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我着迷》 1、01 《他为我着迷》 (原名《酒色》) 文/顾了之 01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林深青像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冷汗湿透了丝质睡衣,她浑身脱力,扭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又是凌晨四点。 去浴室冲过澡,林深青趿着拖鞋,到客厅酒柜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倒了半杯喝。 清冽的酒液入喉,玫瑰花的气息掺着青柠香在齿颊间溢散开来,她缓缓吁出一口气。 刚刚又梦见了。 浓云蔽月的夜,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和死去多时的女助理一起漂浮在汪洋中,随浪潮起起落落,饥饿,失温,四肢越来越沉…… 自打一个月前,从那场直升机坠海事故中死里逃生以来,林深青几乎每晚都会重复这场噩梦。 想到这里,她意兴阑珊地收起酒杯,窝进客厅沙发,望着天花板的顶灯一直到天亮。 清早,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叮”一声,显示一条当日备忘:14:00单口吹牛皮。 林深青一脸困倦地抓抓头发,摸索着拨通男助理张随的电话:“中午来接我……” “好嘞姐,给你新配的女助理刚好是工大在读生,叫上她一起吗?” 她打了个哈欠:“工大怎么,很牛吗?” “……姐,工大是你今天要去演讲的学校。” “哦,这样?那你看着办。” 十二点半,一辆黑色宾利停在了白麓湾别墅区,林深青家门前。 副驾驶的宋小蓓接连深呼吸两次。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国内顶级酒庄伽月的首席酿酒顾问,她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了这位林小姐的助理,此刻难免忐忑。 宋小蓓问驾驶座的人:“随哥,今天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在外不要称呼深青姐的本名,她是林家人这件事,在官方平台是不被承认的。” “啊,”宋小蓓疑惑,“酿酒世家的出身,对飞行酿酒师来说不是背景板吗?” 张随还没答,别墅电子门传来“嘀”一声。 宋小蓓偏过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慢慢走下台阶,裸色细高跟衬得一双腿修长笔直,再往上,米白色连身裙掐出一条黄金腰线。 她赶紧下去,拉开后座车门:“深青姐,您今天真好看!您这哪是去演讲,简直是要去收割祖国的花朵。” 林深青嘴里嚼着口香糖,把墨镜往下一拨,打量她一眼,进到车里不咸不淡地说:“说的是,这次结束注意断后,别像上回在农大那样,让俩‘鸡崽子’追我七条街。” 宋小蓓低低“哇”一声,想这颜值和身段,的确当得起七条街的追逐。 张随却趁林深青低头摘墨镜,跟宋小蓓比划手势,配合嘴型解释:不是,她在学校落了支钢笔,人家来送还…… “……” 林深青抬起头来。 张随低咳一声,发动车子,心虚地没话找话:“姐,你这阵子在家休养得怎么样?” “酒足觉饱,神清气爽。” “那打算什么时候恢复工作?北半球的酿酒期到了,加州和安大略的酒庄都往工作室邮箱送了邀请函。” “通通推了。” 张随为难:“理由呢?” 林深青嘴角噙着笑,懒洋洋地说:“我这刚捡回一条命,心肝直颤呢,坐不了飞机也搭不了船,要不你找人把大陆板块接起来?车能直达我就去。” “姐你可真会开玩笑……”张随挤出个笑,“哦对了,还有封邮件,那位自称贺先生家属的,又联系了工作室。” 林深青轻轻眨了眨眼。 在港城那架失事的直升机上,除了她的女助理和飞行员,还有一名贺姓遇难者,是位年近半百的当地富商。 前阵子,她收到一封自称贺家人的邮件,说怀疑这场事故并非单纯的意外,希望跟她了解详情,并请求她暂时保密,包括对贺先生的妻儿。 她没搭理对方。如果真是贺家人,动动手指就能拿到她的私人号码,没道理对着工作室邮箱干瞪眼。 张随说:“姐,你也觉得是骗子吧,咱们要不问问贺太太?” “吃饱了撑得买不起消食片?要真对每个爱慕我,设法接近我的男人都追究到底,我还干不干正事?” 张随惊讶:“姐,你怎么笃定对方是……” “也对,”林深青自顾自点头,“也可能是爱慕我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 “嗯?” 张随摇摇头,把那句“你怎么笃定对方是爱慕你”的质疑咽了回去。 半个钟头后,工大食品学院的孙院长亲自接待了林深青,领她坐观光车参观学校,一路上对院内的酿酒工程专业口若悬河。 九月的西城秋老虎燥人,不过一刻钟,林深青就不耐烦了。 孙敬很有眼力见地带她上了图书馆二楼的观景台,并指给她看,底下那扇双拉门内就是报告厅,张助理已经进去跟人接洽,确认演讲流程。 林深青点点头,挑了把长椅坐下,继续听他讲院内学生的优秀事迹,人不动声色,魂却已经神游天外。 她来演讲,纯粹是为了给自己镀一层“学问金”,没兴趣了解这所大学的风土人情,也不关心祖国的花朵多么成绩斐然。 倒是她有一颗赤诚的爱美之心,愿意给花骨朵们的卖相分出神思来。 临近两点,学生们陆续进入报告厅,林深青站在高处,一溜排地检阅过去,看见标致的,不论男女,目光都多停留两秒。 孙敬笑呵呵介绍:“这次听讲的机会没有开放给其他学院,到场的都是我们食品的学生。” 她随口一应,眼神直勾勾落在两个穿制服的男生身上。 两人都穿一件束着深蓝色领带的白衬衫,金色肩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眼看着身姿挺拔得像运动员,尤其前头那个,青松似的。 她点点头:“‘姿’质不错。”又疑问,“这两个也是贵院学生?” 孙敬这才发现不对,“咦”了声:“那是飞行技术学院的制服。” “贵校还开设了这专业?” “应该是附近航大的。怪了,飞院的孩子怎么大老远跑来……” 孙敬疑惑的时候,林深青已经露出了然神色。 一旁宋小蓓看看她,跟着了然了。——在林小姐的世界,所有说不通的问题都可以用“爱慕”来解释。 底下“林小姐的爱慕者”当然被拦了下来。报告厅入口处,组织纪律的女生给两人吃了闭门羹。 孙敬神情欣慰:“院里纪律还是很严明的。” 这头话音刚落,那边打头的男生笑起来:“来演讲的是飞行酿酒师,‘酿酒’工程的能听,‘飞行’技术的不行?” 女生被这强词夺理的架势一唬,愣了愣才解释:“飞行酿酒师本质是酿酒师,因为常坐飞机来往于南北半球五大洲,才被冠上‘飞行’两个字,跟你们开飞机的是两码事。” 后边一个男生上前来,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学妹,这是我们院草,你通融通融,回头给你他微信。”说完趁女生发懵,一个鼠蹿溜进去。 “院草”拔步去追:“找抽呢你?” 门口女生回了神,转身“哎”一声,跺跺脚却没拦人,再扭过头,脸已经红了。 孙敬的脸却被打绿了,八字须一抖:“这帮兔崽子!” 林深青摆摆手:“没关系,都是好学的孩子,放人进去吧。”说完朝宋小蓓一抬下巴,示意她们也下楼。 “姐,为什么让不相干的人进去啊?”宋小蓓跟上她,小声问。 她勾唇一笑,桃花眼眼尾扬起的弧度风情万种:“好看的人,怎么会不相干呢?” 林深青走进报告厅,一眼看见航大那两个男生游蛇一样溜到前排,正跟一对女孩商量换座位。 结果当然马到成功。 就像她上台时,底下起了赞叹一样——漂亮的脸蛋总是这个世界的通行证。 第五排的贺星原也跟众人一样看了看她,可隔着六七米距离,只勉强分清个鼻子嘴巴。他很快低头,解锁手机。 右手边,陈驰拿手肘撞了撞他,贼兮兮地说:“这实训课翘得值啊,你小子,放着娇滴滴的学妹不要,原来好这口?” 贺星原刚要开口解释,手心一震,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跟那女人碰上面了吗? 他看一眼台上的林深青,收起手机,支肘撑着脑袋闭上了眼:“听着点啊,散场前叫我。” “成,”陈驰应下,“你记得晚上请我去南街喝酒就行。” 贺星原说了句“知道”就睡起觉来,再睁眼,演讲已经顺利结束。 林深青走下台,被孙敬和另外几个老师迎出去。 宋小蓓替她撑着阳伞,等她和人话别后,陪她往报告厅外的主干道走,刚到车前,忽然被身后一声“老师”叫住。 林深青脚步一顿,认出了这个声音。 宋小蓓回头看了看,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姐,这次的‘鸡崽子’一条街就追上你了呀。” 2、02 02 林深青笑着不说话。 眼看贺星原来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就先滞住,她脸上笑意更浓,就像面对自发落入陷阱,却激不起她食欲的猎物。 似乎是计划中的台词出了错,贺星原半天没讲话。 林深青耐心地等,等他终于皱着眉头开口:“你是不是……” “跟你在哪见过?”她提前接上他的话。 贺星原眼底异色刚涌上来,却听她继续笑着说:“小弟弟,二十一世纪了,该换点新鲜的搭讪词了。”说完点点头示意告辞,转身上车。 贺星原望着宾利离开的方向愣了愣。 身后陈驰推了推他:“犯什么傻啊?” 他不答反问:“刚才课上有没有介绍这个酿酒师的本名?” “只说英文名叫selene。怎么了?” 贺星原拿出手机,打开网页搜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怎么,认错了。” 林深青并不知道身后这茬,正在车里听张随讲话:“姐,刚才你接不着电话,徐姨打我这儿来了,说林爷爷康复期没结束就嚷着出院,她劝不住。” 徐姨是林家保姆,这阵子在本市一院照顾脑溢血的林爷爷。 林深青“哦”了声:“这时候记起我姓林了呀。” 这话一出,车里气温像连降了两度。张随小心翼翼看了眼后视镜:“那我和小蓓送你回家?” 她没作声,直到十字路口的红灯跳绿,才没所谓地笑起来:“得了,去医院呗,我可不是姓林嘛。” 车在下个路口改道,到了一院,林深青独自朝住院部走,进电梯前接到朋友的电话。 苏滟打来的:“你在哪啊?” “医院,怎么了?” “看心理医生?” “我看起来有病?” “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在你家门口呢。” 林深青看了眼医院大厅的挂钟,不确定地说:“七点?八点?” “那我先回店里了,晚上等你来南街喝酒?” “成呀。” 林深青挂断电话进电梯,到了七楼,一眼看见走廊里的徐姨。 老阿姨满脸焦色,指指病房方向:“深青啊,老爷子午睡做噩梦,梦到乡下酒窖的藏酒全给人撬了,醒来气都急了,说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瞧瞧,你看这……” 她好笑地摇摇头,推门进去。 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了,助理早被打发走,林深青打了个车,碰上黄金时间一路堵。 接连一月没几个安稳觉,身体机能全线崩盘,她在后座坐得发晕反胃,最后一公里路干脆用走的。 这一走,九点多才到南街。 这儿距离下午的工大不远,是名副其实的酒吧一条街,街头到巷尾,霓虹闪烁,烟熏雾绕。 这个点街上人影幢幢,她走进巷子,反胃劲过了,背脊却莫名发起寒。 苏滟在这开了间清吧,林深青与她相交多年,是这条街的常客,对这种喧嚣的气氛非常熟悉,偏偏今晚觉得不舒服。 她停下来回头望,还没看清什么,先听见个熟悉的女声:“杵这儿干嘛?进来呀。” 林深青转过眼,看见头顶“水色”两字招牌,苏滟正倚着玻璃门朝她招呼。 已经到了。 她跟着苏滟进门,走木梯上了一层半的散台。 这里视野好,能看到底下的全貌。一层零零散散扎着几堆男女,驻唱台的歌手正唱着朴素的民谣。 苏滟叫人拿了一排精酿啤酒,推给她一瓶:“去看你爷爷了?” 林深青讲了经过,把酒瓶往桌沿轻轻一磕,开了盖:“好说好歹才劝住。” “你们家老爷子也真行,几坛酒而已,撬了又怎么?” “你别说,真要出了这事啊,他能把人腿打折。”林深青喝了口酒,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 “笑什么?”苏滟问。 “早时候我家隔壁有个小屁孩,老爱黏我,有次跟我捉迷藏,躲进我家酒窖,撬了坛十年陈酒,被我爷爷拿鸡毛掸子追得满院子跑……他连小孩都不放过呢。” 苏滟“啧”一声:“还健在吗,那小屁孩?” “这不有我拼命护着吗?”林深青说到这里笑意减淡,“倒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我念六年级那年,他们好像举家搬去港城了吧。” 提到港城,气氛陡转。 两人都想起那场空难事故。 沉默片刻,苏滟问:“你真不看医生?” “一天问两遍,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我昨晚在店里碰见个心理医生,问了问你失眠多梦的情况,她怀疑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听不懂,说人话。” “自杀率百分之十九,这下听明白没?” 林深青举着酒瓶笑:“才十九呀。” 苏滟被她气乐。 “得了吧,”林深青看她一眼,“失眠嘛,就是精力过剩闹的。” “那你倒是听我的,试试睡前运动,酣畅淋漓一场,保你沾枕不省人事。” “你以为我是你,艺高人胆大,赵钱孙李轮着睡?” 苏滟笑笑:“哪还赵钱孙李,我这都该到‘陈’了。” 这按照百家姓顺序收集炮友的癖好真是…… “恶趣味。”林深青评价。 苏滟耸肩:“本来是要金盆洗手了,谁知道这阵刚好有个姓陈的航大学生,隔三差五来我店里,这不天意难违么?” 林深青晃酒的手一顿,眉梢微微扬起来。 苏滟突然“呀”了声,盯住了一层的玻璃门:“说曹操,曹操到啊。” 林深青跟着望下去。 底下进来五个男人,或者说是男孩——穿衣打扮稚气未脱,看着像大学生。 她在昏黄的光线下眯起眼,盯着中间那个有点眼熟的人笑了笑:“哪个姓陈呀?”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穿黑色卫衣的,刚巧就是她在工大见过的两位。 “有两个呢。”林深青示意她讲明白。 苏滟面露稀奇:“怎么,你瞧上哪个了?” 林深青看着在一层卡座坐下的几人,摇摇头。 “那你管是哪个?”苏滟觑她一眼。 她仰头喝酒,过了会儿说:“今天被人搭讪了。” “这不是你林大小姐的家常便饭么?” “在我讲堂上睡了五十分钟觉,企图吸引我的注意力。” “老套。” “但手段不错,刚才我就觉着后背凉,敢情是被盯了。” 苏滟反应过来,看向贺星原和陈驰的方向:“你说哪个?” “黑色卫衣那个。” “有两个呢。” “这是瞧上人家了?” 苏滟“嗤”一声,摇摇头。 林深青回敬过去:“那你管是哪个呢?” 苏滟笑着转头下楼,叫驻唱台换了个场,上了一支摇滚乐队,然后朝卡座走去。 那边陈驰正讲得起劲:“蒙娜丽莎知道吧?就那种似有若无的笑,不管你坐在哪个角落,都觉得她好像在看你,可仔细一瞧,又觉得她谁也没看。” 另外三个男生长长“哦”了声,眼色暧昧地瞅向贺星原。 贺星原一手两瓶啤酒,往桌沿一磕,四个盖全开,递给他们:“打住,喝你们的。” 陈驰接过酒,抬头看见来人,叫了声“苏姐”。 苏滟没应他,朝散台的林深青瞄,挑衅的味道。 林深青眨着眼示意——你继续。 陈驰顺着苏滟的目光往上望,愣愣撞了下贺星原:“那不是你的蒙娜丽莎吗,这么巧?” 贺星原拿酒的手一顿。 倒是林深青神色自然,天生的笑唇总带几分笑意,真应了那话——谁都觉得她在看自己,可事实上,她谁都没看。 她举起酒瓶向卡座遥遥一敬,一瓶酒就下去了。 陈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贺星原望着散台的方向,跟着一气吹了一瓶。 “干啥玩意儿,都市男女的全新碰撞方式吗?”贺星原隔壁的胖子问。 陈驰点点头,也要来上一瓶,被苏滟拦住:“这酒不够劲道,跟姐去外边喝。” 一句意味深长的邀约,两人很快没了影。 几个男生笑骂陈驰“重色轻友”,只有贺星原心思不在这儿,手里捏着一只老旧的打火机,开了火又关,目光落在桌沿亮起的手机屏幕。 短信界面来了新消息:那女人收了你婶婶的封口费,你别单刀直入,先探探她口风,有进展跟我讲。 贺星原搁下打火机打字:你在教我做事。 对方听出陈述句里的反问意味,很快回:……我又不是你们贺家人,哪敢呀? 他没再理会,探出半个身体,从桌角拿来四个骰盅,冲一旁三人晃了晃:“都别干喝啊,来吗?” 上边散台,林深青正在给苏滟打电话:“苏老板,请我来喝酒的是你吧,这就把我撂下了?” “是请你来喝酒的呀,今晚你随便喝,单全免。” 林深青夹着冰块往杯子里一块块丢:“那你别后悔。” “说话算话,不过你悠着点,你最近状态不好,酒量得打三折。” “三折还不够喝穷你么?” 林深青挂断电话就让人上了一排酒,量不大,重在贵。 等她把一瓶罗曼尼康帝的葡萄酒喝完,楼下卡座也喝空了一箱啤酒。 四个男生一直在摇骰子,贺星原把把往高喊,似乎根本不在乎输赢,就是奔着喝酒去的。别人输一把喝一杯,他头一仰就是一瓶,其间倒是没再朝散台看过半眼。 反而林深青发了两条消息给苏滟。 第一条说:现在的男大学生喝酒都这么性感? 时隔半个小时的第二条:我要是请人喝酒的话,单也能免吗? 始终没得到回复。 她无趣地开了第二瓶价值不菲的葡萄酒,目光再次下扫时,发现贺星原那桌多了四个女生。 原先坐在他们隔壁的。 六人位挤了八个人,贺星原长手长脚的,明显不舒坦了,没玩几把就站起来,跟一旁男生交代了句什么,然后朝众人招呼:“你们玩,我去上面。” 刚落座的四个女生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林深青笑了笑,脑海里忽然划过四个字:饮食男女。 她拿起一只崭新的高脚杯,慢悠悠往里倒酒。 隔壁桌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到她身边自来熟地坐下,问:“一个人来的?” 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波。 她看了眼朝这边走来的贺星原,摇着头说:“两个人呢。” 对方四处看看,好像在问还有谁。 “跟我男朋友。”林深青笑着拿起高脚杯,压斜了一指,“你身后那个。” 3、03 03 对方倒也识趣,回头望了眼,讪讪一笑走了。 贺星原垂眼看着高脚椅上的林深青。 她脸上毫无说谎的心虚,也不见被默许的感激,招呼一句:“坐啊。”把酒杯推过来。 灯红酒绿的环境,似乎天然带有拉近陌生男女的魔力。贺星原在她右手边坐下,推回酒杯:“我不喝红酒。” “那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他反问。 “老师提问,学生可以这样答吗?” “女人提问,男人可以这样答。” 林深青似笑非笑地了他一眼。 这一眼暗流涌动,百转千回,像一道弯钩使了巧劲勾紧人心。接下来,但凡她要,只需轻轻一拉,就能将它剥落。 贺星原笑了笑:“你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嗯?” “selene,古希腊神话里的月亮女神,光辉神秘,只在夜间穿行。传言她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的皮相,为了让他青春永驻,无法离开她,就让他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他声不大,混杂在摇滚乐里,像茫茫细沙拂过耳畔。 但林深青听清了每一个字。 她说:“那是她,不是我。” “有点像。” “哪里像?” “都是漂亮会吃人的。” “那你不怕?” “怕为什么坐在这里?”贺星原拿回刚才那杯酒,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问:“不是不喝么?” “今天之前,我也不读神话。” 林深青笑了。 底下乐队一曲终了,贺星原转头给自己添酒,一手高脚杯,一手醒酒瓶,手势专业精准,结束时,酒液水平面恰好停在最佳饮用线。 林深青终于开始正眼看他。 这男孩子的模样生得是真好。 肤白唇红,却不是稚嫩的奶油小生,相反,他五官棱角分明,鼻梁骨线条又硬又直,一双眼看人时,亮得好像烫着星子。 这个长相,还给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单手撑额,歪着脑袋奇怪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哪见过他。 记不起究竟,林深青晃晃脑袋。也就是这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浪潮声涌入了她耳中。 她蓦地打个寒噤,僵在了高脚椅上。 她知道这首《sea breeze》。 水色的乐队下场休息的间隙,常拿它调剂气氛,前奏是一段海浪的音效,立体声环绕效果把它衬得异常逼真。 她还知道,接下来灯效会被打开。深蓝色的波光,将把整间店营造成海底世界。 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适涌动在四肢百骸,好像有一只手在捏攥她的心脏,把那里的氧气一点点挤掉。 灯效亮起的一刹,她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颤,眩晕,冒冷汗。 林深青逃一样奔进洗手间。 贺星原皱了皱眉,拿手机给底下同学拨电话:“让人把歌换了。” “搞什么名堂,刚才叫我点这首的不是你吗?” “换就是了。”他掐断电话,走向洗手间。 盥洗台男女通用,林深青站在那里,双手撑着台沿,脸色苍白得浓妆也盖不住。 贺星原在她身后静站了会儿,问:“深海恐惧症?” 林深青抬头看向镜中人,失焦的双眼慢慢恢复神采。 “还有飞行恐惧症。”她打开水龙头洗手,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个飞行酿酒师,却坐不了飞机,是不是很好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候就是这么玄乎。跟身边人当玩笑话带过的事,对陌生人承认起来却轻松得很。 “这样多久了?”贺星原继续问。 “一个月。” “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直升机坠海。” “为什么会坠海?” “不记得了,”她抽了张纸巾往回走,擦过他肩时笑着看他一眼,“查户口么?” 贺星原没答,和她一起回了散台。 她把手里团成球的湿纸巾丢进纸篓,从他掌心抽出手机,掰着他的拇指解了锁,拨出一个电话。 桌上,她自己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晃晃贺星原的手机,递还回去:“改天让你查,现在我要喝酒了。” 林深青的“喝酒”是动了真格的。 贵的那排全撤了,她要了便宜的烈酒,自己调制勾兑,倒空三瓶bacardi 151的时候,店里已经空空荡荡。 贺星原那桌早就散了。 吧台服务生见她踉踉跄跄地下楼,看起来醉得不轻,问要不要帮忙叫车。 她随意摆摆手,推门离开,没走多远一步踏歪,鞋跟卡进了水沟盖缝隙。 林深青迷糊着低头看了眼,蹲下来折腾鞋子,重新站起时重心不稳,栽向一个路人。 “你他妈眼睛长……”被撞的花臂男粗口|爆到一半,看到她抬起的脸瞬间顿住,“得真好看……” 一旁三个男人一阵哄笑。 林深青摇摇晃晃站直,笑着说了句“有眼光”,再要走却被花臂男拦住:“喝成这样,去哪儿啊?” “去死,要一起吗?” “欲|仙欲死的死?” 又有人哄笑。 “死皮赖脸的死。”一个男声从街对面传来,几人偏过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生掐灭烟头走过来。 花臂男绷起脸:“你小子说谁死皮赖脸?” 贺星原耸耸肩,拽过林深青胳膊:“我说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 林深青甩开贺星原,哼了句“疼”。 花臂男笑嘻嘻:“小兄弟,轻点啊,不会玩给我玩。” 贺星原面不改色,把林深青的脑袋往怀里压:“是女朋友先不听话。”说完挥挥手,揽着人走了。 他个高,林深青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头顶心也不过擦到他鼻尖,被这么一搂还挺舒服。 她这次没挣,软骨动物一样靠着他,吸吸鼻子:“抽的什么烟?” 贺星原等走出这条街,到了大马路上才放开她:“深青。” “啊……”她低喃一声,“我问你什么牌子的烟呢。” 贺星原从兜里掏出烟盒来。 深青底纹的烟盒,上头烫金的两个字——深青。 林深青盯着看了半天,醉眼迷离地捋了捋耳边碎发:“还真有这牌子,功课做得挺充分……”说着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贺星原跟上去:“你打个车回家。” “我家车子开不到啊……” “你家在哪?” 她指着天上月亮咯咯地笑:“当然是那儿,你不都说了我是月亮女神嘛!” “……”难为了醉成这样还记得自己是女神。 “你手机呢?给你助理打电话。”贺星原指指她手里要掉不掉的包,看她不动,只好伸手去拿,“我翻了。” 然后翻出一部没电的手机。 他又拿自己的手机给陈驰打电话,打算迂回联系苏滟,结果响满三通也没人接。 再转头看林深青,她晃晃悠悠走到斑马线前,看着红灯就上去了。 他上前把她拉回来:“真要去死?” 林深青点点头:“死皮赖脸的死。” 贺星原一言不发地把她往步行道带。 她不情不愿:“你这人,怎么骂我还管我死活呢?” “喝醉还记仇?”他被气笑,“我要是骂那人,不得干上一架?” “那就干啊,怎么,没干过呀?” 贺星原随她说,四处看看,最后把她拖进了路边酒店。 进门的时候,她冷笑一声:“跟了我一天,就指着来这儿睡我呢?天还没亮就开始做白日梦……” 贺星原懒得跟醉鬼解释,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再次拨电话给陈驰,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林深青烂泥一样趴在他旁边,脸贴着凉快的大理石台面,舒畅地吐气。 前台眼神古怪,看贺星原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后,转头去翻林深青的包,怀疑他是“捡尸户”。 “女士,您跟这位贺先生认识吗?”前台迟疑地问。 “认识啊。”她搡开贺星原,自己翻出身份证,“啪”一声拍上桌台,姿态潇洒,“开间适合一夜情的。” 贺星原:“……” 见前台面露尴尬,他叹口气:“给她一间大床房吧。” “好的,两位稍等。”前台转头去登记,片刻后一本正经地说,“419号房刚好空着,可以吗,贺先生?” “……” 林深青拍拍手:“就要这间,瞧你这机灵劲,回头给你涨工资!” 前台再看贺星原:“贺先生?” 他无语地抓抓头发:“随她就好。” 两分钟后,前台把两张身份证连同房卡一起递过来:“久等了,贺先生,林女士。” 贺星原点点头去接,手指触到身份证边缘的时候忽然一顿。 “林女士?”他重复。 前台再次露出质疑的眼神:“贺先生,您和这位女士确实认识吗?” 贺星原盯着林深青的脸愣了足足半分钟,想到她刚才听见“深青”两个字的反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不可思议地笑了:“认识……林深青不是吗?” 4、04 04 林深青这一晚做了个新鲜的梦。 梦里不是深蓝色的大海,而是雪白的床。她栽在一个男人怀里,到处硌得慌,难受得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先是他左边裤袋。她从里面掏出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说,这是打火机。 接着是他右边裤袋。她又掏出一样硬邦邦的,他继续解释,这是宿舍钥匙。 还是觉得硌。她再去掏,这回摸到的更厉害,不止硬还烫。 下一刹,她就被一把推开。 头撞到墙壁,她痛得眼冒泪花。推她的人又慌了,过来揉她的脑袋。 她不知被戳着了哪根神经,抱着他嚎啕大哭。 …… 清早醒来的时候,林深青头昏脑涨。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日头,浴室门缝透出的光隐隐照亮房间。 她看了眼身下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床,一时没有动作。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流声。 听了半分钟,林深青缓缓抬手,循着梦里的位置摁上自己的脑袋,疼得“嘶”一声。 不是梦。 她支肘坐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浴袍,指尖慢慢探进去。 “……”真空——上下都真空。 浴室的水声依旧持续不断。 林深青掀开被子下床,像挨了顿隔夜揍,浑身酸疼,差点站不直。可闭着眼使劲回忆,却想不起昨晚走进酒店大门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里只剩那段梦境,往前往后一片空白。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林深青蓦地抬头,看见来人,神情顿时松懈:“我说谁一大早叮叮咣咣的。” 苏滟擦着湿发踱出来:“看见是我,很失望?” “对啊,太失望了。”她笑着说。 “可别,我刚到一刻钟,借你浴室冲了个澡而已。” 林深青的笑几不可察地一滞。 “你‘炮友’打电话给陈驰,叫我过来的。飞院纪律严,周六早上也跑操,他俩得赶回去。”苏滟看看她,“哦,我来的时候,你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深青笑容彻底消失:“酿酒师酿出酒这玩意儿,就是让它来祸害人间的吗?” 苏滟点点头,一指她脚边:“垃圾桶里碎掉的,是房间酒柜里的酒瓶。地毯上暗红色的,是酒渍。”又一指浴室,“你的裙子泡在浴缸,内衣裤扔进了马桶,没冲下去,不过看样子不能穿了。” “……” “战况激烈成这样,你是妖精,还是……他是野兽?”苏滟深表疑惑,“我还以为你不胡搞男女关系,没想到一搞就搞了个世纪大战,这么多年算我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林深青撑着脑袋眉头紧锁:“不该吧?” 苏滟一愣:“你断片了啊?” 她点点头。 苏滟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从包里拿出个药盒递给她:“那你有备无患。” 林深青看了眼药名,把它收进包里,给包拉上拉链的时候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新奇的男裤,不止左边有口袋,右边有口袋,中间也有口袋的?” “神经,中间安个口袋装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张开五指举在半空,虚虚做了个抓握的动作,目不忍视地“嘶”了一声。 这么大……真是野兽么? 同一时刻的航大“魔鬼坡”,贺星原和陈驰蹲在地上,正在给自己绑沙袋。 一百趟负重跑坡,昨天缺席实训课的代价。刚结束常规训练,两人就被赶到了这儿。 八十趟下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天上浮云纹丝不动。 陈驰气喘吁吁躺在坡下草地,看贺星原还在继续,冲他喊:“过来歇会儿啊,你是人吗?” 贺星原跑完剩下二十趟才来,一气喝空一瓶水,踢踢他:“赶紧的,跑完回去补觉。” “你小子有点良心,我是为了陪谁泡妞才被罚?” “说了不是泡……”他咬咬牙,把“妞”字咽了回去。 陈驰一骨碌爬起:“那到底是怎么?” “我叔那事。” “那场空难?不都过去一个月了吗,丧事还没完?” “不是,”贺星原坐下来解沙袋,“前几天有人找我,说事故可能是我婶婶的手笔。” 陈驰愣了愣:“这还夫妻残杀呢?豪门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我看你跟着你奶奶姓路挺好,回了贺家一堆破事。”又问,“可这关那酿酒师什么事?” “她是事故里唯一的生还者。” “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跟她讲清楚来龙去脉,非要试探来试探去的?” “前阵子我婶婶给了她工作室一笔钱。” 陈驰明白了,如果这位贺太太真办了亏心事,露了马脚,这笔钱也许是“封口费”。 但他还是疑问:“那你跟她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试探到床上去了?” 贺星原把空水瓶狠狠一砸:“我要早知道她是谁,能不好好说话吗?” 虽然林深青明显没认出他,可他近距离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了,只是拿手机搜索时查不到她的本名,再看林爷爷的相关采访,发现他说自己唯一的孙女并没有从事酿酒行业。 这样一来,贺星原当然以为自己认错了。 毕竟他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五年,彼此都模样大变。 之后水色再遇,见她不好接近,他动了点歪脑筋,因为听说她从港城回来时特意避开了飞机和船,猜她对此心有余悸,就想利用那首歌引入话题探她口风。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的恐惧症严重到那种地步,所以后来才在街上等她,免得她醉酒出事。 当然最后,事出到了他头上。 陈驰好奇地问:“她是谁啊?” “小时候住我隔壁的邻居。” “一个邻居,至于你薅秃脑袋吗?” 贺星原嘴角一抽:“如果经过昨晚,你才发现苏滟是你干姐姐,那种看着你长大,给你洗过澡,换过尿不湿,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干姐姐,你什么想法?” 陈驰浑身一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过了半天才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那你晚上还去水色吗?” 贺星原当然没有再去水色。 吃过晚饭,陈驰一个人去找苏滟,到的时候却看她在接电话,脸色不太对劲。 她打个手势示意他稍等,问那头:“是,我是她朋友,她怎么了?” “患者急性肠胃炎,初步判断是酗酒过度引起,还有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 苏滟头疼地扶了扶额。 “出什么事了?”等她挂断电话,陈驰上前问。 “深青进了急诊。” 苏滟简单解释了两句,拎起风衣和手袋就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林深青在病床上输液,憔悴得跟纸片人似的。 她进门就怨:“赶紧把我这紧急联系人从你手机里删了,冷不丁接着个医院急诊的电话,怕了你。” 林深青有气无力地躺着:“我这妈不要爹不管的,还得您多担待。” 她话音刚落,苏滟手机一震,收到了陈驰的消息:我室友托我问问,她在哪儿输液? 苏滟“哟”了声,朝她晃晃手机:“‘有人’好像要来看你。” 林深青转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发现一个未接来电。是昨天那个男大学生打来的,她刚才痛得没听见。 她捞过苏滟的手机,把陈驰当传话筒,回过去:不接受闲杂人等探望。 “这就闲杂人等了?”苏滟叹息,“好歹也是一炮之缘。” 她轻哼一声:“那种情况,他要真把我上了,不是渣吗?” 苏滟点点头,看着林深青这副女人都动心的身体,觉得对方当一夜正人君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林深青自己醉酒自己负责,也没打算追究,利落地删掉了贺星原的来电记录,然后闭上眼睡觉。 再醒来,是护士进来拔针的时候。 床边多了把椅子,贺星原正坐在上面抱着臂,一脸疲惫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他率先闪躲开目光。 护士拔掉针,交代说:“稍微按一下。” 贺星原伸手过来,被林深青避开。 “苏滟呢?”她问。 他收回手,插进兜里:“回店里了。” 护士摘下点滴瓶离开,亮堂堂的输液室隔间只剩了两人。林深青不知是真自在还是装自在,旁若无人地翻着手机。 最后还是贺星原没忍住,皱着眉头说:“你吃……” 林深青抬起眼。 “吃那药干什么?”他费劲地接下去。 “你也没说不用吃啊。”她满眼无辜。 “我怎么知道……” 贺星原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林深青睨着他。 “我不知道你会断片。”他解释,“我昨晚没做……那个……” 林深青盯了他半天,最后冷淡地发出一声:“哦。” 她跟苏滟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种情况,如果他把她上了,是渣没跑;可如果都那样了还无动于衷,难道不是更气人吗? 她林深青怎么受得起这种奇耻大辱? 她恨恨磨了磨牙,看他皱着眉头的伤神样,微笑着说:“没做就没做呗,你这什么表情?是要等我表扬,还是等我安慰呢?” “我……”他抬起头,像要辩驳,又硬生生忍住,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林深青莫名其妙。 她是进了趟急诊,没打胎吧?这人虚什么? 贺星原狠狠搓了搓脸,站起来:“你饿不饿?” 她学着他昨晚的语气反问:“你说呢?” 可惜贺星原不接茬:“我去买粥。” “我不喝医院的粥。” “那我……” “我想回家。送我回家吗?” 林深青笑眯眯地打断他,素面朝天,唇角一勾却也活脱脱一副狐狸皮相。 贺星原打车送她回家,半路买了碗粥,下车的时候递给她。 她不接,自顾自走到电子门前开指纹锁。 林深青病了跟醉了没什么分别,走路都不太稳当。 她穿着苏滟的风衣,里面却是来不及换的睡裙,夜风一吹,裙摆悠悠荡荡,每一褶都是柔情似水的味道。 月光流连在她的小腿肚,亮得晃眼。 贺星原撇开目光,跟她到了里门,再把粥递上,她依然像没看见。 他只好继续往里。 客厅一团乱。岛台上躺着一只酒杯,倒翻的酒液滴滴答答淌在台沿。 林深青却一点没把贺星原当客人,解开风衣,抛下一句“拖鞋在鞋柜里”就径直走向沙发。 看她闭眼蜷在那儿一动不动了,贺星原把粥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问:“有热水吗?” “有啊,浴室在二楼,随便用。”她眼也不睁地说。 “……” 贺星原默了默:“我说喝的热水。” “哦,你去料理台看看。” “没看见水壶,在柜子里?” “看不见就是没有,柜子都是空的。” 贺星原最后拿了口平底锅煮水,开火的时候捣鼓了一会儿灶台,估计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的人。 林深青半坐起来,趴在沙发背上看他,笑着问:“有矿泉水,干嘛非喝烫的啊?” 他的视线无意间从她上下交叠的光裸手臂滑过,顿了顿说:“不是我喝。” “那谁喝?” “这儿还有别人?” “说不定呢?” 林深青笑着坐端正,转头拆开粥盒,一小勺一小勺朝嘴里送。还剩小半碗,她喝不动了,又窝进沙发。 贺星原拿了杯温度适宜的热水来:“医生开的药呢?” “包里。”她踢踢脚边的手袋,玉白圆润的脚趾勾上包带,把它提起来,看他干站着不动,又催促,“快点呀,昨晚翻我手机不是翻得挺熟……” 贺星原接过包,用行动打断了她的回忆。 林深青从他手拿过药吃了,拉起毛毯盖上,调整了一个安稳的睡姿。 “你就睡这儿?”贺星原问。 “床太大,一个人睡沙发就够了。”她像突然想到什么,“哦,还是说,你要留宿吗?” “……” 贺星原看上去有点头疼。被她盯了几秒钟,他移开视线:“我回学校。” 她点点头,闭上眼。 贺星原走两步又顿住,回头说:“夜里要是不舒服,打我电话。” “白天不能打?” “也可以。” “可我没你号码啊。” “你不是拿我手机……” “删了。” 他噎了噎,重新拨了个电话给她,响一声就挂断。 “我走了。”他说。 林深青没出声,等他开了门,才莫名其妙来了句:“你换烟了啊?昨晚那个挺好闻的呀……” 贺星原没说话,一把关上门隔绝她的声音,可一直走到街上,耳边仍旧回荡着那一声声“昨晚”。 在眼前要亮起前夜的光影前,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骂出一句:“操……” 5、05 05 隔天一早,林深青到医院挂了第二次水,中午又被苏滟约去了南街。这次不为喝酒,单纯去那儿开个小灶吃饭。 自从前阵子有回疲劳驾驶差点追尾,林深青再没摸过方向盘,从医院出来直接打了个车,照旧在南街巷口下了。 白天的酒吧一条街鸦雀无声,她顶着烈日走了一段,脚步突然慢下来。 不知怎么,前天晚上那种浑身发毛的感觉又来了。听不见身后脚步声,可就是觉得有道窥探的目光丝丝缕缕粘在背上,怎么也甩不脱。 青天白日,一股寒意生生从脚趾尖爬上了太阳穴。 林深青停下来回头看去。 炙烈的阳光在地面投下阴影,把高矗的路灯浓缩成短短一截。整条街空空荡荡,两边酒吧也都大门紧闭。 没察觉异样,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里,走了几步,给那个暂时还没备注的号码发了条短信:来水色吗? 一条文不对题的秒回—— 贺星原:医生让你这几天别碰酒。 林深青:大中午喝什么酒啊,来不来,吃饭。 贺星原:可以来。 林深青:你位置给我。 消息界面跳出航大的定位,放大细看,应该是宿舍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问:十五分钟? 贺星原:半个钟头。 贺星原:我还没起床。 发完这两条消息,贺星原就翻身下了床,跟上铺两个室友说:“中午你们自己出去吃。” 刘敦一愣:“都快出门了,你这时候放我们鸽子?”看贺星原摘下架子上的毛巾,拉开了浴室门,他爬下床喝问,“干什么去啊你?” “有事。” 陈驰看过来:“刘胖,这就是你没眼力见了,咱哥活活素了二十二年,好不容易拱起白菜,你怎么还挡道呢?” 贺星原冷冷瞥了陈驰一眼。 “那白菜不也是素的吗?”刘敦拉住贺星原,“不是,你小子真谈恋爱了?” “我谈你爷爷个恋爱。”他一把搡开刘敦,走进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起。刘敦挠着头问陈驰:“他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他啊,正在经受道德伦常的拷问。” “啥玩意儿?” 陈驰摇头叹息:“他被他干姐姐使劲调戏,深切地认为自己在乱|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 “啥意思,这咋说不出呢?” “如果你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硬过,而且被她摸着了,还有脸跟她相认吗?” “娘嘞,”刘敦一抹鼻子,“看不出这小子这么禽兽……” “砰”一下,浴室门突然被一巴掌拍得震了震,里头传出个暴怒的声音:“你们他妈有完没完?” 陈驰和刘敦对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致的同情。 林深青得到贺星原那句“我还没起床”的回复后,就收起了手机,只是进水色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苏滟问她,“又有人跟你?” 她点点头,再摇摇头:“不知道。” 毕竟看贺星原发来的定位,事情似乎不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 店里没有客人,林深青随意在窗边坐下:“多拿副碗筷。” “你还约了人?” 这怎么能叫约呢?她给自己倒了杯水:“试探完人家的定位,骑虎难下而已。” 她解释得含糊,苏滟也没多问,回头交代服务生准备四人餐。 一听是“四人”,林深青问:“还有谁?” 苏滟的表情不太自然:“我的一个朋友。” 她话音刚落,玻璃门一晃,进来个身材纤瘦,打扮知性的女人。 “罗姐来了呀!”苏滟起身招呼,给两边作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朋友,深青。”又跟林深青说,“这是罗菲,罗姐。” 林深青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三个女人的场面不太理解,倒是罗菲走上前,主动向她伸出手来,和煦微笑:“你好。” 半个钟头后,林深青才知道这个“罗姐”是谁,以及苏滟安排这顿饭的真正用意。 苏滟希望她放下戒备,与罗菲熟络,所以起先一直含糊其词,但最后还是绕不开重点:“罗姐前不久刚从澳洲调过来,现在在咱们这儿一院的精神科,做关于ptsd的项目研究。” 林深青的笑容短暂凝固,眨眼又恢复如常:“哦,你之前在店里碰见的心理医生就是罗姐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贺星原刚好推门而入。 三个女人同时扭头。 林深青“歉意”地跟苏滟和罗菲说:“啊不好意思,朋友来了,失陪。”说着拎包起身。 刚端来一锅养胃粥的服务生愣了愣。 苏滟站起来:“深……” “改天约,你招待罗姐。”她笑笑,拉走了贺星原。 贺星原跟着她出了门:“不是叫我来吃饭的?” “不是啊,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出尔反尔得毫不羞惭,轻飘飘看他一眼,“还洗了个澡呢?” 他点点头,点完才意识到她语气里有暧昧的成分,补充说:“出门都洗。” 林深青笑起来:“大学课本有教‘欲盖弥彰’这个词么?” “……”他心烦地拧了拧眉,“没有,那个在中一课本里。” “中一?”这叫法倒成功转移了林深青的注意力,“你不是大陆人啊?” “是大陆人。” 林深青轻轻“哦”了声,没有追根究底。 走出南街,贺星原在一家粥店门前停下:“还是吃饭吧。” 林深青嘴上不置可否,人倒是跟他进去了。 这是一家装潢非常简朴的小店,几张木质的桌椅板凳,一个立式空调配四只挂壁电扇,但陈设相当干净,给人感官不差。 店里没几个客人,老板娘听见推门声,从后厨掀帘出来,一看来人就笑了:“星原来了啊,这是你们院女同学?我们家敦儿今天没跟你一起呐?” 林深青今天穿着白t,又没化妆,确实有股学生气,贺星原也没更正,招呼回去:“他跟陈驰在一块,刘姨,要两碗清粥,小菜随意就好。” 林深青在木凳上坐下,接过刘姨端来的粥,拿勺子搅了搅,问他:“星原?你姓什么?” 贺星原稍稍一顿。 她摊摊手,示意不讲也无所谓。 “姓贺。”他答完,低下头喝粥。 林深青点点头:“用不着跟着我喝粥,吃得饱么你?” “这里的粥好喝。” 林深青耸耸肩,示意那就随他,然后也低头喝了一口。 这一口粥送进嘴里,顷刻间香气四溢,才知道他没说客套话。 看她这反应,贺星原解释:“加了香油。” “啊,是。”她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味道有那么点熟悉,像小时候老家那儿几毛钱一碗的粥。 贺星原抬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深青难得有了点胃口,很快把粥喝干净,拿纸巾擦擦嘴问他:“带烟了吗?” 他抬起头:“你不是不抽烟?” “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 演讲的时候她跟学生开玩笑,说自己已经当了职业酒鬼,不能碰烟了,免得活不长。 他当时半梦半醒听了一耳朵。 “哦。”她记起这回事了。但事实上这跟长命百岁没关系,只是因为烟草容易影响酒质判断而已。 林深青笑起来:“要活那么久干什么,没听说过美人薄命?”她朝他摊开手催促,“带了没啊?” 贺星原不动反问:“你在找刺激吗?” “嗯?” “前天晚上也是。”不计后果地喝到酩酊大醉,包括跟花臂男说那句“去死”。 贺星原皱眉看着她。 林深青的手还摊在那儿:“就当是呗。” “我没带。” 她点头起身:“那我去买。” 贺星原结了账出去拦她:“你是真嫌命太长吗?” 这话说得急了点,语气不太好,他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想补救又没开得了口。 林深青好笑地看着他:“抽根烟怎么了啊,你不也抽?” 他态度放软:“我的意思是,找刺激不是只有烟酒这种路子。” 她笑了笑:“我现在上不了天也下不了海,还有什么路子,你教教我?” 贺星原想了想:“坐车呢,行不行?” “行啊,什么车,过山车?” “等会儿。”他拿手机拨通一个电话,问那头,“执哥,今天场子里有没有双座车?” “大概一个钟头后。” “不是,我带朋友兜两圈。” “好。” 几句过后,他挂断电话,回答她:“赛车。” 林深青不得不承认,这个贺星原的路子真的有点野。 一个钟头前,他还在带她吃街边小店,被她误会是玩过山车的嫩学生。 一个钟头后,他熟稔地走进上流人士出入的赛车俱乐部,一路领她到了赛车场。 四周是成片的绿荫草地,蜿蜒的棕灰赛道,金灿灿的看台,还有蓝得像油画的天。他面对着几辆五颜六色的f1赛车问她:“想坐哪辆?” 林深青不懂车,纯看颜,指着一辆火红的说:“那辆。” 贺星原走开几步去跟一名教练交涉,几句过后,朝她招招手:“过来。” 林深青跟他去了更衣室,换上一套防护服,出来的时候,看他也穿好了赛车服,正低着头整理袖口。 红黑相间的贴身款,衬出一身的男性荷尔蒙。 而且他的衣服比她这件合身得多,所以她猜,这原本就是他的。 红色系的。 林深青像被挑起愉悦的神经,吹了声口哨。 贺星原顺着声找到她,拿起一旁咨询台上的纸笔过来:“看看这个,没问题的话在最下面签字。” “干什么?”体验极限运动前都得签字,林深青是明知故问。 “生死状。”他答。 她笑得狡黠:“签了这个以后,是把命交给你了么?” 贺星原似乎不能反驳这个说法:“怕就不签,现在还能反悔。” 林深青抽过笔,扬手签下名字:“来不及了,你好好负责啊。”说完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贺星原把纸笔递还给工作人员,回头看她背影,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无奈地叹口气。 他跟上去,从教练手里接过头盔递给她,自己也拿了顶戴上,然后站在那辆f1双座赛车旁说:“我不开全速,等会儿要是受不了就喊停。” 他说得无比自然,一旁教练也听得无比自然。 好像只有林深青觉得,“受不了”和“喊”这种字眼有调戏的味道。 但当她坐上赛车,感受到它急速飙破两百码,像子弹出膛一样绝尘而去时,就知道了——调戏?这完全是愚昧的错觉。 高速,敞篷,低于常车的底盘,炸雷一样轰鸣的引擎声,昏天黑地般的推背感……这些所有在同一时刻向她袭来,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尖叫起来。 不喊还是人吗? 赛车很快驶入了一段加速空间富余的长直道。贺星原目视前方,有条不紊地继续加档。 林深青在慢慢攀升的速度里适应着他的节奏,刚调整好呼吸却已经到了直道尽头,传说中险峻异常的“发卡弯”。 三百码的赛车在一刹间制动到八十码,这一刻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整个人像随时要被横向离心力甩到天外。 贺星原安静地打方向盘过弯。林深青已经头晕眼花。 她模模糊糊地想——这小子清楚这里的地形,这完全是有预谋的炫技。 妈的。 林深青强忍着不喊停,等到一圈过后,赛车刹停在终点处,浑身都泄了力。 贺星原摘掉头盔下车,看她僵在后座喘气,眼眶被刺激得通红,眼底却空洞无神。 这是懵了。 他人在车外,探身过来帮她摘掉头盔。 林深青缓缓扭头,仰起脸看他,目光慢慢聚焦,见他动动嘴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揉揉发麻的耳朵问:“什么?” 这一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说你能下车吗?”他重复一遍。 林深青眨了眨眼:“哦,坐着挺舒服的,我再坐会儿……” 贺星原笑着背过身,靠在车边等。 她捋捋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扎了一次马尾,然后平复了下问:“再来一圈吗?” “还能来?”他回过头,“再一圈准吐,等你胃好了再说吧。” 她“哦”了声,尝试着踩矮梯下来,一脚落地直接软倒,被等在那里的贺星原扶住。 他握着她的手肘,把她一把托下地,垂眼问:“够刺激了没?” 林深青连膝盖都找不着在哪,嘴上却还不认:“没,都说再来一圈了……” “那还找不找别的刺激了?” 她终于摇着头服输。 不找了,哪还有比这男人更刺激的东西。 6、06 06 贺星原最后答应了“下次”。 林深青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就见他坐在看台第一排,手里握着一瓶空了一半的冰水。 “我的呢?”她走上去问。 贺星原拿起手边一个白色保温杯,拧开杯盖,往一次性纸杯里倒水。 她笑着看他:“不能直接用那杯盖喝么?” 贺星原把温水递过来:“不是我的杯子。” “要是你的,就能直接喝?” 贺星原看她一眼,没接茬。 她接过水一饮而尽,又把纸杯推回去。 他接着倒,她接着喝。 三杯过后,林深青在他隔壁一位坐下,惬意地伸直两条腿:“天上飞的你也会开,地上跑的你也会开,海里游的呢,会不会?” 贺星原偏头看她:“你说潜艇?” 林深青一愣,拔高了声:“你还会开潜艇?” “不会。” “……” “开过游艇。”他又说。 林深青想那也够牛逼了,点点头问:“驾驭得了这么多交通工具,是不是也能驾驭各色各样的女人?” 贺星原有点无语:“这有什么联系?” “哦,意思还有你拿不住的。” 当然,比如眼前这个,三句话里有两句话是在调侃他的。 贺星原没把这句心里话讲出来,拧开瓶盖,把剩下半瓶冰水喝了。 林深青正经了点:“读大几了?” “大三。” 她掐指一算:“小我六岁。” “五岁。” 林深青眉梢一扬:“还背了我身份证号呢?” 贺星原噎了噎:“我小学留过一级。” 她“哦”了声,瞥瞥他:“看着脑子挺好的啊。” “……” 贺星原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不是因为成绩,有一学期念到一半搬家了,才重读的。” “搬家干嘛不等念完一级?” 如果只是简单的“搬家”,当然不至于这样折腾孩子。贺星原沉默片刻说:“当时家里出了事。” 林深青低低“啊”了声,想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就没再多问。 贺星原把空矿泉水瓶慢慢拧瘪,问:“你呢,以前搬过家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 贺星原记得太清楚了,他去港城的前一年夏天,有一天,老巷里开进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轿车,把林深青和她妈妈接走了。 真要算起来,他们之间,其实是她先离开。 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 “当然搬过。”林深青答。 “为什么搬的?” 她撑着腮笑:“我妈跟野男人跑了,他有钱,能给我买漂亮衣服,我就不要我爸,跟着跑了。” 贺星原看着她:“后来呢,回过老家吗?” 她没正面回答,反问:“穷乡僻壤有什么值得回的?” 贺星原点了点头。 不管这些话几分真假,他大概明白,林深青对外为什么不用本名,不打林家招牌,林爷爷又为什么在采访中说自己孙女没有从事酿酒行业了。 除去爸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爷爷的事业观是截然相悖的。 林爷爷和林叔叔都是业内颇受赞誉的酿酒师,却爱酒不爱钱,多年来四处给人当免费顾问,乐得为钟爱的事业奉献终身,就像葡萄酒世界的无国界医生——名声一箩筐,口袋叮当响。 可林深青呢,她像一个叛逆期少女,使劲和他们对着干,接受伽月的高价聘请,露面于世界各地的商业场合。 她拿傲人的酿酒天赋换惊艳四座的跑车,和对同龄女孩来讲宛如海市蜃楼的豪宅,活得世俗却风光。 她的理念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过了很久,他才说:“嗯,是该选钱。” 林深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他垂着眼:“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她没大理解,觑觑他:“学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孩子多愁善感什么?你身上这件卫衣,标价近五位数吧。” “你的别墅不也值近八位数?” 对视片刻,两人齐齐笑着撇开眼。 贺星原撑膝起来:“走吧。” 她摆摆手:“等苏滟来接。” 刚才在更衣室,苏滟联系了她,大概是在为自作主张请来心理医生的事抱歉,所以要来这儿接她。 林深青原本也没生气,就让彼此顺阶下了,跟贺星原一起坐了她的车回去。 傍晚时分,车在白麓湾别墅区熄火,苏滟和贺星原拉开车门下去,回头才发现林深青在后座睡着了,并且丝毫不见将醒的迹象。 贺星原搭在车门边缘的手骤然顿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人下意识的反应通常不会骗人,这个举动让苏滟对他迅速建立了好感。 她轻手轻脚,把后座车窗降下一半保持通风,带上前座电吸门,然后朝他一努下巴,示意借一步说话。 走开一小段路后,苏滟说:“她最近常常失眠,很久没睡这么沉了,上次雷打不动也是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么……”她斟酌了下用词,“特殊的技巧?” 贺星原笑得无奈:“没有吧。” 只不过撒酒疯和赛车刚好都是高耗能运动而已,累到极点,换几个钟头好眠也不足为奇。 “那好吧,”苏滟耸耸肩,“问你件事,你老实说。前天晚上,你和陈驰是跟踪她来水色的吗?” “当然不是。”贺星原皱起眉,敏锐地问,“什么意思,她觉得有人跟踪她?” 苏滟叹了口气:“应该是她太敏感了。” 贺星原从她表情看出一二:“你怀疑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她保守回答:“有可能,但她不肯接受诊断,今天中午你也看见了。” “她抗拒心理咨询,或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这个我不好说,你可以自己问她,如果她愿意告诉你。” 贺星原点点头,看了眼腕间手表:“我得先回学校点到了,再找时间过来。” 然而比贺星原先来的,是伽月酒庄的老板傅宵。 次日一早,林深青被可视电话轰起,一眼看到屏幕上,傅宵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手里一捧洒满金粉的玫瑰花。 她一脸疲倦地招呼:“什么风把傅总吹来了。” 屏幕里的傅宵暴跳如雷:“死丫头,让你别叫‘副总’了,掉不掉我身价?”说完没好气地把花递向镜头,“给你的,高兴吗?” “当然,您每次一出手,花鸟市场的批发生意就兴隆不少,我替西城市民高兴呢。” “……” 傅宵咧嘴一笑:“你知道的,我对待女员工向来一视同仁,送了你就不能少了betty、daisy、emily、judy、amy、tiffany……” 林深青捏捏耳朵:“得了,放收花处吧。” “哪儿呢?”傅宵扭头张望。 “那个橘红色的箱子,长宽半米,高一米,贴着可回收标志的。” “……” 傅宵黑着脸转回头:“就你舍得糟蹋花,有正事找你呢,放我进门。” 林深青开了门,看见他身后跟来一个助理,虔诚地捧上一口砂锅:“林小姐,您的早餐粥,请趁热喝。” 傅宵把花搁在鞋柜上,自我陶醉:“真羡慕我员工,有我这么贴心的老板。” “怎么全世界都知道我肠胃炎了……”林深青嘀咕一句,把人请进门,给自己盛了碗粥,在沙发上边喝边问,“什么事啊?说吧。” 傅宵拿出一封邀请函:“后天跟我去金越参加一个酒会。” 林深青收起帖子:“就这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看你都休息一个月了,来问候问候你么?” “是看我好吃懒做这么久了,催我回去被你们资产阶级剥削吧?”林深青瞥他一眼,一口粥喝下去,忽然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贺星原”。 傅宵顺着声低头一看,稍稍一愣。 林深青已经接起电话,听见那头贺星原问:“吃早饭了吗?”背景里似乎有汽笛声。 “吃了。” “一个人在家?” 她看了眼傅宵,不慌不忙地“嗯”了声。 “行。” 通话很快结束。 傅宵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事故还没处理好?” 林深青莫名其妙:“什么没处理好?” 他指指她手机:“这个贺星原。” “怎么了?” 傅宵一愣,以为自己想错了:“他谁啊?” “还能是谁,追求者呗。” “不是港城贺家来的?” 这回换林深青愣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港城贺家?” “是啊,贺家经营酒店业,早年跟我们酒庄打过交道,我记得,那个在事故里遇难的贺从明,有个在大陆念书的侄子就叫贺星原。张弛说你最近收到贺家人的骚扰邮件,这个贺星原不是为了这事来的么?” 客厅死寂了足足一分钟,林深青缓缓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 哦,是啊,这人怎么就刚好姓贺呢?敢情装模作样地勾搭她,是为了调查事故? 傅宵凭借对眼前人深入骨髓的了解,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要命了林深青,你被人‘无间道’了还在自作多情?” “……”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信这世上真有男人对你毫无兴趣呢?当年误会我是要包养你才聘请你就算了,那么久过去,这毛病还是不改,上人家乳臭未干的男娃子那儿丢人现眼?” “……闭嘴。” 傅宵摇着头叹气,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唉,我们深青这么单纯可怎么行,这事还得老板我给你办。” “办”字刚落,壁挂的可视电话响起来。林深青起身接通画面,看见贺星原站在别墅电子门外。 她转头跟傅宵说:“出去,立刻。” “?” “人上门了,我要亲自办。” 接到“逐客令”的傅宵骂骂咧咧出了门,不可避免地和贺星原打了个照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前者开着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后者进了客厅。 只是客厅却空无一人,倒是二楼隐隐传来音乐声,一首慢调子的英文歌。 贺星原在沙发坐下,等歌循环到第五遍还不见林深青,终于拿起手机打她电话。 结果听见她的手机在沙发上响起来。 他皱皱眉,顺着白色旋梯上了楼,到二楼楼梯口时一脚顿住。 有水声从斜前方那扇虚掩的门里传出来。门上的磨砂玻璃窗透出暖黄色灯光,里头大概是浴室。 意识到这点,贺星原立刻转头下楼,却听音乐声和水声戛然而止,林深青的声音响起来:“上来了就帮我个忙。” 贺星原回过身:“什么?” “忘拿衣服了。” “……” 他沉默了两秒钟:“我下去,你出来穿吧。” 她充耳不闻:“内衣在卧室左边第一个衣柜,睡衣在床上。” “……” “快点呀。” 贺星原扭头走进一间房门大敞的卧室,刚要去开衣柜,又听外边传来林深青的嘱咐:“要上回那身啊。” 他的手在柜门边顿住,朝外问:“什么上回那身?” “在酒店那身啊,我衣柜里还有一套。” 贺星原咬咬后槽牙,一把拉开柜门,被眼前艳光四射的景象震得一愣。 整面柜子被划分成很多小格,每个格子里一套内衣裤,各种稀奇古怪的式样,大多都是透明镂空的蕾丝刺绣款。 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他脑海里隐隐浮现出那一夜,她浑身湿漉,一|丝不挂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沉下一口气,专心回忆林深青当夜的内衣款式,只看紫色的,一格格找过去,找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丁字款也就算了,这他妈怎么还有开裆的? 扫了一圈一无所获,他走到门外:“没找到。” “就在衣柜里啊,紫色的。” “看了,都不是。” “哦,那随便拿一身吧。” 贺星原走回衣柜,矮子里面拔将军,相中一套布料稍微多点的,要去拿的时候又顿住,发现内裤边缘缀了一对金色的小铃铛。 日。 7、07 07 贺星原迟疑了那么一刻,林深青又开始催:“好了没啊,我在这儿挨冻,你绣花呢?” 他拧拧眉,胡乱抓了一身,再勾起床上那条睡裙,一气走到浴室前,闭上眼从门缝递给她,然后转身下楼。 林深青接过来,在浴室里裹着浴巾冷笑。 那些内衣都是她拿来装点用的收藏品,当然不会有第二套同款,她不过是试探试探,看他究竟看了她多少而已。 事实证明,几身紫色的样式明明非常接近,他也记得跟上回那套的细微区别。 死小子,不是一心调查事故么? 林深青穿好衣服下楼,看见贺星原坐在沙发上,面前一瓶喝到见底的矿泉水。 “冰箱里有冰的啊。”她似乎笃定他更需要冰水,转头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扔给他。 贺星原接住了却没喝,也不说话,脸色极差。 林深青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他身边坐下:“衣柜里还真没有,不愧是高材生,记性真……”她说到一半停下,因为被贺星原扣住了手腕。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故作疑惑地等他后文。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说什么的,但长久的沉默过去了,他仅仅借此抽出了她手里的酒杯,放去一边,又从茶几隔层拿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全程无话。 扣手腕的下个步骤不是压倒,这让林深青深感费解。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还立即肃清了一切旖旎的气氛:“我今天是来找你谈正事的。” 林深青面带好奇:“一个个都说谈正事,谈情说爱难道不是?” 贺星原瞥了眼鞋柜:“反正我不是。” “哦——”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看见了那束玫瑰花,若有所思却不解释。 贺星原接着说:“那天晚上,水色那首歌是我叫人放的。” 林深青刚才在浴室已经把这事想明白,倒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开诚布公。她像失去兴味似的,起身坐到了他对面:“唉,这就不演啦?” 贺星原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耸耸肩,示意没错,她都知道了。 这下,贺星原对她浑身带刺的态度多少理解了点,主动道歉:“对不起,当时有点误会。” 毕竟那时候不知道她是林深青,对她多少存了疑虑。 林深青靠着沙发问:“之前那几封邮件也是你发的?” “不是。事发当时我在航大参加暑期集训,不了解那边的详情。发件人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她怀疑事故跟我婶婶有关,又认为你收了封口费,所以找我探你口风。”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当然,也是我自己想了解情况。” “嘶——”林深青用指关节敲着茶几,想着怪不得发件人说不要惊动贺太太,“那你现在不担心,我和你婶婶是一伙儿的了?” 他点点头。 她看看自己:“我看起来这么正直?” “嗯。” 林深青点点头,心道好啊,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说:“可我确实收了你婶婶的钱,只不过叫法是抚恤金。虽然我也不懂,警方说事故是意外,她也同样是受害者,为什么反过来给我这笔钱。” 但人怎么能不要钱呢,尤其是自己长了脚进口袋的。 贺星原不以为然:“你没把钱转汇给叶师师的家人吗?” 叶师师是她那个过世的前任女助理。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银行都卖客户隐私了?” “没,是我猜的。” “哦,她爸天天拉横幅写血书,我能怎么办,破财消灾呗。”林深青随意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又不是我害死她的。航班还是她安排的呢。” 贺星原皱皱眉:“那趟航班是接我叔叔去森岛参加空中酒会的,原本已经被包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飞机上?” “鬼知道呢?”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说起来有点狗血,从为什么会上那架直升机,到被另一架直升机从海上救起,中间的这段,我这儿都不记得了。啊,这么说,还真是只有鬼知道了……” “这不是狗血,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你没看过医生吗?” “不过少了点不愉快的回忆,想不起来不是更好?” “如果事故是人为制造,这段记忆就很关键。” “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但黑匣子记录的,直升机失事前的飞行参数……” “说人话。”林深青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是说,这架飞机在起飞前可能被人动过手脚。” 林深青像听见什么笑话:“港城的事故调查专员都没发现的疑点,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发现了?真是前途无量,可喜可贺啊。” 贺星原沉默了。 “哎呀,这么好的飞行员苗子,怎么在这儿虚度光阴呢?”林深青笑了笑,“姐姐可不是什么正经人,趁还没被吃干抹净,赶紧回去吧。” 贺星原没再跟她多说,离开白麓湾后,拨通了苏滟的电话。 那头女声嗓音沙哑,大概还没起床:“谈完了?顺利么?” “她那脾气,还说不好。”贺星原回头看了眼别墅区的方向,“你能过来陪她么?我觉得她今天状态会很不好。” “白天可以,晚上我得看店。” “她其他家人朋友呢,或者她助理。” “女助理是新来的,跟她还不亲近,反而叫她不自在,至于男助理嘛……”苏滟拖长了声,带了点调笑的味道,“你这么大度啊?” 贺星原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人以群分,但当苏滟提出由他晚上来“换班”时,他却也没拒绝。 夜里十点,等宿管查完寝,他背上包跳窗出学校,打车到了白麓湾。 苏滟给他开了门,说林深青八点多吃了两片安定,现在在卧室睡熟了。 “她白天怎么样?”贺星原问。 “看着心情不错,还挺精神地把你骂了一顿。” “……” “能让她吃瘪,行呀你。”苏滟赞赏地看看他,又严肃起来,“不过那飞机真有问题吗?之前的事故报告没提啊。” “没有,”贺星原压低声,“否则警方早就介入了。” “那你这是骗她呢?” 他点点头:“总得说得煞有介事,才能激她为了破案接受治疗。” 苏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大学生有文化就是靠谱。”说着拎起包,把门带上,“交给你了啊,有事给我电话。” 贺星原进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开始写专业课报告。 茶几位置低,他人又高,躬着背写了半个小时字,浑身不舒坦,站起来活动筋骨。 也就是这时候,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惊叫。 他心脏陡地一跳,开了楼道灯,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一眼看到林深青披头散发,惊慌失措地从卧室光着脚跑出来。 “怎么了?”他握住她一对手肘,在楼梯口把她拦下。 “有人,窗边有人,”林深青吓得眼眶通红,“她来找我了……” 贺星原顺她所指看去,卧室空空荡荡,窗帘也是拉紧的。 “谁来找你了?” “叶师师,叶师师来了……肿的,全是肿的,都被泡白了,还有血,眼睛里,鼻子里,都在流血……” 她讲得支离破碎,贺星原却听得齿牙颤栗。 他摇摇头说:“没有,你只是做噩梦了。” 她听不进去,抱着头哭:“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讨公道,说我害死她……我没有!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怪我……我就是不想看医生而已……” 贺星原喉咙底一哽:“为什么不想看医生?” 林深青没说话,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答。 贺星原垂眼看了看她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那我们不看医生了,你去把鞋穿好。” 林深青摇着头不肯回房间。他要去帮她拿,又被攥着衣服动不了,只好把她整个人架起来,让她暂时踩在自己脚上,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背。 可能有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过去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变小。 神志回笼少许,林深青抽着噎,迟疑地回头看向卧室。 贺星原拿手虚虚盖住她眼。 就像比死亡本身更让人绝望的,是濒临死亡的关头,想象中的恐惧永远比真实的来得可怕。 所以他把她的视线引了回来:“真的没人。” 林深青如梦初醒:“我刚才做梦了?” “嗯。” 她在原地发了两分钟呆,慢慢恢复了清明,退后一步,放开了贺星原:“你怎么在我家?” 他神情无奈:“不放心你啊。” 林深青反应还有点迟钝,愣了好半天,才记起自己还在气他,哼笑一声:“管得真宽。” 一回过神就立马刺他,贺星原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默了默说:“你去照照镜子,带着鼻涕泡笑好不好看?” 林深青神情一滞,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扭头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洗脸。 贺星原到她卧室拿来拖鞋,递到她脚下:“赶紧穿上。” 她抹着洗面奶无动于衷。 贺星原催促:“着凉了难受的是你。” “你管我怎么着?” 他叹息一声,单手把她拦腰托起。 林深青惊叫起来,还没叫到最高点就被重新放回了地面,低头一看,脚上多了拖鞋。 她满脸泡沫地看着贺星原:“神经病吗你?” “好看行了吧?” “?” “我说你带着鼻涕泡笑也好看。” 她不就是在气这个吗?一天天变本加厉地张牙舞爪,就是不爽自己在他这儿“碰壁”呗。 林深青擦干净脸,转身下楼:“这我大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提醒。” “……” 贺星原真不知该气该笑,跟在她身后下去,看她拿起茶几上的课本,扭头说:“长见识了,第一次碰上有男人来找我做作业。” 他模糊重点地解释:“明天第一节早课得交。” 看她像是缓过来了,他坐下来,拿起飞机结构图继续赶报告,沙沙几笔下去,却瞥见她盘腿坐在对面发呆,手里的矿泉水只喝了一小口就没再动。 他看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刚才那番神气只是强拗的而已。 他主动开口:“不睡了吗?” 她眼神呆滞地点点头。 “以前做噩梦醒来,都这么发呆到天亮?” 她又点点头。 贺星原看了眼腕表,这才十二点不到。他说:“再睡一觉。” 她打起精神,似笑非笑地看他:“睡不着啊,要不你哄哄我?” “……” 她“嘁”了一声,大概是不指望了的意思,然后自顾自拉起毛毯,背对他侧躺了下去。 大约过了两分钟,却突然感到身后的沙发下陷了一块。 林深青扭过头,看见贺星原坐在离她咫尺的地方。 “干嘛?”她眨眨眼问。 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来哄你睡觉。” 8、08 08 林深青“哦”了声,直直看着他:“那哄吧。” 贺星原的身体和表情一起静止了。 他是看她那么单薄地蜷在那里,不忍心坐视不理才来的,可真来了,又不知到底怎么做。 他没哄过人,倒是记忆里被她哄过。 其实也记不清具体了,那时候太小,只隐约记得她把他哄睡以后跟大人邀功,结果欢欢喜喜喊出一嗓子,又把他惊醒了,吓得他哇哇大哭。 她这个姐姐,说起来着实当得不太称职,与其讲那时候是在照顾弟弟,不如说是“玩小孩”。 给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戴发卡扎小辫,把学校里的小姐妹叫来看;瓜分他的零食,隔壁奶奶给他的橘子汽水,大半都进了她嘴里;喂他吃糖,非要他亲她脸蛋,亲一口给一颗,最后没分没寸地喂到他蛀牙…… 这些都还只是他记得的。听妈妈说,在他记事之前,她还有很多壮举。 可就是这样一个姐姐,却让他记了那么多年。 在港城第一次学抽烟,店里一整排形形色色的香烟,他只盯着“深青”两个字移不开眼。 “发什么呆呀,”林深青催促起来,“嫌沙发地儿太小,不够你发挥,要到床上去?” “……” 贺星原有点后悔来这趟了,皱皱眉说:“我没别的意思。” “?” “我是说,我来哄你睡觉,只是把你当姐姐待。” 这下换林深青静止了。 这种冷冰冰的静止,让人觉得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会出现裂变,炸成一头母狮子。 但结果她只是笑吟吟地说:“原来你喜欢这种调调呀,那行,开始吧,不习惯用嘴的话,用手也可以。” “……” 贺星原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快断了:“我……” “想什么呢?”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指指自己后背,“讲故事不会,拍拍也不行?” “……” 跟她说话就像坐过山车,一瞬升高一瞬坠落,起起伏伏身不由己。 他在几近窒息的气氛里,尽可能平静而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哦,行。” 林深青其实原本没指望再入睡,但被人轻轻拍着后背的感觉却意外地美妙,大概过了小半个钟头,她奇迹般不省人事,再醒已经艳阳高照,满屋子葱香味道。 她识酒识得嗅觉灵敏,一下分辨出是加了蛋皮、紫菜、榨菜的小馄饨。 眼还没睁,林深青就先笑了。 连她喜欢的吃食都打听了,还说什么当姐姐待呢?这个点早该迟到,果然在女人面前,作业什么都不是。 料理台那边传来瓷碗碰撞的响动,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林深青曲腿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撑额,笑意盈盈地等他来。 然后等到了苏滟的声音:“一大早对谁搔首弄姿呢?赶紧起来吃饭。” “……” 林深青花了一整天,来消化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作业这个现实,直到傍晚宋小蓓送来一套礼服和配饰,才记起明天要跟傅宵参加酒会。 金越酒店离她这儿大概半个钟头车程。第二天入夜后,傅宵到白麓湾接她。 他到的时候,林深青还在衣帽间挑手包,磨蹭了会儿才下楼,出去后,一眼看见电子门外边放了一个小小的快递箱。 她指着箱子,问车后座的傅宵:“又去花鸟市场给我批发东西了?” 傅宵往外瞄了眼:“什么玩意儿?不是我放的。” “那又是谁?”林深青深沉地叹了口气,踢开箱子上车,“伽月能不能注重点隐私,保护好员工住址信息,别老让癞蛤|蟆觊觎天鹅肉?” “行,是老板我失职。”傅宵叫司机开车,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怎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 林深青今晚穿了香槟色的鱼尾裙,掐腰包臀开背的款式,发髻低挽,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坠一条金月牙项链,垂下的流苏嵌入深v开出的阴影线里。 而他准备的那套黑色系,比这勾人魂的一身保守不少。 林深青瞥瞥他:“你给的那身穿了能老十岁,怎么着,还得叫我迁就你年纪么?” 傅宵今年三十一,在多金的上流圈算得上年轻,再加上长相周正,浓眉高鼻,搁外边也是吸睛无数的抢手款,说他老,实在有点过分了。 他瞥瞥她:“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贺家那小子嫌弃你比他大么?” “……” 生意场上的男人说起话来,那真叫一针见血。 贺星原像避瘟疫一样,已经近四十八个小时没联系林深青,倒是他留下的那句“只是把你当姐姐待”,像魔咒一样在她家客厅立体声循环播放了两天。 林深青笑了笑:“你这话说反了,是我嫌弃他小。” 傅宵耸耸肩示意怎样都无所谓,开始说正事:“这次是金越的小赵总邀请了国内几家酒庄,开宴预祝今年的葡萄采收一切顺利。我们是今晚的龙头,到场给个面子,意思意思就走。” “你什么时候连姓赵的面子都给了,早说是他做东,我就穿那身丧里丧气的乌鸦黑了。” “唉,现在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比起傅宵这样表面不正经,内里把着杆秤的人,金越的小赵总就是典型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一年前追求林深青,对她死缠烂打了好一阵,也不怪她现在嫌恶至此。 “不过你别小看赵家,”傅宵继续说,“前阵子,金越拿到了法国拉塔酒庄的合作项目。” “法国人这么没眼光。” “本来是轮不到金越,谁叫贺家出事了呢。” 贺家经营的香庭酒店在国内乃至亚洲都称得上顶尖,可自打当家人贺从明在那场空难中身故,内部就乱了套。 “死个当家人乱成这样,说明本来就不牢靠。”林深青疑惑,“贺家剩下的人里,就没个顶事的吗?贺星原喊贺从明叔叔,他爸呢,他爸是贺从明的哥哥,不出来做主?” “从没见过这号人,传言是贺老爷子早年的私生子。就连贺星原也是半路才被接进贺家的。” “那贺家现在谁管事?” “贺从明的儿子呗。文文气气书呆子一个,不是做生意的料。” 林深青来了兴致:“那贺星原呢,是因为他爸不光彩的出身,所以不够格么?” “恰恰相反。” 林深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傅宵说:“贺老爷子过世后,手里股份一半给了儿子贺从明,一半给了孙子贺星原。当年贺星原还在念中学,可他堂哥,也就是贺从明的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杯羹没分到。现在贺从明死了,股份均分给老婆儿子,贺星原反而成了香庭名义上最大的股东。你说他够不够格?” 林深青惊了:“那还在大陆学什么开飞机,赶紧回去继承家业拿钱啊!” 傅宵嘴角一抽:“拿了钱又不会给你,你激动什么。” “说不定呢?”她叹口气,“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 说话间已到金越,林深青下了车,跟傅宵上了二楼,往宴会厅方向走,临进门时,余光里进来一道人影。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走廊栏杆往大堂瞥,这一眼望去就停了脚步。 贺星原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了大堂,正跟前台说话,估计是在登记房间。 傅宵跟着停下,愣了愣:“这人是阴魂吗?” “谁说不是呢?”林深青脸上堆着笑,眼睛里却有杀气。 傅宵看她一眼,又看看贺星原身边那个身段妖娆的女人,压低声说:“那女人身上一股风尘气。” 林深青微笑:“看出来了。” “对着你一本正经调查事故,带着这么个‘小姐’来开房,眼光次了点啊。” “何止是‘点’?” 林深青这句稍稍大了点声,出口就惹来底下人的注意。 贺星原大概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她,抬头的一瞬明显错愕了下。倒是他旁边那个女人,用力盯了林深青一眼,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似的。 林深青不关心这个女人,弯唇笑笑:“所以我说啊,真不理解这些富三代的脑子。”说着挽上傅宵的胳膊,转头走了,进宴会厅前,拿出手机拉黑了贺星原的号码。 底下贺星原目光骤然变冷,看向身边人:“你大老远从港城飞来,又非要住金越,就是为了堵她?” 朱娆无辜地眨眨眼,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会来啊。” 他嗤笑一声:“在我这儿,就别来坐台那套了。” 朱娆脸色微变,承认道:“我是听说金越今晚邀请了伽月的人,所以想来找她当面……” 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那是我的事。你期望得到进展消息,就该安分待在港城。” 她红着眼辩解:“我看你好像不打算对那个酿酒师深究下去,着急了才来西城的。” “用不着套我话,现在离开金越,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我当你没来过。” 朱娆战战兢兢:“我知道了,我……” “还有事?” “我还没吃晚饭。” 贺星原手一抬,示意她请便,等她点了几个菜,草草吃完,才问:“除了那几封邮件,还有什么?” 朱娆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她对那个酿酒师还做过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了……” “五天前夜里,找人跟踪过她么?” “怎么可能!”她诧异地否认。 贺星原点点头,结账起身:“你要动她一根指头,明天就不会有回港城的航班了。” 除去刚才在大堂动了怒,从进到这个包厢以来,他的态度始终非常平静,连说这样的话都是云淡风轻。可这股云淡风轻里,偏偏又蓄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万钧。 这一刻,朱娆开始后悔当初找上了他。 她脸色煞白地跟他下到大堂,临出酒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醉意浓郁的女声:“要开419号房……” 贺星原猛地停步,僵在了原地。 朱娆奇怪地向后望,就见傅宵搂着踉踉跄跄的林深青,朝这边看了眼,然后低头跟怀中人说:“宝贝儿别急,要什么都给你。” 朱娆愣了愣,再看贺星原,他咬着后槽牙,一张脸绷得阴沉。 她刚问出一个“怎”字,就见他一脚跨出酒店,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娆匆匆跟上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贺星原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动过怒。他接连两次没控制好的怒意,都是因为大堂里的那对男女。 大堂里,傅宵松开林深青:“好了,‘狗男女’走干净了。” 林深青一刹双目清明,醉态不见,飞他一个眼刀子:“加词加得过瘾么?” “肯陪你演戏就不错了,还嫌呢,纵观整个金越,谁有我这种即兴发挥的水平?”傅宵理理被她靠皱的西装,“嘶”了一声,“你还真跟那小子杠上了么?看看他这进酒店出酒店的速度,就知道那方面不行啊。” 林深青哼一声:“你懂个氮气!” 傅宵点点头说“行吧”,拿出手机:“既然这样,不能白白浪费我的演出费,咱们听听后续。”说着给外边司机打了个电话,开到免提,“老王,你开大灯瞅瞅,前脚刚出酒店的那对男女去哪了。” “女的上了计程车,男的还在路边。” “在路边干嘛呢?” “抽烟呢,傅总。” “哦,你再看一会儿。” 老王即时汇报—— “抽第二根了。” “他踹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哦……好大力。” “现在又改踢石头了,傅总。” “行了,挂了。”傅宵掐断电话,看看林深青,“高兴了吗?” 林深青喜滋滋一笑:“富三代的脑子,还是可以理解理解的嘛。” 9、09 09 等贺星原离开,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这个点市里到处都堵,马路上一溜排的车,车尾刹车灯一盏接一盏相继亮起,刺得人眼窝发酸。 半个钟头的车程,开了一个多钟头才行进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晕,在司机踩下第一百脚刹车的时候,酸水已经冒到喉咙口。 还剩一段路,她受不住了,叫司机回去,披上风衣下了车,按照手机地图确定白麓湾的方向,然后穿进了附近一片老小区。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跟在她身后的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起来。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出声:“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胳膊还纹了龙,就在咱们跳舞的广场附近,鬼鬼祟祟不知想干嘛,不过叫这小伙子一下就撂倒了,哎那过肩摔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这种一身正气的颜值,和那胳膊纹龙的放在一起,当然轻易俘获了围观群众的心,难怪阿姨广场舞也不跳了,跑来这儿帮忙。 目送热心阿姨骑着电瓶车离开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 一个气着,一个虚着。 最后还是林深青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背上狰狞的擦红,开口打破僵局:“跟人动什么手呀,不是要开飞机的么,伤了怎么办?” 贺星原皮笑肉不笑:“反正我闲得蛋疼。” 林深青瞅瞅他晦暗的脸色,琢磨着错怪了人家,该说点什么,就见苏滟到了,下车来问:“没事吧都?怎么回事啊到底?” “唉,还不是太漂亮惹出的那点事。”林深青拢了拢风衣,刚要拉贺星原上车,突然听见他手机响起来。 她在他接起之前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朱娆。 女的没跑。 林深青正暗暗感慨这小子命犯桃花,老少通杀,贺星原却对着手机阴恻恻地说了句:“我在金越警告过你了吧?” 一个尖锐的女声隐隐从听筒里传出:“我没要对她做什么,就是想找人跟到她家……” 林深青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等他挂电话,就指着他手机问:“不是,等会儿,谁啊这是?刚才在金越的那个女人?” 贺星原点点头,挂断电话。 林深青给他气乐了:“搞了半天是她要弄我?你女人什么意思啊贺星原?” 贺星原皱皱眉:“回头跟你解释。” “现在就解释。” 他看了眼她身后居民楼:“现在不合适。” 苏滟以为是嫌她碍事,立刻摆出投降姿势:“我走人,车让给你们。” 林深青也没功夫跟她客套,拉开驾驶座车门,招呼贺星原:“来,上来解释,立刻。” 贺星原坐上副驾驶座,看她抱着臂冷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是我叔叔的小三,之前跟你说过的发件人。” “……”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愣是把林深青笔挺的腰杆压弯了一截。 “这种丑闻传出去,对香庭又是一笔影响,所以我一开始没详说。” “哦,”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今晚这是?” “她还执着于——你是我婶婶的共犯,可能打算恐吓你。” 林深青呵呵一笑:“还挺社会的啊。” “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一个毫无背景的坐台小姐,原本不至于让事态发展成这样。 贺星原知道,今晚的意外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他。 朱娆一开始找上他,是认为在针对他婶婶和堂哥这件事上,和他存在共同利益。可他在金越的态度,却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打算自己动手。 贺星原明白这一点,所以跟计程车司机提前打过招呼,监视了朱娆的动向。只是当时看林深青和傅宵在一起,赌了口莫名其妙的气,对她少了句提醒,又以为她会在酒店流连整夜,放松了警惕,导致发现不对劲时晚了一些。 林深青有个问题没想通:“可你叔叔都不在了,她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搞垮我婶婶和堂哥,才有机会分金汤水。” 虽然朱娆一直假惺惺以爱为名,没跟贺星原坦白孩子的事,但她的马脚露得太明显了——真要没有私心,为什么等事故过去近一月了才来? 贺星原一查就发现,根本在于:她前阵子刚检查出了身孕。 林深青捂上耳朵:“这么劲爆的消息都告诉我,你要害我被灭口吗?” “是你非要我解释的……” “你不会随便说几句糊弄我?” 贺星原无话可说,目视前方点点头:“行,怎么都是我错。” 林深青像听不出他讽刺意味似的,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怎么处理这姓朱的?” “你想呢?” “你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就不能把她交给警察,我怎么想重要吗?” “这不是也有不闹大的办法么?” 林深青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算了吧,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搞豪门恩怨,我才不跟着造这个孽。” 林深青知道前因后果以后,反而对朱娆不那么有所谓了。 倒是贺星原是个狠人,没动孩子,却打了个电话,把事捅到了朱家。 林深青从电话里听出,这是户朴实人家,照朱家父母气到呕血的态度,朱娆当三儿怀上的孩子,绝对留不住。 这叫什么来着?借刀杀人? 她突然觉得,这个弟弟真不好惹。 林深青喝了酒不能开车,解决完事情后,跟贺星原对调了座位。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无话。她想着人家累死累活一晚上,炮没打成反遭狗血淋头一顿,也是委屈,在家门口下车后,看他没有跟来的意思,主动说:“跟我进去处理手伤。” “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她剜他一眼,“男人的手是要干大事的,能随随便便对待吗?” “……” 贺星原现在听她说什么都往歪处想,他心烦意乱,留下一句“我去还车”就踩下了油门,没想到刚开出几米,就听后边传来林深青凄厉的惨叫。 贺星原猛一脚刹车,解了安全带冲下去。 林深青“花容失色”地跑到他跟前,死死拽住他衣服,另一只手指着电子门边未拆封的快递箱:“有炸|弹呀!” “……”神他妈有炸|弹。 贺星原差点跳停的心脏缓缓回过劲,一把甩开她的手:“那么大个人了,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没点分寸?” 林深青毫无愧色:“谁叫你走那么快,跟我回趟家怎么了啊?” 他脸色铁青地点点头,拿起快递箱,指着电子门:“行,开门,赶紧的。” “?” “进去拆炸|弹。” 林深青“哦”一声,开了门。 贺星原带着怒气进到客厅,狠狠砸下箱子,徒手拆封条。 撕拉两下开了封,他忽然脸色一变,顿在了原地。 林深青看他这骇人的表情,躲在鞋柜后边,蹲下来抱住了头:“怎么了?真是炸|弹吗?” 10、10 10 贺星原注视了箱内物件整整十秒,又看了眼箱子上贴着的空白快递单,这才抬起头来:“不是。” “那你这什么鬼表情?”她嗤他一声,起身望过来,“是什么啊?” “没什么。”他把箱子挪到身后,“这快递什么时候送到的?” “没什么你问那么多?” 换了刚才,他大概要不太舒爽地说“问了你就答”,可他不发火了,语气都和缓下来,又耐心问了一次:“今晚收到的吗?” 林深青在他对面坐下,交起一双腿:“第一次看到是去金越之前,但我这两天都没出门。” 所以也不一定就是今晚才放在那儿的。 “这附近有监控吗?” “物业能查,不过现在太晚了。” 贺星原点点头。 “到底是什么,还卖关子呀?”她笑着朝他身后瞄,“我经常收到社会各界优秀男士的礼物,你要这么小心眼,不得气炸?” 如果她到现在还以为是哪个男人送来的礼物,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林深青这个人,玩笑开得越凶,越表明她内心害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重感。 贺星原难得顺从她的调侃,点点头说:“是,我小心眼,这礼物我给你扔了,你洗澡睡觉去。”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起身上了楼,完全忘了要给他处理手伤。 贺星原打开快递箱,低着头重新看了一遍。 满箱都是林深青前任女助理叶师师的照片,最上面,是她被海水泡白,七窍流血的遗体高清像。 他扯了扯卫衣领口,牙关节因为怒意阵阵颤栗,平静了一会儿,扭头走上二楼。 林深青正坐在床边,抱着一个衣篓发呆,看见他来,夸张地“哇”出一声:“你这走路没声的,偷窥癖啊?” 他不答反问:“客厅沙发可以借我睡一晚么?” “付钱吗?” 他点头表示可以:“多少?” “谈钱多伤感情,要不要考虑肉偿?” “……” “又想什么呢?”林深青抱着衣篓站起来,食指滑过他肩胛锁骨,在他心口轻轻一点,“猪肉,猪肉馅儿的馄饨,我明早想吃。” 贺星原在她走进浴室后闭了闭眼,平复了会儿,敲了敲她的门。 “还有事啊?”她朝外问。 贺星原默了默,说出了上来这趟的根本目的:“我就在楼下,夜里有什么动静都听得见。” 安静了很久后,浴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不带玩笑意味的应答:“嗯。” 这一晚,林深青照旧没怎么睡好。 神经衰弱让她对声音异常敏感,次日清早,楼下传来陌生男人说话声的第一时刻,她就醒了。 但因为贺星原的声音也夹杂其中,她选择翻了个身继续闭目养神,直到身体彻底苏醒,才简单洗漱了一下,慢吞吞走下去。 客厅里坐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贺星原跟他们讲话讲到一半,抬眼看见她,指着料理台说:“馄饨在那儿热着。” 她“哦”了声,趿着拖鞋去拿。 两名警察朝她颔首致意,其中一个跟贺星原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近期会多加巡查留意,再有发现异常,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说着站起身来。 “谢谢。”贺星原起身送他们出去。 等人走后,林深青才端着馄饨走过来:“难得一夜过去还能看见你人啊,今天不早跑么?” “翘了。” 林深青点点头,吃着馄饨没了后文,似乎丝毫没打算过问刚才的情况。 反倒贺星原主动挑起话头:“我去物业查了监控,你家附近的探头坏了,坏了两天,今早刚修好。” 林深青惊叹:“那姓朱的这么专业么?” 看贺星原的反应,快递肯定是不好的东西,她当然不至于自虐地一探究竟,只是结合昨晚的跟踪事件,认为这是朱娆的手笔。 可贺星原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她没这么专业,我才报警了。”他想了想问,“之前你跟苏滟说,怀疑有人跟踪你,除了那天晚上,还有其他时候吗?” 她回忆了下:“我约你到水色吃饭的那天中午。” “也就是说,两次都是在南街?”他确认道。 林深青点点头。 贺星原双手交握,垂眼思索片刻:“这事我问过朱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不是。但你想,如果她在那时候就能够远程掌握你的行踪,为什么这次还要冒险亲自来西城?” “哦,”林深青咽下一只馄饨,“有道理。” “再说快递。如果她在昨晚找人跟踪你之前就清楚你的住址,又有什么必要特意挑你去金越的日子恐吓你?你昨晚落单,应该不是必然事件吧。” “啊,”林深青又咽下一只馄饨,“你好聪明。” “所以,”相比林深青本人轻忽的态度,贺星原脸上阴霾重重,“送快递的,和在南街跟踪你的,也许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叶师师她爸?”她歪着脑袋盘算,“他上个月跟伽月闹了好一阵,我们花了大钱才摆平。” 贺星原摇摇头。 林深青是因为没见过照片才这么说。但他知道,不论出于什么意图,没有一位父亲会把女儿那样不堪入目的遗体照拿来恐吓人。 “那是你婶婶么?”林深青搁下汤碗,“她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到处乱说,提前警告我啊?” 这次贺星原没有直接否定,他说:“我不确定。”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贺家所有的人脉、背景一概没法动用,可光靠附近的片警,估计又查不出水花。 良久的沉默后,林深青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 贺星原抬起头。 “如果去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贺小公子?”她凑到他跟前,提醒他,“我这可是在帮你破案呢。” 浓郁的女人香萦绕在鼻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红唇,或者是为了哄骗她去医院,或者是一时受了蛊惑,他目光闪烁地对上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答:“那得先破了再说。” 林深青跟贺星原去了家附近的市一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碰见了熟人。 其实说熟也算不上熟,就是苏滟上次介绍给林深青的那个心理医生,罗菲。她穿着白大褂,正在门诊大厅跟一个病人说话。 “罗医生?”等她说完话,林深青主动招呼。 罗菲看见她,插着兜走过来:“是林小姐啊,来看病吗?”又看看她身边的贺星原,“男朋友?” “啊,不是,备胎。”林深青答了她的后一问。 贺星原:“……” 罗菲莞尔一笑,一指挂号台:“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挂我的号,我先回科室了。” 林深青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跟身前的贺星原感慨:“医院真是小,一会儿不会还来吧?”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爷爷在这儿住院呢,万一碰上了,你可别说我是来看病的啊,他不知道我出事故那事。” 贺星原皱皱眉:“爷爷怎么了?” “脑溢血。”林深青觑了觑他,“叫这么亲切,想做我爷爷孙女婿啊?” 小时候这么叫惯了,一时嘴快,贺星原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呗,加个“当然”得是多不想? 林深青似乎对他的反应很失望:“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正房的备胎不是好备胎。看来我得找个想的。” 贺星原嘴唇紧抿成一线,过了会儿说:“随便你。”然后把她的病历本递给挂号处,微微弯下腰说,“你好,挂精神科。” 却没想到林深青是个行动派,原本打算挂罗菲的号,就因为这么一茬改变了主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护士,能不能挑医生啊?” “是要挂专家号吗?” 她摇摇头:“是要挂那种能勾起人看病欲望的,男医生的号。” “呃……”对方显然有点为难。 贺星原皱着眉回头看她:“别闹。” “我没闹呀,如果医生长得好看点,我会更加积极配合治疗的。” “那给您挂何医生的号吧。”挂号处的护士脾气好,也没不耐烦,反而朝她腼腆一笑,“他是咱们院草。” 林深青拍拍贺星原,用那种“老乡见老乡”的惊喜语气说:“这么巧,跟你一个级别的。” 贺星原面无表情,拿起单子转身上楼。 林深青笑着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听见一句“深青啊”,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楼梯上,伺候林爷爷的保姆徐姨站在那里,一眼看见了她。 贺星原也停住了脚步。 狭路相逢,躲不过去,林深青上前问:“徐姨,你在门诊大楼干嘛呢?” 徐姨对她笑笑:“老爷子让我拿了两瓶酒来谢谢主治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来看医生吗?” 这个徐姨在林家做事好些年了,跟林爷爷相当亲近,说是保姆,对林深青来讲也算半个长辈。 不好不答,她只得说:“没呢,不是我。”说着扯扯身边的贺星原,笑了笑,“我陪朋友来的。” 看她神色不太自然,徐姨精明上了,嘴上“哦”着,眼睛却往贺星原手里的挂号单瞟。 林深青头疼,挡了挡:“哎,徐姨,他脸皮薄,您别看了!” 徐姨和贺星原同时一愣。 她压低了声:“得了那种没面子的病,谁想叫人知道呀。” “……” 贺星原瞠目看她,刚要说什么,被林深青一把掐住了后腰。 他眉头紧蹙地去抓她手。 两人的手背在身后掰扯着较起劲来。 徐姨没发现两人这点小动作,显然不好意思追问了:“那我先回病房了。” 林深青笑容得体:“好。” 等人走了,贺星原一把撒开她:“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深青甩了甩被他抠疼的手,觑着他:“反正也不做孙女婿,这么气急败坏干什么?” 贺星原黑着脸掉头就走。 林深青小跑几步追上去:“哎你不会真不行吧?” 贺星原咬着牙停步回头:“林深青。” 这么优美的一个名字,硬是被他叫出了凶神恶煞的味道,林深青耸耸肩,闭嘴了。 11、11 11 一旦恢复正经,她好像又成了高贵的白天鹅,高跟鞋踩得优优雅雅,蜷曲的焦茶色长发随脚下步子一荡一漾。 走廊上的路人,不论男女都频频侧目于她。 贺星原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些人,谁又知道她冷艳的面具后是什么模样。 两人前后脚走进诊室。电脑前的何钰松抬起头来,向他们点头致意。 林深青低低“呀”了一声。 贺星原听出了这声感叹的意思。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了不得,这颜值果然了不得。 何钰松跟贺星原是不一样的长相类型,戴着副细边眼镜,没有棱角,不见锋芒,整个人温润得像一潭静水。 林深青在就诊椅上坐下,一秒作出判断:不是什么好啃的男人。 何钰松取下病历本里夹着的医疗卡,轻轻一刷,确认患者姓名:“林深青?” 她点点头:“叫深青也可以。” 贺星原:“……” 备胎还在旁边,这就撩上了。 何钰松声色不动,开始询问病情。 林深青答:“睡不着,睡着了也是做噩梦。” “这样多久了?” “一个月零几天。”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事件?” 林深青答得零散,算盘珠似的不拨不动,后面的问题多是贺星原替答,从空难事故到她所有症状的细节,包括她的职业,以及近来的生活模式。 何钰松大致清楚了,抬手示意一下贺星原,问林深青:“这位是?” 贺星原都做好当备胎的准备了,却见她微微一笑,诚恳道:“家弟。” “……” 何钰松点点头,跟贺星原说:“麻烦到外面稍候,我需要跟你姐姐单独聊聊病情。” 他“哦”了声,出去把门带上了。 诊室里,林深青撑腮看着何钰松,面露狐疑:“医生,这是正常流程么?” 何钰松微笑着问:“你指什么?” “医生和患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不是正常流程?” 林深青不羞不臊:“难道你看见我的时候,不会对我产生医患关系以外的情感吗?” “为什么会?” 林深青叹息一声:“最近的男人都怎么回事。” “你在情感方面受了什么挫折吗?”何钰松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门外那个,你所谓的家弟?” “心理医生都是神吗?怎么看出他不是我弟弟的?”林深青有点吃惊。 何钰松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吗?” 她这下好像被问倒了,想了很久才说:“怎样算喜欢?” “比如,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见他?”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调戏他。” 何钰松笑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就想看男人为我痴为我狂为我哐哐撞大墙,他绷着,他摆谱,我就不舒服。” “你说的也许是征服欲。” “啊,对。”她点点头。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征服欲?” “因为他接近我,撩拨我,我以为他想上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调查事故。” “那除了他以外,还有让你产生强烈征服欲的对象吗?” 林深青回忆了下:“几年前有一个,我的老板。” “怎么说?” “他拿车拿房砸我,我以为他要包养我,结果他却是为了让我给他打工。” 何钰松点点头:“听起来情况很像,那当时你征服你老板了吗?” 她摇摇头:“进公司以后发现他有未婚妻了,我当然什么都没做。后来他婚约吹了,可年纪也一大把了,过三十岁的男人我就没兴趣了。”她说到这里看了看何钰松,“医生,你多大啊?” “二十九岁。”他笑着说,“但我有女朋友了。” 林深青一脸惋惜,想还是去征服门外那个吧,然后有点纳闷地问:“医生,你怎么净问这些,不是要跟我聊病情吗?” 何钰松点点头:“我就是在跟你聊病情。” “?” “而且已经聊完了。” 林深青眨眨眼:“心理医生果然都是神啊。” 他笑笑:“你还要到隔壁做个检测。门外的弟弟是目前最清楚你近况的人吗?” 她点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和他也聊聊。关于你的病情,有没有需要跟他保密的部分?” 她摇摇头。反正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他见过了。 何钰松给她开了单子,让她去隔壁诊室,然后叫来贺星原,第一句话先问:“患者就医态度比较被动,看似配合,其实心理防御很强,我想了解一下,她今天是自愿来的吗?” 贺星原把大致经过讲了讲,又说:“她对看心理医生很抗拒。” “单只是针对心理医生?” “对。” “这种情况,可能是患者本人曾经接受过不愉快的心理治疗,或者见证过亲密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导致的。但她没有这方面病史,所以也许是后者。” 贺星原点点头:“她现在的情况是?” “最终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在同类患者中,她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ptsd的核心症状里,有一条叫情感受限。通俗地说,就是对包括亲情、爱情、友情在内的一切情感感到麻木,无法感知爱或自主地去爱。我刚刚针对这点和她聊了聊,发现她在人际交往方面还不至于达到封闭的程度,仅仅是有趋向消极的趋势。” 贺星原皱了皱眉。 “另外,这个病的成因不止是那场空难事故。我怀疑她童年时期也曾遭受过心理创伤。” 贺星原把她父母离婚,妈妈改嫁的事简单说了说。 何钰松点点头:“其中有些事可能影响到了她的感情观、价值观和精神世界。这些早期埋下的隐患,在空难事故过后彻底爆炸,导致了这个结果。” “检测结果需要等多久?” “两天左右,我做个详细评估。这几天尽量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别对等待的过程抱有太多焦虑。” 从医院出来,林深青看起来心情不错,倒是贺星原显得有点沉默。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到饭点了,问他:“去哪吃饭啊?” 他看着她:“你想去哪?” “我说了算么?” “嗯。” “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 不怎么样又怎样?医生不都说了,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吗? 不过贺星原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点人会很多,不提前占座可能要拼桌。” “你就是不想带我去吧,怎么,在学校金屋藏娇呢?”林深青不信邪,“两个位子还能没有,当我没读过大学么?” 贺星原点点头示意“你读过你牛逼”,开着她的法拉利到了学校。 红色超跑本身就惹眼,又刚好赶上一波下课狂潮,在食堂门口一停,半个航大都看了过来。 偏偏林深青还在副驾驶座怡然自得地嚼着口香糖,一副沐浴阳光,拥抱青春的享受模样,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的意图,绕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拉开了车门,然后嘱咐了一句:“上午的课我请了病假,等会儿万一碰上老师,别穿帮了。” 她终于肯下车,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不就是医院那场的续集么?” 贺星原沉着脸没说话。 走进食堂,林深青看着座无虚席的场面吸吸鼻子:“哦,原来中国的人口这几年激增了这么多啊。” 贺星原想怼她,又忍住:“跟人拼桌还是换地方?” “你平时碰上这情况怎么办?” “买回宿舍吃。” 贺星原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下一刹果然尝到了林深青吐出的苦果:“那就去你宿舍啊。” 女生进男寝,相比男生进女寝要求宽松,但也得押上身份证,登记理由。贺星原解释了这一点,林深青摊摊手:“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十五分钟后,贺星原拎着两袋打包盒进了宿舍楼。 林深青迅速入戏,在宿管阿姨面前摸着他的脑袋说:“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 贺星原被她摸得脑仁发麻,撇过头避开她的手。 她颇是遗憾地摇摇头:“唉,还不爱跟我亲近。” 宿管阿姨笑眯眯地回:“这年纪的男孩子都这样。”然后准她上了楼。 林深青在楼梯上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宿舍几个人啊?” “就我和陈驰,还有刘敦。” “在么他们?” “估计还没回来。” 贺星原拿钥匙开了门,发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他把饭盒搁在自己书桌上,然后跟她说:“你坐我这儿吃吧。” 林深青应了声,眼光却在四处流转:“这么干净。” 她还以为贺星原会让她在门口等上五分钟,把臭袜子脏衣服都塞进床底下才放她进来呢。 贺星原却似乎觉得理所当然,正拆着饭盒,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 陈驰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还没“喂”上一声,就听那头火急火燎地说:“我跟你说,刘胖那个不长心眼的,在宿舍楼附近碰见老吴,演戏演过头了,说你病得厉害,在宿舍躺着。老吴不放心,非要来看你,现在估计快到了,一会儿看你不在,肯定会给你打电话,你可别在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找个安静的角落,就说你在医院……” 贺星原愣了两秒钟。扯谎说去医院了原本没问题,可问题是,他现在就在宿舍。 陈驰的声音炸裂苍穹,一旁林深青也听得一清二楚,问他:“现在出去来得及吗?” 贺星原还没答,就听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他薅薅头发,用行动表示来不及了,然后飞身一跃上了床铺,一把拉上不透明的遮光床帘。 林深青迅速跟着钻了进去。 贺星原:“……” 她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房门被打开,吴德的声音传进来:“星原啊,身体还好吗?” 贺星原没时间跟林深青交涉了,隔着床帘,掐着鼻子答:“吴老师,我吃过药,已经好多了。” 刘敦傻了眼,差点喊出“你怎么会在宿舍”。 吴德走进来看了看他桌上的盒饭:“同学给你带饭了?” “嗯。” “那你赶紧起来趁热吃,老师也回去了。” “好,我马上就起。” 贺星原正准备模拟出一点的穿衣动静,忽然听见刘敦说:“老师您这就走啦?不参观参观咱们宿舍嘛!” 贺星原:“……” 林深青忍笑。 “老师还有论文要批,先回去了,下次再来。” “那不行,您这来都来了,我得给您倒杯茶喝。” 贺星原:“……” 林深青的笑声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贺星原一把捂住她嘴,眼神警告。 外边刘敦给吴德倒了杯茶,然后朝贺星原的床铺走过来:“星原你赶紧起来啊。”说着要来拉他床帘。 贺星原一手把林深青往被褥里摁,一手去挡他:“我没穿衣服,等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深青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的鼻子,给他制造鼻音。 配合完美。 “大老爷们臊什么啊。”刘敦说了这么一句,走开去了。 怕他再来拉床帘,贺星原死死裹着林深青一动不敢动,直到刘敦客客气气送吴德下楼去,才吁出一口气。 结果一低头,就见林深青在他怀里不嫌事儿大地笑。 他咬着牙开始跟她算账:“照顾弟弟的姐姐,不去打水、拧毛巾,到床上来干什么?” 林深青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来对了呢?” “?” 她看了眼仍旧紧紧圈着她的那双手臂:“人都走了,弟弟还这么自然地抱着姐姐呢。” “……”贺星原立刻松了手。 可这还没完。 她接着笑,接着说:“而且……弟弟的心跳为什么比刚才还快啊?” 贺星原屏息看着她,在一声声越跳越响,怎么也压不慢的心跳声里,忽然失去了一切否认的言语。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他可能是……彻底完了。 12、12 12 送林深青到家,让她把他放出黑名单以后,贺星原游魂一样回了宿舍,挤开一左一右杵在门口看戏的陈驰和刘敦,垂头弓背地坐在了书桌前。 陈驰走过来:“你进来的时候,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贺星原认命地点点头:“闻到了。” 满屋子都是女人的味道。 他之前是“处久而不闻其香”,可换了刚踏进这间宿舍的人,哪能察觉不到。大概也就只有刘敦这么粗的神经才丝毫不作联想,还会在送完老师回来,看到林深青的刹那吓得一脚绊倒。 “所以说,”陈驰不解,“难道老吴就这么信了你的邪?” 贺星原摇摇头,拿起手机给他看。 短信界面,一条吴德发来的消息:小兔崽子,再给我逮着,不客气了! 陈驰捧腹大笑:“难怪老吴急着要走。不过这老头还挺懂照顾姑娘面子的啊。” 贺星原摇摇头,不太认同这个说法。 照林深青的脸皮,就算老吴当场揭帘“捉奸”,她应该也能笑意款款地爬下床,跟他友好握手致意,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刘敦过来插话:“刚才没来得及好好打个招呼,都不知到底该叫姐姐还是嫂子,星原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贺星原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一脸“我要是知道的话为什么这副鬼样子”的表情。 陈驰搬了把椅子来坐,鼓励地拍拍他肩膀:“都这样了,别挣扎了。” 刘敦也搬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跟陈驰说:“不行,我觉得这女的一看就跟你那酒吧老板娘一样爱欺负人。你看现在,哪回不是你主动去水色找人家,人家还次次爱答不理。星原不能步你后尘。” “不是,这怎么还扯我身……” “你俩能不能闭会儿嘴?”贺星原站起来,转身一头栽上床,刚一碰着床单就嗅见林深青留下的味道,又把枕头被子通通扔下来,“操!” 林深青在家一步不出地窝了三天。 警察的巡逻车来过几次,没发现异常。家里原本万年不使的监控设备和报警系统也启动了,却纯当了三天摆设,一样无用武之地。贺星原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还在她家电子门输入了自己的指纹,结果当然也没用上。 快递事件好像就是个寻常的恶作剧,再没了下文。 三天后傍晚,贺星原上完课后到白麓湾接她去一院复诊。 何钰松今天病人有点多,快到下班的点了,还排着不少号。林深青看远远没轮到她,就叫贺星原替她取检测报告,自己去了住院部。 她到的时候,林忠廷正在病床上吃晚饭,看见她来,给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剥蛋壳了。 倒是徐姨热情地给她搬凳子,拿水果:“深青来了啊,最近工作不忙吗?” “忙啊,”她坐下来,“酿酒期怎么会不忙,天天赚钱呢。” 林忠廷冷笑一声。 林深青当没听到。 徐姨笑呵呵来打圆场:“那你这是又陪朋友来看医生呢?” “对,他排号呢,我没事干来转转。” 林忠廷听见这话抬起了眼皮,看的却不是林深青,而是徐姨。 徐姨立刻心神领会,问:“那个男孩子是你男朋友吗?” “哪能呢,”她摇摇头,“就是个小弟弟。” 徐姨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忠廷,没再得到讯号就转身忙活去了。 林深青小坐了会儿,也回了门诊楼。 等她走了,林忠廷才搁下碗筷,怒气冲冲地说:“什么小弟弟!她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会陪个无关紧要的三番两次来看病?说谎不眨眼睛!” 徐姨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倒也不一定是说谎,我看那男孩子确实年纪挺小的,长得还像……” “像什么?” “咱们县城老家,阁楼书柜里有本老相册,那上面的男娃娃。” “这哪能!”林忠廷摆摆手,“那是原先隔壁路家的孩子,早去了港城,姓氏都改了。” “那大概就是因为有点像才合了深青的眼缘,您不是说她小时候跟路家孩子感情特别好吗?” 林忠廷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感情好,后来我都不敢跟深青多提一句路家。” “这是怎么了?” “当初深青跟她妈妈搬走没多久,那孩子家里有天半夜煤气泄漏,大冬天的,门窗都关死了,两口子睡得熟,就这么没了。” 徐姨有些诧异:“那孩子怎么逃出来的?” “在咱们家呢。那天刚巧是深青生日,他来借座机,说要给她打电话,结果一直没人接,他等着等着就在我这儿睡着了,也是运气好。” “听您这意思,深青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能给她知道!她跟路家人关系多好啊,亲爸亲妈亲弟弟似的,欢欢喜喜庆生的日子,出了这种事……后来她问起,我就说他们举家搬去港城了,没留联系方式,反正都是见不着面的人了,就当存个念想吧。” 徐姨也跟着叹了口气:“您啊,明明对她关心得很,偏偏嘴上不认……” 同一时刻的门诊大楼,林深青正在拒绝治疗。 何钰松解释:“自主治疗当然也是一种方式,但药物的作用同样是必要的。” 她摇头:“除了吃药,其他什么都可以。” “那这样,你把这份评估报告和整合疗法的相关建议拿回去看看,如果光靠自主治疗看得见效果,可以暂时不使用药物。” 林深青点点头接过来。 何钰松又说:“另外还有个题外话。” “嗯?” “我们科罗医生前阵子成立了一个ptsd的项目研究小组,你的症状比较典型,作为病例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她想问问你是不是愿意。” 林深青眨眨眼:“什么意思,要拿我去做实验么?” 他笑着摇头:“只是跟踪你的病情。” “那我也不当小白鼠。” 何钰松倒也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没关系,我会替你拒绝罗医生的。”说完朝门外看了眼,“贺先生呢?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林深青自动退避,让贺星原进了门。 何钰松把她拒绝药物治疗的态度说明了一下,然后说:“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比较复杂多变的病种,可能并发其他类似焦虑、抑郁的病症,现阶段强迫她吃药也许适得其反,我建议一步步来,从她能接受的方式开始。” “但关于她不肯接受药物治疗的原因,如果你能够了解到,最好尽快反馈给我。” 贺星原点头说“好”,接走了林深青。从门诊大楼出来以后,她依然谈笑风生,看不出异常。 他开着车问她:“为什么不肯吃药?” 她语出惊人:“那种药副作用都很大的,我要是性|欲减退,没高潮了怎么办?” “……”贺星原差点没拿稳方向盘。 为了完成何钰松的叮嘱,他选择正面刚,把这件事当作学术问题看待,过了会儿问:“你最近……有这个需求吗?” 林深青答得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女人每天都有的需求么?” 贺星原陷入了沉默,加速开到白麓湾,让她先下车回家休息,然后去附近买晚饭。 林深青坦然接受他的一切照顾,罗列了一大堆菜单,连佛跳墙这种繁琐到极致的菜都点上了。 贺星原用最快的速度买齐所有菜,打包回到白麓湾也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他知道她因为失眠食欲减退,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不晓得她又搞什么鬼。 电子门在三天前就输入了他的指纹。他直接进了客厅,发现她不在,怕她在卧室睡觉,放轻了脚步上楼。 结果就听见了浴室传来的水声,还有掺杂在里面的微弱哭声。 他心下一沉,上前敲门:“怎么了?” 没人应答,但水声和哭声都没停。 他再敲一次:“林深青?” 她还是没答。他尝试拧把手,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贺星原有那么一瞬大脑急剧缺氧,再下手就用上了砸门的力道:“你开门,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 林深青还是不应。 他等了等,刚要转头去找开|锁工具,门却“啪嗒”一声被打开了。 林深青没在哭了,垂着眼站在他面前。 淋浴间的莲蓬头被开到最大,但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她的意图,好像只是想拿水声掩盖哭声。 贺星原知道她为什么要用佛跳墙支开他了。 胸口像被千斤重的石头压迫,他突然觉得喘个气都很费劲。 默了默,他挤进浴室把水关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 林深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把她拉进卧室,让她坐在床边,屈膝蹲在她面前,仰着头放轻声问:“为什么哭?是因为刚才在医院拿到的确诊报告吗?” 这个角度,林深青的视线避无可避。她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我会不会也被抓进精神病院?” 她一双眼肿得像核桃,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出的话也离谱得好像未经思考。 可是一个“也”字,却让贺星原把一切线索都串连了起来。 她为什么抗拒心理医生,为什么不肯吃药。 “不会,当然不会。你很快就会好,这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他看着她,“你告诉我,谁进了精神病院?” “我妈妈。” 他皱了皱眉:“什么时候?” “我读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你跟妈妈在新爸爸家里吗?” 她点点头。 “那妈妈为什么进精神病院?” “因为她疯了。”她毫无情绪地说,“她在半夜掐我的脖子,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跟生我的爸爸结婚。” “她还说,她跟新爸爸出轨,不是她的错,这都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没有男人会不对她动心。她说我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被很多男人上……” 贺星原怔在原地。 林深青轻轻眨着眼睛:“我觉得不对,男人想上我是男人的事,为什么我一定要答应?我不要那些看我一眼就想上我的男人,我觉得很恶心。” 贺星原从没想过会听见这样的原因。 从没想过,她对他所谓的征服欲,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她不是非要全世界的人都爱她,她只是在固执地寻找那些不会轻易爱她的人,渴望从他们身上汲取她认为的,干净的爱。 “我明明已经跟她不一样了。”她疑惑地说,“可是为什么现在,我要像她一样看心理医生,像她一样吃大把大把的药丸,像她一样哪儿都不能去,只好每天待在家里,那最后,我会不会也……” “没有最后。”他起身把她抱进怀里,“不会有那种最后。你不喜欢吃药,我们就不吃药,我会按医生说的办法治好你的。治好了以后,你不怕上天下海了,我带你坐飞机,坐轮船,南极北极,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林深青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贺星原发现自己的衣服湿了。 她攥着他的衣摆泪流满面,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贺星原伸手去抚她的头发:“为什么不出声?” 她摇摇头,示意不想。 他开始笑,开始揉她的脑袋:“那以后想哭出声的话,随便哭就行了,不用躲进浴室,也不用开水,反正你家电子门只输了我的指纹,你还有什么样子没给我见过?” 她突然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睛却笑了:“动情的样子。” “……” 贺星原觉得自己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因为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往那样气急跳脚,那样急于逃离暧昧的现场。 他心里居然在想,那就哪天见一见吧。 哪天见一见,他也许就可以回答室友的问题,告诉他们——不叫姐姐了,叫嫂子吧。 沉默良久后,他点了点头:“嗯,以后应该会见的。” 她笑着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你听话治病,病情有进步的时候。” 林深青“嘁”了一声:“贺小公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大魅力,值得我为了你乖乖听话吧?” “有没有这么大魅力,你不是应该知道么?” “……” 林深青记起了酒店那夜摸到的东西有多大。 他是在指这个吗? 她愣了愣,奇怪地想,是她弱鸡了,还是对手升级了,这人怎么突然有点……叫她招架不住了。 13、13 13 林深青结束了清闲日子。 何钰松给的治疗方案提到了放松疗法和运动疗法,并且举例了能够将这两种疗法完美融合的方式——瑜伽。 贺星原第二天就给她报了个瑜伽班。 林深青不太喜欢运动,尤其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钱,却非要报个多人瑜伽班,跟一群女人一起对着镜子拗高难度pose。 上完第一堂课,她就跟贺星原提出了这一点:“工作日下午来上课的,不是闲得慌的大学生小姑娘,就是在家没事干的老大妈,一到课间,一半在我耳边问我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哪个色号的口红,一半问我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坐在副驾驶座嚼着口香糖,摊摊手:“我是要治病,又不是搞联谊,为什么不报一对一的课?你要是零花钱不够,问我要啊。” 贺星原打着方向盘笑:“不是挺可爱的么?” “你说谁?” “小姑娘和老大妈。” 林深青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贺星原看看她:“你看她们练瑜伽的时候,没发现自己柔韧性有多差吗?” 她像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一个插班生,跟老学员有什么好比的?” “那不说她们,我们学院女生这方面素质也很好,一字马、下腰后翻随手就来,你行吗?” “我能喝三斤白酒,你的女同学们行么?”她无所谓地笑着,“术业有专攻,我不吃激将法。” 而且一字马这玩意儿,她青春期也是劈过的,不过工作后疏于锻炼了而已。 贺星原有点为难:“你非要我说下去?” 她看着他,等他说。 “靠一字马和下腰后翻能做的,喝酒管用么?” 林深青愣了愣:“你现在是在跟我开黄腔?” 底线之所以叫底线,是因为它其实只有那么细细一根,一次越界,就会再有无数次越界。 或者后来的这些,都已经不能称之为越界。 贺星原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林深青被气笑:“你等着,等我给你劈出个花来。” 看着半分钟前还在说“不吃激将法”的人,贺星原笑着踩下一脚油门。 他想,难怪有人说,不那么聪明的女人反而比较可爱。 林深青“忍辱负重”地上了一礼拜瑜伽课。 一礼拜后,她在家里那面全身镜前给自己拍了张照,发给贺星原。 贺星原给她的消息设了特殊震动音,所以即便在上吴德的课,也第一时间拿出了手机查看。 结果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屏幕上,林深青穿着半身背心和只遮到大腿根的热裤,拧着纤细的腰肢劈了个一字马。 他不知不觉盯着照片看了太久,忽然听见讲台上吴德说:“刘敦,看看你左手边那位同学瞧什么瞧这么认真。” 贺星原立刻抬头,但快不过刘敦已经瞄见了他的手机屏幕,并大声宣告:“老师,他在看黄片。” “……” 满堂大笑。 贺星原一手锁屏,一手盖上他后脑勺,把他头往桌上摁,切齿道:“找抽?” “干什么呢?”吴德一声低叱,给了贺星原一个警告的眼神,敲敲黑板,“上来解题!” 贺星原拿着课本走上讲台,直到下课才有机会重新看手机。 这个时候林深青已经发飙了。 三十分钟前:? 二十分钟前:你们学院女同学在给你表演下腰? 十分钟前:还是忙着做|爱呢? 五分钟前:够持久的啊。 一分钟前:呵呵。 贺星原显然低估了女人的想象力,在教室门口翻消息翻得目瞪口呆,直接把自己课程表的截图发了过去。 林深青:哦,翘了课在做|爱? 贺星原:…… 他把课本扔到陈驰怀里:“帮我拿回宿舍。”说着转头就走。 “哎你去哪啊,还有节马原课呢!”陈驰在身后喊他。 他边跑边回头:“不上了,都说是马原了,马克思还能不原谅我吗?” 航大离白麓湾不远,贺星原到得很快,开门就见林深青站在岛台前调酒。 他换了鞋走过去,拿起她面前调好的酒,加了几块冰块到里头,晃了晃当水一样喝尽,然后说:“你别喝。” “我胃好了。” “好了也不行,咖啡、浓茶、烟酒,都不能碰。” 林深青耸耸肩不置可否,开始整理岛台上的瓶瓶罐罐,把他用过的杯子冲洗干净,放回杯架。 好像她早料到他会赶来,在这儿调了半天的酒,就是为他准备的。 收拾完,她在沙发盘腿坐下,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换了几个频道,说:“好无聊。” 贺星原知道她无聊了。 他本来就不认为她会误会什么,那些找茬的消息,只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所以他赶过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那你想做什么?” 林深青显然没什么主意。 ptsd患者有条症状,是对很多原本喜欢的事物失去兴趣。 林深青并没有到完全无法工作的地步,休假至今,主要是对酿酒提不起劲。 没办法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去,却又渴望摆脱无所事事的状态。 贺星原提议:“游泳怎么样?” 她脑子里的弦“嗡”地一震,一瞬麻到全身。 何钰松的治疗方案里,放松和运动都只是基础,最核心的一项叫暴露疗法。 通俗地说,就是让患者直面自己最恐惧的场景,通过努力克服它。 林深青害怕大海,害怕到听见海浪声,看见大海的照片,甚至光是想象自己置身在海洋中,都会产生焦虑的生理反应。 贺星原继续说:“不去海边,就在游泳馆。” 她摇摇头,泳池的颜色跟大海太像了。 他晃晃手机,屏幕里是她刚才的自拍照:“我觉得你穿泳衣应该更好看。” 她眼尾一挑:“在家就可以穿给你看啊。” 他点点头:“那去挑一身。” 林深青领他到衣帽间,翻出了满柜子的泳装,都是花色各异的比基尼。 贺星原想,如果不是之前,她向他袒露了心扉,他真的认为她应该是个满世界飞行,四处留情的女人。 他指着一身黑色的说:“这个吧。” “男人的审美好像都差不多。”她觑他一眼,拿了去浴室换。 贺星原在门外等了她足足十分钟,还不见她出来。 但他没有催促。 直到二十分钟过去,门才被打开。林深青没有光穿三点式,在外面套了件镂空的蕾丝罩衫。 她在他面前拨弄着头发,不情不愿地说:“算了,换都换好了,走吧。” 贺星原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下楼,指着茶几上的车钥匙说:“我喝了酒,你来。” 林深青站在客厅深呼吸三次,拿起车钥匙出去。 贺星原帮她设了导航,目的地是一个距离白麓湾二十分钟车程的游泳馆,但她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到。 焦虑让她的车速全程没有超过五十码。 然而当她站在泳池边时,又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多余了。 她疑惑地指着清澈见底的池子问:“这池壁的瓷砖怎么不是蓝色的?” “本来就有很多池壁是白色的。”贺星原解释,“泳池之所以看起来是蓝色的,是因为水里加了化学药剂。” “那这池子?” “我叫人换了新水,你就当它是个大浴缸吧。” 林深青一脸“佩服佩服”的表情。 这么大个池子,抽水六个钟头,注水三个钟头,敢情他是早就盘算好了。换水,包场,不止有闲,而且有钱。 她摇着头感慨:“真奢侈。环保懂么?你这是浪费水资源。” “这些水可以再利用,”贺星原有点头疼,“你读酿酒工程,化学不是应该不错么?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贺星原不再跟她纠结水的问题,让她先在岸上适应适应,然后去换了身衣服。 等一回来,就看她直勾勾盯着他的人鱼线说:“叫我把这儿当浴缸,又脱这么干净,是要跟我共浴么?” 不脱干净,难道还穿个紧身t恤? “那你就当是吧。”他笑得无奈,率先下水试了试水温,然后朝她招手,“来。” 林深青蹲在池边不动,看着他说:“下来有没有奖励?” “干什么?” “摸一下腹肌。” “……”他朝她伸出手,“下来再说。” 林深青把手递给了他,借着他的力轻轻跳下去,水花溅起的瞬间,双脚也触到了实地。 这里是一米深的浅水区。 他牢牢扶稳她,问:“冷不冷?” 她摇头。 “那走走?” 她点点头。 她话变少了,就是开始紧张了。 贺星原面对着她,自己倒着走,牵着她一双手,领她慢慢向前:“害怕的过程就是康复的过程,你现在越焦虑,越说明病情在好转。” 她点点头,视线一直朝下,垂眼看自己的脚。 走到一米三左右的区域,林深青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贺星原牵着她掉转方向,原路返回。 来来回回几遍过后,他站在一米三的分界线问她:“继续吗?” 她犹豫着点点头。 贺星原拉着她继续往前,看水线没过她脖颈时,她的脸色泛了白。 他说:“还行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闭着眼作深呼吸,看起来有点费劲。 贺星原想转移转移她的注意力,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贴:“要么你摸摸?” 她被他牵引着,去触摸他凹凸有致的腹肌。因为闭着眼睛,指尖传来的触感格外清晰,她可以感受到那里的每一丝纹理,以及那些肌理因为他的呼吸而浅浅变化的过程。 林深青终于说出话来:“你花了这么大价钱,其实是来色|诱我的吧……” 看着她玉白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小腹一点点滑移,贺星原的喉结不停地吞咽滚动。 如果她睁开眼,就该知道,现在的情况,到底是谁在色|诱谁了。 林深青的手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自发地朝下走去。 贺星原在燃眉关头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翻了个面,推着她朝浅水区走。 她猝不及防睁开眼:“干嘛呀你?” 贺星原不说话,浑身紧绷,骨骼震颤。 林深青回过头:“你抖什么?” 他把她的脸转回去,拿手蒙上她的眼睛,微微避让开下半身,下巴蹭了蹭她湿润的发顶,声色低哑地说:“你这个病会传染,我好像也怕水了……” 14、14 14 从游泳馆回来的当晚,贺星原做了个肾上腺素狂飙的梦。 梦里水汽氤氲,玉瓷一样的雪白肌肤晃着他的眼。他在水火交融里彻底失控,豁了命地放肆掠夺。 即将攀上顶峰之际,一阵震动把他从梦中人身上生拉硬拽起来。 他满头大汗,在黑暗中喘着粗气,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被枕边持续震动的手机拉回神志。 贺星原盯着来电显示,像盯着一切罪孽的根源,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羞耻之余,还掺杂了一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心情。 他接通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睡了啊?”那头传来林深青压低了的声音。 他翻开手机确认时间,把脸闷进枕头:“凌晨四点……我不睡觉,做神仙?” 林深青“哦”了声;“那现在是继续睡,还是起来做神仙?” 听见上铺翻身的响动,他默了默,轻手轻脚下了床:“等我五分钟,先挂了。” 贺星原套上卫衣和长裤,就着凉水洗了把脸,拉开阳台门,出去给她回电话。 林深青刻意放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了?” 他“嗯”了声:“说话这么小声干什么,你旁边有人?” “我这不是为了应景么?” “应什么景?” “你不觉得现在有种偷情的气氛?” “……” 贺星原站在阳台,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初秋时节的萧瑟凉风,擤了下鼻子:“哦。” 是有点。 电话里没了声音,片刻后,他问:“睡不着么?” “睡醒了。” “又做噩梦?” 林深青点点头,记起他看不见,又多应了句。 但她没有说,这次的梦跟以往有点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人漂浮在汪洋大海中。在她快要溺死的时候,有一双手把她从汹涌的波涛里拉了出来。 然后云破日出,阴霾散尽,她看见渔民的船只热闹地往来,海鸟从眼前掠过,飞向高远的天空。 所以她又补充:“也不算噩梦,结局是好的。” “那怎么不再睡一觉?” 她反问:“那你又为什么不挂了我电话去睡觉?” 贺星原没答。 林深青笑着“嘁”了声:“睡了。” “你睡。” “你不睡么?” 贺星原把裤脚往下扯了扯,遮住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脚踝,缩起肩膀趴在栏杆上:“等你睡着了我再挂。” 林深青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句“有钱真好”就合上了眼,再醒来是早上八点,查了下通话记录,发现贺星原五点多才挂电话。 刚要下床,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傅宵”。 金越那场酒会过后,他就出了个跨国差,今天才回西城。 林深青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又叫你闲了一个多礼拜,我这是当老板呢,还是当菩萨呢。” “有气快放。” 傅宵咳了一声:“那个……后天下午有个局,跟我出去一趟。” “什么局?” “赛车。” 林深青质疑:“这也是工作内容?” “可不是,现在的商业竞争太激烈了,比资本,比人才不够,还要比特技。” “扯淡,不去。” “小祖宗,用不着你怎么。你就在俱乐部看台上,做道艳压全场的风景线不行?” 林深青还要说“不”,出口忽然一顿:“哪个俱乐部?” 傅宵报了个地址。 她轻轻“啊”了声,思考片刻改了主意:“我人到就行了是吧?” “对,到时候我来接你。” “不要,”她笑起来,“我自己过来。” 后天下午,林深青翘掉瑜伽课,约了贺星原,要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再带她坐一次赛车的承诺。 贺星原开着她的车往俱乐部去,问她:“为什么非要今天?” 他说话带了点鼻音,林深青问:“感冒了啊?” “有点。” 她叹口气,念起了上次跟宿管阿姨讲过的台词:“你这孩子,不懂照顾自己,真不叫人省心。”说着抬手去摸他脑袋。 贺星原偏头躲开。 林深青不满地觑他:“腹肌都摸了,头不能碰?” 他皱皱眉:“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 贺星原很久没出声,等过了两个路口,才不太爽利地解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又很快转移话题,“瑜伽课只许翘这么一天。” “知道,特殊情况嘛。”林深青也没打算瞒他,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你看,老板安排的工作不能不上心,可我一个人当花瓶多无趣。” “所以再找个瓶陪你?” 林深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嗯,希望这只瓶别灌了满瓶的醋回去。” 贺星原沉默着把车开到俱乐部,第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傅宵。 注意到林深青,他的嘴角刚扯起,又迅速耷拉下。 似乎是因为贺星原。 傅宵上前来,好气又好笑:“死丫头,我叫你来,你带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林深青手一摊:“你说只要我人到就行了啊。” 他气得差点一巴掌拍碎她车前灯,克制地说:“来,借一步说话。” 林深青过去几步,抱臂看他:“您又有什么厥词要放?” “厥词是这么用的吗?”傅宵“呸”一声,“我跟你说,这事是这么回事,前天我一出机场,车就被金越那姓赵的孙子追尾了……” 他说的是一年前追求过林深青的那个赵曲风,上次酒会做东的。 林深青点点头:“那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啊。” “缘他娘的分,他这是蓄意挑衅!” “你们什么时候结了仇么?” “这得问你,上回在金越,不是你叫我陪你演戏,宝贝儿宝贝儿地叫你?那孙子八成是听见了,以为咱俩来真的,朝我开炮呢。” “哦,”林深青深表惋惜,“那真是对不住你。” “所以今天,那孙子又组了个赛车局搞我。” “那你不来不就完了?”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屁大点事,我当缩头乌龟,传出去像话么?” “可你一把老骨头又赛不过人家,来了不是更丢面子?” 傅宵冷哼:“老子赛车赢不过他,赛女人不行?” 林深青明白了,叹息一声:“你不早说?” “对,要是早说,你就不会带个男人来砸我场……” “我就不会来了。”林深青接上。 傅宵噎住,看了眼她身后,靠着车门抽烟的贺星原:“那现在怎么办?” 林深青呵呵笑着:“我左手挽你,右手挽他,咱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贺星原掐灭烟头过来:“傅总是没女人了么?” 傅宵一愣:“你都听得到?” 林深青遗憾地拍拍他肩膀:“所以说,借这一步说话有意思吗?”又转头跟贺星原说,“这不,找不着比我更好的了。” 贺星原笑了笑,看向傅宵:“我也找不着更好的了,怎么办?” 林深青嗅了嗅空气里的火|药味,拉开两人:“等会儿,稍安勿躁,我来安排,我来安排……”说着抄起手机就是一通电话,“苏老板,江湖救个急。” 倒不是傅宵真没带得出手的女人了,只是凡事讲个因果,因谁起,自然由谁结果,所以林深青才揽了这事。 苏滟到的时候,林深青正坐在俱乐部的咖啡厅,听一左一右两个瘟神聊天。 两个瘟神没有黑着脸,反而非常友好地杯碰杯,从金融危机聊到贸易战,再说到酒店业的发展趋势。 好像刚才的火|药味,全是林深青的错觉。 她听得昏昏欲睡,奇怪贺星原一个开飞机的,怎么哪句都能接上话,而且一边响应傅宵,一边还能在她准备抿上一口咖啡的紧要关头,及时拨开她的手。 那手势,就像搡开一只来偷食的仓鼠。 第三次,她怒了:“有意思么?叫我听你们讲天书,还不许我提个神了?” 苏滟就是在这节骨眼进来的,人未到声先至:“呀,这是个什么场面?” “三缺一的场面。”林深青说,“来,要跟哪个庄家,随你挑。” 苏滟看看傅宵,又看看贺星原,最后跟林深青说:“跟你成么?他们聊天,我大概也听不懂。” 要说林深青怎么会找苏滟呢,就因为这女人长得美还会做人,瞧瞧这四两拨千斤的手腕,一句话维护了世界和平。 林深青拍板说好。四人一起进了赛车场,她和苏滟在后,贺星原和傅宵在前。 赵曲风已经在场子里了,跟几个朋友有说有笑,一看傅宵,迎了上来:“哟,我说傅总怎么来迟了,原来拖家带口呢?” 傅宵不接茬,跟他介绍贺星原:“香庭的贺小公子,贺星原。”又跟贺星原讲,“金越的小赵总,赵曲风。” 赵曲风脸色微微一变,又拿笑掩饰了这点不自然:“我当贺小公子不参与咱们商圈俗事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跟傅宵一样不接这种挑衅的梗。 赵曲风不太舒爽了,非要找他茬,下巴点点他身后的苏滟:“贺小公子抛家弃业,原来是在大陆忙着谈女朋友?” 林深青听见这话记起来了,金越和香庭是业内对家,今天不管她当不当这红颜祸水,赵曲风跟贺星原都得怼上。 没差。 她幽幽叹了口气。贺星原大概也是认识到了这点,所以不再避让:“是,不过小赵总指错人了。” 赵曲风愣了愣,见傅宵没表态,不知想到了哪去,呲着嘴对林深青别有深意地笑。 那眼神,脏得是个男人都瞧得懂。 傅宵和贺星原的脸同时黑了。 傅宵先开口:“小赵总看着挺清闲,挑好车了么?” “没呢,这不等你吗?”赵曲风说完,看看贺星原,“贺小公子也一起?” “好。” 三人离开赛道,去换赛车服。林深青跟苏滟坐上看台,摇着头说:“不是我说,我最讨厌这种狗血玛丽苏的剧情。” “那是因为你是女主角,”苏滟感慨,“我们观众还是挺喜闻乐见的。” 两人侃了会儿,远远看见三个男人回来了,整整齐齐的三身劲装,一个个勾着头盔在底下挑车。 这场面,说内心毫无波动吧,真不能。换了哪个女人都不能。 苏滟热血狂涌,不嫌事大地推推林深青:“猜谁赢?下个注。” “下什么注?” “你说呢?” 林深青笑了。 这一笑,刚巧撞上贺星原望过来的眼神。 林深青觉得,大概是这一瞬,金色的艳阳恰好笼罩了整个赛场,舒适的凉风恰好徐徐吹过,空气里恰好飘来了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不知名花香。 一切都是那么恰好,恰好到,如果此刻不做点什么,会有点对不住老天安排的剧本。 鬼使神差似的,她站了起来,朝不远处的人叫了一声:“贺星原。” 贺星原抬起头,眼色疑问。 她在栏杆边向他招手:“上来一下。” 他搁下头盔,三两步过来,轻轻松松跃上看台,隔着栏杆跟她面对面平视:“怎么了?” 林深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笑着说:“下个注。” 说完不等他反应,微微偏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个吻。 贺星原抓着栏杆的手却差点滑下去。 四面应该是死寂一片了。至少在贺星原看来是的。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停了。他怔怔盯着她从眼角蔓延到眼尾的笑意,还有那对饱满娇艳的唇瓣,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作出那个决定的。 良久后,他提醒她:“我感冒了。” 结果当然换来林深青一惯的招摇说辞:“那又怎么?” 贺星原点点头:“那……” “?” “注再下大一点。” 他一手握着栏杆,一手轻轻扶上她细嫩的后颈,对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林深青“呀”了一声。 糟了,赌大了。 15、15 15 这个吻毫无章法, 与其说是吻, 不如说是贺星原在拿嘴磨蹭她。 但世间情人千万种交流的方法,偏又真数耳鬓厮磨最撩人, 用不着技巧, 滚烫的呼吸辗转来去, 便激起人层层战栗。 两人谁都没有闭眼。 贺星原每啄一下都停顿稍顷,观察她的反应。林深青一瞬不眨地望着他, 享受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 她意外地喜欢这样试探式的亲吻,光天化日下,刺激得人毛孔根根分明竖立,以至于她忍不住反吮了一口。 贺星原喉头一震, 放开了揪着她咬。 看着她眼角美不胜收的风情,他觉得过去所有的挣扎都值当了。 分开的时候,林深青勾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你这个眼神,让我觉得你现在可以为我拼命。” 贺星原毫不掩饰地笑:“谁说不是呢?” 目睹全过程的苏滟“哇哦”了一声。 贺星原把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递给林深青保管, 然后转身跳下栏杆。 林深青坐回苏滟身边,问:“怎么?” “我直觉你俩那方面特别契合。” “什么道理?” “在旁观者注目下接吻不难, 但毫无心理障碍,而且反而更加兴奋的就少见了,这说明你俩骨子里都爱找刺激。”苏滟解释, “你看着啊, 我要组齐百家姓才能做完的,你和他就够了。” 林深青望着贺星原的背影,笑着说了句:“哦, 是么?” 女人们谈论着私密话题,男人们已经各就各位。 大概是因为f1赛车专业性比较强,拿来竞赛危险系数太高,起点处都是寻常的超跑。 林深青辨认了下,贺星原那辆珊瑚红的,是被誉为“超跑之王”的赛麟s7,赵曲风那辆白的,是有“战神”之称的尼桑gtr,傅宵选了黑色的保时捷911。 除此之外还有一辆蓝车,里边坐了赵曲风的朋友。 林深青这个外行人都看出了这是什么招数。 她摇摇头:“狗改不了吃屎。” 黑白格纹的指挥旗落下,四辆车快如离弦之箭,齐齐越线,发动机轰鸣震天。 赵曲风敢拿赛车挑傅宵,本身技术确实过硬,加上尼桑起步速度占优,这一下弹射而出,立刻一马当先。 其余三辆并驾齐驱,在直道前段不分先后。 赛车这事跟赛跑一样,性能相当的情况下,要在直道较个伯仲几乎不可能,超车只靠弯道。 而整圈赛道一共三个弯道。 也就是说,后面的人要超过赵曲风,只有三次机会。 第一个弯道,贺星原咬着赵曲风车屁股按兵不动,倒是傅宵尝试了一次超车,只不过半道被蓝车挤开了。 到了第二个,他故技重施,档位换得气势汹汹,等蓝车再次挤过来,方向盘一打拐了个弯。 蓝车猝不及防,只得跟着打方向,错失最短路径后被甩落一大截,眼看败局已定,干脆停了车。 与之“同归于尽”的傅宵也踩了刹车,按下车窗,回头跟人家友好地挥了挥手。 林深青一笑:“原来是狗咬狗。” 赛道上只剩了贺星原和赵曲风。 两人油门一脚一脚地轰,一红一白几乎抹成两道闪影。 第三个弯道已经近在眼前。 赵曲风明显感到了压力,在直道上就开始不停观察后方,但贺星原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入弯才开始换挡。 内侧入弯是最常规的超车技巧,赵曲风还以为他多大能耐呢,看到这里松懈下来,瞅准他意图切入的点位,提前打方向盘抢占先机。 但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了。 明明已经看见他抢进的动作,贺星原非但没有减速,反倒加速朝这里疾驰而来。这个速度,如果谁也不让步,不出五秒,两车必将相撞。 赵曲风瞳仁骤然一缩,几乎是出于本能,一脚刹车猛然制动。 与此同时,火红的赛麟擦着他的尼桑过了弯,一路不带减速地冲向终点。 赵曲风一张嘴张成核桃大,脸色煞白地低喃:“疯了,真是疯了……” 看台上,林深青吹了声悠长响亮的口哨,钻下栏杆朝终点走去。 贺星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摘掉头盔在那里等她。 她高高抛着手里深青色的烟盒,人没到就扬声问:“贺小公子,来根烟么?” 他笑着反问:“你点么?” 林深青夹了根烟递到他嘴边,拿起他的打火机,一手打着,一手拢火挡风。 贺星原低下头来凑火。 烟点着了,她收起打火机,看了眼烟盒上“深青”二字,倚着车门问:“这烟好抽吗?” 他点点头。 “我试试。”她说。 “不行。” “一口。” 林深青两指一夹,抽走了他嘴里的烟。 贺星原起先要拦,又不知出于什么念头停住了,眼看她叼着那截烟吸了一口,然后皱皱鼻子咳了两声,说:“带劲,跟它名儿一样带劲。” 贺星原把烟拿回来咬进嘴里,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看台上,苏滟瞧这两人瞧得直摇头,转过眼,看见傅宵从楼梯上来了,在她隔壁位子坐下,说:“苏小姐摇什么头?” “感慨那俩真是一路人呢。”她指指林深青和贺星原,“要换了一般女人,看完刚才那场比赛就该梨花带雨地骂男人‘还要不要命了’,这一对倒好,一个不闻不问,一个不痛不痒,居然凑一块抽起烟来……” 傅宵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笑笑没说话。 苏滟偏头看他:“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傅总今天这可是真君子啊。” 傅宵“啧”了一声,掸掸衣襟:“可不光是今天啊。” 回家路上,贺星原给林深青买了盒预防感冒的板蓝根,叮嘱她好好喝了,然后赶回学校上晚课。 林深青喝了一包,又泡了个热水澡,第二天安然无恙,倒是一早接到了苏滟的电话,说陈驰托她来打声招呼,贺星原生病了,在宿舍躺着呢。 她心说谎话果真不能瞎扯,这下通通应验了,给贺星原打了个电话,结果却是刘敦接的:“啊,您好,是姐……嫂?” “姐嫂”是什么时尚的称呼?听起来挺有派头。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问刘敦:“怎么回事呀他?” “哎,前几天半夜不知发哪门子疯,在阳台吹了一个多钟头冷风,昨天发着低烧呢,又跟人跑去赛车,这么瞎折腾能不病倒么?现在吃了退烧药,睡着了,叫他起来吃个饭也不应。” 林深青心里哎哟一声,心道完了,撩急了,真把人撩得死心塌地了。 她说:“你们宿舍现在让不让进啊?” “您要过来?我和陈驰再过半个钟头去上课,您要是赶得及,我下来接您。” “成呀,就半个钟头后。” 林深青也没化妆,随便拾掇两下,捎了份早饭就出了门,结果还是因为早高峰晚了十分钟。 刘敦在宿舍底下等得心急如焚,把她领进楼后一溜烟奔去上课。 林深青在他身后嘱咐:“给我们星原请个病假啊。” 看他比个了“ok”的手势,她拿着钥匙上了楼,进到宿舍发现里面一片昏暗。 贺星原听见开门响动,烦躁地翻了个身,扯着被子把脸盖进去,闷声道:“再忘拿东西老子要杀人了!” 林深青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笑着走到他床边,拨开他的帐子:“奶凶奶凶的,要杀谁呀?” 贺星原一愣,从被窝里伸出头来。 她提着保温瓶给他看:“吃点早饭,有力气了再杀?” 他晃晃发沉的脑袋,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来照顾生病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 这同样一句话,放在昨天之前是调情,放在昨天之后,就叫人不是滋味了。 贺星原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怔,拐了个弯提醒她:“你没感冒吧?” 林深青摇摇头:“你那板蓝根跟避孕药似的,很有用啊。” “……” 这么说倒也没错,都是做了点什么,事后又吃药预防点什么。 贺星原掀开被子下了床。 林深青转过身,旋开保温瓶的盖子,刚要催促他赶紧刷牙,忽然被一双手从背后圈住了腰。 滚烫滚烫的,力道还很大。 她扭过头:“你是发烧还是发情呢?” 贺星原把下巴抵在她肩窝,轻轻蹭了蹭,然后才松了手,把灯打开,一言不发地去刷牙洗漱。 林深青看他喝下一碗粥,又满脸困倦地重新爬回了床铺。 她把灯关了,眼见宿舍再次陷入昏暗,也犯起困来,打了个哈欠,指着他对头的空床铺问:“给我躺躺啊。” “没垫被,很硬的。”他提醒她,“你要觉得板蓝根管用,上我这儿来。” 林深青摊摊手:“我怕你比这床板更硬。” 他看起来有点苦恼,无奈地说:“现在不会。” “怎么个意思?我这天生丽质的,还非得化了妆才能勾起人食欲?” “不是,”他把脸掩进被窝,闷了会儿说,“是我生病了‘起不来’……” 林深青笑倒在床边。 贺星原听她笑了半天还不停,听出火气来了,伸手一拽,把她拎了上来:“你再笑。” 她两只高跟鞋都滑出去落了地,还不消停:“笑又怎么?” 他从背后死死勒抱着她:“你别趁人之危。” “不趁人之危难道迎难而上?我又不傻。” 贺星原又困又累,嘴巴鼻子都埋进她头发里,认输了:“我现在说不过你,你让我睡一觉……” 林深青不闹他了,低头看了眼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突然想到什么,说:“欸我以前有个弟弟,跟我闹的时候也喜欢这么抱我。” 贺星原手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奶凶奶凶的原原:你不要趁我收拾不了你给我乱来ヽ(ˋДˊ)ノ! ·本章所有评论发红包。 16、16 16 林深青好像自顾自在回忆什么, 并没有察觉这点细微变化。 贺星原的手虚虚揽在她腰际, 动作间少了点底气。 他困意消去一半,在她身后轻声问:“什么弟弟, 跟你很亲吗?” 她点点头:“就跟亲弟弟一样。” “那现在呢?” “早就没联系了。”她应该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所以收敛了嬉笑, “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小时候我们家里条件很一般,小县城里吃的玩的都比不上大都市,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日子好了,我特别想请他吃神户的和牛,意大利的白松露, 伊朗的鱼子酱,西班牙的大红虾……” “……” 贺星原把手移到她胃的位置:“你没吃早饭吗?” 她搡开他:“重点不在这些食材,在于地方。” “哦,”贺星原说, “他也许去过了。” “倒也说不定,他应该……”她“咦”了声, “不对,还没毕业,跟你差不多, 念大学呢。” 贺星原撩开她的头发, 把扰人的碎发别到她耳后,好方便看到她的表情:“你会想去找他吗?” “找什么呀,这不有你了么?” 他在仔细辨别这话的真假, 过了会儿问:“跟他在一个范畴,那我也是弟弟?” 林深青转过身来,好笑地看着他:“我会跟弟弟接吻么?” 贺星原的目光有点闪躲。 幸好窗帘拉着,宿舍里暗,她看不清。 林深青又开始唉声叹气,倒带回去,认真思考他刚才的问题:“其实我还记得他的名字,现在有财力了,真要找大概能找到,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费周章地找着了人,好像也没什么事啊。我这人吧,随缘,不爱钻牛角尖。” “嗯,”贺星原点点头,“那就随缘吧。” “你不是要睡觉么?”林深青终于记起了这个事。 “那样你会不会很无聊?”他问。 “会比我一个人在家还无聊?” 显然不会。至少旁边有个活人。 “那我睡了。”贺星原觉得被发烧的人抱着应该不舒服,所以在失去意识前松开了她。 但宿舍的床铺就那么丁点大,横躺腿贴腿,侧躺鼻息触鼻息,不管怎样都很亲密。 贺星原过高的体温,不一会儿就让整张蚊帐内成了桑拿房。 大半个钟头后,林深青热得受不住了,爬下床呼吸凉快的空气,结果刚掀开被子,就被贺星原迷迷糊糊拽住了手腕。 她捋捋头发,感叹生活总爱在她身上安排偶像剧,正等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呢,忽然听见一声:“妈……” “?” 林深青难以置信地趴下去,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再听一次。 “妈,开窗,快开窗……” “……” 她苹果肌一抽,把自己的手腕从他掌心剥出来,走到阳台拉开了窗,又站回床边,冷冷抱臂看着他。 结果就看他蜷缩成了一团,拱着被子说:“妈,冷,家里好冷……” 林深青差一口气就要喊出“到底要怎样”,又把窗阖上大半,留了一道缝。 谁知他还没完,这回开始喃喃:“不走,不跟爷爷走……” 林深青捂上了耳朵。 贺老爷子不是挺疼这孙子的么,她这是听见了什么豪门秘辛? 她原本不爱管闲账,但一想到这小子之前把她耍得团团转,又觉得不该对他彻底放下戒备,于是一点点凑了过去。 下一瞬,贺星原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 林深青有点僵硬地,缓缓侧过头,对上了他从混沌慢慢过渡到清亮的眼睛。 他看着她手肘撑在他床上,两条腿随时预备后撤的诡异姿势,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你在干什么?” 林深青看了看自己拗出的妖娆曲线:“哦,我练瑜伽呢。” 贺星原倒是不想拆穿她,可又有点好奇,笑着问:“我是不是讲了什么梦话?” “是吗?” “不是吗?”他回想了下,“我好像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她不装了,冷笑:“何止。” 他坐起来,观察她的表情:“还有什么?” “你还叫我……” 贺星原紧张起来。 “……妈。” “哦,”他摸摸后颈,“是梦到了。” 她呵呵一笑:“一会儿开窗一会儿关窗的,你妈伺候你可真累。” 贺星原垂了垂眼:“不是。” “?” “我爸妈是因为煤气泄漏过世的。” 林深青傻在了床边。 耳边忽然响起他第一次带她去赛车场时说过的——是该选钱,有钱的话,就不用因为冬天太冷,晚上睡觉把门窗捂得严严实实了。 当时完全没听懂,她还叫他别学穷人多愁善感。 所以他刚才叫妈妈快开窗的意思是…… 她低低“啊”了一声,头一次有那么点不知所措了。 可是道歉又有点严重。她从没跟人道过歉来着。 林深青复杂的表情泄露了她内心的纠结,贺星原笑着说:“要么抱我一下。” “?” “觉得不好意思的话。” 她眨眨眼睛,张开手臂,一个毫无感情的,拥抱大自然的姿势。 “算了……”贺星原把她手拨下来,“还是我抱你吧。” 他把她抱进怀里,主动说:“爸妈过世以后,我就被爷爷接走了,从穷人变成富人。第一次走进那座豪宅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旅游景点。”他笑了笑,“菲佣说,我吃第一顿饭手滑打碎的那只碗,足够在我的老家买一个可以取暖的空调。” 林深青记起了傅宵说过的,贺星原的父亲是私生子的事。 她稍稍抬了点眼,看着他的下巴问:“那你爷爷对你不好么?” “好。他跟我爸失散那么多年,刚找着,没缘分团聚就天人永隔了,只好把所有的遗憾弥补在我身上,对我比对贺家其他孩子都好。我是他亲手带到大的。” “那你刚才在梦里说不想跟爷爷走。” 他想了想:“应该是刚开始吧。一个素未谋面的老头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他是你爷爷,要带你离开,你愿意跟他走么?” “哦。”林深青点点头,“那你爷爷病逝的时候,你也才读中学,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我叔叔了。” 林深青听到这里真是郁闷。 这人是不是太命途多舛了,他叔叔也过世了啊。 她说:“你叔叔也对你很好吧。”要不他怎么这么上心地查案。 贺星原没有立刻答,说:“有点不一样。” “?” “我爷爷对我好,但也很严厉。我很小就被逼着看财经新闻,还念了很多经济学、金融学、国际贸易的书。” 林深青心道难怪昨天在俱乐部,不管傅宵说什么,他都对答如流。 她问:“那你叔叔?” “他就是单纯对我好,吃穿用度,给我的比给我堂哥的还多。但大概不是亲儿子吧,他不太管我。我堂哥抽烟喝酒,被他罚三天不吃饭,换了我,怎么抽怎么喝都没关系。” “你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学抽烟的吧?” 贺星原噎了噎,点点头:“那年纪不是刚好叛逆么?不止抽烟喝酒,赛车也是,所有刺激危险的东西,都是那个时候学的。” 林深青从他怀里起来:“你还挺有理啊?”她大肆摇头,“为了博个关注,太中二了。” “可我叔叔还是不骂我,我在家里像客人,不像小孩。” “你这种小孩,在我们家是要被拎着耳朵,拿鸡毛掸子打屁股的。” 贺星原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被这样打过?” “该打,谁动的手我谢谢他。” “干嘛啊你,”他揉揉鼻子,“又把我当弟弟么?” “哎不是,这问题你一天要问几遍,烦不烦啊?非要我跟你上床才消停?”林深青莫名其妙,“哪个当姐姐的心这么大,能跟弟弟这么玩?这在古时候是要被拉出去浸猪笼的。” 贺星原打了个寒噤。 林深青掀一掀眼:“干什么你?又不浸你。” 他摇摇头:“没,有点冷。”说着又把她抱进怀里,好像争分夺秒地享受什么,“我跟你说……” “?” 他慢慢地说:“其实没关系的,犯了错,不一定要知错就改,也可以将错就错。时间久了,错的也会变成对的。” 林深青一头雾水:“不是,你犯什么事了么?” “没,我就是讲给你听听,万一你以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定要好好回想这个道理。” 她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会犯错么?我林深青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谁敢说我错?” “对,”贺星原一百万个认同地点点头,“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永远要有这个底气。” 那是当然了。林深青骄傲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原原: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还要跟姐姐讲人生哲理。顾导给的剧本太难了。╭( t □ t )╮ ·本章所有评论发红包。 17、17 17 贺星原睡一觉出了身汗, 舒坦多了, 打算带林深青到外面吃午饭,送她去上瑜伽课。 正准备换衣服, 却听宿舍门被敲响了, 非常中规中矩的三声“笃笃笃”。 林深青刚要去开门, 被他一个手势打住。 这个点还没下课,来的肯定不是舍友, 而且这彬彬有礼的敲门方式太过四平八稳,也不像一般学生。 贺星原问了句:“谁?” 一个醇厚的男嗓响起来:“星原,是我,给哥哥开个门。” “……” 林深青一看贺星原的表情, 就知道此哥绝不是江湖上随便传说的那种哥,既然如此,来人只能是贺家大公子了。 她不假思索,自发奔进浴室, 留给贺星原一抹抓不住的背影。 贺星原脑仁发胀,应了句“来了”, 特意嗅了嗅宿舍里的味道,确认林深青今天没用香水,才下床开了门:“哥, 你怎么从港城过来了?” 贺斯远一身西装有点发皱, 瞧上去风尘仆仆,大概是刚到:“来看看你,进门说。” 阖上门, 贺星原给他搬了把椅子。 贺斯远抬手摸他额头:“听老师说你发烧了?” “退烧了已经,你大老远来西城,不是为了探病吧。”贺星原笑着说,“怎么,赵曲风把状告到家里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个令贺斯远突然到访的理由。 贺斯远一愣之下笑出声:“你小子真是越来越精明,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事原本没什么,我过来主要是为了那位酿酒师。星原,你老实说,你跟她结识,是巧合吗?” 贺星原看了眼浴室的方向,目光一闪即过:“你都知道了还问。” 贺斯远叹了口气:“那我就跟你直说了,你玩,你谈恋爱,都没关系,哥不干涉你,但从现在开始,这事故,你不许再调查下去。” 贺星原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为什么瞒着家里偷偷查案。事发后,警方曾经提议深入调查,但我和妈都选择了草草结案,所以你怀疑事故跟我们有关,是吗?”贺斯远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你看看这个。” 贺星原接过来展开。 一封非常简短利落的信,字迹是贺从明的无疑:“斯远,今晚爸爸不该因为外人对你发火,实在是爸爸近来太过焦虑,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爸爸这几天夜夜心神不宁,总觉大难将临,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大约就是爸爸预感成真了。这件事牵涉甚深,你与你母亲切莫追究,息事宁人,才可保贺家太平。” 贺星原皱了皱眉,愕然抬头。 “这信放在爸爸的保险柜,你可以去查证。信里第一句提到的事,在场除了我和他以外没有第三人,所以也不存在伪造的可能。” 贺斯远闭着眼揉眉心:“原本不该瞒你,是我考虑到知情人越少越安全才没知会你。实在没想到朱娆会紧追着这事不放,叫我们一家人生了嫌隙。”他睁开眼,“对了,你知道朱娆最近出了什么事么?” “我确认过,她做了流产手术。” “在那之前还有个插曲,你在西城不知道。家里长辈劝她打胎,她不肯,离家出走,结果路上被重机车擦着,摔了一跤,这才去了医院。星原,你想想,为什么这么巧?” 因为如果不是朱娆挑拨离间,在西城念书的贺星原根本不清楚事故后家里的情况,也就不会怀疑到婶婶和堂哥头上。 真相也许就这样石沉大海了。 谁在追究真相,谁就付出代价。 没了孩子,朱娆不会再执着于这个烂摊子。 而现在,还在执着的人是贺星原。 “哥不想下个出事的人是你。”贺斯远说,“贺家风风光光这么多年,哪时候哪个环节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没人算得清。爸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是出了事,你呢?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哥,”贺星原笑了笑,“我能全身而退,那个酿酒师能吗?” “我只管你的安危。” “可我不能不管她的安危。” “星原,”贺斯远眉心紧蹙,“你不要总是钻牛角尖,感情用事。” “我不是在跟你谈感情问题。”贺星原摇摇头,“这封信就是事故另有隐情的证据,但在我起这个头之前,那一个月里,她并没有受人胁迫,被人跟踪,遭人恐吓……她遇到的,所有不好的事,都是从我插手这个事故开始的。” “哥,这跟感情没有关系。就算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必须对她负责到底。” 贺斯远听到这里吁了口气,倒是反而松懈下来:“行吧,该说的我也说了,来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说不动你。” 贺星原笑了笑:“那还浪费机票钱。” “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你不会把我和妈当仇人看了。” 贺星原收敛了笑意:“既然这样,我想用用家里的人。” “如果你执意要查,当然不能让你单枪匹马,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开口。”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有人二十四小时保证她的安全。” “哥去安排,还有你身边,最好也放些人。” 贺星原点点头。 贺斯远站起来:“好了,我得走了,公司还有一堆事情。”他说着想到什么,“要么你别读书了,跟我回去做生意?” “大学文凭都没有,在生意场上会被人笑话的。” “你才是爷爷培养的接班人,谁敢笑?虽然中学学历是不够看了点……”贺斯远哈哈大笑,“那这样,等你毕业?” 贺星原耸耸肩:“我先看看开飞机好不好玩再说。” 贺斯远无奈地摇摇头,开门走了。 贺星原立刻去敲浴室门,只是一连敲了几次都没人应。 他愣了愣:“林深青?” 门被打开,林深青满脸严肃:“如果我说,我一进去就睡着了,完全没听到你跟你哥说了什么机密,你信吗?” 贺星原笑着点点头:“嗯,我信。” 林深青一脸放心了的表情:“那就好。”可说完以后,自己却忍不住痛心疾首起来,一把揪住他衣领,“接班人啊,多金贵的身份,到时候别说飞机,战斗机都随你开,真不回去继承家业?” 贺星原吸吸鼻子:“你看起来好像喜欢生意人?” “也不是,”她摇摇头,“我喜欢有钱人。” “那我要是回港城了,你跟我走么?” 林深青干巴巴地眨了眨眼:“跟你走?去干嘛?港城的床特别好睡吗?” 贺星原看着她不知真疑惑还是假疑惑的眼神,默了默,摇摇头说:“没有。” 林深青身边很快多了几个保镖。 这保镖说起来有点像古代小说里那种“隐卫”,专门藏在暗处保护主人安危,但一般情况不在明面上瞎晃荡找存在感,给主人带来不适。 自从认识了豪门少爷,林深青这日子越过越像偶像剧。但这位少爷丢了几个保镖给她以后,却好像突然冷淡了下来,一连两天没来白麓湾。 林深青闲得慌,第三天晚上就去找苏滟了。 一个叫季四的魁梧男人在她踏出家门的那刻及时现身,开车送她去了南街。 虽然身边多了个人,难免多份不自在,可这一路,还真没了之前那种被人盯梢的毛骨悚然感。 看她和这么个大块头一起进门,苏滟有点吃惊:“你换口味了?” 林深青坐在吧台前叹气:“是啊,这下可能再也不会有人来跟我搭讪了。” 听见这话,季四相当体贴地坐远了几米。 可当一个油里油气的男人朝林深青靠来时,他还是一个箭步上前,夺走了对方递给她的酒杯,说:“林小姐,喝酒有害健康。” 林深青朝苏滟摊摊手,脸上露出“你看吧”的表情。 苏滟笑得前仰后合:“谁给你请来的活菩萨?” “还能有谁?” “这你都受得了?” “受不了啊。”她眼神哀怨,“可总比死好吧?” 她也不愿意给人摆布,只是那天听见贺星原和他堂哥的对话,真的有点怕了。 苏滟感慨:“不过那小子是真对你上心了啊。” 她摇摇头:“谁知道会撩成这样。” “后悔了?” “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深青眨了眨眼:“大概就是,你只是想吃口牛肉尝尝鲜,结果人家为了你杀了整片草原的牛,因为有点对不起这些牛,所以你打算斋戒几天,告诉人家,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吃牛肉的意思。” “碰上知音了。” “干嘛,你滑铁卢了啊?” 苏滟指指手机里的未接电话——陈驰,十通。 林深青对她表示同情:“那我们贺小公子还算是个明白人,听懂我暗示以后,两天没来找我了。” 陈驰跟苏滟打第十一通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宿舍喝得烂醉。 贺星原走出浴室,把他从酒瓶堆里拎起来:“洗澡去。” 陈驰打了个嗝,抱住他胳膊,醉醺醺地说:“星原,还是你聪明……” “聪明什么?” “你两天没出学校了……” “那怎么?” “你这招欲擒故纵……用得好!” 贺星原发笑:“谁欲擒故纵了?我只是缺课太多,在补作业。” 陈驰好像没听进去,自顾自继续说:“对女人就是要有所保留,如果你有三颗星星,你只能给她一颗,得藏着剩下的两颗……” “发什么神经?赶紧洗澡去。”贺星原踢踢他,然后转头跟刘敦说,“你管着点他啊,我今晚不在宿舍。” 上铺打着手游的刘敦“哦”了声,又问:“你去干嘛?” “作业补完了,去给人送星星。” 贺星原笑着离开了宿舍。 他想,如果他有三颗星星,他不仅会把这三颗星星都给她,还会去找第四颗,第五颗,第六颗。 他不知道什么欲擒故纵。 只知道,只要他有一百分的喜欢,那么,给她九十九分,都不算够。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我们贺小公子还算是个明白人。半小时后,某明白人:今晚睡你家好吗? ·本章所有评论发红包。 18、18 18 贺星原到水色的时候, 林深青正在吧台喝果汁, 一手撑额角一手搅吸管,像棵蔫白菜。 她背对正门, 是苏滟先发现了贺星原, 朝她扬扬下巴:“你的明白人来了。” 林深青回过头, 贺星原已经到她身后,抬手就摸她头:“无聊么?” 季四跟他说, 她来了水色。他想她大概是无聊了,所以冒夜过来。 林深青耷着眼皮:“这不显而易见么?” “那早点回家睡觉。” 林深青觑他:“听你这意思,是找我过夜来了?” “不行么?”他笑了笑,跟苏滟要了一杯鸡尾酒。 苏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向林深青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脸疼吗”三个字。 林深青捋捋头发,看着贺星原:“月亮女神的故事,不记得了?” “记得。” “女神没你们凡人这么有良心,也没你们那种负责到底的骑士精神。” 他点点头。 苏滟把鸡尾酒递上, 插话:“够良心了,这还附带入坑提醒呢。” 林深青飞她个眼刀子, 继续跟贺星原说:“光点头什么意思啊?” 他想了想,拿起鸡尾酒,仰头一饮而尽:“意思就是, 我干了, 你随意。” 他干了,她随意。 他全心全意,无所谓她是否给予同等的回报。 林深青大概注视了他整整半分钟。半分钟后, 她拎起外套,叫了一声:“小季。” 季四立刻上前来:“林小姐?” “给我买盒套,按你家小公子的尺寸。” 贺星原:“……” 林深青说完转身就走,还招呼他:“既然话都说明白了,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过夜么,走了。” 贺星原跟上去:“不是,我说的过夜只是单纯……” “单纯什么,你是柏拉图吗?”她奇怪地看他,“还是你病没好?” “好是好了,但……” “那不就得了。” 林深青推开玻璃门,蹬着高跟鞋走入夜色里。 贺星原直到进家门还在跟她解释:“我其实是为正事来的。” 她把季四买来的盒子扔在沙发上:“给你五分钟说正事,然后各就各位。” 贺星原哭笑不得。 林深青抱臂:“不说了?那……” “说。”他扯扯衣领散热,半天没有下文。 日,他要说什么来着。 林深青疑惑地看着他。 “哦,”他想起来了,“我跟何医生联系过了,想问你明天去不去水族馆。” 她愣了愣:“找事啊你?游泳馆都没克服,去什么水族馆?” 贺星原搓了搓脸,让自己静下心来说正事:“没有时间了。” 因为跟贺斯远把话说开了,没必要再瞒着家里,所以他托那边联系了港城的警方,希望重新调查事故,可今早却得到消息,由于证据不足,警方至多只能备案,留心新线索,而不能深入动作。 所以,关键还在林深青身上。 他说:“治疗原本应该循序渐进,但比起这个病,你的人身安全目前更受威胁。敌暗我明,让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也不是长久之计,除了赶紧找回那段缺失的记忆,没有其他办法了。我问了何医生,他说适当的刺激是有效的,比如水族馆这样模拟海洋的环境。” 林深青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真能煞风景。” 贺星原揉揉鼻子。 她沉默地拽着自己的头发,良久后点点头:“那就试试吧,我也受够这日子了。” 林深青没了兴致,回卧室早早睡下,次日上午,跟贺星原去了水族馆。 好好的一个约会圣地,却让她花了一整夜做心理建设。 临进馆,她还扒着车门不愿意下去,结果僵持久了,惹来馆内管理员的注意,以为贺星原是人贩子,特意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贺星原无奈地解释成“女朋友闹脾气”,支走了管理员。 林深青趴在车门上深呼吸,看着进馆的女孩子们一个个挽着男朋友的手,一脸兴高采烈,绝望地说:“我怎么这么惨?” “那我们下次再来?”贺星原提议。 她摇摇头:“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第二次。”她堆了满脸的视死如归,打开车门,“走。” 贺星原跟上她,想了想,拉起她的手,一根根指头扣紧。 林深青低头看看他的手,又抬头看看他。 他偏过头,笑着解释:“我怕你真的吓死。” 林深青觉得有道理,可真到了馆里的海底隧道,却发现牵手这件事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安全感。 整个隧道呈圆拱形,全透明的玻璃和冷色调的灯光把海水和海洋生物映照得一清二楚,走在里面,跟置身海底几乎无异。 远远望去,她就感到了窒息。 她的手心全是汗。贺星原感觉到了,停下来给她时间缓冲。 林深青紧紧攥着他的手朝前挪,十米距离足足花了三分钟。 临要进去,贺星原稍微使了使劲,拉了她一把,她短促地“啊”了声,回过身死死抱住他:“不行,我不行……” 四面游客朝两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林深青把脸埋在贺星原怀里一动不动。他右手跟游客们打手势示歉,左手揽着她,拍拍她的背:“那怎么办?” 何钰松给的治疗方案中提到了“引导”的重要,旁人不该代替患者下决定,而要鼓励她自己选择。 所以贺星原现在不能逼迫她。就像上次去游泳馆那样,只能使用技巧性的引导。 他又问:“要么我背你进去,抱着我会不会好点?” 林深青这次没有妥协,她摇了摇头:“我想回家……” 吃过午饭回到家,林深青一直坐在客厅抱着膝盖发呆。 贺星原过来安慰她:“是我太心急了,我们还是按原来的方案慢慢来。” 她点点头:“你不去上课么?” 贺星原看了眼腕表:“一点的课,还能坐会儿。” “下了课过来么?” “来,大概得六点多了,我叫季四准备晚饭,你自己先吃。” 她点点头。 “要睡会儿午觉吗?”他问。 林深青摇摇头:“感觉会做噩梦。” “那等我晚上来了你再睡。” “嗯。” 贺星原陪她在客厅坐了会儿,赶回学校上课,六点下课铃一打,直接把课本交给室友,匆匆再往白麓湾去。 快到的时候,他给林深青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他皱皱眉,又拨季四的电话。 季四说:“五点多送了晚饭进去,林小姐好像在卧室睡觉,我就没打扰。” 贺星原的预感不太好,叫他开门进去看,又打了一通电话给林深青,还是没人接。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到了白麓湾直接跑上楼,一眼看见二楼平台水漫金山,浴室的灯亮着,咕噜噜的水声不断。 季四正在拿工具心急如焚地开锁。 “怎么回事?” “林小姐应该在里面,喊了很多声都没人应。” 贺星原真是快被这个浴室折磨疯了,刚要喊她,门锁“咔哒”一声卸落。 他搡开季四冲进去。 林深青穿着睡裙,呆滞地坐在满是水的浴缸里,嘴唇都冻紫了,看见他来,听他叫她名字,都毫无反应。 现在不是追究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关掉水龙头,把她从水里一把抱起,送到卧室裹进被子里,朝外喊:“季四,热毛巾,多来几条!” 贺星原接过季四拿来的毛巾,关上门,把热空调打开,看她睡裙已经湿透,干脆一把剥了,然后给她擦拭,边擦边问:“还冷吗?” 林深青终于有了点反应,开始缩着手脚发抖。 他爬上床钻入被窝,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然后拿热毛巾使劲搓她的身体,从头到脚。 十分钟后,她的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他问:“好点了吗?哪儿还冷?” 林深青摇摇头。 看她能回应他的问话了,贺星原松了口气:“是梦到什么了,还是想起什么了?” 林深青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这样的“没有”大概就是“有”。 看出她好像很害怕,贺星原没有立刻追问,抬手去安抚她的背,掌心触碰到她后背肌肤,才后知后觉地浑身一震。 她现在什么都没穿。 他刚才太急了,根本来不及顾。 贺星原眼光飘散开去:“我去给你拿衣服……” 林深青迟滞片刻,等他放开她,掀开被子下去,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她说。 贺星原僵硬地回头:“什么?” 她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把他往回拉。 贺星原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被那一点点微弱的力道拉得跌坐在床沿。 甚至当她牵引着他的手,往她身上去的时候,他也完全腾不出力气来抵抗。 “给我点刺激好不好?”她这样恳求他。 贺星原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在这个值得纪念的章节里,给大家推荐几本好看的书。 ·“翘摇”老师的《月亮有你一半圆》:双向暗恋小甜文。 ·“弥欣”老师的《寻寻诱你》:两副面孔女老师x表里如一小狼狗;酸爽带感姐弟恋。 ·甜文霸王“蒋牧童”老师的《黑白世界,彩色的他》。 19、19 19 林深青快死在床上。 像化身扁舟一叶随波逐流, 满目都是虚空。有一阵细风极其缓慢地拂过身体, 每过一处就激起一层钻心的痒意,痒得人头皮发麻, 脚趾蜷缩。 然后她尖叫, 她颤抖, 她飙泪,她崩溃忘我。 直到最后一刻, 脑海里骤然炸开白光,她哑然失声,瘫软下来一动不能动。 贺星原大汗淋漓地从她腿间抬头,像刚跑完十公里马拉松, 脸色爆红,跪在那里拼命喘气。 缓过一阵,他直起身给她盖好被子,扭头走进浴室, 脱去衣服站在莲蓬头下,把水开到最大, 从头到脚淋下。 林深青侧过身,把脸进枕头里。 死了一回又从巅峰活过来的刺激与愉悦充斥着全身,她长长吸了一口气, 又慢慢吐出, 好像终于得到了慰藉。 大约小半个钟头后,贺星原回来了,从衣柜拿了身睡裙和内衣, 坐在床沿叫她:“起来穿衣服。” 他哑着声,绝口不提刚才的插曲,林深青却撑肘起来,看着他的嘴问:“什么味道?” “……”贺星原把滑到她腋下的被子拉高,给她遮严实了,眉头紧皱地说,“别问了,你消停点……” “忍这么难受,干嘛不动真枪?”她歪着头看他,“我一个人爽,多不好意思。” 他低头揩了揩布满血丝的眼,没有说话。 林深青伸手去捏他下巴:“有过女人啊?” 贺星原拨开她的手:“没有。” “第一次伺候人?” “嗯。” “那从哪儿学来的这本事?” “瞎来的。” 瞎来的也这么厉害,这男人是不是有点超纲了啊? 林深青不太信:“真的假的?” “我……”敷衍不了她,他只好直说,“我刚才一边来一边琢磨的,你不是会叫么……” “哦,这样,那叫得好听么?” “……” 林深青笑了笑,终于放过他了,接过衣服,坐在床沿慢悠悠地穿。 贺星原静气凝神,抬头望天花板,等她穿完,让人来收拾一片狼藉的床单,拉着她下去吃饭。 下楼的时候,林深青腿有点软。脱过水太渴了,她到客厅拿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下肚,等贺星原把菜端上桌,捂着胃说喝撑了,吃不下。 贺星原也干脆不吃了,问她:“刚才为什么跑去浴室?” 她穿着睡裙,明显不是要洗澡。把自己泡在冷水里,倒更像一种自虐的行为。 林深青抱着肩没说话,刚才事后那股劲儿全散了,恹恹地坐在那儿不动。 贺星原把她抱起来,让她坐进自己怀里:“这儿没别人,不用怕,你告诉我,是不是想起什么跟凶手有关的事了?” 她沉默了很久,看着他点点头:“我是凶手……” 贺星原皱皱眉头。 “我是凶手,”她又重复了一遍,梗着声说,“叶师师是被我害死的。” “什么意思?” “我想起了一点事故发生后的事……直升机坠海的时候特别混乱,救生筏不知怎么,好像没有打开,我们穿着救生衣游出去以后,被浪头打散了。我一个人在海上漂了很久,救生包里的东西,淡水,压缩饼干,驱鲨剂……都用完了。” “然后呢?” “后来我看到另一个救生包漂了过来……”她语速很慢,声音很轻,“我知道这是同机人的,可我真的太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把里面剩下一半水都喝了,淡水剂也用了。” “再后来,我看到叶师师的尸体漂到了附近,她身上没有救生包……”她紧紧攥着贺星原的衣角,“你说,是不是我把她害死了?如果我没有用掉那个救生包,也许它漂着漂着又会回到她身边,或者……” “几率太小了,”贺星原打断她,安慰似的拿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就算你什么都没做,救生包回到她手里的几率也太小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弄丢救生包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是不知道,”她笑了笑,“谁也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了……” 贺星原担心林深青的精神状况,第二天就带她去了一院复诊。 何钰松跟她进行了半个钟头的谈话,然后把贺星原叫了进来。 林深青到了外边又像没事人一样,打个响指示意他们聊:“我去趟住院部。” 贺星原知道她跟爷爷关系并不好,在那儿估计也没什么话好讲,去探病只是不想在精神科这样压抑的环境干等。 他点点头,让她去吧,目送她离开后,转头问何钰松情况。 何钰松说:“人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下意识都会选择自我保护。她先前之所以缺失这段记忆,就是因为大脑在帮她忘记这个让她不堪忍受的,所谓的‘罪行’。” “现在问题的症结在于,到底是叶小姐先死了,救生包才漂到她身边,还是她先用了那个救生包,才让叶小姐失去了生机——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人能够解开。” “就算从客观角度分析,叶小姐因她而死的可能性非常小,从求生的本能方面理解,她的行为也无可非议,但她是个病人,这个病让她无法避免消极的想法,她过不了心理这一关。她今天的情况比上次来糟糕很多,再这样发展下去,必须使用药物治疗了。” 贺星原点点头表示理解:“除此之外,有没有解开这个心结的办法?” “记起事故的全过程。”何钰松猜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现在只记起一半,另一半里也许会找到钥匙。” 林深青进住院部病房的时候,徐姨正在陪林爷爷做早锻炼。 徐姨一见她就笑:“深青又来看老爷子啦。” 林深青耸耸肩:“顺道。” “哦,”她反应过来,“你那朋友的病还没好呢?” “没呢。” 林深青给自己搬了把凳子,刚坐下,就看林忠廷脸色垮下来,冷哼一声,锻炼也不做了,转头走进洗手间。 林深青又气又莫名其妙:“徐姨,我就这么讨人嫌么?” “不是不是,”徐姨瞄了一眼洗手间的方向,压低声说,“哎哟,你看你,每次都是陪朋友看病,顺道才来这儿一趟,那老爷子能高兴吗?” 林深青发笑:“他老人家这是越老越傲娇了?” “我耳朵还没聋!”洗手间里传来林忠廷一声吼。 徐姨立刻噤声。 林深青摇了摇头。 片刻后,林忠廷出来了,坐回床上吃早饭,跟徐姨说:“谁盼着她来这儿碍我眼了?一身的铜臭味!” “得,那是我来错了,”林深青站起来,“我呀,陪您孙女婿接着看病去,往后再不来碍您眼了。”说着转身就走。 “站住!”林忠廷瞪大眼看着她的背影,“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深青笑眯眯转过身:“您耳朵不是挺好的嘛。” 林忠廷气得脸色发青,冲徐姨道:“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丫头哪能陪个普通朋友三天两头上医院来!” 徐姨干笑着劝架:“深青这年纪,谈朋友也正常……” “谈朋友?她谈朋友问过我这爷爷的意见了吗?人都没领上门呢,这就成孙女婿了?我认了吗?” 林深青叹了口气:“领上门您也不喜欢呀,人家是港城香庭的小公子,身上一样都是铜臭味,而且比我浓得很呢。” 林忠廷愣了愣:“港城什么?” “香庭,开酒店的。”林深青重复一遍,心道林忠廷这两耳不闻商圈事的,哪儿知道什么香庭臭庭啊,于是通俗一点解释,“就是资产几十亿的那种人家。” 林忠廷像没听到她后半句似的,低低嘀咕着:“香庭,香庭……”他想了半天,“那开酒店的人家,是姓贺?” “呀,您倒是听过呢?” “不是,你这……”林忠廷满脸诧异,“你说的那个男孩子,是路家的小也?” 这回换林深青愣住了:“什么路家的小也?” “以前你住在县城那会儿,隔壁那户路姓人家,不是有个男娃娃叫路子也吗?跟你打小一起长大的。”他说完又看徐姨,“你不是说,那男孩子跟小也长得有点像?” 徐姨点点头:“是啊!” 林深青摸不着头脑了:“您说什么糊涂话呢,这一个姓路,一个姓贺,什么是他不是他的?” “你搬走后不久,小也被港城一家大户人家接走,改了姓氏。”林忠廷琢磨着回想,“没错,应该就是贺家啊……” 林深青一头雾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忠廷也不得不提了几句路家煤气泄漏的事。 林深青在听到“煤气”两字的刹那,终于如梦初醒,脸色一瞬转白。 耳边忽然噼里啪啦炸开好几个声音。 ——我爸妈是因为煤气泄漏过世的。 ——爸妈过世以后,我就被爷爷接走了,从穷人变成富人。 ——其实没关系的,犯了错,不一定要知错就改,也可以将错就错。 ——万一你以后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一定要好好回想这个道理。 “???”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骚,断了我们深青的腰。 ·姐,还找刺激吗? 20、20 20 贺星原在精神科待了近一个钟头, 跟何钰松商量好治疗方案, 结束后给林深青打了个电话,结果没人接。 再打第二通, 发现她关机了。 他被她昨天自虐的事吓怕了, 一碰上风吹草动就慌, 一边联络季四一边往住院部赶过去。 因为有他在林深青身边,季四没进医院, 一直坐在停车场,说没见林小姐出来过。 贺星原从咨询台问来林忠廷的病房号,不管三七二十一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徐姨。他还没来得及问林深青下落,就先听见一个惊疑不定的声音:“真是小也?” 他愣了愣, 看向病床上的林忠廷,下意识道出一声:“啊?” 林忠廷盯着他的眉眼,仔仔细细地瞧,愈发疑惑:“那是我记错了?” 贺星原隐约猜到什么, 试探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找林深青。” 徐姨答:“深青大半个钟头前就走了, 她没跟你说吗?” 他摇摇头:“她走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徐姨也很不解, “咱们在这儿聊天聊得好好的, 还说你呢。” “说我什么?” 她笑得不太好意思:“说你像我们深青小时候的一个弟弟,然后她突然说有事,心急忙慌地走了。” 贺星原脸色一变, 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 一刻钟后,他在白麓湾的空房子里接到季四的电话:“小公子,查到了,林小姐在二十分钟前买了去南城的长途火车票,现在距离发车还有四十三分钟。” 林深青一身轻便地坐在火车站候车大厅,跟周围拖着行李箱,满手大包小包的旅客格格不入。 今天的火车站人潮汹涌,密密麻麻都是攒动的人头,就这座位,还是好心人看她丧了张生无可恋的脸,让给她的。 不过其实坐着站着都差不多,反正她的魂没带在身上。 从病房乍知真相起,她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最开始,她在反思,反思自己为什么没认出贺星原。 她觉得这事不能怪她。 她和他分开那年,他才七岁,男孩子长到二十二岁,模样变化实在太大了。 至于爷爷和徐姨为什么觉得像,道理很简单,他们在县城待得久,隔三差五就会翻翻老照片,可她离开那里十五年了,手头根本没留他半张影像。 更何况,他在她面前一早就用了“贺星原”的身份,她对此先入为主,即便最初在水色觉得他这长相莫名亲切,后来也没再作他想。 她思来忖去,觉得自己瞎得理直又气壮。 可是很快,过往的现实就压垮了她的脊梁。 酒店,游泳馆,赛车场,他宿舍,还有昨天在她家…… 她都干了什么? 他所有的坚守都有了充分的依据,而她却一意孤行地做了那样的人渣。 林深青颓然陷在座位里,手刚捂上脸又迅速拿开。 不行,她一闭上眼,就是贺星原那颗在她腿间奋力耕耘的脑袋。 林深青浑身一抖,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没完。 广播里的女声开始提醒旅客检票,她把处在飞行模式的手机小心翼翼放进风衣口袋,转身进站。 这并不是一次有计划的出行,买票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报目的地,只说了两个要求:一,最近的班次,二,最远的地方。 结果今天火车站客流量出奇地大,售票员说,高铁和动车都没票了,只剩绿皮火车。 林深青咬咬牙,要了个软卧就跑路了。 她没考虑太多,就是不想见到贺星原,最好从此天南海北,连姐弟情也用不着维系。 什么和牛白松露鱼子酱大红虾,不过一时兴起想请他吃。兴头过了,谁还认识谁? 她这人,向来不太有心肝。 林深青算盘打得妙,等火车顺利驶离站台,坐在下铺床沿,慢慢吁出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吁到底,就听见一声:“林深青——” 像是受到了什么死亡召唤,林深青僵硬扭过头,看见车厢尽头的电子门边,贺星原双手撑膝,弓着背气喘吁吁:“你跑什么……” 他都追到这儿来了,她跑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林深青有一瞬的质疑,但一瞬过后又突然茅塞顿开。 她行事本来就没分寸,他确实不一定知道她来这出的缘由。 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日子就该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就算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又何必拆穿了叫彼此难堪? 她的大脑在短短几秒内运转到位,摆了个端庄的坐姿,字正腔圆地说:“哦,说走就走的旅行,没听过?” 贺星原抓抓头发,迟疑着走到她面前:“行李都没带,你想走去哪?” “我有钱啊,有钱还怕……” 她说到这里,感受到四面铺友投来的异样眼光,一下打住。 对面的老阿姨叠着衣服说:“小女娃,车上小偷小摸多,你这话可别给有心人听去咯!” 林深青尴尬一笑:“强中自有强中手,我是有钱,但都是这小伙子给的,他才富得流油,瞧这件外套,三万多块钱呢。”她指着贺星原说。 “……” 为了自保也是没良心透了。 贺星原低头看着她:“别贫了,跟我回去。” 她作出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这火车都出站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知道?” “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人是你。” “……” 林深青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意有所指。 她强撑着底气说:“哎,跟你说话辩论赛似的,真累。我不就是为了图个清静才出来散心,你这阴魂不散的,老在我跟前瞎晃荡什么呢?” 她其实是心里慌得打鼓,所以口不择言了一番,说出来才意识到这话有点过分了。 贺星原果真不太高兴了,看了她片刻,一声不吭地转身按下电子门开关,离开了这节车厢。 林深青张张嘴想叫他,又觉得把他气走正合她意,干脆把嘴闭了回去。 对面的老阿姨又开始唠叨:“小女娃我跟你说,女孩家年轻的时候啊,老觉那天上摘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掏心掏肺在你跟前对你好的呢,就当成破罐破瓦随便摔打。后来才发现,摘不到的,那就不是你的,倒是地上的碎罐碎瓦,摔烂了不能使了,多可惜……” 林深青撇撇嘴:“阿姨,他就是我从天上亲手摘下来的,我现在后悔了,想把他安回去呢。” “哦哟,那难怪小伙子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呢。” 林深青摇着头叹了口气,买了份盒饭当午餐,却因为太难吃,扒了两口就搁去了床头柜。 早知道还是被抓现行,她就不吃这趟苦了。 她烦闷地蹬掉高跟鞋,躺上床铺,只是在家都睡不着,更别说是这条件艰苦的绿皮火车,躺着也就是躺着罢了。 到了晚饭的点,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她一看又是盒饭,摇着头说不要。 女乘务员笑着拿起一个盒子:“那这儿还剩一盒寿司,您要吗?” 林深青一愣:“现在连绿皮车都这么先进了?”说着看了眼盒子里够得上四星级日料水准的寿司,立刻掏钱买下。 吃过像样的晚饭,她稍微舒坦了点。 可床铺还是硌人,躺了会儿实在难受,她琢磨着贺星原大概回去了,这火车跑了十个钟头也够远了,跟对面阿姨道了个别,等到下次经停就下了车。 结果一出去才发现外边冷雨交加,黑漆漆的天狂风肆虐。 她随机下车,连天气预报都没查,只知道这儿是南边的一座小城镇,看着经济挺落后的,这下倒是意识到,有钱也未必能使鬼推磨了。 林深青拢了拢风衣,看左右连个卖伞的店也没有,正打算冒雨跑去对面超市,头顶忽然盖了一顶黑伞。 她蓦地回过头去。 昏黄的路灯下,贺星原举着伞,抿唇看着她。 她惊诧地脱口而出:“你怎么没回去?”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这不是要阴魂不散么?” “哦……”林深青心情复杂地扭过头,被冷风吹得吸了吸鼻子。 “拿着。”他把伞往她跟前一递。 她接过伞,看见他把那件三万多块钱的外套脱了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重新拿回伞,挡死冷风吹来的方向:“早不下晚不下,你倒是会挑地方。” 林深青本来就已经很后悔了,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好气:“这都是因为谁啊!” “因为我么?是我叫你使劲瞎撩的,还是我叫你使劲瞎逃的?” 说好的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呢? 林深青气结得说不出话,最后一跺高跟鞋,炸毛似的“啊”了一声:“你好烦啊——!” 贺星原黑了很久的脸终于露出了笑意,问她:“那现在怎么办?” 林深青怒道:“我怎么知道,你爱叫姐就叫姐吧!” “……”贺星原被气愣了,“不是,我问现在去哪落脚,没问现在我俩什么关系。” 林深青沉痛地闭了闭眼:“我自己找个旅馆,你赶紧回学校上课去。” “上什么课?” “你这都跑出来一天了,学校不管你啊?” 贺星原掏出手机,给她看屏幕。 “干什么?”她冷冷地问。 “看见日期了吗?今天九月三十号。” “……” 贺星原笑得无奈:“你出门能不能长点心眼,一路从火车站过来,没发现客流量大得离谱吗?明天国庆节,我有七天假期。” 林深青抱着头欲哭无泪。 完了,完了,跑路没跑成,一不小心来了个双人七日游。 国家为什么要在背后摆她这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国家:怪我(?_??) 21、21 21 时机不对, 什么都不对。 这小城镇本来就没几家旅馆, 问一家爆满一家,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剩了一间标间的, 林深青已经没精力再折腾。 她拖着快散架的身躯打开房门, 被扑面而来的潮气和腐木味呛得一阵反胃, 满脑子只有四个字:何苦来哉。 “你在这里等会儿。”贺星原先她一步进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床铺、门窗、浴室, 然后才回头说,“进来吧。” 林深青进去后瞄了一眼浴室盥洗台上的用具,看只有最普通的牙刷套装和沐浴套装,唉声叹气:“不卸妆, 我脸会烂的。” 刚才她就说要去超市,他非说天气太差了,先找间旅馆。 “会让你卸的。”贺星原语气淡然,让林深青觉得, 他根本不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懒得再跟他理论,想烂就烂吧, 活该她撩骚撩到弟弟,要这张美绝人寰的脸还有什么用! 林深青倒头躺下,因为太累了, 也没计较这床单有股陈旧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推她。 她睁开眼,看见贺星原拎着几个购物袋晃了晃:“你看看, 还缺不缺什么,我再让人买。” 袋子上熟悉的品牌标识让林深青差点热泪盈眶。她坐起来翻找一通,发现从卸妆到护肤到化妆,什么都全了,而且还是她在家用惯了的产品。 “了不得,”她张圆了嘴看他,“你会变戏法吗?” 贺星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对啊。” 她被摸得浑身一僵,抱着购物袋奔进了浴室。 贺星原在她身后挠挠头,叹了口气。 等洗漱完,两人一人一张床躺了下来。 灯关上了,一切尘埃落定,林深青却反而没了睡意,来来回回辗转反侧。 贺星原起先安静躺着,听她翻身听得一片清明,也忍不住动了动。 谁都睡不着,可谁都较着劲不说话,好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最后妥协的还是贺星原。 “其实我回过县城。”他突然说。 林深青没接话。 “是两年前刚考到航大的时候。那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大陆,县城变化太大,老巷的房子都重修了,我差点找不着路,最后发现我们家那块地盖了新的楼房,换了住客。” 林深青还是没说话,但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他声音传来的方向。 贺星原也侧躺着面向她:“我想去看看爷爷,却看见隔壁窗子紧闭,铁门上也落了不少灰,问了附近的邻居,才知道他搬去城里了。” 是有这么回事。林深青的生父满世界钻研酿酒工艺,国内长期只有她和爷爷,她大学毕业后混得风生水起,就叫爷爷别住破县城了,到城里来享福。 起先林忠廷确实来了,可过不了半年又回了老家,因为跟她闹翻了。 所以贺星原这一趟,去得不太巧。 “但其实如果我想找你,应该找得到。”贺星原皱了下眉头,“只是时间过去越久,越觉得没了那个必要。就像你上次说的,找到了好像也没什么事。反正我记着你就好了。” “为什么记着我?”林深青终于开口。 “那你又为什么记着我?” “死小子,我先问的。” “我不知道……”贺星原答,“可能是因为,从我出生那一天起,所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都很快乐。后来我们分开了,我也不快乐了。” 他的人生,迄今为止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全都有她参与。她离开后,他完整的家庭破裂,他来到新的住所,却依然漂泊无依,他过着富裕的生活,却依然颠沛流离。 对他来说,“林深青”这三个字,是一个跟美好划上等号的词。这样一种感情,绝对超越了友情,可延伸的方向又不是爱情。 应该说,在他们重逢之前,不是爱情。 “我说完了,”贺星原提醒她,“该你了。” 林深青很久没答话,最后不屑地嗤笑一声,却笑出了哭腔。 贺星原掀开被子下床,在黑暗里走到她床边,摸到她眼角的泪花:“直接说你也是就好了,哭什么,傻不傻?” 她的家庭也是从和他分离那天起分崩离析的。 他的答案又何尝不是她的答案。 与其说是她没有忘记他这个人,不如说是没有忘记那段岁月吧。 贺星原隔着被子轻轻拍她:“现在你又有我了,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的。” 林深青像有了什么着落,沉沉睡了过去,还以为这疲于奔命的一天到这儿就结束了。 可意外却总是比明天先到。 好不容易进入梦乡,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叽叽吱吱”的响动,她随手去搡,结果摸到什么毛绒绒的活物,叫她一个激灵跳起来,“啊”地一声。 隔壁床的贺星原比她弹射得还快,一个箭步冲过来。 林深青像树袋熊一样跳到了他身上:“毛!毛!活的!” 贺星原一手抱稳她,一手去开灯,看到一根黑细的尾巴钻进了床缝。 他松了口气:“没事,只是老鼠。” “怎么‘只是’老鼠呢?”她勾着他脖子惊魂未定,“难道不是‘居然是’老鼠吗?” 贺星原笑了:“小时候老家就有,也没见你吓成这样,越活越过去了么?” 这句话配合这个姿势,让林深青回过神来,感觉到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托着她的臀瓣,手指都掐进她肉里,她立刻挣开他往下滑。 贺星原郁闷地放开她:“我比老鼠还可怕?” 林深青心道那可不是么,面上装傻:“什么呀?” 他没揪着她不放,转头看了眼时间,说:“走吧,换个地方住。” “大半夜的,去哪啊?” 在旅馆楼下看到一辆贴着港城牌照的房车时,林深青再一次真切体会到了——有钱真好。 贺星原跟她解释:“怕你乱跑没地方住,我在火车上就叫人过来了。” 车子一个钟头前才到,看她睡得熟,所以他一开始没叫她。 林深青钻进房车,看着里面干净的陈设点了点头:“出息了啊,姐姐为你骄傲。” 贺星原对这自称叹了口气,却也没急着跟她争论,叫她赶紧上床休息。 林深青一头陷进柔软香甜的被褥里,终于睡成了安稳觉,只是这一觉太|安稳了,以至于她醒来后分不清南北东西,发现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前方是蜿蜒的山道。 开车的是贺星原。 她揉了揉眼:“我怎么在这儿?” “抱你到前面来的,”他开到了目的地,停车熄火,“行车的时候睡在床上不安全。” 林深青“哦”了声,看着眼前高耸的独栋别墅愣了愣:“这里还有这么好的洋房啊?” “嗯,浅水湾很多这样的房子,这间算小的。” “?” 林深青发傻:“浅什么湾?” “浅水湾。” “是我听过的那个浅水湾吗?” “应该是吧?”贺星原笑。 要不是系着安全带,林深青可能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她瞠目看着他:“你带我来港城了?这儿是你家?” “嗯。” 跟贺星原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到什么地方。 睡一觉到了港城富豪聚集地,这种梦幻的事,也就只有他能带你完成。 别的男人说,我陪你去天涯海角,九成九就是说着好听。 可如果贺星原说,我陪你去天涯海角,那你丝毫不用怀疑,会立刻看到天之涯海之角。 偏偏他的语气依旧稀松平常:“下来吃早午饭。” 林深青跟他下了车。 贺星原介绍:“我婶婶他们住在另一边。这间是爷爷留给我的私房,我很久没来这儿住了,佣人还是连夜跟堂哥借的。” 哦,难怪他说这间算小的。 林深青打量着这座掩藏在一片苍翠间的精致白洋房:“你这房子很适合金屋藏娇啊。” 她依着本性脱口而出这一句,立马就后悔了。 下一刻,果真看见前边带路的贺星原扭过头笑了笑:“这不是来藏了么?” 林深青大感不妙。 原本她想一觉起来就跟他分道扬镳的,这下进了人家的地盘,跟西城隔了千山万水,她没车又坐不了飞机,逃也没处逃。 真要在这里孤男寡女住七天,什么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该发生了吧? 她进到客厅,给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电,想到有个人也许救得了她,趁贺星原进厨房的时候,发出短信:傅总,我被人绑架了。 傅宵:犯罪分子这么敬业,都不过节吗? 林深青:放假才有时间犯罪啊,你要是不想失去你的首席酿酒师,就赶紧来港城浅水湾救人。 发完这条消息,贺星原回来了。 林深青坐在水晶桌前若无其事地拿起叉子吃饭,一顿够得上米其林三星水准的午餐,吃得食不知味。 傅宵久久不回消息,贺星原更是岿然不动,陪她吃完午餐,又给她投喂饭后水果,接着带她参观了整个宅子,然后领她到顶楼的露台喝下午茶。 好像真是来这儿包养她的。 眼看夜幕降临,救兵不到,贺星原还带她在露台栏杆边看风景,她沉不住气了,问他:“你是打算把我关在这儿天天吃吃喝喝……么?” 她隐去了“睡睡”这两个字。 “你昨天太累了,今天先休息一天。”贺星原说,“明天开始治疗。” “?”林深青懵了。 “我跟何医生商量了治疗方案。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港城也许能帮你找回另一半缺失的记忆。” 林深青失神地“哦”了一声。 那可真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弟弟之腹了。 她安了心,却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 傅宵的电话:“我到浅水湾了。” “……”这就有点尴尬了。 “我……”林深青看了眼一身正气的贺星原,硬着头皮说下去,“我要是说,我没被人绑架,只是跟你开了个国庆玩笑,你会辞退我么?” “会。”傅宵呵呵一笑,“老子推了客户的饭局赶过来,你敢放我鸽子,我不止辞退你,还要你赔这笔订单。” 这声音炸得太响,贺星原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跟林深青报了个地址,让她转达给傅宵:“傅总到都到了,来做个客吧。” 林深青报完地址挂断电话,悔不当初地闭了闭眼,跟他解释:“那个,我当时想多了,你甭往心里去。” “没有想多。”贺星原看着她眨了眨眼。 “?” 贺星原以一个极其狎昵的姿势从背后圈住了她的腰,抱着她说:“治疗归治疗,但我也想假公济私地把你关在这里,让你没机会再逃。” 林深青气都紧了,腰窝子也一阵阵发痒,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 他纹丝不动,再出口,热气都喷在她薄薄的耳垂:“你要是跟他走了,我会很难受。” 林深青颤颤巍巍地说:“你别闹……” “我没闹。”贺星原拿脸贴着她的脸,抬眼看天,“你没看见么?” 她被转移了注意力,抬头望向天边那轮弯月,还有近旁几颗隐隐绰绰的星星,一脸不明所以。 紧接着就听见他说:“月亮和星星,就该永远在一起。” 林深青心肝儿一颤。 疯了。 真是要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姐,请你也尝尝道德沦丧的滋味。 22、22 22 先一步解救林深青的倒不是傅宵, 而是贺星原的堂哥贺斯远。 林深青跟贺星原下楼的时候, 看见他领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进门:“星原,吃晚饭了吗?我过来看看你们。” 他说的是“你们”, 林深青自然在贺星原答完“没有”后跟着打了个招呼, 叫他:“贺总。” 贺斯远点点头, 正要跟她介绍身边人,小姑娘已经兴冲冲上来挽贺星原的胳膊:“星原哥哥, 好久不见你了。” 贺星原把她的手轻轻捋开,跟林深青说:“这是立川资本的褚小姐。”又跟褚楚介绍林深青,“这是我……” “伽月酒庄,林深青。”林深青自报家门打断了他。 贺星原看她一眼, 没说话。 贺斯远大约是嗅到了什么诡异的气息,笑着圆场,跟贺星原说:“我刚在褚家跟褚楚大哥谈事,这丫头听说你回了港城, 非要跟我来这一趟。” 贺星原“嗯”了声,叫厨房准备五人餐。 贺斯远问了句:“你还有客?” “伽月的傅总。” 傅宵很快也到了, 进门又是一场寒暄介绍。 等餐间隙,佣人上了茶果。几人在客厅沙发就坐,贺星原坐主位, 林深青和傅宵一边, 贺斯远和褚楚一边。 褚家和贺家是三代世交,关系亲近。褚楚从进门起就不停跟贺星原讲话,问他这次回来多久, 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他表现得不太积极,但也一句句礼貌回应了。 最后还是贺斯远打断了褚楚:“你要跟星原叙旧,晚点私下,现在有客人呢。” 傅宵搁下茶杯,摆摆手:“没关系,我是来接深青回西城的,蹭贺小公子一顿晚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们随意就好。” 贺斯远讶异:“林小姐今晚就回去?” 林深青刚要张嘴,被贺星原抢过话头:“哥,我明天想去墓园看看爸妈,忌日我在学校回不来,提早带束花去。” 林深青闭上嘴,愣愣眨了眨眼。 贺斯远点点头:“我要是抽得出时间就跟你一起。” “没事,你忙你的。” 贺斯远叹口气:“本来也没这么忙,最近被金越惹得头疼。” 傅宵一脸碰上知音的模样:“贺总也跟赵家杠上了?” 贺斯远笑得无奈:“香庭看中什么项目,他赵家都要横插一脚,能不杠上吗?” 褚楚义愤填膺:“斯远哥哥,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是缺钱就找我大哥。” 贺斯远摇摇头:“那不行,亲兄弟还明算账。” 林深青“嘶”了一声,靠贺星原近点:“赵家这事跟我有关系么?” 贺星原还没答,傅宵就把她扯了回来:“瞎揽什么事啊?赵家跟贺总抢法国拉塔酒庄那项目的时候,你还没出场呢。” “哦,也对。” 傅宵又说:“赵家父子搞恶意竞争的行事做派,我是真瞧不上,香庭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贺总尽管开口。” 这话颇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意思,林深青听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们好好的正经生意人,跟赵家认真了就是掉身价,那种社会渣滓就该直接‘弄死’。” “……” 傅宵尴尬一笑,跟贺斯远解释:“她开玩笑呢。” 贺星原说:“这句社会渣滓倒也没说错,赵家立业二十年,真要清算起来,可能大半家底都不干净。” 林深青点点头,找着盟友似的往他那儿捱了点:“是吧?这种人送进去枪毙了都是为民除害。” 贺星原看着她笑了笑。 晚餐吃得官方,大多在聊商场的事,结束以后,傅宵带林深青离开了宅子。 贺星原被褚楚缠在客厅,问东问西。 “星原哥哥,你什么时候出国学飞啊?” 贺星原心不在焉,还是被贺斯远一句“小楚问你话呢”提醒了,才答:“再过几个月吧,看学校安排。”他想了想,又说,“也可能不出国,就在大陆。” “那如果出国,你打算去哪儿?美国,澳洲,还是加拿大?” 贺斯远看褚楚一眼:“你这丫头,还打算当跟屁虫呢?” “哎呀,”她觑他一眼,“我就随便问问嘛。” 贺星原摇摇头:“不知道,看情况。” 贺斯远别有深意地笑:“看谁的情况?” 贺星原这下倒也笑了笑:“明知故问。” “人就这么走了,也不留留?” 他垂了垂眼:“留过了。” 褚楚呆呆眨眼:“你们说谁呢?” 她话音刚落,门口佣人过来说,林小姐又折回来了。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进门,贺星原站起身来:“忘了什么吗?” “是呀,忘了问,今晚我住哪间房啊?” 贺星原全然忘了身后的贺斯远和褚楚,笑着上前拉她的手:“我带你去。” 林深青跟他重新上了楼。 贺星原在电梯里说:“给你准备的房间不临海,你安心睡,我就在隔壁。” 这里一面临山一面临海,刚才他带她参观宅子的时候就特意避开了临海的那面。 林深青点点头,又听他说:“床单和洗漱用品都是新的,还有衣服,你自己打开柜子挑。” 林深青跟他进了四楼一间卧室,打开衣柜一阵晃眼。 一整个衣柜满满当当的衣服,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应俱全,而且全是她的号。 她丝毫不意外贺星原清楚她的尺寸。正因为不意外,心里才更恨。 林深青捂了捂额。贺星原又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问:“怎么又回来了?” “不欢迎?”她回头觑觑他,“那我再走呗。” 他把她抱得更紧一点,摇摇头。 林深青垂着手,说出了留下的真正原因:“墓园在哪啊,明天带我一起去。” 他点点头:“离这儿不远,你要去了,爸妈肯定高兴。” 她叹息一声,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环在她身前的手。 次日一早,两人穿一身黑,一起坐车往墓园去。 这种气氛,林深青也没开玩笑的心思,一路沉默着进了墓园,到了墓碑前,才问贺星原:“叔叔阿姨一开始就葬在这里吗?” 他点点头:“在县城火化以后,我就抱着骨灰盒跟爷爷过来了。” “他们忌日是哪天?我记着点,你要是来不了,我替你过来。” 贺星原默了默,摇摇头:“用不着记,没关系的。” 林深青觉得他这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问,把花摆在墓碑前,怅然地说:“这么多年了,我爷爷也真是,瞒我瞒得滴水不漏。” “他是怕你伤心。其实他挺疼你的。” 她默了默,点点头:“我们家就这样,疼也不说疼,爱也不说爱,使劲别扭着。所以我那时候喜欢到你们家玩,看叔叔对你和阿姨千疼万宠的……”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我记得阿姨喜欢天文学,叔叔一双皮鞋穿三五年的人,却说要努力攒钱,给她买好几万的天文望远镜。哦,叔叔当时什么工作来着?” “记者,社会调查记者。” 她点点头,想起来了:“要换成我妈,看丈夫做这种又苦又累还赚不到钱的活,早怨天怨地了。但阿姨特别骄傲,还跟我说,叔叔是披露坏人的英雄。” “唉,我这爹不管妈不要的,没成为社会渣滓,多亏当年叔叔阿姨的教育。” 贺星原笑着戳戳她脑门:“说什么呢。” 两人在墓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过去的事,到了快晌午才离开。 林深青问贺星原去哪吃饭。 贺星原说:“先去坐直升机怎么样?” “……”林深青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惊喜,是惊吓了,她说,“你跟何医生就商量了这种办法来折磨我?” “单纯的坐,听听螺旋桨的声音,不起飞。”他笑着说,“试试看?” 每次贺星原循循善诱地提议这种事,她嘴上说不要,最后总是妥协。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像她这样有点反骨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乖乖听一个人摆布。 林深青跟贺星原到了贺家的私人停机坪。 这里就是她上回的上机点,场中直升机也是事故飞机的同款,她在来之前以为自己连靠近它都不敢,结果却被贺星原一步步带到了机舱里。 他给她穿戴好防护用具,拿起防噪耳机,说:“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以前还跟过一阵特技飞行队。” “你现在是在跟我炫技么?” 他摇摇头,笑着说:“我在告诉你,我很可靠。” 林深青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愿意一次又一次接受这些对她来讲糟糕透顶的事——因为跟着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她的潜意识很确信,她所有的担心都不会成为现实。 她不得不承认,贺星原这个人,不管是作为弟弟,还是作为男人,都可靠得很。 她注视着他,心跳忽然不可控制地越跳越快,在安静的机舱内清晰可闻。 贺星原说:“很紧张吗?” 她“嗯”了一声,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很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唉,被这种男人盯着看,换我我也紧张啊。 23、23 23 “坚持不了了就跟我摇头。”贺星原交代完这一句就启动了飞机。 发动机开始预热, 头顶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噪声, 林深青这下是真紧张到说不出话了。 贺星原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手心潮湿,指尖发颤, 意志力却在竭尽所能地抵抗这种生理障碍, 闭着眼一声不吭。 贺星原伸手去拨她的碎发, 像在鼓励她。 两分钟过去了。林深青冷汗越冒越多,黑色的薄衬衫已经紧紧贴上后背。 五分钟过去, 她捂着胃开始摇头。 贺星原迅速关闭发动机,打开舱门让她透气。林深青没来得及下机就吐了一地。 他拍着她的背,拿纸巾给她擦嘴。 林深青喘着气说:“吵……” “什么?”贺星原皱了皱眉,“不着急, 你先缓缓,慢慢说。” 林深青瘫在座位上好一阵才缓过劲,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两个男人在吵架,你没听到吗?” 贺星原摇摇头:“没有。” “混在螺旋桨的声音里, 听不太清楚,好像在说‘买通’什么?”她疑惑地说, “我这病还会产生幻觉么?” “我打个电话问问。”贺星原拨通了何钰松的电话,跟他说明了事情经过,“她这情况属于正常现象吗?” “不排除因为场景重现, 过度紧张而产生幻觉的可能, 但这种情况下的所见所闻,一般不会没有由来,而跟事故当时的情境有所联系。” “您的意思是, 也许当时飞机上也有这样的争吵声?” “对,但只是推测。” 贺星原看了一眼林深青:“我能不能再让她尝试一次,验证看看?” “她现在脉搏怎么样?” 贺星原抓过她的手腕估测了一下,皱起眉:“很快,一百以上。” “休息过后仍旧是这个心率,表明刚才那五分钟已经达到了她的生理极限,短时间内不要再刺激她,你让她下机休息,尽快补充糖分水分。” “好。” 贺星原把林深青抱下飞机,送进车里。 因为衣服都吐脏了,她这模样着实有点狼狈,贺星原支走了司机,从车后座拿了一瓶新鲜的苹果汁,打开盖子递给她,提醒她:“慢点喝。” 林深青咕咚咕咚送了半瓶下去。 他又从后备箱拿出提早准备好的一身衣物:“在车里将就换吧,这附近没人。” 她觑觑他:“你不是人么?” “我……”贺星原不跟她争辩,叹着气背过身。大概两分钟后,感到身后车窗被移下。 林深青吐了个胃腹空空,饿得厉害,拍拍他的背说:“带我去吃饭。” 他回过身:“想吃什么?” “随便……”她趴在窗沿,有气无力地说,“别在这个鬼地方就行了。” 贺星原开车带她去了附近的餐厅。 林深青像饿死鬼投胎,点了一溜排的菜,因为刚吐过,基本都是清淡的食物。 但这种顶配餐厅,一颗花椰菜都能给你作出大文章来,看着一桌玉盘珍馐,想起之前还夸下海口,要请穷弟弟吃饭,她摇头感慨:“你现在这么有钱,都没我用武之地了。” 贺星原发笑:“谁让你把武用到这上面了。” 那用到哪里?林深青以为他要开黄腔,立刻打住他:“闭嘴,吃饭。” 贺星原倒是无辜,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松茸汤递给她:“我是想说,你用不着对我好,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对你好,我就很高兴了。” 林深青啧啧摇头:“你这花言巧语的本事,要是对暗恋你的小姑娘使,人家第二天就拿着嫁妆到你家来了。” 贺星原知道她说的是褚楚。 “你能看出她喜欢我,看不出我不喜欢她么?”他淡淡地说,“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都是藏不住的。” 林深青停下了喝汤的动作,忽然问:“那你看我呢?” 贺星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说:“我觉得,如果你不喜欢我,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别人让你喜欢了。” 林深青把这话反反复复在心里掂量了几遍,最后评价:“歪理。” 不再谈论这些,她转而问:“我今天过得这么惨,能不能赏口酒喝啊?” “胃不难受了?” 她摇摇头:“又不是肠胃炎,晕机吐完就好了。” 贺星原一丝不苟地拿起手机跟何钰松作确认,然后说:“只能喝润肠养胃的蜂蜜酒,两百毫升,不能再多了。” 她点点头:“凑合吧,上酒。” 贺星原眼看她一小口一小口,花了一个钟头才把一杯酒当稀世珍宝似的喝完,还舔舔唇赞叹:“酿酒师真是这个世界的瑰宝。” 他笑着起身,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回家了,瑰宝。” 林深青喝过酒通体舒泰,回到车里就放低了座椅,半躺着懒洋洋地说:“我要打个盹。” 贺星原“嗯”了声,给她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林深青刚闭上眼又睁开,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趟回来还没看过你婶婶吧,这就回自己家了?” “我跟她关系一直不太亲近。” “之前还误会她杀夫呢,好歹是长辈,别搞得太僵。” 贺星原没应声,低头看了眼脚下。 她偏头看看他:“跟你说话呢?” 贺星原眉头紧蹙,依然沉默。 林深青奇怪地瞥瞥他,目光掠过挡风玻璃,看见正前方的人行道和红灯标志愣了愣:“发什么呆,你怎么闯红灯啊?” “林深青,”贺星原目视前方,紧紧握着方向盘,“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不要怕。” “?” 他摁了一下车载蓝牙通话:“季四,请警方用最快的速度疏散滨海大道南段所有的行人和车辆,我的车……”他顿了顿,“刹车失灵了。” 林深青怔住:“这不会是什么特殊的变|态治疗方案吧?” 贺星原用近一百码的车速来回变道,连超四车,笑了笑:“你就当是吧。” 林深青看他在两分钟内闯过三个红灯,摁着喇叭一次次险险避开行人,脸都白了:“你别吓我……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难么?”她朝后看了眼,发现整条马路一片混乱,司机都停在原地连连叫骂,“完全不能减速吗?” “嗯。” 林深青嘴唇发颤:“那……那撞护栏呢?撞上去车不就停了吗?” 他摇摇头:“既然刹车系统被破坏了,安全气囊也不可能是好的。” 强制撞停,两人很可能直接丧命。 林深青艰难地吞咽了下:“你的意思是……” 刹车失灵不是意外。 贺星原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全神贯注地打方向盘。 林深青没再说话。车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左闪右避,她把尖叫牢牢压在喉咙底,怕这一叫影响他。 警车很快赶到,紧急疏散了车辆和人群,在道口拉起警戒线。 五分钟后,前方障碍被清除,林深青稍稍松了口气。 途经一间大厦时,她隐约看见那面硕大的电子屏上,已经出现关于他们这辆车的新闻报道。 一辆警车追平了贺星原,示意他开窗,朝他喊话:“贺先生,我们正在试图擦撞您车尾的保险杠,您能配合我们吗?” 他肯定地摇头:“不行,保险杠可能也出了问题。” “您如果继续往前行驶,再十公里就到海湾了。”警察提醒他。 “我知道。” 警察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立刻安排救生船只。” 贺星原点点头,继续直行。 林深青开始哆嗦,又不敢发问。 反倒是贺星原主动问她:“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跟我去赛车场的时候,签了什么协议?” “记得……”她点点头。 当时她问他,签了这个以后,是不是把命交给他了。 他说怕就不签,现在还能反悔。 结果她毫不犹豫扬手签下,告诉他——来不及了,你好好负责啊。 贺星原笑着说:“我会好好负责,带你平安上岸的。” 林深青颤抖着点点头:“那你要是没负责好,得给赔偿金吧……你把钱都打给我爷爷,告诉他,其实我……” “别傻了,”贺星原打断她,握住了她的手,“遗言这东西,你得留到七十年后才有机会说。” 车子朝海湾疾驰而去,深渊近在眼前,林深青讲不动话了,紧紧闭上双眼,隐约感到车窗被打开,安全带被解扣,贺星原最后说了一句:“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在海上了。” 下一瞬就是一阵让人七荤八素的强压冲击。 车子冲下海,一片昏天黑地里,腥咸的水涌入她的口鼻,把她灌得死去活来。 她的意识陷入渐渐模糊,再睁眼,呛出一口温热的海水,看见了贺星原湿漉漉的脸。 她突然感激涕零。 贺星原却笑了,谢过一旁给她做胸外按压的救生员,把她扶起来:“别哭啊,旁边都是摄像头。” 林深青这才看清现在的情状。 他们在离岸不远的救生船上,岸上全是拿着话筒,举着摄像机的记者。 而她的四周,还是湛蓝色的大海。 她使劲捶了贺星原一拳:“说好的平安上岸呢,没上岸干嘛弄醒我!”她一阵一阵抖如筛糠,“这什么鬼地方,你还是让我死吧……” 又哭得梨花带雨,语无伦次地说:“哭怎么了?我这种颜值,还怕上电视不好看么?” 贺星原一边笑一边叫救生员赶紧送他们上岸,又把她揉进怀里,低下头轻轻摩挲她的后颈:“不是上电视不好看,是你一哭,我就忍不住抱你。” “?” 贺星原叹息着说:“本来不想上花边新闻的,这下明天全港城的报刊头条,都是贺小公子和他女朋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场耗资巨大的动作戏,我怎么就拦不住我这颗进军好莱坞的心。 24、24 24 林深青回到宅子后, 落海的生理反应才慢半拍地上来。 她发着烧睡得稀里糊涂, 梦见自己和叶师师,还有贺从明的女秘书坐在直升机后部, 前边贺从明和飞行员在争执扭打, 然后整架飞机开始失控下坠。 半梦半醒间, 她隐约感觉私人医生来过,给她打了一针, 但她眼皮发沉,怎么也睁不开,再次清醒,发现房间里一片昏暗, 应该已经入夜了。 房门底下的缝隙透进一丝光线,门外走廊传来贺星原和贺斯远的对话声,好像在说,媒体公关问题已经解决, 事故调查也取得了初步结果。 她捂着胀痛的脑袋爬起来,要叫贺星原, 嗓子却发不出声,去拿床头柜的玻璃杯,刚握起来就脱了力。 玻璃杯脱手砸在厚重的地毯上, 发出一声闷响。 贺星原立刻开门进来, 开了灯看清情状,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一边去摸她脑门。 林深青喝着水难受得“唔”了一声, 搡开他的手:“冰死了。” 那是因为她还烧着。 贺星原拿起水壶,问她:“还要吗?” 她摇摇头,跟他说:“我好像又记起了一点事故当时的情况。” “怎么说?” “做了个梦,不太确定到底是梦,还是当时的真实情况。”她皱着眉说,“我梦到飞行员被人买通了。” 贺星原点点头:“应该符合现实情况,因为我叔叔为人谨慎,上机前一定会请专人严格检查飞机,所以问题大概率出在飞行员身上。不过我请人调查过那个飞行员,身家清白,没发现端倪。可能是被凶手抹干净证据了。你有什么有效讯息吗?” 林深青摇摇头:“航程到一半左右的时候,飞行员好像进行了什么操作,你叔叔发现不对劲,跟他起了争执,飞机开始下坠。我吓坏了,实在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好像是你叔叔在质疑飞行员被人买通,劝他收手。” “然后他们扭打在一起,不知下坠到哪儿,舱门被打开,飞行员把你叔叔推了下去,紧接着直升机也坠到了海里。” 贺星原点点头:“这个应该也跟现实情况符合。你们是穿着救生衣,跟着直升机落进海里的,而我叔叔是被人推下飞机,救生衣很可能也被抽空了气囊,所以遗体才没被打捞到。” “但也就只有这些了。”林深青发愁,“我怎么就没听见凶手的名字呢?” 贺星原笑起来:“也不一定就有人说了凶手的名字。又不是电视剧,主角跟反派生死决斗前还要先啰嗦一堆话。” 林深青点头认命:“那今天的事故呢,我刚才好像听你哥和你说,警方抓着人了?” “嗯。” 他话音刚落,门外隐约传来佣人的声音,似乎在跟贺斯远说:“太太来了。” 贺斯远隔着门跟里边打了个招呼:“星原,妈过来了,我先下楼。” 贺星原朝外应了声“好”。 林深青看他暂时没有下楼的意思,追问他:“谁啊?” “今天接送我们去墓园和停机坪的司机。” “我吐了以后,你不是把人支开了么?” “他一路跟着我们去了餐厅,趁我们吃饭的时候动的手脚。” 林深青点点头,想来除了司机也确实没有别人能完成这种操作了。 她问:“原因呢?” “一开始跟警方说是出于跟我的私人恩怨,后来招认是收了钱,受人指使杀我。” “谁?” 贺星原没有直接答,起身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楼下贺斯远和白馥梅的对话就传了上来。 “妈,您别气了。” “你倒是教教我怎么不气?上次说我杀夫,这次说我杀侄……我承认,你爸从前在外沾花惹草,我是恨,你爷爷培养星原,把你这正经孙子晾在一边,我也恨。可恨归恨,我一个内宅妇人还能做什么?我白馥梅要真有那个本事杀夫杀侄,还能管不住丈夫?还眼睁睁看你受香庭董事会和赵家人欺负?” 林深青意味深长地瞅了贺星原一眼,一脸看戏的表情。 贺星原小声说:“她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些解释,才特意讲这么大声的。” 长辈跟小辈辩驳,自证清白,到底拉不下脸。白馥梅这拐弯抹角的方式,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林深青继续听着。 “妈,上次星原误会您是有原因的,后来不是也把话说开了吗?这次那司机一面之词,他更不会往心里去。” “他往不往心里去是他的事,我受不起这冤枉!到底是谁,三番五次地害我们家?我看是不是那姓赵的?你看,你一瞧中什么项目,消息就走漏,这不说明我们家有金越的人?能买通司机也就不奇怪了!” 白馥梅似乎越说越觉得有理:“再说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事,这次星原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再被拖下水,媒体把这恩恩怨怨大肆报道一番,我们香庭真是完了!一石二鸟,正合他赵家的意!” “妈,这商业竞争归商业竞争,哪至于买凶杀人?无凭无据的,我们不能乱讲话。” 底下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应该是贺斯远劝着白馥梅去哪儿了。 贺星原把房门关上,重新坐回床边。 林深青问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啊?” 他不答反问:“你有没有发现,这场事故布置得太匆忙了点?” 林深青点点头,这才过去几个钟头,凶手就已经被警方抓获,说明对方根本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擦干净。 “这么着急一定是有原因的。”贺星原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直升机上跟我说了什么?” “我说听见两个男人吵架。” “为什么事故偏偏发生在你找记忆有进展的时候?对方在着急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凶手就是制造直升机事故的人,是冲我来的。” 他点点头:“是冲你来的,但司机的供词却把矛头指向我,这说明他在说谎。既然这样,他指认的凶手也是假的。” 林深青皱起眉:“可当时司机在车里,没道理听见我们的对话,难道直升机上装了窃听器么?” 贺星原摇摇头:“上机前要对飞机做严密检查,装窃听器风险太大了。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司机没听到,另一个人听到了。” 她低低“啊”了一声:“你说何医生?” 林深青发着烧,脑子转不太过弯:“何钰松是凶手派来的间谍?不对吧,凶手怎么算准我会挂到他的号?那天我不是一时兴起,才说要个长得好看的医生么?” “对,因为你找何医生看病不是必然事件,所以他不是对方的人。我想了很久,觉得原本你要找的那个医生,或许才是。” 林深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把抓过抱枕抱进怀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贺星原。 可是慢慢地,她眼底的难以置信却消减了下去。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在前阵子从澳洲回国,刚好在一院进行她这个病的项目研究。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去到水色,刚好让苏滟知道了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及时出现在门诊大厅,跟她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挂她的号。 为什么罗菲刚好会跟何钰松提出,希望把她列为病例作参考。 林深青抱着枕头说:“我两次感觉被人跟踪都是在南街。第一次是你在农大跟我碰过面之后,她察觉你在接近我调查事故,所以那天才会跟我到水色,监视我……第二次不是她主动跟踪,而是受到了苏滟邀请,那天中午我到水色之后,她后脚也跟了进来……” “如果我没猜错,还有那个快递。”贺星原说,“促使你去看心理医生的契机就是那个快递。这就是她恐吓你的目的。” 只不过林深青脾气大有脾气大的福分。 这一路以来,先是不愿看心理医生,又是懒得拆快递,再是非要挂“院草”的号,最后还不肯当小白鼠给医院做研究,所以才一次又一次拖延了罗菲的计划。 如果不是林深青无意间完美闪避了这些灾祸,说不定早就成了罗菲的病人。 那么也许,罗菲就不只是监视她的病情这么简单,而要把她医成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了。 林深青越想越汗毛倒竖。 贺星原说:“我怀疑何医生的诊室和手机里都被她安装了窃听器,那个环境下,要动点手脚不难。” “那现在怎么办?” “没必要再把精力浪费在招假供的司机身上了,就从罗菲下手。既然她在窃听我们,我们就让她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贺星原动用了一些可靠的人手,连夜监视上了罗菲。 次日清早,他给何钰松打了个电话,说林深青受到交通事故以及坠海的刺激,记起了事故的全过程,现在精神有点失控,问这种状态下,她说的话可不可以作为指认凶手的证词。 林深青在房间里有模有样地嚎了几句,疯了似的哭爹喊娘要亲亲要抱抱。要不是贺星原定力好,保不准得笑场。 何钰松说隔着电话很难作出精准判断,最好尽快请来当地的心理医生,必要的话给她注射镇定剂。 贺星原应个“好”字,掐断了电话,看林深青还嚎个没完,掐了下她的嘴:“闹什么?真要给你注射镇定剂?” “人生都这么艰难了,还不许有点娱乐精神?”她盘腿坐在床上,拿起一份早报,握在手里抖了抖,“你看看这报道,不深究事故原因,却把视线放在豪门贵公子的绯闻上,还放大我俩搂搂抱抱的照片,那些记者不也很有娱乐精神么?” 他觑着她:“那不是娱乐精神,那叫公关手段。” “?” “按警方现在的调查结果,事故是我婶婶谋划的,这消息要是放出去,香庭的股价会怎么跌?当然得拿花边新闻转移大众视线。” 林深青被气笑了:“哦,就为了你们家那点破股票,要把我清白赔上?那我出了这么大的力,是不是该分我点股份?” 贺星原笑了笑:“那得有理由说服董事会。” “看我好看不行么?” “不行,可能得先到民政局走程序。” 林深青再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就真是被烧糊涂了,她哼一声:“这么麻烦就算了,不要了。” 贺星原爬上床,把她五花大绑似的箍进怀里:“那还要抱抱要亲亲么?” “?” “刚才不是哭爹喊娘地要么?” 林深青推他:“我喊你了么?” “喊谁没关系,这儿只有我能给你抱抱亲亲。” 贺星原的眼色变得深浓起来。 男人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林深青还是看得懂的。 但弟弟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林深青得假装看不懂。 偏偏贺星原非逼着她懂,一双手捧着她的脸说:“其实昨天,有一瞬间,我也想到了遗言。” 林深青有点扛不住他这个动作,仰着头嗫嚅出一句:“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财产都要给林深青,因为她喜欢钱。” “……” 这么深情的姿势,说这么庸俗的话题,合适么? 林深青嘴角刚要抽抽,忽然听到了他的后半段:“她一直觉得,只要有了钱,妈妈就不会离开爸爸,只要有了钱,她就会像别人一样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爸爸妈妈的疼爱。所以她拼命赚钱,她要跟爱钱的妈妈证明,她当初的抛弃是错的,她要跟不爱钱的爸爸证明,有钱多了不起。” “虽然这样有点傻,”他笑着说,“可是如果我不能再给她爱,那我也只好给她钱,让她得到别人的爱了。” 林深青一瞬热泪盈眶,憋了半天泪,憋出一句:“操……” 贺星原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堵着她的唇含含糊糊地说:“女孩子别爆粗口……” 作者有话要说:  ·贺星原,我告诉你,不是我危言耸听,你再这样撩下去是会被cao的。 25、25 25 林深青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与他的亲密, 所剩不多的意志力也在昨天那场生死考验和他这番话的冲击下变得愈加薄弱。 当他吻下来的时候, 她想,算了吧, 先这样再说吧, 不过这次得闭个眼, 要不就太刺激了。 像说好了似的,贺星原也闭上了眼睛。 他熟门熟路地长驱直入, 拿舌尖轻轻扫她的齿缝,扫得她身体都软成了水,坐不住了往下滑。 贺星原跟她交缠着,把她吻到陷进柔软的床里。 分开的时候, 她两眼水汪汪,不知是刚才盈眶的热泪还没散去,还是涌上了一波情潮。 贺星原看着她的眼睛,单手撑在她身体上方, 眨眨眼说:“再亲一次。” 林深青别开头拒绝,他刚好再一次吻下来, 这下唇碰在了她的耳畔。 她抖了一下,反应格外强烈。 贺星原好像把着了她的命门,把她耳垂一口含进嘴里裹着舔。 林深青浑身战栗, “呀”地叫起来:“你怎么这么色情!” 他松了嘴:“本来不就在做色情的事么……” 说得也对。 她辩驳无门, 贺星原又去叼她的耳垂。 她又抖了一下,他停下来,像研究动物一样问:“为什么会这样?” 这语气可真叫人生气。林深青扯着他衣领把他往下拉, 仰起头咬了一口他的喉结。 贺星原一声闷哼差点溢出喉咙。 她哼笑:“为什么会这样?” 他还在回味这奇特的感受,想了想说:“你再试试。” 林深青推开他爬起来:“我试你个氮气。” 贺星原跟好奇宝宝一样把她扯回来,把她的脑袋往自己的喉结上压:“张嘴。” 林深青哇哇乱叫:“唔你是不是变态啊……” 她划水似的手脚并用地扑腾,最后被手机铃声拯救。 两人的手机都落了海,贺星原让人买了一对新的,今早刚办好手机卡,还是原号。 林深青气喘吁吁地推开他,探身到床头柜拿手机,一看是徐姨的电话,立刻接通:“怎么了徐姨?” “深青啊,你没事吧?老爷子刚才看早间新闻,吓得差点犯老毛病……” 林深青捂了捂额头。 上回空难事故也有新闻报道,但落难者身份都不明确,所以林忠廷至今不知情。但这次的照片影像都是高清的,贺星原的身份也曝光得一清二楚,老人家要是看着了,真得吓一跳。 是她和贺星原疏漏了这个问题。 “我没事,”她问,“爷爷呢?” “那就好,老爷子也没事,这次幸好是在医院,刚好碰上护士巡房。不过医生说了,他这病就是受不得刺激,往后还得更加小心。” 她松了口气:“爷爷现在能听电话么?” 徐姨拿远了电话,问林忠廷要不要接,说了几句,问林深青:“老爷子问,贺家小公子究竟是不是小也?” 林深青看了贺星原一眼,叹气:“是。” “哦,那老爷子要跟他通电话。” 她被气笑:“我不是这家孙女了是吧?” 林深青把手机递给贺星原,等他接过,又不服气地摁了个免提,眼神警告他别露馅。 贺星原清清嗓子,叫:“爷爷。” “小也啊,深青在你旁边吗?” “在。” “哦,那你到外头去接。” 林深青咬牙切齿地拧他腰,发现硬得拧不动,改拧耳朵。 他吃痛地抓开她的手,应了声“好”,原地走了几步,然后说:“爷爷,我在外面了。” “小也啊,昨天那车祸是怎么回事?新闻写得怪吓人的。” “是有点隐情,爷爷,对不起,是我连累深青了。” 林深青遭遇空难,患上心理疾病的事肯定不能给林忠廷晓得,贺星原这么说,是把车祸的源头揽在了自己身上。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林忠廷叹口气,“小也啊,我是想问问你,你爸妈出事那日子,没跟她……” “哦,”贺星原立刻打断他,“没有。” “那就好。” 林深青目露凶光,恶狠狠指着他,比嘴型:瞒我什么? 他握住她的食指,跟林忠廷说了句“突然有点事”,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深青抱臂看着他:“老实交代吧。” “不是,就是……” “上次问你忌日,你就不说。”林深青觑着他,“你不说我也能知道。墓碑上刻了干支纪年的日期,我去换算下就好了。” 贺星原没法,只好讲了:“是你阳历生日……” 林深青滞住。 “那天我之所以躲过一劫,就是因为偷偷跑出来给你打电话,想在零点跟你说生日快乐。如果不是你,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路子也,没有贺星原了。所以你不用介意这个,往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我这么没心没肺的话,你怎么给我过生日啊?” “你的意思是,以后你的生日,都让我给你过吗?” 她耸耸肩:“我没说。” “你说了。” 林深青没再跟他争论这个问题,改而说:“嘁,我以为多大事呢,我以后过阴历生日就好了呗。你们男的有时候脑筋真不会转弯。” 贺星原笑了:“那也好。”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回是贺星原的。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突然变了。 林深青等他挂断电话,问怎么了。 “我叔叔不是留了一封信,叫我们不要调查那场空难事故,保贺家太平吗?我婶婶昨天被人诬陷,回去以后怄着气在我叔叔书房胡乱翻找,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然后呢?” “翻到一本笔记本,里面贴了很多资料,有一部分是关于我家当年煤气泄露的报道,还有一部分我爸那段时间接手过的新闻事件,采访过的人员。从我叔叔作的批注字迹看,还挺新的,应该是他出事不久前才剪贴的。” “意思是,你叔叔前阵子在调查你家的旧事?” 他点点头:“而且,在我爸采访过的人员名单里,有个名字被我叔叔着重圈了出来。我婶婶连夜去查,刚刚得到消息,发现这个人在十五年前曾经是金越的财务。” 信息量太大,林深青半天没反应过来。 贺星原握了握她的肩:“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出去一趟。” 她点点头,等他走到门边又突然叫住他:“星原。” 他回过头。 林深青看着他:“你以后得给我过生日的。” 他笑了笑:“我会小心的。” 林深青在宅子里一步不出地待了三天。 贺星原日日早出晚归,好像是在配合警方调查什么。她几乎没跟他说上几句话,问过两次进展,他也没详说,只叫她好好养病。 她过得又压抑又郁闷,直到第四天傍晚,忽然在手机里刷到一条新闻,说金越的老总,也就是赵曲风的爸爸在家自杀了,原因暂时没有公开。 她查了好几个新闻网,确认不是谣言,联想到贺星原前几天跟她说的事,立刻给他打电话。 结果没人接。 林深青刚要再打第二通,忽然听见佣人敲了敲门,说:“林小姐,季四找您。” 她立刻打开房门下楼。 季四一见她就问:“林小姐,您能联系上小公子吗?” 她腿一软差点滑下楼梯,扶着栏杆才站稳了:“我两分钟前打他电话没人接,他出什么事了?” “您别急,小公子不是出事。” “什么意思?” “您看见新闻了吗?金越赵总的事。” 她点点头。 “赵总是畏罪自杀,十五年前小公子家煤气泄漏,还有上次的空难事故和这次的车祸,都是他做的……警方刚怀疑上他,准备上门调查,就发现他自杀了。小公子晓得这事以后,不知去了哪里,我们都联系不上他。” 林深青赶紧又给贺星原打电话。 还是没人接。 她撑着额冷静想了想,突然说:“我知道了。墓园,他可能在墓园。” 林深青上了季四的车,在路上听他说了详细的前因后果。 车祸次日,贺星原离开宅子后,拿着在叔叔书房发现的笔记本做了笔迹鉴定以及相关查证,确认信息无误后,把它交给了警方作为参考证据。 同天中午,窃听到贺星原和何钰松通话内容的罗菲误以为贺家已经掌握凶手身份,约见了一个男子报信。 贺家的人尾随该男子一整天,最后发现他和赵家秘书有所接触。 有了贺家提供的这两条关键讯息,加上从何钰松手机里发现的窃听器,警方正式对罗菲介入调查,直到今天下午,确认赵康有重大嫌疑。 只是刚准备上门逮捕,就发现赵康吞药死了,留下了一封亲笔遗书。 遗书里写明了他所有的罪状。 据赵康说,十五年前,金越财务部一位高层因内部利益纷争,向税务部门检举了他偷税漏税的行为。但他补齐税款后,并没有动摇根基。 这名财务心有不甘,又把金越经营的一些内幕揭发给了一家报社。 彼时身为社调记者的贺爸爸,也就是贺星原的爸爸接手了这个事件。 金越那阵子正在谈一笔非常关键的融资,不能叫媒体在这节骨眼掀风浪,得知情况后立刻向报社施压。报社服了软,而坚持暗访调查的贺爸爸则遭到了威胁。 赵康软硬兼施无法,最后派人制造了煤气泄漏事件,企图恐吓路家。结果手脚太过,弄出了人命。 赵康为此恐慌了一阵,侥幸逃过法网后,继续像没事人一样经营金越。 直到十五年后,贺星原的叔叔贺从明不知怎么翻出了这笔旧账。 赵康为掩人耳目,又买通贺从明的飞行员制造了空难事故。 林深青则是这个事故里的意外。 赵康事前并不知道她会上飞机,也不清楚飞机上的具体经过。他曾想过对她下手,但查了她在港城就医的记录,发现她失去了关键记忆,就暂时没冒这个险。 后来的事,林深青就清楚了:因为朱娆,贺星原介入了事故调查,赵康察觉危机,于是派来罗菲监控她的病情;又因为她记起了事故当时的一些情况,赵康一不做二不休,对她起了杀心。 就像撒了一个谎之后,要用无数个谎去圆。赵康不停地杀人,也是为了掩盖最初那一桩罪行。 林深青坐在后座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被雨声惊醒。 天色暗了,雨滴落在车窗上,打得窗子噼里啪啦作响。 她又拿出手机给贺星原打电话,响到倒数第二声的时候,终于被他接通。 电话通了,但那头只有雨声没有人声。 她知道贺星原应该是听着的,问他:“你在哪?” 贺星原没有回答。 “是不是在墓园?” 那头终于传来一声“嗯”。 “我马上就到了,你找个地方避雨。”林深青在墓园门口下了车,撑着长柄伞急匆匆往里去,在贺爸爸的墓碑前看到了贺星原。 他跪在碑前,淋得浑身湿透。 林深青把伞撑在他头上。 他没有抬头。 林深青大脑混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站在旁边给他撑了五分钟的伞。 雨下个不停,她抬眼望望这漆黑的天色,弯下腰说:“你先跟我回家。” 贺星原毫无反应。 林深青蹲下去:“会生病的。” 贺星原依旧面无表情。 她叹了口气:“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哭?” 贺星原紧紧咬了咬后槽牙,躬着背浑身发颤。 她看着他:“在爸妈面前有什么好忍的?” 林深青摘了伞,把他抱进怀里:“那这样,我遮着你,爸妈就不会看到你哭了。” 贺星原拱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良久后,才慢慢伸手回抱住她。 林深青听见他哭着闷声质问:“这算什么?” 是啊,这算什么。 真相大白的这天,罪犯用死亡逃避了法律的制裁,留给受害者一个可笑的,永远无法释怀的结局。 她紧紧抱着他的背脊,望着天文不对题地说:“雨应该很快就会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原原,来,到我怀里来! 26、26 26 从墓园出来, 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还好车里有个百宝箱, 毛巾毯子和不插电吹风机齐备。贺星原冷静下来以后就开始跟林深青道歉,一边心急忙慌给她擦衣服, 拿吹风机呼啦啦地吹她头发。 听她打了个喷嚏, 他心都发颤, 皱着眉说:“我以后不这样了……” 林深青没说话,拿过毛巾擦他身上的水。 季四看了眼后视镜, 十分不理解,既然这样,两人为什么不各擦各的,非要拗着手彼此对擦。 回到贺宅, 林深青洗了个热水澡,到餐厅的时候,看见贺星原已经坐在那里等她。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林深青喝了半碗罗宋汤就饱了, 抬头看对面人在夹一块牛肉,夹了三十秒还没成功, 说:“你筷子拿反了。” 贺星原愣愣“哦”了声,赶紧换了一头,又开始无意识地夹, 结果就听她说:“其实刚才是正的。” “……”他抬起头, 搁下筷子笑,“你干嘛?” “我不爽,捉弄捉弄你呀。” “不爽什么?” “我还没见过哪个坐在我对面的男人, 可以神游太空到这种地步呢。” 贺星原笑了笑:“那我陪你聊天。” “行呀,”她看着他,“就说说你刚才想什么想这么认真。” 贺星原沉默下来。 林深青作势起身:“不说我回房了啊。” 他伸长胳膊到对头,摁住她手背。 林深青又坐了回来。 贺星原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知道‘香庭’这个名字有什么渊源吗?” “什么渊源?” “我爷爷叫贺庭正,我奶奶叫路香娥。”他解释了下,“我是说,我在大陆的亲奶奶。” 贺星原之前之所以姓路,就是因为爸爸随了奶奶的姓氏。 林深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早些年,我爷爷到大陆经商,在西城遇见了我奶奶,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候我爷爷是独身,有学识又长得俊,我奶奶的思想也比当时的一般女性开放,没多久就接受了他的追求,和他交换了定情信物。” “但我爷爷的根在港城,要娶我奶奶过门,必须先过家里这关。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他知道这不太容易,所以瞒着家里,打算从长计议,没想到被身边朋友出卖给了我太爷爷。我太爷爷就把他抓回了港城,逼他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 “那姑娘就是你堂哥的奶奶?” “嗯。” “我爷爷被抓回港城以后,无数次尝试逃脱,尝试联系我奶奶,都被我太爷爷阻拦,日子久了也只好放弃。因为我爷爷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我奶奶怀了我爸。” 林深青叹了口气,问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贺星原眨眨眼:“我在想,虽然我爷爷最终放弃了我奶奶,可他创立‘香庭’,又在知道我爸的存在后满大陆找他,说明他从没忘记我奶奶,那他应该也很珍视我爸。” “既然这样,我爸意外死亡,我爷爷难道没作任何调查?他不应该不知道,社调记者这个身份的敏感性。” 林深青低低“啊”了一声,觉得有道理。 贺星原当年还小,确实不懂那么多,看大人认定是场意外,当然也就相信了。 但要说贺爷爷这样见惯了商场尔虞我诈,大风大浪的人,完全没想到去深入调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可能是查了,但没查到呢?”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贺星原皱着眉,“可是如果我爷爷在十五年前都没查到蛛丝马迹,那么我叔叔是怎样时隔十五年,又发现金越有问题的?” 照理说,时间过去越久,犯罪痕迹就越模糊。 “那本笔记本上没写吗?” 贺星原摇摇头:“我打算再查查,看赵康有没有可能是被身边人出卖,或者是在商场上和我叔叔打交道的时候,自己露了马脚。” 虽然贺星原觉得,这两种可能性都比较小。毕竟能接连制造空难和车祸的人,一定是个狠角色。这样露馅实在有点蠢。 林深青点点头,心想也好。 不管最终有没有别的发现,只要还有继续追索真相的方向就好。 否则赵康一死,贺星原那一记拳头打出去的力全回到了自己身上,除了接受这个结果什么也不能再做,她觉得他会崩溃。 她想了想说:“你这个状态,要不要跟学校请几天假啊?” 贺星原笑笑:“哪那么随便说请就请。” 林深青指指自己的鼻子:“家长给你请没用?” “你又不是我亲生姐姐。” 她耸耸肩,示意好吧:“那明天回西城。” 次日一早,林深青跟贺星原回了西城,到家已经接近黄昏。 贺星原说要去赵家看看,把她送到白麓湾,交代季四准备好晚饭,然后就离开了。 林深青捶腰捶背地休息了半个钟头,忽然听见门铃响了,一看可视电话,发现个稀奇的面孔。 竟然是不穿白大褂的何钰松。 她看看家门口的季四,发现他没有表示异议,想来应该是何钰松跟贺星原通过了气,于是放了人进来,问他:“何医生怎么来了?” 何钰松面露歉意:“作为心理医生,没有保护好病人隐私,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来跟你道个歉。” 林深青恍然大悟,把人请到客厅沙发,给他倒了杯水,无所谓地说:“你是医生又不是警察,没发现窃听器也很正常。” “但还是我失职了。我刚才跟贺先生电话联络过,大致了解了你的近况,之后你不用再去医院,我会定期过来这里,就算是我为自己的失职做一些弥补。” 其实贺家完全具备私人医生的资源,贺星原当初带林深青去医院就诊,是因为对婶婶和堂哥心存疑虑,现在却不一定非得继续选择何钰松。 但按林深青这人的脾气和她的心理状况,半途换个医生未必适应,所以贺星原和何钰松商量过后,作了这个决定。 林深青对此乐得轻松,不过出于好奇问了句:“你定期□□,还说要对另一个女人负责,家里女朋友不吃醋吗?” “病人在我眼里不分性别,我只是对病人负责。”何钰松笑了,“当然,我也没有女朋友。” “这么快分手了啊?” 他笑着叹气:“是本来就没有。” 林深青一愣:“没有就没有,骗我干嘛?” “因为心理医生不适合跟病人发展医患以外的关系,当时觉得那样说比较安全。” “那现在怎么说实话了?” “因为现在就算说实话,应该也是安全的了。” “唉,你要早说你是单身,我及时转移了目标,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了。” 何钰松拿起笔记本和笔,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林深青讲起了跟贺星原小时候的渊源,发现他不停地在作记录,问:“这也跟病情有关?” “当然。”他笑,“你说的每句话,所作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跟病情有关。” “我以为我们还在寒暄阶段,该不会今天的就诊已经到此结束了吧?” “如果你没有其他想对我倾诉表达的,可以到此结束。” 林深青是真服气,想说那就散了吧,临出口又发现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于是随口客气了下:“你要不要吃个晚饭再走?” 何钰松不答反问:“贺先生不会介意吗?” “那有什么关……”林深青理直气壮地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哦,也对,那还是算了,他最近心情不好。” 何钰松在笔记本上又记了一笔,突然改了主意:“贺先生什么时候过来?我想跟他聊聊再走。” 林深青已经习惯这两个男人说悄悄话了,给贺星原打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忙完。 贺星原正在赵家楼下,看见警方把赵曲风带下了楼,大概是要他协助调查赵康的案子。 他匆匆答了她一句“半小时后”,挂断电话走上前去。 赵曲风眼睛血红,看见他来,跟饿狼扑食一样就要冲上去,被身边两名警察及时扣住了肩。 贺星原在他面前停下,淡淡道:“小赵总这个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爸杀了你爸,而不是你爸杀了我爸呢。” 赵曲风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爸不可能自杀,这事没完。” “巧了,我也希望这事没完。”贺星原笑了笑,“希望小赵总好好协助警方办案,把你父亲的真实死因查个水落石出,我在这里静候佳音。” 赵曲风被警察带上了车。 贺星原在路边抽了根烟,散了会儿味道,然后开车往白麓湾去,进家门发现林深青跟何钰松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似乎已经沉默了很久,无趣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了。 他歉意道:“何医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何钰松摆手示意无妨:“贺先生哪里说话方便?” 贺星原看了眼林深青,叫她自己先吃饭,然后伸手示意何钰松:“去车里吧。” 两人进了贺星原的车。 何钰松开门见山地问:“贺先生,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你跟林小姐目前的关系。” 贺星原愣了愣,思考了下才说:“我们没有明确情侣关系,但……” 何钰松大致明白了这个“但”的意思,点点头说:“我实话实说,我不建议你们当下建立恋爱关系。” “怎么说?” “很大一部分心理疾病患者实际上都不适合谈恋爱,尤其林小姐现在在感情方面的状态,已经从安全过渡到了不安全。” “不安全?” “我跟她初次见面的时候,跟她探讨过这个话题,当时她对感情,或者说对贺先生你,纯粹只是征服欲作祟,是打发时间,是觉得好玩,刺激。但现在,这次国庆假期之后,她在这方面有了本质的变化。” “通俗地说,她之前对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她可以坦然享受你的给予,不必有‘需要给出回应’的负担。但现在,她有了。而这种改变,对她来说非常危险。” 贺星原皱皱眉。 “我看得出来,贺先生是一个在感情方面对伴侣毫无保留的人。假设林小姐是健康的,应该很幸运拥有你这样的伴侣,可她现在是个病人,你的毫无保留反而容易对她造成心理压力。恋爱关系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帮助她痊愈,也可能随时抛出那根压倒她的稻草。保险起见,我建议不要使用这把双刃剑。” 贺星原笑了笑:“何医生一直在说可能和建议。” “是可能,不是必然,是建议,不是要求。如果贺先生有绝对的自信,能够保证在她患病期间不伤害到她,或者为伤害到她而产生的后果负责,那么你可以忽略我今天的话。” 贺星原沉默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钰松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已经作了跟他的建议相悖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来不及说话了。 27、27 27 贺星原重新进家门的时候, 看见林深青正靠着岛台打电话。 “什么宴?压惊宴?”她看了他一眼, 背过身说,“我这刚风尘仆仆地到家, 你是让我出来压惊, 还是出来受累?” 贺星原走过来, 用口形问她:怎么了? 林深青把通话调到免提。 傅宵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我亲自过来给你接风行了吧?” 林深青一个“不”的嘴型都到位了,被贺星原抢先一步:“让他来吧, 吃饭人多热闹点。”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刹,几秒钟后,傅宵的声音再次响起:“瞧瞧人家贺小公子多懂事?” 林深青“哦”了声,对着手机接声口说:“那你去南街, 顺带把苏滟接来。她前两天也嚷着问我有事没事,你俩打包见我,省得我排不开日程。” “林深青,你现在当我是你司机?” 她看了一眼贺星原:“这不是人家懂事的说, 人多热闹点么?” 傅宵冷笑着挂了电话。 “疼你么?”林深青搁下手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贺星原笑着摸她脑袋。 林深青随着他的动作, 闻见他身上的烟味,凑近到他身前嗅了嗅:“你最近烟瘾好像有点大啊。” 贺星原是刚才跟何钰松谈完以后,又在外边抽了两根烟, 这才被她闻出来。 他摇摇头:“还好吧。” 林深青觑他:“抽来抽去都是那牌子, 这人都在眼前了,是烟好抽,还是女朋友好抽?” 贺星原愣了愣, 一时没反应过来,确认道:“我现在……是有女朋友的?” 她眨眨眼,摇头:“哦,那就没有。”说着转身就走。 贺星原一把抱住她:“不是,我想有。” “那把烟戒了。” “我试试。”他默了默,从身后圈着她,忽然慎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林深青。” 她半回头:“干嘛?” “你跟我在一起,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别人不信我,你要信我。” “谁不信你?”林深青莫名其妙地眨眨眼。 他摇摇头:“反正你信我。” 林深青“哦”了声,过了会儿,又点了点头。 一个钟头后,傅宵把苏滟带来了,身后还跟了几个佣人,端着一个个冒热气的锅,锅里都是刚出炉的菜。 林深青倚在门边,觑着这阵仗:“傅总排面挺大啊。” 他推推她:“别挡道,这是我招待贺小公子和苏小姐的。” 林深青摇着头走到岛台边,打开酒柜,举起两瓶葡萄酒问三人:“你们喝白的还是红的?”问完后想起什么似的自顾自接了下去,“哦,白的吧,我们贺小公子不喝红的。” 贺星原笑了笑:“我那时候骗你的,一开始怕你给我下药。” “?” 傅宵满脸知音难觅的感慨,跟贺星原说:“我第一次见她,也觉得她一脸要给我下药的表情。” 林深青给气乐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苏滟:“你评评理?” 苏滟诚恳道:“那我倒没这么想过。” “是吧?” “我只是比较怕你给我当时那炮友下药。” “……” 林深青把酒瓶往餐桌上重重一搁:“要不你们仨出去吃?” 贺星原笑着过来捏她的肩,示意她消气。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倒是谁也没提港城那场车祸。 苏滟是因为不清楚内情,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傅宵却是因为太清楚内情,所以刻意不讲,免得坏了气氛。 正餐结束后,他使了个眼色,把贺星原叫去了阳台单独说话。 苏滟正在岛台洗水果,瞥了眼两人在阳台貌似相谈甚欢的背影,问一旁林深青:“这什么情况?” 林深青大概猜到两人在聊赵家,只是这事不好往外说,于是随口答了句:“在聊商业机密吧。”又转移话题问苏滟,“最近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你的百家姓。” “别提了。年下男缠起人来是真难甩,国庆假期磨了我整整七天。” 林深青看了一眼贺星原,不发表评论。 苏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叫你们贺小公子帮忙劝着点他室友,学业为重,他们不是快要选拔出国学飞的名额了么?” “出国学飞?”林深青眨眨眼,“还有这事?” “哎哟,你不知道呀?那怪我说漏嘴了。” 林深青耸耸肩示意无所谓:“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还不是大事呢?” “二十一世纪,地球都叫村了,出个国算什么?”林深青觑觑她,“再说,我要是恢复了工作,不也长期往外跑么?” 苏滟笑着看她:“你最近精神状态好多了,谈恋爱这么有劲?” 林深青不置可否。 两人吃着水果,有一句没一句侃着,直到傅宵拍了拍贺星原的肩,回了客厅,跟林深青说:“我走了啊,还有事忙。” 她满脸遗憾:“还想一起打几圈麻将呢。” “别带坏祖国的花朵。”傅宵虚虚指指她,又跟苏滟说,“要再捎苏小姐一程吗?” 苏滟显然没有留下来当灯泡的意思,嚼着小番茄点点头,拎起外套走得飞快。 人走干净了,林深青冲贺星原勾勾手指:“过来。”她拿起一颗小番茄喂进他嘴里,“出国学飞的事干嘛不跟我讲,怕我不高兴呀?” 他把番茄咽下去才说:“前几天才刚接到学院通知,最近不是乱么?打算明后天再跟你说的。” 她“哦”了声。得了,又是她自作多情呗。 贺星原一眼看透她,拿了颗番茄回喂她,笑着说:“不过我确实想留在国内。” 林深青面露嫌弃:“你跟陈驰都是黏人那一挂的?” 他摇摇头:“这次选拔的,是今年十二月份出去的名额,只有两个多月了。” 贺星原的眼界当然不至于困在这一年半载的分离上,他只是比较担心,她到时候是不是已经痊愈。 要是没有,他哪放得下心。 林深青眨眨眼:“两个月还不够我治病么?你这是盼着我永远别好了是吧?” 他笑着摸摸她脑袋:“那我先去参加选拔再说。” “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开飞机啊?” 民航飞行员处处都是规矩和守则,要说玩刺激,还不如当专业赛车手。真要开着飞机刺激刺激,全机的乘客还不吓惨了。 “我妈不是喜欢天文学吗?”他说,“小时候我答应她,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当飞行员,帮她去天上摘星星。” “你还讲过这么老土的梗呢。” 他笑了笑:“妈妈不在以后,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件事是跟她有关联的了。” “那你好好准备选拔。”林深青一连喂了他三颗小番茄,喂到他脸颊都鼓起来,说了句,“乖。” 回了西城,一切又按部就班起来。 林深青在瑜伽班以外还多了包括早跑、骑车在内的几项运动。贺星原不一定次次有空陪她,但每天至少都会来白麓湾报一次道。 一礼拜后,何钰松再来,说她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不止林深青,林爷爷也熬出院了。 贺星原刚好选拔完最后一个项目,请了半天假,陪林深青去接林忠廷回家。 林忠廷坚持不住大城市,非要回县城老家,贺星原只好开了趟长途车。 林深青坐在副驾驶叹气,问贺星原:“人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算脾气很好了吧?” 林忠廷在后座冷哼:“开车的又不是你!小也说什么了?” 贺星原笑着劝架:“刚好我们也回县城看看,挺好的。” “听见没?没心没肺的丫头!” 林深青举双手投降,拿起矿泉水喝:“我不说话。” 林忠廷就开始跟贺星原唠嗑:“小也啊,你是文化人,知不知道现在女性几岁算高龄产妇?” 贺星原被问得一愣:“三十靠后,三十五吧?” “哦……现在都这么晚了?那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 林深青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贺星原咳嗽两声:“啊?到了……” “哦,我听人说,现在大学生流行在校期间就结婚领证的。” 林深青拧上瓶盖,回过头:“您这是不是有点暗示得太明显了?” “我暗示什么了?”林忠廷两眼往外一突,问旁边徐姨。 徐姨笑着打马虎眼。 贺星原看了看林深青。 “看路!”她瞪他一眼,“开车聊什么天?” 一路到了县城老家,贺星原帮林忠廷和徐姨把行李搬下车,送进屋里。 徐姨开始打扫卫生清灰,边问林忠廷:“老爷子,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一会儿上菜场买去。” “你别管了,叫他们年轻人也动一动,成天在那高档小区享受生活,什么家务都不会干,以后怎么过日子!” 林深青抱着臂:“怎么不能过日子了,有钱还要会什么家……” 贺星原笑着把她拉走:“别贫了,年轻人。” 林深青跟他到了附近的菜市场,一眼望去,满地菜叶子和污水,高跟鞋都没处落脚。 敢情是体验生活来了。 她被气笑,质问贺星原:“你知道怎么买菜么,就这么来了?” “买菜比开飞机难吗?”他眨眨眼,一马当先走到肉摊前,问,“老板,我买肉。” “好嘞,要哪块?” 贺星原望着形状各异,肥肉不一,部位也不尽相同的猪肉想了想,回头问:“要哪块?” 林深青呵呵一笑:“买菜比开飞机难吗?” “好像是的。”他挠挠头,“爷爷喜欢吃什么?” “糖醋排骨吧。” 贺星原点点头,跟老板说:“我要糖醋排骨。” “……” 林深青扶扶额:“老板,要两条肋排,麻烦切小点。” 贺星原咳嗽一声,买完排骨以后就自然而然地跟到了她身后,一副“你行还是你上”的意思。 但林深青也不过小学时候有那么些为数不多的,跟在长辈身后买菜的经验,走到一片绿的蔬菜区,就有点下不了手了。 贺星原不能让她出丑,重新自告奋勇上前:“老板,哪个菜卖得比较好?” 老板估计也是头一次碰上这么买菜的,愣了愣说:“这些娃娃菜,菠菜,芹菜,西兰花,都很新鲜的嘞!” “那每样来一两斤。” 林深青拦住他:“你干嘛,买回去种地?” “买了再说,多了的送给邻居也行。” “那你怎么不干脆把这菜市场全包了,造福县城人民啊?” “这不是搬不回去么?” 林深青叹口气,随他去了,最后跟他一起扛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徐姨一看,吓了一跳:“这么多菜,我可得烧到晚上了!” 林忠廷还是那句话:“你别管了,叫他们年轻人也动一动,成天在那高档小区享受生活,什么家务都不会干,以后怎么过日子!来,把买来的菜都给我烧全了!” 林深青瞧了眼满地的菜,抱臂冷冷看着贺星原:“贺小公子?” 贺星原咳了一声:“菜市场能退货吗?” 作者有话要说:  ·菜市场:离柜概不负责。 28、28 28 结果毫无悬念, 最后填饱几人肚子的, 全靠徐姨的蛋炒饭。 不过徐姨知道,林忠廷表面看着挺不满意, 其实心里很高兴, 要不是贺星原及时倒了那几盘失败的菜, 他可能真会留它们当晚饭,把烧焦烧烂的都吃下去。 从县城离开的时候, 林深青和贺星原都是灰头土脸,一身油气。 临出门,贺星原躬着腰跟林忠廷道歉,说回去以后一定好好精进厨艺。 林深青趁机把徐姨拉到一边, 塞给她一沓厚厚的钱,叫她好好照顾爷爷。 出院的时候,医生说林忠廷的情况只是暂时稳定,日后还得注意静心歇养, 控制血压和情绪,别叫他动怒动气, 受刺激。 徐姨让她放心,送她和贺星原到了门口。 上车之前,贺星原回头看了一眼隔壁人家。 林深青问他:“要进去看看么?” 他摇摇头:“前天警方已经来过一趟, 重修后的房子, 什么线索都没了。”说着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 警方前几天也找林深青调查核实过一些信息。 她把自己记起的大部分空难事故经过一一说明了,还剩一点, 关于她为什么会上那架飞机的,她依然记不清,没法配合警方。 她问:“赵康的案子没有新进展吗?” “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赵曲风不相信,一直在翻旧账,但不管是罗菲和那个司机的供词,还是那封遗书里提到的其他线索,都指明赵康确实犯下了这些罪行。”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新线索浮出水面,在警方看来,整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仍旧不甘心,仍旧在坚持追索真相的,只剩了贺星原和赵曲风这两位当事人。 可这个所谓的真相到底存不存在,谁也不知道。 十月中旬起,西城的秋意迅速转浓,气温接连几天大跳崖。 林深青捱着冻坚持锻炼,跟贺星原定期去游泳馆接受暴露疗法,后期甚至尝试体验了几次模拟飞行。 何钰松每周来一趟白麓湾,次次发现她的状态有进步,一直到十二月下旬,贺星原临要去加拿大学飞的前一周,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下了结论,说她的病情已经正式步入恢复期。 这里的恢复期是指,核心病症基本消除,只要再持续稳定一段时间就能够彻底康复。 这次就诊在医院,何钰松照例在跟林深青聊完后,和贺星原进行了单独谈话:“最关键的睡眠问题已经解决,恐海、恐机的症状也减轻了一部分,只是还不到能够正常坐飞机和船的地步。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毕竟健康的人群中也有不少抗拒这两样交通工具的。” 贺星原说:“但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必须面对飞行和航海。按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还不能完全适应工作?” “对,但可以开始尝试国内出行,慢慢恢复原来的工作状态了。” 贺星原点点头:“我还有两个问题请教何医生。” “你说。” “她缺失的记忆,一直还剩一小块没找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自我保护意识的作用。我分析了她这两个多月的心理状态,猜测那段记忆可能跟叶小姐有关。比如,也许叶小姐安排了公共航班,而她出于某些个人原因,执意要搭乘私人直升机,结果出了事故。她因此感到自责,不愿意面对,所以形成了选择性失忆。” “既然这样,等她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病情会不会再反复?” “恢复期确实存在病情反复的风险,所以你说的情况有一定可能。但事故既然已经查明是人为制造,她的潜意识就会把罪责分担一部分给肇事者,心理负担相比之前也会有所减轻,如果单纯因为恢复记忆而导致病情稍有反复,问题不大。” 贺星原点点头:“还有个问题。按计划,我再过一周就要出国了,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她。” 选拔结果在一个多月前就出来了,贺星原和室友刘敦都争取到了名额,相应的准备也已经到位,但最终到底走不走,他一直在等林深青的情况。 何钰松笑了笑:“林小姐的意思呢?” “我们很少正儿八经聊这些,但我看得出来,她不希望我为了她放弃出国学飞。” 何钰松点点头:“既然你在寻求我的建议,我就从她的心理角度分析,说说我的看法。”他想了想说,“贺先生应该知道她母亲的事吧?” “嗯。” “据我这阵子的了解,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给她灌输一种思想,告诉她——‘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如果不是她,她母亲不会因为未婚先孕嫁给她父亲,也不会有后来的痛苦。所以尽管在表面上,她从不外露,可她内心深处,从小就形成了‘我对别人来说是个拖累’这样的印象。” 贺星原点头表示认同。 “接着在这一年,发生了一起空难事故,她因为从小形成的那个印象,再次产生自责心态,把叶小姐的死归咎于自己。” “嗯。” “以上这些都是她患上心理疾病的一部分原因,那么设想一下,如果你现在为了她放弃出国学飞,这件事又会给她造成怎样的影响?在我看来,你的放弃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也就是我之前提醒你的,在感情中一味地毫无保留,有时反而会伤害到对方。” 贺星原明白过来:“谢谢你,何医生。” 何钰松摇头示意不客气,笑着说:“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贺星原点点头,起身跟他握手。 离开医院已经接近黄昏,林深青看过检测报告后神清气爽,张开双臂一副拥抱大自然的样子,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 贺星原把围巾给她缠上,把她口鼻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说:“没有。” 二月春风都似剪刀呢,十二月的寒风简直像菜刀。 林深青把围巾扯下一截:“怎么,看我病好了,就开始跟我抬杠了?” “我实话实说而已,”贺星原笑着问,“这风吹着不冷么?” 她心情好,怎么都好:“暖和着呢。” “那晚上要不要去露营?” “?” 林深青瞠目看着他。 过了两个多月安生日子,她倒是忘了,这个男人是那种说走就走的野路子。 “你说真的?”她确认。 “真的,我元旦之前就走了,今天冬至,当新年过了吧。我们现在回家整行李,开两个钟头车去百鹤山。” 冬至当新年过,还赶在最冷的季节山顶露营,要是换个人说这话,林深青一定要骂他一句“神经病”。 可是对着贺星原,她不仅完全骂不出来,反而对这趟听上去很刺激的旅程感到异常期待。 她知道,跟着他,她不需要循规蹈矩。再荒唐的事,他总是有办法做到。 两人回家拿了几件行李,赶在夜里七点多到了百鹤山,在山脚吃了个晚饭,准备坐缆车上山。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林深青对缆车这种跟飞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交通工具有点抗拒,站在车前说,刚吃完饭,先消化消化。 贺星原知道她在做心理准备,既不拆穿也不催促,直到过了八点半,缆车即将关闭,才问她:“消化好了吗?” 她点点头。 贺星原把她牵上缆车。 缆车门慢慢关闭,顺着索道缓缓往上升去。 头顶亮着一盏黄色的灯,照得四下通明。林深青紧张又兴奋,想看夜景又有点不敢,贺星原看她这样子,干脆把她一把抱上自己的膝盖,搂进怀里。 缆车随着这动作微微一晃,她吓得“啊”一声:“你干嘛,掉下去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抱着你,你放心看窗外。” “本来就很放心啊。” 她不认,他也不争,抱着她低低地笑。 林深青感受到他胸腔的轻微震动,莫名地后背发痒,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刻,忽然听见一声大响,遥远的天边炸开了一朵金色的烟花。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火树银花跟着绽开。 虽然实际上相隔甚远,但这个高度瞧着,烟火好像触手可及似的。 林深青得意地说:“看看,我就说要饭后消化一下,这还赶上人家放烟花了。” 贺星原笑着说:“嗯,你赶得巧。” 林深青听他这语气,微微一愣,隐约明白过来什么,回过头看他。 贺星原把她脑袋掰正:“看我干什么,看烟花。” 缆车一路攀升,烟火也跟着一路攀升,金色的流火洋洋洒洒从天边泄下,一簇一簇炸得人心也敞亮。 哪有什么赶得巧,赶不巧的。 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所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刻都美成了巧合。 “不行……”林深青吸吸鼻子,扭过头,“我要跟你接个吻。” 贺星原从没见过这样的感动法,笑着说:“那来吧。”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直到缆车门打开都意犹未尽。 贺星原流连忘返地碰了碰她的嘴唇,带她上了山顶。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地上铺着几层用以保暖的树叶,一顶厚实的帐篷已经搭好了。 他领她坐进帐篷,打开里面用以照明加温的汽灯,拿起保温杯给她倒了一杯热姜茶。 贺星原在收拾帐篷里的行李,林深青一小口一小口呷着茶,坐在帐篷口往四面望。 璀璨的银河铺在头顶,底下万家灯火一览无余,天地忽然变得无比阔大。 她说:“我想赶紧恢复工作,到外面走走看看了。” 贺星原收拾完行囊,过来坐在她身边:“多接点加拿大的工作。” “想得美,”她笑着说,“我还是最喜欢欧洲的酒。” “我会让加拿大的酒庄多给你一些酬金的。” 林深青侧目看他:“难道我就这么庸俗吗?”说完叹着气点了点头,“是,我就是这么庸俗,有酒有色有钱,为什么不去呢?” 贺星原笑着把她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摁,突然问她:“还记不记得2012年的这天在做什么?” 2012年的冬至?林深青一愣:“那不是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世界末日么?” 说是这一天日落以后,黎明将永不到来。 她回忆了下:“好像跟同学通宵了,因为怕死在梦里。” “我也是。”贺星原笑了笑。 傻兮兮熬了一夜,结果第二天还是照常赶早自习,打着瞌睡上课。 林深青想玩刺激了,顺着这话题问:“那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你现在想做什么?” 贺星原偏过头来看她。 这个眼神,让她觉得,他想做的事,一定跟她有关。 林深青勾着唇,眼角都是笑意:“说呀。” “要听实话么?” “废话,”她催促,“快说。” “我想……” 山风摇曳,她听见他炙热又诚恳的回答:“我想跟你做|爱,用一整晚。” “这么巧呀,”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是。” 贺星原的心脏猛地抽了一抽。 林深青爬进帐篷,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朝他晃了晃。 贺星原扶了扶额:“那一盒可能不够一整晚。” 林深青刚要说那叫人再送一盒来,突然看见他也爬进了帐篷,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她看:“这样应该就够了。” 两人对视着,心照不宣全写在了眼睛里。 这一刻就注定了,今晚一定是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太多男女主第一次,实在腻歪,这次先拉灯了,后文有机会的话,再跟大家深、入、探、讨。 29、29 29 帐篷里全是湿热的水汽。 山顶冬夜, 月下星前, 他们醒醒睡睡,做做停停, 从灯火阑珊到晓天黎明。 日出时刻, 两人裹着一件羽绒服坐在帐篷前接吻, 谁也没提别离。 林深青送贺星原去机场的那天,西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刘敦裹成一个粽子, 憨憨地跟林深青交换了微信,说:“嫂子放心,他要是敢在外边沾花惹草,我第一时间跟你通风报信。” 贺星原嗤笑一声:“沾花惹草还能让你知道?” “就是啊, ”林深青塞了颗薄荷糖到嘴里,口齿不太清地说,“出轨都被发现的男人,谁瞧得上。” 刘敦被堵得无话, 等听见候机大厅响起提醒旅客登记的广播,才又催促贺星原:“要走了, 你不跟嫂子吻别吗?” 贺星原笑了笑,捏着林深青下巴说:“张嘴。” 她张开嘴,眼看他舌尖一勾, 勾走了她嘴里的薄荷糖:“下雪了, 回去路上慢点。” 林深青点点头,看他推着行李车走了,直到元旦才知道, 原来那也是这一年最后一场雪。 元旦过后,林深青正式回了伽月,接到的第一趟外出差事,是一月下旬在北城举办的一场红酒竞拍会。 临出发前一晚,她去了趟水色喝小酒活络筋骨。 苏滟看她身后这回没跟季四,笑着说:“恢复自由身了啊。” 她坐上吧台,打个响指,要了杯深水炸|弹,说:“那当然。” 其实早在十一月份,赵康案结案以后,她就没用这贴身保镖了。 总不能真活成大国总统,天天被人黏着,她得难受死。 苏滟面露羡慕:“真舒坦。” “怎么,那姓陈的还跟你没完呢?”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出国?” 林深青摇摇头:“这男人眼界不行。” “谁说不是呢。前两天我一提别见面了吧,他又在宿舍喝一宿,一早实训课醉酒上机,给记了个大过,现在被学院劝退,八成要转地勤了。” “意思是当不成飞行员了?” “好像是,飞院在纪律方面特别严格。” “那你这红颜祸水罪过大了啊。” 苏滟不大有所谓:“本来一届也出不了那么多飞行员,十里有一就不错了,半途淘汰的多了去,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们贺小公子这么出类拔萃。”她耸耸肩,“不说我了,说你吧,这回出差跟谁一起啊?” “还能有谁?” “傅宵啊。”苏滟若无所思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林深青看她这表情,觉得不对劲:“干嘛,你对我老板感兴趣?我给你搭桥啊。” 苏滟摇头:“心有所属的我不上。” “他心有所属了?我怎么不知道。” “要不你以为人家为什么玩过家家似的跟未婚妻解除婚约?” 林深青不解:“那后来也没见谁顶上啊。” 苏滟笑着看她:“千金难买两情相悦呗。” 林深青“哦”了声,也没深究的意思,低头看放在吧台的手机亮了亮,贺星原拨来了视频通话。 她举起手机接通,见屏幕里的人叼着根牙刷,一脸睡眼惺忪。 “这么早起了,”她说,“我这夜生活刚开始呢。” 贺星原漱着口,含含糊糊地说:“快考核了,最近赶着训练。” “刚好我明天开始出差,你有点觉悟,这几天少找我。” “行,你忙。” 林深青记起苏滟刚才说的,问他:“欸你那什么考核,考不过会怎么样?” “考不过就淘汰了,回来陪你过年。” 林深青笑意盈盈:“你来啊,来了我打断你的腿。” “哪条?” 他身后刘敦大吼一声:“妈嘞,你俩这黄腔愣是把我听清醒了。” 贺星原笑着回头踢了他一脚,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叫林深青别喝太多,早点回家,匆匆挂了电话。 林深青把一杯深水炸|弹喝干净,回了白麓湾。 次日上午十点,傅宵接她到了火车站,一上高铁就抱怨:“就为了你这麻烦精,一个半钟头飞机能到的,非要坐五个半钟头高铁。” 林深青“嘁”一声:“那你自己坐飞机去呗。” 傅宵叹着气,把平板电脑转向她:“这是今晚的竞拍项目,看见右上角那瓶酒了没?” 林深青凑近过去:“怎么?” “你爷爷三十年前留在法国的杰作,你晚上拍了它,过几天除夕给老人家当新年礼物。” “神经。”林深青飞他个眼刀子,“钱多得没处花么?我们县城老家多的是这种陈酒。” “那纪念意义不一样不是?”傅宵摇摇头,“真不懂你这种没有浪漫细胞的女人是怎么谈的恋爱。” “管得着么你?” 林深青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去了,一觉睡到北城,跟傅宵一起吃了个晚饭,到酒店房间换礼服。 竞拍七点半开始。两人七点一刻到达会场,在门口碰上不少熟面孔。 林深青一路跟着傅宵打招呼,听见一声“褚总”略微一顿,小声问他:“立川资本的褚总?褚楚的大哥?” 傅宵点点头。 “那贺家没来人么?” “香庭这不是被赵家弄得元气大伤么?哪里还有闲心拍酒。”傅宵面上微笑着跟人寒暄,等走过一拨人,微微偏头跟她讲,“贺总前阵子好像都在跟褚家筹资金了。” 林深青“哦”了声,嘀咕一句:“看来生意不好做,当飞行员也不错。” 周围太吵,傅宵没听清:“什么?” 她摇摇头,临进电梯,感到手袋在震,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徐姨打来的。 林深青接通电话:“徐姨,我这会儿在……” “深青啊!”徐姨打断她,声音发着颤,“你快来,快到县城医院来!老爷子进抢救室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傅宵抬脚要走,偏头看见林深青脸色不对劲,又停下来。 林深青五指紧紧抠着手袋:“怎么回事?” “晚上院子里来了个穿套装的女人,跟老爷子聊了几句,老爷子突然就发病了……” “穿套装的女人?聊了什么?” “我也没听清,我在厨房烫菜呢,一转头就……!” 林深青立刻转身往外走:“医生怎么说?” “说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傅宵听明白了究竟,跟在她身后出去:“最晚一班高铁已经开了,你能不能试试飞机?我跟宾客借一架直升机来。” 她咬着唇点点头,一刻钟后,跟傅宵到了会场顶楼。 螺旋桨已经在旋转,天台的风大得人路都走不稳。 傅宵拉着林深青进入座舱,向飞行员报了个地址,然后跟林深青解释:“县城医院顶楼不能着陆,我们在附近下机再开车过去。” 林深青靠着座椅点点头,闭着眼一言不发,很快被强烈的失重感牢牢包裹。 像是身处一颗编织细密的茧,她两眼发黑,透不过气,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呕吐,冒虚汗。 飞行员回头看了眼:“傅先生,林小姐这个状态坚持不到目的地。” 林深青摇头:“继续开……” “林小姐,我得为你的生命安全负责。” 傅宵咬咬牙:“麻烦你送我们回会场。” 没有飞机和高铁,十个钟头的车程,林深青才到达县城医院。 傅宵说“到了”,她反应全无,呆滞地坐在后座一动不动。 林忠廷在夜里十一点出了手术室,暂时被抢救过来,但依然没有脱离危险。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要家属随时做好准备。 她在路上飞赶,凌晨四点接到徐姨的电话,说爷爷没等住,走了。 傅宵去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把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去见见爷爷最后一面吧。” 林深青游魂似的打开车门下了车,远远看见晨曦里走来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束花。 她站住脚,眯了眯眼:“你来这儿干什么?” 赵曲风在她面前站定,叹了口气:“我来看你爷爷。” 林深青的牙关节咬得咯咯作响:“是你……” 他抱歉地“啊”一声:“不是我,是我的秘书。结案以后,我一直对我父亲犯下的罪行感到非常惭愧,这次来这里,是想看看贺小公子生父生母的旧居。秘书在屋外等我,被爷爷问起是来找谁的,就顺嘴和他聊了几句,但没想到,爷爷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她一不小心向他吐露了你悲惨的境遇,让老人家一时情绪激动了。我也很遗憾,她怎么这么不懂事,都怪我平时管教无方……” 林深青一把搡开他手里的花束,扯紧他的领带:“赵曲风……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杀人?” “杀人?那倒不至于吧。她只是跟爷爷聊了几句天而已啊。”他皱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要真这么讲,如果她是半个凶手,那么自以为是撒着善意谎言的林小姐,是不是另外半个……” “你他妈给老子住嘴!”傅宵一拳砸过来,砸得赵曲风捂着鼻梁骨倒在地上。 他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快意地笑。 林深青脸色惨白,扭头跑了出去。 30、30 30 林深青在县城待了五天。傅宵把工作全推了, 在这里陪她和徐姨处理林爷爷的后事。 因为对林忠廷的死亡原因存在异议, 他们向警方提出申请,要求法医进行尸检, 但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根据旁观了林爷爷和赵家秘书对话全过程的邻居描述, 赵曲风的陈述也确实是事实:是林爷爷主动询问秘书来意, 而秘书的态度一直相当友善,并且在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拨打了120。 这种情况, 根本无法界定赵曲风和他的秘书有故意杀人的嫌疑。 第五天,林忠廷在县城公墓下葬。傍晚,傅宵送林深青回白麓湾,路上电话一个接一个爆炸似的打进来。 他这几天万事不管, 公司事情都堆成了山。 林深青进家门的时候跟他说:“你忙你的去。” 短短五天,她整整瘦了一圈,眼下都是青的。他说:“你这鬼样子我怎么放心。” 她嗤笑:“难道你还想在这儿□□?我有男人的啊。” 傅宵被她说得一堵:“那你倒是找他。” 林忠廷出事当晚,傅宵就打算联系贺星原, 被林深青拦住了。 这五天,她若无其事地回复他的消息, 除了以忙为由拒绝了几次视频通话,跟平常看不出分别。 “当然得找,不然要男人干嘛用。”林深青觑觑他, “他再过几个钟头参加考核, 结束了就找。” “什么考核比你还要紧?”傅宵叹着气看了眼时间,“行吧,我真得回公司一趟了, 要不叫苏滟或者你助理过来陪你?” “陪个气,我要睡觉。”她把他推出门,“求您别折腾我了,我现在困得站着都能睡着,赶紧给我走。” 傅宵回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真是哈欠连天,嘱咐她快点去睡,然后上车走了。 林深青一把关上门,所有的精气神瞬间从脸上抽空,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半天没起来。 几个钟头后,房间里已经酒气熏天。 林深青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攥着手机,在收到贺星原例行的早安问候后很快回复了一条消息,表现得滴水不漏,然后像完成任务似的扔掉手机,又开了一瓶酒,坐在地上往喉咙里灌。 天蒙蒙亮的时候,角落里的手机震了震。 一则刘敦发来的消息:嫂子,你知道星原在哪吗? 林深青已经有点迷糊,摁了半天键盘也没打出个字来。刘敦似乎很急,又拨来一通语音通话。 她心存疑虑,摁了接通。 刘敦急吼吼的问话一下传了出来:“嫂子,星原不见了。” 她压着冒到喉咙口的嗝,说:“他不是在参加考核么?” “没有。我们今天分组考核,我都考完了才听说他临时弃考了,现在教练到处找不到他,大发雷霆地联系了学院。” 林深青一愣。 “嫂子,你们最近是不是闹矛盾了?我看他这两天状态不太对,今天一早还跟国内打了个电话,不知让人查什么。我听其他学员说,他临上机前也接了一通电话,脸色一变就跑没了影。”他似乎一边在翻找什么,突然说,“哎呀,他行李箱里的护照也不见了……” 林深青沉默半晌,捂着额哑声问:“弃考这事会怎么处理?” 刘敦向来实心眼,想也没想和盘托出:“纪律是飞行员的铁则,这事性质有点严重,看教练和学院联络的结果,很可能要被停飞。” “停飞多久?” “停飞是永久性的,会在中国民航局备案留档,基本相当于断送飞行员生涯了……” 林深青面无表情地眨眨眼,耳边刘敦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振聋发聩的尖锐耳鸣。 好像跌进了万丈深渊,她渐渐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 她透过深渊的黑水看到很多模糊的影子:妈妈,叶师师,爷爷,最后是贺星原。 她想伸手拉他们,却不住地下沉,下沉。 她害怕地拼命大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她在想,人死了,还会绝望吗? 凌晨四点三刻,西城一院icu病房外,贺星原沉默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腕表的指针周而复始走过一圈又一圈。 他是今早七点多赶到白麓湾的,进门发现林深青昏倒在地上,立刻叫了救护车。 可是从急救室到重症监护病房,她至今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医生说她是酒精中毒外加精神刺激。酒精中毒造成了昏迷,精神刺激造成了昏迷后迟迟不醒。 七点一刻,第一缕晨曦照进医院走廊的时候,傅宵拿着两杯咖啡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递给他一杯。 他说了声“谢谢”,握着暖手却没有喝。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直到八点左右,一名护士走过来打破了沉默,说何医生叫家属去一趟。 傅宵努努下巴:“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贺星原点点头,放下咖啡到了精神科诊室。 进门的一刹,他突然记起何钰松一个月前那句“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何钰松说:“我刚刚跟icu的医生讨论了她的情况,她昨天就已经脱离酒精中毒的状态,至今没有恢复意识,主要是心理因素导致。我想跟你确认一下,她在昏迷前受到的关键性精神刺激是什么?” 贺星原把从傅宵和刘敦那里分别了解到的情况讲了一遍,然后下结论:“是我吧。” 其实这几天,林深青除了拒绝和他视频以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异常。他只是偶然间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她明明忙到没时间跟他通话,却次次秒回他的早晚安消息。 这样的矛盾下,刻意的秒回倒像在给他吃定心丸。 他觉得不对劲,叫季四去查查林深青最近在哪出差,很快知道了前因后果。在训练场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径直坐了最近的航班赶回来。 可正是他的“什么都来不及想”,却给了林深青再一次致命打击,成为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深青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晓得这件事后,不可能无动于衷地继续训练,甚至不一定会对赵曲风做什么。 可她同样清楚他跟妈妈的约定,清楚这次考核对他而言的重要性。所以她想,爷爷已经不在了,即使贺星原回来也于事无补,她现在只剩他了,至少别再拖累他。 可她扛着巨大的压力所作的努力,导向的结果却还是一样。 甚至这一切,都印证了赵曲风的那句话:她所谓的善意谎言不过都是自以为是。 何钰松的座机忽然响起来,他接通听了几句,挂断后说:“icu监控到了她的梦话。” 贺星原目光闪烁:“这说明什么?” “应该是好现象。” “她说了什么?” “大概是在质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贺星原垂着眼点点头。 “她不是真的责怪你,而是在自我保护。要从九十九个求死的理由里找到一个活下去的借口,她的潜意识只能不停地进行自我暗示,把叶小姐的死怪罪给肇事者,把爷爷的死怪罪给赵先生,把你所失去的飞行资格……” “我知道,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应该安排好学校里的事。” 何钰松笑笑:“那种情况下要你保持冷静未免太强人所难,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的意外实在无可厚非。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趟icu。” 贺星原刚要点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贺斯远打来的电话。 何钰松示意他先接电话。 他走到走廊里接通:“哥,怎么了?” “星原,你那边怎么样了?” “她还没醒。” 贺斯远声音疲惫:“你可能得回港城一趟,香庭的事我实在兜不住了。” “什么意思?” “前阵子我发现了香庭内部很大的亏空,跟赵家近来的小打小闹没关系,是我们自己的问题,这些亏空也不是几天形成的,而是好几年的累计。现在的香庭就像中空之木,我跟褚家筹的资金根本是杯水车薪。” 贺星原皱起眉头:“董事会知道了吗?” “正在查账,不出今天。” 贺星原背靠墙壁,仰着头沉出一口气:“哥,我现在真的走不……” “贺先生。”何钰松忽然叫了他一声,比了个口形——她醒了。 贺星原立刻站直,跟电话那头说:“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然后匆匆朝icu去。 icu病房禁止直接探视,贺星原只能先问医生情况。 医生摘了口罩,说:“除了体温偏高,其余各项生命体征都已经恢复正常,再观察一天应该就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但病人精神状态仍旧不太理想。” 贺星原问:“探视系统开了吗?” 医生比个手势,示意他请便。 贺星原走到隔壁探视室,看见了屏幕里的林深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那么二十四个小时,他觉得她好像又瘦了一圈。 病房里的护士正在跟她说话,告诉她有人探视,让她扭头看。 林深青躺在床上转过脸来看探视器。 四目相对一瞬,她无波无澜地眨了眨眼,把头撇开,翻了个身背对他。 贺星原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给护士打个手势,示意不用打扰林深青,就这么在屏幕前静静站了一刻钟,正准备退出去,不影响她休息,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人声。 似乎是傅宵带了个人来,跟何钰松说,这是林深青的生父,刚从国外赶过来。 紧接着,一个满脸胡茬的邋遢男人就进来了。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贺星原,一进来就冲镜头讲话:“深青,深青你怎么样?爸爸来了。” 林深青皱着眉头,死死捂上耳朵。 身后护士提醒:“这位家属,病人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您声音轻一点。” 林禹民“哦”了声,又放轻声:“深青,是爸爸来晚了,爸爸对不起你和你爷爷……” 林深青闭上眼,把脸蒙进被子里。 何钰松让护士把探视系统关了,示意林禹民和贺星原出来。 “林先生和贺先生的出现目前都不在林小姐可接受的范围内,”何钰松站在走廊上说,“两位不要心急,多给她一些时间,慢慢来。” 贺星原点点头:“何医生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何钰松跟他到了楼梯口:“你说。” “我想请何医生帮我在适当的时候转告她,就算我通过了这次考核,也做不成飞行员。香庭出事了,我要回港城。” 何钰松叹着气拍拍他的肩。 贺星原笑了笑:“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好的了,何医生倒是不需要担心我,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 何钰松点点头:“不需要我担心,看来有需要我帮忙的。” “是,我想了解她每天的身体状况和病情进展,还有,她什么时候愿意见我了,还请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问题。” 贺星原跟他道谢,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下楼,坐进季四的车里:“去机场。” “小公子,”季四犹豫了下,咬着牙说,“要不要找人把那姓赵的……” “不用,”他打断他,“手无寸铁的人才选择肉搏。” 车向机场疾驰而去,贺星原拨了个电话给贺斯远:“哥,你先稳住董事会,我马上过来。” “好,需要帮你准备什么资料吗?” “用不着这些,”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飞行员制服,笑起来,“一套西装,给我准备一套西装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虐的部分到这里就完了,下章开启新篇章。 31、31 31 两年零七个月后。西城一院精神科诊室。 何钰松捏着一份尚未拆封的检测报告, 看着对面嚼口香糖嚼得起劲的人笑了笑:“怎么不拆开看看结果?” 林深青不解地眨眨眼:“还需要看么?三年了, 指标再不正常,我就不来你这儿浪费国家医疗资源, 到深山老林自生自灭去了。” 何钰松笑着拆开了报告, 目光一行行掠下来, 看到最底下,眉头一皱。 林深青嚼口香糖的动作顿住:“干嘛?”看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 她笑意消失,“又出问题了?” 何钰松点点头:“嗯,是大问题。” 林深青把口香糖裹入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行, 说吧,我承受得住。” 他递来报告,指着最后一行给她看:“这里,检测医师忘了签名。” “……” 林深青使劲磨了磨牙:“认识久了才发现, 原来你挺骚的啊。” 何钰松依然温和地笑着:“只是恭喜你康复的临别玩笑。” “哦,是该别过了, 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生理性反胃。难怪你以前说,心理医生不适合跟病人发展医患以外的关系。” 他笑笑,又指指报告:“再忍忍, 你还得去一趟检验科, 让医师把这签名补上。” “签不签都一样,麻不麻烦啊。” “这是流程。” 林深青蹬蹬高跟鞋,不耐烦地打了个电话给女助理宋小蓓:“到医院了没?” “姐, 马上马上,这就来接你了,刚才路上堵车呢!” 她叹口气,自己拿着报告去了检验科。 何钰松目送她离开,转头在电脑上编辑邮件:“贺先生,我想这次真的是最后一封邮件了。除了少许因为用药过多产生的副作用还需要一些时间复原,林小姐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以及并发的抑郁症状已经完全消除,并且平稳度过了恢复期。恭喜。” 发送完五分钟后,一封新邮件投递进了邮箱:“谢谢。我在西城出差,今晚有时间请你吃个饭。” 何钰松还没来得及答复,林深青就回来了,把报告递给他,居高临下地往他电脑屏幕瞄了眼:“发现医生上班时间闲聊,是不是可以跟医院投诉?” 他抬起头:“可以,不过我不是在闲聊。” 她下巴一努:“那这是干嘛?” “对我的病人实施远程治疗。” “这么能唬人,也没见你找着女朋友啊。”她“啧啧”摇头,转身要走又站住,回头指指他电脑屏幕,“邮箱该清理清理了。” 何钰松顺着她食指所指,看见了发件箱一栏标记的数字——947。 倒真是一晃眼九百四十七封邮件了。 看林深青走了,他随意往下拉了拉,发现最开始那三百多封邮件的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林深青当年恶化的程度,比他预想中更严重。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林忠廷出事那天晚上,在北城拍卖会会场顶楼的直升机上,她已经记起了空难事故的全过程。 她之所以会坐上贺家的私人直升机,并不是背后藏了什么巨大的阴谋,而只是因为,公共航班上有个骚扰过她的男酿酒师。 她的助理劝她忍一忍,她却说,人活着为什么要忍。 就因为她一时任性,所有的灾难接踵而至。 她的助理死了。 她的爷爷死了。 贺星原的锦绣前程也毁了。 心结解不开,长期反复的精神折磨,让她从icu出来以后很快并发了抑郁症。所以最初那三百多封邮件里,大多都是负面的消息。 有说她产生幻觉,歇斯底里砸东西的。 有说她躲进浴室,拿针头自虐,戳得满手背都是针孔的。 有说她偷偷吞了十倍的抗抑郁药,被送进急救室洗胃的。 接下来的邮件内容才渐渐趋于乐观。 说她自杀的念头减轻了。 说她的抑郁指数得到了控制。 说她再这样保持下去就有希望出院了。 最后的一百多封邮件内容就比较简单了,大部分都是:今天没有特殊情况。 何钰松笑着摇摇头。这个私人邮箱的作用到此为止,确实该清理了。 他摁下删除键,清空了所有的邮件,退出邮箱界面。 门外,林深青刚走出诊室,就看宋小蓓心急忙慌地从楼梯口跑过来:“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要是赶不上去北城的高铁,你就准备好背我过去吧。” 宋小蓓点头哈腰赔不是,正要说车已经在楼下了,忽然看见林深青望着走廊长椅上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眼神发了直。 “怎么了,姐?” 林深青没说话,在原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她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手腕上渗着淡红色血迹的白纱布,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 对方毫无反应,似乎也不在意她这个陌生人的触碰。 林深青蹲下来,仰头看着他:“小弟弟,这么深一刀,废了老大劲吧?” 对方没有答话,也没有看她。 林深青抬起手,把手背搁到他眼下:“还是你们年轻人有胆,我就只敢拿针戳。” 他终于皱了皱眉头,说:“哪里?” “哦,看不出来了么?以前挺明显的啊。”她收回手,又碰了碰他的伤口,“你这个地方,以后会不会也看不出来?这么深,三年五载肯定消不掉了,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应该有可能吧。” “不知道。” “那就去知道知道。” 他摇摇头。 “干嘛这么快下结论?你还这么小,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她眨眨眼,“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下结论的。” “什么结论?” “第一次进抢救室的那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在想,人死了,还会绝望吗?然后我花了两年零七个月得到一个答案:人死了,就不会有绝望,不会痛苦了,可是也不会有期待,不会高兴了。” “上天遮住了你头顶的太阳,教会你绝望,可同时也赐予你代替太阳的火把,教会你如何举着它。丢掉火把,你的人生就只剩一种可能,举着它继续走下去,却有无数种可能。所以,不要这么快盖棺定论。” 林深青撑膝起来,笑着摸了摸他的小平头,转身走了。 宋小蓓抹着眼泪跟上她:“姐,你病好以后变得好善良好温柔哦,都关心起不相干的人来了。” 林深青眨眨眼:“好看的人怎么会不相干?这些都是我的同类,死一个少一个,要多珍惜。” 宋小蓓一噎,换了个角度拍马屁:“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你刚才那段发言确实精彩!” “是吗?”她从包里抽出一张“关爱抑郁症”的公益宣传单,淡淡地说,“是这上面的台词,喜欢就拿去收藏吧。” “……” 林深青走后三个钟头,何钰松也下了班,刚走出医院,就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门口。 驾驶座的人移下车窗,叫了他一声:“何医生。” 恰逢下班潮,四面不少女医生注意到这一幕,掩着嘴窸窸窣窣议论起来。 何钰松抬起头,看见西装笔挺的贺星原,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上去:“贺先生倒是会给我制造绯闻。我们科室这两年都在传我有个网恋对象,天天一封邮件不落,现在估计又该怀疑我的网恋对象是位男性富豪了。” 贺星原笑着发动车子:“挺巧,我这两年不管国内国外,开会吃饭,不分时间场合地秒回你邮件,公司下属也以为我网恋。不过明天开始收不到邮件了,可能还有点不适应,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睡好。” 何钰松收敛了笑意:“最近睡眠质量还是不好?” “还行,老样子。” “还梦到我?” 他笑着叹了口气:“嗯,偶尔。” 会在这两年间持续不断梦见何钰松,实在是贺星原始料未及的事。 当初回到港城以后,香庭的情况一团糟,他一边关注林深青一边奔忙,直到三个月后才和堂哥以及褚家一起合力解除破产危机。 可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毫无征兆地失眠,反复梦到何钰松说过的话:“恋爱关系是一把双刃剑,可能帮助她痊愈,也可能随时抛出那根压倒她的稻草。保险起见,我建议不要使用这把双刃剑。如果贺先生有绝对的自信,能够保证在她患病期间不伤害到她,或者为伤害到她而产生的后果负责,可以忽略我今天的话。” 梦中的他像现实里一样一遍又一遍郑重点头,一遍又一遍一往无前。 然而不顾医生反对,坚持跟林深青谈恋爱的是他;最终拿起那一根稻草,亲手压倒林深青的也是他。 当他频繁为这段话辗转反侧,才终于明白,林深青进icu的那天,何钰松为什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告诉他——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的意外实在无可厚非。 其实何钰松早就猜到他会出问题。 就像天寒地冻里被刀子划了一道,当下毫无知觉,等到了暖和的地方,才发现伤口血流如注——他在icu病房外那二十四个小时越逼着自己平静,回到港城以后就会越郁结于心。 何钰松说:“她已经没事了。” “万幸。” “不去见见她么?” 贺星原摇摇头:“请你吃完饭,我还得赶去北城参加明早的拍卖会。” “这好像不是什么漂亮的借口。” 贺星原笑了笑,说出了真正的原因:“她没说想见我。” 两年零七个月,林深青知道他一天不落地看着她,却没有一次说过想见他。 他想,如果她需要他,他还是会像从前一样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可是如果她不需要,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自以为是地招惹她了。 同一时刻,去北城的高铁上,林深青正低头滑动着平板。 旁边宋小蓓凑过去看:“姐,看什么呢?” “明早拍卖会的竞拍项目。” 宋小蓓的马屁又马不停蹄地拍了起来:“姐,你出山第一趟就去北城参加拍卖会,这是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的可贵精神啊。” “是吗?”林深青看看她,“我就是好久没败家了,有点手痒。” “……” “哦,那你瞧上什么了?” 林深青打个响指:“这瓶酒。” 宋小蓓歪着脑袋看了很久:“三十二年前法国产的红酒,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还没答,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了:“请问两位女士需要什么餐点吗?” 林深青看了半天也没看中什么好吃的,问:“没有寿司么?” 乘务员微笑:“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我们没有供应寿司。” 林深青随便指了盒盒饭:“那就这个吧。”又说,“你们这餐点服务水平好像有点落后,我三年前坐绿皮火车就买得到寿司了,还是四星级日料水准的。” 乘务员皱皱眉:“您是说,普通快车的餐车提供了四星级日料水准的寿司?” 她点点头:“难道是国庆假期特供?” “应该不会,”乘务员摇摇头,“高铁上都没有供应的餐点,绿皮火车就更不会供应了。” 林深青笑了:“那照你这么说,我那次吃的寿司是变戏法变出……”她说到这里蓦地顿住。 乘务员愣了愣。 宋小蓓也愣了愣,偏头看向林深青,发现她也没个征兆地就瞬间红了眼圈。 “姐,吃不到寿司这么伤心吗?我下车就给你买好不好?”宋小蓓战战兢兢地问。 林深青呆滞地眨了眨眼,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一滴一滴往下自由落体。 宋小蓓急了:“姐,你这怎么了,怪吓人的,何医生不是说你因为药物副作用造成情感迟钝,好久都流不出眼泪了吗?” 林深青自己也很惊异:“不知道啊,”她抬手抹抹眼泪,奇怪地看着指尖的水渍,“我竟然能哭了?” 竟然因为一盒变戏法变出来的寿司,能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寿司梗的可以倒回第20集。 ·(#^.^#)虽然破镜了,但重圆起来问题不大,商界巨鳄和首席飞行酿酒师的交锋马上就来。 32、32 32 林深青这两年吃了很多副作用极大的药物, 不少身体功能都出现了紊乱, 有一条叫情感反应迟钝,无法自主流泪就是其中一项具体表现。 不过何钰松说, 停药以后, 这些功能都会慢慢恢复。 林深青发现自己能哭以后, 激动得差点把这几滴眼泪装进收纳盒,到了北城拍卖行附近的酒店, 不信邪地点播了一部惨绝人寰的悲剧电影,又高高兴兴哭了一场。 以至于第二天,宋小蓓给她上妆的时候,愁眉苦脸地说:“姐, 你这眼睛肿得实在遮不住呀。” 她摆摆手:“罢了罢了,是去买酒又不是钓凯子。” 宋小蓓阖上化妆箱,开始跟她讲拍卖会的流程:“上午的拍卖会分三场举行,每场中间都有一刻钟休整时间。你要的酒是1082号拍品, 安排在第二场竞拍。” “那就第二场再去。”林深青是高效主义,目标明确, 绝不浪费多余精力,“我再眯会儿。” 她靠着竹藤摇椅闭上了眼,觉补到一半, 被震动的手机吵醒。 在国外出差的傅宵来了个跨洋电话:“到会场了没?” “没呢, ”她打个哈欠,“别吵姑奶奶睡觉。” 傅宵被气笑:“姑奶奶,我是给你打钱来的。” “用不着, 一瓶酒还能拍出天价么?” “我怕有仇家给你使绊子。” “我都隐退三年了,哪个仇家还……”她说到这里蓦然睁眼,语气骤冷,“赵曲风也来了北城?” “他本人没来,但他那个秘书小情人来了。” 林深青笑着舔了舔唇:“好呀,那就见见老朋友吧。” “我把钱打你卡上了,算起来预支了你三十年工资,你以后自己看着办。” 林深青掐断电话,困意消了个干净,照着镜子叫宋小蓓:“来,给姐姐补个妆,补个艳光四射,亮瞎全场的妆。” 都说冤家路窄,林深青刻意挑了第二场即将开始的时候来拍卖行,偏偏还是在会场底下遇见了赵曲风的秘书,蒋莺。 狭路相逢,两人面上都丝毫不见意外之色,微笑着向彼此点头致意了下,一起走进大厅等电梯。 两年多前,林深青就是在这里得到了爷爷病危的消息。 也就是这个女人,一张嘴害了一条人命。 休息时间,上下楼的宾客比较多,等了会儿还不见电梯下来,蒋莺率先打破沉默:“好久不见,林小姐近来还好吗?” “好。” “我瞧着也好,”蒋莺笑着说,“毕竟林小姐身边向来不缺护花使者,走了小贺总,还有傅总为你鞍前马后。” 林深青笑意不改:“是啊。” “那林爷爷在天有灵倒也放心了。” “对。” 眼见林深青刀枪不入,蒋莺似乎也失去了兴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再看两部电梯都迟迟不来,干脆走了:“林小姐继续等吧,我们小人物走走楼梯也无妨。” 林深青微笑点头。 人走了,宋小蓓在她耳边悄声问:“姐,你干嘛不怼回去?你和傅总明明清清白白的。” 林深青笑笑:“小蓓,你记住,只有手里没武器的人,才用嘴打架。” 宋小蓓讷讷点头。 右手边的电梯门“叮”一下开了,两人前后脚走进去,与此同时,左手边电梯门走出两个男人。 贺星原正在打电话:“罗四,我和褚总临时有事离开一会儿,第二场的1082号拍品,不管叫到什么价,你务必拍下。” 一旁褚易看他一眼,等他挂了电话后说:“小贺总这手笔,真要用在女人身上,随便哪个,恐怕都是手到擒来。” 贺星原笑笑:“那不一定。” “至少用在我小妹身上,一定是够了的。” “褚总还是别作无谓的假设。” 褚易叹了口气:“真是不给我一丁点做你大舅子的机会啊。” 林深青走进会场时,第二场竞拍刚好开始。 一眼看到会场角落的蒋莺,她往她那边走了一段,在她右向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把号码牌交给右手边的宋小蓓,使个眼色示意“等会儿听指挥”,然后交着腿懒洋洋坐下了。 大约小半个钟头过后,拍卖师开始介绍:“下一件1082号拍品是著名飞行酿酒师林忠廷先生在世时的经典之作,来自法国拉塔酒庄,具有三十二年酒龄的干红葡萄酒。这瓶酒曾在两年零七个月前,在这个会场被一位红酒收藏家以六十万人民币的高价拍下。今天,这位收藏家割爱标出这件拍品,底价六十万,每次叫价五万……” 蒋莺往这边看了一眼,林深青微微坐直身板,作出势在必得的架势。 场上的人纷纷开始举牌。 拍卖师有条不紊地计数:“六十五万,七十万,七十五万,八十万……” 虽然林深青当年因为爷爷为人低调,把葬礼安排一切从简了,没有张扬地举办追悼会,但林忠廷抱病离世的消息还是在圈子里一点点传了开去。 今天这瓶酒能得到这么多人的青眼,正因它是林忠廷为数不多遗留在世的绝作。 叫价越来越高,很快飙破一百万,林深青始终按兵不动,直到拍卖师说:“一百八十万一次,一百八十万两次……” 宋小蓓按照林深青的指示,举起了牌子。 “一百八十五万。” 蒋莺也动了。 “一百九十万。” 林深青继续。 “一百九十五万。” 蒋莺继续。 “两百万!” 林深青笑了笑,给宋小蓓打了个“翻番”的手势。 拍卖师扬高了声音:“翻番,四百万!” 蒋莺笑了笑,继续举牌。 “四百零五万!” 场上起了今天的第一场骚动,不少之前叫过价的人都扭过头来看林深青和蒋莺。 在北城的会场上,一瓶红酒拍到一两百万人民币通常已经到顶,偶尔有人闲得慌撒钱的,叫到三四百万这种高价,也不会有别的傻子再跟。 这架势,实在数年难得一见。 林深青好像也被吓到了,担心地握着宋小蓓的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爷爷,一时伤感,眼泪啪嗒啪嗒说来就来。 宋小蓓给她擦着眼泪,一边安慰她,一边继续举牌。 林深青听着听着,似乎情难自已,颤抖着比了个“5”的手势。 拍卖师起劲了:“五百万!” 会场另一个角落,罗四终于没坐住,打着电话走了出去:“小贺总,叫价已经过五百万,马四正在准备举牌,但场上目前有两位女士对拍品仍然有意。一位是金越赵总的秘书,还有一位都急哭了,只是瞧着面生,我和马四不认识,现在去查身份,恐怕来不及……” 电话那头传来几句交代,他一一应下,回到场上,听见拍卖师还在喊:“五百五十万!” 这是蒋莺的叫价。 林深青柔柔弱弱地揩着眼泪,开始跟宋小蓓摇头,示意:要不起了,要不起了,算了…… 拍卖师喊:“五百五十万一次……” 蒋莺浑身一僵,看向右手边叹息着靠住椅背,“放手江山”的林深青,这下明白自己被诈了。 林深青的势在必得是假的。疯狂叫价,装哭装惨,都是为了坑赵家。 拍卖师开始倒数:“五百五十万两次……” 蒋莺气得浑身发抖。 林深青状似惋惜地摇着头,面上却乐不可支。 哪知下一刻,拍卖师突然惊声道:“翻番!一千一百万——!” 蒋莺一震。 林深青霍然回首,看向了会场角落稳稳举起号码牌的男人。 “一千一百万一次!一千一百万两次!一千一百万三次!成交——!” 林深青张圆了嘴,直直看着那个陌生男人,一脸懵圈。 宋小蓓也吓傻了:“姐,这怎么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呢?” “程咬金那么有钱,那么傻吗?拿能买辆柯尼塞格开着玩的钱,买瓶一餐就喝空的破酒?”林深青转过头,看了眼大松一口气的蒋莺,骂了一句,“日,白演了……” 她正沉痛地闭着眼睛,忽然听见宋小蓓的声音:“姐,姐!程咬金向你走来了!两个程咬金面带微笑地向你走来了!” 林深青睁开眼,回过头冷冷地看着罗四和马四:“两位先生有何贵干?” 打头的罗四向她颔一颔首:“冒昧请问,您是伽月酒庄的首席酿酒顾问,selene小姐吗?” “哦,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能否借一步说话?” 坏了她的好事,不借一步打架就不错了,还借一步说话? 林深青恨恨闭了闭眼,带上宋小蓓,跟罗四和马四走出了会场。 到了电梯口,罗四开门见山:“selene小姐您好,刚才在会场上,我们看到您对1082号拍品十分执着,认为您是真心钟意这瓶酒,所以冒昧替您拍下了。” 冒了个昧一千一百万,好个冒昧替…… 等等,替谁拍的? 林深青一愣。 宋小蓓赶紧摆手:“这位先生,可是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啊……” “啊,”罗四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这件拍品由我们拍下,送给selene小姐。” “……” 林深青再次沉痛地闭了闭眼。 她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又惹祸了。 罗四试探着问:“selene小姐好像不太高兴?” 不高兴,当然不高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被人硬送了一千一百万,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 林深青摆摆手:“很抱歉,我暂时没有被包养的打算。” “……” 罗四“呃”了一声:“我想我们老板应该也没有这个打算。” 马四悄悄掐了一把罗四,示意他多嘴提这一句老板干什么。 罗四立刻闭嘴。 林深青的眉梢却扬了起来:“什么老板?你们老板贵姓,贵庚,贵恙?” 罗四挑了最后一问答:“我们老板身体健康,无恙。” “那两位贵姓?” “免贵叫rose。” “免贵叫mars。” “……” 林深青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神经病。 她耐着性子点点头:“好,rose先生,mars先生,非常感谢你们老板今天为我慷慨解囊,但这份好意对我来说太贵重了。既然他认为这瓶酒值一千一百万人民币,那么希望他能够真心实意地保管好它,或者挑一个值得庆贺的时机,和他的家人朋友好好品尝它。这样,我和创造这瓶酒的人,都会很高兴。” 罗四和马四为难地对视一眼。 林深青笑了笑:“你们只要替我把这些话转告给你们老板,他自然会明白的。”说着摁了电梯的下行键,转身走了进去。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古怪,宋小蓓跟着走进电梯,问:“姐,你知道程咬金是谁了呀?” 林深青默了默:“这个世界上,这么有钱还这么傻的人,能有几个。” “那到底是谁啊?” 宋小蓓话音刚落,电梯到了一楼,门缓缓移开。 林深青抬起头,猝不及防地跟站在门外的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和命运斗争了近一千天,打了场虽不从容却也漂亮的胜仗,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她最终还是输给了命运。 两年前,她因为爷爷在这里堕入深渊,和眼前的这个男人斩断了牵连。 两年后,她因为爷爷重新回到这里,和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期而遇。 所有的环节都绕成了一个圈。 然而走回原点的人已经变了——敢爱敢恨的人已经变得畏首畏尾,命运为什么还要自说自话,设计这多余的一环。 两相沉默里,电梯门到了时间极限,开始缓缓闭合。 林深青没有阻止它。 但门外的人却伸手挡住了它。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尽可能平静地微笑:“小贺总有事?” 贺星原紧紧皱着眉头——不是那种苦大仇深的皱,而是担忧不安的皱。 他轻声问她:“刚才怎么哭了?” 林深青平静的微笑被撕裂,那颗因为药物副作用,长久以来不管怎么刺激都不会颤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只因为他此刻温柔的语气,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来坏个气氛? ·不愿意被我坏气氛的,奉劝你们看到这一行就别往下拉了。 ·愿意跟我乐一乐的,就继续看下去。 ·下面有请今日的特邀嘉宾季四。 ·季四:大家以为,我的朋友叫季三和季五?不是,他们叫罗四和马四。(#^.^#) 33、33 33 一个年轻女声打破了僵局:“这位先生能让让吗?” 贺星原立刻侧身让开, 抬手挡在电梯门缘, 眼光却看着林深青。 只是林深青还没动,来人倒先受宠若惊了:“是小贺总?谢谢, 谢谢。” 林深青看了一眼那只手, 带着宋小蓓走出电梯。 电梯门阖上, 旁观这场久别重逢戏码已久的褚易走了过来:“小贺总这是在对哪位女士绅士?” 贺星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林深青凭借一面之缘的印象认出了褚易, 招呼道:“褚总。” 褚易点点头:“林小姐来了北城,没跟傅总去泰国吗?” 她摇头,笑笑:“他去旅游,我跟着干什么。” “旅游?”褚易皱了下眉, “不是去华欣谈生意吗?我有朋友昨天在那儿的葡萄园见到他了。” 林深青眨眨眼:“我不太清楚。” 褚易抬一下手:“林小姐别误会,我没有打探商业机密的意思。” 她笑着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贺星原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今天去华欣吗?我只是觉得,那是个让旧情人再续前缘的好地方。” 林深青离开拍卖行后, 给傅宵打了个跨洋电话:“傅宵,你老实说, 去泰国到底是干嘛的?” “不是说了来散散心嘛。” “散心散到华欣葡萄园?” “林深青,你长本事了,找人跟踪我?” “跟踪你干嘛?你一万年单身汉也没奸可捉啊。” 傅宵叹了口气:“我来谈生意。” “谈生意瞒我干什么?”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精明啊。”傅宵“啧”了声, 不情愿地说了实话, “赵曲风到华欣谈生意,我最近闲嘛,过来给他使使绊子。” 难怪傅宵能提前知道蒋莺来了北城拍卖行, 原来是跟赵曲风在一块。 林深青笑起来:“有这种乐子找,怎么不叫上我?” “就是不想叫你操心,才这么偷鸡摸狗地来的。” “我已经不是玻璃了。”林深青偏头看向宋小蓓,“小蓓,赶紧让人把我的护照送到北城机场。” 华欣机场不对普通游客开放,只针对货机、私人直升机和泰王飞机,从北城去华欣,得先到曼谷中转。 林深青买了最近一班飞曼谷的航班,赶在午后到了北城机场。 走进候机大厅的时候,宋小蓓有点担心:“姐,你坐飞机真的没问题吗?” 林深青至今仍然无法接受直升机,但在之前的康复训练中已经克服了短途的普通飞机,当然,是在吃安眠药的前提下。 这也是为什么,傅宵起先不愿意告诉她泰国之行的真正目的。 能不坐,总归还是不坐好。 她说:“你把安眠药准备好就行。” 宋小蓓拍拍包,正要说准备好了,忽然听见一声高亢的——“嫂子!” 林深青脚步一顿,看见前方有位穿飞行员制服的高大男士正朝她挥手。 有点眼熟,虽然不是眼熟到这么远一眼就能够确认身份的地步,但配合这身制服和这个称呼,林深青已经知道他是谁。 “刘敦?”她在男人走到她面前时发问。 刘敦挠挠头:“嫂子,真是你啊,好久没见,还怕认错呢。” 林深青笑了笑:“怎么还叫我嫂子。” “啊?” 她低低“哦”一声:“你跟星……贺星原很久没联系了吗?” “不是,我们刚才还联系呢。” “那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 林深青摇摇头,看了眼他的肩徽:“你现在这是做机长了?” “没,这才副驾,要做机长还得混好多年呢。” “看来干这行也挺辛苦啊。” “还好。”刘敦笑着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林深青笑意滞住,默了默,点点头。 刘敦朝四面看看:“嫂子,星原现在这么不靠谱,居然抛下你先去登机了啊?” 她觉得有点好笑:“我去哪都要跟他一起么?” 他皱皱眉,思考了下:“你俩吵架了?” 林深青一个“分”字都到嘴边了,还是咽了回去,避而不答:“我先去登机了,回头有机会再叙。” 刘敦不明所以地目送她离开。 一直等进了头等舱,林深青才知道,他那句“刚才还联系呢”以及“星原居然抛下你先去登机了啊”是什么意思——她在里面看见了坐在窗边,低着头读报纸的贺星原。 而且,一进去就听空姐说:“这位女士,非常抱歉,您的座位临时调前了一位,改到了那位先生隔壁。” 贺星原闻声回头。 林深青气笑了。 看来这一趟泰国行是个阳谋。 贺星原起身朝她走过来。 空姐立刻颔首:“贺先生。” 他点点头,跟空姐说:“让这位女士自己挑座位吧。” 林深青不动,抱臂看着他。 这眼神他实在太熟悉了。 她在等一个解释。 贺星原无奈地拿出手机给她看。 屏幕上是短信界面,刘敦在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滥用了一下私权,不用谢我,祝你们机头吵架机尾和,哈哈。 “……” 林深青嘴角一抽:“干嘛不跟他解释清楚。” 他看着她:“你也可以解释的。” 林深青噎住。 是,她也有嘴,但发现贺星原没讲明实情以后就蒙混过去了。 她只是想,男人多少要面子,也许不愿在昔日同窗面前承认这种事,那她配合配合也不吃亏。 “那褚总呢?” 贺星原抚抚眉心:“他想撮合我跟他小妹,发现成不了,就改撮合我和任何除了他小妹以外的女人。” “……” 褚易这两年没少给贺星原和褚楚制造机会,可贺星原就是对她不来电,那怎么办,只能让他赶紧结婚,好让自家小妹彻底死心。 刚才在拍卖行见他终于有了一掷千金的对象,褚易当然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林深青“哦”了声,挥挥机票,跟空姐说:“没事了,误会一场,我还坐原位。给我一杯温水和一条绒毯,我不在机上用餐,等会儿不用叫我。” “好的,女士。”空姐点点头,在前面领路。 贺星原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看起报纸来,余光瞥见宋小蓓把安眠药递给林深青,又问空姐:“头等舱还有别的客人吗?” “没有了,贺先生。” “那等起飞以后,麻烦阖上遮光板,没有特殊情况,保持安静,减少走动,我这边也不需要用餐。” “没问题,贺先生。” 林深青听着两人的对话,拿着安眠药瓶半天没有动作,过了很久才打开盖子把药吃了,然后靠着座椅闭上了眼睛。 五个半小时的航程,前期一切顺利,直到降落之前,林深青都睡得很沉,只是偏偏在即将降落的关头被一阵轻微的颠簸震醒了。 她一下拽紧了身上绒毯,微微有点发憷。 因为起降安全问题,舱内的灯调低了亮度,遮光板虽然打开,外面却也已经入夜,整个环境因此非常昏暗。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尽量想让自己忘了这是飞机,却在再次袭来的颠簸中浑身一颤,下意识喊出:“星原……” 右边宋小蓓刚要说话,就看正在闭目养神的贺星原蓦然睁眼,摘掉了安全带。 空姐立刻阻止他:“贺先生,飞机正在准备降落,请您不要离开座位。” “我不走远。”他走到林深青左边位置坐下,重新扣好安全带,跟惊魂未定的人轻声说,“泰国雨季,曼谷正在下雨,所以气流不太稳定,没事的。” 林深青抓着绒毯点点头。 贺星原犹豫了下,伸长胳膊越过去,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她刚睡醒还有点迷糊,又受了惊,一时也没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对,重新闭上了眼。 大约一刻钟后,飞机降落在了跑道上,贺星原适时松开了她。 林深青这时候才意识到,脆弱真叫人失态。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插上提前准备好的泰国卡,收到了傅宵半小时前的消息:司机已经到机场了,你落地后直接联系他。 她看看贺星原,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你到曼谷还是华欣?” 他看着她:“华欣。” 那就是同一个目的地,同一个目的了。 面对共同的死敌,气氛自然了点,林深青感慨:“那人好大的排面。” “华欣的生意不是今天拍卖行那种小打小闹。”贺星原解释。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林深青头又疼起来了,扶着额说:“说起这个,你现在真不缺钱吗?就算要买那瓶酒,五百五十五万还不够你拿下?” 贺星原笑了笑。 同样的问题,褚易上午也问过他一遍。 他当时说,这不是拿不拿得下那瓶酒的问题,而是险胜和完胜的区别。 古代两军对垒,最是讲求一个“势”字。哪方得了势,就等于先赢了一半。 这一场竞拍,就是他与赵曲风在华欣正式开战前的热身。他的一掷千金,给赵曲风造成的压迫,绝对比戏耍蒋莺一把要来得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人欺负林深青。 今天上午那种情况,一个是因为败了五百万就吓得脸色发白的女人,一个是随随便便就有人为她掷出一千万的女人,谁赢谁输,不言而喻。 一千万,换那些人知道林深青背后有人撑腰,值得。 但他不想跟林深青说这些。 他说:“我就是想炫个富。” 林深青捂着心口,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又问:“那这次去华欣呢,能不能把这钱给挣回来?” 贺星原笑笑:“当然,不止要挣回来,还要百倍地挣回来。” 林深青舒坦了:“十个亿的生意啊,这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那我做点什么好?” “观战?” “都到了葡萄庄园,光观战也太对不起我身份了吧,又不是在赛……” 贺星原知道她没说完的两个字是“车场”,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飞机恰好在此刻彻底停稳,舱内灯光大亮,空姐开始提醒旅客下机。 林深青解开了安全带。 贺星原问她:“你怎么过去?我车上够你和助理的位置。” “不用,有司机接我。” 贺星原点点头,目送她走了。 林深青出了机场,坐上司机的车,朝华欣葡萄庄园去。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枯燥乏味得她又睡了一觉,一直到被宋小蓓叫醒。 她打开车灯补了个妆,一下去就看见傅宵和褚易跟俩大爷似的坐在庄园门口喝茶赏月唠嗑。 林深青好笑地走过去:“两位老总这是干嘛?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褚易看了眼傅宵,似乎不太理解这话。 傅宵叹了口气:“这丫头以为我们在等她。” 他话音刚落,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了门口。 贺星原从后座走了下来。 褚易和傅宵立刻迎上去:“晚餐准备好了,就等你来。” 林深青:“……” 贺星原借月色看了看林深青的表情,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笑着说:“你们别逗她了。”又转向林深青,“他们都吃过了,庄园主给我们另外准备了晚餐,你来吗?” 林深青微笑:“不用,我也吃过了。” 她踩着s线自信上前,偏偏走到贺星原身边的时候,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噜噜”。 林深青捂了捂脑门。 贺星原失笑,却也不当众拆穿她,只说:“那跟我去餐厅喝点餐后酒吧。” 作者有话要说:  ·褚大爷和傅大爷坏坏。 34、34 34 贺星原当先乘上庄园主用以接待客人的观光车, 坐下时很自然地松开了一颗西装纽扣, 拨了拨腕表。 林深青忽然顿在了原地。 其实他的长相身材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但仔细一看, 气质却从里到外淘洗了一层。 就说现在, 他穿着精致的手工西装, 背脊笔挺地坐在那里,拨个腕表, 松颗纽扣,不用谁开口介绍,旁人也能轻易辨认出他商界名流的身份。 大家都会想,出身豪门却少有上流圈年轻公子哥的浮躁气, 这样的人,一定从小就被当作家族继承人用心培养。 没有人会猜到,他曾经在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挥汗如雨,在密不透风的飞机驾驶舱推杆蹬舵, 游刃有余。 林深青突然想起今天刘敦在机场说的话——做自己喜欢的事,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那贺星原现在辛苦吗? 她不想去想。 林深青默了默, 坐上观光车,特意挑了贺星原后面一排的位置,跟他保持了一些距离。 贺星原回头看她一眼。 她解释:“香庭和金越的战争, 伽月表面上还是装装中立, 要不人家庄园主看你开外挂,瞧不起你呢?” 贺星原淡淡一笑,扭过了头。 林深青感觉他好像会错了意。 可她这划清界线的举动, 确实是在为他着想,并没有特殊的意思。 她想再解释点什么,张张嘴又觉得多余。 两人陡然陷入沉默。 观光车缓缓往庄园深处驶去。刚下过雨的天,湿润的夜风里氤氲着淡淡的青草气和葡萄香。远处隐隐可见一栋圆顶尖塔的白金色建筑,造型瑰丽得像泰式古堡。大概是庄园主招待几位客人用餐和居住的地方。 两人的秘书助理都去了别处吃简餐,谁都不说话,车上未免太安静了。 贺星原半回头,主动挑了个话头:“华欣很受泰国皇室青睐,贵族们几乎每年都会到这里小住,这附近还有泰皇的行宫。” 林深青生病前活跃的地区主要是欧洲和北美,对东南亚这一带了解不多,有问没问地接了句:“这么说,泰皇也来过这个庄园?” “对,庄园主是位七十高龄的泰籍华人,跟皇室贵族关系不错。” 林深青点点头,想难怪他说来这儿谈的不是小生意。她想,这桩生意说十亿可能都是蝇头小利,更要紧的是,它能跟泰国皇室建立纽带,深入东南亚商圈。 到了目的地,两人前后脚下车,被佣人们领进了餐厅。 餐厅顶壁很高,八盏水晶吊灯把四下照得金碧辉煌,正中的长桌摆满了新鲜的食物。林深青扫了一眼,发现一半是泰国料理,一半是中国菜,其中还有特别为贺星原准备的港餐。 两人在同一侧坐下。贺星原低声提醒她:“抓紧时间填肚子,等会儿来了人,就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林深青猜到他在说谁,先挑了些主食吃,刚够五分饱,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笑声。 是庄园主巴纳和赵曲风来了。 她拿餐巾擦擦嘴,跟贺星原同时起身。 两边惯例来了场寒暄。 寒暄过后,巴纳用流利的中文招呼他们:“别客气,坐下继续吃。”又抬手示意赵曲风,“赵总也是,刚才那顿晚餐光顾着陪我聊天了,再吃些。” 赵曲风点头微笑,躬着腰请巴纳先坐。 巴纳在主位落座,问候贺星原和林深青:“我听说小贺总和林小姐是从曼谷过来的?” 贺星原代答:“是的,巴纳先生。” “怎么还绕一程?赵总就是坐直升机直接落地华欣的。” 贺星原笑了笑:“我们出于某些私人原因,不太喜欢直升机。” 赵曲风脸色微变。林深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哟”了一声。 这庄园主是个老江湖,一开场就把贺星原和赵曲风的恩怨亮到了明处,且摆明了提醒他们,没什么好藏的,在座谁跟谁一伙,谁跟谁结了仇,他都清楚。 既然这样,林深青就没必要假装中立了,诚实一点反而更好。 她心里有了计较,开始有意跟贺星原亲近搭话:“这个叉烧做得很地道。” 贺星原点点头:“巴纳先生有心了。” 他摆手示意没什么,接着说:“别光吃菜,小贺总,你来开瓶酒吧。” 贺星原看了看酒架上二十来支葡萄酒:“要是只有一瓶酒,我就不客气了,这么多,还真不知道怎么下手。” 巴纳笑起来:“这哪种美酒配哪种佳肴,确实有一些门道,看来小贺总是这方面的外行。” 贺星原点点头承认。 巴纳转头看赵曲风:“赵总懂得不少,那让赵总挑吧。” 赵曲风起身走到酒架前看酒,掸衣摆的手势难掩得意。 林深青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缠了一圈纱布,不知怎么遭报应伤着了。 赵曲风三两下挑选完,拿起一瓶白葡萄酒,笑着说:“小贺总开这瓶维欧涅吧,泰餐重口辛辣,适合配甜度高,口感清爽的酒。” 林深青低低“啊”了一声。 巴纳和蔼一笑:“这怎么办?林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赞同。” 赵曲风看向林深青:“林小姐抱病多年,可能已经不太记得这些常识了。” 她笑笑:“确实难免生疏,不过赵总说得没错,按传统的搭法,咖喱配维欧涅是绝佳的选择,我只是有点好奇,金越都是以这样的配餐意识服务顾客的吗?” “当然。”赵曲风笑了笑,“根据顾客选择的餐点,从专业的角度给出餐酒的建议,这是金越一直坚持的服务意识。” “可是……”林深青看了一眼贺星原的餐盘,疑惑道,“我们小贺总一直在吃港菜,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一口泰餐啊。金越的服务意识,是不是太浮于表面了?” 赵曲风笑容滞住。 巴纳笑着打圆场:“赵总可能是一时疏忽,再换一瓶就是。” 赵曲风撑着笑意转头换酒,这次拿了一瓶红葡萄酒:“那就开这瓶吧,口感轻盈的黑皮诺搭配叉烧,”他看向林深青,“林小姐这回应该没有异议吧?” 她一脸“说不好”的表情,皱了皱眉问:“我没看错的话,这瓶新西兰的黑皮诺,市面价格大概只需要二十五美金左右?” 巴纳点点头:“是的。” 赵曲风笑了:“林小姐的意思是,这瓶酒太便宜了,配不上小贺总的身份?可我记得林忠廷老先生曾经讲过,葡萄酒世界不分贵贱,人人都有享受美酒的权利。看来林小姐不太赞同你爷爷的教育。” 林深青摇摇头:“葡萄酒世界不分贵贱,酒店业却分。我想走进香庭、金越的顾客,和走进青年旅舍的顾客,应该不是同一拨人吧。赵总拿一瓶二十五美元的酒告诉你的客人,你对待来者一视同仁,不分贵贱,难道这些贵人们会感到舒服吗?按我看,经营者开始经营的第一步,就该找准自身定位,拿葡萄酒世界的准则来打造酒店,那怎么行呀。” 赵曲风的牙关越咬越紧。 巴纳哈哈大笑:“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林小姐有这样的见识,我看小贺总该退位让贤了啊。” 贺星原笑着看了眼林深青。 林深青凑近他,轻轻挽住他胳膊:“巴纳先生说笑了,我这就是跟着小贺总听点皮毛嘛,您可别挑拨我们呀。” 一顿饭吃到后来都是巴纳的笑声。 散场后,佣人领着贺星原和林深青上了四楼的客房,说三楼那几间已经排给了赵总、傅总和褚总,所以满了。 贺星原点头向佣人道谢,等整个四楼只剩了两人,才问林深青:“刚才餐桌上那一套,哪儿学来的?” 林深青奇怪反问:“我一个酿酒师还能不懂这些么?” 贺星原没解释,其实他说的不是关于葡萄酒的那些常识,而是指她先露尽风头,而后急流勇退,轻轻巧巧把这一切归功于从他这儿耳濡目染得来——这种标准贤内助的做法。 他很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压赵曲风。 如果盟友换成傅宵,她大概一样会挽上他的胳膊。 四楼就两间客房,林深青靠里,贺星原靠外。 看他走过了自己的房间还不停,她指指门:“你到了。” “我知道。”他说,“到你房间检查一下,这里靠近葡萄园,热带雨季蛇虫多。” 林深青刚想说佣人肯定检查过了,却先听见他下一句:“赵曲风那手就是被蛇咬了。” 她一愣之下笑出声,进了房间才压低声问他:“怎么被咬的?” 贺星原笑了笑:“我们谈合同安排在明天,他提前一礼拜过来,天天在葡萄园帮巴纳先生修剪葡萄藤,藤上缠了条蛇,他没看见。” 林深青扶着腰笑倒在床边。 她算是明白了。赵曲风这人肯定是电视剧看太多,看那些男女主人公都用一颗真挚谦逊的心打动大老板,拿下几亿的合同,所以也学着放低姿态,拼命钻研葡萄酒功课,企图投其所好。 可现实商圈,谈生意是看资本和实力的。 都说术业有专攻,如果巴纳先生需要人修剪葡萄藤,这里多的是比赵曲风专业的工人,如果需要人懂酒,这里也不缺擅长此道的酿酒师。 很明显,巴纳先生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个优秀的酒店经营者。 赵曲风提前一礼拜来,不好好经营公司,却成天在这儿拍马屁,根本是多此一举,。 “这叫什么?这叫用,力,过,猛。”林深青歪倒在床上,笑得肚子痛。 贺星原在房间里四处打转,从窗帘到桌缝再到床底,弯着腰角角落落仔细看,听见这话笑着抬起头来,倒是没想到林深青的脑袋就趴在床沿,这一下大眼瞪小眼,近得呼吸相闻。 两人的笑都凝固在脸上。 林深青从床上爬起来:“哦,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贺星原站起来,“我明天一早就出去忙了,大概傍晚才回,你跟着傅总吃早餐就好。” 她点点头,把他送出了房。 次日一早,佣人来叫林深青用餐。她没精打采地随意洗漱了下,到楼下餐厅吃饭,一看只有傅宵一个人坐在那儿。 她懒洋洋在他对面坐下:“商业精英们都出去谈生意啦?” 傅宵不爽地“啧”了声:“说得好像我不是精英似的?” 林深青打个哈欠,满眼都是困倦的泪花,自说自话:“不过他们干嘛出去谈啊?” “跟泰国皇室有接洽,不能叫贵族下驾到这儿来吧。” 林深青伸个懒腰,点点头。 傅宵看她这迷糊样,奇了怪了:“你昨晚没睡觉,做神仙去了?” “这不是飞机上睡多了,所以失眠了么?哦,可能还有点认床。” “你这自欺欺人的借口倒是挺多。” 林深青噎住:“吃你的饭。” “给你讲点提神的。”傅宵说,“你猜昨晚我和褚总做完马杀鸡回来,听见了什么墙角?” “哦,我们在这儿力战小贱|人,你们去做马杀鸡?”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听见了墙角。” “干嘛,赵曲风那屋叫|床啊?” “……”傅宵一口牛奶差点喷出来,正了正色说,“昨晚后来蒋莺到了,跟赵曲风吵了一架,在说拍卖会的事。男的骂女的蠢笨如驴,活该被人耍得团团转,女的骂男的一毛不拔铁公鸡,活该被人压一头。狗咬狗的场面真是精彩。” 林深青搅着鱼片粥啧啧摇头。开始是狼狈为奸也你情我愿,日子一久就成了彼此握着对方的把柄相看两厌。利益男女能有什么天长地久,结局一拍两散都是好的,惨的是最后八成得同归于尽。 她伸出五指放在光下:“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省得脏了女神的手。” 傅宵摇着头笑。 吃过早餐,林深青就回房补眠去了,并且交代了佣人不用叫她吃午饭。一觉睡到下午,吃了点心才舒坦。 傅宵闲得在庄园里骑大象,一看她出来,如获大赦:“闷死了,跟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 “海边,这里的沙滩能骑马,去不去?” “行啊,反正没事做。” 林深青跟傅宵离开了庄园。 他没叫司机,亲自开着车往海滩去。一个钟头的车程,到海边太阳已经西斜。 林深青站在岸上高处远眺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是不记得,从前到底是怎样怕海的了。 为什么会在游泳馆哆哆嗦嗦地拉着贺星原的手走不动路。 为什么会在噩梦初醒时分抱着他哭。 “林深青。”傅宵突然严肃地叫了她一声。 她偏过头:“干嘛,不是要骑马吗?下去租啊。” 他没接话,自顾自继续说:“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 “什么问题?” “如果当初你刚出事故的时候,我能早点发现你生病,逼你去看医生,跟贺星原一样陪你治疗,你会不会听?” 林深青一脸莫名其妙:“你逼得动我?” “那再倒退多一点,如果当初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是想聘你做酿酒顾问,而是真的想包养你,你还会来伽月吗?” “神经。想包养我的金主多了,你看我去了么?” 傅宵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不是我走错路,是不管怎么样,这条路都走不通。也不是我失去了先机,是这事本来就不分先来后到。” “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他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又问:“这次行程结束后,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她眨眨眼:“看你怎么给我安排工作啊。” “还记得我是你老板。”傅宵点点头,“下去挑马吧。” 两人到了海滩边的马场挑马,接着又分头去换泳衣。 林深青没穿比基尼,换了保守的连体泳衣,外边披了一件白纱罩衫,出来的时候转了一圈,没看到傅宵,给他打电话:“你一大男人换个泳裤比我还磨叽?” “商业精英嘛,总是有点突发情况。” “?” “嗯,你没想错,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傅宵,”林深青呵呵笑着,“你存心整我呢?” “没有,我给你安排了工作。” “在沙滩放鸽子的工作?” 傅宵笑了笑:“伽月和香庭接下来有个合作项目,你作为伽月的首席酿酒顾问,负责和那边跟进所有相关事项,具体内容可以请教小贺总。这就是你下阶段的工作安排。” 林深青气笑了:“这种事你自说自话就完了,跟我商量了么?” “你刚才还说,看我怎么给你安排工作。” “……” 林深青点点头:“那你现在真把我撂这鬼地方了?” “你在原地转一圈,接你的人应该到了。” “我信你才有……” 刚说到这儿,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了岸上公路,贺星原从后座走了下来。 林深青愣愣把话接完:“鬼……”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什么神仙助攻啊我哭。 35、35 35 贺星原似乎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她, 径直朝她跑来, 到她面前喘着气问:“等很久了吗?” 林深青直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 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即使穿着一身文质彬彬的西装, 他跑向她的姿态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 她在想, 如果她这时候冷哼一声,骂一句“废话”, 他会不会还笑着拥住她,跟她说对不起。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贺星原点点头:“我在附近,接到傅总电话就过来了, 但路上有点堵。” 林深青皱起眉,退后一步:“等会儿,你不会是扔了十个亿的合同跑来接我的吧?” 贺星原笑了笑:“谈合同是在上午,下午只是应酬, 这个点本来也准备结束了,我跟巴纳先生打招呼的时候, 他还催我赶紧来。” 她低低“哦”了声:“这么说,合同拿下了?” “拿下了,”他笑着抬起手, 好像习惯性地要做什么动作, 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只说,“你昨晚的表现给香庭加了很多分。” 林深青假装没看到他这生硬的转折:“那赵曲风呢?” “他没拿到项目, 下午就回国了。” 她叹口气,似乎在遗憾没看到他灰溜溜的样子。 贺星原朝四面看看:“你来这儿骑马?” “本来是。”她耸耸肩示意现在不了,“走吧。” “来都来了,转一圈再回去吧。”他抬抬下巴,示意不远处那匹亮骝色的马,“那是你挑的马?” 林深青点点头,又看看他这一身拘谨的打扮:“那你得换身衣服。” 他摇摇头:“我不骑。”说着走开去,跟马场管理员说了几句什么,牵过马走到她面前,“上来吧。” 林深青眨眨眼没动。 贺星原笑笑:“不会摔了你的。” 她当然知道这一点,也不是在犹豫这个。 贺星原走到她身后,作出了托她的手势。 她只得踩着马镫上了马。 看她坐稳了,他摸摸马脖子,牵着马绳朝海边走去。 马背上铺着软垫,林深青大腿内侧也绑了护具,坐上去不磨腿也不费力。 倒是贺星原,走在半湿的沙滩上,一双皮鞋大概是要报废了。 林深青问:“你不换双鞋么?” 他说:“没关系,怕你等急了。” 太客气了,两个人都是。 林深青实在不喜欢这种若无其事的客气,甚至有冲动要不管不顾撕开彼此的面具。 她偏头看着向他脚下袭来的浪潮,想着等这波潮水退去以后就跟他说,要不我们谈谈吧。 可一波又一波潮水涨起来又退下去,她还在看着他的后脑勺沉默。 良久后,她找了个不咸不淡的话题,问他:“香庭跟伽月要合作什么项目?” 贺星原半回头:“跟这次来华欣谈的项目差不多,我们在寻找几家能够长期给香庭供酒的酒庄,东南亚这边选择了巴纳先生名下的瓦瑞,东亚暂定了伽月。” 这种项目,确实有跟酿酒师接洽的部分。 林深青说:“可我都三年没参与伽月的工作了啊,我们还有别的酿酒师,比我更了解酒庄和葡萄园近年的发展情况。” 贺星原的眼色在听见“三年”这个词的时候明显一黯。 他点点头:“那跟他们沟通也可以。我只是请傅总给我安排一到两位业务熟练的酿酒师,你不方便没关系的。” 言下之意,并不是他向傅宵指定了她。 林深青倒是被他这话说得噎住了,默了默说:“那你找他们吧。”又说,“既然你这边没工作,我在华欣多住一阵子,跟巴纳先生探讨” “嗯,那我明早先回国了。” 林深青没再接话。 橘红的夕阳染亮了天际。贺星原也不再开口,就这么牵着马一脚脚踩在淡金色的沙滩上,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直往前走,好像只要他不停下,明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最后是林深青先说:“回去吧。” 如果明天注定不见,那么今天也不必留恋。 贺星原坐了次日一早的航班回国。 林深青留在了华欣葡萄园,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巴纳很喜欢她,说她想住多久都行。她不跟他客气,当然也不白住,每天都跟着工人们一起出入葡萄园,帮忙修剪枝叶,偶尔也蹲在葡萄架前,跟人探讨葡萄种植技巧。 有天看到葡萄藤上缠了条蛇,她叫来工人处理,顺手拍照发了条朋友圈,文字空白。 傅宵很快发来一条消息:当心点,你要是工伤了,老子得赔得倾家荡产。 林深青回复:我又不是赵曲风那种傻逼,我祖上两代酿酒,打娘胎出来就是专业的。 她从葡萄园出来,摘了手套和遮阳帽,又跟巴纳去实验室做发酵实验,忙了一整天,深夜才倒头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看。 没有新消息。 除了傅宵,并没有别人关心她的死活。毕竟大家都知道,有心情拍蛇的人不会被蛇咬。 可林深青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知道在等谁关心,就是认为该有人来关心。 她以前从来不这样,因为从来不缺——最早是没有真心在乎的对象,后来有了,他给她的,她却只会觉得太满,而没有少的时候。 她烦躁地躺了一会儿,以为会失眠,却最近过得太充实,很快就累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早早起来到餐厅,跟巴纳一起吃早饭。 吃过一碗浇了辣汤的泰式米线,她突然想起昨晚睡前那一段神经质的内心独白,立刻删掉了朋友圈,起身准备去葡萄园。 巴纳看她一眼,忽然说:“林小姐今天跟我去酒窖吧。” “嗯?” “热带的葡萄园确实比别处危险,有人不想林小姐冒险。” “谁啊?” 他笑了笑:“昨天小贺总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林深青愣愣眨了眨眼。 “并且希望我不要告诉你。” “……” 林深青笑起来:“巴纳先生,做生意讲求诚信,您这可是背后毁诺啊。” 老头子耸耸肩:“我也没有答应他。” “那我偏就是要去葡萄园呢?” “这是我的庄园,当然不由他做主,你想去就去。” 换作以前,这种情况,林深青肯定去了,不止要去,还要三进三出拍照传朋友圈。 可是现在,她却真的在暗无天日的酒窖窝了一整天。 一天没干体力活,精力富余太多,到了晚上,她如愿以偿地失眠了,甚至接连两天都是。 第三天夜里,她忍不住给何钰松发了条消息:何医生,我又开始失眠了,连续三天。 这个点还算早,何钰松很快回复:是心因性失眠吗? 所谓久病成医,林深青跟睡觉这事抗争了三年,已经能对此作出基本的判断。 但她却久久没有作答。 何钰松:那简单点说,失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林深青:你不是神仙么,猜不出我在想什么? 何钰松:我只负责心理疾病方面的判断,感情的事超过了我的专业范畴,如果要聊这个,你得坦诚一些。 林深青:还不是猜出来了。 何钰松:那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 林深青:我想问问你,这两年多,他真的每天都在跟你联系,跟进我的病情? 何钰松:是的。 林深青攥着手机倒进被窝,噼里啪啦打着字,十分钟后,她拨通宋小蓓的电话:“小蓓,给我订明天下午从曼谷飞港城的机票。” “好的,姐,单程吗?” 她想了想说:“嗯,单程。” 次日一早,林深青告别巴纳,坐车去了曼谷机场,然后直飞港城,落地已经接近黄昏。 她没带助理,独自打了个车,跟司机说去香庭国际酒店集团公司总部,结果机场离市中心比她想象得远,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站在这栋屹立在港城金融中心的,金光四射的大楼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点,贺星原说不定已经回浅水湾了。 林深青从旋转门走进大厅,到了前台。 前台立刻起身:“小姐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她“哦”了声:“我找贺总,小的那个。” “请问您有预约吗?” 林深青猜到了这个流程。 她先问:“他人还在公司么?” 大概是因为曾经有过千百次被套话的经验,前台口风很紧,歉意道:“这个我不清楚,这位小姐,您如果没有预约的话……” 前台话还没说完,林深青就听见斜前方响起个惊讶的男声:“啊,selene小姐!” 她抬起头,看见了罗四:“哦,rose先生。” 罗四快步上前,跟前台说:“这位小姐不需要预约。”然后转向林深青,“selene小姐,小贺总刚开完会,正准备去吃饭,您跟我来。” 林深青点点头,跟他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一刹,她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这一路一腔热血地来,不联系贺星原,她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像这扇已经完全闭合的电梯门一样,失去回头路。 她低头解锁手机,重新看了一遍屏幕上和何钰松的聊天记录。 林深青:可是他这么长情,我却没心没肺地从来不打听他的消息,就连看个电视,一看到有关香庭的新闻也马上换频道……我这样是不是很渣? 何钰松反问她:你认为,每天关心一个人的近况,和每天刻意回避一个人的近况,是两种相反的概念吗? 林深青:难道不是吗? 何钰松:我觉得,这是同一种概念。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她自顾自点点头,跟在罗四身后走了出去。 是啊,这是同一种概念。 作者有话要说:  ·何钰松,一个聪明得像bug一样的男人。 36、36 36 电梯外, 宽阔的平台连接着一条长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扇密码门,林深青走到一半, 看见双扇门缓缓向对侧移开, 一个甜糯糯的女声传了出来:“星原哥哥, 我们去空中餐厅好不好呀?” 与此同时,她一眼看见了贺星原和他身边的褚楚, 以及褚楚正准备挽上他胳膊的那只手。 贺星原推拒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先望着林深青顿住了。 褚楚和罗四的脸色明显也变了变。 前者是因为惊讶,后者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的莽撞行为给老板带来了修罗场。 全场还是林深青反应最快, 一瞬停滞过后就笑起来:“小贺总这办公室真气派呀,金屋藏娇都绰绰有余。” 贺星原皱皱眉:“我没有。” 罗四咽了下口水。 按他这两年的观察了解,小boss在待人接物方面向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这么着急的语气,即便在董事会舌战群儒的时候也绝没有过。 褚楚瞟瞟贺星原, 噘着嘴朝里喊:“哥,你这娇娇还藏着不出来呢?” 褚易低咳一声:“哦,来了。” 林深青的表情微微松动了一点。 褚易笑了笑:“小贺总早说林小姐要来, 我们就不来凑这顿晚饭的热闹了。”说着又看林深青, “林小姐这是来找小贺总……” “谈生意呀。”林深青笑眯眯地答,“要不然谈恋爱么?” 贺星原看她一眼,转头跟褚易解释:“今晚可能确实没法招待褚总了。” “别呀, ”林深青走上前去,“你们该干嘛干嘛,别为了我耽误事嘛。” 贺星原皱眉看着她,不是不耐烦,是有点把不准她到底想干什么。他说:“没要紧事,就是吃个晚饭。” “那一起吃就是了,空中餐厅是么,走呀。” 贺星原没答,看着褚易和褚楚:“换个地方吧。” 褚楚不知道林深青曾经恐飞恐高,看看她:“啊?林小姐不喜欢吗?那儿的主厨做菜超好吃的。” “喜欢啊。”林深青眨眨眼,“就去那儿呗。” 贺星原拿她没办法,只好应允了。 四人分了两辆车,等到了车里,贺星原才有机会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难道你现在做事都喜欢制定计划么?” “不是,你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叫人接你,也不会让你参加这种饭局。” “这种饭局怎么了?”她嗤笑一声,“我在酒桌上推杯换盏的时候,你还在念中学呢。” 贺星原张张嘴,想问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刺,话到嘴边又顿住了,改而问:“真没事?坐那么高吃饭。” “有事没事,何医生没跟你讲么?” 他知道她现在没有严重恐高了。但吃饭这种事,肯定是舒服着来好,有压力在,多少影响胃口。 他说:“你要是吃得不舒服,等会儿我再陪你吃别的。” “舒服,哪能不舒服。” 林深青打着包票上了贼船,可等到坐在餐桌边,系好安全带,被缓缓吊上五十米高空,还是紧张得攥紧了餐巾。 这里是港湾正上方,脚下是海,四面是天,没有玻璃也没有护栏,完全悬浮。 坐在她隔壁的贺星原实在不明白她逞强的意图,踌躇片刻,把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服务生给四人倒上了酒。餐桌正中,主厨正在烤牛排。褚楚兴奋地点着菜,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直到牛排被分到各自的盘中,褚易才说了句:“嗯?小贺总和林小姐都是单手切牛排的吗?” 贺星原和林深青同时低头看了眼。 褚楚这才发现,桌子底下,贺星原的右手牵着林深青的左手。 她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兴奋劲消散得一干二净。 褚易就是奔着让小妹死心来的,继续添柴:“你们这小别胜新婚的,不能忍着点?” 这么着确实没法吃。贺星原看了林深青一眼,放开了她,然后迅速切牛排,不一会儿就完工,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把盘子递给她,再把她那盘拿过来切。 切完以后,重新去牵她的手,自己就用左手叉牛排吃。 褚楚不知道内情,看见这一幕简直要哭了。 就算是秀恩爱,这么腻歪也太过分了,成何体统呀。 她拿着刀叉下不去手,瘪着嘴看褚易:“哥,我也要有人给我切牛排,我也要有人吃饭都舍不得放开我。” 服务生立刻过来拿盘子。 她把盘子抱紧了,不给。 褚易摇摇头:“来,哥哥疼你。” 林深青余光瞟瞟完全不为所动,自顾自吃牛排的贺星原,默不作声喝了口酒,松开了他的手。 他扭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了。”她说,又补了一句,“真的。” 贺星原皱皱眉头,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执意来这里。 或许不是争强好胜,也不是耍脾气,她只是想证明,她已经没事了,过去都过去了。 她想告诉他,别再为那道坎自责介怀了。 贺星原的目光闪烁了一瞬,默了默,拿起酒仰头喝干。 从空中餐厅离开以后,褚易主动带着褚楚退避。 贺星原坐进车里,问林深青去哪。 她说:“机场。” 他愣了愣:“你连夜就走?” “是啊,去机场的路上,抓紧时间把上次说的合作项目谈一谈,大家都忙不是么?” 贺星原又有点拿不准她了,说:“那我让人送资料来。”说着打了个电话给公司。 林深青气笑了,一把夺过他手机挂断:“干嘛呀,我要走,你不会留?谁以前跟我说,如果我走了,他会难受?” 驾驶座的罗四小心肝一颤一颤,回头想说,要不他回避一下吧,看见两人这焦灼的对峙状态,又没能开得了口,只好脖子一缩,整个人压低压低再压低。 贺星原沉默下来。 林深青以为她已经把话挑明白了,片刻后却等来他不咸不淡的一问:“那我送你去住的地方,你想在浅水湾还是香庭?”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他,撇过头目视前方坐正身板:“香庭。” 罗四把车开到了香庭酒店。 酒店门前敞亮得像白天,数米高的喷泉开着花喷涌,十辆用来接待贵宾的劳斯莱斯排成一列弧形。 贺星原从后座下来的瞬间,林深青明显感觉到,从保安到前台,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亮,鞠躬的姿势虔诚到快要埋进地底下去。 她说:“看来平时不常来视察?” “嗯,酒店这边我哥来得比较多。” 林深青笑笑,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跟着接待走到前台:“开间房。”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四位前台小姐面上的不动声色,是因为用尽了洪荒之力,压抑下了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其中一位接下了这个重担,问她:“您好,请问需要什么类型的房间?” 林深青托着腮,话是在跟前台说,眼睛却看着贺星原:“一张床两个人睡的那种。” 贺星原镇定自若,没有发表异议。 林深青递上身份证和通行证,看他没动,又说:“小贺总是有特权,可以不用登记么?” 其实是的。按理,他带来的人也可以不需要经过前台这一步,可以跟着接待直接上楼。 但贺星原看她一眼,还是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 前台像捧黄金一样接了过来。 拿上房卡,林深青当先转身离开。贺星原跟上她,揽过她的腰:“走反了,电梯在这边。” 林深青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这只手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宣示主权么?”他反问。 “我要,你就给?” “嗯。” 她再进一步问:“我要什么,你都能给?” 贺星原却没有再作答。 电梯到二十三楼停下,林深青刷开了2316号房门。 贺星原照惯例先她一步进门,在房间里打着转检查,若无其事的样子倒像在回避她刚才的问题。 林深青把包挂上衣帽架,走到他面前停下,踮起脚勾住他脖子,歪着脑袋贴上他的唇。 贺星原僵了僵,手臂悬在半空,抱她也不是,推她也不是。 嘴唇相贴,可两人却谁都没有动作。 一个在等待,一个在犹豫。 犹豫的结果是,贺星原垂眼看着她,皱了皱眉。 林深青松了手,退开了去。 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她点点头,示意好,拿起包转身就走。 贺星原拉住了她。 她不回头,使劲甩他手:“你他妈给我松手。” 贺星原把她拽回来,从正面死死抱进怀里。 “神经病!”她推他,掐他,拿尖细的鞋跟毫不留情地踩他的鞋,“松手!” 贺星原不可能不疼,可浑身发颤还是不肯松手。 林深青折腾得冒汗,耗尽了力气,喘着气说:“你到底想干嘛?” 不接纳她,又不放开她。到底想干嘛? 他不说话,林深青失去了最后的耐性,刚要给他鞋尖再来上一脚,忽然听见他吸了吸气。 带着点鼻音。 她一愣,偏头看了看他。 他把头埋进她肩窝,不给她看。 然后她就发现,她肩上的衣服湿了。 林深青傻住了,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了下来,怔怔地问:“怎么了……”她推推他,“是不是我踩太狠了?我看看。” 他摇摇头:“别动,等会儿。” 林深青一动不动地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五分钟,或者八分钟,贺星原才重新开口:“对不起,你给我点时间。 林深青的睫毛颤了颤:“给你时间考虑清楚么?” “不是。” 他不需要考虑,因为他一直都很清楚。 他只是需要时间重振旗鼓。 他说:“以前跟你承诺过的事,我没有一样是做到的,所以我现在不敢随便给你承诺。” 他跟她说,我会治好你,治好了以后,你不怕上天下海了,我带你坐飞机,坐轮船,南极北极,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他没有治好她。 他跟她说,月亮和星星,就该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们分开了。 他跟她说,你跟我在一起,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别人不信我,你要信我。 可是他伤害了她。 誓言这东西,说的人往往比听的人更相信它是真的。 说出口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怀疑过他会做不到。 正因为这样,回头看去,那些信誓旦旦的场景才显得更加好笑。 他的一往无前,已经在这场漫长的分离里被摧毁消磨了。 可是如果他要重新爱她,他仍然想毫无保留,仍然想一往无前。 所以,他需要一点时间。 他说:“你等等我,我会尽力,试着告诉你‘你要什么,我都能给’的。” 林深青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纠结她刚才那随口的一问。 她无所谓地“嘁”了一声:“哦,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呢。” 贺星原松开了她,摇摇头示意没有。 她叹口气:“屁大点事,居然跟我哭,丢人!” “我……” “坐下,脱鞋,给我看看脚残废了没!” 贺星原摸摸鼻子,“哦”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总,足浴大保健来一套吗? 37、37 37 对于小老板进酒店不到二十分钟, 就让人送伤药上楼这件事, 前台小姐们感到非常惊悚。 更惊悚的是,开门的是小老板带来的女人, 这说明, 受伤的人是小老板。 房间里, 林深青拿着棉签给贺星原上药水。 贺星原本来说要自己来,结果她不给, 他只好坐着不动了。 她一边给他破皮的脚背上药,一边匪夷所思地自言自语:“高跟鞋好厉害啊。” “是你厉害……” 她手上棉签使劲一戳。 贺星原“嘶”了一声,不说话了。 林深青给一巴掌再塞糖,朝他伤口轻轻吹了吹。 他一抖:“你……” 她抬眼看看他:“这么不胜撩拨, 是两年多都没开荤么?” “我跟谁去开。” “送上门的应该不少吧。” 林深青蹲在床沿想,褚楚这样的女孩子是家教好,懂分寸,就算再喜欢贺星原, 最多也就是撒个娇,跟着哥哥蹭蹭跟他相处的机会, 不至于胡来,可是这个圈子里,又不缺那种胡来的女人。 她一点都不怀疑, 贺星原这张脸加上他的身份, 给女人带来的诱惑力。 贺星原说:“还好。” 这种情境下,男人说“还好”,就等于是“很多”了。 林深青看看他:“哦, 那定力不错。”说着又觉得好玩似的,朝他伤口吹了口气,看他没有动静,她不爽地说,“怎么不抖了?” “现在抖还来得及么?” 林深青被他逗笑,起身收起了药水和棉签,又把包重新挂好。 贺星原看了眼她那只够装个手机的包,问出了刚才就一直疑惑的问题:“你没带行李吗?” “没有。” 一件都没有。 三年前在那种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地方,他都能变戏法似的给她变出满打的化妆品和衣物来,现在到了港城贺家的地界,还有什么必要累死累活地搬行李吗? 贺星原笑起来:“你没想过,我们可能会不欢而散?” 是的,完全没想过,所以刚才被他拒吻,她反应才这么激烈。 不过就算真的不欢而散,她也知道他绝对会把她负责好。 毕竟一个被你骂走以后还会想方设法,默默给你在火车上弄来寿司的男人,根本没可能在任何情况下弃你不顾。 其实林深青觉得,贺星原两年多来一点没沾染别的女人是挺了不起的,因为她好像真的没那么好。 但她没对别的男人产生兴趣,倒是不奇怪。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我觉得,如果你不喜欢我,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别人让你喜欢了。 她当时嗤之以鼻,说他歪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很对。 被他那样爱过,还能为谁心动。 如果不跟他,她后半辈子可能注定要当孤家寡人了。林深青哀叹着想。 贺星原问:“怎么了?” “哦,”她这才记起还没回答他的问题,“生完病,心理活动好像比以前丰富了,时不时就会想岔开去。” 贺星原皱皱眉:“这也是药物副作用么?” 她觑觑他:“当然不是,你就当我往林妹妹的方向发展了一些好了。不过药物副作用也确实没完全消除。” “现在还有什么副作用?” “内分泌还有点紊乱,月经不调什么的,哦还有,我可能还湿不太起……” 林深青说到一半就住了嘴。 曾经亲密无间的情侣,时隔良久突然聊起私密话题,还是有那么点不适应。 不过贺星原听明白了,点点头说:“慢慢来。”他站起来,“你去浴室看看,缺什么,我叫人送来。” 林深青进去转了一圈,发现基本的洗护用品都有,牌子也不比她平常用的差,就说:“你随便看着买吧。” 贺星原捂了捂脑门。 她在考验他的记忆力。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拿手机编辑了一个电子清单,发了出去。半个钟头后,有人拎了一堆东西上来。 林深青一样样翻找着,小声嘀咕:“记性真好。” 牌子都是她惯用的。不过…… 她勾起一件bra,给他看:“这个买大了。” 贺星原默了默:“我应该没记错号。”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人是会变的啊。” “所以是你变小了。” “……” 是啊,她生个病容易吗?前年有好一阵子纸片似的骨瘦如柴,原本波涛汹涌的地方差点一马平川,后来已经恢复很多了。 “没关系,”他还是那句话,“慢慢来。” 可能是说给她听的,也可能是说给自己听的。 林深青看贺星原似乎还是有点拘着没放开,但想想又觉得正常,给他点时间缓缓吧。 两人先后洗了个澡。 林深青吹干头发以后走出浴室,看着一身浴袍,蹙着眉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字的贺星原,居然跟少女回春一样,有点心跳加速。 可能真是往林黛玉方向发展了一些,变得敏感了,以前热恋时都没有过的心情,现在却通通涌了上来。 倒是贺星原,还是淡淡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叫她累了就先回房去睡,然后继续处理工作。 “这么早睡什么呀。” 这里是套间的客厅,林深青没回卧室,开了瓶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他,一杯拿在手里晃,靠在他桌前看他电脑。 贺星原起身搬了把沙发椅给她:“那你坐这儿。” 林深青撑着腮坐了下来,边喝酒边看他跟人发邮件,心想专心致志工作的男人真是魅力四射,难怪迷得褚楚那种小女生神魂颠倒。 这场面,连她都要中招。 她坚持着不说话打岔,终于还是在一个钟头后没忍住,看着时间说:“十点了,你什么时候忙完?” “可能得晚。”他转头说,“你先去睡吧,好不好?” 林深青连续三晚都因为想着贺星原没睡好,的确有点困了,她点点头,决定识个大体:“行吧。” 她打着哈欠回了房间,贺星原目送她进去,却没有再进入工作状态。 电脑上的邮件,他已经来来回回翻了千百遍。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事。 他仰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揉了揉眉心,起身到阳台抽烟。 林深青一觉睡到大天亮,发现贺星原在他身边拿着平板看新闻,还是那身浴袍,不过人坐在被子外面。 看她睁开眼,他立刻问:“醒了?” 她点点头,揉了揉眼,挠挠头回想:“你昨晚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竟然毫无所觉。 “挺晚了。”他拍拍她,“不睡了就起来吃早饭。” 林深青从被子里钻出来,准备下床又顿住,靠近他闻了闻:“你身上有烟味。什么时候又开始抽了?” 以前答应做他女朋友的时候,她说了叫他戒烟,他也听了,虽然没完全戒掉,但当时频率已经减少到很偶尔才抽一根。 贺星原知道她嗅觉向来敏锐,也不瞒她:“工作压力比较大,没办法。”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把脸凑上去,仰头看着他索早安吻。 贺星原低下头,轻轻啄了下她的唇。 林深青眨眨眼:“就这样?” 他笑着拿起床头柜的腕表:“你看看几点了,还想怎么样?” 呀,九点了。她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 “干嘛不叫我啊?”她迅速爬下床。 “看你睡得熟。” 他还保持着以前的思维,觉得她睡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我现在睡眠没问题了。”她趿着拖鞋往浴室走,又回头看了眼,“倒是你,是不是没睡几个小时,这脸色。” 贺星原点点头:“这阵子事多。” 林深青飞他个眼刀子:“大白天有时间看新闻,晚上当夜猫子办公?今晚十二点之前你给我上床来。” 他垂了垂眼,走出去:“我一会儿去公司,你怎么打算?” 林深青还真没好好打算过,刷着牙含含糊糊地说:“我也去吧,名义上是来谈项目的不是?” 贺星原说“好”,等吃过早饭就带她去了公司。 公司离酒店大概一个小时车程,不算特别方便,林深青好奇问:“你不常住酒店,平时难道每天回浅水湾睡觉?” 那里比酒店还远。 “不是。”他说,“我多数时候住公司附近。” “公司附近有房?” “嗯,在清沙湾。” “那昨天干嘛特意来酒店?” 而且他昨天给她的二选一选项,说的也是香庭或者浅水湾,并没有提过清沙湾。 “你不会是……” “想什么呢,没藏女人。”贺星原默了默,“昨天那种情况,也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 这倒也是。 她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说:“那今晚不住酒店了,住你那儿。” “好。” 林深青在香庭办了一天公,有项目在,倒也不算无所事事。 贺星原给她安排了几个助理,她向他们了解了香庭现阶段的发展情况,以及主要的客户群体,又跟伽月那边调来了酒庄的资料,开始思考供酒方向。 接近七点,贺星原会议结束,回到办公室,看她交着腿坐在他的皮椅上转圈圈,手里像夹着根烟似的夹着一根触控笔,转了三圈下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立刻坐直了身体,在平板上写字。 专注到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似乎有点新奇,他笑了笑:“我好像是第一次看你工作的样子。” 林深青抬起头,眉梢扬起:“是不是觉得我更有魅力了?” 他笑着点点头,不止是魅力,而是这种难能可贵的“正常”——正常的身心,正常的人生。 老实说,她患病期间,他们过的日子实在有点畸形,连相处模式都跟普通情侣不太一样,恋爱主题就是他陪着她日复一日做康复训练。 似乎是现在,反而有点要步入正轨的样子。 只是,希望真的能步入正轨。 他的眼色忽然黯了黯。 林深青捕捉到了,愣了愣:“干嘛,看我太有魅力了,怕给人抢走么?” “是。”他走上前,“走吧,明天再研究这些,晚上想吃什么?” “不想吃外食了。”她咂咂嘴,“要不买点食材去你那儿,自己做?” “你现在会做菜了?” “不会啊。”林深青眨眨眼,“难道你还不会么?” “不会……” 真是两个和尚没水喝。 贺星原笑了笑:“不过可以试试,失败了再叫厨师来。” 因为时间有点晚了,两人没有亲自去购物,叫人直接把食材送到了清沙湾。 进小区的时候,林深青发现这地方满眼望去全是千万级豪车,随便瞄了眼就瞄到个当红女星,再瞄一眼,又一个国际嫩模。 她走进他的别墅转了一圈,想起刚才碰见的各色女人,“啧啧”感叹:“住在这种地方两年多都没发生什么故事,你可真是太窝囊了。” 贺星原弹她脑门:“跟她们发生了故事,还有现在的故事么?” “难说。”她叹气,“说不定我看你抢手,反而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呢。女人呀,就是稀罕别人稀罕的。” “那我现在去外面领一个回来。” 林深青相信,他如果开着他那辆绝版多年的迈巴赫出去兜一圈风,真能领个不俗的女人回家。 她笑盈盈地说:“你去呀,别只一个,人多点,姐姐妹妹们晚上一起玩。” “……” 贺星原服输,拿起两个大土豆:“来削土豆。” 她哼哼唧唧走进厨房。再有钱还不是被两个大土豆难倒。 贺星原拿了条新围裙给她系上。是刚才跟食材一起送过来的。 林深青看他系好以后就利落地去洗菜了,瞅瞅他:“为什么不揩我油?” 他以前最喜欢从后面抱她了。 “这都几点了,还想不想吃上饭了?”他洗着茄子笑。 她淡淡“哦”了声,总觉得他还是哪里不对,土豆削着削着,突然“哎哟”了一声。 贺星原箭一样冲过来,夺过她的手:“怎么了?” 她笑嘻嘻地说:“没有,随便叫叫。” “……”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理直气壮:“测测你反应速度嘛。” 看他这个反应,不像是对她不上心。那究竟为什么不跟她亲近? 林深青垂下眼,低着头继续削土豆了。 他们做简单的东北乱炖。土豆、番茄、茄子、木耳一堆蔬菜,跟过了水的五花肉一起丢进锅里,放上酱料就离开了厨房。 等香气飘出来了,林深青有点兴奋地跑进去,揭开盖子看了看,说:“好像能吃。” 贺星原站在她身后低头瞧:“是有进步。” 林深青知道他说的“进步”是跟哪时候相比。 气氛有点沉默,最后她先笑着开口:“如果爷爷能吃到就好了。” 提起这事,彼此都是如鲠在喉,谁也不比谁好受,贺星原摸了摸她的头发:“爷爷在天上会看到的。” 她摇摇头:“虽然大家都这么安慰人,但其实过去那两年多,我一直希望他不要在天有灵。我那样子,他要是在天上看着,得多……” 林深青忽然噎住。 贺星原终于把她抱进了怀里,像从前一样,不说话,就轻轻地拍她的背。 她没有哭,只是神色略微有点发怔,靠着他说:“爷爷走的事,我当初不是想瞒你太久,只是想等你考核结束再说,别影响你发挥,哪知道最后关头……” “我知道。”既然讲到这里了,贺星原也跟她说开,“但真的没关系,我接手香庭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觉得我不做飞行员是浪费了那两年多的苦学,是对不起我妈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学习飞行之前,我跟着我爷爷学了更多年的经济,如果做了飞行员,不也浪费了那些功夫,对不起我爷爷吗?人生本来就是这样有得有失,从来没有最完美的选择。” “那你现在开心吗?”林深青抬头看他,“刘敦圆了飞行梦,特别开心,你呢?” “过去其实不太开心。”他笑了笑,“但我觉得现在开始会开心起来了。因为今天看你工作的样子,我发现,香庭小贺总这个身份,才是真正能跟伽月首席飞行酿酒师林深青并肩的人。” 林深青从他怀里起来,高兴了:“嘴还是这么甜啊?” “你说甜,就是甜吧。” 她掐掐他的腰:“那我尝尝行不行?” 贺星原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来势汹汹凑了上来。 他有一瞬的犹豫,林深青咬着他的唇警告:“再不亲我,一刀两断。” 贺星原认输了,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这一吻就有点收不住,两人的唇舌较着劲,一口比一口含吮得用力,林深青腿一软,后腰撞上料理台,贺星原一手撑在台沿,另一只手控制不住地在她腰际游走。 短暂的分开中,林深青喘着气说:“好像能湿了啊……” 与此同时,给东北乱炖设置的定时器滴滴滴响了起来。 贺星原猛退一步放开她,转头去关火。 林深青真忍不住了,质问他:“你干嘛?” 明明也不是对她没感觉,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拒绝亲密? “我是不想太快。”他解释,“昨晚说好了,给我点时间的。” “我没要你立刻承诺我什么啊,接吻做|爱跟给你时间矛盾吗?” 贺星原答不上来。 林深青就知道,这根本是借口。 他绝对有心事。 “贺星原,你有什么苦衷是不是?你跟我说清楚。” 他摇头:“不是。” 林深青看着他隐忍的样子,突然如梦初醒,一拍料理台:“你不会阳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真的有苦衷,可是星星不是阳痿,星星太惨了。 38、38 38 贺星原的脸色比那锅五颜六色的东北乱炖还精彩。 看他面上风云变幻, 林深青一爪子就下去了。 他猝不及防给她摸了个正着。 她收回手。硬的。没毛病啊。 贺星原闭了闭眼, 把她一把扛上了肩。 “干嘛呀——!”她在这阵子天旋地转里“呀”地叫了起来,一双腿在半空乱蹬。 “你不是想做么?”贺星原把她扔到卧室床上, 屈了条腿, 撑在上方看她。 林深青推推他:“不做, 谁想做了!” 贺星原气恼地看着她:“到底做不做?” “难道你家里备了套?” “没有。”他顿了顿,“你想做的话可以叫人送。” 说了半天还是她想做, 他不想呗。 林深青嗤笑,强扭的瓜不甜。她游鱼似的从他身下钻出来:“我比较想吃饭。” 贺星原无奈地看着她。 林深青还回过头,冲他抬着头的小兄弟亲切招呼:“小可爱,你就别吃了哦, 自己去喝凉水吧。” 贺星原低头看了眼,薅了把头发,转头走进浴室,再出来, 看林深青已经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桌上没有他那份碗筷,他去厨房拿, 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她吃好了,擦擦嘴起身,离开了客厅。 贺星原撑着额头坐了一会儿, 筷子随意拨着菜, 拨了几下,也不想吃了,走上二楼, 听浴室传来了水声。 他敲敲门:“刚吃完饭别马上洗澡。” “你管我?”林深青朝外喊,“我洗完就睡了,这间房归我,你忙你的去。” 贺星原只好下了楼。 林深青洗完澡走进卧室,看见床头柜放了一杯温牛奶,还有一张字条:我在楼下办公,有事叫我。 她没有去拿那杯牛奶,关掉灯倒头就睡。 但这个点实在有点早,她翻来覆去越躺越清醒,最后又拿起平板看恐怖片。 林深青这方面胆子还挺大,鬼片当喜剧消遣,一个片放完,睡意来了,再次躺下去,转头瞥见床头柜的牛奶,终于还是把它喝了。 这回倒是睡着了。但可能是生着气入睡的缘故,半夜两点多,她莫名其妙醒过来,又没了睡意,而且没出息地想到了贺星原。 以前这种情况,他早就来哄她了啊。 林深青自己睡不着,也不想叫他好过,杀出房间却看对门开着,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没人。 她轻手轻脚下楼,一眼看到贺星原闭眼仰靠在沙发上,好像是睡着了,但眉头却紧皱着,看起来也不太舒心。 她那股怒火不知怎么,一瞬间就平息了下去。 她叹着气,想找条毯子给他看,结果他一下睁开了眼,无比清醒地问她:“怎么了?” “你没睡着啊。”她看看他,又看看他面前黑屏的电脑,“不工作又不去睡觉,坐这儿干嘛呢?” “刚忙完,坐着歇会儿,正准备去睡。” 林深青心软了,问他:“香庭现在情况还那么不好么?” 虽然这两年有意回避了很多关于他的消息,但香庭当初的破产危机,她还是听何钰松说了的。 贺星原摇摇头:“已经重新走上正轨了。” “那之前的亏空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曲风还有这能耐么?” 当然没有。 贺星原说:“是内部出了篓子,董事会有人联合财务花了五六年功夫抽空了公司的资金。”他说到这里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半年前才正式摆脱负资产。” 敢情这些光鲜亮丽都是假象。 林深青瞠目:“这么多年的亏空,不怪你也不怪你堂哥,是你叔叔的问题啊。” 贺星原点点头。 “你叔叔看着挺精明,怎么还能给人钻这种空子?” “是很奇怪。” “那被抽走的资金去哪了?” “据涉事人招供是在拉斯维加斯败干净了。” 如果败在了赌场,那还真是没处查。 “那这几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牢里蹲着呢。” 林深青叹息一声。 贺星原笑了笑:“只要香庭保住了,不怕钱赚不回来。现在集团除了酒店以外,衍生产业也都在稳步发展,不用担心我养不起你。” “我担心这个了么?”林深青不高兴地说,“你养不起,有的是人排队抢着养我。” 他把下巴搁到她肩窝:“那顺便把我也带上,给口饭吃就行。” 林深青偏过头,看他歪过头笑着看她,心给他奶化了,掐着他脖子说:“那你乖,跟姐姐睡觉去。” 不知是听到因为“睡觉”还是听到“姐姐”,贺星原略微有那么点僵硬,但还是很快掩饰了过去:“好。” 贺星原要去洗澡,林深青拉扯着他直接进房间:“都这么晚了,别洗了。” 她不嫌弃,他也就直接换了睡衣,熄了灯,在她身边躺下了。 林深青等了一会儿,又纳闷上了,在黑暗中问:“你手断了是不是?” 贺星原这才朝她蹭近几步,把她抱进怀里:“没有,之前一个人睡惯了。” 她勉强接受这个答复,哼了声:“睡觉。” “嗯。” 房间里安静下来。林深青贴着他的胸膛,满足地喟叹一声。 “嗯?”贺星原低头问。 她不肯说,是因为嗅见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好像漂泊了很久,终于找见了归宿。 她摇摇头示意没事,但手不老实地摸了一会儿却察觉出不对:“你瘦了好多啊。” 虽然腰还是硬邦邦的,但肌肉没以前结实了。 “以前天天运动,现在锻炼少,正常。”他云淡风轻地说。 “这不止是锻不锻炼的问题,”林深青一口咬定,“你没好好吃饭睡觉。” “嗯……忙。” “不行,你给我重新练肌肉去,好好吃好好睡,三个月,不是,一个月给我练回来。” “我尽量。” 林深青不太满意地摸了会儿他的腹肌,摸着摸着,困意袭来,又睡了过去。 但这一夜似乎注定波折不断,也不知睡到几点,她半梦半醒间感觉贺星原放开了她。 满腹的疑问让她反应异常灵敏。她继续装睡,细细听着身边的动静,隐约听出他下了床,走到了楼下。 她蹑手蹑脚跟着起身,站在楼梯口竖耳听。 倒水的声音。开瓶盖的声音。药片晃动的声音。合瓶盖的声音。杯子被拿起的声音。杯子被放下的声音。 他在吃药? 林深青愣了愣,听脚步声朝这边来了,转头小心翼翼回了床,还用刚才的姿势躺好。 等他进来,她装作刚醒的样子咕哝了一声:“去干嘛了呀?” “上厕所,吵到了你么?” 林深青的心彻彻底底地凉了下去。 次日一早,一通电话“震醒”了“熟睡”中的两人。 贺星原看身边人还在“睡”,拿起手机出去接,但声音却是非常清醒的:“怎么了,罗四?” 等他出了房间,林深青才睁开了眼,呆呆望着天花板发傻。 两个人一起装了几个钟头的睡,还好这通电话及时来了,大家都不用再累死累活地装下去了。 贺星原很快回来,看她醒了,一边换西装一边说:“公司有点事,我得早点过去。” 她点点头,继续装着,窝在被子里打哈欠:“好困啊……” 贺星原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还早,你再睡会儿。” 他穿完衣服就出去了,林深青又急急叫住他:“星原。” “嗯?” “别自己开车。昨晚不是……那么晚才睡么?” “放心,罗四来接我。马上就会有阿姨过来给你做早餐,你睡饱了就下楼,吃完给我电话,我让人接你来公司。” 林深青“嗯”了声,等他走了,深吸一口气走下楼。 客厅餐桌收拾得一干二净,她来来回回转了一圈,没找到药瓶,抓着头发思考了一会儿,又去翻柜子,结果翻到一半,家门开了,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朝她恭敬颔首:“林小姐,小贺总吩咐我来给您做早餐。” 她“哦”了声:“你做吧。” “林小姐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小贺总这边我比较熟悉,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林深青刚要说“没有”,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灵机一动,捂着肚子说:“我想找止泻药,他这儿有没有医药箱啊?” “有的,有的。”妇人走进储藏室,很快拿了个药箱出来,“林小姐,您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要是不舒服,还是请医生来看看。” “没事,我吃颗药就好了,”她冲她笑笑,“你忙去吧。” “那我把早餐做得清淡点。” “好。” 林深青拎着药箱回了房间,打开来翻找,结果真的只翻出一堆普通人家常备的感冒药和止泻药,还有一瓶维生素c片。 她皱皱眉,正要阖上药箱,忽然联想到什么,拿起维生素c的药瓶晃了晃。 好像是这个声音没错。 她打开盖子,倒出里面的白色药片,拿了一颗放到舌尖尝,下一瞬就滞在了床边。 这个味道对她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可能忘了酒精的滋味,却也绝不可能忘记这药片送到舌尖时给她带来的,痛苦绝望的触感。 这哪是什么维生素c? 这是安眠药。 昨晚后半夜所有的猜想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贺星原全部的古怪行为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他为什么一直强调慢慢来,给他点时间。 他为什么一直拒绝和她亲密。 他为什么接连两夜都在忙所谓的工作。 他为什么明知她生气了,宁愿分房睡也不来哄她。 因为他在失眠,非常严重的失眠。 他知道,一旦跟她接吻做|爱,恢复到同床共枕的亲密关系,这件事就很难瞒住了。 可是他为什么非要瞒她呢? 林深青怔怔拿着这瓶“维生素c”,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最后一次跟何钰松见面,他在和贺星原通邮件,她开玩笑说他上班时间闲聊,要投诉他,可他却说,他是在对他的病人实施远程治疗。 她还以为他在唬她。 林深青僵硬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何钰松的号码。 好几声过后,电话被接通:“喂,你好。” “我林深青。何钰松,贺星原一直在吃安眠药,这事你知道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 这两秒钟的沉默,已经足够让林深青知道答案。 “他的情况到哪种程度?” “林小姐,这涉及到病人的个人隐私,我不能跟你透露。” “那你凭什么把我的隐私透露给他!” “因为你第一次来医院就诊时,我曾经跟你确认,你的病情是否有需要对他隐瞒的部分。” 林深青显然不是想听这些避重就轻的话,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这病跟我有直接联系是不是?” 在她不断自虐、尝试自杀的那些日子里,他一天天听着她的近况,把所有不好的结果当作罪行强加在自己身上。 有关她的每一个消息,都是对他的凌迟。 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这样日复一日的一刀又一刀。 她怎么能要求他还像正常人一样吃好睡好。 何钰松稍微松了点口:“你只是占了其中一部分原因。他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远不及你当初,现在你康复了,他自然减压了,之后慢慢就会好起来。你不要习惯性地回到悲观的方式去思考问题。他就是怕你这样,担心你因为自责情绪重蹈覆辙,所以才选择瞒你。” 林深青狠狠咬着手背,把眼泪逼退回去:“好,我不想那些没用的,你告诉我,我现在能为他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不大,只是换姐姐宠弟弟了。 39、39 39 何钰松跟林深青说, 她应该告诉贺星原, 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减轻他为了隐瞒她而承受的多余压力, 除此外, 她的最佳选择就是打心底里不介怀。 贺星原的其中一项压力源是她, 所以她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他的心态。只有她真正发自内心地轻松看待这件事,他才能恢复得更快。 简单地说, 她过得好,他就好。 跟何钰松通完电话,林深青在家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匆匆吃了几口早饭, 也没联系贺星原,自己打车去了公司。 到了以后听罗四说,贺星原还在十九楼的会议室开会,请她在办公室稍等。她就跟前一天一样, 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办公。 不过今天没什么心情,大半个钟头过去, 她手里那沓五十几页的资料才翻过了不到四分之一。 林深青出着神,无意识地夹着支笔轻轻敲打桌面,敲着敲着, 听见办公室的电子门开了, 一个成熟的女声响起来:“我不喝茶,都出去吧。” 林深青脑回路不知怎么一拐,蹭地钻到宽阔的办公桌底下躲了起来, 紧接着就听见门阖上了,高跟鞋哒哒地朝这边靠近,最后停在了办公桌前的沙发区。 应该是女人在沙发上坐下了。 听声盲估,大概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也就过去不到五秒钟,电子门再次开启,这回进来的是贺星原:“会议超时了,林总久等。” 女人媚声媚气地一笑:“能瞧见小贺总,等多久都值了。” 林深青无声冷笑。 她的预感果真不错。 一进门就让助理通通出去,不吃茶,可不就是要老牛吃嫩草吗? 贺星原不紧不慢地说:“香庭也非常期待与林总的合作,为这一天等待规划了数月。” 林深青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就听这个林总的音调降低了几个度,显然不太高兴了:“金越的赵总倒是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贺星原笑意不变:“那赵总有没有说,他愿意拿出百分之二的股份供林总消遣?” 女人又笑起来:“哦,小贺总开出的条件,真是跟小贺总本人一样诱人。” 林深青在桌底下作呕作得汗毛直竖。 还好贺星原一句话又把她毛捋顺了:“香庭给出的条件能得林总青眼,是香庭的荣幸。” “小贺总这么会说话,看来平常很讨女人欢心。” 林深青无声一句“呸”。 贺星原如有所应,笑了笑:“那倒没有,昨晚就没把女朋友哄好。” “哦,上次拜访贺老夫人,还听说小贺总是独身。” “追求了三年才刚刚定下来,确实还没来得及知会婶婶。” “我道小贺总风华正茂,正是贪欢的年纪。” “中国有句古话叫‘先成家后立业’,我在这方面是传统守旧的人。不过,生意场倒是刚好相反。” 林深青在心里赞出个“漂亮”。 话说到这份上,这个林总明显识趣了,收起了那套试探,正经道:“这一点,从香庭拟定的合同可见一斑,我欣赏小贺总大胆投放,小心收网的投资态度,这个项目交给香庭,我很放心。” 接下来两人就谈起了商场的事,很快,两边的助理拿了茶水和合同进来。 合同细节基本都是双方底下人在沟通,偶尔林总问一句,贺星原才答一句。 林深青在办公桌下蹲得腿麻,听那边没什么动静了以后,把手机调到静音,给贺星原发消息:老公,我一个人好寂寞。 三秒钟后,她听见沙发上喝着茶水的贺星原被呛了一下。 久久没收到回复,她继续变本加厉:想玩文爱,老公陪我。 贺星原:…… 林深青:来呀。 贺星原:什么东西…… 林深青:装纯。 贺星原:真不懂。 林深青:那我教你啊。 林深青打开搜索引擎,先给他复制了一段概念定义,然后又找出一段举例,正专心致志打字解释着,长篇大论到一半,冷不防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了来。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双穿着西裤的腿。 林深青顿住,紧接着,看见一叠资料雪花片似的从桌上哗啦啦散落了下来。 马四的声音从沙发那片传来:“我叫人来收拾。” “不用。”贺星原蹲了下来,一眼看到林深青,一手捡资料,一手警告似的捏住了她的下巴,作口形:别闹。 他果然一早知道她在这里。 林深青直勾勾看着他,伸出舌尖,在他捏着她的拇指上舔了一下。 贺星原手上捡资料的动作不停,狠狠咬了一口她的下巴,然后拿着那沓纸迅速起身,理了理西装下摆。 刚好合同签完了,他请助理送林总离开,等办公室没了人,才重新蹲下来拉林深青:“谁许你躲这儿的?” 林深青借他的力道爬起来,抬手整理发型,不爽利地说:“要不是躲这儿,还听不见那么精彩的一场戏呢。” “是听不见。”贺星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人来这儿?” 就是因为知道她在,所以才让林总过来,好避免那段暧昧又尴尬的试探,直接进入正题。 结果她给他躲起来了。 林深青拿起手机,看着还没发出的那一大段消息感叹:“唉,我这更精彩的还在后头,都没来得及发挥。” 贺星原一把夺过她的手机翻看,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哪学来的?” “网上搜的呀,专业的,不硬不要钱。”她一瞧他这反应,就知道他明明是懂的,“哇,还说不知道什么叫文爱呢,你看看你家小兄弟,又快抬头了。” 贺星原咬牙看着她:“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哦,不是这个的关系,那是老公的关系,是不是第一次听我这么叫你,很兴奋啊?” 贺星原捏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住口。 林深青说不了话,开始“嗯嗯啊啊”,听得人更要原地爆炸。 他松开了她,坐下来理着桌上的资料消火:“办公室里别闹我。” “为什么呀,这里多刺激。”她靠着桌沿,忽然看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欸,这玻璃窗,外面能不能看进来?” “不能。” “哦,那我们玩点大的好不好,老公?” 贺星原想直接说“不好”,可是真被这声“老公”蛊惑了,喉结一滚,哑着声说:“玩什么?” 林深青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他一愣之下有三秒钟时间没有反应。就这三秒,她已经隔着一层衣料握住了他。 “林深青……”贺星原低下头,瞠目看着她。 她从没给他做过这事。两年多前没开几天荤,没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直觉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是单纯的“玩”,而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她拎起来:“怎么了?” 她也不瞒他,直说:“我切身体验,适当的性生活能助眠,给你试试嘛。” 贺星原僵了僵:“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今早。”她耸耸肩,“瞒这么辛苦,最后还不是要给我知道,你说你多此一举干什么?” 他皱眉看着她,像在分辨她此刻的轻松是真的还是伪装。 林深青眨眨眼:“干嘛这么看我?我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里的人,重度抑郁都熬过来了,会把你这点失眠症放在眼里?” 贺星原伸手去碰她的脸:“是不用放在眼里,你别操心我。” “那能操|你吗?” “……”贺星原忍了忍,“你好好说话。” “反正都被我知道了,就别装禁欲了。”她说着又蹲了下去。 他最后一次阻止,或者说是提醒她:“我没洗澡……” 林深青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冲他晃晃,示意她来的路上早有准备:“草莓味的。” 好,投降,他投降。 作者有话要说:  ·星星,准备好承受了吗?来自姐姐的致命宠爱。 40、40 40 林深青也是头一遭, 不过理论到位了, 实践起来也够个七八分。 这七八分已经要了贺星原的命,没一会儿就交代了。 这么久没开荤, 这个速度很正常。但林深青没过瘾, 还想再来, 结果这第二次就有点了不得了。 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三遍,谁也没功夫搭理。 贺星原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手掌摁在她后脑勺,克制着不使力,忍得眼眶通红。 林深青手口并用,最后完事的时候腿一软就跌了下去。 贺星原及时把人抱起。 她的衣扣散了大半, 第一颗是自己绷的,后面几颗是他没忍住解的。 她汗涔涔地趴在他身上,相比从前山顶那夜,这一刻竟更有了一种把自己彻底交付给这个男人的奇妙心情。 贺星原低头看了她一会儿, 开始亲她,从眼角到鼻子到嘴唇, 处处温存,最后势头收不住,越吻越下。 林深青舒服地哼哼。座机再次响起, 她捧着他脑袋, 细细喘着气问:“小贺总……色令智昏了吗?” 贺星原埋着头“嗯”了声:“盒子里还有几个?” “三个……” “去沙发上用完好不好?” “求之不得。” 林深青的药物副作用没完全消除,所以贺星原费了更多前奏。这一来就直接过了饭点。 最后两人都进入了极度亢奋的状态,满屋子疯闹。 贺星原把她抵在单向透光的落地窗前, 积郁多年的心事全倒了出来。 他说,他真的很想她。 越是到了煽情的节骨眼,林深青越是表现得没心没肺,咿咿呀呀地跟他说,那就再用力点想她。 酣畅淋漓一场后,贺星原打开办公室的换气扇散味道,把她抱回沙发,让她枕着他的腿躺下,把她湿漉漉的长发一丝丝拨开来:“其实我来找过你,不止一次。 她仰起脸,可能是累了,神色略微有点迷茫,发懵地问:“什么时候?” “你在医院。”他想了想,“你情况最差的那阵子,具体日子记不太清了,我不能想这些,一想就整夜盯着天花板发愣。” 她爬起来,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那就别想了,你好好看现在的我。” 他笑着“嗯”了声,看了她一会儿,问:“饿了吗?” 她筋疲力尽,又躺了回去,脸贴着他精壮的腿,点了点头。 贺星原发起狠来太耗人体力了。真要用这办法给他助眠,她可能自己得先昏过去。 “想吃什么?” “给我炖只乌骨鸡补补,多放点红枣、党参、山药。” 他笑着拿起手机,准备交代给罗四,却先看到好几个来自他堂哥的未接来电。 回过去才知道,之前打进办公室的那几个电话都是贺斯远。 他的手机因为开会调成了静音模式,所以没听到电话。底下人说他在办公室,贺斯远就打了座机。 但依然被他无视了近三个小时。 林深青听完以后笑得幸灾乐祸。 她记得,早在当初傅宵就跟她说过,贺斯远这人太文气,缺乏狠劲,不适合做生意。后来香庭死而复生,果真也是靠了贺星原。 但大哥终归是大哥。虽然现在香庭上下认准的主心骨是小贺总,贺斯远却依然是名义上的大老板。 林深青笑嘻嘻地说:“不接电话称大王呢,结果是比你更大的王来了啊。” 贺星原穿上西装外套:“我要是被炒鱿鱼,下半辈子就吃你软饭了。” “想得美,谁给你吃呀。”她嗔他一句,看他要走,又问,“你这是要把我一个人留这儿闻你的味啊?” “……”贺星原笑了笑,“不爱闻?” 她哼他一声:“去哪?” “我哥办公室。他刚从拉斯维加斯回来。” 一听这地名,林深青敏锐地有所猜测:“你们还在查那些资金流向?” 贺星原点点头:“我总觉得当初赵康的死和香庭的内鬼有什么联系。” 虽然警方早已结案,法院也下达了判决,但他心里一直系着疙瘩。 林深青叹息一声,知道这就是贺星原失眠的另一个压力源。 贺星原在她额头亲一下:“等会儿罗四会来给你送饭。”说着离开了办公室。 林深青懒懒靠在沙发上,等罗四进来,房间里味道还没散全,她也怡然自得,丝毫不见尴尬。 倒是罗四浑身紧绷,屏气凝神,好像多呼吸一口都是对神圣光辉的小老板的亵渎。 林深青发笑,跟他说话缓和气氛:“哎,rose先生,最近都没见到季四,他人呢,不会被炒了吧?” “您说jeans?” “……” 哦,那就是吧。 她点点头。 “我和mars在外抛头露面,jeans主内,负责浅水湾宅子那边。” “哦,你们这分工,直接把未来贺太太的位置给挤没了嘛。” “不敢不敢!”罗四立刻低下头,“等贺太太到位,我们立刻退居二线!” 林深青被他逗笑:“好了,你去忙吧。” 罗四搁下午餐,离开了办公室。 林深青分好饭菜,把贺星原那份留在保温袋里,喝起了乌骨鸡汤。慢悠悠一碗下肚,通身舒畅,被折腾得散架的身体终于缓过了劲。 这时候就看贺星原发来了消息:味道散干净没? 林深青仔细嗅了嗅:好像差不多了,现在都是鸡汤味。 贺星原:我哥想来看看你。 林深青:来呗。 她把贺星原那份饭菜摆好,等门移开,起身招呼贺斯远:“贺总吃饭了吗?要不要来碗汤,一起吃点?” 贺斯远脚步明显一顿,接着掩饰了过去,笑着说:“吃过飞机餐了,你们吃就好。” 贺星原走过来,在她耳边悄声道:“没散干净,傻。” “……” 哦,那是她久而不闻其“香”了呗。难怪贺斯远刚才脚步打了个愣。 但这种时候,大家也只能装若无其事了。 林深青和贺星原并肩坐了下来。 贺斯远在另一张沙发上,问林深青:“身体都好全了吗?” “好全了,贺总费心。” 贺斯远笑起来:“怎么还叫我贺总呢?” 林深青低低“啊”一声:“那叫什么呀?” 他哈哈大笑,指着贺星原说:“你小子还得加把劲。”又看看林深青,“对了,你和你爸爸最近有联系吗?” 林深青的继父在她母亲进了精神病院以后,早就跟她断了来往,这个“爸爸”指的应该是她的生父林禹民。 她一愣,摇摇头:“没有。” 林深青跟这个生父,也没比跟继父亲近多少。 当初林忠廷过世,林禹民闻讯赶回都已经是好几天以后,林深青住进icu时的事。原因就是他在国外酒庄,跟个学术疯子似的在地下酒窖一待好几天,联系不上人。 林深青从不喜欢这个醉心酿酒却不顾家的爸爸,她甚至觉得,母亲跟另一个男人远走,在某种角度看来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她在icu的时候,对林禹民的抵触之情远超对贺星原的。 林禹民在医院待了几天,发现留下来只能起反作用,就又离开了。 在那以后,林深青和这个生父再次回到了互不相干的状态。 贺斯远这么一提,她倒像才记起,她还有个爸爸。 她诧异问:“贺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贺星原也有点意外。 贺斯远解释:“香庭不是在拉长期供酒的酒庄吗?北美那片还没敲定具体合作对象,我这次去美国,发现你爸爸在那儿的酒庄知名度很高,我想你要是跟他有联系,可以请教请教他。” 林深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刚要开口,被贺星原抢先了一步:“哥,这个我会处理。” 贺星原应该是怕她跟生父关系不好,不想拿这些琐事烦她。 但林深青却给足了面子,跟贺斯远说:“他不参与商业活动,估计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如果贺总需要,我可以尝试联系他。” “那就别麻烦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这些还是交给星原吧。”贺斯远摆摆手起身,“你们吃饭,我先走了。” 两人目送他离开。贺星原看看林深青:“干嘛做勉强的事。” 她耸耸肩:“不勉强啊。我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有利益的事就会去做。” “这些小钱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大致定好方向了。” “利益就只是钱么?” 贺星原眉梢一扬:“那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呀。”林深青笑着看他,“我觉得对你好有利可图,所以就对你好啊。” 贺星原注视着她含笑的眼睛,觉得那瞳仁里像有个旋涡,在把他一点点往里吸。 她不那么在意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甘愿倾尽所有。 现在她给予了他同等的爱,他的“所有”都变得不够用了,这可怎么办好。 41、41 41 贺星原当晚顺利地入了眠。 这就跟当初, 林深青能够在耍完酒疯, 坐完赛车以后入睡是一样的道理。没人能在被这么榨过以后还精力充沛地睁一夜眼到天明,而且高度契合的性生活确实具有一定的减压作用, 能够愉悦神经, 使人得到短暂放松。 贺星原两年多来第一次彻底卸下了一块重担, 抱着林深青得了一夜安稳。 但林深青也知道这回有点太疯狂了。贺星原现在的身体素质没有以前那么好,天天这么来一定会适得其反, 所以之后几天,她基本在按一天一次的频率进行节制。 贺星原晚上还听话,但清早有时候真忍不住,被她推开, 只能郁闷地抱着被子叹息。 好几个早上,集团的人看到小老板进公司时,脸上都是一片阴云。 林深青在香庭办了一礼拜公,虽然是在做项目, 可她天天上下班跟贺星原同进同出,傻子也看出了不对劲。 她不知道底下人私下讨论的过程, 不过她和贺星原三年前就上过报纸,前不久也大摇大摆在香庭开了房,她相信, 他们讨论的结果绝对一致且准确——小贺总有女人了。 据罗四说, 这个消息真切地令集团十八岁到五十五岁的万千女性齐齐声泪俱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深青已经忙完了工作,正在贺星原办公室等他签几份文件, 因为闲来无事,就跟看起来同样闲来无事的罗四唠唠嗑。 她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的贺星原,问罗四:“十八岁到五十五岁?我们小贺总有这么多妈妈粉吗?” 看贺星原并没有对他们唠嗑的内容发表异议,罗四答了下去:“是的,毕竟妈妈粉们家里还有漂亮女儿,没来得及介绍给小贺总。” 林深青很是惋惜:“那是有点可怜。” “还好。” “嗯?”林深青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看来还有更可怜的。” 罗四看了一眼贺星原的方向。 他食指虚虚一弹,示意他随意,继续低头看文件。 罗四就放心说了下去:“最惨烈的是小贺总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女秘书。” 林深青竖起耳朵:“哦,他还有过女秘书?” 罗四点点头,说贺星原刚来公司的时候,是配了一个女秘书的,而且办公室也辟了一间安了床的休息室。 但是那个女秘书心比天高,居然企图利用那间休息室,造就一段辉煌如偶像剧般的人生。 “哦,”林深青听到这里说,“你不用说得这么含蓄,就说那女人想上他床勾引他就行了。” 罗四立刻力挺老板:“虽然是这样,但小贺总根本没有给她一根指头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就把她开除了。” “……” “还换了个没有小间的办公室。” 林深青“啧啧”感慨:“我们小贺总真是……” “真是什么?”贺星原瞥了过来。 林深青这人,私底下一定要称大王,但却不在贺星原下属面前驳他面子,立刻阿谀奉承上了:“真是英明睿智,让我感动得好想给你生孩子。” “……” 贺星原加快了翻文件的速度,等文件签完,让罗四拿下去以后,就把她从沙发上拖了起来。 “哇,干嘛拉拉扯扯的,这么暴力啊?”林深青踉踉跄跄地说。 “不是要去生孩子么?” 林深青“呸”他一声:“一天天的精虫上脑,今天的份早上已经用完了!” 贺星原也只是跟她开玩笑而已,说:“早点走了,回家收拾收拾,今天要去浅水湾。” 哦,林深青差点忘了,因为公司这边的传言得到了贺斯远的证实,贺星原的婶婶白馥梅说要请她到家里吃个饭。 林深青回了一趟清沙湾,把一身职业套装换了,穿了条杏色的雪纺长裙,改了个温和的淡妆,给头发挽了个松垮垮的髻。 贺星原叫她不需要太考究,站在梳妆台前,从背后搂着她说:“用不着当作见家长,我婶婶没那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请你吃饭也就是走走长辈的形式,跟我维持维持表面的和睦。我真正的长辈,你小时候就得他们欢心了。” “自恋什么呀,女人打扮,那是给自己看的。”林深青哼他一声,“走开走开,别挡着我的道。” 贺星原叹息一声,让了开去。 天色将晚的时候,两人出了家门。 贺星原没叫助理,自己上了迈巴赫。 林深青发现他上车以后,目光掠了一遍仪表盘,还特意试了试手刹和脚刹。 她看看他:“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哪那么容易还给人做成手脚。” 贺星原笑了笑,也不反驳她的嘲笑:“习惯了。” 他发动车子朝浅水湾去,到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 还没进门,两人就听见楼上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不行不行,斯远哥哥你别让我,我们好好再下一盘!” 是褚楚。 接着就是白馥梅的声音:“这都快吃饭了,你们先收拾收拾。小楚,我跟你家里说了,你今晚就住这儿,晚饭后让你斯远哥哥再陪你下。” “好呀,星原哥哥到了吗?” 贺星原和林深青对视一眼,眼底都有那么点无奈。 听起来,白馥梅是在撮合贺斯远和褚楚,所以这顿晚饭是一石三鸟,一则展现长辈姿态,对贺星原和林深青表达关怀,二则利用贺星原把褚楚叫来家里,三则利用林深青让褚楚进一步死心。 两人进了门,佣人立刻迎上来,到了二楼,白馥梅也相当热情,对林深青尤其亲昵:“是深青啊,本人比照片还漂亮呢。” 贺斯远神态如常。褚楚的脸色显然变了变,大概受邀时并不知道林深青也会来。 虽然看透了白馥梅的心思,但林深青该给的面子还是给:“贺老太太也人如其名……” 白馥梅以为林深青要夸出什么诗情画意的话,结果听见她后半句:“真当是白,富,美!” 相比刚才的虚与委蛇,白馥梅这下是真被逗笑了:“真会说话。” 贺星原捏捏林深青的肩,笑着说:“她就是嘴贫。” 白馥梅把四人招呼到了餐厅,除了褚楚以外,大家都挺高兴,气氛其乐融融。 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 餐桌中间是一锅开胃的法蔬汤,白馥梅特意挥退了佣人,又跟四个小辈说:“这餐前汤是我亲自熬的,你们尝尝好不好喝。星原,别愣着,给深青盛一碗,斯远,你好好照顾褚楚啊。” 林深青不动声色看着两个男人盛汤,余光瞄了眼褚楚。 小姑娘就是再单纯也看出白馥梅的意思来了,接过贺斯远的汤时,表情明显变得不太自然,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吃完饭以后,白馥梅客套地叫贺星原带林深青去楼顶露台吃水果,看看夜景。 林深青知道,这是要给贺斯远和褚楚单独相处的空间,但又不好意思太早逐客。 本来别人的家事她管不着,但白馥梅利用她来搞这名堂,着实让她不太舒爽,跟着佣人上楼的时候,她皱着眉头瞪了眼贺星原:“人家小姑娘在楼下尴尬着呢。” 贺星原轻轻摇头,示意没关系,压低声说:“我哥一直把她当妹妹,应该是我婶婶单方面的意思。” 这么一想也是,认识这么多年,真要乱来,早就乱来了。 何况贺斯远瞧着也不是那种人。 林深青安心跟着贺星原上了露台,一眼看见一个巨大无比的拼盘,足有一张圆桌那么大的水果拼盘。 等佣人走了,林深青低声感慨:“你婶婶太猛了,为了支开我们,花了这么大价钱。” 贺星原笑着坐下来:“反正没毒,吃吧。” 两人吃着水果聊天。 林深青叹息一声:“我这好好的女主剧本,怎么变成了女配剧本?” 女主的剧本,不该是受到豪门大家长排斥,被塞一张随便写多少个零的支票吗? 怎么现在的豪门这么好进,不但没人拦她,还强行让她做恶毒女配,去让喜欢她男人的女人死了那条心? 贺星原喂她一块哈密瓜:“没人拦你不好吗?” 林深青“啧”了一声:“但你看你婶婶,费尽心思要褚楚跟你哥好,不就是看你现在成了香庭的主心骨,觉得你动摇你哥的位置嘛,你们家这日子,以后有得累呢。” “习惯就好。”贺星原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深青摇摇头,埋头吃水果了。 过了小半个钟头,可能是水分汲取太多了,说想去上洗手间。 贺星原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我上厕所你都舍不得放啊。” “自恋什么,”他笑着回敬她,“时间差不多了,下去跟婶婶打个招呼,我们回家了。” 林深青“嘁”一声,到楼下洗手间解手,出来的时候看贺星原不在,想他应该等在楼下了,就自顾自下了楼。 结果楼梯走到一半,听见一个含着哭腔的女声:“星原哥哥……” 林深青拐过一个楼梯弯道,一眼看见褚楚正惊慌失措地抱着贺星原哭。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贺星原并没有推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狗血。 42、42 42 林深青一股躁意还没来得及上头, 就听贺星原朝褚楚身后的方向低叱了一句:“哥你干什么?” 她往下走了两级台阶去看, 这才透过书房半掩的门,发现了坐在棋桌边, 一脸疲惫揉着眉心的贺斯远。 再看看褚楚乱糟糟的头发和梨花带雨的脸, 林深青瞬间把前因后果脑补到位。 日。 贺星原听到身后脚步声, 回过头来,皱着眉说:“深青, 我……” 她作个手势打住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先去跟贺斯远问明白,然后拉过褚楚把她往隔壁客房带。 褚楚抽抽搭搭地跟她进了房间。 关上门,林深青给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裙, 问她:“伤着哪儿没?” 她摇摇头,又抱住了林深青开始嚎啕大哭。 林深青抬起手来轻轻拍她的后背。 这种情况,不管来人是谁,褚楚都会抱上去。 事分轻重缓急, 谁都不应该在这节骨眼推开这个女孩子。 林深青摸摸她的脑袋:“乖,没事了啊, 姐姐在。” 褚楚把她的雪纺裙哭湿了一片才抽噎着停了下来。 林深青把她带到床沿坐下,这才问:“没真怎么样你吧?” “没,星原哥哥刚好在外面听见了, 推开了门, 然后我就跑出来了……” 林深青陪她坐了小半个钟头,看她情绪平缓了一些,问她:“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家?” 她点点头, 打算起身跟她走的时候又改了主意,重新坐回床沿:“不行,我这个样子回去,我哥知道以后,万一迁怒起来,再也不给星原哥哥打钱了怎么办?” 据林深青所知,褚家这几年对贺家的支持确实举足轻重。没有立川资本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贺星原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力挽狂澜,把香庭救回来。 但商人终归是商人,倘使单纯出于情分,帮一把可以,帮这么多年却不现实了。 褚易豪气冲天的投资,分明是看中了香庭的潜力,相信总有一天,这笔买卖能让他赚个满盆。 所以褚楚拿“迁怒”这种小儿科的词套在褚易身上,有点天真了。 褚易不会逞意气撤资,只可能在商圈封杀贺斯远,从此以后更加认准贺星原,拱他做香庭的当家人。 毕竟褚易这个金主的话语,在香庭董事会还是很有分量的。 但林深青不太想跟褚楚解释这些,因为这些也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给气乐了:“这种时候还替你星原哥哥着想,爱得这么深沉,看来我应该退位让贤给你啊?” 褚楚愣了半天:“真的?” “真的,看看下辈子有没有机会。” “……” 褚楚不说话了,攥着衣角出神。 林深青等得心焦,发了个消息给贺星原,问他了解清楚情况没。 贺星原听见手机震动,回了句“等等”,然后看了眼棋桌边的贺斯远:“哥,就算你不想联姻,这事也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先不说今后褚楚怎么看待你,你叫褚总怎么看待香庭?” “香庭没有我也可以。”贺斯远抬起头来,“星原,我从没觉得我适合做香庭的当家人,我想这阵子就把股权都移交给你。” 贺星原皱皱眉头:“哥,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贺斯远拿手盖着脸,沉默片刻,摇摇头:“没有,只是妈逼我逼得太紧了,非要我借褚家女婿的身份在董事会站稳脚跟。星原,我没想和你争个高下,你从小受这么多苦,香庭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贺星原看他状态不太对劲,默了默说:“哥,你冷静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香庭这么大的危机都挺过来了,有什么事不能一起解决?” 贺斯远还是摇头:“我没事,你帮我找人送褚楚回家吧。” 贺星原看了他一会儿,离开了书房,到隔壁把林深青和褚楚叫出来。 林深青见他表情凝重,大概猜到了事情另有隐情,没急着开口问。 贺星原低头看了眼褚楚,问林深青:“我想亲自去跟褚总解释一下今晚的事,顺带送她回去,你跟我一起吧?” 林深青知道他是不想她误会什么,所以才刻意带上她。 大局面前,两人都心照不宣。 她点点头,上了他的车,到半山褚家以后,听见后座褚楚说:“星原哥哥,要不还是别跟我哥说了……” “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回家休息吧。” 林深青拉开车门,跟褚楚说:“来,下车,我陪你进去。” 褚楚看了看她,犹豫道:“等会儿,姐姐,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贺星原把车钥匙递给林深青:“那我先进去找褚总。” 林深青接过钥匙,进了后座:“怎么了?” “姐姐,”褚楚低下头,“我觉得你人挺好的。” “干嘛,给我发什么好人卡?” 她埋着头一脸羞愧:“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我实在又生气又难受,我就在想,既然长辈希望我嫁给斯远哥哥,那我就嫁,反正他人也不坏,就算我们结婚了,也可以继续和和睦睦当兄妹,进了贺家,我还能天天看到星原哥哥,多好……对不起,你这么好,我却有这么龌龊的想法……” 林深青气极反笑:“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回事,终身大事也可以意气用事?嫁过来看着你星原哥哥跟我卿卿我我,你受虐体质?还有啊,结了婚还做兄妹?我做你个鬼!男人没有下半身?能为了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血缘的妹妹清心寡欲一辈子?神经病!” “我知道了,我后来知道了……斯远哥哥翻起脸来很可怕……” 林深青刚要说“知道就好”,听到这里反应过来什么,想了想问:“你斯远哥哥翻脸之前,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下棋,我一边在跟他讲我关于联姻的想法,说我也不是不可以嫁给他……” 林深青“哦”了声。 这个事件走向,贺斯远该不会是为了打消褚楚荒唐的念想,所以才故意演一出唬她,想把她吓退吧? 这么一想倒也没错,大清亡了多少年了,这年头难道生米煮个熟饭就非得嫁了吗?如果他真有心争取联姻,拿这么不入流的办法,只会事与愿违。 褚楚看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头垂得更低:“我知道错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星原哥哥了。还有刚才,我是一时害怕才抱了他,不是要破坏你们的意思……” 林深青一个“呸”字硬生生忍住了,捏着她下巴说:“小妹妹,他出生那天,我就认识他了,你以为我们是这么好破坏的吗?别说你今天只是抱了他一下,就是你躺在他床上,我也相信他。明白吗?” “姐姐,”褚楚瘪着嘴又要哭了,“你们这感情,还真怪叫人嫉妒的……” 两人在车里坐了会儿,看贺星原和褚易一起出来了。 褚易过来接走了褚楚,又跟贺星原说:“不送你了啊。” 瞧这友好的态度,看来事情解决得挺圆满。 贺星原坐进了车里。林深青回到副驾驶座,说出了自己对贺斯远今晚来这一出的猜想。 “嗯,是这样。就算我没有碰巧下楼,我哥也不会真做出什么来。”贺星原皱着眉头,“但他对这事的处理方式太激进了,与其说在解决问题,不如说是在自毁。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他这反常的背后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贺星原简单解释了贺斯远说要让出股份的事。 林深青听了以后,不太理解:“他这表现,怎么好像欠了你什么,急着要补偿你似的?” 贺星原迟迟没有发动车子,握着方向盘想了很久,问她:“你记不记得,他从拉斯维加斯回来的第一天,特意说要来看看你。” 她点点头:“这怎么了?” “哥哥看望弟妹,原本没什么,但他那天突然问你,有没有跟你爸联系。虽然他当时的解释说得通,但这些项目原本是我在负责,他一般情况不插手。而且他去拉斯维加斯,是为了查香庭亏空的资金流向,跟北美的生意也没关系。” 林深青点点头,这么说来是有点奇怪。她爸爸作为飞行酿酒师,不止在北美,在欧洲等地知名度也很高,而且也不是高了一天两天了,真要请教问题,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又为什么非要通过她? “你的意思是……” 贺星原点点头:“我在想,他会不会在拉斯维加斯发现了什么不能跟我说的线索,而你爸爸也卷入了其中。他之所以问你们有没有联系,是为了试探确认,你爸爸会不会跟你说了什么。” “那我应该联系联系我爸试试?” “不能盲目。”他摇摇头,按住她,“如果真是这样,现在这个秘密的接力棒,已经从赵康传到了你爸爸手里,你的一通电话,可能致他命。” 林深青捏着手机,蓦地一阵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求生欲使我早早更新。 43、43 43 维持了两年多的虚假平静终于被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局中人在接近真相的同时, 似乎也在接近危险。 并且,越接近越危险。 回家的路上, 林深青一直不安地攥着手机。 贺星原替她打开车门, 顺手牵过她的时候, 发现她的手心一片潮湿。 他在她掌心轻轻抓了抓以示安慰,进家门后, 叫她先去洗个澡,他找人查查她爸爸当下的行踪。 林深青魂不守舍,一个澡洗了近一个钟头,出来就见贺星原刚好挂掉一通电话。 他把她拉到沙发坐下:“你爸爸暂时是安全的。” “知道他在哪了吗?” “在美国境内。八天前, 他从奥克维尔飞到了拉斯维加斯,三天前,又从拉斯维加斯回了奥克维尔。” 林深青皱了皱眉:“也就是说,有那么一天时间, 我爸和你哥都在拉斯维加斯。” “对,如果我没猜错, 他们在那一天应该有过交集。但你爸爸既然能安全离开拉斯维加斯,继续跟奥克维尔的酒庄正常往来,并且也没有主动联系你, 就说明这段交集没有把他卷入太深, 他或许并不知道什么关键线索。” 也许林禹民只是误打误撞地接触到了什么,自己却没有发现,所以对方才会放他安然离开。 而贺斯远之所以向林深青打探, 只是出于“做贼者”的“心虚”。 要不是这点心虚叫他露了端倪,其实贺星原根本不会发现到这一步。 “那现在能不能跟我爸取得联系?”林深青问。 贺星原摇摇头:“保险起见还是不行。虽然他暂时安全,但通讯和行踪大概率都被人监控了。” 现在就相当于有一颗不定时炸|弹绑在林禹民身上,他们不去拆,心里必然一直忐忑,可是如果盲目去拆,却可能促使它更快被引爆。 这个时候,得沉住气。 贺星原说:“但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有一个突破口,就是查清楚,我哥和你爸都在拉斯维加斯的那天,有没有去过什么同一个地方,见过同一个人。” 一夜难眠。 清早,贺星原接到消息的时候,林深青翻身凑了过去:“查到了吗?” 贺星原看着罗四传来的资料皱了皱眉。 他点点头:“但有点棘手,他们去了一家赌场。” 按照赌场一天之内的人流量,以及鱼龙混杂的程度,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排查。何况这已经是过去一个多礼拜的事情。 林深青说:“但你哥是去拉斯维加斯查资金流向的,既然去了这家赌场,会不会说明资金到了这里?” “如果是这样,能够操纵这些资金的,只有这间赌场的主人。” “能查到赌场老板的身份信息吗?” “只知道是美籍,男性,深入的目前没法挖了。” 跨国,又是赌城,这里面门道实在太多,短时间内查到这里已经到底。再往里,要么竹篮打水,要么打草惊蛇。 林深青暗暗陷入了沉思。 一个男性,一个让贺斯远一边对贺星原愧疚难当,一边却又选择袒护的男性? 贺星原想了想,说:“盯着这家赌场和我哥,静观其变吧。原本事情到赵康这一步就结束了,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对方现在一定也不想再冒大险,你爸爸暂时不会有事。” 林深青点点头,忽然听见贺星原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凑过去一看,溢出一声冷笑。 是那天来贺星原办公室,老牛吃嫩草不成的女人。 姓个林就能吃到贺星原?以为全世界都是林深青? “合同都签了,这一大早又没到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干嘛呀?”她冲他翻个白眼。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那要么你帮我接。” 林深青懒,拿起手机摁了免提,示意他说话。 那头女声传出来:“小贺总,你可给我找麻烦了。” “怎么了,林总?” “你到清沙湾南区一栋,来我这边看看就知道了。” 林深青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腰,目光警告:还住一个小区? 贺星原低咳了一声:“林总,我现在不太方便,可以请我的助理过来。” “那也行,总之你想办法,替我把赵总请回去就是了。” 林深青这下倒是愣了愣。 贺星原确认道:“赵总?您说金越的赵总?” “是啊,上回的项目最后给了香庭,金越也是执着,非要再跟我争取机会,赵总都从西城跑来我住处了,眼看不见到我就不肯走。我一会儿还得去集团呢,你看,是不是你帮帮忙,出面替我解决解决?” “好,我尽快过来。” 他掐断电话,刚要跟林深青解释,她就已经比他更快地穿起了衣服:“带我一个,有赵曲风吃瘪的地方,就有我林深青。” “……” 贺星原无奈地笑了笑:“好,带你去。”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去了清沙湾南区一栋,到别墅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赵曲风和蒋莺。 前者坐在车里,后者抱着一堆项目书站在车外。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下去,远远就“呀”了一声,跟贺星原说:“那谁啊?有点眼熟。” 贺星原淡淡道:“可能也是林总的客人。” 赵曲风透过车窗看见两人,立刻皱起了眉头。 蒋莺打开后座车门,迎他下车。 赵曲风也不傻,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单纯来做客的,舔舔后槽牙,上来就使劲挥了一拳。 贺星原手一抬,轻轻松松捏住,垂着眼说:“赵总这打招呼的方式倒是挺新鲜。” 他搁下拳头,切齿道:“贺星原,华欣那桩生意给了香庭,我忍了,林总这个项目原本计划了就是给金越的,你拿股份当诱饵横插一脚,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贺星原笑笑:“我以为林总不是选择了香庭,而是选择了利益。如果赵总拿得出更好的条件,自然能令她回心转意。” “金越要什么,香庭就抢什么,你现在是这个意思吗?” “赵总不觉得这做法有点耳熟吗?”贺星原淡淡眨了眨眼,“我不过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赵曲风狠狠咬着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债,早就两清了!你是真不知道,我爸是被你们贺家害死的?” “如果赵总是指我坚持查案,逼得你父亲走投无路自杀的事,把这笔账算在我贺家头上,未免可笑了吧。” 赵曲风面色铁青:“我告诉过你,我爸不可能自杀。” “这话你应该告诉警方,请他们明察秋毫。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结案时,警方排除了他杀可能。” “那是因为,我爸确实是自己吞药的,”赵曲风紧紧捏着拳头,压低了声,“但在他留下认罪书的前一天,香庭有人跟他通了一个电话。” 贺星原皱了皱眉。 赵曲风眯着眼观察他的表情:“这事你真不知情?” 他不答反问:“警方没有查证这条线索?” 赵曲风笑了:“一条查不到内容的通话记录能说明什么?” 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在始终对案件真相抱有疑虑的赵曲风看来,自由心证的结果,贺家无疑就跟父亲的死脱不开干系。 而贺星原也是贺家一员,并且确实是推动赵康认罪的关键人物,赵曲风当然不会把这条线索告诉他,而选择了暗暗把证据捏在手中,期待日后能有进一步的发现。 可两年多过去了,事情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反而现在金越被香庭逼得寸步难行。 在今天这个契机下,他才终于吐露了这个讯息。 也是此刻,林深青终于明白了赵曲风当年为什么丧心病狂地害死她爷爷,拿这事来报复她和贺星原。 她闭上眼,掐紧了手心。 所有人都成了幕后黑手的替死鬼和牺牲品。 这场冤冤相报,究竟何时能到头。 贺星原紧紧盯住了赵曲风:“你告诉我,那通电话,是谁给你父亲打的?” 赵曲风发笑:“我?告诉你?” “我对你父亲死因的执着,从来不比你少。”贺星原笑了笑,“赵曲风,你斗不过我,不如跟我坐上同一条船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竞猜吧,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截止下章揭秘之前,猜对的朋友送红包。 44、44 44 赵曲风冷笑一声, 转头打开了车门, 示意蒋莺开车。 贺星原也没拦,目送他离开后, 朝别墅二楼窗边的林总颔了颔首, 带着林深青走了。 坐上驾驶座, 他给罗四打了个电话:“联系一下媒体,把我给赵总准备的‘礼物’送过去吧。” 林深青侧头看了看他。 他开着车解释:“十八年前我爸爸想要曝光的, 金越酒店的经营内幕,我近期重新调查整理了一份。” 既然金越当年就已经出现不守行规的内幕,在后来的年月里只会越演越烈。同为酒店经营者的贺星原要挖出这些内幕并不算难。 相比十八年前,如今更是信息时代, 媒体的力量不容小觑,真要曝光到位,必然重创金越。 但是—— 林深青皱了皱眉:“这不合适。” 虽然她也很想看到赵家彻底衰败,一蹶不振, 但这招无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香庭的生意也可能遭受波及。 更何况,如果曝光者的身份暴露,贺星原在这行里还怎么混下去。 林深青相信, 他此前之所以选择慢慢耗死金越, 而不是这样的一击必杀,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如果他像爸爸一样是个记者,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伸张正义。可他掌管着一个企业, 他的每个动作都关系到底下所有员工的饭碗和他们背后的家庭,还有千万股民。 他得慎重。 “没关系,新闻稿发不出去,赵曲风会在那之前配合我的。”贺星原说,“还记得当年在赛车场上,我是怎么赢他的吗?” 林深青想了想,笑了——赵曲风怕死。 不出半天,贺星原果然接到了赵曲风的电话:“贺星原,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搞我是吧?” 他笑了笑:“我是在给赵总选择的机会,如果打定了主意,赵总就不会提前得到风声了。” 赵曲风咬着牙说:“半小时后,会有人把通话记录发到你手机上。” 贺星原拿到了线索,交给罗四去查的时候,叮嘱他不要惊动公司里的任何人。 午后,罗四拿着一叠资料回来了:“小贺总,这个号码已经废弃近三年了,原主人是……”他欲言又止,“是原先贺总身边的徐秘书。我是说,老贺总。” 贺星原眉心蹙起:“徐秘书现在人在哪里?” “老贺总出事后,身边职员一部分留给了贺总,一部分下调到了别处。这个徐秘书当初就调去了分部。但在您回来之前,她就辞职定居海外了。”他把资料递过来,“现在人在加拿大,具体情况一概不明。赵总应该曾经暗中调查过她,但没有结果,因为我也是。” 贺星原双手交握着不说话。 一旁林深青默了默,笑起来:“老贺总的秘书,在老贺总离世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会转头投向谁,效忠谁,为谁不惜己身,谋杀人害命的事?” 这有趣的一问,问得整个办公室一片死寂。 林深青站起来,掰着手指再问:“徐秘书,牢里那几个香庭董事会和财务的内鬼,还有我们现在的贺总……能让这些人通通‘俯首称臣’,谁有这么大能耐?” “这个人是男性,并且毋庸置疑曾经是香庭的核心高层,更无疑,他对贺总的重要程度,超过了小贺总这个堂弟……”林深青不可思议地笑了笑,“虽然结论听起来有点荒唐,但好像没有别的答案了啊。” 贺星原闭上了眼睛。 香庭的内鬼到底是怎样在五六年的时间里,越过叔叔的眼皮,挖空那些资金的——这个问题在今天之前始终困惑着他,而在今天之前,他也始终没有试想过那个荒唐的答案。 但到头来,唯一的解释确实是——没有人可以在叔叔眼皮子底下完成这样的手笔,除非,这本身就是叔叔的授意。 贺星原睁开眼,忽然笑了一声。 身在迷雾中的人拼尽全力驱散阴霾,寻找出口,却不知道,在出口处等着他的,是一把尖锐的刀。 找到出口的同时,自己也被捅得鲜血淋漓。 即便追索到真相,也不像是赢了。 林深青看着面无表情的贺星原,闭了闭眼,转头倒了一杯热水拿给他。 他接过来捂了捂,又放下了。 林深青站在贺星原旁边,朝罗四努努下巴,示意他先出去。 电子门关上的一刹,贺星原坐在椅子上,转头抱住了她的腰。 她站在他面前,搂着他的脑袋,做着无用的安慰。 贺星原在她身前埋了很久,问她:“怎么办?” 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林深青摸摸他的耳朵:“不管你做什么选择,都没有人会责怪你,你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可以。” 贺星原点点头放开她,拿起了手机,拨通贺斯远的号码:“哥,你在不在公司,我想跟你谈谈。” 贺斯远似乎听出了什么,说:“我过来。” 等两人通话结束,林深青主动退避:“你们谈,我去外面等。” 她走出办公室,远远朝刚好走出电梯的贺斯远点头致意。 贺斯远进门的时候,贺星原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在摁太阳穴,听到动静抬起头叫他:“哥。” 他“嗯”了声,在他对面坐下来。 贺星原支着肘,迟迟没有说话。沉默被拉得无限长又无限深。 最后还是贺斯远吁出一口气:“你想问什么,问吧。” 贺星原垂着头,眼神发直地盯着鞋头:“他没有死,是吗?” 贺斯远闭了闭眼,点点头:“是。” 贺星原似乎想笑,但笑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自顾自也点了点头:“好,这件事要从什么时候说起?是从八年前香庭亏空开始,还是从十八年前我父母去世开始?” 贺斯远的牙关颤了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十八年前。” 贺星原笑了笑:“那就麻烦你给我讲个长点的故事了。” 贺斯远说每句话都在挣扎,反倒是贺星原,木头似的坐在那里,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好像全然事不关己。 直到黄昏时分,距离贺斯远讲完已经过去半个钟头,他被照进落地窗的夕阳刺得挪了挪眼,才缓过神,慢慢把整件事拼凑完整。 事情要从十八年前开始讲。 十八年前,贺星原的爷爷贺正庭意外得知自己多年前在大陆遗落了一个儿子。因彼时贺星原的奶奶路香娥已经病逝多年,他辗转多番才找到了身在小县城的路家,并暗地里做了鉴定。结果证明,那确实是他的亲骨肉。 他既懊悔又欣喜,决定把儿孙一家接回港城,好好弥补这么多年的缺憾。 原本是件喜事,可这个消息,却被身为贺家独子的贺从明,也就是贺星原的叔叔知道了。 “香庭”的“庭”字是指贺正庭,“香”字究竟是什么含义——这个困惑了贺家人多年的谜题,终于水落石出。 贺从明立刻感到了威胁。 本该由自己继承的财产和集团将被分割甚至夺去,他俨然把这个私生子,包括尚且年幼的贺星原视作了眼中钉。 而赵康和贺爸爸的恩怨,恰好成了贺从明阻止他们进门的助力。 如赵康的认罪遗书所说,他给煤气动手脚的意图是为恐吓贺爸爸,并不是真想弄出人命。 造成煤气泄漏的人确实是他,可给一家人下药,让他们睡沉,有心置人于死地的,其实是贺从明。 贺星原当天也被下了药,所以才会在林家睡着。而林爷爷因为一时叫不醒他,就留他在家住下,无意间刚好救了他一命。 药效过去,或者是未留痕迹,或者是其中有人被买通,警方没有发现究竟。 但正如贺星原当初推测的那样,别人没有发现,像贺正庭这样见惯了豪门恩怨,尔虞我诈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起疑。 贺正庭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儿子贺从明的手笔。 也是这样,他反而一时大意,忽视了赵家那边的动作,让赵康逃过了一劫。 接下来的选择,就是一个父亲的两难了。 一个儿子害死了另一个儿子,是把剩下的这个儿子送去法办,还是替他压下这桩罪行? 贺正庭最终忍痛保下了贺从明。但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不打算把香庭交给这个儿子了。 贺正庭把贺星原风风光光接进贺家,亲自养在身边带大,严苛要求他,穷极所学教他经商,并在死后把股份留给了他——这些所有,并不是出于贺星原以为的“弥补遗憾”,而是为了赎罪。 但贺正庭大去之期将近时,贺星原还没成年,他没办法把所有的股份都交到孙子手上,那样只会让意难平的贺从明把他弄死。 所以最终,股份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贺星原,一半给了贺从明。 而贺正庭留下的遗嘱,其实还有另外一份,指明等到贺星原大学毕业,由他继承集团名下所有产业。 这份隐藏遗嘱的存在,在他死后不久,被贺从明发现了。 但贺正庭请律师及早做了准备,即使知道遗嘱的存在,贺从明也没办法毁掉它。 更让贺从明憎恨的是,老爷子为贺星原铺了近十年的路,在香庭内部替他打下了深厚的根基。 即便香庭暂时由他主事,即便贺星原无意经商,可集团不是一家独大,董事会的人仍有相当一部分暗暗认准了老爷子选定的继承人。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集团面临破产危机,在贺斯远手中无异于一盘散沙的香庭却能被贺星原扭转乾坤。 贺从明很明白,等到贺星原大学毕业,遗嘱公开,他很可能一块铜板都捞不着。所以八年前,他开始试图趁贺星原羽翼未丰掏空香庭。 然而敛财不是一日之功,需要时间,也需要门道,更需要得利的合作伙伴。 贺从明在那个时候想到了同样经营酒店业的赵康,拿出了他当年“杀害”贺星原父母的证据,逼迫他为自己做事。 狼和狈的合作,从这一天开始了。 赵康因为被贺从明捏着这个把柄,在五年间替他干尽了脏事。 渐渐地,贺从明胃口越来越大,赵康不堪忍受,终于对他动了杀心,制造了那场空难事故。 以为贺从明死了的赵康,为了消解心头积攒多年的怨恨,转而继续针对香庭,企图把香庭彻底踩在脚下。 可是贺从明偏偏走了运,在那场事故中侥幸活了下来。 贺从明活了下来,却没有回到港城,一则因为香庭已经宛如中空之木,他想拿的资金都已到手,不必再回去经营那个迟早要交给贺星原的壳子;二则因为这些年来,“贺从明”这个身份已经犯下太多罪行,与其回去承担有一日被揭发或再被暗杀一次的风险,不如就此隐遁,就让“贺从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到了拉斯维加斯,开始了逍遥快活的全新人生。当然,一边也关注着国内的动静。 贺斯远收到的那封,叫他和妈妈不要追查事故真相的信,正是贺从明在事故发生后才补写好,让心腹放进保险柜的。 他跟儿子说着故弄玄虚的话,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他们深究事故,避免他们发现他假死。 但他没想到,儿子和老婆收手了,侄子却查起了这件事,并且越挖越深,眼看就要查到赵康。 原本他和赵康属于同一条船上的人,互相捏着彼此这些年经济犯罪的把柄,所以赵康不可能主动揭发他,毕竟那样无异于自爆。 但一旦赵康被警方拿住,事情就难说了。 而一旦他犯下的经济罪被赵康曝出,贺家很可能也会怀疑到他的假死。 所以贺从明决定先下手为强,让赵康没有机会供出他。 他先准备了一本笔记本,让心腹放进家中,故意给贺星原提供线索。再逼赵康自杀,留下认罪遗书。 赵康会听话也不难理解。 原本以为死了的人却活得好好的,且握着他两桩故意杀人罪和无数桩经济罪的把柄,如果他不自杀,那么不但他本人要接受法律制裁,连金越也会保不住。 而贺从明答应他,只要他认下该认的,那些经济罪不会被曝光,他的儿子还可以继承金越。 赵康为了金越和儿子选择了死,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其实自己并不是当年真正的杀人凶手。 就这样,所有的罪到他这里暂时划上了一个句号,直到三年后的今天。 贺星原和贺斯远沉默对坐,好像这个故事到头了,前路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听到办公室传来“砰”一声巨响的时候,林深青正坐在外间的沙发椅发呆。 响动传出的刹那,不止是她,秘书台的罗四和马四,还有十九楼的几个保安都匆忙赶来,走到电子门前,敲着门朝里问:“贺总,小贺总?” 里面乒乒乓乓,就是没人说话。 林深青慌了:“直接开门啊!” 罗四赶紧摁了密码。 电子门移开,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了震。 室内一片狼藉,贺星原和贺斯远扭打在一起。 贺斯远一拳打在贺星原肩胛骨:“他是我爸!” 贺星原狠狠掐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难道我爸就该死吗?” 保安迅速上前把两人拉开。 林深青扶住贺星原,看他嘴角一块淤青,掌心也像被碎瓷片割了,满手鲜红滴淌的血,问道:“有事没?” 他狠狠擦了把嘴角,摇摇头,眼睛直直盯着对面:“那就看看,香庭最后到底是谁的。”说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过林深青转头走了。 林深青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踩稳了高跟鞋,当下也不敢发问,直到下了楼,在全公司惊异的目光下跟着他坐进了车里。 贺星原一言不发,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你要去哪?先去处理伤口。”林深青皱眉看着他。 他一声不吭地把车开出了一公里远,然后在马路牙子边踩了刹车,浑身绷着的那股力瞬间松懈下来,仰靠在了椅背上。 林深青抓过他的手,拿了块丝巾裹缠住伤口:“你过来,我开车,去医院。” 贺星原点点头,跟她换了个位置。 林深青换下高跟鞋,从后备箱拿了双备用的平底鞋,穿上以后开往医院,一边问他:“疼不疼?” 贺星原笑了笑:“不疼,怎么都不疼。” 心里太难受了。瓷片割上去的时候,根本毫无知觉。 林深青想骂人,忍了忍,好好问他:“怎么打起来了?” 他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我可能要失业了。” “什么意思?” “就是不做这个小贺总了。我们回西城,你养我好吗?” “好……”林深青剩下的“个屁”两字都到嘴边了,转了个弯,“吧。” 贺星原靠着椅背笑:“那我也不能真吃你一辈子软饭,还得重新读大学,拿个文凭,然后出去找工作。” 林深青看他这神经兮兮的样子,问:“到底怎么回事,真要回西城?” 他点点头,把手机屏幕上的机票界面给她看。 林深青瞄了眼,发现他只买了一张,皱皱眉:“?” “这是你的机票,你先回去,我过阵子就来找你。” “你要留在港城干什么?”林深青差点破音,“你他妈不会要去杀人吧?” “想什么呢。”贺星原拿干净的那只手摸摸她的脸,“乖,先回去,过后这阵子,不管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关于我和香庭的新闻,都不要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官不要担心,我们星星一定会从头有钱到尾的! 45、45 45 一个月后。西城白麓湾。 周末不上班, 林深青吃过午饭, 站在岛台边试酒。 五个高脚水晶杯一字排开,深红色的酒液安静地躺在杯中。 她拿起一杯, 凑近鼻端嗅了嗅, 轻晃两下喝了一口, 用触控笔在平板上记了几行字,再换一杯。 如此反反复复。 试完一排, 林深青打开水龙头,拿着清洁毛刷开始洗杯子。 洗着洗着,岛台上的手机一连震了两声。 她手还湿着,本想不管, 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又特意擦干手去解锁。 映入眼帘的是10086发来的缴费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 林深青把手机翻个面, 一把扣在了岛台上。 好什么?她不好。 自从一个月前被撵回西城,这么久没性生活就算了, 男朋友还跟人间蒸发似的闹失联。 整整三十天,没有一通电话,一条消息。 要不是知道他人确实在港城, 好端端当着他的小贺总, 她估计得报警。 林深青杯子也懒得洗了,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拎了个包开门出去。 深秋的天, 季四正在屋外开着车天窗晒太阳。 哦,多亏了这座门神堵在这里,不然她都快忘了,她已经跟贺星原复合了。 季四听到声响回头,恭敬起身:“林小姐,您去哪?我送您。” “我去寻欢作乐,还送吗?” 他态度坚决:“那也得送。” 她晃着一副墨镜叹气:“不是我说,你们小贺总不会打算让我独守空房到七老八十,才拄着拐杖来见我吧?” 季四认真摇头:“不会的,林小姐。” “那你倒是说说,他每天到底在忙什么,连发条短信,打个电话的黄金时间也挤不出来?” 贺星原送她上飞机前的确叮嘱了她,说这段时间别跟爸爸联系,也别跟他联系,但她以为“这段时间”不过三五天,哪料到成了现在这种,疑似被冷暴力甩了的情况。 可季四还是那句话:“小贺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量。” 林深青坐上车,摇摇头:“去水色。” 车子很快开到了南街。虽说这地方确实算得上风月场所,但白天的酒吧一条街能舞出什么风花雪月来。林深青来了也寻不到欢作不了乐,不过喝喝下午茶,跟苏滟唠唠嗑。 说起来,苏滟倒也心定,这三年来就一直待在这里经营水色,还把店面往左往右各扩了一间。现在的水色,已经不是当初那种学生党随便消费的场所了。 林深青叉着水果,说着最近孤家寡人的寂寞,当然,省去了不该透露的内幕。 苏滟摇头感慨:“小弟弟真不靠谱。” 苏滟不知道隐情,冲着这表象,说贺星原一句不靠谱倒也不过分。不过林深青听出来了,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在说贺星原,而是代入了自己的经历。 当初苏滟和陈驰那一段轰轰烈烈的分分合合,看得林深青差点以为他们可能会这样纠缠到死,可结果还是迎来了惨烈的结局。 陈驰因为苏滟被取消飞行资格,陈家爸妈闹上门来,差点把水色砸了,闹到围观群众报警的程度,后来还是陈驰跪着求爸妈回去的。 这事以后,陈驰跟苏滟最后见了一面,给她道歉,接着就被家里送出国念书去,再也没了音讯。 苏滟若无其事地继续经营水色,但百家姓计划却就这么搁浅了。 说得通俗点,就是浪|女回头,金盆洗手了。 究其原因,林深青瞧着,苏滟不是对陈驰还有感情,只是多少因为这事有些愧疚,不想再祸害男人,免得迟早遭报应。 林深青和贺星原的感情并没有真出问题,反而苏滟这素得像尼姑一样的日子让人瞧着实在凄凉,于是她不再吐苦水,转而问:“你这都快三年了,想开点,谈谈正常恋爱怎么了?” 苏滟乐呵:“谁说我没想开?我只是一直没找着陈后面那个姓。” 林深青无语:“找不着不能跳过么,非得按顺序?” “当然,这是原则。” “什么姓氏这么少,百家姓排前头的,不都是大姓么?” “那是早时候了,现在全中国姓褚的只有四十来万,这几率,我碰不上不也正常?” 林深青“哦”了声:“那你这不是存心为难自己嘛。”她一个晃神,突然想起什么,“等会儿,你刚才说姓什么的?” “褚啊。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这你不会背呀?” “我好好的去背百家姓干嘛?”林深青愣了愣,“哪个褚?” “衣者褚。” 林深青笑了:“你早说啊,我认识这个姓的,优质钻石王老五。” 苏滟眨眨眼:“谁啊?” “我们家星原的‘金主’,立川资本的褚总,你打开搜索引擎随便一查就知道了。” “了不得。”苏滟拿出手机,刚准备搜索输入“立川资本”四个字,就被一条热度极高的新闻惊得差点摔了手机。 林深青看看她:“怎么了?” 苏滟怔愣着一句话不说。 “什么呀?”林深青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伸手就要去拿她手机。 她一把夺回:“你,你别看了……” 林深青自己拿出手机,作势要搜。 苏滟按住她,觉得需要先给她个缓冲:“你冷静点,听我说,男人和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 “你们家小贺总因为涉嫌转移三十亿美金的巨额公款,进局子了……” 林深青回到家的时候,网络上包括电视上的财经频道,已经铺天盖地都是这则新闻的报道。 林深青第一反应是要给贺星原打电话。 但季四说:“现在大家都没法联系上小贺总,但应该不会有事。” 林深青从季四不疾不徐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想起一个月前,贺星原跟她说过的那句话:过后这阵子,不管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关于我和香庭的新闻,都不要相信。 新闻,关于他和香庭,两条都对应上了。 可是林深青不太理解:电视上正播放着贺星原被港城警方拷上手铐,从香庭带走的画面,还滚动着“三十亿美金”这样的字眼,明明一切都千真万确,她要怎么不相信? 她把画面来来回回播放了数遍,发现贺星原从集团大楼走进警车,一路都是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什么讯息。 男朋友一个月没有消息,一来消息就是进警局,还是犯了涉及到天文数字的经济罪,换了一般女人,这时候真得崩溃。 但林深青记着贺星原的交代,懵了一会儿,镇静下来,仔细搜索起相关新闻,大致得到了一些表面说法。 传言说是香庭的贺总和小贺总起了内部纷争。小贺总企图转移集团资金到国外私人账户名下,但被贺总及时发现追回了。 贺总把堂弟亲手送给了警方法办。 林深青眉头紧锁地坐在电脑前,有什么猜想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又一时没捉住。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她紧盯着新闻,出神地摁了接通,连是谁也没看。 那头传来傅宵的声音:“你在哪?西城还是港城?” 傅宵在国外出差,不太清楚她的具体位置。 “西城家里。”她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香庭那事你知道了吧,警方有来找你调查吗?” 林深青听到这里回了神:“没有。警方应该来找我调查?” “如果你近期跟贺星原来往密切,就有可能找上你。要是警察来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联系律师过来。” 林深青皱了皱眉:“如果一个月内没有任何联系,警察还会来吗?” “那应该不会。”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知道了,贺星原为什么晾了她一个月。 他在一个月前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也就是说,不管事态如何,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 季四让林深青放心等贺星原的消息,她也就没有自作主张联系贺家人,次日周一照常去了伽月上班,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 一礼拜后,她接到一趟出国的差事,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出发,跟傅宵去了法国。 这一走又是一个多礼拜,从法国飞回来的当天,西城的天已经冷得结霜了。 林深青坐飞机坐得不太舒服,傅宵看她脸色不好,没把她丢给助理,亲自从机场送她到白麓湾。 这一个礼拜,两人天天从早到晚在一起工作,林深青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太好,但也不算颓丧。 她惯常不拿柔弱示人,傅宵有时也难辨她情绪真假,又因为不知道香庭的内情,安慰了她好几次,说这事真要秉公处置,贺星原确实难逃牢狱之灾,但按他对贺斯远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把堂弟置于死地。 林深青不好把内情告诉他,就这么含含糊糊地受着他的安慰。 从机场到白麓湾的路上,因为时差有点困倦,她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刚好到家。 车内外温差大,司机给她拉开车门的时候,她被冷风激得浑身一抖。 傅宵脱了西装给林深青披上,陪她进家门,看她一脸惺忪,高跟鞋都忘脱就走过玄关,叹了口气说:“你别跟个活死人似的,他要真进去了,再不济还有我嘛不是?” 他话音刚落,客厅旋梯忽然传来脚步声。 林深青和傅宵齐齐抬眼望去,就见一个男人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下半身围着块浴巾,上半身赤|裸着走了下来。 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男人,除了贺星原,还有谁。 林深青一脚踩歪,差点绊了一跌。 她看看身上的西装外套,又看看身边的傅宵,再回想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心里一句“哎哟窝草”。 她这是被……捉奸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姐,您悠着点哈。 46、46 46 林深青和傅宵整齐划一地静止时, 贺星原成了这个空间里唯一的活物。 脚步一顿过后, 他不喜不怒地看了看两人,继续没事人似的擦了几下头发, 然后在沙发坐下, 把毛巾丢在一边, 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起来。 林深青的视线从他滚动的喉结,一直往下瞄到他重新练回来的腹肌和人鱼线, 缓缓抬起头挺起胸,香肩一抖,抖落了那件西装外套。 傅宵一个踉跄前倾去捞,捞稳了。 她朝他莞尔一笑:“多谢傅总一路相送, 我家中尚有要事,请恕我无法招待您了……”说着,摆了个“走好”的手势。 傅宵骂一句“没心肝的死丫头”,抖抖臂弯的外套, 转身离开。 林深青回过头,摆着脸色, 居高临下看着贺星原:“还知道回来?” 贺星原瞥她一眼,不说话。 她咽了咽口水上前,立刻换了副笑脸, 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投进他怀里, 一手搂他脖子一手摸他脸:“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摸摸她胳膊,“冷不冷啊?” 贺星原坐怀不乱地喝着水:“没有心冷。” 她立刻上手,隔着硬邦邦的皮肉搓他心脏:“那给你捂捂。” 她有意拿指甲尖刮他, 他“嘶”了一声,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 林深青对他这反应了如指掌,起身说:“等我会儿。” 他把她拽住:“还没捂热,去哪?” “洗澡呀。” “不洗了。”贺星原把她拉进怀里扣住,熟练地解她风衣纽扣。 林深青推推他:“不行。”她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他不嫌弃,她自己难受。 她坚持先去浴室洗澡,一进门倒是眼前一亮。 这男人动作挺利索,已经在里面摆满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占了她三分之一位置。 贺星原才洗过澡,浴霸开得正暖。她脱了衣服丢进衣篓子,刚走进淋浴间打开花洒,就看到他跟进来了,反手关上门,解了身上的浴巾挤了过来。 “急什么啊,”林深青避到墙角,“我还真能跟人跑了不成?” “说不定。”他低头看着她,“我现在还是前途未卜的嫌犯。这么大的数额够判个十年,真要进去了,我也不求你守活寡。” 林深青背抵着墙,觑着他:“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还没脱罪,我窝藏了逃犯?” 贺星原笑了笑,凑过去贴住她,抚着她的背脊:“嗯,怕不怕?” 一个为了避免她接受调查,去警局受委屈,整整一个月不肯联系她的男人,会让她背上窝藏逃犯的罪名? 林深青当然不信他的话鬼话。 但此刻两人之间已经没有缝隙,到了这份上,她也不想瞎叨叨了。 林深青拿两条玉臂勾缠住他的脖子:“怕呀,先好好用一用你这戴罪之身,完事马上把你交给警察。” 他低下头吻她耳垂:“用完还舍得交给警察?” 她哼一声:“那就看好不好用了。” 贺星原这身体不是白锻炼的,卖起力来叫人嗓子都快喊破。玻璃门被雾气晕得模糊,林深青喊到后来,意识也模糊了。 因为空间太狭小,她渐渐热得有些缺氧,晕得脸通红。被他从淋浴间抱上洗手台的时候,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你也得锻炼。” 她不太清醒地回了他一句:“锻炼好了天天挨你操呀……” 贺星原被她说得兴致又起,继续卖力。 两人彻底拾掇完,太阳已经西斜了。 卧室床上,林深青盖着暖烘烘的被子,舒舒服服躺在贺星原怀里,这才问起正事:“你没洗清罪名,是怎么从港城过来的?” 贺星原笑了笑:“取保候审了,打了个申请才放我出行的。” 她有点意外:“你这情况,保释有点难吧?” “嗯,所以付出了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 “香庭的股份,全交出去了。” 林深青一下子坐了起来,提高了声惊道:“这叫‘一点’代价吗?” 贺星原笑着看她:“跟能够和你在一起相比,不就是‘一点’代价吗?” 林深青恨啊,扶着腰说:“那你现在这是一分资产都不剩了?” 他点点头。 “私房钱呢?” “也都冻结了。” “……” 林深青默了默,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沉痛道:“所以当初你说回西城,让我养你,是真的。” 他点点头:“是啊。” “那你特意练好肌肉,打赤膊在我跟前晃,刚才又哼哧哼哧耕耘这么久,都是为了求我包养你?” 他恬不知耻地笑:“嗯,你满意吗?”看她一脸痛心,他坐起来把她抱进怀里,“我还学了做饭,洗碗、洗衣服这些也没问题,接送你上下班当然也是一定的,不过就是得用你的车了。” 敢情这一个月,他就是苦练傍身技能去了。 林深青望望天花板:“那能怎么办,不满意也退不了货了呀。” 贺星原笑了笑:“晚上想吃什么?” “不是学了做饭么,做几个家常菜给我吃啊。” “好。”他应下来,看她迟迟没有反应,低咳一声,“那你要给我钱,我才能叫季四去买菜。” 林深青一噎,然后认命地点点头,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来,拿着姐的卡,随便刷。” 贺星原还真没跟林深青开玩笑。 油焖笋、水煮娃娃菜、宫保鸡丁、玉米排骨汤,三菜一汤有模有样。 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料理,并且羊毛出在羊身上,林深青还是吃得挺感动的。吃完以后眼看还剩半锅汤,见贺星原想倒,立马阻止了他:“放冰箱,明天热热接着喝。” “干嘛这么……” “节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贺星原就点点头,觉得自己眼下并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不过—— 他想了想说:“吃剩菜对身体不好。” “那我现在喝。”林深青铁了心为今后艰苦拮据的日子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贺星原怕她喝撑了,给季四拿了一碗去,自己也替她分担了一碗。 喝完以后两人都有点站不起来,不知何苦。 最后谁也没能洗得动碗,出去散步消食了。 两人共用一条围巾,缠得密不可分,在小区里遛了一圈。贺星原搂着林深青,问她:“不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她觑觑他:“你要是想说,还用得着我问么?” 贺星原笑着默认了,过了会儿说:“等尘埃落定了会跟你说明白的。” 林深青虽然不清楚具体,大致也能猜到其中玄机,知道他不说是为她好,免她受牵连。万一警方调查到她身上,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她也不多追究,只说:“在那之前,你给我乖乖把失眠症给治好了。最近我不在,睡眠怎么样?” 贺星原老实答:“不太好,你走以后没几个安稳觉……” 他这么大大方方地说着让她担心的话,倒是叫人意外,林深青瞥瞥他,等他的下文。 “所以今天开始,把这一个半月的治疗次数补补?” 她狠狠踩他一脚:“四十五次,这么能补,你当我女娲补天啊!” “是这么回事,女娲不是造人的么?” “我看你没钱了,脸皮也跟着没了!” 贺星原笑着从背后抱住她,一路蹩着脚,别别扭扭地跟她一起回了家。 一看“田螺姑娘”季四已经把碗洗好了,贺星原打算把“女娲补天”的事付诸实践,撺掇她天气冷,早点进被窝。 林深青不上他的当:“今天超负荷了,休想。” 他抱着她发笑:“谁规定的负荷?” “当然是医生。” “何钰松说的?” 那倒不是。她还不至于跟人家聊这种私事。 林深青唬他:“是啊,何医仙的话得听吧。” 贺星原摇头不信:“你现在给他打电话,他要是说过这话,我就听。” 她不肯打:“人家没有夜生活的啊,这种时候打扰他。” “那你就听我的。” 林深青给他磨烦了,心想是个医生一定都不会赞成纵欲过度,干脆真一个电话拨了出去,摁到免提叫贺星原好好聆听教诲。 电话很快被接通。 林深青说:“何医生,在医院值班吗?忙吗?” 何钰松那边挺安静,说:“没,今晚在家。” “哦,那我请教你个事啊。” “你说。” 她清清嗓子,刚要问,忽然听到电话那头传出一个年轻的女声:“小叔,吃草莓吗?” 林深青一顿,还没听见何钰松答话,又听那姑娘接了句:“啊,你打电话呢,那我拿进来给你。” 何钰松还是没说话。 这古怪的气氛,搞得林深青都没法问下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水果盘落桌的响动,女声似乎离何钰松的手机近了不少:“怎么不说话了?谁呀,女朋友?” “没有。”何钰松矢口否认。 那姑娘好像笑了笑:“紧张什么。”说着似乎走了。 林深青一脸“劲爆”的表情,看着贺星原。 何钰松还会紧张吗? 这事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原来她搞姐弟恋不算什么,人家何钰松已经走在时代最前沿,搞起叔侄恋了? 接下来,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再传来人声。 只剩一页一页翻书的响动。 林深青试探问:“何医生,你还在吗?” 何钰松这下才终于应了:“嗯,不好意思,忘了,你继续说。” 贺星原笑了笑,对接声口说:“何医生,我们没什么要紧事,不打扰你处理正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医生的故事不在这里写,会单独开一本,就是我专栏那篇《时时念她》,大家可以提前收藏,么啾。 47、47 47 第二天清早闹铃响的时候, 林深青差点没能起来, 也不知道贺星原昨晚到底睡得怎么样,因为印象中, 她衣服都没穿就不省人事了。 不过醒来的时候, 身上穿戴倒是完整的。 不仅如此, 一转头,她还看见衣帽架上挂好了一身行装, 从里到外,搭得齐整漂亮。 走进盥洗室,牙杯里装了温水,挤好牙膏的牙刷就架在上面, 连她要用的洗护用品都按顺序从左到右排得一丝不苟。 林深青笑了笑,开始洗漱,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贺星原把一盘热腾腾的鸡蛋卷摆到桌上。 “早。”他抬头问,“喝果汁还是牛奶?” “牛奶。” “全脂、低脂还是脱脂?” “低脂。” 贺星原转身去倒牛奶。 林深青惬意地坐下:“你别出去赚钱了, 就这么挺好。” 他回过眼:“怎么?” “做金主太舒坦了,应该早点包养你才对。” 贺星原笑笑:“我是没打算出去赚钱。我现在这个情况, 也没公司敢要。” 她叉着切成段的鸡蛋卷一顿:“那你在家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你把你所有的资金账户留给我。” “干嘛,查我家底呀, 要是发现我穷得叮当响, 就麻溜地去找下家?” 贺星原笑着不置可否。 林深青摇头感慨:“也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 技术也好,耐力又强,吃香得很呢。” 话是这么说,她却还是一股脑把什么银行账户,证券账户,基金账户全丢给了他,到了公司回想起这事,觉得自己要是活在古代当女帝,一定是个昏君。 但即便意识到了这点,在贺星原问她要手机验证码的时候,她还是眼也不眨地给了。 宋小蓓看她春风满面地走进单间办公室,立刻倒了杯热茶迎上来:“姐,你去了趟法国,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啊。” “哪儿不一样了?” “前阵子还看你没精打采呢,今天这皮肤一下就晶莹剔透,容光焕发了。” 林深青摸摸自己的脸蛋:“哦,是吗?” 她点点头:“是不是法国产的护肤品特别好用?” “不是法国产,是港产的。” “什么呀?” 林深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自己找个男人,去他身上采就知道了。” 宋小蓓愣了愣,脸蹭蹭蹭红了一片。 下班的时候,林深青看她拿了个硬币不知在刮什么,心情好就关心关心下属,凑近了去瞧:“干嘛呢?” 宋小蓓迅速拿手一盖:“没,没什么,姐。” “嗯?” 她吞咽了一下,移开手:“就是几张刮刮乐,想着万一走个运赚点外快……” “哦,是傅总给你的工资不够花么?” “不是,养活我自己一个人当然绰绰有余了,但我家里最近添了条小奶狗,觉得买便宜的狗粮对不起它……” 林深青长长“哦”了一声。 宋小蓓紧张兮兮地说:“姐,我马上收进去,下班以后再刮!” 她一把拦住她:“这刮刮乐怎么卖,给我几张?” “啊?” “我也想走个运赚点外快。” “姐,难道你也养狗了吗?” 林深青惆怅地点点头:“是啊。” 宋小蓓忍痛从包里取出一叠刮刮乐:“我这儿有两块的和五块的,姐你要哪种?” “五块的,给我来十张。”林深青掏出一张绿油油的人民币,拍在她桌上,拿着一叠刮刮乐下了楼。 结果刚进电梯就碰上傅宵。 傅宵看她的眼神有点诧异:“是我这个老板太抠门了,还是你真的已经穷困潦倒到这种地步了?” 林深青捋了把头发:“我家现在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 “反正意思就是我该涨工资了呗。” “我没这么说。” “不是,给你一个人涨了工资,那就得给全公司都涨工资,牵一发动全身,这笔花销太大了。” 林深青点点头:“我明白你的苦衷。” “那要不这样,我晚上到你家打几圈麻将?” 她眨眨眼,有点感动:“这不太好吧?” “唉,我这不是接济你,是接济小贺总。” “你俩关系很好吗?” 电梯门“叮”一声响,傅宵低下头,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有种高瞻远瞩的预感,趁他落魄跟他搞好关系,将来指不定能飞黄腾达。” 林深青一愣,还以为他知道什么内情了,试探问:“你是怎么高瞻远瞩的?” 傅宵扯扯嘴角。虽然他确实没想通香庭现在的情况,但有一点他很明确,贺星原绝不是会让林深青守活寡的人。别人兴许都以为,他真是走投无路来投靠女朋友的,他却知道,这个男人如果真走到这一步,根本不可能连累自己的女人一星半点。 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告诉林深青的,只说:“总之你别挡我飞黄腾达的康庄大道,晚上把麻将牌准备好。” 林深青心里那股感动劲霎时烟消云散,低低骂:“都是奸商!” 出了公司大门,她一眼看到自己的红色法拉利,坐上副驾驶就跟贺星原说起这事:“我们老板晚上想找你筑长城。” 贺星原拉过安全带给她系好:“要去北京?那我得跟警方打个申请,审批下来没这么快,今晚肯定来不及。” “……” “搓麻将!筑长城是搓麻将的意思。”林深青皱皱眉,“你该不是不会吧?” 他摇摇头:“我应该会?” “这种商界名流必备的技能……”她捂了捂脑袋,“那人家想给你送钱也送不进门啊。” 贺星原笑了笑:“要来送钱?那我到家就去学。” 林深青点点头,嘱咐他晚饭别自己做了,直接叫外卖,在傅宵来之前先好好恶补一下功课,然后就掏出了包里的十张刮刮乐。 贺星原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坐着法拉利刮彩票的,看她刮得起劲,提醒她一句:“别急,当心指甲。” 林深青吹了吹指甲尖,从头上摘下一枚发卡来,继续刮。 一张没中。 两张没中。 一直刮到第九张还是没中,林深青痛心疾首。 贺星原一路开着车笑她,等到了家门口,替她拉开车门,听到她“啊”地一声:“中了中了!” 他无奈地低头去看:“多少?” “二十!” “那你买这些刮刮乐花了多少?” “……”林深青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五十。” 贺星原叹着气揉她脑袋:“你还是别玩投资了,我今天看你的资金账户,也是这么惨不忍睹。” 她气哼哼踩着高跟鞋下了车:“我这都是为了谁在赚钱?” 他笑笑:“不用你来,我会赚的。” “你不都说了,现在没公司敢要你吗?” “在家不能赚吗?” “这么说,你今天在家赚钱了?” 贺星原点点头。 她将信将疑看着他:“多少?” “十三万。” “……” 她刮彩票刮得那么起劲亏了三十块,他在家几个小时,不费吹灰之力赚了十三万? 林深青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一遍,多少?” “十三万。” “……” 贺星原开门进了客厅,笑着一指沙发:“你自己去看电脑,拿你证券账户操作的。” 林深青走过去一看,发现电脑屏幕上是下午股市收盘时的界面,祖国江山一片红。 她当场把那叠刮刮乐撕了,狠狠扔进纸篓,回头抱住贺星原,柔情似水道:“老公,喝果汁还是牛奶?” 作者有话要说:  ·姐,那二十块钱给我啊! ·本来打算走剧情了,但想到boss打完也该完结了,所以决定再给大家多放一章日常。 ·今天再给大家推本基友的书—— 《和反派离婚之后》作者:木妖娆 齐悦在穿书的一年后,终于和反派离婚了。 只是,婚离了,证领了,为什么事情却还是往诡异的方向发展得一发不可收拾? 离婚的一个月后,因为和离婚之前和前夫度过了“火-热”的一晚,她竟然怀孕了! 手机连接: 网页链接: 48、结局·上 48 结局·上 就这么炒炒股票, 理理基金, 打打麻将过了半个月,林深青觉得日子挺闲适, 闲适到她差点忘了, 贺星原现在还是个孑然一身的犯罪嫌疑人。 直到半个月后一天周末午后, 她拿水果到书房,一进门听见贺星原的笔记本电脑里传出一道女声。 还没听清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贺星原鼠标一动,关掉了播放器。 这一幕提醒了她,他还在做一些不能被她知情的事。 “看片啊?”林深青瞅瞅他。 贺星原冲她笑笑:“一起吗?” “不看,怕纸上得来终觉浅, 一不小心又躬行。”林深青瞥瞥他电脑屏幕上的音频文件,没仔细看就转开了眼,把一块苹果喂进他嘴里,出去看电视了。 她靠在沙发上咬苹果, 另一只手拿着遥控器调换频道,一耳朵听到“香庭”两个字, 看调过了台,立刻倒回。 这一眼看去,十足的一愣。 屏幕上播放着香庭集团大楼底下围满记者的画面, 被记者簇拥着的, 除了贺星原的堂哥贺斯远,还有一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 她怔怔看着这张皱纹满布的脸, 一不留神,牙齿磕到舌头,疼得“嘶”了一声。 林深青搁下苹果,迅速按了暂停键,放大画面仔细看——贺斯远搀着的,那个神情憔悴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已经死亡三年多的贺从明。 他好像安了一对假肢,沧桑的老态也不是装模作样。 看来那场空难事故并非自导自演,而确确实实是狼狈相残,即便侥幸死里逃生,坠海也令他元气大伤。 只是贺从明“死”了三年多突然诈尸,以这么个让人同情的模样大摇大摆出现在公众视野面前,用的是什么理由说辞? 林深青把画面倒回,完整看了一遍这条报道,却发现新闻并没有讲明贺从明这三年的境遇,倒是记者不停地在向他发问。 “请问贺老先生遭遇空难事故后这三年多生活在什么地方?为何连您的家人也完全不知情相关消息,甚至为您举行了葬礼?” “香庭小贺总在不久前刚刚卷入经济犯罪案,请问贺老先生选择此时出山,是否是因为这个案件?” “贺老先生,请问您是否会重新接管香庭?” “贺老先生,请问香庭会因为高层关系变动遭受重创吗?” “贺老先生,请问您失踪三年多的原因,是否与小贺总有关?” “贺老先生,您答几句吧。” “贺老先生……” 记者推来挤去,不断抛出尖锐的问题,贺从明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的沉默,在记者的解读里俨然成了默认。 贺星原走上香庭高位,正是在贺从明失踪后。而贺星原潦倒失意,很可能锒铛入狱的关头,贺从明又恰好回归。 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谁信?一个侄子迫害叔叔的故事很快在记者心中成了形。他们也因此恍然大悟:难怪香庭素来交好的两兄弟会反目成仇。 媒体的认知,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大部分公众的认知。这则新闻一传十十传百,贺星原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贺从明则必将像记者猜测的那样,重新接手香庭,拿回香庭的股份,并且这一次不再是一山二虎,而是一家独大——贺星原在这之前交出去的股份,还有贺斯远所有的,都会落到贺从明的手里。 林深青不可思议地笑了笑。 的确,贺从明有什么义务跟公众解释他消失三年多的原因吗? 那是完全不必要的。在众人眼里,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受害者,所以他只需要像现在这样,作出弱者的姿态,引导媒体往豪门恩怨的方向一想,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香庭的当家人。 贺老爷子留下的遗嘱,不能对一个罪犯适用。只要把贺星原送进监狱,就谁也撼动不了他的位置了。 原来是这样的诱惑,才让他甘愿冒着风险,主动拿回了“贺从明”这个身份。 林深青来来回回播放着这则新闻,一时也没注意到贺星原从书房出来了。 他走到她身边,拿过遥控器,按了暂停键。 屏幕定格在贺从明在保安和儿子的护持下,走进集团大楼的画面。 林深青偏头看看贺星原,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一丝意外。 她转过眼,忽然望着屏幕上那位胜利者的背影笑了笑。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着?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一礼拜后,贺星原接到港城警方通知,让他回港接受进一步调查。 林深青猜测,这是贺从明催促警方尽快落实案件的结果。 她有心跟着赴港,但一则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二则贺星原不愿意让她来回折腾,所以让她留在西城,独自坐上了回港的航班。 警车就在港城机场等他。贺星原上车以后被带往警局去,穿过市中心,半道途经香庭集团大楼,远远看见轮椅上的贺从明被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簇拥着出来。 贺星原一眼认出他身后的贺斯远、褚易,还有董事会的其他骨干。看这场面,应该是刚开完股东大会,准备设宴庆功。 就这短短一个礼拜,香庭似乎气候大变,整个董事会都唯贺从明马首是瞻了。 贺星原麻烦警察把车停一停。 警察对他这个地位的人物还是留了几分客气的,虽然没有允许他下车,但把车靠了边。 这么一辆标志性的车杵在门口,很快引起了这群人的注意。 众人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开车的警察看了眼后视镜:“小贺总这是何必?” 贺星原笑着反问:“你认为我在自取其辱吗?” 警察没说话,显然不想讲得这么难听,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贺星原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故事更有看头,赢得太直接,好像就没什么乐趣了。” “您是说?” “开车吧,带我去见方警官,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他。” 警车到了警局,贺星原按程序接受搜身。警察从他西装左口袋拿出一份叠好的文件,右口袋拿出一支微型录音笔,仔细检查了两样物件后,把它们放进透明塑料袋,呈到审讯室。 贺星原在不久后被拷上手铐,带了进去。 他在桌子前坐下,看这样子,不像是被审讯的犯人,倒像是来审讯犯人的。 方恩指指桌上的两样物件:“听说这是我的犯罪嫌疑人带给我的礼物?” 贺星原点点头:“方警官在证据确凿,且我已经认罪的情况下,始终疑问我为什么在转移资金时留下那么明显的纰漏,怀疑背后有人栽赃陷害我。为了感谢您对我这个犯罪嫌疑人抱有的善意考量,我帮您破了两桩杀人案。” “小贺总戴罪期间好像挺闲的。”他在贺星原对面坐下,拿起刚才已经看过、听过的两样物件,“这份文件,附一疑似是金越老赵总生前与原老贺总身边一位徐姓秘书的通话记录,附二疑似是老贺总这三年多在美国拉斯维加斯的另一个身份。而这支录音笔,疑似是徐秘书对自己这些年为老贺总所差使,犯下诸多罪行的口述。我的理解对吗?” “方警官用词严谨到位,确实是疑似。” “既然只是疑似,怎么能叫破了案?” “鉴定以后,不就能破案了?” “警方不可能听你一面之词重翻这些陈年旧案,如果鉴定科证明这些证物是经人伪造,将要追究伪造人的法律责任。” “但如果是真的,等鉴定科结果下来,犯罪嫌疑人恐怕早就得到风声,再次消失了。方警官应该清楚,打草惊蛇之后再想引蛇出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样的风险,您有把握承担吗?我想我是承担不起,毕竟我手头现在很难再凑够三十亿美金了。” “小贺总,”方恩摇头感慨,“如果这案子真的破了,你和你的堂哥要不要考虑一起加入我们刑侦科?我是说,做卧底的那种。” “那就等破了再说吧。” 方恩叫了人进来。 贺星原笑了笑:“给方警官提供个方便,他现在人在香庭酒店,和本案的几位关键证人在一起。” 一个钟头后,贺从明被带进了贺星原隔壁的审讯室。 方恩从贺星原这边离开,拿着两样证物过去,自我介绍过后,跟他解释了原委:“小贺总拿这几样证物向警方指控了您。” 贺从明神态从容;“就因为一个犯罪嫌疑人的不实指控,你们把我带到这里?” “如果是不实指控,我们很快会送您回去,并且给小贺总再添一条罪名。”方恩把录音笔打开,“您先听听,这是徐秘书的声音吗?” 一道女声从出声孔传出:“是贺从明指使我这么做的……” 贺从明冷笑:“方警官办案多年,听不出这是软件合成的人声?” 方恩摁了暂定键,点点头:“贺老先生耳力卓绝,记忆力也相当过人,听到这个声音,不假思索地认为它是软件合成,而没有回忆回忆,三年多不曾联系的徐秘书,声音到底是怎么样的。” 贺从明依然气定神闲:“徐秘书跟在我身边七年多,我当然熟悉她的声音。” “那接下来这段内容呢?”方恩重新摁了播放键。 “贺从明找人给我灌了控制精神的药物,他以为我真的疯了,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但其实我是装疯,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会杀了我……” 方恩再次摁下暂停键。 贺从明发笑:“不可能。” 方恩确认道:“您的意思是,徐秘书不可能是装疯,而不是,您没有给她灌药?” “警方现在都是靠这样模棱两可的试探查案的吗?” “当然不是。”方恩笑了笑,“如果靠这两句试探就给您定罪,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 “方警官,我想你也许是来浪费我的时间的。” 方恩点点头:“是的,我确实是来浪费您,或者说,拖延您的时间的。” 贺从明皱起了眉头。 方恩笑了笑。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个男声:“方sir,香庭几名意图潜逃的人员已经在被带往这里的路上了。” 贺从明的脸色霍然一变。 49、结局·中 49 结局·中 审讯室的门打开, 贺从明回过头, 看见警察在给贺星原解手铐。 贺星原活动了两下手腕,注意到他的目光, 抬起头淡淡扫来一眼。 这一眼, 首尾始末, 彼此就全都明了于心了。 从两个多月前,贺星原和贺斯远在公司起的那场争执开始, 一直到今晚,这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一个铺垫了近七十天,只为“请君入瓮”的局。 从得知真相的那天起, 贺星原就非常明确一点:法律是没办法制裁一个“死人”的。 他手头的证据力度太薄弱,不足以支撑贺从明的犯罪事实,可如果请求警方搜集证据,先不说警方是否会因为这些模糊的蛛丝马迹立案, 即便启动调查,一则跨国办案难度极大, 二则香庭必然还留有贺从明的耳目,这事很可能提前走漏风声,逼得他为了自保, 迫害更多知道内情的人。 所以贺星原得保证, 把这个案子交给警方的同一时间,所有的证据必须已经齐全,贺从明也必须以一个“活人”的身份到位。 而要保证这两点,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贺从明自己主动“死而复生”。 为财生者,亦为财亡。 贺从明所有罪行的开端就是香庭,即便他现在不缺金银财宝,香庭继承人的位置也始终是他心中的执念。 所以,贺星原决定把这个位置“让”给他。 但怎么“让”才能让他安心回来,却又是一个难题。 贺从明当时已经知道贺星原和贺斯远清楚了真相,在这种情况下,两人要取得他的信任着实不易。 于是兄弟俩联手演了一出争执戏。 那天那场凶神恶煞的架,就是打给贺从明的心腹看的。 只是光这一场还不够。毕竟贺从明了解自己儿子善良的秉性,知道他不会轻易投靠不正义的爸爸。 所以,为了让后续的冲突来得更加顺理成章,贺星原向贺斯远主动发起了“进攻”,让他在董事会落脚不能。贺斯远则顺势作出“被逼无奈只能反击”的态度。 兄弟俩由此彻底反目,在香庭争得你死我活。 这种形势下,当贺斯远向爸爸求助时,贺从明就开始初步相信了。 如贺星原所料,贺斯远一提出最近公司的资金账目有些古怪,老江湖的贺从明很快猜测,可能是他的好侄子在转移资金。 贺从明叫儿子“倒打一耙”去陷害贺星原,给他安个经济罪。 贺斯远照做之后,贺从明对他的信任大大加强,并有了回归的打算。 尤其当案情曝光,发现贺星原随手一掷就是三十亿美金时,他趁虚而入的企图变得更加急不可耐。 到这一步,让贺从明“死而复生”的计划已经成功,接下来就是搜集证据。 不论是十八年前,还是三年前,两桩都是陈年旧案,当下已经没有可以搜集到的物证,只剩了人证。 所以一开始,贺星原的目标是徐秘书。但辗转调查后却发现,徐秘书在不久前被送进了加拿大当地的一家精神病院。 他猜测,应该是贺从明为了顺利回国,不留祸患,对她进行了“处理”。 也就是说,徐秘书的口供已经不具备法律效力。 那么现在还有可能知道原委的,只剩了贺从明留在香庭当耳目的心腹。 但他无法确定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让贺从明取消回国计划,只能暂时按捺不动。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贺星原确信,等贺从明回到香庭,坐稳第一把交椅后,这些心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贺星原让贺斯远暗中小心观察,趁贺从明还没出手之前确认目标。 贺斯远在贺从明回国后的这一个礼拜中,暗暗锁定了几个人。 今晚的宴会上,就有其中三位。 到了这一步,只剩下一网打尽的最后一击了。 今晚的计划,贺星原负责警局这边,贺斯远负责饭局那边。 贺星原知道贺从明很可能在警局布了眼线,所以他跟方警官唯一安全不透风的交流方式,就是在审讯室。 他假意接受审讯,向方恩指控了贺从明。 其实那几件证物,并不是用来打击贺从明的。因为录音确实是人工合成,通话记录和身份资料也不足够说明什么。 那几件证物,仅仅是为了说服方恩。 方恩本就对贺星原的案件抱有疑虑,也对贺从明失踪一事隐约感到了蹊跷,贺星原只需要把线索抛给他,就能引起他的重视。 那支录音笔,其实方恩也知道假的,但它却是用来试探贺从明的办法。 做贼的人进了审讯室,哪怕再淡定从容,也不至于在乍然听见这样的录音时丝毫不露马脚。 尽管这些马脚不能用作证据,却能让方恩进一步相信,贺从明心里有鬼。 至于饭局那边,贺从明在酒桌上被警察带走,那三位知情人见这一幕,本就已经十分慌张。 贺斯远又跟褚易一起唱了出双簧,当着董事会所有人的面,把贺从明的老底揭了,话里话外暗指警察已经掌握充分证据。 三位知情人立刻乱了手脚,匆匆离开准备潜逃。 守株待兔在附近的警察直接拿下了人。 有这三位在,再加上贺斯远的指认,贺从明今晚已经没有机会再离开警局。而今晚过后,真相水落石出,犯了错的人,终将接受法律的制裁。 贺星原在与贺从明的对视里看见了他眼底的恨意。 到了这一刻,他对他还是只有恨意,而没有忏悔。 贺星原什么都没有再说,朝他点一下头,转身离开了。警局门口,贺斯远刚好从警车上下来。 兄弟俩一里一外,齐齐顿住了脚步。 这一晚无星无月的夜色,就像两个多月前的那场黄昏,再次把两人拉进无限漫长的沉默里。 目标在的时候,人们总是奋力朝它迈进。 可当所有一切尘埃落定,达成目标的人却往往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良久后,还是贺斯远先走上了台阶,轻轻拍了拍贺星原的肩。 就像两个多月前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拍了拍他的肩,率先打破了沉默,告诉他——星原,爷爷已经在爸爸和正义面前选择了爸爸,我不能再选择爸爸了。 大半个月后,冬至。西城白麓湾。 傍晚时分,林深青正拿着打蛋器打蛋,等贺星原回来。 大半个月前,贺星原告诉她,贺从明被捕了,她爸爸也彻底平安了,让她安心上班,说他在港城等到警方调查结束就会回来。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不过这一次,贺星原没有晾她,天天跟她视频通话,腻歪来腻歪去,还跟她讲了个叫她大喜过望的好消息——金越垮了。 贺从明被捕,当初他和赵康犯下的那些经济罪自然也全数抖了出来。赵康畏罪自杀就是为了包住这团火,保下金越,如今罪行坐实,他虽然死了,金越却还在,于是那些不法收入全都充了公。不仅如此,公司还面临巨额罚金。 金越原本就被贺星原打击得颓势已显,这么一来更是要命,赵曲风哭爹哭不应,喊娘喊不灵,一时筹不到资金,眼睁睁看着金越直接进入了破产程序。 更有趣的是,原本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没什么,可他的好秘书蒋莺给他雪中送霜,卷了他的私人财产跑路了。 赵曲风现在气得满世界找她,扬言不刨出这贱人千刀万剐了就不姓赵。 林深青听到这里捧腹大笑。 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利益男女的结局,一拍两散都是好的,惨的是最后得同归于尽。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谁都别想谁好过。 她愉悦地打着手里的蛋,打完以后放在一旁,又去搅饺子馅。 贺星原跟她说,今天冬至吃饺子,叫她提前准备好皮和馅,等他来了一起包。 她向来没有过节的意识,也不注重这种仪式感,一开始还嫌麻烦,磨不过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趟超市。 天色渐渐暗了,将近六点的时候,林深青听到可视电话响起来,接通一看,是贺星原。 她莫名其妙地打开门:“怎么不直接进来?” 贺星原两手大包小包:“没手。” 她低下头,这才看见他拿满了红艳艳的,看上去极其喜庆的年货。 一股老年人的风格。 她一愣:“你这是干嘛?走复古路线?” 贺星原半回过身,朝身后车子努了努下巴。 林深青这才看见他不远的暗处站了个人。是站姿拘谨,躬着背的林禹民。 她微微一滞。 贺星原笑着解释:“我把你爸从美国接回来了。他说大过节的空手不好,非要买这些。” 林深青愣愣“哦”了声,把门打开多一点:“那进来吧。” 林禹民搓了搓手,冲她感激地点点头,跟着进来了。 气氛一时有点僵硬。 倒是贺星原像没事人一样,跟林深青说:“我来包饺子,你给你爸倒杯茶。” 林深青机械式地回头去倒热水,拿给林禹民,一眼看到他身上那件羽绒服的挂牌没摘。 她想提醒一句,张张嘴又顿住了。接过热水的林禹民不好意思地笑:“怎么了?这衣服是星原刚在路上给我买的,是不是穿着不太好看……” “没,挺好的。”她拨拨头发,指指自己的衣领,“就是挂牌。” “哦,哦。”林禹民反应过来,徒手要去扯,使了好大劲都扯不断。 林深青找了把剪刀递给他。 林禹民却不知怎么,忘了脱下羽绒服,就这么拗着胳膊去剪,眼看剪刀头都快戳着自己。 “哎!”林深青阻止了他,皱着眉头上前,拿回剪刀,“咔擦”一刀下去,帮他剪断了挂牌,忍不住说了句,“您这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的日子,连个挂牌都……” 林禹民搓着手,憨憨地笑:“不是,我在你面前有点紧张。” 林深青噎了噎,不自然地扭过头,看向岛台那边笑得正开心的贺星原,走过去拧了把他的腰,示意他今晚来这一出干什么,闹得他们父女俩都怪尴尬的。 贺星原笑着看了看她,小声说:“大过节的,当然要团团圆圆了。” 这世上已经有太多无法阻止的生离死别,与太多无可避免的反目成仇,还能团圆在一起相亲相爱的亲人,为什么要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说下番外的事。因为最近忙着修出版稿,交稿日期已经十分逼近了,所以明晚写完结局以后,这边得先停一阵子,等一个礼拜后(大概下周四吧)再开始更番外。大家想看什么内容,提前在评论区跟我说哦。 50、结局·下 50 结局·下 父女俩虽然还别扭着, 彼此不言不语, 但在贺星原这个中间人的润滑下,好歹站在一起包饺子了。 饺子一半水煮, 一半油煎, 上餐桌前, 林深青要去酒柜挑酒,被贺星原拦住:“我带酒了。” 他从酒盒里拿出一瓶拉塔的干红放到桌上。林深青和林禹民见了齐齐一滞。 这就是四个月前在北城拍卖会, 贺星原花一千一百万人民币拍下的那瓶酒——三十二年前林爷爷在法国酿造的作品。 当时林深青拒绝接受这瓶酒,并请罗四转告贺星原,既然他认为这瓶酒值这个价,那么就挑一个值得庆贺的时机, 和他的家人朋友好好品尝它。 贺星原觉得,没有什么比今天更合适的时机了。 一瓶酒,几盘饺子,一顿尽力圆满的冬至饭。 不知是这酒年份太老, 还是喝酒的人自己想醉,林深青这海量, 喝到后来竟然微醺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叫林禹民在家里留宿一晚吧。 贺星原把她抱回房间, 又去给林禹民安排客房, 等料理完所有杂事回到卧室,发现林深青已经穿着毛衣睡着了,微微酡红的脸蛋压在柔软的枕头里, 呼出的气息带着浓郁的酒气。 三年前他们重逢的那一晚,她把自己灌得烂醉,撒了一场酒疯以后,也是这样睡了过去。 他笑了笑,把她抱起来一些。 林深青半梦半醒地搡他,哼哼着叫他别吵。 “穿着衣服睡会着凉。”他把她的毛衣脱下来,准备把她重新塞回被窝时,却看她抱着他的脖子不放了。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好像重新睡着了。 贺星原低头笑着看她:“今天我跟你爸爸说了,我想做他女婿。” 林深青有听没听地发出一声:“嗯……” “他说你觉得好就好。” “嗯……” “那你觉得好吗?” “嗯……” “林深青,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你就嗯?” “嗯……” “我是谁?” “嗯……” 贺星原轻轻捋下她的胳膊,把她放倒回被窝,笑了笑:“被人骗走都不知道。” 林深青第二天醒来已经不太记得这事了,送走林禹民后,照常去了公司。 贺星原跟她一起去了伽月,这回不是送她上班,而是以香庭小贺总的身份见傅宵,谈谈之后生意上的合作。 林深青知道,傅宵当初的奸计得逞了。在贺星原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果真在伽月和香庭之间搭了座好桥。 毕竟打了大半个月麻将,攒下不少革命情谊,两人相谈甚欢,结束后,傅宵还顺嘴约了他“有时间一起喝两杯”。 本来这中国人的“有时间”就是句客套话,但恰好就近有个平安夜,所以贺星原也顺嘴一接“要不后天”。 “西城世贸大厦有个圣诞酒会,褚总刚好受邀过来,大概平安夜到,到时候叫上他一起。” 泰国华欣一别,傅宵也有阵子没跟褚易叙了,当即说“好”。 林深青原本对他们男人喝的商务酒没什么兴趣,在一旁沙发上专心致志翻杂志,一听褚易的名字倒是来了意思,插上句嘴:“褚总也来啊?” 傅宵和贺星原脑袋一转,同时看住了她——你很期待? 她也不解释,笑眯眯地说:“加我一个吧,约水色怎么样?” 平安夜当天,几人约在水色,在二楼开了间包厢。 傅宵、贺星原、林深青三人先到。苏滟带着服务生,拿酒和果盘进来,被林深青拉住:“别走了,三缺一,留下一起。” 前阵子三人打麻将,三缺一的时候也这么喊苏滟。 苏滟笑笑:“楼下还有生意呢,你们先喝着,我马上就来。”说着下了楼。 林深青拿手肘推推贺星原:“褚总什么时候到?” 贺星原还没答,包厢玻璃门一晃,褚易进来了:“林小姐好像很想我?” 贺星原原本也这么以为,但听到她刚才留苏滟,就懂她意图了,笑着替她答:“是啊,要不是你的面子,她今晚都不会来凑这热闹。” 褚易摇摇头:“那我这迟到的,是该自罚三杯了。” 他进来脱了西装外套搭在一旁,三杯烈酒潇潇洒洒下去了。 林深青夸他一句“海量”,问他:“褚总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在门口碰到美人?” “没有。”褚易想了想,“楼梯上倒是碰见一位。” 她作恍然大悟状“啊”了声:“脚程这么快呀。” 褚易跟贺星原和傅宵杯碰着杯,眼色疑问。 刚好苏滟从楼下回来了。门一被推开,林深青就朝她努了努下巴:“褚总,是这位美人吗?” 褚易回过头去。 苏滟也垂眼看过来。 四目一对,林深青知道,对了。 她起身给两边作介绍:“这位是水色的老板娘,苏滟。这位是立川资本的褚总,褚易。” 褚易倒也没有自恃位高,立刻起身,向苏滟伸出手:“你好。” 苏滟伸手跟他一握:“您好。” 这边傅宵暗自摇了摇头,跟贺星原碰了一杯,压低声说:“这丫头为什么不给我介绍对象?” 贺星原笑了笑:“我改天帮你留意留意。” 五人围着长桌分散着坐下,三个男人碰到一起,聊不完的商圈事。但这些东西,林深青和苏滟都插不上嘴,三位绅士显然没有冷落女士的打算,没说两句就打住了。 傅宵说:“来,摇两把色子。” 苏滟跟他也是打麻将打出了革命情谊的,呛了他一句:“傅总,您是不是只会玩色子?” “划拳也行啊。” “这也过时了啊。” 傅宵气笑了:“行,你说什么是不过时的,我奉陪。” “我有你没有,听过没?” “什么玩意儿?”傅宵看看身边褚易,“什么有没有的,你听过么?” 褚易摇摇头:“我哪里知道。” 林深青笑得打颤,跟贺星原说:“给两位老年人解释解释。” 贺星原笑着解释了几句。 林深青补充:“这么着吧,轮流喊,但凡谁没有的,就喝一杯。” 傅宵点点头:“小意思,来。” 林深青推推苏滟:“你开局。” 苏滟笑了笑,开口就是:“我有睡过男人。” 贺星原、傅宵、褚易:“……” 开局就来猛料,三个男人一人一杯下肚。 林深青:“我有男朋友。” “……” 这个更猛,直接喝了四个。 轮到贺星原了,他笑笑:“我有女朋友。” “……” 又是四个。 褚易沉吟片刻:“我有亲妹妹。” “……” 傅宵:“我有过未婚妻。” “……” 在座都是人精,玩这游戏简直是在自相残杀,光一轮下来,每人就都喝了三四杯,玩了快两个钟头,喝得又急又快,海量也撑不住了。 傅宵最先趴下,进了趟洗手间,半天没出来,最后被司机扛进了车里。 接着趴下的是苏滟,在包厢里奋力拍着桌子说:“我有睡过男人!我真的有睡过男人!” 其余三人意识尚存,看这一幕都愣了愣。 林深青去拉她:“知道你睡过了。” 苏滟开始抱着她哭:“但是我,快有三年没睡过了……” “哦,那真是好惨啊。”林深青拍着她的背,看看贺星原。 贺星原转向褚易:“褚总,我跟深青回家了,苏小姐交给你行么?” 褚易点点头,两指并拢,轻轻挥了挥,示意他们走吧。 林深青跟贺星原一起离开了水色,摁着太阳穴说:“我好像也有点上头了。” 贺星原把她扶进车里,让她靠着自己,叫季四开车。 林深青在这晕晕乎乎里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哎,前天晚上我喝上头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林深青想了想:“你跟我求婚了吧?” 贺星原笑笑:“那是逗你的,不算。” “哦。”她靠着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那怎么样才算?” 贺星原没有正面回答,拿出手机,翻到一张设计图的彩照:“得把这个戒指给你才算。” 林深青凑过去看。 白钻的月牙和蓝钻的星星嵌在戒环上,光看图就知道做工相当繁复,价值连城。 她扒着他的手去摸他口袋:“实物呢?” 贺星原被他摸得发痒:“不在我身上。” 她觑他一眼:“那藏哪了?” 贺星原笑着低头看她:“南极。” “?”林深青掏掏耳朵,“什么?” 他接着笑:“不是说要带你上天下海,去南极北极么?如果这个承诺不能兑现,我有什么资格跟你求婚?所以我把戒指藏在南极的雪里了。” 她愣住。 贺星原拿出两张机票:“先飞圣地亚哥再转南极。我看过你在智利的签证,还没到期,我们明天圣诞节就可以出发。行李和行程我都准备好了,刚才也跟你老板请好假了,你只要人到就行,去吗?” 林深青还没反应过来。 “南极的融雪期快到了,如果去晚,我怕雪化了,戒指就不见了。”贺星原笑了笑,“去不去?” 林深青终于回过神来,懵懵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更郑重地点了一次。 去啊。天涯海角,都去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12.6开始更番外,大家想看什么,可以继续“点单”。 ·新文开《哦,这该死的甜美》,球球大家给我提前点个收藏,让我这临时开的坑,收藏数量不要这么惨淡! ·下面是文案: 《哦,这该死的甜美》 甜美的开始—— 徐翘在收费站值夜班,凌晨打瞌睡到小鸡啄米,被一位温柔多金的男车主叫醒:“看你睡这么香都舍不得叫你,但我赶时间过站,抱歉哦。” 徐翘一颗春心瞬间沦陷,从此天天请求值夜班。 半个月后,她顶着黑眼圈在酒吧跟小姐妹吐槽:“都夜半幽会这么多次了,他怎么还不问我要电话?”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段对话:“为了个小姑娘,天天半夜不睡觉去高速兜风,困得我眼皮打架。” “装什么君子,直接上去要电话。” “这不是看着太清纯,下不了手么?” 徐翘缓缓扭头,清清嗓子:“不好意思打扰了,其实她可能没你想得那么清纯……” “……” 甜美的后来—— 徐翘:“我这人谈恋爱的原则,就是吵架了绝不低头。” 程浪:“我这人谈恋爱的原则,就是分手了绝不复合。” 冷战三天后。 徐翘:“老公,要抱抱。” 程浪:“小祖宗,跟我回家。” “哦这该死的甜美,是我嘴巴犯的罪。” 51、番外·傅宵篇 番外·傅宵篇 平安夜的后半夜, 西城下了雨夹雪。 湿漉漉的雪子落到地上, 转瞬就化成了水,下了整整三个钟头, 却无论如何都积不起来。 傅宵独自站在落地窗前, 无比清醒地看着这一场雪。 天天和酒打交道, 养出了千杯不醉的海量,哪那么容易倒。他醉了, 是因为他想醉,是因为游戏进行到后半程,贺星原说了一句:这个房间里有我想结婚的人。 在场“没有”的人理该拿起酒杯。 林深青没有动,她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可傅宵知道, 其实他也可以不必喝这一杯。 然而他还是拿食指虚虚点了点贺星原,笑骂他狡诈,接着毫不犹豫地拿起面前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不过九点五度的精酿啤酒, 却成了他这些年来喝过最烈的一杯。 酒液入喉,亦醇亦苦的味道忽然让他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林深青的那天。 那时的他已经接手公司有了几个年头, 为让伽月突破发展期瓶颈,正四处寻找有能力的酿酒师。 一开始,他找到了林深青的父亲林禹民, 可三顾茅庐也请不动这位不参与任何商业活动的飞行酿酒师。 他挖了很多关于林禹民的信息, 最后退而求其次地找到了她的女儿,也就是即将大学毕业的林深青。 六月盛夏,他去了她所在的大学, 刚好碰上她的毕业典礼。 他向那个穿着学士服的女孩子送上一束象征祝福的百合花,并跟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开出了足够令一名应届毕业生心动的条件。 却没想到,得到她语出惊人的回应:“傅先生的意思是要包养我吗?” 他做好了加筹码的准备,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这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他立刻解释不是,但她似乎笃定了他图谋不轨,有点嫌弃地看着他的名片,最后留下一句敷衍的“考虑考虑”就离开了。 他那时也才二十七岁,心气尚高,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打消了笼络她的念头,转而寻找其他的目标。 接下来的目标是一位男酿酒师。打探到对方要在西城世贸大厦参加一个酒会,他当即前去挖角。 倒是没想到,在那里遇见了同样来参加酒会的林深青。 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似乎这才开始相信,他是真心要雇酿酒师。 她主动拿了两杯香槟来,递给他一杯,说她考虑好了,愿意接受他的条件。 她那天打扮得很漂亮,笑着说这话的时候,一股勾人的风情。 这前后反差太大,他反而起了疑,低头看看她递来的香槟,怀疑她在酒里下了药,最后还是看她潇潇洒洒一杯下去,才勉强接受了这杯酒。 她留下一句“合作愉快”,转身离去。 在那之后,她就成了伽月的酿酒师。 傅宵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个小姑娘很年轻,酿酒的能力却相当出众。他惜才,挥挥手给她分红给她奖金,当然,免不了又被她怀疑居心。 但这时候,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反感了。 他发现这姑娘就是这么个性格,其实相处起来还挺有趣。 只是再美的误会也有解开的一天。不久后,他有未婚妻的消息传开了去。 她知道后大肆摇头,感慨道:“这样啊,那真可惜。” 他问可惜什么。 她说可惜他未婚妻年纪轻轻,就要跟他这老男人过日子了。 他那个未婚妻跟她同龄,确实还小,但要说过日子却没有。 他们俩是商业联姻的性质,平时各过各的,彼此都没感情,只是双方家里拍了板,得维系明面上的关系。当然,等到了年纪,大抵也得真枪实弹地结婚。 但他没有跟林深青解释这些——哪有老板跟员工解释家里私事的? 这事过后,林深青倒是不在他面前自恋了。 他觉得这姑娘进退有度,挺懂分寸,平日里就更加关照留意她。 她初入职场,难免在公司受人打压,虽然按她那个性格,根本不会把那些人当回事,更谈不上被欺负,但他还是护着她,加之看重她的能力,一年以后,就破格提拔她为伽月的首席酿酒师。 她这位子坐得高了,常常跟他一起外出参加商业活动,南北半球到处飞。也因此,她跟家里的长辈矛盾加剧,在外不愿再透露林家人的身份。 那怎么办?她说取个英文名凑合吧。 他就给她取了个英文名,叫selene。 林深青对这英文名没有意见,也大大咧咧地没有追究它背后有什么含义。倒是他那个英语专业的未婚妻一眼堪破天机。 有一回例行家庭聚餐,他那未婚妻把他叫到一旁,问他是不是喜欢林深青。 他说哪里的事。 她却振振有词:“selene是月亮女神,伽月的月亮女神,鬼才信这里头没有含义呢。你喜欢她,我是没意见,但你学学我呀,我找男朋友都是偷偷来的,你做得这么明显,家里又要说我们了!” 傅宵一张嘴皮子惯是能说会道,当时却不知怎么,像被人一语惊醒,一句话都没反驳上来。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出差没有再带林深青。 他承认,他心虚了。 他对待感情原本并不忸怩,可那时候的他偏偏不是一个能够自由选择婚姻的人。 他的未婚妻不介意,但他不能这样对待林深青。 这姑娘这么骄傲,怎么能叫她跟他谈见不得光的恋爱。她不会接受,他也不肯叫她受这样的委屈。 傅宵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念头容易打消,心却哪里能随便收回来。 自打被未婚妻戳破了心思,他看着林深青,一天天地心烦意乱。先是把她调去别的地方工作,隔几天又觉得不舒服,把她重新调回来,反反复复来回折腾。 把她折腾火了,她一封辞呈递上来,里面只有一行字:“我不干了。” 他又急急忙忙地去哄,给她送了一车的玫瑰花,发誓再也不瞎使唤她了。她这才勉勉强强撕了辞呈回来。 可这件事在公司里传扬开来,不免起了流言蜚语。 他到底还是心虚,亡羊补牢似的给所有高层女员工都送了玫瑰花。从此以后,不管送林深青什么,她们也都齐齐拿一份。 渐渐地,流言没有了,大家都说他是个慷慨大方的好老板。 没有人知道,他不过是在小心翼翼地爱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了整整三年,在她面前专心致志地扮演一个不正经的老板,嬉皮笑脸,游戏人间。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却在拼命工作,扩展业务,为了跟家里证明,他不需要所谓的商业联姻,就能把伽月做出成绩。 三年后,他成功了。 未婚妻跟他一起和家里反抗,两家长辈终于松了口,解除了他们的婚约。 他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深青,并且试探着说,他现在打光棍了,真的可以包养她了。 结果被她一句“过时不候,你太老了”给打发了回来。 傅宵不知道,她是真的在拒绝,还是根本没认真听。 他觉得应该是后者。他们插科打诨这么多年,玩笑开得太多,真真假假,早就分不清。 就像陈奕迅那首歌唱的一样:“我说了所有的谎,你全都相信,简单的我爱你,你却老不信。”——要打破这么久以来的朋友关系,已经变得不太容易。 他摸不透林深青,踌躇着稍有不慎,两人间的天平倾斜,连朋友也做不成。 何况按林深青的脾气,如果感到了压力,更可能会直接辞职走人。 他想这么多年都等了,不急一时,应该谨慎一些,慢慢扭转两人的关系。加之后来她出了一场事故,大受打击,这个节骨眼,更不适合把情情爱爱的事搬上台面。 他想等她走出阴影,肯回伽月工作了,再好好跟她说。 这一等,却等到贺星原出现在林深青的生命里。 有人说,演戏演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也许是默默付出的人设立得太久太稳了,那天在金越,眼看着林深青因为贺星原闹心,他竟然只想让她高兴,答应了她欲擒故纵的主意。 可是她不知道,他那句“宝贝儿别急,要什么都给你”是认真的。 她也不知道,那天跟她分开以后,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说胡话,整个傅家都知道了,他有多喜欢她。 再后来,知道这事的人又多了一个——苏滟。 在赛车场,亲眼目睹林深青和贺星原接吻的他,心思走漏得太明显,叫同样旁观的苏滟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苏滟调侃他,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傅总今天这可是真君子啊。 他“啧”了一声,说可不光是今天。 于是他就这么“君子”了下去。 他很确信,她的心不在他身上,那么除了扮演一个君子,继续在她身边陪着她,他也没有了更好的办法。 要说他没有嫉妒,没有不甘,那是假的。要说他没有怀抱一丝一毫期待林深青和贺星原分手的想法,也是假的。 他的确在盼着他们分开,盼着一个能够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承认,他是个伪君子。 可是当那一天真的来临,他却把自己踢出了局。 因为他们分手的导火索,是贺星原为了林深青,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前程,放弃了一切。 傅宵忽然意识到,他输在了哪。 什么未婚妻,什么家人,什么公司,所有的屏障在真正的有心人面前,都不过是薄如蝉翼的纸片一张。 那些枷锁,都是他自己给自己束缚上的。如果他也像贺星原一样对待林深青,像贺星原一样少一点理智,甘心情愿放弃一切,他和林深青也许早就在一起了。 他所有的嫉妒和不甘,到了他们分手的这一刻,变成了心服口服。 他放弃了注定失败的趁虚而入,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法停止幻想和林深青的“如果”。 所以就有了后来在华欣的黄金沙滩,他对她的那两问。 他问她,如果当初她刚出事故的时候,他能早点发现她生病,逼她去看医生,跟贺星原一样陪她治疗,她会不会听。 林深青反问:你逼得动我? 他再问,如果当初他刚认识她的时候,不是想聘她做酿酒顾问,而是真的想包养她,她还会不会来伽月。 她又骂:神经。想包养我的金主多了,你看我去了么? 最难叫人释怀的,永远不是“我不行”,而是“我原本可以”。 这世上爱而不得的人那么多,谁不是在得过且过,他不能让这个“原本”捆绑自己一辈子,所以他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不是他走错路,是不管怎么样,这条路都走不通,也不是他失去了先机,是这事本来就不分先来后到。 他在这样的自欺欺人里,亲手把她推向了贺星原。 至于他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也许就像今夜的雨夹雪,不管下了多久,都注定落地无痕,徒劳无功。 傅宵站在落地窗前,拿起手机,翻开了林深青在三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傅大老板,听说有人替我请过假了,那我明天就放心去南极了啊。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笑了笑,回了她四个字:玩得开心。 52、番外·苏滟×褚易篇(1) 番外·苏滟x褚易篇(1) 平安夜的聚会, 林深青和贺星原离开水色以后, 苏滟受不住去了洗手间。 褚易喝晕了倒是稳得很,一动不动坐在包厢沙发上, 就算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看起来也像在正正经经思考人生。 苏滟很久没出来, 他渐渐回神,低头看了眼腕表, 不太清醒地算了算——她进去了十二钟,或者十三分钟。 他继续坐着没动,再过一刻钟,才拎着西装外套站了起来, 叫住走廊上一个女服务生,让她去洗手间看看,苏滟在里面怎么样了。 服务生讶异道:“褚总,我们老板娘前脚刚走了。” 因为酒精的作用, 褚易的反应有点迟钝,想了想才确认道:“走了?” “是的, 褚总。” “她自己开车?” “不是,打了车。” 褚易点头道声谢,也离开了水色。 苏滟在洗手间吐了个七荤八素后缓过了劲, 满身疲惫地回到家, 刚踢掉高跟鞋,就接到林深青的电话:“苏老板,有人让我问问你, 平安到家了没。” 她晃了晃脑袋:“到了。” 那头林深青似乎有些怅然:“线都拉好了,结果这结打不上。” 一个强撑着自己走了,一个也没追着过去。 苏滟笑笑:“不是一路人。” “哦,那是我多事了。” “怎么?” “我说我没空给你打电话,让他自己问你,把你号码给了他。” 她话音刚落,一个新来电插了进来。 苏滟切了过去:“褚总。” 不知是不意外她能猜到他是谁,还是不好奇她怎么能猜到他是谁,褚易没有多问别的,只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苏小姐到家了吗?” “到了。” “好。” 对话到此结束,再切回林深青的通话,苏滟接着刚才那句“不是一路人”解释:“一定会负责任地给你打这通电话,却绝对不说一个越界的字,看起来体贴亲近,其实离你十万八千里远。这样的男人,风里来浪里去,早就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可不是随便吃吃的开胃菜。” 平安夜的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苏滟甚至没有存下褚易的号码,所以第二天下午,当她再次接到他的电话,只是像对待“楼盘需要吗”的推销电话一样,很懒散地“喂”了一声。 “苏小姐吗?” 她沉默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他是谁。 这两秒钟的时间,让褚易领悟到她没有存他的号码。 他迅速接上:“我是褚易。” “哦,褚总,什么事?” “今晚七点到十点在世贸大厦有个圣诞酒会,我的女伴临时有事失约了,想问问你是不是有空来帮我个忙。” 苏滟又沉默了两秒钟。 “如果没有,不用勉强。” “是帮忙还是工作?我的意思是,有薪酬吗?” “当然,这是应该的,你开价,别跟我客气。” “你原来的女伴什么价?” “三个小时,一万八。” “那就这个价。” “没问题。”褚易答得毫不犹豫,又问,“我到哪里接你?” 苏滟报了家里的地址,然后说:“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四点钟在家就可以了。” 四点钟,造型师带着礼服准时到位。 礼服不完全合身,现场改了几刀,妆造一切就绪是六点。 苏滟发髻低挽,把浅豆沙色的轻纱长裙穿得三分温婉七分妩媚,连造型师都移不开眼,惊讶于有人能把这两种极端的气质融合得这样恰如其分。 于是她就多了句嘴:“褚总眼光真好。” 苏滟正低头拨碎发,闻言抬头:“嗯?” “原本准备了一条酒红色的鱼尾裙,褚总看了,说改这一身,这么一看果真很适合苏小姐。” “那意思是,我穿酒红色就不好看了?” “当然也好看。”造型师笑着给她披上御寒的小披肩,看了眼时间,“褚总说他六点一刻到,您可以下楼了。” 苏滟坐电梯下楼,走出大门,刚好看到褚易的车在她跟前停下。 时间掐得一分不差。 司机给她开了门。她进了他所在的后座,车门关上的一刹,手机“叮”一声——是她的薪酬到账了。 褚易侧过头:“麻烦你了。” “客气。”她收起手机,顺手打开车里的镜子,歪着头拨弄耳坠的位置。 司机问褚易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他说“等等”,手一抬替苏滟打开了镜前灯,看她调整好了,才跟司机说:“走吧。” 苏滟虽然没正经混过上流圈,但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又天天跟酒打交道,应付这样的酒会,推杯换盏,礼来礼往,还是相当游刃有余。 唯独碰上商圈精英们,因为面生被问及身份时,稍稍尴尬了点。虽然大小是个老板,但放在这圈子里难免有些不够看。 不过褚易似乎完全不介意,跟那些人提她时的语气,好像她在经营什么全球连锁的酒吧。 几次过后,她在无人的角落跟他说:“褚总用不着介绍得这么认真,反正这些人,我也就见这么一次。” 他端着酒杯摇摇头:“那不一定。都是做生意的,以后指不定抬头不见低头见。” “我那小生意怎么跟这里的人相提并论?” “不是相提并论,而是本来就属于一回事。所有大生意都是从小生意开始的。” 苏滟笑了笑:“哦,差点忘了,褚总就是专门把小生意投资成大生意的人。” “也有投资不成大生意,反而亏本的时候。” “那得总结经验教训。” “经验倒是,但教训谈不上。对投资人来说,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每段投资都是宝贵的经历。” 苏滟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酒。 临近八点,一位秘书模样的人过来,附到褚易耳边说了句什么。 褚易转头问苏滟:“苏小姐会跳舞吗?” “勉勉强强。” 他点点头,跟秘书说:“可以。” 苏滟问他:“怎么?” “请我们开舞。”褚易说,“这是计划外的工作,可以给你加薪。” 她笑笑:“不用,一万八,送你一支舞。” 褚易带着她到了舞池。 四面众宾客齐齐停下手上动作,看向中央。 灯光半暗半明,褚易一手握上她的手,一手搭上她的腰,动作仍然是看似亲昵,实则疏远克制。 即便他的掌心已经隔着一层轻纱贴到她的皮肉,苏滟也没有感到一丝旖旎。 四分半的交谊舞,跳得一板一眼。 一曲终了,褚易说:“苏小姐谦虚了。” 苏滟抬头笑笑:“比起褚总,确实只是勉勉强强而已。” “我不常跳舞。” “看起来不像。” 褚易笑着带她离开舞池,与后脚进来跳舞的男男女女擦肩而过。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经过褚易身侧,跟他打了个招呼。 苏滟已经做好再被问起身份的准备,但这回的剧本却有了变化。这位被褚易称呼为“陈总”的男人看着她迟疑地说:“这位小姐好像有些面熟。” 她不解地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笑着改口:“乍看有点像我侄子的朋友,但既然是褚总的朋友,那应该是我眼花了。” 这语境下提到的“朋友”,大概率特指女朋友。这位陈总的语气明显不善,嘴上说着眼花,却分明是肯定了苏滟是谁,在为自家侄子打抱不平。 苏滟一愣,不过出了几秒神,褚易已经跟他说起别的来,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十点准时收场。回去路上,苏滟在车后座问褚易:“刚才那位陈总的侄子叫什么名字?” 褚易摇摇头:“不清楚,应该是圈外人,你想知道的话,我帮你打听打听。” “那就不用了。” 褚易侧头看她。 她接着说:“没那么好奇。” “这样,我倒是有点好奇了。” 这回换苏滟侧目看他。 他说:“苏小姐是单身,却有人冒领了你男朋友的身份,这做法好像不太礼貌。” 苏滟不置可否,却没想到,褚易是个高效派,就那么短短一路的功夫,已经说做就做地查到了究竟。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转头说:“叫陈驰,马也驰。” 苏滟“哦”了一声,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意外,解释说:“是前任。” 褚易点点头,也没多问别的,只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 苏滟笑笑,刚要摇头,目光一掠,却看到前方不远处,公寓楼下的大树底下站了个人。 车灯打过去,隐隐照见他的脸。 虽然将近三年没见了,苏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轮廓。 她摇到一半的头一顿。 53、番外·苏滟×褚易篇(2) 番外·苏滟x褚易篇(2) 苏滟谢绝了褚易的帮助, 自己下了车。 陈驰被车前灯照得偏了偏头, 朝后退了一步。 苏滟站定在他面前:“找我?” 他看看她,又看看褚易还没离开的车, 点点头:“我叔叔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 好像对你有点误会, 我已经跟他解释清楚了。他没为难你吧?” “什么误会?” 陈驰挠挠头:“那个,我笔记本电脑的桌面是跟你的合照, 之前出国没带走,也就忘了换,这次冬假回来借我堂妹用了用,被她看到, 告诉了我叔叔……” “哦。”苏滟抱着臂点点头,心想难怪那个陈总看她的眼神,跟看个劈腿女似的。 他垂了垂眼:“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滟摇摇头示意没关系:“你刚说冬假?还在读书?” “嗯, 读研,过几天冬假结束还得再回学校。” 她点点头:“挺好的。” “你怎么样?” “应该不比你差。” “那就好。”他看了一眼褚易的方向, 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我走了。” 苏滟叫住他:“陈驰。” 陈驰停步回首, 看着她。 苏滟看了眼褚易的车:“我没在玩了。我是说百家姓。” 当年两人三天两头闹分手, 百家姓这个梗难免也在气急败坏的时刻提起过,在彼此间并不是什么秘密。 看陈驰的眼神,苏滟就知道, 他应该听叔叔说了褚易的名字,联想到“陈”以后是“褚”了。 按她以前的性子,不会罗里吧嗦跟前任解释这些。但这事要是不解释清楚,确实有点伤人。举手之劳就能避免的伤害,苏滟也不吝啬多说这一句。毕竟她对陈驰一直是有所亏欠的。 陈驰笑了笑,不知是轻松了点,还是反而更加沉重,点点头转身走了。 苏滟也上了楼,进门以后靠在玄关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手机响起来。 褚易的电话。 “苏小姐到家了吗?” 她一愣:“不是你送我回来的么?” “我是说,进家门了吗?你家没有亮灯。” 苏滟“哦”了声,抬手打开玄关边上的开关:“我忘开了。” “好。” 电话挂断,苏滟走到阳台往下望了眼,看到褚易的车这会儿才缓缓离开。 苏滟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第二天起不来就没去水色。 毕竟现在的水色已经不需要她亲自时刻看店了。 她吃过午饭补了个觉,到傍晚被酒吧经理的一通电话吵醒:“苏姐,有自称兰叶酒庄总经理秘书的人过来,说要给我们长期免费供酒,还想找你谈合作……” 她捏捏眉心:“我告没告诉过你,天上不会掉馅饼?”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兰叶是国内仅次于伽月的酒庄了,人家名片也是真金白银的,不假啊。” “要不是假的,那就是无事献殷勤,一样非奸即盗。你说不需要,回了就是。” “好的,苏姐。” 苏滟挂断电话,再次陷入了沉睡,却没想到,这所谓非奸即盗的事仅仅只是个开头。 接下来的两天,不止与她本行息息相关的酒庄,就连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房地产、古董行、珠宝业都开始纷纷来向她提出合作邀约。 在一家高奢品牌莫名其妙地送了她一个市场价二十万人民币的皮包,并邀请她前去春季新品发布会,跟褚易一起走红毯的时候,苏滟终于确信,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圣诞夜大庭广众下的那一支舞。 她不得不拨通了褚易的电话,跟他说了前因后果。 褚易的语气有些抱歉,但又不是那种慌张的抱歉。他的声色依然相当沉稳:“我一般不参加这类红毯活动,对方可能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想通过你让我出席。” 苏滟猜到了这点伎俩。 在对方看来,她这小酒吧的老板娘也许是那种为了蝇头小利就找不着北的女人。 她说:“我已经拒绝了,包也退回去了。” “看来苏小姐不喜欢这个牌子?” “那倒不是,毕竟爱包之心人皆有之。”她实话实说,“只不过君子爱包,取之有道而已。我要是答应了人家,不是叫褚总你尴尬难堪么?” 褚易似乎笑了笑:“那是该怪我了。” “褚总可别瞎揽事。”苏滟也笑笑,又把其他几家找她合作的公司也给褚易列了个明白,“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我都已经回绝了,但照这势头看,恐怕接下来还会有不少。” “其实也不一定要回绝。”褚易想了想说。 “嗯?” “苏小姐眼界够开阔,目光也够长远,既然这样,把握机遇,趁势而上也是不错的选择。” “踩着褚总上位,不太上道吧?” “这得看你怎么理解这件事了。从商确实讲究一个‘道’字,但这个‘道’也不是非曲即直的。你可以把这种做法理解成踩着我上位,也可以理解成通过我拓展了人脉渠道。我并没有对外虚假声明我们的关系,那些人判断失误,不管因此做了什么选择,都是他们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只要你与这些人的合作是你情我愿且合法合规的,为什么不可以?” 苏滟消化了一会儿这段商业鸡汤,说:“那这么看来,按情理讲,我要是因此赚了大钱,是不是应该给褚总分红?” “分红是相对于投资来讲的。” “人情也是投资啊。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 褚易笑了笑:“可是人情投资不是简单的金钱分红可以算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一直在外地,码得匆匆忙忙又短短小小,大家见谅。今晚已经回家了,明天开始会肥了! 54、番外·苏滟×褚易篇(3) 番外·苏滟x褚易篇(3) 诚如褚易所说, 人情是一种不好清算的投资。 尤其立川资本本身就是投资公司, 投资方向涉及各行各业,所以这一份人情效应强大到根本无法简单预估收益。 如果苏滟接受了, 一时半会儿还真是难以跟他算个一干二净。但情场失意后, 她近三年的心血和精力一直投入在商场上, 现在事业有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光因为欠人情不舒服就放弃, 又实在有点可惜,也显得太矫情,有失魄力了。 苏滟考虑了一天,决定喝下褚易的商业鸡汤, 大致梳理了一下对水色有利的几个合作方向,一改之前来者皆拒的态度,开始认真物色合适的合作对象。 接连一整个月,她天天忙里忙外, 跟餐饮、娱乐各业的负责人对接面议。一个月后,排除了一些不靠谱的, 初步筛选出了一份合作名单。 做完这些,她把自己的想法制作成一份详尽的企划书,用邮件发给了褚易, 又在末尾附上了水色近三年的收支账目明细, 详细说明了她的经营状况。 喝了人家的鸡汤,不能白喝。哪怕暂时算不清楚,至少该表明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态度。 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 褚易刚好和从南极回来不久的贺星原和林深青在一起喝下午茶。 秘书把平板递给他看,他粗略地扫了一遍附件,笑了笑,跟对面两人说:“这个苏小姐,还真是让人惊喜。” 林深青跟贺星原对视一眼,扬扬眉:“什么惊喜?” 褚易却又不往下说了,晃了晃平板:“商业机密。”说着站起身来,“我出去打个电话,失陪。” 人走了,林深青好笑地问贺星原:“我这是给他们牵成事业线了?” “我们褚总有职业病,谈恋爱的方法跟投资一个模式。”贺星原笑了笑,“你觉得,哪个女伴胆子这么大,敢爽他的约?就算真碰上突发情况,他遍地都是人脉,怎么就非要找上刚认识一天的苏滟?” 三天后,苏滟到了港城,因为褚易说希望就企划书的内容跟她面谈。 这种小生意实在不到劳动他特意飞到西城的地步,所以苏滟主动提出由她过去。 面谈地点安排在立川资本。她到褚易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他已经等在里面,正在翻看一叠资料。 他看文件的时候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看见她来,摘下眼镜放在一边,比了个手势请她坐在会客沙发上。 苏滟眨了眨眼:“褚总近视,不戴眼镜可以吗?” 他笑笑,在她对面坐下:“度数不高,看人足够了。” 一旁秘书给两人倒完茶水就退了出去。 褚易说:“谈企划书之前,我想冒昧请问苏小姐,你大学念的是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 “难怪。”他笑了笑。 “难怪什么?” “跟我同专业。” 苏滟耸耸肩:“我只是本科毕业,褚总拿的是mba学位。” “学历的高下不是绝对的,你这份企划书的专业度,不比我很多师弟师妹差。”褚易笑了笑,“不过我倒是觉得,苏小姐确实可以念念mba,会对你今后的创业很有帮助。” 她有点惊讶:“我都毕业八年了。” “我念mba的时候也工作五年了。再说活到老,学到老,读书不影响你这份企划书的计划,西城那边的具体工作,完全可以放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你要是亲自盯着,在我看来,反而大材小用了。” 苏滟发笑。发完了商业鸡汤,怎么又来了学业鸡汤? 她问:“你在哪里念的mba?” “美国。但按你的情况,可以考虑国内,北城或者港城。” “哦,国内mba现在什么形势,难考吗?” 褚易低头一笑:“我觉得对你来说不难考。” 她默了默,点点头:“还是先谈企划书吧。” 褚易比个“请”的手势。 但接下来的谈话,苏滟明显不太在状态了。 褚易这个人,跟搞传销的似的,好像有什么奇怪的魔力,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戳中人心底蠢蠢欲动的那个地方。 两人谈完已经天黑了。因为苏滟定了明早的机票回西城,褚易理所当然地请她吃晚饭,问她想吃什么。 苏滟不挑,说了句“随便”,随口问起:“深青还在港城吧,我听说她住这附近的清沙湾?” “在,不过今天贺老太太生日,她和星原应该去了浅水湾贺宅。”褚易看看她,“你想去看她?” “那就不了,太麻烦了。” 褚易侧头笑了笑:“我家也在浅水湾。” 这潜台词好像在说,顺路不麻烦。 苏滟稍稍讶异:“你每天都回家?” 她听林深青说过,贺星原因为来回不便,一般都住公司附近。立川资本跟香庭集团隔得不远,去浅水湾应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褚易却点了点头,示意是的。 苏滟说:“那去浅水湾吧,平安夜之后我还没见过深青,刚好叙一叙。” “好。” 褚易带苏滟在浅水湾附近简单吃了一顿便饭,跟贺星原和林深青约了见面时间。 去贺宅的路上经过半山褚家,司机忽然叫了一声:“褚总。” 褚易抬起头,一眼看到出来饭后散步的褚妈妈秦珍燕和褚楚。 母女俩也是大老远看见了他的车,齐齐朝他挥手。 他不得不叫司机停了下来,移下车窗。 褚楚小跑过来:“哥,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我现在还不回家,要先去趟贺宅。” “你去贺宅做什……”她话说到一半,注意到褚易身边的苏滟,愣愣眨了眨眼。 苏滟朝她点一下头以示招呼。 褚楚问:“哥,这位是?” “这儿停车不方便,下次再介绍,你跟妈妈散步去吧。” “哦,”褚楚点点头,眼睛却盯着苏滟好半天才移开,“那你早点回来啊。” “嗯。” 褚易关上车窗,叫司机把车开走了。 苏滟说:“你家里有事就早点回去,我自己去找深青就行。” “哪有事。”他笑笑,“我爸走得早,我妈妈和我妹妹比较黏我,所以我才每天回家的。”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说自己每天回家是跟我扯谎的客气话。” 褚易笑了笑:“觉得是说谎,却还是来了?” 苏滟侧头看看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她默了默,无声笑起来,没有回答他的话。 当然,她想他本来也不需要答案。 车子很快到了贺宅。他们去的是贺星原的私宅,没有长辈,比较清静。 褚易和苏滟前后脚进门,跟着佣人到了客厅,一眼看到林深青躺在沙发上,枕着贺星原的腿。 贺星原低着头,一手一瓶卸妆液,一手两片化妆棉,正在帮她卸妆。 苏滟无语:“什么意思啊你们俩?我和褚总吃饱了饭来的,别喂狗粮了行吗?” 林深青偏头要说话,被贺星原掰了过去:“别动。”他抬头看看褚易和苏滟,招呼他们,“你们先坐,喝点茶吃点水果,我给她洗完脸就来。” 贺星原拉着林深青去了盥洗室。 褚易笑着摇了摇头。 苏滟叹了口气,坐下来叉了块苹果吃,忽然听见褚易的手机响起来。 他没有起身回避,接通了电话:“妈。”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苏滟发现他看了自己一眼,又说:“不是,你别听她瞎说。”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无奈地说:“是上回酒会跟我一起开舞的,但真的不是女朋友,怎么带回家给你看?” 苏滟扬扬眉,无声指指自己的鼻子以示疑问。 褚易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继续跟那头说:“你别老拿星原举例子,斯远不也还没成家?” “好了,妈,我先不跟你说了。” “我知道。” “好。” 他挂断电话,跟苏滟解释:“我妹跟我妈添油加醋地不知说了什么。” 她笑笑:“这倒是奇怪了。” “奇怪什么?” “不过看见你车上坐了个跟你开过舞的女人,就能这么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皱皱眉头,“这下我倒是真相信了,褚总的确不常跟女人跳舞。” 褚易淡淡眨了眨眼:“之前为什么不相信?” “因为褚总骗过我,有前科。” 褚挑挑眉。 苏滟看着他笑了笑:“女伴失约的事。” 他也笑起来,今晚第二次说那句话:“知道是说谎,却还是来了?” 苏滟依旧跟第一次那样,笑着没有说话。 盥洗室里,耳朵贴着门听了半天墙角的林深青直起腰,跟贺星原低声说:“棋逢对手,难分伯仲啊。” 55、55 番外·苏滟x褚易篇(4) 客厅沙发, 在这样四目相对的沉默交锋里, 苏滟隐隐感觉到了褚易向她发出的出击信号。 这个男人,对待恋爱对象就像对待投资对象一样, 不会盲目进攻, 而要先深入了解, 什么时候跟对方透露了合作意愿,就表明对方突破了他心里的关卡。 从最初的不露痕迹, 到今晚言语机锋来来去去,苏滟想,她应该过了他的观察期。 这样的择偶方式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却也无可非议。 褚易一路摸爬滚打到如今这个社会地位, 说阅尽千帆也绝不过分,他这个年纪,这种性格,要他一见钟情, 要他横冲直撞,本身就有违情理。 更何况, 其实一切都是公平的。 他确实设下了饵,但会上钩的却只有“愿者”。他在观察苏滟的同时,也给了苏滟选择的机会。 譬如圣诞夜, 他跟她说, 也有投资不成大生意,反而亏本的时候,但教训谈不上, 对投资人来说,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每段投资都是宝贵的经历——早在那天,他就用这样的弦外之音坦诚过自己的恋爱观。 又譬如今天下午,他跟她说,学历的高下不是绝对的——同样隐晦地说明了他不介意两人出身背景的悬殊。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莽撞且露骨的表达容易破坏人际关系链,所以褚易习惯了在最开始保持足够的谨慎和含蓄。 如果苏滟没听懂,那么就当那些话单纯只是就事论事,如果她听懂了,自然能够对两人是否适合进一步发展作出判断。 苏滟从一开始因为“不是一路人”而回避退让,到今晚几次有意无意地展露锋芒,正是因为足够聪明地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管最后有没有结果,试试也无妨。 他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 一杯茶下去,褚易低头看了眼腕表,跟盥洗室里迟迟不出来的贺星原和林深青告辞,然后转头和苏滟说:“我明早过来接你。” 叫司机来接她去机场是理所应当,但他显然不是那个意思。 这一句“我来接你”,分明是在说“我要开始追你了”。 苏滟一手拿着一块西瓜,一手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点破了他:“那你试试看吧。” 在该装傻的时候装傻,该点破的时候点破,褚易不得不承认,她所有的分寸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他点点头,笑着转身走了。 次日一早,苏滟吃过早饭,在梳妆镜前化妆,看见林深青走了进来:“褚总来了,带了行李箱,看这样好像是打算跟你一起回西城。” 她“哦”了声,毫不在意地继续画眉。 林深青笑起来:“苏小姐,派头挺大啊?” “不是说了人家不是我能随便吃的开胃菜吗?”她搁下眉笔,挑了一支口红,“这种饕餮大餐,吃不好要消化不良的,慢慢来比较有益身心健康。” 苏滟慢吞吞地又拾掇了半个小时,这才走下楼。 褚易很有耐心地没有催促,在客厅跟贺星原下棋,看见她来,落下一子后说:“走了,留好棋,等我回港城继续。” “什么时候回?” 褚易答着他的话,眼睛却看着苏滟:“不好说,得看我什么时候拿下西城的生意。” “那我就静候褚总佳音了。” 苏滟看看贺星原:“小贺总别期待太过,投资有风险,未必就是佳音。” 贺星原笑了笑:“我们褚总瞧上的项目,向来势在必得,失手率几乎为零。” 褚易板着脸,虚虚指指他:“别捧杀我。” 10 在回到西城之前,苏滟以为,褚易的追求方式多半不能免俗,至少逃不开有钱人惯用的金银珠宝。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指导她落实企划书上的计划。 从西城机场到她家楼下,临别之际,他递给她一份修改好的文件,告诉她哪里有漏洞,哪里需要完善:“改好后就可以按计划执行了。” 苏滟听完后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说,你要替我包办这份企划书。” 褚易摇摇头。如果他想要拿钱圈养一只金丝雀,可能早就有了成千上百只鸟笼。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放手去做,碰上困难了再跟我说。” 苏滟侧头看看他:“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褚老师?” 他笑起来,从后备箱拿出几本书:“确实可以。” 苏滟低头一看,全是mba联考的练习册。 “……” 她“嘶”了一声。 这个追求方式,真是清新脱俗啊。 苏滟承认,她对念mba这个提议非常心动。只是一个八年没考过试的人,突然重新拿起课本,实在有种不切实际的魔幻感。 更魔幻的是,接下来的一阵子,褚易天天登门给她补课,却从不做一点越矩的事。 或者是水色,又或者是外面的茶馆,他戴着一副眼镜给她认认真真讲题,仿佛他根本不是要追她,而是要培养一任徒弟。 可是一个月过后,当她第一次在模拟练习中突破了100分,苏滟突然发现,褚易确确实实在追她。 打从一开始,他就认清了形势,知道见惯了玫瑰和首饰的她,不是能用钱追到的人。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跟他在一起,能够让她成为更好的人。 而这一点,陈驰做不到,她任何一任前男友,都做不到。 苏滟坐在吧台,看着对面拿了一支红笔在她练习册上圈圈画画的人,觉得可能真得冒着消化不良的风险,吃下这顿饕餮大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我认输,短篇真的肥不起来。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么点字我写了五个多小时。 56、番外·苏滟×褚易篇(5) 番外·苏滟x褚易篇(5) 11 “看条件二, 否后必否前, 所以甲不在周一,再看条件三……看题。”苏滟出神的时候, 听见对面人说了这么一句。 一个月来, 褚易除了中途出过两趟差, 离开了三五天,其余日子大多在西城办公, 算得上与她朝夕相处。两人已经不是“褚总”和“苏小姐”的生疏关系,所以苏滟发呆被逮个正着也没觉得窘迫,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她回过眼,“哦”了声, 明知故问:“我刚才在看哪里?” 褚易实话实说:“我。” 她点点头:“那是比题好看点。” 他没接茬,把练习册推给她:“这道逻辑推理题不该错。还有刚才那道计算题,思路是对的,倒数第三步多开了一次平方, 你重新算一遍。” 苏滟一手撑额,摇了摇头。自律的男人做起正事来, 根本不开玩笑。 她拿过练习册,扯了张草稿纸重新解起题来,解到一半, 放下笔, 喝了半杯手边的咖啡,然后再继续算。 阳春三月,下午茶的时间做数学题, 实在犯困。 白天的水色很安静,下笔沙沙声清晰可闻,苏滟算到后来快被自己写字的声音催眠了,满眼都是哈欠打出来的泪花。 褚易放下手里的华尔街日报,问她:“昨晚几点睡的?” 她竖了两根手指。 “两点?” 她打着哈欠点点头:“昨晚去宝夜试吃菜品,被人晾了三个钟头,到家就十二点多了。” “怎么不早说?” 她抬起头:“说什么?两点才睡,还是被人晾了三个钟头?” 褚易终于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先去睡个午觉。”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报纸。 他读懂她眼色,点点头说:“我在这儿看报纸。”又低头看了眼腕表,“五点叫你。” 苏滟着实撑不住眼皮了,叫他有什么需要找服务生,然后去了二楼休息室睡觉。 褚易目送她上楼后,给秘书拨了个电话:“宝夜餐厅在西城的分店,负责人是谁?” “您稍等。” “嗯。” “褚总,是刘意芝。” 秘书的用词是“是刘意芝”,而不是“叫刘意芝”,说明是他认识的人。 褚易重复一遍:“刘意芝?” “对,您去年秋天到西城出差,去宝夜吃过一次饭,她亲自给您陪的席。我记得这个刘经理当时不太规矩,几次往您身上贴,最后被您挥退了。” 他回想了一下:“我知道了,你用我的名义去宝夜预约今天的晚餐。” “您要几人位?” “包下餐厅。” “好的,褚总。” 12 苏滟在五点钟被褚易的敲门声准时叫醒。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舒坦,她眼睛都没睁开,胡乱“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却再一次不省人事了。 敲门声很快又响起来。 她不得不提高了声,隔着门朝外道:“我没睡够……” “该吃晚饭了。” 她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等会儿自己在店里随便弄点。” “去宝夜。” 苏滟这下舍得睁眼下床了,打开门,睡眼惺忪地问:“去干嘛?” “试菜。昨晚不是没试好吗?” 她点点头,捋了一把头发:“等我二十分钟。” 苏滟重新化了个妆,跟褚易去了宝夜。 米其林二星餐厅,全店服务生、厨师列队,刘意芝打头迎接。 苏滟远远看着,暗自摇摇头。 这排场果真非同凡响,跟她昨天来时的凄凉景象彻头彻尾的两番场面。 而且那个刘意芝还跟失忆了似的,完全不记得昨晚对她做了什么,把褚易迎进店后,一个劲地招呼他:“褚总今晚想吃点什么?” “我是来陪苏小姐试菜的,问她就好。” 刘意芝笑着转向苏滟。 苏滟把清单递给她,也没多说别的。 昨晚说这个临时售卖完,那个厨师不在做不出的菜品,在半个钟头内陆陆续续全都上了桌。 苏滟刚打算拿起刀叉,被褚易打断:“你吃就行。” 刘意芝笑容尴尬了一瞬,立刻迎上来服侍苏滟,帮她切牛排和鹅肝。 切完她那份,她又转向褚易:“褚总……” “我自己来。” 刘意芝点点头,继续伺候苏滟。 苏滟每吃一道菜都要作笔记,间或还要叫来厨师询问,所以过程相当漫长。 三个钟头下来,刘意芝站得腿脚发麻,脚底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双手连刀叉也快拿不稳。 苏滟这才点点头,跟褚易说:“好了。” 他点点头:“怎么样?” 她转向刘意芝:“多谢刘经理今晚的款待,但我不打算选择和宝夜合作。” 刘意芝僵笑着说:“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苏小姐,昨晚应该是有些误会,我并不是……” 苏滟摇摇头打断她:“我做生意不讲私情,虽然刘经理昨晚的刁难确实让我不太愉快,但这个结果跟这件事无关,而是我试菜之后综合考量的结果。” “苏小姐,您也许可以再考虑一下。”刘意芝又转向褚易,“褚总,您看这……” “我相信苏小姐的判断。”褚易理了理西装起身,“走吧。” 苏滟点点头,跟他出了店门:“想不到我们平时挺正经的褚总,幼稚起来是真幼稚,因为这么点事就来替人出头。” 褚易笑了笑:“跟做生意不讲私情的苏小姐比,好像是幼稚了点。” 两人相视一笑,进了车后座。 宝夜离苏滟的公寓不算近,起码个把钟头才能到。褚易看苏滟精神了三个多小时,眼皮又打起架来,叫她再睡一觉。 她点点头,在后座打起盹来,这一打就打到了家,醒来的时候,嗅见淡淡的木质调男士香水味。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脑袋枕着身边褚易的肩,外面天色已经大黑,前座司机都不在了。 车在公寓楼下不知停了多久。 头顶那道落在她发顶的目光,也不知停了多久。 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失去了离开这个肩膀的先机,苏滟的脑袋有些抬不起来了。 于是一个醒了,一个知道她醒了,但一时间,却谁也没有打破沉默。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把车里的气氛烘托得静谧又暧昧。 有首歌叫《都是月亮惹的祸》,苏滟觉得,那歌词唱得真是没错。 因为这样的月色,她莫名其妙地开了口:“你晚上吃饱了吗?” 而他也是如此恰好地听懂了她的意思:“没有。” “要不要上我家再吃一顿?” “好。” 57、番外·苏滟×褚易篇(完) 番外·苏滟x褚易篇(完) 13 褚易进门的时候, 苏滟在鞋柜里翻了很久的男式拖鞋, 三分钟后彻底放弃,跟他解释:“空窗太久了, 男人的东西都缺, 你直接穿鞋进来。” 他站在玄关没动, 问她:“你看看具体缺什么,列个清单, 我现在去买。” 这是个相当巧妙的问题。 她缺什么,等于他需要什么。他把这个决定权交到了她手里:如果她只缺拖鞋,那么他吃完夜宵就会离开。 苏滟笑着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男人的东西我不了解,你看着买就行。” 褚易也笑了笑, 点点头转身下楼。 苏滟趁此时间把妆卸了,换了一身方便的家居服,敷上面膜,然后走进厨房翻找食材, 决定煮两碗牛奶辛拉面。 把西兰花和午餐肉切好,牛奶和水按一比一比例混合好倒进奶锅, 打开火,她走进浴室洗脸护肤,掐着水开的点准时回到厨房, 把面和食材下进去。 跟褚易处久了, 她的时间概念也变得强到可怕。 面条慢慢煮软,褚易回来的时候就看奶锅架在灶上,已经冒起热气。浓郁的汤汁, 劲道的面条,配上午餐肉和西兰花,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苏滟看了眼他手里的大号购物袋,撇过头一笑:“帮我拿两个鸡蛋,冰箱里。” 褚易放下购物袋,洗干净手,打开冰箱门,取出两个鸡蛋,顺手熟练地敲开,打匀蛋液倒进锅里。 苏滟侧目看他:“还会做菜?” “会。” “什么程度?” 他笑:“能把家里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哄好的程度。” 苏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是登峰造极了啊。” “还没有。”他算好火候时间,拿筷子夹了一片芝士放进锅里,几秒后关了火,看着她说,“要把第三个女人也哄好才算。” 苏滟扬扬眉不发表意见,低头却又笑起来。 褚易端起奶锅,拿去客厅餐桌。 苏滟拿着两副碗筷跟在后面,搁下后瞥了眼脚边的购物袋。 牙刷、牙杯、毛巾、剃须刀、男式拖鞋、洗面奶……基本的过夜用品一应俱全,再底下好像还有一些什么,她看不太清楚。 她说:“投资人的目光都这么长远?” “有备无患。” “那要是用不上,这些东西就都留给我了?” “留给你什么用?” “这不是以后或许还有别的男人要来么?” 褚易笑起来:“但尺码可能对不上。” 14 吃完面以后,两人一起收拾碗筷消食。 褚易身上没有豪门公子哥的骄矜,洗起碗来动作利索又。苏滟不得不相信,他确实是能把妈妈和妹妹这样难对付的角色哄得服服帖帖的男人。 看着水池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心猿意马起来。 褚易把洗好的碗递给她,她接过来放进消毒柜,忽然没投没尾地问出一句:“为什么是我?”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偏过头看她。 这个问题没法迂回,苏滟直白地把话问完整:“第三个要哄的女人,为什么选我?我是说一开始,平安夜那天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后来的一切水到渠成,可苏滟一直不明白,最开始的时候褚易到底为什么考虑把她纳入观察期。 他不是会单单因为相貌就过分留意一个女人的人,也不至于为了给林深青面子,就对她的朋友另眼相看。 褚易沉吟片刻:“这个答案,说了对我不利。” 苏滟抱臂看着他。 他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做生意的人谈合同不怕崩,就怕不知道谈崩的原因,尤其当你的投资对象分明急需资金,却仍旧毅然拒绝你的投资,而你对此一头雾水的时候,你一定会希望弄明白原因……那天你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过男人,但散场后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滟还真是被气笑了。 她走近他,拿指尖拂了拂他的领带:“话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因为平时见惯了往你身上贴的女人,突然来了个避你如蛇蝎的,所以引起了你的注意?” 他低头注视着她笑:“我说了,这个答案对我不利。” “还好,”苏滟耸耸肩,“没到想把你赶出去的地步。” 他要是撒谎说对她一见钟情,她反而觉得不舒坦。 虽然这个答案说明最初的一切跟她本人的魅力毫无关系,但却是他的坦诚。 这样的坦诚让她觉得,开始是怎样开始的,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彼此最后的选择。 褚易说:“那我也问你个问题。” “嗯?” “百家姓是什么游戏?” 圣诞节送她回家,他在车里听到了她跟陈驰的对话。 苏滟一脸“败北”的表情:“这个答案,说了对我不利。” 褚易笑容温和地看着她。 她无奈地点点头,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褚易听完说:“还有这么不懂事的时候?” 她摸摸鼻子。 “那褚之后是什么?” 她眨眨眼,满眼求生欲:“没有了。” “我是说,百家姓里褚之后是什么?” “卫。” “现在认识姓卫的男性吗?” 她摇头。 褚易点点头:“但我好像认识一个。” 苏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大恒集团的产品总监是不是姓卫?” “是的,褚总。” “那把这笔投资放了吧。” 那头秘书似乎有点惊讶:“您的意思是要撤资吗?” “对。” “好的,褚总。” 挂断电话,苏滟轻轻“嘶”了一声:“我们平时挺正经的褚总,幼稚起来是真幼稚。” “那苏小姐是喜欢我正经一点,还是幼稚一点?” 她再次把手抚上他的领带:“看地方吧。” “比如?” “床下正经一点,床上幼稚一点。” 他笑着低头看她:“那就……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cp的故事就到这里啦。 58、番外·林深青×贺星原篇(1) 番外·林深青x贺星原篇(1) 林深青和贺星原领证之后的第三个月, 月事迟迟没有到。 距离她停用抗抑郁药已经九个多月, 药物副作用早就消除,她的内分泌问题也在半年前恢复了正常, 月事不说绝对准时, 但每个月前后最多也就只差三五天。 所以在蓦然意识到三月份的月事已经推迟一礼拜的时候, 林深青感到了一丝异常。 当初她在南极接受了贺星原的求婚,回来以后直接跟他扯了证, 但因为香庭受到高层频繁变动的影响,局面不太稳定,贺从明的案子也还没正式判决,两人并没有着急举办婚礼, 所以那方面的防护措施基本还是在做。 之所以说是“基本”,是因为安全期还是有那么几次放纵的时候。毕竟是合法夫妻了,而且不戴那玩意儿,彼此都更加舒服。 林深青在生活小事上向来不太细心, 回想了下,没大记起上个月到底有没有出纰漏, 偏偏刚巧,她在伽月上班,而贺星原去欧洲出差了, 要三天后才回来。 她算了算时差, 发现贺星原那儿正是三更半夜,于是打消了问他的念头,自己去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验孕棒。 为降低错误率, 还买了两根。 结果一测,两根都是两道杠。 林深青在洗手间呆滞地坐了近一刻钟才回过神,给两根棒子拍了张照,要发给贺星原的时候又顿了顿。 贺星原这次去欧洲是谈要紧项目,但她丝毫不怀疑,看到这张照片的他会立刻买最近的航班飞回来,不管身后追的是法国总统还是英国首相。 林深青琢磨了一会儿,决定缓两天再跟他说,但回到办公室后,又开始陷入焦虑。 原本怀就怀了,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挺着肚子举行婚礼或者以后再补办,但她前几年用了很多抗抑郁药,何钰松曾嘱咐她停药半年内别要孩子,虽说现在超了半年,可刚过三个月,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影响。 林深青打开搜索引擎查相关资料。结果这查什么都是绝症的百度真是要人命,说得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都胆战心惊。 临近正午,林深青坐不住了,打车去了医院,单枪匹马到半路,想到这事不能马虎,还是决定找个靠谱点的陪着,打电话给了苏滟。 苏滟正跟褚易吃午饭,得了林深青的嘱咐,暂时没有跟他提这件事,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市一院:“行啊林深青,动作挺麻利,婚纱还没穿就当上妈了。” 林深青难得有点紧张:“别贫,今天给我正经点。”又问,“这事你有没有什么经验?” 苏滟诧异看她:“你看我像有经验的?” “你这阅历,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你自己不也没见过吗?”苏滟莫名其妙,“我只陪人打过胎,这个经验倒是可以借你用。” “闭上你的乌鸦嘴。” 林深青就是怕孩子不健康,最后得拿掉。 还好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说这一个月的胎儿一切正常,没有受到药物影响。 林深青坐在妇产科科室聆听医生教诲,回去后就推掉了原本安排在下周的出国事宜,然后回家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看到贺星原在一个钟头前发来的消息:我到西城机场了,乖乖在家等我。 “……” 是哪一环走漏了消息? 林深青给苏滟发了个消息:你是不是昨晚在床上跟褚老板说漏嘴了? 苏滟:谁闲得在床上聊你?干正事还来不及。 这条消息刚进来,林深青就听到“咔哒”一声,楼下的电子门似乎开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了风尘仆仆,西装皱巴巴的贺星原。 他喘着气奔上楼,一上来就一把抱住她,张了张嘴要说话,结果激动得浑身打颤,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还是林深青先推了推他:“轻点呀,勒着我了。” 他一连“哦”两声,赶紧松开她,低头看了看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终于说出了那句无数准爸爸都说过的话:“我要当爸爸了……” 看他没问孩子好不好,分明是连她的检查结果都已经知道。林深青哼一句:“你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贺星原捧着她的脸失笑:“没有,是何医生刚巧看到你一个人进了妇产科,怕我们又出了什么问题,所以问了我一句。” 哦,把这茬忘了。 “那你在欧洲的生意不谈了?” “都安排好了,我哥昨晚就已经赶过去了。”贺星原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有答没答地说了这么一句,又低头看她小腹,“我能不能摸摸?” 第一次当爸爸,有点紧张。 “医生说别经常摸,再说现在哪儿摸得着什么啊。” “那不摸了,不摸了。”他小心翼翼地,像扶着片玻璃一样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慢慢搀回房,“你再躺会儿,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深青朝床头柜一努下巴:“按这册指南来,我昨晚都研究好了。” 贺星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当起妈来还挺像样的。” 林深青觑他:“当老婆不像样?” “也像样,就是当姐姐的时候……” “当姐姐怎么了?当年没给你换尿布,没给你喂米糊?”林深青越想越不服气,“前几天还给你喂过奶呢!” “……”贺星原看了眼她睡裙领口下雪亮雪亮的连绵起伏,“林深青,我要当个好爸爸,你从今天开始不许招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贺星原:我宣布,从今天起我是一个没有性|欲的男人了。端庄、优雅、矜持.jpg 59、番外·林深青×贺星原篇(2) 番外·林深青x贺星原篇(2) 林深青很快也没那个心思招贺星原了。前脚查出身孕, 后脚就开始严重孕吐, 闻什么吐什么,进食都困难, 接下来一个月, 体重不增反减。 这么一来, 原本打算继续上班,保持平常心的林深青不得不提早休了产假。 贺星原则自己给自己放了陪产假, 在家亲自照顾她,远程遥控香庭的事务。 林深青这个情况,一点荤腥油腻也沾不了,又只能少吃多餐, 贺星原请来几个佣人分时段全天候到位,趁她状态好的时候见缝插针地弄吃的给她。 偶尔她半夜有了食欲,佣人也能在十分钟之内拿来新鲜热乎的食物。 林深青是吃过大苦头的人,这点挫折本来算不了什么, 偏偏贺星原跟宠女儿似的疼着她,反而叫她觉得确实受苦, 确实委屈了。 孕期情绪不稳定,她在吐得最厉害的几天还崩溃大哭一次。 贺星原吓得不轻,记起了她患病期间的经历, 担心她旧病复发, 重蹈覆辙,抱着她说,不生了, 不生了。 结果林深青哭完倒是没事了,还吃了一大碗白米饭。她好了,回想起贺星原说的混账话,立刻跟肚子里那个打小报告,说听见没有,当爸的居然说不生了,以后得记着这笔账,多跟妈妈好。 贺星原刚才还担惊受怕,这下又不知该哭该笑,心情跟坐了过山车似的起起伏伏。 迈过了三个月的坎,胎儿总算稳定了,林深青的孕吐情况减轻很多,体重也上来了。贺星原这才敢回港城去处理公司的事。 林深青身边围着一群佣人,倒也少他一个不少。 但一阵子过后,贺星原觉得这么悬着心分隔两地实在不方便,左右她现在没有上班,身体也状况不错,可以坐长途车了,干脆把她接到了港城。 刚好苏滟决定报考港城的大学念mba,两个女人又能一块儿作伴。 贺星原忙的时候,林深青就听褚易给苏滟讲题,当作胎教的一环。只是每次听着那些复杂的数据都能睡过去。 苏滟说,估计这孩子以后继承不了家业了,叫她死心吧。 褚易笑着让苏滟嘴下留情,别惹林深青不高兴,要不贺星原得来“砍人”。 接近四个月的时候,林深青慢慢显怀了。 因为她之前状况不好,贺星原压根没考虑婚礼的事,这下身体好了,肚子却又挺起来,也就打消了叫她产前穿婚纱的想法,打算生完孩子以后补办。 林深青就在那环山面海的清净地方安心养胎。但因为酒精对胎儿不好,她早早暂停了工作,多少闲得发慌。 人无用武之地,有时也会影响情绪,产生自我厌弃的心理。 她的心情总是第一位的,贺星原就向褚易借了几个方便远程操控的小型投资项目给她做,还配给她两个秘书。 眼见着项目做得红红火火,财源滚滚,林深青一下子就高兴了,天天晚上躺在贺星原大腿上数进账。 贺星原无奈地低头看着她:“我看得生出个小财迷。” 又五次例行产检过后,港城入了冬,林深青的预产期也近了。 港城的十二月很暖和,十来度的均温,相当适合待产。只是医院推算了预产日期是12月16日,林深青在医院住了五天,肚子也毫无动静。 但检查结果,又显示没有异常。 她对医院这地方有很深的阴影,所以这五天过得格外紧张焦虑,因为胎儿没有问题,医生建议她回家待产,放松心态,毕竟贺家有私人医生的条件在。 贺星原就又把她接了回去。 这一接回去,林深青又生龙活虎了。第二天冬至,贺星原休息在家,叫褚易和苏滟过来吃饭斗地主。 苏滟快考试了,褚易原本想叫她收心在家突击复习,但眼看她也挺紧张焦虑的,干脆让她和林深青打打牌,调整调整心态。 四人聚到一起,都是斗地主的好手,一打就是半天。 但林深青今天手气不好,就没轮到几回地主。她拿着一手烂牌失去了战斗欲,郁闷地丢了个对子出来,转头跟贺星原感慨:“哎你说我要是今天生了,就给宝宝取名叫‘贺冬至’怎么样?” “听你的。” 这日子对两人来说倒也有些特别。四年前两人在百鹤山第一次结合,也刚好是冬至。 苏滟笑他们:“小贺总这么大的家业,取名字不请算命大师测测八字,这么随便?” 林深青回嘴:“这哪随便了?我看你跟褚老板别到时候凑个处暑的节气,孩子直接叫‘褚暑’了。” 苏滟一噎。 褚易发笑:“这名字倒也不错,你倒是会取。” 林深青冲苏滟暧昧一笑,可低头看自己的烂牌时,又叹了口气。 贺星原笑着摇摇头,给苏滟和褚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高抬贵手,让林深青赢一把高兴高兴,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让牌。 林深青终于赢了一把,当上地主之后时来运转,下一把拿了满手顺子和炸|弹。 她一张张看牌,越看越乐呵,刚要说“这把闭着眼睛也能赢”,突然眉头一皱,扶住了沙发。 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 苏滟离她最近,立刻问:“怎么了?” 贺星原也惊慌起身,走到她身边:“是不是要生了?” 林深青到了这节骨眼,反而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了,她缓缓收起手里的绝世好牌,慢悠悠放到桌上,稳了稳声色说:“留好这副牌,等我生完回来接着打。” 贺星原愣了愣,哭笑不得地朝外喊:“张嫂,叫医生,备车!” 苏滟也一脸无奈:“林深青,我看你孩子干脆叫贺地主算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本完结啦,感谢大家两个月来的陪伴,故事讲到这里结束,但对深青姐姐和星原弟弟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小冬至的故事,有机会的话以后在微博开小剧场讲,或者实体书见~ ·追到这里的老铁,请进我专栏给我点个作者收藏吧!咱们下本书再会啦,最迟二月,大家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