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吧南洋》 第1页 [社会文学] 《再会吧南洋》作者:陈达娅/陈勇【完结】 这是一部档案研究与口述歷史相结合的南侨机工实录。两位作者都是南侨机工的子女,特殊的身份与经歷,使他们对于南侨机工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同时也具备了从事口述歷史研究的独特的条件。他们不仅投入大量时间到云南省档案馆、南京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等翻阅档案资料,而且多次远赴云南、海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缅甸各地进行田野调查和访谈,极为难得。该着述图文并茂,从海南籍南侨机工(约占南侨机工总人数的四分之一)这一特定的视角,不仅再现了抗日战争时期南侨机工抗日救国的感人歷史,而且记叙了他们定居国内后投身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曲折经歷,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 中国华侨出版社 出版 总序 中国是一个海外侨胞众多的国家,哪里有海水,哪里就有华侨华人。长期以来,远渡重洋的华侨华人,在异国他乡谋求生计、创基立业的过程中,与当地人民和睦相处,以自己的勤劳、智慧,为所在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华侨华人关心着祖(籍)国的强盛与进步,从辛亥革命到抗日战争,从解放战争到新中国诞生,从维护中国主权完整、民族独立到改革开放、振兴中华,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开展对华侨华人的研究工作,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积极的现实意义。这不仅有利于让世人更多地了解华侨华人团结互助、艰苦创业的奋斗史,有利于了解他们对居住国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成就史,有利于了解他们爱国爱乡,为祖(籍)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现代化建设的贡献史,有利于了解他们与当地人民和睦相处、融入主流社会的发展史;而且更有利于我国总结开展侨务工作的歷史经验与教训,探索华侨华人生存发展的特点与规律,了解华侨华人面临的困难与问题,从而为党和国家制定侨务方针政策与法律、法规提供参考和借鑑,更有针对性地为华侨华人提供帮助和服务,以推进侨务工作的向前发展。 对华侨华人的研究,已经走过了百年的歷程。就国外而言,华侨华人问题作为一个与国际经济和政治发展相关的移民问题,于20世纪初就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兴趣和关注。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中国经济迅速发展,华侨华人与祖(籍)国的密切合作,形成了双赢的局面和相互的联繫,更引起国际学术界的关注,而成为热点研究的问题。就国内而言,华侨华人的研究工作可追溯到20世纪初,但发展、繁荣则是在改革开放后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世纪之交,中国学术界对华侨华人的研究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这个阶段体现了四个特点:一是研究人员队伍的不断壮大,年轻一代专家学者在继承的基础上崭露头角,为研究带来兴旺的景象;二是新的研究机构相继成立,学术交流更加频繁,相互协作更加密切;三是学术研究成果显着,文章和着作数量繁多,研究水平和质量显着提高;四是研究领域不断拓宽,冲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更加注重现实侨情的研究,而且广泛涉及到华侨华人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宗教、人口等领域,形成了多学科交叉、综合性研究的趋势。 作为全国性的民间学术团体枣中国华侨歷史学会,自1981年成立以来,在歷任学会领导和歷届侨联负责同志、侨界前辈、专家学者的关心支持下,学会的各方面工作都有了很大进展,不仅发挥了全国性侨史研究学术团体组织协调的龙头作用,而且推进了地方歷史学会工作的开展,尤其是在资料收集、研究编撰、着书立说等方面,成绩显着、硕果纍纍,较好地发挥了侨史研究“以史为鑑”、“资政育人”的作用。 21世纪以来,随着华侨华人在世界政治、经济舞台上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国内外学术界也越来越重视华侨华人的研究。为适应这种形势发展的需要,中国华侨歷史学会编辑出版《中国华侨歷史学会文库》,旨在为海内外华侨华人研究学者提供展示研究成果的阵地和开展学术交流的平台。 由陈达娅、陈勇编着的《再会吧南洋》一书,是一部档案研究与口述歷史相结合的南侨机工实录。两位作者都是南侨机工的子女,特殊的身份与经歷,使他们对于南侨机工产生了特殊的情感,同时也具备了从事口述歷史研究的独特的条件。他们不仅投入大量时间到云南省档案馆、南京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等翻阅档案资料,而且多次远赴云南、海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缅甸各地进行田野调查和访谈,极为难得。该着述图文并茂,从海南籍南侨机工(约占南侨机工总人数的四分之一)这一特定的视角,不仅再现了抗日战争时期南侨机工抗日救国的感人歷史,而且记叙了他们定居国内后投身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曲折经歷,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它的出版,将加深人们对这段歷史的了解,并为深入研究南侨机工回国援助祖国抗战的壮举,做出了自己独到的贡献。因此,我们将本书列为《中国华侨歷史学会文库之六》出版。 在此,我衷心希望:《中国华侨歷史学会文库》的问世,有利于将华侨华人的研究从理论到实践,推向一个更高的层次,从而走向世界,走向未来。 第2页 2007年2月 序(1) (厦门)华侨博物院名誉院长:陈毅明 《再会吧南洋》是一本好书。我很荣幸得到两位作者的信任,在付印前就能读到它,并应约写一点感言。 书中的主人公,作为个体,都是65年前生活在海外的风华正茂的华侨青年,为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他们义无反顾地回到已是山河破碎的祖国,为抗日战争服务。作为群体,这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从广大侨胞抗敌救国的团结奋起中涌现出来的一个最具规模、影响最为深远的爱国华侨群体——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简称“南侨机工”,也指服务团成员)。 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觉醒的里程碑,也是海外华侨团结自觉的里程碑。华侨是中华民族在海外的一个支脉,具有开放的眼界、爱国的传统和热爱和平的善良愿望。1931年,日本侵略者精心策划了九一八事变,占领我国东北三省,中华民族陷入了近代以来最悲惨最受屈辱的深渊。从那时起,华侨始终密切关注着祖国的命运。1937年,日本侵略者蓄意制造七七卢沟桥事变,打响了全面侵华战争的罪恶枪声,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随即爆发。这是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以国共合作为基础,团结全国人民,与民族敌人——日本侵略者进行的殊死的民族解放战争。海外侨胞誓为祖国后盾,在世界各地掀起轰轰烈烈的抗敌救国运动,以财力、物力和人力支援祖国抗战,成为与中国国民党控制的正面战场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区敌后战场同时展开的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成为反法西斯战争的一支生力军。 当时海外华侨千万,其中八百多万侨居南洋(东南亚)。南洋及我国的香港,在当时都是英、荷、美、法等西方国家的殖民地(暹罗即泰国除外)。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后,英国对日本推行“中立”政策(暹罗亦然),英国殖民统治当局禁止马来亚(包括新加坡)华侨公开进行抗日活动。新加坡是南洋华侨的经济、文化和爱国救国活动的中心,在那里的华侨抗日救国组织,不允许公开打出“抗日”的旗号,于是就以“服务”、“救护”、“救济”等民众慈善社团的名目出现。1938年10月在新加坡成立的南洋华侨抗日救国的领导机构取名为“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或“南侨筹赈会”),主席陈嘉庚。1939年初,在中国沿海港口相继沦陷或被日军封锁,原有的香港至广州和香港经海防转越桂线入广西的两条国际通道也被切断的危急关头,云南省动员10个民族的20万筑路民工,用8个月时间赶建的滇缅公路全线通车。一条新的国际通道开通了,海外华侨和国际组织捐赠的汽车也有了,而司机和修车技工(南洋华侨统称之为“机工”)却大量缺乏。于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致函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请代为招募所需人员。 陈嘉庚急祖国之所急,即于1939年2月7日由南侨总会发出《徵募汽车修机驶机人员回国》通告,强调“事关祖国復兴大业,望各地侨领侨胞,深切办理是要。”他同时函促马来亚各埠筹赈会立即开展动员、培训和选拔华侨“修机”、“驶机”人员的工作。陈嘉庚是深受华侨信任和爱戴的领袖,他一号召,群起响应。华侨机工视此为报国良机,奋袂而起,踊跃报名应徵。有的放弃高薪,结伴而归;有的安顿好父母妻儿,匆匆踏上征程;有的铁心救国而别离刚入门的新娘,或别离已有身孕的爱妻,或别离已山盟海誓的恋人;年纪小的就多报几岁,超龄的则设法减掉岁数;还有女扮男装应募的当代“花木兰”。 据不完全统计,从世界各地(大多从东南亚)回国参加抗战的华侨有5万人。1939年2月至9月,南侨总会招募“南洋华侨机工”,组成“回国服务团”,分15批回国(其中由各地集中到新加坡出发的有9批),共3193人,加上此前(如1938年秋已有华侨机工团队回国加入西南运输处服务)及从其他地方直接回国的,南侨机工总数超过3260人。 南侨机工是由南侨总会遣派的一支专门队伍,由来自9个国家和地区的华侨青年机工组成。他们的战斗岗位大多在滇缅公路,归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西南运输公司调配。有少部分服务于八路军和盟军中的美军。他们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无论隶属于国民党、共产党还是盟军,都是为了打败日本法西斯强盗而拼搏。滇缅公路正是由于有了南侨机工这支神勇的华侨运输兵,才名副其实地成为中国西南的国际通道,成为抗战的“输血管”和“生命线”。 南侨机工是南侨总会除组织华侨捐款、捐物之外,以华侨人力支援祖国抗战的一项重大举措,又是海外华侨对反法西斯战争作出的一大贡献。其功勋卓着,精神更可贵。他们遇到的难题要比国内的同行多得多。他们来自侨居地,有的还是世居海外的第二、三代侨生,有的回国服务时才十几岁,除了要面对工作环境的艰危之外,还要面对思想观念上的差异、生活上的不适应,以及某些腐败官僚和“正规军”的欺负。这种种困难并没有把他们吓倒,因为他们毕竟不同于国内的同行和一般人。他们经歷过外部世界,有见识;他们大多受过专门训练,精于技术;他们是在现代西方文明和华侨社会的薰陶下成长的一代华侨工人,普遍具有良好的素质。他们真诚爱国,具有为国家争解放和为民族争自由的崇高理想,具有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坚强信念,具有以“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的气概面对敌人的爱国主义精神,具有服从指挥、遵守秩序、顾全大局、团结同伴以及不吝自己的智慧、血汗甚至生命的敬业乐群和克服困难的华侨群体精神。他们为中国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服务,不仅肩负着海外侨胞的重託,而且代表着侨居地人民憎恶侵略与战争、渴求和平与安宁的愿望。侨居地是他们的第二故乡,他们用自己的辛劳和智慧创建了另一个家园,和当地人一样,有自己的家庭、家业。日本军国主义战争狂人的目标是建立血腥的“大东亚共荣圈”,南侨机工来到中国参加抗日战争,既保卫自己的祖国,又保卫着自己的第二故乡。19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他们更是直接为捍卫东南亚人民的家园和世界的和平正义而奋斗、牺牲。 第3页 序(2) 南侨机工精神,体现着华侨的国民自觉,显示着中华民族的觉醒,彰显出与侨居地人民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的情怀和面对强敌挺起嵴樑、面对困难不退缩的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精神。这种精神是中国全民族持久抗战的魂,是中国抗日战争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最终胜利的力量源泉。 南侨机工的歷史应当大书特书,南侨机工的故事应当大讲特讲。两位作者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工作。 《再会吧南洋》是一本在同类书中有独特新意的书。 这本书,专写南侨机工中海南人的故事。据人民网海南视窗披露,南侨机工中原籍海南的超过了800人。海南百年来一直都是革命活动家和革命将士的摇篮。旅居南洋的海南人,绝大多数处在社会的底层,在华侨社会居领导地位的极少,但在他们中间不乏抗日救国组织的中坚分子。他们的故事更具典型性,更能展现南洋爱国华侨的风采与情怀。 这本书,是南侨机工的档案研究与口述歷史相结合的海南省籍南侨机工实录。作者查阅了大量南侨机工档案,採访了大量南侨机工、眷属或南侨机工活动的参与者、亲见者、亲闻者,在此基础上编写成了这本书。 云南省档案馆保存的大量南侨机工档案,包括其他地方的相关档案,是政府机构、社会组织和南侨机工在抗日战争中形成的真实记录,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一种重要的社会记忆和歷史财富。发掘、整理和利用南侨机工档案,有利于再现歷史真相,对于认识南侨机工的歷史地位和作用,认识那个年代人们的生存环境,是大有帮助的。作者根据南侨机工回国登记名册和復员重返南洋的名册等档案,整理出三百多名“海南籍南侨机工名录”,其中新加坡、槟榔屿和太平三地的资料相当完整。当年的南侨机工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从占南侨机工总人数9%的“名录”即可窥见一斑。 特别值得提出的是,本书作者从档案的原始记录和相关文献的比对中,得出的与以往不尽相同的结论是:南侨机工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包括部分失踪、失散的)远远不止三分之一,而是占了总数的近三分之二。 作者採访南侨机工老人,记录和整理他们讲述的故事,所做已是南侨机工“口述歷史”的工作了。更有意义的是,作者把南侨机工档案资料和南侨机工及眷属个人口述的活资料结合起来,互为补充,相互印证。这样做,既使故事具有歷史的真实价值,又使歷史人物与事件穿越时空,鲜活地展现在当代人的面前。 南侨机工和同时代的中国人都有着相类似的命运,经受太多的痛苦与磨难。由于他们曾经生活在海外,许多人因而背负更大的压力,遭遇更大的不幸,并且殃及眷属和后代。这是歷史的悲剧。 两位作者作为南侨机工的第二代,他们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能够克服歷史造成的身心伤痛,以真诚和敬佩之情,搜寻父辈从动盪不安的歷史中走过来的足迹,通过品读父辈报效祖国的崇高志向、不寻常的业绩和歷尽坎坷而无怨无悔的赤子情怀,编写成书。我与作者相隔千里,但面对电脑屏幕上的书稿,读着,读着,仿佛同作者和作者笔下的南侨机工前辈在一起,爱他们所爱,痛他们所痛!两位作者都不是文史工作者,但他们用思想和真情撰写的书,既写出父辈光荣而曲折的人生经歷,也抒发了自己的心得与心声,内容充实,生动感人。从中,我感受到南侨机工第二代的成长,感受到品读南侨机工和品读歷史的重要作用。 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曾经长期蒙耻。因为那时我们散沙一盘、不强大,世界公理正义也得不到伸张。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曾经为了尊严、为了解放,长期抗争。终于胜利了。因为我们觉醒,团结,自重自强;我们伸张正义,捍卫和平,得到了广泛的道义支持。这样的歷史不应该忘记。 时至今日,日本有一些人总是想抹杀和篡改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加害于中国和亚洲人民的歷史。我们搜集、整理这方面的史料,了解这段失去民族尊严的屈辱与为民族生存而进行的殊死抗争的歷史,是为了以史为鑑、居安思危,避免悲剧重演。 让我们读一读这本书,了解南侨机工多姿多彩的人生歷程,接受南侨机工精神的辐射,这对于培植我们中国人的风骨,提高全球化挑战者的素质,扩大建构和谐世界的视野,大有裨益。 谨以此文,向为本书付出辛劳的两位作者表示谢意和敬意,并与读者切磋和共勉。 琼海七二老妪 2006年11月28日 于厦门篔筜湖畔 心路漫漫(1) 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不同,则对于生活的感受和理解也不相同! “多想回到家乡再看一看!” 这是父亲临终前的话。 一阵清脆的爆竹声,打破了乡村黄昏时的宁静。 声声爆竹告慰着我的祖先、我的父亲、我的乡里乡亲…… 回来了!是的,我回来了,揣着父亲那份浓浓的乡情,踏上故土,来到了我的故乡——海南岛琼海九曲江的一个小乡村。 我的父亲就出生在这个僻静的村庄。 坐落在这小乡村的一套陈年老屋,是父亲的故居。青砖,青瓦,残缺不全的墙面歷经了百年风雨的洗刷,但身躯依然如故。这老屋仍在翘首企盼,出门的孩子们何日回家。 第4页 推开沉重的房门,我跨过门槛。进屋环视四周,几间房屋由于常年无人居住,显得破陋,毫无生机;举首驻足,蓦然发现在屋顶的横樑下,一组组印有各种花色图案的瓷砖镶嵌在墙上,绕过房屋墙顶至外墙的屋檐下,那不同的花卉、文字、人物等,虽歷经百年其色彩仍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百年前,这房子里所有的一切,目睹了父亲出生,陪伴了父亲从童年到少年,又一次次地注视父亲兄妹四人分别依依惜别父母,跨出老屋,远渡南洋,留下我的祖辈陪伴这老屋在家守望…… 置身于父亲故居的庭院中,唿吸着淳淳的乡土气息,如同一片飘叶闻到了久违了的泥土芬芳;老屋院子里凉凉的泥土气息,透过脚板慢慢地沁入我的身心,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酣畅。哦!故乡。 我,从未捨弃过的故乡情,寻故乡土,觅故乡人,只想找寻父亲那已经远去的足迹。 别 家 在上个世纪初,经琼州海峡,海南岛漂移到大洋彼岸的人为数不少。而从琼海的这小乡村里走出去的人中,就有我的父亲。他们漂洋过海,到南洋谋生。 在他个人档案的自述里,清楚地记载着:陈昭藻,1900年9月5日生于海南岛乐会县(今琼海市)凤楼村。年幼时曾在家乡的私塾读书一年,八岁时母亲病故后,便辍学回家,帮助父亲耕地、放牛,以维持生活。此后,哥哥陈昭芹先一步到了新加坡。十六岁时,由于家乡生活贫寒,迫于生计,他与同乡结伴,离别了家人,到新加坡投奔哥哥陈昭芹。先在新加坡吧咪街会益昌商行学裁缝,后到东令区英国人家里做杂活,两年后又到英国人开办的工厂学习电工、汽车驾驶等;到二十岁时,便具备了相当熟练的机械维修及汽车驾驶技能。他所在的那间英国人的工厂,已满足不了他那好学的欲望,于是他就到当时新加坡有名的亚细亚轮船公司应聘。在众多的应聘者中,他脱颖而出,当即受到聘用,开始了他在远洋轮上的航海工作。这期间,他随海轮远航到世界的许多国家,极大地开阔了他的视野,了解到异国他乡的许多风土人情。 记得翁家贵老机工曾经说过:“当年你爸爸做海员时到达英国,去喝咖啡。服务生看他是中国人,非常怠慢他,在你父亲气愤的质问下才得到服务的;出咖啡店你父亲又去擦皮鞋,为你父亲擦鞋的人却完全是跪着服务的。你父亲后来感慨地对我们说:‘不要看英国强大,她也有贫弱的一面,将来我们中国肯定也会有强大、不受欺侮的一天!’” 在远洋轮上工作,父亲不仅负责轮船上的机械维护,还悄悄学会了西点制作、调配咖啡以及简短的英语对话。稳定的生活,使他有了不少积蓄。于是,他在二十七岁时,回家乡海南岛结婚娶妻。在家住了十个月后,便再次别家重返新加坡。 那时,南洋已形成一定规模的华人社会,华侨教育相当普及,新加坡已开办工人华文夜校。父亲在工作之余,也和多数的海外华人一样到夜校学习,他在夜校不仅学到了不少文化知识,还开启了祖国观念和民族意识。 但两年后,英殖民统治者认为该夜校有政治倾向,而将它强行关闭。 由于父亲留守海南家乡的妻子在女儿5岁时病故,父亲把女儿接到了新加坡。独自带孩子的日子,他不得不离开时常在海上满世界跑的亚细亚轮船公司,先后到义大利人和英国人在新加坡开办的意商t汽车公司、英商慕娘汽车公司工作。在此期间,他与哥哥陈昭芹一直住在新加坡小坡大马路424号。兄弟俩与两个海南乡亲合股在此地开办了当时比较有名的“天和堂药店”,经营良好,一家人在南洋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归 来 “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你不见尸横着长白山,血流着黑龙江。这是中华民族的存亡!再会吧,南洋!……” 一曲悲壮的“告别南洋”,道出了多少南洋华侨的心声! 父亲的归来当然是与抗战有关。 1937年7月,七·七事变爆发;很快,祖国半壁江山沦陷。 “宁做中国鬼,不做亡国奴!” “我们祖家还有人在,容不得敌人放肆!” 南洋侨胞对“祖家”的牵挂,真恨不得立即插翅飞越重洋。 1939年初,国内开始招募有汽车驾驶和维修技能的华侨回国服务,其主要任务是到当时国内唯一的国际运输线、被称为“抗战输血管”的滇缅公路抢运抗日军需物资。身在新加坡的父亲得知后感到所怀技能能够在国家急需的时刻派上用场,不容迟疑! 心路漫漫(2) 于是,二十多名海南同乡在当地卓有声望的高级工程师王文松的带领下,同时报名参加“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陈嘉庚先生在其《南侨回忆录》的第九十二篇中写道:“有一修机工在洋十余年,每月收入坡币二百余元,自甘牺牲,并招同伴十余人,带其全副机器前往。”这名收入颇丰的修机工就是出生于海南万宁的王文松。与他随行的同伴中,就有我的父亲。 王文松侨居新加坡柔庶街48号,家有妻儿老小,有一非常幸福的家庭。他文化技术水平较高,英文也讲得很流畅,薪金待遇优厚。但是,他放弃了。 第5页 与此同时,王文松、黄有益等27人集体加入中国国民党属新加坡第一支部,每人发党章一枚并交纳党费,父亲是其中一员。 由中华民国驻新加坡总领事馆发给的第206449号华侨登记证里,贴着一张像片。他,就是父亲。高高的前额,深邃的目光,洁白的圆领衬衫,一丝不苟的头髮向后梳得整整齐齐。在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南洋味。这是南侨机工回国前夕由政府发的华侨登记证。当时招募机工的条件之一是“年龄20至40岁”。父亲当时已39岁,他惟恐报名后落选,把年龄改成32岁;又把他年幼的女儿请家嫂带回家乡海南岛,交给其父亲照看。爷孙俩此后十几年不知我父亲生死,直到我的祖父病故也不知父亲身在何方。 人生的最大悲痛莫过于离别! 为能回国效力,父亲再次离别亲人。他默默地注视着其家嫂牵着孩子的手渐渐远去…… 送别之时万人空巷,离别之时潸然泪下。 与父亲同一批回国的海南机工陈宋儒(原名陈光兴),抽空悄悄记下了离别时的一幕(1939年3月10日): 出发的时期到了。这次报名回国的共二百零一人,被编为第二批南侨机工回国服务团,由钟运熙任总领队,王文松和我任副领队。团部通知我火速到新加坡报到,准备启程。 这天清晨,哥哥、嫂嫂含着两泡眼泪送我上路。他们既希望自己的亲人永远不离身边,又希望子弟去为国立功,杀敌救亡的矛盾心情,使我好几天觉得心烦意乱,同时又眷念连绵。这也许就是又深沉又善良的中国父老心吧。1 对于每一名机工来说,离别,是他们一生中永远抹不掉的记忆! 第四批回国的机工郑亚来在时隔六十年之后,还非常清晰地记得那“难忘的一刻”: 回国的手续办好了。临行,母亲给我送来一张全家照,毛衣一件,她说:中国冷。她含着眼泪把我的出生证悄悄交给我(我出生在马来亚西城镇巴生)。她强忍着泪不敢哭,因为哭是不吉利的。 1939年4月10日,黄锦坤领队带队上了船。我们穿着筹赈会发的淡黄色的胸前印有“新加坡回国服务机工”蓝色字样的卫生衣,外面穿着绿色军衣、军裤,头上戴着军帽,背上是灰色毛毯。我和其他同伴一样,站在轮船甲板上。这时船徐徐离开码头,面对着成千上万的第二故乡的乡亲父老们,宣誓,不灭敌寇誓不返乡! 再见吧,我的出生地—南洋! 星岛的视线在我眼前渐渐消失了……2 “再会吧,南洋……”,在这悲壮的歌声中,在南洋父老乡亲的嘱託下,在亲人热泪的离别下,机工们挥泪告别南洋! 3200名侨居南洋的优秀子弟,满怀着报效祖国的一腔热血,带着南洋八百万华侨的期盼,先后分九批从南洋归来,奔赴祖国西南的抗日战场。其中的一千八百多名机工此去后再无生还,永远地告别了南洋! 就这样,父亲于1939年3月13日在新加坡太古码头搭乘丰祥号海轮启程回国。为第二批,共207人。 征 途 歷时三天三夜的海上航行,第二批南侨机工来到越南西贡,上岸后改乘火车,于3月21日到达昆明。 “终于回到祖国怀抱了!” 他们被安排在昆明潘家湾西南运输处训练所接受短期军事训练。穿统一服装,听统一指令,早晚出操。过惯了南洋舒适、松散生活的侨工,不下点苦功还真有点吃不消。还未上滇缅路,机工们就感到生活紧张、艰苦。睡的是一楼用稻草铺就的地铺,洗漱是用河沟里的水,吃的没有了咖喱,喝的没有了可可、咖啡…… “我们回来就是准备吃苦的!” 这是侨工们常说的一句话。 鑑于机工知识程度不一,缺乏集体生活习惯,对军队严格纪律更是不了解,在随后的招募工作中,南侨总会特公布《机工回国服务信约》十条,要求应募机工确实遵守: 一,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是一切精神动员的基本信念,也是为争取民族的自由国家独立的最高信念。 二,为要争取全民族的自由,必先牺牲个人的自由。 三,我们必须坚信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必须努力为国家民族服务。 四,遵守团体纪律即是遵守国家的法律。 五,“华侨青年义勇队”是祖国政府对我们青年机工回国服务的称唿,我们必须名副其实 ,矢忠矢勇,埋头苦干为八百万华侨争体面,为国家民族争生路。 六,为表现尽忠报国的精神,须将过去一切恶习勇敢革除。 七,服从上峰命令及诚恳接受领导者的指挥与劝诫,上峰所委派的责任,应忠实担负。 心路漫漫(3) 八,生活要集体化,做事要系统化,行动要纪律化,对同志要亲爱、和平、互助,对公众要尊重,严守秩序,注意卫生。 九,虚心学习技术,爱惜国家物力,勿傲慢,勿浮动。 十,尽忠国家同时不可忘记孝悌与忠信,到国门之后,必须按期寄信并经常安慰家属之怀念。 以上十条,凡有意违犯任何一条,经队劝诫不听者,即取消其服务资格,并追偿一切损失。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六日3 由此可见,南侨总会向祖国输送的都是优秀人才。 第6页 战争,把他们召了回来;歷史,选择了他们! 经过短短一周的集训后,4月1日,包括父亲在内的24名海南人随部分侨工一起被分配到我国政府临时设在缅甸仰光的仰光汽车修配厂,装配大批美国道奇、欧姆汽车,以备抢运军需物资。机工陈宋儒在1939年4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 真想不到我们会被分派来缅甸仰光,到西南运输处临时设在这里的汽车修配厂装配美国道奇牌和欧姆牌卡车。原先我们还希望能分派我们到滇缅路跑车运军需物资呢。因为,抗战爆发后,我国沿海口岸及交通要道已基本沦丧,大量军用物资不得不改由缅甸经滇缅路运回国内,以供应各个抗日战场。因此,滇缅公路以“抗战输血管”而扬名中外。不过,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要使大量军用物资能及时送上前线,交通工具首当其冲。只要为了杀敌救国,哪里干,干什么全都一样……4 该汽车装配厂的副厂长为王文松。 在此工作的南侨机工,他们面临的任务是很艰巨的。美国工程师原计划每6人一组一周装配一辆新车。然而,全体侨工以其娴熟的技术,大显身手。他们顶着酷暑或冒着大雨,每天连续工作十小时以上,由第一天的每组装配两辆到继后的一天装配四辆。其高质量、高效率,忘我的工作作风,令美国工程师大为惊嘆!“ok!ok!真想不到,这些华侨真了不起!” 南侨机工就是了不起! 当时,国内汽车驾、修技术人员十分贫乏。从海外归来的这些南洋华侨 “技术优良、经验丰富”。他们的归来,及时地撑起了从教官、翻译到装配、驾车、维修等几乎所有岗位,而几乎所有的重点都落在抗战大动脉的滇缅公路上。 西南运输处仰光办事处负责人陈质平得知侨工惊人的工作进程,及时向西南运输处主任宋子良作了汇报。周会上,宋子良对受奖的侨工说“我是海南文昌人,你们南侨的海南机工为海南人争了光。” 半年的苦战,近千辆美国道奇、欧姆汽车就逐批装配完成,由火车从仰光运到腊戍,非常及时地投放到滇缅路的运输中。 在仰光的任务完成后,父亲他们受命调到国内西南运输处下关分处第八修理厂(王文松任厂长),抢修滇缅公路上的受损车辆。 滇缅公路,山高谷深、九曲迴肠,歷时十个月在阵痛中诞生,被称之为“血路”。它承载的歷史使命筑就了战争的歷史进程。在东南亚战区,滇缅公路被誉为“中国抗战的生命线”、“抗战输血管”。 “当年,行驶在滇缅路上的艰险,后人是无法想像的;太难了,的确太难了!” 一样的经歷,相同的感嘆! 1940年5月,在缅甸腊戍待运的物资越来越多,滇缅路极差的路况使运输车辆报损率很高。尽管南侨机工不分昼夜地抢运、抢修,其运输任务仍然吃紧。海外华侨时刻关注着国内抗战进程,南洋华侨筹赈总会先后向国内捐车(福特、雪佛兰)三百余辆。南侨机工组成华侨先锋队两个大队,争分夺秒地加紧抢运由缅甸腊戍、八莫运往国内的物资,滇缅路承载的运输急速加重。 …… 2005年5月中旬,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已年过九旬、曾任西南运输处十六大队分队长的梁文杰老人。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听到了在机工史料中看到的华侨先锋队队长刘贝锦、副队长连文瀛等机工的姓名。华侨先锋队队部与西南运输处十六大队同驻芒市三棵树。给梁文杰老人留下深刻记忆的是华侨的工作态度:认真、吃苦耐劳、胆大心细,技术全面;但有部分人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国外舒适的生活回来吃苦,有时还会漠视他们,但华侨都非常的团结。他说:“我特别地敬佩他们,因华侨是滇缅路上的运输主力军,他们特别英勇顽强。”华侨先锋队是由机工中最优秀的人才组成的,牺牲也是最多的。 …… 日军早就对滇缅路的运输虎视眈眈,想方设法要扼住这军需咽喉,使抗战窒息。 “……断我赖以生存之滇缅路,我后方军民则无异困守孤城,坐以待毙……”5 7月18日,英日签署协定,滇缅公路被迫关闭。前线军需告急! 炮弹、枪枝、燃油、药品、汽配、钢材等,尚在仰光待运。国民政府仅有的十余架运输机及兵工厂,因燃料缺乏,被迫停飞、停工。 “血线”不能及时输血,国内抗战乏力。 南侨机工眼睁睁地看着滇缅路运输停滞,心急如焚! 9月26日,日军攻占越南海防;10月7日,日军空军进驻河内,英政府在东方的殖民地受到威胁。 10月18日,被英政府关闭三个月的滇缅公路重新开放,南侨机工立即投入到更为艰巨的运输任务之中。 心路漫漫(4) 是日,日本侵略军首次空袭功果桥。 不但道路充满艰难险阻,还要躲避敌机的狂轰滥炸,滇缅路上的运输险象环生。 11月,父亲从下关调缅甸腊戍修理厂,在那里抢修从腊戍待发的车辆。整整一年,滇缅路上的运输高峰持续不断。 “……南侨机工以每日输入军需物资达300吨以上……”6 1941年年底,世界战局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第7页 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美、英等国结为同盟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面对日军的猖獗,盟军深感中国战区的重要性。在中国战区,中国军民牵制住了日军上百万。而要制服这上百万的日军,滇缅公路的运输决定着战争的胜负。 难怪后人在对滇缅公路的考查中,发出感嘆:“无法想像,没有滇缅公路,中国抗战的歷史将会如何书写!” 随着日军铁蹄的步步逼近,缅甸局势岌岌可危。12月初,父亲他们受命从缅甸腊戍撤离回国,派到西南运输处设在昆明黑林铺的汽车修理总厂服务。不久,父亲调往距昆明七公里的美国陆军(sos)第十修理厂做电工。 1942年初,中国军队出征缅甸。远征军跨出国门,赴缅作战。 滇缅路承载的使命更重了。 南侨机工不仅要抢运抗战物资,又担负起从滇缅路送走一批批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的任务。 在缅甸坚守到最后撤退的人员,奉命对屯积在腊戍、八莫的仓储物资实施爆破。王文松是留守到最后的人员之一,在八莫军事运输事务所撤退时,负责破坏各仓库。档案记载负责这项破坏工作的人员名单如下: 所长:赵廷珍;监察科科长:黄得望;运输科科长:庄汉良;第三大队大队长:雷震阳;驻修队技师:王文松;美技术员:fandel;等 (云南省档案馆54-12-193) 。 1942年5月3日下午,驻缅甸八莫军事运输事务所突然电报不通,两小时后接命开始撤退。军运所全体人员随中缅运输局汽车运输队华侨第三大队官兵步行撤退,从八莫经密支那至中国保山。 其所长赵廷珍在回国后的辞呈中写道:“由八莫步行撤退时,目睹各机构撤退毫不畏惧,反振作精神,努力工作,无一人旷职。本所自翊此种精神可与前方执枪战士媲美。自踏上征程,栉风沐雨、饥寒交迫,半途又遇敌人阻截,连晚绕道,生死置之度外,饮痛忍受,毫无怨言……”(云南省档案馆54-12-193)。 中国远征军在缅作战失利。日军越过国门,沿着滇缅路向前推进。 1942年5月5日,眼看日军先遣队已到达滇缅路咽喉——惠通桥,中国军队果断引爆炸药,惠通桥被炸。日军被紧紧地锁在怒江西岸,日军的铁蹄在这里画上句号。两军隔江对峙。 滇缅路运输中断后,南侨机工遭当局遣散。他们报国无门,回归无路,多数南侨机工无以为业。由于言语不通,举目无亲,部分南侨机工流落街头,甚至冻死、饿死。 南侨机工只有自助了! 海南籍机工黄守琛,第三批回国,任华侨先锋第一大队二中队中队长,在昆明西站空军招待所谋到经理一职,当即召集了近百名南侨机工(其中有30多名海南籍机工)到招待所就职,以解决他们的吃饭和住宿问题…… 此时,父亲就职于昆明东站美国陆军第十修理厂。 1942年秋,美空军十四航空队开闢了在当时航空史上被视为禁区的喜马拉雅山脉和缅甸茂密丛林上空的一条空中航线,即有名的“驼峰”航线。其航线是在滇缅公路运输中断后开闢的空中运输线,驾机飞越“驼峰”的是美国陈纳德将军所率领的神勇的飞虎队。 刚从滇缅路上退下来的南侨机工,先后有两批(每批50人左右)被盟军徵募到印度汀江机场,承担飞虎队的地面运输工作。 同为海南籍的机工罗杰在赴印度之前,父亲用钢材精心地制作了一枚精美印章送与罗杰。罗杰临行前担心带去遗失,十分不舍地交其叔叔罗开瑚保存。 与罗杰同行的海南籍机工林明月病故于印度汀江机场。 飞虎队员从极其惊险的“驼峰”航线频繁飞越,所运战争物资也倾注着南侨机工的一份血汗。 …… 2006年11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被称为“飞虎月亮花”的世纪老人黄欢笑家中,我有幸认识了曾任美军第十四航空队翻译的美籍华人黄永裘先生。黄先生1942年就读于西南联大译训班,后入陈纳德驼峰飞虎队当翻译,随美军在云南驿机场工作了两年多。 一件当年美国飞虎队员所穿的飞行服,把南侨机工王亚六和黄永裘先生一起带回六十多年前那段相同经歷的回忆中。王亚六说,那时候云南驿机场很大,从印度汀江机场起飞的“驼峰飞虎队”飞机所运物资全都空运到云南驿机场;在那里服务的南侨机工,几乎都是与身着这种飞行服的美军飞行员一起忙于当时的军事运输。飞行服背面印有:“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字样。 可见,云南当时已是国际反法西斯战场之一。 …… 另有一部分南侨机工赴印度兰姆伽加入中国远征军新一军孙立人部队的炮兵旅运送弹药。在这之中,有海南籍的机工陈邦兴、王云峰、庄镜波、谢川周等。 心路漫漫(5) 昆明南郊的巫家坝机场,是陈纳德总部的所在地。1943年中旬起,父亲凭着在远洋轮上所学到的西点制作的厨艺,分别在巫家坝美空军招待所、云南驿美空军招待所制作西点。西点的美味使不少美军士兵认识了父亲这名“厨师”。在保山华美餐厅,父亲看到美军军官酒后殴打士兵,父亲曾作为证人飞抵印度,在美军的军事法庭上为被殴士兵出庭作证。 第8页 南侨机工没有辜负南洋父老的嘱託,坚持到抗战胜利。 一千八百多名南侨机工永远地沉睡在滇缅路上。 “可以说,我们南侨机工回国抗战,没有一个人当逃兵,也没有一个人给南洋华侨丢脸!” 这是如今健在的几位老机工在回首那段往事时发出的感言! 1945年,抗战胜利了。倖存的南侨机工自发地组织成立“华侨互组会”,向国民政府提出请求,要求復员。 若干年后,我在查阅南侨机工档案时,无意间触摸到那段歷史。沉寂已久的歷史档案让我走近和了解华侨,认识了南侨机工团结互助、亲切温暖的“华侨互助会”。 华侨互助会,于1943年9月发起,1944年1月成立。 1942年5月,惠通桥被炸,滇缅公路运输中断。之后,大部分南侨机工无以为业。他们谋生无方,流离失所,浪迹街头,急待救济。热心于侨胞事业的南侨机工及侨胞白清泉、侯西反、胡春玉等,发起为难侨施赠医药。同年12月,又酝酿成立华侨互助会,并呈请备案。1944年1月21日,华侨互助会在昆明南强街福建会馆成立,分九批从南洋归来的机工们在昆明有了“家”。 在华侨互助会1944年的工作总结中,这样写道:“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南洋各地相继失守。滇缅路中断,侨工陆续失业,流落街头,无人垂顾,侨童无书可读。本会旨在于为华侨和侨工解决困难,热心侨胞展开侨之收容训练。并提出:‘侨应自谋力更生,以侨救侨’”(云南省档案馆44-2-314)。 由此可见,华侨互助会完全是根据当时南侨机工的生存状态,由归侨自发组织的自救、互助团体。 华侨互助会在筹集到救济资金后,用途如下: 1、聘请昆明惠滇医院的陈永祥、周文辉两名医师为生病的侨工义务诊疗; 2、会内设疗养室,由专人照顾病侨的起居饮食; 3、会内设收容所,收容失业侨胞,介绍职业。 设在昆明黄土坡观音寺的南侨机工收容所,人数是逐天增加。华侨互助会还制定出训练概要: 1、智能训练:政治、军事、技术; 2、精神训练:讨论抗战、批评与自我批评; 3、劳动服务:每日一小时; 4、课外娱乐:南洋音乐演唱或演奏(云南省档案馆44-2-314)。 真是巧合,1984年我从学校毕业后,来到了昆明市儿童医院工作。在多年后,当我整理南侨机工史料时,方知昆明市儿童医院的前身就是与南侨机工有一定歷史渊源的惠滇医院。难怪父亲在生前谈及我的工作时,老是重复念叨着一句话:“惠滇医院!”我当时是莫名其妙,嘆他病煳涂了! …… 在海外华侨唿吁下,在联合国远东国际难民组织的帮助下,经华侨互助会造册登记、核实,国民政府开始安排南侨机工分批覆员。 父亲在办理復员登记时就职于空军第五军粮所。军粮所设在昆明柳坝。该所纪律严明,不允许随便外出、请假。在他復员登记表中清楚地写着,回归地——新加坡。毕竟,南洋是他的第二故乡。所发临时护照号码为473201(云南省档案馆92-2-146)。 1947年9月12日,父亲奉命出发在渝蓉线驾车运输物资,错过了大批机工启程復员的时刻。翌年2月5日回昆后,他曾向云南省侨务委员会提交申请,要求延期他的护照。在1948年8月1日,由华侨委员会、云南侨务处刊出的《侨讯》第十六期中,登载了包括父亲在内的留昆81名机工復员名单,要求他们即日内乘机飞抵广州,转香港乘轮出境。而此时,父亲却再次受命出差,在送车到南京的途中,回昆明已是1949年2月初(云南省档案馆92-2-152-8)。 1949年2月19日上午,云南省侨务委员会向空军第五军粮所供应中队发文一份,“希尽可能准予暂缓调遣陈昭藻、林熙庾等,以便等待联合国国际难民组织广州办事处来人核办处理”。 空军第五军粮所回函: 侨委会云南侨务处: (1)侨务字第0049大函收悉; (2)查该库不隶属本队,所请未便照办; (3)请呈向军粮股洽办。 昆明巫家坝空军供应中队中队长:蒋方锦(云南省档案馆92-3-8-33)。 但是,父亲已经再也没有復员的时机了。 次月,该军粮所郝绍连所长对父亲在内的三名南侨机工说,已没有机会再返新加坡了,要派遣他们随部队前往台湾。 或许是出于对未来社会的憧憬与嚮往,父亲选择留在大陆。 他辞职离开空军第五军粮所,开始了新的生活。 父亲、母亲 留在大陆昆明后,父亲与母亲相识了。 1949年底,伴随着共和国诞生的欢唿声,父亲、母亲开始了他们的婚姻旅途。父亲、母亲年龄相差整整三十岁。 心路漫漫(6) 母亲幼年丧母。过早地失去了母爱,在她的内心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她的一生都不善于言笑。在她那过于严谨的神态下,蕴藏着女性的善良、淳朴。 20世纪50年代初,父亲就职于昆明裕成商行。“新社会,要有新知识!”父亲送母亲到文化夜校学习。 “你父亲送给我一支派克笔,上课的时候拿出来,班上好多同学都羡慕。”每当掏出藏在母亲心底的那一份回忆,她的脸上就会闪烁起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那是我们平时很难捕捉到的。 第9页 “你父亲身材魁梧,身子特别直。休息天他就穿西装系领带,头髮还打上髮油,走出去,有点与众不同。” 不知母亲特别爱整洁的习惯是否是从她的婚姻开始。 母亲先后生育了姐姐、我和弟弟三人。 1952年,父亲无职在家。当时的生活来源,主要靠新加坡姑母寄过来的侨汇。华侨事务处派人来家,问是否需要救济。父亲说不想白拿国家一分钱,需要的是一份工作,在任何地区做任何工作都行。 于是,经华侨事务处介绍,父亲来到云南垦殖局蒙自分局做驾驶工作。同年10月,由于工作的需要,父亲连人带车调往森林工业局开远分局,往返于林区运送木材。 父亲在祖国大跃进时期,工作干得不分昼夜。 “我们南侨机工,不管是在国家民族争独立时期,还是在国家百废待兴的建设时期,都是为国家付之心血的。”这是我在对尚健在的老机工王亚六访谈时,他的肺腑之言。 在父亲的档案中,记录有他的诸多荣耀:1956年参加森林工业局先进生产者会议,得奖章一枚;获物质奖励六次(胸前印有奖字的纯棉内衣);1958年到1959年,分别获得安全行车十万公里以上和先进生产者的奖状各一张。 工作单位欲送父亲去疗养,父亲说:“我身体好好的,怎么去浪费国家的钱?” 对那几张无任何装裱的奖状,父亲收藏如宝,直到“文革”中才被撕毁;而那几件印有“奖”字的纯棉内衣,则一直紧紧地陪伴着他的身体,直到临终随父亲化作了一缕轻烟…… 那个“奖”字,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的童年是在多彩的记忆中度过的。 由于父亲常年在林区工作,很难有机会回家。在我4岁以前,我见不到父亲的音容笑貌。于是,大我十岁的姐姐背上我,从昆明乘上火车,沿途又几次站在路边招手搭车,终于到达罗平的林业局车队。 父亲看到我们姐妹俩,顿时惊喜得发呆了! “你们怎么来的?” “只要看到写有‘林业’字样的车,我就招手!”姐姐大声地说。 “我告知他们您的名字,他们都说:‘知道,老华侨!’” 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的父亲,从此,留在了我幼年模煳的记忆中。 之后,父亲调到昆明近郊工作。 休息天,父亲偶尔带我们到南屏街当时昆明少有的咖啡店喝咖啡。那一刻,我总是高兴得跟着父亲一路走、一路跳。一次,邻桌的人看着我和父亲的样子,对我说:“小姑娘,你的爷爷真好!”顿时,我的心沉了下去。以后,再也不愿跟随父亲一同上街了。 20世纪60年代后期,父亲被隔离审查了。母亲被迫带着弟弟随时代的潮流下放到了农村。 又要离别。临行前,父亲对母亲说:“凤英,你带着孩子先去吧!我虽然年纪大了,还挖得了地。等我回单位接受完审查,就到农村来,你不要嫌弃我!”“相信我,我不是特务……” 每当母亲回想起父亲的这番话语,她总会鼻子发酸。 我们一家开始了分居三地的生活。父亲回单位接受审查。他的审查一直延续到1973年1月。 母亲带着弟弟在农村起早贪黑地干活,全年所挣工分收入只能维持基本口粮。母亲吃苦耐劳的本领扶持着整个家庭生活。 1975年,在农村的母亲得以落实政策返城了。 次年,父亲退休了。但他还到离家很远的汽修厂工作。每天早晚两次赶公交车,有时被挤得摔倒在地,或是手被车门夹破,但他回家从未有过一声嘆息,还哼着他的家乡小调找家务事做…… 读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红岩》等革命小说成长的我,最大的嚮往就是申请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因为我的家庭出身,我接受多次的家庭出身审查和团组织对我的考验。看着和我一起写入团申请书的同学已经成为一名共青团团员,那一刻,我恨透了父亲。是他影响了我,影响了我的进步,影响了我对组织的渴望…… 可生活中,父亲在养育着我。再苦再累,他都默默承受。 每当家里炖汤煮肉,母亲总要把我和弟弟拉到一边悄悄交待:“你父亲年纪大了,让他多吃一点,你们年轻,有的是机会。” 在困难时期,父亲总是抢着吃玉米饭,母亲很无奈。 20世纪80年代中期,已年过八旬的父亲再也累不动了,躺倒在病床上。 在医院的三个月中,不知何故,医生查房或来人探望,父亲讲的全是海南话。医生用问询的目光回头看我,我学会了简单的海南话。 回家养病的父亲基本不能下楼了。 心路漫漫(7) 那天清晨,母亲焦急地打来电话,说父亲不见了! 我连忙赶到家里,母亲告诉我说,她出去取牛奶,回来就不见了病床上的父亲。实在想不到,久病的父亲居然能走动,而且还下了六楼,不见了! 晨风中,我与母亲四处奔寻。终于在昆明的翠湖公园湖畔,看到了伫立在湖边的父亲。一根拐杖支撑着他瘦弱的身躯,纹丝不动! “你!你来这里干嘛?”喘息不已的母亲急忙搀扶着父亲。 第10页 “我,我想回海南岛!到新加坡!看‘天和堂’!” 听着父亲一字一句地从嘴里蹦出来的这些想法,我和母亲感到非常的惊异。 “好,等你病好了,就回海南岛、到新加坡。”我和母亲劝慰着父亲,慢慢地把他扶回了家。 从此,再未下楼的父亲一直躺在床上深深地惦念着他的家乡,他的第二故乡——直到病故。 父亲走了,留下一张行军床、一只美国军用水壶、一本华侨登记证。 心路漫漫 人们经歷过的种种事情,时间久了便沉淀为许多记忆。有些记忆是需要拿出来回放的,并细细回味。酸的变甜,甜的发酸。 人生需要有回忆!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幼稚园的老师特别偏爱我。我的衣裙在当时穿的总是与别的小朋友不同,色彩鲜艷,款式独特。印象最深的是一条紫红色的连衣裤,开口在左肩上有一排纽扣,每次方便,都需老师帮忙。此时,老师就说:“看你这衣着,就知你家与众不同!” 回到家,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穿的衣裙是你新加坡大伯母寄来的,当然就与别人的不一样喽!” “新加坡在什么地方?” “听说在南洋,很远很远。” 母亲把她所知的点滴向我输入。若干年后,我从父亲一些往来的信件中得知,新加坡的伯母一直盼着父亲回去,因伯父在新加坡沦陷后不久生病去世,父亲和伯父与两个海南同乡共同投资开办的“天和堂药店”需父亲回去照料。但父亲在两次机工復员时都因被派工作,没有赶上再返新加坡。后来伯母曾来信说,若父亲实在回不去,送一孩子回新加坡也行(伯母身边没有孩子),父亲没有把身边的孩子送过去。新加坡“天和堂药店”的股份和经营全留给了伯母。 …… 我的家庭的确与别人的有点不一样。尤其是和我同龄人的父亲相比,我的父亲是一位老人,我出生时父亲已62岁。在我家居住的四合院里,邻居们都亲切地称他为“陈爷爷”。 我家居住的四合院里,共住着五户人家。楼上两户、楼下三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位双足被缠成三寸金莲的彭奶奶。她随时穿一身整洁的对襟衣服,说话总是很温和。据说,彭奶奶是个大家闺秀,受过良好教育。她能读书、写字、知书达理,很受人们的尊重。 那年我七岁,在我刚步入校门不久,不明白一家人怎会各居一方。母亲带着弟弟下放到了农村,父亲被隔离审查。 独居的我经常得到彭奶奶的照顾,冷暖、温饱她都会过问。夜晚我关门入睡,用被子把自己的身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的,即使裹得全身冒汗也不松开被。童年对黑暗的恐惧,使我总想一直亮着灯。迷迷煳煳中,就会听到彭奶奶轻轻的声音:“睡了吧?关灯!” 这位老人几乎每晚都在我入睡后,才去休息。 黑暗中,进入了我童年的梦乡。 清晨,又是在她温和的喊声中,我起床上学。 年少时期孤独的我,期盼成了我生活的主题。盼着哪天放学回家,门上的锁不再挂着。 呵!家里有人。一种快感从心间流过。母亲、父亲终于能分别不定期地回家来了。 母亲回来,打扫卫生、清洗被褥、千叮万嘱,又赶车回农村了;父亲回来,做好够我吃几天的饭菜,陪着我吃一顿饱饭又回单位了。 快乐时光总是那样的短暂,只在指间停留片刻,就匆匆熘走。 假期,我到农村找母亲和弟弟。做完田间的农活,回到家里我把在学校里学到的歌曲大声地唱出,弟弟也跟着唱,而且唱得非常卖力,母亲开心地笑了。歌声、笑声飞出了那村庄里简洁的房舍…… 中秋节,四合院里的两家人早早地就邀我晚上到他们家过节。我选择了到楼上的王奶奶家。他们老两口及两个孩子加上我,围着一张圆桌对着门外的月光,开始过节。桌上摆满食品,月饼、什糖、水果、板栗……我不明白,为何要在这一天晚上,家人聚在一起对着月光尽兴地说笑,美美地饱餐。主人一家对我热情,不分里外。我不时地左右转身接着两边送过来的食物,听着他们一家人不紧不慢地聊着家常以及楼下彭奶奶的那个大家庭中传出来的欢笑声。此刻,我丝毫感觉不到过节有什么好处! 透过楼道的那一扇窗,我盯着月亮狠狠地看。为何月要圆!月圆人团圆?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父亲、母亲,月光下,您们身处何方? 那晚,我睡在床上没有开灯。屋子里洒进了洁白的月光,温馨、明亮。她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轻轻地对我呢喃:“睡吧,我会陪在你身旁。”那月光温柔地拥着我渐入梦乡。 哦!大自然是美的! 心路漫漫(8) 想念父亲,我搭车到了地处郊区的父亲所在工厂。经人指引,我找到了一幢已很破旧的楼房。那楼内是一内走廊,若无灯光,漆黑一团。顺着楼道右边走到底,在最后一间,我敲开了门。果然是父亲!一套洗得发白还打了补丁的劳动布工作服穿在身上,罩在里边的依然是那件很旧的印有“奖”字的纯棉内衣;几根花白的头髮有点零乱,曾经圆润的面廓似乎一下子拉长了、还布有皱纹;扶着门框显得粗糙的双手还留有未褪尽的工作时的气味,一双脚套在同样是洗得发白的劳动球鞋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浑身散发着劳动气息。 第11页 这就是父亲,我打心眼里不希望的父亲的形象,可他地地道道的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看到我,眼光有些散乱。愣了片刻,急忙拉我进屋。 “以后可不许乱跑,不安全。” 屋里除了一张床、两个小凳子、一个保温瓶,几乎没有更多物件。还没吃午饭,父亲用一个小煤油炉煮面条,我到另一房间去接水。那里积满污水,走到水龙头前,要从一块块垫高的砖头上走过。提着满满的一桶水,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一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年过七旬的父亲每天这样用水,万一跌倒怎么办?我心一慌,天哪!赶紧把这念头止住,不敢再往下想。 饭毕,父亲催促我快回家,因下午开会他要向群众交待他的歷史问题。我想,他是不想让我看见他低着头的形象! 去看父亲,就吃了一碗酱油面,还带回一份心酸。 小学四年级,母亲生病住医院。做完手术,父亲送来鸡汤。我到医院门口接过父亲熬好的鸡汤。他询问了母亲的病况,待我转身要走,“宝玉”,父亲叫着我小名,我回过头,看到父亲即将要迈出的右脚又慢慢地放回了原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使我感到困惑。“没什么”,他费力地摆摆手,“让你母亲好好休养。”但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焦虑、期盼和无奈。父亲原地不动地目送我走向母亲所在的病房。 那时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不上病房看望母亲。 “你爸爸呢?” “还在医院门口。” 母亲捧着手中的鸡汤发了一阵呆,才低头慢慢咽下。 小学毕业,班主任通知每位同学交户口册按户籍分中学。我急得坐卧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我的户口在农村! 当年报名入学后不久,全家下放,我的户口随母亲一起下放到了农村。弟弟随户口所在地报名入学。他的小学和当地农村孩子一样,几乎在田间完成,农忙完了才进教室学会几个简单汉字。而我侥倖坐在昆明的学堂,但还是“黑人黑户”地出入学堂。 怎么办?“愁”上了心头! 傍晚,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学校找到班主任,艰难地吐出了真相。 她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 我顺利地跨入了中学。 读书期间,我最怕的是开家长座谈会。同学的父亲不是穿军装就是四个吊袋的中山装,且个个年富力强。我曾闭着眼睛梦想:如果父亲穿军装、如果父亲穿中山装——但睁开眼睛,活生生的父亲却永远总是着劳动布工作服的老人形象。 唉!父亲,年轻时你的精力投在何方? 初中时,一家人团聚了,但父亲也退休了。为了供我们姐弟读书,他不顾年迈体弱,早出晚归,仍然出去工作,每月多挣四十元钱以补贴家用。每天清晨,父亲早早就出门。目送着他微驼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的心也有点驼了。 记得有一次,我患急性肠炎住进医院急诊室。母亲上班,我只好让小伙伴陪我输液。忽然病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是父亲。他站在病房门口默默地看着我。面对旁人,我无力地叫了一声“爸爸”,把头转了过去。从他注视我的眼神里,我感到了父亲的关怀!他在病房门口足足站了几分钟,而我感到这几分钟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我希望他赶快离去!父亲看着我没有多大问题,才转身慢慢离开。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我的泪水随之溢出了眼眶…… 我好渴望父爱!可父亲能给我感受到的只是一种沉重、忧郁,无言的关爱。哦!苍老的父亲,对周围、对同学、对社会,我真希望您的背是直的,而不是微驼的老人形象!那种心境,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在我家居住的四合院里,茶余饭后,邻居们都喜欢聚在一起听父亲讲他的经歷,他的所见所闻。在他昆明方言夹杂着很浓的海南方言中,父亲讲得绘声绘色,邻居们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能听到父亲闭着眼睛陶醉地哼出地道的琼腔琼调来…… 也就在他与邻居们乐此不疲的讲述中,我不经意地听到了“南侨机工”、“滇缅公路”这些陌生的称谓。 仿佛,它们是那样的遥远。 那时,常看到来家里坐的那几个叔叔,他们说着与父亲相同的口音,见面都称唿父亲一声“伯爹藻”。他们在一起快言快语地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我左顾右盼地想听个明白,却似懂非懂。尤其是看到他们每当聚在一起时必定要喝咖啡,喝一口总是那样的陶醉!那咖啡的香浓,似乎也只有他们知道。 谈到往事,几个人更是言语不断,激动得挥手比划。 看似平凡,却另有别味的几个“异乡人”! 心路漫漫(9) 许多年以后,我曾问翁老:“您们以前为何不相聚?” 翁老笑着说:“五十年代,我们要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忙于祖国的大跃进;六十年代我们这些身份特别的人不能随便走动,身不由己;七十年代后期,抑闷的空气有了一点流动,那份蓄积已久的情感在慢慢蓄髮,我们都在相互寻找啊!” 是乡音、乡情、乡恋聚集了他们? 他们人生的脚步如何停落于红土高原? 第12页 时间似乎在这里凝结! 父亲的衣着终于有了改变。 多年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身上穿的都是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他对母亲说:“以后我老不在了,你仍旧让我穿着工作服去吧!穿新衣服,烧了太浪费!”母亲不忍,硬是把她做裁缝的哥哥叫来给父亲缝制了一套纯棉布的银灰色中山装。 那天,父亲很认真地穿上那套衣服出门了。 晚上回来,他高兴地哼起了海南家乡小调。 几天后,父亲拿回一张照片——“抗日时期回国侨工服务团留昆同仁集会”。 “他復员回马来亚,又来看我们来了。和我一批回国的。” 父亲指着照片里名叫陈安的人兴奋地说着。 看着照片中“战友”一词,我对父亲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战友”是那样的崇高、亲切! 一直以来,我对父亲一直有一种难言的忧伤和自卑。 “他怎么还会有战友?”我在心里犯嘀咕。 那是我所知道的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他的同仁留下的合影留念。 1987年7月28日,乌云厚重。父亲在雷雨声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想回家乡——”,长舒一口气,走了!身穿那套银灰色的中山装静静地走了。 贴身的,依旧是他那印有“奖”字的纯棉内衣。 “在中华民族危亡之际,在抗日战争的艰难困苦年代,在国共合作拯救中华民族危难时期,陈昭藻同志响应南洋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号召,以实际行动支援祖国抗日救国斗争,积极参加南洋华侨机工抗日回国服务团,战斗在当时与国外的唯一通道滇缅公路上,出生入死地为祖国的抗战服务,为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作出了贡献……”呆呆地听着父亲的悼词,静静地看着闻讯赶来向父亲作最后痛别的“异乡人”,他们面对父亲的遗体,一个个老泪纵横!我相信了,父亲生前的确有过战友! 许多年以后,我从翁家贵老机工那里得知,与父亲同一批回国的机工王文松,早在1946年末担任美军翻译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驾车在昆明东站不幸发生车祸,送到昆明惠滇医院抢救无效身亡。翁老、父亲等几名机工前去送别,悲痛至极。 之后,我才理解父亲为何一再地提及惠滇医院——那里,有他和战友最悲痛的离别。 父亲走了,伤心之极,我欲哭无泪! 弟弟捧着父亲的骨灰,把他深深地埋入土中。父亲完全地留在了云南昆明! 父亲真的走了吗? 父亲的背影,我挥之不去! 人真是奇怪,在很容易就能够获取之时,往往对事物的存在无所谓。而当意识到真正失去之时,又恨不得使劲地刨、使劲地搜,希望寻得那曾经很容易得到的东西。 父亲,看似平凡,却有着不平凡的人生!在他生前,我没有认真地琢磨他。自从知道他有“战友”之后,在我自卑的心中,父亲的形象有了一点点挺拔。 父亲的背影,驼的。忘不了,的确忘不了! 1989年7月,“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碑”在昆明西山落成。举行隆重的落成典礼,母亲作为南侨机工遗孀被邀请参加,我也作为南洋华侨机工的后代随母亲前往。 仰视着刻在纪念碑上的“赤子功勋”、“南洋华侨机工”这几个醒目的大字,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激流。“南侨机工”!正是这特殊的称谓,让我开始解读父亲和他的“异乡人”。 在纪念碑前,熟悉的、陌生的,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吸引着我。他们面对着纪念碑是那样的肃穆、那样的深情、那样的眷恋——我深深地为之感动! 他们是已经为数不多、倖存的南侨机工。 尤其是从广西赶来的一位老机工,个子不高,四个吊袋的上衣配着一条高吊着裤脚的裤子,一双解放球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肩上斜挎着一帆布包,背着一包干粮、一壶水,古铜色的脸庞在透过树林的阳光映照下微泛亮光。他凝视着纪念碑,一动不动地久久伫立,尤如一尊雕像!他凝视纪念碑的双眼噙满泪水,那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流下…… 哦!父亲、“异乡人”、南侨机工!究竟蕴涵着什么? 2000年10月中旬,在新加坡陈共存先生的支持下,我有幸随中央电视台摄制组重走滇缅公路。同行的有三位健在的老机工,他们是王亚六、罗开瑚、翁家贵。要去找寻、感受父亲当年的足迹,而且还能与他的“战友”同行。仿佛是冥冥中的父亲在指点着我:“去吧!孩子。” 滇缅公路,从前未曾了解过。从没想到我会走进去,并在这条路上寻觅着父亲的足迹。 但是,如今老的路段已所剩无几。 起程的当天,我们就到达下关。几位老机工闻讯赶来,见面的情景尤如父亲他们当年的景象。兴奋、问候,还有那说不完、道不尽的过去——几位老人不停地指点着曾经是南侨机工落脚的地方。 心路漫漫(10) “达娅,你看!这个地方是以前西南运输处设在下关的第八修理厂,你爸爸就在这里工作。”行至城西,翁老指着现已是民房的遗址娓娓道来。“那时候的厂房是用铁皮搭建而成的,设施简陋,只有办公房稍好一点。”对着那遗址,我的视线久久地停留着。 第13页 次日,前往永平,上了滇缅路的老路。奋力行驶的车子左右摇晃,颠簸不停。铁树窝,距永平5公里,弯急坡陡,稍一不慎,就会车毁人亡。“当年,在这里遇难的机工只能用草蓆捲起来就地掩埋,多数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几位老机工沉痛地讲述着从前。其中,他们记得名字的海南籍机工符气簪、吴树光,也牺牲在这里! 机工黄昌文在麦桩丫口遇难,连遗体都没有找到! 山林寂静无语,只听得到百米深的山谷中潺潺的流水声。如果不是几位老人的现身讲述,谁曾想到,竟有那样的一批热血男儿在祖国危难的时刻从南洋归来,献身祖国,默默地长眠于此——“再见吧,南洋!再见吧,南洋!”沉眠于此的南侨机工永远地告别了南洋! 仰望高山,俯视峡谷, 回首歷史, 我低头思索。 保山,滇缅公路的一个重镇。1942年5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大批敌机的疯狂轰炸,死伤无数百姓和学生。罗老清晰地回忆道:有一名陈姓的南侨机工,海南人,平时非常爱整洁,每天出车之前都要对着镜子把自己梳理一番,精神抖擞地登车起程。那天,敌机来犯,他遇难了。头颅被炸飞,可身子还正正地坐在汽车驾驶座位上,双手仍紧握方向盘——啊!南侨机工手中的方向盘! “我们回来投身祖国抗战,就没有想到要活着回去,我们是早就做好准备的!” 先后在不同的地方,听到几位机工老人说的都是一样的话。 惠通桥,位于龙陵县城东。依怒江两岸悬崖修筑,用钢缆悬吊而成,是滇缅公路的咽喉。 后来的史学家研究,歷史的走向在这里发生了改变! 1942年5月,惠通桥被炸断了。日军的铁蹄被锁在了怒江西岸。 日军对两岸人群疯狂扫射。死伤中国百姓数千,鲜血染红了滚滚的怒江水。 罗老告诉我,当年他所驾车子刚过完桥不到两小时,桥就被炸了。和我父亲一批回国的机工韩利丰是掉入江中游过来的。我跟随罗老身后,缓步走到桥头边,凝视着怒江缓缓而流的江水。罗老深沉地低呤:“怒江水呀滚滚流!”看着他那凝重的神情,我随声道出:“问君能有几多愁?”罗老满腔的真情即刻释放。他面对江水,凄凉又高昂地喊出:“战友们!同胞们!今天,我们看你们来啦!你们的鲜血没有白流,我们已经取得胜利了!人民没有忘记你们、歷史也不会忘记你们!”此时此刻,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战友”,听到了父亲生前战友发自肺腑的喊声! 父亲和他的战友是一群书写非凡歷史的当事者、亲歷者和见证者。祖国的苦难和辉煌歷程中,深深地印证着他们的足迹。他们是一群用青春和热血书写歷史的人,歷史不会、也不该忘记他们! 伫立惠通桥边,我久久不愿离去。眼前此景,耳边所闻,把多年来尘封着我感情的闸门打开了。眼里是流不尽的泪水,伤心的泪、悔恨的泪!伤心——在父亲生前,我没有用心去感受他的父爱;愧疚——我曾那么没有勇气面对父亲的形象。我不懂!不懂父亲的过去,不懂父亲和他的“异乡人”。 面对这滔滔江水,我用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大声喊出:父亲哪!您若九泉有知,就听一听女儿的诉说吧,请您原谅我,原谅我儿时的无知和对您做出的不良举止。如今,我跟随着您的战友在找寻着您当年的足迹,重拾歷史的记忆。我要重新认识您! 芒市,南侨机工几个大队和华侨先锋队曾在那里驻足。 一大早,我们来到机工谢川周家。谢老身着一身银灰色的中山装,使我眼前一亮,倍感亲切。谢老个子矮小,精神饱满。当一幅机工回国前曾举过的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横幅展现在谢老面前时,他激动地流泪了,“不后悔,不后悔!为当年谎报二十岁回国投身抗战不后悔!”“1939年我回国时只有十七岁,可敌人都打到你祖家了,还能坐视不理?报国心切啊!” 这些“异乡人”,父亲的战友,他们全都是一个称谓——南侨机工! 我站在谢老面前,翁老把我介绍给他:“这是伯爹藻的女儿。”谢老立刻明白了。“哦!伯爹藻。你父亲是个好人哩。”此情此景,此时此地,我再次听到海南的乡音称父亲为“伯爹藻”,是多么的亲切!我明白了,父亲是机工中的大伯。 途经腾冲,在滇西抗战的一九八师阵亡将士纪念碑前,王老在阵亡将士名单中一眼就看到陈金榜的名字。机工陈金榜是和王老一批回国的,惠通桥被炸,就没有了他的消息。数十年后,在这许许多多的阵亡将士名单中,王老能一眼就看到他,也许是英灵在等待老战友的到来! 短短几天的行程,将多年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那层阴影撩开了。父亲、“异乡人”、南侨机工,其形象逐渐凸现。沿途的所见所闻,如同歷史的画面在我眼前闪现,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富家子弟林春才,瞒着家人报名回国的刘传授,被日军活埋的机工陈团圆——他们在祖国处于危难之时从南洋归来,在滇缅路上燃烧了青春和生命!但他们却是默默无闻! 第14页 心路漫漫(11) 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地拿出父亲所留遗物。看着这几样物件,忽然产生了一种亲切感!那只美国军用水壶,渴了,它让父亲解渴;那张行军床,累了,它让父亲解乏。两样物件都伴随着父亲多年,使他保持着旺盛的精力而辗转于滇缅路上。打开那本陈旧的华侨登记证,注视着里面父亲那张发黄的照片,父亲的眼睛,有着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我要寻找!寻找那父亲陌生的过去。 从2004年起,我几乎把所有的工余时间都泡在云南省档案馆里。我阅读歷史档案,阅读有关南侨机工的书籍,收集整理父亲和南侨机工史料。一张张发黄的陈年文档在我手中翻动,每一黄页都成了歷史的载体:承载着这一段非凡歷史的档案,从多年的沉寂中被我激活了。在查阅1946年4月起由华侨互助会造册《机工回国服务復员登记表》时,每一名机工姓名旁的侨居地一栏,那些陌生的地名反覆地在我眼前出现。星洲、太平、怡保、霹雳、槟城、马六甲、柔佛、吉隆坡、沙劳越、吉打、暹罗、苏门答腊、西婆罗洲——所有的机工都侨居南洋。卷中贴有的照片,虽时隔半个世纪,一个个眉宇间仍朝气犹存,潇洒、帅气。当翻到卷宗92-2-146第78页时,我勐然看到了“陈昭藻”三个熟悉的字样,我的心跳随之加快,拿着那一张黄页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看到了,我看到了父亲年轻、帅气的模样!他整个地跳入我的视线,穿进我的心坎。嘿!父亲,穿着西装,繫着领带,双目炯炯有神。我终于看到了父亲不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形象。父亲也曾潇洒、也曾年富力强。 查阅到仅存的几件1939年4月“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委员会徵募汽车驶修机人员回国服务登记表”,每一名应募的机工从姓名、年龄、家人、居住地及担保人的签名,都清楚地记录了他们当时的状况。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富有朝气,担保人的签名见证了他们良好的品格及回国服务的决心;但在整理到復员机工的名册时,却不见了许多眼熟的姓名及照片。难道他们失踪了?他们牺牲了? 1939年由南侨筹赈总会组织回国服务的机工共有3193名。抗战胜利后,1946年对尚在的机工復员总登记,经核查并领到回国服务证书的机工只有1144名。其中,有467名机工、眷属416人,于1946年10月26日至11月29日,分三批从昆明启程返回侨居国。为进一步查证南侨机工牺牲或失踪的准确数字,2006年我在云南省档案馆现存档案中,查到1946年4月至1946年12月,由“华侨互助会侨工復员请领护照名册”分八批登记报呈外交部驻昆特派员公署核发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出国护照的人员仅有1345人。 可见,3193名回国的南侨机工,在滇缅公路抗战中,牺牲或失踪了1800多人!滇缅公路,平均每一公里就牺牲近两名南洋华侨机工! 掩上那一页页案卷,我流泪了;闭上双眼,那一张张富有活力的面孔仍不停地在我眼前浮现。他们告别南洋、离别亲人,穿越在硝烟瀰漫的抗战生命线滇缅路上,最终沉睡于何方?无人知晓! …… 在云南省图书馆研究员陈坤华老师的帮助下,我找到仅存的几页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华侨机工通讯》期刊。在1940年3月10日第十四期较完整的一页中,有几个清晰的大字:“前方奋勇杀敌,后方努力运输!要争取最后胜利,须加强军事运输!”刊物的小栏目有:小论坛、自我批评、机工随笔、马来恋歌选、服务栏。其中让我最感惊异的是“服务栏”里登有机工的“信件待领”、“侨汇待领”,每一服务栏目下登有待领机工的姓名及序号。机工居无定所,不足20公分见方的一小块服务栏,随着《华侨机工通讯》不定时的传递,带来了南洋亲人的思念和牵挂。机工不计所得地奔驰于滇缅路上,多数机工需靠南洋亲人寄来侨汇维持生活。难道他们没在工作?他们没在付出?他们没在流血、流汗?都不是。机工归来,想到的只是为国家付出! 《新华日报》1941年1月27日曾对南侨机工作了报导。其中有一句说:“几乎每个人回国来参加抗战的经过,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实!” 那父亲回国前有何经歷呢? 多年前,也就是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带着对父亲的思念回到海南。找到父亲的故居,转了一圈儿,如同过客,又匆匆离去。此行了却了我的一个心愿,但对父亲过去的认知,也就停留在那几间旧房子上。如今,我对父亲的认识,已不再是从前那样模煳。 揣着父亲那份浓浓的乡情,怀着对父亲更深的思念,我再次踏上父亲的故土——海南岛。读书时,我曾那样迷恋那一首抒情、动听的“万泉河水,清又清……”其优美的旋律唤起我对万泉河边那山、那水、那人的遐想!那一定很美吧! 压根儿没想到,父亲的故居就在万泉河边。 父亲故居的周边,参天的大树,低矮的灌木,屋前一条小溪轻轻地流淌着,几只肥鹅扭动着身子悠闲地漫步。多么恬静的乡村!但父亲故居那几间孤寂的破屋多少还是与这诗意般的环境有点相形不衬。 门前,我点燃了红爆竹。对故乡、对父亲心灵深处的怀念之情在一点点释放…… 第15页 爆竹传递着我的心声,乡里乡亲都知道这老屋有人回来了! 心路漫漫(12) 上香、上酒、上茶。三茶五酒,供奉了我的祖先、我的父亲、我的乡里乡亲。父亲,一个游子,离家多年,却无法回家…… 归来吧!故乡的风,故乡的土,故乡的情——魂兮归来! 老屋里一下子站满了许多人。从前,我对海南的乡音、乡情所知甚少。此刻,在父亲故居的这老屋里,瀰漫起浓浓的乡音、乡情。其中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亲切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我认识你的祖父,见过你的父亲。你父亲个头高大,魁梧。你还有一个大姐,在万宁。” 啊!欣喜的心情溢之我心中。 急切地想寻找那个不曾相识的大姐,我依依不捨地离开了家乡故土。 再回首,门前还站着徐徐挥手的乡亲。在晚霞的映照下,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画! 几经迂迴,反覆询问,我终于在海南万宁市乡下寻找到和我血管里流着相同血液的大姐,一位七十多岁、穿戴整齐、容貌娇好的大姐。一见面,她就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停地流泪,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话。 父亲留给她的,只有童年的记忆! “五岁时,爸爸把我接到新加坡。和爸爸在一起,真开心!早晨,爸爸送我到幼稚园,晚上又来接我。经常带着我和几个叔叔在一起,喝咖啡、上游乐园……” 摺叠在大姐内心深处的记忆被拉开了,她甜蜜地回味起她的童年,时光被她拉了回来。和大姐一起分享着父亲所予父爱,温馨、幸福之感从心底渗出。 “爸爸让大伯母送我回海南老家,那时我只有十岁。我是极不情愿离开爸爸。大伯母牵着我的手,我每走一步,都回头看一眼爸爸。可他一直沉默、沉默——我好想听到爸爸开口叫我留下。” 大姐沉浸在她六十多年前与父亲离别的那一幕中,虽是童年但她记忆犹新!难以想像,父亲当年目送孩子时的沉默,其内心是如何承受着巨大的不平静!是什么力量,使父亲和所有的南侨机工一样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国征程? 大姐低头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语气重重地说: “爸爸心里只有国家,没有小家!” 不!应该说,爸爸心里一直亮着一盏“心烛”,那就是“家”。没有任何一个人不希望自己有个美好的家园!可是,没有国家,哪有小家。爸爸是先国家,后小家。 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父亲捨弃了在南洋安逸舒适的小家生活,回归祖国,是为国家;在我们兄妹年幼,需父母养育之时,父亲再驼的背也要撑着,是为小家。父亲,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大姐,我也曾和你一样抱怨爸爸、不理解爸爸。如果你和我一样,走近南侨机工、了解南侨机工、读懂南侨机工,那我们就会更加尊重和敬爱我们的爸爸。 海南岛,八百多名南侨机工的故土和家园。虽身在南洋、身在战火硝烟的滇缅路上,但他们心中一直装有浓浓的乡情、乡恋。 以下摘自第八批回国机工符和亲写于1940年3月8日的《乡愁》: 俗话说:“光阴易逝,日月难留”。真的,一转眼又是大地回春的时节了。院前,百花怒放,小鸟活活泼泼地飞鸣。大自然中的万物,都蓬蓬勃勃的充满生机,然而,异地的春光,时时使游子兴起了乡愁。 “7·7”事起,敌人的铁蹄踏进我们的祖国,连年的烽火,使乡土变色,民生倒悬,国势阽危,我们激于义愤,不愿在海外偷生,毫无留恋地,毅然整装回到祖国来,稍尽一点天职。南国的亲友们,也时常来信,加以慰问和鼓励,我们除了在内心深处道谢外,心灵上也涌起百般的快慰。 但是,自从我那可爱的故乡被敌人占据后,乡人不堪忍受倭寇重重的压迫,无论青年男女,都已纷纷离乡背井,四散流亡。回想我那七旬高龄的父亲,因年老体弱,只好仍留在那破碎的家园,在敌人的淫威下度日,无人服侍,又消息杳然,究竟他老人家的起居怎样?半年多来却一点也不知道,游子的心,怎不怀念呢?怎不勾起断肠的乡愁呢?……我现在深切地期望着,胜利早日到来,把倭寇驱逐出我们的国土,光復我们锦绣山河,让我重新回到我那秀丽的故乡。 愿我们坚强、勇敢,拼命地和敌人战斗,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去换取长久的自由和安乐。7 …… 在海南岛,寻到了那我不曾认识的父亲的足迹。 离开大姐、离开家乡、离开我已深深眷恋了的海南岛。海岛的椰风胶林,海岛的乡土气息,海岛的亲人故里,一点点,不知不觉地向我浸染、渗入…… 即将离岛,我极目眺望,海连着天,天连着海,无边无际。 漫漫南中国海,连着太平洋,连着父亲的第二故乡——南洋,连着父亲的出生地——海南岛。与琼州海峡及中国大陆隔海相望的海南岛,古称珠崖、琼崖、琼州,古印度作家又称它为“棕榈之岛”,是一座极富有个性的岛屿。自宋代以来,这里人才辈出,是中国现代革命家和军事将领的摇篮。她因地处祖国边缘,百姓“下南洋”出国谋生形成风气,在中国歷史文化中曾形成一股独有的“南洋文化”。这股南洋文化的形成与从海岛漂洋过海、寄居在海外的“侨”,有着深深的关系。“南洋华侨”是在特殊的歷史时期、在特定的文化和生活环境中形成的海外华人群体,他们不仅带去了故土固有的传统文化,还不断汲取着侨居地的外来文化,并最终孕育出华侨华人自己的文化。他们能较早地接触到世界脉搏,从而较早地接受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爱国、救亡、图存、强国、强种,在中国近代史上形成为一条思想主线。法国歷史学家弗朗索·德伯雷在《海外华人》一书中写道:“正是这种对大陆共同的依恋使他们依然是中国人,使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觉得他们是中国人,说中国话……”他们把在异国他邦领略到的风土人情、文化气息、精神风貌和自身的气质,潜移默化地向家乡传输,在故土注入了世界新文明的因子;同时,在异域他邦,他们切身感受到海外殖民地人民生活弱者的悲怆,迫切渴望祖国的强大。也就在这种南洋文化的薰陶、依託下,涌现出大批孙中山先生民主革命的追随者和支持者,也造就了对中国文化有影响的文化大师陈序经。用一名作家的话说:这股南洋文化曾较早吹向低重而沉闷的中国内陆,上演了一幕幕轰轰烈烈的文化革新运动。 第16页 心路漫漫(13) 以往,人们常常把华侨称之为“海外孤儿”,究其原因是由于旧中国的贫弱而致使华侨在海外遭受歧视和压迫。 父亲和几百名从海岛漂出,再回归祖国、报效祖国的南侨机工,不能不说是南洋文化的孕育和祖国“根”的情结在他们身上的具体体现。南侨机工自觉地用行动告知世人:“华侨不是海外孤儿”,拥有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华民族就是他们的家园! 父亲的年轮,在我的追寻中渐次闪现。 2006年5月上旬我再次启程来到滇缅公路959公里处,畹町九谷大桥前。一块刻有滇缅、中印(史迪威)公路交汇点的路牌醒目地伫立桥边,旁边还放有一重重的石碾。上书: 万众筑血路 机工谱丹心 远征壮影行 铸就抗日功 这是滇缅公路国内段的终点;桥的那端,就是通往缅甸腊戍的起点。跨出国门,我开始了滇缅公路缅甸境内的行程。 时隔半个多世纪,沿途的山峰、树木、迂迴的弯路,“二战”的倖存者,是否还记得当年南侨机工,记得中国远征军,记得那场悲烈的战争?一切是那样的平静。在过105码不远处,经过一座不知名的铁桥。桥体数十年如故,只是如今过往桥上的汽车变了样。一路驶去,道路颠簸,坡陡弯急。滇缅公路,整个是一条险路。黄昏时分,我终于到达缅甸腊戍。 腊戍为缅北一边境小城,是一重要的交通枢纽。它既是滇缅公路的起点,也是滇缅公路的终点。在这缅北小镇,曾留下了中国蒋委员长、美国史迪威将军以及盟军、中国远征军和南侨机工的足迹。当然,这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对抗日军的铁蹄。 滇缅公路通车,腊戍骤然间成为一巨大的军需仓储重地。从仰光驶出的列车不停地穿梭于仰光——腊戍之间,卸下堆积如山的军需物资,再由中国境内驶入的车队争分夺秒地拉走。承担物资载运主力的就是从南洋归来的华侨机工。 虽是黄昏,腊戍街道依然热闹。穿过熙攘的人群,我很快找寻到腊戍火车站。一个站台,两条铁轨,少许的几个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二战”时期的东南亚战场,就在这如此平静的腊戍车站中转了上千万吨的军需物资,改变和影响着战争的进程。我倘徉于黄昏的腊戍车站,一个古老的火车加水泵,仿佛依稀看见当年热闹的景象。过往列车徐徐进站,加水、装卸,紧急、繁忙 。或许,父亲就曾穿梭于这站台上,和到达此地的南侨机工一起奔忙…… 父亲回国后调仰光半年,再调往腊戍,曾在此驻守一年之久。 次日,阳光明媚,我漫步于老腊戍喧闹的集市上。路,依然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人,一张张平静、祥和的面孔;房,全用木板搭建而成,许多房屋数十年依旧一个模样,没变。在街上寻到一位年长的华侨,向他讲起当年的南侨机工,他清楚地回答:“记得,当然记得,那么些华侨司机不停地来往腊戍运送物资。”在他的指引下,我找到当年南侨机工经常聚集和居住的房屋,还有一口机工们用过的水井。机工聚集的房屋在一交叉路口旁,是一棕红色的两层木板房,在房子两层中间悬挂着一块横匾,写有“五和公总社”。围着那房子来回巡视,我真想嗅到一点点当年南侨机工的气息。 父亲,您想不到吧,时隔半个多世纪,我追寻您的足迹,来到了缅甸腊戍这个曾硝烟瀰漫的歷史重镇、您和您的战友们曾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房,这里的参天大树,这里的战争倖存者,都见证了南侨机工,见证了中国远征军;见证了那场惨烈的战争!如今,在这块土地上,在蔚蓝的天空下,人们唿吸到的是和平、宁静、清新的空气。人类不想再嗅到战争的硝烟! 寻找歷史的记忆,我走完了滇缅公路全程。但当年南侨机工留在滇缅公路的许许多多难以寻觅的足迹我还未曾发现。那些不知名的,或没有了下落的南侨机工最后的归宿,已成为千古的难解之谜。 南侨机工,耐人寻味,又刻骨铭心。 每一次接触南侨机工书籍、文稿,或人、或事,我总会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因每一次触摸到他们的平凡而使我感动,也因为触摸到他们平凡中的不平凡而带给我彷徨、郁闷和伤感——有的甚至是对我多年来所形成的思想意识的一种痛苦的反思和认知。 以下摘自机工郑亚来《镇南关的最后一天》: 早上,老百姓有些早已搬走了。国民党部队他们要退出镇南关,可还不让我们知道,反而命令我们朝着敌人来的方向去工作,将我们往敌人的炮口送去。沿途,百姓挑的、背的,在慌忙中逃难——太阳下山了,黑夜到来,远望离四五公里处有三个村庄大火沖天的燃烧着,这就是日本侵略军的罪行。离镇南关不远了,出了关就得活命。因为出了关就是当时的法国安南和中国的交界处。这时,有很多老弱难民走不动了,队长说:不能把他们撇下,让他们全都上车,死,大家也要在一起。结果是人挤人,人堆人,像塔形般的装满一车。车走不动,就挂在一挡加我们的人推,慢慢前行。约凌晨三点,终于出了关,我们把百姓疏散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但飢饿、寒冷、敌人的炮弹还威胁着他们;小孩、孕妇、妇女的哭声惨不忍睹。我不感到飢饿劳累,只感心中激愤起对敌人的怒火,眼里禁不住的泪水往外流,当时只恨没有一支枪,否则跑回去跟敌人拼了! 第17页 心路漫漫(14) 黑夜终于过去,前面是法国人的关口,我们队长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队长一人去取回护照,我们进入了同登镇。 回到昆明西南运输处不久,黄锦昆队长叫我到办公室领奖,说是我队在镇南关之役立了功,每人奖给机织毛衣一件。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我开车运送大炮;龙陵、松山战役我开车运送马匹…… 1958年开始,说我有海外关系并受到国民党奖励,大会、小会的批斗我,要我交待罪行……我们南侨机工回国服务就是要让中华民族不受欺侮,向世界昂首挺胸;我要向全国人民说的是:我的奖是抗日救国得的,我的爱国心是因祖国身蒙耻辱而激发的,是伟大的人民音乐家聂耳“义勇军进行曲”在召唤我们!在我的思想里,不管是回来抗日,还是建设祖国,都是为祖国出力……我现在老了,地球容不得我待很多时间;在剩余的时间里,多说一点给下一代听,告诉他们,要好好地认识、理解“祖国”二字的含意,那就是:国破家亡,长大了要保卫祖国,不当亡国奴,要天天唱,永远唱伟大的作曲家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要跟着曲调进行你们的工作,祖国就一定会繁荣富强,外国人再也不敢侵略我们,这就是南洋华侨回国抗战服务机工对你们后一代的期望。8 在纪念南侨机工回国服务六十五周年之际,南侨机工第二代子女编排并演出了一舞台剧《赤子情怀》。在排演母子离别的一幕中,其儿子的扮演者是已故南侨机工张永和之子张宝祥。他特别地用心地表演当机工别离时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喊声“妈妈!”其自然、纯朴,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落泪。那天,在空余之时,他走到我跟前坐下说:“我一直想找你讲一讲我内心的话。”他说,“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小小的储藏间,那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而我内心的这个储藏间,装着的是我父亲临终前那死不瞑目的模样!”我注视着他认真地听着。他接着继续说:“虽然那时我只有十三岁,可父亲离去的那一刻牢牢地记在我心间,父亲是在监狱里死去的。” 机工张永和出生于印尼一富裕家庭,祖籍福建厦门。第九批回国。 1958年,他被定为“坏分子”,被强制送入监狱劳教,积劳成病、含冤而死。因机工张永和病故于1970年,那时南侨机工的抗战歷史还未被公开和承认,因而机工张永和的档案还放在监狱中。其儿子张宝祥对我说:“父亲去世后,一分钱的抚恤费也没有,我不得不退学;不满十四岁的我就担负起工作养家的重任,生活磨练了我。现今有机会通过表演来讲述父辈之事,我可以释放我的一些情感,用心去做。现在情形好了,可以讲讲父亲了。”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想把他父亲的档案从监狱中转出,不管是交与社会档案馆还是转入其他部门,总之,载有他父亲歷史的那份档案不应当放在监狱中,让他那九泉之下的父亲能够瞑目…… 听完张宝祥的讲述,我足足呆了几分钟,我答应他尽我所能地去办这件事。他起身长舒一口气说:“我感觉我心里轻了。”出门,他回头仍是憨厚的一笑。愿他心里真有“轻”的一天。 机工胞弟李禄汉不远万里从美国来到云南寻找哥哥李禄泉,尽管至今只能在机工名册中找到哥哥的名字,但他在惊喜之余仍然毫不气馁地说:“我要找到哥哥最后的下落为止。”在观看舞台剧《赤子情怀》时,他听到剧中的一句台词:“哥哥,你在哪里啊!”便情不自禁地跟着喊了起来…… 当我心随情动地倾诉着机工王冠时1945年5月所写《母亲》诗文时,泪眼中,仿佛依稀看到机工那白髮的亲娘在海的那边等待、盼望!儿归?儿归…… 以下摘自第三批回国机工王冠时回国六年后所写《母亲》: 六年不见的母亲啊! 时间带走了她的壮年, 生活剥蚀得她衰老, 额上的皱痕, 明显地印出了她的 愁苦和艰辛。 六年前的今天, 您伴送着我, 踏上漂泊的旅程。 您忍吞着热泪, 喉里噻满咽声, 叮咛地说: “你去了, 一年,两年…… 五年就要回来!” 六年不见的母亲啊! 您知道: 敌人的铁骑, 踏破了家乡的一切, 五年,六年…… 不把敌人全杀灭, 您这失了约的儿子啊! 永远不会回来!9 声声句句,如泣如诉,镌刻入我心中,带着我穿越了时空…… …… 时隔六十多年的光阴,我寻觅在滇缅路上。对于从1939年起至抗战胜利,以及我出生以前的那一段我无法感觉到的时间,似乎一切都会是空白。但是,因我是南侨机工的后代,那与生俱有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浓浓的“南侨”情结,在与父亲相处,与为数不多的南侨机工相识、相知以及挖掘、整理南侨机工史料的过程中,时间老人毫不吝啬地把我带入到时光隧道。 在追寻了父亲、南侨机工的足迹后,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挺拔,他那曾经驼着的背影由远渐近,且越来越直。正如母亲所讲:“你父亲形象高大,身子特别的直!”是的,父亲、南侨机工,你们的身躯应当永远是挺拔、坚韧的。就因为父亲是南侨机工,才使我成长的心路有了特别的感悟。正如萧伯纳所说:“世上最不平凡的美,是家里的美。”人生有许多面临取捨的事情需要对待。取之?舍之?孰轻?孰重?父亲和3200名在南洋生活着的南侨机工,在面临国家、民族、个人所需的取捨时,他们捨弃了,捨弃了小家、捨弃了亲人,捨弃了他们几经奋斗而获得的舒适生活,捨弃了他们亲爱的第二故乡,甚至捨弃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他们选择了祖国,选择了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解放!正像时下一首歌中所唱的:“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唯一……” 第18页 心路漫漫(15) 站在世纪门槛,寻找英雄情结。保尔·柯察金曾是我们那个时代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句难忘的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能够说: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我相信,父亲和所有的南侨机工,虽然默默无闻,虽然他们曾经迫于无奈,虽然他们没有留下豪言壮语,虽然他们曾被歷史遗忘,虽然他们是如此的平淡——但是,回首往事,他们都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会为自己做出的人生取捨而惭愧!尽管歷史让大多数的南侨机工在有生之年无任何自豪感可言,只能胆怯地活着,无力与现实抗争。但是,他们问心无愧,是坦荡、奋斗的一生! 曾记得,在探望久病卧床的机工林英保时,他对许多事情都已记不清了,甚至连他已过世妻子的名字都不记得。可当我对他讲起南侨机工时,他大声地回答:“记得!记得!”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悄然流下,湿润了枕巾。南侨机工,那段刻骨铭心的经歷,早已溶入他们的血液中。 九十高龄的机工徐言镗,是1939年2月18日“八十先锋”之一的第一批回国机工,一年前不慎跌倒几乎卧床不起。躺在病床上,他心中牵挂、惦念着的却是用3200名南侨机工的热血和生命铸就的“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碑”,无论如何他都要到纪念碑前拜祭。2006年7月7日,家人用轮椅把他推到了纪念碑前…… 不久前,已八十八岁高龄的机工罗开瑚生病住院,我前往医院探望。病床上的罗老,用很浓的海南话笑着对我说:“达娅,我现在最想的是喝一杯浓浓的咖啡,再吃上一串冰荔枝,上路,也满足了。回想一生的经歷,无怨无悔。”如此的坦荡,如此的自信。这就是南洋归侨,这就是南侨机工! 追求和平、维护和平是人类的主题,可谁能保证和平是“绝对稳定”,谁能保证中国再也不会遭受欺负,是否还会产生这样的“南侨机工”。 时下的流行音乐,激动着一大批的少男少女。就是上了些年岁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那首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告别南洋》。“再会吧,南洋,你海波绿,海云长,你是我们的第二故乡……” 悲壮的歌声,道出了一段歷史、一代南洋华侨的心声。耳边时常会响起这首歌的旋律,它能把我带到那热带岛国,喝上一杯纯浓的咖啡,细细品尝。其实,那是我心里的嚮往。嚮往了解父亲留在那里的一份情结。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着父亲和南侨机工的地缘人缘和情缘。 海南岛,我的美丽故乡,你应为孕育出这八百多名优秀的南洋华侨子弟而骄傲、自豪! 岁暮时才认识他们(1) 说来惭愧,曾经自以为熟悉、认识或曾听过姓名的父亲的几个同乡人,在他们到了暮年或已成为故人之时,我才真正地认识了他们,读懂了他们。 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称谓——南侨机工! 我时常与几位耄耋之年的长辈在一起谈天、吃饭,不亦乐乎。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但愿意亲近他们的人,还真不止我一个。一位了解南侨机工的史学教授就曾说过:“与他们在一起,受益匪浅。”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本史书。 婚礼与硝烟擦肩而过 当闻知父亲离去的消息时,他含泪奔上我家六楼,站在父亲的遗体前,不停地念叨:“伯爹藻,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他就是父亲的生前挚友翁家贵。 翁家贵,海南琼海人,其妻罗春芳是云南保山人。2005年时翁老已经93岁,温和的笑容时常挂在脸上。虽然年届九旬,但他性格仍是那样的活泼。说笑、唱歌,落落大方;出行、活动,步履稳健。与翁老在一起,不会感到他是一位高龄老人。尤其是谈到情感生活,他那源于内心的感慨总是溢于言表。对他那小自己十岁的妻子,翁老至今悉心呵护。 1939年翁家贵从侨居地马来亚吉隆坡归国后,编入西南运输处十四大队补充中队。该队驻地在保山通商巷。机工大队办公的地点旁有一小庙,机工就住宿在这小庙内。每天清晨,机工们起床出操、唱歌、列队。不久,从后院就会走出一相貌俊秀的女孩,在看完机工们晨练后,她便羞涩地一笑,走开了。这女孩后来成了翁老的妻子,当时她的家就在十四大队办公地的后院。或许是翁家贵歌声格外响亮,她特别用心地关注着他。那几天,罗春芳发现机工的晨练队伍中不见了翁家贵,急忙回去对其母亲说。母亲一眼看透了女儿心思,前往机工住宿处探问,才知翁家贵肠胃不好生病了。罗母回去叫其儿子陪同翁家贵上医院,回来后又熬汤煮粥,悉心照料。之后,这对青年男女的情感日渐升温。但由于翁家贵经常出车往返于滇缅路上,彼此相见的机会也很少。 回想起半个多世纪前的恋情,翁老的心仍在为之荡漾。“后来我对她思恋的情感很强!我们彼此间相互牵挂。1941年初我们就定婚了。”随着局势进一步紧张,罗春芳家人担心万一日军入侵保山,整个家庭安危难料,于是,便向翁家贵提出:“既已定婚,你把她带走。”他们决定结婚了,婚礼就定在翁家贵出车回来的时候。整个1941年,滇缅公路的运输一直非常紧张、繁忙。翁家贵和所有的南侨机工一样,来回地奔忙于滇缅公路上,运回军需,送出中国远征军。但他还是没有忘记迎娶他的美丽新娘。年底,他向所在中队请假两天,赶回保山。在保山“鸿运酒楼”,南侨机工翁家贵与保山姑娘罗春芳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同是海南籍的机工罗杰带着一个车队的几名南侨机工赶到保山参加婚礼,成为他们婚姻的见证人。娇小的新娘时年十六岁,就读于保山女子中学。她的伴娘范永华是其同桌。喝完喜酒的第二天,坐在教室里的范永华就被来犯日军的炮弹当场炸死了。新娘罗春芳新婚燕尔,幸运地躲过了那次灾难。参加完婚礼迅即离开保山的罗杰,几天后再次过来看望这一对新人。几个机工聚在保山的“侨心咖啡店”喝咖啡。第二天,此咖啡店就被来犯的敌机炸成了一片废墟。 第19页 若干年来,翁老一回想起他的婚礼,就会诙谐地说:“我的婚礼闻到了硝烟,但与硝烟擦肩而过,是钢铁婚!” 如今牵手已六十多年的翁家贵夫妇,当年俊俏的新娘已成一白髮老妇。每天清晨,翁老煮好牛奶咖啡,与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共饮,他依然保持着南洋的生活习惯。 叔侄三人同赴国难 在我熟悉的几位老机工中,罗开瑚是最年轻的一个,他今年八十八岁。2005年年末的一个下午,为收集整理南侨机工史料,我对机工王亚六、罗开瑚进行访谈。由此得知,机工罗开瑚是叔侄三人同时报名回国的。 下面是对罗开瑚的访谈实录: 问:罗老,请您讲讲当年你们回国抗战的那一段歷史。您的祖籍,出生地? 罗:我的祖籍是海南岛,我于1918年出生在海南文昌县。1936年,我18岁时离开家乡到南洋,即马来亚太平。 问:您为何出国? 罗:因家乡的生活困难。我父亲原在新加坡开一面包厂。1929年世界经济不景气,1935年父亲过世,我就到马来亚找我叔叔。 问:到马来亚做何职业? 罗:先在酒店洗碗、记帐,后来就学配料、配酒。 问:生活过得怎样? 罗:在马来亚生活过得不错,吃饭免费,来酒店的外国人给的小费很多,生活是没问题的。 问:在南洋学到什么技术? 罗: 当年在太平有个海南俱乐部,有几十个海南青年。在那里打桌球、网球、拳术等;听说国内需要司机,就互相鼓励,一起去学开车,学成之后就报名回国。 问: 学车的目的呢? 罗:就是为了回国。 问:当年抗战爆发,你们身在马来亚是如何想的? 罗:因海南岛已失守,想到家园已被日本侵略者占领,有机会一定要回国跟日本人拼;又看到当地马来人、印度人当亡国奴的那种悲惨命运,我们不可能像他们一样当亡国奴,所以,我们在太平的三十多名海南人就一起报名第八批回国。 岁暮时才认识他们(2) 问:得知陈嘉庚先生组织回国服务的消息是如何想的? 罗:当年南洋每一个地方都有南侨筹赈分会。我叔叔是太平海南分会的负责人,他很爱国,鼓励我们回国。所以,这批青年报名很积极,我和我的俩侄儿就一起回来了。他们一个叫罗豫江,另一个叫罗豫川(又名罗杰)。 问:报名时需要什么手续? 罗:主要是汽车驾驶执照和一名担保人。 问:担保人的作用是什么? 罗: 要担保报名回国的人品行端正,无不良行为。 问:还记得您的担保人吗? 罗:这个不晓得了。大概是我叔叔吧,我们叔侄三个报名后,所有的手续都是他去办的。 问:报名合格后多长时间回国? 罗:一个月吧。要集中、谈话。 问:当年抗战爆发后南洋华侨的思想状况如何? 罗:当年的海外华侨,那种爱国热情是我在国内还没有看见过的。他们不管做何职业,白天卖花,晚上筹款;再加上报纸的宣传,就觉得国家一定不能亡,有机会一定要回来参加抗战。 问:还记得当时报纸的宣传内容吗? 罗:最记得的是“上海八百壮士”,他们不怕日本人,不怕牺牲,激起了我们报效祖国的热情。 问:当时南侨总会具体做哪些工作? 罗:做募捐和宣传国家抗日的很多事,出钱、出力,一般是实力雄厚的人做负责人,他捐钱最多。 问:回国时是否知道具体做什么事? 罗:知道,在滇缅路上驾车运送军需物资。 问:都发了些什么证件? 罗:有机工登记证,统一的服装、棉衣等。 问:出发时侨居地的华侨反应如何? 罗:在太平,很多人送我们上火车。到了新加坡码头,那种热闹的场面不得了啊!整个码头,到处都是人。我姐夫也前来送我。 问:回国的线路? 罗:从新加坡乘船到越南西贡上岸。1939年7月27日到昆明潘家湾西南运输处的训练所接受训练。 问:训练内容? 罗:列队、出操、讲话,完全按部队的方式。 问:集训完您分在哪个队? 罗:华侨先锋队第一大队二中队。编制为一个大队,四个中队,一个补充中队。现在芒市的刘传授就是我们补充中队的队长。 问:回来后还与两位侄子在一起吗? 罗:没有,训练完编队就分开了。 问:何时开始出车? 罗: 1939年10月。因我们训练完后暂缺车辆,待新加坡南侨总会捐助了一百多辆车子过来,我们就到缅甸腊戍接车,及时装上物资,就开始了滇缅路上的运输。 问:与您在一起的南侨机工,海南人多吗? 罗:我们队里三十多人是海南人。从分队长、中队副到队员,虽然我们在路上很辛苦,但停下来聚在一起就很愉快。 问:回来后生活上适应吗? 罗:刚到昆明时不适应,后来沿途都开了咖啡店,还有卖咖哩的。 问:当地人对南侨机工的看法如何? 罗:南侨机工爱打抱不平,当地百姓对南侨机工的印象不错。举个例子,当年的云南王龙云部队的士兵欺负一个经营“新时代”咖啡馆的店主,他告诉我们华侨,我们十多个人去找他们评理,那些卫队巡警知道华侨来了都跑光了(笑)。我们华侨对老百姓讲信誉,不欠债,百姓对我们的印象是好的。 第20页 问:在滇缅路上都运输些什么物资? 罗:机油、军火、平车炮等,出口的几乎都是桐油。 问:这些物资运往何处? 罗:当年西南运输处有几个大仓库,我们往返于缅甸腊戍、龙陵和下关之间。 问:回来后看到滇缅路上的险境害怕吗? 罗:这个在国外就有准备了。回来就不准备活着回去了,对于死是不在乎的。第一次飞机来炸昆明,我们也坦然对待。日本飞机几次轰炸惠通桥我都碰上,开始惠通桥下午三点钟才放车,后来炸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问:把生死置之度外? 罗:是。 问:惠通桥被炸时,抢运物资是否特别紧张? 罗:当然紧急,各自的车子都装了很多货。我刚过桥,到老鲁田段桥就被炸。我一生都是幸运的。 问:日本飞机轰炸保山您知道? 罗:我在。我们在一山口煮饭,飞机飞得很低。天黑,我们进城,在南门看到很多烧焦的尸体,真是惨不忍睹!那都是我们的同胞呀!第一次闻到人被烧焦的味道,的确难闻! 问:知道中国远征军吗? 罗:知道,大部分是我们南侨机工驾车送出去的。 问:驼峰航线开闢,有部分南侨机工到印度您知道吗? 罗:知道,庄镜波等好多老乡,分两批到印度汀江机场,后来的一批更加艰苦,到印度兰姆伽,就像与我同一批回国的陈邦兴、谢川周他们。 问:知道华侨互助会吗? 罗:知道,在昆明。 问:机工復员一事呢? 罗:1947年才知道。1946年开始登记时我不在昆明,1948年最后一次復员我在下关,来不及了。 岁暮时才认识他们(3) 问:新中国成立以后做何工作? 罗:一直在下关盐务局工作。 问:您认为现在还需要发扬南侨机工精神吗? 罗:当然需要!在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我们民族的那种觉醒和凝聚力,让再强大的敌人也不敢小看我们。华侨的爱国热情更是少见。那种精神,永远需要。我们的下一代,需要爱国主义精神。国家要宣扬,爱国主义是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永远倡导的! 一次不寻常的访谈,使我进一步了解了华侨华人,特别是抗战时期的南洋华侨。记得我在一本史书中读到,日本侵略军在占领南洋各地后,对华侨“检证”的对象主要包括:南洋华侨筹赈会中的活动分子,陈嘉庚的追随者,还有就是海南人——被认为有问题的华侨立即拉去枪决。 南洋华侨为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可谓付出了巨大牺牲! 遗孀想走滇缅路 2005年8月下旬,由云南省交通厅等多家单位联合举办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重走滇缅路”活动,在昆明西站滇缅公路零公里纪念碑前举行发车仪式,场面热烈隆重,新闻媒体对此进行了宣传报导。在读到其中一段:沈桂英向记者讲述了六十多年前她丈夫和滇缅公路的那段不解情缘。沈桂英的丈夫叫李大勛,三年前在昆明去世,享年83岁。沈桂英还告诉记者,抗日战争爆发后,李大勛和其他南洋华侨青年一道,积极响应祖国的召唤,毅然从海外归国,参加到了抗战之中。抗战期间,李大勛在云南驿机场开汽车,专门负责军用物资的运输。她和李大勛在滇缅路上相爱,后来,她丈夫还将她接到云南驿小住过一段时间。那天她路过省交通厅门口时,看见很多人在那里,上前打听后才知道都是重走滇缅路的。沈桂英红着眼睛对记者说:“要是能早一点知道重走滇缅路活动,我一定会来参加的。提到滇缅路,我总会想起他。”简短的一段文字,留住了我的视线,勾起我对他们点滴的记忆。 李大勛夫妇是父亲生前常来往的同乡之一。 李大勛、李大林兄弟俩同为南侨机工,海南琼海人。他们的父亲早早地就离开家乡到泰国,待到回家探亲时,带回同父异母的男孩李大林。一年后,生下又一男孩李大勛。 年少时,兄弟俩一起随叔父到马来亚新加坡埠南奥汽车厂学技术。1939年3月又一起报名回国,服务于滇缅路上。抗战胜利,哥哥李大林赶上机工復员的队伍回到新加坡,弟弟李大勛与妻子沈桂英留在了云南昆明。 印象中,李大勛言语不多,而他的妻子较善言谈。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位想重走滇缅路的机工遗孀,我特地前去拜访她。已80岁的沈桂英老人欣然接受了我的採访。她敏捷的思维,清晰地梳理起记忆中的往事。 1941年起,昆明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经常拉警报。当时,年方16岁的沈桂英经同学母亲介绍认识了机工李大勛。一见面,她就被对方潇洒的气质吸引了,为之怦然心动:西装领带,铮亮的皮鞋,梳洗整齐的头髮。最吸引她的,还是同学母亲对他的评价:“勤恳,能吃苦,一套行李就是他的家,经常工作在外。” 沈桂英老人爽直地讲述着,她的介绍人就是机工黎家明的岳母,即同学周琼英的母亲。 黎家明中等个子,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加上他说话温和,看上去比较内秀。那是他生前我对他仅有的一点了解。在我查阅整理南侨机工资料过程中,在机工復员登记册中,载有黎家明的那一张歷史档案,他一家三口的合影留给我深刻印象。妻子怀抱一未满周岁的孩子,丈夫右手紧搭在妻子肩上,俩人的双目既柔情又充满对未来的嚮往;丈夫的手臂揽住了妻儿、揽住了一个家庭。 第21页 黎家明,海南琼海人,1932年到马来亚,侨居新加坡。1939年3月报名回国,在西南运输处训练所接受军训以后,派往仰光装配进口汽车;1940年调入昆明西南运输处二十一大队直到抗战胜利。在此期间,认识了他未来的妻子周琼英。周的父亲是一名中医师,在家自开医馆,其母在家主持家务;花季之龄的周琼英在文林小学毕业后就读于昆明女子中学。周家在昆明小普吉有三间房屋,其中一间租给几名南侨机工居住,因南侨机工在那里有一分队。住在那里的几名机工是黎家明、李大勛、陈宋义、沈代成、刘家汉等。周的母亲是个有心人,她仔细观察着出入家门的这群帅小伙子。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待人礼貌,勤恳耐劳,仪容潇洒,个个拥有技能;工作早出晚归,常常是清早五点多就出门;虽言语不太通,但没有给她找半点麻烦,休息天还力所能及地帮她做事。周母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何不让女儿在这群帅小伙子中相上一个做女婿?言语不多,埋头做事的黎家明被周母相中了!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女儿周琼英不得不佩服母亲确实有眼光,给她选中的这名南洋来的小伙子是她一生永远的依靠。 而那时的沈桂英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若与机工李大勛结为夫妻,就可以跟着他,如果遇到日军飞机来轰炸,还可坐着丈夫的车子跑,那样安全。于是,他们在不太通畅的语言交流中相知、相识,最后结婚了。至今仍然使她难以忘怀的是,丈夫一回家,就带着她上影院,看了不少影片,如《夜来香》、《马路天使》等,还到昆明南屏街南侨机工到昆后才新开的“海天咖啡店”喝咖啡。遗憾的是她当时不会喝。“是苦的!”若干年后,她才适应了丈夫引领她品尝的咖啡味道。她说,那时候不知他们是华侨,只感到他们个个仪表堂堂,对人好,勤恳耐劳,这与本地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岁暮时才认识他们(4) 1942年底,滇缅公路中断,南侨机工多数无以为业。李大勛兄弟俩分别带着他们的妻子到了云南驿美国陆军运输部队工作。在云南驿生活的那一段时期,沈桂英与嫂嫂莫彩玉一起用降落伞的布料缝制衣服,经常是飢一顿饱一顿,生活很艰苦。云南驿留下了她一段难忘的人生经歷。她当时的信念是:丈夫人好,就是再苦、再穷也要跟着他走。在那里她认识了很多海南籍的南侨机工,也包括我的父亲。她说:“你父亲个头高大,对人很好。特别是50年代初,生活困难,你父亲经常送一些东西给我们。你有一伯母不断地从新加坡寄回物件,你父亲常常毫不吝啬地将领到的东西拿去帮助海南同乡。” 1987年,留在昆明的机工李大勛夫妇在与哥嫂分别四十年后,在昆明相聚了,哥哥李大林夫妇专程从新加坡回来探望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让我们等得好苦啊!”机工復员时,沈桂英因怀孕行动不便,与其哥嫂说好他们先回去,等她生了孩子就回南洋。孩子是生下来了,可回去的机会也没有了。1990年,哥哥李大林的孩子寄来两张机票,让他们回新加坡去看一看,他们启程前往。回来后她一番感慨:新加坡城市干净、漂亮,我的哥嫂及几个孩子生活也不错。他们有三个孩子在新加坡,两个在美国。当初,要是我忍着点痛也就过去了,还可以躲避“文革”中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冲击。不过,现在政府已承认歷史,承认华侨对抗日是有功绩的。如今兄弟俩都已作古,九泉之下,他们可以安息了! 南侨机工黎家明在2003年病故。据说,他的妻子周琼英先他而去,离别时告诉他,她在天国的路上等着他…… 我不禁想起三年前李大勛病故后,我去向他遗体告别时的情景。在低沉、缓慢的哀乐声中,我们送走了又一名南侨机工。出来抬头看看布满乌云的天空,还飘起一阵零星小雨。上天是否也洒泪送机工? 留在西南边陲的梦 2000年10月下旬,我第一次踏上滇缅路的行程。在几位老机工的带领下,我来到与缅甸仅一河相隔的畹町九谷大桥旁,找到已故南侨机工王亚文的家。 热情接待我们的,除了他的儿子外,就是其遗孀板晓安,一位地道的傣族妇女。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当年被日军活埋的机工陈团圆之子叶晓东,还有一年迈的傣族妇女。这位傣族妇女的家就是当年南侨机工陈团圆等四人的藏身处。日军知道后疯狂扑来,她眼睁睁地看着日军抓走机工陈团圆等四人,挖完土坑,将他们四人活活埋入!她是日本侵略军残害南侨机工的目击者,歷史的见证人!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认识了机工王亚文的妻子板晓安。在以后几次重走滇缅路的行程中,我都会去拜访、探望这位热情的老人。在她的家中,认识了她的几个儿女,从中了解到他们已故的父亲——从海南到南洋,再从南洋来到抗战中的滇缅路上,最终留在西南边陲的南侨机工王亚文。 在他们家的厅堂中间,挂着王亚文青年时期着一身军服的像片,看上去非常的英俊。王亚文的小儿子王春林对我说:“知道吗,我父亲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就落实在我身上。”具体说来,机工王亚文的梦想就是能让他三个儿子中的一个穿上军装。 1913年出生的王亚文在南洋时侨居新加坡水仙门105号,是一名优秀的汽车驾驶员,曾担任新加坡英国皇家消防队消防车的司机。在一次救火现场,他把被火困在四楼的一名年轻女子背起从楼上跳出,有惊无险地救下了这名女子。之后,姑娘家在经过一番考察后,确认王亚文是一靠得住的人,决定将姑娘嫁与王亚文,招他为上门女婿。就在即将成婚之时,国内发出召唤,需专门人才往滇缅路服务。王亚文毅然报名,并说服了女孩及其家人。就这样,王亚文放弃了这门亲事,离别新加坡回国了。他和所有的南侨机工一样,在滇缅路上冒死完成了回国支援祖国抗战的重任。抗战胜利后,他未能赶上机工復员的队伍,留在了祖国西南的边陲小镇——畹町,后与当地的傣族姑娘板晓安成家。在20世纪50年代初,已出国到缅甸的王亚文再次回国,积极投身到祖国建设中。在畹町农机修造厂,他充分发挥技术特长,利用战后废旧的汽车部件拼装出能正常使用的汽车、拖拉机,直到被隔离审查。大儿子王春树在最有理想之时,最大的嚮往就是报名参军,加入到部队的大熔炉中去锻鍊。无奈,其父王亚文因为是南侨机工的身份,“文革”中被诬为“海外特务”、“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儿子报名后,查出了父亲的身份,结果连体检的资格都没有!孩子的理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被连累,王亚文为此难过得常常暗自嘆息,变得更加沉默了。 第22页 但他的心中仍然留下了一个梦! 20世纪70年代后期,畹町人民医院添置了一辆救护车,需一名技术优秀且全面的驾驶员,想到的首先是机工王亚文。 在畹町人民医院驾驶救护车的日子里,王亚文从未拒绝过任何一次出车任务。院领导评价他说:“什么都不担心,只担心他病了都不休息。”他的孩子们也说,他那种工作热情真是少见!尤其是在后几年的工作中,他勤恳、吃苦,精神还相当愉悦。 1978年,小儿子王春林高中毕业。王亚文语重心长地对这个有机会报名参军的儿子说:“现在已落实清楚,我不是海外特务,我们南侨机工是回来支援祖国抗战的。如今,你可以到部队接受锻鍊,国家正需要人,这也是多年来我的一个梦想。” 岁暮时才认识他们(5) 至今,王春林仍然牢记着临去部队前父亲说的话:“到部队要勤学苦练,练就本领到任何时候都有用;但不管走到哪儿,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一名中国人!” 后来王亚文病倒了,但他心中还有一个梦,想回海南岛,回到他出生的地方;想到新加坡,重返他生活、学技的地方。但令人惋惜的是,王亚文的这个梦永远地留在了西南边陲的土地上。 天涯海角寻机工 追寻南侨机工的足迹,我来到了天涯海角。 在三亚市人民医院,我找到了已过世多年的机工——陈逸的家人。拿出珍藏的像片,抹去多年的灰尘,机工陈逸人如其名,潇洒、飘逸。 天上明月古今同, 人间岁月变化中, 昔日蜚语翦除尽, 今朝正气处处逢。 这是陈逸1987年8月与同是海南籍机工的罗杰(罗豫川)相见时写给对方的赠言。字里行间,透出了陈逸喜悦的心情。 这一年,是陈逸被作为“里通外国的特务”、“反革命”被遣送到农村劳教十八年后,得以平反的第五年,他等来了生命中的春天。 陈逸,字钟法。1914年10月生于海南琼海县。八岁起在家读书六年,六年间所学文化在当地可称得上一秀才。之后,考入中学,初中毕业于海南嘉积第十三中学。十五岁时他离开海南来到马来亚。由于陈逸文化基础好,无论学习什么都能很快入门。十八岁时,他学习汽车驾驶,不久就掌握了熟练的汽车驾驶技能,然后在新加坡英国人开办的工厂里开车。有文化、有技能的陈逸,在马来亚的生活过得非常潇洒、舒适。 1938年,时年24岁的陈逸和所有生活在南洋的华侨一样,时刻关注着国内局势的变化。1939年初,他报名参加“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第三批回国。回国后,他被编入西南运输处十二大队任司机,并任分队长。1942年滇缅公路运输中断,所在大队的机工被遣散,陈逸只好到下关以帮朋友驾车为生;之后,还曾到缅甸帮人驾车以维持生活。机工復员起程时,他没有及时得知消息而未能再回南洋。1949年底,他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云南省军区司令部为军区副司令员庄田驾车。当时的云南省军区司令员为陈赓将军。陈逸在云南省军区司令部驾车两年后,因他熟知缅语、马来语,被调云南省军区司令部二处任情报员。 母亲曾回忆说,五十年代初,陈逸时常来我们家。问及他具体工作,他只是微笑。 在省军区情报处工作时,他被派往缅甸收集情报。到达畹町后,他住进“粤渝饭店”。该饭店的主人是一海南人,其妹夫是重庆人。当时在畹町的南侨机工还有王亚文、陈家佩、林猷汉、李极荣、符云山等。几个同乡通过消息及时告知陈逸不能过去,说缅甸有国民党的部队,怀疑他是共产党,过去就有危险。陈逸听从了同乡的忠告,转回了昆明。 1954年,陈逸从部队復员回到海南。 带着军队復转军人的介绍信,陈逸回海南后被分配到海南岛自治州党委做驾驶工作;期间,结婚娶妻。1962年,已是两个孩子父亲的陈逸在“四清”运动中被遣返回原乡务农。 在我找到陈逸家人之前,未曾有人过问陈逸南侨机工身份一事,我是多年来过问其南侨机工家属的第一人,悲哉!就连陈逸的档案,其单位也已经找不到了。 陈逸家人面对千里迢迢来寻问其父的我,很是激动,不知如何是好。还是跟随陈逸一起回原籍生活十多年的次子陈立志,在沉默一阵后向我慢慢道来:“小时候同父亲在农村,吃饭是没问题,但菜是没有的,一个月能吃上一块肉那是相当不错了。长年都是酱油、豆腐块,有时摘几个椰子扒开,把椰肉挖出,用盐或红糖拌在一起就是菜,但更多的时候是酱油之类。常被不明真相的村民斥责。特别是小孩打架之类的小事,常被他人欺负。‘坏分子’、‘特务、反革命’,屡被唾骂。父亲常对我说,人家看不起咱们,不要与他们计较,就当没发生过。在村里、村外,有良心的村民都说他是个大老实人,是个书呆子。说来也怪,父亲从1962年到1980年的18年在家乡接受思想改造期间,从未有什么大病,就连感冒之类的小病也很少,若当时有什么大病,必死无疑。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许多从南洋归来的华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这是事实。幸好有了邓小平同志,做出英明决策给予平反,才了结了中国这一歷史时期的冤假错案。今天,政府重新重视华侨的歷史功绩,肯定华侨在抗日时期对国家、对民族的贡献,我们这些华侨机工的后代也会感到无比荣耀。父亲临终前曾经对我说,他一直想找机会回云南,到滇缅路上寻找、拜祭战友(阵亡机工),给他们烧些纸钱,或烧些香。他们像‘海外孤儿’,没有人记得他们,更没有人给他们烧香拜祭,让阵亡的机工也记得有父亲这个战友。现在看来,父亲的这个愿望只能由我这个做儿子的来完成了……回想起父亲在农村的那些日子,有时讲起他的过去,他就非常起劲,久久难以收拢他那高兴的笑脸,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模样,仿佛是有一种‘精神’在支撑着他。从他老人家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我隐隐约约地觉察到父亲的确有一种莫大的欣慰,也许是他对自己的那一段经歷感到骄傲吧,或是他对所做的事情感到问心无愧,我至今不得其解……” 第23页 岁暮时才认识他们(6) 南侨机工,中国抗日史上一个悲壮的群体,被尘封、被遗忘、被歪曲,他们沉寂,默默不语;那一段深深烙在他们记忆中的不可磨灭的歷史,他们也不敢讲、不敢说,其家人也不得其解…… 这是摘自陈逸1940年5月所写的《一篇感想》: 为了适应祖国抗战的需要,争取祖国抗战的最后胜利,去年的今天,我们华侨机工,便一批一批地回国来了。因为前方、后方都需要运输工作人员,所以,我们刚刚踏上国土,只受了短短两个月的军事训练,就出发到滇缅路担任运输工作,到现在已经足足10个多月了。现在虽然奉命回所训练,但在那里的生活情况,会给我们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的。 回想起来,当我们编队的时候,每位同志的心里都十二万分的愉快,那朝气蓬勃和精诚团结的精神,真够使人兴奋的。分发工作后,大家都站定岗位,认清目标,以百折不挠的决心,去克服那恶劣的环境带给我们的困难。那时候秋雨连绵,雪花纷飞,有时车驶至中途发生了故障,或因山路崩陷,阻断去路,做了四五天或一星期的“山大王”是常有的事,然而,我们处在这样艰难困苦的环境里,我们不会埋怨,只会从内心问道:“是谁使我们这样吃苦呢?”很明白,是敌人。 ……和我们关系密切,领导我们的各位长官,在很多地方不理解我们;我们自己知道,华侨机工一向在南洋是过着舒适散漫的生活。一半侨生都不晓得祖国文字,其行为和习惯。常有马来民族的表现,“李逵性格”的性情;领导我们的长官,如能够“谆谆善诱”,像孟子说的“以理服人”,说话有理,则人非草木,谁能无感!1 歷史有时也会开玩笑。陈逸从南洋归来参加祖国民族独立解放,抗击日本侵略者;共和国成立之际,他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派他出去收集情报,国民党遗部怀疑他是共产党,要抓捕他;后在共和国的政府里工作,非常时期,又认为他是国民党的特务,遭遇迫害。其实,他一样都不是。他只是一热血的海外华侨,一名平凡的中国人。 记得在父亲去世后,曾收到一封海南三亚来信。读后,方知是陈逸所写。遗憾的是父亲未能看到这封分别三十多年后其战友的来信。他在信中写道:“今日云南省委正为我们这批侨工回国抗日胜利树碑,叙功纪念。所以,我们名正言顺,不要怕了。现在昆明的侨工同乡中你是最高龄的,海南有黄守琛他八十二岁,你要保重好身体……”可惜,父亲刚去了天国。我回信告知父亲已过世的消息,他无比伤感地写来回信:“从被流放十多年的岁月里,我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敢通信。一直至今,多方打听,才知你父情况。我伤心的是他未接信即去世了。我和你父在新加坡时,各住一方。在云南解放初期,我在省军区情报二处工作,为掩人耳目,假装失业,故与你父同吃一段时间,结下很深情谊。”信末,他写道:“寄语你几句,即是当时侨工的志愿! 三分天下两分亡,全民奋起保家乡。 海外赤子怀故国,踊跃从戎赴战场。 负责后方运输职,供应前线炮弹粮。 今日树碑记事迹,勉励将来大发展。” 陈逸,一颗赤子之心,尽管久经风霜,歷经坎坷,但他矢志报国无怨,爱国无悔!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 岁月如梭,生命匆匆。在人生的歷史长河中,有多少难忘的往事可以回忆,又有多少辛酸的旧事不愿再提。当人们追忆那段决定生死的往事时,脑海的闸门总是那样沉重而谨慎地开启,又艰难地关闭。一些回忆让人思维变得模煳,一些追忆又会使人脑子变得清晰。南侨机工的往事就是这样…… 1937年,日寇全面入侵我中华,国土沦陷,生灵涂炭,中华民族处于危急关头。800万南洋华侨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积极投身于抗战热潮之中。远在南洋45埠的168名代表,于1938年10月齐集新加坡开会,宣布成立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简称南侨总会),并选举陈嘉庚为主席。大会通过一项庄严的《宣言》,号召800万南洋华侨精诚团结,誓为祖国政府后盾,出钱出力,支援抗战。当时,普通司机、修理工、富家子弟、工程师、大学生纷纷唱着《再见吧,南洋》,奔赴滇缅公路。有的不满20岁却虚报年龄;有的与未婚妻约好胜利后再相会;有的瞒着家人秘密报名,只在临行前留下一封家书。 《新华日报》1941年1月27日的报导说,“几乎每个人回国来参加抗战的经过,都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实!” 南侨总会的成立,标志着南洋华侨在抗日救亡大前提下,实现了空前爱国大团结,标志着陈嘉庚是南洋华侨众望所归的领袖。在南侨总会的领导和号召下,南洋各地筹赈会进一步扩大和发展,支援祖国抗战行动的高潮迭起,捐款所得数额巨大。据统计,华侨从1937年至1945年,八年抗战中捐款共达13亿多元(国币),平均每年16000多万元,其中南洋华侨捐献比重最大。以财力支援抗战的另一项是侨汇,是华侨寄回祖国赡养亲属汇款,数额比捐款更大。仅从1937年至1943年通过银行途径的侨汇,据统计共达55亿元(国币),平均每年约8亿元,数额巨大,而其中南洋侨汇居多。 第24页 海外华侨在物力方面对祖国抗战贡献也甚为可观。截至1940年10月不完全统计,共捐献飞机217架,坦克27辆,救护车1000辆,大米一万包,以及大量药品、雨衣、胶鞋等用品。自1937年至1940年捐献物资总数达3000批以上,每月平均100批。以上物资多数亦为南洋华侨所捐献。 抗战中,国内机工及汽车奇缺,运输十分困难。1939年1月,陈嘉庚受国内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委託,自1939年至1940年期间,通过南侨总会在南洋等地招募“经验丰富、技术精良、胆量亦大”的南洋机工9批共3193余人,并捐赠汽车310辆及其他物资。这些华侨机工,满怀爱国热情,离别南洋亲友,回到祖国西南边陲,在滇缅公路崎岖艰险的1146公里运输线上,克服种种难以想像的困难,运送各种国内急需的战略物资。 南侨机工的抗战史,是中国华侨史上一次人数最为集中、组织最为有序、经歷最为悲壮、影响最为深远的爱国行动。 …… 21世纪初的今天,有多少人知道南洋旧事,知道在中华民族的抗战史上,由3193名南洋华侨组成的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奔赴滇缅公路抗战的故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在这一英雄群体中,那八百多名海南籍南洋华侨奔赴国难的壮举!这些海外赤子,在国难当头之际,为中华民族洒下热血甚至牺牲生命,一千八百多名南侨机工长眠于滇缅公路上!他们的赤子功勋,在歷史中闪耀光芒,尔后又尘封了六十多年。 那是一段国共两党合作、共同抗战的光辉歷史。中华民族不分党派,团结一切力量,抗击中华民族的共同敌人——日本侵略者。1945年抗战胜利了,但由于掌握政权的国民党凭藉美国的援助发动对共产党的内战,经受了14年战争苦难的中国人民,仍然不得安居乐业。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起,由于错误路线的影响,各种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开始了。特别是可怕的十年动乱,南侨机工这段歷史被篡改了,爱国侨胞和抗日英雄成了“特务”,卫国建国功臣变成“反革命”。那是一个是非颠倒的年代,愚昧的疯狂,无知的残酷,无处不有。 在这一特殊时期,我的父亲和大舅也难逃劫难。庆幸的是,父亲坚强地活了下来,而我的大舅却离开了人间。 1978年,中国共产党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拨乱反正。人们终于从被禁锢和被歪曲的意识形态中慢慢地走出。国家开始调整经济方针,中国这一条东方巨龙觉醒过来,开始腾飞!老百姓终于过上了安稳的好日子。 2005年4月29日下午,这是一个特别难忘的时刻。中国共产党总书记胡锦涛和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双手紧握。这次握手,是时隔60年两党最高领导人的歷史性握手,同时,再次揭开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合作共谋国家统一的歷史序幕。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与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举行了会谈,这也是两党自1945年重庆谈判后再度举行的最高领导人会谈。这是中华民族的子孙60年来的期待,也是全世界华侨华人的共同心愿,全世界的媒体都记录下了这一歷史瞬间。接着,中央电视台等媒体大量地回顾和报导了抗战的歷史,中国国民党军队在抗战主战场上的歷史画面、滇缅公路上南洋华侨抗战的真实故事,一一再现。 这期间,凤凰卫视《口述歷史》栏目专访“二战”老兵,原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将军联络参谋王楚英(原黄埔军校第17期毕业生,中国远征军战史研究专家,现任南京市政协专员、研究员,现年82岁)接受了採访。他口述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在滇缅抗战的歷史,真切感人,深深地吸引了我。那一段歷史就是父亲生前曾经悄悄向母亲提起过的他在印度、缅甸抗战的歷史,现在终于可以向国人和世人公开了。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2) 这突如其来的大喜事,如同闪电般触动了我脑海那一根闲置多年的神经,打开了我尘封多年不愿回忆的往事和对父亲、大舅深深的怀念。 让我们一起,走近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触摸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十三岁飘泊南洋,十五年戎马生涯 他,曾经是一位从南洋回国抗战的南侨机工,是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的“二战”老兵,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的三野战士,是抗美援朝志愿军功勋。他歷经十五年硝烟瀰漫的国际、国内战场,是战争的倖存者。国难当头,他同那3193名南侨机工一样,热爱自己的民族胜过自己的生命。文革中所遭受的磨难,他坚强面对,爱国无罪、报国无悔。 因为有了他们这一代无名英雄,中国才有了今天…… 3193名南侨机工,是来自南洋不同的地区,都有相似的经歷和命运。据父亲的档案、自传和生前的口述记载,他的一生是这样传奇地走过来的: 我的父亲陈邦兴,1912年出生于海南省文昌市东路镇坑尾村一个极其贫困的家庭。父母兄弟姐妹共七口人,父亲8岁时,祖父就已病逝了。 当时正是民国初期,军阀统治琼崖(海南)期间,摊到琼崖人民头上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共有250多种税,连琼崖人民做饭的锅、挑担的扁担都要缴捐纳税。凡是能够剥削的,反动统治者都不放过,其统治的手段是极端黑暗残酷的。百姓难以生活下去了,只好漂洋过海到国外谋生。可想而知,祖父去世后,单靠祖母的劳动来维持家庭其他六口人的生活是十分艰难的。于是,祖母决定让8岁的父亲和10岁的伯父陈邦光替富裕的大户人家养牛为生;五年后,13岁的父亲跟随四叔母到马来亚太平埠,15岁的伯父跟亲戚到泰国北汶浪,开始了他们幼年的漂泊生涯。当时海南岛的文昌和琼海侨乡,穷人家庭为求生存大都选择出洋谋生。 第25页 几块光洋(银元),搭乘木帆船海上漂流一周,父亲便踏上了马来亚这块寻梦的土地。在亲戚的帮助下,他开始在马来亚太平埠的济文咖啡茶馆打工。1928年,他在马来亚怡保合力和美国福特汽车修理行学电工、学开车;同年,又在马来亚的怡保汽车站开商车。这一段经歷,为父亲后来的回国参战打下了汽车机工技术的基础。一年之后,他又回到太平埠济文茶馆,后到合美咖啡茶室继续打工谋生,一直到1939年5、6月间。这一期间,合美店的海南籍华侨为数不少,谢川周就是其中的一位。十四年下来,父亲省吃俭用,除每年寄钱回家救济母亲生活外,还有了些积蓄。 1939年已27岁的他,按四叔的意图正准备策划和一位福建籍老闆的独生女入赘成亲之事。这时,中国国内日军侵华烽火漫天,国家处于危急存亡关头,爱国侨领陈嘉庚先生号召南洋爱国青年,参加南洋华侨机工服务团回国抗日。父亲目睹热血沸腾的南洋青年一批又一批回国,感到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便不顾家人的劝阻,果断地中断这桩婚事,于7月中旬从马来亚太平埠赶到新加坡,加入了第八批回国机工的队伍。他在得到陈嘉庚先生的接见和鼓励后,在《再会吧,南洋!》的悲壮歌声中告别了亲人,乘“丰祥轮”经三天三夜的海上航行,从安南(越南)的西贡上岸,然后转乘火车经河内,于同年7月27日抵达中国昆明。他被安置在昆明西南运输处潘家湾训练所步汽教练队,经过几个月的步兵和驾驶训练后,被编入西南运输处汽车运输队华侨义勇队第九大队二十六中队第六班当驾驶兵(车牌号:4486;6人为一班,班长:李家春;驾驶兵月工资:36元国币)。第九大队于1939年12月27日启程到达芒市后,接收第十二大队新车,承担军火物资运输任务,驻扎芒市,主要运输路线是腊戍至芒市,遮放军火库至保山。当时,每个机工都要过翻车、疾病和空袭三道生死关。1940年10月,滇缅公路被封锁了三个月后重新开放,此时,正是滇缅公路运输高峰期。年底(11月),第九大队从芒市(遮放)调来保山,和第十一大队合编成第十五大队,驻扎保山永保书院。主要任务是在保山至芒市和保山至昆明之间运输军火。1942年3月,调到缅甸的八莫(bhamo),在军事委员会中缅运输局汽车运输队华侨第三大队十一中队承担抢运军火任务(车型:雪佛兰,底盘号码:4394;引擎号码:b32af1147959;牌照号码:b33)。4月29日腊戍失守,滇缅公路中断。 1942年5月3日下午接命,华侨第三大队抽调人员组成义勇队,两小时后开始炸毁八莫的军火库和所有汽车,以防我军撤退后军火库落到日寇手中。完成任务后,他们最后一批从缅甸八莫步行20多天撤回国内云南下关,沿途从密支那经腾冲至保山瓦窑,穿过怒江和高黎贡山,全程约1500华里山路,平均每日行60华里。一路上,他们因飢饿、蚊虫叮咬,还有日寇飞机的轰炸,伤亡惨重。到达下关时,几百人的义勇队,活着的官兵只存144人。1942年7月13日,这支队伍在大队长雷震阳的带领下,继续撤回昆明,到华侨第二大队报到后,在昆明石塘山(现昆明近郊8公里处的昆明陆军学院)接受步兵和煤碳车驾驶训练三个月。1942年12月,父亲加入中国远征军炮三旅赴印度,参加中国入印远征军,后改编为中国驻印军(chinese army in india 简称cai)。1943年1月,在中国驻印军炮四团三营七连任上等兵(海南琼海籍南侨机工王云峰同在炮四团)。期间,他到盟军大本营——美国设在印度东北部的兰姆伽训练基地汽车学校训练,一星期后拿到毕业证(派司),先留下担任三个月的助教,再回到七连。1945年4月25日,缅北反攻胜利会师芒友后,他回国到昆明,再调到贵州麻江休整和运输抗战物资(註:兰姆伽是印度东北部比哈邦的一座偏僻小镇,美国人在兰姆伽开设了许多军事技术学校,所有教官都是美国人,训练内容按照美国西点军校的军事教程进行。炮四团是一支重炮部队,归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史迪威及其参谋长柏特诺管辖。1944年元月反攻开始后,该团曾分别以一部配属孙立人、廖耀湘指挥过。拥有当时世界上口径最大的火炮155榴弹炮,射程远、威力大。随新22、新38师参加胡康河谷战斗、孟拱河谷战斗及八莫、新维、腊戍等战斗。炮四团团长蒋公权,师长孙立人)。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3) 1945年8月,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抗日战争胜利,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的神圣使命完成了。当年回国的南侨机工3193人(其中,海南籍约有800多人),他们在抗战中勇于为国捐躯,成为无名英雄的有1800多人,约占机工总数的三分之二。活着的人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经过艰苦的6年回国抗战,他们即将凯旋南洋和家人相聚了。据统计,重返南洋的南侨机工约有460多人。剩余的600多名南侨机工,一部分人因失散各地,无法联繫;一部分人因编入军队和国民党封锁消息等各种原因,失去南返的机会(其中大部分散落在祖国西南边陲的芒市、保山和昆明等地)。抗战胜利后,父亲编入国民党部队的炮兵团,被抽调上内战战场。于是,1947年到徐州进攻鲁南时,于元月4日被解放军打垮,回到徐州连部休息了一个多月。同年3、4月间,炮四团和炮五团解编,他分配到独汽一营二连开车;之后,又调回到炮四团部当司机。父亲与其他爱国华侨,原本一心只为抗日而回国,让他们去打同胞谁也想不通,都不想参加内战。1949年的淮海战役中,炮兵团被解放军包围时,炮兵团的南侨机工利用这机会悄悄脱离国民党军队,开车投诚解放军,并于1949年1月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成为华野四纵队汽车队战士,投身到淮海战役中,最后,胜利渡过长江解放了全中国。1951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四纵队奉命以中国人民志愿军身份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同年9月6日晚上,父亲从辽宁省渖阳苏家屯汽车独立营出发,次日早到达安东。12日接车,17日跨过鸭绿江,19日到达志愿军后方勤务汽车暂编二团四连报到,任副班长(志愿军战字信箱6210号,六支队四连)。在朝鲜战场的三年期间,他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和敌机的轰炸,一次次地完成任务,曾受过伤,两次立功受奖。朝鲜战场上,父亲受伤最严重的一次,是整个汽车连没能冲过美军空军封锁线,他被美军投下的燃烧弹烧伤,留下全身伤疤。后来,志愿军运输部队掌握了敌机轰炸的时间规律,都以夜间运输,并且是赶在敌机轰炸前或轰炸后越过封锁线,这就减少了志愿军的伤亡。父亲在朝鲜战场上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汽车连刚过鸭绿江大桥后,没有多久时间,就遭到美军轰炸机的轰炸和扫射,整个汽车连几乎没有完整的汽车,人员和军火损失惨重。他的助手是一位入伍不久的年轻四川兵,坐在驾驶室右座上,胸部被飞机的机枪打穿了。瞬间失去战友的痛苦,使父亲的内心燃烧起杀敌报仇的怒火;后来的战斗中,他的脑海里总也忘不了这一幕,每一次执行任务都是不怕牺牲、勇敢参战。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父亲于1954年7月胜利回国,在中南军区暂编廿八团四连。1954年9月,他復员回到阔别30年的故乡——海南岛文昌市东路镇坑尾村。 第26页 2006年7月间,我回到家乡海南文昌东路镇坑尾村。在一次与村里的老人聊天时,74岁的符壮菊大嫂对我讲起了这样的一件事: “1954年9至10月间,文昌县潭牛政府(文九区)通知村里,志愿军陈邦兴从朝鲜復员回家,坑尾村要派人到潭牛区去迎接,还要准备房子打扫卫生安排他回家后的生活。到潭牛接你父亲那天,全村有十多人去,我也去迎接。进入坑尾村,你父亲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婆婆李日花,你父亲叫她一声大嫂后,俩人相见抱头痛哭。你奶奶赶到也在旁边哭成一团。全村在场的人,不管见没见过你的父亲,没有不哭的。因为你父亲13岁就离开海南故乡到南洋打工,不但三十年没有回过家乡,而且是三十年杳无音讯,村里人以为他已死了,没想他突然回家……”回忆中的符壮菊大嫂,这时眼眶充满着泪水。 符大嫂继续说道:“为了照顾你父亲的生活,村里按区政府的要求,选了我家一间好的房子打扫干净,准备给你父亲住,但你父亲执意要在自己破旧漏雨的房子和你奶奶一起住,照顾你奶奶的生活,补偿几十年做儿子的‘不孝’。但想归想,没有几个月你父亲又分配到海南自治州委工作。1968年你奶奶去世,你父亲因为是‘特务’被打倒,都无法回家送葬。你奶奶这辈子命苦,三十多岁就守寡,老的时候没有孩子在身边,只靠村里人给水给饭,走的时候,也没有亲人送葬,没有享过子孙福。你父亲在晚年回到坑尾村时,大家一谈到你奶奶,你父亲就流泪。”符壮菊大嫂的回忆也刺痛了我的心。 30年后的相聚仅有几个月的时间,父亲又开始走向新的工作岗位,1955年他被分配到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人委。由于父亲经过战场的锻鍊考验和拥有较好的汽车驾驶技术和修理能力,组织上安排他为黎族领袖、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州长王国兴当专职司机。他是第一批到海南的山区通什参加组建海南自治州政府的人员之一,从此扎根少数民族地区。1958年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撤消,父亲随同赵魁富书记下放到海南黎族自治区乐东县县委工作。1963年中央严禁地方县级领导使用小轿车,县里又决定父亲连车带人下放到乐东县人民医院,县委领导的专车变成了救护车,为群众服务。1966年,因南侨机工这一段歷史,父亲受到迫害,被扣上种种帽子监督劳动数年,平反摘帽后恢復工作,1977年退休。平反后不久,由于老人冤屈多年,受过伤,劳累成疾,1985年5月1日病故于海南省人民医院,享年73岁。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4) 这就是父亲坎坷的一生。 一路走来,他歷经了15年硝烟瀰漫的战场,是战争的倖存者。他作为南侨机工、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的“二战”老兵,歷经了抗日战争;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四纵队的战士,他渡过了长江,投入到解放战争;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为保家卫国,他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并立下战功。民族危难之时,他同那3193名南侨机工一样,热爱自己的祖国胜过热爱自己的生命。 时光流逝,虽然那是六十多年前发生的故事,但用心去追听那远去的枪炮声,我依然为有这样一位英雄的父亲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因为,他以民族利益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 15年的战争,给父亲留下了半身子的伤疤。记得我上小学时,每一次看到年老的父亲洗澡,都是用一个从战场带回来的军用铝锡合金小圆脸盆,装满一盆温水,到卧室里小心地擦着身子,从来没有看到他在公共的地方或大众眼皮下洗澡。一次,当他洗澡的时候,我进到房间里。剎那间,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的胸部——胸部布满累累的疤痕,真把我给吓坏了。 我惊奇地问:“爸,是谁打伤您的胸?” 父亲以爷爷般的口气,慢慢地告诉了我胸部受伤的事。在朝鲜战场上,一次抢运军火时,全连官兵的车队被美国的飞机发现,扔下威力相当大的燃烧弹,全连几乎全部牺牲,父亲和几位志愿军战士因及时发现了一口井,叉开双脚、躲到井内才算躲过一劫,但最后还是被严重烧伤。父亲的这段故事,在我幼小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记忆,心里无比痛恨美帝国主义强盗! 抗战时期,在滇缅公路和缅甸战场上所受的伤,他一字未提!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也明白了他在那个年代有怕人误解的难言之隐。这一块搁置在他心中的痛,当由后人来正确诊断和医治。 由于受过伤,父亲在走路时总是气喘,特别是到冬天,慢性肺原性心脏病和慢性支气管炎常常发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总是要住院治疗。七十年代后期,经常是父母同时住院,两个老人都由我一个人照顾。做完父亲喜欢的面食,又要做母亲喜欢的海南稀饭;等送完饭回来,我一个人只能在单位食堂打饭了。小小的年纪,特殊的家庭环境,不但锻鍊了我的独立生活能力,而且对我的人生未来而言,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一种用钱买不到的毅力。 十年动乱中,我失去了大舅 他,没有牺牲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十年动乱中。他遭受了各种迫害。我的大舅王绥和,一个爱国的南侨机工,就以终止生命来抗议这场劫难。 第27页 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资料,真实地记录了王绥和的抗战经歷:民国二十九年七至八月,在汽车运输华侨先锋第二大队第五中队当驾驶兵。民国二十九年下半年,在汽车运输队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民国三十年十月,在西南运输处汽车运输队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当驾驶兵,车号:9473,后调华侨先锋总队第一大队第四中队司机。民国三十一年,在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任少尉分队副。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在遮放总站华侨第一大队第一中队任分队副。汽车运输第十六大队补充中队任分队副。 十年动乱期间,他在海南海口市某局被作为“特务”关押的日子里,遭受各种的迫害。1968年“7.17”批斗后,他无法忍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以斧自斩头颅,幸亏被人抢救了过来。1970年3月26日,他又再次自缢身亡。人死后,原单位通知家属到关押的地方,辨认尸体,确认是王绥和后,单位送到火葬场火化,骨灰也没有留给亲属! 人已死,但当时大舅所在单位的 “革命委员会”于1970年5月20日竟然还做出“给予王绥和开除出革命队伍的处理”,这就意味着他的家庭就不能在单位居住了。遗下六个孩子,年龄最大的20出头,最小的还怀在妈妈的腹中!而他们却永远失去了心爱的父亲!我舅母在当时的政治压力下,抹干泪水,带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从海口回到了老家海南文昌县新桥镇田舍村种地为生,十分艰难地度过近八年的痛苦日子。 每个人一生总会经歷失去亲人的伤痛;而亲人蒙冤而死,更是让生者痛如刀割!而且尸骨都被抛弃! 过了几年,我舅母和儿女们,只好修了一座假坟,每年祭他…… 终于,熬到大舅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这一天,已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们和母亲一起,跪在父亲的假坟前泣不成声,舅母那撕裂长空般的痛哭声,似乎在告慰自己的丈夫,你是清白和无辜的!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落下了眼泪。哭声,控诉着这场颠倒是非、迫害爱国英雄的“文化大革命”;哭声,掏心感谢邓小平和老一代革命家拨乱反正的英明决策。 1978年,我从乐东出差到广东湛江,顺路回到文昌县田舍村大舅家,看望大舅的家人,和我父亲同是第八批回国抗日的同村王秀球老人,这时也来大舅家看望我。当时,大舅的冤案已平反,单位已开始落实华侨政策。面对国家恢復高考制度,这几个在海口市出生、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没有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要想考上大学重新回到城里,困难相当大,这成了我大舅母的一块心病,一家人这几天正愁成一团。王老这一年也已退休在家,这几天,因为我的第一次到来,就常带着老伴(抗战时,在广西娶的妻子,村里人称广西婆)到大舅母家陪我,广西婆抽着烟,带着浓厚的广西口音给我大舅母出了主意: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5) “没有文化,是不能考上大学的。农村教育差、又穷,还是先到城里打工,有了钱自己补习再考也没关系。” “天无绝人之路。绥和已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上苍不会让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无路可行的……”王老也安慰我大舅母。 果然,几年后我得知,大舅的儿子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在镇里找到一个公职、有了工资,其他孩子的境况也有好转,我为此而感到欣慰。 2006年春节,我再次回到大舅的老家,看望这位年已80岁的大舅母。她身体还很硬朗,还能下田耕种,见谁都是谈笑风生。但提起“文革”期间丈夫的遭遇时,她总是一句话:你大舅太委屈、太冤枉了!虽然,大舅一家经歷了一场磨难,是党的政策,又使他们重新走进城市。特别欣慰的是,他们的第三代,继承了南侨机工吃苦耐劳、顽强拼搏的品格,考上了湖南大学、海南大学,以行动回报了爷爷,我想,九泉下的大舅应该安息和瞑目了。 1978年那一次见到王秀球老人,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28年前的那次相见,我就知道他是从南洋回国抗日的老人,但没有深入了解这一段歷史,感情上根本无法去理解他们的这一段爱国壮举!今天,为怀念这位大舅的同村侨胞、曾与我擦肩而过的南侨机工将士,我向他老人家补上一个深深的鞠躬! 云南省档案馆记录有他的抗战经歷。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运输总经理处档案记录:王秀球,1940年2月,华侨先锋总队第二大队第四中队司机;民国廿九年七月,华侨先锋总队第二大队第四中队司机;汽车运输第十大队廿九中队第二班华侨司机;民国廿九年八月,华侨先锋总队第二大队第五中队驾驶兵(七月一日从第十大队调到先锋队)。交通部公路总局第四区运输处档案:交通部公路总局第四区公路工程管理局局本部民国三十八年职员薪俸册。 他的自传记载:王秀球,男,1913年出生,海南省文昌新桥镇田舍村人,家庭成份僱农。1921年2月至1929年3月在村中小学读书;1929年4月至1938年6月在马六甲当胶工、员工;1939年响应南侨总会主席陈嘉庚的号召,毅然从新加坡回国抗日;1939年7月至1942年8月被分配在云南省西南运输处当司机;1942年至1948年11月在昆明川滇公路局当司机;1948年12月至1950年9月在昆明新夏公司当司机(1950年昆明已解放);1950年10月至1952年9月在昆明滇藏公路局当司机;1952年10月至1956年7月在昆洛公路第六工程处当司机;1956至1958年从云南省调青海省运输局第四中队当司机。最后申请退职回海南,同年由文昌县安排在文昌县通用机械厂当钳工;1959年8月调到海南电业局当锅炉工;1960年1月至1961年10月调东方县叉河电厂当锅炉工;1961至1964年调海南冷冻厂当机工;1964年由于海南冷冻厂支援松涛水库,被调入松涛电厂当柴油发电机组工人;1970年松涛水库竣工,被分配到松涛第四工程队。同年9月,因1939年从新加坡归国后抗日的经歷,被劝退职回家。1973年落实党的政策,办理退休手续退休回家;1997年7月7日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85岁。 第28页 这就是王秀球,一个海南籍南洋华侨雇员、华侨归国抗日战士、新中国的归侨建设者所走过的路程。 在海南岛的西南部,我父亲陈邦兴被几次下放,最后落脚在一个黎、苗族集居的偏僻的乐东县城里,作为“里通外国和国民党特务”被监督改造。抄家前,父亲秘密将一台可携式美国军用发电机转交给徒弟羊学明保管,因当时他是转业军人政治背景好。“文革”中父亲将我託付给他,带我回到羊学明的老家乐东县九所公社一个极其贫困的农村暂住。抄家时,当年父亲抗战留下的“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荣誉纪念章”和“美国盟军颁发的奖状”等证件被拿走。仅保留了一个美国军用水壶,后来作为证据轮番地批斗,逼他交待“特务任务”,让年迈的父亲精神和肉体上遭受了严重摧残。父亲带着对我的骨肉情,以无比坚强的毅力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最终他挺了下来。终于等到了他的“解放”,获得自由。 四十多年前,这小小的发电机,曾经是我儿时的玩具,至今记忆难忘。为了找到它,2006年10月6日,我几经周折,在中学同学吴海波和黄进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这一家人。而眼前的房子,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羊学明的家,依然是当年我寄宿的老屋,所不同的是,这屋子更加破旧;屋前左边走廊存放的一口棺材没有了,随羊学明的母亲而去了。而当年这口棺材让我头一夜惊惧得不能入睡。第二天,老奶奶告诉我,这是她的房子,小孩在上面休息会长命。之后我才壮起小胆在她的“房子”上坐坐,看着老人在操持家务。午饭时的那只白切鸭子,至今仍香味犹存…… 羊学明叔叔几年前病逝了,父亲託付他保管的美国可携式发电机,几年前被他的小儿子当成废品卖了……遗憾中,我和他们家留下一张“全家福”,收入书中,记录曾经对我们一个“特殊”华侨家庭的帮助。 父亲被监督劳动改造,子女也被株连。至今,我右手肘关节上还留下缝合了九针的伤疤,这是因为被诬陷,这是因为我成了“里通外国、特务分子”的儿子而受到的伤害。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6) 一天,我和许多小朋友一起放学回家。路上,另一位男同学,因走路不慎被树根绊倒地上,右手掌划破皮出血并粘上了鸡尿,当时,我和几位男同学急忙帮扶起他。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帮忙却引来灾祸。他回家怕父母责怪,却撒天谎编造谎言告诉父母,说我推他摔倒在地。他父亲当时是县里出名的造反派。一听是特务陈邦兴的儿子推倒他的宝贝儿子,便不分青红皂白,带着一帮人持枪冲进了我家。当时,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吓着了。母亲搂着我在怀里,用她那撕裂肺腑的哭声向他们求饶,不要对我父亲下手。这时,我看到父亲,已木呆地坐在一个破旧的华沙小车拆下的沙发上,一言不发而脸色发青!不一会,他勐地站了起来,一手把我从母亲的怀里揪出,一手从鸡舍门后取出椰子绳,一头将我双手捆绑,再将绳的另一头抛向茅草屋外的一棵桉树叉上。我两脚离地,被悬挂在桉树上。紧接着,只见父亲抓起一条赶鸡的半开圆竹,使足全力愤怒地向我的身体扑来…… 当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做完手术躺在医院的外科病床上。医生说我的右手肘关节被打裂,动脉血管也打断了,缝合了九针!据与我家一墙之隔的防疫站医生告诉我,如果没有这些上班的叔叔和阿姨,没有你母亲及时的唿救声,你一定会死在爸爸的竹棒下!我的受伤,惊动了学校,有很多老师和家长都来慰问我。在场的小孩把真实过程告诉了他们的父母。这些有同情心的人们,都知道是因我父亲处境造成,而我是无辜的受害者! 父亲1939年回国,编入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第9大队的这段抗战歷史,成为30年后的特务罪状,并留给我幼年的胳膊上这道缝了9针的伤疤。两组数字相加正是39,它不是一组庆幸的数字,而是“文革”所造成的悲剧数字,让人永远不能遗忘的数字。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落泪,包括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一个华侨老兵,经歷无数个战场,面对生与死的考验,都非常刚强,视死如归而没有胆怯过,但十年浩劫中的迫害,却让他胆怯和绝望。 父亲一直为我的无辜受伤而内疚!但我从不怨恨父亲,因为他当时已被逼得没有退路。父亲也曾有过那无奈之举,但他终于在我母亲的哀求下生存下来。可以想见,他的内心是受着怎样的一种煎熬! “文革”后期,虽然父亲的歷史问题得到公正的结论,也恢復了工作,但当时被打成“国民党特务”的这一类人,在一些造反派的眼中仍是另类。有位造反派就因为父亲的所谓“歷史问题”而对我父亲怀恨在心,暗中报復,不但在工作中刁难,而且在分房的问题上设置障碍,使父亲始终都分不上房,我们长年居住在漏雨的茅草屋。20世纪70年代中,因为茅屋着火,父亲为救火还受了伤。在下放乐东的整整20年里,我们从县委到医院,住了16年的茅草屋。 1977年,我们在新任院长的关心下,才搬进了新的瓦房。父亲参加革命三十多年后,第一次住上瓦房,门窗浓浓的油漆香,让我们一家三口,仿佛进入梦幻般的新生活。但父亲兴奋过后,更多的是回顾和沉思。 第29页 回首三十多年前发生的这一段插曲,我不禁思考,一个平时沉默寡言、为人正直、是非分明、性格刚直、感情冲动的父亲,在文革中面对各种打击时,他是如何承受和度过的?我真是不敢往下多想! 2005年12月29日,我和妻子张符山回到了当年父亲下放的海南省乐东黎族自治县县城抱由镇。自1980年我离开乐东后,这是第一次回到我的出生地。阔别25年的县城,已不是我孩童时代的那种贫穷和落后的景象。新建的楼宇拔地而起,刚开张的酒店,彩灯闪烁,夜色增辉,伴随着昌化江清澈的江水,一幅宁静的山城画面出现在眼前。我站在永明桥头,独自一人沐浴在星空之下。江面微风轻轻扑面而来,惬意的心情中带着点点的伤感。这儿,母亲为父亲这段归国抗日的歷史,不知流下多少辛酸的泪水;我幼小的心灵,受到过多少的惊吓!而正是这儿,又让我领悟到了人间的关爱和同情。每当想起这些,心里总是不由地感谢在当时的政治压力下,能伸出双手关心和帮助我们南侨机工家庭的符茂陪、吴亚合、张光辉、林明武、吴昌科和羊学明等同事和朋友。 这一趟,我拜访了父母的几位老同事和帮助过我们家的挚友。 符茂陪,文昌宝芳镇文林村人,现乐东县卫生局的干部。他以一颗最善良的心,以一个文昌老乡的情,在我父亲受迫害的日子里,帮助我母亲写信、写材料向有关部门申诉父亲的歷史,以求得到公正的生存待遇,并保持与国内亲人的联络,一直到我父亲“解放”。 “司机伯爹(在县城里人们都这样称唿父亲)跟我讲过抗战时期滇缅公路上翻车的故事,死的华侨很多。他也翻车,是命大没死。‘文革’中你父亲因歷史问题受牵连,没有人能公开保护他,只有暗中帮助。当时我想,他从南洋回国抗日的贡献最终是会被认可的。” 符茂陪回忆道。 是的,1978年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人们对曾经有“歷史问题”的人和家庭的态度,从根本上发生了改变。记得1983年我在省城广州进修,58岁的母亲突然病危,身边唯有七十多岁的父亲。虽然情况危急,但县委、卫生局和医院等相关单位的同事、朋友都在帮助照料母亲,甚至帮助处理我母亲的后事。当我从广州赶回母亲身边时,她已离开了我们,她静静地离开这个生活了20年、让她遭受磨难的县城——抱由。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7) 父亲当时拄着拐杖,目送母亲的灵柩由众多同事抬上灵车,他没有哭,只听到他对送行的人说: “谢谢,谢谢!少琴(我母亲)去天国看望她的绥和大哥了。” 二年后,我父亲也因病去世了。我将父亲和母亲安葬在一起,并建成墓圹。后来,我在清理父母的遗物时才想起,我们这三口之家,六十年代开始跟随父亲下放,受到迫害,全家疲于奔命,不但没有照过一张全家照,就连父母俩的合影都没有,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啊!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在父亲去世二十年后的2005年,我特地将父亲和母亲的单人照片,交北京王府井大街180号“中国照相”老字号,用电脑合成了一张父母的合影照。在我的心中,父母是永远不能分离的。 吴亚合,这位小个子黎族同胞,木匠出身,2005年已84岁高龄。他是我父亲下放到乐东县后认识的一位黎族同胞。这一次,偶然又在县医院新水塔旁路边相遇,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大声地叫起我的小名:“阿明哥”,我赶紧伸出双手抱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司机伯爹,他是抗美援朝的功勋,老华侨会讲英语、马来话、广东话、福建话、普通话和海南话,这在我们黎族地区是从来没有的。他又是乐东县工资最高的老同志,开车修车技术高,很受人尊重。人正直而性子急,得罪领导。家里三口人,阿明妈又有工资,在六十年代的县城,生活好得让别人家眼红。”阿合继续他的回忆,我和妻子、陪同的符茂陪,还有三位乐东的同学,都关注地听着他的讲述。 父亲被监督劳动期间,他一个人就负责县医院全院一百多人的食堂蔬菜供应、抽水和全院用电维修,劳动强度超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所能承担的。但受苦受难出身的父亲,对此没有任何的怨言,默默地做好每一件事。 父亲有幸在吴亚合这位黎族同胞的帮助下,逃过多次的暗害。父亲“解放”后,对阿合叔的救命之恩,还以报答,俩人成为挚友,县城红旗茶店里,几乎每天都有他俩的影子。阿合叔家人口多,经济有困难,我们家也总是义不容辞地给予帮助。父亲作为一个经歷多年战场的军人,知道生命的代价。直到1984年跟随我回到海口生活的最后一年里,他总是提起吴亚合。阿合叔永远是父亲后半生的挚友,心中牵挂的人,我们一家的恩人。 这一次,阿合叔又带着我,去寻找父亲曾经在县医院监督劳动、负责抽水的医院旧水塔遗址。虽然,遗址仅存一片水泥空地,周围也长满杂草,但当我双脚踏在这块水泥地上、举头仰望天空时,仿佛瞬间时光倒流,父亲在云雾中看着我和阿合叔…… 在七十年代,因电力供应不足,父亲经常要半夜三更一人去抽水,不管风吹雨打,寒夜孤寂,都要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将昌化江的水灌满水塔,然后才能回家! 第30页 2006年10月6日中秋节,我电话委託符茂陪替我带些钱给吴亚合老人,让他过好一个中秋节,没想到,符茂陪回话说,吴亚合老人在两个月前就去世了。心痛中,庆幸我们去年还见过一次。我告诉符茂陪,这些钱就交给阿合叔的家人,作为给他家属的安慰费吧! 人生如烟,生死由命。阿合叔从2005年12月和我最后一次见面,不到一年就匆匆走了。他在天国一定会遇见我的父亲,祝愿他一路走好,他和父亲永远是黎汉一家亲。这位善良而正直的黎族同胞,他的为人品格,是我们汉族人学习的榜样,他永远是我怀念的人! 昌化江畔,那高高的猕猴岭在目睹、在见证着那一段往事,见证了一个南侨机工为民族九死一生、辗转回到海南所经歷的挫折。30年前的故事,虽然已成为歷史而远去,但在我记忆的脑海里依然永存! 经过这一场十年浩劫,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世时,他不愿谈南洋,不提南侨机工,更不想回忆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的抗战歷史! 苍天有眼,歷史的车轮总是在向前进。邓小平重返中央工作,领导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中国共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对歷史做出公正的结论,让多少无辜的人们、多少冤假错案得到平反昭雪,让这些南侨机工有生存下来为国家现代化建设作新贡献的信念。 纵观中华民族歷史,尽管歷史可以尘封、淡化,但却绝不能篡改。这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又深奥的道理:歷史终究是歷史。 第一次见到他们,如同遇见年迈的父亲 南侨机工,大多数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健在的在国内仅仅二十多人。他们见证了六十多年前滇缅公路发生的一切,胜利完成了45万吨军火的抢运,为此牺牲了1800多人,为中国的抗战胜利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3193名南侨机工,是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当中,八百多名海南籍南侨机工,是海南人民的自豪和骄傲。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就如同遇见年迈的父亲。 今天,南侨机工这一段尘封了六十多年的滇西缅北抗战的光辉歷史,已向全世界公开。这表明,中国共产党新一代的领导人,胸怀宽广,以民族的利益为重,这是促进两党合作、为了民族统一大业和民族再次復兴而付诸的杰出行动! 不过,我实在惭愧。作为南侨机工的后代,我对父辈们青年时代用热血和生命谱写的悲壮歷史知之甚微。2005年5月,当全世界都在隆重纪念“二战”胜利的时候,我才通过《凤凰卫视》的主持人陈晓楠,找到王楚英老人,又通过王老找到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的相关史料。同年,通过网际网路找到南侨机工云南联谊会、云南省档案馆,最后才找到了今天健在的南侨机工老人王亚六、翁家贵、罗开瑚。南侨机工回国抗战的史实,才向我一幕幕地掀开。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8) 根据王楚英老人提供的南侨机工的有关情况,我在网上搜索有关云南省档案馆与南洋华侨回国抗战的信息,一组关于南洋华侨抗战的简况,还有云南南侨机工联谊会的信息,出现在我的电脑屏上。对着电话号码,我心切地拨通了联谊会。 这是2005年6月初的一个星期天。正巧,对方接电话的竟然是联谊会的联繫人、秘书长陈达娅。双方介绍情况后,我请求她帮我查找父亲陈邦兴和大舅王绥和的有关回国资料。十分钟后,她便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父亲是第八批回国,于1939年7月底回到昆明抗战;大舅王绥和的资料和准确时间还要继续找,但联谊会的史料《南侨风》一书中,已提到“文革”期间王绥和遭受迫害自缢而死的事。 放下电话,我无比兴奋。急忙给远在海南的大舅家挂电话,把这一消息通知他们。父亲六十多年前,告别南洋回国抗战的这一页,即将在我的眼前回放。 应秘书长的邀请,2005年7月7日,我在昆明参加了云南省侨联举办的抗战六十周年纪念活动。 2005年7月7日上午,阳光透过茂密的昆明西山公园松林,洒在宁静的山谷里。陆续有各种大小车辆,沿着弯曲的山路开进这里,公祭南侨机工的活动即将开始。这一天,我很早就到达西山公园,间歇中,我来到“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前观看。 1989年,正是南侨机工回国参战50周年之际,为了表彰南侨机工抗日救国的歷史功绩,弘扬他们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并激励后人,云南省人民政府在纪念南侨机工回国抗战50周年之际,在着名风景区西山,建造了这座雄伟的“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 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碑文,这样写道: 七七事变爆发,日寇猖狂入侵,神州大地,烽烟四起,国土沦丧,生灵涂炭,中华民族处于危急存亡的关头。全国同胞抗日怒潮汹涌澎湃,气壮山河。海外华侨敌忾同雠,义愤填膺,积极参加抗日,广泛开展义演、义卖、募物、捐款等救亡活动,万众一心,共赴国难,波澜壮阔,四海翻腾。 一九三九年,在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主席陈嘉庚先生的号召下,三千多名热血奔腾的南洋华侨机工,满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高度民族责任感,毅然离别父母亲人,远涉重洋,回到祖国,投身于神圣的抗日救国服务工作。 当时,沿海港口均已沦陷,滇缅公路成为唯一的国际通道,世界各国和海外华侨支援我国抗日的军需物资均赖此路输入。南侨机工不顾个人安危,冒着瀰漫的战火,夜以继日地抢运军需辎重及兵员,组装、抢修车辆,培训驾驶、机修人员。滇缅公路沿途山高谷深,地势险恶,道路崎岖,设施简陋,加之敌机狂轰滥炸,路塌桥断,险象丛生。南侨机工沐雨栉风,披星戴月,歷尽千难万险,确保了这条抗日生命线的畅通,被誉为“粉碎敌人封锁战略的急先锋”。在执行任务中,有一千多人因战火、车祸和疫疠为国捐躯。在滇黔、滇川、广西、湖南公路以及印度阿萨姆邦汀江机场,南侨机工也担负抗日军事运输任务,勋劳卓着。他们以自己的生命、鲜血和汗水,在华侨爱国史上谱写出可歌可泣的壮丽篇章,也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史和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史上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第31页 抗日战争胜利后,约有一千名南侨机工復员回到南洋;留在国内的同志,新中国成立后在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继续作出了积极的贡献。 半个世纪过去了,南侨机工的伟大献身精神一直鼓舞着海内外的炎黄子孙高举爱国主义的旗帜,为振兴中华、实现四化、统一祖国而努力奋斗! 为了表彰南侨机工的光辉歷史功绩,并激励来兹,特树丰碑,永志纪念。 云南省人民政府 一九八九年五月 当时,云南省党政领导人以及专程从北京赶来的全国侨联副主席庄明理参加了纪念碑落成典礼。如今,该纪念碑已成为世人追忆南侨机工伟绩、凭弔为国捐躯者的英灵、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 通过这次活动,我终于在南侨机工云南联谊会见到了南侨机工老人王亚六、翁家贵、罗开瑚。这三位歷经沧桑的老人,年龄最大的有94岁,最小的也有87岁。这些耄耋老人身上的那份激情深深感动着我。 王亚六,福建莆田人。他在滇缅公路上,有过一段难忘故事。 1941年1月,九架敌机分别对滇缅公路的枢纽“功果桥”进行轰炸,一半桥面坠入江中,日军电台乘机宣称“中国国际通道三月内无通车希望”。几天后,是南侨机工用144个汽油桶扎成浮筏,冒险将载满军火的车队及时抢运过江,而第一个冒着危险将汽车驾驶过江的就是如今南侨机工联谊会的会长王亚六。 2005年7月6日,在南侨机工联谊会,他讲述了发生在六十多年前的事情: “抗战开始,南洋各地的华侨,支持国内抗战的热潮相当高,纷纷捐款又捐物,不分穷富。我们南洋的老闆,也将他5辆中巴车跑一天的全部收入捐献了出来。我自己也将一个月的收入捐出。一次,我还看到一个穿着很破、在码头做苦力的华人,把中午吃饭的两角钱也放进了学生的募捐箱里,自己却饿着肚子继续干活,当时很感人啊!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9) 1939年回国的那天,老闆、老闆娘,还有我的女朋友都来送行。吝啬的老闆娘,这次不仅承诺我今后继续回店工作,还送给我一些钱。自己当时就像英雄一样受到别人的关心和尊重。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到边境小镇畹町,去接华侨援助的一批美国“道奇”牌载重车。险啊!仓促修成的滇缅公路,坡大、路窄,而且迂迴在群山峻岭间,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悬崖,我们在车上都不敢向外看。 接车前,中队长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强调说,原地调头千万要“屁股靠山,车头向崖”。当时,崭新的“道奇”车停在边境,一眼看不到尾。我是第32号车。我们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弹药仓库,向车上装了120箱迫击炮的炮弹,装完车,急忙向芒市进发。我们知道,前线的将士们需要弹药,有了这些军用物资就能杀死更多的日本鬼子。 我们每天都早早起床装车,经常几昼夜无法休息,货一卸再回去装,连轴转。1939年到1941年两年多,我根本就没在床上睡过,大多时间都是睡在路上。有点空闲时间,我就往车的坐椅上一倒,马上就能睡着。当局规定每月南侨机工有30元国币津贴,但由于运输任务忙,不少人没领。1942年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机工即行遣散,我在滇缅路的生涯就结束了。” 94岁的海南籍南侨机工翁家贵,接着叙述道:“滇缅公路各方面的条件都艰苦……” 翁老祖籍在海南省琼海市温泉镇,他出生在马来亚吉隆坡。1939年,他响应了陈嘉庚的号召,回国抗日。父亲、母亲也支持他。他父亲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咱们中华民族国难当头,你们去参战是无上光荣的。” 翁老的身体很好,心胸宽广,爱好娱乐,还天天坚持体育锻鍊。 2005年7月中旬的一天,我到云南保山市拜访了这位94岁的老人。晚上8时,翁老站在家附近的马路口欢迎我的到来。翁老一口气登上五楼的家门口,转过身子看到我在喘气,笑了,笑得那么善良、可亲,真像自己的父亲。 翁老说,他是第五批回国参加抗战的南侨机工。第五批共503人,直到第九批回国抗战的华侨共3226人。翁老这一批人,是途经新加坡、越南河口到达昆明的。整训后,翁家贵当时分在西南运输处第14大队。他们的任务是从云南的下关到畹町,然后再到昆明,运送外国援华的军用物资。由于1942年切断了滇缅公路,南侨机工当年10月份在遮放解散了。这样,一部分南侨机工便流浪街头,另一些人参加了中国远征军。你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 翁家贵老人,如今由昆明交通机械厂退休,家在昆明官渡区,可他常常回到保山他女儿家居住。1989年5月,让翁老最为自豪的是,他亲自参加了云南省政府在昆明为南侨机工建立的纪念碑的揭碑仪式。在1995年,他还由马来西亚华侨邀请出资去参加了一次海外纪念南侨机工回国参加抗日战争的会议。 罗开瑚老人是和我父亲同一批从马来亚太平埠回国参加抗战的海南文昌重兴人,而翁老是海南琼海温泉人,两老人带着标准的海南乡音,回忆当年与我父亲一同回国的故事。 2005年7月6日,南侨机工罗开瑚在联谊会上回忆道: “早餐是咖啡加黄油面包,中午和晚上顿顿有咖啡。”罗开瑚如是描述当年在南洋的生活条件。然而,为了奔赴抗日疆场,这些海外赤子放弃了相对优裕的生活回国吃苦。罗老说:“9个月时间抢修出来的滇缅公路,实际上是一条土路,而且路途艰险,仅从滇西下关到畹町总计547公里的距离中,便要越6座大山,穿悬崖峭壁8处,跨较大江河5条。同时,滇缅公路又是有名的‘烟瘴之区’。瘴气透过阳光、淫雨、雾气、热浪,瀰漫着公路。” 南侨机工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夜以继日地奔波着、战斗着。罗老继续讲述: 第32页 “在滇缅路上行车,人人都必须闯四关:一是瘴疟关。此关最难倖免,尤其是被人称之为‘焖头摆子’的恶性疟疾,‘十人得了九人死’;二是雨水泥泞关。雨季中天气常常突变,黑云密布,雷电交加,暴雨骤至,导致山陡路滑,塌方险情,很容易发生事故,车毁人亡;三是险路险情关。下深谷,爬大山,不少地段里上有危悬欲坠的巨石,下有深邃难测的深渊;四是躲避日军轰炸关。1941年10月后,日本飞机开始对这条路上的桥樑进行狂轰滥炸。”罗老继续回忆。 面对这四道“要命”的关口,在这条路上牺牲的人是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仅南侨机工先后就有一千多人为国捐躯,平均每一公里的滇缅公路就有近两名南侨机工献出生命! 为了自身生存,他们背井离乡,从海南岛南下到南洋谋生;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他们又从南洋回国赶赴抗日战场,最后叶落祖国的西南边陲云南。如今,这几位海南籍的南侨机工,早已过古稀之年。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就有说不出的一种复杂的心情,一时语塞,眼泪不由自主地从我的脸颊滑落,在场的老机工,握住我的手,沉默片刻后,再拍拍我的肩膀。没有语言的安慰和交流,而彼此心心相通,都知道我在为谁而落泪……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父亲逝世整整二十年后的今天,这几位和父亲有相近的年龄、相同的经歷和遭遇的老人,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一起回忆着他们的往事,而且是我所不知晓的一些南洋机工的故事。老人时而激昂的情绪,时而对已故老战友追忆的悲伤,深深地打动了我,驱使我对那个年代的细节作深入的了解,追寻父亲所走过的足迹。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0) 第一次见到这三位南侨机工,仿佛遇见了年迈的父亲,重新告诉我他的往事…… 通过几天的相处,我突然发现这几位老人与父亲晚年的生活习惯特别相像,保留着南洋人喜欢喝浓咖啡的习惯,见到客人第一句话总是:“喝咖啡吗?”让人未喝到咖啡就闻到了南洋咖啡的浓香味。 会后,我走访了父亲抗战时期走过的保山、芒市、遮放、腾冲、龙陵松山遗址、惠通桥和缅甸的滇缅公路。这条抗日救国的生命之路,在崇山峻岭中环绕延伸着,时而与天相连,时而与谷相接。我耳闻目睹了当年抗战运输的艰难险阻。一路上我在想,这些南侨赤子能头顶敌机的轰炸和扫射,夜以继日地奔驰在悬崖峡谷中,驱使他们战胜一切困难的唯一信念,那就是民族和国家的存亡高于一切! 2005年5月,我在南京与当时在缅甸作为华侨大队队长的王楚英老人见面时,他详细地告诉我,在印度兰姆伽整训时,我父亲在美国汽车学校任助教和中国驻印军炮四团服役的抗战经过。告别时,他紧握着我的双手,心潮澎湃,激昂有力地说: “你应该为有这样一位父亲感到无比的光荣和自豪。他为国家的存亡,为民族的利益,为中国人民的抗日救国,不畏艰险,不怕牺牲,放弃在南洋优裕的生活回国抗日。他将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紧紧相连,他的一生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怀念。”最后,王楚英老人给我已故先父题字: “爱国侨胞、抗日将士陈邦兴千古”。我将王老的题词,请石匠刻在石头上,竖立在父亲的墓旁,让后人永远记住他的抗战歷史,记住南侨机工。 接触到南侨机工的这段歷史,情感常常驱使我牵挂那些健在的老机工。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一段艰难而光辉的歷史和动人故事,教育后人,永远记住这些为民族的解放而献身、洒热血的前辈。 在昆明参加抗战60周年纪念活动期间,联谊会的秘书长陈达娅告诉我,有一位广东顺德籍的南侨机工刘承光,现在新疆农垦退休在家,已是90岁高龄的老人,工资待遇偏低,保姆费用都无法解决。知道此事后,我心急如焚,回到北京立即找到中国侨联副主席林明江,汇报了这一情况,并递交了这位老人的申诉和云南省南侨机工联谊会的报告,希望中国侨联能帮助解决问题。林明江副主席很重视此事,并立即作出批示,转新疆侨联落实政策。2006年1月,云南省南侨机工联谊会的秘书长陈达娅通知我,这位老人托人写信到云南省南侨机工联谊会,告知新疆已落实南侨机工的待遇政策,补发了工资,现在这位老机工的退休工资也从原来的六百元,增到一千贰佰多元,晚年生活得到了保障,心中非常高兴,希望联谊会转告中国侨联和林明江副主席,感谢侨联领导对老机工的关心。对此,我深感欣慰。 2006年10月初,我到海南东方市寻访92岁的老机工黄万全,得知老人住院的七千多元医疗费没有钱缴纳。回到北京,我将老人的医疗费问题向林明江副主席汇报后,林副主席又立即指示,从侨联基金会中拨出专款,帮助解决部分住院费用。 以上事例不但表达了我对仍健在的老机工时刻牵挂之心,也显示了中国侨联对南侨机工一贯的关切之情。早在1986年1月,全国侨联副主席庄明理、萧岗就率领调研组赴云、贵、川三省对南侨机工的落实政策问题进行了调研,促进了南侨机工歷史遗留问题的早日解决。1986年11月,庄明理副主席又陪同陈嘉庚先生之侄、新加坡中华总商会会长陈共存先生,沿滇缅公路访问留居云南省的南侨机工,并与全国侨联顾问张楚琨先生共同努力,促成了“南洋华侨机工抗日纪念碑”的建立。该纪念碑于1989年7月南侨机工回国参加抗战50周年纪念日之际在云南昆明揭牌。1995年8月,中国侨联给每一位健在的老机工发“荣誉证书”和生活补助金,以资表彰。2001年7月,中国侨联又将“南洋侨联机工抗日纪念碑”定为“中国侨联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以教育世人。中国侨联,永远是南侨机工的温暖之家。 第33页 为让更多的海南人民全面了解这一段抗战歷史,2005年7月19日,我刚从云南回到北京,就匆匆给海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周文彰写信,将云南省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情况及有关南侨机工的故事告诉了这位博士出身的年轻的海南省领导。一周后,他的秘书小杨给我打来电话,告知我周常委非常重视我提供的情况,在审阅了我的来信和有关资料后,批示由《海南日报》派出记者,及时奔赴云南省採访健在的琼籍南侨机工。8月中旬,特派记者飞赴昆明,在毛毛细雨中寻访这一段鲜为海南人民知道的歷史。8月底,《海南日报》等相关的报纸,以连载的形式,迅速地报导了发生在六十多年前南洋华侨回国抗战的故事,详细地报导了这3193名南侨机工中,有八百多名海南籍的机工,他们肩负着海外华侨的重託,惜别亲人,回国抗战,在祖国当时唯一的国际大通道滇缅公路上,冒着战火硝烟,出生入死,夜以继日,抢运军需物资,运送忠勇将士,维修军用车辆,用汗水、鲜血和生命谱写了许许多多悲壮的篇章,1800多名英雄儿女,长眠祖国的西南边陲滇缅公路。让海南人民都知道,在中国抗战史上,在南洋曾经有过这样一群海南人,他们的爱国壮举,感动过南洋人,感动了华侨领袖陈嘉庚。陈嘉庚先生当时曾说: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1) “海南地方不大嘛,但参加的人数多,这说明海南华侨是对祖国最关心的,是最爱国的,是最革命的。” 从此,只要看过《海南日报》的人,都会知道海南籍800多名南侨机工的英雄事迹了。 坐落在昆明市庆云街156号,仅有十多平方米的云南省南洋华侨回国抗日机工联谊会,是南侨机工唯一的活动场所,它联繫着分散在全国各地的机工,是南侨机工的家。有一位记者在採访这些老人的时候,说出了一句让人回味深刻的话: “这儿真是一块净土”。 是的,来这儿工作的人,几乎都是义工或业余者,有的甚至自己将款捐出,为南侨机工联谊贡献一点力量! 谈到南侨机工联谊会,联谊会的秘书长陈达娅对南侨机工的感情和付出,实在是让我难于忘怀。这位高原妹子,如同一匹被太阳晒黑、充满活力的高原氂牛,默默地为南侨机工操劳奉献,把联谊会当成自己家似地照料,时刻关心着每一位老人的生活,主动解决老机工的困难,老机工在她心中占有相当的分量。她是最年轻的南侨机工第二代人。她已故父亲陈昭藻是一位海南琼海籍的南侨机工,母亲是云南人。她和姐姐、弟弟,出生成长在云南,对海南故乡的情结一片空白。几年前,她按父亲的遗愿,寻根回到故乡海南省琼海市九曲江镇乌皮凤楼村,呈现在她眼前的家,是一座破烂不堪、无人居住的祖屋。这就是海南人祖祖辈辈逢年过节都要烧香敬祖的地方。男人与祖屋,是海南家族传宗接代的体现,是汉人漂泊移居海南岛几百年来,延续至今神圣无比的传统习俗。总之,家就是“根”所依附的载体。 村里相邻,一栋栋用进口 “黑盐”木料和红砖建造的整齐的海南式祖屋,比比皆是,新建的更显得高大和气派。相比之下,陈昭藻的家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而是祖屋遗蹟,门口长草,门内长树,给人以心寒心酸。如今的海南农村,有华侨关系的农家,虽然主人侨居国外、一年间偶尔回来一趟,但家家的祖屋都会花钱雇同村的老人看管,保持香火不断,祭祀先祖,财丁两旺,后继有人。 而陈昭藻的家,已人去屋破。他一生救国,魂留滇缅。村里的老人会记住他的名字,记住他的一生;而年轻人,没有见过他,也不会去打听他。他们也许只会知道,这破屋里的主人,是一位回国抗日华侨而已,并以此相传后人! 南侨机工,真是一群人生漂泊、无私奉献、爱国忘家、落地生根的种子。 重返南洋、缅甸寻找父亲的足迹 一代人谱写一段歷史。在艰苦岁月里,南侨机工用鲜血和生命谱写的救国之歌,再现南洋。 从海南岛漂泊到马来亚,又从新加坡回到祖国的云南滇缅公路;从滇缅公路飞到印度的兰姆伽,又从缅甸战场回到祖国云南;从云南走到贵州麻江,又从江西上饶、福建南平,来到江苏徐州和山东、天津、辽宁等地,转战半个中国;最后,跨过鸭绿江,从朝鲜带着胜利的笑容和喜悦回到了阔别30年的故乡——海南岛。 2005年,是中国抗战胜利60周年,也是父亲去世整整20年。虽然我与他的年龄相差两代人,沟通甚少,他的歷史轨迹在我的脑海里痕迹不深,但他的在天之灵,始终不知不觉地催促着我,去撩开他那尘封60年不为人知的传奇经歷。 2005年5月底,我到南京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查阅中国驻印军、中国远征军在印度和缅甸的抗战歷史。7月初,又开始到云南省档案馆,多次详细地查阅了有关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战的史料。每一次触摸这一段发黄的歷史档案,都深深地打动着我的心灵,这一段为民族存亡而血洒滇缅公路的南洋人的歷史,难道就这样永远地尘封着吗?1939年的南洋,生活是那样的安逸和优裕,是什么力量驱使着3193名南洋华侨告别南洋回到祖国投身抗战?从父亲遗留下的自传中,我发现马来西亚的太平、怡保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因此,我决定南下追寻父亲在南洋的足迹。 第34页 2005年9月28日午夜,一架大型波音767-300客机,从北京首都机场腾空而起,我开始了这次赴新加坡、马来西亚寻找父亲青年时代足迹的旅程。 飞机经过5个小时45分钟飞行后,于新加坡时间29日清早5时降落在樟宜国际机场。夜色下,新加坡是那样的宁静而迷人。南洋人衣装整洁、头髮油亮,总让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这时,也让我想起了云南省档案馆照片中当年的南侨机工,那些英俊小伙子们光亮的头髮,不管是在南洋安逸的生活环境中,还是在战时的滇缅公路上,给国人永远留下精神焕发的华侨形象。 9月29日傍晚,我走进了新加坡海南会馆。约见的一位长者,就是新加坡《联合早报》的资深记者、专栏作家韩山元先生。韩老今年63岁,出生于马来西亚,祖籍海南文昌市公坡,曾于1949年返回故乡,目睹了国共内战的场面。1951年,他开始在新加坡学习工作,是一个非常了解国情的南洋人。韩老介绍了当时南侨机工离开新加坡的港口红灯码头(现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以及陈嘉庚先生在新加坡怡和轩动员并招待每一批回国参战机工的故事。交谈中可看出,韩先生对当年回国参加抗战的南侨机工怀有深深的敬佩之情,他说: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2) “1939年的新加坡,与国内相比还是一个生活优裕的地方。当目睹到国家面临存亡关头,这3193名机工不愿当亡国奴,不愿做没有母亲的海外游子,在侨领陈嘉庚先生的号召下,毅然放弃安逸的生活奔赴国难。南侨机工心中树立的民族利益大于个人利益的观念,这是忘我的民族精神,永远值得后人学习。南侨机工也是新加坡的骄傲,新加坡政府正在修建陈嘉庚博物馆,明年将开放,有关南侨机工的歷史将重现新加坡。” 为全面了解南侨机工的史实, 9月30日下午,我走进了新建成的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第九层就有关于华人抗日的歷史存书。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真巧,一本繁体字的《华侨与抗日战争论文集(上册)》映入我眼帘,其中,一篇题为《南侨机工与抗日战争》论文的第一句话,这样写道: “‘南侨机工’,是‘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的简称。也是抗日战争时期从南洋(东南亚)各地立志报国、自愿回国参加抗战的华侨汽车司机和修理技术人员的总称或统称。” “三千二百余名南洋华侨机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总体队伍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所从事的后方军事运输工作,从后勤供给方面,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也为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作出了难能可贵的牺牲和贡献。南洋华侨机工是南洋华侨中的英雄!南洋华侨机工是优秀的中华儿女!南洋华侨机工的英烈事迹将永垂青史!南洋华侨机工回国参加抗日救亡的壮举,是八百万南洋华侨爱国主义空前高涨的最集中、最可贵的体现!”这是最后的结束语,也是对南侨机工抗日壮举的最好总结和评价。 文中,有我父亲当年所在的第九大队二十六中队队长董沛先生从1939年6月开始的战事回忆。我用数位相机将其一张张翻拍,这是多么珍贵的史料啊!新加坡政府也非常重视华侨的抗战歷史,将其收藏入国家图书馆,供后人去了解这一段歷史,永远不能忘记日本的侵略行为! 2005年10日1日早晨8点,我从新加坡乘车北上,5个小时后到达了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一路上,东南亚的热带风光让我仿佛回到了海南岛。马来西亚真无愧于油棕之国啊!一望无边的油棕树,它既可以美化环境,又可以增加经济效益。 很快,我与马来西亚爱国公委会主席郭仁德先生联繫上,下午5时半左右,郭老即出现在我下榻的酒店1019号房间门口。各自介绍后,便开始了交谈。说来真巧,郭老祖居文昌东路镇永丰乡的石马头村,和我同乡。他个子不高,圆胖的身子,脸上常带笑容,给人以和蔼可亲的感觉。郭老是一个文人,对马来西亚抗战的歷史有较深的研究,并写了不少有关华侨抗日的书。为了帮助找到我父亲早年在马来西亚太平埠的合美、济文咖啡店和怡保市的合力、福特汽车修理厂遗址,他不停地打电话通过朋友共同查找,真如大海捞针。郭老的好朋友张家济是海南文昌迈号人,出生于马来西亚,现为马来西亚华人公会主席,他一边用餐一边打电话给太平埠的朋友查找。南洋同乡的热情帮助,深深地感动着我。最终,通过郭老的帮助,我找到了太平埠的马燕图先生。据云南省档案馆保存的资料查证,从马来亚太平埠回国的南侨机工就有几百人,是南侨机工的重要发源地。这与当时太平埠经济与接受移民的政策有着相当重要的关系。 2005年10月2日,我从吉隆坡汽车总站乘车,经过将近4个小时抵达太平埠(taiping)。这是一条贯穿马来半岛南北的高速公路,南起新加坡,北至泰国。太平就在高速路中间,交通便利。郭仁德的朋友马燕图先生和年轻华侨全德利先生(他祖籍海南琼海)驾驶着一辆韩国现代新车到太平车站迎接我的到来。马先生今年57岁,出生于马来西亚,祖籍中国广东朝阳市,是华侨第二代。现任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霹雳州主席,是马来西亚产业代理商公会前副会长和马来西亚太平旅游协会前会长。他交际甚广,对人热情周到,对大马的歷史文化了如指掌。一路上。他说得滔滔不绝,我听得也津津有味。很快,我俩便相见恨晚。知道我的马来西亚太平之行是为了完成家史回忆录和《再会吧南洋》的部分写作后,他操着夹带着潮州口音的普通话感动地说:“以前我们这些华侨都是回国寻根,而你是回马来西亚逆寻根,写父亲的一生,你是孝子。我会全程陪你找到你父亲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第35页 十分钟后,我们到了太平市中心古打路(kota road taiping 62/64号)的美景酒店(hotel panorama),住下后我便和马先生开始研究查找的方案。古打路,许多南侨机工曾经居住过,在云南档案馆留存的登记表中,机工们常以中文写成:“太平古打律”(英语road音)。 太平埠,是一个三面环山、面向大海的古城镇,曾经是马来亚霹雳州的州府。人口二十多万,海南人约有五百多人。州府迁移到怡保市后,这里的人口开始减少,以老年人居住较多,是个非常适合老年人养老的地方。 一百多年前的马来亚,是隶属英国的殖民地。拉律马当曾经是北霹雳一个繁荣之地。从1840年一位马来酋长隆加化在尖宝发现锡苗后,拉律马当就变得很重要起来。太平拥有锡矿,是近一百多年来商家和华侨纷纷踏上这块土地淘金的一个重要原因。太平旧称尖宝,之后改成太平是为纪念1874年结束的拉律战争,在1874年1月20日签署邦咯条约后,太平就变成霹雳的一个主要市镇。太平二字是取自华文,意思是永恆的和平。在当时,英国殖民政府把太平当作行政中心,这个曾经落后的市镇,立刻成为一个繁荣和发展迅速的市镇。如今,加上一连串的歷史性第一,太平仍然是大马一个古老闻名的市镇。它是马来西亚第一个拥有火车的城镇,还拥有世界上管理最棒的占地超过4万公顷的红树林,各种树种、鸟类及海洋生物形成的生态链,是大自然爱好人士少有的天堂。太平拉律山青山绿水,森林、瀑布,真是一个天然氧吧。太平湖滨公园,建于1880年,是大马最古老和最美丽的湖滨公园。美丽的太平湖畔,百年的大树,如同一把把大大的雨伞,竖立在路的两旁,阳光下阴凉舒适。湖边,草坪翠绿;亭角,鸟语欢歌,真是一幅美景。太平,还有它独特的气候。这里雨水较多,又称“雨城”,过去当地人甚至有“赌雨”的习惯!来太平的人如果没有见到下雨,就等于没有来过太平。这一趟,一天中从早到晚,我亲睹了两场大雨,我也算是来过太平的人了。也许,天老爷看我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不会让我白跑一趟。来到太平,我感觉不是在国外,好像回到了海南岛的万宁市兴隆镇。语言相似,大都以广东和客家话为主。气候相当,温热多雨。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3) 建于1877年的英国参政司住所,是太平在马来西亚首个拥有参政司官邸的市镇,今天也给后人留下了英国殖民统治时代的痕迹。霹雳博物馆,也是大马最古老的博物馆,于1883年开始动工,1903年才完成。这里除动物、经济、人种学和植物草本之外,有一个展台是最吸引我的地方,那就是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寇侵略马来亚半岛的罪行,各种杀人武器及实物,让人发憷。日本强盗的侵略行径,所欠下的累累血债,在亚洲人民的心中永远都是抹不去的阴影! 我和马先生来到太平海南琼州会馆。事先马先生就已通知会馆,海南华侨机工第二代要来会馆寻根。当我们走进会馆二楼时,已有十多位年长者在等候我的到来,还有马来西亚几家报社驻太平埠的记者。一看这场面,就知道相当重视我的来访。经一一介绍后,会馆董事长(海南文昌人)致欢迎词。我也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后,将此行的目的告诉各位同乡,并希望得到大家和媒体的帮助。40分钟左右的见面会后,会馆负责人带我参观了整个会馆的建筑和史料。这次,我总算目睹了近百年来,旅居南洋的海南人奋斗和生活的缩影。参观后,大家同上天顶楼,向“圣娘”敬香。这是海南海外游子的信仰和精神寄託。圣娘宝殿上挂有:光绪七年的牌匾“感应琼岛”、“莫不尊亲”,还有光绪三十一年的太平埠琼州会馆敬奉的红色大铁钟。由此,亦可见海南人南下南洋谋生的歷史。最后,会馆送我一本《百年乡情》作纪念。这是15间超过百年的海南会馆在南洋沧桑的歷史记录,承载着海南先贤开拓南洋异国他乡的丰功伟绩。 中午,会馆邀请我共进午餐——三桌地道的南洋风味加上“海南鸡饭”。虽然,马来西亚的白切鸡不如地道的海南文昌鸡肉嫩味香,但南洋华侨烹饪的鸡饭却比家乡的味道好,佐料香,且经济实惠。在异国他乡,特别是久别故乡的华侨,常以吃菜念乡,乡情浓浓,意义深远。因为“鸡饭”是华侨从家乡“唐山”传入南洋的一道名菜。 经太平海南会馆同乡的帮助,我终于找到了父亲、谢川周和其他南侨机工三十年代打工的“合美”咖啡茶室遗址,以及经营咖啡业的第三代,并邀请他们一起来共进午餐。 午饭后,我跟随马主席到怡保(现霹雳州州府)参加一个佛堂的佛教授课和怡保市客家会馆的书画展活动。途中,停留半个多小时参观霹雳洞并拜佛。霹雳洞是怡保市的名胜之一。 虽然怡保有名特产白咖啡和广东的豆芽菜,城市面积也比太平大3倍,但我还是更喜欢太平,太平属于古城,古树参天,还有美丽的太平湖,犹如欧洲义大利的小镇风情,当夕阳落山时漫步在太平湖边,会给人以恬静而浪漫的舒心感受。我喜欢太平,不只是它优美的环境,更因为它是父亲和其他南侨机工当年谋生的地方。 参观客家会馆的书画展后,一出门就遇见了专程来看我们的怡保海南会馆理事长的夫人陈凤玲。经马燕图介绍后,我把此次大马之行的意图告诉了她。她心直口快地回答我,说相隔已近70年,怡保的城市改造很大,估计福特汽车厂的遗蹟很难找到。十多分钟后,我们告别了陈凤玲。但我心有不甘,决定去找怡保的老汽车行打听。马燕图驾着“现代”陪着我在怡保市的老汽车厂附近转圈。忽然,我看到一位约有八十多岁的老人在一间老式汽车修理厂内打扫,赶紧提醒马燕图在厂边停车,便上前和老人打招唿。原来,这位老人是广东顺德人,解放前来马来亚,现如今仍孤身一人,以替汽车修理厂打扫卫生为生。几十年思乡情切,而又没有路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离乡背井的老华侨艰苦的生存状态。对于福特汽车厂的遗蹟,他一点都不清楚。我们无奈地离开了这位老人,继续我们的寻找。 第36页 一会儿工夫,大家看到一家很醒目的招牌——“和记(象标)咖啡粉厂”。路途中,马燕图就介绍过怡保的特产白咖啡很出名。我便招唿马燕图把车开到咖啡厂,进去买些咖啡带回国。刚一进入店内,经店主介绍方知道,原来是一家海南琼海人开的咖啡加工厂,从墙壁上挂的照片看出,这一家人移居马来西亚已有百年的歷史,加工咖啡的歷史很悠久。店老闆听我说也是海南人,特别的热情。店主夫人会讲海南话,在异国他乡,听到乡音依旧,倍感亲切,我们仿佛就是远亲,互叙乡情。买了几斤白咖啡后,马先生顺便向店主打听“福特汽车厂”的旧遗址。佛主真显灵!咖啡店主的儿子告诉了我们新福特汽车厂的地址。我们高兴万分,既然有新厂,就能找到旧厂的遗蹟。聪明的马燕图立即用手机和怡保车行的朋友联繫,不到十分钟工夫,他的朋友告诉我们,福特汽车厂的旧址就在新厂的附近!真是万分的惊喜!我们告别了咖啡店主,急急驱车前行。此时,夕阳已开始落山。 按马燕图朋友的提示,我们驱车来到“许钊摩多及运输有限公司(hool chew motor&hage sdn.bhd.)”,周围各种牌子的旧车在院内外堆放着,工厂铁门紧锁。正好,里面有两个印度人,一老一少,看上去应该是打工的。马燕图上前去打听,原来,今天是周日放假,这两位是值班工人。经工人证实,这里的前身就是怡保美国福特汽车厂!工人提供了老闆的手机号码给马燕图,经与工厂的老闆联繫,说明了来意,他同意我们进入参观和拍照。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4)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兴奋无比,我终于找到了父亲70多年前工作的地方!这时,天空已开始灰暗,我抓紧时间摄像和拍照。院子里的百年老树依然参天,老牌的“福特”汽车依然停放原址,旧的福特厂照片gg完整地挂在墙壁上。修理设备,废弃的油箱……仿佛父亲昨天还在上班修车。 “福特”厂啊,你培养了多少像我父亲一样走向抗战的滇缅公路上的南侨机工!你是南侨机工的技术摇篮,也是中国人民与马来西亚人民友谊的见证! 黄昏,我带着收穫的喜悦,跟着马燕图来到怡保市老街上。热闹的大街上,灯火辉煌,各种南洋风味应有尽有。马先生请我吃怡保当地有名的芽菜白切鸡和沙河粉。席间,马先生风趣地说: “这几道菜都是华侨来到马来西亚后,传入怡保的改良的中国菜,如果你父亲不是回国抗战,你会比我先尝到这些名菜。”多么深刻的含义。 战争改变了我父亲,改变了许多华侨家庭的命运。当我们品尝着这些味香的菜餚时,又想起了南侨机工。他们不谋自己的幸福,而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安危,奔赴国难,1800多名机工还献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他们没有个人利益,一切献给祖国,献给母亲!我建议大家以茶代酒,为南洋的优秀儿女们——南侨机工干杯! 晚餐后,驱车回到太平。 从踏上太平,到找着福特汽车厂遗址,仅仅不到12个小时,真是父亲在天之灵和佛祖的引导,才让我如愿以偿!70年前的遗址依然如此真实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好像是一场梦。与父亲、谢川周等南侨机工打工“合美”咖啡茶室的相关人士,都意外地找到了,这不是梦。尤其是合美创办人的第三代人陈微桥先生,他离开太平已久,长期居住在吉隆坡,是美国一家保健公司的总代理。这一次,他是离开太平几年后,回家休假。 晚上,陈微桥带着爷爷留下的合美照片来到我下榻的美景酒店。我俩年龄不相上下,他的爷爷,便是我父亲所在“合美”咖啡茶室的老闆。陈先生将他所知道的合美咖啡茶室的经歷告诉了我: 合美咖啡茶室1936年建成,业主是福建人苏文岱,而经营咖啡茶室的第一代老闆是海南琼海籍华侨陈永復,陈51岁就去世了。苏文岱和陈永復交情很深,生意合作得一直很好。苏去世后,合美物业交其女儿管理;陈永復去世后,交其子陈照盛(第二代)继续经营。陈照盛过世后,由孙子(第三代)陈微丰经营,他就是陈微桥的大哥。但陈微丰经营不善,生意失利后出让,只是陈微桥不知情。据陈微桥说,原先他打算和哥哥合资买下合美物业的,因哥哥没有同意而没有买成。最后,合美被现业主程文杰(海南文昌人,今年60岁,属华侨第二代,出生大马,是二手车老闆、地产商)购买。五年前,他以60万马币(rm)买下合美,以危房拆迁,再用近100万马币建成如今的四层商业新楼。 10月4日上午,我拜访了相邻的日新咖啡茶室陈丕春(75岁,海南文昌南阳人)和北霹雳茶商公会总务王书锦(海南琼海人,现年70岁)老人,他们也证实了上述事实。两位老人告诉我,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合美”已是太平很出名的咖啡馆,不少海南籍的华侨在此聚会喝茶。 两天的太平之旅,太平人给我的印象是朴素热情。华人生活都非常节俭,很少看到餐桌有剩饭剩菜。整个小镇老人居多,生活费用较低,如一杯热咖啡,相当于人民币二元二角,而且味道浓香。通常以广东和福建话为交流语言。城市干净,摩托车成为主要的家庭交通工具。街道上,很少看到有自行车和的士,因此,对外来客人不太方便,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太平的经济和对外贸易不太发达,它的繁荣是在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太平的教育较为落后,这里没有一所中专以上的学校,小孩都在怡保上学。据当地人介绍,太平的香饼和榴槤很出名,因此,我买了香饼和咖啡粉回国,去拜祭我的父亲,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再品南洋太平第二故乡的咖啡香。 第37页 10月4日清晨,我在父亲工作过的合美遗址附近的百年大树下,取了一把泥土和一片树皮、一块草皮,一起带回到父亲出生的地方——海南文昌坑尾村。10月8日,我把这些纪念品放在父亲的坟墓前,让父亲14年的南洋成长足迹,也印记在坑尾,留存在他的身边!不管是他出生的中国,还是哺育他成长的马来亚,都曾经留有他的足迹。太平是他去世前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永远怀念的地方! 中午,在马燕图的操持下,我们在下榻的美景酒店餐厅举行简单的记者招待会,参加的有《南洋商报》、《星洲日报》、《东方日报》、《光华日报》、《东方霹雳报》、《中国报》、《光明日报》等报社。我就此次来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寻找父亲抗战前在南洋生活足迹之行,向各位记者作了介绍,并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我还通过媒体,感谢马来亚在中国内忧外患、人民受尽压迫的岁月里,提供了一个和平的生存条件,让我的父亲及数百名海南华侨,能踏上这块土地生活,并掌握了汽车驾驶和机工修理技术,为日后回国抗击日本侵略者、报效祖国立下赤子功勋。我希望现“合美”业主程文杰先生,将“合美”两个字重新挂在新楼上,以此纪念南侨机工。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5) 几天后,我在北京收到了马燕图寄来的六家报社的详细报导。父亲一生为中国人民付出了血汗,受尽了冤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去世20年后的今天,却成为南洋媒体宣传的赤子英雄,我想父亲应该安息了!南侨机工66年前的爱国壮举在南洋再次被提起,同样令南洋华人引为自豪和骄傲。 滇缅公路与中国抗战的关系,可谓极其重要。也正是这一条抗战的“输血管”,真正让我认识了与我朝夕相处的父亲,他为中国和全民族的解放而付出的艰辛,以及牺牲在这条路上的一千多名南侨机工。为体会滇缅公路的险峻和南侨机工的艰辛,我们决定沿着前辈当年的足迹,重走滇缅公路,从中国的畹町一直到达缅甸的腊戍。 2006年5月14日上午,我们一行3人从瑞丽国门过境。在办理了一个小时的缅甸移民局手续后,又到旅游公司办理相关的手续,中午才正式开始上路。我们一路沿着当年的滇缅公路路线,向缅甸的纵深方向行进。从国门到缅甸的腊戍只有200多公里的路程,但路面窄小,坎坷不平。车子在行驶中不停地颠簸,将近五个小时后,我们才到达腊戍。据导游说,缅甸是有钱修佛寺没钱修路的国家。 傍晚,我们到达腊戍。这是一个拥有半数华侨的省份,主要是云南腾冲人,大多是在“二战”时期迁移到此,一般通中文和缅文。 腊戍是滇缅公路缅甸的起点。在“二战”史上,它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而腊戍火车站更是重中之重。当年这里是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将军经常光顾的要地。 腊戍火车站终于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是一个破烂不堪的火车站。据导游介绍,在缅甸只有穷人才去火车站乘车。仔细一看,在进出火车站的人群当中,果然很难看到有衣着整洁的旅客! 不过,这一趟我们在腊戍火车站,还是找到了抗战时的遗蹟——一个火车加水用的t字架和一个牌子,还有车站旁边的老式别墅(木板房)。因为经济发展缓慢,缅甸政府才没有将这些老古董拆毁。腊戍火车站,在抗战时期是相当重要的军需要地,为美国援华军需物资从海上到内陆的中转站。中国远征军、盟军和南侨机工为保卫它,付出了相当大的生命代价!1942年4月29日,腊戍失守,滇缅公路中断。中国军队损失了不少的抗战军火,对国内的抗日战场影响极大。 五月的腊戍,只要天一下雨,温度立马下降,这一天也是湿冷的天气。缅甸在亚洲虽然是一个数得上的穷国,但是,这个以佛教为主的国家社会治安还很好,途中,我目睹司机没有锁车门就直接去检查站办手续了。 5月15日,我们赶在早晨五点半起床(北京时间7点),又忙着赶到老腊戍。 老腊戍,实际是一条不足一百米的老街,街道到处是雨天过后的积水泥坑,全是红土路。老式铁皮屋顶木板墙壁的低矮房子,排列在街道的两旁,虽然破旧,但还算整齐。早晨来赶集的缅甸人还不少。有卖菜的、卖水果的、卖鲜花的样样都有。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于缅甸太阳光线很强,赶集的妇女都喜欢在自己的脸上涂上用一种特殊的天然植物制成的染料,这真是世界少有的特色!真正的缅甸人皮肤较黑,而华侨就不一样。 缅甸是一个佛教国家,集市上不时看到一些僧人到商店门口或摊位前化缘,僧人每到之处,总会有人自动捐些钱物。同样,我们一行也送一些缅币,以表示对佛的敬仰对宗教信仰的支持。 一个多小时的观光和拍摄,收穫最大的是看到了一个“二战”时期的“老腊戍计程车站”,还有一家原先由云南腾冲华侨开办的制作酱油的作坊。作坊大院内存放的一堆木材,是那样眼熟!我急忙跨步到柴堆跟前,抓起一段仔细瞧了瞧,用鼻子嗅一嗅木材散发出的气味,使我勐然间想起,这种木材就是“眉柴”(“眉”字是按海南话读音)。三十多年前,父亲下放到乐东县的日子里,经常在周末带着母亲和我,到山荣公社的山上打柴,这种“眉柴”生长快而易蛀虫,但烧火很旺,又易噼开,是父亲打柴首选的对象。我询问作坊的管理人,证实缅甸腊戍居民就是使用这种“眉柴”烧柴的习惯。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在异国他乡,“眉柴”的出现,终于让我明白了,三十多年前父亲的生活,依然保留着缅甸这段经歷的印记。离开作坊。偶然间,我们在街上认识了一位老华侨,当年他也和南侨机工在一起生活过。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在老腊戍市上找到了“二战”时期留下的一些旧车,以及南侨机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其中,“五和公总社”就是南侨机工活动的场所,如今这座木楼依然保存完好。街上,还保存着当年南侨机工使用过的一口水井,这就是当年父辈们在缅甸异国他乡抗战的家呀! 第38页 参观了老腊戍,我们便租一辆破旧的的士,赶回中国边境的木姐。一路上,英军、美军修造的钢桥,仍然服务于独立几十年后的缅甸;不少百年以上的大榕树,风姿依然。它们见证了“二战”,见证了滇缅公路上三千多名南洋华侨爱国的赤子功勋,见证了日本军国主义的野蛮侵略! 这一趟,因为缅甸的道路交通和签证问题,我们没有能到缅甸的八莫,这成为我们最大的遗憾。 八莫,是我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当时,父亲曾以华侨三大队第十一中队义勇队的身份,在此抢运军火,直到1942年5月3日下午最后一批步行撤回云南下关。回到国内登记时,父亲在撤退中丢失了棉被一床、毛呢衣一套、卡吱衣两套、毛毡一床、皮箱一只、大衣一件、内衣六件。华侨司机由八莫步行撤退到下关,再从下关到昆明后发差费。到昆明后,华侨三大队司机被派往华侨二大队报到。时间是:民国卅一年七月十三日。大队长是:雷震阳。按规定,每日应得缅币500元,共10000元。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6) 5月16日,我们回到畹町。 这里,是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重要的口岸重镇,不少南侨机工解放后都立足此地,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我们参观了树立在畹町山上的“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抗战纪念碑”。傍晚,我们找到了南侨机工第二代叶晓东(广东潮州人,今年62岁)。他父亲陈团圆,是第二批回国的南侨机工,1944年被日军活埋于芒市,同时牺牲的还有三名南侨机工。据当时的见证人傣族老人回忆,那情景惨不忍睹,至今刻骨铭心。当时叶晓东仅有三个月,后随母姓,母亲是当地的傣族人。退休后的叶大哥,怀着对父亲和南侨机工特别的感情,没有在家享受天伦之乐,而是担起兼管这座纪念碑的管理工作。他风雨无阻,每天早起骑着摩托车爬上畹町山的半山腰,再步行几十级石阶,打扫整个纪念碑。他总怕灰尘沾污到纪念碑,因为,这是一千多名南洋人用生命筑成的,永远铭记3193名南侨机工回国抗战的纪念碑。他说,作为一名抗战的华侨第二代,他有责任为在一千多公里的滇缅公路上为抗战而献出生命的南洋华侨,永远守护着这座纪念碑,让这些英灵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慰,让他们伟大的壮举光昭日月,让后人牢记歷史,让抗日英雄名册永远竖立在国门上! 在纪念碑的后面长廊石板上镌刻的第八批回国抗战机工名单中,也有我父亲陈邦兴的名字。此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因为这座纪念碑与别的纪念碑有着不同的意义啊! 傍晚,我们到叶大哥家。坐在他家的院子里,一眼就可以看到对面河边上的缅甸。中缅真是只有一河之隔,难怪中缅两国人民的友谊,是那样的源远流长。 叶大哥家布置得很整洁,有各种动物和鲜花,院子里所有的凉棚都出自他的钳工手艺,一看就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能人。坐在他家的小花园里品茶,别有情趣,一派南洋风格和西南情调融为一体的小庭院,伴随着后山那雄伟壮丽的“南洋华侨回国抗战纪念碑”。 叶晓东大哥,现在依然驻守在西南边陲畹町国门,每天为纪念碑清扫卫生,他的家永远是我们南侨机工后代的家。 2006年,寻访琼籍南侨机工及家人 他,有着传奇的经歷。这就是南侨机工们在解放后常常提到的王云峰,以及关于他那“死”后復活又破镜重圆的故事。他八十多岁的遗孀阿莲,依然居住在海南琼海市郊一个静静的小村庄里。2006年,我终于找到了她。 海南省的文昌和琼海都是着名的侨乡。这里的乡村,很少人家没有海外关系的。据统计,经过近一百多年的海外移民,现在在海外的华侨比故乡的人数还多,他们大量集中在南洋各国。华侨在外艰苦奋斗,勤俭节约持家。有了钱除了教育子女读书外,就是寄钱回家盖祖屋,光宗耀祖,还有人帮助家乡修建学校、医院、水井、村路等等。 2005年,我真正了解了南侨机工。这是对中华民族有着特殊贡献的一个特殊群体。南侨机工这一名词,是用南洋华侨3193名机工的血汗及1800多条生命换来的,是在中华民族面临亡国之时,一群不愿做亡国奴的热血青年,用热血和生命写成的…… 带着对故乡800多名南侨机工所怀有的特殊感情,2006年春节刚过,我便利用从北京回到家乡海南文昌过年的空余,来到琼海市侨联查找他们。 2006年2月8日上午,在侨联王裕超主席的帮助下,我和市侨联的同志,很快找到了健在的琼海籍南侨机工吴惠民老人。 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依然精神焕发,每天早晨坚持锻鍊,还上街买菜回家做饭。知道我是南侨机工的第二代,从外地专程来看望他,心情很激动,便和我们回忆抗战的往事: “1939年,我响应侨领陈嘉庚的号召回国抗战。回国后,分配到重庆军政部机械修造厂第二修理工场当修理工,后保送中央陆军军官学校17期培训学习。毕业后,派到新都入伍,当19期少尉班长,后调到第二师输送连当少尉排长,不久又调第五军四十八师当中尉副连长,四十九师上尉连长,降落伞第二大队第八中队上尉分队长。1945年6月参加广西丹竹机场的降落作战,消灭了数百名日本兵。抗战胜利后,我回到了家乡。” 第39页 当我问他晚年生活时,他很高兴地说:“政府关心,市侨联也帮助,日子过得很满足了。” 吴老一家住在琼海中原镇闹市区的一个带有院落的二层小楼里,生活得非常安逸,让人很欣慰。 一小时的会见后,在市侨联同志的引领下,我们回到琼海市,见到了南侨机工王亚昌的家人。 王亚昌,1942年5月滇缅公路中断后,与王云峰、我父亲等海南南侨机工一起报名前往印度,参加盟军在印度抢运援华军用物资。1949年,歷经九死一生的王亚昌,辗转回到故乡海南。同时回来的还有王亚昌的妻子罗俊幼,出生不久的女儿和妻妹(1949年罗俊幼的父母相继去世)。解放后,他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在琼海机械厂当过车间主任,评为八级技师。1980年退休在家安享晚年生活。他曾经当过县四届人大代表、县委委员、五届政协委员、省劳模,1995年获中国侨联颁发“赤子功勋”荣誉证书。他有四个儿子,如今子孙满堂。子孙有从事贸易工作的,也有在政府工作的。他们家还在琼海市开了一家“金海五交灯饰商店”,经济条件在当地算是中上等的。1999年,澳门回归,王老作为一个从旧中国走过来的华侨,兴奋之极,拿出家底招待全村200人痛饮一场。王老前几年病逝,但他的儿子们将父亲一生奋斗所获得的奖章和照片,都保存得非常完好,特别是父亲的结婚证,让我们见到都很感动!从照片中看得出王老的老伴儿年轻时是个漂亮的湖南妹子。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7) 刚与这大家族合完影,王云峰的孙女王凤丽就来到我们跟前,准备领着我们一起去见她的奶奶阿莲。看来,琼海籍的南侨机工们及后代、家庭之间相互来往,彼此都很熟悉。 汽车沿着一段乡村的狭小泥土路行驶,最后停在村后的一个山坡上。眼前的村庄,是一排排整洁的平房。我们一行带着鞭炮和水果礼品,走过一段小小的村路,来到已故的南侨机工王云峰的家。 王云峰之子王诗琼,今年已有六十多岁,从琼海市印刷厂退休后,就在农村的家里精心地照顾母亲阿莲的生活。他性格内向而腼腆,不善于交流,为人正直而诚实。他母亲阿莲告诉我们,王诗琼的性格随父亲王云峰。看到他对母亲照料得这么细緻,王诗琼真是一个孝子。 阿莲的孙女王凤丽已成家,和丈夫一起刚刚开办一家私人小企业。 阿莲老人今年也已80多岁,耳背,腿脚行走也不方便,日常要靠儿子帮助才能走动。但她的眼睛很好,她知道我们是客人,专程来看望她老人家,高兴地朝我们点头微笑。 我将来意告诉王诗琼及家人: “我去年在父亲的档案里发现,1951年7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的任职简歷中,有我父亲亲手写的一段内容,论述他抗战时期在印度的证明人,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王云峰。他们曾经在西南运输处第九大队一起共事,后来参加中国驻印军,在印度炮四团;解放后,又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到朝鲜去抗美援朝。虽然他们已不在世,但父辈相同的经歷,以及由这段歷史所产生的特殊情感,总是驱动着我,希望能够早日见到你们。今天终于见到了,特别是阿莲大嫂。” 王诗琼有些激动,从家藏中取出父亲存下的唯一一块“抗美援朝”纪念章,并告诉我,抗战时存留的一切东西,“文革”中被造反派抄光。 因为战争,给这个家庭留下了许多悲欢离合而传奇的故事。六十多年前的往事,王诗琼一幕幕平淡而真实地向我道来。 王云峰,1916年生。1934年在家乡琼海乡村与阿莲结婚,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1936年,王云峰从海口漂洋过海去了新加坡。1939年2月海南岛沦陷,妻儿老少在日寇的枪口下挣扎,这一消息传到南洋,激起了爱国华侨和热血青年的抗日烈火。1939年8月响应陈嘉庚的号召,王云峰参加第九批回国服务团,编入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第九大队,在滇缅公路上投身抗战运输。1942年5月惠通桥炸断,从此滇缅公路中断,加上太平洋战争爆发、南洋沦陷,他生活无助,便应徵到印度参加抢运援华军火,最后转入中国驻印军炮兵团,在印度兰姆伽整训,后参加缅甸反击日寇战争。1945年他从印度回到国内昆明,后调贵州继续从事抗战运输工作。抗战胜利后,编入国民党炮兵团,后脱离国民党部队参加解放军。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2年受伤回到祖国养伤,同年復员回到海南琼海家乡。 1939年海南岛沦陷后,妻儿从家乡到新加坡寻找王云峰的下落,杳无音信,最后妻子只好与一位善良的乡侨成家,在新加坡生儿育女。而王云峰的母亲也以为王云峰已牺牲,便在1942年按海南家乡的习惯为他修坟、立神位,没有想到1952年他却活着回到家乡,从此,家乡流传他是死而復活。当改嫁的妻子最后得知,王云峰竟然还活着,并且已经回到了故乡琼海,痴情的阿莲便带着新加坡的孩子们回到了王云峰的身边。这就是被人们诵传为“破镜重圆”的传奇故事。 报效祖国的热情激励着每一位年轻的华侨。其中,瞒着家人改名应徵的海南籍南侨机工谢章农,就是其中的一个。 2006年10月7日上午10点,在谢老儿子的引领下,我来到海南万宁龙滚镇青山园村,在一栋低矮的海南老式瓦房内,见到了这位87岁的老人。谢老戴着一副老式花镜,拄拐杖行走,虽年事已高,但身子尚很硬朗。让我更为惊奇的是他的记忆力。他对往事的回忆滔滔不绝,仿佛是在昨天发生的故事一样。 第40页 谢章农,1919年出生在海南省万宁龙滚镇青山园村, 1934年跟随母亲南下漂洋过海和父亲团聚。谢章农因家境贫困,年幼时便被迫自谋生路,此时通过亲人介绍在新加坡长泰街的一家书店打工,当一名售货员。谢章农的真名叫谢锦善。他19岁那年,适逢南侨总会招募机工回国服务。为能达到参加抗战服务团回国的条件,他把自己长期积蓄的40元零用钱拿了出来,到汽车教练所当学徒,苦练三个星期后学会了开车。尽管豪情万丈,热血沸腾,但年轻的谢章农遇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全家人都指望着他传宗接代,父母是绝不会同意他回国参加抗日的。于是,他就悄悄地到新加坡筹赈分会报了名,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谢章农。因为所招募的机工都必须在20岁以上,在报名时他还将自己的年龄多报了一岁。 一切如愿以偿,谢章农参加了第九批“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在动身前的一个晚上,谢章农让姑妈替自己向父母告别,姑妈抱着他痛哭了。他对姑妈说:“我这一走,等抗日胜利了就会回到你们身边的。要是不能回来的话,父母就权当没有生过我这个不孝儿吧!” 1939年8月14日天刚蒙蒙亮,谢章农就和五百多名机工一起,从新加坡乘坐“丰庆”号轮船出发了。在甲板上,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告别南洋》、《义勇军进行曲》、《全国总动员》等歌曲。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8) 8月23日到达云南昆明。训练结束后,谢章农被分配到短途运输队,负责从昆明运输桐油等到下关,再从下关把军用物资运回昆明。“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谢老这样概括当年日夜奔驰在滇缅公路上的情形。滇缅公路蜿蜒于海拔500至3000多米的横断山脉中,经过苍山、怒山、高黎贡山等高山,穿过漾濞江、澜沧江、怒江等大河,一路上的悬崖陡坡险谷,处处都是“鬼门关”,车毁人亡的事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有一次他亲眼看着一辆装满油料的车,因为急转弯的时候轮子打滑而翻到悬崖下去,在坠落过程中车辆打了约十个筋斗才摔到悬崖底下。他自己也有一次踩急剎车时车子差点摔下悬崖,幸亏旁边有一个土坎挡住了。他下车来一看,大半个车头都已经伸出悬崖之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在这样的路况下,司机们还得时时小心日军的轰炸。在运输途中,日军的飞机经常在头顶上盘旋,看到汽车就投炸弹,很多司机就这样惨死了。 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机工们还是毫无畏惧,为祖国的抗战日夜奔驰在滇缅公路上。一些有文化的机工还谱写了一曲《马达进行曲》来鼓励自己和机工兄弟们。 歷经风雨,饱经沧桑。如今87岁的谢章农和儿孙们安静地生活在万宁龙滚镇青山园村。 1995年,中华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给谢老颁发了《荣誉证书》。当年回国的海南籍南侨机工只有少部分回了海南。回海南的这些南侨机工中,很多已经去世。他非常想念这些一起战斗过的海南籍南侨机工。 当我回到北京制作他的录像光碟时,谢老在录像带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说:“当年我们从南洋回来,就是一个目的: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不当亡国奴。我对国家的贡献不大,能活到今天,无怨无悔。” 到2006年10月,海南岛上还健在的南侨机工,仅有三位,他们是谢章农、黄迎风和吴惠民。黄迎风老人,与我父亲有相似的经歷,同是海南文昌人,同在马来亚太平埠,同赴印度参加中国驻印军,最后反攻缅北日寇而胜利回国。 2006年10月6日中秋节这一天,我在海南省东方市八所镇东海路北街3巷,找到了已有92岁高龄的黄迎风(别名:黄万全)老人。当我见到这位老机工的时候,他已耳聋和口哑,无法与我们直接沟通,只是通过女儿和儿子,将他的故事转告给我。还好,黄老是个有一定文化的南侨机工,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把自己回国抗战的经歷写好存放在柜子里,“文革”中的一些相关档案也都一一保留。据他儿子说,他现在可以通过书写的方式,进行简单的交流。当我在纸上写上“西南运输处、芒市、遮放、保山、腊戍”时,黄老的眼泪不禁潸然落下。他并没有遗忘这些他曾经洒下热血的地方,也是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地方。为了不让他过于激动,我终止了与他书写对话,把话题转向其儿子和女儿。 黄老的儿子黄良慈,今年46岁,是一位下岗的农机厂工人。他将父亲存放在柜中的照片和手写的资料全部放在我的眼前,其中,一份15页方格纸、由黄老亲自手写的抗战回忆录,吸引了我。 黄迎风老人在他的抗战回忆录中,开篇即这样写道:“我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归国抗日的第七批华侨机工服务团机工,名为黄迎风,又名黄万全。现年已过古稀,是东方县农机厂的退休工人,我在这日暮西山的余辉里,与儿孙们共享和平年代的宁静,美好时光,安居乐业的生活。看到我下一辈这么幸福、欢乐、无忧无虑地工作与生活,我常常禁不住地想起过去,想起我的青年时代——战火纷飞的年代,想起那抗日时期救国救难的岁月,想起那些与我同生死、共患难的英勇牺牲的战友们。虽然时间已过半个多世纪,但岁月的变迁,却磨不掉那往事的记忆。” 第41页 不难看出,黄迎风老人是一个有文化的南侨机工,在十年前就用文字写下了自己难忘的南洋机工回国抗战的史实,为我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资料。在回忆录中,他是这样描写回国前自己的思想变化过程的:“为了建成滇缅公路这条运输线,祖国当时紧急号召海外侨胞,凡有开车与修车经验的青年机工,愿意者归国服务,共赴国难。这是海外赤子报国的机会,这是考验侨胞是否爱国的试金石。果然,在很短的时间内,侨胞机工报名者愈几千人,我与公司的另一名司机何启富报名时,落在第七批回国。 “在报名前,我也有过深深的思考:(1)我这一次去,便是切断了我目前满意的工作与生活,将来不可能復得,万一有失,家庭由谁管?国是五亿人的,多我一个人、少我一个人不见得要兴亡;而家是我一个人的,无我不堪设想。(2)我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炎黄子孙,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应该为民族的生存贡献个人的一切,这才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有国才有家,国亡家难存,即使是国亡后家尚存,也只能当亡国奴,有何幸福?(3)我爱国吗?眼看着祖国沦陷而无动于衷么?我贪生怕死吗?只想到个人的享受吗?不!经过深刻的思考,我认定只有打败敌人,才能救国救家,所以,我决定报名归国抗日。南洋生活虽好,但我的心已为祖国患难所占据,能为祖国开一车士兵上前线抗敌,能开一车军火上前线杀敌,不也是英雄么?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19) “公司为我们二人送行,专做了二枚纪念金章,大家都勉励我们要为祖国立功,要为侨胞争光,最后挥泪而别。” 这就是一个爱国赤子的情怀。他的思想,同样也代表了3193名南侨机工的思想。 黄迎风老人的回忆录还写道:“1939年秋天,我们第七批华侨机工服务团回到了昆明,在西南运输处不久便到后勤部汽车第三团第八连,驻地在贵阳唐家山。 “1940年日军占领南宁,想攻我贵州,切断川滇运输线。我军组织反攻,集中动用了在贵阳一带的华侨司机,包括八连在内。这场战斗异常激烈,经过生死的搏斗,1941年我军收復了南宁。这次胜利却让我们付出重大的代价,有不少华侨司机,为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上级高度赞扬了华侨司机如此英勇杀敌之精神,交给每人几百美元,以资鼓励。 “1942年,为了反攻缅甸,中国扩充了驻印军力量,我从汽三团八连被调到汽六团去印度参加驻印军,担任翻译员。在印度,要经常与美军联繫,从领新车、领油、领料、修理、行车、装载、问路,件件都要翻译员先行,甚至上市场购物也是如此。由于早年我在新加坡专学英语,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应用,实在令人欢喜。有时,遇到印度华侨,他们都是广东、福建人,我也能说通他们的乡土话,因此,全团官兵对我非常尊敬、热情及友好,团中提拔我为三级英语译员,领校官驻印军的津贴。我这一特长能被器重,使我感到万分的荣幸,为祖国我愿献出自己的一切。” 坐在我跟前的黄迎风老人,静静地看着我在阅读他的回忆录。这时,我抬头看到黄老发红的眼睛里,充满着泪水。黄老的女儿,给父亲递上一块纸巾,轻轻地擦去脸颊的泪痕。可以想像,就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黄老的记忆已经回到那遥远的滇缅公路、印度和缅甸战场,回忆着战火纷飞的中缅战场。那儿,有战友倒下时的悲痛,也有胜利时的喜悦…… 陪同我而来的妻子张符山和妹妹符月、同学饶丽敏,被这一幕深深感动,也情不自禁地眼圈发红。 3193名南侨机工,从1939年至1945年六年,在滇缅公路的抗战中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他们当中的每一位机工,就是一部动人的故事,永远也讲不完、述不尽。 2006年,我在云南省档案馆查阅有关南侨机工档案时,偶然发现了一位与我父亲的抗战经歷非常相似的海南籍南侨机工,他就是谢川周。他和他的哥哥谢森周,兄弟俩就是瞒着伯父,参加第八批的回国机工服务团,在滇缅公路进行抗战运输。兄弟俩抗战的贡献,远远超出了对父母所尽的义务,一片赤子情、爱国心,将生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祖国,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 从马来亚太平埠回到国内抗战的海南籍机工有罗开瑚、谢川周等上百人,而海南万宁籍机工谢川周和我父亲,却是同在太平埠“合美”咖啡茶室打工谋生的海南同乡,回国后又同分配在第九大队26中队。他们都到过缅甸仰光和印度兰姆伽,有着相同的抗战经歷。抗战胜利后,命运安排父亲继续走向内战,随炮四团参加鲁南战役,最后投向解放军,参加淮海战役,渡过长江,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四纵队的战士。随后,他又参加中国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与曾经是我们抗战时期的盟军——美国军队,在朝鲜战场上进行生死较量,三年后带着美国人留下的伤痕,回到了故乡海南岛,最终叶落归根、魂归故里。而谢川周叔叔,选择与傣族姑娘结婚,成家立业后定居芒市,生活曲折艰难。抗战胜利后,他在云南芒市街头摆摊做手工五金维持生计,一直到1949年解放。1960年,他到潞西县五金厂工作,直到1986年2月退休,2003年1月3日因病逝世,享年82岁,最后安葬在云南芒市,与他战亡的1800多名南侨机工战友们一道永远长眠祖国西南边陲了!他一生献给了祖国,献给了西南边疆的各族人民。 第42页 谢川周最后的归宿,使我突然认识到,这些海南籍的南侨机工、未能魂归琼崖者,其实比我父亲更加伟大,因为他们永远魂守西南国门,是真正的无私奉献! 2006年5月,我沿着父亲抗战的足迹重走滇缅公路直达缅甸腊戍。路过芒市时,很想请当地侨联的同志带我去见谢川周的家人。但非常遗憾,因途中延误,离飞机起飞的时间不多,我放弃了这次寻访,只好回到昆明南侨机工联谊会查找有关他的档案资料。 据南侨机工云南联谊会资料和云南省档案馆档案(档案号:92-4-143- p162)记载: 谢川周,男,1921年7月出生于广东海南岛万宁县一个贫苦的家庭。1935年他14岁时,从海南岛海口乘船前往马来亚,在太平埠古打律合美号咖啡茶室谋生;15至17岁在马来亚太平联华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学会了开车和修车。1939年,18岁的他毅然放弃南洋的生活,参加了第八批机工回国服务团。他从新加坡上船,经两天三夜的航行后到达越南西贡,再转乘火车到达云南昆明潘家湾,进行为期几个月的军事和汽车驾驶技术训练,毕业后分配到西南运输处第9大队26中队32分队(大队部驻云南省芒市三棵树),开始在滇缅公路上紧张运输抗战军火。一年后,他调到缅甸仰光,继续军需运输。期间,经常受到日机扫射和轰炸。八个月后,他在日寇占领仰光前不久,撤退到八莫,抢运军火到芒市。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20) 1942年4月的某一天,谢川周从缅甸八莫拉上一车的军用物资赶回国内。途中,才得知云南勐汝已被日寇占领。在已经没有退路的情况下,为防止车上的军火落到日寇手里,他迅速将车子倒到崖边,把汽车翻下山谷。此时,身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他只好跟随大批难民,经过18天的艰难跋涉回到云南腾冲。这18天当中,有15天没有吃过一粒饭,全靠野菜和凉水充飢。稍作休息,几天后他又与几位南侨机工一起赶到怒江边,雇了一个筏工,冒着汹涌的江水,乘竹筏冒险冲到对岸,再继续走到保山。这时的保山,已被日寇的飞机炸成一片废墟,原队部已经无法联繫,谢川周只好搭车继续赶往昆明,最后到了驻曲靖的一个辎重兵团。后来他参加中国远征军到印度,曾在骡马团、炮五团(我父亲和王云峰当时在炮四团),后又到印度加尔各答参加英缅军运输队。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再驾驶着美国cmc卡车从印度加尔各答沿着中印公路回到昆明的黑林铺。 这一段抗战歷程,对于谢川周而言,虽在滇缅公路上歷尽艰难险阻,但抗战胜利的喜悦,却让他足以自豪地告慰南洋的家人。 但在“文革”中,这段歷史被颠倒是非。谢川周被扣上“里通外国的特务头子”之罪名,遭受迫害。其在海南的一个弟弟,也因为他的这段歷史问题被关押,最后逃到山坡上自缢身亡。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拨乱反正,南侨机工的歷史问题有了公正结论,华侨政策得到落实。当谢川周应邀来到北京、登上天安门城楼的时候,他百感交集,曾经有过的后悔亦随风而去。他终于抖落长期蒙受的冤屈,等来了南侨机工的春天。 在机工的行列中,还有四位华侨女青年,她们有的女扮男装,有的向父母写了告别书,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归国的征程。出生在马来亚一个商人家庭的白雪娇,化名施夏圭随机工队回国抗日。临别前,她在给父母的书中就说:“家是我所恋的,双亲弟妹是我所爱的,但是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我是为了“替祖国做点事”。 陈嘉庚曾在《南侨回忆录》中写道:“有一修机工在洋十年,每月收入坡币二百余元,自甘牺牲,并招同伴十余人,带齐全副机器前往。”他指的是来自新加坡的英国汽车公司卓有声望的机械工程师王文松。王文松出任仰光汽车修理厂厂长,装配了大批美国道奇汽车。美国工程师原计划每组5天装配好一辆,而王文松与同事们每组每天装好一辆,全队每天可装配10辆以上。 有位无名英雄,也是海南籍南侨机工,他于1946年底在云南昆明任美军翻译时,在一次车祸中为国殉难了。他告别新加坡回国时,家里有老母亲、妻子及三个孩子。 海南籍南侨机工蔡世隆,出身于一个新加坡华侨资本家的家庭,生活在一个极优越而富足的家庭环境里。为了救国、为了抗战,为了不当亡国奴,1939年5月23日,他同第五批525名南侨机工一起回到云南,走上了滇缅公路。然而,他却被瘴毒夺去了年轻的生命,牺牲时年仅26岁。 海南籍南侨机工罗开定,是一个印尼华侨,回国训练后编入华侨先锋大队。为了赶运军火到前线,一天深夜他单车翻越芒市境内的三台山。当汽车行驶到半山腰时,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一棵大树被连根拔起,正正地砸在驾驶室上,罗开定当即受重伤,扑在驾驶盘上动弹不得。当附近的景颇族乡民赶到时,他已英勇殉职。 海南籍南侨机工符气簪,曾在国立暨南大学读书,毕业后到新加坡任中学教员。参加机工服务团回国后,编入第13大队,任分队长。1939年11月的一天,他从畹町拉军用物资到下关。当驶入永平县境内后,汽车在山顶上转了几道弯,沿着崎岖公路下坡。在急转弯处,汽车冲出公路往山崖滚下去,车毁人亡。 第43页 在滇缅路上,许多海南籍的南侨机工亲眼目睹过自己伙伴的翻车惨状。但他们埋葬好伙伴的尸体后,又勇敢而坚强地踏上了征程。 1942年3月,缅甸仰光失守。为紧急抢运滞留在缅甸各地的物资回国,华侨先锋队二中队队长、海南籍南侨机工黄守琛参与了这个艰巨任务。 黄守琛回忆说:“我们中队接受抢运曼德勒缅甸石油公司汽油任务,有60多辆卡车,开车的南侨机工司机共70余人。缅甸中部的4月,气候异常炎热,南侨机工的车队用60公里以上的时速飞驰在柏油路上。他们虽然撑起了前面的挡风玻璃,光着身子、赤脚踏油门,但仍然汗流浃背,一双汗手在方向盘上打滑。当车队进入曼德勒时,该城因遭日机多次轰炸,已成空城,到处硝烟瀰漫,眼前一片焦土。” 在曼德勒装满油后,为了避免敌机袭击,黄守琛让车队夜间行驶回国,自己则带着一部分南侨机工,冒着日机的狂轰滥炸,到飞机场和几处存油仓库放火焚烧来不及运走的汽油和车辆。然后,他们才乘船沿着伊洛瓦底江,取道卡萨、八莫回国。 畹町,本是滇西边陲的小乡镇,因滇缅公路的修筑而发展成了一座小城。它是中国当时唯一通往缅甸腊戍的出国口岸。 腊戍陷落后,日军逼近畹町,城里的物资急需抢运。海南籍南侨机工林树容参加了这次抢运。在大抢运的日子里,他开的是辆很旧的道奇车,拉的是一车汽油。因天气太热,路上又没水喝,他多次晕倒在车上。但他在同伴的帮助下,最终还是完成了任务,把汽油运到了目的地。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21) 边城小镇畹町、芒市相继沦陷后,为了阻止日寇跨过怒江向昆明进犯。1942年5月,中国军队果断地引爆炸药,炸断了架在怒江上的惠通桥。 1942年惠通桥被炸,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南侨机工们也随即被遣散。 当时,凡撤回昆明的南侨机工,绝大部分人被国民党政府驻昆明的交通运输当局集中收容于设在市郊的“机工集训所”(又称“汽车驾驶人员整训所”)。在这里,不发工资,只管吃饭。由于饭食粗劣,住宿简陋,一部分机工陆续离开,到社会上自谋生计。许多人在滇西一带漂泊,有人当杂役、小工、装卸苦力,或在城镇街头卖些菸酒小吃,维持生计。 海南籍南侨机工李大勛回忆说,我们一到昆明,就被解散了,车也没有了,各自找出路,有的可以找到一点工作干,找不到的就挨饿。有的机工就睡在昆明祥云街走道上的烤炉旁取暖过夜。昆明南强街青年会的门口,经常见到有饿死的南侨机工,没有人收尸,清扫的人拿一张草蓆一裹,丢到郭家凹山上。 机工的悲惨处境,引起了一些关心机工的侨胞及社会人士的关注和热情帮助。 1943年9月,侨界热心人士派员赴下关、大理开展收容难侨工作;同时,在昆明设立了一个机工招待所,使那些途经昆明或暂时无家可归的南侨机工有栖身之处,并让他们参加若干技能和体能训练,以便于他们寻找到工作。 南侨机工重新组织起来后,重新振奋精神、寻找报国之路,继续为抗日服务。 有一批南侨机工前往印度参加盟军的军事运输,尔后又参加了反攻缅甸的抗日战争。有一批南侨机工在1944年滇西大反攻时,就地参加了当地抗日队伍,在松山、龙陵和腾冲等几个战役中,抢运弹药。另有一小部分南侨机工辗转到西北地区,运送抗日物资。还有少数南侨机工赴重庆八路军办事处,然后到延安参加了抗日队伍。 缅怀先辈,展望南侨机工后代的未来 发扬南侨机工精神,重视南侨机工后代的教育,这是当务之急。别让1800多名长眠在祖国西南边陲的南侨机工鲜血白流;要让南侨机工这面旗帜永远高高飘扬。 三千多名南侨机工抱着抗日救国之志浩浩荡荡地告别南洋、踏上归国的征途,为祖国的民族独立解放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确实是华侨史上的壮举。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南侨机工的故事也已渐渐远去,但是,他们的爱国奉献精神,却日益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许多歷史学者都在研究它。中国侨联近年来对南侨机工各方面的关心,就证明了这一点。 当年的父辈们,以“一定要坚持到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这一豪情壮志,奔跑在滇缅公路上,最后,他们实现了愿望,也留下了无价的精神财富。 赶走了日寇,纠正了和平建设时期的各种错误路线,南侨机工得到了公正的评价。作为南侨机工的后代,我们如何积极参与建设好我们伟大的国家,提高国力,使侵略者今后永远不会再来、也不敢再来,这才是我们继承了先辈遗志的正确之道。 南侨机工的后代们,如何保持和发扬父辈们的爱国和无私奉献精神,培养和教育好我们的第三、第四代人,让他们在祖国的各行各业上,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的有用之材,这是每个南侨机工家庭未来的实际问题。 要实现这一伟大的目标,我们就要抓教育,抓我们南侨机工第三、第四代人的培养和教育。我第一次参加云南侨联举办的抗战胜利六十周年活动,见到的同是第二代的大哥哥和大姐姐。面对他们,我有着深深的感触——他们大都失去了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第44页 回想起自己作为南侨机工的第二代所走过的路,与别的南侨机工第二代相比,我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父亲从抗战开始,到抗美援朝结束,15年的战争生涯将他人生最宝贵的成家立业时间,推移到了他的后半生。当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是50岁,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小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上街,人们总以为父亲是我的爷爷!这是整整相隔了两代人的父子关系,一个特殊的家庭。 一个被战争耽误而迟来的幸运儿,造成我和别的南侨机工第二代人最大的差异,就是幸运地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班车,得到国家的培养:我有机会上学深造,接受了高等教育。 许多留在国内的南侨机工,他们的第二代,大多比我年龄大十几甚至二十几岁。他们经过战乱、中国歷史上各种各样的政治运动,又散落在中国西南边陲经济和文化较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能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数,屈指可数。依靠南侨机工们一点微薄的工资,在五六十年代维持生存,的确不容易。如今为人父母的第二代,又遇到了知识创业、知识改变命运的资讯时代,市场经济的社会激烈竞争,使这一批文化水平较低的弱势群体,又面临着新一轮的下岗冲击,这是不幸的一代人。但第二代人,应勇敢面对机会和挑战,不怨天、不怨命,树立自信心,靠自己的双手,弘扬父辈在南洋的艰苦创业精神。只要发奋图强,艰苦奋斗,投入到社会的竞争中,通过认真扎实努力工作,不管在哪个行业,都一定能够打开一片新天地。 南侨机工精神要发扬光大,要把父辈们的故事一代一代地相传下去,就必须后继有人。这种人,不是一般的普通体力劳动者,而是要有文化素质、有一定社会活动能力和号召力的人,并且要对自己先辈们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为国所做的伟大壮举,有充分的理解和深深的感情。当然,要造就出这样的后代,其关键还是在于,南侨机工的第三、第四代人,能否接受很好的教育,能否成为知识型人才。 南侨机工多少往事可以追忆(22) 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每一个家庭必须树立教育为本的观念,以宁可少吃一块肉、少买一件新衣裳也要供孩子们上学读书的精神,调动一切经济力量。坚持10年或许20年,南侨机工的第三、第四代,一定会出现一批专业技术人才,在为国家出力的同时,家庭经济也会走向富裕。就像我们的父辈们,当年漂洋过海受尽各种艰难险阻,但终究因为在南洋掌握了汽车的专业技术,60多年前他们这一支队伍,就是国家的力量,祖国最需要的人。世界上任何一个发达的国家,比如我们先辈曾经奋斗过的新加坡,都非常重视教育和人才的培养。我们只有这样,才能在世界的各个领域中占有自己的优势,在经济和科技上追上强国,最终才不会再遭侵略。日本在“二战”后,经济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国家培养的大学生一般不会去当兵、走上战场,而是留下来作为国家的技术和管理人才,在战争后建设和发展国家。这是对人才的爱护,它决定着国家的命运。 南侨机工云南联谊会从1986年成立至今,走过了20年的歷程,做了大量的联谊工作,包括与海外的联繫、与政府的沟通。它关心和照顾老机工,永远是南侨机工的大本营,一个温暖的家。我在短短两次接触联谊会成员的过程中发现他们之所以能很好地完成这些工作,都与我们的第二代徐宏基、陈达娅等人有关。他们受过了高等教育,对南侨机工的精神,会从歷史角度和理论角度进行分析总结,宣传的深度就不一样。今后,联谊会还要利用宣传先辈们爱国奉献精神的机会,积极联繫和调动海内外的力量,筹建教育扶贫基金会,帮助一些南侨机工后代特别是那些学习成绩较好、而家庭十分贫困的学生,使其继续完成学业。同时,进一步加强第三代、第四代的思想教育和联繫工作,引导他们树立好优良品德及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发扬父辈吃苦耐劳、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共同走进祖国的新时代! 在国家高速发展的经济建设中,作为南侨机工的后人,我们要发扬先辈们在困难面前勇于向前的顽强精神,认认真真地做好每一件事,这样才能在社会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第三、第四代人就能挑重担、做国家的栋樑。只有这样,才不会愧对英烈们,才能让那用一千八百多名南侨机工抗日战士鲜血染红的旗帜,永远在祖国的西南群山高高飘扬! 后辈们,你们血管流动的鲜血里,有着南侨机工的基因。南侨机工们一生的企盼,就是中华民族的统一和富强。你们要为此而努力奋斗,不管落在第几代人,到那时,父辈们一定会在鲜花丛中微笑! 一段歷史造就一代人,一代人谱写一段歷史。前人创造歷史,后代评价歷史。南侨机工抗日的伟大壮举,当之无愧是中华民族抗战史上的光辉一页! 天沧桑地沧桑,歷史如河水滔滔不绝。数十年弹指一挥间,惟有天地与业绩并存,歷史永存! 南侨机工回国参加抗战的壮举,是华侨一次最直接、最集中、最有组织、影响极为深远的爱国主义行动。今天,我们追忆南侨机工这段光荣歷史,有助于我们在祖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过程中重新认识华侨、了解华侨、更好地联繫华侨,为祖国的繁荣、富强、统一而共同努力奋斗。 第45页 让我们再次共同高歌《告别南洋》: 再会吧,南洋! 你海波绿,海云长, 你是我们的第二故乡。 我们民族的血汗, 洒遍了这几百个荒凉的岛上。 再会吧,南洋! 你椰子肥,豆蔻香, 你受着自然的丰富的供养。 但在帝国主义的剥削下, 千百万被压迫者都闹着饥荒。 再会吧,南洋! 你不见尸横着长白山, 血流着黑龙江。 这是中华民族的存亡! 再会吧,南洋! 再会吧,南洋! 我们要去争取一线光明的希望! 祝愿健在的南侨机工们身体健康长寿!安息吧,敬爱的爸爸和故去的南侨机工勇士们,永远地安息吧!南洋华侨机工的后代们永远怀念你们。我们不会忘记过去,一定要为祖国的和平统一和富强继续努力! 为八百多名海南籍南侨机工告别南洋、回国抗战的英雄壮举而自豪!为3193名南洋南侨机工的爱国献身精神而骄傲!南侨机工永远是华侨抗日救亡的丰碑! 华侨为保卫世界和平和人类进步事业而作出的歷史功绩永载史册! 赤子功勋耀千古,南洋华侨抗日机工永垂不朽! 为伟大的抗日战争而牺牲的华侨先烈们永垂不朽! 下篇 南侨机工回国史略(1) 1938年7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负责后方运输事宜的西南物资运输总经理处主任宋子良先生,通过该处驻新加坡分处主任陈质平致函身在新埠的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主席陈嘉庚先生,请求其在南洋华侨中代为招募各种熟练技术工人,尤其是后方运输线上急需的驾驶人员。这些应国内抗战需要招募的工人就是令后人肃然起敬的南侨机工 。 自1938年秋开始,南侨机工分期分批从南洋返回祖国 。在1941年6月 郑琦所拟《华侨机工状况》中,有这样一段关于回国机工数目的记述:“本处之有华侨机工,起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当抗战开始,南洋侨胞激于爱国热情,多有自愿回国服务。当时槟城机器行会曾遣送侨工两批返粤,其中一批三十二人,即服务本处(指西南运输处),同时本处既感于侨胞之热诚,且正需用驾驶、修车及电工等技术人才,特请託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主席陈嘉庚先生代在南洋招募此种侨胞回国服务,于是马来亚各地华侨,闻风而起,分九批至新加坡请求参加,为国效力。遂于二十七年十月遣送第一批,以后继续办理,至二十八年冬,计共遣送十批,约二千九百名——第一批80名,第二批206名,第三批596名,第四批155名,第五批534名,第六批394名,第七批117名,第八批320名,第九批509名。时该殖民政府禁止南侨筹赈总会继续办理,第十批遣送事发生阻碍,而热心者仍暗自活动,潜回祖国,故是批只得十二名,十批合计为二千八百九十名。又有暹罗华侨多人原于抗战以前自动回国服务,及抗战后自费回国,由海外各地帮会专函介绍来处,请予考核收容者,约计百名。总计此三千华侨,均先后在本处司机训练所及运输人员训练所分组训练,毕业后皆分派在本处各运输队及厂站等担任驾驶或技工等工作。”1 当时机工由南洋回归的路线主要有两条:其一,从新加坡乘船至越南西贡然后改乘火车至云南昆明,当时滇越铁路尚未中断;其二,滇缅公路抢筑通车后,一部分机工先乘船抵达缅甸仰光,再沿公路达昆明。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为何机工要集中昆明?那是因为,他们主要的服务机构隶属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西南运输总处,当时就驻昆明城东大绿水河,而该机构所设机工训练所亦设在昆明大西门外胜因寺昆明师专内,通过该训练所的军事训练,是每个归来的侨工所必须的。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国主义制造卢沟桥事变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中国的全民抗战随即爆发。随着日军的疯狂进攻,国民党正面战场失利,中原及沿海大片国土沦丧,首都南京很快失陷,国民政府被迫迁都重庆。1937年10月,为增强实力,加速运输美苏等国外援军需物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在广州成立了“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运输总经理处”。这一机构可称得上是当时我国乃至世界上最大的国际运输机构。国民政府对其十分重视,该处先后几位负责人都是蒋介石的亲信。首任主任曾养甫,继任为宋子良(宋子文之弟),最后一任为蒋介石的表弟俞飞鹏。因考虑利用香港口岸,西南运输总处最初设在广州;无奈战局急转直下,1938年9月总处移驻昆明,直到1942年,西南运输总处一直在昆明小东门内大绿水河租赁的房屋内办公。1938年9月至1942年初,特别是1940年6月滇越铁路停运后,滇缅公路成为中国抗战后方唯一的国际通道。西南运输总处正是仰赖这条国际运输线——“抗战输血管”,才苦苦坚持了若干年。作为拥有3000余辆货运汽车的战时运输机构,西南运输总处负责输送的地域十分广大,东至沿海,西南达缅甸腊戍、仰光,南至越南同登,北入重庆、泸州。除公路运输,该处还利用广九、粤汉、滇越和仰光至腊戍间的国内外铁路,以及珠江、湘江、沅江、伊洛瓦底江等水运航线,构成庞大的联运网络。西南运输总处设有公路、水路、铁路三个运输组及运输研究、购料两个委员会,其分支机构遍布国内外,先后设有香港、河内、汉口、长沙、梧州、南宁、缅甸、昆明、贵阳、重庆等分处,衡阳、常德、柳州等支处。1938年秋,武汉沦陷,撤汉口分处而增设成都支处,南宁分处改为支处,缅甸分处改为仰光分处,增设新加坡、畹町分处,腊戍、八莫支处。1939年底香港分处因战局发展无实际存在意义而迁昆明与总处合併。 第46页 西运处是中国政府主要管理战时运输的大型国际运输机构,直辖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本身就是一个准军事组织,故而对机工实行军事化管理。实际上这种军事训练对机工将来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比如防空演习。现在还健在的一位老机工、云南南侨机工联谊会会长王亚六先生就曾经回忆道:遇敌机轰炸卧倒时胸部不能紧贴地面,否则就会因爆炸导致的地面强烈震动震坏心脏——这个知识就是通过训练所得到的。 军训之后,机工便被分派到各运输大队,正式投入抗战运输工作。他们主要分布在后方物资运输线上,包括滇缅公路 、川滇公路、滇黔公路(当时称京滇公路)。整个运输线实行分站运输,沿线设有若干站点,遮放、保山、下关、楚雄均设有分站,而昆明是最大的物资集散地。 南侨机工的工作异常艰苦、危险。因而有三分之二近二千余名机工没能看到抗战的最后胜利,他们或因疾病、或因翻车、或遇敌机轰炸失去生命。档案中记载最早一位牺牲的机工名叫吴再春。1939年7月1日,一队由南洋华侨机工驾驶的车辆满载盟军援华的物资,从边境小镇遮放出发,沿蜿蜒的公路向下关驶去。不多时,天上下起了大雨,车队在这段通车不足一年的道路上走走停停,400余公里的里程走了10日才赶到下关。车队卸货后便即刻回赶,13日返至永平时,一位名叫吴再春的机工,因连续几天的辛劳,加之恶劣气候的影响,突然感到周身不适,怀疑得了“寒热病”。继续往前赶了100多公里后,车队来到保山,此时,吴的病已转成痢疾。队友们将其送往西运处保山的医院。这段日子患病的人员很多,医院人满为患,吴再春不能住院治疗,只得在打了一针之后,随车队回遮放再行入院。不料,“十六日行至龙陵病势沉重,翌晨施救不及致告病故”。为纪念这位病逝于抗战运输线上的爱国侨胞,同时亦是对数千名回国服务的南洋机工们爱国热忱的一种肯定与褒扬,1940年1月1日,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运输总经理处、中国国民党执行委员会海外部共同为吴再春树立了一块纪念碑,其碑文如次:“烈士吴氏讳再春,年卅二岁,南洋马来亚华侨,星洲道南学校学生,好运动,尤长汽车驾驶之术。抗日军兴,华侨莫不同仇敌忾不避艰险纷纷回国服务。吴君志切救国义不后人,于廿八年三月抛别父母妻子毅然归来投效军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任滇缅公路运输司机,驰驱瘴疠之乡,备受沐栉之苦,昕夕靡懈,不稍顾惜,未几疾发,仍抱病工作,七月十六日车至龙陵机件忽生障碍,护公物不忍捨去,竟守候以待救济车至,卒以内伏寒湿外感风侵,遂致身殉,其尽忠职守至死不辞以视前线将士杀身成仁者不遑多让,呜唿烈矣。”2 南侨机工回国史略(2) 有的机工则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便在战争中失踪了,如机工李禄泉,其兄弟李禄汉至今仍在苦苦搜寻他的下落。笔者应其家属请求,在档案中进行查找:从一份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四月廿九日填写的“吉兰丹华侨筹赈祖国难民委员会徵募汽车驶、修技人员回国服务登记表”(编号为no129)中,知道李禄泉当年仅有23岁,籍贯是福建石码,其父叫李寿,家住马来亚吉兰丹的高踏峇汝新巴杀胜隆,有两年的驾车经验;林允送先生做他的担保人,担保人住址是高踏峇汝“南昌公司”;其“资送机关”一栏签盖“马来亚吉兰丹华侨筹赈祖国难民委员会”椭圆公章(蓝色印台油),“回国日期”为廿八年五月十一日。其后还附有担保人签名的油印“介绍书”:“兹介绍李禄泉君回国服务,确能忠诚为国,倘回国后有不忠行动或不尽职处,愿同负责。此致吉兰丹华侨筹赈会存照。”担保人签名后有一“知见人”的签名,为马奇杰。这张表的上方还贴有一张李禄泉的照片。 一份1939年7月西南运输处的档案记载:“新加坡回国司机机工名单与编队核对表”中,李禄泉的名字出现在“以上(来自)星联四十六名”中,其“名单名”、“编队名”均填李禄泉。在同一卷档案的另一文件“运输人员训练所第五大队华侨大队第三十一队学生花名册”中,填有这样一些内容:“职别:第八班学生;姓名:李禄泉;到差日期:五月十五日;月支津贴:三十六元;备考:月饷三十元,伙食津贴六元,共合如上数。” 同年稍晚一些的一份“汽车运输队华侨义勇总队第十四大队四十一中队官佐学生兵夫花名册”中,填有“职别:第七班班长;姓名:李禄泉”的内容。 1941年2月28日,西南运输处禄丰货运站的一个人事调动训令,使我们得知李禄泉曾在这里工作。“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总经理处畹町分处下关副处长办公处训令关字第502号。令禄丰站。据该站站务员李禄泉呈请,仍调回十四大队工作,业予照准,遗缺兹派第一大队第三中队队副曾薪传接充,月支薪国币八十元,直到差之日起支。除分令外,合行令仰知照,并将该员等离到止薪日期具报备查。此令。(该员等于三月十三日离到)中华民国卅年二月廿八日。兼副处长李晋侯。”从该令接替李禄泉的曾薪传的职务“中队队副”,可判知此时李的职务应与此相当,且能够在货站做站务员,可证明其勤勉有加,且得上峰重用。 第47页 接下来的一份档案证明李的职务果然已经是中队队副:1941年6月“汽车运输第十四大队参加抢运存管急要物资出力人员花名册”中记录着:“队别:第一七九中队;职别:分队副;备考:已领奖金国币叄拾元正。”10月,“汽车运输第十四大队职员具领三十年度证章清册”中的记录:“……第179中队分队副李禄泉(印)具领证章号483……大队长陆绍康、大队副章滐。中华民国三十年十月六日”其后还附有此具领证章(实为臂章)的实物,其正面印有“汽14b,中华民国三十年度佩用”。 1942年3月的“中缅运输总局员工薪饷津贴表”中,有如下内容:“机关名称:下关总站第十四大队一七九中队。中华民国31年3月份上半月。职别:驾驶兵;姓名:李禄泉;薪饷:30.00元;津贴:(1)生活补助费:50.00元;(2)米贴:25.00元;(3)特补费:7.50元;应支金额:107.50元;应扣金额:(1)所得税:0.10元;(2)党捐:0.10元;(3)党费:0.06元;(4)合计:0.26元;实支金额:107.24元;领款人签章:李禄泉(印)。” 1942年3月1日,李禄泉被调任腊戍中缅运输支局钞票专送队司机。该队司机均为精心挑选出任的,足见其被重用程度以及其工作成绩。与之一同到任的机工均来自“招回侨工”,共十六名,分别是“第二班班长陈杰雄、司机胡寿鸿、蔡莫[英]民、黄瑞光、陈家万、王锦、熊永、李德君、邓华、陈瑞龙、王贵柱、苏世生、石野贤、吕成广、方景之、李禄泉。”为给他们起薪,该钞票运送队专门于1942年3月3日行文:“腊戍西南运输公司钞票专送队签呈。三十一年三月三日。发钞字第七二号。窃查职队续接新车,行使短途疏散物资,而职队现有司机名额不敷应用,已新补侨工胡寿鸿等十六名于三月一日到队工作起薪。理合具文检同新补司机名册五份一併呈报鉴核备案。谨呈局长凌、副局长周。钞票专送队队长陈金有、副队长李卫民。” 1940年9月,日军占领越南后,即开始频频对滇缅沿线进行轰炸,日夜奔波于该路的机工又增加了一种来自空中的威胁。1941年末,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这时已经单独与日寇苦苦征战四年的中国军民,终于看到英美的参战,普遍认为日军的失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然而,美英参战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日军会随时向英国殖民地缅甸进攻,保卫滇缅公路已成为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中国战区一件最为紧迫的任务。中国政府很快决定向缅甸派遣军队,动员10万精兵入缅作战,这就是第一次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但是很可惜,英国殖民者基于一己私利,迟迟不同意开放边境,远征军白白错过入缅作战的最佳时机,而是在畹町以东至楚雄几百公里的滇缅公路沿线候命。然而这时,日军却积极向缅甸推进,首先在不战的情况下占领泰国并与泰王国签订条约,进而向缅南发动进攻,企图一举彻底切断滇缅运输线,占领美英在缅甸的军事基地,伺机进攻印度,西进与德军会师中东。1942年1月,8万日军在250架作战飞机的支援下,分三路大举进攻缅甸,英国守军告急。此时,方才仓促同意中国军队入缅作战。1942年2月,根据《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及应驻缅英军请求,中国政府以第5、6、66三个军10万人组成中国远征军,入缅支援英军作战。这样一来,战局迫使中国远征军轻装南下,重武器被迫远远地甩在战线后方(腊戍);同样还是英军的原因,远征军的阵线为日军突破,遭受惨败。日军一路占领仰光、瓦城(曼德勒),越过中缅边境,于1942年5月5日打到怒江;中国守军炸毁江上的惠通桥,怒江以西大片国土沦陷。 南侨机工回国史略(3) 在远征军入缅作战的同时,西南运输处(这时已改称中缅运输总局,主官亦换成蒋介石的表弟俞飞鹏)正积极组织抢运在缅的中国物资,而李禄泉亦在抢运队伍中,1942年6月10日“腊戍中缅运输支局钞票专送队报告”即可说明这一点。该报告全文为:“三十一年六月十日于昆明。发文钞字一一六七号。窃职队奉命由腊戍撤退至下关,全队员司奉命每人发给疏散津贴国币叄佰元,计共一百余员名,约共支国币叄万五千元,而职队于五月一日奉命併入中印大队,故恳请将该项疏散津贴早日发下,俾便办清结束事项。是否有当?敬乞裁示。谨呈局长俞、副局长陈。钞票专送队队长李卫民。”报告附“中缅运输总局腊戍支局钞票队队员由腊至关支领疏散津贴册”,有“疏散班司机李禄泉,腊至关,应得300.00元,李禄泉(印)”的记录。 关于李禄泉先生的档案,最晚的记录为:1942年8月的一份“中缅运输总局员工薪饷津贴”,其中有这样一些信息:“机关名称:整训班一大队暂四中队;职别:驾驶兵;姓名:李禄泉;工作日数:全月;薪饷:65.00元;津贴:1)生活补助:100.00元; 2)米贴:50.00元;应支金额:215.00元;应扣金额:1)所得税:0.30元; 2)党捐:0.30元; 3)印花(税):0.06元;4)党费:0.20元;5) 合计:0.86元;实支金额:214.14元;领款人盖章:李禄泉(印)。” 从机工李禄泉个例中,我们可知南侨机工归国服务的主要时间当在1942年5月惠通桥中断以前,此后陆路运输线被日军彻底封锁,并为驼峰航线所取代。因此除部分机工加入现役、成为驾驶兵,并有少量应调前往印度辅助机场运输外 ,大部机工实际处于失业状态,这种情况一直延续至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这一阶段失业机工的生活异常艰辛,在生存压力的迫使下,他们做起了不同的营生。 第48页 这一年即1946年,在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先生和各方关心机工的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国民政府终于同意让南侨机工復员。当时国内机工较为集中的地区有昆明、重庆、遮放,故政府集中于此三地公布復员名单,发放復员金。此后,约460多名南侨机工回到他们的侨居地 ,牺牲和失踪共1800多人,还有600多人滞留国内。他们留下的原因则是多种多样的,有与当地女子结婚的,有未能及时赶上遣返飞机的等等。 以上即南侨机工归国抗战大略沿革,其中更为详尽情况,如机工来源,包括侨居地、原籍、年龄等项均不能一一说明,而本书所涉内容,復员时的广东琼州籍机工情况,则是就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 1946年起华侨互助会登记的復员机工名 (说明:在回国名册中有名字的海南籍机工,而復员名册中没有找到的,有可能牺牲或失踪。标有编号的相片,均来自云南省档案馆。) 第一批回国 (1939年2月18日) 吴家运 籍 贯: 文昌 侨居地: 泰国 简 歷: 1938年,加入暹罗华侨回国服务团,任副领队,回国参加抗日,在西南运输处当司机 杨维铨 (档案92-2-145 p48) 籍 贯: 海南 侨居地: 苏门答腊 简 歷: 后勤司令部司机 廖国雄 籍 贯: 海南 第二批回国(1939年3月13日) 韩利丰 (档案92-2-142 p13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马来亚柔佛 证 件:外交部护照56448号 简 歷:1939年3月13日响应国 侨领陈嘉庚先生号召回国服务,两次到缅甸仰光装车,后调入下关第八修理厂负责大修领班 李大林 (档案92-2-146 p20)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2382号 简 歷:西南下关第八厂技工 李大勛 (档案92-2-146 p21)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376号 简 歷:1939年3月—1944年年 底,回祖国服务,先后在西南运输处、缅甸仰光、滇缅运输局、战时运输局、交通部运输总队、云南美国陆军飞机场任修理工 黎家明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柔佛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384号 简 歷:1939年3月参加新加坡 南侨机工团回国至昆明,参加潘家湾西南运输处训练所军训,后到缅甸仰光装配进口汽车,同年调入下关汽车第八修理厂,1940年调入昆明西南运输处21大队任驾驶员至抗日胜利 施惠民 (档案92-2-141 p12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暹罗曼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机工 王茀宣 (档案92-2-142 p109)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星洲证明书0049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修车厂 技工 陈生智 (档案92-2-142 p11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564147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第八厂 技工 曾清标 (档案92-2-142 p131)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麻坡 证 件:华侨登记证21032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第八厂 王东进 (档案92-2-143 p90) 籍 贯:万宁 侨居地:彭哼唎吻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王日苑 (档案92-2-144 p15)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东令 证 件:外加部护照47318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 缅战时运输局机工 王业宣 (档案92-2-144 p28)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加部护照47319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服务司机 钱亚九 (档案92-2-144 p35)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中缅运输局司机 许家烈 (档案92-2-144 p38)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米芝律 证 件:侨务处证明3102号 简 歷:西南中缅运输局司机 林明位 (档案92-2-144 p57)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大坡 证 件:居留证32757号 简 歷:西南中缅运输局司机 符镇华 (档案92-2-144 p81)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 输局、滇缅运输局技助职员等职 刘衍富 (档案92-2-146 p7)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南洋居留证3687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八修理厂 监工 陈昭藻 (档案92-2-146 p78)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第49页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20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修车厂技工 何启凤 (档案92-2-146 p9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21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第八修理厂 技工 (在第八批中也有一名叫何启凤的,是海南籍南侨机工。1942年5月惠通桥被炸后入第十一集团军宋希濂部队。在日军占领芒市、龙陵后,部队派何启凤往敌后侦察,被日军发现、追击。何启凤赤手与敌人博斗,用最后一颗子弹,开枪自尽,牺牲于芒市一带) 沈代成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23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训练所 陈嘉森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23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二十大队机 工领班,中缅运输局十七大队机工 姚裕禄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柔佛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35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八修理厂 监工 莫泽春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麻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管理 局分队长、队长 杨文财 (档案92-4-143) 籍 贯:琼山 侨居地:麻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川滇东 路司机 陈 享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18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詹开平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56414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韩庭光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泰国 证 件:暹罗回国证明书453号 简 介:1938年11月,从泰国回 国入广州汽车司机训练所,后于湖北、湖南运送抗战物资 陈宋儒 (陈光兴)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麻坡 简 歷:1939年3月10日,参加第二 批南侨机工由新加坡启程回国,同年分配到仰光汽车修配厂(西运处临设),后奉命往下关西南运输处第八修理厂当领班 王禄昌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当司机和修理工 龙德儒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23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谢耀南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泰国 证 件:外交部护照34202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韩耀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华侨登记证20831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吕昌锦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司机 符祖桂 籍 贯: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局司机 伍文吉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中缅分队长 李廷玉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局司机 王文松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仰光汽车装配厂副厂长 林光英 籍 贯:海南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家万 籍 贯:海南 简 歷:西南运输 陈开德 籍 贯:海南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张 明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明珍 籍 贯:海南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家积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证 件:护照473164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家发 籍 贯:海南琼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黄守琛 籍 贯:琼山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莫泰銮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华侨登记证1326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家旭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麻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庞道光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瀛桥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华侨登记证新宗 第380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鸿经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第50页 梁定湖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郭远揖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和琫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 方是雄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闻叶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吴干深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茀安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张家雄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中缅运输局 吴家玉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鸿兴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黄有益 籍 贯:文昌 简 歷:西南运输 郑馨云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吴干进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吴亚吉 籍 贯:万宁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兴吉 籍 贯:万宁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第三批回国(1939年3月27日) 龙学先 (档案92-2-142 p168)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8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十一大队三 十一中队 韩书丰 (档案92-2-143 p8)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明焕 (档案92-2-144 p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郑有彬 (档案92-2-144 p4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 西南运输处及中缅局机工 林鸿裕 (档案92-2-144 p51)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中缅运输局服务司机 王永炳 (档案92-2-145 p81)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南洋寔吊远埠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驻印军辎重兵团 陈玉窿 (档案92-2-145 p139)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暹罗南邦埠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 符世林 (档案92-2-146 p5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南洋居留证3325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十一大队司 机、电工 朱国清 (档案92-2-146 p91)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四大队第 十二中队 符修锦 (档案92-4-143) 籍 贯:琼山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训练所 邢诒清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59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司机, 川滇东路运输处司机 邢诒发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5641号 简 歷:新加坡英商铁厂,西南 运输处司机 朱传英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15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八修理 厂机工 詹汉英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47364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二大 队驾驶士 陈家清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古来埠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二大队司机 林志民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柔佛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73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 运输局工务员 龙歷文 (档案92-4-143) 籍 贯:琼山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分队长,川 滇东路运输总队分队长军政部叙南师后区连长及部员 龙道文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64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机工、电 工,中缅运输局电工 林熙庾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麻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90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 逸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禄凤 第51页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龚 勛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77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运输局 符修治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黄火土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五厂技工 王茀兴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吴以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六甲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一大队机工 许礼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技工 邱开泽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南洋新山 证 件:护照4737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司机 云昌桂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南洋昔仔也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87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司机 李运晓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六甲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一大队,后调入第八修理厂 吴多柳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张恩华 籍 贯:定安 侨居地:森美兰 证 件:外交部护照147386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第四批回国(1939年4月10日) 林英保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佄马仕 简 介:1939年4月,回国分配在 西南运输处第五大队十三中队当驾驶员,后到川滇车路二大队四中队当司机 符国璧 (档案92-2-141 p10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丁加奴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司机 王辉源 (档案92-2-142 p119)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马来亚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六大队一五 六中队 严福星 (档案92-2-142 p173)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3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肖耀南 (档案92-2-142 p180)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三大队 吴金昌 (档案92-2-143 p59)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贵阳分处第七大队第七 补充队 陈德傅 (档案92-2-144 p10)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64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机工, 中缅、滇缅运输局 冯增耀 (档案92-2-144 p11)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司机,中 缅、滇缅局 王书盛 (档案92-2-144 p1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 战时运输局 黄昌运 (档案92-2-144 p17)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局 机工 张起汉 (档案92-2-144 p99)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战 时运输局机工 陈宗兴 (档案92-2-145 p119)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卢亚钧 (档案92-2-146 p8)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56660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第八厂机工 黄会卿 (档案92-2-146 p23) 籍 贯:万宁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291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二大队 第五中队 黄昌轩 (档案92-2-146 p36)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091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六大队第 十七中队 陈衍江 (档案92-2-146 p91)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06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七大队,贵 阳二厂,下关修理厂,川滇东路曲靖站修理厂 王亚文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0757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及滇缅局 孙文林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第52页 刘家汉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069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时群 (档案54-30-947 p00025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抗战胜利后重返新加坡, 1951年再次回国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原广西建筑一公司职工,七十年代逝世 符国霖 (档案54—30—947 p0005)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蓝宝源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侨务处证明书5115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战运司机 陈继明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468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三大队先锋第二大队腊戍修理厂军粮补给所领班 冯克钊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局机工 庞业煌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南洋驾驶执照7412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十三大队三十八中队 陈继芳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侨工证2707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局司机 吴武政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山合株巴辖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局滇缅局司机 杨境南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打 证 件:南洋回国证明书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局滇缅局司机 符和鸣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柔佛 证 件:西运处执照 路字7217号 简 歷:南洋及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处管理局 林猷汉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03267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家鹯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龙道福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家佩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件号:7254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运东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 第五批回国(1939年5月22日) 翁家贵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4907号 简 歷:1939年5于昆明潘家湾军 事委员会西南运输处训练所接受军事训练,一个月后考察合格后编在下关14大队14补充队任驾驶员 林树榕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3487号 简 歷:1913年生。1939年,经越 南回国参加抗日战争,西南运输处第十四大队分队长,川滇东路运输局第一大队二中队队长 雷运保 (档案92-2-141 p46)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马六甲 证 件:外交部护照46996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局司机 张培发 (档案92-2-141 p45) 籍 贯:海南琼海(今琼海市) 侨居地:马六甲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965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局司机 许书传 (档案92-2-141 p86)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局司机 吴永光 (档案92-2-141 p91) 籍 贯:海南琼海(今琼海市)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加部护照102556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局 司机 林熙育 (档案92-2-141 p109)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昔加曼埠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3097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 缅局司机 陈家才 (档案92-2-142 p105)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310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下关八厂机工 林绍纲 (档案92-2-142 p142)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柔佛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31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先锋第一大队 第二中队、滇缅运输局华侨中队 冯茂树 (档案92-2-142 p149)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柔佛新山 证 件:护照46970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先锋第 一大队第一中队 王亚新 (档案92-2-142 p167)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华侨登记证152858号 第53页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四大 队第四十一中队 吴声玉 (档案92-2-143 p47)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陈嘉仁 (档案92-2-144 p4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华侨登记证38938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司机 韩高元 (档案92-2-144 p98) 籍 贯:万宁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 缅局分队长,中队机务员站务员等职 李运星 (档案92-2-144 p100)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 缅局司机 符亚树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职工队技工 石荣贤 (档案92-4-143) 籍 贯:定安 侨居地:马六甲 证 件:外交部护照46966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四大队四 十一中队服务员、技工等职,川滇东路管理局运输总队第一大队二中队分队长 林猷兴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550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姚向葵 籍 贯:海南 侨居地:苏门答腊 简 歷:西南中缅滇缅技术员、 队长、办事员 林猷川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榔屿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 输局司机 邢绍鋆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5554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英住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梁居俊 (档案54—30—948 p0259)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柔佛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315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十四大队四十二中队 卢克东 (档案54—30—948 p0310)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华侨誉章1804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运锦 (档案54—30—945 p29)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南洋 证 件:外交部护照518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欧文华 (档案54—30—945 p57)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霹雳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王仓萍 (档案54—30—945 p108)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489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十四大队司机 王裕桂 (档案54—30—948 p0263)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书华 (档案54—30—948 p0249)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黄亚朗 (档案54—30—945 p1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马来西亚霹雳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491号 陈亚清 (档案54—30—947 p0020)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0310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吕承广 (档案54—30—945 p38) 籍 贯:文 昌 侨居地:马来亚霹雳天定州新甘光 担保人:吕承敕 苏世成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打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561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交通部司机 李邓合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翁德民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隆坡 证 件:华侨登记证 隆15268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宋杨才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吉打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 李玉良(李玉梁)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冯辉锡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中缅运输局、 滇缅运输局司机 张国庆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3986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吴干贵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国连 籍 贯:海南 第54页 侨居地:居銮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鸿发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赖举芳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邢亚兴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邱 琚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曼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庄孝先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中缅运输局、 滇缅运输局司机 韩志丰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小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中缅运输局司机 第六批回国(1939年6月19日) 范锦山 (档案92-2-142 p161)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川滇东路运输局司机 梁安伯 (档案92-2-144 p22)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滇缅运输局司机 符惠民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暹罗 证 件:运统局整训班证书 简 歷:西南运输处滇缅东路管 理局司机 陈大华 籍 贯:万宁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亚良 籍 贯:琼山 侨居地:马六甲 证 件:外交部护照47413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十四大队四十二中队司机 张学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暹罗 证 件:侨民登记证 昆字699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大护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明珠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来亚巴株巴辖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焕光 籍 贯:万宁 侨居地:吉里低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安澜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郑心喜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机工司机,川滇东路第一大队司机 第七批回国(1939年7月3日) 何启富 (档案92-2-142 p286)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南洋驾驶执照100916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六大队第七 中队,陆军辎重汽车第三团第八连 刘 源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3977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汽车第三 团,川滇东路运输总队 范高峰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霹雳 证 件:西南符号一件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六大队第 七中队,陆军辎重兵汽车第三团第八连 吴上标 (档案92-4-143) 籍 贯:万宁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司机 陈亚九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北婆罗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3962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家尧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后随部队入新疆 符利华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西南符号一件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五大队司机 黄迎风(别名黄万全) 籍 贯:海南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1939年,在西南运输处当司机,后调 入汽三团往广西战线运输,并参加桂林、南宁、柳州等地的前线战事。1942年,调入汽六团往印度参加中国驻印军同英美盟军一起修建中印公路及反攻缅甸,担任少校联络员 第八批回国(1939年7月17日) 谢森周 (档案92-4-143) 籍 贯:万宁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 先锋队司机 谢川周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1939年在西南运输 第九大队三十二分队任驾驶员,后参加远征军、在炮团任驾驶员(在印度),1943年至1945年在加尔各达美国交通部任司机 符和亲 (档案92-2-141 p68)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局、滇 缅局办事员、事务员等职,盐务局下关官仓监称员 郑廷财 (档案92-2-141 p69)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司机 杜家汉 (档案92-2-142 p292) 第55页 籍 贯:定安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74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先锋大队, 中缅运输局第二大队 陈昌雄 (档案92-2-143 p1)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华侨登记证19170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 运输局修车厂电工 李居鹤 (档案92-2-143 p107)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华侨登记证180279号 简 歷:西南华侨第一大队第 二中队 周学锦 (档案92-2-143 p119)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华侨第一大队第四中队 邢保和 (档案92-2-143 p137)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605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滇缅运输局班长司机 陈献泰 (档案92-2-145 p8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张缘盛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61027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机工, 川滇东路局司机 杨善馥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司机 王秀球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746号 简 歷:1939年,在云南昆明西南运 输处任汽车运输工作,后调入川滇东路运输局车队工作,1945年入昆明空军军粮补给所直至1948年 罗开瑚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1939年在西南运输处华侨先 锋第一大队第二中队任驾驶员 翁绍仟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抗日战争期间,响应南侨总会号 召,参加马来亚机工归国服务团第八批回国,任司机 罗豫川(罗 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九大队及十一大队 任队长,后参加运输队入印度,在美军供应站任运输工作 陈邦兴 籍 贯:海南文昌 侨居地:马来亚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义勇队第九 大队二十六中队,后加入中国远征军炮三旅,后调印度兰姆伽美国汽车学校当助教,再调中国驻印军炮四团 陈日初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602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滇缅运输局司机 蒙家裕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司机 王云峰 籍 贯: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猷福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年回国至云南省昆明市西南运输处训练所, 后分配到运输所工作直至1945年抗日胜利 李桠叶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小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罗豫江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福连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六甲 简 歷:独立中队后编入华侨一大队一中队司机 符树养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森美兰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00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冯运林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六甲 证件:南洋入境证1039871号 简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陈达道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1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叶波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翁绍结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黄振书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李家锦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先锋第二大队第六中队中缅运输局第 一大队 黄良书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史业秀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先锋第二大队第六中队,中缅运输局 第一大队第一零二中队 黄自由 籍 贯:万宁 侨居地:曼谷 第56页 简 歷:华侨先锋第一大队第一中队服务员,后调入保山 任运输第二大队一零八分队长 符昭勛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 正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证 件:槟城回国服务证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司机 杨运广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机工,中缅运输局机工 符致琼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赖昌德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居銮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九大队三十六中队 潘先元(潘先源)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训练所 第九批回国(1939年8月14日) 邹新茂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283号 简 歷:1939年在西南运输处川滇 西路、川滇东路服务 邢贻椿 (档案92-2-141 p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滇缅运输局 司机 卢文山 (档案92-2-141 p1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芙蓉 简 歷:西南运输处监工,中缅 运输局监工,滇缅运输局 谢之元 (档案92-2-141 p49)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六甲 证 件:护照104062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 输局服务司机 王书森 (档案92-2-141 p55)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 输局服务司机 李茂书 (档案92-2-141 p127)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沙朥越 证 件:护照第104051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 局、滇缅运输局服务司机 王多喜 (档案92-2-142 p219) 籍 贯:万宁 侨居地:芙蓉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72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重庆队 吕和昌 (档案92-2-142 p279) 籍 贯:万宁 侨居地:马六甲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八大队 何启元 (档案92-2-142 p283)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华侨第一大队第二 中队 杨大胜 (档案92-2-142 p298)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27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第一大 队第二中队 陈秋新 (档案92-2-142 p299)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华侨登记证19678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 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陈开钦 (档案92-2-143 p112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太平机工训练毕业证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先锋第二 大队 李元道 (档案92-2-143 p11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先锋第一 大队 李文献 (档案92-2-143 p11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加部护照102793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第二大队 谭国传 (档案92-2-143 p116)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63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大队第二 中队,滇缅运输局第一大队第三中队 王集贵 (档案92-2-143 p136)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第九大队第二 十七中队 邢谷德 (档案92-2-144 p6)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63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滇缅战 运司机 王声椿 (档案92-2-144 p55)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638号 简 歷:西南中缅服务司机 黄玉章 (档案92-2-144 p58)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中缅服务司机 谢式富 (档案92-2-145 p101) 籍 贯:万宁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服务 陈德军 (档案92-2-146 p8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762号 第57页 简 歷:西南运输处先锋第一大队 第二中队 张修隆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军政部西南运输处 陈玉初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五大队十四 中队司机 黄良才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服务司机 及机工 林猷杰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426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救济队司机 华开国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7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管理 局司机 韩仕元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72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管理 局司机 朱 华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简 歷:汽车五团宪兵,二十 一团副官 冯亚书 (档案92-4-14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佄马仕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6102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八所厂技工 符树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年9月,参加南侨机 工服务团第九批回国,1940年—1944年,在曲靖川滇东路第二大队 李山河 (原名李成业)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年—1945年,在滇 缅公路抗日开车。1945年—1949年,在国民党川西供应局开车,1949年起义编入解放军第十八军汽车十六团 王亚昌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年参加华侨机工回国 服务团,后分配到缅甸仰光安装车辆,续后随海外华侨捐赠的汽车队回国。1940年,到达昆明,后分配到西南运输处第二汽车修理厂工作。第二次重返缅甸安装第二批车辆,直到1942年回国工作 冯家瀛 籍 贯:琼山市 侨居地:泰国 简 歷:1939年8月,参加“泰国华 侨机工回国服务团”,回国抗日 王日波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 简 歷:中国復兴公司司机 吴明波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594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川滇东路局 机工司机 吴惠民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于昆明西南运输处,后 调入重庆军政部机械修造厂第二工厂,1940年保送成都军校学习,1941年毕业到荣誉第二师五团输送连任排长,后调任48师(郑庭笈师)任连长。1942年,调降落伞总队第二大队第五队任队长。抗日胜利后回原籍务农 谢章农 籍 贯:海南万宁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年在新加坡参加南洋华 侨抗日机工回国服务团第九批回国,到昆明潘家湾西南运输处。1940年,到短途车队六大队,驻保山,后编入华侨先锋队第二中队,驻芒市,中队长为吴福华。1942年,考入滇西战干团,毕业后分配到重兵暂编汽车团,后转到陆军野战重兵第10团 邢 明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1939年参加南侨机工回国抗日服务团回国抗日, 1940年3月,改入会川中央军校第十七期二十总队步兵科受训,1942年5月调军委南洋班二期受训,1942年10月于重庆卫戍总部稽查处任稽查员、科员、所长等职 林鸿玉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暹罗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韩瑞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泰国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沈冰生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霹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冠时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槟城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机工互助社 林家景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怡保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华景学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27915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汽车、华侨二大队,川滇东路运输局 汽车二大队 陈业贤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证 件:外交部护照11520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 林运江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 第58页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481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 符云山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证 件:华侨登记证180249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及中缅运输局 王诗伟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六甲 证 件:外交部护照1040628号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信初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沙劳越 简 歷:西南运输处 林猷廷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邢福秀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王家杰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何启卿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滇缅运输局机工 汤振藩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莫宏钦 籍 贯:定安 侨居地:柔佛 简 歷:西南运输处五大队司机 黄文轩 籍贯:海南 侨居地:霹雳 简歷:西南运输局 回国批数不详机工 张德泰 (档案92-4-14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泰国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 私 籍 贯:海南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苏照安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 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王绥和 籍 贯:文昌 侨居地:马来亚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华侨先锋第二 大队第五中队 朱儒春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张学禄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吉隆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陈贵琛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泰国 简 歷:西南运输处 陈玉进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泰国 简 歷:南宁市饮食服务公司海天饭店职工,七十年代逝世 云大俊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泰国 简 歷:西南运输处 符天清 籍 贯:海南 侨居地:太平 简 歷:西南运输处 许振裕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 简 歷:西南运输处 张国庆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 简 歷:西南运输处、中缅运输局、滇缅运输局司机 牺牲或失踪名单 为分别在1939年马来亚霹雳、槟榔屿、新加坡等地华侨筹赈祖国难民大会委员会徵募汽车驶修机工人员回国服务登记表(仅找到的三卷档案)中查找到的二十名海南籍机工,但在復员名单中缺,可能牺牲或失踪 白昌泰 (档案54—30—945 p22) 籍 贯:琼山 侨居地:怡保新街场笠士漫那街 四十五号新桂林街 担保人:周国泰 回 国:第5批 黄昌文 (档案54—30—948 p0245)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新加坡柔佛古来埠 担保人:徐世润 回 国:第5批 许福鸿 (档案54—30—946 p0248)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大络no.7 证 件:驶机p4618/1938 担保人:孔繁孙 回 国:第5批 林明存 (档案54—30—945 p83) 籍 贯:海南 侨居地:马来西亚太平务美街 担保人:罗正锦 回 国:第5批 严福镇 (档案54—30—945 p116)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巴生港口都落牙弄律州二号 香厘茶室 证件号:礼申no.19444 担保人:邓受杰 回 国:第5批 黄业坤 (档案54—30—948 p0270)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阿罗惠连,门牌18号 环华阁 担保人:陈建池 回 国:第5批 李亚德 (档案54—30—948 p0253)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士乃黄德茂 担保人:杉石锦 回 国:第5批 黄奕发 (档案54—30—948 p0244) 籍 贯:琼山 侨居地:新加坡柔佛古来埠 担保人:郭盛唐 回 国:第5批 符和地 (档案54—30—948 p0234)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蜜驼律符氏社 第59页 担保人:陈森 回 国:第5批 符 晟 (档案54—30—948 p0273) 籍 贯:文昌 侨居地:实利达十四条石187—e源泉号 担保人:符致逢 回 国:第5批 林光德 (档案54—30—948 p0300)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星洲敬照街琼兴茶室 担保人:黄方白 回 国:第5批 陈献江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陈氏祠 担保人:陈书宽 回 国:第5批 符和则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槟城丹绒文雅新海景 担保人:黎亚光 回 国:第5批 许阿裕 (档案54—30—947 p0018)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星洲小坡畲街四十一号 新合盛号 担保人:钟运拔 回 国:批数不详 卢业炳 (档案54—30—947 p0064)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军港十四条石 证件号:照s.24469 回 国:第4批 罗绩猷 (档案54—30—947 p0077) 籍 贯:海南琼海山辉村 侨居地:星洲琼海居勐街门牌二十九号 回 国:第5批 李异良 (档案54—30—947 p0080) 籍 贯:海南 侨居地:星洲小坡亚岜街五号中华 基督教海陆康交 回 国:第4批 黄修炳 (档案54—30—947 p0081) 籍 贯:海南琼海 侨居地:新加坡加东伊士哥街五百号 担保人:黄方白 回 国:第5批 符亚兴 (档案54—30—947 p0061) 籍 贯:文昌 侨居地:新加坡小坡中国书店 回 国:第5批 符鸿庆 籍贯:文昌 侨居地:槟城 担保人:符克浓 回 国:第5批 附录 采写大事记 陈达娅采写过程: 一、1989年,回家乡海南岛找到父亲故居。 二、2000年10月随三位老机工王亚六、罗开瑚和翁家贵第一次重走滇缅公路,沿途拜访其他老机工。 三、2004年起,利用工作之余,到云南省档案馆整理南侨机工资料。 四、2005年5月,找寻到当年西南运输处驾驶兵陈立忠、分队长梁文杰。 五、2005年8月再次重走滇缅公路。 六、2005年10月,分别拜访已故南侨机工李大勛、黎家明的遗孀和家人。 七、2005年12月採访机工王亚六、罗开瑚。 八、2006年2月8日,到海南省琼海市中原镇寻访87岁南侨机工吴惠民;嘉积镇寻访已故机工王亚昌的儿女和王云峰的遗孀和儿子;同日,再次回到父亲故居;次日找到大姐;10日,到海南三亚找到已故南侨机工陈逸家人。 九、2006年5月14日,与机工第二代赴缅甸。第三次重走滇缅公路缅甸路段,即中国畹町至缅甸腊戍。 陈勇采写过程: 一、2005年6月29日,赴南京拜访原黄埔军校第17期毕业生、中国远征军联络参谋、华侨抗日队队长,现任南京市政协专员、中国远征军缅甸战史研究专家王楚英老人。 30日,到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查阅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在缅甸抗战中有关华侨大队的歷史档案。 二、2005年7月5日至15日,应邀到昆明参加抗战胜利60周年暨南洋华侨回国抗战纪念活动。期间: 6日,在云南省南侨机工联谊会拜访老机工王亚六、翁家贵和罗开瑚老人。 8日至12日,在原瑞丽市刀副市长(女,傣族)的引领下,一行5人,第一次重走滇缅公路,访芒市、畹町、龙陵、腾冲、松山、保山,考察滇西抗战战场遗址。 13日,初次到云南省档案馆查阅南侨机工资料。 三、2005年7月19日,写信给海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周文彰,反映海南籍南洋华侨机工在云南抗战的事迹和现状。 四、2005年9月14日,第二次赴云南省档案馆,查阅父亲陈邦兴的档案。 五、2005年9月28日至10月1日赴新加坡,走访新加坡海南会馆和新加坡《联合早报》资深记者、专栏作家韩山元。期间,两次到新加坡国家图书馆9层,查阅有关南洋华侨抗战史料。 六、2005年10月1日至6日,赴马来西亚吉隆坡、太平和怡保,寻找父亲当年在南洋工作的足迹和遗址: 1日,访马来西亚爱国公委会主席郭仁德先生。 2日至3日,赴太平埠,访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霹雳州主席和太平埠海南会馆乡亲;赴怡保寻找“福特”汽车厂遗址。 4日,访马来西亚霹雳州苏丹拉律当酋长拿督温亚默先生及北霹雳咖啡茶商公会总务王书锦,日新茶室老华侨陈丕春。下午,在太平参加记者招待会。 七、2006年2月,到海南省琼海市中原镇寻访87岁南侨机工吴惠民,到嘉积镇寻访已故机工王亚昌的儿女和王云峰的遗孀和儿子,併到九曲江镇乌皮凤楼村查看已故机工陈昭藻的旧居。 八、2006年5月14日,赴缅甸,第二次重走滇缅公路缅甸路段,即中国畹町至缅甸腊戍。途中,寻访机工第二代叶晓东。 第60页 九、2006年5月16日,第三次到云南省档案馆查阅南侨机工1942年5月从缅甸八莫撤退回昆明的档案。 十、2006年9月4日,第四次到云南省档案馆,查阅南侨机工档案,核对1946年復员机工名册和牺牲人数,并翻拍机工照片。 十一、2006年10月5日,赴海南省东方市寻访92岁机工黄迎风老人。 7日,赴海南省万宁市龙滚镇青山园村寻访87岁机工谢章农老人。 后记 这是我们第一次写书。大家都是非文史学科出身,因此,尽管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改了数次,终于定稿了,却还是差强人意。 酝酿写这本书,是在2005年7月7日。这一年,是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的特殊日子,也是南侨机工回国抗战六十六周年的日子。这一年的5月,中国共产党总书记胡锦涛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会见来访的中国国民党主席连战。瞬间,全世界的媒体聚焦北京,全世界的炎黄子孙为之振奋!中华民族的统一不会太遥远了——这是两岸中国人的共同企盼。 南侨机工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回国参战华侨的一个重要群体。六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南侨机工的3193名热血青年,如今健在的已为数不足30人,平均都已年届九秩。垂暮之年,他们更加渴望祖国早日统一,民族富强。唯有这样,他们那些战友的鲜血才不会白流,九泉之下才能够瞑目。 作为南侨机工的第二代,我和我的父亲陈邦兴——一个出生在海南,谋生在南洋,又回到祖国抗战救国,并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归国华侨——一起生活了24年,耳闻目睹了他身边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与侨居地南洋有关,与当时的国民政府有关,与自己的中华民族有关。 云南省档案馆保存的1946年南侨机工復员登记资料证实,这一支来自南洋、由3193人组成的特殊群体,他们为民族抗日救亡和解放事业,挥泪告别南洋回到祖国,无私地奉献了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有一千多人永远地告别了南洋和南洋的亲人,长眠在滇缅公路沿线,静静地永远守卫着祖国的西南边陲。他们的牺牲重于泰山!抗战胜利后,仅有四百多人返回侨居地,八百多人则留在了国内,参与新中国的建立和现代化事业。这群热血的海外赤子,不愧为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 留在国内的八百多名南侨机工,虽然享受了抗战胜利的喜悦,但随后国民党发动的反共反人民内战,令这些勇士迷茫了,他们各自选择了生存的方式。在“十年动乱”中,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又遭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是,大多数人面对自己报国理想与现实处境出现的剧烈反差时,始终坚信爱国无罪,坚定不移地在祖国的各条战线上默默奉献自己的力量。他们付出了很多、很多,而得到的却极其微不足道,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每一位南侨机工的经歷,都是一部动人的故事。翻开华侨抗战史,面对尘封六十多年的可歌可泣的真实故事,如今当你轻轻地去触摸它时,不仅会让健在的老机工眼圈发红而落泪,也会让我们为他们在滇缅公路上的付出,感动而哽咽。 健在的二十多位耄耋老机工,不用太长的时间也将陆续与世告别,他们的人生歷史将永远画为句号。因此,我们虽然工作忙碌,但还是分秒必争地抓紧时间,用粗糙的文字将他们真实感人的故事记录下来,并插入部分发黄的歷史照片,结集成书,供后人翻阅、研究和借鑑。我们希望本书出版后,能让每位健在的南侨机工在子孙们的朗朗书声中,再次重返滇缅公路,回味那光荣而艰险的经歷。将来,我们还要把这本书带到我们的父亲和已故的南侨机工们的墓前,慢慢给他们细读。我们会告知九泉下的亲人,你们当年告别南洋回国参加抗战的选择是正确的,你们的英勇业绩和赤子功勋,已经载入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光辉史册,将被人们永远传颂! 一年多来,我们踏足云南、海南和新加坡、马来西亚、缅甸,两次往返于滇缅公路。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寻访健在的南侨机工和他们的子女,认真寻找、核对史料,也常常沉浸在云南省档案馆和南京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里。本书完稿于2006年11月。由于我们对歷史资料掌握不足和水平所限,因而书中难免有疏漏,敬请广大读者和专家批评指正。 本书的出版得到了中国侨联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得到了中国华侨华人歷史研究所林晓东副所长的大力支持,还得到了歷史所黄小坚同志和中国华侨出版社领导及编辑们的真诚帮助,他们对文稿进行认真的审核,提出了不少宝贵的修改意见。在采写过程中,蒙云南省档案馆、海南侨联和琼海市侨联,以及马来西亚爱国公委会主席郭仁德先生、马来西亚华人文化协会霹雳州主席马燕图先生、新加坡《联合早报》作家韩山元先生给予大力协助。凤凰卫视陈晓楠、中联部伍书湖原局长、南京政协专员、中国远征军研究专家王楚英、南京中国第二歷史档案馆戚厚杰研究员等,也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帮助。在此,我们谨对他们表示深深的感谢! 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