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左女右》 第1页 [名家精品] 《男左女右》作者:石钟山【完结】 机关里的事,说奇它也不奇,机关里的人,说怪它也不怪,但这般的奇奇怪怪、怪怪奇奇,却总也说不完。好一个奈他何。 本书是石钟山的“机关系列”小说集,收录了《男左女右》、《一位公务员的风流案》、《官道》等七部中短篇小说。 这些作品一反大气魄、大背景,而选取了现代社会普通职员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表现小人物情感命运的曲折。 用石钟山自己的话说“现在呈现在大家面前的这部小说集,我不敢说写得多么成功,但我敢说,都是好读的作品,充满了对生活的理解和彻悟,我也试图融进人情的色泽,让小说从始至终充满了温情”。 男左女右 1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 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一个粗心的人。他感情细腻,并善于理解人,当初马萍和文君谈恋爱时,马萍就已经感受到了文君这一优点,并下决心嫁给文君,这一优点不能不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文君之所以忽略了马萍的变化,重要的原因是这段时间,他正在和韦晓晴眉来眼去。韦晓晴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人很年轻,也漂亮,重要的是她很现代,许多新名词,处里的人都是先从她嘴里听说的,而后才慢慢普及起来。 文君已是三十出头的男人了,他大学毕业便来到了现在工作的这家机关。工资不是很高,但福利不错,他和马萍结婚不久,便分到了两居室的房子。在一般人眼里,这足够让人羡慕的了,最近又赶上房改,文君只交了几万元,那套两居室的房子便成为了他的私有财产。有许多在机关工作的人,都抱怨工资低,可真让他们离开机关,又没有一个人能下定决心,机关毕竟是机关,有着其他单位不能企及的优点。文君虽对现在的机关有些不满,但他又下不了决心离去。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日子平静得让文君生出了许多懒意。任何一个单位干久了,都会生出这种感觉的。有点像婚姻,久了免不了乏味,就会生出点事端。 文君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和韦晓晴有了事端的。文君和韦晓晴发展成为情人,完全是日久生情的产物。 文君见到韦晓晴第一眼时,眼睛亮了一下,精神也为之一振,这也没有什么,男人见到漂亮女人的反应差不多都这样。韦晓晴来机关上班那天,是处长老杜领着她来到办公室的。在这之前,处里的人都知道要来一个大学生。机关里每年都有人退休,又都会有新人补充进来,所以没人大惊小怪。韦晓晴的出现,让许多处里的男人眼睛都为之一亮,老杜就依次介绍,韦晓晴就逐一地沖人点头、微笑,并与之礼节性地握手,说一些请多关照的客气话。轮到处长老杜介绍文君时,文君只是礼节性地在椅子上欠了欠身体,她也没向他伸手,只是笑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了。文君之所以没有向别人那样伸出手去,是因为他知道韦晓晴将会被老杜安排在自己对面的那张办公桌上。前不久,和文君坐对面的女老李退休了,韦晓晴就是来接替女老李的工作的。昨天,处长老杜还特意让文君把女老李用过的办公桌收拾一下。因此,韦晓晴成了文君最近的邻居,文君在心理上有了比别人更多的优越感,因此,文君只是礼节性地欠了欠身体,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又是握手,又是点头的。 韦晓晴被安排在文君对面办公,文君心里渐渐就发生了许多变化。以前女老李坐在他对面,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女老李花杂的头髮,还有那张沧桑的脸。文君心如止水,现在文君面对的是青春漂亮的韦晓晴,每当他抬起头来,先是看见了韦晓晴那一头乌髮,以及细嫩白净的脸,还有脸孔下的脖颈,心里的什么地方就动了动。有时,他抬起头时,韦晓晴也在抬头,于是四目相对,他们几乎同时都沖对方笑一笑。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两人的关系发生变化是韦晓晴到机关几个月之后,她对机关的人和事有了一定的了解,于是就有了自己的看法,在工作时间里两人并没有交流过什么看法。每天中午,机关的人都喜欢打扑克来消磨时间,文君就靠在沙发上看看杂志,或别的什么,韦晓晴也不喜欢打扑克,于是,每到中午办公室时就只剩下两个人了。两人说话就少了许多警戒,韦晓晴就谈了自己对机关生活、工作的种种不适应,年轻人嘛,刚到机关工作,年轻人又少,气氛免不了沉闷,不同于学校,更不同于年轻人多的群体。韦晓晴的感觉正是文君曾经经歷过,或正在经歷的,两个人就有了许多共同话题。韦晓晴没来时,文君是处里年龄最小的,其他同事都是四五十多岁的人了,文君和他们很少有共同语言。现在来了一个韦晓晴一下子打开了他的话题,两人就聊得很热乎,从大学聊到机关,又从机关说到社会。两人的话题很投机,也都很兴奋,有时两人正说到热乎处,就到了上班时间,两人都意犹未尽的样子。 随着聊天的深入,两人便慢慢地走近了。文君每天若是先到办公室,擦自己桌子的同时,把韦晓晴的桌子也擦了,并且把散落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报纸归类整齐。韦哓晴不喝茶,文君就为她倒上一杯白开水。她来了,知道这一切是文君做的,也不用说什么谢话,只是沖文君笑一笑。如果文君来晚了,韦晓晴也把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文君喝茶,她便帮他沏了茶,又把桌上的菸灰缸倒干净。 第2页 文君在韦晓晴没来之前,烟吸得很多,有时一包都吸不到一天。以前女老李坐在文君对面,文君从没什么顾忌,想什么时候吸就什么时候吸,就在办公室里,当着女老李的面。韦晓晴刚来时,他也当着韦晓晴的面这么吸过,她没说什么,但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她的不适应,还多少有些讨厌的意思。于是,他打消了在她面前吸菸的念头,菸瘾上来时,他便把烟点燃,然后走出去,顺便去一趟厕所,厕所在走廊的尽头,走过去,走回来,一支烟也吸得差不多了。韦晓晴是个有心人,每次文君回来她都感激地沖文君笑一笑。 两个人近了一层之后,韦晓晴就劝文君:吸菸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把烟戒掉算了。 文君就笑一笑说:对,你说得对,当初我爱人也这么说。 虽然文君没戒掉烟,但他吸菸次数明显减少了。 2 文君和韦晓晴就这样慢慢地确立了比较友好比较信赖的关系。这为他们下一步成为情人关系奠定了基础,他们最终走到一起,还是那次会议。 那是全国本系统的一次会议,来参加会议的人很多,在郊县包了一家宾馆,文君和韦晓晴都是会务组的成员,在分配完房间之后,他们才发现这家宾馆的房间不够了,会务组多出了两个人没法安排,于是文君和韦晓晴主动提出住另一家宾馆。另一家宾馆和开会的这家宾馆相距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晚上没有会议,安排与会人员娱乐,无非是打保龄球、游泳什么的。文君和韦晓晴忙完这些,都有些累了,他们本来也想玩一玩,但看玩的人很多,他们就没了玩的兴致。两人一商量便回了宾馆,这家宾馆和开会的那家宾馆比显得安静,一切都静悄悄的,两人走回宾馆的时候,互道了晚安,便各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文君沖了个澡,打开电视,倚在床上吸了支烟。本来有些乏累的身体这时又恢復了正常,他想找点事干,正在这时,电话响了,电话是韦晓晴打来的。 她在电话里说:干吗呢? 他说:没什么事,看电视呢。 她又说:那咱们聊会儿吧,反正没事干。 他说:就是。 不一会儿,韦晓晴推门就进来了。她就住在他的隔壁,她显然也刚洗过澡,头髮还是湿的,穿着睡衣,浴后的韦晓晴更显得多了几分楚楚动人,他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浴液香气。房里只是亮着床头灯,加上电视的亮度,也足够了。 韦晓晴坐在另一张床上,两人闲聊起来,从这次会议,聊到机关工作现状,不一会儿,他们就聊到了各自的大学生活。其实他们都有一个共同感受,那就是,上大学时,觉得并没有什么,甚至想早点跨出学校大门,走向社会,他们一走向社会便发现,还是学校的生活最让人怀念。于是,他们就一同说到了学校,说到了学校的幸福时光。他们念念不忘有一次同学之间的争吵,还有一次歌咏比赛。他们说起各自的经歷而发出会心的微笑。韦晓晴在那晚显得很激动,脸庞微红,眼波神采飞扬,在韦晓晴为了文君的一个笑话而大笑时,文君不经意间看到了韦晓晴睡衣下面的红色短裤。这时,文君的心就跳了跳。韦晓晴跟没事人似的,两人越说越热乎。 后来韦晓晴说:要不咱们就聊到天亮吧。 文君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了,电视里的节目已说再见了,因为他们聊得开心,而忽略了电视和时间。文君随手把电视关掉了,房间内的光线又暗了一些。韦晓晴已半躺在另外一张床上了,她的头枕着床头。文君是个很守时间的人,平时在家里,他早就睡下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竟一点睡意也没有。他也选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在了床上,不知为什么,两人突然间没话了,他们不知该顺着怎样一条思路说下去。 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都显得有些不自然,韦晓晴红着脸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文君说:在家时你不是一个人睡? 她说:在家有父母呀,虽说各睡各的房间,但那样踏实。 接下来,两人就不说什么了,沉闷了一会儿,韦晓晴说:要不你睡你的,我躺一会儿就行。 文君说:没事。 韦晓晴坐起来伸手来关文君的床头灯,文君侧过头在韦晓晴的衣服里看到了韦晓晴小巧结实的乳房。不知是怎样一闪念,他抓住了韦晓晴伸过来的手,韦晓晴便顺势扑在了文君的怀里。在这一过程中,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韦晓晴有些主动地把睡衣褪了下去。 文君是过来人,他和马萍已结婚四年了,孩子都上了幼儿园,因此,他在男女的事情上显得轻车熟路。让他惊讶的是,韦晓晴一点也不做作,也是驾轻就熟的样子,第一次两人配合得很好。在这一过程中,她从始至终也没把眼睛闭上,就那么幽幽地望着文君。当两人平息下来之后,两人的身体才分开了一些。直到这时,文君下意识地去看身下的床单,韦晓晴突然笑了。 文君怔怔地望着韦晓晴。 韦晓晴说:你失望了? 文君:什么? 韦晓晴:我不是处女呀。 文君忙掩饰着说:不是,不是。 韦晓晴就用手指点着文君的头说:你们男人呀,就对女人的那个膜感兴趣。 文君的脸红了,掩饰着几分尴尬道:才不是呢,我是怕把人家的床单弄脏了。 第3页 韦晓晴的身体动了动,那里果然湿了一片,韦晓晴把身子偎过来,望着文君说:我打过胎你信不信? 现在韦晓晴说什么,文君都信。 文君说:在学校里? 韦晓晴说:当然在学校,我们那一届四十几个女生,我敢说没有一个是处女了。 文君就笑一笑,他比她早几年毕业,那时他在学校时,不少同学都谈恋爱,但谁是处女谁不是处女,他一点也不清楚。文君在学校时也谈过恋爱,那是比他低一届的女生,两人大概谈了一个多学期,后来就不了了之,两人没怎么样,最多就是拉拉手,亲个嘴,隔着衣服摸摸身体某个部位什么的。后来就没什么了,直到他毕业后和马萍谈恋爱。他们那一届学生,谈恋爱的不少,可都只开花儿不结果。 文君没想到只几年时间,现在的学生都发展得这么现代了。 文君想到这就问:后来呢? 韦晓晴说:没有后来,现在就是昨天的后来。 文君在这时想到了马萍,想到了日后和韦晓晴的关系,他有些担心,甚至还有些后悔。随着文君渐渐了解了韦晓晴,他才发现韦晓晴果然很现代,并没有把男女关系看得那么传统,一颗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此时,韦晓晴正躺在他的胳膊上,睁着眼睛幽幽地望着他,他似乎受到了鼓励,俯下身去,去吻韦晓晴,手上也有了动作,他显得从容老道。这次,韦晓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用全身心感受着文君的爱抚。这一次,两人都觉得比第一次更彻底,更畅快。韦晓晴控制不住叫了起来,文君怕声音传出去,把嘴去堵她的嘴,最后她咬住了的嘴唇,差点咬破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韦晓晴在这事上的疯狂。 后来,两人拥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当两人醒来时,韦晓晴一点也没有显得不好意思,她很响地在文君脸上亲了一口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去了。 会议依旧,搞会务的人依旧忙碌,又到了晚上,该玩的都去玩了,两人又回到了宾馆,在路上,韦晓晴大方地挎着文君的胳膊。文君左右看看,小声说:不怕被人看见。 韦晓晴嗔道:在这里谁认识咱们呀。 两人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文君迫不急待地抓起了电话,他要给马萍打一个电话,似乎只有这样,他那颗不安的心才能踏实一些。可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平时马萍在晚上这时候是很少出门的。他们的女儿在幼儿园里上全托,文君出来就只有马萍一个人在家了。马萍没有接电话,反倒让文君松了一口气,他和马萍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想,马萍也许和同事逛街去了吧。以前他也经常在外面开会,马萍就约同事去逛街,想到这,他的心放松了下来。 脱下衣服,走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当他穿着睡衣等待韦晓晴时,却发现韦晓晴并没有过来的意思,他等了一会儿又等一会儿,他终于沉不住气,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先敲韦晓晴的门,没人应声,他怀疑她睡下了,想走回去,但又有些不甘心,去推门,门却开了。他试探着走了进去。发现床上扔着韦晓晴脱下的衣服,就是不见韦晓晴,正疑惑间,韦晓晴突然在身后把他抱住了,他吓了一跳,韦晓晴嬉笑着把他推倒在床上,他回身抱住她时,才发现她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她有些迫不急待地去脱他的睡衣,他只解开了扣子,还没有脱去睡衣,她早就三两把脱去了短裤,骑在了他的身上。她是疯狂的,一边疯狂地吻他,一边独自动作着。他被她唤醒了,也跟着疯狂了起来。 他在她身上体会到了男人该是什么样子,同时觉得女人在这时就应该是韦晓晴这个样子。他又想到了他和马萍的初次,没什么感觉,慌张、忙乱,后来好了一些,也有一夜几次的经歷,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而没有马萍什么事,她只是承受着。渐渐地,马萍也有了些感觉,但总不能尽兴。后来他们就有了孩子,怀孕、生孩子,自然对性有影响。渐渐地,相互对做爱都失去了兴致,直到女儿长大,送进了幼儿园,他们才又恢復了一些兴致,不过这半年来,马萍似乎又变得冷漠起来。他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想,男女关系也就该是这个样子。 韦晓晴让他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女人,两人齐心协力,一路高歌勐进,忘了时间,忘了地点。 三天会议,令两人乐不思蜀。 3 文君下午的时候便回到了家里,他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可睁眼闭眼的都是韦晓晴的身影以及她的声音。会议结束后,部里的车依次把他们送回各自家里,韦晓晴坐在文君的前排位上,一上车她就靠在座位上睡觉,不知睡着了没有。车一进城里,便有人陆续下车了,当韦晓晴到家时,车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车停下的时候,文君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前面的座位,韦晓晴这时站起身,很隐蔽地在文君手背上捏了一下,又沖他挤了挤眼睛,才向车下走去。韦晓晴这一举动,吓了文君一跳,他忙转过身去察看身后的动静,还好,处长老杜等人坐得离他们这里都稍远一些,他们正靠在座位上睡觉,文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透过车窗看见韦晓晴迈着长腿向一片楼群走去,文君想某栋楼里,便是她的家了。 虽说刚刚和韦晓晴分手,却生出了许多想念,文君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坐了起来,有一种给韦晓晴打电话的欲望,他还没有想好这个电话打还是不打,这时电话铃已经响起来了,文君第一个反应就是韦晓晴,果然电话是她打过来的。她先在电话里嬉笑一声,然后说:你夫人不在吧? 第4页 他说:还没下班呢。 她又说:想我了么? 他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声。 她再说:累了吧,那就歇着吧,晚上还要面对夫人呢。 他仍没说什么,又是轻笑一声。 她在电话里很响地吻了一下便放下了电话。 这三天时间里,他的确很累,但一直兴奋着,一点也没有睡意。他想起了韦晓晴最后那句话,又勾起了他的几分冲动,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躺在床上,无意中看见了马萍的照片,确切地说是他和马萍的结婚照,马萍的一双目光正含着笑意望着他,让他心里滋生出许多愧疚。他不敢正视马萍的目光,忙避开了。 马萍回来之前,他把屋里收拾了一遍,又做好了晚饭,昨天他和马萍通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回来。 马萍说: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说:就三天会。 马萍没再说什么,就放下了电话。他当时没琢磨马萍的话,现在他想起马萍的话,似乎马萍觉得他们的会开得快了一点。文君并没有多想,便一心一意等着马萍回来。 马萍终于回来了,他有些心虚地去望马萍的目光,马萍只瞟了他一眼便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觉得马萍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些喜庆的色彩,他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两人冲过澡躺在床上,文君就想无论如何要有所表示,否则太对不住马萍了。他把手放在马萍的身上,这是他们示爱的一种信号,接下来,他把头凑过去,含住了她突出的部位,她对此像很陌生似的抖了一下,他并没有察觉,因为他的脑海里翻腾的都是和韦晓晴这几天在一起的画面。不知不觉,他的身体热了起来,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眼前仍是韦晓晴的身影,以及韦晓晴发出的各种声音,于是他就很冲动,过程也很富有激情,在这期间,他还变换了几种体位,马萍也没有反对。这次和以往相比都漫长了许多,马萍似乎也有了一些回应。整个过程结束之后,他才睁开了眼睛,马萍的眼睛仍然闭着,咻咻的样子,她似乎仍在体味着那种感觉。他躺在马萍的身边,马萍静静地似乎睡去了。他就想,不管和韦晓晴怎么样,一定不会和马萍离婚,否则太对不起马萍了。还有女儿,明天就是周末了,该接女儿回家了。想到这,很快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一路上他都在猜想和韦晓晴见面之后该说点什么,还没有想好,他便来到办公室。韦晓晴已经来了,见了他只是抿嘴笑一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的心似乎平静了一些。不知为什么,一上午他的注意力也不能集中,总想抬起头来看一眼韦晓晴,他每次抬头的时候,都看见韦晓晴正望着他,眼神很丰富。然后他就慌慌地看周围的同事,同事和以前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 中午的时候,办公室的人又雷打不动地去打扑克了,只剩下了两个人,韦晓晴就沖他挤挤眼睛,一上午,只有到这时,他才敢大胆地望她。韦晓晴就说:晚上下班别急着走,我有话对你说。 他点点头。 不知为什么,两人不像以前那么天南地北地聊了,文君半躺在沙发上看报纸,韦晓晴坐在座位上忙着上午没有干完的工作。文君仍不能平静下来,不时地去望韦晓晴,他此时只看到她的侧脸,头髮散落下来,被风扇吹得一飘飘地在动,她此时的样子妩媚可爱,他几次欲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去吻她,摸她。现在毕竟是办公室,同事随时有可能回来,想到这他还是忍住了。 整个下午他一直盼着下班,这种心情以前从来没有过,忙忙碌碌的就到了下班时间,因为盼着下班,所以时间过得就很慢。终于熬到了五点整,人们就纷纷下楼去坐班车,班车是五点一刻出发,所以每天下班人们走得都很准时。文君很少坐班车,文君住的是部里分的房子,也有一趟班车,那趟班车要跑好几个班车点,绕来绕去的,并不方便,因此,文君很少坐那个班车,他每天上下班都骑自行车,这样不受约束,早点晚点都可以。 韦晓晴住在父母家里,自然没法坐班车。当人们准时去赶班车时,两人都没有动身。人们一走,两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其实他们并没有忙什么,在那里只是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两人抬起头先是对望着,不知是谁先站了起来,接下来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仿佛两人已分别得太久了,终于又重逢了。 门是关上的,两个人还是心有余悸地走到门前又检查了一番,于是两个人又回过身来拥抱在一起。 后来,他们就在沙发上躺下了……两人一直温存了许久,天都快黑了,他们才一起走出办公室。 他推着自行车先把她送到了公共汽车站,在等车的过程中,她说:这两天我会想你的。 他心里说:我也是。 可他并没有说出口,只冲她笑了笑。现在两人虽在机关附近,但都这时候了,不会碰到什么熟人了,于是两人就很近地站着。 她又说:方便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吧。 他点了点头。 她知道周末了,他夫人一定在家,这时她是不方便给他打电话的。 车终于来了,她很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便跳上车。他一直望着车驶离了自己的视线,才骑车往家走,一路上他的心里洋溢着空前的幸福感。 第5页 回到家的时候,马萍已经把女儿接回来了,显然饭已经吃过了,两人正在看电视。他一进门,女儿便飞跑过来,抱住他一条腿仰着脸说:爸爸,你咋不来接我? 文君面对女儿只好说:爸爸今天有事,下次一定去接你。 他牵着女儿的手走进屋里,马萍没有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只是淡淡地说:饭菜在锅里。 他“嗯”了一声。 一晚上很平静,他一直想把家庭气氛搞得活跃一些,便拼命地找话题去说,只有女儿应和他,马萍一直在看着电视,似乎被电视里的情节吸引了,他看一眼电视,发现电视正在转播一场网球赛,两个外国人在场地上跑前忙后的。 他就说:你啥时候对这感兴趣了。 她说:瞎看呗。 夜里一家人睡下了,女儿躺在两人中间,这是他们一周的保留节目,每天睡前,他们把女儿夹在中间,三个人总要嘻嘻哈哈一阵子,直到女儿睡着,这是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候。女儿睡着之后,他突发奇想沖马萍说:咱们明天去逛商场吧。 马萍说:干什么? 他说: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你买两件。 他知道,她最爱逛商场,哪怕什么都不买,她也会感到很满足。这次不知为什么,她却说:算了吧,那么多人,还不够闹人的吗。 他就不再说什么了,想了想说:那就去公园。 这次她没再说什么,对马萍微妙的变化他并没有察觉。在睡觉之前,他就想,明天抽空给韦晓晴打个电话。 4 马萍一下子疏远了文君,这种疏远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究其原因,还是半年前她与常冶的相识。 马萍在文联机关门诊部当医生,文联嘛,大都是一些文人。在这之前,常冶的名字她是知道的,常冶是作家,写小说也写电视剧。常冶是这座城市的名人,和文学、艺术沾点亲带点故的人都知道常冶的名字。马萍因为在文联机关门诊部工作,常冶这名字听得自然比别人多了一些。 那一阵子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二十集电视连续剧,编剧就是常冶。门诊部里的医生护士一上班就议论那部电视剧和常冶。议论来议论去,常冶这个人在马萍的心里就亲切起来。因为她也很喜欢常冶写的那部电视剧,在这之前,她还读过不少常冶写的小说,在她的印象里,常冶是个很细心的人,描写的男女情感也是那么感人。 常冶不经常来机关上班,他是作家,工作就是在家里写作。常冶只是偶尔来机关开一次会,或者别的什么事才匆匆地来一趟,然后就走了。常冶似乎从来也没到门诊部来过,仿佛常冶从来不生病。 那一天,她听同事说常冶来了,就在二楼的会议室里开会,不少没见过常冶的人都去上楼看常冶,他们的门诊部在一楼。她没有去,不是不想见常冶,而是觉得那样看人家有些不好,扒着门缝看人家像什么话。其实她很想看常冶,她想像不出一个能把一部爱情故事写得让人肝肠寸断的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直到中午时分,会议结束了,常冶从楼上走下来,她隔着窗子在人们的指点下,认识了常冶。常冶四十多岁的样子,脸孔很白,不像一般文人似的都戴着眼镜。但在马萍的眼里常冶是最像作家的人了。如果,只是这么认识常冶也不会发生以后的事了。有一天,常冶突然来到了门诊部,另外两位医生去领劳保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桌后,他别无选择地来到了她的面前,不知为什么,她竟有几分紧张,睁着眼睛望着他。 他坐在那里,也很认真地望着她看了几眼,然后声音柔和地说:我叫常冶,就是文联的,我来开点药。 为了让她相信,还要去兜里掏工作证。这时她说话了:我知道,你是作家。 常冶就笑了笑,笑得很腼腆。常冶就说了自己的病情,她又问了问有关情况,便给常冶开了几种药,常治拿完药,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常冶走后,她坐在那发了半天呆,她突然想起来,有一味药开错了,应该是另一味药才更适合常冶的病。如果换了别人,马萍不会担心也不会着急,反正不对症的药也吃不死人,不管用,下次再来开就是了。而对常冶她就担忧了起来。她认为常冶的工作很重要,病一时半会治不好,就会耽误他写作,在她的心里,写作是很重要,很神圣的事情。于是,她就急三火四地去了楼上的办公室,查找常冶家的电话号码,于是打通了电话,过了半天,常冶才接电话,她把情况在电话里说了,希望常冶能来一趟,她给换一味药。常冶就说:算了,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吃药过几天也许就会好了。 常冶越是这么说,她越是感到对不住常冶。她回到门诊部,就是忘不了这件事,心里七上八下地老是想着那味药。终于,她忍不住又上了一次楼,查到了常冶家的住址,不是文联宿舍,文联宿舍她熟悉。中午的时候,她带上那味药找到了常冶的家,常冶见到她很吃惊,她说明了来意,并把那味药拿出来时,常冶就更吃惊了。接下来就是万分的热情,拿出水果让她吃,她没有吃,只是打量了一下常冶的房间。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住人,一间是常冶的书房,书房的门开着,一台打开的电脑放在书桌上。她知道,常冶在工作,忙起身告辞了。 第6页 常冶一直把她送到楼下,并要开车把她送回机关,在马萍的一再坚持下,他才没有送她。但他还是一再说:马医生,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叫她马医生让她感到有些吃惊,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面,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姓名呢,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这个问题,直到回到门诊部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在常冶开药的处方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看来他真是个有心人,为了他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她竟感动了好几天。 不久后的一个中午,常冶突然给她打来一个电话,说是为了上次的事情,中午要请她吃饭。还没等她推辞,他就在电话里说:马医生,你别推辞了,二十分钟之后,我去接你,你在机关马路对面等我就行。 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里,马萍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她做梦也没想到常冶会请她吃饭,面对那么有名气的一个作家,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站在马路对面,还没有想清楚,常冶开着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她坐上车,一直到下车,走进一家饭店,脑子仍然很乱。 那顿饭,她吃了些什么,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说了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常冶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并不停地让她吃这尝那的。直到常冶开着车又把她送回到机关门口,她才清醒过来说:谢谢你请我。 常冶笑着说:是我谢你才是。 接下来,她就是兴奋。几天之后,她突发奇想,应该回请一次常冶,礼尚往来嘛,人家请你了,怎么着也得意思一下呀。这一想法一经产生,便不可遏止了。她偷偷跑出去,用公用电话给常冶打了个电话,有些语无伦次地把意思说了。 常冶就在电话里笑着说:你请我?这怎么行,要不你来我家,咱们一起做饭吧。 她说什么常冶就是不同意让她请客,没办法,她只好妥协了,去他家做饭。这是第二次走进他的家门,她赶到的时候,他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那顿饭,两人吃得都很愉快,常冶不住地夸她做菜的手艺,并说自己许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菜了。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常冶的夫人在国外已经学习工作几年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的迹象。平时,常冶不是吃方便面,就是速冻饺子。她就从医生的角度说了许多营养的重要性,他表示贊同,但还是总结性地说:不是没时间,一个人懒得做。 她听到这,心里沉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说:要不,中午我来帮你做饭。 他听了她的话先是怔了一下,但马上就表示了欢迎,还说了许多谢话。她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感到吃惊。平时,中午她不回家,一是家离机关较远,二是机关有食堂,每顿饭只要交一元钱,其余的机关给补贴。文君也在机关食堂吃。 第二天,她就如约前往了,从机关到常冶家不用换车,坐车四五站,十几分钟就到了,很方便。她来到时,他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饭做得也愉快,吃得也愉快。吃完饭,两人就坐下来聊天,渐渐,她觉得常冶和平常人也没什么两样,说的都是普通人说的话。一下子,她觉得和常冶近了许多。她在他书柜里发现了许多常冶写的书,他看见她在书柜前留意,便打开书柜随便抽出了两本说:愿意看就送给你了。这是她第一次拥有了一个作家的两本书。以前在上大学时,她也曾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在大学的文学社参加了两年活动,也写了一些习作,可惜一篇也没有发表。那时,她喜欢读小说,把自己的青春幻想移情到小说中。毕业不久,先是恋爱、结婚,渐渐就没时间读小说了,是常治又一次焕发了她读书的热情。那一阵子,她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读常冶小说上。文君就奇怪地问她:这是谁写的书,让你这么上心。 她就说这是她们文联的一个作家写的,还介绍了常冶的一些情况。文君没往心里去,随便翻了翻就放下了。 从那以后,每天中午她都准时地出现在常冶家中,刚开始,常冶每次都把菜准备好。后来她为了让常冶安心创作,菜什么的她来时买好带上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渐渐就有了许多理解,这种理解再往前走一步,就产生了感情。马萍在和常冶产生感情时,不是没想过后果,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就像自由落体一样,向常冶那片大地跌落而去。后来她觉得这种感情不能自拔了,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作家常冶。如果说刚开始走近常冶时,是崇拜、好奇,但现在已经变成彻底的爱了。这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是一个已婚女人的婚外情,马萍和所有婚外情的女人一样,面对着痛苦的煎熬,在矛盾着,困惑着。 5 马萍和文君谈恋爱时感情也是很好的,他们都是有知识的人,知道没有感情的婚姻是可怕的。现在马萍经歷了两个男人的情感,她有了对比,情感在她心里便分出了优劣。 马萍和文君谈恋爱之前也曾和两个小伙子谈过恋爱,没有撞出什么火花,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分手了。直到马萍和文君相识,两人才碰撞出火花,最后走向了婚姻,于是他们又有了快满四岁的女儿。 遇到常冶,马萍觉得已经不是火花了,而变成熊熊大火了。这种高热度的大火,烧得她几乎窒息。这是马萍在文君身上所没有感受到的,刚开始她并没有完全地投入,和常冶这样不明不白的约会,她一想起文君和女儿,便有一种犯罪感。随着和常冶接触的加深,他们有了肉体关系之后,马萍那种犯罪感在心里渐渐淡去了。 第7页 每天中午之后,常冶开着车把马萍送到机关外马路旁,然后他就开着车走了。马萍一直望着常冶的车远去,才拖着疲倦、兴奋的身体向机关门诊部走去。此时,她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仍洋溢着快乐,这种快乐让她浑身通泰,从肉体到灵魂,她都感受到了变化。 她和文君热恋的时候,似乎也有这么一点点感觉,但随着进入婚姻,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她以为,所有男女都是这样,结婚,生儿育女,忙忙碌碌地过日子,所谓的爱情就是过日子,两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现在她遇到了常冶,这种想法才得以改变。 常冶不仅唤醒了她沉睡的肉体,而且唤醒了她的灵魂。在床上,常冶的温柔,以及疾风暴雨,她都喜欢,肉体上的快乐,让她对常冶流连忘返。她喊叫,挣扎,最后又像退潮的海水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直到又一次潮涌的来临,波峰、浪谷,让她体会到了晕眩、颤慄。这是她以前从没有体验过的。 因为常冶给她带来了全身心的变化,她不可能不透彻地感受着常冶,每一寸肌肤,甚至常冶掉在她身上的一根髮丝都让她感到心旌神摇。她想,这大约就是爱情。 她尝到了失落和渴望。当常冶把她送到机关门口,又消失之后,她一下子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一下午的时间,她坐在门诊部里,经常发呆,想像着和常冶短短的两个小时幽会中,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一切都让她怀念,神往,接下来就是渴望了。仿佛他们已分别了许久。 于是,马萍的日子里多了期盼,先盼晚上,然后盼天亮,又盼中午,一到中午,有时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她便早早地走了出来,有几次她等公共汽车,等得她不能忍受,而干脆打计程车,急三火四地奔向常冶居住的楼门。门刚一打开,常冶似乎也等她许久了,一见面两人就抱在一起。以前,两人先做饭,然后聊天、说话,现在他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让他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去。有时整个中午,他们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昏天黑地,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有几次下班时,马萍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常冶的楼下,直到这时,她才清醒过来。然后她又去换车,回到自己家中。以前,她很希望文君每天下班比她早到家,她一进家门,看见文君,不管文君在干什么,她的心里都会感到很踏实。现在不知为什么,她怕见到文君,每次她推开家门,一见到文君忙碌的身影,她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感到了一缕失望和悲哀。只要文君不在家,她从外面带回来的快乐就能延续下去。 以前她盼过周末,因为那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在这之前,她和文君电话联繫过了,商量着去幼儿园接女儿,接到女儿后,他们并不急于回家,而是去麦当劳或者别的什么快餐店吃饭,然后一家三口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地走回来,回到家后,一家三口人商量着明天去哪里玩,当然每次都听女儿的。那时,她感到是幸福的。 马萍现在最不愿意过的就是周末,因为那样,她就要等上两天之后才能见到常冶,两天对她来说如同两年一样的漫长。 双休日的时候,一家人也出去,女儿没有什么变化,在前面兴奋地跑着、跳着。马萍和文君跟随后面,他们的心里各自装着心事,于是,他们之间就显得很沉闷,也有些心不在焉。有时,两人没话找话地也咸咸淡淡说两句,刚一出口,又忘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马萍有了和常冶的恋情,越来越不能接受文君的身体了,不知为什么,这一阵子,文君似乎向她示爱的信号很频繁,每到这时,她接受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于是,就那么不推不拒地承受着。身体自然是麻木和冰冷的,她为了不使自己痛苦,有时闭上眼睛就拼命地去想常冶,有那么一瞬间,她把文君当成了常冶,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竟也得到了几分欢愉。当她清醒过来时,就陷入到了深深的悲哀之中,她大睁着眼睛,面对着文君,想念着常冶,她又陷入到另一种痛苦之中了。 只要文君不在家,她就忍不住给常冶打电话,只要常冶在电话里“餵”一声,她的心里便有了一种过电般的感觉。 她就说:还写呢? 他就答:还写呢。 然后她就说注意身体,早点休息之类的话。他就在电话里笑一笑,也说些思念她之类的话。她听到这里,便只想哭,她有一种流泪的欲望,这是思念和幸福折磨着她所产生出来的。 静下来的时候,马萍有时感到一种茫然,她第一次被常冶抱进卧室时,她感到紧张和一种压抑。常冶家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常冶的夫人,那个很有气质的女人,正用一双笑眼在盯着自己,她在整个过程当中,一直望着那个女人。后来常冶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到了那张照片,他没说什么,她也没说什么。第二次的时候,那张照片就消失了,只剩下一块白色的印迹。不时地她仍盯着那块印迹发呆。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他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轻描淡写地说:谁知道呢? 她又说:听说出去的人都不愿意回来? 他仍淡淡地说:也许吧。 她幽长地嘆了口气。 他抚摩着她,她感受到了他的温柔和细腻,心里又有了一丝感动,她对他的夫人就有了些许的妒意。 第8页 她问:你想她吗? 他想了想道:头两年想,时间长了,就淡了。 她声音大了些:那你还是想。 他不说什么,只是笑笑,身体压过来,吻着她,她还想和他争辩想不想的话题,他已经不允许她多说什么了,用身体的动作,代替了语言。激情过后,两人都满足和幸福地望着对方,过了许久,她又说:这么长时间,你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前,淡笑着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她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但又愿意听他这么说。他们每天中午幽会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对他是放心的,因为他是属于她的。只要和他一分开她的身体就空了,这段时间他又在干什么呢? 忍不住,她就给他打电话。有时他家的电话长时间占线,她打不进去,就有些烦躁,终于打通了,她问他跟谁通了这么长时间电话时,他每次都说:和出版社谈稿子。要么就说:和导演谈剧本。 她这么问过了,他也这么答了,她也就相信了,心里安静下来,但很快,她又不安起来,想给他打电话,又怕影响他的写作,于是她就坐卧不安地忍着。 文君在外面开会期间,她在常冶那里住了两个晚上,这是他们在一起呆得最长的一次。她和他在一起时,他的生活习惯和规律,也许不是他的生活常态。他关掉了电话,他说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们,她对他的话感到感动。可她又希望他不关电话,也许那样,她对他会有更多的理解,在她不在的时间里,他的活动规律就会具体起来。可他却关掉了电话,这也是她希望的,她不想被别人打扰。 他和她在一起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床上,这是她所愿望的,哪怕什么都不干,让他抱着自己,感受着情人的体温和柔情,她就是幸福的。 现在马萍越来越无法接受文君了,她现在巴望他出差,时间越长越好。那样的话,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和常冶在一起了,只要文君不在,她就会感到自己是自由的,哪怕她见不到常冶,她也是愉快的。 只要文君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一种窒息感。以前,她把女儿当成了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现在女儿仍是那么聪明可爱,可她却不愿意在女儿身上花去更多的时间了。她和女儿在一起时,脑子里仍忘不掉常冶。 ·1· 男左女右 6 文君和韦晓晴虽然天天见面,但两人一旦分开,文君免不了仍记挂着韦晓晴,他们像一对热恋男女一样,只要分开一会儿,便思念对方。 韦晓晴开始抱怨文君,不能随时和文君通电话。文君和韦晓晴交待过,下班以后,不要往他家里打电话,方便的时候,他会给她打电话。虽然这样,韦晓晴还是给文君打了几次电话,不知为什么,文君和马萍对电话都异常敏感,只要电话一响,两人都争着去接。韦晓晴打来电话时,有两次是马萍接的,韦晓晴自然没有讲话,便把电话挂断了。马萍没说什么,文君却很紧张,他怕马萍怀疑什么。有两次文君接到了韦晓晴的电话。她就说:真想你。 文君一边接电话一边察看马萍的表情,马萍正往这边看。文君便装得没事人似的沖电话里说着:是你呀,最近怎么样,家里都好吧。 韦晓晴听见文君在电话里这么说就嘆口气半晌才说:你夫人在吧? 文君就说:是呀,你挺好吧。 韦晓晴就幽怨地说:我想你。 文君不好说什么,只冲电话里干笑两声说:好久不见了,找个机会聚一聚吧,再见。 挂断了电话,马萍没问他什么,但他仍说:大学时的一个同学,好久没见了。 马萍没说什么,正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文君心里就愈发地虚弱,他对着马萍望了一会儿,没话找话地沖马萍说:你最近好像瘦了。 马萍听了文君的话,心里一惊,忙说:不可能,没什么呀。 文君就说:瘦点也好。 马萍就摸摸自己的脸,她发现自己的脸正在发热。 文君觉得不能随心所欲地和韦晓晴联繫,挺对不住她的,一个年轻姑娘对你这么痴情,你连一句真话都不敢和她讲,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为了和韦晓晴联繫方便,他自作主张买了一个手机。在这之前,他也曾和马萍商量过买手机的事,当时马萍说:你一上班就在办公室,平时就在家,用得着那玩意么。文君想想也是,便打消了买手机的念头。 他买了手机之后,对马萍说这是单位配的,他怕马萍疑心,只好编个谎话。出乎他意料的是,马萍连问都没问,只是瞟了眼手机,轻轻淡淡地说:你们单位不错呀。 从那以后,文君便养成了揣着手机散步的习惯。他散步时,当然要例行公事地拉着马萍。马萍说:你自己去吧,我还要洗衣服呢。 以前文君散步时,也喜欢拉着马萍,马萍有时去,有时不去。现在他巴不得马萍不去,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用手机和韦晓晴联繫了。文君走出家门,便把手机打开了,然后他就等待着韦晓晴把电话打过来。买了手机之后,他第一个把号码告诉了韦晓晴,对她说:只要我手机开着,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看见韦晓晴的眼睛亮了一下。 果然,他打开手机没多一会儿,韦晓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两人的话题自然说得很轻松,基本上做到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两人终于风花雪月地在电话里聊了一回。 第9页 文君和韦晓晴通完电话,心情无比的舒畅,他又起劲地在外面走了一会儿,真正地散了一回步,然后兴致很好地走回家门。 马萍心情似乎也很好,文君走后,她抓紧时间也和常冶聊了一会儿,因此心情也很轻松。两个心情轻松的男女,还坐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无头无尾的电视剧,文君还为两个并没什么意思的情节笑了笑。马萍也附和着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他们就上床休息了。文君想和马萍亲热一番,他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下,他差不多快十天没有和马萍过夫妻生活了。三十多岁的人,这么长时间不过性生活,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他就努力想表现一下,可惜的是,他的身体很不争气,努力了几次,都没有什么反应,马萍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不冷不热的,于是放弃,各自睡了。 文君和韦晓晴隔三岔五地下班后在办公室里幽会,办公室里的沙发成了他们的婚床。渐渐地,韦晓晴有些不满意了,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始终不能让两人感到尽兴,他们时时谛听着楼道里的动静,虽然下班了,仍有加班的人,或者暂时有事而没有回家的人在楼道里走来走去。他们不敢保证,自己办公室的人,这时会突然走进来,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不知如何面对。 匆匆结束之后,他们穿戴整齐在沙发上温存,如果这时发现有人进来,他们再分开也来得及,要是这样的话,文君都想好了许多理由来说明这么晚了为什么他和她仍留在办公室里。 由于环境使两个人都不能为所欲为,文君没什么抱怨的,要抱怨的话只能抱怨自己,如果他有钱,可以去包宾馆,或者去离婚,然后和韦晓晴结婚,那样的话,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两样他都做不到,包宾馆他没钱,要离婚他又下不了决心。他只能听韦晓晴对他的抱怨。 她就说:咱们这算什么,偷偷摸摸的。 文君无话可说,这种事就是偷偷摸摸的事,还能让他说什么。 她又说:我真是够了,担惊受怕的。 他就觉得很对不住她,于是就努力着用身体的温存去抚慰她。 她还说:你没什么,我这是第三者,出了事,都是我的不是。 她这么说,他还是无话可说,心想,在这之前,她也是知道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可那时她并没有说什么,到了现在,她却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文君在韦晓晴身上对女人就多了一层理解,别看女人表面上如何现代,一旦跌进感情的波浪里,才真正地显现出自私的一面。 韦晓晴见文君在那里发愣,觉得现在自己说这话有些过头了,便换了一副样子,对他温柔起来,主动地又一次去解自己的衣扣。两人分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这一过程中,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錶,她立马就不高兴了。然后说:你是不是着急回去给夫人做饭呢。 他就忙着解释,重又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吻她一边说:没有的事,现在我的心里只有你。好话说尽,韦晓晴终于又恢復了正常,两人磨磨叽叽地分手了。直到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到家的时候,马萍已经吃过了,正在看电视,对他的回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留意。但他还是解释说:单位有事,加了班。她就说:饭菜在锅里呢。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暂时安抚住了韦晓晴,马萍也没说他什么,他就感到很愉快。 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以后将如何处理他和韦晓晴的关系。他知道,自己不会离婚,如果那样的话,会遗留下许多后遗症,孩子怎么办,房子怎么办……这些个怎么办,让他打消了离婚的想法。文君是个很理智的人,三十多岁,已经过了冲动的年龄。但他又不愿意失去韦晓晴,她年轻漂亮,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在性生活上,让他体会到了无限的快乐。而对马萍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和马萍生活在一起,日子平淡,但踏实。他不能说和韦晓晴在一起就不踏实,但会有许多后患,因为有了诸多的后患,他无论如何踏实不起来。 文君知道韦晓晴想听一句他的承诺,可他真的不能给她承诺什么。他矛盾、困惑。有时他就想,男人需要情人,如果情人不对他有求什么,双方都轻轻松松的,那该多好哇。通过他和韦晓晴的关系,文君明白了一条真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文君和韦晓晴刚接触时,双方都一身轻松,他们都没有想到以后会怎么样,随着他们交往的加深,他们最初的动机都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这是文君的无奈,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7 文君和韦晓晴只要单独在一起时,便开始吵架。并不因为什么,总是韦晓晴在找茬,她似乎心情不好,文君也只能谦让着,想尽一切办法与她和好。来来往往之中,文君的心情也不好了,烦恼的时候,文君就想,这样下去还不如散伙,于是他一连几天也不理她,两人就跟陌路人似的。 几天之后,文君先沉不住气了,他想到了她种种好处,还有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然后文君就给她打电话,她刚开始反应很冷淡,他在电话这端说上十句,她才说上一句。总之,他说的都是检讨自己的话,不知哪一句话把她打动了,然后她才和他说话,说着说着,两人就像当初一样,说的都是一些愉快的话题。半晌之后,两人自然都有些动情,她就在电话那端千娇百媚地说:我想你了。 第10页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在一起了,他何尝不想她呢。他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在韦晓晴和他吵架的时候,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她已说过无数遍不喜欢办公室里偷情了。他找到了一家宾馆,价钱也能接受,看样子也很安全。这次,他就说出了那家宾馆的名字,让她一个小时之后去那家宾馆等他。她自然有些喜出望外,高高兴兴地放下了电话。 他的电话是在外面用手机打的,打完电话,他有些悲壮地回到家里,他不看马萍的目光,而是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今晚有事,要是早就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马萍对他的举动似乎有些吃惊,但还是带着几分关切的语气说:是单位有事吧。 他只好答:是,有个文件急着搞出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从家里走出来,他不敢犹豫,怕下不了离开家的决心。往那家宾馆去的路上,他的心里一直觉得挺对不住马萍的。直到见到早已等在那里的韦晓晴,他的心情似乎才好了一些。 很顺利地开了房间,两人一前一后地向房间走去,一进门,韦晓晴便把他抱住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在文君的印象里,这是韦晓晴最高兴的一次。 接下来,韦晓晴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卫生间去洗澡了,文君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他要让自己平静下来,适应这种心理的转换,只到这时,他才发现,韦晓晴把明天上班的包都带来了,也就是说,韦晓晴并没有打算完事就走,而是想和他在这里过夜。不知为什么,他又一次想到了马萍。 韦晓晴洗完澡出来,她赤裸着身体,很快就上床了,然后冲着发愣的他说:还不快去。他只好走了进去。在洗澡的过程中,韦晓晴的诱惑占了上风,当他走出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两人毕竟已有一段日子不在一起了,在这期间,他也沖韦晓晴暗示过,希望她下班后留下来,但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背着包气唿唿地走了。 在电话里她沖他说:我不希望你这么对我不负责任,我和你在一起,图你什么了,你说呀。 他说不出来,总是觉得愧得慌,在家里他觉得对不住韦晓晴,和韦晓晴在外面,他又觉得对不住马萍。 两人躺在宾馆的床上平息下来后,她把头伏在他的胸前,娇咻地说:我再也不在办公室里做了。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情怀涌遍他的全身,他很快地说:好,我答应你。 她说:咱们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呀。 他抱住她的手臂用了些力气,算是对她的回答。 她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激动过后的平静就是睏倦,她似乎睡着了。他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借着床头的灯光,看到了电话,虽然他知道马萍不可能知道他在这里,可他还是担心那电话会响起来。这时,他想起了马萍,不知马萍睡了没有,是不是在等他。他望了眼怀里的韦晓晴,她正在发出均匀的鼾声,他知道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很难离开韦晓晴,但他又不敢说什么时候就会失去马萍。他更不敢想,她有一天发现了他和韦晓晴的关系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一切,他都不敢预料,总之,两个女人他都不愿意失去。失去马萍便意味着失去家庭,失去韦晓晴也就失去了快乐。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一方的,这么想过之后,他的心里空前的竟有一份悲凉。 不知什么时候,韦晓晴睁开了眼睛,发现他还没睡,便呢喃着说:怎么还不睡。 他说:看你呢。 她把自己的身体更深地埋在他的怀里,他又有了一份激动,把她压在自己的身下,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能干,在和马萍过夫妻生活时,他从来没这么能干过。 有一次,韦晓晴在他身下情不自禁地说:你是我遇到过的男人中最棒的。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醋意,相反,她的这句话更增加了他的激情,这是韦晓晴对他说的话,如果是马萍说的这句话,他会容忍吗?事后,他想,因为韦晓晴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他眼下的情人。他再和韦晓晴发生关系时,便多了些恶狠狠的成分,韦晓晴似乎很欣赏他的这种粗暴。 从那以后,一个月他总要想办法开两次房间和韦晓晴约会。 刚开始韦晓晴对他的这种举动,表示了接受和愉悦,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又开始抱怨起来,两个人,每个月才能约会两次。文君不是捨不得钱,重要的是,他不忍心,也没理由频繁地在外面过夜。就是这样,他也不知道马萍是怎么想的。好在,马萍一次也没有问过他。他每次在外面过夜,自然找出一些理由,除开会之外,还说一些朋友聚会等等。马萍并没有多说什么,每次都很愉快地为他放行。每次他走出家门,心里都沉甸甸的,滋味复杂。 在韦晓晴的不满声中,文君又进一步作出了妥协,他隔三岔五地陪韦晓晴逛街,有时是周末,有时是在下班后。他陪韦晓晴逛街时,总是兴致很高,看这看那的,有时并不买什么,只是看看。 当初,他和马萍谈恋爱时也逛过街,结婚之后,他就不陪她了,一提起逛街,他就发愁,有了女儿之后,这样的机会更少了,现在女儿大了一些,他们倒是有机会了,可他仍然不喜欢逛街。 逛完街,两人有时在快餐店,或者什么地方随便吃顿饭。直到这时,他便开始着急回家了,一次次地看表,韦晓晴注意到了,马上就不高兴了。他注意到了这种不高兴,马上就说:怎么了你? 第11页 她沉着脸说:你是不是着急回去看她呀? 韦晓晴现在提起马萍时,不是直唿其名了,而是改成了“她”,仿佛马萍才是第三者。 两人为这事又吵了起来,总是在他妥协之后,又说过无数次好话,她才恢復正常。 文君每次回到家里,总是小心翼翼的,他偷眼察看马萍的脸色。马萍有时躺在了床上在看一本书,有时在看一部无头无尾的电视剧。对文君的回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留恋。文君的心似乎稳定了下来,洗完脸,刷完牙坐在马萍身旁,有一搭无一搭地解释晚回来的理由。马萍并没有追究文君的意思,于是,文君又安定了许多。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最近马萍有了变化,对他似乎不那么关心了,他又开始检讨自己,疑心是马萍发现了他什么。这么一想,他的心又虚了起来,他认为这一阵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了,便想周末女儿从幼儿园回来时,一家人去公园散散心。他把这想法和马萍说了,马萍没有积极贊成,也没有表示反对。 周末的时候,一家三口人,去了一趟公园。文君跑前忙后的,显得空前的快乐和积极,女儿自然也很兴奋。 女儿自己玩去时,他和马萍站在那里听着女儿和一群孩子们游戏发出的快乐笑声,文君觉得自己无论如何离不开这个家了。 和马萍、孩子在一起时,他又想到了韦晓晴,他说不准韦晓晴在干什么呢。出门的时候,他把手机关了,他下决心,在这个周末好好陪一陪马萍和女儿。 一想起韦晓晴,他的心里就乱了起来,他说不清自己心里为什么不踏实。他也说不清自己和韦晓晴的关系到底能维持多久,想到这,他心里又有了些悲凉。 8 马萍和常冶的关系也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她现在不是每天都往常冶那里跑了,而是隔三岔五地去。她每次赶到常冶那里,并不是急三火四地和他上床,而是带着怨气和常冶讨论常冶的夫人,那位正在美国读博士的女人毕静。刚开始常冶在有意迴避着这一话题,他甚至把关于毕静所有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但马萍毕竟是女人,她一走进常冶的家,就感受到了常冶夫人埋伏在周围,那种无处不在的感觉。刚开始,她并没有点破,自欺欺人地想把那个女人忘在脑后,她越是有这种想法,越觉得那个叫毕静的女人无时无刻地存在着,让她压抑,难受。 有一次,也许是常冶大意了,说漏了嘴,他用她去和毕静比较,他刚一出口,发现她的眼神不对,忙住了口。但她却不依不饶,一定让他说出自己哪点不如那个女人,哪些地方又比那个女人好。常冶没有办法,不知是违心的还是真心的,列举了种种她长于另外那个女人的好处。虽说她半信半疑,但还是很高兴。用拳头敲打着常冶的肩膀,撒娇道:那她比我强的方面呢? 常冶自然不会说毕静的长处,只是用臂膀紧紧地把她拥住,说道:你什么地方都比她强。显然,这是一句违心的话。她也不会相信,在这种状态下的男女,很难说出真情。 冷静下来的马萍,就莫名地生出许多怨恨,她恨常冶,也恨那个远在美国叫毕静的女人。这种恨体现在她对常冶的态度上,每次和常冶见面,常冶自然迫切地要和她上床,她却不从,挣扎着从常冶的拥抱中走出来,常冶就问:怎么了? 她不说话,又爱又恨地望着常冶。于是常冶就甜言蜜语地向她说好话。她看过常冶一篇小说,其中一句话她记忆深刻:男人的甜言蜜语是女人最好的良药。因为她记住了这句话,所以就恨常冶在她面前的甜言蜜语,但她又终究逃不脱常冶的甜言蜜语,被他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最后还是顺从地让他抱到了床上。在巨大的快乐面前,她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平静之后,她的怨气依旧。有时她离开常冶时就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当初常冶并没有勾引自己,应该说是她自己投怀送抱的。当初,她并没有对常冶有更多的奢望和企求,随着感情的发展,她才渐渐感受到,虽然那个叫毕静的女人远在天边,但那个女人毕竟是常冶的合法妻子,一想到这,她就无法忍受。 有一次,她在床上沖他说:她出去几年了? 他说:五年多了。 她又问:中间没回来过? 他答:回来过一次,把儿子接走了。 然后是沉默,她望着他做爱后汗浸的额头,他半闭着眼睛在养神。 她又问:你爱她吗?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想避重就轻:你问这干吗? 她固执地:我就问,你爱不爱她? 他犹豫了一下:夫妻都十几年了,就那么回事吧。 她从他的回答里,感觉到常冶对那个女人是有感情的。她的心疼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 她又问:你爱我吗? 这回他没有犹豫,一边吻她一边说:爱,当然爱。 她的心里打一个闪,她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但她还是感到很高兴,她也很快就明白了男人,对老婆也爱,对情人也爱,哪方面又都不肯捨弃。她恨这样的男人,包括身旁的常冶,虽然他是那么地吸引她。 有一次,她又问他:你会不会离婚? 显然他没有准备,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她又问了一句:为了我,你会不会离婚? 他躲闪着她的目光说: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她一时半会又回不来。 第12页 这就是他回答的现实,他们的现实。她对这种现实不满意,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刨根问底了。 有一次他对她说:情人的爱情关系是最稳固的,夫妻是什么,就是过日子,若说有感情,那只是兄妹的感情。 她信他的话,但只相信一半。她刚开始和文君谈恋爱时,她相信她是爱文君的,包括他们结婚,最后又生孩子。直到她认识常冶前,她仍相信,自己对文君的感情就是爱情。但是遇见常冶后,她否定了自己的看法,她只相信,她现在和常冶的感情才是爱情。 这一阵子,她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响:我要为爱情疯一次。 她知道自己不是小女孩了,毕竟也是三十出头的女人了,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但她仍要疯一次,是爱情的力量让她疯狂,她也想为爱情疯狂。 因为自己有了爱情,她觉得眼下和文君的日子过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文君这一阵有些神出鬼没,她懒得去琢磨,就是文君真的在外面有什么,她也不嫉妒。她和文君的感情在和常冶感情的对比下,已显得麻木了。她为这种麻木感到可怕。 有了这种念头之后,她见到常冶说:我要离婚。 常冶听完这句话,惊怔得注视了她许久。 她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句:我要离婚。 常冶没有说话,他吸了支烟,又吸了支烟。以前常冶不在她面前吸菸。他只在写作时才吸。吸完两支烟的常冶才问:为什么? 她对常冶的问话,感到有些失望,但还是说:不为什么? 常冶是作家,又善于发现人的心理,他自然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显得郑重起来。 他就郑重地说:我爱你,你也能感觉到,可我现在没法离婚,她在美国。 她觉得他的措辞一点也不高明,他夫人在美国,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离婚。只要他夫人在美国签个字,办起离婚手续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她不想把这句话说破,她想,也许他对自己的爱不是全部,是有保留的。但自己对常冶的爱却是全部的。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常冶很少问文君的事,他了解的那些,只是局限于她说的那点表面情况。也许这就是这个男人的聪明之处。 有一次,马萍和常冶正在热烈的时候,他附在她的耳边问了一句: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她当时正云里雾里着,她似呻似吟地说:世上的男人你最厉害。 他得到了她的首肯,信心顿时大增,把爱做得越发的有声有色。 马萍是学医的,对男女的认识比一般人自然要深刻一些,自从和常冶好上后,她才明白,性在男女之间的分量其实是很重的,她想像不出,如果常冶也像文君似的,激发不出她的情绪,她不可能像现在这么爱他。她当初走近常冶,一是出于好奇,还有些崇拜,同时常冶身上那种气质吸引了她。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熟悉起来,好奇和崇拜都会随之消解,任何好奇和崇拜都是建立在陌生上的。没有了陌生,自然没有了上述那诸条理由。 随着他们接触的深入,果然,常冶吸引她的不是那些东西了,她又发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在她眼里,常冶和文君相比,常冶更像个男人。 她为了表示对常冶的爱,给他买了不少男人的专用营养药,这些药都是和男人的脑和肾有关系。一个男人之所以成为男人,一个是大脑,一个是肾,这是一条gg中说的,马萍觉得这句gg词很精闢。 马萍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行动和所有的爱,唤醒常冶的全部。 9 在办公室里,最近经常有个男人打电话找韦晓晴,当然,时间大都在中午。韦晓晴就笑逐颜开,桃红李白地和那男人聊天,此时,办公室里只有文君和韦晓晴。韦晓晴沖电话聊天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文君在一旁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焦灼不安地,一趟趟出出进进,他在外转了一圈,走回来时,本以为韦晓晴已放下了电话,不料韦晓晴仍在聊着,文君的不满就挂在了脸上,关门、走路的动作就大了一些。 韦晓晴终于放下电话,沖他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了你? 文君就说:没怎么。 韦晓晴笑了笑,哼着歌,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文君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问:那是谁呀,说得那么热乎。 韦晓晴就含混地答:一个朋友。 文君就酸熘熘地道: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韦晓晴就说:就那么回事吧。 文君就有些悲哀,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失去她的,没想到这日子来得这么快。他再望韦晓晴时,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楚。韦晓晴却不和他对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刚到下班时间,韦晓晴就离开了办公室,急慌慌的,仿佛有什么紧要的大事,连头都没回一下。 文君的情绪很不好,他准时回到家里,马萍已经下班了。文君吃过饭,沖马萍说:我出去散散步。 马萍欲言又止的样子,望着文君走了出去。文君一离开家门,便打开了手机,他给韦晓晴打了个电话,电话是韦晓晴母亲接的,告诉他韦晓晴还没回来。 文君的心里就慌乱了起来,他就想,韦晓晴一定是和那个男人约会去了。以前韦晓晴也有这样那样的活动,什么同学聚会,朋友过生日等等。事前,她总是和他打过招唿,并告诉他大约几点回来等等,大约那个时间,他把电话打过去,果然,她已经在电话那端等着了。那样的日子,文君的心里是踏实的,愉快的。 第13页 此时文君的心境就乱了,他盲目地走着,脑子里满是韦晓晴和男人约会的情景,这种情形在他的想像中,生动而又具体,他越这么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他和韦晓晴在一起的一幕又一幕,此时已经又换成了另外一个男人。 文君心情败坏地走了一会,又走了一会,他不敢保证,韦晓晴是否回来,但他还是忍不住给她家打了个电话。果然,她仍然没有回来,文君无可选择地回到家里。马萍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也坐下来看了一会电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他脑子里都是韦晓晴和别的男人约会的画面。他心绪烦乱地这屋走走,那屋看看,想找点事干,可又什么也干不下去。马萍的目光一直跟着他游移着,想说点什么,又下不了决心的样子。 快到晚上十点了,马萍躺在了床上,借着檯灯在翻一本书。文君沖马萍说:这天热得难受,我下楼走一走啊。 马萍说:也不是那么热呀。 文君已经下楼了,然后迫不及待地给韦晓晴打电话,这次是韦晓晴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的样子。没事人似的和他说东道西,他忍不住还是问:你今天下班去哪了? 她说:和一个朋友聊天去了。 他又问:和一个男朋友吧? 她停了停又说:这和你没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他就无话可说了,他清楚,自己没有权利责备她什么,说白了,现在他只是她的情人,世上最不可靠的关系,大约就是情人。今天可以和你好,明天也许就吹了。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可以保护这种关系。于是,他就换了一种口气说:咱们周末出去玩两天吧。 在这之前,她曾主动提出过,到郊区去玩两天,他答应了。但他一直没下定决心,这次他主动提出来了。 她听了他的话,似乎热情不怎么高,犹豫着说:如果周末我没安排,那咱们就去吧。 虽然她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明朗,但毕竟还留有余地,在他听来,觉得他和她的关系还没有结束,她还没有完全拒绝他的邀请。接下来,文君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周末的时间,他还是和她去了郊区。 文君这之前对马萍说周末单位有活动,就不能在家陪她和孩子了。马萍似乎也很爽快,说道:你去吧,周末我带孩子回姥姥家。 文君听了马萍的话,心里就踏实了一半,他觉得马萍是个好人。 文君和韦晓晴在一个度假村里住了下来,文君在韦晓晴面前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只要韦晓晴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去做,韦晓晴心血来潮地去骑马,又射箭,最后又提议去吃烧烤。那天玩得很尽兴。文君望着快乐的韦晓晴心里就想:说不定哪一天,眼前这个漂亮女人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了。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文君前所未有地疯狂,韦晓晴在他喘息的当口就说:文君你要干什么呀,这又不是最后一次。 文君听了最后一次这个字眼,心里就疼了一下,在他的心里真的把现在的每一次,都当成了最后一次。筋疲力竭之后,他搂着她说:你想什么时候结婚呀? 她笑着说:跟谁呀? 他说:跟你男朋友哇。 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平躺在那里说:你希望我和别人结婚。 他说:这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 她不说什么了,他也不好问了。虽然韦晓晴就在他的身边,此时,他却觉得她离他很远。 从郊区回来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疏远了。韦晓晴似乎是在有意迴避着他,中午的时候,她总是藉机走出去,直到上班才回来,上班的时候,还有别的同事在场,两人肯定说不了什么。下班之后,他给她打电话,有时她在,有时不在。就是她接电话,也总是三言两语,态度也不怎么友好,冷冰冰的。她沖他说:没事我就放电话了,我头疼,想早点休息了。她用种种藉口和他疏远着。 每到这时,他的心里就很郁闷。他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虽然她没有说出自己要求什么,但他知道她想得到他的承诺,然而这种承诺恰恰是他不能给予的。 于是,一个冷淡,一个郁闷。两人的关系便若即若离。就是两人偶尔约会时,也时常地发生争吵,说不清为了什么事。有时两人都说好了在外面过夜,因为争吵,她又任性地走了,宾馆里扔下他一个人在那愁眉苦脸,自己一个人的确没什么意思,于是也离开了宾馆。 有时他也想:自己要是和韦晓晴结婚了,会怎么样呢?这么想过了,他自己有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文君预感到和韦晓晴的关系不会长久了,韦晓晴现在的行动很神秘,经常有男人打电话过来,她也经常把电话打出去,一聊就是半天。 晚上的时候,他经常往她家里打电话,大部分她都不在。他的心境又恶劣了起来。白天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埋下头干自己的事,虽然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形同陌路。 10 文君终于又和韦晓晴约会了一次。他在宾馆里开好了房间,等了半晌,韦晓晴才来。他在等她的过程中,心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也许这真是最后一次和她幽会了,所以,她一进门,他便粗暴地把她按在床上,不管不顾地去脱她的衣服,她扭着身子说:你疯了。 他心里真的要疯了,闷着头不管不顾地和她做爱,他很疯狂,她却很冷静,不时地睁开眼睛望着他,他自然也看见了她的眼神,他们最热烈的时候,那时的韦晓晴是疼爱他的,双手会死死地把他抱住,有时还会抓起一条枕巾什么的去为他擦汗,可现在她却没什么强烈的反应,任由他的汗流着。 第14页 文君不能不感到悲哀,一味地闭着眼睛疯狂着。后来他就躺在了她的身旁,不一会儿,她起身去卫生间里沖澡,她出来的时候,他以为她还会躺在他的身旁。不料,她穿上了衣服。 他坐起来问:你要干什么? 她说:回家呀。 他有些生硬地说:我让你住下来。 她说:别忘了我还是个姑娘,总不回家算什么事。 以前她和他在外面住过无数次,那时,每次差不多都是她缠着他,怕他走掉,把她一个人扔下,现在她却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他跳下床,想把她推回到床上来。 她有些愤怒地说:够了,我都跟你这样了,还想让我怎么样,我还要谈恋爱、结婚。你有家庭,就不许我有家庭了。 他无力地站在那,她说到了他的疼处。他只能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 她拿起包要走了。 他无力地说:你真的要走? 她说:不走怎么办,你又没说娶我,你要娶我,我立马就脱衣服上床。 她说完就走了。 他躺在床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奈,他终于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终于失去了韦晓晴。是的,他不能没有家庭,为了这个家庭,他不能娶韦晓晴,她对他来说,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又恢復到了常态,下班后准点回家,那部手机一直在抽屉里放着,他已经用不着它了。他下定决心,要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就在文君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之后,马萍突然在一个晚上开口了,她先拿出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然后才说:文君,我想了好久了,咱们离婚吧。 待他明白过来之后,头一下子就大了,昏头昏脑的,一时不知自己在哪。 马萍这一阵子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离婚的决心。她仍和常冶来往着,常冶说过,等他夫人毕静从美国回来后就离婚。她爱常冶,离不开他,她要让自己的决定去打动他,她知道常冶在犹豫,为了不让他犹豫下去,她要当机立断,彻底变成一个自由人,给常冶一个惊喜。 文君听了马萍的话,他首先想到的是他和韦晓晴的关系被马萍发现了。他现在真后悔自己一时昏了头,做出这样的事情,心一热,腿一软,他跪在了马萍面前,哭泣自己种种不是,并抽自己的耳光,发誓说自己和韦晓晴断绝关系了。 文君说这些的时候马萍像不认识似的望着他,等他说完了,她才说:既然都这样了,也不能说是我对不起你了,那咱们更应该离了。于是马萍也把自己和常冶的关系说了,如果文君不说出自己和韦晓晴的关系,她也不打算说的。既然他说了,她也就说了。 马萍说自己的事时,这回轮到文君吃惊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马萍早已经爱上别的男人了。这婚就没法不离了。 他们很快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女儿归马萍照管。马萍搬到文联去住了,在机关她找了一间宿舍,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迟早会和常冶结婚,然后搬到常冶的房子里去。 文君离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机关,韦晓晴自然也得到了这一消息。那一天,韦晓晴对文君投来了一次又一次关注的目光。文君没有察觉到,他现在已不关心任何人的目光了,终于办公室剩下两个人时,韦晓晴对他说:晚上我等你,我有话对你说。 文君听到了,他不知道她要对他说什么,下班的时候,他早把这件事忘了。他回到家里便一头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床上,这些天,他一直这样,什么时候饿了就吃一口,不饿就这么无力地躺着。这时,电话响了,电话是韦晓晴打来的,她说自己就在楼下,一会就上来,他什么也没说,放下电话仍躺在那里。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敲门声,他说:门没关。韦晓晴进来了,她一进门,便扑在他的怀里,疯狂地吻他。他闭着眼睛,无动于衷。她说:文君,我爱你,你为了我都离婚了,我一定和你好一辈子。 文君说:这事和你没关系,是马萍要离的,她有别的男人了。 韦晓晴的样子有些失望,但她还是说:现在大家都是自由人了,我们又相爱过,让我们从头再来。 文君说: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韦晓晴说:那怕什么,可以吹呀,我和他也没好到咱们相好的分上。 文君就定定地望着韦晓晴,她依旧那么唇红齿白,但他现在对她一点冲动也没有。甚至有些讨厌她。他说:你回去吧。 韦晓晴就说:我知道你情绪不好,过几天就没事了,男人嘛,我等你电话,只要你需要,我马上就来看你。 说完韦晓晴就走了。她走之后,文君的脑子就清醒了过来,他开始认真地想自己和韦晓晴的关系,想和马萍的婚姻。他没想透马萍,却把韦晓晴看透了,他直到这时才发现,韦晓晴这样的女人并不适合自己。韦晓晴和自己相好之前,是有过男人的,按理说他是不好接受的,之所以他以前接受了,是因为他只把她当成情人,甚至一想起和韦晓晴曾经有过关系的那些男人,他还多了些冲动。现在他一个人了,再和韦晓晴来往下去,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样的人做老婆肯定是不合适的。这么想过之后,他下定了和韦晓晴结束所有关系的决心。 夜半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他知道一定是韦晓晴打来的,他没有去接。 第15页 他一直想不透马萍,他和马萍恋爱时,马萍是很纯洁的。这么多年他没有怀疑过马萍什么,突然间,马萍却提出了离婚,理由是自己又爱上了别的男人。这让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文君越是要挖空心思想下去。 过了半年,又过了半年。 韦晓晴结婚了,办公室的人都去参加韦晓晴的婚礼了,惟有文君没去,韦晓晴也没通知他。 后来文君听说那个叫常冶的作家的夫人从国外回来了,常冶没有提出离婚。 不久,他听说马萍大病了一场,他得到这个消息时,马萍已经又好了。他决定,抽时间去看一看马萍,还有自己那个已经五岁的女儿。 ·2· 一位公务员的风流案 引子 事情的起因是由一张盗版光碟引起的。文化局文艺处的科员高松,那天下班时,在一家路边音像店买了一张电影光碟,那部国产影片前不久刚在市内公映过。别人都说那部片子拍得不错,票价也贵得邪乎,三十元钱一张票。高松很想看,爱人徐梅也想看,爱人徐梅和高松是大学同学,学的都是中文,徐梅现在在一家中学教语文,高松一毕业就分到了文化局工作,现在他们的孩子都四岁了,日子可以说过得比较圆满,就是手头有些紧巴。这完全可以理解,两人都是工薪阶层,又不是商人,也不是当官的,手头紧一点很正常。高松和徐梅都是学中文的,因此对艺术就比较敏感,因此两人都很想看一看这部电影,那天两人都走到电影院门口了,看了票价徐梅就犹豫了,她拉了拉高松的衣袖说:看一次,咱两人得六十块呢,有这钱还不如给孩子买一套衣服呢。 他们的孩子是女儿,四岁的女儿很乖巧,也很漂亮,两人总是喜欢给女儿买衣服,他们想让自己的孩子很体面地享受生活的阳光雨露。高松见徐梅这么一说也犹豫了,他抬头看了看电影院门口那张诱人的海报,深吸了几口气说:不看也罢,等过几天光碟出来了,才几元钱,咱们等着看光碟吧。于是两人从电影院门口又往回走了。 高松一直没忘记那部电影的事,他三天两头的就到音像商店转一转,那天他发现了那部电影的光碟,没怎么讲价,花了八元钱买下来了。晚饭后,高松和徐梅不等孩子睡觉就追不及待地打开了vcd,他们要享受那部电影带给他们的娱乐。没想到的是,除了片头还算清晰外,接下来就没法往下看了,几秒钟一片马赛克,有时干脆定格不走了。高松在vcd机前忙活了半天也不见什么效果。徐梅就有些生气,她一边牵着孩子的手往外走,一边说:别忙活了,是盗版的,白花了八块钱。说完领着孩子就出去了。 高松看着满眼是马赛克的电视画面,气也不打一处来,心想,音像商店老闆的胆子也太大了,太不是个东西了,八元钱没买来享受,却买来了一肚子不愉快,这事没完,明天就去找那家商店老闆去。 第二天一早,上班的路上,高松路过那家音像商店的门口就气哼哼地进去了,商店刚开门,还没有什么顾客,老闆和两个店员无精打采地在柜檯里正说着笑话,他们似乎没有发现高松的到来。高松气哼哼地把昨天买到的那盘盗版光碟放在柜檯上说:老闆,我要退货。 老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长满了鬍子,他正在和两个年轻的女店员嬉笑着说昨天晚上他做的一个梦,大意是,他昨晚梦到了和其中的一个女店员去爬什么山,然后又把女店员在梦里怎么着了。一个女店员就满脸通红地说,李经理,你真坏。那眼神却一点也没有说李经理坏的意思。 这时,高松就把光碟拍在了柜檯上,老闆这时回过头来说:怎么了?高松说:这是盗版的,没法看,我要退货。 老闆笑了一下,露出两颗镶金的门牙,然后才说:兄弟,八元钱你想买啥,正版的十好几块呢,凑合着看吧。 高松不屈不挠地说:不,我要退货。 老闆这回不笑了,指着柜檯上的一个木头牌说,看清了,本店概不退货,再说了,谁知道你这盘东西是不是在本店买的呀。 高松说:这是我昨天晚上下班买的,这还有假。 老闆说:话是这么说,可本店有本店的规矩,今天你退,明天他退,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高松态度强硬地说:你到底退不退?老闆一点也不理亏地说:不退。 高松提起包,那盘光碟仍放在柜檯上,转身走了,他出门之前说:好,你可别后悔。 老闆说:我后什么悔。哎,你的光碟。 高松没有听到老闆的后半句话,他已经走在了人流中。高松想出这口气,他是有能力出这口气的,文化局有一个处,叫做文化市场管理处,音像商店就属于文化市场的一部分。高松没去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来到了三楼的文化市场管理处。管理处那几个人已经到齐了,他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聊天,议论着今天该到哪去查一查,管理处的人,一天也不着家,整日里到外面去转悠,检查文化市场。机关里的人都知道管理处是个肥差,别人请吃顿饭,塞个红包什么的是家常便饭。 管理处的老宋,正代理着处长,前些日子处长退休了,老宋这阵子工作就很卖力气,带着几个人神出鬼没地往外跑,不时地把收缴回来的盗版光碟,盗版书什么的抱回机关来,很明显地堆放在楼道里,别人就说:行呀老宋,有收穫嘛。老宋就谦逊地笑。 第16页 老宋一见高松就说:小高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高松就把盗版光碟的事沖老宋等几个人说了,老宋等人听了,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小高,你放心,这口气我们替你出了,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到我们文化局人的头上。 老宋问了问那家音像店的地点,又问了名字,然后老宋沖手下的几个人一挥手说:出发,替小高出气去。几个人一边笑着一边鱼贯着走出去。 下午的时候,老宋几个人回来了,他们路过文化处时看见了小高,老宋挥了挥手说:摆平了。高松来到管理处,看见他们背回一编织袋光碟。老宋指着编织袋说:都是盗版的。高松不仅看到了盗版光碟,还有那家音像店的营业执照。老宋说:那家店我们给封了。 高松说:挺解气。给老宋几个人撒了一圈烟,说了几句解气的话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下班的时候路过那家音像店门口时,果然贴着封条。高松回家把这事跟徐梅说了,徐梅也说这挺解气,她说:该,谁让他们不老老实实做生意呢。 第二天,高松正在办公室里写一份材料,老宋突然推门进来了,还没等高松说话,老宋就说:小高,那个音像店的老闆来了。我说了,想处理盗版的事容易,只要高松说一句话,我们就尽快处理。高松没想到老宋这么给自己面子,他也想瞅瞅那个李经理现在的嘴脸,解解心头之气,便说:行,老宋,那你就让他来找我。 不一会儿,那个李经理小心地敲门,又小心地走进来,进门就说:哪位是高处长?高松听了,心想,这小子还挺会说话,一下子就把他提拔成处长了。心里这么想,脸上冷着。这时李经理认出了高松,忙走过来,点头哈腰地说:对不起高处长,我有眼无珠,请你原谅我这一回,以后你想看什么,我给你送来,绝对正版。 高松看看眼前的李经理,心里想笑,又不能笑出采,就那么忍着,昨天的气早就没了。高松抬起头,冷着脸说:这事找我没用,又不是我查的你们店,别打扰我,我还要办公呢。 李经理就点头哈腰地说:高处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高松想难为一下眼前的李经理,就像当初他要退货,李经理不退一样。高松就说:现在我没时间跟你说这些。说完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李经理看暂时无望,便点头哈腰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高处长,那我就改时间再向你承认错误。说完就走了。 一下午,高松的心情都很好,下班时,走在楼梯上他还吹了两声口哨。没想到的是,在机关门口他又碰上了李经理,说是碰上,还不如说是李经理特意在这等着。李经理这回显得很有准备的样子,满脸堆着笑说:高处长,晚上咱们坐一坐,我向你认错了。高松知道,李经理说的坐一坐,就是吃吃喝喝。文化处平时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不像管理处那帮人。高松知道,像他们盗版光碟的事,也定不了什么大罪,顶多罚点款,就完事了。老是这么绷着肯定不行,兴许明天李经理去找老宋他们,也就把这事办了。老宋是给了他这个面子,否则,这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想到这,他有些犹豫,李经理看出了他的犹豫,就生拽硬扯地来推他的自行车,那架势是今晚高松不吃他这顿饭,他就不会罢休。高松就说:这样吧,我得叫上一个人。 李经理说:行,别说叫上一个人,叫上十个八个行。 高松就掏出手机打电话,他是打给老宋的,他想,是老宋给他的这次机会,怎么也不能把老宋忘了。老宋很快就接了电话,高松背过身去把意思沖老宋说了。老宋就大咧咧地说:饭就不吃了,你吃吧,只要你高兴,比什么都强。高松也知道,老宋不差这一顿饭,说不定,老宋正有应酬脱不开身呢。然后他就被李经理拉扯着走进了一家海鲜酒楼。 他们吃的是海鲜,喝的是五粮液。吃吃喝喝刚开始的时候,李经理说的都是奉承高松的话,喝着喝着就说到了自己音像店的难处,一说起难处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了。听李经理的意思开音像店是有许多难处的,要是不卖盗版光碟就等于赔钱,李经理说得字字血声声泪的。但仍没忘记一杯又一杯地敬高松喝酒。酒喝到一定程度,高松竟有些同情李经理了,他心想,这世界都不容易,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难处。又喝了一气,高松觉得自己此时的行为真的有些不磊落了,有些对不住李经理。于是拿出手机,又给老宋打电话,当着李经理的面让老宋明天还了李经理的营业执照。老宋就在电话里玩笑着说:小高你喝高兴了。 打完电话,高松觉得自己一下子和李经理就亲近了起来,他一口气和李经理干了六杯。说的都是一些很哥们儿很义气的话。高松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喝酒。他们离开酒楼时,两人已经哥们儿似的相扶相携了。李经理就说:高老弟,你这人够朋友,我交定你了。 高松也大着舌头说:老李,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李经理又说:高老弟,今天咱们痛快一下。玩玩去。 李经理说着就扶着高松来到一家洗浴中心。这种洗浴中心,高松以前从没来过,他听人说这种洗浴中心里面是有点名堂的,今天喝了酒,李经理招待,他就有些放开了。心想,咱也见识见识。 第17页 刚开始李经理陪着他洗澡,也蒸了,也洗了。高松因酒力的作用,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一边洗着一边说:老李,这洗浴中心也就那么回事,还这么贵。 李经理就说:高老弟,一会儿找个小姐放松放松。 高松说:可别。 李经理说:让你醒醒酒,也没别的意思。 高松一出来,就被一个小姐拥着走进了一个单问。刚开始,他只知道一个很年轻的女人笑着向自己走来,接着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公安局的人进来的时候,高松和那位小姐两人脱得一丝不挂。高松搂着女人,闭着眼睛,嘴里仍在胡言乱语地说:来吧,来吧。首先清醒过来的是女人,她惊慌地从高松身上滚下去,胡乱地穿自己的衣服。高松仍在说:你怎么走了,你不许走。 接下来,高松就被带到了公安局。 1.高松一夜成名 高松一夜就出了大名了,第二天刚一上班,文化局各部室的人便都知道了高松嫖娼被公安局抓了起来。这事传来传去的,便被说得有鼻子有眼,有头无尾,仅机关就流传着几个版本。 一种说法是,高松和一个朋友去嫖娼,为了安全,那位朋友在外面替高松站岗,高松嫖了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完事之后觉得意犹未尽,又要了一个。这次的女人岁数大一些,两人正在云雨,警察闯了进来。 另一种说法是,高松一次就召了两个女人,一对二,那场面自然就花哨得很。高松办了一个,正在办第二个女人时,手机响了,外面的朋友告诉他,公安局的人来了。高松想,公安局检查也得一间间地查,走到他这里,说不定得一时半会儿的呢,现在正在兴头上,他想完事后撤,结果被公安局抓了个正着。 还有一种说法是,高松和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谈事,那位朋友有求于高松,就请高松先洗桑拿,后搞女人,自然是那位朋友请客。等高松和女人走进单间后,因那位朋友对高松怀恨在心,随即拨打了110,结果高松就被抓了起来。 虽然,说法不一,但高松搞女人被抓了起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到现在为止,高松还没来上班,文艺处办公室,高松的办公桌落满了灰尘,菸灰缸也没人倒,吸剩下的半截烟还在菸灰缸上放着。人们欣赏遗物似的在那看着这一切,于是人们就摇着头说:高松平时看着挺本分一个人,不像干那事的人呢,怎么就出了这事,真没看出来。于是,人们摇头嘆气。 其实,这会儿,高松已经回到家里了,他困得要死,眼皮是酸疼的,大脑也是麻木的。仿佛自己刚做了一场噩梦。一大早,公安局就把他放了,到公安局时,他的酒还没有醒,公安局的人问了他许多问题,他一句也没听清,像一条癞皮狗似的,直往桌子底下钻。审问和他同时进来的那个妓女却出奇的顺利,那个女人还算仗义,实话实说,据公安局记载,那个女人已经被抓进来三次了。于是她显得很有经验,一点也不慌张,那个女人说:他和我没成事,真的没有。他都醉成那样了,能成什么事。原来我想宰他一刀的,这种人一定是政府人员,有老闆给他出钱,不宰白不宰,反正又不是他出钱。可是他却成不了事,我想等他酒醒了再说,反正我们是按钟点收费的,结果他还没醒,你们就来了,过程就是这样。 妓女交待完,天亮的时候,高松清醒了,他恐惧地望着眼前的公安人员,不解地问:我这是在哪,我怎么了。公安人员不说话,冷着脸望他。这回高松就醒了,他依稀地回忆起来和李经理喝完酒之后,又去了一家洗浴中心,洗澡的过程,他还有印象,李经理一边还和他说了女人什么的,出来的时候,他恍惚地记得一个女人扶着他走进了一间屋子,接下来的事他就记不得了。公安人员照例是要审查一番的,他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高松蹲在地上,一下下用手敲自已的头。为了核实高松的身份,给文化局打了一个电话,刚开始没人接,后来就有人接了。接电话的是马局长。公安局的人大致把高松违法乱纪的事汇报了一下。后来给高松开了一张罚款单,数目是两千元,理由是嫖娼未遂。高松身上是没那么多钱的,但公安局的人还是把他放了。公安局的人沖他说:你是有单位的人,我们不怕你赖帐,要是三天内不交罚款,我们去你单位要帐去。他们不怕高松,他们对政府工作人员,一般都採取先开罚单,后交款的办法。一般都用不上三天,只一会儿工夫,罚款就会交来。公安人员相信有单位的违法乱纪者。 就这样,高松还没有走出公安局,文化局关于高松的事就传开了,且有多个版本。 此时,回到家里的高松,从精神到肉体,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他后悔和李经理去吃那顿饭,要是没有那张盗版光碟就不会出这事,要是老宋来一起吃这顿饭,也许就不会出这事了。他真恨自己,此时,他真想抽自己的耳光。他躺在床上,突然就想起目前在机关的处境,文艺处副处长老朱马上就要退休了,他是竞争副处长的人选之一,另一个人是苏晓雅。苏晓雅是从部队转业的干部,转业那一年就是副科级,苏晓雅以前在部队文工团是跳舞的。据说年轻时,挺火的,拿过好多次奖,还进过中南海,给领导人演出过。后来苏晓雅就结婚、生孩子,年龄大了,就跳不了舞了,于是就转业。现在爱人还在部队,以前爱人是机关的宣传干部,前两年到西藏一个边防部队去带职了。山高路远,交通不便,三年带职时间,去了两年了,还有一年,在这两年时间里,一次也没回来过,苏晓雅也没去过。但苏晓雅精神却很愉快,她说,她爱人到基层去镀金了,回来就会得到重用、提拔。因此,苏晓雅就整天抿着嘴笑,她只有见到马局长时,才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声像音乐一样地动听。 第18页 马局长似乎很关心苏晓雅,没事时经常到文艺处来,刚开始和大家说笑几句,但每一次,他最后总是来到苏晓雅办公桌前。这时的苏晓雅总会及时地搬来一把椅子,让马局长肥硕的屁股安顿在椅子上,然后红口白牙,绿肥红瘦地和局长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一旁听着的人,也不时地点头或微笑,表示尊重。当然,苏晓雅也借这样或那样的机会到局长办公室去,局长在办公室和苏晓雅说什么桃红李白大家就都不知道了。后来就有人风言风语,说是苏晓雅和马局长两人在局长办公室亲嘴,被人看见了。当然这样的消息是在背后流传的,不知怎么让苏晓雅知道了。她显得很气愤,在一次处里的会议上,苏晓雅急赤白脸地沖大家说:告诉你们,我丈夫一年以后就要回来了,他回来后也是局级干部。有些事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知道有些人对马局长有意见,但不要连累我,这是人身攻击,是违法的,以后要是还有这些闲言碎语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别人自然不好接茬儿,都讪讪地笑,且把笑都留给苏晓雅,笑容后面的引伸意念是,我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是相信你的。 说是说了,关于苏晓雅和马局长暧昧关系的事,一直在机关流传着,说得有鼻子有眼,具体生动。有人说看见马局长和苏晓雅星期天去听音乐会,进门的时候还手拉着手。还有人说,在公园里,看见马、苏二人恋人似的钻进一片林子里。更有人说,马局长星期天一个晚上去了苏晓雅的家,为什么是周日呢,苏晓雅的女儿住校,周日下午回校。马局长一进苏晓雅的家,客厅的灯就灭了。等等,等等。不管怎么说,大家都知道马局长和苏晓雅两人的关系不一般。文艺处的朱副处长下月就要退休了,在这之前,组织部门搞了一次民意测验,说是民意测验,结果却没有公开。人们都说高松和苏晓雅两人希望最大。高松竞争副处长的理由是,高松是懂业务的,高松每年都有一些文章在报纸上发表,高松这些文章都和文艺沾边,评论一下某部电影,或文化局下属文化单位的某次文艺演出,抑或某台话剧。因此高松就被人说成是文化局的一支笔。高松有理由、有能力竞争副处长。 苏晓雅也是竞争人选,理由是,苏晓雅从部队转业,搞的就是文艺,根正苗红,最关键的是,她是马局长的人。马局长在人前人后已经多次说过,苏晓雅懂文艺,要用就用这样的人才。 在这种时候,高松出了这样的一件事,高松真是后悔死了。 2.马局长在机关大会上的讲话 关于高松事件机关里议论得沸沸扬扬,一上午各部室的人都显得很兴奋。他们从这间办公室窜到另外一间办公室,他们不时地对高松事件进行着修改和补充,刚开始只有几个版本,现在大家碰头的结果是,又有了更多的版本在流传。 领导们也没闲着,马局长觉得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否则机关很难平息下去,影响工作事小,一条鱼腥了一锅汤事大,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以后再有人发生这类事件又该如何是好。文化局的人,在外面人们都称为文化人,要是文化局再出现几起这类事件,他们的工作将很被动。于是马局长召集几位副局长简单地碰了一个头,决定下午一上班便召集全体机关人员开个会。 下午这个会,人员史无前例的齐整,到会率达到了百分之百,这在机关的歷史上,可以说是空前的。 马局长讲了一个定调子的话: 同志们呢,机关里发生了一件事,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什么事了。高松同志,平时表现还是可以的,业务能力强,也很敬业,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了。群众和组织也一直想往他身上加些担子,可有谁能想到他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天早晨,我刚一进办公室,公安局的人就打来电话,详细情况我就不说了,大家也都知道了。这件事让人痛心呢,同志们,我们文化局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以后出去,别人就会对我们指指点点,会说我们文化局的人很腐败,腐败得都去嫖娼了。你们说,咱们的脸以后往哪搁,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你们当我这个领导,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理。最近,中央领导三令五申要加大反腐败的力度,有些人当成了耳边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有人也许会说,高松嫖一次娼,就腐败了?同志们,别忘了高松嫖娼的性质,他是被人请去嫖的娼,花的不是他自己的钱。人家为什么请他去嫖娼,还不是因为我们手中的权力。这事我要批评音像管理处的小宋同志,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把权力交给高松这样的人呢。要是他手里没有权力,他能去腐败吗?我们是当领导的,要想腐败,机会一定比你们多,我们为什么没有去腐败。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加强了政治学习,提高了自身的修养,在腐败面前我们能坚守得住。高松同志出了这样的事,我看就是不加强学习的结果。 现在咱们机关有些人,一到中午就聚在一起打扑克,别以为我们当领导的不知道,其实我们清楚得很,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学习一下多好,免得到时候犯错误。这件事我就不多说了,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防微杜渐。 高松的事让我感到很痛心,那么年轻,那么有前途的一个好同志,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真让人感到难过。要是没吃过梨子的滋味,想去尝一尝还情有可原,高松你也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什么滋味没尝过。你去尝那个干什么?就是自己花钱也不能那样去做。要洁身自爱,现在爱滋病什么的那么多,要一不小心沾上那个病,就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全家。你不对社会负责,不对单位负责,你总得对自己负责吧。 第19页 高松的事,大家有很多议论,一上午大家都在说这个事。我们领导研究后会有一个处理意见的,大家在下面就不要议论了,说多了不好,一是影响工作,二来也影响团结。嫖娼的事又不是什么好事,到处宣传干什么。 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一、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议论了。 二、不要到外单位进行传播,这影响我们文化局的形象。 三、高松上班后,我们都不要问东问西的,相信组织,我们会正确、及时、公平处理这件事的。 最后,我要强调的是,从高松这件事,自己对照着找原因,以防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当然,高松这件事,我们领导也有责任,怪我们平时对他教育得不够,管理得不严。高松上班后,我们会找他谈的,然后向大家公布处理结果。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马局长正在讲话时,高松也没闲着。他上午昏天黑地地躺了一上午,想睡一觉,可一直也没能睡着。这件事发生后,他想了许多种结果,他甚至想到了被单位开除,然后他变成了一个无业的人,这些他都不感到可怕。他最害怕的是让徐梅知道了会怎么样,虽然他嫖娼未遂,可这话说出去谁信呢。没人相信,那他就是一个不清白的人了。别人说他不清白他还能忍受,毕竟,他不是跟别人过日子。可现在他在和徐梅过日子,他不能不考虑徐梅的态度。徐梅哭哇、闹哇这都好说,他怕的是,徐梅一怒之下和自己离婚。他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起这个家不容易,现在房子有了,孩子都有了,平时他并没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你有别人也有,并没把这一切看得很特殊,现在却不一样了。 高松这么想着,心情就别样起来。他真的不想为这事闹得妻离子散,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那将是他人生当中最惨痛的失败。当不上副处长没什么,以后同事瞧不起他也没什么。他最担心的是后院起火。 想到这,他突然想起,公安局的罚款还没有交,他怕公安局因为他没交罚款来找他的麻烦。他把家里的存摺找了出来,那是他和徐梅同心协力积攒起来的一点钱,平时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但每个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点钱来存起来,为了他们四岁的女儿。女儿以后会有许多需要钱的地方,上学呀,保险呀,都需要钱。他们知道自己苦点没什么,就是别苦了孩子。 高松拿着存摺去银行取钱,他手里攥着两千元钱,这得存四个月。他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怀揣着两千元钱,他又一次走进了公安局,那一刻,他心里难受极了,他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公安局打交道了。 马局长讲话结束的时候,正是高松从公安局大门出来的时候。昨天一夜未归,不知道徐梅怎么想,这么多年,他还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高松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他就想,晚上如何面对徐梅。 3.高松家的晚上 时间渐渐地晚了,离徐梅下班的时间就越来越近了,高松此时的心情风霜雨雪的。他不知道徐梅是什么态度,吵闹、离婚,然后两人无休止的扯皮,这一切场景高松都无数次地想过,但从来也没有此时此刻这么真切,他的情绪焦灼而又惶惑。 终于楼道里响起了徐梅的脚步声,徐梅是老师,她上下班的时间很准时。在这过程中,高松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心想:反正已经这样了,该来就来吧。 徐梅推门走了进来,高松第一眼看见她就是提着大包小包的,里面装的都是吃食,徐梅的脸上也是一派灿烂。这就愈发地让高松感到六神无主,他不知道徐梅要干什么。徐梅放下包后,一头钻进厨房里开始忙着做饭了,在这过程中,她望了他一眼,她的眼神竟是含情脉脉的,这更大出他的意料。不说别的,昨天晚上他一夜没归,就凭这一点,要是放在以前,她一定会究根问底,日子是不会轻松的。昨天他都那样了,她今天为什么还会这样。高松小心地来到了厨房,站在徐梅的身后,他望着徐梅锅里做的鱼,突然说:做鱼干什么?徐梅被高松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笑着一边往外推他一边说:你今天歇着吧,今天晚上的事你都别做了。 以前,高松下班的时间总要比徐梅早一些。不是周未,他们不用接孩子。高松业余活动不多,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晚饭都是高松来做。今天,徐梅把他推离厨房,态度却是友好的,她望他的眼神甚至有些暧昧,他们在新婚时,她经常用这种眼神望着他,后来那种眼神就久违了。 正当高松胡思乱想时,徐梅已经把一桌菜做好了,还打开了一瓶红酒,好久了,他们一家也没这么奢侈过,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这么张扬一两回。高松还在沙发上坐着。徐梅就笑吟吟地说:你也别绷着了,今天晚上咱们好好庆贺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饭桌前的,她举起杯子沖他说:祝贺你。 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心虚地说:怎么了? 她就说:高松,你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他有些口吃:我……我说什么? 她就笑了:你都当副处长了,还不该庆贺。行呀高松,你刚当上副处长就学会深刻了。 这是天大的误会,他有些吃惊也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第20页 她又说:刚当上副处长就有人请客,说说吧,昨晚都吃什么好东西了。一夜没着家。 他这才知道,她真的是误会了。 徐梅似乎很兴奋,仍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看样子,以后你在家吃饭的机会就少了,人家不是说么,要拴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拴住男人的胃。 此时的高松真的是悲哀到了极点。这是生活中的一次错位,使他们的情绪向相反的方向伸展着。 徐梅一晚上情绪都很高涨,吃完饭,她又拉着高松去散步,以前他们也经常在晚饭后出来走一走,说一些各自的工作,天渐晚的时候,就回来了。然后看一会儿电视,接下来就休息了。这是平常人的夜生活,确切地说,夜生活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以前高松就感嘆,咱们这是无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你看人家当官的,或者有钱人,谁像咱们这么生活。 今天晚上散步的情形却有些别样,徐梅很温存地把他挽了,两人就像初恋情人似的往前走,徐梅的长髮,一下下不经意地拂在他的耳边。此刻的高松,又有扇自己耳光的欲望了。徐梅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悻悻道:以后,你的夜生活可就丰富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他望了她一眼。她又说:我能理解你们当领导的,这才是有出息的男人。天天窝在家里的男人算什么。 他熬不住了,终于说:我没当副处长。 徐梅笑了,说:别瞒我了,昨天晚上有人请你去吃海鲜,我们同事都看见了,你不当处长谁请你吃海鲜,一定是这个人有毛病。 他不想说什么了,此刻他想哭出来。 她又说:是不是处长命令还没下,这是早晚的事,只要报上去了,迟一天早一天还不是一样的。 他听了她的话,只能在心里苦笑了。接下来,他就想到了明天,明天他无论如何都得去单位,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处分、开除?他不清楚,他又想到了自己这次错误的情节,如果单位处理他严重了,他就拿出公安局那张罚款单来,那上面清楚地写道:嫖娼未遂,罚款两千元整。他属于未遂罚这个数,如果真嫖成了,就罚五千了。情节是有区别的。 一个晚上高松都在想着明天上班后的情景。躺在床上后,徐梅的情绪很高涨,一次次暗示高松,高松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万般无奈的情形下,很草率也很悲壮地行了一回事。徐梅似乎很满足,不一会儿,她就偎着高松的半边身体睡着了。 高松却许久没有合上眼睛,暂时的平静是虚假的。他知道,他的事在机关里已经暴风骤雨了。现在徐梅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情形会怎么样呢?明天他上班后又是怎样的情形呢?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不知什么时候,高松睡着了。 4.高松上班 高松远远地望见了文化局那栋办公楼,他此时有些恨那栋楼。他曾阴暗地想过,要是在此时突然来一阵地震该多好哇,最好来得勐烈一些,眼前的景物都变成废墟,在废墟上再开闢一种新生活。以前的一切都一刀两断了,什么都没有了。 想像归想像,高松还是无奈地走进了文化局的大楼,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自己办公室的情形和前天晚上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剩下的半杯茶,吸剩下的半截烟。如果时间仍停留在前天晚上下班时那一刻,高松会以让所有认识的人大吃一顿为代价,换回一天的倒流时光。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时光不能倒流,高松只能这么扛着了。想到这,高松的心情就平稳了下来。像每天一样,打扫卫生,打开水。高松今天来得比较早,别人还没有来。刚进门时,看到两个熟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高松干这一切时,没遇到什么麻烦。 第一个进来的是苏晓雅,她一推开门,第一眼就看见了高松。她先是咦了一声。高松望她一眼,眼前的女人两天前还是他的对手。他们为副处长的事而关系变得很微妙,以前两人虽在一个办公室里坐着,却很少说话。他们都在相互提防着,这种心理很微妙,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说得清楚他们这种复杂心理。他们相互之间,很少有主动说话的心情。今天,苏晓雅却主动找高松说话了,她咦了一声之后,便把包放到自己的桌子上,站在了高松办公桌旁,仿佛他们从来没存在过介蒂一样,她的样子似乎是许久没有见过高松了,于是热情得有些夸张。 她说:高松,那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该干啥还干啥。 高松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有些小小的感动。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只冲她笑了笑。 她又说:咱们这些人都老实,那些做生意的男人,把泡小姐当成了家常便饭,人家照样挣钱过日子,怎么了?这话从苏晓雅嘴里说出来,让高松有些意外,也有些吃惊。他就那么瞪着眼,张着嘴望着苏晓雅,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她还说:小高,把这事当成个教训,以后办啥事注意点就是了。男人嘛,谁不想风流一下,风流一下又怎么了?苏晓雅一连串的设问,真的让高松很感动。一天没见苏晓雅,苏晓雅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更生动了,脸上透着红晕,她在说话时挥舞的手臂不时地带起一缕香风。那一刻,高松就想:苏晓雅该当副处长。 此时此刻,他不仅觉得苏晓雅当处长合适,处里任何一个人都比他合适。只要他能在机关里平静地工作下去,这是他眼下最大的心愿。一天前,他还雄心勃勃地在和苏晓雅竞争副处长的位置。现在他的心情已是改朝换代了。 第21页 那天上午,高松过得还算平静。领导没有找他,但那天下午文化处显得很热闹,不时地有各处室的人轮流着来到文化处,他们找这样或那样的藉口,但都不说高松的事,用眼睛瞄着高松,嘴里却说着别的话。有些平时和高松关系不错的人,走过来拍一拍高松的肩膀,说些意味深长的话。高松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别人不提,他也不好说。他真想找个机会,跟人解释解释,把过程跟人们说一说,那样的话,他心里就会好受许多。他是在喝醉酒,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上当受骗的,关键是,他并没有做什么,直到警察赶来,他的意识还是不清楚的,一个意识不清楚的人,还能做成什么事呢?可惜的是,没有人问他这样的话,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去说。他真希望有些人能坐下来听他把那晚的过程全都倾吐出来。一上午,高松的心里都很压抑,憋得慌,他想找人倾诉。这时他就想到了管理处的老宋,也许老宋能理解他,毕竟故事的起承转合老宋都是知道的。 中午的时候,高松来到了音像管理处,老宋正和几个人吵吵嚷嚷地玩扑克,玩扑克歷来是机关的一大传统,吃完饭,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大家便聚在一起玩扑克,也算是沟通感情的一种方法。高松进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定格在那里,惊讶地望着高松。 高松迎着种种目光,浑身上下火辣辣的,但他还是说:老宋,我想和你聊聊。 老宋先清醒过来,把手里的牌放到桌子上沖众人说:不玩了,不玩了。众人就都知趣地走了。 高松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老宋,两人就吸起来。高松说:我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老宋笑了笑,没说什么。 高松又说:老宋,我和李老闆的事前后你都清楚,你看能不能在机关给我消解一下影响。 老宋就很犯难,吸了两口烟说:现在是这样,人们不是看你和李老闆的关系,看的是你被公安局抓起来的事。这事最好别说,越说越黑。 高松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宋拍了一下高松的肩膀说:小高,坚强些,这事就那样,男人嘛,也不算啥事。 高松就吃惊地说:老宋,你也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被李老闆灌醉了,稀里煳涂地就犯了错误。 老宋就嘆口气道:小高,这事就别说了。要是当初我不让那个李经理找你,也就没这事了。 高松低下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老宋突然说:我怀疑是那个李经理打电话把警察叫来的。 老宋的判断让高松大吃一惊,当初他也有过这方面的怀疑,可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当初喝酒时,两人喝得跟一个人似的,否则,他也不会喝那么多的酒。就是喝了酒也不会去洗什么桑拿浴。老宋的判断又加重了他的怀疑。出事之后一直没有那个李经理的音讯,他也一直没有露面。 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怪只能怪自己了。 老宋又说:局长找你了吗?高松摇摇头。 老宋就说: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松听了老宋宽心的话,终于抬起了头。 老宋又问:你真的一次玩了两个女人?高松听了老宋的话有些吃惊:你也相信这些话?老宋就笑一笑:男人嘛,玩两个也没啥。还是你年轻,身体结实。说完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高松的肩膀。 高松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难过了起来。老宋是最能说清这件事来龙去脉的,没想到的是,老宋也这么看。他再没说什么,喝醉了酒似的,头重脚轻地往自己办公室里走。 5.高松见到了马局长 高松刚推开办公室的门,苏晓雅就香喷喷地沖他说:马局长找你,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苏晓雅说这话时,满脸是羞红的,他不知道苏晓雅为什么要羞红。现在的苏晓雅可以说是精神焕发。一上午,她都在用动听的声音接电话,把自己的声音伪装成少女状。要在平时,他早就无法忍受了。此时,他只能忍受着,甚至认为苏晓雅有权这样,她应该这样。他没有权力去干涉别人。高松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 高松的印象哩,这是马局长第二次单独找他。第一次,他大学毕业,被分到文化局。马局长那时是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单独找他谈过一次话,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其他时候,工作上的事找过马局长,大都不是他单独一个人。就是他单独去找马局长,马局长办公室也是人来人往,都是找马局长汇报工作的。 这件事情发生后,他知道马局长迟早会找他。但他知道结果不会是什么好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他敲开马局长办公室门的时候,马局长亲自来给他开了门。 马局长只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接下来,马局长的目光便开始游移了。他的目光也有些游移。马局长的办公室很大,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一张单人床,那是办公室为局长中午休息而配置的。他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想了半天,他才想起,这是苏晓雅身上的气味。看来苏晓雅刚才在局长办公室里呆过,他突然明白苏晓雅为什么满脸红晕了。 他被局长让在沙发上,局长坐在办公桌后。局长一边吸菸,一边说:小高哇,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没想到这事竟发生在你身上。 马局长一连吸了几口烟,然后说了几个没想到。 第22页 马局长又说:咱们是文化单位,在这工作的人,在外人看来文化素质都很高,出了这样的事,痛心呢。 高松低着头,马局长也一脸沉痛的样子。 高松又想到了公安局的那张罚单,看来现在只有那张罚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于是他就用汗湿的手拿出了那张罚单,他一边把罚单递给马局长,一边说:局长,我没有,真的没有,这是公安局的罚单。 马局长把那张罚单翻看了一下,马上又放下了。马局长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笑意。然后马局长就说:咱们都是搞精神文明工作的。他说:局长,我没有。马局长还说:咱们抓别人的精神文明,自己的文明也该抓一抓吧。 他仍说:局长,我没有。 声音很小。 马局长再说:现在扫黄打非到了关键时候,咱们自己不能以身试法吧。 他还是说:局长,我真的没有。 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了。 马局长又说:事情发生了,又发生在咱们文化单位,不应该呀。 他说…… 马局长再说:这事我们是要处理的,我们要做表率。 他说:局长,我没有。这是他在心里说的。马局长说:我们几个领导研究了,给你一个行政记过处分,另外,在全局大会上做个检查,认识深刻一点,也算是给别人敲一敲警钟。 马局长接下来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他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局长,我没有,真的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一下午他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被记过,按照他的想像并不算很重,他自己都曾想过被开除。别人不听他解释,老宋不听他解释,马局长也不听他解释,那张罚款单后来被他捏成了一个团,他一直在揉捏着,后来成了一团纸泥。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句话,他一直在心里说:没有,我真的没有。 别人都下班了,高松才反应过来,脚高脚低地回家去。 6.高松回家 高松昏头晕脑地回到家时,徐梅已经回来了。徐梅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棚,一动不动。看样子她在那里躺了许久了。 高松看见徐梅这个样子,自己反倒清醒了。他知道,徐梅什么都知道了。其实事情很简单,文化局一个同事的爱人,和徐梅在一个学校。这种事没有不透风的墙。高松关上厨房的门,轻手轻脚地做饭,他曾想过,徐梅知道后的样子,但他从没想过,她会是这个样子。他不怕她吵闹,那样的话,发泄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这个样子,他感到有些可怕。 高松做完饭,把饭菜摆到桌上,仍不见徐梅的动静。他走进卧室,坐在床上,看着徐梅。徐梅已经换了一个姿势,把头朝着墙。他说:徐梅,你听我说。徐梅不动,也不回答。他又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干,我当时喝多了,稀里煳涂进去的。 徐梅用手堵上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想听他的辩解。他就悲凉地望着徐梅的后背,在心里哀嘆着说:你们谁都不相信我。 他在徐梅身边坐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又说:徐梅,起来吃点饭吧,有什么事你说出来。 徐梅不动,仍背冲着他朝里躺着。 他走到客厅里,坐在桌前,胡乱地吃了几口,一切都很没有滋味。 一个晚上,徐梅就那么躺着,他在坐着。他们谁也没有开灯。 终于,徐梅坐了起来,从床上抱起他的被子,放到客厅的沙发上。然后,徐梅又回到床前,这回她没有躺下,而是那么坐着。 半晌,她终于说:咱们离婚吧。 他想说什么,又没有想好,只有那么沉默着。她又说:我看见你就噁心。没想到你竟干出这种脏事来。 他终于说:我没有干什么,我当时喝醉了。 她还说:我不希望孩子有你这样一个父亲,孩子归我。 他说:…… 她再说:你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去偷去抢,我能理解,因为你是为这个家。你要是找情人,也许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和你离婚。 他捂住脸,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挤出来。这时,他想到了孩子,孩子肯定不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如果等孩子长大了,知道他曾经出过这样的事,孩子会怎么看他。他不敢想下去。 徐梅说完这话,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然后又沖他说: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他无奈地站了起来,走到客厅里。徐梅在他身后把门关上了。他坐在沙发上,后来就半躺在那,脑子里仿佛进水了,浑浊一片。他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第二天,他不知怎么走出家门,又不知怎么走进单位的。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处长老杨前几天一直出差,昨天回来的。今天一上班什么事便都知道了。他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过来,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高松,后来就在他面前立住了。 他望见了处长老杨,几天没见,应该打个招唿的,可是他没有,望见老杨跟没看见一样。老杨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地说:小高,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他知道处长在叫他,机械地随着老杨来到厂老杨办公室。他坐在老杨的对面,目光虚无地望着一切,一切又都不在他的眼里。 第23页 老杨说:小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在心里说:我没有。 老杨又说:年轻人嘛,犯点错误没什么,要振作起来,该干什么就于什么,别让人家笑话。 处长老杨平时对他不错,也很欣赏他。他和苏晓雅竞争副处长时,老杨一直站在自己这一边。曾经找他谈过话,说了许多暗示的话。现在出了这事,老杨想救他也没法救了。 老杨还说:局里的决定我听说了,处分得有些重了。还当众检查,有些过分了。写个检查足够了。 他望着老杨一张一合的嘴,却没听清老杨在说什么。 老杨再说:我找局长谈谈,看能不能从轻发落。也很困难,他们都决定了。 这句话他听清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面对机关所有人的目光,他在做检查的场面。他说什么,说自己没有干什么,谁信呢。说自己干了,挖自己的思想根源,说自己平时就是个低级趣味的人,是个色鬼,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想到这,他的脑子里就轰响成一片了。 后来老杨又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 尾声 他倒在了一个建筑工地的施工现场里。那里拉了一条施工电线,他是抓住电线自杀的。 公安局赶来的时候,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后来还是一个公安认出了他,前两天晚上,就是他审的高松。他想起了高松,就想到了文化局。 马局长来了,杨处长也来了,机关里还来了许多人。 他的死一点也不复杂,一起很明显的自杀事件。 所有看见高松遗体的人,样子都有些悲痛和惋惜。曾经审问过高松的那名公安人员,小声地说:这小伙子,咋走到这一步了。其实他没做什么,他喝醉了,衣服是那个妓女给他脱光的,我们进去时,他仍醉着。 马局长等人听清了,于是一脸凝重。 那天下午,文化局全体机关的人又召开了一个大会。 马局长亲自讲了一回话,他说:同志们呢,我的心情很悲痛,高松同志离开了我们。其实,高松并没有做什么,这是公安局同志亲口说的,高松是个好同志,我们误解了他。前天做出处分高松的决定,现在宣布撤销。高松是个好同志,他生前为精神文明工作做了大量的实事、好事…… 机关全体人们也都一脸凝重。 散会以后,各部室的门都是打开的,三五成群的人们,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许多高松生前的细节。有些细节说起来还是很感人的。有几个年龄较大的女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回忆完高松平时生活的细节,人们又说到了高松的死。都认为高松不值得,才三十几岁,就这么死了,值么?真的不值。 老宋说:小高这是何苦呢,没干什么,就这么委屈死了。就是干什么了,又能怎么着。现在有几个男人没点花花事,就是没有的,难道他们心里不想吗,只不过没机会罢了。小高太想不开了,都什么年代了,为这点小事死了,不值,太不值了。小高死得冤。 老宋的一席话,让大家都轻松起来,有好几个人,打闹着让老宋交代自己的花花事。刚才,为高松的死所营造出的凝重悲伤气氛已经荡然无存了。 两天以后,机关为高松开了一个追悼会。 人们已经不像两天前那么悲伤了,参加追悼会的人们心情已经平静了,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该悲伤的也悲伤了。于是人们心情平静地开了这么个会,和别的会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徐梅也来了,还有四岁的女儿。徐梅脸色正常,似完成了一桩使命的轻松,平静压倒了悲伤。 四岁的女儿怀里抱着高松的遗像,站在妈妈面前,面对着父亲的骨灰盒。那是机关出钱买的骨灰盒,是处长老杨办的,花了两千八百多元,属于高档品那一种。因此,骨灰盒很漂亮,做工精细,人们都不忍心往里面放骨灰了。四岁的女儿还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徐梅告诉女儿,爸爸死了。在女儿的心里,爸爸死了跟爸爸出差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女儿一点也不悲伤,她神情欣然地打量着眼前的骨灰盒,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盒子。 马局长的声音在说:人民公务员,高松同志永垂不朽! ·3· 官道 1 王副厅长晚六点准时走出了办公室。今天机关没有什么应酬,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正点下班。在六点差五分的时候,他唿了自己的司机小衣,告诉小衣自己今天将准时下班。王副厅长走出机关办公楼时,他的那辆黑色“奥迪”还没有来,他习惯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这时他发现已经是六点五分了。他习惯地向停车场方向望了一眼,看见一辆“奥迪”正缓缓驶来,到了近前,他才看清不是自己的车,是张厅长的车。张厅长的司机小梁摇下车窗沖王副厅长点了点头,这时,张厅长出现在王副厅长身旁,张厅长就说,怎么,老王你的车还没有来? 王副厅长忙说:不着急,我再等一等。 张厅长这时已走到车旁,司机小梁早已下车为张厅长打开了车门,等张厅长坐进去后,用力适度地把车门关上了。 张厅长的车不急不慢地从王副厅长眼前驶了出去。 王副厅长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他有些焦灼,在台阶上走了几步,向停车场方向望了望,那里只剩下一辆车了,王副厅长知道,那辆车就是他的。可那辆车千唿万唤,却不见小衣把车开过来。王副厅长当副厅长已三年有余了。司机小衣自然也就是他的专车司机了。以前,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走出来,小衣总是及时地把那辆“奥迪”开到他的面前,然后走下车,拉开车门,直到他舒服地坐好,小衣才把车门关上。小衣今天迟到了,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王副厅长有些不适应,站在机关门口的台阶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又看了一次表,这时距他离开办公室已经二十分钟了。王副厅长有些不耐烦了,他最后朝停车场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气汹汹地走出机关,走过一条马路,挥手拦了一辆“的士”,他上车时用了很大的劲把车门关上。计程车司机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他说出了家的位置,便一言不发了,他把头靠在坐椅上,闭上了眼睛。 第24页 昨天,机关组织处就把他的退休申请报到了省委组织部。虽然他距退休还有几个月时间,但机关的工作程序一直是走在了时间的前面。尤其是干部工作,歷来都是如此,不论是晋升还是退休,机关的处以上干部,总要经组织部门这么提前地走上一遍,谁都知道,不管走不走一遍,该升就升,该退就退,但机关就这个程序。 以前王副厅长对这一程序早就司空见惯了,觉得没有什么,一切都很正常,当轮到他自己时,他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有一丝失落,又有一点别扭,总之心里有些堵得慌。那份儿感觉有点像人生下来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面对死亡一样,当死亡离自己还远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管怎么活,总是有滋有味的;当死亡真正走近时,人才感受到了那份儿恐惧。 当王副厅长坐进计程车里,而不是自己那辆熟悉的“奥迪”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退休了。也是在这时,他对司机小衣第一次有了一种厌恶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小衣给自己开了将近四年的车,对他的习性了如指掌。只要他一坐上车,小衣总是及时地放起音乐,小衣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歌曲,每次有“业余活动”时,在有“卡拉ok”的场合里,王副厅长总要唱几首自己喜欢的歌,小衣总是不失时机地更换录音带。当然,都是王副厅长最爱听的。有时,王副厅长在车里会接到电话,有时也打出电话,小衣总是能很好地掌握背景音乐的声音,不太吵,也不会冷清,总能恰到好处,当然也不排除私人性比较强的一些电话,小衣这时似乎就没了耳朵,只剩下一张表情专注的脸,十二分专注地开车。王副厅长有什么事似乎也不迴避小衣,他习惯在车里给柳琴打一个电话,白天在办公室忙一天了,晚上在回家的途中和柳琴讲上几句温存的话,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有时就在电话里约好了两人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柳琴是文化厅下属一家影院的经理,她和王副厅长的关系,机关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原来柳琴在机关时,两人的关系就有些说不清楚,后来,柳琴到了一家影院当上了副经理,后来又当上了经理,两人似乎就不太避讳什么了。成了不是公开的公开秘密。 今天,王副厅长坐在计程车里,无论如何已没有了和柳琴通话的情绪了。计程车离他住的楼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便让计程车停下了。他还不适应让人们看到他坐计程车下班的那种眼神。 当王副厅长下了计程车之后,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显示的电话号码,知道是司机小衣打来的。他不知道小衣今天是什么原因没准时送他下班,不管怎么样,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不理睬小衣的电话,任凭小衣的电话不屈不挠地响下去,最后他索性把电话关机了。 司机小衣今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下午的时候,车队司机好几个人都没有出车,聚在一起没什么事可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张厅长的司机小梁就说:“咱搓几圈麻吧。”一经小梁提出,便得到了大家积极的响应。机关上班时间不允许打麻将的。司机们自己有一间办公室,除厅领导有专职司机外,其他司机都是临时性任务,有时一天也在办公室坐不了几分钟,有时闲着一天也没什么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经常关起门来打几圈麻将。司机玩麻将时,大都有厅长副厅长的司机参加,这时他们玩得才放心,就是被办公室的领导撞见,一般也不会挨太严厉的批评,顶多说上一句:下不为例。然后就嘻嘻哈哈地散场了。在车队司机的地位中,厅长司机小梁的地位最高,然后依次是刘副厅长的司机小诸,王副厅长的司机小衣……他们约定俗成地把小梁叫一把手,小诸是二把手,小衣是三把手……一把手小梁提出搓几圈麻将,小衣就问:带不带彩?小梁说:当然带彩,不带彩还玩什么劲儿?几圈下来,小衣手气不好,一局也没开和,白白地拿出去几十元。眼见着就到了下班时间,小梁就说:还玩么?小梁今天手气好,这时他的兜里已有了些进项,小衣这时有些输红了眼,刚抓完一把牌,觉得这回开的面很大,他要打一个翻身仗,便要继续玩下去。小梁这时退了出去,拉过一个看热闹的司机顶了自己的缺,他准时把车停在了办公楼前。王副厅长唿小衣时,小衣正在关键时刻,有人就说,三把手都唿你了,你还不去?小衣紧张得唿吸都深一口重一口的了,眼看着自己就开和了。说什么这时也不能走。可一直等了半天,自己要碰的那张五条一直没出现,眼睁睁见下家和了。大家就说: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输红了眼的小衣就说:再来一把。有人就说:你不怕王副厅长找你麻烦?小衣这时热血撞头,没深没浅地说:找啥麻烦,他再过几个月就退了,我还怕他?众司机们就笑笑,认为小衣说得在理儿,便继续玩下去。直到小衣和了一把,他才慌慌地推了眼前的牌,打了王副厅长的手机,他想找个理由解释一下,见王副厅长关了手机,他才知道,王副厅长是真的生气了。他也摔了电话,心想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白白输了几十元钱。然后气沖沖地出门,开着车回家了。 2 第二天上班在电梯里,老干部处的处长李玉田见到了王副厅长。他一如既往地很热情地和王副厅长打了招唿,王副厅长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很难看地动了动自己的嘴角,算是打过招唿了。王副厅长的气仍没消,今天早晨,司机小衣按时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上,任凭小衣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他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小衣不再说什么了。王副厅长就望着小衣的后脑勺想:真是狗眼看人低呀!老干部处长李玉田走进办公室时,心情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但是却有些乱。他一时对自己的心情竟理不出个头绪。王副厅长就要退休了,这他早知道,他们下面的处长,对别的不敏感,对几个副厅长的年龄却了如指掌,哪位副厅长何年何月何日生,比记自己家人的生日都清楚。退下一个副厅长,对这些处长来说就是个机会。他们都期待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 第25页 王副厅长要退了,按说对李玉田来说是个好事。老干部处就归王副厅长直接管理,况且,几年前的王副厅长就是老干部处长,老干部处有着培养人才的光荣传统。还有一点那就是,李玉田这个处长是王副厅长一手栽培起来的。换句话就是,李玉田是王副厅长的人。在这之前,王副厅长曾对李玉田说过:我退了,你是接我位置的第一人选。李玉田就满脸笑容地说:谢谢王厅长的栽培。私下里,他从来不称王为副厅长,而称厅长。 李玉田也知道自己是王副厅长的人,也知道王副厅长会为让他接班而想一些办法。这么多年了,这一点他心里有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自己究竟能不能接上王副厅长的班而感到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了。不是王副厅长帮不帮忙的事,而是王副厅长此时此地,他说话的分量究竟还有多重。这一点不能不让李玉田感到怀疑和担心。 在机关这么多年了,李玉田对这些很熟悉,也很有体会。在这之前,李玉田曾是老厅长的司机。在机关流行一句俗话:领导的司机半个儿。可以想像,司机和领导的关系非同一般。老厅长在当副厅长时,李玉田就是司机。这么多年了,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亲情。就在老厅长如日中天时,李玉田被保送到省委党校初级班去学习了一年,结业以后,李玉田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老干部处的一名干部。这在早些年前,这种转干方式很普遍,也很通俗。那时,王副厅长是老干部处的副处长,后来又是处长。王副厅长自然也是老厅长的人。那时王副厅长过年过节的总往老厅长家跑,当时作为司机的李玉田大部分时间也是常在老厅长家里,随时领受任务。王副厅长自然明白李玉田在老厅长家里的地位,因此他和李玉田两人关系很随便也很亲密。有时王副厅长在老厅长家呆晚了,李玉田就用厅长的车送王副厅长。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就非同一般。后来老厅长又把李玉田安排在王副厅长手下,两人都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王副厅长当上处长时,李玉田就当上了副处长,那时的老厅长还没退,后来王副厅长就当上了副厅长,很自然地,李玉田就当上了处长。不久,老厅长就退了,从那以后,李玉田一心一意地傍起了王副厅长这棵大树。身为司机出身的李玉田深深地体会到跟对人的重要性。他一路这么跟了过来,从一个司机成长为处级干部,他的身上洒满了多少恩泽的阳光啊。 李玉田知道,再有几个月王副厅长就要退了。在竞争王副厅长位置的处长当中,李玉田清楚自己并没有多少优势。这时候,谁能帮忙很是关键。李玉田还知道,现在的王副厅长不比老厅长当年。老厅长在文化厅干了一辈子,从科员一路干到厅长的位置上,机关所有的副厅长和处长,差不多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就是在老厅长退休前一天,他仍可以做到说一不二。可王副厅长却没有这样的魄力。李玉田还不知道司机小衣昨天晚上那出戏,要是知道了,他会更加为王副厅长感到悲哀。也就是说,王副厅长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能保他李玉田么? 现在说话算数的只有张厅长,别说物色一位副厅长的候选人,就是提拔一个副处长,张厅长要是不点头,也不会算数。李玉田知道张厅长的重要性,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想办法把自己和张厅长的关系搞得亲近一些,可不知为什么,张厅长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此时的业务处室都归副厅长们管,因此,李玉田没有更多的机会和张厅长打交道。那时,王副厅长离退休还有一段时日,李玉田也没有太过多地想些别的,只一心一意地听王副厅长的话。 直到这时,李玉田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知道,要想接王副厅长的班,没有张厅长的帮忙,那他只是白日做梦。他知道,机关有几个处长都和张厅长关系比较铁,比如办公室的马主任,计财处的徐处长等等。当初王副厅长允诺让自己接他的班,现在看起来只能算是一个顺水人情。 其实李玉田早就有了这方面的想法,只不过还没感到那么紧迫。今天一上班,他在电梯里碰上了王副厅长,他脑子里便打了个闪。于是他的心情便又急又乱起来。在这种情急之中,他又想到了老厅长,也只有老厅长在这最后时刻还能帮他一回。想到这儿,他的眼前又现出一缕光明。张厅长可以说也是老厅长一手栽培起来的,张厅长对老厅长仍很尊重,年呀节呀的,不论张厅长有多么忙,总会抽时间到老厅长家里坐一坐,看一看。当然,张厅长也到其他老干部家看一看,但那只是顺便,他去老厅长家才是真心实意的。也许在这时老厅长说句话会改变他眼前的处境。想到这儿,李玉田感到浑身上下有些热了。他盼着早点下班,有了这些想法,他的心思就飞了。他手头的一份文件,他一连看了几遍也没明白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处里的关灵嗲声嗲气地进进出出他的办公室好几次,他也没有留意。他只恍惚地看到关灵那两片紧绷绷的屁股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此时,他一点那样的心情也没有。 终于挨到了下班时间,吃过晚饭,他便直奔老厅长家而去,老厅长的家对李玉田来说可谓熟门熟路了。当他按响老厅长家门铃时,莫名的,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数年前给老厅长当司机时的那份感觉。 第26页 新闻联播已过,老厅长正在客厅里练习书法。对李玉田突然的造访,老厅长感到有些意外也有些惊讶。 李玉田是老干部处的处长,平时就和他们这些老干部打交道,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少。不论是机关组织的一些老干部活动,还是年呀节呀的到老干部家拜访,可那种见面,和此时的见面有着许多的不同。自从老厅长退休,李玉田一直在有意迴避着老厅长。他在老厅长面前,总有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老厅长不唿他的名字,更不叫他的职务,而是一直沿袭着他当司机时的称谓——小李子。老厅长在职时,这么称唿他,他感到亲切,在别人面前他能觉察到其他人对他的羡慕和妒忌。因此,那时老厅长称他为小李子,是他的一种资本、荣誉。可自从老厅长退休后,老厅长再这么叫他时,他却觉得很不舒服,甚至让他反感。因此,他尽量少和老厅长接触。机关给老干部搞的一些福利,李玉田总会照顾一下老厅长,比如说发点大米、水果什么的,李玉田总要特别关照一下老厅长,多给一些。送这些东西时,都不是他一个人,有时他和关灵去,把东西放下,不说什么,老厅长也心照不宣,也不说什么。等晚上时,他会给老厅长挂一个电话,问上一句:老厅长,大米还行吧?老厅长在电话那端就说:谢谢你呀,小李子。这份儿感觉,让他能在老厅长面前有种优越感。他更愿意用这种方式和老厅长打交道。 今天晚上两人这种见面方式还很少见,老厅长自然把笔墨推到了一旁,拉出一副要深谈的架势。李玉田不想转弯抹角,有戏没戏他只想有一句痛快话。他就先说了王副厅长快退休的事,又说了机关几个处长都在竞争副厅长的事,再说到自己和张厅长目前的关系,老厅长便什么都明白了。老厅长没有说话,而是把双手交叉在自己的腹前,头靠在沙发上,他在闭目想着什么。李玉田就那么满怀期待地望着老厅长。半晌,又是半晌,老厅长睁开眼睛感嘆一声:现在的人啊!老厅长似乎并没有把话说破,慢慢站起来,背着双手在李玉田面前踱了几趟,然后才说:我对小张也算有恩之人,要是没有我当年向省委有关领导力荐,小张也不会当厅长,那时想争这个厅长位置的人不下十几个。 老厅长说到这儿瞅着李玉田说:小张现在还能听我的话吗?李玉田望着老厅长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厅长就笑一笑,又说:你觉得我说话还能管用,我就试一试。停了停又温和地说:小李子,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 李玉田从老厅长家走出来,被冷风一吹,他的心也凉了半截。其实他早就应该明白这次来老厅长家的结果,但他还是想把路走到底,否则他会更感到不安。此时,他更像一个溺水者,见到一片草叶也要抓上一把。 3 文化厅的老干部处与其他处室比起来,并不怎么重要,老干部处自然是和那些老干部们打交道。这些人大都是在机关里工作大半辈子了,有的没担任过职务,在退休前也大都弄个正处级调研员或副处待遇什么的,最差的也搞一个正科待遇。以前老干部处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因为那时文化厅还很清贫,单位一清贫,自然也就很冷清。除了每月给老干部们发一发退休金外,要么就是年、节的发点有限的副食品。还有一些老干部们的生老病死,这都有较为详尽的规定,也费不了老干部处多大事。那时的老干部处显得无所事事。现在的情况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些年文化厅下属一些文化单位,纷纷下海,原来的影院改成了多功能娱乐场所,什么歌厅、茶室呀,很火爆。水涨船高,机关的福利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机关生活富裕了,领导们就想起了那些退休的干部们,因为自己迟早也是要退休的,今天退休的老干部们的待遇好了,明天自己退休时条件不会差。因此,不管机关在老干部身上投入多少,一般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这几年老干部处的工作就显得很忙碌,先是在机关的大楼里建起了老干部活动站,什么桥牌室、阅览室、健身房都相应建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机关三天两头髮一些吃的用的,自然也少不了老干部那一份儿,除了这些,隔些日子老干部处会组织老干部们开展一些活动,例如,登山、郊游,偶尔也去外地的名胜玩一番。有了这些,老干部们就感到很幸福,在老干部们的眼里,老干部处是很重要的。 老干部处比较经常的活动是组织召开追悼大会,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干部处就会在一楼的电梯口张贴出白纸黑字的“讣告”。 过世的老同志,有熟悉的人,便相互议论一番,有人说:×××这人不错。另一个人就说:就是,可惜了。不咸不淡地说着,电梯就来了,上了电梯后,便忘了刚才的话茬,该干啥就干啥了。机关里的一些青年人,压根就不认识这些老同志,这件事在他们的心里水波不兴。 追悼大会自然没人主动要去,老干部处就觉得很对不住死者的家属、亲人。在文化厅干了一辈子了,临去了,也没有人送一送,因此,家属就比较有意见。李玉田把这种意见对王副厅长汇报过,王副厅长觉得也是个事,后来他就让李玉田起草了个文件,以局里的名义下发给机关的各处室,文件中要求,每个处室都要派代表去参加。这样一来,情况就来了很大的改观,老干部处在死者家属面前就觉得很有面子。 第27页 现在该说一说老干部处了,老干部处共有四人,两男两女。除处长李玉田外,还有原副处长苏群。苏群几年前就是副处长了,后来身体有了毛病,在医院里三查两查就查出了肝癌晚期,按医生的诊断,他最多只能活一年,可一年过去了,他仍顽强地活着。他被查出肝癌后,自己主动提出不当这个副处长了,他三天两头要去医院看病,没多少心思顾及工作上的事。领导们很是体谅苏群的难处,就免了他副处长的职务,改为副处级调研员。苏群辞了副处长以后,老干部处副处长的位置一直空着。于是就有很多人惦记着这个位置。 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应该算关灵这个女人了。她不仅是老干部处的人,而且在正科的位置上已干满了三年了。她觉得只要时机成熟,副处长的位子肯定是她的。于是,她就全心全意地为这一目标努力着。到现在她仍没能得到那个位置,她认为主要是处长李玉田没有真心实意地向领导举荐她。她知道,李玉田和王副厅长是一条线上的人,只要李玉田说一句话,认为她可以胜任副处长的工作,王副厅长就一定会在厅党组会上讨论。任命一个副处级干部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一个厅级干部保举,别人就不会说啥。况且,她方方面面的条件都具备了,只要有领导认真地提出她的问题,那就啥都没啥了。 关灵现在还吃不透李玉田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只要她自己在工作中能努力做到的,她都努力着去做了。 关灵从一参加工作便来到了文化厅机关,机关里的一些事,说不上悟透了,但也悟出了七八分。柳琴原来就是老干部处的一般科员,只因后来和现在的王副厅长好上了,先是当上了副处长,后来又去了一家影院当上了经理。现在影院改造后,经营得很火爆,歌厅、桑拿什么的应有尽有。关灵知道,要是没有王副厅长,就不会有今天的柳琴。关灵因此得出个结论,在机关要是没有个靠山,想进步是很不容易的。她苦恼自己没有哪位领导当她的靠山,她长得不漂亮,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但也说不上丑。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她也知道自己的优点是什么,她的胸和臀部都很丰满,这是在一次活动中,一个男人约她跳舞时告诉她的。那个男人的原话是:你的三围很够劲,很性感。从那以后,不管什么季节,她都爱穿比较紧身的衣服和裤子。机关的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曲线毕露的关灵在挺胸收腹地走路,走在楼道里,仿佛是走在时装表演的t字台上。关灵那份儿感觉是空前绝后的。不知为什么,她这么煞费苦心地经营自己,至今仍没找到靠山,这使她困惑和痛苦。 直到处里又分来一个大学毕业生小魏,关灵似乎才有所醒悟。 新来的大学生小魏是学舞蹈的,毕业以后在群众艺术馆当了几年辅导老师,后来就调到了机关。小魏的确很漂亮,长腿、长臂,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小魏不仅有这些优点,而且还很年轻,今年才二十二岁。 小魏刚来机关那段日子,老干部处确实热闹了一阵子。机关不少男人,不论岁数大小都爱到老干部处坐一坐,他们说着天高云淡的话,眼睛却不时地去瞥小魏。小魏对这一切,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她从不正眼瞧这些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时间长了,这些男人也觉得没趣,便很少再来了。 自从小魏来到老干部处之后,李玉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多了起来,经常对小魏嘘寒问暖的。处里有一些大事小情也愿意和小魏切磋,有许多事,李玉田自己不拿主张,而是微笑着从自己的里间办公室走出来,踱到小魏面前,笑眯眯地问:小魏你看这么办好不好?小魏似乎很不领情地说:你是处长,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李玉田不知没趣,他仍那么笑着,下次他仍这样徵求小魏的意见。时间一长,关灵就看出了这种苗头,她为自己的努力没有收到成效而悲哀了一阵子。从那以后,她和小魏的关系就微妙起来,老干部处也微妙起来。 4 关灵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她没有文凭,在这点上,她处处显得比别人矮了半头。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她便来到机关办公室当上了打字员。那时电脑还不普及,打字室只有两台“四通”打字机。关灵来机关那一年刚满二十岁,人虽说不漂亮,但二十岁的年龄的确很年轻。那时,厅里的一些重要文件都得到打字室里来打,因此,办公室老主任对打字室就很重视。这些重要文件包括厅长们出席上级会议的讲话,也有文化厅要报告给省委的材料。这些东西都马虎不得。办公室老主任吃机关这碗饭差不多大半辈子了,他知道这些文件的重要性。 打字经常加班,主任以示重视,他也陪着加班。有时经常加班到过了吃晚饭时间,主任感到过意不去,便买一些快餐什么的送给加班的关灵,当然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儿。那时社会上刚刚流行跳舞,大小舞厅也如雨后春笋般的在大街小巷里涌现出来。年过半百的办公室主任也迷上了跳舞,在家里或办公室里经常搂一把椅子练习快三或慢四。主任陪关灵加班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她当自己的舞伴,那时大小歌厅差不多都要自己带舞伴。主任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关灵的热烈响应。一是关灵刚走向社会,对新生事物充满了梦幻般的好奇;还有就是,办公室主任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以后能否进步,领导对自己好坏是关键。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从那以后,一老一少经常出入大大小小的舞厅。随着这一老一少的舞步越来越纯熟,领导和下级的关系也就越来越亲密了。机关里的一些大事小情,主任在跳舞时似不经意间说给关灵听,关灵就从主任嘴里知道谁要当处长了,谁要退休了,谁要转干了。这一切和关灵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关灵对这一切仍然感兴趣,这说明主任已经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了。一旦领导把下级当成自己人,也就是说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就有了希望。 第28页 那一阵子,关灵自己也迷上了跳舞。有几天不跳舞,她竟感到空空落落,仿佛失去了什么。直到下一次,她和办公室主任双双走进舞厅,她的心里才踏实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前比较明亮的舞厅灯光,现在比较昏暗了。以前的劲舞或比较正规的舞曲换成了如诉如泣分不清节奏的背景音乐了。舞者们自然也是双双对对地拉近了距离,样子就显得磨磨叽叽。 关灵和主任不知不觉间也入乡随俗起来,在两人半拥半抱间,有一天,主任在关灵的耳边说:咱们机关要送两个人去党校学习。关灵抬起头,忽闪着并不怎么明亮的眼睛望了主任一眼,主任又说:学习回来,就有转干的希望。关灵在机关当打字员,她只是职工待遇,她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转干。这时她把自己的身体更彻底地偎向主任并不宽大的胸怀说:我想去。主任就说:我会帮忙的。两人的距离就更近了。 不久,关灵果然去了党校初级班学习了一年,毕业后她很顺利地转干了。这期间,老主任已经退休了,转干后的关灵便来到了老干部处。又是个不久,关灵恋爱了,男方是人事厅的一个科员。再一个不久,两人就结婚了。一切都很通俗,不需多述。 关灵的爱人姓黄,人们都称他小黄。小黄也是个积极要求进步的青年,从副科干到正科,下一步也该向副处进军了。人事厅也经常搞一些业余活动,例如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当然这都是领导很愿意参加的活动。每次搞活动,除动员机关女性参加外,还号召机关人员动员自己的亲朋好友来参加。关灵在小黄的鼓舞下,没少参加这样的活动。当然,关灵只陪小黄的领导跳舞,领导们就很高兴,领导一高兴就说:小黄不错。关灵就笑着说:还是领导教育得好。领导就笑一笑。一来二去的,小黄的领导们便都认识了关灵,都知道关灵是小黄的爱人,舞跳得不错,也会说话。又是个不久,小黄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副处长。 后来,社会上就不再怎么流行跳舞了,而是又流行起了“卡拉ok”、“桑拿”什么的。关灵也一年大似一年,后来又生了孩子。这样的场合她不适合去了。 关灵很迷恋学习,她知道自己没有文凭的短处。不管社会办什么班,只要有学习的机会,准有关灵的身影在学习班里出现。这在关灵的办公桌上就能体现出来,这个月她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关于经济学方面的书,下个月又换成了文学名着,再过一阵又换成了各式各样的英语自学丛书……关灵的办公桌上摆放的书五花八门。李玉田有一次皱着眉头沖关灵说:你都快成了一个大百科全书了。从此,关灵就有了一个外号,就叫“大百科”。当然,人们是背后这么叫,她本人并不知道。 关灵和领导讲话时,样子是很妩媚的,站成个t字步,腰与臀也不时地扭摆着。声音也是极温柔的,双眼里尽力含着些许的水分,她明白自己的优势是女人。她要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以引起男性领导对自己的注意,最后达到关爱。她尝过这样的甜头,如果当年她不是个女孩,老主任就不会和她跳舞,不跳舞,她就可能失去到党校学习的机会,自然也就不会有今天的干部身份。 苏群从副处长的位置退下后,她觉得自己离那个位置只有半步之遥了。只要再努力一下就成功了。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她差不多已把自己当成副处长看待了,不论大会小会,还是在平时,她随身总会带一个记事本,不时地记上两笔,记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王副厅长有时到老干部处转一转,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转一转,然后随便地问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王副厅长很随便,关灵却很郑重,她一边娇滴滴地和王副厅长说话,一边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王副厅长就说:我随便来看一看,聊一聊,没什么的。关灵就一脸严肃地说:领导的每句话对我们来说都是指示,现在李处长不在,他回来后我会向他汇报的。 王副厅长就很索然了,若苏群在办公室,便和苏群聊聊苏群的病,要么和小魏说说舞蹈什么的,然后就走了。 关灵每天都要推开李玉田办公室的门真真假假地汇报上几次。她每次进去,李玉田都显得很不耐烦。关灵觉察不到这些,她拿着记事本说:处长,东区几户老干部家房子漏水,我已通知房管科了,让他们抽空去看看。 李玉田没精打采地答:唔,行啊。 她又说:今天王副厅长来了,说今年元旦最好给老干部每人多发一百元过节费。 李玉田又答:唔。 李玉田真没心思听关灵嗲声嗲气地在面前絮叨,这些事他都知道了,有些事下边的人完全可以自主,房子漏雨派人修就是了,和他汇报不汇报有什么用?反正,这一切他都习惯了,若在平时,他这耳进,那耳出,就让她说了。这几天,他的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取得张厅长信任的好办法。他知道,机关好几个处室的处长,都在为竞争王副厅长的位置而到处活动,他表面平静,心里却很急。前几日,他去了老厅长家,他才明白老厅长这条路走不通了,他急于找一条能走通的路。他越想心里越没底,心情自然不会好。关灵这个女人又不识时务,在自己面前絮叨个没完没了。他终于忍不住说: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第29页 关灵在李玉田面前讨了个没趣,红着脸从李玉田办公室里走出来,她看见小魏正在打电话,不知和什么人聊天。自从小魏来后,电话就忙了起来,经常有人打电话找小魏,小魏也经常把电话打出去,每次打电话小魏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这一点让关灵嫉妒得要死要活,自己从没有这么多电话。想一想自己都三十五六岁了,这个年龄的女人还有什么资本呢?关灵真的为自己悲哀了。 5 苏群是老干部处乃至整个机关最轻松自由的人。人们都知道他已是肝癌晚期了,谁还能和肝癌晚期的人较真呢?苏群仍然每天来上班,只不过他比别人来得晚一些,也比别人走得早一些。 厅领导和李玉田都曾劝过苏群,让他在家休息。苏群很苍白地沖领导们笑笑道:“我还行。”苏群自从发现癌到现在已经五六年的时间了,医生当时确诊最多只能活一年,可现在过了五六年,他仍然能上班,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蹟。人们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怀着深深的疑惑。只有苏群自己明白直到现在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 苏群大学毕业便来到了厅机关。他家在农村,在这座城市里他无依无靠,刚来到机关时他一无所有。机关住房很紧张,别说他刚分来的大学毕业生,就是工作了几年甚至十年八年的一般干部也分不上房子。机关里有规定,只有副处以上的干部才有分房的权利。 他来到机关后,为了少花一些钱,在郊区租了一间农民房。每天上班路上都要花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每天一大早他就出发,下班之后,差不多天都黑了,他才能赶回去。那时他的最大愿望是当上副处长,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自己的房子。 那时王副厅长还是老干部处长,李玉田是副处长。为了取得两位领导的信任和喜欢,每天总是他第一个来到办公室,先为两位处长打扫房间,倒掉菸灰缸,沏上茶,地扫了,桌上擦了。当他抹着头上的细汗时,处里的人才陆续走进办公室。刚开始,处里的人从上到下都感到过意不去,时间长了便习惯了。在人们印象中,苏群这小伙子不错,真的很不错。 处里的工作,苏群更是积极主动,每次给老干部发东西,重活差不多都让苏群一个人包下了。车停在楼下,他楼上楼下要往返好几趟把这些东西运到老干部家中,每趟下来,他的汗水都湿透了衣服。因此,深得老干部们的喜欢,老干部一到机关就沖领导表扬苏群,说这小伙子不错。 不管老干部,还是机关上下对苏群印象都不错,只要有人求苏群办点什么事,苏群总是有求必应。苏群知道自己一没靠山,二没资歷,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在机关站稳脚跟。 几年以后,王副厅长当上了副厅长,李玉田当上了处长。机关其他几个处室也做了一次人事变动。也就在这时,人事厅下发了一份文件,其中有一条是,为了使中层干部年轻化,要求处级干部平均年龄不得超过四十五岁。在这之前,机关准备提拔另外一个人到老干部处当副处长,可年龄偏大了,怎么计算处级干部的年龄都超过了四十五岁。后来人们就想到了苏群,小伙子不仅年轻,工作卖力,人缘也不错,在民意测验时,苏群顺利地通过了。于是苏群成了文化厅机关最年轻的副处长。第二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苏群在上大学时就恋爱了,只因以前没房子才没谈婚论嫁。苏群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当上了副处长,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房子。接下来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没多久就结了婚。苏群的爱人叫李奕,在一所中学里当老师。于是,小两口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 苏群在幸福的日子里,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现在他是整个厅机关最年轻的副处长,以后他还会是处长,这么一路走下去,说不定还能当上厅长。越这么想,他越觉得日子有了奔头。机关里的人,谁不希望自己混个一官半职的呢?领导一天也是八个小时上班,不是领导也要坐满八个小时,可领导和群众就有了天壤之别。不说别的,待遇就不一样,处长可以住三室一厅的房子,厅长是四室一厅的房子,厅长还有专车。为了这份待遇,还有身上许许多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光环,多少人都在前赴后继地努力着。当上了领导就会办许多群众无法办到的事,在一些下属单位安排个子女、亲属简直是家常便饭。苏群一直忘不了在乡下吃苦受累的父亲、哥、姐、弟、妹们。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当上厅长的话,他就有能力把他们从农村接出来,让他们也过上城里人的日子。正当苏群对未来的憧憬如诗如画的时候,他的身体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变化。先是感到浑身无力,接着就是隐隐的腹疼。刚开始,他并没把这一切当回事,只认为是自己工作太累,直到有一次,他晕倒在办公室里,被同事们七手八脚地送到了医院。 一个星期以后,医院把电话直接打给了苏群的爱人李奕,让她去医院取检查结果。就是那一次,医院已确诊苏群得了肝癌,而且是中晚期,生命已没有多少时间了。现代医学手段,没法不让人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奕是个善良多情的女人,在如此的打击面前,她不知道怎样面对现实。那天她很晚才回来,她走到自家楼下时,抬头看见了自家窗口的灯光,泪水便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她知道,苏群一定是做好了饭菜,坐在灯下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等她,这是一幅极通俗的生活场景。但此时,她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属于自己也不会太多了。她没有勇气上楼,更没有勇气面对丈夫把这实情告诉他。那天晚上,她在楼上徘徊了许久,后来她下定了一个决心,那就是,她要和他有个孩子。爱着的人去了,爱人的生命仍在延续,这对她也会是个安慰。决心下定后,她不再悲伤了,她鼓足勇气回到了自己的家。 第30页 那天她自然没有提去医院的事,而是温柔地对苏群说:我想要个孩子。以前两个人都说过要孩子的问题,两人意见一致,认为现在还年轻,过几年再说。今天妻子突然提出来,还是让苏群感到吃惊。不过他也想开了,反正孩子迟早都得要,像妻子说的早要比迟要更好带。 不久,李奕真的怀孕了。在这期间,李奕隔一段时间就会陪苏群去医院接受这样或那样的治疗。治了一阵子,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苏群就有些怀疑,问医生自己的病情,医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就是一般的肝病。问妻子,妻子也这么说。直到有一次,半夜里,苏群的肝区剧痛,实在忍不住,妻子陪他去了医院。打过针两人回到家中。妻子见实在瞒不住了,才将实情相告,苏群就木雕泥塑地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妻子。后来他把目光停在妻子日渐隆起的小腹上,妻子一直在默默地流泪,苏群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把抱过妻子,轻轻把耳朵贴在妻子的小腹上,他似乎听到了胎心的搏跳声。这时,他早已泪流满面了。他喃喃地说:这是咱们的孩子。妻子把手指插在他的头髮里一次次爱抚着,终于,他平静下来,凝视着妻子,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要等孩子生下来。妻子听了他的话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不久,机关里所有的人也都知道苏群得癌症的事。没几日,苏群和厅领导谈了一次,他要辞去副处长的职务,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走完生命最后一刻。厅领导满怀同情,满怀善意地答应了苏群的请求。苏群虽不是副处长了,但苏群的副处待遇仍不变。 就在苏群知道自己病情那一天,他觉得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为自己的目标早日实现而努力奋斗上。当他辞了副处长职务之后,他便一身轻松了。名利离自己远去了,生活便回到了最真实的状态。 他每天很早就回到了家里,早早做好了饭菜,等妻子下班回来。晚饭后,两人散步来到公园,月光下的公园到处都是花红柳绿,一对一对恋人在暗影里喁喁私语。他牵着妻子的手,慢慢走着。苏群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恋爱的季节,他的心情出奇的平静,眼前的一草一木是那么可爱,让他心动,令他留恋。 他耳语地沖妻子说:咱们的孩子出生后,一定让他(她)好好地活着。 妻子点着头。 他又说:活着多好哇,有家庭,有爱自己的人。 妻子的眼泪噙在眼角。 他还说:一定要让咱们的孩子健康长寿。 妻子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她无力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用力地揽住了妻子的身体。两人怀着悽然悲壮的心情,走在夜晚爱昧又充满亲情的公园里。 苏群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望着身边的一切,他以前从没有感受到这一切是这么的可爱。他有些恨自己醒悟得太迟了。 孩子终于出生了。当他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时,他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他们生了个男孩,他为儿子取名叫盼生。 他看到盼生第一眼时,他的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柔情,他终于等来了儿子的降生,以后这个生命还要一点点长大,儿子不能没有父亲。那时苏群就想:自己还要活下去,要亲眼看着盼生一天天长大。 6 王副厅长最近一段时间很少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楼道里或电梯里人们依然可以经常看到他的身影,他却换了一个人似的,两眼空洞地望着某一处。人们就很少听到王副厅长以前洪亮而又幽默的话语了。 机关里开会时,王副厅长总是走在那几位厅长的后面,然后找一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来,眼睛不望别处,而是盯着眼前的什么东西,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那样子就像久病初愈,没精打采的。这样的会议歷来都是张厅长主持,张厅长在全厅干部大会上,总有许多话要说,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底气十足。张厅长讲累了,也是他收场的时候,然后总结地说:今天我就讲这么多。说完侧过头徵求般地望着几位副厅长说:你们再补充补充吧。几位副厅长这时也要无论如何说上几句,他们的话和张厅长比起来,并没有什么新意,只是张厅长话的又一种重复。但仍然要讲,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最后就轮到王副厅长了,王副厅长似乎在沉思什么,没有讲的意思,张厅长就说:老王也讲几句吧。这时,王副厅长才醒悟过来,慌慌地望一眼大家道:我就不说了吧,几位领导讲得都很全面。张厅长本意也就是让一让,其实讲与不讲只是面子上的事。然后就宣布散会。另外几位厅长走在前面,王副厅长随在最后,在大家面前鱼贯而过。人们都知道,王副厅长再过两个月就该退休了,这种表现很正常,大家早就见惯不惊了。前几任领导要退休前,也都是现在王副厅长的模样,只不过是又一轮的重复而已。 李玉田做了一个秋季老干部郊游的计划,这几年机关的福利好了,每年春天和秋天都要组织老干部郊游一次。要搞活动就需要机关派车、还需要一些经费什么的,因此,这样的报告就需要厅领导签字。王副厅长分管老干部处,以往李玉田会毫不犹豫地去找王副厅长汇报大事小情。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王副厅长再有两个月就该退休了,王副厅长分管的保卫处、办公室等部门,他们明里暗里有事都去找张厅长了。谁都知道,今天王副厅长签的字,说不定两个月后就不做数了。这时候还有谁愿意去找王副厅长请示什么工作呢?但李玉田不一样,他不想让别人说出自己什么不是来,他和其他几个处室的领导不一样,他是经王副厅长一手提拔起来的,越是这时候他越怕别人说他不仁不义。其实他何尝不想去请示张厅长呢,那样的话,他就找到了和张厅长接触的理由,他一直苦于无法接近张厅长。无法接近领导,就是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领导发现。不发现你的优点怎么能让领导重用呢?这些日子,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张厅长接触一下,上次他去老厅长家,老厅长答应替他说一说,也不知老厅长说了没有。他明知老厅长说不说不会起多大作用,但说总比不说好,起码老厅长不会讲他的坏话,肯定会说他的一些好处,就算是群众对他工作的评价吧,对他来说也是有益处的。 第31页 一份无足轻重的报告让李玉田感到左右为难。这时候撇开王副厅长去找张厅长,王副厅长会怎么看他?张厅长又会怎么看他?人都是有头脑的,今天你可以抛弃这个过时的上司,明天你也会抛弃另外一个上司。在这点上,不能让别人小瞧了自己,其他部门领导,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想到这儿,李玉田拿起早就列印好的报告敲开了王副厅长的办公室。 王副厅长正冲着镜子在拔鬓边的白髮。王副厅长见推门进来的是李玉田,收回的手自然了些,然后很无奈的样子说:老喽,真的老喽。 李玉田坐在王副厅长对面,他还是第一次发现王副厅长鬓边长了那么多白头髮,这是他以前从没有发现过的。勐不丁他就想起古人伍子胥一夜愁白头的故事。他在心里重重地嘆息了一声,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王副厅长,嘴上却说:人哪有不白头的?说完轻轻递上那份报告。 王副厅长并不急于看那份报告,很是感慨地说:人一走茶就凉。 这话说得李玉田心里一惊,他以为王副厅长看透了他左右为难的心理。目光就那么躲躲闪闪地望着王副厅长。 王副厅长似没有察觉到李玉田的变化,仍然往下说:你看小衣这个人怎么样?李玉田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领导的司机半个儿,王副厅长对司机小衣很不错。去年单位分房子,小衣的岳父死了,扔下岳母一个人,没人照料,小衣只好把岳母接到自己家。原来小衣分了一个一居室的房子,这对司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厅党委会上,王副厅长硬是为小衣争取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当时感动得小衣都流出了眼泪。小衣对王副厅长也不错,家里外面的只要是王副厅长的事,总是有小衣的身影出现。也是去年,机关有个干部公开说王副厅长和柳琴的关系,被小衣听到了,他当场抽了那个干部两个耳光。这件事还是让办公室马主任给压下了。 想到这儿,李玉田不假思索地说:小衣这人不错呀。 王副厅长摇了摇头,嘆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原来,今天早晨王副厅长又是坐出租上的班。今天一早,小衣开车拉着岳母去医院看病去了。电话倒是给他打了一个,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小衣就把电话挂上了。以前小衣也经常用车,什么亲戚朋友婚丧嫁娶,家里人头疼脑热什么的,王副厅长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时,从没耽误过他的正事,在他需要的时候,小衣总会准时地把车开到眼前。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司机,现在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此时,他还能说些什么呢?王副厅长不再说小衣什么了,李玉田也就不知道小衣到底怎么了。王副厅长这才低下头看李玉田推到自己眼前的报告。他看了几眼,便抬起头说:你为什么不把报告送给厅长批示呢?李玉田的心又动了一下,他一直担心王副厅长看透了他的心思,于是他就忙表白道:王副厅长,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么?王副厅长表情就很感慨,他拿出一包烟,递一支给李玉田,自己也点燃一支。两人各自吸了口烟,王副厅长才道:机关这些人,我只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 王副厅长话一这么说,李玉田就感到万分惭愧,他忙说:王副厅长你别这么说,其实有许多人都很尊重你的。 王副厅长又摇了摇头道:我分管的这几个处室,只有你们老干部处还把我当回事。 李玉田知道,王副厅长说的是真心话。早在一两个月前,其他几个处室有什么事都直接去找张厅长了。 王副厅长又深吸口烟道:你以后有什么事也去找张厅长吧。 李玉田惘然地望着王副厅长。 王副厅长又说: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人挪活,树挪死。这对你将来有好处,你以后在机关工作的时间还长着呢。 李玉田听了这话,心里竟热了一下,他看得出,王副厅长说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点怪罪他的意思。 他叫了一声:王副厅长。 王副厅长就悽然地笑了笑说:以前那么多人都尊重我,其实都是假的,他们是在沖副厅长说好话,而不是沖我。以前这个理我也懂,可没有这么深的体会,直到现在我完全懂了。 王副厅长说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李玉田望着眼前的王副厅长竟有了一丝一缕的悲凉。这些话是从王副厅长嘴里亲口说出的,要是在以前,他死也不会相信王副厅长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直愣愣地望着王副厅长,觉得眼前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像似在做梦。 王副厅长从桌上拿起那份报告放在李玉田稍近一点的地方道:听我的话去找张厅长吧,这对你有好处。 李玉田站了起来,接过报告,又叫了一声:王副厅长。 王副厅长就说:以后就叫我老王吧。再有两个月我所有的关系就转到你们老干部处,归你管了。 王副厅长说到这儿,惨澹地笑一笑道:你要是还记着我的好处,以后就多关照关照我这个老干部。 李玉田咧了咧嘴说:王副厅长,看你说到哪去了。 李玉田差不多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副厅长办公室。他关门那一瞬间又回了一次头,他看见王副厅长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他头上的白髮是那么显眼。 ·4· 官道 7 柳琴的爱人调回省报社工作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到了文化厅的机关。消息传到李玉田的耳朵里,他有些将信将疑。直到两天前,他见到了来机关办事的柳琴,他才相信了这一现实。那天柳琴显得很高兴,满面春风的样子,走起路来仍和年轻时一样,一摆一飘的。柳琴一边用那双很媚人的眼睛望着李玉田,一边招唿道:李大处长,我先生回报社工作了,有空来家坐吧。李玉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愣愣怔怔地望着走过的柳琴,直到柳琴走出去挺远了,他才醒悟过来忙答:哎——没几日,又传来一条消息,柳琴自己花了几十万元,在新兴的彩虹小区买了一套别墅。人们就都说:柳琴这女人有两下子。 第32页 李玉田就有些煳涂,他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 机关里的人都知道,这些年柳琴和她的爱人感情一直不和。柳琴的爱人从部队转业后,先是分到省报社当记者,没多久就和柳琴闹离婚,不知是柳琴不同意,还是别的原因,反正柳琴的爱人自动要求去了省报驻一个偏远小县的记者站,从此,柳琴的爱人很少回省城这个家。就是回来,也是看看孩子,在自己的父母家住个三两日就又走了。 谁都知道,柳琴为什么和爱人不和的原因。柳琴当姑娘时,她就和王副厅长的关系很暧昧了。那时柳琴也在谈着朋友,这个朋友就是现在的爱人。那时柳琴的爱人在西藏一个边防团当兵,是一个连队的副连长。柳琴嫌男朋友是当兵的,况且又这么遥远,有时一年两年也难回来一次。因此,柳琴的恋爱就谈得三心二意,马马虎虎。 那时,李玉田也没结婚,以前曾恋爱两次也失败了。他比柳琴要大上几岁,也比她早到机关几年。当时两人都在老干部处,办公时两人就坐对面。柳琴年轻时人还算得上漂亮,一双丹风眼,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人不说话,眼睛已经在说话了。走路时腰和臀一摆一扭的,于是人就显得很婀娜。 李玉田从柳琴的态度上知道她对那个边防连长并不怎么满意,两人每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间长了,李玉田就滋生了一些很暧昧的念头。那些日子,李玉田不管干什么,总是心猿意马的,他总要抬头望一眼坐在对面的柳琴。有时她埋头忙着什么,他只能看到柳琴那头又黑又浓的秀髮,秀髮飘洒在柳琴面前,愈发显得她娇媚可爱。有时他望她时,也正赶上柳琴抬头,两人的目光似不经意地对视在一起,李玉田忙把一脸的灿烂送过去,柳琴只是抿一抿嘴,算是笑过了,沖他又忽闪两下眼睛,低下头忙自己的了。 那些日子,李玉田做梦都会梦见柳琴那双扑闪的大眼睛。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柳琴身上,她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平时,他买了许多女孩子爱吃的“话梅”、“巧克力”什么的,偷偷地放在她的抽屉里。她发现了,也不说什么,只是沖他友好地笑一笑,有时一边吃着这些小东西一边说:谢谢你哟。李玉田听了这话,一颗心便被幸福陶醉了。那时年轻的李玉田觉得,靠自己的真诚一定能赢得柳琴的芳心。虽说柳琴在和边防的副连长谈恋爱,但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他会用自己的温情取得柳琴对自己的好感。他曾大着胆子约柳琴看过两次电影,也吃过两次饭,没想到的是,柳琴都很愉快地答应了。虽然他们单独相处时,并没有说到任何关于感情的话题,但一切都在顺着李玉田预想的发展。那些日子,李玉田简直心花怒放了,每天早早就来到办公室,先把柳琴的办公桌擦得纤尘不染,然后再给王副厅长擦。那时王副厅长还是老干部处的处长。待一切都忙活得差不多时,同事们才陆续走进办公室。王副厅长,当年的王处长就说:小李不错嘛!李玉田就谦虚地沖王处长笑一笑,然后他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柳琴身上。李玉田曾大胆地让速递公司为柳琴送过花儿,当然没有写落款,但柳琴知道是他送的,她捧着花嗅着,眼睛却忽闪忽闪地望着他,那份感觉让他幸福得要死要活。 正当李玉田顺风顺水錶达自己爱意的时候,情况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王处长突然对柳琴关心了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王处长会背着手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踱到柳琴面前,先问一些家长里短的事,然后又问柳琴恋爱没有,有什么爱好等等。柳琴刚开始回答王处长的话时,总是从椅子上站起来,腰身就婀娜着扭来摇去的,王处长的一双目光就很活泼地在柳琴身上游走。最后王处长就伸出一只温暖的大手按在柳琴的肩上说:小柳,坐嘛,你跟我不要客气,以后不要把我当处长看,就把我当成兄长,这样最好了。家里、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 柳琴就坐下了,表情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李玉田听了王处长的话,心里就怪怪的。他来处里这么多年了,王处长从没这么和他说过话,虽说自己有老厅长那层关系,但王处长仍时时和他摆出上下级的架子。 后来,王处长一次又一次地鼓励柳琴积极向党组织靠拢。没多久,柳琴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再后来,王处长勐不丁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把柳琴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去谈心,两人一走进去,门就关上了。王处长说的是什么,外面的人没人能听得清,但却不时地传出柳琴很清脆的笑声。 李玉田的心里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再后来,王处长经常在下班前,把一堆材料放在柳琴面前说:小柳哇,你今天加个班吧,把这些材料看一看。柳琴就愉快地接受了。王处长自然要陪着柳琴加班,李玉田没有藉口留下来,只好走了。 有几次,李玉田走到半路又回到单位门口,他希望能看到柳琴早些时候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这些日子,柳琴似乎不那么太注意他了。他还想约她看看电影,或者去歌厅唱唱歌。天都黑了好久,他终于看到了柳琴的身影,当然还有王处长的身影,两人说说笑笑地从办公楼里走出来,走到路边,王处长拦了一辆计程车,然后两个人一同钻了进去。 直到这时,李玉田才勐醒过来,他站在黑影处,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冷汗。 第33页 从那以后,他把自己那棵初恋的幼芽狠狠地掐断了。在王处长面前,他对柳琴没说过一次带有暖意的话,就是自己单独和柳琴在一起时,他也收回了曾经有过的满怀爱意的目光。于是,一切又都变得公事公办起来。他不敢也不可能去当王处长的绊脚石。独自的时候,他为柳琴也为自己重重地嘆息了。 没多久,柳琴入党了。 又没多久,柳琴突然宣布和边防连的副连长结婚了。婚后没多久,边防连的副连长就回到了遥远的西藏。 柳琴就当上了副处长,王处长就成了副厅长。柳琴当上副处长没几日,全省文化产业搞承包,柳琴便去了一家影院当上了经理。影院进行改革之后,採用多种经营的方式,很快就生意火爆了。柳琴个人的收入也高涨起来。 柳琴能有今天,机关的人都知道这是王副厅长一手给创造的。柳琴和王副厅长的关系也尽人皆知。说了也就说了,这是两人愿意的事,又没干涉到别人分奖金、生孩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忙忙活活地奔日子,谁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呢?失去赢得柳琴的机会,李玉田独自痛苦了一些日子,但他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后来他也娶妻生子了,副处长,处长的干上了,什么就都没有什么了。 这么多年柳琴和王副厅长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李玉田由起初的嫉妒转化成了羡慕,他觉得柳琴和王副厅长这是真正的爱情。要不然,他们这种关系怎么能这么天长地久?有时他想,要是自己和柳琴结婚,这么多年,两人能保持这么好的关系吗?王副厅长和柳琴的关系,刚开始还有些避讳,后来柳琴去影院当经理之后,两人经常在晚上约会,有时下班后,径直让司机小衣把他送到柳琴在影院二楼开的歌厅里去。即便不去,王副厅长也会用手机和柳琴谈情说爱上一阵子,直到车开到自家楼下,他才收线。王副厅长的爱人身体不太好,提前退休了,退休后的爱人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丈夫在外面的一切,她不可能知道,于是自然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 就在王副厅长即将退休前,柳琴的爱人调回了省报,柳琴又用这些年的积蓄买了一栋别墅,这一切又都意味着什么呢?那天李玉田去王副厅长办公室,王副厅长突然问李玉田:你说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是真的?李玉田很茫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玉田就定定地望着王副厅长,他发现王副厅长头上的白髮又多了一成。 8 在全省的厅局级单位中,文化厅的老干部活动算是搞得不错的。老干部们回到机关,就在活动室里看看报纸,下下棋,聊聊天。其实,这些老干部也不经常回机关,只是十天八天的来一次。 他们来到机关也不完全是想玩想乐,更主要的是一定要在机关露个脸。他们一走进机关大楼,神情就异常的庄重,他们希望有熟人和他们打招唿,叫一声处长或副处长什么的,这时他们就会感到很幸福,慈祥深情地望着和他们打招唿的人,然后叫一声小什么,接下来就是嘘寒问暖一番。由于机关流动性很大,大部分人并不认识这些老干部,自然不会和他们打招唿,就是有些认识他们的人,为了少些纠缠往往也远远地避开他们,或佯装没看见。 这些处长或副处长们,在“老干部活动之家”转一转,看一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抽个身,来到自己曾工作过的处室看看。这些处室的人,当然都认识他们,就是新来的同志,在老同志的介绍下也都认识了。他们都会和老处长打个招唿,忙着的也会点点头,有人给老处长倒一杯水。老处长就坐下了,打量着这些忙着的人们。然后说一些过去的事情,谁谁坐在哪张办公桌,谁谁调到省委去了,谁谁“下海”挣钱去了。起初的几次,大家还都真真假假地昕,做出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时间长了,同事们觉得这一切已经不新鲜了,都忙自己的了。老处长们就不尴不尬地坐一会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低头看见自己面前那杯水已经凉了,然后站起身淡淡又充满失意地说:你们忙吧,我走了。 这时,同志们都会抬起头,七言八语地说:老处长您慢走,有空就来看看。 失意的老处长听了这话心里就温暖了一些,不住地答应着。于是他刚走出办公大楼,又期望着下一次再走进来了。 那些退休的老厅长们,很少来机关。他们还都担任着厅里的顾问什么的。顾问自然是有些身份的,不邀不请他们一般是不会来的。好在,中国的重大节日很多,“五一”的时候,会约他们来谈一谈劳动者,“七一”约他们来谈一谈党的光荣歷程,“八一”就谈一谈我军的光荣传统……每次这种活动之前,老干部处早就派好了车,当然也不是专车了,而是就近的几个老厅长们合坐一辆。再也不是他们在职时的“奥迪”或“皇冠”了,而是变成了在机关打杂的“桑塔纳”。 李玉田是了解这些老厅长们的习性的,他特意关照司机,一定要把车开到老厅长们的楼下,最好多按几声喇叭,要是能下来,喊几声××厅长这就更好了。 邀请老厅长们的活动,厅里一般也都比较重视,厅长就是不参加,也会有副厅长参加。开场白自然是千篇一律,说一些老干部如何辛苦,做了多大贡献,然后就是在这重大的节日里,希望老前辈把宝贵的经验留下来。 第34页 这种会往往布置得很温馨也很有情致,根据不同季节,圆桌上会出现不同的水果,茶也是说得过去的绿茶,还有几盒烟散扔在桌子上。刚开始,老厅长们的发言还很拘谨,说着说着就放开了,也失去了章法,一不留神就说到了自己当政时机关如何,这个也抢话,那个也插嘴,场面就很热烈。主持会议的领导,这时的手机或唿机就会接二连三地响起,领导就会很歉然地说:各位实在对不住,我还有个紧要的事去处理一下,这里有李处长陪你们。 老干部都在兴头上,对现任领导的离去虽有些不悦,但还是说:你去忙吧。 领导就沖李玉田说:李处长,你要做好记录,把老领导的宝贵经验都留下来。 李玉田一边点头一边说:那是,那是。 厅领导藉故熘走了,李玉田却没法走脱,烟燻火燎地折腾了一上午,到了吃饭的时间,李玉田就笑着沖大家说:各位老领导的意见都很宝贵,我已记下了。午饭时间到了,请各位领导吃个便饭吧。 饭是提前就安排好了,就在机关的招待食堂。老干部们也不客气了,鱼贯着轻车熟路地向食堂走去。终于吃过了饭,李玉田再吩咐司机把这些人送回去。 这一通忙活,老干部处的人都感到很累。身为老干部处处长的李玉田深深地领会到职务的差别。这就是老厅长们的待遇,其他处以下干部,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一官半职在努力、在奋斗的最终目的。熬到副厅以上的待遇,不仅上下班有专车,房子可以住四间,就是退休之后,待遇也是不一样的。 由此,他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王副厅长退休了,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差不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其他的副厅长都还年轻,起码都还能干几年,王副厅长的班要是接不上,他在退休前熬到副厅的待遇就会成为泡影。他知道自己上面一没门路,二没靠山,向别的单位交流干部,怎么也不会轮到他的头上。眼前只剩下华山这一条路了。 这些日子,他经常去敲张厅长办公室的门,把老干部处的大事小情都汇报给张厅长。他每次推开张厅长办公室的门,差不多都要碰上办公室的马主任在厅长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屋里的烟气很浓,看样子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每次去,张厅长也倒还算客气,说一声:小李来了,坐嘛。李玉田不坐,站在厅长面前一五一十地汇报老干部处的日常工作,厅长就不住地点头,不时地插一两句话,算是指示了。李玉田努力地把这一过程拉长,以期找到和厅长拉近关系的机会。他汇报工作时,马主任也不迴避,仍然坐在那里,笑眯眯地望着李玉田。他汇报完了,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了,然后就望着厅长,张厅长就说,这些我知道了。 张厅长这么说完,李玉田就找不到再呆下去的理由了,沖厅长点点头说:那你们忙,我走了。这时,厅长沖他点点头,说声:好。马主任也沖他点点头,脸上仍是笑眯眯的。 李玉田从厅长办公室里走出来,心里就不是很好受,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 眼看着王副厅长就要退休了,李玉田的心里就一天急似一天。那天,他心情很不好地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时,关灵推门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娇滴滴地说:李处长,你知道么,小魏正在和田副省长的儿子谈恋爱啊。 李玉田听了这话,刚开始并没有往心里去。他有些讨厌关灵这个女人,都三十大几的人了,却时时把自己当成小姑娘,假模假式的,他看了心里就烦。平时他也很少有好脸色给她看,他知道,关灵这女人一直在为副处长的位置努力着。他也知道,只要他暗示眼前这女人一句什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按着他暗示去做的。他不想沾上这样的女人,那样的话会很麻烦。但关灵时时在有意引起他对她的注意。每次关灵穿上一件新衣服来上班,总要找机会来到他办公室,说点别的无关紧要的事之后,都要嗲声嗲气地问一句:李处长,你看我这身衣服漂亮么?他有时头也不抬地答:嗯,不错。 关灵听了这话,就很开心的样子,挺胸扭胯地走了出去。为了这句话,关灵会高兴挺长时间。 此时,关灵这句话却引起了李玉田的注意,谁都知道田副省长现在是实权派人物,听说是下届省长的候选对象。他听了关灵这句话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关灵就说:这段时间,田副省长的儿子天天来接小魏。 李玉田知道,田副省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国家某部委当处长,这个小儿子搞了一家文化公司,就是在文化厅註册的,机关里不少人都认识他。李玉田早就听说,别看田副省长小儿子年龄不大,在情场上却是一个採花高手,三十岁了,仍没结婚的意思,专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恋爱。他没想到田副省长的儿子竟“采”到了小魏的头上。 小魏人是很漂亮,搞舞蹈的出身,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样有模样。要是小魏能和田副省长有什么结果……想到这儿,李玉田的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他的唿吸有些急促,仿佛一个濒临绝望的人,又看到了希望之光。 9 李玉田对小魏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凡是来机关的,他多少都知道一些底细,这几年进机关的人控制得很严,一是机关编制有限,二来这几年机关待遇好了起来,不像一些企业单位,今天还上班,也许明天就轮到下岗了。机关一直很稳定,因此想来机关的人很多,没有一些背景是进不来机关的。 第35页 小魏在来机关前,只是文化厅下属群众艺术馆的一个舞蹈老师,那种单位可有可无,无足轻重。小魏来文化厅时,是人事处长通知的李玉田,让他去人事处领人,在这之前并没有人和他打过招唿。人事处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咱们机关刚调来的小魏,张厅长让她到你们老干部处。既然是厅长把小魏安排到老干部处,李玉田虽心里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但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后来,他问过王副厅长知道不知道小魏的事,王副厅长也没怎么当回事地说:既然厅长安排的,你就不要多问了,谁来不是来呢?机关每来一个人,都要看清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否则弄不好会得罪人。王副厅长也这么说,李玉田心里就算有数了,在心里他把小魏划到张厅长的人中去了。刚开始那阵子,他对小魏总是客客气气。有事没事问一些小魏长长短短的话。小魏对李玉田的关心却不怎么领情,不热情,也不冷淡,李玉田就觉得不咸不淡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又觉得很疑惑,他发现小魏和张厅长的关系也不怎么紧密,有时张厅长来到老干部处,并不和小魏多说什么,有时小魏在楼道里碰见张厅长,两个人也就是点点头。慢慢的,李玉田觉得,小魏虽说是张厅长介绍来的,说不定拐了多少道弯了,只不过是做个人情而已。做出这种判断后,李玉田心里就有数了。 自从小魏来到机关后,老干部处的电话就多了起来,这些电话大都是找小魏的。有时小魏自己接,有时是关灵接了再转给小魏。老干部处有两部电话,李玉田自己占了一部,另一部就在外间,放在关灵和小魏两张桌子中间,苏群一个人坐在另一边,他要是接电话或打电话,会走过来站在两张桌子中间。 小魏的电话十有八九是男性打来的,从声音上自然听不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小魏接这些电话时,身体和心态都很放松,靠在椅子上,冲着电话嘻嘻哈哈,咸咸淡淡,桃红李白。总之,没有什么正经事,大都是,下了班去哪里玩,去哪里吃饭什么的。小魏沖电话说上一阵子,又说上一阵子,下班的时间就快到了,然后小魏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冲着镜子把自己该画的地方又重新描绘一番,然后披着一头秀髮,旁若无人地走出办公室。 小魏下班后,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接。车就停在机关门口,那些车也不停地变换着颜色和车型,今天是“捷达王”明天就是“本田”,看得关灵一拐一愣的。她看见小魏有这么多男人围前围后,心里就很那个。她不当小魏面说什么,却经常跑到李玉田面前嘀嘀咕咕,小魏长,小魏短的。李玉田就感嘆:现在的女孩子呀。 时间一长,李玉田的注意力也被小魏吸引了,漂亮的小魏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批男人。小魏很现代,也很先锋,夏天的时候总是穿着超短裙,举手投足的,里面的内裤就时隐时现;上衣也很短,领口也很低,露出一截腰身,伏在桌前,半个乳也露在外面。这一切不能不引起李玉田的注意。当年柳琴在处里时,那时王副厅长还是处长,最后是王处长把柳琴那枝花採到了手里。小魏这朵花比起当年的柳琴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此地,他却成了处长。可惜的是,小魏不怎么太把自己当回事,这让李玉田有些不痛快。要想征服小魏,首先就要让她领教自己的权威。 于是,在处里开会时,李玉田就开始不点名地批评小魏了。先从电话说起,上班时间不要打私人电话,穿着也要得体,否则影响机关形象等等。李玉田说这些时,关灵就一副很受用的样子,脸色是潮红红的。小魏却没事人似的,她拿着指甲刀专心致志地修剪自己的指甲。 几次过后,李玉田觉得并没有收到什么明显的效果,于是,他又改变了方法和方式。他开始关心起小魏来了。他动员小魏要积极上进,要靠拢党组织,说什么党的大门永远冲着上进青年敞开的话等。小魏却说:我知道自己不够格,等我够格了,我会要求入党的。小魏的话噎得李玉田不知说什么好。 小魏越是这样,李玉田越不死心。他眼睁睁地看着仙女似的小魏,可以和那么多男人桃红李白,为什么就不能和自己咸咸淡淡。没几日,他藉口说自己这阵太忙,电话又太多,让小魏搬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办公。原来苏群没发现肝癌前,苏群是副处长,他和李玉田两人在里间办公,苏群辞了副处长之后,就主动从里间搬到了外间。里间就一直是李玉田一个人办公。他做出这样决定后,小魏不好说什么了,只能搬到了里问。 关灵的反应却很强烈,她的脸一直青紫了好几天,接听电话时,再也装不出嗲声嗲气的样子了,不少人还以为老干部处又新调进人了。直到有一天下午,在外间的关灵和苏群听到了里间传出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紧接着里间的门开了,小魏噔噔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拉开外间的门走了。两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过了许久,李玉田叫关灵,让她把小魏的办公桌搬到外间去。关灵走进里间去时,看到李玉田脸上的几个手印还没有褪去,李玉田正在那运气,嘴里喃喃着:不知好歹,走着瞧!关灵很卖力气地把小魏的桌子又搬回了原处,她的脸上又洋溢出了无比幸福的神情。那天,她及时地打了一盆凉水,端到李玉田的里间,轻声慢语地说:处长,别跟她这种人生气,洗把脸,消消气。 第36页 李玉田只哼了一声。 发生了这件事之后,小魏和李玉田的关系就有些紧张。两人很少说话,工作上的事,两人非说不可时,也都是一副没好气的神情。 关灵在这种时候似乎就看到了自己进步的希望。她又开始写工作汇报了,她每隔一阵就要写一回工作汇报,没人要求她这么做,这是她自己的创意。她的工作汇报千篇一律,流水帐似的记录着她所干的工作,最后一段又要重申一下自己在机关也算是个老同志了,正科已干了几年了,等等。然后把这份报告恭恭敬敬地放在李玉田处长的面前。李玉田看见了,不冷不热地说:唔,不错,放那吧。 她就只能放那了。关灵一直希望和李玉田交交心,说说工作,要么说点别的也行,只要能把自己的关系和李玉田拉近,说点什么都是次要的。通过小魏这件事,她更清楚地看清了李玉田这个人,他其实也是爱好女性的,只不过是漂亮的女性。从那以后,关灵隔三差五地就走进美容店,去护肤、美容,当然也不时地变换自己的穿戴,她学着小魏的样子把自己也打扮得很先锋很前卫的样子。腿是露出来了,胸也露出来了,不知为什么,李玉田仍不正眼看她。 苏群看不过去了,有一天苏群沖她说:小关哪,咱们都不年轻了,啥年龄有啥穿戴。这句话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回到家后,仔细地照了一回镜子,她看到了超短裙下裸露出又松又粗的腿,还有下垂的前胸,她冲着镜子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慢慢涌了出来。那时她就绝望地想,自己除了是女人之外,还有什么呢? 李玉田想了两天,他要顺着小魏这条线索结识田副省长的儿子,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 10 每个人体味生命的感受自然是不同的。苏群自从发现了癌晚期,他觉得身边的日子和以前竟有了天壤之别。以前早就司空见惯的一切,此时在他眼里是那么亲切,又是那么值得留恋。 那时,他的愿望是等孩子出生,当儿子盼生哌哌落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情不仅仅是激动和高兴,就在那一刻他下了一个决心,就是要让自己的生命陪着儿子盼生的生命一起成长。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当一个活生生的生命降落在他面前时,他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 他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去医院化疗,打针。治疗的过程是痛苦的,但他觉得一切都有了奔头。 当儿子盼生呀呀学语,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时候,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当他得知自己肝癌晚期时没有流泪,肝疼折磨得他夜不能寐时,他也没有流泪,就是这含混又柔软的一声爸爸,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又一次领悟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他知道,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在阵痛中再也醒不过来了。医生说,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蹟了。日子在他的眼里就珍贵得无法用任何东西去衡量。他一回到家,便把所有心思花在了妻子和儿子身上。儿子的一声啼哭或一声嘻笑,他都觉得这么真实和温馨。 夜晚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儿子盼生躺在他们中间,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床上。他望着妻子,妻子也望着他。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就这么面对妻子了。他爱妻子,爱这个家。 他说:以后你要找男人,钱呀地位呀都不重要,他一定要对你好。 妻子不语,睁着一双善良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他再说:别的我都放心,我就怕你受委屈。 妻子的眼里就含了泪。 他又说:咱们都别迴避现实,只要我还有一丝气力,我就会挺着。活着多好哇!妻子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仍说:以后哇,你要把人看准,别再找我这样的男人,那么多地方让你不满意。 他说到这儿笑了笑。刚结婚时,妻子半真半假地曾抱怨过他的缺点,嫌他个头矮了一些,还嫌他缺少浪漫。 妻子这时伸过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两只手就那么紧紧地握着,中间就是他们的儿子盼生。 这样的话,自从他知道病情之后,不知说过有多少遍了。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相互紧紧拥抱在一起,生离死别的,呜咽成一团。时间长了,这样的话说多了,两个人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他们都清醒地意识到,未来就是未来,他们必须去面对。 苏群刚知道自己病情时,妻子刚怀孕几个月,那时他曾劝妻子把孩子做掉,妻子没有半点犹豫,她坚决不肯。从那时,他就知道,妻子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这份爱让他幸福也让他痛苦。 当他们一次又一次说到将来时,妻子有时便开玩笑地说:你真的愿意我以后再嫁人?他沉默一会儿,还是说:一想你再嫁给一个男人,我心里就难受。可为了你好,我还是愿意让你嫁人。毕竟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啊。 妻子的双眼就又模煳了,她哽着声音说:我心里只有你,我不会嫁人的,我和盼生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抓住妻子的手,用了些力气,摇了摇说:别说傻话了。 他知道,自己离去,妻子肯定会伤心难过好一阵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妻子的心情会得到调节。谁也不能在回忆中生活一辈子,那样的话,妻子就会改变现在的看法。想到这儿,他心里莫名的又有些悲哀。也许以后,妻子会勐不丁地想起自己,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当然,这只是特定的时候。 第37页 有时他在半夜里,肝部会疼得他难忍难挨,这时妻子便会立马陪他去医院。妻子先把儿子用绳子拴在床上,然后帮他穿衣,搀着他来到楼下,打个计程车,直奔医院。有时打上一针,再吃些药,疼痛就过去了,然后他们回到家,他们不放心他们的儿子盼生。起初,儿子在梦中醒来,见身边没了父母会大哭大叫,一直哭哑了嗓子,直到他们回来。后来时间长了,盼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不再哭闹,而是静静地等着父母归来。他们回来的时候,盼生就大人似的坐在床上,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望着虚弱的爸爸,望着满脸歉然的妈妈。 一天,苏群又一次病疼发作时,儿子醒了。他看到在床上滚动的父亲,看到父亲扭曲变形的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他趴在苏群的身上边哭边说:爸爸你不能死啊,爸爸…… 苏群听了儿子这句话,直愣愣地望着儿子,仿佛阵痛已离他远去,他沖儿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儿子,爸不会死,爸一定活到你长大成人。 苏群的事被一位省报的记者知道了,有一天他採访了苏群,当记者问到苏群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毅力与病魔做斗争时,苏群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我爱自己的妻子,爱自己的儿子。 不久,省报就发表了一篇关于苏群如何同病魔做斗争的文章,题目就叫《借来的日子》。苏群那句关于爱妻子、爱儿子的话改成了热爱生活。从那以后,有许多人都知道了苏群这个人。电视台的记者还想以苏群的事例拍一个专题片,被苏群拒绝了。他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热闹,他只想平静地生活。 如果身体允许,他每天都要上班。上班、下班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不愿意失去这一部分。他要做一个正常的人。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便辞去了副处长的职务,顿时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轻松了。以前,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在机关混上个一官半职,觉得只有这样,才是自己价值的体现。他当上副处长之后,他还曾经有一个长远的计划,那就是当处长。当上处长之后,前面还有副厅长、厅长的职务在向他招手,他会朝着这一目标去奋斗去努力的。当他辞了副处长之后,人一下子似乎就超脱了,当上处长能怎样?厅长又能怎样?多分一间房子,上下班有车坐,然后呢,就是没完没了的官场上的竞争,稍不留意,没跟对人,或出现点差错,什么就都白费了。为了这一目标,得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用在了那个奔头上,到头来一切都是虚幻的,如同做了一场梦。若直到退休之后才醒悟过来,不是太晚了吗?苏群有时也想,自己要是不得这种病,会悟到这些吗?这么想过了,竟惊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就构成了形形色色的人生。 苏群知道,处长李玉田在朝副厅长的位置奔着,关灵朝副处长的位置奔着。机关许多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奔着。他真想和这些人说说自己的想法,可他们会听他的话么?让苏群不解的是,前一阵机关有一个副处级调研员晋升正处级调研员的名额,机关里许多人都够晋升的条件,他们都四处活动,找遍了厅里所有领导,讲自己的功劳,讲自己的苦劳。最后不知为什么,那个名额竟落到了他的头上。在这之前,他一点信息也不知道,直到文件下发到处里,白纸黑字写看他的名字。他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司理喻。结果却出奇的平静,没人吵没人闹,似乎觉得只有他才够晋升的条件。若是以往,许多人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机关里会乱成一锅粥,有找厅长讲理的,有往上级机关写匿名信的,总之会鸡犬不宁许多日子。苏群都弄不明白,机关这一反常态到底是怎么了? 11 李玉田在几天前就做出一个决定,老干部处所有同事在一起聚一聚。从秋天开始,老干部处组织了几次有关老干部的活动,小金库里就有些结余。以前,每到年底,处里都要用小金库的钱买些纪念品,或大家凑在一起吃一次,再玩一次,算是辛苦一年对大家的回报。李玉田说完这话一连几天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那天下午,关灵的唿机响了,是孩子学校老师唿的,说是孩子发烧,让她去学校一趟。苏群去医院做化疗,处里只剩下了小魏和李玉田两个人。李玉田就从处长办公室里走出来,很温和地沖小魏说:今晚有空吗?小魏不说话,望着他。 李玉田就说:今晚要是有空,咱们处的活动就定在今晚。 小魏说:他们都不在,合适么?李玉田马上说:无所谓的,他们下次再聚。然后又补充说,听说城南新开了一家保龄球馆,生意很火,咱们吃完饭可以到那玩玩去。 李玉田这一阵子一下子对小魏热心起来,这种热心,多少还带了些敬畏。小魏已经觉察出了这种变化,她耳边听机关不少人背地里议论她和田副省长的小公子恋爱的传闻,还有几个人当面问过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一笑,问的人也就笑一笑。她觉得李玉田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可能和这些传闻有关,她也不说破。 李玉田见小魏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进一步说:把男朋友也约上。 小魏故做清白地说:李处长,这怕不好吧? 李玉田说:有什么不好的,在咱们处这点事我还做不了主?停了停又补充道:跟你男朋友说,今天的活动千万别让他开车,我要好好地和他喝几杯。 第38页 小魏就说: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田见小魏今天的态度比较友好,便想多说几句。于是在关灵的椅子上坐下来,点了支烟。很真诚地说:小魏,你来机关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的为人你也清楚,过去有些不太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处就是这个样子,你是知道的,要是以后我还能进步一下,啥事都好说,你知道咱们处还缺一个副处长。 小魏就抿着嘴说:李处长,当官的事我从来没想过,你看我像当领导的人吗? 李玉田忙说:哪里,哪里,我知道小魏你是干大事的人,哪能看得上副处这个位置呢?说到这儿,李玉田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听关灵说,你男朋友姓田?小魏点点头。李玉田忙说:不打扰你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快通知男朋友,千万让他打车来,的票给我,我报销。 说完笑眯眯地离开了小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椅子上,很舒服地把腿架在桌子上。他没想到小魏不仅没有拒绝他,对他的态度也算是比较友好。要是自己能和田副省长的公子挂上钩,让田公子在副省长面前说句话,也许副省长的秘书,或身边的什么人,只要给张厅长过个话,说他李玉田这人不错,那他在张厅长心目中的分量就会陡增。这种云里雾里的事,相信张厅长也摸不着虚实。越是不明底细,张厅长越是不敢怠慢。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副厅长的第一人选。这么一想,李玉田就有几分陶醉了。 那晚也吃了,也玩了。小魏和男朋友小田都很高兴,李玉田自然也很高兴。他在玩兴正浓时,几次想对小魏的男朋友提出多多关照的话,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想,第一次见面就说自己的事有些唐突,好在以后还有机会,就是没有机会要是让小魏高兴,这话对小魏说也许更好。 李玉田对自己这次铺垫感到很满意。 第二天一上班,李玉田就听说王副厅长身体不好住进了医院。因为李玉田心情不错,他决定去医院看看王副厅长。以前王副厅长住院,不管他有多忙,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去看望的。不仅他去,好多处室的领导都会争先恐后地挤到王副厅长的病床前,嘘寒问暖一番。 今天,他决定去看王副厅长一是他心情不错;二来,王副厅长在退休前按惯例肯定要提出接班人选。虽然这种建议无足轻重,但提出来,总比不提强。于是,他还是决定去看一看王副厅长。他打开“小金库”从里面先拿出六百元,想了想又放回三百。在以前,他去这一次,没有八百元钱是下不来的,其他处室的人也不会少于这个数的。他走出办公室,途经外间时,他看见关灵这个女人满脸的不快。他知道她为什么不快,她一定知道了昨晚约小魏去吃玩的事了。他懒得解释什么,关灵这种女人,他根本没有当回事。 李玉田在花店花了几十元买了一束花,又来到水果店买了几十元钱的水果,他向开收据的小姐说:就写三百吧。小姐就给他开了一张三百元的收据。 他走进王副厅长病房时,王副厅长正满脸不开心地望着窗外发呆。王副厅长看见走进来的李玉田,脸上多少好看了一些。他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上苦涩地说:小李呀,算我老王没有看错你。 李玉田在王副厅长的床前床后,左左右右看了一眼,发现满眼是一片空空荡荡,他就断定,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来看过王副厅长。想到这儿他故意问:其他处室的领导都还没来过么?王副厅长就长长地慨嘆一声说:人都说,客一走茶就凉。我这人还没走吶,茶就凉了,现在的人啊!李玉田也就跟着唏嘘了一番。然后才问:王副厅长,您哪儿不舒服哇?王副厅长就说:其实也没啥大病,就老是觉得胸口闷得慌。我也是要快退的人了,过这个村也就没这个店了,我想好好检查检查,也算是疗养疗养吧。再过些日子也就该回家陪老伴去了。 王副厅长的话,李玉田听了也觉出几分凄惘。要是在往常,柳琴肯定是不会离王副厅长左右的,那份体贴和热情,俨然是女主人。此时的柳琴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李玉田看时间不早了,就提出要走。王副厅长就说:让小衣来接你一趟吧,反正是公车,不用白不用,再用也用不了几回了。说完就从身边拿过手机唿司机小衣。 李玉田听王副厅长这么一说也没说什么,他想这样还能节省十几元钱的计程车费。于是他又陪王副厅长说了一阵不成不淡的话,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李玉田抬腕看了两次表,王副厅长也看了一次表,可司机小衣仍没出现。 李玉田就说:也许小衣有什么急事,怕一时来不了,我就不等了。 王副厅长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想起最近司机小衣对待自己的态度和表现,就气愤地说:就这么个小司机也敢狗眼看人低。 李玉田不想火上浇油,忙说:也许他真有什么事,反正我打个车也很方便的。说完就告辞了。 走出医院,走到大街上,李玉田的心情仍没调整过来,他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几日,李玉田觉得小魏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他和小魏说话聊天时,小魏的话里也不那么夹枪带棒了。他觉得这都是上次请小魏吃、玩的结果。离王副厅长退休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了,他心里就有些急,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把自己的目的沖小魏说。于是,就在全处人都齐整的一天下班前,他沖全处人说:快到年底了,今晚咱们处的人在一起坐一坐。 第39页 苏群想推却,李玉田就说:小苏你不能走,咱们今天晚上是全家福,少了一个人就失去意义了。 苏群就不好推託了。 李玉田又沖小魏说:你男朋友要是没事就一同邀来吧,回家晚了也有人送一送。 他说前半句是真心的,后半句是说给关灵听的,他知道关灵这个女人很在意这个。 不料小魏却说:我男朋友去外地了。 李玉田就很遗憾,他本想通过今晚的活动把自己和小魏男朋友的关系再巩固巩固。但聚会还是如期举行了。 席间李玉田热情很高,他不断地举怀祝福这个,祝福那个,只有他一人喝酒,其他三人喝的都是饮料。他看人下菜地说:小苏,祝你身体早日康復。小苏就说:多谢。 他又视小魏道:小魏祝你永远漂亮,小魏就抿嘴笑一笑,笑得很满足。 他举杯沖关灵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话语,后来灵机一动地说:祝小关早日进步。 他这么一句话,说到了关灵的要害。她盼这么多年,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一个进步,今天这话终于从李玉田嘴里说出来了,这说明李处长一直在想着她进步的事。年底了,人事调整大都在年底进行,这么说,自己今年晋升副处有希望了。这么想过之后,她就脸红心热起来,一冲动,喝干了杯中饮料,要陪李玉田对饮白酒。火辣辣的白酒一下肚,话就多起来,多起来的话语中,差不多都是恭维李玉田的话。不知不觉,一瓶白酒就见底了。 时间不早了,后来四个人就撤了。关灵喝得有些晕,红头涨脸不说,走起路来还脚高脚低的。李玉田先叫了一辆出租,让小魏把关灵扶进去。坐在车里的关灵仍高声说:今天喝得真尽兴!李处长下次我请客,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玉田就示意司机开车了。 苏群也打个车走了。 最后就剩下了李玉田和小魏。李玉田说:小魏我送你回去。 小魏说:不用,我自己能走。 李玉田不由分说打了个车,让小魏坐在后面,自己坐在了前面。小魏家很快就到了,李玉田结了帐便从车里走出来,他叫住要进楼梯口的小魏说:小魏耽误你几分钟,我想对你说几句话。 小魏就立在灯影里,回过身望着李玉田。 李玉田就说:小魏呀,这件事算我求你,你一定要帮这个忙。 小魏不说话,仍那么望着他。 李玉田又说:你能不能和你男朋友说说我的事,让他父亲关照关照我的事? 小魏就说:你是不是要说竞争副厅长的事? 李玉田就点点头说:这件事说出口挺那个的,现在就是这样,没门没路的,想办成个事根本没门。 小魏就郑重地说:李处长,你找错人了。我男朋友的父亲可不是什么副省长。 李玉田忙说:你男朋友不是姓田么? 小魏说:姓田不假。可不是田副省长的公子。说完,小魏就走进了楼道。 李玉田就傻了似的站在那里。 12 王副厅长在新年前夕终于被宣布退休了。在这之前,厅里曾专门为他召开过欢送会,参加的都是处以上领导,面前摆了许多水果,张厅长主持,说了一些关于友谊和贡献之类的话,然后大家也都说了一些平时就曾说过无数次,例如栽培、帮助、关心之类的话。 王副厅长离开办公室时,李玉田来送他。王副厅长把该移交的东西都摆在了桌子上、沙发上,让人看了一目了然。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放在一个纸箱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几件换洗衣服,牙缸牙刷什么的。李玉田抱着纸箱走在前面,王副厅长随在后面,在楼道和电梯里碰上的人都说:这就走了,老王?以前王副厅长的称谓换成了老王了。老王就努力挤出微笑沖大家点头。 楼前,司机小衣这回很准时。他见李玉田抱着纸箱就走几步把纸箱接了,放在“奥迪”车的后备箱里。王副厅长坐上了车,他沖李玉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兵了。 李玉田忙说:哪里呀,你永远是我们的老领导。 车就起动了,开了一段,王副厅长说:小衣呀,这么多年让你辛苦了。 小衣笑着说:哪里,为人民服务。 王副厅长看了看曾伴随自己几年的这辆“奥迪”车,有几分失落地说:小衣,你这是最后一次送我了。 小衣说:以后你有事尽管唿我,我随叫随到。 王副厅长看着小衣的后脑勺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副厅长一退,厅党组便把推荐副厅长人选的工作放在了明处。以前几个厅领导也都有考虑,但他们开了几次会,意见总是不能统一,各唱各的调,这件事弄得张厅长很恼火。于是有人就建议。搞民意测验,这也是这几年刚兴起的一条民主途径。于是就把正处级干部列印成一份名单,这里包括处长,也有正处级调研员。老干部处有两人在名单上,一个是李玉田,另一个就是正处级调研员苏群。搞民意测验时,苏群不在机关,他住在医院里,正在接受化疗。 测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苏群名列前茅,唿声很高的办公室马主任,李玉田等人,却排在了后面。这只是测验,当然还要集中,几位厅长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一连议了三天,最后似乎也没有一个妥善的结果。张厅长力举马主任,另外几个副厅长也都有自己认可的人。会议开到第四天时,张厅长拍了板道,民主的意见不能不听,但领导集中的意见也是作数的。结果,就向省委组织部报了一串足有十人的名单,苏群、李玉田、马主任等人都在其中。 第40页 没几日,省委组织部就下来了二三个考察小组,带队的是一位处长。他们先听了领导意见,又听了群众一些意见,然后分头找了被推荐的对象。原定找苏群谈话的那天下午,苏群和谁也没有打招唿就离开了机关,考察小组自然没能和苏群谈成话。 后来组织部的考察小组就走了。 新年之后没有消息,一直过了春节。组织部突然下发了一份任命书。任命省委宣传部文化处的何处长为文化厅的副厅长。 等待多时的人们,感到有些意外,同时觉得也在情理之中。沸沸扬扬的机关,一下子就安静了,又恢復到了以前的平静。 李玉田认识这个何处长,他知道这个何处长已经是五十八岁的人了。他搬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再过两年自己也才刚五十五岁,说不定两年之后还有机会。人一有了希望,日子就有了盼头。他找出老干部退休登记表,在姓名那一栏里写上了王义的名字。王义就是已经退休的王副厅长,在原职务那一栏他又填上了:副厅。写到这儿他笑了。他想:别管当多大的官,到最后都成了我手下的兵了。 关灵仍没当上副处长,老干部处副处长的位置一直那么空着。关灵那根弦就一直那么绷着。她心里对李玉田很有意见,但表面上却仍是热情、尊敬。 苏群每天都要把儿子盼生送到幼儿园。儿子走进去,回过身,很懂事地和他招手,并甜甜地说:爸爸,再见。他也沖儿子说:儿子,再见。直到儿子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过身。他为了儿子那一声“再见”,竟有泪水流出了眼眶。他要和儿子这么不断地“再见”下去,一直到小学,中学……他向前迈开脚步,抬起头时,看见了头顶那轮初升的太阳。他觉得生活对他来说每天都是新的。他就怀着这种崭新的情感向机关走去。 有那么一天,小魏推开李玉田办公室的门,把一份“入党申请书”放在了李玉田面前。李玉田抬起头很异样地望着小魏。 小魏就很好看地笑笑说:我男朋友做生意刚挣了一笔,你晚上要是有空,我们请你去喝酒。 ·5· 守望 不知不觉,当兵就到了第三年头上,到了秋天王才该復员了。他这才发现日子过得真快,直到这时,才觉得日子过出了些滋味。 王才当的是仓库警卫兵。仓库在一个镇子外的郊区,一条马路弯曲地伸过来,顺着马路可以望见镇子上空的烟尘和鸽子。 隔着马路,那边有河,河旁有树。平时的河,只静静地流着,一片波光潋滟的样子。到了雨季,那河便宽了,也深了,哗哗啦啦的,才流出些气势。树们便傍着这条河,很滋润地生长着。 这里很静,住着王才他们的警卫排。兵们上岗,下岗,学习,吃饭,睡觉,日子便在平淡中重复着。 三年来,王才一直站的是傍晚那一班岗。王才喜欢那一班岗的时间,那时的太阳垂向西边,红彤彤一片,世界很静,河水映着落日,很美。远处的城市,便也掩在这片夕阳中,一切都那么朦胧和美好。 王才当第一年兵的时候,便开始喜欢这班岗了。每年新兵入伍,老兵復员,排长总要把站岗的顺序动一动,王才每次都对排长说:我愿意站傍晚的岗。傍晚这班岗,正是兵们吃过晚饭,自由活动的时间,下棋,玩球,打扑克,兵们都愿意有这么一段轻松的时间。排长听了王才的话,就笑一笑。王才就一直站着这班岗。 王才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爱站这班岗。他每天一走上哨位,便望那河,望那条曲折地通向城市的马路。他知道,这时那对老人就该出现了。那是两个一时也说不准年龄的老人,头髮花白,他们相扶相携地在河旁的树荫下散步。树下是沙滩,很细的那一种,老人在沙滩上一趟趟地走,沙滩上便栽下一串脚印。更多的时候,是两个老人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望那落日,望那条河。静静地,就那么望着。谁也不说话,像是两尊雕像,久久,老人似乎睡去了。 每天这时,沙滩上会出现一位少女,他也说不准少女的年纪。少女梳着马尾辫,可爱的红色发圈似一只欲飞的蝶,随着她的走动,一飘一盪的。少女穿着紧身短裤,背心,裸露着漂亮的腿和手臂。少女长得很白,也很文静,每次出现时总是牵着一条小花狗。狗的脖子上繫着铃铛,一摇一晃地,铃铛便丁丁当当地响,很好听。 少女管狗叫宝贝,她在前面跑,就喊身后的小花狗:宝贝,快跑!狗便欢天喜地地去追。少女就在前面笑,笑声清脆,像摇着的铃铛。有时狗跑在前面,比赛似地和少女跑,少女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宝贝,等等我—— 狗听了,更欢实地往前跑。 王才很愿意看少女跑步时的样子,两条光洁的腿在河滩上舞蹈着。头髮上的发圈也一跳一盪地,少女此时的样子似要飞起来。 老人仍旧在那坐着,沉沉的,好似在做着一个美丽又宁静的梦。 直到天色渐暗了,不知是哪个老人先说一句:回去吧。两个老人便相扶相携地站起来,一步步顺着沙滩向暮色里走去。王才痴痴地盯着两位老人远去的剪影,似也同样和老人做了一个宁静而又祥和的梦。 少女此时也会像唱歌似地喊一声:宝贝,回家了。少女和狗便也淹没在暮色中。王才知道,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后面,住着几户人家,老人和少女无疑就住在那片树林后了。 第41页 这时,游戏的战友们,在营院里也安静了。这时他想起老家的三妹,三妹说话也像少女这么好听,像是唱歌。三妹也有两条漂亮的腿,跑起来的样子也很可爱。三妹是他的同学,从小学一直到中学,他和三妹一直坐一张课桌。他愿意听三妹说话,三妹说话像唱歌一样动听。他也愿意看三妹笑,三妹一笑就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三妹不仅有这些,三妹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他当兵走的那天晚上,他就使劲地闻了一次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那天是三妹找到了他,他们走了挺远的路,走到一片树丛旁,三妹不走了,停下来,两只眼睛很亮地望着他。 三妹说:才哥,当兵好呢。 他说:错不了。 三妹又说:当兵能入党,还能当军官。 他也说:是哩。 三妹的两眼就更亮了,他听见三妹的唿吸粗一下,重一下的。他就在朦胧中望着三妹,三妹也热切地望他。 三妹又说:才哥,给俺写信吗? 他就说:你愿意看,就写呗。 他看见三妹怕冷似地哆嗦了起来,他也哆嗦了,他一伸手就抱住了三妹。三妹的身子软软地贴过来,他就嗅到了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他使劲地闻了一次。 直到现在,他的嗅觉里仍飘荡着三妹那股好闻的味道。 他刚到这个仓库没几天,就欢送一批老兵復员。那是几个当满三年的老兵,他们戴着大红花,摘去了领章和帽徽。他一看到老兵就想到自己刚到部队时的样子。有一点不同就是自己的军装是崭新的,老兵的衣服都已经洗得发白了。老兵依次地和送行的人握手,老兵眼里一律含了泪。门口有连里派来的车在等他们。他们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恋恋的,怅怅的,走到门口时,几个老兵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转回身,沖他们这些送行的战友,和眼前的营房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他们才慢慢地上车。隔着车窗,他看见老兵们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王才觉得入伍和復员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他不明白这些老兵为什么要哭。 他当满一年兵的时候,又迎来了一批新兵,同时又送走了几个老兵。他的班长也走了。班长和那几个老兵一律含着眼泪,和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说着离别的话语。他送走老兵,回到宿舍,看见班长空出来的床铺。他就住在班长的上铺,班长每天晚上起来查岗,总要给他掖掖被子。轮到他站岗时,班长总是从床下伸出一只手捏他的鼻子,他就醒了。很小心地穿上衣服,下了床时,他也学着班长的样子,捏一下班长的鼻子。然后在黑暗中笑一笑,班长也笑一笑,他便上岗了。 他望着班长空出来的床铺,心里一下子觉得很空。一连好几天,他一望见班长的床,心里就无着无落的。 他当第二年兵时,再站傍晚那班岗,仍然可以看见那对老人和少女。 老人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块石头上,望斜阳,望这静谧的世界。久久,一直到天暗下来时,老人说一声:回去吧。老人便相扶相携,蹒跚着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两个老人在相同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便觉得这日子少了些什么。一连等了两天,老人仍没有出现,河边只有少女和狗的身影。他就想:要么是老人病了,要么就是被儿女接走了。 第三天,他终于看见了老人。此时却不是一对了,只剩下那个老头。老头几天没见,一下子似乎老了许多,头髮更白了,脚步也更踉跄了。老人蹒跚地走在沙滩上,后来就坐在了那块石头上。这时,他发现老人的手臂上多了条黑纱。他的心勐地跳了几下,终于明白为什么只剩下了老头一人。老头独自坐在那里,样子仍像尊雕像,望着落日,望这静谧的世界,身旁却少了一个人。久久,暮色苍茫起来的时候,老人仍说着:回去吧。然后,老人站起来,习惯地又去扶身边那个位置,却什么也没有扶到。老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后来老人扶到了一棵树。他看见老人的眼角滚下两颗浑浊的泪。老人嘆口气,一步步,蹒跚地向回走去。他也在心里嘆了口气,是为了那个老人。 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再出来的时候,身前身后少了那只小狗,却多了一个年轻人。小伙子个子挺高,样子挺帅气。少女头上的红髮圈不见了,马尾辫也散了下来,少女的模样就多了些妩媚。小伙子揽着少女的腰,少女的头偎在小伙子胸前,样子天真又幸福。俩人一边走,一边亲热呢喃着。他听见小伙子叫少女“宝贝”,开始他还以为小伙子在叫那只小狗呢,却发现少女满面娇羞地应着。他在心里笑一笑,想:她是他的宝贝呢。 俩人在暮色中,一趟趟地在沙滩上走,样子亲密又幸福。 三妹也和他这么亲密幸福过,不过不是在这河边的沙滩上,是在信上,三妹在信上亲热地叫他才哥。刚开始一有时间,他就给三妹写信,三妹一接到他的信,很快就给他回信。三妹每次在和他说完亲热的话以后,总要问他:才哥,入党提干的事快了吧?三妹这么问他,他便不知如何回答三妹。 王才当第二年兵时,排长给他争取了一个考军校的指标。那些日子,他也复习了,也努力了,可等公布结果时,才发现自己的分数离录取线差得挺遥远。他没好意思把这一结果告诉三妹,他总是在信里安慰三妹说:只要努力,会有希望的。他在信里这么对三妹说了,自己心里却一片茫然。他自己清楚,要想提干,只能通过考军校这一途径。 第42页 不过也有例外的,那就是立过大功的英雄人物。那一次,排长组织他们学习一份报纸,报上说:某军区有一名战士在出差途中,与歹徒搏斗,身受重伤,却立了功。立功战士伤好后,被保送进了军校。 他听着排长念报纸,觉得立功的事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当了快三年兵,他一直在哨位上守着。别说出差,就是到不远方的镇子里,他去的次数也能数得过来。 日子一天天过着,上哨,下哨,学习,吃饭,睡觉。日子平淡得今天和明天一样。门前的河还是那条河,树还是那些树,日子依旧。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战友们不也一样这么和他生活吗?新兵来了,老兵走了,这便有了日子。 三妹再来信时,他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便在回信中说,提干的事怕没办法了,再过些日子,就復员回去了…… 从那以后,三妹的信就越来越少了,每封信里也没有以前那么亲热了。等三妹的信,盼三妹的信,等来了,心里却多了份失落。他依旧热情地给三妹写信,三妹的信是越来越少了,后来,他干脆等不来三妹的信了。他就在心里嘆口气说:不来就不来吧。不管三妹来不来信,日子总是要往前过的,他生活中却少了那份甜蜜的期盼。 他再站在哨位上,望那夕阳、那条河和那些树,心里就多了些感觉,那感觉硬硬的,揣在他的胸间。 不知是哪一天,那个孤独的老人,也突然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但他总觉得老人说不准哪一天又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可他一连等了许多日子,老人也没有出现。他便想起老人已先去的老伴,或许老人也寻他的老伴去了。想到这儿,他心里陡然热了一下,于是在心里真诚地沖两个老人说:走好啊。 河畔沙滩上,从此只剩下了那个少女和那个挺帅的小伙子。俩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少女不时把清脆的笑声撒向宁静的傍晚。他们有时在沙滩上疯跑一阵,少女的头髮在晚风中飘扬着,像举起的一面旗,她的双腿和手臂依旧那么美丽和光洁。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躲在树后相拥,久久。王才看到这儿,便想起三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此时,看到少女倒在小伙子的怀中,心里莫名地多了份惆怅。 有时他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平淡了,平静得让人想在哨位上大喊大叫几声。这时,他就想到排长组织他们学习报纸上的英雄事迹,他在心里感慨,要是自己能有个机会立功该多好啊。那时,说不定自己的名字也会印在报纸上,然后进军校……他就这么一路想下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无声地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不知不觉雨季就到了。雨季一到,那条河就宽了许多,也深了许多,流起来就有了气势,哗哗啦啦地响。人站在哨位上,听着河的喧响,心里就多了种东西,仿佛那河水流进了自己的心里。雨季一过就该到秋天了,到了秋天他就要復员了。这么一想,便开始有些怕雨季过得太快了。 雨季来到的日子里,少女和小伙子在这雨季里突然失踪了。王才就想,他们也许是怕没完没了的雨淋湿了他们。 雨下得一场比一场大,那条河就愈来愈欢响个不停了。那是个小雨的傍晚,王才又站在了哨位上,远远近近迷濛一片,没有了夕阳,没有了沙滩,只剩下那条欢响的河,此时他的心里有些空。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少女,正独自站在雨中。她没有带雨具,浑身上下已经淋湿了,少女痴痴地冲着河呆望着。 他看见少女的一瞬有些吃惊,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傍晚出现在那条河边。少女任雨淋着,终于,他看见忧伤的少女一步步向河里走去。河水没了少女的膝,没了腰……这时,他似突然清醒过来,脱下雨衣,疯了似地向少女跑去。 他把少女拖上岸的时候,少女哀怨地望着他,雨水和泪水在少女苍白的脸上流着。少女哽咽着说:我要死,你干吗要救我?那时,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对少女说,说自己和三妹,可他听了少女的话,便呆呆地立在那儿。直到少女捂着脸,呜咽着跑开,一直跑到风雨里,他才一步步向哨位挪去。他不知道少女活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死。他觉得,那是他和少女之间的秘密,这个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雨季转眼就过去了。秋天来了。他再也没看见那少女。直到他临復员前一天的傍晚,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少女。他不知道少女此时此地在做什么,想什么。 王才和几个老兵一样,终于要离开了。那天,他和几个离队的战友,胸前戴着大红花,依次地和送行的战友握别。他的眼噙了泪,觉得有一肚子的话要对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说,可却一句也说不出。只一遍遍地说:再见了…… 接他们的车就等在门口,他和战友一步三回头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和几个老兵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转回身,沖那些送行的兵和他们曾生活过三年的军营深深地鞠了一躬,他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了,直到这时,他才理解了那些已经復员的战友。他坐在车上的一瞬,透过车窗看见了哨位,哨位上站着一个新兵,王才一下子就想到自己三年前站在哨位上的情景,眼泪一下子就又流了出来。 车启动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沖他站了三年的哨位说声:再见了—— 第43页 这时,他回了一次头。透过车窗,他突然看见了那个少女。少女站在河边,一头黑髮旗帜似地在风中飘扬着。她的身旁又多了一个小伙子,却不是那些日子见到的那个了。少女似乎看见了车里的他,少女沖他挥了一下手,接着他看见少女幸福地沖他笑了一次。他看见了那笑,心里竟喊了一声:再见了——泪水便再一次模煳了他的双眼…… ·6· 绿色青春 十七岁的女兵是司令部微机房的打字员。微机房很漂亮,落地的玻璃窗,大红绒的窗帘,绿地毯,整个微机房里一尘不染。十七岁的女兵坐在电脑前面,弹奏电子琴似的打字,那神情那姿态无比优美动人。 林参谋经常光顾微机房。林参谋是上尉,三颗银星扛在肩上。林参谋很老练地说话办事,他是司令部的一支笔!经常起草大小文件各式命令。自从有了微机房,林参谋再起草诸种文件和命令时,便不在纸上涂抹了,而是不停地光顾微机房,找一把软椅很沉稳地坐下来,微闭上双眼,修长的十指放在膝盖上,十指像弹琴似的不停地在膝上飞舞。十七岁的女兵早就优雅地端坐在电脑前,等待着林参谋的大小文章从嘴里说出来。 这时微机房里极静,像一片无风无雨的森林。少顷,林参谋的文章从嘴里传出,逻辑清晰,字字珠玑。女兵的十指优美地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一段段文章在屏幕上闪现。 林参谋睁开眼,下意识地掏出烟,他看见微机房“禁止吸菸”的木牌无声地立在女兵身后。他停下来,女兵也停下来。她看见他的犹豫便笑一笑,一排细密洁白的牙齿,在他眼前一片灿烂。她立起身,把那块木牌翻过去,又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只菸灰缸。菸灰缸是她亲手做的,把易拉罐剪开,上半部剪出一幅乘风破浪的远航的帆船。她把这只极具特色的菸灰缸放在他面前,他看见她的脸红了,像那片雨后的朝霞。他笑了笑,那笑很淡,沖她点点头。这一切都很和他的身份相称。 淡蓝色烟雾在洁净的微机房里缭绕,他和她坐在烟雾中,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而又静谧。一篇文章打完了,他帮她收起菸灰缸,翻过那块写有“禁止吸菸”的木牌。她帮他把那些份文件装订好,厚厚的一叠,放在他手上,像一件工艺品。他再笑一笑,说声:“谢谢你小孩儿。”然后转身。她立在那儿,一直目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缭绕着回味和甜蜜。 十八岁的男兵吹着口哨,腋下夹着一叠分好的报纸轻松地走在楼道里,他走进每间办公室把报纸分发给他们。一路口哨声不断,男兵来到微机房,口哨声愈加悦耳动听。男兵用双手撑着门,像鸟一样把头探进去。这时口哨声停止。男兵说:“嗨——” 女兵抬起头轻松地一笑,也说声:“嗨——”女兵并没有停止打字。男兵说:“你真忙。”女兵笑一笑。这时双手在键盘上停下来。“你去帮我买两张电影票。”女兵命令似地沖男兵说。男兵又笑了一下,笑得很诡秘,仍双手撑着门,歪着头,不动,那么诡秘地望着她。 女兵说:“你不想去是吗?” 男兵嘴角翘了翘,说了声:“ok。”吹着口哨一路走出去。 不一会儿,两张粉红色的票放在女兵手上。男兵说:“你用什么谢我?”女兵笑一笑,笑得很羞涩,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在男兵手上。 男兵说:“又是老一套。” 女兵不答,只是浅笑。 男兵说:“看电影回来,天就黑了,你不害怕?” 女兵脸上仍挂着浅笑道:“不用你管。” 男兵打一声唿哨扬长而去。 晚饭时,女兵坐在林参谋对面,小声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林参谋抬起头,含笑说,“祝贺你。” 女兵把手伸进衣兜,半晌犹豫着掏出票。林参谋看到了,就又笑了一下。女兵说:“晚上我看电影。”林参谋说:“你去好了。”女兵说:“你不怕我一个人出事,出事你可有责任呢。”然后顽皮地一笑。林参谋把钢勺在碗里搅几下,长出一口气道:“碰上你,算我倒霉。”女兵终于露出胜利的微笑。 电影散场后,天早就黑透了。林参谋和女兵走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后面响起自行车急促的铃声,两人没回头向一旁让了让。男兵骑着自行车擦肩而过,男兵的口哨声清澈悦耳。走出胡同口,他们看见男兵正沖他们笑。很快,男兵的身影和口哨声消失在营院的林荫路上。 傍晚,热闹了一天的营院清静下来。甬路上树影婆娑,花池里鲜花怒放,香气四溢。 林参谋和一位穿花裙子、戴眼镜的女子在林荫路上漫步,两人轻说细笑,很轻松很投入。走到尽头,停下再转过身,向另一头走,于是路在脚下便没有了尽头。 女兵怀抱吉他,站在花坛旁,一边弹吉他,一边轻唱着。 走在林参谋身旁的女子停下脚,向女兵这边张望。 女子说:“这女孩唱得真好听。” 林参谋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目光越过女兵的头顶望西边那抹即逝的晚霞。那女子真切地听了一会儿,便笑一笑,回过头沖林参谋说:“现在的小女孩都挺早熟,你听她唱的歌词。” 第44页 “是吗?”林参谋笑着说。 两人依旧走着,走在暮色里。 女兵的吉他声、歌声像风像云轻飘在这朦胧里。 女兵抱着吉他忧郁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男兵吹着口哨赶上来。他就像没看见女兵,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唱: 周末午夜别徘徊, 快到苹果园里来, 欢迎流浪的小孩, 你呀不要再徘徊。 女兵听到男兵唱的歌就“扑哧”笑出了声。男兵听到了,停下脚等女兵走过来,一本正经地问: “你笑什么?” “我没笑。”女兵板起脸。 “你笑了。” “我没笑。” 男兵和女兵一边打着嘴仗一边往前走。 女兵走回宿舍,“咚”的一声把吉他戳在墙角。女兵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望着天棚怔怔地发呆。 男兵走回宿舍,推开窗子。先脱去半袖军装,又脱去背心,站在窗前。他看见女兵宿舍那条飘荡的白窗帘,深思一会儿,从墙上摘下拉力器,一次次地拉直,胸脯一鼓一鼓,像有两只小老鼠在窜。不一会儿,男兵就气喘着,有汗水顺着周身的毛孔冒出,最后他大汗淋漓,他的眼前一黑,看见女兵宿舍的灯熄了,他出口长气,把拉力器挂在墙上,拿过毛巾擦净身子,熄了灯。在黑暗中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脱去长裤,躺在床上。 微机房里,林参谋从女兵手里接过列印好的文件正准备走。女兵突然说:“等等。” 他转过身看着她。 她说:“今天是我生日,十七岁生日。” 他说:“你的生日不是过完了吗?” 她说:“不,那次是假的,这次才是真的。” 他吁口长气,无奈地望着她:“你想怎么样?” 她说:“让你陪我去跳舞。” 他说:“我要不去呢?” 她说:“那我就跳通宵,反正我是你的兵,有什么后果,你负责。” 他嘆口气,耸一下肩,转身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得意地笑。 那天晚上,男兵很久才看见女兵宿舍里亮起灯,透过女兵的白窗帘,看见女兵摇动的身影,隐隐地有女兵的吟唱声: 你是一粒火种。 点燃这片沉睡的土地…… 男兵于是沖那白窗帘里面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在那没有林参谋的微机房里,女兵总是心神不安。她不时地站起身,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不时地打开门向走廊上张望,直到她看见林参谋高大的身影向机房里走来。她一时显得很慌乱,拿出那只带帆的菸灰缸,又把“禁止吸菸”的牌子翻过去。这时他走了进来,也坐在了电脑前,机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看见了眼前那只小巧的菸灰缸,他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不慌不忙地掏出烟,淡蓝色的烟雾飘在空气中就像盪在水中的一圈圈涟漪。她坐在那儿,透过烟雾看他,心里出奇的平静,就像在欣赏一尊塑像,眼前的他实在真切。他沉默一会儿,便清晰地口述,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文字不停地向前延伸,像一条奔涌的河流,清澈宁静,不疲不倦欢畅自由。她纤巧的手指在键盘上舞蹈着,美丽而有节奏,像音乐,更像一首诗。 她的表情宁静优美,双目闪亮地一会望他,一会儿看屏幕。他微闭着眼睛,沉浸在文章的流程中,胸有成竹。 时光像河流在他们中间涓涓流过。 男兵歪着脑袋,夹着报纸走过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打声口哨走了。女兵用余光注视着男兵走远,嘴角闪过一丝微笑。 傍晚的时候,女兵站在林荫路上,看见穿花裙子、戴眼镜的姑娘亲热地和林参谋说笑着走过来。她迎着他们走过去,挺着不成熟的胸脯目不斜视。他一直微笑着沖她点点头,她看见了竟有几分得意。戴眼镜的姑娘在镜片后惊奇地看她一眼,很快便和他走过去了。她挺着胸,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终于放慢脚步,停下来,当她缓缓转过身时,马路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她呆怔地立在那儿,不知自己要看什么。 “嗨——”男兵一蹦一跳地走过来,停在她的身后。 “知道吗?林参谋要结婚了。”男兵说。 “讨厌。”她勐地转过身。 “怎么了?”男兵赔着小心,一脸的不解。 “你吓着我了。”她说。 那天男兵怀里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鞭炮走。 “嗨——”她走过去。 “你要提前过年吗?”她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说。 “怎么,你不知道?”男兵睁大眼睛问。 “什么?”她说。 “林参谋明天结婚。” 她一下子停住脚,脸变得很白,盯着男兵怀里那堆鞭炮。男兵停下脚:“你怎么了?” 她不动,男兵就隔着鞭炮望她。 她沖男兵悽然地笑一笑说:“给我一挂鞭。” 男兵犹豫着把一怀的鞭炮向她送过来。她在男兵怀里抓了一挂鞭炮往回跑。 男兵在她背后喊:“明天再放啊——” 第45页 林参谋的婚礼就在家属院里举行。林参谋牵着新娘的手在人群里穿行。男兵高高举起一挂鞭炮,鞭炮发出欢快的爆响,人群也随之热闹起来—— 她站在白窗帘后,透过那条缝隙看见了他们一步步走去,最后身影消失在一片鞭炮炸开的纸屑中。她也举起了一挂鞭炮,擎在手里,很快地点燃,鞭炮沉闷地在宿舍里炸响。男兵听到了,仰着头向楼上望,先是吃惊,后来是惊喜。男兵撒腿往楼上跑来,他一头撞开她的门。她站在烟雾中,周围全是碎纸屑,花花绿绿的一地。男兵隔着烟雾大声地沖她说: “你真带劲儿。” “响吧?”她说。 “响,真响。”男兵咳嗽着。 新婚的林参谋再来到微机房时,他没看见那只带帆的菸灰缸。林参谋就在心里大度地笑一笑,也没有伸手掏烟。他又闭上双眼,让文章的思路在脑子里理清,然后又像流水似的口述出来。 电脑的键盘稀稀落落地响着。他说了一阵,看见她一直白着脸。 他问:“怎么,你病了吗?” 她不说话。 他又坐回去,重新复述。 键盘声仍响得很稀落,电脑里不时地传来打错字的提示声。 “怎么搞的?”他有些恼火。 她用上齿狠狠地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假装强忍着什么。 “算了,算了。”他沮丧地走出门去。 她没有看他走出去的背影,一直盯着屏幕上那几行错字连篇的文章的开头。 饭堂里她坐在桌边默默地吃饭。男兵打完饭过来,坐在她对面。 “嗨,想什么呢?”男兵说。 她没抬头,仍是那个姿势。 男兵从桌子下面递过来两张粉色的电影票,她看到了。男兵说:“晚上的电影,特棒。” 突然,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男兵愣住了。 饭堂里所有的人都朝这边张望。 男兵在桌下一把把那两张电影票抓在手里捏成了纸球,让它从指缝里掉在了地上。 ·7· 无法潇洒 1 政治部张副主任是上午上班时晕倒在办公楼前的。 救护车飞快地把老张送往医院,随着救护车呜叫声的消失,集团军的机关也便安静了。张副主任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么热的天,晕倒一次,好像早就是人们意料之中的事,人们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张副主任得癌的消息是人们第二天上班时听说的。首先传这个消息的人是宣传处的小汪,小汪是不久前政治学院毕业分来的。首先得到这个消息的人自然是宣传处的人。宣传处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怔了几秒,但看到小汪的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便四散地走开了,不一会儿,整个机关的人便都知道张副主任得了癌症,且是晚期。 当人们得知这个消息是小汪亲口说的时,没有人怀疑张副主任得的是癌,因为小汪是老军长的女儿,老军长刚离休不久,余威还在,理所当然应该知道集团军的一切大事。 宣传处上校刘处长得到这个消息后,倒背着手一趟趟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嘴里一遍遍地叨咕:“真没想到,唉,老张怎么会得癌。” 上校干事老苏的目光随着刘处长的身影转来转去,半晌,终于眉开眼笑地说:“处长,你又该高升了。” 刘处长停下脚步,看着干事老苏,不愠不恼地说:“此话怎么讲?” 老苏站起来,极其认真地掰着指头说:“张副主任这次得的可是癌,领导还不选一个接班的?政治部所有的处长当中,就你资格老,我看,非你莫属。” 刘处长一时没有说话,从兜里往外掏烟,递一支给老苏,又甩一支给墙角的杜鹏。处长散烟这在宣传处还是首次。老苏和杜鹏都没有马上去点那烟,而是一起幸福地看刘处长。刘处长吸口烟,在地上又踱了两步小声地说:“这话可不能乱讲,领导怎么安排那是领导的事儿,你们不要乱讲,传出去好像我刘某想官做。” 老苏点着头说:“那是,那是。” 杜鹏笑一笑,点燃了烟。他忧郁地冲着烟雾想了一会儿什么。 小姜和小汪坐对面,两张办公桌并在一起,刚才刘处长敬烟时,不知是没看见他,还是不知他会抽菸,总之没有给他。处长前脚一走,他随后就点了烟,像发泄什么似的把一口浓浓的烟雾吐向对面的小汪,小汪干咳两声,憋红了脸,瞪一眼小姜,说一声:“狗。”忙跑过去开电扇,不一会儿,屋里的烟雾就淡了,稀了。 小汪终于缓过一口气,急赤白脸地沖小姜说:“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抽,要抽去外面。” 小姜干笑两声道:“你又不是我老婆,干吗管得那么宽。” 小汪红了脸,见老苏和杜鹏都朝这面看,她想回敬小姜几句,却把话咽了回去,低下头,看手里的一份材料,刚才被小姜噎得这一句,让她心里不舒服。她想找机会和小姜摆平,一抬头正看见小姜在那里挤眉弄眼地沖自己笑,一股火又蹿上来,她顺手在一张纸上写了一行字:小姜你是乌龟王八蛋。写完顺手推给小姜,小姜看完咧咧嘴,想了一下也写了一行字:你不要对我性骚扰。小汪看完,白着脸气哼哼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墙脚的纸篓里,站起身,一字一顿地沖小姜说:“姜—干—事—你—是—条—狗。”说完登登地走出办公室。 第46页 老苏见小汪走了出去,过来拍一拍小姜的肩膀说:“小汪可得罪不起,她老爹可是当过军长的。” 小姜说:“她爹当过军长,又不是她,狗屁。” 杜鹏抬起头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小姜看到了,就说:“老杜,你得加把劲呀,咬紧牙,离完婚,你就是个自由人了。” 老苏白一眼小姜,嘆口气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杜鹏望一眼小姜,无可奈何地笑一笑。 不一会儿,小汪回来了,一边进门一边擦手,看样子刚才去上厕所了,她一进门就满脸有内容地盯着小姜说:“狗,有人找。” 小姜斜楞她一眼,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这时有人敲门,接着就有一个女孩子甜甜的声音:“小姜。” 小姜头也不回地说:“在这呢。” 门开了,一个很苗条的女孩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说:“小姜,小姜我发卡昨天落在你屋了。” 小姜说:“我当什么事儿呢,以为伊拉克发射飞毛腿了呢。”说完拿宿舍的钥匙,交给女孩说,“自己去取。” 女孩接过钥匙见小姜不动便说:“你不怕我偷你东西?” 小姜说:“我个穷光蛋还怕偷。”说完笑一笑一挥手说,“你看什么好就拿什么,我保准不报案。” 女孩嗔怪地看他一眼便走了。 女孩刚走,老苏转过身说:“这是第几个了,我怎么没见过,是刚认识的吧?” 小姜高深莫测地笑一笑说:“我的朋友遍天下。” 小汪正用指甲刀磨指甲,撇撇嘴。 小姜说:“老苏你若是嫉妒我,我能理解,竟还有女人也嫉妒,难道是自作多情?” 小汪突然笑出了声。 小姜是直接从地方考入部队院校的,毕业就分到了军机关。小姜是上海人,驻军却是一个很一般的城市,有人就对小姜说:“你亏了,干吗不考地方院校,分回上海多好。”小姜就认真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小姜的交际很广。不长时间他就结识了一群女孩子,院校的学生,公司的职员,饭店的服务员……这些女孩子经常有人打电话或登门找他,有时来玩,有时有事让他办,只要是他有空,总是赴汤蹈火竭诚服务。时间长了,得到众多女孩子的信赖。时间长了,有人就说:“小姜,你认识这么多女孩子影响可不好。”小姜沖人很正经地说:“我也不想认识这么多,不过异性相吸,没办法。” 来找他的女孩子大都很漂亮,一个个又都很洒脱的样子。后来,在院里凡是看见有漂亮的女孩子出现,不用问,十有八九是来找小姜的,因此,小姜便着名起来。 机关的人每两年半调一次级,调级时靠的是各处自己评定。一般工作能胜任,都没什么大问题。小姜却没能调上,别人也就知道为什么了,只有他自己不明白,便去找刘处长理论,他要求刘处长给他摆平。刘处长不给他摆平就说:“小姜你还年轻,以后有些事注意点就是了,今年调不上就等明年。” 小姜说:“怪了,工作我没耽误,咱也积极靠拢组织,怎么没有我?”半晌又说,“莫不是为我交朋友的事?” 刘处长说:“交朋友可以,不能太多,太多就说不清了。” 小姜说:“毛主席还提倡团结五湖四海呢,我不就是团结几个女孩子么?” 刘处长说:“吸取教训,以后注意就是了。” 小姜说:“你们把我当成‘走资派’了。”说完笑着走出刘处长办公室。 小姜调级的事因为团结女孩子没有摆平,他便不再摆了,但仍旧专团结女孩子。他却从来不影响工作,上班准时准点,工作也认真主动。 有时上班时有女孩子来找他,他就先打发女孩子回宿舍。吃饭时,他就带女孩子去机关食堂吃饭,惹得机关的人都对他侧目,异常复杂地望他。 有时下午上班时,他顺便把女孩子送走。一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边来到办公室。老苏就吃惊地说:“你睡觉了?”小姜也同样吃惊地说:“大中午不睡觉干什么?” 老苏咧着嘴说:“你不陪你女朋友?” 小姜仍是不解地说:“她睡她的,还用陪么?” 老苏就说:“喷啧,年轻人。” 小汪就笑着说:“老苏,你后悔生得早了吧?” 老苏笑一笑,摇摇头。 小姜沖小汪看一眼,很有些友好地问:“你中午不睡觉?” 小汪说:“猪才贪睡。” 小姜苦下脸说:“你这么说可不来劲。” 小汪又说:“你自己来劲去吧。” 杜鹏突然说:“咱们是不是去看一看张副主任。” 老苏也忙说:“是应该去看一看,别的处都已经去过了。” 几个人研究了一下,最后决定下班就去医院。把这想法和刘处长一说,刘处长琢磨一下说:“就这么定了。” 2 第二天,上班不久,刘处长就从处长办公室走过来。人们还都沉浸在昨天晚上医院的氛围中。 第47页 刘处长一进门就说:“真没想到,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得了癌呢?” 老苏仰着头沖刘处长说:“处长,你工作可别太费神了,身体可比什么都重要。” 刘处长笑一笑,抡一抡胳膊说:“我这身体没问题。”说完指着老苏的头髮说:“你可注意喽,你比我还小两岁,你看你都有白头髮了。” 老苏嘆口气,摇一摇头。 刘处长正在和老苏嘘寒问暖的时候,小姜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推到小汪面前,纸上写:老苏要当处长了。小汪也写:可惜太早了,刘处长还没升副主任呢!两个人就笑。几个人正说话呢,主任推门进来了,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主任见宣传处的人正在议论张副主任的病,便说:“老张这一病,部里的工作都堆到了我一个人身上,真得找人代理一下,要是没人分担一下,说不定哪一天我也去住院了。” 宣传处的人听了主任的话都笑,主任又眼望几个人徵询地问:“你们看咱们部谁代理合适呢?” 几个人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都看刘处长,刘处长脸红了一下,抓抓头,又拿目光瞅老苏,那意思老苏明白,是让他说点什么。主任见大家不说话也拿目光看老苏。老苏知道自己不表个态是不行的,但他表谁的态呢?政治部五个处长,按理说只有刘处长和组织处的于处长资格最老,在这些处长当中也最有威信。从心里说,自己也是部里最老的干事了,甚至比有些处长入伍时间都长,但他知道,代理副主任的事怎么也不会轮到自己。首要的问题是自己有朝一日先当个处长,把自己日渐紧张的房子解决了,他也就心满意足了。房子的事是他最实惠也是最奢望的一件事。他希望刘处长会代理副主任。只有刘处长当上副主任,自己才有希望出头。他想说刘处长最合适,可他又想到了于处长和主任的关系。于处长和主任是多年的渔友。主任还当处长时,那时于处长才是个干事,两个人每到星期天总是风雨无阻地去钓鱼,两个人钓鱼上的志同道合,生活上自然也很难分出彼此。主任当上主任后,于处长自然当上了处长。如果今天问这话的是军长,那将又是另一番情形了。想到这,他沖主任笑笑说:“论资歷论能力,我看于处长和刘处长都合适。” 刘处长忙说:“老苏你别提我,我这是船到码头车到站,若说轮到我转业还差不多。” 老苏偷眼看主任的脸色。 主任说:“看你们把问题复杂化了不是,张副主任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只不过先找个人分担一下我的工作,要是老张真……还得党委定,上级审批不是?”说完哈哈笑了笑,拍一拍老苏的肩,走了出去。 刘处长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只有杜鹏没事人似的,在那一支接一支地吸菸。他觉得眼前的问题和他都没关系,他关心的是自己的问题。杜鹏闹离婚的事,全机关的人都知道。机关的人背地里都说,杜鹏不是个东西,杜鹏老婆真不错。 去年杜鹏老婆为离婚的事自杀了一次。 杜鹏离婚的想法已经有好几年了,杜鹏觉得这日子没法再过下去了。他有了这种想法以后,便开始懒得写信,更懒得回家一次。他早够了家属随军的条件,但他一直没办理随军手续。 老婆在他有两年没回去、去信杜鹏又不理的情况下,来到了部队。杜鹏面对着老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婆也不说什么,放下包便忙着帮杜鹏收拾房间,然后端看一大盆该洗的东西到水龙头下去洗。不一会,花花绿绿的挂满了集体宿舍的院子。 晚上休息时,杜鹏夹着被子去了办公室,把老婆丢到了屋里。老婆流着眼泪拥着被子坐到天亮,又煮好了牛奶鸡蛋等杜鹏回来吃,杜鹏不回来吃。一直到下班才回来,回来后的杜鹏也不说话,吃完饭又走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最后他老婆就吃了安眠药,也许他老婆并没真心想死,只不过是想告诉杜鹏她的存在,药是白天吃的,晚上下班的时候,处理的人听说杜鹏老婆已经来了几天了,便都来看一看,结果就看到了昏睡过去的女人。 并没有费太多的事,到医院不久就抢救过来了。 这事便传遍了整个机关,人人都知道杜鹏要离婚。 为了他老婆自杀的事,党委准备给杜鹏一个处分。杜鹏老婆知道这事之后,又哭着去求一个又一个领导,声称自杀是自己的事,和杜鹏没有关系,领导就为难了。最后找到杜鹏,命令他从办公室搬回去。杜鹏无奈,他也真担心老婆再出现什么意外,便从办公室搬了回来。老婆那一次住了几天就走了,老婆走时丢给他一句话:“只要你不离婚,什么事都依你。” 老婆走后,杜鹏病了一场。病好了之后,再去上班时,人们都发现杜鹏的话少了,经常坐在那里独自发呆。走在路上,他不和任何人先打招唿,别人和他说话时,他才点点头。 后来人们分析杜鹏离婚的根源时,都一起觉得宣传队的陈静不是个东西,是第三者。 陈静是军宣传队跳舞的,十几岁就从地方特招到部队。现在二十刚出头,陈静长得很漂亮,年轻活泼,身材像白杨树一样挺拔,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笑声。 杜鹏负责宣传队的工作,经常和宣传队的人一起下部队演出,和陈静的关系很熟。后来人们在陈静的床头,看到了一个剪贴本,那上面大都是杜鹏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的诗。 第48页 杜鹏下班后,大部分时间仍在办公室里读书、写诗。陈静有时也去。人们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整个办公大楼都是黑的,惟有宣传处的一间办公室仍是亮的,人们不能不对那一间有灯光的房间产生联想。 有一次,宣传队下部队演出,大轿车出发时,杜鹏和陈静坐在一排座位上,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后来听不见两个人说话了,人们却看见陈静睡着了,把头歪在杜鹏的肩上。 根据种种迹象,人们便果断地认定陈静是第三者。 领导便开始找杜鹏和陈静谈话,杜鹏一口否认了这事,陈静却一言不发。到最后陈静丢给领导一句:“要真是那样就好办了。”说完便哭着跑出领导的办公室,留下大惑不解的领导。 当领导询问杜鹏为什么和陈静来往时,杜鹏说:“她有点像叶叶。” 人们知道杜鹏第一个女朋友叫叶叶,原是机关的一个通讯参谋。人们都知道叶叶很漂亮,身材也异常地挺拔。那时杜鹏很年轻,生龙活虎的。业余时间经常出现在足球场上,每次有杜鹏踢球时,叶叶总会出现在场边观战。叶叶不知是为足球还是为了人,像百灵鸟一样在场边欢唿雀跃,踢足球的大都是未婚男青年,在叶叶的笑声中,一个个踢得奋不顾身,英勇无比。 后来杜鹏便开始给叶叶写诗,再后来业余时间便离开了足球场,和叶叶一起走到了林阴路上。从此,足球场上少了些精彩的场面。有一天人们终于发现,叶叶和杜鹏真是天生的一对,郎才女貌。那时,已经开始有人在报纸上称杜鹏是青年诗人了。 正当两个人感情迅速发展之际。叶叶突然转业了,不久叶叶又去了香港,去继承外公一笔遗产。 杜鹏失恋了。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沉痛的一次打击。那些日子,杜鹏似丢了魂。不久,杜鹏回家休假,别人就给他介绍了现在的老婆,不久,就结婚了。他想用自己的结婚来忘掉叶叶,忘掉自己失恋的痛苦。结果,他发现自己错了。当他面对眼前的女人,却不是自己理想的叶叶时,他更加怀恋逝去的岁月,消失的叶叶。他思念叶叶变成了一种生活,一种折磨他的日子。 他和陈静来往,只因陈静有那么一点点叶叶的影子罢了。 杜鹏一直拖了几年的离婚事件,一直没能离成,这成了人们心目中猜测的谜,只有杜鹏自己清楚这一切为了什么。 3 星期一下午,是政治部例行的部务会,刚一上班,宣传处的人像往常一样稀稀拉拉地往会议室里走,老苏端着茶正碰上迎面走来的刘处长。刘处长的脸色很不好看,看见老苏就说:“你给主任打个招唿,就说我头疼。”“哎,哎。”老苏忙答。 像每次部务会一样,主任先布置了这一周的工作,又强调了一二三的注意事项。然后就宣布让组织处的于处长代理副主任的口头命令。 于处长这时就站起来,沖大家微笑点头,又很谦虚地说:“我这是代理,可不是真的。” 直到这时,老苏才明白刘处长为什么头疼了。他看着于处长那张谦虚的脸,自己也有些头疼了。他没想到于处长这么快就被宣布代理副主任了。他原想,刘处长和于处长在代理副主任这个位置上,像两个水平相差无几的拳手一样会较量许多个回合呢。 散会后,于处长指挥组织处的人把自己的东西往张副主任办公室搬,一时楼道里一片忙乱的景象。这时,刘处长走过来正碰上于处长,刘处长就说:“老于高升啦。”于处长就说:“老刘,连你也这么说。副主任这个庄咱们轮流坐。”刘处长说:“你就别谦虚了。” 刘处长回到宣传处,老苏就皱着眉头叫了一声处长。刘处长没说什么话,很深刻地看了一眼老苏。 老苏就沖一屋子人说:“咱们处长哪一点比于处长差,凭什么让他代,不让咱们刘处长代?” 小姜说:“理是这个理,但你这话可不能乱讲。让于代副主任听到了,好像咱们处长想官做似的。”小汪抿着嘴笑。刘处长看一眼小姜,笑一笑,挥挥手出去了。小姜又小声说:“老苏,要是咱们处长病了,你说谁代处长合适?” 老苏忙说:“刘处长好好的,哪来的病。” 小汪说:“我看老苏合适。” 老苏忙咧开嘴说:“这是组织上的事,你们年轻人可别拿我开玩笑。” 小姜在纸上写:假封建。 小汪也写:真流氓。 然后两个人就笑,刚开始小声,后来就放声大笑。笑得老苏、杜鹏都莫名其妙。 这时,于处长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老苏见是于处长忙立起身说:“于副主任有指示?” 于处长说:“不敢指示,你们处长呢?” 老苏说:“他头疼,看病去了。” 于处长就很开心的样子。小姜小汪见于处长走了进来就收了笑,一起望他。 于处长说:“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活力,有朝气,好!” 小姜说:“谢谢于副主任夸奖,以后调级时别忘了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于处长拍一拍小姜的肩说:“年轻人好日子在后头呢,不要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说完就走了。 第49页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小汪一本正经地说:“请——” 门开了,一个穿短裤背心的女孩走进来,一进门就从兜里往外掏糖。小姜说:“你结婚了?”那女孩说:“少给我来这一套,这是感谢你上次帮我买车票的。” 小姜想起来,一个星期前,女孩的母亲从外地来看她,要走时,车票不好买,就来求小姜。小姜排了一夜队,买了一张卧铺。 小姜说:“算你还有良心。”说完撕开糖袋,给屋里每个人面前丢了一把。然后沖女孩说:“今天头儿不在,陪你一会儿。”说完拉了一把椅子,自己则骑在椅子上和女孩说话。女孩也不客气,也学着小姜的样子骑在椅子上。两人似乎没什么正经话要说,说一些天高云淡桃红李白之类的话,两个人嘻嘻哈哈,女孩不停地用手捣打椅背,以表示心中的感慨。 小汪走到窗前立了一会儿,突然说:“瞧,那两只狗咬得真起劲。” 那女孩忙从椅子上跳下来,扒着穿子向外看,一边看一边问小汪:“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小姜先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笑得弯下腰的小汪,走过来拉过女孩说:“你先回去吧。”女孩不解地望着小姜。小姜一直把女孩送到门口。 小姜回来时,小汪仍在笑。 小姜写:母狗咬人不疼。 小汪也写:傻狗不咬人。 小姜看了,也笑了。 老苏这时回过头说:“刚才这个女孩子我怎么没见过?” 小姜说:“老苏,下次我把所有认识的人在你这里备个案。来的时候你就对上号了。” 老苏自知讨了个没趣,笑一笑说:“看你说的,我又不是警察。” 下班时,刘处长手托半个西瓜走过来,进门就说:“大家来吃瓜。” 老苏说:“处长请客了。” 刘处长说:“这算不上请客,等有一天我发了大财,请你们好好吃一次。” 大家一边笑一边吃西瓜,这时下班铃就响了。大家忙着下班,惟有刘处长不急着走,在办公桌上摆棋。老苏说:“军长回来了?”刘处长含着笑点点头。老苏又说:“我说呢。”然后沖刘处长很有内容地笑一笑,走了。 军长爱下棋是出了名的,军长喜欢和自己实力差不多的人下棋,全军不少人都和军长下过棋,且都不是军长的对手。惟有刘处长和军长不相上下。和刘处长下棋时,直到最后才能分出输赢,当然大部分机会总是军长赢,偶尔的刘处长也会赢上一两盘,赢了之后,刘处长就说:“蒙上的,蒙上的。”军长隔三差五的就要来找刘处长下两盘。 集团军有两大怪,军长爱下棋,主任爱钓鱼。不管是下棋的,还是钓鱼的,都找到了知音,且又都是政治部两位资深处长。时间长了,人们不能不对两位处长刮目相看,都认为,未来军里的接班人非两位处长莫属。 刘处长今天下午一上班,便得知于处长代理副主任,心里便说不出的不舒服。他清楚,这只是个代,离真事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可他仍然是个不舒服。下午开会他没到场,散了会后他看见于处长的神情,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究竟哪里别扭他又说不出来,他自称去看病,其实只是无聊地在院里走了一圈,正碰上下部队回来的军长,军长心情挺好,离挺远就喊:“小刘,下了班咱俩杀两盘。”和军长下棋,刘处长自然高兴。 下棋时,刘处长故意漫不经心地说:“张副主任住院了。” 军长说:“回来时,我看过他了。” 刘处长又说:“于处长现在代理副主任了。” 军长抬头看一眼刘处长说:“是吗?这事我没听说,不过有个人代理一下也好。” 刘处长听了军长的话,心里种种的不愉快都一扫而光。他从军长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也就是说,于处长代理副主任并没有经过党委研究,只不过代理一下而已。对于选谁,还是个未知数,也就是说,我刘某也会是这个未知数中的一个数。 刘处长放下了悬着的心,开始专心致志地下棋。他觉得今晚收穫很大,很满足。 4 杜鹏和老婆在一起的日子里,总是想起叶叶。就是和老婆刚结婚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把老婆当成叶叶。可老婆毕竟不是叶叶,她是铜厂的一个工人。现实使杜鹏很快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新婚的时候,杜鹏那份失落,还不是非常地刻骨铭心。 等新婚一过和老婆熟悉了,他面对的并不是叶叶时,他心里空荡得如同秋天收穫后空旷的原野。那时候,他愈加思念叶叶。有时,他故意遏止这种念头,可是愈遏止,这种念头愈加顽强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晚上他和老婆躺在床上,老婆就用一双并不细腻的手抚摸他,这时他想到了叶叶那双纤小的手,叶叶从没像老婆这么抚摸过他,但叶叶那双小手像精灵一样不时地在他眼前闪现。他身体便有些热了。这时,老婆偎过来贴向他,他似乎又嗅到了叶叶头髮上一年四季散发出的类似玫瑰花的香味,那股熟悉的气味曾经令他颤抖不止,他把老婆紧紧地拥在怀里,老婆在他的颤抖中感嘆地说:“你可真有劲。”这一声使他清醒过来,昏暗中他看清了老婆的脸,并不是叶叶那张小巧恬静的脸,他浑身一下子凉了。他从老婆的身上滚落下来,老婆以为他累了,又伸出手抚摸他,他不动。这时,他想哭。 第50页 早晨醒来的时候,老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头搬过去,用嘴在他脸上乱啄一气,他闻到昨夜的腐朽气息。他和叶叶接吻时,叶叶的嘴里总有一股草莓味,让他流连忘返。这时,他恨不能躲开老婆的嘴,但他却不动,任凭老婆亲他,任凭昨夜那腐朽的味道在他面前荡漾。 和老婆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每次和老婆见面,老婆都说:“你一走我会寂寞的,要个孩子吧。” 杜鹏也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和老婆每次同床时,总在那最关键的时刻清醒过来,发现怀里的不是叶叶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这时他就会像秋天的枯草一样萎下来,然后无力地躺在床上。老婆这时趴在他胸前哭了,在他的印象里叶叶从来没有哭过,叶叶始终像花儿一样在他眼前开放。老婆哭了一会儿,很快就睡去了。杜鹏一下子觉得身旁的女人很陌生。在黑夜里,他思念远在香港的叶叶,剩下的时间,他躲在黑夜里靠幻想完成他和老婆没有做完的事。每回他冷却下来之后,面对眼前的现实他觉得身边的女人可悲,他自己也可悲,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泪水淌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很凉。 每次休假要归队的那天,老婆总是专门请假来送他。列车要开时,老婆就哭了,他望着老婆的脸,心想,要是叶叶会哭吗?这时,他的目光会越过老婆的头,望着很远的什么地方发呆。列车越开越远了,老婆立在站台上的身影也渐渐模煳了,而在他记忆里老婆的样子也真的不清楚了。叶叶的形象反而愈来愈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在心里呻吟一声。 以后的日子里,杜鹏怕回家,他怕面对老婆,每次面对老婆,他心灵的经歷中都是一种折磨。后来,他开始逃避老婆。老婆在绝望中服了安眠药自杀未遂后,他那一刻便下定决心:我要离婚。 人们眼中的杜鹏像一棵被砍伤的树,没了生机。每天下班后,他总是要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有时灯也不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会突然清醒过来。 有时陈静也来,读他写的诗,陪他坐着,有几次,他真的把眼前的陈静当成了叶叶,叶叶有多少个夜晚也是这么陪着他一声不响地坐着,这样他感动了好一阵子。当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陈静毕竟不是叶叶时,他就重重地嘆口气。 当他写到“一个浪漫的梦,在黑夜里孤独地寻找归宿”时,陈静哭了。他从陈静的眼泪里明白陈静的用意和想法。但他,总是能理智地克制着自己。他觉得是自己害了老婆,再不要害第二个女人了。然而,不管他有意无意还是伤害了陈静,不久,陈静被调走了。他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是自己把陈静带进了自己情感的旋涡。杜鹏觉得人活着真是太累。 老苏最近上班时不停地唉声嘆气,发工资时,把工资袋里的钱倒出来,数了又数,冲着工资不住地摇头。 小姜就说:“老苏,钱多得没地方放了么?” 老苏就说:“尽扯鬼淡。” 原来老苏今年两个孩子都升学了。儿子升上了高中,女儿考上了重点初中,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得了几年眼病的母亲。别人帮助联繫了一家专治这种病的医院,准备动手术,母亲又有希望见到光明了,自然很高兴。便求人给他写了封信,让他寄些钱回去。老苏知道,母亲住院不会是一个小数目。母亲三十几岁就守寡,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母亲老了又得了眼病。老苏一想起这些就心酸。母亲一直住在乡下的哥哥家里,前两年嫂子难产又死去了,就剩下哥哥和一个侄女,哥哥一家也不容易。他早就想把母亲接过来,尽一份孝心,母亲这两年身体愈来愈不好了,他知道母亲也没有几年好生活了。老苏想把母亲接来,可是住的地方成了问题。上校的老苏,现在住在两居室的房子里。机关人多,房子少,房子的问题一直是单位的老大难问题。只有那些带长的,有明确职务的,才能按级落实房子。眼见得儿子、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以前两个孩子一直住在一间屋子里,两个孩子经常为了争写作业的桌子而吵架。孩子大了,再住在一起,明显地不合适了。儿子升上高中后,自己搬到过道里去睡了,那是老苏给儿子买了一张行军床,白天收起来,晚上放下,儿子写作业就躲到厨房里。家里的房子,母亲的病,让老苏发愁、烦躁。 张副主任这一病,他似乎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认为刘处长很有希望竞争副主任,要是刘处长成功了,他这个上校干事也就有盼头了,论资排辈他觉得处长也该他当了。虽然当了处长多拿不了几元钱,可房子的大问题就能很快得到解决。他甚至想好了每间房子的用处,他和老婆住一间,母亲和女儿住一间,儿子上高中学习任务重让他自己住一间,再也不会让儿子委屈地住在过道里了。 就在这个时候,于处长却代理了副主任,这不亚于当头打了老苏一闷棍。这几天,他见到刘处长喜滋滋的,不时地很有内容地看他,他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戏,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可眼前给母亲寄钱治病这事,真让他头疼了。老婆以前是大集体的工人,前两年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老婆干脆把工作辞了做起了小买卖,冬天卖袜子,夏天卖雪糕,比在工厂里多挣了一些。可两个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花销也一天比一天增多。这年头什么都涨,就是工资涨得慢,让老苏一家在用钱上捉襟见肘,一下子让他拿出一笔让母亲手术的钱,对他来说真是一个难题。他清楚,哥哥一家的条件比自己还差,靠种地维持生活更不容易,这么多年了,把母亲扔给哥哥照顾,真难为了哥哥。虽然,每年他都会在年节时寄一些钱给母亲,可那一点点钱,让他在母亲和哥哥面前惭愧不已。 第51页 老苏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老苏有时真羡慕小姜小汪这些年轻人,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有时他恨自己生得太早了,要是晚些年,像小姜小汪这么年轻该多好!老苏有时也被眼前的现实惊得一怔,让他无所适从。 最近,他看出刘处长和于处长的关系很微妙。有时两人碰面了,总是于处长先打招唿,那样子像于处长欠了刘处长什么。刘处长一下子似乎对于处长疏远了,以前两个人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两个人经常聚在一起说笑,那也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徵。两个人是资歷最深的处长,很少和其他处的人打成一片。两个人关系亲密一些,共同语言多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自从于处长代副主任以来,倒是和其他处长们打得火热,没事的时候,经常到其他办公室里转一转,说会儿话,却很少到宣传处来了。 刘处长有什么工作去部里请示,他不再自己去了,反而让老苏出面。老苏也愿意这样,一可以显示出自己在处里的重要性,二来对左右照顾各种关系,也有许多好处。不管以后谁当副主任,和领导搞好关系总是重要的。 老苏多年的机关经验,使他明白了许多道理。 5 星期六上午快下班时,于处长突然来到宣传处,通知全体马上到会议室去开会。 刘处长不知道快下班了还开什么会,忙带着人来到了会议室,原来下午的党团活动改为上街宣传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活动。宣传处的任务是写几块宣传牌,书写一些标语口号之类的东西挂出去,其他各处,设了几个点,组织群众签名。 主任本来讲完了,剩下的其他各处回去准备就是了。这时于处长插话说:“宣传处是不是把宣传队也拉出去,唱唱歌,跳跳舞,这样是不是效果更好一些?”他说完这话时,并没有徵求刘处长的意思,而是偏过头看主任,意思很明显,若是主任首肯,那他这提议就变成了命令。 主任盯着刘处长问:“刘处长,你看有什么困难没有?” 如果主任一开始就明确宣传队要去演出,刘处长便不会讲什么条件的。偏偏这个主意不是主任出的,而是于处长,这就让刘处长心里多少有些反感,要是你对别的处发号施令,也许会买这个帐,而偏偏他是刘处长。况且,你于处长当副主任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这样不把宣传处放在眼里,以后若真当了副主任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想到这儿刘处长沖主任笑一笑说:“主任,这个提法好是好,可牵扯许多东西,又没个准备,恐怕到时候拉不出去。” 主任又看一眼宣传处其他的人,老苏看出了刘处长的心思,自己要是站出来能替刘处长说句话,无疑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会得罪于处长,这些日子从刘处长的言行上他看出刘处长是有内容的,况且未来的副主任还不知谁当呢,便说:“宣传处要拉出去时间是紧,一点准备没有,就是唱歌,跳舞,主题上也得琢磨琢磨吧。” 主任看下班的时间也快到了,就说:“宣传队的事就算了,你们的标语口号可要弄得像回事。” 刘处长说:“那是自然。” 于处长没说什么,老苏一直观察着于处长的神态,他这时真希望于处长能看他一眼,那时他会用眼神和于处长交流一下,哪怕是沖于处长笑上一下,可于处长一直没有看他,老苏觉得刚才帮刘处长说话还是有些欠考虑。 星期六老苏一家晚饭吃得挺早,吃饭的时候,老苏老婆沖老苏说:“吃完饭帮我去卖雪糕吧,老陈病了,她的雪糕车闲着也是闲着,过会儿我把它借来!” 老苏听了老婆的话有些犹豫,以前老婆也曾动员过他帮助卖雪糕,老苏一直拉不下这个脸,想自己堂堂上校军官,怎么会沦落到和一些老太婆为伍,另外一点,部队也有文件,明确规定军人个人不允许搞第二职业,卖雪糕属不属于第二职业他没想过,反正让人看见影响不大好。 老婆见老苏不说话便又说:“唉呀,你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你妈的病不治了?孩子的学费不交了?” 老婆这么一说,老苏就不再犹豫了,心想,谁让咱活得这么紧巴呢,要个面子管什么用?便说:“我去。” 儿子说:“爸你别去,还是让我去吧!” 老苏看一眼儿子,儿子以前曾帮助卖过雪糕,儿子上了高中,功课吃紧,况且他早已把自己青年时没有实现的夙愿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想到这,老苏的两眼竟有些热了,老苏沖两个孩子很有感情地说:“我和你妈再苦再累为的是你们能有个出息,别的事你们都别管,读好书是你们的责任。”停了一下又说:“你爸你妈再无能,也得让你们念好书。”老苏说完这话时,眼泪差一点流出来。 当老苏推着雪糕车走在街上时,才真正地体会到有一种悲壮感。他早已换上了一套便服,可一看到路人投来的目光,还是让他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和老婆一左一右地站在电影院的两个路口上,星期六,闲着没事的人都走出来散步,有的来看晚场电影,生意还不错,刚开始老苏有些生,几个人买完雪糕他竟忙出了一头汗,站在远处的老婆不时地朝他望一眼,他沖老婆挥挥手道:“没事。” 不到一个小时,老苏一盘算竟卖了十几元钱,心里自然有些高兴,心想,要是这样下去,自己和老婆苦战一夏天,说不定母亲住院的钱就会有了着落。他正在计算着以后要是每天晚上都来卖雪糕,一个月能收入多少时,就听到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叫他:“师傅,来三块白雪公主。”老苏一抬头见是于处长立在他面前,于处长刚才也没有认出是老苏,不由得也愣了一下,老苏万没料到在这里会碰到于处长。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老伴病了,我替她一会儿。”这时于处长朝老苏老婆那望了一眼,老苏脸就红了。于处长说:“晚上没事,一家人出来看个电影。”老苏不知自己是怎么把雪糕交给于处长的,当于处长一家消失在电影院里他才看见雪糕箱盖上于处长放下的钱。他自己就想,这钱不能要。他又想到白天开会时自己帮刘处长说话的事儿,他现在真的开始后悔了,悔不该当初听了老婆的话,因小失大,要是自己卖雪糕的事在机关里传开,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要是万一于处长抓着这个机会在部里做点文章,那我老苏就算再有本事也不会翻身了。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急,他手里握着的于处长刚放下的钱都被他的汗水浸湿了。 第52页 他此时真想哭,想自己苦心经营二十几年的名声就这样地飞了。 有几个买雪糕的人叫了他几声,他也没听见,他生老婆的气,净出些头髮长见识短的主意,也怪自己没有坚持真理。 想到这,他气愤地推上雪糕车就走,回到家他一头躺在床上抽开了闷烟。过了一会儿,老婆也回来了,一看雪糕车里还有一些雪糕没有卖完,便数落他:“你看你这人,卖不完也不说一声,大老远地又推回来。” 老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没好气地说:“卖个鬼呀,都是你干的好事。”老苏在外面说话办事总是三思而后行,惟有对老婆说话办事他不用考虑那么周全,深点浅点都可以。 老婆一见他发火了,便问:“怎么了?” 老苏先是噼头盖脸地数落了老婆一通,接着就把政治部的局势和自己的处境说了一遍。 老婆一听也傻了。一遍遍地说:“都怪我不好,连累了你进步。” 老苏见老婆这样,气也消了大半,心想,这事也不能完全怪老婆,还是怪自己无能……想着想着,老苏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老婆见老苏这样,心里更不好受,手捂住脸也哭了起来。 老苏见老婆也哭了,自己便不哭了,他琢磨一会儿说:反正让人看见了,哭也没有用,大不了,明天到于处长家去一趟,解释解释。” 老婆红着眼问:“能行?” 老苏说:“试试吧。” 第二天,老苏让老婆陪着,花了十几元钱,买了一网兜水果来到于处长家。于处长不在,和主任去钓鱼了,老苏一拍大腿,心想,怎么把于处长钓鱼的事忘了呢。老苏和老婆在于处长老婆的陪同下坐了一会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昨晚的事解释了一下,不知解释明白没有,反正解释了,心里也痛快了一些。几个人又换了话题扯别的事。于处长老婆就说:“老于这人也是,我劝他转业他不听,又代什么副主任,就他那水平怎么能领导你们这些秀才!”老苏知道,于处长老婆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两码事,但他也不能说破,便说:“大嫂,你这话说错了,老于这人在机关里谁不知道,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品有人品,他当副主任我举双手拥护。” 老婆也说:“是呀,是呀。” 于处长老婆说:“哪里呀,你这是恭维他。”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老苏和老婆便告辞了。两个人从于处长家出来,浑身顿时轻松了不少,虽说没有见到于处长,可把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星期一,一上班,老苏在走廊里看见了于处长,于处长一见老苏就热情地说:“老苏,你太客气了。”虽然于处长话没明说,但是他明白于处长话里的意思。 老苏等了几天,见机关的人并没有议论他卖雪糕的事,主任在开会时,也没有提,老苏的心才踏实下来。 他想,于处长这人还算够意思。 老苏经歷了卖雪糕的波折后,他下决心:小心地做人,这可是关键时期。 ·8· 无法潇洒 6 星期三刚一上班,小汪就宣布:“老张出院了,癌症是误诊。” 刘处长听到这个消息后,怔了几秒,突然又笑了。人们不明白刘处长为什么要笑。笑后的刘处长又掏出烟每人散了一支,这次他没忘记扔一支给小姜。小姜说:“不敢当。” 老苏没点那支烟,手托着额头想心事。半晌,老苏说:“好好,出院就好,老张真的不行了,对咱们也是个损失。” 小姜说:“老苏你还挺人道的。” 小汪很有内容地笑。 老苏嘆口气:“老张也不容易。” 不一会儿,刘处长在隔壁哼起了歌。刘处长哼的正是时下流行的《潇洒走一回》。 又一会儿,楼道里响起了搬家的声音,组织处的人又把于处长的东西搬回处长办公室。刘处长这时开门走出来沖楼道喊:“老于,用人帮忙么?” 于处长走过来,拍了一下刘处长的肩膀说:“老刘你开什么玩笑,晚上去我那喝酒去。” 刘处长说:“真的?” 于处长说:“那还有假,星期天我钓了几条大鱼还没吃呢。” 刘处长说:“那就一言为定,酒我出。” 于处长说:“好。” 两人还很响亮地击了一下掌。 一上午,刘处长都在哼那支歌,楼道里的搬家工程早已结束了。 小姜听着刘处长的歌声对小汪说:“处长像有什么高兴事。” 小汪说:“处长就是处长。” 老苏突然嘆口气,感嘆一声:“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 小汪说:“老苏你不是嫉妒小姜有那么多女朋友吧?” 众人都笑。 老苏愁眉苦脸地说:“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老苏晚上回到家,把部里发生的事又对老婆说了,老婆瞪大眼睛问:“这么说你当处长的事没戏了?”老苏嘆口气,摇摇头。老婆又问:“那雪糕你还去不去卖?”老苏这次没有犹豫,坚定地说:“去!”老婆说:“这次是你自己愿意的,以后有什么事可别怪我。”老苏苦笑一下说:“人要是想开了,什么都没有什么了。”前两天老苏刚从熟人那借了一千元钱寄给母亲,要靠工资还,得还到猴年马月,老苏对这心里很清楚。老苏要孤注一掷了。 第53页 转天,张副主任就来上班了。张副主任上班后,每个处里都转了转,对他住院期间同事们去看望他表示感谢,同时也向人们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病。 老张来到宣传处时,手里拿着一盒红双喜,一进门就每人扔一支。众人都说一些祝福的话,老张明显地瘦了,脸色也不大好看,但精神却挺好,老张听了祝福的话,便笑眯眯地说:“谢谢大家,托大家的福。” 人们吸着老张的喜烟,一直把老张送到门外,关上门以后,人们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了,人依旧,日子依旧。 老苏这些日子一下班就忙着做饭,吃完又帮着老婆去卖雪糕。老苏早就还回了借来的雪糕车,自己发明创造了一个。钉了两只木箱子,一边一个,往自行车后架上一放,骑着自行车沿街叫卖,哪人多往哪去,一个晚上下来,比老婆一天卖得还多。 有时下雨阴天,活路不好,便不出去了,老婆有时间也有心情便在饭桌上加了两个菜,还给老苏开了一瓶啤酒。老苏就说:“破费了,破费了。”老婆见老苏这么说,眼圈就红了,声音哽咽地说:“都怪我和孩子连累了你,一年到头熬苦得酒都捨不得喝一口。”老苏昕了这话,心里边堵得慌,但他还是说:“熬一熬吧,这么多年不都熬过来了么?孩子大了就好了。”两个孩子听了父母的话,也眼泪汪汪的。 周围变化或不变化,杜鹏好似都无动于衷,他似乎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上班就忙着手头的工作,忙完了工作,就抽菸想心事。 小姜有时也看着杜鹏发呆,杜鹏发呆时,有时小姜会走过去,盯着杜鹏的眼睛说:“老杜——” 杜鹏抬头看小姜,小姜就又说:“老杜,你这事老这么抻着也不是个事。” 杜鹏苦笑一声,摇摇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姜说:“老杜你不要有顾虑,什么影响不影响,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幸福才是自己的。”小姜很激动的样子。 “老杜,我站在你的立场上,离,我举双手拥护,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最不道德的。” 杜鹏又苦笑一下,勐吸几口烟,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中。这回轮到小姜摇头嘆气了。 一天下午刚上班,小姜一进屋就说:“都他妈不是东西。” 大家听了都一愣,不知谁不是东西了。 老苏歪过头:“小姜别激动,慢慢说。” 小姜不说,嘆口气,端肩,做愤怒状。 小汪说:“小姜你装什么蒜,一惊一乍的。” 小姜白一眼小汪。 以前小姜对宿舍的门从不留意,每次总是开门进屋,出门带门。今天中午,又有一个女孩子来找小姜,两人正说话呢,小姜觉得门上好像多了一双眼睛,他抬眼去望,那眼睛又消失了。小姜以为是错觉,又开始说话,那只眼睛又出现了,小姜心里说:见鬼了。他走过去,拉开门,这才看见,好好的一扇门,被人用刀刻了一个洞,他以前没注意那个洞是因为门外有半截门帘。 小姜说完原因后,小汪先是笑。 小姜不高兴了说:“你吃错药了。” 小汪说:“你不是很潇洒么,怎么还怕人看。” 小姜说:“偷看别人的隐私是犯法的,别人看我,我不平衡。” 小汪又笑了说:“那你也去看别人么。” 小姜不说话。 老苏说:“小姜我说两句,不知你爱不爱听。” 小姜不说话看老苏。老苏又说:“我可是过来人了,你老这样也不是个事,看准一个早日成个家,也免掉许多是非。” 小姜说:“老苏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朋友和女朋友是两码事,我又不能认准一个就结婚,像老杜这样……”他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老苏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眼杜鹏又把话换了个题目说:“杜鹏你抽菸么?” 杜鹏僵直地坐在那儿,眼角有两行泪正在流出,他没去擦,老苏望见杜鹏这样,就把想再劝小姜的话转了一个弯。杜鹏似没听到老苏的话。老苏嘆口气,转回身,一时屋里很静。只有院子里的知了声,紧一阵慢一阵地传来。 杜鹏想起了陈静。自从陈静调走后,他心里一直很难平静。他觉得是自己害了陈静。 陈静在上星期六回来看过杜鹏一次,杜鹏说:“你以后别找我了,对你不好。” 陈静就哭了。 杜鹏这时又想起叶叶,叶叶好像从来没有在他眼前流过眼泪。叶叶留给他的是笑。 杜鹏对哭着的陈静说:“我不想害你。”陈静哭着跑出了杜鹏的宿舍。 杜鹏从窗口看见陈静离去的背影,他想到了叶叶离开他时,他也是站在这窗口望着她远去的。那时杜鹏得知叶叶转业的消息,泪如雨下,叶叶却很高兴。叶叶说,男子汉哭什么。说完便走了,杜鹏泪眼朦咙地一直望不到叶叶的身影,那时,他就想,叶叶走了,永远地走了。可叶叶的一切却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心里。 杜鹏那时就预感到,自己的爱情将会是一场悲剧。 叶叶伤害了他,他伤害了老婆。他不想再去伤害陈静,况且,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叶叶。 7 第54页 那一次,杜鹏对老婆说:“离吧。”老婆幽幽地望了他好半晌才说:“我早就知道你要离婚了。”杜鹏不解地望着老婆。 老婆垂下了头,泪流了下来,久久,老婆哽着声音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望着杜鹏说,“你当初为什么娶我,你是不是刚开始就不爱我?” 杜鹏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婆蹲下身,开始伤心地抽泣。 杜鹏向老婆提出离婚,如果老婆和他大吵大闹,甚至抓挠个头破血流,状告到单位告他个道德败坏,也许这婚早就离掉了。 老婆偏偏不吵不闹,只是伤心地流泪,最出格的一句话,她说杜鹏坏了良心。 几天以后,老婆对杜鹏说:“我同意和你离。” 杜鹏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婆,过了半晌说:“家里的东西都归你。” 老婆说:“是你的,你拿去,我什么也不要。” 那几天,晚上老婆睡床上,他睡床下,他没想到老婆只几天工夫,起了满嘴大泡。 自从杜鹏回家提出离婚,老婆便不再去上班了,整日躺在床上,望着天棚想心事,想着想着就流泪。 杜鹏也魂不守舍地在外面转悠,他想到了叶叶,叶叶像梦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从这一刻起,他想叶叶将会跟随他一生。他同时想起了老婆,自从老婆跟了他,没责怪过他一句什么。他每次回来,老婆总是请几天假,在家里陪着他。老婆整日里陪着他,他仍忘不掉叶叶,老婆越是对他好,他越是想念叶叶。就是在晚上睡觉时,老婆热烈地拥着他,他更多的时候是想起了叶叶,才回报老婆。清醒下来的时候,老婆已经带着满足睡去了,朦胧中他望着老婆熟睡的面容,他真的为老婆悲哀了,同时也为自己的幻想而悲哀了。 他和老婆提出离婚,犹豫了很久,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老婆是个好人,要是不找自己,换个别人,会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每次想到这,他都非常清醒地意识到是自己害了老婆。他想哭。于是他又想,就这么过吧,也许时间长了就会好的,人是有感情的。可是时间愈长,他愈忘不掉叶叶。他彻底地为自己悲哀了。 杜鹏也想过,即便和老婆离了,他会去找叶叶么?他心里说,不可能。叶叶也不会来找他,假如叶叶来找他当初也许就不会走了。但他仍然决定离,哪怕是一个人生活,那种犯罪感也许会少一些,同时他也不再想欺骗老婆的感情。 老婆接受了这个现实,便躺倒了。到吃饭的时候,杜鹏依然会把饭做好,端到老婆面前,老婆不吃,也不看他。老婆说:“我和你没关系了,你还管我吃不吃饭?” 晚上,老婆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灯,摇摇晃晃地收拾东西。杜鹏也坐起来,望着她。老婆收拾完东西坐在床边对他说:“要办明天就去吧,别这么拖下去了,我都快死了。” 杜鹏对老婆的话有些吃惊,怔怔地望着她。 她又说:“我做梦也没想到,咱们的缘分断得这么快。”说完老婆含怨带恨地望着他。 此时,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味。他知道,老婆爱他,就像他爱叶叶一样。 老婆又说:“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们的事,要是知道了……”老婆这时转过身,开始抽泣。 他的眼前又出现她的父母,一对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每次他回来,老两口对他都是嘘寒问暖。他一想起这些,脑子里就乱了。 老婆又说:“离完了,你就走吧,剩下的事你别管。” 杜鹏浑身冷了一下。吃惊地问:“你想怎么样?” 老婆说:“离完了,我还有什么脸在这。” 杜鹏知道,老婆是什么事都能做出的。他又想起老婆吃安眠药的事。 老婆擦干眼泪说:“我不连累你,我看你是真想离。我不同意离,你会恨我一辈子的,离了,或许你还想我一个好。”说完,放声悲哭了。 那一夜,两人谁也没睡,坐在黑暗中,两个人想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杜鹏彻底绝望了,他已经没有决心去离婚了。他抓过自己的旅行包去了火车站。 杜鹏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恨不能痛打自己一顿。 刘处长和老苏都说:“离婚有什么好,你老婆对你那么好,离了,到哪去找这样的老婆。” 杜鹏离婚的事就这么放下了,到休假的时候,杜鹏也不想回家,他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老婆。离开家里时间长了,他烦乱的心又一点点平静下来,他更多的时候,开始专心地想叶叶。老婆只剩下了一个影子,背景一样地笼罩着他。 年底的时候,老婆来了一封信,那信里依然没有一丝责怪他的意思,信上说,要离你就离吧,这么拖着你难受,我也难受。我就像个囚犯,随时准备听宣判,你知道一个死囚在等待宣判是多么的难挨吗…… 杜鹏不看信还好一些,一看信他心里就乱了,越乱他越思念叶叶,叶叶无时无刻地不在他心里占据着。他认识叶叶以后,写了许多诗,那些诗都发表在报刊上。那时他的心情很好,人也年轻,他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他和叶叶才创造出来的。没有叶叶,就不会有他的一切。可是自从结了婚,他便觉得世界到了末日。为了找回那个世界,他再次鼓起离婚的勇气。 第55页 杜鹏为了离婚,又一次回到了家,可他一面对老婆的眼泪,和那一双无助的神情,他都走到了街道办事处门前,结果又走了回来。他发现,老婆这一年也被折磨得不成个样子了。没有了笑,甚至没有了语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久病初愈的病人。老婆仍那么无怨无悔地看着自己,老婆不恨他,一直是那句话:要离你就离吧,我不拖累你…… 他在街道办事处门前,转了几天,一直没能下决心走进去,他积攒起来的勇气和决心,正在一点点地崩溃。他看到里面进进出出的男女,他真羡慕他们的潇洒。老婆一直站在一棵树下等他,老婆一边等,一边擦眼泪。他一直等到街道办事处的人都下班了,他才无力地嘆口气。走回家。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老婆又是那么默默地张罗着做饭,不一会儿,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他面前,他没心思吃。老婆就一直端着碗盆站在他的面前,他莫名地开始烦躁,他恨,又不知恨谁,他一挥手打掉老婆手里的饭菜。那一声脆响之后,他的心也碎了。这时老婆哭了,一边哭一边默默地收拾地下的饭菜。收拾完,老婆红着眼睛对他说:“离吧,我求你了。” 他一听老婆这么说。心再一次碎了。他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知是哭老婆还是在哭自己。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离婚这事,陈静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被卷了进来。他只觉得陈静的身上有些叶叶的影子,他和陈静来往,也完全是为了那一丝影子而已。 别人以为把陈静调走了,他就会死了那份离婚的心。陈静走了,人们看到的杜鹏依旧是杜鹏,并没有因为陈静调走而有什么变化。难道不是陈静?人们又开始猜测。经过一段时间,人们并没发现杜鹏和什么女性来往,他甚至从不主动和人打一声招唿。人们开始疑惑了,不知杜鹏想的是什么。于是人们又想,杜鹏离婚的事是一定了,他已经铁了心了。人们等待杜鹏离婚,猜想水落石出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人们开始希望早日揭开这个谜底。 8 老苏一上班就让主任给叫走了。好半晌,老苏才阴着脸回来。 小姜就沖老苏说:“有什么好事,是不是要给你调房子?” 老苏没好气地说:“鬼。” 老苏接下来便开始愣神。 原来老苏卖雪糕的事让主任知道了,主任和老苏谈了很多,从中东战争谈到东欧局势,又谈到目前的改革开放,不管谈什么,都是强调一个军队在国家的重要地位。最后才谈到老苏卖雪糕的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要是部队官兵都去卖雪糕,那还像个部队?”老苏明白主任话里话外的意思,那就是自己已经给部队抹黑了,雪糕再卖下去已经不像个军人了。 老苏此时后悔自己太大意了,当时卖雪糕时没留个心眼,怎么能让领导知道呢。虽说现在调职调房没有自己的份,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机会。 老苏又想,卖雪糕的事是谁报告给主任的呢?老苏觉得自己做人也够小心的了,背地里怎么会有人给自己使坏呢?想来想去他想不出是谁把这事给捅出去的。他便不再想了,把这事梗在心里。 老苏回到家就把卖雪糕露马脚的事说了,又把眼前的利害关系说了。 老婆说:“莫不是于处长说的?” 老苏说:“不会吧,上次咱们不是去过了么?于处长见我也客客气气的,况且咱对他也没什么威胁。” 老婆说:“不管谁说的,这雪糕你卖还是不卖?” 老苏这次比较沉着,卖了一个月的雪糕他已经尝到了甜头,老苏觉得世上不管什么事都有上瘾的时候,就像钓鱼或者下棋。老苏知道自己卖雪糕已经不能自拔了,便说:“卖,一定要卖。” 老婆说:“不让明着卖,咱就偷着卖。” 老苏说:“对。” 说句实话,老苏一个月下来,借来的一千元钱已经还了一半。要不是卖雪糕,这笔钱从哪里出。老苏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每天晚饭后,老苏先在院外等着,让儿子把装着雪糕的自行车推出门去找老苏。老苏为了以防万一,又买来一个大墨镜,戴在脸上。老苏一见儿子推来的车,忙接过来,左右看一眼没有熟人便飞身上车,先走小巷,然后再上大街。 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老苏没有再遇到什么麻烦。眼看着借来的一千元就快还上了,老苏觉得很顺心,人一顺心就有许多干劲。老苏在机关呆长了,处理手头的工作也有经验了,很快一天的工作就处理完了。然后屋里屋外走一走,看看天气,又把手伸出窗外感觉一下窗外的温度。 一到夏天别人都喊热。惟老苏不喊热,老苏心想,下火才好呢。那样,他的雪糕就会卖得更快了。老苏最犯愁阴天或者下雨,那样会直接影响他的生意。老苏看着当头的太阳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闪耀,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快,嘴里哼着小曲,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刘处长看见了老苏就说:“老苏,你老婆又怀孕了么?” 老苏说:“开什么玩笑。” 老苏马上警觉起来,他想,四十几岁的人了,真是的,心里有这么一点点事就装不住,我这是怎么了?老苏经过简短的反省,开始有些怜悯起自己来。自己偷偷地卖点雪糕,挣两个小钱,跟人家升大官发大财的比,算个屁。老苏这么一想,终于悲哀起来。他又想到了母亲,孩子,房子…… 第56页 电话又响了,小汪正在电话旁,伸出手要接,又缩了回来。 小姜说:“你怎么不接?” 小汪说:“你的电话我干吗要接。” 小姜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电话。”小姜拿起电话,果然是找他的。打电话的又是个女孩。那女孩在电话里说,自己要买一辆变速车,可不知选什么牌子的。让小姜下班去帮忙挑一挑。 小姜说:“有什么回报?” 电话那端响起女孩子一个响亮的飞吻。小姜笑一笑说:“ok,就这么定了。”说完放下电话。 老苏说:“啧啧。” 小姜说:“老苏你也离婚吧,离了我帮你介绍一个。” 老苏说:“小姜你开什么玩笑,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真是。” 小姜笑一笑。 下班铃一响,小姜飞身往外跑。 小汪喊:“当心跑断腿。” 小姜回敬一句:“断了腿,你养活我。” 又是个星期六,老苏匆匆地关上办公室的门准备下班。路过处长办公室时,看见门虚掩着,虚掩着的门里军长正在和刘处长下棋。 老苏走到家属院时,看见主任和于处长每个人推着一辆摩托走过来,摩托上驮着渔具,老苏就说:“二位领导钓鱼去?”两个人沖老苏笑一笑,点点头,骑着摩托一熘烟地走了。 老苏立在那,望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嘆口气,摇摇头,心想,要是单位有什么人要变动非两位处长莫属。想想自己吃完饭还得去卖雪糕,心里凭添了许多感触。 晚上老苏和老婆躺在床上,就把这种感触说给老婆听,老婆听了就说:“你别以为官好当,他们比你累,你以为刘处长、于处长真心喜欢下棋、钓鱼?” 老婆这么一问老苏就缄了口,他以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真是无官一身轻。老苏有些激动地搂过老婆,他这才想起,这么长时间一直只顾卖雪糕了,已有好长时间没和老婆亲热了。老婆这时说:“轻点,别让孩子听见。”老苏这才想起门口的空地上还睡着儿子。老苏一想到房子整个身子很快凉了下来。老婆翻过身给他擦汗,老苏说:“老喽,真的是干什么都不行了。”老婆也嘆口气,两个人翻个身,很快就睡去了。 一天上午,杜鹏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女的。杜鹏一听电话里的声音,就呆立在那里,他喘息了片刻,语无伦次地在电话里讲了几句,便放下电话。然后很兴奋地对一屋子的人说一句:“我要出去一下。”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楼去。 小姜说:“老杜撞着鬼了。” 老苏说:“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熟。” 小姜和小汪就一起沖老苏笑。 电话是叶叶打来的。叶叶从香港回大陆做一笔生意,路过这里,便停留了一下。 杜鹏见了叶叶才知道这些年叶叶的一些情况。叶叶到了香港不久,就和一个香港人结了婚,没多久,叶叶发现丈夫有一个情人,而且丈夫藉故经常不回来。她后来知道丈夫根本没有看上她,而是看上了她的那笔遗产。叶叶知道自己受骗了,知道离婚将损失一笔钱,但她还是离了婚。不长时间,她又嫁给了一个英国人,这个英国人没多久也把她给甩了。两次离婚,使叶叶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相信感情,只相信金钱。她不再结婚了,走到哪,算哪。她这次来大陆,想起了杜鹏,初恋的记忆很短暂地在她脑子里闪现了一下,转瞬又消失了。 那天杜鹏在宾馆里陪叶叶呆到很晚,叶叶一边喝香槟酒一边和他说这些。后来叶叶喝醉了,脱光衣服,趔趄地走到杜鹏跟前说:“今晚别走了,陪陪我。”杜鹏站起来,他觉得眼前一下子黑暗下来,以前梦魂牵绕的叶叶一下子在眼前消失了,他有些厌恶地推开赤裸的叶叶,叶叶跌在床上,吐了。杜鹏心里也一阵噁心,忙拉开门跑了出来。 那一夜,杜鹏想了许多,他想起了老婆、陈静,还有叶叶。每次他想起叶叶那种兴奋、美好的东西没有了,杜鹏的心也空了。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想起这几年和老婆的恩恩怨怨,直到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么多年是自己对不住老婆,同时也嘲笑自己对叶叶的幻想。想到这些时,杜鹏大哭了一场。 转天一上班,他就打了一份随军报告。杜鹏早够随军条件了,只因他一心想离婚,才没有办理随军手续。杜鹏想,年轻的时候是自己对不住老婆,他想把损失的一切再还给老婆。 人们得知杜鹏要老婆随军的消息都很吃惊。 小姜不信地问:“老杜你不离了?” 杜鹏笑一笑说:“不离了。” 老苏这时很激动的样子,搓着手道:“我就预料你早晚能想开,其实离婚有什么好的。” 杜鹏沖老苏笑一笑,没说什么。 杜鹏此时真想见到老婆,把这些年积攒起来的话一起说给老婆,然后两个人像别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杜鹏又开始写诗了,他又恢復了以往的形象,有说有笑的。主任拍着他的肩说:“小杜,好好干。”杜鹏觉得周围的人对他都不错,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杜鹏这么问自己。 第57页 9 张副主任正在办公室给下面部队打电话,电话还没打完,人便晕倒了。像上次一样,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却没能像上次一样从医院里走出来,这次在医院里只住了两天便死了。病因还是癌症。 原来上次张副主任住院时,医院已确诊是癌症晚期了。但老张不知道,老张的家人知道老张不会活多长时间了,又不忍心就那么看着老张在医院干熬着死去。也是为了减轻老张的心理压力,家属和医院以及机关的领导,一起隐瞒了事情真相,让老张出院。于是老张便很幸福地一直工作到死。临死前也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癌。 追悼会是在一天下午召开的。老张很安详地躺在花环和松柏之中,哀乐一遍又一遍地在殡仪馆里滚动。机关的人排着长队,默默地从老张身边走过。人们看着老张的遗容,想起了老张生前的种种好处,于是都红了眼圈。 刘处长和于处长一前一后地走在队伍中,走到老张身旁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刘处长停下了,于处长也停下来,两人一起注视着躺在那里的老张。后面的人们从他俩身旁默默地绕过去。 刘处长向张副主任鞠了个躬。 于处长也鞠了一个躬。 两人一起从殡仪馆走到外面,外面阳光普照,两人不由得都眯起了眼。 刘处长说:“这天。” 于处长说:“可不是。” 于是两人默默地向大轿车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机关上下忙乱了一气,处理完老张的后事,一切又依然如故了。不知为什么,主任一直没忙着再找人代理张副主任的空缺。那间办公室就那么一直空着。上班前,公务员依然把那间空着的办公室打扫一遍,整个办公室光洁明亮,上班的人们经过那间办公室门前,都忍不住往里面看一看,又匆匆地走过去了。 过了一些日子,又过了一些日子。 主任先找到刘处长谈了一次话。 主任又找于处长谈了一次话。 又过了几天,主任同时找两人谈了一次话。 谈完话的两个人仍和以前一样,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有时,两个人聚在办公室里说会儿话,门关着,没有人知道两个人说的是什么。 最着急不安的是老苏,每次他看见于处长和刘处长聚在办公室里,他就从座位上离开,贴着处长办公室的墙壁走来走去,然后点上烟说:“你们分析一下,这次谁能当副主任。” 小姜说:“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我。” 老苏就笑一笑,又把目光盯向小汪,他想小汪是老军长的女儿,也许会知道一些实情。 小汪故意不看老苏,摆弄手里的一支笔。 老苏又说:“我看咱们刘处长的可能性最大。”几个人都看老苏。 老苏又说:“不信你们等着。” 老苏回到家,就对老婆说:“反正现在天也凉了,雪糕就暂时不要卖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老婆说:“不卖就不卖了,反正一千元也还得差不多了,我再批发点袜子来,留着冬天卖。” 老苏在老婆面前沉思。 老婆说:“想也没用,什么人就是什么命。” 老苏说:“不,能争取就争取。” 母亲前几日来信说,手术就快做了,到时真的重见光明了就来看一家人……老苏想,万一自己真当了处长,房子问题也解决了,一家人也真该团聚团聚了。 想到这些,老苏就独自笑了。 老婆说:“你笑什么?” 老苏说:“不笑什么。” 第一场雪都落了,不知为什么,副主任人选的问题一直没有定。有消息说,副主任人选是刘处长,党委开会已经议了。也有消息说副主任人选是于处长,党委开会也已经议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于处长和刘处长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杜鹏随军的报告已经批下来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办理老婆随军手续的事。老婆也有信来,老婆在信上问了这一切可是真的?杜鹏看了老婆的信,心里着实地难过了一阵。他在心里说,人好好活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小姜看着杜鹏忙进忙出地跑有关手续,就说:“老杜我真为你失望。” 杜鹏笑一下说:“小姜,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的。” 小姜说:“我明白,什么都明白。” 不知为什么,小汪和小姜两人不像以前那么贫嘴了,两人说话办事总是客客气气的。女孩子来找小姜的次数明显地少了。 年底说来说来了。 年底一到机关就忙乱起来,转业的,调级的,还有一年来的工作总结,等等。机关陡然加快了工作节奏。 正在这时,上级下发了一份文件,文件的内容是有关机关精简整编的,还有对退休条件新的补充规定。 文件传达完之后,一时人心浮动,都不知道这新文件对自己是好是坏。 元旦前一天,机关突然通知去礼堂开会,说是要宣布几项任免命令。 这次命令,机关调整很大。离的离、退的退。 政治部副主任是上级机关下来的一个处长担任了。 刘处长、于处长刚好符合新的退休条件,被宣布退休了。 第58页 杜鹏被任命为宣传处的处长。 几项命令,大出人们的预料。 宣布完命令,杜鹏和老苏都愣住了。 杜鹏说:“我不想当处长。” 老苏说:“你真有意思。” 杜鹏找到领导谈了一次,命令已经宣布了,就得服从,哪有不干的道理,处长就是处长。 老苏抱着脑袋说:“人真是个命。” 小姜和小汪去帮助刘处长收拾东西,然后移交给新处长。 这次军长也被宣布离休了。 那一天,军长又找到刘处长下了一盘棋,在机关里的最后一盘棋。办公室被折腾得很乱,两人就在很乱的办公室里非常专心地下了一盘棋。 那局棋是军长输了,这是军长输给刘处长少有几次的一次。 军长说:“我真的老了么?” 刘处长意味深长地笑一笑,然后收拾好棋具,夹在腋下回家了。 老苏感慨地对杜鹏说:“以后我又在你手下干了,这么多年,我送走的处长都数不清了。” 杜鹏愣愣地看着老苏。 老苏回到家遭到老婆好一顿数落,老婆说:“你天生就不是个当官的命,想得眼花一样,净自己折磨自己,这是何苦呢。”老苏不说话。不久,杜鹏的房子分下来了。是三室一厅的处长房。杜鹏拿到钥匙后,却把钥匙交给了老苏。杜鹏说:“那么大的房子我用不着,你先住着。” 这大出老苏的意料,老苏说:“这怎么行。” 小姜小汪也都劝说:“杜处长是真心的,让你住你就住。” 老苏眼圈就红了,沖杜鹏说:“处长,你真是个好人。” 春节的时候,小姜和小汪两人突然宣布结婚了,这又一次出乎人们的意料。 老苏说:“真没想到你们俩会……” 小姜和小汪就沖老苏笑。 老苏又说:“其实你们俩挺般配。我早看出了。可我就没说。” 小姜说:“算了吧老苏。” 小汪说:“老苏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喝喜酒。” 老苏说:“哎哎——” 过完春节不久,杜鹏老婆把一应的手续也办完了。 老婆来的那一天,杜鹏去接站。天上飘着雪花。老婆一下车就看见了浑身落满雪花的杜鹏,老婆眼圈就红了。 杜鹏的目光越过老婆的头顶,望着满天飘舞的雪花说:“咱们回家吧。” “哎——”老婆哽咽着答。 ·9· “非典”时期的爱情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也许马竹和文燕早就不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七年前,他们也是在这样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里结的婚,那时,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在七年后这个春天,提出分手。 马竹和文燕都很普通,他在一家机关里工作,她是小学老师。七年的婚姻生活可以用水波不兴来形容,时间过得很快,他们结婚第二年时有了小宝,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忙乱。一晃孩子小宝都五岁了,然后他们发现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也说不清。总之,他们的情感已毫无激情可言了。那时,每天早晨,都是文燕先起来,忙着做饭,然后给小宝穿衣洗脸,餵奶、餵饭,接下来,她就领着小宝上幼儿园了。差不多在文燕领着小宝出门时,他也出门了,提着包下楼,在小区的自行车棚里推出自行车,目标是单位的办公楼。 中午,他们一家都在单位吃饭,晚上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回来了,孩子是文燕接回来的,忙忙碌碌的吃过了晚饭,天就黑了。文燕忙着给小宝洗换下来的衣服,又找出明天穿的衣服。忙完这一切还有一点时间,她还要备课,等她躺在床上的时候,马竹已经睡着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又是明天了,今天和明天一样,明天和后天也差不了多少。这日子就少了些滋味和内容,只剩下了重复,重复来重复去的,他们各自就生出了倦意。 有一天,他说:你看这日子过的。 她也说:可不是,这日子,真是没意思。 又有一天,他说:也许咱们当初结合在一起时就是个错误。 她说:也许吧。 还有一天,他说:要不咱们各自都换一种活法? 她说:换?那就换吧。 他们说这些话时,都惊奇各自的心境出奇得平静。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目光里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剩下了空洞。 于是,他们很快做出了决定,在这个春天里结束他们毫无激情的生活。在做出这一决定时,谁也没有一丝半点的忧伤或者难过什么的,决定就决定了,他们都心静如水。 他们把后事考虑得很周详,也很有人情味。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马竹单位分的,自己已经买下来了。房子仍由马竹住着,她去住学校的集体宿舍。学校有几间集体宿舍,那是给无房户的老师准备的,几个人一间,条件虽差了些,毕竟是个窝。这是暂时的,他陪着她去了一个新建的小区,是经济实用房的那一种。他和她说好了,用贷款的方式为她买下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贷款由两个人承担。因为当初买下这套房子时,也是两个人共同的积蓄。现在小宝暂时由他来带,等她的房子交付了,再由她来带。他们做出这一决定时,很文明,很人性。 第59页 接下来,他们就准备办理离婚手续了,他们已经说好了,去街道办理协议离婚,手续简单得很。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非典”袭击了这座城市。刚开始他们并没有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回事,他们想,过几天也就过去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措手不及。刚开始是小宝他们的幼儿园停课了,接下来她所在的小学也停课了。他所在的机关也改变了过去一成不变的工作方式,改成了轮流值班制。一句话,政府想尽办法控制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打乱了他们设想的步骤。那天,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她说:我到学校去住吧,等过了这阵,咱们再办手续。 他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才道:那就先别搬了,住集体宿舍好几个人呢,怎么说也不如在家里安全,等过了这阵再搬吧。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点点头。把自己收拾出来的东西简单归置了一下,就搬到小宝的房间里了,从这以后,她要跟儿子住一个房间了。 那天晚上,她对他说:以后小宝就要归你带一段时间了,你现在就应该把小宝的生活照料好。 他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晚上临睡前,他定上了闹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都是她做好了饭,来叫他。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起床了。烧水、煮粥,热馒头,然后风风火火地把睡得迷迷煳煳的小宝抱下床,就那么迷迷煳煳,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这些年,小宝都是文燕照料,他基本上没有插过手,给儿子穿衣服时,手忙脚乱自然不必多说,重要的是,笨手笨脚,还经常出差错,一会系错了扣子,一会又穿错了袖子,这面已忙着呢,厨房里煮的粥又开锅了,弄得他东奔一头,西撞一头的。他刚从厨房奔回来,小宝又说:爸,我要撒尿。他又要急三火四地领儿子去卫生间。 等一切忙完了,他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精疲力尽了。好在,这些日子,小宝并不去幼儿园,如果去幼儿园,他还要绕道两站地,把儿子送到幼儿园,他才能上班。 她也要去学校,学生停课了,她还要在电话里辅导在家的孩子,包括学习、身体、生活等等,她的身边,还要带着小宝。 他现在做的这一切,只是个实习。如果是真实的,他还不知道要忙多少倍。 下班的时候,他无法直接回家,他直奔超市,买了菜,才匆匆回来,一进门,连衣服都没换,他就进了厨房。厨房对他来说也是陌生得很,过单身生活时,他可以吃食堂,或者自己简单对付一下,真正做饭,他还没有操练过。又是一通手忙脚乱,饭菜端上来时,他已经没有食慾了,把小宝安顿在桌前,他忙里偷闲点上了支烟,烟还没有吸两口,小宝放下筷子离开了座位。 他问:小宝,怎么不吃了。 小宝说:不好吃,咸死人了。 他走过去,尝了一口菜,原来他把盐当成糖了。小宝看着菜,皱着眉头,眼泪汪汪的样子,小宝说:爸,你做的饭难吃死了,还是妈做的好。 他嘆了口气,灭了烟,准备再一次进厨房。这时文燕走过来,走进了厨房,她在做,他看着,不时地给她打着下手。在这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做饭,他为小宝放一个动画片的碟,他抽空看晚报或其它什么报纸,厨房里任由文燕一个人忙碌着,直到文燕叫他们吃饭了。他才关掉电视,放下报纸,走到桌前。 这一切已经不存在了。马竹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他有些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非典”,要是没有这个“非典”,他连实习的机会都没有,那样的后果,会更惨。 吃完了饭,他找出小宝明天换的衣服,然后拉着小宝洗澡,洗完澡,他又要洗小宝换下来的衣服,等做完这一切时,他已经浑身酸坏了,没洗脸没洗脚就躺在了床上。黑着灯,不想动,连想都不想要想了。他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了。 在睡着的那一刻,他想:这么多年,文燕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想着时,他心里什么地方动了一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接下来,他想到定闹钟,后来,他手里抓着闹钟就睡着了。 “非典”时期,虽然学校暂时停课了,文燕似乎比以前还忙了,班上每个学生的生活、学习她都要关心,上门不方便,就在电话里联繫,有时学生把电话打到家里或学校,有时她就把电话打到学生家里。她最惦记和记挂的就是,班级里有两个学生的家长,都是收治“非典”病人定点医院的医生、护士。此时,她有责任和义务去照顾好这两个特殊的学生。 马竹所在的机关实行轮班制,也就是说,他每周要上两天班。不上班的日子还好说,一上班,他只能把儿子小宝反锁在屋子里,吃的用的已经准备好了,不外乎奶呀、饼干什么的。等他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籍了,奶洒了,饼干散落一地,电视开着,一部动画片已经不知是播放第几遍了。小宝哭过了,脸上尚没干的泪痕可以作证,此时,小宝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吃了半块的饼干。 他一把抱住小宝,眼泪也快下来了,他抱住儿子那一刻,他心里想: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他想发火,又不知向谁发火,文燕现在是属于暂时借住他这里,人家可以管这个家,也可以不管,孩子是他们的,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在文燕还没有属于自己房子时,小宝归他带。 第60页 他擦干眼泪,接下来就忙着做饭了。 文燕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了,她能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呢。离婚对她来说没有什么,让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小宝。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什么都可能发生。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在她还没有搬出去之前,她多么希望马竹能把这个家料理好,把孩子料理好,这是她最大的心愿。如果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放心地搬出去了。她甚至感谢这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如果没有这场“非典”她就没有在这个家住下去的理由了,那接下来,他们的生活又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呢?她还住在这个家里,按理说,她可以像以前一样把这个家务承担起来,可那样的结果是,等她搬走了,留给马竹的,仍然是一团糟糕的生活。她要尽快培养他,让他能尽快适应又当爹又当娘的生活。 一个周末的早晨,她突然对他说:天渐渐热了,该给小宝添点衣服了。 以前,他从来没管过小宝的衣服,包括自己的衣服,都是文燕置办,也就是说,她买什么,他就穿什么。现在她要走了,才给他说这样的话。 那天,一家三口人,第一次去逛商场。以前他最不愿逛的就是商场,现在的商场是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累不说,看什么东西都差不多。于是,自从结婚后,他便开始拒绝陪她逛商场了。 也许是因为“非典”的缘故,商场的人并不如他想像的那么多,他们来到“童装天地”,很快就选好了小宝的衣服,他以为她会提出走。结果她牵着儿子的手来到了男装柜檯前,他只能随着。她开始选男装,一开始他没注意,后来她让他去试衣服,他怔在那里。 她说:你记住衣服尺码,下次你自己来买衣服,心里也该有个数。 他拿起衣服走进试衣间时,心里热乎乎的,鼻子还有些发酸,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那天,他也买了两件换洗的衬衫。然后一家三口人便走出了商场。 一楼就是“麦当劳”,小宝和所有孩子一样对这种洋快餐情有独钟,他挣脱了母亲的手,义无反顾地向“麦当劳”跑去。“非典”什么都影响了,似乎就没影响“麦当劳”的生意,这里依然是一片繁华的景象。他和她只能跟着儿子向里面走去。 出了“麦当劳”小宝仍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又要求去街边公园滑滑梯,儿子玩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一边站着等。在等儿子的过程中,她对他说:以后带小宝你要注意,这么大的孩子是最没深没浅的。 他答:嗯。 她又说:别让小宝吃太多的甜食,对他牙不好,也让孩子发胖。 他答:嗯。 她还说:以后炒菜时,火候轻点,这样有营养,小宝正在发育。 他答:知道了。 她再说:小宝睡觉不老实,总是蹬被子,你睡觉轻点,别让小宝感冒了。 他答:嗯。 他听她这些絮叨时,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阵竟有些酸。以前,她无数次抱怨过,他都把她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过去就过去了,他甚至认为她很烦,唠唠叨叨的,太像个家庭妇女了。七年的日子,她都在唠叨抱怨中过来的,他那时真烦,烦得他没了激情,没了脾气。 以前,他和她吵,为一点小事,也许是她的唠叨,也许是对他的抱怨,究竟为什么,他都记不清了,总之,都是一些小事。比如,进屋洗没洗手,换没换衣服。到后来有了孩子,她抱怨他没带孩子,没给孩子买过玩具,上幼儿园之后,他很少去接孩子等等。总之,都是他听了很烦的话,觉得这日子也太没意思了。 后来,她没再要求他陪她逛过商场,因为他们有了孩子,她去商场都是必须要去了,把时间放在学生午休时,放学后,她大包小包把东西提回来,有吃的有用的。吃的用的,大部分都是孩子的。她自己的则很少。没孩子时,她把逛商场当成了一种乐趣,一到周末,她就缠着他去逛商场,为这事,他们没少吵架。 比如,每年的春天他们结婚纪念日,她总是要求他搞点纪念活动,或者让他送给她点什么纪念礼物。他总是想不起来,或者是没有那种心情,一到结婚纪念日,他就装聋作哑的,然后她就发火,两人总是闹得很不愉快。一到结婚纪念日,便成了两个人灰色的纪念。 日子一天天地过,干嘛要找这么多事呢。这是他的想法。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这还是一家三口人第一次出来逛商场,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坏下去,反而还有些愉快。他看着儿子乐此不疲疯玩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 公园里,一家三口人的身影彼彼皆是,他们都满心欢喜的样子,孩子跑在大人中间,唿爹喊娘的样子,幸福得很。他觉得这一切也很正常,甚至有些美好。他看着小宝的样子,后悔,以前,陪儿子的时间太少了。以前,每到周末,都是文燕带孩子出来,他们干了什么,他不关心,也不感兴趣,他愿意在家里静静地呆一会儿,看看报纸,看看书,或者看看电视什么的,日子也就过来了。他没想到,一家三口人在一起时,日子也是快乐的。 那天,小宝一直玩得很晚,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最后,拉着她和他的手,很高兴得幸福地往家走去。 第61页 儿子扭着头说:爸,下个周末你和妈妈再带我出来。 他答:好。 儿子还说:爸,今天我真幸福。 听了儿子的话,他吃了一惊,儿子居然会用幸福这个字眼了,而且用得那么贴切。 他偷眼去望她,她的眼睛望着别处。他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味。 后来,儿子还说:爸爸,妈妈,等我长大了,带你们出来玩。 这一天,他第一次听儿子说了这么多话,他听了儿子的话,鼻子又有些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望着在前面疯跑的儿子,心想:儿子总有一天会长大,最后长得比自己还高,然后自己就老了。这就是日子。他想着这一切,恍若隔世。 他想到这,他再一次去望她,此时,她也看着他,他发现了她眼里的泪水。两人都转过头去,望着别处。 马竹和文燕在“非典”的日子里,也就是说在即将分手的日子里体会到了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 马竹每天下班后,他想到的是买菜,然后大包小包地提着,匆匆忙忙地走回来。这时的文燕也已经到家了。马竹换了衣服就直奔厨房,文燕在一旁指点着,菜怎么洗,怎么切,油热到什么火候,在文燕的指点下,马竹的厨艺大有长进。 儿子吃着菜就说:爸爸做的菜也好吃。 那一刻,马竹就有了一种成就感,在儿子的眼神里,他体会到了一种快乐。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甚至一个人也能完成给儿子洗澡了,他扛着洗完澡的儿子,儿子在他肩上大唿小叫着,那一刻,他恨不能跟儿子一起那么大唿大叫一番。安顿完这一切,他还可以看上一会电视,或者躺在床上翻翻书,然后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周末的时候,他想到带儿子去街边公园玩玩,儿子小宝又要拉上妈妈,文燕躲不过,一家三口便走出家门。春天,是这座城市最可爱的季节,天气不凉不热,一切都滋润着生长着。莫名的马竹的心情却很好,虽然大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戴口罩的人,这也没有影响马竹的情绪。 小宝在前面疯跑着,他和文燕走在后面,那一瞬间,他觉得这日子史无前例地快乐。以前每年也都有春天,那时的春天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冷了加衣服,热了减衣服,匆匆忙忙的,一晃就到了夏天,夏天一过又一晃到了秋天。周而復始的,他没有在这四季的更叠中,体会到过生活的乐趣。 不知为什么,在即将和文燕分手时,他却体会到了生活的乐趣。 小宝在街心公园里独自玩着,他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双目光都在注视着小宝的身影。一时间,他们无话,是那种微妙的沉默。 久久,她说:以后你有时间常带孩子出来玩一玩,爱玩是孩子的天性。 他答:知道了。 她又说:到秋天我才能住上新房,到时我就把孩子接过去。 他答:…… 他想到了秋天,春天一过就是夏天了,秋天就真的不远了。他现在开始爱自己的儿子了,以前不能不说他不爱孩子,那种爱似乎和现在不一样,以前更多的是责任那种爱,现在是他发自内心,一种血与肉的关系。他不敢想像儿子离开他之后,他自己怎样生活。他们都刚刚三十出头,也许过不了多少时间,文燕会爱上别的男人,结婚生活在一起,也就是说儿子以后将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想到这他怕冷似的那么抖了一下。心里多了些惆怅,也多了几分悲哀。 自己呢,也许用不上两年,会喜欢上别的女人,然后恋爱,结婚,过日子,日子自然也会有春夏秋冬,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呢,那样日子中的春天他又将干什么呢? 在这个特殊的春天里,日子过得很快。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他突然就想到了他和文燕结婚纪念日。七年了,也就是说,他们在一起经歷了六个结婚纪念日。在没有小宝的头两年,每到结婚纪念日,她总在提醒他,他想,这日子这么过不是挺好么,有什么可纪念的。在她的纠缠下,他都要例行公事地陪她过一过,要么在外面吃顿饭,要么硬着头皮给她买束花什么的,即便这样,她也是欢天喜地的事。 后来有了小宝,在没过纪念日她是想着的,还拉着他到商店里转一转,她逛得最多的是首饰店。她看好了一枚钻戒,三千多元钱。她差不多每年结婚纪念日之前,都要去那家首饰店里转一转,站在柜檯前,让服务员把那枚钻戒拿出来,一遍又一遍戴在手上,爱不释手的样子。他不说话,站在一旁冷静地看。在他眼里,那枚钻戒可以说是毫无用处,那么贵不说,又不当吃不当喝的。最后的结果是,文燕在每次结婚纪念日之前,总要来看一看那枚钻戒,差不多,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了。 结婚的时候,他答应她给她买一枚钻戒,那时,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他们家都不在这座城市,各自的父母日子过得也紧巴,不是下岗,就是退休的,可以说,他们的婚礼,包括置办的一切,都是靠他们自力更生努力来的。到了结婚的时候,他们手头已经拿不出买钻戒的钱了,钻戒只能离他们而去。 那枚钻戒成了文燕一个心愿。 日子里有了小宝后,生活又有些紧张,那枚钻戒离他们又远了。 在那天晚上,马竹想起了结婚纪念日,想起了那枚钻戒,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想,在那天,一定把那枚钻戒买回来,了结文燕的心愿。 第62页 纪念日在五月中旬。这一次马竹清楚地记着。他利用中午的时间,去了一趟首饰店,毫不犹豫地把那枚钻戒买下了,他又提前下了一会班,在路上买了一束鲜花,还买了许多菜。 等文燕推门回家的时候,看到了桌上那枚鲜花,她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马竹。 那天晚饭吃得有些伤感。 她哽着声音说:要不是“非典”咱们今年就过不上这个日子了。 他没说什么,双眼有些发潮。 晚饭之后,他为小宝放了一个动画片的碟。小宝便专心看电视了。 他把她叫到房间里,拿出了那枚钻戒。他很平静,低着头很平淡地说:这么多年了,一点纪念的东西也没送给你。 眼前的东西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她伸出手,又怕烫似地收回来,然后说:都这时候了,你买它干什么。 他又一次递给她,半晌,她伸出手,小心地接过来。眼泪滴在那枚钻戒上,一颗又一颗。 半晌,她才说:以后的日子不比从前了,到时候咱们还得还贷款。 他说:这不用你操心,不就是个钻戒么。 那天晚上,她不停地在抹眼泪,就是在带小宝睡觉时,她的眼睛仍然是潮湿的。 结婚纪念日一过,日子又别样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微妙地在发生着变化。每天晚上回来,她总是要把他戴了一天的口罩洗了,然后挂在通风的地方。 一个周末,他对她说:咱们去商场吧。 她疑惑地问:这时候去? 他说:没事,不就是“非典”么,有什么可怕的。 那一天,她在他的参谋下,买了一套夏装,春天即将过去,夏天马上就来了。 夏天一到,日子又和以前一样了,现在人们不在谈“非”色变了,这个城市患“非典”的发病率,一天天在下降,人们又和以前一样生活了。 婚姻登记处又开始正常办理结婚、离婚了。 那是个周一的早晨,他们一起把小宝送到了幼儿园,儿子和他们欢天喜地地招完手,便跑进幼儿园了。头天晚上,他们商量好,今天就去街道办事处。 当他们目送儿子在幼儿园消失的时候,他们面对面地站到了一起,他们四目相视,就那么长时间地望着对方。 半晌,又是半晌。 他慑慑地问:走么?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接下来,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水在他们脸上横流。 有几个送完孩子的家长,在吃惊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