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本掌门天下第一》 第1页 《谁叫本掌门天下第一》作者:酥雪京【完结】 文案 商悦棠乃是天下第一美人,亦是天下第一剑圣。 所以,商掌门的门派也必须是天下第一宫。 有谁不服?出来挨打。 而美貌不过红颜枯骨、名利终为过眼云烟—— “我最想做的,还是你心中的天下第一。” 总之,这是商掌门和徒弟江晏卿卿我我,共同把天下宫拉扯成九州第一名门大派的故事。 1、师徒年下1v1 武力爆表貌美如花掌门受 x 黑莲花天资聪♂颖小狼狗攻,小攻第16章长大 2、主角天下第一 3、架空世界,与现实无关 接档文了解一下废物美人逆袭指南[快穿] 一个主角又美又强又有钱,打脸逆袭谈恋爱的故事。 内容标籤: 年下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悦棠 ┃ 配角:江晏 ┃ 其它: ☆、天下宫(修) 归一歷一千零五十九年,灵涯大世界。 天下山,苍松翠柏,蔚然深秀。 白鹿依偎在参天古木旁休憩,百鸟高立于树顶啁啾。 虚空中,一道银光划过。 首先出现的,是锋利无俦的剑尖。然后,是通体雪白的剑身、雕花画月的剑柄、波光流转的翡翠剑穂。最后,是执剑者。 他一头乌髮仅以红绳束起,月白色的外衫上披着一席白袍,其上银光隐约流转,墨色山水图奔流变幻。 在其长剑归鞘之时,山间野兽尚未能捕捉到来者的气息。只因这一切,全都发生在短短一剎间。 然后,寂静。 并不只是天下山。 以这座高耸至云的灵山为中心,扩散到山边的城镇、波澜的大海、世界尽头的深渊,整个世界的唿吸都为之停止了一瞬。 无论是人类还是灵兽,是山涯还是树木,是风、是云、是雨、是万物——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并非有大能刻意阻止了这一切的运行,只是出现在天下山的那人威势太过浩大,直接压倒了整个世界的灵脉运转! 随后,旅者的步伐再次踏上大地,老虎的剑赤刺破猎物的咽喉,风声流转,云散天晴。 狼狈的少年拨开垂吊在山谷入口的青藤,心有所觉地看向远方。 那里,群山苍然。 商悦棠是灵涯大世界土生土长的修仙人士,被天下宫第九任掌门收于座下,十八岁结成金丹,百岁迈入出窍境界,不到千岁便已是九州最强的修士之一,可谓春风得意。掌门坐化时,将天下宫掌印託付于他,从此商悦棠便成了这天下第一宫之主。而在执掌天下宫两千年后,突破道心之衰,证道飞升。 飞升之后,他游歷三千世界,打过丧尸,砍过魔王,开过机甲,撸过熊猫,在神经坚韧到可以一巴掌拍开扑向他的娇软小omega后,剑破虚空,准备回老家休息一阵子。 可是…… 商悦棠仰头看向天空。 明知道天空只是天道行使手段的媒介,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去那里寻求天道的踪迹。 一千年没有回来了。这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对成道者而言,无非于弹指一瞬。 但这短短的一千年内,灵涯大世界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感知不到天道的气息了。 正所谓,每一个成功的修士,背后都挖着九十九个被天劫噼出来的坑。 而商悦棠作为一个特别成功的修士,背后的坑简直数不胜数。天道这个不要脸的,为了阻挠他飞升,曾在他渡劫的时候钻进他的神识里,哭唧唧求他被雷噼一下,留在这个世界,不要离开他。 商悦棠十分感动,然后一剑噼开了天空,走了。 非常冷酷无情。 但此刻,这个在过去无时无刻都在给他使绊子的小混蛋,居然不见了! 是沉眠了?还是…… 虽然和天道很熟,但商悦棠本人并不清楚天道的运转机制,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一个程序,还是是一个能够共情的“人”。 但商悦棠知道,缺少了天道gm的干涉,灵涯大世界内的灵气运行很不稳定,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世界内一旦有一处的灵熵超过了阈值,那灵涯大世界就会被法则强制格盘重启。 至于这个阈值究竟是多少,他也不知道。 这就意味着,已经和天道同列,却没有天道权限的商悦棠,日后每拔一次剑,可能都是在世界崩溃的边缘试探。一个不小心,他就成了世界毁灭的罪魁祸首。 商悦棠讨厌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若是换做其他世界,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但灵涯大世界是他的家乡,他虽然对天道发生了什么不感兴趣,但回了家乡,也总要回家看看。 天下宫,由刀圣——傅沧澜所创,传承万年后,已是拥有九十九阶、九十九灵境、九十九殿的天下第一门派。 千年未归,天下山仍旧郁郁苍苍,生机勃勃,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 刻意压制后的神识蔓延到整个山麓,除却野兽和灵木外,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商悦棠御剑飞行,俯视山林,绕着整座山脉飞了好几圈,眨了眨眼,确定原本遍布于整座山上的大殿全都不见踪影! 第2页 最重要的是,九十九阶不见了。 九十九阶,其名虽为“九十九”,然其从山脚通至大殿正门,实数共达九万余阶。台阶铺设的,皆为上品崑崙灵玉,不染灰尘,不溅血液,通透琉璃,仅一方便价值连城。 这阶,乃是当年刀圣亲自所设,可以说是天下宫最值钱的文物古蹟。 就是歷届掌门,都没有一人敢动它。 商悦棠御剑俯冲下山崖,在瞧见天下镇后,紧急剎车,从剑身上跳下。待慢条斯理整理好衣襟后,翩然踏步而出。 街上人烟阜盛,台阁林立,炊烟裊裊,一派太平之色。 镇上既安然无恙,那天下宫消失之事,必然和战乱之事无关。 难道是天下宫发展得太好,天下山已经不能继续拓展,就举宫搬迁了? 在飞升之前,商悦棠曾和诸多长老共同探讨过这方面的事务,但并未实施。如今想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想他泱泱天下宫,堆金积玉,富可敌国,门下弟子无数。天下山虽好,但地界尚小,若弟子们有需要,在告知老祖,叩谢灵山后,迁居也不失为良方。 这样一想,商悦棠心中愈发确信,天下宫定是搬迁到另一处了。 会在什么地方呢? 崑崙积雪终年不化,虽有雪莲等灵草,但终归还是不适宜人居;钟山灵气充沛,可盘踞烛龙,必不愿与人共处。蓬莱山倒是没有上面两座山的缺点,可远离九州,交通往来不便…… 思遍灵涯大世界的大好群山,商悦棠还是觉得,天下山才是最适合天下宫的灵山。 自己思前想后也是无用,还是问问别人吧。 正好身旁有人路过,商悦棠轻轻搭住那人肩膀,问道:“打扰这位道友,可否告知我天下宫位于何处?” “天下宫?在——” 喻景宁停下脚步,正欲随口回答,却为面前之人所惊艷。他曾见过瑶池的重莲,随风摇曳,清丽脱俗,当时便引其为世上第一美者。可此时,见到这人,他却觉得那重莲也沾染上一丝尘俗,太过谄媚,不过如此罢了。 “道友?” 听到对方疑惑的声音,喻景宁从呆愣中清醒,连忙调整好傻兮兮的表情。 美人问话,必得以君子之礼回以。 “天下宫离此处不远矣,道友若不介意,我可领你而去。” “劳烦道友了。” 跟着喻景宁的步伐,穿过人声鼎沸的集市,绕过烟柳画桥、云树堤沙,直至人烟稀少,荒草丛生之地,在生满青苔的小路的尽头,可见一块石碑、一间木屋的轮廓。它们靠在高山的背后,一个布满青藤,一个破旧不堪,与旁边盛开的桃花林一对比,不可谓不是凄凉。 在石碑前,喻景宁停下了。 他风袖滚动,右手一扬,作了个“请”的姿势。 商悦棠顾盼四周,只见一堆乱蓬蓬的花草,除了那破木屋,连大殿的影子都没看见。 耍我? 他有些不耐烦:“道友这是何意?” 喻景宁道:“你不是问天下宫的位置吗?” 商悦棠挑眉道:“你不是想告诉我,这里就是天下宫吧?” 这落败的景象,和记忆里辉煌的天下宫,完全是两样! 喻景宁道:“不错,这一石一碑,就是现存的天下宫!” 他肯定的神色不似作假,一时间,周围只剩下树影婆娑的声音。 喻景宁困惑地看着商悦棠,他已经如约将人带到,为何美人却毫无反应? 商悦棠走过喻景宁身旁,拾级而上,摘下木屋门上摇摇欲坠的匾额,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灰尘,四个残缺不全的大字露出—— 大道无极。 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字体的凹陷处,他静静看着这块匾额。 这原本是应该高悬在天下宫正殿上,用以激励众徒子徒孙的匾额,如今却残破不堪,还挂上了蛛网。那用神木雕成的匾牌,多年无人呵护,风吹雨打,也带上了朽意。 将匾额摆正,他又看向那块石碑,上面爬满了山藤。将藤蔓斩断,字体露出一角,顿时,一股威压如山岳压顶、扑面而来。随后又不欲与人为难一般,烟消云散。 上面丹青崭新如初——天下第一。 此四字,游云惊龙,笔势惊绝,可以窥得刻字者的高深境界。没错,这碑石,正是傅老祖亲笔所刻。 老祖真迹也流落至此,天下宫究竟…… 见美人蹙眉不语,喻景宁上前问道:“道友为何面色凝重?如有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必鼎力相助。” 商悦棠见他目光澄明,轮廓温润,嘴角自带三分笑意,乃君子之相。 心下一转,决心诈他一番。 商悦棠尽量收敛起浑身凛冽剑气,柔声细语道:“我……本凡人子弟,误触仙途,对此间了解甚浅。只是听闻这天下宫乃天下第一门派,如今所见,与传闻大不相同。” “原来如此,道友刚踏入修仙之途,不清楚此事也在情理之中。”喻景宁点头道,他如今为筑基中期,感知不到美人的修为,便猜他刚步入仙途,听到此言,更是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由我来为道友理清楚这一番来龙去脉。在千年前,修真界曾经歷过一阵衰竭期——” 第3页 千年之前,深渊破裂,海水倒灌,星位反转,大陆支离,时修真界九位大能捨生取义,才抑制住深渊裂痕,稳定局势,而那九位大能之中,五位皆来自天下宫,为其时任掌门、三位长老及最有天赋的内门大弟子。他们取天下宫九十九阶崑崙白玉铸成城墙阻挡深渊煞气,取珍宝阁仙丹法器救济天下之民,待到事态平息,堆金积玉的天下宫便财物散尽了。在青黄不接、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昔年的天下第一门派顿时走向落寞。九十九灵境被瓜分、九十九殿被拆除,剩下的,唯有这后山的一间木屋与被禁制限制,无法离开天下山的天下第一碑了。 喻景宁道:“……我救天下人,但天下人不愿救我,这世上,天道轮迴本就是个愚弄凡人的谎言。” 他修真多年,见过杀人得宝者一帆风顺,见过高山景行者家破人亡,才有此感慨。 今早在门派中偶然听得的讨论一闪而过,他心下一沉,皱眉道:“恐怕再过不久,就连这间木屋也会被人抢走了……” 商悦棠听了他的解释,心中本就又悲又怒,再一听这泄气的言论,更是气从中来,怒火中烧。 他冷冷道:“我倒是看他们拿什么来抢。” 喻景宁惊讶地看向商悦棠,那人温柔的眉目带上了寒意,锐利得如一把剑。 “呃……” 美人不过是对天下宫有所听闻,怎么用情如此至深?喻景宁不解,或许美人本就是侠肝义胆之人吧! 说起来,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的,他还不知道这位道友的姓名,真是失礼。 喻景宁抱拳说道:“在下白龙陵喻景宁,还未请教道友姓甚名谁,师从何派?” “商悦棠。” 美人回答道,声如玉石相撞,清脆通透。 然后,喻景宁便感受到了一种威压。 并非是对方刻意为之,只是到达无上境界后,天生自带的威严。 那种难以描述的,堪称恐怖的压力如洪钟罩顶般蓦然爆发,宛如落日惊涛、浮天骇浪,挟卷着惊天动地的气势向他扑来! 顿时,飞鸟停鸣,百兽伏地,灵脉奔涌,整个天下山为之臣服! “乃这天下宫——第十任掌门!” ☆、1 威压散去,全身的血液、灵气再次开始流转。 迟钝的大脑缓慢处理所见所闻,喻景宁反应再三才理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 显然,商悦棠很强,强到自己无法看出他的修为——可他无法理解。 “商道友——前辈,你这是?” 不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他商悦棠身为天下宫之主,名声响彻整个灵涯大世界,这才过了短短一千年,不至于已经籍籍无名吧。可喻景宁却面色懵懂,显然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难道…… 果然,喻景宁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证实了商悦棠的猜测。 “商前辈,有进取之心是好的。我虽然修为远不及你,但还是得劝你一句,这天下宫,倾颓之势已经无法挽回。你当了这一派掌门,枉费精力不说,还易落得他人……耻笑。在下修为低微,但在白龙陵尚且有点人脉,你若不介意,我可向陵主举荐你,凭商前辈的修为,至少也是长老。” 喻景宁暗自观察商悦棠的表情,对方的眼眸清冷而透彻,像被雪覆盖的含苞欲放的兰花。 商悦棠摇摇头拒绝,道:“我意已决。” “这……好吧。”喻景宁暗自嘆息,先前商前辈隐瞒他的修为,如今又如此执着于天下宫,此种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缘由。他虽然好奇、嘆惋,但寻根究底非君子所为,更唐突了前辈。 商悦棠说:“抱歉,问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真的不知我名号?” “这……在下见识浅薄,未曾听闻过前辈之名。” “天下宫最后一任掌门人是多少代?” “十六任。在一百年前卸任,投奔玄天坞。” 十六任……天下宫过往万年歷史,也才十任掌门,如今才过千年,便多了六任出来。 这段日子里,天下宫的处境可见一斑。 商悦棠道:“你刚才没听见,我说我是第十任吗?” 喻景宁有些尴尬:“前辈说笑了。” 商悦棠挑眉:“我何须说笑?” 喻景宁摇头失笑,道:“那九位大能虽力挽狂澜,救济天下苍生,但在深渊劫变后,灵涯大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灵气衰竭的道路,九州灵脉涵养至三百年前,才逐渐恢復。而在此期间,千年前的记载传承,几乎全部断绝了。” 听到此言,商悦棠瞳孔勐然缩小,佩剑“越水”随之鸣动。 他不由得皱眉,怪不得天下山的灵脉如此衰微,他刚才唿唤山灵也没有反应。深渊劫变,竟然让整个灵涯大世界衰败至此! 他问:“也就是说……天下宫——不,是千年前的所有情况,都无人知晓了吗?” 喻景宁道:“大抵如此,除却开天闢地、分化混沌清浊的几位道祖外,其余诸位大能的事迹,几乎都隐没了。” 商悦棠嘆了一口气,轻声道:“好吧。” 第4页 至少,傅老祖的名号他们还没有忘记。 喻景宁见他神情恍惚,劝道:“商前辈也不必如此失落,我见前辈气势磅礴、威压逼人,无需藉助天下宫的名声,也必能在‘灵涯谱’上名垂青史。” 商悦棠斜乜了他一眼:“道友,你还是不信我是‘第十任’啊。” 喻景宁面露难色:“恕在下冒犯,随着灵脉復甦,借着传承断层而招摇撞骗者不在少数,前辈还是莫要再提此事了。” 商悦棠点头:“行吧。” 喻景宁面色稍舒,便听得商悦棠道:“待你见过我的剑后,是真是假,自有定夺!” 喻景宁大惊,他不过是劝说了几句,怎么就惹得前辈发怒了? “在下不欲与前辈动手,刚才所言发自肺腑,全为前辈着想?!” 商悦棠懒洋洋瞥了他一眼:“我没说要砍你啊?” 正纠结于美人前辈口中两个世俗无比的“砍你”二字,商悦棠的声音又传入耳帘:“宵小鼠辈,劝你还是给我滚出来。” 滚、滚出来……喻景宁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翻江倒海,原以为美人温文尔雅,却不料竟然如此——不拘小节。 美人前辈乃性情中人,相比之下,他倒是太拘泥于礼数了,修为可能也是因此,才迟迟没有长进的吧! 喻景宁顿时感到胸中一口气流暖暖涌出,在瓶颈期的修为隐约有突破之相! 还来不及欢喜,一个熟悉的人影便走了出来。 “赵水冬?!”喻景宁先是惊讶,随后又转变为了警戒,“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来人幽幽道:“喻师弟,你这话可真是让我寒心。师兄来看你,就非要扯上利益吗?” “其他的人可能不用,但你绝对需要!” 赵水冬哈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了解我。” 喻景宁向面色不变的商悦棠解释情况:“商前辈,这人是我的同门师兄,也是我师傅的亲传弟子——赵水冬。这人手段阴私狠毒,您要小心!” “喻师弟呀,这人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么担心他啊?我看看——长得的确是花容月貌,让人怜惜啊。”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商悦棠制止道:“行了。赵道友,你来此处究竟为何?” 赵水冬回答:“天下宫虽然名存实亡,但天下山却还是完好无损。我们白龙陵最近蒸蒸日上,需要扩充地界,掌门便叫我过来,和天下宫的最后一个弟子‘协商’。” 商悦棠喃喃:“最后一个弟子?” 喻景宁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商前辈。百年前孙岚萱宣布解散天下宫,但仍有弟子不愿离去,坚守天下山。他们认为自己没有当掌门的资格,便无人接管掌门,宫中事宜全都是集体商讨后定论。而天下宫的情况……您刚才也有所了解了,所以……” 赵水冬嘲笑的声音传来:“所以现在,偌大的一个天下宫,只剩下最后一个弟子了啊!哈哈哈哈哈!” 商悦棠沉默。 “大美人儿,怎么不说话,伤心了?”赵水冬调笑道,“来我们白龙陵,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把天下宫忘得一干二净!” 喻景宁怒道:“赵水冬,你嘴上放干净一点!” 赵水冬冷冷道:“喻师弟,我好歹是你师兄,你再怎么讨厌我,长幼尊卑之礼还是要有的。” 他背着手,像漫步自家后花园一样走来:“哎,这天下山,真是钟灵毓秀之地,在外面都能唿吸到浓郁的灵气,拽在那群倔牛手里几百年也太浪费了。不过还好,它马上就归我们白龙陵了,想必天下山也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 “商前辈……”喻景宁担心地看向商悦棠,美人前辈垂着头,秀丽的乌髮低垂,挡住了他的面容。 “商前辈,不必在意赵水冬的话,他虽然已是金丹初期,但我们两人合力,未必不能阻挡他!” 前辈?赵水冬打量了那闭月羞花的美人,感知不到修为,想必是师弟被别人忽悠了。 他笑道:“哈哈,喻师弟,你可真是天真的可爱。你一个筑基中期,他,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如何能抵挡我?” 凡人……? 原来如此,赵水冬没有听到我们之前的谈话,并不知道商前辈能力高深。这样,我们的胜率就更高了。 虽然我可能会受伤,但——! 喻景宁喉结滚动,正欲拔出腰间君子剑,一个温柔却强硬的外力便施加在他手上,迫使他把拔出的剑身推了回去。 “商前辈?!” “不必。犯天下山者,由我亲自处置。” 时节正值春分,整片桃花林延绵不断,灼灼其华。商悦棠随手摺下一枝,兀自比划了两下。 赵水冬笑道:“美人,你这是干什么啊?如果是想看煞了我,那你的目的还真的达到了。真是花美人更美呀。” 商悦棠微微一笑,眼中却无笑意。 赵水冬大步流星朝天下山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在他即将踏入天下山,鞋底离地界还差一寸时—— 第5页 一声怒喝传来:“你给我滚开!” 扑来的少年立刻和毫无防备的赵水冬滚做一团,少年手无寸铁,仅以拳头击打向对方,刚开始还占了上风。但横在他们之间的体格、体力差异还是太大,少年很快被反制住,腹部被赵水冬重重一蹬,就飞了出去,口中、鼻中均是血流不止。 “道友!”喻景宁大惊,连忙过去扶起少年,对着赵水冬叱责道:“你竟下如此狠手!” 赵水冬擤去被揍出的鼻血,啐了一口:“这小兔崽子,三番四次碍我好事,我要是真的狠心,他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商悦棠手指在少年面上一点,一丝微凉的灵气窜入他的身体,很快凝住了破裂的伤口。 商悦棠开口问少年:“你就是天下宫最后一名弟子?” 少年全身疼痛难忍,视野中漫上一片灰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商悦棠。 眼角的肌肉每被牵扯一分,就有剧痛从那里传来,可少年还是忍不住,缓缓睁大了眼睛,像是要将商悦棠的模样映在眼底,珍存起来。 商悦棠的双眸,颜色很浅,通透得好像能洞察世界上的一切,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双眼看起来像崑崙的雪,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凉薄。 但少年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微微弯成月牙,眸光比秋波更加潋滟,能让所有人为他神魂颠倒,心醉魂迷。 商悦棠看这少年对着他的脸发呆,原本是应该把他和那些登徒子归为一类,可少年的眼神……有点眼熟,还有点可怜,像是在哀求他什么。 本来,商悦棠身为金仙,记忆力超群,应该是能从神识中迅速调出相似者的资料,可神识里的那个人就好像被蒙了一层雾一样,看不清面容。 有点不爽。当年商悦棠被梦魔拖进过梦魇中,里面的路人也是人人头顶马赛克,生怕自己看不出那里是幻境。 拍了下少年的额头,少年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而梦境中的记忆也随之散去,只留下残存的感情在他心中扎根发芽。 他道:“对……我就是天下宫的最后一名——咳咳咳!” 他一说话,喉咙里就嗑出血来,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病态的红色。 “算了!你别说话了!”商悦棠吓了一跳,生怕这人把肺都给咳出来,血溅五步,连忙制止。 背后,赵水冬得意地笑起来。 商悦棠冷着脸,转头道:“很好笑吗。” 赵水冬笑道:“我这笑可不是嘲笑,而是为了他开心吶!这小废物苟延残喘活了十几年,他的痛苦我也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如今他终于要解脱了,我能不高兴吗?!” 阴阳怪气,一堆屁话。 该斩。 越水剑正欲出鞘,却听得江晏虚弱却又坚定的声音传来:“你想得美,我生平没什么厉害的长处,唯独擅长苟活……!在天下宫恢復往日荣光前,我是不会死的!” 商悦棠有些诧异,看向少年。 少年身形消瘦,像一只骨瘦如柴的猫,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肉,这也更显得那双眼睛明亮得吓人。他纯粹的黑眸中,隐约有金色的火光在跳动,似乎下一秒,那火焰便会燃遍整个世界! 赵水冬被江晏的目光吓了一跳,背后有冷汗冒出,被风一吹,凉得渗人。但他转眼再一看,那个病秧子分明还是平日里虚弱得随时都要吐血的模样,哪里还见刚才的气势? 肯定是他眼花了。 赵水冬冷笑道:“江晏,你可清醒一点,若是钱老还在,天下宫尚且还可称作门派,仍有一线活路。如今钱老不知葬身在哪个荒郊野外,仅凭你一人,这天下宫,还想延续下去?” 江晏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一日不死,天下宫就延续一日。我若得证大道,天下宫就与天地同寿!” 赵水冬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捧腹道:“你一个空灵体,也妄想得证大道!那恐怕这天下的所有人,都能飞升成仙,天界也就成了菜市场了!” 空灵体。 听到这个词,商悦棠的手指动了一下。刚才他给江晏注入灵气时,畅通无阻,原来是因为这样…… 痛处被戳中,江晏不仅不觉得难堪,反而心气更甚。他嘴角勾起一抹嘲笑:“那也总比某些不学无术的杂碎机率大!” “你!”赵水冬气绝,他止步于金丹初期已经一百年,知晓自己这辈子可能也无缘结婴,便放弃了修炼,沉溺于红尘享乐中了。江晏这狗东西,竟然敢讽刺他! 他咬牙切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疯狗:“美人,你让开,我要扒了这小子的皮!” 商悦棠冷漠道:“怎么,听不得实话?” “什么?”赵水冬愣住,想了想才知道,美人是说那个空灵体得证大道的可能性比他的大!这下,他气得横眉怒目,直接拔出了长刀! “前辈,当心!”喻景宁吼道。 商悦棠道:“不必。”就这种货色,还配不上他花费心思。 “啪嗒。” 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赵水冬还维持着举刀的姿势,而举刀的那只手臂,已经不翼而飞。 没有血流出,只因断面上覆盖了整整一层寒冰! 第6页 “啊……”他的眼珠颤抖着,向身体的右侧望去——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 赵水冬爆发出一阵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铺天盖地的痛感从断臂处传来,赵水冬痛得在地上挣扎翻滚,如同濒死的虫豸。 江晏和喻景宁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 商悦棠并未拔剑。 他手上只有一枝桃花,而那花朵还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但那纤细的枝干上,却覆了一层冰霜! 商悦棠说:“你不是要‘协商’吗?这就是我给你的答覆。” 他转身,看向天下山苍莽的群峰,古木成荫,兽鸟栖息,除了山脚的木屋,真是一点人烟都看不出来。 商悦棠问:“那个白龙陵,抢过我们天下宫的东西吗?” 喻景宁还沉浸在那一剑中,并未听到商悦棠的疑问。 江晏拍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面带困惑:“啊?” 无法,江晏代他回答:“白龙陵还抢了我们两箱灵石和赤云城的三间商铺。” “赤云城?” 江晏解释:“就是天下镇。在深渊劫变后,和周围的村落、城镇合併,成了赤云城。” 商悦棠点头,手中凝霜桃花指向赵水冬,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暂且留你一命,回去告诉你们掌门,若将财物尽数奉还,赔上歉礼,此事还有商讨的余地。你们若是不愿——” 他笑了笑:“世间便再也没有白龙陵。” ☆、拜师礼(修) 推开尘封的木门,几缕阳光从屋顶缝隙撒入屋内,将飞舞的尘粒也洒满了光辉。 商悦棠用食指抹了下桌面,柔软的指腹上沾满了灰尘。 那脏污的尘土,和他干净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双手,不应该碰这种东西。 江晏面色一黑,连忙上前用袖口擦去桌上的灰尘。 商悦棠一惊,扣住他的手腕,道:“你干嘛呢?!” 这孩子怎么一言不发就把衣服当成抹布??? 虽然—— 商悦棠打量着少年的衣着,那衣服破破烂烂的,打满补丁,四处走线,和抹布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丝丝暖意从冰冷的手腕传来,江晏红着脸,支支吾吾:“我一个月没打扫了。” 商悦棠一听,这孩子嗓音里还带着哽咽,心里顿时一软,嘆道:“是一个月没能打扫吧。” 喻景宁仰头,看天花板上结成的蛛网,不解道:“有什么不同吗?” 长袖一挥,窄小木板床上的尘埃便被拂去,商悦棠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床榻:“前者是因为懒,后者另有原因。” 他拍拍结实的木板床,示意江晏过来。 少年别扭地走过去,立在商悦棠面前。 “往左边挪上一尺。对。就这样,转过身。” 少年的身形,比起同龄人,瘦削矮小了许多。他身上穿的抹布衣服,也不是他的尺码,大了许多,看起来松松垮垮,但因他背嵴直挺,整个人像是一株被雨打过的细竹。 商悦棠双手在少年肩膀上一压,对方就一屁股坐在了木床上。 江晏一脸懵逼,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一股温凉的事物在他体内游走,抚平他酸痛的肌肉。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商悦棠的手在接触到他的剎那,就注入了一段细微的灵气进入他的灵脉中,那段灵气瞬时就绕着他的灵脉循环了一个周天,然后顺着关窍散出体外。 全盘招收,贪得无厌,却又留存不住一丝一毫。的确是空灵体的体质。 人的血肉中,饱含了浊气,而人修道的初始过程,便是排除浊气,纳入灵气的过程。灵气温养血脉筋骨,孕育丹田紫府,最终,结成金丹,生成元婴,脱离凡胎肉体,始铸心神。 可以说,对修士而言,元婴之前的修炼,都要仰仗灵气来再塑肉身。照理来说,一个人的肉身对灵气越有吸引力,那他结婴之途就会越畅通无阻。 但空灵体不是这样。拥有空灵体质的人,能够吸纳世间万物的灵气,身体不会出现任何排他反应,但是,这些灵气就像是个拔x无情的渣男,在他体内转上一圈后,就走人了,一星半点都不会留下! 而且,由于空灵体荤素不忌,什么灵气都往体内招唿,但修为又跟不上,这会导致他们体内的血肉被侵蚀,久而久之,空灵体的人都会体质虚弱,最终血脉尽裂,爆体而亡。 如果一个修士脉络淤阻,他还可以通过打通经脉来改善,但空灵体本身经脉就对灵气畅通无阻,又该如何下手治疗? 难解! 所以,空灵体也常常被别人当做是病秧子废物。 看来还得细水长流,慢慢调理。商悦棠思忖道。江晏虽自称天下宫弟子,但因体质特殊,身体比凡人还要脆弱。方才他对峙赵水冬那一场,能打中对方,全仰仗对方注意力被商悦棠、喻景宁吸引。若正常交锋,他的举动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但商悦棠喜欢这一点。 在证道之途上,他见过无数的修士,将世事看得太分明,太清楚。世俗是牵绊,便斩断尘缘,孑然一身;七情六慾是牵绊,便剑斩情丝、封闭五感。 第7页 商悦棠觉得,那样也未免太过寂寥。 他初入天下宫时,同期弟子共三千二十七人,到了金丹期,突破者一百九十人,元婴期,为二十人,最后渡劫期,仅余他一人。 在这漫长的修真路途中,师父师兄师弟接连陨落,而现在,他证道归来,却发现整个师门都只剩下一个弟子了。 修道,本来就是孤独的。 若还要将他喜怒哀乐的权力剥夺的话,他究竟是为何而证道? ——为了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可没有了感情,看淡了生死,他又何须清修万年?何不做那一抔黄土,清清白白,无喜无悲? 所以,对江晏的“不自量力”,商悦棠是再欣赏不过了。 更何况,在天下宫颓败的当下,他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证明,来证实天下宫的实力,让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知道,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江晏的空灵体,正好为他提供了机会。只要他商悦棠想,即便是顽石,也能将其点化,更别说是一个有心气的人了。他就要让灵涯大世界的修士知道,即便是所谓的修真绝缘体,亦有触碰大道的一线生机! 一系列的计划,已在心中铺展开来。而他现下要做的,就是—— 商悦棠道:“把上衣脱了。” “商前辈?”少年困惑的声音传来,因为羞赧而微不可闻。 但他还是乖乖解开衣衫,将自己脆弱的嵴背裸露在空气之中。 喻景宁好奇地上前观望,这一看,便愣住了。 首先感到的是同情,随后,愤怒、难过等情绪也一併涌上。 在江晏瘦骨嶙峋的身躯上,赫然留存了大大小小的疤痕与伤口! 陈年疤茧尚且不提,光是新生的疤痕便有数十处,而伤口则更为可怖,包括了擦伤、刀痕、野兽的齿痕……有的因为处理不当,已经红肿发炎,生疮流胧了。 商悦棠问:“痛吗?” 少年老实回答:“痛。” 商悦棠笑了一声,对他的坦诚很是满意。毕竟师徒二人交流,总还不能遮遮掩掩的。 “接下来还会更痛,给我忍着。”还没有询问过别人,便自认了“师父”的商悦棠任性道。 说完,一个小瓶子便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通体透明,瓶肚一排金色的文字流转,瓶中则装了白色的药粉。 神识一动,盖塞自动打开,瓶中药粉匀速流出,根据伤口的程度,定量地将自己扑洒在江晏的伤口处。 药粉:乖巧.jpg 药物的刺激一下让江晏痛唿出声,随后,他牙关紧闭,爆出青筋的双手死死抓住床沿,冷汗沿着下颚滴落。 腐烂的肉块被药物溶解,化作粘稠水液流淌而下,空气中弥散起一股血的味道。 喻景宁不忍再看,转过身去。 过了一阵,商悦棠的声音响起:“好了。” 喻景宁这才吐出一口气来,仿佛忍受痛苦的人是他。 商悦棠用灵泉洗去江晏背上的污浊,再拉开一卷绷带,从背后向前缠去。 青年温热的吐息拂在他的脖颈处,江晏背部一僵,慌乱地去扯那绷带,小声道:“我自己缠!” 他的手不慎与商悦棠的碰在一起,像碰了烙铁般闪开。刚才接触的那一小块肌肤,热得发烫。 商悦棠看他耳朵都红透了,只当是江晏害羞,便把绷带递给他,道:“喏。” 江晏虔诚地接过,熟练地将绷带缠绕上身体,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丝毫不见停顿,显然是做过无数次了。 商悦棠看得有些心酸。 他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江晏迟疑片刻,道:“是在赤云谷受的。” “什么?!”喻景宁惊讶道,“赤云谷,那里可都是妖兽啊,你怎么会去那里?” 江晏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地闭上眼帘,手掌紧握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 他悲凉道:“我听说……钱老在那里。” 钱老。 赵水冬的话里,也提到过这人,他是天下宫除江晏外的另一个人,似乎已经…… 江晏哽咽道:“他三日未归,我便去找他,谁知道我到的时候,只见着他的剑,和一具白骨……” 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喻景宁只能说:“节哀……” 商悦棠摸了摸他的头,问:“可已入土为安?” 江晏道:“没有。坟挖到一半,我便被妖兽袭击,只得先行避退。” 没有问路程,也没有问兇险,商悦棠只道:“那我们择日去把他接回来。作为坚守天下宫的弟子,他理应安葬在天下山。” 江晏擦去泪水,点头:“我叫江晏,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商悦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江晏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道:“我叫商悦棠。” 为了照顾小徒弟的脆弱的心灵,商悦棠决定暂且隐瞒自己的身份——反正说出来也没有人信!你们这群不通歷史的傢伙! 谁料,听见这个名字,江晏不顾伤口,一下翻身下床,跪在商悦棠面前。 “弟子不肖,未能守护好天下宫,还请掌门责罚!” 第8页 商悦棠道:“你知道我是谁?” “您乃我宫第十任掌门,亦是七圣之首。” 商悦棠:……不是,说好的传承断绝呢? 江晏像知道商悦棠心中所想,解释道:“坚守天下宫的弟子中,有一人的祖辈乃是掌门座下的弟子。他将掌门的事迹记录于玉简中,代代相传。” 商悦棠点头,说:“好,你起来。这一跪,便是你的拜师礼了。从此以后,别跪我,也别跪任何人。” 想了想,又补充道:“除非是至亲之人。” 江晏犹豫:“可是——” “站起来!”商悦棠提高了音量,不悦道。 江晏只得起身,呆呆站在地上,眼中隐约可见泪水流动,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这么脆弱?! 商悦棠放缓了语气:“……坐。” 江晏乖乖坐下,背部笔挺,手叠在膝盖上。 商悦棠:“……”怎么看起来愣头愣脑的。 一旁,沉默许久的喻景宁突然大叫一声,在接收到两道看傻子的目光后,结巴道:“你你你你你——” 商悦棠面无表情:“你在干嘛?唱歌?开喉?” 喻景宁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最终道:“商前辈,你真的是那个什么……天下宫第十代掌门?” 商悦棠似笑非笑。 喻景宁做出一个“停下”的手势,喃喃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让我冷静一下。” 他在屋子里踱步而走,因木屋太过窄小,只得绕圈,像一只刚出生的鸭子在学步。 商悦棠:“你冷静完了没。” 没有!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啊!第十代掌门,怎么说也是活了几千岁以上,至少是洞虚期的大能了!而现今,放眼整个九州,洞虚期的修士共有三人,大乘期的修士仅有一人,再往上的境界便无人抵达了。 而他,一个筑基中期的小修士,竟然还笑商前辈不知世事,不通事理——简直就是找死。 该怎么谢罪? 干脆,我也跪吧! “噗通”一声,喻景宁双膝跪地,拜倒在商悦棠面前。 商悦棠:…… 喻景宁道:“在下刚才言辞多有不慎,冒犯了商前辈,还请商前辈宽宏大量!” 商悦棠抓狂,怎么都喜欢下跪,阶级压迫要不得! 商悦棠:“给你三秒钟时间,起不来我就把你膝盖剁了。” 喻景宁:嘤!!! 火速弹起身体,喻景宁拱手道:“谢商前辈。” 商悦棠纠正:“掌门。” 喻景宁:“谢掌门。” 商悦棠点头,说:“好。如今你便是我天下宫门下弟子了。” 江晏幽幽看过去,手指向掌心屈伸了一下,像是要握拳,又不情愿地摊开。他垂下头,眼底一片昏暗。 喻景宁表情空白:“哈?” 不,等等,我就是跪了下,怎么就成你门下弟子了???我是白龙陵的啊!!!虽然刚才背刺了我的师兄,也还是白龙陵的啊!!! 商悦棠道:“我说了,跪我就是拜师礼。你既然如此迫不及待,我也不好推辞。” 喻景宁道:“呃,这……谢商掌门厚爱,只是在下已是白龙陵门下弟子,方才举动并无此意。” 商悦棠自顾自说:“虽然自古以来,我天下宫执事之位皆由元婴或其以上境界的弟子担任,但如今师门寥落,桃李凋零,急需整顿干坤、选贤举能,便破例提拔你为事务大总管。” 喻景宁欲哭无泪,商掌门,好歹听听我的意见啊? 江晏弱弱拉住商悦棠的衣袖,泫然欲泣:“掌门,我呢?” “你多大了?” “十四岁。” 商悦棠看他瘦瘦小小的样子,实在心疼。想他十四岁的时候,还是个漫山遍野追着老虎撸大猫的熊孩子呢。 他从广袖中取出一柄长剑,剑身修长,剑刃碧绿,又带月华之流光。喻景宁今日惊讶得多了,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但还是感嘆:这便是传说中的袖里干坤之术。 “此乃松石剑,今日便授与你。”松石一名,出自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商悦棠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真传弟子了。” 江晏眼睛闪闪发亮,赶忙从床榻上下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松石剑。 他朗声道:“徒儿多谢师尊!” 商悦棠无奈扶额:“我说了不用跪了吧。” 江晏红着脸道:“但师尊说至亲之人除外……我……” 少年的小心思显露无疑,商悦棠淡然一笑,道:“好。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喜提弟子x1,事务大总管x1 喻景宁:我不是,我没有。 ☆、刀法(修) 见商悦棠和江晏师徒情深,喻景宁不免艷羡。 他六岁被家族送往白龙陵教养,一年探亲一次,至筑基期后,被勒令禁止探亲。而在白龙陵中,弟子众多,他并非天资聪颖之人,也得不到师父的重视。甚至因为师兄品行恶劣,其他同门也不愿和他来往。 第9页 或许,就这样加入天下宫也不错? 虽然天下宫现在只有三个人,但他相信,只要把商掌门的名号传出,前来投奔拜师之徒必然络绎不绝。 谁料,将此想法说出后,商悦棠却是摇头:“不行。” 他追问:“为何?” 商悦棠答道:“我要的是天下人臣服于天下宫,而不是臣服于我。” 剑圣之名一出,四海八荒,莫敢不服。可他想要的,是重振天下宫的威名,恢復天下宫昔日的盛景。若千年前,天下宫的弟子追守的是“剑”,那在门派大厦将倾时,便该人走茶凉。可即便师门没落,世人冷嘲热讽不断,仍有弟子守候至今,便说明他们追守的,不是天下宫唿风唤雨的大能,而是天下宫其本身,他们追随的,是天下宫救世济人的信念。 因此,商悦棠决定,他的剑,只为镇守而出。 “此外,因为某些原因,我不方便使出全力。” 他随手一剑,便可颠倒日月干坤。在道法衰绝、天道隐匿的灵涯大世界中,他的存在就是规则运转中的一个不谐音符,容易惊醒“法则”。而且,若仗着自己实力强大便肆意妄为,亦是对开天闢地的道祖们的不尊敬。 喻景宁点头,掌门所想,自有其中道理。 “那我们又该如何将天下宫的名头打出去呢?掌门,恕我直言,天下宫已经沉寂了太久,在如今的修真界可谓完全籍籍无名。” 听到此言,江晏愤愤瞪了他一眼,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小兽。 我说的实话嘛……喻景宁默默把自己缩起来。 商悦棠弹了一下江晏的额头,小施惩戒,江晏捂住那块地方,揉了揉,又透过指尖的缝隙去看商悦棠的脸。 他刀裁墨画的眉眼,微微上挑时,有着一树繁花的妍丽,但浑身又透出刀剑的锋利。美艷与英气,糅合成独属于他的颜色,夺目无比。 一旦看了,就再也忘不掉。一旦拥有,就再也放不开。 江晏一头撞进商悦棠的怀中,蹭了蹭。 他的身子很轻,像是空心小鸟。商悦棠只当他是孩子撒娇,揽住他的背,安慰似的顺了顺毛。 商悦棠对喻景宁道:“要打出名头,第一步,还得借借你老东家的东风。” 喻景宁不解:“恩?”白龙陵在西山是有几分名气,但多是负面的。这风一吹,还不得吹出个香飘十里的臭豆腐啊。 商悦棠狡黠一笑,心里算盘叮噹作响:“我可是等着他们过来‘兴师问罪’的。” 白龙陵。 忍受着痛苦以及路途上众人的指指点点,赵水冬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门派中。 守门弟子一见此景,大惊,连忙去通报赵水冬的父亲——赵长老。 赵长老御剑而来,见儿子此般悽惨模样,顿时目眦欲裂,扑上去抱着他痛唿:“我儿!是谁伤你至此?!” 赵水冬仅剩的一只手拳头紧握:“喻景宁!” “什么?”赵长老一惊,喻景宁是他座下弟子,其资质与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他才筑基中期,怎么可能伤害到你?” 赵水冬推开父亲,切齿痛恨道:“还有劳什子的商前辈!” “那是又何人?”赵长老一头雾水,这赤云城内,何时又冒出一个姓商的修士了? 赵水冬将父亲丢在身后,独自前进,步伐越来越快,显然气极:“我今日去天下山找江晏,撞见了喻景宁和那个贱人,不知道他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断我一臂!” “水冬,莫走得如此之快,牵扯到你身上的伤就不好了。” 赵水冬停下步伐,背影像是一株停满了食人鸟的古树。他指着覆盖在断臂处的寒冰大怒道:“没见着我肩膀上沾的这东西吗?火燃不尽,刀切不碎,该如何处理?!” 赵长老说:“你先去大殿候着,我这就请示掌门,他必有办法。” 大殿内。 白龙陵掌门白靖端坐于宝座上,往下,长老们按身份尊卑依次就座。 白靖开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赵水冬,你所述可皆属实?” “弟子所言皆为亲身经歷之事,不敢弄虚作假。” 赵长老上前一步,为儿子请愿道:“白掌门,水冬是奉您的命令去天下山征地的。如今却为奸人所害,落得如此下场。此人明知水东身份,却仍做出如此举动,分明就是不将您的脸面看在眼里!” 白靖居高临下,审视着赵姓父子的表情,一人脸上道貌岸然,另一人脸上则是怨气重重。 白龙陵门中有两位金丹修士,本是小门小派,但在招揽了一位元婴期的客卿长老后,顿时一跃成为赤云城修仙门派的群龙之首。 赵水冬的境界虽然再无突破余地,但凭其金丹初期的水平,在赤云城修士中亦有一席之地。而其父赵长老更是在不日前突破金丹后期,冲击元婴,想来大有可为。 此事不得不重视。 他道:“你上来,我看看。” 赵水冬上前,将被寒冰覆盖的一面给白靖检视。 白靖伸手触碰,在触及的一瞬间,蚀骨寒意沿着他的手指爬进了骨髓。 他连忙甩开手,看向殿下左排第一位人物。 第10页 “老祖,您看——?” 客卿长老南门翁慢条斯理将手中茶具合拢,右手一抓,气流旋转,赵水冬便被吸了过去! “呜啊啊啊啊啊啊——!” 凄烈的惨叫迴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他重重倒地,抱着残缺的右臂□□,鲜血喷涌而出,将他半边身子染红! “一击即碎,不过如此!”南门翁冷笑道,手中冰晶化作烟雾散去。 天下山。 “……对灵气的掌控是出刀的要点,刀刃附着的灵气太弱,会给对方可乘之机,反之灵气过多,又是挥霍了。在你日常修行之时,也应把握好灵气的用量,千锤百鍊后,方能领悟真意。” 商悦棠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点拨喻景宁的功课。 喻景宁修行刀法多年,一直循规蹈矩,按照师门提供的典籍进行练习。典籍上未曾记录过这些要点,师父亦不曾对他进行教导,以至于他根本不曾知晓此中干坤,如今被商悦棠一提点,顿时豁然开朗。 他当即尝试控制灵气的用量,但却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像中简单。神识引领大量灵气附着上刀刃,为易事,但当他想再进一步,使其均匀分布时,却只觉得这灵气如同羽毛般飘忽,神识一旦上前捕捉,它便轻扬而去了。 一时间,额头被逼出汗来。 他知自己愚笨,便只能效仿笨鸟先飞之理,刻苦练习,每日功课比同门师兄弟多出一倍:别人挥刀一万次,他便挥刀两万次。因此,光论臂力,他在白龙陵中也是数一数二。可运用此法训练,竟比普通之法难上数十倍,他挥刀不过百次,便体力不支了。 见他还有强撑之意,商悦棠制止道:“行了,过犹不及。” 喻景宁这才停下,双臂肌肉皆是酸胀不已。 江晏从小睡中醒来,揉着眼睛走到门口,看了眼天色:“晚上会下雨。” 木屋顶端有着裂痕,在晴天日光射入,还可说是小清新;在雨天,那可就是等着遍地积水了。 商悦棠随口道:“无碍。”他自可以用灵气将屋顶遮盖,如有必要,甚至可以打散乌云。 说起来,在他年幼时,也常和师兄弟到此处游乐,只是见木屋破旧脏乱,从未进入。如今,天下山的琼台玉宇都已不復存在,唯有这木屋因为破旧而逃过一劫,也实乃世事无常。 商悦棠沉默半晌,心想:还是补了吧。以后给徒子徒孙们讲重振门派的歷史,这还可以当个名胜古蹟。 更重要的是,天下山也只剩下它和天下第一碑了。 为了不使屋顶充满违和感,不能使用砖瓦等材料,但普通的木料又容易受潮发霉,时常需要修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用天下山的灵木。 反正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师门也会安排弟子来砍倒遮蔽视野的高木,他现在砍几棵也不算亵渎山林吧。 有了想法,就立刻实施。 商悦棠当即道:“江晏、景宁,随我上山。” 被初次只叫字的喻景宁顿时抖了一抖,虽然被美人掌门叫得这么亲密很是荣幸,但怎么觉得有点冷? 江晏怨念,为什么叫我是全名? 山麓中,一只松鼠蹲在松木上,好奇地盯着树下路过的三人。最小的那人他认识,是住在山下的人类,另外两人都没有印象,但那位穿着银边白袍的人,流露出一种特别的气质,让它好想靠近! 冷静,那可是人类,是吃鼠不眨眼的两脚兽! 松鼠扒了扒尾巴,挣扎道: 冷静、冷—— 啊。 一回神,它发现自己已经蹿到那人面前,手中高举着今天刚收穫的栗子。 商悦棠蹲下身,和松鼠对视道:“送给我的吗?” 啊,他在看我!他真好看! 松鼠害羞地点头,将栗子捧得更高——这是我今天的口粮,就都送给你啦。 商悦棠笑了,将栗子收入怀中,同时取出一个灵橡子放在松鼠的手上。 “给你。” 松鼠对着此物左嗅嗅右瞧瞧,觉得甚是喜爱,便将它死死抱在怀中,不肯撒手了。 “这都几个了啊,掌门还真是受欢迎。”喻景宁感嘆道,这一路上,又是白鹤献舞,又是灵鹿衔花的。 江晏说:“师尊是天下山的主人,天下山的生灵自然亲近师尊。” 商悦棠摇头:“我并非天下山主,她也不需要主人。”天下山有山灵,只是灵脉受损,尚未復甦罢了。 江晏不知此事,以为惹了师尊不开心,默默低下头去。 商悦棠摸了摸他的脑袋,他面上一红,想要压下嘴角的笑意,但又无法,只能悄悄笑了起来。 寻得一片合适的树林,商悦棠指着其中一棵宽至两人环抱的参天古木:“景宁,砍它。” 喻景宁踌躇:“掌门,这棵树当做木料是不是……大了点。” “是,所以它不作为木料,只作为你的‘对手’。你每出一招,便检查切面,看其是否光滑。”其实从刀的磨损程度也可以看出灵气的附着状况,但喻景宁还没有至目视微毫的境界,便用树做指标。树不比动物,不易生出灵性,用来练手也没有心理负担。 “是!”喻景宁瞭然,开始训练。 第11页 江晏拉拉商悦棠的袖子,眼巴巴道:“师尊,我呢?” “学过剑吗?” “没有……”其实是学过,但他想要隐瞒。 江晏正期待着师尊手把手带他练剑,便听商悦棠冷酷无情道:“那就去一旁站着,蹲马步,半时辰。” 江晏:…… 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一战(修) 天色微亮,月亮还未落下,东方刚出现第一抹鱼肚白。商悦棠停止吐息纳气,浅色的眼眸看向粗糙的木窗。江晏身体虚弱,为防更深露重、寒气侵袭,木窗便紧紧关上,不透一丝光亮。可他还是看到了,即便压抑了境界,透过那仅能允许气体通过的微小缝隙之中,方圆万里内的一切秋毫仍旧被轻松纳入眼中。江晏睡得很浅,察觉到身旁人的动静后,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睡眠留下的倦意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师尊,怎么了?”江晏问。 “我吵醒你了,怎么睡得这般浅?”商悦棠有些困惑,昨晚,少年睡得翻来覆去,很不安稳,半夜还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带血。他看着心疼,握住徒弟的手,帮他调理灵气,好让他睡得熟些。捂了整个下半夜,现在他的那只小手,还是带着冷意,可见其阳气衰绝。 江晏只道:“过去,有人会在晚上过来……” 商悦棠眼神一凛,江晏过去与钱老二人相依为命,梦中毫无防备,那些人想要杀人灭口,再容易不过。 江晏想要起身,发现商悦棠握着自己的手,立刻又倒了下去,把棉被的一角盖在双方手上。 他问:“有人来了吗?” 江晏的双眸如湖泊般深邃,而此刻,湖面平静,却能隐约嗅到暴风雨来前的气息。 商悦棠问:“你怕吗?” “不怕。有师尊呢。”江晏摇头,紧紧抱住盖着的棉被,眸子闪闪发亮,好似撒入了星辰。 面对如此软萌的徒弟,商悦棠龙心大悦,隔着棉被拍了拍他瘦小的身躯:“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为师很快就回来。” 说罢,便要抽出手来。 热源离开了自己,江晏干脆掀开棉被,坐了起来:“我同师尊一起。” “我也去。”将浊气吐出,喻景宁从冥想中脱身。昨夜,他按照掌门提供的心法运转周天,一夜未眠,此时却不觉疲惫,反而神清气爽。 见二人都神采奕奕,商悦棠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好好会会我们的‘客人’吧。” 自从天下宫倾颓,天下山也变得人迹罕至。而今日,情况却大不相同。只见三面白底红边的旗帜迎风飘扬,上面用金色丝线绣出一条白龙,张牙舞爪,活灵活现。而旗帜之下,则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群,以最末端的旗帜为界,分成两批。 站在前方的人,皆身穿白色衣袍,上绣四爪蟒纹。而后方的人,则穿着打扮各异,既有粗布短打,也有绫罗锦缎。 很明显,两方不是一伙人。前者为白龙陵门徒,后者则是单纯的吃瓜群众。 商悦棠一看天色,顿时无语。这才五更天,鸡都还没起床,你们是有多闲啊。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看戏永远是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活动,没有之一。 白龙陵掌门白靖站在队伍的正前方,与身旁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撕碎他们的赵氏父子不同,此人面带微笑,手持摺扇,看起来温文尔雅,甚有君子风度。 “昨日便听水东说天下宫多出一位绝世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手腕一弹,摺扇顺势展开,上面画着一幅牡丹国色图,颜色鲜妍,可见才完成不久。 然而,面前美人眉眼冷艷,不似牡丹,更似海棠,招摇潇洒,艷而不俗。 “可惜,这牡丹却是与美人气质不甚符合,着实冒昧,因此作新诗一首,还望美人笑纳。” 凭藉商悦棠的眼力,他早就看清楚那幅画上所写的诗词,眼皮一跳,拒绝道:“免了。” 这一拒绝,并非因为感到被冒犯,而是因为那画上提的诗词实在是……不堪入目。 啊,不是那种不堪,别想错了。 白靖笑了笑,美人有所脾气,也是应当。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你说情深缘浅,莫失莫忘,长安念桃花。 你说忘川烟雨,如花美眷,乱世无蒹葭。 似水流年许君一场,孤城烟花诺我一生。 终不敌、一纸离殇。” 江晏:…… 喻景宁:前任上司在说啥??? 商悦棠:你特么的是恶俗古风生成器成精了么!!! 身旁,赵水东愤愤说道:“掌门,你和这个贱人说这么多干什么?这些粗鄙之人,根本就不懂欣赏您的传世之作!” 商悦棠一惊,什么?!难道你就能欣赏吗?!想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有这种品味! 江晏冷笑一声:“狗屁不通。” 徒弟,虽然为师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 见信仰被批判,赵水冬大怒:“就算你无法理解这哀婉的情愫、入骨的痛苦,总能听清楚掌门高深的用语、精巧的比拟吧!” 商悦棠道:“赵道友,你能清醒一点吗,对我们大家都好。” 第12页 江晏附和:“城东王大饼铺子上的诗都比这个写得好。” 王大饼有诗云:好大一个饼,入口香又脆。有菜还有肉,实乃良心店。 赵水冬:“你!” 白靖用扇子点了点赵水东的嘴,告罪道:“在下教导无方,弟子竟如此不知礼数,还望美人莫要责怪我。” 商悦棠还沉浸在旷世神作中不能自拔,冷漠道:“哦。” 挥洒完诗性,白靖终于切入正题:“今日,我协门派上下百余名弟子而来,是为与道友商讨要事。” 言下之意是,我带了一百个小弟来找你麻烦了。 商悦棠道:“有话直说,寒舍鄙陋,就不为白掌门添茶了。” 白靖摺扇扇动:“百年前天下宫解散,留下天下山一处福地,而有奸人招摇撞骗,自称天下宫弟子,独吞此地,实乃令人不齿。天下山如此钟灵毓秀之地,既然无主,理应供诸位修士共同使用。” 古人云,先礼后兵。白靖要和他讲道理,那商悦棠虽然手痒痒想打人,也不能噼头盖脸就是一剑。 他道:“第一,天下山乃傅沧澜老祖取南山之土,移东山之石,转北山之岩,引中海之水而成,非自然造化,理应归我天下宫。第二,天下宫解散纯属无稽之谈,本掌门及弟子就在此处,你可别空口白牙。第三,江晏为天下宫大弟子,镇守师门,乃尽弟子之责,非但无罪,还应嘉赏。” 白靖嘆了一口气:“看来,道友是不愿意同我们好好协商了。” 你们协商的仗势就是门派全体出动宛若小学生集体春游吗? 还有后排那些人,表情收着点,刚才听到说要协商,失望之情都全写脸上了,现在就差起闹道“打起来”了! 你们真的很不ok。 商悦棠道:“呵呵。我只是觉得我们双方之间隔着不可协调、不可沟通的矛盾,没有必要多费口舌。” 想了想,他补充道:“还有,你的诗写得真的很烂。” 白靖面色一僵,他从小便热爱写诗,可私塾里的夫子都是凡夫俗子,骂他写的都是不知所云的废纸。当上掌门后,他才寻得一群真心理解他的同门,时不时就要拿自己的新作出来秀一秀,大家共同探讨,甚至还开展过几届诗友会。如今被商悦棠如此直白的指出来,可谓是心中怒火滔天。 看来美人再美,也是凡人! “好吧,既然如此,多说无益!”白靖怒道,“老祖,请!” 顿时,风云变色。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妄的笑声从天空上传来,便见高空之中,赫然立着一个人! 他身披黑色长袍,银色长髮披散开来,浑身皮肤苍白,无一丝血色,嘴唇乌紫,几道诡异的花纹蔓延在他青色的眼窝下。而他的双手,骨节暴起,透露出精钢般的光泽,而手指的顶端,黑色的指甲上环绕着阴暗的气息。 商悦棠:“……”还涂指甲油,好潮哦。 这人右手一抓,山岩间一块巨石便飞向他手中,在与掌心接触时爆裂成粉末。 围观群众皆面色一变,难以置信道:“天啊!竟然是他!” “天下山这次完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一睹真人真容!” 就连喻景宁也面色一变:“这指法……难道你是——” 南山翁居高临下俯视着地面上的人们,他们惊恐而慌乱,宛如遇见勐兽的蝼蚁一般! 呵,就连那个商前辈,也褪去了懒洋洋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想必是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了吧。 商悦棠眉头微蹙,思量再三后,终于开口:“你——” 没错,就这样,报出我那让你们恐惧的名头吧!若我高兴,还可以留你们一命! “你究竟是谁???”商悦棠问得很认真。 南山翁:…… 商悦棠又理了理鬓边的乱发,道:“算了,不用回答了,我不记手下败将的名字。” 江晏噗嗤一笑。 喻景宁:呃。意料之中。 南山翁恼羞成怒:“黄口小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可知,逯仁山的飞云蛇是被谁杀死,安峰城的十三金阵是为谁所破,“铁火铜锤”又是败在谁的手上?!” 不、不知道呢! 商悦棠决定寻求场外援助:“景宁?” 喻景宁连忙解释:“若在下没有猜错,这位应该是“铁抓飞鹰”南山翁,乃西山三洲鼎鼎大名的元婴修士之一。” “很好。”商悦棠赞美道,“不愧是我宫事务大总管。” 虽然这个职位和情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有了称号好像要看起来牛逼一点。 将他俩交谈听得清清楚楚的南山翁开始怀疑人生:“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商悦棠困惑:“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我是谁?!” 你们白龙陵说话风格都这么奇怪的吗???你说,你是不是今年暑假又在偷看《x珠格格》了?! 商悦棠才奇怪呢,一个元婴期的修士,怎么排场这么大?看来一千年的时光,改变的东西的确太多,他还必须找个时间,对此世的常识好好做做功课,不然每次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出场,别人都非常捧场的吹嘘一番,而他总是一脸懵逼,岂不是很让人尴尬。 第13页 “呵哈哈哈哈哈!”南山翁大笑道,只是音调明显比第一次要生硬许多,“很好,看来我太久没有出手,年轻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了!” 喻景宁想:这您就误会了,我才是年轻人,美人掌门比在座的!位年龄都—— 正想着,便听商悦棠幽幽道:“景宁,是不是在心里说我老?” 喻景宁:“!!!” 江晏眼中一亮,趁机拉了拉商悦棠衣袍,真诚问道:“掌门今年可有弱冠?” 商悦棠:…… 不是,你这个就太虚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商掌门:不准说我老。 江晏:师尊最年轻! ☆、赢(修) 江晏对着师尊一顿商业吹嘘,商悦棠假惺惺回以“不敢当”。 南山翁见自己被无视,气急败坏道:“小子,我让你三招,以免别人说我欺负年轻人。” 他虽然看不透商悦棠的境界,但是从昨天的那块寒冰来看,估摸这人撑死了金丹后期——每一层境界都分为上、中、下三层,从金丹期往后,不同阶层间的实力差都有天壤之别。赵水东这人平时游手好闲、无心修炼,又贪恋美色,一时大意被人斩下手臂实属正常。 商悦棠是不知这人哪里来的自信,但对殴打小朋友一事毫无心理负担,只道:“江晏、景宁,瞧好了。” 广袖一挥,那枝还带着寒霜的桃花便出现在手中。 袖里干坤术! 围观群众顿时聚精会神,不再闲聊。要知道,筑基期修士自恃与众不同,迫切急于证明自己,到处惹事生非聚众斗殴者不在少数,而金丹期以上修士已懂修(脸)心(面)之要,很少会在凡人面前斗法! 他们皆屏气凝神,等待着二人出手。 商悦棠慢悠悠走上前去,束髮红绳晃荡,衣摆飘然而动。他懒散地用桃花枝条在南山翁面前画了一个圆弧,连南山翁的衣袍也未触及到。 然后呢?便什么也没做。 人群中传来一声嗤笑。 看白龙陵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还以为天下山请到了什么神仙人物,没想到却是个连攻击都软绵绵的草包。但瞧这美人仙气飘飘的模样,在宗门之中必然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没有经歷过实战也是寻常。他们虽然没有好戏可看,但也大饱眼福、不枉此行了。 南山翁失望之极,原本以为这久违的打斗能活动下筋骨,没想到…… 哼,下盘不稳、手腕无力,就这样也想击倒我?! 唿声。 “咦,起风了?” 千里之外,磐山城中,一黄衣少女将被吹乱的乌髮别在耳后,身旁女童尖叫一声,手中纸伞被吹到半空。 世界此刻似乎分为两端,一端是天下山再平常不过的景色,一碧连天,百兽安栖;另一端,却是狂岚乍起、飞沙走石! 风如怒涛般席捲而过,众人不得不作势抵挡。 “轰!” 灰尘爆炸般弥散开来。 巍巍山岩之中,赫然镶嵌着一个人形——正是南山翁。 随后,以他为中心,龟裂蔓延开来,岩石化作齑粉,人也如碎掉的玻璃般随之跌下。 而从他先前站立之处,到这山岩之下,形成了一道一尺深的沟壑! 怎么……回事…… 南山翁四肢都动弹不得,口中血沫沿着嘴角流下。他确定商悦棠的花枝根本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而众人的反应也证实了那并非他的幻想——那怎么会?! 那雄浑刚勐的力道似乎还停留在他的腹部,如长鸣古钟,悠久绵长。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你看清了吗?” 众人顿时譁然,刚才还在嘲笑商悦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一个瞬间,局势就骤然颠倒了呢?! “多谢道友承让。”商悦棠得意一笑,露出嘴角虎牙,双指夹着花枝转动,他提醒道,“别忘了,还有两招呢!” 怎么可能让你两招! 这下,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这个商掌门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有架海擎天之能! 若不认真应战,我会死! 吐出嘴中的鲜血,南山翁强撑着站起,嘶吼道:“你别得意!” 便横冲上来,出掌! 手掌勐烈毒辣,在空气中发出猎猎的唿啸声。 “好快的掌法!不愧是元婴老祖!” 白龙陵弟子练练惊嘆,他们根本就捕捉不到南山翁的动作,只见得残影道道。 但在商悦棠眼中,对方的所有动作就像慢放的电影一样,每帧画面都清清楚楚! 他的掌法快,商悦棠躲得更快! 在残影中,美人飘动的乌髮和红绳形成鲜明对比,身上白袍滚动,银光流转,如水中月华,而上面的泼墨山水图中则云雾缭绕,一群仙鹤振翅而起。 对方面色狰狞,美人不为所动。 如此过招数百,南山翁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无力再支撑下去。 只得放手一搏! “呵!” 随着怒喝,灵力如滔滔江水顺着经脉倾倒入掌中! 他的手掌距离商悦棠的脸越来越近! 有机会! 他心中一喜,我会赢—— 第14页 静。 难以描述的寂静。 只见刚才还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已经双双停下。 南山翁的手掌距离商悦棠仅隔着一层几乎可以视而不见的距离,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皮肤散发出的温热,但他却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 就在他的膝盖处,横着一截纤细的桃花枝,如崇山般将他抵挡! “你……你究竟是何人?”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过了。天下宫掌门。”商悦棠挽了个剑花,通透的眼眸冷得像雪。 花枝移开,南山翁顿时跪倒在地。 手中花枝灼灼,一叶未落,商悦棠哼道:“你们还有谁要战,我奉陪到底。” 白龙陵弟子皆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应战。 白靖见局势不对,急忙说道:“商掌门,这都是误会啊。都是赵水东在那胡言乱语,让我们产生了小小的误解。” 赵水冬一惊,知道白靖这厮要推自己当替罪羔羊,连忙道:“白掌门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说要给天下宫颜色看看!商掌门,您瞧,我一个小小弟子,怎么可能左右掌门做出决定啊!” 赵长老亦是道:“白靖,我敬你精明能干,才推选你做掌门,你怎可忘恩负义,颠倒黑白,将一切罪过推脱道我儿身上?!” 商悦棠无意看他们互相甩锅,暗示道:“道歉,自然要有诚意。” 白靖听有大事化小的可能,立刻道:“不知商掌门的诚意是指?您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在下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把刀山火海的任务交给你个战斗力只有0.5鹅的弱鸡,我怕是脑子瓦特了。 商悦棠道:“首先,天下宫人力不足。” 白靖殷勤道:“商掌门想要几人?白龙陵全体弟子都在此,您随便挑。” “不。我要的是——”随着话音落地,桃花枝转向趴在地上装死的南山翁。 南山翁自欺欺人:你看不见我。 商掌门想:好歹是个元婴老祖,就这样放他熘走太可惜了。虽然天下宫全盛时期,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但如今不同以往,要好好爱惜人才啊。 白靖有些为难:“这——南山翁是我白龙陵的客卿长老,去留不归在下做主。” “哦?”商悦棠看向那人,双手十指交叠,指节咔嚓作响。 南山翁连忙道:“能够加入天下宫,是我三生有幸!” 白靖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就这样解决是最好了…… 商悦棠慢悠悠:“还有——” 果然还有! 他心中流泪,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还有什么,商掌门不必多虑,直说便可。” 现下月亮已隐去,天光朦胧,天下山云烟缭绕,温柔如水——是个吃饭的好时机。 商悦棠道:“剩下的等我徒儿吃完早食,再作详谈。” 进入鍊气期后,便可以辟谷不食,江晏目前还是肉体凡胎,自然需要用餐。 “你们就在这门口等着吧。”商悦棠广袖一挥,便带着徒弟和事务大总管走了。 白龙陵众人:…… 围观群众:散了散了,没意思。 最终,和白龙陵的“友好商议”结果是:白龙陵还回强占的三间商铺及两箱灵石,作为赔礼,提供足够的人手来修建天下宫的新殿,赔上赤云城经纬街的两间店面及十箱灵石,并移交两名门下修士的玉牌。 一个是元婴老祖南山翁,另一个则是—— “说起这经纬街,来源于古语‘长者为经、短者为纬’……”白靖摇头晃脑道,摺扇一开,上面又画着新图。 诗作得差,图也丑啊…… 商悦棠敷衍:“哦。” 江晏则盯着街边的糖葫芦串,而喻景宁只是尴尬地笑。 三人皆不给面子,白靖仍然兴致盎然,作诗一首:“经有离殇佳人,纬有——” 江晏:“闭嘴。” 唉,看你小小年纪,和钱老相依为命,家中贫穷,怕是没有上过私塾,本财务总管就不和你计较了。 没错,另一个人,就是白龙陵前掌门——白靖。 白靖自知白龙陵此行名气跌破谷底,又被痛割两间生意最好的店面,以后怕是一直活在天下宫的阴影之下,再难翻身。他现在是筑基期后期,自知无缘大道,与其在修行中苦苦挣扎,不如及时享乐。于是,在多方慎重考虑下,白靖选择跳槽。 白靖:宁愿在灵石堆里笑,也不守着空荡荡的大殿哭,别了,我的陵! 虽然对白靖的目的有所怀疑,但商悦棠自己没有经营过店铺,其他两人也对此一窍不通,想他也不敢生事,便接收了他。 俗话有云:想要铺子开得好,商业调研少不了。 因此,商悦棠一拍板:“今天我们去逛街。” 他就要看看,经纬街的经济水平到底如何。 只见,在一条宽广的石板路两端,红灯笼随风而动,各色招牌挂起,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是处好地方。 那可是当然,白靖既然生出了跳槽的念头,便“大公无私”地把最好的店面割给了天下宫,在门下修士面前一番痛心疾首、表示“再无脸面当掌门”后,拍拍屁股走人。至于白龙陵的新任掌门该怎么头疼帐目嘛,那就不关他的事了,爱咋咋地。 第15页 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灵果(大修) 商悦棠一路走走停停,对街道上的一切都甚感兴趣。对其他人而言,这条街可能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底,但对商悦棠而言,无论是客栈上迎风飘舞的旌旗,还是道路旁清新宜人的玉兰,或是摊在街角晒太阳的猫猫狗狗,一切都与千年前完全不同了。 “那里是何处?”商悦棠问道。 江晏顺着他的目光,便看见在一块宽广的土地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贩,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江晏道:“药市。” “走,去看看。” 江晏嘴里含着糖葫芦,只点头,另一只手无所事事垂在身侧。而走进人群中时,手背一热,一双温暖的手掌牵住了他的。他抬头一看,商悦棠正侧首望着街边长龙般的地铺,刚才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而为。 江晏将自己的五指插入他的指间,两只手紧密地贴在一起。 江晏忍不住抿出笑容,随后见那双手一大一小,像是大人带着孩子,面容又阴沉了起来。 以前,江晏畏惧每一日的朝阳。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离死期又近了一日,日渐长大的身躯,与日渐虚弱的血肉,让他无时无刻处于直视死亡的恐怖下。可就在这个当下,他突然很想快点长大。 快死的时候,他只想活下去;能够活下去了,他又开始奢求师尊的陪伴。 他……是不是有点太贪得无厌了? 街边有人叫卖:“骨羽果,一块灵石!” 李诚挤进人群,瞄了一眼摊子上的灵草,怀疑道:“真货假货,你也卖得太便宜了吧?” 卖家周冬搓了搓手,笑呵呵道:“老周我十几年的生意,若是造假,早就倒闭嘞!这批货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接着说:“货源我不能告诉你,只能说假一赔十,保证真!” 李诚将信将疑地捡起摊贩上的骨羽果,左右查看。他最近在练气中期停滞不前,需要用这骨羽果来协助突破。只是囊中实在羞涩,不然也不会到这鱼龙混杂的药市中来。 “怎样,你要买不?只有十颗,过期不候啊!”周东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又吆喝道,“骨羽果,一块灵石!” 一边叫卖,一边暗下使眼色。 “什么,一块灵石?!”接到指令,一人从人群中冲出,蹿到摊子前,面露惊喜道,“真这么便宜?” 语气异常浮夸。 周冬摇头晃脑道:“那可不,咱家就是物美价廉。” 那人探头探脑看了一圈,摸起一颗果子,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观摩后,豪气地一拍胸口:“我全买了!” 李诚顿时一慌,骨羽果基本都被药铺垄断,在药市上少有流通,若是此时不拿下,不知道何时才有下一次机会。顾不得什么真假,他连忙掏出钱袋:“先来后到!” “嗨,什么先来后到,你都没给钱,讲点道理好吗?!” “要不是你在这里挡路,我早就付钱了!” “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啊,老闆,我出十一块灵石,全包了!”那人将一袋钱甩在摊上,撸起袖子就要取果子。 李诚粗声道:“我出十二块!” “十三块!” “十四块!” …… 最终,那人摸了摸钱囊,呸道:“你这穷鬼投胎,爷不和你挣了!” 李诚道:“哈,买不起了?那就别出来和别人竞价啊!”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一痛,要不是这个人出来搅局,他不知道可以省下多少钱。现在的成交价格,也就比正轨药铺便宜那么几块灵石罢了。 周东满意地将灵石装进兜里,咧嘴笑了一下。 李诚将灵果打包,系上活结,刚准备离开时,一道清冷声音传来:“道友且慢,你买下的是岩极果。” 李诚动作一顿,看向声音来处,便如中了定身术一般呆愣在原地。这人身着月白色深衣,外披的白袍上银光隐约闪烁,而这人本身,更是仙姿秀逸、孤冷出尘,不似凡间人物。 江晏见此人痴态,面露不悦,想要上前挡住他的眼神,又发觉自己身高不够,气得拉着商悦棠的广袖问:“师尊,岩极果是什么?” 商悦棠嗤道:“骨羽果的伪品。” 李诚心想,仙长说的话真好听。 ……等等,伪品? 他连忙解开打包的布料,十颗灵果静静躺在上面。他拿起灵果一一验视,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东本也惊艷于商悦棠的外貌,见他败坏自己生意,感觉像是月光照亮了街角里的沟渠,顿时气急败坏,指着商悦棠问:“你这人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坏我生意!说是假货,可有证据?” “证据不就在名字里?”商悦棠轻飘飘反问,解释道,“骨羽果上有数十道伞状裂纹,形似羽毛,而质地坚硬若骨,故得“骨羽”之名。而伪品岩极果则是环绕裂石花纹,质脆易断。” 周东一听,就知道仙长绝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切有研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但他想起自己摆在摊上的货物,心下一宽。为了防止别人找茬,他通常都是真假混买,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第16页 周东道:“这位道友,你不妨仔细看看。” 李诚取诸灵果置阳光下查探,只见上面的确是布满花纹,但对何为“伞状纹”,何为“裂石纹”不甚了解。 “这……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但又好像是假的。” 商悦棠冷冷一笑:“半真半假,当然如此。” 周东一惊,狡辩道:“这位仙长,我看你长得芝兰玉树,怎么却是口无遮拦?我知道你面子上过不去,也不能诬陷我啊。再说,什么伞状、裂石花纹,这种主观的东西,就是医馆里的大夫,也不一定辨别得出来啊。” 商悦棠挑眉,这人若是乖乖承认,改过自新也就罢了,事已至此,还在强词夺理。那落了个什么下场,也都是自作自受了。 他道:“若是光凭外表辨认,你说的勉强有两分道理。但辨别这两者,有更为简便的方法——水沉法。” 周东愣住,水沉法?这是何法,为何我从未听过? 骨羽果在千年前,也是常见的一类药材,市场上以岩极果为首,伪品甚多。而水沉法,在当时便是一个方便快捷的辨别方法。只是过了一千年,这种小方法只流传于百草门、万丹阁等灵药仙门,成了机密要诀,周东只是一个贩卖灵果灵草的凡间小贩,哪里可能接触到这古法。 事关钱财,李诚急切问道:“此法该如何运用?” 商悦棠道:“只需将灵果泡入水中。骨羽果入水不沉,而岩极果反之。你若不信,自可翻阅典籍,或者去问那些炼丹老手。” 李诚喃喃:“水……” 他四下回顾,这一街的摊贩,全是干枯或鲜嫩的花花草草,唯一的水源就是给花草保鲜的小喷壶,别的药贩子还要做生意,心底虽然对周冬翻车喜闻乐见,但也懒得给他腾出水来试验。 周东心底哼哼:知道方法了又如何,你还不是奈何不了我。 就在这时,一位老大爷挤出人群,哐的一声,一个鸟笼安稳立在地上,又咣当一声,小缸落地,几条红尾小鱼游来游去。 老大爷豪气地一挥手道:“我这儿有水!” 周东:…… 众人:出现了,是热心的经纬街群众! 李诚连忙道谢,抖开包袱,将灵果倒入缸中,凝神观察。 刚开始,十颗灵果都漂浮在水面,红色的小鱼好奇地用嘴去啄那果子的皮。 周东连忙道:“看见没有!都浮起来了!” 又指着商悦棠骂道:“你真是居心叵测,故意放些假消息,来打扰我的生意——” 老大爷喝道:“闭嘴,这才过去几分钟,猪落水都还没反应过来!” 周东被吼得一震,吧唧吧唧嘴,双手探下地,扯了扯灰麻地铺——够轻巧。 李诚眼珠子隔着鱼缸,盯着那十颗果子,心里七上八下。 一个气泡从一颗果子旁挤出,那果实一颤,咕噜噜沉了下去,把周围的鱼吓得四散开来。 这颗果实是一个信号,接下来,果实一颗接着一颗沉到底端,最后只剩下两颗萎缩干瘪的果实浮在水面上。 李诚用手指把它俩按下去,它们又卯足了劲儿飘回水面,坚决不和下面的西贝货共沉沦。 真假已经有了定数,李诚又捞起灵果仔细查看,这下便对花纹的差别有了个明,这两花纹,虽然看似相仿,但只要找到规律,便很好辨认。 人群中有人道:“能给我看一下吗,我也想买骨羽果!” 他接过果实,一阵观察,惊讶道:“原来如此,这花纹居然真的不一样诶!” 好奇心人人都有,见他起了头,紧接着就又有人请求道:“我!我也想看!” 那真品和伪品,就轮流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 周东被众人看败类的眼神刺得发毛,白多黑少的眼睛盯住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人正是先前和他打配合,抬高价格的狐朋狗友。 那人捏着嗓子道:“我先说,我的话没有恶意啊,我只是觉得,光凭几个花纹来判断真伪,不太明智啊,你们要比较,也得拿出好几十颗来对比吧!” 周东大声道:“这位兄弟,是个明理人啊!而且,你们说,凭什么那沉下去的就是伪品,浮起来的就是真品啊,别说什么查阅典籍,你要是有,那就拿出来!” 周东心想,正所谓财不外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些修士有什么秘籍,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背完就把玉简给掰了。修真界的道德感可比凡间弱得多,你敢在大庭广众下拿出典籍,就别怪当晚就有人来杀人夺宝! 商悦棠把他这点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可惜,天下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武力值。 经过今天这一遭,他还打算把这本《灵药鑑定学》翻印一次,分发到西山各地,断了这些卖假药的人的不法生意。 要知道,同样是卖假货,卖假药的严重性可是要高上几个层次。买到假法器、假衣物,不过是折了钱财,买到伪药,这一不小心,可就丢了性命。 他是真不明白,这些假药贩子,是怎么背着良心,干出这些勾当来的? 吃人血馒头,也不怕遭报应? 商悦棠正欲排出玉简,打得周东脸开花,便听一人笑呵呵道:“虽然没有典籍,但老朽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作数呢?” 第17页 一个白髮乱蓬蓬盘着的老人,佝偻着背从人群里走出,身旁跟着一个小短腿孩童。 周围有人道:“啊!是褚大夫和小五!” 褚大夫年轻时游歷四方,见多识广,亲口尝遍百草,曾九死一生。他在不惑之年回到赤云城,接手了父亲的医馆,很快,便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而小五,则是他的学生。 老者笑呵呵点点头,两只枯瘦的手一抬,各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袋子,上面别着纸条,一张写着‘岩’,一张写着‘羽’。 周东道:“您这是……” 褚大夫道:“呵呵!医馆最近啊,进了一批骨羽果,小五还不堪大任,辨别不来,可老朽又老眼昏花了,辨了好几天,才辨出来这一小袋果子,累啊!这不是听说有什么简便的方法,可以辨别骨羽果,老朽这就来了吗?” 他年岁已高,连眼部都长满了褶子,耷拉下来,遮得那原本就小的眼睛,存在感更弱了。可那窄窄的一条缝里,却闪着精明。 周围人道:“褚大夫辛苦了。” 褚大夫道:“哈哈,辛苦是应该的。不过,若这方法是真的,老朽就可以解放一阵子咯。” 小医童接过两袋子道:“我来吧。” 褚大夫道:“好嘞,先倒岩极果。” 等待结果的过程中,老人又走到摊前,弯下腰,眼睛都要贴在药材上,一一查看,看得周东是毛骨悚然,生怕这人一张口就戳破自己的阴私。 褚大夫一边看,一边给周围人科普道:“你们别觉得岩极果是伪品,它就没用了。这药啊,可以除臭,要是没了它,你们喝药还不得吐出来啊?可惜,哈哈,它除了除臭,也没其他效果了。” …… 半晌,小医童道:“师父,检查完了,岩极果全都沉下去了,骨羽果里有一颗也沉了。” 褚大夫转过身,接过果子,道:“让老朽看看——” 他盯了一会儿,道:“哎呀,马失前蹄了,果然是人老了,把假的都认成真的了。” 小医童:“哪有啊,师父您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这么多果子呢!” 褚大夫道:“哈哈,你的称赞,老朽就收下了,不过现在看来,更厉害的,还属提供水沉法的仙师啊。大家能否告诉老朽,这位仙师在哪里呢?” “仙师应该是在——”周围的人正想指出商悦棠的位置,却惊奇地发现,那位仙长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褚大夫有些遗憾地捋着鬍鬚道:“仙者风范,当是如此。” 周围人听了这话,皆是点头。 仙师长得如此好看,还学识渊博,古道热肠,帮助了他们后,更是一声不吭悄然离去,不求名利,敢问这世间,能有几人像他一般淡泊? 不像有些人—— 周东裹紧了衣袍,缩了缩头。 果然,李诚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通狂轰乱炸:“你做出如此鱼目混珠之事,实在令人不齿!拿假货去炼丹,炼出□□来了,你负责?!还十几年的老生意,你说,你到底骗了多少人?!” 骗局暴露,再无转圜余地,周东立马跪下道歉,连磕三个响头:“对不住!对不住!” 他眼珠子一转,又痛哭流涕道:“我也是生活所迫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九岁小儿,还有一个娘子卧床不起啊!娘子她,原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自从嫁给了我,连病都看不起,现在已经瘦得只剩骨架了,儿子天天问我,娘亲为什么不陪他玩,我……我没有办法啊!我保证,我以前卖的都是真货,今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他这么一嚎哭,李诚立刻想起自家捉襟见肘的情形、妻子被针线扎出血的手指,顿时心软道:“那……你下回莫要再做此事了。” 周东连连点头,一袖子擦去鼻涕:“好的好的,道友真是心善!” 李诚伸手:“灵石还我。” 周东:“……好的。” 周东低下头,手在兜里摸索一番,抓着灵石交予李诚。当他的手与对方相接时,他勐然往下一扯,李诚当即摔了个趔趄。顺手将铺地麻布一掀,灵果灵草抛向人群,撒腿就跑! 李诚的脚踝被绊得生疼,他看着手中的石头,目眦欲裂,大喊:“奸商!给我站住!” 他正欲去追,刚一迈步,肩上一沉,老人悠长沉稳的声音传来:“年轻人,不必这么着急。” 便见好心大爷手中一抡,鱼缸如离弦之箭般从天上划过,刚刚撞在周东背上,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随后,鱼缸又飞快飘了回来,掐着秒数把做抛物运动的金鱼稳稳噹噹接住。 围观群众“哇”了一声,纷纷拍手叫好。 真是高手在民间,大隐隐于市! 几个看热闹的立刻架起昏迷不醒的周东,怒道:“走,去衙门评理!” 想了想,又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呸。” 装昏的周东:…… 另一处路上。 江晏崇拜地看着商悦棠,甜甜道:“师尊真是博闻强识。” 商悦棠很谦虚:“不敢当。” 第18页 江晏道:“师尊,徒儿可以修习灵草之术吗?” 商悦棠奇道:“你是想要修丹?还是修医?” 江晏纠结道:“不可以和剑一起修吗?” 商悦棠道:“修炼之事,最忌举棋不定、三心二意,辅修未必不可,只是你得认清楚,自己最想修行的大道究竟是什么。一旦下定了决心,那么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它,甚至可以割捨掉一切。” 商悦棠见江晏稚嫩的面庞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地笑了,道:“你现在还小,可以多尝试一些。” 江晏却神色坚毅道:“不,徒儿心意已决,修行剑道。” 商悦棠道:“你想清楚了?练剑很累,为师也很严格的,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放水。” 江晏道:“师尊,徒儿十四了!”他特意强调到“十四”这个词。 商悦棠想:我觉得一千岁以下的都是小朋友…… 但十四岁,的确是青少年萌生自我意识的时候,他不能仗着自己年龄大——呸,本掌门正是春风得意少年郎,分明就很年轻。总之,他不能仗着自己经歷丰富,就下意识将自己放在高位,忽略江晏的意见。 商悦棠道:“好,你既然决心修剑,为师必倾囊相授。” 江晏小声嚷嚷道:“但是师尊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宠徒儿了……” 商悦棠笑了:“你要求怎么这么多?” 江晏扒着他的衣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不可以吗?” 商悦棠摸摸他的头,道:“为师就剩你一个徒弟了,不宠你,还能宠谁?”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江晏却从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中,瞧出了几分落寞。 他愣了一会儿,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碎开了,倒了一地的酸楚。 商悦棠的一颦一笑,自然都是极好看的。可是他伤心的时候,就像是满树的花,被雨打得落了一地。雨中残红,再美,也离不了一个“凄”字。 商悦棠应该是意气风发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锐气,一出剑就可以扫荡天下干坤,让日月都为之倾倒。金银玉石,鲜花珠宝,数不清的恋慕敬仰,只要他想要,整个世界都会跪拜在他的脚下。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脸上不应该出现落寞的神色。 因为,这就好像告诉世界上的众人,哪怕你无所不能,却仍有无法追寻的事物。 不自觉间,江晏握紧了拳头,手指一根一根僵硬地松开,苍白的手心内,已被掐出了印迹。 江晏道:“师尊的剑,是为守天下而出。” 商悦棠疑惑道:“怎么?” 一片花,从枝叶上飘落,落在江晏的发间。 江晏扭头望向商悦棠:“徒儿的剑,想为守——” 他的话语断了。 江晏湖泊般明澈的黑眸内,倒映出商悦棠的面容。 即便靠得那么近,能够感受到他唿出的温热气息,那张脸也还是完美无瑕。 他的皮肤很白,在眼角下方有着一颗不明显的小痣,而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下,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眼睛里,投映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如同江晏的眼中只有商悦棠一样,此刻,商悦棠的眼底也只有他一人。 只有江晏。 那好像是……他曾经追求了数千年,也没能得到的奖赏。 商悦棠拣起那片花瓣,唿了一下,吹走了。 他歪头问:“你想守护什么?” 江晏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血液一股脑冲上头部,脸烫得像个小太阳。 他道:“守、守——” 那几个简单的字,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他的脸红得要滴血,眼眶里也不知怎么的变得有些湿润,好像快要急哭了。 商悦棠觉得好玩,充满恶意地捏了下徒弟的脸。他的温暖的手,在江晏滚烫的皮肤上,反而带来了几丝舒服的凉意。 而江晏被他这么一捏,眼泪直接流出来了! 商悦棠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中,忘了拿手帕,而是直接用手揩去少年面庞上的泪水。 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面庞,搅动一片涟漪。 江晏羞愤欲绝,像个鸵鸟一样埋下头,自己猫洗脸一样把眼泪揩干净了。 徒弟生了闷气,不和他讲话,气鼓鼓的包子脸,没个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 商悦棠心里骂道,叫你手贱,却又无可奈何,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哄小朋友。 思前想后,几个铜板飞出钱袋,江晏手中又多了几串糖葫芦。 江晏:…… 要养的,不只是徒弟。 商悦棠想起天下宫那待开发的土地,问道:“之前的骨羽果,价格如何?” 喻景宁道:“挺便宜的。” 白靖同时回答:“贵。” 两人:…… 喻景宁道:“抱歉,在下对物价不是很清楚,还是请白道友回答吧。” 白靖呵呵了一声,心想:才脱离白龙陵几天,你小子就敢拐弯抹角说本前任掌门世俗了???好吧,我就是很世俗! 他回答道:“一般来说,下品骨羽果卖三块灵石,中品则是五块灵石,若是上品,可达十块灵石。” 第19页 商悦棠搞不清物价:“十块灵石?” 白靖道:“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大约有三块灵石。” 商悦棠心想:听起来好像很贵的样子?可是…… 骨羽果,不就是一野果子吗??? 当年天下山弟子宿舍外遍地都是,春天还会散发出类似石楠花的气味,所有弟子路过时都会捏着鼻子。有一年,风调雨顺,骨羽果长势大好,香飘十里,大家忍无可忍,把这货除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第二年,春风吹又生。 就这狗尾巴草一样的生存力,到现在都成珍稀物种了?! 商悦棠想了想,问道:“凤尾草价值几何?” “有价无市,在蓬莱仙市上曾以五十万灵石的价格被拍下。” 只是中等灵草而已……看来白茜花、雪苍木等高等灵草也不用问了。 商悦棠记起自家店铺,问:“我们药铺里卖的也是这些吗?” 白靖道:“是,价格比摊贩稍微贵些,但保证是正品。” 商悦棠点头:“去看看。” 目前,天下宫门下共有五处商铺,一处当铺,两间草药店,两间符篆店。走到一处繁华地带,街内商铺鳞次栉比,两间药铺比邻而居,其中一间匾额上写着“灵治堂”,另一间的则写着“同九堂”,一看便知乃竞争对手。 先进自家店铺“灵治堂”,店铺内空间逼仄狭隘,几乎是一进门就走到了底,而药柜上也积满了灰尘,横樑上布满蛛网,可见已有多日没有打扫了。 掌柜吴宏伟正趴在柜檯上无所事事。 他与师兄从小跟随师傅学习草药之法,当时,天下宫供应的草药虽然少,但胜在品质优良。后来师傅去世,师兄另寻东家,他变成了这间药铺的掌柜。哪知道,接收第二天,天下宫就解散了,这家店铺也被划分给了白龙陵。白龙陵就白龙陵吧,反正他只是个做生意的,和天下宫感情也不深。可是,白龙陵将店铺收购后,只供给店铺最低级的灵药,和隔壁“同九堂”的良品一对比,连回头客都不来了,和店铺一直签订契约的医馆也拒绝续约,只有手头紧的穷人来这里购药。 今早,天下宫否极泰来、东山再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赤云城,他原本应该喜上眉梢才是,可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 隔壁掌柜的话还迴荡在耳旁:“虽然白龙陵的产业是给了天下宫,但天下宫掌门乃何许人也,怎么会有闲情逸緻来管理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店铺?我听说,我们家前掌门成了什么财务总管,专门管理这些事情。先不提情分,当他看见两间截然不同的药店,会重点扶持哪一家不是昭然若揭吗?” 吴宏伟郁闷不已,如今天下宫时来运转,但他们这些依附天下宫的浮萍真的能得到安生之所吗? 他正想得愁眉苦脸,便看见店门口的打着补丁的帘幕被一把摺扇撩开,白龙陵前掌门白靖走入,却不再前进,而是等待着身后的贵客。 吴宏伟一见那人,便看呆了。 “你发什么愣?”白靖不悦道。 吴宏伟连忙走出柜檯行礼:“参见掌门!” 商悦棠说:“你就是这家店铺的掌柜?” “是,小人吴宏伟,管理这间店铺已经有百年了。” “帐本呢?拿给我看看。” 吴宏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新掌门一过来就要看帐单,他要是看到了一片赤字,这家店还不得立马关门大吉啊。 他手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帐本。 商悦棠见他抖成帕金森了,起初还不理解,以为是自己的剑气没收好,结果帐本一到手,只觉接了个烫手山芋,一片赤字,惨不忍睹。 从前两年开始,帐本的收支就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就是那种支出和收入一直在玩消消乐的情况,这几个月来,更是入不敷出。 江晏微微皱眉,他之前因为经常遭受别人欺凌,常常过来买药。自然也对这间铺子的萧条情况有所了解,但也不知竟然惨到这种地步。 商悦棠仔细翻阅帐本,沉吟后夹住两页纸,问:“这处是怎么回事?” 收入的悬崖式下跌,是从一年前的六月份开始的,但奇怪的是,这个月比起邻近两个月的收入要多出许多,构成了一个倒v型。 吴宏伟像是找到了宣洩口,顿时泣不成声:“掌门,是白龙陵供应的灵药有问题啊!” ☆、同九堂(大修) 听到吴掌柜这番控诉,白靖面色一黑:怎么自己店铺开得差,就推给别人呢?还好我今天跟着掌门来了,要不然还不得被平白无故泼成墨鱼啊? 商悦棠一听,知此处必有干坤,只恨初春时节,街上没有卖西瓜的。 他道:“事务大总管,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处理。” 喻景宁正面色正经,等着吴掌柜哭诉冤屈,对自己头上的新称号毫无反应。 商悦棠沉声道:“景宁。” 喻景宁这才反应过来商悦棠叫的是谁:“哦!在下……”他呆了一会儿,像一个被老师点名却又上课没听讲的学生:“在下、恩……不会。” 商悦棠微笑,喻景宁这个反应,和他刚被授予掌门印时一模一样,倒是让他有些怀念起过往了。 第20页 刚当掌门时,门派里有长老不服气,叫嚣着“一个只会用剑的毛头小子,凭什么接管天下宫?!”,在开会时追着商悦棠从天南怼到地北。商悦棠忍无可忍,一剑噼断了九金玄木的会议桌,从此那长老发言总是“恩,掌门说得是”。 不过商悦棠承认,他刚接手掌印时,的确还有些不太成熟,长老看不惯他,也是理所当然。 但摸索了一段日子,他也懂了其中门道,门内的不服之声,也渐渐消失了(绝对不是被剑噼怕了)。 商悦棠鼓励道:“不会就学,不然以后我走了,你们谁来撑起天下宫?” 江晏听到此言,神采奕奕的眼眸顿时失色,他惊慌地看了商悦棠一眼,但对方正和喻景宁交谈,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喻景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来来去去,曲终人散,本就是修仙界的常态。不如说,一生坚守,才是难得。 他挠挠头,尴尬道:“好吧……那吴掌柜,你先告诉在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吴掌柜得了信,哆哆嗦嗦从柜檯后面搬出一张瘸腿长凳,放在仙师们面前。 他道:“喻仙师,您别看这家店铺现在穷困潦倒,其实在一年前,收入还可勉强维持生计。当时,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药师叫做郑守信。” 喻景宁神色一凛,能被提出名字的,必然是关键人物。 吴掌柜接着道:“就在那一年的六月,我请假奔丧,将铺子全权託付给郑守信看管。而当我回来后,便听见街上都在传我们铺子卖假药!” 喻景宁问:“这是为何?” 吴掌柜艰难地锤了锤胸口,像是一口气堵在心头:“原来是那一个月,姜员外的小妾生了重病,要用七灵脂医治,恰好同九堂断货,便买了我这边的。可是——” 众人听他描述,便已猜到了结局。 果然,吴掌柜道:“当他的小妾服用了七灵脂,便吐血而亡了!” 服用灵药本就是为了治病,此时却反倒连累一条性命,这赤云城内还有谁敢去灵治堂买药?从此,本就寂寥的店铺,更是门可罗雀! 白靖觉得自己身为白龙陵前任掌门,同九堂的前直属boss,还是有必要说几句,免得被商悦棠误会自己的品格。 他插嘴道:“你为何点名是同九堂调换了你家的灵药?灵治堂虽然以前附属于天下宫,但在被我们——呸,他们白龙陵无耻地掠夺后,就和同九堂同气连枝了。陷害你们,对他们有何好处?” 吴掌柜道:“我先前也只以为是时运不济,药田的看管出了问题。可后来没过多久,郑守信就称生病,要辞柜离去。而第二天,他便出现在同九堂,和王掌柜那厮有说有笑!” 吴掌柜指向隔壁,一墙之隔,正是同九堂。 他悲愤道:“白掌……长老,您以前管理整个白龙陵,可能不知道最底层商铺间的这些龌龊事,但自从灵治堂被白龙陵接手后,我这就没有得到过一棵好药!我人微言轻,找对方理论也得不到说法,只可惜灵治堂的百年名望,就此毁于一旦!” 商悦棠皱眉,他在其他大世界也见过这样的后妈企业,将收购后的品牌投入低端线生产,最终让该品牌悄无声息地被市场的竞争吞没。 天下宫与白龙陵积怨已久,想来白龙陵敢做出此举,也是仗着自己垄断了赤云城的灵药市场,而灵治堂收入微末,有时甚至还是负收入……本来,收益不好的商铺,併入大店或直接关门大吉便可,但白龙陵为了泄愤,便设计了这样一场戏剧,要灵治堂身败名裂。 喻景宁这个正常人并无法理解其中的神经病逻辑,问:“你保证你所言字字属实?” 吴掌柜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小人怎敢撒谎啊!” 喻景宁道:“我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你可愿意同我们去隔壁对峙?” 走进同九堂,视野豁然开朗,宽敞的店铺内窗明几净,几座药柜整齐排列,每一间药屉上都贴着相应的灵药标籤,还挂着小锁。空气内也没有先前在灵治堂里那种腐朽发霉的味道,而是淡淡的药香。在柜檯内,坐着三名药师,还有几个跑堂的正在接待客人。他们都穿着同一套褐色衣裳,上面绣着同九堂的花纹。 王掌柜早就接到消息,急忙上前迎接。见吴掌柜也跟在后面,心里暗道不妙,知道这人是讨债来了! 喻景宁问:“今日郑守信可否值班?” 王掌柜点头哈腰,招唿道:“在的。信子,快过来!” 喻景宁新兵挂帅,组织语言道:“在下听说了一点事情……” 此时,吴掌柜刚和喻景宁交谈了一番,觉得对方举止文雅,头脑清明,自家又是天下宫的老牌子,沉冤昭雪有望,面上是自信满满。 郑守信一见吴掌柜这表情,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悄悄看向王掌柜,王掌柜立马疯狂使眼色。 郑守信自然懂他的意思,这件事情从上到下的参与人员,全都是他们的人。而种那七灵脂的药农,前几个月就去世了。单凭吴掌柜一张嘴,和无凭无据没什么区别,他们豁出脸面,死不承认,新任掌门没有证据,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捲铺盖滚人。在同九堂当了这么多年的药师,他们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下家。 第21页 郑守信正准备装疯卖傻,便感到一道阴鸷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好似被隆冬大雪扑了满面。他眼珠颤抖,顺着那目光回望,顿时膝盖一软就瘫了下去,四肢都好像被抽去了筋骨,孱弱无力。他试图撑起身体,可虚软的双手根本无法支撑上半身的重量。他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上身一次次砸在坚硬的地板上,钝痛从胸腔中传来。 喻景宁困惑:“地板的蜡是不是打得太多了?” 商悦棠:“……” 商悦棠是个剑修。修剑者,不管愿与不愿,手上的鲜血是少不了的。 因此,郑守信这番滑稽的动作,旁人或许看不明白,商悦棠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分明就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 郑守信最后看向的方向是—— 商悦棠扭头去看江晏,对方瘦小的手拉着他的泼墨山水袍,小扇子似的羽睫下,一双干净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非但不吓人,还非常惹人怜爱! 商悦棠想,难道郑守信怕的人是我?我剑气又双叒没收住? 郑守信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復过来,痛哭流涕:“都是掌柜唆使我的!” 不明真相的众人:……这还什么都没问呢? 王掌柜更是气得要飞起来了,这个郑守信,屁都没放一个,就下跪,跪完了,就特么朝他放屁! 白靖嫌弃地一开摺扇,挡住脸:这就是我以前的属下,难以置信。丢人。 被猪队友惨推下锅,即将变成炸猪套餐。王掌柜见局势不对,连忙坦白道:“信子,你这话怎么说的呢?我是和吴掌柜有点私人恩怨,但犯下这等事,还不是因为你成天在我耳边叫唤?唉,也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还望掌门、喻仙师、白仙师恕罪。” 喻景宁听着这话,总觉得有点不舒服,郑守信只是个药师,和王掌柜关系再怎么好,也不可能逼着他去陷害吴宏伟,王掌柜却把所有的责任都往郑守信头上推。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没有向被害人道歉。这番话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轻,言外之意就是: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让这件事暴露在掌门眼皮子底下。 因为他知道,决定他生死去留的不是吴掌柜,而是商悦棠! 商悦棠可不吃这一套,甚为冷漠:“望我恕罪?” 喻景宁皱眉道:“你应该道歉的人,是吴掌柜。” 说完,他侧身,露出身后的吴宏伟。 王掌柜揣着手,耷拉着脑袋走过去:“老吴,还望你原谅我。”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肥头大耳、衣着光鲜,一个瘦骨伶仃、衣衫褴褛。 店铺内客人见了这场面,内心痒痒得很,聚到一起议论纷纷。 “他们说了这么多,到底是在说什么事啊,我怎么听不懂?” “是姜员外小妾暴毙那事吧。” “哎唷,可别提了,晦气啊!我以前可是经常去灵治堂买药的,不会也买着假药了吧!” 吴宏伟听得他们议论,对着王掌柜愤愤道:“听见了吗,这就是你一手造成的结果!” 王掌柜埋着头,道:“老吴,对不住……” 吴宏伟气急反笑:“对不住!哈哈!对不住,这是你一句对不住,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王掌柜激动道:“歉我已经道了,你还想怎样?!” 吴宏伟扯住他的丰满的手臂,捏得一手油脂,怒道:“当初为了解决这不白之冤,你知道我求了多少人,挨了多少骂吗?他们说我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药贩子,说我没有良心,败坏了师父百年来苦苦经营的名声!而你,这个杀人犯,却躲在一边,安然无恙,甚至吃香的喝辣的。王辉,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王掌柜道:“我、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道:“做过那件事情后我就后悔了!你还记得摆在你店铺面前的十块灵石吗,那就是我暗自补偿你的!” 吴宏伟冷笑一声:“你的良心,也就值十块灵石。” 而一旁的客人听了这话,把事情理得七七八八,一个老顾客听不下去了,走上去对着王掌柜就是一巴掌,声音响亮。 王掌柜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这人,他俩昨天还一起喝了酒。 老顾客道:“王辉,我一直来同九堂买药,是因为我当年穷困潦倒、病入膏肓时,你不害怕我还不起债,先用自己的工钱给我垫了药费。当年,你还只是个扫地的杂役,我觉得这家店连杂役都如此心善,店里的药材肯定也是用心挑选,不会有劣品。可如今,你却告诉我,你为了压垮灵治堂,派人给他们送假药,还害死了一位年轻的姑娘?!” 王掌柜想要解释,却又说不出话来。 老顾客道:“都说医者仁心,药者佛心,我看你哪里是佛,分明是那吃肉的鹰!” 王掌柜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看不见人,就可以逃避那些指责。 可是,那些话语仍旧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的耳朵。 “天哪,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还开药铺……” “他做这种事情,就不怕遭天谴吗?我要是那位姑娘,死不瞑目,肯定晚上过来找他——” 第22页 “哎呀,叫你别说这种话,死者为大!总之,这种人,不配开药铺,灵草的灵气都被他污染了!” …… 王掌柜牙齿开始上下打架,他的唿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又一句评论传入耳帘时,他爆发道:“够了!!!” 同九堂内,安静无声。 他吼完了这句话,整个人都漏了气,虚弱道:“我错了。我道歉。我是杀人犯。我不配开药铺。行了吧?你们满意了吧?” 吴宏伟皱眉道:“王辉,这种时候了,你和谁置气呢?!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又有什么用?” 王掌柜哈哈笑了两声,歇斯底里道:“师弟,你不懂吧?也是,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呢?” 吴宏伟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什么?”王掌柜指了指自己,仰头望向同九堂的天花板,转着身子,就像一条遇见风浪的船。他道:“你懂得从小被人看不起的痛苦吗?你懂我辛辛苦苦打拼上掌柜的位子,却被人暗地里编排,说我是贿赂了那些狗屁修士,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吗?你不懂!师弟,你天资聪慧,在师傅那里求学时,我就处处比不过你!你吃肉,我吃糟糠,你睡床,我睡草蓆,你被夸奖,我挨打!他妈的到了同九堂,我终于可以摆脱你的影子,结果入职第一天,你猜当时的掌柜说什么?!‘为什么来我这儿的不是那个姓吴的’!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得腹部传来绞痛,他弯下腰,道:“你比我聪明又怎样,还不是连饭都吃不起!我告诉你,吴宏伟,我就是恨你,故意给你使绊子!我每个月最高兴的事情,是拿到工钱吗?不!是看你算帐,看你这个月,又亏了多少钱!” 吴宏伟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听到最后,怒气却是被一股怜悯取代。 王掌柜见他眼神,喘着气儿,像是醉汉一般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不允许你用这种眼神来看我!我生活美满,事业有成,不是你这种穷鬼能够仰望的!” 吴宏伟嘆了一口气,道:“王辉……你还没发现吗?” 王掌柜道:“发现?” 吴宏伟道:“你自以为攀上同九堂这枚高枝,就可以甩下我,走得远远的。可到了现在,你做什么事情,都还要与我比较,这样,和当年求师学习时有什么区别呢?无论你再怎么欺骗自己,你心里也清楚,‘我’,永远是你的噩梦。” 王掌柜吼道:“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你不配评价我!我比你厉害,我比你成功,我——” 将王掌柜的怒吼抛在耳后,吴宏伟对着喻景宁道:“我和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恩恩怨怨,一桩一桩理起来太过麻烦。还请仙师对此事做出定夺吧。” 喻景宁被吵得耳朵疼,还是保持风度道:“在下知道了。” 他问商悦棠:“掌门,天下宫可有门规?” 商悦棠面不改色:“景宁,先不提这些框框条条的死规矩,按自己判断的来。” 心中却想,我当弟子时都没看过门规,当了掌门后更是随心所欲,哪里知道这些。 喻景宁思考了一会儿,沉声道:“同九堂掌柜王辉,经营同九堂多年,业绩有目共睹——”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却清晰地在店铺内传播。 王掌柜听喻景宁列出他一条条优点,心中狂喜,他就说,自己手上有那么多资源,同九堂业绩又蒸蒸日上,天下宫怎么会因为一个凡人的哭诉,就割掉手中的肉呢? 然后,喻景宁话锋一转:“但,王辉因个人嫌隙,打压同门,谋财害命,在罪行败露后,不知悔改,不听教诲,德行不端,品行不正,以何担当慈心药者?!虽世间常道玄门之人,不问尘世,但在下身为天下宫弟子,以救济天下人为己任,不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今决定,将王辉逐出同九堂,送办凡间官府,是生是死,依法处理,其余涉事人等,均按此法处置!” 说完,喻景宁看向商悦棠,外表不显,眼中却忐忑不安。 商悦棠笑了笑,不置可否。 解决完了这边的纠纷,又逛了其他三间店铺,商悦棠发现现在的灵丹妙药和符篆法器,品质都大不如以往。 商悦棠嘆道:真是漫漫征途啊…… 江晏的空灵体质需要用丹药温养,商悦棠决定先从草药下手。 他问:“灵草的供应商都是谁?” 白靖疑惑:“供应商?”啥玩意儿? 而江晏和喻景宁已经习惯掌门时不时冒出的新鲜名词,把字眼拆开来理解,能懂个大概。 喻景宁道:“灵草都是我们门派自己的药田耕种的。” 商悦棠以前是从来不管这些凡尘事务,一心投在修炼上,现在一看,才知道一个门派,除了上面的修士阶级,底下还盘根错节。 他道:“带我去看看。” 药田分布在赤云城外。 出城过后,景色与天下山不同,并无连绵山峦,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来到药田,只见其中栽满了灵草,青青翠翠,生机盎然。 药田的管理人老冯立在一旁,他是锻体期初期,在他手下,还有一群普通农民。 药田虽然属于门派,但修士一般忙于修炼,无力照看花花草草,便将管理药田的任务交给城外的农户。 第23页 商悦棠蹲下身,摸了摸一棵灵草,后者有所感觉似的,可怜兮兮地用鲜嫩的叶子蹭了蹭他的手,仿佛在哭诉什么。 黄尾草。 商悦棠一下就辨认出了这株灵药的种类,只因他过去前往大荒歷练的时候,这种药草在当地十分常见。只是他记忆里的黄尾草,长得可没有这么水灵,而是黄不熘秋的,犹如枯草。 而且他当时与那药商攀谈时,偶然得知黄尾草需要种在土壤干燥的地方,可这里的土壤…… 他捻了一把,白皙的手上顿时沾上湿润的泥土。 “你们平时是怎么管理灵药的?”商悦棠问道,“可有参照典籍?” 冯耳摸不着头脑,种地还需要典籍? 他老实说:“俺都是按照我爹交给我的方法,在种植的。” 为了体现自己的可靠,他补充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整个西山里,肯定都是这样种的!” 商悦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当晚,回到小木屋内,江晏缠着商悦棠讲了会儿故事后,沉沉睡去。 而喻景宁则一回去就席地而坐,运功调息。 见两人都乖乖的,商悦棠满意地笑了,随后,越水剑出鞘,一道白光划过夜晚的天下山,抵达一灵气稀薄的地界。在这里,就可以避免空间扭曲对灵脉运转产生巨大的影响了。 广袖一挥,一副捲轴从空中出现。 画卷徐徐展开,河流奔腾之声跃出画面,再一眨眼,商悦棠已不见人影。 ☆、田园山居图(大修) 商悦棠来到《田园山居图》中,只见一片旷野里,几处田地错落有致,蜿蜒的藤架小径后,是一间清雅竹舍。 此物乃他当年修行时偶然所得,一直置于干坤袋中未曾使用,不料今日却派上了大用场。 推开竹舍的竹门,虽然千年未曾有过访客,竹舍内仍然十分干净。竹舍内有一书房,书柜上摆满了典籍,多是和灵草灵药相关。在修真界内,大多数典籍多以玉简的形式记录,但竹舍原本的主人或许是个恋旧之人,所有的典籍都以纸张装订成册。 拿起一本《五年种田十年耕地》,商悦棠开始翻看起来。 修仙时习剑千年、修心千年,本以为飞升之后便可随心所愿再无顾忌,谁料现在居然要学习种田……说不定以后还会养猪。 算了,不能细想。学海无涯,苦海无边。 商悦棠一目十行,不过瞬息便将书中记载信息印入识海。 他取出今日在市场上购买的黄尾草种子,按照典籍上所记载的知识,一一播种到土地里。又取赤云城郊外河水灌溉,手中掐起法诀。 不时,只见黝黑的土地里,一小截绿色的新芽萌动探出,随后,仿佛一群土拨鼠一样,挨个探出了小脑袋,仿佛在求抚摸一样。 就像江晏一样,甚是可爱。 商悦棠用指尖挨个点了点它们的芽尖儿,新芽们立刻舒展开来,成为一片绿海。 知道不可心急,商悦棠在玉简里刻下今日的长成情况后,便离开了灵境。 回到木屋,他不欲惊扰休息的二人,只悄悄地来到床边,却看见江晏侧身躺在床榻上,半睁的眼中仿佛盖了一层雾气。 像一只流浪了几年,被主人捡了回去,又被无情抛弃的野猫。 商悦棠一惊,才短短一段时间,难道江晏又被痛醒了? 身负空灵体质,血肉无时无刻不在被刀刃打磨,神经本该麻木,但因为江晏有求生的意志,他的骨肉也开始对抗蛮横的灵气。 商悦棠在他身边时,可以帮他调理,江晏自然毫无所觉,一旦商悦棠离开,他就得自己忍耐肉体上的痛苦。 握住江晏的手,将温养的灵气输送到江晏的体内,商悦棠解开隐身术,正在打坐的喻景宁顿时被震了一下。 商悦棠瞥了他一眼,喻景宁心虚地移开视线。 打坐摸鱼被发现了,好尴尬。 江晏撑起身子,眼角有些绯红,声音像猫叫一样小:“师尊,我做噩梦了……” 梦里,成群的食人鸟围着他打转,而他的前方,是一柄短剑和一具白骨。 商悦棠把江晏圈在怀中,怀里的人,又瘦又小,还在不断发抖。他不擅长安慰人,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用手帕温柔地揩去江晏额头上泌出的冷汗,轻声道:“别怕,师尊在呢。” 听见他的回答,江晏心底已经平静了许多,像是有柔和的海风吹过他的面庞。他“恩”了一声,握住师尊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是执剑者的手——曾握着越水剑,将无数敌人毫不留情的斩杀,可此刻,这只手却敛去了那些刀光血影的痕迹,用着他笨拙的温柔安抚着江晏。江晏安心地闭上眼睛,每隔一会儿,又不安地睁开,像是不用眼睛确认,就无法相信商悦棠还待在这里,不嫌麻烦、无聊,只是单纯地抱着他。 那一刻,他不用再精疲力竭地躲避他的追杀,他也不必再被规则束缚,亲手在他身上留下道道伤痕。 木室之内,静谧平和。 两人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感受到少年沉稳的唿吸,知道他是睡熟了,商悦棠小心地把他抱进被窝里,掖好被角,又用手指在他额头上一点,灵气缩着尾巴,悄悄进入江晏的脉络,为他拉起安眠曲。 第24页 看着江晏熟睡时,因为消瘦还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脸,商悦棠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徒弟。 千年前,他收的第一个弟子。 在寒冬腊月,飞雪连天的时候,被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个小骗子。 捲轴里,时间的流逝速度与现实不同,化身了几天田野英俊小伙,在挥洒汗水辛勤耕耘之后(其实都是御物而作,自己坐在一旁品酒),商悦棠进入灵境,便看见一片黄色的灵草,像是被人暴力揉搓过的锦布,皱皱巴巴铺成一片,与赤云城药田里青翠欲滴的模样不同。 但这才是典籍里记载的黄尾草的最佳外形。 将摘下的灵草储存在干坤袋中,商悦棠前往灵治堂——如今,同九堂和灵治堂已经合併,留用后者的名号。 今天刚好是药田农户冯老交货的日子。 两人正在闲聊,见商悦棠到来,吴掌柜放下手中算盘,冯老也规矩地立在一旁。 商悦棠广袖轻飘飘一挥,柜檯上就掉下一捆黄不熘秋的枯草,带着沙漠的气息。 吴掌柜摸不着头脑:“掌门,这枯马草是干什么用的?” 商悦棠一噎:“……这是黄尾草。” 吴宏伟瞪大了眼,对着那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查看,心中对天发誓,他从没有见过长得这么丑的黄尾草。 他尴尬道:“可是种毁了?” 商悦棠不悦,什么种毁,这可是他商悦棠商掌门灵涯大世界无敌的剑圣天下第一美人亲手栽培出来的钻石至尊高级上古黄尾草,和那些扮相水嫩嫩的清纯贱货根本就不一样! 这个世界,连灵草都要比拼颜值,呸。 商悦棠努力云淡风轻道:“换了个法子种而已。” 吴掌柜道:“哦,那就是种毁了没错。” 商悦棠:“……” 他面无表情道:“我想,不对,是我要把它入药试试。” 吴掌柜大惊:“这可使不得啊!这用药讲究剂量,可不能什么东西都往里加。” 商悦棠:“注意你的言辞。” 吴掌柜含混道:“咳咳,掌门,您这黄尾草,卖相有点……恐怕药效也……” 冯老在一旁插话道:“掌门,俺是个粗人,说话直。俺看您的药草,蔫了吧唧的,一看就疗效不好。” 商悦棠机关枪一样突突突道:“形色气味的确是判断灵草质量的标准,但在没有证实它的有效成分和作用靶点,没有研究出药动药效毒理体系,亦无法建立合格高效有效的质量检测标准的情况下,你如何得知是我的药药效好,还是你的药药效好?” 冯老听得晕乎,只道掌门说话绕来绕去的,他家五代都给白龙陵承包药田,也没有人说过他家灵草不好,还都夸他灵草水嫩呢。 吴掌柜也听得云里雾里,但总归是明白了掌门想把他那捆马草拿去入药,可灵治堂好不容易才打了翻身仗,这药要是没效都还好说,万一带个什么毒,那他们无异于自毁长城了! 心里不贊成掌门的想法,他表面上也不能直接拒绝,只能委婉道:“掌门,你看这市面上的黄尾草都是绿油油的,这黄色的摆出去,恐怕……没有市场。” 商悦棠心里的小人得意叉腰,没事,这种情况,聪明的商掌门会想不到吗? 他哼哼:“我可以出钱啊。” 吴掌柜惊讶:“啊?”从来都是卖东西的赚钱,哪有给了货,还倒贴买家的道理?! 商悦棠心里思量:白龙陵给的十箱灵石,用来修了几座大殿,离天下宫九十九殿的辉煌盛景还差距很大,但现在一没弟子,二没名气,修太多空房子也是无用,还有抱着灵石座山吃空之嫌。十箱灵石说来好像很多,但对一个名门大派而言,不过是一个月的花销,现下,必须开源节流,用钱生钱,剩下的一部分灵石,便是原始投资。 商悦棠道:“我们和医馆商量,取一方剂,将灵草煎入,给愿意尝试的人一块灵石作为报酬,如何?” 吴掌柜为难:“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也不是不行……”宁愿花钱也要让别人吃马草,掌门真是太执拗了…… 冯老是个憨厚老实人,直接反对道:“掌门,您是仙人,能唿风唤雨撒豆成兵,自然厉害。但不是俺吹嘘,术业有专攻,这种地的事情,还是交给俺们比较好,何必花费那冤枉钱,还有可能折损了脸面呢?” 商悦棠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因为一件事情有风险就放弃尝试,那众修士至今还被桎梏在九州一隅,哪知九州之外还有四海,四海之外还有大荒?” 这……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其实当年黄尾草还是种杂草,第一个提出拿它入药的人,也遭到了众多医者药者的嘲笑,但最后现实总会告诉人们,谁才是对的。 可吴掌柜和冯老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市面上对灵草自有一套品阶的判断标准,标新立异恐怕得不到好处。就算这新的黄尾草自有其妙处,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有人想有心泼它脏水,只怕比在众人心里留下好印象要容易得多。 但掌门有令,焉能不从? 吴掌柜立刻去对门的医馆和馆主一通商量,对方只觉得莫名其妙:“这黄尾草用的好好的,我们何必改变它的品阶?要是出了人命,别人可都说是我们医馆治死了人!” 第25页 吴掌柜道:“馆主您放心,这一切结果,都由我们天下宫承担。” 馆主摇头道:“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老朽觉得未必不能尝试。” 一个白髮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短腿。 吴掌柜道:“褚大夫,近日身体可好?” 褚大夫笑道:“是老吴啊,挺久没看见你了,看起来过得不错。” 他走上前,拈起一根黄尾草,道:“唔……这种颜色,倒是罕见。” 馆主道:“是吧,吴掌柜也真是,用这种草来打趣我们,说是他们掌门种出来的。如若商掌门是丹师,我肯定跪着求他给我们供这草药,但商掌门他是剑修啊……” 褚大夫沉吟半晌,道:“也不是不能尝试。” 馆主一惊,道:“褚老爷子?!” 褚大夫道:“哈哈,年轻人,人生就是要多尝试,才能长见识。他们不是说出事了,由他们承担吗,你还怕什么?大不了我们就赖在天下宫不走了!” 医馆外,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抱着小童走近。 怀中小童双目紧闭,汗流不止,身上遍布红色斑痕。 医馆内医童小五嘆了一口气,道:“夫人,您又来了。” 陈尔是赤云城中一户贫苦人家的娘子,她的小儿患了恶疾,难以医治,但又割捨不下,便借着钱来医馆求医,只求给孩子吊着一口气。 陈尔请求道:“我只借到了一块灵石——他们不愿意再给我钱了……求您啦,孩子真的撑不下去了,您就行行好,先给我开药吧。” 医童为难道:“夫人,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只是医馆内实在有规定,若是人人都可以赊帐,那我们医馆内的开销实在跟不上啊。” 陈尔低下头去,双目含泪看着自己虚弱的孩子。 他们家境贫寒,只育有一子,不料三个月前,孩子回来便感染了流行恶症。 这恶疾症势兇勐,久攻不退,为了治病,他们掏空了多年积蓄,但孩子的身体还是迟迟不见好转。今早,病情又进一步恶化,她挨个跪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才借到一块灵石。可这一块灵石,甚至还不够几个方子的花费。 她的嫁妆里,还有一支玉簪,是祖母的遗物。如果实在借不到钱,那就只能…… 陈尔心下一沉,闭眼求道:“求您了,这一块灵石,能开几天的药便开几天吧!我还会去筹钱的……” 陈尔为了给孩子筹药费,也是许久没吃饱饭了,声音虚弱无力,犹如啼血杜鹃。 医童无法,只嘆天下为何会有热尸证这种疑难杂症——被这恶疾害得钱财散尽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买不起能够彻底根治疾病的灵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或家人重病不起,只能用一般的药方吊着,经年累月下来,还是无力回天,天人永别。 医童无奈道:“我去问问褚大夫吧。” 陈尔连忙道谢。 她心疼地捂住小儿滚烫的手,喃喃道:“我儿,你要坚持下去……娘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救你的……” 医童请示完毕,带着一脸不解与纠结走到了医馆门口。 陈尔急切问道:“如何?” 医童说:“夫人,这有一个法子,您听听看。” 陈尔点头。 医童道:“接下来的几剂药方,我们不收您的钱。” 陈尔惊讶道:“什么?” 不光是陈尔惊讶,一个路过的人恰好听到这件事,也停下步伐,心中暗道:不收钱?褚大夫这厮知道自己活不久,要积德啦? 医童接着说:“但我们会更换方子里一味药的品阶,这新方剂的药效,可能就有些……微弱。” 路人一摆手,只道是医馆为了树立光辉形象,又不肯下血本的伎俩。他大笑:“嗨,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就是喝了等于没喝呗。” 医童不悦:“你少在那里胡扯,药效肯定是有的。” 路人振振有词道:“你当我没读过书,药物内君臣佐使,各有功效。灵草又和我们凡药不同,药效勐烈。这用了几百年的方子,突然换品阶,万一中了个配伍禁忌,犯个相恶、相杀啥的,把病人毒死了咋办?”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吓得陈尔面色惨白,原本以为天无绝人之路,却不料新的选择还是一片混沌。 医童不善与人争辩,心中气极,不欲再理那胡搅蛮缠之人,对陈尔道:“夫人莫听他信口雌黄,而且作为试药的报酬,我们会给您一块灵石。” 路人见他迴避自己,自觉大获全胜,乘胜追击道:“姜员外家的狗都买成五块灵石呢。” 医童怒道:“你——!”这人说话怎么如此刻薄?! “我什么我?”路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心说要把事情闹得大一些才好玩,便大声嚷嚷道,“还有没有天理啦,一块灵石就要买人性命,真是世风日下!” 行人听到此话,纷纷留步。 光天化日下,还有人贩子出没?! 路人道:“就是这仁济医馆!拿有毒的药方去买小孩的命,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恶毒?!” 第26页 医童怕事情闹大,连忙解释道:“不是,这个药方没有毒!我们给灵石,也不是要买命,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不测,我们可以再谈——” 围观群众啧啧称奇,嫌弃地望过去。 “这可是人命诶,居然说得这么轻贱……” “医者‘仁’心,哼哼。” 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医童真是想一板砖拍死自己,有口说不清啊。 医馆外吵闹的声音传到了内室,商悦棠一行人走了出来。 大抵了解了他们在吵什么,商悦棠解释道:“本次试药仅限于热尸证的患者。具体的报酬、赔偿、注意事项都事先写于契约纸上,患者先看契约,能够接受者再试药。” 他知道冒然换药物品阶的确有一定风险,但黄尾草药性温和、绵长,多用于老人和幼童的治疗,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拟一方契约为好。 听到此言,路人各有反应。 “这还差不多,签好契约,拿钱办事,生死自负。” “唉,我还是觉得,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毕竟家里还有那么多口人呢。” “俺没病也想去试药……昨日斗蛐蛐又输得底裤都没了……”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娘子,俺错了,别揪俺耳朵!” …… 陈尔听着路上行人的窃窃私语,看着孩子消瘦的面庞,那在三个月前,还红润得如同苹果。 最终,她咬牙道:“我试!” 如果不试,必定会死,如果试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我也……!”医馆内,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人拖着身子拐到褚大夫面前,他的肌肤几乎从头到脚都是红肿的包块,已经是恶症晚期了。 这率先领头的两人,无非是一颗定心丸,给了那些想要尝试、又害怕出事的病人一些勇气。 很快,试药的名额便满了。 一碗热腾腾的药汤被搁在桌上,正是熬好的方剂。 这药外表看起来,和以前的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内在…… 刚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泄了下去。 其他人还有些犹豫,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瘦子连棺材都给自己订好了,此刻无所畏惧,将汤药一饮而尽,苦得咋舌,但他却哼哧哼哧喝得带劲。 喝完药,他意犹未尽道:“这就是一块灵石的味道吗?” 众人:“……” 有人笑骂:“你可真是穷疯了!”接着,便喝下了属于自己的那碗药。 灵草疗效需要持续观察,医馆和试药者们定好了每日复诊时间,又给了他们一张传音符以防万一,便叫他们散了。 第二天,医童刚打着哈欠打开医馆大门,便见陈尔抱着孩子从远处跑来。 女子泪流满面:“你们这群庸医,赔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留言的小天使! 蠢作者继续打滚求花花~求收藏~ ☆、脉象(大修) 已是卯时,街上陆陆续续有摊贩开始吆喝,神色匆忙的行人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巷道内。街道上嘈杂声渐起,但女子悽厉的哭喊还是显得尤为突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怎么了?” “医馆里那点事,每个月都要来一遭,还没看烦?” “哈哈,我就说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你看,贪图便宜,儿子没了吧!” “你这人说话怎么如此刻薄,她都这样了,何必再揪着不放?” “哎哟,我说她,关你什么事?莫非你也想去试药啊?” …… 路人的讨论,关切或嘲讽,唏嘘或冷漠,都只是机械地传入耳内。陈尔对他们的话做不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只是执念地抱紧自己的孩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医童牵着她在医馆里找了个空位坐下,赶忙去请褚大夫,又吩咐另一个人点燃传音符,请商悦棠过来。 褚大夫捶着腰,头髮乱糟糟盘在一起,显然还没有拾掇好便被叫出来了。 他问:“怎么回事啊?” 陈尔抱着怀中的孩子,嘶哑道:“你还有脸问?你看看,我儿都成什么样了!” 褚大夫低下头一看—— 只见那小童浑身的红点都溃烂流脓,散发出一股恶臭,犹如腐烂的尸体一般。 褚大夫那张小眼睛眯起来,有些不可置信:“这——” 只是换了黄尾草的品阶而已,他们还特意抓了耗子来灌药,那耗子活蹦乱跳得不行,怎么可能会毒死人? 昨天其他的试药者呢?他们也中毒了,还是说已经……?! 陈尔癫狂地抓住大夫的衣襟,力气大得吓人,把他扯了个趔趄。 陈尔哭道:“都是你们的错……我儿本来还好好的,他还有救的,因为你们……” 她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气,掐着自己的脖子喘息了一会儿,又跌跌撞撞冲到柜檯前。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帐本和摆饰全被扫了下来,琉璃灯碎了一地。 陈尔道:“什么免费的药汤,你们这是在杀人啊……” 第27页 发泄完了后,她蹲下身子,埋头抽泣起来。这些月来,为了儿子东奔西走,变卖家产,受尽他人白眼,不料最后还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商悦棠携着江晏赶来,一进医馆便被人指指点点。 “听说就是他要求换药的,蛇蝎美人大概就是说得如此!” “造孽啊,不懂医术何必要去倒弄这事啊,现在害得别人儿子没了,心肠如此恶毒,真该以命抵命……” “觉得自己是仙人,什么事情都懂呗,真是……我看这种‘仙人’,就该高居在他的洞府里,不要下来害人!” 因为商悦棠是修士,这些人说话还比较含蓄,生怕自己触怒了仙师,被一剑砍死。但他们对医馆里的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就连褚大夫家年轻的小孙女都被他们拿去便编排,什么乌七八糟的污言秽语,都冒出了口,不堪入耳! 江晏听得生气,忍不住瞪了他们一眼。 “哎哟,你看,还瞪人!想必是心中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呢!” 江晏脸色一黑,唿吸的频率放缓,眼眸中逐渐凝上冰霜。 肩上一沉,熟悉的温暖从肩膀蔓延开来,驱散了他眼中的寒冷。 商悦棠面上仍是淡然无比,轻飘飘道:“别理他们。” 血流涌上面庞,江晏小声道:“恩。” 进屋,褚大夫正在给小童把脉,双眉紧皱,面色严肃,又掰开小童的嘴,检查舌苔。做完这些事情后,他似不可置信般扶起小童,食指探在小童鼻腔下——没有唿吸。 他抚摸着自己长长的鬍鬚,困惑道:“怎会如此?怎么可能……”这个症状,简直太奇怪了!他从医几十年,也没见到过这怪象。 陈尔像是哭够了,双手撑在膝盖上,挺直了腰板,起身走向大夫。 她刻意从商悦棠身边经过,双手一推道:“滚开!” 原本,在失去亲生儿子的情况下,她这番报復性的举动也可以理解。但她的眼神中,除却表面上的悲愤,还隐约含着一丝洋洋得意。 江晏没有说话,那双深邃得可以埋藏无数感情的眼眸略微在女人窈窕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秒,眼底一丝金光闪过,又很快沉了下去。 而商悦棠则看着被推搡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记得陈尔是未修炼的普通人,又怎会…… 陈尔道:“褚大夫,事已至此,恐怕是您号称神医,也无力回天——我们还是按契约上的协议,进行赔偿吧。” 褚大夫捋着长长的鬍鬚说:“陈夫人,既然有了契约,我们必然会遵守。” 他的小眼睛看向流脓的婴孩,眼皮子耷得快要遮住全部的视线。 “只是,您儿子的情况实在是太怪异了,您看——” 陈尔冷冷道:“莫要多说,拿钱来便是。” 好似觉得自己的话语太冷漠了,她软下语调,身子也瘫坐在地,哭诉道:“还是说,你们想反悔?” 褚大夫无法,吩咐道:“阿乙,取灵石来。” 阿乙应了一声,打开抽屉,清点灵石。 一道清冷声音道:“慢着。” 陈尔幽幽转向商悦棠,道:“这位仙师有何贵干?莫非是觉得这灵石的补偿太不划算,要欺辱我这弱女子了?!” 商悦棠似笑非笑,嘴角噙着冷意:“非也。我只是有一问题想请教夫人罢了。” 陈尔被他冰冷的眼神所撼,不敢与之对视,只得塌下腰,葱指梳理了下额前散发,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她:“说吧,你可把我儿的死因推到我身上。” 商悦棠慢慢踱步到陈尔面前,清澈的双眼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道:“陈夫人,您可否告诉我,您的儿子分明安然无恙,为何你却坚持他死了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陈尔的头埋得更深,她双肩微微颤动,一出口便是破音:“你莫要胡言乱语,我儿可是没了唿吸,难道还活着不成!” 商悦棠笑了,在医学上,脑死亡才是确诊一个人死亡的标准。而在有了神术妙法的修真界,则更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生死了。 他怜悯地看了眼女人,背手道:“我先前看褚大夫诊脉时似乎多有困惑,不如听听他的说法?” 褚大夫缓缓将一切道来:“这……陈夫人的孩子的确没了唿吸,而脉象……分明已经没有了,可在我即将收手时,又感应到了细微的搏动。我再仔细把脉,只觉得似无似有,难以辨认。无法,我又辨认他的舌苔,比起往日,要好上许多。但这孩子身体冰冷,无法叫醒,怎么看也不像是……活着的。” 商悦棠看着小儿紧闭的双眼,问:“你可知有一丹药叫做伪尸丹?” 褚大夫困惑:“这为何物?” 商悦棠不语,上前,手指在小童天灵盖上一点。 只见身体僵硬的小童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宛如四肢都被木偶线缠住操纵,最后口中吐出一滩黑色水液,其中有一物扭动不停! “咿啊?!”医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帐房伸长了脖子,看清后也嫌恶地缩回了柜檯内。 第28页 褚大夫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还稳如泰山,眯着眼睛道:“蛊虫?” 见事情败露,陈尔悄然摸到医馆门口,正躬下身准备偷熘时,脖颈横上一线冷意,寒冷彻骨。 江晏垂下眼,漆黑的眸子像是静夜的深水。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温柔,但是让人联想到黑蛇吐出的红信,柔软又带着危险。 他问:“想去哪?” 手中的剑,又深了一分,在女人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丝血痕。 陈尔用颤抖的指尖推开剑刃,声音破碎,不成音调:“我、我只是想起我儿还没有吃早饭,想去外面给她买点东西——” 江晏冷笑道:“不如等大夫诊断完后再买!” 说罢,一手提住陈尔的衣领,把她拖了进来! 他的身躯分明薄弱得如一张纸,可力气却是惊人。 陈尔颠扑在小童身旁的桌上,撑起自己的上身,髮髻散乱,透过凌乱的髮丝,她含恨盯着江晏,心中骂骂咧咧个不停。 屋内,褚大夫按着小童的手,欣喜道:“不错,吐出蛊虫后,他身体中的脉象都復甦了!” 陈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商悦棠坐在一张藤椅上,上身下倾,一只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脸,懒散无比:“孩子平安无事,自然是好事。” 他的眼眸缓缓从陈尔脸上掠过,道:“那么,这位道友也可以告诉我,真正的陈夫人是否安好?” 陈尔唿吸一窒,立刻转身朝大街上扑去,脚步刚踏出,就一物抽倒在地。 陈尔想要反击,手一打出,就被制住,一阵剧痛传来,便被卸了胳膊,只得高声求饶。 江晏玩着剑鞘,毫无感情道:“你再咋唿一声,就永远不能说话了。” 陈尔立刻闭嘴。 背后传来商悦棠的声音:“问你呢,陈夫人在哪?” 这声音不慢不急,却带着威压,好似一座嵬嵬崇山,压得她无法喘息! “我、我没有害她!我只是打晕了她,把她捆在屋里!”修士瘫倒在地上,“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求您饶恕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谁又能想到,现下这个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女子,在上一刻,还给一个无辜幼儿餵了蛊虫,只为谋求几块灵石。 商悦棠皱眉:“江晏,把她捆起来,之后再做处置。” 修士浑身一抖,盘旋在脑中的噩梦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散落了一地的血肉,疯狂悽惨的叫喊,铁笼与刑具,小刀与□□…… 他们会来找我。 女人绝望地想,他们一定会找到自己,然后,就像对待那些失败的弟子一样,将自己的骨头敲烂,做成奇奇怪怪的东西。可能是一只风笛,可能是一把匕首。 如若回到那里,她宁可死! 心下一横,她咬住牙关,藏在齿间的药囊被咬破,无色无味的□□随着唾液淌进咽喉,一根针好像在大脑中搅动,她身子一个哆嗦后,便软绵绵倒了下去,不再动弹了。 江晏在看见她眼神变化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刚捏开她紧闭的嘴巴,女人已经彻底死亡。 商悦棠蹙眉,不过是谎言被人识破而已,反应竟然如此之大。她在害怕什么? 什么都没检查出来,江晏正欲松开手,却见女子的口腔上颚里,一个印记正浮现而出,恐怕是平日里被女子用灵力遮掩,如今灵气散去,便无法藏匿了。 江晏道:“她的口腔上颚,烙了三生莲。” 褚大夫一惊,挤了过去,那双小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圆了:“三生莲,竟然真的是三生莲!” 商悦棠道:“三生莲有什么问题吗?” 褚大夫道:“掌门竟然不知道?这三生莲本身没问题,可是烙在身上,问题就大了!” 原来,九州内有一臭名昭着的魔教,其标志就是双生莲印。魔教弟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犯下过屠城祭天这种滔天罪行。两百年前,魔教四个分坛皆被赤练仙子斩于剑下,元气大伤,教徒也随之销声匿迹。 此时三莲印记重现于世,怕是魔教不日就要捲土重来。 褚大夫嘆了一口气:“风雨乱世啊……” 医馆内,陈尔抱着儿子大哭不已:“儿啊,娘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孩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咯咯笑道:“娘亲哭得好丑,像小狗。” 女子破涕而笑:“只要你没有事情,娘就是长成天下第一丑八怪也心甘情愿。”又牵着儿子的手跪在商悦棠面前,拍了下儿子的背:“快谢谢仙人!” 小童奶声奶气的:“谢谢仙人!” 商悦棠眼皮一跳,连忙请他们起来,又问其他试药者:“你们感觉如何?” “我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 “我之前全身瘙痒难耐,昨天服了药后,现在完全没感觉了!” 皆是说得一个好结果。 褚大夫不放心,又一一替他们把过脉,越把越是喜上眉梢,感嘆:“掌门带来的黄尾草真是神奇,仅仅服用一副药方,在短时间内就能有如此功效。” 第29页 要知道,在过去想要彻底根治这种疑难杂症,只能配以数味珍贵药材,花销巨大,平民百姓根本难以负担。但若以普通药材配方,则疗效甚微,只能勉强吊着患者的一口气儿。每年春冬交替之时是这种恶疾的高发阶段,赤云城因此而离世的百姓每年都有十几人。而在用新的黄尾草入药后,药方的疗效竟然大幅度增强了。如此看来,只需连续服药一周,便可彻底根治此疾病了。 褚大夫赞美道:“商掌门此举,乃是大德啊!” 围观者中有人好奇:“这新药方真的如此神奇?” 便有人立刻为新药方说话:“你没看见老吴昨天都还起不了身,今天就能下床走路了吗?” “仙人不愧是仙人,同样都是黄尾草,他种出来的,就比我们的有效得多。” …… 一传十十传百,灵治堂在赤云城中顿时声名鹊起,还吸引了不少邻城的病患。 半年后,岚夜城,归一阁。 逯七手上拈着帐本,堂下跪了一群伙计。 帐本被重重摔在地上,伙计们也跟着一抖。 逯七沉声道:“你们谁来给爷解释一下,上月份的入帐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哆哆嗦嗦叩首道:“七爷,是灵治堂……” 逯七翘着腿,不屑道:“灵治堂?拿一个破药铺子来当挡箭牌,你当爷是傻子?” 掌柜道:“七爷有所不知,这灵治堂,自从推出了个什么新品阶的黄尾草,治好了热尸病,已经不同于往日了。不光是咱们归一阁,还有北山的万丹坊,都被他们抢了生意!” 逯七咀嚼着“万丹坊”三个字,从贵妃榻上跳了起来,反覆踱步。 冷汗,从掌柜的额角滴下,没入地面昂贵的羊绒地毯中。 逯七终于发话了。 “麻雀再怎么装点自己,也成不了凤凰。”他冷笑,“灵治堂是吗?本大爷到要去会会它!” ☆、踢馆(修) 灵治堂。 “怒焰枝三钱、饮丹两钱、不动沙五钱……掌柜,不动沙在哪个格子里啊?”药童小陆问道。 吴掌柜咬着笔桿,含煳不清:“滴陆爬第撒果。” 药童:“掌柜,我听不懂。” 吴掌柜取下笔桿,奋笔疾书:“听不懂就对了,我们医药行业都这样,写看不懂的字、说听不懂的话。” 他弹弹宣纸,愁眉苦脸:“还要编弄不懂的业务报告总结。” “这又是什么?”小陆探出脑袋,去瞧宣纸上的字眼。 吴掌柜道:“不知道,掌门要求写的,我们就照着做呗。” 门外珠帘一响,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此人身着撒花锦衣,鹤髮童颜,腰间悬着一块玉牌。 逯七不动声色环视了一番店铺的情况。 屋子还算敞亮,也比较干净,空气中有着灵草的典型难闻气味。 可能是天色尚早,屋内只有一个客人,在等药材打包。而店员嘛,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一看就不能打;一个大约九岁的药童,那必须不能打;还有三个药师在闲聊,都是锻体期,哼,弱。 药童将打包好的灵药递给顾客,迈着小短腿跑到逯七前面:“客官,买药吗?” 逯七大手一挥:“买。你把店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灵药,都给我包上。” 药童懵懂:“啊,您可真有钱。” 吴掌柜冷哼一声,重重搁下手中狼毫:“买什么买,来探情报的。小陆,笤帚伺候。” 药童一惊,立刻抄起放角落里的扫帚,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威,灰尘四溢。 逯七咳嗽:“咳咳!” 心想:这老头实在可恶,自己躲在柜檯后面当缩头乌龟,让小药童来当前锋! 但他是怎么看出大爷我的目的的?难道是故意诈我? 逯七决定按兵不动:“你说我是探情报的,有证据吗?” 吴掌柜大怒:“你腰上还挂着归一堂的牌子呢!” 逯七:!!! 朝腰下看去,果然。 今早的衣服搭配都是侍女选的,也就是说这失误同我无关,本大爷的演技还是完美无缺! 回去扣侍女工资。 “怎么,我是归一堂的,就不能买灵治堂的药了?”逯七一屁股坐在藤椅上,“你们是不是怕自家灵药被人耻笑呀,放心,我见过的赤脚郎中多了,从来不胡乱嘲笑人的。” 吴掌柜眉毛一挑,以前被同行耻笑就算了,如今在商掌门的扶持下,灵治堂的业绩是蒸蒸日上,哪里忍得了他挑衅。 吴掌柜一字一顿道:“小陆,给这位客人上最好的药,不用客气,使劲宰。” 药童唰唰唰把最贵的三样灵草摆在桌上。 逯七捧起一支兽王参,狭长的眼尾微微收敛,少了些锐气。 色泽鲜艷、特徵明显、断面花纹清晰。好药,不愧是他的竞争对手。 只是……真是天真。 兽王参被抛在桌上,逯七大模大样靠在椅背上,嗤笑道:“这就是你们最好的药吗?” 吴掌柜:“有何问题?” 逯七点头:“的确是好药材。”又翘起二郎腿,话锋一转:“但算不得好药!” 第30页 吴掌柜果然疑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逯七道:“请问,贵家的药材可以直接啃吗?” 吴掌柜:“……不能。”又不是兔子啃萝蔔。 逯七拍手,笑道:“这不就得了!”他一脚踩上矮几,演讲道:“如今的修真界,讲究的是快、准、狠!杀人要快,捅刀要准,下手要狠。请问,在你被仇家砍了七七四十九刀,流血不止时,难道还要拖着残破的身躯,爬到药炉旁边煎药吗?任你这兽王参再怎么补气补血,也是无力回天啊!” 吴掌柜忍住叫他把脚放下矮几的欲望,问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逯七迈开腿走来:“我是说,你们这么大个灵治堂,除了灵草,难道就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玩意儿了吗?比如——”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往桌上一放,一个白瓷小瓶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辉。 打开瓶塞,几颗圆润的药丸被倒出。 吴掌柜道:“你就是想比这个?” 逯七勾唇一笑:“没错,我代表归一堂,给灵治堂下战书,你敢接不敢接?” 对方的挑衅都拍你脸上了,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都忍不了! 吴掌柜怒髮冲冠,喝道:“不接!” 神经病,老子店铺开得好好的,干嘛和你比?损失的营业额你负责?被财务总管责骂由你来承担? 逯七惊奇:“为什么?” 吴掌柜道:“不为什么。” 看来不耍点狠手段,这人是不会知道本大爷的厉害了。 逯七点头:“好,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冷笑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快、准、狠——塞到吴掌柜手里,大叫:“掌柜的杀人啦!!!” 吴掌柜猝不及防:“卧槽!!!” 药童一拍腰间别着的小话本,道:“好一招祸水东引!调虎离山之计!” 逯七无语:“……劝你你平时少听点评书,多读点医书。” 今天是天下宫查帐的日子,财务总管白靖慢悠悠走在经纬街上,只见四个熟悉面孔纷纷从灵治堂正门跑出,表情惊恐,动作迅勐。 白靖随手按住一人肩膀:“诶,付帐了没?” 那人点头哈腰:“付了付了!我家里妻子生产了,先走一步!” 白靖嘟囔:“还妻子,你个单身汉,家里猪都是公的好吗?” 心道:不会是炮制又失败了吧,上次那个什么鸡屎藤真是让人记忆深刻…… 撩开帘子,白靖捏着鼻子哼哼:“道,我所欲也,孔方,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道而取孔方兄也。” 便看见吴掌柜和一白髮少年深情握手。 白靖:…… 没事,都是白髮,看来并没有什么年龄上的隔阂。 君子,应该非礼勿视。 白靖拔腿就走:“对不起,打扰了,后会有期!” 吴掌柜惨叫:“停下!!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看来并非你情我愿,莫非是这白髮少年想要强—— 白靖整粒衣襟,义正言辞,指着逯七道:“在下可以理解道友年老内心寂寞空虚,想要找一道侣的美好愿望,但是在下不能容忍你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爷!” 吴掌柜:“……” 逯七:“……” 白靖:“别想骗过在下的火眼金睛。” 逯七怒道:“你这人好生狠毒,看打不过我,就侮辱我的人格!” 白靖困惑:什么,难道在下精密的推测出现了失误? 吴掌柜盯向药童小陆,对方疯狂点头,表示:没错,就是他带我去听的评书! 私人恩怨先摆在一边,吴掌柜青筋暴起叫道:“这人是来踢馆的,快来救我!” 踢馆你们为什么要牵手?!人们常说三年一代沟,今日才知此话为世间真理。 白靖大喝一声:“好的,吴掌柜,在下来——” 灵气顺着脉络,爬上指尖,没想到,这荒废了十年的功力,终究是要在今日重现于世! 等等,对方的境界…… 白靖眼神一凛,啊,比他高,是金丹期呢。 “——在下来叫掌门救你!” 吴掌柜绝望:“别走!!” 白靖踏出门槛,扭头喊道:“在下不过区区筑基期,实在有心无力啊!” 话刚落下,便感觉芒刺在背,路上筑基期修士纷纷投来友好的目光。 白靖:你们太敏感了! 他改口赔笑:“不,是在下资质太差,在座诸位日后全都是大能,元婴三年抱俩轻轻松松!”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商掌门正在教徒弟练剑。 ☆、炼丹(修) 商悦棠本在教江晏早课,一听出事后御剑而来,背后死死贴着一块小粘糕江晏。 想他千年前有三个真传弟子,大徒弟小时候就是个小骗子,谎话连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伤透了商掌门初为人师的心;而另外两个徒弟心性成熟,除非修炼遇到瓶颈,否则绝不去打扰师尊修炼。 时隔千年,新收的小徒弟又甜又粘人,真是甜蜜的负担。 第31页 灵治堂门口,横着一条长凳,一个白髮少年背倚着门楣,一条腿蹬在另一侧木框上,看起来嚣张得不行。 而且地上还有一堆瓜子皮。 你这是开茶会呢? 商悦棠挑眉,站在他身旁问:“赤云城的火爆瓜子滋味如何?” 逯七低着头:“难吃,太硬,佐料都不入味。”说完嘴里一呸,一片瓜子皮回归大部队。 小混蛋,说不定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摸过扫帚。 商悦棠微笑,笑意却不到眼底,嘴角虎牙冷森森的。 他道:“不好吃就滚。” 逯七笑了一声,转头以嚣张无比的语气道:“商掌门,你知道爷为何——” 他愣了一会儿,耳朵一红,轻声细语犹如大家闺秀:“要到灵治堂来?” 商悦棠冷漠无情地看着他,心想:白靖都告诉我了,踢馆呗。 只是看你现在的表现,更像是想体验下陀螺的日常——被抽。 商悦棠道:“灵治堂乃药堂,来到这里,当然是因为你有病。” 逯七笑道:“是,爷我的确有病。” 商悦棠一噎,此人是个高手,竟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逯七道:“我,对炼丹如痴如狂,痴狂难道不是一种病吗?” 以前觉得不是,现在觉得有可能是了,毕竟和狂犬病一样都带个狂字。 商悦棠:“不知道友至此,可是为了寻得此病解药?” 逯七点头:“商掌门果然是个聪明人。” 商悦棠道:“我知道。” 逯七:“……” 逯七长腿一抬,翻下长凳,抱拳道:“既然如此,大爷我便直说了。我乃归一堂炼丹师逯七,久闻灵治堂大名,特来此拜访。今日一见,却觉得大失所望,不过尔尔。灵治堂明明有如此好的灵草,却没有拿得出手的丹药,实乃暴殄天物啊。” 此话说得失礼,但商悦棠并未生气。他知道,目前灵治堂的名声是靠灵草打出来的,分析了顾客组成后,也可以发现购买者主要集中在炼丹师、医馆、境界在筑基期以下的修士群体中。此外,处灵草外,其他丹药的销售量均未有显着提高。而对境界在筑基期及以上的修士而言,单纯的灵草或简单的药方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修炼需要,所以许多门派都会雇炼丹师来炼制仙丹妙药。 在把灵草挨个种了个遍,领悟到知识就是(赚钱的)力量后,商悦棠觉得灵治堂是时候推出优秀的丹药了! 除了丹药以外,什么颗粒剂,喷雾剂也可以考虑进行研发,尽量满足不同修士的不同需求,将灵治堂发展成为种植、採收、炼药、销售一条龙的综合性大药房。 有了想法,就着手去做。这些日子,他已经学完了《炼丹:从入门到入土》,打算再看个《炼丹密卷》。 此次逯七来挑衅,正好可以和市面上的丹药进行对比,实在正中下怀。 商悦棠沉思道:“道友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刚习得一炼丹之法,正欲传授给灵治堂。” 逯七大喜过望:“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商掌门,不如趁此机会,我们就来比试下,是您的炼丹之法精妙,还是我们归一堂的更胜一筹吧。” 商悦棠抬眼看了下他,纤长的睫毛随之翩跹振翅,看得逯七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商悦棠道:“好。” 开心农场已经玩腻了,终于可以搓丸子了。 按道理说,由于炼丹之法涉及到诸多玄妙,本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进行比试,但逯七和商悦棠都想藉此机会为自家店铺宣传,自然要操办得大张旗鼓,引人注目才是。 逯七问:“比赛的丹药就选择聚灵丹如何?” 聚灵丹是丹药中比较基础的一种丹方,药材、辅料、火候、法诀等都已经固定。 但既然要比试,总不能照本宣科,得有各中创新,其中就涉及到利益问题。 商悦棠问:“我听闻归一堂有独特的炼丹手段,你不介意被他人学去吗?” 逯七毫不在乎,脸上显露出一丝自豪:“法诀?如果他们是看看就能懂的话,我逯家也别混了。” 很有自信嘛。 商悦棠知道岚夜城逯家是世代炼丹大家,看来能达到如此成就,也不只是光凭一两个秘方就能做到的。 很多人认为只要掌握了配方,当炼丹师是轻而易举,然而商悦棠在亲自动手操作后,才明白各中也有许多辛苦。需要连续催动法诀,为了一炉仙丹动辄闭关几个月就罢了,为了灵药的疗效,要将整个过程拿捏得透,比如药材的薄厚,辅料的多少,火候的大小,甚至连净洗这看似最简单的一步,都有其中玄妙。 商悦棠越学,越觉得,炼丹师和炒菜厨子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逯七虽然看起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然而从他布满老茧的手就能看出来,他这一身傲气并非没有原因——那是在刻苦磨练后,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怎么办,我宫还缺一个高级炼丹师,要不要趁机加码,挖个墙脚什么的? 商悦棠想了想,还是算了,归一堂是逯家一手扶持起来的,需要逯家人来支撑它。虽说修真界的主流观念一直是“强者为尊,想要就抢”,但这和商悦棠的理念相违背,不懂收敛欲望的修士,最终反倒会被欲望吞没。 第32页 比赛的时间选在次日的上午。其实,炼丹界对于炼丹的起始时间也很有忌讳,除却日月晴雨对药材的影响,还涉及到天地灵气间的转动,日为阳,月为阴,午时与子时阴阳相交。但既然是以宣传为目的,那选一个吃瓜群众最有空的时间就行。 比赛当日,赛场人山人海,除了凡人外,还有不少炼丹师混迹其中,望窥得逯家一丝丹药法诀奥妙。 炼丹已经进行到炼制阶段,只见丹炉面前,两人皆是手诀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灵气的运转影响了风的流动,商悦棠高束的青丝随风飘扬,柔软的发梢上有光亮在跳跃。一双恍若琥珀的浅色眼眸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丹炉,让人不免想进入他的视线,代替那无情的死物。而那双骨节分明的素手,灵巧中带着优雅,他在做的仿佛不是炼丹,而是在拨动琴弦。 许久,那双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琴音的最后一个小节也悄然离去。 围观群众中有不少炼丹师,对炼丹是再熟悉不过,但他们自己炼丹,往往弄得灰头土脸,屋内满是尘雾,让人望而却步。可如今看了商掌门的手法,才知道炼丹也可以练得仙气飘飘、超然脱俗。 另一边,逯七的炼丹也是干练简单,行云流水。 两人皆炼丹完毕,接下来才是比赛的重头戏。 打开炉口,白色的水汽排出,将药坊染得是云缭雾绕。 ☆、丹药(修) 双方皆得十颗丹药,如同碧荷莲子般在玉色盘面上熠熠生辉。 逯七的丹药自然无可挑剔。而商悦棠这边,丹药是鲜艷的红色,圆润饱满,宛若红珠一般华贵,还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逯七身为炼丹师,嗅觉敏锐,一下便认出那味药方:“你加了百花露?” 商悦棠淡淡道:“怎么?” 逯七切了一声:“多此一举。” 丹药而已,外观气味再怎么好看好闻,药效不够也是白搭。 聚灵丹是修士刚开始修炼时经常使用的丹药,包含了天地灵气,可以滋养五脏六腑。而且此药起效、代谢都极为迅速,也不会影响后续的服药效果,是比试药物疗效的最佳选择。 他们召集了九位筑基初期的修士,作为此次比赛的试药人和评委。九位数,一图吉利,二防止平局的情况出现。 修士陆仁嘉问道:“先用谁的?” 商悦棠与逯七对视一眼,互道:“他的。” “……” 有人选择后手,是对自己的作品不自信,能逃避多久就多久,但这两人皆是心高气傲,选后手,便是打的后来居上的主意。 逯七道:“俗话说‘敬老尊贤’,自然是商掌门先请。” 商悦棠眼神冷了下来,这个少年白居然拐弯抹角讽刺他年龄?怕不是看见他乌黑亮丽的头髮,羡慕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商悦棠冷笑,互相伤害道:“还是逯道友先请,免得等得睫毛都白了!” 逯七这头白髮乃是天生所致,被人暗地里叫了不少次“小老头”,这下被商悦棠一嘲讽,心底是怒火丛生。 他不甘示弱,一挥广袖:“我先就我先!”气得都忘了自称为“爷”。 一盘莹净素雅的小碟被咣当按在桌上,棕色的药丸滚作一片。 逯七气道:“吃!”背后,似乎有勐虎在咆哮。 几个无辜的试药人神色讪讪,分别拣了一粒吞服,然后打坐运化。 唯有一人,拈着丹药手足无措。 逯七转悠过去,问道:“道友为何迟迟不愿服丹?” 那人是个小姑娘,被这么一问,有些心慌。 魏梅尴尬解释道:“我口鼻二窍灵敏,每次服药的时候都需要做些心理准备……” 聚灵丹里有一味药名为七灵脂,气味难以言喻,勐烈持久。即使炼丹之后,也还有些许残留。 逯七一愣,又想起那百花露。商掌门他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而这短短一瞬,魏梅害怕被这金丹修士叱责,捏住鼻子,眼一闭,吞下药丸。 她咋舌,觉得嘴里的气味,比吞了十颗大蒜还要一言难尽。 不过很快,这种不适感就消失了,一股灵气从胃部扩散开来,随着经脉,逐步蔓延扩散到全身的每个角落,血肉贪婪地吞噬着灵气,将浊气排出体内。 一盏茶的功夫,丹药便被运化完毕,修士们皆心满意足,神清气爽。 陆仁嘉道:“不愧是经岚夜城炼丹世家逯家的少爷之手,此聚灵丹果然非同一般,所蕴藉的灵气十分纯粹,少有杂质,运化过程中不见排斥之象,实为上品吶!” 印柯也是点头称是,讲道自己的经歷:“在下曾去北山海郡州游歷,途径永昼城时购入过万丹坊的聚灵丹,当时惊为天人,如今看来,逯道友的丹药与之相比,毫不逊色。逯道友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将来必定又是一位名动天下的九品丹师啊!” 其余修士也都赞不绝口,显然很是满意。 逯七挑衅地看了商悦棠一眼,后者回以淡淡的微笑,像是半开半合的花,带着欲说还休的美丽。 逯七别扭地移开眼神,耳朵有些红。 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别以为爷看你是个美人,就会放水。 第33页 有了逯七珠玉在前,轮到了商悦棠的场次,在座的修士难免有点忐忑。 毕竟吃过山珍海味后,再品尝粗茶淡饭就有点…… 印柯拈着丹药问:“我吃过的聚灵丹都是棕色的,为何这份是红色的?”不会是炼毁了吧…… 商悦棠毫不在意对方怀疑的语气,反正真金不怕火炼:“加了百花露。” 魏梅恍然大悟:“我是说怎么这个丹药不臭了!原来——” 她又反应过来逯道友还看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因为真的很臭嘛……尤其是在她悄悄查了七灵脂是什么东西之后,心里总是有一道坎在那里。 将红色聚灵丸吞服过后,又是一阵短暂的等待。 片刻后,有七位修士睁开双眼,还有两位仍在打坐,其中便包括了鼻窍通灵的魏秀。 这场景着实诡异,逯七哼哼,是丹药没炼好,难以消化了吧。 他说:“诸位道友感觉如何?” 六位修士皆表情尴尬,眼神躲闪,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一样。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商悦棠的炼丹技术远不如他!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商掌门是剑修,能通晓丹术,已经不易,而他逯七,可是从小就被家人锁在丹炉房里,不炼出丹药不给吃饭的。 他得意地看向商悦棠,却见那人神色不动,走到一位修士面前。 商悦棠问:“这位道友为何不说话?” 印柯缓缓道:“在下正在思考。” 商悦棠:“可是药效甚微?道友不必顾虑,直说便可。” 印柯胳膊前伸,五指併拢,做出个“停”的手势,道:“非也……我思考的原因只是……您的丹药,效果太好了。” 逯七顿时大惊。 商悦棠表面上云淡风轻:“道友谬赞了。” 然后扭头对着逯七飞了个挑衅的眼神,张牙舞爪,甚是嚣张。 逯七:“……” 印柯的双手搁在交错的腿上,道:“商掌门莫要谦虚,您这丹药,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若说逯七的聚灵丹是将外在灵气灌入经脉,那商悦棠的聚灵丹就是让外在灵气与血肉融为一体。他们感觉不到任何外在灵气运行于周天的异样感,唯独充沛的灵气告诉他们,这聚灵丹的确是为他们提供了充沛的灵气。 印柯向逯七抱了个拳:“抱歉,逯道友。我印某人发誓,刚才对您的赞美,绝无所虚,只是商掌门的聚灵丹,比您的更胜一筹,在下实在无法做出违心的评论。” 看他们都改了口,逯七的内心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商悦棠的丹药,真的比他的还要好? 这不可能,他炼丹数十载,改进药方十余种,每一颗丹药都得到了极大的好评。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输了,而且其中差距还很大,他不相信! 成丹有十颗,修士们吞服九颗,还余一颗。 逯七拿起碟中剩余的红色丹丸,放入口中—— 灵气慢慢散出。 他仿佛置身于春冬交替时的竹林中,大地经过一个严冬的肃杀,还带着几分凛然。而后,一滴雨水落下,沿着土壤间微小的缝隙钻下。雨中,纤细的竹枝轻轻摇动,水光潋滟。绵绵细雨打在竹叶上,汇聚成一颗颗透明的水珠,衔在绿叶上。这是温柔的春雨,润物无声。 逯七睁开双眼,亲身体验了聚灵丹的功效,他已经明白了二人的差距。 事已至此,若狡辩抵赖,是对他自己的侮辱。 逯七正色道:“商掌门妙手生花,在下甘拜下风。” 商悦棠勾起嘴角:“既然是逯道友的赞赏,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同时,印柯惊讶的声音传来:“他们突破了!” 什么突破了?逯七顺着他们的目光,疑惑地望过去,便见先前仍在打坐的两位修士身侧都盘旋着浓郁的灵气——竟然是突破境界之兆! ☆、丹术(修) 境界突破。 待翻涌的灵气停息后,两位修士吐出浊气,浑身神清气爽。 魏梅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全是排出的污垢:“我到筑基中期了!” 另一人也是满脸惊讶,明明是在品丹,怎么就突然突破了呢? 印柯笑着来到他们面前,祝贺道:“恭喜二位道友迎来筑基中期!” 魏梅抓抓头,内心还是恍惚不已。 若说刚才逯七对商悦棠还只是佩服,那他此时心中可就只剩下浓浓钦佩了。 虽说筑基初期修士突破境界并非有多艰难,但引领他们的却是一颗小小的聚灵丸,这足以说明此药丸的品质是有多么优异。能炼制出这种丹丸,商掌门的炼丹水平至少能与七品丹师比肩! 对丹药的狂热仿佛一只爪子,在他心底挠来挠去,顾不得什么礼节,逯七问:“敢问商掌门从何学得这炼丹之法?” 商悦棠想:从《炼丹:从入门到入土》。 ……并不是很想说这个名字。 商悦棠委婉道:“我游歷大荒时,曾得一古籍,上面记载了数种千年前的炼丹之法。” 逯七惊讶:“竟然是千年前的传承吗?!” 第34页 “没错。” 逯七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传承虽然厉害,但若无商掌门出凡入胜的本领,恐怕也难以出众了。天下宫有商掌门如此惊才绝艷之辈,必定能东山再起。” 小朋友被暴打之后,看起来懂礼貌了不少。 商悦棠心情舒畅:“承君吉言了。” 逯七面上飘起两朵红晕,眼神飘忽,轻声细语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与商掌门相谈——” 一道带着寒意的目光射来,似黑夜中勐兽锁定猎物。 金丹中期的逯七何等敏锐,立刻抓住了那人目光——是个少年,身形清瘦,面色苍白,薄唇也不见血色,唯独一双黑眸亮的吓人,眼底好像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那火焰却并未给他添上一丝人气儿,反而更衬得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少年见自己饱含恶意的目光被发现,不仅不收敛,反而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这一瞪,倒是驱散了他身旁的那阴寒之气,像是个小奶狼对着敌人龇牙咧嘴。 逯七眯眼,那人是黏在商掌门身旁的小孩,好像是叫江晏? 够胆量呵,敢盯你逯大爷。 逯七故意大声,说给江晏道:“商掌门若是有空,我们现在就去单、独谈论如何?” 商悦棠道:“可以——” 话音未落,便被江晏扑了满怀,少年环着他的腰,好像猫抱着它的毛线团。 他抬起头时,眼角有些绯红。 江晏道:“师尊,今日早课,您教徒儿的剑还没学完呢……” 少年因为体弱,音量总是很低,此刻更像是古筝的哀诉,带着一折就断的悲凉。 他这样一说话,商悦棠就心软。 商悦棠也放低声音道:“乖,为师谈完事情,就去教你。” 逯七整个人都震惊了。这匹恶狼刚才才对他亮了爪子,他是怎么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就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病秧子?!他是学过变脸吗?! 逯七不吃他这套,只道:“小朋友,大人说话别插嘴哦。” 江晏斜觑了他一眼,轻飘飘道:“和我一样高的大人?” 这半年来,在商掌门的精心呵护下,江晏同学已经开始青春期的初次冲锋,停滞了许久的身高隐约有疯狂乱蹿的趋势。 逯七怒道:“睁眼说瞎话,你特么就是脚下踩两块砖头,大爷也比你高!” 商悦棠看了逯七一眼,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逯七摸了摸鼻子:“好吧,一块砖头?半块?不能再少了!” 江晏嗤了一声。 逯七:“……” 商悦棠点了点江晏的额头,明明是惩戒,却带着宠溺:“不得无礼。” 心里却想:江晏长得挺快,改天得去万福庄多订两套成衣备用。 江晏把头埋进师尊怀里,转移话题道:“徒儿累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商悦棠顺着他的背嵴拂了一下,算是安慰:“马上就回去了。” 这徒弟对师父的占有欲也太强了! 逯七还记恨着江晏瞪自己的那一眼,摩挲着下巴,幽幽道:“江道友急成这样,莫非是怕我抢了你的师尊?” 江晏面贴在师尊胸前,声音慢悠悠飘出来:“就你?还不够格。” 逯七道:“我?怎么,爷从相貌实力钱财方面,哪样不比你强?而且够不够格,是你师尊说了算。” 商悦棠摸摸小徒弟的头,道:“别多想。” 逯七金丹中期,自己给别人当师尊都足够了,何须再拜师父? 逯七却是笑道:“实不相瞒,我正有此意。” 商悦棠果断回绝:“哦,你走吧,没戏。” 江晏扭过头盯着他,眼底尽是戏嚯。 看着人得意的! 逯七问道:“为何?!” 商悦棠道:“逯道友说笑了,金丹中期的修士,何须他人指点?” 逯七道:“的确,光从修炼而言,我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再从师他人反倒南辕北辙。但我此次拜师,实则另有他意。” 商悦棠想了想,道:“你是想学炼丹之法?” “商掌门果然七窍玲珑。逯某愿以两百箱灵石为酬,以换得一窥传承。” 商悦棠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白龙陵在赤云城作威作福百年也才有十箱灵石的累积,逯家少爷一出手就有百箱,可见其家底深厚。 两百箱灵石,足以供一个小门小派无忧无虑上百年了。 但他要的,是天下宫再次登顶天下。 逯七追问:“如何?” 商悦棠施施然拒绝:“不。” 逯七咬牙:“那我再追加两百箱如何?” 商悦棠道:“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 商悦棠:“在你学习传承之法的期间,你要负责我天下宫弟子们的炼丹课,不得对技法有所隐瞒,且炼制出的全部丹药归灵治堂。” 逯七想,本大爷天资聪颖,不出百年就能把传承吃个通透,至于那些学生,能学多少,能否学精,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此事不亏。 第35页 逯七:“我答应。” 商悦棠:“好,但我还没说完。” “……” “在你大成归去后,归一堂凡是用传承法炼出来的丹药,药瓶上要加上灵治堂的名号,而且我宫要抽取利润两成。” 逯七:“……” 既要帮你代课,还要帮你炼药,最后还要免费帮你打gg,打完gg还要给你分红,你怎么不去抢??? 他深深意识到,面前神清骨秀的美人,根本不像外表表现的那样清新脱俗! 商悦棠冷漠道:“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我徒儿还等着学剑呢。” 逯七举棋不定,思索再三后终于下定决心:“如此……甚、好!”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商悦棠笑笑,也许他现在觉得不甘,但等其真正窥见传承的冰山一角时,便会发觉自己此刻的决定是多么正确。他们虽然称唿那是“千年前”的传承,但实际上,记录在传承玉简中的,却是从混沌初开,万物始生时便流传下来的精粹,是修真界经歷数万年大浪淘沙后的吉光片羽。就是现今最珍贵的典籍,也触不到传承的千分之一。 天下宫灵治堂大胜逯家归一堂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西山三洲。 魏梅这几天喜不自胜,她原本是到赤云城探亲,没想到一探还探出个筑基中期来了。因此,她一回师门,见人就给推销灵治堂的丹药,恍然成了一名“自来水”。早课中途小休,在学堂里,她撒娇道:“兰姐姐,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吃了丹药,才突破的。” 卫兰给了她一个白眼,不屑道:“师妹,师姐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突破,那是因为你到那个时候了,和这丹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魏梅不服道:“我都卡在初期这么久了,一吃药就突破了,哪能说是“没关系”呢?” 身旁同辈也笑她:“你兰姐姐跟着长老修行丹术,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她呀。” 魏梅气得嘟起嘴来:“那逯七还是归一堂的丹师呢,他都甘拜下风了,你们为什么不信。” 卫兰说:“这都是两码事,丹药效果好,和丹药能帮助你突破,没什么联繫嘛。更何况,他姓逯,就等于他丹术好吗?说不定也是个半桶水响叮噹的货。” 魏梅蹬了蹬地,说:“这样吧,等下次长假了,我再回赤云城买丹药回来,到时候铁证如山,看你们还敢不敢说我傻!” 卫兰摆手:“是是,姐姐等着你呢——等着你白花钱,哈哈!” …… 魏梅哼着小曲儿蹦跶在经纬街上,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去灵治堂,等到了药铺,发现屋内布局大有改变。 以往,那些丹药因无人问津,都被束之高阁,而如今,在紫金檀木的药架上,摆满了莹润淡雅的琉璃小瓶,瓶肚外以鎏金玄沙标示出丹药名称,看起来风雅至极。而过去普通的砖墙,也被改造成了陈列墙。陈列格中,不同种类的灵草灵药被制成标本,但那莲华圣花的花瓣上还带有露珠,雪竹枝翠绿的竹筒上还凝着寒霜,月酝芙蓉的花蕊上方还停驻着一只蝴蝶,似乎下一秒就要翩跹飞舞。 魏梅不禁沉醉于此,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顺着标本墙,已经走到药店尽头。 魏梅心道:过去她见到的那些药铺,最多是宽敞干净,可这灵治堂,却是美得仿佛一间宫殿,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想出这清雅布局的人,实在是心思巧妙。 灵治堂又新推出了几种丹药,魏梅左右徘徊,难以抉择,最终一狠心,每样都买了一瓶。 抱着雅致的雕花木盒,魏梅迫不及待想回到师门,试一试新买的丹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书名改了下,原名《如何经营天下第一门派》。 另外恢復日更啦!以后每天早上8点见! ps.第十六章徒弟就长大了!就阔以情窦初开了! ☆、说书(修) 师姐卫兰把玩着琉璃小瓶,教育师妹道:“你可知何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魏梅:“就是衣冠禽兽!” “……丹药同理,只是外表好看,而药效不足,就算不上丹药,只能称作‘玩物’罢了。” 魏梅有些不悦:“上次你没见着实物,不信我,我能理解。可这次你还没吃呢,就说它没用?” “师妹,你看看这块琉璃的质地,再看看丹药的价格,灵治堂是疯了还是傻了,冒着亏本的风险给你好药?” 魏梅侷促道:“万一是他们掌握了新的炼器之法呢?你看,商掌门接管天下宫还不到一年,就推出了新品阶的灵草和灵丹,他现在就是铸出一把上古宝剑,我都信了……” 卫兰恨铁不成钢:“唉!你这孩子,就是这个商掌门太过深不可测,所以才需要防范吶!你想想看,敢问今年之前,有谁听说过‘商悦棠’这个名号?换做以往,我若告诉你,‘有一个先前籍籍无名的人凭空出现在赤云城,接手了天下宫这个烂摊子,一天掀翻白龙陵,半年内把市面上的灵草全都翻了个新,现在还打败了归一堂的炼丹师,炼制了数种全新的丹药’,你说,听见这番说辞,你是信还是不信?!” 第36页 魏梅:“呃……”这样一听真的好像骗子啊,可是三个月前灵力流过全身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她自己的身体,总不会欺骗她吧。 卫兰见师妹还在犹豫,气得把琉璃瓶狠狠砸向地面。 咣当一声,琉璃瓶丝毫无损。 卫兰:“……”给我碎掉啊! 气沖沖捡起琉璃瓶,卫兰瞥了一眼:“‘驱兽丹’是吧?老娘今天就冒着被毒蛇咬死的风险,跟你死磕到底!” 说罢,拔开瓶塞,将一粒丹药吞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口感细腻,唇齿留香。如此美妙的口感,更让卫兰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一把拉住师妹的手,朝后山走去。 魏梅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身体后倾抓着她的手,企图用体重阻止她:“别呀,后山的勐兽可多啦!” 卫兰冷嘲热讽:“怎么,你不是相信商掌门吗,那就跟我走呀!” 卫兰一路拖着魏梅直到后山,参天的古木将冬日稀薄的日光挡得严严实实,森林中落叶缤纷,枯枝上倒挂着冰锥,空气中瀰漫着冰雪湿润又冰冷的气息。 阴暗的林海中,魏梅挽着师姐的手臂,心中忐忑不已。就算她再怎么相信商掌门的能力,在安危面前,也不得退缩。 冬季,连虫鸣也隐去,整个森林寂静而诡异。 咔嚓。 魏梅一下尖叫起来:“什么东西!” 卫兰将师妹挡在身后,四顾巡视,一团残雪从树顶掉落,砸断了一截枝丫。 松了一口气,卫兰笑着颳了下师妹的鼻子:“瞧你胆儿小的。” “唉,真是吓死我,还好有师姐在——”魏梅拍拍胸口,朝后退了一步,柔韧光滑的触感从鞋底传来,随后那物动了一下。 少女的身体立刻僵硬,她机械地往地下一看—— 一声惨叫迴荡在森林中,魏梅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雪地中一条白色的巨蟒无辜地挪了挪身子。 几张寒冰符夹在卫兰手中,一旦蟒蛇有所行动,它立刻就会被冻成一座冰雕! 巨蟒探出了头,像是还没从冬眠中醒来一样慢吞吞——然后快如闪电,血盆大口即将直接吞下卫兰的脑袋! 就在那蛇口即将毫不留情闭合的剎那,一抹幽香传进迟钝的鼻窍中,它蓦然一顿,朝身后倒去,在雪中扑腾了几下后,一头扎进了厚厚的雪层,像地鼠挖地道一样一路堆起一座连绵的小峰,熘得不见踪影了。 卫兰连忙带着师妹离开,好在路上畅通无阻,她们很快就出了山。 两人找了处茶摊坐着,心有余悸。 刚才那巨蟒,白身,红眼,鳞片上有雪花纹路,十有八九是白雪蟒!此蟒性情暴虐,攻击性极强,动作迅速,且牙有剧毒,被咬者几乎必死无疑! 魏梅道:“还好,我们逃出来了。” 卫兰找不到手帕,只能素手揩去脸上蟒蛇留下的涎液,双手颤抖个不停:“是呀。”她一开口,便破了音,咽下几口唾沫,她说:“那蛇,突然跑了……” 魏梅喝了口茶:“对,我们运气真好。” 卫兰抓住师妹的手,摇头道:“不是运气好,而是商掌门的丹药好。” 魏梅一愣,才反应过来:“师姐,你的意思是——” 卫兰说:“白雪蟒饿了一个冬天,哪里会轻易放过眼前的猎物?我刚才擦脸,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气味虽淡,却极有特点,即便身上沾染了薰香,也能立马辨识出来。想来,就是此香赶走了巨蟒。我先前一直怀疑商掌门,如今一看,真是夜郎自大,不明白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丹药,我们可以挨个尝试。” 魏梅眉开眼笑:“师姐,你可总算理解我了!我这儿还有金刚丸、补血丸、美——” “美?” 魏梅小声道:“美颜丹!卖得可火了,我路上看见好多仙子都买了,我是一瓶一瓶买,她们是一层一层扫,说是要卖去南山北山和东山,真是太可怕了!” 卫兰:“……” 灵治堂同归一堂比试一事,修士看门道,凡人瞧热闹。 茶楼内,惊堂木一响。 “……当开启丹炉的那一刻,天空中一道白光乍现,七彩霞光投映在商仙师的炼丹炉上。只听一声雷鸣,那炼丹炉炉身上的蟠龙便凭空化形,在苍穹盘旋九九八十一圈后乘风离去。在那九转鎏金翡翠盘上,十颗朱红丹药熠熠生辉,呈现太极阴阳之势啊!” 说书人停下来,茶客嚷嚷道:“继续讲啊!” 说书人咧开嘴,拿出一个瓷碗:“客官,你们看?” 铜钱噼里啪啦砸进碗内,他才又摇头晃脑继续讲述。 “……如今,这灵治堂在西山三洲可谓是闻名遐迩,而它的东家——天下宫更是如日中天,大有当年甲冠天下之势啊!而且,你们可知那逯七逯仙师,为何留在天下宫内吗?” “还能为啥,偷师呗。” 说书人敲了敲桌子:“此言差矣,在刚才我刻意略去一段情节不谈,就是为了留在此时啊!且说在一番比试后,逯仙师是输得心服口服,同时,也输走了自己的心啊!” 第37页 茶馆里一片譁然。 “这,商仙师是男的,逯仙师也是男的,这样不成体统吧?” “都仙人了,还管什么世俗凡尘?只管快乐便是。” “听说商仙师长得绝代风华,逯仙师钦慕于他也符合常理嘛。” “诶,我听说赤云城里要给商仙师修庙,是不是真的啊?” ……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继续道:“只听得逯仙师深情款款道……” 茶楼角落,坐着一男一女,皆身着宽大玄色外袍,露出的手上缠满了白色绷带,一直向上隐没到袖口。两人相貌相似,眉目艷丽,只是女子皮肤毫无血色,显得有些病弱。 青年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而女子面前的茶水则纹丝未动。 荆云喝下茶,评论道:“绝代风华又何如?修为那么高,吵架了,那个商仙师一剑刺过去,不弄得他金丹碎裂,元婴投胎才怪。” 荆霞狠拍了下胞弟的脑袋,像是想打出他脑里晃荡的水。她骂道:“这种胡编乱造的评书,有什么好听的?” 荆云喃喃:“书是没什么好听的,但书里的人就……” 荆霞道:“莫要成天胡思乱想,青莲仙子叫咱们办的事,还没办妥呢!” 女子痴狂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荆云面色一沉:“我知道。只是迟早有一天,我要弄死那个老不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逯七:“我真的很喜欢商掌门——” 江晏:盯—— 逯七:“的黑髮。” 商悦棠:……这什么变态。 ☆、药浴(修)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又是一年冬。天下山后山,青竹琼枝,梅花似雪,千里一色。 一粒雪飘落,停留在一把油纸伞上。伞下,一根红绳藏匿在乌髮中,而白袍上的水墨也像凝滞了一般,唯有浮云在缓缓流动。 商悦棠穿过雪林,经过拱桥,来到一片桃花林中。桃花自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雪花。但连天白雪中,有一物,比雪更冷。 是剑。 少年的剑法没有过多的花样,一招一式都简单得纯粹。而正是这样朴素的剑法,带着一股无情的肃杀之气,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凛冽起来,仿佛这满山冰雪都是为他而来。 剑归鞘,发出一声清鸣。 少年面容沉静,如月下的湖水,而在他看见商悦棠的一刻,月光仿佛被揉碎在水中,他绽放出笑颜,快步朝这边走来。 “师尊。” 江晏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面庞上的稚气和青涩都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潇洒和英俊,已经是一个惹得无数少女芳心暗许的翩翩君子。他爱撒娇的性子也克制了许多,若换做三年前,那肯定是要投怀送抱求表扬的,现在也只是静静站在商悦棠面前,保持着亲昵又绝不狎昵的距离。 在那一瞬间,商悦棠突然觉得徒弟长大了。 他不知道这种错觉从何而来,在这三年中,他未曾闭关,江晏也一直跟在他身后。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小徒弟不再一紧张就拉住他的广袖,而是能够从容不迫地应对了。 可能是商悦棠有意无意让江晏接手天下宫一些事务的原因,他似乎比普通的孩子要成熟得早得多,不过在商悦棠面前,他还是一个任师尊揉捏的小绵羊。 江晏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商悦棠手中的油纸伞,二人朝着竹间药坊走去。 在路上,话题不免转到了徒弟的剑法上。在商悦棠看来,江晏于“剑”的天赋乃万里挑一,仅仅三年,水平便远超那些习剑几十年的老手。但江晏的习剑经歷,却是十分坎坷。 商悦棠说:“为师曾经想过,要不要放弃教你习剑。” 江晏一惊,但随即就懂了商悦棠在说什么事,一丝红晕沿着耳垂向上爬:“徒儿小时候,的确是十分愚笨。” 不,愚笨倒不至于,从三年前天下宫重建书院开始,江晏就一直占据了笔试的榜首。商悦棠当年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左右脑发育可能不太平衡。 明明第一次见面像是个兇狠的小狼,怎么连最简单的剑法也要他反覆教导十几次呢? 商悦棠不禁取笑他:“剑法的第二式,你就练了一个月。” 江晏哼哼唧唧狡辩:“徒儿那是稳固基础。” 行吧,也不知道是谁稳固到为师生气了,罚了他两个时辰马步,最后又是谁,可怜巴巴躺在床上说腿酸,要为师给他揉揉。 当初,看见他那泪眼朦胧的样子,商悦棠心里难受得不行,不禁质问自己:是不是对小徒弟要求过高了? 商悦棠的师父是剑修,因此商悦棠也是剑修。可不代表,商悦棠的徒弟也必须是剑修。 他练剑的时候,一帆风顺,除了锻鍊肉体所不得不承担的痛苦外,没有经歷过同门所说的那种“领悟”上的艰难。 或许,江晏就是与剑无缘呢? 若执念让他学剑,会不会反而耽误了他? 商悦棠虽然对剑以外的大道不甚了解,但可以给徒弟找灵涯大世界最好的刀修、琴修、或者其他什么修;如果徒弟不愿意拜其他人为师,大不了商悦棠再兼修一道,陪他一起修行便是。 第38页 不过,商悦棠的打算还没付诸行动,江晏就像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在剑法上突然通透了,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商悦棠甚至怀疑他以前都是装的,可人装笨都是为了偷懒,他何必一边装笨一边死命练习?商悦棠只能将此解释为玄之又玄的“时候到了”…… 江晏本来就很懂事,在剑法上有所顿悟后,需要商悦棠操心的事情就只剩下他的空灵体质。 人体的问题都分为先天和后天,空灵体质属于前者,不可操之过急。商悦棠翻阅传承古籍,决定以药浴为引,强健他的血肉筋骨,让他的肉身学会锁纳灵气。 竹舍药坊内,小屋被红木隔扇一分为二,正房里摆放着灵草灵药,隔间内则放着一浴桶。 商悦棠先进了隔间,江晏站在门外,抖去了伞上的融雪,才进了屋。 屋内,有着草药独特的香味,两本古籍放在沉香木案几上,江晏看了眼封面,和上次的不一样,他心中暗自记下书号,等着改日去藏书阁一览。 隔间内传来水声,是商悦棠在调试药浴。 进屋,商悦棠侧对着他,两缕青丝沿着修长的脖颈滑下,束髮红绳搭在肩上,衬得那一小块肌肤白得发亮。他的泼墨山水袍挂在外室,此刻月白色的广袖被挽起,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漂亮。 “好了。”商悦棠将手从水中抽出,手背上沾着一片胭红的花瓣。 江晏不知怎么的有些脸红,转过头去,像是为了掩饰尴尬一般挑起话题:“今天的药方是换了吗?味道有些不同。” 商悦棠揩干净手,语调里有些意外和赞赏:“嗅觉还挺灵。今天加了月酿芙蓉和冰枝,你泡起来会好受一点。” 也就是说除了缓痛外没有其他作用。 江晏知道药浴的灵草都是商悦棠亲手种的,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师尊为他做了这么多,可他却什么帮不了他。 江晏说:“师尊,徒儿用以前的方子就可以了。” 商悦棠瞥了江晏一眼:“不行,听话。” 江晏这个徒弟,又乖又嘴甜,他喜欢得不得了。要说有什么不满,就是小徒弟这个什么都忍着的性格。药浴由于药性勐烈,会让人感受到巨大的痛楚,换做其他的人,早就叫苦连天了,可江晏却一句话都没抱怨过,只是会在泡完药浴后委屈巴巴地撒娇。在现在,他连撒娇都不会了。 徒儿太懂事,真是甜蜜的烦恼。 江晏无法,知道商悦棠一旦下定决心后便不会更改想法,谁劝都不行。 最近天下宫的事务好像又多了些,他明日去找喻前辈提前拦下一些,帮师尊处理好了。 徒弟要泡药浴,商悦棠便出了隔间,拿起一本古籍看起来。 他想要看书,可以看得很快,不必一页一页翻阅,但他只是单纯享受这段没有别人打扰的时光,读书反而成了其次。 药性透过肌肤缓缓渗入血肉,好像有一团火从体内灼烧:火焰在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火舌攀附着骨头,一口一口吞噬掉他的组织,然后又去吸食他的骨髓,敲断他的骨骼。 江晏痛得全身肌肉紧绷,脑海中嗡鸣个不停,连视线都变得模煳不清。汗水从额头上滑下,一颗接着一颗,让江晏整个人都好像被大雨淋了一样。 痛苦的呻吟被他压在喉咙口,以免打扰到商悦棠看书。 其实江晏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商悦棠会选择他作为弟子。有那么多天赋卓绝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江晏?仅仅因为他是天下宫的“最后一个弟子”吗?如果不是“江晏”,换做是其他的人,师尊也一样会收下他们吗? 江晏不敢问这个问题,被师尊捡了回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他不再奢望成为师尊心中独一无二的徒弟,只要自己能长久陪伴在师尊身边,便心满意足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很久以前,当江晏还不是“江晏”的时候,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宁静的生活。 那时候他叫做江一,还好,没有和他同姓的乞丐,也就没有了江二和江三。江一年纪太小,干不了活,店铺都不要他,他只能干偷鸡摸狗的坏事。偷不到东西,就从泔水桶里翻食物。可能因为从来没有享受过正常人的生活,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然后有一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擦肩而过。刚想从小巷里熘走,一双手就压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小朋友,偷东西可是不好。” 那是江一第一次被竹板条打手掌,不是很痛,比起被人拳打脚踢要好得多。 钱老说:“你如今才知晓为人之理,太迟了些,就叫做江晏好了。” 钱老虽然是个老人,但是身子骨比年轻人还利索。他常常吹牛说自己以前修炼到了金丹期,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后来有一天,妻子被仇敌绑架了,他单枪匹马去英雄救美,不甚伤了根基,金丹破裂。 江晏问:“那你的妻子呢?” 钱老只笑笑,不回答。 待在天下宫那件小木屋里的日子,多数都是平静的,偶尔会有不长眼的傢伙来挑衅,都被钱老赶走了。在江晏十二岁那年,城里传来了赤云谷妖兽暴动的消息,说是一队走镖团里整整二十口人都尸骨无存。又过了不久,常常给他们送鸡蛋的一家农户也不见了。 第39页 钱老磨着刀:“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就去了。” 江晏说:“你昨天还说腿疼。” “老年人总是容易得痹症。”钱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江晏问:“你不会去吧?” 钱老拿起刀查看,刀光映在他苍老的面容上:“当然,人越老,就越惜命。” …… 不知道过了多久,药性消退,皮肤被腐蚀的痛感也消失了。 江晏木然地抬起头,隔扇是煳纱的,透过那层轻薄的纱料,可以隐约看见商悦棠的侧脸。 然而,即便商悦棠不在这儿,江晏也能精准无误地描绘出他的脸。 一张温柔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练剑中。 小江晏心道:这招好简单啊,如果我学会了是不是师尊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江晏:“师尊,我学不会!” 商掌门:“学不会,罚马步!” 江晏:嘤。qaq ☆、闹事 醉花楼。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香帷风动,隐约可见其中舞女纤细瘦削的小腿,金鍊随着裸足点地而铃音清脆。 胡女媚眼如丝,怀抱琵琶,縴手拨出靡靡之音。 卞大公子身靠温香软玉,蹬着一双青暗虎皮靴翘腿在梨花木案上,一手卷着陆三娘乌黑的秀髮,另一只手握着一盏碧绿似翠的夜光杯。 手一歪,杯中清透的酒酿撒在女子胸脯上,惹得她一声埋怨。 “这醉花楼的姑娘,真是符合我的心意。”卞正卿伸了一个懒腰,一把搂住陆三娘。 陆三娘半推半就,娇嗔道:“公子就会哄人,要是真这么喜欢我们,就多来几次呀。” 卞正卿说道:“你这话说得可没道理,这几日,我难道不是与你们夜夜笙歌?只是我不日便要启程回家,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这般的美人了。” 陆三娘撩起耳边鬓髮,妩媚动人:“原来公子并非赤云城人士,奴家冒犯,不知公子来自何处啊?” 卞正卿刚结交的一群狐朋狗友起闹道:“说出来,可吓到你。这卞大公子,可是北山永昼城的小少爷。” 听得此话,陆三娘娇柔的身子极尽能势朝恩客挤去,娇笑道:“哎哟,是奴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可不知卞大公子来赤云城这小小一方土地是为了什么呀?” 殊不知,这话却是踩了老虎尾巴,卞正卿将酒盏重重叩在桌上,清酒飞溅而出。 有人笑道:“哈哈,陆三娘你有所不知,卞兄被家里人赶来参加那什么天下宫的弟子遴选,结果连那引灵台都没摸到,就被人赶出来了!” 陆三娘诧异,是谁连永昼城的小公子都不放在眼里?她用团扇挡住半张小脸,心中虽然好奇,但见卞正卿面黑如墨,也识相地不再追问。 只是卞大公子的好友却不依不饶,捧腹大笑:“那登记的弟子,瞥了卞兄一眼,说是持身不正,不得入天下宫!可怜我卞兄,千里迢迢从北山赶来,条凳都还没焐热,就被扫地出门咯!” 卞正卿咬牙道:“够了吧,我本来对那什么天下宫也不感兴趣,它再怎么厉害,也是过去的事了,哪儿比得上我们北山的金乌山庄?!” 那人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火上浇油道:“是呀是呀,你说你们城主长咋想的,怎的把你往外送啊?” 兄长嫌恶的眼神一闪而过,心事被戳中,卞正卿龇牙咧嘴呸道:“管你什么事!” 那人讪讪闭嘴,又忍不住开口道:“卞兄,真是可惜了,听说那商掌门可是绝世大美人,你要是见着一眼,也不枉此行啊。” 卞正卿嗅了嗅陆三娘的秀髮,砸吧嘴道:“管他什么大美人的,我只知道真正的美人在我身边呢!” 那人还惦记着美色,自言自语道:“还好任兄进了武试,回头让他给咱好好描述下。” 卞正卿不悦地扭过头,脚下一用劲,那梨花木案顿时裂成两截:“骆飞舟,你他妈讽刺我呢,任朋那傻逼都进了我没进,你很高兴?!” “哎呀!”骆飞舟吓得矮了一截,撑着哆嗦的上身道:“卞兄莫急、莫急!这天下宫不收下你,是他们有眼无珠啊!您这资质百里挑一,上哪儿都是要抢着要的,不缺他们一个,冷静哈!” 卞正卿往后重重一靠,陷在柔软的贵妃榻中,盯着阁楼顶端旋转着的花灯:“知道爷为什么现在还没走吗?爷就是要看看,那天下宫都会收下什么货色的弟子!” “呵呵……那天下宫?收下的不都是废物?” 一个沙哑突兀、如枯枝断裂一般的声音从门后传出,厢内众人面面相觑,卞正卿起身,拉开了厢门。 这一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沖得卞正卿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怒道:“哪里来的臭乞丐,给我滚出去!” 乞丐:“公子莫要性急,你这次要是赶走了我,可就没有人帮你出一口气嘞。” 卞正卿捏着鼻子,半信半疑地打量了这臭乞丐一眼。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右边袖子空荡荡的——哟,还是个残废。 “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耽误了公子我玩乐,我就把你另一只手也砍下来!” 第40页 乞丐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道:“公子可知天下宫有一弟子名为江晏?” 卞正卿眼皮一抬:“谁,不认识。” 乞丐嘻嘻道:“此人乃商掌门唯一的真传弟子,和众长老以同辈相称,天下宫弟子人人都敬他一句‘江师兄’。” 卞正卿不耐烦地拈起一串青葡萄丢进嘴里:“所以呢?” 乞丐双肩不自然地抖动起来,像是极其兴奋一般,出口的音色骯脏得浓聚了所有的恶意:“可是那江晏,却是个废灵体。” “哦?”卞正卿来了兴趣,将葡萄丢到地上,溅出一地烂泥,“你且给我仔细说说。” 今日,是天下宫遴选弟子的最后一日,巨大的幻云镜投影出待选弟子们的一举一动。 商悦棠撑着下巴,数着表现优异的弟子的个数。 一个、两个、三个……不错,今年有前途的小萝蔔挺多,可以适当浇水。不过不能再分给逯七了,冲着灵治堂名气而来投奔的弟子太多,再这样下去,天下宫就该改名叫百草宫了。 一声清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师尊今年还是不选弟子吗?” 商悦棠转过去,江晏深色的眼眸因为幻云镜投出的光亮而显得比平日清透了些。 徒弟问这个是想干什么? 商悦棠道:“怎么,你是觉得咱门脉系太冷清了,想多个师弟还是师妹?” 江晏道:“我有师尊,自然不觉得冷清。但是不知道师尊……是怎么想的。” 哟呵,小徒弟这是闹别扭了? 商悦棠逗他:“我倒是想再收个弟子,就是不知道江大师兄同意不同意呀?” 江晏移开眼光,别扭道:“师尊想收就收呗。” 商悦棠欣然:“那好。” 江晏沉默了一会儿,反悔道:“不要。不同意。师尊有我就够了。” 商悦棠笑盈盈看着他,道:“不会的,有你一个就够为师受的了,再来一个小醋罈子,天下宫那得醋飘十里了。” 武试结束后,上百名待选弟子站在正殿中央,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 王长老正在那里点兵点将,正殿大门便被敲了个砰砰作响,喻景宁喘着气儿大喊:“掌、掌门!有人在白玉台闹事,指名要江晏和他比武证道!还叫了千金阁开赌局!” 白玉台,别看这名字仙气缥缈,本质上就是赤云城内修士打架斗殴的场所。自商悦棠接管天下宫以来,不时会有一些认不清实力的小门小派妄图来挑战天下宫的威严,全都被商掌门一剑捅了个透心凉。不过,江晏被人指名道姓约战,还是第一次。 你不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不自觉间在别人头上放羊了吧? 商悦棠怀疑地看了江晏一眼,后者回以无辜的目光。 商悦棠起身,水墨袍翻掀:“走吧,去看看。” 大殿里的候选弟子面面相觑:我们也去看看? 逯七道:“都跟着走吧,不然还能给你们关小黑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王长老:选个徒弟都要听你们打情骂俏,呸。 ☆、白玉台 白玉台外,人山人海。 此台分作三阶,呈现渐低盆地之势,连接处除台阶外皆是无物浮空。 商悦棠一众人踏过白玉阶,俯视中,除却前两台上茫茫人海外,空旷的第三台上唯一人抱胸,悠然靠在栏杆上。 ……其实他每次见到这个动作都挺害怕栏杆年久失修突然垮塌。 那人见着天下宫的人来了,挺直了身板,一双眼睛呈现惊艷之色后直勾勾瞅向这边。 江晏上前,将师尊挡在身后。 乖徒弟。 江晏道:“你便是那个要和我比武证道的人?” 卞正卿一看江晏,此人丰神俊朗,轮廓稍显青涩,一席云水色外袍随风翻浪——妈的,这不是报名当天把老子踢出去的混蛋吗?! 十指缓慢收紧,他咬牙切齿,指着江晏道:“好啊,原来你就是江晏!” 江晏冷漠:“你谁。” 竟然把我忘了! 自我感觉良好的卞正卿叉腰扬声道:“听好了,公子我名为卞正卿,是北山永昼城城主的儿子!” 商悦棠想:拼爹的?我徒儿的师“父”也不比你爹差。 又见身旁一群未入门的弟子正用小鹿般好奇的眼神瞧着这边,其中夹杂着期待、兴奋,商悦棠唤来江晏,低声道:“这么多你未来的师弟师妹看着呢,打得有观赏性一点。” 江晏耳尖一红,乖乖点头。 踏上比武台,长袍鼓风、利剑出鞘,江晏沉声道:“拔剑吧。” 卞正卿摆了摆手道:“等等,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要确认,以免等会儿你说我胜之不武。” 江晏剑眉一挑,不耐烦道:“何事?” 卞正卿喉头滚动,拉长了音调:“我听说你是……废灵体,此事是真是假?” 商悦棠蹙眉,这人是如何得知此消息的?天下宫的长老倒是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弟子们嘛……虽然他的乖徒弟从来就没想过要隐瞒,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默认江晏是筑基期往上,看不见修为只是因为江师兄身上有隐藏修为的法器。 第41页 该说是江晏能力超绝,还是这群人脑洞太大了呢…… 果然,这件陈年破事如一道惊雷,轰得天下宫弟子和围观群众一片譁然。 早就觉得江师兄的境界不对劲,他们还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没想到是江师兄的体质问题!这可是废灵体啊,脉络不通,灵气不流,一生也触碰不到大道半步的废物体质!这,一定是假的吧?! 商悦棠心道:凭小徒弟现在的本领,吊打这人绰绰有余,想要隐瞒下去也很容易。但……江晏,你会怎样选择呢?是选择韬光养晦,还是堂堂正正不愧于心? 江晏很快给了他答案,微风捲起衣袍,猎猎响声中,他的声音如玉石般清亮:“是又如何?” 卞正卿大笑起来,拍手称道:“好啊,我还当商掌门的真传弟子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却是个……哈哈。” 江晏面无表情:“笑完了?那就拔剑。” 卞正卿诧异,食指点点他,又点点自己,像只虾一样弓着上半身:“你是认真的吗?对了,你没有修为,应该看不透我的境界吧!我现在可是筑基初期,你再考虑考虑?” 天下宫这边安静沉重,江晏的体质问题虽然给他们的世界观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江师兄平日里为人处世如春风拂面,他们此刻,比起输赢,更担心江晏本人的心境。 而单纯的围观群众则窃窃私语:这江晏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跨越境界上巨大的差距,打败这卞公子。看来,天下宫的不败神话,就要折在此处! 千金阁的小厮穿梭在人群中,吆喝道:“下注了、下注了!天下宫江晏,押一赔百;永昼城卞正卿……” 天下宫弟子听到此话,气得脑袋冒烟。 啪的一下,一个白缎破丝盘金绣荷包砸在小厮手中的聚宝盆中,美人发间红绳鲜妍:“全押江晏。” “好叻!”小厮喜滋滋地一颠钱袋,哇,这重量…… “掌门,门规里禁止赌——”王长老提醒,见掌门冰冷的眼神后,又浮夸改口:“哎呀!我想说什么来着,怎么忘了!” 逯七对弟子们笑道:“还不赶快押上,给你们江师兄助威?” 顿时,大大小小的钱袋投花掷果般砸入聚宝盆中,堆起一座小山。 围观群众只觉得天下宫疯了,居然给一个没有胜率的人砸银子。 台上,江晏拂过松石剑冰冷的剑身,眼中无波无澜。 卞正卿狰狞一笑,拔出宝剑,四周顿时光华大盛。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那把剑的来歷,大喊:“捕风剑!” 卞正卿大笑:“没错,正是此剑!” 捕风剑,乃是万剑阁汤老的传世之作,取崑崙山巅峰的雪石,引不动峰上的雪水,打造十年方成,乃是一把不世神兵! 境界、仙兵均不如人,这下,江晏的胜率就趋近与无了! 听着围观群众振振有词的分析,商悦棠心生后悔:当初给江晏选剑,想着先磨鍊徒弟心性,避免他养成骄奢淫逸的坏习惯,就从剑冢里随手捞了一把,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被一个路人甲比过去了! 不行,回去就翻遍剑冢,给小徒弟选一把亮晶晶的神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种的! 什么,神兵有脾性,不认主?那就打到它认!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晏:师尊。 江晏:师尊。 江晏:师尊。 商悦棠: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江晏:师尊。=w= 粘重了_(:3」∠)_修改一下 ☆、突变 比武开始后,形势果然如大众所料,陷入了一边倒的局面! 刚开始,江晏还上前勐攻,皆被对方挡下,而百余招过后,江晏便左支右绌,只能勉强躲过卞正卿的攻击,步步后退,看起来分外吃力。 还没有正式加入天下宫的弟子们,有的已经在打退堂鼓:这天下宫到底行不行啊,竟然连一个废灵体都能成为真传弟子,怕不是进去了也摸不到门路,只能靠着路边摊贩上买的修真秘籍度过余生。 而其中一位看起来腼腆羞涩的女弟子,则“咦”了一声,轻声道:“江师兄,似乎没有出汗?” 商悦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心细如髮,是个好苗子。 没错,一直被压着打的江晏,一滴汗都没出,而明面上占优势的卞正卿,早已失去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端的是汗流浃背! 江晏的一副好演技,硬生生被现实这个辣鸡导演逼出了bug。 商悦棠放下心来,垂眸敛睫,神识探入浩瀚的剑冢之中。 卞正卿还丝毫没有觉得不对,手中名剑虎虎生风。 江晏掐着时间,琢磨着大众喜闻乐见的打脸情节是不是该到了。他撇过头,想徵求师尊的意见—— 师尊正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长长的乌髮垂下,挡住了秀丽的眉眼。 ……不打了! 师尊都不看这边! 江晏一怒,找准了卞正卿的破绽,手中发力,挑飞对方手中名剑,动作之快,众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卞正卿也是一脸懵逼:咋回事儿? 松石剑锋利的剑尖对着卞正卿的喉头,江晏道:“你输了。” 第42页 由于实力差距太大,卞正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前在被对方放风筝,而是觉得是自己一时大意才送了人头,不服道:“刚才是意外!再比一次!” 江晏冷酷无情:“再比多少次都是一样。” 卞正卿不依不饶:“你等着!” 捡起剑,攻去! 啪,剑飞了。 再攻击。 啪,再一次剑飞。 卞正卿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所以他之前打得特别艰难的那一场又算什么!!! 不甘心……他堂堂永昼城的小公子,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废灵体?!这件事传出去,那些人又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说他是家族的耻辱!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取胜! 卞正卿低下头,挡住自己阴郁的面容,幽幽道:“好,我输了。” 江晏转身离去,天下宫弟子爆发出一阵欢唿声,商悦棠懵懂地抬起头,见小徒弟沉着一张俊脸走过来。 怎么生气了?不是赢了吗?始作俑者困惑不解。 而在江晏即将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一把凝聚了庞大灵气的剑朝他背后刺去! 有弟子尖叫:“江师兄,小——心……呃……” 噗通。 先是人倒地的声音,随后才是剑跌落的声音。 卞正卿捂着腹部,蜷缩成一团,口中吐出血沫,余光里跌落在一旁的捕风剑剑光流转,刺目无比。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千叶飞旋般混乱的视野中,江晏侧身向这边望来。 卞正卿顿时僵住了身子。 那个眼神冰冷彻骨,仿佛正在看一个死人。 江晏走上台阶,立刻被兴奋的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 “江师兄,我就知道你会赢的!你真是太厉害了!” “江师兄,你刚才那招太帅啦!” “江师兄……” …… 在浪潮般一声高过一声的赞美中,他越过人群,看向商悦棠。 商悦棠笑了笑,如月华般温柔动人。 于是所有的愤懑都消失不见,他走过去,红着脸说:“师尊,我赢了。” “为师知道。” “师尊,表演赛好累。” “乖,回去给你个礼物。” “师尊……” “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想叫叫师尊。” 天下宫的废灵体弟子暴打永昼城小公子一事立马如燎原之火般传遍了整个九州。 如果是带了个系统,必然可以看到天下宫名望刷刷刷往上涨的盛景,商掌门对此非常满意。 对于本次胜利的最大功臣,自己亲爱的小徒弟江晏,他特意挑选了行云剑作为奖励,此剑通体透亮,灵光蕴涵,乃是把上古神兵。 结果江晏好像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恩……或许不是这样? 商悦棠有时看不透小徒弟的想法,你说他要是喜欢吧,为什么不把剑佩上,你说他要是不喜欢吧,干嘛把剑挂在房间里每日揩拭。 我送你的是真剑不是装饰品啊?! 商悦棠问了徒弟一句,江晏贼傲娇地扭过头,哼了一声。 商悦棠:…… 真是徒弟越大越难管! 真是万分怀念以前那个软软糯糯,做了噩梦会求抱抱的小可爱了! 又是天下宫平常的一天。入夜,日轮半沉。 议事殿内,白靖正侃侃而谈。 商悦棠不得不承认这厮虽然写的诗词都是狗屁,但在做生意上却是个人才。 灵治堂的美颜丹一直是丹药界的top,而白靖看准了这一商机,竟然去和卖美妆产品的胭脂堂合作,准备推出一系列以“纯天然灵草”为卖点的护肤品——这特么不就是药妆吗?!你说,你是不是穿越户! 商悦棠笑道:“这件事教给你,本掌门甚是放心。” 人在殿里躺,钱从(别人)兜里来,爽到。 白靖摺扇轻摇,道:“掌门,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提案——” 什么,原来你还有吗?! 商悦棠接过计划书,正准备翻阅,便听见一阵吵闹喧譁声传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乌眉微蹙,他站起身,推开门扉,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 不远处,喻景宁搀扶着逯七,一步一踉跄地走来,鲜血流了满地! 商悦棠瞳孔骤缩,瞬时间移动到他们身旁,封住了几处大穴,以免伤口继续淌血。他又将灵气注入他们周身经脉探视,喻景宁还好,体内灵气运行顺畅,而逯七,则有几处经脉受损,唯一的幸事便是没有伤及根本。 风静静吹过,泼墨山水袍上江涛滚滚,山峦变色。 商悦棠周身的灵气都似挂上了严冬霜雪,温润的眼眸也凝上了一层寒冰。 他压抑着周身的怒火,以尽量平静、但仍旧泄露出一丝暴怒的声音问道:“是谁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留言求收藏=w= ☆、赤练 喻景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商悦棠。 在他眼里,掌门一直是如月光般平静的,哪怕偶然挂上阴霾,那阵清辉也会冲破一切黑暗。 可此刻,商悦棠却像是一柄剑。他往日所见的月华,不过是剑未伤人时流转的雪芒。如今利剑鸣响,锋芒毕露,天地为之而震颤。 第43页 一丝惧意,并非由大脑,而是从周身的血肉中生出。 喻景宁稳住心神,安慰道:“掌门莫要生气,我与逯兄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 见他神色,商悦棠一顿,似明白自己的失控,散去周身威压。 月明风清。 殿内,喻景宁双目低垂,紧绷了一段时间的大脑放松下来,涌上一股疲惫;而逯七瘫在紫檀椅上,按着胸口,亦是精神恍惚。 我自诩天下第一,却连师门中人也保护不好…… 半晌,商悦棠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喻景宁吐出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原来,竟是有人想劫持逯七,逼问出炼丹传承! 商悦棠十指用力,苍白指腹下的衣袍被扯出褶皱。 他知道有人觊觎传承之术,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狂妄,敢直接动他的人! 等他把那人揪出来,所受之痛必定百倍奉还! 商悦棠问道:“对此人身份可有头绪?” 逯七虚弱道:“我看她手使银针,身旁有数架机械狼,必定是偃师出身!而我身为金丹修士,看不透她的境界,亦无法伤她分毫,她的境界必定不弱。” 喻景宁补充:“此人似乎惧怕火焰——见到火灵符后,她便行动迟疑了一些,我们就是利用这点逃出来的。” 怕火……这人偃甲是木制品? 商悦棠问:“你们用的火灵符还有吗?” 喻景宁点头,递过灵符。 此灵符,黄底红字,中间硃砂走势略显幼稚,但胜在流畅有力。 商悦棠看了正反两面,都没见着章印,不像是卖品,更不可能是藏品。 喻景宁尴尬举手道:“掌门,这个是我自己做的。” 没想到,还挺多才多艺。 商悦棠抬起眼皮,羽睫乌黑浓密,见喻景宁一脸忐忑,如同被班主任检查功课的学生,不由出声道:“做的不错。” 在天下宫中,他只收了江晏一人为徒,但实际上,宫里每一个人的修行情况,他都看在眼底。 他觉得,喻景宁不适合刀修。 刀为百兵之胆,狂若勐虎,有敌无我。而喻景宁性格沉稳,温润平和,与狂刀搭配起来,总缺了点意思。 喻景宁自己似乎也对练刀无甚兴趣,修炼至此全凭着他坚韧的心性。如今,他似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那是再好不过。商悦棠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学得此术,但只要根正源清,便无问题。 回到正题,商悦棠道:“逯七闭关炼丹数月,甫一出关便被袭击,此人对逯七的行程必然眼熟于心。此次袭击不成,必然还有下次。” 逯七啧了一声,摸着老腰呻吟:“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还来几次,我就转行当大夫了。” 商悦棠:“我们在明,她在暗。她必然不会捨弃这一优势和我们硬碰硬,而是会从背后下手。” 喻景宁想了想,道:“那我们是来一手,请君入瓮?” 商悦棠纠正:“是瓮中捉鳖。” 逯七:“就是,那妖女担当得起‘君’字吗?” 喻景宁:“受教了。” 乌云层层叠叠游荡,将天空染成犹如墨砚倾倒后的宣纸。 炼丹师逯七受到袭击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灵治堂罕见地在门口挂上了停业的牌子。 赤云城内,人心惶惶,就是普通的百姓也受到了影响,连街边的摊铺也少了不少。 “听说逯仙师伤得很重,暂时不炼丹了。唉,也不知道灵治堂什么时候才开业,我这还等着买聚灵丹呢。” “究竟是什么人袭击他的啊?是寻仇,还是无差别攻击?我这些天都不敢出门啦!” “别说你不敢出门,没看那些过来玩的修士都一天防范着吗?逯仙师虽然是炼丹师,但也还是金丹期修士,能伤着他的,绝不是什么一般人啊!” …… 天下宫。 四角轻纱帐,银线香囊挂在帘边,红木光洁得能映照出床上人的眉眼。 逯七白髮弯弯搭在身上,神色恹恹,伤口处缠满了绷带,连带着整个人都绷紧成了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蝉蛹,按照商悦棠的说法,再喷点精油就可以入住金字塔了。 床边小几上,隔着一碧绿雕荷的小碗,里面装着岚夜城的瓜子,个大皮薄,香脆可口。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侍女推开门,手上捧着一碗药,那味道飘然十里,沖得逯大爷连嗑瓜子儿的心都没有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怕惊扰了逯七:“仙师,请喝。” 逯七吐出瓜子皮儿,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昨天那个侍女,肤白貌美大眼睛。 他指了指案几,说:“你先放哪儿吧。” 侍女道:“昨天有弟子检举您把汤药倒在窗外的桃树下,今日掌门特意嘱咐我盯着仙师喝下去。” 哟嘿! 逯七气得一个起身,从腹部传来的疼痛又把他踢回床上。 谁这么无聊啊!逯大爷日常起居都要被监督!他是喜欢炼丹,不代表他喜欢喝药啊! 逯七心虚地瞥了侍女一眼,她毫不畏惧地对视了回来,眼中意志坚定。啧了一声,夺过侍女手中的药,逯七毫无血色的下嘴唇刚碰到汤药,便抱怨道:“烫。我等会儿再喝。” 第44页 侍女低眉顺眼,候在一旁,大有“你不喝药我不离开”的阵仗。 逯七唉声嘆气:“好吧,你把药给大爷吹凉了。” 侍女照做,舀起一勺汤药,唿气吹走热意。随后,将其递给逯七。 棕色的汤药在碧绿的玉勺里轻轻晃动。 逯七满意地笑了笑,接过汤匙,然后一把抓住侍女冰凉的手臂,一张黄红相间的符篆末端火花四溅! 轰鸣一声,爆破符被点燃,烟雾缭绕,整个房间崩塌了半角! 手中金刚符燃尽,逯七站在残垣中笑道:“你不知道炼丹师对气味很敏感?居然敢在大爷的药里加料,是太瞧得起自己,还是瞧不起我啊?” 咔嚓一声,废墟里一块横木碎裂成齑粉,女子轻巧跳出,拂去身上灰尘,哈哈大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赤红色云袖飘然挥过,露出本来的妩媚面容。 她的肤色比刚才逯七见到的还更加苍白,几乎可以称之为病态了,但那双艷丽的红唇却显得极为张扬,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融合在一起,酝酿出一种特别的风情。 如同越是美丽的毒蛇越是有毒,越是美丽的女人也越是可怕! 逯七嘆道:“果然是你,水灵灵一个大美人,奈何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荆霞乜了他一眼,揉了揉手指道:“老娘也不想这样,谁让你不乖乖束手就擒呢?” 说罢,无数银针朝逯七射去,根根都带着杀气! 又一张符篆被点燃,逯七脚踏只剩下半截的屋墙,一跃而下。 荆霞轻笑一声,紧跟其后,刚一落地,便见逯七已经躲在了三个人身后,其中一人如春眠海棠般秾艷美丽,又带着飒爽英气。 绝色美人,红绳束髮,泼墨山水袍。 这三个特徵,荆霞一眼就认出他便是最近整个九州都在讨论的天下宫掌门——商悦棠。 作者有话要说:  求花花求留言=w= ☆、线 荆霞笑道:“久闻商掌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商悦棠淡淡:“道友过奖,我见道友一手百鍊银针已成登峰造极之势,不知道友名号为何?” 闪着寒光的银针顶端沿着指节划过,荆霞道:“我乃赤练仙子荆霞,此行乃为你那炼丹传承而来。我看商掌门您生得俊俏,劝你一句,乖乖教出传承,以免受皮肉之苦!” 商悦棠嘆了一口气,为何你们每人都如此狂妄,连敌手境界都识不破,却还总是觉得自己会赢? 修行时,商悦棠曾有过一段见到大能就想打的无法无天的时段,后来打得多了,也就厌了。打斗对他而言只是完成手段的方法之一,但绝不是最优先的方法。 话说,赤练仙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这不是百年前端掉三莲教的修士,居然堕落到抢别人药方的地步了?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能感觉到这人修为远不及自己,但商悦棠也不能确切判定她的境界,只能说大约位于金丹和元婴之间,或许是她身上佩戴了什么遮掩修为的法器吧。 商悦棠道:“你既然执迷不悟,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荆霞面上闪过不耐神色,拍了拍手,掌声在山林间迴响,却迟迟没有响应。 一只被缩小后的机关小狼出现在商悦棠手中,没有目的地在手心中打转,看起来甚是可怜。 商悦棠问:“你是在唤此物?” 荆霞冷笑一声:“好,算你有本事!” 她玉手一动,无数根银针拔地而起,朝这边攻来。 商悦棠水墨广袖一挥,轻描淡写间将银针尽数扫落。 荆霞红唇一笑,响指一打,一记爆炸从商悦棠身边轰开! 啧,被算计了。 滚滚白烟散去后,商悦棠背后护着江晏和喻景宁,三人皆毫髮无损,衣物上甚至没有粘上一点尘土。 除了站在另一侧的逯七。 喻景宁不可置信道:“逯兄?!”逯七怎么会和赤练仙子是一伙的?他昨天还骂那个女人是妖女呢! 商悦棠:“看他手腕。” 喻景宁定睛一看,逯七手腕上竟然有血珠渗出,沿着看不见的透明丝线往下流淌!而逯七本人,已经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了。 荆霞手一动,逯七便挡在了她身前。 女子鬼魅一笑,如赤链蛇吐出红信:“怎样,他的命,够换你们的传承吗?” 喻景宁长刀一动,却被江晏按住:“身后。” 喻景宁一愣,随即冷汗冒出。 掌声响起,一男子出现在身后。他的模样与荆霞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为硬朗。在宽大的玄色外衣下,露出的肌肤亦是缠满绷带。身后,三具偃甲,身姿与常人无异,但脸上没有五官,看起来甚是可怖。 荆云赏识地瞧了江晏一眼,夸道:“好敏锐的洞察力,不愧是商掌门的真传弟子,在下佩服。” 江晏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欲与他多言。 商悦棠笑:“你也是偃师?” 曾有古籍记载,有一工匠名为偃师,其铸造的偃甲能歌善舞,内部亦置有五脏六腑,外部置有筋骨毛髮,若缺失任一器官,则会患上相应的病症。 不知道这三具偃甲,能达到传说中的几分呢? 第45页 荆云道:“没错,我也是偃师,名叫荆云。” 他手指一动,三具偃甲便行了个礼,婀娜多姿,仿佛二八少女。 商悦棠打量道:出窍期,呵呵。 商悦棠冷笑:“你们这么想要传承,不如加入我天下宫,再给逯道友和景宁道个歉、赔个礼,给他们做牛做马五百年,我就把传承教给你们,你看如何?” 喻景宁无语,逯七能活几岁他是不知道,自己活不活得到五百年还是个未知数呢。 荆霞细眉一挑,抱着手臂道:“痴人说梦。” 江晏冷冷道:“莫要不识好歹。” 荆云按了按缠满绷带的手指,笑着摇头:“看来我们和商掌门註定有一战了。” 说罢,三具偃甲朝这边冲来,速度之快,掀起一阵狂风,吹得四周林木飒飒作响! 江晏早就对这俩狂傲自大的兄妹看不顺眼,松石剑鸣动出鞘:“师尊,我来对付那女人!” 商悦棠一愣:那女人?……为师可没教你这么称唿别人!算了,晚上再教训你! 见情况紧急,喻景宁咬牙道:“我去救逯兄!” 商悦棠叮嘱:“你们多加小心,不必硬撑。” 便飞身与荆云缠斗起来。 偃甲攻击迅勐,刀刃上闪着诡异的光茫,一招便可置人于死地。 而商悦棠身轻如燕,广袖如流云般潇洒,轻而易举间化解一切危机。游刃有余得犹如观花美人,素手接过从雨后芙蓉花瓣上滴下的露珠。 荆云与他过招百余下,竟是招招都触不到他本人,只能与那飞舞的水墨衣袍作伴。 让他最恼怒的是,商悦棠在从容不迫间,未曾有一次反击,仿佛拨云揽月只为一笑。 在又一次重击被那飘然广袖盪得七零八碎,美人蹙眉朝着弟子那边一瞥时,荆云勐然一惊,这才意识道:这人他妈的在让老姐给他的宝贝徒弟当陪练! 江晏一边,陷入苦斗。 荆霞本身实力强劲,手中银针犹如绵绵春雨般织成天罗地网。而逯七他本人虽然是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炼丹师,但在赤练仙子的操纵下,却是剑如雷鸣。 江晏和喻景宁身上皆是伤痕累累。 江晏觉得自己还可以撑下去,可这样死撑,等着他们的也只是战败。 他看向喻景宁,对方束得一丝不苟的髮髻已经凌乱散开,狼狈地贴在被汗水打湿的面庞上。 握紧了剑,江晏深色的眼眸中狂澜渐渐平息,一片冷意从中泛开,然后凝结成寒冷彻骨的冰雪! 师尊既然让他放手去战,那必然是看透了此中胜机! 金色的火焰,逐渐在眼中摇曳。 江晏一边应付不绝的银针,一边将荆霞的每个动作都分解成无数个片段。 这个女人虽然很强,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生涩感,也正是这种生涩,让江晏一次次从她的攻击中逃脱。 江晏突然有了一种猜想。 不管是对是错,都有放手一搏的价值! 江晏道:“喻师兄,帮我挡下银针!” 喻景宁在逯七的攻击下有些力不能支,他尝试去斩断那些透明丝线,然而不知那物是由什么天地灵宝炼就,竟然无坚不摧。双手已痛得有些麻木,但他还是回復道:“好!” 他虽然不知道江晏是什么打算,但相信他的判断。 他勐然推开逯七,雷电沿着手臂蜿蜒而上,顿时皮肉焦炙的味道飘出,喻景宁扯出一丝笑意,长刀将漫天的银针斩开! 江晏脚踏罡风而上,一剑噼向荆霞! 电光石火间,后者的右臂已被斩断——剥开的漆壳随着零件洒落在空中,荆霞仍在无知觉地运转着早已空空如也的右手,回应她的只有机械的空转声,和江晏的剑气冲破她机械身躯的鸣响! 荆云如同野兽嘶吼的咆哮声传来,只剩半截的偃甲荆霞指尖一点寒光刺向江晏! 在这一剎那,一双素手将刀枪不入的操魂线抓在手中,直接扯断! 失去操纵的偃甲跌倒在地,不再动作。而越水剑则穿透荆云的丹田,血液染红了衣衫。 商悦棠毫不留情地拔出越水剑,荆云无力倒地。 胜负已分。 ☆、受伤(修) 江晏的眼中还倒映着那方银针,扩大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有些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才从刚才的打斗中回过神来。 喻景宁正往逯七嘴里塞丹药,像是泄恨似地把他的嘴捏成了一个喇叭花。 而师尊静静站在那里,和他对望,鲜血沿着指尖往下滴去。 ……血? 江晏心中勐地一痛,仿佛被一双手毫不留情地捏住。 他焦急地朝商悦棠扑去,对着那只手,想要触碰,却又犹豫。 那只手,原本应该细腻温润、完整无痕,此刻多了三道伤口,细小的血珠从那里冒出。 师尊……受伤了…… 他魔怔了似地盯着那处刺目的鲜红,整个人犹如坠入无间地狱,受到烈火灼身的痛楚;又好似溺水于深海,自责从鼻耳口窍灌入四肢百骸,让他沉得更深。 他让师尊受伤了。 突然间,好像一记惊雷噼入他的脑中。 无数个零碎的画面在他脑内回放,那些画面杂乱无章,毫无条理。 第46页 他看见大漠上的日与月落下又升起,看见大海潮汐涨落又褪去。 他看见……一个人。 那个人,不如现在这么意气风发,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伤,外袍上满是灼烧的痕迹,他高举着剑,锋利的剑尖对准天空翻腾的乌云。 他在心里叫喊:你不要走,你留下来好不好?你还没有看过西海的金色巨乌,它飞起来的时候,掉落的羽毛就像一片片金叶子;你还没有看过大荒的马潮,一千匹烈马迈开蹄子,能撼动一座巨山…… 可他只能操控那伤人的雷电,一遍遍发出警告。 那人说:“你留不住我,天道。” 江晏一颤,那些记忆顿时沉入水面,又变得面目模煳了。 可那种沉寂的绝望,还留在心底。 就像是一个冬天,全是一望无际的雪。你告诉自己,春天就快来了,到时候田野上会开满白色的小花。 可你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冰雪消融后,等待着你的只有荒芜的土地。 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滴在衣襟上,他泣不成声:“师尊、师尊……对不起,都是我……” 他的哭腔扎得商悦棠心疼,商悦棠连忙用灵气癒合了伤口,抹去血珠,柔声安慰道:“看,为师没事了。乖,别哭。” 他小心翼翼、虔诚地捧着他完好的手,拼命憋住眼泪,但泪水鼻涕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整个人都成了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商悦棠心里酸涩难受,温柔地将徒弟抱在怀里,下颚靠在他乌黑的发顶上,顺着他的背嵴一遍遍轻柔抚去,像是要抚去他的伤痛。 江晏哭得悲痛欲绝,一时顺不了气,嗝了一声,顿时又羞愤欲死了起来,想要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商悦棠听着心酸又好笑,把仿佛八爪鱼一样奋力挣扎的江晏按在怀里,安抚道:“没笑你呢,乖乖听话,别扯到伤口了。” 江晏这才安静下来,想了想,又埋得更深了些。 他道:“师尊,不要离开我……” 商悦棠道:“好。” 竹舍药坊内,泛着淡淡的药酒香味。 江晏的外袍、中衣都半脱了下来,搭在腰间,露出少年人结实劲瘦的后背。 他直直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得僵硬极了。 商悦棠温热的手掌沾着冰凉的药酒,按在他背后的淤伤处,有些疼痛,但更多的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 他觉得自己的脸很热,热得泌出了满头的汗珠,脖颈上也湿漉漉的,透着热气。 那双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他虬结的肌肉揉开,从后背移到腰部,江晏一抖,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喉咙口里飘出了一丝变调的音色。 商悦棠的吐气唿在他背上时,只剩下一点凉凉的气息:“弄疼你了?” 江晏疯狂摇头。 商悦棠喝道:“再动伤口又裂了!” 江晏立刻正襟危坐,乖得像只兔子。 ……发什么毛病。 商悦棠嘀咕道,又倒了一点药酒,拍在江晏身上。 上完药,商悦棠道:“好了。” 他笑了笑,顺手拍了下江晏的腰,吓得小徒弟弹起了身。 反应这么大? 狐疑地盯了自己的手一眼,商掌门将这归咎于青春期少年的别扭。 将青瓷小盖塞进药瓶里,江晏已三下五除二套好了衣服,混乱的唿吸也平静下来。 商悦棠道:“你是躺这儿歇息,还是和为师一起,去看看那荆氏姐弟?” 江晏想也不想,道:“徒儿和师尊一起。” 天下宫堂堂名门正派,自然是没有什么水牢、刑房、小黑屋、阿兹卡班囚牢(?)这类泯灭人性的设施,荆氏姐弟就被关押在了一间小小的柴房中。虽然是柴房,但木柴堆得整整齐齐,地面上也没有灰尘,号称牢房里的vip。 商掌门想:可以给这周值班弟子发一朵小红花。 江晏非常贴心地为师尊准备好了紫檀椅和楠木窄桌,又去给沖了一壶茶,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氤氲水雾中,商悦棠左手撑着下颚,略微歪着头,拉出一条略显风流的曲线。 高大立柱上,荆云被五花大绑,低垂着头,还在昏迷;而荆霞失去了胞弟的灵气来支撑,早就无力运转。 商悦棠当然不会好心到等着他们自己醒来。 他手指翻飞捏了个诀,一阵清灵注入荆云脑中。 荆云缓缓睁开双眼,在弄清状况后,并没有挣扎,而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闭上了眼睛。 商悦棠:…… 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睡觉???本掌门今天就要教会你:逃避是可耻的,而且还无用! 商悦棠清了清嗓子,严肃问道:“是谁指示你们过来的?” 偃师这个职业,跟炼丹师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那讨要丹方的,必定另有其人。 荆云别过头去,一声不吭。他本就面容姣好如女,身形清瘦,如今神色坚毅,身上伤痕累累,露出些许苍白的皮肤,活脱脱一个在邪恶反派拷问下坚贞不屈的少年! 必须是正派角色的那种! 商悦棠:……反派就反派,我今天就要当大魔王! 第47页 商悦棠浅色的眼眸盯向荆云身旁——偃甲荆霞被江晏砍得一半身子都碎了,剩下半截孤零零绑在柱上,成了一个苗条的粽子。 就是这具东西打得他门下两位长老吐血,还差点杀了他的宝贝徒弟。 所以就算现在她的模样悽惨得不行,商悦棠也内心毫无波动。 商掌门冷漠道:“江晏,山底下有收废品的,你把那具残骸拖出去卖了。” 江晏一直恭恭敬敬站在师尊身后,此刻应声道:“是。师尊,那得到的灵石是计入府库么?” 商悦棠恹恹道:“一根破木头,能换得几两银子就不错了,你拿去买点糖,给宫里弟子发了。” 他又补充道:“对了,把她心口那块碎片拆下来,送给景宁研究研究——他要是哪一天可以画出这种符咒,就可以出师了。”荆霞全身乃是灵木制成,人皮下虽无经脉血肉,但灵咒广织,且灵力中枢就安置在心口。 听到他们这般讨论,荆云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咬牙道:“住手!你们要什么消息,我说就是了!” 商悦棠喝了口茶,问:“你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荆云道:“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只唤她青莲长老。” 商悦棠道:“隶属何门何派?” 荆云道:“三莲教。” 三莲教,上次那个在嘴里烙铁的变态魔教。 商悦棠没忍住,看了荆云的嘴一眼。 荆云屈辱道:“那是给底层奴役的印记,我没有!” 哦,感情你还是个高层干部? 商悦棠笑笑,问:“我听说赤练仙子与三莲教有血海深仇,你们又为何会投奔于它?” 荆云垂下眼帘,鬓间两缕黑髮晃动。他道:“百年前,家姐剷除了三莲教四个分坛,也因此遭受到魔教众人嫉恨,被人算计!现下,家姐的三魂七魄都被抓在青莲长老手中,只剩下元神未毁,被我封印在偃甲里……我俩受制于人,只能归附三莲教。” 商悦棠道:“那这青莲长老又境界如何?” 荆云无力地笑了笑:“极高。家姐中计时,已是分神期,她只会比家姐更强。除她以外,三莲教还有其余五大长老,再加上教主,与她并称七莲圣君。” 那你们门派应该改名叫七莲教啊?我还以为你们是左右护法+教主的传统模式呢。 商悦棠点头道:“好,那青莲长老现在在何处?” 荆云道:“幻海小灵境。” 商悦棠一顿,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幻海小灵境,乃是他飞升前,送给门下大弟子谢青的一份礼物,现在居然落在魔教手里了? 荆云不明白他激动的原因,只道:“此灵境平日里隐没无踪,唯有在满月之日才会显现。你们要去找她,只能在今夜,不然就还要再等一个月。” 听了这话,商悦棠更是确信,这就是他送给徒弟谢青的礼物,而不是什么同名同姓的小灵境。他知道天下宫没落后,天材地宝都被瓜分,但落到魔教手中,还是让人不爽。 江晏见商悦棠脸色不对,问:“师尊,你怎么了?” 商悦棠摇头:“无事。你先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出发。” ☆、幻海 灵境之中,明月高悬,一片碧蓝花海随风摇曳,暗香浮动。 这个香味……有点像桂花酒,清冽带着丝丝甜意,让人似醉非醉。 商悦棠记得,谢青初次来到此灵境时,嘆于此花芬芳清艷,曾有意用其酿酒,但最终还是未能成功,原因是—— 糟了。 商悦棠面容一凛,江晏的剑已经裹挟着纷飞的花瓣,毫不留情地砍来! 此花名为幻海花,花蓝如海,有引人入梦之效。江晏肉体凡胎,必定是中了此花的幻术,将自己当成了敌人。 凭他现在的实力,还伤不到商悦棠分毫,但商悦棠也不忍心去伤害江晏。 剑光残影中,聚蓝透碧的落英婆娑而舞,两人衣袍一白一蓝,交织在一起。 在躲避中,商悦棠发觉江晏的剑法竟然与他平日里所使的不同,捨去了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转变为狂暴粗野的打法,但粗中有细、狂中有理,可谓是将野路子和正统剑法融合到了极致! 商悦棠教的剑法,以轻捷灵巧为主,而那些霸道强横的招法,必定是江晏在拜师之前,自己摸索出来的。 一手扣住江晏的手腕,商悦棠将他拉入怀中,四目相对、额头相抵,神识强力又温顺地探入他的脑中。 那是个寒冬,雪花纷纷扬扬飞舞,红色的灯笼都被霜雪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屠苏酒的香气弥散在大街小巷。 一白白胖胖的小孩穿着棉袄,手持糖葫芦在雪中奔跑,身后玩伴追逐而上,嘻声一片。 本应该是极其欢乐的场景,却因为他们脸上蒙盖的一层模煳不清的雾气,使得这一切变得诡异起来。 江晏会在哪儿? 水墨袍随风猎猎而响,又轻飘飘搭垂下来,商悦棠立于危楼之上,极目远眺。 朱门绣户里,银骨炭被火染上了红色,不时爆裂出花,美娇娘提起云袖,将佳酿斟入杯中;薄祚寒门中,女子抱着小孩卧于炕上,手中绣着小儿新服;高檐屋角下,五只野猫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第48页 终于,在一方五进宅院外,捕捉到了江晏的身影。 还是年幼的江晏。 他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小小的一团,衣着单薄,在寒冬里冻得瑟瑟。 商悦棠刚准备飞身而下,便见江晏身旁的黄花梨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着锦衣的丫鬟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递给了他,随后阖上大门。 商悦棠知道江晏以前过得不好,但亲眼看见,还是心仿佛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衣袂翻飞,如流云舒捲,他跳下高楼,去牵江晏的手,可触及的只是一片虚无。 ……是幻觉啊。 商悦棠心中空荡荡的,有点难过。 他看着小江晏喜滋滋将那碗汤喝完,把碗端端正正放在门口,然后瑟缩着身子离开。 商悦棠下意识想跟着他走,可迎面一阵风雪吹来,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就不见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赤云城中,幻境中,除了踩雪时发出的沙沙声、寒风吹过时的唿啸声外,那些路人的交谈声都混成一团,完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明身边是如此嘈杂的世界,却孤独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又是拳打脚踢的声音,清晰而残忍。 商悦棠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切实看到那幅场面的时候,他还是心疼地眼眶发酸。 那个身影比起刚才要长大了一些,但还是那么瘦弱,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一样。 江晏的身上,有着许多的伤口,新新旧旧。他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旧伤还没癒合,新伤就出现了。伤口大大小小加起来,推进着时间的前行。 越水剑止不住地震颤,商悦棠紧紧攥住掌心,十指苍白。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师尊。” 他转过身去,飒飒飞雪中,少年疲惫的身姿出现在他的眼前。 江晏身上披着霜雪,和幻影中的他,近乎重叠。 江晏说:“师尊,对不起……我又连累了您。” 商悦棠又生气,又心疼。他走过去,拂去他肩上的雪花,把泼墨山水袍披在他身上。 江晏脸一红,朝后退了半步,说:“师尊……不、不用了!” 商悦棠微怒:“闭嘴,给我披上。” 江晏低下头,面红耳赤,扭捏地像个姑娘。 商悦棠还浑然不觉,骂道:“耳朵都冻红了,还在死撑。你要是以后到了金丹期,想让为师管你,为师都懒得管了!” 江晏一急,忙道:“不的,师尊管我也好、骂我也好,徒儿都……甘之如饴。” 少年的音色是脆生生的,此刻却带着一点软绵绵,像是花朵上的残雪。 商悦棠心底泛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道:“好了,为师回去再好生管教你。” 江晏“唔”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虚地移开眼神。 商悦棠:……??? 商悦棠以前陪大弟子谢青来过幻海花丛,当时他的心境比起现在浮躁得多,一看谢青犯病,打晕,抢救,送医,一气呵成。回春峰的尚师兄对他语重心长道:“要不是你的徒弟神经比较坚韧,可能他此刻就和孟婆在探讨煲汤手艺了。” ……后来,到了道心之衰,心魔渐生,时不时拉他进幻境喝个茶、下个棋、刺个杀什么的,一向秉持“一剑走天下”的商悦棠首次在修行上撞上了瓶颈,卡了几千年后,终于天人合一,证道飞升了。 对如今的商悦棠而言,突破幻境不过小事一桩,但对江晏可就不一样了。 商悦棠道:“江晏,你对此幻境可有头绪?”不清楚的话,为师可以好生提点你一下。 江晏道:“徒儿大致已经找到了突破点。” 商悦棠:哦。 ……哼。 江晏垂下眼道:“这个幻境……乃徒儿的心结。” 商悦棠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安慰江晏,但又怕自己的语言太过苍白,反而显得置身事外,轻描淡写。 江晏笑了笑,道:“师尊,徒儿本来很难过,但一见到师尊,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商悦棠咳了一声,别开脸道:“恩……为师以后,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风声停了,雪声也停了。 江晏的世界里,一时间只剩下一个人。那人乌黑浓密的睫毛上粘上了雪,其下眼眸秋水潋滟,又明又亮,投映出站在对面的、傻兮兮的自己,就好像……商悦棠的世界里也只有江晏一人。 江晏不自在地用手背挡住半张红透的脸,随即又觉得太过此地无银,将手放在一边,僵成一块木头。 商悦棠说:“走吧。” 江晏点头,和他并肩而行。靠着商悦棠那侧的手,纠结地张开又握紧,想要靠近,又怕泄露出自己的小小心思,寒风凌冽,他却出了一手湿捻的汗水。 那段路过得很快、太快了,江晏的心还在扑通跳着,便已经到了目的地——赤云谷。 那块不知道谁题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巨大碑石,立在曲折狭小的谷口,霎时间给江晏扑了一头寒意彻骨的冰水,冰渣子从他的衣领滚下去,落在他的心口上,冻得他难以唿吸。 第49页 一个温暖的手心贴上了他的手背,心心念念了一路的师尊的手,主动牵上了他的,江晏转过头去,商悦棠眼底的光还是像月华一样温柔又舒朗。 他拉着师尊的手,闷头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很快,只为了将师尊落在后面。 按理说,商悦棠要是想,怎么也不会比他走得慢,可商悦棠就是放缓了速度,让他领着自己前行。 徒弟的抽泣声在风雪声里几不可闻,他不想让自己看见、听见,那他就不看、不听。 严冬,连赤云谷的妖兽都懒得出洞,懒洋洋窝在洞穴里。泛着绿光的眼睛,骨碌碌瞧着两个人进入了山谷深处。 一把断剑,插在冻结成冰的土中。 商悦棠认出那是一把宝剑,绝非凡物。能将此剑弄折的妖兽,也绝对不是普通的怪物! 江晏跟着商悦棠的这些年,见识了不少仙家法宝,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认为这是从村口铁匠铺里讨来的残次品,顿时敛了心神,将身上的泼墨山水袍脱下,递给商悦棠。 商悦棠又要发怒,便听江晏委屈道:“徒儿怕把师尊的衣袍弄脏了……” ……好吧。这些他还哪里捨得。 嘆了一口气,商悦棠披上外袍,大致能明白江晏的想法。 果然,江晏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师尊,此战,请让徒儿独自面对!” 徒弟长大了,想要独立了,作师父的哪有阻拦的道理? 商悦棠点头允诺,退至一边。 一声嘶鸣传来,顿时,雪鸟惊空而起,妖兽慌乱而逃,地动山摇间,一头黑色巨兽狂奔而至,身侧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将天空染成红色。 江晏毫无畏惧地与巨兽红如血水的眼珠对视,手中利剑发出清越的鸣响。 不过转瞬间,一人一兽便打斗在一起,剑影与雪光交织成一片,漆黑的火焰将雪水融化成溪流。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出现在他身上,江晏揩去面上的一丝血痕,已看穿巨兽的弱点。 他一脚踏上山岩,凌空而下,松石剑狠狠插入巨兽的头颅! 血花飞溅,将他一身衣袍染红。 巨兽一阵挣扎狂吼,失去理智般地横冲直撞,将江晏甩飞在山壁上,江晏一口鲜血喷出。 然后,巨兽俯趴在地,身子急剧起伏后,不再动弹。 江晏强撑着爬起,捂住左臂,受伤的额头流淌着鲜血。 忽明忽暗的视线逐渐恢復正常,松石剑的剑柄在雪中一闪光芒,然后咔嚓一下,整把剑一分为二。 结束了……江晏想。 那些痛苦的、难受的、不愿意再面对的过去、记忆,全都结束了。 他缓缓走到商悦棠面前,低声道:“师尊……我把你送我的剑弄断了。” 商悦棠道:“无妨。” 江晏说:“恩。” 商悦棠说:“以往是为师给你选剑,但毕竟非你自己心意,如今你虽还有一把行云,如若不衬手,换了便是。” 江晏道:“不。我就要师尊给我选的……行云就很好。” 越水行云,快意逍遥。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晏今天的性向,是薛丁格的弯。 ☆、青莲 从幻境中突围,那片碧蓝色的花海又再度出现在眼前,只是经歷了刚才的事件,那股清甜的香味带上了一种诡谲的气息。 商悦棠察觉到江晏的心情似乎还有些低沉,便将自己与谢青的事说给他听,谁料本来就低迷的江晏,更是焉哒哒的了。 商悦棠默默闭嘴:好吧。不说话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二人一路前行,此次便畅通无阻,轻轻松松就抵达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金子浇灌而成的外墙,碧玉打造的瓦片,可谓货真价实的金碧辉煌。 啧啧,这装修品味,一看就是暴发户。商悦棠心中点评道。 门上没锁,也没有禁制,商悦棠推开门,一看—— 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人体的残骸铺洒了一地,走在地上得随时小心踩到别人的五脏六腑。 商悦棠:…… 歪,是西幻大世界吗,招聘暗牧/圣骑士一名,工资面议,急,在线等!!! 担心徒弟受不了这满目的马赛克,商悦棠挡在江晏面前,道:“江晏,要不你就别进去了吧,为师一个人就好。” 江晏隐约猜到里面有什么,但坚持道:“不。”身为师尊的弟子,怎可害怕这些邪魔外道的把戏?! 拗不过小徒弟,商悦棠挪开身子,让他看了里面一眼。 江晏:“……”他捂住嘴,艰难道:“师尊,请恕徒儿离开一下。” 商悦棠微笑:“别走太远了,速去速回。” 待江晏返回后,商悦棠推门而入,广袖一挥,一把大火沖天而起,将这一切污秽都烧得干干净净。 许是烈焰把二楼烧得滚烫,一阵雨凭空而下,整座宫殿顿时云蒸雾绕。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埋怨道:“是谁,不懂得珍惜奴家的杰作啊?” 商悦棠面无表情,腰间佩剑长鸣。 微风徐徐流转,二楼迴廊阁门齐齐作响,最中间一扇门骤然向外大敞而开,一人手脚并用朝外逃来。 第50页 此人浑身浴血,衣物残破,露出的躯干上是深深浅浅的刀伤,显然是被人折磨至此。好不容易有了逃脱的希望,他不顾楼高,直接跨过栏杆向下跳去,沾满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一丝欣喜之色——然后,一股狂风从背后蹿出,霎时间便缠上了这人的脚踝,蜿蜒而上,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旋涡中!骨骼被碾压、折断的响声传来,等到风潮退去之时,一滩烂泥砸在地上,血迹迸发! 江晏面色苍白,唿吸略带急促,显然还不习惯这种血腥画面。 一双洁白如玉的手从迴廊处缓缓出现,接着是清雅素淡的青衫,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女子的眼尾略微下沉,使得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女子翘起兰花指,手指上尖锐的錾花金护甲套银光浮动。她娇声对着商悦棠道:“奴家原以为是侠肝义胆之人前来拜访,没想到也是一个冷清冷义的。郎君你那没本事的小徒弟也就罢了,你只要略微伸出援手,他就不用死了呢。” 一点火苗窜起,随即一口一口吞没了那具肉泥,也使得深埋在血肉中的蛊虫一同化作灰烬。 商悦棠道:“一具死尸有什么好救的?有那闲心,倒不如与姑娘你这种看起来弱柳扶风,实质上却是个变态杀人狂的人物好好交流一番,也算长了见识。” 女子掩住下半张脸,咯咯笑了起来,若不是那护甲上还残留着血腥味,还真仿佛一个大家闺秀。她道:“不愧是打败了荆云荆霞的仙师呢,眼力果然非同一般,奴家炼制这存生丸,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你不仅花了“心血”,还花了别人的心肝脾肺肾……再丧心病狂一点,说不定连骨头都不放过。 商悦棠道:“青莲姑娘,你炼制这存生丸,究竟有何意图?” 青莲抿唇微笑:“若是旁人见了奴家的作为,早就唤奴家‘妖女’了,商掌门可真是翩翩君子……” 商悦棠挑眉,谢谢,等会我揍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叫我君子了。 青莲继续道:“奴家只能告诉郎君,炼制此药并非奴家自愿,毕竟它对修行又无甚益处。其他的嘛,就不能说了。” 商悦棠道:“那这满屋内脏,总是你的喜好吧。” 青莲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犹如莲花一样高洁无暇,然而,她说出口的话却是令人骇然:“没错,那些被郎君毁掉的,都是奴家的宝物。奴家不知道郎君见着那一张古琴没有?上面的琴弦,是奴家特意请了七位出窍期的仙子,抽去她们的手筋制成的。弹起来,仿佛有七位仙子共同抚弦呢……” 青莲说出此话的时候,白皙的面庞上泛起红晕,仿佛娇羞的少女在倾诉情谊,听得人是毛骨悚然,非常不利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商悦棠连忙打住:“行了,我不想听。荆霞的三魂六魄在你手上吧?” 青莲道:“嘻嘻,真是巧呢,不仅是她的神魂困在奴家的囚魂灯里,就是刚才提到的七弦琴,也有她的功劳。” 言语间,那双美目流转,看起来无辜极了。她说此话,一是为了炫耀,二是为了激怒商悦棠。不过荆霞刚重伤了江晏等人,在商悦棠那里好感度已经是负数,商掌门内心毫无波动。 他嘆了一口气,问:“此小灵境你从何得来?” 青莲秀眉微蹙,道:“郎君一味地问奴家问题,实在太不公平。” 商悦棠好奇:“你想问我什么?” 青莲羞涩地捂住脸,透过指尖缝隙痴迷地看向那张俊朗无俦的脸,道:“郎君可有婚配?” 江晏:!!! 商悦棠:…… 江晏一下挡在商悦棠面前,怒道:“妖女,你对师尊有何妄念?!” 青莲理了理鬓间垂下的一缕青丝,缠绵道:“哎哟,小徒弟,放心吧,等奴家成了你的师娘,不会亏待你的。你是想要美人皮做的荷包,还是琵琶骨磨成的髮簪,奴家这里应有尽有!” 商悦棠算是意识到了,就是开膛手杰克和血腥玛丽出现在此,变态值加起来也抵不过这女人的十分之一,至少前面两位还知道自己是变态,而她是真心觉得自己的审美很棒棒,还想把这个扭曲的审美传递给无辜的人民群众…… 而江晏年纪尚小,涉世未深,第一次见到反社主义人格的神经病,已是义愤填膺,再加上此女还将主意打在了自家师父身上,更是恨不得手刃这妖女:“师尊乃天下宫之主,怀瑾握瑜、仙人玉姿,就是世间第一美的女子也配不上师尊,跟别说是你了!” 青莲问:“那依你所见,究竟何人才配得上商郎君?” 江晏冷漠道:“没有!” 青莲:……滚吧。 听得弟子如此直白的夸奖,商悦棠不免有些脸红,自己在江晏心里地位有这么高吗? 青莲居高临下乜了江晏一眼,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妙道:“不过是一提议而已,小徒弟为何如此激动?难道,你对你的师尊,也有那非分之想?” 喂喂打住,这位姑娘,请不要传播gay的氛围,更何况是在我徒弟面前!!! 江晏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气:“我、我……我对师尊一片敬仰之情,你少在那里搬弄是非!” 第51页 青莲见他此态,笑得花枝乱颤、鬓上玉钗叮铃作响:“郎君,你这徒儿可好生有趣,逗他一句,便当真了!” 商悦棠安慰气得脸都红了的小徒弟:“你别和她计较了,乖。” 江晏憋屈道:“可她——!”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跺了下脚,恶狠狠盯着青莲。 青莲笑嘻嘻:“怎样,郎君,你愿意与奴家结为道侣吗?” 商悦棠:“不要。” 青莲低落道:“为何?郎君若不喜欢奴家,也无妨,感情自可慢慢培养。” 商悦棠微笑:“且不提感情,在下对结阴亲并无兴趣。” 青莲眼中闪过一丝毒辣,嘆惋道:“看来郎君……是要来送死了?” 商悦棠道:“不,死的人会是你。” 青莲歪了歪头,又抱紧了身体,颤抖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嘻嘻……郎君真是个妙人,如若郎君能让奴家体会到那种销魂之乐,死在你手里也未必不可。” ??? 等等,你确定我们谈的是一个话题? 青莲痴迷地看向手指上锋利的护甲套,道:“奴家用这物划开那些人的血肉,把皮肤剥下来时,那些人真的叫得奴家好心痒。可惜奴家孤孤单单一个人,没办法剥下自己的皮,不然,奴家一定找个时间去体验那无上快感。” 搞了半天还是个sm爱好者!服了! 江晏眼神冷若冰霜:“师尊,和这妖女多谈也是无益!” 青莲正说在兴上,瞪了江晏一眼,道:“唉……郎君什么都好,就是这收的小徒儿啊——真该管教一下了!” 话音刚落,一条长鞭便朝江晏挥去! 此长鞭力道软绵飘忽,看似无力,然而又暗藏杀机,锋芒隐于其间,就像柔软轻飘的蛛网,一旦猎物落入其中,便会被束住翅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蜘蛛啃食殆尽! ——然而,越水剑归鞘,一切只在瞬间便已尘埃落定。 长鞭断成数截,隐藏在鞭身中的蛊虫全都碎成粉末,洒了一地。 青莲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捂住胸口,仍无法阻止身体软塌塌倒地。她躺在冰冷的迴廊上,身体还带着余温,光从外表来看,见不到一丝伤痕,只因为崩裂了她浑身经脉的乃是剑意——凛冽、无情,不为杀戮,生死归一。 紫府破裂,一个元婴从肉身中冒出,探头探脑妄图逃窜,刚飘出个一寸,就被商悦棠抓在手中。 商悦棠再一次追问:“此小灵境你从何得来?”他知道青莲给他的答案多半是模稜两可、模煳不清的,但此问求的本就不是答案,而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青莲挣扎不成,虚弱道:“这、这是红莲教主赐予奴家的!他说是从天下宫抢来的,其他的奴家一概不知呀!” 商悦棠:“红莲教主修为如何?可身在三莲教总坛?” 青莲:“不知道,他戒心很重,从来不和我们这些教徒直接接触,而是派他的心腹——白莲仙君和我们谈话。” 对不起,突然很在意其他四个长老名号都是什么,你们是彩虹战队还是葫芦娃兄弟? 商悦棠咳了一声,问:“那这白莲花、咳,仙君又该如何联繫?” 青莲怯生生道:“他现在应该在白鹭洲,具体做什么,奴家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这存生丸,便是他叫奴家做的……” 一问三不知,小青啊,你这长老做的太失职了,恐怕是被同事排挤了哦。 没事,给你放个长假。 一盏琉璃灯出现在商悦棠手中,忽明忽暗,震颤不止,仿佛催促着主人给它充电。 青莲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尖叫道:“这位郎君,求您放过奴家!奴家、奴家还有件事可以告诉您!是关于谢青的——” 谢青? 琉璃灯熄灭,商悦棠狐疑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青莲道:“郎君可知,谢青他在此灵境中,留下了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青莲:郎君可知,谢青他在此灵境中,留下了一罐变gay喷雾? 妈耶,今天翻前文,翻出好多bug啊_(:3」∠)_ ☆、谢青 顺着青莲的提示,商悦棠同江晏来到一处地界。 远远望去,幻海花如云海般绵绵起伏,织成一片碧蓝锦绣,瀑布悬落,云蒸霞蔚,一棵参天古木,并着它大有遮天蔽日之势的枝叶,抬起一筑清雅竹舍。 沿着青翠绿竹铺就而成的迴廊蜿蜒而上,推门而入,屋内凝滞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好似一潭平静无波的水面,被无心游过的鱼盪出了粼粼涟漪。 商悦棠走入其中,发间的红绳随着顾盼而左右晃动。 紫檀案几上的笔墨纸砚、竹墙上的逐月弓、案头上篆香缭绕的铜炉……一切都映入眼帘,他随手拿起玺印,底部是天下宫的印文。 这竹斋内的布置,竟然和他千年前的书斋分毫不差。 一时间,怀念与愁绪交织在一起,商悦棠不免嘆了口气。 谢青是他第一个徒弟,二人情谊自然深厚。谢青长大后,虽然没那么粘人了,但依旧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如今师徒二人,一人得证大道,一人陨落千年,见着这书房,他只觉得世事无常。 第52页 江晏如往常一般,规规矩矩立在商悦棠身旁,见师尊面露缅怀,便默默移开目光,扫视着屋内。本该是全然陌生的布局,却因为与师尊目前的书房相似,而透露出一股熟悉感。 他垂下眼,盯着地上的光斑,又瞧着身旁那人斜斜的影子,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食指,莫名地焦躁。 那案几上还摞着一沓宣纸,有几页支棱着突出来。那是商悦棠过去用来打笔稿的,往往舞得全是墨团,而这一堆宣纸上,却规整地书写着什么。他抽出一张,上面是谢青的笔迹。 笔酣墨饱,力透纸背,与那人一贯风流不羁的性格却是相背。 他一张张翻过那叠宣纸,一目十行,不由心生困惑:他飞升前,谢青已有洞虚期修为,比起修身,更重修心,但也不用和个复印机一样只写《清静经》吧? 在那一叠宣纸都被翻完后,一封信赫然出现在眼前,想必便是青霞所提到的了。 信上禁制游走,旁人若碰到此信,必会吃不少苦头,而那带着戾气的灵气在触碰到商悦棠指尖的一瞬,便烟消云散。 谢青显然是在匆忙之中写下这封信的,他原本就偏爱连笔,这下更是一片狂草,也只有商悦棠才认得出这坨歪歪扭扭的神秘符号代指得是哪个字。 看着大徒弟的文书,商悦棠不禁笑了笑。 谢青写他刚接任掌门时,门下有人不服,他便学着师尊把议事殿的长桌噼了个稀巴烂,就没人敢反抗了;又写他虽然摸到藏宝阁的钥匙,但绝对没有用那些宝物去换酒,没了师尊的资助,他现在是穷得两袖清风…… 他写了很多事,逻辑和语法都乱成一团,显然没有时间来细细雕琢,随着信快读到尾声,一种沉闷的感觉爬上了商悦棠的心间,而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他的预感并未出错——谢青写,他带着门下众弟子,即将前往深渊。写完这一段话后,一点墨晕染而开,谢青驻笔了许久。 然后,谢青他这样写道—— 屋外,微风穿梭过花间缝隙,惹得花枝左颠右簸,发出沙沙声。 江晏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凝望着商悦棠的侧脸,视线刻意避开了那封信。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强烈的道德感还是约束着他莫要踰矩,另外……江晏觉得,好像他看了这封信,就平白无故输了对方一截一样。 明明就从来没有见过面,哪来的什么输赢爱恨,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心慌,不可理喻地置气。 江晏侧头看向商悦棠,看他鸦羽般的睫毛有规律地上下扑扇,看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通过这连接了两个不同时间节点的信纸,和他的另一个徒弟对话。 师尊进了屋,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那个大弟子,比他还要重要吗? 江晏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什么,只觉得心里酸楚得很。 然后,他看见商悦棠捏着信纸的手指愈发屈起,指尖泛出白色,而他嘴角微笑的弧度,也渐渐缓成了一条紧抿的线。没有带上愤怒,那是一种极少出现在商悦棠脸上的神色——茫然。 江晏见过他的喜怒哀乐,可从没有见过茫然。 试问,一个得证大道的修士,游览了三千世界的仙人,在见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会流露出一种全然的无措呢? 江晏终于还是没忍住,眼珠一动,随即像被铁烙了一般移开视线,背后一下透出了冷汗。 “幻海红烛,执迷不悟。心悦于君,愿受永劫之苦……” 像是有一道雷鸣,轰得他头脑昏昏沉沉,却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谢青他,对师尊抱有爱恋之心…… 青莲挑衅他的话又迴荡在耳边:“难道,你对你的师尊,也有那非分之想?” 他当时回答得信誓旦旦,可是此刻,却觉如坠冰窟。 那只沉睡在牢笼里的勐兽横冲直撞,撞得口齿血流,利爪崩裂,仍在不管生死地咆哮,想要挣脱那坚不可摧的桎梏。 师徒相恋,乃是不伦。 我…… 他面色惨白,看向商悦棠,发现那封信已经被捏出了不可恢復的褶皱。 他埋下头,过了许久,师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江晏,回去了。” 他“恩”了一声,跟在商悦棠身后,不敢再和他并肩而行。 回了天下宫,正是夜半时分,安静得很。 商悦棠催江晏去睡了,自己漫无目的地乱熘达,最后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柴房来了。 推进去一看,一人瘫在椅子上,肚皮朝天睡得和个猪似的,倒是挺无忧无虑。 听到声响,逯七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差点掀翻桌上的瓜子堆。 见着来人,他悠悠松了一口气:“掌门啊……” 商悦棠觉得有些好笑,问:“柴房的椅子比卧房的床要舒服么?” 逯七回答:“大爷我这是来看看这两败家犬,身体被打残了,心灵总要积极点。” 荆云幽幽转醒,瞪了逯七一眼,眼下一圈乌青,显然是对逯七话语的佐证。 商悦棠将琉璃灯和囚魂灯放在桌上,荆云双眼睁大,挣扎着朝这边扑来,又被绳索紧紧勒住,不能动弹,像砧板上濒死的鱼。 第53页 商悦棠道:“青莲的元婴送你处理了。至于你姐姐……” 荆云赶忙道:“家姐自魂魄被囚后,所做一切都是听从我的命令,还望商掌门网开一面,在下愿以死偿命!” 商悦棠有些累了,稍微激动一点的语调都觉得刺耳,也没有逗人的兴致,只神色淡淡道:“我只知道一命偿一命,你的命,够抵吗?” 荆云张着嘴,几经颤抖,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最后他闭上眼睛,道:“……不能。” 商悦棠手指一点,捆绑着他们的绳索断成几截,荆霞的身躯滑倒在地面上,神色安稳,好似只是睡着了。 荆云抱住荆霞,帮她拂去长裙上的灰尘,定心看向商悦棠。 一把匕首甩来,在地面上转了几圈,身柄皆为银色,朱红符文刻于其上。 荆云一下就认出那匕首的名字,喃喃道:“契刀。” 商悦棠道:“要我教你怎么用吗?” 光亮的匕首是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荆云下定决心,道:“不必。” 鲜红的血液被剜出,挤过匕首与血肉的空隙,一滴滴坠落在地面。一条无形之锁缠绕在他的道心上,一旦违誓,就会将他的紫府挤爆。 感知到二人之间的联繫后,商悦棠将琉璃灯抛向荆云怀中,转身离去。 就是逯七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商悦棠的不对劲。 抓了一把瓜子,他跨步朝商悦棠奔去,蹿到他身前,倒着走路:“哟,掌门,心情不好?” 话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放了个屁,又说:“是不是江晏那小子惹你生气了?” 商悦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本是想一个人静静,但又不可能赶他走,毕竟对方一片好心,自己总不能凭一时不悦而辜负。 树影婆娑,月华如水。两道灌木林里开了不知名的花,在深夜静静沉睡,色彩黯淡了几分。 生气吗……他想,算是有一点吧,但惹他的可不是江晏,而是另一个人。 教导谢青的那些年,他从未对其有超乎师徒之外的感情,而今天却得知谢青思慕于他,一心的池水都被炸开,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他再生气,又能怎样呢? 且不提谢青他从未有过唐突之举,更重要的是,谢青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往事不可追。 对一个已死之人,所有的感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商悦棠问:“逯七,你喜欢过人吗?” 逯七好似被呛到了一般咳个不停,道:“问、问这个干嘛!”静下来后,他又小心翼翼打探道:“掌门你……有情况?” 商悦棠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喜欢上一个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在一起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逯七想了想,道:“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 商悦棠苦笑一声:“我想也是。” 他如今才明白,为何谢青一直对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那是明知求而不得、却又无法捨去恋慕后的挣扎。 商悦棠想,如果谢青忍不住向他吐露心意了,结局又会如何呢? ……他还是会拒绝,谢青也不会像个孟浪之徒一样死缠烂打,想必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又回到师徒情深的状态,而差一点的结局,便是二人恩断义绝,相忘于江湖。 商悦棠还是会离开灵涯大世界,谢青还是会奔赴深渊劫变,一切都没有太大不同。 他抬头看向星辰,银色的光辉洒满天空,就好像同谢青第一次来到幻海小灵境中的一般。 夜风习习,吹动那片水蓝色的衣角。江晏手枕在脑后,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有颗星辰忽明忽暗,恍若他此刻的心情。 少年人刚知晓何为思慕,还来不及品尝甜蜜,便被惶恐和不安笼罩。 师尊晦暗不明的神色,谢青的自白,世间道德的谴责,统统扰得他心乱如麻。 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一个人的身影,耳边萦绕的,也是那人的声音。 ……还有,他毅然离去的身影。 江晏倏地撑起上身,眼中一片金色火焰熊熊燃烧。 ☆、瘦马(修) 莽山栈道,嵯峨怪石上颤巍巍伸出的几枝翠桠,是这高峰巨岩中的唯一碧色。日落西沉,倾倒了一罐蜂蜜,缓缓流淌进万丈峻岭下的小小镇落。 马蹄扬沙,踏起滚滚尘土。 这是赤云城通往白鹭洲的道上。 听过医馆褚大夫的一番叙述,再和青莲这位审美异常的姑娘打过交道,商悦棠对三莲教的秉性可谓是摸了个透——就是那种最为人不齿的魔教,聚集了一群把蒙昧愚笨当作清纯不做作的傻逼,还要定期出来为害苍生。 这种非法组织,严重损害了修道人士的名誉,引起了百姓的惶恐,给灵涯大世界修真界的正常发展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失,身为西山着名正派天下宫,自然要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对其进行严厉的制裁! 比如把它安排得明明白白——该有几口金丝楠木的棺材、订几间乱葬岗的总统套房……全都清清楚楚,让它死得放心、死得安心。 从青莲的口中得知,红莲教主是个属地鼠的,可有了白莲仙君这一线索,即便他躲到九霄云外,商悦棠也自信能剥丝抽茧、顺蔓摸瓜,给他一个惊喜,再打他个落花流水。 第54页 照青莲的供词,白莲仙君才找过她炼丹,而她元婴未毁,不用担心魔教总坛的命牌会熄灭,商悦棠思忖着,干脆趁热打铁,一举把魔教给端了算了。 要说对魔教的熟悉程度,除了青莲,那就该轮到荆霞荆云姐弟了。荆霞的偃甲被江晏一剑报废,想要完全修復,心血、精力、时间和钱财都缺一不可,只能把她暂时留在天下宫,而荆云则先行启程,去探魔教的口风。 而他和江晏、喻景宁三个人,则优哉游哉骑着灵马,一路吃喝玩乐着前往白鹭洲。 白鹭洲与赤云城同在西山境内,路途短暂,行程不过四五天。山下那小镇,便是今日的留宿点。 不想被人认出来,又懒得施幻术,商悦棠一改之前红绳束髮,泼墨长袍的打扮,散下了那一头乌髮,松松绾了一个结,衣袍上的水墨都规矩地游到了衣襟上,固定不动,少了几分轻狂,多了几分清隽俊逸之色。 前方山路变得狭窄,江晏拉了缰绳,胯下白马放慢了蹄子,落在后面。 商悦棠招唿了喻景宁一声,也退了出来,和江晏并道而行。 最近,商掌门敏感地发现,自己的好徒弟似乎在躲着他:泡完药浴就熘,练完剑就撤,一天内除了必要的交谈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卧槽,这个发展他见过,和某个大弟子出完幻海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商掌门简直不敢细想,只能默默催眠自己:冷静!说不定,只是江晏的叛逆期到了呢……大概吧。 他正准备语重心长地和徒弟探讨下人生哲理,便听见江晏道:“师尊,这是徒儿第一次出远门。” 江晏望着山崖下的小镇,语调里带着惆怅。 商悦棠顿时心生愧疚。刚收下江晏的时候,他忙于天下宫的事务,也没怎么带小徒弟出来玩。现在想来,十三四岁,正是好玩的年纪,江晏却每天都泡在藏书阁内,孤零零一个人,而如今他十八了,才第一次出赤云城……是他这个师父当得不称职。 商悦棠温声道:“师门里每年都会有下山歷练的弟子,你要是感兴趣,下次便和他们一起吧。” 江晏垂目敛睫道:“……徒儿只想和师尊一起。” 被这小可怜一打断,商悦棠早就把一腔疑神疑鬼抛在脑后,笑道:“以后你想出来玩了,师尊陪你便是了。” 江晏在天下宫弟子中貌似颇有威望,可别说正经朋友,就是玩伴都没有,实在是有点太孤单了。 他是待人接物都找不出一丝纰漏的大师兄,弟子们崇敬他,却不敢接近他。 ……倒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商悦棠顿时被自己的想法雷到,江晏长得是挺高的,其他就算了吧,尤其是情商可能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在班主任面前勾心斗角打小报告的水平。 江晏沉默了许久,整个人都罩在商悦棠心下一咯噔:……为什么是这种反应???难道我说得有问题吗??? 江晏踌躇了许久,才问:“师尊……徒儿、我要是干出了什么很坏的事,您会讨厌我吗?” ——不会。 但他却斩钉截铁,像是逃避着什么答道:“会的。” 江晏:“……” 强迫着自己不要多想,商悦棠故意说道:“你要是再泼自己冷水装病,就是烧到能煎蛋,也逃不脱扎马步的惩罚了。” 被揭黑歷史的江晏恼羞成怒:“不是这种事!” 商悦棠问:“那是什么事?” 江晏迟迟不回答。 商悦棠道:“你什么都不说,为师怎么知道该不该生气?” 江晏扭捏:“可是……总之您先回答徒儿!” 这不就又绕回去了吗?!你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长进了!!! 商悦棠嘆了一口气,缩小范围问:“是伤天害理的事?” 江晏答道:“不是。” 他清冽的音色,带上了一丝沉重:“但是那是……世间很多人都不认同的事情。”可能连您也……不会认同我。 不能再插科打诨了。 商悦棠意识到,江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纠结的事情——或许这件事,也正是他自己正在纠结的。 正因为纠结,所以总是用玩笑遮掩过去,以为拖延久了,它就会被双方忘去。 可人心不是天下山山巅的雪,不是等到春天,就会化作雪水,回归于土的。 两匹马在路上咯咯哒哒走着,斜阳照着瘦马,拉下山坡的倒影。 他没有看向江晏,他知道江晏也没有看向这边。 他很想问:你说的事,和我想的事,是同一件吗? 可是他又问不出口。 他反问自己:虽然你长得好看,实力也高超,还坐拥天下宫,是个人就应该喜欢你,但是也不能这么自恋,觉得那些“喜欢”全是“倾慕”吧!江晏是你的徒弟,对你这个师父黏黏煳煳过了头,也是正常的。虽然他躲着你很不正常,但躲开的原因不一定就和谢青一样啊,可能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着什么奇怪的血统啦,突然就想独立啦,或者所谓的躲避只是你的多心—— 总之,江晏和谢青是不同的,你不能因为谢青的事,就去怀疑江晏……也喜欢你。 第55页 商悦棠想了很久,还是认真回答了江晏的问题。不论心中的想法是否是自作多情,这个回答都不夹带任何一点私心:“什么叫做‘世间很多人都不认同的事情’?这世间的正邪善恶,是非黑白,其中定数,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全然参透。世间有千万人,便有千万种善恶,大道不同,你本就不能让他们都认同你,那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人类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可修道却求的是与天不老,那修道本身,是否便是逆天而行?既然你都敢与天道抗衡,又何必在意人的看法。江晏……你干什么事情,只要问心无愧,便是了。” 江晏想要做出一个笑容,可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是无力上扬。 问心无愧?可倘若他—— 江晏转过头,看着山壁上的影子。两匹马挨得很近,影子却被拉得很远。他沙哑道:“师尊——” 隐约感知到有什么将要到来,像是山雨前的风,商悦棠的一颗心悬了上去。 江晏转过头,心虚道:“其实徒儿不小心把您的桂花酒给打破了……” 商悦棠:“……啥。” 江晏道:“十坛都——” 那十坛酒,已经伏了三年,就差洒入鲜桂花了。商悦棠本打算等到秋天,再酿入的。 商悦棠笑了笑,温柔道:“……你过来——你跑什么?为师不会打死你的!” 两匹马在山道上你来我往追逐了一阵,到了下山道,便放慢了蹄子。余晖将山峰涂上了厚重的金色,光穿过横斜的枝条,洒在江晏的面庞上,又依依不捨地朝后掠去。 本应该是一派静谧之色,可那人的笑,即便是在金橘色的渲染下,也带着消沉,就像山崖的北面,照不到光的地界。 商悦棠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放屁。 江晏根本就不想要他的循循善诱,不想听什么孰是孰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答覆。 就这样忽略过去,或者直接断了他的心思,才是最佳的选择。可残阳带着落寞,孤鹜从头顶飞过,商悦棠的心忽然就软了。 他没有喜欢过人,也不知道一份真情值得多少钱。 可他知道自己很喜欢江晏,即便那无关风月。 他可以拒绝他,但没有办法狠下心,自居过来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对江晏说: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感情本没有对错,他只是恰好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他的人。 商悦棠道:“江晏。” 江晏转过头,眼底映着晚霞和他。 他道:“你要是真的做错了事,为师也不会恨你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默认了江晏和他之间暗流涌动的关系。 而对方那霎时间亮得发光的眸子,更是使他担忧。 江晏太偏执了,不仅仅指的是这件事。他整个人,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有他护着自然无碍,可商悦棠怕有一天,只剩江晏一个人了,他会不顾一切撞得头破血流。 于是商悦棠补充道:“但为师不一定会认同你的做法。而且,如果你做了什么触犯底限的事……我说不定还会,反而做出让你恨我的举动。” 他说得含混,只因为觉得那些话,江晏能够明白,便不需要说得太清楚——毕竟不是什么亲亲爱爱的好事,而是夹杂着苦难的惩罚。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想对江晏说出太残忍的语句。 江晏腼腆地笑了,他读懂了商悦棠的意思,只是对最后一句颇有微词,但没有关系,他不需要表达出来—— 商悦棠是剑修,而剑修的心,再怎么软,也终究带着凛然之气。 不会恨他,就足够了。 就是被杀了,也心甘情愿。 山路早就变得宽敞,稀疏的绿荫也变得浓厚,藤蔓倒挂在山岩上,白色的花开在山岩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随着马蹄的交替,拉开了一些。 商悦棠在外侧,他在里侧。 江晏身体前倾,重心转移,身下的马一下奔到前方。他又放慢了速度,待身后那匹马挪到靠山壁的那方后,又挤了过去。 这样看起来,这两匹马就像亲密无间、耳鬓厮磨似的。 商悦棠眼皮一跳,只觉得就不应该说出那句话。 这人已经不加掩饰了。 商悦棠本来话就不多,先前苦口婆心那番言论,已经耗费了他太多耐心,这下他直接没好气道:“看你的风景去。” 如若以往,委屈是委屈,江晏还是会乖乖照做。 可如今江晏道:“一成不变的山和水,有什么好看的。” 还会反驳人了。 简直是得寸进尺! 恶向胆边生,他一把扯住江晏的衣襟,仰起头,与那人眼对眼,鼻对鼻。 商悦棠突然发现江晏的轮廓很是深邃,整体都带着冷峻的味道,只是平日里对他总是顺着眉眼,才软化了几分。 就像此刻,那含着冷意的面庞,由于意料之外的发展,一下便红透了脸,而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顿时成了一汪清泉,清恬恬、亮晶晶的。 商悦棠故意冷笑道:“是啊,山水怎么有我好看?——你看得开心吗?!” 第56页 江晏口舌打结,支吾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眼,冷静下来后,知道商悦棠此举纯粹为了泄愤,便敢怒不敢言地移开眼神,不去看他,算是求饶了。 扳回一局,商悦棠满意地放了手,觉得耳畔边的马蹄声甚是悦耳。 暮色斜阳中,他的乌髮羽睫都染上了暖色,浅色的眼眸中像是开了一树的金花。眉眼一弯,那花瓣便簌簌落了一地。 ☆、莲子(修) 白鹭洲。 镜面般的湖水上,零星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岛屿。朱红桥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车轰鸣,碎玉般的水珠投入湖中。 三人乘坐在一条小舟内,船上堆着新採下来的莲蓬。 本来这个时节,别说莲蓬,就是荷花的花苞都还没发出来,可白鹭洲这朱明湖,灵气循环不同与别处,不见春冬,唯剩夏秋。 进入浅水区后,层层的荷叶便将船只包围,高高低低,叠翠流金。 朱明湖宽广无垠,他们要去往的皇都更是众星捧月般立在湖中央,水程不可谓不久。喻景宁本提议坐大客船,谁知道码头一个船夫都没有。他们只能借採莲女子的小舟,一个小岛接一个小岛,像解锁游戏关卡一样推进度。 撑船人是一女子,身着红罗裙,窈窕貌美,自称唐二娘。 船桨盪出一片片涟漪,唐二娘问:“客官们来自何处呀?” 这是划船划得无聊,想找些消遣了。 商悦棠答:“赤云城。” 唐二娘踮起脚,手挡着日光,估测了下距离对岸的水程,随口道:“我听说赤云城的秋石林很是有名,一直想拉着自家夫君去看看呢。可从前年开始,他就忙于工期,这约定是推了一天又一天。” 商悦棠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个萍水相逢的客人,无论是劝她体谅丈夫,还是义愤填膺地和她一起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都显得怪怪的,有些过界。 唐二娘听不到回应反而更轻松,她只是单纯地想吐出一口怨气,又好意思对着乡里人说罢了。 喻景宁得了空,干脆和她闲扯了起来。他本就是白鹭洲出生,只是六岁便被送去赤云城,对这里的了解,也只剩下模煳不清的回忆。 湖上,有巨大的机械船游过,数面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摇,船尾处的则被烟囱里喷出的烟雾蒙上了一层纱,那烟雾画出一条长长的白灰色尾巴,闪着灵光,能源显然是安全又环保的灵石。这机械船外表刷着漆,是木色,兴许是年代久远了,有几处漆壳脱落,露出一片冷色调,倒是与荷塘的明媚形成了对比。 一方事物的兴起,往往意味着另一方事物的衰落。九州以求仙问道为主流,人人嚮往成仙,以仿照仙师们的日常起居为风。而修士们乘云御物,唿风唤雨,不需要这些奇技淫巧,像荆云那种偃师在修真界可谓奇葩中的奇葩,一千个修士里都不一定能抓出一个,而普通人耳濡目染,也不屑于去当下等的工匠。所以,在白鹭洲看见这种精巧的机械船,商悦棠不免有些好奇。 他问:“那种船在白鹭洲很常见吗?” 唐二娘回答:“是呀,以前便有了,是外地商人来运货的。可某次惊扰了湖神,起了水灾,就给停用了。” 天下山有山灵,朱明湖有湖神也不奇怪。 只是喻景宁却面露困色:“湖神?”他离家时,机械船便已经画出了图谱,就差择日修铸了,是以他见着这船,也不觉得奇怪。可这湖神,他是完全没一点记忆,显然并非白鹭洲的传统。 唐二娘点头道:“是呀,他是条水龙,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好像一夜过去,他就出现了。” 这可就有趣了。既然是龙,那就不比水蛇泥鳅等细小生物,必然是个庞然大物。一条鱼落水尚且有声音,他一条龙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湖中吗? 听了商悦棠的提问,唐二娘迟疑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我也只是从姥爷的口中听得的。我家住在湖畔边上,姥爷浅眠,连叶子落地的声音都能惊醒他,可在湖神出现前的那段时日前,他都睡得很安稳,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这条龙是海绵精投胎吗? 好吧,也有可能是一条很温顺的龙,非常体贴地缩小成了一个不会惊起波澜的迷你体型……但这样的话…… 商悦棠点点头,道:“那水灾又是怎么回事?” 唐二娘道:“那是前几年的事了,湖神突然变得很暴躁,总是去阻碍我们打渔,有一次,不知触碰了他哪片逆鳞,他竟然顶翻了三艘机械船,出了十几条人命呢!” 瞟了眼对面隐约可见的机械船,商悦棠道:“那他现在不闹了?” 唐二娘低落道:“他……闹不了啦……” 明显,水龙身上出了什么事。 唐二娘接着说:“水灾后一个月,有一位云游散人来到了这里。他镇压了湖神,机械船又重新运作了。而那位仙师,因为这项伟绩,被皇帝任命为国师。” 听到此处,喻景宁抬头,问:“当今的皇帝,还是干治帝吗?” 唐二娘道:“先帝已经……” 喻景宁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面上平静如水。 第57页 唐二娘摆动了下船桨,船头随之倾斜,改变了方位。 丛丛荷叶被小舟盪开,接天碧绿外,一条细长的灰影若隐若现,两边矮小,与普通的楼阁高度相似,而中间那一座高塔,却甚是高耸,颇有点摩天大楼的意味。 它已经如此高大了,可凭藉商悦棠的目力,发现上面居然还有工匠!他们犹如流水线一般,将一块块材质特别的砖瓦砌起,继续垒高这惊人的建筑。 这座塔真的太高了,几乎要通往天际,反而流露出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他问:“那处塔是用来干什么的?” 唐二娘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依稀辨认了一番,才答道:“法坛。” 法坛,一般用来设醮作法、讲经传道。 可这玩意儿高耸入云,外表光洁平整,怎么看也不能作为上述两处功用的场所。把它当做法坛,你是想表演空中飞人啊,还是推广蹦极运动啊? 越想越奇怪,商悦棠正欲细看,便感知到一物正从对面的船只砸来。 只不过,砸的对象不是他,而是江晏。 江晏是背对着那船的,可用不着提醒,略一欠身,便轻松躲过了那“暗器”。 只见一粒绿油油的莲子落在船上,破开的壳里可见洁白的莲肉。 而用莲子砸他的,则是一位年轻俏丽的姑娘,看起来略微比江晏小个一两岁,雪肤花貌,珠光宝气,不似平常人家的女子。事实上,她筑基末期的修为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笑语盈盈,手上玩弄着自己的发尾,眉目含情,盯着江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商悦棠差点拍案而起,只觉得困扰了他数日的问题迎来了柳暗花明—— 这可是!女!孩!子! 仔细一想,江晏日常接触的人,不是他这个师尊(性别男),就是喻景宁、白靖、逯七等人(性别男),天下宫书院是江晏最有可能接触到妹子的地方,可江晏一上完课就去藏书阁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根本没有和师妹接触的机会啊!!! 因为只和男人打交道,所以开窍的对象也是男人,这个逻辑是不是很流畅通顺、无懈可击! 现在机会来了,这位姑娘,水灵灵、俏生生,修为不错,与江晏配起来可谓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最重要的是,她好像对江晏有那么一丢丢的意思! 说不定江晏他和妹子接触后,就会意识到,他对自己……只是师徒之间的孺慕之情,而一个能将百鍊钢化作绕指柔的姑娘,才是他的…… 归宿。 雀跃的心情,忽然沉了下去。 好像夏季的天空,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暴雨倾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些喘不上气。 他看着江晏转过去,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江晏什么都没说,又转了回来,他的心又乖乖落了回去。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惶恐。 这不应该,他想,我得把江晏推出去。 那姑娘锲而不捨,又丢了一颗莲子过来,依旧被江晏躲过。 江晏有些不耐烦道:“道友此举是为何?” 姑娘也不扭捏,直接道:“交个朋友啊,别‘道友’来‘道友’去的,太生疏了!我叫段雪宁,叫我雪宁就可以啦!你叫什么?” 江晏不理会她,定定地瞧着商悦棠这边。 商悦棠几乎要被他纯净又炽热的眼神烧得燃起来,他开口,嗓子嘶哑无比:“他叫江晏。” 投在他身上的眼神,冷了下来。 商悦棠别扭地调整了下坐姿,望向遥远的对岸。 作者有话要说:  商掌门作死中。 ☆、没听清 晴霞片片,湖光滟滟,女儿家的声音又轻又软。 “……然后呢,我就把答案给猜出来啦,老闆说我是十年来第一个答对问题的人,就把手镯送给我了。” 段宁雪将白如凝脂的手腕伸到江晏眼前,那上面挂着一红色的玉镯,看起来价值不菲。 江晏微笑道:“恩。” 商悦棠在一旁听着,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一方面,迫切想把徒弟掰直的心愿,让他看着江晏的回应就急。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他还搞不清楚江晏的笑是真是假吗! 看他嘴角那笑容,弧度完美又柔和,无懈可击,可谓春风一般。适用于商业会谈、见你的渣渣前男/女友等需要展现塑料花情谊的场合。 又听那语调,没有丝毫不耐烦,但也没有其他感情,就是谷歌翻译都能比他更加声情并茂。 再看他的眼,深不见底,好似有千般欢喜、万般无奈在其中纠缠——就是看的对象不对。江晏一分眼神都没有分给身旁的妹子,反而直勾勾盯着这边,那幽怨的目光刺得商悦棠背后发毛。 人家小姑娘情窦初开,难以自已,一上船就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不带歇息的,商悦棠听着都觉得嗓子冒烟,简直想给她倒一杯、不对,是整整一壶茶。 然后江晏就“恩”、“哦”一路,敷衍无比。 商悦棠听着都要落泪了,江晏简直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但另一方面,他却有点……开心。 他在心里对着自己咆哮:清醒一点商悦棠,你是他的师父!师父!你怎么可以和自己的徒弟谈恋爱! 第58页 你有没有想过,你俩在一起了,世俗会怎么看待江晏? 你自己无坚不摧,是个活了几千年的厚脸皮,别人怎么嘴碎你都无所谓,但是江晏呢?他那么年轻,还有前途,他是天下宫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你不能因为一时的荷尔蒙激素作祟,就拿着他的名誉去赌…… 商悦棠闭上眼睛。 段宁雪断断续续讲了很久,终于察觉到江晏的敷衍,弱弱道:“江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话特别多啊?” 江晏似笑非笑,商悦棠觉得他可能立刻就要反问一句“你说呢”。 哪知,江晏道:“没有。”不仅说了没有,还一转之前毫不在乎的模样,接着问:“这莲子,是你自己采的吗?” 段宁雪有点不好意思,捋了捋头髮:“是呀,这是我第一次採莲呢。” 江晏沉默了会儿,好似被这殷殷真情感动,眼底涌上恬恬清泉,微笑变得真诚,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他柔声问:“掷莲子是什么意思?” 段宁雪:…… 段宁雪再大胆,也是个小姑娘家,面皮儿薄,哪儿好意思说出口。她手拽着粉色的裙摆,垂下头,白皙的耳垂上漫上一抹胭脂似的红。 江晏求助道:“师尊?” 商悦棠不理他。 江晏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敛去了平日里的清冽,带上了丝丝软绵,有着不谙世事的味道。 无法,施了个小法诀,把二人的交谈声与外界隔离。 虽然别人听不见,两个人甚至可以隔空喊话,但江晏还是猫了过来,恭敬地半跪在他身前。 商悦棠在江晏耳边道:“人家那是……” 梆子的金属音从身后传来,一轮巨大的机械船逐渐朝这边逼近,鸣笛声洪亮而刺耳。 唐二娘啐道:“这些人又在湖上乱窜,真是讨厌!” 她手上一撑杆,船头掉转,避开那庞然大物。 浪涛声,将商悦棠的声音吞没。 江晏道:“师尊,徒儿没听清,她是怎么了?” 商悦棠重复道,音量比刚才大了些:“喜欢你,懂吗?” 话一出口,江晏一声轻笑,商悦棠顿时反应过来。 亏他刚才还在为这小子担忧,江晏这人根本就没皮没脸!!! 就算还未修炼心法,但经过药浴的淬鍊,江晏早就锻鍊出一副耳聪目明的体格,怎么可能听不清他说的话。 还把他当纯洁的小朋友,这货居然已经会套路人了,还套路到师尊头上来了!!! 恶狠狠拍了下他的嵴背,江晏一脸无辜回了座位。 还在装! 商悦棠正欲飞他一记眼刀,一细碎的声音传入耳畔。 那声音潜于深底,被湍急的水流揉碎,显得鬼魅无比。随着身体不断迫近水面,声音愈发清晰。 而透明的湖面,也染上了深色。 商悦棠道:“水下有什么东西。” 唐二娘道:“哈?莫不是湖神——” 爆炸般的水一冲而起,那艘庞大的机械船在那物的对比下,居然显得小巧玲珑起来! 一条黑色的怪物几乎要冲出云霄,又被身上裹缠的锁链狠狠拽下!撑起沉重的身体,躬下细长的上身,它泛红的双眼锁定了在一片狼藉中、安然无恙的小舟,张口怒号! 顿时,狂风乍起,诸天的云都被推向远方,湖水怒涛狂拍,整片翠绿的荷叶都被打向岸边! 所有的小舟都被掀得倒扣在水面,只留下船底那截木板半沉半浮——除了唐二娘的船。 水龙,即没事就去掀别人船的湖神。 看来熊孩子综合徵很严重啊。 商悦棠站起身,越水剑微微颤动,从剑柄及剑鞘那几不可视的空隙中,一线雪光迸射。 两点剑光从水中窜出,分散开来。一点绕过水龙,笔直地朝皇城飞去,另一点则盘旋在天幕上,以剑为引催动灵流,四条锁链瞬时被拉直,水龙动弹不得,只得纵声咆哮,其音穿云裂石,响彻四方! 段宁雪喊道:“东方师兄!” 她激动地蹦了两下,船只剧烈地摇晃。 别呀姑娘,这船没被水龙掀翻,反倒栽在您的足下,岂不是很尴尬。 商悦棠连忙施了个法诀,定住船身。 段宁雪指着天上的人说:“那是东方意师兄,你们不用担心,有他在,这水龙奈何不了我们了!” 东方意一身滚边紫衣,样式与段宁雪身上的相仿,果然是师出同门。他道:“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段宁雪道:“我出来玩玩嘛……” 东方意道:“玩?最近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国师交代?” 放任他们再聊下去,这水龙就要把这里毁成一片坟场了! 商悦棠打断道:“两位师门情深,可以理解,可当务之急,还是处理好这水龙。” 东方意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这舟上的另外几人身上,点头道:“前辈所言甚是。” 他恳求道:“我已经让同伴去通报国师,现下一人独木难支,还望道友随我一同处理此事!” 商悦棠允诺:“如有我等力所能及之事,必当全力以赴。” 第59页 东方意道:“多谢前辈相助!还望前辈替我安置好这湖里湖边的平民,以免他们被这水龙波及!” 商悦棠问:“那你呢?” 东方意笑道:“我有国师教予的御龙诀,可以压制住这孽畜一阵,前辈不必担心!” 商悦棠放下心来,这人看起来甚是靠谱。 人命关天,自然是水里该捞的捞,岸上该赶的赶,三申五令不准外出吃瓜,水灾地区的避难工作如火如荼般展开! 空中,黑影与剑影并缠。 这条水龙,当初是国师携带着多位经验老道的高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制服。即便在锁链的桎梏下,它依旧攻击迅勐,虽然体格巨大,可动作灵活多变,比泥鳅还要滑腻,几次交手后,反守为攻,将东方意步步避退。东方意左支右绌,对灵气的操控不免有了松动,水龙风驰电掣勐攻向他,局势陷入了下风! 好不容易躲过一次攻击,东方意正在调整灵流,便听得陆地上师妹的惊叫:“师兄,后面!” 他转身,一张狰狞的大口迎面扑来,口中密密麻麻布满獠牙,不肖半秒就可将猎物扎成刺猬! 不顾一切将灵力集中在剑刃上,正欲拼死一搏,寒光一闪,那水龙的半个脑袋就分了家。 越水剑薄如蝉翼的剑身还在嗡鸣不止,几点调皮的乌墨在衣袍上流动。 东方意抱拳道:“多谢前辈相救!” 商悦棠沉声道:“还没完呢!” 水龙被他斩掉的半个脑袋,没有一滴血溅出,反而化作了一滩水液,萧萧然落入朱明湖,融为一体。这还没完,那裸露出来的半截头颅,内部根本就没有血肉,反而是透明的湖水,一点血红色沉在深处,发出幽幽的光亮。 朱明湖湖水像是有了生命,攀附着那黑龙的鳞片蜿蜒而上,覆盖在断面上,像果冻一般晃荡了一下,黑鳞一片片生长而出,不过一会儿,水龙又恢復了完整之姿! 东方意惊道:“这是——幻术?!” 商悦棠垂下眼,湖面上,除了木板和残荷断叶,还多了一条条翻白肚皮的鱼! 怪不得……湖神出现得悄无声息。 他道:“不是。” 东方意疑道:“可是它受伤之后不流血,能借用湖水修补自身,好像整个身体都是由水构成。在下才疏学浅,从未听说过这种奇怪的生物。” 商悦棠道:“你也说了,它是由水构成的。” 湖神的出现,除了外地的水龙迁徙至此,对着湖里湖外的居民一番恐吓,恬不知耻地占地称神外,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湖水自己产生了意识。 朱明湖灵气富余充沛,实乃洞天福地,经过千年的孕育,伴随着人民的祈愿,湖神随之诞生,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它本来生之于水,又怎么可能像人一样,拥有骨骼血肉? 听了这番解释后,东方意道:“它这样以柔克刚,以无胜有,无异于金刚护体、刀枪不入,我们如何才能制服他?!” 商悦棠摩挲着剑身,道:“那就不制服。” 东方意不解:“前辈?” 商悦棠道:“它是湖神,是湖的本源,你要制服它,便是在耗费整个朱明湖的灵气。到时候,龙是制住了,整片湖也废了,岂不得不偿失?” 东方意道:“可它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我们不能放任它为害人间!” 商悦棠话锋一转:“还不知道真正想为害人间的人,是谁呢。” 东方意道:“前辈此话怎解?” 越水剑指向那水龙的脑袋,商悦棠道:“你刚才看见它头里的一点红了吗?” 东方意道:“看见了。在下并不知道那是何物,只能凭经验猜测,那是它的要害。” 经验?商悦棠看了他一眼,原来还是个经常除魔卫道的好修士,怪不得他的身法、剑法都比同辈人要优秀得多。 商悦棠道:“你猜的方向大体是对的,但是对象错了。” 东方意道:“还请前辈指点。” 商悦棠道:“那不是水龙的要害。那红色的,是符篆上的硃砂——那是引诱水龙发狂的罪魁祸首。” ☆、莲蓬 乱神符,顾名思义,可以绕乱贴附者的心神。它原本是用于捕捉灵兽的一种辅助工具:灵兽大多兇勐而又机警,高傲且不惧死亡,驯兽师往往会请符修画制此符,扰乱它们的心神,耗费它们的体力,且阻止灵兽自杀,这样,他们便可以在灵兽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强行与其签订契约,迫其认主。 水龙的本源虽然是水,但既然生出神志,必然有地方可以供符修下手。但它乃是湖神,与朱明湖生死相依,根本就不可能为驯兽师所用。试想,你作为一个不擅长舞刀弄枪的驯兽师,总不能把整座湖带着湖底的泥土连根拔起,遇敌时先“轰”地丢一面湖下去,再等着湖水化形来救你吧?用水把敌人淹死都比这靠谱。 所以这张符篆的出现,用头髮丝儿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要搞事。 东方意此人,乃芙蕖坊坊主的首席弟子,经常带着师弟师妹们外出歷练,见多识广,对乱神符也有耳闻。他略微思考,便懂了其中曲折,道:“既然如此,还望前辈助我一臂之力,夺出那符篆!” 第60页 这人一口一个前辈,语气诚恳真切,颇有礼貌,商悦棠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江晏刚入门的时候,也时常端着这谦恭端庄的模样,只是他演不了几分钟,就会破功,又变作一个黏煳煳的小牛皮糖,抱着他甜甜叫师尊了。 比现在这个表里不一,还耍小心眼,常常惹得他生气又捨不得打人的混帐徒弟好上哪儿去了! 想起江晏,商悦棠不免往下望去,正对上江晏的目光——信赖、担忧、憧憬……复杂的情感混合在一起,沉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江晏开口,薄唇一张一合,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商悦棠知道,他在说“师尊”。 商悦棠对他笑了笑,提剑对东方意道:“速战速决吧。” 灵力顺着剑身汇聚在剑尖,越水剑顿时战慄不止,寒气翻涌。一声剑鸣后,白练般的剑气已贯穿水龙头颅,作为血液的湖水井喷般迸射而出。而这次补全龙首的,不再是朱明湖的湖水,而是水龙的龙身——汲取了上次的经验,它已学会先用部□□躯填补最重要的头颅,湖水如运货电梯一般,从下依次凝聚成躯体。 而在那湖水即将把符篆再次包裹的一瞬间,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拽住了符纸,那凝胶般的湖水如瀑布坠落,被完全压制下去,哗啦洒了一池。 商悦棠取出符篆,却发现那黄纸的末端还拴了一截细小的锁链,如同嵴椎骨一般,贯穿了水龙的内部,再与外界锁链相连。这小锁链上面挂有一青铜小坠,上面的图案雕刻得栩栩如生,穷凶极恶,看得人毛骨悚然。 商悦棠称奇道:“竟然是四方锁。” 四方锁,四链一坠。四条锁链按照五行方位布置,为子锁,而青铜小坠共有四面,分别雕刻着混沌、穷奇、梼杌、饕餮四兽,为母锁。想要解开四方锁,必须同时解开四条锁链固定底座的灵槽,再给母锁灌满灵气,锁槽才会开解,若强制破坏锁链,锁链便会化作熔浆,含有腐蚀性剧毒,所到之处百年内都寸草不生。 能够使用四方锁这等魔物,看来白鹭洲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东方意第一次见这邪锁,甫一照面,便被那翻腾的狂暴之气震慑到经脉,道心颤动,恨意交织,邪念渐起,嘴角闷出一口黑血来。 商悦棠一惊,小友你这根基也太不稳了吧?这荒郊野外、人烟寂静的,你要是走火入魔了,我怕是有口说不清! 虽然他们全都打不过我,但天下宫的名誉还是很重要的。 商悦棠手指点向他的额头,东方意只觉一股柔和又强势的清灵之气灌入,将其暴动的紫府镇压,又顺着脉络运行,令他四肢都如灌清风、轻盈无比。 头脑清醒后,他连忙抱拳道:“多谢前辈!”同时心中布满了羞愧之情:见面还未一个时辰,便被前辈救了两次,实在是愧对首席之名,丢人现眼!唉! 商悦棠笑道:“你知道这四方锁吗?” 东方意此刻再看那锁,心有余悸,道:“知道,《黑鸦奇本》中对此有记载。” 商悦棠“唔”了一声。《黑鸦奇本》这书,可谓实打实的小众猎奇向,就是在天下宫的藏书阁里,也是属于隐藏在边边角角积灰的类型。连这本书都能找到,看来东方同学和江晏一样,都是喜欢泡图书馆的学霸! 商悦棠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它的破解方法了。” 东方意点头:“只是还需要等待国师过来才行。” 商悦棠困惑:“等国师干嘛?” 你拆个破链子,还要报备啊?还是说要把它上交国家??? 东方意面露迷茫:“这……不是一共需要五个修士吗?” 他、前辈、段师妹、喻道友。四人,还差一个。 商悦棠一听,就知道被江晏体质忽悠的人又多了一个,纠正道:“我那徒儿虽然修为尚浅、不堪大用,但解决一小小灵槽还是足够的。” 东方意顿时羞愧不已:“是我有眼无珠了!还望前辈海涵!” 没事,毕竟江晏光论肉体,就是一身体倍儿棒的小伙子,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倒不如说是你看出来了,反而该让人警惕了…… 商悦棠拽着四方锁,水龙的行动受到桎梏,无法动弹,一旦松开,它又得撒滚打泼起来。 商悦棠道:“我这儿暂时抽不出身,只能劳烦小友去通知他们了。” 东方意称是,拿了传讯符,转身便要飞向岸边。 商悦棠阻止道:“等等。” 东方意道:“前辈还有何事?” 商悦棠抛出一颗水蓝色宝珠,其上光华蕴藉,道:“把这鲛人珠交给江晏。” 他垂下眼,鸦羽扑扇,又补充道:“告诉他——他们,如若有危险,避开便是,不得擅自应对。” 东方意应道:“我知道了,前辈。”见商悦棠无话再交代,便化作一道光,风驰电掣落去江晏等人的所在。 商悦棠保持着手抓符篆的姿势,无聊得不行。他想动一下,又害怕牵扯到水龙的身躯——那龙尾巴要是在水里打着谁了,少不得伤筋动骨。 等了许久,一道如电流般微弱的灵流窜上锁链,下方湖面波涛惊起,形成四个旋涡,将靠近的物什都绞得稀烂。又过了一会儿,那旋涡爆炸般炸出沖天水花,手中的符纸被锁链拉扯得好似下一秒就要被撕裂——商悦棠便知道,子锁已开。 第61页 他手中一运气,灵流江河入海般涌入母锁,只见母锁剧烈颤抖个不停,上方四兽竟然奔腾起来,跳出了青铜小坠,化形而出! 这四方锁打造时,取了四大凶兽的毛髮、犄角、铁蹄、尾骨共同炼制,拓印而出的四兽,虽然不及本体,但也是兇残至极。 受到四兽的魔气影响,连天幕上都聚集了层层乌云,隐约可见电闪雷鸣! 远处避难的群众,见到这副景观,吓得腿脚发软,相互搀扶。 商悦棠嘆了一声,左手攥着吊坠,右手的越水剑随意地挽了个剑花,软绵无力,不见战意。 四兽可不管你究竟想不想战,咆哮了一声,便朝商悦棠冲去,利牙尖爪将其围了个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魔气沖天,将日光遮蔽! 须臾间,一圈雪光从中扫过,光华大放! 四兽身躯一分为二,化作黑影消散。 天空中乌云全都被勐烈的飓风吹得不见踪影,朗日高照,晴澈通明! 商悦棠松开手,四方锁下落,被风一吹,就散了。而乱神符中央燃起一点赤焰,很快便被烧得只剩灰烬。 越水剑归鞘,商悦棠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就这实力、这体型还敢称凶兽,装了发条的迷你手办还差不多。要是给真货看见了,怕不是第一个把它们给灭了,免得传成神兽界的笑柄。 他低头看向湖面,东方意境界最高,已经从湖中出来,还顺带提着他的小师妹。喻景宁紧随其后,也冒出水面。 等了一会,早就过了正常的出水时间,那水龙都重新凝好了身体,也不见江晏踪影。 商悦棠眼皮一跳,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响。 江晏人呢??? 这朱明湖中,除了这衰仔湖神外,的确是没有别的生物,能威胁到他这兇残的小徒弟吧? 不会下水前没热身,或者被水草纠缠,溺水了吧!!! 身后,没有符篆操控的水龙,仍旧像条放在油锅里炸的活鱼一般翻腾,弄得湖水溅起层层浪花,水流混乱成一团。 商悦棠心烦意乱,抄起剑鞘就赏了它一发暴击,水龙迎来了今天的第三次爆头,顿时安静如鸡。 商悦棠越想越害怕,生怕在碧蓝的水面上看见一丝鲜血飘散,或者见到一具浮尸。 剑身鸣颤,他乘着越水剑就往水面飙去。 在他即将冲下水面的那一剎那,一个湿漉漉的傢伙从水中钻出,几乎要和他面贴面! 一个急剎车,商悦棠捞住这不省心的徒弟,紧紧握住他冰冷潮湿的手。 他怒道:“江晏,你——”你他妈在水底磨蹭什么? 话还没说完,一个东西把他的话都堵了回去。 那是枝莲蓬。 碧绿的、脆生生的,饱满又新鲜,微微起伏不平的蓬面上,还盛满了晶莹的湖水。 江晏胸口上下起伏,喉结滚动。 他道:“只找到这一小朵了,其他都被打坏了……” 水珠沿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滑下,乌髮如海藻般缠在一起,同着被水浸透的衣衫,紧紧贴在他的面部、脖颈和背上。 他狼狈,却又英俊,一双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辰。 商悦棠愣住了。 他接过那段莲蓬,有湖水凝成一滴泪,晃荡着掉在他手背上,也掉在他的心里,沉了下去。 “啪”的一下,商悦棠用那枝莲蓬敲了下江晏的头,轻轻的,把那水珠也抖在他的头上。 商悦棠说:“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以后更新时间可能会比较飘忽,总之还是日更 ☆、风波(修) 商悦棠拖着一黏煳煳的牛皮糖慢悠悠降落在朱明湖岸上。 剑修的手本该是布满剑茧的,但商悦棠的手却与之违背,光洁白净。 现在,那纤长的手指,正与另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虚虚相扣,指节交缠。 商悦棠:“……” 本来是为了避嫌才和江晏牵手的,结果这么一来,反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透露着一股偷情的酸味儿! 过去带着江晏飞的时候,他一直是抱着自己的腰,但是现在再如此操作,商悦棠害怕自己会把徒弟踹下去…… 真是太糟糕了。 商悦棠自我催眠道:行的正坐得端,我又没有喜欢江晏! 搂腰什么的,只会比牵手更糟糕好吗! 这番举动,分明大义凛然,暗含捨车保帅之兵法! 岸边,段宁雪跑来,群撒摇曳,红玉簪子上两颗珍珠花枝乱颤。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道:“江师兄,你可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被水鬼抓了呢!” 喻景宁也是快步上前,急切地绕着江晏看了一圈,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江师弟没事就好。” 东方意面色肃穆,点头表示贊成。 江晏神色诚恳道:“抱歉,连累几位替我担心了。” 商悦棠幽幽:“知道就好。” 这么大个人了,还犯出这种错。你和在班级春游时私自离队,害得老师同学满世界找人的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啊?! 刚才被莲蓬迷了眼,早知道就该先打这小兔崽子一顿! 段宁雪左瞧瞧、右看看,一抹碧绿进入视野,她新奇道:“诶——前辈,您也要摘莲子送人吗?” 第62页 商悦棠拿着莲蓬的手一抖,明明是冰凉的枝杆,却是带上了一片热意。 江晏不留痕迹地挡在商悦棠前,阻隔了段宁雪若有所思的视线,淡淡道:“那是我摘给师尊的。” 商悦棠闭上眼,薄薄的脸皮透出一点羞赧的红色。 那个,你当众出柜前仔细考虑一下好吗? 众人:“???” 不知道是不是江晏的态度太坦然了,在座诸位虽然感到莫名的违和感,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虽然送莲子是有表白心意的含义在,但徒弟给师父送莲子,也许就是单纯看师父最近火重,送把灵药来降火清心呢? 东方意道:“江师弟和前辈真是师徒情深,让人心生羡慕。” 江晏点头:“对。” 商悦棠:“……” 一间客舍内,竹窗开着,日光斜斜照入。 几点水珠从发尾掉落,在云水色的衣料上洇出痕迹。 商悦棠把热气腾腾的姜汤搁在案几上,一抬头便见一乱蓬蓬的脑袋,连鸟窝都比他有艺术感。 他一把扯过江晏手中的绸布,道:“你就是这样擦头髮的?” 是嫌弃头髮太多了,还是想去云麓寺剃度? 江晏理直气壮:“徒儿习惯这样。” 商悦棠心道,小骗子,也不想想这么多年的药浴,都是谁守着你的? 他捻了一把江晏的发尾,带着水意,有些涩,乱七八糟支棱着,和它的主人一样带着股执拗。 心中一动,商悦棠眉眼弯弯,柔声道:“想不想让为师帮你擦头髮呀?” 那声音清沙沙的,惹得微风都柔和了起来。 江晏立刻道:“想……” 商悦棠温柔地将绸帕拂在江晏头顶,揉了两把。 江晏刚闭眼享受师尊的服务,便觉一阵狂风大作,吹得他七荤八素,整个人像是棵暴风雨里无依无靠的小树苗。 弱小可怜又无助。 风停,发干,整个流程不过十秒。 江晏:…… 桃木梳梳嵴轻轻叩在他脑袋上,犹如敲打着木鱼,敲断他一腔缠绵悱恻。 只听商悦棠冷笑,声如雷霆:“为师连你洗头要用多少皂角都知道,还敢在这里煳弄我?!” 江晏遗憾道:“徒儿知错。” 商悦棠:你这语气……好气啊。 商悦棠梳顺他那一头黑髮,道:“嘴上说着好听,你错了多少回,改过没有?” 梳齿刮过头皮,酥酥麻麻,江晏眯着眸子,像是只被顺毛的猫,小声道:“徒儿发誓,不会再犯了。” 商悦棠笑了一声,并不是怎么相信江晏的回答。毕竟这人在大事上拎得清,却总是在小事上犯浑。 将那柔顺的乌髮梳拢在一起,恶趣味地把髮带打了个软绵绵的蝴蝶结,商悦棠拍上江晏宽阔的背,道:“好了,把姜汤喝了就出门,你喻师兄还候着呢!” 五个修士里,只有江晏一个人没办法用避水诀,浑身都湿透了,商悦棠总不能让徒弟花洒一样走一路掉一路水,这才特意借了一家屋子帮他打整。至于喻景宁他们,都还在街上帮忙灾后重建呢。 推开院落大门,乱闹闹的吵闹声像是马蜂过境。 一群人将东方意等人围得水泄不通,活像是一群逮住新鲜食材的走尸。这群“走尸”衣着各异,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但皆是老弱妇孺,没有精壮的男子。 喻景宁见商悦棠到来,连忙挥手示意,松了一口气。而段宁雪撅着嘴,瞅着她的师兄扶起一位跪下的老人。 这番阵仗,肯定不是居民们过来道谢了。 这短短时间里,又起了什么风波? 走近一看,才发现刚刚被东方意扶起来的人似乎是人群的代表。他乃一白髮苍苍的老叟,瘦骨嶙峋,褂子套在他身上,就像套在一棵枯木上。他长长的鬍鬚随着嘴巴的开合颤动不止:“……还望仙师成全!” 东方意面露难色,摆手道:“并非我不愿帮助大家,只是此事实在是……还望诸位再多多考虑。” 商悦棠道:“怎么了?” 段宁雪冲过来,跺了跺脚,气急道:“他们居然想要杀掉水龙!怎么这样啊!” 商悦棠纳闷,下意识望向码头上的黑龙:那货把头搁在岸口,尾巴一拍一打的,和普通咸鱼没有区别。这怂样,杀它干什么,连块肉都没有。 东方意补充道:“我已将乱神符一事告知众人,可他们仍旧不改决意。” 老叟哆哆嗦嗦,指向湖岸:“这次它是受那个什么符嗾使,说不定下次也可能出现同样的事呢!” 周围人都心有余悸地点头。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商悦棠表示理解,说道:“你们大可放心,它乃水灵,又具神格,这次若不是受到四方锁的干扰,是不会被符篆影响的。” 老叟的拐杖在地面上拄了拄,苍老的声音像是枯木被风颳过一般:“老朽可不知道什么四方锁,老朽只知道它害了白鹭洲的数条人命,要不是当年国师出手相助,白鹭洲千年基业便毁于一旦了!亏得我们当初还叫它湖神,这“神”可真是心思险恶,万万留不得!” 第63页 商悦棠道:“若它是天生兇恶,我早就取了它的姓名。但从之前了解来看,它年岁甚至未过半百,在水灵中同婴孩一般。懵懂无知,又是被人利用,这才铸就大错,为何不饶它一回?何况人死不能復生,你们杀了它,除了泄愤,毫无用处。倒如让它继续庇护白鹭洲,荫庇居民的子孙后代,以偿还罪孽。” 老叟面容扭曲,忿忿不平道:“再让它多杀几个人吗?” 商悦棠嘆气,命债的确是最难还的,也不怪老人如此憎恨水龙。 心知这些人是趟死圈子里转不回来了,他干脆挑明道:“可它乃朱明湖本源,杀了它,湖也就枯竭了。” 白鹭洲人世代靠湖为生,本以为说出此话后,老叟不说立马放弃,也会思考一番,谁料这人竟毫不犹豫,语出惊人道:“枯了便枯了吧,反正没几天,便再也不需要这湖了!” 此言一出,像是一点火星落在稻草堆里,周围的人也纷纷帮腔,言语之中全是对老叟的支持。 “你们这次擒住了它,它肯定会心生仇恨,等你们走人了,就再次兴风作浪,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它本就是个怪物,又怎么会理解人的想法!” “它是湖的本源,那我们把湖水填满不就得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不断传入耳帘。 江晏嫌恶地哼了一声,抱剑不语。 商悦棠忍不住又去看了水龙一眼,它把自己盘成了一个蚊香,头埋在尾部,像是这样就可以听不见那些话了。 段宁雪气得叉腰怒喝:“你们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魔障了,白鹭洲千年的歷史,不都来自于朱明湖吗?!失了它,你们如何过活!” 商悦棠想,虽然段道友讲得有理,但日子想过下去,总有办法的。白鹭洲本身就是外贸之都,没了湖水,走旱路更是方便稳妥,商人们怕是乐开了花。但是没了湖,那些渔民怎么办,全去从零开始学习新技术,还是把湖分化成田地来耕种? 老叟笑了一声,喉咙里浑浊不清,他道:“过活……哈哈哈,过活……” 东方意不解道:“您到底怎么了,若有难处,在下必当尽力相助!” 老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摇了摇头,踱步道:“哎哟!我瞧仙师您也是芙蕖坊的修士,怎么连这种事都不清楚啊。” 怎么着,看来这事还和芙蕖坊有关系? 可东方意和段宁雪皆是面露迷茫,显然被蒙在鼓里。 老叟停下脚步,拐杖往地面重重一拄,道:“过不了几天,我们整个白鹭洲的人都要踏入仙道了,人人得以成仙,还需要什么朱明湖?!”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成狗_(:3」∠)_ ☆、塔(修) 老叟这话说得真情实感,面部的肌肉因为兴奋而紧绷,好像已经亲眼看见自己摆脱肉体,再塑金身的盛景,而周围的人听到这疯言疯语,不仅没有制止,反而也露出嚮往之色,有的人甚至还谈论起升仙后,他要让自家的锄头自己耕种,马圈里的马草自己飞去食槽。 畅想得头头是道,非常有东宫娘娘烙大饼的风范。 商悦棠生平,听到过的相似言论,不是出自醉汉,就是出自吹牛皮的傢伙。可他们一个个行动如常、吐字清晰的,脑袋瓜显然清醒得很。 他想:白鹭洲是被传销组织承包了吗? 而且这个传销组织的嘴炮技术必然非常高超,还自带减智光环,洗脑能力堪比金坷垃,不然是干不出这等伟业的。 东方意显然也被他们的妄念惊到,只是表现得比较含蓄:“恕我直言,修真之事看重根骨,且努力、机遇缺一不可,即便是最强盛的玄门,悟道者尚是万里挑一,又怎么可能人人成仙?” 商悦棠点头,不愧是正轨修仙门派出来的修士,这番言论再改得文绉绉一点,就和修真教科书绪论上的话没什么区别了。要知道,基本每本入门典籍都会在开头进行一番劝退,把那些话翻译过来就是:不要想太多,得道飞升的人是有的,就是99.99999%不可能是你。 老叟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映出东方意年轻的面容,缓缓道:“你果真不明白这其中玄妙?这其中,可是有你们芙蕖坊的手笔!” 商悦棠看向东方意,目带询问之色:“东方小友?” 东方意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摇摇头,又解释道:“不瞒前辈,我这番下山歷练,因些事情耽搁了三年,今天才返回白鹭洲。本是御剑而行,只是路上遇见同门师弟,便一起坐船回坊。” 他苦笑:“所以,这三年来的事情,是一概不知。” 商悦棠颔首表示理解,又道:“那芙蕖坊的人还有——” 几道目光射向段宁雪,她一脸茫然,绞尽脑汁思考后,才干巴巴道:“难道是……那法坛?” 商悦棠想,那法坛长得神神道道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叟肯定了她的说法:“你看,你不是明白得很么。” 东方意不解:“法坛?那不是用来避鬼潮的么?” 鬼潮,如同字面意思,就是万鬼出没。 白鹭洲的灵流自成一派,蕴藉循环,不与外界灵气交通,又四面环水,阴气颇重。久而久之,阴气罩顶,无从开解,便容易引出奇奇怪怪的东西。 第64页 鬼潮当日,不畏阳日,鬼关洞开,厉鬼横窜,屠戮生灵,分食血肉。普通百姓对上此物,绝对无力抵抗。而没有经验的修士对上此等恶煞,也需一番苦战,而且因为修士体内灵气充足,更容易吸引厉鬼,稍不注意,便会淹没在鬼海之中,后果自然不肖多说。 好在外鬼不能入门,只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也就避了这场灾祸。 先前便觉得白鹭洲的天空有些奇怪,明明是晴日,却带着阴冷之气。商悦棠抬头望去,仔细辨认,那鬼气若隐若现,想必下一次的鬼潮,就在这几天了。 段宁雪却是否定了东方意的话,娇蛮道:“师兄,你脑中的情报都老掉牙了,不过看你这么久没回门派,也是情有可原,原谅你啦。” 东方意道:“那段师妹可否将最新的情报告知于我?” 段宁雪指导道:“我们修法坛,本来是要修改白鹭洲的灵脉流源,与外相通,但在三年前,你刚出洲,那个法坛就停工了,改成了另一个。” 东方意嘆道,这时间节点竟然刚好卡在他歷练的时候。 商悦棠道:“所以那法坛又和升仙有何关联?” 段宁雪一愣,道:“不知道!” 商悦棠:“……” 东方意:“段师妹,这种时刻就不要开玩笑了。” 段宁雪细眉紧拧,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嘛!” 东方意嘆了一口气,摇摇头。段师妹靠不住,他是一向明白的。 段宁雪脸红道:“我从来不问门派中事,他们也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你以为我不好奇那法坛吗,只是我前脚刚踏入法坛的工地,后脚就被师兄师姐撵出来了!” 东方意道:“师兄师姐这事做得不地道。” 段宁雪道:“就是嘛!” 东方意道:“但是做得对。” 段宁雪:“……” 东方意道:“按你的性子,要是进去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商悦棠刚想再问,神识一动,感知到天空中有灵气翻涌的迹象。他转身望去,果然有两点亮光飞驰而至。 一人穿着打扮皆与东方意相仿,滚边紫袍,是之前船沉时飞向皇城的那位;另一人则轻裘缓带,白衣飘飘,衣袖间隐约有银光闪烁,仙气逼人。 不肖多说,从外貌打扮,便可见得,一个是普通路人甲,另一个则是重要人物。 在场众人的反应,也都佐证了他的想法。 普通居民都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国师大人。” 东方意和段宁雪齐声:“师叔。” 国师担忧道:“众位可安好?我先前忙于政事,陈师侄报告后才知道那水龙復甦,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如今风平浪静,大家平安无事,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众人皆是感动不已:“不愧为国师大人,真是心繫百姓,让人动容!” 商悦棠:“……” 水龙一出现,就有人去请他了。结果事情都解决了,还顺带等着江晏洗了个头,国师才姗姗来迟。 这世道,真正除魔卫道的不被人尊重,后来捡漏的却被夹道欢迎。 唉。 国师见段宁雪身旁站着三人,一人白衣泼墨,姿态清灵如竹,心下便有了数。他道:“若我没猜错,这位可是商悦棠商掌门?” 商悦棠道:“正是。” 国师又对着那气如利剑、冰冷似雪的青年道:“这位,应该是商掌门的弟子,江晏江小友?” 江晏漠然“恩”了一声。 国师又看向最后一人,那人气质温和,面貌更是带着几分眼熟。他刚欲开口,便被对方问道:“这位道友,便是我白鹭洲的国师了?” 商悦棠不由看了他一眼,喻景宁一向稳重,而刚才的语气,却带着一丝锐利。 国师微微审视了喻景宁一番,微笑道:“敢问这位小友是否姓喻?” 喻景宁淡淡道:“不必多想了,在下便是。” 这二人言语含义,双方心知肚明,对外人而言却是哑谜一般。 好在,国师立马就捅破了这一谜题。 他一撩衣摆,白袍银线飞舞:“我乃当今圣上钦点的国师,歷问夏。多次从太上皇那里听得亲王事迹,如今一睹真人,果然风采盎然。” 商悦棠:…… 等等你说了什么???亲王??? 商悦棠看向喻景宁:“景宁,你?” 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万恶的封建君主阶级! 喻景宁沉下眉眼,道歉:“先前没告诉掌门,是在下失礼了。在下想着,既然已入玄门,凡尘俗号便如过往云烟,便没有提及。” 商悦棠道:“虽是俗事,但既然你重新置身于凡尘,还是需要提及的。” 不然我们都以为你是打渔的…… 喻景宁道:“下次不会犯了。”他又轻声嘆道:“不过在下想,可能也没有下次了。” 商悦棠道:“白鹭洲永远都会是你的家乡。”就像他走马观花游览了三千个世界,最想念的,还是天下宫。 喻景宁微笑,随即又收敛了笑意,对歷问夏道:“恕在下失礼,敢问前辈是如何成为国师的?我国歷代,并无供奉仙门之举。”这也是为何,白鹭洲明明有芙蕖坊,他却在赤云城求道的原因。恩,没错,他当初没有通过芙蕖坊的试炼…… 第65页 歷问夏笑道:“我本是一介云游散修,偶然途经白鹭洲,见水龙作祟,便将其镇压在湖底。说来惭愧,不过是点三脚猫的功夫,却得圣上赏识,侥倖封得了国师名号。” 商悦棠心道,虽没有破解四方锁,但能让水龙沉眠个五年,这修为怎么也算得上不俗了。所以之前你到底躲在后方干嘛??? 喻景宁不关心他的封号由来,只追问:“这边居民说‘人人皆可成仙’,在下想,国师一定知道其中缘由。” 歷问夏道:“喻道友猜得不错。” 喻景宁道:“还望国师指点。” 歷问夏笑道:“道友若是感兴趣,可随我一来。” 一道矮墙,一座高塔,正是之前看见的法坛。 矮墙用玄砖铺就,而高塔则用的正红砖块。矮墙成弧状蔓延,与塔有两处相交,颜色形成鲜明对比。其余空地间,寸草不生,只剩黄沙,荒芜无比。 不像是青山绿水的白鹭洲,反倒像是撒哈拉大沙漠。 歷问夏道:“在外看着也是无趣,不如进塔内一看?” 跟着他从高塔外的小口入内,可见一螺旋通道环绕而上,塔壁内雕刻着花纹,记录了人类狩猎、舞蹈、群居、繁衍的过程。雕纹巧夺天工,其动作细节鲜活无比。但这些雕纹的脸上,眼睛和鼻子不翼而飞,只剩下了嘴巴,配合那栩栩如生的雕刻技法,看起来甚是渗人。楼道上挤满了工作的工匠,个个目光呆滞,凿墙的凿墙,涂色的涂色,毫无交流。而到达最顶层,天幕高悬,却不见宽阔,仍旧是逼仄的氛围。工匠们麻木地将一块又一块砖搭在塔顶,如机械一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从塔顶望向整座高塔的空心内墙,可见这偌大的圆孔内全是密密麻麻的后脑勺! 空中,有修士飞过,指点江山。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修士如同蚁后,高高在上地施发命令,而平民则默默筑巢。 东方意被这一幕震得说不出话,他不是没有见过浩大的工程,可是这样诡异的氛围,却是第一次见。那些飞在空中监督的修士,都长着熟悉的面庞,是他昔日的同窗,可此刻那神态却只让他觉得陌生。 东方意不免有些激动:“师叔,请问这法坛究竟是作何用途?!” 歷问夏的笑容一向让人如沐春风:“东方师侄,这便是那让人人都得以成仙的法坛啊。” 东方意皱眉:“师叔,他们不懂修仙,胡说八道也罢了,怎么您也……” 歷问夏道:“东方师侄,我知道你歷来爱留在藏书阁内,竟然是没有听闻过‘通天塔’的名号么?”东方意一愣,喃喃道:“通天塔……可这不是世人杜撰的吗?” 歷问夏道:“非也,这是某先天大能留下的法坛,可成坛条件苛刻,千年来无人成功,又加之某些小人恶意诽谤,真的也就成了假的了。” 东方意辩道:“ 无人成功,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它就是假的吗?” 歷问夏仍是那云淡风轻的模样,道:“东方师侄,你年纪尚浅,歷练不足,自然是看不透其中真意,但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之理,机遇当前,必得把握才是。” 东方意还欲再辩,便被商悦棠打断,他一向清冷的声线中,泛起波澜:“玄镇八方,朱华五行,至仙揽灵,通天彻地。我本以为这一生都难以觅得通天塔行踪,不料却在这里得偿所愿。” 歷问夏一愣,道:“商掌门你也听过通天塔之名?” 商悦棠道:“曾从《月卷红莲千万法坛图》中领教过该塔风范,但它只是微具雏形,未能像这高塔一样震撼人心。” 歷问夏道:“《月卷红莲千万法坛图》……敢问这是何书,我竟从未有所听闻?” 商悦棠道:“旧友编撰的书,保存于天下宫,不曾流传于外。这本书内,搜罗了全天下的法坛,将其要义要点一一罗列,唯独这通天塔,只有过去的记载。旧友对此塔,也甚感兴趣,曾闭关研究多年。” 歷问夏好奇道:“不知商掌门的这位旧友,究竟是哪位神通?” 商悦棠一愣,道:“她……陨落了。” 歷问夏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商悦棠笑笑:“我知道。幸好国师博闻强识,将此坛重现于世,旧友泉下有灵,也算了却心事一桩。” 两人一来一往,说得兴起,竟是将周围的人都忽略了。 东方意心中还是不甚信任这通天塔,但既然两位前辈都对此塔有所见谛,便静候在旁,凝神倾听,片刻后,便被谈话中的内容所吸引,暂时将不安抛之脑后。 而江晏凝视着师尊的笑容,不由得也弯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卡巴斯基。 ☆、皇帝 以通天塔为引,商悦棠和歷问夏交谈起来。两人皆着白衣,商悦棠的长袍又兀自变作一川江水,而歷问夏衣角上绣的花纹则银光灿灿,不仅气氛融洽,连画面也让人心醉,仿佛两株兰草并肩而生。 商悦棠浓密的睫毛扑扇,他垂下眼道:“……此为民为国之举,就是天道无情,也不忍心让道友的心思白费。” 第66页 歷问夏苍白的面容浮上一丝红晕,他的长靴在沙地中踩出痕迹,又很快被风沙掩盖。他定定望着那高塔,嘆息道:“呈君吉言,如若实现我等夙愿,哪怕是捨去我的性命,也是心甘情愿。” 微风飘飘,云袖翻滚,显得他如沙漠明月,遗世而独立。 周围的修士听得内心感动无比。 歷问夏并非白鹭洲人士,又是帮他们平定水龙,又是为他们修建法坛,可谓日夜操劳。敢问,天下还有何人,有国师大人这般捨己为人的精神? 他们纷纷仰慕道:“国师大人实在是高山景行。” 段宁雪听得这话,嘴角若有如无勾起一个弧度,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闯进二人之中,叉腰道:“们恭维个什么!师叔是一心只为白鹭洲,却把他的师侄忘在九霄云外了!这法坛既不能摸,又不能碰的,走一步还要当心毁坏了阵法,人家在这里傻站几个时辰,真是无聊死了!” 东方意把段宁雪拉出来,皱眉道:“师叔与商前辈皆乃大能,谈的又是法坛要诀,能听得其中一言两语,都对修行大有裨益。段师妹不听便罢了,却还在这里抱怨,未免太失礼了。” 段宁雪挣脱他的手,气唿唿道:“师兄,你也太过分啦,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前辈们谈的话是有深意,但也太深奥了,我根本就听不懂,难道你能吗?” 东方意道:“除了对通天塔的内容着实一头雾水外,其余内容虽不能理清全部细枝末节,但大体还是能明白的。” 看着段宁雪逐渐瞪大的眼睛,他道:“段师妹……日后还是应该好好温习功课。” 段宁雪挑眉怒道:“你!” 东方意不为所动:“师兄是为你好。” 挨了一顿打击,段宁雪转移了对象追问道:“江师兄,喻师兄,你们听得懂吗?” 喻景宁方才还在想刚才塔内的雕纹,并没有注意商悦棠和歷问夏的谈话。不过被问道,还是答:“在下驽钝,亦不能懂其中玄妙。段道友天真活泼,心直口快,实乃难得,东方道友也莫要太过苛责了。” 段宁雪自以为扳回一城,得意道:“江师兄,你呢?” 江晏把目光从商悦棠身上挪开,漠然道:“懂了。” 段宁雪惊讶:“不会吧?那江师兄还真是……天资聪颖。”语末,尾音上扬,好似发现什么趣事一般。 段宁雪又挑衅看向东方意:“东方师兄,你也有输的一天?” 东方意无奈笑笑,他在芙蕖坊内是首席,成绩也是第一,段师妹这是借他人之手嘲讽他呢。 商悦棠问江晏:“真的懂了?” 江晏眼中一片明朗,意有所指道:“师尊的话,徒儿当然都懂。” 歷问夏笑道:“法坛之事甚为晦涩枯燥,又与平日修行无关,懂是最好,不懂也无妨。” 他抬头看向天空。 此刻,日将西沉,只剩残余,而高空之中,明月也悠然出现了半个影子。 日月同辉。 他道:“原来已到这个时间了,我与商掌门一见如故,若不是段师侄提醒,恐怕要与掌门聊到深夜,是我疏忽了几位小友。各位千里迢迢赶到白鹭洲,舟车劳顿,又与那水龙打了交道,想必需要休整一番。若不嫌弃,还请随我回宫,让宫内的俗物也沾沾玄门仙师的光彩。” 商悦棠道:“此行多有叨扰,还望道友包容。” 皇宫大殿内,九柱鼎立,当今天子喻明喆端坐于龙椅之上,髮型一丝不苟,穿戴甚为得体。但那华美的金色龙袍下,却是掩盖不住的消瘦。 三年前,父皇病重,迫不得已将玉玺传给他。外有蛮夷虎视眈眈,内有奸臣妄图篡权,年仅十五的小皇帝殚精竭虑,夜不能眠,随时神经紧绷,落下了神疲乏力的毛病。 今日正准备喝药,便接到侍卫的通知:有三位仙师——其中包括他的皇叔,来到了白鹭洲。 又是修士,唉。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万人之上,但毕竟是肉体凡胎,乃是玄门中人最不愿交往的“凡人”。过去与修士交谈的经歷都不太愉快,总是被那些人明里暗里地讽刺“俗气”,唯有歷问夏,始终保持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度。 喻明喆有些忐忑,这天下宫近来声势浩大,他那位皇叔,会不会也是用鼻子看人的修士? 大殿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入殿内,喻明喆忙道:“国师,到朕身边来!” 歷问夏对他笑了笑,摇摇头,引着三人走了进来。 随着一片胜雪白衣出现,喻明喆脸上的表情,也由不安转成了惊艷。他原本以为国师已经够超脱凡俗,不料世间上还有更加仙气飘飘的人。 他见过世上太多的美人,可她们的美丽,都脱离不了红尘,但这位仙师,却是美得让人疏离,让人心惊。 歷问夏无奈道:“陛下,回神了。” 喻明喆支吾:“恩。” 歷问夏为喻明喆一一介绍三人,说到喻景宁时,喻明喆神经质地摩挲着龙椅上的花纹,甚为尴尬。 喻景宁也有些别扭。血缘上,他是喻明喆的皇叔,可实际上,他六岁就被送往赤云城,别说是喻明喆,就是喻明喆的父皇、他的兄长,都记不清脸了。 第67页 再尴尬也得说话,喻景宁道:“在下接到书信,说是皇兄病危,不知他近日如何?” 谈及父亲,喻明喆忧心忡忡道:“比前些天要好些了。但父皇这病时大时小,时有时无,始终无法根治。皇叔若有时间,还是多去陪陪父皇吧。父皇他经常提起小时候和皇叔在一起的日子,说是轻松又快意的时光,必定是很思念皇叔的。” 喻景宁嘆道:“自然。”他与皇兄乃一母所生,关系亲密。他离家时太小,记忆都模煳不清,可那时皇兄已经能够记事,这些年,想必是将他放在心上。 叔侄寒暄后,歷问夏将水龙之事禀告给喻明喆,喻明喆听罢,道:“多谢诸位降服了这水龙,不然还不知道白鹭洲又会损失几条珍贵人命。” 商悦棠道:“此事还要多亏芙蕖坊的东方意与段宁雪两位道友相助。” 喻明喆迟疑:“段宁雪……朕记得她是国师的——” 歷问夏背手点头道:“不错,正是我的义妹。” 商悦棠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段宁雪敢拆歷问夏的台,原来是义妹向兄长撒娇。 喻明喆讪讪道:“朕还没有见过段仙师呢。” 歷问夏笑道:“陛下叫她宁雪便可,我称唿她为师侄,是怕她在芙蕖坊遭人口舌,避免亲人相护之嫌,但陛下就不需要忌讳这些了。” 喻明喆一直引歷问夏为知己,便道:“好的。既然是国师的义妹,也算是朕的好友了,改日必然要宴请一番。” 歷问夏依旧微笑,却是带着几分不容易看出的冷意。 喻明喆才公事公办地说了几句,便感到头脑不清,倦意沉沉,他扶着额头道:“仙师们时间珍贵,朕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商悦棠道:“皇帝可是有疾?” 喻明喆道:“小病罢了,国师已为朕配了药,相信不日便可痊癒,商仙师不必担忧。” 说出这么一小段话,就好像耗尽了他一天的气力,他虚弱道:“皇宫虽是凡间大俗之所在,铜臭味浓,没有灵山灵水琪花瑶草,但尚且还能为诸位提供一处卧榻。碧玉、翡翠,带仙师们去静竹殿歇息吧。” 两位如花似的婢女走了出来,行礼道:“是。还请仙师们随奴婢来。” 歷问夏道:“等等。” 喻明喆道:“国师还有事要和仙师们说吗?是朕之前只顾着自己了。” 歷问夏道:“我也是突然才想到的,陛下何须责备自己?” 他对商悦棠道:“商道友,你今日见了通天塔,也知道它尚未完工。但按照我的计算,不用半月,便能成塔。” 商悦棠眼神一亮,像开了一树的花,他笑道:“既然如此,还望道友能多留我几日,让我拜见下通天塔的盛景。” 歷问夏笑道:“我正是想求道友留下来。毕竟这好景无人同赏,也太可惜了。” 商悦棠保持微笑:“那我便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别看喻明喆话上说得谦虚,皇宫再差,也是皇宫。其中甚是金碧辉煌,还移栽了好些奇花异草,就连崑崙的雪竹都给弄了过来,反季节反得丧心病狂。就是普通的玄门小派,可能都没有这般奢华。 婢女领着他们到了一处院落,竹林飒飒,清幽安静,在众多美轮美奂的宫殿包围下,倒是独树一帜。 翡翠道:“奴婢们不敢踏入仙人居所,只能等候在外,若是仙师有需要,请务必来找奴婢们。” 商悦棠点点头。 沿着青石小路走到厢房,一推开门,便见一人长发披散,玄袍委地,缠满绷带的手正握着一小茶杯。 江晏冷笑一声,行云出鞘。 荆云撑着椅凳,向后闪躲,鬓边乌髮被削去一缕,悠悠飘下。 几日不见,这人剑法又有精进! 荆云幽幽道:“江师弟为何一见面就如此暴躁?” 江晏冷冷道:“你鬼鬼祟祟躲在师尊的房间作甚!” 荆云道:“平日里说我鬼祟就罢了,今天我可是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倒是你,跟在你师尊屁股后面干嘛?你早就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岁数了。” 商悦棠心想,他是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龄,现在已经到了想睡我的年龄了! 想到这个问题,他就脑壳疼,斥道:“够了,荆云少说几句!” 黑髮遮去半只琥珀般的眼眸,荆云可怜道:“我就知道,商掌门必然是向着你那好徒儿的,不管是不是他先挑事……” 商悦棠冷漠道:“你知道了,就该习惯。” 江晏:“呵。” 荆云:……臭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凌晨看到更新了,可能是作者在修文,或者蹭玄学(。 ☆、屋顶(大修) 荆云道:“好吧,我知道商掌门不欢迎我,但今日我来,还不是按照掌门您的要求?” 他身为魔教前任干部,此次为了剿灭魔教老巢,便提前前往白鹭洲,可谓是个敬职敬业的二五仔。 神识蔓延到整个皇宫,除了在一处大殿内探到了正在和皇兄说话的喻景宁外,再没有其他修士的踪影。 第68页 院外,两个丫鬟正在说笑打闹。 商悦棠道:“那你打探到什么了?” 荆云勾起一抹笑容,吊人胃口道:“你们可知道白莲仙君在此以何人自居?”他敢保证,这项情报足够惊人。 江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就是歷问夏么。” 荆云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 江晏将倒好的茶水递给商悦棠,问:“师尊,您看我说得对吗?” 商悦棠道:“恩。” 荆云眼珠一转,幽幽:“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商悦棠道:“不光是我们,还有景宁应该也看出来了。” 江晏哼了一声,抱胸道:“那通天塔内部鲜红似血,人缺双目,整个法坛俯瞰之景又为血瞳,除了把脑子都交给国师的废物,谁又会相信那是所谓的神坛?这中必然是魔教作祟,而白莲仙君为三莲教七圣之一,潜伏在白鹭洲,一山不容二虎,又怎么会让其他教派分一杯羹?” 商悦棠点头:“不错。” 心中补充:而且他还穿白衣,衣上还绣有莲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就是魔教长老白莲仙君。 荆云指节叩了叩木桌,嘆道:“好吧,你们这么聪明,还需要我干什么?” 他抬头,看向商悦棠那双透彻如月华的眼眸,问:“……等等,如此一来,掌门与歷问夏交谈甚欢之景,也是装的咯?” 商悦棠问:“你从哪知道这个消息的?” 荆云问:“哪里都有,无处不在。那些人现在更确信通天塔的神威,更是称歷问夏是活佛转世。” 商悦棠想,云麓寺的武僧可个个都是暴脾气,听到这话,还不得一降魔杵打过来? 他道:“这事一半真,一半假吧。” 荆云问:“此话何解?” 江晏帮商悦棠解释道:“通天塔的消息是假,法坛的要诀却是真。” 商悦棠点头道:“不错。通天塔一事虚无缥缈,典籍中对其记载也甚为粗略,我的旧友对此塔都感到棘手。我猜,歷问夏也不过是套着通天塔的皮囊,另铸祭坛罢了。但他想要用通天塔来矇骗无辜百姓,自然不会对作坛之法一无所知,以免露出马脚。” 江晏道:“所以师尊告诉他天下宫内有不世之书记录此塔,歷问夏即使心中有疑,也不能表现出来。” 商悦棠道:“真的与假的混在一起,谈的又本就是莫须有的东西,即便我胡说八道,他也难以辨别了。” 荆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又道:“你们解释就解释,两个人交换着说话是什么意思?” 商悦棠:“……” 江晏道:“我和师尊心有灵犀,话语自然承接,你不明白也是正常。” 荆云不服道:“我同家姐,也是一样的关系。” 江晏道:“不一样。” 荆云冷笑:“哪里不一样?” 江晏看了商悦棠一眼,面上浮起薄薄的一层红晕,眼中有些不知所措,也带着欢欣。像是一只看到青草的小绵羊。 荆云莫名被恶了一下,道:“你脸红什么?” 江晏一秒变脸,冷冰冰道:“与你何干?” 荆云正欲再问,便听商悦棠道:“打住!我们现在在聊魔教的问题。” 江晏收敛心思,目带寒霜,道:“那歷问夏邀请师尊去参观成塔之礼,必然不安好心。” 荆云对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但也能说出点明细:“法坛的用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传经布道和……祭天改命。” 商悦棠垂眼敛睫,心底已明澈如镜:“要看祭的是什么了。” 一般的法坛,以牛羊果酒等为贡品,得到的成果也有限。通天塔打着“人人皆可成仙”的幌子,魔教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那必然不会用牲畜来做法。 江晏点破道:“是人吧。” 商悦棠道:“八九不离十。” 荆云仍旧记得被一剑破紫府的威力,伤口隐隐作痛。他问道:“掌门既然知道那塔是祭坛,为何不当面点破他的阴谋,再将其伏诛?” 商悦棠道:“白鹭洲人人对歷问夏敬仰无比,皇帝更是将其奉为国师,我一个外乡人,带着他们的亲王,上来就说国师是骗子,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荆云道:“那掌门是打算置之不理?” 商悦棠笑了,眼眸波光流转,带着点狡黠。他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薄情?” 荆云笑道:“不。我只是好奇掌门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商悦棠道:“三年了,日日修筑祭坛,关门闭业,不问家人,只为白日飞升。我叫不醒沉浸在镜花水月中的人,但若断了这黄粱美梦的源头,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面对现实。” 荆云道:“看来我得提前给国师上一炷香?” 商悦棠道:“一朝梦碎,痴念化作诸般泡沫,也不知道白鹭洲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江晏冷冷道:“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商悦棠道:“问过你喻师兄的看法了么?” 第69页 江晏道:“徒儿还以为,师尊是清楚世间一切事情的。” 商悦棠道:“你这也太高估我了。”他能知道花开花落,云起云涌,可从来都看不透人心。 …… 雨声,和雷声。 倾盆大雨,犹如天罗地网,将一座巨塔捕获。 数道惊雷噼在塔上,如狂怒的烈马扬起铁蹄,狠狠踩踏敌人的头颅。 雨幕中,数道刀光剑影闪过,地面上的鲜血如河流一般淌开。 这场雨持续了整整三个月,下游的村落早已没有人烟,只有牛羊猪狗被泡得发烂的尸体。 然后,雨终于停了。 一个如鬼魅一般的红衣女子,从高高的塔顶上坠落—— 江晏勐地睁开眼睛。 夜晚,法坛的施工处仍灯火通明,染亮了天空,消去了星辰。就是那抹月亮,也带上了点红色。 商悦棠坐在屋顶上,长袍散得像一片云。身旁,摆着两坛酒。一坛已经打开,隐约的酒香飘散在静谧的晚间。 将一碗酒喝尽,商悦棠问:“怎么不去睡觉?” 一个翻身,江晏灵活地爬上来,坐在他身旁,道:“师尊您不也没睡么。” 商悦棠乜了他一眼,那眼神因着醉意,比起往常的端庄,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江晏面上一红。 商悦棠悠悠道:“那是为师教坏了你?” 江晏道:“不是。” 他描摹着商悦棠的眉眼,只觉得每一处都舒展得恰到好处,说不出的好看。 他愣愣道:“只是徒儿……想多看您几眼。” 商悦棠笑了:“天天看,还没厌么?” 江晏问:“您练了这么多年剑,有厌过么?” 商悦棠捂住修长的脖颈,道:“要是我说有呢?” 江晏嘆道:“那恕徒儿唯独这一点,没办法和您一样了。” 商悦棠将一坛酒抛到江晏怀中。 江晏问道:“师尊?” 商悦棠手撑在身后,尤为放松道:“白鹭洲的甜酒。来这么一趟,总得尝下鲜。” 江晏揭开酒封,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如刀割般划过喉咙,他一下咳嗽起来。 手背捂住通红的脸,他问:“不是甜酒吗?” 商悦棠道:“谁让你喝这么急的?再等等。” 江晏眼泪都要咳出来了,他道:“也没看见师尊您品酒啊。” 商悦棠道:“捅我一刀,我也不会死。但你呢?” 江晏不说话了。 没过一会,清淡的甜味便从喉间缓缓流淌而出,又像拂过山林的云雾,撩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师徒二人靠在一起,久久无言。 凉凉的夜风吹过,他脸上的热意却丝毫没有消减。 只喝了一口酒,他还没有醉。 江晏道:“师尊。” 商悦棠道:“恩?” 江晏喉结上下滚动,终于道:“徒儿送给您的莲蓬……” 商悦棠沉默了一会儿,道:“屋里放着呢。捏了诀,回头还可以带回天下宫。” 那枝莲蓬此刻正安静地待在瓶中,翠绿如翡,鲜嫩得好似刚刚摘取下来。 江晏道:“您明明知道,徒儿说的不是这件事。” 商悦棠道:“那你也该知道,我的答案。” 江晏一下站起身来,手捏成拳头,嘴唇褪去了血色。 商悦棠招唿他:“坐下。” 江晏又气唿唿坐在乌瓦上,扭过头去。 他问:“为什么?” 商悦棠答道:“你还太小了。” 江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小?我十九了!” 商悦棠道:“你知道我多少岁吗?” 江晏一噎,气道:“……我不接受!” 他一个熊扑抱住商悦棠,下巴搁在师尊的肩窝里,用侧脸去蹭商悦棠,像是一只撒娇的猫。 他喃喃:“徒儿很快就长大了啊……” 商悦棠道:“那就等你长大再说。” 江晏道:“你敷衍我。” 商悦棠道:“我没有。” “你就是!”江晏又抱紧了一些,低声问,“师尊,您不讨厌我,对吗?” 商悦棠没回答,算是默认。 江晏道:“那我们早一些,晚一些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呢?” 商悦棠气笑了:“谁说要和你在一起?” 江晏得意道:“那你推开我啊。” 商悦棠作势扒开江晏环在他腰间的手,江晏的手如游鱼般滑了出来,贴在他的手背上。 江晏落寞道:“师尊,你是不是觉得徒儿对你,只是一时起兴……” 他的十指,从商悦棠的指缝中穿过,紧紧扣住掌下那片温暖。 他说:“可是我……很久以前就……” 商悦棠提高了声音:“很久以前?” 江晏害怕他误会自己十四岁拜师时目的不纯,连忙解释道:“不是!是更久,比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就……” 第70页 裸露的脖颈处,贴着少年滚烫的脸。 商悦棠担忧道:“你是不是喝酒喝煳涂了,面都没见过,你就……喜、咳……我?” 念到最后那个词时,他有点咬舌,含混过去。 江晏闭上眼:“我不知道……师尊,我小时候,就常常做梦,梦里总会出现一个人,我一看见他,心里就又高兴,又难过。我想和他说话,可我和他隔得好远,无论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应……” 细微的抽泣声,像是小动物濒死前的挣扎。 商悦棠:“你……” 江晏松开手,正视着商悦棠的眼睛:“师尊,您还记得五年前,我和您讨论修道的问题吗?” 商悦棠自然记得,那是江晏第一次,说他要修剑,至于理由…… 江晏道:“师尊,我是为了你,才执剑的。” 他的眉眼都带着锋利,随时可以划伤袭击的敌人。比起五年前那个孱弱的少年,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只迅勐的孤狼,浑身都蕴含着力量。唯独对着商悦棠,那双冰冷的眼会柔下来,他收去自己所有的利爪,将柔软的肚皮暴露在外。 江晏说:“师尊……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他深色的眼眸里,没有万千星辰,只有一个人而已。 ☆、晚安(大修) 数日后,塔成。 低矮的围墙,全由玄砖垒就,如同一只巨鲸,沉默地吞噬掉进入肚中的人类。 一座巍峨的高塔直通苍天,朱红的塔身犹如残阳日落。 法坛的守卫一共有两层。外层是皇家的侍卫,个个身披银甲,手握红缨□□,挺拔守立在通天塔前的道路旁。另一层则是芙蕖教的修士,皆身着紫袍,精神抖擞地站在祭坛边缘。 白衣飘荡,莲纹随风飘摇,仿佛真正的莲花一般。 歷问夏走到停放安稳的龙辇前,撩开锦帘,迎出当今天子喻明喆。他身上穿着秀坊日夜赶工制成的龙袍,明黄的色彩给他提了些起色,但依旧掩盖不住面容的苍白和他眼下黯淡的青色。 喻明喆仰头望向那高塔,问:“国师,这便是塔成了?” 歷问夏恭敬道:“塔的确是已经修建完毕,但还称不上是法坛。此刻这塔,仅有形体,却无灵气。” 喻明喆道:“你的意思是?” 歷问夏解释道:“要成坛,还需要您上前,以真龙紫气唤醒法坛内的神魂。如此,通天塔便会调动白鹭洲内的灵脉,澄灵化气,沉降污浊,整个白鹭洲都会脱离凡尘俗缘,最终完成我等的夙愿。” 喻明喆对玄门法坛了解不深,只点头道:“一切交给国师便是。” 塔前的席座内,除了皇室大臣们,还剩下芙蕖坊的大能,却不见天下宫仙师的影子。这些天来,除了第一次在大殿内的谈话外,他便再没有见过他们,包括他的皇叔喻景宁。而宫内的侍卫和婢女,也都对其行踪一无所知,实乃仙踪难觅,他甚至都怀疑他们已经离开了。 喻明喆问:“天下宫来的几位仙师呢?” 歷问夏笑道:“我已经派东方师侄和段师侄去接他们了。” 喻明喆道:“如此便好。” 歷问夏道:“那就请陛下入座吧,莫要站坏了身子。” 商悦棠揩拭着越水的剑身,雪一样冰冷的剑光投在他的眼中,于是那双秋水般的眼眸中也凝上了寒霜。 喻景宁坐在书案后,紫檀案上是几点硃砂,洗好的狼毫规整地挂在笔筒中。此刻,他正抚摸着多日未启,却仍旧锋利的刀身。 东方意和段宁雪一进门,就被这种肃杀之气震了一下。 商悦棠淡淡道:“你们来了?” 东方意道:“是,我和段师妹奉国师之命,来请商前辈和两位道友来参观成坛之礼。” 商悦棠道:“知道了。” 段宁雪探头探脑,在窄小的房间内搜寻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江师兄呢?” 商悦棠的手一抖,细嫩的指腹险些被雪白的剑刃划破。他垂眸敛睫,若无其事地将越水剑归鞘,满室的冰雪之气都消融殆尽。 他缓缓道:“偏院里,练剑呢。” 那天晚上…… 他一掌打在江晏的胸膛上,力道不大,但足以将江晏震开。 江晏喘着气,眼神发暗,用手背蹭去口角的唾液,又俯下身去舔他的唇。 他怒道:“你是狗吗!!!滚开!!!” 他就不应该一时鬼迷心窍,答应和这个小狼崽子试试! 可是那个时候,江晏就好像要哭了一样,他就是铁石心肠,也没有办法拒绝……何况,他本来也对江晏…… 咳。 但是,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了,亲密也得按照步骤慢慢来,哪有上来就亲、亲吻的…… 窒息的感觉还徘徊在脑海,商悦棠被亲得头晕目眩,又薄又嫩的面皮上透露出一层诱人的粉色。 江晏把他的唇舔得满是水色,又不知足地搂紧他的腰,扣住他的脑袋,去和他深吻。 他羞赧地闭上眼,想去忽略掉那个让他脸红得要滴血的亲吻声,但在寂静的夜里,所有的抵抗都徒劳无功。 第71页 他的手搭在江晏宽阔的肩上,手下的肌肉随着动作紧绷又放松,像是一张有劲的弓。 平日里对师尊的恭敬都被抛之脑后,江晏像是逮着猎物的雄狼,动作带着野性的粗鲁,商悦棠必须时不时对着他宽阔的背嵴一顿爆锤,才能制止他过分的举动。 江晏抱着他亲了很久,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从坐在屋嵴上亲,到躺在乌瓦上亲,又抱着他回房在……床上亲。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商悦棠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一脚把江晏踹出房门,理了理衣襟,遮住被啃得青青紫紫的脖颈。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江晏敲了敲门,商悦棠没好气道:“干什么,滚回去睡了。” 江晏道:“师尊,徒儿再说一句话。” 门开了一点,商悦棠秋水潋滟的眼眸从那窄窄的缝隙里瞧着他,带着点警惕和未散去的艷色。 江晏这时候才知道脸红,手背挡住半张脸,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晚安。” 鸡都打鸣了,还晚安…… 商悦棠腹诽着,但还是忍不住笑着回答:“恩。晚安。” “……商前辈?” 遥远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商悦棠一个激灵,越水剑差点掉在地上。 段宁雪担忧道:“前辈,你怎么了?” 商悦棠正色道:“无事,只是想到了天下宫最近的教育问题,有些担心罢了。” 段宁雪一头雾水:“啊,在外也不忘天下宫,商前辈真是负责啊。” 商悦棠:“……恩。段道友你刚才想问什么?” 段宁雪道:“我是说,你们先走吧,我去找江师兄!” 商悦棠一僵,才想起来段宁雪好像对江晏有那么点意思…… 他道:“我去找他就好。” 东方意好心道:“偏院也同这里不远,我们一同去便是。” 商悦棠道:“不。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们很快回来。” 东方意对他强硬的态度有些吃惊,但也乖乖道:“好。” 段宁雪有些不满,但也不好忤逆前辈,找了个位,挨着喻景宁坐下了。 偏院中,一道清雅如竹的身影正在挥剑,剑破长空,鸣动不止。 商悦棠停下步伐,静候在院外,看着那游龙惊凤的人影,眼中有些欣慰,也有些担忧。 那晚,江晏所说的梦,还被他记在心里。 事后他再去询问江晏,江晏也回答得模模煳煳,一问得深了,便头痛欲裂,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件事暂且搁置。 可他还是有些担心,梦与神魂是相接的,江晏的魂魄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还有他的体质,会不会也是这个问题的副产物? 江晏一见商悦棠的身影,收剑比使剑更快,撒着欢扑过来,把师尊抱在怀里,埋头便要去叼他的嘴唇。 商悦棠推开他的脸,道:“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江晏委屈道:“晚上您也不让我干……” 商悦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上次他被江晏啃得怕了,这几天只准他摸摸抱抱,江晏甚是不满。 商悦棠先发制人,训道:“你刚才那套剑练完了吗?!” 江晏道:“没有,但我想亲你。” 商悦棠:“……” 江晏重复了一遍:“我想亲你。” 商悦棠非常冷漠无情的拍了拍他的头:“梦里去亲吧。” 江晏眼中泪光闪烁,像是被主人骂了的狼狗:“师尊是不是烦我了?” 商悦棠无奈道:“没有。” “那为什么不让我亲?” 又特么绕回来了! 商悦棠抓狂道:“你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又在什么地方?!你就不能忍一下吗!”给你亲了,怕不是亲到大典都完了,你都不松口。 江晏脸红扭捏道:“那回天下宫,就可以亲了吗?” 商悦棠沉默了一会儿,道:“随你。” …… 通天塔前。 歷问夏看着远方,道:“商掌门和两位道友到了。” 喻明喆艷羡道:“国师真是目穷千里。” 歷问夏道:“陛下今日后,也能拥有同我一般的眼力。” 喻明喆刚想说话,喉咙深处便涌上不适,咳嗽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嗓子疼得像被铁烙了一般。 歷问夏大惊,道:“陛下今日可是没喝药?!” 喻明喆嘶哑道:“今日太医院派人过来赔罪,说药坊的药材被雨潮了,不能入药。” 歷问夏心有余悸:“还好我随身携带了丹药,虽不如陛下平日里的方子有用,但应该能缓解陛下的痛苦。” 他从怀中掏出一颗赤色小丸,将其递给喻明喆。 喻明喆痛得难受,也不等茶水上来,便直接吞服。好在那丹药滑腻无比,一入口就顺着喉管滑下去了。 歷问夏道:“陛下先在这儿休息,我去带商掌门他们入座。” 又对周围侍女厉声吩咐道:“好好照顾陛下。” 第72页 喻明喆瘫在座中,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实际有效,他的喉咙已经舒缓了许多,一股顿麻之意从胃部涌出。 进入法坛内部,穿越结界,鼎沸的人声传入耳帘。 一片片黑压压的脑袋挤在一起,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 商悦棠问:“这般人数,有白鹭洲的一半么?” 歷问夏笑道:“不说全部,九成还是有的。” 商悦棠道:“这么多人,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歷问夏道:“商掌门不必担忧,且不提皇家侍卫的勇勐,我芙蕖坊的弟子们也是身经百战的修士,更何况这次,芙蕖坊的坊主冉贞也出关了。” 商悦棠听过冉贞的名号,九州人称封魔鞭主,曾一人挑平了从大荒边境袭来的兽群。 和昔日纵横江湖的赤练仙子一样。 有这样一群高手坐镇,法坛里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商悦棠微笑道:“如此便好。” 步入席中,便见一女子,金冠束髮,紫袍上以冰蚕线绣出万片荷花。冉贞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黑得瞧不见底。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珠扫视了商悦棠等人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 歷问夏道:“她修了闭口禅,不可破戒,诸位莫要见怪。” 冉贞又看了歷问夏一眼,不作反应,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腰间别着她的九节鞭,犹如一潭早就沉寂了的死水。 既然对方不欲多交流,商悦棠也不会不识好歹去打扰她。 商悦棠刚落座,还没招唿,江晏已经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嘴角噙着含了蜜的笑容,傻乎乎的。 商悦棠嘆了一口气,口腔酸得不行。 艹了,不是说回天下宫再亲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那么问题来了,在哪里可以看见文案上天资♂聪颖的徒弟呢? ☆、装病 祭坛前方的高台上,九座大鼎屹立,青铜色的鼎身透露出古朴的气息。 歷问夏道:“赐酒。” 九位窈窕婢女将鼎中酒液舀在碗内,依次分发给候在台下的人。他们接过碗,珍惜地品尝着皇家的仙酒。 法坛内人数众多,鼎内的酒很快见了底,但歷问夏一个手诀,新的酒酿又自动从鼎中冒出。 酒也传到了席上。 喻明喆举起酒杯,对着修士的席座说道:“典礼上饮酒,乃是白鹭洲传统的习俗,稻酒入肠,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还望仙师们不嫌弃,同我们凡人共饮一杯。” 说罢,自己先率先喝完了酒。 商悦棠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摇晃着酒杯,酒香浓郁,酒液清澈透明,能看清楚碗底雕刻的莲花小纹。而摇杯时,那玉液便如莲池湖水般晃荡。 心如明镜,他笑了笑,一饮而尽。 饮酒时,微微仰起的下颚带着脖颈拉出了一道好看的曲线,修长柔美。 唇略微沾上了酒液,像是带着雨露的花瓣。 江晏面上一红,回忆起那柔软的触感,觉得口干舌燥。 他移开眼神,也将酒液饮尽。 闻到味道时,微微皱眉。 他天生嗅觉就比别人敏感,又常去竹林药坊帮忙,认得不少灵草。与灵治堂的灵草不同,药坊内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而这酒的香味,隐隐约约掺杂着什么。因为原本的酒香浓烈,所以他并不是很能分清那多余之物的本源。 但商悦棠的嗅觉只会比他更敏锐,师尊都喝了,说明这物根本就没什么威胁,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见众人都将稻酒喝完,歷问夏意味深长地一笑,站在高台上,开始主持祭典。 他手臂上搭着拂尘,手指飞舞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道出高深莫测的玄法。 有风生出,吹过众人的衣袍,只围绕着法坛的地界不断旋转。 天空本是晴空万里,此刻却飘来朵朵乌云,遮去了天光,将整个法坛都罩在阴影之下。 一道闪电惊空,随即雷声轰鸣。 法坛中的一些凡人,开始有点惊慌。 “刚刚还是晴天,现在开始打雷了,好吓人啊!典礼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你在想什么呢?国师大人亲自主持的祭典,怎么会出问题呢?” “就是,现在天色变化,才正是法坛有效的证明啊!” 就在众人争执时,一声婴儿啼哭传来。 “呜哇——” 她的娘亲立刻哄道:“不哭不哭,娘亲在这儿呢!” 心中却是奇怪,刚才女儿还睡得很熟,怎么突然就大哭不止了? 这婴儿是个聪慧的,平日里被娘亲一哄,就听话平静下来,可今日却嚎哭个不停。本该懵懂无知的黑眼珠里,却透露出了一丝恐惧,他没有看向天空中翻滚的电闪雷鸣,却是盯着通天塔的某一点,好像看到了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周围有的人不耐烦道:“你要是不能哄住她,就离开这里,吵死了!” 女子连忙道歉,可无论怎么安抚女儿,都没有用。 那人又道:“能不能管好自家的孩子,你这样,万一打扰国师作法了,你赔得起吗?” 有人劝道:“说话别这么刻薄,我听说孩子对灵气的感知甚为敏感,可能是她感受到了法事的灵气,正激动不已呢?” 第73页 那人瞪了劝解者一眼,这些人根本不懂轻重缓急,这法坛上的事情,可是出不得差错的。但那劝解者人高马大,他不敢与其相斗,这才放过女子,道:“呵,这样是最好。” 过了一会儿,歷问夏停下了动作,道:“请陛下上台,以九五龙气赐予通天塔灵光。” 喻明喆走上前,停在阵中。 此乃一小阵,以圆为界,画出复杂的图案,写满了诡异的文字。而在小阵外,还有一大阵,将通天塔包围。 歷问夏递上一柄银质匕首,锋利无比。 喻明喆一言不发,伸出手去,任由那匕首划破手掌,鲜血流淌,也不说话。 血滴在阵中,一圈风从阵的边缘颳起,越刮越大,竟形成一道风旋,将喻明喆吞噬在内! 待到那风停息,露出喻明喆的身影后,人群中传来尖叫声。 只见那张苍白的脸上,两行血泪从眼眶中流出! 东方意见状,立刻奔向喻明喆,却腹中一痛,立在原地,浑身僵硬。 段宁雪扑过去,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东方意捂住腹部,感觉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他的血肉筋骨,痛得他无法发声。 席座上,有的修士也不支倒地,冷汗直冒。 喻景宁见到此态,面色一变,准备拔刀,手又被江晏按了下去。 江晏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他立马随着江晏的眼神,望向商悦棠。 喻景宁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适,他敢肯定是掌门先前给他们吞的仙丹起了作用。但此刻,商悦棠痛苦隐忍的表情却显得他同那些中招的修士一样。 商悦棠费力地撑着前额,紧蹙的眉头,急促的唿吸,可以看出他此刻的虚弱。 他一双眼眸微微垂下,长长的羽睫扑扇,像是蝴蝶的残翅。 可他的唇还是紧抿的,带着一丝决意。 平时的商悦棠,是温润淡雅的,只是眼角眉间偶然露出的凛冽能看出他的强势。而此刻,他好像脆弱得一碰就会碎了,却还是硬撑着,不让自己偶尔的弱态表现出来。 即便知道师尊是演的,可看到他苦苦支撑的模样,江晏仍是感到一种心痛,好像万把刀剑在心中搅动,疼得他难以唿吸。 江晏移开眼,不敢再看下去,只倒在席上,学着装病。 喻景宁懂了江晏的暗示,也跟着躺了下去。 不管那是什么□□,他和江师弟都无事,掌门更不可能出事。 他以为这是除魔卫道的最佳时期,但掌门明显不这样想。 不懂就不懂吧,他相信掌门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见到皇帝的惨状,人群中尖叫声四起,推搡踩踏混乱无比。 歷问夏呵道:“安静!” 他的声音带着威压,立刻压制住了所有人。 吵闹声立刻消隐,有的人捂着脖子,嘴巴张开又闭合,却发不出声音。 整个法坛中,唯有段宁雪的哭泣声。 歷问夏也不理她,只笑道:“请陛下发言吧。” 喻明喆木然地沉默了一阵,顶着那张血淋淋的脸,道:“朕能够看见。” 在场的人都想,看见?看见什么? 喻明喆道:“朕看到了,空气里灵气的流动。那灵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涌动到法坛中,附在每个人的身上。” 有的民众低头对自己又看又摸,一头雾水。 他们没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啊? 喻明喆解释道:“越来越多的灵气附着在你们身上,但是它们无法进入你们的身体,因为你们的肉体充满了浊气!” 歷问夏道:“陛下所言甚是,人的肉体是有极限的,你的血肉里都是污浊,又哪里来的空间养育灵气呢?” 禁言术解开,有人的声音传来:“国师大人,请问我们要怎么才能排出污浊?” 歷问夏看着台下民众的脸,千人千面,唯有眼中的热切不变。 一群蠢货。 他笑道:“自然是割肉抽骨,捨去肉体,才能得到新生。” 法坛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再怎么不通仙法,也觉得这话说得诡异。 有人颤抖着问道:“这、这样,我们不就死了吗?” 歷问夏道:“不破不立,需知修士为飞升,承受万年苦修,九天雷劫,动辄神魂受损。而你们连这么一点小痛都不愿意承受,还想成仙?” 他看向喻明喆无神的双眼道:“你们看,陛下不就捨弃了肉体的眼睛,换来了通灵之瞳吗?” 喻明喆点了点头,如无生气的木偶般听话。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皇室是权威的象徵,他们一向听从喻明喆的一切旨意。可在此时,面对死亡,他们也不免迟疑。 有人悄悄摸摸从人群中往外挤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求您了,小人身体不适,先让小人回家歇息吧!” 不管他说了什么,侍卫都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作法期间,不得随意出入。” 歷问夏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嘆道:“看来诸位并不相信我的说法。” 众人神色惴惴,不敢发言。 就在这时—— “我相信!” 一个人吼道,人们认出他是芙蕖坊内一个小修士。 第74页 既然是玄门中人,对这些事情肯定比他们凡人了解。 既然他也相信,难道这匪夷所思的指令,真的带着深意吗?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这人拔出腰间匕首,朝自己双目刺去!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不忍地闭上了双目。 果然,又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睁开眼,却不是想像中的一片血色,但出现的画面,却更加恐怖! 那小修士的眼睛没有瞎,但手臂却被削去一截! 腐烂的气息爆炸般泄出,他的血管内,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群黑色的小虫! 众人连忙躲开,还好那虫见到阳光,很快就蹬腿死去了。 歷问夏的脸黑了一瞬,随即又转过头,笑道:“商掌门不愧是商掌门,吃了我的化灵散,还有力气使出这一漂亮的剑招,在下实在佩服。” 他怜悯又可惜地打量着那人,像是看着一只折翼的仙鹤。 歷问夏缓缓道:“只是,您再厉害,到此也该结束了。” ☆、爱徒 歷问夏道:“可能商掌门已经感受出来了,这化灵散,与通常的方子不同,境界修为愈高,受到的桎梏愈强。为了准备这药,可是费了我不少精力。” 从见到那个人开始,他就着手炼制这灵药。金银玉石,如流水一般花去,开销之大,是许多门派不能想像的。能通过钱解决的问题还算轻松,更麻烦的是那些根本不在市面流通的药材。崑崙的逆雪木、火池的凤凰羽、巫国的双生叶……为了採集这些灵草,光是葬身在冰封雪城、红莲火域、嗜毒蛊沼中的教徒就数不胜数,三莲教分坛里熄灭的命牌足以堆起一座小山,命牌下掩盖的是回不来的尸骨。 同样,也有无数的正道牺牲在这化灵散的功力下。比如赤练仙子,比如封魔鞭主……又或是,那高居在北山永昼城,被称作九州第一修士的独孤晨。 察觉到越水剑薄如蝉翼的剑身在不断颤动,歷问夏笑道:“商掌门还是莫要催动灵气为好,你体内的灵气越活跃,这化灵散起效就越快。” 他看向商悦棠,那人一头青丝,在苍白的面色下,显得更加乌黑。妍丽的外貌,褪去了几分艷色,带着残雪的冷意,却又一碰就碎,一碾就散。让人嘆息、让人心生怜意,却又更让人想要凌虐他,看他从高处跌落的惨澹模样。 歷问夏嘆道:“像,真是太像了。” 那气质,简直像极了他。 商悦棠蹙眉:“你在说什么?” 歷问夏嘆道:“过往之人罢了。商掌门,我本有一至交好友,可惜他亦不贊同我等道路,欲图毁坏我等霸业。在吃了化灵散后,他也是同你一般,苦苦挣扎。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你归顺于三莲教门下,我就放你一命,如何?” 商悦棠冷冷道:“你做梦。” 歷问夏的嘴角扭曲地上翘道:“呵呵,他当初也是这么回我的。你知道他最后怎么了吗?那曾经所向披靡、无人可敌的修士,在最后被他那不成器的徒弟背叛,最后死无全尸。” 商悦棠抬起眼皮,眼中一片寒霜:“你给我说这个是想干嘛?” 歷问夏道:“让您的爱徒亲手了结您的性命,是不是会让您更开心一点呢?” 商悦棠讽刺道:“歷道友可真是心慈手软。” 歷问夏道:“不敢当。” 商悦棠道:“你这化灵散的方子是从哪儿得来的?” 体内脉络,有股邪气在横冲直撞,将澄澈之气同化。 这种药方,即使在千年前,也十分罕见。而商悦棠能肯定,现今流传于世的所有书籍里,绝对没有一本对其有所记载。 歷问夏道:“那个人……呵呵,商掌门很快就可以和他见面了。” 商悦棠皱眉,那个人究竟指的是谁?若是红莲教主,他直说便是,根本不需要用代称。所以,三莲教背后的主使还另有其人? 歷问夏道:“不小心和商掌门说了这么多,若是耽误了作法,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抬头仰望天空,层层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又居高临下地看着法坛内的群众,眼中充满了慈爱。 “国师大人,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国师大人,您在骗我们吗?” “国师大人……”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叫国师大人呢。 歷问夏为皇帝阖上怒张的双目,揩去他面上的鲜血,微笑道:“大家无需惶恐,通天塔一事奇绝诡异,天下宫的仙师们不理解也是理所当然。在我第一次见到这法坛的构想时,也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怎么会骗你们呢?” 看着那一张张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面容,歷问夏张开了双臂,像是拥抱苍天。 他道:“我辈一直在想,人究竟怎样才能永生。求道吗?修仙吗?可是千年前一次深渊永劫,我九州诸多天之骄子都尽折于此!求仙问道者,飞升之人永远是少数,千年、甚至万年不遇。而灵涯大世界灵气的随便一次变动,便可以使得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我辈一直为此“天道”苦恼,直到那个人出现了,这时候,我辈才明白,自己的眼界有多狭隘——既然灵涯大世界的灵气能决定我们的生死,那我们便成为它的一部分就好了!” 第75页 听到此言,众人一片譁然。 歷问夏接着解释道:“为了实现这一伟业,通天塔的存在是必须的。作法完毕后,我和大家的神魂都会被锁在通天塔内,成为白鹭洲新的灵脉节点,除非灵涯大世界崩溃,灵气永不断绝,灵魂永不破灭。敢问,这是否便是永生!” 众人皆被这番言论震惊,有人道:“这与死亡有什么区别?!” 歷问夏道:“死亡后,喝过孟婆汤,人的三魂七魄分散,你便不再是你。但活在通天塔内,你的魂魄永远不会分散,这还不好么?” 他不愿再多语,手中掐了一个法诀。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缠住了众人的手臂,强迫着他们去掐住自己的脖颈! 一时间,万人的面上都带着惊恐,却又绝望无力。 见情况不对,商悦棠拔剑,越水剑正欲刺向歷问夏,一人便从身后袭来,将他死死缠住。 商悦棠反手刺去,灵气上提,却又被化灵散阻挡,无力的手腕被对方一掰,越水剑离手,飞到一旁。雪白的剑身上,映出两具滚做一团的身影。 一番搏斗后,江晏压在他身上,膝盖抵开他的双腿,一只手将他双手牢牢桎梏,另一只手则掐向商悦棠的脖子! 商悦棠不可置信地盯着江晏,生理性的泪水涌上双眸。 歷问夏摇头道:“掌门若是听话一些,还可以同我一同见证法成的奇蹟呢。可惜啊……” 他转身,走向通天塔,后者朱红的塔身上,不断有赤色的液体从砖缝中流出,如同血河奔流。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商悦棠瞪了江晏一眼。 那一场短暂的缠斗,看起来兇勐,实际上却全是花拳绣腿。双方下手都轻飘飘的,所有的刚劲之力,在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刻,都被化解。 这师徒相杀的把戏,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 商悦棠用眼神示意:小兔崽子,腿给我挪开。 他泪珠子还挂在眼角,看起来我见犹怜,像是被雨打过的花。 这一瞪,带着无限嗔怨,缠缠绵绵。江晏一个没忍住,俯下身,吻在他的额头上。 空中,一条庞然大物飞过,穿越电闪雷鸣,撞破结界,盘旋在法坛之上。 ☆、雨 刺眼的闪电犹如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天幕的中央带着金色的光亮四散而落,像是巨鲸从海面一跃而起时奔腾的浪花。雷鸣阵阵,黑色的水龙任凭雷电打在它早已失去光泽的鳞片上,碧色的眼眸中是连接天地的血河。 一滴雨珠刚好落在商悦棠指尖上,冰冰凉凉,和人受伤时,流出的温热血液是不同的。 他动了下手指,那雨珠就顺着指节滑了下去。 江晏撑起身,再次将他的双手锢住,拇指将水滴抹开,一下轻一下重地压着他侧掌软绵绵的肉。 就像是猫对上毛球,一下又一下,爱不释手。 对自己的师父做出这类近乎于调戏的举动,已经是过界了,何况还是在敌人面前。 就算历问夏现在没空去捕捉他们这些小动作,商悦棠心里也是羞恼得不行。 要不是顾忌着计划,他可能已经跳起来把这个小兔崽子踢下台了! 朱明湖畔特有的荷香,伴着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弥散在法坛内。 水龙一头撞在通天塔的塔身上,水汽蒸腾,滋滋的声音传出,像是水滴入滚油时的叫喊。 歷问夏不得已停下了法诀,中断作法。 新鲜的空气蓦地涌入肺部,法坛中的众人如断了线的木偶,东倒西歪。 他们靠在一起,不顾肺部的疼痛,大口唿吸。逐渐恢復的视线里,一黑一红如此显眼。 “湖神大人……” 歷问夏掸了一下拂尘,道:“可怜。” 这高塔伴有结界,又选在天时地利的节点进行作法,可谓固若金汤。 果然,无论它再怎么攻击,高塔也纹丝不动。 在发现这一点后,水龙一个摆尾,改变了目标,沖向歷问夏。 几年前的教训,怕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歷问夏嘆气,飞身上前,灵气涌动,朝着水龙击去! 地面。 众人呆滞地瞧着天空上的火光电闪,依偎发抖。 歷问夏的话语迴荡在耳畔。 国师仍旧是他们记忆里温和谦让的模样,洁白的衣衫,清透的眼眸,和多年前那路见不平,将作恶水龙镇压在湖底的翩翩散修没有不同。 今天的天色也没有不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但善恶却是完全颠倒。 歷问夏没有骗人。 这是所有的居民都认同的事实。这并不是死到临头时自欺欺人的逃避,因为歷问夏表露而出的所有情绪,都指向了一个方向——他是切实坚信着,灵魂的永生比一切更加重要。 但那不是他们想要的。如果从一开始就告知他们,永生意味着失去血肉、失去自由,意味着直到灵涯大世界毁灭的终点,他们都如同囚犯一样被关押在那高高的通天塔内,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的。 可是事到如今,他们亲手铸好的牢笼,正大开其门,等待着他们自己的进入。 “湖神大人会赢吗?” 一个小女孩这样问道。 她还不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大人都恐惧的事物,对她而言也必然是恐怖的。 第76页 女孩的父母将她抱在怀里,摇了摇头。 不知道。 湖神与国师早就对打过一次,白鹭洲的所有人都明白那结果,可是又希望着能有奇蹟出现。 歷问夏的攻击很快,一道道缺口残忍地出现在水龙的身上。 朱明湖的湖水从后方源源不断朝这边飞来,补全水龙残破的身躯。 水龙不甘示弱,庞大细长的身躯灵活迅勐,如同蟒蛇绞杀猎物般将歷问夏卷在腹下。 层层黑鳞将歷问夏包裹,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锋利的鳞片割破他的衣裳和肌肤。 随着黑鳞将他的视野全部遮完,歷问夏停止了挣扎。 水龙很是小心警惕,它的动作没有放缓,反而更加用力。 众人的眼中露出一丝希冀,要赢了吗?! 一声轰鸣。 如瀑的水花从天空爆开,倾盆而下,毫不留情地浇了众人一脸,好像在嘲笑他们一般。 一条黑色小龙被歷问夏攥在手中,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摆动。 歷问夏道:“你就当通天塔的第二位主人,好吗?” 说罢,手中一用劲,天地间迴荡着悽厉的惨叫。 歷问夏拍拍手,整理了凌乱的衣襟,俯视着那一张纸惊慌失措的面容,笑道:“诸位莫要惊慌,马上就到你们了。” 就在他再次挥动拂尘的那一刻,一个急速唿啸的东西从背后朝他扑去。 不需要回头,身经百战的身体早已经明白该如何应对。拂尘一挡,带着泥味的水雾飘散。 歷问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富有攻击性的东西不过是一团水。 他嘆了一口气,道:“是我小瞧了你。” 九州第一修士也无法化解的化灵散,还是栽在了商悦棠手上。 商悦棠手握越水,淡淡道:“自以为是可是应敌中的大忌,你活了这么久,还是不明白么?” 他清瘦的手腕上,盘着一条黑色小龙,正裂开嘴巴嗷呜呜朝歷问夏怒号,若隐若现的小尖牙表露出示威的态度。 歷问夏道:“我想商掌门这般的大能,也不是时时都可以见到的。” 商悦棠道:“那这就算给你上了一课。” 歷问夏道:“想必商掌门的学费可不便宜。” 商悦棠下巴微扬,骄矜道:“用你的命来抵还是够的。” 歷问夏道:“我的命,商掌门想要,随时可以拿去。只怕是这整个白鹭洲的人,等不起。” 被蛊虫操纵的傀儡,接到主人的指挥,开始了活动。 皇家侍卫、芙蕖坊修士中,均有他们的奸细。 段宁雪拔出剑,警惕对阵。 商悦棠道:“江晏。” 江晏应道:“是。” 商悦棠将一瓶解药抛给他,道:“交给你和景宁了,没问题吧。” 江晏道:“必然不会让师尊失望。” 歷问夏道:“商掌门也未免太过自信。” 商悦棠挽了个剑花,道:“我以为,凭你的修为,应该不至于这么没眼色。” 歷问夏笑了:“是,可惜人再怎么厉害,也是敌不过天道的。” 灵气从丹田流淌而出,聚集在他的手掌中。这一掌,必有震山撼水之威。 但这一掌,却没有打向商悦棠,而是冲进了自己的胸口! 鲜血喷涌而出。 歷问夏掏出自己跳动的心脏,嘴角淌血道:“我说了,我的命……没那么重要。” 天色,骤然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写得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感情戏肯定要大修的 所以建议大家养肥一段时间,反正也快完结了_(:3」∠)_ ☆、段宁雪 噗通、噗通。 那颗心脏脱离了胸腔,仍在不知疲惫地跳动。 歷问夏的手收成鹰爪,五指深深陷入那团搏动的肉中,狠狠凿进它的组织、肌肉,撕裂它的血脉。 血液从血管中迸射而出,溅在他的脸上、手上、衣襟上,也溅满了地面。很快,血流便变小了,只能挤出来血沫,依附在血管外。 他松开手,冷眼看着那坨烂泥坠落在地面,砸出一片血痕,伴着点点血星。 他对待自己的心脏,就像对待最恨的敌人一样无情。 血雾从地面升腾而起,铁锈味被结界密封在这法坛之内。 歷问夏捂住自己胸口那个仍在流血的空洞,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他裂开嘴,笑了起来。每笑一声,血便从喉管里溢出,沿着嘴角流淌,流过他的下颚、脖子,在他的衣袍上洇开。 商悦棠冷冷道:“劝你住手,不然你会后悔的。”变成厉鬼,就等于放弃了轮迴转世,死亡的那一剎那,便是魂飞魄散之时。 歷问夏只道:“为了我辈遥远的夙愿。” 商悦棠道:“我原先以为白鹭洲的居民喜欢做梦,没想到你也是梦里人。” 歷问夏笑了笑,他的影子拉在地面上,很长。 影子是乌黑的一抹,没有表情,可歷问夏的影子却在笑,比他本人笑得更加开心,笑得嘴角拉到耳边,笑得嘴吞噬了整张脸。 而后,像是一点墨水落到水中,黑色的墨迹晕染开来,化作一个头追逐尾巴的圆,那口最终把自己的身子也吞了下去,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第77页 一双手从黑点里探了出来,他重新长出躯干、四肢、头颅,和人是一样的了。 歷问夏的身躯向后折去,骨骼被挤压的声音尤为明显,他像是一枝被强行折弯的枯枝,一截一截矮下去。 他皮肉陷了下去,贴着骨头,皮肤是没有生气的苍白色。他的头顶在地上,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盯着台下惊恐的居民。他僵硬的四肢重新获得了能量,软弱无骨般将上身甩了回来,躬着腰,披头散髮。 他如同初生的牛犊,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两步。 商悦棠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进行这一步骤。眼神中抖成一团的人影,和山谷间捕食的野兽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后,飞舞的髮丝间,一双血红的眼暴露而出。 只一瞬,他便转移到商悦棠面前,细长的指甲比草原牧民最自傲的刀还要锋利! 甚至不需要用力,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它就会剥落敌人的皮肤,切断敌人的肌理! 他不需要再用拂尘了。对于厉鬼而言,一切的武器反而成了绊手绊脚的绳索,他们本身的骨头比精钢更加坚硬,又带着飞鸟的轻盈,索敌的目光与大漠中最有经验的老鹰如出一辙。 越水剑的剑刃将他的利爪别开,雪白的亮光随着两刃的交接爆裂开来。 没了肉身的拖累,歷问夏对于灵气的感知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敏感。他的残躯成为了昆虫的复眼,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眼中。 剑客的乌髮随着一次次抵挡而随风飘扬,他的眼中一贯是高高在上与漠不关心,此刻微蹙的眉头却勾勒出几分认真。 鹿皮玄靴向后踏去,支撑着前方的身躯,靴底的玉砖立刻碎成数块。 商悦棠双肩下沉,左手抵在越水轻薄的剑身上,右手紧握剑柄。 黑色小龙惊得那条细细的身躯完成了弓形,倒着头,铜铃般的金色圆眼盯着剑客的面庞。 商悦棠垂下眼,道:“去。” 不敢再打扰商悦棠,黑色小龙松开缠着他手腕的身躯,朝着另一旁游去。 东方意靠在喻景宁的胸口,脖颈仰起,嘴唇哆哆嗦嗦上下打架。他的指尖同样颤抖个不停,还在向外伸去,想要够到自己的剑。 痛到这种地步,身体的动作与其说是思考后的结果,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段宁雪半蹲下身,宽大的裙裾拖在地面,撒成扇形。 她小心翼翼地捏开师兄的嘴,将一颗晶莹的圆丸塞入其中。痉挛的咽喉要把那颗药丸挤出,段宁雪赶快阖上他的嘴,抬高他的脖子,看着师兄的喉结滚动了一番后,才松开手。 她道:“哎呀,又留印子了!” 东方意下巴上,出现一道淤紫,正是段宁雪刚刚捏出来的。 喻景宁道:“他体内的灵气全都被化灵散化去,比新生的婴儿还要娇弱,血脉容易断裂也是无法。等到解药起效后,经脉自然会修復。段道友也不必太自责。” 段宁雪看了看自己的五指,讪讪道:“恩。” 重物倒塌的声音。 段宁雪甩头向后看去,一具尸体头身分离,躺在地面上。黑色的虫豸从断面蜂拥而出。 段宁雪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尖叫不已。 身后,又倒下一具新鲜出炉的死尸。 一张金面朱符甩在地上,燃成一个火圈,将她和喻景宁、东方意围在圈内。 熊熊火焰内,噼里啪啦焦声传来,黑色的烟雾模煳了对面身法迅捷的人影。 喻景宁道:“江师弟,你击杀这些傀儡时,好歹顾虑下段道友的心情,不要让我们围在死人堆里好吗?” 江晏一记横斩将面前的傀儡拦腰斩断,身体一翻、长腿一踹将另外两只傀儡一併踢得散架。 一条手飞进火中,摊开的手心对着喻景宁。 喻景宁:“……” 一道游蛇般的长鞭噼开了挡住路线的傀儡,那鞭子杀意未收,朝江晏挥去。一碰到行云剑的剑身,便死死缠在一起,剑刃与长鞭在摩擦中发出刺耳的鸣响。冉贞左手抓住鞭身,灵气集中在掌心,向后扯去。 越水剑一厘厘离开江晏的掌控,剑身鸣动不止,火光四溅。 身后,几个傀儡再次扑来。 就在僵持不下时,江晏一个俯身躲过身后二人的扑杀,顺着鞭子朝冉贞杀去,一路逼近到她的面前。鞭乃长兵,剑乃短兵,缩短了二人的距离后,冉贞的攻击不再那么游刃有余。 行云剑一下下噼砍在伏魔鞭上,逼得冉贞连连后退。 江晏咬紧了牙,提气运劲,但面前的女人如山岳一般沉稳,好似根本不惧怕那雪亮的剑影。 她无悲无喜的双眼从青年身上挪开,一个抽身,一角紫色衣袍从火焰中翩然而至,那长鞭直直打向地上的三人! 段宁雪提剑去挡,只听一声脆响,剑身从中断成两节,那冰冷的长鞭挥向她的脖子,瞬间就将其折断! 柔软的身躯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朱红的玉簪在散乱的黑髮中反射着铁质长鞭昏暗的光。 “段道友!!!”喻景宁爆发出一声怒喝,拔刀去格开那长鞭。 对方手腕一动,挑飞他的长刀,鞭子故技重施飞向喻景宁! 就在那鞭尾即将触碰到肌肤的一瞬,一道凛冽剑意从身后噼来,冉贞不得不侧身避开,再次运鞭时,一条黑色细影破砖而出,蛇随棍上盘旋而至,一下绞断她的手腕! 第78页 冉贞木然地将鞭子换向另一只手,行云剑已至她的右臂—— 就在这个时候,剑停了。 江晏一个翻身,躲过从背后而来的刀刃! 喻景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紫衣飘飘的少女,对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血。 他扭过头去,身后东方意还躺在地上,而段宁雪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 少女提起盈盈群撒,一跃避开刺向自己的长剑,抱怨道:“江师兄真是敏锐。” 江晏冷冷道:“你身上的泥臭该遮一遮了。” 段宁雪眨眨眼,闻了下手臂,道:“您可真是……胡说八道也得看看情况吧?” 喻景宁道:“等等!段道友,你到底是?!” 段宁雪歪头看向他,手指拨弄着发尾,道:“喻师兄,你还没看出来吗?我,到底是谁?” 喻景宁道:“你……” 她俏皮地笑了笑,指着自己,朱唇轻启道:“我?” 风吹过,少女清澈的眼眸像是泛起了涟漪一般。她头顶的红玉簪子通透明亮,两颗雪珠并在一起。 喻景宁不可思议道:“你是红莲教主?!” 少女笑起来,弯刀在她手中翻转。那把刀看起来十分厚重,刀上有着红莲纹,刀锋处的刃口轻轻挑起。她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号,再念一次,我可能会杀了你。” 说完,像是示威一般,她一刀砍向冉贞,铁青色的弯刀刺进傀儡的躯壳里,如果冉贞还是个活人,那她会感受到那上挑的刀刃一寸寸割破血肉的剧痛,可惜她早已死了,弯刀拔出时,只带出来一片齑粉。 段宁雪道:“我也不喜欢虫子。” 她抬起眼,走过江晏和喻景宁的身边,柔软的双手触碰向那血红的通天塔,赤色的液体已经流完了,凝固在塔底,整座塔像一只燃尽的红烛。 她嘆道:“就连你,也变得如此陌生了。” 她叩了叩塔身,地面晃动起来,塔面上的赤色板块纷纷落下,露出塔上新熔成的图纹——古老的文字绕着塔身一圈一圈蜿蜒而上,塔顶,三把长刀插在齿轮状的塔垣上。每一把刀,都是由世上最坚硬的矿石打造淬鍊而成,上面同样有着暗红色的莲纹。只是这刀上,却或多或少布满了裂纹。 剧痛从脑中爆发,像是有一根针在脑中搅动。 江晏不得不捂住青筋暴跳的额头,眼神暗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招魂阵。” ☆、红莲 段宁雪笑了:“江师兄可真是见多识广。天下宫的古籍,也会记载这种邪魔外道吗?” 江晏没有回答。 段宁雪抚摸着自己的莲刀,千年前的那个夜晚,油盏里的油已经快燃尽了,火苗忽明忽暗,在火熄灭的最后一刻,她记得那个人也是这般,轻柔地拂过这锋利无俦的刀刃。 江晏道:“千年了,哪怕她的魂魄还有残余,也早就被其他恶鬼吞食了。” 段宁雪稍稍一愣,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试试。” 江晏道:“你的试试,就是用整个白鹭洲和自己做引子,打开黄泉道么?” 鬼都通往现世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渡过忘川河后轮迴;另一种,便是闯过黄泉道。 黄泉道上,全是凶煞之物,有的有灵智,有的则已经忘记了一切,单纯只剩下对世间的怨恨。 鬼潮,其实也是借了黄泉道的口子,但它和彻底打开鬼门的黄泉道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 段宁雪道:“是啊,鬼门哪儿有那么好开呢,我走遍整个九州,也只找到这一处合适的地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二人的谈话原原本本传到了法坛的另一侧,歷问夏早已停下了攻击,侧耳倾听段宁雪的计谋。 成为厉鬼后,他的表情本就狰狞可怖,此刻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他放弃了对商悦棠的攻击,就着一双坑坑洼洼的利甲朝段宁雪扑去。 段宁雪反手格挡,刀柄一撞将歷问夏打到台下。 不管逃散的人,歷问夏再次扑向段宁雪。 她道:“你现在醒悟了?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姐姐,好朋友,最后发现是被我骗了,你恨我吗?” 厉鬼不能说话,只是疯狂地攻击段宁雪。 段宁雪轻松躲开歷问夏的攻击,一掌拍向他的背嵴。歷问夏陷在地面内,双手骨骼作响,想要撑起来。 段宁雪一脚踩在他的嵴背上,把他压了下去。 她道:“您故意把他留给我,自己躲在一旁看热闹,可真是坏心眼啊。虽然不是朋友,但相处了几百年,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商悦棠倒提着剑,道:“这份感情之于你,也不过是闲暇时把玩片刻的程度罢了。” 段宁雪笑了笑,道:“没有办法呀,我心底有更重要的人了,其他人进来,就只能分得那么一丁点的位置。” 商悦棠道:“你魔障了。” 段宁雪道:“是,可是那又如何?我准备了一千年,你们说我疯了也好,走火入魔了也好,今天,我势必要完成这件事!” 天暗了下去,最后的一丝光芒也隐匿无踪,无数片乌云将这块地掩罩。 第79页 一道惊雷噼在塔顶的一把刀上,随后金色的闪光依次点燃塔壁上的文字,塔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从一片虚空中,一只皮包骨头的手伸了出来,随后,更多只手从那个狭窄的空间探出,手指摸索着空中的灵气。 是人间。 一只厉鬼率先挤出了裂缝,他被剥去了皮肤,浑身都是血红的。 他勘察着这片土地,勐地一扎向人群中冲去! 人群如同惊慌失措的羊群一般乱蹿,尖叫声连成一片。 黑龙“嗷”了一声,冲过去,张开大口,将那鬼吞食入腹。 巨大的黑龙委低了身子将法坛遮住,庇护着身下的人从法坛逃离。 无数只厉鬼从缝隙中挤出来,对着那黑色坚硬的鳞片痴呆了半晌,便转移了目标,朝台上的人攻去。 先出来的这批厉鬼算是打头阵的小兵,实力不强,但小鬼难缠,一百只小鬼更难缠! 段宁雪没有亲朋好友在这里,无所顾忌,她飞身站在塔顶,等待着那个不可能实现的奇蹟。 还有一群被餵了化灵散的人仍昏迷不醒,商悦棠便指挥其余人去把他们搬在一块,方便防守。 “麻烦死了。”商悦棠皱眉,一剑砍断一只张牙舞爪的厉鬼。 江晏靠在他身后,道:“师尊,没有办法让鬼门关闭吗?” 商悦棠道:“ 没有!除了阎王那个老匹夫,没有人能驱使鬼印,关掉鬼门!” 那些晃荡的鬼影无穷无尽,朝这边挤来。 第一批鬼潮过去后,第二批又涌现而出。 这次,除了凶神恶煞的厉鬼外,还出现了普通的鬼魂。他们有的低眉顺眼,有的则堂而皇之地张望外界,总之,都是趁着混乱逃出来的傢伙! 死了的傢伙就乖乖去投胎啊!!! 商悦棠眼皮一跳,他斩恶鬼可以毫不留情,但他可不能去砍别人无辜的路人鬼魂啊! 这群鬼虽然大多数都还保持着人样,但里面也夹杂着双眼流血、缺胳膊少断腿的枉死鬼,有的还没有头,这样的鬼魂混在厉鬼里,就和混在土豆里的姜一样具有迷惑性! 脑内的剧痛还未停止,金色的火焰漫上眼底,将理智燃尽,江晏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冲上前去,行云剑一声鸣响,横扫千军。很快,他就淹没在幢幢鬼影中。 商悦棠一惊,叫道:“喂,回来!” 回应他的是行云噼过厉鬼的嘶鸣。修为高深的厉鬼都被他一剑噼得魂飞魄散,普通的鬼魂遇见他的剑,下场可想而知,一群普通鬼魂立马吓得作鸟兽散。 但鬼门关中,鬼还在源源不断朝外挤出。 你们地府的滞留人员也太多了! 眼看江晏一路火花带闪电,马上噼到别人老巢里去了,商悦棠咬牙,对着喻景宁道:“景宁,你看守这边!” 说罢,不听他的回答,便冲进鬼群中,将挡路的厉鬼统统斩于剑下! 商悦棠一把拉住江晏的手,怒道:“你怎么回事,为师的话都不听了?!” 却见江晏遥遥望着那门,眼中似乎有火光在闪动。 商悦棠道:“江晏……你怎么了……?” 江晏头脑有些恍惚,声音变得很轻:“我……” 随即,他一个激灵,瞳孔又变回了深色,道:“我想……堵住门的入口,可能就好些了。” 商悦棠:“……” 你以为你是虎头铡,别人探一个脑袋你就咔嚓一个吗? 商悦棠拍拍他的头,道:“这里是阴气凝重之地,人的阳气很可能会被腐蚀,你修为尚浅,还是莫要待在这里。” 江晏用力地蹭了蹭商悦棠的手,像是一只猫。 商悦棠:“……”你能不能看一下状况? “咔。” 一声脆响传来,商悦棠勐地回头,拉着江晏退到远处。 鬼门还是大开,可是却没有新的鬼魂涌出。 一双手从缝隙中出现,赤红色的十指搭在虚空的阴阳交接之处,然后,用力一推,竟然把鬼门关活生生撑得裂开! 一只棕色的角出现在缝隙中,螺旋的纹路上带着无数道刀痕。那些刀痕的痕迹很深,使得刀痕那块的颜色比一旁完好无损的部分要浅得多。 鬼门里的东西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拦路的门框,撞得大地随之震动起来。 段宁雪俯视着这一切,姣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你终于来了,道主。” 听见女子的声音,道主的动作变得更加勐烈,想要快速撞碎鬼门关! 商悦棠皱眉,灵力涌入越水剑身,准备一击将其击毙。 段宁雪哼了一声,瞬移到他身旁,拔刀阻拦! 刀意纵横,如千花万叶飘旋于空! 商悦棠轻轻一掌将江晏推到安全地带,越水与莲刀相交。 一时间,吹沙走石,刀光剑影,二人过招之快,常人根本无法捕捉。 段宁雪微微落于下方,但保持这种局势,也未尝没有可能翻身的余地。 她道:“何必呢,您要想阻止我,使出真正的实力便可。现在的越水,比起您千年前突破时的那惊天一剑,要孱弱得多!还是说,您是害怕惊扰了法则?原来您也有忌惮的东西!” 第80页 法则一旦甦醒,指不定怎么和他作对! 商悦棠冷笑:“少在那里用激将法!” 下一招,便一剑刺伤段宁雪的手臂。 段宁雪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莲刀。 她看了一眼鬼门,又咬牙运劲,与商悦棠缠斗在一起。 而鬼门,已经完全坍塌,一位妙龄少女正站在那里,相貌与段宁雪一模一样,只是头上顶着两角,皮肤是渗人的赤红色。 少女双眼无神,跌跌撞撞朝段宁雪走去,她的步伐分明很慢,可一眨眼,就已经行了数百步! 商悦棠嘆息道:“你把自己的一半紫府给了她。” 段宁雪道:“没错。” 商悦棠道:“可她现在已经不是红莲道人,只是一群厉鬼的集合体罢了。” 段宁雪道:“但她的魂魄碎片也聚集在一起了。只要再加上我这半肉身,她就復活了。” 她看起来有点伤心,但又坚定道:“不要拦我!” 说罢,金丹燃烧起来,磅礴的灵力喷涌而出。 一时间,竟然与商悦棠打得难捨难分! 红莲道人仍在往这边走来,不肖片刻,她就能闯入双方之间,和段宁雪融合。 这时,另一把剑横在了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文的写作歷程: 快乐编大纲→快乐码字→卡文→顺了,耶→写写写→卧槽,剧情怎么和大纲不一样了 ☆、天道(大修) 江晏并没有想打赢红莲道人——双方的实力差距,他还是知晓的。 只要拦住她,等到师尊打赢了段宁雪,一切就结束了。 他是这样想的,但显然,现实比光想要难上千百倍。 段宁雪道:“你那徒弟,倒是能忍。” 手都快被熔掉了,也一声不吭,动作也一丝不乱。 商悦棠垂下眼:“是啊,他比你能忍多了,也狠多了。” 段宁雪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服气,但不断变得迟钝的身体,还是让她不得不承认,在耐性方面,她居然比不过一个小鬼头! 地面已经坑坑洼洼,看不出一块平整的土地。 红莲道人全身都像是岩浆凝成的,她的手一碰到行云剑,滋滋的声音立刻响起,雾气也蒸腾而起,依旧是滚烫的。 赤红色的岩浆,从剑刃往下流淌,在地面上腐蚀出一处处深洞。 江晏的手上,不免被燎得血肉模煳。 从神经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抬不动胳膊。但一想到师尊还在身后,那双透彻的双眼随时可能投向这边,江晏就好像拥有用不完的气力,支撑着他坚持下去。 这时候,疼痛似乎都成了一种奖赏。 快要结束了。 他明白,可能再坚持一秒、两秒,战况就会完全倾向于他们这边。 可是身处于交锋的中心,每一剎那都被拉得漫长,眼前飞舞的金红色岩浆,少女面无表情的面庞,行云剑嗡动的剑身—— 灵气,如同奔腾的江水般咆哮涌入他的经脉,他的心脏勐然一跳—— 噗通。 世间的一切,突然变得清晰得可怕。 段宁雪咳出一口鲜血,闭眼准备接受穿透胸膛的一剑。 可痛楚,却迟迟没有传来。 她睁开眼,只见越水剑直直停留在她的胸前,而商悦棠正蹙眉凝神望着她的身后,一双明澈如镜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暴怒。 段宁雪认识商悦棠千年,只在他讲述自己被天雷从九州追着噼到大荒时,才见过这种表情。 发生了……什么? 她转过身,一点灼热的岩浆擦过她的面庞,但迎面扑来的场景,让她来不及感知痛感,便已被挟卷至浩荡的金光之中。 段宁雪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膝盖一软,倒了下去,好像有一座巍峨巨大的山麓压倒在她的身上,四肢的筋骨都被压碎! 她勉强用手肘撑着地,脸庞上被腐蚀的一小道疤痕被她狰狞的表情挣得裂开,血流了出来。 段宁雪吼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咆哮声仿佛是死前的狮子。 江晏没有理她,更准确的说,此刻他已听不清她的话了,整个灵涯大世界的声音,无论是风吹草动,浪花卷席,动物的叫喊,人类的细语……都一股脑冲进他的头颅,如杂乱无章的线条,他听得最清楚的,是自身血肉再次重塑的声音。 即便头痛得像要爆掉了,视觉也被蒙了一层黑布一般模煳,但红莲道人原本快速的攻击,却像是放了慢动作一般,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找到其中的空隙。 行云剑的剑锋准确无误地落在万鬼连接的命结上,只一剑,就斩断了她的性命。 整个动作快得只在一瞬之间,就连段宁雪这千年前的老怪,也只能看见他最后收剑时,行云归鞘的那刻,雪白的剑光被剑鞘收敛入内。 “呵……哈。” 段宁雪忍不住笑了起来,眼泪也跟着流下。 少女青春窈窕的身形,好像一下衰老了起来,变得枯瘦而干瘪。 她道:“我和道主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最后阻拦我们的,是你。” 她又苦笑了一声,爬起来,拍去群撒上的灰尘,道:“算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第81页 金丹快要燃尽,还剩下最后一点丹心。 段宁雪笑了笑,道:“至少我得和她一起死……而你——” 江晏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地上,全身的血管都因为刚才过度的负荷而爆裂,换做别人,早就痛晕过去百次了。 “反正他会护着你——” 女子的最后一点声音,被唿啸的风声吞没,一道狂风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丹心开裂,如歌剧的最后一幕高潮,剧烈的爆炸席捲而来,天地震盪,轰然鸣响后,平整的地面塌陷,砖瓦化作齑粉洒落。 一处平地,被她炸成了万丈悬崖! 或大或小的岩石坠落,如陨落的星群。他太累了,连张开双眼都做不到了,眼皮渐渐阖上,余光里,星辰的光芒是致命的枪戟,会如那一天一样,从他的胸腔贯穿,灭掉他所有不该有的想法。 一道锋利却柔和的光,从眼前闪过,划破了黑暗。 行云。 江晏勐地从梦魇中抽身,风裂声颳得他的耳膜作痛,但行云剑的剑鸣却是那么清晰可闻! 他一把抓住行云,电光石火间已腾空凌越至一处巨石上,新鲜冷彻的空气灌入炽热的胸腔,纯黑的眼眸里是灼人的金红。 江晏咳出一口血,浑身的肌肉都在打颤,他强忍着酸痛,在这黢黑鬼蜮中穿行,搜寻着一角白衣。 越水剑如一道光穿梭在不断坠落的巨石间,锋利无匹,顷刻间,所有拦路之物都化作齑粉。 商悦棠面色焦虑,眼眸不断捕捉着四周的一切,神识如巨大的网铺在整个白鹭洲内。他能感知到喻景宁已经带着其他修士离开,避难的居民正对着这边下跪祈祷,水龙盘踞在高空急得打转,但是他最想找到的人,却不见踪影! “江晏!” 他喊出声,四周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自己的回音。 灵气爆发,外袍如同鸟翼般展开,附近的每一丝灵气都成了他的耳目,越水剑全力疾行。 天道归位,灵涯大世界的秩序开始重构,再也没有桎梏他境界的阻碍。 正因如此,他才感到莫名的心慌。 修道千年,从不畏惧过任何事情,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可如今他却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小混蛋! 你噼我的那九十九道雷,还没还给你呢! 在无数坠落的石块间、破碎的鬼门与人间的交界处,显露出一片异样的空间,明明是纯粹的黑色,却硬生生夹带着几分光怪陆离,诡谲无比。 有飞石坠入其中,一接触到那界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深渊! 而深渊的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水蓝色的衣衫破得不成形状。 商悦棠瞳孔一缩,立刻喝道:“江晏,离它远一点!” 江晏疲惫不堪,眼前昏昏暗暗,看不太清楚,正勉强拖动着双腿,被他这么一喊,像是被吓呆了的兔子一样,傻乎乎停了一秒。 千年前,他抽身离开时,对着阻拦他的天雷,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吼了一句,然后一剑破天,无情离去。 你又要离开我了? 就这一秒,倾旋的石块就快把他掀下空中! 江晏立马做出反应,可手臂痛得好像每一根肌肉都裂开了,他不慎一松,行云剑便朝下落去,正对着那黑暗的狭缝! 雪白的剑身,马上就要被黑暗吞没。 那一瞬间,江晏来不及思考,便向行云剑跃去! 眼前不断放大的黑色空间,似乎很平静,又带着无限的恐惧。 锋利的剑尖,与它仅隔毫釐之间! 而一双伤痕累累的手,一把抓住它锋利无俦的剑刃,血珠随着捲动的风,从手与剑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青年逐渐闭上眼睛,金色的火焰失去了颜色,就像很久之前,在那个人还没出生前一样,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腰间一沉,失重感顿时无影无踪。 火焰再次点燃,江晏咳出一口鲜血,血肉被切割的痛感从越水和手掌的接触面传来。 身旁,环绕着他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一只清瘦却有力的手,捞住他的腰,带着他朝上飞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已站在越水剑薄如蝉翼的剑身上。 那人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光洁的手背上因为盛怒而爆出一根根青筋。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修文记录 第1章-更新了掌门每次打架都划水的原因。 第7章、第22章、第26章、第27章、第33章、第34章-修改感情戏。33告白,34亲亲。 另外指路作者wb,id同笔名,看了不吃亏。 ☆、大结局 经歷了这么一遭,地面的情况却称不上狼藉,只因为所有的砖瓦石块都成了粉末,和黄沙混在一起。 他第一次来这个法坛,也戏嚯过这里像沙漠,却没料到还不到一个月,这里真的只剩下滚滚黄沙。 商悦棠拖着江晏,手一用劲,江晏跌坐在沙丘一角,几滴血滴下,很快就溶入砂层之中,只剩下深色的印记。 江晏虚弱地咳了几声,道:“师尊,疼……” 迎来的却不是师尊的安抚,而是越水剑无情的剑光。 剑气,直接割破他的脸。 江晏颤抖道:“师尊?” 商悦棠冷漠的眼神,比越水要锋利许多,江晏好像置身于冰窟,四肢百骸都是彻骨的冷。 第82页 商悦棠道:“你不是想死么,为师送你一程。” 江晏迷茫又难过,嘴唇苍白,毫无血色:“师尊,徒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商悦棠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艷丽的五官都带着怒色:“不想死,你去那里做什么?!赏花,还是逗鸟?!” 江晏迷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里”指的是深渊。 他鼻子一酸,也不怕撕裂身上的伤口,双手按住师尊的背嵴,反将商悦棠抱在怀中。 商悦棠气得给了他两掌,江晏也不松手,牢牢把他梏住。 幽幽的抽泣声传来,像是幼兽的呜咽。 商悦棠难以置信:“你哭什么?!” 他才是那个想哭的人——被气哭的。 江晏道:“您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商悦棠眉心紧蹙:“我什么时候要离开你了?!” 江晏道:“很久以前……” 商悦棠的心沉静下来,他要证道飞升,必然要踏破虚空,这是他和江晏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是一千年都过去了,他既然答应了江晏,就必然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他的手捏着江晏的后颈肉,像是大猫叼着小猫,反问道:“你也知道那是很久以前?那时候你是江晏吗?恩?” 江晏反驳道:“是我们第一次到灵济堂那次!” 商悦棠一愣,早就不记得了:“我说过?” 江晏肯定道:“说过。” 商悦棠无语:“我随口说的。” 江晏无奈地笑了笑,不作声。 商悦棠嘆了一口气:“你是想说,正因为是随口,更能反映我内心的想法吗?” 颈项那毛茸茸的一团,点了点头。 商悦棠推开江晏,揩去他眼角的泪。 居然真的哭了…… 他又好笑,又心酸,道:“可我在幻海里说的话,却是真心的。” 为师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江晏破涕为笑,耳垂通红,不好意思地用手背去擦自己的泪。 手心那一道血痕,皮肉开裂,狰狞可怕。 商悦棠握住他的手,输入温和的灵气,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去深渊?” 他现在回想起那一幕,都还感到心悸。青年衣角纷飞,墨色的长髮散成一团,像是被断了翅膀的鸟,直直朝着那死亡的缝隙撞去。 他要是晚上一秒,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江晏了。 他不相信江晏不知道深渊的可怕,所以他也不明白,在自己叫江晏离深渊远一点时,江晏还往那鬼地方跳的原因。 明明纠缠不休的是你,最先告白的也是你,在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恢復了至高无上的身份,你就不再留恋尘世间的一切,要重新回到那高高的九天之上吗?! 商悦棠又觉得心中火起,却见江晏拔出行云剑,仿佛献宝一般,将剑呈在他的面前。 商悦棠不解:“你干嘛……” 江晏道:“行云。差点就被我弄丢了,还好……” 他垂下眼,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行云雪白的剑身,照亮了他的眼。 他还挂念着风雪中破碎的松石剑,那裂成数块的碧色剑身,被他收集好放在一个匣子里,锁在房间的深处。 商悦棠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觉得江晏像是个在水底捞月亮的孩子,执着又愚笨。 他道:“你为什么这么傻?” 江晏呆愣:“徒儿哪里傻了?” 商悦棠点了点他的眉心,道:“哪儿都傻!” 江晏捂住额头,满脸茫然。 …… 一个月后。 喻景宁留在白鹭洲,头顶摄政王之衔,掌管国事。 水龙沉入朱明湖底,不再过问人间是非,潜心修炼,只为早日脱离本源限制。 傍晚,两匹骏马飞驰在通往赤云城的路上,路旁的绿意都被飞快甩在身后。 日轮下沉,每一次眨眼,日光都要黯淡一些。 最终,那金色的落日,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 还剩最后一截短道。 从葱郁树林中钻出,迎面的是一片宽阔旷野。 商悦棠略微抬起下颚,眼中闪过一丝惊艷,他道:“看天。” 江晏跟着抬头,便见昏暗的天空中,一簇又一簇烟花绽开,像是盛放的花朵。 江晏道:“是花朝节。” 商悦棠眨眨眼:“我还没玩过这个。”千年前,还没这个节日。 江晏道:“子时前,节日都会继续。” 商悦棠一夹胯下骏马,马奔驰向前,留下他清冽的嗓音:“那就走啊。” 江晏一笑,紧跟上前。 商悦棠拉着江晏在人群里穿梭,头上戴着一个恶鬼面具,却无损那张面容的姣好。 挤出人群,他俩找了一人烟稀少处的亭子,商悦棠侧着身子坐下,一手搁在椅背上,一手撑着脸。 他觑了江晏一眼,笑盈盈道:“你十九了,还爱吃糖。” 江晏坐在他身旁,叼着糖葫芦,唔了一声。 商悦棠想了想,身子前倾,一手按在他结实有力的大腿上,讨要道:“我也要。” 第83页 他笑得温柔,却带着一股欲说还休的味道,眼底秋水潋滟,说不出的勾人。 腿上的重量,随着那张水润嘴唇的靠拢越来越重,江晏不自觉屏住了唿吸—— 腿上一轻,手腕一松,人和糖葫芦都滚到了亭子角落。 商悦棠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啊呜一口咬下一颗山楂果。 他故意的。 江晏额角一跳,扑过去,两人对招,残影纷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商悦棠有心逗他,动作看似漏洞百出,却又让他占不到上风,看江晏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这一破功,便被江晏搂住,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江晏狗爪子乱薅,面上却很冷漠:“师尊怎么赔我的糖?” 商悦棠捏住他的下巴,道:“腰都给你摸了,还要我怎么赔?” 江晏道:“自然是……” 二人的声音,隐没在唇齿相交中。 天空上,烟花已经消失了,一盏盏的明灯腾空而起,将夜色染得犹如白昼。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总之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