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 第1页 《雪景》作者:巫子是鬼 文案: 寒风喧嚣的夜晚,我逃出了家。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雨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一 冬日。 寒风喧嚣的夜晚,我逃出了家。胡乱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急得连外套都没有穿,我就拖着行李坐上了最后一班的公交车。 去往火车站的路上我只能发消息给亲如姐姐一般的人——李露露,她比我大9岁,很照顾我。我和她说了事情的缘由,她立马发给我一串省外的地址,说是可以住在那儿。我没有丝毫犹豫,买了票,乘上火车。离开了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没有任何留念。我惊讶于自己的坚决,可能不会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吧,毕竟是怀着逃跑的心情离开的。 下了火车,外面白皑皑一片,听路人说这次雪下得太早了。我又坐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客车,等我迎着大雪拖着沉重的行李找到李露露提供给我的地址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我很饿,肚子在抗议,又没有多余的钱,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这栋屋子的主人上了。 多么可笑,未来在一个陌生人手中,犹如任人丢来丢的玩具。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这里是三层的独栋房,外表简约干净。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从外面只能看见里面种了一颗光秃秃的银杏树,瘦瘦的枝条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好似随时都会断掉一样。抖掉肩膀上的雪,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雪,但不管是大雪还是小雪,我都十分讨厌。 据李露露说,屋子的主人是李露露的髮小——一位27岁的幼教老师,因为过于懒惰所以现在在家里开设儿童补习班。我是第一次见李露露有发小,有点好奇对方的性格,在我看来,能当李露露这个深井冰的髮小,那么十有八九也是个深井冰。 敲了两分钟的门,屋子的主人才出来。是一位头髮乱糟糟的女子,穿着又红又土的睡袍和奇怪图案的棉拖,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谁啊?”女人语气并不友好。 “我是李露露的朋友……”我这么说着,其实一点都不想称李露露为朋友,对于我来说与其说她是朋友,倒不如说像是远方表姐那种感觉?我还想再解释一些,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心里琢磨了一下合适的用语,又对将要站着睡着的女人说道:“李露露说这里可以租房,所以我……” “哈?你说什么?”女人一脸莫名其妙,她挠挠头髮,睁大眼审视我几秒,就把我带进了屋子里。 通过和她的几句交谈中,我得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在昨晚听李露露说今天中午会到她家串门。果然,李露露这个人,除了画画之外,她就没有干过一件靠谱的事情。屋子的主人叫何暮景,身为发小的她对李露露更加了解,听我报出李露露的名字后,她很快就认定整出的么蛾子的人是自己的髮小。要是在平时,我肯定无比贊同她的想法,但是很遗憾,这次整出么蛾子的人是我。 何暮景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我用已经冷得没知觉的手捂住了杯身,很暖和。她又端出一盘甜点给我垫垫肚子,我表示感谢后,不顾形象吃了起来,再喝一口热茶,我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而何暮景在我狼吞虎咽的时候给李露露打电话,我不清楚李露露跟她说了多少我的事情,但从她时不时冒出的脏话可以看出李露露又在作死。 我喝完茶何暮景也正好被李露露挂了电话,她生气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看了眼我面前的空盘子,语气和粗鲁的动作截然不同的温柔,“还要不?” 我点头又摇头,感到窘迫。 她窝在沙发上,用棉拖踢了踢客厅桌子,“桌上有一把客房的钥匙,二楼有个门是金色门把手,你就住那间吧。” 我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她不耐烦的样子我以为她不会答应。“谢谢你。”我发自内心感谢她。我不可能白白住在这里,得马上找一个兼职,我的存款可付不起房租。斟酌一下,我与她协商:“房租的话可不可以下个月再付,我会马上找到兼职来付房租……” “你要找兼职?”她突然来了精神。 “是的,怎么了……” “你是什么专业的?” “我……我没有上大学……”说到这我惭愧地低下头,高中没认真学,高考成绩小学生看了都会发笑,我也不想復读。前面的五个月都在打工,为了存钱报漫画培训班,本来就因为这件事和家里人吵过不止两次,更别说又因为那件事被赶出家门。 暮景听到我这样说眉头微皱,她又接着问:“你几岁?” “18岁。” “成年了啊。”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我听得不舒服,她打了一个响指,说:“房租你做家务代替就行了,今天下雪,孩子们不来上课,正好我这缺个人手,等下教教你该怎么管孩子。” 我花了三秒来消化这话的意思,事情顺利得让我不敢相信,没想到她会直接给我一份兼职。我无法回报她,打从心底感谢她,同时也为之前认为她是奇怪的人而感到抱歉,我再次对她鞠躬,高声道:“谢谢你!何姐!”这是我对她的尊称。 从那天开始,我就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每天早上去菜市场买菜,包好一日三餐,何姐星期一三五晚上教孩子们跳舞,二四六则是教钢琴。不得不说,何姐梳好头髮真的像个和蔼的大姐姐,平时看起来毛毛糙糙的,在孩子们面前倒是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 我的工作除了家务,还有一项就是在何姐教课的时候一旁打下手,以及清理教室——其实是两间空房间,都在一楼,一间安上镜子当做舞蹈室,一间摆着钢琴和电钢琴当做钢琴室。 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知不觉,一个月就过去了。我的手机,除了何姐和李露露还有诈骗推销电话就没有人打进来过。我早在安定下来的第二天给家里发了消息报个平安,爸爸说了难听话后就再也没有理我,妈妈偶尔会发消息,内容都是一些劝我“改邪归正”的字句。我无可奈何。 我以为生活会这么不平不淡地过下去,但圣诞夜那天,有些东西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就像我手中慢慢发酵的米酒。我煮了些米酒,端一碗回房间继续练习画画,当漫画家一直是我的目标,我查好了这附近的漫画的培训班,但是我微薄的工资还远远不够付其中的学费,我得多多加油才行。何姐今天早早就出门了,外面没有下雪,是个好天气。 正当我充满斗志打算肝一晚上人体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我高中的一个朋友——阿林。我们很久没有联繫了,我原以为我忘记了她,但她的名字就像打开了开关,高中生活的种种涌现出来,记忆还是那么清晰,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第2页 我接起了电话,那头还是熟悉的声音。 “白雨!圣诞节快乐!” “圣诞节快乐!”我提高声音装作很激动的样子回答她,我是不想和她联繫的,因为我现在的境遇足够糟糕了。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好吧,我在兼职呢,你呢?”为了让她不多问我的情况,我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其实……在復读……”阿林说得支支吾吾,我倒是惊讶于她竟然復读,因为高中时她是最爱玩的人。 “你自己想復读吗?”我问出了关键问题,如果是她自己下定决心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是的话,那岂不是很痛苦。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高考结束我知道自己考不好,只有上大专和出去工作两条路可以走,家里人说我只要赶快找一个男的就行了,这太恐怖了。我想起了初中的同学,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初中辍学怀孕的女同学。高考结束后我出去玩,在路上碰见她,要不是她跟我打招唿我根本认不出她,她整个人都变了,变老了,变土了,变得和那些农村大妈一样了。看见她我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在我们村,你懂得,不读书只能嫁人了,就算你去找工作,也未必能够找到一份体面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我怕了,我后悔了,我后悔自己高中三年都在玩。我想了很久,没有选择上大专,因为我看不起大专,看不起我自己,我想我还是拼一拼吧。最后我下定决心,和家里人谈了很久,选择了復读。” 我静静地听完她说的话,她身边都是一些混混朋友,这些话想必她憋在心里很久了吧。在记忆里她是个活泼的人,爱玩爱混又安于现状。现在的她明显比以前更加成熟,我感到欣慰,又有一丝羡慕。 “你呢?你打算復读吗?”她问我。 “……不打算。”我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你跟家里人吵架了吧,我回村里时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事,你和父母吵架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是你想想,你现在才18岁,还年轻,明明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你怎么就死脑筋硬要报漫画班呢?” “我喜欢画画。”我简短地回答她,只能这么回答她。 “画画什么时候画都不迟,上大学就不一样了,只有这个年龄段可以享受,这其中的经歷与见识可不是练练就能得到的。而且现在就业这么困难,有一张本科文凭也是给自己未来的保障啊。你之前不是一直囔囔着要单身一辈子吗?既然这样了,为什么不为自己的人生好好考虑呢?” 我咬住嘴唇,不想说话。我很想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样说又能改变什么吗?什么都不能改变。她高高在上好似什么都懂的语气使我厌烦,我不想听她的叨叨絮絮,尽管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担心。我敷衍地回应她的话,中途转移了好几次话题,但她总是硬生生的把话题扯回来。非要诉说她復读时的经歷以及她所学到的人生大道理,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说我应该怎么做。听了她的长篇大论,我已经知道许久不与我联繫的她为何会在回乡之后突然打我电话了,她只是想在一个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找寻自己的优越感罢了。 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响起,我想,那是我和她之间的联繫吧。 她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表演,喝了一口水,又用苦口婆心的语气对我说道:“所以啊白雨,你可得好好加油啊。” “嗯,你也是,復读加油。” “嗯嗯,那当然啦。”她轻松地语气回归到了常态,我正准备挂断她的电话,她又开口了,“对了,你有和柳风联繫吗?” 听到这个名字,我条件反射地心跳加快,警惕起来,我试探她,“没有联繫啊,怎么了,突然提她。” “我这次回家,听我妈说她现在可厉害了,上的是双一流大学,成绩也很好的样子。” 我握住拳头,有什么东西从心脏里露出了芽儿,一瞬间疯长,占据了全身。很痛苦很难受,本来想要掩埋的回忆被硬生生地扯出暴露在现实之下,留下了扯烂的冒血的伤口。门口传来了吵闹声,是李露露的声音,我以临时有事为藉口,终于结束了这次通话,可以的话,我希望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对话。 李露露在门口囔囔着,我缩着身子跑出去开门。原来是何姐喝醉了,真是稀奇。从我和她生活的这一个多月来看,她是个分外注重营养健康的人,别说喝酒了,她连饮料都不喝。阵阵冷风颳来,我和李露露抖抖身子,拍去何姐身上的雪,把她抬进了屋子。 雪下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一想,还是把这文搬过来吧。 第2章 二 “她怎么喝成这样?”何姐趴在马桶上胡乱一吐,李露露在一旁拍拍她的背,我端着手中的温水,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就当她姨妈来吧,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这样。”李露露难得地没有损她。喝醉的何姐并不知道我们抬着她有多累,她难受得皱着眉头嘴里一直喊着两个字,她说得含煳不清,我没有听清。而李露露一瞬间的表情我难以形容,我第一次见到她这种表情,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无奈的悲伤吧。 我想,那两个字,应该是人名吧。 我没有多问其中具体的原因,帮着李露露把何姐搬到床上,就不再管她了。李露露今晚在这里留宿,我们两个坐在客厅喝着热茶吃着小零食看起了憨豆先生,除了笑我们就不再多说什么,这是我和她认识这么久以来度过的最安静的时光,蛮难得的。 快要凌晨两点时,李露露撑不住睡意躺在沙发上睡了。我关掉电视,收拾着桌上的垃圾,睡意全无。安静下来就是爱胡思乱想,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关于阿林提到的復读还有关于柳风的事情。我想立刻忙起来,不去想这些,我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一静,整理一下思绪。就连画画我也画不下去,我什么都不想干。我索性穿上大衣,搬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撑起伞看着纷纷扬扬的雪。 我很讨厌雪,但飘落下来的雪意外地让我感到了少有的平静。 “还不睡?”何姐不知何时醒来,她披着睡袍站在我旁边。我说我睡不着,她说正好,让我去陪她逛逛。我想着无事可干,就答应了。我们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门,各撑一把伞在路上走着,这里不是什么市里,即使是圣诞节,这个点也就只有几个从教堂回来的人。 “要去公园?”这里的路走了一个月也熟悉了,去菜市场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公园,公园里傍晚的时候会有很多老人和小孩。何姐点头应了声。事情开始有趣起来,这么晚去公园还真是头一次,跟探险似的。 结果真的是跟“探险”一样,何姐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塑胶袋,她走到公园中心花坛旁,花坛旁有个小台子,是可以坐下的地方。我以为何姐打算坐那上面休息,可她弯腰开始挖起了雪,这是要在半夜打雪仗吗? 第3页 “快过来一起挖。”她催促我。 “哦,这是在挖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她说得神神秘秘。我更加好奇这雪里面埋的是什么了。 这雪不深,我们挖得很快就碰到了东西,我扒开一看,是酒瓶子。何姐把塑胶袋撑开,让我把瓶子丢进去。我有点无法相信,这大半夜的来公园挖酒瓶子?可能是我的表情太无语,何姐对我解释说她喝酒喝太多就把垃圾丢这了,所以趁天亮之前赶紧收拾掉比较好。 “真的是太会教育人了,不愧是为人师的何姐,真是以身作则。”我棒读出这句话,挖得更加卖力,我觉得太没意思了,还是睡觉来的实在。挖了八个酒瓶子后又挖了一会,周围没什么东西了。但何姐还在挖着,像是在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忙。 “没什么。”她淡淡地说,背对着我,公园的路灯是昏暗的橘黄色,我看不清她表情。我听见一声浓重的嘆气,她接着对我说,“你先回去吧。”然后我就回去了,我不是一个多么好心的人,更不会在这么冷的情况下让自己受累。 在半途中雪总算停了,我在前方一个路灯下碰见了李露露。我向她招手,她接过我手中的塑胶袋子,唿出的白气融化在空气中。 “暮景人呢?”她往后瞄,并没有看到人影。 “她在找东西。” 李露露问我一下情况,得知何姐在雪地里找了有一个多小时后,她嘴里念叨着傻子,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何姐,电话响了半分钟才接起来。“东西你别找了,在家里的客厅桌子上,我帮你带回来了。”她说完这句话结束了通话,我没有忍住,还是问了她何姐找的东西是什么。 “枷锁。”李露露说的不清不楚还带着点非主流的文艺色彩,她每次都会在这种时候开始装逼。我看她也不愿意说的样子,就没有多问。抬头望着天空,东边的天有一点橘红晕染开,早晨快要到了。 我和李露露回到家不久,何姐也回来了,她是跑回来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桌子,气喘吁吁地对李露露说:“东西呢?” “不知道,谁知道去哪了。”李露露玩着手机看都不看何姐一眼。 “你——” “我怎么了?那东西留着还有意义吗?”李露露突然站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她没有理会我,而是径直走到何姐面前,揪着她的衣领,“该放下了,何暮景,今天是圣诞节,我们一起去看ta好不好?” 我不知道这个ta是指谁,李露露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我让惊讶,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何姐低着头,脸色苍白,虚弱地说:“我继续找——” “何暮景!你够了!”李露露扯了几下她的衣领,吼道:“几年了?你说几年了?前面一年你没放下情有可原,可是这都第三年了你还这个样子!你等的人已经永远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了!” 李露露哭了,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流着,滴到衣服上,滴到她自己的手上。 “你什么都不懂。”何姐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眼神涣散。 李露露止住哭声,僵在了原地,何姐推开她出了门。 “靠!”李露露愤怒地对着沙发拳打脚踢,嘴里念着各色脏话。我有点担心沙发被踢坏,安抚了她的情绪,她冷静下来,要求我煮一碗清汤面给她吃。我看着面前吸鼻涕的人,决定把这事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两个吃着面,都没有说话。李露露是个直爽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完后她满足地喝着面汤,“你不好奇吗?”她问我。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是比起好奇我更多的是觉得可惜,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发生了很痛苦的事情,才会让两个人都这样反常吧。一个一直放不下,一个一直希望她放下。两个人都不好受吧。肯定都不好受吧,因为不是自己满意的结局啊。 我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李露露,她揉乱我的头髮,笑出了声。我想到了柳风,有那么一秒我很想哭,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秒而已。李露露站起身,她套上羽绒服,临走时对我道了谢。我一时不习惯她的客气,觉得十分别扭。 送走李露露,我看了下时间,七点多,还早。我照常收拾一下客厅,拎着菜篮子去买菜,经过公园的时候我走到挖酒瓶子的地方,何姐果然坐在那里。金色的阳光洒在白银的雪上,发出刺眼的光,有几速照在了何姐疲惫的面容上,她杂乱的髮丝在阳光下更显得不真实。她抽着烟,地上有好几支菸蒂。她眼角发红,看了我一眼,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唿,问她中午想吃什么,她吐出一口烟,对我说,“清汤面。” 我应着好,看了下天气预报,今天仍然有雪。 之后的日子似乎回归了正轨,我们都默契地没再提那天的事情,但何姐越来越差的脸色在说明有东西改变了,这期间我联繫过李露露,和她说了何姐的身体情况,而她却说,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我也就没有管。 很快就到了元旦,那三天孩子们放假,我们也可以休息了。跨年那天晚上何姐家很热闹,李露露带来了三个朋友,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其中一男一女是情侣。听对话他们几个是大学同学,这次是难得一聚。 我跟他们不太熟悉,打了声招唿我就躲到自己房间继续画画。门外时不时传来他们打闹的声音,我坐在房间里,铅笔始终停留在白纸上的一处,画不下去。我打开手机打算转换心情,收到了阿林元旦快乐的简讯,我没有马上回復。大学生活是不是真的很开心呢?是吧。每天睡前想着何时去玩,而不是想着隔天的温饱问题;可以遇见很多形形□□的人,而不是日復一日的都只和这么几个人交流;大学虽然很苦但总应该是精彩的吧,而不像我一样,对这个自己选择的现实感到疲惫无奈。 如果我上了大学,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后,也会有这么几个朋友呢?应该不可能吧,我是如此无聊沉闷的一个人。 ——你打算復读吗? 朋友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我想上大学吗?我这么问自己。 头突然间疼起来,有很多画面窜进了脑海,连成一串串。李露露揪着何姐衣领的画面,李露露哭的画面,雪地里的菸蒂,何姐苍白的脸……这些画面绞在一起,像废纸一样乱成一团,最后变成黑黑的一团污渍溅在了洁白的画纸上,招人嫌弃。 ——我不想哦。那样很痛苦,就像高中一样。 胃突然痛起来,这种熟悉的痛感有点怀念,好在我一直备好胃药。去厨房倒水时经过了客厅,桌上摆着酒和一堆下酒菜,几个人围在那里玩着游戏。我轻手轻脚,不让他们发现——要是被发现了可能会被抓去玩游戏。好在客厅那个角度看过去,很难发现我的存在,我连进厨房都没开灯。可胃实在太痛了,我忍不住蹲在洗碗池边上。有人走进厨房开了灯,我想起身,却听见了李露露的声音。 第4页 “暮景她已经没救了。”李露露话中带着嘲讽。 “怎么,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治好她的心病吗?”说话的是一个男的,这男的是李露露带来的朋友中没有对象的那个。我记得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彭云。 “怎么,我不想管她了,你不开心了?”李露露这语气听得我起鸡皮疙瘩,她第一次用这语气对男人说话,跟撒娇似的。 “我当然开心,但也得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管她啊。” “暮景她自己开心就好了吧,我看她一辈子只认定了叶黎这个人。我们两个培养出来的好学妹就这么把我的髮小吃得死死的,该说不愧是叶黎吗?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女人。”李露露的语气却不似这话的内容一样轻松,我能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惋惜和无奈。但是,叶黎是谁?是叶梨?还是叶离?还是夜里?何姐那天喝醉酒嘴里念叨的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了。但一切的关键是这个人是李露露的学妹,是女的。信息量太大,一瞬间我脑补出了一场青春恋爱百合狗血剧。 “你这话说的,你当初自己不也是很支持她们两个吗?”那男的笑了一下,“以前的日子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那时候你可没像现在这样。”李露露笑得阴森森的,我都能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怨念。 “我怎么了?”那男的很无辜,“明明是你自己一直都不接受我的求婚……” “咳咳!”李露露被他的话呛到了,“明明、是你自己……” 李露露竟然有人追!不对,李露露竟然有男朋友?不对,这画风的突变简直了!眼看面前小剧场马上就要变成粉红泡泡模式,我胃更疼了。此刻我深切体会到偷听他人说话是不正确不正当的行为,所以我马上站起来打断他们。我的胃真的受不了了,我现在全身发冷,头也有点晕。 “白雨你什么时候在的?不对你的脸色……”看着朝我走来的李露露,我眼前一黑。 胃好痛。 第3章 三 我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落花飞雪,我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在雪中跑着,我不冷也不累。雪越刮越大,我逆着风雪难以前进,视线模煳。我开始觉得冷,尽管我感觉不到冷。我走不动了,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很痛苦。我想我要昏过去了,迷煳中手突然被握住,那是一双很温暖的手,我慢慢站起来了。面前是一个女孩,长发飘飘,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很喜欢她,她拉着我跑出了暴风雪,跑进了一片花田,我们在花田中拉着手转着圈,很开心。“你会陪着我过一辈子吧?”女孩又带着我向前进。我笑着说,“我会的。”女孩突然止住了脚步,她转头看向我,空洞的眼睛流出了血,用着颤抖尖锐的声音说:“骗人。”面前一瞬间变成了万丈深渊,我惊恐地看向女孩——是柳风,她眼眶红红地说:“分手吧,白雨。”她拍开我的手,发出了阴森的笑声,“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她向前跳入了深渊,化作一只一只白鸟,飞向天空各处,最后消失不见。我跌落深渊,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听到自己头骨破碎的声音。 我醒来时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客厅桌上放着几盒我常吃的胃药,我坐起来对这状况有点懵逼。 “醒了?”何姐从厨房走出来,她端着一碗粥。她今天的气色比前几天来说要好得多,听她说昨天我晕倒后他们并没有送我去医院,何姐的那些朋友里有个内科医生,刚好带了医药箱,去附近诊所买了些药就帮我看了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嫌带我去医院麻烦。 “我跟我朋友说你平时跟着我饮食健康,没吃什么怪东西,他说你这胃疼十有八九是因为精神紧张引起的。”何姐在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她瞥了我一眼,我感到紧张,她又接着说:“李露露说你跟家里人吵架了被赶出来了,我可不信事情是那么简单,到底多大事情会让你父母把你赶出家门还对你不闻不问这么久?” 我抿嘴,有些话我难以说出口。 “早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去说……”何姐理了理头髮,“在你安心睡觉的时候,我问了李露露,她说你和前女友在电话里吵架被父母发现,被迫出柜,又和父母吵了一架后,你就跑出来了。” 李露露真是多嘴。我低着头,咬住嘴唇,拼命想让眼泪憋回去,但是它们就是那么调皮地滴到手上。我仍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就像是电视机倒带重播似的,里面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歷歷在目。柳风——我的前女友,我们曾经多么的要好,可一切都变了。不知何时我们经常吵架,我们交流不下去,那段时间我很累,真的很累。她是好学生,学习成绩优异,但自从高三开始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渐渐减少了。毕业后我忙于兼职,她忙于学业,我们之间的交流更加淡薄了。难得有时间约会都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吵起来,但同时又捨不得对方。而最后一次争吵,是在电话里,她对我提出了分手,我第一次听到她说分手的话,但我没有意想之中的轻松,相反的是我很难过,我不想分手,可分手对彼此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这导致我没有察觉一直在门口偷听的妈妈,她是个敏锐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我们的事情。后面的事情简直就是一团乱,柳风擅自挂断我的电话。我在气头上,在妈妈的质疑下,我承认了自己是同志,之后就和妈妈大吵一架,引来了爸爸。争吵更加激烈,我们三人都无法冷静下来,很显然,那场无意义的争吵双方都输了。 “事情总是有好有坏,至少你父母知道了自己孩子是同志,以后再带女朋友回家他们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何姐试图安慰我。 我其实有点生气,与她无关的事情她说得倒是轻松,我想问她很多事情。叶黎是谁?你是同志吧?你出柜了吗?叶黎抛下你了?为什么不放下呢?有这么多问题,但一想到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游刃有余的人在圣诞夜却像个固执的小孩一样,我却什么都问不出。大家都是同一个荆棘林里的被困者,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谢谢你。”我想了很多,才憋出这么一句。 “把这水喝了,再吃点药。”何姐递给我一杯温水。 握着温暖的杯身,我暖和了不少。 今天的雪,下得不大。 很快,我的生活又回归了常态。孩子们也陆陆续续来何姐这里上课了,何姐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闲的时候教我跳舞,也会教我弹钢琴。她想让我从一个在旁边打下手的人,变成可以教孩子们的实习老师。但在一礼拜的训练后,何姐深刻感受到了我那贫乏的音乐细胞,她放弃我了。 “你说,你除了家务做得好以外你还有什么优点?”何姐扶着我的肩膀,有点无力。 “我可以教孩子们……画画?”我迟疑一会,还是说出来了。 “画画?”何姐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收着乐谱,“孩子们报的又不是画画班。” 第5页 “也是啊。”其实真让我教我心里也没底。 “你喜欢画画?”她突然问。 “嗯……”我闷闷应着,不敢把当漫画家这个梦想说出来,唯一认同我的人也否定我了,我已经经不起打击了。 “画画好啊……”何姐感慨着,看她收拾好了,我开始擦拭钢琴,而何姐一反常态的还坐在那儿说着,“你说你喜欢画画怎么不去报艺术生?” “现在都毕业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高中时有向父母说过我喜欢画画,想去当特长生,但是花费真的太大了,家里经济负担不起。 “那就说说现在的吧,你才18岁,有那么多大好年华,也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吧,有没有想过復读?” “我不想去。”我想起圣诞夜那天阿林的那通电话,想到了白色画纸上的污点,我觉得去认识新的人会很麻烦,再次喜欢上别人会很痛苦。更主要的是,“没有我想报的专业。” “怎么会没有?很多专业都可以学画画,都是大一进来重新开始学,如果那些专业中没有你感兴趣的,你也可以报你感兴趣与画画无关的专业,之后再加入一些与画画相关的社团就行了,在那里你也可以学画画。人生很长,你别把你自己的路走得太死,有些经歷多多体验才好,更重要的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别把自己逼到悬崖处。” “……嗯。”我听进了这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晚了。没有经济来源,復什么读,上什么大学?家里人认为我是不懂事才去搞同性恋,不听我任何解释就对我各种骂。他们现在不管我,我连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我的画技也没好到能直接投稿的地步,目前能做的只有不断的练习。 我们的对话就此结束。 大概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何姐的工作多了起来,孩子们都放假了,报兴趣班的也多了。每天从早上教不同批的孩子教到傍晚,每一天的时间都很紧凑,可恰恰就是这样,何姐的气色反而好了些。前阵子还能看出她的黑眼圈,这阵子气色红润了不少。看来休息得不错。 这样的日子大概了过了两礼拜就结束了,因为再过一礼拜就是新年了,大家都回去过年了,我和何姐也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大扫除……并没有,是我一个人开始了大扫除。何姐回家了,回父母的家,就在隔壁市里,去那儿坐车也只要两小时,很近,但我却没见她爸妈来过这里。我时不时会给家里发简讯,妈妈偶尔会回我一两句,但每一句话都是让我“改邪归正”。我对此感到悲哀,也对家没有多少留念。 何姐得知我不回家过年后,她临走前把房子託付给我,她只待三个礼拜,嘱咐我随便打扫就行,不用打扫得那么仔细。但很可惜,我是个有强迫症的人。 我其实蛮喜欢打扫,因为那不用动脑子。我打算从最高层开始打扫,那就是第三层,我没有去过那里,用着钥匙打开未知的房间如窥探别人隐私一般,让我兴奋。何姐不愧是何姐,房间里面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其中一个房间有堆在一起的旧乐谱,旧衣柜里面有很多小孩子的舞蹈服还有舞蹈鞋;另一个房间有很多工具,做手工的工具,修理工具还有针线工具,都十分齐全;还有一个房间就更有意思了,里面的墙上满满的都是孩子们画的画,架子上摆着孩子们做得歪歪扭扭的手工。虽然何姐对人大大咧咧的,但是对孩子不是一般的细心,可以看得出她是打从心底爱这些孩子们;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了,我拿着钥匙,有些期待,里面有些什么呢?啪嗒,这个门上了两道锁,和别的房间有些不一样,开门后里面昏昏暗暗,与别的房间不同,这个房间窗帘是黑色的,没有被拉开。我走过去拉开窗帘,就像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这间房间很干净,地板不像别的房间积了一层灰,屋子里只有旧书架和书桌。书桌上面有个木匣子,上面是六位数密码锁,我抬了一下,不轻不重,就是不清楚装了什么东西。我粗略扫了一眼书架上面的书,都是与学前教育有关的专业书,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是个老书架,书架下面是柜子,我正要打开柜子,手机响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脚也磕到了柜子门。我忍着痛捡起手机,是何姐打来的电话,砰的一声,在柜门倒在地上那一刻,我正好接起了电话。 “白雨?你正在打扫吗?房子的话三层你不用扫了,那一层平时都不去也不脏的,知道吗?还有到时候你想贴春联就贴吧,过年的时候也放放鞭炮,大年初一也摆几样糖果,孩子们今年可能会来拜年。” “……哦。” “我说你怎么呆呆的,有认真听我在说什么吗?” “啊,我在看电视剧呢,你说得我都听见了。” 我几乎是马上挂断了电话,看着眼前柜子里的画框我确实是呆住了。画框里面装着一副彩铅画,画的是正在弹钢琴的女子。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一束束落在女子的黑色短髮上,还有红色的小格子衬衫上。这幅画光影的感觉很棒,但更棒的是这女子的□□,她浅浅笑着,弯弯的眉眼像是在看着你,不,是看着画这副画的人。我又认真看了几下,忽然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我把画框取出来,背面左下角写着一小行字。“给我最爱的人——何暮景。”右下角写着两个字——叶黎,日期是七年前春。 叶黎。原来是这两个字,她就是李露露口中的小学妹,也是何姐喜欢的人?我又看了一下画,画中的女子确实还蛮像何姐的,毕竟何姐变化太大了,现在她是中分的长髮,而不是画中这样留着一个齐刘海的妹妹头。不过,关是看这幅画足以看出画画的人对画中的女子饱含了多少爱意。我不由得开始好奇叶黎这个人,两个人的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什么分开了呢? 其实也是很正常吧。相爱的人会分开这种事,很正常的吧。我和柳风不也是这样吗?当初多么要好,现在不还是都分开了吗?就是很难受罢了,很痛苦而已。我停止了胡思乱想,把画放好,而一边的柜门倒下是因为螺丝松了,我粗略修一下,关好柜门,把一切都恢復原样。 之后几天我的生活很单调,上午下午都在打扫中度过,到了傍晚就看看番剧,喝杯茶。我是第一次这么悠闲地打扫,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蛮惬意。这就是我憧憬的生活,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再有一个院子,每天都有时间喝喝下午茶,还有呢,我当初对柳风怎么说来着,我忘了,我记不清了。我盯着杯子里的红茶,忽然觉得这茶索然无味了,这么大的家,一个人,真的是很无聊啊。 为了转换自己的心情,我决定开始拖地,从一层拖到二层再到何姐的房间。她的房间我去过很多次,很简单的配置,床,书桌,电脑桌,衣柜,除此之外就没有了。第一次看见她房间我还吐槽过她的直男审美。在拖地时,我在书桌底下发现了一封信封,上面是一堆我看不懂的英文,信封有邮戳盖章的痕迹,已经很旧了。里面只有一张明信片,一面画着一副风景速写,是一条小道,旁边种着很多结了果子的银杏树,树下是一张无人做的靠背椅。看字体应该是叶黎写的,背面还写着一行字: 第6页 “落花飞雪,我与你。” 这张明信片的纸已经泛黄,看得出有些时候了。小小的明信片后面承载着多少回忆,那副彩铅画上的每一笔蕴含了多少感情呢?想必是很多很多吧。手中的明信片就像是打开宝箱的钥匙,里面有许多珍贵且独一无二的宝藏。我开始好奇,好奇何姐和叶黎的关系,我想了解她们两个的故事,我想记下她们的故事,我想画下来。因为我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第4章 四 从那天之后,我在寻找关于叶黎的蛛丝马迹。可是我打扫完每个屋子,什么都没有发现。线索就此断了,而新年也要到来了,今天是大年三十。 门口的窗帘也贴好了,冰箱的菜也屯好了,准备给小孩子的糖果也好了。我打开番剧,窝在被子里看了一天。到了下午,我才起来准备晚饭。晚上我没有看春晚,而是找了一部搞笑电影看,反正今年过节也只是我一个人过。也许是这电影太无聊了,我看得睡意朦胧,不知何时睡着了,我是被窗外传来的烟花炮竹声惊醒的。屏幕上的电影已经结束很久了,我揉揉眼睛,拿出手机打算看看时间却看到了两通未接电话。一个是来自我省的陌生号码,一个是復读的朋友。这个陌生的号码我倒是奇怪,回拨过去后就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我没多在意。关键是现在快要十二点了,我等待着倒计时结束,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消息给了妈妈。几乎不到一分钟,妈妈就打来了电话。 手机上的铃声了响了一会儿,我才接起,电话那头没人说话,我听到了隐隐的唿吸声,才开口说:“妈妈……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妈妈语气缓和,也沙哑了不少,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妈妈,你身体还好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都被你气好了。” “我——” “大过年的我们就说些开心的事情。我听露露说你住在她朋友家,在那里帮忙,也没有给人添什么麻烦。露露说她朋友是老师,会跳舞又会弹琴的,你这段时间在那边闲着的话就好好学学,到时候回来妈帮你跟街坊邻居说一声,给你办个儿童补习班。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教教小孩子画画也行,那钱赚得比你辛辛苦苦打工要多得多了。等你想明白了就跟妈说一声,妈帮你在爸爸那边说说好话,你爸他就是倔脾气,固执,你不用怕,有妈妈在,你爸就不敢打你……唉,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年,孩子不在家这多伤和气啊,阿雨啊,妈早就不生气了,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就是希望以后能抱个孙子,能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你再好好想一想,现在太晚了,妈就不啰嗦了,要去睡了……” “……我知道了,那妈妈你早点睡。” “马上就睡了,等会妈就转你一些钱,这些天不要让自己饿着啊,你身体弱,哪天去菜市场买只乌鸡,自己炖炖汤,乌鸡汤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妈教过你的。还有啊,不要光喝汤,鸡肉也要多吃点……还有啊,明天早上起来要记得吃长寿面和鸡蛋啊,我知道你不爱吃水煮蛋,但是过年那一天必须得吃啊……妈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嗯。” 妈妈挂断了电话,外面的烟花绽放的声音仍旧不减,我披上外套,冷得唿出白气,搬了一张板凳坐在院子里望着空中的烟火,眼泪止不住地流。 那之后过了一礼拜,年味渐渐淡了,我的生活也越来越无聊。除了简单地打扫一下屋子,我就是练习画画再看看番剧,活得浑然不像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女。 大年初十那天,大概早上三点多,李露露连续打了三通电话,都是响了几秒就挂,令我无法安眠,第四通的时候我秒接电话,问她干什么,她笑嘻嘻地说快出来开门。 李露露从老家回来了,她的老家就在我家隔壁,每年假期她都会回去,这就是我和她成为朋友的契机。我看着吃清汤面吃得津津有味的她,该说认识她是幸运还是倒霉呢。 “你明天就要回家吗?”我问她,她的家在隔壁市和何姐在一个地方。 她哧啦哧啦吸着面,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到那边的票。”为何要在大半夜的吵我起来,超生气的好吗! “我要在暮景家找个东西。”她喝完最后一口汤,“你在这家待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叶黎的事情。但是我不敢说,从那天圣诞夜开始,我就觉得叶黎是何姐和李露露两人心头的伤疤,谁都不会因为单纯的好奇心去揭开别人的伤疤。 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样,李露露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她揉揉太阳穴,“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来暮景家是为了找叶黎的线索。” “线索?”这满满的中二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看来你知道叶黎和何姐的关系了?”李露露好奇我的关注点。 “只是猜她们应该是情侣……?” “对。”李露露打了一个响指,“所以我今天来这里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暮景。”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直觉告诉我,李露露又要整么蛾子了。 “去叶黎以前住过的地方。” “为什么?” 她弯起嘴角,笑得无奈,“为了治好暮景的心病。” “为什么不直接找叶黎本人……”我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声,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该不会…… “她死了。” 不知哪来的风吹来,带着雪打在身上令人颤慄,厨房的灯是白炽灯,李露露头髮凌乱,眼角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她用手指拭去泪水。我第一次觉得这灯亮得刺眼。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真的太傻了,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子,我只是单纯的以为何姐和叶黎分开了,没想到会是其中一方死亡这种悲伤的结局。 “……没事。”李露露平復了心情,她问我房间里是否有什么关于叶黎的事物。 “我大概能找到你想要的线索……”我想起了何姐房间书桌底下的信封,带着李露露到何姐的房间,取出了底下的信封,“之前打扫时发现的,掉在了书桌底下。” 李露露接过信,看着信封咬牙切齿道:“我就说呢,难怪以前每年出国找叶黎房东都说去旅行了,原来这女人早就换地址了!” 大概是李露露你太能搞事了吧……我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狗女女背着我说了什么……”李露露一边念叨着一堆我听不清的话,一边打开了信封,她取出明信片,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住了嘴。几秒后她突然捧腹大笑,我被她忽高忽低的情绪变化吓一跳,她指着明信片的一面说:“什么‘落花飞雪’,还‘我与你’,这文艺得令人起鸡皮疙瘩。” 第7页 这就是为什么她们都嫌弃你的原因啊!你这个爱破坏气氛的人! “不过真像她们啊。”李露露翻过明信片,那一面是风景速写。 “她们经常这么文艺地谈恋爱吗?”我有点无法理解,甚至觉得这样谈恋爱很别扭。 “不是。”李露露直接躺在何姐的床上,“这其实是她们的暗号,该说她们无聊还是说她们真有情趣?” “什么意思?”我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四点多。 “在叶黎死后,暮景搬到了这个房子。这三年,暮景都会坐在那个公园里,抽菸喝酒,颓废一个晚上。我开始一直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隐隐也猜到她们可能有什么约定,现在倒是明白了。” “因为这张明信片?” “我记得大学时期,圣诞夜我们社团搞单身聚会,暮景提早走了,叶黎那时也跟着上去。后来等我们回到学校后,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回宿舍,联繫了才知道她们迷路了。那天晚上正好下雪了,她们也没告诉我地址在哪就挂我电话,到了第二天中午两个人才回来,从那时开始我就发现了两个人关系非常暧昧,后来经过我的死缠烂打才知道她们在那天互表心意交往了。” “这附近的小公园就是她们迷路的地方?” “是啊,这封信应该是三年前寄的。”李露露眼神暗了暗,她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那个明信片的风景速写是叶黎画的,她画的地方是她和暮景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是大学里有名的银杏林。她们就是爱搞这些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这样感情才能更能长久吧……”我想到了柳风,仔细想想,我们两个人都是比较死板的人,根本不会给什么物品或者地点贴上“纪念意义”的标籤。说不定就是这样,我们才会渐渐觉得每次见面都越来越无味了吧。 “不会啊。”李露露把明信片装好,拍了一下信封的地址,把信纸放回桌子底下,“她们分手了。” “啥?” “在大三的时候,她们分手了。” “什么?”我无法相信,既然分手了,为什么何姐还会这么…… “事实就是这样,她们大三的时候有次两个人吵得很兇,那时我是大四比较忙,等我去外面实习回来后,就听说叶黎出国留学了,暮景也说她们分手了。” “等等,何姐比你小一岁?”我记得何姐说过李露露比她小。 “你这什么关注点?”李露露瞬间吐槽,又解释道:“暮景比我大两岁,她29岁,今年生日过了就奔三了。” “那为什么她大三你大四?” “暮景復读了两年,我小学跳过一次级。”李露露试图打开何姐书桌的抽屉,但上面上了锁。 何姐竟然復读过,还復读两次,我有点惊讶,但是我更惊讶的是面前拿着一字卡撬锁的李露露,“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开抽屉啊。” “你这不是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地址这个算一个吧,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分手了,叶黎还要寄这种东西。”李露露表情突然认真,但手倒是十分不正经地转动着一字卡,也不知道她怎么转的,抽屉的锁真的被她撬开了。我想,何姐和叶黎瞒着她很多事情是正确的选择。 抽屉里面只有一本书,书店常见的小本的精装书,书的封面除了书名是白色的英文字体外,其他都是漆黑一片。李露露念着封面,“evenfall and sunrise,黄昏与黎明的意思。”她翻看了一下内容,“书本主人公名字是evenfall和sunrise,这年头书本主人公人名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内容应该是一部文艺的爱情故事。” 李露露把书放在一边,我盯着书的封面,总觉得有些别扭,好像哪里不对劲。李露露的叫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她已经撬开另一个抽屉,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她惊人的手速,就被抽屉里一堆信封封住了嘴。 李露露随意拿出一张信封拆开,里面是明信片,两面都画着画,没有写字,她细细看了看,“啧啧啧,她们可真会玩……” “什么?”我没懂她的意思。 “你看这张画的街道,里面每个建筑物的字都被胡乱地画过去,唯一能清晰识别的字就是这个报刊上面的一本杂志,这上面的字母就是某个暗号。她们以前经常在我面前玩这种文字游戏……” “她们都分手了还这么玩?”其实我更想吐槽李露露已经被嫌弃到这种程度了。 “你觉得她们这像是分手了吗?”李露露指着一堆的信。 “那你说大三那次分手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因为那段时间我是真的忙疯了……”李露露连续看了几张信封,里面全都是明信片,并且两面都画着画。 “她们是假装分手吗?”我说出了我的猜测,没准是像小说里的那样被父母逼的呢。 “不可能。”李露露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和暮景从小一起长大,就算她演技再好,也不可能演得那么真。” “那就是分手后发现还是离不开对方开始了异国恋了呗。”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李露露抱头痛嚎,“不!我不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太没有意思了!” 喂!你就是想玩吧!活该被她们两个嫌弃啊! 李露露似乎不死心,愣是把抽屉里所有信封都拆开了,里面全是明信片,我数了数一共有32张。她盯着明信片打了一个响指,“我猜到了,肯定是这样,每封明信片能清晰看见的字母可以拼成一句话!叶黎之前就经常和暮景这样子玩,恋情还没公开的时候,每天在我眼皮子底下画十张速写,里面的字母拼成一句话,就是她们的约会地点!” 你就没有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被她们嫌弃吗! 我一眼就看见了面前一张小吃街的建筑速写,店铺的名字看得十分清楚,“那这个呢,一堆字母……” 李露露不死心,说着一定要解开谜题,就把明信片每一面的速写拍下来了,顺便传给了我,让我也帮忙想。被她这么一折腾,不知不觉已经早上六点多了。我们把明信片装好,放回了抽屉里,李露露再次用一字卡把抽屉弄回了上锁的状态,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我回到房间休息,而李露露则在客厅一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大概在九点多的时候,我被吵闹声吵醒,去窗户外面一探,有个男子在门口和李露露打打闹闹。这个男的我记得,好像叫彭云,元旦那天他在厨房和李露露卿卿我我来着。那男的握住李露露的手哈着气,两个相视一笑,相拥亲吻后,十指相扣的手收进了男方的口袋里,两人紧贴着走出了巷子。 看起来就像是秀恩爱的傻逼情侣啊。当初外人看我和柳风是不是也有这种感受呢?没有吧,毕竟都是女生吧,亲昵的举动也很正常吧。我深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点难受,外面的雪一直下着,真冷啊,我果然很讨厌雪。 第8页 第5章 五 李露露的事情我很快就抛之脑后,何姐在元宵节晚上到家了,她带着一堆小礼物回来——是猜灯谜得到的礼品。她说过节也过完了,孩子们明天就会来上课,这是给他们的礼物。又给了我一袋她在家里包的元宵,让我马上下锅煮。 我煮着锅中的元宵,要不是何姐回来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元宵节。何姐原来不喜欢吃汤圆啊。我倒是习惯在元宵节吃汤圆,因为每年元宵节我都会和妈妈一起包芝麻馅的汤圆,那时柳风可喜欢吃了。我记得以前在这天我们都会出去玩,逛逛庙会,再一起猜谜语,每次在最后我们都会拿自己做好的花灯,在河边找一个无人的角落,把花灯放入河中,任其漂远。从高一到高三,一直都是如此,现在想想,可能当时一不留神,我们之间的感情也随花灯漂走了吧。 时间过得好慢啊。一年前的这时候我们明明还是一直在一起呢,当时放花灯的时候哪会知道事情会变成我们都讨厌的结局。 “你怎么了?”何姐关掉煤气,递给我纸巾。 我才发现我哭了。我想止住眼泪,但是我忍不住,哭得越来越厉害。何姐拍拍我的肩膀,她安抚着我的情绪,“想哭就哭大声点,哭出来才轻松。” 几分钟后,何姐给我盛了一碗元宵,“心情好点没?” 我点点头,我有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哭,可能是因为在过节吧,让人变得矫情。 “为什么哭?”何姐温声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 “没什么,就只是想起了前女友。”我一点都不想用前女友这个代词来称唿她,我抬头看了眼何姐,碗里的元宵热气腾腾,白气模煳了面前何姐的表情,我深唿吸,开口道:“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一时在同一个班级,我进班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长髮及腰,留着漫画中特有的姬髮式,我当时就觉得她很漂亮。后来我们偶然发现对方都喜欢动画,就交换了联繫方式。从那之后我们经常聊天,我发现她不像表面那样淑女端庄,她内在十分的幽默有趣,每次都能接我的梗。朋友们也常说我们每天都在讲相声,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说到这,我忍俊不禁,因为很多事情都很搞笑。我记得有次值日结束,学校路上没什么人,她在路上突然停下了脚步,摆出了防卫的姿势,对我说:“白队长!前方突然出现巨型史莱姆!情况紧急!”我也开心地配合她捡起树枝,一本正经道:“柳风同志,这次有点棘手!你先撤退喊救援!”我跑到她前面开始胡乱挥起了树枝,她捡起了地上的石头,跑到我旁边,“不,队长,要死一起死!”我们两个开始与怪物进行了搏斗,她扔出了手中的石头,我扔出了树枝,一起与怪物同归于尽……本来是想这么演下去的,可是那时候谁知道班主任刚好从那边路过,我们的树枝和石头刚好扔到班主任的包包里。场面一度很尴尬,柳风想拉着我跑路但是刚转身就来了一个平地摔。 后来我们被班主任狠狠批了一顿,因为她是好学生,所以我们没有什么事,班主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不要耽误学业。 说到学习,我记得有次要期中考,她来我家帮我补习,但我们都在玩。我和她一起去逛了附近有名的公园,我们走进了一片无人的小竹叶林,里面很凉快风吹过来又舒适。我看着她,心跳突然加快。我想牵着她的手,想更加接近她。就是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喜欢上她了。 从此我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感情,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我一直记得那一天,高一的时候,寒假时期的元宵节,我们约好去逛庙会,中午就做好了花灯,我那时偷偷用隐形笔在花灯的花瓣上写上了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的愿望。晚上逛庙会的时候,是她提议去无人的河边放花灯,那时烟花绽放。我们坐在草地上一起观赏,她握住了我的手,我很紧张,不敢直视她,我偷偷瞄她,发现她一直在看着我,那时她脸蛋红扑扑的,可爱极了。烟花砰砰响着,她凑近我的脸庞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世界仿佛安静了,只有我和她。我的耳朵感到她的热气,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快速跳动、血液加速流动、体内无数细胞叫嚣着的声音。 烟花放完,她依旧靠在我的脸庞,什么都没有说。我叫了声她的名字,她应了声,抱住了我,我看不见她的脸,“阿雨,你想跟我当一辈子好朋友吗?”她这么问着,我听出些许哀伤。我明白了她的感情,我抱住了她,笑着说,“我不想,但是……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惊喜地脱离我的怀抱与我对视。 “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忽然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握住我的双手,对上我的眼睛对我说着:“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我们当恋人好不好?” 借着庙会橘色的灯光,我看清了面前女孩真挚的双眼,心跳越来越快,喜悦涌上心头,脸上阵阵发热,我有点难为情,“可以……” 她再一次抱住了我。 从那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不知不觉,我对何姐说了这么多。元宵也温了,我是第一次吃元宵,咬下第一口没想到里面是肉,不过也很好吃。 “原来是这样啊。”何姐碗里的元宵早已吃完,她又盛了一碗,“看得出来,你现在依然喜欢她。” “是啊,但是可能是太不上进了吧,现在的我不适合和她在一起。”谁知道当初最美好的回忆会变成一根根刺在心里的针呢。 “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原因?”何姐问我。 “因为她有明确目标,现在也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啊,而我……”我想起我那没什么长进的画技,“我就像是在混日子一样,大多数时候都是停滞不前……” 我想起了那天分手时她说的话,心情又消沉了下去,“那天最后一次吵架是在电话里,她是英语专业的,课业很忙,我们那时候有了隔阂,她一直在说着自己专业的事情,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对于她说的话我也就只能应几声什么的,她就烦躁了起来,我也烦躁了起来,她后来又问一些画画的事情,我那时加班又跟家里人因为报漫画班的事情吵过一次架,所以说到这些事情我更加烦,后来不知道这么了,就吵起来了……我记得她那时说……” “你发什么脾气!就你那半吊子的画,最后能得出什么成绩!高三的时候明明你说你会努力争取考个好一点的成绩,结果呢?你根本没有用心在学!不想学就不要浪费时间浪费钱啊,下定决心就努力啊!现在你在外面工作兼职连大专都不上,漫画班也报不起,画画也不是很厉害,你有什么资格凶我?”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画画?你知道我每天练得有多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存漫画培训班的钱有多累吗?你知道我跟家里人吵过多少次了吗?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每天就是忙忙忙,甚至一礼拜都不理我一次,我会念高三还不是为了你,我想陪你不行吗?你懂我什么就在这里对我趾高气昂?” 第9页 “呵!既然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就直说了吧,我看你现在这样就是成不了漫画家……” 后面我们吵了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柳风话语间透露着疲惫。 “白雨,我累了。” “……”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吧……” “……” 宛如一瞬间被拉入冰凉的水中,在拼命挣扎中无法唿吸,发不出任何声音。 “……”碗里的元宵已经凉了,“就是这样……然后我就发现妈妈一直在门口偷听我讲电话,她很快意识到对方是一直来我家玩的好朋友,我们吵了很久,等事态平息下来,我再打电话过去给她时她早就把我拉黑了,各种联繫方式都试过了,她都把我拉黑了。” 我不想吃元宵了。 “这样啊。”何姐端起我的元宵,放回锅里又热了一下。我坐在餐桌上,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干。 “既然你不想分手,那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她又把热腾腾的汤圆端到我面前。 “我不想给她添麻烦,去大学找她也是招她嫌弃吧。”我搅着碗里的元宵,如果直说不想吃可能会被何姐抽死。 “你这是在逃避吧。” 元宵已经一口都吃不下了。 “其实你自己也希望分手吧。”她继续说着,“你不想分手只是想安于现状,你自己也明白吧,就是不想承认罢了……” 一针见血,我觉得可笑,“你说得没错,但我想安于现状,也是因为我喜欢她。我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也知道她对未来的焦虑,但是她会说分手真的在我意料之外。我没想到她会打破这个现状,她一打破这个现状,就说明我和她之间完了。” “为什么?你明明还有机会挽回她。” “我不想。”我低着头,不敢看她,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太糟糕了,我这个人真的太糟糕了。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人,做事老是半途而废,兴趣转换得也快,画画是我唯一坚持的事情,但是我却没有付出多少努力。她完全不一样,做事认真,每一件事情都能做好,处事能力也比我成熟,她很优秀。我和她交往越久,我就越觉得她很优秀,随着我们吵架次数的增多,我就在想自己真的是很糟糕的人,她不应该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我知道她因为我的事情没能休息好,我有时候希望她不要喜欢我。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她,不想和她分手。很矛盾是吧,明明希望她不再喜欢却又不敢和她分手,我一直都很自私。幸好她提出了分手,这样她就会遇到和她一样优秀的人,而不是我这样糟糕的人,她就能过得更好,每天也都开开心心的,而不是像和我在一起时老是吵架……” 何姐把在桌子拍得啪啪响,她咂咂嘴,一脸嫌弃地对我说:“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呢。” “是啊。”我和柳风分手虽然很很痛苦,但是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事情,我一切都以为她好理由而开始逃避,其实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你是抖m吗?这么虐自己好玩吗?” “我也不清楚……”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泪,今天哭这么久,明天早上眼睛会肿吧。 “唉——”何姐撑着下巴颇有些无聊的样子,“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思就是多……” “那何姐呢,有喜欢的人吗?”我斟酌一会,决定还是先旁敲侧击,不然踩何姐雷点。 “你这人怎么跟李露露一个德行,心思全写在脸上,李露露和你说了叶黎的事情了吧。”何姐点点我的元宵,示意我快点吃,“我啊,一辈子都遇不到比叶黎更适合我的人了。” 何姐闭上眼睛,似乎想到了很美好的事情,她不知道在对谁说:“我只爱她,一生只爱她。” 何姐笑了,我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笑容,是不同于对小孩子温柔的微笑,看着她的笑容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悲伤。我忽然替何姐感到难过,替叶黎感到惋惜。 “你……”我欲言又止,想让她放下但是又觉得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想对她说别难过但是又没有必要,嘴边张张合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别多说什么,你想想看,叶黎的一辈子都栽在我身上了,我把一辈子给叶黎有什么不对呢?” “叶黎她不希望你这样吧。”任何人都不会希望这样的。 “我都明白的。”她嘴角下撇,微微侧脸吻了一下撑着下巴的手,又小声重复一遍,“我明白的。”像是在对谁发誓。 “你是抖m吗?这么虐自己好玩吗?”我重读一遍何姐对我说的话。 “噗。”何姐倒是突然笑起来,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趁元宵再一次凉之前,我吃完了它,我和何姐的聊天也结束了,我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后,手机收到了五通未接电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五通电话肯定是李露露打的,我查看了一下记录,只有四通是李露露打的,有一通还是陌生号码,来电显示的省份是我家的省份。 应该不会吧。 我回拨了陌生号码,很快就接通了,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风声。 我猜到对方是谁了。 是柳风。 第6章 六 “柳风……”我念着她的名字。 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嗯。” “有事吗?”我问她,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了冷淡些。 “过年我去你家拜年,阿姨说你去远方亲戚家那边工作,事情不是这样的吧,阿姨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那天收到的陌生电话也是她打的。对啊,发生了很多事情啊。可是啊,柳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为什么会喜欢没用的我呢?想了想,我顾作冷淡地对她说:“没什么事,我在亲戚这边打工,我妈这个人你也别在意,她就爱道歉。” “你在撒谎,白雨。”她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我好久没有听到她这样说话了。 我攥紧另一只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对她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向我提分手了吗?” “我那是——” 我打断她,“柳风,那就分手吧,太累也不好是不是?” “等等,白雨,其实我——” “柳风,你很烦。” 这句话成功地让她止住了声,她说了句对不起就挂了电话。我松一口气,手掌有一道深深的指印,我第一次对柳风这样说话,这下她应该能放弃我了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以后遇到更加好的人,会遇到了解她的人,会遇到更喜欢她的人,不会每天都吵架,不会每天都在担心未来的日子,不会遇到我这种混蛋了。 第10页 真的太好了。 房间的窗户没有关,风带着雪飘了进来落在地板上化成了水,外面下着大雪。我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风徐徐吹着,我应该很冷吧,我觉得自己卸下了重负,可是这重负中有着我一直以来最宝贵的东西,我刚刚,把我最宝贵的东西扔掉了。我觉得难过,难过得心脏发痛,难过得唿吸困难,难过得哭不出来。 我没资格哭,因为是我自己扔掉的啊。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我盯着外面的窗户看着雪从大变小,觉得自己也蛮无聊的。中午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得知我一晚没睡后,我被何姐大骂一顿,她给我吃了一粒药,说是有助于睡眠,逼着我赶紧去休息。那药真的是很管用,我一躺床上,就感到一阵眩晕睏倦,很快就睡过去了。 我又做梦了,我清晰地明白自己在梦中。我背着一个大箩筐去採矿,箩筐里有一个洋娃娃,我只知道这个洋娃娃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穿过了舒适的森林到达了一片荆棘林,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地方。我坐在荆棘林前柔软的土地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有一天远处森林传来一声野兽的咆哮,我慌张地拿起箩筐里的洋娃娃,带着它跑进了荆棘林里。一路上我的衣服被刺破,身体被刮伤,血不断地留着,即便如此,我还是死死抱着洋娃娃,不让它受到伤害。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那时我突然想到了爱丽丝仙境,我想按理来说应该会出现小兔子吧,这么想着,前方出现了一片海洋,我赤脚走在沙滩上,每走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一道血印。我身上的血已经凝固,唯有手中的血依然在流。我发现怀里的洋娃娃戴上了兔耳,它咬破我手上一道道结痂的伤口。它是个不会说话的洋娃娃,它对我笑了下,我觉得很可爱,但是我看着面前的大海,还是把它扔进了海里,它没有沉下水,而是在海上漂着,漂到很远很远,水天相接那一方。我无路可去,坐在沙滩上,一直等着身上的伤口癒合。可时间过了很久,身上结痂的伤口开裂,血一直流着,从鲜红到浓黑,最后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黑水,被打在岸上的海水沖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醒了。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我迷迷煳煳地接起电话,脑子很乱。 “白雨!你在吗你在吗!重大发现!”是李露露的声音,昨天的未接电话我忘记回拨了。 “怎么了?” “我解开谜题了!”李露露很激动,隔着屏幕都感受到了她的兴奋。“你再看看那些明信片上的画,每一幅画都有暗号,一面是字母暗号,一面是数字暗号。比如说上跟你说的那个报刊杂志上唯一能看清的那几个字母是fsi,这就像五十六的缩写,而另一面的一副画上是一个飞着白鸽的广场,我数了数,里面有十四只白鸽。类似这样的谜题还有,上你说的全是字母那张画……” 李露露自说自话说了一堆,我没怎么听进去,我觉得这有点扯。睡了一觉,我倒是精神了不少,但是却并不轻松,总感觉刚刚做了一个梦,可是记不起梦的内容了。 “喂,白雨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没有。”我实话实说。 “喂!你听着,这些谜题应该可以窜成一句话,我觉得答案就在那天我们在何姐抽屉发现的那本书,我上网查了一下,并没有那本书的讯息……” “然后?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大概已经猜到她要干什么了。 “你们早上不教小孩子上课吧。你待会把钥匙给我藏在门口的雪堆里,你支开暮景一小会儿,我要再去暮景房间看看那本书的内容,对一下暗号。”李露露说得很轻松,但是这么做已经是私闯民宅了啊! “好,我努力看看。” “不愧是我的好伙伴!”李露露开心地挂了电话。 这种事很有趣啊,所以我才会和李露露成为朋友。 挂了电话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多。我竟然从昨天中午睡到了现在,何姐给的药也太管用了。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屋子,就偷偷把备用钥匙放在盒子里,埋在门口的雪堆里,何姐不会这么早醒来,我又翻看了一下冰箱,已经想好用什么理由拉何姐出门了。 何姐起来的时候,我给李露露发了一条消息,而她表示早就在附近偷偷埋伏很久了,我蛮佩服她的。何姐吃了早餐,我以要去菜市场买乌鸡的理由让何姐陪我去,因为我还要买一些炖乌鸡的材料,一个人提有点太吃力了。 “怎么会突然想要买乌鸡?”何姐走在雪地上,无聊地踢着路上的雪。 “新年的时候,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她让我喝点乌鸡汤补补身子。”我低着头,并没有在说谎,又补充道:“我看冰箱里的菜也快吃完了,就想说这几天就做做乌鸡汤。” “这样啊。”何姐没有发现端倪。 一路上我们慢步走着,现在是七点多,这时候正好是那些阿姨买菜的高峰期。路上碰见了不少熟人,打几声招唿再聊几句就能拖一会时间。结果真的拖到了时间,隔壁的刘太太想要让儿子报兴趣班,找何姐来谘询了。 “小何啊,你说我家小俊学钢琴会不会好一点?” “你说小俊,他不是不喜欢弹钢琴吗?去年来我这学了一天就学不下了。” 她们自顾自地聊起来了。 “哪有的话,那以前他是不懂事,现在不是读三年级了吗,周围小孩子不是跳舞就是学琴,他也得追上人家才行,不然到时候班级文艺表演,他一个都拿不出手,那多丢孩子的脸啊。” 刘太太的话让人十分不舒服。 “我记得小俊他不是说过喜欢画画吗……孩子九岁了可以系统学画画了,可以培养小孩子的情商。” “画画谁都会啊,孩子技多不压身,现在先让他学学钢琴啊。今天下午你不是教钢琴吗,我下午把孩子送过去,如果实在不行,不学也可以。” “那好吧。” 看着刘太太的背影,何姐烦躁地咂嘴,嘴里囔囔着傻叉家长就大步往前走。 这个骂得过分了啊何姐! “你很生气吗?”我倒是好奇她的反应。 “是啊。”她那眉头皱纹都可以夹苍蝇了,“那个刘太太,每天给儿子报补习班,人家小孩小小年纪,放学回家还要学奥数,还要上英语,玩的时间都没有了,周末还给孩子报了游泳班,书法班,真是苦了那孩子。人孩子明明喜欢画画,她非逼孩子学一些孩子不想学的。” “这样啊。”我听着也觉得这个刘太太过分了,“那小俊还真可伶……” 之后我们去菜市场挑好了乌鸡,也买了材料,回去路上我给李露露发了一条消息,她让我假装摔跤再拖久一点。她这个人真的是欠揍。 我嘆着气,想了想,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怎么了?” 第11页 “……没什么。”我想告诉她我前天和柳风分手了,可是我明明就是早就和她分手了,感觉也没什么可说的。 “是想说前天的事情吗?” 我点头又摇头。 “何姐,我可能真是抖m吧……”我咬了下嘴唇,“明明互相喜欢可以在一起的,可是我却推开了她,这样子的我是不是很傻……” “是啊。”何姐在公园处停下了,“我们进去坐一会吧。” “好。” 我们随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何姐望着难得见到的蓝天,“你只是觉得差劲的自己配不上她,因为她太优秀了,你产生了自卑感。你害怕了,因为她一次次都比你优秀。再加上你家里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觉得自己更加没资格站在她面前了。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痛苦,所以你选择了这种方法来逃避。” “……”她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但是逃避有何错误呢。”何姐拍着我的帽子,“人都是自私的,随心活着也未尝不好。” “……”随心活着当然好,伤害他人就不对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做错的话,那就是错的;如果你某一天想对她道歉,那就去道歉;如果你想再次受伤,那也未尝不好。被人说就被人说,只要自己不做后悔的事就行了。如果自己优柔寡断,不清楚该怎么办时,就随心走吧。年轻嘛,就应该犯点错。” “这也太自我中心了吧……” “那又怎么样?”何姐拍拍我的肩膀,“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自私点是没事的。” “可是我这样子伤害了柳风……”我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也伤害了她很多次,明明她一直都在为我着想。 “你已经伤害了,你也受到了惩罚,那就是现在的痛苦。”何姐站起来,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表情严肃,“如果你道歉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她的打骂或是原谅,你会去吗?” “当然不会,这样做只是自我满足。”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这次自私一次也没关系。”她松一口气,笑了下,“其实再自私点也没关系……” “何姐,谢谢你的安慰。” 我站起身,用手遮住了太阳的光线,今天的天空是蓝色的。 在我们到家的时候李露露也顺利办完了事情,我弄着乌鸡,准备着中午的午餐。期间李露露又打来电话,我没接,她又打来一通,我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怎么了?”我说着,心想不会还有什么屁事吧。 “我解开暗号了!”李露露声音一如既往地大,“排了好几次,终于搞定了,这些句子有三句,翻译过来第一句是‘如果你还爱我,那么游戏将在2014年12月24日开始’,第二句是‘纽约最大唐人街274号’,第三句是‘在盛夏,我们第一次相遇’。” “然后?”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当然是去纽约啊!我……”她兴奋得手舞足蹈,以致于手机离她很远她都没发现,我已经听不清她在讲什么了,也不想吐槽她是不是忘记工作这回事了。 “那你就去吧,为什么要跟我说?”我坐在餐桌上,现在还没到做饭的时间,鸡汤也正在炖,可以和李露露磨蹭一会。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伙伴呢!这种事情叫上伙伴才快乐!” “我怎么可能去。”我看她忘乎所以都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我没有签证啊大姐。”而且还没有钱。 “啊?”她傻了一下,“靠!忘记这种事了!” 我赶紧把手机拿远,不出所料,李露露的叫喊声传出来,等她平復下来,我对她说:“你和你家亲爱的去找吧,我在这待机。” “你……你乱说什么呢!你可以去办签证啊……” 果然,说到她的对象,她马上就娇羞起来。 我决定还是对她说实话,“我懒得去,麻烦死了,也没有钱。” “你——” “你忘了我是离家出走的少女了吗?” “靠!我都忘记这个设定了!” 这不是设定啊! 我又和李露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开始做午餐。 这期间门口好像来了位客人,是何姐去接客的。等我做好午餐何姐说她不吃了,有事出去一趟,让我照顾小孩吃饭,我是懵逼的。小孩?哪来的小孩? “刘太太今天有事,刚好下午小俊没什么课,就寄在我这看看那些小孩子学钢琴。” 我歪着头,瞄见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看书的小男孩。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着,说实话,小俊这种类型的孩子我应付不来。 “去外面吃个饭再回来,放心吧,小俊很乖的。” 何姐走后,我摆好桌上的碗筷,小俊已经站在门口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蹲下身和小俊平视,“小俊啊,我们洗手去吃饭好吗?” 他黝黑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又从上到下扫视我一眼,面对我疑惑的目光,他用稚嫩的口音说:“你是没用的人吗?” 啥? 他又重复一遍,“你是没用的人吗?” 啊?什么? 第7章 七 “妈妈说,如果不好好学习,就会变得和姐姐一样,整天给人端茶送水,连自己的家都没有。” 面对小俊天真无知的眼神,我也想骂刘太太傻叉了,什么玩意儿。虽然没说错,但是很不爽啊。 “没错,姐姐是个没用的大人,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变得和姐姐一样。”我捏着小俊脸,催促他赶紧去洗手。 “那姐姐你是妈妈说的啃老族吗?” “姐姐在这里帮忙打工,有工资的。”我给小俊夹了一块肉,“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哦。” 小俊就真的没讲话了,安安静静吃完饭,一粒饭粒都没留,真是一个好孩子。 “我吃完了,姐姐做的饭很好吃。”他笑得可爱。 真是一个好孩子! “那姐姐你是妈妈说的出社会后会被鄙视的没学歷的人吗?” 这熊孩子! 我伸出双手捏着他的小脸蛋,“是啊!姐姐是个没学歷没钱没资本没本事没用的大人!你再继续问下去小心姐姐把身上的笨蛋细胞传染给你哦!” 小俊拍开我的手,嫌弃地说:“姐姐你好幼稚,这种把戏是骗不到我的。” 这孩子太不好玩了! 我和小俊斗智斗勇了一番,何姐终于回来了,她扔给我一个袋子,“你们饭吃了?” “吃了啊……”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盒水彩笔和一本画画纸,“怎么买了这个?” 第12页 “给小俊画画用的,你试着教教他。” 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总之,情况就是变成这样了。 小俊拿着画纸和铅笔,盯着我看了好久。“姐姐,你不是要教我画画吗?” “是啊。” “那你快教我啊。” “那就这样吧……”我是在不知道该怎么教小孩子画画,这种东西不就是自己画自己喜欢的吗?我思索一会,“你画姐姐可不可以?” “姐姐。”小俊一脸鄙夷,“其实你不会画画吧。” “就你话多,你快画吧。” “不行,姐姐也和我一起画。”他给我一张画纸,“姐姐你画我。” “行行行。” 一小时后,我看着小俊画中的女人,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小孩子画的画,真的是,一点都不像我。小俊看着我画的他,又看看自己的画,有些失落。 “你很厉害啊,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画不出这种效果呢。”我揉揉他的小短髮,他皱眉拍开我的手,快要哭出来了。 这孩子好麻烦! “只要每天多练练就能画得比我还好。”我试图安慰他。 “我长大后想当没用的大人。”小俊抹掉眼泪,紧握拳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孩子你在乱说什么话啊! “为什么?”我不能毁了祖国的花朵啊! “因为姐姐画得很好看。”小俊问我,“是不是跟姐姐一样成为没用的人就能画得这么好了。” “不不不。”我赶紧摆手否认,“画画只要努力谁都可以画好,但是优秀的人会更加努力,画得比姐姐更好,因为姐姐太没用了,只能画成这样子,所以你以后要更加努力,不要成为姐姐这样没用的人。” “姐姐你骗人!”小俊没大没小拍了一下我的头,“你根本就不是没用的人,你明明就很厉害。” “那你说说姐姐哪里厉害啊。”我被他逗笑了。 “姐姐做饭很好吃,画画也画得很好,人也很好……” “就这些你说我厉害啊。”这孩子可真是好玩。 小俊再一次皱眉,他握住我的手,语气是与同龄孩子不同的认真,“就这些已经够了,能做好一个就已经很厉害了。” ——能做好这一个你就已经很厉害了。 夏日炎炎,少女笑眼盈盈看着我的画,对我这么说着。 ——谢谢你,柳风。 “谢谢你,小俊。”我摸着小俊的头,“你一定会成为温柔的人。” ——你一定会成为温柔的人。 我也这么对柳风说过。柳风当时说的是什么呢?好像是对我笑着,说:“你才是吧。”她那时坐在我旁边,身上是淡淡的薄荷香味。那天很热,我拿着印着动漫的扇子扇着风,她正巧看见,我们也是因此发现对方都喜欢动漫。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她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也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敢于把漫画家这个梦想说出来的人。也是——我最不希望被否认的人。 可是现在,我推开了她,她否认了我。 我打开通讯录,那天晚上回拨的电话号码还在,手指在上面停停顿顿,最后还是没能删除柳风的新号码。 小俊待了一下午就被接走了,何姐和刘太太谈了几句,终于让她接下了水彩笔和画纸。“刘太太打算给小俊报个画画班。”何姐解开发绳,“说了半天终于答应了,还好刘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 “真的是太好了呢。”我替小俊感到开心,能够学自己喜欢的东西真的再好不过了。 “白雨。” “怎么了?”难得一次何姐叫了我的名字。 何姐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默几秒后嘆口气,“……今晚吃面吧。”之后她拍着我的肩转身走进屋子。何姐肯定是想和我说什么,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晚上我洗漱完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我拿出手机,还是没能删掉柳风的号码,虽说看这么多遍我也已经记下来了。晚上吃的面很快就消化了,我在床上滚了几秒,现在快要一点了,我还是决定起来做夜宵。 “这么晚还不睡。”令我意外的是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何姐坐在那儿泡着茶,茶几上放着几个小甜点,她对面空着的位置上放了一杯茶。 “肚子饿,我起来煮点吃的。”我记得何姐不爱吃甜食,“何姐呢?这么晚还不睡?” 何姐喝着茶,她的茶杯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杯口歪歪扭扭的,不像是特意设计,更像是做坏的失败品,但何姐也只用那一个茶杯喝茶。“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慢悠悠补上一句,“叶黎的生日。” “啊、哦。”我愣着不知道该回应她。 何姐给我倒了一杯茶,似乎是看透我的心思,“你不用害怕谈到叶黎会让我伤心,这些甜点你拿去吃吧,叶黎是个甜食控,这是她最喜欢的甜食,味道一定很好。” “……好。”我有些局促不安,但吃到甜食我就什么都忘了,因为真的很好吃,配上何姐泡的白茶就更加好喝了!太好吃了! “太好吃了!哪里买的?”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自己做的……”何姐笑着说,“叶黎她最喜欢吃这个了。” 口中的甜食有些咽不下去了,何姐的笑容总是多了几分寂寞,我光是和柳风分手就已经很痛苦了,那何姐失去恋人岂不是更加痛苦。 ——在大三的时候,她们分手了。 我想起李露露说的话,又想到何姐抽屉里叶黎寄给她的明信片。我抑制不住好奇心,又吃了一块甜点,何姐一直望着她对面的空坐位,上面的茶凉了,她又换了一杯,好似叶黎就坐在对面一样。 “何姐……”与其自己乱猜,我想我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何姐比较好,“可以跟我说说吗?说一说叶黎的事情……” 何姐手中的茶杯一顿,“可以啊,你想听什么?” 我有点意外,何姐竟然会同意,机会难得,我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我听李露露说你们大三分手了,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何姐说到这里,挽了下头髮,语气带着惋惜,不等我开口询问她又补上一句:“不过我们是和平分手。” “和平分手?” “梦想和恋人,你会选哪个?”她突然问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两个都选啦。” “对啊,多好啊,两个都选。”她无奈地说:“可是有时候只能选一个。” 我想到柳风,如果让我在柳风和画漫画之间选一个,我想,我会选择柳风吧,没有任何原因,我就是想选择她。 第13页 我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何姐,她倒是听笑了,“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啊。” 她又接着说:“我和叶黎都选择了梦想。叶黎她从进入大学开始就选了英语专业,明明她喜欢画画,但她还是选择了英语。因为她想出国,所以一直都为此努力。而我一直希望留在家乡教小孩子上课。大三的时候我们各自都忙于学业,见面的机会也少了。等她要出国的前两天,我和她提出了分手,她不同意,和我吵了一架,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为什么要提出分手?”我开始惊讶于叶黎画技那么好竟然只是业余爱好,但后面倒是奇怪明明可以异国恋还分手。 “她出国一去就是三四年,我也不可能有那个钱有那个精力出国找她,所以我们很有可能三四年不见面。再加上我一直都很自卑,也不相信她。总认为时间久了,她会不再喜欢我,我想着与其过着痛苦的异国恋,还不如直接分手各过各的来得好。这样也不会耽搁对方宝贵的时间。” “你好残忍。”虽然我没资格说她啦。 “她当时也是这么说我,她很了解我,知道我的不安。和我吵了一架后,倒是她先哭了,她抱着我答应和我分手,但是她又说如果我还爱她,就等她。” “你们就这样分手了?” “就这样分手了。”何姐突然笑了,“但是,叶黎她每个礼拜都会打电话给我,我们对话也很短,她说‘我很想你。’我说‘我也是。’,几乎每次电话都只是这两句,每个月我都会收到她寄的信,里面只有一张明信片,她亲自手绘的明信片。” “你们这样算个毛分手啊。”你们这么浪漫的吗?还给明信片搞暗号你们真的是好厉害啊。 “哈哈哈,我也觉得。我从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她,但是她却在每个礼拜天,没有间断过地给我打电话。”何姐的双手摩挲着茶杯,眼神暗暗,“即使她不在我身边,我也能感受到她爱着我。”后来那句话语气奇怪,有几分猜忌的意味。 我算是明白了那抽屉里一堆的明信片是怎么来的了,但关键是李露露说的那本书,网络上面没有任何讯息。 “那你们过生日的时候没送东西吗?”希望我这个问题不会问得太突兀。 “有啊。”何姐没有感到奇怪,“她老爱寄东西给我,像是暖宝宝啊,专门洗衣服的加绒手套啊,还有我特别讨厌的鞋子,还给我寄一些我不爱穿的裙子……”说到这何姐咬牙切齿,“关键是还寄一些昂贵的首饰,我根本就不想戴,她明明知道还特爱寄来。” “那你有寄东西给她吗?” “有啊,我把那些都寄回去了。” 喂!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快递费不要钱的吗? 何姐看到我无语的表情笑出了声,“她平时就是爱搞一些小女生东西,在我生日的时候她寄了一件礼物,是一本书。那本书世界上仅有两本,是她自己写的书,里面记录着我和她的故事。” 果然,抽屉里那本黑色的书是叶黎自己写的。 “但是……”何姐怒拍桌子,“那本书里面都是英文!我英文特别差,看那本书花了一年时间!” “真厉害……”我不知道该说叶黎这个人厉害还是你能坚持把那本书读完厉害了,该说你们不愧是一对吗?都这么会玩的吗? “而且啊,叶黎还用那本书和明信片和我玩起了解谜游戏……”何姐提起茶壶,茶只剩一点,没能倒满杯子,她一口喝完,就像在喝酒,“她不在的那段时间,我也开始忙起来了,一有空就是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走的第一年就寄给我那本书,我闲的时候总是会看一整天。我那时根本就没有感到悲伤和寂寞,我知道她一直在陪着我。那几年我是越来越想见她了,我是真的越来越想见她了,可是我没有能力去见她……我们都是如此。我从不和她煲电话粥,也不和她视频通话,我怕我会越来越想她,而她也不喜欢那样。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我们想要在抓住梦想的时候和对方见面,一旦那时候见面了,我们今后以及之后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这是我们两个人给对方施的一个诅咒,事实证明,这个诅咒很成功,我见到了她,而她没有见到我,她再也见不到我了……所以我们没能在一起……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她头枕在沙发上,半仰着头,散乱的头髮落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想想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哭吧,尽管她没有流出眼泪来。 我没有问叶黎是如何死去的,这个问题我不敢问。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我喝着杯中的茶,已经凉了,我有点冷。 “已经很晚了该睡了……”何姐坐直身子,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 “晚安。”想了想,我只能说这两个字。 我慢步走上楼梯,拐角的地方是窗户,外面橘黄的路灯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落在了几个台阶上。深夜很安静,连狗吠都没有,只有徐徐的风从窗户缝跑进来,我被吹得有点冷,拿出手机一看天气预报,这几天升温,要化雪了——难怪今晚格外的冷。 我没有关紧窗户。 因为,一旦关紧了,就会听见哭声。 第8章 八 早上我按时七点起床,收拾一下去菜市场,路上的积雪少了许多。这几天升温,但是化雪时特别冷,连我都要差点败给被窝了。 从叶黎生日后,离现在也有四五天了,何姐一天起得比一天晚,她的心情也是一天比一天抑郁,脸色与去年圣诞夜那几天相差无几。回到家收拾一下,快十点了,何姐依然没有起。我闲着没事干,发消息给李露露,下一秒对方马上发来了语音通话。 “等春天来了,暮景心情自然就会好起来了。”李露露声音闷闷的,估计这会还在被窝里。 “为什么?” “因为不冷了啊。”她打一个呵欠,“这就像她每年圣诞夜那天必喝酒一样,每个月姨妈都会来一样,时间过了她自然就会调整好心情,虽然对她身体伤害很大啦。” 可是何姐都这样三年多了,真的没事吗? ——我啊,一辈子都遇不到比叶黎更适合我的人了。 没事吧,毕竟,何姐打算把一辈子都给她了。 “你一定觉得暮景这样很痛苦吧。”李露露声音清晰起来,她应该是起床了,“当我第一次发现她不对劲时,我一直都想让她走出来,一直都想让她振作起来。有时候,我会觉得她疯了。可她又很理智,察觉到身体不对劲后她会自己进行调整,但马上就陷入了死循环。她爱惨了叶黎,她的身边无时无刻都有叶黎的存在。我这几天都在国外,分别逛了一下叶黎以前住过的地方,你猜我发现什么?暮景家的茶具是以前叶黎和一位会做瓷器的老爷爷专门制作的,里面有一个特丑的茶杯就是叶黎做的。暮景一直用着,不仅如此,我还打听到了叶黎这个人特别爱寄东西,听房东说她总爱买一些已经有的生活用品,把那些装在箱子里寄过去。我算是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旧了暮景还是不愿意换的原因了。” 第14页 “那何姐她这样没问题吗?”一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这是看心理医生都治不好的病,我也无能为力。现在对于她来说,她愿意这样。”李露露打一个喷嚏,“可我不愿意,我希望她能够走出来,她这样止步不前,是不行的。所以,不论花十年还是花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我希望她能够走出来,这也是叶黎的愿望。” “这就是你撬锁乱翻别人抽屉的理由?”我总是会忍不住损一损她。 “略略略,事实证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李露露愉悦地哼起歌,“今天去了叶黎住过的三个地方,明天我就要去最后一站了,马上就要找到解开谜题的奖励了。” “你乐在其中吧。” “那当然啦。”她承认了,“我为了去这里被公司辞职了,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这次旅行。我啊,希望暮景能幸福。” 李露露就是李露露,没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干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最落魄的时候找她帮忙,因为她是李露露,为朋友着想的李露露。 何姐继续消极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她早早起了,我起得比她晚,可能昨天多看了些漫画,早上起来脑袋有点沉。看着她收拾好的行装,我问她这是要出去做什么。她说她母亲五十岁生日,她得回家一趟,嘱咐我锁好门窗就快快出了门。连门都忘了关,感受到袭来的冷气,我穿着睡衣抖抖索索走出去关大门。 没想到何姐的母亲才五十岁,二十一岁生孩子啊,妈妈是几岁生我来着,应该是二十四岁吧。我拿出手机翻看一下日历,妈妈生日是几号来着……我并不知道,爸爸的生日我也不知道。柳风的生日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有点讽刺。 自从我来到了这里,我以为会开始一个全新的人生,但是我的画技依旧没有进步,每天就在这个房子里度过,真的是什么长进都没有。 真的是一个没用的人。 ——姐姐你很厉害。 ——你打算復读吗? ——人生很长,你别把你自己的路走得太死,有些经歷多多体验才好,更重要的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别把自己逼到悬崖处。 ——暮景復读了两年。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教教小孩子画画也行,那钱赚得比你辛辛苦苦打工要多得多了。 ——现在你在外面工作兼职连大专都不上,漫画班也报不起,画画也不是很厉害,你有什么资格凶我? 脑袋乱成一团,像是老旧的录音机终于开始运作,一个个声音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在脑袋里不断地重复播放,敲击着大脑的每一处神经,头好痛,身体也热起来了。 不对劲,我可能要感冒了。 好在还撑得住,我去抽屉翻了翻,竟然没有感冒药。我索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好不容易要睡过去,手机一阵响,是李露露打来的。 “快快快!出来开门!这两天暮景不在家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了哈哈哈哈!”从院子里,电话里传来她那二重奏笑声,简直就是魔音灌耳,雪上加霜,我头更痛了。 我艰难地爬出被窝,倒是不觉得冷,傻乎乎地披一件薄外套就出去开门了,结果被李露露大骂一顿。她察觉到我生病让我马上休息,我迷迷煳煳也不清楚她说了什么,躺在床睡了一会被她喊起来喝了些粥,吃了药。我又睡过去了,这次睡得很沉,我没有做梦,等我再次醒来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了。身体也轻松了不少,下楼一看,李露露坐在客厅磕着瓜子看电视。 “好些了吗?”她头也不回地问我。 “好多了,再休息一晚上就没事了。”我坐在她旁边,“你今天来这里是要干什么来着?” “找东西。” “找什么?” “木匣子。”李露露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 我细细思索,搜寻脑内的讯息,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有线索吗?”李露露期待地问。 “有!”我想起来了,“在三层的一个房间里。”我翻出备份钥匙,和李露露去了三层,那个只有书柜和书桌的房间。 李露露进到这个房间先是一愣,她看了眼木匣子,没有马上打开,而是观察起书架上的书。“打开柜子看看吧。”我提醒她。她点头,开了柜子不出我所料她呆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画框,看着背面写的字,嘴巴上念着“这俩小混蛋”笑了出来。 “这是何姐吧。”我指着画中的人,真的是和现在差太远了。何姐那齐刘海的妹妹头看起来更加年轻朝气,现在的中分长发倒是多了几分沉稳。 “是啊。”李露露说,“她在叶黎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剪这种娃娃头了。” 我看得出她眼神中的怀念与惋惜,“叶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啊。”李露露轻轻地把画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捣鼓着木匣子上的密码,“叶黎是个比我还疯的人,她是英语专业的,可是开学时却加入了绘艺社学习画画。她人活泼开朗,一下子就和我们打成一片,她这孩子交际很棒,情商高,很会琢磨人的心思,所以她在我们社团很受欢迎。” 木匣子还是没开,李露露拿出手机,翻出了叶黎的照片。上面是一张两人合照,一位长发波浪卷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裙,环住了大学时代的何姐。何姐那时很稚嫩,她微红的脸蛋可以看出她很紧张,而叶黎这脸蛋倒是一副女神范。 “感觉何姐那时候很青涩呢。”我说出了心里话。 “她只是外表这样,她那时候内心已经和大叔一样腐败了。”李露露吐槽道:“暮景就是个大宅女,为了不让她大学生活彻底腐败,我硬是拉着她去报了我的社团想说让她认识一些人。谁知道那混蛋一看见叶黎眼睛就直了,跟傻子似的,叶黎倒是比平时还亲切地和她打招唿,两个人当时早就看对眼了。” “她们早就认识了?” “我也不清楚。”李露露摇摇头,又开始捣鼓那密码锁,“她们第一次见面肯定不是我在场的时候,那明信片上的暗号有一句是‘在盛夏,我们第一次相遇’,我猜测这个日期就是这个木匣子的密码。” “对了……”刚才脑子太乱没能好好思考,“你怎么知道有这个木匣子的?” “那也是明信片上的暗号,我前几天找到了那地址,是一家咖啡屋,店老闆是个和蔼的大叔,我问了他叶黎的事情,他说在三年前叶黎的恋人来这边取走了东西,是一个木匣子。” “原来是这样……” 李露露又试了试密码,还是没能打开,“为什么打不开?不可能!” 第15页 “密码是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 “是啊,年份一定是这个没错了,关键是她们相遇的时间,盛夏,不就是九月份开学到她们社团见面这一段时间吗?我都试了,可就是不对。”李露露开始急了,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搞出砸锁的举动,这对于性急的她来说已经是忍耐的极限了。 对了,我灵光一闪,想起何姐说过叶黎送她一本书,那本书是写着她们两个的故事。我把这事告诉了李露露,她一听取出一字卡快速地跑到何姐房间。 “我差点都忘记了这本书。”她手中灵活地捯饬着抽屉锁,“当时太急了,就没有认真看这本书的内容。” 我观察了下房间,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瓶药,是有助于睡眠的药物。想起今天早上何姐出门时精神好了不少,看来是吃了药。我没有告诉李露露,静静地在一旁等着她开锁。 锁开了,李露露取出书,我看了眼空空的书嵴,没有任何出版社,难怪第一次看觉得怪怪的。第一页是两行的英文,我看不懂。 李露露没有忘记我这个学渣的存在,简单地给我翻译了一下,“前言,这本仅记录我和我爱人的故事。”她咂嘴,“真肉麻,还爱人。”第二页是满满的英文,我看得头痛,她扫了几眼,“我和她的相遇很简单,八月底,我和朋友在我们将要上的大学的银杏林里拍照片,我坐在椅子上小憩,睁眼时就看见一个特别可爱的人……”她不再翻译,扫了第一页就合上了书,“不是我说,这第一页的内容看了就看不下第二页,简直完完全全透露出叶黎这个人的痴汉傻气。” “痴、汉、傻气?”我加重的痴汉的音调。 “对啊,痴汉!”李露露哭笑不得,“叶黎她这个人是痴汉啊,从她给暮景寄东西的数量来看,你可以看出她多痴汉了吧。” 何姐她吐槽过叶黎寄的东西,还专门写了这本书,还每礼拜打电话说一句我想你,还真是有点痴汉呢。 李露露把书放回去之前翻到书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我看懂了。 ——i trust your love. 我相信你的爱。 “let this be myst word, that i trust your love. ”李露露念了一串英文,“这是飞鸟集最后一句话。” “可以说……真浪漫?”我看她的表情悲伤,不敢开玩笑。 “浪漫什么啊,暮景就只知道这一句,她那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的人,当初她为了想出一个能拼成这句话的谜题,竟然拜託我了,最后搞来搞去,也就拼成了i trust your love这四个单词。”她装作嫌弃的样子说着把书放回去,我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就没有拆穿她了。 ——我相信你的爱。 原本是浪漫的告白句,但在叶黎死后,这对何姐来说,变成了一种诅咒吧。 想必李露露也这么觉得吧。 第9章 九 木匣子打开了,李露露从8月19试到了27号。 8月27号,在满是葱绿的银杏树下,她们第一次相遇。我暗暗记下这日期。 李露露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信,都是信。发黄的信封,每一封都用火漆封蜡封口,封蜡的图案是在半山腰的太阳,不知是黎明还是黄昏。每封信都被开封过,她拿出最上面一封,信封背面只写了日期,是六年前。李露露没有打开信看里面的内容,每一封信都是鼓鼓的,不用猜都知道那里面装了叶黎想对何姐说的话。 “你不看看里面的内容吗?”我看着李露露取出一封封信,把写有日期那一面摆出了出来。 “我只看一封就行。”她严肃道。 很快,木匣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封,信封背面是三年前的12月24日。“看来是这个了。”李露露屏住唿吸,她很紧张,嘴唇都在抖着。 信纸是棕色信纸,上面写着工工整整的汉字,这清秀的字比画框背后的字更有些岁月的味道。我跟着李露露一起看起了信。 致暮景: 今天是最后一天。 你收到我前几天寄出去的明信片了吧,那是最后一封。是我们都懂的暗号对不对? 我相信你也记得我们互表心意的那一天。白色的雪花纷纷落下,我喝了些酒,就装醉靠在你身上,趁机吃你豆腐嘻嘻~ 你有些累了就让我坐在公园凳子上,我那时很清醒呢,知道你一直摸着我的脸。那时我才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之前我一接近你,你就脸红支支吾吾的,傻愣愣的,我就在想你不是被我迷住了哈哈。 当时我睁开眼睛偷偷看你,你知不知道你可漂亮了,红着脸,闭着眼睛想要亲我却又不敢的样子,我看着就想干你。我装不下去就直接抱着你啃起来,哎呦,你那样子真可爱。 结果你真以为我是喝醉酒乱亲人,我和你解释了好久,你才相信我是真心的。 暮景啊,不是我说,虽然我平时经常能和人玩得开,但是我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啊。是什么让你这么没安全感呢。 你跟我说分手那天我可伤心了,但我看你比我还伤心我就懂了。 我又给你不安了。 但我又很开心,这说明你喜欢我,不是真心想和我分手。可是你又死脑筋一直想让我分手。我只能这样子做啦,每个礼拜跟你说一遍我想你,给你寄东西,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吧。这样你就能感受到我的爱了吧。 哈哈哈,我叶黎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个人,所以你别想逃走。 不知不觉,又说了类似的话,每封信内容都差不多啦。但是我知道你会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啦。 现在我在咖啡屋里,写完这封信我就要把木匣子锁上,寄託给这里的老闆。你一定见过这里的老闆了吧,他人很好,很照顾我。他的咖啡也是非常好喝呢。可惜你不喜欢喝咖啡,所以我特地拜託老闆,等你来的时候,给你泡一杯红茶。 说来很搞笑,这一匣子的信也没有什么实质内容,都是我对你的爱意啦。我太想和你说话了没办法嘛。我每天都想和你见面,每天都想和你说话,我一直想要和你视频通话,但你知道的,我不会这样做。我怕一见到你的样子我就会忍不住飞回去见你,但这三年我忍下来了。我都佩服我自己。 今天是最后一天啦。 我相信,你会在那个小公园里等着我。我都调查过啦,过了六年,那个地方翻新了,但老位置还在。 我预计晚上八点多会到那个公园,我们以前是晚上十点多互表心意吧。我都想好了,在你来之前,我就坐在那里穿着圣诞服装等着你,再送你一个礼物袋。 让你猜猜里面有什么礼物~ 哈哈,不过我知道我们送的礼物肯定都一模一样啦。 如果我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木匣子估计会在十二月份底被你找到。没办法啦,我事情其实还没办完,只能抽出两天假期。但是我就等着你来咖啡店找我啦,因为怕你走丢,我特地挑了好找的地方,而且是唐人街啦,你不用担心语言问题啦。 第16页 你一定会吐槽我这个人怎么爱搞这些小名堂吧,没办法嘛,人家就是喜欢啦,这些多有纪念意义啊。你也喜欢这些是不是~ 我要走啦,马上就要坐飞机去见你啦。 想想我就好开心啊。 爱你的叶黎 于2014年12月24日咖啡屋写 我看完这满是槽点的信,没有任何心情去吐槽。李露露已经泣不成声,我只能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这混蛋。”她用袖子抹着眼泪,“这傻逼,太傻了,真的是非常蠢的一个人……” 是啊,很傻的一个人。话语间都透着一种蠢气,完全不像一个出国留学三年的人写的,就像是个不成熟的小孩,毫不遮掩地说着一些任性的话语。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我把信收好,看着她点点头,我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她是怎么……离开的?” 李露露平復了一下心情,她缓口气,抽噎着说:“车祸。” 我想道歉,她摆摆手表示没事,跟我解释起来。 大约是在24号那天晚上,叶黎下了飞机,坐车来这里时出了车祸。李露露接到消息后跑去医院,只有叶黎的父母和何姐守在病房外面,他们等了很久,只等到了叶黎的死讯。后来办了葬礼,叶黎的父母把遗物交给了何姐,原来叶黎那三年一直努力说服她爸妈接受何姐。不得不说,叶黎和何姐真的是心有灵犀,李露露说那三年间何姐也跟家里出柜了,死嗑好久才接受,可是谁知道…… “多么狗血的结局啊……”李露露哭完了,自嘲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信一封一封地放好。 “现实就是这样狗血吧。”她自言自语。 “可能吧。”我盖上木匣子,放回原位。 “你呢?”李露露多看了几眼画,突然问我。 “啥?”我心头一紧。 “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她面无表情地说着我最不想听的话。 “就这样吧。”我知道她是指柳风的事情,我把画收好,一点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过年时我回老家,柳风找过我。”李露露不紧不慢地说着,“她问我你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告诉她了?”我有点生气。 “没有。”她耸耸肩,“我没告诉她,让她自己去问你。她一直问我你的地址,想要去找你,她说她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做了很过分的事,想要找你道歉。” “她没有错。”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是我推开了她。” 李露露蹙眉,她恨铁不成钢,“你们这些小年轻就爱玩这些,好好的恋爱不谈,搞什么分手。” “对她来说,和我分手才是最好的。” “好什么好!”李露露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吼了一声,她不顾倒在地上的椅子,就揪着我的衣领开始骂:“什么为她好!你不就是在逃避吗?我都认识你多久还不知道你这什么鬼德行!你知道那天柳风怎么找我说话的吗?她哭着求我让我把你的地址告诉她!一个女孩子,大过年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什么都不顾,就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她为了你低声下气的,而你呢,孬种!说什么为她好!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她好,就去找她,马上对她道歉!好好爱惜她!珍惜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懂!非逼着她对你说分手你才开心是不是!” 李露露被我气哭了,她刚刚那一顿骂我没有生气,我冷静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开我的衣领。我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没有能力。” “什么!你——” “我没有能力待在她身边。”我还是没有忍住,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你看我现在像个什么样?你看我高中像个什么样?我什么都没有做成,连我那些狐朋狗友都选择復读了,我依然还是这个德行,我什么都没有办成,这样的我不敢待在柳风身边。” “那你努力啊!” “怎么努力!你说该怎么努力!我什么都没有!和家里也闹掰了,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现在在这里也只是寄人篱下,我该怎么办!我也不是没想过復读,但是我没有那个钱!我现在什么都干不成!因为我就是一个臭小鬼,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臭小鬼!你说!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待在柳风身边!不就是白白给她添加负担吗?还不如让她讨厌我和我分手来得好!” 我叫得歇斯底里,我把所有不甘都宣洩出来。李露露给我一个耳光,一点都不痛,她再次扯着我的衣领,“既然离不开父母那就道歉回家啊!一个人在这里搞什么煽情!既然你是靠着父母才能生存下去的,就给我花费心思用尽手段讨好他们啊!你这个死小孩!” 我咬住嘴唇,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可是,事实证明我根本没有能力自立,不能再逃下去了。我在这里住得够久了,不能再麻烦何姐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李露露把我散乱的头髮整理好,语气变得温柔,“我太激动了,我不希望你像暮景一样止步不前。” “没事。”我没有怪她,反而很感谢我能有李露露这么一个朋友,“我会和妈妈好好谈谈的。” “好孩子。”她揉着我的头髮,笑了,“我希望你能幸福。” 晚上李露露下厨煮清汤面,热乎乎的面条吃得我身体都暖和起来。说起来,何姐和李露露都爱吃清汤面。 “你和何姐很喜欢吃清汤面吗?” “难过的时候就该吃清汤面。”她喝了一口汤,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 “这是叶黎的习惯。”她搅着面,热腾腾的白气消失在空气中,她闭着眼睛像是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大学里面的事情吗?”我有些好奇,总感觉李露露和叶黎还有何姐这三个人的大学生活和我所听过的大学生活不一样,她们应该是过得很充实吧。 “是啊,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呢。”她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想不想上大学呢?” 我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想画漫画,但是我又想经歷一次大学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想的,就目前来说,我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像妈妈说的回家教小孩子画画,赚一点钱;二是打工;三是復读。想一想就知道选復读是更加明智的选择。因为復读有着更多的可能性,可来得及吗?现在都快三月份了。 我把真实想法告诉李露露,希望她能帮我分析。 “其实我对復读也不怎么了解。”李露露打哈哈,“你等何姐回来问问她,她復读过两次应该有经验。” “为什么会復读两次?”听说復读非常苦。 第17页 “高中没念书,考不好呗。”她吸熘着面,吃得津津有味,“其实她高中很颓废,我和她不在一个班,也不知道她那时为什么那么混。后来鬼知道发什么事,她高考后就说要復读,并说要报学前教育专业,当幼儿园老师。” “这样啊。”我有点惊讶。 “不过我猜十有八九是因为女人。”李露露补上一句。 后面我再问就问不出什么了,连李露露都不清楚的事情我就更加不清楚了。 当晚,李露露窝在客厅,等她的小男朋友来接她。我在屋子里,手机在手中捏了几分钟,还是决定发消息给妈妈。 消息发出去还没两分钟,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阿雨啊,你说你要復读是真的吗?”妈妈急切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我鼻子一酸,轻轻嗯一声。 “前阵子我碰见阿林的妈妈了,她说阿林也在復读,这几次模拟考成绩都不错,再冲刺一下可以上个二本大学。”妈妈话锋一转,“可是啊,阿雨,这都多晚了,復读是不是来不及了?” “妈……”我猜到她会这么说,“我不是住在何姐家吗,她是復读过两次的人。我这几天和她谈谈再问问具体情况。我就是想知道爸爸他还让我回去吗?” “怎么会不让!”妈妈嘆一口气,“你爸他就是跟你怄气,现在就在我旁边呢,硬是让我开免提和你讲话呢。” 我听见爸爸在一旁冷哼一声,对妈妈说了个“就你话多”,又对我说:“你这个死孩子,现在知道回来了!搞出这些事你还知道回来?” 我当然知道爸爸口中的这些事是指哪些事,我低声下气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会再犯了……” 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该和柳风吵架,不该和爸妈吵架,不该离家出走。但难过的是他们认为我喜欢女人是错的,他们认为我的道歉是在为此道歉。 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欣慰地说:“阿雨啊,妈马上给你订票,咱们明天就回来好不好?” “等这个月过完吧,我给何姐添了不少麻烦,这个月帮忙完,我再回家好不好?” 妈妈明显不同意,我花费了一些口舌,又和爸爸谈了一下,他觉得做事就该善始善终,既然说帮忙何姐工作,就把这个月份干完再走。妈妈妥协了,我们又唠嗑了一些家常,看时间也不晚了,就让他们早点休息了。 听着电话中的忙音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又对未来有了一丝希望。李露露在客厅喊了一声,她要走了。我送她出门,看着她和小男朋友手牵手走出巷子我忍不住咂咂嘴,望着天空想要感慨下人生,发现今晚的星星意外的多。 明天是个好天气呢。 第10章 十 清晨,麻雀刚开始叫唤,我就醒了。这两天都在休息,今天身体感觉还不错,看来感冒已经好了。去院子里的时候,堆在墙角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去菜市场的路上能看到一点点绿色冒出来,金黄的阳光洒下,很暖和,春天要来了。 买完菜何姐已经到家了,她摊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宇间都是浓浓的疲惫,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眼角的皱纹多了一条。 ——难过的时候就该吃清汤面。 脑海莫名想起李露露的话,我擅自煮了一碗清汤面,喊何姐起来吃。何姐吃得蛮开心,我找机会问了她復读的事情。 “你要復读?”她似乎有点惊讶。 我点点头,说出了我的决定,“我想上大学。” “那你想好报什么专业了没有?”何姐皱眉,一改懒散的姿态,正经起来。 “跟画画相关的专业吧?”我也不确定。 “再过三个月多就高考了,你这样肯定来不及。”何姐问我,“我记得李露露教过你一阵子素描?” “嗯。”她放假闲的时候会来我家教我一点点。 “我看你也是个不爱学习的主,你报个艺术特长生吧。”何姐为我一一分析着,“復读很苦,几个月没接触书本的人復读的话会更加痛苦。还不如报个艺术特长生,学画画,参加明年的艺考,这样文化分数也低。我记得復读学校一般都是八月开班,里面也有专门的艺术特长生的班级。” “这样子……”花费会不会太多了?高中的时候就是因为经济原因我没有报上特长生,虽然去年卖了老房子家里有一笔收入,但是復读和画画要的钱,肯定是比单纯的艺术生还要花费更多钱,不仅如此,艺术生的大学学费每年都是一两万,又是一笔开销。我不值得家里花这么多钱,更何况,我还没决定报什么专业,也不是非要报艺术特长生。可是……说真的,对于復读,我也没多少信心我能学好。我忽的感觉被泼了冷水,之前的幻想被狠狠地冲去,暴露出丑陋的现实。 “怕花钱?”何姐微眯眼睛,那双眼睛似乎看透我的心思,“说实话,我以为你会选择开店。” “什么?” “你经常打工吧。”肯定句。 “嗯。”上高中开始,一到暑假我就会谎报年龄去找兼职。 “你在我这里帮忙我就发现了,你这个人虽然宅,但是应付人还蛮厉害的,刚来这里一礼拜,菜市场的人都会给你打折了。”何姐用手指敲着桌面,“我还以为你到时候会开家店呢,听你说要復读确实让我惊讶了。” “因为……上了大学才会有文凭。”有了文凭才能在这个社会上混下去吧。 “你这思想太死了。” “我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文凭一堆,但是,我想要上大学,想要学点人生经验。”这样……离柳风更近一步了吧。 “可你又在纠结。”何姐眼神凌厉,我觉得自己被她一层层刨开,“你想报特长生,但你又担心钱的问题,再加上你未来不可能给家里抱孙子了,对家里人有愧,就更加不希望家里人花钱了。虽说你想復读,但你又不确定自己能否好好学下去。” “是的……”我低下头。 “你和我以前很像。”何姐走过来拍着我的头,“你就自私点吧,復读如果读不下去放弃就行了,如果读不好管它呢,花钱就花钱,回老家开店照样生活下去。” “可是——” 何姐打断我的话,“年轻人就该自私任性点,想这么多干什么。” “但是——” “好好和家里人谈谈吧,钱是你父母的,他们想不想花在你身上是他们的事,不是你能决定的。”她用力拍拍我的肩,不知是为我加油还是在打我,“不要做自己会后悔的事情。” “何姐……”有没有人说你其实有点极端?这话我不敢说出来。 之后,何姐给我提了一个建议,让我三月到七月这段时间学画画和高中的基础知识,到了八月再开始復读,参加明年的高考。 第18页 我还在犹豫,回到房间什么事都不想做,正巧妈妈又打来电话。 “阿雨啊,妈妈这几天问了下,咱们市里面有个復读学校,听说蛮不错的,你要上不?” 我想当艺术生。我想这么说,可我没能说出口。我和妈妈说回去再说,又和她唠嗑了一会,结束了通话。我一时打不定主意,我在想自己选择復读是否真的是正确的选择,我没法做到何姐说得那样无视家里的钱。手指在手机通讯录上乱滑,我想找阿林谈谈,但想起圣诞夜的通话我又不想找她了。最终手机停留在柳风的新电话号码上,我没有删除她的电话,如果是柳风的话,她会怎么说呢? 高一时她鼓励我画画,那时我鼓起勇气和家里人说了要当艺术生,妈妈向李露露谘询了情况,回来时跟我说开销太大,家里没有这个钱。这种事无可奈何,柳风倒是一直很惋惜,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是因为这件事。要说谁最支持我画画,那就是柳风了。 我忽然想见柳风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为她好,就去找她,马上对她道歉!好好爱惜她!珍惜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李露露的话萦绕在我耳边。我这样子是不行的,我一直都知道我这样子是不行的,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必须得前进了,不能再逃避了。 既然决定向前走—— 我拨通了柳风的电话,随着一声一声嘟音,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冒出了冷汗。 响了几声,我挂断电话。 手中一直捏着电话,我坐在床边无比憎恶自己。是我把柳风推开的,现在又想从她这里得到鼓励,我是个混蛋,把柳风当什么了啊。伤害了她,推开了她,又想拉回她从那里索取慰藉,我真的是糟糕透了。 我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我真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哈哈哈。”李露露趴在桌子上笑道抽筋,“所以你这脸上一巴掌是自己打的?” “是啊。”我淡淡地回应她。 晚上李露露来找何姐了,拎着活蹦乱跳的鱼,硬是要何姐给她做酸菜鱼。我没事情干顶着红脸只能被李露露嘲笑了。 “你来干什么?”李露露这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来找何姐。 “想吃鱼就来了。”她悠闲地吹着口哨,“暮景做的酸菜鱼可好吃了。” 看这样子李露露是不打算说她来的目的,我也就没多问,晚上我们三个人吃完鱼,她就打发我去洗碗收拾了,不知和何姐在客厅聊些什么。我也没有兴趣偷听她们的谈话,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向爸妈说艺术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 “李露露!”何姐一声怒吼吓得我差点手滑摔碎碗,“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洗干净手,蹲在厨房门口,偷偷瞄了眼外面,何姐揪着李露露的衣领,下一秒就要揍上去似的。 李露露冷笑,“我要是不多管闲事还真就不知道叶黎和你的那点小情趣。”这话有点讽刺的意味,好像就是在说,如果当初好好把恋爱谈下去,叶黎就不会出车祸了一样。 “你——” “我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接受她离开的事实,她死后你搬到了这,已经三年了,假装自己过得很好有意思吗?你别以为你掩饰得很好,我们都认识多久了。” “那又怎么样?”何姐声音沙哑,“我愿意这样。” “叶黎不希望你这样。”李露露又重复一遍,“她不希望你这样!” “我爱她,她一直都相信我。”何姐颤抖地说,“可我不相信她,所以报应来了。” 这两句话没有什么逻辑关系,我听得似懂非懂,但李露露肯定听懂了,她嗤笑,“你现在还是不相信她吧。” 何姐没有说话。 李露露继续说着,“叶黎她住过的三个地方,你去过了吧。为什么不愿意看叶黎留下的那本日记呢?” 她抚上何姐的脸庞,把散乱的头髮挽到耳后,又抱住何姐,哀求道:“暮景,相信她吧。” 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我不敢出声,屏住唿吸仔细听,有微微的啜泣声。 是李露露在哭。 我心中一嘆,起身继续洗碗。等我出来的时候,李露露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眼角和鼻尖发红,身上盖着一张毯子。何姐则是少见地坐在钢琴房里,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倒是一个键都没有按下去。 “何姐……”我站在门口喊了她一声,就没了下文。我也没什么可跟她说的。 “我啊,小时候的梦想是钢琴家。”她弹了几个音,不像是在对我说话,“但是小时候家里穷,学不起钢琴,直到高一暑假家里人才同意让我学钢琴。我本来是打算报音乐生的,可那时我年轻气盛,因为一个女孩放弃了钢琴,高中颓废了三年……” 原来是这样…… “后来她背叛了我。”何姐语气没有起伏,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看来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那时我很绝望,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她嘲讽一笑,在笑年少无知的自己,“我那时很恨,恨世界,恨那个人,更恨自己。我就想着不能让她得逞,于是我一冲动就说要復读,目的是为了狠狠报復她,让她知道她不在我身边我是过得多么好。我那时真的是疯魔了……” 我静静地听着。果然如李露露所说,何姐会去復读是因为一个女人,虽然之前就隐约感觉到了,不过没想到何姐是这么爱走极端的人。 “不过復读太苦了,那时我被现实虐的体无完肤,被迫看清现实了。”何姐又弹了几个音,是小星星的曲调,“我明白了我应该为自己而活。第一次復读后的高考我并没有考好,不顾家里反对,我硬是闹着要再一次復读。” “后来我拼了老命才考上较好的大学,认识了叶黎。”何姐轻轻盖上钢琴,眼里流出了悲伤,“我们交往后,我一直很不安,我不想遭到她的背叛。出国后,无论是她打电话还是她寄东西过来,我都无法相信她,我认为再爱的人终会有不爱的一天。她想方设法让我安心,但是有些东西就是扎根了,拔不出来了。” “我爱她,她也爱我。”何姐眉宇间的悲伤更浓了,“可是我不相信她,我害怕她背叛我。” 何姐没有看我,她注视着前方,轻声说,“那些明信片,那些信件,都是满满的爱意。美好到让我觉得不真实。李露露说的对,我一直在逃避,我害怕在日记中看到了别的内容。”何姐转过头看向了我,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办法啊,我自己也不想这样。” 她嘴唇发白,眼神涣散,“我病了……” 我上前扶住面前差点晕倒的人,她闭紧双眼,浑身冒着冷汗,我搀扶着她,顿时觉得何姐消瘦了不少。 第19页 何姐在房间里休息了,我叫醒了一直在打唿的李露露。告诉了她何姐的情况,她表情浓重,“更加严重了……” “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吧。”我担心何姐的身体状况,一瞬间红润的脸就变得煞白,真的是很恐怖。 “没用的。”李露露摊在沙发上,“她的病只有她自己能治好。” 我没话可说,她也无心交谈。 我们沉默了半晌,她最先打破了沉寂,“復读的事情定下来了吗?” 我说了何姐给我分析的情况,又询问李露露:“美术特长生很累吧?” “还行,你有功底,四个月加训一下,去报艺术生应该是没问题。”李露露是美术生,她说的话我放心。 “那我这几天和家里谈谈。” 李露露没再多说什么,我们互道了晚安,就回房间了。 一早,我来到客厅,李露露已经不在。何姐坐在沙发上抽着烟,茶几上放着两个空茶杯,菸灰缸里有几根菸蒂。 “早上好。”何姐掐灭了烟,“你这个月干完就走是不是?” 我点点头,“可能27号就走。” “那行。”何姐理了理头髮,“正好我也不干了,这几天你帮我收拾家中的东西,我要搬家了。” “为什么?”是找到了别的工作了吗? “去治病。”何姐坦白道,她说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又补上一句,“自己治。” 我又看了眼桌上的茶杯,看来,她和李露露谈了一整晚。我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窗外响起了燕子的叫声,清脆的声音令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第11章 十一 接下来几天我都在帮着何姐整理行李,不得不说她的东西真的非常多,分箱装好需要花一定的时间。晚上休息时我总会和妈妈聊天,和她说了我的想法,她和爸爸意外的没有反对。 “以前你想学家里没钱让你学……”妈妈欣慰地笑了,“现在家里有钱了就好好学啊,露露也说了现在学不晚。” “嗯。”我紧紧握着手机,即使妈妈看不见我还是拼命点着头,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 这几天我查了很多资料,也谘询了李露露一些专业方面的问题,我决定报动画设计专业,接下来就是回去以后好好努力了。 我长舒一口气,接下来,我该当一个渣女了。 我拨通了柳风的电话,这个点柳风肯定没睡觉。半分钟后,柳风才接起电话。 “白雨?”柳风声音淡淡的。 我心中一凉,但很快振作,她这样对我是正常反应,“柳风。”我念着她的名字,“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了啊。”她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她冷笑,“你不是嫌我烦吗?” “我故意吵架,逼着和你谈分手,对不起。” 柳风没有说话,她吸一口气,动摇了。 我继续说着,“我太糟糕了,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跟你闹,对不起,我太幼稚了。” “所以你要说什么?”柳风气急败坏,她声音带着哭腔,“你现在打电话过来是要干什么?” “我想说,我喜欢你。”我又重复一遍,“我喜欢你,柳风。” “你滚,我们都分手了!” “是啊。”我咬着牙,泪水夺眶而出,“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追你好不好?” 电话对面的人止住了声音,她愣了很久。 我紧握拳头,等着她的回答,我也不确定柳风会不会接受我,但是这次我是不会推开她了,即使她不同意,我也要死皮赖脸地追她。 “白雨……”她轻轻唤着我的名字。 “嗯。”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她笑着说,声音有点哑。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柳风她接受了。 “为了你我可以连脸皮都不要。”我不知廉耻地说着,“怎么样,柳小姐是否接受本小姐的追求呢?” “哎呀,这可要看你白小姐的表现了。”她顾装出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道:“快说,这几个月白小姐是遇到什么倒霉事了啊,说出来给本小姐高兴高兴。”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们两个聊了很久,我和她说了这几个月发生了所有事情,无论大事小事,我都一一跟她细说。她也说了她这个月学校发生的事情,有趣的,难过的。 我们聊了很久,聊到口干舌燥,聊到太阳初升,我们不知疲倦,聊得非常开心。我们细细回忆,从现在的时间线上一起走到了过去的时间线,聊着我们以前经歷的各种事情,一一列出各自的错误。我们又回到现在的时间点,一起想着如何编织着未来,有着彼此的未来。 在通话的最后,她带着笑意说:“早上好,白雨学妹,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被她逗笑了,“柳学姐,早上好,多多指教啦。” 我靠在窗户旁笑着,太阳升起来了,照在身上很温暖。 时间过得很快,何姐的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着空空的客厅我有些伤心,但更多的是高兴。何姐在钢琴房里给钢琴调最后一次音,这架钢琴是是房东的,下个月,这里就会再次贴上招租gg了。 我没有打扰何姐,而是在附近散着步,今晚我就要走了。我慢悠悠地走着,路上已经没有雪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鲜嫩的绿。我走进了那个公园,找到了那天雪夜何姐坐过的地方。 那里的灌木长出了新芽,上面有只红色的小蜘蛛在织网。我屏住唿吸,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无意中发现有一点红在灌木下面湿润的泥土上。我找了根树枝费了一些功夫,挖了出来,是一个戒指盒。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里面是一枚款式简单的戒指,内侧印着一个英文单词——sunrise. 黎明。 叶黎。 这就是何姐雪夜那天一直在找的东西。 ——枷锁。 当时我问李露露何姐在找什么,她说这是枷锁。 我握着手中的戒指盒,手上都是泥巴。我傻站了几分钟,还是把这个戒指盒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还是交给何姐吧,这是何姐的东西。 我本来打算慢慢走回家的,但是身体比大脑快了一步,等我回过神,我正在快步奔跑。我气喘吁吁的靠在门口,面对何姐疑惑的目光,我摊开了满是泥巴的手。 何姐看见手中的戒指盒没有吱声,她站在那里盯着戒指盒盯了好久,仿佛要看出洞来一样。她忽然笑了,接过戒指盒,缓慢地,把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戒指有点松,何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最终哭了出来。 我不明所以。 傍晚我电话给李露露,跟她说我马上就要走了,顺便提了一下戒指的事情。 “她戴上了戒指?”李露露问。 第20页 “是啊,戴上了。” “她终于戴上了。”李露露笑了下,“太好了。” 她哭了。 我没有追问李露露更多,我觉得没必要。从李露露和何姐的反应来看,这枚戒指,已经不是枷锁了。 我拖着行李出门,这里的墙像是翻新了一遍,比我来之前精神多了。院子内原本枯瘦的银杏树长出了几片嫩芽叶,生机勃勃。 恍惚间到了夏日,长发少女坐在树荫处,笑看着对面傻乎乎的人儿。 那是盛夏,叶黎和何暮景,她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何姐送我到了火车站,看着面前挽着头髮的人,我陌生又熟悉。仿佛在大雪天,推着行李箱踏在雪上奔走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天空是清澈的蓝,这个城市的春天很美。可惜我看不到了,我并不惋惜。 我和何姐道别,她嘱咐我路上小心。 我也在临走前,露出了这几月以来最灿烂的笑容,我对何姐说,“祝你早日康復。” 何姐拍拍我的头,也笑出了声,“借你吉言。” 我乘上火车,很快就要到家了。 下火车时已经是凌晨了,逆着人流,我在入口处看见了妈妈和爸爸的身影。他们对我展露笑颜,他们的白髮多了几束,皱纹多了几条。我鼻尖一酸,抹抹眼泪,挥手朝他们打招唿。 “我回来了!”我大声喊道。 一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