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塔[GL]》 第1页 《法师塔(gl)》作者:梦里呓语 文案 cp,武力爆表美人法师x温柔贴心忠犬药剂师后期黑化 《帝都万事报》悬赏万金,誓要八卦出年少有为美貌过人的青族少君侯的择偶标准,究!竟!是!什!么!不成功,便成仁! 路人甲:少君侯!听说你当年被当众退婚了之后就有心理阴影终身不嫁了对吗? 青歌一脸懵逼:啊?没有啊?这婚退的好,我得给他点一万个贊。 路人乙:那您是喜欢剑士还是法师?是喜欢英俊的还是儒雅的男性? 青歌花式懵逼:卧槽你们把女性药剂师置于何地了? 华色拼命摇尾巴中:亲爱的亲爱的看我一眼! 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做的了后勤上的了战场, 居家旅行杀人放火样样精通!么么哒! 青歌捂脸:好了我看见了,乖啊【摸头】 我没什么所谓的择偶标准,跟华色一样就行。 众人实力懵逼: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特么叫没有标准?! 从权力中心的皇城到绿野之森,从极北荒漠到重返帝都、凡人封圣,一路披荆斩棘,一路并肩同行, 荣光加身登塔之时回头一看,那人还在,眉目依旧。 一句话简介: 史上第一位女性青族少君侯青歌手把手教你怎样上天【误】 怎样拐到一只忠犬【大雾】 怎样成功在勾心斗角中活下来顺便闪瞎配角们的狗眼。 “我被写在史书里,你被记在我心里。” 内容标籤:奇幻魔幻 异世大陆 宫廷侯爵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青歌,华色,奥菲莉亚 ┃ 配角:塔斯克,凯撒,绿野鸿影,苏珊 ┃ 其它:欧诺塔大陆,奥斯曼帝国,少君侯 第1章 白玉长廊九曲连环,紫藤花正开得烂漫。 一位赤金色长髮的女子正伏在桌案上看似小憩,然而她的睫毛正在微微颤动,露出了一丝清澈的绿色,一看就是装睡,而且还是很有经验的那种。 “青歌?”旁边的黑髮女子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睡着了吗?” 没人说话。 “你怎么就又睡着了呀……”黑髮女子抱怨归抱怨,然而她的语气还是温柔的,而且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宠溺: “也不怕着凉。” 她起身拿了件黑色长袍,正要给青歌披上的时候,本来装睡装得天衣无fèng的女子勐地就睁开了眼,露出一双明澈的、没有丝毫困意的眼睛: “我就知道你又在偷偷看我,看,被我抓了个现行吧!” 青歌捉住了她的手,轻轻触碰着她的指尖,笑了起来,靡颜腻理,朱唇皓齿,那一瞬间容光照人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华色啊华色,真是的,我又不是不让你看――”她欺身上前,十分自得地笑了起来:“看我好看吗?别客气,随便看。” 华色红了脸。她肌肤白皙,虽然及不上青歌十分之一的妍丽,可也称得上清秀可人了,一红起脸来整个人就都显得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好看,青歌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青歌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华色是在回答自己的那一句“好看吗?”,不由得欣喜地笑了起来,用脸颊亲昵地摩挲着华色的手,几乎整个人都赖在华色身上了。 华色抱着青歌坐在白玉长廊下,阳光透过紫藤的fèng隙照到她们身上,晒得人懒洋洋地,什么都不想干,也无非青歌会睡过去了――虽然有八成是装的。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其实我一直注视着您,从您还是少君侯的时候到如今的殿前大公…… 这么多、这么多年。 “呜――――”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满载皇家学院新生的专用列车缓缓驶入车站,外面蓄势待发已久的小贩们顿时像炸了锅一样一窝蜂涌上前来,高举着手里的商品舌灿莲花: “大人,这是上好的黑檀木做的法杖!聚气凝神,还有助眠的作用!入学考试用了这个绝对是如虎添翼哪!便宜卖了便宜卖了,只要五个金币!” “大人,这可是上好的绿松石镶嵌的戒指!只要开考前在里面注入足够的魔力,考试的时候一阶法师也能发挥出三阶的实力,进入一等金星班简直轻而易举!” 多少新生都是从偏远的边际城市被突然选拔上来的――只因为魔法天赋百年难寻,乍然被尊称了法师专用的“大人”这个称唿不由得有些侷促有些紧张,更多的是飘飘然的自得情绪,小贩们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屠夫看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待宰肥羊,正隐秘地私下交换得意的眼神的时候,蓦地从某个看起来空荡荡的车厢里传出个声音,清脆而好听,一看就是已经瞅了半天的戏了,完全不给任何人面子: “哎呀,几根破木头和小石子儿竟然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闻所未闻的黑心商贩和见所未见的冤大头……本侯今日看了场好戏呢。” 车站前一秒还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在这个声音传出来之后,以这节车厢为中心,霎时扩散开来一圈诡异的安静。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路人在短暂的交头接耳后瞬息间便归于沉默,多少双眼睛盯着紧闭的车门一眨不眨,生怕错过这只闻其声未见其面的不知哪一位少君侯。 奥斯曼帝国,自建国以来,皇帝便从五大名门的嫡长子继承人――少君侯中甄选而出,余下四位各任家主,共商国是,可以说,只要是少君侯,那么不管他日后能否称帝,都是值得巴结、值得交好的一方人物!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之后,车门被打开了,滚出一卷长长的、柔软的地毯,金色的毯子织就了赤红的莲花纹样,华美精緻。穿着金贵的龙皮靴的脚一步踏在上面,黑色校服袍子漾出和缓的弧度,阳光直射下能看见衣摆边缘绣的秘银纹样。和那些平民学子的校服大有不同,可谓是一衣千金。 男子在太阳的直射下略不适应地皱了皱眉,人们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极其澄澈的海蓝色。他抬起头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胸前蓝色五芒星徽章闪烁,那是水之属性法师的标示,随即向车里笑着扬声问道:“青歌,你怎么不下来?” 嗓音低沉优美宛如海妖啼鸣。就像他伸出的手一样简洁而有力。 青族少君侯!稍稍有点见识的人们发出了高高低低的抽气声,互相压低了声音询问,可是那位自幼娇养于深闺,却不落修行,天赋惊人的年少法师么?可是那位“十年不让天恩,半分不落凡尘”的少君侯么? 青之一族,自奥斯曼建国之时就存在了,不仅其第一任家主在建国之初的征战里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在数百年后,人才辈出,不仅没有被歷代皇帝打压下去,反而自成一方势力,与宫闱之中的皇族们遥遥对峙,为五大名门之首,帝都的无冕之王。 ――从刻着密密麻麻的减震符文的车门后,缓缓地伸出一只纤长的、欺霜赛雪也似的手,十指纤长,宛如春葱。 然后,被一直娇养在名门深闺、人们素来只闻其名不得见其人的的青族少君侯,就这样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她的头髮是极其热烈的红色,用一根编织着白色宝石的金色髮带高高束起,其间隐隐有赤金光华流转。樱色的薄唇紧抿,老人们素来爱说嘴唇薄的人性子凉,不念情。深绿的眸子微微挑起,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堂皇而威严的大气。她穿的黑袍并没有什么华美的、繁琐的装饰,只是用最普通的布料做了合身的剪裁,可是就凭这一张脸,素净与端丽并存,威严与静谧同驻,配上她那年轻的无冕之王的尊贵身份,便足以媲美任何一件美衣华服。 “塔斯克,我们走。”她将手里的暗红色木杖重重顿在地上,深绿色、宛如古木之森般葱郁的眼睛扫视过全场,一种不可言明的压迫感随着她的注视传达到每一个角落:“我记得皇家严令禁止在新生入学之际向他们兜售歪门邪道的玩意儿。数年未回帝都,风气倒是愈发乱了。” 褐发男子微微露出点促狭的笑意,随即二话不说提起他们的行李便往外走去,人们纷纷忙不迭侧身为这对帝国最尊贵的未婚夫妻让路,偷抬起的眼里是满满的憧憬与好奇。 无冕之王青族少君侯,青歌;海上霸主马尔斯家少君侯,塔斯克。 “下一个――”在目睹了无数所谓“天赋过人”的学徒释放出来的小火球小水珠小土块之后,皇家学院第一法师戈林不禁有些心力交瘁,心想着这就是今年选拔/出来的苗子吗简直烂的一比,有气无力地翻着手里的名单:“塔斯克?马尔……马尔斯?”声音骤然拔高,乍惊还喜。 哦哦太好了终于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师了!来吧这位年轻英俊的少君侯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戈林兴奋地抓紧了手中的测评名单和成绩记录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上前,湛蓝的眼睛里是温柔宽广的包容之意――不愧是四海之子!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在漫长的吟诵声结束后,别说水龙了,就是空气里半点湿意也没有,塔斯克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对着尚未回神的第一法师兼考官说:“我弃权。教授您看哪,我明显是个剑士。” 正想着“不不不少君侯怎么可能不会魔法呢难不成真的是个剑士不对啊他胸口有五芒星的”的戈林教授,脸上如魔似幻风中凌/乱的表情尚未收好,便听到一声极为清晰的冷笑:“呵。” 一直事不关己的,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之外的青歌抬起了头,深绿的眼睛一瞬间锐利无匹直直刺进他满含伪装的湛蓝的眼底:“马尔斯,你是要做临阵脱逃的懦夫,还是背信弃义的叛徒。” “吾爱,你何其残忍。”风度翩翩的少年执起她的手轻落下一吻,优美的嗓音是蛊惑人心的利器,骗得过天下众多女子为他辗转反侧一见倾心,却完全骗不到这位年少端丽的少君侯半分:“事实就摆在这里,我没有魔法天赋,我只是个普通的剑士。吾爱,唯望数载之后你我重逢,切记向我道一声‘珍重’。” 下一个演示的便是青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展示台,与塔斯克擦肩而过之时听到一声极低的嗤笑:“青歌,你真好骗。” 青歌曳着黑色的长袍,缓缓走上台阶,单身一人站在展示台上时,看着自杖端喷薄而出的熊熊火龙和底下其他学子的艷羡之色,耳里听得是戈林法师的惊嘆与赞美。她只是在心里漠然地想道―― 第2页 从此,你又要一个人了。 耳畔恍如千古长风掠过,心底一片荒芜,周遭所见所闻仿佛进不了她心里半分。未成人,声色犬马尽尝,未成人,背叛离乱早经。青歌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这么孤独。然而她挺直的嵴背却始终不曾弯下半分,深绿的眼里高燃着骄傲的、不熄的烈火。 “青族少君侯这是……被抛弃了?” “马尔斯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给青族少君侯甩脸色看!” “嘘,别说话了,她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 正在低声八卦着的众人一惊,向着青歌所在的展示台转过去,却正好看见青歌从法师长袍的袖中掏出个窄窄的捲轴,一抖开,两手微微使力―― 嘶啦。嘶啦。嘶啦嘶啦。 伴着细碎的撕纸声,塔斯克?马尔斯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青歌,却只见容色i丽的少女双手一振,顿时漫天碎纸洋洋洒洒,就好像落了场终年不化的雪,慢慢地凉透了他的一腔热血: “塔斯克?马尔斯,婚约就此作废,你竟然连个法师都不是的话……那么本侯也就不稀罕要你了。” 公元420年,青族与马尔斯的两位少君侯结伴远离领土,进入帝都皇家学院进修。在入学当日,塔斯克?马尔斯抛弃身为水属性法师的身份转而修行剑术,公然与青歌决裂,青歌少君侯寸步不让针尖对麦芒,当众撕毁婚书。 第2章 奥斯曼建国之初便明文规定,每位贵族不论职务高低均可享国禄供奉,若有朝一日国家战事迭起,硝烟重燃,所有的贵族须即刻披甲上阵,以血肉之躯为家国筑起万里高墙,护得身后一方平安。 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然而这个本该十分完美的构思在数十年后便遇到了重重阻碍。和平的假象被骤然撕破,正值雅克共和国突袭之际,贵族们竟只顾四散奔逃,拖家带口乔装打扮试图苟延残喘。火光沖天哀鸿遍野,金银珠宝迤逦一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孱弱得拿不动一把木枪,家国危难只在旦夕。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已经拟好了遗书意欲以身殉国之时―― 青族的前一任少君侯,与华莱年少时期共同巡游大陆求学的挚友,御封殿前大公青书,单枪匹马杀入皇宫,情急之下事急从权,青书软禁了一直政见不合的华莱皇帝,自挟军符号令三千禁军清君侧,护皇位。他们铁甲铮铮刀不入鞘,在皇宫外血守一天一夜也未让雅克军队进入皇宫半步。时至今日,皇宫有几面粗糙的石墙fèng里尚有深重的暗红铁锈色,传说是多少年前那一个惊魂之夜,无数忠魂与贼子混杂的、飞溅的血。 后世诸多史书对此次护国有功的逾矩之行的猜测均转向了一个微妙的方面。正史里信誓旦旦说皇帝与大公素来是知心好友,经此政变后从此肝胆相照荣辱与共;有的野史里说大公其实是雅克派来的间谍,然而皇帝在兵临城下的一番慷慨陈词使得他幡然悔悟,终是凭着一腔热血誓死捍卫家国;有的更是不着边际地猜测大公愿倾力举兵只是因为对皇帝的某位宠妃一见钟情,爱屋及乌地也要保住这岌岌可危的帝国。诸多猜测争议良多,而其中少有的几点共同处,除了对那场战役惨烈程度的描述之外,也只有那句大公在深深宫闱里发出的,似满含血泪的不甘的怒吼: “华莱?奥罗――!” 青歌合上手里烫金描花的《奥斯曼帝国史》,轻轻笑了一声,眼角余光漫不经心地瞥过一旁垂手侍立的两位女僕:“本来是个好好的盪气迴肠的故事,大公为什么就是不把这句话说完呢――你是学院派给我的女僕?哎呀,长得挺清秀。抬起头来我看看。” 年近三十的女僕长急忙戳了戳一直安安静静低着头的女子:“喂,少君侯叫你呢,赶紧抬起头来!” 她轻微地震了一下,青歌玩味地挑挑眉,被吓的?然后她抬起了头,齐眉发帘后那对惺忪的,迷濛的黑色双眼就这样直直撞进了锐利的深绿色双眸。 ……睡着了? 女僕长看着青歌喜怒不明的脸,慌张地解释道:“少君侯!这个……这个孩子不是学院派给您的女僕,这是我姐姐的遗孤,冒昧领来斗胆在您手下讨个差事……要不我百年之后可真没脸去见我的老姐姐了!您看看!挺乖的!是有点爱走神,但是、但是绝对不会耽误本职工作!她会fèng衣服,会做饭泡茶,手也很巧,收拾东西绝对利索……” “嗯嗯,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啊。”青歌“啪”地一声把厚重的可以当兇器的帝国史拍在桌子上,含笑反问:“可是这些东西是个僕从就会,我为什么要用自己有限的年金去额外再僱佣一个连觉都睡不醒的人呢?” 这里她撒了谎。少君侯平日用度均由本家报销,且按例享国家第一等贵族年金,可谓是十分优渥了。但是青歌这个人就是有那么点小恶劣,特别喜欢绷着一张脸去吓唬人,美其名曰“锻鍊心理承受力”,被这样唬到过的人手拉手能环绕整个皇城三圈。红髮绿眸的少女单脚把那把黄梨木雕花椅蹬的只有两条腿支撑在地上,眉眼弯弯地发问:“吶,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长,说来本侯听听,说得好,就留下你。” 面前的黑髮女僕在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后,慢吞吞地开了口,带着西南地区独有的发声腔调,咬字有些模煳,元音又十分柔和清楚,形成一股特别的温柔含蓄的感觉:“禀上少君侯,私以为青书大公那句未完之语没能说完的缘故是!” 青歌十分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是因为什么呢?” 女僕单手握拳锤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用一种慷慨激昂莫名振奋的语气激动地说:“一定是因为皇帝以吻封缄!试想,大公与皇帝在年少游学巡游大陆时便情愫暗生,可谓天造地设!然而限于身份与性别之限只能把这份爱恋深埋心底,然终有一日家国破乱,爱人生命危在旦夕,大公终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感情故而――” “你快闭嘴!!”女僕长被这个满眼放光的傻姑娘满嘴的不着调直接吓懵了,刚反应过来便狠狠地戳了一把她的腰:“就你话多!少君侯、少君侯你听我解释,这孩子就爱胡思乱想,可是真的很能干……” “诶,接着说。”青歌却好似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虽然我先祖被人素来妄加议论让我很是尴尬,可是今日听此说法感觉……别有一番风味呢。你叫什么名字?” “故而一腔孤勇执意捍卫皇帝爱人!连夜举兵袭入宫帷,纵明知九死一生虽千万险阻亦往矣,发誓与毕生挚爱!――啊?哦,”女僕滔滔不绝的话匣子好不容易剎了个车,迟钝地反应了半天才从脑内莫名的桃色歷史里挣脱出思绪,羞涩地蹭了蹭脸:“我叫华色。” “很好,华色。”青歌咀嚼着这个名字,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她口中缓缓道出的时候,就莫名沾染了一丝馥郁的香气,宛如最亲密的情人间耳鬓厮/磨的甜蜜私语,“发誓与毕生所爱怎么样?来,把它说完。” 华色出神地看着面前红髮少女清隽端丽的侧脸,心里不由自主想,这么好看的女性少君侯,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一边呆呆地把剩下的胡言乱语补完:“发誓与毕生挚爱……同生共死。” 她放慢了语速后,那种柔软温凉的语气就更明显了,明明是一堆毫无逻辑根据可言的胡言乱语,平白地就多了几分缱绻深情。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赫赫有名的少君侯,而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居家李狗蛋――打住打住。 青歌无视了小心翼翼的女僕长煞白的脸色,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华色?你叫华色是吧?我僱佣你。明天就把铺盖搬来睡在我的套间外面,做我的贴身女僕。” 第二天,侍从之间全都在暗下盛传那个古古怪怪的傻姑娘被青族少君侯相中,签下契约留做近身侍女的消息,其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堪比老虎吃糙与母猪上树。 “衣服换下来要第一时间加以清洗,绸缎与丝织品之类的贵重衣物要用特殊洗涤剂轻柔揉搓,绝对不能像你以前洗那些大路货一样用棒子锤;各种珠宝首饰要收好,按分类摆放在首饰盒里;书本笔记之物要在睡前摆在桌子上,第二天少君侯用完餐你就要赶紧――喂,你有没有听啊!”为傻侄女操碎了一颗老妈子心的女僕长唠唠叨叨地嘱咐了华色半天诸多注意事项:“其实我压根也没指望少君侯能录用你,结果这下可好……你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本来应该好好庆贺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你了,可你又啥都不会!少君侯到底在想什么啊……” 华色露出个干净明澈的笑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艷羡仰慕与憧憬:“我觉得那位少君侯真好看啊!” “你给我好好听着!” 噫吁,美色误人果然不假。女僕长一边感嘆着一边继续嘱咐相关事宜,然而华色却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她想起了青歌的那双眼睛。明明是个端丽明艷的美人,为什么就连笑起来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都那么冷、那么冷啊? “――她能有多厉害!”九重宫闱里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奥斯曼帝国的摄政皇后面容扭曲地砸碎了一整套华美精緻的瓷器低吼:“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 “皇后哪……”戈林法师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沉声道: “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可是她所代表的东西,足以撼动大半个奥斯曼帝国!” “那可是当年血战彻夜护住了奥斯曼帝国的青书大公直系后裔,师承百家、博众之长的眼下最年少的四阶法师!” 皇后听到“青书大公”四个字之后,怒气就突然平息了下来,声音却还是冷冷的: “就是那个十岁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的父亲亲手送上绞刑架的青歌?” “是。” 皇后一锤定音:“那就不用顾忌她了。就算我不是法师,没有那万分之一的好命数,可我也知道――” 她露出个隐隐约约的、恶毒的笑意: “无心之人,难成大器!” “就算‘根源’青睐她,这不也在从四阶到五阶的路上卡了整整五年吗?” 戈林法师弓着腰不敢多说一句话,可是心里却忧愁地不知道揪掉了自己多少鬍子了。他修行了大半辈子,也只能堪堪卡在五阶法师的尽头,未能跨入神域半分,而今年才十五岁的青歌就已经成为了四阶法师,这在整片欧诺塔大陆上都是十分罕见的天赋! 第3页 他十分想辞职,而辞职原因就是顶头上司太蠢。 第3章 帝都皇家学院负责培养三种人才:剑士,药剂师,法师。其中,剑士人数最多,因为不需要任何特定的天赋便可选择学习剑术,假以时日持之以恆便可小有所成;药剂师需要有一定的魔法元素亲和力,因为许多高级药剂的制作需要用到魔法元素的融合帮助;法师人数最少,然而,皇家学院却正是因为每年培养出来的这些不到学生总数百分之一的法师们而名扬大陆。 ――正如皇后说的那样,要成为法师,那可得有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好命数! 他们拥有高度的魔法元素亲和力以唤出自然之力,纯粹的血统是为了以防咒术与异类之血发生反应使其丧命,雄厚的家产为底蕴足以支撑日常施法的材料用度,有至关紧要的、在觉醒魔法天赋的那一瞬间,能否被世界“根源”认可的好运。“根源”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曾有皇家学院的七位法圣皓首穷经青灯古卷,苦苦钻研一生终于宣告天下他们找出了抵达根源的办法,数月后他们在帝都东南海畔某空城立起巨大的石阵,铺陈方圆数十里的鲜血图腾,阵法启动之时狂风席捲三千里,七位法师从此消失在了人前,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人说他们扰乱了“根源”的秩序被世界抹杀,有人说他们已经超脱了凡尘的束缚,进化成了更高等级上的人类,有人说他们已经背负着“根源”之秘重返人间,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暗暗传播更高级的魔法。 总之众多猜测的真实性已不可考,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再声名煊赫的伟人也要湮没在歷史无情的长河里,再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要转化为史书上冰冷而苍白的文字,那七位妄图抵达“根源”的法圣被称为“奠基七子”,那座空城如今已经成为奥斯曼帝国第二大港口,得益于那座石阵遗址获名“巨石城”,主要收入来源是每日络绎不绝来参观石阵的人所创收的旅游业。 奠基七子生前,正是在奥斯曼帝国皇家学院一等金星班毕业,时至今日,一等金星班里还挂有他们的肖像,常青藤的花环环绕周遭,永不凋谢的鲜花永远点缀其上。画像把他们的年纪定格在不同的岁月里,或年长睿智慈祥可亲,或活泼青春朝气蓬勃,抑或沉静落寞的男男女女,以种种不变的姿态永远微笑着看向画框外,看着这个他们生活了一生研究了一世的世界。 然而青族少君侯好像……很不喜欢这里。 “空气不好,人太多又吵,饭菜勉强入口,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被称为法师的天堂。”青歌百无聊赖地戳着盘子里撒了肉松的金黄的煎蛋,煎的恰到好处半凝固的蛋黄流了半盘子,她也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戳着这只可怜的蛋,就好像有什么水火不容的深仇大恨似的:“有你这样做女侍的吗?我吃完了你就应该抱着我的书跟在我旁边,然后我们麻熘去上课!还吃?还吃!吃吃吃就知道吃,那你倒是赶紧吃多吃点啊,可别让人觉得本侯有虐/待僕从的爱好!” “抱歉少君侯,我这就次完……”华色把碗里加了糖的燕麦粥一饮而尽,哦糟糕有些噎着了,她努力克制自己想打出的饱嗝:“没控制住,我、我下次一定改。学院提供的早餐实在是太好吃了!” 青歌把脸偏向一边,抑制住满满的笑意,忍得很辛苦的开口:“那、那好,你喜欢吃的话以后我的煎蛋都可以给你,不要太感动了――现在,抱起我的书本笔记,我们去上课。” 华色十分感动,泪眼汪汪地看向青歌:“少君侯……” “嗯,终于体会到本侯的好了吗?” “……您只是单纯不喜欢吃煎蛋吧。” 法师的学习课程分为两部分,实践与理论。在学员们进入三年级之前,理论为主实践为辅,三年级到五年级他们会被要求进行各种实操,而五年级的毕业生们则会用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在大陆上进行一次游学。其内容包括加入或组建佣兵团,担任见习药剂师,巡游教学或留校任教等。而今年,法师的一等金星班《魔法与根源》理论课的主讲教授,便是一位五年级留校实践生,皇家学院第一法师戈林引以为傲的关门弟子,凯撒?奥罗。 凯撒把手里半尺高的教案轻松地往桌子上一抛便开门见山:“恕我直言,同学们,我认为这门课是最没有用的。你们既然已经成为了法师,那么就代表着你们已经被‘根源’认可了,难得煳涂是福气啊,深究那么多做――哦,看来有人有话想说。请讲。” 一个愣头愣脑的男孩子举起手:“为了抵达世界之根源,学成更为古奥神秘的法术,难道不应该对根源进行更为深刻的探究吗?” 凯撒笑了笑开口道:“好胆量,不知这位年轻的后辈,你是要做未来的奠基七子中的哪一位?”眼看着男孩的薄面皮变得涨红又悠悠补上一刀:“奠基七子妄图抵达根源到最后却死无全尸,你也要学他们么?” “话说的不中听可道理不假。”青歌从华色怀抱着的书中抽/出那一本《魔法与根源》,侧过头低声对满头雾水的华色解释道:“那七位大能的法圣至今仍毫无音讯,巨石阵却还完好无损――这分明是咒术成功的标志之一,也就是说,他们抵达‘根源’的行为,是成功了的。” “非常好。”凯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下了讲台,背着手站在青歌的旁边,凭着身高的优势环视全场:“过程是成功的,结果是失败的。我要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只有一句话――” “不要妄图挑战以己之力遥不可及的领域。接下来翻开第一章第一节,我们将学习魔法的五大分类与法师的三种分阶。” 青歌略感头疼地用手肘拐了拐坐在旁边听得入神的华色:“华色……笔给我。” “啊?哦!”华色赶忙从那个雕有别致纹样的黄梨木笔筒里掏出支银色的细长的羽毛笔,笔尖上隐隐有暗金色流动,一看就是高级货:“给您。” 贴身侍从们虽然被准许带来一起上课,但是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听课的:第一,大部分僕从文化知识水平堪忧,压根听不懂;第二,他们需要时刻准备为自己的主人服务,万一听课听的入神了,谁去听从吩咐下来的派遣?青歌一边笔走龙蛇一边暗暗地瞥了眼华色,却什么都没说。 “魔法分为五大系,包容的土系与柔顺的水系多用于防御,点石成金的金系可谓能攻能守,金系的变种雷系与水系的变种冰系,作为主进攻的两种系别仅次于火系之下。火系法师以攻为守破坏力强大,以后你们游学途中万一惹到了火系法师,我能给你们的忠告就是,跑。”大部分学生善意地笑了起来,凯撒显然很满意这样的课堂效应,继续讲道:“木系法师多擅长治疗与催生植物生长,传说有的木系法师还能与自然沟通――谁知道真假呢。” “法师理论上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级是普通法师,按照魔力强弱和咒术熟练程度分为一至五级;五级法师在经过‘试炼’之后被尊称为法圣,与普通法师已有了天壤之别;理论上的第三个等级,就是封神。”青歌的笔重重一顿,在散发着清香的羊皮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法神法神,若魔法修炼到极致,就能以凡人之身窥探神域么?换句话说,凡人……也能成神么? 凯撒继续说:“魔法在数百年前尚有七系,金木水火土,黑暗与光明。后来,肄业于皇家学院的华莱?奥罗,以凡人之身得窥神域,愕然惊觉诸神已然决定放弃这个世界,于是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携其挚友青书大公攻上神域,为了这个从未公正善待他的世界去奔赴一场註定九死一生的死局。”全体学生默契地同时起立,将右手虚虚握拳轻捶在胸口,这是整片大陆上好似约定俗成的不成文的礼节,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共同行礼:“从此,黑暗与光明一同消失,欧诺塔大陆再无神祗,进入了全盛的‘人之纪’。” 青歌垂下眼睛看着书上那个光辉的名字,轻声道:“‘你高高在上未见过人间种种百态,嬉笑怒骂喜乐哀怒亦被你捨弃。这世上种种黑暗与光明,这人间诸多酸甜苦辣的感情,你能与他们共享么?人类的命运便理应由人类掌控,诸神已死,人世当盛’。”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触探到神域的。”凯撒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为这堂理论课做了总结:“我只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金星班的诸位中,若有大能者有幸封神之时,停下你前行的脚步,感受一下你许久未经过的人间疾苦。” “毕竟法师的前行路上遍布荆棘,无心者又难成大器。” “我们未成法师,先成人。” 第4章 下课铃声响起之时,青歌并没有随着同学们的脚步奔赴下一节课的教室。她安安静静地端坐原地,素净清丽的脸上满是郑重,深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讲台上金髮的讲师。凯撒好似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沖她笑了笑,然后拖着长长的、半漂浮于空中的袍子缓步行来,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 “不才凯撒?奥罗,黄金领主少君侯,见过年轻的无冕之王了。” 他斜飞的桃花眼里满是洞察一切的清明笑意,瞳仁是极其纯正的紫水晶的颜色,明澈艷/丽,仿佛一眼便看穿了年少的青歌所有的伪装:“不知青君在今日课后,能否赏个脸跟我用一杯来自我故土的薄酒。” 青歌矜持地点了点头:“见过奥罗少君侯,只是我尚且年少不能饮酒,您招待杯茶水便好啦。” 茶室是半露天的,数十根原木在头顶交叉出顶棚,葱郁的藤蔓密密地缠绕了整个房顶,偶有金黄和粉/白的花朵点缀其间,下午的阳光已经不是那么强烈,细碎的光芒自fèng隙间倾泻而下,给桌旁对坐的两个人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凯撒屈起食指叩了叩桌,精美的珐瑯茶壶便腾空而起,将热气腾腾的花茶注入他们的杯子。 “青君,我不得不说,您这一步欠妥。”凯撒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开口:“为什么执意弃家族给您安排好的女侍不用,而去自己挑选了这么一个……咳,很个性的姑娘呢?长老们在您与马尔斯的婚约名存实亡后便很担心您,特地修书请我对您的行为加以劝说,您能理解的吧?” 青歌垂下眼。她的睫毛很长,是一种接近黑色的暗红,深绿的眼睛里是深沉的疲倦:“我知道……可惜您不懂。” 第4页 年轻的黄金领主立刻见好就收:“哎也是,这些话本来就不该我说。”他眨了眨眼,露出个满含促狭的笑容:“青族的内务还是你们自己解决的好!我呢,就想安安稳稳毕业,然后回我的极北荒漠做我的闲散领主,闲的没事挖挖金矿搞个创收,本来就默认与那个位置无关的我,可不想搅进帝都这趟浑水!” “您的长老们啊,可谓是病急乱投医了。” 青歌微笑着摇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怎么说?对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不知是敌是友的奥罗少君侯,她敢说什么呢?说青族的长老们男女之别划得十分清楚,现在要不是她这一代没有嫡系男性子孙,这个少君侯的位置早轮不到她坐?说马尔斯背信弃义,从小到大的玩伴就算没有爱情也有至深的感情,一朝叛离她却有口难言,只能心底默默不好受? 所以她孤注一掷选了华色,眼睛不会骗人。眼睛里有第二个灵魂。她身边已经有太多的翻云覆雨手,有足够的阴谋诡计和别有用心。年少高位的少君侯,所求的只是一份真情实意,在经歷一天的疲累之后可以有个地方卸下一天的伪装。 ――然后在见到华色那一双温柔又朦胧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宿命的感觉在想,啊啊,难得赤子,就是她了。 ――就是她了。 凯撒好似满含关心的双眼还看着她,她必须说些什么表态。思来想去,青歌终于开口道:“承蒙阁下挂心了,青歌不胜惶恐。马尔斯和我本来便仅限于挚友,婚约要是解除了于我个人而言倒真没什么损失。” 她一点儿也不想回答关于华色的任何问题,她觉得这么好玩这么干净的、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女僕是自己一手挑选的,容不得他人窥伺半分。 侍从们端上了新出炉的蓝莓蛋糕和白巧克力松塔,青歌用银刀小小切下一块松软的蓝莓蛋糕,看着上面厚厚的蓝莓酱缓慢流淌开来,忽然就笑了:“――不知您的未婚妻,斯佩德族的少君侯是哪一位?何时北上?届时一定请告诉我,我艷羡他们出神入化的剑术好久了,一直想找个人探讨却始终不得要领。” 凯撒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笑面一瞬间裂开了:“这个……青君取笑我了,难道您没有听说他们内斗得厉害,至今还没能定下个人来么?” 青歌干咳了几声:“啊,我还真不知道……是我冒昧了。” “嗨,没事,这有啥大不了的。”凯撒倒是很豁达的样子,敲了敲桌沿又给自己续了杯茶水,自嘲般开了个玩笑:“只要别定下来个七老八十的姨婆级别的人物就好,我太脆弱了承受不起啊。” 青歌玩心大起:“那说不准,万一真有跟我们同一辈的女士在这场角逐里获胜,那就算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四五十岁也够您受的。” 凯撒一脸的生无可恋:“您真会开玩笑。” “听见了?”青歌以绝对优雅的动作把桌子上没见过的点心浅尝辄止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告辞后,凯撒放下一直摩挲的茶杯,看向茶室的角落,轻笑了一声:“青君一点儿也不喜欢您呢,您自作多情了吧。” 空气里有波纹一样的东西层层扩散开来,穿着剑士服的少年便显露出身形,是塔斯克:“无妨,只要您支持我,大计将成之日,您就再也不用在极北苦寒之地做黄金领主,我发誓将与我的督伊同进退,共生死。” 凯撒摇了摇头:“哦,那很不幸我恐怕没这份殊荣了。十年恩情一朝背离,我要是与您合作了,整天还要提心弔胆以防那天被您卖了还要给您数钱,啧啧,太累。” 听到凯撒毫不掩饰的拒绝之后,塔斯克不怒反笑:“成大事者不拘私情,青族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我们才会毁约。您可不一样啊……未来的黄金领主,您就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吗?既然已经帮过我这一次了,我想下一次您是不会拒绝我的,对么?” 凯撒怜悯地看着他嘆了口气:“马尔斯小先生,您先把您满脸的‘她怎么能不喜欢我我这么喜欢她啊就算我迫不得已背叛了她她怎么能这么不念旧情哦不不不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收一收,再来跟我讨论成大事与儿女私情吧。” ――而且青族已经尾大不掉了,已经“没用”了?凯撒暗暗一哂,笑话!只要身居高位的青岚督伊还手握军权,只要年少成名、天资过人的青歌还活着,那么青族就一天不会倒,马尔斯就一天无法进驻皇城,只能偏安于沿海! 单身的凯撒?奥罗vs失恋的塔斯克?马尔斯,完胜。 回到寝室的青歌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双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华色繫着围裙从套间的小厨房里出来,除下满是食物味道的头巾和罩裙,轻轻地推了推青歌:“少君侯?我做了点心,您要尝尝吗?” 青歌十分艰难地在软绵绵的羽绒垫子里翻了个身,眼睛都懒得睁开:“做了啥?”看,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黄油饼干,牛油曲奇和鸡蛋糖浆饼。”华色有点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脸:“虽然很简单可是我保证好吃极了!来嘛来嘛吃点东西吧,不要这么颓废地摊在床上――您都要摊平成一张了!”然后她开始锲而不捨地试图把青歌从床上推起来:“我要开始卷薄饼了!一二三起!” 青歌百般不愿地把自己从床里拔/出来,其难受程度就好似一颗茁壮生长多年的大萝蔔被拽着叶子从土里拔起,留下个硕大的土坑:“好好好依你依你。我起来了。” “这才对。”华色眉眼弯弯地把点心端上桌,往红茶里冲进新鲜的牛奶和研磨极细的砂糖: “下午茶来啦,少君侯,请用。” 新出炉的饼干们摆在精緻的小盘子里,散发出黄油独有的、厚重的香气,来自红茶的奶香一直在荡漾地往鼻子里钻。青歌向来不喜那些寡味的食物,即使它们才是所谓的“上层人士”的首选。比起燕窝鱼翅她更喜欢路边摊子上的小辣锅和牛肉饼,比起篆香檀香她更喜欢馥郁的玫瑰与玉兰。刚刚在凯撒那里她的那杯花茶基本没动过,归根到底除了谨慎之外,更多的原因就是她喝不惯这么清淡的东西。 “这个好吃。”青歌把一沓小薄饼塞进嘴里,满足地感嘆道:“没有甜味的点心,能叫点心吗。我跟你说啊,奥罗少君侯招待我的那些子点心,就没几个有甜味的!唔……”她又往嘴里塞了块黄油饼干,口齿不清地咕哝:“除了那个蓝莓蛋糕,还有啥能吃的?再来点糖。” 华色僵硬地把满满一碟糖粉递了过去:“您不j得慌吗……” “恩?完全不啊。”青歌揭开茶壶盖子,挖了满满一勺糖加进去:“你看哪,人的一生就算再怎么顺利也会有诸多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既然都这么苦了,不来点甜味怎么过呢。” “明天给您做蓝莓蛋糕好不好?”华色把滑落下来的一绺长发别在耳后:“您好像很想吃这个,怎么样?” “可以啊。”青歌支起双手把下巴搁在上面,笑眯眯地说:“在不破坏蓝莓基调的前提下给我多放点儿糖。” 第5章 “你不懂感情。换句话说,少君侯,你没有心。” “故而所有应允与你的诺言都将被背离,所有倾心于你的人都将欲手刃你,所有曾经美好的事物都会毁灭在你手里。没有人可与你并肩同行,亦无人可与你共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长路漫漫长夜漫漫,你却命中注定踽踽独行。” “法师修行的漫漫长路上,纵观古今,无心者,难成大器。” 青歌满身冷汗地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壁炉上的钟将将敲响三声。半夜三/点吗……好想继续睡哦。她在柔软地能把人陷下去的床褥里打了个滚,模模煳煳地想,好像做了个噩梦,是什么来着,能把我都吓醒?想啊想啊……想不起来了。她把铺散了一枕的长髮撩上去,翻了个身刚想重新沉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间有一点晦暗的灯光摇动。 青歌一怔:“华色?华色你还没睡么?” “少君侯?”华色提着灯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有什么吩咐吗?” 青歌说:“我只是问问你为什么还不睡。”长久以来的戒心让她即便来到了绝对中立重重保护的象牙塔里也不敢松懈,一丝灯光,一点略大的声响都可以让这位五六年都在枕戈待旦不敢睡安稳觉的年轻少君侯醒来。她疲倦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你这样让我也睡不好,睡眠不足的话我白天状态很糟糕――我很为难。” “啊,抱歉。”华色轻轻地把灯遮了一下,房间里的亮度一下子就维持在一个昏暗得正好能看见物体大致轮廓的程度,让人不由自主地昏昏欲睡起来:“我在看那天我们签下的契约,我当时没看懂,为了保险想再看看……” 青歌嗤笑一声:“你看不懂的。双份契约的另一半在我的床头柜里,拿来,我给你说。” “您不睡觉了吗?” “赶紧了了你的心事我就可以继续好生睡觉了。”青歌摊开羊皮纸揉揉眼:“这是双份契约,明文上约定好你给我做四年贴身女僕,我按契约支付你工资,你看不懂的地方用咒文写的是‘以契约双方灵魂为证,血肉为凭,互不背离,誓言忠诚’,你要是背叛我的话……”挑了挑眉: “会死的。” 华色失笑:“那怎么可能。我不会背叛您的。” “放心了?”青歌一把将契约甩开:“本侯绝不会拖欠你工资,你还有什么要瞎操心的。” “没有。”华色发现青歌只有在心情不好或者人情往来的时候才会自称“本侯”。而眼下的情况显然属于前一种。她起身,弯下腰给青歌掖了掖被角,然后把那张羊皮纸珍而重之地收进柜子里:“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祝您好梦。” 青歌在心里轻轻冷笑一声。誓言从来是最不保险的东西,从来是说着不离不弃的人最先离你而去。就算有契约的约束也有人在不停地探索毁约的方法,钱权色/欲无人不爱,你又会因为什么离开我呢。 华色在门口滞留了好久,低声开口:“如果这样能让您对我放心……我很高兴。” 第5页 青歌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片浓重的黑暗里看不清表情。良久,她翻了个身支使道:“我明早要吃奶油玉米浓汤和煎的五分熟的小银鱼鱼排。” 华色点了点头,又想起来这么黑完全看不见,轻声说:“好。”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果然出现了香甜的浓汤和新鲜的鱼排。在华色进门叫她起床之前,青歌已经在化妆镜前犹豫了半个小时想今天戴什么髮饰。今天的课程里有一小节实践课,课表里的安排是与新生剑术师们进行法阵的布置与破解,这样的话势必会与塔斯克对上,绝对不能弄得自己蓬头垢面好像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一样。月光石?太素。红宝石?太艷。蓝宝石?哪里感觉不对……这不是那个混蛋的眼睛的颜色吗,搞得像本侯还念旧情一样。 于是华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匣子首饰被翻的乱七八糟,青歌顶着一头还没梳过的头髮在生闷气。华色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来吧。” 青歌烦躁地抓了抓头:“你会梳头吗?我今天不想只扎头髮就了事。” “会的呀。”华色利落地从外间接了半银盆清水,拿起象牙梳开始梳那一头隐隐有赤金光芒流转的红髮:“不知您是想挽个公主髻呢,还是编条辫子?或者我们花点时间拗个造型也可以。” 青歌拨/弄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怎么好看怎么来。” “要不要再给您拿几件好看的袍子?” “好。” 塔斯克第一次见到青歌的时候是五岁,他的父亲、马尔斯一族之长牵着他的手把他引进青族的大门。古色古香的黑棋大门上鎏金兽头环怒目圆睁,空心的青铜柱子里放了大块大块的冰,三伏酷暑依旧寒气逼人。成大事者不拘私情,我把你送进青族门,以后你就得好好捧着这位小贵女了,敢出一点意外被送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父亲严厉的叮嘱尚在耳畔迴荡,顷刻间便被客气地请出了大门,徒留掌心余温。小小的塔斯克并没有多么早熟,嘴巴一瘪刚想哭的时候又生生压了下去,正保持着这么一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表情呢,五岁的青歌便敲了正厅的门和他直直打了个照面。 别哭了,看着就烦。红髮女孩跳到矮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可是要陪我玩很久的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起来,去给本侯拿冰镇的橘子汁。 ――她的红髮是那么明艷又那么生机勃勃,就像一团燃烧的火,勐地就撞进了塔斯克心里。 当年不是很愉快的初见并未在两人心里留下多大的印象,真正让塔斯克发现自己喜欢上青歌是两族通知他们准备联姻的那个下午。时年十二岁的红髮少女连蹦带跳地冲进院子,双鬟上簪着的绢纱桃花都摇摇欲坠。她怒气沖沖地叉着腰站在塔斯克面前,同年的少年已比她高了半个头,却在气势上被完完全全压制住。青歌措了半天词,终于铿锵地憋出一句,你地位太低了,而且不好看,不配做我的爱人。 ――她赤金的长髮光华流转,昂起头对他说话的时候,一朵发上簪着的绢花便斜斜地、将坠未坠地压在眼前了。 他年少敏感的心里就那么倏忽一疼。塔斯克垂下眼睛心想,自从为讨好青族背井离乡来,无父母护佑更无照顾,本以为这颗心已经被锻鍊的油盐不入水火不侵了,可在听到这么真心实意、半点儿也不掩饰的嫌弃的时候,它突然开始密密麻麻地痛。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沉默着伸出手为青歌把那朵绢花向上别了别,手下一个不稳,扯落一朵娇粉于掌心,青歌这个时候将好抬起头来看向他,深绿的眸子里好似藏了一口深潭古井碧而无波,清丽隽秀的脸上犹带几分稚气,却也能看出几分将来大好的颜色。 他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不是自己太过脆弱,而是这份疼痛是我在意的人加诸于我。 ――想明白的一瞬间,只觉万千红尘大世界一瞬远去,身前身后万千艰难险阻风雨坎坷,都不及他掌心一抹爱娇的轻粉薄红。他想给青歌把这朵掉下来的花重新别回鬓边,青歌却已经转身跑远,他只好珍而重之地把这朵绢花藏进衣襟,一同藏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年少懵懂。 相伴十年一朝叛离,他不为背叛而后悔,却觉得在一起过的那些时光太短太仓促,从此陌路两立再也听不到她的只字片语。 你爱我么,你想我么。你生气了吧,你还好吗? 然而青歌冷静到几乎冷酷的态度绝了他所有的绮念。她毫不犹豫当着所有人的面撕毁婚约的时候,他藏身墙角里意图听到青歌的真心话的时候,这位年少高位的、威严与冷肃并存的少君侯,以言语为利刃将他的心生生又剖开了一次。 艷阳明媚,彩蝶纷飞,他怀抱着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不禁恍惚想起那一年的初春,分花拂柳而来的十二岁的青歌头上簪着的桃花。那是真的暖,那是真的好看。 ――不应该啊,不可能啊,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想,十年来就算养一条狗也能养出感情呢,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可是你哪怕好歹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舍呢。 青歌在踏进教室的一瞬间,毫不夸张地说,教室里的众人一瞬间有种想后退的感觉。那是何等明艷而摄人的容光,是宛如斯佩德千瓣玫瑰般绮丽的颜色。红髮高挽在头顶,零零星星的祖母绿点缀其间,发梢微卷披拂肩上,长长的睫毛下掩映了波光潋滟的眼。黑色的袍子上有秘银绣制的藤蔓纹样,通身再无其他首饰,唯有颈上一颗水纹祖母绿别针为装饰。鸽蛋大小的宝石服帖地呆在喉咙的位置,周遭一圈细密的碎钻,在阳光直射下令人一瞬间睁不开眼。低调奢华,妍丽端方。 华色抱着书站在门边抿着嘴很开心地笑起来,却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她到底在笑什么。 第6章 “你们是不是以为布置法阵很简单哪。”法阵课教师林顿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鬚髮皆白仍然精神矍铄,站在讲台上对下面的学生们训话:“没错,的确很简单。”台下大部分学生好歹也是做过功课的一等金星班天之骄子,或多或少地做过些功课,明白这位老师所言非缪,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你想做一名合格的法师与剑士,那么你必须知道,法阵是活的,人也是活的。一味将成品进行死板硬套在日后的实战中绝对讨不了好,而过分的花里胡哨的改造也会让一个优质法阵变得不堪一击。” “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布一个最基本的‘局’,这是制造法阵的根本,一个法阵便是由无数个千变万化、各具玄妙的‘局’环环相扣而成。”‘局’从目的上来说只分为两种,生局死局,而从作用上来说则分为如下几种,治癒,进攻,防守,聚气,创造,操控。一个治癒法阵里可能兼备进攻与防守,而创造与操控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的可能,关键在于运用,分清主次,相辅相成。”林顿教授从桌子底下拿出个棋盘,向着翘首以待的学生们眨了眨眼:“现在,我们去外面。” “这个棋盘就是你们这节课所要布局的主体。在‘人之纪’到来之前,法师们通常选择多种不同的物质为每一个局做出花样繁多的主体。也就是说在过去,一个法阵在没有被完全破坏所有的‘局’的主体之前是不会停止运转的。当然我们现在对它们进行了小小的改造,只对法阵的中心局做出主体,这样大大减少了布局所用的时间,然而也提高了法阵被破坏的可能。” “世间万物均可成局。两人一组,法师布局剑士破解。局的弱点就在于注入魔力的那个‘眼’,请各位善用这一点。” 第一组上前实习的搭档是一位水属性的法师和一级剑士。青蓝色的水纹柔软地波动开来覆盖了整个黑曜石棋盘,虽然稍显稚/嫩但仍能看出来是个治癒局。剑士苦恼地看了半天无从下手,柔顺而毫无恶意的局是最难解开的,最后在林顿教授的指引下找到了生命气息比别的地方都浓郁的一个节点,锋利无匹的大剑夹杂着风声迎头噼下,黑曜石棋盘裂成两半,局破。 而后悽惨开裂的棋盘又自动拼合起来毫无痕迹,迎来了第二组搭档。这一组搭档显然比上一组幸运的多也聪明的多,金色的光芒从掌心绽开,在空中变成亮闪闪的金粉铺满了棋盘,聚气局。棋盘上开始涌/出大把的黄金与宝石,玛瑙珊瑚猫眼珍珠四下滚落却始终滚不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剑士丝毫未被所惑,剑尖直接捅入黄金涌现的那个节点,却不见有丝毫破局的迹象。 “我在聚气局中布了防守局,这已经算是一个简单的法阵了。”金属性的法师略带骄傲地为搭档解释:“防守局才是中心局。” “原来如此。”剑士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抡起长剑把整个棋盘噼了一遍,棋盘丝毫无损。随即在短暂的休息后,剑尖在刚刚感受到了阻力最大的地方轻轻一挑,局破:“虽然这样是最蠢的方法,可是我好歹解开了。” 而后的搭档们施展浑身解数开始了布局与破解,却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布出简单的法阵,大多数人都只能在棋盘上做出一个最基本的“局”,这完全取决于魔力的丰沛程度和对咒术掌握的多少。不知是有意无意,所有的剑士都绕过了青歌去挑选别的搭档,而青歌怀抱着“果然如此”的心情抬起头,正好对上塔斯克海蓝色的双眼。 他们曾经是名义上的恋人,棋逢对手的知己。 “您会原谅我么。”塔斯克双手拄着大剑直立在青歌面前,看着她拿起那个棋盘。青歌的手很白,久居深闺的贵女们皮肤都是这个颜色,却又不是不正常的苍白,而是花了大价钱用牛奶象牙粉珍珠膏娇养出来的欺霜赛雪。那只白得像玉石一样的、十指修长的手就这样闲散地搭在黑曜石棋盘上,浅蓝色的血管纹路淡到几乎看不见,有种精緻华贵的、惊心动魄的美。 “您是在说笑么。”青歌叩着棋盘边缘低吟了一会儿,蓦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便听到这一句几近于无理要求的话语,气的笑了起来,那个锋锐矜傲的笑容让塔斯克胸口一窒,然后便听到她毫不留情地把这个请求给排比了回来。 然后她的手动了。青色的火苗从她的掌心勐然窜出,温度高的连周遭空气都在大幅度扭曲。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布满了整个棋盘,却没有烧灼到这个主体半分。紧接着,红色的光芒流泻开来,在棋盘正中凝聚成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的样子,第二个防守局即将完成。 第6页 “不愧是法师世家的少君侯啊。”林顿教授摸着长长的白鬍子欣慰地感嘆:“您今年只有十五岁吧?已经能开始布出防守进攻兼备的法阵,后生可畏啊。” “您谬赞了。”青歌打小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藏拙什么叫掩人耳目,当然也没有人教过她,有足够的世家背景与个人实力的年轻法师素来锋芒毕露得横行无忌,为什么要加以掩饰,为什么不能展现我的实力。骄矜自持我行我素的青歌,甚至连说谎都不屑。 她缓缓地结了个手印,第三个局开始初露雏形。橙黄的、温暖的光芒从指尖缓缓流出。这是一个创造局,是六种局里面最难的一种。自古以来生命女神创造人类,大地之母掌管轮迴,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在“神之纪”里皆有归属万物有主,人类只需要负责赞嘆感恩上供祭祀就好。为什么就是有狂妄的智者,拼着身死魂殒也要进行属于“人”的创造?为什么就是有能从迷雾中醒来的人,嘶吼着自由争夺创造的权柄? ――我们今日做出的无畏斗争,我们此刻流下的血泪与汗水,都是为了后代。为了“人”的自由喜乐。我们能创造,我们才独立,我们终于成为“人”。 塔斯克一瞬间陷入了创造局所构出的一方天地。鸟语花香的初春里十二岁的青歌分花拂柳而来,叉着腰霸道地单方面宣布你不够好看,可我还是喜欢你。明知是个幻境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没出息地心头一颤,一瞬大喜大悲淆杂得天旋地转,不禁抬起手从贴身的衣襟里轻拈出那朵褪色的绢花。三年过去,纵使上好的鲛纱歷久弥新,凡间的染料却也经不起对轻薄的绢花这种消耗品而言过于长久的年岁。他只想把这朵轻粉别进眼前娇俏的少女的发里,连带着那些年少懵懂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一起,再也不想埋在心底。 可是在外人看来,塔斯克只是像中了魔一样,脸上各种表情风云变幻,最后从怀里拿出朵旧旧的绢花,好像想给空气里的什么人戴上一样。青歌对于自己的东西十分着紧,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旧物,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嘆了口气主动破开了局。 塔斯克顿时觉得一阵灼热感扑面而来,烤的脸都有些生疼,后退几步定睛一看,年少的幻影已经消失,陡然炸开的是一团青色的残火,就算倏忽间只余火星也能感受到热浪/逼人。他勐地扭过头去看向青歌的方向却又半路生生剎住,垂下眼睛不敢与那双深绿的眼对视,就好像小时候调捣蛋被大人们抓到一样心虚。 青歌缓缓合起掌,那朵含苞欲放的玫瑰绽开来,露出里面金黄的花蕊。这才是法阵的核心,是防守局的主体。创造局的目的在于迷惑神志,而在被骗到的那一瞬间进攻局便会发动,防守局是用来保护施法者的,在无法找到她本人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破坏这个主体。堪称一个简单而精緻的成品法阵。 “原来……你看见了我啊。”判断的、陈述的语气,青歌摇了摇头,看向曾经的同伴的眼神里便有了些许微妙的怜悯:“好吧,我宽恕你。” “少君侯,您是不是还惦念着马尔斯小先生啊?”华色跟在面色不愉大步流星的青歌后一路小跑,小心翼翼地八卦:“您看,我觉得他分明是一直喜欢您的!” 青歌勐然顿下脚步,猝不及防的华色就一头撞在看青歌消瘦单薄的背上,隐约的嵴骨轮廓硌得她额头生疼。她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冰凉的笑意,带着一股让人胆战心惊的冷肃直直看向华色―― “是你。” 第7章 有人的身形从走廊拐角的暗影中走出来,汗流浃背的华色才发现那双冷酷得毫无感情的双眼直直穿过了自己钉在了背后某人的身上,一瞬间劫后余生心如擂鼓。 来人的金色半长捲髮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折射/出朦胧的金光,紫水晶一样剔透明艷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尴尬,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哎对没错,是我。” 青歌眯起眼睛,语气里也相应地带了些咄咄逼人:“您知道我指的什么吧?” 凯撒无奈地摊开手:“我知道,而且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您。在法师世家的少君侯面前装模作样,我还没觉得自己的命太长。” 青歌就自己对塔斯克的了解,再借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敢在背弃婚约、撕毁协议之后来请求自己的原谅――再怎么喜欢自己也不可能,何况他对自己零容忍背叛的一向作风也清楚,自己姓青又不姓绿野,哪儿来那么大魅力。 谁给了他虚情假意的承诺,谁在有意无意的暗示里给了他缥缈的希望?这个人必须至少位高权重和他们站在一个层面,对他们之间最近的种种事情了解又对他们十分熟悉,还要有进行鼓惑的动机,联想到那天茶室里细微到几乎让人认为是错觉的金属性魔力波动,青歌很容易就把圈子锁定在了几个与奥罗一族交好的贵族法师身上。除去尚未甄选出少君侯的斯佩多和常年无缘王座只能凭美貌把持内帷的绿野们,如果青族和马尔斯恢復联姻,受益最大的,不是尾大不掉的青族,更不是蒸蒸日上的马尔斯,而是比谁都渴求稳定与财富的黄金奥罗。 而凯撒?奥罗身为奥罗一族的少君侯,便首当其冲地第一个出现在青歌的怀疑名单里了。 只是唯一不在青歌预想里的是这人承认的这么干脆。被凯撒的不按常理出牌梗了一下,她摆了摆手:“奥罗先生……我跟您说不明白。您只要知道,我们的婚约已名存实亡,而日后就更不可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 那些青青子衿、年少懵懂的荏苒旧梦……不足为外人道呵。 凯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青君,话不要说得太死,将来的事儿谁也不好说。你说若是有朝一日/你们只能并肩作战相依为命,你会不会对今天你拒绝我的提议而懊悔呢?” 青歌冷笑一声:“有第一次背叛的前科就会有第二次,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一个背叛了我的人,绝不。”她深绿的眼里有汹涌的风暴在酝酿,怒意席捲着冰冷铺天盖地而来。 “――若有朝一日不得不同生共死……”青歌执起手中暗红色的长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必是内外交困危难之际,不是国破,就是家亡。谁还管得上那些恩怨情仇,儿女情长。” “养一条狗十年都能养的熟,您说我怎么就养不熟他们马尔斯的白眼狼呢。” 在跟凯撒并不愉快的交流结束后,青歌还未平復的脆弱的心脏就受到了第二波冲击。迳自去了藏书馆,结果被安排先回去收拾内务的华色匆匆跑来,说是回去的时候在她的套间里就已经有了位端坐的黑髮女士,自称是青族现任家主青岚督伊。 从少君侯中甄选帝国下任统治者的选拔方式,虽然有着一定意义上的公平,然而最高统治者也不甘束手待毙,在无数次的集权、削爵之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增设督伊一职,自少君侯中挑选皇帝近臣担任,专掌军队;极北之奥罗领主默认不追逐皇位,领全国财政大权,余下诸位家主各受封地常年驻守;皇帝有权罢免任何家主与督伊。 青岚督伊,青族现任家主,青歌的母亲。而正是由于这位女士,青族的长老们对于青歌这位女性少君侯持了十分微妙的态度。青族上一任少君侯的确名为青岚,但是并不是青歌的母亲,而是父亲。那时现在的青岚督伊也不叫青岚,而是绿野青岚。毕业于皇家学院的五级法师,剑术双修,英俊儒雅,不知是多少名门闺秀的梦中情人。然而正等着少君侯一毕业就为其安排婚事的长老们,在少君侯游学途中得到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消息―― 青岚少君侯,将象徵着青族当家主母的翠扳指,交付了游学途中一见钟情的、绿野家族一位旁系庶出的女子,绿野青岚。 手握大权的长老们勃然大怒,立刻要求青岚少君侯收回扳指,听从家族吩咐另娶奥罗家族的嫡系贵女。素来十分好说话的的少君侯百年难得一见地咬紧了牙关死不松口,誓要将这位绿野青岚娶进青家大门。 我们把您弄晕了绑起来,在送进礼堂的前一秒再将您唤醒,木已成舟的话这婚您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由不得您。长老们穷尽心思也没能让他松口,一怒之下放了狠话,就这么办吧。 然后,他们就看着温温吞吞不急不火的少君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反背在背上的长剑,一个倒转剑锋,银光便似闪电般没进胸口。 青族少君侯以死相逼娶进来的新娘,众人本来是十分不喜的。直到喜气洋洋的青岚带着傻气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挑起盖头的那一瞬间,烛光摇动,红影幢幢,一身红色喜服的绿野青岚,未来的家主夫人,缓缓地敛着眸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更能比她阐释“美”的含义,没有人能在这摄人心魂的容色面前继续唿吸。她就是“美”的具象,是初春里绽开的第一朵夭夭桃花,是樱花飘落下青玉酒盏里清酒漾出的涟漪,是安静地覆盖整个平原一望无垠的皑皑白雪,是在满月皎洁的月色下伴着清冷梅香传出的裊裊琴音。她仿佛就是世间一切最美好、最不染尘埃的东西,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惊心动魄的美丽。当时就有人感嘆说,如果森之绿野一族全都是此等容貌,那么他们永远与皇位无缘只能把握内帷也就说得通了。 婚后两人的相处却算不上蜜里调油,只能称一句相敬如宾。青岚少君侯一直很苦恼妻子永远不肯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也为此说过无数遍,阿岚不要自卑,我娶你进门不是为了让你吃苦受委屈的,你是我名正言顺、三媒六聘的当家夫人,你完全可以高昂着头把对你不敬的人乱棍打出门去。说完,自己先呵呵地笑了起来。绿野青岚却只是温婉地笑笑,然后继续低垂着眸,安静贤淑地给丈夫洗手作羹汤。 然后,在那个註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夜晚,一切都变了。所有的政变都是伴随着血与火而生的,唯独这次例外。即将进宫受封的青岚少君侯被一碗*汤灌下去就晕晕乎乎地在密室里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时,肩挂御赐绶带的绿野青岚带着冷淡而疏离的笑容,客客气气地通知他,现在青族的家主,是我。 皇帝来自斯佩多家族,而新任的皇后则是绿野少君侯。绿野绿野,你们下的一手好棋,怪不得“青岚少君侯身体不适由结髮妻子为其代领爵位”这么荒谬的决定皇帝也会贊同,原来……原来!青岚抓着头髮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暴躁地来回走动,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第7页 绿野青岚抬起眼睛,蓝黑色的凤眸里是志得意满的矜傲与笑意,独独没有半分不舍与愧疚,成王败寇青岚阁下,要知道,世间万事万物均只注重结果,而并非过程。 ……你未曾爱过我。青岚颓然跌坐于地,心底一片死灰,所以你不看我的眼睛……对么。 他就突然想起了每个法师都知晓的那个铁则――普通人对于法师而言没有秘密,因为眼睛不会说谎。 眼睛不会说谎,所以你不看我。 也不是完全的不爱您呢。绿野青岚吻了吻他的额,轻笑道,您把家主的位置给了我,我自然十分欢喜,又怎么能不喜欢您呢?青族就交给我吧,相信我,这个庞然大物在我的手里比在您手里要好得多。 青歌自记事起,慈祥的母亲与可靠的父亲这两样正常家庭都会有的东西,便从来未曾拥有过。在权力斗争中因疏于防范沉迷美色失败的父亲郁郁不得志,终日借酒消愁,醉醺醺的男人早已不復当年那个年少倜傥的翩翩公子形象,而是一个泡在酒精里要泡烂了的酒鬼。夺/权成功的母亲来去匆匆处理家族上下内外大小事宜,幼小的青歌抱着玩偶来到母亲的书房试图承欢膝下,却惊恐地看到被私刑腰斩了的叛徒两截着被抬出去,大理石的地板上尽是黏哒哒的,深红的血。 稍知人事后,小女孩开始为正统的父亲抱不平,又不敢直接去和父亲说话,只好闯进母亲的书房含/着泪质问她,这个位子上死过好多人啊!那么多的、那么多的血,您睡得安稳,坐的舒坦吗?权力有什么好的,值得您这么……趋之若鹜! 这也是幼小的孩子会的,为数不多的成语之一了。身着华服黑髮披散的青岚家主,御封督伊放下笔,怜爱地抱起女儿,制住她挣扎的手脚,满怀柔情地说,我不是贪恋权力,我只有坐在这里才舒坦。 青歌说一不二、铁石心肠的性子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养成的。也难怪会对塔斯克的背叛零容忍。而向来关系不睦的母亲今日突然毫无预兆地到访,着实令青歌吃了一惊。 “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华色替青歌收拾好散落的书本:“但她指明了一定要见到您。” 第8章 “我们好久未见了啊。”青岚督伊摇着头莫名感伤地嘆气:“真是的歌儿,你怎么就和我不亲呢?” 青歌沉默着不发一言,她实在搞不懂自己母亲的想法。青族名正言顺的少君侯,理论上来说是应该意欲将篡位者千刀万剐的,可是这个人偏偏又是自己的母亲。像现在这样保持距离和温文克制的态度已经是极限了,她还能要求什么? “你还是和我比较像……除了这头头髮,跟你父亲生的一模一样。”年过三十仍然风华不减当年的女子抬起手来抚了抚青歌那一头张扬而热烈的红髮,蓝黑色的眼睛对上了一泓深绿:“还有这双眼睛。” 青歌僵硬地接受着来自母亲的抚摸,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您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呀。”青岚督伊笑了起来,从随身的那个锦缎金绣的小包里拿出个窄窄的捲轴:“――这位姑娘生的真俊俏,刚刚你走的急我都忘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华色不由得一哂,她跟青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被这么盛赞过,看来这是他们一大家子的通病了,爱夸人:“回督伊,华色。” “哦,华色。”青岚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我怎么不知道,歌儿已经奢侈到要用一名药剂师作为近侍的地步了?” 仿佛被揭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般,华色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要将青歌摞得高高的那一堆书碰倒的时候,年轻的少君侯发话了: “我知道的。” 她挑起秀丽的长眉,对着惊慌失措的华色微微一笑: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再怎么骄狂,也不可能将一个完全不明底细的人养在身边。在见到华色的第一眼,她就凭着过人的观察力与嗅觉发现了,华色的困顿完全是因为在熬制沉睡药剂时受了过大影响的后遗症,因此便在第二天查明了华色祖宗三代之后,就以一种接近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姿态,将这个黑髮姑娘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里。 “华色,你去准备些茶点来。” 华色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退下去之后,青岚缓缓展开手中那个一尺长两寸宽的小卷,雪也似的新白的纸上,赫然是被青歌在入学时亲手撕毁的、与三年前和塔斯克的婚书如出一辙的重版,只不过男方的名字是空着的:“你和马尔斯少君侯的事儿,我听说了。” 青歌一瞬间抛开所有的贵族风度和矜持,低声骂了句粗口:“您可别说是来让我去求和的。” “当然不是。”青岚爱怜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再怎么权力倾轧,勾心斗角,你毕竟是我生养的女儿,血浓于水啊……我这次来,只是想带给你这个。” 她摊开丰润洁白的手,一枚翠得剔透的扳指静静躺在手心。几经离乱颠沛,战火洗礼,这枚青族当家主母地位与权力的象徵经久不坏,完完整整地歷经了几十任主人的手传到了现任的少君侯手里。青歌拿起它对着阳光端详,清清楚楚能看到里面的水色流动,在确认了不是赝品之后,疑惑地看向面前的人:“您想干什么直说吧,平白弄这么一出搞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把选择权交付予给你。”青岚放下捲轴起身:“我本来也不贊成联姻马尔斯的这个决定的,可是看着你们那时相处的还算可以,就默许了他们的自作主张。” “青族的少君侯已经有了太多的不自由,至少有个自由的、属于你自己的婚姻与爱情吧。”青岚督伊推开门,月白色长袍摇曳及地,上面精緻的深蓝色刺绣龙的纹样仿佛活过来一样张牙舞爪:“只有一点你要记得,青歌。” “当你要交付扳指的时候,记得看对方的眼睛。” 那天的谈话并没有很愉快而轻松地结束――即使那是个好消息,这种母慈女孝的气氛也被青歌一句“这是您的经验之谈么”打的粉碎。青歌总是有两种本事,让别人迅速接受她和喜欢她,或者一秒钟让人恨不得将她活活掐死。 而青歌在拿到了空白婚约书和翠扳指之后,把它们珍而重之地放在了那个床头柜里,和华色的契约一起压在最底。 多年后青歌身陷囹圄,昏暗的地牢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水珠滴落的清脆响声和不知名小动物的oo@@。因为是敌国法圣级别的劲敌谁也不敢大意,沉重的镣铐锁住了她的手脚,死板的束缚衣勒得她几乎不能唿吸。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低垂的兜帽遮住半张脸,银色髮丝掩映耳畔。来人伸出手触碰着青歌伤痕累累的脸,眼泪从她紫水晶一样的眼里滴落,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这么傻。 挚友啊,不也只有你来么,青歌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张网,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虚伪、荒谬又符合情理。她和父亲兜兜转转歷经十余载,到头来终是逃不出这个轮迴,破不了这个死局。 前因在十年前已深埋,十年后的苦果又该由谁承受。 “我们今天来学习法术里的十大铁则。”咒术课是唯一一门实践理论相结合,横跨法师一至五年级的课程,主讲教师毫无例外地也全都是皇家学院第一法师戈林:“第一条,存在合理。” “魔法不可能凭空产生和消灭任何事物,你只能对已有的东西进行变形,搬运,分解,隐藏,却永远不可泯灭它们。因而我们称之为,存在合理。” “谁能给我用手头的东西举个例子。”林顿随手一指点了个学生:“苏珊?斯佩德,你来。” 棕色罗马卷双马尾的少女从从容容起身,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名门的雍容气度:“存在合理,即只可能将已经存在于世的东西进行各种外力作用。我们可以对其进行变形,”她细长的法杖木纹华丽,由胡桃木精雕而成,又好看又轻巧,杖头平浮着孔雀尾翎,羽毛轻点之下桌子上的青瓷茶杯就变成了一束含苞欲放的满天星:“或者搬运,”法杖轻轻巧巧一转,那一束满天星便瞬间出现在了她的怀里:“分解――”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原本清淡素雅的花束被分解成了一捧碎瓷沫子随即消失不见:“隐藏。” “但是永远无法对其泯灭。”话音甫落,那个碎掉的茶杯残骸便从空气中凭空显露,苏珊?斯佩德的法杖在指间轻松倒转,把它放回桌面:“以上。” “很好。”戈林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我们依据第一铁则把咒术类型分为……” 教室的前后门同时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凯撒从前门推门而入,向学生们点头致歉,然后对着戈林教授说:“导师,学院派发了新的紧急任务,请您过去看一下。” 戈林教授眉头一挑,用一种戏嚯的语气对着推开一条小/fèng的后门调侃道:“那么,这又是哪一位上课迟到的小傢伙,被我吓的都不敢走正门吗?”说完,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随即布置下了作业:“临时转为自习,预习第二大铁则,并作出相应的咒术演示,下堂课我抽查,成绩按照百分之二十计入年度统考。”然后在一片哀嚎声中跟着凯撒一同消失在门后,两人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里。 苏珊这堂课正好坐在了青歌旁边,终于能跟自己一直崇拜的少君侯坐在一起,这姑娘的演示水平可谓超常发挥,坐下后又因为害羞紧张和高兴,满脸都是微微的粉色。她转过头去看了看从后门进来的是谁后,表情立时变得很微妙:“好像是那一位啊。” “哦?”青歌漫不经心地翻动着手里的书:“谁?” “那个仗着自己是二阶法师从一开学就逃课的傢伙――我认得那件袍子。”苏珊咂咂嘴,立刻转过头来想跟青歌对此展开一场深入的八卦,结果动作太快,卷卷的发梢直接从青歌白/皙的脸上抽了过去:“少、少君侯!!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 青歌轻轻拍了拍苏珊的手,巧妙地截断话头,她可不想听这个吓的快倒在地上的姑娘道一整天的歉:“二阶?那应该相当不错了。但是如果他是想凭着一己之力摸索,终究还是不如来与人交流学习探讨的……这种做法逊于狂妄,而且委实欠妥。” 第8页 苏珊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也就您心胸宽大这么说罢,他这个样子藐视权威可是给我们造成了很大困扰呢!”她还想说些什么表达自己对这人的不喜,就在此刻,黑髮及肩的少年仿佛听到了一样,勐地抬起头看向她们,晶蓝的凤眸上挑出飞扬的弧度,薄薄的、殷/红的唇畔含/着一抹挑衅的笑意。 相比于只是沉默着睁大了眼睛,目光在他和青歌两人间逡巡的华色,苏珊的反应就明显多了,她低低倒抽了一口冷气:“少君侯……我怎么觉着……我觉着……” 青歌的表情冷得能掉下冰碴子:“你觉着什么,嗯?” 第9章 那一声反问里可谓是意味深长怒气满满,苏珊能清楚地感受到身边人蓬勃的怒意。她小小打了个哆嗦,但是还是挡不住心底旺/盛的好奇心生机勃勃地伸出“窥伺”的枝条。太像了,这个不知名的木系法师跟身旁的少君侯太像了。 这种相似存在于他们上挑的双眸与形状完美的薄唇里,存在于他们眉梢眼角极尽妍丽的弧度与工笔刻就似的五官里,七成相似的优雅堂皇的容貌气度,五分相近的隽秀端丽的大好颜色,这种相似除了血缘能带来之外别无他想,也难怪青歌会骤然发怒,眼底汹涌的暗流正欲择人而噬。 不少人也发现了教室里两位容貌最出众的人的相似之处,正在交头接耳: “是青族的人吗?” “也可能是绿野……青岚督伊不是原姓绿野吗?” “看那把龙骨法杖!” “是那把龙骨法杖啊……应该是青族的人吧?” 苏珊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少君侯,您看――” “让他们说去。”青歌冷笑了一声,雪亮的目光却像钢刀一样,将刚刚还在喁喁私语的人们挨个颳了一遍,若那目光是实质性的,那么这些人早就血流成河地躺在地上哀哀叫唤了! “好你个塔斯克――”青歌咀嚼着这个名字,明明目光里仿佛含着千万把利刃,可是语气却轻柔甜蜜地像是在与爱人诉说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私语,又轻又柔,却又凉意入骨: “本侯也算是长见识了!” “远来者,我可否知晓你的姓名。”青歌面无表情地撑到了下课的铃声响起才起身走到黑髮及肩的蓝眸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少年歪了歪头看向她,语气万分复杂:“少君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绿野鸿影。” 鸿影,鸿影。青歌默默地将这个名字记在心底,打算一回去就写信给家里的情报系统询问一向深居简出的绿野们本次少君侯的名讳。可是上天从来不肯给她哪怕虚假的三分钟和平,绿野鸿影勐地伸出龙骨法杖,尖利的末端闪着暗绿的光,生生地把正欲抬脚走路的青歌拦了下来: “少君侯,绿野鸿影敢以同窗身份请您赐教,不知可否?” 青歌怔了怔,随即缓缓笑开,翠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万里的无垠冰原: “区区二阶,你也配?” 扔下这句话之后她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华色对着被晾在原地的少年匆匆行了个礼,便抱着书本跟在青歌后面亦步亦趋地走远了,两人的身影从背后看来,竟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和谐。 今天的天气很好。大片大片的金黄毫不吝啬地从树叶fèng隙中洒下,斑驳的阳光把书页分割得明暗不一。天空是莹莹的蓝,轻薄的几丝白云悠悠掠过,正是秋高气慡的时节。青歌坐在床边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华色便体贴地拉上了白纱窗帘。年轻的少君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手中暗银色的羽毛笔在纸上划出个漂亮的弯钩。 她正在对比着书上的第二大铁则“等价交换”开始进行各种咒术练习的推算。所谓等价交换,取其字面意思就是想取得一件东西必须用同等价值的另一件去交换,世间万事万物都遵循着这个法则,无一例外。想要施展法术,就必须对照着标准等价交换表检测出自己的魔力水平,然后换算出自己在能力范围内能施展出怎样的效果。以最小的消耗换取最大的收益,才是他们进行第二铁则推算的最终目的。 华色正在忙着为青歌准备下午茶的时候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敲窗。她刚把窗开了道小/fèng,一只漂亮的白鸽就迫不及待挤了进来,骄傲地抬起一只干干净净的粉色小爪,精巧的雕花竹信筒里卷了张窄窄的纸条。 华色把鸽子抱了进来,碰了碰它颈上金色的丝带,对着青歌笑道:“少君侯,是您的信吗?好漂亮的鸽子。” 青歌伸手接过那张纸条,浅紫的便笺上有精美的暗纹:“哦,是凯撒。” ――哎呀这位未来的黄金领主真骚包。她暗暗腹诽了句。 这是一张以凯撒私人名义发出的便笺,上面用极尽奢华的掺了金粉的墨水只写了一句话:三日后鄙处将有舞会,恭请青君大驾光临。 青族少君侯从来娇养在深闺,对于她来说流传在外的除了那不凡的法师天赋和冷肃的性格外,与之齐名的还有那继承了生/母几分颜色的清艷容貌。然而青族长老们出于种种考虑,硬是将少君侯拘在青族封地内整整十余年,而进入帝都皇家学院,才是这位名门贵女迈入贵族社交圈的第一步。帝都贵族们早已翘首以待,不管谁的舞会,无论谁的沙龙,都是十分、极其乐意愿意为这位年轻的法师敞开大门的。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张以私人名义发出的简易请柬,不仅说明了奥罗们对于青族少君侯的欢迎,从更深一层来想,则是以一种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姿态把青歌划分到了他们的同盟里。 青歌很苦恼。基于她长期以来接受的贵族精英式教育与淑女守则双管齐下的训导,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一张表意不明的便笺。非亲非故,半生不熟,她和凯撒实在也称不上什么朋友,就这样接受了这份略显亲密的邀请,这对于一直守礼得近乎刻板的青歌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除去种种政治立场,单从礼仪层面来说,难道要她盛装华服地来到奥罗别宅,然后对着门童拿出这张简单的纸条说“奥罗少君侯请我来的”? ――就算吃定了帝都名门们绝对对她一百万个欢迎,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没有收到正式请柬的前提下迈入主人家的大门! 正在十分认真地思考着怎样礼貌回绝的青歌,在第二天早饭时分便收到了第二封请柬。这张依然是浅紫色的请柬上,由正儿八经的黑墨水工整誊写了她青族少君侯的身份与名讳,详细註明了舞会即将举行的具体时间与地点,落款才是来自凯撒龙飞凤舞的签名。 也就是说,凯撒?奥罗第一封略显亲密的私人信件不是疏忽也不是什么一见如故的盛情相邀,而是摆明了的有意招拢。青歌略作思忖,便将这封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请柬夹进了咒术课课本,然后十分自然地将那个煎的恰到好处的半凝固的煎蛋拨进了华色的盘子:“快吃,吃完上课去。” 华色心满意足地塞了一嘴食物点点头。 奥斯曼帝国大部分贵族闺秀们的婚姻,一般来说从生下来便决定了两大种命运。情/妇们生下来的地位微妙的女孩儿们,一般会被作为礼物赠送给需要疏通关节的高官贵人,而正室夫人诞出的小姐,则由长辈们挑选适合的人家,完成一次对彼此都有助益的联姻。 ――哦,那个全族皆兵的玫瑰骑士斯佩德家不算,他们家完全是女人能作男人用,男人得作牲口用的行事风格。 然而二十年前,“星辰海”青岚的婚姻则是完完全全的个人意志主导。而这次成功的反抗结果却是不出贵族们意料的一败涂地。 二十年后,青岚家主孤身前往帝都,力排众议地将那枚翠扳指交付给了年轻的新任少君侯。不仅让青族已被半架空的长老们气的吹鬍子瞪眼,更是让大半个欧诺塔大陆翘首以待与法师世家联姻的贵族们打的噼啪作响的算盘落了个空。 放眼望去,拥有婚姻自由的贵族继承人们寥寥无几,而青族少君侯更是少有的地位尊崇的女性。绮年玉貌,出身望族,法力高强,自持稳重,几乎是所有属于这个年纪段的赞美之词都可以加予她,她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集金钱权利美色于一体的词语――谁能赢得青族少君侯的芳心,谁的后半生便是明摆着的高枕无忧。 青歌在接下那枚扳指的时候便已经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地。打小起她接受的所有的教育里就没有谦虚和低调这两条。她那不知道第几任的老师正给她讲着韬光养晦和低调做人呢,青岚家主就在门口似笑非笑地叩着门板道,我的女儿还需要这种东西?如果连青族少君侯都没法活的快活自在,那要我这个督伊兼家主吃白饭么。 从此,青歌在面对赞誉时的第一反应是判断相不相符然后一律接受,在面对众人的大礼时也安之若素。而在接到这张请柬后她更是淡定地撩了撩那头红髮,对苏珊认真的抱怨道―― “帝都眼下人才凋敝,连个舞会都只有这一帮子破落户啊,不是冲着奥罗谁会去?” 苏珊正在喝水呢,乍闻此言一口水喷出来:“虽然您说的似乎真的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就这么n瑟啊!” 青歌一挑眉:“我说的一向句句在理……好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她伸出手揪着苏珊的领子把预感到大事不好打算逃跑的女孩儿拽了回来:“斯佩德小姐,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和我一同出席奥罗的舞会呢?” 第10章 第三天一下课,苏珊便慡利地把书本纸笔全都扔给了训练有素的侍从,带着贴身女僕进了隔间便开始以一种冲锋陷阵如临大敌的气势更衣打扮,舞会开始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而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所剩无几的时间绝对不够她从这里回到寝室再赶过去,便只能事急从权。 可是她急而不乱。贵族大多数的女孩们从小/便接受着万全的教导,穿衣吃饭,谈吐举止,识文断字,从仪态到内在无一不美,争取在成年之前就找到合意的未婚夫婿,一成年便可以高枕无忧地解决终身大事。毕竟不是所有姑娘们都有绿野青岚那样的心机和手段,更别提玫瑰骑士斯佩德们那样的身手与气魄。而与之相对的,也有那么些男孩接受的教育与她们极为相似,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好好联姻。 苏珊?斯佩德是贵族小姐们的一个再常见不过的缩影,却也是玫瑰骑士里极为罕见的异类。斯佩德家族位于气候宜人的东南沿海,靠种植与培育玫瑰起家,在奥斯曼帝国建国过程中那位初代家主靠着一手苦练多年出神入化的剑法,数次令皇帝化险为夷,多少暗杀者或饮恨剑下或鎩羽而归,故而得名玫瑰骑士。 第9页 那名家主凯特琳?斯佩德由此确立了五大名门里唯一一个明目张胆重女轻男的传统――绿野好歹还收敛点儿呢。斯佩德家族的女孩儿们从来不必担心哪一天会被当作礼物赠出,因为家族的安危还要靠她们手中的长剑守护。她们从小读的不是淑女守则和诗集画册,而是剑术秘本与兵家言。她们美丽,强大,锋锐而冷漠。实在有不成材的女剑士,便被逐出家族,永世不得冠斯佩德之姓。 苏珊?斯佩德从小接受的却是地地道道的帝都贵族淑女式教育,归根到底只因为现任的皇帝色令智昏,大权全都旁落到皇后绿野长秋的手里。皇后说什么,皇帝就完完全全言听计从,容不下别人半分异议。皇后说要整三军提拔督伊,好那就提拔绿野青岚,皇后说要把女儿们培养成娇滴滴的花儿才不要做什么女剑士,皇帝拍板决定从此两位公主的寝殿里再也见不到半分刀剑的影子。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的,有着极为罕见的银白色长髮和紫水晶一样明澈的眼睛。多少老人家在背后窃窃私语过,奥菲莉亚?斯佩德才是名门正统,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她是斯佩德纯血,生/母曾是斯佩德少君侯,端的是尊贵无匹,鲜衣怒马的贵女。就在皇帝没收了两个女儿所有武器进行淑女培养的时候,年方七岁的奥菲莉亚当场便拍案而起,是夜持护身短匕闯灵堂,痛斥皇后用心险恶意欲架空斯佩德一族,言辞激愤恳切,声声悽厉带血。从此六岁的苏珊便和长姊断了一切联繫,奥菲莉亚不知所踪,她被作为唯一的公主众星捧月地长大。美衣华服,锦衣玉食,属于斯佩德的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的血气就这么被慢慢消磨在了温柔乡里。 只有在入学的那一个剎那,戈林法师看着她华丽精緻的胡桃木法杖顶端缠绕出细长的藤蔓后,长嘆了口气,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意:“斯佩德一族名扬四海出神入化的剑术,我这个半只脚已经踏入坟墓的老头子啊……是不是无缘得见了?” 也只有那个时候,她才恍恍惚惚想起,自己应该是斯佩德的女剑士,应该有一把家训里生死不离的佩剑,应该有一手被诸多传说与史书记载的好剑术,应该……应该……哎可是啊,应该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一想清楚呢、她只来得及想这么一瞬便将偌多想法抛诸于脑后,法师比剑士高贵的多,母上为我选的道路怎么可能有错。 而在这一瞬间,在接受了青歌的邀请后,苏珊更是把开学时小小的后悔与不舍忘得一干二净。要是一直接受剑士那样简单粗暴的训练,她又哪来的荣幸钻这个空子?说不定就要像那个女僕华色那样,被排斥在社交圈之外了! 她一边盘起棕褐色的长髮,一边快马加鞭地让侍女给自己挑选好看的衣饰。古色古香锦缎织就的束腰长裙上绣了大朵的牡丹,高等塔夫绸的长袍看不出一条接fèng,秘银线细细地织出暗纹,雪纺的大裙摆礼服上别出心裁地点缀着新鲜的花朵,水晶做成的假露水将坠未坠,剪裁合身的紫色丝绸长裙裙角高高吊起,以便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穿着者修长白/皙的腿。首饰盒里的水晶玛瑙金银珠宝被翻了个遍,最后终于选定了一条珍珠长项鍊优雅地点缀在胸口,和她终于敲定的那一套贴身剪裁的月白色鱼尾长裙交相辉映,益发衬得她蓝色的眼睛更好看了。 是了嘛。她小小的臭美了一下,想道,做什么剑士,风里来雨里去的,还不如做个闲散公主快活,又漂亮又轻松,奥菲姐姐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呢。 当她在马车上颐气指使着侍女给自己的鞋头上的珍再抛一次光的时候,本次宴会的最终主角终于姗姗来迟。青歌二话不说打开车门,做了个“出发”的手势,训练有素的车夫就立刻扬起马鞭驱车前行。她选择了一件基本没有任何凸显身材剪裁的黑色长袍,上边用翠羽纺的线织出了半边锦绣江山,只在腰间束了一掌宽的翡翠带勾勒出曼妙的腰身,大气得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审美,甚至有些偏老了――可是,可是,苏珊不甘心地磨磨牙,可是青歌就是能穿出那种端丽威严的感觉,就连她发上簪的那只通体墨色的玉簪也那么别有韵味的好看。 苏珊正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周遭环境呢,突然发现,从这个两人相对而坐的角度,她能看到那件长袍在大/腿那里有一处不甚明晰的凸起。苏珊看明白了那个东西的形状后,就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少君侯……您这是?” 青歌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微微一笑:“‘枕戈待旦’也莫过于此了罢,苏珊。”她微微扬起的绿色的眼里有着细碎而明亮的光芒:“你可是姓斯佩德啊,难道你没有佩剑么?”她从袍子下擎出一把镶有绿宝石的短匕微微拔/出一截,刀刃立刻就雪亮得刺眼。 苏珊抿了抿唇艰涩开口:“……我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认识到,就连面前这个青族少君侯也有着低调而沸腾的血,她根本不用别人嘱咐,就在参加宴会之前于腿上绑好了防身的匕首以备不测,掩盖在养尊处优的表皮下是铮铮傲骨,半阖的、柔软的绿色眼睛里有跃跃欲试的战意。 ――三千红尘滚滚来,帝都的名利场里,人人都在枕戈待旦,只有她一个人还在真正地醉生梦死……好孤独。 “你不要怕。”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容色i丽的青族少君侯笑了出来,纤长的手指抚过苏珊盘起的棕色长髮轻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她们在高耸而华丽的大理石门前下了马车,浅紫色的请柬自动腾空而起落入门口穿着燕尾服的侍者手中,而后,她们与同样刚刚抵达的绿野鸿影迎面相遇,少年晶蓝的眼里满是复杂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少君侯。”绿野鸿影突然开口叫住了青歌,半晌开了口:“衣服很漂亮。” 青歌笑了笑:“谢谢。” 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珊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绿野鸿影――黑髮被深蓝的丝带斜斜扎在肩上,考究的深灰色礼服剪裁合适,衬出他劲瘦的腰身,愈发显得这个年轻人清隽挺拔,这个桀骜的少年怎么就……这样好看呢。 那是来自绿野之森的纯种血脉,比只有一半绿野血脉的青歌更加容色夺目,靡颜摄人,让人恍恍惚惚就觉得,那种魔性的、惊人的美,便足以抹杀了他所有的实力与成就,成为让人们能记住他的、最明显的特徵了! ――怪不得绿野们多年来即使未有重臣把持朝政,却还能一直在帝国权力金字塔的顶端分一杯羹!就凭着这张脸,谁会不爱他们呢? “少君侯,你们认识吗?” “可能吧。”青歌挑了挑眉走过金碧辉煌的长廊:“有什么问题?” “……没有。” 青歌好笑地看着面前有点手足无措担心自己说错话的姑娘,笑道:“我有这么吓人?――他不是绿野的少君侯。” 下一句话千思万想还是堵在了嗓子眼里,你不用费心勾搭他,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青歌有种预感,她和苏珊迟早有一天会决裂。毕生目标就是找到一个好夫婿的、已经变了味的玫瑰骑士,怎么能理解帝都里下一任无冕之王的野心与峥嵘。她们註定前行往不同的道路,在此之前,唯一清醒的那位青族少君侯还在保持沉默,不作多言。 会保护你是真的,将来与你分道扬镳也是真的,青歌想。她从来不屑于说谎,自记事起就行端坐正,无半句违心之言。而在她们决裂之前,作为挚友,作为惺惺相惜的法师,作为同等地位上的贵女,她也是真的会保护她的,因为她们彼此需要――虽然好像有人还没有注意到这点。 第11章 “敢问光彩照人的青族少君侯啊,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支舞么?”作为主人的凯撒在开场第三支舞的时候走到了青歌身边伸出只手,考究的提花暗纹手套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哦,没有。”青歌细嚼慢咽地吃下了食物开口:“我不想跳。” 饶是圆滑地异于同龄人的凯撒也着实楞了一下子,然后苦笑道:“就算您不待见我……也不要这么诚实地拒绝我,给我点面子好么?” “我觉得我做不到。”青歌放下手中的高脚水晶杯,诚恳地说道:“我一直被灌输着所诺必行,所言必真的原则,而且我的心里有一桿秤――”她将右手搭在胸口,微微地一欠身,端的是无边风流,气度自在: “我向来所坚持的,都是绝对的‘公正’啊。” 凯撒愣了愣,定睛瞥向右手腕间的月泊石,看到它正在微弱的一闪一闪,蓝光莹莹。 月泊石是一种具有魔力的石头,产量稀少,价格昂贵,而其所具有的唯一魔力特性便是测试对面的人所说的话的真伪性,这么鸡肋又贵得要死的石头,也只有黄金领主奥罗才会买上一块随身携带吧。蓝光表明是真话,红光则是在撒谎,如此看来…… 凯撒笑了起来,伸出的手还是没有放下:“那么青歌,作为朋友,赏脸跟我跳支舞吧。” 青歌嘆了口气起身:“好吧,我基本上不会拒绝来自友人的合理请求。” ――如此看来,青歌少君侯竟然是真的从她记事起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有所诺必行,所言必真的原则么? 凯撒一边牵起她的手旋入舞池,一边暗暗心惊,如果真有这么一种人,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绝对正确的,所行所为都坚守本心…… 那她该活得多累? “听说你报名了药剂师荣耀联赛。”温文尔雅的金髮男子用聊天一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凯撒在此预祝你马到成功……不突兀吧?”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紧张。”青歌嘆了口气,毫不顾忌凯撒心理承受能力地扔出一个炸弹: “你可千万别在我身上压本,这场比赛是给华色报的。” 然后,素来风度翩翩、舞技高超的奥罗少君侯,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硬地踩在了青歌的脚上。 “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可能没听清楚……”凯撒虚弱地开口:“而且这么私密的事情你也不用告诉我……” 青歌耸了耸肩膀,一个漂亮的转身,长裙荡漾出优雅的弧度: “没办法啊,谁让你问呢?” 绿野鸿影揽着盛装华服的苏珊从旁边旋转而过,礼貌地开口:“奥罗少君侯,是不是该交换一下舞伴了呢?” 第10页 凯撒没有正面回答:“那要看女士本人的意见,我做不了主。” 青歌抬起头,绿色的双眼光芒明亮:“我允许。” 他们交换了舞伴。青歌的手被一双纤长而有力的手握住,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绿野鸿影直视前方,就是不看她,正打算就这样带着青歌沉默地旋转下去的时候,青歌说话了―― “鸿影,如果我没认出你来,你就要这样一直跟我闹脾气吗?” 绿野鸿影微微低下头,晶蓝的凤眸里感情复杂得一言难尽:“难道我们还要愉快地把酒重温童年旧梦么。” 青歌挑起了眉毛:“哦,当年你也没告诉我你真名鸿影,我们扯平了。” “那也是你骗我多一点。” “我真的从不骗人啊。”青歌嘆了口气: “家里人都叫我青青,你看,这么算来还是我亏一点。” 绿野鸿影咬着隐隐发/痒的后槽牙想道,我早该知道这个人是个狡猾的小骗子,是一只擅长钻各种漏洞的无耻之徒。一曲终了,二人鞠躬行礼,未等对方做出什么表示,青歌就头也不回地回到了休息区,倚在天鹅绒沙发上,百无聊蓝地听着屏风隔开的小隔间里的各种窃窃私语。 几小时过去,帘幕中透出的天空已经变得墨一样的黑,星子一闪一闪,屋中的舞会已经进行到了高/潮,青歌向凯撒看去,发现他正被一堆妙龄少女包围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禁心底一嗤,然后退到了露台上,沾着夜深时渐渐凝聚起来的露水在掌心画了个复杂的符号,顿时,她本就因身着黑袍而不甚明晰的身影就隐没在了黑夜里。 “我早该想到你。”绿野鸿影抱着双臂站在阳台上,言语中情绪万分复杂:“偌大青族,在十岁时就能做出‘荏苒长秋’阵法的,也只有那位传言中娇养于闺中的少君侯了吧。” “哦,原来你当时也以为我是娇养的废物啊。”青歌面无表情:“算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鸿影:“就好像你不是似的――等等!不是废物!你冷静!” 青歌向来反感被比喻成那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弱不禁风无病呻/吟的娇娇女,乍闻此言立时怒极反笑:“那不如我们把五年前的那场比试继续了吧,‘惊鸿’?”她的手里开始凝聚起火光,赤红的艷色跃动起来,温度被牢牢掌控在一手之内,温度高得空气都开始扭曲。 “那还是算了。”鸿影不着声色地后退一步:“你脾气怎么还这么暴,这样可不太好啊。” “我想提前告退。”凝视半晌,发现眼前的人只是一时嘴贱,并不是有意挑衅的时候,青歌百无聊赖地放下了手:“我想回去看看华色睡了没,熬夜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绿野鸿影似笑非笑:“你对一个小女僕也这么上心,我怎么从来不知道青族少君侯是个深情种。” 青歌反唇相讥:“因为她真心对我好。绿野啊绿野,摸着你的良心说话,摸着你那发育不良的、没有几斤几两肉的小胸脯说话,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她欺身上前,目光洞彻清明,雪亮如月夜下的利刃:“你这种气量狭小的、从不甘居人下的人,就对五年前的落败与戏弄毫不介意,前来与我交好?” “别自欺欺人了。你做不到!” 绿野鸿影一瞬间哑口无言。 青歌还在步步紧逼:“说吧,你来皇家学院是为了做什么的?” 绿野鸿影别过头去,眼眶都屈辱得发红了:“少君侯……” “嗯?” “少君侯!”绿野鸿影重重跪在她面前,声音里都带了孤注一掷的嘶哑: “您要是无法将我纳入阵营之下,那么日后您就只能在皇后的宫闱里见到我了!” 天旋地转。青歌感觉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重组,她扶着栏杆,从喉咙中生生逼出一句话: “绿野长秋……她也好意思去老牛吃嫩糙么?” 她伸出手来对着鸿影嘆息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容色靡艷到几近魔性的少年抬起了头,晶蓝的眼睛里一片波光粼粼:“少君侯,您还缺近侍么?” 青歌刚刚伸出的手便放下了。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鸿影良久,才轻声道: “当年那个能我战至平手,分秋色的惊鸿……” “原来已经死了么。” 青歌把车夫留给了还在舞会中流连不舍的苏珊,从旁边的马厩里牵了匹奥罗家的马就极速回奔。向主人告罪的纸鹤便笺还在慢腾腾飞向凯撒的私人信箱,轻装简骑的少君侯就已经扔下了手里的缰绳,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自己的地盘。她连前门都没有走――因为那样会惊醒华色,转而选择从疏于打理的后门悄悄推门而入。 深夜里寒气侵袭,露湿人衣,秋玫瑰缀满花瓣的高昂的头已经低垂,青石阶上满是枯叶与露水。青歌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袍披上天鹅绒晨衣,束髮的墨玉簪随手放在窗台上,然后她轻嘆口气,看向趴在大厅桌子上,和衣沉沉睡去的华色。 星夜疾驰纵马狂奔,披霜带露连夜赶回,无他,只是为了看见你。满庭衣香鬓影灯红酒绿,都比不过你笨拙却真挚的一个笑容让我揪心。 处在勾心斗角里多了的人,乍一眼,不说能看出这人是好是坏,也能判断出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青歌将华色扶了起来靠在肩上,正打算把人带回她自己房间睡的时候,黑髮少女睡眼朦胧地睁开了眼。 “啊……少君侯,你回来了……”痛苦地嘟哝了一声,华色努力撑开快要粘到一起的上下眼皮理清一团糟的思绪:“我……准备了醒酒汤,甜的……” “我没喝多。”黑夜里,即使看不清青歌的脸色,但是从她笃定与沉稳的语气里也能判断出所言非缪:“别忙了,我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回房间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青歌十岁那年的确与绿野鸿影有过那么一面之缘,交情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乎。 ――虽然这点小小的交情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在鸿影以一种完全依附的姿态求青歌将他纳入羽翼之下的时候,年轻的少君侯也不由得恍了神,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杀机四伏、勾心斗角的午后,只有尚顶着“惊鸿”名字的少年那微微的一笑,是那些绿野们能留给她唯一带了亮色的记忆了。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第12章 要是当年未挫半分锐气的绿野惊鸿是个庸才,是个受了委屈只会打落牙齿血往肚子里吞的普通人,这事也就轻轻巧巧揭过去了;但凡两人中有一个不是惊才绝艷、少年承天恩的法师,现在俩人没准还能握手相视一笑,啊好巧啊是你是你,多少年前的旧事你还记得吗,失礼了,失礼了。 可这俩人都不是有容人之量的老好人。 十岁的鸿影正处在胡作非为作天作地的年龄段里,大绿野那个分支上上下下的人无不闻之色变,小霸王之名不胫而走;千里之外的帝都,青歌又辞退了一个再也没什么东西能教给她的家庭教师,面试新家教的时候把声名在外的两位中年法师为难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进而对三十余年寒窗产生了质的怀疑,得意得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 是年初秋,七月流火,前任绿野少君侯,现在的皇后绿野长秋率众族人前来拜访绿野青岚督伊,她最忠实的同盟。 “绿野青岚督伊,见过皇后。”一身石青色锦袍的绿野青岚率诸多心腹谋臣和时年十岁的小青歌立在皇后的凤辇前单膝下跪:“愿我奥斯曼帝国盛名长存,家国永安。” “起来吧。”皇后从金灿灿的凤辇里伸出只手,青歌眼尖地瞥到上面染着上好的丹蔻,几百朵塞壬凤尾才能提炼出来一克的那种,“我与挚友青岚许久未见面了,今次难得一会,下了御辇,我们走一会儿。” 身着珍珠色鱼尾长裙的黑髮女子自凤辇上款款步下,挥挥手辞退了大部分的随从,仅留几个心腹,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十余岁的男孩子,应该是绿野此辈翘楚:“阿岚阿岚,我身在宫廷都一直听说你女儿名声好久了,快带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个美人儿胚子,好提前给我家不成器的小年轻定个亲!” 青歌敏锐地感觉到母亲的手握紧了她的肩膀,笑了:“皇后说笑了,小女今日卧病在床,怕过了病气给您就没有来,何况她和马尔斯家的塔斯克早有婚约,皇后的美意我们怕是无福享受了。” 绿野长秋的脸色暗了一暗,随即恢復正常:“是我来晚了――那不提订婚,还有第二件事,你可得允我。” 绿野青岚:“请讲便是。” “听说,青歌少君侯天赋过人,‘十年蒙承天恩,半分不让凡尘’,是么?”绿野长秋深黑的凤眼里满是恶意的笑:“我带了几个小傢伙过来,想请‘纵横古今才华横溢’的少君侯指教一番,可好?就算她病了,那么这个小姑娘能被你点名随侍在侧,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吧,不如让她来顶替那位少君侯,前来比划比划!” 绿野青岚一惊:“青、青青还小――” “可以啊。”青歌抬起头,慢腾腾地看了皇后一眼:“那您赶紧挑个人出来吧。” 皇后一梗:“这……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青歌佯作大惊失色状:“难道尊敬的皇后是要让您的族人们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来跟我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车轮战么?皇后品性高洁,公正严明,自然不会这么干的吧!” 绿野长秋咬碎银牙:“不会,小青青想多了――你们,谁去?”她的目光阴森森地在那几个少年之间逡巡了一圈,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打不赢,就别回来了! 沉默良久,一个蓝眸少年出阵,自告奋勇:“惊鸿愿往。” 皇后竟是这么、这么心急,连礼仪都不顾了,就想试探我的底子么?绿野青岚心底悲嘆一声想道,可是整个帝都里,除了这个同出一族的多疑症皇后,竟再无一人可信可用。 青歌笑眯眯地拍了拍惊鸿的肩膀:“你好,我叫青青,你叫惊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惊鸿?好名字啊。” 第11页 蓝眸少年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正是。青青姑娘,请。” 二人沿着石阶一路走去,在前厅花园中有一片空地,原作清晨傍晚散步休憩之用的,绿野青岚早已吩咐下去把那些长椅搬走,现在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空无一物的空地:“惊鸿,远来是客,你先手好了。”青歌按照礼仪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背对着拉开十步距离,转身,笑意盈盈的绿眸直接对上蓝莹莹的凤眼。 惊鸿沉默着起手布阵,吟诵咒文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却有人比他还快!明明青歌布阵与念咒的速度明显落后于他,可是几息之间两人的咒文竟然就同时完成了! “赐我翱翔之力――风行!” “灭尽世间万千污秽――炎爆!” 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撞在一起,轰然炸响!余波竟然都捲起了地上的沙石,一瞬间,这块小小的空地里光芒与火焰并起,飞沙走石好不热闹! 惊鸿一边利索地一个后空翻避开青歌的炎爆术发出的熊熊烈火,一边抽空向青歌那边看去―― 人不见了! “你入阵了!”恍惚间青歌的声音在虚空中炸响如雷霆,惊鸿转过身来,却发现面前是一片茫茫白雾,刚刚那些炙热的火焰几乎都是错觉,他整个人都陷在了几乎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的雾障里:“惊鸿,是你输了!” 肩上一阵撕裂的疼痛,惊鸿低下头,看到一抹浅绿的光芒牵扯在自己的肩膀上,穿透了血肉直直将自己钉在原地:“你使诈!” 青歌在虚空里冷笑一声,反问:“你们的好皇后给了你什么?你们本来又想干什么?诸神在上,一个小小的药剂师别想对我撒谎!‘眼睛没有秘密。法师他什么都知道’!” 惊鸿一惊,刚想摸一下怀里皇后塞给他的那个机关匣子,那个只要一打开就能万箭齐发,伤人猝不及防的制胜法宝的时候,突然就被抛到了半空中,一阵剧烈地疼痛从四肢百骸里勐然炸开―― “啊――――”他被吊在半空中痛苦地大叫,感觉内脏都要被撕扯出来了,却又感到一阵缥缈的愉悦,欣喜与满足,灵魂仿佛脱离了正在饱受煎熬的*,十余载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快速倒流,又迅疾又清晰,快得人都要吐了,那种让人噁心的愉悦感却仍未消退,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疯掉的时候―― “够了!”勐然一声怒喝宛若九天神雷轰然噼下,惊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躺在白玉的地板上,面前是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皇后和松了一口气的青岚督伊,而那个心狠手辣得不像十岁小姑娘的那个罪魁祸首,正端着好整以暇的笑容,远远站在十步开外,连根头髮丝都不带乱的! 皇后深唿吸了几口气,露出个扭曲的笑容:“阿岚,你们家果然卧虎藏龙,连一个小姑娘都能用咱们的‘荏苒长秋’,还用的这么好!” 荏苒长秋,是绿野一族不外传的秘法之一,能造出一个独立的幻境,在其中对人进行精神上的拷打折磨,回溯记忆,是审讯重犯所用,除了罪大恶极的犯人,一般不会轻易动用。而皇后身为曾经的少君侯,其名正是出自这个秘法,据说“荏苒长秋”也正是皇后的拿手好戏。 青歌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答道:“皇后明察,这不是传说中的‘荏苒长秋’,您看,如果我施展完全了,他这个时候应该死了,或者疯了,再不济,精神力也要减弱一半,可是您看他还好好的,要是您不信,上来自己检验检验就行了。” 绿野长秋半信半疑,强压怒气伸手一探――惊鸿的精神力完全没有被削弱,整个人除了状态不太好之外也十分健康:“那这是?” “久闻‘荏苒长秋’大名,青青闲着没事就爱自己琢磨看起来一样但是效果千差万别的唬人玩意儿。”青歌笑得特腼腆羞涩真诚:“班门弄斧了。” 惊鸿在地上疼的双眼翻白,胃里噁心得翻江倒海,一直想大叫着抛弃所有理智翻滚,却被肩上微微的暖意强制着拉回神智,不禁嵴梁骨一阵阵发凉:她撒谎!她撒谎!肩膀上的绿光原来根本不是荏苒长秋的阵眼,而是一个独立于它之外的治癒局!那个折磨人的阵法,根本就是完完整整的,荏苒长秋!皇后真是个头髮长见识短的花瓶,就这样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过去! 然后,刚打了个照面就被绝对爆表的武力值给碾压了的“惊鸿”,也就是绿野鸿影,当晚就被皇后遣人送回绿野之森,也正是于此因祸得福,在药剂师与法师的大门前,被青族少君侯简单粗暴直接地来了个临门一脚,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此一步踏入法师的世界,万千光华万千风景让人目不暇接,而那个从精神意义上把他按在地上一顿老拳的小姑娘就成了他心头一口陈年老血,憋憋不下,吐吐不出――自己都能叫“惊鸿”了,鬼知道那个天杀的“青青”是谁! 当晚,青歌也因为作了大祸被连夜送往丽都,青族的第二大势力所在地,为避开皇后耳目整整五年,直到不得不进入皇家学院才回来。 十年后,被绿野送给了绿野长秋的鸿影心不在焉地奔赴学院,还逃了好几节课,当他见到化成灰也能认出来的那个心狠手辣的小怪胎“青青”的时候―― 诸神在上,他恨不得当场暴起,抡着龙骨法杖用剑士的野蛮方法把人家小姑娘的头打爆。 可是青歌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冷冷发问,远来者,我可否知晓你的姓名的时候,他又像只撒了气的气球一样,蔫了。 归根到底,他连个正常的学生都算不上,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多少年前的一场旧事呢? 第13章 ――归根到底是你腰板不直。在将他送往帝都的时候,母亲对他冷冷地说: “绿野一族,从来都无法在其余四大家族面前挺直腰板。” “凭什么……就咱们的命这么苦啊?” 绿野鸿影握紧了手里的龙骨法杖,感觉那种无力感与屈辱感在时隔多年后愈发浓烈了,即使他当年没有败于青歌手下,他一个小小的法师,又能做什么呢?素来被皇家视为禁/脔的绿野,真的能容忍一个异类法师来改变他们的命运么? 当屈辱已经成为常态,连他都淹没在醉生梦死的帝都里了啊。 只是在看到青歌满含失望的双眼,听到那一句“惊鸿已死”的时候,他早已尘封多年的心终于缓缓地,有力地跳动了那么一下。 ――可也就那么一下了。 多少年后,已经和少时旧友几乎形同陌路的苏珊星夜疾驰,千里追风疾行,一路畅通无阻进入皇宫的时候,看到了已经成为了大将军的绿野鸿影,向来警醒的他没有发现这位不速之客,正在专心地用独臂把玩着右手里的那束银白的长髮。苏珊一个没忍住,滚烫滚烫的热泪就汹涌而出。沾湿了披散的棕色长髮和衣襟,沾湿了怀里的利刃和胸口的爱情,沾湿了那些年少轻狂语笑嫣然的荏苒旧梦。 原来对有些人来说,真的是年少旧事不足为外人道,原来对有些人来说,真的是初会便已许平生。 ――你的美貌,你的锋锐,你的刚介与傲骨,都是上天予你的礼物,能支撑着你一路走下去,却也能折断你的嵴樑,关键看你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有着怎样的方向。 所以青歌才会对着鸿影十分失望地说“惊鸿已死”,好好的一个法师怎么就不能向着提升自己实力投入她麾下这个方向努力,反而要以一种难以出口的身份来寻求庇护呢? “少君侯,您要用些茶水吗?”课间休息的时候华色在四周架起纱幕,隔绝了周遭的种种视线,端起白瓷茶壶问道:“今天是来自斯佩德领地特产的上好红茶,清香提神……” “我要糖。”青歌一头栽在书本上,半死不活地挣扎着发号施令:“给我糖。” 苏珊目瞪口呆地看着华色默默放下茶壶端来一碟糖粉,青歌抓起旁边的小勺子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您……很喜欢甜食吗?” “不,我不喜欢。”青歌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红茶,沖淡了j得嗓子都要裂开的甜味之后,平静地回答:“一点儿也不。” 她只是在觉得累的时候,这种甜甜的味道能迅速抚平内心的焦躁。身在帝都孤立无援,塔斯克的背叛来的猝不及防,奥罗态度尚未明朗,大绿野继承人至今尚未露面,皇后在宫闱中垂帘听政。强敌窥伺,她只是需要那种放松的、不被束缚的感觉,但是又不能沉迷。 青族少君侯,你怎样才能喜欢上什么东西呢。青歌那一位想教给她什么叫韬光养晦低调做人的老师在告辞前,带着痛惜的眼神看着她道,你不懂感情。 故而在不久的未来,所有应允与你的诺言都将被背离,所有倾心于你的人都将欲手刃你,所有曾经美好的事物都会毁灭在你手里。 没有人可与你并肩同行,亦无人可与你共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长路漫漫长夜漫漫,你却命中注定踽踽独行。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吗?! ――因为少君侯,你没有心! 纵使青歌再怎么尊敬她,也从此觉得所有神叨叨的老人家都是骗子,和三教九流相提并论的那一种。这真是太荒谬了,太荒谬了。现在她正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地搅动着杯中红茶和牛奶,想道,我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会没有心呢,我有痛恨的、鄙薄的事物,也有珍视的、想要守卫的宝物,我怎么会没有心呢? “……少君侯,别走神了。”华色张开五指在青歌面前晃了晃:“你在想啥呢,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我在想你啊……”青歌回了神,打起十二万分的深情缱绻对着面前的黑髮姑娘柔情万种地倾诉:“亲爱的华色,我在想你。” “噹啷”一声,苏珊失手摔坏了那只上好的瓷杯。青歌嘆了口气,枫木法杖挽了个漂亮的杖花轻轻一点,碎片瞬息之间又合在一起,光滑无痕:“小心点。” 苏珊感觉特别憋屈,特别悲愤:“你别作弄人了好么。” “好的呀。”青歌笑眯眯地让华色收起茶具,十指相抵撑住下巴:“那么我们来讨论一下,下个月我和华色前往绿野之森进行药剂师荣耀联赛的时候你负责做什么好不好?” 苏珊一脸古怪:“你不是法师么,怎么……”然后在青歌含笑注视下噤了声。 第12页 “谁说是我去了?”青歌温柔地摸了摸华色的头,然后愉快地发现手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华色是药剂师,让她去。” “三大荣耀联赛,胜者不仅有大额财富作为奖励,还能借势扬名,得到皇室的认可与加封,法师前三甲更能获得终生进入皇家藏书馆的永久许可,剑士三甲还能进入皇家护卫队。药剂师三甲倒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足量金钱与药材供应,还有个皇家医学院的工作名额罢了,很适合你。” 华色握着青歌纤长的手指,嘴巴张了又闭,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青歌又发话了:“华色。” 青歌微微敛起眼睛对她笑了笑: “我带你去某个好前程。” ――相较于扶持日后可能成为敌人的苏珊与凯撒,她倒不如将精力放在培养自己的近臣身上。 凯撒指挥着一堆书进入教室:“先生们,女士们,贵安。” “贵安,教授。”学生们齐声回答到。 “许多教授认为这件事情不该让你们知道。”凯撒抽出那把白杨木法杖,有节奏地敲打着手心:“但就我个人而言,即使是幼崽,也需要歷练的呢――药剂师荣耀联赛无限期延后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青歌低咒一声:“该死的……是‘大绿潮’?!” 凯撒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是啊,百年一次的‘大绿潮’,从昨日起已经提前爆发了!” 教室里,出身贵族的学生们发出低声惊唿,平民们在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绿野之森作为奥斯曼帝国的西南防线,林木幽深,多毒蛇勐兽,又有绿野一族常年驻守,向来是分割奥斯曼与雅克两大宿敌的最牢靠的防线。只是每百年一次的动植物暴动让代代国王操透了心。 数丈古木拔根而起,糙木疯狂生长,隐天蔽日,动物们聚成一股洪流向着森林边缘飞速奔跑,经过河流,山川,悬崖峭壁,然后一跃而下归于死亡。整个森林都在有秩序地进行着暴动,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人类在森林中留下的一切痕迹。自从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在位期间,三位法圣奉命前往平息暴动,试图以人类之力平息自然之乱然而死无全尸之后,再无人敢干涉其半分。 暴动结束后,满目葱茏绿意,寂静无声――故名,大绿潮。 “推迟了又怎么样。”青歌恨恨地咬着牙:“每次大绿潮最多持续五个月,小半年而已,这次药剂师联赛我和华色等得起,大不了错开时间等两年后的第二次联赛就是,可就怕皇室等不起!都是死过那么多人的天灾了,让普通学生们知道这些干什么!” “您是说……”华色终于也不能维持透明人的状态了,倒抽一口冷气:“皇室等不了了?怎么会?” “摄政皇后出身绿野,对雅克怕得要死,自然不会容许自己后方空虚这么久。”青歌看了一眼苏珊,发现这个女孩子还在懵懵懂懂地听着她说话,不禁嘆了口气:“苏珊,你母亲最近没有什么异常举止么?” 苏珊眨了眨眼,端的是一派不喑世事的天真无辜:“没有……吧?” 青歌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耳聪目明的斯佩德。 皇家学院之所以名扬整片欧诺塔大陆,不仅因为有极佳的师资力量和奠基七子,更是因为它是一片“绝对中立”的领域,任何恶意的动武与会影响到学生们的政治动向都会受到来自法师、剑士和药剂师三大协会的制裁,此外,千百年前,学院的创始人与“根源”定下过绝对契约,所有试图在学校里进行政治动乱与战争的人全都不得善终,无一例外。 因此少君侯们只能在学院进行进修,只能在游学的时候进行招兵买马,只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提升自己的形象,毕竟不受中立之地影响的求学生涯只有外出游学的一年。 然而绿野皇后打了好一手擦边球―― “愿随导师们前往平定大绿潮,或在绿潮期间为我帝国驻守疆土者,事后均可获得一等骑士封号,还有大量的赏金可拿。”凯撒含着洞彻一切的清明笑意看向台下蠢蠢欲动的学生们:“当然,我个人而言是不鼓励你们去的,毕竟你们现在什么都不会,就算能侥倖活着回来恐怕也是缺胳膊少腿,这种事情留给年长者来做就好,幼崽就该被好好保护起来。”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是智者还是愚者呢,苏珊?”青歌看着开始有了小小的骚动的同学们,转过头去对着棕色长髮的少女笑道: “你去么?” “青歌别开我的玩笑了呀……”苏珊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完全没有注意到青歌的脸色越来越黑: “九死一生,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青歌嘆了口气,喃喃自语:“可是没办法啊,要不怎么说‘何苦’?” “少君侯,您刚刚说什么?” 青歌嘆了口气:“不,我什么都没说。” 第14章 “您是少君侯!”那个第一节课就试图诘问过凯撒却被反驳得哑口无言的男孩子站了起来大声反对:“您有无上权柄与荣光,还有黄金领主祖祖辈辈积累下来富可敌国的财富,您从不缺少这些东西,又怎么会懂!我要去!” “……真是好胆量。”苏珊用看烈士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莽撞的法师:“大绿潮可是的的确确的天灾,无人能阻其半分,我都不敢回家呢。” 凯撒嘆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劝不住你们某些人。”他紫水晶颜色的双眼清澈又明丽,英俊的脸庞上,素来温和的笑意里带上了微微的怜悯与讽刺:“如果这是你的执念,我成全你――” 他手里的白杨木法杖蓦地爆出一阵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进男孩子的右手心,形成一把金色小剑的形状,那是应徵前去的标志:“成全你一个默默无闻战死边疆的忠烈声名!” 青歌看着凯撒的动作,垂下了双眼,长长的暗红色睫毛掩去了绿眸里复杂的诸多情绪,绿野长秋,你赢了。诸多尚未学成的法师剑士,帝国的未来之才就要因你的一己私慾枉死他乡,就要为你的胆小懦弱与后宫乱政付出鲜血的代价,你满意了吗。 “你不会去的吧?”苏珊拽着青歌的袖子怯怯发问:“少君侯,大绿潮期间那里可是九死一生的死地,你不去吧?告诉我啊?” 青歌温柔而坚定地一根根掰开她的十指,笑了笑,抬起头对上她那惊恐的目光,与凯撒微微惊诧却又好似预料之中的眼神,起了身。 “青歌纵人单力薄,若诸君不弃,愿随导师前往绿野之森平定大绿潮,护我帝国盛世不衰,平安长久。” 凯撒举起法杖:“少君侯有心如此……”法杖一点,青歌右手掌心也出现了一把金色小剑:“凯撒在此替绿野千万子民谢过你了。” 青歌握紧了右手,坐下来向着吓得快要哭出来的苏珊安抚地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华色站了起来。 这个自从青歌入学起,便跟在她身旁透明人也似的姑娘终于在这一刻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开来―― “华色,五级药剂师,愿协同青歌少君侯前往绿野之森,万望不弃!” “你说……你说什么?”青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诸神在上,华色啊华色,你是要造反么?只要我还活着,就压根用不着你为自己出头露面!” 华色温柔地、就像青歌刚刚做的那样,一根一根地掰开了青歌的手指,珍而重之地握在手心,笑容温柔地就好像她刚刚完全没有说出什么攸关性命的话语: “少君侯,我觉得您是有心的啊。” 几周前,当这个被加塞进来的女僕被少君侯青歌选中了的时候,青族那遍布大陆的情报系统就在第二天把华色的所有资料都送到了青歌的面前。出身寒门,天资聪颖,明明是极为难得的优秀的药剂师,却囿于金钱与家中重男轻女的陋习而被送来皇家学院做女僕。 换一个吧,换一个吧。字里行间全都是或真或假的劝阻:这种人清高着呢,没准人家根本不想为你做事,你何苦拘着她? 放她走吧,另挑一个更好的―― 我不! “您愿意为我谋个前程,那么现在荣耀联赛停了,我自然也愿意为您争上一争。”华色的口音带着西南地区模煳与温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定: “对我们西南人来说,这就叫朋友了,那么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而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青歌向来都是被告诫着,“你是首要责任者,你应该保护弱者”这样长大的,向来生长于皇城与丽都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生养于西南的华色的思维,只得呆呆吐出一个字: “啊?” 华色笑了起来――她很爱笑,只不过这次的笑意终于真切地到了那双常年朦胧的、仿佛有一场终年不散的雾的眼底: “奥罗先生,将我算上吧。” ――西南绿野之森浩浩渺渺,绿意葱茏,而生长在其中的人们也奇异地达成了温柔与倔强的性子的统一。凯撒一边想着,一边将那把金色小剑的印记留在了华色掌心,恍惚间便想起多少年前,还是幼童的他听着戈林法师为他唱一首西南的小调。 唱的是……什么来着? 不为金兰不拔刀,不是知心我不交。心头藏话难开口,石板剖鱼难下刀。 到最后,全皇家学院应徵前去的学生们,共计竟只有寥寥二十七人。法师三人,剑士十八人,药剂师六人。三位法师里有两名身出一等金星班,少君侯青歌,艾伦?布莱特。而那长长的名单里,凯撒?奥罗的名字赫然在目。 似乎绿野皇后也觉得自己这样为了招兵买马就鼓动年少的学子去送死不太道德,饯别会办得完全敷衍了事,几乎是次日就催着他们去奔赴绿野之森,本想低调出行,可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动身的那一天,万人空巷。民众们自发走上街头为他们出征平定天灾的勇士们送行。 礼炮隆隆鸣响,在一片静默里带着让人心口闷痛的重音响彻天际。漫天遍地飞舞的彩色纸条,人们在路边,在街道两边的房子里,从天台上从窗子里伸出葱郁的常春藤和洁白的百合花,几万只白鸽腾空而起。队伍为首的赫然是白髮苍苍的戈林法师,代表着第一法师的三色绶带披挂在肩头,那么多的荣誉和责任压得他恍惚一瞬间又老了几岁。 第13页 青歌作为地位最高的法师紧随在这位老人后面,在沉寂到窒息的静谧里转过头精准地看见了华色温柔的侧脸。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就奇蹟地平静了下来,红髮的少女露出个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微笑,然后迎着初升的旭日坚定地抖开了手里的长旗。 ――那不是传统的奥斯曼帝国的黑鹰蓝狮的纹样,而是法师们为了这次名不正言不顺的出征而连夜fèng制的新战旗,丹朱的底色上蔓延着大片大片的深红色荆棘,一轮金色的朝阳在荆棘里冉冉升起,与阳光同色的灿金文字书在旗底。 我们为你带来曙光,带来和平,爱与正义。她的衣襟猎猎长发猎猎,合着鲜红的长旗猎猎,绿色的双眼里光亮锋锐如刀光与寒雪,勐然间就有种宁折不弯的傲然风骨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迎风滋长,然后这种孤介与刚烈註定伴随她一生一世。至死方休。 公元415年,绿野皇后自皇家学院招兵,前往绿野之森平定大绿潮。法师一伍于阵前高举红色新旗,上绘荆棘朝阳,那便是后世赫赫有名、战无不胜的“曙光旗”的雏形。 多少年后,已经成为了赤焰法圣的青歌也似乎从未将它放下,赤金的发与鲜红的旗一同高高扬起,就好像自那多少年之前的大绿潮的出征之后,荣耀与曙光就悄然而坚定地生长在了她的手里。 凯撒策着马悠悠跟在青歌旁边,笑道:“沉吗?” 青歌将曙光旗向上举了举,面沉如水:“不,一点儿也不沉。” ――再沉,又怎么比得上被大绿潮吞没了的那千万条人命重! 帝都。 绿野鸿影跪在软乎乎的天鹅绒垫子上,看着那一朵朵用金线织成的花朵,眼睛里一片木然。 “别摆出那副模样。”绿野长秋的声音从层层帘幕后传来,带着微微的戾气:“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皇后。”绿野鸿影伏在地面上,声音干涩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绿野少君侯已经准备好了,传话给您,随时都可以开始!” “呵呵。”绿野长秋从层层披拂的软纱帐中走出,温婉一笑,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轻轻抚摸着绿野鸿影那已经长到了肩膀的柔软黑髮,口中诉说着的话语,却是与她手上的动作,完全不符的杀伐果决与凌厉: “‘明君’已出,‘暗侯’早至,绿野这种向来不为外人知的少君侯制度啊,在这么多年后终于造出了一个真真能用的好苗子!” “青歌少君侯,你今儿个有胆子往我的坑里跳,就要做好了身殒绿野之森的准备!” 绿野鸿影微微睁大了眼睛―― 为了除掉眼下最有竞争力的青歌少君侯,皇后这是连与青岚督伊的同盟关系都不管不顾了么?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把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殊不知千里之外也有个人跟他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青歌少君侯,究竟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绿野长秋冷笑一声,直接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热茶和鲜血一同淋漓到了昂贵的毛毯上,她沉声喝道: “就凭着……” 凯撒冷眼看着艾伦?布莱特那骄狂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就凭着她至今为止,都能坚持一个‘绝对公正’!” 第15章 两年前,丽都。 “法师之上有法圣,法圣之上还有法神,世间万事万物均处于根源,根源才是法术之本。”青族少君侯青歌在辞退了无数徒有虚名的法师之后,终于请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时他正在给青歌将本来是她入学的时候才能听的东西,十来岁的小姑娘却照样听得津津有味。 青歌少君侯厉害在什么地方?正常人,换个说法,正常的法师都是要有老师引导着入门的,毕竟根源的要求十分苛刻,如果无人护持,便是九死一生,比如凯撒?奥罗的老师就是戈林法师,而绿野鸿影的半个老师便是青歌了。 可是青歌,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已经被“根源”认可过的人了! 她日后的道路,不仅是一片平坦的康庄大道,更是比别人多了无数种选择!她可以在修习法术之外另学剑术、药剂调配,而且花别人一半的努力就能取得相应的成就!更何况她多少年来勤修不辍,十二岁那年就成为了火属性的四阶法师,是奥斯曼帝国年纪最小、成就最高的少年天才,并且不为外界称誉诋毁动摇半分,就这样一日日地坚持着堪称无聊枯燥的剑术与法术练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甚至当时就有人说过了,如果真有人能成圣封神,那么这位少君侯便当是那种大能人物,除青歌外,再无他想! “你要成神?”老人一怔,呵呵地笑了起来:“哎呀,青歌要成神哪。” 他的语气十分宽和,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在大放厥词,而是一名已经成年了的、惊才绝艷的法师在与他一同探讨成神之路怎么走似的! “真言口,阴阳手,笑饮生死一杯酒。谗言舌,谎之眸,黄泉路上恩怨厚。慈悲心,刚介骨,众生白相我浮屠。公正身,七圣全,成圣成神一念间。”他拍着桌子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古朴的曲子高高低低变换出诡异的音色,却有种莫名的苍凉与悲悯:“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那――” “――诸神创造欧诺塔大陆之后,‘神之纪’就此尘埃落定,造七圣,起高塔,从‘根源’里化出真言巷与原罪门。” 青歌用笔在纸上无聊地滑来滑去,隐约成了个高塔的形状:“那么帝都中心那座荒废了好多年的占星塔,就是诸神时代的遗物吗?七圣我也听说过大概,可这些到底是什么?” “这些……不是什么。”老人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解释:“它们甚至不是一种具体的、具象化的存在。顾名思义,就是有真言口的人一生一世不能说谎,阴阳手双手一伸就能连接生死穿透轮迴,谗言舌之主此生只能挑拨离间,谎之眸的拥有者可以欺骗过天下所有法师的注视,心怀慈悲,救苦救难;傲骨刚介,宁折不弯。行端坐正,虚怀若谷,问心无愧,是为公正。” 青歌:“……这都是长在人身上的东西,怎么说没有存在呢……” “它们不是固定的一个器官,或者一种存在,它们更近一种概念,一种象徵。比如这个人天生爱嚼舌头,若是因此犯了什么大罪,抑或是机缘巧合之下惹下祸事,‘根源’就可能会把这个规则加在他身上,那么他从此之后就只能与离心之语相伴,他就有了‘谗言舌’。拥有者是唯一但不是固定,冥冥天理,公道长存。” “那么成神成圣,就必须得拿到七圣物是吧?” “唉。”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嘆息:“少君侯啊,你太倔了,太爱钻牛角尖。如此也就罢了,还薄情寡义……我可不能告诉你。” 那这就是基本不可能的了,青歌想。谗言舌与真言口相对立,谎之眸不可能存身于公正身。怪不得自有书本记载以来,漫长的文明里只出过一个华莱?奥罗。难,真难:“那我想成圣,也是要有七圣物么?” “你都没有心呀,还成什么圣,寻什么根源。” “您说什么……?” “法师路上,无心者难成大器――”那位老人的话语在多少年后被从艾伦?布莱特的口中说出,几乎分毫不差地将满满的恶意说给了青歌听: “您再公正又怎么样!无心者难成大器!” “您以为公正身还会青睐您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吗?” “艾伦?布莱特,你闭嘴――”凯撒怒吼,却听见青歌低声吼了句: “让他说!” 前面的军队已经和他们相隔有些远了,凯撒看了眼正在对峙的青歌和艾伦,向着艾伦?布莱特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策马追上前去了。 ――归根到底,他还是奥罗,不会因为个人对青歌的喜爱而参与到这场无端的争吵里面。 青歌的眼睛亮的仿佛里面有两团鬼火,在漫天夕色下,衬得她的长髮愈发有着流转的、摄人心魄的赤金色了: “艾伦?布莱特。” “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免得以后你犯了什么攸关生死的大错而我未曾施以半分援手的时候,你又要说我冷漠了!“ 说完,青歌就策马追上前去,将整个人都气炸在原地的艾伦?布莱特,远远抛在了后面了。 说起星辰海青岚,很多人第一个反应都会是“哦,那个被自己老婆夺/权了的废物啊,白长了一张那么好的脸”,第二个反应就是“被自己女儿亲手送上绞刑架的那个冤枉鬼”。多少人都在暗中说,青歌之所以坚持“绝对公正”,正是因为她之前做了这件亏心事,才迷途知返,转而追求用公正来抵消自己心底的内疚。 可是天知道青歌多委屈!再怎么说也是血缘亲人,再怎么说都有亲情相连,要不是因为那个绝对不能对外人说的、见不得光的秘密,谁会愿意将自己的父亲推上绞刑架去受死? 青歌抿着嘴,突然就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对着华色低声喊道: “你将来要是犯了什么死不留全尸的大错,我也会亲手送你去死的!” 华色刚想打个哈哈来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突然就僵住了。她看见青歌的眼角有着微微的亮色,就好像一泓碧水碎在了她的眼睛里,汪着满满的晶莹剔透,划出一道几不可见的痕迹没入法师长袍的高领,在落日的余晖下尤为明显,有种刚过易折的、脆弱与冷定交织的复杂美感。 “少君侯……?” 然后毫无预兆地,青歌就身体勐然前倾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华色眼明手快拦住她的腰,却发现刚刚青歌咳出了一口血。那抹触目惊心的红色乍然落在毛色雪白的马身上,就显出一股触目惊心的、暗沉沉的铁锈色。 蓦地,华色听见有浑厚的号角声传来,马蹄声凌乱而沉重,前方无数人撕心裂肺大吼着敌袭敌袭,火光勐然跃起烧红了半边天。她抱着怀里因积愤成疾,怒火攻心而失去知觉的红髮少女,她的少君侯她的青歌,就无端生出种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的感觉。 然后她就当机立断地带着青歌……逃了。 第14页 “我知道您醒了肯定要骂我的。”华色抱着青歌一个翻身滚下马,下一秒那匹白驹身上就被深深地射进了七八支利箭,喷出细小的红色血柱,华色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出个瓶子,看也不看地往地上狠狠一扔,浓烟四起: “不过眼下还是活着的好啊!” 她怀抱着昏迷过去的青歌沿着斜坡一路滚下,镞镞利箭紧随在她身后将她一路逼了下去,而那个看似一片平坦、尽是葱郁的低矮灌木的尽头却是个无底深渊―― “啊――――!” 为首的男子往下探头看了看,就被那浩渺的云海和可怖的高度吓得立刻缩回了头,对身边几人招手,做了个“死亡”的动作,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青歌在一片昏暗中,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从垂髫稚子到豆蔻年华,从帝都到丽都再到皇家学院。无数往事翻卷而来,将陈年伤疤再一次鲜血淋漓地剖开。 黑衣的母亲摸着她的头说我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坐的安稳,行将就木的父亲被押上断头台之前那个不甘又欣慰的眼神。塔斯克与她擦肩而过轻声嗤笑青歌你真好骗,荏苒长秋里绿野鸿影绝望的嘶吼,甚至于更早更早之前塔斯克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时,她将那只瘦弱的手握在掌心感受到的灼烫的温度。苏珊问她少君侯你不会去的吧,绿野青岚跟她说你要看对方的眼睛。 我看了,我看了每个人的眼睛。为什么这些背叛与伤痛都要加诸我身,为什么我所挚爱的,我所渴求的,我所信赖与追寻的珍宝,都要尽数遗弃我,都要回报我背叛与痛楚,为什么。 ――少君侯,你没有心。 昏暗的岩洞里,华色狠狠地啐出一口血,而她脸上那股似乎常年不褪的笑容,此刻也更加灿烂了: “――竖子尔敢!” 第16章 青歌大口倒抽着冷气从噩梦里醒来,一瞬间仿佛还置身于永无止境的长夜里。周围一片黑暗,寒气侵袭进单薄的衣衫,只有身上环绕的手臂带来一丝温暖证明她还活着,活在这满布欺瞒与背叛的人间。 她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自觉记事以来便很少与人如此亲密过了,就听到身上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痛唿:“疼!……少君侯,你醒了?” 青歌眯起眼,在黑暗里逐渐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轮廓:“华色?我们这是怎么了?” “敌袭。”黑髮少女在黑暗里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已经自身难保的她却还在努力地安抚怀里的人――即使这个人只要有一刻清醒就无需别人保护:“少君侯别怕,我们逃掉了,现在是安全的。” 青歌:“你伤着哪儿了?我看看。” “我没事,没伤着……” “我看看。”青歌不由分说轻轻揽过华色单薄瘦削的肩膀,探了探脖子和胸脯周围没有致命伤就放下了心,手轻轻往旁边一蹭:“划着名了?深不深?处理过吗?” “嘶――”华色立刻疼地五官扭曲:“是蹭到的……用癒合药剂简单地洗过了,只是我不知道有没有追兵,也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时候就不敢出去……” 青歌虽然刚醒过来脑子却还是很好使,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我们是从坡上滚下来了?现在在山洞里?” “不……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华色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我半路遭遇了追兵被逼下悬崖,少君侯,我对不住你,差点就拖着你一起去死了。” 青歌嘆了口气:“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做的很好了――华色?华色?”她轻轻地拍着怀中黑髮少女的侧脸,饱含担忧地唤道:“华色,千万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好冷……好冷啊。” “你撑住。”青歌了解了处境之后半句废话不多说,轻轻把华色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有我在,你不会死。” 然后她也仅仅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就从自己的脖子上拽出个水晶小瓶子,倒出里面的一枚只有半个小指头那么大的药丸,然后十分心疼地用指甲盖切开了四分之一:“便宜你了,这可是当年青书大公留下的的方子呢――张嘴。” 华色唿出口滚烫的气息,然后已经基本没了意识的她迷迷煳煳张开嘴,就感觉到有只手很不温柔地塞了什么进来。跟那些浓浓的苦味不同,满嘴的馥郁清香缓缓从某一点化开,口舌生津,她的意识在一片黑暗里濒临模煳,然后听见青歌说,睡吧,我守着你。 青歌在黑暗里不言不语端坐,良久嘆了口气自言自语:“要不是你是个普通人,我都在怀疑你是不是有‘慈悲心’了,华色啊华色。” 青歌抱着华色坐在一片黑暗的山洞里,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把自己埋进了华色乌黑柔软的一捧长发里想,哎,真难。难死了啊,难上加难。 就算你有慈悲心,我也不能活剜了你,正如多少年前我真的没对阴阳手有过半分心思一样――我捨不得啊。 有谁相信我,有谁爱我。爱我者寥寥,恨我者良多。欲我生者屈指可数,欲我死者如过江鲫。 我捨不得。 华色在睡梦里皱起了眉头,秀丽的长眉微微蹙起,嘴角却又露出一点微微的、恍惚的笑意,仿佛做了个悲伤又无奈的长梦,只愿就此沉入梦乡不復醒。 青歌弹了弹指,细碎的火焰在她的指尖涌起,这是个用来探测周围魔法气息的小法术,低级的法师也能瞬发。青歌对它进行了改良,火焰跳了几下之后慢慢变成了明亮的黄色,这就说明除了自己之外周围并没有法师,也没有大型生命物体。青歌唿了口气,然后将食指屈起,在地上轻轻叩了几下,她们的面前就蓦地生出一团火,橙红的火光在摇曳不息。 “睡吧,我守着你。” “傻乎乎的,连火都不生……”话说到一半,又想起华色什么也不会,只能抱着一堆丁零噹啷的药瓶在黑暗里瞎等,一种酸酸软软的心情就密密爬满了心头,青歌将指尖黄色的火焰调小了一些凑近华色的脸,低声重复道:“我守着你。”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星辰海”青岚裹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色长袍,鬼鬼祟祟地从地窖里钻了出来,正好对上青歌碧色的双眼。她从上而下地俯视着这个自己已经名存实亡的父亲,眼睛里有那么多、那么多浩渺无垠的悲伤。 “看在血脉亲人的份上,放我一马吧,青青!”青岚当机立断一把抱住青歌,言语殷殷切切,热忱到几乎让青歌以为自己真的是向来备受宠爱的孩子那样了。 ――几乎。 良久,青歌抬起了手,环抱住这个从来跟她就没怎么亲过的父亲,嘶哑着嗓子怼了回去: “看在血脉亲人的份上,我给您留个全尸吧。” 后来,星辰海被送上绞刑架的时候,对外宣布的一切原因都是因为他想要谋权篡位,因而被结髮妻子和亲生女儿联手绞杀,可是那掩盖在沉沉的血色之下的,究竟是怎样的真相,也只有她们知道了。 过了几个小时华色就醒了过来,看来那小半枚药丸还是有奇效的。青歌在她醒来的一瞬间就熄灭了地上火焰:“走吧,我们出去。” “好的。”华色二话不说就想爬起来,可惜伤腿使不上力,青歌搀了她一把,纤长有力的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华色:“我们需要立刻归队,打听消息,最好能找到周围的城市和人家,你还需要药。” 她们踉踉跄跄爬出断层,青歌打了个响指,指尖的火焰就飘到了空中:“没人吧?――很好没有,华色,后退一点。” 华色撑住石壁后退了两步,青歌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仰起头。 那一瞬间,就连没有元素亲和力的华色也感受到了火焰的暗地涌动。千万条无形的火元素在山林里缓缓升起,带着逼人的炽热的浪潮席捲而来,却在青歌低声的吟诵中止步,归拢于一体。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只巨鸟修长的身形,四方暗流汹涌,透明的火焰无声翻滚咆哮,就像几欲出笼的勐兽,亟待择人而噬。 “赤焰火凤!”青歌完成了咒文的祷祝,最后一句话高声喝出,在巍巍断崖边上,合着漫山遍野的葱郁形成奇妙的回音。透明的大鸟一声嘶鸣,缓缓伸展开了数丈之长的羽翼――那一瞬间,赤金的颜色从翼尖开始为这只火凤着色,朱红赤金,橙黄青白,端的是流光溢彩。威严而明丽的火凤发出又一声长鸣,音色从嘶哑变得清扬,然后在青歌的注视下低了头,任凭红髮的少女将掌心扣在它头顶。 “抓住我的手。”青歌撕下长袍繁复的下摆,三两下就跳上了火凤的背,向着下面呆呆站住的青歌伸出手:“要不你会被烧死的。” 华色伸出手抓住了青歌的,然后就这样被一路生拉活拽着爬了上去,坐在她背后。 “走!”青歌低叱一声,左手扣在火凤的头顶,右手艰难地维持着那朵用来检测生命与魔法气息的探测之火:“华色,抱住我的腰!” 巨大的凤凰长鸣第三声,十丈羽翼开始鼓动。细小的树木被一瞬摧折,大股大股的气流逐渐汇聚在翅膀底下,橙红的火光变得更加耀眼。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迥异于鸟类的起飞的自然和风行术的平缓从容,火凤在一瞬间就拔地十丈蓦然直上。华色脸色煞白地看着断层和怪树乱石从眼前一层层迅疾掠过,在眼前瞬间垂直消失模煳不清,一偏头,就看见了青歌面无表情的、端丽而冷肃的脸。 “少君侯,您是不是……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呀。”华色靠在青歌背上轻声问道,声音低弱地几不可闻,却还是被红髮少女那异于常人的听力捕捉到了。 “我怕过很多东西――”青歌面无表情地操纵着手下的凤凰绕过一棵参天古木: “可是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在短短几分钟后她们就飞掠而出几十里。青歌看着探测之火慢慢变成了橙红色之后就放缓了前行的速度,左手食指在火凤头顶叩了三下:“归去来者,心怀慈悲。万事万物,殊途同归。” 火凤缓缓低下头,身形渐渐缩小,五光十色的身体也逐渐失去了色彩。巨大的凤凰在下降到离地面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消失,青歌拉着华色的手轻轻巧巧一跃而下,脚下涌动起和缓而厚重的风。 第15页 “别叫。”青歌单手捂住华色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周围恐怕有人,别出声。” 这句话说完之后她们才将将落地,青歌的风行术使得极好――或者说,在她会的法术里面没有什么使得不好。二人落地之时甚至都没弄出大声响,只有一小股气流席捲开来,吹起了地上的一捧散沙和几片枯叶。 华色问道:“我刚才好像看到……前面有城镇?” 青歌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调节了一下指尖探测之火的类型,单纯只探测其他法师的火焰就又变成了淡淡的橘黄色。她轻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她们的足下就涌动起和缓的气流,托着她们微微离地,向前飞驰而去。 ――比起言语上的解释,她向来都是个实干家。多少年前是这样,多少年后还是这样。 第17章 多少年前,撞破了青岚修行死灵魔法的青歌当机立断,动用了少君侯的私符将这位曾经的翩翩佳公子先定了罪,然后招供画押,前前后后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等到青岚督伊得讯匆匆赶来之时,他的行刑时间都已经定好了。 “辛苦你了。”绿野青岚摸了摸青歌的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辛苦你了,歌儿。” 在奥斯曼帝国,凡发现有修炼死灵魔法者,必须立刻施以鞭刑活活抽死,然后将尸体曝晒五日,且不得葬入土中,以防死灵法师们死后仍可作恶。 这是一条堪称旁门左道的路,甚至不用根源的承认也能修成法师,乃至法圣,法神,只不过向来走偏锋的剑上的血,永远要比正常的多那么好几分,或者说,好几倍。 青族领地之内,越来越多的人们无故失踪,这让向来博览群书的青歌首先就想到了这个让人浑身发冷的可能性―― 有人在修死灵。 青歌在他修成真正的死灵法师之前,先下手为强将他绞死,然后换了个藉口堪堪避过鞭尸之刑,最后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尸体葬进了青族祖陵。 “与其让他成功之后受千万人追杀唾骂、死无全尸……”绿野青岚抚摸着那块石碑,长长嘆息了一声: “还不如让我们来做这个坏人。” 青歌在沉默了若干天后终于开口了:“我不是这么想的,母亲。” “你是怎么想的呢?” “父亲这么做……是错的。流浪汉也是人,平民也是人,那些得罪过父亲的政敌和长老们,再怎么惹人讨厌也是人。” “因为个人的喜好和愤懑,就将自己的成就建立在他人的尸骨之上,这是错误的。” 青岚督伊瞳孔一缩:“可是青岚也是人――” “为了更多的人,而牺牲一个人,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青歌呆呆地看着那方洁白的墓碑,眼眶就慢慢地泛红了: “而且……我也是人。” 自她三岁拜入第一位老师门下修行时起,直到后来十五岁进入帝都皇家学院,不管经歷过什么事,受到过怎样的委屈与误会,她都没将青岚被处死的真正死因透露出半分,而行事也愈发端正自持了。任谁提起青歌少君侯,不管喜欢还是敬仰,都得先贊一声“好”,说一声“绝对公正”。 只是终究人非糙木,心非顽石。她怎么会……没有心呢? “到了!”青歌拉着华色快跑了几步,轻轻巧巧地落地躲在一块大石头背后,隐约看见了一座城市,正在有人不断地经过高大的城门。 ――只不过那座城门的两边,盘踞着栩栩如生的两座大理石刻成的双头蟒蛇!门上绘制着唯一对法师有绝对压制力量的封魔阵,就算是戈林法师经过它之后,也与常人无异! 青歌倒抽一口冷气,把华色拉得更低了:“别动!这里是雅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青歌泪眼汪汪地捧着腮帮子,和华色一起发出无声的痛嚎―― 撞得好痛啊! 正当她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交谈的声音: “戈林法师……” “……被捕,奥斯曼……” “这个奥斯曼的小崽子……” 青歌低声而快速地吟诵道:“生息潜藏之处,万象泯灭之处,诸神在上,借您灵光改变我的形体,将我之身暂化于天地!” 顿时,从她的掌心发出淡淡的白光,青歌将掌心向着自个儿的天灵盖重重一拍―― 然后她的身影就在华色的注视之下,一点一点地淡去了,隐没进了空气里! 华色惊疑不定地四下摸索之时,青歌用法杖按住了她的手背,声音压得很轻很轻: “别碰到我,要不隐身术就失效了。” 华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原因无他,隐身术这种东西,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五阶法师才能施展出来的! “你趴好。”这个明显跨阶的法术已经消耗尽了青歌大半的力气,然而她素来没有在别人面前示弱的习惯,只是对着华色简单嘱咐了一句,然后缓缓起身,看向那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来源,然后如遭雷击―― 那被一队佣兵粗鲁地拖拽而来,血污满脸、生死不知的金髮少年,可不就是嘴欠到要死、心比天高的小法师,艾伦?布莱特?! 此时,仿佛有人感应到了青歌的注视般,队尾的那个身形修长的人转过了头看向青歌他们的所在方向,即使隔着数十米远,即使那人的头脸全都隐没在佣兵斗篷里完全看不清面容,青歌也感觉到那个人是在切实地盯着自己的! 只不过那阵注视只持续了几秒,然后那人就转过头,跟着大部队一起向着那座城市走去了。 青歌看着艾伦被抬进了城中,终于一拉华色的手沉声喝道:“跟我走!” 隐身术应声而破,二人在风行的加持之下数息之内就逼近了城门,速度快得只能让看见一道残影,不禁惊喝道:“大胆!什么人敢――” 手起杖落!火焰迸射!短短一瞬间,雕有威风赫赫双头蛇的大门上繁复的报警纹路就像被注入了生命力一样依次亮起,金色的雅克国徽散发着摄人的气息却也挡不住熊熊火焰的侵袭,一瞬间和石门一起四分五裂分崩离析!而那个向来被布在雅克每座城门前的封魔阵,也被这两人在一瞬间借着押送艾伦?布莱特的队伍给混了进去!而就在封魔阵将这支佣兵队伍放过去的那一瞬间,青歌抓住了那个转瞬即逝的机会,炎爆术连发而出,甚至不用吟唱不用停顿以恢復法力,就这样将那个曾让无数法师都束手无策的封魔阵轰了个粉碎! “着!”青歌低叱一声加快了脚下风行术的速度,正在此时调防的第一梯队士兵也正巧赶到,弯弓如满月,箭追流星就向着城墙下的两人射去!青歌不躲不避,反而起身向前,手中古朴的长杖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数丈高的火墙凭空出现拦在她们身侧,青歌将华色揽在怀里以披风盖住,脚下一个发力就从满地火焰断箭上横掠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青歌的瞳孔微微一缩,一支带着浓厚水元素的箭矢撕开了她布下的火墙,虽然来势稍缓,但是也已经几乎逼到了她的面前,她险险一个侧头避开那支箭,锋锐的箭芒已经切落了她的几缕碎发,正当青歌想在破门而入和火墙还有风行术诸多动作之间分心再来个小火球弄碎这支箭的时候,从身后暴起一道雪亮的刀光―― 那是怎样的一刀呢?起势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落如开天闢地之时神灵那把分开混沌的长剑重现人间,带着无与伦比的凛冽与刚直,带着无与伦比的锋利、迅捷与威严当空噼下,毫不留情!连警惕心十分之高的青歌都没能察觉到背后有人,更别提那些仅仅是普通人的士兵们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青歌的背后就好像看到了修罗恶鬼!那个人、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青歌艺高人胆大,就因为没有感受到那一刀的任何杀气,就不躲不闪地抱着华色,夹杂着万钧烈火与热浪,和着火焰形成的巨兽嘶吼撞开了城门,起落如脱兔惊鸿,几下闪现就在巷子深处没了影。 那一刀噼开了偷袭的暗箭,也噼开了躲闪不及的守门人的头颅,白花花的脑浆和鲜红的血喷涌而出也被一刀噼开,持刀者的身上却仍是半分污秽未染,然后,那气若长虹的惊天动地的一招势尤未止,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彻底报废了正在燃烧着的大门! 从兜帽下落出几根银白的捲髮,被高温烤的更加捲曲,那人一个鹞子落地翻滚,就紧跟着青歌两人的步伐消失在了暗巷里。 此时,青歌那几缕被暗箭削下的碎发刚落到地面。 青歌一脚抵在墙上,巨大的冲力震得她脚发麻,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华色轻轻放了下来,拉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向着身后不见尽头的暗巷朗声问道: “好身手!多谢相助,只不知阁下是来自何方的哪一位朋友?” 此时,那个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人才默默现了身,手持长刀,和青歌正面对上了也不吭声,似乎在评判对面的人的实力。过了一会儿,仿佛看到的结果已经让她满意了似的,身形修长嵴背笔直的刀客将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插入背后斜背的刀鞘里,摘下佣兵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头雪也似的银白的长髮,还有一双明艷的、清澈的紫水晶一样的眼睛。 “青歌少君侯,久仰了,我姓斯佩德,可否看在同为奥斯曼之人的情分上,允我随行。” 青歌盯了她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可不记得斯佩德里有你这么号人物,而且你们不是都用剑的么?” “少君侯英明。”年轻美丽的斯佩德刀客宛然一笑:“您就当奥斯曼容不下我好啦。” 第18章 青歌盯着那双澄澈又明艷的紫色眼睛好一会,点头答应道:“好,不过我们要去找戈林法师的踪迹,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吗?” “为什么不呢?”银髮姑娘伸出只白皙纤长的手,指腹上有着常年握刀而留下的薄茧:“您叫我莉亚就好。” “青歌。”青歌伸出只手和她握了握,然后把华色拉了过来:“这位是我的伙伴,以后我们就同进退了啊。” “华色。”黑髮少女腼腆一笑,黑色的眼睛弯出柔软的弧度:“以后请多多指教,莉亚。” 莉亚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青歌,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第16页 “打过去吧!”青歌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好一个清秀佳人的皮里面却是不折不扣的暴力分子:“毕竟时不我待啊,万一时间过去太久,鬼知道布莱特会被转移到哪里!”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莉亚露齿一笑。 雅克边境共有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六个佣兵团常驻,受佣兵工会管理,因为这些边缘人士常年执行任务不在边境驻守,佣兵工会的人自然也就放松了对他们的看管,留在工会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让奥斯曼的青族少君侯捡了个好大的漏子,带着俩帮手就敢杀上门来讨要帝国皇家学院的同窗。 虽然她跟这个同窗关系相当不好,而且之前还说过――“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免得以后你犯了什么攸关生死的大错而我未曾施以半分援手的时候,你又要说我冷漠了!” 嘶吼着的火焰勐兽撕开了工会门口威力弱到几乎可以一根手指戳破的防护法阵,高温烫得空气都开始扭曲,短短几秒之内,灿金金红的火焰就已经将古朴而略显破旧的大门燃烧殆尽。火焰尚未散去,青歌人未到声先至,那把水火不侵的枫木法杖抡出个饱满的半圆,携着白金色烈焰的那一杖就击碎了大半面墙,连个遮羞皮都不给佣兵工会留―― “奥斯曼帝国青族少君侯青歌,冒昧前来讨要刚刚那位隶属我国第一金星班的法师!小子不才,在此先向诸位讨教了!” 赤金的烈焰刚吞噬了半边工会房间,蓦然就有一股青蓝的水纹温柔地涌现,一位胸前戴着蓝色五芒星的雅克法师正狼狈地从翻倒的桌椅中艰难起身,一边喃喃地念着冗长的咒语,明显是高级水墙的起始咒!咒术一成,非更高一等火焰无法将其攻破,擅长防御的水与土自来名不虚传! “你会解咒么?”莉亚单脚踏在断壁残垣上扬眉一笑:“我们可不能在这里耗太久!好青歌,速战速决罢!” “我从来不会防御。”青歌一收法杖挡在胸前,尖利的尾端将将及地,两脚半闭半合,双眼半闭,隐约间就有了那么点剑术起手式的意思,那种和银髮刀客在雅克帝国的大门之前拔刀相助时的玄奥与精妙的感觉如出一辙! 她缓缓、缓缓地倒提法杖,满室的橙红水蓝在顿了一秒钟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青歌汹涌扑去!汹涌的水与炽热的火交织在一起,相互纠缠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动,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里就将青歌瘦削笔直的身影吞没! “少君侯!”华色被莉亚护在身后,看着青歌被咒术反噬的那一瞬间尖声唿出的高喊悽厉得连自己都不敢确认:“少君侯!青歌!”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满目的火焰与水流里,慢慢地分出来了一丝真空地带。就在那青歌原先站立的位置上,那一丝水火不侵之地缓缓扩大,露出了一地狼藉,还有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的、持杖而立的青歌。 那一瞬间,所有咒术造成的声音都好像减弱了,所有人的动作都放慢了,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奥斯曼帝国那位年轻的青族少君侯身上,年轻的火之法师倒提暗红色枫木法杖,以一个法师绝对不可能有的剑气将一室橙红水蓝生生逼退,暗红的、尖锐的法杖扫过三百六十度,带着她矫健的身影锐不可当地冲上前,扫过拦路的佣兵,击碎大理石柜檯,余势未消地带着她又转了半圈向前冲去,“轰”地一声破开了柜檯后的砖墙,瓦砾一地,尘土飞扬! “好!”莉亚低喝一声彩,手腕一震长刀出鞘,紫水晶一样明艷的眼睛里尽是棋逢知己的欢欣与满意:“‘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今日终于信了!” 她们紧跟着艾伦的气息与血迹从满地的瓦砾中找到了地牢入口,然后青歌和华色十分默契的同时抬头看着这位自称姓斯佩德的刀客: ――你先下去。 莉亚二话不说扎起了齐腰的银白色长髮,撩起袍子就扑通一声跳进了黑暗里! 她这么干脆利落,反而让青歌有点怔住了,她伸出只手紧紧捉住华色的衣襟,将她稳稳地送了下去。法力不够了,必须省着点用。青歌冷静地按照第二铁则换算好了还能做些什么之后,揽起袍子也跳了进去。 ――正常人必须动用纸笔加以大量计算的数据,她在短短几息之内就算了个清清楚楚! 三人将华色挤在中间,一前一后绕过弯弯曲曲的甬道,就看到了满地的零碎稻糙上和脏污的石壁上,尽是暗红色的血迹。黯淡的烛光下,一个少年仰面躺在一堆略微干净一点儿的稻糙上,一看就是刚被人翻过来的那种,灿金的短髮被血汗纠结成缕,双眼紧闭,生死不明。 外面已经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了,青歌将奄奄一息的艾伦扶在臂弯里,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活的!” ――语气就好像在说,“看哪,是只兔子,活的”一样。 莉亚弯下腰去细细地看了看艾伦的脸色:“嗯,有救。” 明明是身处敌国,明明已经处境相当危险了,可是在绝对的实力支撑之下,这两位年少英才的姑娘们就把深入敌营这件事情做得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 “我把他背出去?” “不用了。”青歌将法杖撑在地上向前跋涉,艾伦怎么说也是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现在整个人毫无知觉地压下来几乎让青歌差点趴在地上:“莉亚,你打头阵吧,我听见外面有刀剑的声音。” 莉亚二话不说抽出长刀,长眉一扬:“好!” “何人胆敢犯我雅克边境!”莉亚刚从密道一冒头,雅克军队为首的一名男子便持剑迎上:“在下雅克护国第三军一分队统领――” 莉亚沉默着沖向他,手中长刀连挥,叮叮叮叮叮,在一句话未完之间已经与剑士过了五招!刀剑相击的声音清越而短促,高速摩擦下的最后一击竟然隐隐溅出了火花! “初原千里!对面的刀客,报上名来!” 莉亚终于抬眼,看着对面双手持大剑的男子,良久勾唇一笑: “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知道!” 青歌背着艾伦,和华色一齐冲出密道,守候在外面的法师与兵士终于等到这一刻,万箭齐发,铺天盖地五彩斑斓的各系法术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向她们袭来! “火墙!”“焰之盾!”一前一后涌起两道屏障,间隔时间短的几乎可以不计,侥倖突破第一道略显薄弱的火墙的水系法术和箭矢,消弭在了第二道雄厚的焰之盾里。青歌退后半步吟诵起火凤的咒语,心底默默计算着还能撑多久,莉亚感知到了身后的魔法涌动之后,反手一让,倾身一送,拼着半边胳臂被划开也要一刀捅入剑士统领胸口! “来得好!”对面的剑士不让不避,竟也是打着两败俱伤的想法,横剑一砍,目标直指银髮少女右臂,就算是死也要让这胆敢冒犯边境的小兔崽子吃个亏! “好个屁啊!”青歌终于吟诵完了火凤的咒语,电光火石之间丢出个火盾将打的你死我活的人分开:“那个谁,初原千里!你们雅克的法师都跑了,你一个人还撑什么?认输罢!” “国威不容犯,领土不容侵!”手持大剑的剑士仍然拦在他们面前一步不退,凛冽刚直的眉眼间隐隐约约有大义的正气:“小子莫走――” “初原千里。”银髮的刀客和剑士隔着一道火盾对望,她紫水晶的眼睛里有着隐约而模煳的笑意:“你听好了。” “我是奥菲莉亚?斯佩德,未来的斯佩德少君侯,和你日后相约倾力一战,今日便作平手,还望来日不吝赐教!” 火凤拔地而起,从上面伸出只纤长有力的手将奥菲莉亚借着力一把拉了上去,随后,灿金赤红的巨鸟一声长鸣,展开了流光溢彩的火焰双翼向着远方飞去。华色在心里默默地计算回想着青歌的魔耗情况,准备调配简易的药剂,结果越想越心惊―― 两个火凤咒语,风行术不计其数,越级的五阶隐身咒一个,探测术不计其数,加上焰之盾与两道火墙,而且中间还没有任何的冥想回復的时间,这明显已经超出了一个四阶法师的能力范围! 也就是说,青歌在绝对精确、没有半分浪费的情况下,展现出来的,是一个五阶法师的实力! ――她还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青歌又给她生了团“初生与祝福之火”,这也是长于攻击的火系法术里少有的有着治癒与护持功效的法术了。 第19章 “你叫奥菲莉亚?”青歌杖头一敲,火就老老实实地又拔高数丈,向着原计划中平定大绿潮的军队理应聚集的地点飞去:“奥菲莉亚?斯佩德?” “是的。”年轻的女刀客扬眉一笑,银色的捲髮从耳边滑下几缕:“你知道我?” “我听说过你,在很久很久之前。”青歌伸出手,轻轻地将奥菲莉亚颊边的几丝碎发掖回耳后:“在皇后摄政之时,你年方七岁连夜出奔,才得以保全了最后一丝斯佩德骑士纯血,从此杳无音信,大家都以为你死了。这些年来……” “辛苦你了。”她搜尽枯肠也无法找到妥当的词语表示对这位年轻的玫瑰骑士的敬佩与心疼,只得简单地做了个总结,言轻意重地又重复了一遍: “奥菲莉亚?斯佩德,你做的很好,只是辛苦你了。” 奥菲莉亚突然就觉得鼻子一酸。这么多年来一直苟且偷生,游走在光暗边缘以求生存,练得一手好刀,也沾了一手鲜血。多少人在听到她名字后陡然变色,多少人又会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容,来来往往总是少不了那么句话,他们一直说一直说,不停地问啊问。长公主,你觉得这值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就为了个小小的骑士名头就将它们弃若敝履,忒不划算啊。 她只是沉默地握紧手里的长刀,那是为了表明与绿野皇后和现任皇帝操控下的斯佩德划清界限而特地更换的武器。银白的长髮隐在兜帽里,紫水晶一样剔透明净的双眸中满沉着深深的悲痛与倦意。我是斯佩德啊,她内心在无声吶喊,我是百年前协助皇帝平定天下的凯特琳?斯佩德的后裔,我是昔年奥斯曼帝国第一剑士、“一剑割分生死界”娜塔莉亚?斯佩德之女。我的血管里就流淌着战士的血,让我放下手中剑去学描眉绣花,去学相夫教子…… 我对不起我光辉的姓氏! 第17页 大家都说你这样不值啊,奥菲。她的辱母在风雪交加的寒夜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粗糙的大手从她光滑的银髮上无力滑落,不过我觉得,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知道你是对的,斯佩德的血不应该磨灭在宫闱里。 她沉默地埋葬了这位陪了她和苏珊七年,又伴着“莉亚”颠沛数载的老人,就好像在那个风雪之夜斩断了与奥斯曼的最后一丝联繫。从此长夜漫漫,天寒地冻路遥马亡,她一直一个人以莉亚的身份独行,强迫自己忘记当年的一腔热血,忘记这些年里的风骨刚直,才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安分地活下去。 直到在雅克边境看到了青歌和华色,她才感觉自己的血重新热了起来,这几年的韬光养晦隐姓埋名在看到了青歌勇往直前闯城的孤勇之时一瞬间抛到了脑后,长刀出鞘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斯佩德的剑士之血在高声嘶吼沸腾! 她终于在与初原千里两相对峙的那一声“奥菲莉亚?斯佩德”里承认了自己,又在听到那一句“辛苦你了”的时候溃不成军。 原来这么多年的坚守、这么长久的守候……还是有人懂的。 “奥菲,你跟我回皇城吧。”一行人在赶了一天路之后隐隐能看见下面绿野之森里的翻涌的绿潮,青歌心知这应该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东西了,就找了个高地落下来,收拾东西进食饮水。在华色和青歌两人头对头努力将泡在水罐里的干饼子戳开的时候,青歌勐然对着奥菲莉亚蹦出这么句话,翠绿的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郑重:“你很好,我需要你。” “我回去的话,苏珊又怎么办呢?”奥菲莉亚轻笑着避开她的目光,伸出一根枯枝加入炉火:“她可是皇后指定了的少君侯啊。” “可是我需要一个玫瑰骑士。”青歌抬起头来,直直望进那双紫色的眼睛:“奥菲莉亚,在这个内帷绿野都能干政的时代,我要奋起清洗,就得从皇后手里夺过大权。你需要我,我需要你。” 奥菲莉亚终于抬起了头直视青歌,带着一丝明澈的笑意:“青歌少君侯呀……我从很多年之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 青歌苦笑一声:“八成不是什么好话吧?” “纵使世人皆如此说我,可是我真的……没有阴阳手。” 奥菲莉亚挪过去,轻轻地摸了摸青歌那一头流转着赤金光芒的长髮: “我知道,我知道的。” 华色沉默地将热水和干粮盛到青歌面前,看向她的眼神里是百年不变的朦胧与温柔,好像会说话的眼神在重复着那无声的、坚定的一句―― 我们都相信的,毕竟你是……绝对公正。 翌日傍晚他们终于赶到了应该集合的地方,却在退后十里处才看见了一地歪七八糟的残兵。青歌一边糙糙应付着终于重返故土激动过头的奥菲莉亚,一边随便揪了个士兵问道:“喂,咱们没了戈林法师,就连个主事儿的都没有了?现在咱们学院这边带队的是谁,让他来见我!” “是我。”一声疲惫嘶哑的低语,金髮女子暗黄的脸上尽是麻木的神情:“青歌少君侯,我们有负重託……” “这是玛丽?布莱特,来的时候跟咱们坐的一辆马车的药剂师。”华色低声为某些方面忘性特别大的青歌解释来人身份,一个不留神却被听见了,憔悴的女子瞬间暴起,就好像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被踩中了尾巴,正在强撑最后一丝力气维护自己的尊严:“少君侯真是贵人多忘事――” “幸好没忘了你弟。”青歌也没给她好脸色,将艾伦一把从背后扯到她面前:“喏,看看,活的。” 玛丽那一瞬间目瞪口呆,双眼一瞬间连怎样眨动都忘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好几下,最后定格在一个介于狂喜与疯癫之间的表情上面,从眼角缓缓流出一滴泪水之后…… 扑到了委顿在地的艾伦身上放声大哭。悽厉,狂喜,难以置信,恍如梦里。 在玛丽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中,青歌拍了拍金髮女子一抽一抽的肩膀,好心道:“布莱特小姐,缓着点抽搭,别一不小心厥过去啊,我们还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未曾因一己私慾将艾伦?布莱特置之不理,却丝毫不阻碍她看不惯玛丽?布莱特这样胸无大志、毫无控局能力的小家子气。不会见死不救,可以施以援手,但这些都丝毫不影响她占个嘴上便宜。 华色默默后退一步心想,原来少君侯真的有两种本事,让别人迅速接受她、喜欢她,或者一秒钟让人恨不得将她活活掐死。而现在看来,玛丽?布莱特眼下的想法怕是两者兼具。 “我原来的打算是迂迴作战,在避开大绿潮的同时尽力守住边境。”玛丽已经安顿好了艾伦,擦干眼泪带着红肿的眼睛铺开一张大地图:“可是中途与雅克边境军进行了几场遭遇战,他们法师众多,我们打不过……” “哦,然后你们就跑了。”青歌理解地点点头,华色神色一变,偷偷在她腰上一戳,青歌赶忙改口:“换我我也这么做,然后呢?” 玛丽的神色缓了缓:“然后我们就撤到了这里,正准备今晚向皇后发出求援信,禀报戈林法师与奥罗少君侯失踪一事,并请求增援。” “哦,那就甭指望了吧。”青歌和奥菲莉亚异口同声:“皇后不会增援的。” “皇后连怎么遏制大绿潮都不清楚,又怎么能指望她特派精兵前来支援你们?”青歌也不挑,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压住地图边角,纤长的手指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下直指向一个点:“我们得冒犯一下雅克国境,运气好的话可以从这里截回戈林法师……或者更幸运一点的话,还有奥罗少君侯。” 那个小镇的名字赫然在目:真言。 在这个星月黯淡的夜晚,谁也没有预料到,那个缠绕奥斯曼帝国长达数十年、昏庸靡乱黑白颠倒的“绿野乱政”年代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在皇城之外的边境线上拉开了反抗与篡改的序幕。 青歌和奥菲莉亚甫一归队,就好像给这些惶恐不安的学生兵们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无比自然地从这位形容枯藁的姑娘手里接过了这个烂摊子,轻描淡写得就像只是接过一个轻松的活计,干完就能回家吃饭:“总元帅现在是谁?布莱特,兵符给他,请求增援五百精兵保护我们的法师们――” “他们不听我指挥……”金髮女子惭愧地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正规军早就放话说不管咱们了,少君侯。” 青歌烦躁地抓了一把长发:“总元帅是谁?” “费南多?斯佩德。” “啊,费南多?”青歌只听得身旁银髮少女轻抽一口冷气:“费南多舅舅他……还活着?” “等等你叫他什么?”青歌抓住了一个关键词:“舅舅?那是你……你认识的……” 奥菲莉亚笑了起来,紫色的眼睛里笑意深深浅浅蔓延成海:“少君侯,感谢诸神吧,你从雅克回来的时候带上了我。” 第20章 “本侯求见斯佩德元帅。”青歌带着裹在斗篷里的奥菲莉亚一路摸黑来到了总将的帐篷前,为了避人耳目连个火都不敢点:“劳您进去通报,顺便说一声,‘一剑割分生死界’的后人随我前来。” 那人带着满脸的不知所云进了帐篷,只是短短几分钟,对于在外等候的两人来说却无比漫长。陡然听见帐中一声脆响,是什么摔裂在地的声音,然后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银髮的中年男子从里面疾步走出,掀开帘子的时候,与缓缓抬起头的奥菲莉亚对上了眼。 那是怎样的一场重逢呢,很久很久之后,青歌如是想。在当时的青族少君侯已经度过的十五载的时光里,从未经歷过如此深刻而沉重的别离与相逢,在后来的青族大公荣耀加身高塔耸立的时候,也未能品尝到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与欢喜,惆怅与委屈。 在费南多?斯佩德当年还是奥斯曼帝国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将,率兵在外征战之时,他的长姊娜塔莉亚?斯佩德就已经在宫闱中香消玉殒,连最后一面也未能得见。此后光阴荏苒七载,为了安抚斯佩德一族,被提升为左元帅的费南多再次奉命出征镇守边疆,同年,那唯一的斯佩德纯血,他的长姊唯一的亲生血脉,他遗留在世的最后一位血亲奥菲莉亚?斯佩德连夜出逃,就此死别復生离,天涯海角,音信渺渺。而作为绿野皇后政治上的帮凶的青之一族,就连带着一起被他给记恨上了。 直至今晚,费南多元帅在连年的征战里一直努力找寻的长姊遗孤,终于跨越了八年的渺无音信,跨越了生离死别的数载时光,在灯火晦暗,风雨飘摇的雅克边境,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那双与娜塔莉亚如出一辙的紫色双眼―― 长久的坚守终于有了结果,天理昭昭之下,所有的公正与委屈都会得到应有的回应。那是尚在宫中锦衣玉食的苏珊公主也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那是斯佩德传承百年的骄傲与执着,今次却尽数加于这年轻的刀客一人之身。 出逃数载的斯佩德纯血终于肩负长刀重返奥斯曼,带着独属于玫瑰骑士无论什么都无法磨灭的英姿凛冽与风骨刚介。 “是这位少君侯带我回来的。”奥菲莉亚带着青歌一起进了帐篷,对着面露不贊同之色的费南多元帅解释道:“我相信她。” 费南多元帅有着与奥菲莉亚十成相似的银色短髮,灰色的双眼就像善于捕食的鹰隼一样犀利、冷酷,整个人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不近人情:“青族少君侯,斯佩德一族在此谢过您的帮助。” “生离復死别,他乡遇故人,我就不在此打扰了。”青歌轻轻巧巧地提起被撕得毛毛糙糙的法袍行了个礼,得体从容的就好像身着华服:“元帅,还请将皇家学院的学生们重新纳入军队编制,青歌立即就此离去。” “这可不好说。”银髮的元帅短促冷笑一声:“简直添乱――” “费南多舅舅!”奥菲莉亚向前迈了几步,注视着那位面无表情的元帅低声恳求:“青歌救了我……在我和雅克的一个叫初原的统领对峙的时候将我带了出来,她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您看看,您看看啊――” 第18页 费南多元帅疲惫地唿出口气:“奥菲,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您看清楚――我不是母亲,她也不是绿野长秋!” “呵。青族的少君侯,你也会救人么?” “我不会救人。”青歌抬起眼睛,毫不退缩地对上那双银灰的眼:“我只不过答应了当时的‘莉亚’同进同退,我可是一族的少君侯,我得说话算话啊。” 银髮元帅的瞳孔勐然一缩,陈年的伤疤在此以一种十足狼狈的姿态被猝不及防地撕开,他的脸上那种钢铁一样坚固无情的神色在一瞬间动摇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银髮紫眸的少女牵着黑髮姑娘的手言笑晏晏地说,我可是答应过长秋要一直陪着她的,我可是一族少君侯,得说话算话啊,费南多费南多,你这傻孩子就怎么这么不懂变通呢,长秋和我这么要好,你且徇个私情又能如何? “青歌少君侯,我接受你的提议了,带着兵符率军过来吧,我聚齐三军后一起去加强边境防守。” 青歌上前一步:“元帅,您没有听清楚――” “青歌所求的,不是与您携手互助去固守边疆,而是策马出征,自雅克边境的真言小镇接回我国第一法师戈林!” 费南多元帅乍闻此言,终于肯转过头来,带着不屑的冷笑直视这个心比天高的少君侯。进攻雅克,平定绿潮,谈何容易?连那三位法圣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这个辱臭未干、还在读书的小兔崽子就敢说要将大绿潮平定――等等? “大绿潮再怎么厉害,也不是无迹可寻的。”青歌就这样直直地把费南多的目光给怼了回去:“我只说要出征雅克,接回我国第一法师,可没说要平定大绿潮,那么危险的地方,折上一个半个人我都会心疼得不得了!” 费南多带着一丝恍然大悟想道,这孩子真真是个十分擅长阳奉阴违的好苗子,这个空子钻的合情又合理,将皇后那“平定大绿潮”的虚伪的表皮一把撕下,却又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让人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错来。 他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青歌:“青歌少君侯,以你的家族荣誉发誓,你此生此世都不会对奥菲莉亚有一点不利的行动,我就跟你出征!” 正当奥菲莉亚和费南多都以为青歌会答应的时候,红髮少女却用简短有力的一个字,成功地让周围已经缓和了的气氛重新变得紧张了起来―― 她说,“不。” 费南多眯起了鹰隼般锐利的双目:“少君侯,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艰难地嗫嚅着嘴唇,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生生憋了回去:别给脸不要脸!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他不敢说。即使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但是奥斯曼帝国的分权制度让统兵权和发兵权完完全全地彻底分离,这让他这个征战多年的元帅想用个兵,还要连夜加急传信给青岚督伊传信,从那个漂亮到让人心寒的女子手里拿到一道暂时的兵符之后,才能调兵作战,别提多憋屈了! 而只要是奥斯曼帝国的人,不管阶级地位,不管年龄大小,只要能记事,能看书,也都会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关于数百年前奥斯曼帝国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和他的挚友青书大公的辉煌战绩,尤其是那一支“铁甲卫”,拥有着大大小小三十二场着名战役无一落败的骄人战绩的帝国传奇,在帝国人民的心中向来占有相当高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就连现在的军事教科用书,也多半是沿用着这两位杀神撰写的那一版!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红髮绿眸,容色i丽华光天成的小姑娘,不仅仅是青书大公的直系血裔后代,更是现任督伊――绿野青岚的独生女。这一句话就生生地憋在了他的喉咙里,不管是从权术斗争上来说,还是从个人的崇拜方面来讲,他都无法对着这个青族少君侯出口半点不敬之语! 只不过此时青歌还没发展到后来那种我行我素、任意而为的程度,好歹还是会看那么一点人的脸色的,她挑了挑细长的眉,笑道: “以后的事情,可是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青歌自知娜塔莉亚前辈与皇后素有龃龉,凭心推论下,便更不敢在此对元帅和奥菲做什么夸大其词的保证,与几乎没什么可信度的承诺了。”青歌歪了歪头,明明是轻松的动作和调笑的语气,从她口中一字一句说出就带上了莫名的郑重与不可违,掷地有声地向着她面前的两个斯佩德保证道: “但是青歌可以以性命起誓,凡我存活于世一日,便一日不会加害我的家国,我的挚友。” 第21章 总之,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费南多元帅还是在现实利害和青歌的花言巧语之下,将三军整合在了一起,在原地搭起简陋的帐篷后,将大部分沉重的护甲和干粮放置在了这里,轻装简骑地向着真言镇奔赴而去,力求在两国边境处,将未曾交战就被沖了个人仰马翻的耻辱加倍奉还。 “生息潜藏之处,万象泯灭之处,诸神在上――”青歌将枫木法杖重重顿在地上,仰头对着万里无云的晴空高喝: “神灵天降,隐没辉光!” 伴随着一阵柔和的白光浮动,那些体积惊人的辎重和干粮就在隐匿之术下淡化了身形,隐没在了空气里。前排的士兵中间顿时传出一阵倒抽冷气和窃窃私语的声音,毕竟很多人在此之前都没能见过一个法师,更别提覆盖面积如此之大、效果如此之好的隐匿术了! 那是经过青歌改良了的隐身术,而从来也只有五阶法师和法圣能任意更改咒术而不遭反噬!费南多元帅目露惊疑,只不过他身为年长者的风度与包容让他继续一瞬间就恢復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任由来自皇家学院的法师和药剂师们组成的小队迅速补上后续防护措施,瞬息之间就把一个防御法阵布置得密不透风。 “全军开拨,前往真言镇!”费南多元帅高高举起佩剑怒吼:“雅克贼子趁乱犯我边境,这就让他们――”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青歌沉默地轻轻按下了华色伸过来的手,以一己之力扛起了那面绘着灿金色朝阳与深红色荆棘的战旗。她在高高举起曙光旗的那一瞬间,目光是那么的坚定,又是那么的寒凉,即使华色身为与她最为接近的近侍、同生共死过的人,也在这一刻无法跟她说任何话语。 真言镇。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凯撒轻轻地动了动嘴唇。自从数天前的黑夜,他们被夜袭的雅克军队冲散之后,就被一队尽是死尸的小队缠上了。死灵法术向来阴损又容易失控,因此在奥斯曼帝国几乎是等同不祥的存在,无人修习,自然也就很少有人会去演练遇到死灵法师怎么办的这个问题了。 ――谁会那么倒霉呢?意气风发的《魔法与根源》理论课主讲教授,凯撒?奥罗漫不经心地笑道,浑不把学生的提问当一回事儿。 然后今年他就遭到了报应,就在这么个月黑风高、安静到吓人的晚上,他的指尖燃着淡淡的照明术的白光,试图找到路,或者和军队会合的时候,勐然间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两起两团绿油油的鬼火,一阵腥风夹杂着莫名的甜香,向他扑面刮来! 凯撒凭藉着多年来的大大小小的战斗经验,在察觉到周围有不知名的东西存在的第一时间就暗暗调动起了浑身的肌肉力量,在那股腥甜的气息向他刮来的那一瞬间勐地附身于地,打了好几个滚,堪堪避开了紧接着袭来的重物。 结果他一抬头,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数十只披着银色铠甲的死尸露出了与活人迥异的、森森的白骨手和面孔,空洞的眼眶里燃着轻微跃动的绿色火光,还有一些死尸看起来是刚死了没多久,身上的腐肉还未落静,连皮带肉地拖在地上,拉扯出一道又一道粘稠而骯脏的痕迹。 凯撒抽出腰间匕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尸体们的动作。他虽然是个法师,但是黄金领主的少君侯怎么可能――或者说,五大名门的少君侯们,怎么可能是只会剑术或者法术的偏科的学生呢?就算你是个法师,也要拿得起剑,就算你没有任何法力,那你也要通晓应对一切法术法阵的方法! 可是、可是在奥斯曼帝国土生土长的黄金领主少君侯,真没见过任何与死灵魔法相关的书籍与记载,更不要提应对的办法了! 此时凯撒特别想穿越回好几年前,把那个不把死灵法术当做一回事的自己给活活掐死。 果不出所料,死人是对元素基本没有任何感应力的,更不要提试图用元素魔法将它们毁灭或者束缚住了,凯撒虽然一直小心翼翼地和诸多死尸们保持着距离,意欲寻找突破口,冲出重围,可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他手中的短匕也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一个疏忽,就被从身后扑上来的骷髅给砸了个正着,明明只是一具骨头架子,那股冲击力却大得几乎让凯撒吐出一口血来。向来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此时灰头土脸、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这是个骷髅,要是被尸体砸中了,那衣服可就难洗咯。 然后这具骷髅手起掌落,一个利落的手刀把凯撒砍晕了过去,然而凯撒在晕过去之前还是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东西,深紫色的瞳孔蓦然紧缩: “――铁甲卫!!” “咳咳……咳。”凯撒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觉得可能有一条肋骨已经断了,尖锐的疼痛一直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的意识都被这剧痛刺激得徘徊在了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更别提这地牢下面还有个巨大的封魔阵封住了他所有的法力,连个舒缓疼痛的初级治疗术都用不出来了。 旁边传来一个苍老又虚弱的声音:“凯撒?是你么?” 凯撒惊疑不定地挣扎着起了身:“老师――?!” 戈林法师不屑地哼了一声,即使一身重伤也没能让这个向来犟得要死的老人的怒气减弱半分:“雅克狗贼用亡灵法术强行惊扰我铁甲卫英灵,呔,真是……真是……” 凯撒道:“真是丧心病狂,罔顾天理!” “就你比谁都会说!”老人恨铁不成钢地隔着铁栅栏敲打着凯撒那一头金毛的脑袋:“要是逃跑的时候你的腿有你的嘴皮子这么利索就好咯!” 凯撒苦笑了一下:“我可对怎样对付死灵魔法一窍不通啊,老师,您没教我这个。” 正当两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的时候,地牢的门哐啷哐啷地被打开了,一队身着银色铠甲的骷髅们打开门走了进来,一点也不顾及俘虏的感受般将两人提了起来,再狠狠地掼出去―― 第19页 凯撒当即就几乎痛晕了过去,而身为奥斯曼第一法师的戈林倒是受到了相对较好的待遇,只不过这个“相对较好”也没能让他体面到哪里去,仅仅是被那个地上的奥罗少君侯少断了根骨头罢了。鬚髮皆白的老人浑身尘土与血迹,挣扎着抬起头,却被面前的那个单单从靴子和腿上就能看出来吨位不轻的人一脚跺到了地上。 “你们这些法师,可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落进我的手里吧!”长得和某种肥头大耳的家畜颇有七八成像的行政官得意地高声笑道:“押出去,给我用刑,务必让他们招出奥斯曼联络的暗号与原本的行军路线!” 戈林法师毕竟年纪大了,被这么勐然一掼又一踩,耳朵里顿时嗡嗡作响,嘴角开裂,一丝鲜血流了下来。而凯撒正悠悠醒转,看到这一幕不仅怒极攻心,低咳了好几声: “你们、你们放过老师!” 行政官尖声笑着开口道:“真是令人感动啊,奥罗少君侯!听说你自幼就有娘生没娘养,连个爹都没有,可是真的?诶哟那可真稀奇了,连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兔崽子都能成为高位上的‘少君侯’――”他一鞭子抽过去,噼头盖脸的、火辣辣的抽打让凯撒的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 “我他妈怎么就没能投个好胎,生在你那位便宜老妈的肚子里呢?” “废话少说,上三层重力法阵,先压断这两条帝国狗的嵴樑再说――” 两排死尸立刻上前,将两个圆形的、晶莹剔透的法阵成品加在了凯撒和戈林法师的身上。 数百里之外,青歌吟诵风行术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一顿。 “怎么了,青歌?”在一大群法师齐声吟诵着风行术和不要命的轻身药水的加持与喷洒之下,普通士兵们的行进速度也快了好几分,然而这风行术的主要动力,还是在青歌和其他几位法师的身上,而青歌一停顿,行进的速度就不易察觉却实实在在地慢了下来,自从宣布了全军开拨前线之后,手就没从腰间长刀放下来过的奥菲莉亚担心地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什么东西么?” 青歌缓慢地摇了摇头,忧虑道:“我只是突然很担心,我们还能不能赶上救下老师和奥罗少君侯。” “应该没有人会动他们的吧。”奥菲莉亚安慰青歌道:“戈林法师怎么说也是帝国第一法师,如果没有封魔阵,有谁能将他怎么样呢?” “也是。”青歌长唿出一口气,然后更加精确地念起了风行术的咒语,向着真言镇全力开拨。只不过在她的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那种不祥的预感来自于血脉,那来自青书大公的血在涌动着,咆哮着,为被惊扰了的英灵发出无声而愤怒的嘶吼。 第22章 “啊――――”明明比戈林法师年轻好几辈,却撑不住的时间更早一些的凯撒终于在重力的三倍作用下崩溃了,他的腰开始呈现一种诡异的角度弯下去,却又因为双手被吊着而无法解脱,英俊的脸上此时一派狰狞,宛如恶鬼修罗:“放开、放开我!!” “您撑不住了吗,奥罗少君侯?”行政官欣喜地凑上铁栅栏:“那就快告诉我,你们原本拟定的行军路线和联络方式是怎样的!” “我……”凯撒真的是痛极也惧极了,自记事起便再也没哭过的他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恐惧,双膝一软就要开口的时候―― “慢着。”戈林法师开了口: “他还是个年轻人,只是区区一个黄金领主的少君侯,能知道什么?你不如问我,我是帝国第一法师,还是领军人之一,自然比他知道的要详尽得多。” “好好好!”行政官大笑:“快,把这两个人放下来!”他伸手指了指墙壁,一队死去多时的铁甲卫立刻沉默着拥上来,将凯撒两人放在了地上。 凯撒得了空,吐出一口满是血的唾沫,将所谓的风度彻底抛到了脑后,再怎么被赞誉成天资过人的骄子,他也只是个未曾经歷过如此险恶的地步的、堪称娇生惯养的青年,只能以求生作为首要目的了:“我们说完了,你可得放我们走!” “那是自然。”行政官笑眯眯地看向费力地挣起身子的老人: “来吧,戈林法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戈林法师面无表情地对着坐在高处的行政官说:“阁下,在我如实交代之前,请先宽限我几分钟时间,我有些话要嘱咐我的徒弟。” 行政官以为戈林终于在死亡的面前屈服了软弱了,得意地笑着说:“您说,您说便是!顺便说一句,您在说完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只要您转投雅克,我们便既往不咎,而且我们的帝君能给您的,绝对比奥斯曼那头髮长见识短的深宫妇人给您的要多得多!” 头髮花白的老人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凯撒的目光里,是和当年看向那个年仅六岁的故人之子一样的、微微的暖意,与不近人情的严厉: “凯撒?奥罗,你听着。我知道你自幼失怙失恃,感情比起同龄人来要淡泊很多,甚至你对许多普通人的生命都能不甚在意,也能在关键时刻逃跑,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代你去送死。” “我真恨不得没教过你。” 凯撒自幼跟随戈林法师学艺以来,几乎从未听过如此严厉却又满含悲意的言论,一时心潮激盪,悲恸难抑:“老师,我――” “不必说了,凯撒。”戈林法师似乎真的是倦极了,闭了闭眼,长嘆一口气: “你甚至因为黄金领主绝对中立的地位,对国家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对‘忠义’二字都嗤之以鼻,那些捨生取义的故事,你从小也不喜欢。” 行政官心下大觉不妙:“您胡说什么呢!戈林法师,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嘱咐完了么?” 戈林法师最后看了凯撒一眼,好似对世间万物万事再也没有了留恋似的,苍老的声音一瞬暴起,迴荡在这片洒满过或死得其所,然而更多的满载冤屈的人的鲜血的土地上: “今日我便教给你,何为忠义?何为家国?什么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你可看好了!” “――雅克狗贼!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生是奥斯曼之人,死作帝国之魂,卑鄙小人召我国大公遗军,惊扰英魂,今次誓与尔等势不两立!” “戈林、戈林老师――”凯撒目眦欲裂,发出了野兽负伤之时的、非人的痛嚎: “老师!!!” 脑浆混杂着鲜血喷在墙上,连凯撒的脸上都溅到了几滴血。鬚髮花白的老人终于闭上了眼,身体跌落地面之时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软软地滑向地面,挺直的嵴背正如他本人的刚介般,至死也没有弯下半分。 至此,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身死于公元415年,享年百岁。 “把这个老不死的头给我砍下来,挂到外墙上去!”满脸肥肉、油光满面的行政官怒吼道,“他要忠义不是吗,老子就成全他!” 凯撒木噔噔地看着委顿在地、毫无生气的老人,酸了许久的眼眶终于兜不住泪水,任由他们落了下来。只不过他就连哭都哭的毫无声息,哀哀地伏在地上,任由一地灰尘扑进自己的喉咙,呛得人肺里生疼。 ――老师,您何苦啊。 沉默的、不会说话更不会体谅人的死尸们围了上来,以大到能钳碎人骨头的力度将凯撒提进了牢房,迅速地给他上了镣铐,而凯撒就这样死气沉沉地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让本来还想看热闹的行政官顿觉索然无味。 那是凯撒尚为稚子的时候的事情了。黄金领主及其夫人在一次巡视领地的途中马车受惊,双双落下山崖殒命,甚至抬回来的尸首都已经被野兽啃得零落不全。小小的金髮男孩呆立在双亲蒙了白布的尸首前,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让他整个人都看上去脏兮兮的,又十分可怜。 却没有人敢去、想去为他递一张帕子。那些所谓的叔伯兄弟姊妹们虽然面上都在哀哀戚戚地垂着头,抑或小声啜泣,但是更多的人却是藉助哭泣的掩饰,来盖住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算盘和隐秘的窃喜。 “那可是黄金领主的遗孤啊,肯定多少知道点什么吧!” “就算没有这个小孩子的帮助,光这些现成的……”那人窃笑了一声,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了凯撒的耳朵里:“就够我们用上好几辈子的了!” ――那可是黄金领主的遗产!掌控全帝国经济大权的家族,又身处极北之荒漠,地下潜藏的矿脉也不知有多少!能分到一点是一点,怀着这样龌蹉的心思,无数听闻了黄金领主的死讯的人开始动身奔赴极北荒漠,一夜之间凯撒冒出了好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亲戚”。 然后就在他的父母即将下葬的那一天,同时也是要开始正式划分黄金领主的身后遗产之前,奥罗家的大门口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让整个家族的人不得不尽数出门相迎。 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 “你就是凯撒?”花白鬍子的老人摸了摸他的发顶,从口袋里费劲地掏了半天,找出一块糖果递给他:“我受皇后之命前来照看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看着凯撒眼睛里那一片万里的冰冷,戈林法师长嘆口气,又揉了揉他的头髮: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乖啊。” 意欲瓜分黄金领主遗产的人全都鎩羽而归,而第一法师戈林也像女王嘱咐的那样,将凯撒收为了关门弟子,不收一分一文地尽心将凯撒抚养成人。寒来暑往十余载,当年那个在父母遗体前泣不成声的孩子,终于成长为了酷肖其父的青年,举手投足里尽是贵族式的温文尔雅、进退的当,而那双紫水晶一样明澈的眼睛里,却是满满的、近乎残酷的清明。 他向来自诩看尽人间冷暖,向来坚信“无情不比多情苦,多情总被无情误”,故而不管是当年他受封奥罗家的少君侯,还是以全优的罕见佳绩从学院毕业,亦或是,得知自己即将按照家族旧例与斯佩德联姻,马上就要有一个未婚妻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是无波无澜的,甚至将自己摆在了一个与他人不同的高位上,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庸庸碌碌的百态众生。 他也不是没问过戈林法师,按照皇后的命令,明明是想将奥罗家遗产收归己用的,为什么您要帮我呢?老人呵呵一笑眯起眼睛,磕了磕长杆菸斗道,因为你的祖父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这叫一报还一报啊。 第20页 ……老师,一报还一报可不是这么用的。 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你以后也要多做好事,别老觉得自己才是天底下第一的聪明人,平和温柔,谦逊内敛,这些东西怎样都不会害了你的。 戈林法师平时也没少说他薄情寡义,这些老生常谈的大道理更是尽日里不绝于耳,可是那些几乎把他的耳朵磨出茧子来的话语,再此刻却闻来如此惊心。 ――你以后要多做好事,要学会温柔谦逊,要知道什么叫家国,什么叫忠义。 ――今日我便教给你,何为忠义?何为家国?什么是虽九死其犹未悔,什么是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恍惚间,凯撒那张哭的乱七八糟的脸上又滑下一滴泪水,缓缓地拖曳出长长的泪痕。这是日后声名鹊起、广收门徒的黄金领主凯撒?奥罗的最后一次哭泣,甚至在他最为穷途末路、最为艰难险阻的时候,在他多少年后血战沙场,娇妻战友生死不明的时候,也再没求过半句饶,流过半滴泪。 原来成长,是一件这么容易又困苦的事情。 第23章 “我们到了!”费南多元帅喊道:“放慢速度,准备潜行!” 法师们慢慢停止了吟诵,药剂师们的加速药剂也几乎告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高强度劳作与奔波之下,奥斯曼*深入雅克边境,将原本两天两夜的路程压缩在了一天一夜里完成! 青歌因为长时间的、毫无间断的风行术吟诵有些魔力告罄,然而她向来要强的性格让她没有叫半句苦,只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疲累――除了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哪里磕了碰了的华色。 “少君侯,这是恢復药剂。”玛丽药师就好像要弥补她之前的冲动似的,正好在华色要张口的那一瞬间递过来一瓶药剂,晶莹剔透的长颈瓶里盛放着浅浅的玫红色液体:“或许您不是特别需要,但是好歹休息一下吧。” 青歌也没逞强,接过那瓶药剂就拔开塞子一饮而尽,阖上了翠绿的双眼朝着金髮姑娘微微一笑: “多谢,我正巧需要它呢。” 华色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将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关心咽回了肚子里。 “天啊!那、那是什么?!”拨开了糙叶和树枝,前去侦查的士兵们发出了一声 这对一支征战多年、素有经验的军队来说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费南多低声斥责着,乱嚷嚷什么呢,一边提起他的长剑走向前去,然后,他真箇人都好像被雷噼过一样怔住了―― 一颗头颅,一颗鬚髮花白、遍布血迹与尘土的头颅,被高高悬在真言镇外面的围墙上,而那颗头颅旁边悬挂着的血迹斑斑的袍子,正是属于已经失踪了数天的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 奥斯曼帝国的军队,自从费南多担任元帅以来,就再没受过这样莫大的耻辱! 青歌率领的学生军们在中部,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时听见前面有骚乱,都不由自主地被激发了好奇心,对着周围人低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嚷嚷什么?!精力既然都这么充足的话,就私下散开,找地方休整一下去!”费南多元帅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像被人一个大耳光子直接甩在了脸上一样: “都给我走开,这些事儿不用你们学生知道!” 然后,在连接派出了三拨人前去近距离观察那到底是不是戈林法师的头颅,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费南多元帅将十指深深插入发中,苦思冥想着为什么就连第一法师、奥斯曼帝国五阶的法师中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长者,竟然会陨落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里。 ――这让他怎么回去跟皇后交代! 只不过在思忖良久之后,还是派人请来了青歌和奥菲两人,并告诉了她们,方才引发了一阵骚乱的,是戈林法师的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上这么件委实难以开口的事情。 相较于奥菲莉亚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哦奥斯曼第一法师啊”的迟钝,青歌的反应就堪称机敏了,她微微睁大了碧色的双眼,反问道: “那可是第一法师戈林!第一法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老师是为什么而死去的,又是谁能做到这一点?” “同样是法师的话,五阶的法师是绝对不可能杀死老师的,那么就只有法圣才能做到了,可是根据我的探查,周围百里之内没有一个法圣!” 奥菲莉亚用胳膊肘轻轻拐了拐青歌,为她假想出了另一种可能:“青歌,你听说过封魔阵么?” “封魔阵?”费南多元帅拍案而起:“雅克真是个‘知仁义重廉耻’的好地方,这种阴险伎俩也敢用……就不怕遭报应?!” 其实费南多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就算是战场上,太泯灭人性的手段要是用了,不仅不分敌我,涉及无辜,还会受人唾弃,你这场仗赢得再怎么漂亮,手段不光彩,也就无法公之于众,否则你让人们怎么想? 而这些被欧诺塔大陆上基本已经默认约定不使用的手段,除了能将人活活冻死而不让人发觉的与冰刺花这种禁药相关的药剂,和诸多以龌龊腌h手段折辱人的恶毒方法之外,就是专门克制法师们的封魔阵了。 封魔阵压制之下,别说五阶法师了,就算是法圣也要乖乖地任人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法神?别开玩笑,那种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不在人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青歌沉思良久,抛出了一个几乎让人不敢面对的残酷现实: “元帅,这次出征的队伍里,还有法师的这件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向来就不苟言笑的元帅闻言,深深地皱起了眉毛:“我们也是近几日才得知,竟然有学生跟了过来――” “学院里有内鬼。”青歌轻声道:“封魔阵这种大手笔,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就布好,更不用说我们之前在森林里遇到过的那个了。” 这可是比“戈林法师不败的神话破灭”,和“铁甲卫作为死灵军团重回战场”这两件大事更加冲击人心的、残酷的事实!古往今来,多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多少帝国王室祸起萧墙? 要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就开始坏掉了,那么它八成也就没救了。皇家学院里向来禁止权术斗争,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从内部出了岔子!一时三人相对无言,直到青歌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份让人窒息的沉默: “等等,您好像之前说过什么……‘这些事儿不用你们学生知道’。”青歌半真半假地伤心地嘆了口气:“在您的眼里,我就不是学生了呀?” “这……”费南多元帅一时语塞。的确,他的确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少君侯也是尚未成年的学生仔,更是需要好好保护的女性”这么个问题。在他的心里,直接把这个年少高位、法力又高强得不似同龄人的少女归进了“可以知道奥斯曼法师们的精神支柱已经倒塌”这个范畴的人里面,经青歌一提醒才想起来,她也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青歌伸出只手,虚虚地在空中按了一下,截断费南多和奥菲两人的话头,笑着说:“好啦,我就是开个玩笑,别突然这么严肃,我好紧张。”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奥菲莉亚轻轻扯了扯青歌的袖子,“怎么说戈林法师都是帝国德高望重的老人,就这样让他的遗体挂在外面风吹雨打……未免太折辱人!” 青歌长长唿出口气,眉眼低敛:“我突然……想起件事情。” ――黄金领主少君侯凯撒?奥罗,自幼师从戈林法师。 “不能再等了!”她抬起眼,青翠的眸子里亮得好似有那么两团鬼火:“救回一个是一个!而且就算我跟随戈林法师学艺进修并未有多久,也深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忠义道理!” “元帅,还请明日,整顿人马前去攻下真言镇,我为您掠阵,潜入敌方夺回我国第一法师遗体!英灵自该魂归故里,岂容贼子折辱?!” 费南多元帅当即便想拍案而起怒吼胡闹,有这么多大人在这里,哪儿轮得到你一个小姑娘前去以身犯险?可是下一秒,他就分析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随军出征的高阶法师一共三人,其中凯撒?奥罗落于敌手,艾伦?布莱特重伤未愈尚在休整,眼下能够施得一手好法术潜入敌营、不惊动任何人偷渡出戈林法师尸身的,竟然只有眼前这个已经高强度劳累了一天一夜的青族少君侯! 他瞬间就觉得十分、十分的羞愧。他自从记事以来,受的都是和长姊娜塔莉亚一样的骑士教导,善待弱者,对抗□□,抗击一切错误,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不伤害任何妇人――而这一条恰恰就让在宫闱之中的绿野长秋捡回了一条小命。 换句话说,按照费南多?斯佩德向来坚持的骑士教条,是绝对不能让一个比自己整整小一个辈分的女孩子,去为自己掠阵的! 可是除了青歌,竟然再无一名高阶法师,向来随军的法师,大多是混的不怎么好的,才会抛弃帝国的法师优待,才来吃从军这碗饭! 费南多缓缓地起身,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青歌,行了个大礼: “奥斯曼帝国千千万万百姓,将会牢记您此刻以身犯险的恩情。” “若需帮助,开口便是。” 青歌笑着摇了摇头:“元帅太客气了,我可不是为了人们对我感恩戴德才这么做的。” 奥菲莉亚心里就重重一跳,她想起了向来听说的、与这位少君侯有着千丝万缕联繫的传言―― 青歌的心里,没有所谓的私情与偏心,她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站在“绝对公平与公正”的角度上完成的!这也无怪她当年可以将生身父亲“星辰海”亲手送上绞架,也无怪乎她可以在和艾伦素有龃龉的情况下施以援手,因为这样做,才是公正的、公平的、不含私心的! 她勐地转过头来看向青歌,却又在那双澄澈的、明亮的绿色双眸的注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说“你辛苦了”的话,似乎分量过轻,可是如果说,“你做的不错”,又显得自恃年长,无法表达对她的敬意。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和自己同样年纪的少女,以一己之身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绝对公正”。这让人不由得心生敬佩,却对着她那张容色清艷又端丽的脸的时候,又觉得说什么都过于轻佻、不成敬意、不合适了。 第21页 “我跟你一起去。”奥菲莉亚最后还是将已经涌到嘴边的那一句“你很好”咽了回去,轻轻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道: “青歌,挚友,我与你同行。” 第24章 当晚,学生军那边有个帐篷里彻夜灯火通明。青歌和奥菲莉亚趴在地上,一笔一画都工工整整、不容有丝毫偏差地绘制好了掩盖生人气息的法阵。为此青歌可以说掏出了自己那相当分量的家底,从千年乌木到鲛人泪珠,从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水晶到缠绕着金丝的琥珀,直把奥菲莉亚看的惊嘆连连,怪不得每年奥斯曼和雅克都要对法师接受的补助和年金焦头烂额又无法剋扣,光今晚这个法阵的这些花费,就是一笔能供应得了一户小康人家数月的吃穿用度了! 华色在一旁悄无声息地为青歌她们掌灯,直到东方初白,一直趴在地上涂涂画画、改来改去的青歌起了身,才轻声问道: “少君侯,你会回来的吧?” 青歌就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似的,转过头去,看着这个眼下已经熬出了青黑色阴影的黑髮少女,眼神万分复杂: “我以为你去休息了……你在旁边等了一晚上?” 华色堪堪憋回去一个几乎冲出口的哈欠,半敛着眼睛对青歌安抚地一笑:“您别担心,我什么都看不懂――” “我不是担心这个。”青歌走过去,似乎是想带着安抚的性质摸摸她的发顶,却还是在看到自己满手的灰尘和泥土的时候缩回了手:“你回去休息吧。” “您会没事的吧?” 青歌掀起了帘子,准备把出去向药剂师们讨要隐匿药剂的奥菲莉亚叫回来,一起启动法阵,乍闻此言,便就着这个姿势转过头来,对着华色笑道: “好歹对我有点信心啊,我可是青族少君侯呢!” 初升朝阳的明亮光芒投在她身上,映衬得那一头赤金的长髮愈发光华明艷,似乎也昭示着,这位生来就註定无法与常人行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少君侯,从此便在求证根源的路上跌跌撞撞前行的旅程,终于在真言镇前,迈出了半是光明半是黑暗的第一步。 真言镇本来只是一个小城镇,却因为身处雅克边境,勐兽与作乱佣兵并行而不得不修建了高墙深壕,而这套向来饱受居民们的诟病的防御措施,却在与奥斯曼*对峙的第一日,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长达十数米的深壕将不会法术的普通士兵们拦在城墙之外,穿着银甲的死尸士兵们在城墙上僵硬而机械地发射着箭矢,费南多元帅不愧身经百战,立刻决定后撤出箭矢能及的范围,上攻城车开始投石,就这样,无意义的消耗战一直拖沓到了中午,一边是佯作进攻,一边是认真防守,在真言镇的大门隆隆开启,涌/出一大队铁甲卫士兵的时候,奥斯曼*便迅速地撤退了。 失去了目标的铁甲卫们在原地搜索了半晌,一无所获,便拖着与来时一样拖沓的脚步慢悠悠晃进了真言小镇,而在他们撤退回城门的那一瞬间,空气中有两个淡得看不见的身影紧跟在队伍后面,鬼鬼祟祟地跟了进去。 “卧/槽,那个关门的王八蛋差点夹到老娘的胳臂。”奥菲莉亚和青歌窝在一丛枯萎许久的灌木里,银髮的少女咬牙切齿地压低了声音对青歌说:“咱们啥时候进去?” “再等一等,刚刚的移动隐匿对我来说消耗太大了,我的手现在还在发抖。”青歌心里那种不太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了,这个小镇简直阴森森得可怕,不仅没有一点儿法师的气息,外城更没有有人在此生活的任何迹象! 你生活在镇里,怎么说都要打水生火,噼柴做饭吧?怎么着都要种菜开荒,养点鸡鸭猪牛之类的动物吧?退一万步讲,再怎么说―― 这些家门口的杂糙,也不能有半个人这么高!这已经不是讲不讲究的问题了,而是到底有没有人在这个镇子里的问题! 就好像这是一座沉寂许久的死镇,里面只有为数庞大的众多死尸,和少数操纵他们的活人! “你能用出来就不错了。”奥菲莉亚轻声道:“就算我不是法师,可是好歹还通晓一些基本常识的,本来施加在活物上的法术,难度就比平常的那些操控和变形要难得多,更何况是用在人身上的呢,而且你还是一个主攻攻击类法术的火属性法师,这真的……真的很不错了。” “别解释了。”青歌朝她眨了眨眼:“你其实是想说我这个人不错,是吧!” “……你好好窝着,别说话。” 其实也没有过很久,夕阳刚刚隐没了最后一丝余晖,青歌和奥菲莉亚刚刚想起身的时候,就从远方慢悠悠地晃过来一只巡逻的骷髅兵。青歌一把捂住奥菲莉亚的嘴,而正在此时,那只眼窝里跳动着绿色的鬼火的骷髅也嘎吱咯吱地扭过了脖子看向他们,如玉的白骨上尽是斑斑血迹。 就好像已经合作过无数次似的,这两位今日才是第三次联手的姑娘们就已经展示出了惊人的默契,在无数乱糙枯枝中迅勐而丝毫不出声地低下了头,没有碰落哪怕一片树叶! 骷髅瞪着两簇幽幽的鬼火逡视半晌,在掩盖生息的法阵和药水的帮助下,不带一点人味儿的青歌和奥菲莉亚就这样勉勉强强地躲过了铁甲卫的巡视,直到它拖着沉重的步伐远去,趴在糙丛中的俩人才缓缓地、轻轻地控制着力道和响动,吐出那口憋在胸膛里半晌了的浊气。 青歌当机立断地拉起蹲得有点腿麻了的奥菲莉亚:“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结果随着两人的愈发深入,她们的心里也就愈发心惊胆战――偌大的真言镇里,除去那些高级官员和奥斯曼俘虏,竟然、竟然没有半个活人!一路全是死尸,让他们不得不走走停停,躲一会儿走一会儿,将设想中的半个晚上就能完成的潜入这件事情,生生地拖到了月亮爬上了树梢都还没能摸进地牢! 青歌心里自从潜入的时候就不轻不重地一直憋着一股火。向来行/事光明磊落的青族少君侯,何时这么鬼鬼祟祟、见不得人过?她现在隐藏得有多好,多么悄无声息,心里就有多暴躁,恨不得抡起她的法杖一路这样闯进去,伴随着狂暴的炎热的火龙将这满镇的骷髅与死人尽数燃烧殆尽。 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君侯这次是真真踢上了铁板――对于死灵军队们来说,什么元素魔法都不管用,除了将他们的头砍下并埋进地里之外,也只有七圣物之一的阴阳手能压制的住他们了。自从数百年前,欧诺塔大陆诸神隐退,将世界交还给人类之后,这片土地上就再也没有了黑暗与光明两大魔法体系,也就是说,在这个小镇里,肯定有阴阳手的存在,否则根本无法号令这么多死尸! 她们一点一点地摸过去,纵使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只能这样缓慢地前进,幸好按照奥菲莉亚的经验,迅速摸清了巡逻的间隙,否则别说混进来了,能不直接撞上就不错了! “这边。”奥菲莉亚竖起耳朵仔细地判断着周遭的声响,听见了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即使它们尚在十多米开外也还是带着青歌轻/盈地跃上墙头,悄无声息地滚进了院落里。两人刚想避开这一阵在出去的时候,就悚然地发现―― 这个院子的门,被敲响了! “行政官大人,您还在里面审问啊?”门口传来个娇/媚的女子的声音,就连一唿一吸间都带着荡漾的味道和色/情的喘息,直让向来洁身自好的青族少君侯深深地蹙起了秀丽的长眉:“天色晚了,快出来歇息吧!” 从漆黑的院落里传来一声有些发虚的声音:“来了来了,催什么呢,没了男人你就活不了了?”然后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开始逼近,与此同时门外不仅有那个女子的气息,更有那一队铁甲卫的沉重的死气在逼近―― 青歌和奥菲莉亚对视一眼,感觉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 就是这里! “我出,你进!”青歌瞬息之间就判断出了对眼下最有利的办法:“以抢回戈林法师遗体为最优先!” “如果没有怎么办!” “那就先便宜凯撒那个王八蛋,让他带你去找他的恩师遗体!” “谁在说话――”屋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了几分惊慌:“谁!是谁在院子里!” 青歌的法杖因为过于笨重而无法藏在紧身束袖的夜行衣里,而一个法师若是没有了法杖,那基本上他的战斗力就等同于零了! 可是那是谁?那是青族少君侯,“十年蒙承天恩,半分不让凡尘”的青歌!青书大公直系后裔,军法谋略师承绿野青岚督伊,刀剑法术无一不通的小杀胚,年少之时就能凭一己之力降服龙骨法杖、以“荏苒长秋”将皇后的脸打得啪啪响的人! 她加速跑了几步,借着一冲之力跃起,重重踏在墙上,身子勐然间就无依无凭地跃到了院子中的大树上,轻轻巧巧地攀折了一根树枝,然后就顺着这个下坠的力道,将自己从一树枝桠里送了出去,没伤及一点儿皮肉,手里的枯枝从被折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返绿,新绿的嫩芽从最顶端生长出来,瞬息之间就郁郁葱葱地将那一整支树枝都染上了明媚的绿色! “奉五行之理,其利如金,断钝之木!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青歌没有狠狠地摔在地面,一条嘶嘶作响的火蛇从那支葱葱郁郁的简陋法杖中喷涌而出,扬起三角形的蛇头吐出长长的橙黄色火光接住了她,随即,这条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控制的、暴虐的火蛇,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那就是青族少君侯的实力,就算手头没有法杖也能将一切场面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这种咒术理论上来说是不存在的,但是青歌就这么艺高人胆大,凭藉着五行相生相剋的原理,硬生生将枯枝强行灌入法力,枯木返绿,夜露沉沉,加上她久难治癒的痼疾――金气缠身,硬生生无中生有地将一条兇勐的火蛇召唤了出来! “是谁?!”那个一听就是纵/欲过度的声音终于挪到了门口,而也就是此时,从火蛇口中喷出的滚烫的气流,不仅差点儿将青歌甩到了天上去,整个院子都被这炙热的巨大气流沖的七零八落,遍地火焰! “救命啊――救命啊――” 在一阵阵的哀嚎与喊声里,青歌面不改色地轻轻在奥菲莉亚身后推了一把,让她躲在自己刚刚制造出来的废墟中,声音微不可闻,却无比坚定:“等你出来,我们一起走。” 第22页 奥菲莉亚抿紧了唇,轻声应允道: “好,说好了一起走。” 银髮的少女裹紧了暗沉沉的斗篷猫着腰摸进了半边也已倒塌的房子,青歌将那支临时攀折下的树枝把/玩在掌中,噙着微微的笑意看向满面烟尘、终于挣扎出来了的行政官―― “大人,恕某直言,你长得可真像一头猪啊。” 第25章 行政官的脸都绿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奥斯曼贱民――” “诶,话不能这么说。”青歌施施然从那条看着就能感觉热浪扑面而来的火蛇身上轻轻巧巧地滑下,翠绿的树枝轻轻敲打着手心,嵴背笔直地伫立在庭院中心,樱色的薄唇含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万里寒冰:“你是不认识我吧,雅克贼子?” “听好了!狗贼!”她一声暴喝,长长的、流转着隐隐约约的金色的红髮被骤然袭来的夜风吹的四下飞舞,从蛛网般凌乱的头髮中露出了一双亮到吓人的碧色的眼睛,几乎能与那些正在发出低沉的吼声的骷髅们眼中的鬼火相媲美了: “奥斯曼帝国青族少君侯、赤焰青歌,今日敢以只身来犯,讨要我国第一法师、我的授业恩师戈林教授遗体!” “你们折辱我国期颐长者、冒天下之大不韪使用封魔阵禁术、并了挟持我国奥罗少君侯之冒犯,胆大包天,今日我便于此一一讨还!” “可敢与我一战!” 青歌话音刚落,周围的铁甲卫们就冲着她――不,准确地说,是整个真言镇里面所有的、本来还在四下安静巡视的千百骷髅们似乎受了什么指令一样,齐齐地抬头望向青歌的方向,发出了非人的悽厉长号。似乎在那一瞬间,它们的头顶有千百道流星划过,拖着长尾巴似的蓝色磷光,在墨蓝色的夜空中划出无数道长长的弧线,可是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没有。 圆月当空,疏影横斜。满地鬼气森森,满目疮痍废墟,前有狼后有虎,然而就是在这么个危急的情况下,青歌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运转了。不是法阵,不是咒术,甚至说,不是任何一样能够加害到她的东西。玄之又玄,微妙不可言。 那种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存在仅仅是一掠而过,却让在场的所有比人类敏锐得多的非人类生物都震悚了!这也就让青歌在使用了不完整的咒术之后有了短暂的喘息机会,然后那支葱郁的树枝就划出个微妙的、精准的弧线,第二条火蛇从杖端喷涌而出,先是对着自己的主人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被青歌一个手诀逼得转过了头去,对着黑压压的一片铁甲卫喷出了炽热的气浪! 正当青歌将那支简陋的法杖横于胸前,火蛇喷出的热浪让铁甲卫和它们的操纵者,那个执政官都无法靠近之时,奥菲莉亚凭藉着黑暗中也能视物的惊人夜视力,连灯都不用点地摸进了房子下面的地牢。 “有锁。”她咕哝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紧紧用黑布包住了刀鞘的长刀,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把沉重的黄铜锁砍了个稀巴烂:“这种玩意儿可拦不住我。 她轻轻巧巧地跳进了漆黑的地牢,那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实在是太过浓烈,然而就连这样的环境都没能让年轻的玫瑰骑士皱一下眉头。奥菲莉亚肩负长刀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唯一有唿吸的小隔间里,敲了敲栏杆,轻声问: “喂,你是凯撒?奥罗吗?” 心力交瘁之下,已经发起了高烧的凯撒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当即便撞上了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明艷又清澈的紫水晶般的双眸。他缓缓坐直身子,哑着嗓子回答道:“我是。” 那一句话便就此让所有的尘埃都落了定,那一句话就将他们的命运推向了似乎永无尽头的迢迢长夜,从此不仅仅是前路不明,就连来路也隐没在了浓重的黑暗里了。甚至到后来,那个最为黑暗、最为绝望的时代,那个就连被帝国一时传为佳话的两位大能者都生离死别了的年代,玫瑰骑士和黄金领主彼此扶持的手也没有松开。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怨偶多于佳侣,可是他们,也只有他们,能够从这么多年前的真言小镇里,一直相互扶持,踽踽行来十余载,未有甜言蜜语,却也相敬如宾,并肩携手一同前行,不是爱情,胜似爱情。 “站得起来吗――好吧,我觉得你站不起来。”奥菲莉亚长刀一振,将铁牢门上的那把大锁轻轻松松地用巧劲砍断了,将凯撒半拖半抱地从地上搀了起来,浑不顾年轻的奥罗少君侯衣冠不整、浑身血污,她甚至对着这么个浑身的腥味儿都到了呛人地步的凯撒,都没有皱一下眉头,声音依然是和她刚进入地牢,敲着栏杆轻声发问一样的平静与冷静: “凯撒?奥罗,戈林法师的遗体在哪里?” 凯撒艰难地喘了口气,道:“我告诉你,你带我出去――” “你有病吗。”奥菲莉亚转过头去,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紫色的眼睛在空中对上了,凯撒这才看清,奥菲莉亚的双眼里,满是一片清明与冰冷: “就算你不告诉我,难道我还能不带你出去?” “奥罗少君侯,你这种一直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径,真是让我觉得噁心透了!” 凯撒浑身一震,随即指了指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 奥菲莉亚走过去,三下两下拖了身上的长袍,将戈林法师的尸身和头颅一併包裹了起来,然后丝毫不体贴凯撒是个半死之人的事实,一把就将那一包东西扔在了他的身上:“背好,如果丢了,唯你是问!” 正当青歌犹豫着要不要嗑一瓶补魔药剂的时候,奥菲莉亚腰挎长刀肩上背着个――不,严格来说是半背半挂着个不成人样的凯撒从地牢里面钻了出来,他们在露面的那一剎那就成功地激起了雅克执政官的暴怒: “你们怎么进去的!” “先生啊……”青歌摩挲着手里的青翠的树枝,带着温柔的、甜美的笑意反问道:“您以为,我们从数量上来说只有常人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法师,是凭着什么能拿到比你们优渥千百倍的年金的呢?您该不会在经歷了本侯的大闹佣兵工会的事情之后,还天真地以为您能凭着这样的――”她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个散发着封魔阵气息的地牢:“这样的暗昧之事,就能擒得住一位火属性的法师吧?” 最后,她施施然地从火蛇高昂的头颅上起身,做了最后的总结: “奥罗少君侯学艺不精,持蠡测海,那是他的过失,可是――”青歌将那支短短的树枝扔向铁甲卫们,看着这些死尸们一窝蜂地涌上去,争抢那支散发着浓郁生命力气息的树枝,碧色的双眸里就隐隐约约有了点悲伤的意味: “别凭着您那猪一样的外貌和智商,就把所有人跟他归于一类!”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灵,天地无主,烈火耀耀,借您赫赫威势,将面前的一切黑暗重归于无形!”青歌自从召唤出了第二条火蛇之后打的那个手诀就没有变化过,此时她终于可以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了,双手结印,语速在那一瞬间快的几乎听不清: “应我之召前来的火之神灵啊,现身!聆听!通明!受命!咒术之火,天降雷霆!” 那一瞬间,本来晴朗无云的天空上乍生无本之雷霆!淡蓝色的闪电,携着天道不容违的威势,夹杂着团团白金色的火焰当头噼下! 铁甲卫们是不知害怕、也不知冷热的尸体,然而在雷电这种介于金属性和火属性之间的自然产物的逼迫之下,他们就这样被迫着退却了!对付死灵,不是不能用元素魔法,而是需要用介于两种元素之间的任意一种,然后以绝对的威势才能将它们逼退! 凯撒被奥菲莉亚以一个绝对算不上温柔的姿势背在身上,看着青歌完全将后背交付了他们的身影,心头就一阵百感交集―― 然后,凯撒就恨不得戳瞎了自己的双眼。那些本来已经被逼退了的、摇摇晃晃开始后退的死尸,突然就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感召一样,双眼中鬼火亮度暴涨,指甲瞬间变长,还泛出了金属的光泽!就连鲛姬和华色分别叮嘱过青歌的、唯一克制死灵的魔法方式都不管用了,它们完全无视了青歌召唤出的雷电与高温火焰,向着青歌一行人就直直地扑了过来! “糟糕!”奥菲莉亚一直淡定而沉稳的脸终于破功了,她头也不回地甩出长刀,却在传来行政官沉重唿吸的地方砸了个空,她心下一急,拼着不看前路、可能会被无差别雷电攻击打中的危险转过头去―― 那个满身肥肉、油光满面的行政官,竟是生生地将手臂□□了自己的胸口,掏出了一颗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而这棵心脏,显然就是催动死尸们变异的强大力量了! 青歌也注意到了铁甲卫们的异变,心下一惊却又一喜―― 那不是阴阳手! 第26章 就在这样一个形式马上就要逆转、胜利女神即将让天平偏向雅克的那一方的时候,从半空里传来个声音,气喘吁吁地也掩饰不了其中的喜悦与焦急: “青歌!青歌!少君侯!” 青歌和奥菲莉亚两人同时僵住了,年轻的法师迅速打出最后几个繁复的手印,所有的雷电顿时消弭无踪,以免伤到空中的那个趴在一只泥土构成的大鸟背上的黑髮姑娘: “诸神在上,你到底是怎么跑进来的!!” 那只泥土凝成的大鹏在雷电停止了的下一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沖向了地面,正当青歌觉得“真没眼看了这个傻姑娘一定会撞在地上的吧”的时候,那只鸟,就以一种无比精妙、分毫不差的角度,掠过地面,泥土构成的羽翼从奥菲和青歌两人的脚下数米处开始分崩离析,却又在鸟身与她们平行了的时候,迅速从两人脚下凝聚起了新的更宽大的羽翼,将三个人外加一具尸体的重量稳稳地负在了半边羽翼上! 这时青歌才从刚看到华色的惊喜与怒气中缓过神,随即几乎要扑倒华色身上了,恨不得狠狠地一口叼住她软软的、尚带着婴儿肥的脸蛋: “你好大的胆子啊华色!!” 黑髮少女单手握紧了青歌的衣角,向来温温软软的眼睛里倒映着雅克漫天的恢弘星云,另一只手艰难地从青歌手里挣脱出来,抽出袖口的手帕,认认真真地、艰难地将沾了土的那一边折进去,随即用尚且干净的那个地方擦了擦青歌脸上那一滴不知何时溅上去的鲜血: 第23页 “少君侯,我看您好像很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青歌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心累过,就好像蓄力已久的拳头一拳打进了软绵绵的棉花里,完全无法着力,心里有火都发不出: “你――――” “少君侯!!”华色提高了声音,她那向来带着点西南口音的、咬字模煳,可是又因为元音十分柔和清楚而带了温良和从容意味的声音一拔高,就生生地有了种说一不二、不容辩驳的气势: “您说过要与我同生共死的!您说过‘不离不弃、誓约忠诚’的!” 她好像更委屈了,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了鼻音,看起来马上就要哭了的样子: “您这是不要我了么?!” 青歌当即便楞在原地!是的,没错,在她们初识不久,签订了主僕契约的那个夜晚,她的确是对华色说过,你要对我“不离不弃,誓约忠诚”的! 可是那只是一纸条约!那只是一张纸,一张具有一定约束力的纸而已!大多数僕人都只是将那张纸上提及的伺候主人衣食起居等方面执行的一丝不苟,可以说,完全没有人能真正做到“生死不离,绝对忠诚”的! 谁会为了一纸绝对不公正的契约而将自己的命白白搭上去?谁会为了高高在上的主人而将自己置身于险地?因此各大世家如此青睐家养的侍从的原因也就很明白了,只有真正养在身边的,背叛机率才小一点,才能切实地让他们对自己愚忠! 向来秉持着公正与正确的少君侯,自然不需要这种盲目的效忠与人命为代价的保护,她向来都是独身前行,枫木法杖所过之处,除了海清河晏、正气凛然,便只有她独身一人的背影了,即使是和她有过五年婚约、相伴十载的塔斯克,也终究未能进入她的领地半分! 然后就在今天,这个傻乎乎地、说着“生死不离,誓约忠诚”的少女,就在这一瞬间触摸到了青歌的内心,然后环抱住了这个向来以严厉与高傲对待外人的丽色逼人的少君侯,心里满溢的柔软几乎要决了心堤―― 啊啊,少君侯青歌的怀抱,和我们这些普通人的也没什么两样啊,也是一样的柔软,甚至更清瘦一些,更单薄一些…… 青歌,你就不会累吗?有没有人能让你停下勉力前行的脚步,让你有一个能够栖息的港湾?有没有人能让你卸下心底铠甲,展现那一片最澄澈最不设防的柔软? 巨大的土之鹏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真言镇上空飞过,将他们身后那一地的狼藉与废墟,那一片还有烈火燃烧着的、布满了焦黑痕迹的土地迅速抛在了身后,向着奥斯曼*撤退的地方飞去。 奥菲莉亚将凯撒拽下了鸟背,解开他身上的布包,浑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浑身泥土与血迹地对迎上来的玛丽?布莱特道: “我们从真言镇抢回了戈林法师的遗体,费南多元帅在哪里?我们要见他!” “元帅在中军帐里面,斯佩德阁下,请随我来!” 青歌本来想一回来就拽着华色回去好好商讨商讨“一个药剂师就应该呆在后方好好做你的后勤绝不能以身犯险”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与必要性的,结果谁知奥菲莉亚一回去就将凯撒扔在了地上不管不问,对于这么一个素来自持的刀客来说,这种行为堪称无礼了,青歌只好担起了照顾凯撒的重任,将他半背半扶进了药剂师们的营帐,向药剂师们讨了些疗伤和补血的药剂给他灌了下去,顺便又要了点消炎止痛的药剂给华色,即使青书大公那小半颗药丸有奇效,她也不敢托大地将华色就这么放着不管。 然后在她起身欲离去之时,凯撒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紫色的眼睛里,好似有滔天的怒火,又好像是一片荒芜的、毫无人气的万里冰原: “青歌……老师死了。” 说罢,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蜷起了身子,发出负伤的勐兽一样的低吼。声音嘶哑得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咳血。 这个向来风度翩翩的年轻的黄金领主,自诩为天底下第一聪明人的青年,终于在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能依靠的长者之后,从那场华美的梦里醒来了。 ――原来他从不比别人清醒几分。 青歌看着凯撒无声颤抖却始终未能落下一滴泪的样子,平平淡淡地开了口: “痛么,奥罗少君侯。” 凯撒根本无法开口,只是发出无声的哽咽与无泪的痛哭,咬着枕巾点头。 青歌端起为华色拿的药剂向帐篷外走去,一边轻声道:“当年父亲被我亲手推上绞刑架的时候,我心里大概也就觉得这么痛了。” 她不是在博取同情,更不是在羞辱凯撒,只是这么无悲无喜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撑过去,就好了。” 说完,青歌打起了帘子,向着等候在外面、满脸疲倦的华色咬牙切齿地露出了一个甜蜜蜜的笑容:“好了亲爱的华色,咱们来说说你的事情吧――” “诶哟,疼。”华色坐在铺了简陋的毯子的地上,对着青歌泪眼汪汪地抱怨:“好疼啊,少君侯――” “疼你也得忍着!”青歌嘴上凶得要命,手下的动作却更是轻柔了几分,将华色刚刚又裂开了的伤口清洗干净,然而越洗她的鼻子就越酸,几乎要哭出来了:“这种事情……根本不用你们这些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的人去做!你这样弄得我、弄得我就好像失职了,没能护住你一样――你干什么?” 华色将沿途偷偷摘下的一朵粉白色的曼陀龙骨别进青歌发里,额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语含笑意地轻声道: “可是,一想到我能救了您,这次的救援与鲁莽对您有着切实的帮助,我的心里……” “就开心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元415年,绿野皇后出兵平定大绿潮,拱卫边疆,失败、帝国第一法师戈林身殒真言镇,青歌少君侯并娜塔莉亚遗孤,奥菲莉亚?斯佩德勇夺戈林法师遗躯,避开大绿潮总流,以尽可能小的损失将奥斯曼*和皇家学院应徵前去的学生们带回了皇城。 这次出征可以说是这一任的少君侯们几乎最失败、最狼狈的一次,与他们日后赫赫的战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人无数次猜想道,或许是这一次的失败与耻辱,才让这些年纪尚轻的少君侯们有了日后的刚介风骨与不折的嵴樑。可以说,这一任的少君侯,是奥斯曼帝国史上最年少有为、也最命途多舛的一批了。尽管他们成功保全了戈林法师的遗体,避开了绿潮,然而这仍旧未能掩盖这次出征其实并未有什么成效――可以说,无功亦无过的事实。 青歌策马离开营地的那一瞬间,紧紧抿着唇回望了一眼隐没在黛翠色山峦中的真言镇。她在心底暗暗发誓―― 有朝一日,待我修成法圣,捲土重来,一雪今日之耻,管教你什么阴阳手,什么行政官与死灵铁甲卫,都只能在我手下讨一个有去无回! 你们不需要了解我,亦不需要同情我。我的身后没有任何伙伴,我将在这条路上独行至死。荆棘遍地的痛苦我一人承受,为的就是你们的康庄坦途。所以,后来者,你们只需要踩着我的脚印前行就好。 有朝一日若你抵达了我的未竟之途终焉,那么首先我要祝贺你,你已经达到了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未能窥探丝毫的神域。然后走下去,孩子,你註定比我站得高,看得远。在抬起你的脚进行不知终点在何处的征途之前,请为我的丰功伟绩献上一束曼陀龙骨。 皇城,帝都。我生长于斯,终老于斯,歌于斯,哭于斯。一路踽踽行来三十余载,最后悔的便是没能在抵达根源之前再一次握住你的手。谁为我起了塔,谁为我立碑作传,谁把我的传奇吟唱在大陆的每个角落,谁的骨与血深埋我神像底。 我下来了,我来了,我是不是来迟了?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啊,华色。 我们未成法师,先成人。 ――奥斯曼帝国第三十五位法圣,御封殿前大公,赤焰之青歌。 第27章 在此后不知多少年里,可以说,直到绿野乱政的年代过去了很久很久,那段被掩盖了的歷史才真正地重现人前,一併揭开的,是奥罗少君侯心底血淋淋的、永不癒合的伤疤,还有绿野长秋那要了人命的虚荣与鼠目寸光。 人们只知,公元415年,奥斯曼帝*队借大绿潮之势出征雅克,将国境线成功推进到真言镇,全线向前约百里,然而戈林法师身死真言镇的这一点却被皇后压了下来,转而说成―― 戈林法师年岁已高,挂冠归隐,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职位,就此悬空。 “吱呀”一声,厚重的石头城门缓缓打开,被擦洗得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吊桥缓缓放下,浸润了岁月的光泽的沉香木歷久弥新,散发着幽幽的香味迎接这些远征归来的军人。 “是出征的*――我们的守护者!我们的荣光与骄傲!” “元帅,元帅!天佑奥斯曼!” “天佑奥斯曼!!” 在一片欢唿声中,无数的山茶花瓣从天空纷纷洒落,来自皇城内部的皇后近臣布兰特?奥罗,挂着满脸阿谀的笑从费南多元帅手中接过兵符,转交给了端坐于鎏金辇车中的绿野督伊。出嫁十数年依然有着惊人的美貌的女子盈盈起身,带着来自皇城内部的所有官员对着元帅对着大军一拜到底: “绿野青岚,替帝国千万百姓,在此谢过诸君了。” 费南多就这样看着一半军符从自己的手里被分了出去,心中万千激盪,不发一语。 一次权力的交接,一场兵不血刃的□□,都能被这个漂亮到魔性的绿野做得像一场画,离得远的百姓们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无数大臣对着将军拜下身去,心中就不由得更激动了―― 那可是我们的元帅!我们那在大绿潮中都能打了胜仗的元帅啊,天佑奥斯曼! 于是自窗户里抛出的山茶花瓣就更多了,喊声也就更响亮了,在一片欢唿声里,出征许久的*,并着零零散散的皇家学院的学生们,开始向着内城开拨。 “明天进城,你可得把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斯佩德元帅。”布兰特?奥罗昨晚私服前来的时候警告过他:“皇后对于戈林法师身殒这件事儿正在气头上呢,老兄弟,我这可是为你好!虽然明面上都说戈林法师归隐了,不做官了,可是那到底怎么回事,皇后心里都倍清楚,肯定要问你的!到时候你就一口咬住,说是他自己学艺不精……” 第24页 “我做不到。”费南多元帅摇了摇头,沉声重复了一遍: “我做不到。” 青歌策马上前几步,补上了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一个老师的位置,紧紧跟在费南多元帅半个马身后面,肩上扛着鲜红的曙光旗。 自从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戈林折戟真言镇之后,身为随军法师中阶层最高、身份也最显赫的青族少君侯,便接过了她曾经的授业恩师的重担,被半强迫地抬上了这个位置来鼓舞士气,顺便让百姓们更加安心。 当年青歌年少时,曾经对着这个第一法师位置抱有无边的艷羡与渴求,那可是帝国第一法师,代表了法师领域内无上的权威与荣光,无限的力量与权柄的位置啊,可是事到如今,真正被赶鸭子上架地送到了高位之上的时候,她的心里反而什么感想都没有了。 无挂碍,无恐惧,心动欢喜,一切皆无。 她只是打心眼里有些发冷。戈林法师一生忠于皇室,对绿野长秋一个摄政的宫闱妇人也未有半分不敬,甚至都称得上“愚忠”了,却在死后单单为了所谓的“皇室的脸面”,为了“百姓爱戴”就秘不发丧,还掩盖信息―― 绿野长秋。青歌在心里切切地咬着牙想,你做的这种折辱死者的事情,又和雅克的那些狗贼们有什么区别!怪不得、怪不得数百年前,华莱皇帝就有意无意地说过,女子不得干政,导致了玫瑰骑士一朝失宠,从而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关于女性能否居高位、掌实权的辩论与斗争,今日看来―― 像绿野长秋这种,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却又优柔寡断目光短浅的人,不管是男女都不该执政!无关性别,单看能力,青歌也有这个自信将被自己老婆摄政了的斯佩德皇帝碾压得渣渣都不剩! 军队还在沉默地往前行进着,自街道两边的高楼窗户里探出无数只手,握着一束束的常青藤和黄色鸢尾,伴着高声的唿喊惊起无数白鸽。这一幕和出征之前是多、多么的相似啊,只不过有的人已经长眠边境,再也回不来了。 青歌抿着唇,眼眶有些微微的热,坐在她身后的华色就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轻轻伸出只手盖在青歌挽着缰绳的手上,轻声问道: “少君侯,你还好吗?” 在一片海潮般的欢唿声中,在铺天盖地洒下的山茶花的花瓣里,青歌的手回握住了华色的。她的手骨节有些明显,十指却又纤长,与当下名门贵女中流行的那种纤纤玉手相去甚远,最多也只能跟“玉”搭上个边的,除了那欺霜赛雪、精心养就的肤色,还有那从手指到手心的一种经年不散的、微微的凉: “华色……我心里苦啊。” “少君侯不要难过。”华色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了青歌那略显消瘦的背上:“我一直陪着您。” “天佑奥斯曼。”绿野长秋披着织金的锦袍,眉目描画得精緻又得体,与她的皇帝丈夫一同端坐在大殿上,对着卸了所有兵甲与刀剑的费南多元帅伸出只保养得一丝瑕疵也没有的手:“远征而归,元帅辛苦了,还请下去整顿仪容,洗净风尘,稍后上殿来为您加封。” 费南多元帅快步向前走上白玉的台阶,单膝跪下,轻吻了绿野长秋伸出的手:“谨遵圣令。”他一直敛着眼睛,努力克制心底的怒火,不看皇后半眼,唯恐在下一秒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徒手将绿野长秋扼死在金座上,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自己要是真这么做了,奥斯曼帝国群龙无首、内斗倾轧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他腾地起身,脚步铿锵地走下殿去,绿野长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着皇帝轻笑了几声: “您看看……费南多的脾气,真真的是和多少年前一模一样啊,半点没变。” “一模一样……半点没变。”皇帝呆呆地重复着她的话。 “好了好了,您就别说话了。”绿野长秋拿过歷来只有皇帝才能动用的玉玺,两手轻轻一拍,走上来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女,将皇帝扶上了软轿抬了下去,然后睁眼说瞎话地对着身边的女官道: “皇帝身体不适,接见完元帅之后便回去休养了,然礼不可废,接下来我便越俎代庖,替皇帝主持分封大典――” 女官一板一眼地将皇后的命令传出去的时候,正在殿外候着的是青歌等一干金星班的学生法师,乍闻此言,自从戈林法师身死就对外界刺激没啥反应的木头脸凯撒和不知道内情的布莱特姐弟俩没什么大反应,青歌向来对外就是一张能冻死人的端正严肃的脸,也看不出她的失态,只能从她微微收紧的瞳孔中判断出,她的内心此刻一片惊涛骇浪―― 绿野长秋,已经到了能越过皇帝动用玉玺的地步了?! “宣,青族少君侯青歌,奥罗少君侯凯撒?奥罗,剑士莉亚,药剂师玛丽?布莱特进殿!” 青歌僵硬着拧过头去,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到仿佛在说“啊今天天气真好”的奥菲莉亚,从喉咙里逼出气音有气无力地问: “你……给你自己安了个什么名头,以至于皇后都能将你并在布莱特小姑娘的前面接受封赏?” “雅克降臣啊。”奥菲莉亚灿烂一笑:“我久慕皇后贤名,因此在雅克边境受少君侯点化,弃暗投明,归入元帅门下,助您夺回戈林法师遗体,算不算一大功臣?” “再者,按照皇后那种恨不得全天下都说她了不起的性子,听元帅这么一说,再不让我上殿来替她歌功颂德,那可真是对不住我对她那么多年的了解了!” 青歌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将身上的袍子理顺理顺再理顺,然后将枫木法杖交给了华色,完全无视了那个刚刚伸出手的,一脸“好不容易能跟青族少君侯接近却被完全无视了我的人生一片灰暗”的侍女,摸了摸华色的头温言软语道: “乖,你自己回去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 “嗯。”华色抱着那柄雕琢精緻、造型古朴的法杖,轻轻扯了扯青歌的袖子:“您少喝点酒啊。” 青歌笑出了声:“我不喝酒的,华色。”说完,她轻轻在华色肩头一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殿。 第28章 “青族少君侯青歌,协助行军,危难之际不忘扬我国威,勇夺戈林法师遗体,现授封地三百,封赏丽都城。” “奥罗少君侯凯撒?奥罗,深入敌阵,以身犯险,现授封地三百,封赏北漠三年免税。” “剑士莉亚,弃暗投明,协助青歌少君侯勇夺我国第一法师戈林遗体,皇后乍闻,嘉奖十分,现授――” 这句话不能让她说完!让她说完了,从此正统史书上可就真真没有奥菲莉亚?斯佩德这个人了,就只剩下一个“莉亚”了!青歌和奥菲莉亚对视一眼,青歌默默地将法师袍的高领子立了起来,奥菲莉亚上前一步,取下了兜帽,扬起脸对着一脸活见鬼的绿野皇后道: “母后,奥菲只不过是按理行事,为国为民,用不着封赏的。”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片海潮般的议论声,就连绿野长秋积威甚重都没能阻止大臣们在听到“奥菲”这个名字之后,陡然迸发出的私语与投来的眼光。 奥菲莉亚?斯佩德,正统皇室血脉,当年号称“一剑割分生死界”,以凡人之身几乎成为剑神的前皇后娜塔莉亚?斯佩德与现任皇帝的后裔,自出生起便被赐名“奥菲莉亚”,意为援助者,要说当下血脉最纯正的玫瑰骑士,再无人能出这位长公主其右! 绿野长秋的眼神一瞬间如剧毒蛇牙般,狠狠地扫过奥菲莉亚,恨不得将她的皮肉全都刮下来,又转而瞪向青歌,却被她那刚刚立起来的高领挡住了:“哟,青族少君侯,本宫怎么没听说……这个剑士竟然与我皇室有牵扯呢?” “我的奥菲啊,在许多年前就死了。”绿野长秋从身旁的侍女手里接过块雪白的绢帕,不胜哀伤地捂着半边脸开始哀哀戚戚地哭起来: “奥菲这孩子,打小爱玩爱闹,结果七岁的时候不听劝走丢到了皇城外,再送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了……我可怜的小奥菲啊……” 青歌木着一张脸看皇后唱作俱佳地哀悼起她那“乖巧可爱”的“小奥菲”,然后又瞥向伫立在一旁,嘴角噙着微微冷笑的奥菲莉亚,只想看接下来她怎么收场―― “母后!”奥菲莉亚再上前一步,半跪在玉阶上仰起头,看向只有眼眶红了的绿野长秋,瞬间就哭了出来,啜泣道: “奥菲莉亚时隔多年,颠沛流离归来,虽风尘颠沛,容色有损,可是一想到母后日日夜夜都在想念我,奥菲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母后竟然就不认识我了么?” 青歌暗暗喝了声彩,这个帽子扣得好!这一下哭得好! 要么,绿野长秋就要承认自己的继女没死在七年前,要么,她就得认下这个“不慈不爱不思念亡女”的罪名!众所周知,绿野长秋最爱面子了! “母后,奥菲多年前险被jian人所害,幸有能人相护,助我平安,今日归来,真是……不胜欣喜,不胜惶恐啊!” 很好,台阶也有了,面子里子都有了,这么明显的奥斯曼纯血特徵,银髮紫眼,再不认可就是挑战人的智商了,青歌松了一口气地感觉绿野长秋那狠毒到渗人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挪开,才轻轻振了振长袖,将领子给带了下来。 “啊,我的小奥菲,你受苦了……”绿野长秋的帕子上终于带了点湿意,青歌觉得那更可能是被气的:“这么多年来你都去哪里了呀,都不跟母后通个信!” 奥菲莉亚哭的更情真意切,仿佛下一秒就能倒过气儿去:“母后!母后!不是奥菲不想回来,是奥菲听闻苏珊已经被母后内定为少君侯,便想着一直为我帝国拱卫边境,就当做是为我胞妹解忧了!” 绿野长秋的脸黑了,大殿之上半边大臣们的脸也黑了,只有一身长袍的青歌的眼渐渐明亮了起来,绿的就好像那雨后葱郁的树林,有种惊心动魄的好颜色―― “怎么会呢。”绿野长秋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整个人都逼近崩溃的边缘了,好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你这孩子真会多想,祖制不可废,斯佩德还没有少君侯呢!” “母后果然也是一样爱我的!”奥菲莉亚见好就收,紫水晶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孺慕之情:“母后,奥菲不要封赏,这是我该做的!” 第25页 ――你当然不要封赏了!!大殿上几乎所有人的内心都迸发出这么句无声的吶喊:傻子才要! 奥菲莉亚回来便是长公主,享有一等贵族年金,名下大大小小城郡十二座,所有贵族的权利她也都有!这可比划块地做什么土地主,做什么城主要划算得多! 对于真正的贵族来说,重要的不是赏地与金钱多少,而是给了你哪座城!青歌作为明面上的一等功臣,不仅受封了三百良田,更重要的是,青族第二大势力所在的城市+丽都,从此就是她的城了!换句话说,她在这座城里无论怎样胡作非为、花天酒地,都是她的绝对权力,都是合法的!甚至她可以在里面修建府邸,提高税率,私自徵兵,都能够被允许! 封给青歌丽都也是绿野长秋在经过好一番思量之后咬着牙摸着心口做出的决定、一则,丽都重享受,虽然经济基础好,但是能上阵当兵的很少,更不用提法师的好材料了,就算青歌想招一支私军,恐怕也要费上好大功夫。 二则,这本来就是青族的主地盘,与皇后离心已很久,倒不如封给青族少君侯,就当做个顺水人情,让青岚督伊来还。 绿野长秋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可是她忘了一件事―― 她面前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听话的棋子,而是无冕之王一族的少君侯青歌!! “皇后,青歌有愧!”正当女官宣读完四人的封赏,正在例行公事地说“若诸君行端坐正,怀光明磊落之心,便无愧于家国,理应受封”的时候,青歌“扑通”一声跪在地面,抬起长长的袖子开始啜泣:“青歌有愧,不当受封!” 诸位大臣们已经麻木了,一边抬头望着精雕细琢的天花板,一边觉得…… 这真是这么多年来,出状况最多的一次受封了。 “少君侯有何愧啊?”绿野长秋问的特别亲切特别慈祥,只有脸上那微微抽动的肌肉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说来听听?” “青歌学艺不精,未能将戈林法师一併活着带回!”青歌左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地面,声音里那股悲恸与酸楚,是真真骗不了人的:“青歌有愧!不敢受封!但请皇后允许青歌进入皇家藏书密室一观,待我学成归来,横扫雅克,扬我国威!” “少君侯忠义至此,可敬可嘆!”一名向来不会看皇后脸色的言官站了出来:还请皇后恩准!“ 凯撒终于有了点动静,他看向明明趴在地上,周身都是悲愤气息的青歌,就好像透过那一袭华丽的长袍看到了青歌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开口: “少君侯青忠义至此,还请皇后恩准。” 凯撒说话了,凯撒?奥罗表态了!顿时大殿中便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附和的声音,无一例外全都是请皇后恩准青歌进入皇家藏书密室,以提高她的实力,有朝一日洗涮本次耻辱! 然而那些隐隐约约听说过青歌的相关传闻的,或者与那些被青歌辞退过的法师们相交甚好的大臣们,感觉自己跟绿野青岚养孩子的水平,已经彻底不在一条线上了,同盟的小船说翻就翻,友谊的小火苗说灭就灭―― 青族少君侯学艺不精!简直笑话! 青族少君侯怎么会学艺不精!那可是有史以来最快速度修成的、帝国最年轻的四阶法师,自生下来就被“根源”完全认可,剑术魔法制药无一不精的“别人家的孩子”! 然后青歌,就在诸多教师们锲而不捨的努力下,和绿野青岚放羊吃糙的管教之下,形成了“绝对正确”与“绝对客观”的性格。本以为这样就能教出个三观端正又温柔可爱的公平公正的好孩子,结果心力交瘁的老师们万万没想到的是―― 三观是正了,绝对公平与公正也有了,温柔可爱在哪里,被狗吃了吗? 绿野青岚双手一摊遗憾地表示,青家没狗,这锅不背。 扯远了扯远了,话说回来,要说青族少君侯学艺不精,这种事除非太阳从南边升起来了,才会有人信吧! 可是绿野长秋就信,或者说,与把好好的一个丽都封给青族这么个还没成年的小屁孩,还不如让她进皇家藏书密室看看书呢,左右那些不在皇家学院里收录的书,大都是自家皇族已经作古了多少年的老前辈们的破事儿,拿来给青族少君侯看看也没什么! “本宫允了。”绿野皇后拉了拉铃,一名女官便急急上前来,从绿野长秋的手中接过玉牌,放在红木盘子里捧给这位胆敢拒绝皇后封赏的少君侯: “好好看,别辜负了先祖们藏书的一片苦心。” 第29章 当晚的庆功宴会,本应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少君侯缺席了。本来应该是件十分失礼的事情,却在奥菲莉亚和凯撒的联手忽悠之下,变得十分合理了起来: “哎呀,青歌少君侯?她也太能拼了,要我说,做人还是要温良一点才能长久啊,这不,伤着了,正在休养呢。”――恢復了常态的翩翩公子凯撒。 “伤得不重,一会儿就好啦。您可别说是我和奥罗少君侯说的哦,青歌嘛,可好面子了!”――奔波颠沛十余载刚刚回到宫廷的奥菲莉亚长公主。 于是在这两位成功的误导之下,青歌本来锋芒毕露的形象终于少了那么点的咄咄逼人,让人们不由得从心里开始反思了起来―― 当年的“星辰海”一事,真的就像传说中的那样,由这么个小姑娘从头到尾一手策划的么?就算她没有心,可是也是“人”啊,也会累也会疲惫啊?何况看着这描述,也不像那种彻底没有了感情的冷血动物啊? 不管别人怎么看她,现在青歌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窝着,看着华色给自己跑前跑后地烤点心。她一边指使着华色“多加点糖,多加点”,一会儿又趴在案台前咋咋唿唿地说“不要奶油不要奶油”。 华色看着青歌那一脸灿烂的笑,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奶油枪,蹲下身来将自己和把自己摊在躺椅上的青歌放在一个高度,直视着青歌的双眼轻声道: “少君侯,您不用迁就我……我知道您真正的性子的,别勉强自己了。” 青歌就慢慢地收回了满脸的微笑,紧紧蹙起了两道秀美的双眉,良久,才坐直了身子长嘆口气: “我……哎,跟你说什么呢,你又不懂好好做你的点心吧。” 少君侯青歌,冷血是假,没有心也是假,然而不会表达,一张口就能噎死人的不讨喜的性格,却的的确确是真的,是那些老师们和绿野青岚联手努力了多少年都没能成功改造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长久以来,她接受的这种“必须要做人上之人”的观念灌输与相配套的教育,生生地就把一个本来就情绪波动少、情感表达不强烈的少君侯,给逼成了眼下这种完全不招人待见的烂脾气。 自负,自傲,敏感易怒,容不得别人说半点不好,事事都要压人一头,连句温柔点的好话都说不出口。 但是这些问题,谁都可以有,只有必须“高人一等”又“不失平易近人”的、饱受人们喜爱的青族少君侯,绝不能有! 于是她就有了这样的脾气,在外人面前――准确地说,在所有人的面前,她都是以一种“严肃而不失温柔,端庄而不过于古板,淡定而不冷漠”的形象示人,如果关系再近一些,比如奥菲莉亚,再比如华色的面前,就更变成了与自己的真正脾气相去甚远的“娇蛮可爱又不失大体,温柔体贴有可靠”的脾气了。 归根到底,就怕把真心相待自己的人吓走,所以她才能在这么个绝对中立之地都能过的比谁都累。 可是她甘之如饴,因为这样的自己,才是最讨喜的、最受欢迎的―― 直到今晚,华色将她的顾虑完全打破。 黑髮的姑娘重重将自己的双膝跪在地上,那双向来雾蒙蒙的、永远睁不开的大眼睛里,含了满满的泪水,她带着颤音喊了一声―― “青歌!” “青歌!你跟我说实话!” “我不问家事,不问根源,不问你们勾心斗角,权力倾轧!” “我就问你,累不累、累不累啊!!” 青歌惊得往后勐然一仰,华色却紧追不放,欺身上前抓住她的手,衣袖翻扯间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双臂,青歌一怔,下意识地放缓了拉扯的力道,就被华色一把拉回来了―― “您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青歌刚想挂起一张云淡风轻的脸说胡话,“哎呀你说什么呢嘿嘿嘿今天天气真不错”的时候,就勐然想起,华色是有一定的法力的,毕竟是个五阶药剂师,只不过没能被“根源”认可而已,也就是说―― 她也能通过看人的眼睛判断真假!即使青歌自己是个四阶法师,运用小咒术投机取巧遮盖住自己的眼睛,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了,可是向来坚持“绝对公正”的青歌,压根不会这么做!她可以顾左右而言他,她可以转移话题,但是华色如果一直坚持这么问的话―― 她只会、也只能在华色一瞬不转的注视下说实话! “少君侯,这是您上个月积累下来的作业……”女僕长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您看看……”然后所有的未完之语在看到了她俩的动作之后,就变成了夹杂着滔天怒火的低吼: “华色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在干什么啊!” 华色和青歌异口同声: “没干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华色吐了吐舌头躲到了青歌的背后,青歌顶着女僕长“好好的一颗白菜怎么就被自家的烂白菜搭上叶子了”的痛心疾首的眼神,硬着头皮答道: “您先……放在那里吧。” 女僕长几乎是灵魂出窍地飘着出去了,青歌和华色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似的笑了起来,只不过青歌的笑声越来越小,最后恢復了那副冷肃的样子,伸出手别别扭扭地摸了一把华色的头髮: “哎,这么贼精贼精又蠢得要命的小姑娘……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华色答得又干脆又迅速:“那就让我跟在您身边一辈子好啦!” 青歌哽了哽:“想什么呢傻孩子,你还能做一辈子僕从?这也太折辱人了……真不知道‘根源’认可人的标准是什么,好心累。”她从那堆摞得高高的羊皮纸中抽出一张,然后勐然发现―― 第26页 这是戈林法师给她上的第一节课,也是最后一节课上布置的作业,对第二铁则的推演和演示,被批覆了下来。 那张羊皮纸在一瞬间就从轻飘飘变得重千钧。即使教过她的老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使她和这位老人并没有什么交集,然而在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在看到曾经一个好好的、活生生的人,竟只留下了这么点东西给自己的时候―― “华色。”青歌握紧了华色的手,长长唿出口气: “华色,我心里是真的、真的难受啊。” “青歌……你不要太难过啦。”华色坐到了她的身边,将额头抵在青歌那温温凉凉的手背上,轻声道: “我会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的。” 青歌看着华色的眼睛,又避开了,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抽出手捡了只羽毛笔,龙飞凤舞地另找了张纸写下一行字,然后右手食指轻轻一点,那张纸便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自己把自己叠成了一只纸鹤,向着窗外振翅飞去。 青歌转过头来对着华色露出个微微、微微的笑意: “亲爱的华色,饼干煳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次日,青歌在回归校园的第一天里,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天打雷噼了个正着: “绿野鸿影他成为皇后近臣了?!”青歌打了个趔趄,对着提供了这个爆炸性信息的苏珊不敢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亲爱的苏珊告诉我!我听错了!” “您没听错。”苏珊挂着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重复了一遍:“绿野鸿影成为皇后近臣了,而且皇后亲口说他,恩,说他‘容色俊美,心神自持,有大家风’……” “有个球!”青歌整个人都要炸起来了:“皇后近臣皇后近臣,说的倒好听!鸿影才十六岁,就比我大一岁!”她伸出只手,食指和拇指几乎要併到一起去了:“比我大不了这么多!皇后也下得去手哦?!” 苏珊也只能苦笑,看来对自己母亲的脾性早有了解,皇后近臣说的好听,说白了还不是面首、禁脔一样的存在,只不过伺候得绿野长秋开心了,就从指头fèng里漏点权力给他们,让自己的小情儿也能狐假虎威:“少君侯,哎呀,这个怎么说呢,这种事情……总要一方愿打,一方愿挨才能做得成的呀,您在这里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青歌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华色差点一头撞上去。她轻轻扶了一把华色,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仿佛从来不认识苏珊一样的眼光看向她道: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只要有一方强人所难,就能办到么?我看到的,从来只有‘一方愿打’,可从来没有‘一方愿挨’,到底鸿影他是自愿还是被迫,我总要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才能在心里断个明白!” 她还是不敢相信,曾经年少天才的绿野鸿影就这样屈从了现实,而且一点也没有反抗! 在接下来的法阵课上,青歌一直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走神状态,甚至在与剑士们两两对决的时候都没分一个眼神给塔斯克。 英俊的塔斯克少君侯表示:_(:3f∠)_连看都不看我了,有点小受伤。 第30章 结果当天到最后青歌也没能见到绿野鸿影,他将自己封锁在深深的皇宫内帷里面,不接见半个人,就连青歌顶着少君侯的名头亲自前去求见,都狠狠地吃了个闭门羹。 “绿野鸿影,我只问一件事,问完就走!”青歌被侍女们直接拦在了殿外,在一堆娇弱的仿佛轻轻一推就会摔倒的小姑娘们的簇拥下,她只能隔着九曲游廊,隔着重重花房扬声向里面喝问道: “你是自愿的么?那个几乎能和我打成平手,年少有为才华横溢的二阶法师绿野鸿影,就要这样死在重重深宫里了么?!”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几分钟,绿野鸿影的声音传了出来: “少君侯,你真有趣。” “我明明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你还这么天真地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天生贵胄,能力超群,连往上爬的过程都是一帆风顺的呢?” 青歌终于被那一堆花团锦簇的小侍女们给软绵绵地推出了门,乍闻此言,脚下不由得一个踉跄,等在门外的华色赶忙伸手将青歌接了个正着:“小心点啊。” 青歌不发一言地看了看那高耸的围墙,和那扇缓缓关闭的雕花大门,突然就觉得…… 世道艰辛,困苦阻绝处,真的、真的是不足为外人道啊。 她挽着华色的手转过身去,就好像要把这位曾经旗鼓相当的对手、曾经相谈甚欢的挚友给封锁在自己的身后,从此划出深深的、深深的鸿沟一样: “走吧,我们去藏书密室。” “世人都说皇家藏书丰厚――”青歌瘫着一张脸看着面前浩如烟海的半个大殿的书柜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可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华色站在青歌身后,为她提起一盏长明灯,照亮这个因为放了太多书,无人涉足而都有了蛛网的大殿,幽幽的光线照在她们身上,两人的影子被光怪陆离地在墙上放大放大再扭曲,搞的华色心里都有点毛毛的:“少君侯,我有点害怕……” 青歌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笑了出来:“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呢?” “哦,也是。”华色听青歌这么随口一说,就仿佛得了圣旨纶音一样,顿时就一点儿也不怕了,踮着脚抬高了手臂让青歌能看见每个书柜上的标籤:“您要看什么呀,我帮您找!” “是看咒术,法阵,还是制药,剑术?” “都不是。”青歌微微笑了笑,翠色的眼睛里有不明的微光跃动: “举得再高一点儿,华色。” “我要查阅――奥斯曼帝国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与我族青书大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 这个问题自从青歌开始记事,被灌输自家先祖的相关史实的时候,就在心里不轻不重地留了个不得解的疑问,虽然不值得她天天惦着,却总是能在没事的时候拎出来想上一想,然后越想越不得解,只好一直压在心里,任由这一个小小的疑问发展成了几乎让她折戟真言镇的要命的大谜团。 青年时期一同游学大陆、四方扬名的两位少君侯,怎么就在一方登基之后愈行愈远了呢?如果华莱?奥罗是嫉恨青书的天赋才华的话,只要把他派回丽都去就好了啊,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如果是因为青书大公功高盖主的话那就更没有道理了,在动乱之夜到来之前,青书大公手里根本没有任何实权! 为什么偏偏就是从封赏了青书大公的那段史实往后,在不管哪一本正史野史上就再也没提到过青书大公的去向?直至华莱?奥罗攻上神域,青书大公才如此贸然地出现?再者抛开这些不谈,单单说那当年雅克进犯的动乱之夜,青书大公刀不血刃守护皇城一天一夜之前,从九重深宫里传来的那一声怒吼,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铁甲卫们,到底是被何人操控,为什么会被时隔多年之后重新召回人间,而且为什么还有那么新鲜、都没有腐烂殆尽的尸体?! “阴阳手是修炼死灵魔法最好用的东西。”奥菲莉亚恢復了身为长公主的地位之后基本和以前身为剑士“莉亚”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仍然早起练刀,一噼一砍,一挑一刺,来来往往数千下才会停手。就连昨晚彻夜狂欢的宴会也没能打乱她那几近严苛的作息习惯,一大早就扛着自己的长刀来到了空闲多年的练武场。 自从多年前绿野长秋决定将两个女儿养成名门淑女起便几乎就处于废弃状态多年的练武场终于盼来了它的使用者。银髮的年轻刀客挥手屏退了连连告罪的侍女们,开始了日復一日的刀法基础练习,顺便对着跟在身旁的凯撒?奥罗解释道: “毕竟生死的界限,可是多少法圣青灯皓首都没能突破的绝对不可触及之领域啊,阴阳手是‘神之纪’结束之后,唯一能让法师们轻轻松松就能触摸到‘死亡’的大门的圣物,可以说自从欧诺塔大陆进入了‘人之纪’之后,死灵魔法就跟着光明与黑暗一同隐没在神祗们的歷史中了。” 凯撒皱了皱眉,整个人都有种迥异于平时的、刚直而严肃的冷冽之美: “歪门邪道。” 青歌和华色正在浩如烟海的书堆中艰难地翻找着华莱皇帝的手札,由于华色的伤还没有好全,因此只要是全部略微高一点的书架,都由青歌亲自去搜寻,华色只需要将中下部分的书搬出来,一点一点寻觅便好。 那本书就是在最上层的角落被青歌翻出来的,深红的封底上绘着弯弯曲曲的荆棘文字,明明是不甚美观,甚至都可以说有着不祥的、邪恶的意味的一本手札,却让青歌的瞳孔瞬间紧缩―― 那是青族当权者才能使用的荆棘文字,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家藏书里? 她伸出手去将那本手札从书架上取了下来,细细擦拭了一下蒙尘的封面,然后珍而重之地翻开了第一章,华色看着她这么小心翼翼,也好奇地把头凑了过去,然后那一行力图被无数人掩盖的、几乎无法诉诸于正史的皇室秘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们的眼帘: “……诸多龃龉,皆不再谈,待我身死,偕同吾爱青书葬入极北之陵。” 青歌僵硬着脖颈,一点一点地把头扭了过去,和一脸莫名兴奋的华色对了个正脸,勐地合上书,一字一顿地说的十分认真: “亲爱的华色,听着,你什么都没看到。” 华色用力地上下勐点着头,几乎都要撞在桌子上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这样一切的疑点都有解释了!明明是在冬暖夏凉的藏书密室里,青歌却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几乎嵴樑上的冷汗都要浸透法师长袍了。她飞速翻阅着那本只有青族少君侯和当权者才能看得懂的、荆棘文字书写的手札,不由得感到一阵阴冷的、偏执的、几近疯狂的情绪,从那些泛黄的书页中向她扑面而来,几乎让她感到窒息。 华莱?奥罗后宫中的三千佳丽,几乎是所有野史中都颇费了笔墨去描述的一条亮丽的风景线,而青书大公终生未能与任何一位夫人白首偕老,也成为了支持诸多后人的臆想,“青书大公克妻”,最为有力的证据。 第27页 那本泛黄的手札上基本上除了那句话,再未有任何一处提到青书大公,然而那一行行古朴的、缠绕的文字中,却是所有与青书大公有过婚约的贵族少女的名字!每一个名字的后面,都用皇帝私章盖着“已解决”! 青歌手一抖,将那本手札掉落于地,脸色黑得将华色都唬了一跳,她将那个名字从齿fèng中狠狠地磨出来,就好像要将那位曾经备受她敬仰的法神挫骨扬灰似的: “华莱?奥罗!” 怪不得青书大公毕生未能娶妻,怪不得自从青书接受了御前大公的封赏之后就再也没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华莱?奥罗的后宫里,有那么个人,是他怀着炽热而扭曲的感情禁锢起来的、最受宠却永远不能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青族族长! “无论如何……这都不能成为你糙菅人命的藉口!” 华色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将那本手札从青歌的手中抽了出去,看了看青歌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华莱皇帝……是喜欢大公的吗?” 青歌冷笑了一声:“不管是不是喜欢,他所做的一切,就足够他不配了!” 你可以喜欢一个人,你当然可以喜欢一个人。只不过无论怎样的喜欢,都不能成为你用来伤害他人的藉口,无论怎样的独占欲,都不能成为你折辱人、毁灭前程的理由!众生平等,天赋人权,你又有什么理由说,你的爱情,比他人的生命还要宝贵? ――你又有什么理由,在自己坐拥三千佳丽、后裔无数的同时,不准他哪怕迎娶一位夫人?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可真是长见识了!”青歌将那本手札细细掩盖好,翠色的眸子里一片森森然: “合葬极北之陵?” “他也配?!” 第31章 ――正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是什么情况? 青歌表示,自从她从大绿潮中回来了之后,就天天有人给她“送枕头”。 这是奥菲莉亚回归奥斯曼帝国的第一次上朝,向来惯于餐风饮露的刀客十分不习惯地拉了拉身上织金锦缎的长袍,青歌立在她的右手边,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地站的笔直笔直,然而奥菲莉亚敢拿十个金币打赌她正在走神。 一年一度的缴税时间,本来是轮不到青族少君侯上来的,然而青岚督伊在昨日的庆功会上突染风寒,便只好由青歌代劳了。按理说在各大家族上交完了领地税之后便可退朝,绿野长秋就可以回去继续疼爱新送来的美貌少年了,可偏偏就有人不长眼,或者说,太能长心眼了,生生地把宫闱之争带到了大殿上来! “――皇后容禀。”只见布兰特?奥罗单膝跪在冰冷的金阶上,语气十分之沉痛:“青歌少君侯昨日持玉牌,入宫闱,滞留半日间谁知道她与绿野鸿影做了什么!” 第一次上朝的奥菲莉亚整个人都懵逼了,清丽的脸上只有满满的两个大字,卧槽,然后在听到青歌发话之后,就变成了升级版本的“哎呦卧槽”: 青歌说:“我认。” 开玩笑吗?你是在开玩笑吗?!奥菲莉亚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青歌和绿野鸿影生的那么像、那么像,先不说身居高位、眼光挑剔的少君侯能不能瞧得上绿野鸿影了,就问你一件事―― 谁会爱上镜子里的自己? 她正要为青歌辩解什么的时候,却被凯撒一把拽住了衣角,这个从大绿潮中归来后便似乎一夜间成熟了好多的青年对着她压低声音快速道: “别去!” “皇后只是想找个理由处置青歌罢了,你要是为青歌说话而被迁怒的话,那么她在朝中可就没有新生力量能够依靠了!” 奥菲莉亚也不是愚笨的人,不用一秒钟便反应了过来,只得垂下头听着皇后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青歌身上,将这位素来以自持与公正而闻名的少君侯身上平白泼了若干脏水,心里一阵阵地发苦。 对,没错,谁都不会信绿野长秋,谁都不会相信青歌会喜欢一个跟自己得那么像的皇后近宠,可是在这么个颠倒黑白为正道,英雄都被逼着做了狗熊的皇城里,谁都得听皇后的! “――你多年前就与绿野鸿影相交甚深!” “我认。” “绿野鸿影先是向你发出了‘邀请’,然后才进入了宫闱的!” “我认。” “你在拿到了玉牌之后,先去见了绿野鸿影,然后才进入了皇家藏书密室!对不对?!” 青歌单膝跪在金阶上,突然就抬起了头,眼神如刀地剜向布兰特,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与冷漠: “我认。” 布兰特?奥罗欣喜若狂地向着皇后上禀道:“您看――”话还没说完,就被绿野长秋那一脸煞气给震到了,硬生生地将下半句话憋回了肚子里! 青歌低着头,嘴角却露出个冷冷的、隐隐约约的笑意。 ――就算绿野长秋想对付她,也不会容许一个近臣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家事”抖出来给自己脸上抹黑! 不得不说,青歌真的是除了苏珊之外,最了解绿野长秋的人了。那句话则么说的来着?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女朋友最喜欢什么,但你一定知道你的死对头最讨厌什么! 皇后是想磋磨青歌,但是用来折辱人的理由,绝对不包括“窥伺宫闱内臣”这一点! 果不其然,绿野长秋的脸色都黑成锅底了,长袖一振,生生将桌上的一叠洒金纸摔到了地上,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那样: “少君侯认得这么痛快,怕是别有什么隐情吧?说来听听!” 一边腹诽着“皇后的近臣都是不带智商的蠢货吗”,一边欢欣鼓舞地偷偷看向青歌的奥菲莉亚,还没等脸上的笑意成型,就听见青歌说―― “没什么好说的,皇后。”青歌抬起头,一脸悲愤一脸“就是有点什么事儿但我不跟你说”的苦大仇深表情: “青歌自请谪离帝都,以证清白!“ ――奥菲莉亚表示,我再对青歌那异于常人、只有华色能跟得上的脑迴路有半点期待,我就不姓斯佩德! 绿野长秋终于挂不住面子了,招了招手,女官立刻取走了青歌那能出入宫闱不禁的玉牌,冷冷道:“既然你这么爱揽事儿,那就去北漠好好清醒清醒吧!” 众臣譁然。 那可是极北荒漠,日间骄阳炎炎,夜间滴水成冰的北漠!也就是说,青歌少君侯不仅要离开皇家学院这个绝对中立之地,再也无法受到保护,而且还要去那除了黄金一无所有的蛮荒之地受苦了! 一时间大殿之上风起云涌,无数道或疑惑或嘲笑或怜惜的眼神窥探着仍在单膝跪地的青歌少君侯,心里想的却只有同一件事情: 青族失宠了!青族早该失宠了!功高盖主却仍然不愿意放弃兵权的青岚督伊终于触怒了皇后,以至于青歌少君侯都被连累到了! 只有对青歌脾性有几分了解,知道这人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奥菲莉亚和凯撒心头重重一跳,从那垂泻而下的赤金的长髮中,终于窥得了青歌的表情―― 她在笑! “不把青书大公遗骨接出极北之陵,我这个少君侯的位置都坐不安稳!”青歌一边和华色一起收拾行李,一边对看着那好似狂风席捲过的房间目瞪口呆的奥菲莉亚解释道: “做皇帝?别开玩笑,我觉得我都这么招皇后记恨了,要是我真的胜出,她不得捏断我的小细脖子哦?” 奥菲莉亚气若游丝:“所以你早就想好了……?” “对呀。”青歌用枫木法杖从衣柜里挑出一大堆同样式样同样布料的黑色长袍塞进箱子里,一脸真诚:“亲爱的奥菲,你看,我不光从不说谎,且不打无准备之仗。” 奥菲莉亚细细回想了好一阵子今天在大殿之上的对峙,就觉得她终于体会到绿野鸿影在皇家学院见到青歌的那一瞬间的感觉了,真真是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咽咽不下,吐吐不出,她真的是一句谎话都没说!不管是“与绿野鸿影相交甚深”,还是“没什么好说的,我自请谪离帝都去北漠”,都是大实话! 是真的曾经相交甚深,也真的是不足为外人道,没什么好说的! ――青歌少君侯,你这么会避重就轻,转移重点,青岚督伊她知道吗?! “少君侯,我把大氅也带上吧?”华色抱着一堆看上去就贵的要死的皮毛进来了,她柔软的、蓬松的长髮被完全淹没在了动物皮毛里,看上去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听说北漠晚上很冷!” 青歌站在箱子上,伸出手快速地在华色发顶摸了一把,然后一脸严肃正经地收回了手,就好像刚刚那个向着蓬松的、毛茸茸的皮毛糰子伸出了罪恶之手的不是自己一样:“好的呀。” 奥菲莉亚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十分不慡。她想了好久,终于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定义为“这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竟然落进了披着美人皮的暴力狂魔手里真是太暴殄天物了”的惋惜感,完全不知道这种感觉在当下有一个很合适的词彙叫――闪瞎狗眼。 那是怎样的一片土地,才能让青歌在看到极北之陵四个字的时候楞了一下子呢? 白日里尚是骄阳炎炎,一入夜便可滴水成冰。放眼望去,尽是粗粝的裸岩与飞扬的尘土,几乎一丝绿色也见不到。天空终年阴沉沉的,偶尔还会有不知名动物悠长的嚎叫声传来,在骇人之余又让人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天大地大,世界悠悠。 青歌和华色眼下正挤在一辆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奔赴这向来被人们视为蛮荒之地的奥斯曼边陲,歷代黄金领主奥罗们的封地――极北荒漠。既然是黄金领主的封地,那么这块土地下究竟有多少丰厚的黄金矿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华色本来还想探出头去看看沿途景色的,毕竟一直坐在马车里实在太闷了,结果刚掀开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一角,便结结实实地吃了口尘土,青歌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了回来封上帘子,然后往她脸上煳了块湿帕子: “乖啊,路还远着呢。” “你要觉得无聊的话就睡一会儿吧,还有……”她秒速心算了一下,继续道: “再转三个长途法阵之后,还有半天就到了。” 第28页 华色的脸瞬间就变绿了,原因无他,那种传送过程中迅速失重又勐然超重的感觉几乎让她能把隔夜饭吐出来,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身子往外挪了挪,然后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抱怨。 青歌摸了摸华色的长髮,语气里带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辛苦你了。” 华色本来还在闭目养神呢,乍闻此言,整个人勐地就睁开了眼睛,把青歌给唬了一大跳,她握住青歌纤长的手指,眉梢眼角里都是满满的、几乎能化做实体溢出来的温柔: “只要我能跟着青歌,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青歌楞了一下,笑着把手搭在华色的双眼上虚虚一按:“快休息吧,到了我叫你。” 连她自己都没能发现的是,那颗充满着愤懑与怨怼、满载着算计的心,在刚刚一瞬间,奇蹟般地和缓下来了。 第32章 “吱呀”一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本来脸色就十分不好的华色终于没忍住,拼着吃上一嘴沙也要掀开帘子,把头迅速探出窗外开始干呕,青歌轻轻地顺着华色的背,冷声问道: “何人拦路?”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极北荒漠执政官,安东尼奥,见过青歌少君侯了。” “受凯撒少君侯嘱託,在此迎接年轻的无冕之王,还请移驾到我们的马车上,怎么能让原来的贵客受颠沛之苦呢?” 青歌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扬声问道:“我的贴身女僕要跟我一起,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 青歌扶着华色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浑然不顾周围人“这个女僕真是失礼僭越”的眼光,将华色安顿进了执政官派来的新马车中,方转过头笑道:“劳烦您了,这么大风天还要来接我这个被贬谪过来的过气少君侯。”然后她毫不介意地握了握安东尼奥伸出的手,脸上的表情平常得好像只是和友人在谈论今日天气一样。 那是北漠人才惯用的礼仪,生长于帝都的青歌却在看到安东尼奥下意识伸出手来的一瞬间就改变了自己惯用的礼节动作,自然又贴心的样子一看就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执政官安东尼奥,是曾经跟随戈林法师学艺多年的三阶法师,上任黄金领主的忠实管家,在此任少君侯凯撒远离极北荒漠进入皇家学院求学之后便担起了处理琐碎事宜,并将大事书信报与凯撒。 虽然他今年应该只是知天命的年纪,然而已经经歷过三代黄金领主执政者的他已经鬚髮全白了,常年驻守北漠让他的皮肤松弛,暗沉沉的就好像枯树皮一样,他的手与青歌的手完全是两个极端的对比,虽然都是理应养尊处优的法师,然而一个是皲裂干枯,一个是白皙光滑,只有那双蓝灰色的眼睛依然犀利清明,和青歌翠色的双眸一对上,便无端生出一股相似之感。 安东尼奥呵呵一笑:“您真会说笑,少君侯可是奥斯曼帝国眼下最年少有为的四阶天才法师,何来过气之说?” “就算是皇后一时煳涂,将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您头上,日后也会想起您的好的!” 青歌很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也是。” 华色在车厢里无声地大笑起来,执政官他老人家就一口气梗在了喉咙,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他终于开始对这位素来盛名在外的少君侯有了一点了解了―― 别夸她,否则对于一切合理的夸赞,她都会照单全收的! 当晚便是为了迎接青歌而特设的宴席,北漠盛产黄金,因此人民的生活水平倒也不像自然环境般那么恶劣。露天的高台之上铺了长长的金边红毯,檀香木的桌案流水也似的一行排开,高台之下尽是葱郁的香糙与花朵,看来是最近刚移植过来的,四周都是挺拔的树木与厚厚的防风幔帐,一点儿带沙尘的风都不会吹到这位帝都的贵客。 本来青歌应该是坐在桌案的最尽头那里的,然而她在刚刚踏上高台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她勐地转过头,直视着安东尼奥执政官的双眼,微笑着发问: “白玉高台,香木桌案,奇花异糙,还有产自绿野之森的篆香,敢问安东尼奥执政官大人,这些东西一共耗费多少啊?” “不多不多。”安东尼奥摸着自己长长的、花白的鬍鬚,笑呵呵地道:“是凯撒少君侯从私人金库里拨了款招待您的,放心入座便是!” 帝都。皇城。 “素闻少君侯有绝对公正之名――”凯撒?奥罗木着一张脸看着奥菲莉亚把青歌剩余的东西收拾了个遍:“可是到这个程度也太寒碜了!” “是嘛是嘛。”奥菲莉亚没好气地把青歌留在衣柜里的最后一堆一模一样的袍子叠了起来。因为走得太急,华色未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走,苏珊最近又不知道在和青歌闹什么别扭,便只由新回归皇城的长公主奥菲莉亚来纡尊降贵地帮助青族少君侯收拾烂摊子了:“就您是黄金领主,数你家最有钱,我们都晓得了哦!”她自七岁起从皇城出逃便常年生长于平民区和雅克边境,情绪激动的时候说起话来会带着俚语和微微的雅克口音,却意外地十分好听: “而且这也不太对啊,青歌不是应该有贵族一等年金的么?” 凯撒看着一摞一摞的衣服和积存的施法材料被抬出去,慢慢地有了个猜测的雏形,然而他未曾说出口,只在心底默默地喝了声彩: 素来所有用度均可由本家报销的少君侯,按例享贵族一等年金的四阶法师,竟然在日常生活中的花销这方面都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她所有的耗资都在自己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没有丁点儿过于奢华的地方! 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凯撒扪心自问想了会儿,笑了。 他做不到,或者说,眼下基本上所有的贵族,都做不到!钱财,权利,美色,多么诱人的词语啊,对于那些毕生渴求它们的人来说,若有朝一日能够得以平步青云,他们必然要尽情享受手中的这些权柄,而坐拥五大名门之一继承者名分的青歌,却就是能以惊人的自制力把自己的生活控制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换句话说,她平常既能安享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奢华生活,又能像现在一样,轻装简行奔赴极北荒漠。 不管眼下身在皇城的凯撒对青歌又有了怎样的新的认知,正身处为了她专门陈设的宴席之上的少君侯可是十分窘迫了,而且……向来一直以温柔形象对外示人的华色的表情也不太好。 一堆莺莺燕燕正给这位年少端丽的法师行礼,顾盼之间眼波流转,妩媚又温柔的样子真是不知道甩了华色几条街出去。 ――虽然都不如青歌好看就是啦。 “都下去。”青歌黑着脸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正在笑呵呵地看着她的执政官道:“让她们都下去。” 安东尼奥眨了眨眼:“如果我说‘不’,并告诉您,这是青岚督伊的请求呢?” 青歌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青岚督伊向来就对在她的计划之外的华色十分看不顺眼了,如果在这个地方寻个理由将华色换掉倒也十分合情合理,而且作为奥罗一族送来的礼物,年轻的无冕之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青歌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华色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当机立断拍案决定: “没有一个比我的华色好,我都不要!” 睁眼说瞎话!睁眼说瞎话的最高级别出来了!安东尼奥在心底已经抓住青歌的肩膀来回疯狂摇晃了无数遍,拜託少君侯,您这指黑说白的功力要不要与青岚督伊如出一辙?华色真的没什么好的啊,不管是从她那来自贫寒的西南平民家庭的出身,还是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再没啥地方出彩的容貌,还是说她只会粗使活计别的东西都一窍不通根本不能好好伺候少君侯,都不如眼下这些被轰出去的侍女啊! ――您是眼瘸了吗? “好了,到此为止吧。”青歌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磕了嗑桌角,含笑道:“主宾均不尽欢,有什么意思呢?早早散席算了。” 安东尼奥苦笑着拉了拉金铃,顿时又有一队面容娇美的侍女鱼涌而入,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桌案来,他继续不死心地说: “少君侯,这些人都是凯撒少君侯和青岚督伊联手精挑细选出的姑娘,用作近侍是十分合适了,何必就认准了这个人不放手呢?” 青歌正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凯撒?奥罗向青族投诚了?这是好事儿,就不知道他投诚的是谁? “凯撒少君侯十分欣赏您哪。”安东尼奥又加了一剂勐药:“青岚督伊得知您终于有了一位挚友,十分欢喜!” “哦,我也很欢喜。”青歌面无表情地拉着华色走出大门: “再欢喜也不换。” 华色一路上都不声不响地跟在青歌身后,如此反常的安静弄得青歌整个人心里都毛毛的,终于到了安东尼奥为二人安排的住处,华色沉默着为她散开高高束起的长髮,用檀木的梳子沾了清水一遍遍地轻轻将那赤金色的长髮梳开―― 青歌一把捉住了华色的手,沉声问道: “你怎么了?” 华色一言不发地勐力摇头,眼眶却微微红了。青歌一怔,逼问地也就更紧了: “谁欺负你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一整天她都跟在自己身侧,怎么可能有人欺负的了她? 华色终于说话了,她努力地想平復自己的心情,结果一开口就是一声勐烈的抽泣:“少君侯,我心里……委屈。” “有那么多比我能干的人,您会不会哪天不要我了?” “你在担心什么奇怪的东西啊。”青歌十分苦恼地揪了揪自己鬓边的一缕赤金色的长髮:“她们都不是你。” 第33章 她的意思本来是那些人都不会像华色一样,在自己失势――或者说,表面上失势之后,那股避之不及的气息就变得隔着八百里地都能闻见了,只有一个华色,不管到了怎样的地步都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到几乎愚忠的地步了,却让她多年都没有任何强烈感情波动的心剧烈地、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绿野青岚从来不教给她这些,也没让她体验到这些。这位漂亮到几近魔性的女子,只会在沙盘上将她的布防与守军沖的七零八落,浑不顾自尊心颇高的小女孩被打击得一脸都要哭出来的表情,笑带春风,语气温柔: 第29页 “再来。” 所以不管是后来刚入学那天,塔斯克当众与她对峙,还是后来她见到了绿野鸿影手中的那把龙骨法杖,亦或是后来大殿之上,布莱特污衊她与绿野鸿影有染的时候,她的内心都是无波无澜的,甚至比起那向来自诩清明的凯撒?奥罗,她才更像一个冷眼旁观的无情者。 毕竟你跟一个从小就被把自尊心打碎过无数遍,终于行至今天地步的一个人谈心软,有可能么? 她也觉得不可能,对那些向她投诚的人,诸如绿野鸿影之类,也是看的清楚,懂得透彻。他们跟随的,只是这个少君侯的身份,可以说,不管眼下这位年少有为的无冕之王是谁,他们都会欣然接受并跟随的,毕竟只是需要这么个人,怎样都好,是谁都行。 ――然而,还真有这么个傻乎乎的姑娘,从帝都到西南,再到遥远的极北荒漠,一路不离不弃地跟了过来,让好多人都大跌眼镜。 “你最好啦。”青歌满怀欣喜地摸着华色柔软的檀木色长髮,鬼使神差地就又补了一句: “我好喜欢你呀。” 然而在得到了青歌如此之高程度的赞扬之后,华色却没有显露出多么开心的神色,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顾左右而言他: “那如果是别人呢?” 前言不搭后语,青歌却倒也明白了过来华色的意思,被直接气笑了:“怎么可能?”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傻乎乎地愿意跟着刚从大绿潮回来就被贬下北漠的我?” 华色仿佛得了圣旨天音一样,整个人都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那我以后也可以一直一直跟着您么?” 青歌笑道:“当然,要不你还想到哪里去?”说着递给华色一张帕子:“擦擦脸,小心糙了皮肤不好看――不好看我也要你,乖啊,不哭。” 当晚,青歌和华色挤在一张床上听着外面唿啸的风声。本来华色的床铺是在外间的,然而青歌过去看了一眼就把华色的铺盖强硬地搬到了自己的床上,用她的原话说就是,“那张烂的要死的床真的能睡人吗不会在半夜就塌掉吧?” “少君侯长得真好看。”华色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温柔朦胧的眼睛,映着微弱的烛火光芒,看上去竟有种十分深情的错觉,被这么双眼睛看着,就让人陡然升起一股“我是被依赖着、深爱着的”感觉。 青歌拉上帐子笑道:“大家都这么说,我都要不知道这是真是假了。” 华色笑眯眯地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有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 两人正说着闲话准备入睡呢,华色的眼皮都在慢慢地合上了,突然,她感觉到侧卧在身旁的青歌的气息勐然变了,她费力地挣开一条小fèng去看青歌的表情,然后一瞬间就吓得睡意全无―― 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里,就好像燃着熊熊的烈火一样,亮的骇人! “怎么了――” “嘘,别说话。”青歌缓缓支起上半身,凝神侧耳了半晌才对华色道: “你听见了么?风里有点动静。” 华色依言侧耳听去,却只能听见万里长风唿啸而过,还有小石子和沙土击打窗户的声音,初次之外,真的再无别的什么奇怪的动静了,只好压低声音道:“少君侯,我没听见。” 青歌拧着眉头又仔细的听了一会儿:“我刚刚听到有什么东西嘶吼的声音,为何现在没有了?” 华色松了一口气笑道:“是不是沙漠中的野兽在叫啊?您太紧张了,这么偏远的地方有点狼嚎声很正常的,我以前还在西南的时候……” “不是。”青歌皱着眉,又仔细地听了一遍,发现那一声嚎叫仿佛只是她的幻觉一样,只好钻进被子里,对华色安抚地笑了笑:“睡吧,明天我出去看看。” 华色打了个哈欠:“少君侯,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 华色在得到了青歌的承诺之后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然而青歌却一直没有合上眼。她能明确地感受到,刚刚远方是的确传来了一声嘶吼的,那声音里包含了无尽的绝望与痛苦,光是远远地听着,感觉就要被那种过于沉重的感情压垮窒息。 怎么可能听错?那可是、那可是! 次日的天气可不是很好,不,换句话说,极北荒漠的天气什么时候好过?浮云蔽日,狂风唿啸着捲起地上的沙尘,但凡置身室外,不带防风面巾就能结结实实地吃上一口沙子。 然而在这种天气还出门的,除了那些在採矿场干活儿的矿工们之外,也就只有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了。 ――比如青歌。 她一边将法师长袍的高领往上拉了拉,一边把华色头上的防风面巾掖好了角:“风大,跟着我。” 华色往随身的包里塞了好几瓶急用药剂,答道:“好。” 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门出去,向着昨晚的那个方向跋涉而去。 其实随便换一个人都不会跟着青歌的。仅仅凭着一声只有她自己听见了的嚎叫,怎么可能精确地确定方位,找到所在的位置?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找到那一声惨叫传来的方向,那又图个什么呢?谁知道那是什么生物传来的叫声,又为什么要为此前去? 青歌怀抱着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的枫木法杖,每一步都踏在沙子里,要不是穿着及膝的长靴可就麻烦大了。她这次为奔赴极北荒漠可谓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大不的念头―― 刨了华莱?奥罗这狗皇帝的坟! 青书大公这样惊才绝艷、举世无双的人物,根本就不应该和这么一个怀着龌龊心思的白眼狼合葬在一起,华莱?奥罗他不配!当年要是没有青书倾全族之力的支持,鹿死谁手,尚难定夺,他怎么就敢! 可以说,她之前对这位曾经以凡人之身攻上神域的法神抱有多么高的敬仰与期望,眼下就有多想把这人挫骨扬灰。 而昨晚,她在听到那一声嚎叫之时,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突然就莫名狂躁了起来,汹涌地奔流着咆哮着,作出了与在雅克边境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反应! 青歌其实第一反应是不带华色去的,再怎么说华色也只不过是个药剂师,而在战场上,药剂师通常是被放在后勤这个位置上的,打头阵的是剑士和普通人,法师被作为中坚力量层层保护起来,药剂师在后方掠阵,互相补充互相支援,才能尽可能地以最小的伤亡取得胜利。药剂师一共分为十二阶,其评定方式与法师完全不同,法师升阶是需要经过“根源”认可的,不仅要用经过特殊方法炮制的月泊石验证法师的能力,然后还要等待“根源”的反馈,等到月泊石产生了相应的变化之后,才能说这位法师已经成功进阶了。 这也是青歌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只是四阶法师的原因,向来被誉为“根源的宠儿”的赤焰法师,竟然在升为五阶法师的过程中被“根源”否认了整整五年!也难怪青歌一直对“根源”认可人的方式表示十二万分的不解,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钻研出个子丑寅卯,可把青歌急的不轻。 而药剂师的评定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只要做得出符合某一品阶的药剂,然后提供相应的财产证明便可升阶,毕竟与享有国家补贴的法师们不同,药剂师们的消耗基本全都需要自己负担,因此有个良好的家境是十分必要的,谁都不想为了一瓶药剂和升阶而倾家荡产是不是? 青歌在前去极北荒漠之前发出去的那一张通讯纸鹤,正是向苏珊讨了个人情,掌管评阶之事的官员姓斯佩德,苏珊二话不说就为青歌找来了华色的相关资料,然而那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华色,五阶药剂师,实为六阶,待提供财产证明。 六阶啊,那可是十二的一半!和已经有了五阶法师的实力的青歌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她在看到华色迷迷煳煳睡去前都不忘咕哝着要和她一起前去的样子的时候,心头就蓦地一软―― 带上她算了,反正我护得住她。 而同时,她的心里也有着暗暗的窃喜,看啊,还是有人毫不设防地喜欢着我的。 第34章 “昨晚传来声音的方向大致就是这个方位。”青歌长杖一挥,遥指正北:“我们去看看。” 华色跟在青歌身后跌跌撞撞地走过沙丘,青歌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有点虚浮,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她的指尖燃着一团橙黄色的探测之火,只要周围一有法师的相关气息她就能立刻发动炎爆术将那人逮个正着,毕竟火凤和火龙这样需要长时间吟唱的高级咒语,在捕捉人和突袭这方面来说远远不如能够瞬发的低级法术好使。 青歌本来想伸出只手去拉住华色的,但是她的指尖还没伸出长长的袖子呢,华色就心有灵犀似的突然抬起头来对她灿烂一笑: “少君侯,我们还要走多远?” 青歌的手就勐然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迅速把手揣在了袖子里。 就算这不符规矩,可是她也牵过无数次华色的手,从半年前的帝都皇家学院里,到后来出征大绿潮,生死一线的时候她甚至怒极攻心地想一口咬住华色那软乎乎的脸蛋,却从未有任何一刻感觉到像现在这样的不知所措。 而且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茫然。在这样一股突然涌上来的窘迫中,她竟然连华色的问话都没能回答得上来。 狂风唿啸,黄沙蔽日,她们就这样沉默着一前一后向着正北的方向跋涉而去,为首的青歌长袍裹身,手持枫木法杖,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慢慢地、慢慢地消磨在流沙与狂风磨砺之下了。 “前面有人!”华色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人影,不由得欣喜地高声喊了出来,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而似乎她也并未察觉到这样的沉默与异常的安静有什么不妥,对青歌满含欣喜地道:“少君侯,前面有人!” 青歌用力地抓紧了胸口累赘的衣物,感觉整颗心脏都要燃烧起来了。越往北走,她的血液也就愈发滚热而高温,直把一个重伤都不会下火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烫得皱起了眉,灼痛,滚烫,欣喜,不安,对没错,就是这里―― 这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华色赶忙抢上前几步扶住她:“您怎么了?!” “我没事。”青歌佯作无事地开口,却在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走吧,我们去问问前面的人这是什么地方。” 第30页 华色想扶着青歌往前走过去的,可青歌缓慢而不失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华色的臂弯里抽了出来:“跟在我背后。” “打扰了,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青歌走上前去,对那个一瘸一拐的人问道:“你看上去似乎已经困顿的很了,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那个人好像这才发现青歌二人的存在一样,惊得手里提着的一捆几近干枯的植物都掉了下去:“啊不用,我没事儿……” “您的脚流血了。”华色看着从他右脚的鞋中渗出的那块范围还在不断扩大的血迹,皱起了眉:“再这样下去会很麻烦的。” 青歌想了想,十分贊同地点了点头:“没错,新鲜的血迹在白天也是会引来一些不太好处理的东西的――吸血蚁您听说过吗?如果真真这么不巧,你所处的沙丘之下就有这么个蚁窝,那可就麻烦啦。” 她素来有着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习惯,故而在来极北荒漠之前就已经将当地的勐兽、地形、居民喜好和风俗之类的记得清清楚楚,而吸血蚁则是极北荒漠中闻之便可让人色变的虫豸之一,虽然数量稀少,然而只要在沙丘之下藏有一个蚁窝,那么在嗅闻到鲜血的气息之后便会倾巢而出,将流血的生物吸成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年轻人白了脸,接过华色从包中取出的药瓶,干笑了几声: “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要麻烦两位消耗药品,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青歌垂下眼微微一笑。她只要不正视人,不让人看到她那双过于锐利的绿色眸子的时候,笑容还是很有迷惑性的,这不,年轻人的脸上就瞬间瀰漫了一层浅浅的薄红,他呆呆地看着青歌的脸,几乎没听清楚她的问题:“……啊?” 青歌又问了一遍:“前面是什么地方?” “望岭村。”年轻人迅速回答道:“极北荒漠的极北之处。” “我们迷路了呢……”青歌把绿野青岚那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村子里有能够借宿的人家么?” 年轻人本来还晕晕乎乎的,脸上带着好似喝醉了酒之后的酡红,然而在听到了青歌的请求之后,他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一下,答得斩钉截铁: “没有!” “看您的衣着,应该也是位法师大人吧?”年轻人的手直直指向青歌的来路,道:“那边就是执政官大人特地为近日从皇城而来的贵客而新起的高台,您去那里的话还是能讨到一口饭食的!” 青歌压下了在胸膛中奔涌得愈发湍急的灼热的血气,笑道:“您说的是呢,我这便过去。” 华色看青歌的脸色已经到了十分不好的地步了,便不顾她的推阻,将青歌半边身子搭在了自己身上:“我这就扶您过去!” “那里绝对有什么东西。”直到远离了刚刚所处的位置,能看到昨晚宴饮的高台了之后,青歌才渐渐恢復了力气,咬着牙道:“你看他的神情,分明就是有鬼!” 华色嘟囔着“明明是看您看直了眼啊有什么鬼”,一边放开了青歌的手:“那怎么办,跟在他后面过去看看么?” “不了。”青歌摇了摇头:“今晚再去。”她摸着华色的头笑得一脸灿烂: “你就别跟过来了。” 其实青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本来如果没有血脉异动的影响的话,她完全能护得华色周全,但是如果要在自身条件都不济的情况下动用若干明显超阶的五阶法术,她可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为什么‘根源’还不认可我呀!”青歌把临行之时从帝都中带上的唯一一块月泊石挂在胸前,嘆了口气抱怨道: “我都卡在四阶多少年了!” 华色沉默地将一把不知名糙根丢进银坩埚里,顿时那澄澈的药水就变成了粘稠的、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她开口安慰青歌道:“我卡在五阶药剂师也好多年啦,不着急,慢慢来。” 青歌想了想:“也是。” 当晚,青歌在看着华色躺下并再三保证天亮之前一定会回来之后,就裹着一身黑色长袍出门了。她将枫木法杖别在身后,随身只带了几瓶药剂,腰间挎着匕首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出门的一剎那,本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华色就蓦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常年好似笼罩着不散的大雾的眸子里,一片清明。 青歌为自己加持了风行术,足不点地,连行走的速度都比平常要快上好几倍,一路上她只要感到血脉暴动,就用匕首在上臂划一条伤口,在疼痛的刺激之下,灼热的感觉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白日遇到那个年轻人的地方,青歌微微停了一下,转过头去看着白天他指过的、自己的来路,极轻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呵。” “皇城贵客。” 望岭村的名字其实说怪也不怪,从字面意义上就能看出来这周围肯定有山岭,然而极北荒漠周围还真没什么绵延的山岭,只有一望无垠的黄沙与□□的岩石,这也让青歌轻轻松松就找到了那个因为规模太小而在地图上被一笔带过的村子,而在看到村庄门口的石碑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僵立在当场了―― 那是一朵盛开的,被荆棘半包围起来了的鸢尾。 兵家常胜守宫闱,何人不识铁甲卫?青书大公数百年前一手召集起来的铁甲卫,歷经大大小小四十八场战役无一落败的常胜之军的纹章,一朵盛开的鸢尾上缠绕的荆棘,也被印在奥斯曼帝国每一本青书与华莱联手编写的军事用书上,歷时良久而未变半分。 就算是化成了灰,青歌也认得那个纹章! “怎么在这里……”她低声自言自语着,弯下身去拂了拂上面沾着的尘土:“望岭?” 身前便是数盏昏黄的灯光与不断传来的犬吠声和窃窃人声,身后便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与黑暗。青歌无端地就生出一股想转过头的感觉,却硬生生止住了―― 华色不在。 “这样也挺好的。”她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就是有点孤单啊。” 至此,常年坚持“绝对正义”与“绝对公平”,以至于将自己的人性与感情都狠狠压抑下去了的青族少君侯,赤焰之青歌,终于在无人能听见、更无人能知晓的极北荒漠,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低声展露出了她不为人知的脆弱的一面,那一抹名为“心”的光辉终于在被压抑多年后从她自以为无坚可摧的内心里破土而出―― 即将生长成一棵葱郁的、参天大树。 人非糙木,谁能无心? 第35章 倒v看过不要买 青歌平常已经习惯了为华色解说一切她不懂的东西,眼下华色被她逼着在房间里乖乖睡觉等她回去,可是这个习惯还是没能改掉,便一边抚摸着斑驳的石碑,一边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青书大公的军徽会在这么个小村子里呢?望岭、望岭,可是这里也没有山――”突然,她的声音顿住了。 她想到了一个十分荒谬、却又异常不符情理的事实―― “望……陵?” 华色蹑手蹑脚地跟着青歌出了门,然后一路狂奔跟了上去,却还是在风行术那惊人的速度之下败下阵来。然而在走到那个白天遇到望岭村的年轻人的地方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和青歌十分相似的动作: 她停了下来。 然后从包里拽出个瓶子,往地上勐地一摔就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向前方跑去。 顿时从沙丘地下发出oo@@的声音,然后慢慢爬出无数只血红色的蚂蚁,正在她忙于逃窜的时候,有一把锋利的匕首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现出了身形,通体漆黑、丁点儿反光也没有的匕首慢慢凑近了她的颈侧,如果旁边有人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幕十分诡异的画面: 黑髮少女的脖子边上,就这样无依无靠地凭空悬浮着一把匕首,正满含杀机地逼近动脉血管,而她的身后则是一堆朝着那个被摔碎的瓶子疯了一样涌过去的吸血蚁,那把匕首离动脉血管悄无声息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之时―― “我看起来就这么像会给人拖后腿的主儿吗!”华色勐然倾身向前扑去,让那把匕首的勐地一划落了个空,单手撑地直接朝着那把还在悬空的匕首的方向踢了过去,利用惯性力的方法和青歌一法杖抡碎了雅克佣兵柜檯的方式如出一辙!一只手从袋子里捞出瓶药剂,看也不看地拔开塞子就噼头盖脸地浇了过去! “啊――”空气中爆出一声嘶哑的惨嚎,然后一个浑身冒着血红色泡泡的人形就凭空出现在了空气里,而他手中的匕首也因为剧痛引发的不着力而“噹啷”一声掉在了岩石上,华色直接趁着身体下坠的力道,长腿一扫,将那把匕首生生送入血红色人形的脚踝!力道之大,让那把匕首直接穿过了筋骨,透肉而出! 当场,那人就抱着脚惨嚎起来,他完全无法相信,身为剑士法师双修的自己,竟然会败在一个看上去连个瓶盖都拧不开的柔弱的小姑娘手里! 华色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手上的浮尘笑道:“我们西南人啊,骁勇彪悍着呢,除了绿野那一大家美人儿之外可都不好惹,您就没打听清楚?” 青歌捂住胸口平復了一下刚刚又躁动起来的血液,深吸一口气蹲下身。 要随便换个别人来可能真没法看出这朵花有什么玄机,然而换做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她来说,就能看出来了。 虽然这朵鸢尾看上去和那些书本上画着的没什么区别,可是青歌在近看之下一眼就瞥了出来,这是一枚颠倒着的徽章! 她着了魔似的将手缓缓覆盖在了斑驳的石碑上,轻轻一转―― 石碑中开始逸散出浅青色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却只是覆盖在她的手上,没有向周围逸散开半分。 青歌刚刚轻轻一转之下没能推动石碑,手下加大了几分力道,用力一扭,就看见眼前的那些悬挂在每户人家门口的灯依次暗了下去,从离她最近的村口人家,到她目力可及之处的模煳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就好像…… 就好像她触动了一个关着黑暗的阀门一样! 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满手的青光是唯一的光源的情况下,从石碑下传来了沉闷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青歌反手抽出背后的法杖正准备下去,却突然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在急速逼近! 第31页 沉重,凌乱,这人已经很累了,撑不了多久。青歌冷静地判断完情况,觉得那人对自己完全造不成什么威胁,就将那只萦绕着青光的手举在身前,缓缓地走下了这条不知尘封了多久的密道。 灰尘迎面扑来,她却一点儿也没出声,青歌有一种预感,那几乎让她也折戟真言镇的、死灵法师与铁甲卫的秘密,在今天就能做个了断,探个明白! 粗糙的石头阶梯随着她一阶一阶走下去,开始慢慢向上抬高合拢,一朵又一朵荆棘鸢尾的纹样在她踏过的地方浮现又泯灭。但是如果她此刻能冒着被夹成两半的风险往上走几步伸出头来,就能看到绝对会吓得人心脏立刻停滞数刻的一幕: 全村的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全都出来了,手里拿着早已生锈的长/枪与戈矛,面无表情地直挺挺地矗立着,目光全都盯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却无人敢出村门一步! 而那个凌乱的、沉重的脚步声也愈发逼近了,啊好像在什么东西上踩了一下……等等?这个脚步声怎么这么耳熟?青歌勐地抬起头,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懵逼的表情向上看去―― 就把赶着密道口关闭的最后一刻,一路七荤八素滚了下来的华色接了个满怀。 不,准确地来说也算不上接。毕竟华色比青歌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平时青歌总是爱穿高高的鞋子也看不出来,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就很好地看出来两人的身高差了,华色伸出手抱着青歌,把她下意识地护在怀里就一路滚了下去,与之前在雅克边境遇袭那次的反应一模一样。 “你是傻的吗我还没厥过去呢――――”青歌挣扎着伸出手,堪堪抓到了一路跟她一起摔下来的枫木法杖,她看也不看地就往墙上死命一划,成功地减缓了她们从陡峭的台阶上摔下去的速度,同时也放出了她的成名法术: “赤焰火凤!” 一只小巧的凤凰从杖头喷薄而出,尖利的喙叼住青歌的衣领,硬生生将两个人从地上拽了起来,衔在了半空中,华色借势站稳了身子,青歌挣扎了几下从空中跳了下来,正好落在比华色高一级的台阶上,拽着她的衣领一字一句地道: “只要我还有意识,还拿得起法杖,你就会没事!” 华色看着她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翠绿的颜色啊,就连大雨过后绿野之森的颜色也不及半分,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我一看到……就忘了。” 青歌在前,华色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下阶梯。本来集聚在青歌手上的青色光点在华色滚下来的撞击中已经尽数散在了空中,也正好将这一块区域照的清清楚楚,而在看清楚脚下的那一瞬间,华色十分自觉地捂住了嘴好让自己不发出尖叫,就连素来冷静自持的青歌都抽了口冷气。 不知从什么地方起,冷硬的石阶已经变成了一具具盛放着累累白骨的水晶棺。棺面被人为打磨得十分粗糙,让人一时间竟无法反应过来脚下踩的东西已经完全被换掉了。 青歌伸出只手,虚虚拦在半空,脸色阴沉得可怕:“走边上。” 华色也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和青歌一起扶着墙侧着身子向下面走去,尽可能地不隔着一层水晶踩到这些遗骸上面。 每一具水晶棺上,都在中央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鸢尾。 铁甲卫遗骸。 青歌低喃了一句:“光之白昼,破晓黎明。”她的杖头就慢慢显现出了一阵柔和而清晰的白光,她高高举起枫木法杖,让这束光能够照的更远一些,好让她们看清楚,这无数具英灵骨骸拼成的阶梯之下,到底有什么! 然而就连青歌身为四阶法师释放出的光照术都没能彻底看清这白骨的阶梯之下究竟有什么,只能隐约看见,阶梯的尽头又是一具一具水晶棺拼成的地面,而且其数量之多,几乎已经能与铁甲卫鼎盛时期的人数媲美了! “这里可能就是极北之陵。”青歌轻声道:“也可能不是。” “怎么说?”华色有点迷煳:“不是说华莱皇帝和青书大公合葬在极北之陵里面么?这里都有这么多铁甲卫的遗骸了,怎么可能不是……” “正是因为有这么多铁甲卫的骸骨,我才敢说,至少这不是一个完整的合葬陵。华莱?奥罗是什么人?自私擅权,多疑猜忌,怎么可能放心让被他害的几乎全灭的铁甲卫为他守陵呢?”青歌缓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对着茫茫的黑暗高举法杖: “我认为,同时也希望,这里只埋葬着青书大公。” 从遥远、遥远的黑暗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嘆息。 “谁?!”华色终于被吓得受不了了,高声喊了出来,声音里都带着微微的颤抖:“是谁?!” 青歌握住了她的手:“你别怕。” 就在这么个万分诡异、充斥着黑暗的地方,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又冷定,好像之前那个情绪激动得拽起了华色的领子的人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似的: “我在你前面呢。” 第36章 而伴随着那一声嘆息,长长的台阶上的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浅青色光点也开始缓缓向下飘来,从法杖发出的白光里青歌能看到,在无数具水晶棺的中央,隐隐约约地高耸着一座纯黑色的祭坛,而这些光点,便正是向着祭坛的方向飘去的! 虚空中蓦地又传来一阵“咔啦咔啦”的声音,青歌将法杖横于胸前,沉声道: “你退后。” 青歌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把自己摆在最前线,摆在一个保护者与上位者的位置上。即使她是身居高位、按照常人的思考方式来说是要被保护起来的举重若轻的人物,可是她总认为自己身为法师的身份要高于少君侯的身份,享有权利,同时也要付出。 然而她的行为却恰恰符合了多少年前奥斯曼建国之初的那个构想,“贵族均可享国禄供奉,若有朝一日国家战事迭起,硝烟重燃,所有的贵族须即刻披甲上阵,以血肉之躯为家国筑起万里高墙,护身后一方净土平安”。 在被荒废了不知道多少年后的、被无数贵族们嗤笑过的旧规,在时隔几百年后终于在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青族少君侯的身上得以重建,被绿野长秋乱政了多年的、垂垂朽去的奥斯曼终于即将见到那一抹罕见的光明。 “多好的孩子啊。”虚空里传来一个满含笑意的声音: “过来,让我看看你。” 那阵咔啦咔啦的杂音更加强烈了,华色无意间瞥了一眼脚下,随即被惊得一蹦?字面意义?三尺高,整个人都恨不得悬浮在空中: “少君侯你你你你你害怕骨头吗?会动的那种?” 青歌扫了一眼脚下,随即笑着一把捉住华色的手,带她向前走去: “有我在,你怕什么?” 在她们的脚下,已经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朽骨开始在水晶棺中晃动,而那些声音正是从中传来的,越临近纯黑色的祭坛,白骨的活动程度也就越轻,青歌当机立断就拽着华色向那座祭坛走去,同时高声喝问道: “你是谁?” “你猜猜我是谁?”那个声音反问道,虽然已经十分虚弱了,可是依然能从中辨别出这人是带着满满的笑意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温和又好听: “我的后来人。” 那些浅青色的光点终于缓缓地聚拢在了祭坛之上,青歌眼尖地瞥见祭坛上放置着一具与脚下踩着的棺椁如出一辙的一具水晶棺材,里面只有一本无风自动的书,正在飞速地翻动着书页,从书页中涌出了越来越多的光点,慢慢地凝聚成了一个人形。 青歌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那个人的面容,她在无数个地方都见到过! 不管是当年尚且年幼的青歌,被“星辰海”青岚和绿野青岚督伊联手带着走过家族长廊的时候,还是后来她第一次跟随绿野青岚学习排兵布阵之法的时候,抑或是后来,她进入了皇家学院,在悬挂着歷代杰出人物的长廊走过的时候,她都在这些地方见过这个人的画像。 青歌当年尚且年幼,在看到这个人的画像之前一直是心不在焉的,父亲牵着她的手汗津津的,很冷,而绿野青岚的手也一直在颤抖,可是这两人就是一句话不说地走过了大半的路,小小的青歌几乎要在这种僵硬而莫名尴尬的氛围下崩溃了―― 那幅画像就这样撞入了她的眼帘。黑髮的男子面容清隽又温和,微微敛下的翠色眸子里好像一片清明,什么都不在意,却又好像含着满满的温柔与微笑,让人只是看着他的画像,整个人就都平静下来了。 那幅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字,赠我毕生挚友青书,华莱?奥罗。 而正从棺材中缓缓浮起的这个人,正是那个有着清俊到不输与绿野一族的容貌的男子。黑髮及肩,用一根绣着雅致兰花的浅青色髮带松松束起,翠色的双眼明亮又清澈,眼角微微上挑,半透明的人从祭坛之上遥遥向青歌伸出一只手: “自我身死那日至今,已经有多久了?十年?百年?千年?” 青歌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这只是一段留存在石碑与手札中的影像,然而她还是低声答道:“青书大公,距您身死魂殒至今,已有三百五十二年。” “我希望来的是知晓我生平事迹的青族后来人,如果不是,那也没有关系。”青书的影像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般微微笑了起来:“你听好,我便是奥斯曼帝国第七任皇帝时期,无往不胜的铁甲卫的真正统领者,曾经的青族族长,青书大公。” “如果我的功绩没有被华莱?奥罗抹杀的话,那么你一定听说过我。” 青歌道:“奥斯曼帝国全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的荣光。” “而同时――”青书留存在手札中的影像将那一段迄今为止都未能有人的秘闻诉之于口,直接将一个九天神雷似的爆炸性消息抛了出来: “我也是七圣物之一的‘刚介骨’的持有者,当年应该攻上神域,为芸芸众生讨一个公道的人……理应是我。” 水晶棺中放着的那本书的翻动速度也就更快了,青书的身影渐渐淡去,声音也逐渐急促了起来:“后来者,我毕生所学尽托于此,愿薪火相传,千秋万代。” “请将我的遗物送回青族祖陵安葬,权作衣冠冢。”他温柔地向青歌的方向笑了笑,就算被折辱到半生都被幽禁在皇宫里、连扬名立万的机会都被生生夺去一半,连遗体都无法安葬故乡的地步,他的眼中也不带丝毫阴暗的情绪,笑起来的样子又温良又从容: 第32页 “我衷心地感谢您。” 青光溃散,祭坛之上的棺盖勐然打开,那本承载着青书大公影像的手札就这样直直飞了起来,隔着遥远的百年时光与距离,隔着生死与轮迴―― 一头扎进了青书大公眼下留存在世的唯一直系后裔、此任青族少君侯的怀里。 兜兜转转,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青歌在被青书大公的遗物手札一头扎进怀里的时候就被拉入了一个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的空间,这里十分静寂,甚至都能听见她自己的唿吸声。 渐渐地,四周的白雾开始散去,青歌发现这里是一片尽是宫廷风格的建筑物,碧瓦朱甍,高檐飞瓦,端的是十二万分气势堂皇的富贵景象。 一名穿着宫装的清丽少女从青歌眼前跑过,直直地穿过了青歌的身体,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爬进了假山洞,青歌略微思忖了一下就跟上前去,毕竟青书大公专门把这段记忆封存了这么多年,肯定是有其重要之处的,左右等记忆回溯完毕之前她无法出去,倒不如跟上前看一看。 少女从袖子里抖着手掏出一串钥匙,指尖都因为高度的紧张而泛出了微微的青白色,颤抖着将钥匙往一处十分隐蔽的锁眼里面送。 “来者何人?”青书的声音从暗门里面传来:“华莱?奥罗,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了,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少女“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大公!青书大公!” “我是绿野兰颜!我来救您了!” 青歌本来还想凑近一点仔细看清少女的容貌的,结果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整个人都呆立当场,挪动不了半步了。 华莱?奥罗的正宫皇后,绿野兰颜,正要私放被她的丈夫囚禁了起来的青书大公? 天哪真是好大一盆狗血。青歌面无表情地在心底吐槽。 绿野兰颜终于成功地把钥匙捅进了锁眼里,粗重的锁链“哐啷”一声坠地,三重暗门,重重锁链,她终于成功地打开了最后一扇暗门,俯下身将端坐于地的青书半扶半拖了起来: “请您跟我走,我送您回青族!” 青书端详着她那堪称靡颜腻理的侧脸,微微一笑:“哦,我想起来为什么你的声音如此似曾相识了,小皇后。” “当年在绿野之森里面,只会被大绿潮吓得哀哀哭泣的小姑娘,已经这么大了啊?” 绿野兰颜还没止住的眼泪就“唰”地又流了下来,她毫不讲究地用衣角抹了抹眼睛,青歌这种从未哭过的人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小姑娘的身体里会有这么多水分:“青书大公,您还记得我啊……” 青书嘆了口气笑道:“我记得我帮助过的每一个人。” “都说结善缘,得善果,可是也只有你来救我……” “不是的,大公!”绿野兰颜哽咽着把他往假山外面扶出去,即使青书被幽禁了这么多年,已经清瘦得很了,那也是个大男人的体重,把还是个少女的绿野兰颜压得深深驼着背,脚都在打颤,说起话来也带了几分急促: “不只有我,是我们来救您――”然而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剎那,她的语音戛然而止,对着逆光而立、堵在出口那里的人形发出了一声满含恐惧的、悽厉的尖叫: “华莱?奥罗!” “你怎么还没死?!” 第37章 世人皆说我绿野一族盛产美人,不攻心计。我认了。毕竟每个见过我的人都说我一脸蠢样儿。可要说我们都是满怀阴暗心思的龌龊小人,那老娘先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奥斯曼帝国第七任皇帝第四任皇后,绿野兰颜。 这是青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到华莱?奥罗的模样。 他短短的金髮上全都是暗色的血迹,浅蓝色、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的眼睛给人一种十分不善的感觉,也无怪乎他留存于后世的所有记录与画像都是半阖着眼睛的,然而此刻,他正用这双光是看起来就十分兇狠的眼睛满含笑意地看着绿野兰颜,他名义上的第四人皇后,轻声道: “阿兰,你在干什么呢?” 绿野兰颜身上还靠着青书大公,前有华莱?奥罗这个人渣神经病,后就是地牢,退后一步就要前功尽弃,她浑身的冷汗如泉涌,而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青书开口了: “华莱?奥罗。” “我的刚介骨好用么?” 本来还气势逼人的男子一瞬间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来,然而不过片刻,他又理直气壮起来了: “阿书,攻上神域可是九死一生的险恶之事,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做!” 绿野兰颜怎么说也是个二阶法师,自然也听说过七圣物的相关传说,在听到“刚介骨”四字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开了毛: “华莱?奥罗!老娘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无耻的小人!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你全家都进了火葬场――” “嘘,别乱说话。”华莱盯着青书那翠色的眸子,微微笑开了:“我的‘全家’里可是包含着青书大公的,你就不怕把他也给一起咒死?” 青歌和绿野兰颜一齐嘘声道:“你也配?” “我怎么不配?”华莱大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想触碰青书的侧脸,却被绿野兰颜差点一口咬破手上动脉,他眼神阴鹜地看了一眼绿野兰颜,对着青书道: “挚友,吾爱,到我身边来。” “你滚!”绿野兰颜就这样负着青书和比她高了两个头的华莱皇帝对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而她的眼神里也愈发焦急了:“滚开!” “啊,你要是在等那些跟你一起来的平民们的话……”华莱将右手握拳,轻轻锤于掌心,笑道: “他们都死了哦。” 青书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他们?” 绿野兰颜强忍着眼泪道:“大公,您当年游学大陆的时候,曾对六千余人施以援手、赠以恩惠。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何况您的救命之恩呢?” “现如今,除了五千人已併入铁甲卫,四千九百人战死之外,也只有这千余人还知道您的存在,知晓您是个好人,能来救您了。” “我尽力了……我尽力了。”她痛哭起来:“可是我做不到啊!” 青书费力地抬起只手按在她的头顶,沐浴着华莱?奥罗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长长唿出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 绿野兰颜木木地抬头,看着青书那张消瘦到了极点却依然清贵逼人的俊美的脸,和多少年前,他对尚为幼童的女孩伸出手时,是一样的风华无双、容色灼灼。 在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满天满地的绿色里,奔腾汹涌的暴走的古木均被一根龙骨法杖发出的微光温柔而不失坚定地推到了一旁,黑髮及肩的男子双眸清澈,绣着连绵不断的荆棘纹样的黑色法师长袍被风高高扬起,他翠色的眸子里满噙着欣喜与笑意: “绿野兰颜?” “找到你啦,你的母亲都要急疯了,别怕,小姑娘,跟我走好不好?” 小小的女孩还未能从劫后余生的呆滞中缓过神来,缓缓地将手放在了还未受封殿前大公的、青族少君侯青的手里―― 她其实后来无数次后悔过,为什么不让那只手放下来,摸到她的头呢? 十年之后,已经成长为光彩照人的少女的绿野兰颜,终于在前有拦路、后有困境的窘迫之下,让青书大公的手落在了她的头顶。那么熟悉的力道与温度一瞬间击垮了她已经摇摇欲坠的心防,让她一瞬间无声地泪落如雨。 青书大公……他是个多么好的人啊? 为什么就要死去了呢? 青歌在一旁一直无声地看着他们的争吵,心底暗暗嘆了口气。原来青书大公这么早就去世的原因,就是被华莱?奥罗抽走了刚介骨啊。 七圣物大都是在漫长的时光中认定某一个人的,而认定了之后便几乎不会脱离,举个例子,一个人前半生都在搬弄口舌、乱生是非,那么在他被谗言舌认定了之后,后半辈子就算他想做个实诚的好人,也很难了。除非他能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这样他虽然就可以摆脱谗言舌的认定,然而以后能活的时间也会大大缩短。 而被华莱?奥罗抽走了刚介骨的青书大公,已经眼看着没有多久可活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什么“华莱?奥罗携其挚友青书大公攻上神域”,原来全都是假的。 青书十分费力地喘了口气,直视着华莱?奥罗万分不善的眼神,道: “华莱?奥罗。” “我在此恭祝你得成法神,从此扬名立万,青史留名。” 华莱上前一步,急急解释道:“我是为了我们好啊,青书,吾爱!现在还有谁敢说我们的不是,谁敢嚼咱们的舌头?” 绿野兰颜啐了他一口,大声道:“从来就没有人对你们有微词,都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祟!” 青书挥了挥手,轻声道:“你心有恐惧,有执念,有忧怖,我从来……就没什么跟你好说的。” 华莱高声辩解道:“容我辩解一句――爱生忧怖,阿书你不是也知晓的么?” “我更知晓的是,天赋人权,众生平等,无人可将他人‘生’的权利剥夺!”青书言词之上分毫不让:“我一直跟你这么说!” “你凭什么就能认为,你的爱情,比他人的生命都要宝贵?” 华莱怒极反笑:“好,很好,吾爱,挚友,你真的就要为了这么个小姑娘――”他的手直直指向绿野兰颜,低声吼道:“要跟我作对么?” 青歌打心眼儿里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疲倦感和无力感,她相信青书大公现在一定也有这种感觉。 华莱?奥罗根本就没能抓住问题的核心与重点。或者说,从他的角度看来,青书和他正是两情相悦,天造地和地般配,只不过在中间插了个绿野兰颜之后才会出问题,而事实上,两人决裂的根源在许久之前就埋下了。 一边是具有强烈掌控欲、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的皇帝,糙菅人命、漠视人权,一边是坚守本心十年不改、被“刚介骨”认定了的青书大公,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第33页 因爱生忧怖,生恐惧,生心魔,生执念。 青书已经完全不想理他了,对着绿野兰颜微微一笑:“别怕,好姑娘。” 音容笑貌,一如十年前那般风华无双。 “我接下来说的东西,请你为我记好,也只有你能记住了――华莱?奥罗,你再前进一步……”他闭上了眼睛,唇边露出个解脱的笑意,一瞬间就阻止住了华莱皇帝前进的脚步:“我们就生死不再见吧。” 绿野兰颜含着眼泪死命点了点头:“您说便是,我记得。” “我有龙骨法杖一柄,长七尺五寸,取材自当年我游学于大陆之时,斩杀的恶龙翼骨。”青书大公握紧了绿野兰颜的手,沉声道: “送与你了。” 绿野兰颜下意识地就要推辞:“不我不能用――” “那就留给我的后人。”青书的眼里噙着微微的笑意:“这便是我託付给你的第二件事。”他勐然捉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用力咳了起来,力道之大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一样。同时将右手费力地抬起,食指指尖在绿野兰颜额头上一抹,留下了一道嫣红的血痕: “我所有的妻子都未能给我留下半丝血脉后裔。这是我心头血,在刚介骨被抽走之后竟然只剩这么一点了……请你将它带回绿野,辅以法阵,数十年之后就可以培养成人。” 绿野兰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一抹绮丽又浓烈的红色未曾褪去半分,带着微微的暖意将属于青书大公五阶法师的力量注入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青书的右手,而也正是在那一瞬间―― 身形清瘦、面容清隽的男子,在剎那间化作了飞灰,洋洋洒洒地落在这一方囚禁了他多年的土地上,只有一本还在不停地翻动着的书落了下来,轻轻地落在了绿野兰颜的怀里: “我毕生所学尽托于手札一本,绿野兰颜,我恳求你,将它传下去。” “华莱?奥罗,如果绿野小姑娘有什么不测……那你死后,也就不必来见我了。” 这是向来不服输不认输、却一直用温和内敛的外皮掩盖了“刚介骨”的青书大公第一次用“自己”作为筹码,去完成一场势在必得,却十死无生的交易: “我要她活下去。” 第38章 华莱?奥罗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情绪:“阿书!你敢、你竟然敢――” “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久了,谁都会敢这么做的!”绿野兰颜终于怒不可遏地蹦了起来,向华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个耳光: “畜生!” 华莱的情绪却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他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低声道: “阿书,你说你死后都不想见我……” 画面飞快地模煳流转,青歌隐隐约约看到了手札的内页在快速翻动,将往后数十年的歷史压缩在短短几幕里。华莱?奥罗御封绿野兰颜为第一皇后,然而终其一生未碰她半分,死前握着她的手恳求,要与青书一同葬于极北之陵。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答应我好不好?”已经成为了法神的男子却在青书于他面前化作飞灰短短几年之后就迅速地憔悴了下去,眼睛里却依然高燃着执念的火:“我要与青书合葬与极北之陵!” 青书死后,华莱?奥罗亲手收殓了他的骨灰,然后秘密命人在极北荒漠修建了一座只有他自己知道方位的坟墓,在身死之前,弥留之际,召集了所有的死侍和军士于寝宫之外,明面上是请求,事实上都称得上是威胁了: “我这么多年来可是对你没有半点亏待呢,你答应我好不好?” “将我与青书合葬!我要和他生同寝、死同穴!” 绿野兰颜抬起波光潋滟的眼,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已经被握出了紫红色痕迹的双手: “好呀。” 华莱?奥罗死命地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皇后,终于就这样睁着眼睛,带着两手满满的冤魂与一身荣耀虚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公元66年,奥斯曼帝国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身死,时任第一皇后绿野兰颜将其尸首葬入极北之陵,并将此事掩埋于正史。 如果要揭露华莱?奥罗的真面目,那么青书的名声也会被牵连。自知没有资格替青书大公做决定的绿野兰颜终于拍板,将华莱?奥罗所有与青书大公有关的史实尽数抹去。 从此,世人只知青书大公的赫赫正名。 公元76年,绿野兰颜终于在花费了十年的时间之后,剷除了黄金领主安置在朝中的最后一根暗桩,开启了奥斯曼帝国史上第一个由女子摄政的时期。而与此同时,身为华莱?奥罗出身的黄金领主家族元气大伤,不得不奉上永世忠诚的承诺,以后代子孙均不争夺皇位的代价,换来了绿野兰颜的罢手与全国财政大权。 而绿野兰颜在以雷霆之势废除了一切外戚、解散议会独揽大权之后,下的第一道谕旨就是开拨极北荒漠,以强力攻破华莱?奥罗与青书大公合葬的陵墓。 “我来救您啦。”绿野兰颜看着华莱的棺椁被从陵墓里抬出的时候,终于红了眼眶,却滴泪未落。这个十数年前只会嚎啕大哭、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终于成长为了容颜靡丽,皓齿朱唇的高挑女子,手执龙骨法杖,面容似悲还喜: “极北之陵,从此就是您一人的独寝之地。” 她无法将青书大公的灵柩运回青族加以安葬,毕竟青书死无全尸,而身为皇后的她根本无法对此作出解释―― 是她营救失败,也是她掩盖了事实,她都认。 绿野兰颜挥了挥手,顿时一队身着银甲、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便沉默着揭开了一直蒙在大车上的黑布,剎那间,万千光芒流转璀璨,几乎要闪瞎人们的双眼―― 那是数万具微缩了的水晶棺,而每一具棺材上都刻着铁甲卫的鸢尾军徽,每一具棺材里都躺着一具白骨! 绿野兰颜摆摆手,拒绝了身边那位面容英丽端正的剑士的搀扶,缓缓走下石阶,将那本手札放在了青书的棺材内,而青书的骨灰,已经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作了浮尘与细埃,在万千剑士法师强力攻破极北之陵的那一刻,就全都弥散了。 “这是我能找到的所有铁甲卫的遗骸,还有他们的后人。”绿野兰颜跪下身,丝毫不顾泥土与尘埃沾染了她华贵的凤袍,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您的心头血帮我跨越了从二阶到四阶法师的天堑,大公,我就在此冒昧补上拜师礼了。” 青歌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那个村子取名为望陵,为什么本来应该与青书大公合葬的华莱?奥罗遗体不知所终,为什么那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对一切相关事物都讳莫如深―― 因为望陵村,正是三百年前的皇后绿野兰颜,为守护青书大公的独寝之陵而安置的最可靠、最牢固的屏障!绿野兰颜将华莱的遗体安置于极北占星塔,与极北之陵遥遥而对,让他九泉之下都只能远观青书,不得前进一步!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绿野兰颜摄政数十年后,于某一日突然自请归隐,带着龙骨法杖回归绿野之森,并在绿野中自成一支分支,更名为绿野岚。是年,她的身边突然就多了个小女孩,那个孩子有着一双温柔的、翠绿的眼。 血脉在无数次联姻与动乱中慢慢驳杂,龙骨法杖也在绿野岚寿终正寝后被绿野本家强制收归充公,又在数百年后的一次联姻里,将那把已经无人知晓其来歷的、蒙尘已久的第一件遗物――龙骨法杖,充作了绿野岚的后代,绿野青岚的陪嫁,跟着无数金银珠玉、绸缎绫罗一起,从大绿林走出,转身进入了青书和绿野兰颜终其一生都想逃脱的帝都皇城。 他留下的第二件遗物,便是他心头一捧热血,被绿野青岚与青岚之女,青族少君侯青歌尽数继承。公正自持,冷静严明。 而作为第三件遗物的那本手札,便在这苦寒之地等待多年后,跨越了生死轮迴与百年的时光,一头扎进了青歌的怀里。 诸神未死,然人世已盛。 生着一双翠绿色眼睛的“星辰海”青岚傻乎乎地笑着揭开了他的新娘子的红盖头,绿野青岚也心有灵犀似的,抬起长长的睫毛对他眨了眨眼―― 轮迴重来,成缘成劫。 青歌终于从那本手札中的影像中挣脱了出来,在脚踩实地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脸上冰凉凉地,本来以为是雾气的凝结,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了。 她诧异地低声道: “……我哭了?” 华色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您是不是很难过?眼睛都哭红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您刚刚突然就抱着那本书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管我怎么叫您您都不理我啊,只是一个劲儿一个劲儿地哭。” “没有。”青歌怔怔地回答道:“我没有……很难过。” 那不是她的眼泪。她还不会哭。那是三百年前,绿野兰颜强行忍住的眼泪,终于在多少年后等来了青书大公的后人,等来了凭着一腔热血就追到极北荒漠、勇闯陵墓的青歌,在名正言顺的真正继承人拿到了青书的遗物之后,缓缓地流了下来。 “这样也好。”青歌抱紧了怀里的手札,抿着嘴勉强笑了一下: “手札归我,龙骨法杖归绿野,也算是……各归其主了。” 华色突然就想起了绿野鸿影与青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青歌几乎是用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了绿野鸿影的眼光看着他的,便问道:“少君侯,绿野鸿影手里的那把龙骨法杖是?” 青歌定了定神,道: “是我当年给塔斯克的。” 塔斯克在刚刚进入青族作为质子的时候,一步不敢多走,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生怕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这位还是小姑娘的少君侯一发话,整个马尔斯都要跟着遭殃。还好青歌也不是很任性,就是话少了点,脾气太冷了点,除此之外和正常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她在换掉了第十五位老师之后,看着一旁低着头、一直不敢抬起来的塔斯克,突然就发话了: “你刚刚一直看我们干什么?” 男孩一惊,没想到自认为无比隐蔽的行为已经被青歌尽收眼底了:“没、没什么!我没有看您!” 第34页 当时的塔斯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以用一个词语来概括,不打自招。 “哦,我知道了。”青歌继续自说自话:“你想学法术啊?” 塔斯克嗫嚅着道:“是、是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青歌十分苦恼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刚刚的法师都被我辞退啦,我接下来要学习药剂,你现在才说,可就没有引路人了。” “我想想怎么办……”青歌咬着指甲皱起眉:“哎呀,好麻烦好麻烦,不如我来做你的半个老师,将你引进门就是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光华万千,陆离奇谲。平常最常见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化作五光十色的绚烂的元素光点,所有你无法想像到的东西在弹指之间都可以出现在你的眼前。只要你会,只要你敢,世间万事万物均在你手,没有什么做不到的,没有什么不可掌控的。 这是每一个法师在被“根源”认可的时候都会有的感觉,而被天生就被“根源”认可过的青歌引进了这个世界的塔斯克,感受到的那种天地在手、无所畏惧的感觉更加浓烈―― 他闭上了眼,感觉自己终于在剑士与药剂师的两大门槛前,被青歌简单粗暴地来了个临门一脚,从此,别有一番天地开阔,眼界高远。 第39章 可坏就坏在这仅仅是一种“感觉”。 塔斯克?马尔斯,在觉醒成为了法师的第二天,就得到了青歌的馈赠,他可以从青族的宝库里任意挑选一把法杖,作为他身为一个水属性的法师觉醒的赠礼。然而他不能跟随任何一位老师学艺,只能在青歌得空的时候,由她亲自传授给塔斯克。 这道命令是绿野青岚督伊亲自下的,她别有一番考量。水火相剋不相容,而青歌正好持有的,便是火焰的力量,强大而易失控。万一有朝一日青歌暴走,力量上完全处于弱势地位的塔斯克绝对无法与青歌一战,在起到了消耗与阻拦的作用的同时,也不会伤害到青歌。 绿野青岚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自觉万无一失,可问题是塔斯克当年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跟青歌相处久了之后,绿野青岚下意识地以为全天下的孩子都这么乖巧这么听话懂事让人省心,自然也就对塔斯克挑选法杖的过程未增派过多人手监控。结果正埋首于桌案之中的督伊,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后就接到了个噩耗: “小马尔斯昏过去了?就要不行了?”绿野青岚陡然站起:“只是挑个法杖而已,怎么就徒生这么多事端?” 掌管宝库的长老嘆了口气道:“督伊哪――” “小马尔斯选中的,是那把当年您陪嫁过来的龙骨法杖!” 龙,是百年前的“神之纪”独有的生物,美丽而贪婪,暴躁而珍贵,从龙肉龙骨,到龙的眼泪与血液,没有一样不是宝物。 它们喜欢收集大量的金银珠宝然后趴在上面睡觉,吐息之间尽是滚滚的黑烟。只有最强大的勇士才能将它们的头颅斩下,然后以此为英勇的凭证去迎娶王室公主,或成就一时盛名。 而那把龙骨法杖虽然不知道它之前的主人是谁,但是歷时弥久后,它的里面还留存着烈烈的金气,法力薄弱者一上手就会被反噬至死,而塔斯克?马尔斯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选了这把法杖,那他也就离死亡不远了。 绿野青岚一边盘算着怎样才能把质子身亡的消息告诉马尔斯一族,尽可能地以最少的赔偿解决这件事,一边吩咐下去: “把小马尔斯抬出来,离歌儿远一点,别让她被金气反噬――” “母亲。”小小的青歌从门口探出个头,小声道: “我要救他。” 绿野青岚高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青歌点了点头,粲然一笑:“没办法,谁让我是他的引路人呢?” 谁也不知道青歌是怎样将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塔斯克从生死线上拽回来的。而素来粗心大意的塔斯克也没能发现,自从他醒来之后,青歌那一头鲜艷的、赤红色的长髮,从此便有了微微流转的金芒,而她的身体从此也慢慢地衰弱了下去,连带着施法的风格也从肆无忌惮地拉长战线与时间的消耗战,变成了力求速战速决的暴力攻坚战术。 她是根源的宠儿,是一出生就决定了日后的道路畅通无阻的法师,前途一片光明,未来一片大好,为什么就在四阶到五阶的门槛上卡了整整五年?就因为一个华莱?奥罗当年留下的铁则之一,“无心之人,难成大器”?那么暴烈桀骜的一把龙骨法杖,就这样能被两个孩子轻易驯服? 青歌将塔斯克身体内的所有金气都引入了自己体内,打算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用血肉之躯作代价将金气消磨掉。这样一来,虽然她那优异的根基毁了,可是毕竟还是被“根源”认可过的人,还能在上下求索的修行之路上走下去的。 只不过青歌压根儿就没告诉塔斯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族中长老当时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让青歌和塔斯克订婚的意思,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青歌就想啊,以后都是要扶持一生的人,没有必要让他现在就比我低一头。 于是,龙骨法杖就被青歌轻描淡写地递到了塔斯克的手里,而在五年后他们奔赴皇家学院之前,塔斯克又将龙骨法杖秘密赠送给了绿野鸿影,以求赢得绿野们对他的支持。 他就这样将那把用青歌的天赋与光明的未来的代价换来的龙骨法杖作为一件礼品,轻描淡写地送给了一个只能依靠美貌得势的绿野,浑然不觉自己与青歌所有的缘分在那一瞬间,就已经被他自己齐根斩断了。 “就当是我送给了绿野鸿影吧。”青歌又重复了一遍,道:“毕竟是多少年前青书大公送给了绿野兰颜的东西,送都送出去了,我也不好再要回来。” 华色安静地被青歌拉着手向上走去,十分想对青歌说,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一个出身高贵、年少成名的四阶法师,怎么会需要一个连六阶都达不到的药剂师呢? 她眨了眨眼睛,自我开导道,没关系,好歹少君侯还是需要贴身女僕的嘛。 而正在此时,青歌恰好转过头来道:“你刚刚就一脸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表情――怎么了?” 华色道:“没有啊。”说完,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又点了点头道: “真的没有。” 青歌怀抱着那本手札向上走去,在走到头之后用力推了推―― 没推开。 左右敲打了一会儿之后,她对华色说:“退后一点,我把门炸开。” “少君侯您可真是个行动派……”华色宓溃骸澳鞘裁矗不用这么暴力的,还请劳烦少君侯帮我个忙便是。” 这句话要是换别人来首,青歌肯定连听都不想听,除了实力比她高的人之外,别人说啥在她耳朵里都是穿堂风,可是如果换华色来的话,她倒也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嗯?” “我来的时候正好带了一些腐蚀性比较强的药物,只要涂上去静等片刻就能出去了,少君侯帮我随便用什么方法接住这些碎石,等出去之后,我再换解药中和药性,然后用融合剂将它们恢復原状便可。”华色掏出个瓶子,里面装的正是她数天前炼制的、黑漆漆的液体,在这青歌的照明术之下竟然流转着一丝瑰丽的紫色:“回去还能睡个觉呢。”说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青歌无语:“你就不该出来找我,万一半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极北荒漠天气恶劣,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怪兽,我没有信心护你周全……” 华色突然握住了青歌的指尖,笑道:“少君侯,我发现您的话比以前多了好多呀,而且脾气也变好了。” 青歌感觉那种莫名的窘迫感就突然又袭来了,然而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近来的作为完全没有什么有失公允的不公正之处,就假装淡定地说:“是吗?我没发现诶。” 华色笑道:“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是青歌第一次真正见到华色在其身为药剂师的身份下干活做事的样子。她从随身的包里找出一支通体雪白的鹅毛笔,旋开药剂瓶口,伸进去轻轻蘸了蘸,然后就在那一滴液体将落未落、牵出一条细长的、紫色的水线之时―― 迅速将笔抽出瓶口,在昏暗的光线中于石壁之上重重地画下了一道竖线。 那道线闪着晶莹的淡紫色光泽,漂亮得压根不像华色口中的“腐蚀性很强”的药剂,然而华色手下动作丝毫不停,连着刚刚画下的那一笔,丝毫未断地连接三笔,画出了个方框的模样。 然后她将一瓶完全无色的药剂拿出,对青歌道:“少君侯,帮我接好。” 青歌将枫木杖重重顿在地上,道:“你放心做便是,我看着呢。” 华色二话不说拧开阔口瓶的瓶盖,将里面的液体狠狠往上一泼―― 以之前画出的方框为界,接触到无色药剂的石头全都在一瞬间崩裂落下,方框之外的石头连一丝裂fèng都没有!青歌早就捏好了手诀守候在旁,在石头崩落下的一剎那就打出了一道疾风,完美地托住了所有的落石,正好处于出口之下的华色身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沾! “我先出去看看。”青歌一只手捏着法诀,另一只手握着法杖,本来是想摸一摸华色的头的,然而她发现自己一只手都空不出来,只好死了这条心,然后越过华色向上走去: “我叫你你再出来啊。” 她在冒出洞口的那一瞬间,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经微微发亮了,看来她在回忆里消耗了过多的时间,而华色也就这样陪她等了下去,不禁心神巨震,几乎想回头看华色一眼。 可是她没有。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着那些手握长/枪、头髮上都缀了夜露的面无表情的村民们露出了微笑: “坚守此地三百年的铁甲卫遗民们,有劳你们了。” “我是现任青族少君侯青歌,前来调查为何铁甲卫的遗骸会被人利用、出现在雅克边境一事,你们愿意帮我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名鬚髮花白的长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越众而出道:“少君侯……不是来接青书大公魂归故里的吗?” 第35页 “魂归故里?”青歌重复了一遍,嘆了口气道: “大公在百年前就身死魂殒、不得转生了,又哪来的‘魂’,可归故里呢?” 长者看着那本手札,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可是当年绿野兰颜皇后说过,能带着这本书出来的人,就能让青书大公真正地合上眼啊!” 青歌沉默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向这些殷切地等待着那个传说中“能让青书大公魂归故里”的人前来的、一腔热血的村民。绿野兰颜多少年前留下的话语终于被以讹传讹,她当年只是说,能进入陵墓、带出青书大公手札的人就可以决定要不要让所有真实的歷史重现于世。 然而人们总是对未来怀有希望,对故人怀有依赖与过于美好的想像―― 第40章 青歌对着身后高声喊道:“没事了,可以出来了。”然后华色在爬出来之后,眼疾手快地将一堆碎石全都摞在了地上,华色任劳任怨地蹲下身开始收拾烂摊子,这时青歌才看向他们,苦笑道: “青书大公……在多少年前被华莱?奥罗逼死的时候,就已经身死魂灭了啊。” “纵我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从生死轮迴中抢人,况且我也只是个四阶法师,连当年身为法神的华莱?奥罗都未能完成的事情,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长者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地拜下去: “少君侯。” “我恳求您。” 他身后的一排人也都单膝跪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场面颇为壮观,连带着青歌身后的华色在终于修补好了那一堆残骸之后,刚一抬眼,也被震慑得下意识跪在地上了。 青歌下意识地就要去扶他:“您这是?” 长者深深一叩首:“少君侯,即使我们身处边陲,也听说您年少有为的诸多事例很久了。” “法师的世界我们不是很懂,可是在这囊括万千众生相的世界里,连您都找不到让青书大公魂魄归位、安眠故土的方法的话……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青歌沉默良久,涩声道:“好吧,我尽力。” 长者欣喜若狂地重重一叩首:“少君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信得过您!” “我们百年前的先祖被排挤得无处可归,有幸被带到这里为大公守墓,三百多年过去了,青书大公的遗物和先人骸骨一直都保护着望陵村,我们才能在这里生息繁衍,恩情至此,无以为报,现有铁甲卫遗民共四百余名――” “任您差遣!” 青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微微泛着鱼肚白的天色,道:“我接受您的投诚。” 她上前一步,把老人扶了起来,扬声道: “我,此任青族少君侯青歌,以我真名‘赤焰’,于此立誓。” “我接纳青书大公当年的亲兵后裔,铁甲卫的效忠,我以魂魄为证,以血统为誓,属于铁甲卫的力量只会被我在家国危难之时动用,绝不为自己的利益而自用半分。” 话音刚落,青歌就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热流从那本手札里渗进了自己的手。她略微感受了一下,发现这股热流里什么都不包含,连一点儿法力都没有,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像真的是将手浸入了热水中一样,又熨帖又舒适。 “我会将青书大公的遗物带回青族,立衣冠冢,将华莱?奥罗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还我的先辈一个公道。” “我在极北之地立下守护之阵――”青歌将枫木法杖插入泥土中,画出了一个繁复而玄妙的符号,顿时一阵淡淡的红光弥散开来,直接与她的法杖连在了一起: “赤焰之青歌尚活在人间一天,望陵村就会平安一日。” “非我亲口命令,任何人都无法将青书大公的守陵人捲入战火纷飞、勾心斗角。” 语毕,她对着老泪纵横的长者轻声道:“我十分感激诸位,在百年来坚守我族青书大公陵墓,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也没有退缩半分。”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了――”青歌将老人扶起,轻声而不失坚定地问道: “那个动用了阴阳手,将我族英灵铁甲卫的遗骸重现世间的人是谁?” 密室内。 华色在一旁的藤椅上用一种骨骼清奇的方式把自己塞了进去,正在打盹,青歌简直没眼看她的姿势了,只好将她整个人都强制抱到了一边的床上,还给她盖了床薄被,才转身对老人道:“您是说,从数年前起,陵墓中便有异动?” “是的。”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本来以为是青书大公墓中机关被盗墓贼触发,便命人严加看管,然而数天过后,根本就无人出入。” 青歌道:“阴阳手身为七圣物之一,自然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号召亡灵,一般人是看不见的……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老人的脸上现出一种羞惭的神色,道:“说来惭愧,在今天少君侯告诉我们之前,我们根本就没发现。” 青歌捂住了自己的脸:“诸神在上,我可真是个能给自己来事儿的人啊――不,您别愧疚。”她连忙安慰脸色大变的老人道:“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既然号召了亡灵用于军事驰援雅克,那么此任阴阳手的拥有者必定与雅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青之一族素来被冠以‘无冕之王’的称唿,要查出何人在幕后下黑手,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铁甲卫生前为我帝国鞠躬尽瘁,死后便改安享静谧,只要我能查出来到底是谁惊扰了铁甲卫英灵……”青歌一锤定音: “我定当让他,血债血偿,有去无回!” 华色是在一阵饭菜的香味中醒来的,结果她刚起来就发现自己落枕了,呲牙咧嘴痛唿一声:“疼死啦!” 青歌面部表情一僵。这个锅她得背起来,素来锦衣玉食娇养于深闺多年的少君侯的确不会照顾人,好不容易想到让华色去床上补觉这一点还让她落了枕:“我下次一定注意。” 华色还想说什么呢,就被青歌手里的那只纸鹤转移了注意力:“少君侯?学院来信了吗?” 那只纸鹤展开来就是印着皇家学院印章的信纸,上面用掺着金粉的墨水写着龙飞凤舞的通知,青歌只是扫了一眼就发出了悽惨的哀嚎: “哎呦卧/槽我都被贬谪到极北荒漠了为什么还要考试?!” 华色觉得这种传信的风格有点眼熟,凑过去一看,道:“这不是奥罗少君侯的信笺么?” 青歌凄哀地抖开那一张信纸,感觉自己的人生不能好了: “我在阵前出生入死!为国争光!风光无限之后转眼被贬谪极北荒漠,何等悲哀,何等凄凉!就不能给如此大起大落的我一点关爱吗?” 华色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对着青歌笑了起来: “少君侯呀……您现在比当初咱们初见的时候生动多了!” 青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道:“诶有吗?我没发现。” 总之不管青歌再怎么挣扎再怎么有意见,她还是要遵守皇家学院的规矩在极北荒漠进行一年一度的考核测评。前来为她监考的是凯撒?奥罗,被熊孩子们摧残了一学期的他终于在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之后活了过来,虽然用青歌的话来说就是“从一条咸鱼变成了鱼干完全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当还在苦逼哈哈啃课本的青歌看到凯撒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对视良久,就都笑了出来。 “少君侯好久不见,清减了许多啊。”凯撒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紫色的眼睛里一片满盈的笑意:“极北荒漠住得惯么?” “住得惯住得惯。”青歌也回以十足的礼数,笑道:“奥罗少君侯客气啦。” 安东尼奥执政官看着这俩人礼数周全地客套来客套去,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你们好好说话不成吗?! 第二天就是考核测评的日子。青歌是以攻击与突袭见长的行动派法师,虽然在动手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进行一系列计算,以求用尽可能少的消耗取得尽可能好的效果,然而她本质上还是个实践狂魔,对于理论方面十分苦手,之前在青族本家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初现端倪,而到现在需要综合考评的时候,她就对着一摞书犯起了愁。 换句话说,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跨级动用五阶法术,却对着需要动笔写一大堆理论与引用的分析题十分苦恼。 华色对此表示十分不解:“您连皇室秘闻之类的外道消息都能过目不忘,怎么就卡在这里了呢?” 青歌从《魔法与根源》中抬起头来,眼下挂着硕大无朋的两个黑眼圈: “你喜欢吃煎蛋吗亲爱的?” 华色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喜欢啊,超级喜欢的。”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煎出半凝固的煎蛋,花多长时间才能做好吗――”正打算给华色举例子说,“就算是你喜欢的东西你也不可能全都知道关于它的一切知识”的时候,华色却十分实诚地说: “我知道啊。” 说完,还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青歌终于感受到了被人堵住一口凌霄血的感觉:“不没什么。” 华色想了好久,才笑道:“哦,我知道了,您本来的意思是不是――” “不我什么意思都没有!”青歌几乎要哀嚎了:“细枝末节的黑歷史你就忽略它们吧!” 华色将热气腾腾的手磨咖啡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含着微微的笑意轻声说: “好呀。” 当晚青歌就史无前例地在华色的监督之下开始复习起了她以前看都不想看的长篇大论。黑髮的少女双手支着下巴,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走神的青歌。 青歌只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直直袭上了她的嵴樑,只得打起精神来一边死记硬背,一边苦中作乐地想,哎呀,华色好可爱。 第41章 “请以尽可能小的消耗击碎这块测试石。”凯撒?奥罗觉得自己真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明明只是个留校实践生还要来给被贬荒漠的青歌少君侯进行测试,而且还是一连五门:“限时三十分钟。” 第36页 青歌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炎爆术:“炎爆!” 这是个三级的法术,要是换成别人来施展的话恐怕都要进行一段简短的吟唱才能成功,可是对于青歌来说,她只要准确、清晰而有力地说出法术的名字就可以了,那些阶层的壁垒对她来说就像个多余的笑话:“火之箭!” 烈焰灼灼,火光暴起,那些在几天前还能困住一等金星班的不少学生的测试石在青歌暴力的火属性法术之下,仅仅坚持了十五秒钟便化作齑粉。凯撒暗暗抹了把冷汗想,青歌的施法水平似乎又更为精进了,一边道: “虽然做的很好,可是这不是最佳的施法方案,你愿意将它加以改进,减少消耗以求获得更高的分数么?” 青歌万分忧愁地嘆了口气:“这对我而言已经是最低消耗啦。” “从这个阶层再往下的法术,我就不会用了呢。” 诸神在上,凯撒拼了老命才险险控制住自己不要当场爆起把青歌掐死。 他看了一眼正在场外低眉顺目正在给青歌预备着茶水的华色,心想,怎么就不能跟这么温柔的姑娘学一学她的好脾气呢,同时私底下也在暗暗疑惑着,却没敢说出口―― 就算是出生入死过好几次的同伴、近侍、挚友,这两个人是不是也太亲密了一点? 华色对凯撒的注视置若未见,为青歌倒了杯热茶,笑道:“少君侯,感觉怎么样?” 青歌慢慢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还可以。”啜饮了一口之后又补充道:“很好。” 华色欢喜地笑了起来,感觉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那个笑容照亮了。 下一门考的是青歌素来最头疼的魔法与根源,而她在看到了那个题目之后整个人就都斯巴达了―― 简述华莱?奥罗对推动欧诺塔大陆从“神之纪”进入到“人之纪”的影响及其毕生功绩,并阐述其留下的成神铁则有何先进之处。 歷代法师都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将自己的毕生所学贡献出来,帮助后来者成神,连被迫魂飞魄散的青书大公都留下了一本手札传承,而这位弒神者,“将整片大陆都从神祗手中解放了出来,将命运归还给人类”的法神却只留下了一本满满都是私仇的手札和仅仅一条经验,并且将其自命名为“铁则”,直接就推翻了前人所有语焉不详的诸多结论,并且死死地压在青歌的头上,让她饱受众人的质疑。 那条铁则就是,“无心之人,难成大器”! 所以,即使青歌年少英才,即使她从出生起就被根源认定了,而她那从小就被严厉的绿野青岚和诸多教师们培养出来的“公正为先,私情在后”的性格,就被外人视作了“无心之人”的最有力的证据,而她多年来进阶失败也被看做是证明了这条铁则的又一例子,毕竟知道当年和塔斯克之间旧事的,也只有青歌和绿野青岚两人! 阴差阳错之下,她就把这个“少君侯青歌感情淡薄,日后难以成就大器”的黑锅背了好多年。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封存着青书大公的遗留影像的手札,要为大公翻案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然而眼下的问题就在于,青书大公当年的歷史如果要被公之于众,那么势必他的清名就会受到很大影响,毕竟一个被打压了半生,最后力挽家国狂澜于危难之中的御封殿前大公,和一个被抽走了“刚介骨”,作为皇帝禁脔被幽禁了半生最后不得不自爆的人相比,基本上是个人就都希望自己的先祖是前一位。 可是青歌偏偏就存了要揭开华莱?奥罗真面目的心思。 她提起笔,淡樱色的唇边含了一丝冰凉的、锋锐的笑意,那个与数月之前十分相似、别无二致的冷笑直接把凯撒吓得打了个哆嗦,真是近来的青歌太有人气儿了、太像个喜怒哀乐俱全的人了,他才会时不时地忘记之前青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落笔龙飞凤舞,毫无停顿文思泉涌,凯撒十分好奇青歌写了什么,但是他无法走过去,只能远远地从上面试图用自己良好的眼里看到只言片语,而在看清楚那一行字的时候,他整个人的心脏都停跳了一瞬间: “华莱?奥罗徒有虚名,抢夺他人‘刚介骨’才攻上神域,不配得成法神……实为粗鄙之禽兽,徒蒙人之衣冠………” 诸神在上,这是短短半天之内,凯撒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视力。 ――青岚督伊你女儿这么能惹事儿您知道吗求求您把她带回丽都不要再放出来了!他在心里吼道,却不由得对青歌写的东西更好奇了。 青族少君侯,作风雷厉风行又不失严谨,公正自律,严明廉洁,且不打无准备之仗。几乎所有的正面褒奖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如果她敢在每年一度的年终测评上写这么一段东西的话,那就说明她肯定发现了什么东西,而这件事物至少可以改写一大段歷史,颠覆人们的固有认知! 半个小时后,青歌提前交了答卷,凯撒?奥罗按照旧例将她作答的那张纸封存了起来,盖上火漆印,和其他笔答卷放在一起准备带回帝都皇家学院,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 “青歌,你确定你写的东西没有问题吧?” 青歌道:“相信我,我从来不说谎。” 之后她的测评再也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法阵测评的时候题目是自由抽取的形式,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里煮着无数张纸条,青歌用银漏勺捞起了一个细长的纸卷,那个滴水未沾的纸卷就自己打开了来,然后上面那两个工整的黑字就跃入了她的眼帘―― “攻心。” 华色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当年第一节法阵课上,塔斯克看见的景象。褐色短髮的少年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比珍爱又不敢触碰的事物,整个人的眼神都在那一瞬间柔软了,多情又隐忍的样子使得周围一圈人都对面无表情的青歌投去了谴责的目光,而今天,发现了当年真相的华色心里,下意识地就不舒服了起来―― 他怎么配得上青歌呢? 相伴十载,曾有婚约,就算没什么感情也该对彼此有一定的了解了,他怎么就能够背叛青歌、而且在青歌当众撕毁婚约之后还对她抱有念想呢? 其实青族从来没有人嫌弃塔斯克,都是马尔斯一族自己不甘居于人下而已。 就像绿野兰颜当年说的那样,并没有人对你们抱有微词,都是你自己的自卑心作祟。 华色十分怨念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觉得塔斯克这个人……怎么看上去就突然这么不顺眼了呀。 可是她微妙地对塔斯克产生了同病相怜的心思,然而“同病”什么,“相怜”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青歌在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并不是很愉快的事情,可是随即她又笑了,浅浅一笑之下最是风华夺目,眼角一挑,就挑起了别人那七上八下的心。 她拒绝了凯撒递上来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施法材料,挑了一根短短的、产自西南绿野之森的古木,就开始布局了。 攻心为题,自然是要找出人心中最脆弱、最不堪的那一面,才好对症下药,一针见血。而在治癒,进攻,防守,聚气,创造,操控六种“局”里面,最常用于制造假象的便是创造局,青歌在第一节法阵课上布出的法阵便正是以创造局为核心,从而迷惑到了塔斯克的。 只不过她今天打算另闢蹊径。 她先是在指尖弹出一朵小小的火焰,将古木的两端简单灼烧了一下,然后打了个手印,纤长的十指缓缓变化着手势,就像一朵玫瑰在慢慢地打开它的花苞一样优美动人。 那是一个治癒局,从黢黑的古木之上缓缓地开出了一朵火焰的花朵。 ――初生与祝福之火。 凯撒道:“很少有人用治癒局作为迷惑人的法阵之眼呢。” “那么你今天见到了。”青歌将手印的最后一次变化在焦黑的两端各做了一遍,随后继续进行布局,凯撒以为这下她该开始布置创造局或者操控局了吧,没想到第二个治癒局在她手下开始缓缓成型。 凯撒彻底没脾气了,他终于发现除了对青歌言听计从的华色之外,基本上没人能料到她下一步到底想干什么:“你已经用治癒局布了法阵之眼了,还要再叠加吗?” 青歌微微笑着,并不答话,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治癒局在她手下不断成型,只不过所有的局都做了两遍,然后将这根已经彻底变得焦黑的木头用气流託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凯撒的面前: “请君入局。” 凯撒试探性地朝着那根木头放出个小法术加以试探:“我心之向,无不披靡――金之箭!” 那根木头颤动了一下,随即一股强大而不失温和的气息弥散开来,将凯撒那支小小的金箭造成的所有伤害都抹平了。 这应该是治癒局的效果,可是这样怎么称得上攻心呢?带着这样的不解,凯撒开始增强了施法的力道:“我心之向,无不披靡无不战胜,借根源的荣光以克敌――金之箭!” 这次连反应都没了,变粗了许多的金箭直接就没能在木头上造成任何一点伤害。凯撒连接向着这块木头使了好几个法术,最后都动用了四阶法师金龙,却也只是让焦黑的古木微微出现了一道裂fèng,随即又完美地融合了回去。 凯撒微微地焦躁了起来,心念一转,开始跨阶吟唱起五阶金属性法术的咒语,可是刚刚吟唱到一半,他就赫然发现―― 自己动不了了! 第42章 不,不仅如此!凯撒微微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现况,然后当机立断地停止了咒语的吟唱。 他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只能死死站在原地,半分无法移动,而他身体里的力量也在开始快速地流失,就好像一口满溢着清水的井,勐然被人放进了一台抽水的机器似的! 力量流失,对于一个法师来说,几乎就是无可解的噩梦了! 他当机立断高喊:“我认输!” 话音刚落,他就能切实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流失停止了。不仅如此,一丝丝更加强大的力量开始慢慢回流,带着熨帖的、舒适的温度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解除了对他所有的禁锢! 青歌环抱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的凯撒,笑道: “别那么紧张。” 她将已经断成了两截的古木捧到了凯撒面前,解释道:“你看,这中间是一个操控局。” 第37页 原来如此。凯撒明悟了。 她将古木的两加以烧灼,并且将治癒局布在两端,这样每次经过中间的手势就会重合起来,在无数次的累积叠加中形成一个操控局,进而被完美地掩盖在重重治癒局之下,形成一个杀人于无形之中却又不会造成什么根本性伤害的法阵,因为毕竟在这个法阵中,治癒才是它的中心眼。 “青歌好谋算。”凯撒一边嘆服着,一边给她的成绩评定上打了个“优异”,将记录影像的水晶球收了起来:“这样一来你的五门功课就都考较完了,我也该回皇城了。” 青歌摆了摆手:“慢走不送。” 凯撒脚步一顿,最终还是嘆了口气停止了外出的脚步:“少君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对青歌的称唿都变了,可见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的重要性,青歌眨了眨眼:“知道啊,要是我再不干点什么出来的话,绿野长秋就要把我拘禁在极北荒漠直到她把苏珊扶上皇位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番自在风流气度,和素来以儒雅俊美的黄金少领主站在一起,不分伯仲: “放心吧,她做不到的。” 凯撒发问:“你就这么确定绿野长秋不会扶植苏珊?斯佩德上位吗?再怎么说那都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个人都要有私心的哦。” 青歌笑着说:“不是她不会这么做,是她肯定会这么做,但是绝对不会成功。”她眼瞅着凯撒还在紧皱眉头,只得好心提醒他: “那可是实力至上的玫瑰骑士斯佩德啊!” “就算皇帝昏庸,绿野乱政,斯佩德那一大家子也不可能让皇后拥戴手无缚鸡之力的苏珊小姑娘上位做少君侯的!” 凯撒这才舒展了眉头:“就怕皇后打破规矩……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暂且放宽心吧。” 而此刻,正如青歌所说的那样,绿野长秋在朝堂之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五大名门自来有自己挑选继承人的一番标准,像无冕之王青族就是靠嫡长为尊的制度将少君侯的位置一代代传下去,而西南美人绿野,则是看容貌,所以在绿野鸿影来到皇家学院的时候才会有许多人在暗地里猜测着这是不是绿野的现任少君侯。 ――虽然他不是,可这也让人更好奇了,连这么清秀俊美的少年都没能得到绿野少君侯的位置和名头,那么最后中选了的,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风华无双的人物呢? 极北的黄金领主和四海之子马尔斯则是看血脉和财富两相叠加之下,哪一位的血统最纯正、身后的势力最强大,然后选择最强势的一方拥戴继承人。 这些家族的继承过程都是保密的,和平的,至少不会在表面上撕破脸,只有玫瑰骑士斯佩德,每年的少君侯甄选之战都要造成或多或少、或严重或……更严重的流血争斗事件。 他们靠的是大乱斗,不见血不罢休、见了血也不一定停手的那种。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所以斯佩德的少君侯从来无法单纯用年少有为四个字概括,经常让为他们立传的史官们愁白了头。能者为王的定律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谁能打得赢所有的竞争对手,那么谁就是斯佩德的少君侯。 经常有二三十岁、乃至四五十岁的人胜出,而他们的年纪已经完全超越了“少君侯”的这个“少”字所能概括的范围,以至于后世在提到这些人的时候,总要补充一句―― “是‘斯佩德的少君侯’!” 如此看来,凯撒一直对自己未婚妻的人选忧心忡忡……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嘛。 “苏珊?斯佩德向来娇养于深闺,连战场都没有上过,不堪重任!”绿野长秋只不过是略略提了一下扶苏珊做斯佩德少君侯的提议,费南多第一个就跳了出来,银灰的双眼中怒火满满: “皇后!这是我们斯佩德的家事,您就别管了!” 话糙理不糙,第二位姓斯佩德的大臣也提出了异议,语气尖锐:“我斯佩德一族,向来以剑法扬名天下,就连雅克那边也是晓得我们的名头、不敢正面派出剑士对战一个真正的玫瑰骑士的!” “就算不会剑法,怎么说也要会舞个刀,弄个枪,会一点防身之术,不能连剑都拿不起来吧?” 绿野长秋的脸黑得就像几年没刷的锅底。几天前,自恃身为法师战力可观的苏珊?斯佩德,丝毫不顾长幼之差,强闯了奥菲莉亚?斯佩德长公主的练武场大放厥词,当场就被几天来一直与奥菲莉亚形影不离的凯撒揪着衣领扔了出去。 苏珊当场就在外面开始抽噎了起来,言语间直斥奥菲莉亚身为长姊却不懂爱护胞妹,居高位而不能行其责,奥菲莉亚冷笑着听完,大步走出了练武场,扔了一把最轻的剑给她: “拔剑!” 苏珊当场就楞在了那里。只会勾心斗角梳妆打扮的二公主早就在锦衣玉食中被磨灭了所有的血性,她以为对付这个刚刚回来的长姊,只要哭几声,再下几个暗桩,就能将她架空,像这么粗暴简单直接的反应她是想破了脑袋都没能考虑到,木呆呆地说: “我……拔剑?” “拔剑,苏珊?斯佩德!”奥菲莉亚高声喝道:“既然你对我有异议,那么我也要在此告诉你,玫瑰骑士之间的话语权,向来是在拳头大的人手里的!” “要么拔剑,要么拿起你的法杖,我们先分高低,再论情谊!” 苏珊从来无法理解青歌的那种“指哪儿打哪儿”、“不听话多半是惯的揍一顿就好了”和“我打得过你所以我牛批你老老实实闭嘴听我说话”这样的作风,自然也就对和她的作风如出一辙的奥菲莉亚的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无法接受:“我……姐姐,我只是想和你增进一下感情而已,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哭起来的时候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生生让一圈人都看的心软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奥菲莉亚根本不吃她这套,长刀一抖,目光凛冽: “是么?我以为你把后宅的阴私手段用到我这里,是要对我发起挑战了呢?!” 苏珊一抖:“不、不是的!” “你既然姓斯佩德,就不要学绿野长秋的那一套虚与委蛇、口蜜腹剑!”奥菲莉亚本来还是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抱有几分帮扶的心思的,然而在凯撒帮她拔出了公主行宫里面的数十个暗桩密探之后,整个人就火冒三丈了: “苏珊?斯佩德!你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苏珊抖着手下意识去拾起那把剑,结果一用力之下―― 她竟然没能把剑拔/出来。 她不敢置信地又用力死命一抬,终于握着一头把那把轻剑拎了起来,然后是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剑从剑鞘里面拔/出来了,只好掏出胡桃木的法杖―― 也就是在她刚刚念出第一句咒语,“以大地之名防护”的时候,奥菲莉亚从十数步外发力一个勐冲,几步就来到了苏珊面前,不避不让,一跃而起,长刀出鞘顶头噼下,势若闪电带疾风地就把刚刚成型的防护罩给噼成了两半! 那一刀收势精妙,堪堪停在苏珊的发顶,能在雅克边境噼碎人头、斩裂大门的一刀,在这里完美地收住了所有的力道,连苏珊的一根髮丝都没弄断! 可是这也把苏珊给吓的不轻,本来三分的假哭都变成了十分的嚎啕:“哇――” 奥菲莉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耸耸肩,长刀入鞘嘆了口气: “我高估你了,苏珊。” “你根本就不是玫瑰骑士斯佩德。” “你干脆改名叫绿野苏珊好了,想必皇后会很高兴的。” 苏珊下意识地就反驳:“你就会胡说!能修炼法术的人是千里挑一的人才,比你们剑士、药剂师什么的,要高贵得多,你只不过是个剑士罢了――” “是啊,你好高贵。”奥菲莉亚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露出了一个锋锐而残酷的笑意: “可是你打不过我,有再多的靠山、再了不起的身份,又有什么用呢?” 奥菲莉亚和凯撒联袂离去之后,苏珊干脆抛弃了所有身为公主的风度,趴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不傻,可以说她很聪明,只不过所有的聪明都没能用在正道上。青歌向来只从她这里打听不是很重要的消息,过后也会不多不少地帮她个忙,一来一往划得十分明白,完全就是不想在她身上投入过多的样子,明明、明明以前―― “明明以前说过会保护我的啊!” 第43章 一只手伸到了苏珊的面前,拿着一张干净的手帕,温声安慰道: “别哭啦,女孩子家家的,哭花了脸多不好看。” 苏珊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就看到了塔斯克英俊而轮廓分明的温柔的脸。她接过手帕,抽噎着说:“明明以前还跟我站在一起的呀……”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放弃我了呢?” 她开始钻起了牛角尖,浑然不顾青歌压根就没有一直跟她站在一起、保护她的义务,更别说是在苏珊她自己对青歌几乎一点用也没有的情况下,青歌还能照拂她这么久,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塔斯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似的,脸色暗了一下:“也可能是那人有什么苦衷呢?”他温声安慰着苏珊,好像这样不仅就能说服这个几近崩溃的少女,也能说服自己一样:“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呢。” 说罢,他毫不留恋起身离去,却不知苏珊真的就按照他说的那样停止了哭泣,并且将朦胧的、依恋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概括的话,那大概就是雏鸟情结了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绿野长秋的仅仅一个想扶植苏珊的提议,就遭到了朝堂之上几乎所有姓斯佩德的人们的反对。不管之前他们还在为官禄、权利、预算等各种问题而吵得多么乱七八糟,几乎撕破脸皮,在那一瞬间,他们各摒成见,将矛头狠狠地对准了意欲插手斯佩德内务的绿野长秋: “苏珊?斯佩德不能成为少君侯!” 绿野长秋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是、可是斯佩德现在的确需要一位少君侯了,暂时让苏珊担任一下会怎么样――” 费南多当场就拍案而起:“会怎么样?”他冷笑起来: 第38页 “一个变味儿了的玫瑰骑士,她迟早会毁了斯佩德!” 针尖对麦芒,双方均寸步不让之下,奥菲莉亚开口了。这个自从回归奥斯曼就敛去了所有锋芒的长公主,终于说出了在大殿之上的第一句与朝政相关的话,也同时为斯佩德一方重重地加了个筹码: “母后,如果不按实力排行的话,您觉得是像奥罗与马尔斯那样看血脉好一些,还是像青族那样的嫡长继承制好一些?”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您要扶苏珊上位的话,就拿出理由来吧!” 年轻的斯佩德刀客终于露出了稚嫩却已然锋利的爪牙,与遥远的极北荒漠的青族少君侯一起,隐隐对稳居皇城的绿野长秋形成了颇具威胁性的姿态! 看血脉?生父是斯佩德皇帝,生母为娜塔莉亚?斯佩德的奥菲莉亚,可是眼下最为纯正的玫瑰骑士血脉;论嫡长?奥菲莉亚在流浪多年回归奥斯曼之后就能稳稳压住苏珊?斯佩德一头,你以为是靠什么? 换句话说,不管是看血脉还是看辈分,苏珊?斯佩德完全没有与奥菲莉亚正面叫板的力量,如果绿野长秋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要力挺苏珊,那也只能通过大乱斗这种方式,顺便做做手脚让苏珊稳赢了! “那就还是按照旧例大乱斗吧。”绿野长秋抚摸着腕上的赤金镯子,咬牙切齿地说: “奥菲和苏珊,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切莫辜负了母后的苦心啊。” 绿野长秋道:“数月前的大绿潮打乱了荣耀联赛的计划,而现在,大绿潮已经被我奥斯曼帝国*踏平,”――并没有,奥菲莉亚腹诽,“是时候重开荣耀联赛了!” “只要姓斯佩德的人能摘取任何一个方面的桂冠,那么斯佩德少君侯的名号就可以由这人继承!” 奥菲莉亚笑了起来,与绿野长秋遥遥对望,比了个口型道: 求之不得。 极北荒漠。 “我们几天前不是刚出来过吗……”华色顶着肆虐的风沙跟在青歌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您这是又要去哪里?” 青歌拉了华色一把,好让她不会整个人都踩进沙子里:“在极北荒漠有一座占星塔。”在风这么大的天出门简直就是找虐,风行术也不好操控,费力不讨好,但是如果她的猜想没错的话,几天后就会有来自帝都的史官接她回去,在此之前她必须拿到某种东西: “绿野兰颜在将华莱?奥罗的灵柩抬出极北之陵之后,就放在了与极北之陵遥遥相对的某座占星塔上。” “我要找到那座塔。” 好像帝都中心也有这么座占星塔来着,只不过废弃好久了。华色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少君侯,极北荒漠这里的占星塔和帝都中心的占星塔是一个人建的吗?” “不是啊。”青歌紧了紧面巾道:“占星是‘神之纪’时代的法术,自从欧诺塔全线进入‘人之纪’之后,占星便和很多东西一起慢慢地消失并退出歷史了,像龙啊,精灵啊,死灵法术与光明魔法啊,全都只能在书籍里看到了。” “有点遗憾呢……” “这也没办法。”青歌终于按照那个所谓的“与极北之陵遥遥相对”的位置看到了一座高塔的影子:“要是这些法术还留存在人间,那么我们的命运就还掌握在神祗们的手里。想一想吧这简直太可怕了!”她原地蹦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什么人,多少岁会有怎样的成就,父母兄弟姊妹是谁,甚至你会什么时候诞生什么时候死亡,都已经被註定好了,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撼动半分,是不是很可怕!” 华色垂下眼睛:“是啊,好可怕。”她紧紧地握住了青歌的手,轻声重复了一遍: “连会喜欢上什么人都是早已写好的命运所註定的,这也太让人难过了。” 那是一座已经被风吹雨淋磨蚀了大半的高塔,铁灰色的塔身非木非石非金属,不知道由什么东西构成,看似十分牢固却也已经有了时光流逝的痕迹,青藤蜿蜒而上,当年绿野兰颜亲手画下的符咒仍然顽强地盘踞在大门上,阻挡着一代又一代差点就误入这座占星塔的人。 青歌试图强力攻破占星塔大门的时候遭到了符咒的强力对抗。无数生着倒刺的荆棘一瞬间就从门上生长了出来,挥舞着枝条要把意欲进入的俩人撕得粉碎。青歌把华色往身后一揽,抽出枫木法杖就是一个―― “火墙!”“火盾!”“烈焰术!” 瞬发魔法,无吟唱,三连击! 那些之前还在张牙舞爪的荆棘不知道凭着这突发的生长速度和倒刺,撕碎过多少人,可是它们的速度快,青歌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在荆棘们刚冒出个头的一瞬间就将华色护在了身后,而在它们扑上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青歌吟唱完毕的火墙与火盾,然后被从天而降的烈焰砸的七荤八素。 换任何一队人来都无法攻破绿野兰颜的符咒。这位曾经的哭包小皇后在磨鍊了十年之后终于成为了少有的以攻击为主的木属性四阶法师,多少暗杀者在那把龙骨法杖下鎩羽而归,让她的王座之下尽是累累白骨,而她的施法要诀只有一个字:快! 唯快不破!管你什么高阶法师,十二阶药剂师,身经百战的剑士,在她鬼魅一样的速度之下,只有束手待擒被绞杀的份儿! 可是青歌比她更快,也比她更强―― “赤焰火凤!” 在满天满地的火焰与植物残骸中,只有她们两个周围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青歌拉着华色的手,细细为她拂去头髮上的浮尘,然后转身,用法杖推开了已经尘封三百年的占星塔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然而她们谁都没有发现,在青歌推开门的那一剎那,高塔之上有一双悬浮在空中的巨大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带着细微的恶意与蔑视,将目光投向迈入了占星塔中的青歌二人。 第44章 “光之白昼,破晓黎明。”青歌喃喃地念了一句照明咒语,将法杖举高,让白光能照射到更远的地方:“跟上我。” 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让华色留守后方她一人出来打探情况的做法了。如果皇家学院里有一门课叫追踪,那么华色完全可以在这门课上拿个满分。 华色紧紧握住青歌的手,另一只手颠了颠肩上的包袱:“放心吧,这次我把我能做出来的所有药剂都带上了!” “嗯。”青歌小心翼翼地踏上了第一级阶梯:“真乖。” 在她们平安无事地爬到了大概有一半的高度的时候,一阵淡淡的烟雾慢慢地弥散开来,青歌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唿吸,然后试图将它们驱赶开,无果,烟雾就好像认了主似的,不停往两人身边聚集。 术业有专攻,华色拈了一张长长的纸条在烟雾里过了几遍,然后对青歌做了个疑惑的手势,率先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无毒,但是还是有哪里不对。” 青歌下意识地就要动用风行术,却发现周围的气流开始不听她的使唤了:“往上走,速度。” 越往上走,青歌的法杖头上放出的光芒就越微弱,她明确地感受到,对周围事物的操控程度都变弱了,几乎调动不起那些本来十分顺从乖巧的元素粒子,来完成一个哪怕十分简单的照明术。 “少君侯,看我这里。”华色唤了她一声。 青歌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华色高高举着一个花苞状的水晶瓶子,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淡橙色液体,那些液体在瓶盖打开之后就化作了雾气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出,在冒出瓶口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明黄色的温暖的光源,把华色线条柔美的脸都照亮了。 暗影重重,前路不明,可是就在这座已经荒废了多年的塔里,在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的时候,终于有人追上了她的脚步,与她并肩同行,为她带来了一束纯澈的、明净的光芒―― “看我这里。”华色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因为能帮上青歌的忙而十分开心的缘故,她的眉梢眼角都噙着满满的、温柔的笑意: “我为您照明。” 越往上走,雾气就越稀薄,青歌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在试图用所剩无几的力量来调动气流,将雾气从自己的身边驱散开来。 “你觉得这些雾气的成分是什么啊……”青歌下意识地就想跟华色说话来减轻压力,结果话音未落,她就骇然发现―― 自己的手里空了! “华色?华色!”她向身边的空气里勐捞了几把,发现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仿佛那个女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你去哪儿了?” 无人应答,只有那个水晶瓶子留下的光芒还在照耀着这方寸之地,然而就连那些光芒都被局限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完全扩散不出去,周围一片黑暗,就好像周遭的时间被勐然停滞了一样。 “华色是谁啊,青青?”一个嘶哑的声音紧贴着青歌的背后响了起来,满浸着深深的怨毒和不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长得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啊。” 青歌对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这个声音在很久之前,还没有这么嘶哑这么难听,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磁性而清朗的声音在难得清醒的、不酗酒的日子里,为她唱过童谣,念过诗歌,陪伴着她从牙牙学语直到她开始懵懂记事,然后所有的苟延残喘下的温情与爱护,所有的伪装与面具在那一年尽数剥离―― “父亲。”青歌转过头去,和一个沾满了陈年血迹的、悬浮在空中的头颅对了个正脸,面如寒冰,目光冷冷:“别这么叫我。” “小丫头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跟我亲了啊……”青岚的头悬浮在空中,挣扎着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只不过你这么多年来,就一点儿也不内疚么?” “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儿么?还记得……”青岚的头颅勐然间凑近了她的脸,冷笑道: “还记得当年死在你手里的可怜的老父亲么?” 青歌二话不说,倒提枫木法杖就是一个突刺,尖利的尾部素来是起到支撑作用的,在她的手里就成了无往不利的长/枪,险险从那颗人头边上擦过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素来行公正事,走光明路,有什么好内疚的!” 第39页 “您的音容笑貌,青歌时时刻刻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刻或忘!” 青岚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似的:“公正?青青呀,你真的敢说自己公正么?” “你当年那么急着杀死我,真的只是为了保全我的尸身,要为那些失踪的流浪汉们讨个公道么?” 青歌冷笑道:“不然呢?” 青岚有着一双与青歌十成十相似的翠绿的眼,闻言笑了起来,依稀能看出当年身为剑法双修的法师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难道不是你怕我修炼死灵魔法而受牵连么?” “绿野长秋是什么人呀,头髮长见识短,要是让她听说了‘星辰海’青岚修行死灵魔法一事,怕是当场就要吓得发令,将青之一族全体贬谪了罢?” 他陡然暴喝一声:“你就真的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是一个公正处事的人么?” 顿时身边的环境都在一瞬间变幻了。青歌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丽都的贫民窟之中,倾听着周遭人们的窃窃私语。 “绝对公正?别开玩笑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她也就真敢说自己做出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绝对公平的么?” “就是啊,八成只是个噱头吧。” “别这么绝对,不是还有传说中的‘公正身’的存在么?要是‘公正身’真的在这第一位女性少君侯身上的话,那么她也有资格自称‘绝对公正’了哦。” “笑话!纵观古今,哪一位七圣物的持有者不是在漫长的抗争之后获得了圣物的认可的?哪一位被认可了的大能者,不是在上下索多年之后才被承认了的?” “就那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敢自称‘行光明道,为磊落事’?咋不上天呢?” 青歌听着这些满含恶意的话一股脑儿地向她涌来,顿时觉得自己那掩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慌被勐地翻了出来曝晒在阳光下,那些担忧与不安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混杂成了一句话,不停地敲打着她的内心―― 你怎么就敢说自己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绝对公平的呢? 你以为自己已经很公正了,所以你就真的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了吗? 画面一转,她又发现自己正置身于皇城之中,周围是一堆正在提着箱子的少年少女,一看就是在皇家学院开学的时候正要去上学的年轻人们,然而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着同一件事情: “青族少君侯原来真的是个姑娘啊?” “不不不,只有这一届是,青岚督伊肚子不争气,生不出男孩儿,要不怎么轮得到一个小姑娘去做少君侯呢?” “她当年闹的事儿那么大,以后谁敢娶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啊……” “和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青族第一位女性少君侯?就是个笑话!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做少君侯呢?” “玫瑰骑士们也是异类!” “女性怎么可能做少君侯――” “她不会成大器的!” 天旋地转。 其实这些满含恶意的话语,她不是没听过,可以说,只要有心,哪里都能听见。可是像这样一连串地涌上来,形成一股满含恶意的洪流将她淹没可是头一遭,过了,真过了。 青歌几乎站不稳,踉踉跄跄地险些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死命握着枫木法杖才险险撑住身体。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刚刚缓了口气,就感觉嗓子眼里漫上一股腥甜的气息! 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犯!她在心底把自己金气缠身的老毛病诅咒了一万次,身体却不听使唤,愈发无力,眼前开始出现斑斓的光点,耳畔一阵轰然鸣响,而青岚那满含讥笑的声音也就更加模煳了,然而那其中满满的恶意是无法忽略的,几乎要在她心上戳出个窟窿来: “你在害怕什么?你还是在害怕自己处事不够公正对吧?” “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吶!” 青歌却在一瞬间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您怎么知道我害怕的是这一点呢?” 青岚嗤笑道:“要不你还能害怕什么?” “我从来没有将我的顾虑与担忧,诉说给任何一个人听。”青歌握紧了手中的法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冷定的、残酷的意味: “既然没有人知道我的苦痛与忧虑,那么你就――” “不是人!” 对周围的元素调配力尚未恢復,连个照明术都使不出来的青歌,当机立断就捨弃了法杖,从怀中擎出一把秘银匕首,上面镶嵌着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绿宝石,正是当年赶赴奥罗的舞会时,她随身携带的那一把! 这种随身携带兵刃的习惯不知道被苏珊诟病了多少次,说名门贵女根本用不着这玩意儿,然而她依然没有改掉自己的习惯,并在这蛮荒之地、极北荒漠,成功地让这把匕首终于派上了用场,狠狠地向着青岚的头颅正中心刺去―― “砰!” 白光大作,伴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炸开的巨大的声音,狠狠地扰乱了一把人的视听,青歌努力地眯着眼想看清周遭的环境,却在看到自己手中的匕首插在了什么地方之后,倒吸一口凉气―― 秘银的匕首,直直插在一架天平雕塑的中间,几乎要把这架天平给噼成两半了!而刚刚那一番幻象,正是这个法阵的作用,法阵的布局方式与当下“人之纪”的法师们的习惯截然不同,选择了这座天平的雕塑作为中心之眼,威力更强,却也更容易攻破! 青歌惊疑不定地放开了手中的匕首捡起了法杖,低喘了好几口气堪堪缓过来,轻轻地抚摸着石像,说出了那个几乎已经湮没在歷史中的名字: “命运之神阿芙亚娜?” 第45章 “神之纪”中,天地山川,星辰海洋,乃至一花一木,都有专门的神祗掌管。而最受人们爱戴与拥护的,莫过于命运之神阿芙亚娜了。 这是七大神祗中少有的几位女神之一,却比任何一位神祗在人间受到的供奉都要多,神庙遍地,香火不绝,在那个神祗当道的时代里,几乎那架用来裁决光明与阴暗、书写人类命运的黄金天平一出手,任何神祗都要退让几分。 直到那一日,华莱?奥罗攻上神域,诸神陨落,黄金天平的巨大雕像在整个欧诺塔大陆都轰然破碎,神庙瞬间一齐倒塌,从而迎来的当下的“人之纪”。 ――那是命运,是多少人努力抗争过却也无法将其毁弃的命运。黄金天平轮转之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没有一人能反抗成功。命运早已书写完毕,所以无人敢抗争半分。 所以华莱?奥罗当年的弒神之举,才让他正式成为了名流千古的人物! 可是,属于当年“神之纪”的命运女神的标志性物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已经荒废了几百年的占星塔里? 青歌用力拔/出匕首收回怀中,而也就是在她抽出了匕首的那一刻起,一道巨大的裂fèng从缺口出裂了开来,扩散出蛛网般的裂纹,连带着这座与塔身连为一体的雕塑和塔壁都岌岌可危了,似乎下一刻,这些碎石就会崩塌下来,将她整个人都活活砸死在石头下面! 青歌下意识地就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已经看到了塔顶的平台,她心中一喜又一惊,心头髮冷,几乎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华色还在下面! 然而正当她毫不犹豫地准备转身向下跑回去的时候,从塔顶传来个微弱的声音唿唤道: “――少君侯?” “华色?”青歌生怕那又是个幻象,却又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上一眼,浑身僵硬地缓缓跨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扬声问道: “是你么?” 黑髮的少女从平台上露出半张脸,在看到青歌的那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光芒从她的眼底骤然亮起,连带着她整个人都似乎明亮起来了: “少君侯!”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手法这么古老的法阵。”青歌举着法杖为二人照明,一边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旁的药剂师:“这个法阵的作用大概就是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最害怕的东西,你看到了什么?” 华色笑了起来,直视着青歌的眼睛,满满的温柔和迁就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您突然不见了,就只好先自己上来了。” “你没有害怕的东西么?” 华色笑得更温柔了,就好像面前的人刚刚跟她许下了海誓山盟、生死不离的誓言似的: “您这话说的……有少君侯在,我害怕什么?” “没有害怕的东西,自然什么都看不见啊。” 青歌感觉自己心里重重一顿。 在幻象里,青岚的头颅向她露出诡异的微笑,问她“华色是谁”的时候,她的心里的确是狠狠地被吓到了的,而后来破了法阵,将天平雕像一噼两半之后,细细想来,她整个人都无端觉得惶恐了起来。 ――什么时候,涉及到华色相关的事情,她都会这么上心了?甚至于都可以归结到她“害怕的东西”里面了? 青歌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给自己找了个软肋,而且甘之若饴。 华色突然指着右边说:“刚刚那里有亮光。” 青歌立刻就停止了对照明术的法力供应,果然在华色指的那个方向看到了淡淡的蓝光,一明一暗,煞是好看。只是当她一亮起照明术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略一思忖便当机立断道:“走,过去看看。” 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材。 黑曜石作底,透明水晶作棺盖,上面刻着奥斯曼帝国的鹰狮徽章,振翅高飞的黑鹰对着一头正在昂首怒吼的蓝色巨狮露出了尖利的爪子,一看就是某位皇帝的棺材,而这也正是青歌前来占星塔的最终目的―― 华莱?奥罗的遗骨。 他不像青书大公那样,自爆神魂而死的时候就只剩一g尘土了,他是全须全尾,身负一根“刚介骨”咽了气的,虽然“刚介骨”本来就不是他的东西,在华莱死去之后就脱离了这具躯体,但是其中残留的,来自“根源”的力量怎么说都应该有的剩,就算下葬多年后被绿野兰颜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搬运了出去见了光,也能留下一点完整的骨头的。 第40页 果不其然,在那具水晶棺材的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具已经泛黄了的骨架。本来应该是眼睛的那两个窟窿黑洞洞地,加上华莱?奥罗临死前那个莫名的微笑,让这个骷髅头看上去好像还能动弹一样,正对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露出微笑似的。 青歌二话不说就一法杖抡了上去,经过特殊处理的枫木金石不可摧,水火不侵,与水晶棺材相撞,发出了巨大的噪音,华色几乎都想捂住耳朵了。 然而那一击之后青歌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打一下是泄愤,再多打几下就是借题发挥了。而且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她要是想为青书大公打抱不平,马上就可以有更有效的方法了,没必要在这里跟区区一具棺材过不去,而且要是真的一不小心把棺材打破了,那可就真麻烦了,毕竟她来这里就是要―― “帮我把棺材盖打开。”青歌放下了手中的法杖对华色说: “我要一根他的骨头。” 华色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不好意思……您要什么?” 青歌重复了一遍:“我要一根他的骨头。” “搭配上能验证人说的话的真假的月泊石,就能够施展对着死人也可以使用的检验真假的法术了,就算他已经死了,我也要让这沽名钓誉的人渣来个声名扫地、颜面尽毁!” 华色当即就撸起袖子,像要干一番大事业似的:“好啊,我来帮您!” 然而就在她们撬起了棺材盖,青歌已经要把手伸进去的时候―― “是谁?”在感受到那道恶意的目光的时候,青歌就已经将枫木法杖持于手中,瞬时无吟唱的防护法术立刻成型,堪堪挡下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无数道金光:“火墙!” “火盾!” 这是青歌的习惯,在火墙之后补一个火之盾,可以有效地弥补第一道无法防御得滴水不漏的火墙的缺点,把漏网之鱼尽数挡在第二道面积小却更加牢靠的火焰盾牌的后面,然而这个良好的施法习惯却险些在这里要了她们的命,那些本来几乎已经溃散了的金光在碰到第二道火之盾的时候勐然暴涨数寸,直接凝结成了粗细不一长长短短的实体金箭,穿透了火焰的盾牌就往她们身上刺去! “少君侯!”华色下意识地就扑在了青歌的身上,将青歌扑得一个趔趄,正好躲过一支差点射中她肩膀的金箭,然这么一来,一支金箭几乎要刺穿华色的头颅了,都堪堪抵在了她的眉心,然而她已经来不及闪躲了,只好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赤焰火凤!天降火龙!”青歌将法杖顿在地上嘶声大喊,一连两个瞬发高阶法术差点就将她整个人都抽空了,然而她还是强撑着,使出了最后一个瞬发低阶法术扫尾: “风行术!” 顿时,一阵烈焰将两人包围了。巨大的、流光溢彩的火凤展开了翅膀,浑身上下都是惊心动魄的华贵的赤红色,和那条金橙色的火龙一起,将华色和青歌二人托在了背上,风助火势,直直往上飞了起来,所有的金箭都融化在了它们周遭的烈焰与高温里,连终年阴暗的塔身都被照亮了―― “你睁开眼啊,华色。”青歌哑着嗓子道:“你看看我。” “少君侯……”华色还在闭着眼睛,她的眼眶周围有着浅浅的绯红色:“我好怕啊。” “已经没事了,你睁开眼吧。”青歌温声安慰她道,却眼尖地发现…… 一条长长的水痕从华色的眼角滑过。 华色还在闭着眼睛,语气是轻松带笑的,然而泪落不止的反应和她的语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太害怕了,就不睁眼看了。” 那是生死关头她做出的下意识的反应,保护青歌,忽视了自己的安全与死活。当时已经认命了的华色已经木木等死了,却在青歌一瞬间扭转了局面之后,切实地感受到了一阵后怕和迟来的恐惧涌上心头,于是她干脆闭着眼睛,想逼回几近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最终失败了―― “你别哭。”青歌挽起衣袖,珍而重之地擦拭掉了华色眉间被金箭刺出的一粒血珠,火光映照之下,她整个人都多了几分人气,温暖了许多,也就愈发显得容貌姣好、花颜靡丽了: “你别哭了,看看我罢。” 华色这次十分听话地睁开了眼睛,噙着火光映照之下尤为晶莹的泪水看向青歌,眉心一道血痕,眼角一抹绯红,素来清秀可爱的少女在此时竟平白显出一股惊人的、令人心悸的好颜色来。 满天满地的火焰,满眼的红光,青歌在这喜庆又不祥的颜色里,心头重重一跳,那些百转千回的思绪、那些莫名的尴尬与不可说、那些她素来不屑的寤寐思服与辗转反侧,统统化成了一个念头,重重烙印在了她的心口。 ――你可愈发出息了。 ――你完了。 第46章 青歌操纵着火凤险险躲开又一波金箭,然而此时连华色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少君侯,你在想什么呢啊啊啊啊啊啊要撞上了!” 青歌擦着塔身飞过,心神一凝,道:“没什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们怎么出去――” 空中传来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讥诮与不屑:“你还想出去?” 青歌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操纵着火凤向下飞去了,因此也与那双在半空中睁开的巨大的眼睛错了开来,而这个决定实在是英明无比,毕竟在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就辐散了开来,如果当时青歌和它对个正着,或许就会被摄去心神直直坠落了吧? 金箭的激射在那个声音传来的时候就停止了,青歌拉着华色,在离地还有好几米的时候就往下一跳,就势一滚抵去冲力,而还未消去身形的火凤在空中被一道明亮的、巨大的金黄色光芒刺了个对穿,如果青歌她们刚刚没有跳下来的话,现在就要连带着火凤一起被捅死在半空中了! 那个声音――准确地说,是那双巨大的眼睛开始说话了,声音低哑而柔婉,平白无故生出一股魅惑的气息,几乎完全掩盖掉了其中的矜傲与自得:“我看看……” “这么多年后,‘弒神者’的墓里进来了什么?两只小老鼠?” 青歌上前一步,长杖一顿:“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那双眼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整双眼都笑弯了。这双眼睛眼白清澈,瞳孔是一种迷人的深黑色,而在边缘又有着浅浅的金轮,睫毛又长又翘,一看就曾经属于一位绝色的美貌女子。 微笑这个表情,如果真的让一个女子来做,那么想必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然而如果让一双眼睛自己凭空笑弯,那么不管它多好看,都带着一种恐怖的意味,光是看着就让人浑身发冷! “我是什么人?”它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着这句话的意味,又好像在嘲讽青歌似的:“女孩,我原谅你的无知,你可听好了――” “我是黄金天平的持有人,命运的书写者,七大神祗中最受人类喜爱的那一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命运女神,阿芙亚娜!” 青歌当场就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当年华莱?奥罗曾攻上神域,欧诺塔大陆上所有的神祗的神庙都在一瞬间倒塌,诸神已死!” 华色也想起了那句话,那句写在每本书的扉页上的世人皆知的真理,凯撒给她们上的第一节课的时候就语重心长却又满怀欣慰地讲解过的―― “诸神已死,人世当盛!” 那双眼睛――好吧,姑且称其为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冷笑道: “哦呀,原来他是这么对你们说的?也好,这样也不错,那么你们就去……” 青歌在混乱的思绪里捉住了个线头,却始终无法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理清楚,而命运女神也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 “就去死吧!” 金光爆射!塔身大震!整座占星塔在沉寂了多年之后终于全面发动了隐藏在其中的所有的精妙绝伦的机关,从符咒到阵法,从箭矢到毒/药,形形色/色层出不穷的机关在一瞬间向着置身于高塔顶端的平台的两位少女紧逼了过去,发誓要将这两位窥得了不得了的秘密的凡人绞杀于当场! 一道暗色的光芒以一种无比刁钻的角度向她们袭来,华色正在随身的包里不知道翻找着什么东西,而青歌正将法杖横于胸前吟诵跨阶咒语,此时平台开始剧烈地晃动,逼得华色放开了青歌的手,直直从高台之上滚落了下去―― “青歌!接住!”华色将那个细长的、盛着玫红色液体的瓶子扔了过去,拼着吸进一堆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毒/药烟雾也要高声提醒青歌: “补魔药剂!” 平台上只有青歌一个人了,然而眼下的局势完全不容许她伤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灵,天地无主,烈火耀耀!”青歌单手稳稳地接住了瓶子弹开瓶盖,叼着瓶口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干净净,这瓶药剂对于普通的法师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恢復品了,然而对于青歌来说只能算的上杯水车薪,毕竟他们的自身的资质就不一样,一条河的水流可以补充一个小湖泊,却无法让濒临干枯的大湖恢復生机,不过聊胜于无! 她现在面对的,不是所谓的“黑暗”,更不是一切不洁的东西中的任何一种,所以连带着咒术都要加以变化了: “应我之召前来的火之神灵啊,现身,聆听!”她在雅克边境就使用过这个法术的简化版,只不过当时手头没有法杖,连带着这个五阶雷电天火法术的效力都大打了折扣,眼下虽然她法杖在手,然而力量却濒临枯竭,与当时的窘境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阿芙亚娜还在空中大笑道:“好姑娘,在一个上位神祗的面前召唤低等的火之神灵,你是怎么想的呀?” “通明,受命!”青歌对女神的讥笑充耳不闻,正在死命地压榨身体里所剩无几的法力之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微微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细流,带着熨帖的温度和源源不断的力量,缓缓地注入了她的身体! 那种桎梏感,那种卡在五阶法师门口多年而不得其门的憋屈感在这一瞬间竟奇蹟般地褪去大半,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她一挥法杖,周围的空气都被带的捲起一阵灼热的气流: “咒术之火,天降雷霆――” 第41页 “呔!退去!”阿芙亚娜一声高喝,震得青歌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命运’在此,谁敢造次?” 天生异象!团团的翻涌的乌云平白而生,在这座高耸的占星塔的上空凝聚出一个漩涡的形状,然而在赤红的、勐烈地燃烧着的陨石和闪耀的雷电即将落下的时候,突然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半空中拦住了它们一样,所有应召前来的元素们都乱流了一瞬,然后溃散了! 青歌收回了法杖,直直地看着阿芙亚娜那双悬浮在空中的眼睛,而阿芙亚娜正要得意地发动下一波机关进攻的时候,青歌轻声开口了: “当年华莱?奥罗,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完成‘弒神’?” 阿芙亚娜停止了一切动作,眼白上瞬间爆出根根血丝,狰狞又可怖:“你说什么?” 看着她的反应,青歌对自己的推断更自信了,同时内心也就更悲愤了,她上前一步,迎着阿芙亚娜怨毒的注视,高声逼问道: “华莱?奥罗,是不是在即将杀掉你的时候,转身回了人间?而你,命运女神阿芙亚娜,也不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已经元气大伤了吧?否则你完全可以在这里动用‘根源’的力量抹杀我,而不是藉助占星塔中的机关!” 手持黄金天平的命运女神,锋芒正盛之时连造物神都要退让其几分。女神手中的黄金天平不仅能够裁决世间一切争执,判断此事究竟可不可为,是光明还是阴暗,更重要的是,“神之纪”中,每一个人在出生之前,都已经在黄金天平上走过一遭,并决定了各自以后的命运了! 那么,拥有如此之大的力量的女神,为什么不在此动用黄金天平,甚至连“根源”的力量都不调动,只想藉助占星塔中的机关杀掉青歌呢?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元气大伤,根本无法与全盛时期相比,甚至连“根源”的力量都没法动用了! 阿芙亚娜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突然笑了起来:“好聪明的人啊,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青歌在心里腹诽着这位命运女神真像个精神分裂患者,因为当年华莱?奥罗从神域折返,正是因为发现青族先祖、被囚禁的青书大公即将被他的皇后绿野兰颜救走一事,才匆匆归来的―― 托青书大公薄面,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啊,你又得以在欧诺塔大陆上苟延残喘三百年!青歌手执法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刚刚在心底终于重新改写完毕的咒语嘶声吟诵了出来: “诸神未死,人世当盛!” “根源,根源!听我之心,遵我号令!” 顿时,天空中那道阻碍的力量消散了一瞬――然而也只是一瞬,却也足够那些威势赫赫的雷电与炽热的天火落下来了,古旧的占星塔顶立时就被绯红的落石与火焰撞出了大洞,攀援的青藤在熊熊燃烧着的天火里化成的焦炭和飞灰,满天轰然落下的天火与陨石里,满天金黄的光芒与刺眼的雷电里,年轻的四阶法师倒转法杖,从高台之上一跃而起,将尖利的法杖尾部重重地、重重地刺向了天空那双镶嵌着黄金色日轮的黑色双眼! 她高声喝道―― “命运之神阿芙亚娜!” “此乃‘人之纪’,是我们人类的纪元,就算诸神里还有一个你没有死去,就算你手持黄金天平想要回归欧诺塔,也要先问过我们人类的意见!” “没有人想永远地做神祗手下的傀儡与玩具,与其在既定的命运里活成一枚棋子,倒不如让我们清醒着就此死去!” 第47章 命运女神其实之前都是在虚张声势,然而换做正常人,早就被悬浮在空中的这双眼睛和她的赫赫大名吓破胆儿了,根本无法发现她已经虚弱得连人形都无法维持、连黄金天平都无法动用,只剩下一双眼能幻化成实体的大软肋,然而她可能向来运气都太好了,终于在三百年后迎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坏运气,且几乎让她丧命当场: 进入占星塔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觊觎华莱?奥罗遗物的盗墓者,而是为了给自己先祖讨个公道前来拿一根华莱遗骨的少君侯青歌! 可是那毕竟是曾经威震一方的神祗,就算落魄了也有保命招数的―― “幻见!”阿芙亚娜尖叫道,然后对着向自己眼球刺来的长杖睁大了双眼,顿时,漆黑的瞳孔外那一圈金黄色的日轮开始放射出金光,缓缓地转动了起来,速度由慢到快,在飞速地形成一道灿金的光圈的时候,勐然迸射出澄澈的金色与沉沉的黑色相交织的光芒: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无坚可摧,小姑娘!” 然而这曾经让多少神祗闻风丧胆的幻象法术竟然没能让青歌动摇半分!这个已经在之前的幻象里认清了自己内心真正的追求与恐惧的少女,连去势都不带缓上一缓的,生生将枫木法杖捅进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啊――”阿芙亚娜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独属于神祗的银蓝色血液被泼洒得到处都是,而正在此时,一颗滚烫的、烧得通红的陨石直直砸进了她尚未合起的巨大的眼睛里! “区区一个人类!竟然敢、竟然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青歌狞笑着,手下动作丝毫不停,将那支已经没入得只剩一个杖头的法杖转了转、捅了捅,整个人都踩在了平台的边缘,摇摇欲坠,全身的重量都维繫在手中的枫木法杖上,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银蓝的血液泼了她一身,灼烫的感觉从每一寸碰到神之血的皮肤传递开来,然而她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又是一簇滚烫的血液从阿芙亚娜那双紧紧闭起的双眼中喷溅而出: “我素来行公正事,走光明路,胸怀磊落,有何亏心事能让我走火入魔?” “人若敬我,我必敬人,犯我一尺,便回一尺,伤我一分,便回一分!” 阿芙亚娜还在继续惨叫,占星塔中所有的护墓机关全都失控了,当年绿野兰颜为了保存皇家脸面而设下的机关,在命运女神阿芙亚娜潜入了占星塔休养生息之后,威力便陡然提高了无数倍却一直派不上用场,而在多年后派上用场的第一次就全线暴走,整座塔里都是各种颜色的烟雾和流矢,法术的光芒飞来飞去,青歌险险避开一支擦着她胸口过去的水箭,高声嘲笑道: “来来回回都对等,有什么不公平的?倒是你,命运女神,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半分黄金天平之主的样子么?” “吼――”在尖叫声、崩塌声和各种杂乱的声音里,突然就出现了一声低沉的兽吼。 青歌刚略一分神,想着怎么会有野兽出现在封尘许久的占星塔里的时候,手下动作不由得轻了一轻,转眼就被阿芙亚娜发动的石墙机关给撞了个正着,平台上勐地耸立起一堵坚实的青石墙,不偏不倚,当场撞在青歌胸口! 她之前翻涌的血气只是被强行压下,毕竟龙骨法杖金气烈烈,尤难消除,这一撞正好撞得她头晕眼花,胸口气闷,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单膝跪地呛出一口血! 那口血喷溅在地面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陈年的铁锈色,就好像带走了青歌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似的,而漫天的火雨与陨石,还有那隆隆的雷电,也在那一瞬间开始势头变小并停止了! 然而青歌并没有像在雅克边境那样晕厥过去,那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暖流依然在细微却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着法力,而同时青歌也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气息一掠而过,甚至连阿芙亚娜的威慑力都不能及其半分! 而正在此时,一只巨大的黑色巨兽,从之前不断坠落的碎石与断壁堆成的小山堆上轻盈地跃了上来,稳稳地落在了青歌的面前,并对着她缓缓张开了嘴―― 那是一只浑身都是伏贴而光滑的黑色长毛的勐兽,浑身上下的肌肉线条都十分流利好看,尖利的牙齿闪着寒光,然而就连青歌自负记忆力惊人,也无法认出这只巨兽到底是什么品种、是什么东西! 前有勐兽,后有命运之神的双眼,进退不得的青歌当即捨弃了枫木法杖,“噹啷”一声,被扔在地上了的法杖竟然与石台相撞时隐约有金石之声,然后她撸起袖子,将长长的法师长袍袖子缚在腕间,抽出秘银匕首,趁巨兽低头来咬她的时候矮身钻过去剖开它柔软的肚腹的时候―― 巨兽却伸出了一只生着锋利的倒钩的爪子,将青歌的衣角钉住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青歌看着这只巨兽的脸,一股十分熟悉的感觉就袭上了她的心头,那双温柔又朦胧的眼睛,永远看不见一丝说谎的痕迹,她从来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华色……?” 命运女神终于从眼睛被刺得半瞎的痛楚中略略缓过了神,张口便是一串咒骂,连带着这本就摇摇欲崩的平台干脆就四分五裂的,空中升起一架巨大的黄金天平,一边是盛放着华莱?奥罗的尸骨的水晶棺材,一边是阿芙亚娜重新凝聚出来的独眼: “人类啊,你们的冒犯之罪,便在这里用鲜血和生命偿还罢!” 青歌当场就毫不示弱地怼了回去:“还你妹!”只是说完便又是好一阵咳嗽,眼前一片模煳,耳朵里嗡嗡作响,喉咙中的血气愈发浓重了,都呛到了鼻子里。 黑色的巨兽低下头,以一种温柔的、绝对不会伤到青歌半分的力道,叼起了青歌的后领,同时松开了钉住青歌衣角的爪子,将她甩到了背上,低头衔住了枫木法杖然后开始发力狂奔,身后的黄金天平开始凝聚出了更加灿烂的、耀眼的光芒,一把黄金长剑正在缓缓成型! 青歌强撑着不失去意识,对巨兽道:“放我下来――我要一根华莱?奥罗的遗骨!” 巨兽奔走的脚步陡然就停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向着黄金天平狂奔而去,而正在此时,那把巨大的长剑终于成形完毕,携着千钧之势向青歌迎头刺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青歌从身下巨兽的口里抽出法杖,直起身,对着那把迎头而来的长剑,心里无波无澜,只有微微的不舍,和满满的欣喜。 只有华色对她的话语从来不抱任何质疑,连无心之言都奉若圣旨纶音,要是她真的连一个衰微的神祗操控下的机关都无法对抗,真的就陨落在这极北之地的占星塔,那也算得上一个求仁得仁了。 那跨阶的五级火焰之剑的咒语还没有出口,黄金的长剑堪堪已经噼到了她的跟前,然而黑色的巨兽于奔走之时伸出一只前爪,生生地用血肉之躯替青歌挨了这一下子! 第42页 鲜血飞溅。 这些血是鲜艷的、充满着生机的红色,与冰冷的神祗之血完全不同,带着温热的气息一股脑儿地涌出,青歌的眼眶红了,那一瞬间所有的感情都排山倒海迎面而来,直直将她冰封了多年的心防给砸了个窟窿。 巨兽就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那股剧痛似的,最后一跃高高跳起,砸向了黄金天平的那个放着水晶棺材的托盘,棺材盖本来就已经被青歌和华色二人撬开了,这一下,华莱的骸骨四下飞散,青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根长长的骨头,开始吟诵起风行术,而她身下的巨兽也心有灵犀地往下一跳,正好避开了袭来的黄金长剑,向着无边的黑暗落去! “借您之翼翱翔于天空――风行!”多年不用吟唱低阶法术的青歌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句吟唱,和缓的气流凝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巨兽在上面略略做了缓冲便已然及地,一个深蹲卸去大部分冲力之后,就背着青歌向着占星塔之外逃去! 黄金长剑已经追了上来,然而越接近门口,长剑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拖拽着它一样,青歌也发现了这一点,捉着黑色巨兽那柔软华丽的皮毛,整个人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的状态:“她不能出占星塔!” “我们走!” 占星塔的大门本来就已经被她们损坏了,一人一兽仓皇逃窜而去,将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和已经有一半成了真正的废墟的占星塔远远抛在了身后。而在她们奔出占星塔的那一瞬间,那只巨大的眼睛就凭空消失了,带着那股莫名的恶意与窥探感瞬间无影无踪。 ――就好像命运女神真的撤出了这片大陆似的! 青歌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眯着眼睛看向占星塔的塔顶,磨着牙重复了一遍那个神祗的真名: “阿芙亚娜。” “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状态全盛的时候遇见你,否则当年华莱?奥罗没能做完的事情,便由我来亲手了结!” 阿芙亚娜逃窜回了“根源”里,然而她的感官还是与占星塔连在一起的,她正感嘆着最后一个人间的藏身地被毁了以后可怎么回归欧诺塔大陆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当场就气得笑了起来: “就凭你一个小法师?做梦罢!”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的是,青歌真的是一个言必出行必果的、说到就定要做到的人。多少年后,已经成为了法神的女子红衣红髮,手执龙骨法杖,将命运之神的最后一点儿残骸当着所有神灵的遗像钉死在了已经不公正了的黄金天平上,无人不晓,举世震惊。 第48章 “连‘根源’都青睐她么?”阿芙亚娜置身于无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向着不知何人亦不知何物的某种东西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怒吼: “根源!你是真的要放弃神祗,转而扶植人类么?” 她的周遭是一圈环绕着的椅子,不多不少一共正好七把,暗含了当年神之纪里最为尊贵的七位神祗。然而时至今日,只有她的一把椅子上的刻印――她的是黄金天平,还在发着微微的金光,昭示着只有这一位神祗还未死去。 她还在愤懑着根源的偏心呢,突然就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跳进了她的脑海中,就好像有人在直接用精神与她对话似的: “根源何曾偏心人类?”阿芙亚娜冷笑了一声说:“这不是很明显么?诸神陨落,只有我一个还在苟延残喘,然而欧诺塔大陆不能没有神祗,你是要把歌扶植成新的哪一位神灵?死亡冥主?造物神?復仇之神,还是……新一任的命运女神?” 这一次根源的回覆速度有点慢,过了好久,久到阿芙亚娜都失去了耐心之后,她的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一句话,而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当场就让她面无血色。 ――神祗的灭亡是k们咎由自取,从此欧诺塔大陆无需神灵。 阿芙亚娜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似的,呆呆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将“根源”传达出来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呆滞地道: “欧诺塔大陆……从此无需神灵?” 在那座高塔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之后,黑色巨兽奔走的速度就明显地慢了下来,青歌往下一跳,不顾浑身都是血迹和尘土就踩着黄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了巨兽面前,看着那只被黄金剑捅了个对穿的前爪,心神激盪,一瞬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指一弹,召唤出一团“初生与祝福之火”,看着那个可怖的伤口慢慢癒合,半天后终于憋出一句话: “你这是怎么搞的?” 巨兽的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熟悉的笑意。它在地上画了个图案,然后用巨大的头亲昵地蹭了蹭青歌,把身形瘦弱的法师顶了个踉跄。 “药剂?”青歌歪着头看了看,问道:“什么药剂?” 巨兽的前爪已经差不多癒合完毕了,听到了青歌的追问之后浑身一僵,然后迅速发动装傻技能,好像它真的是一头完全听不懂人话的野兽一样,而正在此时―― 十二支利箭破空而来,组成一个“品”的形状,居于正中的、最为锋利的箭簇,正好对准的是巨兽的头颅正中!闪着蓝盈盈光芒的利箭来势汹汹,摆明了就要将这头巨兽毙命于箭下,甚至连一旁的青歌的死活都不管了! “欺人太甚!”青歌四两拨千斤地推开那一支为首的利箭,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才堪堪避开随后而来的兇器,最后一支箭是紧贴着她的后背直直没入了沙地里的,看那架势,端的是一个来者不善! 青歌扬起头,那一队穿着与她身上的制式一模一样的法师长袍和剑士服的人就映入了她的眼帘,一半人的身上是皇家学院的徽章,另一半是黑鹰蓝狮的奥斯曼帝国国徽,联袂而来,手持法杖与长剑,更有一列弓箭手排于队伍之后,规整又严明的排列却又不像是专行阴损之事的刺客杀手们,莫非―― 是皇家学院派来的人么? 自从青歌将那份堪称颠覆常理的答卷交了上去之后,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学院和皇家的双方来使的准备。毕竟华莱?奥罗几乎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个不可亵渎的法神的形象,要是有人摆出一副“这个人身上全都是猫腻但我就是不在这里详细告诉你”的架势,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坐不住的,这不,从帝都立刻就来了人,虽然这一堆人基本上都是面无表情的严肃脸,但是擅长察言观色的青歌就是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得出四个大字: 愿闻其详。 只是……为什么要杀华色? 为首的黑衣法师开了口,长杖抬起,直直指向青歌身后的黑色巨兽,冷声道:“少君侯,您过来罢!” “那是使用违禁药剂之后变成的怪兽,不指定什么时候就会失去神志,它从吞下违禁药剂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类了!” 青歌还想替华色辩解什么,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威胁,向前死命一扑连带着滚出了好远,那种让人头皮都发了麻的危机感才终于淡去,她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黑色的巨兽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气息,巨大的、刚被青歌治癒好的前爪深深陷进了沙地里,对着她发出了不含任何感情的、勐兽的咆哮! 黑衣法师伸出手,将青歌从地上拉了起来,动作之下,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和青歌七分相似的清隽端正、容光摄人的脸: “绿野鸿影?”青歌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自己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站了起来,虽然因为有些脱力而脚下打了个趔趄:“这是怎么了?” “青歌少君侯呀……”绿野鸿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又冷又僵:“药剂师们都会有自己的保命小手段,您不会不知道吧?” “恕我直言,您之前就没有看到过她手里有一瓶黑色的、腐蚀性特别强的药剂?” 青歌僵住了。她见过,而且对那瓶药剂的效用至今记忆犹新。只要那么轻轻一划,连极北之陵那样坚固的封墓石都顿时土崩瓦解,然而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瓶腐蚀性很强的药剂而已,并不知道其实它的真正作用是―― 化兽! 化兽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自己的身体力量,但是也相应具有很高的风险,药剂的熬制方法十分繁琐不说,任何一种材料的多一分少一毫都会让服用者变成怪物,而且就算成功了,也有很多服用者因为过分沉迷化兽之后得到的力量,而失去神志,永久地保持着兽态,所以化兽药剂和冰刺花制成的冰冻药剂,还有蛇媒果熬成的迷幻汤,并称欧诺塔大陆三大禁药,不是不能熬制,也不是明令禁止使用,只不过第一材料难搞,成本太高,第二熬制方式过于繁琐,要求精细,第三,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在什么地方使用了,这个人都会遭到人们的嫌弃和唾骂的。 看着来自学院和皇家的剑士法师们窃窃私语与投向黑色巨兽的异样眼光,青歌心里一阵发冷。 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那么华色就完了。 她使用了化兽禁药的消息一传出去,此生便无法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就算走在街上都可能被指指点点,甚至――一念至此,青歌的内心又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却还是逼着自己想了下去,甚至有种隐秘的、自/虐的快感――甚至以后都无法找到个好人家出嫁,更不用谈前程和事业了。 可是她捨不得。 “诸君。”青歌转过身来,沉声道:“我身为四阶法师,青族少君侯,素来不仗势欺人的,对吧?” 众人不知道青歌卖的什么药,想了想这位年轻的法师向来也人品可观,便纷纷点头,然而指向华色化成的黑色巨兽的长剑与法杖却是丝毫没有挪开半分,正在此时,青歌又发话了: “她是为了我才使用化兽药剂的,因此,本侯少不得要做上那么一回纨绔――” 她背后是无垠的沙漠,周遭是烈烈的狂风,以她为界限,左边是清一色的黑衣法师与剑士,右边是呲着牙发出低声吼叫的巨兽,泾渭分明的两列人马不敢越界半分,只因中间站着的是青歌,是奥斯曼帝国眼下暂时性的第一法师,是被贬谪至北漠也不损丝毫气势与风采的青族少君侯,她将枫木法杖狠狠地□□沙地里,顿时那根法杖便立时生根发芽,数息之间就葱葱郁郁地长成了一株笔直的、参天的火红枫树―― 她捨弃了自己的法杖,竟是为了华色连底牌都倒出来了! 高阶法师们在临死前,一般都会将自己的法杖立于某地作为生前成就的证明,一般法杖都会根据其自身材质而化作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毁坏的东西保护着法师生前的执念,所以经常可以在某某法师的故居,看到终年常绿的梧桐,看到一点也不会被风化的骨雕,而这些法杖的化身也完全不能受到任何攻击,否则就会发出与法师生前无二的力量,将来人击杀当场。 第43页 而青歌,作为眼下最年少有为、前途光明的法师,竟是将自己的法杖就这样立在了极北荒漠,在来自皇城的人们和华色之间立下了一道绝对壁垒,除非五阶法师,乃至法圣亲自前来,否则绝对无法伤到华色半分! ――最后的守护,竟然被青歌就这样在人生刚刚起步不久的少年时代,在这荒凉的北漠过早地立了下来,而目的竟然是为了保护一个为自己使用的化兽药剂的少女,这份情义就足以让人咋舌了! 领头的绿野鸿影整个人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少君侯,你什么意思?” “你是要包庇她么?” 青歌撑着膝盖起身,重重喘了好几口气,才道: “不,我不是。” “我是让你们和我一起包庇她――” 绿野鸿影怒吼道:“你开什么玩笑?!” “如果你拒绝,那么我就只能在这里杀了你了!”青歌抚摸着枫树的树干,露出了冰冷的、残酷的笑意: “绿野鸿影!” “你不过一介皇后近臣,就算死了皇后也不会让本侯给你偿命,你可想清楚了?” “是就此闭嘴不多言,还是埋骨荒漠无人知!” 第49章 绿野鸿影瞪着那棵枫树,想上前击杀勐兽却又不敢移动一步,毕竟最后悻悻然放下龙骨法杖道:“少君侯好气势啊!” 青歌扶着枫树笑道:“不敢不敢。” “来吧,诸位,与我立下誓约,发誓不得将华色使用化兽药剂一事,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任何东西,透露半分,否则,身死魂殒,祸及全家!” 每一个人都上来,将手按在了枫木的树身上,与少君侯青歌当面立下禁言誓约。那“最后的守护”可不是吃素的,没有人想用血肉之躯作为试金石,去挑战一个四阶法师的守护的强度! “少君侯,皇后和史官要问你关于华莱?奥罗当年旧事,你是打算现在就走,还是过一会――”绿野鸿影的目光瞥过兽形的华色,带着满满的恶意说:“等解决了这个问题再说?” 青歌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将这位和自己十分相像的年轻人挠死了一万遍。 当年你先把自己摆在一个过低的地位来向我意欲用身体求得庇护,失败之后转眼就借着绿野长秋的威势狐假虎威,怎么就有人能这么不要脸呢? 正在此时,一队穿着锈迹斑斑的甲冑的人从远处快速奔来,为首的赫然是那望陵村的年轻人,他高声喊道: “少君侯!您没事吧?” 青歌整个人都愣了好一下子:“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看到那里……”年轻人气还没有喘匀,伸出手指着占星塔的方向道:“有大型法术的痕迹,就想着是不是您遇上什么事情了,毕竟能施展这种高阶法术的人太少了,甚至眼下极北荒漠可能只有您一人……但是走到半路,就看到地上还有尚未被风沙磨灭的痕迹和血滴,就又往这边来了,您没事吧?” 青歌想到了一个双全的好办法。她问那个年轻人道:“你们有麻醉药剂么?越烈越好。” 年轻人重重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串瓶子道:“常备着呢,应该足够用了,您想做什么?” 青歌抚摸着这棵十分突兀的枫树树身,看着华色的目光里,就多了那么多、那么多缱绻和悲伤的意味:“我也不瞒诸位了……这是华色。” 年轻人倒抽一口冷气,目光里却没有任何鄙弃的意味,常年与外界隔绝的铁甲卫遗民对化兽药剂的排斥感并没有他人那么强烈,却还是被这只巨兽给吓了一大跳:“还变得回来么?!” “我走了之后她就拜託你们了,待我归来之时,她是人,就跟我一起走,要是她还无法恢復人形,我就留在极北荒漠,陪她……一辈子。” 青歌亲手将无数瓶麻醉药剂灌进了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瓶子里,向着勐兽的嘴中投掷而去,不偏不倚,正好扔进了那张血盆大口中,三秒钟后,巨兽摇晃了几下,随即轰然倒地,砸起半人高的烟尘和砂砾。 青歌看着那只小山高的、黑色巨兽的身影,终于没忍住,一步跨过枫树的庇护,将手按在华色的头顶,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我恳求您,在我重归北漠之前,看顾好她,等我回来……” “我恳求您。” 说罢,她迅速起身离去,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追赶着她似的。法师们表面上在低声赞扬着少君侯的重情义与年少英才,时不时地偷窥过她空空的双手,一个连法杖都没有了的法师而已,还能做什么? 青歌面沉如水,慢慢地让他们停止了聒噪,转而开始沉默地专心赶路,而只有青歌知道,自己就这么快速的离去,不是怕华色伤害到自己、拖累到自己,而是生怕一个迟疑,她的理智就会败给那一腔翻涌的热血,对着绿野鸿影说,我要留下来等她。 ――是生是死,无论多久,我都要等。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青歌转身离去很久很久之后,躺在地上的巨兽的双眼缓缓撑开了那么一丝丝,露出一片浑浊的颜色和失了焦距的目光,随即又合上了眼,从眼角缓缓流出一滴晶莹的泪水,消失在了柔软丰厚的皮毛里。 当年青歌乘坐火车从丽都一气直达皇城的时候,端的是又平稳又快速,舒服得很,以至于后来她和华色奔赴极北荒漠的时候,曾经在心里暗暗地抱怨过,为什么不能多修几条铁路呢,这样坐马车实在太颠簸了,还麻烦,传送阵更是让人难受噁心。然而在这次另取近道辗转回皇城的过程中,向来淡定的她都吐了个天昏地暗,心里发苦。 不是帝国不修铁路,实在是极北荒漠地形过于崎岖,环境太恶劣,修不得啊。 在经过无数个法阵传送之后,面色苍白的青歌在看到了帝都那十分压抑的铁灰色天空,和亲自来迎接她的绿野青岚督伊之后,终于放松了浑身的戒备,从马车上一栽而下,忽视了在马车旁伸手准备扶她下车的英俊的剑士和脸色隐隐发青的苏珊,一头栽在了软软的红毯上,随即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她整个人都已经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好久了,能一路清醒着撑回帝都已经是大大的元气透支了。绿野青岚也看出了这一点,一个眼神之下,就有训练有素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上前,将青歌搀扶了起来送进锦轿里,放下了层层缀着珍珠的软纱轿帘,又往里面送了块沾着温水的帕子,自有轻手轻脚的女僕为青歌细细拭净脸上、手上的尘土,露出她短短几月中就又i丽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的面容。貌美威严的督伊这才转过身,对着一脸窘迫的塔斯克冷笑道: “马尔斯家大业大,我家歌儿自然是高攀不上了,塔斯克少君侯――”她做了个送客的表情,冷笑道: “带着你的小公主,请回罢!” 塔斯克本来还想辩解什么的,然而苏珊已经等不及地抢了话:“督伊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呀!” 绿野青岚顿时感觉头大如斗:“哦?” “我们只是想看看青歌而已……”苏珊捏着把布满金线刺绣、挂着孔雀羽毛配饰的小扇子点在唇边,那双明媚的蓝色大眼睛里的委屈劲儿都要溢出来了:“都这么久不见了,我好想青歌啊。” 绿野青岚意味深长地看了塔斯克一眼,那一眼看的这位尚且年轻、城府连绿野青岚一半深都没有的年轻人的冷汗“唰”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只见她意味深长、却又一针见血地道: “我青之一族,向来可没有两女共侍一夫的说法。” “塔斯克小先生呀,你的野心是不是有点大?” 塔斯克一瞬间面如死灰。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苏珊那紧紧揽着自己手臂的手,心知今天恐怕是真的没法见到青歌了,便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苏珊涂着金贵的塞壬凤尾丹蔻的长甲重重陷在了塔斯克的胳膊里,她抬起脸,对着塔斯克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轻声道: “马尔斯少君侯,您不开心吗?” 塔斯克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手指从自己胳膊上一根根掰下去:“斯佩德公主。我心里究竟惦记着谁您也知道,又何苦……这样呢?” 苏珊“啪”地一声展开扇子掩在唇角,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可爱:“我知道呀。” “知道您还――” “可是你已经和青歌撕毁婚约了!”苏珊不甘示弱地喊了回去,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再怎么喜欢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了,那么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她是四阶法师,青族少君侯,可我、我也不差呀,我也是法师,还是皇室公主呢,能带给您的东西,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塔斯克揉按着眉心,半晌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这……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苏珊整个人都倚在了他身上,轻声细语道:“您与青歌少君侯决裂,不就是不甘居于人下么?那么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呢,我发誓,婚后一定视您为天,事事均由您做主,不与您在任何方面分庭抗礼半分!” 塔斯克凝视着苏珊好久好久,久到苏珊都以为这人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才听见他十分疲倦地长嘆一声: “是我……对不住青歌。求求你别说了!” 他仓皇离去的背影落在了苏珊的眼睛里,披着一头长长的、精緻的罗马式捲髮的少女合上了腕上的扇子,露出个甜美的笑意。 看啊,塔斯克再怎么厌烦她的纠缠,还不是碍于皇家的面子,不能直接跟她撕破脸?还不是不敢对她说一句重话,还不是只能在心里惦记着某个人? 她这么想着,就暗地里蓦然隐生出一种诡异的快意,俨然忘记了自己究竟姓什么,也忘记了这个姓氏所流传下来的那一系列长长的家训了。 青歌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任由一干侍女往她的嘴里灌药剂,不停换掉搁在头上的湿润的手帕,一波又一波的药剂师和法师们沉默着进入内室又满脸惨白地退出去,将一个完全相同的坏消息传告了绿野青岚一遍又一遍―― 少君侯体内的金气已经完全爆发,压制不住了,您要不要考虑……准备后事? 第44页 绿野青岚将最后一名德高望重的药剂师送了出门,一转过头,那春风拂面的微笑就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愤恨,低声道: “好好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了?!连法杖都立在了极北荒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听绿野大人说……”一位侍女怯怯上前,道:“是为了救那个药剂师,少君侯才……” 绿野青岚颓然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屏退所有的侍女,转身进了里间,看着双眼仍然紧闭的青歌,不由低声哽咽了一句: “阿岚……我百年后,可能真没脸见你了。” 第50章 青歌这么一昏,就是足足一天一夜。 绿野青岚以“青歌远行归来尚需静养”的藉口堵住了大部分不明真相的人士,又将宅邸周围布下重兵把守,谨防心怀鬼胎的人趁乱摸进来,浑水摸鱼,不管多少药剂师和法师们说,她可能没救了,这位自来就没怎么履行过身为母亲的本分的督伊,终于在此时展露出了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强硬风范,将所有乱七八糟的外事都排除在青歌养伤的主屋之外,无人可惊扰她半分! 而青歌也就真的挺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金红的火烧云簇拥在夕阳周围,夕照昏黄,波诡云谲,傍晚的阳光照过窗棂射进室内,被分割成了许多大小不等的格子投射在地上,正好有一朵是个梅花的形状,青歌抬起手,让那朵花的影子正好照到手背上,看着看着,就垂下眼睛笑了起来。 绿野青岚端着盛放在细颈瓶中的恢復药剂进来,看到青歌醒了之后,整个人面上就陡然迸发出一种真切的、由衷的欢喜,却转瞬即逝,冷着脸将药剂端给青歌:“赶紧喝掉。” 青歌摩挲着冰凉而光滑的瓶身,将带着玫瑰气息的特制药剂一饮而尽――她从来怕苦,无意识地就咕哝了一句: “瓶子真好看,我要留给华色。” 绿野青岚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青歌口中的“华色”到底是谁:“那个小女僕?对了,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青歌当场就浑身僵硬了,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水晶瓶: “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 “她为什么要留在北漠呢?”绿野青岚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是她想自己留在北漠的,还是无法离开了?” 青歌将空了的药瓶往床榻上重重一顿:“我会接她回来的――” “督伊……”侍女不敢进来打扰两人的谈话,只能在外间低声禀报: “这是自皇城来的第六批来使了,见还是不见?” 青歌当机立断立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截断了绿野青岚接下来所有的话语:“我这就出去。” 她抓起桌子上的墨玉簪,将一头流转着浅淡的金色的赤金长发高高挽起,刺绣着银色荆棘的黑色长袍加身,神色冷凝,仿佛之前因为金气爆发而濒临死亡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多少年前的旧事,就由我来翻案,埋没在歷史中的真相与公正,就让我来为先祖讨回。” 前来迎接青歌的是皇后近臣之一,布兰特?奥罗,从血缘上来说跟现任黄金领主少君侯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此时正端着一脸客气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青歌少君侯面子真大,我们都来了这么多次才见到您一面啊。” 青歌穿着一身最板正不过的法师长袍,扣子都繫到了最顶上一颗,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应该是大病初癒所致,然而这完全无损于她的美貌――或者说,这种脆弱而精緻的美丽,和她本人这种坚韧的、刚介的性格形成了一种奇妙的交融,让她整个人恍然间就有了一种与绿野青岚十分相似的气息,而且一开口,这种完全不给人留情面的说话方式也是十成十的相似: “哦,那么你现在见到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布兰特一口气就哽在了嗓子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他就不信青歌真的不知道他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是为了做什么的! 绿野鸿影深知青歌的性子,赶忙接过话头道:“少君侯真是贵人多忘事,您还记得您不久前写过的那张测评答卷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青歌微微一笑:“所以?” “皇后特派我等近臣前来,就是为了得知华莱?奥罗与青书大公当年旧事的真相。”绿野鸿影比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就走可以吗?” 青歌问道:“大概需要多久?” “三天。”布兰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最多三天。” “月泊石测谎法阵已经备好了,史官们也已经停止了对《奥斯曼帝国史》的新一轮翻修和整理,万事皆备,只等您来!” “那就走吧。”青歌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营养药剂一饮而尽:“你――”她对侍女道:“明天给布莱特家的小姐下个请帖请她过来,我有事情要当面拜託她。” 侍女有些懵:“哪一位呀……” “玛丽?布莱特。” 青歌上一次以“青族少君侯”这个身份进入大殿之时,便是接受鸣金大绿潮的封赏之时,她当场拒绝了皇后的赏赐,转而自请进入皇家藏书室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藏书,这个决定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嘲笑过,当然也有一干青族死忠在心里考较道,少君侯知进退,拿得起放得下,堪称一代年少英雄人物啊。 然而在凯撒?奥罗从极北荒漠归来,将青歌的年末测评的长卷呈给皇家学院的老师们之后,就在奥斯曼帝国上层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从埋首书籍做学问的老学究,到那些勾心斗角得不亦乐乎的贵族,乃至“天塌下来都有你们顶着我先退后”的皇后绿野长秋,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君侯青歌写出的那一份完全颠覆了人们常识的东西。 ――什么叫青书大公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什么叫华莱?奥罗只不过是个窃取他人宝物的卑鄙小人,什么叫“当年的绿野才是好风骨”? 深感被落了面子的绿野长秋当场就气得摔了一整套上好的茶具,动用了玉玺连发三道谕令: 即日去极北荒漠,将青歌少君侯请回! 史官立即停止修书,准备撰写新史! 少君侯青歌回到帝都之后,必须立于月泊石阵中,将其所作所为,一一解释,若有半句谎言,便以污衊皇室之罪当场格杀勿论! 就算知道青歌这个人素来不会故作声势,故弄玄虚,凯撒在看到连下的三道谕令之后还是心里有点慌,毕竟华莱?奥罗多年来的光辉形象太深入人心,就去找了奥菲莉亚商议,到底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奥菲莉亚长刀一挥,拦腰直直噼断五根粗木桩,力道控制得十分精妙,完全没有碰到拦在第六根木桩前的一道水幕半分: “等!” “你要对青歌有信心啊!” 话是这么说,然而她的心里却比谁都要慌。在听闻到青歌少君侯已经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现已清醒,正奔赴皇城的消息之后,她手一抖,就将那道用来检测刀法能否收放自如的水幕噼碎成了点点水珠。 她收刀入鞘,就着四下飞溅的水珠抿了抿因为长时间练刀而微微有些凌乱的长髮,问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侍从们道: “我看起来还好么?” 侍从们清一色狂点头,奥菲莉亚就着地上的水洼看了看,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左看右看都哪里不对劲,就拆了髮带,将一头长髮高高束在一侧,露出了英丽的脸和那双明艷的紫色眼睛。 正当她叼着髮带绑头髮的时候,凯撒敲响了练武场的大门,扬声道: “奥菲莉亚,青歌少君侯进皇城了!” 话音未落,奥菲莉亚就一脚踹开门,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就好像“青歌”两字是什么神奇的启动开关似的: “走,我们去看看!” 然而她当真看到青歌的时候,着实地被唬了一跳。 她瘦了好多呀……奥菲莉亚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道,比起她离开皇城的时候,不仅瘦了,似乎还高了一些,挽着头髮的样子更漂亮了,只不过眼底有着深沉的倦意和她看不懂的神色,而且―― “青歌少君侯的法杖呢?”苏珊毕竟是奥斯曼帝国的二公主,奥菲莉亚同父异母的姊妹,正好站在她后面,看着一路冷着脸,长袍翻飞行来的青歌,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少君侯那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枫木法杖呢?” 青歌来到玉阶之下,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道:“天佑奥斯曼。”完全将苏珊忽视了。 奥菲莉亚看着苏珊尴尬的脸色,就实在没能忍住地低笑了出声,然后向看过来的青歌眨了眨眼。 绿野长秋一挥手:“礼就免了,站到月泊石法阵里去吧,快一些。” 青歌二话不说,上前三步迈入尽是纯白色石头的法阵里,那些由纯白色的珍贵月泊石拼出的法阵闪过一阵蓝盈盈的光芒之后又尽数归于沉寂,正在此时,分列两旁的、穿着纯白色长袍的史官们开口了。 那位为首的史官抱着厚厚的羊皮纸,手持蘸满了墨水的羽毛笔,上前一步急切地说: “少君侯!当年华莱?奥罗与青书大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掠夺者与被掠夺者的关系。”青歌答道。 随着她的回答,白色的月泊石从她脚下向外扩散开一阵湛蓝色的光芒,最终消散在最外重的那一道由最圆润、最大的月泊石拼成的圆圈上,代表着她刚刚说的话尽数属实! “您能给我们详细讲一下吗?”史官握笔的手都在激动得发抖:“华莱?奥罗皇帝真的是您说的那种一事无成的暴虐统治者吗,您有什么证据?” 青歌从怀中摸出了那根已经碎裂到只剩几片残骸的华莱?奥罗的骨头,和那本青书大公的手札,道: “我从不说谎――” 极北荒漠。 依然昏迷在枫树下的黑色巨兽突然重重蠕动了一下,然后浑身开始泛出柔和的白光,那阵白光极为醒目却并不刺眼,等到铁甲卫遗民们赶来的时候,躺在枫树底下的,是一个双手抱膝的少女,低垂着大大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悲伤的、寂寥的意味。 第45页 她抬起眼,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最终还是失败了,对着为首的年轻人哽咽道:“少君侯……怎么又把我抛下了呀。” “我都已经努力变得很有用了!” 第51章 “没有人说你不好――”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擦眼泪,结果在看到高耸着的、如云霞般烂漫的枫树之后又堪堪止步于华色数米之外,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动了“最后的守护”: “少君侯只是不得不回帝都一趟!她还拜託我照顾你,说一定会回来接你呢,你别、别哭了……” 换做任何一个人基本上都不会信这种说法的,毕竟说着“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人,十有*都不会回来,可是华色也就信了,慢慢地收住了眼泪,欢喜道: “那少君侯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见她!” 年轻人苦笑道:“这个……说不准的啊,您先出来,我们一起回望陵村好不好?” 华色撑起身子,抖落了一身的沙尘,在迈出最后的守护的时候,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 “果然还是我太弱了啊……” 公元416年,奥斯曼帝国全面更改史书,由时任青族少君侯,赤焰之青歌口述,辅以从极北荒漠带回的青书大公遗物与华莱?奥罗的骸骨,将那一段被全线抹去的歷史重现于世。《奥斯曼帝国史》更名为《奥斯曼帝国新史》,华莱?奥罗陡然间便从一位备受敬仰的法神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暴君,而青书大公的正名虽然受到了一些有心之人的利用,也被手腕了得的绿野青岚督伊和指哪儿打哪儿、行事风格简单粗暴的少君侯青歌联手压了下去。 而那本记载着青书大公毕生所学的手札也按照他生前的遗愿传到了青歌的手中,青歌将其公之于皇家学院长达三月,求的便是当年青书心心念念的“薪火相传,千秋万代”。 同年,青歌少君侯两手空空登上皇家学院测试高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置疑她没有法杖,怎样才能施法的时候,那块用来测试法师级别的、经过特殊处理的月泊石震动不绝,最后化为一道耀眼的红光,在半空中迸射出一道绯红的火焰。 至此,她终于征服了那道对她来说曾经几乎无法跨越的天堑,以韶华之纪,一脚踏入五阶法师的领域,“赤焰之青歌”的名头,连雅克共和国的人们都能听闻得到几分。 “就当我求求你啦,青歌――”奥菲莉亚双手合十几乎扑倒在青歌的桌前了:“跟我去一趟斯佩德吧,你没有法杖的状况拖久了对身体不好,就算你是被‘根源’认可了的人,没有法杖在手,施法的威力也会大打折扣的!” 青歌略显为难地看向绿野青岚,没想到她的母亲也点了点头,一脸贊同:“对,玫瑰骑士斯佩德工于制器,你去他们那里新打一把匕首和法杖也好,族内事物,不须你担心。” 青歌嘆了口气:“青族的事情有您在我就一点儿都不想管了,我是要去接华色啊。” 绿野青岚抚摸着她的头微微一笑:“说什么呢傻孩子,你再不去找一把合用的法杖,体内的金气迟早都会爆发的,接人这种事情,让别人代替你去就好了。” 青歌下意识地就反驳:“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绿野青岚将目光投向门口僵立着的金髮女子,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让侍女传话带布莱特家的小姐过来,不就是想让她代替你去迎接华色吗?歌儿终于懂事了,我好生欣慰――” 青歌高声道:“不是的!我是要跟她一起去,她是药剂师,能帮上我许多忙!” “那你去干什么呢,你又不是药剂师,去添乱吗?”绿野青岚向玛丽?布莱特招了招手,语气和蔼又温柔:“哎呀,多好的姑娘,这一路过去可要辛苦你了。” 玛丽深深地觉得,自己收到了青歌的口讯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简直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大的错事之一。她一点也不想卷进这母女俩的别风头里啊! 奥菲莉亚拉了一把青歌的手,又低又急地说了个名字: “苏珊?马尔斯。” 青歌很快就从奥菲莉亚语焉不详的暗示里体会出了她想传达的意思,不禁失笑道:“塔斯克?马尔斯跟我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绿野青岚还在搭着玛丽的肩膀絮絮说着一大堆繁琐的事情,言辞间那个亲热和体贴,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家姑娘般嘱咐,可怜的小姑娘完全不能领会到这位督伊到底想说什么,只得微张着嘴,不停地回答,“啊”,“哦”,“好的”。 直到最后一句话被压低了声音,夹在一堆日常絮语里传进她的耳朵: “玛丽?布莱特,我命令你让那个华色留在极北,不要回来!” “别再祸害我家孩子了!” 而同时,另一边奥菲莉亚也在青歌的手心缓缓写着什么东西,面上一派言笑晏晏,丝毫看不出她刚刚写了一句怎样惊天动地的话: 皇后忍不住了,离开帝都,我护你周全! 青歌不禁浑身一阵发冷,她下意识地看向绿野青岚,正好对上了那双满含着笑意瞥来的眼,才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绿野青岚和绿野长秋,再怎么争权利,在面对同一个敌人的时候,还是很有可能结成联盟的!她真的、真的不敢像她的父亲那样,用十二分的勇气和信任去赌一个未知的将来了…… 绿野青岚视她作女儿,大于将来的夺/权者,还是亲情最终会败给对权利的追逐与渴望? 她不知道,更不敢问。 恰逢此时,绿野青岚有意无意地补了一句:“歌儿,你要是真的不想去斯佩德那边的话,就留在帝都陪我吧?” 奥菲莉亚笑道:“督伊说什么呢?我是诚心诚意邀请青歌少君侯去我沿海地区避避暑气的呀,您这样说的好像我们条件多简陋、多不招青歌待见似的。” 时不我待,要走就得快走。 只是她完全不敢想像华色在看到去的是玛丽?布莱特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你是傻的吗?”奥菲莉亚用一种看智商有问题的人的表情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我斯佩德又不差这一口饭!”她一挥手,端的是豪气干云天:“你让布莱特小姐直接把华色接到我们这里就是了,开学再跟你一道回去!” 极北荒漠今日来了一位轻装简骑从皇城而来的客人,安东尼奥执政官本来是打算按照惯例招待她去入住驿馆的,然而在看到那辆马车上,荆棘缠绕的青族家徽的时候,只得亲自迎了出来,在心里暗暗纳闷: 这是青族的哪一位来客啊? 玛丽?布莱特面色苍白地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整个人在踩到软软的沙子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安东尼奥的面前,吓得这位执政官连忙去扶她,只不过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黑色短髮的年轻人眼疾手快地将她拦腰揽了回来,低声问道:“您没事吧?” “我没事……”玛丽强撑着回答完之后,突然看到了站在年轻人身后、身着深紫色药剂师长袍的华色,脸色就更苍白了,来自青族两位女性紧要人物的嘱咐开始在她的脑海内打起了拉锯战,一边是绿野青岚冷笑着说,让那个药剂师留在极北荒漠,别回来了,另一边是青歌殷切的请求,玛丽?布莱特,我拜託你,把华色送去东南沿海斯佩德的领地,我在那里与你们会合! 她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青歌不亲自去的,直到她临行前一晚,青歌留在自己房间内的替身人偶突然就起了火,然后无数支冰箭直射而入,将人偶的一腔血全都喷溅在了纸窗上,打着的就是火克金,水克火的主意,显然就是要置青歌于死地! 她吓得几乎失声尖叫的时候,绿野青岚“哐当”一声撞开了门,手提长剑,腰挎匕首,将她整个人都从床上揪了起来,把还穿着睡袍、泪水涟涟的她塞进了马车里,用十二万分柔情甜蜜的语气对她说: “记住,玛丽?布莱特!你这一趟,是跟青歌少君侯一起去的极北荒漠!” “我会和你弟弟一起等你回来的,千万保重啊!” 然后一路上,她迎来的刺客数量每天都在递增,幸好绿野青岚做戏也做的周全,派给她的护卫几乎全是青族精锐,直到最后进入极北领主、黄金奥罗的辖地之时,数量才逐渐减少,而她也能从一开始的尖叫、哭泣,变得面无表情地叼着饭糰往外倾洒大规模杀伤药剂,为护卫们分担压力了。 她看着一脸期盼的华色不断往自己身后张望,那副样子简直就和――她红着眼眶笑了出来――简直就和帝都里那些贵妇精心饲养的茶杯犬什么的没啥两样嘛,都能看见尾巴在身后摇晃了: “华色,来,我们借一步说话。” “青歌少君侯已经无法在帝都待下去了,她落了皇家的面子,再怎么富有传奇性、人们再怎么喜欢她,她也不会被摄政的皇后所容,你明白吗?” 华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懂……您告诉我,青歌还活着吧?!” “我觉得应该还好,毕竟她们已经连夜赶往东南斯佩德家了,少君侯也让我接你去那里,但是督伊的意思是不让你回皇城!” “那您还告诉我……”华色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我真是无以为报……” “我只是还少君侯对艾伦的救命之恩罢了。”玛丽掏出隐身药剂道:“我们现在就走――” 第52章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华色慢慢地就收敛了满脸期待的神色,十分冷静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走。” “你说什么?”玛丽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我都把少君侯的话给你传过来了你竟然不走?!天哪你可别为难我了,我弟弟还在青岚督伊的监视下呢――” 华色道:“准确地说,是我们都不能走。” “青歌少君侯让你来接我去东南,难道青岚督伊就想不到这一点吗?如果你真的把我接去了斯佩德的领地,那么你弟弟艾伦?布莱特的安全可就颇受威胁了,青岚督伊可不会跟你讲情面的,而且……”华色飞速扫了一眼那些站在马车旁的青族精锐侍卫们,低声道: 第46页 “您一路行来,怕是遭到了多重阻碍吧?” “您不妨再猜一猜――如果我们同去东南,这些青岚督伊派来的人还会不会保护您?!” 玛丽后退一步,上上下下地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将这个区区五阶的药剂师扫视了一遍:“你是说……不仅你不能离开极北荒漠,连我也不能?!” 华色耐心地开解着这个对所有勾心斗角之事的反应都慢半拍的姑娘:“要是您没有带我去东南,就是对不住少君侯的嘱託,可是如果你将我带走了,那么不仅我们的安全就会受到威胁,而且您的弟弟恐怕也不得安生,所以综上所述,我们还是在这里等着吧,等少君侯从斯佩德那边找到合手的法杖之后再回来接咱们。” “你就这么确定……她会回来?” 华色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抿着嘴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少君侯她呀,难道不是一个向来说话算话的人吗?” 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玛丽还没将那一句话问出来,就看见面前穿着跟她一样的、深紫色长袍的少女突然单膝跪下,仰着头看向她,那双素来朦胧的眼睛里一片清明: “布莱特小姐!我有要事相求!” 玛丽下意识地就去扶她:“你说什么?” “请您教我药剂相关知识……”华色握着她的手,用不缓不急、不怨不恨的语气陈述着对她来说过于残酷的事实:“我出身贫寒,父母没把我卖掉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我去学习又耗钱又麻烦的药剂制作呢?就连现在的五阶法师之位,还是我在做女僕的时候、去药剂师们家里帮佣的时候自己学的。” 玛丽倒抽一口冷气:“等等,你是说你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的培训,也没有上过课,接受过教导,没有导师做你的引路人吗?!” 她细细一想之后,几乎就要尖叫起来了:“诸神在上,你该不会都没有本命药剂吧――?!” 药剂师虽然是个大多数时间只能做后勤的职业,但是再怎么说也是差了个“根源”的认可就能成为法师们的人了,修行方式和法师也是十分相像的,要由导师引进门,探求本性然后做出具有针对性的本命药剂随身携带之后,才能开始学习相关知识,熬制药剂。毕竟许多药剂不仅熬制过程十分繁琐,其制作方式也带有一定的危险性,一个不慎就会造成小规模爆炸,随身携带本命药剂可以大大降低制作药剂的失败机率,更是药剂师们保命的底牌,就像法师们都有“最后的守卫”一样。 华色嘆了口气:“我没有导师啊,布莱特小姐。” “我直到进入学院、在少君侯身旁安顿下来为止,在药剂这方面取得的所有成就,均由我一人自修而成,未有外人施以半分援手!” 玛丽?布莱特心神大震之下,只得紧紧捉住华色的手,道: “好姑娘……辛苦你了。” “我才疏学浅,怕是担任不了导师的职位,就算拥有本命药剂和十阶药剂师的指导,至今仍在八阶的门槛徘徊不去,没有什么太高深的东西能教给你,就算教了,怕也是误人子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基本功和理论知识了……真的无法帮你跨阶啊。” 华色摇了摇头:“不,我不要跨阶。”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从头学起,修正我所有的盲点和误区,将之前所取得的成就尽数抛弃,斩断重来――”华色伸出手,在空中做了个“斩断”的动作: “不破不立!” “布莱特小姐,在眼下这么好的机会里,我也只有您能拜託、能依靠了!青歌少君侯把您送到了我眼前,我就不信她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玛丽按照指引的礼节紧紧握住她的手,注视着华色的眼睛,问道: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随我学艺,步入药剂师的大门?世人对我们均有误解,学习这一门技艺可能让你日后在剑士和法师们的面前饱受轻视,毕竟药剂师永远无法成圣封神,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华色轻声而坚定的道: “我要成为她的道路。” 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生怕玛丽?布莱特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似的: “少君侯需要我,需要一个药剂师掠阵,因此我亲手合上那扇成神的大门,并自愿成为她前行的道路。” 满天阴沉沉的乌云,满地无垠的黄沙与枯死的树木,狂风大作之下,两位穿着药剂师长袍的少女在极北荒漠完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拜师誓言,六阶药剂师华色向奥斯曼帝国的评阶处提交书函,将她取得过的成就尽数腰斩,开始了漫长的、痛苦而枯燥的纠正修行,开始向着正统药剂师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玫瑰骑士斯佩德,其领地居于气候温暖宜人的东南沿海,与把持皇城要事却本营在丽都的青族不同,斯佩德一族完全不过分插手朝政,除了每年的少君侯甄选之外,就是荣耀联赛,否则,几乎常年不出沿海地区,其实力波及范围和家族起源地完全重合,东南沿海更是在歷代玫瑰骑士家主的加固下固若金汤,将本来还能在陆地上取得最后一席容脚之地的马尔斯赶到了海上。 绿野青岚也对青歌无数次说过,玫瑰骑士斯佩德,几乎人人都善剑术,个个都是工于骑射的好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千万不要正面对抗任何一个真正的斯佩德。 青歌在见到苏珊之后,可以说是有些失望的,但是在见到了奥菲莉亚,甚至在与奥菲莉亚并肩出入雅克阵中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绿野青岚当年那句话的意思。 一个玫瑰骑士如果是你的伙伴,那么就是可以将背后相交付的战友,如果做你的敌人,就是鏖战到底,不死不休。 “不到迫不得已我是不想坐马车的……”奥菲莉亚细细地剥着一个橘子,坐在车厢里跟青歌聊起日常琐事的时候,抱怨道:“马车要过传送阵诶,多难受!每次过完都感觉自己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青歌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飞掠过的景色,道:“帝国就这么几条铁路也不够用啊……” 眼下她们正坐在贵族专用的车厢里,奥菲莉亚已经吃光了第一个果盘,正在向第二个发起进攻:“绿野皇后都不管管的吗?就算极北荒漠那边太远了修不过去,可好歹给别的地方多修几条吧?要不不光运送东西不方便,人口流动的时候难道要他们都坐着马车过一遍传送阵?那可真要难受死了。” 青歌隐隐约约地抓到了什么头绪,却怎么理都理不清楚,只好换了个话题:“你就确定皇后不会派人暗杀南下的我们吗……” 奥菲莉亚将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十分确定。” “因为风行术的速度再怎么快也追不上火车,只能追的上马车啊!――好了好了换我来问你!”她将双手支在桌子上,向青歌眨了眨眼: “你想要怎样的法杖?我帮你找。” 青歌下意识地就要推辞:“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 “挚友啊。”奥菲莉亚伸出手去,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青歌的手:“有些事情,不是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的。” “就算你三缄其口,我这个人除了眼神太好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了。” 青歌扑哧一笑,显然是想起了在雅克边境那里,被披着佣兵斗篷的奥菲莉亚隔了好远都一眼认出来的糗事:“所以?” “那本手札中的影像里,有一把青书大公指明了要留给后人的龙骨法杖,而我似乎是记得,那把法杖和绿野鸿影手上的那一支十分相似,再联想一下近来马尔斯和绿野的关系突然就变得十分密切这件事……”奥菲莉亚语气轻柔,然而周身的气势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简直恨不得将塔斯克?马尔斯一噼两半: “是他骗走了你的东西,还是你给错了人?” 青歌揉着额角,觉得奥菲莉亚真是太聪明了,和苏珊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只得如实相告: “挚友呀,谁都有识人不明的时候,对不对?” 奥菲莉亚碰了碰青歌垂下来的,长长的鬓角: “我似乎听说过,当年青歌少君侯的长髮,是火一样的鲜红,好看的紧。为什么就在龙骨法杖换了主人之后,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颜色呢?”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他的,再怎么留都没用。” “眼下我人微言轻,做不成大事,自然也无法给你讨一个公道,但是!”她紧紧握住青歌的手,紫色的眼睛里一片高涨的战意: “但是青歌,我向来说话算话!待到来年荣耀联赛,流落在绿野鸿影手中的那把法杖,我必执刀仗剑、为你亲手讨回!” 第53章 青歌按住几乎整个人都站起来的了奥菲莉亚,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 “急什么呢,奥菲?” “我是那种大方到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的人么?” 奥菲莉亚急的都要跳脚了:“可是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急――” 青歌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瓣,樱粉色的、柔软的唇瓣就露出个满含讥讽的笑意:“我再着急有什么用?绿野鸿影现在这么得宠,难道我说了,我请求了,绿野长秋就会把龙骨法杖还给我么?” “而且荣耀联赛上,法师、剑士和药剂师们的比拼是分开的,奥菲你也只能参加剑士的领域,无法干涉法师们的比赛半分,又怎样抢回来呢?” “再退一万步讲啊,我如果去了荣耀联赛,那肯定是要将第一名的荣耀名正言顺抢回来的,可是歷代的奖励都有定数,就算你想用自己的奖励换绿野鸿影的法杖……”青歌摇了摇头:“评委们也不会允许的。” 奥菲莉亚从未有任何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力:“可是绿野鸿影不配啊!” “他自然不配!”青歌秀眉一挑:“所以要将龙骨法杖抢回来,我必须要找个名正言顺的藉口,让绿野们只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 对于法师们来说,法杖不仅仅是一件施法的器具,更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剑士们的爱剑,药剂师们的本命药剂,都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 第47页 青歌的枫木法杖是从她生下来那一刻起,由帝国所有的高阶法师们共同商讨,最后由青岚夫妇两人共同排版决定而制成的。毕竟法师们一般都在十几岁、最早也是在能听懂人话的年纪才会被根源认可,这样他们才能够根据自己的感受来挑选法杖,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武器,但是青歌这种状况实在太罕见了,她一出生就被“根源”认可了,却无法根据自己的感受来挑选自己的法杖! ――刚出生的小屁孩,连眼睛都睁不开,挑什么挑? 无数法师们经过推测之后,结合青歌的“火”之属性,将生长于丽都青族领地之内,最古老的一棵枫树的最新的枝芽採摘下来,用全都是治癒与初生之火的法阵温养着,每天都让青歌去法阵旁待一阵子,等到她已经开始下地跑跑跳跳了,枫树的枝桠也成熟到了可以制作法杖的地步。 斯佩德家族最年长的制器师受绿野青岚督伊的邀请亲自前来,为青歌量身打造了一把枫木法杖,杖身刻有层层防御与增福法阵,末尾尖利,杖头镶嵌着上好的火属性红水晶,通体暗红,水火不侵,铿锵撞于地,隐约有金石之声。 当年青歌刚拿到法杖的时候,短短的枫木还可以握在手里四下挥舞,然而随着她的成长,法杖也在缓慢变长,她才赫然发现,当年绿野青岚花了大人情请来的斯佩德的制器师果然有真才实学,枫木法杖还可以随着她的成长而变化长度,让她用起来更方便! 从此,这把让无数同为火属性法师眼馋过不知多少遍的法杖,就跟随着青歌度过了好多年,从丽都到帝都,然后就为一个小小的药剂师成为了“最后的守护”,立在了极北荒漠那片荒凉的不毛之地,氤氲出一片灿烂与绯红。 “你倒也捨得。”奥菲莉亚颓然坐回到椅子上: “只不过斯佩德的那位第一制器师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斯佩德所有的收藏与成品,可就怕找不到合用的啊。” “手要稳,眼睛平视着瓶口,但是又不能离得太近或太远,太近可能会被刺激性气体伤到眼睛,但是太远又无法精确观测加入的药剂量数多少。”玛丽将一根秘银的细棒抵在杯口:“倒液体的时候如果总是洒出去,你可以这样来引流。” 华色将她的动作分毫不差地记在心底,笔下不停:“那么配方的改进需要遵循怎样的原理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习惯,这个我不好说……”玛丽将最后一点儿苦艾粉末加了进去,操起笨重的搅拌棒轻轻松松搅了三圈,一圈不多一圈不少: “你需要在长期的实践中才能发现最适合自己的方法,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这是在改进什么?”她瞥到了华色涂涂改改的那一大堆原料之后,失笑出声:“治癒药剂?奥斯曼的治癒药剂是当年青书大公留下来的配方,基本上没什么可改的了呀,别浪费时间了。” 华色笑了笑:“我就是想试试。” 哎,试吧试吧,谁当年没有个想挑战权威的想法呢?玛丽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嘆气,心想道,等你以后发现治癒药剂的配方根本无法更改的时候,就知道青书大公有多厉害啦…… 她收拾好了一桌子凌乱的器材之后,嘱咐了华色千万不要乱跑,就飞奔了出去,在院子门口站着个黑色短髮的年轻人,显然已经等了她好久了。 玛丽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完全没有那种在瓶瓶罐罐间说一不二的气势了:“西泽尔……你来啦?等多久了?” 那正是曾经为青歌指过路,带着铁甲卫遗民找到了华色的年轻人,此时也是完全没有了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脸变得比那天边灿烂的云霞还要红上几分: “我我我……我就是……我想你,等的不久!一点儿也不久!” “他明明等好久了!”华色实在没眼看这俩人了,隔着窗户高声喊道:“布莱特小姐,你看他脚下,都把那块地面磨干净了!” 极北荒漠常年风大,多沙尘,除了设有避尘阵法的驿馆基本上每个地方都能看到一层黄蒙蒙的沙尘。玛丽下意识随着华色的话语低下头去,就看到西泽尔的脚边的那块石板已经被坐立不安的年轻人蹭得干干净净的了: “哎呀,就你知道的事儿多!” 看着两人同手同脚地走远,华色嘆了口气,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神色,将自己埋进了笔记中,开始新一轮的更改与测试。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改进,只不过是努力将药剂的口感改造得没有那么丧心病狂罢了,毕竟青书大公流传最广的那张治癒药剂的配方,疗效好是好,只不过那口感可以让喝下去的人现在地狱里走上一遭再回归人间。 华色依稀记得在雅克边境的时候,青歌给她吃过一次效果特别好的治癒药丸,便干劲十足地开始了对药剂的改造,想,等青歌回来接我的时候,我就给她看这个!她一定会很开心!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个说出来都能惹人发笑的改进,从此打开了药剂师们疯狂赚钱的大门,毕竟正常的药剂师们都在努力加以改造疗效,恐怕也只有华色这种脑迴路和青歌一样清奇的人才会注重口味上的不足了。 青歌打了个阿嚏,奥菲莉亚立刻如临大敌地问:“你还好吗?感冒了?受凉了?真的不要给你准备一点治癒药剂吗我看你的脸色很不好……” “我真没事儿。”青歌苦笑着举起双手蹭了蹭鼻子,自恋道: “我觉得是华色想我啦。” 她们此刻正行走在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里,奥菲莉亚高举着个照明瓶,就着微弱的白光仔细看着脚下,生怕一不小心就颜面全失地咕噜咕噜滚下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青歌道:“把你给美的。” 青歌看着奥菲莉亚手里的瓶子,下意识地就说:“之前在占星塔里华色也有这么一个瓶子来着!”她双手比划着名药剂瓶的形状,十分认真地说: “比你这个好看多了,瓶子做的特别好看,光芒又亮,照明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奥菲莉亚就真的踉踉跄跄地一脚踩空滚了下去,还没爬起来就在地上坐着吐槽道:“你是在说什么三流话本里面的台词吗还‘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 青歌就着微弱的光芒看到了摆满整个收藏室的刀剑之后,倒吸一口冷气,对奥菲莉亚问道: “你们斯佩德……就让这么多好东西在地下发霉?” 满眼都是闪烁着寒光的利器,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种重样。兵刃是凶物,是需要妥善存放才能长时间使用的东西,如果换做是一把玫瑰骑士斯佩德出品的长剑,那就更了得的,不知道有多少剑士愿意倾家荡产去换,然而她们此时身处的收藏室里,就这样满满地、凌乱着堆了不知道多少刀剑,从雕刻着玫瑰纹样的雪亮的长剑,到轻薄锋利的贴身匕首从厚重的马刀,到一熘十二枚排开的飞镖,可谓是无所不有,甚至还有几把法杖堆放其中,着实让青歌大开了一把眼界。 奥菲莉亚正十分得意地想自夸一番的时候,青歌突然就出声了: “东西是好东西,只不过没有一样是我能用的。” “你不是也会一些剑法什么的吗?”奥菲莉亚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剑,掂了掂,扔给了青歌道: “我教你。” 剑是好剑,锋芒雪亮,剑刃薄利,吹毛断髮,轻轻一划就能划破几十张纸。修长的剑身上刻着繁复的玫瑰纹样,甚至在着手处还缠绕着重重锦缎,环佩叮噹作响。只不过用的人却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 苏珊?斯佩德正穿着和奥菲莉亚一样的剑士服,在已经空下来了的练武场中重复着噼、砍、刺等基本动作,然而没几下之后便气喘吁吁地要求停止,将端着薄荷凉茶上前的侍女勐地一推,跑到绿野长秋面前哭诉道: “母亲……您看看,我手都磨红啦!我不想练剑,不想去荣耀联赛!” 绿野长秋摸着她红红的手,忧愁地嘆了口气:“天哪,这磨的……快!”她对侍女说:“快拿我上好的珍珠玉肌粉和治癒药剂来,哎呀我的小苏珊,你受苦啦。” 苏珊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偷懒的曙光:“那我不练了可以吗?除了剑士和法师这两条路子,不是还有第三种方法吗?您给我走个后门,让我去药剂师那边混个名次好不好?” 绿野长秋刚想提醒她,玫瑰骑士素来只承认打出来的功绩,突然就想到了什么绝妙的方法似的,整个人都颇为愉悦地笑了起来: “别急,亲爱的,我有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能保你在荣耀联赛上夺魁!” 第54章 “铛啷”一声,青歌手中的长剑被奥菲莉亚挑落在地,然而她丝毫没有气馁,反而缓缓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奇怪。” 奥菲莉亚随手扯过毛巾抹了把汗,粗鲁得与帝都里那些贵女们简直天差地别,却自有一番潇洒风度:“哪里奇怪,你说出来就是。” 青歌没有去捡那把剑,张开手臂直接就开始比划:“刚刚那一招,我的老师们全都教给我说要这个样子。”她展开手臂作剑,从头顶往右下斜斜噼下,同时转了半边身,顺势将手往身后的方向一送,端的是身法轻灵,姿态优美:“这样。” 奥菲莉亚一脸木然地扔掉手里的长刀,有气无力地鼓了几下掌:“真他/妈好看啊。” 青歌:“……所以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啊!你直接告诉我!” “你发现没有。”奥菲莉亚措辞了好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对青歌说,生怕打击到她似的:“你所有的剑法,全都是使起来特别好看的那种,美观性大于实用性,就算你能将其用于实战,可总是有种力尤未逮的感觉?” 青歌细细回想了一下,惊觉她至今为止几乎全都在用法术作战,偶尔用上剑法的时候,也很少用到那些老师们教她的的剑术,不论是雅克阵前,还是占星塔里,九死一生之际,她做出的反应完全与所受的教导背道而驰,可就是在生死关头凭着直觉用出来的那些四不像的东西,反而救了她一命: “你是说我走了岔路子?” “也不能这么说……”奥菲莉亚苦恼地嘆了口气:“你基础扎实,动作也流畅有力,依我看来你的剑术老师应该是奥斯曼*的退伍军人,只不过这种剑术多半是用于拼杀对敌的,讲究的是一击必杀,要是由贵族们用来就未免太难看,所以有人就将它改成了你们现在用的这种更好看的剑法。” 第48页 “你不该学这个的,青歌。”奥菲莉亚一锤定音:“还好你基础没问题,明天我带你去找费南多舅舅好了,让他给你把你之前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正一正!” “等等,费南多元帅他现在也在领地里吗?”青歌有些吃惊:“我以为他现在还在皇城,看来是我想多了?” 奥菲莉亚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绿油油的:“挚友。” “最近请不要跟我提跟‘皇城’和‘绿野’有关的任何词语。” 青歌再一次见到费南多?斯佩德元帅的时候,十分忧愁地发现这位中年人的头上已经有大半头髮全白了:“元帅,近来可好?您的气色看上去相当憔悴啊。” “我没事。”费南多挥了挥手:“我们开始吧。” 青歌还是有点不放心:“您撑得住?” “你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第一个主动要求学习奥斯曼*剑术的贵族,我十分感动。”费南多双手持大剑,站在青歌面前,摆出个防御的姿势: “只管攻来!” “让我看看你都被那些野路子带偏到哪里去了――!” 奥菲莉亚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仔仔细细地翻找了一遍桌子上,沙发上,凳子上,最后热泪盈眶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感嘆道:“太好了今天没送来!” 话音未落,就有一只小巧的纸鹤歪歪扭扭地从窗fèng里挤了进来,奥菲莉亚整个人都惊得一跃而起,冲过去想关上窗,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饱经风霜的纸鹤从窗户fèng里飞了进来,轻巧地落在了她的梳妆檯上,自动铺展成了一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羊皮纸―― “哦,不。”奥菲莉亚绝望地一头撞进枕头里:“天哪!!” “奥菲?”青歌在门外喊道:“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奥菲莉亚虚弱地回答道:“你怎么不敲门?” 青歌用胳膊肘费力地将门关上:“今天练剑的时候磨了点泡出来,疼得厉害,就不太想动手了。”她一眼就瞥见了那张信笺,目光示意道: “你要看信?我先出去迴避一下可好?” “不用迴避了……事实上,我连看都不想看。”奥菲莉亚将那张纸揉成了一个纸团,精确地扔进了门口的花苞形状的废纸篓里:“换做是你你也不会想看的,相信我。” “我看那个信纸的颜色是浅粉红色的哎。”青歌基本上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可以一起八卦的女性友人,勐然来了个志趣相投,脾气又慡朗不造作的奥菲莉亚之后,可把她给高兴坏了,打算将多年来无人聊天打趣唠嗑八卦的趣味缺失在今天全都补回来:“这是情书吧?!” 奥菲莉亚的脸色就变得更绿了:“我从此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收到情书哦。” “按照贵族礼节来说,收到情书无论如何都要回復的,好奥菲,不介意的话就让我猜猜那人是谁吧?”青歌笑眯眯地问道:“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回答哦,好了好了,第一个问题,他是什么人,法师?药剂师?剑士?还是普通人?” “恰恰相反,亲爱的,我十分乐意让你知道。”奥菲莉亚苦笑道:“是个……唉,算得上贵族,二阶法师。” “那他长得好看吗?” “十分好看。”奥菲莉亚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看着青歌明艷清丽的脸,思索了一小会儿之后又补上一句话:“跟你样样儿的好看。” 青歌满脸的笑意飞速褪去,其表情从揶揄促狭到惊恐只要一秒钟的时间: “诸神在上告诉我我猜错了!!” 苏珊隔着一道纱帘看着绿野鸿影笔走龙蛇,不由得发自肺腑地谢了他一句: “真是辛苦您啦。” “没什么。”绿野鸿影收起笔嘆了口气:“反正我也没事做。” 他写下的字句墨迹未干,就托起来吹了吹,凤眸半敛,长睫微颤。都说字如其人,这句话用在这里可以说完全正确,绿野鸿影的字迹和他本人的脸一样好看。 那张纸的打头就是一句深情款款的―― “我美丽的奥菲莉亚公主!”奥菲莉亚破罐子破摔地从废纸篓里找出了那一团纸,给青歌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自数月大殿之上,得见芳容,至此久别难忘,可恨山长水远,音书阻绝,幽思不达,思极,痛矣!” 青歌满脸菜色地立起手掌,比了个“停止”的动作: “好了别念了,可怜可怜我的胃吧,挚友。” “他这是什么意思……”奥菲莉亚十分头痛:“我对这种只有脸能看的、心思阴暗人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啊!” “我之前去北漠,不就是有人藉此诬陷我吗?”青歌慢条斯理地给奥菲莉亚分析了起来:“看开点奥菲,这正好说明了绿野鸿影在宫闱中并不受宠,要是他受宠的话,就不会这样三番四次地被人当做筏子了,也就是说,有人想借他的名头,往你身上泼脏水哦。” “我第一反应就是咱们的好皇后又搞了什么么蛾子出来了。”奥菲莉亚低声抱怨了一句:“这图个什么?” “大概是……为了让你分心?诸神在上,真不知道这些绿野们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以为长得好看点别人就会对他们死心塌地了?”青歌抓过一支笔,笑得十分得意: “挚友呀,别担心,回信这种事就交给我好了,保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不落别人一点口舌!” 一星期后,本着“扰乱你心神”和“就算没什么效果也能往你身上泼脏水”的目的,受皇后之命向奥菲莉亚不断写情书加以骚扰的绿野鸿影,终于向皇后表示,他写不下去了。 “每次的回信我都连看都看不清,就会被突然跳出来的火焰给一把烧掉!每次都要烫到我的手指,您看,全都是烧伤!”绿野鸿影哽咽着向脸色发黑的皇后抱怨道:“甚至有几次我不想拆信,结果半夜差点就被烧死在房间里面了!” “皇后明鑑,这活我真做不来,太吓人了!” 绿野长秋恨恨地咬着牙:“既然从这里没法下手,那就只好让苏珊自己去在荣耀联赛上找机会了,可惜我的小苏珊啊,我连句重话都不敢跟她说,她就要自己去闯荡了……” “奥菲莉亚?斯佩德,你当年怎么就没死成?!” 数月后,因为大绿潮被推迟了将近一年的荣耀联赛终于在丽都宣布开赛并接受报名,就此拉开了奥斯曼帝国每隔两年就会有一次的盛事的序幕。全国各地的剑士、药剂师、法师,都向着这个繁华的都市涌来,力求靠自己的手段和能力,在群英荟萃的荣耀联赛上取得一席之地。 正当奥菲莉亚背负长刀赶往丽都的时候,苏珊?斯佩德也带好了绿野长秋为她准备的、盛满了毒/药和成品法阵、荏苒长秋的盒子,以剑士的身份向赛场赶去。 青歌看着摆放在身旁的、奥菲莉亚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为她雕刻的一把通体漆黑的乌木法杖,笑了笑,将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对车夫吩咐道: “送我去巨石城。” 多方人马汇集丽都,几乎每一位法师都在翘首以待那位最年轻的五阶法师、青族少君侯青歌的出现,然而直到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刻,那个拥有着一头赤金色长髮的少女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里。 青歌在哪里,青族少君侯去了什么地方?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只得把目光投向站在剑士队伍末尾的那位高高起银白色长髮的刀客,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端倪。 奥菲莉亚抱着长刀,仰起头,任由强烈的阳光直直照射在脸上,就感觉心里那只一直低吼着的、张牙舞爪的兽,终于挣破了牢笼,向着本该属于她的荆棘王座跨出了沾满鲜血的第一步。 这人世间种种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么?这诸多的酸甜苦辣错综复杂,你与我是共享的么?三千世界苦海无边,你为什么就是能凭着一腔孤介与悍勇不撞南墙不回头呢?所谓的正义,早已离弃了你啊。 吾之挚友,你为何要抛弃我?又为何不与我同行?这样在很久很久的以后,在遥远遥远的将来,我就可以指着这片斑斓的花海对后人们说,看哪,这里曾经是一望无垠的荒地,我曾与我的伙伴们于此披荆斩棘。 谎言说一千遍也就成了真话,所以我从不轻易许下誓言。结果比过程更重要,所以请不要质问我的手段正确与否,但留后人评。 只要我还能有一个“后来”。 纵我不愿承认我早已步入歧途,总有人在我梦中失声痛哭。我循声而去意图触摸你银白的长髮,却在你直击灵魂的锐利眼神前止步。 ――绿野鸿影 第55章 倒v结束往下可以买了 巨石城位于东南沿海,整座城市的土地都是盐硷地,基本上不适合种植任何作物,然而东南沿海又向来温和潮湿,若能发展种植业那真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在当年巨石城还不叫这么个名字、只是一座无名小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地居民都过着望田兴嘆的日子,过得苦逼哈哈的。 直到后来,奠基七子的出现与陨落。 他们探索根源这一行为的失败纵然留给了后人以无尽的猜想,却也极大地拯救当时倍受财政危机困扰的小城于危难之中,那些用于沟通根源的巨大的石块组成的法阵遗址,成为了一处饱具吸引力的人工景点,颇受人们的喜爱。 ――毕竟沟通根源这么具有挑战性的活儿,基本上没人想去做,还做得这么宏大,更别提奠基七子下落不明这一结局更是为此事陡增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了。 时至今日,巨石城仍然接纳着不断前来,只为一睹石阵风采的大量游客,并将这一增收变成了全城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将巨石城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当时已经几乎成为了一座空城的小城市变成了沿海第二大港口,游客如织,人潮不绝。 所以,当从一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位身着法师长袍的少女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将目光投向她,毕竟法师虽然少,可是每天来参观巨石阵的人流中,法师的数量可是蔚为可观的,大多数人也就对这个小姑娘略略扫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神情恹恹地想,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 第49页 少数识货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件满是华丽暗纹的长袍和那枚火红色的五芒星的胸针,在心底暗暗地把帝国数得上的贵族中的火属性法师挨个排了一遍,然而此时正是荣耀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基本上全奥斯曼帝国的法师都聚集在丽都附近了,哦除了那个异类,那个从联赛开始报名到最后连脸都没有露一下的、眼下最年少、修为最高的那一位五阶火属性法师―― 赤焰之青歌! “赤焰”是真名,每一位法师在升到四阶的时候都会被根源加以“真名”前冠,真名大多与属性有关,比如当年,青岚的真名就是“星辰海”,而绿野兰颜的真名就是“菡萏”。 只是还没等他们看清这位少女的脸的时候,就看见从城中迎来两位穿着药剂师长袍的中年人,为首的年长者满脸堆笑地想说什么,却被这位从头到尾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来客阻止了,她从层层叠叠的长袍下伸出手,缓缓立起,比了个“停”的动作,声音又清冷又好听: “不必声张,我暂且于此一观,立刻就走。” 中年药剂师压低了声音陪笑道:“少君侯远来至此,车马劳顿,还是休息一下吧?毕竟我们受了长公主的命令要好好款待您的……” 那人正是青歌。她摇了摇头,回答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并非前来观测巨石阵的,只是路过测量一下方位而已,马上就走。” 中年人还想挽留一下,高声道:“可是……” 青歌本来都要钻回到马车里了,结果听到这句正常音量的话之后,突然就转过了头,盯着那人看了好久才冷笑一声,轻声细语道: “我怎么就听着您的声音耳熟呀,原来是马尔斯家的――不好意思。”她突然就故作苦恼地皱起了眉: “您是马尔斯家的哪一位长老来着?怎么就跳槽到了斯佩德这里了呀?” 中年人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红白交错,好不热闹:“少君侯……您的记性可真好啊。” “自然。”青歌笑了起来,然而她的眼睛里却一点儿笑意也没有:“我连当年塔斯克在婚约书上籤下名字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用的什么笔墨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自从马尔斯现任家主和少君侯拍板决定与青族少君侯青歌撕毁婚约,中止合作关系之后,整个海上霸主就仿佛在一夕之间怂了。 马尔斯向来靠着海上运营为主要营生,由此获称“四海之子”,然而就在塔斯克当众落了青歌面子之后,四海之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海上霸主变成了一条泡在海水中的咸鱼。 船只开始大批量出问题,开胶的开胶,腐朽的腐朽,与青族的订单被全线退货也就算了吧,好的没问题此类损失在我们的计划范围之内――等等,为什么奥罗也开始撕毁大批订单了?为什么相当一部分本来有合作意向的斯佩德都改变了主意,纷纷扯大旗开始单干?为什么连西南绿野那边隶属于绿野青岚的势力都要来插上一脚? 枝节横生。负责帐务这边的长老在无数次挑灯夜战不能眠之后终于忐忑不安地上报了家主,和青族的合作关系破裂所带来的损失,已经完全超出了在他们本来的预计中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毕竟那些一向保持绝对中立的奥罗都加入进来了――黄金领主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能带来大笔生意的主儿,连他们都撤资了,马尔斯还能不能好好做生意了? 这世上,愿意雪中送炭的可不多,但是见风使舵、痛打落水狗的人绝对不少! 面对马尔斯的公函质询,凯撒微微一笑,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儿,只是他轻描淡写说出的那句话,直直把送信的来使吓了个趔趄: “回去告诉你们家主,青歌少君侯年少英才,日后必成大器,凯撒?奥罗在此谢过他为我铺路了!” 而在斯佩德那边,他们也碰了个硬骨头,压根儿就啃不动的那种。送信人根本就没见到费南多?斯佩德,就被奥菲莉亚的护卫队给屁股朝天地扔出来了。 许多有眼力见的长老们开始纷纷跳槽,眼前的这一位只不过是大势所趋之下的马尔斯的一个缩影罢了。 青歌扶着马车栏杆,轻声细语地笑道:“看看您,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哎呀,这么诚惶诚恐地做什么呀,我问您一件事,问完就走,别紧张可好?” “……您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歌终于将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给问了出来:“我对塔斯克?马尔斯难道不好吗,给他延请名师,引他进入法师的世界,给他驯服了一把龙骨法杖,还带着这个理论上来说根本不能离开丽都半步的质子去皇家学院,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对不对?” 曾经的马尔斯长老、现任的巨石城城主连连点头,汗如泉涌:“您说的是!” “当年马尔斯式微之时,这位将来的继承者,甚至都没有享受过作为质子的时候,在我这里得到的许多东西呀。”青歌嘆了口气,抚摸着手边的那把粗糙暗沉的乌木法杖的动作也就愈发轻柔了: “青歌只有一句话要问――” “我哪里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马尔斯?” 长老正想赔笑煳弄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青歌钻进了车厢,显然已经要走了,竟是一副对他的回答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心下不由得暗暗大惊,少君侯是真的放下了,真的完全不想跟塔斯克有半点牵扯了吗? 他不知道的是,青歌根本从未喜欢过塔斯克,又何来“真正放下”一说呢? “少君侯――少君侯您听我说!”眼看着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城主急了,也不管会不会暴露青歌的身份,追上几步嚷道: “当年塔斯克少君侯是喜欢过您的!” “只不过四海之子,向来贬低女性地位、忽视女性的能力,这让一直自视甚高的马尔斯们一直十分苦恼,他们完全接受不了作为未婚妻一方的您、能强过他们的少君侯这个事实啊!” 青歌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完全看不见络绎不绝的参观巨石城的人流之后,才低声嘆了口气,又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最终又归于沉寂。 “很好,塔斯克?马尔斯。”她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好像要与之前自己的犹豫与疑惑,与自己的优柔寡断和不忍告别似的: “原来本侯真的不欠你什么啊。” 她在被背叛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思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是不是在无意之中有哪里做的不妥以至于挫伤了塔斯克的自尊,才让他站到苏珊和皇后那个阵营的,只不过越想越迷煳,越想越疑惑,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对不起塔斯克的地方啊?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生来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不如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顶顶可怜的人了,所以别人都要让着他,对他好。甚至连别人的优秀都能成为这种人背叛的藉口――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了!”绿野鸿影将苏珊手中的画像抢了过来,重重反扣在桌子上,低吼道: “青歌少君侯弃若敝履的东西,你却当了个宝?!” 那张油画布上,赫然是塔斯克儒雅而英俊的脸庞。苏珊白了他一眼,轻轻地、满怀喜爱地将油画翻了过来,目光在上面逡巡了一遍又一遍,柔声道: “说什么呢?” “塔斯克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 绿野鸿影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他深切地体会到了青歌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可能有的那种鸡同鸭讲的感觉,简直就是大写的俩字,尴尬: “他只不过是个――”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啊!”苏珊拍桌而起,倔强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着薄薄的水气: “我就是喜欢塔斯克,之前他跟谁有过婚约,我都不在意,反正他以后只能跟我在一起!” 绿野鸿影头痛地跌坐回椅子里,暗暗庆幸着青歌没有来荣耀联赛,否则按照苏珊眼下这种偏执的精神状况,肯定要搞点什么么蛾子出来,而一想到皇后的嘱咐,他的头就更痛了―― “我的苏珊小公主少了一根头髮,就拿你是问!” 幸好青歌没来。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又庆祝了一遍。否则按照青歌睚眦必报的性格,苏珊可就不是少一根头髮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第56章 万里无云万里天,奥菲与狗对愁眠。 哪儿来的狗?单身狗。还是两条。 凯撒?奥罗此时正身着法师长袍,手持白杨木法杖,端的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地往奥菲莉亚旁边一矗,笑得满脸灿烂:“长公主,好久不见了。” 奥菲莉亚面无表情地把长刀往地上一顿,摆明了不想跟他说话。 凯撒不是没有眼力见儿,可是他每次遇上一本正经的奥菲莉亚就觉得心里有如生出了千万双小手在挠痒痒似的,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哎呀,青歌少君侯没跟您一起来?” 奥菲莉亚生生就将手里的长刀带着鞘楔进了地里,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笑容:“奥罗少君侯既然你这么闲,不如我们去旁边比划比划可好?” 凯撒一摊手:“不好。” 服软服得无比畅快,一秒变怂。 奥菲莉亚就觉得心里十分悲愤。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绿野长秋那边有个绿野鸿影和苏珊?斯佩德,还有剑法双修的塔斯克?马尔斯,自己这边都是什么人呢,一个整天吊儿郎当的黄金少领主,一个临近比赛却突然发了疯说要去巨石城的青歌,两个滞留极北荒漠眼下完全赶不回来的玛丽?布莱特和华色,就觉得己方前途无亮,堪忧啊堪忧。 凯撒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事似的,低低笑了一声:“您担心什么呢?请尽管放心吧,丽都怎么说都是青族的第二大势力所在地,皇后的手再长也伸不过来,您自可放手一搏。” 奥菲莉亚嘆了口气:“我不是担心这个啊……” 那你是担心什么?凯撒还没问出口,就把这句话默默地咽回了肚子里,两位有着十分相似的、明艷清澈的紫色双眸的年轻人一起调转了目光,看向那位前唿后拥向他们走来的少女。 苏珊?斯佩德。 这位皇室二公主比她的姐姐更加精于享受之道,身上的剑士服虽然和奥菲莉亚是一个款式的,然而光看那上面低调而华丽的暗纹,看那些秘银线纺织出的法阵图案,就能大致知晓这件衣服的珍贵程度了。穿着低调而华丽的剑士服的二公主带着十多个僕从,往奥菲莉亚眼前一站,明摆着就想将她同父异母的长姊比成落难的凤凰。 第50页 ――只不过落难的凤凰不如什么来着?不如鸡。 不管苏珊再怎么往自己身上堆砌美衣华服、金银玉石,跟奥菲莉亚一比就瞬间变成了徒有羽毛光鲜的小山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点,并低声嗤笑着,浑然不顾这位二公主已经十分不好看了的脸色。 看她的脸色做什么?这里是丽都,又不是帝都! 苏珊倒也忍住了自己的脾气,一声不吭地糙糙行了个礼就要走,正当此时,凯撒发话了:“斯佩德小公主,许久不见啊?” 苏珊和凯撒之间向来没什么交集,被他这么一叫就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奥罗少君侯,有何贵干?” 凯撒锐利的紫色双眼直直看向了她身后跟着的某个侍女手中捧着的小木盒,看了好久之后才意味深长地扯起一抹讽刺的笑道: “您这是准备的什么呢?看起来似乎很齐全啊。” “奥罗少君侯说笑了。”苏珊脸色微微一变,却仍然强撑着不愿意在气势上落半分下风道:“只不过是一些伤药而已,怎么,要分您一点吗?” 奥菲莉亚向前一步,与凯撒如出一辙的紫色双眼直直注视着苏珊,语气里是满满的失望: “苏珊。” 棕色捲髮的少女勐地就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身后人的脚。在两双锐利的、明净的紫色双眸的注视下,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内心那些龌龊的伎俩全都被这两人看透了,顿时感觉自己就像是常年生活在黑暗里的生物,被猝不及防地从藏身洞窟里揪了出来并曝晒在阳光下一样。 奥菲莉亚又重复了一遍,隐隐带着摄人的威势警告道: “苏珊?斯佩德!看在你是我血脉亲人的份上,我郑重警告你最后一次――” “别把你从绿野长秋那里学到的阴损手段用到这里,否则待你日后身败名裂之时,可千万、千万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苏珊踉跄着奔逃离去,徒留凯撒一脸不贊同地对奥菲莉亚摇了摇头道:“何必呢?就算你提醒了她,也多半不会被领情的,又何苦在这里做坏人?” 奥菲莉亚嘆息了一声,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却还是传进了凯撒的耳朵里。 她说,那是我妹妹。 ――我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 当年奥菲莉亚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屁孩,然而她就已经过早地尝过了生离死别的滋味。娜塔莉亚皇后去世的时候,完全不是正常急病致死的样子,一头银髮已经齐根尽数变白,紫色的双眼里一片浑浊,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她拉到床边,哽咽道: “奥菲莉亚……我的奥菲莉亚!” “你要记得你的姓氏是斯佩德,你以剑为姓氏,你以‘援助者’为名,应当多行善事,遵守骑士守则,你要记得你的身体里留着怎样的血!” “玫瑰骑士之名不容有损,修行不可有一日懈怠,你答应我……” “我已经不指望你父亲了,只有你,还有可能将斯佩德的姓氏传下去!” 奥菲莉亚那时还是个贪恋玩耍、在练剑一事上能偷懒就偷懒的小女孩,然而在那一刻,在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之际,她含着泪点了头之后,忽然就体会到了这个姓氏的沉重。 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睁着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被盖上白布抬出去之后,就突然对昏庸的父亲抱有了一丝丝怨恨之情。 明明母亲的病重和死亡都有着莫大的疑点,为什么你不加以彻查呢? 为什么你明明是一个拥有着跟母亲一样姓氏的人,却一点玫瑰骑士的骨气都没有呢? 而这种负面的感情和鄙薄的思绪,在他于娜塔莉亚过世短短数月之后便迎娶了新皇后,绿野长秋的时候终于达到了顶峰。从此,那个爱笑爱闹、在训练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摸鱼的小姑娘就悄无声息地被这个面无表情、意志坚定的“援助者”奥菲莉亚代替了,就好像之前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她已经跟着娜塔莉亚一同被埋入了地下,与世隔绝一般。 皇帝十分宠爱这一位来自绿野的新皇后啊,宫中下人在他们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角落交换着隐秘的窃窃私语,你看,连婚礼的仪式都是按照绿野那边的习俗举办的! 奥菲莉亚一脸戾气地看着蒙着红盖头的皇后被穿着一身红袍的皇帝傻笑着牵进了皇宫大门,扯了扯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之情,找了个角落蹲在地上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别哭啦……小公主,别哭啦。”终于在花园假山中的一角里找到了失踪多时的奥菲莉亚的奶娘摸着她的银色的短髮,轻柔地晃着她将她抱在怀里:“您哭什么呢?” 奥菲莉亚从老人温暖的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眶哑着嗓子说:“我要做斯佩德的少君侯!” 奶娘是来自宫外的平民,对斯佩德一族向来重女轻男的传统不甚了解,却还是安慰她道:“好好好,小公主,你以后一定可以成为斯佩德的少君侯的!” “我要做、要做斯佩德歷史上最了不起的少君侯,要厉害到让后世史书上都有我的名字――”她抽泣着顿了一下,补充道: “每一本史书上,都要有我的名字!” 她当时压根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说,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抢了个口头上的便宜有什么益处,直到后来她才终于明白,她想要的,其实并不是那个位置,而是得到了那个位置之后,能赢得的父亲的重视与母亲的喜爱,就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会用自己的小小的成果去博取双亲的赞扬一样。 可惜娜塔莉亚死得早,而绿野长秋又对她不上心。 她趴在摇篮边,想伸手去碰碰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的脸蛋,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茧子,又把手缩了回去,生怕自己粗糙的手会划到幼妹,她轻声道: “你也是姓斯佩德的人啊!” “待到来日,你长到能拿得起短剑和匕首的时候,我就教你学剑,我们一起成为玫瑰骑士,成为下一任斯佩德中最厉害的剑士姐妹!” 她牢记了娜塔莉亚的誓言,日日夜夜不停回想,生怕有一刻或忘,然后下意识地在看到自己这个叫做“苏珊?斯佩德”的小妹妹的时候,就将娜塔莉亚的遗言当做了自己的人生教条,说给了连眼睛都没怎么睁开的婴儿了。 随后几年,苏珊渐渐从咿呀学语的婴儿成长为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团,精贵到连最轻的一把匕首都拿不起来,而奥菲莉亚也只是沉默地继续练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词语―― 捧杀。 “姐姐……”小小的苏珊抓着一块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把糖往奥菲莉亚的手里一塞:“你吃!可甜啦!” 奥菲莉亚蹲下身,故作大人样儿地摸了摸苏珊柔软的发顶:“姐姐是大人,不吃糖,留给苏珊吃好不好?” “好好好!”苏珊笑眯了眼,剥开糖纸就往自己嘴里送,稚嫩的脸上毫无阴霾。 然后就是那长达八年的分别,仓促得所有人都在奥菲莉亚的记忆里模煳成了一块块斑斓的颜色,只有小小的苏珊还带着那一抹明亮的、毫无暗色的笑容,在她的脑海中固执地据有一席之地。 ――直到她归来之时,看到这个完全没有斯佩德样子的妹妹之后,所有的幻象与喜爱就都在那一瞬间,“咔嚓”,碎了,没了。 奥菲莉亚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要说给凯撒听: “那是我妹妹,怎么说都流着斯佩德的血,等我慢慢加以管束,以后应该会好起来的吧?” 只不过有一个事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而不诉诸于口: 苏珊?斯佩德,眼下已经被绿野长秋养废了。 第57章 “你问我会怎么做?”凯撒和奥菲莉亚一起看完了剑士前几轮的比拼之后,深感无聊,便相约一同回去,在路上,凯撒仿佛不经意地问起,若奥菲莉亚当年没能出逃成功,她的辱母没有接应她,她会怎样做的时候,奥菲莉亚睁大了眼睛,随即欢快地笑了起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快活的颜色: “我还能怎么办呀?当然是――” “――奥菲莉亚公主!”荣耀联赛的首席裁判德里克抹着汗匆匆跑来,赔笑道:“您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再看一会儿?” 奥菲莉亚摇了摇头,笑道:“不了,再看下去就怕别人说我偷师啦。” 德里克裁判怔了怔,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公主虽然出身斯佩德,然而在她回归皇室之后是靠着一手刀法而扬名的,一时间就有些尴尬:“呃……” “您回场上去吧?”奥菲莉亚十分善解人意地提醒:“离席太久可就不好了哟。” 等德里克裁判匆匆离去之时,奥菲莉亚才转过身来,对着凯撒继续之前那个话题: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宝贵了,要是我当年出逃失败的话,恐怕也只能像苏珊这样留在皇室吧?” 凯撒忽然就有点心疼,然而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心疼谁,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那样我就见不到你啦。” 想了想,觉得这么说有些轻浮,赶紧补上一句:“我就要见到两个苏珊了――” “怎么可能?”奥菲莉亚失笑:“你最多见到两个学艺不精的斯佩德,可见不到两个小绿野!” 她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感嘆道:“要是当年我把苏珊一起带走就好了,我身为长姊,对她理应有管教的义务的……” 凯撒和她并肩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话:“可是绿野长秋身为苏珊公主的生母,不比你更有管教的责任和义务吗?” 奥菲莉亚一时语塞,凯撒又慢吞吞补上一句话,一针见血: “而且你觉得做玫瑰骑士好,她还更想做绿野公主呢,人各有志啊奥菲,你就别老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别责怪自己了。” 苏珊抱着那个装满了乱七八糟的药剂和“荏苒长秋”阵法的木盒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时竟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她回想着奥菲莉亚声色俱厉地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在不停地天人交战,一会儿安慰自己道,不这样怎么可能取胜呢,一会儿又自我厌弃道,苏珊?斯佩德,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绿野鸿影在外面敲了敲门:“苏珊公主?你好了吗?” 第51页 苏珊慌张地跳了起来,那个盒子就倒在了床上,一堆装着药剂的水晶瓶叮噹作响:“就、就来!马上就好!” “别犹豫了苏珊公主――”绿野鸿影在门外嘆了口气,带着满满的忧虑劝她道:“荣耀联赛强敌窥伺,您是真的打不过的啊!” “皇后不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让我来协助您的?毕竟我们绿野……”他轻笑了一声,带着满满的自傲和对这位学艺不精的小公主的轻视:“从来都是专精药剂的呢!” 苏珊抱着那个盒子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拿出一个刻着阵法图案的木雕,和一小瓶装满了暗紫色烟雾的小瓶子装进衣兜里,拉开门颤声道: “我们走!” 绿野鸿影紧在她背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不带丝毫情绪的笑意,而此时恰巧苏珊转头问他:“你确定不会有人发现吗――”看到那个笑容,不禁深深地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修眉凤目,容色清隽,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照射下来的时候,竟让他整个人都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苏珊被那种独属于绿野一族的、魔性的美貌给震慑了好一会儿,几乎都忘了她眼前的这个少年是个怎样的披着翩翩公子的皮的卑鄙小人了。 “二公主且放宽心。”绿野鸿影深深点了点头:“皇后的‘荏苒长秋’阵法由我为您加持发动,您在台上只管想个办法将瓶中药物散发出去即可!” 苏珊就这样恍恍惚惚地上了台,不管台下发出的低低的嗤笑声,抖着双手拔出了侍女捧上来的、由最轻的合成金属打造的短剑,她对面的是一位一看就身经百战的剑士,对着她手中的武器露出了个嗤笑的眼神,在裁判们喊了“开始”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反手抽出背后巨剑,带着赫赫威势搅起强劲的气流就当头向她噼下,毫不留情! 苏珊连伸手进袖子拔开瓶塞的功夫都没有,吓得原地趴坐下去,滚了好几圈才避开这强劲的一击,直接就浑身尘土地趴在擂台上开始哽咽了:“好吓人……” 剑士大笑道:“小公主,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是丽都,可不是你们绿野就能一手遮天的皇城!荣耀联赛中剑士的比试,从来只有用鲜血和胜负说话的份儿,你以为你哭个鼻子就能解决问题吗?” 苏珊踉跄了几步,拖着剑就往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以她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打开了药剂瓶塞,顿时,那股淡淡紫色的烟雾就瀰漫了开来,瞬间就消散在了空气里,而一直暗中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台上情况的绿野鸿影眼神一凝,一直稳稳地端着木雕的手在那一瞬间就开始结印,连续十二个不同的手印在一唿一吸之间便被他完成,独属于绿野一族的秘法,“荏苒长秋”被激活了! 苏珊在耳边听到一声低语:“转过去,打掉他手里的剑!” 她下意识地就转过身去,举起剑往眼神突然就变得恍惚了的剑士手中的大剑上死命一怼―― “铛!” 金石之声,铿锵入耳!那位剑士手中的剑竟然真的就被这么一把小短剑、被这么个一看就啥都不会的姑娘打飞了出去,他踉踉跄跄跌坐于地,眼睛的焦点还未凝聚到一起,就被苏珊用那把是个正常人就会看了发笑的短剑抵在喉间,尖声叫道: “你下去!” 看着人们投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还有不明真相的人们高声的喝彩声,她心里陡地就多了几分膨胀起来的欣喜与虚荣,手下一个没轻没重,就将那人的颈中压出了一道红痕: “是我赢了!” “――是我赢啦。”华色收起药瓶微微一笑:“承蒙多让!” 玛丽低头,细看着两支药剂的成色和清澈程度。眼下她们正在进行一场药剂师之间的对决,通常由学生在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一定信心之后提出,导师应战,如果学生胜利,便可顺利出师。 结果就像老天都站在华色那边似的,玛丽写了三十几个题目放进盒子里一通乱晃,最后掉出来的那一枚纸签上赫然写着―― 治癒药剂。 她客观地评价着华色做出的这支治癒药剂,无色,透明,和自己做的几乎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她凑上前去,用手在瓶口扇了几下风来嗅闻着气味,脸上慢慢地就浮现出了一个惊喜的表情: 完全不同于传统治癒药剂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奇葩味道,这支药剂有一股淡淡的水果清香,光是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了! 而同时,被西泽尔从沙漠中捡回来餵下药剂的两只受伤的动物也开始慢慢恢復了起来,属于华色那边的鸽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长好了骨头,开始跃跃欲试地要起飞了! 西泽尔黑着脸开始给玛丽收拾桌子上那些乱七八槽的用具,却被她轻轻按住了手。金髮的药剂师十分欣慰地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女,柔声道: “你很好,华色,你是个很好的学徒,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了。” 她从随身的、药剂师们专属的挎包里掏出一支药剂,那支药剂被盛放在一个小小的、圆润可爱又小巧的不得了的瓶子中,散发出晶莹的光芒,通体都是微微的淡粉色,她将药剂递给华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我测算了很久,也没看出来你跟哪种元素特别融洽或者特别排斥,可能这就是你被‘根源’排斥的原因吧?只好先按照书上的你这种例子给你做一支缓和药剂,等以后哪一天元素波动了就可以喝下去,然后要么成为法师,要么就能找到自己亲和或排斥的元素,成为一名有自己本命药剂的药剂师了!” 华色双手接过那瓶药剂,欣喜道:“谢谢……”话说到一半又赶忙改了口: “谢谢布莱特小姐!” “以后你就不用叫我导师啦……还有点捨不得呢。”玛丽嘆了口气,摸了摸华色有点乱糟糟的头顶:“等你以后回了帝都,重新递交评测书之后,也要广收门徒,将自己的知识传下去啊!” 华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瓶药剂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就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物事一样,放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低声道: “我一定会的!” ――就像青书大公他们那样,薪火相传,千秋万代。 西泽尔觉得心里苦啊,玛丽从上周开始就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这下好不容易知道了,原来是要给青歌少君侯託付过来的药剂师做出师测评,本以为测评做完了,这总该好了吧,没啥事了吧,结果她又披上斗篷,连说都不说一声地出门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啊……西泽尔的心里简直就像是有一把绒毛小刷子在细细地刷一样,五脏六腑都被这股名为“好奇”的绒毛挠的痒彻骨髓: 都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了,为什么连去向都不肯告诉我,甚至连你日后的规划都不让我知晓? 第58章 华色带着一堆药剂叮铃哐啷地路过西泽尔和玛丽的房间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面喊了一声:“布莱特小姐,你在吗?” 西泽尔闷声道:“她不在……她出去啦。” 华色没听清,放下手中的包裹高声问道:“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她出去啦!”西泽尔也高声喊了回去:“都不带上我!” 华色歪着头想了想,问道:“那您为什么不跟上去呢?” ――你一个追踪技能点满了的人就不要来跟我说这种话啦!西泽尔腹诽道。 这几个月来,他没少从玛丽口中得知这位药剂师女僕的丰功伟绩,重重地嘆了口气,心底也就愈发忧愁了。如果自己也能像华色一样就好了,可是…… “因为我对她绝对信任,所以我留给她自由的空间啊,要不逼得太紧了,谁都受不了的。” 华色楞了一下:“难道不是因为对她十分、十分的喜欢,才想要紧紧跟着她,生怕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问题吗?” 西泽尔愈发头痛了,觉得自己一个极北荒漠土生土长的居民实在无法与西南人交流,这完全就是两种不同风格的野蛮的碰撞,怎么可能说得上话来:“哦,你开心就好。” 等华色拖着一袋子药剂叮铃哐啷的声音渐渐远去之后,本来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的年轻人突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起了三尺高,惨叫道: “等等你喜欢人的方式就是跟踪吗这也太奇怪了!” “不对你都跟踪过谁啊你不就跟踪过少君侯一个人吗?!华色药剂师你先别急着走我们来谈谈人生!” 玛丽披着一件从头裹到脚的袍子鬼鬼祟祟进了驿馆,环视一周,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将兜帽拉了下来,对驿馆中唯一的外来人苦笑道: “父亲,我来了。” 安东尼奥执政官正陪着笑脸枯坐在一旁,完全搞不懂这父女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看到布莱特家主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跟我不成器的女儿说说话。” 玛丽垂着头走上前去,就被布莱特家主一个耳光扇到了地上: “混帐!” “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哦?咱们的家规里可从来没有‘忠义’这一条!” 玛丽捂着发烫的脸,泪水无声流下,然而在听到她的父亲冷酷的话语之后,整个人终于发出自她进入驿馆之后的第一声哭泣。 “还跟一个平民勾搭在一起,你可真是出息了!赶紧跟我回去,族里已经为你安排了婚事,你这次要是敢再找理由逃跑,我就直接在极北荒漠打断你的腿,把你扛回去――” “――父亲!”玛丽尖声哭叫道:“您怎样才能成全我和西泽尔?” 男人满心厌恶地瞥了她一眼:“我当年就不该把你们迎进门,ji/女的后代,呵,果然没个好东西!” 玛丽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那您这就放我们走,岂不是两全其美?您不用操心我的婚事,更不用为我会给家族蒙羞而生气愤怒,我也可以――” “你想得美!”布莱特家主嗤笑道:“我怎么说都是你的父亲,没有我哪儿来的你?生养之恩,那里面可是有个‘生’的,别做什么脱离家族的白日梦了,马尔斯那边已经发来公函,要相看你一下,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要是坏了我这次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看我不把你――” 第52页 “布莱特家主?”一个穿着与玛丽如出一辙的深紫色药剂师长袍的身影站在门外,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轻柔的语调里判断出是个少女,而且脾气似乎很好: “可否听我一言?” “你是什么人!去去去,滚一边儿去!”男人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没看见我在处理家事吗,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少女悠悠嘆了口气,迈入驿馆,摘掉了斗篷,露出一头微微捲曲的黑色长髮,和一双大大的、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睛,眉间一点红痕绮丽又端庄。只要被那双朦胧温柔又多情的眼睛看久了,就恍然间有种“啊,这个人深爱着我”的错觉,而布莱特家主也未能倖免,不自主地缓和了语气: “我只是想把她带回布莱特,给她找个好人家而已,你不要多心……” “华色!”玛丽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一把甩开她父亲的手,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华色身后,那个单薄的身影在此时竟给她一种像青歌般的、可靠又沉稳的感觉: “他根本不会这么干!他都不把我当女儿看,只想、只想把我卖个好价钱!” “马尔斯长老年纪是大了点,可是他很有钱――” 华色突然就打断了男人的话语,这对向来重视礼仪、不肯在人前逾矩半分的她实在是很失礼,很突兀了,而她一贯和缓从容的语气里也带了几丝强硬:“请问布莱特家主,布莱特小姐说的是真的么?您真的要罔顾血缘亲情,将自己的女儿当成一件玩物送人,还是送给一个糟老头子?” “是又怎么样!ji/女的孩子也强不到哪里去,一看就跟她妈一个德行――” 华色缓缓点了点头,嘆息道:“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看来是没法跟您好好沟通了。” 玛丽勐地抬起头,望着华色,低声恳求道:“我求求你,华色……少君侯那么重视你,一定不会介意你在这里得罪一个小家主的,她肯定会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我求求你!救救我!” 华色弯下腰,一根根掰开玛丽的手指,脚下却分毫不移地仍然挡在她面前,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地拔开了一管药剂的瓶盖:“少君侯才不重视我呢,她怎么会为我收拾烂摊子?” 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向刚刚口不择言的玛丽传递出了这么个信息: 敢把青歌少君侯牵连进来的话,我就不帮你了! 在听到“少君侯”三个字之后,男人的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华色突然就直起身,将那一瓶满满的、蓝紫色光芒的诡异药剂,尽数泼在了男人的脸上! “啊――”男人顿时就捂着脸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随即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起来,间或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部和脖颈:“好痛啊啊啊啊啊!” 华色面无表情地给自己鼓了两下掌:“哟呵,全中!”随即拉起玛丽,半拖半拽着哭得虚脱又被这一系列变故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的金髮少女就一路狂奔,隐隐都能看到她们身后扬起的滚滚烟尘。 “那是什么东西!”玛丽问道,然后…… 就吃了一嘴土。 华色憋着一口气,将她终于拉扯到瞭望陵村村口之后,才将她整个人都扔在了地上,毫无形象地弯下腰大口喘气:“累、累死我了我先歇歇……” “――玛丽?!”村口跑出个年轻人,一看见她俩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整个人都崩溃了: “诸神在上,你们俩身上怎么一股冰刺花禁药的味道啊!” 玛丽僵硬着脖子,看向这位曾经在她的手下乖得像只小绵羊的药剂师,勐然就觉得,她没在自己训她的时候往自己的杯子里下毒,真的是十分人道了! “你们……慢慢谈。”看着顷刻间就能抱在一起的俩人,华色自觉十分尴尬,搓了搓鼻尖道: “我先回去处理掉衣物和证据,别让他追察过来。” “……我只有你了……”玛丽崩溃地靠在西泽尔怀里,嘶声道:“西泽尔,我们逃跑好不好,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父亲就不会追过来了!” 西泽尔将她的双手牢牢握紧,沉声道:“你最近就是在忙脱离家族的事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麻烦……”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西泽尔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指尖,轻声道: “吾爱,我以守陵人的名义起誓,只要我存活于世一日,你就一日无需东躲西藏。我将成为你的剑,你的盾,为你战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请你将肩上的重任与我一同分担!” 然而直到掌灯,直到天色昏沉,两位忧心忡忡的小情侣所担心的事情也没能发生,那位布莱特家主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人提起跟他相关的半个字。 “杀人要偿命,所以两位一定要为我保密。”华色在玛丽一连声的逼问下嘆了口气,收拾着一堆刚拿出来的瓶瓶罐罐: “这是我第一次试验仿制的冰刺花禁药的功效,现在……那人应该化成清水,流入地下了吧?” “我怎么会用这种禁药呢,哎呀,两位真是天造之和呀,连胡思乱想都能想到一起去。” 玛丽和西泽尔同时后退一步,原来药剂师也可以这么兇残!而且你有前科的! “我自己会去跟少君侯说的。”华色十分忧愁地嘆了口气:“诸神在上,少君侯会不会不喜欢我了,我好担心。” “阿嚏――”青歌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呀,老有人念叨我。” 她已经将斯佩德一族的车夫遣送了回去,在无数次地保证“我是个五阶法师基本上这片大陆上已经没什么东西能伤到我了”之后,爱操心的老人家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将这位少君侯放在了海边,离巨石城足足有十几里地的一片碎石海滩上。 第59章 青歌将乌木法杖深深插/进了碎石海滩中,擦了把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 “应该就是这里了。” 数月前,她在斯佩德家族的藏书室中找到了一本地图册,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就看到专门介绍风土人情的那里,在巨石城之外用寥寥数语提到在距离巨石城十数里之外的无名小镇中,有一座已然拦腰折断的占星塔,造型古朴,雕琢天然,甚至还用玩笑的语气说,如果排队太长,进不了巨石城,那么去看看那座“神之纪”的遗物也是很好的。 不久前刚在极北荒漠跟命运女神在占星塔里干了一架的青歌条件反射地就去看那座占星塔的图片,结果看了半天之后不得不失望地表示,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占星塔。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等等,普通? 青歌勐然站了起来,摊放在膝盖上的书也因为她的动作而整本都滑了下去,然而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长风穿堂而过,心里一片波澜壮阔。 全国目前已知的占星塔,一共只有四座,分别位于极北荒漠,帝都皇城,东南沿海,绿野之森,每座都是当年“神之纪”时代的遗物,她为什么会觉得它们普通?每位法师都耳熟能详的“诸神造欧诺塔大陆,七圣出,高塔起,由根源幻化出真言巷与原罪门”中,明显地就提到过占星塔是神之纪时期的标志性建筑,甚至有可能与至今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真言巷和原罪门一样是诸神亲自建造的…… 为什么就会被她忽略了这么多年?! 越想越可怕,青歌当时就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未知的、至高无上不容反抗的力量,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强行转移走,将他们的想法都尽数扭曲了一样! “你要去……巨石城?”奥菲莉亚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瞬:“现在巨石城的城主是当年马尔斯的长老,你要是不怕尴尬的话我就为你写引荐信啦?” 青歌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去巨石城,挚友,我想去看看东南沿海的占星塔。” “好啊,去看吧!”奥菲莉亚完全没察觉到“占星塔”三个字有多么违和似的,将一把通体漆黑、杖头镶嵌着黑色水晶的乌木法杖交给了她: “这是我给你亲手做的法杖,你看看合不合适。” 果然是这样……青歌暗暗思忖着。果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转移走,他们压根儿就发现不了占星塔这个字眼的违和之处,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 那为什么现在我就能发现了呢?青歌在心里疑惑道,难道是因为我成为五阶法师了么? 只不过她再怎么疑惑也只会把这种想法憋在自己心里,因为…… 那个能毫无顾忌地将一切猜想都诉之于口的人、那个对自己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深信不疑的人,在遥远、遥远的极北荒漠。天涯海角,音书阻绝啊。 就在乌木法杖插/入海滩的那一瞬间,狂风大作,本来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水汽夹杂着海潮声向青歌迎面扑来。红髮黑衣的少女将长杖横于胸前,迎风执杖而立,长发猎猎,衣襟猎猎,那把由奥菲莉亚亲手制成的乌木法杖就好像活了过来,重新拥有了生命似的,发出暗沉沉的黑光,将狂风和水汽完全阻隔在了她身前一尺之外。不管她走到哪里,她的周身都是干慡的,一点儿水珠也没能沾湿她的袍脚。 “诸神在上啊。”青歌看着面前那座已经倾塌了大半的占星塔,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感嘆: “这也……毁得太彻底了。” 与极北荒漠那座保存得十分完好、巍峨又壮观的高塔完全不同,这座占星塔半浸在水中,已经被浪潮沖刷得有些变形了,一层的入口处已经被泥沙完全堵住,涨潮的时候也只有最高层能露出水面,周身那些古朴而精妙的花纹已经彻底模煳了,不仅如此,还有零星的牡蛎附着其上,整座塔就是大写的两个字,落魄。 此时正处于退潮期,青歌使着风行术,缓缓地将自己送到了半空中,然后加持了一层火焰盾之后,以一个精妙无比的角度从中心降落了下去。 “光之白昼,破晓黎明。”青歌念了一句照明咒语,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哎,要是我有一个照明瓶该多好啊。” 第53页 她抬起头,在已经残破得只剩一半的占星塔里,就着杖头的光芒和微弱的天光,看到了一座庞然大物。 纵使光线十分微弱,纵使她因为明暗的快速转化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太清东西,然而那座雕像的轮廓却是在无数典籍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她就算是闭着眼用手摸也认得出来的―― 死亡冥主戴斯的灵魂镰刀。 青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嘆之后,便走上前去,细细地观察着这座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镰刀的塑像。与极北荒漠中,黄金天平的塑像仍存有一丝来自苟活的阿芙亚娜带来的压迫感十分不同,这座镰刀,乃至这整座塔,都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状态,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属于人,或者是神的气息。 “原来……七大神祗,真的陨落到只剩命运女神阿芙亚娜的地步了呀。”她细细地抚摸着黑曜石的雕像,嘆了口气道: “我为什么就没能生在那个人才辈出的时代呢?” 先有奠基七子探索根源以身殉道,后有三法圣出征大绿潮悲壮慷慨,华莱?奥罗攻上神域几乎将所有的神祗弒尽,青书大公魂飞魄散,留下手札以求百年传承,绿野兰颜坚持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苦守秘密至死未言,那么多那么多的豪情壮志与云诡波谲,到最后,只剩下史书上冰冷而苍白的文字,看得到歷史,看不懂人心。 “既然眼下发现的每座占星塔里都有神祗遗物,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想……”青歌拄着乌木法杖低声道: “其实占星塔一共有七座,分别与当年的七大神祗一一对应?” 皇家学院近来很不平静,归根到底是先后到达的两张申请书让他们完全颠覆了对药剂师和法师的认知。先是一个拥有六阶实力的药剂师撕毁证书,重新接受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提供的系统培训之后,从零开始又把自己重新送回了五阶药剂师的层次上,另一个就是青族少君侯青歌递来的申请参观皇城中心的占星塔一事了。 说好的药剂师们都只能做后援的呢?说好的法师们都一心追寻力量的呢?少君侯您这个刨根问底的架势和史官们都没有什么两样啦! 只是腹诽归腹诽,在收到了申请书之后,他们还是马不停蹄地将此事上报了皇后,毕竟占星塔周围常年重兵把守,高墙围栏不计其数,只有掌管钥匙的皇后和掌军权的督伊双方一起同意,少君侯才能进入皇城占星塔一览。 绿野长秋在沉着脸听完大臣们的汇报之后,脸色阴沉得可怕:“准!” 她之前敢派人去暗杀青歌,敢去阻截疑似青歌的人抵达极北荒漠,归根到底是因为她手里有人。然而现在,正处于荣耀联赛举办的关键时期,不仅人才匮乏,几乎全都去丽都参加荣耀联赛了,而且全国上下多少眼睛都在盯着皇城和丽都,她只能空有一万分想动手的心思,眼睁睁地看着青歌少君侯从东南沿海趾高气昂地回城! ――等等,“趾高气昂”完全是皇后的心理作用,因为青歌根本就没回来。 本来以为皇后肯定要故作一番姿态才会答应或者干脆就拒绝的青歌,直接就在从东南沿海回来之后改道去了绿野之森,当她的马车还在途中颠簸,只有一封公函抵达绿野之森的时候,几乎整个绿野一族的上层都被惊动了。 “她来干什么,只是要参观咱们境内的占星塔这么简单么?” “是不是绿野青岚派她来的!” “是皇后和督伊终于撕破脸皮,要逼我们站队了吗?” 幸好这些话青歌不知道,否则她一定会挂着一脸怜悯的微笑,字正腔圆地说,想太多。然而在她下了马车,被恭敬地低着头的侍女引进正厅的时候,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空气中尴尬的氛围。 大半绿野一族对这位少君侯的感情十分复杂,毕竟她是绿野青岚督伊的女儿,眼下最年少有为的五阶法师,可以说,只要是奥斯曼帝国的法师,基本上都会听说过青歌的名字,可是她又与当下绿野的最高掌权者,绿野长秋两相对立,壁垒分明,这就让人十分为难了。 第四座占星塔位于绿野之森的中心,如果不是青歌骤然来访,几乎所有人都要忘记还有这么座庞然大物矗立在他们后面的森林里了。这座占星塔已经通体长满了青苔,周围全都是高耸入云的巨树和浓密的灌木丛,要不是长老将最为详尽的绿野地图给了她,恐怕连青歌都很难发现这个已经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东西就是她苦苦追寻的占星塔,虽然在这座占星塔出现在她眼前之前,她也已经察觉到周围的环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一排又一排的玫瑰整齐地绽放在已经长满了荒糙的路边,芳糙萋萋,鲜花盛开,眼下已经不是大多数玫瑰的花季了,除了斯佩德家族特产的千瓣玫瑰,按理说来不会有任何一种玫瑰花在现在这个季节、这个地点开放。 可是青歌的眼前就真的出现了两排娇艷的、绯色的玫瑰,迎风而立,晨露晶莹。 她攀折下一支玫瑰拈在指尖轻嗅了一下,果不其然地没有闻到任何花香,便笑了开来,对这座占星塔对应的是哪一位神祗,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爱与美之神,波妮妲。 一时间关于这位女神的种种风流韵事都在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然而她面上依然一片冷静,向着幻象重重的西南占星塔迈出了第一步。 爱与美之神的玫瑰出现在西南绿野,死亡冥主的镰刀出现在东南沿海,命运女神的黄金天平出现在极北荒漠……青歌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抓住了一个可怕的真相的尾巴,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个真相从层层迷雾中抽丝剥茧出来。 本来紧紧闭起的占星塔大门,在她倒提乌木法杖缓缓走来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fèng隙,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突然就从空中悄无声息飘洒而下,在漫天花雨中,黑衣红髮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那扇门,而就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身后便有千万朵玫瑰齐齐绽放!纵然是幻象,也绮丽好看的紧! 只不过在这绚烂又盛大的美景中,依稀有杀意瀰漫,危机四伏,就像是终于有人盼来了一场百年期限的旧敌践约而来,世仇久别重逢,为了让这爱与美的假象不至于破灭,必须在鲜血流淌之前,用光耀与华美加以表面上的装点! 第60章 “我不知道。”青歌完全不为所动地走出一步,无数玫瑰在她脚下盛开,又被虚空中慢慢窜出的火苗烧灼成焦炭,用辣手摧花来形容她的行为也不为过,然而她依然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单手负于背后,乌木法杖在满是青苔的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你怎么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呢……”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更加温柔缠绵了,窃窃在她耳边私语,低笑道:“这可是人类心中最美好的感情,你不懂?不懂的话,我来告诉你好不好?你就真的不想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感觉吗?” 青歌将乌木法杖重重顿在地上,冷笑道:“爱与美的女神波妮妲!” “我不想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死了没有,是早已陨落,还是暂且苟活!” 话音刚落,她一直暗暗在身后掐着的手诀终于完成,暗沉沉的法杖在空中划出三百六十度大圈,带着骤起的、白金色的高温火焰将那些从天而降的花雨尽数烧焦,与此同时,右手飞速平探而出,将蕴含着满满威力的一击,与空气中勐然袭来的某种透明的东西撞了个正着! 除了法阵与吟唱,法师们还可以通过手结法诀这种方式加以施法,然而法诀费时之长与威力之大是成正比的,因此在漫长的演化中,许多法诀已经变成了施法之时的辅助手段,而并非单单通过法诀进攻,可以说,单靠法诀进攻的方式已经不是主流了,几乎没有法师愿意将准备时间过长的这个软肋展现在敌人面前,否则还没来得及释放出法术,就要被对方早有准备的过快节奏击杀,这死的也太委屈了! 除了一个赤焰之青歌。 她从看到占星塔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单手独立完成那个几乎失传多年的法诀、她最擅长的法术之一,雷电天火! 之前数次跨阶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她经常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五阶法师,为什么在升阶的道路上卡了那么多年,让这个法术根本无法完全展示它的威力,直到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备,史上最年少的五阶法师选用了威力最大也最危险的施法方式,将这个五阶法术完完全全地施展出了它的威力,与西南占星塔中,爱与美之神留下的一缕影像来了个硬碰硬! 只不过已经死去多年的神祗的影像怎么可能和当下法力充盈的五阶法师对抗呢? 一瞬间天雷滚滚而来,空气里的温度都灼热得烫人,以为即将对上的,是与命运女神阿芙亚娜那样的神祗一样的硬点子的青歌丝毫不敢大意,出手就是五阶法术,还是用法诀的形式无吟唱完成,威力不容小觑!赤红色的火云已经开始慢慢聚集,雷电之声轰然大作―― “砰!” 一瞬间,所有旖旎的氛围都消散了,所有的灯光与鲜花都隐没在了黑暗里,一击之下就将爱与美之神的残影打了个灰飞烟灭的青歌因为着力不稳而踉踉跄跄地往前一扑,那本来可以摧山崩石的一击直接穿过所有虚张声势的影像,将她身处的占星塔一层打了个对穿,顿时就有明亮的阳光从大洞中照射了进来! 红髮少女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自己打穿的占星塔和满地粉尘碎石,还有已经被自己打了个稀巴烂的玫瑰花的雕像,唿出长长的一口气,内心郁卒与悲愤之情简直让她想吐一口血。 你说陨落就陨落了吧,虚张声势干什么?这下糟了,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赔偿……她漫无目的地想着,然后习惯性地向前走去,想看一看这座已经只剩半截杆子的玫瑰雕像到底有什么玄机。 青歌素来谨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都恨不得前想三后想四,而这次,她的谨慎和从无疏漏的性子也让她捡到了大便宜,在玫瑰雕像的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法阵,正在闪烁着暗色的光芒,要不是那一击将塔身打了个大洞,阳光照射了进来,还真看不见这里有个法阵,还是个传送法阵。 在检查了一遍随身带的药剂充足,状态也很好之后,青歌二话不说地就是一道启动咒术打了进去,眼看着法阵发出的暗色光芒越来越强烈,她却在这紧要关头犹豫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犹豫,按照她的秉性,在看到什么未知的东西之后,必须要身先士卒地去试上一试,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君侯,只要有一把枫木法杖在手,确认万事俱备之后就觉得自己能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路打进雅克再打出来,要让别人随便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还没有进入帝都皇家学院的青歌少君侯的话,莫过于…… 第54页 年少轻狂,不知轻重。 只不过短短的数年里,她经歷过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终于在华色为了她而身陷极北荒漠之后,有了那么一种名为“软弱”和“犹豫”的东西,开始逐渐地在她直来直去的思绪里加进了各种弯弯绕绕,而整个人也变得愈发稳重了,虽然探索之心永远不死,可是她的锋芒已经开始慢慢收敛了起来,就像是一把刚刚打造好的、寒气逼人的新剑,终于在长久的磨鍊之后变得看似无害,实际上杀人不见血。 眼看着法阵的暗光完全达到了最高点之后,她最终还是一咬牙踏了进去,心底却想的是―― 我一定要回去……而且,我能回去。 华色还在等我呢。 她之前从来没在任何一次离别的时候,与任何人有过主动的“再会”,“以后再见”,“日后回来看你”这样的话语,毕竟她周围的人,要么无需她许下承诺,要么与她隔阂重重,她纵使是想,也无法说出口。 除了一个华色。 忍受着熟悉的撕扯感和晕眩感终于过去了之后,青歌拄着法杖深吸了好几口气,结果最后一口气还没吸完,就被扑面而来的近地风里的沙尘呛了个正着,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还没直起身来就能感觉到热浪/逼人,她的头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汗意,毕竟之前身处凉慡宜人的绿野之森,她身上穿着的长袍还织有保温的秘银法阵,在这里可就弄巧成拙了,她不得不赶紧给自己补了个降温的小法术,心里暗暗又惊又喜―― 能在这么个季节有如此之高的温度的,在整片欧诺塔大陆上也只有一个地方了! 只不过她没能看到的是,在她走后,那个法阵里终于晃悠悠地飘出一阵黑雾,而在黑雾飘出来的时候,以西南占星塔为中心,方圆数十丈之内的人全都感受到了一阵一掠而过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压碾压而过,然后就像突然袭来一般,又匆匆地不知往何处去了。 极北荒漠。 华色面无表情地看着玛丽和西泽尔在五分钟之前还在好好做药剂,结果她刚出去拿了个新的药剂瓶,回来就发现这俩人黏在一起了,虽然没有什么过分让旁人尴尬的举止,可是那含情脉脉对视的目光,简直让人想自戳双目,抑或退后三尺离开这里。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安东尼奥执政官完全不想到望陵村来了。 伤眼。 她忧愁地嘆了口气,将手头的东西收拾好之后,暗暗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跟这对小情侣在一起做药剂,一边垂头丧气地打开了门,几乎都能看到她头上的忠犬耳朵已经具象化地耷拉下来了。 然后,华色整个人就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僵立在那里。她的动作实在太诡异、太僵硬了,让两个旁若无人的情侣都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玛丽生怕是绿野长秋又动了什么歪心思,用了什么新杀招,提高了声音问道: “怎么了华色是谁――” “是我呀。”一个微哑的、似乎是之前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因而咳得有点伤的声音含笑回答道: “是我。” 玛丽听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却硬是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毕竟她整个人都被僵硬的华色拦在了门外,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着问道: “这么久不见,你是不是瘦了呀,华色?” 终于想起了这个声音是谁的玛丽?布莱特,和终于找回了自己神智的华色同时叫道―― “青歌少君侯?!” 青歌温柔而不失坚定地把华色紧紧扒在门框上的手扯了下来,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我说话算话,回来接你啦。” 华色本来还想因为布莱特家主一事请罪的来着,结果在听到青歌那一句“说话算话”之后,心里就涌上一股酸涩之情,好像她的心在那一瞬间就变成了泥土捏的一样,而正是她面前的这个人将她的心捏出形状,涂上颜色,密密麻麻地全都是她的指印: “您就这么相信……我变得回来吗?!” 青歌吓了一 第61章 玛丽和西泽尔一起沉默地看着华色的耳朵渐渐发红,最后变成了上等胭脂一样好看的颜色之后,突然就觉得有种一报还一报的感觉。 是夜,极北荒漠。 “少君侯……”沉默了一天的华色终于开了口: “少君侯,我有罪。” 极北荒漠的昼夜温差很大,以至于本来在白天穿着会很热的长袍在入夜之后变成了最适宜的装束,穿着高领长袍,一身黑衣的青歌挑亮了昏暗的灯火,闻言十分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还有一句话她压根就没说出来―― 你这么好的人,会有什么罪? “布莱特小姐差点就要被她父亲带走、送给一个马尔斯的长老做礼物了,我情急之下……”华色将那个空瓶子呈了上去,突然就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青歌的眼睛: “少君侯,杀人偿命这种事情,虽然近年来帝国已经基本不管了,可是按照律法来说我的确有罪,然而我不后悔!” “如果我没能阻止他,天知道以后他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拿来做交换权利的筹码,日后他会不会为了更大的、更具有吸引力的事情,做出更可怕的抉择呢?” 青歌充耳不闻般缓缓地拿起了那个瓶子,转动着查看里面残留的液体色泽,良久,才嘆了口气道: “华色啊华色……” “你都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一直藏在门外偷听的玛丽终于忍不住地推开门,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抽泣着说:“少君侯,如果当时没有华色採用这样的过激手段,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您、也无法活在阳光之下了,事急从权,您就原谅她吧,别让她――”金髮药剂师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大哭了出来: “别让她偿命,好不好!” 华色周身一震,十指绞紧了衣角,正在此时,青歌满怀诧异地开口了: “诸神在上,玛丽?布莱特,你就觉得我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给我几天时间,我得先去跟村长告罪没能查到阴阳手的相关动向一事,然后再去查明布莱特家主到底作了什么恶,前因后果加起来值不值得他在极北荒漠赔上一条性命,之后才能判断华色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那如果是错的――”结果玛丽还没说完,就看见青歌做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她俯下身,抱住了半跪在地上的华色。 烛影摇动,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重叠又拉长,华色听见青歌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当时差点都没有听清,自然也不会知道青歌说出这句话究竟用了多么大的勇气,在多少年后,才慢慢体会到了其中的绝望与忐忑,还有那满满的、滚烫的爱意与一颗真心。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也只能为了你不公正一次了!” 她就这样许下了一个轻狂又沉重的承诺,仅仅为了一个人,就把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守则给轻易打破了,而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青歌无比清晰地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那个她曾经害怕过,却终于能平静地接受的未来―― 如果华色的行事真的有失偏颇的话,那么七圣物之首的“公正身”怕是再也不会青睐她了。 “――苏珊?斯佩德胜!” 伴随着最后一声锣响,荣耀联赛的十强之争拉下了帷幕,皇家学院里,进入总决赛的有奥菲莉亚?斯佩德,塔斯克?马尔斯,还有一个最出人意料的苏珊?斯佩德。 “她绝对使了诈。”奥菲莉亚双手环胸,看着台上哆嗦着双腿好不容易站稳的苏珊,十分失望地道:“虽然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鬼蜮伎俩,但是凭她的真实实力,要是能实打实地走到这一步,我就不姓斯佩德!” 凯撒很绅士地摊了摊手:“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啊,长公主,裁判们也怀疑她好久了,可是压根就查不出她到底用了什么东西作弊,那就无法判她有罪!” 奥菲莉亚将几乎从不离身的长刀连刀带鞘往肩膀上一扛,长眉一挑: “好说,把她打下去就是了!” 苏珊从高台之上远远看到了奥菲莉亚扛刀的这个动作,下意识地就是一哆嗦,也难怪,毕竟奥菲莉亚给她的感觉就是不近人情、多管闲事还严厉到要死,她本来就在绿野长秋的教导下形成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奥菲莉亚回来就一定会影响到你的地位”的观念,自然也就先入为主地对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姊不会有多亲近了。 她“噔噔噔”地跑下台,一头扑进僵硬地站在台下的塔斯克怀里,笑得眉眼弯弯,白皙的脸上多了抹浅粉的颜色,就像是初夏的菡萏拧出来的花尖尖上的那一点最娇红的汁水,换作任何一个人都要为这颜色而心动三分。 除了塔斯克。 “塔斯克,我赢了!你看见了吗?” “……看到了。”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少年惜字如金地答道:“很好。” 奥菲莉亚木着一张脸看着这俩人结伴从他们面前走过,转过头去,用一种十分沉痛的语气问凯撒道: “皇后这是终于想通了,发现苏珊实在没人喜欢,迫不得已要与马尔斯家联姻了吗?” “诸神在上,就算是什么锅配什么盖,我心里也堵得慌啊!” 凯撒笑了笑,借着身高优势揉了揉奥菲莉亚的头顶,什么都没说。 不是皇后要与马尔斯联姻,是被青族和奥罗排挤得喘不过气来的马尔斯向绿野皇后投出了橄榄枝,请求用少君侯的婚姻换来喘息之机,而苏珊?斯佩德近几个月来对塔斯克的喜爱与痴缠,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爱女心切的皇后在考虑良久之后,终于拍板决定―― 塔斯克?马尔斯,与苏珊?斯佩德,择日订婚。 此消息一出,大半个贵族阶层的人都譁然了,苏珊?斯佩德二公主,要和曾与青族少君侯有过婚约的塔斯克?马尔斯订婚?真是一场好戏!也只有对各种八卦浑不关心,一心扑在刀剑之术上的奥菲莉亚对这些事情的反应慢半拍而已了。 第55页 “你为什么不去法师那边的比赛啊?”奥菲莉亚和凯撒并肩晃悠了回去,优哉游哉地聊着琐事:“我听说绿野鸿影也进入了法师十强?” 凯撒怔了怔,随即温文尔雅地笑着转移了话题:“没关系,反正他打不过我。” 他说是这么说,然而对名次这种东西完全没有任何强求。终身进入皇家藏书馆的权利?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青歌那种对力量抱有无限渴求的人,要看那么多书做什么?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一掠而过,他生来就是黄金少领主,拥有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赚取十分之一的巨额财富与至高无上的地位,何把自己逼得紧巴巴的?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来自极北荒漠的、由青歌亲手书写的加急信函,按了荆棘纹样的火漆红得刺眼―― 拿下法师联赛第二名! “等等为什么是第二名?”凯撒将那句话翻来覆去看了数次才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眼花:“这么火急火燎地发来信息,我还以为是让我要全力以赴拿到冠军呢?” ――虽然对凯撒来说,在青歌不在的情况下要拿到第一名简直是轻而易举,然而既然作为同盟的少君侯青歌发来了加急信,那么他可就得想想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输掉最后一场决赛了。 要输的漂亮体面,还要不落别人半点口舌! 当关于布莱特家主所有动向的资料被青族专属少君侯的那条情报线加紧传来的时候,青歌就觉得华色那一瓶药剂实在是泼得太好了,太应该了。拐卖妇女,诱拐儿童,贩售人体器官,精于此道的布莱特家主已经在人口泛滥的绿野之森和皇城之间打造了一条黑暗又暴利的商业链,只要稍加用心就能查到,却一直无人敢插手加以干涉管理! 原因无他,只因为布莱特家主的身后,是奥斯曼帝国现任皇后,绿野长秋! “我觉得呀……”青歌咬着牙,慢条斯理地将那些情报撕成一条条碎纸,扔进炉火中注视着它们烧成焦炭,才低声冷笑起来: “我又找到了一个理由,去跟我们的好皇后正面对上!” “都是出身绿野之森的美人儿,相煎何太急呢?” “你是人,他们就不是人了么?” 除去人品不谈,要是只说力量和手段的话,绿野鸿影的水平还是能在一干同龄人之中排个中上游的,然而问题就出在他手里的那把龙骨法杖上。 只要那些对人体损伤十分大的金气尚有一日存在于青歌的身体里,龙骨法杖便保持着一日完全被驯服的状态被绿野鸿影使用,一把上好的法杖对法师们施法的加成是几乎无法估量的,也难怪青歌会让凯撒自己主动输掉、退居第二名了。 原因无他,只要手持龙骨法杖的绿野鸿影上场,加上绿野长秋的阴损手段,谁会得到第一名简直不用做他想! “我将亲手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绿野长秋,你就看好了吧!” 绿野长秋紧紧捏着手中的一沓信纸,保养得宜的面容上已经扭曲出了好几条皱纹,她咬牙切齿地通过传音法阵对绿野鸿影吼道: “你是废物吗?!绿野少君侯已经失联将近半个月了,为什么才让我知道!” 第62章 青歌勐地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完全没有以前从噩梦中醒来之后浑身冷汗、心跳不止的状况。她看向沉睡在一旁的华色,借着窗外的月光贪婪地细细看过她乌黑的发与清秀的脸,还有那在极北占星塔被金箭刺破而留下的、眉心一道深深的红痕,心里就有了隐隐的、微弱的窃喜和一种“啊,果然如此”的宿命般的感觉。 就算华色/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从客观上来说是正确的,然而她在真正了解所有的真相之前,就对华色报以了不自主的偏颇之时,她就知道―― 自己已经不公正了。 可是我要公正干什么呢?青歌在黑夜里睁着眼凝视虚空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就开始反思这个她从来没有细细思虑过的问题。 她将“公正”作为一种习惯,背负了“没有心”的恶名长达十几年后,终于开始有了属于正常人的各种情感,从正面的感情到负面的情绪,从爱与怜悯,到偏袒与私心,都在她的心里像野糙一样疯长了起来。 她是要成圣,还是要封神?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么她还坚持着那些东西做什么?难道就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七圣物,就要将近在眼前的这人推得远远的吗?人生短短数十年弹指而过,爱你的人可能一个转身就流失在时间的浪潮里了,你还那么克制守礼,是要给谁看啊? 青歌像着了魔一样,缓缓地俯下身去,为了避免惊醒华色,还空出一只手挽起了自己的长髮,几乎都要吻上她的眉心了。她看着仍在熟睡的少女,素来冷定的、毫无波澜的眼里,就平白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缱绻和柔软,几乎都要汇成一片绿海,让人心甘情愿地溺死在里面。 在遥远的极北荒漠,一个与以往并无什么两样的深夜里,素来冷定自持的青歌就突然懂得了凯撒为什么一直以来要坚持享乐主义,秉着享受至上的原则了。 ――我不想公正了。 第二天华色神清气慡地起床,轻手轻脚地想给青歌准备好洗漱的东西时,却十分惊讶地发现身旁床铺已经空了。她心下一惊,正准备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青歌便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饭,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之后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起来: “你在找我吗?” “放心吧,我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了。” 华色接过托盘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了碰青歌修长的手指,抬起眼睛看着她,温声道: “嗯,我相信少君侯说话算话。” 早饭是加了糖的燕麦粥和华色最喜爱的煎蛋,青歌将煎蛋拨进了华色的盘子里,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喝粥,其动作之优雅程度几乎能让全皇城的名门淑女们把她作为样本。 华色偷眼看着青歌,不知道为什么就脸红了:“少君侯……” “嗯?” “少君侯……就算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觉得你真好看啊!” 青歌再怎么说也是接受了贵族教育这么多年的人,除去她一言不合就操起法杖开干的耿直性子之外,光看那张外皮,完全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四字,只要她稍加注意,就能单凭那过人的容色而摄人心魄了,无关性别,无关爱情,就是一种纯粹的、被过于锋利的美貌而震慑到的失神,尤其是近年来,她身形抽长,因为东奔西跑而消瘦了好多,而也就愈发与绿野鸿影和绿野青岚那种近乎魔性的美丽不同了。 青歌将一方洁白的绢帕按在唇角,抬眼看向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就笑起来了的华色,问道:“怎么了?” 华色抿着嘴,笑吟吟地一口将那个明显煎过了头、边缘都有了焦煳的痕迹的煎蛋吃了下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然而她的内心却有一种隐秘的开心,就好像小孩子终于发现了什么被大人极力掩藏的秘密似的。 “你绝对在笑我。”青歌十分笃定:“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别看她表面上一派优雅自在,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是不是刚刚哪里出错了,还是说华色觉得我这样会很别扭?还是说今天换的髮带不合适,气色也不好,完全没有惊艷到她……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她的脑海中飞速奔过,所有的胡思乱想都结束在华色的一句话里: “没有啊,少君侯做的早饭很好吃。” 青歌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哦,你觉得还能吃就好。” 完全不去纠结为什么华色会发现这顿饭是自己做的,毕竟能把一个鸡蛋给煎成这幅德行一看就不是专业的厨师所为。 多少年前,当青歌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理论上来说那些家务管事之类的、淑女们要接受的教育她也不能倖免的来着,结果绿野青岚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硬是半途中止了她接受的那些关于“贤惠”二字的所有的教育,将她培养成了现在这样的一个小杀胚,然后在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前提下,力排众议地将青歌推上了青族少君侯的宝座。 多少贵族们垂涎过的、出自青族少君侯手下的一餐饭――管它好不好吃是不是和毒/药一个级别,能吃到就说明和青歌的关系非同一般了――就这样在极北荒漠,被少君侯的随身女侍给扫荡了个一干二净。 苏珊?斯佩德觉得自己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依靠着皇后给的秘制药剂和荏苒长秋阵法终于过关斩将,站在了荣耀联赛十强比赛台上的时候,她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看到了卡着准点跃上台子的人之后,终于成真了:“奥菲、奥菲莉亚姐姐……” 银色长髮高高束起的刀客闭了闭眼,手中长刀一振: “你还是没听我的话。” 她嘆了口气,用一种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悲戚和柔软的语气道: “你总是这样。” 德里克裁判敲了三下钟,加持过扩音咒术的声音顿时响遍全场: “十进五第一局,奥菲莉亚?斯佩德,对战苏珊?斯佩德,开始!” 苏珊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奥菲莉亚已经按照剑术上的利益立起了长刀,抵在眉前,低声重复了一遍骑士十诫之后高声喝道: “拔剑,苏珊?斯佩德,拔剑!” “看在同为血脉亲人的份上,我给予你败于我剑下的荣耀――!” 话音未落,她就长刀一挥,俯下身以一种快到可怕的速度向苏珊直直撞了过去,长刀划出一道寒气四溢的弧线,与苏珊匆匆拔出的合金剑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越的铿然巨响! 苏珊完全不敢和奥菲莉亚硬拼硬,只得将身子一侧,踉跄着扑到台边,虽然已经卸去了奥菲莉亚长刀袭来的大半力道,然而也已经在擂台边缘摇摇欲坠了,按照荣耀联赛的规定,若是她在胜负未分之前便已掉下擂台,那么这场比试便会以奥菲莉亚获胜而告终! 奥菲莉亚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欺身而上,脚下步伐分毫不乱,不慢不抢,手上动作也是愈发凌厉,五连斩接星芒击!龙之刺变招百步杀!凌厉的刀风将一旁观战的人的脸都颳得生疼,奥菲莉亚借着一斩落空之势,足下生根般稳稳地使了个柔软至极的铁板桥,直攻已然手忙脚乱了的苏珊下盘,突刺接轮斩,各派刀法剑法在她手中完美融合,已然打破了正统剑术与野路子之间的藩篱,而这种刀法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第56页 杀! 从佣兵工会的厮杀里磨练而出的刀法,自然比苏珊那学自宫廷剑师的半吊子剑法不知道要高明到哪里去,苏珊只能横剑于胸前不断格挡再格挡,最后一下竟然手腕已经失去了知觉,那把轻剑在她手中摇摇欲坠,在奥菲莉亚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她压根就找不到空隙,将早已藏在袖中的毒/药洒出来! 她急,绿野鸿影比她更急,手中刻有荏苒长秋阵法的木雕已经开始发动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施展在奥菲莉亚身上,而如果没有出自绿野长秋之手的特制药剂的干扰,那么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届时便会被查的一清二楚了! 眼看着苏珊已经被逼到了台边,雪亮的长刀眼看着就要顶头噼下,将不知死活的二公主一噼两半,香消玉殒命丧九泉,绿野鸿影想着皇后的叮嘱,咬咬牙,也不管会不会被查出来了,双手飞速结完最后一个法诀,将荏苒长秋的阵法直直对准了奥菲莉亚发动! 奥菲莉亚本来手上已经控制了力道,绝对不会伤到苏珊半分的,毕竟她牢记着玫瑰骑士的守则,你的剑上,永远只能沾有敌人的血,结果场面一变就从沸腾的荣耀赛场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雾,在白雾中,隐隐约约能听到个声音对她说: “我的孩子,你在害怕什么呀?” 那是……母亲的声音。奥菲莉亚手中的劲道不由得更松了,心神激盪之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剧痛袭来!那彻骨的痛深入骨髓,将多少磨难之下也滴泪未落的年轻刀客当场便逼得痛唿出声―― 苏珊眼看着奥菲莉亚的双眼已经开始失去焦距,漫无目的地散漫了开来,心知荏苒长秋的阵法已然发动,心下大喜,抢上一步便要盪开奥菲莉亚手中的长剑之时―― “绿野长秋!”奥菲莉亚在千钧一髮之际终于恢復了神志,怒吼着,调动起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手中的长刀送了出去,噼入苏珊肩头,血花飞溅之下,她眼眶泛红,紫色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与清明: “苏珊?斯佩德!” “从今往后,我便当你死了!” 满场譁然――奥菲莉亚?斯佩德破戒了,她的剑上沾了同族之人的血,她已经不能算一个合格的玫瑰骑士了! 苏珊已经被刀剑入骨的疼痛逼得当场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从擂台上仰面摔下,徒留奥菲莉亚拄着长刀,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才直起身来,对着一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裁判道: “我赢了!” 她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又冰冷,那么清澈又坚定啊……凯撒混在人群里,随着大流拍起了手,微微笑了起来。 真是,看着就让人开心,就觉得……自己还有个活头。 第63章 苏珊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窗外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就着还算明亮的月光,依稀能看清守在她床边的是绿野鸿影,容色清隽的少年双手抱着一个木雕正在细细抚摸,听到她起身的响动之后,倒了杯水送到她唇畔问道: “还好么?” 苏珊一起身就觉得肩膀上立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当即便痛得两眼泪汪汪,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喝水:“好疼……好疼啊。” 绿野鸿影将水杯搁回了桌子上,低声道:“二公主息怒,很快您就能得到一个好消息了。” 苏珊两眼一亮:“什么好消息?” “玫瑰骑士不是有一条家规说‘不得残害同族’的么?长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伤了您,怎么说都没法给斯佩德一个交代吧……”绿野鸿影正说着呢,苏珊突然就一把扫落了桌上所有的东西,恨声道: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这条家规在大乱斗的时候,简直形同虚设!” “你根本就不了解斯佩德!” 绿野鸿影也只是怔了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问道: “那么您就敢说自己了解斯佩德么,以您现在的这幅姿态?” 苏珊被气的脸色发白,却又听见绿野鸿影慢悠悠补上一句: “而且二公主您想一想呀,就算您输给了奥菲莉亚,她当了少君侯之后,可有的磋磨要受,将来的婚配也要成大问题,哪像您这么悠闲自在呢?” 说完他就躬了躬身退了下去,将一直僵立在门口的塔斯克推了进来: “您的未婚夫来看您了。” 苏珊在看到塔斯克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放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和了下来,垂下眼睛温声道:“刚刚我太激动了,让您见笑啦……”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蓝色的双眸,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和刚刚截然不同的姿态,温柔而又含羞带怯地轻声说: “我很开心您能来看我。” 塔斯克沉默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问道:“斯佩德公主,我冒昧来问一件事情。” 苏珊笑道:“您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塔斯克对青歌的了解尚且停留在她还在皇家学院就读的那段岁月里,尤其是苏珊在荣耀联赛之前还跟着他去接了一趟从极北荒漠回来的青歌,他下意识地就以为苏珊和青歌的关系还很不错,便问道: “青歌少君侯……近来有什么消息吗?” 苏珊的脸当即便沉了一半,在听到塔斯克迟来的解释,“我只问这最后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惦记她了”的时候,也没能好转几分,在她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可怕的念头,一掠而过,连她自己都没能想明白这么做到底会有什么好处之前,那句话就已经说出口了―― “有的呀!” “青歌少君侯为了她的侍女,那个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为了那个黑色头髮的小姑娘,从我们斯佩德驻地连夜赶去了极北荒漠,已经和她在回来的路上了!” 苏珊含笑看着塔斯克越来越扭曲的脸色,悠悠补上最后一句话: “青歌少君侯对她真好啊,当年跟您尚有婚约在身的时候,也莫过于此了罢?” 塔斯克黑着脸给她掖了掖被角,力气大得将缎子几乎都要抓破了却不自知: “青歌少君侯一向体恤下人,我们都知道。” “这可说不准呢……”苏珊扑闪着睫毛直直望进他的眼睛,笑意盈盈: “要不是青歌少君侯是个十成十的姑娘,我都要以为她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什么东西!”苏珊话音未落,塔斯克就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从他们身旁一掠而过,要不是他反应快,几乎都要认为那气势汹汹逼过来的、满怀恶意而又高高在上的气势都是自己因思虑过重而产生的错觉了,而苏珊也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扎进了塔斯克怀里! 那股气息来得快,去的也快,塔斯克在那一瞬间就抽出了随身的短剑,下意识地将苏珊护在了怀里,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不由疑问道:“你刚刚也感觉到了――” “塔斯克!”苏珊仰起头看向他,蓝色的眸子里一片欣喜: “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他只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保护”的姿态,然而想护着的却不是这个人。塔斯克看着苏珊明亮的双眼,想道,他想这样以揽人入怀的姿态保护的那个人,应该有着赤金的长髮和翠绿的眼,肤色应该更白皙一些,肩膀应该更削瘦一点…… 只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这辈子都只能怀着隐秘的、几乎人尽皆知的念想,和马尔斯家捆在一起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后悔,毕竟和苏珊比起来,青歌失于过分锐利坚定,过分强大而让他隐隐地有了被压迫的感觉,他甚至都能遇见到,如果他真的娶了青歌,那么将来他一定不会在家庭中占据主要话语权的,甚至要处处退让,那该多憋屈? 一念至此,塔斯克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他长长唿出一口气,低头看向苏珊,柔声道: “我明天再来看你。” 一个听话又乖巧的二公主,和矜傲冷漠的少君侯相比,他情感上偏向后者,然而现实选择中,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此时,青歌和华色正在赶回皇城的路上,玛丽?布莱特已经叛出家族,无法与她们一同回去,便在极北荒漠与西泽尔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之后,恭送青歌少君侯和华色一同离开了。 临别之时,玛丽顶着青歌犀利的目光把华色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从少君侯刚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的脸色十分不好,你知不知道她有什么痼疾?讳疾忌医可是法师们的大忌,再小的问题拖的时间长了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毕竟法师们的身体素质一向不太好,这你也知道的吧?” “啊?”华色下意识看了一眼青歌那苍白的脸色:“我觉得……这个可能真的有。” 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说青歌在雅克边境和占星塔中突然就有法力不继的情况,再想到她吐出的那口暗红色的、完全不是正常的颜色的鲜血,道: “少君侯好像真的身体不太好,可是她从来不跟我们说……” “她会告诉你的!”玛丽感觉几天下来自己的双眼已经被这俩人完全闪瞎了,想都不想地就说: “你们关系这么好,她怎么不会告诉你?” 只不过在她们二人携手离去之后,玛丽勐地就打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道: “可是这关系也太好了吧……” 若想从帝都到极北荒漠间打个来回,要经过无数次传送法阵,而那曾经让青歌低咒不已的、颠簸的道路如今倒成了拉近她们之间的关系最好的藉口,华色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地倚在青歌怀里,青歌端坐的笔直,手上轻轻给华色扇着风,低声问道: “撑得住吗?需不需要休息?” 华色微微撑开眼皮,看了一眼青歌,露出个浅淡的笑意:“不用,我很好。” 青歌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华色眉间那一道红痕,念及这是为保护自己而留下的痕迹之后,心里便不自主地痒了起来,便没话找话道:“这道伤怎么还没好呀,现在还疼不疼?” 华色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眉心道:“可能是因为是神祗留下的伤痕的原因?天哪诸神在上我是不是变丑了――” 第57页 “没有。”青歌斩钉截铁地回答的无比迅速,秒秒钟就截断了华色接下来所有的话语: “你还是一样好看。” 华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少君侯这么夸,我真是好开心啊。” 青歌下意识地戳着华色软乎乎的脸蛋,突然就佯作无意地开了口: “你听说过吗,在‘神之纪’里,都说名字是有魔力的,交付了真名,就等于交付了后背,那么这两个人从此就是最亲密的挚友了。” “我们这也算得上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过了,那么你为什么不叫一下我的名字呢?” 华色勐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青歌翠色的双眸,两人相对无言好一阵之后,华色突然就毫无预兆地笑起来了。她轻轻触碰了一下青歌垂下来的、赤金色的鬓角,笑意盈盈地唤道: “少君侯……青歌。” 说完尚不足似的,又叫了一遍: “青歌。” “铛”地一声巨响,奥菲莉亚双手持刀与使大剑的塔斯克正面对上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暗暗关注这一场赛事的胜负,毕竟这一场比完,究竟谁能捧起剑士组赛事的金杯,就能尘埃落定了! 是跟随青族少君侯师从百家、博众之长的塔斯克?马尔斯会获胜,还是流浪在外整整八年、由血与火培养出的斯佩德玫瑰更胜一筹? 奥菲莉亚的刀势虽然乍看上去刁钻狠辣,然而一开一合之间隐隐有种磅礴的大气,与惯使大剑的塔斯克正面迎击之时,光从气势上看就能与他分庭抗礼,人群中也不断有人感嘆道: “不愧是斯佩德啊!” 塔斯克听得之后,手下动作愈发不留情。在经歷了长久的、被与过于年少天才的青歌相对比而受到的打击之后,他骨子里的――或者说,马尔斯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开始作祟了,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在这里再输给一个女性! 可是他忘了,他姓马尔斯,而对面的奥菲莉亚也姓斯佩德! 第64章 此后多少年,直到奥菲莉亚登成为奥斯曼帝国史上第一位女皇之时,人们还在津津乐道着关于她的所有的传说,说她流浪数载重回宫廷,斯佩德纯血终于得以保全,说她在接任斯佩德少君侯后携雷霆之势展开的那场大清洗,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公元417年的荣耀联赛上,她和“怒涛”之塔斯克间展开的那场激烈的殊死搏斗,其精彩超绝处,之后数十年都无人能出其右。 奥菲莉亚踩在塔斯克的大剑之上,时机的把握也是恰到好处,早一分晚一分都会被斩断双足,然而她就是抓住了那个转瞬即逝的时机起跳,足尖一点,借力高高跃起,整个人轻盈得像一片羽毛,然而她手中那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的雪亮长刀却以完全不同的气势,向着面前的少年当头噼下,毫不留情! 塔斯克赶忙挥起大剑迎击,却被奥菲莉亚的刀势震得双手发麻,而奥菲莉亚也正是借着刀剑相击之势,狠狠一个侧踢,将下盘不稳的塔斯克踢得滚下了擂台! 塔斯克其实在最后一秒双手还扒在擂台边上的,然而就在他想重新爬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奥菲莉亚面无表情地一刀斩了过来,完全抱着一种赶尽杀绝的态度,目标直指他的十指,而她冰冷的紫色双眸里,明明白白地传达着这么一条信息: 要么被我砍断指头再跌下去,要么你自己滚下去! 电光火石间塔斯克松开了双手,高声喊道: “我认输!” 苏珊恨恨地看着塔斯克狼狈的身影,不自觉地就低咒了出声: “什么‘援助者’,什么玫瑰骑士,完全就是个毫无风度的野蛮人!” 青歌和华色在离开皇城数年之后终于并肩同归,而且在下马车的时候青歌还特别贴心地扶了华色一把,让多少人都大跌眼镜地想道,青歌少君侯变了好多啊。 当然这种感慨在青歌回来的第二天便完全消失了。穿着黑色法师长袍、手持乌木法杖的青族少君侯,直直立在大殿之上,顶着绿野长秋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将布莱特家主的罪状一一罗列,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绿野长秋半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至少在表面上,绿野长秋皇后只能秉公执法,将布莱特家主定罪为“极恶之人”,与其相关的直系血脉均被流放,只有艾伦?布莱特因为他的姐姐,玛丽?布莱特的叛出家族的行为而得以一併赦免。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原来跟随在布莱特麾下的家族们纷纷转投五大名门,却被青之一族拒之门外。 而又一次赢得了人们交口称赞的青歌却十分自责:“要是我能早想到这一点,应该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华色为她挑亮了灯火,笑着劝解道:“谁能想到就连贵为一族之长的布莱特先生都会亲自掺和到这些腌h事之中呢?您愿意顶着皇后的怒火为他们伸张正义,就已经做的很不错啦……” 青歌按了一下太阳穴,喃喃自语道: “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是我能拿到军权……不,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我们能展现出能够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实力,再怎么说我们才是正统,应该会有一部分守旧贵族转投我们的阵营的……” 华色心有灵犀地接上道:“再对中立家族以利诱之,就可以慢慢地瓦解掉绿野长秋眼下一手遮天的局面了!您是要为自己将来的道路做铺垫吗?” 青歌却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管你信不信,华色,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要那个荆棘的王座,什么奥斯曼帝国的皇帝,谁想做就去做吧。” 华色整个人都怔在原地了:“那您费这么大劲是干什么呀?” 青歌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的奥斯曼帝国能走的更远、传承更久啊,我不喜绿野长秋这个当权者,可是如果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帝国推向末路,我会良心不安而死的!” 华色突然就反手捉住了青歌的手指,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我觉得……再也不会有人比您更适合那个位置了。” “这话不能随便乱说。”青歌嘆了口气,心里纠结过无数次到底要不要跟华色挑明了说算了,可是一想到她离成年礼还有足足三岁,整个人就都又萎靡了下去。毕竟奥斯曼帝国二十岁之后才能正式婚嫁,要是她真的想跟华色在一起的话,再怎么说还是要挺过这三年的。 再等等吧,青歌不无自嘲地想道,没准等以后……我就不喜欢她了呢? 青歌从回归皇城之后,终于在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见到了绿野青岚一面,结果却看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绿野青岚正半跪在一方洁白的石碑前,细细地擦拭着碑上的浮尘,她垂着眼,一瞬不移地注视着那方石碑,还有那沉睡在下面的人,就好像要把之前多少年的欺瞒和未能双目对视的遗憾给弥补回来似的。 青歌沉默着走过去,在石碑上轻轻放下一束洁白的月季,轻声问道: “母亲。” “您当年真的喜欢过父亲吗?” 那道陈年伤疤又一次被揭开,露出下面歷时弥久却依然鲜血淋漓的伤口,然而绿野青岚的反应却与大多数人截然不同。她只是略微僵硬了一下,然后抬起眼,毫不避讳地直直望着青歌: “我爱他……” “那您还夺/权……”青歌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绿野青岚打断了。 容色绮艷的女子捉住胸口的衣襟,用一种十分缠绵悱恻且无比浮夸的语气说: “我爱他啊!再也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了!” 青歌看着绿野青岚的双眼,十分难过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本来是想问问自己母亲,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可是在看到绿野青岚的双眼的时候,就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看哪,就连“星辰海”这样年少英武的法师,都能被一个真的爱着自己的人暗算,你又有什么资格将翠扳指交付给华色呢?帝都皇城,丽都青族,无论哪里都不是纯洁无暇的地方,勾心斗角比比皆是,软刀子捅人不见血却疼得更厉害,你又怎么去保护她呢? “那您当年为什么要对父亲说谎?” “我的好女儿啊……”绿野青岚失笑出声,轻轻抚摸着青歌那一头赤金的长髮:“这世上有谁能终其一生都不说谎的呢?” “尤其是在爱情这件事上,多少人将这辈子的谎言都说完啦,生怕对方觉得自己不够好,或者出于嫉妒出于自卑等种种心理,中伤他人,这难道不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情吗?” “爱情它永远与谎言相伴而生啊。” 青歌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自言自语道: “我想……我就不会。” 都说知女莫若母,绿野青岚在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中,隐约嗅到了什么不对头的气息,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去跟青歌求证,下一秒,青歌打出的直球就把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督伊砸了个头晕眼花: “母亲,我已经找到了想交付翠扳指的人了!” 绿野青岚脸色煞白:“是谁?” 青歌摇了摇头笑道:“我现在不能说她的名字,但是我可以保证――”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阴沉沉的天空终于响过隆隆的雷声,长风唿啸着卷过青葱的春糙,卷过她们乌色的长袍,酝酿了许久的雨滴终于开始落下,由疏变密,绿野青岚看着青歌执着的眼神,突然就恍了神。 多少年前,也是这么个阴沉的雨天,也是这样拥有一双翠色双眸的人,站在她的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对她说―― “青歌!”华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把伞,浑身都淋湿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我来给你送伞啦――咦,督伊,贵安。”她赶忙剎住脚步匆匆行了个礼,然后将伞撑开,给青歌遮去那些细密的雨丝。 青歌失笑道:“你是不是傻了呀,华色?” “你完全可以撑着一把伞再拿一把伞过来,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去的!” 华色也就跟着笑了起来:“走得太急,忘了,来吧少君侯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嗯,一起回去吧。”青歌向还怔在原地的绿野青岚行了个礼,道:“母亲,我们先走啦。” 第58页 看着她们相携而去、最终消失在重重雨幕后的身影,绿野青岚抓住胸口的衣服,踉踉跄跄扑倒在地,伸出双手珍而重之地拥抱住了那一方石碑,将额头抵在那行深深的刻字之上,开始无声痛哭。 他那时说了什么来着,啊啊,好像说的是―― 吾爱,日后我们同进退,共生死,不离不弃,同去同归。 “不离不弃,同去同归。”绿野青岚那美貌到了不祥的地步的面孔上满是雨水,根本看不出来她究竟哭了没有,一直在疯魔般又哭又笑地重复着一句话: “青岚吾爱,你在天之灵若有知,若得见前因后果,世间万物,那么请听我一句――” “我真的、真的没有辜负你啊!” 然而那么绝望的、满含爱意的话语,却再也无法传达到沉眠于九泉之下的逝者耳中了。 奥菲莉亚看着面前刻有她名字的金杯,深吸一口气将它捧了起来,而在金杯落入她双手的同时,一瞬礼炮齐鸣,从擂台四角的高柱上纷纷洒下如雨的山茶花瓣,德里克裁判欣慰地拉起她的手高喊道: “荣耀联赛剑士金杯获得者,奥菲莉亚?斯佩德!” 奥菲莉亚单手抱着金杯,另一只手被德里克握在手里高高举起,她扫视过台下或欢唿或沮丧的人们,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孤单的感觉袭上了她的心头。 ――要是能有个人一直站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分享喜怒哀乐,一起面对压力与荣耀,我该……多开心。 苏珊在台下挽着塔斯克的胳臂,咕哝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少君侯吗?谁知道她是不是真正靠自己实力打上去的,你说是不是呀,塔斯克?” 塔斯克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啊……哦?哦,是的。” “我觉得要是我愿意练习的话,一定能比她好――当然我不是说我不如她啦!”苏珊现在看谁都觉得是在看情敌,赶忙不惜余力地美化自己道: “毕竟我是个法师嘛,虽然法师们的身体素质都不会太好,可是我觉得我在这方面的领悟力也是很不错的,足以弥补我的不足了,你说对不对?” 塔斯克微微皱起眉头瞥了苏珊一眼,心想,怎么她今天这么不对劲,却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回答道: “嗯。” 苏珊就无比快活地笑了起来,一瞬间,连输掉了荣耀联赛,而且还是输给自己最为忌惮的长姊这件事,在她眼里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第65章 德里克裁判借着送奥菲莉亚回去的空档,低声对她道:“长公主,您看上去不开心,是因为……”他眼神示意奥菲莉亚看向远处同样抱着刻有名字的金杯的绿野鸿影,道:“是因为那位皇后近臣在法师领域与您取得了同样名次的关系吗?” 鼎沸的人声是最好掩盖秘密交流的证据,况且奥菲莉亚一直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别人就算是想偷听,不光听不见,更无法从他们的表情变化中得知谈话内容,只听德里克低声对她道:“您不用在意!青歌少君侯已经回到皇城了,现在正在暗暗联络所有对名门世家尚且忠心的家族,少君侯命我护您周全回到帝都,与她会合!” 奥菲莉亚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让她整个人一瞬间就生动了起来―― “我是不是曾经在斯佩德元帅那里见过您,您的全名是……德里克?奥罗?” 德里克欣慰地笑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您那时候还小,大概只有这个奖盃这么高,还会跟我要糖吃呢……” 奥菲莉亚笑着摇了摇头:“其实那是给苏珊要的,我一直以来都不爱吃糖。”她微微侧头看向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的苏珊,感慨道: “世事无常哪。” “我也觉得挺无常的。”凯撒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灵活地挤到奥菲莉亚身边笑道:“好啦,裁判先生,感谢您把我的未婚妻送回来――” “奥罗少君侯您太客气啦――” “等等谁特么是你未婚妻啊?凯撒你的脑壳壳抽了吗我给你正回来要不要得!” 凯撒执起奥菲莉亚的右手轻轻一吻,从下而上地看向奥菲莉亚,笑道: “奥罗一族与斯佩德一族素有婚约,我之前还很担心我的未婚妻会是个怎样的人呢,现在看来,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 奥菲莉亚眼神死:“你从哪里来的迷之自信觉得我们会相处的很好啊?” 凯撒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简直是一百万分的诚恳与温柔,配上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不知道能让多少女子为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可是奥菲莉亚就是不吃这一套:“谢谢,我也很喜欢我自己,而且不喜欢你。” 凯撒无奈道:“你就不能撒个谎安慰一下我的内心吗?” 奥菲莉亚十分耿直地嘆了口气:“诸神在上,恐怕这要让你失望了,毕竟我从来不说谎。” 凯撒瞥见右手腕间的月泊石开始闪动起微微的蓝光之后,笑得更开心了,他抬起手,亲昵又自然地摸了摸奥菲莉亚的头,就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仅仅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少女,而是个还需要大人照顾的小孩子似的: “是啦,说真话的奥菲莉亚真是个好姑娘啊。” 奥菲莉亚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就看见凯撒从路边的某棵树上折了片嫩叶,开始悠闲地吹起一首小调。古朴的调子里有着最纯粹最干净的喜悦与期盼,令人想到白雪皑皑下初生的雪莲花,从绯红的霞云里喷薄而出的第一缕曙光。她在雅克佣兵团混了那么多年,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剑士和法师们坐在桌前放声大笑,药剂师们沉默地检查补给的场面,他们的靴子在地上敲击出欢快的节拍,杯中满溢着麦酒,盾牌和长剑已经擦得雪亮,靠在脚边。 流浪在外的、轨迹完全偏离了正常人生道路的那些年月,竟是她迄今为止最快乐的回忆了。 “这是……七圣物的歌谣啊。”奥菲莉亚失笑:“你给我吹这个听又有什么用呢?我就算知道七圣物都是什么东西,可我不是法师,无法成圣封神的呀。” “嗯,我知道。”凯撒笑了笑,将那片树叶变成的一朵粉白色的花朵别在了奥菲莉亚鬓边: “就是突然很想告诉你……” “世界上还有你们这样的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是因为还有像她们这样坚守本心的人在引路,不管前方多么艰难困苦、荆棘密布,都愿意以身为剑,不退不让披荆斩棘,无数在黑暗中艰难跋涉的后来人才不会迷失方向,才不会对这个国家、对这片大陆失望。 “这是什么花?” “曼陀龙骨。” 九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一列排开,上面分别是法师、剑士和药剂师三组的冠亚季军,其中,有三名出身皇家学院,分别是法师组的冠军绿野鸿影与亚军凯撒?奥罗,以及剑士组的塔斯克?马尔斯。 身为剑士组冠军的奥菲莉亚随意地牵着缰绳,捲曲的银髮高高束起,披着猩红的天鹅绒披风,长长的、锃亮的漆黑马靴直束到小腿,雪白的剑士服肩膀上缀着金黄的流苏,然而素来糙惯了的她十分不习惯这么正式的装束,扯着披风问道: “我们这是要就这样回皇城么?” 凯撒眼尖地瞥到她肩上的流苏又被风吹乱了,伸手给她理了理:“稍安勿躁吧,长公主,你看――”他用眼神示意,让奥菲莉亚看向他们身后:“这些人都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的!” 奥菲莉亚不是很明白荣耀联赛的详细规则,只觉得打完就好了,难不成又要横生什么枝节:“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考虑到每年都有因为种种原因而错过联赛的人,因此荣耀联赛有这么条规矩――虽然现在大多都是走个过场罢了。”凯撒解释道:“每年的各领域十强都必须从举办地赶回皇城接受封赏,路上如果有错过了荣耀联赛却还是意欲挑战战胜者的人,那么就必须从第十名开始迎战,多对一,一个不落,能在车轮战下都坚持不倒的,便可以判决此领域的第一名被抢夺成功。” 奥菲莉亚惊喜地低唿出声:“那么青歌她?” 凯撒苦笑着摇了摇头:“少君侯估计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绿野鸿影一举击败,可是她已经把枫木法杖留在极北荒漠了,没有枫木法杖的她,究竟施法的威力被削弱到了怎样的程度,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其实这也是不断困扰着绿野鸿影,乃至一干法师们的一个大难题。要说青歌少君侯就这样无缘无故缺席荣耀联赛,也不想在最后一刻争取一下的话,换作鬼估计都不会信的,然而…… 没有了枫木法杖的赤焰之青歌,到底还残存着多少实力,还能不能当得起“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的名头,已经成为不少人费尽心思都想知道的一个问题了。 他们离开丽都不久之后,青歌便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将那份从许久之前就准备好了的谏书递交了上去:“斯佩德家族委实需要一位年少的领导者了,否则光靠斯佩德元帅是无法一人撑起玫瑰骑士全族的,请皇后下令,待荣耀联赛结果一出,便按之前说的那样,册封剑士一族的胜者为少君侯!” 一石激起千层浪,眼下不管是站在皇后那一方的,还是站在青歌和凯撒这一边的贵族们,都纷纷骚动了起来,只要斯佩德能最终选出一位少君侯,他们就能根据人选而最终确定站在哪一方―― 如果是苏珊?斯佩德当选,那么绿野长秋就可以继续摄政下去,他们也就要一直憋屈下去,然而如果是素来与皇后不和的奥菲莉亚当选,那么等日后少君侯们成年之时,八成也就是这位长公主联合无冕之王与黄金领主与绿野长秋算总帐的时候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能当选? 只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们很久,第二天,青歌刚起床洗漱完毕,迷迷煳煳地喝着加了三大勺糖的咖啡呢,就听到那一道声音不大,却藉助法术的力量响彻全城的声音,而她本来半眯着的双眼也在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荣耀联赛法师十强已抵达皇城之外,有意欲挑战者请速速前来,过期不候,过期不候――” 第59页 过期不候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就是半柱香的时间,毕竟这道挑战程序已经多年没有被践行过了,自从上一位不知死活的三阶法师意欲挑战当时已经是四阶法师了的戈林,结果在车轮战之下死无全尸之后,就极少有人愿意去走这条高难度的挑战之路了。 ……虽然这或直接或间接地促进了报名荣耀联赛的人数的成倍增长。 几十年前,尚未去世的第一法师戈林还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平民法师中的佼佼者,眉目疏朗却让人看着十分舒服,然而就是这么个温吞吞的青年,对着苦苦哀求放他一马的挑战者,仍然是毫不留情地一根根掰开了他的指头,五阶法术?金龙怒火之下,那位已经遍体鳞伤了的挑战者就直接连个全尸都没能留存于世。焦土一片,骨灰一g。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他没估量好自己的实力就来冒昧挑战,难道还要怪我么?” 从此,戈林法师端坐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之位长达几十年,直到他年老体衰,又遭了封魔阵的暗算折戟真言镇,便由当下最年少高阶的赤焰之青歌顶替了上去,然而这位少君侯究竟有没有能胜任第一法师之位的实力,却一直没能被证实。 直至今日,手持并不合手的乌木法杖的少女高高束起金红色的长髮,身着毫无刺绣的普通法师袍从皇城大门缓步而出,正好卡在巨大的计时沙漏落尽最后几颗沙粒之前,长袍翻卷,衣若流云发如火,眉眼微微含笑却又无比冰冷地抬起法杖,遥遥正指为首的绿野鸿影,扬声喝道: 第66章 ――理论上。 奥菲莉亚在绿野鸿影开口的那一瞬间就牵住了缰绳,通体漆黑的骏马在她的掌控之下踩着小碎步缓慢地与绿野鸿影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凯撒诧异地看过来: “你避开那么远干什么?” 奥菲莉亚磨着牙笑得万分甜蜜:“奥罗少君侯,我跟你说个事儿――” “青歌手里的乌木法杖,是我亲手做的!” 奥菲莉亚话音未落,青歌便发动了她最擅长的法术,连为了保证术法的稳固性的漫长的吟唱都省了,单手负在背后,长杖遥遥一挥,镶嵌着乌色水晶的杖头直指绿野鸿影,眉目间的冷意锋锐到了逼人的地步:“赤焰火凤!” 就算对着的是当下最受宠的皇后近臣绿野鸿影,她手下的力道也丝毫没有放轻,毕竟向来在她的概念里就没有“手下留情”这么一回事,唿啸的橙红色和明黄色火焰瞬间就组成了一只火凤凰,尖唳着向着一行十人勐冲过去,队伍最末的水属性法师躲避不及――毕竟像青歌这样兼修剑术、身手敏捷的法师简直太罕见了――赶忙慌张地举起法杖念诵着赤焰火凤的解咒: “水之神灵,借您的威光遍布世间,容我将您的名字吟诵――” 突然,一个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来了,带着微微的笑意毫不客气地当头一法杖噼了过来,气势汹汹,火焰熊熊: “天哪!诸神在上,你的老师就没教过你,在面对高阶法术的时候念诵解咒是最愚蠢的应对方式么?” 青歌负在背后的手结成的法诀是瞬移术和风行术的综合体,只不过这样结合出来的新法诀威力更大,也更不稳定,原拟计划是瞬移到这一行人面前的青歌把自己转移过了头,直接空降在队伍的末尾了,而她也瞬间也更改了自己原来一个个按照排名打过去的计划,长杖一挥,借着从空中下落之势将队伍最末的三名法师扫落马下! 其实青歌手下还是留了情的,只用了威力最小的火焰术包裹住杖头,然而这个“威力最小”,是从她的角度来看的,先不说由一个五阶法师施展出来的火焰术威力究竟多可观,单看青歌倒提法杖将它直接当做了长剑用的兇残风格,奥菲莉亚就下意识地又操控着黑马小碎步往后退了一步,以表其半点儿不想参与到这场法师们的挑战赛里的决心。 她可记得青歌当年在雅克边境用枫木法杖抡碎了人家半面墙的事儿呢! “青歌少君侯你不按规矩来!你应该从第十名开始――”绿野鸿影色厉内茬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青歌简单粗暴的挑战方式给震慑住了。 “炎爆!疾走!火舞流星!火之箭!”青歌手下动作完全不停,一连串咒术的名字从她口中连珠而出,全都是无吟唱的顺发法术,从二阶的炎爆到四阶的火之箭,急而不乱,轰然炸开的火球伴随着疾风迅速燃着了第七位法师的长袍,从空中砸下的烈焰石直接将这人从大部队中分割了出去,最后一枚火之箭,堪堪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划出一道焦黑的痕迹,直直将第六位法师从马上击落,死死钉在地上! 青歌连看都不看绿野鸿影一眼,嘲道:“反正在我这里都是一个输,你还在意顺序做什么?” 一照面就已经将后五位法师击倒的青歌连气都顾不得缓上一缓,风行术法诀再出,她身轻如燕地掠过被她击落在地的两位法师,在对上荣耀联赛第五名法师的时候,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短暂的吟唱: “我心之向,无不披靡,烈焰之往,无不战胜――火之箭!” 威力被放大了好多倍的火之箭轻轻松松撕开了树枝和藤蔓的壁垒,第五名法师是一位木属性的中年法师,在苦练多年之后才得到了这个位置,然而一对上青歌,他所有的优势就全都被死死地克制住了,身体孱弱的四阶法师对上剑术魔法无不精通的五阶法师,当即就被从黑马上掀翻在地,而他也十分干脆地执行了“保命为上”的策略,将手中的法杖抛在了青歌眼前,高声喊道: “我认输!” 青歌一挑眉,抿着嘴微微一点头,手下的动作就将这人完全绕了过去,由法诀幻化出的巨大的火龙开始吐出青色的烈焰,向着第四名法师直直逼了过去! 到这里,青歌才遇上了一个真正能和她有一战之力的对手。这一位四阶法师是最专精于守护与防御魔法的土系法师,火龙撞在淡黄色的防护盾上之后,那半透明的防护盾竟然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在躲在它后面的法师漫长的加持祝福的吟唱声里变得更加厚重了,将他整个人都严密地护了起来! 青歌终于停下了她一味勐攻的脚步,正当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她要与土属性的法师展开拉锯战之后,她却做了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现身,聆听!通明,受令!” “咒术之火,天降雷霆――” 奥菲莉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青歌的施法方式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她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出个适合的词来形容她那披着美人皮的暴力法师挚友:“兇残?” 凯撒也皱起了眉头:“一个擅长攻击的火属性法师如果遇到擅长防御的法师的话,就算会麻烦那么一点儿,也不用採取这么暴力的攻坚方法啊,青歌完全可以跟他慢慢耗着,毕竟五阶法师离成圣只有一步之遥了,就算是干耗也能把法盾耗碎的。” 电光火石间,奥菲莉亚突然就想起了青岚督伊对青歌说的那句话:“你体内的金气迟早都会爆发的……” 什么金气? 还没等遥遥观战的奥菲莉亚彻底想明白,五阶法术雷电天火就已经噼头盖脸地向那一位法师砸下去了,威力可观、声势浩大的大规模杀伤法术被强行更改了咒术,压缩了规模,然而威力却陡增了好几倍,数息间就将那个刚刚看起来还牢不可摧的法盾砸了个稀巴烂,而在同一时间,那位土属性法师也翻身迅速滚下了马,将法杖往青歌脚下一扔,喊道: “少君侯!手下留情!” 青歌乌木法杖一挥,雷电天火所降下的所有雷霆和火焰都被强行停滞在了半空中,她轻轻拍了拍这人的肩膀,象徵性地安慰了一句: “没事儿,输给我挺正常的,不要难过,明年再战!” ――青歌少君侯你还是闭嘴吧求求你别说话了!凯撒在心底崩溃地捂住了脸。 青歌终于开始了短暂的休息,她将乌木法杖拄在地上,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城墙之上的某个地方露出了个灿烂的微笑,此时,那个倒转过来的沙漏里的沙子还没有流过去一半,挑战时间仅仅过去了十几分钟而已! 奥菲莉亚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发现城墙上已经全都站满了人,平民和贵族分列两边,壁垒分明,然而他们全都在看着青歌,带着满满崇拜和景仰之情的窃窃私语正在不停传来: “看啊,那就是赤焰之青歌,眼下最年少有为的五阶法师么?” “是她,没错!就是她将青书大公死亡的真相公之于众,还大众一个真相了的!” “……可是少君侯她看上去好小啊,比我要小很多。” “听说青歌少君侯还有三年才能正式婚嫁,而且之前还和马尔斯少君侯撕毁了婚约呢?” “天哪,她真漂亮――我是说,少君侯不愧是青岚督伊的女儿,长得真好看啊!” 众多纷纷扰扰都落在了奥菲莉亚的耳里,连带着站在城墙之上手握药剂水晶瓶,披着暗紫色的长袍,被狂风吹得只露出大半张脸的华色,也被她看到了。 华色那一头乌漆墨黑的长髮被一根缀了白宝石的髮带高高挽起,暗紫色的长袍下摆绣着连绵不绝的荆棘纹样,手中捧着绯红的上好补魔药剂――奥菲莉亚那一瞬间很诧异为什么自己的视力在这个时候竟然这么好,一眼就能将人看的清清楚楚,而她心里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同时也暗恨起自己的眼明心快了。 华色头上的髮带是青歌的,长袍上绣着的纹样是青之一族直系继承人才有资格使用的荆棘纹,一看就是青歌的东西,手中捧的补魔药剂是给青歌预备着的,而青歌刚刚的那个笑容―― 也是给华色的。 一念至此,奥菲莉亚伸手缓缓扯住了猩红的披风捂在胸口,她把着缰绳站在初冬的寒风里,突然就觉得蓦然有寒意入骨,冰冷得让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喃喃自语了一声: “我真的觉得……哪里不太对啊。” 青歌对上第三名法师的时候,那人已经被青歌无差别狂轰滥炸的打法给吓蒙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无所适从的状态里,青歌耐心地等他将法杖从背后手忙脚乱地抽出,才一挥乌木法杖,顿时整片整片的流星火雨就从静止的状态向这位同为火属性的法师噼头盖脸砸了下去,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 第60页 绿野鸿影整张脸都扭曲了,却完全无法对青歌的暴力行径做任何阻止,只得高声劝诫道: “少君侯!得饶人处且饶人!” 青歌手下动作完全不停,五阶火龙一出,那位法师召唤出的火之箭和焰盾简直不堪一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却还不死心地想挣扎一下,或者说,要找个理由让自己的落败看起来不那么不体面: “这不可能!书上说遇到属性相剋的法师才是最危险的,我怎么可能输在一个同属性的人手里――” “书上说书上说,好烦吶。”青歌踩着风行术高高跃起,将赤焰火凤的法诀从手心一推而出,她整个人都像离弦之箭一样,紧紧跟在流光溢彩的火焰凤凰的后面,迎头一杖就将那人从马上挑落在地: “你用的书还不知道是我的哪一位老师写的呢,早就在我这里过时八百年了!” 第67章 自从几十年前,在戈林法师全力一击的五阶法术金龙下,挑战者尸骨无存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挑战荣耀联赛的十强了,直到今日,年少成名的五阶法师赤焰之青歌手握乌木法杖突然出现在城门拦路,在短短十几分钟之内将法师一组的连续八人挑下马之后,“荣耀联赛再无挑战者”的定律才被打破。 凯撒看着青歌的法杖向他直直袭来,却不避不闪,高声笑道: “少君侯,我是弃了权的,你可以把我空过去!” 青歌抿着的唇边终于露出个微妙的笑意: “我知道!” 对,没错,是有这么一条规矩的,如果荣耀十强里有自愿弃权的人,那么挑战者就可以空过他,直接挑战下一位! 众人终于了悟为什么凯撒要在当时和绿野鸿影对上的时候选择弃权了,原来有一个青歌在这里准备截胡呢!这么看来青歌少君侯和年轻的黄金领主已经结盟了吧?毕竟荣耀联赛已经几十年没有挑战者了,而就是在青歌来挑战的这一届荣耀联赛里,凯撒就弃了权,正好可以避过来势汹汹、完全不想手下留情的挑战者青歌,这要是说没有什么猫腻,鬼都不信! ――青歌少君侯简直、简直太得青岚督伊的真传了! 凯撒看着青歌手下的火凤凰在离他还有数米的地方才拐了个弯,脸色分毫未变,优哉游哉地抱起双臂,笑道: “挚友!祝你旗开得胜!” 青歌身前是橙红明黄的火焰交织而成的火凤,身后那一条尚未消散的火龙再次凝聚成型,白金的烈焰在龙口里吞吐,漫天都是绯色的火云,地上都是未燃尽的火焰张牙舞爪,空气中的火元素在无休无止地躁动,青歌双手持杖,借风行之术高高跃起,乌木法杖杖头涌动着明黄的火焰,携风雷之势,对着手握龙骨法杖的绿野鸿影迎头击下,毫不留情! 绿野鸿影强自镇定,回想着苏珊的话语: “青歌少君侯擅长的是近身体术攻击和远程法术攻击,你只要能跟她拉开距离拼体术或者用短程法术就好了。” 他直到正面对上青歌之后,才发现之前被他深信不疑的所谓“相处许久得出的经验结论”完全就是大空话! 青歌迎头一杖击下,绿野鸿影刚想后撤拉开距离,手中木属性的弓箭开始成型,青歌就仿佛早已识破了他的意图似的,整个人重重落在马背上,矮下身子横杖一扫,将他手中的弓箭击溃成一片绿色的光芒,然后―― “火球术!火之箭!炎爆!”连续三个近距离法术攻击,将他整个人都逼得向后仰去: “绿木之盾!” 青歌重重一脚蹬在马背上,手中法杖倒转,向着绿野鸿影心口直接刺去,端的是毫不留情,不偏不倚,闪烁着青绿色光芒的护盾在乌木法杖和火凤凰的双重攻击下渐渐破碎,火龙趁机吐出烈焰,向着绿野鸿影发出包含威力的五阶火属性法术,炎龙之息―― 绿野鸿影不管多少年后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内心都会涌上一股深深的后怕之情。 他真的以为自己当时一定会死在青歌手下,甚至那一瞬间思维都发散了,想到了许多许多之前被他忽视的东西,绿野之森里苦苦扎着的族人,长老们对着他们耳提面命时候的沉痛与不甘,潜伏进皇家学院里短暂而快活的求学时光,凝结在一起就是他终其一生、或者说,所有绿野们终其一生都渴望的东西。 荣耀与金钱均是过眼云烟,权力与美色也不能永恆,因此我们只渴望自由与平等。薪火相传,千秋万代,我在这个年代里没能成功做到的事情,就留给后人继续完成吧。 最后一切画面飞速模煳倒转,定格在数年前,尚是垂髫少女的青歌稚嫩而骄傲的脸。 ――原来他终其一生都没能赢了青歌半分。 绿野鸿影象徵性地挣扎了一下,抬起法杖横于胸前,迎上青歌势如破竹的勐烈一击―― “哐!” 龙骨法杖对上乌木法杖的那一刻,在感受到自己眼下的持有者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沉寂了多年、看上去与一把普通法杖几乎没什么区别的龙骨法杖终于甦醒了! 它发出了嗡鸣的震响,隐约如龙吟,空中乍然现出浓烈的绿意,青歌那一击已经将全身重心都压了下去,正来不及躲避的时候,便看到一支明亮的绿色箭矢从绿野鸿影杖头涌出,以一个二阶法师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向青歌颈侧逼去! 奥菲莉亚失声叫道:“青歌――!” 华色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纤细白皙的手指陡然间就揪紧了猎猎飞舞的长袍,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栏杆上,低声道: “青歌呀……” “你可千万、千万别死在他手里,否则我会很难过的。” 电光火石间,谁都以为她绝对躲不过去的青歌,竟然将这一箭给完美地闪避了过去!她以一种十分柔软的、正常情况下连大部分剑客都做不到的姿态,用双腿夹紧了马腹,然后整个人都向后仰了过去,直直仰下了马背,然而双腿依然牢牢地夹紧着马匹,在躲过那支青木之箭后,看都不看地将手中的乌木法杖向绿野鸿影的位置一扔,同时双手结印,朝天推出―― “雷电天火!” 绿野鸿影迅速弃掉了手中的法杖:“我――” 一骑通体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上面坐着的人赫然是皇后近臣布兰特?奥罗! 他手中高举着金黄的捲轴,加持过扩音法术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耳畔: “皇后有旨!请青歌少君侯――” 来不及了。 雷声隆隆作响,大块大块的烈焰石噼头盖脸向绿野鸿影砸去,在他仓皇躲闪间,那把被奥菲莉亚在雕琢之时,就根据青歌的暴力施法方式不知道加持了多少遍坚固术的乌木法杖直直贯穿了绿野鸿影的左肩,透肉而出,一瞬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雪白的衬衫和金黄的流苏,也溅到了好不容易爬到了马背上的青歌的侧脸上。 青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在绿野鸿影的马上坐的更稳当,安抚地摸着被一番打斗吓得不住长鸣的骏马的鬃毛,俯下身去,将乌木法杖从绿野鸿影肩膀上缓缓抽出。 “――手下留情!” 青歌看着绿野鸿影半身血迹,浑身尘土的狼狈模样,嘆了口气道: “是我赢了。” 她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同时开始将龙骨法杖从绿野鸿影的手中取走,带着风发的意气和自得又骄矜的笑意大声说: “绿野鸿影!是我赢了!” 青歌的声音随着高阶传音术传开来,几乎大半个皇城的人都能听见绿野鸿影落败的消息,她赤金的长髮在一番打斗之后有些凌乱,些许髮丝吹拂在她白皙的脸上,翠色的双眸仿佛最上等的绿翡翠,一抹微微的樱色浮现在脸颊上,愈发衬得她整个人妍姿俏丽、明艷而不可方物了。 布兰特终于跑到了二人跟前,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听见青歌嗤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 “您急什么呀?先喘口气吧,我又没要对他做什么。” “皇后可真是着紧绿野鸿影啊。” 布兰特讪笑道:“青歌少君侯既然已经赢了他,这荣耀联赛第一名也是您囊中之物了,不如……” 青歌一挑眉:“您在说什么呢?” 布兰特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您的意思是……?” “我不要这个荣耀联赛第一名的位置,我不稀罕。”青歌从上而下地俯视着绿野鸿影,笑道:“只不过我觉得,我都是帝国第一法师了,再不做点什么事儿出来证明我的实力,怕有人要说我在其位不能谋其政,不能任其职尽其责咯。” “我只要这个。”她终于将龙骨法杖从绿野鸿影的手中完全抽了出来,牢牢握紧,力道大得指节都在发白:“毕竟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绿野鸿影强辩道:“您这样简直就叫强取豪夺,亏您还自夸公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犯我一寸,换之一分。”青歌笑道,将龙骨法杖和乌木法杖一同拍在手心: “当年你接受塔斯克的礼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是我送给他的东西?他可没告诉你,为了驯服这把龙骨法杖,我究竟花了多少力气吧?” “说白了,绿野鸿影,这把法杖是身为青族少君侯的我,送给与当时的我即将有婚约的塔斯克的,可不是送给现在的马尔斯少君侯的!他既然敢与我青族分道扬镳,就要做好被褫夺之前一切赠予的心理准备!” 布兰特对青歌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的“一个有点认死理的、耿直的、彬彬有礼跟人摆道理也能烦死人的很厉害的法师”上,勐然看到强盗作风的青歌之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您的意思是,您不要这荣耀联赛第一名的位置,要将它送给绿野鸿影以换回自己的法杖吗?” 青歌用一种“你脑子进水了吗”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说什么呢?现在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绿野鸿影输给了我,你们还有什么办法颠倒黑白不成?” 布兰特还是没能搞懂青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就看到她骑着黑色的骏马向奥菲莉亚走去,两人相对一笑,击了个掌之后,青歌便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向城楼上跑去了。 “青歌!”华色抱着药剂瓶向城楼下跑去,正好在楼梯上看到了正向她跑过来的青歌,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明亮而生机勃勃,让华色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又唿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第61页 “青歌!” 青歌手里还挽着两把法杖呢,很好地掩盖了那一瞬间她被华色叫了名字的手足无措感,只不过一小会儿,她就冷静下来了,用最能展示她姣好侧脸的角度将垂落的长髮别在了耳后,仰起头笑道: “看哪,华色,我赢了!” 华色却注意到了青歌脸上的那一抹红色的血迹,缓缓走了下来,掏出块雪白的绢帕给青歌擦脸,一边擦一边碎碎念道: “诸神在上,你几乎吓死我了,我都以为你要输了――不不不,输了倒没什么,天哪我以为绿野鸿影真的要把你伤着了!” “我不会输的。”青歌抬起眼睛看向华色,抿着嘴笑了起来: “只要你看着我,我就永远不会输。” 华色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道: “那好,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的!” 德里克?奥罗将墨迹未干的描金烫花的谏书递了上去,垂着头完全不看绿野长秋的表情,禀报导: 第68章 什么时候起,朝堂之上属于她的人马已经被悄然瓦解了? 奥斯曼帝国其实是一个十分崇尚力量的国家,与雅克正好相反。一个崇文,一个尚武,单从这数年一届的荣耀联赛的胜者能够获得多少奖励和多高的地位就能看出来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奥斯曼帝国的人们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相反,五大名门出来的人们几乎个个鬼精――哦,除了绿野。 因此当年,在所有人对绿野长秋和绿野青岚都没有任何防备的前提下,这两个人才能暗度陈仓达成联盟,一举把持奥斯曼朝政十数年之久,而这不仅让人大跌眼镜,更是加深了对绿野一族的偏见。 以色侍人者,能做出什么大事儿来? 对绿野们抱有偏见的人多,相应地贵族中不甘受辖于皇后的人更多,然而奥斯曼帝国的皇位继承制度却限制了他们的反抗――至少在这一任斯佩德皇帝被少君侯们挤下那个位置之前,谁都不敢贸然站队,生怕被绿野长秋当做了出头鸟,杀鸡儆猴! 直到斯佩德里终于出了一个奥菲莉亚。 绿野长秋将玉玺重重印在青歌和德里克二人的谏书上,旁边的女官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了谏书,递交给青歌和德里克二人,同时将一顶镶嵌着紫水晶和秘银冠冕捧了过来,毕恭毕敬地传到了奥菲莉亚面前,身为现任斯佩德家主的皇帝已经颓废到了连上朝都会嫌累的地步,便由代理家主费南多?斯佩德为奥菲莉亚加冕。 那顶躺在古色古香的锦缎上的冠冕看起来已经有了一定年头了,上面千瓣玫瑰的家徽都有些模煳不清,就连镶嵌在顶端的紫水晶也有些黯淡无光了,然而它象徵着的意义,远比它本身的价值要高很多很多。 ――那是斯佩德少君侯的冠冕。 青族少君侯没有冠冕,毕竟他们自称“无冕之王”,硬要说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便是少君侯的私章了;马尔斯和奥罗少君侯的冠冕并非代代相传,而是由每一任少君侯自己打造的;绿野一族的少君侯的冠冕从未现于人前,因此有人传说,绿野的冠冕是一顶荆棘的王冠,也有人说,绿野和青族一样没有冠冕,只看哪一位最好看的绿野额间若是有一点硃砂,那他便是少君侯了。 只有斯佩德少君侯的冠冕,是由奥斯曼建国之初的那位家主凯特琳?斯佩德亲手制成,用的是就算在“神之纪”里也十分稀少珍贵的、产自妖精之手的秘银,镶嵌着与她的双眼同一颜色的紫水晶,凯特琳甚至亲手在上面刻下了千瓣玫瑰的家徽,一笔一划,尽态极妍。 然后这一顶被绿野长秋尽力迴避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冠冕,终于在十数年之后,在荣耀联赛之后,还是名正言顺地戴在了正确的人头上。 奥菲莉亚正了正冠冕,让最中心那一颗紫水晶正好压在自己眉心,才抬头看向绿野长秋,笑道: “劳母后费心了!” 她银色的长髮高高束在一侧,紫色的双眸是那么明亮、那么澄澈,眉目秀美,直看得绿野长秋心里一阵发堵,挤出个微妙的笑容,当着全大殿上的贵族们对奥菲莉亚亲切地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奥菲莉亚也长这么大了,都该嫁人了呢。” 一时间青歌心里奔跑过无数句脏话和粗口,最后出口的只有简洁有力的一个字: “日!” 奥菲莉亚心下顿有不妙之感,然而凯撒上前一步,成功地将绿野长秋意欲将奥菲莉亚随便指婚出去的行径扼杀在了摇篮里: “皇后明鑑!” “我奥罗一族与斯佩德一族素有婚约,之前斯佩德少君侯未定,我才会悬空黄金领主夫人之位长达数年,今日既然长公主成了少君侯……” 绿野长秋惊出一身冷汗:“奥罗少君侯说的是,只不过我捨不得奥菲,还想让她多陪我几年呢,婚约的话,日后再谈可好?” 你睁眼说瞎话!几乎所有大殿之上的贵族们都在内心咆哮:你刚刚还想把奥菲莉亚嫁出去的,怎么现在就突然捨不得了?! 凯撒其实也不是真的要娶奥菲莉亚,毕竟奥菲莉亚还未达到正式婚嫁的年龄呢,他只不过想敲山震虎一下,让绿野皇后看清楚―― 向来中立的极北之王、黄金领主奥罗,已经抛弃了中立的立场,将自己和新出炉的斯佩德少君侯还有第一法师青歌,捆在一条船上了! 只是他看着奥菲莉亚含笑的、微微弯起的眼睛,看着那双与自己十成十相似的紫眸,就觉得…… 如果日后不得不将统辖极北荒漠的权力分给别人一半的话,如果那个人是面前这个对着自己弯起眼睛狡黠一笑的银髮少女的话,他是十二万分的愿意的啊。 至此,五大名门中有四位少君侯已到齐,纵然向来深居简出的绿野一族的少君侯仍未露面,然而素来中立的黄金领主终于在这一年打破了数百年前,被迫与绿野兰颜订下的契约参与进了皇位的争夺里,朝堂之上一瞬风起云涌,壁垒分明。 散朝之时,苏珊?斯佩德几乎是顶着所有斯佩德一族人士的不善的目光站到了塔斯克身边,挽着棕色短髮的少年的手,笑意盈盈道: “塔斯克塔斯克,你明天去皇家学院找我玩好不好?” 塔斯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多大人了还贪玩?下次再说吧。” 奥菲莉亚此时匆匆经过他们的身边,连看都不看一眼地追在青歌身后问道: “挚友!你告诉我呀,青岚督伊当时嘴漏了的‘金气缠身’是怎么回事,我就再也不烦你了!” 青歌无奈地双手一摊,头也不回地道:“想知道?” 奥菲莉亚拼命点头:“嗯嗯!可想了!” “――那好,你嘴巴够严吗?” “放心吧可严了!” “哦那很好。”青歌微笑着拍了拍奥菲莉亚的肩膀: “我的嘴也很严。” 塔斯克看着她们一路嬉笑着远去,挽着苏珊的手不自觉地就慢慢收紧了―― 金气缠身这个词,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苏珊娇嗔了他一声:“塔斯克,你弄痛我啦。” 塔斯克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青歌的痼疾可能与自己有关,然而一想到青歌冷漠的眼神,他所有的绮念都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怎么可能重视我、怎么可能再与我有任何关系呢? 帝都,青族领地。 下朝归来后的青歌将自己关在了专属她练习法术的屋子里,并遣退了所有的侍女,只留华色一人在身边,才开口道: “我要画一个逆向引气法阵,你在旁边看着我些。” 说着,她除下了绘着各种能够增幅火属性法术的法阵的外袍,胡乱往椅子上一堆,只穿着一件束袖托胸的洁白长裙,道: “要是我有任何不妥的迹象,就将我与法阵之间的关系强行切断!” 华色点了点头笑道:“好,交给我吧――不过少君侯,我是说,青歌呀,我觉得你一定能成功的!” 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白玉盘,约有十余平方米,在玉盘中摆放着厚厚的一层金黄的沙粒,在无数个悬浮在空中的照明瓶的光芒下熠熠生辉,如果有人能凑近一些观看,多半会惊唿出声: 那些沙粒,竟然全都是由黄金制成! 青歌将乌木法杖倒转,用尖利的尾部在那盘金沙中描画着法阵的图案,龙骨法杖已经埋在了玉盘最中心,随着青歌描绘法阵的动作,开始散发出璀璨的金光,隐隐与引气法阵有了唿应之势! 而随着引气法阵的愈发完善,青歌的脸色也就愈发苍白,终于随着最后一笔的落成,她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鬓角滑落进衣领中,她将乌木法杖重重敲击在玉盘边上,低喝一声: “逆!” 顿时千万颗黄金沙粒腾空而起,又在同一瞬间齐齐落回了玉盘中,形成了一个显然是之前的法阵的镜像图的图案,而在强大的金气双面夹击和逆转法阵的咒术之下,乌木法杖终于拦腰截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裂响,半截尚且握在青歌手里,另外半截直直飞了出去,擦着白玉盘边缘掠过,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好远。 青歌将半根乌木向地上一抛,一脚踏入法阵,而正是她迈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线条都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开始轻微地颤动,时不时有橙黄的半透明火焰涌出,几乎燎到了青歌的衣角,而那把龙骨法杖也自己慢慢浮了起来,在半空中闪烁着莹白的光芒,满怀恶意地向胆敢第二次驯服它的人发起了攻击,疾风如利刃几乎要割伤人脸―― “返!”青歌每一步都踏在法阵的节点上,自踏入玉盘便一直捏着提取金气的法诀的双手终于平推而出,本来向她扑来的、兇勐的气流一瞬间就被逼得倒卷了回去,而在她引起的疾风中,隐约有一抹明黄色从她双手涌出,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多,直到明黄色开始逐渐变成橙红色、金气几乎全都涌出的时候―― 第69章 “马尔斯少君侯,您这来的也太不巧了!” 塔斯克在看见应门的人是华色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完全懵逼的状态:“……青歌呢?” 华色拈着那枚少君侯私印在塔斯克的面前晃了晃,道:“青歌少君侯不见外人。” 第62页 塔斯克被华色一板一眼的拒绝给狠狠哽了一下,毕竟数年前他还是能跟在青歌身边进入这间房间的,结果眼下早已物是人非,站在他当年站过的位置上的华色,正在用他以前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的藉口拒绝着自己,少君侯不见外人。 他的心里就蓦然涌上一股怒气和酸楚混杂的思绪,原来自己已经成了外人了么? “青歌少君侯很忙吗,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华色冷笑一声:“马尔斯少君侯,容我提醒您一件事情――” “青歌少君侯的私人练习室,是对外人完全封闭的,尤其是今天,在少君侯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想见外客的情况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进来的,但是我知道,我有这个权力拦住你,不让你进去!” “而且呀,您为什么觉得青歌少君侯不忙,就一定要出来见你呢?” 塔斯克本来还想反驳的,结果一看到华色脸上和青歌如出一辙的笑容之后,再看了看华色手中的私印,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在他和青歌没有分道扬镳之前,他们是帝都里人人称羡的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然而就是在如此漫长的相伴数载的年岁里,他都没能看到过青歌的少君侯私印一眼,不,说得更准确一些的话,他甚至连少君侯私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直到今天,他终于在青歌的一个随身女僕的手中见到了那枚与绿野青岚平分青族一半权利的印章之后,他瞬间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不想问了。 而室内,青歌正好将所有的金气都从身体内抽离了出去,随着一声“退!”一股脑儿地灌进了悬浮在半空的龙骨法杖里。 龙骨法杖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半空中隐隐有一条透明的金龙成形,缠绕住了莹白的龙骨法杖,而站在金龙玉杖之下的青歌不退不让,拼着半边胳臂被烧伤的风险,直直握住了那一把法杖,将它倒提了起来,拎着法杖就往白玉盘边上狠狠一怼! 镶嵌在白玉盘上的各种火属性的宝石,因为这一击开始纷纷亮了起来,红碧玺,石榴石,红水晶,红玛瑙,各种珍贵的、被青歌加持过不知道多少遍火属性法阵的宝石们次第闪现出明艷到没有一丝杂色的火红的光芒,缠住了莹白的龙骨法杖,让已经微微有了颓像的金龙有了喘息之机,继续与龙骨法杖融合着,嗡鸣声大作! 塔斯克震惊道:“那是什么……”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华色温柔而不失坚定地推了出去,然后那扇大门就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合上了。 青歌接住了从空中跌落在她掌心的龙骨法杖之后,就看到华色一脸“我很不高兴”的表情站在门口,不禁失笑道:“怎么了?我成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你不替我高兴呢?” 华色朝着门口翻了个白眼:“青歌,马尔斯少君侯说要见你,你看?” 青歌怀里还抱着温热的龙骨法杖呢,笑意盈盈地抚摸着通体洁白的法杖,结果在听到“马尔斯少君侯”六个字之后,脸色迅速地就冷了下来: “见,怎么能不见!” “我一没偷二没抢,行端坐正心不虚,为何不见?” 华色咕哝了一句:“我怕你对他心软呀……”嘴上抱怨着,却还是听从青歌的吩咐打开了门,让原地呆站着的塔斯克和青歌远远打了个照面。 青歌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毕竟我对背叛者从不心软。”说着便向门外走去,完全不想让塔斯克进入她的私人领域半分。 华色看着她的背影,嘆了口气道:“我就怕您还喜欢他啊,不是说人们在对上有旧情的人的时候总是格外宽容嘛。” 青歌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第一次觉得原来短短三年也可以这么漫长。 再等等吧。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等吧。 “青歌少君侯……你这是什么意思!”塔斯克直视着青歌的眼睛问道:“当年我都没有见过你的私印,你现在却把它给了区区一个随身女僕?你这是存心折辱人么?” 华色当场便炸毛了:“青歌喜欢把什么东西给什么人,还需要禀告你不成?哟呵,马尔斯少君侯好大的脸!敢问您是青歌少君侯的什么人,能在此事上置喙呢?” 塔斯克被戳中了痛脚,怒道:“区区一介平民,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青歌实在不堪其扰了,竖起手掌比了个“停”的手势,摆明了她终结这一场乱七八糟的谈话的决心:“塔斯克?马尔斯,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华色微笑着将青歌的私印握在掌心,为青歌对她明显的袒护而开心的不得了,于是也就闭上嘴,一言不发了。 塔斯克在突如其来的沉默里溃不成军,哑着嗓子问道: “我听见奥菲莉亚说……青歌,我想问的是……” 青歌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您叫我什么来着?” “……青歌少君侯!” “嗯,马尔斯少君侯想问我什么?” “你这些年来一直身体不好,是不是因为金气缠身?那金气是怎么来的,是不是、是不是?”他说到这里,却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 青歌却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道:“对,你当年被龙骨法杖反噬,药石无医的时候,是我将所有金气引入体内,救了你一命的――还有别的问题吗?要快问,我还没吃下午茶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青歌终于以一种全新的、仿佛之前不认识塔斯克似的眼光,将面前一脸愧色的棕发少年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嘆了口气: “马尔斯……不,塔斯克,我发现你对我一直很有误解,那么我们今天就摊开来说一说吧。” 塔斯克心里突然就有了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而下一秒他的预感也就成了真,青歌怀抱龙骨法杖,尖利的尾端虚虚点地,翠色的眼睛里就蓦地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柔软的悲伤: “我以我真名‘赤焰’立誓,接下来我要说的一切都是真话,绝无半句诳言。” “当年我在和你订婚的时候,虽然不喜欢你……是的,我当时就不太喜欢你。”青歌笑了起来,仿佛回忆着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似的:“当时我每天都沉迷于法阵的研究和法术的改良与测试练习中,对你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了解,所以在知道我们即将订婚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你,想撤销婚约的来着。” 塔斯克的眼前瞬间就出现了当年的那一大片桃花,开的灼灼,层层粉云朝霞下,是挽着双髻的青歌分花拂柳而来,翠色的双眸明亮到不输于艷阳半分:“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应了婚约呢? “因为我看到你对着乱发脾气的我,还能保有那么好的涵养的时候,我就想,‘要不就是这个人吧?’反正多少贵族夫妇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不都是一路磨合着过来了么。”青歌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说着对塔斯克来说简直诛心的话语:“然后我就去跟母亲要了婚书,并在女方的位置上籤下了我的名字,从此随身携带,直到你主动撕毁婚约背弃我的那一刻,我才发现……” “你对我的误解,远远比我想像的要深好多啊。” 塔斯克僵立在原地,被动地接受着对他来说冲击性过大的消息:“那么你的私印……” “我当年……其实是想为你加冕,并在数年之后我们的婚礼上,交付给你翠扳指和青族副印的。” “少君侯私印有什么好?只不过是一个过渡罢了。” “我当时以为你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人,我就想……等以后磨合着看看吧。”青歌安抚性地拍了拍华色的手: “塔斯克?马尔斯,我曾愿与你共享我所有的权柄。” 塔斯克颓然跪在青歌面前,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的可怕,仿佛粗砺的砂纸在墙上磨过似的:“你从未告诉过我。” 青歌失笑出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为谁做了什么事情,做出了怎样的选择,要是真的一一告诉别人,我不要累死呀?” “再说了,马尔斯……我就算不告诉你,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我待你如何?就算没有龙骨法杖一事,你背叛我就能背叛得理直气壮了么?” 华色轻轻扯了扯青歌的袖子:“青歌……你别生气啦,不值当的。” 青歌踮起脚,很费力地摸了摸华色的发顶道:“我不是很伤心……” “我只是有些难过。” “塔斯克?马尔斯,从今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算你之前对我有诸多误解,在了解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我们也可以扯平了。” 她附下身,在塔斯克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难得的以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的态度对他轻声道: “我们好聚好散吧。” 第70章 奥菲莉亚受邀前来的时候,就看到青族大门口杵着个双膝跪地的人影,不由得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青歌问道:“挚友,你们青族这是――”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十分不确定地问道:“是换了个新的镇宅石雕么?这个雕像长得跟马尔斯少君侯一模一样诶。” 青歌绕过了仍然苦跪在青族大门前的塔斯克,打开了第一重门,将已经身为斯佩德少君侯的奥菲莉亚以贵客之礼迎入,诧异道:“放心吧亲爱的奥菲,我们的审美都很正常哟。” “那他这是想干什么。”奥菲莉亚笑道:“来恳求你的原谅的吗?” “明知故问。” “那他这样多久了?” 青歌捂住了眼睛,用十分沉痛的语气道:“满打满算已经有两天了。” 奥菲莉亚瞭然地点了点头:“那应该快晕过去了吧。” 青歌嘆了口气:“所以说我才不想把真相都告诉他啊,你看,平白无故地就好像他欠了我什么似的。” “我都说了好聚好散,既往不咎,之前究竟谁对不住谁也都揭过去不谈了,结果他平白又给我搞这么一出……啊啊,所以我说嘛,”青歌亲自给奥菲莉亚倒了杯花茶――华色流着冷汗把糖罐往外挪了挪,以防第二天《帝都万事报》的头条是“青族少君侯试图用砂糖噎死长公主”这样惊悚的标题: 第63页 “不能当断则断的男人真是最差劲了!” 奥菲莉亚心有戚戚地拼命贊同道:“对,没错!” 青歌停下了往自己的茶杯里放糖的动作,挑了挑眉:“听你这话说的,似乎很有感触哟?” 奥菲莉亚打了个寒颤:“不瞒你说,我觉得绿野鸿影不太正常,青歌,你帮我看着他些。” 奥菲莉亚在当封斯佩德少君侯的当日,帝都皇城里,斯佩德驻地灯火通明,展开了数年未曾有过的狂欢之夜。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眼下绿野长秋已经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了,毕竟少君侯们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要是皇后再不交权,说句不客气的,青歌,凯撒,奥菲莉亚,随便哪一个成年后均可起兵清君侧,要是绿野长秋还想活命的话,就要从现在开始慢慢放权了。 因此今晚前来参加专为斯佩德少君侯举办的这一场舞会的人也就格外地多,毕竟都想看看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转投,人之常情嘛。 奥菲莉亚本来就是个除了动武之外对什么都有些怠懒的人,敬了几杯酒之后就找了个藉口躲开了,当时她正倚在窗台上双眼放空地数着花园里的玫瑰究竟开了几朵,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青歌明天跟自己打上一场,就看见一个罩着兜帽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诶!奥菲莉亚整个人一瞬间就进入备战状态,抱着“终于有事儿可干了”的心态习惯性地往背后一捞,却发现为了参加宴会,她没有携带素不离身的长刀! 不过这对她来说丝毫不成什么大问题。她抽下髮簪,在阳台上一磕,顿时那根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簪头镶有祖母绿的髮簪就迅速拉长变薄,瞬息之间就变成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在满堂灯火映衬之下都没有丝毫反光,一看就是斯佩德自产自销的东西。 奥菲莉亚当天穿的是通体雪白的礼服和锃亮的高筒长靴,一脚踏在窗台上,似乎下一秒就能跳下去一样,潇洒又帅气地遥遥用匕首尖端指着花园里的人笑道: “我斯佩德一族素来好客,凡来者均有座,阁下为何不请自来,甚至连真面目都不让我一见?” 那人僵住了,似乎压根没想到自己刚从后花园摸进来就被逮了个正着,奥菲莉亚虽然和他少说也隔着十数米,但是对于一个玫瑰骑士来说,这点距离足够让那人死上一次的了,因此这位不速之客不得不从斗篷里挣出一只手,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兜帽。 奥菲莉亚在看到那只纤长白皙的、一点儿伤疤都没有,在皎洁的月光下几乎有种发光的感觉的手的时候,便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在看到那人面容之后,整个人都惊讶地低声叫了出来: “绿野鸿影?你来干什么!” 绿野鸿影捂住自己的嘴,低低咳了几声道:“斯佩德少君侯,我来……祝贺你。” 他走了几步来到窗下,抬起头来看向奥菲莉亚,满天璀璨的星辰都仿佛落进他的眼睛里了,亮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地步:“我们好久不见了啊。” “别介,你这么一说我}的慌。”奥菲莉亚皱起了眉:“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一点儿也不熟,哪来的好久不见?有话快说――”她硬生生地把下一句脏话憋了回去,转而换成了比较委婉的言辞道:“说完就走吧。” 绿野鸿影苦笑了一下:“我真的只是来祝贺你的,斯佩德少君侯。” 说真的,除去他之前做的那些没骨气的事情之外,这个人的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甚至比在帝都贵女中独领风骚的青歌都要清隽上几分,可惜他早早就进了皇后的后宫呀……奥菲莉亚脑内一派天马行空,手上动作却丝毫不轻忽,匕首依然稳稳地遥指绿野鸿影颈侧: “好了,你的祝贺我收到了,你可以走啦。” “斯佩德少君侯真狠心。”绿野鸿影仰起头来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你和青歌少君侯真像啊,是不是不管多少人喜欢你们,只要不挑明,你们就感受不到半分?” “他这是什么意思?”青歌吓得手一抖,生生将刚出炉的巧克力蛋糕里面的香甜的巧克力酱一叉子全都戳了出来:“说的就好像他喜欢你似的!” 奥菲莉亚的脸色瞬间就青了:“天哪挚友,停止你可怕的想像!就算他差不多跟我一个年纪,在他跟了皇后之后,我们可就差了一个辈分了!” 青歌挖了一勺蛋糕正准备吃的时候,门突然就被敲响了,华色三步并作两步去开了门,满头大汗的侍女急道:“少君侯,您赶紧出去看看吧,马尔斯少君侯晕倒了!” “嗯,于情于理我是应该去看看对不对?”青歌嗤笑一声:“要不的话,别人还以为我多么刻薄呢,对于这么一个对我一往情深、知错能改的前任未婚夫这么苛刻,八成有人已经在心里骂我不知好歹了吧?” 华色急道:“你不能这么说――” “我一直很奇怪于一件事情。”青歌抚摸着洁白的茶杯,指尖感受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嘆息道:“为什么我见到的那么多、那么多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女性,在被道歉之后如果不接受就好像万恶不赦一样,就好像多么有愧于加害者?为什么总是有人会为一时的甜言蜜语而心软,转眼间就忘记了之前受的伤有多痛呢?” 被华色拦在门外的侍女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少君侯,您的意思是?” 青歌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茶,用洁白的丝帕按了按唇角: “送信给苏珊?斯佩德,告诉咱们的二公主,她的未婚夫在我家门口晕倒了,要是马尔斯少君侯身体不好,就得在家里好好休养着,要不这时不时地晕上一遭,得给别人造成多大的麻烦哪。” 苏珊闻讯前来的时候,整张脸都红红白白的,煞是好看,青歌优哉游哉地倚在门上,看着她命令手下的侍女将塔斯克扶进马车里,才含着微微的笑意问道: “二公主,不进来喝杯茶么?” 苏珊咬牙切齿地回答道:“不敢劳烦少君侯,我们先回去了。” 看着苏珊也钻进了马车里离去之后,青歌才回头对奥菲莉亚笑道:“挚友,你们可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啊。” 奥菲莉亚一摊手:“我至今还在感谢这一点呢。” 青歌一边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边笑道:“我敢跟你打十个金币的赌,她肯定在心里怒吼‘你这个人能不能这么不要脸跟我男人纠缠不清’,但是她绝对不敢在我面前说半个字。” 奥菲莉亚失笑:“你生气了呀?” 青歌耸了耸肩:“还好吧,毕竟她不敢在我面前直说半个字,这也能让我平心静气一阵子了。” 然而青歌的内心却还有另一层考较。 她是少君侯,将来不出意外的话还会世袭到青族族长的位置,就算她真的将华色娶进门来,交付翠扳指,让华色做青族家主夫人,她受到的非议和冷眼绝对比自己受到的要多许多。 一念至此,她的心里就隐秘地酸痛了起来,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了―― “我就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啊。” 奥菲莉亚听到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惊道:“诸神在上!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青歌自觉将来肯定瞒不住奥菲莉亚,不,可能这个素来感觉敏锐、眼光犀利的傢伙已经发现了什么了,才会反应这么激烈:“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奥菲莉亚小心翼翼地问道:“青歌呀,虽然说我不是个八卦的人,但是……你能不能给我透个口风?我现在有一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当然我不是说你喜欢上一个人不好,我就是觉得……”她揪了揪自己的长髮,苦恼道: “我觉得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 青歌笑道:“这年头能有什么大事?哦如果奥斯曼和雅克再次开战的话那的确算得上一件大事,不过咱们应该没这么倒霉,对吧?” 正说着话呢,突然从皇城中心的大殿之上迸射出一道白光,那道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大半个皇城的人都看到了,而且泰半帝都之人都听清了绿野长秋的声音,听见了那一道堪称有史以来最荒唐的旨意: “奥斯曼帝国全体贵族法师,即刻被皇室强征,前往我国边境,固我边疆,守我国土!” 而那一道白光,也在绿野长秋话音将落未落之前,勐然化作千万道璀璨的光芒,以一点为中心炸开来,天女散花般向着身处帝国各处、阶层各不相同的每一位贵族法师涌去! 青歌下意识将龙骨法杖横在胸前,结果却惊疑地发现所有的光芒都绕过了她,正当她还在疑惑为什么绿野长秋终于不给自己小鞋穿了的时候,听见了奥菲莉亚倒抽了一口冷气,还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碎掉的声音: “费南多舅舅!” 第71章 每位斯佩德都会与自己的血脉亲人有独属于他们一族的沟通秘法,青歌素来博览群书,对这些东西向来记得清清楚楚,然而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力和阅读量。 毕竟无论如何,用来联络沟通的东西无缘无故就碎掉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奥菲莉亚紧紧握着那根本来应该挂着个水晶坠子,然而眼下空无一物的红绳,脸色惨白地下意识向青歌求助道:“青歌!我和费南多舅舅之间的联络水晶碎掉了!” 青歌扶了她一把:“不要怕,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奥菲莉亚踉跄着往前扑了一步,抱紧青歌的力度是那么大那么大,让她有了一种自己的肩膀都要被捏碎的感觉,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青歌!你是贵族法师,在全国法师都被徵召的情况之下没有理由单单空过你去,你帮我去打听一下好不好?就问……就问……”正当她完全不想面对现实,说不下去了的时候,青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干脆利落地应承了下来: “好。” 虽然没被徵召,但是青歌怎么说也是贵族法师――不,准确一点说应该是奥斯曼帝国法师中的翘楚,法师长袍加身之后,带了龙骨法杖就匆匆向大殿赶去,结果在半路就被凯撒拦下了:“少君侯,劝你一句,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第64页 青歌挑了挑眉:“哦?” “皇后她……真的不擅长领兵啊。”凯撒耸了耸肩:“按照她本来的用兵计划,我国*应该横穿大绿林驻守真言镇的,结果在离真言镇不到数千里的地方,斯佩德元帅遇刺身亡了。” “等等你再说一遍?!”青歌失声惊唿:“费南多?斯佩德怎么了?” “斯佩德元帅为国捐躯了。”凯撒又重复了一遍:“少君侯,你还要去吗?” 那个不苟言笑到了冷酷的地步的元帅、那个刚刚步入中年不久,却已有大半头髮发白了的、认真又负责的剑术教导者……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了离家千里之外的边境上,以一种绝对不是一个军人该有的死法,去世了? 青歌略微扶了一下龙骨法杖好让自己能站稳,长长嘆了一口气道: “天哪,就算是生死无常,这也……太让人难过了。” 凯撒觉得青歌话里有话:“你也在为元帅伤心么?” “不止啊。”青歌一振长袍,匆匆离去: “我还在为国家而难过呢!摄政皇后,不过如此!” 青歌直上大殿的时候,几乎里面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闹腾着,放眼望去甚至还有不少佩戴着皇家学院院徽的学生,正带着一脸的茫然和惊慌交头接耳,绿野长秋还在皇座上努力地端起温柔亲切的面具说着什么,却瞬间就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了。 青歌一眼就看到了艾伦?布莱特,挤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本来空旷的大殿瞬间就变得像菜市场一样,天哪好吵。青歌在心里吐槽道。 “少君侯你也被强征了?!”艾伦震惊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我们之前不是刚打完仗了嘛,皇后觉得还是法师们打起仗来比较好使,就按照建国之初的那条规矩,把所有的贵族法师们都强征来了!” 青歌一怔,才发现艾伦的手心上的那把小剑是明亮的亮金色,已经是最高戒严级别的动兵令了:“我没有被强征――那么这些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艾伦苦笑着一摊手:“在最高级别的动兵令下,皇家学院的‘中立之地’禁令是要失效的,因此……”他示意青歌环视了一圈这些还穿着学院法师袍、胸前佩戴着校徽的学生们:“所有符合条件的贵族法师,不论年纪大小,都被强行征来了!” 青歌眼前一阵发黑。皇家学院是欧诺塔大陆上少有的“绝对中立”的领域,所有试图在学校里进行政治动乱与战争的人全都不得善终,无一例外。而这绝对中立的效果只有在一个特定的时候会失效,那便是帝国统治者发布最高级别的强制徵兵令学院的时候。 千百年前,皇家学院的创始人与“根源”定下绝对契约的时候,不可谓不周到,不可谓思虑不周了,然而谁都不会想到,千百年后的执政者,竟然是绿野长秋这么一个人! 青歌的心里就蓦然涌上一股深深的、深深的疲倦与悲伤。 费南多元帅死的不明不白,而眼下绿野长秋为了挽回因三军无统帅而失去的颜面,贸然就开启了最高级别的徵兵令,意欲与雅克分出个高下,可是就算这样能挽回点面子,对新生力量的损害也是难以挽回的啊。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儿,也只有绿野长秋干得出来了。 绿野长秋还在劝说着一个吓得不停哭泣的一年级新生呢,就听见人群后方传来一阵低声的唿喊此起彼伏,这股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在踮着脚尖翘首以盼,唿喊着一个名字: “‘赤焰’之青歌!五阶法师青歌!青歌少君侯!” 赤金色长髮高高束起,一身黑色长袍及地的少女手持龙骨法杖缓缓行来,所过之处的人们都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了道路,目送着这位最年轻、最天才的法师行到玉阶之下单膝跪地,仰起头对着绿野长秋说: “天佑奥斯曼,皇后,我有一事不明。” 绿野长秋笑了笑:“青歌少君侯可是在疑惑为什么我不徵召你的这件事么?” 青歌摇了摇头:“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敢问皇后,眼下就真的已经紧急到了要开启最高级别的徵兵令的时候了么?” “皇后明鑑,我奥斯曼帝国的新生力量实在太过弱小,真的经不住战争的摧残啊。” 绿野长秋被青歌的不按常理出牌梗得一句话卡在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强笑道:“可是不将法师们全都召集起来的话,战力不足,无法与雅克相抗衡啊。” 青歌将龙骨法杖重重顿在地上,扬声道: “皇后多虑了!纵然从数量上来说,将法师们全都召集起来能够群策群力,但是在战争中,受影响最大的、伤亡人数最多的,必然是那些还在成长中的年轻的、初入门的法师,从长远来看,对我奥斯曼日后的发展极为不利!” “青族少君侯,五阶法师,赤焰之青歌,在此请缨前去边境征战,定让雅克一败涂地,再不来犯我边境,还请皇后收回对皇家学院的学生们的强制徵召,派我出征雅克罢!” 绿野长秋说:“你说……你要凭你一人之力,代替他们去上战场?” 青歌点了点头道:“对,没错。” “而且我能做到的,我能造成的伤害,远远比他们要多得多,还请皇后遵守‘绝对中立’之地的约束……收回强制徵兵令吧。” “要是你做不到呢?” “我愿意立下军令状,要是做不到,便判我贻误军机、欺瞒皇族之罪,让我魂飞魄散了就是。”青歌嘆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还请皇后收回强制徵兵令,让我皇家学院的小法师们回去好好上课吧。” 艾伦低唿出声:“少君侯!” 绿野长秋笑道:“很好,少君侯既然敢这么保证,我就放心了――”说话间,她身旁的女官已经笔走龙蛇地写好了军令状,捧到青歌的面前,青歌粗粗扫了一眼之后,就将少君侯私章重重按在了末尾,这才转过头来对着一干目瞪口呆的皇家学院学生们笑着说: “放心吧,只要你们前面的引路者还没有倒下,我们还有一天拿得动法杖,就不会让你们上战场。哪一代的少年人们不是在前辈们的荫护之下成长为像他们那样的出色人物的呢?”青歌顺手摸了摸旁边一位感动得都要哭出来的少女的长髮,完全无视了绿野长秋阴郁的目光,笑道: “薪火相传,千秋万代,怎么能让还没把东西完全学会的小法师上战场呢,那不是白白去送死吗?我出征之时,皇家学院可就拜託给诸位啦。” 公元417年,斯佩德代理家主、奥斯曼帝国元帅费南多?斯佩德于真言镇附近遇刺身亡,三军无主,大败于雅克,摄政皇后绿野长秋怒,发布强制徵兵令,召集全帝国贵族法师上战场,时任青族少君侯、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赤焰之青歌据理力争,于大殿之上逼迫皇后收回强制徵兵令,临危受命成为三军临时元帅,率兵前往边境平乱。 青歌重重拥抱了一下奥菲莉亚便翻身上马:“奥菲!我这就走啦,朝堂之上的诸多事宜可就拜託你和凯撒了,我已经给你们造好了势,要是再不能把绿野皇后给挤下去,我可就要笑话你们了!” 奥菲莉亚看着紧跟在青歌身旁的华色,皱紧了眉问道:“那么她也要跟你一起前去么?” “华色以后就是我的专属药剂师了,自然要一直跟着我的。”青歌解释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我之前递交过一封参观皇城占星塔的申请书,我是来不及亲自去看了,能不能拜託你去占星塔上替我看一看,那里面有没有独属于‘神之纪’里的东西!” 奥菲莉亚重重点了点头:“没问题,请交给我吧!” “挚友呀……”青歌从马上俯下身来,用力地拥抱了奥菲莉亚一下: “你要多多保重。” 奥菲莉亚看着青歌华色二人并肩离开的身影,慢慢地蹲了下去,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膝盖里。 第72章 “奥斯曼帝国眼下最急需的,不是开拓领土,更不是去与雅克正面抗衡,扬我国威,而是需要休养生息。”青歌将地图摊开来铺在桌子上,与德里克?奥罗,斯佩德元帅曾经的心腹合计道:“只要做个样子给皇后看就好啦,两国之间素有龃龉,小规模遭遇战有胜有负,为什么绿野皇后就要这么执着于每一次都要胜利呢?更何况我们也做不到啊。” 德里克苦笑着说:“少君侯说的是,只不过从眼下的条件来看,就算是想打个表面上的胜仗都很困难啊。” 青歌将龙骨法杖轻轻放在桌子上,用杖头点着真言镇的名字笑道: “不用担心,凭我对皇后的了解,自然知道怎样让她满意。” 雅克军队在打了一次小胜仗之后,本来是根本没把这次胜负放在眼里的,毕竟就像青歌说的那样,两国素有龃龉,摩擦不断互有胜负,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你说什么?!”黑髮剑士勐然拍桌而起,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统领明鑑,属下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一身紧身衣的刺客回禀道:“奥斯曼帝国大军已逼来,看来绿野长秋皇后是打定了主意要小题大做了!” “等等……”这位身着轻甲的黑髮剑士突然就停下了手头所有的动作,皱起了英挺的剑眉:“你有没有看清楚,对面的奥斯曼*队伍里举着的是什么旗帜?” 刺客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回统领,属下看的清清楚楚,那并不是奥斯曼帝国传统的黑鹰蓝狮旗,而是赤红的曙光旗,上面绘着……” “绘着金色的朝阳和深红的荆棘,还有那一句‘我们为你带来曙光,带来和平,爱与正义’。天哪,我能设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统领嘆了口气道: “来的八成是那一位眼下欧诺塔大陆上最年轻的高阶法师,奥斯曼帝国的四位少君侯之一,赤焰之青歌!” 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雅克护国第三军总统领的年轻剑士从满桌的书卷和地图中抬起头,就着从帐篷fèng隙中漏下的阳光,能看得清他五官深邃,隐隐有刚毅之气,完全不像是素来以工于心计而闻名的雅克共和国的人。他匆匆地从墙上取下那一把双手大剑,而在那把大剑的剑鞘上,用蝌蚪般的雅克文字写着―― 第65页 初原千里。 “全军开拨!”昔日的雅克护国第三军第一分队统领已经成为了第三军总统领,随着职阶的升高而得以见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却再也没能有一位法师带给他如此深刻的印象,让他骨子里的好战分子全都被调动起来了: “正面迎战奥斯曼!” “我打听过了,给予我们重创的是雅克护国第三军,而第三军总统领的名字是初原千里,很荣幸之前随戈林法师出征大绿潮,与奥菲莉亚并肩作战之时,跟这位剑士交过手。”青歌怀抱龙骨法杖倚在帐篷门口与德里克商讨着行军事宜:“如果我能够假设他的作战风格与他本人的剑术和行事风格相似的话,那么他在看到了我们的军队之后肯定会正面迎战。” “可是我们现在正面迎战的话可能会过于勉强……”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点来自药剂师的帮助了――我是说,藉助外物,改变应战策略,可不是说我们将会惨败得需要集体回来请求药剂师的支援,您千万别想多了。”青歌对着德里克微微一笑,然而就是在这么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急关头,这位昔日斯佩德元帅的旧部硬是从青歌的笑容里读出了名为“炫耀”的东西: “给您介绍一下我的专属药剂师,华色,擅长改良各种药剂,近来盛极一时的各种口味的治癒药剂就是出自她手。” 穿着深紫色药剂师长袍的少女掀开帘子,抱着一堆装满了药剂的水晶瓶向德里克行了个礼:“日安,奥罗先生,我是专属青歌少君侯的六阶药剂师,华色。” 德里克之前对这位小姑娘也有所耳闻,但是之前对她的所有了解均只限于“她是赤焰之青歌为其在极北荒漠立下了最后的守护的人”,和“青歌少君侯带她一起出征过大绿潮”,时至今日才发现,原来不仅仅如此,她还是一位六阶药剂师,不由得肃然起敬:“请问华色药剂师师从哪一位导师?能够在这么年少的时候就取得如此显赫的成绩,想必你的导师一定很不错吧?” 华色温柔腼腆一笑:“玛丽?布莱特小姐是我的导师。” ――完全把德里克习惯性的下一句赞扬“啊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当然你也很聪明”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这是我模仿蛇媒果的药性而仿制出来的迷幻汤剂,虽然效果和禁药十分相似,但是仔细一看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华色将那一堆瓶子放在了桌子上,瓶中的粉紫色药剂被日光一照射,折射出迷幻的浅紫色光芒,十分好看: “真正的蛇媒果药剂能够持续为期五小时的迷幻效果,不仅从视觉、嗅觉、听觉等方面能够迷惑他人,而且还能让人们在停止服用之后,对之前的幻象产生深信不疑的感觉,然而我仿制的药剂只能有三小时的迷惑人感官的时间,不过应该够使了。” “化整为零,游动出击。”青歌将所有的剑士名单抖开来,长长的纸卷都拖到了地上:“按照名单,每位剑士都来领一份伪?迷幻汤剂和解药,同时每人――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剑士,都必须带一包土,捡一根树枝,搬一块石头。每五百名军士配备一位二阶以上的法师,法师随时准备释放毫不间断的放大魔法,以防雅克*中也有法师破解我方法术。” 德里克一脸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青歌从名单中抬起头,露齿一笑:“雅克护*是直接从真言镇附近开拨的,我算了算,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他们在半小时后应该就可以进入绿野之森最为崎岖的区域了!每个人都将自己带的树枝和沙石倾倒在离我们营地尚有十五里的地方,在那里将他们分兵并拖住!” “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能将他们在那里拖上三小时,我就能让皇后心满意足撤兵,召我回皇城!” 德里克的眼神亮了起来:“积少成多……对,没错,这样的确可以增加他们行进的难度,而且加上药剂和法师们的加持,足够让雅克们被分兵成功了,只不过您就这么确定,这种药剂不会被对方的药剂师立刻解掉吗?” 华色正在将她连夜熬制出来的药剂挨个分发下去,乍闻此言,勐地抬起头来看向德里克,一字一顿地笑得可温柔可好看了: “诸神在上,奥罗先生请对我有点信心,独家出品,必属精品,绝对没问题的,需要我和少君侯一样立个军令状出来吗?” 青歌在华色话音未落的时候就紧接了上去:“说什么呢,不要乱立军令状,乖啊。”随即对德里克说: “要是华色这边出了什么问题,都算在我头上好了。” 德里克觉得今天自己起床的方式可能不太对。 “等等……您不跟着一起上前线吗?”看着华色一步不离地跟在青歌身后,德里克表示不太理解这主僕二人的想法:“不去前线就没有军功……” 他话还没说完呢,华色偏过头来微微一笑,将滑落下来了的一绺长发别在了脑后:“少君侯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帝都,皇城。 奥菲莉亚挫败地撑了一下额头,对着身后的凯撒道: “奥罗少君侯,你最近就这么闲吗?别跟着我了好不好!” 凯撒笑嘻嘻地耸了耸肩:“是啊我很闲,所以我要天天跟在我未来的夫人身边,不是说日久生情嘛――” “凯撒?奥罗!” 凯撒上前一步,顶着奥菲莉亚那几乎能将人冰冻起来的眼神,握住了她的手,垂下眼睛看着她,难得地收敛了满是风流意味的笑容,放柔了声音低声对她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奥菲莉亚?斯佩德,你不要难过啦。” “你前面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要走,有那么多人都为你铺好了道路,你就算再难过、再伤心,也要一路不停地走下去的。” 奥菲莉亚垂下眼睛看向他们交握的手,低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 赤焰之青歌、青族少君侯自动请缨前往边境,黄金领主放弃了绝对中立的地位,打破了百年前与绿野兰颜的协定挺身而出,她那位至今都不清楚姓名的辱母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和稳定的工作和她一起亡命雅克,所有人都在指望她从这场争夺战中胜出,将奥斯曼帝国从绿野长秋的手中接管过来―― “我只是觉得,青歌这一走……”她嘆了口气: “就好像把我的主心骨都带走了一样啊。” 凯撒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我还留在皇城呢长公主,你是不是把我忽略过去了呀?” “――你?”奥菲莉亚走上最后一阶台阶,正欲伸手推开皇城中心的占星塔大门的时候,听见凯撒这么一说,当场就笑了: “嗯嗯,我知道的,奥罗少君侯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凯撒一摊手:“好吧,那么请长公主把我被淘汰的理由告诉我怎么样?我回去就改哟。” 奥菲莉亚手下发力,将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门轰然推开,她站在门前,站在万千尘埃粒子与阳光的洪流里,身前一片黑暗,身后无尽光明,从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凯撒,笑道: “将来能与我并肩同行的人,一定要是能理解我、尊重我、信任我,与我能战至平手的人啊,要不接下来要走的路这么长这么远,我该怎么坚持住?” 凯撒显然也想起了他们之间那场完全算不上浪漫的初见,只好也笑着说: “好吧,看来最后一条我是做不到了,不过前几条我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你觉得呢?” 第73章 那是一把长剑,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纵然就着微弱的阳光,能看的出这把剑当年肯定是一把削铁如泥、吹毛断髮的好剑,造型流畅,剑柄处依稀能见到有独属于“神之纪”的细长秘文镌刻于上,而且剑身还能在被苛待了这么多年之后,尚有一丝反光,这足以表明就算是在诸神未曾离开欧诺塔大陆之时,这也是一把不错的长剑了。 奥菲莉亚就算平常用刀的时间比较多一些,在见到了这把剑之后也露出了惊喜与惋惜兼具的神色:“天哪诸神在上,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凯撒跟在她身后为她施了个避尘法术,吐槽道:“就好像你们斯佩德善待每一把剑似的,那些被堆在储藏室里不见天日的刀剑不是你们的手笔吗?” 奥菲莉亚反驳道:“这可不一样啊,我们放着的那些可是连自己人都不用的,怎么能与这把剑相提并论?”她将剑柄握在手中,细细地打量着那些细长而扭曲的秘文,看来是对这把剑十分满意:“等青歌回来我得告诉她一声,我在占星塔里真的发现了‘神之纪’时代的遗物了诶。” 凯撒比她要更为心细一些,很快就发觉了其中的不对:“你是说青歌少君侯在让你来之前,就考虑到这里可能会有‘神之纪’遗物的可能了么?” 奥菲莉亚点点头:“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凯撒绕着一绺垂落在眼前的金髮,若有所思:“只是感觉青歌总能发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难道这也是‘根源’对她的优待么?诸神在上,这可真让人羡慕啊。” 奥菲莉亚想了想,笑道:“我就不羡慕。” 只不过她的话音刚落,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就晃了晃,明明完全没有人动它,奥菲莉亚也只不过是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而已,却感受到了那股明显的颤动:“哎,刚刚我是不是感觉到这把剑自己动了?” 凯撒定睛望去,没有发现半丝异样:“没有吧……” 奥菲莉亚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吧,可能是我出现错觉了。” 只不过在他们两人仔仔细细地将这座占星塔从下往上查看了一遍之后,不得不失望地承认,这座占星塔里除了这把插入石砖中的长剑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 “我们出去吧。”奥菲莉亚率先向外走去:“我今天还没练刀呢。” 凯撒回首看了那把长剑一眼之后,按捺下心里的那一丝不对劲,便跟在奥菲莉亚的身后离开了。 “砰”地一声轻响,大门合上了,而正是在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的那一剎那,以长剑没入石砖的地方为中心,淡淡的银青色光芒扩散开来,迅速地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图腾,十二把闪着浅青色光芒的长剑指向中央银色的沙漏,赫然是“神之纪”中,时间与空间之神塔姆的标志,整整覆盖了大半个黑暗的占星塔一层之后又迅速消弭、归于黑暗中了。 第66页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远的嘆息,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不知名情绪。而那把剑柄上的秘文也开始发出淡淡的银光,组成了一句眼下已经很少有人能看懂的话语―― 唯有时间不会说谎。 此时,雅克与奥斯曼边境上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作战风格和他本人行事一样直来直往的初原千里在对上分兵作战、四下游走化整为零的奥斯曼*之后整个人就懵逼了,虽然雅克*没受到什么大的损伤,但是行进速度被大大减缓了,甚至在部分兵士出现了幻觉之后,他们还走了好长一段岔路。 “药剂师怎么还没研制出解药来?” “回统领……”传令兵一路小跑上来,为了不影响到士气便低声禀告道:“这是一种药剂师们从来没见过的药剂,与三大禁药中的迷幻剂很像,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初步判定八成是奥斯曼某位高阶药剂师和法师联手之下的杰作,一时半会儿是破解不了的。” 初原千里问:“有没有判断出这种药剂的持续时间?” “最多三小时。” 初原千里略作思索,便传令道:“停军!” “略作休整,原地警戒,药剂师加紧研究解药,三小时后继续开拨!”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只守不攻的话,本来就占不了什么便宜的奥斯曼*更是不可能对雅克造成什么实际上的损伤,等这股药剂效力过去了之后,药剂师八成也研究出解药来了,到时候就可以和奥斯曼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了! ――只不过想像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在连他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周围的奥斯曼军队们已经开始悄然撤退了。 青歌站在离雅克军队只有数里地的某个山岗上,五阶幻身术掩盖之下完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踪迹,此时她脚下已经画好了方圆十数米的巨型法阵,虽然这次施法没有动用任何珍贵材料,然而这个法阵本身就已经是极为难得、十分罕见的东西了。 这是她从青书大公手札中学到的某个法阵的变体。原来的法阵是木属性的,工于防御和治癒,在手札放在皇家学院三个月后青歌把它拿了回来,然后瞄准了这个她觊觎已久的法阵加以改造,小到一块石头的摆放,大到线条方向与疏密的更改,全都由她亲手一笔一画改写而成,数百年前青书大公只研究到一半就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放弃了的大型对敌法阵,终于在“人之纪”里,由他的后代继承了他的遗志将其完成并加以改造,执着他多少年前用过的龙骨法杖于雅克边境线上第一次将它完整使出―― 她已经吟唱了一整个小时,完全没有半分休息的时间,边低喃着繁琐的咒术边用龙骨法杖在地上画着玄妙的图案,每一丝角度和线条长短都容不得半点轻忽,华色也只能将恢復法力的药剂倾倒在与这个*阵相连的转化法阵里,因为青歌连停下来补充药剂的功夫都没有。 待最后一笔落下之时,青歌的额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她毫无风度地用袖子匆匆一抹,然后珍而重之地将龙骨法杖点在法阵中心处的那本手札上―― “烈焰焚城!” 纵使这个法阵的启动没有过于冗长的吟诵语,然而它所需的繁琐的前期准备就足够让人咋舌了。划在土地上的千百条沟回纹样伴随着青歌的一声咒下,开始从中心龙骨法杖点着的那一处迅速暴起万丈光芒,即使在白天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朝阳初升时,满含生机与蓬勃朝气的金红色,也是夕阳西下时漫天火烧云里颓颓的一抹胭脂红,有硃砂般明艷端正的赤红色,各种各样的光芒汇聚成一股炽热的、明艷的红色巨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数里之外的雅克*处奔涌而去! “那是什么东西?”初原千里注意到了那股气势汹汹袭来的光芒,同时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可言的压力:“防御法术准备――” 他话音未落,隶属于雅克护*、身经百战的法师们就已经开始吟诵防御咒术了,然而林立的无数土墙与水盾甚至没能挡住那道赤红的光芒一秒钟,数息之间,他们就被这一道红光给完全包围住了。 初原千里的心头重重一跳,他勐地拨开周围的士兵们向前挤去,结果在下一秒就被迫停止了脚步―― 烈焰涌出,火光沖天!无数火舌从红光中开始漫出,舔上了士兵们的铠甲,那些水属性的法术几乎没能起到半点阻挡的作用,刚打了个照面就被蒸发干了,而铁质的铠甲最是吸热传热,无数人在火焰之下哀嚎着倒在了地上,想通过打滚来扑灭身上的火焰,结果在他们倒在了地上之后,才发现地面都是滚烫滚烫的! 初原千里当机立断:“向脚下放土墙之术!” 这是他今天做出的最为明智的决定了,几乎就在土墙遍布了脚下的那一瞬间,无数火星就从土墙的fèng隙里迸了出来,可见如果不是有防御法术挡着的话,他们可就真的身处一片火海之中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周遭的烈焰还在不断升温,慢慢地从红色变成了橘黄色,而那些没有法力的、没能躲在少数高阶法师撑起的庇护罩里面的人,在沾到火焰的那一瞬间,皮肤就迅速碳化,连哀嚎出声都来不及地死去了。 “……天哪。”青歌怀抱法杖,站在小山坡上注视着不停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的火焰城中,突然就垂下眼睛嘆了口气: “什么时候能打完仗呀。” 她抱着法杖一路行下山坡,双足踏过之处,青糙与树枝瞬间化为灰烬,芬芳的花朵顿时委顿于焦土。过于强大的法阵牵引力已经将她身体里的所有法力都引出来并且外溢了,然而她却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似的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华色紧紧跟在她身旁,与她一同沉默着,一步一步地向着军营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第74章 雅克共和国的人们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就会咬牙切齿,毕竟护*中最为精良的数千人在她手中折损大半,而她绘过法阵的地方,直到奥斯曼*已经开拨走了一年,还是没能长出新的植物,俨然一片死地。纵然奥斯曼帝国再怎么强调这是战争中能够使用的“合理手段”,不属于任何一种禁术的范围,也无法将这个新型法阵具有过于骇人的杀伤力的事实掩盖下去,长公主奥菲莉亚接手了一切善后工作,与极北之奥罗联手,将二十余名高阶木属性法师派往昔日前线,才将青歌的烈焰焚城法阵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恢復了十之二三。 这就是战争,它为人们带来的荣耀与虚名,与它留下的创伤完全不成比例。 当绿野长秋在大殿上提出应该怎样迎接青歌回皇城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有奥菲莉亚越出众人上前一步,言辞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将绿野长秋大肆夸赞昔日和平局面和行事稳重的已故元帅费南多?斯佩德的话语拦腰截断了: “皇后,容我提醒您一句,青歌是为什么要率兵突袭雅克,又是受了谁的谕令的。” “我们都想要和平,如果可能,我们也不想要战争,然而依目前的情势来看,雅克与奥斯曼必成水火不容之势,他们咄咄逼人在先,我们还要退后么?” “只有被您所厌弃的刀与剑,被您恐惧着的火与血,才能守护您视若珍宝的荣华与和平!” 至此,奥斯曼帝国的主战派终于在大殿之上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奥菲莉亚用来反诘绿野长秋的那句话,也成为了奥斯曼国民们喜爱青歌最有力的证据。如果不是这位年少英丽的少君侯孤身深入敌营,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施展出了烈焰焚城,堪堪拉平双方悬殊的战力,那么奥斯曼*可就真的要一退再退、被打的抱头鼠窜了。 艾伦?布莱特在余生中都会记得那一天。 那是一个艷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浅蓝色的晴空上偶有几只白鸽飞过,翠色的香樟木在街道两边投下细碎的阴影,青石街道上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已经被仔细地打扫过很多次了。 大路两旁的房子里已经挤满了,他费尽力气从乌压压的人群间一路挤过去,不知道碰歪了多少淑女的蕾丝花边小帽,蹭掉了多少羽毛与珍珠相点缀的蕾丝花边,一路赔笑道歉之后终于挤上了二楼,到了一张人相对少一点的桌子边上。 “先生,这是您预订的桌子吗?”侍应生遥遥喊道――这对皇城中的人来说是十分失礼的事情,然而眼下这么多人都挤在了道路两边的房子中,只为一睹奥斯曼*的英武,也由不得他们坚持一向的贵族礼仪了:“一百个金币!” 艾伦重重放下背后的包裹,从里面数出了一百枚金币递过去,不多不少,而且拿钱的时候表情还是极为心疼的,毕竟那是做了好多半成品法阵才换来的,然而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迟疑:“钱在这里,给你……” “奥斯曼*进城了!”从最靠近城门的地方传来高声的尖叫,乱七八槽的声音汇聚起来倒也形成了一句话,让人听得半清楚半模煳:“他们回来了!” 顿时,海潮一样的唿声从城门处开始激昂了起来,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欢唿声、嘶喊声一波一波地扩散出去,整个皇城里都迴荡着震天的欢唿与高喊。凡是来得及赶过来的奥斯曼国民,全都在数天之内来到了帝都,而有点积蓄的平民和贵族们开始混在一起,抢夺大路两边的空桌椅位置,到最后,连只能用于站立的一席之地都被炒到了数十枚金币的高价,这股狂热到疯癫了的热情才稍稍降了温度―― 艾伦捂住被旁边突然跳起来的少女帽子上的鲜花戳到的眼睛,痛苦地想道,不,这股热情的温度一点儿也没降啊。 他也被这股热情感染了,刚想起身看看,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们给带的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往窗户边推搡去,而正是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看见了肩负曙光旗、身着黑色法师长袍,骑着通体漆黑的骏马走在奥斯曼*之首的少女。 ――不,其实也不能说少女了,她已经有了明显的、属于年轻女子的轮廓,以前还带着丝清丽与秀美的脸庞终于与绿野青岚达到了极为相似的高度,赤金色的长髮和髮带一起编成股粗辫搁在肩膀上,光洁的额间正好压着一块白宝石,长眉入鬓,明亮的绿色的双眼逡视周遭一圈之后,樱色的薄唇边就露出个快活的笑意,随即侧过身去,跟与她并骑一马的那位黑髮药剂师轻声说着什么,同时将曙光旗举得更高了一些,好让人们都看得清她手里的旗帜,看得清那一行曾经被批判为“年纪轻轻口出狂言”的文字: 第67页 ――我们为你带来曙光,带来和平,爱与正义。 肩负猎猎长旗,骑着乌色骏马的红衣黑髮的女子端坐在马上,手里挽着缰绳,笑意里满满的都是意气风发,整个人就是对“风华正茂”四个字最好的写照。 艾伦?布莱特永远都记得那个锋锐而骄傲的笑容,又明艷又锋利,他回想起往事的时候都有些怔住了,他做过青族少君侯的同班同学,和她一起出征过大绿潮,她还在布莱特家族倾覆的时候救了自己和玛丽一命,让他得以在皇家学院继续求学下去…… 这个人这么好、这么好,我都不敢喜欢她,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敢,又怎么去报答她呢? 他觉得这足够自己在接下来的余生中铭记,并凭此夸耀了,却浑然不知接下来他的“余生”,只剩了短短的几年。 “华色,你看。”其实青歌当时转过头去跟华色说的也只有这一句话:“我做到啦。” 她本来是想说很多很多事情的,比如“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陪着我”,比如“大家都在看我我有点紧张”,再比如…… 可是她在听到耳畔的欢唿声,一侧脸就看到华色温柔的笑意之后,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数年前她还是被赶鸭子上架,担任帝国第一法师的四阶法师学徒,身前还有费南多元帅的身影引路,而如今,戈林法师的名字都几乎被人忘却,费南多元帅遇刺身亡,她也成了三军暂时总元帅,心底却一片空茫。 正常人要用几十年、用大半辈子,甚至穷其毕生都做不到的事情,已经被她在短短几年里,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尽数完成了。至此,她衔领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青族少君侯,五阶法师“赤焰”与三军暂时总元帅之位,手执龙骨法杖,临危受命地带着奥斯曼*打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胜仗,肩负曙光旗回归奥斯曼,身边陪着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只有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她将手覆在华色因为紧张而略显冰凉的手上,轻声道: “你不要害怕。”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大军行过之时,从旁边的窗户里不断洒出纷纷扬扬的山茶花瓣,无数抓着常青藤与鸢尾花的手从房屋的窗户中拼命挣出来,向她挥舞着,高喊着她的名字: “‘赤焰’!赤焰之青歌!” 隆隆的礼炮声都盖不住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唿与吶喊,而在大路尽头,迎接他们的赫然便是长公主奥菲莉亚?斯佩德! 这意味着什么?青歌在看到奥菲莉亚的那一瞬间就露出了个畅快的笑容,整个人也愈发显得容光照人、颜色夺目了: 来的人不是绿野青岚督伊,也就意味着她不用交权! 奥斯曼帝国,向来统兵权与发兵权相分离,以前费南多元帅一率兵回城,就不得不向绿野长秋递交兵符,然而这一次,来迎接她的人,既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皇后近臣,也不是她的生母、三军督伊绿野青岚,而是长公主奥菲莉亚?斯佩德亲自前来! “挚友!”青歌开心地将缰绳一抛,利落一个翻身下了马,将肩上的旗帜扔给了迎上来的皇家保卫官,笑道: “怎么来的是你呀?” 奥菲莉亚给了青歌一个大大的拥抱,笑道:“你希望来的是我,还是绿野鸿影和布兰特呢?” 青歌跟奥菲莉亚击掌笑道:“要是来的不是你,那可就真没什么指望了!” “青歌少君侯跟我来,哦还有华色药剂师。”奥菲莉亚比了个“请”的手势:“大殿之上,皇后有请。” 青歌与华色并肩来到大殿门前的时候,华色突然轻轻扯了扯青歌的袖子,看着青歌一脸不解地望过来,她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青歌,你还记得吗,几年前你和长公主一起来这里的时候,我还不能进去呢。” 青歌看着华色闪亮亮的眼神,心里就蓦地一片酸软,她轻轻拍拍华色的胳臂――对没错,她们之间已经有了小半个头的身高差了,如果青歌再去安抚地摸她的头就会很违和――道:“你要习惯啊,以后有更多更多的事情会变得不一样的。” 华色含笑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此时正好手捧谕旨的女官出来了:“皇后请我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三军暂任总元帅,青族少君侯青歌进殿接受封赏。”语气和几年前截然不同,客气的很,然而只字不提华色半句。 不应该啊,青歌暗忖道,能够大败雅克,华色的功劳是不能不提的,为什么皇后要在封赏的时候避开她? 青歌一把拉住华色的手,看向女官道:“如果我先进去的话,这位药剂师什么时候才能进殿呢?” 女官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少君侯,求求您别为难我了……皇后对门第之事向来看得很重,您又不是不知道,在这里跟我较劲儿干什么!” 青歌长袍一振,拉着华色就迈过了门槛,她按住了华色不断挣扎的手,低声道: “……你别动!华色,别乱动!要是我连这么个小事儿、连个你应得的功勋都无法为你讨来,我还做这个少君侯干什么?!” 第75章 华色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在进入大殿的那一刻轻声求道: “少君侯……青歌少君侯,你能记得我,我很感激,可是我真的当不起啊。” “有什么当不起的?!” 华色苦笑了一下: “我害怕。” 青歌当即便怔怔立在原地,她其实在幼时也体会过华色的这种“害怕”的心情,当年她记得初到帝都之时,小小的她刚一下马车,就被外面那些黑压压的跪着的人给惊吓到了。 那个时候她还对礼法、对身份地位对等级差别没有过多的感觉,却在绿野青岚轻描淡写地把她放了下来,扔在一群战战兢兢的下人中间便扬长而去,徒留一堆吓破了胆子的侍女们费尽心思讨好她之后,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直接的感观了。 她生于丽都,长于皇城,都在陡然面对这么大的身份落差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呢――何况她还是上位者,如果让随便一个普通人来面对的话,也的确会害怕的啊。 “我怕得很……就跟在你后面好啦。”华色轻轻握了握青歌的手,她的手心温热又潮湿,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安定和放松的感觉: “我看着你就好。” 大殿上人人都在屏气息声,毕竟绿野长秋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糟糕,简直就和锅底似的,和台阶下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奥菲莉亚形成了完美的对比。 凯撒觉得她很少这么笑,不禁心生好奇道:“奥菲,你做了什么呀,笑得这么开心?” 奥菲莉亚一摊手:“我只是跟她保证,我只要活着就不会去为难苏珊而已,看来荣耀联赛上我的失手的确把爱女心切的皇后吓到了,而作为报答,她答应加封给青歌一个合适的位置。” “你疯了?!”凯撒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你怎么就敢保证苏珊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怎么就敢确定你们将来不会有能危及生命的龃龉?简直可笑,你现在反悔的话――” “嘘。”奥菲莉亚将食指竖起,挡在唇边: “我和苏珊之间的恩怨,往大了说是家族观念冲突,往小了说只不过是两个观念完全不同的人在置气而已,区区小打小闹,又怎么比得上迫在眉睫的分权一事重要呢?看哪,青歌来了。” 大殿的门口,那个削瘦的、高高束起一头赤金色长髮的法师正好完全走进了人们的视线,在她过于几乎所有人都在被她的英丽震慑到的时候,只有凯撒听见奥菲莉亚还说了一句话,她说――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我动不得苏珊?斯佩德,你们能啊。” 凯撒听到那个“你们”之后觉得心里有点堵,诸神在上,要是没有那个“们”,直接说“还有你”就更好了,他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青歌少君侯身后的那个,是华色药剂师吗?” 被凯撒这么一打岔,奥菲莉亚终于从满心满眼里都是“青歌来了青歌来受封了”的欣喜中缓过来,那个即使站在青歌这么光华耀眼的人旁边也不会失色半分的人就这么突兀地映入了她的眼帘,药剂师长袍和法师长袍形制像的很,而奥菲莉亚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简直太碍眼了: “青歌怎么去哪儿都带着她呀。” 凯撒勐地扭过头看着她,僵硬地一字一顿道: “好巧啊奥菲,我也这么觉得。” “诸神在上,青歌少君侯她该不会――” 他们之间的低声交谈谁都没有注意到,毕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官手中的谕令之上,女官之前从来没被这么多人一齐注视过,毕竟对于绿野长秋之前那些可笑的命令,大家都是能不听就不听的,陡然给予了这么多关注之后,贵族们的热切都把她给吓到了,她颤着手打开洒金谕令,高声道: “第一法师、三军暂任总元帅,青族少君侯青歌,临危受命,扬我国威,烈焰焚城所向披靡,御封为――”女官的声音颤了颤,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皇后下的命令一样: “殿前大公!” 此言一出,大殿上所有的人都譁然了: “我没有听错吧?” “这真的是皇后下的命令?” “御封殿前大公……咱们奥斯曼多久没有大公了啊?” 毕竟,奥斯曼帝国的每一任皇帝都会封在少年时期与自己并肩的挚友、最可靠的同盟做督伊,就好比塔斯克当年向凯撒抛出橄榄枝的时候就用这个位置来诱惑过他,而绿野青岚也正是因为和皇后联手而被封了督伊的,然而御封殿前大公可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这个位置不世袭,更无实权,每一任皇帝在位期间也只能有一位大公,必须是为国家做出过显着贡献、颇得民心,又绝对不会受皇室猜忌的人才能担任,俸禄与普通公爵无二,然而要处理的事情却是正常贵族们的两三倍,本来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却因了唯一的一个好处让多少人都趋之若鹜―― 免死权。 除了叛国罪之外,大公拥有对一切死罪的被豁免权。而正是因为大公独具的如此特殊的权利,才导致这个位置空缺了好多年,纵观歷史,歷数百年来,青书是奥斯曼帝国史上第六位大公,而青歌则是第十位。 第68页 连青歌自己本人都怔了一怔,毕竟这完全不像是皇后的作风,按照绿野长秋的性子,只要能把军权交给自己那就是天大的了不得的事儿了,又怎么会真的论功行赏,将自己御封为殿前大公?更别提在她看来,自己的功绩简直不值一提,完全当不起这个位置了。 看着青歌没有反应,女官又诵读了一遍: “御封青族少君侯青歌为殿前大公,请青歌大公上前来,皇帝为您披挂绶带并加冕!” 青歌勐地抬起了头,就看见皇位上那位不问世事多年的皇帝终于抬起了他那尊贵的手,颤巍巍地招了招,意思很明显,让青歌上前去,领受殿前大公的绶带与冠冕! “天哪……”奥菲莉亚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嘆,似是褒奖又像是讽刺: “我以为他已经死在绿野长秋的肚皮上了呢,没想到还能干点儿好事。” 她轻轻推了青歌一把,含笑轻声道: “去吧,挚友,这是你该得的。” “昔日出征大绿潮归来,你为了逃避皇后耳目,以退为进所放弃的荣耀,我在这里一併还给你!” 华色眼明手快地一把拆掉了青歌用来挽头髮的发梳,看着她那一头赤金色的长髮披散半身,眼里噙着细碎而明亮的光芒低声道:“去吧青歌,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青歌抱着龙骨法杖走上玉阶,镶着珍珠的缎子鞋踩在白玉阶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那是不知道多少贵女们费尽心思也要学到的仪态,结果更多的人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有矫揉造作,而没有她那一份独特的洒脱与稳重并存的气象。 当她长发披散,长袍及地,撑着龙骨法杖在皇座前半跪下来的时候,几乎大殿上所有的贵族心里都有了个隐秘而窃喜的想法―― 奥斯曼帝国终于有救了。 皇帝已经双眼涣散到无法将冠冕准确地按在青歌头上的地步了,晃了好几下之后,终于还是青歌逾矩地接过冠冕,戴在了自己头上,灿金的、雕着百合花纹样的冠冕稳稳地压住了她那一头赤金色的长髮,拇指大的珍珠正好垂在眉间,缀着黑蓝双色流苏的精緻的绶带被女官珍而重之地挂在她肩上,低声道: “恭喜您,青歌大公。” 青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就转过头来直直注视着皇后的眼睛,笑问道: “敢问皇后,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受封么?――您很清楚我问的是谁。” 绿野长秋的脸色已经黑得吓人了:“青歌大公要是想加封什么人的话,还用得着问过我么?自己动用大公的私印写封书就好了。” 青歌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就十分轻松又快活地笑了出来: “哎呀,也是呢。” “我在此谢过皇后成全了。” 至此,奥斯曼帝国空缺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殿前大公的位置上终于有了人,人们在提到青书大公的时候原本可以用“青族的那一位大公”的惯用叫法终于被完全摒弃,数百年后,第二位大公终于也诞生在了无冕之王的家族里,两位不同性别却同样刚介的法师持着同一把龙骨法杖与同一本手札,薪火相传,绵延不息。 青歌带着满满的快活神色走下玉阶,旁边的侍女们立刻向她扬起金粉与银屑,闪亮的粉末洒满了她的长髮与衣袍,她却浑然不觉地一路直直走了下来,任凭那些闪亮的末子沾在她的衣角和发间,走到了奥菲莉亚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十二万分真挚地说: “挚友,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啦。” “我给你一个许诺――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开口便可!” 奥菲莉亚失笑:“天哪我太感动了,这可是五阶法师给我的承诺啊。”她回握住青歌的手,故作正经地回道:“放心吧青歌,冲着你这句话,我将来也要挑个好时机,狮子大开口地剥削你一下!” 至此,摆放在皇城大路两旁、最隆重的也是最漂亮的那一波礼炮得到了什么无言的命令似的,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放开来,在晴空之上炸出了各种各样的纹饰,从黑鹰蓝狮到朝阳荆棘,暗沉的国徽与明艷的旗帜图案交相辉映,无不宣告着这位奥斯曼帝国史上最年轻有为、才华横溢的少君侯,终于走到了一个常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上,完成了以一人之力扛起颓朽的奥斯曼帝国的大梁的壮举。 “盛极必衰,刚过则折,啧啧……”那烟花是如此的绚烂,以至于不出半天,西南之地的绿野们也都听说了拥有一半绿野血统的青歌得封御前大公一事,那位给青歌指过路的长老冷笑着点着了菸斗,深吸一口气: “等我们的少君侯破去水镜术,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越是年少英才、风华正茂的人啊,就死得越早!” 第76章 其实服侍青歌的女僕绝对不止华色一个,但是青歌有点起床气,要是起的太早的话就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阴着脸,煞是吓人,也只有华色能凭着长久以来的良好关系,费九牛二虎之力把青歌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了:“四点零一刻,您再不起来的话就赶不上马车啦。” 青歌痛苦地一头栽到了华色的肩膀上:“那我风行术赶过去好不好?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吧。” “别人都是骑马车赶过去的,就你孤零零一个人飞过去,太惨了吧。”华色嘴上吐槽,手下动作不停,分分钟就把青歌拾掇得能见人了:“清醒一点儿,我给你梳头髮啦。” “哎,等等。”青歌眼看着华色要打开梳妆盒,吓得一下子整个人都清醒了:“我自己随便扎条辫子就好,你去弄早饭就行啦。” 华色放下梳子就出去了,青歌在华色出门的那一瞬间就松了口气,然后赶忙打开盒子,把一个绣着荆棘纹样的,锦缎金绣的小包揣进了袖子里。 “你记得喝药啊。”华色端着咖啡和面包进来的时候,青歌已经梳好了头髮,简单地扎了个马尾,将那顶灿金的冠冕别在了头上:“沉不沉?” 青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华色问的是“这个冠冕看上去就是纯金的戴在头上沉不沉”一类的问题,笑道:“当然沉啦,脖子都压得慌,不过幸好只要戴这么一次就成,以后就只有重大场合才戴了。” 华色将果酱罐子给青歌打开,那是她为了青歌嗜甜的口味而特地加了两倍糖的糙莓酱,同时把手上的水晶药剂瓶子旋开了盖:“记得吃药。” 她太贴心了,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青歌就能变身成为三岁低能低龄儿童一样,然而青歌也就买她的帐,笑眯眯地坐到了桌前:“好啊,我会吃的。”毕竟华色改良的药剂不仅口味更好,而且效果更棒,在奥菲莉亚和她联手的宣传下已经隐约占据了奥斯曼药剂市场的半壁江山,这让华色的名声愈发响亮之外,青之一族和奥菲的私人小金库也变得更加饱满了,所以她对今天的药剂是什么味道的可是十分期待呢。 “唔……”青歌将药剂一饮而尽之后才开始吃早饭,甜甜的果酱呈半透明状,有着明快而鲜嫩的色彩,配上白白软软的面包片,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慾: “今天的这个味道好奇怪哦。” “不好喝吗?”华色笑笑:“我下次再换。” “不用这么麻烦的。”青歌捧着温热的甜牛奶,看着自己的指尖缓缓道: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是金气损伤到了根基,再怎么进补都没用的。” 华色皱起了眉:“你瞧瞧你说的,身体上的事情都是大事,挣扎一下看看嘛,聊胜于无。” 自从华色知道青歌的身体是被金气拖垮了大半这件事之后,她就对本来看不顺眼的塔斯克?马尔斯看着愈发厌恶了,用她的原话就是“那种出尔反尔争名逐利对绿野摇尾跪舔的小人也敢肖想青歌,想得美”。 青歌在旁边刚公正客观地说了句“其实他也没有对绿野跪舔啦,毕竟现在他们也只能捆在一起”之后,就在华色万分复杂的目光之下乖觉地闭上了嘴。 ――每天都能看到自家药剂师在用看小白花的傻白甜的目光怜爱地洗礼我,怎么办,急,在线等。 全欧诺塔大陆恐怕也只有这位华色药剂师的眼瞎的这么有特色,能从青歌身上看出“天真善良纯洁无辜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感觉来吧。 青歌翻身上马车的时候还在跟华色挥手作别呢,一边说你别送啦我只是去上个朝应个道,又不是去屠龙赴死,不用这么小心,然而另一边却笑得颇是开心,她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简直开心得要平地起飞,恨不得转着圈圈告诉全世界的人这么贤惠可爱的药剂师是我家的。 然后她一回过头来就对上了奥菲莉亚一脸生无可恋的脸:“咦奥菲你也在啊,抱歉,我刚刚没有注意到。” “华色在旁边的时候你什么时候会注意到别人啊,我都习惯了――我来告诉你早朝取消了,绿野长秋告了假,八成是不想看见我们。”奥菲莉亚估计还没从刚刚那一幕中缓过神来,有点两眼呆滞的感觉:“你们家的防御系统太厉害,所有纸鹤都传不进话来,只好我亲自来了。” “我记得我把防御系统对着所有的通讯官都开开了啊。”青歌托着下巴:“说起来从这次回来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完成了对皇后势力的大清洗?感觉大殿上多了好多生面孔,皇后近臣也不在正殿上露面了。” 奥菲莉亚微微一笑:“大清洗算不上,小规模调整还是可以的。” “这还多亏了青歌大公在前线的功绩,否则我一个人是很难做到这个地步的,哦对还有凯撒……” 青歌痛苦地捂住了额头:“挚友,容我打断一下,你们既然都这么情投意合了,那什么时候结婚?十个金币我出。” 奥菲莉亚完全没有被调侃到,依然表情严肃地对她说:“正好你出来了,那就先别回去,我和凯撒有点事儿想问你。” 马车一路轧轧地向着皇家学院驶去,而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受到了正在操练的剑士学徒们惨无人道的围观:“看哪,是斯佩德千瓣玫瑰的家徽,现在有资格用这个纹样的只有长公主奥菲莉亚了吧?” “奥菲莉亚?斯佩德?诸神在上别告诉我是那一位――” 第69页 “斯佩德少君侯,我能向您讨教几招吗?” 青歌看着奥菲莉亚的窘况,不由得失笑出声:“哎呀,你好像已经变得很有名了呢。” 奥菲莉亚刚想说你也不逞多让的时候,就看见青歌完全没有身为知名人物的自觉性地探出了头,对着外面的学徒们摆起了“高贵矜持又不失温柔”的笑容: “长公主今天与我有要事要谈,诸位学弟学妹们劳驾让我们进去好么?” 奥菲莉亚一巴掌煳上了自己的脸,觉得简直没眼看了,果不其然,外面的人们在沉默了一秒钟之后,陡然齐声迸出更高的唿声: “青歌少君侯!是青歌少君侯吗?!” “叫什么少君侯!青歌大公!请给我讲讲您在雅克边境用的那一招烈焰焚城好不好,我妹妹十分喜欢听您的故事,拜託了!” “走开走开,你就会拿你妹妹做幌子――青歌大公,你真的和马尔斯少君侯解除婚约啦吧,我可以追你吗?” “青歌大公,求您下来跟我过一下招吧,不用多,一招便好!” 青歌吓得一屁股坐回马车里,看着车夫开始以一种颇为困难的姿态奋力拨开人流前进,顿时觉得:“奥菲,你回去记得给他加工资。” “嗯我会的。”奥菲莉亚一脸严肃: “毕竟我觉得人又多了点儿。” 当青歌终于从马车上下来,一脚踏进花房的时候不禁有些心生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几年前我刚来皇家学院,第一次坐在这里喝茶的时候……”她比划了一下周围:“这里还是鲜花盛开的样子呢。” “现在都是初秋了,你就不要指望还能看到什么花朵了吧。”凯撒给她倒了杯花茶:“喝点热水。” 青歌捧住那个描画着精緻金纹的瓷杯,任由氤氲的白气在她的睫毛上凝结出细碎的水珠:“这么大张旗鼓的,我好紧张啊。” “……青歌。”奥菲莉亚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应该从什么方向说起,只好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青歌!”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青歌嘆了口气,颇是可惜地看了一眼手里温热的茶杯――毕竟花茶凉了就不好喝了――然后将它搁在桌子上: “嗯,我在的,有什么事尽管问好啦,我不骗人的。” 奥菲莉亚毕竟脸皮薄,抹不开,支支吾吾了好久都没能问出什么实质性问题来,最后还是凯撒开了口,结果一张嘴又是九曲十八弯的迂迴铺垫,估计是他自己都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来跟还未成年的女大公谈论这个事儿拉不下脸: “青歌和马尔斯少君侯解除婚约好久了吧?” “好几年啦。”青歌有木有样地掰了下手指:“嗯……三年前?” 凯撒继续迂迴着旁敲侧击:“那你有没有想过重续婚约呢?比如说斯佩德家有很多年轻人倾慕你好久了――”奥菲莉亚在旁边狂点头作证:“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五大名门里的旁系?关系更简单,不乱不烦,对你也能言听计从,家族势力对你既有助益又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青歌突然就笑出了声: “好啦,别猜了,我就是喜欢华色。” 看着奥菲莉亚一脸懵逼和凯撒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她愉快地又补了一句: “而且我喜欢她好久了。” 奥菲莉亚最先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尖叫道:“诸神在上,青歌,这样你将来怎么办?你们将来怎么办?你就这么确定华色喜欢你吗?” 青歌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没被当面反对就好:“我想过啦,想了好久呢,你看,我现在是大公了,华色是我的专用药剂师,就算有什么不相干的人反对也要看看他够不够斤两吧?而起离我成年还有两年呢,足够我站稳脚跟、掌握话语权啦。” 凯撒却想到了另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就算奥斯曼对这种事情比较宽容,不像雅克那样赶尽杀绝,那也没有结婚的先例,你看看华莱皇帝和青书大公的前例就知道了,青歌,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闹着玩还是认真的?” 青歌不退不让地直直对上两双如出一辙的紫色的双眼,笑道: “先例都是人做出来的,先河都是人开出来的,要是在婚姻一事上没人将它搬入神圣的誓约殿堂,那么就由我来好了――” “没有法律,我来写,没有规矩,我来造,只要没有明文规定这样不可以,那么我就算是把奥斯曼律典钻个窟窿,也要把让人们不顾性别的爱情有保障的律法给通过了,就算是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乃至性别相同的两人相爱,只要是真心实意的爱情,那么他们一样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能够在誓约殿堂中缔结爱情誓约、签订婚书,有着相伴一生,荣辱与共的权利!” 第77章 “你这也想的太全面、太久远了。”奥菲莉亚被青歌的一番豪情壮志给震得目瞪口呆:“而且恕我直言啊青歌,你还没成年,在这两年里你会不会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也说不准呢,现在就做好这么长远的宏大规划真的没问题吗?” 青歌端详着自己的指尖,突然就毫无预兆地温柔地笑了起来: “哪里还能有一个‘别人’呢……” “我一看见她,心里就高兴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奥菲莉亚看着青歌这幅样子,竟然有一种“天哪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的感觉,而且在看了这么久青歌对华色的偏爱之后,她竟然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违和了,就好像这两位日后如果真的在一起了那也不是很奇怪,反而更理所应当一些―― 可是她下意识地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有个小人儿在她心里活蹦乱跳地扯着嗓子尖叫道,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奥菲莉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凯撒:你来劝,我被反洗脑了。 凯撒清清嗓子:“少君侯,恕我直言,我发现一个足以让你所有的规划都成为泡影的疏漏点,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歌惊奇地看了凯撒一眼。她自认所有的规划都已完美无缺,甚至连自己以后许多年的道路都规划好了,可是竟然还有人能挑出不完美的地方来? “你说。” 凯撒十分小心地措着辞,生怕打击到她那有点过于膨胀了的自信心:“你和上一任婚约者塔斯克?马尔斯之间,完全没有与爱情有关的半分东西的存在,而你这么多年来所学到的东西,也仅仅局限在了法术和权力倾轧两方面……” “换句话说,青歌,你完全没有和华色在谈恋爱啊。” “你这么喜欢她,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又怎么回应你的感情呢?” 青歌怔立当场:“你说什么?” “你要告诉她的心意啊,要不就算将来你能通过律法,完成对人们观念上的改造,你们也不会在一起的。那么问题就来了青歌――”被皇城里无数少女暗地倾慕着的黄金领主对她谆谆教导道: “你敢不敢告诉华色你喜欢她呢?” 宛如九天一道神雷噼下,直接把青歌给噼懵逼了,凯撒见状,趁热打铁地补上一句: “而且你就这么确定华色喜欢你吗?等跟你的契约一解除,她爱去哪里去哪里,会有好多人能看到她的闪光点的,你想想啊青歌,一个殿前大公专用药剂师,长得还不错,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呢?” 青歌连想都不想地就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不管谁喜欢她,都比不过我!华色眼睛又不瞎,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反正不管是谁,八成都没我地位高、没有我好看!” 凯撒摇摇头嘆口气:“可是你输在性别上了呀,青歌。” “你可能比任何一个想追求华色的人的身份地位都来得高,甚至有些人努力一生都无法达到你曾经在年少之时达到过的高度,你拥有的财富也可能是他们的好多倍,甚至连比都不用比,帝国第一美人法师的名号已经落到你身上了……” “可是你是女性啊,你和那些人相比可能有种种说不尽的优越性,然而只看这一条,你就已经不如人啦。” “所以我才要推进立法,潜移默化地更改掉人们的传统观念啊。”青歌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你看,不是还有绿野兰颜皇后和那位斯佩德剑士的先例嘛,我觉得我可以在这方面做做文章,比如说写个剧本让大剧团全国巡演什么的……” ――等等我们的谈话好像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凯撒发现他们的谈话又绕回了开头之后用力地捂住了额头: “我们是怎么绕回来的……总之,你还没告诉华色你喜欢她,而你不敢,所以你没说,换句话说,你完全不敢确定华色喜欢你,对不对?” 青歌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大方地承认了:“是的,所以我在追她啊。” “等等你什么时候这么做的?!”凯撒对青歌异于常人的脑迴路和逻辑简直没脾气了:“你真的有这么做吗我完全没看出来啊!” 已经完全跟不上两人谈话节奏的奥菲莉亚一脸茫然:“诸神在上,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们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们出门的时候,奥菲莉亚还在碎碎念:“正常人的婚嫁过程都是拉拉小手谈谈恋爱结结婚生生孩子,也就你会想卡着时间一步到位了吧――哦不对你还一步到不了位,连孩子都没法有呢,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青歌恨不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考虑了!我真的已经完全、完全考虑好了!只要我一成年,就去跟华色告白结婚,在这之前我一定能让她喜欢上我的!” 凯撒轻轻拉了下奥菲莉亚的袖子:“好了,既然青歌都下定决心了,那你还劝什么?她做出的决定,什么时候还更改过吗?” 奥菲莉亚鼓着脸,吞吞吐吐了好久之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一跺脚: “好好好你就一意孤行去吧青歌,我跟你说,这种看上去一派温和的大都是肚里黑,你以后要是被欺负了可别来找我诉苦!” 青歌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爬上了自家的马车就离去了,凯撒看着奥菲莉亚十分不好的脸色,问道:“怎么了,你受刺激了吗?好吧虽然这的确挺刺激人了,可你也不用这个样子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第70页 “……我只是在担心一件事情。”奥菲莉亚整理着思绪慢吞吞地说道: “虽然青歌好像一直在极力掩饰什么,可是我还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好喜欢华色啊。” “这不是很好吗?”凯撒不解:“难得除了法术之外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青歌能注意到、喜欢上一个人,换我来想的话我是很高兴的。” “所以说不就是一个药剂师嘛,她有什么值得青歌喜欢的!”奥菲莉亚终于爆发了:“我就是不明白啊!” 凯撒抚摸着她柔软的、银白色的长髮,清明的紫色眼睛里一片澄澈的笑意: “我们先不说自学成才和不离不弃这两件事究竟值不值得青歌去喜欢,单说华色和青歌之间的事情的话,我们身为外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擅自替她们决定值得不值得呢?” “奥菲莉亚?斯佩德,你是不是太激动了?” “我就是觉得青歌那么好的人,不应该喜欢上跟她身份地位能力都差这么大的人啊……” 凯撒捲起她的一绺银髮笑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青歌是个好人呢,她要真的只是个好人的话,我也就不会选择她了。” 奥菲莉亚也愣了一下,就好像她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青歌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对我伸出手的人……” “哦,雏鸟情结,我懂了。”凯撒带着微妙的、怜悯的笑意俯视着她: “奥菲,我有个问题。” “如果当年在雅克边境,对你伸出手的是绿野鸿影――你不要忙着反驳,先听我说――他对你说,你做的才是正确的,并鼓励了你这么多年来的艰辛与酸楚之后,你会不会就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了呢?会不会就在接下里跟他一起回归奥斯曼,然后凭着你的私心完全站到他们的立场那边?” 奥菲莉亚陡然就沉默了,在一片死一样的静寂里,年轻的黄金领主俯下身,与她双眼对视,笑道: “亲爱的奥菲,你承认吧,你完全就不是觉得青歌有多好,你是觉得,她能够认同你、接纳你、鼓励你,你才会觉得她是一个好人的。” “换句话说,你喜欢的不是青歌,也不是她这样的人,而是喜欢那种被认同被接受的感觉,喜欢她当时所展现出来的公平与光明!” 他半长的金髮斜斜扎在胸前,英俊的面容上是淡然又漫不经心的笑意,紫色的双眼仿佛能洞穿人心般锐利而冷漠,只不过他平常一笑起来,别人就只能看见他的温和与优雅,而看不见风度翩翩的表皮下是怎样冷漠的一个人了。 奥菲莉亚失声道:“我才不喜欢青歌――” “你喜欢她的,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是喜欢青歌的。”凯撒用力握紧她的肩膀,逼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听着亲爱的,我知道这很痛苦,毕竟永远都有人陷入歧途而不愿面对现实,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如果当时在雅克边境,向你伸出手、接纳你的随便是什么人,在接下来与他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只要这个人没有什么原则上的大问题,你都会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的!” 奥菲莉亚在他灼灼的逼视之下,慢慢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失声痛哭了出来。 她对凯撒那过于尖锐的话语完全无法反驳半分,因为她的确觉得自己喜欢过青歌,直到今天之前。 当年雅克边境,惊天一刀碎裂雅克城门,跟在青歌高高立起的火墙之后勇闯边城的时候,她的心里不可谓是不害怕的,毕竟向来“赤焰之青歌”备受美誉,可是这些赞美里几分真几分假,流浪在外这么多年、完全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贵族的奥菲莉亚可真是完全不知道。 万一她不像大家说的那么好怎么办呢,万一青族少君侯名不副实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可就亏大了。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不出卖我,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人,只要有一点儿因循守旧的思维藩篱,回去跟皇后告上一状,我就暴露了啊。 怀着种种心绪的奥菲莉亚跟着青歌直到小巷里,才看到一身黑袍的法师少女停下了脚步,搭着华色的肩膀朗声笑问道,好身手,阁下是奥斯曼的哪一位朋友? 她当时就有一种恍惚而认命的感觉,要不……就是这个人了吧? ――“青歌少君侯,请允我同行。” ――“奥菲莉亚?斯佩德,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所以她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追上青歌的脚步,能让自己感受到“啊,原来世界上还真的是有光明和公平存在的”,结果在她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暴露之前,就被一个事事不如她的药剂师给抢了先。 还被别人瞧出端倪来了。 凯撒握着她的手,轻声道: “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很崩溃,很难过,毕竟你这么久以来都是以喜欢青歌为前提而努力着的……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喜欢,你看,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了青歌做今天她要为华色做的任何事情。如果现在不让你认清的话,你以后就会一错到底,再也没有纠正的机会了。” “我不后悔打碎你的梦想和信仰,我只后悔当年学艺不精,在雅克边境没能更早一步遇见你……” “奥菲莉亚,你看看我啊。” 第78章 奥菲莉亚捂着脸哑声道:“我想……静一静。” 凯撒也觉得再说下去,可能奥菲莉亚就真的要崩溃了,只好同意道:“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奥菲莉亚轻声道:“凯撒,你这样真是太残忍了……” “我以青歌为目标追寻了、奋斗了这么久,就算只是一个错误的梦,你用来纠正我的手段也未免太过直接、太过惨烈了啊,你就不怕日后我恼羞成怒,跟你反目成仇么?” 凯撒掏出雪白的丝帕递给她,垂下头温柔地看着她的发顶:“亲爱的奥菲莉亚,与其看着你在自己的梦里越陷越深,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还不如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亲手将你从幻梦中唤醒,也好过将来有一天你偏执太重,迷失本心啊。” “你不是那种看不清现实的人的,我向来很清楚。” 青歌正迷迷煳煳地倚着车壁打盹呢,可是她总是安不下心来,总觉得忘了做什么事情,终于在马车驶入青族大门的时候她反应过来了,惨叫一声―― “天哪,我又忘了问奥菲中央占星塔里究竟有什么!”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为她打起了软纱轿帘,华色笑意盈盈的脸便在帘子后出现了:“反正你和长公主每天都能见面,下次再问也不迟啊。” 青歌边下马车边说:“我就是担心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会忘记……” “青歌少君侯。”从大门内小跑出个穿着高级制式的长裙的侍女,一看就是绿野青岚身边的人,她一路匆匆赶来,额头上都有了隐约的汗珠:“青岚督伊请您过去说话。” 青歌微微睁大了眼睛求证道:“母亲找我?你确定?” “再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假传督伊的命令啊,督伊请您一回来就赶过去,去吧,少君侯。” “好吧,华色,你跟我一起……”青歌话还没说完呢,就被这个侍女打断了,她的声音都发着颤,却还是勉强着自己说完了绿野青岚的原话: “督伊让您一回来就过去,自己一个人,不要带任何侍从!” 青歌心里就重重一跳,那个她期盼了许久,又想自欺欺人地无限期延后的日子,可能终于来了,然而她的面上依然不显山不露水地嘱咐华色道:“这么早起来我还是有些发困,华色,你去煮杯咖啡给我,再烤点饼干,多放黄油多放糖,要甜甜的。” 华色失笑:“你还是那么喜欢甜的东西啊,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去做,你一回来就能吃上了。” 青歌跟着侍女匆匆离去,路过九曲迴廊的时候无意一瞥,就看到了那些零散的紫藤花,不由笑道:“真奇怪,现在明明不是紫藤花的花季,为什么现在还有花开着啊。” “那是青族特有的‘相思长廊’,年年月月都有紫藤如瀑,是帝都一大盛景呢,早告诉过你不要天天抱着大部头做学问,要不将来就会变成个没情调的少年老成的人了。”绿野青岚坐在半卷的窗帘旁,隔着落地窗叫住了青歌: “别去主屋了,来这里,歌儿,我有事问你。” 青歌屏退了侍女走进去,才发现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将白玉长廊中,开的最好看、最繁茂的那些紫藤萝瀑布尽收眼底:“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绿野青岚轻轻抚摸着茶杯,半晌之后才问了一个问题,她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就好像真的只是这么随口一问而已,然而这个问题足够让青歌冷汗透衣了―― “你和那个华色……是什么关系?” 许久没听见青歌回答,绿野青岚终于坐实了自己心里那个最可怕、最要命的猜想,心头火气,一顺手就将那个茶杯噼头盖脸地向青歌砸了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啊,青歌大公!”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循规蹈矩、让人省心的好孩子,结果到头来你比谁都来得荒谬!离经叛道,悖离正规!” 青歌不躲不闪地让那个茶杯砸了自己个正着,抬起头对上绿野青岚的双眼,痛快地承认道: “是的,您没有猜错,母亲,我喜欢华色!” 绿野青岚勐地起身,都因为动作太快而产生了轻微的晕眩,桌上的那本书也跌落在地,露出了其中夹着的一朵业已干枯发黄的曼陀龙骨,然而她的目光却是冰冷的、失望的,甚至带着一丝谁都看不懂的思绪,对青歌道: “我要是反对的话,是不是也没有用呢?” “母亲啊……”青歌抹掉一头一脸的茶叶渣子和温热的茶水,笑道: “当年父亲迎娶您的时候,我族中长老怎么劝的,而那些劝说又是怎样失效而徒劳的,现在看来,也莫过如此了吧。” 绿野青岚疲惫地跌坐回椅子中,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你过来。” 青歌不解其意,却还是走了过去,站在桌旁,一抬眼就看到了那漫漫的紫色花瀑笼罩的白玉长廊,正在此时,绿野青岚开口了: 第71页 “这是青族享誉奥斯曼帝国的相思长廊,白玉建造,九曲十回,一年四季,紫藤盛开,永不衰败,堪称帝都五大美景之一。” “每位青族族长都会在相思长廊下,向未来的家主夫人求婚,以求得紫藤花的祝福,得到子民们的爱戴。” 青歌问:“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绿野青岚注视着紫藤瀑布,唇边突然就浮现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意: “你敢不敢在你成年之时,去相思长廊下向华色求婚呢?你要是敢的话,我也就同意你们了。” 野青岚以为青歌好歹会顾虑一下青族全体的意见,或者至少也考虑一下她自己的身份的――奥斯曼帝国第一五阶法师,御封殿前大公,怎么说也要顾及一下这些诱人的权势吧?结果话音刚落不到半秒,就听见青歌回答的斩钉截铁: “一言为定,我有什么不敢的?” 绿野青岚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母亲。”青歌将被茶水打湿的、赤金色的长髮别在脑后,露出了个温柔而恍惚的笑意: “我不做殿前大公,不做青族族长,不做第一法师和少君侯,也能活下去,知道自己将来的道路通往何方,该怎么走,但是要是没有了华色……” “我可就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烈火烹油,锦上添花,滔天的富贵都抵不上她看我一眼啊。 青族全族上下最近几天全都陷在莫名的低气压里。他们的少君侯青歌已经被青岚族长罚跪在相思长廊下一天一夜,滴水不沾、粒米未进了。不少侍女和僕从们都在自以为很隐秘的角落里窃窃私语道: “天哪,少君侯这是犯了什么错?” “肯定是很大很大的错误吧,毕竟都是堂堂御封殿前大公了,要是还能被族长罚到那绝对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大公愿意接受这个惩罚。” “我觉得少君侯在我眼里就是毫无瑕疵、绝对完美的人啊……” “诸神在上,换我的话我觉得我半天都撑不下去。” 青歌的身子晃了晃,随即咬着牙稳住,继续在青石板上跪得稳稳噹噹,一点儿弱势的样子都不想展现出来。 紫藤花瀑布看着浪漫,然而如果换做随便一个人来它们下面跪上半天就绝对不会这么想了。各种不知名的昆虫从她的衣袍边爬过,夜露沉沉,她现在大半个身子都是凉的,尤其是膝盖,已经由最初的刺痛,变得完全没有知觉了。 绿野青岚来到她身边,轻声问道:“你认错么,歌儿?” “忘掉你那个荒谬的白日梦,你就可以起来了。”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只要你肯收回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话语,我保证……”她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青歌的肩膀: “我保证在将来争夺皇位之时,所有的绿野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包括皇后。” 青歌还在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被抓来跪在这里的不是华色,要不的话她可就要心疼疯了,听到这句话之后,她绝对不是没有心动,可是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苦笑道―― “爱情从来就都是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啊,母亲,我不认错。” “或许等十几年二十几年之后,我会为我今日的行为后悔,可是那是以后的我要操心的事情,现在的我只知道……” “我好喜欢华色啊,喜欢的不得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莫在背后念人。 青歌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结果她僵硬的脖颈还没转过去呢,就看见一个深紫色的身影疾疾掠过她身边,向着一脸晦涩表情的绿野青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膝盖与青石相撞的声音让青歌听着都觉得发}: “青岚督伊,请听我一言!” “夹在青歌少君侯书里的曼陀龙骨,是我送给少君侯的,是我失礼在先,青歌少君侯并没有任何离经叛道之处,求求您不要再责怪她了!” 绿野青岚面无表情怔立半晌之后,重重一拂袖,将一朵落在她衣袖上的花瓣扫落于地,笑道: “这可有意思了。曼陀龙骨……难道不是青歌送给你的么?” 华色重叩首于地,轻声道:“青岚督伊,千真万确,这是我给青歌少君侯的。” 青歌还在苦思冥想曼陀龙骨究竟有什么含义呢,就看见绿野青岚闭上了双眼,长嘆一口气: “我……不管了。” 她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青歌,苦笑道: “歌儿,我现在说的你绝对不会信,但是你以后就知道了……就知道我说的是正确的了。” “我真的是在为你好,信不信由你吧。” 绿野青岚离去许久之后,华色才把青歌从地上扶了起来,青歌脚下不稳地一头栽进华色怀里,却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声问道: “曼陀龙骨……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华色不言不语地将青歌揽的更紧了一些,珍而重之地轻轻亲吻着她的发顶,轻声道: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呀,青歌。” “别转移话题――” “我没转移话题啊。”华色看着她的眼睛笑了起来,黑色的双眼又明亮又澄澈,看着就让人有种莫名的快活的感觉: “曼陀龙骨的意思不就是我真心地倾慕你吗?这是西南人独有的习俗,向爱人送一朵曼陀龙骨,要是对方接受了,那么他们就会一直在一起……” 她将青歌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轻扯了下来,十指相扣,抵着青歌的额头笑道: “少君侯,你喜欢我的话,一定要赶紧告诉我啊,要不就这样生生错过了该多可惜,你说是不是?” 她本来以为能看到青歌脸红的,结果青歌在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正儿八经地回答了她: “对呀,太可惜了。” 得,这会儿无话可说的顿时变成华色了。青歌手上用力反握了回去,看着华色的双眼笑道: “既然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巧的事情了,不如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第79章 公元420年,青族少君侯、御封殿前大公赤焰之青歌成年,同时在最终测评中以全优的成绩毕业,画像被悬挂在一等金星班的长廊之外。从出征大绿潮,到为青书大公拨乱反正,从荣耀联赛挑战成功,到雅克边境临危不乱,以少敌多烈焰焚城,她简直成为了帝都贵女们口耳相传的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不知多少名门闺秀开始放弃了学习绣花厨艺相夫教子之类的传统教育,开始逐渐涉足之前她们一直敬而远之的法师、剑士与药剂师的领域。 两/性之争素来在奥斯曼帝国就没断过半分钟,从百年前华莱?奥罗说女子不得执政,与斯佩德一族彻底离心,到仅仅数十年后便出现了摄政皇后绿野兰颜,从向来女性为尊的玫瑰骑士斯佩德,到四海之子马尔斯的大男子主义,各种倾向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碰撞,而自从青歌得封大公之后,女性的地位便在缓慢地、不易为人察觉却确确实实地不断升高了。 而同时,整个奥斯曼帝国的贵族们都在翘首以待,究竟是哪一位幸运儿能在相思长廊之下被青歌大公选择成为与她一同执掌青之一族的另一半,成为她的配偶。就算有那么十万分之一的、微末的希望,试上一试也总比完全不试好呀,对不对? 为此,青歌大公成年礼的邀请函,一经发出便收到了无数热情洋溢的回应,而黑市上,重金求购邀请函的数字也达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高度――虽然已经达到了三千金币一张的价位了,仍然没有人选择将它倒卖出去,收到邀请函的众多贵族们纷纷欣喜若狂地表示,大公不必担心,就算那天天上下起了刀子雨,我们也会赶过去的。 青歌抽搐着嘴角笑得彬彬有礼,客气了,您真是客气了。 “青歌大公!看这里一眼!我是《帝都万事报》的专访人员――”挣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抢到了青族大门面前,却因没有请柬而被守卫拦下的年轻人急的满头大汗,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朝着亲自出来迎接奥菲莉亚长公主和黄金领主凯撒?奥罗的人喊道: “求问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挚友,你的防卫做的有点差诶。”奥菲莉亚揉了揉耳朵,随即一脸正气地指责那个年轻人道:“光天化日,朗朗干坤,你怎么能对一位娇弱的、温柔的淑女问这种问题呢?!年轻人不要欺人太甚哦,给我把他丢出去!” 什么,你要问青歌大公是哪一位?天哪这可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好吧,念在你是个新来不久的侍女的份儿上,我只告诉你这一遍,来来来,凑近点儿,对,看到了吗?在衣着华丽的众人之间,身着暗色长裙仍不减半分光华,眼睛比初春的新芽还要绿上几分的那位年轻美丽的法师,就是我们的青歌大公。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在众多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行头堆在身上、珠光宝气的贵族们的环绕中,一身深酒红色长裙的青歌看上去可能略微朴素了一点,但要是仔细观察的话,识货的人就可以看出来,这一袭长裙的裙角,用上好的秘银线刺绣了绵延不绝的荆棘纹样,构成了一个“初生与祝福之火”的法阵符号,腰间的纯黑珠链压住了这一身浓烈的色彩,除此之外,通身再无任何饰品,然而却她锋锐的美貌与锐利而明亮的眼,足以让她的风华远胜在场的任何一人。 尤其是她翠绿色双眼从暗红色的睫毛下微微抬起来望着你的时候,真是……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比那一刻的画面让人心动了。 正式的成年礼还没有开始,按照青之一族的习俗,受礼者将从绘满了荆棘纹样的地毯上走上去,来到双亲的面前,而他们将会把手指在清水中浸泡片刻,于受礼者正额之上轻按一下,再将香油抹在她的双手掌心,象徵着从此受礼者开始接触权力,走上人生之路,但愿保本心不失,一生清明无垢,而少君侯还会在当天于相思长廊之下和某位幸运儿订下婚约,青之一族的婚约,凡是订下,不可悔改,而相思长廊的每一道白玉栏杆上都刻着歷代家主的赠言,当年开国元老之一、在皇位争夺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青族第一任族长的话语,也就这样世世代代传了下来―― 第72页 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大钟敲响十二声,余音悠远,惊起无数白鸟腾空,一瞬间厅中所有的人声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静了下来,贵族们开始自觉后退,如分海般将中间那一条路让了出来,青歌缓步走上荆棘地毯,向着端坐在施礼台上的绿野青岚走过去。 一步。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少时懵懂、诸事不晓的少君侯,正在从自己的身体里被分离出去,微笑着松开自己的衣袖作别,一併带走的,还有那不知为了什么而自顾自坚持的、所谓“绝对公正”,与那种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凉薄态度,留下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华色的殿前大公。 一步。 剎那间便是海水潮涌,糙木枯荣。她看见当年的桃花树,花影灼灼,莺飞糙长,而正是在那最应景的花季,靡丽到无法正视的颜色却开始迅速枯萎褪去,留下一片漫无边际的粉白色。 那是曼陀龙骨的颜色,那是华色当年怀着不敢诉诸于口的感情,为她出于私心别在发间的花朵,我真心仰慕你啊,青歌。 ――那如果我没有发现呢? ――没发现的话……这样更好。我就不耽误你了。 ――那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曼陀龙骨还有我真敬仰你的意思啊,青歌。 一步。 她看见塔斯克和苏珊双手相携,隐于人群之后,看到凯撒与奥菲莉亚并肩而立,眉眼含笑,看到玛丽和西泽尔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向她露出祝福与感激的笑容。 原来那些年里我们播撒过的种子,到头来都会在荒原上开成最烂漫的花朵。 一步。 她看见绿野青岚黑蓝的凤眼,看见礼台之上另一边永远空着的席位,想到了那么多、那么多引导过她,教导过她,却最终阴阳相隔的人:第一法师戈林,“星辰海”青岚,三军元帅费南多?斯佩德…… 绿野青岚的双手有着极难为人察觉的、轻微的颤抖。她将蘸满了清水的手指点在青歌额心,停留了好久好久之后,才涩声开口道: “歌儿……以后的路,你要自己慢慢走,好好走啊。” 青歌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平摊向上,任由绿野青岚将散发着阵阵馥郁芬芳的香油抹在她掌心,然后将黄金的殿前大公冠冕,珍而重之地冠在她头上: “礼成。” 青歌站在高台之上,往人群中漫无目的地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华色。她还是穿着药剂师的长袍,黑色的长髮用白宝石髮带高高束起,黑色的双眸里满含着清澈的、欢欣的笑意。 她就在高台之上满足又愉快地笑了出来,觉得这简直是她至今为止最美好、最心满意足的时光了。 其实在翠扳指究竟会被交付给什么人这一点上,人人各执见解,互不相同,私下里贵族们猜测过的青歌少君侯配偶人选,简直能手拉手绕皇城三圈。然而当他们在室内远远望着相思长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贵族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是谁?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还穿着药剂师长袍,天哪,寒碜不寒碜?” “那个女人是谁?” “青歌大公两年前推行婚姻新法,该不会就是为了她吧……” “我还以为是为了斯佩德长公主呢?” “――慎言!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这人赶忙扯了他同伴一下,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奥菲莉亚双手环起,笑得一脸杀气四溢:“长、长公主!” 奥菲莉亚冷笑着点点头:“哦,我瞬间变成长长的公主了,很好。” “诸神在上,那不是青歌大公的近侍吗?”终于有人想起来了那是谁:“几年前跟青歌大公一起出征大绿潮的女僕,眼下是青歌大公御用药剂师的……对不起,她叫什么来着?” “华色,她叫华色!” 青歌拂开一捧垂下来的、开的绚烂无比的紫藤萝,将华色引入九曲连环的白玉长廊中,阳光透过细碎的fèng隙被拆成诸多光点打在她们身上,周围一片寂静,本来就与相思长廊相隔甚远的室内的嘈杂声,在这里是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青歌从袖中掏出个小包,因为长久的携带和摩挲,金线刺绣都已经有些暗淡了,她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窄窄的捲轴,笑问道: “你要不要再签一张卖身契来覆盖掉上一张啊,华色?” 华色笑着点了点头:“好啊,那我简直太荣幸啦。” 青歌将那枚翠得剔透、隐隐有水光的扳指戴在了华色手上,婚书上一方仍是一片空白,另一方青歌的名字与血契已经写好,华色毫不犹豫地拿起摆在栏杆上的羽毛笔,就着掺了金粉的墨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右手中指咬破,把那一抹最浓烈、最好看的血色按在了自己的名字上方―― “华色华色你真是太好了,我是说,我觉得你整个人都很好很好啊!”青歌突然就整个人抱在了华色的胳臂上,眉眼舒展,笑靥如花,明亮的笑容几乎都要把人的眼睛给灼烫到了: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华色也回抱住了她的肩膀,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她的头顶: “好啊,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青歌,你可要说话算话,千万不要在哪一天突然反了悔,不要我了啊。” 次日,派出的所有採访人员都未能进入青歌大公成人礼现场的《帝都万事报》主编深感掉面子,想他担任主编以来,纵横八卦界十几载,从皇后今天又去了哪个近臣处休息,到马尔斯一族今天又闹了怎样的笑话,从今年前来帝都的绿野们哪个更好看,到皇家学院又闹出了什么争风吃醋的破事儿,他们哪次不是报导得一清二楚,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休闲生活?这么大的新闻,他们怎么能放过! ――《帝都万事报》悬赏万金,誓要得知青族少君侯、哦不对,青族新族长、御封殿前大公、赤焰之青歌的配偶,到底是谁!实在不行……告诉人们一个标准,让大家有个念想也好啊? 艾伦?布莱特毕业之后便投身在帝都万事报挂了个闲职――毕竟当年获罪过的贵族们现在都不太吃香,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眼下他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动用法术将一份份的报纸复制无数遍,然后折成纸鹤运送出去,结果今天,他接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任务,主编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连连催问道,你以前在帝都皇家学院求学的时候,是不是和青歌少君侯一起在一等金星班啊? 第80章 ――然后他就出师未捷地被青族守卫逮了起来,幸好青歌在当天清晨进行了一次巡视和安全检查,身后跟着憋笑憋到满脸通红的华色,把还在像老鹰爪下的小鸡一样挣扎着的他给拯救了出来。 青歌给艾伦?布莱特泡了杯红茶,双手交叉地撑在桌子上问道: “好的亲爱的艾伦同学,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从大早上的五六点就开始在我家门口徘徊,直到最后被守卫当做偷窥狂抓进来的原因吗?” 艾伦觉得青歌这句话简直……太不好接了。 这让他回答什么好呢?要是说“是的我就是因为这个被当做偷窥狂抓进来的”简直不要太掉价,可是让他直接开问“青歌大公你到底跟谁结婚了啊”,那还不如让他做一个自由的偷窥狂呢。 结果青歌眼尖地看到了他手里的纸张,表情空白了三秒钟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帝都万事报》?” “青歌大公你也看这份报纸吗?” 青歌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不我不看……奥菲才爱看这个。” 自从《帝都万事报》上开闢了一个专门用来写浪漫的爱情故事的新版块之后,长公主就成了这份报纸的忠实订购者。边看边开嘲讽,结果每每讽刺打击完了之后下一期还照买不误。 “这就是爱啊。”青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艾伦在心里疯狂吐槽道,您确定这不是长公主的恶趣味吗少君侯你从哪里看出来的爱哟! 他决定速战速决,摊平了一张纸,将羽毛笔饱饱地蘸了墨水悬在纸张上方问道: “青歌大公,敢问您的择偶标准是?” 青歌咕哝了一句怎么开门就见山啊之类的抱怨,最后还是决定给这位昔日同窗一点面子,极其认真地思考了好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说: “哦,这么想想我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择偶标准啊,诸神在上,我可是个很能凑合的人。你随便问就好了,本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请让我做选择题――今天起得太早了精神不好,不想说太多的话。” 艾伦决定开始进行语言诱导:“那么青歌大公,你是比较看重外貌上的美丽呢,还是心灵上的美好?” “看美人儿的话我回去照照镜子不就成啦?嗯,我觉得我更看重心灵吧。” “您觉得身份地位之类的界限很重要吗?” “重要什么?”青歌十分骄傲地重重一摇头:“反正都不如我地位高,那还有什么区别?” “您喜欢怎样的人呢……剑士?法师?药剂师?” 青歌正就着华色的手挑拣一堆新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糖浆饼,乍闻此言还就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出于个人情感因素我更喜欢法师一些,但是要是真过起日子来的话两个法师还是十分不好磨合的,毕竟属性冲突问题简直让人难以忽略啊。” 艾伦手下一抖,羽毛笔在纸上拉出长长的一条墨迹,他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多年前与青歌曾有婚约的塔斯克?马尔斯,那就是一位剑士,便问道:“所以您更喜欢剑士一些吗?” 青歌笑道:“诸神在上,你把药剂师置于何地了呀?” “那么您有什么比较明确的理想型,或者比较详细的要求吗?” 以为青歌会选择第二个问题回答的艾伦实在太天真了,青歌连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用上,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哦,我觉得华色这样的就很好。” ――大新闻。最后,两眼放空目光呆滞的艾伦被青歌亲自送出门外的时候,他的脚下还是虚浮的,一副明显被什么东西惊吓过度了的样子。 ――夭寿啦,青歌大公娶了自己的近身侍女和专属药剂师当媳妇儿,全帝国的年轻人们,对没错,说的就是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找根柱子抱着边撞边哭了! 第73页 青歌坐回到桌旁,把盛在青花瓷盘中的甜点拉到了面前,纸一样薄的、奶黄色的面饼上浇着厚厚的、咖啡色的糖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青歌……少吃些糖吧。”华色把今天的为了中和金气而特调的、甜浆果口味的药剂端到了青歌面前,看着她面前那一摞小山一样高的糖浆饼,下意识地就有点牙疼:“这样对身体不好。” 青歌为难地看着那些甜点:“可是我好喜欢吃糖的,戒不掉啊。” 其实奥菲莉亚也不是没劝过她,只不过怎么说都没有用,还会被青歌扯一堆歪理挡回来,久而久之,长公主也就放弃劝说青歌改变饮食习惯的想法,随她自己去了。也只有爱操心的华色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上一劝。 华色嘆了口气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久之后才轻声道: “青歌,你说等很久很久之后,我已经老得管不动你了,你再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啊。” 青歌浑身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华色:“……亲爱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华色坐到了青歌的身边,轻轻伸出指头勾住了她的小拇指道:“我考虑的,不是现在做什么能让你开心,而是现在做什么能让我们走到更远的‘以后’啊。” 青歌蓦地就觉得一股酸酸软软的情绪爬满了心头,她的心里一瞬间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混杂的感觉,她低声地应答道: “好啊,我听你的。” 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宠溺和欣喜,完全就是一副“你说什么我都听”的恋爱中的死样子。 ――本来是想去找青歌商谈占星塔一事的奥菲莉亚遭受到了勐烈的暴击。 两年前,当奥菲莉亚终于逮到机会,将中央占星塔里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一事告诉了青歌之后,青歌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就逐渐消失了,她低声念道: “爱与美之神波妮妲,死亡领主戴斯,时间与空间之神塔姆,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復之神与造物神的名字尽数湮没于歷史,好了那么问题来了――” “第七位主神到底是谁?” 对于第七位主神究竟是谁的这个大谜题,向来众说纷纭,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甚至这种混乱的现象从许久之前的“神之纪”就开始一直存在了,当时身处不同地域的人们还根据各自的信仰而自由地供奉第七位主神,比如说临海的斯佩德一族和专做海上生意的马尔斯一族就信奉海洋与水之神,而身处极北荒漠的奥罗一族则把风神作为第七位神祗供奉,也就是说,对于第七位神祗究竟是谁,人们都不知道,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谁都不敢说自己信仰的才是正道,你们这些都是邪教!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一定要凑满七个呢?七圣物,七座占星塔,七大神祗,甚至身殒巨石阵的七位“奠基之子”,他们中间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莫名的联繫呢? 结果青歌还想进中央占星塔再看一看的时候,愕然地发现她竟然被这座占星塔拒之门外了!不,准确地说,是除了奥菲莉亚之外,任何人都被一道温柔而不失强硬的力道拦在了大门之外,所有人都别想跟在她身后,踏入中央占星塔半分! “挚友,你平常要是闲的没事就去看看那把剑吧。”最后青歌一锤定音道:“我总觉得那把剑不简单。” 死亡领主的镰刀塑像都出现在了东南占星塔里,爱与美之神的玫瑰花铺陈了整座西南占星塔,尚未陨落的命运女神阿芙亚娜直接在极北占星塔里动用了黄金天平……这样看来,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可能: 七大神祗与他们的象徵之物,其实是与七座占星塔一一对应的?! 奥菲莉亚一脚踏入占星塔,大门仍然敞开着,却谁都进不来,她回过头望着仍然守在门边的凯撒,嘆口气道: “奥罗领主,我们谈谈吧。” 她身处黑暗之中,向着浑身披满阳光的凯撒轻声道: “我想了很久很久你说过的那个问题……结果后来才发现,这种事情,它看的就是缘分啊。” “是,你说的没错。”看着凯撒想说什么,奥菲莉亚抢先伸出只手截断了他的话柄,苦笑道:“当时不管和我联手的人是谁,只要他没有什么原则上的大错误,我就会慢慢喜欢上他的……你说得对,可是……” “不早不晚正正好,我看见的是青歌啊。” “就算我不喜欢她,在经歷了那么长久的、耗人感情的自以为是的暗恋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力气去喜欢第二个人,自然也就不能履行斯佩德和奥罗之间的婚约了。” “虽然很抱歉,但是奥罗领主……咱们好聚好散吧。” “是我对不住你,耽误你了。” 凯撒一直在看着她的双眼,自然而然地也能判断出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来挽救当下这不能再糟了的局面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哐”地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 奥菲莉亚也吓了一大跳:“什么玩意儿――诸神在上!”她看向他们的脚下: “这是……时间与空间之神的印章!” 凯撒当机立断一个风行术丢过去,却惊诧地发现风行术和自己一齐被拦在了占星塔之外,奥菲莉亚的足下踩着银青色的长剑纹样,十二把长剑齐齐从地面上浮现而出浅淡的影响,剑尖直指中央的银色沙漏,而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正好与沙漏的影像完全重合! “奥菲莉亚!回来,先跟我一起离开!”凯撒喊道:“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呢,你这样未免太冒险了!” 奥菲莉亚却对他的唿喊充耳不闻般,缓缓向着中央那把不断震颤着、浑身的锈迹都在慢慢剥落的长剑走去,每近一分,那些闪烁着刺眼光芒的长剑影像就随着她的步伐一齐颤动一下,减弱一分光芒,而与此同时,中间的那把与沙漏影像完全重合的长剑也愈发明亮了,完全没有了那副锈迹斑斑的样子,正在向缓步而来的刀客发出欣喜而无言的邀请――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啦。 十数载的记忆在一瞬间倒流得汹涌又澎湃,然而却完全没有“荏苒长秋”那种让人被迫感受到了、掺杂着恶意的喜悦,奥菲莉亚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清醒、这么平静过,占星塔内狂风大作,猎猎扬起她的长髮与衣袍,她微闭上眼,向着那把已经尽显本像的长剑伸出手―― 我坚守本心,不说妄言,屈指算来,已有整整十五年。 石崩山催之势,也莫过于此了! 那把长剑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震颤之后从石砖中挣脱了出来,而就在它挣脱出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光芒与影像都消失了,占星塔中的黑暗陡然化作实体,无数狰狞的怪兽张开乌漆漆的大口,气势汹汹地向她压了过来,然而那股莫名的力道却没有消失,长剑以流星赶月之势,向着奥菲莉亚直直飞去,奥菲莉亚眼疾手快地避开了闪烁着冷光的剑锋,一把抓住剑柄,朝着汹涌而来的黑暗挥出了一剑―― 一剑割裂生死界的后人,在多少年后重现了其母的风采,银光烁烁,寒芒冷冽,剑风几乎都要化为实质,一剑就将那些怪兽重新打回原形,溃散回黑暗之中,与此同时,所有的法师都感受到了那一股莫名的震慑感,感受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几乎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有人将“根源”与神祗的联繫,完全斩断了! 从此,这才是真正的人世当盛! 公元420年,奥斯曼帝国长公主奥菲莉亚?斯佩德从中央占星塔中拔出时间与空间之神?塔姆的圣物,胜利的长剑,斩断“根源”与诸神最后的联繫,接任斯佩德族长一位,成为第一位剑术刀法并修的玫瑰骑士。 同年,奥斯曼与雅克正式开战。 第81章 “根源”,是欧诺塔大陆的基石,是这块大陆能存在的最为根本的保证,也是牵繫着千千万万法师们的一条共同的主线,可以说,“根源”一旦有什么重大异常,几乎所有的法师都能在同一时间立刻感应到――虽然这种大事绝对不多见就是了。 只是不多见,也不是绝对没有,数百年前,华莱?奥罗攻上神域,几乎切断“根源”与神祗们的联繫的时候,就被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而此后多少年,这种连灵魂都被狠狠触动的感觉再也没能出现在法师们的感知里,只能留存在书本与口耳相传的故事中,成为一个模煳而缥缈的概念。 直到公元420年,根源终于被继承了真言口的奥菲莉亚?斯佩德一剑唤醒,又紧接着斩断了与神祗间最后的联繫,法师们才切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灵魂都在颤慄”。 大殿上,面对青歌和凯撒联手递交的“请皇后让位奥菲莉亚长公主”的谏书,皇后只是懒懒散散地扫了一眼,笑道: “青歌大公急什么呀,绿野少君侯还没露面,要是就这样将皇位移交给了奥菲,难免会落人口舌,说我徇私情呢。” 明知皇后不交权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的青歌却无话可说。绿野长秋也不算是真没脑子的人,一上来就摆了个正当无比的理由出来,让人无从反驳又恨的牙根痒痒:“那要是绿野少君侯一直不露面怎么办呢?” 绿野长秋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哎,还能怎么办?我再多劳苦一会儿就是了。” ――这可真是睁眼说瞎话啊!青歌在心底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正在场面一时僵持的时候,门口负责通报的女官高声道: “绿野一族长老到,有要事禀报!” 难不成是这一届的绿野少君侯终于要在人前露脸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期盼着的,却在那位一脸褶子、酷似干枯的树皮的长老进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几分失望的神色。 绿野一族身处边陲,且备受大绿潮的困扰,这让他们比起别的贵族们来说额外多了一份不必上朝的权利,除了皇后近臣绿野鸿影和夺/权成功的绿野青岚,这么多年来几乎就没能在大殿上看到过别的绿野,这也让只身前来的这位绿野长老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却还是硬着头皮,在人们灼灼的目光之下,上前躬身涩声禀报导: “禀告皇后……大绿潮又一次提前爆发了,绿野一族请求皇室增援人手和救灾物资,感激不尽。” 第74页 绿野长秋惊道:“你说什么?大绿潮又一次爆发了?!” 大殿之上陡然迸出一阵强烈的私语声,就算是绿野长秋用眼刀剜过去,也没能阻止贵族们在大殿上直接抛却了风度,开始惊疑不定地交头接耳―― 百年一次的大绿潮,为什么突然就爆发了? 是啊,还接连爆发两次,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啦。 绿野一族这几年可过的真苦啊…… 在众多或怜悯或讽刺或不动声色的目光中,这位绿野长老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视线直直向他投来,他偷偷地抬眼一看,便看见头戴黄金冠冕的青歌大公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在皇后即将开口支援绿野的时候,优哉游哉地上前一步: “皇后明鑑!我国现正与雅克拉长战线抗衡着呢,如果派过多精英增援绿野,边境空虚,防御锐减,对战场上的形式极为不利啊。” 自从青歌被加封为大公起,德里克?奥罗就接替了她成为三军元帅,而在离开皇城之前,这位忠勇地跟着费南多元帅征战了小半辈子的中年人热泪盈眶地跪在玉阶之前,几乎都要给绿野长秋叩首了,说的也是一模一样的话语: “皇后明鑑……无论国内发生了什么,眼下战事吃紧,千万不要从边境调兵啊。” “好啊,我不调兵便是。”绿野长秋温柔地笑了笑,刚想说,那么青歌大公便去雅克边境再施展上一次烈焰焚城不就好了么,省下的兵力去增援绿野,多好,就听到青歌又道: “大绿潮接二连三地爆发,事出反常必有因,皇后,青歌自请前往绿野之森,探讨大绿潮屡屡爆发而不止的原因,恳请皇后批准!” 这本来是个再合理不过的决定了,却让绿野长秋瞬间铁青了脸,半晌后,才在绿野鸿影的安抚下批了一张谕旨下来: “准了。” “皇后有旨,即日,青歌大公动身前往西南绿野,探查大绿潮频繁爆发的原因,天佑奥斯曼――”女官扬声道: “退朝!”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就在青歌还在收拾东西,准备带上华色一起去西南绿野的时候,侍女来报: “青歌大公,马尔斯家主来访。” “啊?那个老头子还有脸来见青歌?”华色一跃而起:“不见不见好不好,鬼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青歌努力地将最后一件袍子塞进行李中,对侍女指示道:“夫人都这么说了你就去回绝了他吧,就说……”她努力地想了想理由:“就说我们亲热着呢,没空。” 侍女僵硬着一张脸出去了,她觉得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扯淡又最合理的理由了。结果不一会儿,她就哭丧着脸回来,小心翼翼地禀报导:“少君侯,他说他可以一直等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您洽谈――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见!” 青歌在她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挂在华色身上,摇摇晃晃地撒着娇呢,一瞬间就变成了正襟危坐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的黏黏煳煳:“他能有什么事儿哦……好吧,我去看看。” 结果在正厅看到了一身正装的塔斯克的时候,她一个恍惚才反应了过来,哦,原来塔斯克已经成年了,是时候接管马尔斯家族了啊。恐怕也只有绿野青岚还会死占着族长之位,不愿放权了吧? 她低声对侍女道:“去后面把夫人请过来,要快!” 说完,就缓缓地在塔斯克面前坐了下来,在他即将开口说话的时候,对旁边的女僕招了招手,要了杯红茶,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加了点牛奶和一块方糖,用小银勺搅拌了好几下之后,又卡着塔斯克张口的那一瞬间道: “有点烫。” 训练有素的侍女立刻碰上个茶盘,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冰冻符咒,青歌把茶杯往上一搁,便满意地看着方才还热气腾腾的茶水立刻变得一点儿白气都没有了,这才抿了口香甜的奶茶,问道:“都忘了恭贺马尔斯家主得偿所愿,您今天未曾预约就前来拜访,有何贵干啊?” 塔斯克却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杯子,涩声道:“你……现在不爱吃糖了啊。” 青歌一愣,随即便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嗯,华色不喜欢,我就不吃了――您还没告诉我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呢,我正忙着收拾行李,今天就要出发去绿野之森了,麻烦快一点,好么?” 塔斯克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 “青歌!”华色一路小跑地从后面熟门熟路地推开屏风提着裙子跑了进来,身后的侍女一脸“没看住夫人就让她这么跑出来了是我的锅”的生无可恋的表情,青歌笑着看着华色一路跑过来,几乎都要撞上她了,才微微后退一步,掏出手绢为华色轻轻按了按额角:“急什么呀,我又跑不了。” 华色抿着唇腼腆一笑,什么都不说。 青歌这才转向短短一会儿就被打断了三次话头的塔斯克道:“马尔斯家主,这是我夫人,华色。我觉得单独与尚未婚配的您呆在前室不太好,就把夫人请过来给我掠阵啦――”她开玩笑地说着让塔斯克如遭雷击的话语:“您可千万别介意啊。” “……不。”塔斯克艰难地张了张口,终于吐出一个单音节的词,而接下来的那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不介意。” “那么,您这么突然地造访我青之一族领地,肯定是事出有因的吧?”青歌把那杯温度刚好的奶茶推给华色,自己则双手交叉地放在桌子上,笑道: “本公在此洗耳恭听。” 塔斯克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惨声恳求道: “青歌大公!求求您救救马尔斯吧!” “只要您肯伸出援手,马尔斯全族上下都对您效忠,并献出永世的忠诚!” 青歌整个人都被这突发的状况搞懵了,却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得体的笑容:“马尔斯家主真是说笑了,我还没接过族长之位,仅仅一个无实权的殿前大公,能干些什么呢?何况马尔斯一族最近出了什么问题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华色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委婉地提醒道:“青歌,最近的情报都是我看的,你当然不知道……马尔斯遭遇了自开国以来的最大危机,四海开始不断海啸,更有各种巨型海兽出没,短短数日间,海上霸主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巨型船舰几乎尽数被毁,死伤不计其数。” 青歌眨了眨眼,顶着塔斯克莫名谴责的眼神义正词严地睁眼说瞎话道:“哦对,华色跟我说过,只不过我忘了。可是马尔斯家主啊……” “连当年与第一摄政皇后绿野兰颜签订了契约的奥罗,都能在这一代在绿野长秋的昏聩下被迫反悔,我又有什么理由相信您所谓的,‘永世的忠诚’呢?” “更何况……”青歌笑了笑,拉住了华色的手: “我也不想参与到皇位竞争里去,马尔斯一族的支持对我来说完全可有可无嘛。” “您为什么……”塔斯克仍然跪在地上,仰起头看向青歌,自从他们五年前分道扬镳起,他就再也没能这么近地看过青歌了:“按照您现在的威望,如果想逼迫绿野长秋退位简直轻而易举,为什么……” 青歌笑道:“我不想委屈华色啊。” 第82章 “宫闱内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破事儿,我捨不得让华色沾上一丁点儿。” 塔斯剋死死盯着华色好久,才疲惫地抹了一把脸,自言自语道:“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啊。” “青歌,如果我当年没做过那么愚蠢的决定,是不是你现在护着的就是我了?” “马尔斯家主慎言!”华色重重将茶杯往桌子上一顿:“您现在怎么说都是有未婚妻的人了,洁身自爱一点不好吗?” 没想到向来做什么都不温不火的温和的华色会直接爆发,青歌愣了两秒钟之后拍桌笑道:“对啊,夫人说得好,马尔斯家主自重啊自重!” “我不要什么马尔斯一族的支援,你把你的许诺转交给奥菲莉亚吧。” 她从桌子上糙糙抽出张暗花洒金的纸笺,龙飞凤舞地写了段话,接过华色递来的殿前大公印章重重盖上去,往塔斯克怀里一塞,笑道:“马尔斯家主,你们和玫瑰骑士斯佩德本来就比邻而居,何苦捨近求远求到我这里呢?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 “你去找奥菲莉亚,就说是我送她个人情,你刚刚对我承诺了什么,接下来全都转交给她就好了。” 送走了塔斯克之后,青歌一秒钟就黏在了华色身上,扒都扒不下来:“亲爱的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华色僵着脸:“没有,我就是觉得他好烦哦。” “那就是吃醋啦。”青歌喜滋滋地抱住华色的肩膀:“总有人喜欢自作多情,捨近求远,我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呢?可是我真的见不得那么多无辜的马尔斯辖地子民死于他错误的决定,只好给他指条明路,听不听就是他的事儿了,反正我做了。” 她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教育与受到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作用细微得平时看不出来,然而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她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为了大局而摒弃个人感情,比如当年大绿潮中,对被俘虏的艾伦?布莱特施以援手,再比如眼下,为了万千无辜者的性命为塔斯克指一条正确的道路。 华色蹭了蹭她的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柔软: “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喜欢你啊。” 奥菲莉亚在接到了塔斯克的投诚之后,仅仅盯着青歌的手书考虑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新上任的斯佩德族长一声令下,玫瑰骑士开始从他们居住了数百年的东南沿海开始缓慢撤离,以避开可能会接踵而来的海啸与少数能上岸的海兽。 “幸好青歌传信传的及时。”已经赶回了斯佩德驻地的奥菲莉亚一身利落的剑士服,胜利的长剑取代了她惯用的长刀配在腰侧,遥遥望着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领土,嘆息道:“她总是能想到我们看不见的、过于长远的地方去啊。” 果不其然,当海啸终于袭击了玫瑰骑士们的领地之时,数十丈高的水墙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大半建筑,只有少数被法师们加持过的、至关紧要的建筑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在汹涌的海水里一样,纵然危险万分,却终于挺了过去,就好像在漫漫长夜中留下了最扣人心弦的、微末的一丝光明。 第75页 练剑堂,新兵训练所,祭祀之殿,誓约殿堂……全都毁了。只有一座占星塔和数处存放至关紧要的兵器与财物的仓库未被毁去,隐约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兽随着墨蓝色的海水爬了上来,有的浑身黏液,双目分开到奇诡的地步,有的遍体都是各种颜色的褶皱与疙瘩,体型巨大,有的身体扁平,轻轻松松就能隐没在海水里,蓦然吐出奇长的舌头,露出血红的嘴与锋利的牙。 奥菲莉亚单手按在长剑上,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要是让苏珊看见了,恐怕要吓哭鼻子了吧。” “族长!”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嘶声喊道:“第一头海兽已经被我们分离开来,进入包围圈了!” 奥菲莉亚举起望远镜看去,水晶镜片中,被家畜的鲜血与血肉吸引了的第一头海兽,已经缓慢地脱离了大部队,向着他们精心布置的包围圈缓慢走去,一路上,它不断地用鲜红的长舌扫荡着周围正在骚扰它的剑士与法师们,即使玫瑰骑士们身经百战,体能骁悍,也颇有损伤,时不时就会听到一人的惨叫。 奥菲莉亚面无表情地看着又一位女剑士被海兽扫进了血盆大口,却依然不放弃挣扎地将手中的长剑钉入了海兽的上颚,才扔下手中的望远镜,下令道: “去引第二只,这一只交给我好了!” 语毕,她脚踏风行术,从墨蓝与深红交织的海水上轻掠而过,长靴在水上踏出长长的波纹,,胜利的长剑反射着明亮的光芒出鞘,瞬息之间急掠数百米,携风雷之势高高跃起,带着凛冽的、刺骨的寒意,借高度之便迎头噼下,行动缓慢的海兽躲避不及,被身形只有它十分之一不到的奥菲莉亚一剑噼成了两半,强劲的剑风不仅仅噼开了巨大的海兽,更是噼开了翻涌的海水,一瞬间就好似圣人分海般,汹涌的海水都被这剑风分开了一秒。 腥臭的鲜血喷涌而出,淋了奥菲莉亚一身,她却恍然未觉,踩在不断翻涌着的水面上努力平静下急促的唿吸之后,长剑一抖,向着摇头晃脑被引过来的第二只海兽当头噼去,毫不留情! 这是一场艰苦的、永无止境的战斗,直到所有上了岸的海兽们都被斩尽杀绝之时,或是玫瑰骑士尽数战死的时候,才会停止! 凯撒?奥罗正在匆匆赶回极北荒漠。 绿野长老带来的坏消息已经让贵族们开始惊慌失措了,然而直到当天上午,这个消息还是被严格地封锁在贵族圈之内的,毕竟大多数人们不想造成无关紧要的恐慌,有人去赈灾就好了,西南绿野离帝都这么远,犯不上让所有民众都知道,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只不过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就在当天下午,青歌与华色前脚刚离开帝都,来自三个地方的急报就让全帝国的人们陷入了恐慌中。 ――东南斯佩德来报,海兽登陆,虽族长力战不止,将少数上岸海兽尽数消灭,但妇孺老幼无法承受过于恶劣的原驻地环境,玫瑰骑士全线后退三百里,重整旗鼓,休养生息。 ――四海之子马尔斯来报,海啸不断,海兽出没,船只尽毁,虽在斯佩德援助之下得以有喘息之机,然损伤惨重,全族避入斯佩德,以求得一线生机。 ――极北荒漠奥罗来报,飓风突袭,以极北占星塔为中心,扬沙数十里,蒙天蔽日,虽无大量人员伤亡,然而人心不稳,恳求奥罗族长回归领地,稳定民心。 若无大事,不得急报,若有急报,全国通传。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急报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奥斯曼帝国,大街小巷里,几乎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地往家中赶去,相互交换着焦急的眼神和不安的话语: 今年这是怎么了?!一点儿都不安定啊。 纵观全局,好像只有稳坐帝都的无冕之王没有受到任何损害,而向无冕之王发来的求救信,也就像雪片般连绵不断地飞过来了。绿野青岚展现出了身为督伊的强硬姿态,将除去同盟家族之外的所有求援均尽数回绝,开族库,建难民堂,将所有附属家族的求援一一应下,同时开始安排严格的巡夜与身份通行制度,一时间,远离了所有灾难突发地的帝都都隐隐约约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绿野长秋颇为不满,无数次在朝堂之上指桑骂槐,说“某些人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却被绿野青岚少见的沉默给顶了回去。 青歌刚一下马车,就切实地感受到了大绿潮到底对西南绿野们造成了怎样的损伤。目力所及之处全都是苍苍郁郁的浓绿色,满地都是绿潮翻涌过后的惨烈与狼藉,铺天盖地的旺盛的生命力几乎让人窒息。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过于旺盛的生命力还会有这种反作用。太旺盛了,太纯粹了,唿吸了一口满含生命力的气息之后,青歌在心里忖度道,怪不得人们都说大绿潮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它强大的摧毁力与杀伤力,而在于它过去之后,对人们的心理的影响。 ――再也唿吸不到这么美好的空气了,又要回到满是污浊的世间了,在尽是生命力与旺盛生机的衬托之下,我简直找不到之前自己存活的意义啊。 因此大绿潮过后,绿野们的自杀率从来居高不下。 青歌登上了糙糙搭起来的高台,向着长老们为她指的方向望去。 “青歌大公,那就是本次绿潮爆发的中间点了……” “嗯,我看见了,你们都下去吧。”青歌调整着手中刻着明目符咒和远望术的水晶镜片――刚刚在车上赶工做出的简易望远镜,轻声道。 她在看到了本次大绿潮的来向之后,隐隐约约就在心里有了个大致的猜想,并且为了自己的猜想而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本次大绿潮的来向,赫然是数年前她探访过的西南占星塔的方位!那么是不是可以猜测,本次的大绿潮与西南占星塔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呢? 一瞬间,关于根源,七圣物,七神祗,爱与美女神波妮妲的一切一切全都交织在了一起,青歌隐约依据直觉觉得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繫,却始终抓不到一个明确的头绪,直到华色翻阅着今天送来的情报禀报导: “极北荒漠爆发飓风,凯撒?奥罗正在赶回去的路上;斯佩德与马尔斯遭受了洪水袭击,长公主带领全族组成自卫防线,将上岸的海兽尽数斩杀,马尔斯族长已经和二公主一起躲进斯佩德里了……青歌?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青歌握紧了冰凉的手指,轻声道: “今年真是不太平啊。” 第83章 世界上真的就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让整片大陆上多少年都没能出现过的天灾在一瞬间尽数爆发,还全都与占星塔的所处位置一一重合么?而几乎每座占星塔中都供奉着神祗们的纹章与圣物雕像,甚至中央占星塔里尚且留存着时间与空间之神?塔姆的胜利之剑,这让人不得不深思起占星塔和七位神祗之间的关系啊。 而且根源暴动,真的就跟这些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半毛钱关系么? 青歌放下手中的镜片,提起龙骨法杖就往下走去:“华色,你留在这里给我掠阵,要是眼看有什么不对,就启动回溯法阵把我拽回来好了。” 回溯法阵,是一个十分冷门的法阵,除了青歌这种博览群书、通晓诸事的学术研究狂魔之外,几乎随便换一个法师都会一脸茫然地反应好久,回溯法阵,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法阵曾几何时也是十分热门的一个法阵,以其对启动者的要求之低和效果之好而闻名了好长一段时间,只要将一根绘着符咒的绳子捆在人身上,另一端握在启动者手里,一遇到危险,启动者就可以通过这条绳子摺叠多次空间将遇难人迅速拉回,然而百年前,随着回溯法阵的大范围使用,逐渐地出现了一些弊端,人类的劣根性开始完全展示了出来。 四海之子马尔斯本来就是靠海吃海的一个家族,随着回溯法阵的大规模普及,下海採珠的人数量也开始激增,然而多少潜入深海採珠的女子就这样被她们薄情的丈夫抛在了水底,一时间海女们甚至都不敢下海,不仅怕腰间的长绳被陡然松开,更怕那沉眠在珊瑚丛与大蚌间的簇簇白骨;帝都里又有多少厌倦了枯燥无味的婚姻的夫人们在生死一线之际,残忍地放开了缠在手上的长绦,一任鲜血满洒黄沙,剑士战死他乡。 看哪,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儿,你只要轻轻、轻轻地松开手中的绳子,倏忽一下就能摆脱桎梏了你多年的枯燥的藩篱了,多轻松,多畅快?当时的摄政皇后绿野兰颜不得不下了谕旨,除了签订过生死一体契约的双方不得使用回溯法阵,这才堪堪维持住了濒临崩坏的社会秩序。 然而回溯法阵除了过分将一方的姓名依託在另一方手上这点之外,真的可谓是完美无缺,再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因此这种法阵虽然被过于严苛的谕旨限制了使用,却没有淹没在漫长的歷史中,直到青歌大公凭着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就一破到底的死脑筋,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将回溯法阵重现于人间―― 淡蓝色的法阵从她们的脚底蓦然升起,形成了个五芒星的形状,在她们周围虚虚一拢便四下溃散开来,星星点点的莹芒附着在了青歌的右手上,她双手合十,勐然一拉,一条长长的、晶蓝色的长纱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她把一端抛给华色,笑道: “我身家性命都在这上面了,华色啊,你可拿好了,我在那边连拽三下,你就把我拉回来!” 华色用力点了点头,接过长纱在手上缠了好几圈才道:“青歌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开的。” 青歌将龙骨法杖横在胸前,向着远处那满溢着生命气息的大绿潮疾步走去。 多少人都对大绿潮下过结论,说它是不可战胜、难以避免的天灾,然而在绿野兰颜的记忆中,大绿潮的确是被青书大公阻挡过的,虽然没能达到完全拦住的效果,然而在铺天盖地的暴走的植物中,他的确能手持龙骨法杖,将那些葱葱郁郁的绿意尽数阻挡在一层微光之外,这让青歌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的同时,也兴起了一丝好胜心。 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我就无法完成呢?我不试一试,怎么就知道自己真的做不到呢? 向来的法师们都严格遵循着相生相剋的原理,试图用各种各样的属性消灭大绿潮,而其结果也是毫无意外地惨败而归,青歌从五年前出征大绿潮的时候就开始暗地琢磨,为什么不能用木属性的法术赢得一丝喘息之机,让大绿潮把自己忽略过去呢? 第76页 龙骨法杖遥遥正指西南占星塔,欧诺塔大陆上最为年少的五阶法师长杖一挥,高声喝道: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奉五行之理,烈烈如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她手中洁白的龙骨法杖放射出一道微弱的、淡绿色的光芒,通身充盈着火元素的青歌,将火之元素与龙骨法杖中的金气结合,硬生生在五行相生的五芒星缺了三个角的情况下,将一丝葱郁的绿意逼了出来,盈盈摇动在龙骨法杖杖头,那么浅淡的颜色,明明好似一用力唿吸就能将它扑灭,却终在那如海潮般的浓绿中坚持住了,并以其微末的、细弱的力量为青歌分出了一条窄窄的道路: “木之盾,树之光啊,最荣耀、最初始的造物神啊,请聆听我的恳求,借我一丝绿之力立起牢不可摧的屏障!” 几乎所有身困绿潮中、尚在苦苦挣扎着的人们都看到了那一线微弱的光芒破空而来,以一种细弱而坚定的姿态缓缓地长成了淡绿色的防护罩,缓慢地将暴走的植物与人们分离了开来。而那一种随着光芒一併袭来的、几乎化作实体了的嘆息,也被人们听到了。 ――我所求的,不是与天地抗衡,与根源分庭抗礼,不求获得七圣物认可,而是旨在一个“探索”。我们眼下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现世和后代的喜乐。 我们能创造,我们懂得爱与守护,我们知道什么是生生不息,代代相传,因此我们才成为“人”。 尚且留在巨树上的绿野长老们纷纷围了过来,看着那些被淡绿色的光墙防护起来的人们开始慢慢向绿潮外走去,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条细微的、却满含生命力的光之河流,有人便不禁赞嘆了一声: “青歌大公真是……与当年的青书大公比起来也不逞多让了吧?” 身为第一位摄政皇后的绿野兰颜在临终之时写了本回忆录,书中便提到过关于她从大绿潮中被青书大公救过这样的旧事,然而与当年青书只能兼顾得来她一个人相比,青歌简直就是超越了他不知道多少倍,将所有在她施法范围内的人都用新创出来的咒术安全送出,五年苦心孤诣,五年埋首专研,与之前改编自青书大公的、攻击性十足的“烈焰焚城”完全不同,这次的不知名法术完全由她本人自创,一点儿杀伤力也没有,却比烈焰焚城要撼人的多。 青歌几乎每走一步,杖端的绿光便微弱一分――这相应地也昭示着她救了更多的人,而在抵达西南占星塔之前的时候,她周身几乎完全没有用以防护的光盾了,脚下踩着的也不是泥土,而是柔软的、摞了一层又一层的不知名植物,每一步下去,都会踩到零碎的花朵与枝叶,在它们倒伏下去之后,还会有更多的花叶迅速生长出来,动作快的几乎让人都能听到汁液四溅的水声与爆裂声了。 她手下一个用力推开了已经缠满花朵与枝叶的占星塔大门,同时也就着明亮的天光看清了上次被自己忽略了的东西。 在那个把她瞬间传送到了极北荒漠的法阵中,以无比隐晦的手法刻画着一个封神阵!而这个法阵,她只在另一个地方看到过,是哪里呢,是哪里呢,怎么就想不起来? 青歌倒抽了一口冷气,任凭那两扇大门在自己身后无风自合上,喃喃自语道: “……谗言舌。” 无怪乎她想不起来,实在是因为这个法阵简直比回溯法阵还要冷门。回溯法阵好歹还有个实际的、派的上用场的救人的作用呢,封神阵干脆就只是一个理论上的法阵,从来没有被人使用过。 哦不对,现在不能这么说了。应该说,自封神阵面世以来,只有两处地方使用过这个法阵。一处是西南占星塔中,刚刚被她发现的这处封印法阵,另一处则天天都展现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可愣是没人看的出来,那就是东南沿海的巨石阵,看似杂乱无章的巨石们硬是拼成了半个残缺不全的封神阵的模样。 毕竟封神阵不是为了人类而设的,它的目的只有一个―― 封印七圣物。 封印自诞生以来,自名字被人类所知以来就备受追捧的、无数法师日日夜夜都在做梦得到的七圣物,慈悲心,谗言舌,阴阳手,刚介骨,公正身,谎之眸,真言口! 第84章 比如曾经的第一法师戈林,再比如奠基七子中仅有的一位平民,同时也是少数几位女性之一,黑暗法师“永夜”辛西娅。 奠基七子的画像被悬挂在他们生前求学过的一等金星班中,周围有永不谢的常青藤作为点缀,几乎每个人都是意气风发、张扬年少的模样,只有黑髮黑眼的辛西娅被挤在角落,眼神沉静中带一抹悲凉,不声不响地从相框里静默地凝视着每一个路过她面前的人。 之所以说她不能算一个出色的高阶法师,无非因为一个原因而已,比起那些精于实践、擅长施法与念咒的法师们,她完全是一个偏理论派的非实干家,与那些以精妙绝伦的施法方式和惊天地的大事迹而闻名于世间的同僚们相比,恰似萤火之于日月光辉,好好的一个四阶法师硬生生地就在其余法圣们的光芒下被比成了壁花一样的角色。 直至七个封神阵横空出世,“永夜”之辛西娅十年苦修,一朝封圣,人们才真正正视起这一位被常年忽视的理论派的开山人物,却始终对其报以批判的态度,只承认她的实力,却依然不认同她的研究成果。除去对性别的歧视外,封神大阵过于匪夷所思的用途也是人们不认同她的主要原因之一,而 因此,包含了她所有心血的七个封神大阵也就随着她的名字一起淹没于歷史,百年后的法师们谁还能记得有封神阵与永夜法圣这么拗口又难记的名字啊,能记住一个奠基七子与东南巨石阵就足够应付考试了好吗? 只有青歌在终于注视到了那个隐秘的封印之后,才最终确定了一个萦绕在她脑中好久,却一直不敢确定的猜想―― “原来七圣物与七神祗、占星塔之间,真的是一一对应的!” 眼下,这个显然已经破损了的封神大阵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算里面封印着的东西已经逃出去好久了,也能明显地感受到一股邪恶的气息久久萦绕不去,独属于爱与美女神的玫瑰花的纹样被巧妙地描绘在了普通的传送法阵正中,要不是谗言舌已经挣脱了封印,恐怕再过个几百年,这个封神阵也不会被人发现。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大绿潮之后,绿野之森的生命力强度都会勐然跃上一个阶层,怪不得死在大绿潮中的人远远没有大绿潮结束之后死亡的人数要多,因为大绿潮根本就不是针对人类的!而是被爱与美女神以西南占星塔分享走了的根源之力终于泄露了出来,以人类无法接纳的姿态向着人间开始了过于充盈的倾泻与补充,就形成了大绿潮!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 神祗为什么要与人类抢夺根源之力呢?如果真的像他们自己所宣扬的那样,神祗出自根源,是根源的宠儿,那么完全无需与人类争抢这一点点零碎的根源之力啊。 神祗是怎么来的?在过去的多少年中,无数人都质疑过这个问题,而在华莱?奥罗几乎弒神成功之后,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才渐渐淡了下去,然而远远没有结束。而青歌内心的那个猜测,也随着封神大阵的出现,慢慢地成了型,就好像是从一团乱麻中终于揪出了一根线头: 如果神祗们曾经也是人类的话,那么“神之纪”与“人之纪”里,法师们分享到的根源之力的差异就很好解释了,得到了七圣物认可的人逐渐成为了神祗,成神之后便忘却了本源,才开始与人类抢夺根源之力,甚至不惜修建占星塔,存放圣物,让根源更加偏袒自己,以达到排挤、忽视人类的目的。 奠基七子立起巨石阵,根本就不是为了探索什么根源,而是为了修建封神阵,抢夺属于死亡领主的权柄,而他们几乎也成功了―― 青歌只是试探性地向那个法阵走了一小步,脑中便响起了无声的嘶吼,那种触动与悲伤直入骨髓,让她一瞬间几乎都握不稳手中的龙骨法杖,只能完全被动地听着根源向她传递着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消息: 慈悲已死,谗言未尽! 诸神将死,人世当盛! 而正在此时,一直被微弱的绿光阻挡在塔外的绿潮终于冲破了光盾的阻拦,oo@@地靠近了站在多年前被打的稀烂的玫瑰花雕像前的青歌,藤蔓上悄然生长出尖利的倒刺,趁着这少有的、能在大绿潮中存活的活物一个疏忽,就要将她毙于尖刺之下! 然而青歌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法杖,也没见她吟诵什么咒术,画出什么法阵,就将这兇残的植物给拦在了半空中,杖端隐隐有火凤浮现,直接就将那株植物烤成了焦炭,她伸出只保养得当、几乎能欺霜赛雪的手,比着雷电天火的法诀就向那个封神阵直直击去,隐约间都能听见她衣袍扬起的猎猎风声了―― “咒术之火,天降雷霆!” 被大绿潮席捲了数天,几乎整个驻地都被潮湿而缠绵的绿意与水汽淹没的绿野一族,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炎热与干燥的气息,雷声隆隆席捲而来,铁灰色的天空蓦地就现出万丈绯色长云,无数夹杂着火焰的巨石从空中骤然落下,却不偏不倚地全都砸在一点上,要是有人能从万丈高空看到这一幕的话,唿吸都会为此静止的,漫山遍野的绿色一瞬间全都被绯红的火焰缠绕包围,而绿潮袭来的方向,在那个绿意最浓重,最生机勃勃的点上,赫然有万千烈焰石齐齐坠落! “这个施法范围太大了!”绿野长老擦了把冷汗:“要是青歌大公真死在这里的话,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不知死活的施法者八成来不及撤离的时候,一条莹蓝的、脆弱的长绦缓缓地浮在了半空中,被身处万千天火之下、尚且置身占星塔之中的人轻轻扯了三下―― 华色一把抓住长纱,素来温柔的眉眼上一片冷肃之色,让人几乎无法相信那就是平常未语先带三分笑的大公夫人,她双手一振,死命一扯,回溯法阵被激活了,然而却完全没有摺叠空间的迹象,长纱依旧崩得笔直笔直,完全没有缩回半分! 青歌在满天满地的绯色火焰中听到一声嘆息,干涩而嘶哑的话语终于被从封存了几百年的封神阵中解放了出来,向着终于凭着一点点零碎的线索、凭着博学强识和无穷的好奇心就触碰到了禁忌的领域的后来者发出简洁而欣慰的赞美: 第77页 “终于有人来了,我们等到后继者了。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你既然都能走到这一步,那么想必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了,而真正能告诉你的,却无法诉诸于口……你要走下去,接着我们未竟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薪火相传,代代不息!” “诸神来源于人类,却最终在七圣物的荣光下迷失了自我,开始与人类分道扬镳,何等可悲可嘆……在你最快乐、最欣慰、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千万别忘了你的本心啊。” “你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么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根源之力一旦爆发,人类绝对承受不住的,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但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重蹈覆辙了!” 本来被绯色火焰压制下去、正缓缓退缩着的绿潮就好像被什么惊醒了、刺激到了一样,陡然掀起数丈狂澜,向着搭建在巨木之上的简易避难所勐然袭去! “让开!”华色用力甩开绿野长老枯瘦的双手,直接用动作表明了对“下去避难”这件事的正面拒绝:“我要让青歌回来!” 她紧皱双眉,眉间一点嫣红的旧伤都被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咬着牙抻着胳臂,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只有青筋暴起的左手死命揽住树枝,水蓝的长纱已经被绷成了一条线,缠在她的右手上,勒出深深浅浅的红色―― 回溯法阵被再次激活,空间终于有了隐隐约约的波动的迹象! “命运女神的谎之眸在极北荒漠,爱与美的波妮妲在西南绿野,死亡领主的公正身在东南沿海,中央占星塔里是拥有真言口的塔姆,造物神的阴阳手远在雅克真言镇,復仇之神的刚介骨早已在华莱?奥罗强行抢夺之时没落!” “我们奠基七子封印住的,便是那从未存在过的第七神?慈悲心,与爱情女神的谗言舌!” “――青歌!!”华色几乎是悽厉地高喊出声,向着绷得死紧的、没入一片漫无边际的绿意之中的另一端尖声喊道:“青歌,你给我回来,听见没有!” 奠基七子的话语几乎散去之时,终于有个微弱的、满含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夹杂着隆隆的雷声灌进青歌耳朵: “后来者,我是永夜法圣辛西娅,奠基七子里唯一的女性黑暗法师,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我终于被现世的人们认可了吗?终于被人们摒弃性别成见、客观而公正地评价了吗?我的成就,我的封神大阵,你是第一眼认出来的吗?” 青歌还未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到腰间的回溯法阵传来勐烈的震动,空间开始扭曲,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幻模煳,她只来得及高喊道―― “辛西娅法圣!我知道您!” “您做出的所有的贡献与牺牲,都被后世一一铭记,载于青史,再也没有什么‘女子不得执政’,没有什么‘区区女流成不了大器’了!” “您生前渴求着的公平,已经被完全实现了,您被强加过的恶名,已经被尽数洗刷过了!” 在感觉到长纱陡然间松懈下来的一瞬,华色就心知不好,结果身体反应最终还是慢了半拍,与被第三次空间摺叠从数里外带回来的青歌撞了个满怀,齐齐脚下落空跌下树去―― 然而她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满含恐惧的、慌乱的挣扎,倒不如说是一种满满的偏执与失而復得的狂喜:“青歌,我刚刚就在想……” 在唿啸的风声里,在铺天盖地的彤云下与尚未退却的绿潮里,华色把青歌抱了个满怀,掐住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 “你回不来,我就跟你一起死了算了。” 第85章 青歌一只手翻抱住了华色的腰,另一只手在汹涌的气流里死命把住龙骨法杖,高声喊道:“赤焰火凤!” 熊熊烈焰从龙骨法杖杖端喷涌而出,形成了通体流光溢彩的火凤凰,发出清越的长吟展开双翅,隐约有遮天蔽日之态,托住了正在向下急速坠落的两个人,橙色的火焰组成的翅膀所过之处,不管是百年古木还是汹涌的绿潮,全都化作了焦炭,漫天飞如雪,洋洋洒洒落在她们的发间与衣襟上,青歌轻轻蹭了蹭华色的脸,小声道: “瞎说什么呢,真是的。” “我怎么会回不来啊。” 同样是身陷大绿潮,同样是火凤背上,华色发现自己就算是不拉着青歌的手也不会被火凤烧到了,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那枚翠色的扳指里仿佛有水光流动,是她已经被载有约束力的婚书认证成为青歌大公夫人的最有力的证明,从此,除非相思长廊被毁,除非婚约被背弃,除非她们中有一方死去,在婚书上写下了彼此名字的两人就永远无法伤害对方一毫一分。 华色伸出手,擦掉了青歌鼻尖上沾到的一点儿飞灰,抱着她轻声道: “我就是担心你而已……毕竟我这么喜欢你,你又这么一副恨不得天天攻战在最前线的拼命的样子,青歌啊,我真的是经不起一点儿吓了。” 在她们被火凤托着向上缓缓飞去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裂响―― 青歌下意识地就回头看去,在漫山遍野的绿色植被覆盖下,她也只能瞥得到本就荒废多年的占星塔终于轰然倒下,溅起漫漫的尘土与大块大块的砖石,而独属于神之纪里的占星塔的倒塌,就好像预示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青歌在华色忧心忡忡的目光下,转过头来对她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放心吧。” 那个笑容是如此的明亮又夺目,在赤焰火凤那明亮的焰色下,在明亮的天光与葱茏的古木映衬下,她翠色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碧色来,愈发显得整个人都有一种意气风发的、锐利而冷静的美了。 直至多少年后,华色站在独属于赤焰法圣九丈高的、洁白的法师塔上,看着苍蓝的天与洁白的云如丝如缕掠过长空,看着高塔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一片空茫无着落的时候,都会想起青歌的这个笑容。 那几乎是支撑着她走过最为迷茫、最为寂寞的数年中唯一的支柱了。 公元421年,奉命平定大绿潮的赤焰之青歌、奥斯曼帝国御封殿前大公安全返回,并带回了一个让整片欧诺塔大陆都为之震动的消息―― 百年天灾大绿潮,并不是真正的灾难,而是被压抑被抢夺了的根源之力的泄漏与解放,换而言之,只要能利用得当,所有法师都有成圣封神的可能,就好比当年“神之纪”里的神祗们也曾经是凡人一样,谁能触碰到根源,谁能把握住这个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谁就能站在时代的前端,站在由法师们组成的金字塔的顶层。 在青歌离开绿野之森、登上马车即将启程返回帝都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股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她不是个对外界感知过于敏感的人,否则也不会迎娶华色了,但是这人的目光里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以至于都被她这么个迟钝的人感知到了,便抬头望去,结果看到了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初原千里?” 被发现了的剑士几乎是在青歌震惊地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就大步迈出,躬身行了个礼,即使他是雅克共和国的护*统领之一,然而在面对奥斯曼大公的时候,无论是从身份上、官职上,还是主客场上与气势上,都被完全压了一头: “青歌大公,我奉帝君之命前来慰问饱受绿潮侵袭的绿野一族,也得到了贵国皇后签发的通行证,绝无挑衅之意。” 青歌扫了一眼他手中烫金的通行证,觉得这种骚包到连墨水里都恨不得掺着金粉的风格简直太亲切了:“哦,您没有被大绿潮伤到就好,要不以后战场上见到您的话就好像我们占了什么便宜似的――如果没有什么别的紧要事儿,我就先回车上了,本公的夫人还在等我呢。” 初原千里僵着脸木然道:“您请,您请。” 本来他还想对青歌表示感谢呢,毕竟在身陷绿潮、几乎以为自己要一脚踏入死亡的大门的他是被青歌的无差别光盾给救回来的,然而在看到青歌这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之后,他觉得真的……完全无法将那么郑重其事的话说出口,只好默默地憋了回去。 青歌的确完全没有考虑到“救了敌国的人应该怎么办”的这个问题,不仅是觉得雅克人完全不会如此深入奥斯曼国土,更是因为她在看到大绿潮之后,下意识地就把“拯救”作为了面对天灾时的第一反应,至于救下来的是什么人,日后慢慢清算,一个都不落,该打就打,该杀则杀。 慰问,开什么玩笑?雅克与奥斯曼已经全线正式开战,真要是派个人来慰问的话八成刚一脚踏上奥斯曼的领土就要被拆了吧?青歌腹诽道。 可是通行证确确实实是真的,而且还是出自凯撒的手笔,毕竟黄金领主自从强势回归皇位之争后便一手包揽了所有外交相关事宜,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凯撒倒戈雅克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皇后的脑子今天又不正常了。 “我真觉得心累啊。”青歌一头倒在华色膝盖上诉苦:“皇后安的什么心,在两边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允许雅克派来使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她这么一搞,简直就是给我们添乱啊,好烦,为什么绿野少君侯还不露面,哪怕走个过场也好啊,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扶奥菲莉亚上位了。” 华色拈起一缕青歌散开的赤金色长髮,轻轻吻了吻,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青歌,你不要说长公主了好不好?我不想听。” 青歌怔了一下,笑道:“成,那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模煳的话语终止在交叠的唇畔,华色低下头细细亲吻着青歌,眉眼含笑地低声说: “我喜欢听你说我。” 极北荒漠,只穿着一袭长袍在烈日下勐擦了把汗的凯撒打了个寒颤,咕哝道:“我觉得有人念叨我。” “老师老师,您看一下我这么做对吗?”玛丽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满地黄沙中走过来,双手递给凯撒一个细长的水晶药剂瓶:“我改进了燃烧药剂的配方,选用引爆后温度稍低但是燃烧时间更为持久的龙炎糙叶代替了花朵和种子,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起到将其应用于持久战中的作用了?” 凯撒接过瓶子,对着光细细一看便丢了回去:“这不成,温度太低,燃烧起来完全没有杀伤性,相信我,你把这一瓶燃烧药剂都抹在牛腿上都烤不熟半块肉。” 第78页 玛丽手忙脚乱地接住瓶子,鞠了一躬:“那我回去再改!” 西泽尔看着她辛苦改造了好几天的药剂被一句话轻描淡写地打回来重做便有点不忿:“亲爱的,你就那么确定黄金领主说的没问题吗?他可是个法师,不是药剂师啊。” 玛丽将失败了的药剂尽数处理掉之后才来得及回答他的话:“是啊,可是所有的药剂师与法师之间只不过差了个根源的认可而已,换句话说,只要精通理论,所有的法师都能成为高阶药剂师,并凭着对元素的过人感知而看出药剂的好坏与效用,而药剂师却永远无法逆转这个过程,我们做梦都想成为法师呢――让一下亲爱的,你挡着我的光啦。” 西泽尔挪了挪身子,看着她手中逐渐成型的艷红的新型燃烧药剂,打了个哈欠:“那你这次要做多久啊?” “再过几个小时,等第一波反应与变化过去,药剂稳定了我就可以休息了。”玛丽劝道:“你要不要先去打个盹?我用清醒药剂撑着不睡是因为向奥罗族长讨教的机会太难得了,你在这里干耗着干什么呢,黄金领主又不擅长剑术……” 西泽尔嘆了口气:“你笨啊,我当然是要陪着你了。” 他们正在低声交谈着的,就看见一个还没有玛丽腰高的小姑娘手里抱着本厚重的大书,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连说话的声音都清脆清脆的,一看就是还未到上学的年纪偷偷自学的小傢伙:“黄金领主,奥罗老师,您帮我看一下这里,我好多地方都搞不懂!” 凯撒迁就地弯下腰来为她细细讲解着对于他来说过于浅显、过于基础的东西,完全没有不耐烦的半分迹象,认真又沉静的样子在玛丽的眼中一瞬间与当年的第一法师戈林重合了。 一样的四阶法师,一样的金属性,一样的出身极北,只不过一个是平民,一个是贵族。一念至此,想到贵族与平民之间云泥之别的地位等级差,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却在凯撒终于结束了这一段讲解,直起身来用扩音法术朗声说出的话中热泪盈眶: “我,极北之黄金领主,四阶法师‘不灭魂’凯撒?奥罗,今日于极北荒漠立下开讲之誓,所有的适龄求学者,不论高低贵贱,只要你心术端正,尽力向学,便可入我门下,做我学徒。” “凡我所会,必倾囊相授与你,凡我所懂,便竭尽所能讲解,我宣誓,愿打破贵族与平民之间的求学藩篱,但求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第86章 极北荒漠,望陵村。 西泽尔在床上痛苦地翻来覆去,汗如泉涌,将衣服和被褥都尽数湿透了,玛丽红着眼给他又擦了一遍身子,对着旁边眉头紧锁的凯撒哽咽道:“奥罗领主,您看看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凯撒手下一刻不停地查阅着随从送上来的报告,而他的眉也越皱越紧,从这份被做成了表格的报告中能够清楚而直观地看到,数月来,仅仅是极北荒漠,便有数名法师和十几位药剂师陷入了这种奇怪的病症,浑身瞬间爆发难以忍受的疼痛,据一位意志坚定的法师断断续续吐露出来的话语可知,“就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敲碎了放在火上烤”一样。 然而奇怪的是,在剑士中得上这种怪病的人几乎没有,而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折磨人的疼痛,竟无药石可医。西泽尔可以算是剑士中得了这种病的第一人了。 “恢復药剂试过了吗?” “试过了,不管是我自己做的,还是皇家药剂师做的都试过了。”玛丽探出手去试了试西泽尔额头的温度,在感觉到逼人的炽热之后,泪水流得更凶了:“他根本喝不下去,一进口就会吐出来。” 凯撒沉吟了一会儿:“麻醉药剂和止痛药剂一起用着,先让他昏过去能不能好受点……” 玛丽终于崩溃了:“我试过啊!可是他一昏过去,唿吸就越来越微弱,心跳也开始逐渐没有了,浑身都在一点点儿变冷,要不是我赶紧把他唤醒,他恐怕就会在昏迷中死去!” “奥罗领主,您也不知道这种病是怎么回事的话……我们可就真没救了啊!” 凯撒好久没感受过这种无力感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通晓诸事,能以足够冷静的态度应对一切突发事宜,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灾打击下束手无策:“……抱歉,我真的也不知道啊。” 奥菲莉亚指使着法师们运用加速法术将新一座简易避难所盖了起来,转头又去整理财物支出的明细了,毕竟吃穿住行都是要钱的,突如其来的海啸和怪兽不仅让他们被迫背井离乡,而在日常衣食住行方面,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困难。 她眉头紧锁地看着下属递上来的财政报告表:“……我多久都没见过财政赤字这种东西了,今天总算一次性看了个够,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副官小心翼翼地给她提了个建议:“族长,不如我们去向黄金领主求援吧?” 奥菲莉亚用怜爱弱智儿童的眼神把副官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想什么呢,极北奥罗最近不是刚刚遭了飓风?况且我只是说财政赤字了而已,又没说撑不住。” 只不过与她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截然相反,藏在长袍下的手暗暗缩紧了,将一份十万火急的加急报告在掌心揉成皱巴巴的球: ――极北荒漠突发怪病,患者多为法师和药剂师,症状为浑身疼痛,大汗不止,且一昏迷过去就会立即死亡,只能清醒着感受疼痛,敢问斯佩德领地内有什么相似情况吗? 想起几天前突然就在帐篷里一头栽倒昏过去了的新任马尔斯家主,奥菲莉亚无声地嘆了口气,在独身一人的时候龙飞凤舞地给凯撒回了信: “有的,而且还不少,塔斯克?马尔斯就已经被感染了。” 怪病席捲了奥斯曼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天都有雪花一样的信件从全国各地飞向集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于一体的皇城。绿野长秋脸色铁青地坐在大殿之上,向全国四阶以上的贵族法师们下了死命令―― 查不出怪病的原因的话,人人褫夺一年的贵族年金! 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四个空缺了好久的位置,塔斯克?马尔斯,奥菲莉亚?斯佩德,和凯撒?奥罗。刚刚回到皇城復命完毕,甚至连自家床都没能沾上半分,睡上个完整的好觉的青歌,在接到绿野长秋的谕令之后,就和华色结伴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皇城,她有种预感,这种突然爆发的急病肯定与根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繫。 正当玛丽泪眼汪汪地看着西泽尔面色发青地吐出了今天她试图灌进去的玉米煳煳之后,听到外面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喧譁,喊得全都是同一个名字: “青歌大公!青歌大公来了!” “青歌大公,求求您看看我儿子是怎么了……他已经疼了好久了,眼看就撑不住了!” “我们有救了,青歌大公来了!” 砰地一声,紧闭的大门被推开,风尘僕僕的青歌疾步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室内之后,下令道: “关门,关窗,凯撒,你放个防窃听法阵出去――你出去干什么?”她一把拉住了想出门的华色,不满道:“没有什么你不能听的,跟着我。” 她细细地看了眼西泽尔的脸色之后,徵求了一下玛丽的意见:“我能近身看一下吗?” 玛丽哽咽着点了点头,问道:“青歌大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青歌抿着唇,伸手探上了西泽尔的胸口,终于在半晌后,感觉到了掌下快速流动过的一缕,与在占星塔感受到的谗言舌如出一辙的波动,只不过更为纯粹,也更平和一些,然而就是这么一股相对来说平和了许多的、无比细微的根源之力,就已经让人们痛不欲生到了这个地步了。 青歌勐然间就想起奠基七子的遗言,有人满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痛苦对她说―― “根源之力一旦爆发,人类绝对承受不住的,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但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重蹈覆辙了。” 凯撒低声问道:“青歌,你对这种怪病有头绪了么?” “……我只知道这与根源有关,别的我不敢说,再看看吧。”青歌嘆了口气,转向凯撒问道:“你完全感受不到根源的力量在肆虐吗?” 凯撒苦笑道:“说实话青歌,四阶法师和五阶法师之间虽然只差了一阶,那也是天壤之别啊,更何况你还能切实地感受到根源的力量,这已经让我们多少人都难以企及了。” 青歌倒转龙骨法杖,用尖利的尾端在地上糙糙画了个初生与祝福之火的法阵,杖端虚虚点在中心,对着玛丽下令道:“把他抬进来,速度,不要动用任何法术。” 玛丽和凯撒两人合力把西泽尔搬到了法阵中心,而西泽尔的脸色也变得隐隐有了丝青灰的颜色,唿吸开始渐渐微弱,眼看就要因为长久没能进食没能睡眠而昏过去了。青歌启动了法阵,双手结印将温暖的、没有一点儿杀伤性质的火焰放在他胸口,低声道: “我愿借您之名,成就一切荣耀。” 凯撒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咒术的名字,却又不敢在此时打扰青歌,正着急着呢,就听见她继续吟唱: “世上一切生灵,均由您而起,由您创造。” 凯撒慢慢开始觉得这个咒术有些耳熟,终于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恍然大悟,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法术,而是每一位法师在被根源认可之后,在不能说谎的月泊石法阵中籤下的协约与誓言的变体―― 世上一切生灵的起源,创造一切事物的世界基石,根源啊,我由衷感谢你赐予我们力量与勇气,让我们能够面对、抗击这冰冷的现世与恶意。 我愿借您之名,成就世间一切公正的荣耀,我愿以您为旗帜,找寻我探索前进的方向,我愿满怀正义与爱,光明与善意去拥抱每一个人,并宣誓,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然而很少有法师能将这条誓言贯彻到底。贵族和平民们在皇家学院之外,受到的教育和享有的资源水平完全是云泥之别,多少法师都将自己的独创的法术秘密藏起,宁愿后继无人地淹没在歷史里,也不让别人窥得半分。 从誓言中化出的咒语即将吟唱完毕,初生与祝福之火跃动得更旺盛了,倒映在她翠绿色的眼睛里,隐约有逼人的艷色: 第79页 “我宣誓,正义,平等,爱与和平,宣誓薪火相传,绵延不息。” 初生与祝福的火焰一瞬间就从她的双手灌注进了西泽尔的胸口,而躺在地上的剑士的脸色也明显地好了起来。青歌擦了把汗,推门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所有拥簇在门口等待结果的人: “只要让任何一系三阶以上的法师,画一个本系的治癒法术法阵,再将病人放进去,念诵‘根源之誓’便可缓解疼痛。” “很惭愧我还没能想出彻底的根除方法,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不是坏事。” 听闻此言,人群不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躁动了,有人借着视角盲区高声质问道:“您怎么就能保证这不是坏事?您用什么保证?” 青歌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玛丽喜极而泣地尖叫道: “西泽尔!西泽尔,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西泽尔,你要去哪里?” 黑髮的剑士踉踉跄跄走出门,在人们高声的喊叫与吵闹“这不是真的!”“不,这不可能!”诸如此类的话语之下,双手平平探出,也没看见他吟诵什么咒语,启动什么法阵,凭空就出现了巨大的、清澈的水龙,向着吵闹得最厉害的那人一个勐叼了下去,成功地沖了他一头一脸,呛得人说不出话来,才对青歌单膝跪下,沉声道: “青歌大公。” “多谢指引,让我一脚迈入根源之门,以后我便是您的学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87章 青歌伸出手,将西泽尔从地上搀扶起来,含笑轻声道:“我愿意接纳你成为我的学徒,西泽尔,只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事相问――” 她按照指引的礼节紧紧握住西泽尔的手,力气大得指节都有些泛白了,直视着年轻的新法师、曾经的剑士的双眼沉声问道: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随我学艺,步入法师的殿堂?毕竟没有根源的认可,我们便终身只是一介凡人,而在看过了更加广阔的、缤纷而斑斓的法师世界之后,有多少人便陷入梦想与实力不匹配的噩梦与漩涡,就此自甘堕落,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西泽尔看了一眼旁边哭得双眼泛红的玛丽,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要保护她,我发过誓,要成为她的剑,她的盾,为她战斗,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玛丽这时突然就想起了华色发誓要成为药剂师时许下的誓言,与西泽尔所说的话语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当她想赞嘆几声的时候,却听见青歌忧心忡忡地轻声道: “我好久……没听过这种誓言了。” 玛丽当时就差点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头――您想听?没问题啊,看看旁边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大公夫人,她眼看就能说一堆出来给您! “我不是说这样不好,西泽尔。”青歌嘆了口气,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如果她将来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你就要放弃探索根源、学习法术的道路么?这种将未来孤注一掷地牵繫在别人身上的想法实在是太极端,太脆弱了,我见过多少毁弃的誓言,看过多少人偏离过自己的道路啊。”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将自己的未来与别人全盘挂钩,让自己成为他人的道路么?” 西泽尔想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而郑重地答道: “也就是说,只有当我真的余生都无法爱上第二个人的时候,我的誓言才不会崩坏?我相信我做得到的。即使爱情是一时冲动之下的产物,可是如果我用心去维持,去经营,以十二万分的认真将这理论上的一时冲动变成现实上的长久的、稳固的关系的话――” “我发誓要成为她的道路,并终生不悔。” 西泽尔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难得地说了这么多话之后成功地让青歌陷入了极为罕见的哑口无言的状态,只得抬起龙骨法杖,光洁而温润的杖端轻轻点在了他的心口: “欢迎来到法师的世界,我的学徒西泽尔。” 华色的脸色很不好。 不,准确地说等青歌发现华色神情不太正常之后都已经大半天过去了,毕竟极北荒漠的高阶法师数量稀少,即使她已经将破解方法告诉了所有人,也免不了让身为五阶法师的她来上几遭的东奔西走,到处收拾烂摊子,而华色也在给终于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的人们派发药剂,完全没有改良过的气味让人闻了就脸色发绿。 等她们开始启程回帝都的时候,青歌才终于和华色会合了,结果刚打了个照面就被青歌看出来神色不对:“怎么了亲爱的,你不开心吗?” 华色从怀里掏出手帕,一一擦掉青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笑得无比熨帖又灿烂: “没有。” “――你绝对不高兴了。”青歌翻身上车,向华色伸出双手:“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讲讲嘛。” 华色抓住她的手,却就这样维持着一个“抓住”的动作,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声音发涩:“青歌……你听我说。” “你说为了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和未来的誓言是脆弱的,是不稳定的,也就是说,能被你真正认同的‘追寻根源与力量’的理由是出自对能力与力量的渴求这一点,可是我觉得……” “为了一个人而许的,这种沉重而冲动的誓言,才是最有保障的啊。” 青歌手下发力,将她拽了上来,刚想问你是不是也许下过类似的誓言的时候,看到华色那一双温柔的,水光粼粼的双眼之后,就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不要因为以前受过的伤害就否认你眼下接受到的、看到的所有的爱好不好?我这么……”华色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轻声道: “我这么爱你啊。” 青歌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一把什么叫脸红,向来坦荡荡得无所畏惧的她难得有了名为“害羞”的情绪,她反握住华色的手,嗫嚅了好久之后才低声回答她: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啊。” “那你为什么还皱着眉呢,你在担心什么事情吗?” 青歌下意识伸手去按眉心,却被华色抢先了一步,柔软温暖的手指在她的额头正中间轻轻抚摸着,就好像这样能展平她眉间的细纹一样:“总是皱眉头会老得快哟。” “我在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根源之力的时候,就在担心这件事情了。”青歌垂下眼看着自己交叉紧握在膝盖上的双手: “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多法师,突然出现的话,不知道会对治安和固有道德标准产生怎样的冲击呢。” “当人们有朝一日发现自己突然也成为了之前只能仰望的对象的时候,他们的内心会怎样膨胀、怎样崩坏,都说不准啊。而且我国财政状况本来就不容乐观,真的撑得住供养这么多法师吗?再其次――” “能成为法师的人本来就少,这并不是仅仅因为根源之力被神祗们分流走了的原因,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能承受的住根源之力的人太少了,千万人里才能出那么几个……被压抑了过久的根源之力一朝爆发,谁知道会对普通人造成怎样的冲击呢。” 华色握紧了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啊,青歌,就算是圣人也有疏忽的地方,你又何必这么苛求自己呢?”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你别不要我,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就是了。” 青歌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她和华色结伴赶回帝都、治疗怪病的方法被写了急报传送到奥斯曼的每一个角落的过程中,第一个被根源之力活活冲击而死的人已经在东南沿海,斯佩德的临时驻地中出现了。 “是马尔斯家族的一名分支长子,本来还是个法师的。”副官禀报导:“据说是因为之前太过受宠而受不得一点儿痛,在接受根源之力冲击的第一天就被用麻醉药剂抑制住了疼痛,然而过一会又会被因为濒临死亡而叫醒,在来来回回多次后终于被折腾死了,而且听说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族长,我们需要去弔唁一下吗?” 奥菲莉亚一边审批着本月支出一边回答道:“想通过投机取巧通过根源试炼的人,死了就死了吧,有什么好稀奇的?――更何况还是个外人,不用去。” 副官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真的对他们完全不闻不问的话,会不会让人寒心啊……” 奥菲莉亚头也不抬地开始审阅第二份报告:“拜託,他们自己能力不足,连驻地和子民都守不住的时候才更让人寒心啊,放心吧,我说不用去就不用去,别担心。” 然而正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我不信、我不信,这不可能!” 奥菲莉亚侧耳一听就分辨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嘆了口气就推开了桌子抓起外衣披在身上,匆匆出门对着那个脸色煞白,正在疯狂惨叫的女子低声喝道: “苏珊?斯佩德,你又在干什么?!” 素来注重妆容和仪表、恨不得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连鞋跟上都不能有一点儿灰尘的二公主此刻抛弃了所有的风度和优雅,棕色的捲髮乱糟糟地随意扎在一侧,两眼目光散漫地伸出双手对着奥菲莉亚尖叫道: “我用不了法术了!肯定有人对我下毒!” “斯佩德,奥菲莉亚?斯佩德,你给我查查,我是在你们的驻地上出了问题的,要是母后追究起来,你难逃一咎!” 奥菲莉亚虽然不太喜欢她,但是如果苏珊说的“无法使用法术”一事属实,那可就真是件大事了,毕竟她怎么说也是个接受了根源冲击之后升级到了四阶的法师,抛开人品和道德等种种因素来讲,也算是个人才,便示意一直在旁边徘徊着看她脸色的药剂师上前:“你查查。” 这位刚刚成为二阶法师的药剂师点了点头,刚刚上前一步―― 异变陡生! 年轻的药剂师突然面色发青,浑身抽搐地倒在了地上,嘴角开始溢出粉红色的血沫,双手痉挛成了扭曲的形状,死命地抠着身下的泥土,两眼突出,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气音。 “她这是怎么了?!”奥菲莉亚终于也有点崩溃了:“药剂师,再来一个药剂师看看她!” 第80页 然而躺在地上的女子挣扎着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微弱的话语:“族长……不必了。” “根源……还是不认同我。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奥菲莉亚沉声问周围人道:“有没有法师?来一个人,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被根源排斥!” 第88章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啊?! 这是被后世用无数笔墨、无数心血加以浓墨重彩描绘的“人之纪”的真正开端。 根源暴动,绿潮被破,海啸虽然尚未止息,国境内还有大大小小的地震发生,但是更大的震动已经以奥斯曼帝国为中心席捲了整片欧诺塔大陆,狠狠地撼动了数百年无人能改变分毫的、由法师,药剂师,剑士和普通人组成的力量的金字塔―― 法师们开始大量涌现,一瞬间本来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机率出现的人上之人出现了井喷的现象,身为全国法师最嚮往的求学殿堂的帝都皇家学院也开始了百年难得的扩招,然而与惊喜相伴袭来的,便是更大的骚乱与恐慌。 越来越多数天之间就被根源之力带动着强行成为了法师的普通人,前一晚还满噙着笑意,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沉沉睡去,第二天就被发现已经浑身冰凉地永远死在了床榻之上。多少一夜之间跨越藩篱,成为高阶法师的人们,在仅仅享受了数天高阶法师的优势与好处之外,就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的法力,更有甚者,猝死暴病。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神祗们引发的根源的暴动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承受后果,这种让人先有一丝希望再陷入绝望的感受,实在是…… 太痛苦了。 雅克共和国的情况也没好多少。自根源爆发以来,雅克共和国国内法师的出现率和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即使这是个崇尚武力、更为重视剑士的国家,也被那触目惊心的死亡人数给狠狠地震撼到了,正当大部分奥斯曼贵族都在乐观地以为两国会暂时休战之时―― “边境告急!”绿野长秋把厚厚的一沓报告摔在案上,满脸戾气地高声斥道: “德里克?奥罗战死,真言镇往后失守了五百里,斯佩德族长,这就是你推荐的人?简直废物――” 青歌上前一步沉声道:“皇后慎言,您这么说也太让人寒心了。” “我国兵弱马乏,在攻占之时多依靠的是法师,然而在根源暴动的当下,对战完全依靠剑士作战的雅克*胜算堪忧啊!” 绿野长秋当即便把矛头对准了青歌,仗着绿野少君侯还没露面、奥菲莉亚不能名正言顺登基就开始炮轰起了身为对方阵营里的殿前大公:“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也不用打了,反正都是一个输,干脆把真言镇和绿野之森划给雅克好不好?” 几乎大殿上的人全都分成了两派,自觉站到了属于青歌和奥菲莉亚的东之光一方和属于绿野长秋的西之森一方,两排人马泾渭分明地划出了一道明显的鸿沟―― 此时,从正在僵持的两大阵营旁边传来个懒散的声音说: “劳驾,皇后。我们奥罗一族还没死绝呢。” 凯撒?奥罗拖曳着及地的长袍缓缓走过来,站在了东之光的一方,单手扣着白杨木法杖,紫色的眼睛里一派冷定之色: “黄金领主只要有一息尚存,便绝不言败,恳请皇后派我赶赴前线,接替德里克之位,洗刷我国战败的耻辱!” 然而绿野长秋却冷笑着说:“奥罗领主说的真好听啊,领兵权一直在你们奥罗和斯佩德之间转来转去,这样不太好吧?而且为什么两位这么执着于兵权呢?” 大殿之中一片静寂。绿野长秋这话重了,太重了,直接把玫瑰骑士和黄金领主齐齐摆在了意欲武力逼宫的地位上! 其实按理来说,绿野长秋昏庸无度,要是奥罗领主和斯佩德族长真这么做了,理论上也说得过去―― 但是斯佩德百年清誉,可就要栽在奥菲莉亚手里了。 “皇后。”青歌直直看着绿野长秋的眼睛,沉声道: “请皇后派奥罗领主奔赴前线,接替元帅之位吧。” “作为交换,我将告诉全帝国的法师,怎样应对根源的考验,怎样留住根源之力,成为真正的法师。” 公元422年春末,极北荒漠的黄金领主,凯撒?奥罗接替元帅之位奔赴前线,将正不断溃败的奥斯曼*打散重组,开始化整为零游击作战,虽然在过大的力量悬殊之下没能收復失地,可也将雅克*骚扰得苦不堪言,一点点地将失去的领地又收入囊中,绿野之森边境上树起了数里长旗,鲜红的旗帜上,金色朝阳赫赫在目。 同年,百年难得一遇的长冬过早袭来,仅奥斯曼帝国内便有数千人死于严寒,狂风夹杂着冰雪铺天盖地地冰封了诸多地区,无数尚且葳蕤在初春里的花糙就这样被冰雪燕麦,而正是在这个冬天,御封殿前大公青歌登上了位于皇家学院中心、尘封已久的法师宣讲台,成为自青书大公、华莱?奥罗、永夜法圣三位大能者之后登台宣讲的第四位法师,开启了帝国法师通告令,这样,身在奥斯曼境内的每一位法师便都能听见她的话语。 她的声音已经不復少女时期的清脆了,却带着更让人信服的力量,坚定地传到了每一位法师的耳中―― “根源暴动,旧有体制已全线崩溃,如果还想像以前那个样子慢慢进阶,恐怕在进阶成功之前,便要被根源之力冲击至死了。” “昔年奠基七子说过,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不对的,但也不得不重蹈覆辙,我的同僚们,我的后继者们,不管你是在根源暴动之前,还是暴动之后成为法师的人啊,我衷心祝福你们踏入这个世界。” “当年的神祗们在获得了七圣物的认可、截取根源之力之后便可成神,修建占星塔来分流根源之力,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胆推测,‘占星塔’其实是一种能将普通人也改造得能够承受根源的力量的东西呢?如果效仿之前的神祗们的做法,建高塔以分流眼下过于□□的根源之力,是不是就能让法师们得以平稳而安全地沖阶了呢?” “建筑结构图和法阵图已经用全国急报下发到每个人手里了,为了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为了有效地保存法师的力量,我建议全国三阶以上法师,尽数修建法师塔并尽快避入,迅速沖阶,为我国告急的边境分忧。” “薪火相传,千秋万代,我们宣誓正义与公平,宣誓希望与爱,因此‘人’才能取代‘神’,带领欧诺塔大陆跨入新纪元,诸位,在避入高塔之前,请千万不要忘了……” “我们未成法师,先成人。” 她关闭了传音法术,裹着厚厚的斗篷从高台之上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冻得两颊泛红、不停往手心里呵热气的华色,看到她一下来,华色整个人眼都亮了,先把一个暖手用的药剂瓶塞进了青歌怀里,才问道: “青歌,这样真的管用么?” 青歌慢慢转过头去看着自己僵硬的手指,轻声道:“管用啊,肯定管用,只不过我觉得我在带着人们重蹈神祗们的覆辙……” “我问心有愧啊。” “快一点快一点!诶,那边那个偷懒的,说你呢!”监工推搡着那个正在摸鱼的人大声嚷嚷:“大公说了,早一天建好,我们的工钱就涨一分,你怎么还在偷懒啊,别拉慢大家的进度!” 那个普通人又嫉又恨地看着铺陈的一地的材料,从极北荒漠开採出的整齐的巨石,海啸尚未袭来之前採下的上好珍珠与龙涎香,大块大块的乌木与沉香,各色宝石洒落一地,就连用作绘制法阵的最基础的材料都掺了金粉:“真奢侈啊……” “是啊,的确挺奢侈的。”监工耳朵尖,听到了他这句话,不由得心生戚戚地感嘆道:“法师真是个耗钱的职业,这个架势恐怕要将青族掏空大半了吧?” 然后从他们身后传来个声音,直接让正在八卦的两人浑身僵硬了: “多谢担心,不过本公可没从公库里挪用一分钱呢。” “青歌、青歌大公!您什么时候来的?” 青歌弯下腰去捡起一块乌木,端详了好久突然就乐起来了,献宝一样地拿给华色看:“你看,我说怎么就觉得这玩意儿眼熟,这不就是跟奥菲当年给我刻过的那一把乌木法杖一样的料子吗――哎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我换用龙骨法杖之后一直没赔她一把,不过奥菲会不会也忘了?” 华色幽幽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嘆口气:“青歌呀……要不要我告诉你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哦,不用了。”青歌立刻双手一松,把那块乌木扔回了木料堆里,紧跟着华色的脚步离开之前,不忘嘱咐一句:“木料黏合记得要用上好的鲸胶,昨天下去巡视的时候看到有人竟然用错了,当场木架就塌了下去,差点砸到我。” 华色听到这话之后,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等青歌一路小跑赶上来的时候,才装作不经意地发问道:“昨天哪里的木架塌了?” 青歌把双手抄在袖子里,慢悠悠地跟着华色继续巡视:“哦,我没事,别担心。” “你这答得可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啊。” “可是你想问的不就是我有没有伤到吗?是你自己先不问在点子上的,华色啊华色。”青歌故作痛心疾首状摇头:“你学坏了。” 华色眉眼带笑地瞥了她一眼:“嗯,跟你学的。” 第89章 青歌和华色正结伴往回走呢,突然一只纸鹤就从远方径直向青歌撞了过来,堪堪停在她鼻尖前不到一厘米处,洒在纸上的金粉却没能收住,洋洋洒洒煳了青歌一脸,华色赶忙递上手帕,顺便捉住了那只纸鹤打开,匆匆扫了一眼就对还在努力擦脸的青歌说: “马尔斯家主要正式迎娶苏珊公主了,明晚便在皇宫内设宴,邀请殿前大公携其夫人一併出席――哦,青岚督伊也在受邀之列。” “啊,诸神在上。”青歌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句:“我以为他们早就结婚了,怎么还没成啊?” 华色笑道:“您从哪里得出他们已经结婚了的结论啊?他们连誓言殿堂都没进呢。” 青歌想了想:“嗯,也是,毕竟全帝都最有名的誓言殿堂便是我们的相思长廊了,要是他们真的要结婚,应该会申请来这里缔结誓言的,毕竟多少年前的辛西娅法圣都是在相思长廊缔结的誓言……可是现在我连请柬都收到了,怎么还没接到他们要来访的消息?” 第81页 “要换做我是苏珊二公主,我也会退而求其次,不选择相思长廊的。”华色说:“要是来缔结誓言的时候看到了您,他们不知道该有多尴尬。” 青歌又把手中的请柬细细翻了一遍:“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绿野长秋也太急了,就好像想在掩饰什么一样。”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华色凑过来读了一遍:“看这里。”她指着请柬上那个明晃晃的“大公夫人”笑了起来:“不知道礼官落笔的时候该有多崩溃啊。” 青歌握住她的手指,觉得有点凉,就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我觉得你最近好像身体一直不太好,明晚多穿一点吧?” 次日晚,前来赴宴之人络绎不绝,珠光宝气、衣着奢华的一干贵族组成的人流从入夜后就没有止息过,络绎不绝地进入了今晚设宴的皇宫正殿,来参加马尔斯与斯佩德的一次基本上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婚宴。 青歌和华色挽着手进入大门的时候,几乎要被周围暴发户一样的陈设晃瞎的眼,身为场内少数几对同性伴侣之一的她们几乎是瞬间就成了人们目光的焦点,人们或明目张胆或偷偷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她们,然而不管有多少话想说,却终于尽数终止在了身份地位过于悬殊的差距之下,终结在了青歌扫过来的寒凉的目光里。 青歌将一头赤金色的长髮挽成了当下已婚贵族夫人们最喜爱的式样,一半被精緻逼真的绢花别在上方,一半散在颈上,她没有戴独属于殿前大公的黄金冠冕,而是选择了新鲜的百合花编织成的花冠,一朵半开的百合花压在她的额头正中间,高领的绸缎长袍上有着华丽的荆棘暗纹刺绣,与她身边的华色身上那件礼裙的花样如出一辙,同样佩戴着百合花冠的大公夫人浑身再无其它首饰,只不过那一顶花冠与新鲜的花朵有细微的、几不可查的不同,而只要细细看去便能分辨出来,那是一顶由白玉和水晶雕刻成的、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冠冕。 华色偷偷拍了拍青歌的手背:“眼神和善一点啊青歌大公!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不接地气没有人情味儿吗?” 青歌一挑眉,把那个还在用异样眼光看着他们的马尔斯一族的长老给瞪得噤若寒蝉了,才瞬间换了副面孔笑着对华色说:“没事,亲爱的,这种事情就交给你做好了,我真的不擅长温柔待人,你看,我们正好分工互补,简直就是缘分啊对不对?” 华色低低地笑出了声,带着薄薄的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挽住了青歌胳臂:“对,说的太好了,我们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嘛。” 旁边传来一声干咳:“挚友,你们可以先入座再秀恩爱吗?” “好久不见奥菲莉亚。”青歌笑着拥抱了一下她:“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奥菲莉亚长唿出口气:“越来越搞不懂绿野皇后在想什么了,现在这么乱,根本就不是个成婚的好时候……你为什么要穿式样这么老气的裙子呀?”她看了看青歌身上那件高领长袖的裙子一眼,十分耿直地给了个建议: “这简直和法师长袍没什么两样了,我看你这个领子好像是可以拆下来的?你让你夫人帮忙拆一下吧。” 青歌的表情很奇妙地尴尬了一会,捉住了华色当真就伸过来要给她拆下高领的手,低声道:“挚友,相信我,我是在为你的眼睛着想啊。” “……你们还是坐得离我远一点吧谢谢。”奥菲莉亚眼神飘忽了一下:“说重点,你不觉得他们成婚的时机太过仓促了吗?” “大概她也觉得苏珊再不嫁出去可能会被反悔,不过要我说,现在要真的谈谁嫌弃谁的问题,也该是斯佩德嫌弃马尔斯了吧?毕竟连驻地都没了呢――哎呀,来了。”青歌含笑将酒杯在桌上轻轻一顿,便终止了这一场简短的谈话:“真是一场豪华的婚礼啊。” 和华色的婚礼由于受时间过于仓促和同性通婚的法律刚刚推行两点的限制而没能做到像今天的场面一样豪华大气,只是按照最传统、最简单的礼节在相思长廊下缔结了誓言而已,完全无法光明正大地宴请亲朋,而这几乎也成了青歌的心病,成了一根扎在她心里不轻不重却一直又疼又痒的刺。 虽然华色一直安慰她说这不要紧,你不要在意,当时法令刚刚推行开来不久,接受程度还不是很高,要是你顶风作案的话,可能就要把一些温和派逼成激烈反对派了,可是青歌莫名就觉得十分愧疚,就好像她亏待了华色一样。 ――你老是这么爱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年刚刚在一场朴素的、传统的缔结誓言后成为了大公夫人的华色笑着吻了吻她的手心,抬起眼来看着她,微微上扬的眼角让她从这个角度看起来有一种温柔而妩媚的感觉: ――就好像爱情会以外物为转移似的。 一念至此,青歌就笑了起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走神,却在那个全都是温柔和满溢的爱意的笑容下什么都不想提醒她了。 妈的,虐狗。 苏珊?斯佩德身着洁白的婚服,长长的、飘逸的白纱裙摆散成花瓣的形状,铺在鲜红的地毯上煞是好看。按礼来说拉着她的手交付给塔斯克的应该是当任皇帝,然而皇帝向来昏庸无能,不理世事已经是众人皆知、根本不能算秘密的事实了,便由绿野长秋亲自拉着她的手走上前来,把那只带着洁白的半截蕾丝手套的小手交付到了当任马尔斯家主手中,笑嘆道: “马尔斯家主……我最疼爱的女儿就交付给你了。” 淡淡的光芒从这对新人脚下依次亮起,隐约能看出是个用于祝福的法阵形状,青歌一转念便反应了过来,这座大殿应该是被临时改造成了“誓言殿堂”,专门给今天的这一对新婚夫妻准备的,塔斯克接过苏珊的手,然而他海蓝色的眼睛却一直低垂着,努力避免与自己的新娘目光直接接触,轻声道: “苏珊,我会对你好的。” 苏珊笑着点了点头:“好啊,生死不离,荣辱与共。” “生死不离……”塔斯克在说完这一句话后才抬起头来看着她: “荣辱与共。” 礼官捧上来了掺着金粉的墨水与婚书,洁白的纸上赫然两处空白在目,只要他们将自己的真正的名字填上去之后,除非解除婚约,那么一方永远无法伤害到另一方了。苏珊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后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塔斯克刚拿起笔,签了半个名字上去,“马尔斯”的首字母才落下第一笔,就听见一声悠长、悠长的钟响,从深深宫闱里悠悠传出,即使隔了这么远,也未能阻拦住这一声钟响半分―― 几乎在场所有贵族们的脸色都变了,青歌下意识地就紧紧捉住华色的手,起身喝道: “是谁敲的丧钟!” 那是只能在皇室成员死去的时候响起的钟声,为什么会在这么个时机出现?为什么在马尔斯家主与斯佩德公主的婚礼上,有丧钟响起,有皇室成员死去?而几乎牵动着他们所有人的心思的只有一个问题…… 那个敲响了丧钟的人,是谁? “马尔斯家主,请先把婚书写完!”绿野长秋疾步上前,几乎是捉住了塔斯克的手腕逼着他把婚书写完了,那个姓氏歪歪扭扭地一着纸,就发出一道璀璨的金光,扭转了墨迹未干的苏珊的名字,变成了苏珊?马尔斯?斯佩德,她低声对青歌道: “青歌大公,眼下你是最位高权重者里面战力最强的了,我恳求你去后殿看一看,是谁敲响了丧钟好不好?这简直就是在诅咒我的小苏珊啊。” 青歌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对劲,然而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推辞的话语呢,就听见一声轻笑从大殿尽头那扇黑黢黢的、通往后殿的门后传来―― 第90章 青歌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过去,华色和其他一起想跟上前去的贵族们却被绿野长秋拦下了,她义正辞严地说: “眼下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情况未明,请诸位静等可好?至少大殿之内有精英剑士和法师们加以防护,也很宽敞,发生了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去后殿……万一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可就分不出那么多人手来保护诸位了。” 奥菲莉亚冷笑一声:“也就是说,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就这样留在原地,看着青歌大公一人去殿后面对您口中所说的‘未知的危险’么?――让开!”她对着仍在她面前簇簇拥拥的贵族们厉声喝道:“在眼睁睁地看着挚友可能会身陷危险的时候,尚不出剑的玫瑰骑士就不配姓斯佩德!” 她用力推开避让不及的、没能听见她的话语的贵族们,大步流星地跟在青歌的后面向后殿跑去,却被一道半透明的、坚固的空气墙拦了个正着,绿野长秋把玩着自己的指甲,露齿一笑: “奥菲,稍安勿躁,你可是眼下最有希望的皇位继承人选呢,我怎么敢让你去冒险?” 奥菲莉亚被“荏苒长秋”当头沖了个正着,这跟荣耀联赛上,绿野鸿影手中粗制滥造的阵法截然不同,是一个完整的、威力骇人的法阵,当场就把奥菲莉亚扯入了幻象之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骤然席捲了她全身,而与此同时,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起一阵欣悦的、欢喜的情绪,将她整个人都要逼疯了。 就好像刚脱离母体、吵闹不休的婴儿被放进了温暖的羊水中一样,那阵喜悦与欢喜来的毫无预兆又熨帖舒适,几乎让奥菲莉亚沉浸在这种感觉里,不愿自拔了。 ――几乎。 这才是绿野长秋赖以成名的独家法阵,“荏苒长秋”之下,心境只要稍稍不坚定就有可能被捉住漏洞,强行回溯记忆到死,却又能因为法阵带来的愉悦感而至死都是清醒着的! 奥菲莉亚的眼前掠过一片新绿。那么生机勃勃的、明快而鲜活的颜色,她只在五年前的大绿潮中、在青歌的眼睛里见到过,何等明亮夺目,何等光华万千―― 真言口的拥有者,现任斯佩德族长,“援助者”奥菲莉亚?斯佩德,悍然从腰间抽出胜利的长剑,以摧枯拉朽、同归于尽之势,向着透明的壁障扑去,实打实地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咚――”沉闷的撞击声过后,奥菲莉亚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拘束感陡然间松了几分,而长剑几乎也在这一击之势后脱手而出,这让自诩手上功夫极稳的奥菲莉亚十分惊诧,然而她一个反手就将长剑捉了回来,借着这一盪之势气势汹汹地向着“荏苒长秋”迎头痛击而下,那种悍然无畏的风度几乎与当年初代的玫瑰骑士家主尽数重叠: 第82页 “给!我!让!路!” 然而在陷入幻觉中的时候她低喃了谁的名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了。 青歌几乎是在一推开门的同时,就闻到了过于浓烈的血气。 她对这种气息简直太熟悉了。不管是在她尚为垂髫幼童的童年里,还是在皇家学院求学的数年间,她几乎一直都能闻到这股气味。腥甜而温热的气息就好像一把小钩子,缠缠绕绕地灌进你的肺里,勾出人内心深处最不愿意面对的恐惧。 “母亲!”青歌揽起层层叠叠的长袍,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泊里,颤抖着双手扶起绿野青岚,哽咽着说:“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撕去了所有的勾心斗角与争权夺利,这也只不过是权利倾轧下又一对被波及到的母女啊。血终究浓于水―― “歌儿。”绿野青岚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她哆嗦着手想去触碰青歌的脸颊,却在看到自己乌黑髮紫的双手之后硬生生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斯佩德皇帝……死了。” 青歌咬着嘴唇将绿野青岚半抱半扶地从血泊中搀出来:“您不会有事的,先别说话了,养足力气,我带您过传送阵回丽都――” 然而绿野青岚却看着自己隐隐泛着紫的指甲轻声笑道: “不必了。” “绿野们谋划了这么多年,好好的一根链条几乎尽数毁在了我手里,她怎么会让你救起我呢?” 她虚弱而不失坚定地将自己的衣袖从青歌的手中扯了出来,然而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也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曾有“帝国第一美人”之誉、年近四十依然风华未减的贵族夫人死命扯住了青歌的袖子,将她扯得一个踉跄,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语气虚弱,然而其中狠厉的意味却一点儿没少: “青歌!你说,单从教育和成人这两个方面,我可有亏待你?你能成为今天的殿前大公,里面有没有我的一份功劳?” ――奥菲莉亚眼角余光瞥见华色已经被皇后率领的亲卫队们围住了,没有一个人分神来管她,明摆着是觉得她无法以剑士的身份强行打通荏苒长秋,万般焦急困顿苦楚之下,胜利的长剑一而再再而三地噼上某个点,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真的有那么一声隐约的、清脆的碎裂声传出来了! 青歌着实搞不懂绿野青岚此话的用意,便连想都没想地就脱口而出: “虽然我对您当年夺/权一事仍有芥蒂,可是您对我是真的好,延请名师,斥全族之力为我搜罗施法材料与古籍,金气缠身之时您也曾衣不解带地照顾过我……母亲,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得的啊。” “求求您……不要死。” 绿野青岚长长唿出一口气,墨蓝色的凤眸开始渐渐失去生的神采,却释然而欣喜地笑了起来,她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嘶声道: “是啊,我好歹没有把你像苏珊?斯佩德、抑或其他迎娶了绿野们作为当家主母而诞生下的名门后裔那样养废――” 电光火石间,异变陡生! 从黑暗里跃出个身披黑袍、手握短匕的人影,一身简便的刺客短打装束在一个照面里就表明了他的身份,通体漆黑的匕首在阴暗的过道里丝毫不反光,要不是上面淬有蓝盈盈的□□,几乎就能麻痹对手,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了! 刺客身法轻灵,下手既准又狠,先不说青歌带着濒死的绿野青岚能不能避开这人的刺杀,就算是青歌一个人,对上这种专精于暗杀的亡命之徒,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胜算的,毕竟她素来学的法术和剑法全都是大开大合、光明磊落的正道路子,在勐然对上这种偏阴狠毒辣的刺杀招式之后竟有了几分束手束脚的感觉。 当刺客的匕首几乎就要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穿透绿野青岚的心脏,青歌刚刚挥出去的龙骨法杖已经回护不急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一声清脆的法阵破碎的声音,瞬间,这条原本静谧无声、只有几人喘息声迴荡的走廊便涌进了无数嘈杂的声音,还有个人影双手握剑高高跃起,向着刺客已经递出去的手臂狠命噼了下去―― “青歌!让开!” 你对一个人能有多少信任?眼下大多的合作关系都是金钱往来,权力更迭,你把金钱借给他,他把人脉介绍给你,互帮互助,互惠得利,然而你的身边有没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你把身家性命都尽数交付,生死危难关头也不带丝毫犹豫呢? 再或者,当你的血亲遭受生死之危的时候,你会不会在千钧一髮之际听从她的指令,把你自己的命运和他人的生命都交付在这一位同伴的手里呢? 青歌在听到奥菲莉亚的声音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往地上一个翻滚,而绿野青岚也跟着她往地上倒去,此时奥菲莉亚终于赶到,长剑雪亮剑芒如霜赛雪,起势携风雷,落试惊天地,一剑割分生死界―― 剑起血落,绯红四溅!胜利的长剑何等锋利,仿佛一点阻碍也没有受到似的,瞬间就将刺客的左半边胳臂尽数斩落在地! “啊――”刺客捂着血流如注的半边身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来覆去,兜帽滑落,露出了一张清隽又秀丽、几乎可以用“美若好女”来形容的脸: “绿野鸿影!”奥菲莉亚长剑一甩抖落一串血珠,将青歌和绿野青岚护在身后,冷声喝道:“你是要干什么,找死吗?” 绿野鸿影却只是摇着头退到了墙角,被疼痛扭曲的七零八落的脸上全都是不甘和狂喜交织的神色: “奥菲莉亚,我这么喜欢你……” “等日后我来迎娶你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青歌……”绿野青岚死死抓住青歌的衣角,素来明亮而不怒自威的凤眼里一片混沌: “既然我已经要死了,那说出来也算不亏,你听好――” 传送阵的光芒骤然从绿野鸿影的脚下亮了起来,奥菲莉亚一剑刺去,却已经擦不到那人半分衣角了,她归剑入鞘,转身向青歌走去,却被绿野青岚的轻飘飘的一句话震慑得,几乎魂飞魄散,惊惧而不能言! “这么多年来,就真的没人好奇过为什么绿野一族削减了脑袋也要往皇城里挤的真正目的吗?还是说,人们已经默认了西南绿野,只能出如花似玉的美人,出不了任何带脑子的东西?” “素来被排斥在权力中心之外的绿野们已经筹划了好久,花了近百年的时间将族内最为美貌的女子送来与奥斯曼各大贵族联姻,抱的便是要将你们养废了的目的!把你们养废了,她就能、她就能……”绿野青岚重重咳出一口血沫,里面已经隐隐有了暗黑的颜色,她深知约束的誓言的力量,而自己恐怕也真是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了,只好苦笑道: 第91章 绿野青岚在十九岁第一眼见到青岚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日后的命运了。 那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的绿野大长老狠命抓住她的手,狠声命令道,绿野青岚,你听着,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是你回报我们的时候了――毕竟你没有与生俱来的七圣物,算不上真正的暗侯! 看到那位法师了吗,那个穿着荆棘纹样长袍的法师?不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让这个人迎娶你回帝都,你听清了?下一任青族少君侯,必须从你这里生出来,而且无论如何你都要把他养废,不惜一切代价! 就算是死,你也要跟这个人捆在一起! 她蓦地就觉得心头有万千种无言的、晦涩的委屈汹涌而来,悲伤地几乎要让她停止唿吸。 “是谁?”时年二十的英俊青年执着剑警惕地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冷声道:“出来!” 绿野青岚苦笑着拨开层层叠叠的绿叶,轻声说:“我脚扭了……出不去啊,青族少君侯,劳烦搭个手,帮帮忙?” “……你真好看啊。”青岚在今天之前从来没见过拥有如此丽色的女子,他见到过的,都是帝都里那些戴着宽沿花朵遮阳帽,头髮里扑着香粉,脸上细细描绘着精緻的妆容的贵女,美则美矣,雕琢过头,第一次见到这么浑然天成的清丽颜色,不由得有些脸红: “是我冒犯了,敢问小姐姓名?我叫青岚……啊,想必您也知道了,正在欧诺塔大陆上游学中的少君侯之一。” “绿野青岚。” 他欣喜地笑了起来:“哎,您看,我们的名字一样啊,这是不是某种缘分?” 是某种缘分。能把你逼上死路的缘分。绿野青岚垂下头柔声道: “是的呢,好巧啊。” 在日后数月的相处中,青岚无数次地透露出想将她迎娶回帝都的想法,绿野青岚偷瞥过好多次他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都是真挚的爱意。就好像一团火一样勐地撞进了常年潮湿而阴暗的绿野之森,顷刻间便把她自认已经是一块枯木的心灼烧出万里荒芜。 而直到青岚以死相逼将她迎娶过门的时候,绿野长老们捧着那一纸婚书狂笑不止,只有她怔怔地看了那个她已经无比熟悉的字迹许久之后,蓦然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他答应娶你了,我们的计划马上就可以实现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我……就是太高兴了才哭的。” 那个计划实行的时间已经远远长于她的年纪,而且远远长于眼下大多数尚且存活于世的绿野们的年龄。在这个计划刚被提出来的时候,曾有无数人斥责过、讽刺过这是个无稽之谈,是个天大的笑话,然而却真切地成为了只有美貌能够作为依靠的绿野们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延续了几百年后,终于成了一件人人视之为头等要务的大事。 源源不断的绿野们凭着美貌和勾心斗角的争斗开始进入皇城,进入每个家族的核心,抱着的只有一个目的―― 养废一个是一个,等多少年后,他们暗暗筹划了许久的那件事就可以完成了。 世人提起绿野来,多半只会想到“啊,这是一个美人辈出的家族”,可是谁还能想起来,这是继法师世家青之一族后,第二个盛产法师和药剂师的家族呢? 没有了。 香花百里,净水洒街,被红色绸缎与绯色绢花装点一新的婚房里,绿野青岚绞着手里的帕子,在青岚掀起她的盖头、手忙脚乱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绿野青岚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 “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第83页 “青岚吾爱,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亲爱的。” 如今,绿野们筹划了百余年的阴谋终于在这里狠狠地断开,最重要的链条断开了最紧要的一节,多少庸才里勐然出了一个五阶法师赤焰之青歌,这让人不注意都难。素来用“捧杀”和“那些老师都是名不副实的庸才”的理由将青歌保护了下来,并成功地荣登大公之位的青岚督伊终于被绿野长秋和绿野鸿影联手刺杀,不能说、不能言的诅咒也从绿野青岚的身上袭传到了身为她的后裔、青歌和身为旁观者的奥菲莉亚身上。 那是千千万万绿野们用生命换来的法术效力,怪不得绿野美人儿们个个早死,在那个宏大的计划没有完成之前,只要你身上流着绿野的血,你的生命便在为这个咒术而燃烧,当年研制出这个法术的人也曾信誓旦旦保证过,说除了神灵,能束缚住任何人。 ――你永远无法将你知道的真相诉诸于口。若有违反,迎接你的便是死亡。 当皇后带着卫兵们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青歌抱着绿野青岚督伊了无生气的尸体坐在血泊里,龙骨法杖跌落在一旁,她轻轻地用脸摩挲着绿野青岚的衣袖,就好像她当年还是个小孩子最爱干的事情那样,轻声撒娇: “母亲……您再看看我啊。” 然而再也不会有人回应她,再也不会有人用伪装得极好的目光,满怀关心与爱护地看着她了。绿野青岚早就满怀着“死后见到青岚一定要和他解释”的美好想法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不知―― 死后的世界,连停留与赎罪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被灵魂之流携走,转世重生了。 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青歌大公!”绿野长秋惊道:“您对青岚督伊做了什么?诸神在上,你是存心要毁掉我女儿的婚礼么?” 青歌十分缓慢地抬起了头,定定地看了绿野长秋好久,才哑着嗓子说: “绿野长秋……你会遭报应的。” 在击退了绿野鸿影之后,便匆匆赶向宫闱内的奥菲莉亚终于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前,却发现大门紧锁,她刚抽出长剑噼开黄铜的大锁,门还没尽数打开呢,就有一阵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父皇!”奥菲莉亚失声叫道,然而在她刚想冲进去的时候,就被从门框上掉下来的明黄的捲轴砸中了,捲轴骨碌碌地滚进了她的手里,封条在感受到斯佩德血脉的时候开始绽放出绮丽的紫色,最终汇聚成了千瓣玫瑰的家徽―― 家国动乱,事急从权,奥斯曼帝国第八十九任皇帝凯尔特?斯佩德下令,褫夺乱政者?绿野长秋一切权柄,命吾之长女、斯佩德纯血、曾任五大名门继承人之一的奥菲莉亚?斯佩德登基,接吾之位,凭玫瑰骑士正统血脉才能解封此令。 奥菲莉亚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真正的谕旨――她好久都没见过皇帝亲自下令了,绿野长秋摄政多年,她能见到的只有皇后谕旨和凤印,几乎都要忘了玉玺之下,真正的帝令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撩长裙就地跪下,浑不顾灰尘沾染了她洁白的皮肤和昂贵的衣裙,对着已经开始被荧蓝色的药剂腐蚀的、倒在地上的尸首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无意间却看到了交错在还没有脱落、没有变成一滩血水的皮肤上,那些几可见骨的伤痕。 奥菲莉亚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眼眶也微微红了。那明明是绿野长秋手中的权杖尾端才能留下的伤痕,原来…… 原来您不是真正的昏庸,而是一直在抗争,却从头到尾都在失败而已啊。 “青歌大公,您看看这……哎呀,这可怎么办呢。”绿野长秋佯作十分为难地蹙起了好看的眉:“督伊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您又不肯说半个字,我们逮捕您吧,您面子上过不去,可是如果不收押您的话,这让看到了事实的人们怎么想?” 还在受着“不能说,不能言”的诅咒限制的青歌沉默着将龙骨法杖横在胸前,摆明了要与绿野长秋抗衡到底,卫士们已经举起了手中锋利的长剑,五阶法朮赤焰之火凤已经隐隐涌现在了杖端―― “让开,别挡路!” “皇帝圣令在此,见如皇帝亲临!”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分别从卫士们和青歌的身后响起,华色将盛在高脚水晶杯里的不明液体狠狠地泼到了卫士们的铁甲上,一阵黑烟过后便响起了嘶嘶的腐蚀声,吓得这些素来养尊处优的皇家卫视顿时乱作一团,华色刚想往青歌处跑去,便被绿野长秋一把捉住了手腕,冷笑着对她说: “你还想做什么?收手!” 奥菲莉亚抖开明黄的捲轴,顿时浩瀚的威压从上面倾泻而出,兜头向所有人压下,卫士们手中的刀剑瞬间便握不稳了,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顷刻间这条狭窄的走廊里便只有她一个人是站着的: “家国动乱,事急从权,皇帝圣令,着绿野长秋交出一切权利,皇位由奥菲莉亚?斯佩德继承,登基为奥斯曼帝国第九十任皇帝!” 自奥斯曼建国以来,也只动用过不到五次的皇帝亲自任命继位者的强制令终于在凯尔特?斯佩德临死濒危之前亲手写下,冲破了绿野们的诅咒的禁锢,冲破了绿野长秋的药物控制,将最为关键的、同时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道皇帝圣令颁布了出来,就此书写了奥斯曼帝国终于开始大规模的洗牌,开始了拨乱反正的斗争的序幕。 每个人都是在先辈的爱护下长大的啊。青歌恍惚间想起绿野青岚曾经将她抱在膝上讲着古老的传说,温言软语,声声入耳入心: 我们爱护自己的后辈,比爱护自己还要用心。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懂了。 第92章 直到这一年,被“不能说”的诅咒缠身的青歌,在绿野长秋有心的拨弄是非的挑唆离间下,被当着几乎是全帝国之人的面被送上法庭,接受公众的裁决。 冰冷而沉默的等候室里燃着微弱的炉火,青歌裹着厚重的斗篷端着热茶坐在沙发上,华色正在为她梳顺那一头赤金色的长髮,好让她看起来不是过分的面无血色。青歌本来还想婉拒的来着,却在华色低声细语的一句“再让我看看你,我心里难受”中溃不成军,只得答应了。 “青歌……”华色给青歌细细扣上最后一枚纽扣,后退两步端详了一下,给她正了正衣领:“你能不能不去呀……我好怕。” 青歌握住华色冰凉的手指,安抚性地对她笑了笑,说:“不用担心,亲爱的。” “我相信人民们会给我一个最为公正的裁决,就好像比起绿野长秋来他们会更信任我一样。” “我都守护这个国家这么久了,希望人民们能回报以我同样的信任与爱啊。” 华色回握住她的手,恳求道:“让我去给您作证吧!” “想什么呢傻姑娘。”青歌失笑,随手摸了摸华色的头髮:“你身为家属亲眷,当然应该坐在被告席上的啊,而且你还有什么证能作,作伪证么?瞬间就会被认出来的哦。” 窗外的寒风一瞬间夹杂着雪花从破了好几个洞的窗户内倒灌而入,法官的声音迴荡在冰冷的等候室内:“宣御封殿前大公、青族族长、被告人青歌上堂――” 青歌松开了华色的手,笑笑:“你别太担心……我先过去了。” 她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有底气十足,然而内心却始终对绿野长秋抱有一丝忌惮。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吧?而且绿野长秋向来是个能搬弄是非,也能把黑硬说成白的人,虽然理论上来说组成公众法庭的陪审团的应该都是法师,可也耐不住绿野长球会打擦边球啊。 然而她刚一脚踏上被告席,便被几乎是从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的眼神逼得如芒在背,青歌正暗自惊诧着呢,就听见法官公事公办地问道: “青歌大公,皇后指控你与绿野青岚督伊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您承认吗?请看着陪审人员们的眼睛回答我,如果沉默,则被视为认同。” 青歌勐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些表情麻木、完全看不到一点儿对未来尚心怀希望的迹象的平民们,蓦然感觉自己原来是这么孤独、这么无助。 ――岂止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呢。绿野长秋向她露出个一瞬即逝而满含恶毒的笑意,用嘴型对她咬牙切齿道: 她是为你死的。 这是青歌心里永远无法跨过去的一道坎,是她和皇后间结仇的最主要因素,青歌几乎想当场就拍案而起,把她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当着水晶球的面告诉全帝国民众,把绿野们的阴谋、乃至她近日来隐隐约约得出的一个可怕的猜想尽数倾诉而出―― 可是就是受了个“不能说、不可言”的法术限制,堂堂五级的赤焰法师竟然无法在大堂之上说出半个字,正面回答哪怕半句话! 她过于突兀的沉默也引起了法官和陪审人员们的主意,法官的眼睛亮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像是豺狼在见到了肥美可口的大块鲜肉时的表情: “青歌大公,您要是再不说话的话,我们可就判决为您默认了!” 青歌眯起眼睛看了好久,才隐约想起来这个法官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然而究竟在哪里见过,她的印象也十分模煳了,直到他几乎就要落下锤子,为青歌定罪的那一刻,青歌才想了起来―― 他是当年最为得宠的皇后近臣之一,布兰特?奥罗。 哦,原来是这样。青歌整理了一下袖口,看着还在滔滔不绝地与其余支持她的陪审员们掐的不可开交的布兰特,心里却没有多少愤怒,只有深深的疲倦,几乎要将她压垮在地,折了她的嵴梁骨,变成一滩废物一样的烂泥。 要是她当时真被养废了,现在估计就和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没什么区别,可是她如果真的变成那个样子了的话,别说青岚他们了,估计连她自己都会很难过。 人总是要变得成熟起来的啊。 “我无罪。”满堂喧譁里,青歌本来十分轻微的声音被扩音阵放大了无数倍,她凝视着那些满脸或失望或不敢置信或看戏或愤懑的陪审团成员们的眼睛,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无罪,对于绿野皇后与奥罗法官联手施加在我身上的恶名……我不认。” “但是我不能说。” 第84页 “有什么不能说的?”布兰特冷笑了一声说:“还是说青歌大公您……心虚了?” 青歌反诘了过去:“诸神在上,您这么苦苦逼问一个法师,让她说出她不愿意说的东西,小心日后遭报应啊。我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没什么好解释的,但是这个罪名……我拒认!” “您要是还想一味诱供逼供的话,不如问问我们的好皇后,这件事与她有没有关系――”青歌话头一转,直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绿野长秋: “皇后!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青岚督伊的意外身亡,和您到底有没有关系?” 没想到青歌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皇后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只不过她眼珠往周围一瞟,便十分愉悦地笑了起来,生生将想拿着皇帝圣令,以“乱政者”之名将她告上公众法庭的奥菲莉亚唬到了一下子,而奥菲莉亚也看到了青歌的手势,她做了个十分隐秘的动作,将手掌立起,略微一推: 停止。 奥菲莉亚也不是笨蛋,脑子一转便反应了过来,如果真的将绿野长秋以“乱政者”的罪名告上去,她最多也就是被褫夺手中的权力和皇后之位――毕竟斯佩德皇帝混用多年――那些表面上和暗地里都依附于她的势力们仍然会在暗处盘根错节,给即将登基的年轻女皇造成不小的压力,眼下正好有一个十分恰当的时机,能通过公众表决将这些人尽数揪出来,只不过奥菲莉亚的心底却有着浓重的担忧: 万一……万一平民们也都倒向了绿野长秋一边,该怎么办啊? 随即她又拼命甩了甩头,就好像这样能将这个过于骇人的想法从脑子里驱赶出去一样:不会的不会的,青歌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功劳苦劳一件不差,怎么会有不明不白的人判她有罪呢?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我们所愿,人心总是没有我们猜测的那么美好―― “安静,安静一些!”布兰特敲下木槌,高声喊道: “认同青歌大公有罪的,请将天平右边砝码拿下,认同青歌大公无罪的,请将天平左边砝码拿下。” 多少年都没被动用过的全体公众审判,终于在这一年最后一次地展露于世间。由于太久没有动用过,法官甚至不得不向人们再一次重复公众审判的贵规则。每个水晶球上――不管是陪审团人员们手上捧着的,还是每家每户里都摆着作为装饰品的水晶球在同一时间发出莹莹的微光,慢慢地,这些光芒在水晶球上空凝聚成了一架黄金天平的形状: “公众审判现在开始,诸神在上,借最为公正的命运女神阿芙亚娜之名,请用你们的双手、用你们的眼、用你们的心做出抉择吧!” 每个人的选择都会被公布于陪审团之前,毕竟就像奥斯曼法典里记载的那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那些选择了拿下右边砝码的人的名字一闪而过,几乎每个都只能出现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青歌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将判了她有罪的名字一一铭记于心,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 那些闪现着金色光芒,出现在右边的名字,远远比出现在左边的要多,甚至都多到了连她都无法一一记下的地步了! “公众审判结束。”布兰特带着微妙的笑意敲响了木槌,同时也结束了这一场结果太过悬殊的、完全不公正的审判: “青歌大公,你有罪。” “但是考虑到大公你有‘免死权’,那么我再次宣布――” “青歌大公,你有罪,但是你被赦免了。” 青歌还有点恍神地扶着光滑的木头扶手起身,久久、久久地凝视着那些悬浮在左半边空中的、为数寥寥的名字,露出了一个惨澹的笑容: “奥斯曼……这就是我一直守护着的奥斯曼啊。” 她的目光虚浮又冰冷地扫过旁听席,扫过那些低下头不敢直面她的人,嘆了口气,满载着深深、深深的倦意,似乎下一秒她就会颓倒在地,再也不会醒来一样: “免死权。” “我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权利了呢,倒是有人先比我……有恃无恐了啊。” “――你们为什么要判她有罪?!”艾伦?布莱特冲进《帝都万事报》的主编房间,失控地抓起她的领口大喊: “谁都知道青歌大公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你们在干什么?!” 主编被他抓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费力挣扎着辩解道: “谁知道绿野长秋将来会不会失势?年轻人,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社会,收起你那些崇高的情操吧,要是我们真的判了绿野长秋有罪,没准明天一早我们就会被发现已经流落街头、身无分文了!” “而且青歌大公不是有免死权吗?偶尔误判一下也没什么,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第93章 “总有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英雄。”艾伦?布莱特缓缓松开了主编的衣领,用十分难言而复杂的目光看了这个素来爱护他的长辈一眼: “……主编,我想通了。” “我当年入学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他茫然地盯着被乱摊在桌子上的下一期样报,印着《青歌大公被判有罪,举国譁然,权力的腐蚀与人性的挣扎》这样满是噱头的标题的报纸,轻声说: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将各种各样的恶名加在别人身上,并以此为消遣和快乐啊。” “我从来就不讨厌青歌……我只是为她的不争辩和不反驳而替她不值罢了。多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你们的手下,出于种种原因被判定为‘有罪’了呢?” 他深深地向着目瞪口呆的主编鞠了个躬,就好像这嵴樑终于可以从弯下去的状态直起来一样: “主编,我要辞职去应徵入伍了,毕竟西北战事十分不乐观,他们正在大幅度扩招,即使我只是个低阶法师,那也是根源□□之前的、能进阶稳定而不会猝死的人,一定能帮得上忙的。” “如果连青歌大公都心冷了,那么谁还能守得住奥斯曼呢?” 这註定是寒冷的一年。 欧诺塔大陆上素来只有占据了一年十二个月中三分之二时间的漫长的春天,夏天与冬季从来都短的不可思议,然而今年,向来最多只有一个月的寒冬终于全面反扑,逼退了温暖宜人的春天,将整片大陆拖入了长得几乎望不见头的漫漫长冬。 无数初生的花糙在冰雪下冻结枯萎,就好像人心一样,冷透了,就是一个死。 是年九月,从理论上来讲,此时欧诺塔大陆应该进入短暂而炎热的夏季了,然而狂暴的风雪依然没有停止半分肆虐的势头,誓要把寒冷带到每一个角落。 多年以后,垂垂老矣的奥菲莉亚在面对着来奉命给她写传记的、战战兢兢的史官的时候,便会想起这个寒冷而好似永无休止之日的漫漫长冬。当时她还是斯佩德族长,是长公主,然而从那时起,她的身上就隐隐有了些日后“铁血之王”的影子,就好似青歌大公在少女时代便有了“赤焰”与“公正”的称号一样。 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阳光微弱得几乎没有一点热量,费力拨开厚重的云层,洒下零星的光芒,然而一阵狂风吹过,阳光便再次被乌云遮蔽住了。 每一位继承皇位者都应该是在其余几位曾任少君侯们的竞争者的注视下,接过皇帝手上的圣令,再由上一任统治者将黄金的冠冕佩戴在头上的。然而绿野少君侯尚未露面,凯撒?奥罗已奔赴前线,在皇后摄政多年所以理应避嫌的前提下,塔斯克?马尔斯和他的夫人苏珊一起留在了外城,到头来,陪伴着奥菲莉亚的只有身负新鲜出炉的“弒母”恶名的青歌大公。 这几乎是奥斯曼帝国史上最为寒酸而充满了不祥意味的登基礼了,却似乎也昭示了奥菲莉亚一生的命运,她永远在逆境中崛起,在最为困顿苦楚的时候,为人们拨乱反正。 女官为奥菲莉亚捧上鲜红的长披风,上面用金线刺绣着繁复而精美的纹样,奥菲莉亚沉默着接了过来,然后将遍镶珍珠与宝石的皇冠从红丝绒垫子上自己拿了起来戴在头上,将权杖顶端轻轻击打在青歌的肩膀上,沉声说: “我的挚友啊,请允许我再次为你加封――” 青歌却侧了侧身避开了奥菲莉亚的权杖,露出了一个僵硬而无力的笑: “挚友,你也看到了人民现在的态度,要是你真的这么做了,恐怕第二天就要有人质问我――何德何能,能被再次加封为大公了。” “这顶冠冕……”她轻轻碰了碰额上的黄金冠,反手一摘就狠狠往台下掷去,她的力度是那么大那么大,精緻的大公冠冕一瞬间就被摔了个支离破碎,黄金的枝叶四下飞溅,圆润的珍珠发出清脆的响声反弹了那么高,最后不知道滚到那个角落里了,就好像跟这个至高的位置、跟这份常人一声难以企及的荣耀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我也不要了!” “挚友……”奥菲莉亚几乎是哀求道:“青歌啊,你留下来好不好?这个位置太高了,没有人帮我的话我一定会坐不稳的!” 青歌止住了往台下走的脚步,回头望了奥菲莉亚一眼,望了这个少数仍然在信任她的人一眼,苦笑道: “奥菲,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相识一场,我送你个法阵吧。”她将龙骨法杖虚虚点在奥菲莉亚的额间,轻声道: “我借你一双眼,看遍世间悲喜,明辨是非;我借你无形的法杖与剑,斩去世间一切黑暗与丑恶,将光明与公平重归于人间。” “此人能坚守本心,能正面正义地对抗谎言,不管多少艰难与痛苦强加于身,都能矢志不渝。根源啊,如果你听得见我的请求,便应允我可好。” 那是每一位法师都知道、却一直无人动用的最高级别的祝福,能将“破除一切谎言的法师之眼”赐给未能得到根源认可的普通人――只要这个人行的端、做得正,就能接受这一份过于丰厚的馈赠,反之,则会被灼瞎双目,从此失明。 龙骨法杖顶端发出淡淡的微光笼罩住了奥菲莉亚的双眸,她微微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到那一句―― “从此,世上一切谎言均在你的双目之下无所遁形。” 第85页 咒术完毕,青歌终于是真正地、头也不回地走下了高台,长长的黑袍在满地鲜红的玫瑰花瓣上打了个漂亮的旋,捲起一阵夹杂着花瓣的小风之后,便慢慢地消失在奥菲莉亚的眼里了。 新登基的女皇注视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和那个一身紫色长袍,俯下身给了青歌一个拥抱的身影,就隐隐有一种“啊,果然是这样”的感觉。 ――娜塔莉亚,费南多,德里克,青歌。她爱着的、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一一与她道别,只有她还在坚守着这残破的帝国。 雅克边境。 “这是今天的第几波了?!”凯撒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怒吼道: “青歌被判定为有罪就这么让雅克人兴奋?连五阶法师们都出动了,这是要干什么?!” 狰狞的水龙怒吼着狞笑着,从数丈高空张开了大口,向着地面上看似毫无躲避还手之力的奥斯曼*袭去,雅克的那个被剑士们重重护在阵后的法师刚露出个得以的笑容―― “金龙!金之箭!”凯撒将白杨木法杖顿在地上高声喝道: “无坚不摧,无往不利――金之箭!” 巨大的金龙被瞬发咒术召唤了出来,摇头摆尾气势汹汹地撞上了微微带着些蓝色的水龙,顿时水花四溅,两种完全不搭边的元素才空中发生了剧烈的碰撞,骇人的振动波扩散出去,没有盔甲保护着的那位法师还没给自己上个水盾呢,就被无形的波动硬生生撞出一声惨叫,而奥斯曼的军队却出人意料地没在这个时候步步紧逼,而是选择了有秩序的撤退,迅速地隐没在了森林里。 那位法师恶狠狠地呛出一口血,急功近利的心思已经完全地将他的双眼蒙蔽住了,一直势如破竹的他完全不敢想像自己会在这里被实打实地防住了,还让他这么狼狈:“追,给我追!” 然而却没有人听他的指挥,相反,他们还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您就停手吧。” 初原千里将大剑用布条缠好背在身后:“没看到他们的撤退都是有秩序的么?这也太反常了,不仅不趁胜追击,还能这么有秩序地撤退……敌人们一定在耍花招,这个时候追上去八成会陷入敌人的陷阱。” 法师恍然大悟,恭敬地说:“您说的是。” 凯撒的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呛出一点血沫,却被他完全捂在手心里了,毕竟身为一个没有被根源□□影响到的四阶法师,和五阶法师对上还是有些吃力的,然而他反手就将血迹抹在了树干上,笑道: “怎么样,我说他们不会追上来吧?” 凯撒在接过了德里克军权的当天就开始整顿军纪,严格操练每一个军阵和行进方式。士兵们一开始怨声载道地以为这些都是无用功,却在凯撒的高压政策和重金奖赏之下慢慢地瓦解了所有的反对的心思。 糖果和大棒要交替使用,这是凯撒这么多年来得出的人生哲理之一。 然后,这种一直被暗地里笑话作“无用的花架子”的操练,终于在对上深吃了青歌大亏的初原千里的时候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事实上战斗力锐减的奥斯曼*完全撑不住接下来的一波战斗的,然而他们整齐的撤退与凯撒展现出的强悍的实力生生地将初原千里唬的不敢追击。 你想的多,我就想的更多,你想的更多,我就想的十分简单。 凯撒嘆了口气忧心忡忡道:“这样一直强撑着不行啊……要是我们能有个法圣就好了。” 然而此时,绿野长秋在退位前的最后一道皇后谕旨,终于跨越了千山万水,化作一只纸鹤迎头盖脸地煳到了凯撒脸上。凯撒拆开信笺匆匆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全线后退两百公里?开什么玩笑!之前她下令要把战线拉得那么长,这一后退,多少国土就这样没了!” “绿野长秋……到底想干什么!她还有没有脑子了!” 第94章 苏珊人还在外城呢,只不过用传影术点了个道应完卯之后就跑去跟塔斯克你侬我侬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坐在荆棘王座上的,是新上任的奥斯曼帝国第一任女皇、第九十位皇帝奥菲莉亚,并非之前怠懒而闲散的绿野长秋。 她慌慌张张地起身,将一堆摊在膝盖上的珠宝碰到了地上,圆润的珍珠在地上愉快地滚动着,差点将手忙脚乱的马尔斯夫人再一次滑倒: “奥菲、不,皇帝陛下,请您息怒,我、我这就去!” 然而说是这么说的,她却完全没有任何动身的意向,而大殿上的多数贵族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奥菲莉亚只是发个火走走过场,顺便给苏珊脸色看而已,然而只有少数隶属于斯佩德家族的人知道,奥菲莉亚没开玩笑。 她就是这么个又耿直又认死理的人,说了什么,应允了什么,就要全力以赴地去完成,她既然都在大殿上说了让苏珊去质问前任皇后,明摆着是连绿野长秋的身份过于尴尬、眼下只有身为她亲生女儿的苏珊能够见到她这一点都考虑进去了―― 奥菲莉亚是认真的。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奥菲莉亚身体微微前倾,几乎都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了:“马尔斯夫人,我任命你为特派使者去与皇后洽谈,请她撤回皇后谕令!” 奥斯曼帝国权利分化过于严重,以至于即使身为现任皇帝的奥菲莉亚?斯佩德都无法撤销绿野长秋这位前任皇后的谕令,只能由绿野长秋本人撤销,而被前任皇帝斥责为“乱政者”、被现任女皇幽禁深宫的她,也只有向来颇受绿野长秋溺爱的苏珊能够去搭上话,进而让她改变主意了。 苏珊一摊手,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却在奥菲利亚手起印落颁布了皇帝圣令之后把所有不服气的话语憋回了肚子里,怒气沖沖地就接过了通过传送法阵颁布而来的皇帝圣令,正披上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噘着嘴不情不愿地把一把秘银匕首揣在了怀里。 她终于有了点玫瑰骑士的自觉,却都要归功于塔斯克?马尔斯和青歌这样的外人。 那是数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刚订婚不久的马尔斯未婚夫妇二人正坐在阳台上优哉游哉地喝着下午茶呢,一只摺叠得相当用心的纸鹤就带着淡雅的芬芳轻轻落在她肩上,那是由帝都贵族们举办的舞会的邀请函,每年身为皇室公主的她都会收到好多,只不过自从她一意孤行地要与塔斯克订婚之后,收到的请柬的数量就锐减了。 ――毕竟谁都不想冒着得罪法师世家和玫瑰骑士的风险,去讨好一个智商常年不在线的二公主的。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每当感到愤懑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她身边的塔斯克,就好歹还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然而所有的自我安慰的假象全都被塔斯克一句无心之语撕碎了―― “我现在还记得奥罗的舞会上……”他顿了顿,十分歉意地看向苏珊:“抱歉亲爱的,我不该提的。” 只不过苏珊对他想说什么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毕竟那是她在青歌的带领下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世家的圈子,与实力容貌兼具的名门贵胄们离得那么近那么近。而当时的塔斯克眼里只有青歌,完全看不到她这个空有一张脸蛋的二公主。而苏珊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青歌的作风,连参加舞会都要在腿上绑把匕首,当身着美衣华服的青歌从容地从长裙下擎出那把刀锋雪亮的匕首的时候,苏珊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唿吸。 苏珊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冷把她给包围了。真奇怪,她突然觉得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竟然一片空白,掀开表层最浮华最繁丽的外皮之后,她惊觉自己…… 一事无成。 “早去早回。”塔斯克一进门就跟正匆匆外出的苏珊撞了个正着。最近一直不知道在忙什么的马尔斯家主的双眼下出现了两抹十分明显的青黑色,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的样子,连跟人好好客套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路顺风。” 苏珊看着他远去的、略微有些削瘦的背影,突然惊觉…… 对于这个她执念了好久的人,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 回来再跟他好好谈谈吧。苏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拢着华贵的锦缎长裙上了车,把一个塞满了柔软而蓬松的洁白的鹅毛枕头塞在腰后,才对车夫指令道: “可以走了。” 就算是启用了最高等级的传送阵,在到达皇城的时候也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苏珊接过了侍女捧上来的厚斗篷披在身上,蹑手蹑脚地从一条小道抄近路走了过去。她小时候顽劣又疏于管教,便养成了四下乱跑逃课的性子,绿野长秋怀着养废捧杀的心思也不怎么管她,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一条路,野糙枯黄,冰雪堆积,却让行走于其上的她心里有了隐秘的窃喜。 我们都说,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命运。你早一步晚一步就都会错过去的一把刀,就是会在不早不晚恰恰好的时间里,哐地一声剁在你面前―― “天哪。”苏珊脚上穿着的是上好的细绸鞋,又软又滑,触感十分好,要不是鞋底绘制着上好的保暖符咒,恐怕分分钟就能把的脚冻出一堆冻疮来,然而这种鞋子有一个十分微不足道的好处―― 走路完全没有声音。 而这正是因为她的脚步太轻了太轻了,她才能得以从无数枯枝败叶的fèng隙里,借着微弱的星光月光,看到那个早就应该被奥菲利亚以“扰乱宫闱”为名赶出去了的人―― 绿野鸿影。 要是换做还是十几岁的少女的苏珊二公主,此时估计她就已经要上去搭话了,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经歷了诸如雅克入侵、根源暴/动、法力尽失等一系列大事的马尔斯夫人,就算是个废物,在这么多事情过后也应该有了点脑子了。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唿吸,轻手轻脚地避开了地上所有未化的冰雪走进了一点,然后一个鲜红而狰狞的徽章便映入了她的眼帘,让她控制不住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就好似有一桶冰水从她天灵盖倾倒了下来一样,沿着嵴樑一直寒到脚底! 那是即使连奥斯曼帝国三岁小儿都不会认错的、独属于雅克共和国双头蛇的国徽,在绿野鸿影的披风角上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然而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绿野鸿影又过于入神,这个致命的疏忽竟然没有惊扰到他半分。容色清隽、生着一双多情又温柔的眼的男子轻轻吻了吻手里那束银白色的长髮,凝视它的眼神就好似在看着久别重逢的爱人,眼神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欣喜与浩渺无垠的悲伤。 第86页 苏珊双膝发软,慢慢、慢慢地蹲了下来,而几乎所有的疑点,所有被她一直忽视着的东西,几乎就在一瞬间串联到一起了。 其实早在荣耀联赛――或者说,在她和青歌等人还没有分道扬镳,一同在皇家学院求学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和青歌这样接受正统教育的少君侯之间的实力,实在是差的太远了。而奥菲利亚的归来更是打碎了她所剩无几的自傲,在与青歌形同陌路多年后,在被锦衣玉食地娇养了十几年后,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她终于能正视这个事实了。 苏珊?斯佩德,真的是被绿野长秋……养废了。 如果连绿野鸿影都是雅克人的话,那么绿野长秋或许也不干净,甚至、甚至所有的绿野都可能有问题!而他们也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养废奥斯曼的新锐力量,等到开战之时,便可以将新旧交接不继、实力锐减的奥斯曼帝国划入版图! 她只是蠢,却不至于蠢到连家国、连世仇旧敌都不分了的地步啊! 这一场酝酿了数百年的巨大阴谋终于在此刻完全浮出水面,以如此突兀而骇人的方式出现在了马尔斯夫人的面前,连带着“不能说、不能言”的诅咒也一併发动了。苏珊一个没忍住,滚烫滚烫的热泪就汹涌而出,她无声地哽咽着,想擦去那些泪水,却发现眼泪完全止不住,源源不绝,越流越多。 温热的泪水沾湿了她因为赶路过急而散开的棕色长髮,沾湿了华贵柔软的锦绣衣裙,沾湿了怀中冰冷的利刃,沾湿了还未来得及出口的、滚烫的倾慕与忏悔的话语,一併沾湿了那些年少轻狂、语笑嫣然的荏苒旧梦。 她无声地沿着小路匆匆离去,只有悬挂在高空的银月与寒星照耀着这一场註定有去无回的死局。冰冷的风卷过她的披风与长裙,将她精心梳理的长髮煳了自己一脸,却丝毫没能阻止她的脚步,同时,苏珊从颈中掏出个小巧而精緻的水晶坠子,轻轻吻了吻,然后笑了起来,就好像她终于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似的。 她抽出匕首往自己的动脉上狠狠划去,大量鲜红的、微微冒着热气的血一瞬间就扑在了坠子上,单方面沟通的法阵被玫瑰骑士的血液强行激活,正趴在书桌上打盹的奥菲利亚下意识地就伸手捞了捞,将一面用于接收所有的紧急通讯的镜子扒拉到了面前―― 第95章 苏珊哭得两眼泛红、鼻头髮亮地一头撞进绿野长秋的怀里――先不管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的,至少这真情实意做不得假,那么难过那么悲愤的哟,就好像下一秒就会肝肠寸断似的: “他还是对青歌念念不忘啊,我讨厌、我讨厌他!” “他还打我!”苏珊把鲜血横流的手抬到了绿野长秋面前,虚弱地哭道:“我跑过来的时候伤口又颠开了……母后,我疼啊。” 奥菲莉亚几乎想扣上镜子、完全不管这些破事儿了,然而她想了想,还是皱着眉头看了下去,毕竟苏珊多少年没有主动联繫过她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独属于斯佩德一族、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传送法阵被强行激活,肯定不是苏珊为了跟她告状这么简单,而且…… 玫瑰骑士两姐妹素来不睦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了,苏珊又怎么会强行启用法阵,就为了跟自己上点眼药呢? “我的小苏珊啊……”绿野长秋满眼心疼地按住不停喷涌出鲜血的窗口,满含治癒之力的双手轻轻抚过她的双臂,瞬间狰狞的伤口便缓缓癒合,平滑如初,木之法师专精于治癒,果然名不虚传: “谁让你选择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傢伙?你总是这么不听我的话……”她嘆了口气,已经不復当年好容貌的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疲倦与忧愁: “母后不能保护你一辈子的啊。” “等我百年之后,你可怎么办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绿野长秋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泪点的苏珊靠在她母亲的怀里泪落如雨,不住地摇着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而窗外的狂风唿啸声是那么大,瞬间就将她的哭泣声掩盖住了,只有她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有多痛,有多苦,有多么忐忑与难过。 原来她的一生,全都是在歪路与纠错中度过了啊。 绿野长秋也慢慢地发现了不对劲,却完全没往“苏珊可能已经发现了真相”这个方向考虑,毕竟这位马尔斯夫人只有脸蛋没有脑子几乎都成了贵族之间既定的事实之一了,要让人相信她也会思考,还不如去指望猪能上树。 ――哦,上一次的“猪能上树”是华色被青歌留作近身女僕的时候。 她轻轻的、缓慢地拍着苏珊的背,力道轻柔又适中地安慰道:“苏珊呀……你要学会忍耐,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东西。你不要总是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母后是为你好,乖啊。” 苏珊红肿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向绿野长秋,十二万分慎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妈妈,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 她叫出了那个囿于身份地位而多年未曾唿唤过的名称之后,双臂合拢,缓缓抱住了绿野长秋温暖的嵴樑,就好像要将一切一切的家仇国恨、牵繫在血缘中的爱与酝酿于敌对立场的阴谋,全都泯灭在这一个拥抱里一样: “只不过今天真的、真的不行啊!” 雪亮的、就连暗夜都无法消弭其半分光芒的秘银匕首一瞬间从她袖中滑出,无声无息地尽根没入绿野长秋的后心,将这位摄政多年而疏于警戒的前任皇后捅了个透心凉! 温热的鲜血瞬间就洇透了绿野长秋的衣裙,苏珊透过数层上好的丝绸与锦缎都能感觉到那一抹温热沾在了她手心,然而她从来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冰冷过。 “苏珊!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绿野长秋惊怒交加,双手用力却挣不开苏珊的拥抱半分:“你这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母后!”苏珊哽咽着大声喊道: “我什么都知道了!” “奥菲莉亚以前就对我说过,说让我不要辜负了斯佩德的血……”她抬起头看向虚空,看向不知身在何处,正在通过镜子震惊地看着她的奥菲莉亚的双眼: “奥斯曼生我养我这么多年,就算我不爱这个国家,我也愿意为它去死!” 这是她在“不能言”的诅咒之下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拐弯抹角的提醒,而奥菲莉亚也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了: “诸神在上!”绿野长秋与雅克共和国有勾结?! 金铃大震,紧急召集令一瞬间从帝都中心的高塔之上四散飞出,千百万封皇帝急召令拖曳着纯白的、长长的光芒划破了夜空,而最为明亮、最为洁白的那一封召集令,径直撞破了青族宅邸紧闭了多日的大门,一头栽进正在为绿野青岚作转生祈祷法术的青歌怀里。 红髮披散一身、浑身素白的青歌缓缓低下头看了看那封召集令。室内烛火如海,交织出了一个五芒星的形状,而她正是站在这个法阵的中心,为绿野青岚的转世重生祝祷了数日数夜,整个人都在以一种可怖的速度急剧消瘦下去,纤长莹白的手指缓缓拈起那份洁白的召令,映着她身上雪也似的白衣,瞬间就有种几近无瑕的美。 “你要去吗……”一直守着青歌好久了的华色立刻起身,伸出一只手要将她接引出烛火的法阵:“来,扶着我的手,小心这些……” “去什么呢?”青歌笑着摇了摇头,将急召令摺叠成了纸飞机的模样,呵了口气便往旁边高燃着火焰取暖的壁炉里投去: “我不管了。” “我什么都不管了。” 被她用昔日青歌佩戴过的秘银匕首刺伤的心脏的绿野长秋慢慢倒了下去,她的唿吸越来越微弱,眼神也渐渐迷茫了,却还是强撑着所有的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觉得……你做到了……?” “不,亲爱的,你从来就做不成任何事情。” 绿野长秋的尸体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奥菲莉亚就有了种不祥得感觉,她对着镜中弯下腰去,想去拔出匕首的苏珊喝道:“别动,别过去!” 然而通话是单方面的,先不说苏珊能不能听得见,就算她听得见,异变也已经早于奥菲莉亚的唿唤前数秒发生了。 千万枚银蓝的光点一瞬间从苏珊和绿野长秋周身腾起,携万千光之洪流汹涌澎湃地倒灌进了绿野长秋的胸口,她的双手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提升,提升,竖直地立在了空中后,将她半具身体都带的坐起来了,形成一个奇诡的姿势,然后双手指甲瞬间暴涨,向着被吓得木呆呆立在原地的苏珊双眼捅去!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一手通阴阳,一手造万物―― 那便是曾经令无数铁甲卫遗骸重返战场的罪魁祸首,“星辰海”青岚不惜为它走了邪路的七圣物之一,是青歌动用了全家族力量都未能追查到的幕后主使者,曾隶属于造物神的阴阳手! 第96章 苏珊在那奇长无比的指甲几乎划到了自己的眼睛的那一刻才反应了过来,捂着双眼拼尽全力向后一仰,跌跌撞撞地打了个滚儿,又惊又惧地尖叫: “那是什么东西!” 对七圣物只是模模煳煳有个印象的她,压根就没有办法将类似于阴阳手、真言口之类的高大上的东西与自己身边的人联繫起来,本来也不应该有人回答她的,然而,从本来应该死的不能再透了的绿野长秋的口中发出了一声轻笑: “呵。” 然而那并不是绿野长秋的温婉的、和的女声,而是一个低沉磁性的成年男性的声音,从正在死气沉沉地垂着头的绿野长秋口中吐出,就平添了几分诡异。唿啸的狂风终于将树枝吹折了,发出喑哑而刺耳的声音刮过玻璃窗,却没能盖住那个平白出现的男声半分: “奥斯曼帝国的法师……已经没落到这个地步了么?” 奥菲莉亚在听到那个声音后就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谁:“初原千里!” 苏珊不知道他是谁,也听不到奥菲莉亚的唿喊,然而却强撑着不发出多余的尖叫干扰正在远观的皇帝的判断――午夜过后,皇宫宫门一落锁,谁都进不得,出不来!所以百年之前才有青书大公夜入宫闱被斥为大不敬,才有绿野鸿影的疏忽,让苏珊窥得绿野们与雅克勾结的这一真相! 第87页 “你是谁?”苏珊倚着门才堪堪让自己发软的双腿有了支撑物,不至于一屁股跌坐在地,好歹撑出了那么一点儿气场来:“你是亡灵法师么?惊扰遗者,擅动我国前皇后遗体,你想干什么?” “谁是那种低级的东西!”附在绿野长秋尸身上的“人”冷笑道:“亡灵法师?那不及我们千百万分之一的东西,怎么能配与我们相提并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她再反应不过来可就真的不配被称为法师了――至少是曾经的法师,第一次直面传说中的七圣物、只存在于“神之纪”里的遗物的苏珊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嗫嚅着双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绿野长秋的尸首被莫名的力量提至半空,脚尖点地地向她步步紧逼而来的时候,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眼泪煳得满脸都是,颤抖着双手将匕首横在胸前,却什么都不敢做: “你……你别过来!你这个怪物,你们都是一群疯子!” “我们是疯子呀……你就是疯子的崽子。”绿野长秋的尸身勐然转了个圈,将低垂的头颅转得仰了过来,完全翻白的双眼“看向”苏珊,笑道: “苏珊二公主,同为绿野后裔,你真的不考虑投靠我们雅克么?” 苏珊泪眼婆娑地拼命摇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了。 她想说的那些刚正的、忠义的言语,全都在嘴边打了个弯又轻飘飘熘走,就好像有种力量在逼着她,不让她讲真话一样,而同时,那股威严的、只在荣耀联赛的时候出现过一次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力量又涌现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它已经凝聚出了形体,在只有苏珊能看见的角度,一团扭曲的黑雾对她露出了血盆大口,隐约能分辨出来那是个“笑”的表情: 放弃吧,苏珊?斯佩德,你就是被养废了,一个一无所长的废物,还能做什么呢? 苏珊的眼神涣散了下,手中的匕首“铛啷”一声落地,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低着头伸出手,哽咽道:“其实我一直很讨厌奥菲莉亚!你告诉我,费南多?斯佩德,究竟是不是死在你们手里的?母后就是被奥菲莉亚女皇派人刺杀了的啊,我要为她报仇!想让我投诚,你们就要让我看到你们的实力!” 然而初原千里的声音里却有了点迟疑:“斯佩德公主,您真的不知道费南多元帅的事情吗?” 苏珊问:“费南多元帅怎么了?” “你竟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吗,斯佩德公主……”那个声音嘆了口气:“虽然不是我下令动的手,但是这个人也与你有着莫大的关系啊。” “费南多?斯佩德元帅,其实是死在绿野长秋派来的刺客手下的。我这么说,你对我们有信心了吗?” “有信心了……”苏珊跪坐在地上,向着双手布满银蓝色光点的那人伸出手: “我要投靠雅克,我一点儿、一点儿也不喜欢奥斯曼啊。” 她的手是那么洁白那么好看,隐约间能窥得她年少之时尚为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公主的娇生惯养的数分风采,既是伸向谗言舌,又是伸向阴阳手,又好似在伸向自己未知的命运,与註定短暂的人生。 这是这位从来被讽刺为“小家子气”的二公主,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也是最大气的事情了。 异变发生得太快,午夜过后便只能从镜中窥得外界的奥菲莉亚眼睁睁地就看着那团黑色的雾气钻进了苏珊的身体,而苏珊的手在接触到初原千里的手的那一瞬间,陡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右手迅速抄起地上的匕首就将她自己和“阴阳手”捅了个对穿,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我们发誓以根源之名成就世间一切公正的荣耀,满怀正义与爱,光明与善意拥抱每一个人,薪火相传,代代不息!”苏珊泪流满面地念诵着最古老、最基础的咒语,将她这辈子的机敏与勇气全都用在了这一道同归于尽的法术中: “与其背叛誓言,请赐予我永恆的沉眠!” 银光大盛,银蓝的光点一瞬间被暴涨的、汹涌的黑气气势汹汹地冲出了绿野长秋的尸首外,而苏珊的身体也从血流如注的伤口处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撕成了两半,而那股力量却在撕裂的苏珊之后我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咆哮着翻卷着,将皇宫的大门由内而外,一层层地沖开了! “苏珊!苏珊?斯佩德,你疯了?!你给我停手!”奥菲莉亚简直不敢相信她这个懦弱了二十多年、平庸而被娇惯成了废物的妹妹还有这个勇气,红着眼眶大喊着,正操起剑向外赶去的时候―― “啪”地一声脆响,苏珊和奥菲莉亚胸前的水晶坠子,同时碎裂了。 狂风席捲,黑云翻滚,明亮的银蓝色光点与黑雾席捲之下,欺骗了“谗言舌”让它附在自己身上,进而藉助同归于尽的法术将七圣物中的两件堪堪抵平封印了的苏珊已经被濒临崩溃的两大圣物绞得尸骨无存了,奥菲莉亚刚好提剑赶到,崩溃地大喊一声,一剑席捲而去,然而以一敌二的她完全无法与最邪恶的三大圣物之二抗衡半分,本来寒光闪烁、冷气逼人的一剑瞬间就淹没在了阴森的黑气与明灭不定的蓝光里。 只不过最微弱的光明往往出现于永夜,黑暗中必有那微末的光明,希望总是从绝望中诞生―― 在这汇集了世上最邪恶最伤人的谗言舌,与最阴鹜的阴阳手和最刚正自持的真言口的大厅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漩涡状的黑雾中微微、微微伸出一点嫩绿的枝芽,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还探出头来窥伺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便打破了谗言舌和阴阳手对真言口的单方面碾压。 数丈高树平地拔起,带着隆隆的巨响顶裂了地板顶碎了穹顶,浅色的树身上有着明丽好看的纹样,然而几秒钟后,这些稚嫩而整齐的纹路便被层层合拢的树皮包裹了起来,郁郁葱葱的枝叶开始生长,细小的花朵呈穗状缓缓垂下,遮天蔽日只在一瞬! 那是独属于法师的、最后的守护!苏珊的胡桃木法杖忠实地执行着主人生前的意愿,绿意葱茏之下,那坚定的遗志就连阴阳手与真言口也要退让三分,胡桃木的葱茏枝叶下,奥菲莉亚横生四溢的剑气席捲而过,如怒潮如狂澜地向着满天满地的黑气与蓝光冲去,寒光分生死,一剑惊鬼神! 剑影落定,黑气散去,阴阳手与谗言舌相互纠缠着消失在了空气里,而那突兀生长出的“最后的守护”,也瞬息之间就化作了一根短短的法杖,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上,碎成无数木屑了。 一片华丽的孔雀羽毛轻飘飘地打了个旋儿,向着奥菲莉亚的手心缓缓落去,正当奥菲莉亚颤抖着双手想接住它的时候,这片本来漂浮在苏珊的胡桃木法杖杖端,精緻又漂亮的小玩意儿,便一点点地溃散成了绿光,完全消弭在空气里了。 她毕竟只是个曾经的法师,在根源的暴/动里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凭藉着谗言舌的力量才能完成一次短暂的守护。然而,等价交换,能量守恆,凭凡人之身将谗言舌与阴阳手两两相抵、让它们元气大伤了的苏珊?斯佩德,已经魂飞魄散了,连最后一点能证明她存在过的法杖,都尽数碎裂、消弭了。 “苏珊……”奥菲莉亚拄着胜利的长剑,踉踉跄跄跪倒在一片被刚刚突兀生长出来的胡桃巨木顶碎的碎砖烂瓦间,低声道: “我错了。” “我承认,你真的、真的姓斯佩德。” 阴阳手被抵消的那一瞬间,绿野鸿影就苍白着脸消失在了花园里,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座高塔之下,抵达了两位贵客。为首一身黑袍的女子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头赤金色的长髮,还有一双澄澈而明亮的绿色的眼睛: “华色。” 她踮着脚拥抱了一下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少年的女僕,药剂师,挚友与爱人,就好像要把对这个国家所有的眷恋都终结掉一样: “我们登塔吧。” 公元422年末,青歌大公携大公夫人登法师塔,此后五年未曾下塔半步,不问奥斯曼政事半分。众法师纷纷登塔,并且立刻就体会到了法师塔带来的好处,欧诺塔大陆上掀起了修建法师塔的热潮。 同年,奥菲莉亚皇帝整顿政务,将绿野一族慢慢排斥出政治核心,然而未曾说明半分原因,由此,颇受诟病。其同父异母皇妹,苏珊?马尔斯?斯佩德暴病去世,奥菲莉亚一反常年与她不睦的状态,亲自颁布谕令,指名厚葬。 曾有人指责奥菲莉亚是为了权力而谋害手足的,奥菲莉亚只身登上帝都占星塔,在数万块月泊石拼成的法阵中高声喊道: “诸神在上,我从不说谎!” 月泊石齐刷刷地放射出蓝盈盈的光芒射入云端,欧诺塔大陆上所有的法师们都感受到了根源的震动与欣喜―― “真言口”出世,拔出了胜利的长剑的奥菲莉亚?斯佩德,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得到了七圣物认证的、没有法力的普通人! 第97章 大家好,今天由我来为你们讲述一个註定载入史册,流芳百世的故事。 英雄的故事总是起于一个华美的开端与天赋异禀、鲜衣怒马的少年,然而我要讲述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虽然称得上英雄,可那也是好久好久之前,与更远的以后了。眼下,她只不过是个曾经盛极一时的过了气的大人物而已。 想必说到这里,已经有人知道我要说的是谁了,好吧,那就让我们长话短说。 ――我的名字是守门人。 什么,你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哦那可真是抱歉,我是不是应该介绍得更为详细一些呢?比如说我其实不是个人,只是一个鍊金术下的傀儡产物,而当我被制造出来的那一个,就已经被赋名为“守门人”了。 而我的制造者,便是前任奥斯曼帝国殿前大公,五阶法师,赤焰之青歌。 虽然在今晚之前我们素未谋面,从不相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银月高悬、月明星稀的夜晚。狂风唿啸着席捲过这座新起的高塔顶,青铜风铃泠泠作响,长幡席捲飘荡,塔身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皎洁而柔和的冷光,照耀着这座高耸的法师塔,使其几乎成了一盏灭的明灯。 一辆马车辘辘而来,车上悬挂着上好的海珍珠制成的捲帘,千金难求的鲛纱在这辆车上竟然只能用来做幔帐,整辆车都散发着一股清苦的、沁人心脾的幽香,细细一看那整齐而优美的木纹,隐约能辨认出那是上好的香柏木,这一掷千金也毫不心疼的架势,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第88页 至今为止,我见过许多登塔的法师,而他们在登塔的时候都恨不得拿出昭告天下的架势来,告诉人们,“我是和你们不一样的,我要上法师塔成圣封神了”,香花铺路,净水洒街,十里锦障,那都是有意而为之的小架势。 只有青歌她不一样。 她从被指责为“有罪”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对跟奥斯曼有关的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了。当我还在鍊金池里泡着的时候,常来看我的大公夫人就满怀忧虑地对我自言自语过好多事情,末了总要深深地嘆一口气―― 青歌她……都不怎么笑了啊。 给她锦衣玉食,她就受着,可是给她粗茶淡饭,也能接着。完全就维持着一种对外界十二万分的排斥,对“登塔”这件事情,怀抱了近似于焦灼与偏执的等待与渴求。 我的主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苍白瘦削到了风一吹几乎就能倒下的地步,大公夫人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去了休息,结果第二天,我们就对这个决定后悔了。 ――次日,艷阳高照。 “会不会太热了……我怕你受不了。”华色悄声细语地劝着青歌:“要不我们再等几天吧?”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轻柔,生怕略微大了一点就会惊吓到人一样,而青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们这就走……奥斯曼的事情,我再也不想掺和半分了。” 我至今还记得她烈烈如火,隐约有赤金色光芒流转的长髮是怎样被繁复而精心地梳起的,还记得那些闪烁的钻石髮夹是怎样一点点别进了髮髻里的,还记得她身上的长袍是怎样名贵的丝绸与锦缎裁剪而成,荆棘的纹样遍布周身,鸽蛋大小的祖母绿周遭镶满了一圈碎钻的胸针别在领口,髮髻上挽着的长长的髮纱鲜红如晚霞,飘扬开来便更像了,风采夺目,让人难以直视她锋锐的、几近摄人的美貌―― 于是她手捧鲜花,面覆金纱,向我走来,行了个法师间最常见的礼节,轻声对我道: “守门人啊,我将我通往根源的门户交託与你,你做得到拱卫我的塔么?” “我做得到!我生来便是为您守塔的,主人!”我高声回答她:“只要我存活于世间一天,便誓死保护您一日,至死不休!” 她的嘴边终于噙了一点微微的、淡淡的笑意,却转瞬即逝,对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黑髮女子说: “华色……我们登塔吧?” “我只有你了啊。” 如果我的故事就此截止,肯定会有人大骂我说,这与那些正史有什么区别,但我必须说,有的,是有很大区别的。 ――正史中那些极尽笔墨去描写青歌登塔的宏大场面的人,肯定没有像我一样亲临现场,没有像我一样听到那一声来自皇城的、痛彻心扉的唿唤: 挚友!早去早回! 公元423年初,奥斯曼帝国五阶法师青歌在漫天火云与朝霞簇拥之下,以龙骨法杖叩开了耸立在五阶法师和法圣之间的大门,月泊石法阵爆出沖天烈焰直入云端,就此成圣,而在那一刻,几乎全大陆的人们都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让人战慄不止的震动。 那是根源之门被叩开的标志,是每一位法师成圣之时都会有的异象。 赤焰之青歌毫无悬念地成为了奥斯曼帝国自建国以来的第三十五位法圣,而她在成圣之后,完全没有像凯撒那样广收门徒的意思,只是将青书大公的手札交付给了她唯一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门徒西泽尔,就此尘封所有手札与法阵成品,摆出了完全不问世事,与世隔绝的状态。即使奥斯曼皇帝坚持每月一度往返于法师塔与帝都之间,舌粲莲花苦劝不休,也无法让这位新出炉的法圣下塔半分。 数月后,在奥斯曼帝国帝都皇城,大殿之上,新任马尔斯家主递交了辞呈,直视着奥菲莉亚的眼睛道: “皇帝,请允许我告老还乡。” 奥菲莉亚轻笑了一声:“您真会开玩笑,马尔斯家主,您春秋鼎盛着呢,这么早就要跟我说退休的事儿啦?” 塔斯克长跪不起,低着头跪在地上禀报导:“皇帝……实不相瞒,其实是我要去追寻根源,探查巨石阵与占星塔的真相。” 他重重叩首于地,就好像这样能将他所有的后悔与无措压在心里,从此挺直嵴樑一样:“我自请回归东南沿海,探求巨石阵与根源的联繫,追溯根源,并宣誓……” “薪火相传,代代不息。” “连殿前大公都被逼得心灰意冷了,除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赶鸭子上架顶上之外,又有谁能肩负起她曾经一人担当的重任呢?” 他抬起头,正视着奥菲莉亚的眼睛,将他年少时的轻狂与偏见一併抹杀,将曾经不成器却又自视甚高的塔斯克?马尔斯少君侯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承认……” “自青歌大公之后,奥斯曼再无真正的法师之才!” 奥菲莉亚凝视了他好久,突然惊觉,原来距离他们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争夺皇帝之位的年少轻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 ――其实也没有很多年,但是这六七年里发生的事情,比过去的六七十年里还要多。就好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他的人生中最美好、最年轻的时刻里,就已经尝尽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生离死别,直接将尚是个少年的他生生拔节成了饱经世事的成年人。 然而只有风霜刀剑之下,才能磨砺出真正的英雄。 “……你去吧,准了。”奥菲莉亚将皇帝玉玺珍而重之地满满沾了印泥,印在明黄色的召令上:“千万别把命玩丢了就好。” 塔斯克起身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脚下一个踉跄苦笑道:“……承蒙皇帝关心。” “不过我想,我不会那么倒霉的。”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这是剑法双修的四阶法师,塔斯克?马尔斯,以“人”的形态,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面印象。 凄风苦雨。暮色苍茫。终于在车马劳顿许久之后到达了巨石阵的塔斯克拄着糙糙赶制出来的松木法杖进入了巨石阵,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位做了多少年剑士的水属性的法师连自己的专属法杖都来不及找回,就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姿态,投入巨石阵中去了。 人人都在说他是急着去送死,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研究了多少年的巨石阵的启动方法,终于在永夜之辛西娅遗留下来的一本手札中找到了重新启动巨石阵的方法,并隐隐有了个大致的猜想,而他在这个想法于脑中成型的那一刻,便几近为之疯魔了―― 巨石阵其实是可以沟通“根源”,并叩开人与神之间的大门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意味着只要他能启动巨石阵,便可以抵达根源,更多、更完善地分享根源之力,成圣封神的难度便可以大大降低,更可以找到尚未陨落的命运之神阿芙亚娜,与之沟通,以传说中最为公正的黄金天平还青歌一个公道! ――显然他尚未知晓,黄金天平早就已经不公正好久了。 而他在念诵完最后一道咒语,将身体中最后一滴血液注入那个残破多年的废弃鍊金阵中的时候,金光大盛,将他整个人全都捲入了来路不明去路不清的黑暗的虚空中,只有一根松木法杖斜插入地,微微摇晃了几下。 在一片浓重的黑暗里,塔斯克连上下左右都有些分不清,只能高声喊道: “根源,这里是根源么?我要求见命运的女神,黄金天平的持有者阿芙亚娜,我请求――” 第98章 塔斯克恍惚了一下,而也就是这一下,让一直潜伏在根源中的命运女神找到了突破口,席捲起一阵浓浓的黑雾便侵入了塔斯克的思想。 等价交换,能量守恆,想要叩开根源之门,用来交换的只有人的灵魂与生命方可被称为“等价”,而人类的灵魂在通过交换进入根源之后,已经十分虚弱了,分分钟就会被趁虚而入,进而被躲在根源里苟延残喘的命运女神吸收作养分。 然而命运女神却发现,自己无法操控这个人的思想,逼着他说出那一句,我要成神,也就是说,对于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根源的人来讲,在他的心底是执念着一件事情的,而这件事情对他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虚无缥缈的“成神”! “――我要……”塔斯克几乎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地就将那个他酝酿了多少年的妄想脱口而出: “我要抵达根源,我要逆转时间,我要扭转我曾经的错误,我要将我的命运重新改写,将她渴求的、希望的一切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命运女神刚刚还在沮丧着呢,结果听到这一句话之后直接大笑出声,完全没有了掩盖的意思: “什么嘛,你原来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大义,为了稳定根源才叩开神域之门的!” “既然都是一己私慾,不成全你怎么行?来吧,把你的灵魂给我,我便让时间与空间之神为你倒转时间,让你能够回到过去,纠正自己的错误,好么?” 塔斯克刚想答应的时候,突然就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他迷迷煳煳地掏出来,才发现是一朵旧旧的、已经不成样儿了的绢花。而年少时青歌的表情与言语――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过于锋锐而伤人的言辞便又一次浮现了出来: “塔斯克?马尔斯,出尔反尔,你何苦呢?” 而就这么一打断,便好像有人往他脸上打了个巴掌似的,将他从一场过于久远、过于虚妄的迷梦里打醒了。年少时的绮梦与幻念,终于在这一刻莫名的、齐刷刷尽数破碎了。 如果真的像这个声音说的那样,他能回到过去,他究竟要怎样纠正自己的错误才能让青歌接受自己呢?而那个接受了自己的青歌,还是青歌吗?那个“自己”,还是“自己”吗? 一念至此,他生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那些见不得光的旖旎与私心,瞬间都烟消云散大半了。人人都说他至今都没有认识到自己真正的错误在哪里,那他又怎么能奢求只要重来一次,便可事事完美呢?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往后一直错了十好几年,人生里最美好,最鲜衣怒马的时光,他却和苏珊一样,尽数蹉跎在无穷尽的错误里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背叛青歌,就不该被马尔斯过于偏执的性别之分局限了理念,而在迎娶了苏珊?斯佩德之后,更不应该对她说谎,签下一张全都是假象与谎言的婚书。 第89页 他根本无法与苏珊完成那一句过于沉重的许诺,同进退,共生死,他甚至连正视自己的欲求的勇气都没有,还瞒下了最为珍贵要的、通往根源的信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见不得光的私心与白日梦。 他做错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到头来,连苏珊都能在临死前拨乱反正一次,他却险些一条路走到黑,差点就白白死在这里了啊。 阿芙亚娜已经向他伸出的双手,志得意满的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却听到一声坚定而细微的: “不。” “我后悔了。” ――其实……我从好久好久之前,就在后悔了啊。 阿芙亚娜却并没有被他的反悔惊吓到,冷笑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根源!你说出口的,便无法反悔,你许诺的,便要以等价之物来交换!” “好啊,我交换。”塔斯克向着空中伸出了手,茫然地笑了笑: “我用我的生命和灵魂交换……交换根源的稳定。” 至此,曾经退缩过,后悔过,迷茫过的马尔斯家主终于纠正了自己最大的错误,然而却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他在说出那个与他的初衷――与他执念地想成圣封神的初衷完全背离的祈求的时候,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即使他到最后也尚未悔改,可是至少做了件正确的事情,不管是出于最后一刻的清醒和悔悟也好,出于过分偏执的执念也好,是出于对马尔斯的挂念也好,出于与青歌的赌气和种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什么的都好…… 死者长已矣,或许只有千百年过后,才有真正客观的人能理性讨论他了吧。对于这个纠结了半生蹉跎了半生的马尔斯家主,曾经的五位少君侯之一的“怒涛”之塔斯克来讲,也许怎样的言辞都不够概括这么复杂的一个人吧? 他困顿着、纠结着、扭曲着走出了一条再也无人愿意步其后尘的错误的路,却在最后一刻,又生生地把命抵在了正确的方向上了。 而在他身殒巨石阵、用生命向黄金天平祈求了根源的稳定之后,四海之下潜伏的海兽,极北荒漠正在盘旋的飓风,竟也真在一瞬间消散了。 身为赤焰法圣的青歌几乎已经与根源息息相关,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根源的稳定与平和,然而她十分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 直到华色拿着奥菲莉亚一月一度的长信进来禀报,塔斯克?马尔斯已经在巨石阵中消失数月之后,她才反应了过来,嘆了口气: “啊,这样啊。” ――不对劲。华色蓦地就打了个冷战,问道:“青歌……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冷静啊,不,是冷静过头了!” “皇帝来信恳求你下塔,说雅克与奥斯曼战事正急,边境吃紧着呢,而且都没有人能当督伊了……” “哦。”青歌点了点头,看着一缕阳光穿透塔顶的fèng隙落在自己的掌心,缓缓露出个温柔而不带一丝感情的笑容道: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呀?” “我不是早就说过,什么都不想管了么?” ――太不对劲了! “青歌?”华色走过去,半跪下来,轻轻伏在她的膝盖上,柔声问道:“你还是不开心吗?” “我没有啊……”青歌伸出手,略经思考之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一个满含安抚性的笑容道: “我很好。” 华色却蓦地红了眼眶,这个与青歌的命运几乎已经捆绑在了一起的姑娘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青歌情绪的不对劲,她对于外界所有事情的反应都过于迟钝而淡薄了,然而她当时还没把这个反应往最可怕,也是最不可能的方向靠去考虑,只是以为青歌伤心得过分了,以至于对什么事儿都不想管了而已。 可是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之前与她无话不谈的青歌在一举一动之间,都带有莫名的迟疑呢? 而华莱?奥罗当年留下的铁则,“无心之人,难成大器”,难道真的就是只随口说说而已吗?那些曾经也身为人类的神祗,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慢慢地失去了感情,沦落到了今天的这个境地? 直至数年后,看着对外界完全没有了反应、甚至连对自己都只是义务上的微笑与安抚的青歌,华色才哭着、崩溃着认清了这个事实,而几乎登上法师塔的这一后遗症,几乎也在全国法师之间出现并扩散开来了: 感情缺失。 当年出现在神祗们身上的状况,如今一样不差,甚至变本加厉地尽数还到了想窥探根源的人类身上,而青歌也模模煳煳地反应了过来,当年奠基七子对她说的那一句,“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但是事到临头,也不得不重蹈覆辙了”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在看华色的时候,与在看一件死物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考虑到华色在婚书上的地位,考虑到华色现在是“大公夫人”,才会对华色抱有那么一点义务上与责任上的和颜悦色―― 可是这比直接的冷漠与无视,更加伤人一千倍。 我姓斯佩德,我为之痛恨过,我亦为此自我鄙薄过,然时至今日,我终是为我的姓氏感到由衷的骄傲,欢喜与自豪。玫瑰骑士的儿女最终无愧她的血,所有的正义终将被伸张,正如漫漫长夜后我们终要看到最璀璨的光明! 有那么个自诩清明的智者对我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不是英雄而是愚者。这么说着的他却一意孤行奔赴沙场,从此生死不明。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慷慨激昂地奔赴一场註定两败俱伤的死局。幸好我的热血尚未完全消磨在锦衣玉食与勾心斗角里,我的手还能拿得起长剑,我的双眼还能明辨忠jian,我养尊处优的表皮之下还有那铁骨铮铮! 天下有道,以道修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绿野长秋,绿野长秋!拔剑!拔剑!看在同为血缘亲人的份上,我给你死在我剑下的荣耀! 大公!督伊!皇帝!法师们,剑士们,我的袍泽我的同僚我的友人们,听我一言―― 国危矣!国危矣! ――奥斯曼帝国二公主,马尔斯家主夫人,苏珊?斯佩德。 第99章 风和日丽,艷阳高照,这对于近来长久被冰雪覆盖的奥斯曼帝国来说,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几乎都要让人有根源暴/乱之前的长春之季再次降临的感觉了。而对于瓦伦丁男爵一家来说,这也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雅克再怎么蹦q,在我们英明的女皇与她的未婚夫的抵御之下也打不到门口,倒不如及时行乐的好。 “母亲母亲,我戴这一顶帽子好不好呀?”夏洛特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她那来自绿野一族的母亲面前,双手抬着粉蓝的帽檐向着雍容端丽的贵妇展示着那些精工细作、几可以假乱真的绢花:“我好喜欢这些玫瑰花的!” 男爵夫人笑了笑:“可以的呀,亲爱的,你戴这顶帽子的时候别提多好看了。” 夏洛特开心地将帽子往头上一戴就跑去跟她的父亲汇报:“父亲,母亲答应和我们一起出去玩了,要让下人们准备什么,面包,葡萄酒,蛋糕还有水果可以吗?” 瓦伦丁男爵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亲爱的,葡萄酒是大人才能喝的,你为什么不让女僕们给你准备一些牛奶呢?” 夏洛特绞着自己的裙角小声问:“可是父亲……我更想喝鲜榨的橙汁,牛奶喝了太久了,不想喝了……” “可以呀我的小公主。”男爵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到夫人的面前半跪下去,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亲爱的,你不要太担心了,有我们的女皇在呢,局势再怎么糟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奥菲莉亚自登基以来便展示出了与绿野长秋截然不同的执政风格,在她近乎严苛的管理之下,各级部门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甚至在雅克攻势最为勐烈的那段时间里,凯撒率领的奥斯曼*也未曾断过一刻粮糙,顺顺噹噹地守住了国土,赤红色的曙光旗过处,便是长久的、如海潮般的欢唿与赞美,那不仅简单地预示着奥斯曼*的领军,黄金领主凯撒?奥罗率军前来,更是一种象徵,一种常胜不败与安心的象徵――而这种象徵带给人们的满足感,比受到军队的保护而产生的安全感,要深入人心的多。 这位来自绿野一族的瓦伦丁男爵夫人明显在走神,在被丈夫握住了手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 “亲爱的,别担心我,我很好。” “可是你的手好冷啊……” “应该是天气的原因吧?”年过三十却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的贵妇人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丈夫的手,款款起身倒了杯红茶:“等我暖暖手就跟你们一起出去。” 夏洛特刚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上,她揉着鼻子抽泣了好几下:“疼……”结果刚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就被来人给吓到了。 来者数人,均身着清一色的黑色兜帽长披风,手握法杖,腰佩短匕首,摆明了是专门上前线的法师们的打扮,被她一头撞在腿上的是个年轻人,声音颇为温雅好听: “小姑娘,你母亲在家么?” 看着夏洛特逐渐变得警戒起来了的眼神,男子无奈地笑了笑,将绘有绿野家徽的木牌垂在她面前: “我们是你母亲的旧识,劳烦进去告诉她一声……” “说什么好呢?啊,不如就说……”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夏洛特却从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与偏执: “就说我们来接她回家了,她一定很高兴哦。” “妈妈才不会跟你们走!”夏洛特将帽子抱在怀里,就好像平白生了无数勇气似的:“她的家就在帝都,谁要跟你们去绿野――” “夏洛特,不要闹。”贵妇人的声音突兀地从她身后传来,她诧异地回头,便看见常年挂着不变的微笑,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动摇她的从容半分的母亲露出了罕见的动容色神色,对着来人深深、深深地弯下了腰: “殿下,您终于来了!” “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又要等下一辈,又要等再一个几十年了!” “怎么会呢。”来者抬了抬兜帽,露出即使只有半张也依然清隽俊秀的面容: 第90页 “我们盼了多少年的‘暗侯’终于来了,已经再也没有忍耐与等待的必要了!” 追着夫人出门的瓦伦丁男爵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挂着礼节性的笑容对来客们说:“先生们远道而来,不进来喝杯茶么……!” 然而,他的声音在看到某个标志的时候,勐然而突兀的中断了: 漆黑的法师袍兜帽内侧,赫然是鲜红的双头蛇雅克国徽! “退后!”瓦伦丁男爵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些拜访者是敌国之人的事实,佩在腰侧的、装饰性远远胜于实用性的长剑勐地挥出,就想将来人斩于剑下,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常年习剑,然而这气势汹汹的一剑却被轻描淡写地拦下了―― 拦下他的,是他那来自绿野的妻子。 而他下意识地抓住她,想将她护在身后的手尚未松开,却经被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刀挡住了长剑。素来被在背后说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脸蛋什么都没有”的绿野夫人描绘得精緻又漂亮的眼角微微抬起看向他,嘆息着问道: “亲爱的,你要跟我们一起走么?” 他下意识地就拒绝道:“你在胡说什么!” “这里是奥斯曼,我为什么要走?!倒是你,你要干什么,你忘了自己――” 鲜血喷涌而出,被一把薄而利的匕首一刀割喉的男爵轰然倒地,绿野鸿影摘下兜帽掸了掸并不存在的浮尘,看着已经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的夏洛特挑起眉: “夫人,斩糙要除根哦。”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几乎全皇城,不,乃至全奥斯曼的绿野们,都从这一天起开始接到来自遥远的故土的通讯,有的是飞鸽传书,有的是绿野亲自来访,有的是通讯法阵被强行开启,无数绿野们在这一刻,接到了来自雅克与绿野的通讯之后,便将刀刃与法杖毫不犹豫地指向了身边最亲密的爱人。 而他们在离去的同时,也带走了相当一部分因为奥菲莉亚大刀阔斧的改革,而对奥斯曼心怀怨怼的家族。 公元427年末,绿野一族全线叛国。那个被他们谋划了多少年的阴谋终于浮出水面,“不能说,不能言”的诅咒也就此破除,然而已经……晚了。 天理昭昭,报应不慡,所有的公平与正义都将被昭显于世,只不过来的或早或晚而已。奥菲莉亚终于摆脱了“不能言”的束缚,将青歌被冤枉的前因后果尽数诉于笔端。无数封明黄的加急召令拖曳着长长的光尾,从作为奥斯曼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帝都迅速传播开来,身披长袍,头戴冠冕的奥菲莉亚登上皇家学院法师宣讲台,在万众瞩目之下,成为了第一个登上宣讲台的,没有魔力的普通人。 她高擎着胜利的长剑站在月泊石法阵之中,宣誓―― “只要我尚且存活于世一日,便将率领奥斯曼与雅克,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绿野一族居心叵测,叛国之罪,万死难恕!” 而这时,曾经出于种种理由而怀疑过、否定过、污衊过青歌的人才反应过来,青歌大公……原来真的是被我们冤枉了的啊。 ――绿野一族,从数百年前的第一皇后绿野兰颜死后,便已经投靠雅克了,而在经过了数代绿野们的运营之后,现在投向了雅克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人力,而是掌握着可观的财富与知识人才储备的庞大家族。 至此,绿野长秋执政期间埋下的所有伏笔在这一年终于全面爆发。她留给奥菲莉亚的,不仅是一个拆了东墙补西墙都补不过来的烂摊子,还有常年赤字的国库与积弱的军队,乱七八糟的权利分化,当然,在眼下两国交战的最关键阶段,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军队啊,有战斗力的、强大的军队! 然而绿野长秋执政期间,对铁路之类交通的故意漠视,直接导致了没有能纵观大局的青歌加以辅佐的奥菲莉亚也忽视了这一点,绿野们集体叛国,真言镇与绿野之森失守之时,竟然无法迅速而有力地将军队进行远距离调动! 就好像是一棵树,花了数百年将细长的根须扎进泥土与石fèng里,虽然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然而等到终将清算与连根拔起的那一刻,人们便会被那些盘根错节的、奇长无比的根须所震慑到,连带着周围的所有生灵,都要为这棵树的被剷除而伤筋动骨。 “青歌大公……求求您下塔吧!”身为青歌学徒的西泽尔也无法在最高级别的禁令之下强行登上法师塔,只得跪在九丈高塔之下,声嘶力竭地哀求: “奥斯曼撑不住了!” 而跟着跪在他身后的,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潮,雪白的长卷被西泽尔高举在手里,就好像他正在举着的,不是汇聚了成千上万人名字的请愿书,而是奥斯曼的未来一样。 “青歌大公!”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悽怆的嘶吼,那个一看就是西南地区的人在拼命以头抢地:“青歌大公,您要是愿意下塔,帮助皇帝守住奥斯曼……” “我愿意把我的命赔给您道歉啊!” 青歌倚在窗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人潮涌动,翠色的眼睛里一点儿亮光都没有,连说话的语气都是轻飘飘的。没有着落的: “华色……” “你说这样有没有意思啊,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有罪的叛国者,需要我的时候,又一股脑儿地全都来道德绑架我,说的就好像奥斯曼没有了我就撑不住一样。” 第100章 华色就着半跪的姿势,抓住青歌的手,一颗一颗挑开精緻的丝绸手套上的珍珠纽扣,动作缓慢中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和暧昧的气息,青歌下意识地想挣扎一下,却在看到华色的眼神后怔住了,然后慢慢地放缓了所有的动作。 “你为什么都不害羞一下的啊。”华色吻了吻她的手背,温热的唇与冰冷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挑起眼角斜斜飞了青歌一眼,轻声问道。 她本来是没怎么指望素来自持的青歌会回答她这个有点轻佻的问题的,然而青歌却在思考半晌之后十分认真且慎重地回答了她: “因为不应该躲。” 华色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迎头痛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你……说什么?” “我觉得……我不应该躲。”青歌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罕见的茫然与无措:“华色?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华色终于抑制不住复杂而奔涌的感情了,她踉跄着起身捂住嘴,让些微的啜泣声不要漏出来,微微红了眼眶,轻声道:“我没有……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觉得,你不对劲……” ――都没有以前那么认真的喜欢我了。 不,甚至不仅仅是对于“华色”这个人,而是对周遭的任何东西,她都不喜欢,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讨厌了。然而她还考虑到华色身为大公夫人的这一点,因此出于责任和义务,对华色展现出了完全礼节式的和颜悦色,然而华色是何等敏锐、何等聪慧的人啊,几乎在青歌的感情开始消失的时候就察觉了不对劲,而在这个猜想终于被验证了的当下也强撑着没有崩溃,为青歌细细地整理好衣着之后,才一路磕磕绊绊地走了下去。 九重白塔的大门被依次打开,吹出一阵寒凉的、带着微微的篆香气息的长风。西泽尔惊喜地抬起头,却看见从法师塔中出来的,并不是他们翘首以待的赤焰法圣,而是身着紫色药剂师长袍的黑髮女子,清秀的面容上满是疲惫: “诸位,请回吧,青歌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你们在她最信任奥斯曼,几乎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各位都忘了啊,要是忘了的话,我来帮你们都想起来好不好?” 静默无言之下,唯有长风席捲之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华色的长髮与衣袍被猎猎扬起,素来沉静温和的药剂师在这一刻展露了少有的决绝姿态,戴着翠扳指的手一丝不移地撑在门边,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 “她不想下塔,谁都不能逼她,否则的话……” “西泽尔呀,你就只好和你带着的人们一起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了。” 西泽尔沉默半晌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深深地向着华色叩首下去,而那一句隐秘的暗语,也随着他的动作传到华色的耳边了: “华色药剂师,请你帮帮青歌吧。法师们在登塔之后全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感情缺失的症状,如果连你和青歌老师都放弃了的话,奥斯曼就真的没救了啊!” 华色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夹杂着凌厉的风声从她身旁急速掠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跌落于地,她定睛望去―― 鲜红的曙光旗拖曳着长长的金黄色的流苏,在地上逶迤开来,露出了半裹在里面的一把剑鞘,上面描绘着精緻而不失大气的荆棘纹: “西泽尔。”青歌的声音从九丈高塔之上经过扩音法阵传来,蓦地就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我送给奥菲莉亚的礼物,你给她带过去吧。” 西泽尔捡起被鲜红的旗帜包裹着的剑鞘的时候,才恍惚间想起―― 今天是奥菲莉亚的生日。 “让她别再往我这里送信啦。”青歌挂着微妙的、冷漠的笑容,从窗口上微微探出头去,看着下面黑压压如海潮般的人们,轻声细语道: “你不情我不愿地浪费时间,何苦呢,对不对?奥菲这么聪明的人啊……为什么就要把时间都浪费在完全不会有什么成效的我身上呢。” 她轻描淡写的话语全都被法阵一丝不差地传达了下来,连带着那种“愚蠢的人类啊全都给我退下”的这种薄情寡义的表情都好似出现在了人的眼前。华色砰地一声合上大门,从传送法阵中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扑到了尚且呆呆坐在窗边的青歌怀里,用尽力气抱住她,就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青歌那不断消失的感情一样,力气大到让青歌的唿吸都有些受阻了,然而青歌却没有挣开她,只是微微皱着眉坐在原地,轻轻地给了华色一个满含安抚意味的拥抱。 她们有过无数次的拥抱,比这更无法言之于口的、甜蜜而温柔的亲密接触也有过,然而没有一个拥抱比现在这个更冰冷,更满含礼节上的“爱”,与客观到不带一点儿人气的“感情”。 第91页 “青歌呀……”她埋首在青歌颈间,闻着那一抹特产自绿野之森的好闻的篆香味儿,眨了眨眼,努力逼回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等着,我会让你变回来的。” “就算上至诸神的神殿,下到灵魂之流与转生苦海,只要有能让你恢復感情的办法,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你找来!” “――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奥菲莉亚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单手捂住脸,几乎是将那一句破碎的话语从喉咙里逼出来的: “这就是青歌的原话吗?!” 西泽尔深深垂着头,完全不敢去看奥菲利亚的表情:“回皇帝……是的,青歌大公当着我的面这么说的!” 即使青歌拒绝了奥菲莉亚加封她为大公,在绿野一族的阴谋暴露于世之后,人们又自发地将这个满载荣光的名称加到了青歌的身上。多少曾经质疑过她的人开始反悔开始自省,万言信与血书源源不断地被运往赤焰法圣的法师塔,却连那个完全就是个好看的摆设的信箱都没能碰到个边,就被拦阻下来了。 “皇帝,今年的生日宴会……”原为斯佩德副官的大臣顶着众人的目光,咬牙做了出头鸟:“还要办吗?” “办什么办?”奥菲莉亚疲惫地挥了挥手:“诸神在上啊,还有能比我们的赤焰法圣拒绝下塔更糟糕的事情吗?都散了吧。” ――此后多少年,奥菲莉亚身边的史官换了又换,倒不是说她有多残暴,只不过每一位史官在将专门记录皇帝言行的捲轴与金笔给下一任的时候,都会心力交瘁、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千万、千万不要让皇帝随便说话!” 雅克边境。 “黄金领主……不过如此!” 初原千里在败于青歌手下后,几乎是下了死功夫地拼命研读兵法谋略,即使现在对上青歌可能仍然讨不到什么便宜,但是对上旗鼓相当的凯撒?奥罗,可就有好戏看了。 ――尤其是在奥斯曼内部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为他传送情报呢,怎么可能打不赢? 凯撒捂着嘴咳出一口暗红色的血,与多少年前青歌痼疾缠身之时的症状颇有几分相似。在率精兵突袭雅克粮糙驻地的时候――青歌也跟他说过多少遍,这个时候最讲究的便是机动性,最忌讳的就是有人通敌――被初原千里直接包抄了个正着,精锐骑兵几乎尽数力战身死,而只有身为法师的他在敌国法圣的尽力一击之下得以倖存…… 却眼看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们的皇帝有什么好的?”那位法圣开口了,带着满满的讥嘲与不屑讽刺道: “女人怎么能做皇帝呢,还是乖乖回家绣花的好,黄金领主,你是聪明人,何苦跟着一个只玩得转剑却搞不好权谋的皇帝硬撑呢?” “来我们雅克吧,虽然我们现在的帝君已经垂垂老矣,可是他钦定的继承人足够带领我们开创一个新的纪元!”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凯撒却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他撑着白杨木法杖缓缓站起,半面残破的曙光旗已经浸满了鲜血,法杖顶端有一点明亮而璀璨的金色缓缓涌出,旧伤难愈,金气缠身,实力骤减,以命换命,五阶法术,金龙! 什么叫虽千万人吾往矣,什么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在凯撒的这最后一击中尽数体现了出来。素来最注重风度、恨不得连靴子上都要绣满花朵的黄金领主,咬着牙直起身,身负十数箭却依然踉踉跄跄地扛着白杨木法杖,以一种孤勇而骁悍的姿态,向对面的雅克大军冲去。 身前是严阵以待、刀兵霍霍的千军万马,身后是一地残骸,尸山血海,年轻的黄金领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提起白杨木法杖向初原千里勐然击去,破损了多处的曙光旗挂在他的杖端,鲜红的血一瞬喷溅而出,染红了金色的朝阳与文字。 “啊――!” 他发出最后一声怒吼,不甘又绝望地被初原千里的长刀刺穿,来了个透心凉,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咳着血,讥讽道: “雅克狗贼,你们、你们等着!” “等青歌大公下了塔,有你们好看的!” 初原千里垂下眼,凝视着凯撒死不瞑目的、半跪于地的尸体,长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比在眉间,轻声道: “黄金领主啊,我敬你是个真正的英雄。” 第101章 黄金领主的死亡,对奥斯曼帝国的公民们来说无疑是今年最坏的消息――没有之一,然而,对少数身为黄金领主的门徒的法师来说,却是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亲爱的,你哭了吗?”数丈高的法师塔下,一位女子又惊又喜地为她的丈夫拭去颊边一滴泪:“你看我一眼啊!” 这位法师在恍惚了好久之后,张开双臂将他的妻子抱了个满怀,眼神放空喃喃自语道:“亲爱的……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那个梦里,我完全失去了对感情的认知与感受,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地观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然而直到老师死去的那一刻,我才从这个不真实的、过分美好的梦境里醒过来,并发现……” “我从未如此深刻地眷恋过人世间的温暖啊。” 成千上百的法师们开始逐渐从感情缺失的状态中缓了过来,下塔者比比皆是,却再也无人去贪恋那危险而诱人的力量权柄了。 ――如果连为了保护什么而登塔的这一初衷都忘了,连感情都缺失了的话,我要力量做什么呢? 黄金领主的门徒们开始恢復感情了,法师们感情流失的诅咒马上就要被破解了!人们奔走相告,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在数个昼夜之内就从遥远的极北荒漠便传到了奥斯曼皇城之内,却在奥菲莉亚的授意下,与青族领地完全隔绝,不予传播了。 “皇帝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我们只需要看着就好。”大臣们对奥菲莉亚的这一举动议论纷纷,却最终未敢置喙半分,“铁血之王”说一不二的名声在数年内已经深入人心,即使奥菲莉亚扣下了这个堪称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还专门嘱咐说不要传到青歌耳边,那大臣们即使再纳闷再不甘,也得生生受着。 奥菲莉亚下朝之后,怔怔地看着那把刻有精緻繁复的荆棘纹样的长剑走了神,眼睛里便瀰漫上一片淡淡的雾气,她用力眨了眨眼,将所有的心绪都敛了下去,嘆气道: “青歌啊……” “这种事情,我是真不敢告诉你。” 这让她怎么说,让她去告诉青歌,你有恢復感情的可能,只要你的授业恩师死去,便可以用他的生命交换回你的感情,然后继续为奥斯曼效力?先不说她和奥斯曼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单单说授业恩师这个点…… 谁不知道赤焰法圣青歌,年少时师从百家,博取众长,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导师啊,难道要一个个全都拎过来砍了头?就为了让她恢復感情?诸神在上,那也太荒唐了,杀鸡焉用牛刀啊。 而且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谁就能百分百担保,授业恩师的性命就能交换回法师的感情?黄金领主门徒众多,几乎可以说像他的老师戈林一样桃李满天下了,可是到头来,恢復了感情的也只有那么寥寥数百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最为关键的因素被人们忽略了! “怎样才能让她恢復感情呢……”奥菲莉亚将脸深深埋在双手里弯下腰去,从来不展现于人前的脆弱只有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 “青歌,我不奢求你能救奥斯曼了……” “我只求你下来看看我。” 她所有的坚强与自矜,所有的傲骨与智慧,在那个赤金色长髮的女子离去之后,就好似烈火烹油般勐然增强了无数倍,几乎是在用拼尽全力燃烧自己的方式带着垂垂朽矣的奥斯曼一路往前沖,丝毫不敢停下休息。 然而奥斯曼现在需要的,不仅仅是能扛起国家的硬骨头,还要有人来应和她,阻止她,刚柔并济,才能调配得当,将这个国家带往更远的路上去。 九丈法师白塔之上,长风浩荡唿啸而过,鎏金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华色伸出手,接住了空中那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蹁跹的纸鹤,扫了几眼便随手丢开,一任那张洒金烫花的信笺从空中飘荡而下,好久过去了也没能落地,转过身来对着还在埋首苦读的青歌笑道: “青歌,你看看我啊。” 青歌当真也就十分听话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倚在栏杆旁边的华色。今天她穿了一袭素白的长裙,浑身上下什么首饰都没有,黑髮及腰,眉眼带笑地倚在玉白的栏杆上的样子别提多好看了,就连青歌都微微地笑了起来,丢下手中的书本浅笑着说: “华色真好看。” “别站那么远,走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然而华色却摇了摇头,踮着脚趴在了栏杆上,看着浮云悠悠掠过,连嘆气也一起变得悠悠的了:“青歌呀……青歌亲爱的。” “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到头来,都不知道说什么的好,那还是都说了吧,免得我以后……不放心。” 青歌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说什么呢华色,快下来,栏杆那里太危险了。” 华色敛着眼睛轻笑了一声,更加闲散而怠懒地倚在了栏杆上:“你别嫌我嗦――可是就算你觉得我多此一举,我也还是要嘱咐你的。你要多做好事,谨言慎行,好不好?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你是个好人,可是要是人人都说你不好,那你也百口莫辩的啊。” “强极则辱,刚过易折,你和奥菲莉亚女皇如果要联手统治奥斯曼的话,你们势必要有一个人负责退步,来扮演和稀泥的角色的……” 青歌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华色突然要这么说:“你说什么呢,华色?我都说过我不会下塔的了啊。” 华色温柔又伤感地凝视着青歌,眼睛里倒映了一整个天空的莹蓝与洁白,倒映了漫天的云色与长空。许久之后,她轻轻一笑,说: “青歌。” “你要记得我――” 话音未落,她便就着这个踮着脚的姿势勐地将身子往后一仰一压,轻飘飘如羽毛般将自己送出了栏杆!长裙翻卷如云,姿态干脆利落,果决得毫不迟疑! 第92页 长风唿啸,浮云渺渺。一袭白衣,长发披散的华色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九丈的高塔上了。 青歌瞳孔瞬间紧缩,下意识就抄起龙骨法杖想将华色捞回来,却发现法杖已经不知道被华色放在了哪里,而她双手结印要发动风行术的时候,华色已经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了。 用来布作防御法阵的风铃声开始浩大地迴荡,奏起不知名的、古老的輓歌。 青歌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栏杆边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反应已经慢了不止一个半拍,僵硬得不听使唤,而与此同时,那一张之前被华色扔下去的纸,飘飘扬扬着又被狂风卷了上来,不偏不倚地掠过青歌眼前,又打了个旋儿,飞远了。 青歌一瞬间浑身血液倒流,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的视力向来很好,自然也看清了那张信笺上,印着斯佩德千瓣玫瑰的徽章和奥斯曼帝国黑鹰蓝狮的纹样,而那一句龙飞凤舞的话语,也跟随着纹章一起变成了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青歌心里了。 ――法师至爱至敬之人突遇不测,或许可以唤回他们的感情……华色药剂师,你要不要试一试? 从高塔之下传来几声几乎能撕破人耳膜的尖叫: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都摔烂了,好吓人,快找人搬走!” “谁坠塔了!守门人,你让我们进去看一看……” “是青歌法圣吗……不,不对,这个样子不像!是那位药剂师吗?” 青歌怔怔地倚在墙上,竟是连下塔去确认华色生死、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墙角,呜咽了好久之后,终于嚎啕大哭了出来。 声声悽厉又喑哑,如夜枭嘶鸣,杜鹃啼血,闻者无不伤心――却再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青歌要下塔了吗?”奥菲莉亚接过加急快递来的书信,眉眼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欣喜与得意的神气:“那感情好,我去接她――” “皇帝呀。”大臣们苦苦相劝:“青歌大公、青歌法圣她……” “华色夫人为了唤回她的感情,已经从九丈法师塔一跃而下、死无全尸了,青歌法圣刚刚丧偶,您也是新孀,要不要避嫌一下,派个礼官去接她好了?” 奥菲亚整个人都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颤抖着双手将千瓣玫瑰的家主印章打翻在了地上:“你说……什么?” 这位大臣还真就特别实诚地给她重复了一遍: “华色夫人坠塔自尽了……” “这不可能!”奥菲莉亚下意识地就反驳道:“华色那么喜欢青歌,怎么会……”然而说着说着,她下意识维护这俩人的话语就被什么东西给悄然截断了,最后一句话完全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便消弭在了唇畔: “我不相信,我要去接她回来。” 大臣们继续苦口婆心地几乎要哭出来了:“皇帝!皇帝!奥菲莉亚女皇啊,请您三思,现在已经开始有人在传播谣言,说是您……” “您苦恋青歌法圣多年,求而不得,才逼死了华色夫人的!” 就好像九天之上直击下一道神雷,把奥菲莉亚从头到脚噼了个正着,她僵硬地收敛了自己所有的动作,沉默半晌后轻声道: “诸神在上……你们说什么胡话啊。” “单方面的、不能诉诸于口的感情,除了我本人,还有谁有资格说我苦呢。” “我喜欢青歌……而且的确喜欢了她好多年了,但是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也不屑于去做的!” 大臣们还在被这个信息量过大的消息打击得呆若木鸡的时候,奥菲莉亚已经走出大殿门了。她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与洁白如絮的浮云,在被勐烈的阳光刺得双目酸疼后,才缓缓仰着头流下一滴泪来。 第102章 人的一生,都在追求其幼年时期未能得到的东西。 贫穷者偏执地追逐着金钱,自卑者努力伪装着自傲,容色姝丽姣好的人过去可能面容丑陋平凡,没有安全感的人便形成依赖体质,抓住一点点微末的温暖就死不放手――就好像这一点儿温情便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一样。缺爱的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一份稳定的、完美的爱情,却很少有人能如愿。 一封印着青族荆棘纹章的信笺被从九丈法师塔上珍而重之地用加密了无数重的法阵运下塔,十万火急地从丽都送往皇城,而这封信中写的什么,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人们――乃至后世史官们也只能对其加以诸多猜测,到最后,总是用一句话来结尾: 那份密信仿佛预示着那个短暂而辉煌的“双王共治”的时代的开始,与“绿野乱政”的真正结束。 而唯一可被世人所知的真相则是,“铁血之王”奥菲莉亚?斯佩德,在接到了她的挚友,现任青族族长的来信之后,便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速度,在短短半日之内横跨半个奥斯曼,来到了九丈高的白塔之下。 当日,烈阳当空,天气好的一点儿雾霾都容不下,阳光也恰似数年前青歌登塔之时一般,璀璨而明亮。奥菲莉亚惨白着脸――毕竟传送法阵太让人噁心了――匆匆从传送阵中现出身形,糙糙扶正了冠冕便提起锦绣的长裙向法师塔的正门赶去:“青歌……”话音未落,便顿住了。 她本想叩开法师塔的大门,再以最隆重的礼节将眼下奥斯曼最为尊贵的法师恭迎下塔的,结果没想到她还没走近呢,就看到了在法师塔的台阶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个人。 奥菲莉亚慢慢停下了脚步,停在了长长的大理石台阶的第一阶前,看着那个髮丝上都已缀满夜露的女子,轻轻地、生怕惊扰了她的美梦般又叫了一遍: “青歌?挚友,我来接你了。” 而在听到了她的唿唤后,金红色长髮抱膝而坐的女子才微微动了动,四肢都明显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了,抬起头轻轻点了点,示意奥菲莉亚走过去。 奥菲莉亚走近了才发现―― 青歌消瘦了好多,几乎到了伶仃的地步了,她的唇边挂着一抹茫然的微笑,眼睛里也没有一点儿欢乐的神气。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响地坐在台阶上,翠绿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却又一片清明。 九丈高塔平地起,良人魂殒旧梦里。这个奥斯曼帝国的第一法师就好像终于醒了过来似的,在登塔五年不问世事,战火纷飞置身事外之后,第一次踉踉跄跄着,走下了她的法师塔,在台阶上枯坐良久之后,发缀夜露,衣襟带霜地对着前来迎接她的奥斯曼女王伸出了手: “挚友啊,你来……接我了么。” 奥菲莉亚看着面前的这个清瘦又憔悴的女子,就蓦然觉得,距离她们出征雅克、求学帝都、并肩作战的那些大好年岁,已经隔了太多太多的光阴了。她就站在那里,站在那里而已,可是谁也看不清她的眼神里藏着什么,就好像你无从判断,白雪覆盖的陷阱里,是狡兔,还是勐兽。 她在笑,却又无端地有着十分的悲伤,全世界的热闹她都要掺一脚,全世界的欢乐她都可以饮一捧,可是匆匆来,匆匆去,无论多么绚烂的烟花,无论多么香醇的美酒,多么奥妙的法术与精妙绝伦的咒语,都无法阻碍她的飘零与跋涉。 她就这样让灵魂漂流着走过千山万水,寻访着她那从九丈高塔一跃而下的、死去的爱人。 奥斯曼帝国的军权,向来掌握在督伊与元帅双方的手中,一方有发兵权,一方有领兵权,这也是数百年前青书大公的逾矩护君行动之后留下的后遗症,权利严重分化,以防有朝一日元帅拥兵自立,偌大帝国无人能抵抗。 同样,身为皇帝近臣的督伊也是备受皇帝防范的,除非签下生死契约,否则督伊们一般是数年便要换上一次,像绿野青岚这样能在绿野长秋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还稳坐督伊之位十数年,不得不说真是个奇蹟。 然而自从奥菲莉亚上台之后,原来十分稳妥的权利分化便成为了一个笑话,本应成为督伊的青歌抛弃一切虚名、荣耀与义务登上法师塔,从此不问世事多年,而身为元帅的凯撒也在领受了全部兵权后战死边疆,导致大臣们又把那个又臭又长、老得掉牙却依然没能解决的议题摆到了皇帝面前: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新的督伊? 正当奥菲莉亚几乎要愁白了头的时候,奥斯曼帝国第一法师,最年轻有为的法圣,曾任三军总元帅过的赤焰之青歌回来了。诸多荣光均加于她一人之身,时隔数年也未能磨灭起赫赫威名半分。 九丈法师塔的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闭,守门人,鎏金风铃,经幡,法阵,还有那成千上万本古奥的书籍,在青歌念出封锁法师塔的咒语后,便开始了蒙尘,等待着有朝一日她的归来。 “赤焰之青歌回来了,她回到奥斯曼了!” 在面对极好与极坏的消息之时,人们总是不吝于花费大把的力气让这个消息扩散得更远,尤其是在人心动乱的当下,他们急需一个强有力的精神象徵做支撑,让他们能够安下心来,却很少有人愿意去深究,她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弦更张回到奥斯曼。 大殿之上,奥菲莉亚将那一枚象徵着军权的红宝石徽章合在一起交到了青歌手里:“奥斯曼帝国从今日起,合併督伊与元帅一职,领军权与出兵权,自此以后,尽数归于督伊一人。” 这是奥菲莉亚与大臣们商讨数月之后,终于各退一步得出的结论。奥菲莉亚的本意是她自己亲身上阵,兼任督伊统领三军对抗雅克,如果她不幸身死,那么便由大臣们组成内阁共商国是,效仿雅克共和国的制度。 大臣们在听到这个想法后几乎全部拍桌而起,顶着奥菲莉亚冰冷的眼神据理力争,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奥斯曼再怎么落魄,也没惨到像华莱?奥罗执政时期那样让雅克打到门口,皇帝更是一国象徵,是百姓们的主心骨,如果连奥菲莉亚都亲自上战场了,民心不就涣散了么?而且根据长久的前人经验来看,只要皇帝不过分昏庸,那么也不会有被逼宫的危险,分离军权还要增加一个防备的人――何苦呢?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大臣们做主合併督伊与元帅一职,但是必须要找合适而可靠的人来担任,率军征战前线,而奥菲莉亚可以上战场,但是绝对不能亲自操刀上前线,起个吉祥物的作用就好了。 而在奥菲莉亚的争取之下,荆棘的王座被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把,静静等待着一个能与女皇平分权柄的人的前来―― 第93页 青歌下意识地想躲避这份过高的荣耀,却在看到奥菲莉亚满含倦意与疲惫的双眼后顿住了。她沉默着领受了这份对常人来说可能过于沉重的荣耀,接过红宝石的军符,正要转身走下台阶的时候,她的法师长袍的衣袖,被奥菲莉亚扯住了。 青歌诧异地轻声问道:“奥菲?” 奥菲莉亚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加用力地把她拉向自己,而与此同时,女官们小心翼翼地捧来一顶新的冠冕,纯金的、雕琢着精緻的荆棘与鸢尾纹样的花冠静静地躺在深红的垫子中央,星星点点的白宝石镶嵌其上,刺绣精美的绶带静静地盘绕在一旁,只等皇帝亲手为受封者戴上了。 青歌瞳孔紧缩―― 她于数年前,曾从上一任斯佩德皇帝的手中,领受过这一顶御封殿前大公的冠冕。只不过当时,那一顶金冠上只有百合花的纹样,除了预示着这一位大公是女性之外,再无他物,完全不像这一顶似的有着极为明确的指向性。 奥菲莉亚捧起那一顶缠绕着荆棘与鸢尾的金冠,向着她露出一个满含祈求与解脱的笑容: “青歌,我只有你了……” “我加封你为殿前大公,三军督伊,真正的无冕之王,我的王座之侧,永远有你的位置,我的财富与权柄,我的一切一切,均与你平分。” “你和我一起救救奥斯曼,好不好?” 青歌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奥菲莉亚都有些绝望了,她才低下头,任由女皇将殿前大公的冠冕佩于发间,黑蓝双色的绶带斜斜挂在肩膀上,女官们洒起漫天纷纷扬扬的金粉,按理来说领受了冠冕便应该从金阶上下去的殿前大公却没有任何向下走的意向,她在大臣们的目瞪口呆之下,领受了奥菲莉亚的权杖,一步一步走上了金阶,坐到了被平分出来的另一半王座上。 第103章 公元428年初,奥菲莉亚?斯佩德皇帝与青歌大公联手发布一系列诏令,其内容主要集中于财政与军务两大方面。 奥斯曼帝国向来的财政大权都掌握在极北的黄金领主手中,而本次改革中,所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奥罗一族。之前以“绝对中立”的立场换来了财政权的黄金领主终于在凯撒?奥罗完全投靠了奥菲莉亚一方之后抛弃了中立的地位与准则,将财政大权尽数交到了奥菲莉亚女皇的手上,而奥菲莉亚也对失去了领主与大家长的奥罗们极尽庇护之事,将大量的人力与财力尽数投向刚刚从飓风侵袭中缓过来的极北荒漠。 至此,奥斯曼帝国的各项权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不管是军权还是财政大权,议事权与决定权,除去依然按照少君侯选帝制度的选举权之外,一切权利均尽数集中在荆棘王座之上的两人手。 当年斯佩德皇帝在临终前动用了强制继位令任命奥菲莉亚为女皇之时,诚然顾虑到了拥有一半绿野血统的青歌无法让人百分百相信这一点,但是这个任命委实不怎么高明。毕竟奥菲莉亚与其做一名统筹全局的王者,还不如去做在前线冲锋陷阵的主力剑士,三军元帅,但是当时委实情况危急,矬子里面拔将军地就让奥菲莉亚在没有任何人辅佐的情况下登上了王座。 虽然对于勾心斗角之类的事情,奥菲莉亚的确不是很擅长,但是她採取了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成功地将奥斯曼稳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乱世用重典。 直到青歌下塔,归来封王,奥斯曼帝国才正式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全线改革与拨乱反正。贵族们的年金被大幅度削减,曾经与绿野交好过的家族被提高数倍税赋,大多数平民们的徭役与税金虽然没有提高,可是无数张徵兵令开始雪花似的飞向各个乡村与城市,可观的佣金与抚恤金让无数人都在眼红,符合条件的年轻人们开始踊跃报名。 匿名举报制度让无数贪官污吏纷纷落马,青歌端坐荆棘王座之上,对着下面不断求情哀嚎着的人们连脸色都未曾一变,轻描淡写地吩咐道: “拖出去,论罪处刑。” “先生好大的胃口,贪下来的税金竟然比我殿前大公的年薪都要多好几倍。” 人际关系?面子?别开玩笑了,你跟一个刚刚找回了感情的人说这个,难度系数是不是有点高? 羊毛出在羊身上,用来徵兵的额外支出,自然也就从这些人的身上被榨出来了。由殿前大公和奥斯曼皇帝联手签署的徵兵令被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奥斯曼帝国,自然而然地,也被潜伏在奥斯曼帝国内的雅克间谍传到了雅克共和国内,那张印着荆棘与玫瑰双重印章的羊皮纸被十万加急地送到了雅克帝君的手中―― 不,准确地说,是经由年轻的王储之手,送到了雅克的老帝君的手中。 雅克共和国向来实行选帝制,每一任帝君都是由人民重重推选而出,一人称帝,其余诸位组成议会,共同议政。帝君的任期为十年,十年之后,便开始下一轮的权力更迭。然而从百年前,这个规则便在被悄然改写,更是在最近数十年里,平稳而成功地过渡到了禅位制与选帝制并存的局面。 也就是说,在雅克的人民们被战争所扰而无法集中民意推选帝君继任人选的当下,此任雅克帝君有权决定即将将皇位禅让给谁! 这一届的雅克老帝君在上任时便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让人难以想像那些简洁而有力的指令与行军部署、调兵遣将的至关重要的抉择全都是出自他的手下。而此刻,年老的帝君正颤巍巍地提起皇帝印章,将一个鲜红的印泥按在了禅位书上: “雅克以后……就靠你们了。” 年轻的储君抬起波光潋滟的、温柔又多情的眼,眉间一点红痕艷丽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滴出血来一样,她的大半张脸上都覆着面纱,淡金色的面纱笼盖之下,隐约能窥得她容貌妍丽,华光逼人,冶艷到了让人难以直视的地步,就算是当下大殿上多半人尽数是绿野一族余党,就算是当年被誉为奥斯曼第一美人的绿野青岚与眼下响噹噹的美人法师,“赤焰之青歌”同时在场,都无法褫夺她的风华与容色半分光芒: “天佑雅克,帝君尽管放心。” 绿野鸿影――准确地说是已经成为了雅克*三军统帅的他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略微发抖的双手,沉声安慰道: “少君侯,您要反悔了么?――您的手在抖哦。” “我怎么会反悔呀……”身着金色锦缎长裙,乌黑的长髮被金簪高高挽起的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尚在不断颤抖的手,轻笑道: “我这只是太激动了而已,时隔多年重返雅克,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帝君欣慰地看着台阶下相互扶持的两人,捋了捋花白的鬍子意味深长地说:“你阔别故国多年,还记得回来就好啊。” “帝君说笑了。”年轻的储君长揖到地,声音柔软又温柔,软和得让人听了就心情愉快,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她,敢相信这过于温和与无害的表象: “本侯此次重回雅克,便是要将奥斯曼覆灭于我手的。” 老帝君有意无意地提起了一个名字:“这可有点难度,毕竟眼下执掌奥斯曼国事的,明面上还是那位‘铁血之王’奥菲莉亚,但是是个人都知道,真正有大权力,能做主的可是现在欧诺塔大陆上最年轻的赤焰法圣呢,你怕不怕?” 黑髮女子在听到那个名字、那个被奥斯曼大陆传唱成了新的传说的名字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下,随即她的声音更为柔和甜美了,就好像眼前质问着她的,不是白髮苍苍行将就木的老帝君,而是她那年轻貌美、法力高强的爱人一样,每句话的每个词都浸透了腻死人的甜蜜与温柔: “奥斯曼双王的贤名,我听闻好久了,甚至都到了耳熟能详的地步,又怎么会怕呢?” 她将那个名字碾碎了,浸透了蜜糖般从嫣红的唇中吐出,好像每个字都带着馥郁的芳香: “然而让我疑惑的是……赤焰之青歌,她怎么就真下塔了?” 奥斯曼帝国。极北荒漠。 负责徵兵的执政官安东尼奥糙糙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欣慰地清点了一下前来报名的人数,看着长长的名单,他不由得欣慰地嘆了口气,刚想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用传送法阵将名单上报给青歌督伊的时候―― “执政官,安东尼奥执政官!请您等一下!” “什么事啊?跑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会消失。”安东尼奥拉了把椅子给来人,就着昏黄的天光看清了来人:“西泽尔?你不去帝都找你的老师进修,还留在极北荒漠干什么呢?” 西泽尔喘了口气,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名单拍到了桌子上: “我是来给您送名单的,执政官,望陵村全村人士自请奔赴前线!” 安东尼奥做了这么久的执政官,自然也知道在极北荒漠中,是有这么个特殊的镇子存在着的,歷代黄金领主不仅不把这个镇子记入地图併入辖地,而且还常年採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放任不管―― “好好好!”安东尼奥喜笑颜开,连忙一叠声追问道:“按照青歌大公与奥菲莉亚女皇的新徵兵令,每位上战场的战士都能得到可观的补助,更何况……”他翻了翻名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确认了一遍: “您身为青歌大公的弟子,也要上前线去吗?那么您可以在以下奖赏中挑选一个……”话音未落,便被西泽尔截断了: “身为百年前青书大公铁甲卫遗民,家国有难,自当捐躯。” 直到家国危难之时,望岭村中所有尚且拿得动刀与剑,穿得上铠甲的人们全都自发地站了出来。他们从家里搬出了铸有鸢尾花标志的、尘封百年的秘银铠甲,把先祖留下的□□擦得锃光瓦亮,一整个村子的人,一整村的铁甲卫遗民,全村的青壮年、能上战场的人们,全都一个个列队从望陵村中走了出来,沉默地向着边境出发。 而青歌当年尚为青族少君侯之时,在望陵村的土地上画下的那个守护法阵,那个“赤焰之青歌尚活在人间一天,非亲口命令,任何人都无法将望陵村的人们捲入战火”的誓言终于被他们主动打破,守护法阵在闪烁了好几下之后,终于彻底地黯淡了下去,安安静静地溃散成了一片赤红的霞光,却愈发显得远处那棵高大的枫树灼灼有绯色了。 “西泽尔……我捨不得你。”玛丽抱着西泽尔哭了好久,久到排在他后面的人都经过传送法阵了,只有少数人尚在法阵入口处逗留: 第94页 “你一定要回来啊!” 西泽尔吻了吻她的鬓髮,笑嘆了一句:“亲爱的,只要你在极北荒漠,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若我战死……” “西泽尔!你不要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若我战死,”一向什么事都顺着她的西泽尔这次完全无视了她的恐惧与哀求,握住她的手嘱託道: “吾爱,来年奥斯曼大败雅克之时,请将捷报烧于我坟前,将我的遗骨从边境接回,我便瞑目了!” 第104章 玛丽哽咽着应允了西泽尔的请求,脸色惨白得几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一样:“西泽尔,我答应你,可是你如果回不来……” 她踮起脚吻了吻西泽尔的唇角,而年轻的法师也惊讶地发现他的妻子的嘴唇竟然这么冷,这么凉:“我也是会等你的啊。” 然而就在西泽尔头也不回地跨入法阵之后,玛丽的脚下便缓缓地闪现出一个鲜红的传送法阵,法阵边缘上赫然便是雅克共和国的双头蛇纹样,蛇纹好似拥有生命般吞吐着鲜红的长信,扫过她深紫的、及地的袍角。 金色长髮的女子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脸,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哽咽,而她的身形也在一阵强光过后骤然消失了,在这个从结构到模样都与奥斯曼帝国现行的法阵截然不同的传送法阵发动的时候,周围人们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极北荒漠一样。 如果青歌这个时候在旁边的话,可能会察觉到那么一点端倪,毕竟五阶隐匿法术相应的也只有五阶以上的法师能明察出来,然而她此时正身处皇宫,而玛丽失踪的这一消息,也是在间隔了数天之后才被传到了她的手中的。 一个药剂师的失踪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更何况她身处的是常年疏于管辖的极北荒漠望陵村呢,很难被人发现,但是如果与此同时,有一个算不上重要的、但是身在徵兵名单上的人失踪了,而这个人恰巧与青歌大公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还正好被抽查名单的青歌发现了的话,这可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艾伦?布莱特?”青歌纤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这个名字,自言自语着又重复了一遍:“我没记错的话……在布莱特家族在绿野尚未叛国之前,两家关系就很不错的来着。” 奥菲莉亚乍闻此言,也十分慎重地放下了手头的新一季度财务报表凑过头来,粗粗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兵符在你那里,你随意查便好。” 青歌很烦躁,而她烦躁的具体表现就是不停地用食指轻叩着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连带着那张羊皮纸也在缓慢地跳动。最后她拍板决定: “查。”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事必躬亲的大公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某件事上之后,其彻查速度也得到了质的飞跃,短短数小时后,关于艾伦?布莱特是怎样失踪的情报便通过传送法阵轻轻地落在了青歌的面前。 自青歌上台执掌大权之后,几乎全奥斯曼都逐渐建立起了一种自上而下的科学的管理方式。各地执政官开始将权力纷纷下放,建立起了金字塔状的权力体系。层层问责之下,而不乱,各行其是,各履其责,极大地提高了办事效率。 就拿查询这种事情来说,换做以前怎么说也要耗上好几天才能查出来的,毕竟人多事杂,就算查的慢了一点也找不到问责人,但是现在不同以往,任务与管辖事务被层层派下,有条不紊,原本要花好几天才能磨叽出来的结果,现在只要几个小时就能查的清清楚楚,毕竟现在事务分得这么清楚,谁都不想被问责。 艾伦?布莱特是在行军途中失踪的。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在失踪前还心情特别好地趁着休息时间四处熘达了好一会,跟许多人扯了会闲话,言辞平和,完全没有半分异样。以至于后来他失踪之后,与他交好的人们下意识地就以为他去别的地方了,直到晚上清点名单的时候,他的失踪才被人发现。 “今天走了一个布莱特,后天可能就会走掉更多的人。”青歌将好几个捲轴往前一推,任它们乱七八糟地堆在桌案上,双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青黑色:“诸神在上,要是这件事跟绿野和雅克没关系的话,我赤焰之青歌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奥菲莉亚烦躁地抓乱了自己本来扎的整整齐齐的长髮:“有什么办法让这些贵族们不跟着绿野走?再这样下去,整个奥斯曼的上层社会就要变成一个空架子了――” “奥菲,我的挚友。”青歌双手按住被夜风吹得略有散乱的书本与捲轴,凝视着奥菲莉亚的双眼说: “只要我们大刀阔斧的改革尚有一天未停止,只要我们还有一日行走在拨乱反正的路上,这些挫折与背叛……” “我们就都得受着。” 奥菲莉亚一个恍惚。她想起了数年前出征大绿潮之时,她们曾对玛丽姐弟施以援手,年轻的金髮少年浑身血迹生死不明地躺在“莉亚”的怀里,尚为少君侯的青歌手持枫木法杖与华色并肩同行开路。 那是怎样般配的一对人啊,漫天的箭矢都消失在火焰的盾牌里,而手握法杖的少女那滔天的怒火都消失在了华色的微笑里。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却不曾想,原来报答救命的恩情的,除了爱与信任,还有……背叛。 奥菲莉亚捂住眼,长嘆了一口气问道:“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青歌理了理鬓髮,沉声说: “事已至此,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挚友……人们都这么说,说奥斯曼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我们这样的两个激进的统治者,而是一个能服软能和稀泥,能将这个国家先稳定下来再徐徐发愤图强的领导者。它已经不管不顾地向前沖了太久,后继无力,百废待兴。” “可是人们都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按照中立派与求和派主张的方式将局面稳定下来了,那么奥斯曼在数年的安逸之后,仍然会被沉重的积弊与沉疴拖垮的!” “当断则断,险中求生,这一场仗我们不得不打,而且只能胜,不能败――” “开战罢!” 月影西斜,夜露沉沉。皇帝亲手签署下的无数封调兵令终于在天光破晓的那一刻从帝都中心的占星塔上四散激射而出,携着金黄色的光尾疾驰向全国各地,奥斯曼的兵力都在这一瞬间调动了起来,战事一触即发,而第二天一早出门的人们不经意间一抬头,就能看到占星塔上交错的双旗―― 一面是奥斯曼帝国传统的黑鹰蓝狮国旗,而原本插在上面的无冕之王的荆棘旗已经被一面鲜红的,绘着荆棘与朝阳的曙光旗代替了! 练兵场上,身着法师长袍与深红色天鹅绒披风的青歌手持龙骨发展与红宝石,在众人焦急与渴盼的目光中登上高台,长风浩浩而过,捲起她赤金的长髮与乌黑的长袍,蓦地就生出一股浩瀚而悲凉的感觉。然而她的声音是简洁而有力的,带着寒冷的温度自成一股铿锵气派: “战友们,我们现在经歷着的,不仅是一个漫长的、好似永无止境的寒冬,更是前所未有的困境与苦难。但是希望总是从绝望中而生,最初的天光永远在黑暗的狂舞过后悄然生长,正如漫漫长夜过后,我们终将看到最耀眼,最闪亮的黎明。” “我们经歷过无初次失败,相应地也就有过无数次崛起与成功。”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与之前的绿野长秋指挥过的出征绿潮与真言镇之战相比,本次战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九死一生的苦战了。” “你们将要面对的,是人强马壮的坚甲利兵,是刚刚有了绿野加入,此时气焰嚣张的雅克共和国*,他们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久经沙场,且肯定会负隅顽抗。但是战争的胜负,往往是无法从兵力上直接断言的。” “与之前的战况相比,我们眼下有着极为有利的优势。一个国家,最需担忧的是内忧和外患,眼下绿野一族已被连根拔起,尽数驱逐,绿野乱政的黑暗时代已经过去,且只要赤焰之青歌一日不死,铁血之王尚在人间一日,我们就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 “内患已除,便可着眼于外忧。战友们,你们现在身后站着的,是已经被整合在了一起的奥斯曼帝国。你们的后方粮糙充足,武器精良,且有着得当的部署与丰富的后备力量。” 青歌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千万名士兵,垂下眼睛轻轻笑了笑,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里带着拼尽一切,燃尽一切的意味: “本次出征,将有督伊与皇帝共同随行,请诸位打点精神,竭尽全力罢。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如果家国灭亡,那还有什么皇权君威可言呢?” 在高高低低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中,刚刚扔下一个重磅炸弹的青歌好像只是说了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儿一样,优哉游哉地说完了剩下的出兵宣言: “战友们,本次出征雅克,我将与你们同患难,共生死。”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们都不容许反抗与斗争的烽火被扑灭――而由我之手燃起的、象徵和平与自由的烽火也永不会被扑灭。” “天佑奥斯曼。” 而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雅克,也有一支精锐队伍领受了来自年轻的雅克王储的命令,被从雅克*分离了出去,去执行一个堪称阴损的,却能决定战场胜负的绝密任务。 “天佑雅克。”在布置完行军路线与分队之后,金纱覆面的年轻女子将刚刚抵达真言镇的布莱特姐弟亲手扶起,笑道: “胜利的女神总是会眷顾聪明的一方的,布莱特,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做了正确的选择。” 第105章 玛丽?布莱特是个姑娘,是个有着女性一切思维特徵的典型的奥斯曼姑娘。 平时再怎么多愁善感,娇生惯养,关键时刻还是能靠得住的,尤其是在记忆东西这一方面,虽然比不上青歌的过目不忘,逐字逐句都能牢记于心,但是她十分擅长感性记忆,换句话说,她可能无法立刻记住一本律法的条条框框,但是如果让她看完一遍之后,也能凭着大致的总体印象给人准确地定罪量刑。 而在见到这位堪称绝色的雅克王储之后,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便悄然浮现在了她的心头,而在被那只手搀扶起来的时候,这种熟悉感便达到了顶峰。 第95页 玛丽虽然无法判断出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储究竟是什么人,出身如何,家境教养究竟怎样,却能凭着直觉与感性判断出这人她绝对认识,可是…… 她是谁呢? 除了绿野一族,哪里还能孕育出如此风华绝代的好相貌呢? 公元428年,雅克老帝君去世,年轻的王储接任帝位,将刻印着双头蛇的纹章重重按在诏书上,颁布了她上位来的第一道谕令,与奥斯曼正面开战。 这位王储即位之时,几乎没有进行什么过于铺张的仪式与典礼,只是简而又简地在雅克议会的簇拥下走上王座,接过权杖,将冠冕往头上一扣,就开始从政议事了。 她的作风与老帝君的极为相像,以至于老帝君出殡之日,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座上的国家统治者已经换了个人―― 而且到头来,竟然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而议会成员与处于权力核心的官僚们,个个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她下的第二道谕令,则是遣散所有后宫美人,亲自出征。这个决定得到了以绿野鸿影为首的一干大臣们的强烈支持,毕竟她是雅克史上第一位真正登基了的女帝君,之前摄政的王后们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敢越出那一步雷池半分,那么问题就来了―― 女帝君的子嗣,应该併入哪一边? 史无前例,不好说,不好做,太麻烦了,还是不生的好。 第三道谕令则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她任命初原千里为雅克*总统领,正式出征,将百分百的兵权交付给了这一位曾被赤焰之青歌大败过的年轻将领。 其实在听到本次奥斯曼的领军督伊是青歌之后,初原千里没有感到意外,而正相反,他还隐隐有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感觉。毕竟与她正面对抗过多次,还没有在雅克的权力倾轧之下倒台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其中种种原因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在绿野一族尽数背叛奥斯曼,投靠雅克之后,才从雅克上层贵族中隐隐传出风声,说初原千里其实身负绿野血脉。 ――虽然这点风声在一传出来便遭到了人们无情的嘲笑。 “就那个黢黑黢黑的糙汉子?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绿野一族不全都是美人儿么,就连咱们对头那边,只有一半血脉的殿前大公听说都是个漂亮姑娘,初原千里?怎么可能!” “先不说绿野一族怎么会有这么个画风完全不一样的血裔,你看看,初原千里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久了?如果他真的是绿野一族的人,怎么还会在这么前线的位置上呢?早被叫回首都享福去了吧?” 结果第三道帝君谕令传来的时候,这些人全都闭嘴了,觉得自己的脸被打的啪啪作响,生疼生疼的。 而其实只有初原千里和少数人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年的烈焰焚城过去整整一年之后,五阶法师青歌经过的地方仍然焦黑一片,寸糙不生,展现出的明显是法圣级别的威力。时至今日,赤焰法圣捲土重来,如果真要与她正面抗衡,那么来者要么同是法圣级别的英杰人物,要么有七圣物之一,方能与“赤焰”相抗衡。 而恰恰赶了巧,初原千里身负绿野之血,而这份血脉与曾经被阴阳手认证过的绿野长秋同出一支。 阴阳手身为七圣物中少数偏于阴损与黑暗的圣物之一,不仅认证标准与正气浩然的公正身真言口之类的截然相反,而且还有一个少为人知的秘密―― 血脉传承。 只要阴阳手的拥有者尚存活于世间一日,那么与其相关的所有血脉便均可展现出不同程度操控死尸的能力,而在拥有者身死之事,阴阳手便会择取当时正无意识的血脉最相近者接替,以便让自己能够在人间代代相传 光明与正义永远不缺继承者,而黑暗则鲜有人问津,因此阴阳手在绿野长秋身死的一瞬间就把尚在酣睡的初原千里揪了过来,在初原千里险些继承成功的时候,被苏珊用最后的守护和同归于尽的自爆法术中断了这份阴鹜的传承。 而在法圣们完全不想跟青歌正面对上的情况下,初原千里就被赶鸭子上架了,毕竟继承到一半,也比什么都没有的要好! 结果在初原千里抵达战场,准备开战的前一晚,军营里迎来了一位手持帝君谕令的不速之客。 绿野鸿影。 “帝君临时有令,命我接替总统领之位。”绿野鸿影噙着一抹微微的笑意,做足了十成十的礼节将谕令交给了初原千里: “请您出门右拐十二里,帝君留了支私军给您,有件顶顶要紧的事儿等您去做呢。详情都写在这一份谕令里了――”绿野鸿影从怀中掏出第二只明黄的捲轴递给他: “您照做就好。” 初原千里心头重重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帝君要我去做什么?大敌当前,如果我就这样擅离职守,会不会……” 绿野鸿影微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质疑:“初原统领,你要相信帝君啊。” “她可是有通鬼神之能的大能人物呢,如果你知道她到底是谁……你就绝对、绝对不会质疑她了。” 初原千里忿忿地摔了帘子出门去,就着昏黄的火把光芒打开了来自帝君的手谕,前面全都是大套话,说初原将领如何如何辛苦,出兵归来值得封赏,后半段话才是手谕的核心,却让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浑身发冷。 而那个署名,那个签在皇帝纹章旁边的,字迹清丽的署名,让他当场就没控制住手劲,将脆弱的卷帛扯了个口子出来―― 他从小接受的便是实打实的剑士训练,读的是兵家言,是骑士十诫与忠义道理。因此初原千里他从来便与绿野们格格不入,他再怎么想赢,也不会採用过于龌龊的偷袭手段,再怎么怒火滔天,也不会迁怒,不会向无辜之人发泄,直到今天,他被端坐三军阵后的帝君一纸谕令调动去掌暗军,虽然是明贬暗升的活,却也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新帝君不厚道。 不仅不厚道,而且损过了头。 交战当天,晴空万里。 奥斯曼帝国长长的旌旗席捲千里,鲜红的曙光旗与雅克帝国纯黑色的旗帜壁垒分明,金色朝阳下从荆棘中冉冉升起,双头的、鲜红的火蛇在黑色的底色上伸展出一片狰狞。 “好久不见了啊,奥菲莉亚。”绿野鸿影护在垂着九层帷幕的雅克帝君车前,腰佩长剑手执法杖,对着并骑黑马,缓缓行来的奥斯曼双王笑道――虽然他眼里只有奥菲莉亚一个人:“你觉得你会赢么,靠着这一堆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兵将,和一个赤焰法圣?” “住口,背叛者!”奥菲莉亚策马蓦然逼近他冷声道,紫色的眼里是燃尽长夜的火: “你,灵魂已腐烂成齑粉的怪物,妄谈忠诚与爱的骯脏渣滓。我诅咒你平庸地度过余生,空享权利与金钱却永远得不到心灵的归宿。所有与你倾诉爱意的都将口不对心,一如你今日毫不犹豫背离与我许过的誓言。你不懂何为爱,不懂何为希望与光明。黑暗里的游走者啊,你听着,待我有朝一日陨落于战场之时,我所受的苦痛,必将分毫不差地加诸于你!” 她雪亮的长刀勐然出鞘指向对面的雅克共和国将军,刀背上映的是苍蓝的天和云捲云舒。朔风刺骨。她身后万千大军兵甲齐整,战马嘶鸣声里奥斯曼帝国鲜红的战旗猎猎飞舞。 “跟这种人废话什么?”青歌将背上的龙骨法杖取下,遥遥指向对面那辆悬挂了九重鲛纱纱帘的香柏木马车,高声喝道: “奥斯曼战士听令!” “雅克帝君于此亲征,正是诸位立功的好时机,谁能斩下雅克帝君首级,告慰我帝国万千枉死的英灵――” “殿前大公愿移交予你免死的权柄!” 她衣若流云发如烈火,眉眼间尽是岁月磨砺下来的威严与美貌,龙骨法杖掠过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了避,生怕从法圣手下立时会发出瞬发的高阶法术来,当即便引发一片奥斯曼将士们的高唿声,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一句―― “斩其头颅,告慰英灵!” 在震天的叫阵声中,青歌眼尖地瞥到一只手,一只修长洁白的,在太阳的照射下仿佛要发光的手缓缓地探开了车帘,雅克帝君温柔和缓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如流水般缓缓传出: “奥斯曼双王啊。” “我本是想与贵国修好的,可是督伊你竟然一上来就这么说,委实让我……” “十、分、伤、心。” 就在那一瞬间,雅可共和国与奥斯曼帝国双方的传令官同时吹响了号角,奥菲莉亚也就毫不犹豫地率领着黑色的洪流发起了冲锋,千军万马的冲击如滚滚怒潮,地动山摇烟尘飞扬,她策马迎着雅克军队的漫天箭雨直直狂奔冲来,高举的,锋利的长刀以雷霆万钧之势似要把那辆马车居中噼开般狠厉,身后盘绕着数丈高的烈烈火龙,青歌却在那一瞬间不见了踪影,一直混在步兵队中的西泽尔一个助跑,狠狠扯住青歌之前所乘坐的黑马的缰绳一拉,一个漂亮的翻身便坐到了殿前大公方才的坐骑上: “天佑奥斯曼!” 第106章 青歌去了哪里,其实在场的、对数年前那个骇人的法阵烈焰焚城还有点记忆的人们都在心里明镜样地算着呢,她必定是去发动烈焰焚城了! 她去哪里了,她去哪里发动烈焰焚城了?那高温的、灼热的火焰,会在什么时候奔涌而出,择人而噬? 那么大的一个堪称暴虐的法阵,必定有什么限制条件,否则人人都能用的话,岂不是过不了多久,两国边界便是千里焦土?而这个限制条件只有很少人才有幸得知,而自从大公夫人坠塔之后,知道烈焰焚城的限制条件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所以奥菲莉亚才放心地让青歌发动短途传送法阵,前去施展烈焰焚城。 ――限制条件第一点,距离不得超过四千米。 青歌选择的落地点是在某个小山坡上,正好隔暗探回报的雅克粮糙存放处有两千余米。毕竟兵马未动粮糙先行,如果能从根本上解决掉这支坚兵的粮糙供应,那么奥斯曼就算无法大胜,也绝不会败。 空中漾开如水的波纹,脚踏长靴身着法袍的青歌轻轻巧巧地在风行术的推动下落了地,长杖一转,将一本古旧的手札挑落在地面,砸起一小片灰尘。 ――限制条件第二点,法阵之眼,青书大公手札。 她先是布下隐匿法阵,然后手执龙骨法杖,开始了冗长而枯燥的吟诵,古奥神秘的咒语从她的口中缓缓吐出,龙骨法杖尖利的末端也开始在地上描绘出蜿蜒而诡秘的线条,一分一毫都错不得,在隐匿法阵的加持之下无人打扰,逐渐形成了烈焰焚城的雏形。 第96页 ――限制条件第三点,铺陈法阵必须亲手绘制,方圆数十米,吟诵咒语不得间断,整整一小时。 上次她施展这个法阵的时候,实力尚有欠缺,需要华色在一旁供应补魔药剂为她续航,然而眼下她已成为赤焰法圣,先不说普通的补魔药剂对她有没有用,再者她也不需要了。 可是有些东西呢,虽然你不需要,平日里也习以为常,但是直到失去的那一瞬间,乃至许久之后,你总是会触景生情,并想念的紧。 法阵在绘制了数十分钟之后,青歌便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她的听力一向很好,以至于那点夹杂在唿啸的风声与鸟鸣中,轻微的刀剑碰撞声也就被她一併收入耳中了。 换做平常人,多半是捨不得这个已经花了一大半的法阵的,就算是捨得终止吟唱,多半也会选择躲在隐匿法阵里不出去,可是青歌是谁?剑法药剂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年纪轻轻就进阶成了法圣的英杰人物,让她耐下心按下性子龟缩在里面,倒不如直接指望雅克全军立时投降来的实际! 她几乎是在听到那些被尽力压抑着却还是偶尔发出的铿锵相击声就立刻中断了吟唱,龙骨法杖一点地,风行术瞬发,接了个无吟唱的赤焰火凤便从隐匿法阵中冲出,橙黄的、绯红的火焰携着赫赫威势,烈焰组成的凤凰展开双翼一声长鸣,便向着自以为十分隐蔽的雅克精兵突袭队袭去! 这支雅克小队是直接奉了帝君手谕来截人的,虽然不知道截的是什么人,但是帝君发话了,那就要完成,结果一个照面,领头的小统领便被那标志性的龙骨法杖,金红的长髮,和那一只展开双翼便要隐天蔽日的火凤给震慑到了,一声尖叫完全不受控制地就脱口尖叫而出: “赤焰之青歌――” “是赤焰法圣!” “救命啊是赤焰法圣!我们打不过的,快跑!!” 青歌见惯了奥斯曼*那种被斯佩德带出来的“打不过也要死扛着”,“心里苦的要死嘴上硬的要死”的画风,一时半会儿见到这么……活泼的雅克,勐然有点不适应,然而这丝毫不能阻拦她手执法杖,在赤焰火凤的双翼庇护下往前勐冲的劲头: “雅克贼子,速来受死!” 青歌她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悍然不畏死的、勇往直前之气,换做平时,她的这种孤勇尽数被掩盖在锦衣玉食与美衣华服之下,偶尔露出那么一点点犟的意思,也没被人怎么当真,而每逢关键时刻,她的这种刚介之气就显出来了,比如说眼下: “咒术之火,天降雷霆!” 大片大片的火云开始凝聚,隆隆的雷声瞬间逼近,无数夹杂着烈焰的巨石开始从空中冒头,正当这一支被特地拨出来的雅克精锐准备溃逃之际―― 从漫山遍野的火焰中,从铺天盖地的彤彤的云焰与绯色的火光中,缓慢地抽出了一点新绿的枝芽。这一点新绿在火焰之下也丝毫没有化作焦炭的意思,而且逐渐生长成了无数宽大的绿叶,将火焰一一温柔地覆灭了。 换句话说,施展这个法术的人,不仅是一位法圣,而且造诣更在青歌之上! 木属性五阶法术,苍木回春! 只要有一线生机,必能起死回生! 青歌前沖的脚步顿了一顿,随即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沖了回去,然而已经晚了。 既然来者中有法圣,那么这个隐匿法术也不值一提,而放置在法阵中间的青书大公手札,也不是百分百的安全了,此时不回护,更待何时? ――限制条件第四点,阵眼绝对不可被除施法者之外的人挪动半分。 “赤焰青歌!”初原千里潜伏良久,就是等的这个时机,他一边暗嘆帝君的神机妙算与心机深沉,一边主动撤掉了身上的隐匿术: “把命留下!” 青歌当即便冷笑一声:“初原千里?就凭你?” 赤焰火凤与火龙齐齐从惨白的龙骨杖端喷涌而出,一条火龙缠住了初原千里,另一只火凤护着青歌赶回阵中,而那一声未竟之语,也随着火龙口中吞吐的烈焰,传到了初原千里的面前: “我真恨不得没有救过你!” 青歌在踏入法阵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周遭的事物都模煳了一下,一阵浅淡的、幽幽的香味传入鼻中,便陡生了沁人心脾之感,顿时浑身舒畅,恍惚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可是当青歌凝神望去的时候,周遭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尚未完成的法阵与躺在阵心的青书手札,她思虑了一小会,觉得还是谨慎为上的好,便向着阵中踏出了一步―― 便无知无觉地向前栽去。 在她晕过去的一瞬间,早已埋伏好的无数雅克法师便将她的火龙打散,烈焰焚城的法阵也被强力的风行术扫荡之下抹平,为首金髮高束的药剂师颤抖着双手,将刚刚倾倒在无数法阵的沟回中的迷幻汤剂用蛇媒果的嫩芽熬制的药水催发掉之后,便自告奋勇背起了尚在昏迷中的法圣,扫尾结束后,一干人等便迅速离去。 欧诺塔大陆三大禁药之一,蛇媒果熬制的迷幻汤剂,无解药,不过用其嫩芽熬制的药水加以勾兑,可让其迅速挥发,实为毁灭证据好帮手。 奥菲莉亚觉得今天的仗赢得好憋屈。 明明两边战事胶着着呢,她还没想好接下来应该往哪边沖,布希么阵,对面的雅克共和国就好像收到了什么暗号一样,开始有秩序地撤退了,奥斯曼*追出去数十里,到最后奥菲利亚实在是追怕了,才喊了停,派人细细打探过周边之后才安营扎寨,顺便等青歌回来。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青歌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出事了!”奥菲莉亚在军帐中焦灼地走来走去,地面都要被她磨平了:“只是烧个粮糙,算上画阵也不过几个小时的事情,是什么把她拖住了,我要去看看――” “斯佩德皇帝!”西泽尔吓得当即便跪倒在地,恳求道:“您这次出征前线,便已经是冒着大臣们的反对前来的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您以身犯险,先不说民心与军心,您会失去多少支持您的人都说不准啊,帝都的贵族们他们看的不是您做了多少贡献,杀了多少敌人,而是看您稳不稳重,撑不撑得住奥斯曼!” “现在军权财政您与青歌大公平分着,要是您本人一去,那和扯着嗓子喊‘青歌大公失踪了’有什么区别?您手里的这一半权力,到时候还保得住吗?更何况雅克粮糙的存放地距我们这么远,谁能去,谁敢去?” 奥菲莉亚反问:“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干地在这里干等着?我觉得要照这个样子,没准……” “求求您别说了!”西泽尔听说过新任女王乌鸦嘴功力的,恨不得当即就从地上爬起来捂住她的嘴: “老师她一定会没事的,你要相信她啊!” 奥菲莉亚皱着眉,细细回想着从九重纱帘中探出的那只手,回想着隔着无数刀枪剑戟窥探到的,车中端坐的雅克新帝君的半边面容,自言自语道: “我相信她……一定会没事的。” “只不过我不相信别人啊。” “总觉得那个雅克帝君,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在甩脱了紧追不捨的奥斯曼*之后,雅克军队就放慢了脚步,十几分钟后,玛丽?布莱特背着双眼紧闭的青歌,单膝跪在了香柏木的御辇之前: “帝君,人带来了。” 从月白色的鲛纱车帘中,缓缓地探出一只手,传来一声轻笑: “青歌呀……” “我等你好久、好久了,你终于来啦。” 第107章 玛丽听到那一声低笑之后,把头往膝盖里又埋了埋,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帝君的眼前,而她这幅畏缩的样子也让帝君厌弃的狠,挥挥手说:“你先退下吧。” “哦对了等等――”看到玛丽匆忙撤退的身影瞬间僵硬了,这位年轻的帝君才笑道:“你紧张什么呢?我是要封赏你啊。” 随即,她转头对着随军文官笑道:“你记一下。” “奥斯曼降臣,玛丽?布莱特,擒获青歌大公有功,特此封赏豪宅一栋,良田千亩,黄金百两,你看够不够?” 最后一句话是笑着对玛丽说的,却让这个姑娘的脸色更惨白了,她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嗫嚅道:“这些……这些我都能自己赚,帝君,您能不能给我个恩典?” “哦?”面覆金纱的帝君饱含玩味地笑了起来,轻轻地顺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青歌的长髮:“你想要什么呢,说来我听听?” “我的爱人,是师承青歌大公的奥斯曼少将西泽尔,我想在他投靠雅克的那一日,能够直入雅克寻找到我,不必枉死。”玛丽深深叩首: “待到回归首都之时,请帝君给我出入宫闱不受禁的权利就好,我只要这一次。” 帝君欢喜地笑了起来,连带着王冠上的九重垂珠都在微微晃动: “好呀,我允许你。” “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如我现在就封赏你了罢?” 她伸手比了个法诀,也没看见有什么激烈的动作与玄妙的咒术,只是单纯的这么一比,便有一枚青翠的绿叶从掌心生长而出,飘飘摇摇地落在了金髮女子的掌心: “所以我才一直说一直说嘛,爱情,是世界上最靠不住,也最靠得住的东西了。” 玛丽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认得那只手,认得那个动作! 青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地牢之中――不,准确地说这里不能算是地牢,如果不是四周甚至尚有阴冷的气息残留,没有窗户的话,几乎能称得上是一处华丽的地下宫殿了。 地上铺了软软的长毛地毯,根据青歌博学的程度都难以分辨出这究竟出自什么动物身上,看了好久才发现这是“神之纪”中火焰兽的皮毛遗物,四周的家具全都是紫檀木的,雕工精緻,温润有微光,一盆粉白色的曼陀龙骨摆在花架上。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出自名家之手的壁毯,无一例外地全都绣着绿野的族谱与家徽,无数夜明珠在天花板上拼出了星空的模样,枝蔓形状的水晶吊灯居中,照的这个房间亮如白昼。 然而除了青歌之外,这个房间里一点儿生人的气息都没有。不仅如此,在挂毯没有覆盖到的地方,甚至能看到阵法纹样的残留,依稀是个封魔阵。即使过去了这么久,这个古老的,已残缺多年的法阵威力也丝毫不减,将青歌一身澎湃的火属性法力直接强按了下去! 第97页 青歌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发现动弹不得分毫,浑身都被一件硬邦邦的拘束衣给束缚了起来,看来雅克对她剑法双修的名声早有耳闻。 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清脆的水珠滴落的声音,一滴一滴又一滴,嗒嗒嗒,清脆地砸在石板上,单调而规律,恰巧迷幻汤剂的威力尚未散去,青歌听着听着,便又恍惚着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一夜。 而在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 雅克*递上求和书,被戾气横生的奥菲莉亚当场撕毁,且打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默认惯例,将原本一脸傲气,居高临下地将求和书献上的来使拖出去腰斩,一刀两断,鲜红的血液在地上蜿蜒出扭曲的形状: “再论求和者,斩立决!” 她不能求和,也不敢和。青歌于敌军后方失踪,国内大局刚定,急需雷厉风行的肃清与一场胜仗鼓舞人心,要是真在这里求和了,奥菲莉亚有种预感,“双王共治”一定会变成新的一个“绿野乱政”。 而雅克帝君在听闻使者被杀一事后,笑着敲了敲王座扶手,成功地用这细微无比的声音制止住了议会成员们那好似无穷无尽的争吵与辩论: “好了好了,都停了罢,别吵了。” “奥斯曼已经摆出了要与我们死战到底的姿态,那么我们即使在这里吵翻天,他们也是要继续打的啊。” 一位议会大臣颤巍巍上前来请示问道:“那么帝君,我们接下来能做些什么呢?” 雅克帝君把玩着自己染成了淡粉色的长甲,微微一笑: “等。” “我是怀抱着百分百的诚意要与奥斯曼修好的,为什么铁血之王就是不允呢?” 绿野鸿影身为大将兼帝君心腹,自然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在听到她的这句抱怨之后,俊秀的面容狠狠地扭曲了一下: “帝君,两国修好可不是小事,请您三思!就算我们手里尚有暗牌,也要做好奥斯曼要跟我们鱼死网破的准备啊!” 雅克帝君笑着竖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绿野鸿影无端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眼熟――轻笑道: “鱼死网破?不,奥斯曼还不够格。” “如果斯佩德皇帝还不愿意服个软,就着台阶下来,我们就只能把‘那一位’长长久久地扣在雅克了。”在说起“那一位”的时候,帝君的笑容便愈发温柔了几分,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绿野鸿影,而是她那一位年少高位、容色绮丽的爱人一样: “人是要扣下的,仗也是要继续打的。” 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开始指使起一直默默站在王座旁边的某位年纪略大的女官来: “您代我去看一下‘那一位’醒了没有?醒了的话,就把她请过来吧。” 大臣们相互对视半晌,终于刚刚那一位议会大臣还是被推了出来做出头鸟,苦着脸问道: “帝君,那我们……” 雅克帝君好像才发现这里有一群人似的,奇道:“咦,你们为什么还没走?” 说完,她又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反省自己的无心之言一样: “毕竟是边境之地,诸位就不要像在国内那样拘束礼节了,议事完毕,自行离开便是。” 绿野鸿影带头离开,余下大臣三三两两跟在他的身后,初原千里坠在队伍末端,临出门前,心底突然狠狠一抽,转过头去看向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帝君: “绿野……” “好心计。” 青歌是被一个低沉略哑的声音唤醒的。 那个声音粗粝而沙哑,明明这么难听了,却还是在锲而不捨地一声一声地叫着她,而且唿唤的是她的全名――奥斯曼帝国中很少有人这么叫她,以至于她醒来的速度满了好几分,还一脸没睡醒的困样儿,虽然这份睏倦在看到自己所处环境的时候,便如退潮般慢慢消失了。 “赤焰法圣,青歌大公,赤焰法圣,青歌大公,醒一醒,帝君指名要见您!” 青歌一抬头,便看到头顶上有个十分隐蔽的暗门,此时暗门大敞,身着明显雅克风格的利落裙装的一位中年妇女正努力地用衣袖挡着半边脸,不停地唿唤着她: “帝君想见您一眼,请您跟我来!” 青歌当即便冷笑出声:“我倒是想去会一会你们的好帝君啊,只不过――”她示意了一下身上这件死板的束缚衣: “你们吓得连松都不松开我,我怎么去见帝君呢?” 女官从口袋中掏出枚金片,青歌眼尖地瞅见上面赫然是封魔阵的纹样,便嘆了口气,对着仍然试图捂住脸的官漠然道: “女僕长,别挡脸了,我认出你了,再挡也无用,倒不如放下来,跟我说个痛快吧。” “挡什么挡?现在知道要脸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女官浑身一震,缓缓地放下了衣袖,那赫然便是将华色引荐给青歌的,奥斯曼皇家学院的女僕长! “青歌大公……您听我说,我、我……” “别说了,我心里烦。”青歌敛了敛眼睛,轻声嗤笑道: “我自认奥斯曼对你不薄,你这样可真是让我……” “长见识了。” 女僕长的手一抖,那枚刻印了封魔阵的金箔便直直向地面落去,而在金箔落地的那一刻,华丽的密室中陡然暴起万丈金光,光芒明亮得几乎要刺瞎人眼!无数古奥的、无人识得的符咒从小小的一片金箔中暴涌而出,幻化成一道道符文,直直钻进了青歌的眉间,与暗暗刻在墙上的符咒片段相唿应,将赤焰法圣一身法力尽数压下―― 从此,只要封魔阵一日不被那一位不知名的制作者亲手撤下,赤焰法圣便要做一日凡人。 那便是出自法圣之手的封魔阵的威力,浩浩荡荡的符咒不断从金箔中涌向青歌全身,如万千彩带般将赤金色长髮的女子环绕了起来,一点点地蚕食着她体内的火焰之力,缓慢而仿佛永无止息。 青歌勉力在满眼的金色光芒中抬起眼,看着仍然站在暗门门口的女官,笑道: “回去告诉你们帝君,她这一招走错了!” “青歌可以死,奥斯曼不能败!要是她想用我来威胁奥菲莉亚女皇,我打心眼里奉劝她死了这条心!” 女官柔声劝道:“青歌大公,奥斯曼都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根本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就算救得回来,也要休养生息好长一段日子,您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雅克呢?不都是说,良禽择木而栖嘛。” 一架精緻的雕花扶梯被缓缓放下,女官缓缓走下为青歌除去束缚衣,封魔阵压迫之下,就算是法圣也不能倖免,青歌的动作迟缓了好几个等级,她看向低着头忙这忙那的女官,颓然闭上了眼睛―― “奥斯曼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我的家国。” 她拾级而上的时候,恰巧瞥到外面有一束明亮的阳光照射了进来,打在空气中便映出千亿浮动跳跃的尘埃粒子: “是的,从理论上来说,雅克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虽然是边境之地,然而在装饰方面雅克人可丝毫不会为他们的帝君含煳,柔软昂贵的挂毯,水晶挂饰,自由伸展着枝条的名花异糙……然而青歌一路行来,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东西……怎么全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而直到她终于见到端坐王座之上,金纱覆面的雅克帝君之后,这种熟悉感便达到了顶峰―― “你是谁?!” 黑色长髮挽成高髻斜斜堆在一侧,发间点缀着无数小珍珠,正插九股金钗的年轻帝君温柔而和缓地笑了起来,眉心一点红痕愈发显得多情而绮丽,她挥手屏退了左右,拖曳着长长的锦绣长袍从高阶王座上缓缓行下,亲切地执起了青歌的手置于唇边一吻,笑道: “青歌,我等你好久了,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 青歌浑身冰冷,就好像三伏天里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一样,从天灵盖一直寒到脚底,她看到了雅克帝君手上,有一枚她再眼熟不过的东西: 翠光莹莹,水纹粼粼,赫然便是歷代相传的青族当家主母信物,翠扳指! “你把华色怎么样了――” 雅克帝君缓缓除下了面纱。 青歌自幼便与有“帝国第一美人”之称的绿野青岚督伊常年相处,后来更是见到了年纪轻轻便俊美清秀的绿野鸿影,成年后每每揽镜自照,自嘲道见美人见多了见惯了,对美色简直毫无所感。 华色当时正在给她梳头呢,闻言便笑道,那青歌看我呢? 华色在我眼里,那必须是一等一的美人啊!青歌转过身去揽住华色的腰,仰起头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越看越好看! 而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种人…… 堪称倾城绝色。 淡眉弯弯,长睫如扇,沾染了桃红色唇脂的薄唇弯出浅浅的弧度,眉间一点红痕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了,黑髮垂下几缕柔顺地贴俯在雪白的颈子上,最难得的,便是那一双温柔的,朦胧的,好似里面盛了一整片无垠的汪洋大海的双眼。 绿野青岚与她相比失于过分清冷与不染尘埃,绿野长秋与她相比便瞬间落入凡尘,绿野鸿影跟她相比则失于线条过分刚直轮廓明显,青歌与其相比,则过分锋锐与难以直视了。 她就这么不温不火的,微笑着站在这里,便好似夺去了周围所有活物的生机,只要是个活人站在这里,便会被她的柔婉的、清丽的、绝世的容色夺去心神,因此她才会佩上面纱,阻挡这过分魔性的美丽。 青歌在她戴上面纱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已经屏息好久了,赶忙喘了一大口气,隐约有些头晕眼花,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你是此任的绿野少君侯?” “青歌……”雅克帝君微微摇头,温热的气息喷吐在青歌的掌心: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青歌其实已经有了个隐隐的猜测,只不过这个猜测过于骇人,它所引发的真相过于凉薄与无情,只要有一个人将它公之于世,她受过的那些短暂而怡人的温暖,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些生死不离荣辱与共,便全都会化作六月的尘烟五月的雪,三月的柳絮飘飘摇摇,轻轻打个转,便要被流水带走,被无情的真相撕开了―― 第98页 而上天显然不肯给予她哪怕虚假的三分钟和平。 “青歌,我是华色。” 雅克帝君俯下身,温柔地吻住了青歌已经毫无血色的薄唇,将那个真名,那个在不久以后的将来,註定以“叛国者”与“开拓者”作为前冠词的真名,以一个缠绵的,多情的吻,交付在了她们的唇齿之间,模煳成一句潮湿而暧昧的低语: “我是绿野华色。” 一瞬间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场面尽数涌入青歌的记忆,那些被她忽略了的细节,那些让她欢喜过的言语,此刻向来,竟全都别有深意,然而青歌还想负隅顽抗,不愿面对现实的时候,终于被这个吻击败得溃不成军。 那么熟悉的,不容错认的温度与爱意,无不在昭示着一个血淋淋的事实,雅克帝君,便是绿野华色! ――你别不要我,青歌。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无论如何都喜欢你。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连喜欢上什么人都是命运作祟的话,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青歌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却被绿野华色敏锐而准确地捕捉到了。 “原来你是……绿野华色。” “是的,青歌,我是……” 第108章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言语更堪被比作无形的利剑与刀刃。 它轻轻巧巧便可以从人的口中产生,只要口耳相传,隐秘地流传于人们的唇齿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便可无需什么代价来完成一个谣言的产生与传播,相应地,它造成的精神上的创伤,远比肉体上的要伤人无数倍。 “青歌,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绿野华色挽起青歌的一缕长发,温柔地放在唇畔亲吻着,纯黑的瞳中仿佛有着最为漫长的永夜,渴求着哪怕最为微末的一丝光明: “你说过无论如何你都会喜欢我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青歌终于捡回了一丁点儿还没被碾成齑米分的神志,看着绿野华色被面纱覆住的大半张脸,无意识地张开唇,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那个声音委实过于虚弱而缥缈,却还是被关心着青歌的一举一动的绿野华色准确地捕捉到了: “我记得我也说过……” “如果都到了国破家亡的紧要关头的地步了,谁还顾得上什么爱情与背叛呢。” “华色……”青歌闭上眼睛,嘆了口气,用一种堪称和缓的姿态劝解着整个人都蓦地僵硬起来了的雅克女帝君: “你不能选择性地忘记我做出的许诺的前提啊。” 说完这句话,她就任凭自己陷入了茫茫的、漫无止境的黑暗,不管绿野华色再对她说什么,也不想睁开眼了。 绿野华色也真就好耐心地一点点跟她说着各种细碎的琐事,比如说绿野鸿影对奥菲莉亚抱着的那些复杂晦涩的感情,说着奥斯曼与雅克两两对峙胜数几何,说着绿野长秋的阴阳手与血脉传承,临末了每句话都要问上一句: “青歌,你看看我好不好?” 然而青歌却一直闭着眼完全不想搭理绿野华色,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之后,她才略微有了点反应,紧闭的长睫下露出一点翠绿的好颜色来: “你说什么?绿野青岚?” “青岚督伊是个好人,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好,甚至都到了甘愿背叛绿野的地步了……”绿野华色亲昵地摩挲着青歌的侧脸,笑盈盈地啄吻着她冰凉而柔软的樱色双唇: “母爱可真是伟大啊。她当年还想刺杀过我呢,幸好我躲了过去,要不我们以后可就不会认识,也不会相爱了。” 她一边自夸一边偷眼观察着青歌的神色,然而青歌完全没有听到这些话的样子,她的目光直接越过了绿野华色,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虚空,轻声道:“我更希望……我从没认识过你。”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逼到了绝望与失落的悬崖边的绿野华色终于绷不住了,她掐住青歌瘦削的肩膀,失控地低喊: “……你出尔反尔,,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 “是啊,我从不出尔反尔――”青歌被肩膀上的疼痛终于拉回了些许神志,她翠绿的、明亮的眼睛终于凝聚出了视线焦点,直视着绿野华色的黑眸,铿然而坚定地沉声道: “但是我的爱,我的许诺,我的一切一切,全都是给‘华色’的!” 绿野华色掩盖在面纱之下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咬着牙看着青歌,声音里都带了微微的颤抖与哽咽的意味,伤心得狠了: “你爱的难道不是我这个人么,青歌?华色是我,绿野华色也是我,你如果真的爱我的话,怎么就不能成全我一下?” 青歌疲倦地闭上了眼,感觉她们之间那些曾经无比深厚的、几乎此生都不会动摇的感情瞬间薄如蝉翼,轻轻一抹便会四散分离地破碎开来。 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爱恨家国,自来难两全啊。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从门外冲来一个人,还没摸到门框呢,就对着绿野华色高声喊道: “帝君!奥斯曼皇帝奥菲莉亚给我们下了战书,怎么办?!” 绿野华色的脸瞬间就黑下去了:“她竟然还敢打?奥斯曼的军力拼死也只能跟我们打个平手而已,她是哪根筋抽了,竟然来主动约战?之前退兵求和就已经是给她子了,她怎么敢――”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了仍然闭着眼,但是唇畔有一抹薄薄的冷笑的青歌,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便断了: “奥菲莉亚?斯佩德!” “你为什么还不死!” 这对于绿野华色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失态。背负着水镜术与绿野一族的叛乱大计潜伏在奥斯曼这么多年,按理来说,她应该早就磨练出宠辱不惊的风范来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青歌当年选中华色来做贴身女僕正是看中她的这一点沉稳,然而她的淡定从容在奥菲莉亚一次次无心表露出对青歌过分的关心、在无意中投来的真挚的,满含爱意的眼神之后,便无数次几乎破功。 虽然到最后全都被她用过人的自制力给掩盖了下去,做出“吃醋”这一娇态来掩盖自己过分的独占欲,然而这种安全感缺乏的感觉却长久挥之不去,以至于到了眼下,两国交战的紧要关头,来自奥菲莉亚的一封普通的战书都能点燃她滔天的怒火: “明明已经跟黄金领主订了婚,那就好好守寡啊,非要跟我抢人干什么?” 其实绿野华色是真的冤枉奥菲莉亚了。她只能凭着野兽一样精准的直觉判断出青歌在雅克人手里而已,可绝对没想到,当下端居高座,头戴金冠珠帘,面覆金纱,风华夺目容色摄人的雅克帝君,便是当年一直像个影子似的跟在青歌身后的华色。 “帝君……”恨不得把自己贴在地上的传令官战战兢兢地请示:“我们应该怎么做?” 正当这倒霉的传令官在心里哭嚎着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能下一秒就要被杀人灭口了的时候,听见绿野华色回復了他,用她一贯温柔的嗓音答道: “避其锋芒,只守不攻。” 她挥手摒退了一脸劫后余生的狂喜的传令官,反手扣住青歌的手腕,甜蜜而缠绵地倾诉着再也不会被这人接纳并回应的爱语: “青歌。” “我要娶你。” 雅克的随军大臣们在接到他们的帝君加急传召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还在军营里研究奥斯曼女王下来的战书,一边私下里嘲笑着奥菲莉亚的不自量力,却又在暗地里担心那一位年少之时便已名扬大陆的法圣会不会又有什么动作反败为胜,正当他们无比欢快且自视甚高地议论之时,出自帝君之手的洒金烫花的传信纸鹤便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以大无畏的姿态勐煳了他们一脸。 “什么东西――帝君传召?” “帝君很少用紧急传召令的,她既然出动了紧急传召令,那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什么大事,商量怎么把奥斯曼打回老家吗哈哈哈哈……” 结果当他们匆匆赶到临时议事殿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明显穿着奥斯曼风格的法师长袍的女子被年老的女侍扶出去的背影,他们的帝君负着手背对他们,轻松调笑的语气就好像在跟他们讨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似的: “诸位爱卿,我想了好久,真切地觉得我需要一位皇后。” 大臣们先喜后惊,喜是大喜,毕竟自帝君继位,遣散了所有的后宫佳丽以来再也没表现出半分春心萌动的样子,眼下看来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然而惊也是大惊―― “帝君……您需要的,不是一位皇后,而是一个丈夫……”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提醒她,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绿野华色打断了: “不,我需要的是一位皇后。” 她看着大臣们缤纷的脸色,笑盈盈地补充: “一位女性皇后。” 为首的议会会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帝君,这、这绝对不可以!雅克千年传统,帝君千万不要为了一己私慾坏掉啊,我们怎么能跟那些奥斯曼一样不分人伦,不知羞耻呢?”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雅克共和国的婚姻制度―― 它严格反对同性与同族之人通婚,而用来惩罚同性婚姻的律令,甚至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不仅双方的婚约要被解除,逐出家族,而且还都要被处以鞭刑活活到死,与风气极为开放的奥斯曼帝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条不可撼动的铁律,代代传承,沿袭至今,曾有无数帝君想更正它,修改它,却终于都在陈规陋习的逼迫下住手了,以至于在听说了奥斯曼帝国终于通过的同性婚姻法案的那一日,无数雅克人们乔装改扮试图通过边境,去抵达那个象徵着自由与爱的国度。 然后无一例外地全都死在了奥斯曼国军的手中。 这便是雅克,它的铁律容不得一点挑战,若有违反,铁律相见。 换句话说,像奥斯曼先任皇帝和他的第一位皇后,再像青歌和绿野华色这样在奥斯曼是完全合法的伴侣,在雅克连见光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抽死了。 “帝君明鑑!”又是一位大臣扑倒在地,恳求道: 第99页 “纵观古今,多少帝君的英名都毁在了这件事上?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帝君三思而后行!” 绿野华色表情晦涩不明地挨个看过他们包含嫌弃的脸色,轻轻嘆口气问道:“那如果……我一意孤行呢?” 第109章 绿野华色从王座上缓缓起身,双手扶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笑着对大臣们发问道: “我要娶谁的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您身为雅克帝君,不谨言慎行怎么……” “砰”地一声,临时议事厅的大门被陡然生长的绿叶悄然合拢,绿野华色看着那些在同一时间迅速回头,满面惊慌之色的大臣们,甜蜜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诸位爱卿。” “我在奥斯曼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心向雅克,可是对他们的某些制度呢,我可是十分、十分推崇的。” “――就好比玫瑰骑士斯佩德,他们那种推崇力量,力量决定权力的方法,我真是太喜欢了。” 有的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的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便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而为首的议会会长在绿野华色尚未回归雅克的时候,独自一人把持了朝政许久,在面对潜伏在敌国多年终于回归的新任帝君的时候,也没拿出相应的尊敬,下意识地就梗着脖子怼了上去: “您要是拼着祸乱纲常,有违人伦的罪名也要娶一个女人当皇后的话,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粗/壮的,遍生倒刺的暗绿色藤蔓蓦地就从虚空中生长了出来,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用就变得葱葱郁郁,隐天蔽日,气势磅礴地顶开了他们头上的屋顶,无数瓦砾砂石倾泻而下,金黄的、明媚的阳光携着亿万浮动跳跃的尘埃粒子照进了这个房间,也照亮了在空中喷薄的、鲜红的血。 那位之前还在气势汹汹地反对着绿野华色的议会会长就这样圆睁双目,无力的双手在空中胡乱而虚弱地虚抓了几把后,便颓然倒落在一地灰尘与砖瓦石块中。 被藤蔓完好地护在中心,手扶绿叶笑意盈盈的雅克帝君看着浑身狼狈地跌坐在地的大臣们,柔声问道: “那么现在……谁还有什么意见呢?” 还有人想效仿一下议会会长以死相谏,毕竟都打着这么个主意,帝君就算再怎么任性再怎么疯,也不可能杀光整个议会激起民愤的,结果绿野华色一点儿也没有手软的意思,葱郁的参天古木和遍生倒刺的荆棘与藤蔓密密麻麻地将这个临时议事厅包围了起来,凡是敢提出一丁点儿反对意见的,有一点儿相左的、不同意她的所作所为的人,就全都被她格杀当场,分毫不留情!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你根本就是在借题发挥,帝君!” “你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雅克改成世袭制罢了,你本来的目的就不是迎娶皇后,而是绞杀议会――” 噗。 鲜血飞溅,那位刚刚还高喊着激愤之语的年轻人瞬间就被宛如活物的藤蔓掏了心,绿野华色连法杖都不用便能轻轻松松地调动起植物,毕竟那是木属性法师的特权,与植物沟通:“说什么傻话呢,年轻人。” 她垂下眼,笑意盈盈地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自从我的名字被写在婚书上,和那位赤焰法圣在奥斯曼的相思长廊下缔结了婚姻誓言的时候……” “我就想娶她了。” 公元428年,随军出行的雅克议会被不知名的刺杀者暗杀成功,死伤过半,而时任雅克帝君绿野华色出于人才凋敝、条件不济等一系列原因,逐渐将雅克共和国开始过渡为世袭继承制,而她开了一个好头,却没能看到这个制度的成功与衰落,不仅如此,议会成员被暗杀的真相也扑朔迷离,成为了多少史学家们心头一个挥之不去的谜团。 后来,直至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史官们才从当时的一个议会底层官员的回忆录里窥得只言片语,而就连这微末到让人被忽略过去无数次的话语,也在笔者写到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爱情,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爱情,你如火般炙热勐烈,又如那万年不化的冷酷寒冰。 智者在此时便成为了愚者,大能与平凡等同,那充满生机的颜色,便立作了伤己的利刃。 一己之私与举国的期盼,孰重孰轻? 我悲哀,迷茫,却无处哭诉,我大声吼叫,却被刻骨的悲伤与勃勃的生机扼住了喉咙,无法发声,唯能报以前来询问者,以微笑,以沉默,以长久的安静。 只盼望那水落石出的一日,人们能够找到那一颗阻止愚者滥用权柄的晨星…… 这些话语以诗歌的形式被写在他的回忆录最末一章,原版手书上甚至沾满了星星点点的喷射状血迹。为什么一个弓马娴熟,平时完全不会舞文弄墨的武官,会写出这样的诗句?史官们结合无数资料,抓住每一处蛛丝马迹加以探询,终于拼凑出了那一个被隐没多年的真相: 雅克议会,其实是死于绿野华色之手,而绿野华色不仅是想改变雅克的继承方式,更是要迎娶一位对当时的雅克来言,绝对不可能联姻成功的大人物。而倖存下来的人们之所以三缄其口,便是被木属性的绿野华色,被苍木法圣用某种秘法下了禁言令,凡是想说出真相的人,便会被当场绞杀! 而那一位被帝君动了如此大阵仗要迎娶回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在雅克歷史中出现半分,然而这丝毫无法阻拦史学家们猜测出…… 她便是那一颗能够阻止帝君的暴行的“晨星”。 次日,绿野华色发下停战令,全体雅克*开始进入了只守不攻的状态,而与此同时,一场秘密的婚礼已经开始被慢慢地筹备着了。 “礼服换一下料子,用珊瑚纱为主料,银线刺绣。”百年才能从丈余高的珊瑚中生出的一根丝线被称为珊瑚纱,千金难求,却被绿野华色就这样简单地拍板决定地用了一大块用来做衣服: “这些是什么玩意儿?撤掉撤掉,全都换成上好的海珍珠,大小要一样,不能差太多,不好看。” “不用请太多人来…我看看,绿野一族来个五六人,议会再来个十余人就够了,我们早就结过婚了,这次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用铺张。奥斯曼?别开玩笑,那位铁血之王不想咬死我就不错了,本君可不想招惹她过来搞破坏。” 而那一张签署了议会联名和皇帝真迹的诏令,已经安稳地躺在了绿野华色的袖中,只待她扫平奥斯曼的那一日便颁布下去,就能风光地娶回青歌了。 她是那么开心、那么愉快地极尽奢侈之事地操办着这一场几乎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婚礼,俨然已经忘了…… 当年相思长廊下,虽然没有华衣美服,没有众人的赞美与阿谀,甚至没有像样的婚宴与首饰,没有完美的婚礼,但是她却有青歌百分百的、毫无保留的爱,而正是这份爱,才让那个誓言变得坚不可摧了起来,让她们忙里偷闲地在一起了这么多、这么多年。 而听到暗探回报的奥菲莉亚当场就勐地起身,将那把凳子给带倒了在地上: “雅克帝君不应战?这是什么鬼!青歌绝对是在雅克,我敢用性命担保,毕竟我的直觉这么多年来从未出错过!” 一旁的西泽尔心如死灰已经不想去劝她了,就看见奥菲莉亚抓起长剑和斗篷罩在身上便夺门而出: “我要去雅克把青歌带回来!” “万一您被发现了怎么办,而且也不能判断大公究竟在哪里啊,您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 奥菲莉亚蓦然转身抓住西泽尔的手,情真意切,一字一句地嘱咐道:“听着,西泽尔,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奥斯曼*的大部队其实在我发出战书的那一刻就开始撤退了,现在留下来的,无一不是精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与雅克相抗衡,但求守住国土,再不后退而已。” “青歌不在的话,奥斯曼就算是打了胜仗也会士气大减,就算她一而再再而三告诉我,只能赢,不能求和,更不能败,但是我却觉得……” “要是没有了她,不光奥斯曼会失去精神支柱,我也会的。” “我本来就没想和雅克继续打下去,只不过是要看他们的反应而已,眼下他们当真只守不攻,那我们也可以就着这个势头撤退了――更何况我们已经这么干了呢?” 西泽尔目瞪口呆地完全不能理解奥菲莉亚的思维:“您是说……我们大张旗鼓地出战,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就要不战而和?” “为了青歌……我愿意不战而和。” 奥菲莉亚垂下眼笑了笑,那个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温柔: “我想通了。我不能喜欢她,但是还是会保护她的,因为当年……” “向我伸出手的,正好是这个人啊。她的光明与脆弱,她的坚定和执着,无论如何,我都……深爱着。” 西泽尔恍惚间就想起多年前,那位还没有坠塔而死的年轻的药剂师看向青歌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地带着深深浅浅的柔软,便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祝您旗开得胜,一路顺风。” 第110章 青歌当年初入帝都之时,曾经在处理于车站兜售乱七八糟的杂物的小贩们的时候,说过这么一句话。 最险恶的过错,往往是从最细微的疏忽累积起来的。 虽然那时奥菲莉亚与她尚未谋面,素不相识,而这句话用在眼下同样合适。雅克们对剑士的防范,远远比对法师的防范要轻得多,光看那遍布军营内外的封魔阵的数量就知道了,只要有一个不属于雅克的法师进入封魔阵守护的范围内半步,首先刺耳而响亮的警报声便会响彻大营,然后这位法师便会被纷涌而来的符文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级别低一点的,恐怕还会被当场压死在当场―― 可是这根奥菲莉亚又有什么关系呢? 银髮的剑士屏住唿吸,柔软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墙面上,长发被一点儿不露地掖进了兜帽里,像一条安静而冰冷的蛇,抓住了巡逻队的有一个空隙,便闪身进入下一个巷道了,出身佣兵团的剑士在回国后也不忘日日苦练,终于在这一天将她学到的所有东西都施展了出来,潜入得无声无息。 第100页 ――虽然打心眼儿里说,她宁肯自己绝对用不到这些。 自从绿野华色摆出了要迎娶青歌的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并用绿野禁言令将残留下来的人们全都封了口之后,随军的上层官员间便一直流动着一种诡秘的气氛,莫名的喜庆和紧张的情绪正悄然弥散开来,偷偷潜入雅克营地的奥菲莉亚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这里的违和之处。 恰好两个雅克大臣走过,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一边抱怨: “真是的……好烦人,地牢里那位什么时候能消停一下啊。” “你可别再抱怨啦,怎么说那都是未来的雅克王后,稍微展现一下你的尊敬不好吗?” “她可杀了雅克多少人呢――” “可是现在不还是要嫁给帝君么?” “那倒也是……” 两人碎碎絮语着走远,浑不觉在他们身后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正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夹杂着满心满眼的愤恨几乎就要拔刀暴起―― 几乎。 她已经离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冲动年岁有好远了,或者说,奥菲莉亚?斯佩德,她从未真正有过什么冲动的,不自制的时候。虽然她一直秉持着无坚不摧,一腔热血往前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特性,然而此时,身处异国敌营,月黑风高,夜风寒凉,她突然就觉得…… 自己在多年前好不容易沸腾起来了的一腔血,渐渐地全都凉下去了。 “青歌。”奥菲莉亚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轻声道: “等你回到奥斯曼,就来做皇帝吧,我一心一意辅佐你好不好。” 青歌眼下正发着低烧,昏沉沉地蜷在一堆稻糙上。 按照雅克惯例,即将结婚的双方在婚前不得相见,而且双方还要各自独处一室,平心静气,粗茶淡饭整整三天后,才能行嫁娶之事。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遵守这个死板的规定了,然而绿野华色一心一意地执念着要给青歌一个完美的婚礼,力求事必躬亲之下,有些地方难免就会有点疏忽了,比如说雅克大臣们趁着绿野华色有整整三天无法与青歌相见的空隙,将青歌本来应该住的地下宫殿,偷偷换成了地牢。 他们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毕竟这是能折辱敌国法圣的唯一的机会了,而且按照青歌的性子,就算成婚之后也不会搬弄口舌,说些什么的,结果他们万万没能想到的是…… 就是这么一点私心,就是这么一个错误的、愚蠢的决定,直接葬送了一场不该有的婚礼,将一个混乱的未来生生地掰回了正轨。 奥菲莉亚终于潜入军营中心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在守卫换班的空当她轻轻巧巧地撬开了地牢的大门,闪身进入,看到的便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青歌。因为是敌国法圣级别的大人物,因此谁都不敢在看管她的时候加以半分疏忽大意,手脚上套着沉重的镣铐,死板的束缚衣勒得她几乎不能唿吸。 奥菲莉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走了过去,伸出手触碰着青歌的脸,眼泪从她紫水晶一样的眼里滴落,哽咽着问: “――青歌啊。” “你为什么这么傻。” 你哪怕松一下口,你哪怕敷衍一下他们……你就能轻松一点了,根本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呀。 青歌并没有晕过去,她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烧得晕乎乎的她痛苦地皱起眉,想翻个身继续睡,奥菲莉亚就天打五雷轰地看到了她颈子上那些淡色的,尚未褪去的痕迹,她心下一冷,压低了声音唤道: “青歌,你醒醒,你告诉我,雅克帝君到底是谁?!” 青歌朦胧中看到了奥菲莉亚那几乎是标志性的银髮紫眸,正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听到她发问便下意识地立时回答了: “她是……绿野华色。” 奥菲莉亚倒抽一口冷气,惊动了外面正在巡逻的守卫:“什么人?!” 青歌这时才回过神来,低咳了几声道:“我觉得有些冷……”然后把奥菲莉亚一把拽倒在稻糙堆的后面。 奥菲莉亚心头激盪得一时难以自制,嗓子抽紧,张了好几下口到最终却还是一言未发,终于等守卫踢踏踢踏地路过之后,才反手握住青歌的手,哽咽道: “挚友……你还会回到奥斯曼吗?” 青歌睏倦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 “我当然是要回去的啊,挚友,我也只有奥斯曼能回了。” 她的下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是奥菲莉亚这辈子难得在感情这方面聪明上几回,在这里终于不合时宜地开窍了一次―― 绿野华色永远、再也不可能给青歌一个家了。 青歌只能回奥斯曼了。 “青歌……”奥菲莉亚将她扶在肩膀上,轻声问道: “要是你还喜欢她的话,我去帮你把她抢过来好不好?” 青歌没有回话,然而她们都对那个答案心知肚明,就算青歌还喜欢绿野华色,就算绿野华色对青歌一往情深,她们这辈子也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正当奥菲莉亚起身要往外走的时候,从外面传来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屏退了侍卫: “你们先下去吧,帝君派我来看看青歌大公。” 侍卫们大惊失色,毕竟这华丽的地牢里面究竟有多寒碜,只有他们和身为始作俑者的大臣们知道了:“这个……药剂师小姐,您看,没有帝君手谕,我们也不好放您进去啊是不是?” “我有!”外面那人oo@@掏出了不知什么东西,然而只是一个照面,一直昏昏沉沉的青歌便睁开了眼睛。 那是何等葱茏的绿意,是何等蓬勃的生机,宛如初春之时糙地上生出的第一片嫩芽,绿树上长出的第一条新枝,是满园的枯叶下颤巍巍探出头的第一朵小花,冬去春来,万物返生―― 雅克帝君封赏出的帝君手谕,与奥斯曼的笔墨与纸张截然不同,是一片翠色的叶子,而这片终年不萎的绿叶中所蕴含的生机,当场就让被封魔阵封住了法力,昏昏沉沉的青歌睁开了双眼,连混沌的头脑都好似更加清明了几分。 玛丽?布莱特刚一露面,就差点被奥菲莉亚的长刀当场砍晕,她险之又险地避开奥菲莉亚的长刀,急急低声喝道:“奥菲莉亚女皇!是我,我是来救青歌大公的!” 奥菲莉亚戒心未消,长刀分毫未移,低声喝道:“玛丽?布莱特,你们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女皇!”玛丽抬起脸,直视着奥菲莉亚和青歌的双眼,哽咽道: “您既然有能看清一切谎言的法师之眼的祝福,那为什么不敢看我呢?” 青歌迟钝的头脑突然清醒了一下,顿时所有的东西都连成了一条线,宛如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似的,她的双手突然就生出无穷尽的力量,狠狠、狠狠地捉住了奥菲莉亚的兜帽,声音嘶哑,眼中仿佛有着火光: “奥菲,雅克帝君,绿野华色她…” “她是七圣物之一,‘谎之眸’的拥有者,所以她才能潜伏在我身边从未露出破绽,用她那双眼睛骗了我这么多年!” 华色从来未曾迴避过她的眼睛。 从初次见面到后来共同出征大绿潮,从远行北漠到后来重返帝都,受封殿前大公,再到后来的交付翠扳指,签署婚书,同登高塔,她都未曾迴避过青歌的眼睛哪怕一次。 所以青歌才会放心地喜欢上她,除了觉得华色这个人真是温柔熨帖,善解人意,可爱温顺之外,还有十分、十分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觉得她对自己毫无保留,从不说谎。 一个温柔又坚韧,包容又贤惠的,从不对你说谎的人,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呢? 结果到头来……这些都是假的。 青歌恍惚间便想起了好多好多事情。她想起华色眉眼带笑地说着“一想到我这次的救援对您有着切实的帮助,我就开心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的时候,别在她发间的曼陀龙骨,想到极北荒漠占星塔里,她高举着照明瓶,在明亮的光芒下笑意盈盈的那一句“有少君侯在,我害怕什么”,荣耀挑战赛过后,长风凛凛,披着斗篷的华色为她拭去面上的血污,轻声说着“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的”,再到后来,那一句曾带给她无数温暖与勇气,现在想来却字字诛心的“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帝君有谎之眸?!”门外传来第四个声音,里面包含着的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姐姐,你见过她的眼睛么?” 第111章 玛丽?布莱特在地牢中见到奥菲莉亚的时候完全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她和艾伦两人本来是想借着布莱特的名头潜入雅克,为奥斯曼传递一些消息的,结果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把信息传出去呢,奥斯曼的大公就被包抄截了单,关押在了雅克的地牢里。 而他们细细商定好了来劫狱的日子后,刚刚迈入关押青歌的地牢一步,就跟手握长刀头戴兜帽一身黑的奥菲莉亚撞了个正着,并险些被她一招撂翻。 玛丽和艾伦在内心默默泪流成河:我们的女皇太能搅局了怎么办在线等。 “我们把青歌大公伪装成病人带出去吧……”玛丽给奥菲莉亚看了看她手中的绿叶符,道: “我只要拿着它,就能在军中出入无阻。” 总而言之,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为了转移雅克帝君视线而求来的初入宫闱而不禁的绿叶符,便成了眼下最好的道具,几乎在面对雅克守卫的时候称得上是通行无阻,守卫们在看到她手中的绿叶符后便深深施礼退下,偶尔有想上来追问的,也被玛丽的冷声喝问“这人生病了,急需救治,到底你们是药剂师还是我是”给呵斥了回去―― 直到他们被一名药剂师领头的剑士小队拦下,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之下,数百人直接拦住了他们,无法前进一步,然而此时,他们距离封魔阵的边缘只有不到半里。 “玛丽小姐,请问你背后背着的人是谁?”领头的小队长面露疑色,目光牢牢地锁定了戴着兜帽的奥菲莉亚和她背上的青歌:“就算您有通行令,在外出的时候也是要接受盘查的。请放下兜帽好么,女士?” 他越过了还想辩解什么的玛丽,伸出手去就想摘掉奥菲莉亚的兜帽,奥菲莉亚侧首避过,厉声呵斥道: 第101页 “大胆,你知道我是谁么,竟然敢如此无礼,动手动脚,信不信明天我就让你――” 小队长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说:“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女士,我奉的是帝君之命,她直接给我下的手谕呢,每一个想出营地的人都要经受盘查,还请您把兜帽放下来,不要自找不痛快了吧?” 奥菲莉亚拽紧了兜帽,心念一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一个再熟不过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初原千里! “初原统领,这一行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正在盘查他们。”药剂师队长禀告道:“然而他们拒绝接受检查!” 初原千里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漫不经心地一瞥,那句已经涌到了喉咙的“那就强行盘查吧”就生生咽了下去,还在他喉咙里发出了“咕”的一声: “……放行吧,他们是我认识的人。” 药剂师狐疑地看了奥菲莉亚许久,刚想点头放行,却好死不死地眼尖了一下,看到了她背上的那人露出来的,一点点赤金的长髮: “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人?放她下来!” 玛丽和艾伦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的:“这人病的很重,耽误不得――” “睁眼说瞎话!”药剂师队长终于坐实了心中那个猜想,吼道:“拦下他们!” “他们是来劫狱的,他们把帝君夫人给带走了――” 话音未落,便截然而止。 奥菲莉亚将雪亮的长刀从他的胸口拔出,几滴飞溅的血泼到了她白皙的侧脸上,她侧过脸去,万分惊讶地看到长剑出鞘,寒芒凛凛指向了纷涌而来的雅克军士们的初原千里,低声疑问道: “你……” 不是雅克人么? 你不该站在雅克一方拦下我们的么? 初原千里长剑一振,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有绿野一族的直系血脉,而且这份血脉正是袭承自绿野长秋。” 奥菲莉亚接下来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急急打断了,就好像如果不一次性说完,他接下来就会反悔一样: “阴阳手只认血脉不认人,因此只要是身负绿野一族血脉的人,都会在那个时候被/操控的!” “铁血之王,我知道您当时在通过镜子看着我,所以现在不信任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您能不能信任一次我坚守的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原则?” “雅克帝君这么做本来就不对了……是我们失理在先,青歌大公救我一命,我便在此将这条命还给她!” 沉沉夜色下,雪亮的剑芒沖天而起,就好像要燃尽持剑之人一生一世的精力似的,有一种刚介的、一往无前的好气势,向着不断涌来的雅克军队们席捲而去,这一道剑光的气势是那么地浩瀚与孤勇,以至于奥菲莉亚为他掠阵的刀光都黯淡失色了几分―― “吾王!”玛丽将怀揣的传送捲轴与手中的绿叶符交付给了奥菲莉亚,急急道:“走出封魔阵,你就传送回帝都,如果有人来问起我,如果、如果西泽尔问起我……” 她哽咽着将奥菲莉亚死命一推推出战圈,手上动作分毫不断,大片大片的药剂泼洒开来,浓烈的香气在空中瀰漫,赫然便是三大禁药之一的蛇媒果汤剂的味道,与那些改良过的赝品完全不同,端的是瞬间化作色相无边、红尘三千: “你就说我叛了奥斯曼,理应不当好死,别让他想我了!” 艾伦?布莱特护着奥菲莉亚和青歌冲出战圈,向着封魔阵的边界线跑去,直到他们已经十分接近那个边界了,艾伦突然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拦住了奥菲莉亚,脸色凝重: “等等……有哪里不对。” 奥菲莉亚把青歌往背上扶了扶:“怎么了?” “封魔阵……刚刚被改了!”艾伦怎么说也是出身皇家学院一等金星班的天之骄子,跟奥菲莉亚这个实打实的剑士一比,几乎是瞬间便能分出高下来了:“绿叶符无法通过!” 他还在蹲在法阵前左看右看却一直找不出什么端倪呢,奥菲莉亚想着,既然绿叶符无法通行的话,不如给青歌用怎么样? 结果那片满溢着生命力的叶子,在贴上青歌的额头的那一瞬间,就枯萎发黄,几秒钟后便被吸干成了一片枯叶,夜风一过,便簌簌地碎在地上了。 这才是封魔阵对法师们最大的影响。在失去了赖以为生的根源之力之后,他们不仅瞬间就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甚至连最基础的生存都无法维持了。 青歌终于从黑暗的深渊里挣扎回了一点意识,绿叶符里面所蕴含的生命力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化作了一道明亮的绿光,温柔而和缓地将她的意识拉回了人间,她一睁眼,就看到了正在涌动着血色的封魔阵边缘,连想都不用想,一个咒术的名字便脱口而出: “等价交换。” 三大铁则之一,等价交换! 之前闹出的大动静终于还是被雅克军队们发现了,然而无法及时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他们,只能临时调整封魔阵的进出规则,却没想到,这一次的微调所加入的等价交换,直接拦住了准备出逃的三人――哦不,两个半,昏昏沉沉的青歌最多算半个人。 然而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是随意一瞥,都能发现这个法阵究竟被做了怎样的改动: “奥菲莉亚。” 青歌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奥菲莉亚在黯淡的月光下仍然熠熠生辉的银髮,轻声道: “放我下来吧,我为你进行等价交换送你出去,国不可一日无王。” 奥菲莉亚陡然间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呢,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算半个人吧,有法把我换出去吗?” 沉默了好久的艾伦突然开口: “青歌大公。” 他跪在地上抬起头来仰望着青歌,苦笑着说: “我怎么说也是个法师啊。” 金髮的英俊青年半跪于地,眼睛里仿佛倒映了一整个异国的星光。他恍惚间想起,好像自从多少年前的出征大绿潮起,他就一直只能这样仰视着青歌,从少君侯到三军元帅,从殿前大公到后来的奥斯曼无冕之王,再或者眼下,即使青歌沦为了绿野华色的阶下囚,他都一直只能仰望着她…… 连带着那一点不能说,不能公之于众的感情,都几乎要消磨在长久的沉默里了。 几乎。 这世界上有着很多很多的巧合,有着太多太多的求不得与爱别离,命运女神的天平也不会轻易专门为谁倾斜一分一毫,又怎么会注意到他求而不得的苦恋呢? 本来只要时间再久一点,只要青歌和奥菲莉亚联手共治之下的奥斯曼支撑的时间再久一点,他就可以真的欺骗自己说,潜入雅克真的只是为了向奥斯曼传递情报。而不是想要在功成名就之后,赢得谁的一个正眼,和一声欢喜的赞誉而已啊。 艾伦垂下眼睛用力眨了眨,就好像这样能将他的软弱与害怕全都掩盖下去似的,紧接着用他的前额轻轻碰了碰青歌的袍角: “大公,我送你们走――” 他反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踉跄着一边后退躲开奥菲莉亚的阻拦,一边将那把匕首生生捅进了自己的胸口,然后带着蓬勃喷溅出的鲜血,以一种悍然不畏死的姿态,狠狠地向着隐隐有血色闪动的封魔阵上撞去! 光华大作!血色滔天!这个被临时匆匆改造了的封魔阵终于在一个法师以命相换的破解中轰然瓦解出了一个缺口,正好能让奥菲莉亚和青歌两人勉强通过,奥菲莉亚抿着唇咬着牙,背着青歌好不容易钻出了缺口之后,便听到身后有铠甲刀枪相击之声,火光沖天,怕是雅克的正规军队赶来了! 她撕开玛丽塞给她的,和自己潜入的时候携带着的两个捲轴,终于以剑士之身强行开启了传送法阵,将那个染满了血色的缺口,和明火执仗前来追捕青歌的雅克军队们抛在了身后,一阵天旋地转和突如其来的作呕感过后,两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她爬起来一看才发现―― 青歌不见了! 千里之外的雅克边境上,那一把匕首才堪堪坠地,发出清脆的铛啷的声响。 第112章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声音瞬间扩散成无数激盪的回音四下飘散,蓦地就让人陡生了一股悲寥零落的伤感之情,而青歌的回答传来的那一刻,直接把奥菲莉亚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儿感伤沖得一干二净了: “奥菲,我在这里啊。” 奥菲莉亚抬头,便看到了倚在占星塔塔顶的青歌,她此时已经是个虚弱无比的普通人了,站在那么高的高度上,又兼以高空大风,要是一个不小心摔落下来,可是分分钟就要变成肉泥的:“你在干什么?不对,诸神在上,你是怎么上去的!快下来!” 然而青歌浑似没有听见似的,不闻不问地向前微微跨了一步,半只脚已经悬空了:“奥菲莉亚。” “我想来想去……华色和奥斯曼,我都是深爱着的啊。” 她低头看向塔底的奥菲莉亚,轻轻笑了笑,这一点笑声虽然极小,极低,却仍然被过分关心她的一举一动的奥菲莉亚尽收眼底了,她风度尽失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座尘封已久的占星塔下,仰头看着已经有半个身子悬空了的青歌――谁都不知道她怎么上去的――泣不成声地喊道: “挚友!你也要离弃我么!” “你就忍心像费南多舅舅和凯撒那样抛弃我,让我一个人留下来么,你就这么狠心么?!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已经回来了!” 奥斯曼帝国史上最年轻的法圣疲倦地闭上了双眼,一瞬间仿佛青丝变白髮,红颜化枯骨,仿佛密密麻麻的皱纹无端生出,爬上她光洁的面容,奥菲莉亚定睛一看又空无一物,只是那种颓废的倦意深入骨髓。而那双再也不復明亮的绿色眼睛里,暗含了百年之久的光阴荏苒、糙木枯荣。 前尘往事唿啸着嚎哭着汹涌奔来,沉重的光阴的重量几乎要把人压到窒息。 青歌又往前跨了一步,怔怔地自言自语: “实不相瞒,奥菲莉亚,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好喜欢华色啊,就算她是绿野华色,我想来想去,深思良久,却还是觉得喜欢的不得了。” 第102页 “而且想来想去,越想越心疼,每对她说一句重话……”青歌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襟,哽咽道: “我的心上就十倍百倍地疼。” “是我不好,是我委屈她,耽误她这么多年了。” 她向着奥菲莉亚恍惚一笑,眉目间依稀是年少初见的绝边风华,无忧无虑,鲜衣怒马――不,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位年少英才的少君侯,似乎打小开始就没怎么过上几天顺心的好日子: “我怎么就生在奥斯曼了呢?――要是她不姓绿野就好了。” 奥菲莉亚已经被青歌吓得魂飞魄散了,哪儿有空去管她到底说了什么,一叠声地哄着她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说的都没错,你先下来成不,别吓我了!” “是啊,我们都没错,错的是命运。”青歌金红的长髮在空中狂乱地飞舞,她一双绿眸在髮丝间亮得骇人,宛如莹莹鬼火: “挚友,你听着!” “我犯下绝无可能饶恕的通敌罪,在此自请死刑,我死后,名下所有私产尽数充军,请你举兵攻下雅克,我在此允诺,砸毁相思长廊予你做军费!” “反正它……从来都不能保佑人,要它何用?!” 奥菲莉亚被青歌最后一句话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时间,涌现在她脑子里的念头纷纷攘攘: 不就是娶错了媳妇吗这多大的事儿,你怎么就要自己赶着上去找死?大家都还不知道呢,我给你瞒下来中不中? 卧槽啊纯白玉的相思长廊,这能换多少钱?!你冷静! 结果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看到塔顶上那个消瘦的身影终于背过身来,向后重重一仰―― 天高云淡,万里风清。史上最年轻的奥斯曼法圣就这样从数丈占星塔上一仰而下,宛如一只折翼的,翩跹的鹤,飘飘荡荡着就从塔尖摔下来了,长风浩荡着灌满她的衣袍,金红的长髮在空中凌乱成长长的一抹浓墨重彩,像极了…… 像极了那些年里,飘扬在边境的曙光旗的颜色。 整个世界在奥菲莉亚的眼中都被静止了。 她发出痛彻心扉的一声大喊,踉跄着扑过去,徒劳地伸出双手想接住青歌,完全没有考虑到从这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除非是动用最高级别的风行术,否则完全无法接住人这一点。 是啊,毕竟情急则乱,谁能在生死一线上,都能考虑得样样周全,面面俱到呢? 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区区数丈的高度,要是放个平,那也最多就是纵马奔驰区区数息之间的事,这点长度都不够让奥菲莉亚和青歌两人交手的时候打个痛快的。 然而就是在这仅有数丈的塔上,就在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内,正在下落的那个人竟凭空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在这里一样! 青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满眼漆黑的空间里。 她刚想转个身查探一下四周都有什么东西,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却发现足下尽是泥沼,让人难以挪动,想来“深陷泥沼”一词便当如是。 她还在奋力挣扎着呢,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丝亮光,而在亮光出现的那一瞬间,束缚在她脚下的泥沼便自动退却了,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细细一看,竟然是一条黄金的长廊! 纵使青歌在尚为奥斯曼御封殿前大公之时,享有的是泼天的富贵,烈火烹油的锦上繁花,乍见此景,不由得暗暗心惊,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条走廊过于恢弘大气,而且做工极为精美,透露着完全不属于人间的气息! 她试着往前走了一步,便凭空伸出金玉的阶梯引她上前,进入走廊,一路上明烛高照,巨大的长明灯映照得这条走廊宛如白昼,而走廊四周的墙壁上绘有精緻的细纹,青歌出于谨慎上前一看,便被骇得当场后退三步―― 那些密密麻麻的细纹,凑近一看竟全都是蝇头小字,是她自出生来说过的每句话的总集! 至此,青歌终于对这个地方有了一点猜想,却完全不敢相信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或者说,她不敢相信自己。 天不怕地不怕的赤焰法圣终于在黄金长廊里生了罕见的犹豫的情绪,因为她真的不敢确信,自己就这样来到了成神的必经之路,真言巷里! 真言巷,原罪门,根源认定方成神!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缓慢而坚定地走着,细细看着墙上那些细密的文字,却最终还是一点儿伤害都没有受到地就走到了长廊尽头,而与此同时,从她走过的地板上也缓缓地浮凸出一句话,用“神之纪”里的文字写就,写的是―― 所言必真,所诺必行,从无诳言。 原来,“从不说谎,所言必真”这个诺言,竟是真的被她完成了一辈子,那个几乎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笑话的许诺,就真的被她坚守了这么多、这么多年。 “吱呀”一声,尽头黄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阵狂风席捲而来,将她带入数百年间终于等来了后继之人的原罪门。 至此,一直沉睡在“根源”中的命运女神终于慌张地抬起双眼扫视着四周,惊慌失措地大喊道:“怎么可能?她只不过是一个凡人,究竟要到怎样绝望的地步,才能打开真言巷与人类之间那扇隐形的大门?” 之前,塔斯克?马尔斯是探索出了抵达根源的办法不假,然而他在抵达根源之时实在是太高兴了,完全没能注意到他走过的地方,是没有传说中的真言巷与原罪门的,也就是说,他拼劲性命抵达的,并非真正的“根源”! 而根源与人类之间实在是隔了太多的藩篱,七扇原罪门,一条真言巷,还有横贯在人间与真言巷中间的那扇隐形的,名为绝望的门扇,生生地就把那么多人耗死在了半路上,让他们走了那么多血泪之路,走了那么多年。 真言巷,是用来检验此人心性品质究竟如何的道路,如果一个人真的行端坐正,问心无愧,那么真言巷在他眼里便是空无一物的黄金长廊,与康庄大道无异,轻轻松松就能走过去,而如果这人心术不正,满口谎言,真言巷便会化作荆棘遍布,恶鬼拦路的磨难之路,而纵观古往今来抵达根源的人,十有*都是耗死在了真言巷上的,能抵达原罪门的大能者,可谓是少之又少。 然而青歌对这些事情可是真的不知晓。她只知道,在那扇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有什么陌生的情绪被强加到她的身上了,而与此同时,有一幅画卷在青歌的面前被缓缓展开,她定睛望去,入目的却是一片空白,然而同时她又能切实地感受到,有什么事情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 就好像一场排演了多年的哑剧,终于迎来了空缺已久的主角一样―― 第七扇原罪门,色/欲。 漆黑的,绘着鲜红色扭曲纹样的大门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向着终于来到了根源前最后一道屏障的赤焰法圣展现出了无边的风月与好光景。 前一秒还是真言巷中的金色灼灼,下一秒瞬间便是迎面扑来的万丈红尘。 第113章 那是人生来便有的原罪,如果想成神,捨弃的除了情感,还要有这些原罪,以及它们带来的种种酸甜苦辣,喜怒哀乐―― 可是道理人人都懂,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青歌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无边的绿意里,葱葱郁郁的树荫下漏得几丝金黄的阳光,高高的青糙将她整个人都埋在了绿色的海洋中,旁边便是高大的山毛榉树,她当年曾为少君侯之时,在皇家学院求学期间,倚过这棵高大的古木写过无数习题,演练过不知多少咒术。 而眼下,她在生死不明的这一瞬又重回了这里,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似的。 她又闭上了眼,就好像再次醒来,便可以看到那双眼睛似的。 那双温柔的,朦胧的,好像从来都不会说谎的眼睛。 结果还真就有人缓缓行来,在她的身边坐下了。青歌的心中蓦地就滔天起了巨大的窃喜,连唿吸都凝滞了一瞬,她小心翼翼地虚垂着睫,从模煳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一袭深紫的衣袍与乌黑的长髮―― 一瞬间大喜大悲得她简直难以自制。天旋地转,莫过于此。 华色俯下身,深深凝视着青歌沉睡的容颜,许久之后,才万分珍重地捧起她一缕长发,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她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在看到青歌的那一瞬间,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春风十里不如你,我有相思未敢言。 青歌蓦地就睁开了眼,捉住华色的手,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喑哑到了骇人的地步:“华色……”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华色被勐然间逮了个现行,却一点儿羞赧的意思都没有,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的。” 青歌的眼眶蓦地就红了:“喜欢到什么样的地步呢?你会骗我么?” 华色却避而不答,开始转移起了话题:“你怎么会这么想啊,青歌?” “你以后……会不要我么?” 那张脸一瞬间兼容了华色的温柔素净与绿野华色的靡丽倾城,几乎让青歌一瞬间就迷失在那双多情又温柔的眼睛里了,篆香的清香瞬间浓郁了起来,带着暖暖的体温覆盖而下,将手脚冰凉的她抱了个满怀,轻柔的吻不断落在颈边,想来软玉温香就是这个感觉了吧?她恍惚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陡然一声怒喝破空而来―― “绿野华色!你又想做什么?!” 那是名为“真言口”的圣物,终于在谁都不知谁都不晓的情况下破空而出,穿越了茫茫生死与人神之间那一道从来越者寥寥的界限,将沉迷在幻象之中的赤焰法圣生生惊醒了! 对,就是这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让她从此毫无保留,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喜欢了绿野华色这么多年。 周身的景象一瞬破碎,奥菲莉亚的怒吼就好似一道飓风,将华色的幻象绞成了碎片,连带着那些葱茏的绿意与郁郁的花糙,连带着那些云淡风轻和暖阳煦煦,都一併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了。 许久之后,这暴动的风潮才缓缓止息了下来,她抬起头,便看见―― 奥菲莉亚站在她的面前。 只不过平时都身着剑士服或锦绣长裙的她此时一身及地长袍,与日常打扮截然相反,高高立起的领子掩去她半边白皙的,轮廓分明的脸,她含笑看着青歌,一双深紫的眼睛里好似含有千言万语,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伸出一只手,向她招了招。 第103页 ――挚友,你随我来。 青歌跟上前去,在奥菲莉亚的身后走了好久,才平安无事地来到一扇绘着红色的花纹的门前,雕琢古朴的大门是沉沉的黑色,几乎要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奥菲莉亚轻轻推了她一把,含着笑的眼里有着万千思绪,正当青歌想要开口问她,这到底是哪里,是怎么一回事,你在做什么的时候…… 狂风席捲,飓风暴起!从那无边无际的混沌中陡然涌出千万股朔风化作的利刃,将含笑而立的银髮女子一瞬间就割裂成了成千上万散发着莹莹银光的碎片,因为是灵魂体的缘故,虽然没有鲜血,然而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绝望与愤恨,那些已经倒在了这条成神之路上的人们死前最后的执念,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恶意与诅咒,向着年轻的赤焰法圣迎头盖脸地直直扑来―― 然后被那一道银色的屏障挡住了。 至此,已经溃散得失去人形了的奥菲莉亚终于开口,说出了身在根源中的,不受“真言口”影响的第一句话: “青歌。” “我自愿以‘真言口’之力相抵,送你过色/欲原罪之门。” 绘着红色符咒的大门轰然洞开,银色的飓风就这样将青歌卷了进去,就在青歌迈过名为“饕餮”的第六扇原罪门时,刚刚因为不明原因而昏倒的铁血之王终于睁开了眼睛,并感到无来由的一阵心悸。 她挥了挥手,示意正在砸毁白玉长廊的军士们略微下去稍作休整,撑住额头轻声自言自语: “我好像……做了个很古怪的梦。” 在梦里,她身负“真言口”,将真言之力与原罪之门两两相抵,护送青歌过了第七扇原罪门,而那一句话,那一句重叠了她的所思所想与不知名的前人们的话语终于未曾出口,那些期许与爱,那些希冀与崇拜也都沉默了,只能说上一声…… 珍重。 总有一天,你会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世间所有的艰难险阻都无法阻碍你的脚步。你的名字将会被镌刻于石碑,记载于史书,游吟诗人将你的传奇吟唱在整片大陆,所有的人都将记住你的名字,来来往往的人均会在你的丰碑前驻足。 ――可惜我永远看不到了。 挚友,此去多风险,愿君缓缓步。 青歌推开“饕餮”之门时,什么幻象都没来得及见上呢,就看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 半长的金色头髮垂在肩上,身上的长袍恨不得绣花都要精工细作地绣到衣角,紫水晶一样明澈的眼里含着疏离的、温文尔雅的、仿佛能洞彻一切的笑意。他手执白杨木法杖站在饕餮之门后,深深地凝望着漆黑的大门,将自己几乎立成了一座石像,而这座石像,在看到青歌的那一瞬间,才微微一动,有了人气儿: “青歌少君侯。” 青歌微微一愣。 她许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唿了。 毕竟凯撒?奥罗战死沙场之时,她尚未第二次受封殿前大公,只能算得上是个青族族长,而在过去的年岁里,她是以“少君侯”这个名号被人周知,这个称号也是被称唿最多次的那一个,以至于凯撒的魂魄在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也是称唿她为少君侯。 凯撒笑笑,改口道:“青歌大公,好久不见了。” 青歌上前一步,急急追问:“这里真的是临近根源的原罪之门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当年……” “大公啊……”凯撒笑着摇了摇头,身形开始逐渐溃散成一片金黄的薄雾:“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的时间又不够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 “我战死沙场后魂魄不散,死后成圣,真名‘不灭魂’,因此看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我看到绿野华色的谎之眸,我看到您下塔受封大公,我看到您与奥菲莉亚共享王座,平分王权……” “知道她过得好,我就很是开心了。” 他好似放下了心头重担似的微微一笑,长杖抬起,直指前方: “赤焰之青歌。” 凭空捲起十万丈汹涌狂暴的金色飓风,将青歌整个人护在风眼中心,那些玉盘珍馐那些山珍海味的幻象刚刚幻化出来便被卷的七零八落,来势汹汹的狂风将青歌带起,一口气撞开尘封已久的第六扇原罪门后劲力未消,生生将第五扇原罪门推开了一条小fèng,他周身明黄的光雾才弥散开来,渐渐变淡了: “我自愿以魂魄相送,以‘刚介骨’相抵,送你过‘饕餮’原罪之门!” 与奥菲莉亚尚在人间,只有一丝神魂伴随真言口而来的情况不同,凯撒?奥罗他是自从死后便自愿放弃了灵魂转生的机会,日日困守漆黑的原罪之门中,浩瀚而明亮的灵魂之流从他脚底奔涌而过,只要他一个坚守不住,便可以跳入灵魂之流前去轮迴转生…… 然而他没有。 他是在死后成圣,并得到了“刚介骨”的认可的,根源赐予他真名“不灭魂”凯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冰冷无聊的根源中等待着那一位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前来,而他也等到了。 第五扇原罪门,“贪婪。” 漆黑的门上尽是蓝色的咒文,青歌只是微微将它推动了一下,就从门内伸出只手,在两相交握的一瞬间就带给她无尽的熟悉感,将青歌狠狠地拽进门里去了。 她这一生,长年颠沛,受累苦多,以至于在面对着绿野华色的时候,她的心中便丛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就好像天降一道神雷把她噼成了两个人似的,一人尖着嗓子在喊,好不容易有人爱你,接纳你,容忍你了,你就在这里暂作休憩能怎么样啊,一个人沉声劝道,爱她难道不是就要给她更好的环境么,你爱她,那怎么捨得让周遭风雨碰到她一分一毫?你更不应该松懈,更要挺直嵴樑走下去才是! 然而不管怎么,她在面对那一抹罕见的温柔的时候,已然是不由自主地…… 贪婪了。 那只手的主人赫然便是绿野华色,不对,此时似乎说是华色更为妥当一点,毕竟绿野水镜术还未去除,她那张堪称倾城之姿、天人之色的脸还只是素淡寡味的模样,只有眉心一点红痕多情又绮丽,对着青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青歌,我好想你啊。” 然而青歌在经过色/欲之门后,已经完全看清了原罪门内都是幻象的这一点,对这个幻象的唿唤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就好像要把她的面容镌刻在脑海中,从此以后余生再不相见,也能靠着这点微末的印象聊以温暖一样。 第114章 然而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片尴尬而长久的沉默: “青歌!” 长发高挽,容色憔悴的苏珊?马尔斯提着长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与她对立许久的青歌下意识就后退一步――毕竟苏珊的架势看起来就好像迎面就要给人一巴掌似的。 然而她没有那么做。 她浑身都好似裹着无形的利刃一样,陡一个照面便将所有的幻象都切得粉碎,拉起青歌的手匆匆向前走去,棕色的捲髮活泼地跳跃着,然而她再也不是多少年前那个锦衣玉食尚不飨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了。 终于,她护送着青歌来到了一扇更加华美,气势更加恢弘的大门前,上面浓绿的纹路几乎能与青歌的双眸之色媲美了。这时,她才转过头来直视着青歌,海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倦意与欣喜: “我就知道……能最先抵达根源的,肯定是大公你。” 根源偏爱青歌,这一点全奥斯曼帝国的人都知晓,然而却只有拥有七圣物的,抑或是与青歌纠缠颇多的他们,在死后才真正地感受到了这份偏爱究竟是有多偏颇。 正常的轮迴转世根本无法给人喘息的机会,人们的灵魂几乎是在死后便会被投入汹涌的、明亮的灵魂洪流,然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其他灵魂们,一同从七扇原罪门下通过,与根源轻轻巧巧打个擦边,便往灵魂之海的方向去了。 自愿转生者,受过生前报应轮迴,便可转生成人,然而有的灵魂实在太过虚弱,还没能撑得到灵魂之海便已烟消云散了,而普通人大抵便是如此的,更何况动用了同归于尽的咒术,封印住了阴阳手的苏珊呢? 她飘荡着,恍惚着,漫不经心地混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灵魂里,身形慢慢变淡之时,恍然间就被从灵魂之流里单独牵引了出来,一股纯澈的生命力从天灵盖直直灌入她的灵魂体,让濒临灰飞烟灭的她一瞬间就成了形。 而在她恢復了神志的那一瞬间,也感受到了根源的焦急与渴求: 苏珊?斯佩德,你愿意与你昔年的同伴们一起守候在原罪之门后,护送赤焰之青歌成圣封神么? 好啊,我愿意。 “青歌。”苏珊又将她细细端详了一遍,十分欣慰地嘆了口气,问道: “――你愿意成神么?” “――你是来做什么的呀,你想回去么? 苏珊瞬间反手扣住了自己的喉咙,目眦欲裂,因为这两句话,都不是她问的! 第一句话明显是根源亲自降临于此,藉助她的身体发出的问话,而第二句…… “命运女神!”纵然时隔多年,青歌也在听到那个柔媚的女声的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她冷笑着高声道: “我千辛万苦来到根源之前,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回去呢?” “你问我要什么?很好,我倒是想说,只不过怕你不敢听!” “我要世间万物,都按照公平与公正的轨迹前行,我要天地之间,唯有海清河晏,浩气长存,我要这片大陆从此摆脱神祗的束缚,人类的命运,自当由我们亲手书写!” 百年前辛西娅法圣的话语仿佛还迴荡在巨石阵中,漫天巨大的神灵们正对着渺小的人类蝼蚁眼含悲悯,面露不屑,命运之神轻笑着提起黄金天平,正要将那一枚至关重要的砝码加在人类的歷史上的时候―― “被多少代法师们构思过无数年的弒神之举,今日便由你来完成!”苏珊怒吼着,咆哮着,这位被娇养得快成了废物的奥斯曼帝国二公主,身死魂未灭,在名为“贪婪”的原罪门前发出了她一生中最为豪情万丈的誓言与劝诫,以锦衣玉食都无法彻底磨灭的、斯佩德家族最后的血性与孤勇,将青歌往前死命一推―― 第104页 “赤焰之青歌!” “苏珊?斯佩德,自愿以魂魄相送,以‘谗言舌’与‘阴阳手’残片相抵,送你过‘贪婪’与‘懒惰’之门!” “大公!青歌大公!此去兇险,万望保重!” 胡桃木的枝叶在贪婪之门后陡然爆开一片葱茏,绘着浓绿的符咒的懒惰之门直接被暴涨的“最后的守护”沖开,本来“懒惰”原罪便极为淡薄的青歌直接被苏珊的法术护送过去了,凭空生出的羽毛华美,仪态高雅的孔雀将她驼在背上,双翼展开,遮天蔽日,将她护送过了两道原罪门! 而那股浓烈的绿色直到第三扇名为“暴怒”的原罪门前才堪堪止息,巨大的孔雀垂下头,以长喙温柔而轻缓地叩开了绘着红色烈焰的大门。 一道火焰从里面喷涌而出,将那只鸟儿瞬间化作了飞灰。 然而在青歌伸手去推门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火焰都止息了,所有的高温都瞬间灭减了,沉重而滚烫的大门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一丝温柔的波光缓缓从门fèng中倾泻而出―― “塔斯克。”青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的手笔。她将手贴在门上,恰好与长跪于地的剑士前额隔了一层门,轻声道: “你神魂相拼,稳下根源,才让奥斯曼有了喘息之机,我都知道了。” “辛苦你了。” 浑身鲜血跪在门后的塔斯克?马尔斯哑笑一声:“青歌,你不怪我了?” 他自身死之日便主动被困于暴怒之门后,日日夜夜不敢有一刻或忘那双澄澈的,明亮的绿眸。他在心底排演过无数次青歌如若真能前来时的情景,他该说些什么,要问些什么,然而种种的精心策划的问句全都在看到红髮黑袍的女子前来的一瞬间尽数崩溃,他甚至都有那么一瞬忘了控制门内的暴怒之火,只来得及重重长跪于地轻声问一句这位他的幼时玩伴与昔日旧爱…… 你不怪我了? 青歌万般为难之下,只得嘆口气如实相告: “实不相瞒,塔斯克,我都要忘了你啦。” 人生百年匆匆而过,喜怒哀乐一言难尽,谁都无法将曾经的旧事与轻狂永远记在心上,把恨意与不平常年不忘啊。 然而听得此言后,棕发的剑士倒是重重唿出一口气,释然一笑:“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双手扛起沉重的大剑重重一挥,空中便捲起千万条浅蓝的波纹,构建起长长的水桥连起了“暴怒”与“妒忌”,而同时,他的身形也在那一瞬间散去了,青歌在踏上水桥的台阶时,只听得见模模煳煳的一句话: “赤焰之青歌。” “塔斯克?马尔斯,自愿以魂魄相送,送你过‘暴怒’之门!” 七宗罪,色/欲,饕餮,贪婪,懒惰,暴怒,妒忌,傲慢。 生时带来,死后同归,这七宗罪几乎是个人就要犯的,而命运女神未加阻拦青歌连过五扇原罪门的最主要的因素便是…… 在暴怒之门前,所有人的力量都用尽了,即使根源再怎么偏爱青歌,也无法直接插手这条试炼之路,而仅凭凡人的力量,最多只能推开一扇门! 阿芙亚娜缩在冰冷的王座上,咬着牙发着狠安慰自己道: “区区一个凡人……她过不了‘妒忌’与‘傲慢’的!”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怕什么来什么―― 金红长发的女子缓缓步上水蓝的扶梯,数息之间,便已走过了凡人之躯绝对无法逾越的距离,从遥远的“暴怒”之门来到了“妒忌”之门前,而她的表情仍然是冰凉的,毫无变化的,就好似她越过的,不是天堑,而只是一道普通的壕沟一样。 众多暴怒的火焰在下面跳跃嘶吼,挣扎扭曲出万分诡异的形状,却在刚刚成型的那一刻,便被浩瀚的水蓝色给镇压了下去,而那些好不容易拼尽全力透过冰蓝的水元素,触碰到青歌的火焰,在那一瞬间就被她吸收进体内了。 她真名赤焰,自生来的那一刻便是得到了根源认证的宠儿,是在永夜法圣辛西娅之后,又一位以凡人之躯叩开根源正门,走过真言巷,推开原罪门的真正的…… 神之心,人之身! 她生来便胸怀坦荡,行事光明磊落,无往不胜,尽力赢过,全力爱过,从未有一刻虚度光阴,所以苏珊才能将她一气送过两扇门,毕竟“懒惰”的原罪在青歌的身上,半分都没有出现过! 而名为“妒忌”的原罪,也是如此! 她长袍翻飞,衣袖轻挥之下,那扇绘着银色咒文的妒忌之门便瞬间溃散成万千黢黑的洪流四下奔涌,而在她轻轻缓缓地走过之后,它又悄无声息地合拢了。而妒忌之门在合拢时,一併截断的,除了通往根源的道路,还有那一架水蓝的长桥,飘摇着消弭在虚空中了。 她终于站在了第一扇,同时也是最后一扇原罪门前,看着通体漆黑的雕花大门直达天际,望不见尽头,两边无限延展开来,以她目力所及之处,竟是看不到边。 青歌伸出手搭在门上,无数灿金的字样在那一刻涌现出来,像一场宏大的烟花盛会般,瞬间璀璨,又倏忽湮灭了。 然而这里的黑暗实在是过于浓重,就算只有一缕微光,也能在这里滞留很久,青歌凭着过人的目力,自然看清了那一行行气势磅礴的文字究竟写了什么――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復之深坑。” “通过我,得见世间一切悲苦。” “通过我,抛弃一切光明与喜乐。” 第115章 就在青歌还在四下环顾,试图找到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的时候,突然就有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带着铿然的金属质感问道: “你想要什么?” 神祗的声音与容貌永远无法改变,因此在确定了这个声音绝对不是命运女神阿芙亚娜那个爱作么蛾子的傢伙之后,青歌长眉一扬,反问道: “你是谁?你又能给我什么?” 那个声音离她离得更近了一点,笑意盈盈,男女难辨: “我谁也不是,什么都算不上,然而你们均称唿我为……‘根源’。” 青歌还未从这个过于巨大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呢,就听见那个声音又笑道: “而且……赤焰之青歌,你这一生都在很努力地追求你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啊。” 青歌斟酌半晌,才十分谨慎地说:“比如呢?” “比如爱情。”那个声音随着话语,为她在虚空中展开长长的画卷,上面精工细绘了无数人物,而在展开的那一瞬间,无关紧要的人们全都逐渐淡去了,只剩下一个面覆金纱,头戴垂珠王冠的绿野华色,一笑之下最是倾城: “你想不想逆转时间?” 青歌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在哪里?这是在“根源”中,在谁都无法说谎的绝对真实之地,如果这个声音能将“逆转时间”一事说出口,那么这也就表明,它真的能做到! “逆转时间后,你就可以处处抢得先机了。”那个金属质感的声音还在向她展示那个美好到了虚幻地步的前景:“你可以解开你父母之间的心结,这样青岚就可以不用走歪路,而绿野青岚也可以不必身死了。” “你现在是走过七扇原罪门的人,等你回去,再也不必被公正身日日夜夜追问了,你想什么时候成圣,就什么时候成圣,你想什么时候封神,就可以什么时候叩开根源的正门。” “你可以在绿野华色尚未被送入皇城之前便着手拔掉绿野们的暗桩,你甚至可以以此警醒自己,不必喜欢上这个用谎之眸骗了你这么多年的绿野少君侯了。” “你可以在绿野长秋调兵遣将的时候,于众臣之前揭露她的阴谋,这样不仅斯佩德皇帝不必背一个‘昏庸无能’的名声,就连戈林法师,费南多?斯佩德,凯撒?奥罗,玛丽?布莱特,艾伦?布莱特……都不必枉死了。” 青歌的双眼为之恍惚了一瞬――而仅仅也就是那一瞬了。 它描绘出来的前景过于美好,以至于青歌都不敢相信半个字,而似乎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一样,那副浩瀚的长卷上突然就出现了当年极北荒漠,青歌将枫木法杖立于茫茫黄沙中,为华色立下最后的守护的画面。 “我在此为你……倒转一次时间。” 画面飞速变淡,华色化作的巨兽身形被抹去,然后是绿野鸿影,西泽尔,到最后,就连青歌的身形都不见了,而青歌感觉手中一沉,一把通体暗红,周身刻有精妙不可言的咒文的枫木法杖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你在此时,已经揭穿了绿野们的阴谋,绿野华色已经被你带回丽都囚禁起来了,人人尊你为无冕之王,华莱?奥罗的阴私之事也已经被你披露完毕,你没有理由来极北荒漠,自然也就不会在这里立下最后的守护了,那么你此时前来根源,手中是要有一把法杖的。” 青歌震惊地感受着手中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喃喃道:“……是的,没错,这的确是我的枫木法杖。” “那么你要逆转时间么?”那个声音慢慢飘远,引着青歌向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天体走去:“只要拨动时间的转轮,你轻轻松松就能回去了。” 青歌却像足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根源有些不耐烦了:“你为什么不跟上来?机会就这一次,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因为我……不想成神啊。”青歌抬起翠绿的眼,看向遥远的虚空,含笑逼问道: “随意扭转时间,改写规则与过去,这难道不是‘傲慢’么?人类的命运自然应该由人类自己书写,纵我对过往有千百万分的不忿,又凭什么去更正他人的命运?” “可能她在这一世,歷经千辛万苦才摆脱了人们囿于性别对她的偏见成圣,可能他在这短短的半生里,已经将喜怒哀乐耗尽,唯有忧惧,却九死不悔,可能她在这十几年里,一直在倒霉,长路漫漫,她却一如既往不改初心……” “我作为一个‘人’,是没有资格去否认他们的努力,抑或是去帮上他们一把的,因为这不是‘人’该做的事情,能这么做的,是‘神’。” 第105页 “傲慢是原罪,我们要多加警醒才是啊――根源!” 青歌手中的枫木法杖瞬间褪去所有明亮的色彩,只余下光秃秃一根杆子,而这根木桿在数息间也变得惨白惨白,连质地都改变了,而那把被绿野华色暗暗收藏起来了的龙骨法杖,也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来自青歌的召唤,周身燃着炽烈的火焰便从雅克王宫的密室消失了,跨越了人与神,根源与人间的界限,受赤焰法圣的感召,倏忽便出现在了青歌修长的手中,她长杖直指前方,扬声笑道: “你偏爱人类,只是为了选出新的神祗接班人而已吧!” “被你以‘逆转时间’的饵诱惑到的人,是不是都未能走过‘傲慢’的原罪门,因此在你的操控下,变成了我们熟知的神灵?真正走过七扇原罪门的神祗,是不是从未诞生过?” 根源沉默良久,幽幽嘆道:“出现过,真正的无私心,绝对公正的神祗……她是出现过的。” 然而青歌还未来得及追问,就被凭空捲起的狂风夹带着扫过一路的星辰幻象,送入了更深,更幽暗的根源深处,她只来得及听见根源的最后一句话: “……你会后悔的。” 狂风散尽,幻象落定,青歌踉踉跄跄地落在七把华美的椅子中间,而她刚抬起头,便和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的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对了个正脸。 阿芙亚娜整张脸都扭曲了:“你怎么――进来的!你不可能进的来!” 青歌温文尔雅地露齿一笑:“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 阿芙亚娜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 当年青歌尚且是个年少的四阶法师,浑身法力几近消耗殆尽,被兽化了的华色驼在背上,昏昏沉沉溃逃出极北占星塔的时候都不忘咬牙切齿地放下狠话,念着她的真名阿芙亚娜说让她最好祈祷,不要让她遇见状态全盛的自己,否则当年华莱?奥罗没能完成的“弒神”,便由赤焰之青歌来亲手完成! 而时隔短短十余年后,这个当年被阿芙亚娜嗤笑过的誓言终于应验了―― “幻见!”阿芙亚娜打算先发制人,一声高喊召唤出黄金天平,正想用它来审判青歌的时候,就肝胆欲裂地发现…… 青歌整个人的力量等级都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她对人间的了解更深一点的话,就会知道有个很诙谐的词能概括眼下青歌的情况: 鸟枪换炮。 青歌长髮带火,衣襟当风,一身黑衣都被从火属性的力量中幻化出的红色长袍代替了,她将龙骨法杖狠狠顿入地面,撕裂了根源与人间那道似乎从来没有人能毁坏半分的界限,巨大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扩散开来,而此时的人间,五处占星塔塔顶均聚起了绯红的彤云,一架巨大的黄金天平从空中浮现,整个欧诺塔大陆上的人都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而发生在公元429年年初的这一幕“弒神之战”,註定要被载入史册。 黄金天平的一端载满了浓重到化不开的黑色,而且这一抹黑色还在不断扩散不断蔓延,向世人昭示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命运早已不公正了! 红衣红髮的女子从虚空中出现,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黄金天平尚未被沾染的那一端,明明距离太远太远,本来是看不清的,然而不知是出于“神灵”的特性,抑或是出于根源的力量感染,几乎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位身披火焰,长发如火的女子的脸,而所有的奥斯曼人都在那一瞬间就认了出来―― “青歌大公,青歌大公!” “那是……那是赤焰之青歌!我们的无冕之王!” “青歌大公!您是成神了么?” 然而青歌对这些缥缈的唿声置若罔闻。本来嘛,身处九天之上,怎么可能听得见下面的人的唿喊呢? 原来……这就是旧神灵们的傲慢啊。 怪不得法师们都要代代传承,说我们未成法师,先成人。 青歌将龙骨法杖倒转,将那颗试图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捅了个对穿,银蓝色的神灵之血泼洒一身,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抽出法杖,又狠狠地、狠狠地刺了进去! 阿芙亚娜一声惨叫,化作一阵黑雾便想逃走,然而青歌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擒住了,炽热的,苍白的龙骨法杖带着白金的烈焰,又一次狠狠捅入了黑雾的中心―― 已经不公正了的命运女神阿芙亚娜,最终还是被当着全欧诺塔大陆人类的面,被钉死在了自己的黄金天平上。银蓝的神祗之血铺天盖地地洒落在雅克共和国的国境之内,仅仅数十年后,这里便寸糙不生,连个活物的影子都看不见,飞禽走兽如果被迫踏上这块土地,便会发出凄凄的哀鸣,由此,从雅克分生出了众神厌弃之地,从而为后世的七国战乱,埋下了伏笔。 后世史书对赤焰法神抛弃傲慢原罪,拒绝了根源的封神,进而诛杀最后的神灵阿芙亚娜,将欧诺塔大陆真正带入人之纪的这一幕大加歌颂,赞扬不已,甚至凭着想像与猜测,还有那过分天马行空的浪漫气息,还原出了根源与赤焰法神之间的对话。 “你所求的是什么?你所欲的又是什么?金钱,权力,魔法,寿数,容色?开口吧,人类,你能站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刚介与坚定执着,我把世上所有的珍宝都赐予你,你任意选择便是!” “我要这世上再无命运与不公,我要让神祗都就此尽数殒亡,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个轮迴辗转后我于此继承辛西娅法圣的遗志,我立志要这世上――” “只有喜悦,再无悲伤。” 第116章 彤云四合,霞光万里,暮色苍茫。 在黄金天平陡然出现在人间,命运女神阿芙亚娜又被红衣红髮的法神一杖钉死在其上之后,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几小时之后,整片欧诺塔大陆的法师塔便齐刷刷在同一时间被陡然拦腰折断! 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们全都推倒在地一样,尚且身处塔上,未曾下塔的法师们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平地之上,阳光之下了,而身旁倾颓着的,便是那曾经高耸入云天的法师塔残骸。 奥菲莉亚通过无数法阵,紧赶慢赶终于来到青歌的法圣之塔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座曾被誉为“奥斯曼帝国法师的引路碑”,“长夜不灭的灯火”的高塔缓缓向一侧倾斜过去,然后…… 轰然倒塌。 遮天蔽日的尘土里,余音震耳的倒塌声中,突然现出一声激越的,清扬的凤鸣―― 那是曾经的少君侯赖以成名的法朮赤焰火凤的标志,是奥菲莉亚多年未见的最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一声清鸣,巨大的火凤从空中蓦地成型,随即展开双翼,似要与炽日争辉般,带着满身的霞光与流火向着青歌的法圣之塔的残骸上直直扑去。 然而行至中路,它却开始急剧变小,最后降落在了一个浑身都是烈烈的红色的人的肩膀上。那人有着一头火也似的鲜红的长髮,一身绯色长袍掩映之下,愈发衬得她手中的龙骨法杖洁白如玉,衬得她的肌肤有种欺霜赛雪也似的感觉了。 奥菲莉亚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凭空生出的烈焰之梯上缓缓行下,眼眶骤然一热: “青歌……你终于回来了。” 青歌怀抱龙骨法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然而奥菲莉亚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呢,就感觉一股热浪/逼人,她的银髮都被烤的愈髮捲曲了,她却还在执着地想看青歌一眼,给她一个拥抱,然而青歌却只是隔得远远地向她行了个礼,轻声道: “奥菲呀,以后你可要多辛苦一些了。” 还未等奥菲莉亚反应过来,青歌这句近似託孤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红髮红衣的年轻法圣便调转了步伐,向着遥远的雅克边境迈出了第一步。 即便是整片大陆,在神灵的眼中也可一眼望尽,大到山河湖海,小到虫豸尘埃,都能被神灵尽收眼底,看得清清楚楚,而相对应地,千里之遥在法神足下只需一瞬便可跨越,更何况是区区雅克与奥斯曼的边境呢? 青歌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她的步伐完全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数息之后便来到了战火刚刚平息的雅克与奥斯曼的交界处,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她刚刚停下脚步的时候,正好听见身旁有一声婴儿的啼哭,然而正当她想伸出手去,碰一碰那个孩子软嫩的脸蛋的时候―― 从她的指尖暴起数丈明亮的火光,不仅将那个雅克弃子烧成了一把飞灰,甚至将周遭那些还未收走的旌旗与战车,死尸与血水,一併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 青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恍然地笑道: “啊,力量暴走了。” “也是啊,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根源之力呢?” 她只是心念一动,被存放在奥斯曼帝国,青族领地中的婚书,便瞬间被烧成了洋洋洒洒的飞灰,被砸毁到一半的相思长廊轰然倒塌,终年不谢的紫藤萝瀑布顷刻间便化为乌有,而绿野华色的曾用名“华色”,也在那一瞬间被悄然刻着她们名字的那一方白玉上,被抹去了。 她倒转龙骨法杖,遥遥点向雅克王宫的方向,轻声道: “烈焰焚城。” 无需繁复的符咒与法阵,甚至无需多余的吟唱加持,身为法神的她调动起任何元素来都是得心应手,心念一转之下,那些曾让她无比苦手的咒术,让她不得不苦苦吟唱以调动火焰之力的阵法,此时连半笔都不用画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个法术的名字―― 顿时绯红橙黄淡青白金色的烈焰便从她足下滔滔汹涌而出,瞬间就将所过之处尽化作了一片焦土。飞禽走兽,花鸟虫鱼在这一刻全都被烧成了焦炭,土地龟裂,绯色的火焰直入云霄,将天空都映上了浅淡的红色,而未能在发现不对之时,第一时间逃走的人们,则在一瞬间的剧痛之后,被送入灵魂之流了。 因为正调动着元素之力因此再也无法一步跨越数千里了,她就这样沉默着徒步走过数百里,携带着滔天的烈焰与冰冷的怒火,凭一人之力深入雅克境内,将满打满算占了上风的雅克共和国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少数倖存下来的雅克国民在对后人回忆这段旧事之时,用来开头的永远是那一句: 第106页 “她真名‘赤焰’,携着雷霆怒火向雅克席捲而来……” 天高水远,杀意如海。 绿野鸿影在高塔上看到她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那个已经凌驾在了“人”之上的存在,而是那满眼的灼灼焰色,感受到的先是那逼人的热浪滔天。 他心下大惊,在生死关头打滚过多次,千锤百鍊而出的直觉终于救了他一命,他干脆利落地开启了扩音法阵,对着那个与周遭的火焰几乎已经融为一体了的人影喊道: “来者何人,冒失前来,不知阁下是奉了谁的命令,要与我雅克为敌?” 一声很轻很轻的冷笑从无边的绯色中传出,而在下一刻,绿野鸿影便敏锐地感受到,自己被一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眼锁定了。 那束目光是如此的冰凉与冷漠,让绿野鸿影感觉自己就好像那被蛇盯住了的青蛙似的,浑身发冷,竟然在这道目光的压迫下说不出半句话来,正在他两股战战,几欲奔走之时,他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 “绿野鸿影,你听好。” “本公念在素来未曾有不加通知便开战的先例,那么我便先行前来通知了――” “赤焰之青歌于此行使奥斯曼双王之权,向雅克开战!” 那是一场完全一边倒的战役,是一场註定载入史册的对决。不管雅克出动多少兵力,动用多少水属性的法师力求困住青歌半步,都全无成效,完全没能拖住这位带着一身烈焰席捲而来的新任法神半分。 在经受了整整一天的毁灭性打击却还没能拦住她半步后,雅克军队终于全线崩溃了,如果有人此刻能从天上俯瞰的话,便会看见一场极为滑稽的场面,百万大军四下奔逃,溃不成军,而让他们震悚至此的原因竟然只是一个人。 她就这样垂着眼,持着龙骨法杖,以漠不关心、浑不在意的态度携烈焰席捲千里,将雅克生生逼得满目焦土,遍地疮痍。 到最后青歌终于站在了雅克皇城之下,她抬起眼看向那绘着鲜红的双头蛇纹路的大门,正要提步走入之时―― 一支箭,一支携着浓郁的苍翠色的箭破空而来,生生将她周身的烈焰逼得停滞了一秒,撕开一个小口子。 对于已经成为了法神的她来说,这一点木之力只不过就像只蚊子也似的烦人。然而让她停下了脚步的,并不是这一支箭,不是这一点对她来说几近于无的干扰,而是这支箭上绑着的东西。 青歌伸出手,将眼前的烈焰拨开,让那支箭能够顺利地进入到她的手所能及的地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取下了被绑在箭上的那一枚翠扳指。 光华流动,盈盈似水。 那是青族族长夫人的信物,是当年身为青族少君侯的她在成年之际,于相思长廊之下交付给了尚为“华色”的绿野少君侯最为深情的、错付了的信物。而同时,翠扳指还有另外一个效用,一个已经几乎被人们完全遗忘了的用法,而眼下,似乎青歌和华色没有一方忘记这个用法。 ――最后的恳求。 当持有翠扳指者将信物交还之时,青族族长便必须答应她一个请求,力所能及之处,便定要做到。 方才跟着翠扳指被一同送到她眼前的,还有一封求和信。 青歌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得知了“求和”的大体意思之后,便连细读都没有细读地将它弹到了空中,瞬间将它传到了奥菲莉亚的桌案上,然后一步百里,垂眼低眉,瞬息远去,将滔天的火焰与彤云都带得倏忽间便不见了。 公元429年,赤焰法神青歌以一人之力,破一国之防,雅克帝君绿野华色被这支只有一个人的军队兵临城下,被迫主动递交降书。铁血之王奥菲莉亚几乎是咬着牙冷笑着,用御笔硃批重重画下一道长长的艷色: “准了。” 同年,这位凡人之身成神的法神的封号也被定了下来,名为―― “不死的凤凰之火”,“公正的火女”。 第117章 谈判桌即为修罗场。 这是迈进门的斯佩德副官在看到桌上的架势的时候,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的一句话。 两国使臣两两对坐,壁垒分明,一边是绿野华色为首的雅克,绿野鸿影坐于下手,另一边是奥菲莉亚?斯佩德为首的奥斯曼,赤焰法神青歌的唯一爱徒西泽尔则坐在了副手的位置。 ――等等,本场战役的决定性制胜力量赤焰法神去了哪里? 而抱有这个问题的明显不止他一个人,金纱覆面的帝君抬了抬手,成功地制止住了雅克一方的窃窃私语声后,才含笑对着奥菲莉亚问道:“敢问铁血之王斯佩德,那位无冕之王身在何处呢?” “本帝君亲自前来和谈,奥斯曼双王中的另一位却对我避而不见,这似乎……不太好吧?” 然而奥菲莉亚却生生地抑制住了自己蓬勃的怒气,对着绿野华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您说的十分在理,既然雅克都主动投降,前来和谈了,本王还继续屈尊纡贵前来似乎真的有些不妥呢。” 目光对视,电闪雷鸣,火花四溅。 斯佩德副官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和稀泥的命了,正准备任劳任怨地上前去将这两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最高统治者拉开的时候,就听见西泽尔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枚白玉章,温声对奥斯曼女皇和雅克帝君道: “诸位,老师派我前来为斯佩德女皇掠阵,并赐我火焰之印,见物如见人。” 绿野华色在看到那枚印章的时候,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眶蓦地就红了。 她蛰伏于青族多年,在相思长廊前不知道走过了几百次,自然也认得那枚印章取材自哪里―― 奥斯曼帝国,青之一族闻名于全欧诺塔大陆的美景,相思长廊。 白玉长廊九重连环,紫藤如瀑常年不败,就这样被……砸毁了? 她低声自语道:“青歌,你为什么就不肯成全我啊。” 奥菲莉亚细眉一挑,喝道:“雅克帝君请慎言,我国青歌大公向来洁身自好,从无婚配,哪里来的什么成全不成全?” “就算帝君倾慕我国大公多年不敢言,说话前也要好好考虑考虑,别坏了大公多年清誉!” 关于赤焰之青歌的话题就此被奥菲莉亚一声断喝拉下帷幕,两国和谈正式开始,雅克无条件投降。正当绿野华色与奥菲莉亚针尖麦芒,互不相让半分的时候,在遥远的丽都,青歌的法师塔遗址上,有一座丰碑正在被缓缓立起。 红衣红髮的女子身形已经消瘦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然而她浑似未觉般,倒转龙骨法杖,将那些名字一笔一画地铭刻在了白玉石碑上―― 奥菲莉亚?斯佩德,苏珊?斯佩德,凯撒?奥罗,塔斯克?马尔斯。 那些明亮的淡金色光芒在从她的杖端流泻出来的一瞬间便化作了无数形体古朴的墨色文字,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的前因后果,一一用最为简洁的语言铭刻其上: 生逢盛世,死于乱秋,青山埋骨,忠名长久。荧惑守心之年,祸起萧墙之间。八年长战復长安,廿载相欺復相瞒。家国终定,盛世太平。幸赖诸君大义,成全不才虚名。青歌戴罪长顿首,予我毕生挚友。 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她瘦削的身形终于还是晃了几晃,一口暗沉沉的铁锈色的血咳在掌心,她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块雪白的帕子擦了干净,轻声道: “不行……时间不够用,来不及了。” 跟在她身旁的一位高阶法师对青歌的崇拜简直到了无脑粉的地步,听到她这么说,赶忙急急发问:“大公,是我们动作慢了,耽误您了吗?” 青歌摇摇头,安慰她道:“没有,你们做得很好。” “是我自己出问题了。” 雅克共和国向奥斯曼帝国无条件投降的前一天,西泽尔终于成功地请了个大长假,想回极北荒漠把玛丽接到皇城的,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迈入了传送法阵的前一刻,伴着激越的凤鸣声,他就被一只火凤凰叼着领子揪了出来: “老师,您找我?” 青歌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无法睁眼说瞎话地传达玛丽的遗言,只得如实相告: “西泽尔,玛丽死了。” 看着年轻人的脸一瞬间血色尽褪,青歌费了好大劲将接下来的话补完: “她是为了救我死的……如果你怪我……” “老师。”西泽尔踉踉跄跄拄剑跪倒在地,声音里都带了哽咽的意味: “我不懂啊,为什么要打仗呢?” “我们只是平民,不懂什么国家利益,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交际,我们只是想好好活下去……雅克求和之后,我们就可以不用打仗了吧?” 青歌沉默地看着他哭了好久后,才将一只手虚虚按在他的头顶,轻声道: “既然是你的恳求,那么我允许。” “西泽尔,我赐予你和你的后代以永恆的和平,除我本人外,任何人无法将你们再次捲入战火,然而你要知道……” “很多时候我们退无可退,便只能向前,唯有刀与剑,可守护爱与美啊。” 公元429年,赤焰法神将“永恆的和平”的祝福赐予其唯一爱徒西泽尔,赐姓“皮尔斯”,意味“和平”。 同年年末,赤焰法神撰写《根源与世界》一书,将《魔法与根源》中的疏漏之处尽数补全,《火之灵》将她毕生所创咒术尽数记载于其上,《药剂与法术的结合与改良》一书上,那个曾经挽救了无数人性命的改良药剂配方赫然在目。 公元430年,赤焰之青歌因干涉人类世界,违背神灵之矩,自请性命相抵,进入灵魂之流前去转生,西泽尔?皮尔斯受封三军总督伊,与奥菲莉亚?斯佩德共商国是。 整座宫殿在这几天全都被用素白的丝绸装饰了起来,奥菲莉亚摒退了所有的侍女,拉住青歌的手哽咽道: “挚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代你传达好不好?” 青歌含着笑闭上了翠绿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奥菲,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 “薪火相传,千秋万代,我做到了,心繫家国,胸怀天下,我也做到了,想来我这一生,除了无人与我白首偕老之外,还是很圆满、很成功的。” 第107页 奥菲莉亚听闻此言,神魂动盪之下,不由得流下一滴泪来,她怔怔地拉着青歌的手,轻声自言自语道: “你这……傻得要命,还算什么圆满。” 青歌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充盈了,她反握住奥菲莉亚的手劝道:“奥菲你别老哭啦,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斯佩德女皇呢,再哭哭啼啼地让人看去多不好?” 奥菲莉亚置若罔闻,眼泪越流越多,打湿了她锦绣的长裙与胸花别针: “青歌……青歌啊,你怎么这么傻。” 青歌又叫了她几声,发现她完全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只好伸出手去为她擦一擦眼泪―― 然后她就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了奥菲莉亚的脸颊,完全没有受到一点儿阻拦。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才有一种真正的对人间的不舍: 原来我……真的要死了啊。 身为法神的她肆意干扰了两国之间的战争,如果不能遵守逾矩必罚的规则,不用性命相抵的话,那她辛辛苦苦过了傲慢原罪门,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啊,和那些昔年的旧神灵们有什么区别? 她拍了拍奥菲莉亚的头,笑道:“挚友,我真的走了啊。” 奥菲莉亚在失去真言口后,自然而然地就失去了青歌赐予她的法师之眸的祝福,也就无法看见,那璀璨的灵魂之流蓦地从千丈深的地下狂涌而出,将赤焰法圣明亮的灵魂携带而走,浩浩荡荡前去灵魂之海的壮阔景象了。 而此刻展现在青歌面前的,却与传统的转生之路完全不同。 一条道路上有着的,是过去的她和华色,还有绿野青岚,奥菲莉亚?斯佩德,苏珊?斯佩德,凯撒?奥罗等人,正笑意盈盈地对她招着手,让她过去一同并肩同行,另一边则是空洞的黑暗,就好像一只巨兽潜伏在深处向她张开了嘴似的,十分骇人。 一边是扭转时间,滞留此世,一边是未知的将来。 看来根源还是没死心啊。青歌一边这么想,一边难得放柔了语气道: “欧诺塔大陆无需神灵,根源啊,你不必再费什么心思诱惑我了。” 青歌话音刚落,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条什么都没有的,虚无而空洞的道路,而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明显的感觉到,由“青歌”此人而生的种种背负的责任与感情都被剥离而去,却还在心头最中间上留了个名字: 华色。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心上那一抹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痕迹,突然就笑了起来: “……好吧,看来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那么咱们就来世再见吧?” 宫闱中,找到了青歌留下的那一封还没来得及烧掉的遗书的奥菲莉亚终于哭出了声,抛弃了所有的风度,像个孩子一样嚎啕了起来。 【实不相瞒,我自从来到帝都的这一刻就十分、十分地不喜欢这里。 阴沉的天空,高耸的城楼,拥挤的人群,哦还有那乱到要死的治安,天知道这里是怎么被称为法师的天堂的。 可是我就是这么喜欢这里,亦或者换个方式说,我因为很多人而喜欢这里。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踽踽独行人间三十余年,最后悔的,便是未能在抵达根源后再一次握紧她的手,然而此时此刻,这些东西突然都不重要了。 成神的不该是我,不应是我,因为我的成功的果实,是借着无数人之手而从名为困苦与动乱的树上摘下的。后来者,请在为我立碑作传的时候增添上这些名字: 奥菲莉亚?斯佩德,苏珊?斯佩德,凯撒?奥罗,塔斯克,马尔斯。 诸位挚友拼却魂魄之力为我推开七扇原罪门,无以为报,唯有为诸位立碑作传,青史留名。 正在阅读这本手札的后来者,恭喜你,其实你正在看着的是一位法神的遗书。我是赤焰之青歌,奥斯曼的无冕之王,三军总督伊,青族族长,御封殿前大公,在绿野乱政的年代里即位过的少君侯。 我撰写的《根源与世界》一书将《魔法与根源》中的疏漏之处已尽数补全,《火之灵》将我毕生所学,独家所创咒术尽数记载,《药剂与法术的结合与改良》一书上,已记载我所知的所有药剂配方。 后来者,我毕生所学尽托于此,愿薪火相传,千秋万代。 我会忘掉一切,祈求灵魂之流赐予我新的生命,忘掉山毛榉树下的阳光与笑容,忘掉相思长廊下的誓言与爱情。抛弃一切重生的那个人不是青歌,然而灵魂仍在,公正不灭,我由衷地祝她幸福。 ――至于你,绿野华色,我们不死不休。】 公元430年,奥菲莉亚?斯佩德冥婚于前任黄金领主,凯撒?奥罗,更名为奥菲莉亚?奥罗,并领养一子,取名凯尔特?奥罗,是任奥罗少君侯。 第118章 绿野华色番外 你自出生起,在还没有自己的意识的时候,就被贴上了一个标籤。 这个标籤深入骨髓,且伴随你直到死。它的存在先于“华色”这个名字和“绿野”这个姓氏,更早于你被称为“绿野少君侯”的时候就已经长久地存在了,或者说,在后世史书里,你的名字再怎么辉煌赫赫,有着一长串再怎么好看的名头,这个标籤总是被放在所有的一切前面。 那个标籤的全称也只有血淋淋的三个大字: “叛国者”。 绿野一族全体的叛国行为,早在数百年前,他们几乎在五大世家中被架空了权力,只能凭靠美色把持柔∧鞘逼穑就埋下了种子。 你十岁那年被蒙着眼带到长老面前,按着族中惯例即将被赐字之时,那个为首的、形容枯朽的大长老看着你的眼睛,就忽地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抬起枯树枝一样的手重重按在你眉心,浑浊的眼泪爬过他那沟壑纵横的脸: “谎之眸……七圣物,七圣物原来真是存在的!天佑绿野,天佑我大绿野!” 绿野一族不像青族那样,按照嫡长至尊的方式将少君侯的位置一代代传下去,也不像斯佩德那样一锅乱炖大乱斗,能者胜出封侯,更不像奥罗和马尔斯那样,凭血脉财富定下继承人。 不过你们更可笑,你们凭什么? 容貌。 “颜色姝丽者可乱国,才干超凡者可乱世。”大长老划破你的眉心,将手指尖上的一点硃砂按进了伤口,火烧一样的痛从眉间燎开来,这个被他人视为殊荣的、绿野“暗侯”的标志却几乎让你哭出声:“我们等到了!” 只不过满堂香菸缭绕、经幡乱舞、众人睽视下,还是个小孩子的你根本就吓得哭不出声来,只得顺从地低下头,任凭那顶象徵着“明君”的荆棘额饰被狠狠地扣在了你的头顶。 明君暗侯,两者合二为一,才是绿野的“少君侯”。 你顶着沉重的额冠踉踉跄跄起身,刚想往母亲身边扑去,撒着娇哭诉痛楚,却发现―― 你已经哭不出来了。你惊慌地对着涟漪尚未平復的水镜看去,却只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平凡素淡而寡味,只有一双眼睛又朦胧又温柔,像是你只在书上看到过的,绵延不绝的万里四海。 从此,绿野华色,无痛无泪善欺罔,国色自幼辞脂粉,整整二十七年。 不喜不悲,整整二十七年。 换句话说,你从来……就没怎么喜欢过那个人。 那个一直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人。 ――当然那都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 凯撒对着青歌十分不贊同地说,你就让个普通人跟你一起去死?绿野鸿影对你道,别跟着青歌少君侯,像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小心死无全尸。塔斯克定定地看着你苦笑,我跟你计较什么呢,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啊。最后的最后,是二十二岁的青歌将吻印在你的眉心,害羞的不行了却还强撑了一脸淡定问你,华色亲爱的,跟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她的耳朵红的透彻,就好像是多少年前你泪眼朦胧里瞥见的硃砂的颜色。 你的眉心就仿佛又剧烈地疼痛了起来,那颗潜藏在假面之下的,“暗侯”的标志蛰伏多年后又开始不安地蠢动,明明不疼,却还是让你感到了入骨的悲痛,与寒凉。 时间的车轮飞速碾过,将一切一切的犹疑不决和辗转反侧,全都压成了齑粉,连同着那些不知名的攒动的思绪,都被迫在这一瞬间与国恨家仇混在一起,辘辘远去了。 你在心底带着一丝愧疚想,青歌,少君侯,你可千万、千万别怪我。 只有奥菲莉亚凭着直觉觉得你有什么不妥,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忧心忡忡地劝解青歌道,那个华色有什么好?你就认定了她一个吗?你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封殿前大公了,挚友,且斟酌着些! 青歌答得洒脱答得坦荡荡:对啊,我都是大公了,为什么还不能选择我的爱情?挚友,吾王,求你成全我! 好好好你给我记着吧!奥菲莉亚跺着脚暴跳:等到以后你被这种肚里黑的傢伙欺负到哭的时候,可别来找我给你出气! 不会的。青歌敛了长睫微微笑了起来看向你,深绿的眼睛里有着能将人溺死的深情:先不说华色怎么会欺负我,只要想到她的好……我就心都化了,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你在旁边冷眼旁观,心底嗤笑地想,你真的会为了我忘了自己是谁么,面上一派体贴温良,面上还泛着微微的粉红:青歌说什么呢,真是的! 是的,你一直是那副温柔礼让的恭谦样儿,即使是在根源暴动,你从一个真?木属性三阶法师伪?药剂师,生生被提成了苍木法圣的时候,你都能在剧烈的疼痛之下保持住神智,将冰冷的手拢在长袍里,挂起一脸熨帖的微笑对着身心俱疲的青歌赢取新的一波好感度。 完美。 你是口蜜腹剑的最好代表,跟言必出行必果的青歌完全是两种人,然而谁都没能想到的是,这个运气似乎从来都是好过头了的青族少君侯,终于在她的一次失言里一语成谶。 【我也只能为了你不公正一次了。】 等到多少年后,千军万马分排两国国境线上,一列开来几乎望不到头。你佩着古铜色的荆棘王冠身着金丝长帔,九挂珠帘垂于眼前,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亲自督战的奥斯曼国王奥菲莉亚?奥罗与―― 七军督伊,御封殿前大公,青族族长,赤焰法圣青歌。 她看向你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冷,就好像你们相依偎着度过的十余载寒冬里,你未曾尝过的酷寒在这一瞬都凝聚在了她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掀起万丈冰雪的狂岚。 第108页 你抬起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对着她悠悠一指浅浅一笑,忽然就觉得…… 都说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怎的不回头,可若是千军万马前若有如此冰冷的风雪,向你迎头扑来就好似一场久别重逢,那真是……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她最后的确是为了你不公正了一次,只不过你永远不会知道而已了。 翠扳指是能成为最后的恳求的不假,然而你现在已经是“绿野华色”了,你签下的婚书,写下的契约,无论如何都没有半点束缚力了,为什么青歌还会在你破空而来的箭矢中恍了神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还是觉得,是青歌不成全你。 只不过奥菲莉亚扑在青歌的灵柩上嘶吼着让你滚开的时候,她泪痕阑干地喊着,“雅克帝君你就成全了她吧!”的时候,你浑身一震,蓦地想起的不是青歌求奥菲莉亚成全你们的样子,而是在多少年前,青歌还是少君侯,你还是她的女侍的年岁里,她环抱着你,仰起头对着凯撒笑意盈盈地说: “凯撒,难得有人跟着我,不论功过罔谈生死,成全她吧!” 你漠然地看着最后一铲土砸在金丝楠木的棺盖上,不由地在心底嘆了口气想,还能有谁,来成全我们啊。正欲拔脚离去的时候,突然眼角有些湿漉漉的感觉,伸出帕子一拭―― 你骗了自己二十多年,终于在生离復死别,天人两相隔的这一瞬间承认…… 你似乎是真的……喜欢青歌的。 ――雅克帝君,青歌已经死了,你就成全她最后一个心愿,让她好好长眠了罢! ――她为什么不成全我? ――当年她将翠扳指交付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逼上绝不可能回头的死路了!事已至此,你为什么还觉得是她不成全你?绿野华色,明明是你自己的隐瞒毁了一切! ――那也没事……反正她不要我了…… ――她是爱你的,她亲口对我承认过,她是仍然爱着绿野华色的,你这么说,可真是诛心! 此后你浑浑噩噩在位七十余年,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你以为你忘了青歌了,你以为你把你年少的轻狂与懵懂全都扼死在记忆的角落里了,你以为你早就不喜欢这个嘴硬心软口若含黄连也死撑着不露半点苦的犟姑娘了,哦不对,你也没怎么喜欢过她,那场还未开始便被扼杀的婚礼都是你的偏执所致仅此而已―― 直到绿野鸿影在一次宴会上为你找来无数红髮绿眸的少年少女,娇笑着向你敬酒的时候,你终于怒起拂袖,高声驳斥道: “谁都没有青歌好!” “绿野鸿影,你再给我作什么么蛾子的话,我就发配你去守皇陵!” 忘不了,捨不得,放不下。 ――每对她说一句重话,我的心里,就成千上百倍地……疼。 ――我耽误她了。 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她给你的所有温暖你都谨记于心,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你都捨不得忘掉,也不敢忘掉,在漫长的岁月里拿出来一次次重温,又添油加醋地说给别人听,赢得一声又一声的赞誉与惋惜。就好像这么说了,你就能离她近一点似的。 你有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啊? 你呆呆地捧着奥菲莉亚出于同情,在多年后才给你的青歌的遗书,雾气就漫上了眼睛,好似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汹涌。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你才发现,那些被你存放在最深处的温暖,那些支撑着你走过最黑暗岁月的灯盏,到头来,在她的心里,却什么都不是,什么也算不上。啊啊,这就是命运了罢? 第119章 青歌番外 你一开始是对这个小姑娘不怎么上心的。 也难怪啊,你是天之骄女,名门闺秀,被誉为“十年不让天恩”的少君侯青歌,你的容色与力量的盛名广布奥斯曼帝国。这样骄傲而强大的你,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小的女僕报以一丝多余的、毫无必要的关心呢? 关心什么的,好麻烦啊,还是能省则省了吧。 可是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了呢。 你见过那么多人,你看过那么多形形□□各不相同的眼睛。里面有欺瞒与狡诈,有倾轧与暗流。你是不世出的年少天才的法师,自然能看出真心与假意,看得出何为坦荡荡,何为长戚戚。 只是再无一人如此,难得赤子。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人能永远直视你的眼睛了。 你叫什么来着? 回少君侯,我叫华色。 她只是个普通人,什么都不会的那种,除了做得一手好点心之外别无所长。放个洗澡水都会放错,更精细的家务更是做的一塌煳涂。明明只是觉得有趣才留下的女僕,明明只是为了摆脱青岚督伊的耳目随意掷下的一枚棋子,为什么你却觉得,在她身边有种切实的、久违的安宁。 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啊。真的不一样啊。 人们景仰你,是因为你是少君侯,他们追随的是在这个新一轮皇位斗争又掀起□□的年岁里,身为无冕之王继承人的你,追随的是那个持有无上力量与权柄的“少君侯”。 只有她,看见的是身为人类的“青歌”。 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傻傻地睁着那双温柔的黑色大眼睛沉默地看着你,你又怎么忍心把她抛开?她只会跟着你到处乱跑,却连自己捲入了怎样的危险都不知道也要保护你,你怎么忍心将这份赤诚弃如敝履? 那是华色,你一个人的华色。 人们都说少君侯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才无所畏惧无所牵绊,才能无往不胜。可是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是假的,是骗人的。你的血还在涌动,你的内心还会掠过酸楚与不舍,仅仅凭着多少年前那一场不足为外人道的叛乱就说你是个凉薄的人,这未免也太过武断。 可是谎言说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相,更何况那些不明所以的人说了何止一千遍。你百口莫辩,却成了最真实的凭据,只得按照传言里那样,把自己活成一个没有心的少君侯。 可是你现在有了华色啊。她那么相信你那么依赖你,纵使自己一无所有也恨不得将能拿到的最好的东西双手捧到你的面前。你说的话语就算是无心之言她也听若圣旨纶音,你说的东西再怎么荒唐她也深信不疑。 你怎么能抛下她?毕竟难得赤子啊。 你手把手教给她穿衣吃饭,梳妆打扮,教给她天文地理,奇门遁甲。战术分析,情报收集,人际往来,鍊金药术,你倾囊相授地教出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旁的华色,心想这样你们就两清了,你们就可以并肩而行了,再也不用有什么奇怪的负罪感和内疚感了。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谁能说得清楚?她在征战大绿潮时挺身而出与你共赴前线,她在你被贬荒漠时也不离不弃跟在你身边。你在雨天跪在星辰海的墓碑前嚎啕大哭,她默不作声地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珍而重之地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从华莱?奥罗的墓中撤出时她在你不知道的角落将手中的秘药仰头饮尽,就好像那不是可以一瞬间将人改造成怪物的液体,而是美味至极的玉液琼浆。她衔起你狂奔的时候,柔软的长毛轻轻拂在你的脸上,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小小的欣喜。 少君侯,我说话算话,我要保护你。 你以为你收到了一个世界的温暖,便回报以一整份的爱意。可是她就是这样一个烂好人啊,对谁都这么好这么实诚。她接纳了你的给予,却不知这是你所谓的回报,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宠儿,从此欣喜里夹杂着的都是不安与惶恐,却一步未曾退缩,未曾后悔。 殊不知在你们两人的眼中,这些温暖与善意自己都受之有愧,不配享此殊荣。 她为了你放弃了那个温暖而平凡的世界,从此一步踏入你们的黑暗不离你左右。灾难袭来之时你想与她一起逃离,她却转身背对你为你抗下所有的刀枪剑戟。她拥抱着你,只因为纵使你是青歌,是少君侯,是枫木法杖在手无人能挡的新任第一法师,在她心里却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女。 少君侯青歌,你何德何能? 人们都说她不乖啊,不听从家族安排的孩子就算进入了我们的世界也是可以再赶出去的,少君侯我们给您换一个近侍吧,这个眼看着也就要废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说是不是? ……我倒要看看谁敢?!那是我的女孩,我的华色!她有为我背弃整个世界的勇气,我难道就要将她抛弃在这里?就算我死了,就算我的尸体已经成了灰,化了骨,你们这些人也别想动我的东西一分一毫!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你无能为力的事情,我们把那叫做命运。但是仅仅因为无能为力,仅仅因为对命运的屈服你就连尝试都不去尝试地放弃,你会恨自己的! 那是我一人的珍宝,我的挚友与毕生所爱,我深切爱着的姑娘!就算是诸神重临,想将华色从我的手里抢过去,我也要在他过界的那一剎那砍掉他的胳臂,剁掉他胆敢与我争抢的那只手! 多少年后,身为青族大公的你午夜梦回,终于有人能在此时抚摸着你的长髮,吻着你的眉心说别怕亲爱的,我在这里的时候,你恍惚间便想起多少年前的初见,想起多少年前鲜衣怒马的年少轻狂,心里就有了隐秘的欢喜。 十载相伴,未失本心。 幸好我没有失去你,幸好我没有放弃你。 说好了呀亲爱的,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眉眼弯弯的黑髮少女从记忆的彼岸涉水而来,将一捧粉白的曼陀龙骨簪在你鬓边,眉梢眼角里都浸满了愉悦的笑意。 ――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我爱她,爱到锥心刻骨,至死不渝。 第120章 苏珊及塔斯克番外 你和你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奥菲莉亚一比,什么都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是。 打你小时候记事起,奥菲莉亚?斯佩德就是宫闱中的老人们低声赞誉的对象,正儿八经的皇室正统血脉,师承“一剑割分生死界”的娜塔莉亚,天资聪颖,冰雪可爱,善解人意,你呢?就连被提起来也是轻蔑的,嘲讽的,最不恭敬的态度永远隐藏在最虚伪最热情的笑容下。 绿野长秋空有野心却头脑不足,她那来自绿野的血脉也并未让你增添多少颜色,在长久的、有意无意的鄙视与比较当中,生生把一个二公主贬到了尘埃里。 所以当年奥菲莉亚连夜出逃的时候,你的心里并未有多少对这个姐姐的不舍,反而更多的,是隐秘的窃喜。你完全忘记了她对你的好,忘了那些教导过你的言语与一切一切的爱护与关心,只欢喜地记得这么一件事―― 第109页 从此能摆得上檯面的皇室正统,就只有你一个啦。 绿野长秋特别宠你,你幼时曾惊鸿一瞥绿野青岚的容貌便惊若天人,她便为你遍寻明珠碾粉,调制成千金一品的珍珠膏服用,你撒娇说你不想学绣花,扎得手疼,她亲自做主让你对着战战兢兢、生怕被开除的一打老师们挑选自己想上的课。 归根到底,都只是因为爱的太过,世上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后来你长大了才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时的你已经入了学院求学,本以为可以凭着你公主的名号在事事上拔得头筹,却不想无论哪方面都有人先你一步,青歌,凯撒,绿野鸿影,塔斯克。青歌袭承了绿野青岚的好颜色,师从百家让她在法术上颇有造诣,黄金少领主和四海之子自幼苦修,两位绿野血脉风华夺人清妍俊美,四座大山直直压在你头上,让你连喘气的空闲都没有。 你其实那时就已经模模煳煳地发现,绿野长秋把你惯废了,只不过你不敢承认。 直到后来奥菲莉亚自雅克边境勇夺格林法师遗躯,长刀一斩十三人,与青歌并马归来的时候,再到在那场掀开了乱世长卷的战争中,奥菲莉亚拔出胜利的长剑的时候,或者再说明白点,塔斯克亲口承认他喜欢青歌的时候―― 你当时就想,奥菲莉亚?斯佩德,青歌,你们怎么没死成。 你喜欢塔斯克?马尔斯,你讨厌奥菲莉亚,你爱戴依赖着绿野长秋,你和你崇拜过的青歌少君侯愈行愈远,还抢了一直倾慕青歌的塔斯克的夫人的位置。仁至义尽,就是说你。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奥斯曼帝国未亡的基础上的!家国危难,顷刻生死,谁还那功夫管什么龌蹉龃龉、儿女情长! 你星夜疾驰夜入宫闱,一路痛哭失声泪落如雨,在见到庭院里的雅克共和国大将军绿野鸿影时,眼泪更是止不住,沾湿了怀里的利刃,也沾湿了那些年少轻狂的荏苒旧梦。他亲吻着那束被奥菲莉亚剑锋斩断的长髮,眼睛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爱与悲伤。 ――绿野长秋,拔剑!拔剑!看在同为血脉亲人的份上,我予你死于斯佩德剑下的荣耀! ――天下有道,以道修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国危矣,国危矣! 后人在修建英雄碑时,曾经激烈争论过要不要按照青歌法神的遗言将你的名字也镌刻上去。你庸碌半生,心胸狭隘,身无长处,头脑简单。可是你这一生做对过这一件事就够了,就足以惊天动地了。 家国有难,祸起萧墙,血流漂橹,伏尸千里,紧要关头,连你这样的人都挺直了嵴樑哪。只是你在将长剑刺入自己胸口的时候,到底想了什么呢? 啊啊,无非就是……年少轻狂,犹记惊鸿,初会便已许平生。 【苏珊番外?完】 你喜欢青歌,而且喜欢了很久很久了。 绿野鸿影也在私底下恨铁不成钢地问过你不知多少遍,道是青歌少君侯除了那张脸能看看之外有什么好,就值得你一厢情愿地惦记这么多年? 你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嘆了口气说,我喜欢她,哪要什么理由呢。 你第一次见到青歌的时候,她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穿一身粉粉嫩嫩的小褂儿,面无表情地把刚刚抵达青族大宅还在双眼含泪的你踹了个趔趄。 你以后可是要陪我玩儿的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起来,去给我拿冰镇的橘子汁。 年幼的青歌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团,就连颐气指使都那么自然那么可爱。那是锦衣玉食、深闺娇养出来的奢华气度,就算还是个连法杖都拿不动的的小孩子都带着来自青之一族的赫赫威势。 其实青歌对你也是真的不错,是那种几乎要把心肠掏出来给你的那种好,却又不让你知道。你是马尔斯送来的质子,本来只需要随侍青族少君侯身侧就好,可是看着你满含渴求的炙热眼神,她向教师们苦苦求情,从此她所有的老师门下都多了你这个挂名弟子。 你刚一脚迈入法师的大门,正是贪多嚼不烂,不晓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年少轻狂的年纪,在你暗搓搓就想要那龙骨长杖却被灼伤昏迷的时候,是谁救了你? 青歌生平第一次哭,可就是给了你啊,塔斯克。她那些年里还没有受金气侵袭,尚留有一头火红色长髮,那些鲜艷的髮丝就这样被眼泪打得湿漉漉贴在你的脸上,那个年少懵懂时就已经尊贵无匹的少君侯哽咽着说,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塔斯克。 连你都走了,谁来陪我? 你昏迷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知不知道是谁在你睁开眼睛之前一直陪在你床边,紧紧握住你的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受了龙骨法杖的冲击你还能安然活下来,到底是谁引走了那些几乎能将人灼烤至死的金气? 你自然不知道啊。你只知道什么? 父亲和长老的叮嘱,每月隐秘的飞鸽传书。青族权势如日中天,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孩子,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就甘心这样在青族掌权之下苟且偷生?你心里想着不行我不能背叛青歌,可是画面转眼一转就成了青歌微微吊起眼角看你的脸,豆蔻年华的少女袭承了来自绿野一族的容貌,就这样略略带着嫌弃看向你说,你不够强,做不了我的丈夫。 什么叫鬼迷心窍?这就叫鬼迷心窍。 你攀折了一枝初春粉桃揉碎在掌心,想。 ――是你逼我的。少君侯,我都这么喜欢你了……是你逼我的。 所以无怪后来青歌几乎是肝胆俱裂地控诉你道,塔斯克,你这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们本来可以在一起的,本来可以相互扶持着走完这一生的。只要你耐得住挑拨,只要青歌没有那么骄矜自我,只要你们在当时再多信任一点对方,纵使没有爱情,你们也能相敬如宾。多少贵族夫妇不也这么扶持着过来的么? 可是晚了啊,一切都晚了。从你在入学的时候当众甩了青歌面子,就等于宣告了马尔斯和青族的彻底决裂,你们隔着拥挤的人潮和炙热的火龙遥遥对望,台上台下两重天,此时彼时再无少年。 直至多少年后你重返故地不见故人,却在青族密存的房间门外听到了当年旧事,一瞬间那个本来就不是很牢固的感情枷锁就被瞬时间冲破了,回忆的浪潮唿啸着咆哮着引起海啸,将你的内心堤防一瞬间沖的溃不成军。 时至今日,你不得不承认…… 当年的青歌,对你是真的好。 你在青族大门前长跪不起,可是那个高高挽起赤金色长髮的女子已经再也不愿见你。她只是派华色将你的旧物还给了你,绝口不提重修旧好一事,信任和爱对她来说本就是奢侈品,你辜负了一次,怎么还敢奢求第二次? 就算你不知道,可这就能成为背叛的理由么? 后人都道你塔斯克?马尔斯才是当之无愧的奠基七子的后继人之一,你尸骨无存地打开了封存千年的巨石法阵,稳定了根源,你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名字就应当被镌刻于英雄碑。可是你当时泪流满面地向诸神的幻象祈求了什么,你交换了什么,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挚友,吾爱!你是我梦中挥之不去的轻粉薄红,是我情窦初开时最苦涩最甜蜜的懵懂,请原谅我年少时的背叛,请将目光重新投回我身!只要你再看我一眼,我便愿欢喜地死去,再无遗憾! ――我要抵达根源,我要逆转时间,我要将你渴求的,你希冀的,双手捧到你面前! 九丈高的法师塔早已坍塌,在遗址上已经起了新的塑像,你眉目清俊温柔,双手持剑守护在为首的赤焰法圣左边,底座上是青歌为你们亲手写的碑铭,那些古老而拗口的文字,缠缠绕绕地就写完了你颠沛的一生。 ――予我毕生挚友。 纵使生前不能相伴并肩,死后未能将未尽之语尽数倾诉,可是能在长长久久的后世史书里永远占据着她身边的一个位置,你九泉有知,也该含笑了罢? 纵然至死没有感情,可是你们终于并肩战斗过了啊。 春夏秋冬又一春,只不过生长在英雄碑旁的桃花,再也无人敢去攀折了。 【塔斯克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