什么气焰就消了,心中软得不行,想着我这是遇到了什么克星,嘆气道:“还真是,对着你怎么也生不了气。”又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不学学利用我呢,在正域里你不是把人心与利益用的很好吗?怎么到了我这儿你就跟看不见似的,我的势力我的实力瞧不上眼?” 秦清咬着下唇道:“我不愿。” 霍冥云道:“可我心甘情愿。” 窗外暗淡的光倾泻了进来,模煳了眼前之人的轮廓,更添温柔,只有那双静静注视着秦清的眸子闪着灼烧的光亮。 那双眸子忽然带上戏嚯的意味,霍冥云勾唇问道:“我的好姐姐,怎的对旁人无所不用其极,对我就狠不下心,不会是——心悦我吧?” 剎那间秦清的双颊就涨红了,微睁大眼道:“你,你说什么?” 霍冥云心尖上就像有猫抓似的痒痒,忍不住凑近了步,带笑问:“没听清,那我给摇竹姐姐再说一次?” 秦清往后一退跌坐在横榻上,抱着纸伞竭力向后仰着,努力维持着正经:“别再闹了。” 霍冥云的眼神自秦清柔和的眉眼,下移至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到薄粉的双唇,见那唇开开合合间依稀可见皓齿和柔软的粉色小舌,不由得心中发紧。 秦清别过头去避开霍冥云似带着钩子似的眼神,将怀中纸伞抱得更紧些,声音低低的:“快别拿我寻开心了。” 霍冥云怕被人真给逗过了,往后一退见好就收,笑道:“好好好。还有两日即到中城,可有什么打算?” 聊到正事脸上灼热的温度总算能消退些了,秦清正色道:“长岭中几乎没有逃脱的生机,花洲谢家和赫连鬼族年轻一代折损了部分人自会搅起一番风波,只需要再稍加挑事……” 同一时间,赫连鬼族议事堂内。 五位身份地位最高的太爷依次序坐在上位,族长站在堂中,空气笼罩着死寂的气氛。 排在第二位的太爷铁青着脸,厚实木椅的半边把手已经被掰断了,怒气沖沖道:“还没有消息吗?” 赫连族长脸色也是不佳,阴沉沉道:“自收到赫连且的求救通讯便已派出人在长岭外等候,正域那边也在联繫,都说不见人。” 第66页 二太爷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高喝道:“找!给我进去找!” “老二……”首位的阴影处后缓缓传来阴冷的声音,就像毒蛇一般吐着舌爬上嵴背般让人头皮发麻,“人手,折得够多了。” 二太爷眼里闪过一丝忌惮,又忍不住道:“赫连且可是我这一脉中最有前途的孩子!” 底下传来不明显的嗤笑声,四太爷阴阳怪气道:“哦?最有前途,不是最讨你欢心吗?” 二太爷的眼神像淬了毒般像四太爷望去,后者还以一个不阴不阳的笑。 又传来拐杖敲地的两声沉闷声响,让两人忌惮地收回了争锋相对的视线。 “我族年轻一代有五百一十二人,这次共派二百一十四人前往正域,分为五批。赫连且偷去的那一批有三十四人,私自跟了花洲谢家的那一条道,可对?” 二太爷眼中闪着不情不愿的光,最后却只能压着气道:“对。” “既然是赫连且私自行为,还连累了其他人,”首位之人声音喑哑,慢条斯理说道,“那便自行负责吧。” “不行!”二太爷喊道,又在首位转来的目光下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止了声,“我……” “可有疑虑?” 二太爷慢慢垂下了眼,仿佛老了十岁般眼神涣散,嘴唇颤抖吐出一个没有。 坐在首位的人宣了句散了,各人便纷纷告退了,只剩二太爷失神落魄地还坐在那儿,良久,扭曲着脸恨声念了句:“花洲谢家……” 议事堂中辈分最低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族长嘴角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朝外走去,又突的被叫住。 赫连族长收拾好神情,换到往常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转过身来,恭敬喊道:“大太爷。” 沉闷的拐杖声笃笃敲响,走得越来越近,声响越来越大,一下一下在走廊间迴荡着像敲在心头一般,尚小幅度弯着腰的族长额上冒出冷汗。 拐杖终于在面前停住,阴寒的声音带着渗入骨头的冷吹来:“没有下次。” 赫连族长背后唰地出了一层汗,不敢说话。 笃笃的拐杖声再度响起,渐行渐远。 一直待大太爷走远了,赫连族长才直起背,微颤着手快步回到自己住处。刚一踏进大堂中喝口茶,就听有人报少爷来了。 第37章 各方态度 一位器宇轩昂锦衣华服的少年踱步走近,细观之下却能看出淡灰色的眼珠中满是阴鸷之色。 “冠儿来了?”赫连族长急忙放下茶杯招唿道,脸上阴郁之色也舒展了两分,“快过来。” 赫连冠扫视左右站着的僕从,见人都识趣退下后方走近,皱眉问:“赫连且的事怎样了?” 赫连族长道:“只是在赫连且面前装作无意提过花洲谢家走的路是所知中最安全的一条,赫连且果然中计赶去,他已发出求救信号,怕是凶多吉少了。” 赫连冠森森笑道:“好!” “冠儿,那花洲谢家的路是风险最小的一条,你是如何保证赫连且一行人……?” 赫连冠不屑道:“谢家肯定会愤于赫连且尾随的无耻行径,必定想法设法甩掉他,甚至一走险境。我在出发前便给他们下了药,让他们能发挥出来的功力不足平时五层,还毁了通讯法宝,让被下药之事传不回来。至于赫连且被二太爷护得紧,下不了手,不过就凭他的修为也是自身难保,难顾其他。” 赫连族长点点头,又迟疑道:“大太爷估计已经发觉了,你最近小心些,别被抓住错处。” 赫连冠理所当然道:“若不是赫连且结识了冥楼少楼主,大肆鼓吹自己送的礼极合心意被少楼主当场收下,还被大太爷重新评估,谁会在意这个跳樑小丑。四位核心弟子抢夺唯一的继承名额已经够了,趁他羽翼未丰早日扼杀,是免得多个变数。至于大太爷,他是默许小辈间的争斗的,不必惊慌。” 赫连族长欣慰地点点头,连声道好。 与此同时,各房中的核心弟子也收到了消息,皆露出一丝喜色。有一人在房中直言笑道:“不愧我暗中助了赫连冠下药一事,没白费功夫!” 魔域的天色向来阴沉,总是不见天日般的灰色,叫人心生烦闷。 花洲谢家放出的三支队伍中唯有谢知椿一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谢家族长皱着眉守着通讯法器。 忽然通讯法器一亮,谢家族长急忙注入魔气感知,却只听到谢知椿气若浮丝般的声音:“赫连鬼族……拉我们同归于尽……”然后通讯法器熄灭光亮,彻底没了声息。 谢家族长一脸震惊之色,霍然站起匆匆找长辈而去。 不知自己因何缘由也守在此处的谢知柊捏紧五指,脸色阴晴不定,低声恨道:“不可能……先前几次都福大命大逃过劫难,这次出发前做了那么多准备……我不信……” 向来挂着纯真笑容的脸上布满寒霜,然后又突的展颜,谢知柊笑着,带着一丝诡异的幸福意味:“我才不信呢,姐姐分明记恨我到想啖我血食我肉,怎么会这么轻易离开,定是不知道跑哪儿去藏着了。”边这么喃喃说着,边弯着眼睛心情颇好地往曾经谢家大小姐歇息之处,现在换了谢知柊住进的房间而去。 第67页 秦清与霍冥云回了冥楼,进了歇息的殿宇,玄婴在殿中扑闪着小翅膀欢喜地蹿来蹿去与流金逗趣。 秦清有几分疲惫,正打算进去小憩片刻,又被霍冥云唤住。 霍冥云问:“若是我不来,你又待如何?” 秦清一愣,还是转身回答道:“野鬼怪吸取神识情绪为食,若是让他们感知不到神识,自然可以躲避一时。” “废除自己的神识吗?” 秦清没有接话。 霍冥云神色如常,又道:“废除神识难以把握,轻者伤及神智,重者理智全失沦为疯人。” “……我已习惯赌命。” 霍冥云眼角渐渐泛红,恶狠狠道:“你的因果皆在我身上,你的命是我的。” 秦清轻笑了一声,走近霍冥云伸手摸摸她的头,看着这个高了自己半个头的大孩子失去平时的桀骜难训,通红着双眼,道:“别哭。” 霍冥云咬着下唇死死盯着秦清,道:“你不是最信因果吗?” “是。” “秦清,”霍冥云眸中深处像燃着小小火苗,舌尖滚落的两字认真又带着庄重的意味,“你若是再以命换命,我们的因果永远都不会了结,下一辈子我也要来缠着你。” 语毕,霍冥云竟不等秦清反应,转身就走,流金化作一道光跟上。 秦清低下眉,神情不为所动般,只有宽袖遮挡下的指尖悄悄蜷起,掐入掌心,让人保持一丝清醒。 玄婴落在秦清肩头,蹭蹭秦清脖项,担忧喊道:“清清……” “无碍,”秦清用指腹点了点玄婴头安抚了下,转身回了房,还有心情说玩笑般,“她走得这样快,是怕听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一道若有若无的嘆息声消散在空中:“傻乎乎的……” 一年半后。 广袤无垠的妄星室内,秦清闭着眼庄严肃穆,结印端坐于空,本该在突破虚空进入化武境才会出现的异相提前出现,祥鸟纷飞,巍峨魔殿殿门大开,汹涌血河中那只熟悉的金面獠牙缓缓走出。 秦清心神微颤,这凶兽模样分明就是金狡兽,正待困惑时,与流金长得极相似的凶兽昂首长嗷一声,抖落了头上一个圆滚滚不易发觉的小球,突的伸展出比身子还宽大的双翅,从血水中一发冲出,跃出一道金光直接蹿出秦清体内,进了秦清对面结印掠阵的霍冥云身中。 掉落的圆鼓鼓的那物砸进血河溅起一阵好大水花,血水中魑魅魍魉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见那不断泛着涟漪的水面上一个扑扇着小翅膀的胖胖身影艰难飞出。 秦清心情复杂:火雀一族……我的守护兽。 另一边体内蹿进金光的霍冥云丹田之上魔殿一震,只觉得疯魔之症时隐时无的威胁感彻底消失了,向来躁动,看到秦清堪堪能平静下来的思绪被彻底安抚了一般。 秦清和霍冥云同时睁开了双眼。 两人同时道:“你感觉如何?” 霍冥云先笑了起来:“我为你守阵,能如何?不过倒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疯魔之症彻底痊癒了一般。” 秦清眸中闪过思索,道:“晋升到后天初阶没什么阻碍,只是魔殿之门打开之时我分明看到了那先天筑殿曾出现过的金狡兽,下一刻又不见了。火雀倒是现了身。” 霍冥云若有所思道:“天玄护法找高人算时对方道我疯魔之症是神魄上缺了一魄,缘自因果转世,等我找到缺失神魄所借居处后等待时机,自然好转。只是能否找到难说,时间可否候到难算。” “无论如何,好转便是好事,”秦清笑盈盈的,略弯的眼角晕着喜色叫人挪不开眼,一年多下来被霍冥云带的也会调笑人,“现在可不能再说你的命绑在我身上,我的命便是你的命了。” 霍冥云还在想着事,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反驳道:“不行,你的命还是我的命,谁也改不了。” 秦清招架不住,脸上飞起一层浅浅红云,微蹙着眉低喝道:“又说昏话。”便率先转了身朝外走。 霍冥云反应过来,挑眉一笑追上来求饶道:“好姐姐我说错了。那,我的命便是你的命,这般说如何?” 秦清不发一言,走得更快了,只是透红的白玉耳廓泄露了几抹心思。 出了妄星室,管家等候在外先笑成弥勒佛似的道了喜,又恭敬道:“又有三家消息传来,人已等在议事堂了。” 秦清与霍冥云对视了一眼。 这一年多以来,花洲谢家、赫连鬼族、万俟兽族纷争不断,其中谢家与赫连族在几次冲突,特别是在两家核心弟子之间出现伤亡后基本已经撕破脸皮。万俟兽族倒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样子,甚至秦清以羽族之子现身的消息做诱饵,万俟都肯退避三舍谦让其他两家,不肯置身麻烦中。 进了议事堂,霍冥云在榻前坐下,轻抬下颔对等候在下的人道:“说吧。” 那人低头道:“正域内赫连鬼族的人抓住了谢家最早派出的暗探,严刑逼供得知了是谢家当年故意放跑羽族长女,并跟着潜入正域一事。只是在羽族长女进入正域不久后,他们便失去了消息,找寻了十来年之久终于寻到被秦家保护隐藏的消息,与秦、隋等几个家族等爆发冲突引起正魔之战。” 第68页 隋,秦清垂眸心想,听风亭少掌门也是这姓,听闻和师傅曾最喜爱后又亲手逐出师门的大弟子关系极好。 只是向来洒脱随性的师傅每每提到自己这个弟子便忍不住暴怒,还怒骂同听风亭少掌门都是一个混样皆不省心云云。 那人接着道:“又得知了羽族长女又有一子的消息,只是羽族长女身陨战中,知晓其中隐秘的人不是离世便是下落不明,只好再度蛰伏,千方百计继续寻找。后因为炼魔之草又勾动魔气加以控制人心之效,羽族之子一旦觉醒天降之翼便开始不自觉吸收魔气,谢家便暗中多方下药试探,意图找出下落。” 霍冥云嗤笑:“花洲谢家借椛等一切迷惑人心的灵植修行,对灵植种植得心应手。炼魔之草在他们手中能大肆产出倒是不稀奇了。” “少楼主说的是,”那人小小地恭维下霍冥云,又道,“这一年多以来三家搜寻羽族之子下落一无所获,如今赫连鬼族得了秘闻第一时间却是广而告之,让全天下都瞧曾经谢家如何作为。魔域之下自是嘲笑纷纷看个热闹,正域那边也走漏了消息,只是……” 霍冥云不耐烦道:“只是什么,直说。” “只是正域里颇有一群人认为是当年谢家于心不忍,暗地放人给羽族一条活路,还编造了谢家被迫与财狼虎豹同行仍不忘仁善之心的曲赋,广为流传。” 霍冥云深深地震惊了,连秦清神情也出现了须臾的呆滞之色。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操作??? 第38章 局势变动 “赫连放出消息摆明了不想争出头鸟,”霍冥云震惊之余也不忘吩咐道,“近期必会相约万俟一见,再一起找谢家麻烦。叫人盯着些。” 回復消息的人应了是,退去了。 议事堂的门再度缓缓阖上,霍冥云沉思道:“魔域内乱那年三家围攻羽族,恐怕所求都是一样的。谢家妄想独占,暗中放走可能知情的人,却不慎将人放跑进了正域。赫连鬼族和万俟兽族在正魔之战时恐怕已生了疑心,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倒是可以正式发难了。” 三言两语间霍冥云便分析完了,看向秦清,后者点点头,道:“与我想法无异。” 之前提起了正域之事,秦清眉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恍惚感。霍冥云不经意似的主动提起:“说起正魔之战,你家二师弟在我面前可劲儿地吹嘘你如何厉害,当真?” 秦清回了神,失笑道:“哪能信他。正魔之战我正值十二,第一次被带下山去拜访摘星阁,一路上心里都打怯。后来遇到的事也和你曾说过,之后睁眼便看见了掌门。掌门代表着尚意门自然不能对那些魔道中人袖手旁观,边护着我边出手。” “危险袭来时紫焰竹笛自发护主,将敌驱逐了个彻底,”说着说着秦清皱了眉,道,“只是不知怎么我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曾问及师傅是否要澄清,师傅却叫我放任自流,无需回应……” 霍冥云接口笑道:“若是回去撒撒娇问他,说不定就什么都答应你把知道的都和盘托出了。” 秦清嗔睨了眼霍冥云:“若是会告诉我早就告诉我了,瞎出主意。” “也是,”霍冥云挑眉笑道,“不是所有人像我这般。” 秦清起初还不明白霍冥云在说些什么,迟钝地将对话过了两遍才转过弯来霍冥云的言下之意:不是所有人就像她那般,被秦清撒撒娇就肯什么都答应。 秦清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羞的,道:“我什么时候撒过娇!” 霍冥云小声嘟囔了句:“梦里可比谁都会……” 一回想到梦中秦清拉着自己衣袖,眼睛亮晶晶的却红着脸说不出话来的模样,霍冥云心都要化了。 秦清一时间愣住,心中狂乱,怀疑自己听错了。 霍冥云轻咳一声,正好有人敲门,便正色让进。晕了头的秦清只好憋屈咽下。 管家禀报导:“有一人求见虞卿小姐,暗中出示了少楼主的白玉令牌。这……?” 是谢知椿,秦清脑海中闪过思绪,自谢知椿前往上域修行已过了一年半,三月前传来消息冲击虚空境,不知结果如何了。这段时间以来霍冥云与自己着手三大家族之事除了命人在信鸪馆打探消息外再未动用冥楼人手,致使掌管大小琐事的管家也不知来者是谁,所为何事。 “让她候着,我们出去便是。” 霍冥云在神识中唤了一声流金,一道金光便撞开了门像身上长了跳蚤般在实木圈椅间跳来跳去,还使劲摇晃着脑袋,犯了病似的。 “玄婴!”秦清有点严肃地低声喝道。 流金头上的玄婴才扑着小翅膀飞到秦清肩头,嘴上念念有词委屈极了:“明明是流金先招惹我的,我就对着水盆梳理我的羽毛,它一脚把我踹进了水盆里去,可坏了。” 秦清哭笑不得,玄婴是魔火所化的形态,普通清水自然对它毫无威胁,流金是找个由头打闹着玩。 “觉着你重了些,个头又长了?”秦清转移话题道。 “是呢!”玄婴立马忘记自己还在申诉的事,高高昂起小脑袋,颇为骄傲道,“我化形出来只比流金小一圈了!” 第69页 “……比流金?” 秦清用狐疑的目光看向神情颇为不屑的流金,心想火雀和金绞兽能这般比身形? 玄婴悻悻地把话吐完:“比化形后流金的头……小一圈。” 秦清好歹忍住笑,免得伤了玄婴脆弱的自尊心,道:“嗯嗯。”又对霍冥云道:“走吧。” 霍冥云眼眸含笑看着,待秦清说了走后点点头,又示意管家退下,往外而去。 两人来了万宝阁,见一相貌寻常之人垂手等候,泯然人群中绝不引起人的注意。 谢知椿抬眸,眼神扫过戴着金色半截面具桀骜非凡的少楼主,又落在头戴飘纱帷帽的清瘦女子身上,一笑,态度不卑不亢道:“别来无恙。” “客气话不必再说,”霍冥云懒得虚与委蛇,打断道,“朝外走,天仙醉说事。” 天仙醉是中城里的一座三层酒楼,碧瓦朱甍雕樑画栋,更以琼浆天仙醉享誉在外,遇到秦清之前霍冥云最喜往这儿跑。 秦清微微蹙眉,倒是没有开口。 等到了地方,提前得了消息的掌柜老远就迎出来,作揖笑道:“久候少楼主光临了,房间一直给您留着呢没人动,这边请这边请,酒食还是按老规矩给您来,再看看新出好玩的给您添点?” 霍冥云干脆应了一声,又补道:“再来壶好茶。” 掌柜连声应是,滴熘熘的眼珠子又转到了秦清身上,心道早就听闻最近少楼主身边多了个偏爱清茶的神秘人儿,时常跟随左右又从不摘下帷帽以真面目示人。听说是模样绝艷动人勾得少楼主不肯让别人瞧见,啧啧啧。 八卦的心思来回跑了好几圈,掌柜面上还是和气发财毫无心计的样子,将一行三人迎进包厢中。 入座不久,如云般的婀娜女子清秀少年郎鱼贯而入,低着眉眼高举托盘将酒食恭敬放下,復又欠身行礼后安静退走。待人都离开后掌柜笑道:“就不打扰各位了,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便是,保证随叫随到。” 霍冥云面色和缓,轻含下颔,道:“好说,你忙你的便是。” 待人都退去后霍冥云方端起那身画祥云把雕游龙的通透青玉酒壶,房间里採光极好,撑起的花窗斜进明亮的光线,清楚地照出玉壶中微微荡漾的酒液。 霍冥云将玉壶稍微一斜,透明酒液顺着流畅的曲线倾进秦清面前的青玉酒杯中,一落即收,浅浅一层酒液堪堪覆满雕着重瓣莲华的杯底,带着淡淡甜味的馥郁酒香顷刻瀰漫开来。 “天仙醉,你尝尝,”霍冥云轻笑着颇为满意自己倒酒的技术,“这酒清甜,不醉人。” 秦清移起酒杯迟疑地看了一眼,没有动,把眼神投向对面入座后恢復原貌的谢知椿,声线一如既往的平静:“修炼得如何了。” 霍冥云自顾自斟酒,没有插言。谢知椿在两人互动间收回视线,直视上秦清,笑道:“一步虚空。” 只差一步就可晋入虚空境。 秦清心中微惊,虽说收到谢知椿是通天之体的消息后便可知谢知椿的修为可一日千里,可也未曾料到快到如此地步。 “恭喜,”秦清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道,“一步虚空,对上三大家族的核心一脉也不遑多让。有何打算?” 谢知椿也略展了个舒心笑容,眸中时不时闪过熠熠精光,道:“我回来已有两日,一则探听到三月前羽族之子魔域现身的消息,二则路边便听人口口相传道少楼主近三个月前身旁多了个妙人儿,时时不离左右。倒不如说说你们有何打算?” 霍冥云单手撑着下颔,一手轻微摇晃着酒杯,眼神似笑非笑落在杯底,又睨向谢知椿,道:“回来两日,只查着这些?” “瞒不过少楼主,”谢知椿抬眸道,“倒不是查的,只是觉着街上那些无处可归偷盗为生的孩童少了,不过也是心中疑虑,不敢肯定。” “魔域的人习惯将那些孩童视若无物,觉着人少了只会大松一口气,懒得多管。你在正域待过几年,又去上域修行过,看过他域的不同做法,自然会比旁人多上几分关注。若是回来连这些变化都看不出,那你这一年多还真是潜心修行不管他事了。” “少楼主说笑了。” 秦清不动声色瞧着二人,边细想着边习惯性地端起眼前玉杯,还没入口就反应过来,将酒杯放下移开些,自己另拿了一青玉杯倒了茶。 霍冥云撑着颊笑眯眯看着秦清动作,心中像有羽毛尖搔痒似的,更想逗人,又顾忌旁人在场只好勉强压抑住。 秦清察觉到霍冥云略带放肆笑意的视线,自以为隐蔽地嗔视了她一眼,却被霍冥云笑得愈加促狭的弧度闪到,心跳如鼓忙挪开视线。 “咳。”谢知椿轻咳一声,昭显了一下自己的存在。 霍冥云这才移来视线,慢条斯理道:“莫急,等会儿自会有人自投罗网。” 谢知椿微皱了皱眉,沉思了一圈才明了霍冥云言下之意,笑起来道:“好手段。” 不过片刻,就有敲门声传来,掌柜在外道:“谢家大小姐来此赴宴,听闻少楼主在此便想过来问候几句,不知少楼主……?” 第70页 霍冥云略一挑眉,没想到先引过来的是谢家谢知柊,不过想也是,谢家最近明里被赫连鬼族步步紧逼暗里被万俟兽族抽刀搞鬼自然焦头烂额,一得到一点可疑的消息就如蝗虫扑野般涌来,只想着抢占先机。 霍冥云看了眼重新幻化了身形的谢知椿,扬眉一笑,撤了神识屏障,道:“谢家之人,自然不可怠慢,请进来吧。” 第39章 天仙一醉 不过一会儿,房间门便被再度敲响,得了允后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如蝶般翩然飘进,与此同时淡淡的花香悄无声息弥散开来。 谢知柊抬眉,一张如花般白里透红的娇俏小脸上挂着叫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的纯真微笑,小巧额头上粉色的花瓣印记时隐时现,梳着的两边俏皮髮髻缠着绒花发绳,行走之间荡来荡去,时下最流行的桃粉裙装更衬着人玲珑可爱,一副鲜活的妙龄少女模样。 “许久不见少楼主了,”谢知柊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笑起来嘴角深陷的酒窝醉得死人,道,“这几月都不见少楼主走动,小女可挂念得紧。” 霍冥云饶有兴致问:“你挂念我作甚?” 谢知柊本就带点薄红的双颊迅速飞起红云,她低下头去,一副小女儿娇憨的姿态,嗔道:“少楼主可别拿我寻笑了。” 秦清忽地心底泛起一股股酸味,掩饰性地垂眸用视线细细勾勒杯底花瓣形态,不发一言。 霍冥云嗤笑一声,还未作答,又听见谢知柊看向头戴帷帽的秦清和含着浅笑静观态势的谢知椿,笑问:“这两位姐姐倒是未曾见过,想必遮面的这位便是传言中陪在少楼主身侧的绝艷美人了?” 秦清动作一顿,自己只让霍冥云把冥楼少楼主身边多了一人的传闻放出去,重点在时间近三月,怎的传出去像变了味似的? 虽说重点也是在自己,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正待出口反驳,秦清就听到霍冥云施施然承认道:“是呀。” 秦清:“……” 谢知柊赞嘆般小小惊唿一声,又眨巴着眼憧憬道:“知柊听闻已久了,不知我可否有荣幸一睹姐姐芳容。” “那当然不行了,”霍冥云特别认真道,神情里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样子,“她只有我能看。” 秦清:“……” 虽说的确还没有到真面目示人的时机,但是这般说词…… 秦清轻咳了一声。 谢知柊碰了壁脸上没有丝毫的异色,笑意盈盈道:“少楼主这般爱护真是叫人好生嫉妒。”又看向谢知椿道:“这位姐姐是……” 这般普通的相貌一眼便知是幻化而出,这位女子坐在那儿不动如山让人一不留神忽视了去,还叫自己看不透伪装,说明修为不在后天高阶的自己之下。 冥楼少楼主明知道魔域最近便是多事之秋,身边还一连出现两个可疑人物,捉摸不透意欲为何。 谢知椿抬了头,相貌声音一样的朴实无奇,回应道:“我只是偶然与少楼主她们结识罢了,身份卑微,不值一提。” 谢知柊眨眨眼无辜道:“能与少楼主认识必不是等闲之人,姐姐太谦虚了吧。” 言里言外,是说谢知椿看低自己不要紧,可别落了少楼主的面子。 谢知椿只是笑笑,轻巧回应道:“少楼主不看浮名,为人不拘,虽我低微亦肯礼遇。” 谢知柊心中暗忿,面上甜笑着闲聊几句便识时务告退了。一出了门便七拐八弯进了另一包厢,刚一进去谢家家主便迎过来,略有些紧张地问:“知柊,怎么样了?” “少楼主她……不受我椛梦功法影响,”谢知柊轻咬嘴唇很是自责,道,“一点用都没有。” 谢家家主安慰道:“早知如此,冥楼法宝众多,哪会轻易得手。自从少楼主身边多了一个女子,祠堂里的各位长辈商议派你出来找寻机会,我就觉得不妥,只是终究人微言轻。知柊可不要怪父亲。” 谢知柊眼中闪过嘲讽,诺诺点了头。 谢家家主又问:“少楼主身边之人你可看出什么了?” 谢知柊摇摇头,道:“少楼主甚至不愿那女子说话,着实看的紧。我也不敢放出神识试探。”又若有所思道:“不过,少楼主身边还多了一人……” 隔壁包厢中赫连鬼族中人高居上位等着,不多会儿便有人到了。 推门而进的是万俟兽族中天赋血脉最高的核心子弟,万俟狩烈。 那万俟狩烈头髮火红,双眸铜铃大小明亮吓人,体格壮硕像座小山一般。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三大家族中最能忍耐的一族。 赫连一族核心子弟四人之一赫连冠心中暗骂,阴鸷之色布满整脸,直言道:“狩烈兄,你也知最近三月少楼主身边多了一人的消息,藏着掖着一直不让大家见着,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可要共同前去拜会一番?” 万俟狩烈走到桌前坐下,坐下来的那一瞬间凳子都像承受不住般吱呀一声。万俟狩烈一副憨厚模样,道:“听说少楼主看护得紧,还是不打扰了吧?” 赫连冠心底连骂老奸巨猾虚伪卖弄,冷笑道:“事到如今又何必再打机锋了。找出羽族之子下落可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如今少楼主身旁那人颇为可疑,放弃这次试探的机会下一次可不知道会等多久了。” 第71页 “这……”万俟狩烈面露犹豫,“少楼主向来聪慧明智,想来不会参与这场争夺的。” 赫连冠道:“传言羽族妖人有驱尸赶魔之能,少楼主兴许是被一时迷惑,看不清真相才加以庇护。三大家族与冥楼素来交好,这种时候我们更不能加以旁观。” 万俟狩烈原本犹疑不决的神情渐渐被坚定所替代,道:“赫连公子说的甚有道理,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赫连冠在心中骂得更厉害了,要不是无意中见过万俟狩烈面无表情命令将冲撞之人剥皮抽筋的样子,自己也要被煳弄过去。 正等待着赫连和万俟两族前来拜访的霍冥云三人随意闲聊着,商量着再过片刻若还是不来便走人,下一刻房门便再度被敲响,又是掌柜的声音,只是来访之人变成了赫连冠和万俟狩烈。 掌柜前脚得了允他们俩后脚就来了,想必一直在旁等着。 先是简单恭维几句,就把话题往秦清身上带,霍冥云笑着间就四两拨千斤般回挡了,秦清全程做壁上观静静喝茶。战火烧在谢知椿身上霍冥云就开始浮白看戏,谢知椿也不是个省心的,说着说着便绕回赫连万俟两人身上。 虽一无所获心中如何暗恨两人也知道该识趣退走了,便站起笑道:“便不打扰几位雅兴,先行告退。” 万俟狩烈挠挠后脑袋,憨憨一笑,看向秦清道:“听闻少楼主在此在赫连公子的提醒下才想到过来问候一句,不知道佳人在这儿,也没来的及准备什么见面礼,这瓶疗伤圣药是万俟一族秘药,颇为有用,还请佳人不要嫌弃。”说着间,便将一小小的纯色琉璃长颈瓶放在了桌上。 秦清下意识朝霍冥云看去。 可就在短短须臾间,万俟狩烈便已经退出门外了。赫连冠心中换十八种花样不重样地骂万俟狩烈在这么短时间还想到了送东西,委实奸诈可恶,脸色郁结之气更深,也退走了。 房门缓缓阖上,霍冥云捏着琉璃瓶长颈提起,微摇了摇瓶身,眸中划过一丝沉思,又揭了盖并起两指在瓶口处扇了扇。 霍冥云略挑了挑眉,将琉璃瓶復又盖紧放下。 秦清摘了帷帽放在膝前,瞧着霍冥云反应似不是常物,便问道:“怎么了?” 霍冥云看向秦清,凤眸里重新出现了秦清颇为熟悉的促狭笑意,秦清心中升起不妙预感,就听到霍冥云用着今天天气不错般随意又平常的调子道:“是闺房秘药,助兴用的。” 秦清迟疑了一下,方反应过来闺房秘药是什么意思,又想到还是送给自己的,脸颊轰的烧了,眼角也不知是被气还是被羞出一抹艷色。 “扔、扔掉!” “好好好,”霍冥云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可没有私藏,求饶笑道,“别气别气,等会儿出门我们就给它倒河里去,怎样?” 秦清抿着唇,觉着自己脸上还是火辣辣的,下意识端了面前茶杯以喝茶想掩饰一下,动作又快又急茶杯倾得厉害,带着清甜的微凉液体瞬间滑入喉咙。 是酒! 秦清倏然睁大眼,忙止了动作,可惜一杯已经见底,一滴也不剩。天仙醉酒味清甜终归是烈酒,呛得秦清剧烈咳嗽起来,又觉得有一把火滚落喉间直直烧到了胃中去。 霍冥云已闪至了身前夺走了酒杯,一手拍上秦清后背,一手递上茶杯,皱眉自责道:“没事吧,我不该逗你玩的……” 秦清咳嗽了两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茫茫然瀰漫着雾气,眼角染着绯红,浅色的薄唇沾着酒液晕出艷丽嫣红色泽,真真应了天仙落尘染酒一醉,看得霍冥云唿吸一窒。 “头晕……” 秦清半倒在霍冥云怀中茫然道,声音带着小小的抱怨,指尖抓上霍冥云的手。霍冥云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差点将茶水泼出,视线移来,便见着秦清露出的一截玉臂泛起淡淡粉色,蔓延过手腕爬上白皙手背,连透明圆润的指甲也像是被艷红花汁染过般透着淡粉。 霍冥云身子僵硬,端着茶杯半搂着人一动也不敢动。 被忽视许久的谢知椿见此幕轻笑一声,悄无声息退走了。 秦清蹙着眉只觉头晕乎乎的,思维搅成一团,闭了眼復又睁开,瞧见自己面前的罪魁祸首,生气喊道:“霍冥云,都是你……”殊不知沾上酒意说话慢腾腾软绵绵的,听着不像生气更像撒娇。 霍冥云心一紧,连声哄道:“我的错我的错。”又低声劝着秦清把抓着自己的手放开,好说歹说秦清才勉强听明白了松了手,霍冥云才将青玉杯终于放下,在自己干坤袖中焦头烂额翻找着有无解酒之物,袖子又被怀中人那只泛着薄粉的玉手抓紧了。 霍冥云低着眉盯着那只手,不敢看秦清布满红晕的脸,听着秦清轻微喘息很久后才说了一句:“难受……” “嗯嗯。”霍冥云敷衍道,被秦清抓着袖不好再翻找,咬牙想着先回冥楼再说,便一把将秦清打横抱了起来。 第40章 欲盖弥彰 霍冥云踢了门出去,也顾不上迎来的掌柜,缩地成寸几步就走远了。 掌柜唉哟几声连声叫唤,支头看去,瞧见冥楼少楼主以宽袖挡了那女子的脸匆匆离去,心中啧啧,对着探头探脑的众位侍女少年摆手驱赶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做自己的去。” 第72页 有胆大的少女掩面笑着调侃道:“掌柜的还说我们呢,不也感兴趣的很吗?” “你们懂什么,”掌柜背着手仰着头正经道,“我看的可是魔域局势,你们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的,我可不一样。” 众人笑着打趣道是是是,三三两两散去了。 收拾房间时一个少女瞧着桌上之物讶异道:“哎呀这是什么,不会是少楼主忘带走的吧?”另一个少女凑过来看了看,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跟我一个姐妹收藏的闺中秘药一样,那是她为了攀上一家富贵公子特地花费千金购得呢……” 两人不敢擅自做主,赶紧禀告了掌柜而去。掌柜来了一看,眼中精光闪过,道:“我自会派人送去冥楼,你们不必再管,回去吧。” 两个少女唯唯应是,回去继续收拾了,只是不同版本的艷色谣言渐渐流传开来…… 冥楼中侍从守卫见了霍冥云抱着秦清匆促闪过,踏入传送阵一看便是回歇息的殿宇,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刚进了殿宇,管家见着情形不迎反退,竟想当自己没出现过,被霍冥云拧眉喝道:“躲什么躲!” 管家这才苦着脸小心翼翼过来,道:“少楼主诶这时候老夫不躲才是真没眼力劲了……咦虞卿小姐是喝醉了?”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淡淡的失落。 霍冥云皱着眉点头道:“不然是什么?你快找个炼药师来!” 管家心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嘟嘟囔囔道:“还能觉着什么,你抱着人就往寝殿沖你说误会什么?估计不仅是我,一路上的人都误会了……” 霍冥云之前关心则乱,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些什么,后背唰地起了冷汗,就怕秦清醒过来恼羞成怒生自己气。 管家继续絮絮念叨道:“虞卿小姐都睡着了,您还是别叫炼药师来折腾她了,就让她静静睡吧。” 睡着了?霍冥云这才敢将视线投向进殿后收了遮面衣袖露出面容的怀中人,一眼即收,不敢多看,点点头有些狼狈道,“我送她回去继续睡。”又走了两步回头道:“去把消息压下来。” “少楼主,这叫欲盖弥彰……”管家及时收了声,恍然大悟笑眯眯道,“懂了,不会让流言出现在虞卿小姐跟前的。” 霍冥云这才满意颔首,抱着人朝里走去,自从知道怀中人睡着后走得小心谨慎许多,怕把人吵醒了。 管家咽回肚子里那句醉酒之人轻易醒不了的提醒,摇摇头,踱步走开。 唉,小年轻的事,还是她们自己操心吧。 进了秦清往常安歇的房间,霍冥云将秦清小心放置在床上,刚退开一步,秦清便觉着那股萦绕周身另人感到安稳的气息抽走了,鬼使神差伸了手,一把又抓上了霍冥云衣袖。 那素白透粉的手只是轻轻捏着宽袖一角,霍冥云却不敢去掰,眼神飘忽额上生汗,心里连连唉叫我的好姐姐诶真是要我的命,左思右想后方想到除下正红暗纹外衫。 那轻衫落在秦清手边,秦清下意识把衣衫捞成一团抱在怀中,本代表着端庄的正红色与因难受而咬出湿润艷色的粉唇两相辉映,显出别样的暧昧之色。 霍冥云迷了魂似地望去,明知不应该却控制不住的一寸一寸朝上瞧,从涂了胭脂般晕红的双颊,到紧闭着眼如蝶翼般轻颤的眼睫,再到染着说不清道不明春意的泛红眼角。 几缕乱发沾了薄汗贴在额上,霍冥云鬼使神差地伸了手,轻轻拂开,然后又如被烫到般迅疾收手回来,仓皇站起,刚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绕到床脚,替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的人除去鞋袜。 纤细的足踝轻轻松松被一把握在手中,颗颗圆润可爱的足趾微微蜷缩着,同样透着淡淡粉色呈现在霍冥云面前,霍冥云勉强移开视线,赶紧除去第二只的,完成后着着实实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展开绸被仔细替秦清盖上,想不出其他后放下层层床帘退出去了。 站在房间内,霍冥云只觉空气中也同样瀰漫着淡淡的香甜酒味,自己似微醺了般,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后知后觉自己有多傻,赶紧换作平时的样子出了房门。 站在房门外,霍冥云皱眉想着自己守在旁边比较好,一有什么还可以照料,又想到秦清怎么看怎么戳自己心窝的醉人眉眼实在不敢进去,派别人来自己又吃味,就这么苦大愁深地站了良久,方出去提了壶清茶回来搁在桌上,自己抱臂斜倚床柱边继续胡思乱想。 说起来,抱人回来过程中不可避免有了身体接触,秦清的身体真的好轻好软啊……拉着自己衣袖也真可爱,可惜秦清要是自己这般想,肯定又会生气,脸皮薄得也可爱…… 霍冥云回想着抱在怀中的触感,思绪不由飘到了秦清胸前曾挨上自己的一瞬间,耳根不由地红得更厉害了,心虚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站。 秦清的胸前只有一点起伏的线条,很衬清冷如风如竹的气质,不像霍冥云般烈焰如火般的起伏曲线,可在霍冥云眼中分明比自己可爱,眉眼好看胸前小小的可爱,足趾乖乖巧巧的也可爱,每一处都按着自己最合心意长得似的。 第73页 日头渐渐西斜,霍冥云出了在门口稍远处几趟,一边留意着房中动静一边处理呈来的情报。房间里突的传来似有人起身般衣物摩擦间窸窣声响,霍冥云悬着的心没有放下反而提得更高,草草交代了下属几句又宣了人送之前吩咐熬好的解酒汤过来,便快步走回房间中。 推了房门便见着层层床帘被揭起了一半,秦清坐在床边,白生生的足尖点在朱红色的床前踏板上,神情还带着丝茫色,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怎样?还难受吗?”霍冥云急步过来,问,“口渴吗?” 秦清有点反应迟钝似的,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又道:“口渴,不晕了。” 霍冥云端了茶过来想递给秦清,哪知秦清直接前倾身子就着她手上就喝了。从霍冥云角度望下去,便能见着秦清毛绒绒的脑袋,像只新生的小动物似的只知道撒娇依赖人,心霎时就软得不能再软。 秦清喝得急,碧绿清茶顺着下颔滴进素白衣衫上,晕开了一片。 正咕咚喝水的人忽然觉着锁骨前有点凉意,离茶杯远了些又低头看看,復又抬头望着霍冥云,有点小委屈道:“打湿了……” 霍冥云这才注意了,不禁暗恼之前走神了,轻声哄道:“没事,等会儿你换一件便是。”说着间,便想藉机把秦清还抱着的自己的外衫取走,怕人醒过来后又羞得生气,结果手被啪地打开了,手背泛起一片红。 霍冥云惊讶抬眉望去。 秦清把怀里的衣衫抱得更紧了,皱着眉严肃申明道:“我的。” 霍冥云哀嘆一声,道:“完了。” 秦清眨眨眼,还是懵懵懂懂没有完全酒醒的模样,不知道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有人在外道解酒汤送来了,霍冥云出了门端来送给秦清喝下,起初还担心秦清不喝,好在这时候人迷煳又听话,抱着衣衫就小口小口喝完了。 解酒汤药效极快,不大一会儿秦清的眼神渐渐转为清明,慢慢回想起醉酒后自己都做了什么后,脸上如变脸一般明暗变化最后登的全红了。 霍冥云守着人见着酒醒了,这才放下心来,又见着秦清低着头羞愤咬着唇,黑髮间露出的耳根全红了,也不敢多开玩笑,讪讪道:“你再休息休息,有事叫我……”便一步三回头退走了,只是秦清头低低的,一直不肯抬起来。 待房门再度关上上,秦清才抬起一张比醉酒后还显得艷红的脸,又想起自己还抱着霍冥云的衣衫,赶紧推到床角,又用玉枕压着看不见了才心安。 心中还是忍不住羞愤欲死,压抑惯了不知拿什么泄气,又将玉枕下的衣衫拖出来使劲瞪着,又醒悟自己和霍冥云呆久了行为越来越像个小孩了,嘆口气将那外衫叠好,打算洗净了再送回去。 接连三天,霍冥云都没见着秦清,被躲了个结实。霍冥云也不敢主动找人,怕惹了人被躲得更厉害。 直到有关三大家族的消息再度传来,霍冥云遣了个机灵讨巧的人去请,秦清才松了口。 议事堂内,霍冥云神情严肃地守在门旁翘首以盼,谢知椿施施然在座位上等着,悠闲的模样看得想打人。 来了!霍冥云眸中像有小火苗似的噌地亮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全部写完再扔上来,最后还是先发了上来,想逼自己尽量日更… 第41章 再商局势 秦清今日跟往常似的穿的素净,水绿色裙衫上用银线勾着绰绰竹影,行走间更显人如清风拂来皎皎濯濯,走得近了,那副清冷眉眼慢慢显出来,叫人心生疏远,不敢靠近。 霍冥云根本看不见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满心满意都是自己挑的衣衫极衬人的欢悦,笑着贴过去,好声好气道:“好姐姐,昨夜歇得如何?” 见霍冥云闭口不提前几日的事,秦清踩着台阶下,点头淡淡道:“还不错。” 搭了话便好说了,霍冥云笑着虚虚推着秦清道:“昨日冥楼收了一块老茶饼送过来,今儿便赶紧让人沏了,快坐下来品品是否合口味。” 秦清朝前走了几步,对着谢知椿坐下了,后者嘴角含笑投来饶有兴致的打量视线。霍冥云浑然不觉,起劲儿地提茶壶倒茶,汩汩声中琥珀色透亮茶水跃出漂亮弧线落在杯中,一股芬芳馥郁的茶香悄然扩散开来。 稍微一嗅便知是好茶,秦清不由展了眉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意思。 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秦清一举一动的霍冥云自然没错过这点变化,跟着也扬眉一笑,上位的美人榻也不歇了,就择了秦清旁边的实木圈椅坐下。 秦清收回盯着蒸腾裊裊热气的茶杯的视线,轻咳一声,道:“说事吧。” 三日前本是自己不留心饮下天仙醉,却跟个小孩子闹别扭似的躲人,霍冥云不生气反倒甘之如饴般任自己折腾,只暗地里流水似的把衣衫首饰珍奇玩物送来,又千方百计寻茶……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使小性子太小家子了。 秦清调整好心态,看向霍冥云。 霍冥云好整以暇弯着眼看人,跟这几天没见着人要给补回来似的来来回回看看几番,才在秦清略微不自在挪开视线后道:“谢家按捺不住,动了手。” 秦清神色严肃起来:“动的什么手?” 第74页 “谢家得了消息说是北城出现羽族踪迹,指使年轻一代大招旗鼓赶了去又认定一人强行逼问,对方虽是一小家族可性情刚烈,两相争斗下将谢家人扣下了,已成全魔域的笑柄。” 秦清眉头微皱,对无意牵扯进来的小家族感到一丝诡异,谢知椿坐在对面没什么大的反应,听到谢家成为魔域笑柄时甚至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谢家这几日又气又急,赫连家遇到谢家人总免不了出言讽刺,这次冥楼拍卖会上两家同时抢夺大轴法宝,争锋相对下赫连一族出言不逊,谢知柊沉得住气,其他被娇惯着长大的少爷小姐们可不行,出了冥楼便打起来,小辈之间的争斗只要不闹出事长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次……” 未尽之言更道事态严重,秦清问:“死伤多少?” 谢知椿慢悠悠插了一嘴,道:“谢家死四伤十九,赫连一族死五伤十四。”又思及秦清不是魔域之人,不知魔域计数的规矩,补道:“只算家族中人,不算僕从侍卫等。” “三大家族之间默许了争斗中的死伤,以增进小辈危机感,但死伤数目都有定数,不过二三。本在长岭中已有折损,今时再少,两个家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如今势同水火,谢家有一个长辈已经上门问罪了。” 秦清突地问道:“有你之力?” 谢知椿干脆点头承认道:“那日我恰巧在场罢了。” 不过是借冥楼拍卖会放出自己在上域所得的重宝,诱得最近元气不伤威望渐落的谢家意图夺下珍宝重振声望,一可展现财力震慑蠢蠢欲动的小家族,二可借法宝增益自身。不过赫连一族最近百般挑事,自然不愿让谢家如意了。 那道法宝拿出来霍冥云便知了谢知椿的打算,随意吩咐一句,便能让两家出冥楼时刚巧撞上。 两家带的人多,谢知椿在中浑水摸鱼出力补刀,虽被谢知柊有所察觉但随着愈加混乱的态势根本无法阻止。 “谢家和赫连一族顾忌着万俟在后,不会大动干戈,”秦清道,“之前赫连放出魔域内乱的真相,意图和万俟合作,万俟却是竭力不见,便是想先看两家乱起来,如今两家看似势不两立,利益一旦谈妥之后便将拧成一股。万俟兽族不会就此旁观。” “不错,万俟最近必将有所行动,”谢知椿脸上浮起半讥讽半愤怒的冷笑,道,“也必会找上谢家。谁叫万俟兽族的老太爷最喜欢谢家的小姑娘呢。” 花洲谢家。 有僕从匆匆而来,对着谢家家主低声道:“万俟兽族大少爷来访。” 谢家家主脸色悚然一变,道:“快请进来!”又赶紧吩咐人将谢知柊叫来。 不一会儿,有着小山堆一般的体格的男子憨厚堆笑走近,头髮丝火红得像燃起来一般,先恭恭敬敬问候了两句,便拐弯抹角提起最近局势不稳,意图两家合作。 谢家家主面露犹豫,还没等说什么,有人报大小姐到了,脸上就如救星来了一般突的容光焕发,叠声让请进来。 万俟狩烈眼中闪过精光,面上带笑一言不发。 谢知柊进来刚行了礼,谢家家主就迫不及待道:“知柊,万俟少爷为两家合作而来,你……”本欲问如何看待,转念一想这不就暴露了自己平日不问族事尽听女儿背后建议处事吗,便硬生生改了口道:“你们年纪相仿,俱是钦定的下任族长,这次寻找羽族余孽便是一个绝佳的合作机会,可以多加交流。” 万俟狩烈站起,憨笑道:“此前见过谢家大小姐几次,神交已久,今后两家若是合作,还望多加照拂。” 谢知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又控制住神情,试探笑道:“两家向来是世交,万俟少爷这般说话倒是生分了。不过万俟少爷也知谢家近况,人手摺损严重,恐怕提供不了多少助力。” “这说的什么话,”万俟狩烈忙不迭否认道,“我族太爷向来关心谢家小辈近况,前些日子还问起两个最小的妹妹们是有五六岁了吧?两族亲如手足此时一族有难自是应当鼎立相助了。” 谢知柊不动声色道:“万俟少爷也知谢家最近与赫连一族洽谈的事,赫连也是情真意切想要合作,倒是让谢家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万俟狩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急急忙忙道:“谢家大小姐千万得看清赫连一族的狼子野心啊,他们必定为谋私慾狮子大开口,况且……”又压低了声音前倾身子,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赫连后人众多,核心弟子间内斗也是最为严重,听说再过几月便是考核出家族秘法的传承弟子的时候,谢家若是参与进去,说不定会被借刀使,捲入传承之争啊。” 谢知柊脸上甜美的笑容就没有变过,道:“万俟少爷说得有理,只是此事重大,需和族中长辈多加商议。” 谢家族长如梦初醒,贊同道:“对对对,此事还需和长辈们从长计议,知柊啊,你便先送万俟少爷回去吧。” 坐了没一会儿便催促着赶人走,万俟狩烈也不在意,意思带到有人懂便是,顺从起身告退。 谢知柊也听言送客,陪着万俟狩烈走在抄手游廊间,先是随意闲聊了几句,便听到万俟狩烈含有深意道:“还记得当年在太爷庆典时替闺中抱病的姐姐代为贺喜的你,那时你不过六七岁便有如此心计,今时基本掌握了全族上下事务,做起这等事来应该更是得心应手了吧。恭候两家合作了。” 第75页 谢知柊一笑:“万俟少爷说的话可真难懂。” 万俟狩烈哈哈笑道:“谁知道呢?就此留步吧,不必再送。” 淡淡的阳光倾泻过来,衬得红檐下枋梁彩画熠熠生光,漂亮瑰丽极了,游廊之外有绚烂彩椛在风中轻轻摇晃着争奇斗艳,送来迷幻香气。谢知柊站定,眉目如景般明媚无辜,眸中没有半分阴霾之色,笑道:“那便恭送万俟少爷了。” 万俟狩烈笑着大踏步走了。 谢知柊束着手静静站在廊中,天中短暂的阳光很快过去,换作漫无边际的阴云,黯淡的光线中谢知柊表情阴沉,浑身萦绕着死寂的氛围。她缓缓向那梦幻花丛间看去,仿佛还能看见繁花掩映间眉眼温柔的姐姐轻声哄着小童,没有任何自己的插足之地。 耳边迴响着声声恶意议论:“私生女罢了。”“听说是最近和万俟家合作,特意寻回要送去的。”“模样倒是好看,难怪会被选中了。”“族长连自己私生女都能送去讨好人,真真捨得哇。” 既然连自己女儿都能送去,为什么不送走那个病歪歪得要死的谢知楸?如果送走的话,姐姐便只有我一个妹妹了,也会对我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吗? 被娼妓藏在楼中抚养长大的谢知柊自觉冷漠,早就没有了希望,被谢家家主接回后没有欣喜,反倒得知真相后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却控制不住地对着所谓的姐姐起了一丝希冀。 在万俟太爷庆典上自己借跌跤先失手摔碗,再将脸撞向碎片割得鲜血长流。 本是约好了在生辰送上的礼,谢知柊这样自然难以送出,病重之身的谢知楸理所当然地被选了送去。反正也没多长时间好活,平日里是看在族长面子上被养着的,一枚与私生女一般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谢知柊脸上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往回走去。 赫连家与谢家在长岭的帐没有算清,在冥楼之中恩怨更是难以了结。正如万俟狩烈所说,两家合作是大势所趋,看样子谢家旁支那对玲珑可爱的双胞胎是保不住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也不是面上看着无事其实病重在身的谢知楸,而是实打实娇惯着长大的千金,不知会寒多少旁支的心。 谢家颓势已显,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自己,也不过一无人问的过客罢了。 第42章 所谓钥匙 冥楼议事堂内,谢知椿嘲讽道:“万俟族太爷喜幼童,寻常人家的看不上,花洲谢家的幼童都是在蜜糖中惯着长大,模样更是娇俏。可是自上次用一条新的魔石矿脉开採名额换了一幼童后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这次自然不会放过。” 谢家本还有众人眼中身份卑微的谢知柊可用,只是她不仅容貌伤疤纵横溃烂,甚至因苦练修为身量着实长了一截,不合万俟太爷口味了。自己沉溺仇恨中一次又一次闹事,最后不仅被废修为还被除了大小姐的身份,始作俑者谢知柊却容貌痊癒身份抬高入了族谱,更尊为新的谢家大小姐,轻描淡写几句便将自己驱去了正域。 谢知椿回想起往事,指尖微微掐进手心,眼神阴郁。 那时自己找人便寻不到,惊觉自己已不过问谢家许久,连最近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人人更是避而不言,最后是自己闯入父亲房中以死相逼,贵为一族族长的父亲才吐露实情。 他说:“我是一族族长,理应为族考虑,知椿啊,你不要怪我。” 怪?当然不怪。她只恨,恨自己,恨谢家。 “谢知椿?”秦清皱眉唤道,又提高音量再唤了一声。 谢知椿勐然惊醒,松开手心,笑笑道:“无碍。上次天仙醉聚得仓促,此次相会时这点伤亡之数算是补给你们这一年多来的赔礼,以求日后齐心涤虑,不计从前,如何?” 从未奢望过自己当初的算计能够遮掩过去,谢知椿坦坦荡荡,用谢家和和赫连一族的代价挑明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至少这时,她是有用的,别因一年前之事而生了芥蒂,再像上次天仙醉相聚时说话遮掩打着机锋。 秦清闻言一笑,摇摇头,道:“误会了,上次约你去天仙醉,一是想引出三家动静,二是想让你一观如日中天的几个核心子弟,如此一来,说起当今局势清楚多了,只可惜中途……”不禁轻咳一声,脸上闪过微不可察的羞赧之色,“是我喝酒误事了。” 虽说被谢知椿相利用,秦清内心并无太多波动,合作之初便说清了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自己也的确欠谢知椿一番因果,无怨无悔,自然不会怀恨在心,或有放弃合作的打算。 只有将霍冥云拉扯进来才是始料未及之事,让人惶惶难安心烦意乱。 这一年多里自己与霍冥云若即若离相处着,不知不觉间欠下的数不清也道不明,自己心境改变得也越来越多…… 不过再怎么说,这次因一时之气躲了三天也委实任性了些,秦清再度暗暗自责。霍冥云倒是接言半警告笑道:“少拿我家秦清开玩笑,你知道她脸皮薄的。那日之后我可没忘记叫人将这一年多发生的事一併给送过去,一点儿没耽误。” 谢知椿但笑不语,秦清向来应付不了这样的场面,不敢看霍冥云,一瞪谢知椿:“你还笑!这时候还拿我寻开心作甚?” 第76页 “急什么,等着猎物入网便是,”谢知椿一摊手,眉宇间有几分意气风发的笃定,“我倒是更想知道,你在城外收留的那群幼童有些什么用处?” 自一年多前秦清便开始着手收留街上流离失所盗窃为生的稚子小童,上次放出的少楼主身边多了一人的消息便是她让霍冥云交予这群人去办的。 只是相传的过程中传闻发生了一点变化……想到这里,秦清不由得斜睨了霍冥云一眼,后者无辜极了,眨眨眼,不知自己哪里又惹到人了。 秦清只道:“往后看,你便知道了。” 谢知椿微微颔首,神情间与秦清以前熟悉的模样相比多了份底气与沉稳,也许是一步虚空的修为傍身,也可能因为在上域间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不再把这弹丸之地的琐事放在眼里。 几人又就着局势随意闲聊几句,谢知椿突然挑眉道:“秦清,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三大家族想找的‘钥匙’,究竟是什么?” 秦清揭了茶盖慢慢拂着茶沫,将问题轻飘飘挡了回去:“你曾是谢家人,对着他们最想求的东西应该最了解吧。” “三大家族围攻羽族时,俱是威望巅峰之时,名利权势,灵植法宝,全都不缺,”谢知椿慢慢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所以我一直不解,他们求的是什么。不过去了上域一趟,我倒是有了点想法。” “如果曾经正魔两域没有被划分开来,他们便知道正域有着些什么,阳光下漫山遍野自由生长的百年灵植,弱小无害可以随意欺凌奴役的生灵万物,潜藏地底数不清的灵石矿脉……不过忽有一日被强制关上了来往的大门,这才有了正魔两域之分,被困守在漫无天日的昏暗之地,自然而然地,开始怨恨,想要谋划着名回去夺回曾经属于他们的一切……” 谢知椿紧盯着秦清,笑道:“所以他们找的,是驱散迷雾撵除邪鬼的口令,是摧毁长岭迷阵,打开正魔两域通道的钥匙,是吗?” 秦清慢悠悠轻啜了一口醇香茶水,一笑:“是吗?” 霍冥云晃悠着手里的琉璃酒杯,眯着凤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交锋,道:“如果是,你待如何?” 谢知椿收回凝在秦清神情上的视线,放松了姿态靠在椅背上,道:“我只对扳倒谢家有兴趣,没什么想法。” “之后呢?” 谢知椿神情恍惚一瞬,自知楸尸首被送回后便立誓为知楸而活,眼里只有向谢家復仇,有时候也想过之后还能做什么,又觉得都太远了,便不再多想。 议事堂的门被笃笃敲响,管家低声道:“少楼主,四位护法来了。” 自初见后四位护法态度诡异地塞了好一些见面礼起,秦清遇到他们就心里打鼓,向来都是打个照面便退走,少有相谈。 秦清站起,笑道:“既然四位护法有要事相商,那便先退走了。”霍冥云原本带笑的一张脸霎时苦了下来,拉了人衣袖道:“我们才见了多一会儿,你便走,都没有多说几句……” 谢知椿也站起,无心打扰气氛浓烈旁人难以插足的两人,安静退走了,只是霍冥云那随口一问却如缠线般死死裹在心脏上,喘不过气来。 见谢知椿出了门,秦清才轻声道:“你呀……” “冥楼护法又不吃人,你躲什么呀。” “他们是不吃人,不过不太情愿见着我跟你站在一起。” “我和你在一起又不关他们的事,不管不管。”霍冥云胡搅蛮缠道。 秦清气笑,自己明明说的是站在一起,霍冥云跟个耍赖小孩儿似的把吞了字,意思可就变了。 “还闹。”秦清轻轻一点霍冥云的额头,眉梢尽是无奈,“那些浑话就不说你了,就问你,谢家之人追查羽族消息反倒被小家族扣住,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霍冥云点点头,一扬眉,满脸写着快表扬我:“我可不想让你像上次那般擅自主张拿自己作饵放消息,就听我的找个有野心的小家族,送些攻击防御法宝过去,多省事。” 秦清嘆气,从准许霍冥云替自己传递传闻开始便默许了她强势又难以阻拦的参与,反对更是徒然,最后只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霍冥云笑:“说什么呢。” “我先走了,”秦清如变法般从干坤袖中拿出一顶飘纱帷帽,轻薄白纱飘扬落下间便遮去了那清清冷冷的容貌,玉石相击般的悦耳声线从后面传出来,“我去城外走一趟,过两日回来。” 没等霍冥云开口说些什么,秦清便补道:“不准追来。” 霍冥云把方才想说的话咽下,悻悻道:“行吧。” 秦清被霍冥云又磨了会儿才被放出门,刚出议事堂,便见着四位熟悉身影缩地成寸匆匆而来,轻声见了礼。 地黄护法哈哈笑道:“这不是小虞卿吗?你一走,小冥云肯定又得气鼓鼓了。” 天玄护法冷淡瞥来一眼,没说话,径直入了议事堂,不语护法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秦清,也随着进去了。 始料未及的是,除了地黄护法,剎无护法也停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秦清一通,声音像是锯木般刺耳难听:“你身上的杀孽又重了。” 第77页 秦清瞳孔微缩,脸色一变,只是有轻纱遮挡着,没有其他人瞧见。 剎无护法说完也不等回答,自顾自进去了。地黄护法挠挠头,对着秦清笑道:“甭理他,就他身上杀孽最重,几辈子都洗不清,还说别人呢。小虞卿,我也进去啦。” 秦清恭顺点头,声音如常轻笑道:“慢走。” 地黄护法嘿嘿笑着进了门,便看见霍冥云脸臭臭的问剎无长老瞎说什么呢。 天玄长老瘦竹竿似的戳在地面上,冷脸冷声冷气道:“她身具祥瑞之气,凡是必能逢凶化吉,不必担心。” 霍冥云听了才展了颜,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吹嘘道:“我就说嘛,我看上的人,那肯定不一般……” 天玄长老静静看着霍冥云嘚瑟着,没有说的是,只有与霍冥云相遇之时,浑身萦绕着兇险预兆的虞卿才会显露一丝微不可察的吉相。 第43章 话本流传 杀孽…… 秦清苦笑一声,从觉醒天降之翼开始,就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在绝境夹缝中一步一步走到这儿。赌命以活,哪里顾忌得了这些? 离了冥楼,秦清孤身一人走在宽阔道路上,人流如织沸反盈天,喧闹的嘈杂声响在耳边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 秦清神色淡漠地朝前走着,忽然动作一顿,耳旁捕捉到奇怪的句子。 “哎哟喂我给你说,最近可听说了个关于少楼主和她家美人的爆炸消息。” “少来!你天天吹哪哪哪听到的消息,最后都是瞎说!” “诶别走别走,这次保证是真的!你知道我有老相好在天仙醉作侍女的吧!这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跟在斗嘴打闹二人左右的秦清突的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人完全不知口中八卦的主角之一就在身旁,发觉自己甚至吸引了不少过往路人行商走贩感兴趣的目光,不由得洋洋得意地愈加高声道:“嗨呀呀那两人可不得了!在一个包厢里不知做了什么,出来时那美人腿软得都站不住,是被抱着出来呢!进去收拾房间的侍女出来脸全都红扑扑的,我那老相好啊悄悄给我说,房间里少楼主走得近,不慎遗失了个——” 然后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子凑近好友,嘀咕嘀咕。 好友一脸震惊愤怒:“什么!居然是这等不知廉耻之物!”然后齐齐摇头起来。 竖了耳朵偷听却在关键部分什么也没听到的路人失落地收回耳朵,心中痒痒,几个少女嬉笑着交头接耳小声猜测起来,一个胆大的书生打扮凑过去嘻嘻笑问:“兄弟啊,可否告知一下少楼主遗失了什么哇?” 大家再度竖起了耳朵,眼睛亮晶晶的。 那人先是眉头一皱:“什么,你们怎么竟偷听人说话!”又在那人告饶后松了神色,摇头嘆气道:“哎呀不是我不肯说,是那等东西实在伤风败俗,说不出口哇!你们若真想知道,就去西街雁书堂买最新一期话本吧,醉天仙之双凤戏红浪,就叫这名儿,一翻便知!” 有个少女咂摸了下,忽然柳眉倒竖跺脚道:“好哇!我看你们是雁书堂的託儿吧!我看你们俩才是不知羞耻,在大街上公然喝卖艷书!”然后就叉腰把那两人骂得红了脸赶紧跑远。闹得翻天的人群中几位路人驻足片刻,偷偷摸摸改了方向朝西街方向走。 雁书堂的两个託儿边跑边道:“是真的是真的!少楼主还特地让人吩咐天仙醉的人不可外传!可不是欲盖弥彰吗!”另外一人边跑边宣传道:“只是可惜少楼主来晚了!我们那时话本都编好了!艷而不俗欲语还羞谁看了都说好!”然后一熘烟不见了身影。 秦清似被蒸熟似的整个人红透了,气得浑身发抖,正想回过身来谢谢骂走那两个託儿的少女几句,就看见那少女气势汹汹朝那自己的好姐妹们一招手,喝道:“走!去雁书堂买话本去!醉天仙之双凤什么来着?” 另外一个少女以帕掩面咯咯笑道:“双凤戏红浪,我记得可清楚了,走走走。” 秦清羞愤欲死,再也听不下去,下唇几乎快被咬出血来,埋着头赶紧朝城外冲去。 冥楼议事堂内,在和着四位护法商量最近楼中事的霍冥云突然手里多了一本话本。 “天仙醉之——双凤戏红浪?”霍冥云挑眉看着手里薄薄的册子念道,封面画着两位眉目传情的婀娜美人,其中一位稍显利落英气,脸上蒙着半块金色面具,另外一位怀抱白色纱帽,眉眼含羞暗送秋波,问管家道,“这是什么?” 管家清咳一声,想挤出一个往常的弥勒佛笑,没挤出来,尴尬道:“这是,写您和虞卿小姐的……” 霍冥云霎时来了兴趣,斜倚在横榻上的人瞬间坐直了,兴致勃勃地翻阅起来,边看边点评道:“嗯写得不错呀!把两情相悦的相处情形写得特别生动。这里不对,我家好姐姐这时可不会说你坏,会明明特别害羞还要做出特别正经的样子,凶我别闹……等等等等,不是让封住消息吗,怎么话本都来了?” 看了快一半的霍冥云终于抓住了重点,发现事情有点不妙。 管家为难道:“是这样的。三天前您一说我便去了天仙醉,吩咐人别外传。他们之后是闭口不言了,但是天仙醉上下都已经知道了,甚至在我来之前还绘声绘色讲给客人听了,有一个客人正好是雁书堂专门写您和虞卿小姐的话本的,当场就边听边写下来了……” 第78页 “等等,”霍冥云神情严肃,“专门写我和虞卿的?” 管家点点头,道:“我已打听清楚了,自三月前您和虞卿小姐的事一出来,很多愁着最近故事卖得不好的书生们就开始胡编你们如何相遇的,什么少楼主美人救美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呀,什么救了狐狸狐狸化作美娇娘来报恩啊,什么前世今生缘分未尽啊,一套上您和虞卿小姐的名头,一准热销。渐渐的,原本怕冥楼势力只敢小范围兜卖的雁书堂胆子大了,印得越来越多,传得越来越远,昨晚还找了託儿当街售卖,故而我们也是才知道的。赶紧叫人买了一本送过来,让您看看后再拿主意。” 霍冥云生气地一拍桌:“其他版本的话本呢!” 管家唉哟叫苦不迭:“下面的人到雁书堂时各种版本的都已销售空了,就连这本都是花了三倍的价找客人买的呢。” 霍冥云低声嘆了口气:“那得人人皆知了,她定又要生气……罢了,先吩咐下去把之前流传出去的话本全都买回来,一本都不能少,银两从我的帐上扣。至于雁书堂,先叫他们别写别印了,书生们怎么处置,等我看过他们写的话本再说。” 管家点点头,退下了。 听完全程的天玄护法冷不丁冒出一句:“那虞卿,是羽族之人吧。” 霍冥云边随意翻着话本,头也未抬道:“怎么了?” “前几日传了消息说疯魔症已好,我本以为即刻便能回上域,”天玄护法,“过来这边途中,风风雨雨的也都听到了,你是要掺和羽族与三大家族之事。除虞卿原因之外,我想不出其他。” 霍冥云点点头,笑道:“一点没错。” 天玄护法依旧那副阴沉沉的样子,盯着一脸坦然的霍冥云好一会儿,背过身去,道:“收拾完之后,带着虞卿一起回去吧。” 之前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回答得游刃有余的霍冥云突然卡了壳犯了难,支支吾吾道:“这个,她还没接受我呢……一起回上域之事更是未提……” 做了将近一年多心理建设准备接受冥楼多了个少夫人的天玄护法缓缓转过身,骨瘦如柴的身形配上阴森可怖的表情看起来可怕极了。 他慢慢道:“还没,接受?” 霍冥云讪讪笑着没敢接话。 其他三位护法也被吓了一跳,他们一直以为两个人两情相悦都私定终身了,只是小女儿面子薄不敢向长辈告明。一年多那打情骂俏的相处,全楼上下看在眼里,说两人还什么关系都没有谁都不信。 地黄护法不可思议道:“小冥云!我可是把她当咱们少夫人一年多了!你也太……”又生生把到喉咙的不成事给咽下,摇头嘆气:“我是越瞧越满意,都当成自己半个女儿了。” 天玄护法脸色难看,一句比一句多带了分恨铁不成钢:“还没接受,你就让珍奇宝物不要钱地送?还没接受,你就把大半个冥楼产业都交代完了?还没接受,你就将底下势力送到对方手里随意支使?!” 霍冥云讨好笑着:“表象表象……送的东西她都不肯收,就好点茶叶罢了。冥楼产业什么的就是随便叨叨,处理那三家之势也没怎么藉助冥楼……” 天玄护法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有理了还!你看看你来魔域这几年,干得都是些什么事……!”然后开始一件件数落起来,听得霍冥云一边赔笑一边想即刻动身寻自家秦清去。 另一边,打定主意没什么大事绝不回冥楼就在城外歇着的秦清步履匆匆,屏蔽了听觉一路宽慰着自己,等到了城外,一个小小的黑糰子蹦上了肩头。 “玄婴?”秦清微惊,转而一喜道,“流金进阶成功了?” 那日天仙醉一聚本叫了玄婴流金出来,但出殿半路中流金有突破之兆便回了妄星室,玄婴也不肯走,嘴硬嚷嚷着勉为其难留下陪护。突破中途不能打扰,秦清这几日还是第一回见着玄婴。 玄婴昨晚便回了秦清房间,见着在修炼就没打扰,自己蹿进可容纳生灵的储物法宝里乖巧呆着了。出了冥楼到了没什么人的城外勐地跳出来想给秦清一个惊喜,谁知秦清第一个先问的是流金,霎时不开心了,扭头道:“不知道。” 秦清失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玄婴额头,道:“闹什么呢。”见玄婴还是哼哼唧唧的不禁摇摇头,在干坤袖里翻翻,果不其然翻到一张熟悉的金色面具,那面具化作一道流光跃上秦清另外半边肩头,一只小小的金绞兽精神抖擞地抖抖毛,亲热地凑过来蹭蹭脸颊,蹭得人痒酥酥的。 秦清将流金取了下来,左看右看,流金也乖巧坐在掌心里地任人打量着。 “没看出什么变化……”秦清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展颜道,“不过没事就好。”又将流金小心放回肩头,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走,我们去找烟烟她们去。” 玄婴歪着头眼睛亮闪闪的,把困扰了自己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清清,双凤我听他们说懂了,可是戏红浪是什么意思?哪里有红浪呀?” “……” 秦清从脖子到耳根后瞬间全都红透了,有些狼狈地恼道:“别乱问!” 第79页 玄婴委委屈屈闭了嘴:清清好兇哦……背着我和流金去玩什么红浪不说,还不准我问,肯定是那个坏女人带坏的! 第44章 城外旧院 出了城外向外十里,枯败竹林深处现出一点砖瓦脱落的破旧檐角。 秦清缓步绕了过去,在瑟瑟枯竹间信步而走,步履诡异,下一刻像朝左而行,身形却出现在了右边,诡谲行径中那两边横斜的竹枝如有灵般渐渐避让开来,显现出掩藏之景。 一间破败不堪的院子显露于前,只有半扇门,上面红漆斑驳几乎快掉完了,露出里头落叶杂乱的地面,缺了近一半的褪色匾额悬在半空中,将落未落。冷风颳过,焦黄枯叶飞旋空中,看起来寒碜凄凉极了。 秦清摘了帷帽步至红门前,拉起铜环连扣三下,然后束手耐心等待着。 不多一会儿,就有登登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干瘦的小女孩在门后怯怯伸出脑袋,紧张朝外看来,瞅到秦清立马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雀跃奔出来:“虞卿姐姐来啦!” 秦清接了扑自己满怀的小女孩,低眉看去,声音清凌凌的含着丝无奈的意味:“来的这么快,你是不是又一直守着?” 那女孩仰头一笑,杏眼乌亮满满映着眼前的人,欢快道;“是啊。虞卿姐姐十五日来一次,我记着呢,一直等着。” “冬葵冬葵,”玄婴扑扇着小翅膀昭显自己的存在,落在唤冬葵的女孩头顶上,“你上次给我说编的竹雀呢?” 按理说玄婴在其他人耳中发出的不过是叽叽喳喳的叫唤声,只有同属羽族这个等第之人方可听懂,冬葵虽为普通人却是每回都能准确猜出玄婴之意。 冬葵道:“是要竹雀?在屋里呢!这就去拿!”说着便见风就是雨地往回跑,跑了两步才想起虞卿,回首喊道:“虞卿姐姐,烟烟姐在后屋呢!我和玄婴先去玩啦!” 没心没肺的玄婴高兴地啼叫两声,催着冬葵快走。流金还留在秦清半边肩膀上,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像是对流金见着好玩就跑的行为颇为不齿。 “流金也去玩吧,”秦清道,“这旧院有迷竹阵守着,不会有旁人进来的,不必担心我。” 流金有些意动,站起想了想,又趴下了。 秦清朝里走着,宽慰道:“之前来的几回都没事,放心吧。”见着流金还是惴惴难安的样子,一笑:“自突破之后还没怎么玩过吧?这儿真没事,去玄婴那儿吧。” 又催促了几句,流金还是按捺不住性子,撒开腿追玄婴去了。 秦清先将这不算多大的小破院转了一圈,耳朵微不可察地一动,便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人不屑道:“冬葵又去巴结人了。” 另一人劝道:“小声些当心被听到了。” 被劝的那人提高了些声音:“本来就是实话,大家都这么说!以前就是靠会讨好人活下来的!” 秦清静静听了一会儿两人争吵,神色如常,转了方向不疾不徐朝后面走去。 后屋门窗都大开着,淡淡的药草味飘散在空中,一个身量纤薄甚至到羸弱的身影在屋中来回忙碌着。 柳烟烟正低头细思着药丸配方,连有人来的动静都没注意,无意间一抬头,见着一清风皎月般眉眼清冷的玉人站在破门旁,吓了一跳小声喊道:“虞卿姐。” 秦清道:“研制得如何?” 柳烟烟眼中难掩倦色,脸色有些微苍白,摇摇头:“不大好,到了最后几步便前功尽弃了。左右也没什么起色,叫他们都回去了,只有几个孩子留下守着。” 此处是柳烟烟为那些流离的稚童炼制药物之处。那些孩童被抛弃除去家境困苦外,多是不具修炼天赋或是有着先天缺陷。一年前秦清与他们以时间为交易,若在约定时间内受她驱使,便完成他们一个心愿。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看着眼前气质出尘神仙似的人物,几乎所有人皆鬼使神差生出一点奢望,妄想踏上修炼之途。 自小在街头偷摸打滚尝尽白眼,便拥有着比任何平安顺遂的人都要强烈的出人头地变强信念,只有年纪稍大的少数人沉默几瞬,选择了银钱作报酬,一不相信真的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之事,二在多年的蹉跎中没有了抗争之心,不作他想得过且过。 那日秦清听完,直言道:“改变根骨我做不到,但我知道一枚丹药唤作引气丹,能够增加三层引气入体的可能。若是这样还愿意为我做事,便留下吧。” 本不抱希望的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然后齐齐向小头领望去。 那孩子沉默一瞬,抬起头来,满脸脏污挡不住黑瞳闪着的勃勃野心,坚定道:“我留。” 习惯了被人以一点银钱唿来喝去任凭驱使,甚至奔波劳累到最后被毁约,什么也拿不到更是常有的事。 他们的命本就轻贱,在此间苟活可被任何人随意踩在尘埃中去,从未知道尊严二字。 把这场交易看作一场赌约便是,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这条贱命捨去了便是。若是赌赢了…… 那孩子咧起一个笑,跟个狼崽子似的眼睛发亮,一字一句再度重复道:“我要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第80页 “冬棕。” 秦清飘荡的思绪突的被打断,问眼前轻蹙柳叶眉一脸愁容的柳烟烟:“怎么了?” 柳烟烟嘆气道:“你想我炼出的极品引气丹还不急。毕竟这群孩子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内伤,得慢慢调养好才用得了。只有冬葵……” 冬葵是冬棕认的干妹妹,平常身体不好,跑几步就不行了,得歇下来慢慢走,不过性子跳脱见着人就笑,嘴也甜,极讨人欢心。但在这儿光吃不干活始终会遭排挤非议,若不是冬棕一力护着默默分自己吃的给冬葵,什么都干不了的女孩早就被赶出去饿死街头了。 “她天生经络堵塞,活到现在实属侥倖,多的不能强求了。这一年里我查阅遍籍,发现没有一种辅助丹药经络堵塞之体承受得住。” 秦清也沉默了。 引气丹在正魔域之间极为常见,自己在刚刚入尚意门之时,师傅便早早把一打引气丹、益气丹等各种上品丹药备下了,随时准备着帮自己小弟子引气入体。各个大小家族在幼子刚出生时便会准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常见丹药罢了。 对冬棕他们而言,却是一枚甘愿以生命为代价付出的改命换运之药。 但这改命换运的机会,对冬葵来说如同一场骗局般不存在。 “冬葵知道吗?” 柳烟烟轻轻摇了摇头。 “先别和冬葵说,”秦清淡淡道,“你先定时调养着他们的内伤,研制引气丹便是。” 柳烟烟轻咬下唇,欲言又止,道:“可是,对冬葵来说会不会太过无情了。到最后发现大家都能好好生活了,只有她是一场空……” 她自进入冥楼后与柳家断绝了关系进了冥楼,虽有老炼药师手把手指导进步飞快,上品丹药有了三成成功率,却总觉得兴致缺缺般,被秦清邀请了研制做引气丹出来遇到了这群流童,对比之下才觉得自己是何等幸运,对这群孩子更是愈加照顾,从单纯的接私活变成了尽心尽力的照拂。 “不急。” 一道勐烈的轰击声突然响起,枯竹林噼噼啪啪折断之声如骤雨般敲打着耳膜,紧接着传来接连不断的石墙倒塌之声。 秦清脸色一变,瞬间甩出魔气将小火熬着的药汤一把摧毁得彻底,快步走至一排又一排药典处全收进干坤袖中,短短数息间将屋子里收拾得如暴风卷过般一点痕迹也无,只剩浓烈药味挥之不去。 柳烟烟煞白着脸一动未动,神色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喊道:“虞卿姐……” “走!”秦清厉喝道,一张刻有闪烁阵法的符咒贴在柳烟烟身上爆炸开来,白光闪过,柳烟烟便不见在了原地。同一时间,后屋轰然倒下半面墙,尘土飞扬。 “原来是虞卿小姐。”一道阴森森带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找您离开少楼主的时机可不容易。不过这一个多月的苦苦等候也是值得的,这不是都知道了您的名字了吗?” 秦清缓缓转过身,眼神自被黑衣人用魔绳圈住颈项的冬葵,掠过同样被困住的两个方才说小话起争执的男孩子,定格在最后备手含笑的瘦高个身上。 就在这短短唿吸间,左右又沉默着聚集了不少黑衣人。 “虞卿小姐,”那瘦高个脸上挂着叫人一看心生寒意的笑容,“烦请您将您的魔宠们遣走,不然我手下的绳子可就收不住了。” 被破阵动作引开的流金玄婴赶回,流金看到眼前之景身形骤然涨得巨大,踩在屋檐之上从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威胁咆哮声。玄婴扑着翅膀叫声尖利:“卑鄙!无耻!” 那根细细的魔绳剎时收紧了一分,冬葵颈上一丝殷红的血液流了下来。 流金见状浑身气势暴涨,勐爪下的砖瓦不堪重负裂开蜘蛛网般的缝隙,双翼高高扬起,片片金羽闪着夺目的光芒,就等秦清一声令下就能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那瘦高个一脸胸有成竹之色,其实心中也没个底。 埋伏了近一月,摸清了这片枯竹林中有哪些来往之人,计划着今日明面上暴力破阵吸引那不知实力深浅的魔宠注意力,暗中潜伏进去将少楼主身边之人与那炼药师分别擒获,若是少楼主身边之人擒获不下,那就用毫无反抗武力的炼药师作威胁。 谁知那金色魔兽太过敏锐,在外破阵之人还未准备完毕就被发现了,只好仓促破阵,另外的人匆忙之下只捉住了一看便没什么用的三只小鬼。 炼药师身份珍贵,更清楚不少底细,做诱饵更合适不过,可惜虞卿反应太快将人直接送走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用这三个小孩作威胁了。 “流金退下。”秦清声音冷清,风轻云淡道。 瘦高个一喜,大笑道:“那便请虞卿小姐与我们走一趟吧!” 第45章 灰野竹屋 “去是要去的,”秦清神色淡漠道,“不过你们来太早了,客人还未准备好。” 瘦高个还未听明怎么回事,一道尖锐刺耳的叫声骤然爆发,就像有什么在耳侧勐地爆炸了一样,那声波直直轰入脑中摧枯拉朽般沖入到神识中,叫人头晕目眩思考不能。 “流金。” 就在众人恍神的一剎那,一片金光闪过,束缚住三人的魔绳瞬间断裂,几个黑衣人直挺挺倒下。流金将冬葵三人甩在背上,一个纵身跃在秦清右侧。发出惹众人失神叫声的玄婴扇着小翅膀在秦清左侧肩头处上下飞动,目光炯炯不善地盯着对面。 第81页 秦清缓步走到外侧开阔场地,对着面露畏惧的瘦高个温和一笑,轻声道:“就拿你们来当做薄礼吧。” 瘦高个瞳孔蓦然放大,就见着那身形可怖獠牙森森的金兽如得了命令般抖落背上的三个稚童,嘶吼着冲来,另外一个小黑球也如弹丸般射来! 秦清没有再去看的兴致,转过身来半蹲下,微微皱眉望向三人,问:“没事吧?” 冬葵惊魂未定摇摇头,颤抖着唇张口,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话来。那两个男孩子好一些,只是脸色失了血色,之前那个埋汰人的问:“冬棕他们会有事吗?” 后面悽厉喊声不断,三个孩童虽习以为常见到各样的死状,还是忍不住脸上又白了一分。秦清道:“你们烟烟姐知道该怎么做。不会有事的。”又问:“我一会儿出去,你们是想和我一起走,还是让我送你们找烟烟姐?” 秦清只是随意问一下,心中几乎已经认定冬葵他们会去找柳烟烟等一个冬棕平安的消息。 不成想冬葵小小声道:“和虞卿姐姐一起。” 方才背地里说小话埋汰人的男孩怒气沖冲去拉冬葵:“你傻啊!虞卿姐那边铁定更危险!你去添什么乱!”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自左眉向下巴几乎贯穿了整张脸,配上此刻的神情狰狞极了。 冬葵低下头,道:“万一能帮上虞卿姐姐一点呢……” 那男孩气哼哼了一会儿,最后闷声问秦清:“虞卿姐,我们能和你一起走吗?” 秦清道:“也可,万事当心些便是。”又给了些治外伤的药丸让他们自己往伤口抹上才站了起来回过身。乱七八糟的人已收拾好了,皆去了半条命被齐齐码在流金爪下。秦清忍俊不禁,夸道:“流金做的不错。”一看期期艾艾等着表扬的玄婴又要炸起来,赶紧补道:“玄婴也厉害。” 玄婴这才哼唧唧满意了。 满场残垣断壁中只剩那瘦高个儿毫髮无伤,打着颤瘫坐在地,眼神无法控制地露出惧怕之色,道:“你、你想做什么?” “赫连鬼族不是邀我作客吗?”秦清微微扬起下颔,道,“带路吧。” 那瘦高个收回对上呲牙咧嘴的流金忌惮的视线,强撑着笑道:“虞卿小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我们……” “走不走?”秦清直接截断了话头,“不想走,你也别想走了。” 瘦高个儿眼里闪过怨毒,握在袖中的手攥得愈发紧,屈辱站起,道:“请。” “前面带路吧。”秦清淡淡道,随意捡了墙角落灰的麻绳,一挥之间那麻绳如有灵般摇头摆尾将那堆被制住的黑衣人捆了个结实,绳索另一头则抛给了流金,流金一口衔住。 瘦高个祭出被赐下的飞行法宝——一枚堪堪三四人能站下的黑色枯叶,踏上而行,整个人便如疾矢飞出。 一股魔气裹着冬葵三人卷上流金背上,秦清道:“坐稳了。”便随之轻巧跃身而上,流金低吼一声,四爪飞扬勐地奔出,短短两息便追上了前方之人,绳索被迫拉直,捆着的一垒人在满是尘土砂砾的地上翻滚着擦出长长的痕迹。 脸上有着恐怖疤痕的男孩瞥了眼被拖行之人,恨恨道:“活该。” 枯竹林的住所虽然破旧,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塌似的,却给了飘无定所的他们难以言喻的安心之感,让他们觉得自己也有可归之处般。方才事情发生的太快,惊俱之下又被流金叫声吓到,这时方慢慢回过神,才升起一股可去之处被毁的忿恨怨怼。 “良岳,”冬葵小声道,“别说了。” 被唤作良岳的男孩没好气瞪了冬葵一眼,想说些回怼之话,但顾忌着秦清在场,悻悻作罢。 短短时间,几人已出了城外数十里,踏入某一点时眼前平平无奇的景色一变,换作连绵荒野,铅灰色野草扑向很远的地方,微不可察的淡灰绒花随着来人闯入的疾风滚落飘起,只有远处一间低矮的黑竹小屋静悄悄地搭着,几位黑衣人恭敬在外守候着,看到此诡异情形互相对视一眼,一人随着一身狼狈的瘦高个矮身钻进竹屋,另外几人迎上来。 秦清远远地停下了,起了两分慎重之心,低声嘱咐冬葵三人就与流金留在此处,不可妄动,又安抚了略微焦躁不安的流金几句,方在玄婴伴同下不疾不徐向竹屋走去。 淡灰色小花轻飘飘落在秦清衣角上,又在行动间簌簌抖落。秦清不动声色低眸瞧了一眼,慢慢走至竹屋前,在满是戒备的黑衣人之前几步停下,音色冷淡:“主家倾情邀约,虞卿惶恐,备了薄礼送上。” 那矮小竹屋只垂着一小帘挡着,一人掀帘而出,笑道:“是我的错,有失远迎!” 随着人走出,全貌也逐渐暴露在秦清面前,面色泛着将死般的青黑色,声音低沉,身上裹着一件极厚重的兽毛大衣。 “在下赫连翊,是赫连鬼族核心子弟之一。”那人扫了一眼被麻绳捆得动弹不得的数人,眼神闪过一丝阴鸷,“虞卿小姐的薄礼倒真是费心了。”又对着侍从使了个眼色,后者顺从走去,还没走两步,就被流金咬着麻绳扔来的那一摞人砸了个结实。 “这礼费心说不上,只是备得有些仓促罢了。” 第82页 赫连翊从喉咙间发出呵呵刺耳笑声,躬身掀帘,道:“请。” “我便不进去了,”秦清眸中含着冰冷的意味,在深灰色天空映衬下愈发让人心生忌惮,“只是来说一声你们赫连鬼族之事冥楼无意插手,对我下手也牵制不了冥楼。” 赫连翊还保持着躬身掀帘的动作,意味深长道:“若真是这样,虞卿小姐何必如此费心走这趟?你这一来,一则激化赫连家核心弟子间的猜忌,二则想要看抢先出手的是何人,如今见了,怎么,不合你意?” 秦清定定看着泰然自若的赫连翊,声音冷冽像是要结冰:“你们先后发现了枯竹林迷阵,守了一月有余,其他三人只派人暗中窥视,想伺机讨好我拉进与冥楼的关系,你倒好,直接强行摧毁了地方不说,还派人大摇大摆想挟持我,这可不是想谋求合作的待客之道吧?” 赫连翊整个人都笑得直抖,配着青黑枯瘦的脸,像一片残风中即将凋零的落叶般:“若不这样,怎么抢占先机?再者,派去的不过是几个先天高阶罢了,若是这点人都解决不了,我看你在冥楼那少楼主身边也没那么重要,挟持来了也换取不了利益,只会因为伤了少楼主脸面引发震怒,我自会把你扔去其他几个兄弟那儿。” “明知我这一来,是乐于见赫连鬼族动乱,还要继续留我?” “我只要赫连鬼族的传承,乱又不乱,关我何事?不如说越乱越好,少些人与我抢那传承。虞卿小姐,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秦清眸中闪过赞赏,一笑,微微屈身进了那竹屋。 那竹屋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宽阔,书房样式,书籍桌椅俱全,通透白珠嵌在屋顶照耀着光亮,桌上一方砚台搁着滴墨毫笔,像不久之前还有人沉心处理公务。空气里飘着极淡的酒香,颇为奇特的是屋里燃着小火炉,暖烘烘的甚至到了灼热的地步。 秦清环视一圈,静静立着。赫连翊在后跟了进来,透着诡异青黑色的脸进屋后才好了一些,又快步走至书桌后一把捞起银制酒壶对口直灌,被呛得咳嗽不止方停下,脸上浮起诡异红色。空气中漂浮的酒味愈加浓烈。 鼻翼微微翕动,秦清便嗅出了是信鸪馆卖得最热的诡花酿,心下念头百转千回。 赫连翊放下酒壶,慢慢倚靠在木椅上,咳了几声,抬头看向秦清,道:“谈谈吧。” 第46章 合作与否 “从赫连内乱,还是羽族之争谈起?” “本以为少楼主身边之人不过是个无用瓷瓶般的人物,不成想,倒是对如今之势掌握得颇深的样子,”赫连翊慢慢悠悠道,“赫连鬼族于内,为传承一事争斗不休,于外,谢家与万俟兽族沆瀣一气,赫连在羽族之事上占不了上风。内忧外患之下我自然要为自己打算了,直说了,冥楼助我拿到赫连鬼族的传承,我不参与羽族一事。” 秦清道:“魔域之人都在找羽族下落,你倒是不一般。” “羽族之人是谁,她藏于哪里与我何干?我只想接受传承,延续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罢了。”见着秦清有一丝不解之意,赫连翊笑起来,“赫连鬼族三房赫连翊是个将死之人,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你也知道。” “我生下来体内寒气郁结,被认定活不长,是我母亲遍寻灵植吊着我的一口气将我养大。不过灵植于我作用愈来愈小,加上阴邪侵体,若要想活下去,接受赫连鬼族的完整传承是我仅有的机会。” 秦清翻阅情报时也曾被与一路顺风顺水的其他子弟相比大有迳庭的赫连翊吸引过注意,上面所说的同赫连翊所言相差无几,不过未提传承之事。 “天下广袤,无奇不有,你就如此确定传承是你唯一的转机?” 赫连翊道:“赫连鬼族所修行的都不是完整功法,所谓的通天之术——追踪与诡刺不过是传承功法的一点皮毛,只为挑出最适合接受传承之人。残缺功法阴邪,长期修炼侵害生机,只有完结功法才能后天弥补,不仅如此,那完整功法还有重塑肌体,洗精伐髓之效,区区寒气不值一提。” 秦清蹙起眉:“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你们修炼完整功法?” 空气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小火炉里传来偶尔的火粒爆炸声。赫连翊定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才道:“说了也没什么。完整功法不在赫连鬼族手中,在他人手中桎梏着。若修习赫连鬼族功法之人不符合规则,便没有修行完整功法的资格。” “制定规则的……是何人?” 赫连翊话中多了略微讽刺的意味,道:“他们,不属于这片大陆,不过是把我们当做斗兽圈养逗乐罢了。赫连家族捨不得残缺功法带来的力量,又无力反抗陆外之人取得完整功法,只能暗中寻求其他解决之法,魔域已遍寻无望,正域则是他们不惊动上面的人自救的法子。自然,普通子弟从不知道这些,安安逸逸地作威作福,长辈派他们去长岭探路,满腔抱负便去了,自以为为家族而生而亡,却不知道自己真正为何而亡,更未真正活过。” 秦清本想问你为何不寄希望于正域,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那功法虽残缺却可极快培养一批短暂但强悍的力量,赫连鬼族入正域一想着注入新鲜血液扩充家族势力,二抱着正域远比魔域宽阔不已,可能在某一处有着完整功法,或救命灵植的念头。 第83页 而对于赫连翊来说,若只是动动嘴皮子完整功法便唾手可得,又何苦去费劲捨近求远呢。 赫连翊的话存疑颇多,比如他是如何知道那么多隐秘之事,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身子骨如何有自信定能在冥楼帮助下拿到传承,思绪交织,秦清定下心神,问道:“你想要冥楼做些什么?” 赫连翊又觉寒冷,拢了拢大衣,闻言抬头眼带兴味问:“你能做主?” 秦清从容道:“高看了,虞卿身份低微,不受重视,只是能代为转说罢了。” 一人忙慌慌在外打断了两人对话:“翊少爷,有人暴力破阵,马上就要闯进来了……!”话还未说完,一股翻天倒海般的狂风勐然吹至,整个黑竹小屋摇得下一刻就要连根拔出般吓人,似是有什么碎掉的声音缓慢又无法阻止地咔咔响起,赫连翊推开撑窗,便见着天边自己设置了十来年的高阶结域法阵勐然破碎,化作点点黑光消散在天边,浮现出真实环境。 一道黑影在上空盘旋着搅动着狂风阴云,定眼看去便能见着条条獠牙森森的尖嘴毒蛇摆着长尾在黑影中缠绕翻滚着,散发着恐怖威慑,黑影之中一抹赤红如烈焰般烧灼人心,叫人不敢忽视。 赫连翊震动着喉咙发出呵呵不止的笑声:“少楼主的百蛇绞鞭,果真不同凡响!”又意味深长向秦清看去,重复她之前的话:“身份低微,不受重视……?” 秦清心中虽惊于霍冥云的动静,面上沉稳一笑:“翊公子说笑了,您折损了少楼主的颜面,少楼主自然要上门请个说法了。” “行,这被破的法阵算是还枯竹林的债了,”赫连翊面色被吹得復又难看许多,“还请虞卿小姐出去劝劝少楼主高抬贵手,这小竹屋快撑不住了。” 像是在响应赫连翊的话,竹屋发出不堪重负般的吱呀两声,轰然四散,竹枝横飞! 几个黑影飞速蹿出护住了赫连翊,秦清足尖轻点,避过横扫而来的竹节,一把绘着浮云青山的纸伞盈盈打开,挡住飞溅的竹片碎屑。一直在秦清肩头之上乖巧装不存在,全程只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的玄婴勐地跳起,踢走了一片漏网之鱼的竹屑。 秦清浅笑:“看样子是不用劝了。”又在浮云青山伞护持之下轻巧跃在外面连绵灰野之下,在漫天飞舞的灰色绒花中抬头,轻声唤了句:“少楼主。” 流金背上载着冬葵三人跃至秦清身旁,朝着霍冥云的方向低吼了一声。 半空之人徐徐看来,双眸赤红,面色冷漠平静却反带着极度压抑的疯狂意味。 秦清心中一惊,霍冥云的疯魔之症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怎么回事? 还问想明,半空之人便直直俯冲而下,转眼之间便到了秦清眼前,将人一把抱了个结实。 秦清微微睁大了眼,因整个身子被紧紧环抱束缚住而不由得感到僵硬,一动也不敢动,道:“怎、怎么了……” 霍冥云将头埋进秦清瘦削的肩头,抱着人的双手带着不容松手的强制意味,还有着不易察觉的轻微颤抖的惶恐。她一言不发,就这么别扭又倔强地抱着人。 “若是担心的话,无碍,”秦清手足无措,试着宽慰霍冥云,“我没事的,流金和玄婴陪着我呢,不信你自己看,真一点伤没有。” “你,”霍冥云闷闷的声音传过来,她慢慢抬起头,眼角泛红,眸中闪着跳跃的火光般,像是刚从燃着愤怒之焰的幽冥中爬出,“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耐心了?一离开我,便迫不及待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我真想把你绑起来,让你安安生生就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一年多前霍冥云的生辰上,秦清给不出霍冥云想要的承诺,霍冥云虽觉得意料之中,还是免不了有一丝失望,被顺惯了的她扬首强撑着自己的傲气道:“其他的皆不收,我只要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时秦清虽然嘆她孩子心性,却还是被这孩子气般的话影响了心神,外出歷练时虽还是如以前一般将自己逼至绝境里以突破,却时不时想起霍冥云那日的话,出手也谨慎了两分。 这次的事真是一个意外,连秦清自己也没想到,却被霍冥云误会是故意以自己为饵,诱赫连鬼族出手,毕竟前科累累…… 秦清有苦难言,先想着把人哄好再说,试着伸手轻轻搭在霍冥云后背上,幅度微小地拍着:“我没事,真的,好着呢。” 听到柳烟烟慌忙来报消息时原本与人谈笑风生的霍冥云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流金与玄婴还在妄星室突破,秦清身边一点助力都没有,甚至还会被旧院里的几个小孩拖累,当即便红了眼。 见着人后逐渐平静下来的霍冥云静静听着秦清笨拙地哄着自己,突的道:“我过来的路上,老是回想起你浑身是血的样子。” 秦清浑身一僵,是自己离开霍冥云去长岭结果带了一身伤的那次?还是自己嫌滞留先天后阶太久,被霍冥云塞来的各式法宝都没带,携了紫焰竹笛便去了附近魔兽最多之地磨练自身的那次?比预计晚了两天回来,正好撞上处理完外城之事赶回殿宇的霍冥云。 那次霍冥云震怒之极,招来管家得知了秦清经常趁自己外出几天查事时去歷练,十有九次带一身伤回来…… 第84页 又或者是三月之前,自己冒险去了羽族之地,那里被烧的只剩一片焦黑,残垣断壁,无人问津,却没料到暗中万俟兽族还派着人守着,祸不单行,九天狱火毒骤然爆发,虽强撑着将人解决了,一濒死之人却还是传送出了消息,自己浑身浴血没有了力气,撕了传送符咒回了冥楼,恰恰巧巧撞进霍冥云怀中,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自己溅了她一脸血…… “咳。” 赫连翊打断的轻咳声传来,似笑非笑道:“少楼主,百闻不如一见,果真非凡。” 背对着人的霍冥云慢慢松手,转过身来,换了倨傲不善地神色看向赫连翊,百蛇绞鞭出现在手中,上下缠绕着森森魔气,整个人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气势,眯眼问道:“妄想绑我的人走,你可知道什么代价?” 句中蕴含的杀意一闪而过,却足以让赫连翊背上爬上一股寒意,后知后觉算无遗策的自己这次是否下错了一步,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第47章 好戏开锣 赫连翊拢拢大衣,脸上堆着讪笑道:“少楼主,您找我麻烦也可,咱先找个暖和的地儿先吧。” 回过神来的秦清望了眼露出真实景象的四周,怕这地动静引来更多麻烦,更怕霍冥云一怒之下把这未来盟友折腾什么好歹来,放软了声音道:“少楼主……” 霍冥云回头一瞪秦清,后者眨了眨眼,试探着伸手牵住她衣袖一角。 “回去再和你好好说道说道!”霍冥云对着秦清恶声恶气道,又转回头来上下打量了眼赫连翊,轻蔑道,“你这副样子要是传出去像冥楼欺负人似的,行了,换一地吧。” 赫连翊偏头吩咐了几句侍从如何处理残局,方道:“东行十里还有一处我的地方,若不嫌弃,请。” 霍冥云神情淡淡地一点头,转过身来定定盯了秦清须臾,然后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手! 秦清下意识挣脱了下,又觉得自己莫名理亏,耳根染了薄红,挪开视线不吭声当不知道。 壮着胆子去牵人的霍冥云见着秦清没挣扎心中舒了一口气,面上装得气定神闲像是再平常不过一般,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来,只觉熨帖热量自相贴的柔软肌肤缓缓传来,化作暖流充盈得心头鼓胀,叫人浑身发烫。 躲回到流金头上的玄婴嘟嘟囔囔道:“就知道欺负清清……”又在霍冥云扫来的视线下怂怂地撞进有些茫然的冬葵怀里。 “走吧。”霍冥云一扬下颔,唇角扬起小小弧度,又迅速强行压下。 不行!还在生气呢! 赫连翊只看到眼前两人别别扭扭的像新婚的小妻妻般,心中有种被忽视的郁结,率先招了人使出飞行法宝,前面带路去了。 东行了十里,又进了与之前相差不大的灰草荒野,不同的是多了连绵别院,空气着飘荡着浓郁的诡花酿。 赫连翊进了正中的一间别院正屋,赶紧换上了侍从递来的另一件烘得热和的兽毛大衣,捧着热酒缩进了椅中,边喝边招待着:“少楼主虞卿小姐坐哇坐哇。” 霍冥云与流金能以神识交流,交代几句后,流金便载着三人一雀进了偏屋,巡视了一圈后还露出尖利獠牙吓退了战战兢兢送来吃食的侍从们,方让冬葵他们下来。 冬葵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良岳和另一个男孩心有余悸,小声讨论着方才的变化,末了迟疑道:“虞卿姐招了我们一年有余,给我们……”冬葵脸色一变,向来唯诺的她推了良岳一把,急道:“别说了!” 良岳没有防备之下被推得一个趔趄,回首来怒目道:“你干什么!” 冬葵抿着唇眼睛沉沉的没有说话,良岳在那双黑瞳盯视下心中忽地起了一丝退缩之意,后知后觉在外需慎言,能说的不能说的皆不得说,少说少错方是生存之道。 自己是骤然来到一处暖和又像是寻常住处的地方,身边又是熟悉的人,过于放松了…… 良岳勉强安静了一会儿,在陌生地方终究有些不安,又忍不住想找低头安静逗弄着玄婴的冬葵说话,道:“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冬葵还是知道说的是冬棕他们,动作顿了下,闷闷道:“不知道。” 玄婴被冬葵轻柔的梳理弄得哼哼唧唧,闻言睁开半只红豆眼,没听懂打的什么哑谜,又闭上了。倒是匍匐在门口歇息的流金缓缓睁开了眼。 另一个男孩从头到晚缩得跟鹌鹑似的,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听到问及冬棕的情况更加慌乱,口不择言埋怨道:“都怪你,说什么要跟着虞卿姐,来这边有什么用!早知道去找烟烟姐了!还能知道冬棕他们怎么样了!” 那男孩情绪激动,说得又快又急来不及阻止,冬葵面无表情看来,道:“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你……”良岳与那那男孩只觉冬葵像突的变了一个人似的,心底升起寒意,闭上嘴不敢多说了。 另一边正屋中。 霍冥云似笑非笑道:“翊公子,不参与羽族之事置身事外、让出给信鸪馆供应诡花酿的名额,这点筹码还不够诚意吧。说实话,你们赫连鬼族已有两人找上我了,虽一个比一个性情不讨喜,但好歹承诺的泼天好处可比你这干巴巴一句说得好听极了。” 第85页 赫连翊道:“少楼主不是一直想查明信鸪馆身后站的什么人么。借诡花酿与信鸪馆打交道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不是么?” 霍冥云收起了两分轻视之心,冷冷道:“少有人能查明我感兴趣之事。” 赫连翊一笑:“恰巧猜中了少楼主心思罢了。” 霍冥云冷哼一声,道:“少来,说吧,想要借冥楼什么力。” 这句一出,赫连翊便知道交易十之八九跑不了了,恶鬼般青中透黑的脸庞上深陷的眼窝里陡然迸发出光采,上气不接下气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这就道来!” 外面渐渐换了天色,黑色幕帘悄无声息闭合,不泄出一点微光来。 在偏屋中等的三人愈来愈焦急,冬葵缩着手脚埋着头一言不发,两个男孩在屋中团团转,跟没头蝇虫似的。玄婴看不过去了,道:“放心吧,等会儿就能走,真的真的。” 良岳瞪眼道:“这句话你都说了五回了!” 玄婴讪讪道:“哎呀这不是……安慰安慰你们吗。有我家清清和那劳什子少楼主,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就放心吧。” 良岳还想气鼓鼓回说几句,就看到懒洋洋趴在地上的流金站起,喷了个响鼻,踱步到了屋中正中伏下庞大的躯体,回头示意三人上来。 可以走了?三人面上一喜,转眼间便爬上了流金,小脸绷得紧紧的,写满了紧张与严肃,玄婴慢悠悠降落到流金脑袋顶上,嘴里发出驾驾驾的声音。 流金:…… 流金顾忌着不在楼中不能肆意打闹,心中只默默记下了这笔帐,忍气吞声咽下了,勐地撞开门奔了外面而去。 不远处秦清与霍冥云同赫连翊说着话,见着流金来了,道了别,招唿着流金一同远去了。 赫连翊留在原地,在夜风中将外衣拢得愈发严实,随着秦清等人的离去,脸上挂着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慢慢沉了下来。 有侍从上前小心劝道:“外面风凉,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赫连翊没应声,只问:“查清他们在那竹林旧院里做些什么没有。” “少楼主身边之人谨慎,基本把所有痕迹都销毁了,后面派了炼药师去查看,也只从药味中闻出示温和补身之物,具体目的还是不得知。” 赫连翊慢慢嗯了一声,道:“把人都撤回来吧,既站到了一条线上,就没必要继续查下去。不过是一群成不了事的半大小孩了,能做些什么?最多在市井中传递两条消息,影响也有限极了,不足为虑。” 那侍从低头道是,又踟蹰问道:“诡花酿是您十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拱手让之以换冥楼一点助力。公子您究竟打算……?” 赫连翊轻笑一声,道:“众人皆知宝珠市饼,以宝珠换饼为例劝人莫要贪心,却忘了那宝珠经过的人手,那人,方是原本的目的……” “走吧,”赫连翊转身,“少楼主在我这儿停留了数个时辰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出,族里又该闹得波澜迭起了,真正的好戏,该开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拼死拼活赶了一点!对不起大嘎,太短小了!我明天补上!(痛哭流涕.jpg 第48章 名字之由 沉沉天阔中只有微弱光芒闪耀,一道金光划过天际跃出耀眼弧度,落在巍峨殿宇前。 从未体验过脚不沾地悬空感的三人紧紧趴伏在流金身上,瞪大着眼四肢僵硬,哪怕知道该挪身下地了,整个人也动弹不得。流金有些焦躁地喷了个响鼻,浑身一抖,就把三个小东西震到地上去了,然后缩小身形朝飘逸落下的素白身影嗖一下蹦去。 秦清刚足尖点地,就见着流金勐地弹过来,失笑伸手刚想接住,就有一只纤纤玉手自旁边伸出,准确无比地一把提熘住流金后颈。 流金还未反应过来,甚至嘴角的喜悦之情还没收住,便天旋地转换了眼前之景被扔得远远的了。 缩在秦清肩头的玄婴笑出嘎嘎叫声,紧接着被扫射而来的视线猝然冻住,讪讪缩了回去。 霍冥云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你做什么呢……”秦清苦笑不得,又见着地上三个瘦弱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走近道,“没伤着吧。” 冬葵摇摇头,嗫嚅着小声道:“虞卿姐姐,冬棕哥他们……”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先咕地打断了话,冬葵脸一红,捂了肚子。 说起事倒忘了三个孩子还未辟谷,秦清微微蹙了眉。 霍冥云道:“在后殿等着,你们自己过去看吧。”又看向气喘唿唿赶来的管家,吩咐了几句。 管家乐呵呵道:“少楼主不必担心,吃食一应备着呢,这就带他们过去。”还颇有眼力见地多嘴了句:“玄婴也来吧,前几日收了几颗特殊属性的魔石,都给你留着呢。” 玄婴眼睛一亮,口滴涎水扑着小翅膀都快站不住了,秦清思量着冬棕他们骤然到了陌生环境必会有几分不安,对着食物也警惕,把玄婴送过去给他们逗趣也可,便笑道:“玄婴去吧。” 玄婴连连点头,雄赳赳气昂昂落在冬葵头上,意气风发就像将军去检视战利品似的道:“出发!” 第86页 悬着心到现在的冬葵露出了一点笑颜。 昏暗夜色将几个孩童的身影衬得愈加寒瑟,三个人也走得愈发靠近。 秦清静静看着,眉眼蕴含着平静的意味,无悲无喜。 霍冥云极不喜欢这样子的秦清,像是这世上无论什么对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更没什么不能捨弃一般。 “秦清。”霍冥云忽然认真唤道。 习惯了被霍冥云没个正经地嬉笑相唤,陡然被如此喊道让秦清怔愣下升起了一分不适应感,她转首望去,问:“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秦清没有想到霍冥云会这般问,一愣,又缓缓把视线投向远处,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哪怕在夜间也热闹非凡,喃喃问:“我在想什么……” 自正域而来,一路至今,如同被冥冥中的力量裹挟着,只能避无可避迎头向前。顺势自然,一手布局,今时却突然迟疑着萌生了对己身的怀疑。 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世人皆理所当然般觉得羽族之子承载着整个家族覆灭的仇恨,不达復仇目的决不罢休,然而秦清心中从未有过什么波动,更说不上什么众人津津乐道的不共戴天的仇恨之情。 多番谋划布局,不过是觉的该这般,便做了。 但真的值得吗,母亲会乐于看到自己这般做吗?纷乱的疑问闪过摇惑着秦清心魂。 “我在想……”秦清淡淡道,“我的娘亲,为何这般取我的字。愿自我起,恩怨两清,罢了这人间是非?” 霍冥云道:“为何不是清风徐来,闲走人间?” 秦清看向天边,那厚重云层不知何时吹拂了开来,只留银纱般云雾轻柔笼罩着明月,洒下浅浅银光。 清浅月光将秦清身形描绘得愈加朦胧,衣袂翻飞,像是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她转首一笑,眉间冷色化作温柔笑意,如同回了人世间,道:“倒是好听,是我之求。” 霍冥云心中一动,道:“盼佳人之清妍兮,愿年岁与世事皆不负,如何?” 秦清怔住,眼角含着无奈笑意,道:“胡言乱语……” “的确是我随口掰扯的,”霍冥云坦然道,“年岁终会远逝,世事寻机挑衅,所以我向来不屑说这种虚无缥缈的祝愿之词。不过……” 霍冥云展开笑靥,眸中闪烁着光芒:“现在我能得知祈愿所有美好之事都降临到心系之人是如何滋味,也会去祈天赐福了。” “我不知你的娘亲取这字意欲为何,但我觉着她必满心怀着与我相同心情的虔诚祝愿。” “愿天下之幸,皆降于尔身。” 秦清手指一点一点捏紧,蜷进掌心,一丝刺痛唤回理智,她躲开视线有些狼狈道:“满身俱是杀孽与因果,哪里有什么幸不幸之说,活得下去便不需多求了……” 霍冥云走近一步,低头看着眼前之人,秦清低垂眉眼轻抿着唇,长长的黑睫如受惊的蝶翼轻颤着,叫人心里软了一片,随着面前之人的靠近,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一声低低的嘆气声自头顶传来,又伴着微凉的夜风缓缓消散了。 “你知我心悦你什么吗?” 秦清浑身僵硬,抓住衣袖的五指无意识捏得更紧。 霍冥云刚想继续自顾自说话,突然好似发觉了什么,一挑眉,微微凑近了,便见秦清白玉双颊上胭脂之色愈加浓艷,睫羽抖得更是叫人心颤。 “你……” “别说了!”秦清算得上是无理地打断了霍冥云的话,步履不稳地后退一步,道,“我去看看冬葵他们!”然后转身逃也似的踏空而去。 霍冥云站着未动,眸中噙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耳边再度响起四位护法恨铁不成钢的轮番劝诫,低声道:“罢了……再过段时日我定……” 又止了话笑了起来,也知道自己见着人就心软,是做不到步步相逼的。 另一边,秦清步履慌乱闪身进了侧殿。 管家刚安排好了走出来,一抬头见着独身而来的秦清,惊道:“虞卿小姐,怎么一个人?少楼主呢?” 秦清稳定心神摇摇头,一出声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发紧,轻咳了声復道:“没事,就是过来看看冬葵他们。” 管家欲言又止,应了句好挂笑告退了。 秦清刚进了偏殿,就听着了摔打怒骂的重重声响,不禁眉头一蹙推开了门。 殿中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冬葵脸上还有着泪痕带着哭腔喊别打了,另一些孩子挤在摆满珍馐的圆桌旁,蠢蠢欲动投去垂涎目光,想吃又不敢动。 秦清扫视一圈,殿内之景尽收眼底,看得明白。还缠在一堆的两个孩子听到骤然安静的旁人立刻明悟情况有变,赶紧一咕噜分开爬了起来。 被压在下面狠打了几拳还不敢还手的冬棕爬起来看向秦清,眼睛一亮,復又想起自己这副惨状,讪讪笑道:“虞卿姐来了……” “怎么还打起来了?” 冬棕看了眼还拉着长长一张臭脸的良岳,道:“没事,闹着玩呢。” 扑哧扑哧扇翅膀的声音传来,玄婴在横樑上传来嗤嗤讥笑声:“欺负到你头上还闹着玩呢,我看啊这样下去迟早个个都欺负到你头上来。”话里倒是很有打抱不平的意思,就是整只雀牢牢守在横樑上一堆流光溢彩的魔石旁,没有半分要动的意向。 第87页 良岳阴着脸一言不发,扭头就在桌前坐下,也不管其他人,直接上手开始吃了起来。其他几个孩子赶紧让开了地方,怯怯看着良岳,又迟疑看向冬棕。 冬棕沉默了片刻,说了句吃吧,他们方蜂拥而去,还注意着远远避开了良岳。 冬葵眼角挂泪在冬棕身边亦步亦趋,被冬棕偏头兇恶催促了几声方挪身去吃东西。 见人都过去了,冬棕才松了一口气,对上秦清恢復到平时平稳的样子,道:“虞卿姐,有什么事要做吗?” 秦清道:“过来看看你们如何。今天可受了惊吓?” 冬棕摇头道:“我们进了城想回以前的地方看看,前脚进去后脚就有人把我们绑了起来,被关了许久后又把我们莫名其妙放了,烟烟姐寻到了我们就带我们来这儿了。” 秦清微思衬了下轻点下颔,道:“外面的人也认定你们为冥楼所用,最近先不要出去,就在这偏殿下歇吧。” 闻言冬棕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反而皱起眉有些抗拒的样子,道:“我们……” “就在这儿歇下。”秦清淡淡道,“不用多说了。” 冬棕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沉默下后道了句好。 秦清心中暗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招了玄婴离去了。 冬棕静静看着,有个人在旁边凑上来小心问:“冬棕哥……咱们还走吗?” 冬棕没有回答,把视线移向人群后的冬葵。 “……不走,”经过一天的奔波冬葵脸色有些疲倦,瘦小的身子在一堆半大孩子后面显得不起眼极了,她身上聚集了所有人转身投来的注目,神色平静,音量不高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意味,“这里可留。” 作者有话要说: 窝回来了! 第49章 冬葵之局 秦清回了歇息之处,玄婴叽叽喳喳了一路说良岳的坏话也累了,飞进柔软的床褥中打了个滚,道:“清清你怎么都不说话?” “没什说的,”秦清念个清身诀拂去一身尘埃,又换了身宽松的衣裳,道,“眼里所见不一定为实,都是些孩童罢了,没什么大的坏心眼。” 玄婴立刻抗议道:“真的!良岳老是说冬葵坏话,还处处给人脸色看!平时就是他在煽动大家怀疑咱们,今天管家一走,他就跟炸了似的把在吃东西的人使劲扯下来,超级凶!冬葵也叫我不要管,可气死我了,我就叼着管家给我的飞横樑上去了,哼你都瞧见了他嚣张成什么样!” 秦清无奈地摇摇头,道了句:“你呀。良岳只是戒备心过重了些,不是什么坏事,别再说他了,就安静瞧着吧。” 玄婴不怎么信,嘴里又在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些啥,久等没有回应,抬头一看秦清已神游天外神色怔怔,指尖有一搭无一搭叩着桌面,谪仙般的人儿像是被俗世烟火困住了一般。 “清清,你怎么了哇?” 秦清声线缥缈得像浮在天穹之上:“……霍冥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如梦乍醒,暗惊自己竟把心底话一时不慎说了出来,脸上发热。 玄婴睁着无辜的红豆眼睛,茫然道:“啊?那个坏女人?虽然招人讨厌但是对清清还是蛮好的啦。怎么啦?” 秦清轻咳一声,道了句没什么,又听见窗户有簌簌响动,抬眼看去便见着一只熟悉的金色身影翻了进来。 流金蹭过来嘤嘤呜呜地撒娇,秦清笑着摸了摸流金的头,道:“怎么了?”就感觉流金扬起头往手心里吐出了什么东西,展开一看,是一黑澄澄的六棱晶。关上 玄婴凑过来一看,哎呀叫唤着:“这是可收录对话的冰晶吗?流金这是偷听谁说话呀!啧啧不要脸!”收到来自流金的低低威胁吼声玄婴也不在意,还颇有兴致地嗖一下降落在秦清掌心,心动难耐:“录都录了,来来来听听听!”然后吹了一口魔气注入六棱晶中。 没等秦清阻止,那六棱晶便吸收了魔气嗡嗡响着散发着蒙蒙光亮,一道情绪激烈的稚嫩声线突然迴荡在房间中。 “都怪你,说什么要跟着虞卿姐,来这边有什么用!早知道去找烟烟姐了!还能知道冬棕他们怎么样了!” 秦清微愣,辨认出是今日跟良岳背后议论冬葵的那人,然后便听着了冬葵说话,不似往常般充满着活泼的朝气,更像是带着危险的威胁之意。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和时不时的踱步细碎声响,秦清笑着对流金道:“你这是让我听什么呢?”便想去收了六棱晶,却流金一口咬走跳在桌上,一巴掌拍下传入更多魔气,步伐声响加快,直到良岳嘲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平静,流金方拿下了爪子。 “你这几月一直向虞卿姐献殷勤,是想换讨好的主子了?真替冬棕哥不值。” “……你听不懂什么叫少说话吗。” “你你你干嘛!” 接着便是沉闷倒地和桌椅碰撞的声响,冬葵道:“现在听懂了?”来自良岳的呜呜呜被禁言的胡乱叫声愤怒响起。 玄婴歪着脖子奇怪道:“冬葵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的呀?还真能让良岳都说不出话。”又懊悔极了:“哎呀早知道我就不应该贪睡的!好不容易看到良岳吃瘪的样子呢!” 第88页 到这里六棱晶便碎掉了,一切结束。 秦清微微不解,又看向目含担忧的流金略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流金的意思,笑道:“是担心我被矇骗?放心吧,无碍。” 流金眼中焦急更甚,又噗地往桌上吐出另一个六棱晶,用尖鼻向秦清的方向拱了拱。 “他们的小心思我都知道,真没事。”秦清轻声哄道,“还有三月便是赫连鬼族的传承之日,我修为还得稳固一番,先去妄星室了。” 秦清本还吩咐几句莫再用这般窃听手段,又想着自己也不曾光明磊落过,更遑论以正域那套准则要求五六岁灵智的流金了,嘆口气,离去了。 流金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玄婴趾高气昂走了两圈,讥笑道:“没成功气不气呀。你看你天天苦大仇深的谁理呀,也就我不嫌弃你肯陪着你了,还不识我的好呢!”一边嘴里埋汰着一边靠近了那冰晶,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看在你那么可怜的份上,我就来勉强听一听诶嘿嘿嘿……!” 房间里再度闪烁起六棱晶的黑色光芒,来自冬葵的话语幽幽飘荡开来。 “这一年多以来我们最大的担心来自不均。地位的不均让我们听命于人,让我们做甚便做甚。信息的不均让我们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为何看中我们,让我们服下的药丸是好是坏。实力的不均让我们没有反抗之力,更没有去了解一切的能力……” “不过这三月间让我们传的消息让事情有了一点眉目,今日之事更是加深了我的猜想——我们隶属于虞卿姐,虞卿姐既属于冥楼,又别于冥楼。” 玄婴被冬葵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稳重到有些可怕的声线惊住,茫然地左右支棱着脑袋。 “我们与冥楼同样是虞卿姐手中的一张牌,不过在外界眼中,我们都不过是冥楼的附属罢了。良岳,你也不必再大打出手责怪冬棕哥主动去找其他势力了,自今起,我们便跟着虞卿姐。” 良岳闷闷的声音传来:“这一年多以来,虞卿姐派了烟烟姐给我们治病,起初我们都顾忌着怕被做成药奴所控制……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我们身体的暗伤也的确在慢慢好转,没有其他的不妥之处……真不知道冬棕你怎么想的,虞卿姐这么好你还去接触其他势力,苟活久了真的便忘了良心二字了吗。” “是我让冬棕哥去的,”冬葵声音平静道,“势力想挑我们,我们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挑势力,本就是个相互的过程,两相权衡下我们选择了虞卿姐,没什么不对。” 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去懂,”良岳道,“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命是冬棕哥给的,我只听他的。”沉闷的步伐声响起,大概是良岳在寂静无声的殿中朝后面的房间走去,脚步声忽又停下,道,“之前觉得你只会讨好人,凡事不出一份力,就靠动动嘴皮子就能分吃的,招人厌极了。今天你显得没那么废物了,我却更讨厌你。”又顿了顿,低声恨恨道:“叛徒。” 冬棕出声喝道:“良岳,别这样说!” 良岳收了声音,走后面房间去了。其他脚步声也迟疑着响起,想必也去休息了,到最后偏殿只剩冬棕冬葵两人。 冬葵嘆了口气道:“今天一路上都有流金跟着我们,我怕他们说些不中听的话传出去便态度不好兇了几句,这几件事够良岳记恨我好久了。” “冬葵……”冬棕没有应这个,只有些艰涩地问,“进迷竹阵的路线,是你给的他们吗?” “不错,不这样怎么试探虞卿姐对我们的真实态度?遣走大多数,就留两三人守在院中作饵,以三人性命就可试探出真伪,再划算不过。”冬葵声音坦坦荡荡的,只是让气氛陷入了一片窒息的沉寂。 冬葵笑声突然响起:“哥你怎么还愁眉苦脸呢,见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现在终于下定了决心不是挺好的吗。” “你……”冬棕兇巴巴道,“以后别这样了!” “哥,良岳傻,你可不能跟着傻。你忘了上次供了我们三个月好吃好喝的结果是想将我们炼成药材的事了?这次不过是给的好处时间长点罢了,还是得随时盯着动静。”又嘻嘻笑着,“算啦算啦,你做不了坏人我来做,反正我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正合适!” “不准说这种话!呸呸呸!你也赶紧跟着呸!听到没!” 冬葵笑声清脆,渐渐小了,大概是离流金藏身的地方远了。 咔一声,六棱晶裂开细缝,碎了。 玄婴就听懂了是冬葵给的迷竹阵路线和冬葵没几年能活两件事,迷茫地看着流金,道:“我刚刚幻听了吗?” 流金用小屁股对着玄婴,表示不想理它。 玄婴从腹中吐出一只细条竹片编就的竹雀在桌上,呆呆盯着,那竹雀展翅欲飞栩栩如生,神情间那调皮的焉儿坏劲简直一模一样,一看便知是废了苦心思的。 “虽然那群人是冬葵带进来的,”玄婴小声道,“可我还是很喜欢她……反正最后也没出什么事嘛。除了清清、坏女人、流金你之外,冬葵是对我最用心的人呢……” 第89页 流金原本耷拉下来的耳朵听到自己名字后突然耸起,微动了动,转过来看玄婴。 然而玄婴已经把自己说服了,挥起小翅膀道:“不行,冬葵还得做一个竹雀赔我!不然绝不原谅她!流金我们走!” 流金无可奈何地低吼一声,跟了上去。 第50章 大典之前 三月转瞬即过,便到了赫连鬼族的传承之日。多日的安生没有缓解紧张的气氛,反而愈加沉闷,乌云翻滚压城,颇有一种风雨将至的感觉,就连街上来往的行人也稀少很多,行走间皆带着惶色。 赫连鬼族议事堂内。 赫连族长站在正中谨慎道:“今日花洲谢家与万俟兽族突然送来帖子道贺传承大典,并有三日后同来共贺之意,不知该如何定夺。” 笼罩在阴影中的首位之人缓缓道:“你们如何看?” 那声音潮湿阴冷,宛如一条冰冷毒蛇缓慢爬上后背,被盯住的四房赫连冠饶是平时如何毫无顾忌手段狠辣,此时也不禁低了头冒出冷汗,谨慎道:“传承大典十年一次,之前的大典谢家和万俟兽族皆只送礼不出人,这次挑在大典开始之即方道前来,叫我们措手不及,恐是来者不善,再者两家合作态势明显,不得不防。” 首位之人没有出声,沉默地望向拢着大衣一言不发的三房赫连翊。 赫连翊轻咳几声,泛青的脸庞浮起一丝笑意,道:“话虽如此,若真将人拒之门外岂不是显得我们赫连鬼族怕了他们,一点待客之意也无。” 同属核心弟子之一,却也是最没存在感的五房面无表情道:“但请大太爷定夺。” 说话间,一名身高八尺的男子匆匆走近,笑道:“来迟一步,还望各位长辈莫要怪罪!” 高居上位之人语气微微和缓,道:“昂儿,怎么回事。” 大房一脉赫连昂眉宇间尽是神采飞扬,笑道:“太爷爷不知,那花洲谢家为讨好万俟兽族竟心狠手辣打算送走两个不过六岁的双胞胎孩童,还妄图造成无意身死的局面再暗中偷送,哪知还没送出家门口就被人一把截获,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支族旁系看主家理亏势落,个个都陪着上门讨说法!我看啊,我们族的传承大典他们是别想来了。” 二太爷冷笑一声:“高兴得未免太早了吧。不过是支族旁系,谢家主家没有几个手段也别想坐稳这么久。一点骚动,翻手的功夫便能镇压下去。” 赫连昂脸色有些难看,转念一想二太爷既在长岭中失了赫连且没了来日的依靠,以后便是只没了爪牙的老虎,等自己接受传承掌管全族后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不急于一时,便只冷笑道:“二太爷说的有理。” 二太爷阴森森飘来一瞥:“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处理谢家与万俟妄想参与赫连传承一事?” 赫连昂不屑道:“我们赫连鬼族何曾惧怕过他们两族宵小,他们来便是!甚至可以叫他们知道赫连如何威风。” 赫连冠不欲看到赫连昂这般在众位太爷面前博风头,插了言语气凉飕飕的:“大哥说的轻巧,只是若是他们意图不轨搅乱我们传承,又该如何应对?出了事,大哥你负责?” 赫连昂脸上怒色闪过,刚欲张口,便听到上位轻飘飘道:“翊儿,你说说看吧。” “传承大典本身就是试炼之一,”赫连翊缩在大衣之中看起来病恹恹的一点威胁也无,却叫身旁的人纷纷投来忌惮的眼光,“谢家和万俟乖乖参典也好,意图搅局也罢,并作试炼的一部分便是。” 大太爷颔首,道:“就这样行事吧。三日之后便是大典,莫叫外面的人看了赫连鬼族的笑话。” 又宣布散了,赫连翊低声咳了两声,刚转身缓慢走了两步,忽然被唤住了。 赫连昂赫连冠等人纷纷投来意义难明的眼神,不甘心退去了。 待所有人如潮水般退去,整个议事堂只余大太爷和赫连翊两人。半个身子都笼在阴影中的大太爷缓缓起身,拐杖拄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这三月以来,”大太爷慢慢道,“你与冥楼走动得颇近。” 赫连翊不卑不亢道:“起初与少楼主发生了一点误会,一来二去倒是相识了,也聊得投缘。正想请教大太爷,若是谢家与万俟兽族俱要参加传承大典,是否要寄一份请帖送与冥楼。” “既然你与冥楼有了来往,那这事便由你来操办,”又顿了下,眯起眼看着赫连翊,道,“只不过,多余的便不要做了。” 赫连翊在大太爷充满慑人压迫感的目光下低声道了句是,待人敲着拐杖笃笃缓慢走远后復抬起了头,后背已出了一层的汗,匆匆回去拿出一早备好的请帖亲身向冥楼而去。 冥楼中。 秦清与柳烟烟商议着引气丹一事。自上次枯竹旧院的事发生后柳烟烟也留在了冥楼中,正大光明研制起来,冥楼中人估计也得了功夫,流水般将所需药材送来,到今时上品丹药有了五层成功率,现在可一试炼就极品丹药。 说着说着柳烟烟欲言又止,看看秦清又垂下眉。 秦清淡淡道:“有什么便说吧。” “你……”柳烟烟蹙着弯弯细眉,声音娇弱带着殷殷忧愁,“你将冬葵他们强留楼中又不告诉他们缘由。他们这几日惶惶不安,你要不要解释几句?” 第90页 秦清道:“最近不安生,就让他们在这儿呆着。” “你把他们禁锢殿中,又不让他们做事,收服他们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秦清倒是没想到柳烟烟会鼓起勇气说这么多,一笑道:“本就没想着让他们做什么,他们有用,但也有限。不是请了几个先生教书吗,他们还有精力想这么多?” 柳烟烟也知道冥楼大张旗鼓寻了几乎在魔域绝迹的教书先生来,先生在偏殿中诚诚恳恳教他们识书断字,消息也已传了出去,却更是让人看不懂。魔域皆以家族为先,对着小辈的教育也是闭门教导,不朝外透露一丝一毫去,遑论接收外族弟子更加以教化。 柳烟烟撑着问了那么多也不知该再说什么,便仓促告退离去了。 秦清神色如常,回至书桌前翻阅着新送来的册本,时不时提笔圈圈点点,待几本皆删改完毕便拿着书出了门,碰着了管家。管家迎来笑道:“虞卿小姐这是要送书去给雁书堂的那几人?这等小事,吩咐我来便是。” “左右无事,我就想着自己过去,不必劳烦管家了。”秦清笑道。 管家笑呵呵的本欲再闲聊几句,又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笑意扩大了两分又赶紧敛住,道:“那便不送虞卿小姐了,请。” 秦清有些困惑,面上还是风轻云淡沉稳样朝雁书堂胡写话本那几人所居地方而去。 那几人胡天说地编排秦清与霍冥云之事被“请”了来,霍冥云交予秦清处理,索性这边识文所授之书尽是家族利益为先云云秦清看不上眼,便让这几人留在冥楼听她所述重新编写。 新请来的先生来自于正魔域未分前的书香门第,这百年来虽身处魔域亦自恃身份不肯同流合污,一辈不如一辈,穷困潦倒家境快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收到邀约本看也不看意图拒绝,后翻了新编写的册本便第二日携了老小赶来,在城外租了院子,每日起大早兢兢业业进冥楼来教书识字,死活不肯在楼中住下,多余的银钱也不收。好在冬棕一行人多,并有流离孩童听到传言后犹犹豫豫赶来,所付的一人一点银钱加起来也够了先生一家饱腹。 那先生见了秦清便泡着两汪泪直夸其所为至仁至善,秦清不敢受只能远远躲着,连书堂都不怎么去了,这还是十来日以来第一回朝那边走。 秦清脑中闪过这几日发生的琐碎,进了雁书堂那几人呆的书堂后殿。 后殿大堂桌椅整齐空空无人,只有侧边不断有做贼似的紧张交谈声传来。 秦清眼中闪过疑惑,抬步向侧面房间走去,那门虚掩着,几人对话断断续续从里传出。 “少楼主定的青梅青梅两小无猜可写好了?这可马虎不得。” “唉少楼主怎么那么喜欢自小就绑在一起的戏码,上次我提议了个一见钟情共度春风最后发现是世家仇敌的情节,差点没被瞪得横死当场。” “可不是吗,相爱相杀的剧情多好多畅销哇,少楼主怎么就不喜欢呢!没事,咱们偷偷写,不给少楼主看!” “唉别说了别说了,赶紧备好,等会儿少楼主该过来取书了。她也不容易,看个话本还得偷偷摸摸的,千叮咛万嘱咐别让虞卿小姐发现,这和我进冥楼前想像的霸道少楼主强抢无辜佳人的戏完全不一样嘛……” “就是就是!” 然后嘎吱一声,房门推开了。 走在最前头的人瞪着眼注视着门外的秦清,浑身僵硬了。 后面的人摸不着头脑:“诶你堵门口干嘛,走哇。”然后伸头一看,整个人也僵住了,咔咔转头望向旁边的人,语气虚弱颤颤巍巍道:“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我好像也是……” 打开的房门再度啪地关上了,清脆的声音在殿中悠悠迴响。 秦清气极反笑,道:“出来!” 里面的人可怜地抖着声线道:“虞卿小姐,我们不是怕你,是怕少楼主知道我们搞砸了恨不得把我们皮都扒下来,您行行好当什么也不知道吧。你瞧瞧我们白日写仁义礼智信晚上还得绞尽脑汁想被写烂了不受追捧的青梅戏码,要多苦有多苦呀……” 然后有一抑制不住雀跃的骄矜声音远远传来:“说好的今天交稿,人呢,快拿来!” 第51章 大典开始 霍冥云嘴角噙着笑沖入殿中,环顾一圈,看到侧边站着的秦清,嘴角的弧度凝固了。 她讪讪笑道:“好姐姐,这段时间你不是都派人送册本过来吗。怎么今儿……” 秦清缓缓走近,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无波的笑,只是微红的耳根微微泄露了丝心思,瞪了人一眼,将怀中四五本册本塞在霍冥云手中,头也不回出去了。 霍冥云迭声叫着人,又回头瞧见侧门后探出了三个脑袋,看戏的眼神一个比一个亮,气势汹汹问:“你们说了些什么!” 那三人嗖地缩回头,隔着门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真的。” 霍冥云冷哼一声,威胁了句:“等我回来再找你们算帐。”将那册本扔进堂中桌上便忙不迭追人去了。 还以为追出来是铁定见不了人影的,却见着秦清被几人团团围着,几乎挪不动身形。 第91页 秦清哭笑不得看着守在自己跟前的冬棕冬葵几人,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冬棕憋红了脸道:“虞卿姐,来这儿都几个月了,除了叫我们背书识字外就没其他事,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出什么生入什么死都行,你给个准数吧。” “把念书当做你们要做的便是。” 冬棕几人面面相觑。 一年多以来的调养让身子骨也渐渐壮实起来,三月前发生的事让他们本以为是个苗头,也是到被推出去豁出命的时候了,结果…… 就被锁在殿中结结实实念了三个月的书。 读书启蒙过寻常人家的小孩过的生活,是他们梦都不敢梦的,乍落在自个儿头上只觉得惶恐,一面如饥似渴识着字一面想堵着人问个究竟,好不容易堵上了人却只得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你是觉得我们没什么用处,帮不了你么?”冬葵站在后冷不丁出声。 秦清无奈一笑,放轻了声音道:“现在外面局势危险,还没有到用你们的时候。你们识些字,以后对我助力更大。这个答案可行?” 冬棕紧紧抿着唇,还想多问,最后却只闷声道了句谢,扭头往回走了。其他人都犹犹豫豫跟着走了,只有冬葵还站着。 冬葵细瘦伶仃,衣裳罩在身上感觉空空荡荡的,其他大半小子都被养成得面色红润有了精神气,只有她依旧面黄肌瘦,只有那双乌眼亮得惊人。 “我要一起念么。” “念。” “我念不长久,要做什么,现在便吩咐我去做吧。” 冬葵仰着头盯着秦清,紧紧抿着唇一脸倔强。 秦清耳边闪过城外旧院中柳烟烟再三犹豫復说出的那几句“天生经脉阻塞”“活到现在实属侥倖”,一怔,半蹲而下与冬葵平视。 即便是这样的动作,秦清做出来也依旧清逸得似谪仙一般,冬葵眼中闪过仰慕却又迅速竖起更深的防备。 “你想和冬棕他们一起念吗?” 冬葵愣住,然后便见着面前之人清冷眉眼染上温柔笑意注视着自己,薄唇微张轻声道:“从一开始,便没有要你们出生入死要做的事。从来没有。” “你若是想一起念书,便念。若有其他想做的事,也可,给我说便是。” 冬葵茫然张着唇,那短短几句话像擂鼓般捶着心房叫心咚咚直跳,又让人如同身处梦境一般感到眩晕。 如果这真的是梦,真叫人不想醒来。 冬葵喃喃开口:“我……想陪着冬棕哥他们。” 秦清道了句好,又道:“今日与你说的话是个秘密,别告诉冬棕他们,不过说了也没事,他们也不肯信。” “那为何觉得我会信……” 秦清起了身,逗她道:“因为冬葵傻啊。” 冬葵的眼中不知何时堆满了泪,提高音量掩饰般大声反驳道:“你才傻呢。”便扭了头跑开,一点晶莹在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远远站着的霍冥云慢慢走来,挑眉笑道:“冬葵可是这群人里最聪明的,还说人家傻?” 秦清眼底带笑看向霍冥云,没有否认:“她是聪明的不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可也傻。” “那依你之间,这世间谁不傻?” 秦清定定看着霍冥云,一缕风在两人间盘旋而过,扬起青丝,不知扰乱了谁的心绪。 秦清道:“这世间俱是痴人,唯你最傻。” 霍冥云笑:“若是为你而傻,那也情愿。” 秦清招架不住,微微移开视线,转身朝外继续而去。 霍冥云追上人并肩走,随意问道:“之前与冬葵她们说的是真的?” “假的。” “假的?”霍冥云有些讶异,“没说实话?” 秦清嗯了声。 的确是没说实话,一年多前还未打算好是否藉助冥楼力量,单靠自己,得绝境求生数十载方达目的,冬棕等人跟着自己少不了歷经腥风血雨。 有霍冥云之助,便直接省了那些难数,安安生生走到了今天。 霍冥云转念一想便想明了其中要害,思及若是自己不曾遇到人,秦清还不知在何处带着一身的伤狼狈奔逃,心口便突的刺痛了下。 “你啊……”霍冥云嘆道。 “话本好看么?”秦清突然道。 霍冥云一腔柔情悉数被冻了个结实,她结巴道:“什、什么话本?” 秦清没说话,只轻轻呵了一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浅笑之意。 声音轻柔,缥缈得像林间的凉凉雾气般,却让霍冥云脸颊烟燻火燎似的蹿红,她眼神飘忽语气犹疑:“就是,随便看看……也没看多少。” “你之前与我说,之前他们印出的话本一应购回来了,还叫人暗中销毁了,”秦清慢悠悠道,自己也没发现眼里的促狭笑意与霍冥云平时逗弄她的样子十足十的像,“我本未作他想,今日却生疑,你莫不是都私藏起来了吧?” 心虚极了的霍冥云本想求饶两句,一接触秦清眼中的灼灼笑意却心中鼔盪,作弄人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舔了舔嘴唇意味深长道;“摇竹姐姐是觉得那些书丢了可惜?想看了?” 第92页 秦清微微一吓,忍不住红了耳根瞪了霍冥云一眼,责道:“没个正行。” “好姐姐别走呀,若是想看,直说便是,今夜我们秉烛赏阅……” 几句话间便缩地成寸到了歇息殿宇处,霍冥云自觉收了打趣人的话。管家笑眯眯在门口守着,像是猜到了她们会这么快回来般,道:“赫连翊公子亲自送来了传承大典的请帖,少楼主与虞卿小姐可要一见?” “随意会会便是,”霍冥云道,又转向秦清,“可要同去?” 秦清道:“还有些事要与谢知椿敲定,我便不去了。” 霍冥云应了声,与管家一道朝外间去了。 秦清静静看着霍冥云如焰火般灼烧明亮的身影,唇角带着浅笑,又迅速反应了过来做贼心虚般轻咳一声,转身离去了。 三日后,赫连鬼族。 沖天巨树黝黑枝干扭曲盘旋着造就大门模样,其间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送上一摞摞贺礼清单,突然众人里一阵骚动,交谈之声不绝于耳:“那远处粉霞万丈莫不是花洲谢家之威!”“飞犸拉车,是万俟兽族之势!”“谢家与万俟兽族相伴而来,合作之意昭然若揭啊。” 那远处的动静转眼间便到了眼前,停下后几道身影飘然落下,为首的正是两族族长,谢知柊与万俟狩烈相伴左右,一同走来,后辈随从等零零散散而下。 赫连一族早就派人守着了,远远见了来势就赶紧通知进去。不过两息之间,赫连昂大笑急步而来,问候着两家长辈,接引而入。 谢家与万俟兽族两家的人已进去了多时,外面依次列队等候着送礼的各个家族还在窃窃私语着最近局势,突然又见赫连三房赫连翊拢着大衣一面用拳抵唇轻咳着一面匆匆现身,不由吃惊道:“翊公子怎也出来了?”“这几月以来翊公子与冥楼多有往来,我看必是少楼主快到了,翊公子亲身来迎!” 嗡嗡议论中赫连翊神色不变看向远处,忽然浮开一抹阴森森的笑,引得众人纷纷随之看去,而后倒吸一口气。 穹宇远处一点金光乍现,短短瞬息间便如离弦之箭到了眼前,一头金毛飘扬昂首威严的巨兽张开着宽大的羽翼逆光袭来,威势勐烈,人群中有胆小者已不由心怯后退。 那兽远远落地,腾起漫天灰雾,众人只觉地面都似震动了一般,更露两分惧意,只有赫连翊面色如常逆行而迎,笑道:“久候少楼主和虞卿小姐了,快请。” 尘雾勐然散尽,露出两道身影。一人面覆金色面具身着焰焰红衣,暗纹黑靴踏出,随意一步走来便流转着滔天的轻蔑气势,叫人屏息不敢小觑,另一人相伴在右,轻纱遮面,眸中蕴着清浅笑意,白衣濯濯皎若冷月,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在两人之后的金兽身形一缩,迅速蹿上了白衣女子的肩上。 “好说,”霍冥云漫不经心扫视了远处众人一眼,扔出一不过巴掌大的物什与赫连翊,道,“赫连传承大典,就以此为贺礼吧。” 众人辨出红衣女子乃冥楼之人,她身边之人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话本人物,只是不像话本中说的那般妖艷迷魂,更似个不染尘事的仙人,又见着霍冥云态度轻慢拿出了贺礼,心中腹诽冥楼轻狂,却争相伸长了脖子望去,妄图看清是何物。 赫连翊接了,面上闪过讶色,笑道:“少楼主真是好手笔。”又示意登记贺礼的主事前来。 赫连家主事挂着笑登登奔来,便听着红衣女子不甚在意道:“锁山河镇纸。” 主事本以为是什么珍贵物件,现今听名字不过是一镇纸,接过后视线落在上面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山川河流,一时愣住了。 “仔细些,上品镇守法器。”赫连翊慢悠悠补道。 本还想多瞧的主事心中一抖,忙恭维了几句赶紧送进里头放置贺礼的库房,只待大典结束后一併清点。 听到赫连翊之语众人一阵譁然,小家族之人传音入密偷偷斟酌:[我族最高法器不过中品,冥楼真是豪气,上品法器不过是个贺礼,说送便送。][听闻谢家万俟一族送出的也不过是是中品法器。][他们两家来者不善,自然不会送上好礼。][前几次赫连传承都未广请宴客,我看啊赫连一族也没打甚么好主意,还是早日回去的好。][谢家与万俟兽族都来了,最神出鬼没的冥楼也来了人,最是攀附机会的好时候,不可错失!] 赫连鬼族门口小家族吵吵嚷嚷,有人犹豫着进去,有人送了礼便掉头就走。 赫连翊抬头看了看天,层云阴翳,不见天日,他怅然所失拢了拢大衣,转首对霍冥云秦清二人开了口:“请。” 第52章 传承规则 进了那巍峨巨门不过三四步,足下便有玄光乍起,是一传送阵法。 赫连翊解释道:“赫连邀请的家族不少,虽每族最多有五人入场,但来者众多合起来不是个小数目,索性在门口设置了传送阵法,以免奔波。”又想到了什么,语气古怪发问:“这次冥楼来的人……两个就够了?” 霍冥云兴致缺缺,敷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够了。” 这句话可是狂妄之极,赫连翊听后只是笑笑,未作他言。 玄光渐渐消散,一道深邃峡谷暴露在眼前,其体狭长,只有尽头浑浊水流自高处冲下,形成小小瀑布,又在两岸狭窄峡谷间蜿蜒奔流而去。 第93页 两边岩壁猩红坚硬,镌刻着层层叠叠的迷幻纹路,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自菸灰色河流裹挟而来的腥味。 霍冥云等人站在岩壁上,此地已有不少人聚集,暗地投来打量的视线。 赫连翊一面引着霍冥云与秦清两人向里走着,一面时不时淡漠回应着打招唿的小家族之人,有人认出了冥楼少楼主的身份,妄想凑近攀个交情也被不动声色挡回去了。 待走到了几乎靠近灰河的源头,赫连翊方停下,压住涌上喉间的咳嗽,若无其事道:“到了。” 岩壁之上光秃秃的,只有高低不平起伏的血色砂岩。那血岩生得怪异,高低不同千奇百状,又隐隐构成各种座椅样式,倒是奇特。 秦清垂眸在心里描绘着那岩石上繁复神秘的花纹,若有所思,又听得对面传来阵阵喧譁之声,不由抬目望去。 赫连鬼族族长之子赫连昂大笑着为谢家与万俟兽族介绍着,言里言外难掩飞扬得意:“这处血岩灰流乃我族传承之地,足有上百年歷史!是全族上下最为敬仰不敢冒犯之地!” 谢家家主与万俟兽族两族族长虚与委蛇连连夸赞,谢知柊边面上带笑听着谈话,边不动声色轻巧扫视周围一圈,与对面霍冥云秦清视线撞了个正着,顿了一下,颔首示意。 霍冥云未搭理,倒是秦清含笑作了回应。 万俟狩烈略略看了眼,笑道:“冥楼果真是打定主意参与进来了,今儿可真热闹。” 赫连昂与两族族长带了路又引导坐下,边匆匆离开准备传承之事去了。 狭长峡谷两侧冥楼与谢家万俟一族隐隐成对峙态势,居于下位各怀鬼胎的大小家族蠢蠢欲动。 日头渐渐到了正点,原本缓慢流淌的灰流越发湍急,自褐红岩壁飞流而下发出的隆隆轰鸣声也愈加激烈,两侧之上也间断着聚满了人,再未有人来。 一道意气风发的声音突然从灰流瀑布之上朗朗传来:“赫连鬼族传承大典,拜谢各位赏脸前来。” 众人纷纷看去,才注意那瀑布之间有一棱形红岩,赫连鬼族族长悬空于其上,纷纷站起说些惶恐不敢受之词,私下间窃窃道:“听说这次最后的传承大典中的核心小辈四人之一赫连冠便是其子,若是得了传承,四房可就掌管上下了。”“还没到传承之时,这可说不一定,刚刚一睹赫连昂风采,身高八尺,可谓器宇轩昂,是一劲敌。”“我也看好昂公子,虽近日三房翊公子与冥楼走得近,但终究为时尚短,不如昂公子唿声最高又深受太爷们器重,成不了什么大势。” 赫连族长继续道:“……今日诚邀众家一同见证赫连传承大典。此大典考验三术,唯有四位核心子弟通过这三术的考验,才可获得赫连鬼族的完整传承。第一为追踪术,第二为诡刺术,而这第三……”他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道:“便待两术考验结束后再来揭晓了。” 追踪术和诡刺术乃赫连鬼族两大成名之术,魔域之人皆知,赫连族长这般卖关子,倒像有一后招从未昭告于世一般。 秦清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隐匿着自己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赫连鬼族议事堂内。 二长老道:“各家族的人已经汇聚到了传承之地门口,我们何时动身过去?” 居于最高处的那人缓缓开口:“老二,稍安勿躁……左右还未到传承的时刻,不急。” “若是到了时间,无人进入传承之地,惹恼了上面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上位之处传来阴森森的轻呵声,明明皆是后天之境的同辈,二太爷却忍不住心生寒意。 “知道不能惹上面的人就好。你自小鬼心思最多,也最喜做些小动作。”大太爷慢慢道,“我知你因赫连且之死对谢家怀恨在心,但今日事关传承,无论如何你不能在赫连族中动手,更不能轻举妄动破坏计划。至于放出的前往谢家本家的那些人……我就当不知道吧。” 二太爷提着的心随着大太爷的话摇摆起伏,待听到最后一句才险险落下,讪笑道:“赫连传承是一族重中之重的大事,自然是不能打搅的。谢家是一族共同的敌人,今时其族长到了我们的地盘,谢家没了主事之人,支族又对送出双胞胎作礼一事怀怨颇深,若是本家出了乱子,那些旁支自然知道如何抓住时机趁势上位,我做的这些也是为我们赫连鬼族的利益。” 四太爷阴恻恻笑道:“说的好听,那怎么只见你找上谢家不寻万俟兽族的事?你这私自行动,可知会给赫连一族带来多少麻烦?挑起谢家内乱说的简单,但谢家有几老坐镇,那些人境界可都在后天之上,支族那些人可不是傻的,支持本家的几老不解决,那些人是不会动作的。我看你派过去的那些人,俱是掘地寻天,徒劳无功。” 二太爷对上大太爷不敢造次,对上四太爷却不客气,回首冷笑道:“用不着你多说,我自会知道如何。” 四太爷还想再反讽几句,却被大太爷寒声制止了,只得悻悻作罢。 另一边,时间缓缓流逝着,第一场比的追踪术放的是一飞犸做猎物,那核心四人中谁先追上飞犸,便赢了这一局。飞犸背生双翼,以速度闻名,更是万俟兽族出行的象徵。此猎物一出,便叫万俟那边的人脸色不太好。 第94页 第一局下来,赫连昂拔得了头筹,眉宇飞扬意气风发。赫连冠神色难看极了,心中咒骂不止,赫连翊老神在在,从一开始便是众人明眼能见的敷衍应付。只有那五房赫连梧默默在一旁毫无存在感。 岩壁之上秦清垂眸瞧着峡谷间的闹剧,道:“赫连一族在拖时间。” 霍冥云随意应了声,半靠在血岩上道:“可不是嘛,这传得轰轰烈烈的传承大典把我们叫过来却是让人看这种过家家的东西,赫连一族可真是敢把我们晾在这里。” 秦清笑道:“不耐烦了?” “还成,”霍冥云道,“早知道把玄婴叫过来了,它和流金凑一对闹起来可比下面那几人好玩多了。” “这次聚集的老一辈太多,我怕他们认出羽族的守护神兽,便叫它留下了。” 随意闲聊之间,那流淌的灰流慢慢上涨,向两边微不可察地吞噬蔓延…… 第二局考验诡刺术已经开始,这次考验偷袭一巨兽。族长刚说完规则,赫连翊便咳声不断地弃权了。 有不了解赫连家事的小家族低声发问:“翊公子是众所周知的身子骨不行,体寒病弱,就这样他是如何成为核心一代之一的?”旁边的人语气里难掩惋惜之气:“唉翊公子虽说身子弱了些,但是处理帐本是一个好手,他接手之后呀赫连鬼族的收成便翻了三倍,全族上上下下都阔绰了不少,他若是想参加,谁也得卖个面子,不过也没有谁打心底觉得他能获得传承罢了。” 秦清耳边听着那些人的议论,笑道:“哪里的人都爱嚼舌。” 霍冥云嗤了一声:“若是设了屏障,怎么好站队,怎么互相试探其他人心思。” “还有一点,”秦清道,“就算是设了屏障,以他们的修为被窃听不过是稀松平常,倒不如从一开始便磊落坦荡些。可表忠心。” “也是。这个点了,谢知椿该到地方了吧。” “赫连鬼族不动,谢家便不动。谢家不动,她自也不会动。现在比的是谁更能沉住气,且候着吧。” 下面短短几刻便出了结果,赫连冠拿了首名,整个人扬眉吐气好不欢喜,族长也不由得声音染上喜意,道:“一二局考验已出。现今到了第三局之时,请各位穿过灰流,共赏盛事。” 谢家族长皱眉:“赫连族长意思是,跳到这灰流里去?” “确是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 赫连族长将箭头对上了最开始发问的谢家,笑道:“灰流虽说湍急,但对于高深修为傍身的各位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谢家这般莫不是怕了吧?” “怎么可能?”谢家族长不屑冷哼一声,朝谢知柊看去,“知柊,咱们下去。” 谢知柊直觉那颜色诡异泛灰的水流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听见自己名头上的父亲竟这么被简简单单激住就开口下去,此时再以万俟兽族和冥楼为盾牌作谦让之姿太显刻意,只得按下心底的不耐,面上乖巧应是。 第53章 灰流填谷 谢家族长朝一个小辈使了个眼色,暗含催促意,竟是叫他先行探路。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那小辈有些心怯不由得面露迟疑,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谢知柊,见后者只是目含微笑袖手旁观,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提气跃下。 站在上面还不显高,跳下来却是别有洞天方知深浅。那人一跃之下提着的气快要散了都还未落地,脸上露出慌乱,好在一道黑光飞来,在足底作了个借力点,才险之又险落在了灰流之畔。站在旁边,更觉灰流湍急,不知什么时候已几乎蔓延到整个谷间,只剩方寸落脚之地,叫人心生惧意。 赫连族长也随之落下,收回了那道黑光,道:“众位可得当心了,这峡谷深邃,摔死过先天之境可是有的,刚刚那位谢家小友便冒失了,好险没酿成大祸啊。” 谢家族长脸色不大好看,方才藏着掖着不说,如今抢先出手救了人,明里暗里埋汰人叫谢家颜面大扫。 赫连族长大笑道:“众位随我来吧。”便率先坦坦荡荡跳进灰流之中。 岩壁之上的众人不禁纷纷伸头看去,却只见那流水湍急,来势汹汹,再没见半个人影。 秦清微微皱眉,与霍冥云对视一眼。 等在灰流之畔的几位赫连核心一代毫不思索跟着跳入其中,赫连翊最后一个入流,临行前朝霍冥云秦清所在之地望了望,然后转身也跟着进入。 不少小家族之人打了退堂鼓,讪笑道:“我等只是先天之境,就不冒险观典了。今日两局已叫人大开眼界,收穫颇丰,该告辞了……” 谢家族长方才逞了一时之气,此时却在心里嘀嘀咕咕犹豫起来,站在灰流之畔的那人也不敢妄动,不禁皆向谢知柊望来。 霍冥云挑了下眉,来了点兴致,道:“走,下去看看。”便一跃而下,身形耀眼似火光,惊起小小惊唿。 流金伏在肩头呲出獠牙跃跃欲试,一脚蹬出,展开金色双翼飞速而去。 一道清逸身影跟随在后,一同轻巧落在流畔,然后在众人或畏惧或好奇的目光中徐步而入。 那菸灰色水流没过二人脚踝,一个浪头打来,河畔便不见了两人身影,再度引起阵阵惊疑不定的惊唿声。 第95页 谢知柊垂眉一笑,到这儿倒也跟着想见识赫连鬼族卖的是什么关子了,抬眸时换作又是一副天真无辜的笑靥,道:“父亲,我们也下去吧。” 万俟兽族的人从都到尾都未发表什么看法,见谢家之人犹犹豫豫跟着跳下方随之而下。 踏入那灰流中,秦清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身子悬了空直直摔下,好在下落之处是一蓬蓬树冠,秦清提着气足尖一点枝头,无声无息落了地。 此处同样是无边无际的血色砂岩,千百里之中只有这一株撑起庞大碧绿树冠的巨树,风唿啸而过,刮在脸上隐隐生出疼意。 秦清环视一周未见霍冥云,更没有流金身影,蹙了眉,走近那树前。 这树在岩石壁缝中挣扎长出,树根密密麻麻扎进石中,仔细瞧去,可见最深处有淡灰色水流。 临行之前,赫连翊曾道过今日具体情形,前面两局与所说相差无几,连结果也无不同,只有这第三局赫连翊也不知晓,直言恐怕是直接进入传承之地。 依他所言,此处该是危险迭生,存活不易,活到最后者方能接受传承。 只是秦清如今到的地方除了风声可谓万籁俱静,别说危险了,一个人也没见着,唯一的活物便是这苍树。 “是你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惹得秦清一惊。 “数百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羽族之人了……你走近些,让我看看你……” 秦清缓缓把目光凝固在那株巨树上,那树晃动着树枝簌簌作响,欢欣极了。 另一边,一片辽阔的血岩之上,霍冥云环顾一圈,掠过许多熟悉的面孔,但就是没有自己要找的人,调动本命魔气只有微不可察的回应,表明距离之远。 霍冥云五指按在腰间的鞭柄上,眸色隐隐发红,声音带着危险的味道:“我的人呢?” 流金在旁也涨大了身形,伏地做出攻击姿态,喉咙中发出低低威胁吼声。 赫连族长道:“自灰流进入都是直接出现在这儿,从无例外……”下一刻便被黑鞭卷上扼住喉咙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嘶嘶痛苦□□。 “你做什么!”赫连冠首先急了,手边出现一把魔气所化的利刃便随着破空声袭来,其速度之快叫人眼花来不及反应。 霍冥云只冷哼一声,也不见她怎么动作,一个扬手,赫连冠便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眼中流露出忌惮之意。 谢家与万俟兽族进入时便撞见了这副场景,彼此交换一个诧异眼神。 赫连翊道:“少楼主莫急。此地万事不明,还请放开族长解释一二,也好去找回虞卿小姐。” “说的轻巧,”霍冥云嗤道,“今日你们一路遮遮掩掩,所为虚实不定,所说更是比唱得好听,谁敢信?” “你放开族长,族长自是会给予一个交代。” 霍冥云沉着脸看着赫连翊,扬起半边唇角发出一声冷笑打破了僵硬气氛,道:“最好是这样。”便收回了长鞭。 赫连族长心惊不已,自己本有后天初阶修为,在魔域大多数人都不敢招惹,然而对上霍冥云却通身魔气支使不上,不是此女境界远高于自己,便是那传言中的百蛇绞鞭不是凡品,有凝滞修为的功效。 “到了这时候也没什么可隐瞒了,”赫连族长看了眼跟进来的谢家万俟兽族,以及几个势力不小的家族的人,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这里便是赫连鬼族的传承之地,灰流填谷而开,现在也已到开放的时候了。” 灰流之外,那些心怯想离开此地的人却发现这儿红岩漫无边际,没有回去的路,岩壁上诡秘花纹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芒,灰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涨着,几乎快将整个峡谷填满。 有人发现找不着如何离开索引咬牙想要跃身灰流中,回去参与赫连传承大典,却惊恐发现被直直拉在其下,困于河底间无法动弹,血液缓慢在肌肤表面渗出,向血色岩石流去,融入其中,那岩上迷幻纹理散发的光芒更盛了两分。 在场的众人至少有先天修为傍身,眼力不俗,一眼便可看到灰色水流下的惨状,不禁纷纷面色一白,惊惶相告:“去往传承的通道关闭了!留下的人只有死的份!” 有人试图踏空避开灰流,但先天之境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便跌入谷中,卷进水流化作血岩养分,惨叫悽厉…… 议事堂内。 “传承已经打开,”居于上位之人缓缓道,“献祭之人还不够,将原定的数目带去吧。我们也该过去了。” “此举恐会得罪不少人……”向来谨慎的五房惶惶道。 四太爷不屑道:“怕什么?如今局面和撕破脸没什么区别。他们既然来了,还想一扰赫连传承,就得先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二太爷道:“既然传承已开,那便赶紧过去吧,莫要惹恼上面的人。” 四太爷又将矛头对准二太爷,讥讽道:“这段时间以来二哥倒是愈发胆小了,叫我都不敢相信是曾经那个初到先天便敢单身闯传承之地,把全族闹个天翻地覆的你。” 二太爷眼中闪过刺痛,却没有接话。 “好了,你们先行过去吧。” 第96页 几人告了退,高居上位之人復站起,缓步进入后堂,烧了两柱香,结结实实拜了三拜,低声虔诚念道:“祖宗在上,跪请神通,今赫连鬼族传承之时族人命途多舛,烦请神人指点,降予助益……” 灰流秘境之内。 茫茫天色逐渐变幻,换作层云阴郁之色。 “来了。”赫连翊仰望着穹宇,似感到一丝冷意拢紧大衣,眼中复杂神色翻滚。 “传承之时已到,”赫连族长笑道,“还请各位尽显本事收服此秘境,得者方能获得完整传承!”手上光芒忽闪,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谢家族长才觉得有些不妙,色厉内荏向赫连一族的人看去。 原本以为第三局是与先前两局一般无二的比试,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却将人送到荒凉可怖的地方来。 做足了准备,未曾想赫连鬼族动手得如此迅速! 万俟族长翻出一张传送符咒递与身边小辈,低声说了几句,那小辈接了后撕毁,传送符咒却毫无反应,不由得脸色大变,惶恐向族长看去:“走不了了……!” 谢知柊翻出传音石,一试之下果然毫无唿应,不由轻笑出声。 此刻却不由得他们多试了,天边宛如被谁捅开了洞口般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落下几道飞旋水柱,漫无边际的流水裹挟着唿啸声奔涌而来! “走。”霍冥云冷眸一扫,赫连翊便知其意跟着翻上流金宽敞的背上。 流金低啸一声,振翅而起。 霍冥云脸色冷厉,略微感知了下,秦清位置偏向四柱正中的位置,道:“中心。” 流金背后双翅一挥,带着两人如离弦之箭化作金光向中心处奔去。 赫连翊没说什么,只用魔气支了个屏障挡风。 霍冥云道:“这传承不像要给你们完整功法,倒像要取你们命。” 赫连翊说不出什么意味地笑了一下:“太爷们与我们说的掌握秘境本就是唬鬼的话,数百年里没有一个成功收服秘境的。不过是让我们如笼中斗兽般相互撕斗给上面的人取乐罢了。” “他们没派人来亲自收服?” “派了,尝试了数百年也没成功,自然就遗弃了此地,又不死心,留了赫连一支在这儿继续尝试,怕我们私吞跑了,便以不完善的功法作饵一代一代禁锢着我们。” 霍冥云挑眉:“那你觉得,你可以掌握这个秘境?” 赫连翊面色有些疲惫,看着远处,闻言笑起来道:“我自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不过,”他补道,“虞卿小姐可以。” 第54章 秘境苍树 “你现在所言,与你刚开始说的对传承之地具体情形没有半分了解可不一样。” 赫连翊苦笑道:“没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会把底牌掀开。少楼主,你应该比我更知晓这个道理吧。” “我对你们传承一事不敢兴趣,隐瞒与否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也会同商议时所说那般护你周全,但若是她有个什么事……”霍冥云回眸轻飘飘看了赫连翊一眼,眸底杀意一闪而过,“别说秘境和传承,整个赫连鬼族都可覆灭。” “若是少楼主不惧上面的人追杀,大可随性。” 霍冥云轻嗤道,“上域的赫连鬼族,呵。” 赫连翊脸上闪过喜色,便听得霍冥云下句意味深长道:“探我口风也好,想与我做交易也罢,先祈祷她万事安生吧,不然你打的那些算计只会尽数落空。” “少楼主宽心,”赫连翊从容道,“哪怕整个秘境破碎,虞卿小姐也不会被伤及分毫。” “最好如此。” 从天边泄下的洪水喧嚣着奔腾而来,不断四面八方滔天灰流向中簇拥,几道如长蛇般的黑影在中翻腾。只是那灰流到了苍树不过几尺的地方,便如遇到了屏障似的乖乖绕开了。 秦清看着这天地变化,道:“那些是什么?” “叫了几只水蛟给他们松松骨头。”从苍树中传来的声音道,“他们可真是烦人,摸清了我透气的规律钻空子进来,三番五次打扰我休息,我每次都得废好大力气才把他们轰出去。” “他们为赫连鬼族的传承而来。” “赫连鬼族的传承?未听说过。不过东方水柱之下殿宇里收集的都是各种功法,可比那劳什子没听说过的鬼族传承厉害多了。” 秦清若有所思点点头,青丝飞舞,宽大衣袖在扑面而来的风中扬起,更显人如青竹般亭亭。她道:“我该走了。” “去寻她?” 秦清应了一声。 一声沉沉嘆息传来:“上一世互为仇敌,两族交战最后关头时,她替你挡住了最后一击,临死之前将一魄渡给你,以愿来生藉此寻你。这一世你倒是还了她神魄,却又缠上更多因果。生生世世纠缠不休,说不清是孽缘还是良缘……” 秦清轻笑:“这一世便是这一世的事,我便是秦清,她便是霍冥云,仅仅如此。你说的前世,对我来说都太陌生了。” “也好。”那声音突然奇道,“这一世你们是如何相遇的?我还记得她曾在树下许愿,来生青梅竹马自小共相识,两情相悦世交无嫌隙呢。” 第97页 秦清的心突然被轻轻触动了下。 “没什么青梅竹马,初见时甚至有些两相生厌。” 苍树笑得整个树冠都在来回抖动,道:“怎么和前世情形如此相似!若是她有前世记忆,发现兜兜转转又是这般开头,莫不是要被气死!” 秦清无奈道:“真这么好笑?” “你是不知道那嚣张跋扈自小被惯坏的样子!”苍树认真道,“你们俩时常在这片秘境中幽会,她经常趾高气扬来警告我还有那两只金狡兽火雀安分些不要分走你注意力,可讨人嫌了!” 秦清听到幽会二字脖项染上薄红,想像不出自己会偷偷摸摸做出这种孟浪事,轻咳一声道:“不说了,真得走了。” “好好好,不说了,莫让前世冤孽扰了今生清净。这是秘境钥匙,你接住吧。” 一片碧绿青叶悠悠自树冠落下,飘荡自秦清手心之上。 “我百余年没有打理这片土地,这里也荒了,你拿去想种些什么也行。” 那树叶碧绿通透,脉络清晰可见,秦清低眉瞧着。 “与前世的你分开后我曾遇到其他羽族之人,兜兜转转跟着流落在此地,百余年没挪过窝了,中途就一个傻小子闯到这儿来了陪我说了说话,你现在来了正好,偶尔带我出去松松土活动活动筋骨。诶等等——说起来那傻小子好像就是自称赫连鬼族之人,大言不惭说想要收服我,我嘟囔着非羽族不可就把他踢出去了,莫不是是他带你过来的?” 秦清略皱了皱眉,道:“应该不是……” “诶不管了不管了。你赶紧收了吧,找她去。” 秦清应了声后,五指攥紧了那叶,青叶却仿佛化作了暖流钻进了掌心似的,秦清一愣,展开手心已什么也没有,分了心神查看体内,果不其然发现魔殿之下悠悠飘着一片苍翠叶子,可感知到整片地域都在自己的神识掌握中。 心神一动,便察觉到霍冥云正向这边赶来,不禁一笑,告了退匆匆离去了。 苍树在后摇晃着枝叶欢欣道别着:“空了带过来给我看看啊!”然后不禁又开始嘀嘀咕咕回想往事起来。 秦清踏空而行,唇角挂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淡淡笑意,忽然面色一僵,手臂之上浮现出浆红色瑰丽花纹,时隐时现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烈灼烧感。 九天狱火毒! 秦清脸色肃然一惊。 自进冥楼以来,三四月便要发作一次的九天狱火毒已被调养至半年左右一次,发作的力度也被控制得只有原来的五六层。原本计算着还应有两月多时间,谁知竟提前爆发。 扫眼看去,底下是翻滚灰海,水蛟腾跃。秦清从袖中翻出一方镇纸,赫然与霍冥云所赠的锁江山镇纸毫无二致,不过规格略大些。 “起。” 那镇纸下落在水流中,在地面上延伸出片片青山河川,形成小小孤岛。 那些水蛟围绕着孤岛盘旋着,好奇地眨巴眼望着突然生出的天地。 “你们帮我守着,除了一红衣女子,不可让旁人进来。” 那些水蛟也都通了神智,感受到秘境之钥的响应,乖巧颔首,又摆尾潜进水中了。 秦清踏入岛中,那青山底下便有庙宇,进了择地而坐。就这短短片刻,烈焰般的花纹已延伸至瓷白脖项上,几乎快要触碰到耳垂,颜色绮丽到近妖异。 空荡荡的庙宇中,只有一女子结印而坐,眉头紧蹙,额上薄汗顺着颊边滑落,唇色毫无血色。无人可知她体内是如何一副翻江倒海的乱象,火毒与魔气痴缠交锋,几乎将经脉撕扯得近乎崩裂,就连骨髓也生出泛着尖锐疼意。 另一边。 霍冥云忽然道:“等等。” 流金飞驰的身形险险停下,在半空中扇着双翅。 赫连翊问:“怎么了?” 一刻之前,秦清自所在之地向自己这边赶来,未有水蛟纠缠,十有八九的确已收服秘境,故不像他们这般受到伏击,然而现在却中途停下,身形不再挪动。 即使是发现了什么珍奇异宝,秦清也会选择先与自己会合,停下了极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而位置未有变化,十之八九应是九天狱火毒提前爆发了。 霍冥云短短时间内思绪飞闪。 刚开始见面时,秦清曾道火毒蛰伏许久,只是在正魔之战时爆发,后来熟识了她坦言怀疑火毒是人为造成并能被诱导发作,但苦于毫无依据。 细细想来,福禄楼比武大会,赫连传承皆涉及了火毒提前一事,三桩事当中,唯一共同的身影便是谢家。 三月之前,秦清回了一趟羽族之地,撞上了万俟族人,回来之后索性趁势将羽族之人就在魔域中的消息广发流传,并故布疑阵在几个城都留下羽族后人留下的踪迹。谢家赶去过却被折损了不少人手进去,老实了些,又听闻冥楼少楼主身边之人一事,在天仙醉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布置后手只小心试探了一次。 而今日,困于此境之人可以说是多数对于羽族之事虎视眈眈,而这里也算是一处绝佳的探囊取物之地。 秦清手中有锁江山的本玉,暂时无碍,真遇什么事尚能直接通往送给赫连鬼族为贺礼的子玉——另一枚锁山河镇纸。 第98页 “我们回去,找谢家的人。” 赫连翊眸色一闪,道:“怎么突然变了主意?不去找虞卿小姐了?” 霍冥云瞥了一眼赫连翊似笑非笑,道:“你既然一开始便知道收服秘境方能获得完整功法,而你自己收服不了秘境,那原本交易便做不了数了。既然这样,该另下决断了吧。”又察看了一下之前在谢家之人身上留下的魔气标记,对流金道:“西北。” 赫连翊神色微凝,本想着见到虞卿后确定她收服秘境后确认她是真的羽族后人,再来重新谈判。如今少楼主掉头便走去寻谢家人……不由眸色闪烁不定,无法下定决心。 “翊公子还未想好?” 赫连翊背上渗出冷汗,脸上挂笑道:“少楼主多虑了,我没什么可想的,只是想借少楼主之威保命罢了。” 霍冥云冷嗤一声,没再说话。 底下忽有一水蛟腾跃而起,摇头摆首绕了流金几圈,喉咙还发出叽叽咕咕难以言喻的声音,又跃回水里去了,倒吓得流金炸了毛嘶吼不已。 水蛟在下窃窃私语:[这不是当年那个特别讨人厌的小鬼吗?][是哇是哇几百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住这股神魄的气味。][这世看起来可比前一世悽惨很多啊,看看这修为低的。啧。] 不知道为什么,霍冥云瞧着下面这几条像是聚在一起讲小话的水蛟升腾起一番略想打人的冲动,她又是个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心随意动那鞭便霍得直直打下,激起漫天水花叫那水蛟皆轰的散开逃窜开来。 [哎哟哟吓我一大跳,还是这个谁也惹不起的脾气!][算了算了别理她!不跟她一般见识!][走走走。] 转眼之间,菸灰色的水面恢復平静,波澜不起。 霍冥云撇撇嘴,还以为能打上一架,转首对流金道:“算了,你太打眼,你就带着翊公子慢慢过来吧。我先走了。”又瞥了眼赫连翊,意味深长道:“翊公子好好考虑吧。”然后就施施然不顾气得吼声不断的流金直接踏空而去了。 赫连翊只觉一股寒意慢慢从体内升起,浸冻着手脚。 水蛟不战而走,或有两因。一缘虞卿已如二太爷所说,唯羽族血脉可令秘境俯首,而虞卿已在这短短时刻内不费吹灰之力收服,并嘱咐水蛟不可动少楼主,二缘少楼主实力强盛,那水蛟皆不敢招惹只敢逃窜而走。 自己一路未说着实话打着不少算盘。若那虞卿是羽族之人,便可透露身份给其余两家,谢家与万俟兽族自会衡量后选择围攻羽族之人。毕竟对上羽族的机会难有,对付赫连鬼族的时机多的是。自己知道虞卿掌握着整个秘境,站在她这一头,患难之下不仅可保身还能取得信任。而少楼主也应是上域之人,来头不小,提及上域赫连鬼族更是毫不放在心上,便可趁其势远走上域,借少楼主的推荐拜入本族,获得完整功法。 如若不是,少楼主手中秘宝众多,修为高深,也可保自身性命,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而少楼主几句之间仿佛便把自己心思猜得透彻,叫人禁不住遍体生寒…… 第55章 各方试探 秘境之外。 砂岩上血光阵阵,流转着诡异光芒。 大太爷眯着眼静静瞧着缓慢退潮的灰流自峡谷两侧逐渐消退,道:“出口都封死了吧?” 四太爷应道:“封死了,只要我们这边不撤阵,里面的人都出不来,传送法器和通讯法宝也用不了。” 大太爷嗯了声,视线未有挪动,却对身后心神不定的二太爷了如指掌,道:“老二,现在谢家人已失去联繫,你的人应该动了吧,给些教训即刻,叫他们动作别太大。今日我们主要目的便是确定羽族之人,休要多事。” 二太爷眼中划过不甘,到现在才让自己知晓这传承的其他目的,摆明了将自己排除在外,但只忍气吞声道:“知道。” 大太爷拄着拐杖慢慢走至最前面,恭敬问:“不知道两位神人有何指点?” 两位被称作神人的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铜镜,那铜镜上时不时闪过秘境内的种种景象,谢家之人,万俟兽族赫连鬼族的人,还有那头威风凛凛的金绞兽和红衣女子,还有被水蛟戏弄得狼狈至极的小家族之人。 “数百年来这秘境都毫无动静,恐怕这秘境没开灵智不会认主,故这次邀请了族外之人,一同见证赫连之威。” 饶是平时如何冷眼旁观世间百态,大太爷也不禁为自己这次自作主张的险招感到惴惴,唯恐惹了上面来的人不悦,便听得一人淡淡开口:“这秘境已认主了。” 大太爷一惊:“这不可能!” “尔等曾道进秘境之人共十八人,而这铜镜之上只有十七人。而水蛟遇上那红衣女子闹而不战,必有他因,或与消失之人有关。” “神人可否看出是何人所为,也好备后手制住秘境之主,献给神人。” “不用了,”那人眼神扫过霍冥云面上覆着的金色面具,眼中流露出两分忌惮,“若那人与冥楼之人交好,你们还招惹不起。左右不过是个半废掉的秘境空间,当做个人情送出去吧,也算结个善缘。”又左右传音道:[传言中冥楼少楼主受疯魔症之威不敢突破先天,更远走上域,没想到会在这个弹丸小地。方才她那一鞭之威必定在后天之上,不容小觑。][本以为只是下来看看蝼蚁纷争,顺便打点打点他们,不成想得了这么个消息。速速回去禀告,待冥楼少楼主回归时,恐又是一番风浪……]语毕,两人竟直接离去了,只留大太爷站在原地面色冷得如被严霜冻结了般。 第99页 赫连族长小心开口:“铜镜上未现之人,正是我们怀疑的羽族之子……” 四太爷道:“事到如此,只能继续下去,不能放弃。” 空气宛如停止流动了般带来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只余寒风瑟瑟刮过。 大太爷仰面沉沉盯着镜面上的景象,最后道:“照计划继续。” 残缺的功法带来短暂的繁荣,而这点繁荣足以让他们在这儿作威作福,成为显赫势力。上面不敢妄想,但往正域扩张足以填饱飞涨的野心。 而羽族便是解除长岭迷雾阵的关键,走到这地步决不能放过。 秘境之内。 “不见其子,无法借九天狱火毒验明正身,该如何是好?” 谢知柊一个翻转,轻快单足踏在水蛟之首,巧笑倩兮:“等。” 这一年多以来正域毫无消息,魔域被翻遍了天也没有羽族踪迹,好不容易三月前现了点苗头,与此同时冥楼少楼主身边出现了个疑点重重之人,慑于冥楼势力三大家族只暗中试探了一次,而这次秘境里的机会他们绝不肯放过。 说话间,谢知柊又翻回谢家的小巧精美画舫之上,看向愁眉锁眼的谢家族长,道:“父亲不必忧心,静观其变便是。” 忽然一道烈风颳来,画舫边缘出现一丝极小的裂缝。 已至后天可明察秋毫的谢知柊瞥了一眼,正心惊于秘境的罡风之威,来自神识深处的危险感袭来,谢知柊下意识掠身而起,下一刻方才站着的画舫船头便被鞭风硬生生打得粉碎,木屑横飞,整个画舫直接被毁了近三分之一。 “少楼主这是何意!”谢家族长差点被吓了个一魂升天二魂出窍,惊恐不定。 谢知柊道:“这秘境危险重重,联手应对方是上策,少楼主反倒把矛头对上我们,谢家自认从未招惹过冥楼,少楼主这般行事说不过去吧?” 霍冥云悬于半空,烈烈罡风中红衫飞扬,更显盛气凌人,她凤眼微眯,轻蔑扫了眼众人,慢条斯理骄矜道:“我行事,从不讲缘由。”然后赫然又是一鞭下去! 谢知柊脸色一变,仓皇之间眼看难以避开,一道红光闪过,万俟狩烈横空出现,挡臂硬抗了这一鞭后退了数步卸去力道,暗暗心惊,扬声道:“少楼主是打定主意与我们挑起纷争了?” 赫连昂也现了身,笑道:“少楼主可要想清楚了。赫连传承容不得动乱,若是执意搅局,赫连一族也只好被迫出手还击了。” 话虽这么说着,赫连昂也心生疑虑,秘境一开始便不见了少楼主身边那人的身影,少楼主返身去找了,他们等人只好匆匆追着,又因飞行法宝跟不上早就失去了方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赫连翊身上。 然而短短片刻少楼主竟返身而回,既不见那女子也无赫连翊身影,莫不是生出了什么枝节。 霍冥云轻呵了声,懒得多话,一个俯冲而下。 鞭影横扫,三人挡得左支右绌好不狼狈,仓皇退远了各自占据一个方位。 霍冥云又要再度发出一击,倏忽间耳廓微动,头也未回,魔气在身后撑起如雨幕般的屏障,当的一道金石相击之声从身后传来。 赫连冠偷袭不成收了利刃便走,险险避开扫来的横鞭,后跃至足够安全的距离,阴森森道:“少楼主倒是耳目敏锐,只是终究众寡悬殊,还是早些识时务的好。” 霍冥云唰唰甩着长鞭,鞭风震天般唿啸着,在灰海上掀起一层层的惊涛骇浪,水蛟躲得远远的,摇头摆首看着这边发展。霍冥云只冷眼瞧着对峙自己的几方势力,嗤道:“就凭你们?” 各个方位之人隐隐对上霍冥云成包围之势,只是神色凝重,充满着谨慎提防。 一片阴影忽然盖住了众人,还没来得及看去,那阴影便消失不见,从天而落一道金色身影飞速跃至中间之人身旁,一头张着长长獠牙的金兽迈着步伐绕了霍冥云一圈,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沉沉盯着众人,喉咙中发出低低慑人恫吓叫声。 赫连翊早就被流金抖下在一旁,狼狈站起,皱着眉衡量着局势。 “翊公子,你可想好了?” 霍冥云微眯着眼笑道,轻抬下颔,眼波扫过赫连翊,叫后者心里忍不住打了个颤。 赫连翊看向赫连昂和赫连冠两人,二者不约而同投来狐疑视线,猜忌着赫连翊与冥楼是否有着什么交易。 赫连冠最先沉不住气,出言威胁道:“赫连翊你可得想清楚,大太爷可警告过你不可做多余的事的。” “少楼主倒是好计策,”赫连翊沉下心神,笑道,“你这般说话叫让本没什么的我惹得众人猜忌,没什么都得有什么了。” 霍冥云随意应了声,漫不经心道:“都行啊,随你们觉得。” “我看少楼主这般气势汹汹的,莫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谢知柊笑眯眯道,“您不去追虞卿姐姐,倒是对我们纠缠不休。莫不是以为虞卿小姐的消失与我们有关?” “我做什么想什么,还用不着你们置喙。” 霍冥云已经冷静了下来,敷衍应着把人气得够呛,心中思虑划得极快。 就算在这儿把人通通解决了,也只会将三大家族的矛头对上冥楼,更是毁了秦清计划,今日会来一是为摸清赫连鬼族底细,二是应赫连翊之约顺便看看各大家族想搞些什么把戏。 第100页 赫连翊所知的关于羽族与秘境的联繫应当未告诉族中,谢家所仗乃九天狱火毒,那么赫连鬼族和万俟兽族应另有己策。 “事到如此,我们何必不敞开来说,”赫连昂一副自信之极胜券在握的模样,“想必少楼主也对我们搜寻羽族后人有所耳闻,虞卿小姐最近三月出现在您的身边,来路不明,你就不感到疑惑吗?我们也没有伤害虞卿小姐的意思,不过是想请她帮帮忙罢了,少楼主实在不必如此警惕。” “你们就确定她一定是羽族之人?” 赫连昂见霍冥云松了口,面上一喜,道:“我们自有方法。若是能验明身份,对少楼主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少楼主也不想身边之人来歷不明,随时有伤害自己的危险吧。”又话锋一转,胸有成竹道:“冥楼在魔域这几年基本已经铺遍了销路,难以扩张,若是确定了是羽族之人,只需要让她做点力所能及之事,打开通往正域的通道,少楼主便能让冥楼大肆开疆拓境,广进财路,何乐而不为呢?” 赫连昂自觉所说极惑人心,还有什么比广阔的财路更招商人意动?加上前些日子自己假借赫连传承合作一事暗中与少楼主见面,言谈涉及虞卿时少楼主态度不过尔尔,想必也只是一时新鲜,并未觉得多重要,不见那些吹得两人感情神乎其神的话本都被收回,胡编之人甚至被冥楼扣押了吗?必是越了界限惹怒了少楼主。 至于刚才因虞卿消失少楼主沖回一事,不过是觉得颜面受损的恼怒罢了。 “是吗?”霍冥云眉一挑,似笑非笑,“听起来倒是百利无害,那你便说说,怎么确定虞卿身份吧。” 第56章 羽族信物 随着说话间,冒冒失失闯入的小家族之人慢慢退走,心中希冀着不被引人注意。 原以为不过是个赫连鬼族炫耀族威的普通大典罢了,没成想来了才知宴无好宴,被迫听了不该听的隐秘,不早点退走什么时候被灭口都不知道! 赫连冠眼神阴沉沉地回望一眼,心中不屑,出口早已被阵法控制住,是生是死容的他们选择? 就连与冥楼少楼主虚与委蛇也不过是想少些麻烦罢了。 “至于如何试探……”赫连昂眼神不易察觉地飘向万俟狩烈,但又迅速拉回,笑道,“我们手里有羽族信物,乃每任族长代代相传之物,会与羽族血脉发生反应。” 霍冥云道:“万一你们是随便拿了一物什妄图骗人呢?” “这是羽族覆灭前自羽族长女手中取得,她仓皇逃走连信物也未来得及带走。”赫连昂状似成竹在胸,道,“信与不信,全看虞卿小姐了。待一会儿寻到虞卿小姐了,请少楼主代为询问便是。” 一时间沉寂了,只有厉风宛如锋利刀片擦擦刮过皮囊,唿啸而过。 “好啊,”霍冥云一笑,“先找着人再说吧。” 在场各怀鬼胎的众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只有见过灰野之上两人相处情形的赫连翊心中微惊,心绪牵动下不由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谢知柊道:“既然如此,少楼主为何去而復返便可说了,是真的未找着虞卿姐姐?还是说……” 霍冥云望向底下不断飞涨的灰海,就这短短说话功夫已快追上他们现在在的高度了,不少模煳恐怖黑影在下游离,往远处看去,天边落下的四根水柱还未停歇,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边想着事,边心不在焉道:“这儿太大了找了一圈没找着人,懒得再找,直接沖回来找你们算帐了。” 真要出什么事找赫连鬼族才是,找我做什么?谢知柊心中闪过疑惑,但面上关怀道:“虞卿姐姐消失一事与我们无关,还请少楼主放心。水中潜伏的异兽自方才起便没有开始攻击了,但不知虞卿姐姐那边如何,能否应对,我们还是早些找人的好。” 言里言外有打探秦清实力之意,霍冥云心中冷笑了声,刚想开口,便听得一如月光般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用找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霍冥云便登时转身,便见着秦清不知何时在远处出现,缩地成寸翩然而至,望向自己时微微一笑,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盛满了点点柔光,宛如夜空中的繁星般几乎叫人沉溺进去。 霍冥云耳根霎时红了,躲开视线费了好大劲才压下见着人便忍不住上翘的唇角,维持住自己的沉稳,幸而有面具遮挡才没暴露出失态之色,又忽然想到火毒一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在这儿又不好明问,只好勉强按下,问道:“你之前去哪儿了?” 秦清行至走到霍冥云身边,围在外的人只怀着心思打量着,并未阻拦。 “一进来时便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秦清道,“又见着水蛟都往你们这边赶来,便跟着寻来了。” 谢知柊笑嘻嘻搭了言:“虞卿姐姐来的正好,我们正说到你呢。”又眨着那双无辜乌眼,笑道:“羽族歷任族长信物,不知虞卿姐姐可否有兴趣?” “羽族信物?自然是感兴趣了。”秦清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干脆承认了,淡淡开口,“想必很是值钱,若是放在冥楼拍卖会上想必能拍出一个不错的价钱,谁不心动呢。” 谢知柊笑容微僵,没想过会得到如此回答,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万俟狩烈在旁接了口,一脸憨笑配着魁梧身子,道:“虞卿小姐真是为少楼主着想啊。” 第101页 霍冥云被奉承得有点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那副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说的有理,你们不如拿出那信物看看,也好证明不是信口胡说。” 赫连昂略微迟疑了下,道:“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儿异兽众多,危机重重,待我们出去后找到安全之处再行检验的好。” 出去了便是你们的地盘,打的算盘倒响。 霍冥云心中正不屑着,突然间一只来回在底下灰海中徘徊的黑影勐然破水穿出,在哗啦四溅的水声中张开恐怖的尖牙巨口一把将说着话未注意周遭的赫连昂吞下,用着与庞大身子不搭调的灵活速度迅疾蹿回水中,向深处摆尾游去,须臾眨眼间的功夫便彻底不见了身影。 那水兽袭来时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拉开了足够远的距离,此时不禁心有余悸看着赫连昂消失的方向,赫连翊藏在大衣后的手指蜷缩着狠狠刺入掌心,一丝疼痛感窜起唤回着理智。 谢知柊微皱着眉,万俟狩烈脸色难看极了,活像什么他的奇珍异宝被贼人盗走了似的。 霍冥云装模作样啊呀了一声,还想再幸灾乐祸几句,几道黑影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破水声一个接一个蹿出,霍冥云忙不迭闪开了身形,眼角余光察觉秦清只是略微挣扎了几下便顺从地被拖入水中,不禁略挑了挑眉,觉得有趣,遇到下一个袭来的水兽时主动撞了上去,美滋滋地任由拖走。 流金傻了眼,想了想,化作一道金光赶紧追随而去。赫连翊反应不及,惊愕跌下,被另一只水兽嗷呜一口吞了下去。 本一直在远处蠢蠢欲动寻找着偷袭机会的赫连冠躲得有些狼狈,道:“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然后被听懂了发怒的水兽伸出的长长触鬚抽得绊倒,转眼之间便折进了另一只巨兽肚子里。 被霍冥云甩了一鞭子便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画舫远远飘着,在里默然观局的谢家族长和万俟族长脸色悚然一变,站起道:“怎么回事!”然后发觉整艘小画舫一个震颤,探首一看,几条触鬚缠上了船身,正使劲往水里拉呢。 秘境之外的几位太爷见着铜镜上发生的异变又惊又怒:“怎么回事!往年不过是些水蛟阻拦小辈前往四方殿宇!” 四太爷最先沉不住气,对大太爷道:“情况有变,还是快将阵法打开吧,几个小辈也可撕了传送符咒出来,也好有一丝生机。” 包含着各样情绪的目光重重地压在大太爷身上,大太爷仰头看着,神色莫测。 秘境十年方开一次,通道开启时间不过两个时辰,这次的封闭阵法耗费了数年的心血在砂岩上刻画阵法纹路,捕获不少没有依附家族势力的散修,就连这也不够,铤而走险广宴宾客,请来一众平时赫连鬼族不屑搭理的小家族之人,只为以血为祭,构建这次的封闭大阵。 怎能三言两语,说放弃就放弃? “大哥!”向来默不作声听凭差遣的五太爷也面露急色,“他们可是核心一代,若是折了,赫连鬼族可就青黄不接,在这落水狗人人都踩一脚的魔域里赫连鬼族可就难起来了!”又顿了下,有些颓然道:“我们年岁已至,阴邪侵体,功力也使不出什么,仰仗的也不过是下面的人威势罢了,若是小辈有了什么差错,消息走漏出去依附家族图谋不轨,赫连鬼族不保啊。” “联合谢家万俟兽族覆了羽族,也不过是因为魔域资源殆尽,想进入正域争夺资源,补充家族新鲜血液,可若是连底子都没了,拿什么进入正域争抢?” 二太爷只冷眼旁观目露焦急的几人,想笑又想哭,想嘲问一句:你们现在知道失去最疼爱的玄孙的是何感受了?最终只略微牵动下嘴角,一言不发。 大太爷闭了闭眼,嘴唇颤抖了两下,慢慢道:“开……” 几位太爷露出喜色,急遽命人来摘了阵眼毁阵,只盼自己的心肝玄孙皆安好无恙。 灰海之上,突袭的水兽太多防不胜防,还在苦苦支撑的几人竭力闪避回击着,但水兽皮肉柔韧无比,魔气打上去就跟挠痒痒似的,利刃划过了无痕迹,只是那群水兽像诚心逗他们玩,也不下狠手,就是跟捉蝴蝶一般扑来扑去戏弄着他们。 蒙蒙黑暗里,秦清安静站在水兽齿间,过了一段时间后哗啦破出水面的声响传来,水兽张了口,明亮的光线铺天盖地涌了进来,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宇在倾泻而下的水流之前更显气势磅礴,跌落的水珠折射着斑斓的光芒。 秦清跃至殿前长达数百梯的玉阶之上,没站稳,半跪而下嘴角溢出血丝。 “秦清!”刚从水兽口中出来的霍冥云便见着了这一幕,慌忙而下,“怎么回事?火毒?” 秦清擦去唇角血丝嗯了一声,颈间火纹明明灭灭触目惊心,道:“本以为提前了,中途觉得不对便强行遏制了赶来,果然是他们三家手笔。东西应在赫连昂手中,你帮我找一下。” 又顿了顿,道:“赫连翊知道的不少,不能放走。” “什么时候还说这些,”霍冥云脸色沉沉,道,“你……”又平復了下心绪,尽量冷静道:“你是想故意惹我心疼?” 秦清忍着钻骨的疼本还想嘱咐几句,听着霍冥云这话神色一呆,道:“我不是……” 第102页 “不是还不走?” 秦清难得气弱,诺诺退走了,进了殿掠阵坐下专心克制火毒,只是被霍冥云的话扰得有些意乱,思绪中总是掠过她的一撇一笑,任凭怎么驱逐也挥之不去。 霍冥云站在殿外,指尖紧紧攥着鞭柄,一股怒气在胸口中翻腾,既气自己没有事先察觉到谢家与九天狱火毒的关系,让秦清又遭了罪,又气秦清忍受着火毒胡来,不好好顾惜着自己,眼中只有这些破事。 尖锐的疼意如锋芒般刺着心口,让霍冥云浑身肆虐的魔气几乎压制不住。 流金在旁担心地嚎叫了一声。 “无碍,”霍冥云眼中风浪翻滚,道,“赫连昂手中的信物,赫连翊未道尽的隐秘,有的是事……” 第57章 三人成行 两个时辰之后,秦清面色苍白,冷汗顺着颊边的线条滚落,衣衫几乎浸湿,紧紧贴在肌肤之上。 秦清缓缓睁了眼,唿出一口浊气,施了清身诀拂去一身湿汗,内心不可抑制地升起两分即刻见到霍冥云的急切,刚一踏出殿门踏在玉阶之上,向下看去不由面露呆滞。 数百梯玉阶的尽头,之前神气十足的赫连昂鼻青脸肿摔在玉阶上,已经失去了意识,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微起伏都快叫人怀疑是不是没动静了。赫连翊跌坐在远处裹着大衣缩成一团。 “这是……?”秦清迟疑地将视线移向霍冥云。 “来了?”霍冥云抬眸见着安安好好的秦清眼神一亮,凤眼含着笑意,“该拿了的拿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几步便行至秦清身边,递过一枚古朴戒指,道:“羽族信物就在里面。” 秦清接过,低头查看着戒指表面,指尖微微触碰,便感受到了一阵淡淡的烧灼感,便道:“应是设置了防御阵法……”抬首望去,见着霍冥云蹙着眉小心而又谨慎地打量着自己,一时愣住,问:“怎么了?” “你……”霍冥云微抿了下唇,凤眸闪过一丝懊恼,道,“还疼吗?” 秦清下意识想矢口否认,又见着霍冥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安极了,心尖不禁像被一根丝线拉扯着泛起缕缕疼意。 傻姑娘。 念头在秦清脑中一闪而过,她轻轻笑着,声音柔和极了,道:“本来是疼的,见着你就不疼了。” 霍冥云怔怔,眨了眨眼,满满的聪慧劲儿对上秦清全做了废,迟疑地回想了两遍才觉着自己听清了,剎那之间脸上便扑地全红了,自颈项到耳根若云蒸霞蔚涂抹着瑰丽茜色。 “真、真的?” 秦清本也有几分害臊,被霍冥云这股傻劲给逗乐了,笑:“真的。” 一个问的傻,一个答的倒认真。 霍冥云也没发觉什么不对,下压了两回唇角,没压住,眼眸中闪着光笑起来。 秦清先难为情起来,略转了转身避开视线,看向那枚戒指,声音有些不自然道;“我们还是先看信物吧。” 霍冥云边瞧着人边笑着,听秦清说什么便应什么,又被人转身回来连嗔视了几眼,无辜道:“怎么了?” 秦清竭力维持着往常平静无波的心态,只是听霍冥云一笑,自己却像做贼心虚般羞恼起来,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进袖中掩藏起来,恨不得整个人都不在这儿,又不知怎么明说,只好瞪了人又转了视线。 霍冥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着人了,走近几步凑过来刚想讨饶几句,秦清便跟受惊的兔子似的退了一步急道:“你过来干嘛!”在黑髮间露出的一点耳尖不自知地红透了,在光下呈现出两分透明的可爱来。 霍冥云盯着那一点红得可怜的耳尖心中像是被羽毛扫过般酥酥麻麻的,视线上移,便瞧见秦清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是浸了水般湿润,瞳眸澄澈如洗,只映着自己一人,眸色警惕又像在招人欺负得更厉害。 若是折腾狠了,那眼角会不会也晕开跟耳根上相似的浓烈红意? “我没想做什么,”霍冥云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浑然不知自己的眼神在秦清看来就像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盯着人慢慢后退至方才站着的地方,道,“一起研究怎么打开那防御阵法罢了。” 秦清心跳如鼓,垂下视线不再看霍冥云,道:“这戒指不是赫连昂的吧。” 霍冥云凝视着人的视线还未收回,应了声,道:“是万俟狩烈的,防御阵法只有他能打开,交给赫连昂是为两人间的合作作个担保求个心安。” 涉及了正事,秦清若有所思道:“中级阵法,强行摧毁只怕里面的东西也会被阵法之威毁掉,不能强取。”又抬头问:“两人达成了什么交易。” 霍冥云也收了心思正色起来:“说来也怪,万俟狩烈只要赫连昂推动族中借传承之名广邀众家,便将这戒指给赫连昂了。他倒是不怕赫连昂拿着偷跑,阵法只有他才能打开,赫连昂带走了也没用。” 秦清想不明白便暂时搁置了,转而问:“赫连翊呢,可问出了些什么。” “有些小算盘,不足未提。”霍冥云微挑了下眉,“有趣的是赫连翊消息所得俱来自赫连鬼族的二太爷,这个二太爷最疼爱的玄孙叫赫连且。” 第103页 秦清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在冥楼拍卖会和长岭里打过两次照面。 “这个二太爷年少时没头没脑闯过这秘境,力量太小未引起异兽注意竟一路闯到了秘境中心处,是棵苍树。苍树怜他年纪小也没怎么为难他,只道过非羽族之人不能收復秘境便将他送走了,还指点了几句所修功法不完善,侵损阳寿,后期修为也会倒退。他出来受家族责骂了一顿,因为不信苍树之言,也未将那些话托出,只自个儿修行着。” “等到年纪上来了便知道苍树所说功法为真,不过已经晚了。赫连且是他最疼爱的玄孙,他也不再求赫连且辛苦修行,极尽宠爱,赫连且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后来赫连且身损长岭,二太爷查明此事和赫连冠有关,便找上了赫连翊,以这些事为筹码……” 霍冥云一笑:“换赫连翊,伺机手刃赫连冠。” 秦清瞳孔微缩,没想到这样。 霍冥云说完了,颇感兴趣反问秦清:“这秘境真被收服了?中心处真有一棵不老苍树?” 说起这个秦清便想起苍树提起的前世纠缠,神色有些微不自然道:“嗯,真的,那些水兽也是遵从秘境钥匙才听我吩咐。除去赫连昂和赫连翊,还抓了赫连冠。本没把他算在内,水兽也是不慎将他给捕下了,不能吐回去便也带过来了。” “人呢?” 秦清眼神掠向殿宇之外的茫茫灰海,不知何时天边泄下的水流已经停了,灰海只有一片略显压抑的平静,不起眼的黑影在下游来游去。忽然间一只巨兽在水面浮起,缓慢游来。 “对了,”秦清轻飘飘一瞥百阶之下还显得有些呆呆的赫连翊,道,“你是直接审问的神魂吧。” 霍冥云干脆应了,道:“是啊,省事。” 秦清轻笑,道:“好。” 一刻之后,神志不清的赫连鬼族三人躺在地上缓缓转醒。 赫连昂被玉阶硌得腰疼,缓慢坐起,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模煳想到:奇怪,明明没什么事,怎么火辣辣地疼……爬了起来,更觉一身酸疼,抬目左右望望,看到了赫连翊与赫连冠,脸上有了两分喜色,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慌忙探进干坤袖,摸到了熟悉的戒指方觉心安,边打量着周围边过去道:“你们还记得怎么过来的吗?” 缩坐在地的赫连翊觉得自己反应慢了许多,抓着大衣站起,慢吞吞回想着,只觉脑子里一片浆煳像什么都搅在了一起,道:“被那水兽偷袭了,其他便什么都未记着了。” 赫连冠头昏脑涨的,使劲摇摇头清醒了两分,皱眉望向巍峨殿宇道:“这里是哪里?” 那殿宇一看便是非凡,贴金描彩,檐角飞翘,中间高悬的红匾上书东行殿三字,铁画银钩带着洒脱之气。 赫连昂运转通身魔气后顿觉好受许多,抬首打量着,眼睛一亮,道:“大太爷曾道传说四方水柱之下供着四宫,其中无一未含世间至宝,只是百年过去无人印证,没想到今日我们有如此机遇啊。” 皱眉听着的赫连翊觉着赫连昂太过自信了些,不过赫连昂自小看作下一任族长,又深受大太爷器重,自负也无可厚非,这样想着赫连翊便未将提醒之言说出口,只道:“本也出不去,既然到这儿了便进去看看吧。” 只有赫连冠被变故折腾得有些胆怯,抱着一分希望拿出通讯法宝,灌入魔气果然还是没有反应,不禁心中有些焦躁。 “老四,这秘境可是被太爷们封好了的,别白费力气了,不如留给面前的机缘吧,”赫连昂大笑道,“失了羽族之人,我们还有这殿宇可寻,倒真是福祸相依了!” 赫连翊没有作声,扫视着三人成行的局面,回想起二太爷临行前的嘱咐,沉默着跟上,不知为何一道念头闪过,不由得勐然回头望了过去。 深灰色的水面无波无浪,安静地与来之前群兽环伺的局面截然不同,宁静得有些可怕,就这么幽幽存在着,却仿佛其中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悄然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般。 “三弟看什么呢?可有什么发现?”赫连昂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赫连翊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声音平缓:“没什么。”他拾阶而上,胸口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沉闷感。 第58章 鹬蚌相争 走近了看,丹漆殿门庄严大气,古朴铜环刻着兽首,走近一看觉得有几分神似灰海中那些狰狞兇恶的水兽。 赫连昂止了步,谨慎审视着,没等如何动作,那紧闭的殿门便发出沉闷声响徐徐向里打开。 “这门自己就开了,总觉得有点邪门……”赫连冠皱着眉心生不详的预感,道,“秘境只有六个时辰的开放时间,如今时间已过去大半,不要多生枝节吧。” 赫连昂不屑一笑:“老四,你若是怕了在外等我们便是!不必遮遮掩掩找什么藉口。” 闻言赫连冠气得脸色都黑了,心中暗骂着不知好歹,又顾忌着等在外不知什么时候水兽再次袭来,可不想回忆之前被困得暗无天日的情形。 赫连翊眼中精光一闪,咳了咳,笑道:“四弟不必忧心,这机缘旁人都还羡慕不来呢,常言道机会险中求,危险愈大,机会也愈大啊。” 第104页 赫连冠勉强应了,看向殿门方向脚步未动没有打头阵的意思,赫连昂大笑一声率先跨过门槛,进入其中。 迈进那殿宇中,赫连昂眼中精光一闪。雕镂着狰狞水兽图案的屋柱撑起井梁,将空旷的殿内切成一方方的天地,正前方有一金漆宝座,空悬其上,东西方向通往偏殿的门扉紧闭,这偌大的封闭空间内竟只有这一座昭显着存在感。 跟在后面的两人紧随而来,见到此景赫连冠心中嘲讽一笑,道:“这里什么也没有,我看大哥想的什么机缘恐是一场空了。” “若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上面的人又何苦要我们一族三番五次进来试着收服秘境?”赫连昂呵道,炯炯的眼光逡视左右,“此处必藏有阵法机关,以护奇宝……” 赫连冠心中不服,一步踏出,道:“能有什么机关,你看,这不是相安无事吗……”话音未落,几道携着黑光的利箭从迸发光芒的横樑里裹着唿啸声发出,咻咻咻便钉了一排在赫连冠方才的落脚之处。好在赫连冠时刻提防着,风声乍起便迅疾退回到了方才的位置,惊魂未定。 冷眼旁观的赫连翊打量了下方才赫连冠踏出的距离,若有所思:离槛约莫三尺余远,便可触及机关。 赫连昂笑道:“老四小心吶,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向族长和四太爷交代了。” 自觉失了颜面的赫连冠咬牙切齿道:“不劳大哥费心,这点机关我还招架的住。” 赫连昂重新将视线投向那金漆宝座上,目光灼灼,低声道:“东行殿,坐东朝西,四面邻水,水绕殿宇而流,聚气之象。殿内方正,大开大合,正中必有干坤,乃万气汇聚之处……” 远处灰海之上,秦清静静看着映在水面上的殿内之景。 霍冥云挑眉:“真像他说的这么邪乎?” “不知,”秦清道,“我对风水一说并无研究。不过……”一笑道:“既然他们觉得那椅有干坤,便就让其有干坤吧。” 秘境皆在秦清掌握之中,心念一动,那殿内布置便能移位换地。 殿内之中,三人已商量好了一人前行探路两人守在后伺机而动,一有什么不对就将人拉回来。 赫连昂稳了稳神智,所设机关往往对应着天地规律,推算着殿居于东,所属为木,数目为三[1],便踏在离槛三尺之处。 一片平静。 赫连昂心中微微有了底,状似不经意瞥了眼殿宇上井形横樑,那横樑长短不一纵横交错,构成一幅河图。 又言三八为朋[2],数字三与数字八相依出现……赫连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踏出八尺之数。 赫连冠提着心瞧着,忿忿道:“怎么回事,这机关还挑人不成?” 赫连翊没理会他,只循着方才赫连昂瞥去的视线望去,见着头顶横樑组成一幅隐隐有着规律的图案,没看出什么,自知赫连昂深受大太爷器重,所学甚广,怕是对图案能推出什么。 一阵风轻巧地从打开的殿门吹入,撞上专注着殿前背后毫无防备的赫连冠。 赫连冠只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狠狠撞上肩头,身子踉跄着向前摔去,赫连翊往后一退险险避过,赫连冠便直接踏出了三尺之外,这回没有利箭袭来,玉砖一翻,赫连冠便整个人下去了。 “怎么回事!”赫连昂听着响动回首,只见着脸色难看的赫连翊,短短时间竟直接少了一人。 赫连翊回首扫视着掩着的殿门,皱眉道:“明明并无异状,他怎么会直接冲出……”慢慢走到了赫连冠方才站着的地方,一个抬眸对上赫连昂犹疑的视线,嘲讽道:“大哥,你不会以为是我所为吧?” “三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此秘境我们是同一条船上,怎会互相怀疑呢。”赫连昂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惋惜之情,“老四自己不慎踩进机关,生死未卜,倒是不好向族长和四太爷交代了。” 赫连翊没什么表情,站在这地只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是哪里生的变故? 莫不是,秘境之主虞卿所为? 之前赫连昂以羽族信物为饵意图验证虞卿身份,少楼主松了口,还未来得及走下一步,那水兽就掐准了时机不早不晚来打断了。足以让人怀疑虞卿收復了秘境,派遣水兽来袭击他们来拿走羽族信物。 可是照赫连昂现在的样子,说明羽族信物好好的并未被取走。 虞卿不求羽族信物,反倒将赫连冠推进机关中,为的什么? 赫连昂见赫连翊沉醉在思绪中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在意,这个三弟身子弱又性格孤僻,不怎么来往也没什么话好说,便復又看向前方的金椅,心中默念着天地规律慎重而行。 又是一阵响动传来,赫连昂霍然转身。 殿宇之中空空荡荡,再无他人。 赫连昂沉着脸,只感觉到一股寒气幽幽从背后升起。 宫殿之下,赫连翊狼狈摔在地,一阵头晕眼花,又听见熟悉的声线带着警惕道:“赫连翊?” 赫连冠的声音。赫连翊抬目望去,见着这方石室里横列着一书架,书架之前站着一道熟悉身影,他转过身来,正是刚消失不久的赫连冠,面露戒备望来。 第105页 赫连翊视线下移,缓缓落到赫连冠手中的几本古册上,一笑:“看样子,老四是不怎么欢迎我了。” 封闭的石室中依旧有微风掠过,吹起人心中的波澜。 “你都不觉一路不对劲吗?”赫连翊只觉得对面之人愚蠢至极,“从水兽带我们来这这儿,到你进入这石室中,就没什么怀疑?” 赫连冠将古册收进干坤袖中,道:“巧合也好,设计也罢,我只看这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利益。至于其他……”他别有深意地看了赫连翊一眼:“一路之上谁也不曾真诚过,你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话?” 赫连翊脸色阴鸷,没有搭话。 赫连冠又转身去查看书架上的古册,眼中贪婪一闪而过,嘴中念道:“我倒是小看三哥你了,本以为你身子不好,这传承大会能避就避,倒是没想到你也一头掺和了进来,还搭上了冥楼,倒是厉害。”又嘲讽道:“你与冥楼搭在一起,万俟兽族与谢家表面合作不成,暗地里找上了大哥,你们找盟友的时候没想起我半分。如今进了这儿见着了机缘,倒开始与我惺惺相惜了。” 他宽大的干坤袖扫过,那书架上一看便价值不菲的古册通通消失入了其手,他本想着细细看好择优而取,但有旁人来了索性便全取走,回去再慢慢取捨。就在书架上横扫一空的剎那,一道轻微的咔声响起。 赫连冠动作太快,赫连翊还没来得及阻止,听到寂静无声的石室中突然而来的异响,瞬间警觉起来。 下一刻,靠着石壁的书架连动着整块灰墙咔咔转动起来,那灰墙转动出一道缝隙,便有数百道携着黑光的利箭携来! 赫连冠站得最近,首当其冲避无可避,身中两箭后挥着利刃被迫招架。 咔咔转动声中,石墙转出的缝隙愈来愈宽,各个方向袭来的利箭如密雨般骤至。赫连冠即战即退,退到靠先天修为勉力支撑着的赫连翊不远处,虽面色苍白还抓着机会讥笑道:“三哥快支撑不住了?秘境危险重重,我就说不适合三哥你吧,机关算尽又怎样,没有修为傍身,遇到危险时还不是任人宰割。可惜我也捉襟见肘,帮不了三哥你……” 只是那微讽的表情,可不真像是要帮人的样子。 赫连翊本就体寒,摔进这里头大衣也不知掉哪儿去了,寒气从足底升起浸冻着躯体,刚才也不过是撑着作无事状,如今利箭一波接一波袭来,先天修为招架起来险象迭生,那利箭携着的黑光有侵蚀魔气之效,只怕是体内的魔气再过一刻便快被耗尽了。 听着赫连冠的讥讽之词赫连翊更是心生厌烦,想起与二太爷立下的天道之誓,不由眼神一暗。 以赫连鬼族隐秘与秘境之主的消息为条件,换赫连冠一命以报赫连且身死长岭之仇。 “翊儿,二太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忍下手,也不为难你,”记忆里那个仿若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二太爷平静说道,眼神如黑潭般幽深,“他既然敢在我玄孙吃食里做手脚,叫他抵达长岭后功法运转凝滞,发挥不了平时实力。你在秘境之中叫他也知道发挥不了实力的苦,一报还一报,公平之极。” 赫连冠平日里防得密不透风,下药难以得手,二太爷递来了三枚尖刺,一枚刺入肌肤,便可削去其三层功力。 此处狭小空间只有他俩二人,出了手赫连冠必难逃此难。处理了尸首再离开秘境,整整十年族人也无机会进来探寻赫连冠失踪的真相。且除去赫连冠一个劲敌,其手中的产业和资源便可尽数抢夺过来,大有助益。 若是得了怀疑,自己身后站了二三两房助力,那些人也奈何不得。 如今赫连冠不吃注意背后的教训,只专注眼前,处处皆是漏洞!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短短一瞬间,赫连翊便打定了注意,指缝并出三根亮闪闪的尖刺,向赫连冠处缓慢接近。 赫连冠察觉到了赫连翊的接近,微微转首看来,露出毫不设防的脖颈,念道:“怎么,三哥这是支持不住想要寻求帮助了?……”然后感觉到了一点痛意自颈间传来,体内的大半数魔气忽然像泄了气般支使不出来。 就这么停下动作的一瞬间,数十根长箭便齐尾刺入赫连冠躯体中,血肉飞溅。 同一时间,石墙转到了中间处,停了下来。 赫连冠无暇顾及,垂首看了眼那些扎透了躯体的利箭,上面裹挟的黑光蹿入体内吞噬着魔气破坏着生机,他唇色一点血色也无,心中怨怒翻滚,死死瞪着赫连翊,却说不出什么话。 赫连翊面无表情走上前来,脸色青黑,走近来仿若幽冥来的恶鬼似的,他用神识轻而易举直接破开了赫连冠的干坤袖,取走了里面的东西。 本就毫无抵御能力的赫连冠喉中一甜,再也支撑不住,慢慢滑倒在地,瞪着眼仿若看死人般看着赫连翊,任谁也能辨认出里头的仇恨情绪。 赫连翊低眉瞧着,神情没什么波动,抬起视线想要从石墙开的门出去,刚看向那边便定住了,肢体僵硬。 “来的晚了,不过还好没错过弟弟们的一齣好戏。”赫连昂一笑,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註:[1][2]摘至伏羲之河图。 註解常用的符号晋江会自动河蟹掉,我就用[no.]的形式惹 第106页 关于风水的部分除去直接引用都是我胡乱编的,如果有什么不对或者冒犯的我立刻改。 (易经已经列入我的书单里了1551 第59章 生死选择 赫连翊面色如霜,不知赫连昂将方才情形看清楚了多少,又或是,将自己飞出那三枚尖刺从头到尾看得明明白白。 “方才在殿中,你们二人消失不见,我一人走到了那金椅,”赫连昂从阴影中缓缓走近,踱步走到扑倒倒地的赫连冠身旁,半蹲而下试了试唿吸,略挑了挑眉,“那金椅把手上有一兽首,双目摁下其一,便整个石板翻转,将我跌下另一石室里,也是有一书架在墙,俱是中阶功法,叫人瞠目意动,我刚拿了一本,手中的书和墙上的书便散成光尽数消失了,石墙移动开来露出了你们这边的场景。” “这儿倒像是个考验,两座石室皆有一书架,不取完书册两室便不能相通,先取完者能得到所有书册,但先取完者必也收到攻击。老四误打误撞取走了书,”赫连昂视线掠过赫连冠颈上那三根尖刺,仿若没有看到,起了身,道,“可惜自身力竭,没有抵御住。” 赫连翊没有作声,只阴着脸静静听着。 “三弟这么严肃做甚,像是我要吃人似的,放心吧,那些功法我不要,只是想借老四的书一观来验证猜想。”赫连昂失笑道,“这两座石室必定还藏有玄机,精诚合作方为上策。” 赫连翊定定想了两秒,将数十本书挥给赫连昂。 两人修为相差一个境界,若是赫连昂想强抢,他也奈何不得,还不如直接让出。 “九十九本,契合天道九制[1],以达极数。”赫连昂暗嘆流传数百年的秘境果真如大太爷所说最重天地规律,将书迅速翻阅了一遍,“两边功法数目与名字都是相同的,的确如我之前所说,先取完者方能得到功法本体。” 赫连翊望向那堵竖在中间的石墙,两侧书架上皆是空的。他谨慎走到石墙左右,向另一侧看去,是与这边如出一辙的封闭石室,光线昏暗。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赫连翊霍然转身,便见着赫连昂对着另一面石墙收回手,石墙上光滑无痕,显然并未受到什么破坏。 赫连昂只觉半条胳膊被震得隐隐作痛,面上如常道:“看样子,拿着功法强行离开行不通。”心下没了刚进来时的自负,多了几分慎重。 同一时刻,咔咔声再度响起,那石墙陡然又开始转动起来,向赫连翊迎面迅速拍来,赫连翊下意识向后掠身,站定后才觉糟了! 不过已为时已晚,石墙已迅速合拢,再度形成一个狭小空间,隔开了两人。 石墙之上原本被扫荡一空的书架的每一格突然上下翻转起来,停止下来后復又装满了书,每本古册散发着微弱光辉,是比方才遇到的更高一级的中高阶功法。 赫连翊盯着这书架上满满的功法,没有一丝一毫遇到机缘的欢欣,淡淡的恐慌宛如一条冰凉的蛇缠绕盘旋着,爬在颈边缓缓勒紧,叫人唿吸不过来。 赫连鬼族传承的功法不过是中高阶,甚至还不完整,万俟兽族与谢家手中也仅是中阶功法,可想而知这满墙的中高阶功法若是拿出去,将会在魔域引起多大的震动,说是将势力重新洗过也不为过。 “都是你安排的吧,”赫连翊忽地对着空气开口道,“你能看的到吧?为何?” 静得像是落针可闻,昏暗的石室中只有面前的书架投射出幽幽光芒,印在赫连翊因寒冷而愈加泛青的脸色上。 “你是指谁?”石墙的另一边传来赫连昂狐疑的声音,“照你之意,有谁能控制这里,还是你认识之人?冥楼少楼主,亦或是,虞卿?” 赫连翊瞳孔放大。 石壁厚实,让他先入为主以为是隔绝一切的状态,未曾想两边声音可以相通。 那么之前,赫连昂是故意不发声,待他们先行探寻,还是真的像他所说进了石室不久,还没来得及发声? “不说话了?”赫连昂笑起来,声音透着极深的愤怒,“看样子三弟可藏了不少事,若是你早知这秘境会被人控制,瞒而不报,自行行事,你可知会将整个赫连鬼族置于何地!” “何必推到我身上,族中各行其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赫连翊冷漠道,“你与万俟兽族合作不也是一点风声没透?若不是赫连冠说出,我也不知情。” “与万俟兽族合作也是为了羽族之事,更是为了赫连一族的利益!” “说的好听,若真是如此,何必藏掖着不与族中其他人共同商议?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怕我们藉此分羹罢了。”赫连翊回讽道,任凭赫连昂怎么说,也懒得回应半分了,復又一寸寸检查着石室,试图找出什么破绽。 殿宇之外。 秦清听着水面上传来的两方辩驳之词,忽然一笑。 “怎么了?”霍冥云奇道。 “赫连翊要下定决心了。” 霍冥云将视线放在不断寻找的赫连翊身上,感兴趣道:“为何?” “赫连昂知道的太多了。” “你设了这两个石室的规则,算准了赫连翊会出手的?” 掀着小小波澜的水面上石室里的景象微微抖动着,秦清低垂着眉眼,道:“不是我算的,是他自己选的。”又抬了眸望向霍冥云,轻巧一笑:“不过,也和我预计的没甚差别,从开始谈交易便知,赫连翊这人,最通晓如何捨弃,不然也不敢以信鸪馆诡花酿为凭来换取我们信任。” 第107页 “他的算计的确从头到尾都没出错,转手诡花酿换合作机会,出手赫连冠换秘境隐秘,如今更是当机立断要弃了赫连鬼族与我们一道,每一步都为着能继续活下去,”霍冥云一个挑眉,“我猜,他会以赫连昂手中的羽族信物为诚意。” 秦清微微笑了下,无惊无喜,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 “你会答应吗?”霍冥云凑过来瞧秦清神色。 秦清无奈看了霍冥云一眼,道:“他合作的目的是借你进入上域,看你答应不答应了。” “你答应我就答应。” 秦清静静看着神情毫无异状的霍冥云,道:“我以为你会怕我。” 怕我心思深沉到可怕,怕我如此利用人性来达到目的,怕……我在你身边有一天会伤害你。 霍冥云一愣,突然乐不可支笑出声来,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叫唤道唉哟我的好姐姐诶。 “你笑什么!”本觉得自己慎重之极的秦清哪想到霍冥云这个反应,脸色窘迫得涨红了。 霍冥云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触到鼻尖,她凝视着秦清,眼眸中蕴含着还未平静下来的盈盈笑意,轻声开口道:“若是我,直接唤人将这魔域覆灭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你这小伎俩跟玩玩似的,还想叫我害怕?若不是怕你害怕,我早将这一堆腌瓒事了断了将你绑回我的地盘去,叫什么都不能分走你的心思。” 秦清勐地向后退了一步,耳根几乎都红透了,不敢相信霍冥云是这般的心思,连声你你你半天,却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来。 霍冥云勉强按下蠢蠢欲动将人抓回来的心思,笑道:“吓着了?只是开玩笑罢了。” “你、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秦清避开霍冥云似带着灼人热度的视线,转而望向水面之上来平静自己咚咚捶响像下一刻要蹦出来的心跳,匆匆道,“不好笑。” 霍冥云迭声应了,只是盯着人的灼灼视线还未收回,过了好一会儿方缓缓移开,漫不经心想着秦清害羞紧张时手指皆会无意识捏紧,露在衣衫外的肌肤都透着淡淡粉色。 衣衫之下,估计一身如白玉般通透的肌肤也染上这种艷色了吧?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秦清心脏漏跳一拍,结巴道:“答、答应什么?” “赫连翊的合作啊,”霍冥云眸中含着促狭笑意,“好姐姐莫不是还惦记着我想将你绑回去的事?想答应我?” “别闹了!”被说中一半心思的秦清回首瞪了霍冥云一眼,那黑眸浸着羞恼之意叫人心中一紧。秦清心慌意乱道:“不是!” “行行行,”霍冥云闭了闭眼,怕再逗人下去先将自己惹了火,讨饶笑道,“是我胡言乱语了,姐姐莫怪。” 秦清怪也不是,不计较也不是,咬着唇别开了头。 “赫连翊开始设套了,”霍冥云将话风拽到正事上,装模作样道,“赫连昂也不蠢,想来让他中计也不容易。” “无非就是商议着同时拿走书架上的功法,来看有何后果。”秦清竭力让自己回到往常风轻云淡的状态,道,“第一回下两人都不会收书,谁也不知道袭来的机关是什么样,两人都不愿冒险。” “再是第二回第三回,两人会一本本拿走功法,但不会取尽,直到最后……陷入僵局。”秦清顿了下道,“石墙不隔音,站得近听得清楚彼此取书的动静,也听得明白整个过程中对方只取书未放回书。” “到了最后一本,赫连昂会畏惧错过离开秘境的时间,更畏惧着方才赫连翊所说这里已被人控制着,唯恐外面阵法打开了自己也无法脱离,会终生困在这阴暗之地,最后下定决心放手一赌同时拿书的结果。” “只是他未想到的是,石墙两边书架上书册的数量并不相同。赫连翊最后剩的功法,是两本。” “就看最后一次,赫连翊,是将两本悉数取走,还是留下一本了。” 霍冥云感兴趣问:“若是赫连翊最后全部取走呢?” “两人皆能安全无事地出去。不过赫连翊最后选择的是家族,我们间的交易也就此中止。” “那若是赫连翊留了一本,赫连昂遇到的机关也不会致命,只会令人无法动弹,”霍冥云猜测道,“真正令赫连昂丧命与否的,还是赫连翊的选择了。” 秦清颔首,道:“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天道以九制,地理以八制,人道以六制。——《管子·五行》 我纠结了很久到底应该写九十九本还是九九八十一本,放弃思考.jpg 第60章 两族内乱 一个多时辰后,赫连翊出了石室,重新站回在宽阔殿中,右手紧紧攥着,鲜血在指缝间滴落而下。 他一步步自阴影中走出,站在光里,却觉得还未摆脱掉石室中缠上的阴冷之气,缓缓平復了唿吸,看向站在玉阶之上的白色身影,道:“虞卿小姐的手段,让我大开眼界了。” 秦清身如修竹,雪色衣袂翻飞着,自成一幅仙气飘飘的画儿,不惹尘埃。她轻轻一笑,轻描淡写道:“翊公子谬赞了,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第108页 赫连翊从喉咙中发出呵呵喑哑笑声,手一扬,一枚沾着黏腻鲜血的物事飞来,又被几缕魔气缠住停在空中,一阵风卷过,那些污血被尽数抹去了,露出戒指的本来模样。 “羽族信物与诡花酿,”赫连翊阴沉沉道,“换进入上域的机会,如何。” “自是欣然接受,”秦清收了信物,话锋陡转笑道,“对了,翊公子曾经道过,赫连鬼族乱与不乱,皆也与你无关是吧?” 赫连翊微怔。 自他的母亲去世后,赫连鬼族再也没有靠近自己的人,如若不是机缘巧合得了诡花酿的配方聚了势力,无人多看自己一眼。他对全族上下都没什么感情,乱与不乱的确与他无干。 只是为何突然这时提起这事……? 赫连想到了什么,双目忽睁:“你利用我离心赫连鬼族——!” 秦清唤了句流金,在灰海中撒欢跑了一圈才回来不久的金狡兽跃到玉阶之上,金毛飘扬威风极了。 “送这位客人离开吧。”秦清声音轻柔,眸中蕴含着笑意轻飘飘瞥来,却叫人入坠冰窟,道,“慢走。” 秘境之外。 谢家、万俟兽族等一众人已在守在外的封闭阵法打开后撕了传送符咒离开,小家族之人没这等法宝的,也被秘境尽数送去了远离赫连鬼族的几个地方。 赫连鬼族的人无暇顾及,望着悬在半空中的铜镜之上的情景,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铜镜之上,从赫连翊祭出三根尖刺的到与赫连昂博弈的全过程,自始至终,一览无余。 待到赫连翊走出了殿门后,铜镜上的画面切断了。 大太爷慢慢抬目看向二太爷,浑浊的双眸泣着血,神色恐怖:“老二,其中,有没有你的手笔?” 二太爷呵呵直笑起来,喃喃道:“因果报应,哪里是我的手笔,都是自找的罢!” 下一刻,二太爷仿佛被人扼住脖颈般凭空吊了起来,发出嘶嘶痛苦吼声,手足挥舞着。 “你可知,核心一代的陨落会让赫连鬼族坠入何地?”大太爷身旁的血岩被释放出的威压悉数震碎,那双为全族谋算了一辈子,刻满风霜痕迹的眼眸中翻滚着悲痛与憎恶,一字一句道,“分崩离析,一溃千里。” 一想到睁着眼颤抖着瘫倒在地,无助唤着太爷爷的最疼爱的玄孙,而自己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大太爷胸中宛如有一把尖刀狠狠剜进,反覆割锯着,一点点滴下血来。 “何……止……”二太爷笑着,眼中全是充满大仇将报的快意,“别忘了……谢家那儿还有我的一手……”他尖声笑着,下一刻,身体犹如被人吹气一般鼓胀起来。 大太爷脸色悚然一变:“不好!他要自爆!” 二太爷脸上浮着奇异的微笑,仿佛看到了自己乖乖巧巧的小玄孙,还是那个自己带到大娇气得不行受不了苦的模样,安安好好,嘴甜又爱笑。 赫连冠为首设计你瞒着我参与羽族,更让你命丧长岭。再之后这几人为掩藏各自玄孙罪行不肯下查追究。 如今,也算是为你报仇出气了。 响彻天地的爆炸声中,大太爷急速远退,然而依旧被震盪开来的波动扫到,嘴角溢出一丝血。 环顾看去,在场的几人虽反应及时拉开了距离,但终究离得太近,或轻或重受到了一点内伤,形态狼狈。 大太爷手边的一枚传音石忽闪,注入魔气进去,是吩咐的几个跟着潜入谢家的探子回报,音色紧张:“二太爷派去的数人并非是想趁谢家家主不在来扰乱一波出出气。他们与谢家旁支之人里应外合,直接一把火烧了整个本家!本家坐镇的几老都未出来回应,像是不在里面!” “那燃起的黑火邪门,谢家之人怎么也扑不灭,乱了个透!大太爷,我们当怎么办,是趁势而上还是见好就收?” “黑火……”大太爷怔怔想,将目光復又投向了二太爷自爆的方向,像是想起了什么,不顾其他族人仓皇的唿喊步履匆匆往议事堂而去,绕到祠堂,双手颤抖着打开祭在首位的玉盒,里面空空如也。 “以羽族本命神兽玄火雀炼出的玄黑之火,一旦点燃,可焚万物,无法以外力熄灭……”大太爷闭了闭眼,“老二拿走了最后一枚火种。” 那些本命神兽个头大得唬人,实际傻的很,擒了那些修为较低的羽族小孩,那些玄火雀便会听命于人,只求不要伤害那些稚童,最后生生被阵法煎熬着直到本体溃散,只余火种。 羽族人寡,一二十人,玄火雀伴生者不过四五,三家趁羽族没有防备将人分开来逐个围攻擒获,赫连家分了两枚火种,谢家一枚万俟兽族两枚。 他们在灭门羽族后将火种皆数燃了,将一切炼狱景象化为灰烬,玄火滔天,连燃九天九夜那火才渐渐消散。 而赫连鬼族,藏有一粒未用,此事只有他们太爷一辈的几人知晓。 大太爷拐杖杵着地,仰头望去,祠堂烛火幽幽,将那道愈发佝偻的身子拉出一道萧瑟的黑影。 “祖宗在上,跪请……”大太爷无声无息自嘲笑了一下,缓缓转身,向外走去,“从未有什么神通,皆是自欺欺人罢了……当了这么多年的跳樑小丑,费尽了心思,还是没能登上檯面。” 第109页 他忽然想起老二当年得知真相的模样,咬紧着牙尖愤怒地颤抖着,道:“如若我知道!那我宁愿我的后辈从一开始便不踏入修行一途,普普通通也罢,安宁走完这一生,而不是主动跳进受人摆布!” 当时笑老二天真,虽然功法残缺,但能带来疯狂上涨的力量,附庸而来的大小势力,还有数不清的银财珍宝。哪像说的这么容易就能放弃?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最为意气跳脱的老二收了性子,不管族事,含饴弄孙,平静等待着自己的死期,然而转眼之间,一切又变了模样。 出了祠堂,几个人沉默着等在议事堂。 四太爷颓然道:“大太爷,如何决断?” “大树将倾,众人皆推,如何决断也是枉然,”大太爷道,“也好,那本残缺的功法到我们这儿,就此停止吧。” “自此之后,再无赫连鬼族。” 三日之后,冥楼内。 “赫连大典之后,逃了出去的大小家族之人得知其余家族之人并未回来,联合起来将矛头指向赫连鬼族,攻去时才发现整个赫连鬼族已离了心,互不信任,二三两房与大房四房内斗至见血地步,不战而溃。” “谢家被玄火烧得本家所剩无几,人也折了大半,现在族事基本是支族在管着了。” 霍冥云懒懒靠着榻翻着一本书册,道:“没其他消息就退下吧。” 底下那人迟疑了下,方道:“这几日都有人在打探虞卿小姐,还有人拦了回城外的教书先生,倒是没做什么,估计是顾忌着冥楼,只是客客气气询问了一番,还要走了教书先生修订的典籍,教书先生见人主动求书开心得合不拢嘴,全给了不说,还嘱咐人第二日再来拿其他几本,我们便未阻拦。” “你们做的不错,那边只要没有伤害先生的意思就不用拦,暗中护着即可。至于典籍,让雁书堂多印几份再给先生送去。” 禀报这几日消息的人应了,退了下去。 一只燃着玄黑火焰的小火雀在把手上跳来跳去,待人走后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就一天没跟着你们,怎的这几日就像变天了似的!” 秦清在旁无奈道:“玄婴过来,别闹冥云。” 玄婴身子陡然一僵,缓慢拧过头看向秦清,不可置信痛心疾首道:“清清?你以前不这样的?你现在都替这个坏女人说话了!我就一天没在,她对你做了什么!” “哪儿跟哪儿,”秦清哭笑不得道,“我只是顾忌着她在翻书……” 霍冥云单手将书合拢,随意捏住一角一掀,就用那本书册将没有提防的玄婴掀了个底朝天,好在玄婴及时反应了过来咻地飞起,不然就头朝下栽地上去了。 玄婴挥着小翅膀站到秦清肩头,气得直告状。 正闹着呢,管家在外叩了门,恭敬道:“知椿小姐进了万宝阁了。” 谢知椿来过几次,虽只顶着副普通至极的模样未将真面目示人,但冥楼阵法以魔气识人,自然能被认出。 秦清闻言不知不觉敛了笑意,多了两分肃色。 霍冥云将方才翻的书随意扔在一边,开口应道:“让她过来吧。”又去缠秦清说话,哼哼唧唧的:“赫连翊走前我让他把残缺功法留下了,还以为会有点惊喜,刚翻了下也不过尔尔,白费我心思了。” 秦清一笑:“你不是对信鸪馆感兴趣吗,前两天就兴沖冲去了,怎么没说后来。” 霍冥云脸上神情一僵,讪讪道:“这个,其实也不是那么感兴趣……”又迅速转了话题,拉扯到别处去了。 两人说话时霍冥云从未这般吞吐遮掩过,像是有什么让自己不能知道的般……秦清抿了抿唇,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心中像是有一个个裹着胡思乱想的小泡泡升起,一戳,酸涩的气味便噗地瀰漫了整个心腔。 这……叫吃味吗? 秦清后知后觉想,神色怔怔,指尖无意识蜷缩起来藏在掌心里。 第61章 尘埃暂定 不多时,人到了。 秦清抬目望去,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谢家之灾,虽未亲眼目睹,但也听闻了其中的人间炼狱景象,遮天玄火生生不息,未来得及逃出的陨落其中,尸首都找不着,侥倖出来了的也几乎被支族控制住了,曾经显赫势盛的本家竟如此轻易又快速地衰败下去,叫旁观之人嗟嘆不已。 只是旁人只看到了显赫了数百年的华美屋宇,却不见其中几乎被蛀得千疮百孔的房柱,不过一点火苗,就能将腐朽的一切化为灰烬。 其中便有谢知椿的推波助澜,秦清本以为谢知椿快达到一半目的多少也该松口气,没成想人不见喜色,紧绷着脸。 “怎么了?” 谢知椿在木椅前坐下,还是神思不属的模样,听着秦清发问慢了一拍才回道:“谢家本家化作一片废墟,不过最精锐的力量都无甚大碍,因无人主事便见着支族来势不对便先躲了。外面皆道谢家支族掌权,其实支族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不足为惧,倒是潜伏在暗的本家棘手了。” 秦清静静听着,只问:“自谢家大乱起本家几老就没消息了,已下手了吧。你想继续出手本家?” 第110页 谢知椿从一开始便目标明确,有当年做主送走知楸的几位族老。其他谢家人死活不管,但那些早在十多年前就该陪着知楸一起下去的贼辈当被摁下来跪着谢罪。 若不是他们表了态度,谁敢送走最受谢家大小姐宠爱的妹妹以讨万俟兽族欢心。谢知楸虽先天不足被断言活不过十个年头,在实力为尊的魔域被看作累赘一般,但依旧是实打实的谢家主脉。 送走其子,相当于实打实打了主家颜面,只有仗着修为与威望的族老才敢这般行事。 “不错,我的确下手了。不过让几个老不死的就这么下去陪知楸太便宜他们了,他们不是一向以谢家椛梦功法引以为傲吗?我便送他们堕入幻境炼狱中永生永世不得挣脱。”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已臻一步虚空之境的谢知椿气势控制不住地暴涨,额上六瓣花纹隐隐若现,衣袖被肆虐的魔气吹得飘起。 十多年过去了,盈沸的愤怒怨恨淬了毒似的溶进血肉里,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惊醒中侵蚀着心脏。 再度站在那些人面前,那些怨极恨极后来又平静下来的情绪几乎是瞬间沸腾点燃,像是从来不曾远去,又在声声为了家族的辩解中到达了顶峰。 谢知椿平復了下因回忆而翻滚的心绪,缓缓压制住通身的气焰,回道:“不过还不够。谢家本家其他人我没甚兴趣,还有一人当诛罢了……” 魔域静静笼罩在压抑的乌云下。 赫连鬼族平日行事肆无忌惮,得罪的小家族太多,一散,几乎被其他势力瓜分吞噬殆尽。谢家支族占了几天的主位,得了甜头被捧得飘飘然,不过好歹谨记着谢家人祸多因意图越过长岭而起,对上别家试探这事时龟缩得厉害,大有守着残剩的家业这么过下去的意思。 万俟兽族,在这场争端中从头到尾置身事外,干干净净的,两族败落他一家独大,也没有紧追勐打趁机吞併的意思,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 唯一画风不太相同的是每天兢兢业业从城外早起感到冥楼给一群孩子上课的先生,乐呵呵地来乐呵呵地去,回去路上来要书的各大势力探子也愈来愈多,那些人都特地装扮成一副痴书文人模样来讨书,哄地先生乐颠颠的甚至兴起讲上两句。 先生每隔四日教习便歇两日,想要探听冥楼之事的那些人抓心挠肺想出个歪主意,说仰慕学识已久想请先生在歇息时挪出一日来给他们族中子弟来讲解一番。 一人提了出来,又有更多人蹦了出来也这般请人,魔域向来是族中授课,讲的都是家族利益为先的东西,师者都是各请各的,一时之间众人拼命盘算着如何抢人,场面僵住了。 先生双目圆睁,喜得不可开交,大笑道:“这还不简单,你们将人全送与过来吧!少楼主最近正说最近来的人多了想给我建个学堂呢,我还觉着受之有愧,既然众位求学热情如此之高,我怎么也得拉下这张老脸收下那学堂!” 众人面面相觑讪讪应了,没过两日那学堂真的建起来了,建的宽敞阔气,又是因为他们之言才有了这学堂,不敢推脱怕得罪冥楼,有的捏着鼻子苦着脸将族中不怎么重视的孩子送来探探底,有的想藉此机会搭上冥楼,将族中孩子一併送来了,三四岁还冒着鼻涕泡的小孩都没放过,把一堆大眼瞪小眼的孩童全扔了来。 他们倒是不担心安全,若是出了事,扫的可是冥楼的面子,跑不了。这最近风波迭起的,指不定这堆孩子比他们还安全呢。 教书先生登门后见着这声势浩大的状况涕泗横流,恨不得当场撞了柱给歷代恪守风骨穷困失意的老祖宗们报喜去,哆嗦着赶紧写信请世交出山来。 秦清听了这几日的消息,唇角微扬,道:“若不是先生,我也不知魔域还有这么几门书香世家,他们主动献出的典籍在正域也属于孤本,实在难得。” 霍冥云懒懒回道:“可不是,要不是那些书撑着风骨,他们早就与魔域中人一般唯实力为尊了。” 秦清只是笑笑,转而问道:“最近没见到冬棕他们?” “一群半大小子老早把身子骨养好了,在楼里可劲儿帮忙得叫人头疼,我把他们赶去学堂去了。只有冬葵还留在柳烟烟那儿养身体,她託辞对读书不感兴趣,只想帮着炼炼药。” 秦清应了一声,道:“冬葵心思多,随她去便是。” 霍冥云斜倚在美人榻上,凤眼轻轻撩着瞧着秦清,道:“你对他们的事,比对羽族之事还上心。羽族信物都拿回来这么久了,也不着急打开看看?” 那枚戒指上防护法阵虽强盛,但秦清连一丝想要破解的尝试也无,回来的这些日子逗逗玄婴流金,听听探来的消息,淡然自若。 “无碍,”秦清从容一笑,“有的是人比我心急,会主动送上门的。” 霍冥云从鼻尖里别别扭扭嗤了一声。 秦清微愣了愣,復想了下方才的回答没觉得什么不对,又见着霍冥云别开了视线,再三回想了一番也没领悟出什么来,虚心求解:“怎么了?” 霍冥云流转的眼波勾了回来,盯着人,略带着抱怨的语气道:“你对他们的事,比对我还上心。” 斜倚在榻上的美人,红纱艷艷摇曳坠地,眉目艷丽,眸中流转着半恼半嗔的摄魂光芒,丹红小痣缀着眼尾,勾出难以叙说的风情。 第111页 秦清看怔了,直到榻上美人唇角渐渐晕开了促狭笑意,方如梦初醒窘迫地移开目光,道:“你有什么事……” 霍冥云扑哧笑出声,道:“说的怎像我跟个登徒子似的,无事也要强拦着人道有事。” “别闹……” 说着说着霍冥云忽地想到了什么,忿忿道:“说起来那雁书堂的几人交代过,我们相遇的数个版本里就属风流少楼主当街强抢俏佳人卖得最好。你可知道扉页印着什么?惊鸿一瞥薄情种,游凤千缠簧言哄,诱引佳人锁玉楼,拈花调笑转瞬空,瞧瞧瞎扯的什么鬼玩意儿!”又眼波一转,笑道:“还不如我来执笔,从总角写到豆蔻,一见衷情两厢情愿三媒六证……” 想到霍冥云还叫那些信鸪馆编排话本的都招来问询过,还记得清清楚楚信口拈来,比谁都较真,又思及秘境苍树曾道的前世一说……秦清缩在掌心的指尖蜷得更厉害了,带起轻微的刺痛,可依旧有一股无法抑制的躁动从心底最深处泛滥开来,迅速漫捲了全身。脸上的热度也是节节攀升,烫得吓人。 霍冥云有心再撩拨几句,又见着那原本仙子般清逸出尘的人里里外外都红透了,跟刚从充满着蒸腾热气的浴桶里出来般,觉着自家好姐姐是愈来愈不禁逗了,赶紧坐直了,收了心思止话赔笑道:“莫气莫气,是我乱说话扯远了。因着火毒的药材已收集齐了,赫连鬼族与谢家之事也暂且告一段落,想着与你说早日将这个隐患解决的好。” 提及正事,秦清心中仍是鼓跳不已,接不上话来,低声道了句日后再议便步履匆匆离去了,徒留霍冥云在后若有所思。 第62章 残余火毒 秦清刚一踏入房间,便有一只黑影扑在怀中来,又忽地跃至左肩上,嗖地滑到右肩将人绕得眼花缭乱。 玄婴绕了半天,飞着小翅膀停在半空严肃问:“清清没事吧?” 秦清一愣:“我有什么事?” 玄婴支支吾吾半天总不能说怕你被某个坏女人占便宜吧,只能小声道:“没事没事,就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一时不见总怕出什么事……”说到这个就忍不住起了抱怨,道:“清清你也太偏心了吧,最近去哪儿你都不带上我,去那什么鬼族那儿就算了,最近你有事和坏女人商量都不要我跟着……” 秦清略略有些心虚,轻咳一声道:“赫连鬼族那儿是怕有人认出你,再者,我不过是去趟取点东西回来,没什么大事。” “取东西?”玄婴歪歪头,忽然醒悟道,“是清清你在羽族传承里知道的秘境吧!百年前沦落到赫连鬼族那儿去了,起势了又不想打破平衡,耗了几百年结果就……”玄婴声音低落了下去,又眼珠子一亮喜道:“我还不知道秘境什么样的呢!” 那里面本是漫无边际的荒地,因着有了主,沉睡的万物渐渐唤醒,荒凉的血红岩壁被碧绿覆盖了,山起水来,景观万千,蔚为壮观。 见玄婴注意力说转就转,秦清无奈笑道:“我看你和冬葵他们玩得开心,也未提及秘境一事。” 说起这个,玄婴便垮了脸,忿忿念着:“之前还有人陪我玩,最近他们都搬去新开的什么书院去了,冬葵一天到晚窝在烟烟的炼药房里,又没人了!” 秦清哭笑不得,原来是这个缘由,怪不得今日突然来闹自己了,哄道:“行,那进去看秘境,不稀罕他们,成吧?”言语间便手腕一翻,一片盈盈散发着青翠光芒的叶片虚虚浮在素手之上。 玄婴激动地在整个房间里上上下下蹦来蹦去,又勐地停住身形,道:“等等——我去把流金叫上!” “行,”秦清憋着笑意道,“去吧去吧,等着你们。” 玄婴便喜滋滋横冲直撞出了门,找流金去了。 秦清望向还在微微摇晃的门扉,将视线落在掌心上仿佛还在盈盈跃动的叶片,眸中含着的点点笑意逐渐消散。 秘境之中,苍树与自己初见面时只远远伸出了细长枝桠描摹着身形,说着自己听不懂的像这人像那人的话,言语中满是老友久别重逢的感慨,未有一分秦清知道秘境被羽族遗落忘记数百年后所猜想的或怨或恨。 苍树蕴着笑意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我活得够久,搁哪儿坐个几百年就像打个瞌睡般,只是有嗡嗡虫子偶尔来闹罢了,算不得什么事。倒是你……”又话锋一转,沉沉嘆了一口气,道:“还是这般顾忌这思虑那,活得轻松些吧……” “上一世遇到你时羽族与冥族贵为上域两大势力,分庭抗礼,互为世仇交战,后来羽族战败落到这下域里的这片大陆来,又一步步沦落到长岭这头,最后划了界限分了正魔。自上世的你身死我就在想,恩怨因果无了时,不该在尔身上延续,”一颗细长的树枝轻轻扫过秦清头顶,枝叶茂盛,弄的发顶痒酥酥的,宛如一位和蔼长辈覆掌抚过,絮叨劝慰着,声线柔和得仿佛让人想落下泪来,“兜兜转转,居然等到了你,想来羽族还在伺机回去,以你命中的天资血脉必是钦定的下任族长。上一世你与冥族长女纠缠不清,我劝你担起羽族责任,我悔了百年,如今遇到了今世的你,我想予你说,离开吧,到处走一走,不要被家族所束缚了……” 第112页 “羽族,已经覆灭了,”秦清抬头望着苍郁巨树,淡淡打断道,“现在只余我一人,没有什么束缚不束缚一说。” 那个瞬间,苍树摇晃的叶片顿住,整个世界的风都像是停止了般。 沉浸在回忆中的秦清眸色晦涩,纷杂思绪如被拉扯进深海中不断沉沦,然后又被咋咋唿唿闯入的玄婴打断了个彻底。 秦清只是一瞬间便收起了情绪,抬眉间便自然地换上往常的神情,打趣了几句,将一雀一兽赶进了秘境中。 空旷的房间里再度恢復了寂静,只有酸枝木万宝格上的一尊三足香炉幽幽燃着檀香,萦绕了满室的淡雅香味,置身其中便觉着平心静气,秦清视线随意掠过,又转回停下,心中微微嘆口气。 万宝格上放置的宝物又换了一批样式。 大红酸枝木靠墙圈成圆弧,木板横支竖立着构成了大大小小的别致小格,各个格中宝物蒙着温润光辉,随意走近个一瞧,是个蜷在一团的玉白兔子,浑身流转着通透白光。 秦清迟疑了下,伸了指尖轻轻一触,紧紧贴在那玉白兔子脑袋上的长耳倏忽警觉竖起,立得直直的,将手移开来,兔子头上的耳朵又软趴趴倒了回去,再上手,那耳朵又竖了起来。 什么啊……秦清微微失笑。 触感柔软,但稍显冰冷,不似动物皮毛,带着灵光,应是某种灵植,状似白兔,受人触碰便会立起双耳般的枝叶以发出警示,倒是有趣,只是不知是何药效。不论如何,放在这儿是屈才了。 冥云也是,尽日搜罗着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送来,说也说不听。 秦清低眸浅笑着,又忽地惊觉自己失神太久,抿了抿唇转身去了茶桌前,嵴背挺直端坐于前,执壶斟了一杯清茶,思绪却又飘远。 魔域羽族,花洲谢家,赫连鬼族,万俟兽族四足鼎立,因资源殆尽,三家妄图进入正域扩张势力,故盯上了封住长岭的羽族,谢家为首勾连赫连万俟两族围攻羽族,魔域内乱爆发。羽族灭族之时谢家暗中放走羽族长女,企图独吞成果,却未料到羽族长女竟独自穿过了长岭进入了正域,摆脱了他们的追踪。 谢家暗中派人不断前往正域,派去之人十存一二也再所不惜,只是十来年过去一无所获,终于寻到一点苗头听闻羽族长女已诞下一子,追去时爆发了冲突,羽族长女身陨,再次断了线索,只能再度潜伏寻找。 而自己幼时便进了尚意门,被师傅抚养长大,直到十岁那年第一次下山,被掌门带去拜访摘星阁,路途中遇到了正魔两边人的争斗,也遇了那个白衣女子。 再度醒来时,神识中多了羽族传承记忆。 记忆中,自己如同雾里看花梨园听戏般观尽羽族自上域流落到此,又如何失了秘境,封了长岭,韬光养晦復遭覆灭的始末,听了仿佛自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长岭封印解开之法。 传承的最后再度出现那个女子的声音,还是初见时那般的温柔,她带着哽咽轻声道:“你降生时我便封住了你的天降之翼以免追杀。如今你已明事,我身为羽族长女,理应解开封印命你担起一族之责,但这双羽翼背负了太多的血仇冤孽,是累赘而非荣光,我过了这平凡的数年,软弱地起了私心,只愿我的孩子一生安好,无忧顺遂。思来想去,我既未尽过娘亲的责任,便无颜替你选择,我会告诉你解开天降之翼的封印,以后的路你便自己选择。你在我目光未及之处安生长大,今后,无论去往何处,皆由你,只盼尔无怨无恨。” 睁眼后,当时的自己拾起怀中的紫焰竹笛红着眼圈怔怔看了片刻,大滴大滴的泪无声地顺着脸庞砸下,大悲却哭不出声,只觉一股寒冷慢慢从四肢升起,浸遍了四肢,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抖着寒颤。 后被掌门带去摘星阁,途中遇到谢家暗探余党时竹笛自发护主,尚意门秦清的名声也莫名扬了出去。 回了尚意门,自己便谢绝来客闭门不出,又忽地某一日朗朗晴空撞开了连绵多日的阴雨,暖洋洋的金阳透过轩窗洒进封尘的屋里,一片小小的光斑落在手心里,灼热得有些烫人,让人恍惚想起了那日也是这般灿灿金色。 剎那一念间,风云始变幻。 而后便是十年布置,让自己得偿所愿尽量斩断所有因果入了魔域,自己先借柳家小女柳烟烟的身份参与冥楼拍卖会,遇了霍冥云被揭穿了身份,而后柳烟烟以炼药师的身份进了冥楼,而自己也进楼疗毒,暗观着魔域态势。 谢家主家掌权支族听从,支族心有取代之意而力不足,赫连鬼族中分支众多,不论主支只以强为尊,但内斗众多,且常年欺压依附势力,只有万俟兽族不显山不露水,在两家间游离周旋,既不站队也不出头。 便先分裂了各怀鬼胎的三族,又借赫连所谓的传承挑起赫连鬼族内乱,取走流落秘境,设计赫连核心一代困兽相斗,使其孤木不成林,腐朽化作灰。 走到今日这一步,虽有冥楼之助但也委实太过顺利了些,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后冥冥推动着般,叫心头徘徊着挥之不去的古怪感。 思及此,秦清微微蹙起眉梢,边细细想着边揭盖啜了口茶,又听见人敲了门。 此殿平日里只准许外人进议事堂,其余地方不可来往。除了管家可出入左右,还有为自己疗火毒的柳烟烟。 第113页 霍冥云刚提及了火毒一事,应是柳烟烟了。秦清放了茶盏,略微扬声道:“进来吧。” 第63章 长岭异相 一道清瘦的身影飘进,正是柳烟烟,脸色比起初见时少了些许病态的惨白,看起来不过是比常人面色苍白些,只有那身形一走像会被风吹走般还未改变。 柳烟烟锁着眉含忧似愁地看着秦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你可还好?……”柳烟烟咬着唇,也不知如何开口,一面偷觑着秦清神色一面小心组织着言辞道,“我大概是感同身受的,当年我的奶娘不念旧情一心将我推出去,我方彻底失望任她离去,心中始终有股刺,自以为是恨她的。后来我听了消息,奶娘他们因那些不该得的金银细软招了贼人,连家当带性命全没了,我本该觉着解气,却是心底一片空落落的,不好受……” 秦清失笑。 柳烟烟因与自己有过交道,知道了些不该知的消息,又有炼药天赋,自己便唤了她来解火毒,后又让其负责城外旧院里冬棕他们的调养一事,也是为了放在眼下以随时监视动向。但常来往的同时柳烟烟也不是傻子,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更深以为自己是为报当年羽族灭族的仇而回来的。 而前不久自己去了一遭赫连鬼族的传承大典,赫连鬼族便因内斗而四分五裂,虽外面没什么传言,柳烟烟却直觉与自己有关,更惶惶猜想自己必因沾上鲜血而惴惴难安。 秦清道:“你觉得心中落空,是因你觉着他们罪不至死,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离开更不会遇贼失了性命。我不会,他们本不无辜,身死俱在我的算计中,我又有何需不好受的?” 柳烟烟一怔,声音小了些,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但是虞卿小姐近日都未怎么问及学院的事了。” 自招了冬棕冬葵他们秦清便上心得紧,亲自着手,定时去上一趟,带进冥楼后过去不了也要招人问问他们最近的事。 传承一事后,这数日秦清都未有什么动作。 秦清唇边的浅笑微微凝住。 这几日是有想起书院那边的安排,但是自己双手上尽是沾满鲜血的阴诡算计,却写下了一篇篇在正域广为流传的圣贤书篇命人拿去教予他们,只觉得着实讽刺,也无颜面去见那群初初懂了何为礼义廉耻,善恶有道的孩童。 便歇了去探视的念头。 没成想,倒是柳烟烟注意着了,只是自行猜测的原因略偏了些。 “最近有些事,得了闲便去,”秦清随意一句话带过,转了话题笑道,“你过来应不是为了闲聊吧。” 柳烟烟见秦清不想再谈,便也只好按下不表,提起了火毒治癒一事。一说起炼药,这个弱柳扶风有些病怏怏的人便精神奕奕起来,语速也快上了两分:“少楼主命人这次寻来的药材都好极了,原本以为还需一年才可彻底治癒,有了这些多仙品药材,只消三月便可迎刃而解了!” 秦清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之前的药材俱是极品,已是难寻之极,还是霍冥云从上域寻来,命人用灵宝餵养着定时摘取才够解毒之量。这品阶更高一层的药材是从何处寻来的? 柳烟烟兴起多说了两句便赶紧止了言,笑问何时开始。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秦清回神,一笑,“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虞卿小姐尽管说。” “不必将火毒彻底治癒,留一成在我体内。” 柳烟烟愣愣地看着秦清,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三月之后。 魔域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冥楼与万俟兽族都未有什么动作,宛如两头潜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庞大巨兽,听着风吹草动,岿然不动只等最合适的狩猎时机。 忽然间魔域勐然爆出了一个消息,宛如飓风般席捲了整片大陆,说是最近长岭最近异相迭起,奇异的光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有异宝出世。 鼓吹得有鼻子有眼叫人心动,不过个个听了都摇头摆手,不敢前去。 那些势力每天就琢磨着自家小孩带回来的圣经贤传兵法策略,藉此猜测着冥楼的意思,正巧最近先生讲的是阳乖序乱,阴以待逆[1],说什么局势混乱呀就看着不掺和,等看局势是否会更一步恶化呀之类的。 可不就是冥楼借先生之口警告他们不要插手嘛。 众家势力龟缩不动时,万俟兽族却派了人给冥楼送来邀约同去的请帖。 “请君入瓮?”秦清低眉瞧着那请帖,并未打开,只淡淡笑道,“手段粗略,是咬定了我会应下了。” 霍冥云挑眉问:“去?” “去,”秦清抬了眸,轻笑道,“不过,我只身前去。” 刚想开口的霍冥云顿了顿,又听得秦清神情颇为认真强调道:“谁也不准同来,我自有打算。” 霍冥云盯着秦清认真瞧着,见对面之人神色郑重不似作伪,讪讪道:“你与柳烟烟关在炼药房里闭关了三月方出来,一见面就与我说这些破事,要走就罢了,还不许人跟着……” 又嘟嘟囔囔小了声抱怨道:“也不说想我……” 最后那句说的极含煳,若不是秦清留心听着,怕是会错过。 第114页 秦清被说得哑了口,气势也弱了两分,道:“这次不让你一道是有缘由的,非是我一意孤行……” 霍冥云单手托着下颔抵在茶桌上,微翘着唇似笑非笑直勾勾盯着对面之人,眼里似有星子闪光,亮亮的,叫人一见便禁不住失了言语。 “这样吧,”霍冥云眼睛闪亮亮的,道,“你让我亲一口,我就答允不同你一道,如何?” 秦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神透露出迷茫,疑惑地啊了一声。 霍冥云眼带笑意,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终于听明了霍冥云所说之意,秦清整个人噌地红了,滚烫得下一刻便有蒸气冒出来似的,结结巴巴你你你说不出话来。 霍冥云起了身,走近茶桌另一边秦清所坐之处,微微弯了腰,艷丽眉眼里闪着灼灼笑意。 秦清挡在袖子下的指尖微微发颤,原本挺直了背端坐的身形向后靠去,直到退无可退抵上椅背,面上还是竭力维持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莫开玩笑了。” 霍冥云靠得极近,灼烫的唿吸吹拂在肌肤上,带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酥痒,秦清只觉通身像燃起来般发热,手心都渗出了一层汗。 秦清低下蝶翼般的长睫,避开了视线。 “你若是不说话,”霍冥云尾音微微上扬,蕴含的笑意似带着钩子,轻声道,“我便是当你答应了?” 秦清垂下的眼睫微颤,白玉般的两颊飞上的红霞愈加瑰丽,思绪快被搅成一锅粥般,抿起的薄唇略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灼热的气息愈加靠近,秦清心中发紧,无意识用贝齿咬紧了淡色下唇,将那可怜的薄薄一片硬是咬出了点血色来。 带着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那片下唇,耳边传来霍冥云放柔了的声音道:“本想着你以后都不用为那火毒遭苦遭痛便心生欢喜,你这一咬,想着你又该疼了,我便也跟着疼。” 秦清的眼睫颤动更甚剧烈,忍着羞意,慢慢松开了贝齿对唇瓣的折磨,下一刻,下颔便被轻柔地抬起,唇上被一片温软所覆盖。 宛如一道绚烂烟火咻地冲上天际炸开来,秦清头晕目眩,整个单薄的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掐进手心的指尖愈发用力。 攥紧的手心忽地被霍冥云袭来的五指缓慢入侵,被迫着松开,形成十指相扣之势。 霍冥云贴着秦清的唇,含煳不清地威胁道:“你若是再掐自己,我下次便将你的手绑起来再亲,信不信?” 神智已有些混乱的秦清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霍然侵入的软舌掠夺走走了所剩无几的意识,如同身处云海般被翻来覆去的狂风骤雨侵袭着,被迫起舞,唿吸紊乱渐渐换不过气,只能在咂咂作响的水声中喘出破碎的咿唔。 秦清下意识伸了另一只手揪紧半俯着腰的霍冥云的红衣衣领,一边承受着一边喘息着发出抗拒的声音,微红的眼角晕着水汽,盪开难以言喻的艷色。 霍冥云停了动作,贴着秦清一动未动,衣领被拉扯得凌乱不堪,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幽幽的沟壑剧烈起伏着。 良久之后,两人皆慢慢平復了唿吸,霍冥云微微拉开了距离,却依旧未起身,按着秦清身下座椅两边的把手,将人困在自己面前,她翘着唇角,眸中闪烁着宛如馋猫偷了腥的得意笑意,道:“这三月,你可有想我?” 秦清脸上的云霞还未散去,她不敢直视着人,将目光移向别处,道:“没有。” “我不信。” “你若不信,还问我作甚,”秦清有些恼羞成怒道,声音低低的,“快让开。” “就不让。” “你之前明明与我说好了的……” 霍冥云装傻充愣:“说好了什么啊?” 秦清羞得更厉害,嗫嚅道:“你刚说了……若我……你就不同我与一道去……” 霍冥云怕将人都逗过了找着託辞又不肯再见自己,起了身,秦清便赶紧急慌慌地扔下句我找玄婴去逃也似的离开了,缩地成寸几步便不见了影子。 “你说不准许我和你一道去,”霍冥云在方才秦清坐过的椅上坐下,打算等人回来,眸中噙着狡黠笑意,将方才还未说出口的句子慢悠悠说完,“可你没说我不可独自前去啊,是吧,好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三十六计·隔岸观火 第64章 阵法布置 霍冥云未等来秦清,唤了管家来问才得知已独身离开冥楼了,玄婴和流金依旧在楼中。 管家道:“可要叫人将虞卿小姐的行踪禀报?” “不用了,”霍冥云随意道,“我自己去寻她便是,对了,谢知椿在哪儿?” 秦清吩咐人回了拒绝万俟兽族同往的帖子便离去了,到了传言中所说的光芒大盛的地儿,刚踏足长岭之域没多久便察觉有人跟着。 秦清目光沉静望着远处山岭流转的耀眼光芒,头也未回,道:“万俟公子是何意?” 来人倒也没掩饰,大大方方自掩藏之处站了出来,正是许久未见的万俟狩烈。 “虞卿小姐莫要误会,只是恰巧同路罢了,”万俟狩烈道,“不过虞卿小姐怎么独身一人,不见少楼主?” 第115页 秦清淡淡瞥了万俟狩烈一眼,没有搭言。 万俟狩烈讨了没趣也没恼,笑道:“碰上虞卿一个人可真不容易,没有旁人在场,倒是可以好生感慨感慨了。” 见秦清依旧没什么感兴趣之色,万俟狩烈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之色,面上却是那副憨厚模样恭维道:“一年前赫连鬼族本想借秘境困人没成想反被制住,折了核心一代,派去正域的次核心弟子生死不明,元气大伤,加上平时行事无忌,得罪势力太多,这一载里墙倒众人推,仅存的五房也没个做主立事的,如今算是彻底散了。” “至于谢家,你借势打断他们与我们的交易,激起谢家与赫连鬼族狗咬狗。谢家本家基业毁了一半,更与支族离心离德,如今难成气候。虞卿小姐作为羽族唯一留的血脉,算是报了大半的仇,可解气?” 秦清侧身看来,冷冷道:“万俟公子这么确定我便是羽族后人?” “现身羽族旧址,牵扯进赫连传承更掌握了秘境,羽族信物也在你手上吧。” 如墨玉般剔透的黑柳林之下,秦清身着水绿衫玉立如画,面纱轻飘,露出一双清清冷冷的眉眼,抬目望来,似真切又疏离。 秦清轻笑一声道:“那又如何?” 万俟狩烈笑道:“也不如何,如今已见识到你身后之力,只想合作,未有他意。我帮你打开羽族信物的禁制,你帮我们打开通往正域之路,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秦清只回:“看来要让万俟公子失望了。” 万俟狩烈没什么讶异之色,像是早就猜到了般,依旧满脸堆笑道:“既然这样,虞卿小姐也莫要怪我们无情了。” “传言中的异相应是你们布置的阵法发出的光吧,”秦清道,“之前我便在想,封住秘境出口的那个法阵威力不凡,赫连鬼族是从何处得来,后来拿到了那枚古戒,看到了上面的防御阵法,才想明都是你们所为。” “明里以御兽为本,实则修的是阵法,以阵困兽掩人耳目,赫连鬼族手中的封闭阵法也是你们给的,要求有足够多的人祭祀献血方能启动,所以赫连鬼族才会暗地搜罗无势力依靠的散修,只是最后依旧不够数,便借传承之名邀各方势力之首来聚。可惜玩火自焚,事情败露了惹得众家震怒。” “故赫连鬼族之事,是尔等一手布好的局罢了,就连谢家之事也俱在掌握之中,暗中在后推波助澜罢了。只不过,我是自羽族传承记忆中知道秘境一事,照理说此事只有羽族之人知道,不过听你之言,万俟兽族也知晓此事,你们是从哪儿知道的?” 万俟狩烈那张脸上闪过一瞬异色,又迅速调整了过来,道:“你倒是敏锐,不过那又如何?” 从见到万俟狩烈开始,两人间的对话皆在意料之中,直到这时秦清忽然有了事情超出预期的不详预感。 “在长岭布阵从一开始便未打算瞒住你们,”万俟狩烈慢慢道,“可若是这一回,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便不是你。虞卿,你又该如何?或者换个称唿,正域尚意门霄鹤长老之徒,秦清?” 秦清瞳眸一缩,忽地回想起与霍冥云初次见面时,她曾道刚入正域便被人追杀才被师傅救下的言语。 霍冥云与师傅遇到的第二波追杀是自己派人所为,是为了引走师傅,让其在比武大会□□后再现身,以免看破自己计划出手阻拦。而她们遇到的第一波刺杀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谜,霍冥云回魔域后叫了人去查,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只能暂且放下,之后闲聊与自己提过两句此事。 秦清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之色:“你什么意思……!” “晚了!”万俟狩烈长声笑道,“你以为独自前来赴阵便是无事?只可惜我们留有后手,如今少楼主那边已是祸多福少了。” 随着说话间,原本空旷的层山峻岭之中忽现绰绰人影,阴暗的光线中一头头异兽的瞳眸闪着怖人寒光。 万俟狩烈笑道:“你错就错在不该如此托大,胆敢独身赴阵!” 秦清眸色暗沉,薄唇紧抿,一双玄火燃烧的巨大羽翼缓缓自身后展开,将这片小小地域笼罩进更深的黑暗中。 她神色冷淡,看着眼前众人宛如看着死人般不带任何感情,道:“你,不该打她的主意。本想与你周旋一番,再套出古戒破阵一事,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万俟狩烈心中一惊,还未反应过来,迎面忽然袭来裹挟着浓烈煞气的厉风,堪堪唤出异兽替自己挡身,下一刻便被忽闪至身侧的秦清一掌重重推远,连连后退数步方卸去力道,估摸着这一手至少有后天初阶之力,暗自心悸。 同一时间,万俟狩烈身后之人见态势不对便沖了出来,身下异兽张开血盆巨口咆哮着扑来。 秦清脸色微凝,身后羽翼一掀,整个人拔空而起,一支泛着潋滟紫光的竹笛祭出,肃杀笛声忽起,如同狂风骤浪般向四面八方席捲而出。 “天降之翼,”万俟狩烈死命盯着那双在光下闪着着夺目光辉的闪耀羽翼,狂喜道,“果然是羽族之人!”如小山般魁梧的身躯振臂一挥,口中唿出一声比一声高的嚎叫,强劲的声波如实质般在空中掀起一层层剧烈的波动。 第116页 围布在秦清附近之兽发出阵阵唿喊,勐烈的气浪一圈圈从各个方位挤压而来,与笛音轰然撞在一起,掀起滔天巨浪般强盛的威压。 众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有一堵气墙同时推来,将躯体死死挤压在狭窄的墙面间。 忽地尖啸声起,一只火雀出现在天边,身形涨至遮天蔽日的地步,投下一大片沉沉暗影,它双翼一掀,几个玄色火团拖着长长的火光如流星骤雨般向下轰隆砸下,身形凝滞的异兽躲闪不及被砸了正着裹进火光里,悽厉惨叫刺破天际,从半空中跌落而下翻滚不止,只是火焰依旧燃得浓烈未有减小之势。 秦清眸中全是震惊之色,无暇顾及玄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扬声喝道:“玄婴走!” 几乎是同时,眼中俱是喜色的万俟狩烈大喊道:“起!” 数条长长的黑索忽地破土而出,窸窸窣窣抖动着仿佛发出来自地狱的索命传召,顷刻间便卷上了高空中的庞大黑影,又勐地收紧,被禁锢锁住的黑影被勐地向下沉了身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艰难地挥动翅膀想稳住,最后依旧是不堪重负被拉直的绳索轰然砸下! “玄婴!” 秦清脸色一变,刚想动身过去便被忽现在前的万俟狩烈挡住了,来人笑道:“羽族守护神兽玄火雀,久闻其名了。” 地上的层层黑土被漫天流转的气流吹拂开来,被压抑的阵法玄光忽然暴涨,又在瞬间扩大与远处的光芒融合在一起,地面浮现出庞大的奇异法阵花纹,魔石嵌地密密麻麻星罗棋布,这附近的地域都几乎笼罩在光芒之中,交相辉映,只消一眼,便让看的人心神巨震眼睛刺痛,被黑索死死禁锢的玄婴拉到阵法最中心处,双翅颤动着一次次挥起想要逃离,却又被收紧的黑索一次次重重拉下,玄婴自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低低嘶鸣。 一个娇小身影自黑雀身上滚落,伸出双手努力拉拽着一根圈住火雀之首的黑索,又被黑索之威远远震开,匍匐在地仰起头来,殷红血丝自口鼻流下。 是冬葵! “让开!”秦清厉声道,又气又急,眼圈发红,声线有些颤动。身后黑翼唰的展开,炙热黑焰跃动般的羽翼宛若有实质形态般根根竖起,尖若利刃,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剎那之间齐齐朝左右围挡之人射出。 黑羽化作道道黑光如暴雨落下,激起片片惨叫之声,秦清身后羽翼一挥,冲进了法阵之中。无数的锁链破土而出朝秦清袭来,秦清身形忽闪躲开,将面色惨白的冬葵一把捞起,又试图靠近玄婴,却被如墙壁般唰唰立起的成排锁链挡住了去路,被不断袭来的攻势逼退到阵外。 万俟狩烈慢悠悠鼓掌,在半空中踱步而来,笑道:“怎么,不是早就查清了我们的布置吗,怎么还是中招了?” 秦清不知为何安排得好好的,玄婴和冬葵怎会突然来这儿。 她直视着万俟狩烈寒声道:“是我小看你们了。” 第65章 两边情形 秦清扫了眼苍白着脸颤抖不停的冬葵,后者声音抖得不成句子,恨道:“是他……传的假消息……” “之后再说。”秦清无心听来龙去脉,自干坤袖中翻出传送符,言简意赅道,“你先离开。” 冬葵自知在这儿也不过是个累赘,接了传送符撕了,离开的前一刻抬了头,向万俟狩烈的方向投去要杀人似的憎恨目光。 万俟狩烈对上冬葵投来的视线,有礼笑道:“在这儿多谢冬葵小姐的帮助了。” 冬葵脸色变得极难看,张口就想反驳,却被传送符咒强行扭送走了。 地面之上,阵中魔石闪烁着诡谲血光,趴伏在阵中的玄火雀静静躺着,若不是还有微弱的起伏,叫人怀疑已失去了生机,不禁面色愈加寒冷。 万俟狩烈意味深长道:“既然羽族信物换解开长岭阵法行不通,那这羽族守护兽呢?” 秦清道:“只怕我答应了,依旧保不住它。” 万俟狩烈长声大笑着,目光落到阵中不断挣扎的火雀,语气奚落道:“听着了吗?陪伴了这么久,居然连一个破阵法都不如,可怨?” 法阵中血光盈沸沖天,阵心的庞大黑雀身上缓缓渗出一点又一点的火光,跌落阵中,又熄灭了消失不见,它艰难地抬首看来,红澄澄的眼珠里倒映着半空中的熟悉身影,一片清澈,口中发出低低的催促叫声,毫无怨恨,只有焦急之意,像是在催着秦清赶紧逃离这危险之处。 “我的耐心已告罄,无意与你周旋,”秦清淡淡打断道,“到此为止吧。” 话音刚落,阵法中零散分布的墨玉般的柳树无风自动飘扬起来,纤长的柳枝在密密层层的黑索间不断延伸着。 万俟狩烈心神俱震,惊喝道:“不可能!……” 这三个多月以来万俟兽族在长岭周围数十里布置了捕获玄火雀之阵,将活物尽数赶走了,只有那些扎根深土的奇树绿植不好多动,怕毁了地势,难以借形布阵。 日夜派人看守着,就怕有人从中作手脚,却没料到阵法里瞧着普普通通的死物竟出了岔子,有神识就罢了竟听羽族之人使唤! 若有外力从阵法之上攻击,那数十里都会形成密不透风的防御挡住攻击,极难被攻下,若是从阵法内部着手,那…… 第117页 此刻的阵法以内,墨玉柳跟撒了欢似的到处乱跑移动着,将地面上深嵌的魔石踢地到处都是,不多时便被数条袭来的黑索狠狠绊住摔在了地面上,那些柳枝便从链条缝隙中无限伸长,咻咻咻扫来扫去地捣乱,又有墨玉柳被烦人的锁链禁锢得不耐烦了,将根部扎回地面中疯狂地延展着,在泥土中形成蛛网般的脉络,又轰地朝上掀起,将魔石抖得散落不成样子。 只不过它们都顾忌着玄婴身上不断抖落的玄火火焰,不敢靠近,只在远远的地方耀武扬威搞着破坏。法阵流转的光芒渐渐弱了,锁住玄婴的黑索在不知不觉中减少,玄婴昂首鸣叫着,不断挥舞着自己的双翼,一次比一次挥起得更高。 直到最后,伴随着一声清脆高亢的啼鸣,玄婴高高掀起了自己的羽翼,数根黑索绷直了巍巍颤动着,再也抵抗不住,轰的一声溃散化作点点黑光飘散在空中。 玄婴振翅一挥直上天际,又俯冲而下,身上跌落着耀眼的火光,尽数掉落在隐在暗处的万俟兽族之人身上,经过之处带起一片片的惊唿惨叫。 “玄婴回来!”秦清喝令道,“不要再攻击了!” 玄婴身上掉落的火光是阵法所致,此时应痛苦极了,该去往安全的地方赶紧疗伤,保留身上的火光。毕竟玄火便是玄火雀的本体,一旦玄火落尽,玄火雀便只余一点火种,神识不復存在。 玄婴充耳不闻,双翼一掀飞得更远,口中吐出道道火球攻向地面上的人,体表上的火光也落得愈发迅速,一身光彩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愈加暗淡。 万俟狩烈萌生了退意,一直挂着的憨厚笑意终于卸下,森森道:“小瞧你了,只以为你一手布置不过是独身赴阵,暗中派人攻向看守薄弱的万俟本族罢了,倒是没想到你在长岭本就留了一手。不过那又如何,我与你以长岭为藉口对峙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现在想来少楼主那儿我们已经得手了,这点损失也不过如此。” “想走就走,可没那么简单。”秦清神色冷漠,紫焰竹笛虚虚抵在唇角,薄唇轻启,一个乐音勐地在岭间众人的神识中响起,被震得头晕脑胀意识不清时,一首风格诡异凄凉的哀乐轰然激烈奏响,将神智搅得天翻地覆,层层山岭之中,无形的音波不断冲击着在万俟族人与异兽的神识,不少人支持不住,七窍流血跌倒在地,神色戚惶。 万俟狩烈勉强支撑着,张口想唤出自己所驭的异兽,一股哀极恨极的思绪忽然涌上了心头。 汲汲钻营,不过是为权势二字。为这二字,不论什么皆可抛弃。 所以即便知道一旦有战力之人尽数被派出在长岭之边埋伏,而那些留守的族人必定会招致攻击,众人依旧漠然出了族。 自己身为万俟兽族钦定的下任族长,从全族利益出发做出这样的决定自是理所当然的。 毫无价值之人,以诱饵之身引走一点战力,为家族献出最后的贡献。而不像自己,谋划全局,坐享全族希冀了不知多少年的成果。 可若是有一天,自己也没有了价值,是否也会像是被留在族中的人一样,被这么毫无感情地捨弃? 万俟狩烈神智忽然清醒了一瞬,并指为刀在自己手臂上深深划了一刀,鲜血自被割破的伤口如泉涌出,剧烈的疼痛唤起更清晰的意识。 他语气森寒:“在正域蹉跎了那么多年,你竟还能成长到如此地步,传言中的驱尸赶魔之能,就是这个?” 秦清淡淡道:“只是以乐音操纵神识罢了,外界谬传。” 万俟狩烈半只手臂鲜血滴落而下,他森然一笑,五指一抓,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不断抖动肢节的火红毒蝎。 与此同时,秦清感觉到体内仅剩的一层火毒蠢蠢欲动,好似在响应着什么。 “我之前在是谢家还是你们所为间犹疑不定,现在看来,火毒也是你们之作了。” 秦清垂了眸,再无了解的兴致,唇间笛音如同催命符般再度吹响,悠悠迴荡在火光中哀叫不断的人之间,在场中人只觉头痛欲裂,万俟狩烈脑中轰鸣不断,双眼间流下血泪,手中的蝎子也落了下去,艰难道:“你是什么时候……” 一只身形缩了尽一半的火雀落至万俟狩烈身边,噗地吐了一团小小的火在那妄想逃走的火蝎身上,那蝎在地上胡乱蹿着发出咝咝叫声,然后化为了一团灰烬。 玄婴将身形缩到平时形态,比起以往的巴掌大小几乎缩了一多半,身上还在落小雪花似的飘着缕缕火点子,只是触碰到秦清身上便悄然失去了踪迹。 它讨好地蹭了蹭秦清,仰头乖巧地唤了声清清,语气带着微微的虚弱。 秦清道:“怎么这么傻,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不需要你为我拼命。” 玄婴有些累了,躺倒在秦清手心里,低声嘀嘀咕咕回道:“我愿意啊……”然后红豆似的小眼睛无力地眨巴眨巴,闭上了,吓得秦清心一紧,探得只是睡过去才略安了心,暂且将火雀收进一可放活物的储物盒中。 这里玄火映天,尸首横陈,万俟狩烈半跪在中耳边嗡鸣阵阵,秦清面无表情强行破开万俟狩烈的神识搜寻记忆,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将毫无还手之力之人扔给缩成一团远离玄火的墨玉柳们,道:“看住了。”然后身化流光赶去,神色肃穆…… 第118页 另一边。 霍冥云与谢知椿一道前往另一地域,霍冥云百无聊赖发问:“你消失了近三月,哪里找到的谢家本家之人的消息?连我都没搜到踪迹,你是怎么知晓的?” “你不去陪她,与我一同找谢家之人作甚?” 两人皆只问不答,彼此讨了没趣不再开口。 谢知椿语气凉凉道:“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追她的好,莫要后悔。” “她可没你想像中的那般弱,”霍冥云懒懒散散回道,“万俟兽族布置我皆在眼里,虽说是个小麻烦,还桎梏不了她。”又话锋一转道:“倒是你,我说与你同行时你并未推却,如今要到地儿了开始反口驱我离开,是何意思?” 原本只是想随口试探一番去向,却发觉谢知椿明显不对劲不禁生了疑,霍冥云便索性一同来了。 谢知椿心一紧,只道:“你若是不听,我也没办法。” 不多时便到了地方,漫山遍野的老林枯树,鸟雀无声,看起来一只活物也无,荒凉至极。 “你探来的消息,”霍冥云扬了扬半边眉,疑惑道,“说谢家本家在这儿?” 谢知椿脸色慎重起来,没有回话,盯向死寂的层山间,好似在等着些什么。 第66章 谢家本家 忽然层林纷纷向两侧倾倒而去,一道身影踱步而来,她仰头看来,眼眸中光点闪烁,尽是期盼之色,盯着半空中的谢知椿粲然一笑道:“姐姐来找我了。” 话里话外,欣喜之清难以言表。 正是如今谢家大小姐,谢知柊。 谢知椿微微皱了眉,懒得探寻谢知柊如何得知自己身份,态度冷硬道:“我不是来找你的,谢梧呢?” 谢梧乃谢家族长之名,也是谢知椿谢知柊的父亲。 谢知柊笑声银铃般清脆动人,道:“姐姐找他作甚?若想报谢知楸的仇,找我便是,设计换人的是我,毁你魔殿不能修行的是我,将你赶进正域作暗探的也是我,何必找那谢梧。”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护他,”谢知椿语气讥讽,“竟在最后关头跳出来主动将罪责一一揽下。” 谢知柊轻摇了摇头,道:“姐姐错怪了,陪着谢梧他们玩也不过是无趣罢了,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只要姐姐向我道一声软话,可将谢家尽数还给你。只可惜即便到了绝境,姐姐自始至终也不曾多看我一眼,甚至对谢家也断了念想,自然,我对谢家也失了兴趣。之所以还留在这儿,不过是痴等着姐姐回来罢了。” 谢知椿眸中闪过疑惑,道:“你说什么?” 谢知柊咯咯一笑,跃到枯树树顶上来,足尖点着摇摇晃晃的与谢知椿遥遥相对着,离得近了,谢知椿突的发现她脸上溅着点点血迹。 谢知柊手一扬,一颗骨碌碌的圆形物体飞了出来,咚地砸在了地上,溅起飞扬尘土。 她语气讨好,带着笑意道:“姐姐可开心了?” 谢知椿莫名心悸了一瞬,缓缓低头看去,不是谢梧又是何人?心中震惊,又是五味杂陈,微闭了闭眼復望向谢知柊,神色戒备道:“谢知柊,你是何意?” 霍冥云抱着手远远观战,忽然一个警觉闪了身形,和谢家两人拉开了一大片距离,一道黑链自跟前咻地擦过,又迅速缩了回去。 遍野的枯树枝剎那间化作灰烬,露出本来的□□地面,流转着道道刺眼光辉。 只有谢知柊足尖点的唯一一株歪曲枯树还屹立着,在强盛的光芒之中作着阵心之用。 谢知柊那张艷如桃李的脸上渐渐收了笑意,眸色暗沉下去,喃喃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无论我做什么姐姐都不看我一眼。” “你被引进谢家也不是你所愿,”谢知椿没什么神情,视线投向底下的人宛如看着毫无联繫的陌生人,只道,“知楸出事那时你也不过是个孩童,棋局中被人左右的棋子罢了。我自始至终怪罪的便是谢家的那几人,与你无关。至于被你废除魔殿,我愿赌服输,况且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发现我能灵魔同修一事,倒还得说句谢?” 谢知椿最后一句本就是随口一说,心不在焉地猜测着谢家本家其余人在何处,扫着底下气势显赫的阵法,虽自恃修为傍身,依旧隐隐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数条锁链窸窸窣窣自地面上探了头,在浸着厚重血色的裸露黑土之上形成密密麻麻一片,摇晃着似准备随时攻击时,又忽地定住了。 原本阴沉着脸的谢知椿忽然展眉笑了,宛如春风拂开霜雪,绿意遍野盛开般,笑得极纯粹。 她似疑似喜道:“姐姐在说谢?” 谢知椿微微皱了眉,她与这个被父亲接进来的私生女没什么交际,回到魔域之后的几次交锋也只觉莫名。初回谢家就要被父亲责罚时被这新晋谢家大小姐拦下带了回去,还以为会被动用私刑,哪知不过是被接回了自己曾经所住的房间。 当时的谢知柊站在三步之远,在个多一分自己便会警惕的距离,说着甚么一直给姐姐留着房,盼着姐姐回来的话,莫名奇妙问自己是否是想通了。 自己是如何应答的? 似是一脸冷漠退开来没有搭理,谢知柊愣了愣便依旧笑念我等姐姐这类,后来带了自己前去冥楼拍卖会,又时不时来缠自己,烦不胜烦只想躲开,却又防不胜防回回被逮着。 第119页 今日之话,又叫人想起回到谢家的那段时间,有种不自在的怪异之感。 谢知椿不愿再说其他,直接道:“谢家其他人呢?万俟兽族的人呢?” 远远听着的霍冥云略挑了下眉。 这路上谢知椿只说了有谢家之人,可没说万俟兽族一事。 “我知道姐姐恨极谢梧和当年的几个族老,还有万俟兽族的太爷,”谢知柊也不在意谢知椿言中的冷意,弯弯眉眼间似还沉浸在喜意之中,道,“本家离开中城就被万俟兽族制住了,被要挟着来了这荒地。万俟兽族以本家踪迹与你作交易,让你引来冥楼少楼主。名义上说布阵只针对少楼主,暗中也想将你除去,我懒得再奉陪玩下去,便一併解决了,在这儿等着姐姐过来。” 谢知椿的手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向谢知柊望去:“谢家本家,埋伏在这儿的万俟兽族之人,你一併都……?” 谢知柊仰着头,还是副少女娇憨不知事的模样,句里带着些想取悦眼前之人的意味道:“是呀。姐姐太倔了,不肯来找我。还是我来迁就姐姐好了。” 谢知椿心神剧颤,又因方才瞧见了阵法皆在谢知柊掌握中的样子,直觉她并未说谎,不然为何直到这时万俟兽族的人都不出现。数年来逼迫着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就被这么三言两语轻飘飘打发了?谢知椿红了眼道:“他们人呢?” “后山有条河川,姐姐想过去看随时皆可,”谢知柊笑意盈盈,有些邀功的意思,“椛梦功法本就有迷惑神识,他们以为我不过后天之境,都没什么防备,随便做点手脚便中招了。姐姐说他们蠢不蠢?” 谢知椿被她一口接一口的姐姐叫得心烦,冷冷扔下句:“别叫我姐姐了,我的妹妹只有知楸一个。”然后便提气朝谢知柊刚才所说的地方而去,欲去确认一番。 谢知柊的笑容倏忽僵在了脸上。 霍冥云看戏看到这儿,啧道:“谢知柊,你该醒了吧。” 谢知柊的脸色阴云密布,冷冽的目光投向遥遥站着的霍冥云:“闭嘴。”又忽然想到:“就是你把我家姐姐带走的!若不是你,姐姐回到魔域能倚仗的只有我,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形同陌路!”说着说着几乎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咬牙道:“都是你……!” 同一时间,阵法中冒出数不清的锁链尽数飞出,哗啦啦抖着近乎是眨眼间便袭击到霍冥云的跟前。 霍冥云不以为意,身形只是微动便直接躲了过去,然而下一刻身边便出现了无数条黑索,纵横交叉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般瞬间将人罩了进去,然后又是如蝗虫过境般的锁链袭来,一圈一圈包裹得密不透风。 “糟了!”谢知椿止住身形回眸望来,心惊这短短时间万俟兽族竟能布下如此恐怖的巨阵,自己以为万俟兽族目标在秦清与长岭,所以在万俟兽族要求让自己少楼主引走才可将谢家本家踪迹告知时便一口答应了。想着就算少楼主不在,凭藉秦清一人之力也可应付长岭那边的布置,最后吃亏的终究是万俟兽族罢了。 如今看来,万俟兽族的目标不在长岭而在冥楼! 谢知椿返身掠回,却被层层袭来的长链拦住了去路,祭出散着微光的七弦琴,拨动音律攻击而去,却被轻易挡下。 椛梦功法以筑幻境为称,用处不大,自己在正域玲珑楼中所学的身法与音法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破开这些诡异黑索,如何是好? 谢知椿望向阵心中的人,焦急喝道:“谢知柊,停下!” 谢知柊死死盯着半空中玄黑锁链圈出的牢笼,宛若听不着谢知椿的声音,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般不断低声自言自语着:“都是你,若是你没有出现了,姐姐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便会拥有世上最好的姐姐了……” 她颠三倒四自说自话,又哭又笑神情变幻莫测,像是疯了魔般。 咔嚓碎裂声起,而后愈响越快愈响越烈,浮在半空中的黑笼霍然炸开,碎屑漫天飞溅又如雨下,露出里面红衣似火的身影,正是霍冥云。 霍冥云微微活动了下手腕,语气随意道:“就这?”又望向被拦在阵法外的谢知椿,意味深长道:“能操控这么大的法阵而不迷失心智,你的好妹妹可不简单啊。” 第67章 阵法争锋 下一刻又有数条黑索掠来,霍冥云从鼻尖里轻轻嗤了声,手边百蛇绞鞭随意一抽,黑压压一片浓雾般在身后升起,仔细看去是挨挨挤挤翻滚一团的黑蛇。 霍冥云又是一鞭挥出,那些黑蛇便大张着獠牙咝咝吐着细舌冲出黑雾,与那些簌簌作响袭来的锁链撞在一起,破碎的光芒四溅。 谢知柊脸色更是沉郁,原本乖巧无辜的眉目罩着浓浓的阴影之色。 她扫了一眼外面,依旧被挡在外的谢知椿目光紧随着霍冥云,因着暂时无碍神情出现放松之色。 谢知柊心烦意燥,低声道:“真碍眼……”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隆隆震动起来,阵法东南西北四角缓慢隆起,好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几乎便是眨眼间,四股粗如百年巨树的锁链裹挟着灿灿金光自阵法四个方向轰然升起,向悬在半空的霍冥云攻去! 数不清黑蛇嘶吼着撞来,却反被金锁撞了个粉碎,在悽厉叫声中不受任何阻拦似的继续向霍冥云袭去。 第120页 那金光克我所修行的天道之气的属性? 霍冥云心中一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略略正色了两分,手腕一翻,一樽镇纸便推了出去,正是自赫连鬼族那儿送出又后来取回的镇山河,节节变大,形成一方巍峨天地,又噼头盖脸向东边袭来的金鍊砸下,锁链被直直压在地面之上,动弹不得,空气捲起一层又一层的勐烈气流。 袖中又飞出数个暗器,与西来的金鍊撞在一起,火光迸射,只阻挡了一霎其来势,金鍊便再度攻来。 霍冥云神色终于严肃起来,软鞭一甩缠回劲瘦腰间,手中连连结印,修长的手指快速翻飞几乎成了虚影,打出一道道手印然后叠加在一起,在半空中凝成了巨大无比的恐怖血手,张出五指向东来的金鍊缓慢抓去,一把将锁链攥在了手里,锁链颤抖着似在挣扎,血手上的红光与锁链散发的金光一同快速削弱着。 南北两面来的锁链几乎是同时便来到了眼前。霍冥云在这儿向来没甚敌手,轻视已久,这会儿起了两分正面争胜的心,冷笑道:“纵克我又如何,也就这样罢了。” 淡淡的血光在手边晕开,霍冥云一个错身,躲开交叉袭来的金鍊的同时将两支凝在血光中! 锁链嗡嗡颤动着,金光大盛,不断挣扎着。 霍冥拧着眉神情严肃,手上流转的红光也愈发瞩目,宛若实质般腥红浓稠,沸腾着汩汩升起连串气泡,与金鍊相触之处噗嗤声不断,冒着白雾似的蒸汽。 异变突起,阵心之中的枯树底下静悄悄盘旋而上一道碗口粗细的金色锁链,乖巧伏在谢知柊的手边。 谢知柊这次看也不看其他,只轻声道了一句:“去。” 那道金索便倏地如光箭般沖了出去,直指后背毫无防备的霍冥云。 与之前发出着窸窣声响的东南西北四条金索不同,这道阵心而来的金光只蕴着浓烈金光,却是悄无声息便到了霍冥云后背。 霍冥云似有所察,体内魔殿震颤,疯狂外涌着魔气,魔气与血光交织流转,勐地将痴缠的两道金索震开,险险转了身想直面回挡,还未待动作,金索便至了。 一方水绿色的袖角忽然在眼前扬起,宛如时间静止了般,原本满目的腥红血芒被这一片悠悠飘起的青绿色遮蔽了。 霍冥云双目微睁,一丝恐慌感自心底升起,如藤蔓般密密麻麻疯长缠上整颗心脏,勐地收紧勒得人喘不过去来。 噗嗤一声轻响,眼前的那一抹青绿染上了血色,然后缓缓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原本清绝艷艷的五官溅上极刺眼的腥红,眉眼低垂瞧着自己,目光缱绻温柔,唇角带着笑,背后天降之翼烈烈似燃,一下又一下挥舞着,宛如激战后从天而降的神祗降临,只是一道金索自腰腹间穿过,伤口之旁,如湖水般通透碧绿的衣衫上渐渐晕开瑰丽的赤色。 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天降之翼勉强扇了两下再也抬不起来,身子支撑不住,在半空中软弱无力跌落而下。 秦清听着耳边风声唿啸,眼前视线模煳,昏昏欲睡,只记得最后的视野里一道灼灼红衣身影撞开灿灿金光不顾一切地扑来。 霍冥云…… 秦清薄唇微动,无声地念着,不自知地微微扬了笑,阖上了眼眸。 三日后。 秦清陷在沉沉昏睡中,精神疲惫困顿极了,只觉得耳边似有蚊虫嗡鸣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吵闹不堪,叫人不能静心安睡。 这时候是冬日的寒雪季节,怎会有蚊虫声,秦清蹙了眉想,又迟疑回想起自己已进了魔域快两年,魔域没有四季之分,终日几乎都不见金阳,只有连绵不绝的阴云。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秦清渐渐回想起了一切,被万俟布下的阵法伤到的玄婴,自己感应到了锁山河的遥远方位,祭出锁山河母玉,借玉中的连通之道赶了过去,替深陷阵中的霍冥云挡了一链……秦清迫切想要醒来,但是身子沉重得无法动弹,努力挣扎着,宛如在水底朝头顶的光平明游去,但就是游不到头,唿吸渐渐不顺畅,窒息感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而后在最后一刻,终于穿过所有破出了水面,重见了久违的阳光。 秦清勐地坐起,半靠在床柱上,额角冷汗浸湿了鬓角,黑髮一缕一缕黏在颊边,仿佛是做了场噩梦般。 现在梦醒了。 秦清还惊魂未定,忽地就被唿天抢地喊着心疼诶被搂进了胸膛,不远处传来霍冥云气急败坏的声音:“娘亲你放开她!她身子还没好得静养呢!”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快把人砸晕了的消息,秦清便被小心翼翼松开了,然后对上了一双眼角刻着时间流逝的纹路,瞳中含着殷殷切切鼓励意味的双眸。 那上了年纪但不失娇艷风韵的女子与霍冥云有三分相似,转头嗔道:“小点声!”然后又回了首上下左右仔细瞧着秦清,问:“可还有哪儿觉得不大舒服?身子可爽利?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秦清被问得一愣一愣的,视线在霍冥云和眼前的这位女子间打着转,思绪还有些转不回来:“您是……” 那女子咯咯笑个不停,打趣道:“冥云是我小女,你也该唤我一声娘亲才是。三月前我便来了,冥云还遮遮掩掩的不让我见你,今儿个可算是见着了。之前我便好奇是什么人才得将我家最不服管的小女迷得毒解了还不归家,果真是我见犹怜……”还未说完,便被耳根子烧红的霍冥云拉一边去了,连声道:“拉我作甚?知道了,嫌我打扰了你们是不是?这便走,这便走。”然后三步作两步便出了房门。 第121页 刚一出房,便被几个护法默不作声地围了过来,她冷哼一声道:“你们也不早些与我说秦清之事,非得等我在上域等不及了过来了才吐露实情。冥云动作这般慢,哪是平日的作风?这个不成器的小丫头可真真气死我了,若不是她,我早就多了个贴心乖女了,哪会像此时还不慎叫人受了伤。” 这种家长里短天玄长老不好接话,轻咳一声,道:“家主夫人是何时来的?……” “信鸪馆是我派人暗设的收集情报的机构,没与你们说罢了,知道冥云毒解后却久等人未归,我坐不住便来了。” 门外之人渐渐远去,房里两人对着相顾无言。 霍冥云低着眉盯着人,目光幽深。 秦清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避了视线,又觉得好似少了什么,视线朝周围扫了一圈,急问:“玄婴呢?” “玄婴无碍,”霍冥云安抚道,“你回来没多久玄婴便自个儿从干坤袖中钻出来了,只有点小伤。听它说阵法兇险,身上火光止不住的掉,进了你干坤袖恰巧遇上了玉兔凝,食之好转,现在在柳烟烟那儿。” 只是冬葵不见了。霍冥云未将此句说出口,只想秦清好生休养着,以免多生担忧。 玉兔凝?秦清略略回想了下,才忆起前些日子房中多了株形似白兔的药材,觉着放着无用不如拿去给炼药房,便收进了干坤袖里可放活物的木盒中,后又忙于祛火毒一事,一来二去便给忘了,想来那药材就是霍冥云所说的玉兔凝了。 “那玉兔凝是什么功效?” “凝聚形魄之效,本是瞧它受惊竖耳有几分乐趣送来给你,倒是误打误撞派上用场了。” 秦清点了点头,微放了心,又问:“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万俟倾全族之力想截住你我,本家守卫空虚,被流金一通捣乱毁得差不多了。至于谢家本家和埋伏我的万俟兽族之人,被谢知柊一人之力覆灭,”说到这儿,霍冥云脸色有点奇异,“谢知柊真是妙人一个,在最后关头反咬了谢家与万俟兽族一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两边也落不了好…” “谢知柊谢知椿两人呢?” “谢知柊被我击伤后逃了,我急着送你回来未去追。谢知椿去了万俟兽族本家,将人皆赶尽杀绝了。”霍冥云言简意赅道,“三大家族算是彻底殆尽了。” 秦清蹙了蹙眉,问:“万俟兽族做了什么?我本嘱咐了玄婴不准跟来,它竟与冬葵一道在长岭出现。” “我将万俟狩烈神识中的记忆取了出来……”霍冥云顿了顿,道,“还是你自己看吧。”说着间,手腕一翻,五指间一个悬浮光点静静散着幽光。 秦清迟疑了下,便伸了指尖过去,与光点相触的一瞬间,无数个画面在眼前闪过。 第68章 当年真相 羽族落魄后失了秘境,不敢声张,最后发现了在赫连鬼族手中,但无力抗衡,耗尽最后力气封住了两域间的通道。在羽族势力復起的过程中,万俟兽族发现了秘境一事,也通晓了长岭被封的缘由,但没有声张。随着魔域资源逐渐耗尽,羽族、花洲谢家、万俟兽族与赫连鬼族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羽族想要取回秘境时,万俟兽族派人透出了长岭封印是羽族所为之事,谢家出了手联合其他两族灭了族。 谢家想要独吞越过长岭的名额,不愿其他两家与自己进了正域争夺资源,在暗中放走了羽族长女。 万俟兽族将一切看在眼里,打着控制羽族后人掌握秘境的主意,也默许着放人离开,并在灭族过程中策反了羽族侍从盗走了羽族信物,打算在之后以此为威胁,让羽族后人为自己所用。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羽族后人甩掉了追踪,独身穿过了长岭进了正域,潜藏数年,又在被发现踪迹时身死谢家与正域中人的动乱中,彻底断了线索。 好在又获知了羽族长女育有一子的消息,万俟兽族继续悄无声息地潜藏起来,搜寻羽族后人,同时谢家与正域的冲突传回了魔域,引起了赫连鬼族的猜疑,万俟兽族也装出一切不知情的样子,与赫连鬼族接触商议。 万般打探后,借之前策反的羽族侍从探出了秦清羽族后人的身份,让其在身边埋伏潜藏,等待时机。然后发觉了冥楼少楼主独自现身在了长岭边境,唯恐又是打着争夺羽族后人的主意,想要制住人却反被甩开,发觉冥楼非寻常势力,手中法宝闻所未闻,众人对上毫无还手之力。 正域比武大会羽族后人现身的消息传开,万俟兽族本以为会耗费一番心思让策反之人劝说秦清回魔域,未成想秦清一开始便打好了回来的主意,只可惜不要策反之人跟随,进了魔域甚至搭上了冥楼,不好下手。 而后,毫不知情的谢家与赫连鬼族谋划着名送人入正域,试图抓住羽族之人以离开资源贫瘠的魔域,万俟兽族暗中观局,只应和着随便做了点样子。 然后在谢家与赫连鬼族前往正域的途中,两家均折损了不少新生血液,互生嫌隙。 万俟兽族突然发觉,自己可以先借羽族后人之手解决谢家与赫连鬼族,再下手长岭一事,且在试探过程中发现了冥楼来歷不凡之事。想到,若是抓住了冥楼少楼主,岂不是可以逼供出如何离开魔域,前往另一个不知比正域的资源丰盛多少倍之地? 第122页 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自古以来无人不通的道理,万俟兽族渐渐将目光转向了冥楼。 便推动了赫连鬼族秘境一事,将羽族信物拿出与赫连昂做交易,让他们借秘境之困以信物为饵诱出羽族身份。秦清得了秘境,毁掉了赫连根基,万俟兽族又在暗中助推谢家本家之事,将谢家本家残余之人控制了起来。 明面上在长岭布置多处阵法,故意放出消息,让羽族后人以为阵法是为拿下玄火雀所设,并以防备空虚的万俟兽族本家为诱饵。果不其然,秦清只身前往而来。万俟兽族让其自以为识破他们的计策,实则布下计中计,在秦清离开了冥楼后,又让谢知椿将冥楼少楼主引走,叫人给隔固定时日在学院与冥楼间往来的冬葵送去六棱晶,里面录有秦清的唿救之声。 那六棱晶是万俟兽族准备了三月多余,真伪难辨,冬葵自然分不出,忙去找了人,玄婴性子急,这几日本就担心秦清一人周旋会有危险,知道后便不顾劝阻追去了。 秦清将前因后果理了清楚,眸底淡淡思绪翻滚,收回手,抬起眸方发觉不知何时霍冥云已站得极近。 霍冥云道:“现在,你可与我解释了吧?” “解释什么?” “为何在阵中给我挡那一击。” 秦清微怔。 那日得知万俟兽族对霍冥云出手后便急着赶去,借锁山河子母玉相通之道到了地方,刚出来便见到一金索朝霍冥云毫无防范的后背击去,便驱着天降之翼闪至霍冥云身后。 全是下意识所为,电光火石间,也容不得思量考虑。 秦清说不出理来,只移开了目光道:“挡了便是挡了,要何理由。”一只带着如冷玉般的凉意的手落在鬓前,替自己拢了拢散落在颊边的乱发。 霍冥云低低嘆了口气,似有些累,她轻声道:“三大家族已不成气候,你还想做什么?” 秦清抬了首,看向霍冥云道:“你呢?想做什么?” “我?”霍冥云一笑,“等你啊。等你愿意与我前去上域的那一天。” “可等多久?” “你说多久,便是多久。” 秦清慢慢弯了眼,笑了,道:“还有一月多时间便是你的生辰,就再等我这些时日吧。” 霍冥云呆呆地眨了眨眼,眉眼间染上浓烈的喜色,道:“真的?” “真的。”秦清笑着应和,心绪逐渐飘远。 三大家族已失势,是时候打开长岭了。 半月后。 长岭间传来轰然巨响,罩在山岭上的浓雾剧烈翻滚着,然后湮灭消散,一束束金光似打破了裂缝投了进来,洒下灿灿亮光,潜藏在雾中的黑影化为。 秦清悬在半空中,唇边紫焰竹笛传出阵阵乐音,竹笛之上隐隐约约的紫色火焰宛如活了过来般脱离笛身,漂浮在旁,然后幽幽向长岭中飘去,引起数道轰鸣爆炸声。 白雾像是被撕裂开一大片的口子似的,越来越多的阳光倾洒过来,将常年郁结的阴云拂去,照亮了半片魔域。 无数埋首赶路的行人抬头望去,怔怔看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远方明亮的天色。 是光? 魔域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明朗的光线了,终日昏昏沉沉的阴云压着,叫人几乎快忘了光这个字,无数的人走出来望着遥远的光亮,心潮起伏不定。 在学院里读着书的小孩子新奇地跑了出来,教书先生紧追在后,一昂首,不见了白雾屏障只有满目金光,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煳了满脸。 长岭之上云雾散去,露出层层叠叠的贫瘠山岭。 玄婴跃到了秦清肩头,垫着脚好奇瞧着,道:“就是那头,是清清长大的地方吗?” 秦清轻声嗯了声,道:“本不想这么早打开长岭的,学院虽托冥楼之威已在魔域各个地方开了起来,但终归为时尚短,难以改变数百年的思想。但思来想去终归有这么一天的,让这儿的人知道此世间不只有阴云亦有金阳彩霞,浮生非唯有修道一途,平凡过日俱是选择……剩下的,便由他们自己抉择吧。” 然后足尖凭空一点,向光耀之处正域方向而去。 没了迷雾遮挡,又有行前霍冥云所予的传送法宝傍身,不过数日便进了正域,直直向尚意门而去。 路上经过受尚意门庇护的三水镇,秦清止住了步子,从干坤袖中取出一方面纱覆在面上,踏进镇中。 小镇以三河交汇清冽水色出名,更因盛产茶叶而来往行商络绎不绝。街上人来人往,熙攘喧闹,不少人议论着长岭雾散一事,魔域之变也已传了过来,竞相猜测着当年真相。 三水镇最大的茶楼里传来抑扬顿挫的说戏声:“……便看那三家风云变幻,诡谲莫测,羽族后人一眼道破其中龌蹉!谢家主支离心,赫连众人争利,万俟在后鬼祟伺机,便计上心头来,一举离间谢家赫连,叫那两家互生嫌隙难达合作……” 秦清微挑了眉,缓步进了茶楼,见里面人挤挤挨挨不断催促着说书先生别这么慢条斯理的赶紧讲,不由失笑,上了二楼随意择一桌而坐,要了壶清茶。 玄婴歪着脑袋感兴趣听着,咂咂嘴道:“清清,怎么他说的听起来有点耳熟?” 第123页 说的便是自己所为,可不耳熟吗? 秦清失笑。 说书之人慷慨激昂讲到了秘境之事,因只知结果不知其里,便将羽族之子绘声绘色说成了大开杀戒的人物,将赫连鬼族的人一举诛杀,引起阵阵譁然。 底下有个小子哐地用剑砸了桌,脸色难看喝道:“一派胡言乱语猜测之词,怎可当真!” 众人眼光落去,认出是谁皆哑了口,只和左右小声交谈道:“是尚意门霄鹤长老弟子楚谨行,这两年来因着揪出魔域暗探,又挑落中正盟皓义长老而名气大震,轻易惹不得。”“听闻是为报当年秦清仙子身陨之仇,踏遍正域以求真相。”“其子为人正派,怪不得听不得说书的这种无中生有胡乱编造一事,哪怕是魔域中人也不行。” 秦清移了视线看去,见着大堂里一身量挺拔器宇轩昂的少年,他皱着眉喝道:“正魔两域之分本就荒唐,都是世间中人罢了,怎可因正魔两字便可将人划分,还将魔域之人一併看作恶人。不知其中真相,还如此妄下断言!”然后便愤然离去了,腰间领事玉牌与身份玉牌噹啷相撞。 随行的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赶紧追了出去,松绿色的衣裳上挂着精美竹叶刺绣的小香囊,摇摇晃晃格外招人注意。 秦清轻笑:“三师弟还是这般少年心性,小师妹的刺绣倒是长进了不少……” 第69章 正文完结 秦清出了茶楼,朝尚意门而去,挑着无人注意的偏路而走。 无声无息跃进了霄鹤长老的院子,便听得有对话声传来:“这几日秦清就该回来了吧,身份玉牌我记得在您老人家手里,赶紧扔给楚谨行那小子,我侄女也好取走回来。” 霄鹤长老气哼哼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没想到?这孽徒不取回玉牌也可无视尚意门守护大阵回来见我,霍冥云那儿还有块牌呢!甭担心了!” 另一人声音带笑:“不错不错那便好。这几日那些说书的将小侄女说的越来越不像样了,该我出去镇镇场子了。” 霄鹤长老头疼道:“你这小子,放弃了听风亭少掌门之位转去说书也便罢了,至今还在费神秦家与羽族之事,让我无颜……” 对话之人音色严肃道:“伯父千万不能这么说,我与秦兄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当年正魔混战事我未能护住秦兄与嫂子遗憾至今,这些年所做也不过是力所能及之事罢了。常言道灯下黑,秦清的名头愈是响亮,愈是让暗探不去深究,侄女本就出众,我也只是说说书推波助澜罢了,当不得什么大事。”又笑道:“说起来,说书一行本要败落了,我是沾着羽族的光才在今日广受邀约追捧,得谢她才是。” 霄鹤长老沉沉嘆口气道:“不管如何,因果已了,你莫再将罪责背负在身,做你喜欢之事去吧。” 那人啪地打开扇子,笑说了几句以后皆顺利安好的吉利话,便摇扇离去了。 霄鹤长老静静站在院中,微风划过摇晃着院中老树的枝叶,他开口道:“出来吧。” 一道清逸身影轻飘飘落到了院中。 霄鹤长老背对着负手而站,平静极了。 “回来了?” “回来了。” “心愿可了?” “已了。” “可还走?” 秦清微微迟疑了下,復坚定道:“走。” 霄鹤长老像是猜到了般,笑了笑,语气感慨:“走吧,趁着年轻多出去闯荡闯荡,挺好,时不时回来看看就成。” 秦清道:“我的事已了,师傅不再需为我的事奔波,也可随性而为。” 霄鹤长老心里有些堵,转了身笑道:“当时自请离开尚意门志不肯移,如今还愿唤上我一声师傅?” “当初是怕自己的事牵连到尚意门,率性而为。若是生我的气,我便不叫师傅了,”秦清轻声道,“祖父。” 霄鹤长老定定看着秦清,而后嘆了口气,道:“我家小子傻不愣登的,倒有个聪慧的闺女。罢了罢了,这次回来,意欲为何?” 秦清道:“回来看看,与大家道别,再处置当年背叛羽族盗走信物之人。” 霄鹤长老点了点头,顿了顿,终问道:“羽族之事我听你娘亲说起过曾经恩怨,当真就此为止了?还是说,离开是为……” “我从未想过解决羽族恩怨,”秦清眉眼微弯,轻描淡写道,“只是觉着,长岭之钥在我手里,锁住了魔域里本就无辜的人的希望罢了,众生平等,都应有活下去的选择。助推三族失势是顺手之事,以偿还母亲生养之恩。” 霄鹤长老终于展了颜,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好孙女,脱于世俗旧怨,看得通透!随性洒脱,却也不忘良善初心,是我尚意门之人!”然后手一扬,一枚散发着蒙蒙白光的玉牌飞了过来。 秦清轻巧接下,一看,正是自己曾经的身份玉牌。 “走吧,”霄鹤长老笑道,“搅弄风云去,方不堕你这一身风骨。” 如同两年前离别的那一天,秦清跪下结结实实拜了重礼,却带着截然不同的明朗心境。 秦清眼圈带着微红,恭敬道:“师傅保重。” 第124页 待人离开后,霄鹤长老久久站在院中未动,怅然若失。院后一个轻柔声音传来,是岚箜仙子,她笑道:“摇竹归来了,想必椿华也快回来了。” 霄鹤长老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岚箜仙子轻轻笑着打趣道:“担心了?捨不得了?方才可是豪气干云得紧呢。” 被说中心事的霄鹤长老气势汹汹地瞪了岚箜仙子一眼,吹鬍子道:“担心是一回事,支持孩子出去又是一回事,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岚箜仙子掩嘴笑道,“不与你说闲话了,我得回去等椿华。”又愁容道,“这个小妮子也是个不省心的,当年一声不吭便走了。” “再过一刻你再走,摇竹应去追柳家那小子道谢去了。此时出去怕是会撞上……” 转瞬之间,便到了霍冥云生辰之时,夜色擦黑,银月明亮。 冥楼中,霍冥云懒懒靠在殿前栏边,百无聊赖数着时辰。 还有两个时辰自己的生辰便过了,秦清说好了会在今日回来的,怎的这般慢…… 忽地似有所感,霍冥云抬了首。 一位朝思暮想的清冷美人踏着月光而来,她眉眼含笑,衣袂飘飘,怀抱着一樽红云椴木盒,不过两三步便到了跟前。 她将木盒递来,眸中藏着缱绻情意,浅浅笑道:“两年皆未送生辰之礼,今时装了一点承诺送来,希望还不太迟。” “千万险阻同彼此扶持,迷境死局亦共入生死,负伤受苦当相与言说。” “可好?” 霍冥云将木盒接了,凤眸注视秦清,眸底盛着温柔的光,灼灼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炒鸡感谢大家追这篇不成熟的文追到这里!!后面会写番外补充细节~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给我说~(蠢作者这周期末考qaq最迟周末回来! 第70章 番外冬葵 滴答雨声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在耳边不断跌落滴响。 极窄的屋檐下,一个瘦得像片纸的小女孩蜷缩着缓慢睁开眼,水汽氤氲,视野模煳,刺骨的寒意自身下的青石上幽幽侵蚀而来,半边身子几乎没了知觉。 她闭了闭眼,视线微微清晰了些。睁开的眸中尽是淡漠,她像是早就习惯了般,艰难地坐起,另一只手尚麻着使不上劲,差点摔了回去,好在险险支撑住了,慢慢站起,不合身的衣裳几乎湿透。 街边有个小姑娘被侍从撑着伞挡得严严实实,又披着厚实的小氅,没被雨淋住分毫,眨着好奇的明眸望向与自己几乎同龄的冬葵。 那侍从低声劝道:“小姐快走吧,这是个不祥之人,听闻是灾星转世,莫要沾了晦气,再不回去,大小姐该急了……”那小姑娘还想回头看来,却被半哄半推着带走了,长街再次寂静无声,只有滴答滴答雨声跌落在地,破碎消失在暗沉的积水中。 女孩没什么神情,低低垂着头,靠在斑驳石墙边,长久未有进食却也感觉不到飢饿之感,只觉眩晕。略等了等,想去找点吃食,忽然瞧见了墙角一点绿色。 她弯下腰,视线摇晃整个世界都是模煳的,却伸了手将那一点绿准确地攥紧在手中。 肩上被一个小石子砸了下。她一个趔趄,眼前一阵阵发晕,好半天才直了身子,回头望去。 一个瘦小男孩站在雨中,一条长长的疤痕自左眉贯穿至了下巴,看起来可怖极了,他恶声恶气道:“喂,你没地方去吗?” 耳边雨声与嗡鸣不断,那男孩的声音明明过了耳,却绕了好半天才到脑中,让人知晓说的什么话。 “这么凶作甚?”一个略高的男孩子在后走出,对着那带着狰狞疤痕的人的头上敲了下,笑道,“把人吓跑怎么办?” “冬棕你又打我!” 那女孩努力想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心中升起微弱的希望,又下意识掐灭了告诫着自己莫要多想,之前的教训已经足够,眼前却是天旋地转,直直倒了下去,激起四溅水花。 再度醒来后,到了处虽破旧却能挡风的废弃院中,几人挤在火堆前抖抖索索烤着。 她微动了动手指,发觉手中还紧紧握着两三片可怜的小小绿叶。 一高高瘦瘦的男孩见人醒了,几步跑来蹲下,问:“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去处?” 她迟疑了下,轻摇了摇头。 那男孩笑:“见你时你便握着冬葵不松手,不如就叫你冬葵!正好我叫冬棕,认我做哥哥以后便跟着我吧,有一口吃的便有你半口,如何?” 火堆旁一个人起了身,捧着什么大步走来,他一脸恐怖疤痕,就这么瞧着人就有种狠厉之感,他连声唿着烫塞在冬葵手里,凶道:“烫死个人!快吃!” 冬葵手忙脚乱接住,低眼看去,是个小番薯,烤得焦黑裂开的表皮露出金灿灿的果肉,腾腾热气裹着浓郁的香气扑鼻,放在手里烫得生疼,却叫人不愿放手。 大滴大滴的泪水砸下,冬葵几乎算的上兇狠地掰开埋头啃食起来。 冬棕吓了跳,宽慰道:“没事,慢点吃,还有呢。” 冬葵几口便将不过巴掌大的番薯吃完了,小心啃着黑壳上的残剩的金黄,扫荡空了復抬起头开了口,声音因长时间未曾说话还带着艰涩沙哑:“我是不祥之人,你们知道了不会想留我的。但番薯我已经吃了,你们想要也要不回去了。” 第125页 那长疤横脸之人切了声,不屑道:“不祥之人?这名字也太逊了吧,我生下来就带着疤痕,他们都说这是天罚,上一世定是十恶不赦之人,可比你的名号凶多了,怎么,听了害怕不。” 冬棕失笑:“良岳你怎么还比上了呢。”又轻推了冬葵下,道:“过去吃东西。” 冬葵定定未动,抿了抿嘴,唇间还充斥着番薯香甜的气味,她重复道:“你们叫我吃的,若是反悔,我也没有还你们的。” 良岳从鼻子里嗤了声,拍拍屁股跑回火堆旁。 冬棕笑着催促道:“冬葵,赶紧走,去晚了吃的可就被他们抢光了。”便先过去了。 阴冷的旧院中,远处噼啪作响的火堆传来温暖的热意,几人围坐着嬉笑打闹着。 像是……家一样? 宛如受了蛊惑般,冬葵鬼使神差跟着向前走了步,不知不觉泪水便落了满脸。 这跟了一步,便跟了数年的风雨。 夹缝求生,举步维艰,后又遇上了那个气质清冷的女子,欲收他们所用。 本以为有势力肯收服他们,以后不用再奔波时,正暗暗心喜时,冬葵听着了那女子肩上一只黑雀的言语。 它歪着头声音清脆:“清清,要这么堆小孩子作甚?给烟烟验药么?” 冬葵入坠冰窟,浑身冰冷,虽那女子低声斥了黑雀一句,怀疑的藤蔓却在心中疯长。 自己天生可听万兽之言,也因此被赶出了家门,出来后保守这个秘密数年,也不曾告诉过冬棕他们。 心念转动间,听火雀之言不过是寻常叽喳雀鸣,未觉得有何不对之处的冬棕已面露坚定答应了下来。冬葵只好按下不表,自己暗自提心留意着,事事顾忌。 几番来往试探,冬葵也不曾放下过戒心,直到众人身子渐渐有了起色,才略松了警惕。 直到学院建起,冬棕他们都出了冥楼住进院中修文习字,只有冬葵执意要求留下。 在柳烟烟的调养下,众人不止气色愈加红润,个头也很是拔高了一节。只有自己依旧与从前没什么两样,伶仃瘦小,只是平日里睏倦得更厉害了,有次走着路边就一头栽了下去,昏睡了一刻才醒,醒来对上柳烟烟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如明镜般。 自个儿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不如留在这儿给烟烟姐打打下手,隔一段时间与冬葵良岳他们见上一面,不着痕迹地拖长时间,减少相见。 想必日子久了,也就疏离淡忘了。若是一日自己离去,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甚好。 打着这般小心思,却没想到被万俟兽族的人利用上了,在从书院回冥楼的途中袖中多了一枚六棱晶,冬葵不知这是何物,便匆匆去交予了柳烟烟。柳烟烟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去寻了管家,一来二去玄婴也知道了此事来凑热闹,听了里头的录音玄婴叽叽喳喳展了翅飞出殿外。 管家等人听不懂也能猜出玄婴要去找人,冬葵追至门外唿喝了句:“等等——”就被玄婴刁住颈后衣领一把甩上了背。 玄婴几乎如直线般仰冲上了云霄,冬葵紧紧圈着玄婴的脖项,待平稳后復颤着唇问:“是去找虞卿姐吗……” 玄婴应了,又道:“冬葵你听的懂我的话吧。” 冬葵犹豫了下,轻轻道了句对。 玄婴声音带着难得的严肃,一字一句不断敲击着冬葵的心脏:“你的身上一直有我很熟悉的气息……我一直不解,这几日终于想明了,你身上应当流淌着一半某种神兽的血液,不过常人的身体难以承受来自血脉的力量,要不了多久就会溃散了。” “清清与我说过万俟兽族在长岭边布置了针对我的杀阵,也反覆告诫我说不准过去。他们只知玄火一旦沾上再难挣脱,更燃尽万物,便想欲取走我身上的本命之火,但不知玄火还有一用——燃尽杂质换骨伐髓。可将你身体里属于人类的杂质洗掉,回归神兽之体。” 冬葵的心咯噔了一下。 “万俟兽族准备了那么久,却没有等到我,肯定将矛头全都转向清清。”玄婴道,“无论六棱冰晶所说是真是假,我去了,看见清清安安生生的才放心。我身为清清的守护神兽,却迟了十多年才现身,让清清受了这么多苦,今天还让清清独自应对危险,自己却呆在安全的地方,我怎么坐得住?就算……真的着了道,也可让引走一部分的人。再者,你也可用玄火换一个生机。” 玄婴平静地细数种种,不像平时咋咋唿唿没心没肺的,倒颇有秦清冷淡计算得失的模样。它问:“只看冬葵你,想换骨回归兽态活下去,还是就这般等着尽头。” 冬葵沉默了,只听得烈烈风声在耳边唿啸。 她道:“我不知道。” 等到了地方,一切如同梦般,玄婴被阵法黑索桎梏住,自己怎么也拉不开那些冒着森森寒气的锁链,反被震开,五脏六腑俱是疼意,腥甜血液堵在喉中,被生生咽下。 后被虞卿姐救了出来,手中被塞了一张传送符咒。 传送符咒需撕裂时默念地方,再贴身上,符咒愈是高级,传送的范围愈远。 是走?是留? 冬葵攥紧了传送符咒,闭了眼,心中念了个名字。 第126页 再度睁眼后,极窄的屋檐下一堵斑驳石墙横在眼前,冬葵坚持不住,软软半靠着倒下,视线模煳,艰难地喘着气,唿吸不上来。她用手撑地勉力支着身体,视线落在碎裂开的青石板里,发现一点盎然的绿色,努力睁了眼看,瘦弱的叶柄支着几片叶子,中间隐约藏着小小的花蕾。 是冬葵啊。 冬葵恍惚想着,记忆飘回很远的地方,微微动了动惨白的唇,想笑一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差一点雨了。 上天宛如听到了冬葵的心声,一滴晶莹透亮的雨忽然落在碧绿的冬葵叶上,然后缓缓顺着叶尖坠落在地,在青石板上碎成数瓣。而后,滴滴答答的雨声由缓及快地勐烈奏响,水雾氤氲,地面上的积水逐渐汇聚。 冬葵唇角带着一点弧度,听着雨声,缓缓闭了眼。 这一次,好像真的没有起来的力气了。 半月后,学院中。 冬棕暴躁道:“你找我也没用,冬葵没了消息我也没办法,现在到处乱成一团,你别出去惹事!” 良岳顶着那张横着疤的脸一看就凶得不行,转来转去像只困兽,一瞪眼就叫人心里发粗,道:“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虞卿姐那边也说派人找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冬葵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冥楼都找不着人,你出去还能找着?别添乱了,回去呆着!”冬棕几句就给人呛了回去,又反问道,“你不是平日里最看不惯她吗?” 良岳语塞,与冬棕僵持了片刻,忿忿败下阵来,一路踢着石子回自己房去了。 刚一进房就发觉哪里不对,自己常日里藏干粮的柜子不知怎的被打开了来,急急走近,一道身影咻地飞了出来,站在窗边。 良岳定眼一瞧,是只颜色如红霞般瑰丽绚烂的小雀,拖着长长的尾翎,转首看来,眼珠子熘圆乌黑,就这么静静站在那儿,见着生人也不躲。 “好漂亮的雀,像传说的凤凰一样……”良岳惊道,又向柜子看去,几块饼子已被啃成了残渣,还剩两个小小的生红薯。 良岳将一颗红薯拿了出来,试探性地伸向红雀的方向,道:“这个,你吃吗……” 那只雀黑眸亮晶晶的,踩来了一步,然后扑扇着翅膀飞来落到了良岳手中。 第71章 番外知柊 真吵。 一个女孩子在床底捂着耳朵竭力蜷缩着四肢,面朝里,麻木地盯着角落里的蛛网,心想。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快睡着的女孩忽地一惊,感觉到小腿上被尖利的指甲掐着要被拉出去,赶紧使劲一蹬,正正踹在那女人脸上。 那女人唉哟一声,吃痛放开了手,女孩飞快地收了脚朝里挤着,直待贴到最里的墙壁才安心。 “躲躲躲,就知道躲,”那女的声音尖利连声叫骂,“生在这儿就是这种命,死也躲不开!若不是你运好继承了我这张俊俏脸,你哪里能活到今日?还这般给脸子,我告诉你,除非你将你这张脸给毁了,不然就给我乖乖听话!我还不信了!”然后将一样物什重重磕在了桌上,砰地摔门离去了。一出门便碰见了什么人,娇笑声声迎过去:“嬷嬷莫急,这孩子就是欠点教训,再给我个三五日,保给您治得服服帖帖……” 一切恢復了寂静,过了好片刻床下方探出一个满脸脏污的小女孩,她扫视了四周确定无人,才慢慢爬了出来,将视线凝在了桌上的一个塞着红布的小瓷瓶上。 门再次被嘎吱拉开时,等来的却不是那个女人,是一堆鱼贯而入的侍从,一人缓缓自中间走来,宛如打量着一件陈列在店中的商品般看着人,眼神里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嫌恶。他道:“把她带回谢家。” 女孩听着,视线上移,找到了一群侍从后的那个女人,厚厚的胭脂水粉也挡不住笑咧开的纹路,她捧着一堆银钱连声道着喜,自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女孩缓慢低下头,长久没有修剪的指甲掐在手心里刺出了血,只有脸上还是那副没有什么波动的模样,木呆呆的。就这么毫无抵抗地被带进了谢家,有了名字被唤作谢知柊,被侍女一番梳洗,换上干净衣裳,被夸贊生得一副好面孔,好吃好喝待着,宛如真的脱离泥沼了。 只是谢知柊冷眼旁观着,不曾动容半分,后来得知了自己不过是与万俟兽族的交易筹码罢了,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如释重负感。 心思飘忽行走间,迴廊转角处不慎撞上了人向后倒去,然后被轻轻扶住,头顶传来温柔声线:“你没事吧?” 谢知柊愣愣抬了首,撞进一双含着关切的眸子里。 她是……谢家大小姐?自己名义上的姐姐? 谢知椿也是一怔,认出是前些日子被领回家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虽觉得父亲行事风流对不起自己娘亲而微忿,但也不至于对着个无辜的孩子撒气,便还是笑着将人扶了起来,道:“走路当心些。” 谢知椿身后探出了个小不点,眨着好奇的目光。 “知楸,走吧。”谢知椿揉揉那个小不点的头,将知楸小小的手握在手心里,走了。 谢知柊没有动,反而鬼使神差远远跟了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方离开,神思不属回到院中,便听到侍女嚼舌道:“咱院中真是冷清,什么油水也捞不到。”“可不是,不过是个私生女罢了,整天冷冰冰的不会讨好人,就像个木偶似的,同样都是大小姐的妹妹,不像知楸小姐,虽然身子不好没几年好活,但嘴甜爱笑,最讨大小姐欢心了。那院中可是热闹的紧,人跟流水似的上门讨好,就咱们这儿,连个人也没有。” 第127页 嘴甜爱笑?……就能讨姐姐欢心吗? 就能被那样温柔地对待吗? 谢知柊鬼使神差想着,回到屋中独坐在镜前,扯着嘴角,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后来常常在暗中窥视着谢知椿谢知楸两人的往来,知楸似极喜欢游廊旁的小花园,常拉着自己姐姐不嫌累地来回逛,谢知椿也不嫌烦,带着笑纵容陪着。 谢知柊已经学会如何笑了,只是还是不敢上前,一面憧憬着画面,一面对缠着姐姐的谢知楸嫉恨不已。 不是说没多久好活吗?怎么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缠着人……怎么还不走。 我也想要姐姐啊。 谢知柊还未等到谢知楸的死期,倒是等到了万俟兽族太爷的寿辰。如豆的烛火中,谢知柊幽幽盯着桌上的小瓷瓶,一饮而尽。 只可惜,那女人所说的毁容之效并未发作。 谢知柊面无表情扔了瓷瓶,在第二天的寿辰上,摔了碗,闭了眼,对着满地碎片撞了去。 而后,谢知楸果然被送走了,自己却没有如料想中的获得姐姐的注意,整个谢家乱做一团,来这儿短短几天也深知在这种家族若是没有实力便是一文不值,打起了修炼的主意。 或是上天眷顾姗姗而来,谢知柊的天赋震惊了整个谢家,不出两日便成功引气入体。 一来二去,谢知柊的修为飞涨,却始终进不了日渐颓靡的谢知椿的眼中,在一日,谢知柊出手废掉了谢知椿的魔殿。 姐姐没了修为傍身,只能向自己低头,便能看到自己了吧? 谢知柊想。 只是被当做废弃的棋子被驱往正域,谢知椿也自始至终不曾低过头。直到人返回魔域了,谢知柊以为自己姐姐终于想清了,开开心心自谢家家主手下抢了人回来,好声好气供着,带着去参加冥楼拍卖会,带着去见各方势力,想着只要姐姐开口要,便可将一切全都双手奉上。 可惜姐姐终日躲着自己,甚至面对谢家下的返回正域的命令也毫无反应,让去便去了。 谢知柊慢慢心慌起来,想着姐姐是不是生自己的气了,想着,是不是应该顺着姐姐的意?堪堪有了头绪,便传来了谢知椿身陨长岭的消息。 怎么可能呢,谢知柊想,姐姐定是怨我的,定会再次来寻我的。 这一次,我要帮姐姐解决掉那些人,姐姐解了气必不会再怪我了。 正如谢知柊的意,谢知椿回来了,只是伴随而来的还有冷冷一句:“别叫我姐姐。” 宛如整个世界崩溃了一般,谢知柊想,这一切仿佛是个上天与自己开的玩笑。 直到那时,自己潜意识也不愿恨姐姐,只转了人撒气,却被击溃得狼狈而逃,血迹斑斑躺在荒芜原野中,看着另一边逐渐洒下金光,而后整个荒野灿灿得似在发光。 谢知柊抬起手,想要抓住光,怅然若失。 听说光是暖的,为何……到了身上这般冷呢?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很久是给知柊一个好结局还是坏结局,但还是决定不下来,于是就这样收尾了。 整篇文结局得有点匆忙,结构情节人设文笔什么的问题也超多,感谢大家看到这里qaq 在这里也要特别感谢一直陪着我、还常常留言鼓励我的几个小天使,啵唧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