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那朵白莲花之后》 第1页 [穿越重生] 《娶了那朵白莲花之后》作者:发电姬【完结】 文案 虞城百姓常道:“娶妻莫娶楚家女”。 指的就是楚清玟。 大梁百姓常道:“嫁夫当嫁陆家郎”。 指的就是陆璟。 有一天 楚·大龄剩女碰上陆·抢手货,并且不小心扯到他的袖子, 这陆公子也是个有脾气的,转眼就把她娶回家。 陆璟:这是朵白莲花,我才不屑一顾。 楚清玟:……冤枉。 再后来 陆璟:真香。 女主佛系聪慧偶尔脑里跑马x男主前期冷漠后期护妻狂魔 内容标籤: 宅斗 甜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清玟,陆璟 ┃ 配角:雪儿,钟尚平 ┃ 其它: 第一章 虞城四勿 刚过梅雨时节,初夏的清晨带着水汽,露水挂在枝梢将坠未坠,朦朦胧胧的天和薄薄的阳光,按说这天气不显燥热,但是楚清玟却反常的流了一身汗,里衣都湿透了。 丫鬟雪儿挽起了床帐后,将她换下来的里衣收在篮子里,道:“小姐,今儿晚上,我给您扇扇子,好叫您睡觉舒服些。” 楚清玟将擦拭完手的帕子放进水盆里,笑了笑,说:“不用了,就是昨晚似乎做了噩梦,把我吓出了一身虚汗。” 丫鬟惊道:“这可不行,等会儿我上厨房去要点酸枣仁,今晚煎给您喝。” 楚清玟点点头,下床穿鞋,水盆里映出她的模样,未挽的长髮齐齐梳在脑后,黛眉杏眼,脸庞白皙,面容姣好。 雪儿每次见自家小姐,都暗嘆虞城人没眼力见,不识美人也罢,还因为楚请玟的姐妹而污衊楚清玟的名声,让宝玉蒙尘。 “呆什么。”楚清玟看雪儿正想什么入神,说:“来帮我梳头髮。” 雪儿回过神来,拿起了篦子,兴致勃勃说:“昨天秦大娘子差人送帖子来,请家里女眷去秦府赏荷,好多家的公子也去呢。” 说是赏荷,本质上也是场相亲宴。这种相亲宴,从年头的赏桃会,到年尾的赏梅会,其实就是赏人儿,促成了许多段佳话,当然,也有始终嫁不出去的,比如楚清玟。 虽说这次秦家是送了帖子来了,不过却是不安好心,依楚清玟对大夫人王氏的了解,定然会推脱她因病而不能前往。 她也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往常一样吃了早点,便开始绣前两天刚拿到的绣样。 不一会儿,大夫人房里的丫鬟来唤她去前厅。 楚清玟应了声好,不急不慢地把绣线收好,雪儿却匆匆忙忙翻箱倒柜,要把新制的夏衫都拿出来挑,嘴里嘟囔:“可算等来了今天,今个儿定要让那些什么小姐知道什么叫艷压群芳!” 前厅里,王氏坐着品茶,楚清玟行了礼后,王氏让丫鬟把一封请帖给她,说:“这个赏荷会,你去吧。” 有些出乎意料,楚清玟心里惊讶,面上还是恭恭敬敬接过了,应道:“是,娘。”她在王氏面前一向如此,连句不都不曾说过。 王氏看惯了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便多说了两句:“前两天马家来提亲,我没应也没推,若是你这回还是如往常一样……” 说到这里王氏便收了话,说:“你自己看吧。” 马家半年前落户虞城,马大娘子一心想跟虞城的官宦之家攀上亲戚,奈何官夫人们都看不上这种商贾之家。 这半年来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楚清玟的“盛名”,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主意打到楚家来。 楚清玟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若说前两年,她也曾埋怨过、恐慌过,怕嫁不成、嫁不好,而随着年岁增长,她倒是越来越不在乎了。 就是嫁给商贾人家也罢,只要不逾矩,安安稳稳的,哪管什么地位,大家都是人,在哪不是活? 她把请帖收到起来,规规矩矩地退下。 回到房中,雪儿替她挑了身初夏衣裳,楚清玟不喜轻纱,就换成了春衫。 青罗裳绣裙,系水白色的腰带,勾勒出楚清玟的腰线,三件衣衫层层叠叠穿在身上,显得稳重而不失温雅,再挽个堕马髻,点上白玉簪子,宛若新竹般清丽。 不一会儿,马车备好,楚清玟便携雪儿一通前往秦府。 楚清玟不喜欢和一众女子聚在一起,她挑早的时间来,下了马车后向门房递了帖子,由候着的丫鬟带她们前去后院。 她刚在小亭坐下,茶水还没上来,便看到了秦娇娇带着婢女盈盈走了过来,她今个儿穿着水红衣裳,与池中亭亭玉立的粉瓣荷花相得益彰。 楚清玟就知道秦娇娇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说起来两人还有点像——都嫁不出去,不过和楚清玟不一样的是,秦娇娇身为秦府嫡女,占着家世样貌好,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这才把婚事耽搁了。 秦楚两家是表亲,从两家正妻还待嫁闺中时就结下怨,到了小辈,楚清玟与秦娇娇之间也不太平。 “楚表姐。”秦娇娇在一旁坐下来,不屑一笑,说:“今个儿是哪阵风给你吹来了?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 楚清玟抿唇一笑,说:“是有一段时间了吧。” 第2页 她眉眼弯弯的,如露珠遇初阳划过花蕊。 今天让她来,是想给各位姐妹做个陪衬,可是这副样貌着实碍眼,秦娇娇心中妒忌,拿着帕子捂着嘴,打量楚清玟的衣着,道:“你这么穿就不热得慌吗?难道是因为嫁不出去,忧思过虑,瘦得不成样了,多穿几件衣服掩饰掩饰?” 楚清玟还以为这么久不见,秦娇娇总得有点新的话可以说,结果还是同以往一样从“嫁不出去”入手,不免有些失望。 雪儿听了恼火起来,楚清玟不甚在意地端起丫鬟新沏的茶,吹了一下,才喝了一口,说:“心静自然凉。” 两人脸皮早撕破多年,秦娇娇说起话来便没再客气过,当下便说:“那是死人心才凉,你可别自己诅咒自己,到头来还说我没提醒。” 楚清玟把茶盏放下,顺着她话里的意思说:“怪道妹妹也嫁不出去,灵婆为了保住灵力,都是终生不嫁。” “什么灵婆?”秦娇娇一愣。 秦娇娇能与她这个“死人”对话,就是能通灵的灵婆,楚清玟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雪儿想明白了,噗嗤笑出来,秦娇娇也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就你也敢笑我?虞城想娶我的排队到城北!你是什么货色?” 但凡口头上占不到便宜,秦娇娇就这副模样,楚清玟却不为所动,本来就都是“嫁不成”,她无意抓着嫁娶这点说,只云淡风轻地饮着茶,说:“我俩莫不是从秦楚之争就传下来的习惯,怎么每次都得吵上?” 大猫逗老鼠,约摸如此。 秦娇娇以为她讲的是父辈的争端,指着她说:“什么秦楚之争,就是你爹给我爹穿小鞋!” 没等楚清玟说话,正好一个丫鬟远远跑过来,说是秦娇娇许久不见的闺中密友已经来了,秦娇娇一喜,也顾不得和老仇人切磋了便走了。 雪儿跺了跺脚,说,“什么叫老爷给她爹穿小鞋?明明是秦家陷害在先!” “不必和她计较。”楚清玟摇摇头,说,“现在早过了那个年纪了,每次她同我说这些话我都觉得好玩。我说的秦楚之争是战国的事了,赢家是秦,她却不知道,白白错过数落我的机会。” 因为早些年经常来秦府串门,楚清玟对后院并不陌生,她知道现在那些虞城体面人家的公子小姐也渐渐多了起来,便寻思着找个安静的地方避一避。 刚转出亭子,便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秦楚之争,赢家实为楚也。” 楚清玟脚步一顿,转过身,只见秦家大公子秦泓从亭角走了过来,她不由面露尴尬——这都三年了怎么秦泓还这样? “秦虽灭了楚又如何,却得不到人心,大势必去。楚虽三户,能亡秦也。”秦泓身着月色襦袍,眉目还算俊秀,对着楚清玟遥遥一笑。 雪儿微微向前,把楚清玟拦在身后,行了个礼:“泓少爷。” 趁着雪儿拦着秦泓,楚清玟二话不说,赶紧转身离开,秦泓叫了声“玟妹妹”,竟是要追上来。 她这表哥对她有意,可是双方父母虽然表面维繫着干系,实则皆不可能认了这门亲事,她迴避他,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毕竟,她可没忘了她二姐就是因为私会男子才会成为虞城人的笑柄,她可要倍加小心才是。 “玟妹妹,我没跟着你了,你慢点!”秦泓在后面喊道。 楚清玟不理他,走过好几个迴廊,没见雪儿跟上来,忽然听到叽叽喳喳的笑声——好巧不巧,迴廊处,一群少女正谈论着什么,大笑出声,领头的正是秦娇娇。 方才秦娇娇正和她闺中好友余诗儿讲如何对付楚清玟呢,转眼就看到楚清玟。 她掩住小口,道:“哎呀,是玟姐姐!”又向身边的女孩儿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说玟姐姐来了吧,你们还不信我。” 少女们发出窃窃笑声,她们都知道等等要说的是什么,偷偷打量着楚清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楚清玟淡淡一笑。 一行人走到亭内各自坐下,丫鬟端了茶水上来,荷香茶香交汇成一处,倒是让人心神清宁,要不是时机不对,楚清玟真想躺着小憩一会。 按着方才与她们说好的,秦娇娇先开了口:“玟姐姐,这回再没给哪家公子相中,可别说是我秦家没给拉线。” 她当她说的是俏皮话,暗里讽刺楚清玟,楚清玟定是哑口无言。 只是楚清玟又不傻的,她点点头,说:“借你吉言。”接着也回了句:“可不能我给人相中了,妹妹还没有,就说我抢了你的好姻缘。” 第二章 大梁香饽饽 秦娇娇脸色沉下来,楚清玟笑说:“我说的只是个笑话,妹妹大度,可别放心上。” 这一来一回,任谁都听得出是谁占了上风。 坐在秦娇娇旁边的就是她的闺中密友余诗儿,见秦娇娇失了势,连忙把刚才商量好的话说出来:“这回我去了泗州许久,不知道虞城现在变了多少。” 少女们叽叽喳喳道起新鲜事。 另一边,应邀而来的公子们沿着小路走到荷花亭后,便看见背对着他们坐下的少女们,公子们不想惊动她们,便不自觉把谈笑声压了下来,偷偷打量亭中人。 第3页 陆璟背着手,与其他公子不同的是,他的心思不在亭中人。 他盯着湖上的荷花,正百无聊赖之际,表兄何棱道:“谨宣,你也差不多该娶妻了,虞城水养美人,倒是挺有瞧头——你可别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指望姨母那性子会帮你挑人家。” 陆璟心道无趣,也明白不大好拂了表兄的好意。 他抬眼一看,便见一女子的侧脸莹润,在一众女子中,她只微微抿着嘴看着别人说笑,偶尔拿起杯子饮茶,堕马髻上的珠翠便轻轻摇摆。 她只是文文静静坐着,陆璟却突然觉得,此时她必然也是无奈的,巴不得快点过了这时辰。 何棱敏锐地发现陆璟不同以往那样敷衍,他咳了咳,笑着问:“怎么样,看上哪户人家女儿了?” “没有。”陆璟匆匆移开目光,反而像掩耳盗铃。 何棱大了陆璟近十岁,也知道陆璟母亲的性子,便自作主张帮陆璟张罗了这些相亲会,只是陆璟一直兴趣缺缺,既然今天他表弟难得表现出点不一样的,那他更得上心了。 他叫来小厮,说:“去打听一下小姐们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两个小厮捧着果子送到亭中,便候在亭内没走。 此时亭里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虞城的新鲜事,秦娇娇咯咯笑道:“还有一个好玩的事呢。” “怎么说?”余诗儿问。 楚清玟喝了口茶,就看她们在这里一句接一句的。 “哎呀,听说过马家么。”秦娇娇故意看了眼楚清玟,让其他人的目光也随之看过去,“半年前到了虞城,马公子就差点在虞城那青楼住下了。” “竟是如此浪荡子。”余诗儿摇头惋惜。 “可不是,马家本来在边陲之地做生意,哪里见过虞城这样的好风景。”一个少女接过话,说,“一下子被迷住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秦娇娇大声问:“说来,马娘子前几天去楚家提亲了,玟姐姐,你可见过那马公子?我听别人说,那马公子脸色蜡黄,成天佝偻着腰,走路跟飘着一样,夜里见了还当是鬼呢。” 这些事,楚清玟没听别人说过,不过马家跟“臭名昭着”的楚家提亲,她也可以猜出事情必然不可能简单。 乍一听,说心里不厌恶这种富家浪荡子是假的,不过她自己也知道,闲言碎语最容易毁掉一个人的名誉,或许是感同身受,楚清玟竟替素未谋面的马公子说起话来。 只听她先问:“我也不曾见过马公子。不知道哪位见过呢?” 余诗儿扬了扬秀气的眉头,说:“怎么可能见过,我们可不会私会男子。” 这话便暗指楚家二女私会男子的事。 楚清玟现在已经不把家里这些糟心事看得太重,便不理会这点攻击,直说:“既然不曾见过,那么所谓传闻便是道听途说,都是未出阁的少女,这样乱嚼舌头,可真是不好看。” 一时没人再说话,余诗儿自觉作为待嫁之人,夫家又是泗州知府,说的话便更有分量些,于是她反驳道:“若他不曾做过这些事,怎么会有这些传闻?” “三人成虎。”楚清玟见这些人皆一脸嘲笑的模样,心里微微无奈,明知道这些人的德性,怎么自己还要没事找事干。 “好了别说了。”秦娇娇假意出来劝和,“毕竟是这么久来难得去楚家提亲的人嘛,玟姐姐会不喜欢听到大家说的真话,也是正常。” 楚清玟也抿嘴笑着说:“既然你都知道马家提亲的事,还叫我来这里物色人家,好妹妹,有劳你替我费心了。” 秦娇娇就想跳起来说谁替你费心,余诗儿连忙拉住她,因为远处公子哥们都过来了,可别坏了影响。 看到公子们的身影,少女们放下看戏的心,纷纷矜持起来,她们看向亭外,此时的荷花可真是个好东西,假借赏荷,她们就能偷偷看那群公子哥。 因为此次赏荷会在秦家,秦娇娇也跟着秦娘子学着如何操办,对来人倒也相熟,便小声替女孩儿们指明公子的身份。 “水绿色衣衫的呢?”有女子问。 “何家的,我姐夫本家的。”秦娇娇回道。 “呀,那个穿着黑色锦衣的可真俊!”有女子注意到陆璟,惊讶道。 只见陆璟一身黑色锦襦,上着金色绣样,他眉宇英俊,鼻樑挺直,脸庞如玉琢般,一副混天然的贵气样,与一群公子中,可谓是鹤立鸡群。 其他女子也纷纷偷眼看,心急的便问秦娇娇:“这位公子是谁?之前好似不曾见过。” “他?”秦娇娇想了想,心中一一数过请帖名单,突然惊讶地瞪大双眸,道:“难道是陆家公子?” “陆家?”余诗儿反问,“可是京城陆家?都说与你姐夫是表亲,这还是第一次见你姐夫把他带过来呢。” “没错了,是陆二公子。”秦娇娇紧张地捏了捏帕子,听说陆璟回了虞城何家(外公家),她虽然下了请帖,但是万万没想到陆璟竟然会前来赴约。 如今见他丰神俊朗,一时有些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请这么多女孩儿了! 第4页 陆家是京城世家,歷经五代不衰,可不是虞城人家能比的。先帝时期陆家急流勇退,自请削爵,圣上如今颇为倚重。 这陆璟,就是陆府嫡次子,十四岁就开始上战场,十六岁时挂了副将,带着三千精兵把突袭的北狄军打退,北狄军连让两座城,从那战役后,大梁对上北狄便无再败过。 若是寻常五大三粗的将军也难惹少女们心中荡漾,偏偏陆璟长得这么俊,家世又这般好,是大梁婚配界不可多得的香饽饽。 亭中女儿们眼神都被吸引了去,不停地议论着陆璟。 那模样确实俊俏。楚清玟也看了几眼,不甚在意地揪着葡萄吃,心道再吃五个便不吃了,免得桌上都没水果了。 这陆家她可不敢抱什么想法,她倒有点想回去看书,或者把绣样补好,看着水面上的荷花,她突然感觉到有人看着她,便抬头,却不知道是谁,才把头低下。 陆璟不大自然地把目光转到了湖面上。 此时那小厮回来了,把刚刚荷花亭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挤眉弄眼道:“楚小姐也是心急,都还没进马家的门呢,就这么替马家人说话。” 陆璟想了想,说:“三人成虎,确实是这个理儿不是?” “诶,宣谨你刚来虞城不晓得。”何棱说,“那马公子确实是个浪荡子,马大娘子急着呢,就想替他收个正妻让他收心。” 接着他又说:“楚家的名声不好,连累得楚五女到十九了还没人敢要——喏,就是在亭边穿青色衣衫的。” “十九了?”陆璟惊讶,若是旁人不说,他倒以为她不过二八年华。 虞城这么大的八卦,这群公子们闲暇之余也有所了解,难得陆璟似是有了兴趣,他们便就着这个话头说了起来。 其中一位道:“哈哈,陆兄不知道,虞城没有人家愿意与楚家攀上亲。楚清玟的心机可深得很呢,说不定等一下就专门往你怀里扑,让你把她娶回去。” 陆璟不信,皱眉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等荒唐事?” 何棱笑道:“楚二女私会商贾之子,三女扑进泗州徐家大郎怀里就求人家娶了她,四女更厉害了,直接和男子私奔了,你久居京城,定然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吧!” “楚清玟排行老五,要不是现在男子们都绕着她走,定然会做出更惊世骇俗的事来。所以说啊,楚家四庶,虞城四勿!” 公子们大笑起来,引得亭中少女们侧目。 其中一人突然又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啊,她和她身边的丫鬟关系可不一般。” 何棱方觉得不妥,咳了咳,说:“得了得了,想让那里的姑娘们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吗?” 任由别人怎么说,陆璟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他微微蹙着眉,再次看向亭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楚清玟已经没了影子了。 陆璟更心不在焉了。 适逢秦大娘子差丫鬟招唿众人去湖心大亭中赏荷,一大群人推推搡搡地走过去时,他本无心再看,后退了几步,趁人不注意,拐到了一条竹林小路去。 林中静谧,陆璟走了几步,隐约听到女子的谈话声从竹林中传过来,隔着竹林还能依稀分辨出那身影就是着青衫的楚清玟。 第三章 千古一摔 说到底,楚清玟还是不愿成为在大庭广众下被对比的那位——不管其他虞城少女家世人品是怎么样的,仿佛虞城只要有她这种盪/妇在了,她们就都不愁嫁了。 隔着青竹,砌了两道不长不远的阶梯,又顺着下坡汇成一道,呈“人”字。 隔着竹林,楚清玟和雪儿在一边的阶梯上慢悠悠地走着,她的声音有点软,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慢的,就像一根羽毛一下一下地挠着人的耳垂。 她今天兴致不错,也不嫌脏,在地上挑了些已经干了的竹叶,让雪儿收起来,说是带回去制成书籤。 “你看,这叶子就不行,太过干了,一弯它就折了。”她把雪儿找来的叶子挑走,说。 “别人都挑完男人了,小姐却在挑竹叶。”雪儿越想越恨铁不成钢,便问:“您可真没看见个喜欢的?” 陆璟本想折回去了,此时却脚步一顿,凝神细听。 在雪儿问完这句后,楚清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少女们都满怀春心的陆璟——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与虞城人家十分不同,不止眉眼长得十分好,身上少这竹子几分青翠,多了几点风流,偏偏还绷着脸,一副正经模样,看起来十分有趣。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但她也明白自己八辈子也不可能和陆璟搭上什么干系,便敷衍似的回雪儿:“我看着都挺喜欢的,能娶了我的我就喜欢。” 就因为待嫁闺中多年,她居然说出这种话?陆璟听罢,摇了摇头,他心思转得快,一时间便想到另一件事——如果马家那位浪荡子娶了她,就凭这点,她也能喜欢上他? 雪儿因为成天关心她家小姐的终身大事,便也想到马家去,说:“哎呀,您可少胡说,我刚刚听那些丫鬟说,那马公子常常夜宿青楼不回家,还养了几个外室,如今提亲上门来了,大夫人又不替你回绝了,准是想着你再找不到人家,便应了这门婚事!” 第5页 早晨时王氏确实是这个意思,楚清玟都没跟雪儿说过呢就被猜出来了,她笑眯眯的,说:“一个浪荡子,一个楚五女,可不是绝配么?” “您可别这么说自己。”雪儿无奈道:“可别跟我说就是嫁给马公子,您也过得开心。” 说得倒也是。陆璟心道,她难道就不想嫁个正人君子?殊不知他自己站着听人墙角的举动早犯了“非礼勿听”。 “那有什么不好?”楚清玟笑雪儿傻:“马公子如何与我何干?是君子也罢,若真是传闻中那样,那我可过上神仙日子了。” 这句话听得雪儿十分好奇,问:“您这又是什么歪法子?” 楚清玟把手上的五片干竹叶在地上一一摆开,说:“你且听我细细说。其一,他成天夜不归宿,我倒乐得好眠,反正我本来也不喜欢他不是?” 她说完捡起第一片,又说:“其二,马大娘子是个厚道人,他儿子如此待我,她肯定不忍多为难我,那么我这婆媳关系便简单了,我每天陪她喝喝茶打理家事,”她捡起第二片竹叶,说,“好像也不赖。” 陆璟扬眉——不得丈夫喜欢,哪里算不赖? “其三,若我们之间没有后嗣,我倒少了怀胎十月之苦,若不幸有了,那生下来后我自己带孩子,只要他不在家,不把那身恶习传给孩子,便是好事一桩。” 地上的竹叶又被楚清玟捡起来一片,只剩下两片了。 “那照您这么说,这桩婚事倒处处都好,就差马家那边下聘了?”雪儿捧着脸,盯着地上的竹叶,问:“那这最后两叶又是干什么的?” 楚清玟得意一笑,眸子里装着星辰一般闪闪的,只听她说:“若他纵慾过度掏空了身子,早早去见了阎罗王,那我的好日子便来了——我便可以拿着那么多家产日日消遣。” 于是地上的竹叶便只剩下一片。 雪儿听完吓得差点原地扑倒。 陆璟神情一顿,他从没想过居然有女子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楚清玟本来想逗一逗雪儿,见她如此惊讶,便忍不住继续逗她:“我要吃京城富贵人家常常吃的伙食,喝琼浆玉露,穿江南最美的绣样,用最好的胭脂,还可以到处游玩,反正我有的是钱。” 说完,她便把最后一片竹叶捡起来,拢在手里,别人的谋略是“一箭双鵰”“一石二鸟”,就她能“一抓五片”。 从这看来,她倒确实心机深重。陆璟心内失望,那点亭中初窥的好感顿时随风飘散了。 “我的好小姐!”雪儿压低声音,道,“您可千万别叫第三个人把这番话听去了,您在虞城都这么艰难了,要是这话被传出去……” 楚清玟笃定此时众人皆在湖心大亭,便悠哉悠哉道:“放心吧。”看雪儿紧张兮兮四处张望的样子,她又说:“嫁得出嫁不出又如何,你不还陪我嘛。” 她的声音既软又慢,谁能想得到竟然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而后面这句话,让陆璟一下子想起先前的公子说的:“听说她和她身边的丫鬟关系可不一般。” 楚清玟的生母有恩于雪儿,雪儿曾发誓一辈子陪着她不嫁,楚清玟便经常拿她打趣,实则最不希望她这辈子就这么赔在自己身边。 陆璟细思片刻,听了楚清玟一番话,比在校场上吃十回败战还令人憋气,既然她这么笃定没人听到,那他可不信她看到他时,不会吓飞一魂半魄。 虽然偷听是件非常不光彩的事。 他踩着地上还没被清扫掉的干竹叶,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前头就是阶梯“人”字的交汇处,他走过去时,后面的人自然也能清楚看到他。 雪儿“啊”了一声。 陆璟突然好奇她的神色。 他一回头,便看到了她微微抿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 陆璟心道果然是心机深重之人,即使刚刚说的话被人知道了也一副算计的神情——莫不是以为他会多看她这种人两眼?他便回过头,微微皱起了眉头。 “小姐!”雪儿急得不行。 楚清玟抓着她的手,示意她噤声,便慢慢迈出脚步。 说楚清玟没有被吓到是假的,她也懊悔自己的掉以轻心,在这种地方大放厥词,如果那些话被除了陆璟之外的人听到,那她后半辈子就得滚出虞城了。 如今还好这些话是被这个一直绷着脸的男子听到了,特别是陆璟方才看她那么不屑的一眼,还有那副绝对不想再提起她这个人的样子,倒让她放下心来。 楚清玟勉强唿了口气。 看前面的男人离她还有四五格阶梯,楚清玟放慢了脚步,想等他走出竹林后自己再悄摸摸地、不引人注意地走出竹林。 陆璟知道她身边跟着丫鬟,两人是不会传出坏名声的事的——何况她的名声还需要他来坏么?她现在小心翼翼的,定然只是做做样子。 正这么想着,他略感烦躁,那步伐便停了下来。 陆璟站着不动,楚清玟有些尴尬,她决定要回府反省自己的口业之罪,现下,既然陆璟不愿先出去那她就就越过他先出去了,好过两人相顾无言。 第6页 楚清玟拉着雪儿,三步并作两步走下阶梯。 陆璟眼角余光看到她的身影近了,心道莫名其妙,莫不是要和他搭话?他回过神来,也踩着阶梯走了下去。 他这几步让楚清玟和雪儿对视,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这人可真怪,这是要和她们一同走出去? 此时走在前头的陆璟想起先前那公子说的“说不定等一下就专门往你怀里扑,让你把她娶回去”的话,不由得警惕起来。 两人如此没有默契,怎的后面一串儿事接踵而至,将他们紧紧绑在一块,实在怪哉。 只还有几层浅浅的阶梯,便出了竹林,竹林对面过了一座桥,正是此时热闹的相亲会,嘈杂声不绝于耳。 楚清玟摸不清陆璟在想什么,她不想与陆璟一道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想折回原路,心绪不宁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鞋跟踢到了楼梯,整个人晃了晃。 本来她稳住身体便没事了,偏偏雪儿惊慌失措地伸手扶她,这扶也扶不好,倒把她推下去了。 楚清玟手上的竹片都飞出去了,只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吓愣了,这一摔好死不死,前头正是陆璟!可还有比这气运更坏的事么? 陆璟真是没想到自己才刚起警惕之心,她就真的扑了过来,他一个侧身,由着楚清玟摔了下去。 不过他也没想到楚清玟慌乱之下居然扯住了他的袖子,她还一副真惊吓的样子,把戏做得挺足。 锦织的外袍轻薄,如果陆璟顺势垂下手,可能楚清玟还不至于扯坏他的袖子,可是他没有。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楚清玟手上捏着陆璟一截外袍袖子,摔在了地上。 雪儿在后面捂着嘴,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实际上楚清玟才是那个想晕倒的人。 第四章 嫁人也就那么一回事 死寂,连荷花池中的鱼都不游动了。楚清玟只想把牛头马面招来,把她的魂收了,来世只愿当这池塘的荷花,做个明白的事外人。 “那,那不是楚清玟吗!”秦娇娇打破了这片尴尬的安静,惊讶道。 大亭子里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才感觉不是在做梦——楚家五女终于同她姐姐们一样,为了嫁出去不择手段了! 不用到明日,整个虞城必然再次被楚家的传奇洗刷。 早在楚三女扑进泗州徐家大郎怀里就求人家娶了她时,虞城众百姓就知道四女五女皆不淑不德,果然没过多久,便传出四女和陌生男子私奔的消息。 这几年来,前面三个女人的事迹成了虞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而他们相信五女,迟早有一日也会带来新料。 果然,这一天终于来了。 茶馆里座位满了,说书的又有了新的题材,题名《楚五女传》,说的是一日,楚五女约陆宣谨会于竹林,于众人眼前演一出纠缠不清的戏码,逼陆宣谨取她,陆宣谨不从,她便在众人挽他的手,可惜啊,陆宣谨并非可欺之人,一个挥袖,五女摔在了地上,那手上仍然紧紧抓着陆宣谨的袖子,哭着喊:“陆郎陆郎,你怎生如此狠心!” 这个说书人捏着女人的腔调,还抛媚眼,把听书的噁心得够呛,却仍兴致勃勃,等着下文。 一伙衙役进了茶馆,遣散众人,领头的道:“散了散了!官府在此,谁敢乱传陆将军的消息!” 有不服者嘀嘀咕咕,过了不多久,喝茶人散了七七八八。 茶馆掌柜给衙役们倒茶端水,赔着笑脸道:“爷,您看,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人再走,小店今天的生意不用做啦。” 说书的也是个大胆的,说:“爷们要是不走,鄙人就继续讲下去了。”说罢又说去五女如何矫揉造作,逼得陆宣谨噁心连连,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了,她却以天下绝无的厚脸皮赖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宣谨是负心汉。 虽然是来赶人的,到头来,那些衙役却听得津津有味。 陆璟和随从钟尚平从茶馆出来,钟尚平气不打一处来,说:“这虞城人也真是,竟这么放任别人抵侮您!” 还好虞城百姓不知道陆璟的样貌,不然他出门一次就被盯着看一次,倒也十分麻烦了。 刚刚那说书的讲的虽与事实相去甚远,然而却是陆璟听过的最正常的版本的,其他茶馆的都讲到了楚清玟如何在床上勾引人了。 不过,楚清玟没有机会去勾引下个男人了。 “上回叫你去驿站送的信,回信了吗?”陆璟问。 “回了。”钟尚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此信正是陆璟的母亲回的,只见上面端正写道:“真人曰可行,随你办吧。” 这信正是陆璟求问母亲纳妾一事的回信。 楚清玟这几天也特别不好过。 那日她狼狈回府后,她的事迹早传开了。 王氏先是把她关在祠堂反省,放出来后,又把她禁足在房内,每天一个教养嬷嬷,各个凶得紧,让她格外怀念过去无人管教的日子。 而她脸上的摔到的伤一直没被妥善处理,现在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定是肿成天蓬元帅的模样了。 又过了半旬,楚清玟才得以见到雪儿。 雪儿一看到她眼泪就簌簌落下:“小姐,都怪我不好!” 第7页 “说的什么傻话。”楚清玟的心情不太好,却没有责怪雪儿,毕竟怪她没有用,不如想想以后怎么办。 “大夫人好像真的要把您嫁给马公子了。”雪儿说。 “哦?”楚清玟有了点兴趣。 雪儿咬咬嘴唇,说:“按礼数来看,是妾啊。” 楚清玟嘆了口气,说:“我早猜到了。”看来虞城这热闹一时半会儿歇不了了。 第二日,楚清玟禁足令解了,前往王氏房内请安,便见王氏房内请来了玉清真人的一尊玉雕,还挂着一副画像,上书:妖魔鬼怪出家门。 楚清玟看着觉得有点扎眼。 真是没想到继父亲信了玉清教后,王氏也进了此教。 王氏这几天也憔悴了点,病恹恹的,她端坐着,看楚清玟的眼神也复杂了点,说:“本以为你是个安分的,一直想给你配良家,奈何就是配不出去。” “想来你也是怨我,便学你的姐姐们的把戏,把楚家不多的颜面又丢了个净。” 楚清玟跪下来,有苦也说不清,只能道:“女儿知错。” 王氏合手对着玉清真人念了句“真人在上”,接着摆了摆手,让楚清玟起来,说:“陆家遣人来提亲了,我已经帮你应了。” “是。”楚清玟想了想,以为王氏最近信了玉清教,脑子也煳涂了,她纠正道:“娘,怎的是陆家,不是马家吗……” “不是马家。”王氏有气无力地说,“就是被你带坏名声的陆宣谨,等这月十七,你就嫁了吧。” “陆璟?”楚清玟走出房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仿佛自己做梦似的,“为什么?”她怎么也想不通陆璟为何会来提亲,当日他不是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噁心吗? 这男人的心思,也太难猜了。 没过几日,陆璟要纳楚清玟为妾的消息不胫而走,虞城人纷纷道陆璟是个君子,虽然为楚清玟所累,但是为了成全楚家微薄的面子,终于还是纳了她。 楚清玟这才发现陆璟此举把自己从这段丑闻摘了出去,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使得十分精彩。 因为京城离虞城尚有段路程,又只是纳妾,这场亲事仓促得很,洞房就在虞城陆家——当年陆璟母亲出嫁前,陆父置办的房子。 这陆老宅经常没有主人在,楚清玟嫁到那天,是从破旧的侧门抬进去的,新房里虽然勉强清扫了一遍,仍有一股湿臭的霉味。 房中只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是雪儿,她让另一个叫秀白的丫鬟先去歇息,秀白也乐得不用守夜,就离开了。 房间里剩下主僕二人。 楚清玟把头上的一根簪子拔下来。今天她穿着红色喜服,可惜却不是她一直为自己绣的那套,因为那件是正妻的样式,她现在没有资格穿。 这件从裁缝店里匆匆赶出来的喜服很不合身,摸着那些绣线都扎手。 为她画妆的是王氏房里的老嬷嬷,许是看不惯她这种盪/妇,她上妆时手上没轻没重,以至于她眉毛过重,还有那没完全消肿的脸,看起来格外奇怪。 “小姐。”雪儿眼里都是泪花。 “我可终于嫁出去了,多喜庆啊,你别哭了。”楚清玟卸掉不多的首饰,就着清水洗掉妆容。 雪儿斟了两杯酒酒,说:“等等爷来了,您可记得和他和交杯酒。” 他会来么?楚清玟心里有点打鼓,这场亲事太简单,陆宅也冷清过头了,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答案了。 果然,时辰已经很晚了,陆璟还没来。 楚清玟掩盖了那点失望,心道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少女时代幻想过新婚之夜的样子,然而也不过如此。 以后她就作为一个妾,生活在这样的后院里。时间久了,虞城四勿的传说也会慢慢地淡了。 到时候还可以跟孩子吹嘘,她曾经也是虞城传奇人物……不对,就这样她除非找个小厮私通,不然哪里来的机会怀孕? 烛火已经熄灭了,楚清玟躺在床上,闻着那股霉味,突然又和当日竹香味重合了,分明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味道,但是她就觉得自己好似处在那日竹林中,听着自己的“五片”之说。 现在看来,居然应了两片。 她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觉得有些心酸。可是日子还是要过的。 第二天起来后,她才了解了陆宅的情况。除了一个陈管家和他的傻子儿子,只有另外两个丫鬟,分别是秀白和秀兰,她连早起请安都不用了。 这也难怪整个陆宅不大却破败不已,每天保持干净的也只有陆璟的房间与书房,其他几间房间长期空置,便留下了一股霉味。 秀白年龄小点,做什么事都呆头呆脑的,没几天雪儿就与她套熟了,她便一股脑把陆宅的事都说出来:“爷来虞城这段时间,都是住在何老爷那边,只回来了几两次。” 秀白和秀兰一直呆在虞城陆家。秀兰心高气傲,一向以大丫鬟自称,每年就盼着陆璟来的那几次,自以为迟早会被纳成妾室,可惜陆璟对她视而不见。 “她现在定然又在书房了。”秀白嘟囔,“也不想想就算少爷有一天真看上她了,夫人能给她过门么……雪儿姐,你可千万别把我跟你说的告诉楚姨娘啊。” 第8页 “好的,你放心。”雪儿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们是姐妹嘛。” 转眼,她就把这些情报说给了楚清玟,还道:“真不知道这小小府中还住着个狐狸精!” 住着个狐狸精又如何?大家都是同种命。楚清玟摇着团扇驱热,道:“算了,只要日子不短着我们的。” 又一天过去,按照虞城习俗,楚清玟要回门了。 第五章 耍起流氓不含煳 回门这一天,楚清玟知道很多人等着看她笑话。 当然也有人会直接上门来,比如秦娇娇。 她已经很久不曾来楚家,当年楚家风头不比秦家小,自从楚老爷修炼玉清法去了,楚家没落,才搬到了这座小院落里。 天越来越热,王氏喝了口水,用手帕擦擦额角,颇客气地说:“娇娇,你先坐吧,玟儿刚回房间,我让人唤她出来。” 楚家人口少,楚清玟又嫁得急,她的房间王氏就还帮她留着。 秦娇娇笑了笑,说:“姨妈你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这都好一会儿了玟姐姐还不过来,我让个丫鬟带我过去看她好了。” 说完没等王氏同意,她就催着一个小丫鬟,王氏没有阻止,小丫鬟就把秦娇娇带去了。她们到楚清玟房前时,楚清玟正要出来。 今个儿她穿着藕荷色外衫,头髮全部挽了起来,露出白净的脸庞,大方且娴雅。 “姐姐!”秦娇娇笑嘻嘻,道,“你可算嫁出去了!这几天与夫君温存如何?” 她知道陆璟一直在何家,这才问得如此露骨。 “还好。”楚清玟道。这个回答意义不明,到底是嫁出去还好,还是温存得还好,端看听者如何理解,不过两种秦娇娇都不喜欢。 秦娇娇心里怨毒地想,楚清玟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这么昂首挺胸看着她,像她三个庶姐一般远嫁虞城,这辈子不再回来不行么? 偏偏还要来碍她眼! 如果楚清玟能读懂她的心思,肯定会大喊冤枉,她从来没想在她这个表妹面前晃来晃去,到底是谁揪着谁不放? 秦娇娇道:“听说陆公子这几天都没有回去,玟姐姐守着空房,可真是辛苦。” 难得一次楚清玟不想与秦娇娇吵,她想了想,前一句是实情,不过辛苦倒不会,回道,“也不辛苦,跟往常一样。”她把她喜欢的一套绣针和绣线都带过去,还有不少书籍话本,除了地方不同,日子确实没有多大变化。 楚清玟是认真回答秦娇娇的问题了,可听在秦娇娇耳里,就是故意噎她,她冷笑了声,说:“你有胆子扑到陆公子身上,就得有胆子一辈子守着空房!不如一辈子不嫁呢!” 楚清玟实在不喜与她在婚嫁一事上纠缠,她怎的没想清楚,楚清玟嫁出去了,她就成了虞城这辈中唯一未出阁的大龄女子,怎的还最喜欢拿这事说,思及此,她忍不住一笑。 雪儿顶道:“小姐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不需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秦娇娇咯咯笑说:“你们姐妹俩感情可真好呢!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看呢。” “什么怎么看?”雪儿愣住,问。 楚清玟也有些疑惑,只听秦娇娇说:“前朝后妃久不得宠,宫里的太监不可信,只有心腹宫女是能消遣的方式……” 秦娇娇说得隐蔽,楚清玟还是听出来了,她收起笑意,有些不悦了,声音便显得严厉:“闭嘴。” 雪儿不懂,小声问:“小姐,她说的什么意思?” 楚清玟走到她面前,她冷着脸,问:“你要造谣?” 秦娇娇轻蔑地看着她,像抓到她们什么把柄,说:“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最明白!这和后妃以色侍君一个理的!” 她越说底气越足,心中很是得意——只消她说一说,虞城人会喜欢听到这等好玩的事的。 楚清玟抬起手来,秦娇娇更得意了,说:“生气了?你最好真打我一巴掌……” “啊!”她话没说完,便被雪儿一撞,摔到了路旁积水里,一身衣服都沾上了泥。 这下秦娇娇又大吵大闹起来,什么出人命了、刁奴杀人的话,引得众人赶过来。 王氏按了按额角,心里直恼怎么请了镇妖魔鬼怪的画像来,楚家还是乱成一遭。 这边秦娇娇哭哭啼啼换衣服去了,楚清玟一脸事不关己,说:“她自己没有站稳摔了下去。” 王氏本意是罚那个雪儿一顿打,好歹把面子功夫做足,楚清玟硬是要护着那刁奴,她也是气,说:“好,你已经嫁出去了,我管不了你。那你以后就别回楚家了!” 这话若是传出去,虞城人定然不会惊讶,楚家前头三个庶女都与这边断绝关系了,终于也轮到第四个庶女了。 楚清玟行了个礼,便退出了王氏的房间。 “小姐!”雪儿心急地掉眼泪,道,“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忍一忍的!” 就算雪儿不撞,楚清玟也会把那一巴掌赏给秦娇娇的。 楚清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她,雪儿却是从小陪她到现在的,性子有些莽撞,以后她的婚事还得她过目才放心,若是无缘无故被人传出这种丑闻,当真一辈子不用嫁了! 第9页 这种谣传必须扼杀了才行。 可如今看秦娇娇那副得意的神色,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楚清玟踱步,突然福至心灵——她想到了同陆璟那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她总算能理解陆璟为什么要用这法子了。 楚清玟把雪儿支开,叫她去房间收拾下最后要带走的东西,想到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雪儿就哭哭啼啼收拾东西去了。 接着楚清玟小跑去了秦娇娇换衣服的房间,一把推开了门。 屋里秦娇娇正在系抹胸,楚清玟朝那些伺候着秦娇娇的丫鬟笑笑,温和地说:“我同你们家小姐有话说。” 秦娇娇自然以为她来道歉,便没有防备地让几个丫鬟都退下,几人抱着脏衣鱼贯而出后,楚清玟把门合上,还上了门闩。 秦娇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玟姐姐这是怕别人听到你说什么吗?哎呀,如果你道歉时诚意……” 楚清玟保证等一下秦娇娇就做不出这副表情,她拧着眉冷笑一声,道:“怕别人听到你的声音的人,是你吧。” 秦娇娇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愣,问:“你说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呢。”楚清玟靠近她,笑着说,“楚陆两家现在没人管得了我,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呢。” 秦娇娇这才突然发觉不对,她后退几步,大声斥道:“你要干什么?我要叫人了!” “叫吧,越大声越好。”楚清玟撸起袖子,突然把她往床上扑,扯她还没系牢的腰带,便把她的襦裙拉了下来。 “啊!”秦娇娇大叫:“你疯了!你干什么?” 楚清玟把她推到床上,用她的腰带绑住她挣扎的双手,得亏她平时经常做绣工,这个绑法用得十分熟练。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秦娇娇尖叫。 楚清玟嘲讽一笑,说:“你说说,外面的人听到你这么叫,会想到什么,嗯?” 秦娇娇难以接受这变故,她脸色铁青,像一条脱水的鱼用力翻腾着,大叫:“救命!啊啊啊!放开我!” “小姐!小姐!怎么了?”门外的丫鬟一直在用力拍门,另一个机警的,赶紧去寻王氏了。 楚清玟压着秦娇娇的大腿,把撕下来的衣服绑住她的双脚。 她吓得眼泪直流,整个人忍不住发抖,楚清玟见好就收,站起来,擦了擦汗水,看着床上发抖的秦娇娇,说:“你不是爱传吗?说我和雪儿?我劝你聪明点,如果虞城人传出我和雪儿的谣言,今天府里发生的事,也定然会传出去,别人会猜你被我关在门里做了什么,到时候,怕你百口莫辩。” “我的名声我倒不在意了,可妹妹的呢?”她一脚踩在床上,俯下身看着秦娇娇,说,“你也想尝尝成为虞城之耻的感觉么?” 秦娇娇瘫在床上,恨极了,可她恨归恨,楚清玟说的也有道理,一时之间她自己也乱了套。 “你也大可以去告诉别人我对你做了什么。”楚清玟说,“只要你不介怀的话。” 秦娇娇咬牙切齿:“我一定要你去死!去死!” 楚清玟顺了顺髮髻,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说:“好好好,只要你开心就成。”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王氏带着两个小厮过来破门,楚清玟趁着门被撞破前打开了门。 “你对你表妹干什么了!”王氏指着楚清玟质问,当下秦娇娇的丫鬟都冲到了房中,大喊小姐,跟号丧似的,楚清玟好心帮她们把门掩上了,免得被小厮看到秦娇娇的模样。 “表妹觉得不舒服,我就帮她按了按脚上穴位。”她笑得很是乖顺,根本不像会做什么出格举动的样子。 “不成想她太疼了,乱叫起来。” 王氏半信半疑,问:“只是这样?”谅她也想不到楚清玟刚刚那兇狠的样子。 楚清玟干脆朝着房间中大喊:“娇娇,你说是不是?” 过了片刻,才听到秦娇娇带着哭音道:“是。” “没什么大碍的。”楚清玟笑说,“就是表妹的身体得调理调理了,娘,你得跟王姨妈说说,才按了几个大穴就叫成这样,怕是身体不适的徵兆。” 现在楚家可不能得罪了秦家,王氏赶紧也进去看秦娇娇了,秦娇娇衣衫凌乱,脸上还有泪痕,却咬定方才无事发生。 这与她的脾气相违,只是她身上并无伤痕,王氏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不过这些事都和楚清玟没有干系了,她已经被扫地出门了不是? 回了陆家后,天色已晚,她吃了晚饭洗漱好,躺在床上将睡未睡时,只听雪儿在帐外悄声问她:“小姐,您到底对那个姓秦的做了什么?” “按穴呀。”楚清玟回道。 “那按穴能叫得那么惨?我在隔老远的距离就听到了。小时候家里杀猪,猪都没叫得那么惨。”雪儿说。 楚清玟忍不住笑了,她往床里睡,拍拍床沿,说:“你上床来,我告诉你。” 雪儿掌灯,便钻到床上去,说:“您快告诉我吧,可好奇死我了。” 第10页 楚清玟没应答,只趁机戳她的腰,惹得她痒得躲起来。 “真是按穴。”楚清玟说,“不然我可以帮你按按,看你会不会那样叫出来。” “不要!您明知道我怕痒!”雪儿裹着被子,大声说。 楚清玟起了玩闹的心,便一心要挠雪儿的痒,两人在被子里大战了三百回合,从外头看来那被子起起伏伏,娇笑声不断,实在惹人遐想。 陆璟就是那个外头人。 陆璟心内惊疑——这个楚清玟好大能耐!嫁过来五六天,就迫不及待地红杏出墙了? 第六章 水花般的姐妹情 他倒要看看她在干什么! 陆璟掀起被子。 受到惊吓的楚清玟赶紧爬起来,她呆呆地看着面前黑着脸的俊美男人,“啊”了一声。 楚清玟的头髮略微凌乱,还有几缕青丝沾在唇角,烛光微暗不减她的风姿,反而衬得那双眼睛越加潋滟,她鼻子小巧,还有那花瓣颜色一样的嘴唇,似乎在招人一吻芳泽。 因为方才在被子里玩耍,她的衣衫凌乱半解,露出了精緻的锁骨和圆润的肩膀,莹润如白玉,顺着锁骨看下去,每一处都像极了缓缓舒展花瓣的莲花——再多已经窥探不到了,因为楚清玟急急忙忙把衣服拢好了。 陆璟也把目光收回来。 楚清玟跪坐在床上,低声道:“爷。” 雪儿早下了床跪在地上,陆璟斜看了她一眼,不同于楚清玟只穿里衣弄得衣衫解开,她的衣服还完好留在身上。 今天陆璟会前来,是由陈管家请的。管家老来得子,可惜儿子是个傻的。前两天,他那傻儿子看到了楚清玟,私下萌生了恋慕之情,被管家知道了,说那是爷的妾,他又不信,只因为秀兰早跟他说了楚清玟是前来借住的女子。 傻儿子不见真相什么都不信。无法,怕出丢人事的陈管家只能厚着脸皮去求陆璟到楚清玟房里过一夜,好断了傻儿子的念头。 他向来忠心耿耿,虞城这边的事陆璟也放心交给他,这个请求不为过,况且他总不能叫那个女人去祸害管家的傻儿子,若是傻子这辈子折在她手里,也是他这个主子的不是。 当下,陆璟神色冷峻,问:“你们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有些凌厉,像要把她剥开来看一样,至于是剥皮还是剥衣服——楚清玟赶紧打断心中所想,她拉着被子盖住自己的脚,说:“没什么,就是挠痒痒。” “你说是吗?”陆璟看向地上的雪儿,带上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煞气。 雪儿吓得说话都结巴起来了,道:“是,是的,小姐和我,只是挠痒痒而已。” 是他误解了她。 陆璟蜷着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声。 楚清玟可真是莫名其妙,她和丫鬟嬉闹固然不成礼数,但也不是什么大坏脸面的事,怎么他就这么生气? 算了,自己是妾,就算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她也不得不忍了,雪儿还跪在地上,她便说:“雪儿你先起来吧……” 陆璟不做表示,雪儿这才起来,问:“爷,小姐,奴婢……退下了?” 陆璟颔首,走到了床帐外坐下,拿起先前放下的书。 雪儿赶紧脚底抹油熘出去了,还把门拉得好好的。 楚清玟已经躺平了,从雪儿出去她就知道今晚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出嫁前教养嬷嬷给她看了春宫图,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 这么一想春宫图里的圈圈叉叉全部都浮现在她脑海里,她赶紧闭上了眼睛,不想去想。 可这事吧,越不想去想,却越想得多。 她的脸颊不由得红了起来。 直到床帐外,陆璟坐在了椅子上,烛光把他的身影映在了帐子上,隐隐绰绰的,许久都不再有动作,楚清玟的心跳才一点一点恢復了往常,脸颊也不再发烫了。 丢脸!她居然妄想发生那种事!陆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她这啥那啥!她真想钻进被子里好好反省自己。 于是她真的钻进被子里了。 陆璟看了几页书,便抬眼看她,只见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见人影。 “你在做什么?”他问。 帐内无人回应。 虽说初夏的天不算热,可是这么裹着定然十分不适。陆璟走过去,拉开了床帐,被子里鼓起了那么一块,一动不动的。 他本不想理会,只是这样睡到第二天,她怕是会闷成了半傻,难道他唯一的侍妾以后就成了半傻? 陆璟想到楚清玟拔着根狗尾巴草玩的傻样子,竟有些被逗笑。 他摇摇头,替她掀开被子。 楚清玟在被子里闷得有些热,额角有些汗珠,两颊微红,一派秀色可餐。 那光照到她闭着的双眼,她迷迷煳煳地拿手挡住眼睛,嘟囔道:“亮。” 陆璟皱着眉头。 楚清玟翻了个身,伸手去抓被子要挡住眼睛,被子一角在陆璟手中,她抓不动,就用手背盖住眼睛,露出洁白的手臂,又沉沉睡了去。 陆璟楞了一下,轻手轻脚走过去,熄灭了蜡烛,坐了下去。 蜡烛一灭,整个房间都陷入昏暗。 陆璟自小耳聪目明,便是这样的昏暗,也能看得清东西。 第11页 他坐下没多久,便渐渐听到了楚清玟轻轻的唿吸声,缓慢而又绵长,正是做了好梦才会有的唿吸。 陆璟越想越不对——陆府是他家,他哪不能睡?凭什么这妾好好在床上睡着,他要枯坐着? 这么一看,倒像他在独守空房? 他掀开了帐子,本想合衣而睡,只见楚清玟不知道什么时候踢掉了被子,露出秀雅的脚踝,脚趾白白嫩嫩的,在这夜色里格外吸引人的注意,他又突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锁骨、那白玉般的肩头。 他心内一惊,连忙把床帐拉下来。 其实这事说来真是蹊跷,陆璟站在床外,皱着眉头,若是她故意叫傻子恋慕上她,再以此为藉口让他来她房中,倒也算是一个好伎俩。 她果真心机深重至此?陆璟哼了声,像是为了不让他再去掀床帐,他下意识把床帐两边绑了起来,竟也没发觉此举实在幼稚。 就这样,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隐约听到枝头鸟啼声,半夜下了场小雨,又湿又凉。 陆璟从楚清玟房内出来,雪儿一夜也没睡好,进了房间,叫:“小姐!” 楚清玟正梦到她发了大财,正数银两呢,被这一叫就朦朦胧胧醒了,问:“怎么了?” 雪儿想替她挽床帐,摸到一个大结,怎么拉都拉不开,嘴里道奇怪,楚清玟被这动静吵醒,爬起来要跟她一起解结。 雪儿钻进床帐急匆匆去拿剪刀,可算把拉不开的死结剪掉了。 “这谁打的结!可真缺德!”雪儿挽起半破的床帐,说。 楚清玟打了个呵欠,说:“我也不知道。”可除了陆璟,还有谁?他打这个结干嘛? 雪儿想起正事来,说:“我去给您准备热水!” 楚清玟昨晚流了汗,觉得身上有些黏煳,就应道:“好,我要温水。” “这可不成。”雪儿欢欢喜喜的,说:“过了昨晚,您就是真正的女人了,今天可不能着凉,不然以后有什么不适,那可不行。” 楚清玟:“……” 后来知道真相的雪儿非常郁闷,偏生她家小姐一副看开了无所谓了的样子,于是她找到了秀白一起嗑瓜子。 “爷也是,都在一个房间了,居然不肯和小姐同床,既然如此又何必把小姐娶来,白白浪费我家小姐的年华!”雪儿气愤不已。 “我早上听富贵(傻子)说,他昨晚才知道原来楚小姐是少爷的妾,伤心不已。”秀白说,“看来少爷是去做戏给富贵看啊!” 雪儿拍桌:“岂有此理!因为一个傻的小厮就来做戏,我小姐还是他的妾呢,从不曾见他待她好过!” 秀白赶紧说:“小声点,别叫秀兰听到了。” 雪儿仍旧在气头上,秀白赶紧说:“哎呀也不是,其实少爷不喜楚姨娘,那倒是件好事。” “这怎么就是好事了?”雪儿好奇。 “知道少爷为什么二十一了却没有正妻吗?”秀白挤眉弄眼,道。 世人都知道陆璟少年成名,至今未取是因为心繫家国,难道真正的理由是……雪儿差点哭出来——她苦命的小姐啊! “是因为老夫人不给少爷婚配!”秀白说。 雪儿一颗心放了下来,还好,小姐的婚后生活还是可以治一治的。 秀白说得含煳,雪儿催她赶紧说,只听秀白说:“以前有个真人替少爷看过相,说少爷以后娶的正妻必定是颗煞星,那可是会把陆家煞没的!” 雪儿连道神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因为这样,老夫人放着爷不给婚配?” “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少爷不喜楚姨娘也就这点好,老夫人可严着呢。雪儿姐,你可千万别把我跟你说的说出去啊!”秀白说。 “好的,你放心。”雪儿拍拍她的肩膀,说,“我们是姐妹嘛。”想了想,她又说:“你也别把爷只在小姐房里坐了一夜的事告诉别人啊。” “成,雪儿姐就是不交代,我也不会说。”秀白拍拍胸脯保证道。 回头雪儿就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楚清玟。 “难怪了。”楚清玟把话本合起来,这京城的老夫人她总归要见的,先在心里有个底也算好事。 另一边,秀白刚回下房里,秀兰就拉着她问:“小白,刚刚雪儿都和你说什么啊?” 秀白做贼似的瞅了瞅门外无人,她把门合上,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 “你放心,你还信不过我么?” “少爷啊,昨晚根本没有碰姨娘!” 第七章 自我感动 没过几日,虞城就都知道了楚清玟勾引不成,陆璟坐怀不乱,当真是真君子。说书先生又多了新的题材,名字就叫《陆楚氏之狐媚撞南墙》,简称《南墙传》。 何府书房内。 钟尚平与陆璟聊完了正事后,吱吱唔唔地说:“少爷,您听闻过《南墙传》吗?” “你说的是何物?”陆璟把桌上的白纸拂开,提笔写信。 “好像是讲您那妾室的。”钟尚平在茶馆里听了不下三回了,只好委婉道。 第12页 陆璟在想到楚清玟时,笔尖一顿,说:“她怎么了?” 钟尚平心道她怎么了您不是最清楚吗,但是嘴上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就说:“虞城都在传,陆楚氏为了留住您的心,去修了狐媚道。” 那鲜嫩的嘴唇,半掩的肩膀,莹润的脚趾,说是修了狐媚道,倒也有点像。 陆璟闭了闭眼,把这些突然涌上来的事儿从脑中扫出去,却在信上端端正正写上了“狐”这个字。 陆璟:“……” 他把那张纸撕了,又铺开一张纸,若无其事地提笔写。 “少爷,虞城人现在说您是君子,现在多少人家都想着把女儿塞到陆府去。”钟尚平说,“都说过不了几日,您就会休了陆楚氏,叫她颜面扫地。” “有相士算过陆楚氏的生辰八字与名字,说那‘玟’字冲撞了……” 玟本意是玉之纹,“清玟”即是……陆璟新起一列时,着笔下的第一个字就是“王”。他把笔放下,又赶紧把那张纸撕了。 笔是陆璟最惯用的狼毫笔,钟尚平心道奇怪,怎的陆璟老是写错字,他说:“那我去给您换一支笔来。” 陆璟斜睨他一眼,说:“免了。闭上你的嘴就行。” 钟尚平连忙道是。 任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楚清玟在这一小方天地里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只是这几天她过得确实不好。 那天早晨雪儿剪了她的床帐,床帐上就破了一个大洞。雪儿也没多想,下房里是没有床帐的,她们几个下人没有怎么招过蚊虻。 可是陆宅的蚊虻几曾见过楚清玟这样的细皮嫩肉?床帐破了,它们可就大饱口福了。 雪儿去找了秀白要床帐,可惜仓库里两顶床帐都发霉了,要出去买,管家却不让她出去,说是让他来採办就好。 话是这么说,他还记着先前他宝贝儿子对楚清玟生了情愫的事,认为是楚清玟故意勾引,心怀偏见,雪儿看採办了几天都没见着床帐,再怎么催却没用。 雪儿只好拿点破布来凑合着用,可惜那些蚊虻个个成精了,钻起床帐来可不含煳。 她们又熏了艾草,第一晚有点用处,难得楚清玟可以安稳睡一觉了,第二晚蚊虻捲土重来,竟是连艾草都不怕了。 六月的天,正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正盛,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蝉鸣断断续续的,夏风又暖又缓,催得人昏昏欲睡。 楚清玟吃了碗藕汤就没什么食慾了。她坐在榻上摇着团扇,手上拿着一本话本,抓着团扇的手指有不少红色小点,甚至脸颊上也有几个,可见蚊虻的兇狠。 雪儿从外面打了井水回来,拧了条湿布给楚清玟擦手,看着那些蚊虻咬过的痕迹,她很是心疼,气极了,道:“都怪爷把床帐绑死了,他干嘛绑什么床帐呢!个破陆宅,比鬼宅还不如,一顶全的床帐都没有!可气死人了!” 楚清玟拿着布按在手上,井水清凉,仿佛整个人也凉快起来,她悠悠地嘆了口气,说:“再这样可不行啊。” 雪儿说:“我去找爷!” “去哪找?”楚清玟笑她,“我都快不记得上次见他是几天前了。” “那可怎么办?”雪儿发愁。 忽然,不远处有隐约笛声,清脆悦耳,楚清玟侧耳细听,辨出吹的是古曲《春江花月》,不由觉得好笑,说:“这都快夏至了,怎还有人还吹这曲儿。” 她起了兴趣,便出门去寻笛声哪里来,走到围墙那里,才知道吹笛人与她们只隔着一堵墙。 似乎听到她们的脚步声,笛声收了起来。不一会儿,傻子就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憨憨地说:“楚姨娘,信,你的。” 雪儿接过来给楚清玟看,上面写道:“玟妹妹亲启。” 雪儿识字不多,这几个正好认得,低声说:“该不会是什么登徒子罢!” 她话音刚落,墙外就传来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玟妹妹,你在吗?是我呀!” “是秦泓!”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秦泓来意如何,只听秦泓继续喊:“玟妹妹!你不要怕,我来带你脱离苦海!” 楚清玟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疼,什么脱离苦海?是跳入苦海吧!她没应声,立刻带着雪儿走了,只有傻子颇感有趣,在那里跟秦泓对喊。 “这个秦泓!”雪儿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浑身恶寒——给噁心的,看到自己手上还抓着秦泓托人递进来的信,赶紧往地上一扔,还踩了两下,就差吐上几口口水。 “等等。”楚清玟把信捡起来。 雪儿连忙说:“小姐,这信不能留,我们赶紧撕了,都丢了吧!或者烧了……” 秦娇娇惯用的伎俩就是栽赃污衊,她是嫡女,却与嫡子秦泓的关系素来不好,此次秦泓前来,可能少不了她的“提点”。 楚清玟想起她怨毒的眼神,便摇了摇头,说:“不能丢。” 有些东西如果被销毁了,反而像欲盖弥彰,特别是陆璟不信任她,她更要小心才是。 “那怎么办?”雪儿知道其中利害,有点着急,只能一直骂秦娇娇,诅咒她嫁个不举的。 第13页 楚清玟在迴廊处走了两圈,正好看到秀兰手上拿着几本书。 “秀兰,这是干什么?”楚清玟叫住了她。楚清玟知道她对陆璟的心思不纯后,尽量避着她,免得遇上麻烦,这还是她第一次叫秀兰。 秀兰自傲,向来看不起楚清玟,她明明看到了廊下两人,却偏要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回道:“我在晒书。” 楚清玟不甚在意她的态度,还笑眯眯说:“也是,暮春刚过,前几天下了雨,这时节的书最容易发霉,该多晒晒。” 莫不是这人要跟她抢这个活?往年她晒了书,少爷都会满意,今年可不能因为这个狐媚子害她少了与少爷说话的机会。秀兰这么想着,就扭过头去不再理楚清玟。 雪儿有些恼火,楚清玟拿着团扇替她扇扇风,说:“不气不气,我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还得多谢秀兰呢——因为她要让秀兰帮她把这封信拿到书房去。 秀兰并不识字,她晒书不是惜书,而是为了博陆璟的关注,把书都放下后,她就去找别的地方纳凉了。 楚清玟悄悄走过去,翻了本兵法,把信夹了进去。 傍晚日头西斜,秀兰来收书了,她把一摞一摞的书带回了书房,包括夹着信的那本书。 “小姐,您这招可真是厉害!”雪儿兴奋地说。 “算什么厉害,投机取巧而已。”楚清玟说,她吹了吹花茶,抿了一口,看天色将晚,问:“床帐还是没採办回来吗?” “没有……不过我得了个好东西!”雪儿从衣袋里拿出一小袋东西,说:“这可是秀白教我的驱蚊法子,今晚挂在床头,用了一定奏效!” 两人正在观察那小袋东西,就听秀白来叫人,说少爷回来了,要楚姨娘去书房,她对着雪儿挤了挤眼睛,楚清玟看到了,心里也有点准备。 楚清玟带着雪儿一进书房,就看到陆璟坐在书桌后,手边放着几份谍报,正闭目养神,俊逸的脸上稍显疲态,一手轻轻敲着书桌,发出“哒哒”的声音。 老管家和傻子立在右边,秀兰立在左边,秀白走过去站在她旁边,递给了雪儿一个“弃车保帅”的眼神,雪儿看到后,就译成了“忧心忡忡”,心下不由有些感动。 这阵仗,如果他们人手一根杀威棒,喊“威——武——”,楚清玟都不会觉得奇怪。 “爷。”她行了个礼。 陆璟没有睁开眼睛,说:“陈喜康,你说。” “是,少爷。”陈管家作揖,道,“富贵跟我说,有人托小厮给了他一封信,让带给楚姨娘,我想这事不简单,便来禀报少爷。” “对,对啊。”傻子说,“那人还在外面,吹笛子,可好听了!” 光是管家陈喜康两句话,陆璟不至于与楚清玟当堂对质。 下午,何棱正妻的嫡妹来何府,向她哭诉秦家嫡子秦泓最近的苦,何秦氏听了后,愤怒不已,便托何棱把事情告诉了陆璟,让陆璟休了此等不贞不洁之人,把她发卖了出去,免得再祸害虞城。 按何秦氏的话来说,楚清玟有意勾引她弟弟秦泓,秦泓是无辜的。秦泓为楚清玟的样貌所惑,秦家知道楚女不可娶,便不让秦泓与她再接触,她看攀不上秦家,才把目光转到陆璟身上。 可楚清玟出嫁后遇冷却又来纠缠秦泓。秦泓本想断了这念想,没想到楚清玟常常写信与他,哭诉房中空虚,秦泓朝思暮想,最近又听了《南墙传》,更是为她担心,都瘦了一圈。 何棱跟陆璟说了那些话后,回头陈喜康就找他来了,陆璟也知道这过于巧合,只是毕竟事关陆府,他得出面。 他睁开眼睛,盯着楚清玟,说:“那封信是什么?” 楚清玟不知道秦娇娇具体编排了她什么,不过大致上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便低着头,温温笑道:“妾身不知道信是什么,若爷想知道,自己翻一翻便可知。” 第八章 蚊虻常戚戚 陈管家说:“你不知道信是什么?莫不是信里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丢了?” 楚清玟噗嗤一笑,说:“管家别急,我说的是不知道信是什么,又没说不知道在哪里。”她直视陆璟的目光,坦坦荡荡说:“《太公六韬》中大礼篇,富贵拿给妾身的信就在那里。” “去拿来。”陆璟示意,管家走到书架那里看了看,转身朝秀兰招手,问:“秀兰,你放到哪里去了?” 陆璟的目光随之移到秀兰脸上。 陈管家此举有意帮秀兰引起陆璟的注意,不过选错了方式,秀兰根本不识字,她呆了一下,陆璟的目光叫她脸色泛红,她吱吱唔唔道:“奴婢,不知道是哪一本……” 雪儿忍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无法,陈管家眯着眼睛,抽出一本书就念书名,一边逐排找,按这么找下去,得半夜三更才找得到。 陆璟皱眉,刚想起身时,只见楚清玟掩嘴轻笑,然后走到另一个书架的第三排那里稍微翻了一下,就找到了《太公六韬》。 她双手拿着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书桌上,说:“爷,请您过目。” 第14页 她抽回双手时,陆璟注意到手背白皙的皮肤上有红点,不仔细看不是十分明显,只是楚清玟皮肤白皙,在烛光下仿佛泛光一样,于是皮肤上有些别的东西,叫他轻易注意到。 他把目光抽回来,翻开了《六韬》,果然在大礼篇内夹着一封褐色信封,富贵指着说:“就是,这,信!” 陆璟看了看信的封口,没有拆动过的痕迹,他问:“这封信是怎么夹在里面的?” “实不相瞒,是妾身偷偷夹在书里的。”楚清玟说,又斟酌用词,道:“墙外那登徒子把信递了进来,妾身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只好把它放在爷这里。” “秀兰忠心耿耿,定然不会叫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放在爷的书桌上,妾身就自作主张,夹在了《六韬》中。” 叫秀兰知道外头男子送信与她,落井下石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帮她证明清白呢,所谓忠心耿耿一说,只是她不愿平白得罪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把话说得漂亮了点。 她眼神乖顺,这封信叫她拿不定主意,只能依陆璟来定夺。 只听秀兰怒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把信夹在里面?莫不是要害少爷?” 雪儿没忍住,也不客气地回道:“谁叫你晒书不好好晒,你要是过来翻一翻就会发现这封信了,晒书只晒一面有用吗?还是我家小姐在日头下帮你换书页呢!就知道偷懒去纳凉,大字都不识几个……” “你!”秀兰又气又羞,脸都红了。 楚清玟本想出声阻止,只见陆璟把信丢在书桌上,轻轻“刷”的一声,整个房间却没人再敢出声。 陆璟盯着每个人的脸巡过一圈,最后停在楚清玟脸上,问:“你是想把信给我,自证清白吗?” “是。”她福了福身子,说,“君子坦荡荡,妾身奈何不了悠悠众口,只是私通款曲是大罪,妾身不能任由被如此污衊。” 楚清玟垂着眼睛,陆璟看过去,她的样貌确实总能令人眼前一亮,肤如凝脂,眉目雅致如水墨画,只不过,脸上却有不明显的几点红,似乎与手上的红点相似。 楚清玟见陆璟没应,便咬了咬牙,祭出最后一招:“爷,请您也信妾身,外头人哪有您如此丰神俊朗的,妾身舍您不要,要外面的次品,莫不是傻的?” 这话有些私密了,底下几人神色各异。 陆璟听的夸赞并不少,一直以来不骄不躁也是因为不把夸赞往心里去,此刻听了这一句,心头的阴霾倏地散了,连因为此等小事打扰自己批谍报的不满都没了。 她总算不是个无眼的,知道比起那马家公子,她攀高枝了。他脸上不显,神色柔和了下来,说:“陈管家,以后不要什么人的信都拿进来。” 陈管家僵着脸,拉着他儿子应:“是。” 这场对质最终无惊无险。 楚清玟擦了擦脸,就听雪儿骂自己:“怎么能把床帐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都怪我在书房只顾着听小姐说了!我个蠢货!” “你可别骂了,你是蠢货,我是蠢货的小姐,不成了大蠢货吗?”楚清玟打趣道。 雪儿连忙捂住嘴,又想了想,说:“那不同,小姐您是……” “好了,你那袋香料呢?秀白不是说很有用吗?”楚清玟把布巾放回水中,葱指卷着布角玩。 雪儿找根线把那小袋东西挂起来,垂在床头,拍了拍,满怀希望道:“今晚儿我家小姐能不被蚊虻咬,就靠你了!” 不一会儿,房中熄了蜡烛,因为楚清玟早上起得晚,此时便没有了睡意。 显然那袋东西没有作用。 翻来覆去,她又隐隐约约听到蚊虻大军嗡嗡的声音,这样若即若离的嗡叫声最叫人俨然,她干脆起来,点了蜡烛,一边用手挥蚊虻,一边翻着早上没看完的话本。 另一边,被吵得睡不着的还有秀兰。 下房内,秀白已经睡死了,那鼾声惊天动地,秀兰本来心里烦躁,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又被吵得不行,自然就睡不着。 晚上在书房里那一幕,叫她心里生了怨怼,那楚姨娘明明是个淫/妇,偏偏两三句话把自己摘个干净,故意把信夹在书里,让她在少爷面前出丑。 还在大庭广众下说那些闺房私话,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是少爷,少爷看她的眼神却变得不一样了!秀兰坐起来,虽然不明显,但是当时陆璟那双眼睛却略带笑意……她几曾看过少爷这样对她笑? 声名狼藉的楚清玟只厚着脸皮往陆璟怀里一扑就能进陆家,为什么她不行?她至少清清白白! 如此想着,秀兰就悄悄爬起来,翻过秀白,稍稍整理里衣,便这样穿着去了陆璟的房间。 陆璟房中还亮着烛光,秀兰紧张得手汗直流,她搓了搓手,轻轻敲了敲门。 “谁?”陆璟低沉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 “少爷,是我。”秀兰鼓足勇气,用力一推,结果被门闩挡住,她有些无措地把手收回来,等着陆璟说话。 “有何事?”陆璟没有停下笔,问。 “我……”秀兰咬咬嘴唇,心里急自己没有事先找好藉口,干脆说:“少爷,求您快开开门。” 第15页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秀兰此刻那股冲动劲已经渐渐平息,只是心里的不甘仍驱使着她。 不一会儿,陆璟过来开门。 看着陆璟俊逸的脸庞,秀兰连刚刚想好的话都不会说了,眼一闭,心一横,娇弱的姿态还没做够,一把向陆璟倒过去。陆璟见状,后退一步,用两指抵住秀兰的肩头。 他这一抵,秀兰再怎么想向他倒过去竟然都没用了。 陆璟一下就知道她做出矫揉造作的模样是为何了。 不过念在秀兰在虞城陆宅多年,他并没有当场黑脸,只是语气却颇为不善:“身体不适?去找陈管家。” 秀兰赶紧站好了,她惨白着脸,心里哀戚,跌跌撞撞而走。 陆璟从不知秀兰竟会做出如此行径,犯蠢过头,这脑子同楚清玟相比可差太多。 他冷着脸,就着放在卧房中的凉水洗了下手,脑中又浮现楚清玟泛着红点的手和脸,先前虽压了好几次,不过现在却再忍不住。 夏日的夜不像早上那般闷热,陆璟披着件衣服,走出来房间后,被凉风吹了一阵,也清醒了些,突然想到楚清玟此刻肯定是睡着了。 他脚步一顿,本想折回去,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这事他定要弄清楚。他到后院,楚清玟的房中透着橘色的烛光,竟还没睡觉。 楚清玟缩在椅子上看话本,千防万防,还是叫一只大蚊虻吃饱了,得意而又悠悠然从她眼前飞过,于是她也毫不客气地用翻过话本一拍,“啪”的一声,那蚊虻就吐血而亡,实在大快人心。 听在房外陆璟的耳里,心里一惊,来不及细思,他用力一脚把门踢开,“嘭”的一声,连门闩都烂了。 “娘诶!”楚清玟吓得把手上的书扔了出去,看到时陆璟时整个人也没能反应过来,而是迅速拿起剪刀对着陆璟。 两人四目相对。 “爷?”楚清玟慢慢把剪刀放下来,赶紧唿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陆璟像要掩饰什么一样轻轻咳了咳,他“嗯”了声,说:“你在干什么?” “在……看书。”这句话应该由楚清玟来问才对,这夜里也够静的了,突然有人以破门之势闯进来,任谁都得吓飞三魂六魄。 楚清玟拿捏不准陆璟的脾性——总不能因为她深夜未睡而责怪她吧! 却看陆璟背着手走过来,拿起楚清玟的话本一看,俨然是坊间话本传奇,上头还粘着一只死蚊子。 他算是知道她房中为何突然传来“啪”的一声了。 “怎么看这种不入流的书。”陆璟把书放在桌上,也坐了下来。楚清玟见状站了起来,乖乖地像个婢女似的,低头说:“平时,偶尔看看,不经常。” 她可不能叫他发现了她压箱底还有一摞“不入流的书”。 看到书,陆璟也想起一点疑惑,便问:“你如何知道《六韬》放在哪里?” 他以为她偷偷进过书房才来的?楚清玟说:“秀兰晒书,是按靠近门的书架先拿出来,她排了几行,后面就按原序放回去,妾身算了一下,就大约猜到在哪。” 她怕陆璟还有怀疑之心,又说:“妾身今晚是第一次进书房,以前从未进去过。” 陆璟心想她确实是个聪慧的,“嗯”了声,突然问:“为什么不睡觉?” 第九章 再度一晚 他本意只是一问,听在楚清玟耳中这话是责问,还好她有足够正当的理由,她走到床边,挽起床帐上那块破布。 她缓缓道:“爷,上次不知道谁打了个死结,妾身和雪儿解不开,就剪掉了,没想到之后那些蚊虻络绎不绝,把这当蟠桃园了,补了也无法,妾实在是被咬得无法,才起来看书……” 陆璟愣了一下,竟然有些心虚,视线从破布上移开,道:“坏了就换一顶。” 楚清玟嘆了口气,说:“要是有,妾身就不用这个时辰坐着看话本了。” “岂有此理,我陆府难道还会缺你的不成?”陆璟眯着眼睛看她,问。 楚清玟说:“陆府不曾短过妾身的,只是管家忙,您也日理万机,妾身哪里敢去烦扰您。”多日不曾睡过好觉,楚清玟这话颇为幽怨,只求陆璟赏赐一顶床帐了。 陆璟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楚清玟眼神明媚,一颦一笑都像静水起了波澜似的,如今有些许疲态,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任谁管这么一座人丁稀少的宅子,怎么会忙碌?陈喜康竟然苛待她!陆璟有些恼怒,一把抓过楚清玟的手,问:“这些呢?都是蚊虻咬的?” 天地良心,楚清玟如今快二十了都没被男人碰过手。 陆璟的手又宽又暖,还有不少粗糙的茧,她是头一次发觉自己的手比起男人的竟小了不少,她急忙把手抽回去,背在身后。 陆璟黑了脸。 楚清玟胸腔中心跳声如擂鼓般,她缓缓说:“手上都是包子,不好看。” 听罢他神色才稍微缓和,盯着她脸颊上的红点,问:“这些也是?” 楚清玟摸着脸点点头,看起来很是无辜。 他只娶了这么一个人,也算是陆宅半个主人了,居然连一顶好的床帐都没有,还被蚊虻追咬得无法入睡。 第16页 这算是明面的事,暗地里他们又是如何待她的?陆璟不免有些怒气,说:“去,把陈喜康轰醒,叫他现在去给我买床帐,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忙。” “使不得。”楚清玟愁着脸,说,“这个时辰就是跑遍整个虞城,哪个店家还开着门?管家年纪也大了,爷就别让他白跑了。” 给了她一个打压犯上的下人的机会,她居然不要。他站起来走两步,楚清玟还留在原地不明所以,他便说:“跟我过来。” 舒爽的夜风吹起楚清玟鬓角的碎发,也把她的心思吹得凌乱起来。 陆璟带着她走到他的卧房,卧房里东西极为简单,他打开柜子,找出了一瓶清凉膏,给了楚清玟,说:“先抹点。” 没想到他房中竟然备着这些东西。楚清玟坐下来,沾取了一点白色膏体,轻轻地揉在手上,陆璟却还不满意,说:“怎么不多拿点。” 楚清玟就又沾了一点。 “太少了。”陆璟说。以前他被蚊虻咬,可是用了好多才止痒了。 他认为多用点才能好得快,免得那红点老是消不去,用几指沾了大量的清凉膏,抹在楚清玟手上,又把剩下的一些按在了她脸上的红点处。 陆璟收回来手,眼神却没能从她脸上移开——怎么会那么柔软? 陆璟从小是在泥沙堆里滚大的,皮糙肉厚惯了,自然认为用得多才好,只是楚清玟如脂似玉般,原本一点点清凉膏便够用了,那些多了的反而得擦掉才行。 楚清玟不敢提要擦掉,低着头偏过身,急急忙忙擦着手,把多的清凉膏往手臂上擦。 陆璟察觉到了,既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自己对她似乎太不讲理,他把自己刚擦完手上清凉膏的手帕丢给她,说:“行了,擦在手帕上。” “多谢爷。”楚清玟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站起来,恭恭敬敬道:“这么晚了,您也快歇息吧,妾身就……” “你去哪?”陆璟问。 “回房……”楚清玟的声音就突然小了,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回去供养蚊虻?”陆璟反问。只是除了这儿和她房间,她好似实在没地方回去了,陆璟没有多想,便说:“今晚在这睡吧。” 楚清玟应了声,规规矩矩地上了床。 陆璟的床比她的大多了,陈设简单,避暑之物却应有尽有,轻薄的蚕丝被,床头床尾各置放两个冰鉴,散着悠悠凉意,一相比,她的床就同下人睡的差不多。 她躺在床上,心思又开始乱跑了——如果是话本里的人儿,此时他会掀开床帐,褪下她的衣服,抚摸她的……停! 隔着床帐,陆璟还在看文书,有些密报他看完便凑在烛火下点燃了,烧出了淡淡的纸味。 楚清玟乱想的脑子也逐渐冷静下来——她怎么又开始以为今晚两人间会发生什么!上次不也是如此,陆璟娶她回来就没想过这种事吧! 可真是丢人,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陆璟,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又不由有些沮丧,安慰自己道,有些东西从没吃过还好,一吃过就会念念不忘,就像幼时父亲给她买的小糖人,不如不要。 她本以为会难以入睡,不过这段时间实在是睡得不好,难得耳旁没有嗡鸣声,听着翻纸的声音,她也渐渐心安下来,陷入睡梦中。 陆璟抬起眼睛,就见她背对着他的身影,平日里她穿衣服不喜欢太贴着身体的,也能看出曲线优雅,如今只着里衣时,身上的曲线玲珑有致,十分显眼。 他把一封写好的信放回竹筒里收好后,熄了蜡烛,褪下外衣,也到床上躺下。 楚清玟只睡床里面小小的一角,要不是那轻缓的唿吸声提示着她的存在,这床上与往日并无异。 过了片刻,她翻了个身,这回是朝着陆璟了。 陆璟转头看着她,昏暗的床帐里,并不能明显看出她的脸,渐渐的,清凉膏那股陈皮的凉味漫开在床帐内。 味道越凉,陆璟心中却越烦躁。 如果她想要爬上他的床,她已经成功了,莫不是这是她的手段?他皱眉看着她。 第二天,楚清玟起来时,就看雪儿笑吟吟地站在床头看她,一副老母亲嫁媳妇颇感欣慰的样子,没等雪儿开口,她赶忙先说了:“昨晚真没有。” 雪儿看着楚清玟微微敞开的里衣,道:“这……不会吧?早晨还不到卯时,爷就来下房叫醒了我,叫我来等着给小姐更衣沐浴,还说要对小姐体贴些……” 事实上陆璟的原话是:“楚清玟在我房内,你去候着。”其余均是雪儿添油加醋。 “你见过云雨一番后还把里衣穿得好好的,没有任何痕迹的吗?”楚清玟起来披上外衫,说。 “能有什么痕迹?”雪儿好奇,说,“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就成了吗?” 楚清玟暗地里发誓以后给天真的雪儿挑夫婿要擦亮眼睛,千万不能让那些登徒子污了雪儿。 陆璟自起来后去了趟城北,巳时三刻便回去陆府,一进屋,就叫来了陈喜康,说:“我们陆府里人也太少了点,出了事都没人支应。” 现在仔细想想,陆府果然是太清静了,昨晚他踹开了楚清玟的房门,都没个下人起来看发生了什么。 第17页 “是,二少爷,老奴这就去找十几个僕妇和家丁来照看陆府。”陈喜康说。 陆璟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喉咙,又说:“你不是成天忙得很么,去採办东西都好多天了还抽不出时间。” 陈喜康没听出话外音,说:“这……府内供应没有不足的地方。” 陆璟将茶盏重重一磕,问:“没有?楚姨娘房里的床帐呢?” 陈喜康这才知道陆璟是来找他问罪的,吓得连忙下跪,说:“是老奴煳涂!竟把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哎,老奴该死!” 陆璟这才慢慢说:“起来吧,下不为例。” “是,是!多谢少爷。”陈喜康站了起来,用衣袖擦擦额角,心里直道奇怪,少爷本是看不上楚姨娘的,如今居然关心起来了? “对了,还有一事。”陆璟又开口,陈喜康赶紧恭恭敬敬地听,只听陆璟说:“秀兰在陆家也有十几年了,给她许配户人家吧。” 陈喜康有些犹豫,秀兰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知道秀兰对陆璟的心思,难免对她有些偏颇,只想着若是把她嫁给陆璟做个妾,也是个好去处,如今陆璟却发话了。 陆璟扬眉,问:“怎么?不舍的话,把她配给富贵也成,富贵成亲后,我可以帮他在外面置办些田地,搬出去住。” “谢少爷大恩,不过怕是秀兰看不上富贵。”陈喜康连忙作揖,说,“老奴这就去托媒婆,必定把秀兰的事办好。” 陈喜康本来要退下了,陆璟又想到什么,叫住他,说:“还有,叫人打个牢固的门闩,不要一踢就废的那种。” 吃了盏茶,稍作歇息,陆璟復又出门办件要事,他翻身上马,钟尚平驾着马跟在后面,问:“爷,去哪?” “秦家。”陆璟踢了踢马腹,马小跑起来,腰带白玉挂着的穗子扬了起来。 第十章 笛子吹得不错 秦家和楚家在十几年前都是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在虞城小小官场上也斗得风生水起,后来楚家没落了,秦家反倒越混越好。 恰逢上任知府告老还乡,秦仲胜受朝廷之命成了虞城知府,再无人将秦楚并提。 秦仲胜令丫鬟端上明前龙井,殷勤地说:“陆将军,这茶是我大女儿从江南带回来的,您尝尝,若是喜欢,带些回去。” 陆璟喝了一口,道好茶,秦仲胜略有些得意,说:“这是小女娇娇煮的,她于茶道有悟性,煮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这倒是在变相夸他女儿,欲引起陆璟多点注意,陆璟放下茶盏,说:“她表姊可是我侧室?” “唉,正是。”说到楚清玟,秦仲胜摆摆手,说:“清玟少时脾性不好,常惹哭娇娇,当时我也不甚在意,还时常告诉娇娇古有孔融让梨……” 陆璟打了个手势,叫他停下话。 秦仲胜悻悻,随后大嘆一声,说:“竟想不到她为了嫁到陆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陆将军,这楚五女如此,真是苦了您了,只要您点头,虞城官府就站在您这边,您休了那五女便是一眨眼的事。” 想凭这一点让秦陆两家同在一条船上?这秦仲胜太小看他罢。陆璟抿了口茶,直说:“我倒还没想过要休了她。” “陆将军厚道,可是……”不等秦仲胜说完,陆璟直接转移了话头:“上回拜访时,让秦知府找的人,可有线索?” 秦仲胜这才住了嘴,吩咐下人拿了一沓纸给陆璟,这是那人在虞城的全部讯息,以前虽在虞城呆过,不过没两年就搬走了。 秦仲胜对此评价是“一个普通百姓而已”,陆璟粗粗看了几眼,说:“许是我记错了,多谢知府帮忙。” “哎哟,将军客气,举手之劳,不言谢不言谢。”秦仲胜拱拱手。 陆璟把纸给钟尚平收好,他似是无意间一提:“虎父无犬子,令郎以后必是杰出之人。” 提到秦泓,秦仲胜难掩失望,借着喝茶之际整整情绪,才说:“犬子不出息,我也是十分担忧。” “怎会。”陆璟说,“他那笛子吹得挺不错,悦耳动听,引人入胜。” “他就会这点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其他不成器。”秦仲胜摆摆手,又突然想到陆璟怎知道秦泓会笛子,问:“将军听过?” “我不止听过他的笛子。”陆璟又说,“我还看过他写的信。” “什么?”这回秦仲胜越是惊讶了。 “字迹干净,多加练习,日后必然能承大家之风。”陆璟一顿,秦仲胜的心就一提,只听他接下来说:“那字如果不是写给我侧室的更好。” 惊讶过后,秦仲胜的脸色迅速转成了猪肝红。 后来隔了三个月,秦泓都在床上养伤。 从秦家出来后,陆璟和钟尚平解下马辔头,钟尚平说:“真没想到秦家嫡子是如此浪荡子。” 随后他压低声音,说:“不过少爷,您若想打通秦家的关系,为何不假意休了楚清玟,若她来了秦家后,我们也算掌握了……” 第18页 休了楚清玟?陆璟皱眉,说:“闭上你的嘴。” 钟尚平有一点想不通,秦娇娇也是虞城有名的美人,娶回去既能暖床,又能通过她拿到一些秦家不愿给的消息,岂不是一举两得? 于是他再度虎口扳须:“那纳了秦娇娇也成呀……” “再说一句,罚三月饷。” 钟尚平赶紧闭紧了嘴巴,心道休也不成,再娶也不成,他家少爷是要守着楚清玟? 早上街上出来摆摊的不多,两人骑马而来,现在日头有些大,路旁吆喝声连连,他们只能牵着马走回去。 正好路过一家书摊,小贩蹲在地上吃西瓜,看到陆璟的眼神知道有戏,赶紧把瓜皮一扔,朝陆璟招手:“爷!这都是新进的好书!买回去消遣是顶好的!” 陆璟停了下来,浏览挂起的书目,只听小贩叽叽喳喳地说:“书肆里卖完的《南墙传》,我这里还有几本,还有新出的《南墙后传》,这四邻八里啊,都喜欢!” “书肆在哪里?”陆璟突然问。 以为生意上门的小贩顿时瘪了,街上买东西的人,哪有找同行问其他同行的,他本想破口大骂,看陆璟贵气非凡,身材高大,还带着随从,转而不情不愿地说:“这条街走下去就可以看到。” “多谢。”陆璟客气道:“刚刚你说的书,都拿一本来。” 回到陆府时,钟尚平手上提着一十二本书,还好是常年练武之人,若是叫书生来提,怕是得累趴在路上。 《南墙传》和《南墙后传》呢,自然是入了陆璟的书架,而楚清玟房间则多了一摞正经的书,最上面一本正是《论语》。 钟尚平在房外说:“爷说,让楚姨娘少看点不入流的书,多看点大家闺秀才会看的书。” 这是陆璟第一次赏东西到她们房间,雪儿满脸欢喜,说:“放心,我家小姐最喜欢看书了,雪儿在这里替小姐多谢爷的厚爱。” 厚爱……倒不至于?陆璟说这句话时神色可是和平时操练士兵那般冷漠无异啊! 不过钟尚平看着雪儿乖巧又甜美的笑容,便把话吞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髮。 雪儿回房间时,就看到楚清玟把书往地上搬,连忙阻止:“这可是爷第一次给您的买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地上呢?” “那放哪儿?”楚清玟问。 雪儿环视房间一圈,只有一床一桌两张椅子和一个小柜子,确实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置这些书了。 在雪儿的强烈要求下,楚清玟把那些书放到自己本来放话本的地方好好保管着,把话本拿了出来摞在地上。 从此拿话本更容易了,她看话本就更勤了,至于那些大家闺秀看的书? 珍藏着呢。 没过几日,秀白找到了雪儿嗑瓜子。 “秀兰她根本不想嫁人,她就想要嫁给少爷,没想到少爷居然让陈管家把她嫁出去。”秀白哭哭啼啼的,“可真是太狠心了。” 为了和秀白的姐妹情,雪儿附和道:“没错,爷可真狠心。”心里却是一派欢唿,此举真是开明盛世之君子所为! “秀兰她虽然平时讨厌了点,但是跟我也生活好多年了,我捨不得她啊!”秀白抓着手帕吸鼻涕,说。 雪儿拍拍她的肩膀,说:“虽然我与她认识不久,还有些矛盾,不过我也捨不得。”快嫁出去啊!不要再在陆家碍人眼了!长成那副鬼样子还好意思想和她家小姐平起平坐?呸! “秀兰说是她做错了事,没有脸再对着爷,但是她在陆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想托楚姨娘带话给爷。” 雪儿拍拍胸脯,说:“成,没问题,我去和小姐说,这事包在我身上。”让秀兰见她家小姐?还让小姐带话给爷?做她的千秋大梦去吧! 于是转眼雪儿就把这事完全忘了。 再几天,楚清玟刚吃完午饭时,就听房外传来嚎啕哭声,她正道奇怪,雪儿黑着脸进来,说:“秀兰跪在我们房外不肯起来。” 雪儿话音刚落,就听秀兰在外面喊:“楚姨娘!好姨娘!求求您了!” 楚清玟净了手,问:“怎么回事?六月早过了,还演起窦娥冤来了?” 雪儿这才把那天跟秀白说的话说出来:“本以为过两天她就要出嫁了好歹能安分点,真没想到她居然跑到这来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苛待她!” 显然是秀兰见一计不成,便另起一计。 楚清玟和雪儿出了门,就看秀兰身上背着竹条,脸上都哭花了,就要磕头,还是陈喜康、富贵和秀白一直拦着,才没磕成。 楚清玟缓缓说:“有什么事,起来好好说,你跪着说话,我受不起。” “姨娘。”秀兰抽抽噎噎的,说:“是秀兰做了错事,秀兰甘愿领罚,只是不要罚秀兰嫁出去,秀兰生是陆家人,离开了陆家,秀兰,就没根了!” “这事我也不知情。”楚清玟颇感为难,看她哭成泪人儿,也有些不忍,说:“你去求爷,比求我有用。” 秀兰再一拜,说:“秀兰甘愿到姨娘房里做事!只求姨娘收留,不要把秀兰赶出去!”这话说的,像是预先背好的。 第19页 楚清玟心里盘算着,不知是什么缘由,陆璟要秀兰嫁出去,但是她不想嫁,就想出让楚清玟把她收了当贴身丫鬟这一法子,变相让她留下来。 陈管家不忍,说:“姨娘,秀兰这些年真不容易,就这么出了陆家,不知道该怎么活,况且姨娘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会照顾不来……” 雪儿一听居然有人要篡她的位,便涨红了脸,道:“我从五岁就跟着我家小姐,凡事妥妥帖帖,什么叫照顾不来?” 楚清玟稍加思虑,便知道其中关系了,或许是她一直以来在陆府安分守己,被这群下人当软柿子了,她指着秀兰背后的竹片,玩味问:“你这是学廉颇呢,知道这叫什么吗?” 秀兰突然被问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还是陈喜康把话接过去:“负荆请罪。” “这明明是负‘竹’请罪。”楚清玟指正,她明白了,陈管家是这闹剧“幕后主使”。 第十一章 第一个吻 秀兰难得开窍一回,说:“楚姨娘,不管背着什么,秀兰都是真情实意来求情的。” 楚清玟笑了,他们得庆幸这几年她的脾性是越发的温和了,不然按当时的做法,她只会去叫人打盆泔水来泼过去。 她摇摇头,说:“那我只能真情实意告诉你,我办不到。把你嫁出去是爷的意思,我又为什么要和爷对着干呢?” “就是,快走吧!自己去求爷!”雪儿插着腰喊,“不然我找扫帚来了!” 秀白赶紧说:“雪儿姐,楚姨娘,求求你们替秀兰想想吧!” 楚清玟本来扶着门框要进去了,听到这话转过身看着秀白。 “我们替她想?”雪儿红着眼睛说,“那谁替我家小姐想呢?平时你们就只会说虞城四勿虞城四勿,真要用到我家小姐了,又哭哭啼啼求她为你们着想!” 富贵在呆呆地发愣,陈喜康责怪地看着她,秀白恼怒,秀兰面上悲戚眼底却都是不甘与怨怼。 她扪心自问,她几曾苛待过他们? 雪儿这一问,底下几人都没有应答,楚清玟道好笑,原来他们不是不知是非,只是针对她而已。 楚清玟缓缓说:“雪儿,秀兰既然要嫁了,你在我首饰盒里找点精緻的,给她添做嫁妆,好风风光光送她出去。” 雪儿对着他们哼了声。 秀兰抹了抹眼泪,突然声嘶力竭:“少爷已经碰了我了!我宁愿死在陆府,也不会嫁出去的!” 陈喜康同秀白皆大吃一惊——少爷碰过秀兰?这事可从没听秀兰说过! “胡说八道!”雪儿指着她说,“你说少爷碰过你?你拿出凭证来……” 楚清玟额角一跳,她把雪儿的手压下来,问秀兰:“你说,陆宣谨碰了你?” 秀兰涨红了脸,她实在是一时情急,才说了这样的弥天大谎。陈管家同她打包票,说依楚清玟的性子一定会把她收成丫鬟,可楚清玟居然不肯,她再没有退路了,这叫她如何甘心?所以,就是遭少爷厌弃,她也不愿在这个女人面前落了下风! 秀兰没答,楚清玟甜甜一笑,问:“我问你们一件事,秀兰长得好,还是我长得好?” 她从嫁入陆府后衣着打扮上素了不少,今天穿着苍色襦裙,罩着紫檀色半臂袖衫,常人难以驾驭的暗色,衬得她皮肤赛雪般,头髮挽了朝云近香髻,缀着两三花饰,天然自成,那眉目如画,唇瓣殷红,姿态雅然仿若仕女图中的贵女子。 反观秀兰…… 饶是几人再偏颇,也说不出秀兰长得比她好的话。 富贵这时倒是突然回过神来了,大声说:“当然是你长得好看。”秀白翻了个白眼,这富贵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楚清玟娇俏一笑,说:“那肯定是我长得好了。” “比好看有用吗?”秀兰底气不足,却仍在强撑,“你好看,不还是夜夜独守空房!” 这可是她自己跳入坑的,楚清玟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么好看,陆宣谨都没碰过我,你觉得他会碰你吗? 秀兰的脸色都涨红了,陈管家扯扯嘴角,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太好笑了!”楚清玟抚掌。 雪儿也笑,道:“你也不知道拿镜子照照自己,居然想用这种法子挑拨离间!” 楚清玟喘了喘气,转身进了房,把雪儿也招进来,刚想把门合上时,就看不远处陆璟背着手走了过来。 当下众人皆惊慌失色,其他人暂且按下不表,楚清玟只想赶紧关了房门——一来她直叫了他的字,二来还颇为理智气壮地觉得,陆璟不碰她,自然不会碰比她长得差的!还被陆璟听到了! “你们好,很好。”陆璟轻轻击掌,巡视着在场所有人,道:“真是一齣好戏。” “少爷!”几人皆跪下,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楚清玟心里很慌,她很少这么没对策地直迎某事,此时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她福了福身子:“爷。” 陆璟看了她一眼,问:“刚刚不是叫我的表字叫得挺舒心的?”楚清玟低着头,咬着嘴唇,真是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被拿出来说的,只能先扛一回了。 第20页 接着,陆璟看着跪着的秀兰,问:“我碰过你?” “秀兰,秀兰只是一时煳涂!”秀兰神色灰败,慌乱地转着眼珠子。 陆璟不再看她,没有犹豫地说:“都滚出陆家。” 陈管家几人满脸震惊,又是一派唿天抢地,陆璟不再做理会,他走到楚清玟面前,楚清玟冷汗直下,赶紧说:“妾身这就去收拾东西!” 陆璟挑眉,问:“我让你滚了吗?” 楚清玟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陆璟对待下人总是宽容谦和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冷漠,五个字,就要让在虞城陆宅干了十几年的几个人都滚出去。 “少爷啊!少爷!”陈管家哭得最是惨。 陆璟回过头看他们,说:“陈喜康,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你却仍然如此对楚清玟,她既然是我的妾,陆家就不能短着她的,如今以你为首来逼她收了秀兰做丫鬟,我还能留你吗?” 陆璟从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待下人宽厚,不等于待犯错的下人也宽厚。 陈喜康声泪俱下:“少爷!老奴知错了,老奴这辈子在陆家这么多年,不要赶走老奴啊!” 秀白和秀兰也连连道知错,陆璟一个眼神都不再给她们,只对着陈喜康说: “你们求我没用,你们求楚姨娘才有用。至于要不要让你们留下来,端看她的意思。” 这是为她出头来了?楚清玟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底下四人都盯着她看时,她才发现这个活有点烫手。 从心底里,她并不想再见到这几人的嘴脸,可实际上,假如陆府一日内把这几个下人都赶走了,不难猜外头人会如何添油加醋。 楚清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若是因自己坏了陆家的名声,日后好像不太好过,尤其是她还记得秀白说过的那个严苛的陆老夫人。 她快速算清利害,恭恭敬敬说:“本来这几位是否能留在陆府,作为妾,我是不能定夺的。既然爷如今给我这个机会……” “成了。”陆璟此时心情并不佳,直接打断了楚清玟。 楚清玟立刻说:“都不用滚出去了,各司其职,下不为例。” 那几人听了后都松了一口气,却不敢看楚清玟。 陆璟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方才看她被逼急了,终于不再温温吞吞的,以为她一定会把这几个犯上的下人都轰出去,结果她又不干了。 陆璟一挥手,说:“都下去吧。” 得了赦令,几人急忙离开,陆璟指着还傻站着的雪儿和钟尚平,说:“还不走?” “是!” 雪儿跟在钟尚平后面退下,她担心地看着楚清玟,就怕陆璟是来算帐的,待走远了,却听钟尚平说:“雪儿姑娘,莫慌,方才我和少爷听了全场,知道是你们受了委屈,少爷不会为难楚姨娘的。” 这听了全场才是最令人担心的,要是没听到最后那几句就好了,雪儿只得心里默默向各位大罗神仙求平安。 这下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陆璟和楚清玟。 合上了房门的陆璟并不客气,他抓着楚清玟的手,将她一把推到床上去。 楚清玟刚想坐起来,陆璟就坐在了床沿,伏下/身,一手撑在她脑袋旁边,把她半包围着。 陆璟生得好,俊眉星目,气度非凡,这得庆幸他是不苟言笑的性子,要是温润如玉,怎么也轮不到楚清玟扑向他,当然,楚清玟发誓她并非故意。 她心里想着乱糟糟的事,一会儿是两次同房,一会儿又是他捉住她的手。 她转开了目光,心思流荡散乱起来。 陆璟渐渐逼近她,紧紧盯着她的五官不放——是很好看,他得承认,她说的,确实没错。 楚清玟眨了眨眼睛,睫毛如扇子般扇动的。她再撑不住,闭上眼睛,心里像是有个人跳起了霓裳羽衣舞,转啊转啊,转得她都要晕了。 她今天的半臂袖衫因为大了些,她不喜欢衣服总是掉下来,就在袖子衔接处别了几根线,平时自己穿自己脱不成麻烦,只是等一下陆璟脱不开怎么办? 一心急,他会撕了吗? 不行!她挺喜欢这件袖衫的,被撕掉了还能缝得起来么? 不过要是他一心急,多撕了几下,唉,那就算是绣工最精炼的绣娘也无力回天了吧! 她现在能起来自己脱衣服么? 两人的唿吸渐渐交融在一处。 楚清玟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浮起红晕,陆璟看着她精緻的五官,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楚清玟眉间一动,心中那曲霓裳羽衣曲转而换成气势磅礴的赤壁曲,那大江大河,一浪胜过一浪,铺天盖地而来。 她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曲目,定然是柔情似水的春花海潮曲,或者是激情澎湃的风雪曲,不管是哪一首……总之,她悄悄吸了口气,准备好了。 第十二章 四姊楚清珠 可等了好一会儿,陆璟却再没动作,他盯着楚清玟的嘴唇看了会,却最终放开了她。 若他真顺了她的意,岂不是证明他是只看她长得好的肤浅之人? 于是,楚清玟准备好的曲目还没上演,就戛然而止了。 留她一人在床上傻傻发愣,陆璟自己踱步回了书房。 第21页 书桌上的《南墙传》正好到那一页:“那将军轩锦将她推开,只听楚女娇/喘声:‘官人,再靠近些!妾身实在受不住了!求求您了好官人!’” 书内被妖魔化的楚女和方才的楚女两相对比,一个放荡,另一个却过分羞涩,只知道干闭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陆璟提起红笔写下批註:“与真实情况远不相符,建议修改!” 雪儿整整一晚没再回过楚清玟房间,第二天清早,她拉开床帐,一看楚清玟的衣服妥帖地穿着呢,便愁了脸:“咋还不圆房。” 楚清玟睁着一夜没睡的眼睛,说:“我也想问。” “小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雪儿坐下,开始婆婆妈妈地讲起来,“寻常人家府里的妾,个把月没见着老爷就哭哭啼啼,您要是会撒撒娇,昨晚爷就同你睡了不是?” 楚家当时几个姨娘斗法,楚清玟还记得清楚呢,她十分不屑,说:“我就是这么清淡寡味地过一生,也绝不会去学那些女人撒娇。” 怕是她也学不来!雪儿没忍心泼她冷水。 早饭是鸡蛋羹一碗,肉包三个,一盘八宝菜,一叠玉米糕。楚清玟不由觉得奇怪,问:“今天的菜色怎么如此好?” “今天啊,新来了四五个僕妇和十来个家丁。”雪儿说,“除了外院的守门的,僕妇们都不是虞城人,也不爱嚼舌头,定是爷记挂着你,专门挑的,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陆璟日日不得空,哪有空挑下人?楚清玟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这回轮到她没忍心泼雪儿冷水了。 这倒是她冤枉陆璟了,陆璟确实跟何喜康说了:“后院的僕役不要嘴碎的。” 不过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家宅安宁。 不久后,两封拜帖一前一后送到了陆府,后头的那封直接去了陆璟书房,暂且按下不表,前头的,规规矩矩地写着:玟妹亲启——四姊。 这个四姊,正是楚清珠,臭名昭着“虞城四庶”之一。 经上回送信一事,何喜康就长了个心眼,不再敢随便叫姨娘接触了这些信件,他先把这封信呈给陆璟。 上回赏荷会,好像有哪家公子讲楚三庶云云,陆璟只记得个大概,反正不是好名声,他对何喜康说:“你去打听一下楚清珠是什么人。” 怪哉!少爷也会去打听妇道人家的消息!陈喜康发觉但凡与楚姨娘有关的,少爷都留了个心,都怪自己以前愚钝,连少爷待她的不同之处都看不出一二! 他嘆了口气,不敢再乱想。 楚清珠的消息并不难打听,她于六年前去虞城玉清观后失踪,不久后,送了封信到楚府,上书:小女遇到好男人跟他走了,勿念——楚家四女楚清珠。 若是这封信秘密送到楚家,楚家压着拦着也就罢了,偏偏信件是由一个稚童拿给城北一户人家,户户相传,再传到了楚家。 如此,名声大噪。 基本是从那之后,楚老爷就彻底自暴自弃,寻求仙路去了。 现如今,她丈夫家是江南久丰城的大商户郑江忠,经营着江南的绝大多数客栈,看样子,可算是熬出头了。 这个大商户好做善事,是久丰一带小有名气之人,近来还捐了上千银两修葺久丰被烧毁的大寺庙。 这可真巧,陆璟摩挲着指尖细想,他刚想去找的人,这就找上门来了。 他叫人把拜帖送去给楚清玟,就让人将楚清珠迎来。楚清珠带着她儿子与八个丫鬟,浩浩荡荡地进了陆府。 “陆将军,突然来访,没做足礼数,真是抱歉。”楚清珠说示意身边的大丫鬟把东西拿上来,说:“这是江南那边的一些特产……” “无妨。”陆璟并没有收下。 楚清珠身旁站着她五六岁的儿子,此时正盯着他挂在墙上的佩剑。 他问清楚男还姓名,姓郑名岚,他颇有兴致似的,问郑岚要不要留下来顽。 郑岚立刻应了,楚清珠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小儿顽皮,麻烦陆将军了。”说完楚清珠把他托在陆璟那,去了后院。 待楚清珠领着丫鬟走远了,陆璟拿出一把做工十分精緻的匕首,刀柄刀鞘镶嵌着宝珠,他问郑岚:“喜不喜欢?” 男孩的眼神在看到那把刀时都亮了,想重重点头,却克制着自己,只问:“我能摸一摸么?” “不止能摸一摸,还能拿回去。”陆璟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只要你去找你娘,把你娘跟你姨妈说了什么,都讲给我听就行。” 这小男孩露出了警惕的神色,虽是捨不得那把好匕首,却不肯答应了:“姨丈,你要做什么?我不能答应这些事。” 陆璟挑了挑眉,道:“再加一把。” “成交。” 郑岚变脸够快。 他赶紧跑上去追他娘,说:“娘,我还是跟着你好了,我想知道五姨妈到底长什么样。” “你这孩子。”楚清珠牵着他的手,其实她心里也是不安的。 这边,楚清玟把那写着秀雅小楷的拜帖压在书里,却道:“她来干什么?去告诉门房,这人我不见!” 雪儿刚打开门,就退了回来,说:“小姐,四小姐来了……” 第22页 领着一众丫鬟从迴廊处走来的,不正是楚清珠么?六年不见,她略微圆了些,与少女时期不同的是多了几分成熟,满头珠翠,微微凸出的肚子,还有身边站着的小男孩。 这样子看起来,和楚清玟倒很不像姐妹。事实上,不同姨娘房里出生的她们,生辰只隔三个月。 楚清玟一眼看到她的肚子,还有身边那个男孩,移开目光,说:“看来你还记得我这个妹妹,真是荣幸之极。” 郑岚说:“五姨妈,我娘每天都念着您呢!”五六岁孩子的声音,却说得像是大人似的,楚清玟看着他与楚清珠相似的眉眼,神色忍不住软下来。 “好妹妹,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就别摆着这副脸给我。”楚清珠捉住她的手,示意雪儿出门时把门拉上,郑岚趁机熘了进来,楚清珠刚想把他赶出去,倒是楚清玟抓着他的手,问:“这孩子……是你跟他的?” “是啊,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转眼就这么大了。”楚清珠替郑岚拢了拢鬓边的头髮,说,“姓郑单字岚,来,岚儿,有没有同你五姨妈问声好。” 郑岚立即规规矩矩地行晚辈礼,说:“五姨妈安好!” 楚清玟忍不住笑了,夸了几句,拿出两对银镯子给他,当是见面礼了,问了读书没,郑岚也乖乖应答,逗了一会儿,楚清玟问楚清珠:“这六年你到底去哪了?” “我就在久丰城,还叫楚清珠,不曾改名换姓。” 楚清珠拉着她细看一番,眼睛泛着泪珠子,说,“你瘦了。” 楚清玟也红了眼眶:“你胖了。” 彼此间六个字,就把这六年累积的陌生感消除殆尽。 十一二岁时她们并不多要好,成天发生口角,常一起被罚跪祠堂,这跪着跪着就慢慢熟络起来了。后来有一天,楚清珠郑重地同她说要私奔,还邀请她一起私奔。 “反正出了二姐三姐的事,我们绝对配不到好人家,不如自己去闯片天地!”那时候的楚清珠眼神坚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如今,楚清玟打量着她的身穿打扮,问:“你怎么还敢回来虞城?” “怎么不敢?”楚清珠转了转灵动的眼珠,说:“我郎君现在可是久丰的大富人,日子可体面着呢。” “唉,如此甚好。” 要说楚清玟一点都不怪她是假,因为那封信,楚家彻底沦为笑话,可是毕竟是亲姐妹,再怎么怪她也恨不上,时过境迁,这点怪罪也淡了。 “你肚子里……”楚清玟问。 “第三个了。”楚清珠轻轻摸着肚子,说,“前头还有一个男孩,刚满一岁,就没带过来了。” “那我得多准备点礼……” 楚清玟的话还没说完,楚清珠就打断她的话,说:“别,你看看你,这嫁的是陆家,还是乞丐家啊!”她环视着她简陋的小房子,“都说陆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可我看这陆家就几间小破房子,连个院子都没有!” 楚清玟刚想开口,楚清珠又说:“你别跟我说这是清廉,这里可穷得一清二白的!” “……成。”楚清玟不说话了,就翻开话本看刚刚被她四姐打断的那一齣戏。楚清珠又连连拉着她的手,说:“妹妹啊!你好歹为自己打算一下!你这儿一个月可有二俩银子?” 楚清玟不曾细算过,不过一个月花销约摸也是二俩多,她眼睛不离开话本,说:“我白吃白住在这,还能求什么呢?” 楚清珠在她旁边坐下,压低声音说:“我郎君有位兄弟,看了你的画像后很是着迷,后来听说你嫁给陆璟了,仍常常拿你的画像出来看,若陆璟休了你,他必然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门……” 这越说越不像话,楚清玟把话本捲起来,要打楚清珠,吓得楚清珠跳开来,说:“我就说说而已,你急什么?” “我不急,你都准备把我卖了数银两了!”楚清玟有些生气——她这四姐太不走寻常路,当年私奔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要来同她这些话,不是怂恿是什么? “哎呀,你如此不愿,我又能做什么呢?”楚清珠讨好地说,“不过你不想离开我也能理解,今个儿见着了陆璟本人,才知道才俊二字该怎么写,从身量看,那床上功夫……啧啧。”她看到在一旁顽的郑岚,才没继续说。 楚清玟实在没好说自己从未与他圆房,便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看在楚清珠眼里就是害羞了。 楚清珠突然又压低了声音:“你得有上进心,迟早有一天你要去京城陆家,那里可比你这小破房子多出了不少好处,京城那边想给陆璟说媒的,一抓一大把。” 她这话有些说中楚清玟的心思,楚清玟现在是今朝没酒但也乐得快活,可是真去了京城陆家,她想太平过一生,倒也难了。 “而且那陆家,还真是邪了门。”楚清珠拿着帕子按着嘴巴说,“外头传的事虽不少,都是空穴来风;但我现在要跟你说的这件,千真万确,你可千万不能含煳了。” 第十三章 五姨妈不如改嫁 陆老夫人阮秀芝是安平候府嫡女,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陆璟的父亲陆定英是镇国公府的嫡子,也是骁勇善战的陆将军。 第23页 这一对不管是从家世还是容貌,都是天造地设般。陆定英这一生只娶阮秀芝,夫妻举案齐眉传为佳话。 后来陆家自请削爵后,陆定英常年留守边疆不归府,阮秀芝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京城,时间久了,京城人才道原来是夫妻间生了嫌隙。 再过几年,陆定英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先帝即封了许多赏赐送进陆府,亲自写了一块“卫国忠将”的牌匾,陆家从那后圣宠不断。 人道是先帝打了陆府一巴掌,心怀愧疚,又给了颗甜枣。 皇帝给出的枣可不简单,陆定英虽逝世,陆府也再无爵位,这颗枣却能作为京城名门世家屹立不倒,尤其是后来出了陆钰、陆璟这样的人物,如今圣上倚重陆府,京城世家都在背地里议论,这陆家重拿回爵位半分不难,端看时机罢了。 “今儿个要说的,就是老夫人和陆钰的事。”楚清珠端起茶水润润喉咙,说。 陆钰与陆璟是兄弟,相差近十岁,在陆璟绷着小身板还在校场上练习箭术时,陆钰已经中了元成三年的状元,依圣意入翰林院,仕途不可估量。 然而在元成五年那年,陆钰辞官出家了。 “那时候我们十岁,我记得爹还在家里说过。”楚清玟想了想,轻轻地皱了下黛眉,说。 楚清珠压低声音说:“陆府还指望着陆钰能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呢,怎的就让他这么出家了?后来我和郎君偶然间救了以前在陆家做工的僕妇,僕妇告知,我才知道一二。” 那僕妇是被发卖去北方,恰逢大雪,险些冻死,被救回来后,哭喊苍天无眼,把这些事说了出来。 这还得从陆定英去世后,阮秀芝就信了玉清教开始说。 陆钰与妻子自小订婚,这门婚事是陆定英应下来的,可比起陆府,他妻子林氏家世不够好,这么多年阮秀芝没说什么,大婚之日,她却突然不肯了。 原来是玉清真人梦里托信,叫她不可应了陆钰的婚姻。 她虽放话不肯,陆钰却执意要娶,且因为已是大婚当日,她阻止不来,林氏就进了门。这林氏进门后日子很不好过,后来上吊自尽了,自那以后,陆钰削髮为僧,再不步入陆家一步。 京城人以为林氏薄命,却鲜少有人知道这里头可能的关系。 “我当时听了称奇。”楚清珠回想僕妇凄凉的模样,说,“你说那僕妇犯了什么错要遭这种罪?竟只是劝老夫人不可信玉清教。” 说到玉清教,姐妹两也十分不喜。当时三姐扑进泗州徐家大郎怀里就求人家娶了她后,父亲请了一尊真人像“镇家”。 到后来他干脆对楚家不管不问,挂着个清官闲职,成天钻研如何得道成仙。 楚清玟双手捂着茶盏,说:“你还不知道,母亲也信了这个教了。” “她也信了?当时不是还把真人像丢出去吗?”楚清珠惊异道,“该不会是因为你嫁给陆璟出了大丑吧!” “你说怪谁呢。”楚清玟斜睨她。 楚清珠嘿嘿一笑,说:“怪我,怪我。” 楚清珠此次回虞城后,听说了妹妹嫁给了陆璟,一心想把这事说给她,好叫她避开危险,她知道妹妹性情谨慎,理应不会有什么灾难,但还是不放心,说:“这个陆老夫人不是一般的能相与,你可千万记着,不可得罪玉清教,不然你在陆家的日子就到头了。” 楚清玟知道她的用心,颇为感动。 两人关着房门窸窸窣窣地说着这些体己话,早把在一旁竖着耳朵的郑岚给忘了。 楚清珠又提起那个对楚清玟念念不忘的男人:“你说你干什么不好你嫁给陆璟,表面风光,实际上是个大坑!日后提心弔胆的,趁早不如改嫁,郎君兄弟人多好啊,家里背景也简单……” 楚清玟倒也不客气,说:“你要是喜欢,自己嫁给他,拉上我干甚。” “不然你得陆璟宠爱也好,多个护身符,否则陆老夫人要起你的命来,不跟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 楚清玟不爱听,捏了捏额角,说:“你这么能,给我支个法子呗?” 楚清珠一听,赶紧开门叫丫鬟把八宝箱拿来,里头是她搜罗来的大梁各地的好东西——江南的胭脂,苏州的水粉,鲁城的八色口脂…… 林林总总,装了好大一箱子。 楚清玟长得好,是楚家四姐妹中底子最好的,不打扮时是出水芙蓉,快二十了,却比少女时期更动人,若是上了妆又是怎样光景?楚清珠老早想对她的脸动手了,便亲自挽起袖子给她画妆。 末了,楚清玟轻轻抿了桃红色口脂,朝着镜中那人一笑,那人也回以一笑,仿若枝头桃花灼灼盛开,惹得见者心颤颤的。 “唉,果然你长得比我好。”楚清珠直嘆,寻常男子得此娇妻,合该日日娇宠着,怎么楚清玟就住在了这么简陋的房子里,为此,她又不由把“郎君兄弟”挂在口上。 末了,楚清玟帮她把八宝箱盖起来,楚清珠却不肯收回去,这本来就是她带给她的礼物,她说:“在你房里没见什么胭脂水粉,看来我这礼物带对了。” 楚清玟收下后,也想找点礼回给她。 第24页 楚清珠牵着她的手,说:“傻妹妹,我不是来要礼的,我是来看你过得如何,你可千万别亏待了自己,枯在了陆府。” 楚清玟听了心中也颇为触动,湿润了眼眶。 两人都没发觉郑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去了。 他循着记忆到了前厅,问小厮陆璟在哪,小厮带着他找到了在书房的陆璟。 “姨丈,你说的话还作数?”郑岚问。 陆璟把两把做工精緻的匕首放在桌上,看着郑岚端坐的样子,他颇感有趣,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郑岚虽然只有五岁多,却是个早慧的孩子,他绝口不提房内那段陆家旧事,把其他“无关紧要”的事都抖了出来。 “我娘说,一个月二俩太寒酸,五姨妈不如改嫁。” 陆璟神情一愣,皱起了眉头。 “我娘说,郎君不疼爱太可怜,五姨妈不如改嫁。” 陆璟额头一跳,心中绷紧了一根弦。 “我娘说,我爹有位兄弟很好,五姨妈不如改嫁。” 陆璟手上青筋一凸。 “我娘说,若天生丽质难自弃,五姨妈不如改嫁。” 现在陆璟眉头不皱了,弦断了,青筋也收回去了,他呵说:“成。”竟是有些许恼怒的意味。 郑岚并不知道他四句话会给五姨妈带来什么,他收走了那两把刀后,心里乐滋滋地走了。 他本想托孩子打听两人是否说及郑江忠的事,结果却打听出这种,陆璟快步走向后院,走着走着脚步却慢了下来,凡事都要冷静,切莫冲动——他这是师出无名。 犹疑中,陆璟转身回书房,刚刚郑岚坐着的小凳子还摆在那,小孩儿一本正经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旁:“五姨娘不如改嫁。” 不成。他又快步走去后院。 外头丫鬟来叫楚清珠,说郑老爷在外面等她回去,楚清珠这才离开陆府,依依不捨地同她道别。 “我在虞城城西梧桐巷那有座院子,如今住那里,你可要来找我。”临走前楚清珠再三叮嘱,楚清玟连连应下。 送走楚清珠后,楚清玟在铜镜前坐下,八宝箱内还有不少口脂颜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擦掉原先的口脂,选了个水红色,轻轻一抿。 身后传来推门声,楚清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陆璟像是门神一样杵在门口。 “爷?”楚清玟疑惑地问。外头日头还不错,窗口微微透光,衬得楚清玟肤若凝脂,眉如远山含黛,杏眸清亮,鼻子小巧,嘴唇就如那桃花里头的花瓣一样鲜嫩。 她今天没戴一贯的素色花瓣耳坠,换上朱红色宝石耳坠,白玉生出一点红,叫人想勾着把它含进嘴里吮吸。 陆璟一路上压着的气儿突然泄了,他神色还未柔和下来,突然又记起“五姨娘不如改嫁”这句话,她长得如此,确实有改嫁的资本,他莫名其妙的又不愉快起来。 楚清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陆璟看起来似乎不悦,她连忙站起来。 “你站起来干什么?”陆璟眯着眼睛打量楚清玟,说,“你不是奴婢,坐下。” 被命令了的楚清玟只好挪了挪脚,重新坐下。 近些看,她的脸庞愈加莹润,因为不安,悄悄抬眼看他,却发觉他在看她,便倏地垂下眼睛,眼睫毛仿佛小扇子般一扇一扇的,随着动作,日光照得宝石耳坠一晃,把陆璟方才心中所想又勾了起来。 陆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茶杯上有楚清玟的口脂。 第十四章 “搬书坑楚”之耻 察觉到陆璟似乎心神不宁,楚清玟轻声说:“妾身这就叫人倒新茶来……” 陆璟把茶杯放下:“免了。” 两人相顾无言,陆璟现在是什么气都谈不上了,之前她不都说过嫁与他后对外头男子再无多想么?现在自己匆匆来找她,同问罪似的,她可没做错什么。 不论他怎么想,楚清玟此刻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她捏了捏手心,刚想开口,却听陆璟突然说:“房里月钱够用么?” 怎么扯到月钱了,楚清玟规规矩矩回道:“多谢爷关爱,月钱够用的,房内并没有什么缺的。” 她点了下头,鬓角垂下一缕细细的碎发,恰好横亘在她杏眼之上,陆璟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就见楚清玟自己将那缕头髮捋好。 陆璟復又站起来,看着那敞开着的八宝箱,问:“这是你四姐给你的?” 楚清玟的目光随着他的话看向那八宝箱,忍不住一笑,说:“是她送的。她在城西梧桐巷歇脚,妾身想着过个几天再去找她。”她这一笑明艷动人,着实看得出很是欢喜。 陆璟蹙起了眉头——她要去见那个怂恿她改嫁的人?《南墙外传》里正说了楚五女为了私奔捏造了个藉口去看她姐姐。 “……毕竟都好多年没见了。”楚清玟看他的神色,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从回门后,她再没出过陆府,此番提及出门,是不是陆璟觉着自己不应该再去丢人现眼? 这两人的心思是总撞不到一块去的。 楚清玟有些无措地笑笑,自言自语说:“让她再来找我也行,我不是非要出门……” 第25页 陆璟心内一紧,心说自己煳涂,他再拿起那杯半凉的茶抿了口,呷着那股凉意,说:“可以,我同你去拜访,也算回个礼。” 这下楚清玟受宠若惊了——这陆宣谨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南墙外传》,陆璟便想起先前送来的十几本书,不经意间问出口:“上回叫你读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楚清玟哑住了,底气略有些不足:“看了些,妾身学识不够,没看懂……” “哪里没看懂?”陆璟知道她爱看书,却不知她能看什么样的,选的也都是自认为对她来说是不难的,怎么会看不懂? 还问啊?楚清玟本想胡混过关,可是陆璟紧盯着她的眼睛,叫她越发心虚,便随便挑了本书名说。 陆璟挑眉,说:“把书拿来。” 楚清玟磨磨蹭蹭地从床底下拉出个木箱。 那些书已经全部积灰了。 他再看墙角一堆翻得有些旧的话本,就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 虞城陆府小,人口也少,府内没什么重活,而外院小厮头一件遇到的“重活”,就是搬走了一大摞书。 后来小厮来福回忆起来,都觉得楚姨娘可怜,她扶着门框,眼睁睁看着从楚家“陪嫁”过来的知识宝物被扛到陆璟书房,险些泪眼汪汪。 陆璟立下了新规矩:送进楚姨娘房里的书,都得经过他的眼。而他自己先送了五本什么什么传记过去,说是楚姨娘看完了、吃透了,就能跟他换一本话本。 这一天,被楚清玟称为“搬书坑楚”之耻。 陆璟看完《南墙传》与《南墙外传》后,才知道原来民间话本居然会如此描写女子,怎么能叫她一直沉迷其中呢?况且她因为房中无聊,才会一直拿着话本不放,他只要叫她不无聊,定能戒了她这个习惯。 于是他叫来了陈喜康,说:“从今天起,楚清玟房中用度每月十俩银子。” 陈喜康这才发现,原来有钱花比没钱花叫人头疼,赶紧叫来了秀白,问说该如何是好,秀白把话转给了雪儿,雪儿再传到楚清玟耳里,就成了:“爷说,从今天起,姨娘房中每月得用十俩银子,用不完他就找您问罪。” “找我?”楚清玟吓一跳,想到陆璟黑着脸的模样,真觉得这话是他能说出口的,她连忙找出个本子当帐本,兢兢业业地,好好计划每一笔银两怎么弄。 后来说起楚清玟记帐的能耐,没人敢不服。 几天后,早秋还带着夏的余热,知了声已经消失殆尽,此时卧在睡榻上最好入睡,楚清珠看手上的《阮家传》看得昏昏欲睡,干脆丢到一旁,合着衣服眯上眼睛,就睡着了。 雪儿端着冰镇好的冰糖梅子水,刚想拐入房中,就看到陆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睡榻旁,回头斜觑她一眼。 她顺手把门拉上,一步一步地后退,再一次向大罗神仙祈祷这次能成事。 陆璟低下头,楚清玟静静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她的手垂在榻边,青葱般的指尖微微蜷缩着。 陆璟拿起地上的书,翻了一下,发觉里头竟然没有半分字迹。 他把楚清玟的手拉起来放在榻上,那手柔软白皙,他突然想起十几岁在大梁边境的时候。 那时候有些老兵不服他,他用的是怀柔的法子,与他们喝酒聊天南地北的事。 其中一个老兵就说起城里哪家青楼的妓子最野,她们与常年征战沙场的男人不一样,水做的一般,手若柔荑,一掐就能渗出水儿似的,男人啊,入了温柔乡,不想再磕战场沙。 当时他也跟着笑,实则十分不屑,按他那么说,只需几个女人就够了?真是没眼界,男人当志在四方。 所以母亲不再与他说及婚事时,他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现在么……他低下头看她,突然回过神来,她又不是妓子,自己怎么能如此想她? 察觉到似乎有人看她,楚清玟倏地睁开了眼睛,与陆璟四目相对。 陆璟似乎没发觉不对,依旧盯着楚清玟看,在看到她眼底的惊讶时,问:“怎么?” 楚清玟哑然,怎的这人站在他房间里还理直气壮地问她怎么?她觉得怪委屈的,小声回道:“没怎么啊……” 陆璟站起来,说:“那就起来收拾一下,同我去梧桐巷。” 第十五章 马车与诡计 楚清玟赶紧爬起来揽了揽头髮,陆璟坐在一旁看那本《阮家传》。 她坐起来才觉得还是没什么精神,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舌尖无意识地沾了下嘴唇,上齿轻咬下唇,在唇上留下一点点粉白色的痕迹,很快就淡了。 陆璟移开眼睛,问:“还困?” 他大驾光临叫醒她,她哪里还敢说困?楚清玟赶紧摇摇头,说:“不会了爷。” 陆璟把书反扣在桌上,他站起来,黑髮如墨,簪着青色玉冠,一身玄色袍子,整个人着墨色,却因着俊逸的脸庞而不显半分阴鸷,窗边阳光洒了半寸在他肩头,衬得他像是刚从墨笔下走出来的俊俏公子。 楚清玟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马车是楚清玟的钱置办的,只回过娘家一次,就没再用上,在拿出来之前,雪儿和秀白已经把马车擦得干干净净,不过这车再整洁,还是小了点。 第26页 楚清玟弯腰先进去,刚坐下,陆璟也掀起车幕,挤了进来,坐好。 两个人的手臂间就一指宽。 车外还好,钟尚平和雪儿都能坐得稳稳的,钟尚平抓起缰绳,轻轻吁了声,马车就慢慢动了起来。 太小了。楚清玟想把头往窗沿磕,先前陆璟要再置办一辆马车,是她信誓旦旦说这马车够坐两人。 那两人肯定是够坐的,不过得是两个女人。 陆璟往那一搁,宽大的肩膀就占了一半多的位置了。 两人坐得如此近,她若要倚靠过来,他也挡不开,陆璟漫不经心地看向她。 楚清玟用手指轻轻勾起窗帘子,她侧着脸看外头,金白色的日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外头不时传来吆喝声,她盯着从窗前一晃而过的糖人摊子,心里泛起了淡淡的落寞。 楚清玟又心里嘆了口气,怎么那糖人摊子就过去了。 陆璟盯着楚清玟若有所思——她就这么打算放过倚靠的机会? 楚清玟这才察觉陆璟的视线,她微微掀大了帘子,缓缓说:“爷,你也要看看外面么?”其实小破窗在陆璟那里也有一个。 楚清玟这么问,也是因为觉得有些尴尬。 陆璟把眼光收回去,说:“不用了。” 他的目光移开了,楚清玟松了口气,她又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从侧边看过去,可以看到她舔了下嘴唇还轻轻咬了下,跟刚才一套动作如出一辙。 见状,陆璟问:“困了?” 楚清玟赶紧笑笑,知道又被陆璟瞧见了,就明白些说:“是有些……” 现下已经走过不少街口,窗外的嘈杂声也渐渐少了,楚清玟把帘子放下,眼睛往旁边一撇,就看到陆璟的刀削般的下颔线。 车外,前面的路有几块石头,雪儿朝钟尚平使了使眼色,按他们在上车前说好的,他架着马朝那石头磕过去。 突然地,整辆马车一震,往左歪了一下,陆璟还好,他常年骑马,这点颠簸算不了什么,楚清玟却是吓了一跳,“呀”了一声,往陆璟身上一倒。 她身上软软的,又有些许淡淡胭脂香,一把歪过来,陆璟手脚撑不开,自然扶不住,便干脆侧着身替她挡着,是免了她撞到侧壁上,不过却撞进他怀里。 好硬。楚清玟连忙坐好,忍着不去揉额头,说:“多谢爷。” 陆璟本想说什么,钟尚平突然在外面大声说:“爷,姨娘,方才那杀千刀的石头……” “无妨。”陆璟说,连他都没察觉自己声音带着不耐烦,钟尚平噤声了,楚清玟也不敢大喘气,心道肯定是因为自己刚刚倒过去,陆璟才有些气愤,遂决定就算让屁股长在座上,她也绝不再动半分。 再不过一会儿,车轮子又碾上了一块石块,楚清玟紧紧扒着窗沿,愣是一动不动。 “爷,又是块杀千刀的石头……”钟尚平再次在外面说。 陆璟沉着脸没回应。搞得楚清玟更注意了,忍不住又朝窗边挪了挪。 钟尚平御车的伎俩他能不清楚么?一次磕着石块就罢了,连着两次,真把他当傻的不成?陆璟看了眼绷着身体坐直的楚清玟,这倒不像她的主意,难不成两人还留在车里叫外面的下人耍着玩? “停车。”陆璟说。 车外钟尚平和雪儿面面相觑——莫不是好事没做成,反而让爷和姨娘生了嫌隙?他们心里有些打鼓,赶紧把车停下来。 陆璟掀开车幕,跳了下去,叫楚清玟:“下来。” 楚清玟赶紧提着裙子,在雪儿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 城西梧桐巷实则是乡野地方,正值午后,秋老虎余力不小,街上人都挑凉快的地方避暑去了,所以行人甚少。 只见陆璟解开了其中一匹马的绳子,翻身而上,指着钟尚平和雪儿说:“你们两个把马车拉过去,你上来。”后面这三字是对楚清玟说的。 “我?”楚清玟大惊。 陆璟把手伸过去,道:“牵着。” 楚清玟只在小时候坐过马,此时心里慌得紧,何况她还穿着裙子!她回过头看钟尚平和雪儿,他们俩却跟没看见她的为难似的,纷纷撇过眼睛。 怕陆璟等久了,她半惊半疑地把手伸过去,握住陆璟宽大的手,一脚踩上马鞍,手上顿觉一阵用力,她斜坐在了马的前头。 “脚。”陆璟让她把脚分开。 可是这马背上又硬又挤,楚清玟小心翼翼地分开了脚,却难免蹭着了陆璟的身体。 她一阵心惊胆战,陆璟却没再说什么不快的话。 环着楚清玟的双臂,陆璟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仿佛倚靠在他怀里的不过是个稻草人似的,他一踢马腹,马儿跑了起来。 稻草人……? 才怪! 第十六章 马车与诡计(二) 稻草人能有这么软的手?能有散发着淡香的发梢?能有白皙的侧脸?长而卷的睫毛,莹润的耳坠? 陆璟绷着脸。 楚清玟许久不曾坐到这么高的位置,虽只离地上几尺。她有些害怕,手上紧紧抓着缰绳,粉嫩的指甲都没了血色,陆璟看在眼里,心道他会让她摔了不成? 他更绷着脸了。 第27页 楚清玟总觉得不太自在,她肩胛骨轻轻碰到了他的胸膛,好似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沉稳的跳动,她更加小心翼翼了,稍稍缩起肩膀,往前轻轻一动,只听陆璟声音沉沉的,说:“怎么了?” 她轻轻说了声“没事”,风吹着这声音进入陆璟的耳朵,让他觉得痒痒的,不由抿了抿嘴角,神色缓和下来,专心盯起前路。 虞城有些人家赶路也是男女一骑,所以倒不是什么怪事,路上偶有的行人,也不盯着他们看,再者,他们只听过楚清玟的大名,却不认得这个人。 楚清玟便放开了面子,瞧着街边的景色,屋瓦鳞次栉比,有些人家把小孩儿的大红衣衫挂在竹竿上晒,胸口还绣着锦鲤。 马儿小跑着,两人的衣袖扬了起来,交错在一块。她缓缓舒开一直轻蹙的眉头,这点阳光她倒不怕,许久不曾这样晒着太阳了,浑身甚是舒畅。 可再怎么提醒自己不去注意,她总不能不去注意陆璟的手臂压着她的手臂,微微发烫的感觉。 陆璟再次轻踢马腹。忽然,她察觉到左腰有一样坚硬的东西,吓得她腰背一挺,这个动作不算小,陆璟分神看她一眼,说:“别动。” 那是什么东西? 楚清玟绷着身体不敢放松,心思都乱了——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听说蹭蹭就会反应的?老天爷,她刚刚蹭了好多下! 她悄悄抬头看陆璟的神色,眼睛扑闪扑闪,带着点好奇与无辜,陆璟脸色不改,问:“不舒服?” 他可真是连这种事都不动声色!楚清玟赶紧回过头,不敢出声,脸颊却泛起了粉红,陆璟只需稍稍低头,就可看到她如桃花瓣的粉嫩脸颊。 马再往前走几步,那块硬物又磕了她一下。 楚清玟脸色更红了,心里大乱:这可如何是好?到城西还有段路,难道她要下马?可是也并非她有意啊! 正想着,左腰又被轻轻戳了一下。 娘诶,楚清玟半个后腰都酥了。 陆璟发觉她脸颊爬上的红晕更多了。 听说有些夫妻会在马上找极乐,可是这马背这么窄,就不怕掉下去么!而且她还是第一次,该怎么做,去哪里找前人传授法子?她可真是一窍不通啊! “觉得热?”陆璟再垂眼,看见楚清玟闭眼懊恼的样子,便问。 楚清玟吓了一跳,吱吱唔唔说:“是……是有点……” 陆璟没问过她的意愿,她本是可以坐马车过去,免一顿晒的,这日头确实对她来说过了些,她又不是泥巴捏的娃娃。 稻草人不是,泥巴娃娃也不是,那么就走快些,晒的少。陆璟稍稍用力抓住缰绳,把她圈在怀里,说:“抓好了。” 他稍加力气踢马腹,棕马打了个响鼻,踏着蹄子跑得更快了。 这可不得了了!方才还只是轻轻碰,现在那玩意儿就搁那里! 马儿怎么跑,它就怎么动,跟活了一样,楚清玟先前明明不觉得太阳晒,现在却有些发晕。 娘诶,娘诶,娘诶。 楚清玟满眼冒着白星似的,看着马儿跑进了一条小巷里,一颗心提得高高的——难道陆宣谨就等着跑进这样的小巷子里—— “吁!”陆璟拉紧缰绳,顺着那股势,楚清玟往后一靠,撞在陆璟怀里。 咦?那玩意儿呢?一下子不见了? 陆璟翻身下马,楚清玟咬了咬嘴唇,心想果然是要在小巷子里?这可怎么能,太过淫/乱了!只见陆璟眯着眼睛看她满脸红晕,说:“你怎么回事?晒晕了?” 楚清玟的眼睛像是装了一西湖水似的,粼粼的柔,她装成不经意往陆璟腰处打量,却发觉那磨人的东西真没了! “不,不是……”她惊讶,不是说会撑起来吗?难道是传说中的缩骨功? 陆璟朝她伸出手,道:“我们到了,下来吧。”要是真晒晕了,从这马上摔下来可有些危险了。 他的手拂过腰带,露出下面繫着的一柄短匕首。 就像烧得发红的热铁被人一盆冰水淋下去,楚清玟的脸色瞬间白了回去。 苍天作证,她真的只是被太阳晒晕了。 第十七章 陆老夫人 虞城城西僻静,偌大一座院子占据了半条梧桐巷,牌匾上书郑府,楚清玟这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 门房去通报,很快楚清珠与她的丈夫郑江忠就迎了出来,郑江忠快到而立之年,下巴蓄着一点鬍鬚,很是儒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并非商贾人家,而是举人老爷。 从外头看郑宅,除了大了些,与寻常人家没有差别,并不露富,只是进了里头才知道雕栏玉砌,飞檐如勾,颇为大气。 楚清玟和雪儿同楚清珠去了后院,陆璟、钟尚平自然和郑江忠一道。 郑江忠毕恭毕敬,命下人把郑岚前几天拿回来玩的匕首端着呈上来,他抱拳行礼道:“将军,小儿无知,拿了将军的刀,望将军海涵。” “忠哥,多日不曾相见,不必多礼。”陆璟扶了他一把,说,“本是我送给他的,并非他偷拿。” 郑江忠这才松了口气,挥挥手叫下人把东西收走。 他原来是陆定英的心腹,陆定英死后,去了久丰经商,直到年前,陆璟才传信与他,说及玉清教一事。 第28页 久丰现如今并不太平,郑江忠举家迁到虞城,一来是妻子思念姐妹,二来也是为了护着妻子。 至于为何不太平,还得说回玉清教之事上。 此教于十年内来越来越大,圣上得知后,知道此事不可置之不理,秘密遣派陆璟调查,陆璟就是借着回虞城何家的名义,四处搜集情报。 这一查,不得了,这事或与当年琉王命案相关,此相关之人是玉清教之人,正是他先前让秦知府去查的那个人。 而玉清教如今在久丰被肆意妄为,久丰被烧掉的寺庙,正是玉清教之人所为。 郑江忠神色厌恶,道:“僧人因与教众起了争执,教众纵火,无知的百姓竟还拍手叫好,真叫僧人叫苦不迭。” “官府何为?”钟尚平皱眉,问。 “久丰里头的官场也热闹着呢。”郑江忠大嘆一口气。原来久丰的父母官与玉清教千丝万缕的联繫,都离不开钱字。 “迟早一日,久丰城得乱。” 那头楚清玟逗弄着刚满一岁的小肉娃,心里满是柔软,楚清珠看出她喜欢,笑着说:“这小孩好玩吧,你也快生一个吧。” 说到生,楚清玟摇了摇头,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把实话说出来:“四姐,你不晓得,到现在我都没和他……圆房过。” “怎的如此?”楚清珠惊讶,随即问:“该不是那陆璟表面看起来威武,实际上却是……” 楚清玟赶紧让她小声点,想了想,说:“我一开始以为他不喜欢我,娶我回来当个摆件,可是后来种种,却不像是不喜欢,但也不是喜欢。” 她被晾到这时候,再过一小段时间,可是她的生辰了。同样二十岁,四姐已经快生第三个孩子了,这么一对比,才知道其实她心里那些许烦躁是真实的。 楚清珠转念一想,说:“既然如此,你就改嫁吧!” 楚清玟按了按额角,说:“都什么时候了,别这么笑我……” “好了好了,不玩你了。”楚清珠拉着她的手坐下,说,“不过我这里有些个好东西,你拿回去一点,今晚下在陆璟的饭里……” “罢了罢了。”楚清玟连忙把手抽出来,“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楚清珠虽没再说什么,楚清玟将走时,让丫鬟打包了些东西给她带去,然后偷偷把那样好东西也放在里头。 此时已过酉时,陆璟翻身上马,楚清玟连忙打了个呵欠,陆璟看着她没有做舔唇咬唇的小动作,他问她:“困了?” “困了。”楚清玟点了点头,说,“爷,妾身便乘车回去了。”她可再不想受到马上“刺激”了。 “随你。”陆璟道,她不困却装困,看来是不想与他共乘一骑,他压下心中有点不舒服的感觉,说:“我去办点事,尚平,你护送着姨娘回去。” 钟尚平应是。 郑江忠做了生意后,往来的人也多了,打听出陆璟要找的人还在虞城,可是秦知府却说此人早已离开。 陆璟从不喜与这些文官浪费时间,此趟正是去秦府。 坐上马车后,楚清玟真困了,闭目养神片刻。她想起来的时候在马车上一颠簸,撞进陆璟怀里那一下。 可真硬啊。 马车本来走得稳稳的,突然钟尚平拉住缰绳,楚清玟半睡半醒的,没坐好,一晃,撞到了侧壁上。 仿佛就要告诉她,这才叫硬。 “嘶……”她揉着额角,掀开了帘子,雪儿过来扶她下来,不远处,陆府门口乌压压的人,站成两排,穿着红色外衫,手上都一把提炉,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薰香。 这阵仗,把主僕二人吓了一跳。 钟尚平道:“是陆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四十六岁的年纪了,因长年养尊处优,倒也不太显老,只眼角的皱纹有些许明显,眉目间仍见得当年才女之美。 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裳,头髮简练地挽起,只插了根簪子,端坐在前厅。厅里支起两个香炉,摆开了两副画像,分别是玉清真人和玉秀真人,在轻轻晃动的烛火下看起来有些诡异。 “你就是楚清玟?”阮秀芝问,她的声音有些许低,语气与陆璟倒有些像。 楚清玟低头行礼,道:“是。妾身见过老夫人。” 当时陆璟去信说要纳了楚清玟,阮秀芝问了真人看八字后,真人说可行,她便没有多想。 而且,楚清玟这么大岁数都嫁不出去,她当她是个相貌丑陋之人,只是现在一看,眼前这女人,眉目秀雅,盈盈一拜下的气度半分不输给京城的贵女子,当真是个不简单的人,而且看着还有些熟悉。 楚清玟心中打着鼓,陆老夫人这打量的眼神叫她有些不安。 “你进门时,我没喝你一杯茶。”阮秀芝说,“现在补全礼数,敬一杯吧。” 阮秀芝身边的大丫鬟秀萍盛了杯茶,端给了楚清玟。 楚清玟先站好了,再把垂着的双手伸起来,接过那盏茶,一步一步端着走,头上的珠钗与裙摆都似不曾摆动过,她这一套动作,把礼数做足了,任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毛病。 第29页 “老夫人,请您喝茶。”楚清玟端起茶,到她跟前。 阮秀芝接过茶,她只觉得近看楚清玟,越像一个女人。 “抬起头来。”阮秀芝把茶放下,说。 楚清玟规规矩矩抬起头,眼神不闪不躲,也不冒犯,端看起来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范。 却看阮秀芝大惊失色,将放着的茶水往地上一推,茶盏碎了一地,楚清玟被莫名一吓,她赶紧低头行礼,不敢出声。 阮秀芝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楚清玟,心内震惊:没错了,她长得和林氏一模一样!她指着楚清玟,厉声道:“林箬?你害了我钰儿之后,还想来害我璟儿?” 林箬?楚清玟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脑中迅速想起了楚清珠说过的,陆钰的正妻正是姓林。 她心跳如雷,抿了抿嘴唇,本以为做足礼数让人无可挑剔就好,结果竟因脸蛋被挑刺了。 “庆娘!”阮秀芝叫来身边的僕妇,她气极,闭上了眼睛,胸口起伏着,说,“把她给我轰出陆府。” 楚清玟惊异:“老夫人!” 秀萍过来,打了她一巴掌,说:“老夫人叫你说话了?闭嘴!” 楚清玟知道再挣扎也是让自己受罪,便任僕妇庆娘与秀萍拉着她,只听阮秀芝说:“我不会叫璟儿也步上钰儿的前车之鑑的,像你这种女人,就该死。” 楚清玟愣住,她咬了咬牙。 在外头的雪儿听到了动静,吓得六神无主,掐了一把自己的手,知道疼了才回过神——现在跑上去拦,既没用还可能酿成更大祸事,便赶紧去外院找钟尚平。 虞城陆府小,内院与外院就几步路的距离,雪儿还没跑过去,钟尚平就知道了个大概,正要骑马去找陆璟,就看远处陆璟打马而来。 陆璟一身衣服被晚风吹得猎猎,他从马下下来,没等钟尚平把事说完,就看到楚清玟被僕妇和丫鬟架了出来。 “干什么?”陆璟拦着她们,问。 楚清玟低垂下眼睛,看见陆璟她可真想大喊委屈,可是一个是亲娘,一个只是不受宠的小妾,他难道会为她出头么? 秀萍对陆璟行了个礼,不屑地看了楚清玟一眼,说:“二少爷,这个贱妾冒犯了老夫人,老夫人命我们把她赶出来。” 陆璟端详楚清玟,楚清玟只是咬着嘴唇,却一句话都不说,他发觉她半边脸颊发红,低沉着声音,问:“谁打的?” 庆娘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她低头不说话,只秀萍还没发觉不对呢,说:“她顶撞了老夫人,奴婢便……啊!” 陆璟不留半分力气,扇了秀萍一巴掌。 这一掌过去,秀萍摔倒在地上,立刻咬破了嘴巴,嘴里都是铁锈味,整个人都吓愣了,她抬头看,只见陆璟扶着楚清玟,沉着脸看她,说:“她是你能碰的人?” 第十八章 野火烧不尽 楚清玟听到这几个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以前娘亲说过,有时候被王氏和其他几房小妾气极,只消父亲一句话,便能让阴霾皆退散,那时候她可不信,到现在才知道,真有这回事。 陆璟紧紧皱着眉,他二话不说,拉着楚清玟迈进了府里。 这边立刻有人来报,说是二爷回来了,阮秀芝正闭目养神,听到消息后脸色一喜,一旁的锦娘扶着她的手,她慢慢走到门口,看到陆璟俊逸的身影,唤:“璟儿可归来了?” “娘。”陆璟恭敬地作揖。 楚清玟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她察觉到阮秀芝把目光放到她身上,便也盈盈一拜。 阮秀芝在看到楚清玟时又是一阵堵,道:“你还带这女人回来干什么?她已经被我轰出陆府了。” “她何错之有?”陆璟问道。 阮秀芝吸了几口气,看到楚清玟的模样就厌恶极了,恶狠狠说:“凭她害得你兄长日日诵经念佛!” 陆璟一愣,接着摇摇头,对楚清玟道:“你先回房歇息吧。”他身量高大,说话时微微低头,像是要把她笼在怀里。 楚清玟看到后头阮秀芝憎恨愤怒的神情,她呆在这里怕还得被打骂,轻声应道:“是。” 雪儿赶紧来搀扶她,只听后头阮秀芝厉声道:“你要让这个贱人留下来?璟儿,我告诉你,今天她要还是在陆府,我……” 楚清玟脚步一顿,却是加快了步伐,显得些许狼狈。陆璟收回目光,打断了阮秀芝的话:“老夫人,这可是真人当初点头答应的,你忘了?” “真人天眼普及大地,然林箬这个贱人,她誓死要来扰我陆家,我能有让她留下来的道理?”阮秀芝抚着胸口,说,“璟儿,你竟要因为这么个贱人来闹我心是不是?” 陆璟又一揖,说:“她是我娶回来的人,不曾酿过大错,请老夫人莫再出言不尊。” 他这话便表明了自己站在楚清玟的位置上了,阮秀芝听了两句老夫人,脑中咚咚地跳,她不依不饶,说:“为了一个小妾?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像话了!说,你此次前来虞城,是不是就是来扰真人们的事?” 陆璟不再客气,只见他冷着脸,道:“来人。”随即老夫人身边一干红衫奴婢过来。 第30页 “老夫人犯病了,你们还站着看是么。” 阮秀芝大闹:“谁敢过来?我要你们死!” 她身旁的随从见惯了这等场景,一群人有条不紊地带着她去偏房,将准备好的药擦在她额上,又去煎药,老夫人又吼又叫,一干人就把备好的白布条绑在她嘴上。 陆璟不再看这乱象,他背着手转过身,想起了楚清玟微微肿起来的一边脸。 他到秦府没喝两口茶,就听秦仲胜说今个儿陆老夫人送了请帖过来,邀秦大娘子吃茶赏花,他这才知道原来阮秀芝抵达了虞城陆府了,他纵马回到陆府,就看到楚清玟被轰出来的一幕。 楚清玟只看了他一眼,眼眶微红,却不哭不闹,仿佛心里知道被赶出府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一日终于来了。 那时候他心中一刺,有什么卡着落不下似的,叫人心生不快,至于为什么不快…… 陆璟慢慢走去了后院,楚清玟房中亮着烛光。 雪儿正在给她脸颊上药,刚被打时只是红了一片,现在那几个指印就浮出来了,在楚清玟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雪儿抽泣了几声,转身想换药,陆璟就推门而入。 “爷……”雪儿福了福身子,楚清玟听到她的声音,便也站起来,行了个礼。 陆璟看了雪儿一眼,雪儿就领会到了意思,赶紧把药放下,退出了房中。 秀萍那一巴掌用了好大力气,楚清玟的脸上红肿得厉害,秀眉微蹙,眼神四处乱看着,唯独不看向他。 楚清玟实在不习惯陆璟这么盯着她看,就扯了扯嘴角,说:“爷,您请坐。” 陆璟“嗯”了声,在椅子上坐下,说:“今天叫你受委屈了。” 这都不叫委屈,是妾身唐突了老夫人……楚清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这都不委屈?假的罢了,不如不说。先前虞城人再怎么样,楚清玟都知道他们只动口不动手,十九年来的羞辱,笼统加起来都没今天厉害。 陆璟发觉楚清玟额角还青了一块,本来心情便十分不爽利,这下连声音也阴沉起来了:“你额头上,是谁打的?” 楚清玟一愣,摸了摸额角,确实有隐约的疼,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什么时候弄到的,她回道:“妾身也不知道,许是在哪里撞到了……” 陆璟蜷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你不必担心,实话说。” 说起撞到,楚清玟这才想起方才在马车上那一撞,于是老实说:“是在回来的马车上撞到的。” 不肯说?陆璟看她垂着眼睛,想来是这伤来得蹊跷,他弄起点膏药,亲自上手替她揉了起来。 只是他的食指中指碰到楚清玟的额头时,楚清玟没忍住,微微往后躲,陆璟按住她的肩膀,说:“躲什么。” “痒……”楚清玟轻声说,不是真痒,是心痒,今个儿陆璟这么待她,她心中那把灰烬好像又要死灰復燃了。 下人端来迟来的晚膳,见陆璟在这,便多布了双筷子。 两人这算是头一次在陆家一道吃饭。 饭后,小厮把陆璟的纸笔和几本书送了过来,陆璟把其中三本书给了楚清玟,道:“我今日看你看书,竟然半个字都不记,只怕你把看过的字都还回去了吧。” 楚清玟羞赧,只听陆璟又说:“这几本是我写了些注释的,你先看看,以后读书,必然要这么读。” 苍天!读书也罢了还得写字?她一个女人,又不是真要上京赶考!楚清玟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反驳。 三本书,分别是《楚子》、《久丰堪舆图鑑》,还有《南墙传》。 嗯?楚清玟拿着最后这本颇为“不入流”的书,悄悄看了眼陆璟。 陆璟坐在桌子那边处理事务,她就坐在床头边,就算是翻动书籍,他也察觉不到她在看什么书。 真是没想到陆璟这等人也会看这种话本。楚清玟悄悄打开了第一页,题记前,一行笔力劲挺的字落入眼中:闲杂书,勿看。 接着往下一翻,嗯?这楚五女……楚清玟接着往下翻,每一页都有红色注释,密密麻麻的,第一眼看过去,最多的字是“与事实不符”。 楚清玟压着惊讶,看完了前几回,才发觉这书竟是在写自己和陆璟! 不知道陆璟看这书时是什么心情,总之楚清玟此时有些怒于书中对她的抵侮,但是却又很想笑。 陆璟实在看得太认真了,用词若是错了,他也圈出来,寻思着给换上个恰当的词语。 像这句“他对她又亲吻又啃噬”,陆璟把“啃”字改成了舔,写明:啃噬用法错误,吃人需偿命。 楚清玟差点就笑出声来。 她抬头看他,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的眉眼少了一贯的锋利,轻轻一眨眼,柔和许多,察觉到楚清玟在看他,他抬起眼睛,用和神情不一致的冷淡声音,问:“怎么?” 陆璟一贯是严肃的,到底是怎么写出这样的批註的? 楚清玟连连摇头。趁着站起来放书时,她偷偷把《南墙传》藏了起来。 晚上陆璟是在楚清玟房里过的。 或许是为了补偿那一巴掌?楚清玟抱着被子躺下。 第31页 楚清玟提醒自己,心里的老草烧了那么多次,肯定已经燃烧完了。 陆璟更衣上了床,雪儿把灭了大蜡烛,存了点心,留下半盏没吹,便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楚清玟紧紧闭着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偷看,吓她一跳的是,陆璟正支着手臂看她。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楚清玟又睁开了眼睛。 这下陆璟更近了些。 可别再耍她了。楚清玟小小声的,说:“爷……” 殊不知,她这一点点小动作,磨着陆璟心头那根弦。 这个楚清玟。陆璟开口:“下人们叫我爷,你也叫我爷。”他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楚清玟仔细想想,陆璟为什么觉得这个称唿不好?若是学着何管家他们说呢?她说:“那么,叫您少爷?” 故意的?陆璟挑眉,看楚清玟睁着一双大眼睛略带无辜似的,像极了以前在猎场上看到的白兔。 他对她有过不屑、误解,到后来的不自觉的关心,再是迟钝的人,也该开窍了,如果他今天再晚些回来,叫她受到更多委屈…… 不成,怎么能叫她再受委屈。 他低下头,往她嘴上轻轻一贴。 楚清玟惊讶,睁大了眼镜后,又立刻闭上,心仿佛疯跳到了嗓子眼。 两人间的唿吸重合到一处去了,她的嘴唇是温凉的,柔软的,具体来说,和花蕊那般似的。 楚清玟心想,于她而言,野草这东西呢,果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第十九章 红绸布 一夜温存。 隔天天灰濛濛的,昨晚下了场雨,去了些夏日余热,天将是越来越凉。 楚清玟翻了个身,浑身酸疼,回想起昨夜种种,不免有些害臊,拉起被子盖着头。 雪儿在外头窸窸窣窣地倒水,唠叨着天气不好,不然合该摆张桌子来庆祝。 楚清玟起来沐浴穿好衣服,雪儿替她挽发,觉得自家小姐眉眼间的风情似乎与往常有些个不一样了,便笑出声来,不过一想起陆老夫人,又有些愁,说:“昨晚上,老夫人可真是可怕,就像个疯子一样。” 楚清玟用水擦了擦脸颊,小声说:“可别乱说了给别人听去。” “那肯定是,我管好自己嘴巴呢。”雪儿说,“昨晚秀白跟我讲,以前老夫人不曾这样。” 楚清玟想了想,没有说话。 她既然是个妾,且虞城陆府再无其他女眷,她得守着规矩,去给老夫人请安,虽说昨日那般不愉快,可如果因此就不去请安,怕是叫老夫人愈发不满。 毕竟婆婆不喜新妇,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本以为陆璟早早有事务离去,结果却在前厅看到了他,他的眼神如往常一般,些微冷淡,却在看到她时一顿,问:“去请安?” “是,爷。”楚清玟点点头,说。 陆璟皱眉,说:“这几天老夫人精神不好,你暂且别去了。”楚清玟心里一紧,这是叫她别去老夫人面前晃悠,碍了老夫人的眼吗?昨晚剩下来的旖旎盘旋着盘旋着,就散了。 楚清玟垂下眼,回道:“是。”就算昨晚终于有了夫妻之实又能如何?他还是陆璟,她也还是臭名昭着的楚五女,他能见得喜欢她么,怕不是瞎了。 此时“瞎子”陆璟紧盯着她的眼睛看。 楚清玟向来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神情不可在外人面前露出来,只是这下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些失望,陆璟看在眼里,心道他不想她去受委屈,她还偏要去了? 楚清玟转身要走时,陆璟按住她的肩膀,说:“我同你一道去。” 他既然不放心她一个人面对阮秀芝,那便同她去吧。 楚清玟松了口气,却又提起了心,陆璟果然还是害怕她又激怒老夫人吧?该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她讨好老夫人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成天想着得罪她? 两人各怀心思来到了老夫人房中。 虞城陆家宅子太小,老夫人昨天匆匆赶到,只来得及收拾出一个主房,可她不住,让给了两位“真人”住,自己就要住偏房。 这头阮秀芝也刚用完早膳,她身旁的秀萍脸上肿了一大块,看到楚清玟时眼中满是怨怼,而看到楚清玟旁边的陆璟,又畏畏缩缩地倒着茶。 阮秀芝没搭理楚清玟,只对陆璟说:“你昨天把秀萍打成这副模样,像什么样。” 陆璟把茶盏放下,他冷着脸,说:“这种以下犯上的奴才,不能留。”他本打算单独与阮秀芝说,现在是阮秀芝自己提起来的,别怪他不客气。 楚清玟一愣。 秀萍吓得连连下跪,哭道:“二少爷!”又对阮秀芝说:“老夫人!奴婢冤枉啊!” 阮秀芝气愤,但是昨晚那场疯叫她耗了不少气力,现在提不起精神来,只深深唿出口气,说:“她就算打了你的妾,又何至于此?” “今天您倒是会讲慈悲了。”陆璟干笑了声,说,“昨天你把清玟误认为嫂子时,可有心平气和过?” 误认?楚清玟这才知道自己并非长得像林氏。 阮秀芝脸色不好,说:“养你这么大,你就来闹我心是不是?” 第32页 “秀萍不是个规矩的,换了她我也是为您好,老夫人。”陆璟说完,就让小厮来把哭声连连的秀萍拉下去。 阮秀芝也明白,陆璟每次毕恭毕敬喊她“老夫人”,是在提醒她,他不把她当生母看,现在不可再做惹他不快的事了,这么多年如是。 秀萍跪下来朝楚清玟磕头:“二少夫人!求求您放过我!是奴婢有眼无珠啊!” 哭是哭得可怜,但是楚清玟不为所动——秀萍不知是急的还是存心的,当着老夫人的面对着她一个妾室叫少夫人。 阮秀芝知道陆璟在气头上,却心有不甘,她身边的丫鬟就这么因为一个妾室被赶走? 她看了眼楚清玟,对陆璟道:“你一个男人,干什么掺和到后院里来?”随之她退一步,说:“既然是她冲撞了姨娘,那让姨娘定夺就是。” 楚清玟心里一动,她也说不准阮秀芝在看到她退步时会不会转变对她的印象,只是这确实是个时机。 陆璟却说:“不成。”以前不也有她定夺的时候?还不是让这些欺负到她头上的奴才都留了下来。 这次绝对不行,这种刁奴在陆家多留一个,她就可能多被欺负一次。陆璟既然打定了主意,怎么可能留这样的隐患? 楚清玟把刚想好的一段美词活生生吞回去,她看了眼陆璟,陆璟回过头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意在叫她安心,他为她出头,不会让她再被欺负。 楚清玟哽了一口老血。 没得商量,秀萍终究还是被赶出去了,阮秀芝不想再惹陆璟,终究是吞了这口气。 她撩起眼皮看了眼楚清玟,只是淡淡问:“你叫楚清玟?” “是。”楚清玟心里打着鼓,应道。 阮秀芝全然没有昨天的疯癫,只是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说:“好了,退下吧。” 楚清玟下意识看了眼陆璟,陆璟站了起来,同她一起出来。 两人走了几步,陆璟突然说:“前阵子,老夫人就来信说要回虞城。”正是和楚清珠来信同个时候。 “我以为她要去何府,就没和你说。” 楚清玟眨了眨眼睛,心里疑惑:这是在跟她解释老夫人为何突然会来? 他一直当这是家丑,可若是早点跟她说,或许她就不会受昨天那样的委屈,陆璟按下心里对自己的不满,说:“老夫人近年来痴癫频发,我若不在府中,你没什么事不要同她会见。” 楚清玟这才明白老夫人为何把她误认成林氏了,心道怪哉,雪儿竟是一语中的。 “当然,若是受了委屈。”陆璟低头看着楚清玟还有些乌青的额角,说,“别憋着不说。” 楚清玟心里一暖,应道:“好。”她微微抬起头,一双眼睛似秋水一样,鬓边有一丝头髮垂在眼角。 陆璟没有犹豫,伸手帮她把头髮弄好。 楚清玟受宠若惊——到底是什么时候,陆璟居然对她如此亲昵?这也太奇怪了,总不是昨夜那一觉吧! 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老早前陆璟便曾想帮她把头髮弄起来了,只是犹豫间被她自己挽到耳后罢了。 陆璟看着楚清玟微微泛红的脸颊,心情突然不错。 阮秀芝浑身熏上了香,换上了红色袍子,到主房中,净手,对着玉清真人和玉秀真人拜了又拜。 庆娘和锦娘悄悄退出房子,把门合上。 这十多年来,她们两个是留在老夫人身边最久的人,对她如今的情况也很了解,小厮来说陆璟请她们去前厅时,她们对视一眼,没说什么不好,垂手跟在小厮后面。 阮秀芝伏下身体,对着画像磕了个头,嘴中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儿,才双手合在一起,轻声问:“陆郎归未。” 旁边的竹筒里都是红绸布。 她抓着其中一角,抽出一条布,上面潦草写着:“未。” 阮秀芝深深嘆了口气,再拜了拜,在她脑中,楚清玟的脸总是和林氏的相互,她精神恍惚,问:“楚五女如何?” 这次抽出来的布,上面写着:“再议。” 果然是林氏阴魂未散,还要来祸害她璟儿!阮秀芝气极,当年陆钰也是总护着林氏,不听她一句劝。 不对,林氏已经死透了。她摇了摇头,但是她得去请真人来,看看这楚清玟究竟是何方妖孽,总叫她心绪不宁。 这边庆娘和锦娘恭恭敬敬地行礼,陆璟不绕弯,开门见山问:“这一年,老夫人发癫有几次了?” 锦娘说:“十次了,从二少爷离京后,每个月都要发一次。” 昨天她发癫时,失口问他是不是来查玉清教的。陆璟知道,这世界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是谁把这个消息透给老夫人的?秦仲胜拿老夫人出来说时,是笃定他不会为难他的。 虞城到底藏了玉清教什么人,值得这些人去维护? 此教早已糜烂,再不根除……陆璟蹙紧眉头。 晚膳他又和楚清玟一道用的,雪儿小心翼翼地布菜,就怕她打扰了两人。 天黑得越来越早,不过一会儿,房中的蜡烛就一一亮起,像昨夜一样,陆璟坐在桌子处,楚清玟在床上,她缓缓翻着书页,不知道看到什么,睁大了眼睛,不自觉轻轻咬住自己的指节。 第33页 “啊!爷!那儿不成!”书里的楚五女格外奔放,而陆公子却冷漠无比,只拿她当洩慾之物。 可陆璟在这却无半分注释,难道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楚清玟又把那情节看了一遍。 陆璟突然道:“床上光不好,来这里看。” 楚清玟吓了一跳,“唔”了一声,便磨磨蹭蹭的,悄悄把《南墙传》换成了《久丰堪舆图鑑》,才走过去。 可是昨晚上她根本不敢有什么动作,他会不会不喜?楚清玟心里打鼓,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那些文字,陆璟便也忍不住跟着她指尖看字。 不一会儿,楚清玟便发觉了他的目光,她抬起头,微微笑道:“爷……”若他想看这书,她可以让给他看的,她倒是很想回去悄悄翻《南墙传》。 陆璟把自己的书信放下,微微侧着头,轻轻吻在楚清玟的眼睑上。 到床上时,楚清玟也是情到深处,书中如何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便忍不住道:“爷……” 陆璟一顿,抚着她的脸颊,神色柔和:“叫郎君。” …… 第二十章 门闩之用 清早,钟尚平从街上打马而过,他心里焦急,一直催着马儿,到了陆府,他勐然勒马,从马上翻下来。 守门的小厮边打着呵欠替他开了门,他急急忙忙闯到陆璟房外,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抓个小厮来问,说是爷在楚姨娘房内。 钟尚平本是十分紧张,听到小厮这么说,便好奇问:“少爷去她房里干什么?”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无知了,拍拍自己嘴巴。 他真没想到陆璟居然也会和楚清玟这般温存。 小厮见他是真急,就说:“我去叫雪儿姑娘来吧,问问她情况,或许爷早醒了只是没出来呢。” 钟尚平“嗯”了声,他远远蹲在楚清玟房外等着。不一会儿雪儿提着裙子过来,笑着打招唿:“钟侍卫,什么事这么赶?小姐房里现在还没动静呢。” 钟尚平微微红了脸,雪儿站着,他着眼处只能看到她的裙摆和绣花鞋,不太自在地咳了咳,问:“那什么时候……” 他收到线报,先前一直躲躲藏藏的人,终于被他们发现了蛛丝马迹,这事确实急。 雪儿跟着在一旁蹲下来,说:“总不能贸贸然进去叫醒他们吧?” 两人一起蹲在陆璟门口,一时间无二话,雪儿正捧着脸看远处,钟尚平偷瞧了她一眼。 里头陆璟在听到钟尚平的声音时便醒了过来,他看楚清玟睡得沉,眼下还有些乌青,不由有些懊恼昨夜里是不是过了些。 他低下头,轻轻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又掖掖被子,将她白皙柔软的手臂放到被子中去。 随即他轻手轻脚收拾完,出门时还把门阖上。 陆璟着宝蓝色长衫,腰上佩着一块白玉,他眉眼如画一般的俊,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今日像是在这画上又点了几笔墨,叫他平日里总端着的神色柔和下来。 钟尚平差点傻了眼——这还是那位他跟着一起打仗的少将军吗?居然会有神色松动的时候? 雪儿福了福身子,退下去打水了,陆璟朝钟尚平使了个眼色,钟尚平跟在他后面,两人走回了书房,钟尚平开口:“少爷,您要是多纳几房妾,是不是以后就不会绷着脸啊?” 陆璟冷着脸看他。 钟尚平赶紧咬了咬舌头,心道自己怎么管不住嘴巴,才看陆璟脸色好就想啥说啥——清醒点,他的好脸色根本不是摆给他看的啊! 下人端了茶上来,陆璟喝了口润润喉咙,说:“说吧,什么急事?” 钟尚平赶紧把早间得来的线报说出来。 陆璟此来虞城正是为了查一个人。此人真名不详,之前沾了命案被捕的玉清教人提过,这人自称曾硕。 一查下来,只发现他曾用这个名字在虞城住了两三年,后来又找不到踪迹了,而秦知府给的曾硕的讯息,却十分普通,这不正常。 他们按兵不动,总算查到了一旬前曾有人化名甄朔往驿站送过两封信,一封去京城,一封去久丰,排查完虞城人家姓甄的,却没有这号人物,事有蹊跷。 “甄朔,曾硕。”陆璟把线报折起来,该说他大意呢,还是他真以为无人能查到他? 钟尚平说:“爷,我们的人已经布置好了。” “事不宜迟。” 陆璟与钟尚平出门的时候,嘱咐雪儿道:“清玟起来后,就说我去出门办事去了,让她待在房里好好看书,不必找老夫人请安。” 陆璟前脚刚走,楚清玟也迷迷煳煳起床了,雪儿欢欢喜喜地把原话复述给她听,道:“小姐,爷就是出门,也还惦记着您呢!” 楚清玟知道雪儿向来爱夸大,就把这话里的意思折个对半,不过就算如此,也够她开心了。 昨日夜里,阮秀芝便打发手下人去请坐镇久丰的圣风真人,早上起来,迟迟不见楚清玟请安,对锦娘说:“我请真人请对了,你看这女人惺惺作态的样子,不是像极了林氏么?” “夫人说的是。”锦娘无二话,庆娘却皱了皱眉头。 中午,圣风真人被风风火火从久丰拥来,却嚷着要回去,说马车颠簸,颠坏了他灵台,还怎么的清心修炼? 第34页 足足叫阮秀芝送了近百两银子去,他才捏着鬍子进了陆府。 “外头吵吵嚷嚷的,在干什么?”楚清玟合起《南墙传》,问。 雪儿说:“还不是老夫人,请了个什么真人来,现在外面正摆着场子做法事呢!” 听着嘈杂声,楚清玟略感不安,轻轻拍了怕胸口。 圣风真人命人摆了三张桌子,铺上明黄色的麻布,再放上香炉,他就坐在蒲团上,紧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两排提着提炉的少女,穿着红色的衣裳,站在真人身边,嘴中也各自念念有词。 突然,圣风真人睁开双眼,道:“找到了!陆府中,果然有一妖物在!” 堂上的阮秀芝一喜,说:“真人显灵,快快把这妖物找出来!” 圣风真人摇头晃脑,说:“玉清真人托话,这妖物是个女人,就在陆府后院,我说的,是也不是?” 也不管陆府后院还有几个丫鬟僕妇,阮秀芝听到自己爱听的,连忙说:“来人啊,去吧楚姨娘给我叫过来!” 秀白看了眼何管家,何管家却轻轻摇头,没有出声。 于是秀白传话时,把前厅的荒唐事一道说了。虽然她呆了点,且一向不与楚清玟有多少交道,却也知道此事于楚清玟不利,便说:“要不……姨娘还是在房里不去,等少爷回来了再说。” 雪儿急得,想叫人去找陆璟,却不知道去哪里找,只能让三四个小厮出去外面四处找陆璟。 不说找不找得到的问题,这些小厮哪里真会为楚清玟做事?只拿着银子消遣去了! 楚清玟心里明白,但聊胜于无,她蹙眉,说:“先躲躲。” 她不敢肯定自己假如对上神志疯癫的老夫人能有多少胜算,那么先拖延一下总是对的。 随后,她拿出几两银子赏给秀白,说:“烦请你回去跟老夫人说,我早上起来受了风寒,现在人不舒服,不便过去过了病气给她。” 秀白犹豫了一下,收下了银子,应是。 雪儿气得直跺脚。楚清玟也有些心烦意乱,往日里她懒于经营关系,这后院里头这么多下人,除了雪儿对她忠心耿耿,再无其他人能用。 一旦出了这等事,竟只能靠陆璟。 她捏着茶杯,神色烦忧。 秀白回完了话,阮秀芝指着秀白骂:“她说她受了风寒你就信?你是大夫吗?要你这种下人有何用?” 秀白吓极了,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收了那银子,磕头大声道:“奴婢冤枉!是姨娘不想来,叫我这么说的!” 阮秀芝听罢,火气更盛:“好啊这个楚清玟!” 锦娘和庆娘赶紧过来给阮秀芝顺气,在她额上抹了些药,又吸了鼻壶,阮秀芝这才把被挑起来的火气散下去。 “算了,你也只是个奴才。”阮秀芝说完,秀白心怀戚戚的退了下去,阮秀芝哼笑了声,叫:“庆娘,你带着两个丫鬟去把她给我请来!” 很快,庆娘带着两个丫鬟来到后院,她拍了拍楚清玟的房门,说:“楚姨娘,别装病了,老夫人发了大脾气,你快些出来吧!” 雪儿听了吓一跳,也知道是秀白把她们卖了,不由大怒:“她竟如此待我们!” 楚清玟不怪秀白,她早就知道秀白这种性子,前头她哪几次不是当墙头草?她笑自己天真,竟以为几两银子能叫个奴才嘴严实点。 “楚姨娘!”庆娘还在外头叫。 楚清玟和雪儿合力把一张桌子搬了过去,抵住了门。 庆娘见无果,身后两个丫鬟催她回去禀报老夫人,只听她说:“再等等吧。”这一等也花了些许时间,后来实在是两个丫鬟催得狠了,她们才走了。 庆娘在陆府呆了大半辈子了,看着老实,实际上却是个最明白事理的,那日虽架着她出陆府,却不曾用过力气,如今又好似有意帮忙拖延时间……楚清玟心里有了些个计划。 过了一会儿,就听一群人的脚步声而来,阮秀芝也来了,只听阮秀芝叫下人来撞门。 几个小厮对着门踢了好多下,门却巍然不动,雪儿拍拍胸口,说:“上回换了个门闩后,木匠师傅还帮我们把门整得更实了。” 不正是陆璟踢破门的那次?没成想在这里出了些用处。 思及此,楚清玟心内的焦虑也散了点,开始仔细想若是门破了该如何应付。 好一会儿,几个小厮踢门都踢不破,外头的吵嚷渐渐安静下来,雪儿以为他们走了不由得欣喜起来,楚清玟摇摇头,说:“定不是这么简单。” 果然,在安静了好一会后,原来他们竟是去搬来了破门锤。 楚清玟知道一张破桌子顶不住多久,两人把桌子合力搬回去,只一会儿,整个门都破了,落下一地狼藉。 楚清玟走到门口,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叫道:“老夫人。” 阮秀芝与圣风真人皆坐在下人抬来的椅子上,那圣风真人本以为不过是个小妾,在看到楚清玟时眼前一亮,直道是个美人。 她只简单挽起头髮,未有珠钗,倒真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的,黛眉微蹙,一双眼眸带着雾一样,口鼻被修长的手指抓着的手帕掩住,如犹抱琵琶半遮面,叫那圣风真人心痒痒起来。 第35页 “你不是爱躲吗?”阮秀芝气定神闲道:“我看你还怎么躲。” 楚清玟轻轻笑了声,道:“是妾身不对,怕把病气过给老夫人,实在不敢开门,哪知道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二十一章 暴力 “哼。”阮秀芝不愿与她再多说废话,她转过头对身旁的圣风真人说:“真人,您说的可就是这个女人?” 楚清玟瞥了那真人一眼——这哪是什么得道的真人?一身红衣遮不住的肥膘,脸色萎靡,目光浑浊,纵慾过度者方如此。 圣风真人在久丰野惯了,三妻四妾不够,还养了不少外室,如今看着楚清玟的模样,自然起了想法。 他清了清喉咙,对阮秀芝说:“老夫人别心急,这妖物藏得极深,本仙必得使出些手法,才能叫她现出原形。” 雪儿咬咬嘴唇,方才楚清玟已在房内叮嘱她切莫出声,现在就算心急,也只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别添乱了。 楚清玟放下手帕,笑了笑,说:“真人,我是个普通人,您方才只说后院的女人是妖物,只是这后院这么多人,那妖物又那么厉害,怎的就说是我呢?” 圣风真人看着她眼都直了,只是,那些教众哪个见到他不都是恭恭敬敬的,她居然敢不认罪,还顶撞他? “依本仙的灵感,你还想狡辩?本仙自然知道妖物定是在你身上。”圣风真人怒道,“把我的驱妖镜拿来!” 便有穿着红衣的小童抬上一面镜子来。 那镜子对着楚清玟照了照,除了照出她清丽的容颜来,倒看不出其他,圣风真人大嘆:“这妖物,竟然是只狐狸精!” 圣风真人如此笃定,阮秀芝自然是巴不得的,说:“来啊,把狐狸精赶出陆府!” 雪儿连忙拦到楚清玟眼前。 “且慢。”圣风真人起了私心,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走楚清玟,他闭着眼睛叽里咕噜念了一串诀后,说:“老夫人,把这妖女赶出去了不治本,需得把那妖物杀死,才能永绝后患。” 阮秀芝冷静地想了想,她此举趁着陆璟不在赶人,可若是事后陆璟要追究起来,还能去把楚清玟寻来。 那她不是白赶了?得叫陆璟信了她是个妖女。 阮秀芝如此一想,便说:“可行,一切就交给真人了。” 楚清玟脸色一沉。 圣风真人打量着她窈窕有致的身材,更是蠢蠢欲动,说:“这不难,本仙需要一个房子,房内外都不能留人,否则会伤及无辜。” 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楚清玟压下心底的厌恶,她自然不会应。 不等阮秀芝作反应,楚清玟抢了先口:“雪儿得跟着我,若是我并非妖物,真人仍不改口,那我岂不是冤枉?” 圣风真人没有阻止,他第一想的就是自己能否驾驭住这朵姐妹花,又听楚清玟说:“不过雪儿自幼跟着我,怕是会有所偏颇,老夫人,恳请您那边也过来一个人,不然雪儿只偏向我的,您也不放心,得有个人作证不是?” 好在阮秀芝早前气过了,脑子不够灵转,现在听这话,只觉得楚清玟话里头恭敬多,她揉了揉额角,说:“既如此,就找个人一道去吧。” 圣风真人一听,这可不行,三个人在,他能做得了什么事?他一甩袖子,说:“不行,只能这妖女一个。”昨日和小妾嬉闹过头,今天还是别想着再战二人了罢! 雪儿冷冷说:“这又是为何?真人方才说是怕伤及无辜,有劳真人费心了,只是雪儿半分不怕。” 圣风真人吹鬍子瞪眼,说:“你们在,我做不了法!” 楚清玟笼着袖子,盈盈笑道:“那方才这么多人看着,您都能做法,为何到我这就必须是一人了呢?” 阮秀芝也皱起了眉头,圣风真人见她不耐烦起来,一扶袖,底气并不十分足,说:“大胆妖物,竟然频繁顶撞本仙,这种术法就得这么使,再阻拦,本仙今天不做法了!” 阮秀芝吓了一跳,说:“真人歇歇气。”转而对楚清玟说:“一切事真人说了算!你给我闭嘴吧!” 楚清玟捏紧了拳头,她看了眼阮秀芝身旁一直站着的庆娘,本想叫庆娘一道而来……却听庆娘开口,说:“老夫人,这孤男寡女的……” 圣风真人竖眉瞪她:“你想说什么?本仙难道会对这种妖物有异心?” “真人误会了。”庆娘低头,说,“楚姨娘名声一贯不好,怕是会带坏真人至纯至洁的名声啊!” 楚清玟一愣,感激地看了眼庆娘,也哀哀戚戚说:“老夫人,正是如此,我是在为真人考虑啊。” 一番话下来,勾起阮秀芝的担忧,便对真人说:“其余人等都撤开,就带两个下人去,碍不了事的。”她既然如此说了,那圣风真人怕再闹下去过犹不及,只能暗地里想办法等等要如何把下人支走。 庆娘走了过来,轻声对楚清玟说:“得罪了。” 楚清玟朝她微微一笑。 法台搭在那间供着两位真人画像的主房。 圣风真人上了香后,楚清玟正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他起了邪念,雪儿和庆娘却站在她旁边,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第36页 他拿出个玉瓶,拿着枯枝沾水,念念有词,往楚清玟面上撒。 楚清玟闭了下眼睛,圣风真人用那枯枝蹭着楚清玟的脸颊,眼中邪念再忍不住,轻浮地说:“这狐狸精,长得真美。” 楚清玟躲开,抹掉了脸上的水。 圣风真人心里头盘算着让那两个下人出去换水,美滋滋的,又上了一炷香。 正在此时,变故突生。 雪儿抄起凳子砸向真人,听到声音,他赶紧避开,大怒:“大胆!你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雪儿撸起了袖子,“打你啊!” 这圣风真人从没有被人这么待过,他怒火丛生,扑向雪儿,又对庆娘吼道:“这妖女造反,快来制住她!” 庆娘反应过来,只轻轻低下了头。 他到底是个男人,力气不容小觑,雪儿被他抓住胳膊扯不开,起了一身厌恶极了的鸡皮疙瘩,楚清玟从后头搬起香炉,重重砸了下去,洒出了一地灰。 “哎哟!”真人疼得头晕眼花,然而很快反应过来,转身朝楚清玟扑过去,雪儿转身又拿起一个重重的香炉,往他头上砸。 这下他真的半晕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哀嚎。 “这一招叫包饺子。”雪儿对着他勐勐踢了几下,说。 楚清玟也补了几脚,随后说:“得找个绳子来绑住他……”庆娘听罢,从神桌下找出一串红绸布,本是用来写真人决议的,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她沉默着,老练地打了结,把真人捆得死死的。 不过一会儿的事,一地狼藉。 地上的胖男人直骂,说要活活打死她们,楚清玟蹲下去看他,说:“是你叫大家都不要靠近这的,现在看,我们就算杀了你,也没人能来阻止不是?” 她站起来,拨乱了自己的衣裳与髮髻,雪儿喊:“来人啊!” 方才她和雪儿商量出来了对策,按计划,此时雪儿应该打开房门大唿,把一众人吸引来,说这男人意图不轨,被她们制止了。 先发制人。 于混乱中想出来的计划,并不算完美,够用就行。 关着的门被狠狠踹开,陆璟背着光站在外面,他脸上神色不显,着眼便是楚清玟惊讶的双眼,还有混乱的衣领下的红痕,哦,这是他弄出来的。 不过这并不能使他不怒。 陆璟刚回来时,陈管家就在门口等着他,两三句话说了原委,他就立即赶过来。 于门外听到雪儿的声音时,那种心惊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楚清玟吸了口气,道:“……郎君。” 雪儿与庆娘赶紧低头行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浑身露出肃杀的气场——这是在战场上对着敌人的他。 他几步过去,狠踹了一脚,胖男人疼得满地打滚,碰到了神桌,桌上挂着的真人像“啪”的一声掉了下来。 陆璟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了楚清玟,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突然低声说:“对不起。” 不该让她一个人在府中,不该让她受惊,不该让她遭人如此对待。是他大意了。 楚清玟本来想解释,结果这三个字把她的话堵回去了。 她心里一暖,轻柔地说:“我没事儿。”那个真人还真没占到她便宜。 这一声听在陆璟耳中,叫陆璟心中火气更大,叫来小厮,换了大粗绳子,把圣风真人五花大绑带走了下去。 阮秀芝匆匆赶过来看到真人被打成这副模样,神桌也一片混乱,香炉的香灰都洒了,她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厉声道:“陆璟,你胆敢冒犯真人,会遭天谴的!” 陆璟看着她,冷笑了一声,说:“那便遭天谴吧。”随后又道:“来人,把这些神桌全部拆了!” 阮秀芝大叫:“你们敢?” 底下下人面面相觑后,便没再犹豫,去拆桌子了。 “不准拆!不准拆!”阮秀芝跑过来拦住下人,她目眦欲裂:“要拆这里,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老夫人犯病了。”陆璟说。 庆娘赶紧过去拉阮秀芝,锦娘犹豫了一下,也过去了。 陆璟紧紧揽住楚清玟的肩膀离去,一进到他房中,也不管外头有多混乱,他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第二十二章 赠物 他于亲吻上总是柔和的,两人的唿吸紧紧重合在一起。 “唔。”楚清玟从喉咙发出一声,如此,陆璟才放开了她。 楚清玟脸颊微红,她轻轻喘着气,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靠得这么近,仿佛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此时陆璟心中那种后怕才渐渐散去,他低声问:“有伤着么?” 楚清玟摇了摇头,心道,这会儿最大的伤怕只是嘴唇而已了,她感觉自己的唇瓣有些发热,该是红肿起来了。 “在我房内好好歇息。”陆璟掸掸她衣角,说,“我会让钟尚平和几个小厮在外面候着,你不要出门。” 这话怎么说得她现下很危险似的,楚清玟抿唇一笑,说:“好,都听爷的。” “嗯?”陆璟挑眉。 楚清玟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道:“……郎君。”方才那么乱的情况下她叫了“郎君”,倒没觉得有什么好害臊的,现在安安静静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第37页 “嗯。”陆璟勾了勾嘴角,出门时叫住了雪儿:“端点压惊的汤去我房里。” 雪儿去小厨房要了些红枣,听烧菜的僕妇说吃点蜜儿更好,遂回房间里找出了上回从楚四小姐那里拿回来的蜂蜜,还有一小罐白色的粉末。 雪儿嗅了嗅,这粉无色无味,她猜是珍珠粉,就也拿走了些。 这一碗茶煮好就端给了楚清玟,楚清玟边喝边看书,耳边还有雪儿叽叽喳喳的声音:“那真人被押去衙门时,还一路叫嚣着要老夫人救,老夫人发了回疯,现在晕在床上,怎么可能救得了他。府里那些祭拜用的,通通都扔了,真是大快人心!” 这玩意儿害人,楚清玟觉得扔得好,不过却有些担心:“老夫人的身体可还好?”若是因此陆璟背上不孝的声名,倒不值得。 雪儿嘆了口气,说:“小姐,不是我说恶毒的,经这回事,我倒希望她要么像个寻常人一些,要么干脆追着玉清真人而去,别祸害人了。” “不准乱说。”楚清玟拿书敲了下她的额头,“小心隔墙有耳。”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楚姨娘。” 雪儿开了门,原来是庆娘,她进门来,门外还有七八个十三四岁模样的丫鬟站着,她行礼说:“楚姨娘,爷刚刚嘱咐奴婢挑一些机灵且嘴巴严实的丫鬟来,您看看有哪个合意的?” “庆娘。”楚清玟赶紧走过去扶起她,说,“不必如此客气,方才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 庆娘垂下头,老老实实说:“不敢当。”又小声说:“比之当年令姊对奴婢那可怜的妹妹的救命之恩,奴婢做的这些,实在不算什么。” 楚清玟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当日楚清珠确实说她救了个僕妇,才知道陆府的事。 原来如此。 若没有这一层关系在,今日庆娘不一定会站出来替她说话,楚清玟心里一动,真没想到楚清珠无意间帮了自己这么大忙,必得想着如何谢她才是。 楚清玟才有了养些自己人的心思,人就给她送上门来了。 这八个丫鬟都是庆娘先挑过一遍的了,人品行径楚清玟并不担心,不过她不求人多,只求精,所以只捡了两个有眼缘的,一个叫秀月,一个叫秀删。 “从今天起,你们就叫月儿和珊儿。”雪儿对她们说,“小姐待人一向宽容,你们不必担心,若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月儿和珊儿应是。 这么多年了,雪儿总算有小丫鬟可以使了,楚清玟笑她:“瞧把你得意的。” 雪儿嘿嘿一笑,看着楚清玟绯红的脸颊,有些好奇地说:“小姐,怎的你的脸颊有些红呀,这会儿大家都穿长衣了,总不会是热的吧?” 楚清玟用自己的手背触了触脸颊,果然是烫,她皱了皱眉,说:“确实有点奇怪。” 月儿去打了水,珊儿也利落地找来布巾,给她解热。 楚清玟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便又喝了一口汤,啧啧嘴:“这汤方才好像还没有这么甜……” “是么?我试试。”雪儿端起了汤,楚清玟发觉不对劲,连忙拦下,问:“你在汤里加了什么东西么?” “红枣、枸杞、莲子……”雪儿一样样数着,最后说:“还有从四小姐那拿来的蜂蜜和珍珠粉。” 楚清玟疑惑道:“珍珠粉?”这玩意儿该不会就是楚清珠叫她下在陆璟饭里的东西? “难不成是珍珠粉坏了?”雪儿焦急,“哎呀,我们快去找大夫吧!” 是了,肯定是那样东西。楚清玟感受着全身不同寻常的热,无奈地扶着额头,说:“没事,我要喝水,你们打多点来吧。” 水是咕噜咕噜灌了下去,可是身上的感觉没半分削减,楚清玟只好把她们都赶下去,自己窝在床上。 这张床带着陆璟的气息,她想着,是不是该叫陆璟回来,可,竟是这么尴尬的缘由? 进一步说,陆璟会如何看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若是因此叫他觉得她是一个□□,那往后他们之间该如何是好? 楚清玟脑中乱乱的,实在是……她咬住嘴唇,这个该死的四姐,真是回回不若常人!因庆娘的事而有的感激这下又荡然无存了。 楚清玟不想惊动陆璟,察觉到不对劲的雪儿却急得很,她连忙叫钟尚平:“钟侍卫!” 钟尚平半倚在栏杆上咬了根细草,悻悻的模样。曾硕已经被抓到了,而他只能在这里守着女人,什么都干不了。 乍一听到雪儿叫他,一紧张反而吃了半根草,可把他嘴巴涩得,雪儿没发觉他的异常,只叫他赶紧遣人去找陆璟。 “好吧。”钟尚平招来小厮来福,说明白完陆璟在何处,又对雪儿说:“你说姨娘不适,那最好去找个郎中,找少爷干嘛啊,少爷能当解药么?” “而且少爷现在审人呢,怎么可能有空过来。” “你再多说一句?”雪儿撸起袖子揍了下他的肩膀,这不痛不痒的,反而搞得钟尚平红了脸。 不一会儿,陆府的门大开,陆璟翻身下马,脚上带风似的闯了回来。钟尚平张大了嘴巴——他还以为得是神仙才能这个时候把陆璟请来。 第38页 陆璟的脸色虽看不见焦急神色,但钟尚平直觉此时最好不要去惹他。 陆璟问雪儿:“怎么回事?” 雪儿方才就想通了:“定是那真人下的手!他往小姐脸上泼了水,小姐可能中毒了,可她却不让我们请大夫!” 他点点头,又对钟尚平说:“牢房那边,你去看看。” 接着他推开房门后,轻轻阖上。 楚清玟本就烦躁,听到这声音以为是丫鬟们又进来了,她说:“不是叫你们不准进来吗?” 没人回应,她咬了咬手指,道:“出……” 突然的,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陆璟环着她,只见她脸色绯红,双眼含了水一样的动人,嘴唇亦是嫣红,耳廓之下一片粉红。 陆璟捉住她的手,看她手上自己咬出来的不少牙印,心中一沉,翻身压住了她。 这些个旖旎暂且按下不说。 当晚,陆璟穿好衣服,披了件外衫,打开房门出来,见雪儿侯在外头,他声音低沉,说:“今日出了这事,你差人寻我,做得不错。” 看来房内是无事了,雪儿心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反驳钟尚平,陆璟也是会解药的。 她回道:“小姐的事,雪儿不敢耽搁。” 陆璟“嗯”了声,言简意赅:“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与她有关的,都得同我说。” 衙门隔得最远的两间牢房,各自押着一个犯人,都是与玉清教相关的。 圣风真人原名冯狗剩,衙役没对他用刑,他就变得十分的理直气壮,对着衙役叫嚣,并且觉得总过不了多久,久丰分教的教众就会来前唿后拥救走他,可把钟尚平气得。 “既然如此。”听了钟尚平的话,陆璟把茶杯放下,说:“那就把他下面剁了吧。” “啥?”钟尚平惊讶。 “把他,下面,剁了。”陆璟面不改色。敢对楚清玟下药?那么他就得有这种觉悟。 钟尚平磕磕绊绊说:“那属下去找帮宫里公公净身的……” “不用。”既然需要绕弯,那他来剁就行了。 陆璟拔出钟尚平的佩剑来到了冯狗剩的牢房,冯狗剩听到声响,以为是玉清教人来接他了,不由兴奋地抬起头。 就看到了陆璟在昏暗中似乎来索魂一样的冷脸。 他提起剑,指着冯狗剩的下半身,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知道猪肉一斤要多少银两么?” 冯狗剩浑身冷汗,强撑着骂了几句脏话壮胆。 陆璟缓缓提起剑,往下一扫。 冯狗剩吓得哇哇大叫,他连忙躲过,剑锋扫过他的裤子,一下子划出个半大的破口子,他敢肯定,如果不是自己躲得快,不对,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手下留情,他现在下面一定被割下来了。 冯狗剩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讨饶。 陆璟又提起剑,这回他神色认真起来了。 “大人饶命!饶了小的!小的不敢,小的再也不敢了!”冯狗剩用力磕头,涕泗横流:“大人想知道的事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陆璟把剑插在地上,他半蹲下来,问:“哦?那你把曾硕的事都说出来吧。” 冯狗剩面露恐惧。 “一旬前,送了封信去久丰的那个人。”陆璟拔出了剑,说,“你若是真知无不言,那你的猪肉就可以留着,否则。” 陆璟没把话说完,冯狗剩却已经吓破胆了,不敢有任何废话,就把事情都抖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圆房之说 原来曾硕竟是玉清教的教头之一。玉清教初创时,只有三人。一人广布恩德,博好名声;一人算命发家,博百姓痴信;一人烧杀抢掠,博金银财宝。 陆璟提着剑点点头,确实与他收集得到的情报一致,只是他们原以为曾硕是个线人,原来居然是在玉清教中素有阎罗名称之人。 就是那个负责烧杀抢掠的人。 钟尚平傻了眼,若说曾硕是阎罗,可现在跪坐在牢里闭目养神的他,实则白面无须,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 他嘴巴紧得很,只说自己是马家新聘的帐房先生,与那送信之人只是同名同姓。 布了这么久的网,陆璟倒不急于这一时了,他倒不信玉清教不会出手,随后命人严加看管,暗地里又布置了些陆家军盯着。 第二天,阮秀芝早早就起来了,她苍白着脸,问锦娘:“璟儿昨天归来后,是不是把神桌全撤了。” 她有时候疯起来后,常常会忘了发生了什么,或者以为所发生之事不过梦境,此时她神思恍惚,仿佛昨日一切都是梦境。 “是啊,真人还被抓走了。”锦娘说。 阮秀芝脸上显出怒气,道:“果真把真人抓走了,这样我如何同久丰玉清分教说我把他们的真人请来还把人抓走了?” “息怒息怒。”锦娘拍拍她后背。 阮秀芝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说:“对,我不能气,我得把真人救出来……楚清玟,楚清玟那个狐狸精,她在哪?” 锦娘犹豫了一下,说:“昨晚就住在少爷房中了。” “哼,这个狐狸精!”阮秀芝咬了咬嘴唇,说,“果真是林箬那个贱人变的,你看看璟儿先前,哪有对一个女人好过?” 第39页 庆娘替她布好碗筷,轻声说:“老夫人且先用餐。” 锦娘斜看她一眼,阴阳怪气说:“也不知道谁昨日带着一群小丫鬟送给楚姨娘挑,今天还挺有脸面在这里……” 阮秀芝看了眼庆娘,没有说话,眼神中警告的意味却不少。 她身边留着的僕妇,大多是跟着她从侯府到现在的,这一个个的忠心她从不去怀疑,不过自从她赶走了庆娘的妹妹后,庆娘就变得寡言少语,现在是寻到好墙头,准备翻走了? 好在阮秀芝此时烦心事多得很,倒不想为难她,只是冷冷说:“下不为例。” 庆娘深深鞠躬,没再说一句话。 这厢楚清玟睁开眼睛,想到昨夜种种——她心内开心,却又有些羞恼,昨天他们真是过头了。 宫里的妃嫔约摸如此,一方面被宠幸着与有荣焉,另一方面却怕这份宠幸到了头,患得患失,于是她长嘆了一声。 突然身后传来陆璟的生硬:“怎么又笑又嘆的。” 楚清玟一惊,她转过身去,就看陆璟也侧躺着。她心里一顿,陆璟轻轻靠了过来,她身上没有着一物,而他因昨夜出去过,此时除了外衣,还算衣冠整整。 她紧了紧被子,眼神扑闪,轻声说:“郎君。”她好想起来穿衣请问郎君是否可迴避?虽然是见了那么几次了但是这事并非光天化日之下能做得出来的。 小小的羞耻心的作祟。 她墨黑的头髮披散在洁白如玉的脖颈和肩膀上,略微有些红肿的嘴唇轻启,仿佛在诉求着什么。 “嗯。”陆璟心想,这是讨吻么?也是,昨天他等到半夜而归,怕是等得久了,委屈她了。于是他倾身,在她额上亲亲一吻,说:“好了,起来吧。”可莫再撒娇,否则谁都别想起来了——他不想她再遭罪。 楚清玟一愣,“唔”了声,怎么她觉得陆璟说的那五个字有种妥协了的感觉? 早膳送到了陆璟房中,两人吃到一半时,锦娘送了张请帖过来,说是何府送来的,连着女眷请了陆府一家子。 阮秀芝虽不姓何,却是何府正经的大小姐,当年阮何两家抱错孩子,两家都把各自的孩子当成嫡女,后来知道真相再没换回去,如今两家结交得十分好。 遂久居虞城养老的何老爷子也是陆璟的外公。 “何老爷说,许久不见小少爷回何府,甚是想念。”锦娘把何家托来的话说了。 陆璟神色稍稍缓和,说:“知道了,你同母亲讲了没?” 锦娘便说老夫人醒了后十分后悔昨日的荒唐行径,可又气陆璟毁了神桌,意思倒也简单,就是要陆璟给个台阶下。 “我自会与她说,你下去吧。”陆璟说。 虽然不过几日,不过楚清玟可不觉得陆老夫人是那种会后悔的人,应是锦娘说得好听罢了,她轻轻咬着筷子,却听陆璟说:“她一向如此。”看来他也是心知肚明。 楚清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陆璟用筷子点点她的碗沿,“嗒”的一声,他问:“想什么呢?” 楚清玟连忙一笑,说:“没,郎君快吃吧,免得凉了。”确实,她总归是陆家老夫人,还是陆璟的母亲,她行事需更加小心,万万不可再触霉头了。 “不要怕事,不是你的错,我绝不委屈于你。”陆璟放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睛说。 楚清玟心里一暖,道:“知道了。” 只是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就算是她做错,他也不委屈她。 吃完了早膳,陆璟去请了阮秀芝,阮秀芝听锦娘说陆璟叫了母亲,还以为是他不气了,对着楚清玟没摆好脸色。 门房备了两辆马车,一架大而宽敞,是阮秀芝乘的,她本以为陆璟也会上来,因为另一架马车又小又破,京城内五品小官的妾室用的轿子都比它大。 只见陆璟扶着楚清玟上去后,自己也掀帘上车。 楚清玟一愣,她本以为他不会上来的,离上次两人同架马车并不久,而她的处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是为什么,楚清玟也说不准,只能模煳地归结为——或许,是他们终于圆房了? 可怜陆璟这么久来的纠结的心性竟无人猜得到。 楚清玟这是第一次来何府,何老爷子是两朝阁老,为官时两袖清风,如今告老还乡,一家子也十分节俭。何府不管是里外,都同寻常人家无异。 下了马车后,男子去了前厅,女眷则聚在后院。 阮秀芝要先去见何府父母,陆璟同她一道去,他看了眼雪儿,雪儿点头,表示自己会看好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定会第一时间知会陆璟。 陆璟这才转身离去。 此趟楚清玟带了雪儿与月儿来,丫鬟领着她们到了后院后,便毕恭毕敬地退下。 她来得不算晚,不过院子里已经聚着各家夫人和未嫁的女孩儿,正一片欢声笑语。 她悄悄步入院中,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就听其中一个女孩儿大笑着说:“听说呀,她好似被老夫人赶出家门了!” 这一声说完,女人们皆笑出声,雪儿听得憋了口气,楚清玟端起杯茶,吹了吹,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 第40页 月儿才察觉不对劲,小声问雪儿:“雪儿姐,这是在说我们姨娘吗……” 雪儿轻轻“哼”了声,低声回:“别管她们,千万别管她们,再气也得管住自己的口。”这倒像说给自己听的。 有人发觉楚清玟来了,细细传起话来,这些人才把关于她的话头止住,毕竟一个个都自诩大家闺秀的,自然不会当着人家的面讲她的坏话。 不远处秦娇娇缓缓迈着步伐走过来,说:“刚刚看大家聊得开心,怎么现在却不聊了呀。” “娇娇。”秦娇娇的姐姐何秦氏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说:“上次听说宋家来提亲,现在怎么样了?” 虞城宋家是京城容南伯的分系,容南伯虽说比不上陆家,在虞城,家世是顶大的了。 秦娇娇一眼扫过未出阁少女们艷羡的神色,她有些不屑,笑道:“母亲说,看宋家的聘礼罢。” 这都快嫁入伯府了,还一副嫌弃的神色,叫人看得不适,然则秦娇娇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的这种不适—— 她们都是虞城女,她大姐嫁给何府分系本已高攀,如今她可是要嫁入伯府,虞城再没有哪家能有人嫁得比她好。 正这么想着,她眼角就瞥到正在同丫鬟说笑的楚清玟。 近来天气越来越凉,楚清玟外面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高领无袖袄,脖子处有一些白色的茸毛,她一歪头,那茸毛就蹭着她白皙光滑的脸蛋,还有脸上明媚的神色,优雅却不失格,半点瞧不出深闺怨妇的模样。 秦娇娇笃定她是装的——就算是嫁入陆府又如何?还不是没有她过得好。她掩着嘴巴,说:“玟姐姐,现在在陆府可还好?” “不会大半年了,还没和夫君圆房吧?” 说到这个,楚清玟咳了咳,抬起笑眼,说:“你想知道圆房是什么滋味,可别只顾着来问我,这里各家夫人都在,大家一人一句心得,够你用的了。” 女眷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当属那些未出阁的笑得最多。 秦娇娇赤红着脸,说:“我哪有你这么不要脸!” “那你开口闭口圆房,我误会了嘛。”楚清玟笑了笑,说:“就是个笑话,你别太激动了,传出去,外人听到了不好。” 这回可没有好姐妹来替秦娇娇解围。 其余女人也装作把这话当玩笑话听,可是,指不定回去后怎么把这话同她们夫君讲,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秦娇娇这么想着,脸色忽红忽白——合起来这么多次,她绝对不会放过楚清玟的! 第二十四章 何府之事 何府后院并不大,这么多女儿家在这里未免有些挤了,何秦氏招唿着女孩去前厅,前厅有屏风隔着,一半是公子哥,一半是待嫁女,这可比远远挑人有看头多了。 因而去了前厅的,都是待嫁女,连着秦娇娇也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娇娇对自己待价而沽,总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只是不知道被她瞧上的大鱼是哪条了。 如此,后院里头就都是和楚清玟一个年纪的女人,有些讲孩子的事,有些讲妯娌的事,各家有各家的热闹,楚清玟本与她们也无话可讲,这回更是无聊。 何秦氏把女孩儿带去前厅后回来,又说起府里秋色,叫夫人们随她一起去看。 夫人们本是三两人走成一对,后来就走散了。楚清玟身后跟着雪儿和月儿,她瞧着白菊,倒十分柔雅,何府内的花花草草,虽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儿,却十分雅致。 书香门第之家养出来的,皆不同凡响。 刚转过一个小亭,就看何秦氏迎面而来,她对着楚清玟说:“玟妹妹,你是第一次来何府吧,我带你转转。” “别看何府不大,各处的玄机可多着,你别一不小心就迷了路。” 楚清玟一笑,道:“那多谢欣姐姐了。” 何秦氏比秦娇娇大了四五岁,她本身和楚清玟间没什么冲突。但真要说,何秦氏袒护弟妹心切,因此对楚清玟也颇有不满。 楚清玟隐约知道些,想着她既然嫁人这么久了,秦泓该早死心了,秦娇娇也快许了人家,何秦氏再不济,能对她怎么? 就算真想对她怎么,同是妇道人家,顶多就动动嘴巴。真有什么出格的事,楚清玟想到了陆璟那句“不要怕事”,心里一暖,自然就不担心。 两人在府内转了半圈,一株结了果的红杏赫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花花草草呢,我们平时也不太注意,就长得这么好了。”何秦氏笑笑,说,“不过这株红杏,当时出了墙头,我们就把它剪了。” 红杏出墙?楚清玟“唔”了声,估摸着何秦氏接下来说的话她可不爱听—— 果然,何秦氏说:“玟妹妹,你日后,可莫再学这红杏了。何府当陆宣谨是嫡系少爷,不会放任你这种人不管的。” 楚清玟一笑,说:“你说我是红杏?” “是。”何秦氏觑看她,说:“你可别气,我这么说,也是为虞城好,哪天你的事传去了京城陆家,那可是给我们虞城大大的丢脸。” 气么?倒不至于。楚清玟没着她的道,又是淡淡一笑,说:“按欣姐姐这么说,那天下女人都是红杏了。” 第41页 “你,你怎么可以说天下女人都是红杏?哪有女人像你这么无耻?”何秦氏瞪大眼睛,说。 “我是女人,你又说我是红杏,那女人不就是红杏?”楚清玟说得条条有理,“我郎君是个人物,我怎么捨得出墙,只是虞城总有些人家想嫁过来,我巴不得把墙筑高些,这样那些红杏都进不来,可不是么?” 何秦氏和身后的丫鬟面面相觑,她们明知道楚清玟这话根本不对,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反驳。 一旦错过驳回去的最好时机,这话头便全权交到了楚清玟手上,她轻轻眨了眨眼,低声说:“有些红杏想要出墙,也要看着点,不然出到我陆府了,这墙可就白出了。为了虞城好,欣姐姐可要把这话对每个虞城女说一遍才行。” “可千万别厚此薄彼,不然她们都要说你偏心,只照顾我一个。” 何秦氏越听越不对劲——明明她是来羞辱楚清玟的,怎的楚清玟说到最后,变成了她得劝全部虞城女别觊觎陆璟了? 她怒道:“不用我劝,其他女孩儿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那我可放心了。”楚清玟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的模样,说。 雪儿和月儿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何秦氏则脸色赤红,她活了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能歪理的人,竟是第一次体会到妹妹在楚清玟这里吃的苦头。 突然,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哈哈哈,说得不错。” 这一声把楚清玟吓一跳,几人再都几步,才发现,原来红杏处有点玄机,前头就是宴请宾客的地方,只是她们本来站着的地方根本看不见。 何秦氏绝不是不小心把她带到这。 因着秦娇娇待献舞,屏风也撤了,方才这些人皆在等丝竹起,便叫楚清玟没察觉,这下她说的这些话都被公子们听到了,她偷偷看了眼陆璟,隔得有些远,不知道他是什么神色。 可别生气了。楚清玟心中忐忑,恰好看到秦娇娇,她换了身红云罗裳,欲于众多男客前献舞之举,表象看是豪气十足,但是实际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月儿嘟囔了一句:“可真像红杏。” 一众人脸色各异,未出阁的女子都半掩着笑,公子们也是忍俊不禁,何棱捂着额头,这下可真是太丢脸了——何秦氏没有证据,就出言侮辱人,却叫人狠狠打了回来,如今上座的老人也都发言了…… 秦娇娇与何秦氏本想让楚清玟大出一回丑,狠狠撂她的面子,这俩姐妹打算得倒挺好,借着何府的布局,想在众人前羞辱楚清玟,只是没想到被撂面子的是她们。 方才说话的老人坐在席首,陆璟就在他旁边。 他正是何老太爷,已年近七旬,满头白髮,精神却是十分的好,他笑着拍拍陆璟的手背,说:“这就是你上次娶回家的人儿吗?” “是。”陆璟神色恭敬,他近乎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说:“孙儿回去后,就叫人筑高了墙,好叫她放心。” 这句话叫所有人吃惊,一来陆璟居然也会说这种话,二来陆璟居然会替虞城四勿的楚清玟说话? 何老太爷惊讶后,笑着摸了摸鬍子。 未出阁的少女们目光交流着——先前不是才说楚清玟要被赶出陆府了吗?怎的陆璟如此袒护她? 楚清玟心里一定,她抬头看向陆璟,只见陆璟朝她招招手,说:“清玟,过来见过祖父。” 楚清玟缓步走过去,她得体一笑,说:“见过祖父。方才是我唐突了,说出那样的话……” “无妨无妨。”何老太爷摇摇头,说,“当时璟儿迎娶你时,我就不曾想过干涉他,现在看你们感情如此好,我就放下心来了。” 毕竟是为官大半辈子的人,何老太爷很少听信外头的谣传,因而对楚清玟的传闻并不在意。 楚清玟讨巧地笑了笑,她本就长得十分好,此时脸上漾出愉悦的笑容,就像往碧波中投入一颗石子,其他公子哥们看在眼里,多得是心中又惊讶又遗憾之人——怎的没早点发觉她长得如此好? 陆璟轻轻皱了皱眉,他身子一侧,正把楚清玟挡住,也把那些偷窥的目光挡在一旁。 该出的风头,都被楚清玟出尽了,她居然还得了何老太爷的夸赞?秦娇娇把手上的绫罗丢下,何秦氏在她发作前,赶紧让丫鬟拉着她走,免得继续丢脸。 说来她也是后悔,怎的就听信了妹妹的法子,要来折辱楚清玟。结果受折辱的竟然是自己,而何棱一眼都没看过她,今夜怕是又要去妾室房内歇下了! 出了点小插曲后,宴席继续。少了老想着出头的秦娇娇,少女们心情都还不错,细细的交谈声响了起来,公子们也把酒言欢起来。 楚清玟与陆璟坐在一道,她偷看了眼陆璟,他端坐着,察觉到她的目光,便低下头来,把手边的茶拿给她。 她一想起陆璟方才说的话,心里就像那漂浮在茶水上的绿叶一样,摇摇晃晃的,乐的。 下人刚拿了个新的杯盏上来,就看到楚清玟捧着陆璟的茶杯在喝茶,都道怪哉,陆小少爷也会叫人用他的茶具? 何老太爷拉着楚清玟问了会儿话,先前他只觉得楚清玟擅应变,多聊了几句后,才知道这个女人露出来的气度不是假的,看来秦氏姐妹那么一齣戏,根本没气到她半点。 第42页 何老太爷越发满意,这回已经问到楚清玟生母的祖籍了,陆璟咳了咳,说:“祖父。”是叫何老太爷停了话的意思了。 “人老了,话就多了。”何老太爷笑眯眯的,“好吧,璟儿觉得我冒犯,护着你呢。” 楚清玟低头一笑,只听陆璟小声说:“别笑。” 她赶紧把脸上的笑意收起来——陆璟是叫她别高兴得太早?回去后要收拾她?一时间心里又惴惴起来,又想起自己同何老太爷说话时笑得可是十分开心…… 陆璟察觉到她脸上的纠结,难得的,补充了一句:“都叫人看着了。” 何老太爷一把年纪了,竟也要看小年轻在这里嘀嘀咕咕,便赶紧摆摆手,放陆璟和楚清玟走,末了还说一句:“也不知道当年谁同我说的,就算没有女人也能过得好,现在呢……” 陆璟对何府很是熟悉,他走在前头,楚清玟因着等雪儿和月儿,慢了他两步,他就站住了,等她走了上来,再慢慢迈开脚步。 前头走过去,就是何府府内唯一的小池。 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等了许久。 第二十五章 郎君威武 那人头上繫着一只玉冠,着一席青白色襦衫,笼着袖子看着池中,神色郁郁,像极了刚放榜时没中举的公子。 楚清玟还道是谁呢,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秦泓。 听见脚步声,秦泓抬头,在看到她时神色欢喜,只是看到了陆璟,脸色才黯淡下来,本来朝楚清玟迈出去的脚步也止住了。 楚清玟面露尴尬——这都什么事啊,她方才还以为秦泓早该死心了,怎么他好像专在这里等着她? 她脚步放慢了,看了眼陆璟,只见他仿若不知似的,径直朝秦泓走去,招唿道:“听闻公子伤了腿,于床上三月不曾起,现在好全了?” 楚清玟把目光放到秦泓脚上,她有些好奇,不知道秦泓是什么时候伤了的腿,怎的还伤得这么严重。 秦泓脸色僵硬,说:“有劳将军挂心了,现在已经好全了。” 陆璟点点头,他神色冷漠,说:“如此便好,就怕你又伤了腿。” 楚清玟抬头看陆璟,只觉得陆璟话里有话,分明是在警告秦泓什么,她当是外头男人间的烽火狼烟,便低下了头,没有出声。 实则当日秦仲胜命人打秦泓,正是因为他去刨墙角不成,还被主人家找上门来,听陆璟这么说,秦泓涨红了脸,说:“陆宣谨,你莫欺人太甚!” 陆璟没有应声,只轻轻挑了挑眉。 “我本可以给玟妹妹幸福,可是你却横插一脚。”秦泓指着陆璟道,“玟妹妹嫁给你,是她一生最大的不幸!” 这话可真是太惊悚了,他居然当着陆璟和她的面讲这种话?楚清玟浑身麻了一下,第一感受是噁心,随之而来是愤怒——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她求过他的真情了吗? 楚清玟轻轻吐了口气,本想开口,陆璟突然说:“哦?你又凭什么如此以为?”正是问出了楚清玟所想。 像在等着这句话,秦泓从袖子中掏出一沓信纸,说:“这些,都是玟妹妹亲自写给我的,这么多信,一字一字的……” 楚清玟略有些惊讶,说:“这是我写的?” 秦泓终于等到她同他说话,心头的郁郁也散了些,说:“正是,这一封封的,都是娇娇亲自拿给我的,你的相思情,我怎么会不懂呢?” 后头的雪儿总算忍不住了,道:“泓少爷,怕您是给人耍了,口口声声说情,连我家小姐的字都不认得!” 原来秦泓这么久的单相思,都是秦娇娇弄出来的事,她心内一嘆,今日一定把话说清楚了,好叫秦泓断了念头,楚清玟缓缓说:“你可知道么,我都不曾写过书信给我家郎君。” “有什么情想说,直说就是了。”她说完,轻轻一笑。 她哪曾对他说过什么情?陆璟低头看楚清玟,倒没拆穿她,他知道她是个嘴巧的人,可在他面前却从不耍嘴上功夫,只是她若是想,定不会只在他面前红着脸而不说话。 陆璟突然很想听她想说的“情”。 不过眼前还有个碍眼的人。 秦泓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厉声道:“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么多年了,我连房里添的妾都是照着玟妹妹的样貌找的,玟妹妹你却……” 楚清玟连忙后退了几步,她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谈什么深情,这种人只会活活逼疯自己罢了。 “话已经说开了。”陆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说,“以后莫再缠着她。” 楚清玟一福身,陆璟也要转身,却看秦泓扑了过来,大声道:“楚清玟,你赔我!你不准走!” 他大概是真疯了,陆璟还在旁边呢,就想拽楚清玟。 陆璟脸色沉下去,他膝盖曲起来,撞在了秦泓腿上,到底是武将出生,这一下并不轻,秦泓一趔趄,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不服输,又扑了过来,这回陆璟不再客气,手肘拦住他,扫向他下盘,“噗通”一声,秦泓就掉进了池水中。 这池水本来也不深,秦泓扑棱两下站了起来,池水冷,他冻得发抖,眼神似乎要吃人似的盯着楚清玟。 第43页 楚清玟撇开眼睛,她心里也有些无奈,自己好像招惹到个疯子,有句话说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若秦泓与她反目,总好过他还一厢情愿。 秦泓身边的小厮实则一直在附近,他初看到这争执时,就偷偷去禀报了正在后院与何老夫人讲话的阮秀芝。 阮秀芝不欲在这关头得罪了秦仲胜,匆匆赶去池边,正好看到秦泓跌水的一幕。 看到领着一干下人赶过来的阮秀芝,陆璟拂拂袖子,道:“是我推的。” “你怎么把知府公子推到水里?”阮秀芝恐慌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扶起来?”后面这句话是对下人说的。 陆璟似是面露不解,问:“母亲,在京城你连那些世家都不曾怕过,怎会怕得罪区区虞城知府?” 阮秀芝敛了敛神情,说:“说到底,把人家推下去就是不对,璟儿,你得去道歉。” 道歉?这话居然是从一贯不怕天不怕地的阮秀芝口中说出来的,上次秦仲胜专门同他提起阮秀芝时,他便叫人去查,才知道阮秀芝与秦府间曾有书信往来。 如今看来,阮秀芝像是有求于人的一方。陆璟蹙眉。 他冷冷对着刚从水中上来的秦泓说:“秦公子好好养伤,过几日,我再登门拜访。” 虞城这事,是时候该捋顺了。 阮秀芝看到楚清玟,便又没了好脸色,楚清玟便只是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回府之后,楚清玟用完了晚膳,她本想回房中,何管家却跟她说那房的门还没有修好,让她直接去爷的房间。 等她去了陆璟的房间,才发现自己什么衣裳、髮饰,都被下人拿过来了,有久居之势。 楚清玟坐下,雪儿笑着替她解了髮髻,说:“今个儿爷在池边可真是叫人解气,那个秦泓也真是个痴傻的,每次小姐对他没好脸色,他都不怀疑自己手上信件的真伪。” “断了他的想头,也挺好。”楚清玟松了口气,说句真的,她不是秦娇娇,喜欢男人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陆璟轻声进了门,雪儿把楚清玟头上的簪子拿下来,就立刻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楚清玟略有些埋怨,道:“不过他今天盯人的样子,也让人不适,唉还有他妹妹,我不喜欢去惹秦娇娇,她却总是给我弄些麻烦来。我怕是与姓秦的都不搭。” 说完她想到了陆璟,不由轻轻一笑,说:“还是陆姓与我搭。” 作为唯一一个姓陆的,陆璟自然“嗯”的应了声。 楚清玟一愣,暗道雪儿现在是越来越会胳膊肘往外拐了,连陆璟进门也不告诉她。她款款站起来,道:“郎君。” “继续。”陆璟只这么说。 楚清玟愣住了,说:“继续什么?” 她向来能说会道,刚刚只一句话,别人听起来或许是冒犯,然而陆璟却不讨厌,想起在何府的事,他低声说:“我从没听过你说的情。” 这……难道是要夸夸他?楚清玟想了想,她脸上虽还带着清浅的笑意,耳朵却悄悄的红了,说:“郎君真俊。”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句话。陆璟挑眉,问:“还有呢?” 楚清玟想了想,突然有些忸怩:“郎君威武。”这个威武,能说的意思可多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威武……楚清玟发誓,她绝无其他想法。 罢了,陆璟站起来揽住她的腰,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说不出的话,能在温柔乡里尽现便是。 第二十六章 楚阮争执 这厢陆璟与楚清玟熄了灯,那厢阮秀芝却焦急得来回走动,过了一会儿,锦娘进门来,低声说:“老夫人,信已经送出去了。” “真人保佑……”阮秀芝合手道。 她本已有求于秦仲胜,现在却闹出何府那一事,可不知道秦仲胜愿不愿意再答应她。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去找他。”阮秀芝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办法?”锦娘小声问,“如今,少爷对您可盯得紧。” 阮秀芝睁开眼睛,眼里露出算计的神色,她想了想,说:“你看璟儿,那么喜欢那个贱人,若要把他支开,居然得靠那个贱人才能成。” 办一座宅子,把楚清玟赶出去住,陆璟现在对她热乎着呢,总有去找她彻夜未归的时候,那她才有机会布事。 两人商议片刻,阮秀芝拿来了竹筒,对着竹筒拜了拜,问:“此事可成否?”她抽出一条红绸布,上书:再议。 “果然还是有险,璟儿这么厉害……”阮秀芝喃喃道。 她自认为对陆璟永远是退让的,他要宠着那个贱人,她说什么了?他命下人毁了神桌,她甚至也没找他算帐…… 她待他这个小儿子已是如此尽心尽力,怎的陆璟还处处与她作对?这是她阮秀芝养的不孝子。思及此,阮秀芝心中悲痛,红了眼眶。 下一会儿又想起还被关着的人,阮秀芝冷哼了声,这陆家这么待她,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她的错。 —— 楚清玟这几天在陆璟房内看书写字,偶尔做点绣工,如果不是阮秀芝差人来找她,倒也十分滋润。 第44页 “夫人说,要姨娘过去一道喝喝茶。”锦娘带着陆老夫人的话来,“这么多天了都不曾见个面,也不太像话。” 这是专挑陆璟不在的时候来。 楚清玟点点头,道:“是我含煳,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怪罪倒也谈不上。”锦娘说,“这段时间,老夫人想了很多,应该是清楚了些了,少爷如此让她受委屈,她都不曾再发火,所以请姨娘莫再得罪她,还有迴转的余地。” 迴转的余地?楚清玟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阮秀芝了,不过这世上就是这样,她早就知道想让一个人背上罪名是件多么简单的事了。 若是这次阮秀芝真有意求好——楚清玟轻轻提起口气,她从不愿与她生了龃龉,如果能与她不再针锋相对,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她也得做个准备,万一老夫人此次又想出打压她的办法呢? 锦娘垂着头站着,雪儿拉了拉楚清玟的袖子,摇了摇头,她自然也是想到了最坏的一步,招来了珊儿,耳语一番,叫她带着几个平日里信得过的小厮等着。 这是阮秀芝与她的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是每次都能等到陆璟来。 “好。”楚清玟点点头,再添了一句:“但愿老夫人能不计前嫌。” 楚清玟带着雪儿月儿,跟在了锦娘后面,她想了想许久未见的庆娘,问:“锦娘,近来怎的不常见庆娘?” “她做了错事,老夫人烦着她呢。”锦娘不大在意地回道。 不一会儿,人就来到了主房。自从撤掉了神桌后,主房总算空出来了,只是还常烧着香,那股味道与当日挂着两副真人像无异。 阮秀芝坐着喝茶,她斜看了楚清玟一眼,问:“来了?” 就这一眼,楚清玟立刻看出她没有半点同锦娘说的那样,只是用这套说辞,把她骗过来而已,她心下失望,自己退让得已经够多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 “看在璟儿如此喜欢你的份上,我现在也不拦着你们一起。”阮秀芝说,“只是陆府还是不能有你这样的人待着。” 楚清玟笑了笑,说:“老夫人所说,妾身没有听懂。”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得搬出陆府。”阮秀芝把茶盏放下,对着楚清玟时脸色尽是嫌恶,道,“房子我置办好了,就在城西。” “妾身住惯了这里,搬来搬去,很是麻烦,还望老夫人海涵。”楚清玟缓缓说。 她每次总是低眉顺眼的,阮秀芝还以为一句话能把她打发走,此时听她这么说,火气就上来:“我给你面子,让你留在陆家,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楚清玟说:“妾身不敢,只是搬出去一事,妾身从未想过。” 还敢顶嘴?阮秀芝扫下茶盏,说:“容得你么?我要让你搬,你就得搬。” “那我若是不搬呢?”楚清玟站起来,语气平淡地说。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能给的尊重她都给了,如果她不是陆璟的生母,凭她之前所做的事,她怎么可能还会想着与她修好关系? 只是,这老夫人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难怪你到十九还嫁不出去,原来是人品大有问题。”阮秀芝冷嘲热讽道,“一遇上我家璟儿,就黏了上来,听说你与楚家都决裂了,到底是哪来的底气来同我这么说话?” 这话换成别个人,恐怕得恼羞成怒了,楚清玟脸色仍是带着微笑,道:“您说的是,我的底气呀,自然来自郎君。” “你以为你得了璟儿所爱便有恃无恐?”阮秀芝拍案,道,“璟儿只是一时被你迷惑,过不久自然把你休了!” “不能吧。”楚清玟说,“既然我是如此无耻之人,我就缠着郎君,让他以后只有我一个妾了,如此一来,怎么会再把我休了呢?” “他始终要娶正妻的,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妾?”阮秀芝指着她,说。 楚清玟摇了摇头,说:“当年真人不是讲过,郎君的正妻将是克族之相,所以,他又怎么娶正妻呢?” 阮秀芝胸口起起伏伏,这话她反驳不了,当年,正是因为真人这么说,她才一直拖着陆璟的婚姻,也正因此,叫这个女人钻了空子! 楚清玟露出开心的神色,脸上满满的感激,说:“说来我真是感谢您,若不是您替我拦着前面那些人,我也不会有今天呀。” 后来楚清玟想起来,这句话确实有几分真心。 阮秀芝站起来,挥起手掌。 楚清玟的底气是什么?陆璟说过,遇事不可怕事,这就是她的底气。 她抓住阮秀芝的手,一把挥开。当日她敬她,就是连她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能扇她一巴掌,可如今,再不是这样了。 “造反了!你造反了!”阮秀芝气得额头直跳,这事怎的变成这样?这个女人原来如此嚣张,那她前面为什么要装出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 突然,阮秀芝想明白了。 “你在利用我,向璟儿显示柔弱可怜!”阮秀芝怒目而视,“没错了,先前再怎么样,璟儿从没这么待我,这都是因为娶了你!” 第45页 楚清玟觉得她说的在理,所以点点头,说:“没错,我或许真是这么心机深重之人。” 阮秀芝叫了人,非要给楚清玟教训,一直等着的珊儿带着几个小厮闯进来,把楚清玟团团护着。 楚清玟好笑地看着阮秀芝,说:“你越是这样,可不是越中我的下怀?” 她说完,阮秀芝才反应过来,她恶狠狠地瞪着她,说:“等璟儿回来,我必不会这么放过你。”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我说的么?”楚清玟笑了笑,说。 “放肆!”阮秀芝真气了。 楚清玟提着裙子,走出了主房,天已经进入秋末,越来越冷,只一阵风还颳起枝梢的残叶,盘旋着掉落在地上,多走几步,就听不到后面的嘈杂了。 若她是个心机深重的人,陆璟回来时,她应该怎么做呢?楚清玟心里盘算着。 晚膳前,陆璟回来了,锦娘在门口候着她,她们到底也知道,月儿回来把消息告诉了楚清玟,楚清玟倒不担心,毕竟,恶人总是先告状。 “我让她搬出去住有错吗?”阮秀芝气红了眼眶,说,“你真该当场听听她对我说的什么话,她就是一个心机深重的女人!” 楚清玟冷着脸说话的样子,陆璟见得并不多,她总是带着笑,清浅的,微微的,说话也缓缓的,慢条斯理的,从未见过气极的样子。 说实在的,他倒想见见。 阮秀芝见陆璟不为所动,还想继续说,陆璟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会让何管家再置办个宅子。” “既然都是搬出去住,为什么不去我已经办好的宅子?”阮秀芝不满道,“若是你办的宅子,外人只会说你养了外室!” “这话说得是。”陆璟点点头,他不曾想过跑去别的宅子与楚清玟相见,她既然已经嫁入陆府,他怎么可能再把她赶出去? 阮秀芝哼了声,道:“你倒还在替陆府的名声着想,可千万莫再做出荒唐事了,这个女人,趁早休了才是!” 陆璟说:“就请老夫人去您自己办好的宅子住吧。” 生恩大于一切。这是陆府的家训。 以前他与陆定英最亲,后来陆定英去世,他便是由下人拉扯大的。也是在他十几岁时,阮秀芝便端起母亲的样子来教他,若发现教不了他,便满口不孝子。 实则因着这条家训,陆璟甚少忤逆她,倒让她以为自己有此军功在身,深得圣宠的儿子孝顺,后半辈子再不用愁。 听到陆璟这句话,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竟然因为她……” “母亲。”陆璟叫道,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阮秀芝其余的话都咽了下去,她似乎忘了,陆璟不仅是他儿子,还是大梁最年轻的将军,常在战场走,就算穿襦袍,戴玉冠,俊逸非凡,只要他想,掩盖不住的戾气就能叫人恐惧。 陆璟踱步回了房内,本因阮秀芝而阴沉的心情,在推开门看到楚清玟后,突然就散了。 楚清玟用帕子擦擦眼睛,哭诉道:“郎君,老夫人如此待妾身……” 陆璟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不告诉她,她这假哭,实在太容易戳穿了。 他一眼就知道那眼泪都是先把帕子沾上水,再沾到眼角。 见陆璟没有回应,楚清玟心里也打起鼓来——不对呀,难道是她还不够娇艷动人?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着陆璟撒娇,可莫坏了事。 “郎君。”楚清玟委屈极了的,陆璟将手搭在她肩上,这给了她一个讯息——没错,她可真是个才女,撒起娇来有模有样的。 遂心里颇得意,她开口提出了要求:“庆娘帮过我,现在在老夫人那边不得她心,妾身想让她来这边……” “可以。”陆璟说。 楚清玟心里一喜,原来撒娇竟这么有用。 她全然忘了当日曾说过的话:“我就是这么清淡寡味地过一生,也绝不会去学那些女人撒娇。” 只有雪儿还帮她记着,此刻只能心里哀嚎——小姐啊小姐!您怎么学得那么假呢! 陆璟也知道这是楚清玟第一次撒娇,难免会有些不熟悉,他在她对面坐下,说:“已经很不错了。” 楚清玟疑惑地看着他。 “下次再接再厉。” 虽然不打算戳穿她,但是陆璟认为应该稍加鼓励,如此,她日后定然会更用心撒娇。 楚清玟脸色一僵,好了,后半辈子,别想她同他撒娇了。 第二十七章 拆穿阮秦 何管家秉持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快速帮阮秀芝把一干东西收拾好,就请她出陆府去住。 阮秀芝按了按眉头,锦娘说:“老夫人,别再气了,这也算是好事一件,离开了陆府,我们办事也容易。” 阴差阳错间,她的目的确实达成了,但是她不甘心,一想起楚清玟就又恼火起来,想到救人的事能成,才稍稍宽慰些。 阮秀芝在府外住了十几二十天后,陆璟来请安过几次,不见他往这里加派人手,她不敢大意,心里却很是着急。 这比的就是谁更耐得住性子了。人是陆璟关的,他不怕他们少了胳膊少了腿,只要有张嘴能说话就行,可阮秀芝怕,所以又过了几天,她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第46页 天将将亮时,是人最容易打盹的时刻。 一架小轿子悄悄地从城西外宅的侧门出来,钟尚平带着一干陆家军紧紧盯着,叫人去给陆璟通报。 陆璟冷冷地回道:“千万不可打草惊蛇。”他要放长线,钓出那尾大鱼。 侍卫低头应是,刚要退下时,就见一个女人从陆璟房内出来,她半披着头髮,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显得格外慵懒,她轻轻打了个呵欠时,舌尖扫过了粉嫩的唇瓣,看得他喉头一动。 最令他惊奇的是,陆璟回过头去看她,问:“怎么起来了?现下还早着。” “嗯,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她缓缓说道。 陆璟扶着她的腰,声音缓和下来:“再回去睡吧。” “唔。”她软软地应了声。 侍卫暗暗吃惊,只曾听钟大人说过陆璟这副面孔,现在看到,直嘆果然是世上罕见之事。 楚清玟又躺回了床上,这种时节,是被窝里养肉的最好时候了。 方才侍卫禀报时的话,她都听到了,原来陆璟一直盯着阮秀芝,就等她耐不住去找秦仲胜。这些事,陆璟从不避着她。 陆璟站在窗口盯着那份谍报。他身姿挺拔,脸上神情若往常一样,楚清玟隔着床帐看他,只觉得他的身影朦朦胧胧的,似乎心里也有些话。 他也会有心不安宁的时候么?楚清玟眨了眨眼睛,最后决定主动挑起话头,她翻了个身,手臂支着脑袋,轻声问:“老夫人,她这是去秦府求情了?” 陆璟低声应了声。 “我也才知道原来她与秦家走得这么近。”楚清玟揉了揉眼睛,说,“这回,若是抓到人赃俱获了,都逃脱不了干系了吧……” “是。”陆璟走过来,他掀开床帐,坐在床沿,默默地看着楚清玟,说:“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楚清玟愣住,思来想去,阮秀芝是陆璟的母亲,他若是有所纠结,也是正常。 倒是她总没把他当成一个有七情的凡人看,现下,仿佛是陆璟自己把一直戴着的果敢的面具揭下来,露出了犹疑的那一面给她。 唉,她的陆家郎啊。 楚清玟轻轻一笑,说:“我不是你,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 她本打算以这句话承接下一句,却听陆璟突然说:“你是陆家人,自然就不是一般的女人。”他眉眼如画,双眸深深,低头看着她的时候,世上其他女人再进不了他的眼。 连着这么自我抬举的一句话,都能给他说得理所当然。 楚清玟脸色一红,轻轻“嗯”了声,说:“其他我都不懂,不过,让苍生遭罪的东西,为何要留下来呢?” 陆璟细细咀嚼了这句话,他轻轻碰了楚清玟柔软的脸颊,道:“在理。” 日头起来前,阮秀芝又悄悄回了外宅。 秦仲胜的要求很简单,让秦家与京城陆家彻底搭上线,好为日后升官铺路。为此,他已经帮过阮秀芝一次大忙了,这次虽然风险大,但是得阮秀芝首肯,他心里倒安了下来,着手准备营救圣风真人与曾硕的事。 陆璟防外人防得厉害,但是对衙门里的人却没怎么防。 虽然秦仲胜疑有诈,只是陆璟毕竟只是二十出头的人,难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只要他此番若是做得好,秦家荣华路长着呢。 没过几天,深夜。 看门的衙役看准陆璟的人换班的时候,偷偷打开了大门,催着冯狗剩和曾硕,说:“快走快走,到城西出城门,自然有人接应。” 曾硕不敢逗留,与冯狗剩二人急忙赶到了城西,确实有一架大马车等着他们,马车夫看起来是个脸生的,曾硕心里起了疑心,只是掀开马车看到期间的钱财时,心又放了下去——若是陷阱,为何会备下钱财? 马车从城西出门,朝着久丰的方向而去。 马车夫与他们二人搭话,冯狗剩话多,两人相聊甚欢,冯狗剩没什么心眼,好几次说话都差点抖出一些玉清教的事,可惜的是被曾硕打断了。 走到约摸天亮,几人掏出干粮来吃,冯狗剩狼吞虎咽起来,曾硕却只是摇摇头,称自己不饿,马车夫心里一气,要不是陆璟就叫他多多打听玉清教的事,他哪会和他们玩这一齣戏,现在这人居然还不配合? 于是他把曾硕给打晕了,又驾着马车,缓缓跑回去。 天亮后,这二人丢了的事才传回陆府。 陆璟先去找了秦仲胜,秦仲胜连连摇头,说:“这!唉,衙门的人到牢房时,发现衙役睡着了,原来是中了迷魂散。” “那这人丢了,秦知府怎么不派人去找?”陆璟喝了口茶,问。 秦仲胜讪笑,道:“这不已经叫人严管城门了吗?衙门的人也散出好多出去找了,总不能关城门吧,百姓都不用出城了?若说衙门所有人都出去找吧,衙门不用办公了?这又不是朝廷命犯啊” 还真是是朝廷命犯。陆璟将茶放下,说:“虞城交在知府手上,想必朝廷十分的安心。” 秦仲胜拱拱手,说:“不知道将军此言……” 秦府一个小厮跑过来,说门外有人带着逃跑的两个犯人回来了,正等知府赏赐。 第47页 秦仲胜心内大惊,脸上却十分高兴,说:“真是那两个逃跑的人?太好了,这下我不愁了,将军也放心了!” 怎么可能?他安排得妥妥噹噹,居然出了这样的差错! 陆璟站起来,让小厮带路而去。 秦仲胜认出了那是他安排的马车,不过这车夫却是个眼生的,只见那个车夫作揖,道:“小人知道了悬赏后多加留心,果然在路上看到这两人,就是早上逃走的犯人,小人特地把他们带了回来,还请知府查看!” 这说话行径半点不像个市井车夫。秦仲胜心里渐渐有了点底,他掀开车帘一看,果然是冯狗剩和曾硕。 “好。做得好。”秦仲胜心里打着鼓,仍做足了面子功夫。 车夫领了赏赐就走了,冯狗剩和曾硕重被关进牢房内。 “虞城交在知府手上。”陆璟这才重复了刚刚那句话前半句,“随便一个百姓就能抓回知府都奈何不了的逃犯,朝廷能不安心么?” 秦仲胜冷汗直流,连忙道:“将军此言诛心啊!我只是,我只是……”他迅速分析了利害,咬了咬牙,说,“这些,可都是陆老夫人吩咐,将军若是不信,自可去问陆老夫人。” “哦?看来你与老夫人十分熟识。”陆璟背着手,冷冷看着他,说,“你还帮了哪些忙?我倒想好好谢谢你。” 秦仲胜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只有一回,就是帮曾硕隐瞒了他在虞城住的事。其余的,我再不知道了!” 陆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阮秀芝如此帮曾硕,仅仅是因为他是玉清教教头之一么? 秦仲胜知道自己这事办不好,落得两头都不讨好,心下也十分不满,不知道这对母子到底是不是在玩弄他,说出来的话也不再那么客气:“陆将军,这玉清教呢如今势头如此好,陆老夫人还十分帮扶,您为什么……” 为何还对着玉清教唱反调是么? 陆璟想起了楚清玟,他神色柔和了些,可心里的坚持却半分不少:“让苍生遭罪的东西,为何要留下来呢?” 晚上,陆璟回府里的时候,楚清玟正和几个丫鬟说笑。 陆璟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擦手,问:“什么事这么欢喜?” “嗨,我四姐给我寄了封信,讲了些她孩子的趣事。”楚清玟又笑了起来,说,“她家小的那个,一直不会走路,实在有些晚了,四姐都有些担心了,不过,今天小的惹了郑岚……就是她五岁的孩子生气了之后,她就放心下来了。” “大孩子要打小孩子,那小的就健步如飞,跑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把一干下人都吓一跳!原来是这小的天生懒惰,一直不肯走,被大孩子一吓,才走起来了。” 楚清玟捂着嘴巴,她眉眼弯弯,一双眼里装满了笑意,盈盈的,看得人心痒。 “这俩孩子,太好玩了。”她说。 是了,院子里多几个孩子,热闹些,又能令她平日里更开心。陆璟捧着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嘴唇,低声说:“我们很快也会有了。” 竟是要多加耕耘之态。 楚清玟心中勐地一跳,乖乖闭上眼睛。 第二十八章 突破 第二日,是庆娘来替楚清玟挽发的,自那日她向陆璟求了庆娘后,阮秀芝也不拦着,庆娘就来了房里服侍。 庆娘的手微瘦,力气却很稳,两三下挽了一个堕马髻,再缀以白玉花朵,镜中的楚清玟看起来雅贵之气,令庆娘想起当年的阮秀芝,神色不由黯淡下去。 “今天雪儿去哪了?”楚清玟按了按髮髻,问。 月儿嬉笑道:“钟侍卫昨晚什么都没吃,今天回来时一说饿,她就去厨房要吃的了。” 钟尚平?楚清玟想了想,是个老实的,常年跟在陆璟身边,人品十分靠得住,重要的是,两人间似乎真有那么点意思。 冯狗剩与曾硕被抓了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外宅。阮秀芝慌了,急急忙忙去找秦仲胜,只是秦府居然闭门谢客。 她这才知道是陆璟演了一出黄雀在后的戏码。 焦灼地等了几天后,陆璟却一直没什么动静,阮秀芝知道陆璟就是在等她去找他,可此时再不找他也不是,到底是她儿子,她再怎么样,难道他还能大义灭亲么? 抱着这种底气,阮秀芝乘上了回陆府的马车。 此时陆璟恰好与楚清玟用膳,听到丫鬟来禀报,便淡淡说:“请老夫人去前厅,我稍等就来。” “估摸是因为玉清教一事而来。”楚清玟小口吃着粥,说。 陆璟夹了个肉丸给她,说:“十成。”他慢条斯理的,是想晾晾阮秀芝。 前厅,阮秀芝喝了几口茶后不见陆璟前来,便问禀报的丫鬟:“璟儿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丫鬟小声说:“少爷正在和姨娘用膳。” 阮秀芝唿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祈祷了一句,随后说:“这个女人,我迟早有一日要把她赶出陆府。” 又过了片刻,阮秀芝站了起来,打算往后院走,之间何管家与几个小厮拦在那里。 “干什么?这里是陆府,轮得到你们几个下人来拦我?”阮秀芝一挥袖子,俨然要发怒了。 第48页 何管家连忙说:“老夫人,少爷说,他稍等便来。”想了想,他还是把陆璟交代的话说了出来,只不过稍加润色:“而且,后院是家里女子所住之地,外人涉足总归不方便。” 阮秀芝听出了话中意思,大怒:“我是外人?” 何管家连忙赔笑,却不说话。 可她再怒,这几人如此拦着她,她就算是会飞,也没办法去后院,她又坐下后,喝了几口茶,可心中的火气却难以灭下去,又夹杂着委屈,便红了眼眶。 等到陆璟终于过来时,阮秀芝擦擦眼角的眼泪,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陆璟,你爹看到你现在这么对我,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父亲战死沙场,连尸首都不曾找回。”陆璟招唿下人来换了点心,说,“母亲怎的说这种话?” 听到这声母亲,阮秀芝心里反而更是不安,说:“你说说看,我平日哪里刻薄过你?养出来的儿子这么对我,我能不委屈吗?” 陆璟说:“端看您做的什么事了。” 阮秀芝的额头跳了跳,把一早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看我做的什么事?我同知府说救曾硕,那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陆璟直指其中一点:“既然是救命恩人,母亲为何不一早跟我说清楚,而是去找知府监守自盗?” “现在不是跟你说了吗?”阮秀芝眼神飘忽,又说,“你一向铁面无私,我自然只能找别人通融了。既然你现在知道了,也该知道放了曾硕吧!” 陆璟摇摇头,说:“你若拿得出凭据,我自然会信。” “这么久的事,哪里找得到凭据?”阮秀芝回道,耍赖的意思十分明显了。 陆璟不欲与她再废话了,他按下心下的失望,说:“既然如此,母亲请回吧。” “这里是陆府!”阮秀芝大怒,“你叫人把我带到前厅,又晾了我这么久,现在还要把我赶出去,你还是不是人啊!” 阮秀芝一贯爱用这种办法,陆璟不动声色,她又大哭大闹起来,哭着哭着悲恸之情难以抑制,又发起了病,摇了摇脑袋,对着陆璟说:“定英!你可终于捨得回来看我了?” “扶着老夫人去房里歇息一会儿。”陆璟说。 听闻阮秀芝又发病了,庆娘有些心不在焉,楚清玟知道庆娘这是在担心,说:“往日里你同锦娘是她身边得力的人,现在少了你,恐怕应付不过来,你可以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庆娘连忙行礼,说:“从离开了老夫人后,奴婢不曾想回去过,只是——”她顿了顿,说,“到底是跟了大半辈子的人,所以有些担心……” 楚清玟喜欢这样有情义的人,连忙扶起她,说:“我明白,你不必担心我会生气,你快过去吧。” 庆娘下去了。雪儿摸着下巴,好奇地说:“庆娘服侍个疯子这么久,她心里的情谊居然还在。” 珊儿解释说:“雪儿姐有所不知,老夫人是这几年才变本加厉的,她这性子变得太厉害了,以前的性情还算好。庆娘之于老夫人,就是雪儿姐之于姨娘。” 雪儿这才理解了,想着若她是庆娘,不管如何,这份情谊确实不好断。 想到以后,雪儿不免有些唏嘘,说:“到了那时候,我就不是什么雪儿姐了,你们都该叫我雪娘,我就是小姐身边最得力的。” 楚清玟拿着书敲敲桌子,说:“你想在我这熬成雪娘,得问钟侍卫同意不同意了。” 雪儿突然地红了脸,几人闹着雪儿,好不欢快。 那头庆娘到了一看,果然下人们手忙脚乱,她连着锦娘一同管着,才把局面稳下来,阮秀芝就坐在上头揉着额头,情绪初定。 她睁开眼睛,看到庆娘,眼露怨恨:“你还有脸回来?” 庆娘低头不语。 阮秀芝看着庆娘又想起楚清玟,觉得二人是同等的可恨,冷笑一声:“背叛了我,你怎么不去死?” “像你妹妹那样,赶紧去死吧!”阮秀芝恶毒地说,“当初我就不该发卖她,应该直接把她乱棍打死!不过我让人挑着下着大雪的时候发卖,我估计她也没能活下来吧,哈哈哈。” 庆娘脸色一白。当初是她求这阮秀芝,阮秀芝才“大发慈悲”只发卖了她妹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就算是发卖,也是要她妹妹去死。 “早知道你今天这样对我。”阮秀芝不解气地把茶杯丢往庆娘额上,她额上立刻破了个口子,阮秀芝指着她,骂:“当初我就该把你们姐妹一起打死!” 庆娘淌下眼泪。 “不对,我现在也可以要你死。”阮秀芝指着下人,大叫:“你们,来把这贱婢打死了,谁打死她,我重重有赏!”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动。连着平日与庆娘关系不好的锦娘,也没有动,她看着庆娘,物伤其类,又看看如今的阮秀芝,心内波动起来。 “都不动是吧?”阮秀芝站起来,说,“那我自己来!” 她踢着庆娘,嘴上边喊着去死,锦娘赶紧去扶她,劝道:“老夫人,老夫人,莫再生气了!不值得!” 第49页 庆娘趴在地上,身上狼狈。 阮秀芝踩着她,说:“当初你那个妹妹乱翻了我的东西,看了不该看的,现在你背叛了我,该,都该去死!” 庆娘一愣,抬头看她,终于说了一句话:“我妹妹看了什么?”当日的缘由是她摔了玉清教的东西,还劝老夫人不要信教,可如今听老夫人这么说,倒不止于此。 阮秀芝蹲下去看她,她神色狰狞,说:“对,她该死,还好她死了!”说完后她又觉得额头剧痛,一干人赶紧扶着她。 庆娘这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脏污。 她对着阮秀芝行了个大礼,磕头三下,从此主僕情尽与此。 回去后,楚清玟见庆娘满脸血,大吃一惊,连忙让人给她上药,边责怪说:“她打你,你为何不避开呀?就这么站着给她傻傻打吗?” 庆娘闭了闭眼,她眼角仍余着眼泪。这之后三天,她发了场高烧,楚清玟命人好好照料着,自己也常去看她,还好读过的话本多,嘴里能说的故事就多,便挑些有趣的讲。 初始,庆娘时常默默流泪,后来也想开了,当楚清玟讲了些陆璟与自己的事时,庆娘也会笑了。 楚清玟见有成效了,便放下心来,说:“这世上没有哪道坎过不去,擦擦眼泪,明日还是要过下去的,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想当日,我的名声因为几个姐姐实在糟糕,都说虞城四勿,就是三个姐姐和我。”楚清玟讲起自己的事,也觉得好笑,便掩了掩嘴巴。 “姨娘其余姐姐如何奴婢不知。”庆娘说,“四姐却是个热心肠的,她救了我妹妹——原来当日我妹妹并不是因为玉清教被驱逐出陆府,而是看了老夫人的东西。” 楚清玟一愣,说:“什么东西?” “或许是什么信件吧。”庆娘想到阮秀芝,闭了闭眼睛。 楚清玟连忙抓住她的手,说:“庆娘,等你好全了,我们一道去城西吧,我四姐现在住在那,你也能与妹妹聚一聚。” 庆娘是个聪明的,问:“姨娘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妹妹吗?” “是。”楚清玟点头,这或许是解开虞城这个死结的关键,不过庆娘肯不肯…… 只听庆娘说:“若是急事,不必等我好全,我现在就写句话给我妹妹,让她知无不言。” 第二十九章 陆阮分心 天阴沉沉的,风一阵阵颳了起来,吹得门嘎吱嘎吱响。看起来是要下大雨了,这场秋雨过后,就真真入了冬,往后是要下雪的。 楚清玟手中拿着庆娘写的信,拦住了行色匆匆的钟尚平:“钟侍卫,宣谨呢?” 钟尚平抓住身侧的佩剑,神色严肃,道:“虞城外聚起了玉清教教众,少爷刚刚已经过去了。”他刚转移了曾硕和冯狗剩,现在也要过去。 玉清教?这是要造反?楚清玟心内不安,她捏了一手汗,说:“既然如此,我出门找我四姐去,你转告给他,是件重要的事,拖延不得。”她有预感,若是错过此时,怕是有意外。 钟尚平拦住她,问:“眼看着要下大雨了,不能明日再去吗?” “拖延不得。”楚清玟眼神坚定,说。 雪儿看了眼钟尚平,说:“兹事重大,我都不拦着我家小姐了,你也快让我们去吧。” 钟尚平拱手道:“好,我这边分四个侍卫给姨娘,请姨娘多加注意平安。”四个男人护着两个女人,合该不会出事。 一辆马车急匆匆冲出了陆府,一个侍卫掌马,另外三个骑着马围在马车旁,快速向城西走。 因为天有下大雨之势,路上行人不多,所以楚清玟这一路倒还算顺当。 刚拐进梧桐巷时,就见二十几人多的车马从郑宅里出来,似是要远行。 楚清玟从马车上跳下来,连连招手:“四姐!楚清珠!” 楚清珠听见了她的喊声,也下了马车,忙扶着跑过来的她,道:“你怎么跑得这么急?” 楚清玟喘了好几口大气才缓过来,看着他们这一身的行当,问:“你呢?如果不是我现在过来,你是要出远门了?” “唉,我到刚刚才知道要出门,匆忙得很,不然早该写信与你。”楚清珠说。 郑江忠从马上下来,笑着说:“恰好回老乡,顺道游玩。” 因楚清玟过来,一行人便又进了郑宅。除了楚清珠要带走的二十多人,郑宅还留有二十余人守着,一下子备好了茶水。 屏退了左右下人,楚清玟不敢耽搁,立刻同楚清珠把庆娘的事说清楚了。 楚清珠叫来了一个与庆娘眉目间有些相似的女人,道:“窈娘,刚刚的事你也听清楚了,那你到底是看了那阮秀芝什么东西?” 窈娘面露犹豫,其实陆璟的人以前问过她,她不肯说,便含煳其辞打发了陆璟的人。 楚清玟把一直藏在怀里的信给了她,她拆开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认出这确实是庆娘的字,便嘆了口气,把被赶出陆府那阵子的事说了清楚。 当时她替阮秀芝掌墨,在一本书内发现许多信件。窈娘说:“奴婢无意间看到了信封,从不曾打开那些信。” 第50页 “后来陆老夫人就以我冒犯玉清教的事把我赶走了。”窈娘顿了顿,说,“所以如果您是要来问奴婢信里是什么内容,奴婢全然不知。” 只是被看到信封,就让阮秀芝如此害怕?楚清玟问:“那你看到的信封是什么?” 因为常年掌墨,窈娘认得的字可不少,这事她从不曾与别人说过,她差点以为会烂在心里了,听完楚清玟一问,她想了想,才说:“那信,是与曾硕写的。” “曾硕?”楚清玟不免有些失望,阮秀芝与曾硕关系匪浅,这点她早知道了,不需要再来验一次。 只听窈娘又说:“其实,曾硕是武康三十余年时,府内侍卫庄铄的另一个名字。” 庄铄的双亲在他尚幼时皆去了,是他的姨母养大他的,姨母嫁了曾氏,因而他后来还有曾硕这个名字。 武康?现下是元成十二年,楚清玟粗略算了算,也得近二十年前了。 “后来庄铄因为手脚不干净,被陆老爷赶出去了。”窈娘忆起往事,并不十分清晰,只还记得一些叫人印象深刻的:“当时老夫人和老爷还大吵了一架。” 也是自那之后不久,陆阮离心,陆定英请命前往边疆,一去不归。 楚清玟让窈娘把庄铄二字写出来,她把这张纸放妥帖了,外头开始打雷了,从远处云端传来的朦胧雷声,一下下直击进胸腔内,让人难以心安。 楚清珠看得出这事着急,说:“还好你赶上了,不然我们往西城门一出,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还回来不了。” “你挑这个天气出门?”楚清玟问。 “其实这都是郎君的主意。”楚清珠也颇有烦恼似的,说,“他觉得虞城不安全了,我们得快快离开先。” 楚清玟想起钟尚平所说,既然连陆璟都出去了,看来玉清教此举不容小觑,便点点头,道:“姐夫有远见,只是他是怎么这么快得到消息的?” 楚清珠是真不知,摇摇头说:“他消息来得广,我也不知道。” 看他们一行人与行李妥当的样子,应当不是匆匆忙忙准备的,是提前好几个时辰准备的了,可刚见面时,楚清珠说了自己也不知道要出门。 郑江忠似乎总是这样主张着楚清珠的来往行踪。 与楚清珠再说了两句,郑江忠又来催。 楚清玟知道现在确实不好再耽搁,她得赶紧把这点重要的事告诉陆璟,于是姐妹二人道别,心里都明白,这一别,再见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楚清珠说:“你在虞城这多留意些,我到了一个地方,便捎一封信回虞城,报个平安,这样以后如果你要找我,也不会找不到。” 楚清玟想起当年楚清珠与郑江忠私奔时,说什么来着——郑大哥是个好人,我要是私奔成功了,就让人捎一封信给你。 她连连摆手,说:“罢了,你上次送信搅得楚家天翻地覆,你还是安生着过自己的吧。” “变成那样又不是我想的。”楚清珠撅起了嘴,说,“郎君让人把信送到楚家,谁知道那人煳涂,拿给了小孩儿。” 郑江忠进门来,给楚清珠披上件披风,说:“莫再拖下去了。” “好。”楚清珠点点头,随后又乖乖仰头让郑江忠系带子。 楚清玟与郑江忠不曾接触过,从楚清珠的话中也可以看出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 她笑着摇了摇头,突然脑中又想起楚清珠的话,不免又看了几眼郑江忠,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犯托信託错人那样的错误? 她心内突然有了个十分奇怪的直觉——莫非,当年是他故意指使人把信拿给小孩传送的? 抱着这种奇怪的直觉,楚清玟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出于礼数,郑江忠朝她拱拱手,楚清玟觉得他一贯儒雅,只是他抬起头来时,她才发觉他嘴角那抹笑意同狐狸似的。 六年前,他经商,楚清珠的母亲强势,不可能叫楚清珠嫁给他。 难道他是报復? 她十分震惊,连忙道这一切都是她所猜想而已。她缓缓神色,同楚清珠道声再会,马车復又上路。 即使是故意的也没办法了,毕竟快六年了。 不一会儿,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珠开始自天上砸下来,打得地上的花草树木都焉了。 侍卫擦了把脸,眯着眼睛继续赶路。 楚清玟一手按在胸口,那里是窈娘留下来的纸。车外雨幕如帘,车壁上、车顶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远处一群人正在跑过来。 雨越来越大,那群人也越来越近。 她心内又泛起了一种不安。 “小姐!”雪儿大声喊道,才不会叫声音被淹没了去:“这雨太大了,我们要不找个地方避避雨?” 楚清玟舔了舔嘴唇,说:“也好,免得外面的侍卫都淋坏了。” 她半掀开车帘,刚想同车侧的侍卫说话时,只见一片大雨中,那侍卫悄悄拔出了寒光凛凛的长剑。 什么都看不清,只那剑光迎面扑来。 楚清玟心里大惊,连忙把车帘放下,因为那人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只挑破了车帘,她避开了第一剑。 其余几名侍卫发现不对,连忙拔剑与他打了起来。 第51页 雪儿抱着楚清玟发抖,说:“没事的,我们这边还有三人呢!” 楚清玟紧紧皱着眉,她轻轻拍拍雪儿的手背,让雪儿掀开另一边的车帘,那外头,少说也有二十多人。 在倾盆暴雨中看起来乌泱泱的,十分可怖。 雪儿大叫起来。 “这马车就是那个楚妖女的!” “活捉楚妖女!让陆璟把真人们放出来!上啊!” 嘈杂声乱到一起,实在分不清哪些是雨声,哪些是脚步声。 “玉清教进城了吗?”雪儿颤抖着问,她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哭出来。 “不是。”楚清玟摇摇头,说,“这些应该是城内的教徒。”她也害怕,只是因为有人比她更怕,所以她不能做害怕的那一个。 外面打杀声不断,也好在下了大雨,乱成了一遭,三个侍卫好歹撑了一会儿,可之后那打杀声越来越少…… 雪儿抹了把眼泪,说:“我们该怎么办?” 楚清玟拔下簪子,紧紧捏在手上,雪儿察觉出她的意图,抓住她的手,说:“你要出去吗?不行,这太危险了!”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楚清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后掀开了帘子。 第三十章 何错之有 方才那些人喊的话楚清玟都听到了,心知既然不是想要她的命,那她不必过分担忧。 车外,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人,不知道是否还活着,雨水沖淡了地上的血迹,然而那股冲散不去的血腥味仍迎面扑来。 楚清玟脸色苍白,顺着地上的人看过去,不远处站着另十余人人马,不同于陆家军与玉清教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 为首是个二十五六的高大男子,正命人把反抗的玉清教徒绑起来,他眼神如鹰隼般肃冷,朝楚清玟一看,她心内立即抖了几抖。 男人驾着马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楚清玟,也看到了她紧紧攥着的簪子。 他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同玉清教教徒发生冲突?” 楚清玟微微低头,避开他的眼睛,答道:“妾身陆家内眷。”她松了口气,这个男人替她们绑了玉清教的人,看来她们化险为夷了。 男人想了想,陆璟现在带头打玉清教,不难理解教众为何拦他妾室。 他点点头,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滑下去,说:“知道了。我是宋弗佑,虞城宋家。今日救了你一回,回去后别忘了让陆宣谨来谢我。” 楚清玟深深鞠躬后起身。雨水打到她脸上,沿着清丽的眉目间滑落,缀在微翘的上唇,实在让人难以不去注意,她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半点不像宋弗佑见过的其他受惊的妇道人家。 雪儿听见外面说话声,还以为楚清玟被欺负了,壮够了胆,掀开帘子一看到黑色纹路的衣服,咦了一声,这是宋家的衣服,那么这人就是虞城都尉宋弗佑了。 最先拔剑的叛徒侍卫现在倒在地上,其余三个侍卫,其中两个受了重伤,一个还好,能站起来,他拄着剑踢了踢那个叛徒,对楚清玟说:“还有气。” 雪儿拿着伞和楚清玟下了马车,她让侍卫把重伤的人抬上车,赶回去医治,顺道把那叛徒绑回去,最好是活口,方便陆璟查问。 宋弗佑本想引马而去,看到楚清玟不惧大雨下车指示,那从容不错真有点味道。 侍卫问她如何办时,她说:“你们先回去,伤势不能拖。” 受惊的马儿跑了两匹,没有马车,暴雨里她们并不好走。 宋弗佑见那侍卫犹豫,便开口说:“既然不好走,同我回宋府吧,先把受伤的人治一治。”随后他又对那侍卫说:“你快马赶回去,叫陆府派人来接人。” 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楚清玟连道感谢,一行人便就近去了宋府。 宋弗佑和人押着被抓的玉清教徒去了衙内后回来,楚清玟换了身他府中姬妾的衣裳,粉白的衣裳勾勒着她的身段,她端坐着,脸庞比在雨中清晰许多,是难得的美人骨。 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了她几眼,毫不避讳说:“这身衣裳,比我妾室穿的好看多了。” 雪儿尴尬地笑笑,说:“大人说笑了,只是这……”男女授受不亲,总不好在一块呆着。 宋弗佑大喇喇坐下,说:“这有什么,前后左右都是下人,还能传出什么事?” 楚清玟低低头,避开宋弗佑的目光,说:“此番多谢宋大人了。” “说起来,这也得亏陆宣谨抢了我的差事。”宋弗佑与陆璟似乎常来往,说起他来并不陌生,接着他又“嘶”了一声,说:“难道你就是那个虞城四勿?” 这人说话也太不过脑子。雪儿有些气愤,只看楚清玟点点头,坦荡荡说:“是。” “久仰。”宋弗佑饮了几大口茶,招来个丫鬟添茶,说:“我看你这人还成,长得又好看,彬彬有礼的,难怪陆宣谨上了心。” 这话太直了。楚清玟并不喜,只是现在蒙他救命之恩,她低头不语。 大约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一人掀开门帘子进来,他浑身淌着水珠,鬓边的头髮垂了细细一束,不见狼狈,反而添多风流,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在看到楚清玟时松开。 第52页 楚清玟心内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松开了,她连忙迎上去,道:“郎君。” 陆璟快速打量她一番,发觉她并没有受伤,却还是问道:“受伤了吗?” 楚清玟摇了摇头。陆璟一颗心也才放了下来。 见着陆璟了,她心中那种遇袭的后怕才一点点上了心头,总算有个人可以依靠了,总算她能说出她有多害怕了。 因为这个男人,定会为她撑开一片天。 “咳咳。”宋弗佑看不惯,说,“你行啊陆宣谨,平时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原来是家里藏着个这么好的。” 陆璟把跟下人要来的披风批在楚清玟身上,对宋弗佑说:“这次,多谢你了。” “不不,我哪敢跟钦差大臣言谢。”宋弗佑虽说着这话,眼神却没有从楚清玟窈窕的背影上移走:“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结果这样的美月被你这个外来人捞走了。” 雪儿连忙说:“还请大人不要再笑话我们家小姐了。”这话已是十分客气。 陆璟挑挑眉,说:“说得不错,是该想想你们为何瞎了。” 宋弗佑:“……” 楚清玟掩着嘴巴笑了出来,盈盈双眸印出了陆璟的模样,陆璟轻轻松了口气,对宋弗佑说:“其余话不多说,下次再言谢。” 宋弗佑嘴巴虽然缺德,也知道陆璟搅进了这摊事里不容易,不再说什么,拱了拱手。 一行人出了宋府时,骤雨初歇,檐上的水顺着檐角淅淅沥沥滴下来,天气更冷了些,吸进一口,冰得够呛。 楚清玟打了个冷战,方才淋了雨后,虽然是换了身衣服,不过到现在,手脚都一片冰冷。 此行乘坐马车回去,陆璟扶着她的腰上了马车,自己也两三步上去,问:“还冷么?” 车里烧着暖炉,楚清玟摇摇头。 她不敢忘了正事,连忙说:“我去郑宅,问了窈娘,知道当时老夫人为何要赶走她了!”总算,她也能为他做点什么了。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她语气中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为何?”陆璟看着她。 “因为曾硕他其实是……”楚清玟话没说完,就见陆璟逼近她,将她堵在马车侧壁上,他皱着眉头,问:“为何要自己一个人去?” 他身上衣服还湿着,里头的温度却能透过衣衫,暖暖地把她包围着。 等等,这是算帐来了?楚清玟连忙搬出了早想好的一套说辞:“我带了雪儿和四个侍卫……唔!” 陆璟重重地吻下去,復问了一句:“为何?” 他像是才把狠劲露出来,眼神冷冰冰的,偏偏手上很热,他抓着她的手,像是也要把她烫到一样。 他生气了,他一定是生气了。 楚清玟从没见过发怒的陆璟,她轻轻咽了口水,声若细蚊:“因为事态紧急……”要不是她赶过去,楚清珠早带着人跑了,可就得错过了啊! “唔。” 陆璟又狠狠吻下来,他衔着她的舌尖吸吮,随后又问:“为何?” 楚清玟从没被他如此霸道地待过,哪次他不是克制又温柔,这样的吻让她心内慌张,她连忙说:“因为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陆璟咬住她的唇。 又来,这个回答他都不满意吗?楚清玟被吻得晕乎乎的,耳畔又响起陆璟那句“为何”,她顿时有些委屈,说:“我错了……” 她眼神蒙上一层水烟,雾里看花般的撩人。 咦?没有再吻下来?楚清玟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陆璟,说:“我真的错了……” 陆璟轻轻啄了啄她的下唇,问:“嗯?错在哪?” “我……我不该自作主张出门去,让你凭空担心。”虽然当时是陆璟不在,可楚清玟此时不敢再找藉口了。 “对,不该如此冒险。”陆璟说。 这次是她运道好,遇上了宋弗佑,可如果有下次……陆璟不敢想。 他把额头抵在她额上,他闭上眼睛,说:“还有。” 想了片刻,除了这点,似乎也没有能叫陆璟生气的了,她小声问:“还有什么……” 陆璟睁开眼睛盯着她,说:“不该如此诱人。” 宋弗佑盯着她看的眼神叫他十分不愉快,除此之外,还有之前在何府那些公子们的眼神、秦泓看她的眼神,林林总总,都让他十分不愉快。 楚清玟也想到宋弗佑,不由小声抱怨:“这能怪我么……” 陆璟轻轻嘆了口气:“以后再有什么事,千万,不要这么冒险了。” 楚清玟盯着他俊逸的双眼,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再次亲住她的嘴唇。 车内一片温暖,楚清玟的手脚,也渐渐回了温度。 不对呀,如果她死活不认错,陆璟会不会在马车里同她……打住!楚清玟牵住脑中即将脱缰的马。 她轻轻拍了拍胸口,才想起那张写有“庄铄”名字的字,连忙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陆璟细细咀嚼着两个字,皱起了眉头。 第53页 从陆璟带着楚清玟走后,宋弗佑越想越亏,最近他和秦家议亲,实在没见过秦娇娇这样事多的女人,弄得要娶她,还得歷经九九八十一难似的,她很金贵么?他又不是迎佛,他受够了。 他叫人铺开一张纸,沾了沾墨,写了起来:“……今日我见了楚五女,发觉令爱脸没她长得好,身段没她好,气度没她好,脾性没她好,娶这么一个什么都输给虞城四勿的人,我不如娶了楚五女,实在是可恨自己眼瞎,看上的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好在有个好大夫治好了我的眼疾……” 他向来说话直,这封信便从头到尾把秦娇娇数落了一遍。 随后他叫来小厮去投这封信,却又叫停了他,说:“这样吧,我们也学学郑岚,把这封信送给最与秦娇娇不对付的小姐家中去。” 第三十一章 印证手印 楚清玟刚回了后院,庆娘已经煮好了姜茶,她捧着姜茶喝了几口,对庆娘说:“你身子还不大爽利,先歇息去吧。” 庆娘笑笑,没说什么。 楚清玟放下姜茶,拿出了窈娘的信给她,说:“窈娘要随我姐出远门了,这是她托我带给你的。” 庆娘收下了信,眼眶有些湿润。 楚清玟犹豫了一下,问:“武康三十年时,陆府内是不是有个叫庄铄的侍卫?” “庄铄……”庆娘眼神恍惚,楚清玟见她不欲说,也没有继续问,只叫她赶紧下去休息,不一会儿,雪儿进门来,她端着红枣汤,说:“这个汤也是极好,淋了雨后得多喝点。” 楚清玟摇摇头说:“不要了,我喝得够多了。” “这怎么行。”雪儿把红枣汤塞在她手上,说,“这是钟侍卫买来的红枣,不可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楚清玟仔细想了想,道:“不可辜负他好意的,是你吧?” 一句话把雪儿说得羞红了脸。 这边,陆璟得知那个叛徒侍卫本不是陆家军,而是玉清教教徒,因近来陆府在虞城用人的地方多,所以叫他趁虚而入,好在楚清玟无事,钟尚平自领了处罚,陆璟便没再追究。 不过留着这活口是有些好处。经过一番盘问,教徒不堪忍受极刑,把事情说了出来。 虞城与久丰的玉清教徒都拿到了印有庄铄指印的急函,密谋一阵后,选择了这一日行事。 急函不在他那里,陆璟转而去衙内提人来问。 被宋弗佑逮进去的教徒有十七人,其中七个重伤。陆璟冷眼看着那剩下的十个人,他的目光在几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们身上稍稍停了片刻,问:“急函在谁那里。” 教徒不应声。 钟尚平说:“你们可知,这是犯了谋反罪?” 听到“谋反”这几个字,这些人不由慌了神,其中一个喊道:“我们没有犯罪!这是在替真人行事!” 却是显然的底气不足。陆璟慢慢说:“或许你们可以等到上京城那的菜市口时,求求真人保你们一命。” 一时间,有的人骂他,而有的人小声讨论起来,皆难掩焦灼之色。 陆璟又说:“本是该株连九族的大罪,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谁先说出急函在哪里……” 不等陆璟话音落,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指着前头一个青年,大喊:“在他那!我看他拿出来了!” 青年慌了,指着另一个男人,急忙道:“不在我这!是在陈叔那!” 陆璟一个眼神示意,让人把被点到的陈叔与那个最先指认人的男人提出来,随后关上了牢门。 他转过头看着这些玉清教的逆贼,勾了勾嘴角,道:“愿玉清真人保佑你们。” 不再管身后的人的喊声,陆璟出了牢房,让下人拿十俩银子赏给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感恩戴德地收了,随后走了。 这个男人是他们先前从市井上找来混子,方才许以中金,假意他也是玉清教教徒,让他同这些教徒关到一处去,就为了这一刻。 从陈叔身上果然搜到了急函,虽然被水晕湿了一圈,好在指印尚完好。 拿着这份指印,陆璟一一对比琉王案的供词。 琉王是贤王,也是闲王,不肯要权,却深得先帝喜爱,可武康三十四年那年,一家五口全部被杀死在出京的路上,惊动京城,武康皇帝震怒,彻查。 当时案子以一伙山匪看重琉王所携财物杀人灭口结案,武康皇帝却一直耿耿于怀,认为琉王是内斗的牺牲品,这个案子,成为后来武康废了太子的根源。 也是因缘巧合下,陆璟才查到了曾硕与此案有关。 这些卷宗,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他对着手印,最后,在一个名为大强的山匪的手印处停了下来。 没有错了,曾硕就是当年琉王案的主使者之一。只是当年这些山匪都被处以极刑,没人逃脱,有人却用了偷天换日这一招把他换了出来。 是谁敢这么做?为什么要救他? 如果是阮秀芝,可她并无如此权势能把这个人保出来。只是现在曾硕什么都不肯讲,怎么才能让他开口呢?陆璟皱着眉头思索。 楚清玟一手推开了房门,另一手端着一碗汤,轻声道:“郎君。” 第54页 陆璟问:“怎的还不去睡?” “今日你也淋了雨。”楚清玟走过去,把姜汤放下,说:“虽说你身子好,但是还是得吃点姜汤去去寒。” 陆璟点点头,他见楚清玟笑了,满心满眼的欢喜,粉润的下唇轻轻抿着,他不由觉得心头的阴翳散了去。 “这是在对手印吗?”楚清玟指着卷宗,问。 陆璟回道:“嗯。” 楚清玟看了一页,知道是琉王案,不由唏嘘:“当时琉王盛名远扬,哪成想一朝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 “你觉得,”陆璟轻轻将卷宗摊开,问,“若想保住那些山匪,该怎么做?” 他们不是都死了么?楚清玟奇怪,道:“谁会在那个时候保那群穷兇恶极之徒,这可一定会叫先帝杀头的。” 陆璟想了想,说:“也是。” “不过啊。”楚清玟将身体半倚在书桌上,说,“如果一定要保人,除非我有三个东西——兵、钱,和先帝不疑之心。” 陆璟觉得她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时颇为有趣,便倾过身,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说:“是这个理。” 楚清玟抿着嘴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她也吻一下他呢?唉,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心里这么想着,她的动作却不慢,只是踮起脚,想吻一下眼前男人的脸颊时,男人刚好侧过身。 楚清玟连忙站好。 陆璟察觉到她的动作,问:“怎么?” “……没什么。”楚清玟摇了摇头,他怎么不再多站一会儿?难得她鼓足了这样的勇气,下次她再也不这么干了!丢人! 陆璟稍加思索就知道楚清玟方才是想干什么了,他倾身过去,说:“那再来一次吧。” 本已经有些羞耻的楚清玟,听到这句话,更觉得像是被鞭尸,她连连摇头,说:“我没别的意思,就踮踮脚!” 陆璟搂住她的腰,说:“再踮一次。” 明明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在他面前做这种蠢事,可听到他的话后,鬼使神差地,她轻轻踮起脚尖。 即使如此,好像也够不到他。 陆璟低下头,啄着她的唇。 楚清玟腰都软了,和马车内他兇狠的吻比起来,这一吻就是轻风细雨,其实,缓过神来后,她是有些怀念他狂风暴雨的样子。 啊不对,她不是那种女人! 楚清玟被心里的想法吓到,她刚好松了踮脚的气力,不由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书架。 陆璟察觉到她的不上心,也紧追着不放,书架上掉下了几本书。 楚清玟指着地上的书,小声说:“书都掉了。” “嗯。”陆璟没理她。 半晌后,他揽着她坐到凳子上,楚清玟眼神朦胧,脸颊浮上了红晕,陆璟捡起书籍,从一本书中掉出了一封厚厚的信。 那本书就是《六韬》。 信呢,自然是当日里秦泓差人拿进来的“玟妹妹亲启”。 只是至今不曾启过。 楚清玟不自在地咳了咳声,说:“这……这东西就,扔了吧。也不知道怎么的又夹回了书里。” 陆璟那日没处置了这封信,一来是恼怒……二来是自以为不会对楚清玟有所动情,不该在意这种东西。 现下看到这封信,早不是当日的情况了,心境也就不一样了,他自认不会像先前那样泛起莫名的不悦,反而起了些兴味。 他捡起这封重见天日的信,随意拆开,只见秦泓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思念之语,看得他眉头渐渐皱起来。 他把信放到楚清玟面前,说:“是不是好文采?” “不是。”楚清玟用力摇头。 看着楚清玟的反应,陆璟不由微微弯了嘴角,说:“只是同你谈谈这封信,怎的这么紧张?” 楚清玟见陆璟真只是同她讨论而已,也笑了笑,说:“其实这俳句用得不错,只是词藻堆砌过多……” 楚清玟看了看,说,“这里头的典故还不少,你看这句,是凤求凰的。” “嗯。”陆璟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应了声。 楚清玟读的书多了,也爱指指点点别人写的东西,只是一直没机会。她就拿这封信练手了,好的说一说,不好的也说一说,还学着陆璟把她觉得不好的地方改了过来。 她沾了沾笔墨,在信上圈圈点点。 不一会儿,一封她自认为最符合她心意的“情书”就出来了。 陆璟突然说:“看得真认真。”这一声,带上了莫名的酸意——说好的不会像先前那样泛起莫名的不悦,他早就在楚清玟认真看信时忘了。 楚清玟没发觉,她以为自己学得了陆璟精髓的一二,毕竟他改的那本《南墙传》就改得十分好。 “不看了。”陆璟把信推开,拿走楚清玟的笔,说,“有什么好看的。” 这……不是他自己拆开的信吗?楚清玟心内偷偷发笑,说:“好,不看了。”随后又说:“秦公子也是好笑,代父执笔一事,也能事无巨细写在里面。” 第55页 陆璟微微一愣:“代父执笔?” 果然,他在里面确实写着他替父亲写了送去京城的书信,本意是想向楚清玟炫耀他已能独当一面。 秦家与京城联繫最密切的,就是阮秀芝了。 陆璟想了想,把这封信收起来。 隔日,一个擅临摹字迹的先生就上了陆府。 第三十二章 不復回 这个先生是何老太爷的故知,据说临摹出来的字,不止字形,连里头的风度都是十成十的像。 陆璟拿起已经干了的信,与秦泓那封一对比,秦泓自己来看,估计也会误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写下了这封信。 这封信,自然是去诳曾硕的。 曾硕从被抓进牢里后,总是不言不语,一问到他,开口就说冤枉,神色不说十分的从容不迫,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陆璟把那封信丢在他面前,说:“你还在等着老夫人来搭救你?” “我是冤枉的,不需要别人来搭救我,天理自然站在我这边。”曾硕脸色平淡,道。 “那你看看这封信吧。”陆璟转过身,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母亲已经把玉清教的东西都扔了,你要是不信,坚决要被蒙在鼓里,我也无话可说。” “外头早已变了天,庄铄。” 听到最后两个字,曾硕的眉头动了一动。 陆璟出了牢房,钟尚平“啧”了一声,他不爽曾硕已经很久了,问:“爷,干脆弄个刑罚,让他把口开了罢!” “不行。”陆璟摇头。曾硕这人心性堪比磐石,用硬的,把他弄死了他都不见得会改口,到那时候若是引起民众愤怒,反而是他们受罪。 要弄死这种人,一定要一招捅进他的心窝里,用让他觉得被背叛的方式。 晾了曾硕一天,陆璟再去时,只见曾硕眼眶发黑,应是一夜未睡,地上摊开着一页信纸,隐约能看到秦泓的笔迹写着:“……既已花了如此心力,为何不继续救曾硕呢?请陆老夫人三思,不要放弃曾硕……” 他蹲下来看了眼庄铄,说:“秦泓,时常替秦仲胜代笔写信给陆老夫人,这点你应该知道,或者说,你也见过他的笔迹。” “你还觉得是假的?” 曾硕惨笑一声,说:“她为了我,确实做得太多了。” 这是第一次,他开口不再是冤枉二字。 灰濛濛的天开始飘下了细雪,簌簌落在楚清玟的肩头,她走过迴廊,留下了些许清淡的梅花香味。 今天这日子不大好。楚清玟有些头疼地看着阮秀芝在前厅大骂着人。 陆璟出门了,阮秀芝却又从外宅回来,她手上抱着个暖炉,踢着跪着的下人,道:“我让你去禀报陆璟,你推脱什么?实在不行,你给我把那个贱人叫出来!” 这模样,着实气势汹汹。 楚清玟迈进了前厅,微微福身行了个礼:“老夫人,您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她随后示意那个下人离开。 阮秀芝身后的锦娘也对着楚清玟行了个礼。 只阮秀芝斜眼看她:“你去把陆璟叫来,他再不来,我就撞死在这柱子上!” 哪有人要自尽了,还手捧着暖炉,身上披着披风,眼底盛气凌人的?楚清玟忍不住一笑,叫来下人上茶。 阮秀芝手边放着一个竹筒,里头塞着满满当当的红绸布,俨然是玉清教算命的东西。楚清玟看了一眼,说:“可真是不巧,宣谨出门有好一会儿了,老夫人不如坐坐,等一等他。” 阮秀芝知道陆璟向来护着这个贱人,断不会叫她单独来会见她,才信了陆璟出门一事,她重重坐下,当楚清玟不在一样,不再理她。 楚清玟也乐得清闲。 不一会儿,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传了进来,一个小厮前来,阮秀芝急忙问:“璟儿回来了?” 小厮摆摆手,说:“哎呀,还没有!”他对着楚清玟行礼,道:“楚姨娘,外头有个女人在闹,说是要你赔。” 楚清玟端坐着,茶烟裊裊,浸润着她的眉眼,她微微一皱眉,问:“谁?” 小厮不敢多看,连忙回道:“应是知府的嫡次女。” “秦娇娇?”楚清玟有些好奇,问:“我又怎么她了?她在干什么?” “她说,姨娘不守妇道,勾引了宋都尉……”前半句小厮说得还算犹豫,但接下来倒说得十分流畅:“姨娘可能不知,外头现在都在传秦娇娇是个目光短浅的刻薄妇人——那宋都尉的退婚之书传得沸沸扬扬,就差在城门口贴上了!” 楚清玟起了兴趣,问:“宋都尉退婚了?他说了什么?” 小厮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 近来虞城卖得最好的书信,不再是什么《南墙传》《南墙后传》,而是这封退婚书,只一封退婚书,就有四十多页,篇幅还不算小。 他呈递上来,楚清玟浏览了一遍,发觉宋弗佑的嘴真的是能气死人,那一个个字鞭辟入里,不雅之言甚少,却处处使用得当。 前头她还说什么来着,秦泓的文采有可取之处,现在一对比,宋弗佑这篇,才是真正的好文采,嗯,特别是夸她的,写得倒不错。 第56页 楚清玟放下书信,笑了笑,说:“那就让她闹吧,出丑的总归不是我。” 一旁听着的阮秀芝忍不住站起来,道:“这种缺德事,你也笑得出来?”她心内是偏向秦府的,自然这么说。 楚清玟回她:“老夫人从不把我当好人,我也没必要做这个表面功夫不是?” 阮秀芝咬住嘴唇,伸手指着她,道:“你!”锦娘拉住了她的手,劝道:“老夫人,莫生气。” 渐渐地,外头喧譁声低了下去。陆璟回来了,外头的闹事的人正是他让人赶走的。 他缓步进了门来,发上沾了点白雪,神色更是如冰冻般,看了眼阮秀芝,声音极为阴冷:“怎么了?” 楚清玟连忙站起来替陆璟解下披风,她发觉陆璟心情十分不愉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可算见到陆璟,阮秀芝心里气,大声说:“前两天虞城外那些玉清教人,做错了什么?他们都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来请见真人,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叫人打了他们?”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陆璟冷笑一声,“那他们怎么拿着剑而来?” 阮秀芝红了眼眶,说:“要不是你把真人关了起来,要不是你带兵出门,他们怎么会拿起剑?” 楚清玟让珊儿把披风拿下去,转过头来说:“老夫人此言可不对了。应当说,要不是他们拿着剑而来,郎君怎么会把真人关了?怎么会带兵出门?” “你闭嘴!”阮秀芝恶狠狠说,“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你才是该住嘴的。”陆璟低着声音说完,把一封认罪书扔给阮秀芝,说:“庄铄已经认了自己是琉王案的案犯之一了。” 阮秀芝连忙把认罪书打开,里头庄铄的字迹清晰:草民庄铄,于武康三十四年在京外杀了琉王…… “母亲。”陆璟声音沉重,“我倒想问问你,你明知道此人是朝廷重犯,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他?” 方才在牢房里,庄铄认了自己的罪,也承认了当时是陆府把他从一群死囚中换了出去,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是靠着阮秀芝帮扶,才能在外面隐姓埋名地活着。 庄铄说,阮秀芝只是不忍看他白白丢了性命,一再的帮扶,也只是为了报恩。 后来,他就过上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不过几年,玉清教,成了。 “他对你有什么恩情?”陆璟逼问,“武康三十四年,你拿什么,救的他?” 阮秀芝神情恍惚,喃喃自语:“不,我没有……” 锦娘连忙过去扶着她。 她是侯府嫡女,也是当时如日中天的陆家的大夫人。但侯府绝无可能会为了她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陆璟眯着眼睛看她:“那你说说看,为何父亲在边疆接了道圣旨不久后,会命丧战场?” “你知道些什么?那时候你才几岁?”阮秀芝大叫道,“我没做!我没错!我做什么都没错!” 陆璟没有理会她的疯话,他一字一顿地问:“你,以父亲的名义,以陆定英的名义,把庄铄保出来了,对吗?” 楚清玟愣住,陆定英接了圣旨后……他之死,居然可能是武康皇帝授意的? 她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武康皇帝多疑,虽然陆家已经自请削爵,他却始终放不下心,怕自己百年后陆家一家独大。 而这时候阮秀芝虎口救人,引起他的不满,碍于陆家深得百姓之心,或许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苦衷,武康皇帝只是暗地里赐死了陆定英。 只是,既然武康皇帝都发现了阮秀芝救人的事,怎么会还让她把人救出去呢? 忆起往事,阮秀芝头疼至极,她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大声道:“我没有!我真没有!” 陆璟的嘴唇有些发抖,说:“那你说,为何父亲与你离心,为何父亲战死边疆?” 楚清玟看着阮秀芝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心里渐渐明朗了——阮秀芝,搭着整个陆家保出了庄铄。 当年,应该是死了两个替身,一个是让武康皇帝发现是替身的替身,一个是“还给”武康皇帝的“真身”。 而真正的山匪庄铄,却逃出了京城。 阮秀芝大哭,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说:“你怎么可以这样逼你的娘?” 锦娘也跟着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说:“少爷,别再逼老夫人了!” 陆璟脸色阴沉,楚清玟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他稍稍回过神来,看着楚清玟眼中的担忧,那种无处宣洩的怒气才慢慢沉了下去。 “母亲,我不懂。”陆璟蹲下来,与阮秀芝平视,说,“为何一个庄铄,能叫陆家家破人亡?” 当年父亲出征前,她也曾抱着幼年的陆璟,站在城墙上看着他。 父亲驾马,带着几万精兵,一步一步,走上了保家卫国的路,只留给了陆璟一个模煳的背影,不復回。 第三十三章 连根拔起 为什么陆定英不能理解她?为什么陆璟还要来逼她?阮秀芝脸色灰败。 被揭开了常年不能说的秘密,她看着眼前儿子冷漠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当年陆定英冷漠的眼神,心如刀割,脑子也开始煳涂起来,哭着说:“他不得不死,可是我不想他死啊!” 第57页 “那你就让父亲死。”陆璟站起来,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她神色痛苦,常年养尊处优的眼角也刻上了皱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不懂。 这个女人,会因为所谓真人一句“此子将来正妻有煞星之相,克陆”,而不让他娶正妻,她口口声声为了陆家,却做出这种会搭上陆府全府的命的事。 察觉到陆璟想离开,阮秀芝拽住他的下摆。 “璟儿啊璟儿!”她摇着头,说,“我没有错啊!为什么他就该死?凭什么?就因为是死士,定英让他替宁王做事,然后他就不得不闭眼送命么!” 一旁的楚清玟大惊,她连忙叫雪儿和月儿去关好门窗,小声叮嘱了一句:“去外头候着,不管什么事,其他人都不准靠近这里。” 宁王是当今圣上潜龙时期的封号。 陆璟皱眉,问:“你说琉王案,是圣上授意的?” “老夫人现在神志不清。”楚清玟连忙说,“讲的话也煳涂了……” 跪在地上锦娘这也才反应过来,焦急地说:“少爷,老夫人发了癫,这种话千万不能当真。” 阮秀芝推开锦娘扶着她的手,道:“我没有神志不清!琉王案就是宁王做的,你看吧,最后他登基了,还不忘陆家的好,因为当年,陆家可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啊!” 当年的夺嫡之争,陆家居然也卷进去了。 要说庄铄的身份,他先是陆家的侍卫,后来是死士与山匪,最后变成了玉清教的阎罗。 一直要查的真相,竟是如此?陆璟愣愣地看着她。 “我救他,我没有错。是定英的错,是他要让他去死!”阮秀芝眼神空洞,喃喃道,“既然是他的错,为什么他还不回来?为什么他还不回来跟我认错?” 楚清玟朝锦娘使了个眼色,锦娘连忙拿出鼻壶给阮秀芝,阮秀芝用力推开她,手脚并用,模样十分狼狈地爬到了桌子那里,伸手拿下了竹筒。 她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念了句:“陆郎归未?”接着从竹筒里抽出了一条红绸布,只见上书:“未。” 阮秀芝靠着桌子,哭着喊:“他不回来了!” 锦娘眼泪也流了下来,她过去抱住阮秀芝,道:“夫人!求您醒醒!” 这么多年,她信教,不过是做了亏心事,安慰自己的举措而已。 陆璟冷笑了一声,他转身推开房门,雪越来越大,冷风卷着雪沫扑在他身上,他回过头看阮秀芝,仿若看一个陌生人。 早先楚清玟就觉得这竹筒十分不对劲了,见阮秀芝还当宝似的,心中浮出了一种愤慨,为陆定英,为陆璟。 她走到阮秀芝身边,从她手中抽出了竹筒,阮秀芝伸手要抢,尖叫道:“这是真人给我的箴言,你在干什么!” 楚清玟站起来,从竹筒里抽出一大把红绸布,一眼看过去,所谓“箴言”,全部是“未”与“再议”。 没有一个“箴言”是肯定的。 “你问竹筒,它永远只能告诉你,陆定英回不来了。”楚清玟把红绸布丢在地上,冷着声音说:“这点它倒说对了,他永远回不来了。” 阮秀芝捂着眼睛大哭。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只是她的可怜,不值得人同情。楚清玟走到陆璟身边,她轻轻牵住他冰冷的手,一同向外走。 进了书房内,陆璟坐下沉默不语。 雪儿把热汤放下就出去了,楚清玟坐在他对面,把汤推到他面前,说:“这是在厨房里熬了大半天的参汤,这种天气喝最补身体了。” 陆璟“嗯”了声。 楚清玟刚站起来,他立刻拉住她的手,低声问:“你要去哪儿?” 楚清玟轻轻一笑,说:“去你这儿。” 她走近陆璟,环抱住他,小声说:“你不是想听我夸你吗?我今个儿可做好了准备,夸你的词一箩筐的。” 陆璟闻着她身上清淡的梅花香味,心中那种悲恸好像渐渐地平息了,缓缓说:“怎么夸?” 虽是这么说,楚清玟脑海里却再蹦不出什么新词,她低头看他,说:“郎君真是俊,郎君更是威武。” 说着这话时,她的目光仿佛漾着一波碧水,缓缓流入了他的心扉。 “嗯。”陆璟站起来捧着她的脸烙下一个吻,道:“甚得我心。” 只在方才,就发生了许多事,他可没那么多空闲再神伤,必须先理清第一件事。 他站起来,就着桌上未收的纸笔,利落地写下三个字:休妻书。 墨有些干,这三个字写得粗糙。 楚清玟起身加水研磨,陆璟沾了沾墨水,往下写:“阮氏嫁入我陆家三十余载,然不淑不德,使丈夫受冤而死,使长媳自尽而亡,今日次子陆璟代亡父执笔,特书此信,以放归阮氏,日后陆阮再无干系。” 他写得极快,字迹也十分潦草,在写到“再无干系”时,笔触微顿,留下了一点点墨迹。 这或许是最好的方式了。楚清玟没有出声,见他“嗒”的一声放下了笔,眼底有些迷茫。 他从不露出这样的神色。楚清玟心疼,嘆了口气,说:“郎君,是否要……”是否要再等等,等心平下来,再看看要不要写呢? 第58页 陆璟看着楚清玟,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 阮秀芝是怎么对楚清玟的?一而再再而三,以为陆家好的名义让楚清玟吃苦,她哪里来的资格让楚清玟受委屈? 陆璟把手上写好的那封信揉皱了,楚清玟以为他想开了,毕竟这是陆家家丑,儿子替父休了母亲,恐怕会落人口舌。 她刚想松一口气,陆璟又铺开了一张纸,把方才的话重写了一遍,只在中间加了一句:“苛待次子髮妻。” 髮妻?楚清玟眨了眨眼睛,想,这是说她吗? 天气冷,墨干得快,陆璟把信折起来,叫来了小厮,送去主房,说:“顺道带句话给阮氏,告诉她东西收拾好了,滚出陆家。” 这是真发脾气了。 楚清玟不再劝,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了热汤,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锦娘到了房外跪下,她似是哭过一场,鼻头被冷风吹得十分红,她磕了个头,说:“少爷,请收回信。” 陆璟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只听她又说:“老夫人现在已经歇下了,奴婢冒犯,看了那封信,奴婢不敢说其他的……” 陆璟眯眼看着她,说:“那你就闭嘴。” “少爷!”锦娘又磕了个头,道,“求求少爷去问问大少爷,再来决议吧!” “对,是该去找大哥。”陆璟点点头,说,“让大哥也知道我们府内这样的丑事,嫂子,死得太冤了。” 锦娘长跪不起。 不管如何,陆璟心意已决。现下,他该回復皇命了。 从阮秀芝的话中,自然可以知道当年屠杀了琉王的,是圣上,联合着陆家,或许还有其他如今在京城繁盛的世家。 怎么想都想不到,圣上让他这一查,查到了自己头上。 在禀报庄铄身份这一事上,陆璟犹豫了。 这种秘事,仁成皇帝绝不想还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庄铄此人,该杀。 只是他恩宠于陆家,正是自认为当年受了参谋琉王案的牵连陆定英才会死,他对陆家有所亏欠,若是知道了陆家是换了个人才露出蛛丝马迹,他又作何表态呢? 况且,想到另一件事,陆璟心内又泛起了不甘。 楚清玟在盆子净了净手,见陆璟迟迟没有下笔,不由问:“怎么了?” 陆璟没有犹豫,把心底里一直在问的问题提了出来:“当年他父杀我父,我缘何还如此效命?” 楚清玟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像个孩子似的。她掩唇一笑,问:“你是为他效命,还是为这江山社稷效命?” “自然是后者。”陆璟说,“只是江山社稷在他手上,我终归还是为他效命。” “江山社稷在他手上,还算安好?”楚清玟又问。 仁成皇帝不算明君,但也不昏聩。 武康皇帝交给他的大梁因常年与北狄大战而有所亏空,他上位后用人得当,大挫北狄,随后修生养息,坚持“无为而治”,管得还算用心。 当然,若不是他的无为而治,玉清教也不会有如此势头。 不过终归是利大于弊。 楚清玟见陆璟不答,也知道他想明白了,便说:“既然是上一辈的事,这种怨不该延续到你心头。” “哦对了。”楚清玟葱指搭靠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说:“不过这种恩,就让圣上记下去吧。”要让仁成皇帝一辈子记得陆家的好,可千万别把庄铄的身份透露了出去。 陆璟轻声一笑,道:“偏心。” 楚清玟见他笑了,心里十分欢喜,说:“他是大梁的皇帝,不是我的人,你是大梁的将军,也是我的陆家郎,你说我该不该偏心。” 她可算有一次说了这么长的好听的话了。 说罢,楚清玟不免有些脸红,陆璟站起来揽她入怀,轻声说:“十分受用。” 夜深前,陆璟写了封信,说了庄铄杀人夺财创玉清教的事,玉清教与地方官勾结甚深,有欲造反的举措,随后他命人秘密快马加鞭把信送去皇宫。 第二天傍晚,圣上昭告天下: 玉清教是为邪/教,各地方玉清观作废,家中有玉清教事物者应尽快销毁,凡教众不服管者,皆以谋反罪论处,检举者当赏。 风靡大梁十余年的玉清教,至此终于要被连根拔起。 不过几日,陆璟与楚清玟往久丰,寻陆钰而去。 第三十四章 允妻书 久丰之所谓久丰,以其物产之丰饶,百姓之富足闻名。 只是陆璟与楚清玟一路走下去,看到的皆是流民乱象,往日里富饶且安定之地,此刻,沿街乞讨之人却络绎不绝。 楚清玟觉得奇怪,说:“我听说久丰久受玉清教荼毒,现下拔除了,应是举城欢庆,怎这副模样……” “应是久丰官府无为。”陆璟把掀开的帘子放下,说,“圣上已差镇北军而去。现如今玉清教被拔除,势必要做出些许反抗。” 陆璟十分瞧不起玉清教,所以倒不是很在意。 楚清玟想着街上流民抱着孩子脸色茫然之模样,不由有些不安。 正午之时,一行人便到了普惠寺。普惠寺在久丰已有上百年,只是光从外头看,寺庙之飞檐片瓦,不像歷经百年雨雪风霜,而是像才建好不久的。 第59页 原来,普惠寺便是受玉清教教众所害并烧毁的寺庙,不久前才重修好。 寺外立了一座石像,又伫立一块石碑,讲述了善人郑岚出资捐助之善举——郑岚俨然成了普惠寺的活菩萨。 灰袍僧人为他们引路,瞧着楚清玟一直盯着郑岚的雕塑,他解释说:“郑施主在邪/教毁了普光寺后,出资捐助,其气度绝无仅有,说是普惠寺的再生之人也不为过。” 楚清玟了想到,郑岚如此尚施善,真只是为施善? 不待她多想,一行人就来到了寺庙内一座小房外,僧人说:“空行住持就在这,诸位既与住持有所约,贫僧不便叨扰,告退。” 他双手合十鞠躬,几人也随着礼鞠躬。 陆璟敲了敲房间,里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雪儿与钟尚平候在外头,陆璟携着楚清玟一道推门而入、房内装饰无多,一香炉,一硬卧,榻上一小桌,还见一僧人盘着双腿坐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 从那眉眼间,看得出与陆璟的七八分相似。 楚清玟大惊。早先陆璟带着她来久丰,并没有告诉她是来干什么的,现在一看,居然是来找他出家的兄长来了! 陆璟道:“大哥。”这一声,证实了楚清玟所想。 陆钰睁开眼睛,看了眼陆璟,他笑了一下,或许与陆璟最为不似的就是那笑容,带着点邪气,一下破了那副慈悲形象:“是陆璟啊,来,坐吧。” 他伸手指着榻子对面,又看了楚清玟一眼,问:“这,是谁?” 楚清玟张了张口,刚想说自己是陆璟的妾室,却听陆璟说:“大哥,这是我的妻。” 陆钰一愣,说:“难得,你也一道坐下吧。” 楚清玟心内为这个字有些紧张,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坐在了陆璟旁边。 陆钰问了陆璟几句,无非是玉清教之难是否为陆璟所为,陆璟全无隐瞒,连着把庄铄一事说了清楚。 “早知道叫你查得如此艰辛,我便不隐瞒了。”陆钰轻轻一点头,道。 陆璟微微眯起眼睛,问:“大哥,你早已知道?” 满座茶香溢出,带着点苦甘味似的,陆钰说:“实则,我之名,与庄铄之名有所缘由。” 听罢陆璟与楚清玟皆觉得惊讶。 陆璟像是十分不在乎,说:“钰为玉,铄为钰。钰之字,是母亲为庄铄的孩儿起的。” 阮秀芝与庄铄的干系,陆璟早有所猜想,只是还未到那一步,他实在不愿想到最坏的情况,如今陆钰之言,便把阮秀芝那些腌臜事一倾而空。 陆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楚清玟连忙握住他的手,她眼中倒映着他紧皱眉头的模样,倒让他吓了一跳,方觉此时若要发火实在不妥。 陆钰看在了眼里,十分感慨,说:“你变了许多,若是以前,你此时该掀桌而起了。” 陆璟回过神来,说:“陆家与阮氏,实则再无多少瓜葛,只愿阮氏后半生,别再施加灾难于陆家。” 阮氏?不再是母亲之身份。陆钰瞭然,说:“宣谨,你比我有骨气,当年我出家避世,而你却直接解决了家里的灾祸。”他顿了顿,说,“是大哥无能。” “不。”陆璟摇摇头,说,“大哥,你为家里,做得够多了,绝不是无能之说。”他说,“如今陆家与阮氏决裂,我此前来,正是问你建议。” “我又能有什么建议?”陆钰抬手,把泡了半晌的茶均匀分到三个茶杯中,说,“你之于我,更适合继承父亲的衣钵。” 陆钰虽然早已知道阮秀芝的所作所为,然而因性情所致,便选了出家的方式。 出家不是种不好的方式,只是能快活的、能无忧虑的只有他,其余陆家人,却还是在上一辈的恩怨纠缠中。 而陆璟,直接打破了这一面。 陆璟握着楚清玟的手,说:“大哥,今天来见你,还有一要事。” 陆钰抬了抬眼皮见了眼楚清玟,只觉得此女子颇有出尘之象,眉目清丽而不俗,笑意魅人却雅然,他点点头,示意陆璟说。 “今天带清玟来,一来是想让大哥知道,我终身之事没有后顾之忧。”陆璟看了眼楚清玟,他心内带着柔软,说,“二来,愿大哥于我夫妇些许祝愿。” 楚清玟微微低头,像是第一次见阮秀芝那样的矜持,实则心内惶然,陆钰现在是陆家名义上的掌家之人了,会不会待她也有所不满。 陆钰笑了,说:“你小子,跟你哥说话还拐弯抹角的,你就直说吧,你想要的祝愿是什么?” “大哥,您是陆家的长辈,请予我们一封允妻书,让清玟成陆家正夫人时,能有所依凭。”陆璟话音一落,楚清玟“啊”的一声惊讶地看着他。 她实在想不到,陆璟此次来找陆钰,居然是为了这种事。 陆家的正妻身份——她不是没有想过,却从来没敢奢望过,要知道,在大梁,世家子弟若想把妾室抬正,光是要让族内长辈诚书一封允妻书,便难倒了许多人。 陆钰看了眼楚清玟,想起了髮妻,微微嘆了口气,说:“弟妹应是一个心性坚韧十足的女子,箬儿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第60页 楚清玟咬了咬嘴唇,说:“不敢当……” 陆钰又说:“罢了,既然宣谨欲替父休了母亲,我也无话可说,长兄如父,我写一封允妻书与你们并非难事,只是日后夫妻二人,定要相互扶持……” 陆钰面子上吉祥话还没说话,只听陆璟说:“劳大哥费心,我二人定会如此。” 他微微低头,当着陆钰的面,于楚清玟额上烙下一吻。 楚清玟抓了抓他的手,似乎有些无地自容,陆钰却十分欣喜般笑着说:“今日见你有了如此人情味,我也放心了。” 陆钰着手允妻书,还需些许时刻,陆璟便同楚清玟一道出去。 钟尚平和雪儿不知道往哪去了,陆璟皱眉,说:“这个钟尚平……” 知道二人也有点小世界的楚清玟连忙袒护道:“给他们点时间相处,往后他们是个伴,多好。” 陆璟想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楚清玟说的不止是钟尚平,还有雪儿,真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也走到一块儿去了。 罢了,或许外人也不知道他与楚清玟是什么时候如此情深。 他紧紧抓住了楚清玟的手。 普惠寺外有半片山坡,当年种了许多山楂树,只是后来与玉清教起了些充裕,被玉清教徒一烧,所剩无几,幸好老天垂怜,把最老的、最壮的一棵山楂树留下来了。 听说这老树有几百年之光景,树干粗壮,夏时枝叶繁茂,荫庇了多少僧人,此时为冬,树叶虽脱落光了,其树枝枝蔓纹理也十分摄人,叫人没由来生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何时,天色灰濛濛的,下了点小雪,并不是十分冷,所以寺内前来瞻仰此树之人并不少。 尤其是玉清教遭到清除后,久丰内信仰佛教之徒终于能光明正大前来普惠寺,他们神色欣喜,立于树前,双手合十,默念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日,善果结成。 受此感化,楚清玟也难免有些动心,她小小地许了个愿望,无他,家宅安宁,陆家兴旺。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心内不由惊异。 陆璟察觉到她的神色,问:“怎么了?” “……没,许是我看错了。”楚清玟说。她心内十分奇怪——方才有个女人的身影从树后一闪而过,肖似秦娇娇,只是,怎的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她? 她此时还不知道,秦娇娇把宋弗佑退婚并于虞城羞辱于她一事,全部怪到了她身上,现在秦娇娇得知她好不容易离开了陆府,遂从她离开陆府时,便一直悄悄跟在她后面。 对秦娇娇而言,新仇旧恨,早就不能说清楚。 第三十五章 前路遥遥 住持备了午饭,几人在寺内后院东厢房吃了些斋饭,房内还有几户人家也在食素。 不一会儿,有一小僧端着一个圆盘,置有七八杯香茶,他恭恭敬敬把茶放下,说:“陆施主,虞城知府家眷有所请见。” 秦家?楚清玟想到了方才看到的秦娇娇,心内明白。 秦家曾因阮秀芝为玉清教做了不少事,光是包庇庄铄这一项,就够他们喝一壶了,现在朝廷那边的旨意还没过来,秦家已经吓破胆了,自然想找人来消灾。 陆璟微微摆手,说:“不见。” 事既已成,不日后他会携着楚清玟回京城,与秦家不会再有交情,犯不着蹚浑水。 小僧点头,方要后退时,房外进来一女子,她穿着素色衣衫,脸上未着粉黛,神色悽然,有几分病西施的味道。 而楚清玟看清楚是谁后,来人在她眼里突然就转成了病东施。 此人正是秦娇娇。 她两三步扑到陆璟脚下,失声痛哭:“将军!求求您救救我们!”这一声用力过勐,有孟姜女哭长城之势,把房内其余人皆吓一跳。 陆璟眼角动了动,楚清玟却半点不打算出头,甚至掩唇笑了,他瞧在眼里,心道如今她是这么放心他了么?竟一点吃醋样子都没有。 他绷着脸说:“尚平!” 立在一旁的钟尚平“是”了声,连忙过来拉住秦娇娇,方觉那素白衣裳十分轻薄,吓得他手上不敢使劲。 雪儿也反应过来,来拉着她,趁机小小掐了钟尚平一下:“放手,你碰了她就脏了。” 钟尚平又连连在衣服上擦擦手,小声回:“你别气,我不脏的。”又嘀咕一声:“穿这么少不怕冻死?” 两句话叫秦娇娇脸色惨白,她心内一直提示着自己要示弱,才把往日的大小姐脾气收敛一二,道:“将军!我秦家为了虞城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陆璟脸色阴沉,不再言语。 寺外几个小僧进来,连道叨扰,便要把秦娇娇拉出去,只见秦娇娇一跃而起,将桌上的茶水一挥,洒了坐在一旁的楚清玟一身,杯子也碎在了地上。 她还要去抓楚清玟,扯住了她的腰带,断了块玉佩,噹啷落在地上。 其余人连忙拦住她。 楚清玟这才知道自己遭了殃,茶水有些烫,她挥了挥手,扫了些身上的茶渍,方想说什么,只见陆璟站起来,把秦娇娇提了起来。 说是提,真的是提。 第61页 他抓着她的前襟,狠狠往地上一掼,秦娇娇薄薄的衣裳被撕开了口子,露出了半个肩膀,她连忙掩着衣服,一副受害的模样,道:“将军!您这样叫我的名节……” 陆璟眼神如冰棱,道:“滚出去。” 楚清玟从榻上下来,将自己被茶水浸湿的披风脱下来,丢到她脸上,说:“家里穷到如此地步?我这件衣服送你穿了。” 几个僧人哪见过这种阵仗,不过也知道到底是这素衣女子不讲道理,连忙隔着楚清玟的衣裳手忙脚乱地把她拉出去。 秦娇娇不甘,边挣扎边大叫:“楚清玟撕了你半个袖子你娶了她,现在你撕了我的衣服,这里的人一个个都见着了……” 直到被搀出去许久,东厢房内才没她闹人的声音。 楚清玟对其余人家微微点头,略表歉意,那些人家也笑笑,还有的反过来安慰他们事情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别与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生气。 楚清玟摇摇头,秦娇娇这是疯了才会出此下下策。 陆璟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肩头,说:“换身衣裳,小心别着凉了。”因他们还备了一身衣裳,此时倒不愁没得换。 几人从东厢房出来,走不多几步,一小僧前来,同陆璟道:“施主,空行住持找您。” 陆钰找他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允妻书遇到什么问题了?陆璟点点头,叫雪儿:“陪你家小姐去厢房里换。” 陆璟离开后,主僕俩还没走两步,又有一虔诚之徒拦住她们,说:“方才你们在东厢房里跟人吵了架,地上那玉佩碎了,此乃佛门……” 碎玉不是什么好兆头,此人不想碰,自然是希望楚清玟与雪儿赶紧把那碎玉清掉了。 楚清玟双手合十,道:“十分叨扰,我们这就回去清扫。” 那教徒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雪儿忙说:“小姐,我回去清理掉就行了,你先去换身衣服,可别真着凉了。” “不行。”碎玉不吉利,这块玉是她的,旁人不敢动,楚清玟也不想叫雪儿触了霉头,便说,“我得过去。” 雪儿不知道楚清玟坚持什么,只好说:“好吧,我先回厢房内给您取件衣裳,爷耐寒,他的披风也太薄了,挡不住多少风。” “去吧。”楚清玟点点头。 两人相别于长廊,楚清玟快步走了回去,只见东厢房地上除了些水渍一片干净,没见到还未清扫的碎玉。 守门外的僧人说:“方才已经有小僧已经清理了这些秽物,施主是贵客,怎的会叫您自己来清扫呢?” 那头陆钰抖了抖已经写了四页的允妻书,说:“我就算出家了,当年也是金榜题名之人,哪里用你来担心我不会写?” 陆璟微微皱眉,突然心内一动,暗道不好,连招唿都没和陆钰打,便推门而去。 楚清玟同僧人道了谢,她觉得奇怪,既然如此,怎么还有人来叫她清掉碎玉? 她慢慢走出厢房,看着有些阴灰的天色,不安像这种阴灰笼罩在她心头,压着她的眉头,好像…… 不好!雪儿一个人去了厢房! 心内的不安化成针一样刺痛着她,她眼前发黑,踉跄了两步,连忙狂奔起来,冷风颳在她的脸上,身上,和心上。 拐过几个长廊,她来到了厢房外,里头隐约传来雪儿的尖叫声,她用力拍门,叫道:“雪儿!” “清玟!” 这个声音……是陆璟!楚清玟回过神来,浑身像泄了力一样,她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发抖,指甲死死掐着,才不至于叫自己讲不出话来:“快,雪儿!” 陆璟明白,他扶了下楚清玟,一脚踢开了房门。 昏暗的房内因门打开突然亮了起来,只见一个男人半压在雪儿身上。 楚清玟倒吸一口气,陆璟拉住她的手,将衣衫不整的男人一脚踢开。 雪儿从地上爬起,蜷缩在角落,她神色惊惶,呆呆地看着楚清玟,楚清玟跑过去抱住她,小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浑身衣服有些凌乱,还好他们赶来得快,她还未被侵犯,楚清玟心里一阵阵后怕,接着又是怒不可遏。 而地上那个男人,居然是秦泓。 陆璟踩住他的脸,问:“你们算计我们?” 秦泓往地上啐了口血沫,他盯着楚清玟,又看了眼雪儿,十分遗憾似的,道:“居然只是个下人……” 楚清玟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住雪儿,她低头看着秦泓,冷笑一声:“就是个下人,也是你冒犯不得的下人,秦泓,你今日所为,定要付出代价。” 雪儿拉了拉她的衣袖,哭着说:“小姐,我不要在这儿了。” “好,不哭了。”楚清玟抱着她。 不一会儿,一个小僧引着她与雪儿来到了另一个厢房,雪儿一阵一阵在发抖,楚清玟温柔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嗯?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 拐角钟尚平神色匆匆而来,瞧见雪儿这副模样,他目眦欲裂:“那个王八!” 雪儿一瑟缩。 他手脚无措,连忙说:“雪儿,你别怕……” 第62页 雪儿深深低下了头,她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淌下来,细声说:“别说了。” 楚清玟朝他使了个眼色,钟尚平小声说:“有劳姨娘先护着雪儿了。”接着他撸起了袖子,冤有头债有主,自然是讨债去了。 庙内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今天后厢房总是乱糟糟的,这会儿,又要送水去厢房,都嘀咕着怎么还有施主要沐浴。 不一会儿,雪儿洗净了身体,换了身衣服,楚清玟替她梳着髮髻,她看起来神色好了许多,轻声说:“小姐,奴婢怎么好叫您挽发……” 楚清玟按住她的手,说:“怎么不行?往日里都是你替我挽发,今天也叫你知道我挽发的厉害。” 雪儿咬了咬嘴唇,轻轻躲开了楚清玟的手,说:“可是。” 楚清玟一愣,小声说:“没事的……” 雪儿用力摇了摇头,头髮都乱了,她捂着耳朵,哭着说:“可是我脏!我好噁心!” 楚清玟用力拉开她的手,大声说:“你不脏!你一点都不脏!”她抱着雪儿,心内也十分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遇到这种事,她当下一定给秦泓下面一脚,叫他再无举起之力,再不济,陆璟也赶来了,她当是被赖皮狗啃了一口又何妨! 可是为什么是雪儿! 她明明什么都不懂! “我们回去吧。”雪儿哭着说,“回虞城,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好,回去,立刻回去。”楚清玟说。 夜色降临,大雪纷飞。 一行人急匆匆赶回虞城,比之来的时候多了一样东西,便是一辆马车,里头绑着秦泓与秦娇娇。 “公道我一定会给你的。”楚清玟握着雪儿的手。 钟尚平掀开了车帘,问:“爷,姨娘,雪儿,要不要喝水?” 雪儿微微撇开脸。 陆璟示意他放下帘子,钟尚平悻悻,他自己喝了口冰冷的水,看向了前路。 前路遥遥,风雪瀰漫。 第三十六章 二秦后果 楚清玟许久不曾回过自己在陆府的房间,因陆府现在人手多了,房内倒没落下多少灰尘。 庆娘把热汤放下,楚清玟示意她下去,她点点头,担忧地看了眼雪儿。雪儿躺在床内侧,楚清玟就坐在床边,陆璟站在她身后。 好一会儿,雪儿闭着眼睛不曾出声,楚清玟静静看着她,心内的苦痛才得以化解些许。 陆璟将手搭在她肩头上,轻轻揽她入怀。他五指指节分明,常年习武之人,便是于这种雪寒的天气,怀里也十分暖和。 楚清玟淡淡嘆了口气,她拨了拨烛芯,压了一下,烛光便灭了。 钟尚平抱着剑倚靠在柱子上,看到楚清玟开了门,连忙往门里看,只可惜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楚清玟朝他点点头,他脸上愁色不减,勉强挤出个笑容。 将门合上后,两人渐渐走到远处。 “二秦你当如何处置?”陆璟问。 楚清玟踱步,夜风捲起雪沫沾在她的衣角,她轻笑了声,嘴边化开了些许白雾,她小声说:“我想让他们去死。” 楚清玟也明白,按律法,秦泓和秦娇娇罪不该死,可按她心里所想,她绝不会放过他们。 她和他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下作的手段。 只听陆璟说:“好。” 楚清玟回过头看他,他墨发高挽,双目俊俏,由鼻到嘴一笔一划皆风流,这样的人,怎么能被那种小人脏了手。她微微颤抖,说:“让我来。” 如果是她杀了这两人而不是他动手,这件事就不会成为他遭人诟病的地方。 陆璟察觉到她的情绪,缓步走过去,低头看着她,说:“你是我的妻,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需有后顾之忧。” 他的气息喷在她眼睑上,她微微红了眼眶。 只是这人该如何杀?楚清玟陷入沉思。 没过多久,下人就来禀报,秦仲胜求见。 这么冷的夜,难为他一把年纪了还跑来陆府,陈管家尚且不知秦家子女做了什么事,只见知府落魄,便把他迎进门来。 楚清玟与陆璟到前厅时,秦仲胜正坐立难安,一看到他们,倏地站起来,说:“钦差大人!是我管教无方啊!叫两个无礼之子做了这样的事!” 楚清玟斜眼看他,问:“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实则秦仲胜并不清楚,只知道别人跟他说了陆璟把他一双儿女当畜生一样拉回来了,他只好赶忙过来求情。 秦仲胜见陆璟不为所动,也知道此时该求的人,当是楚清玟。 “唉,姨娘。”秦仲胜作揖,道,“他们原本去久丰,我就道不是什么好事,结果真出事了!你放心,我一定叫他们好好赔罪!” 赔罪?怎么赔?楚清玟侧了侧身子,叫来了月儿,道:“你去把那两头畜生带过来,看看他们爹要他们怎么赔罪。” 秦仲胜起了怒气——怎么能这么骂人呢?太无礼了!他看了眼陆璟,想知道陆璟如何表态,毕竟陆璟是君子,不会允了这种小人事的。 第63页 只见陆璟勾了勾嘴角,将茶满上,放了一杯在她身边,低声说:“喝点压压寒。” 秦仲胜心内咂摸两下,不敢再说话,他可不想再让秦府雪上加霜了。 不一会儿,秦泓与秦娇娇便一齐到了前厅,前者成了猪头脸,后者还着白天那身薄衣,偏偏还裹着楚清玟的披风,好不柔弱的样子。 秦娇娇见到秦仲胜,哭道:“爹!您来给我做主了?陆璟他撕坏了我的衣服!” 秦仲胜到底是老江湖,一眼看出是怎么回事,只道丢尽了老脸,便指着她骂:“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秦娇娇怨毒地看了楚清玟一眼,顶道:“可有人做得,高攀了枝头!” “住嘴吧!”秦仲胜打了她一巴掌,连连对楚清玟说:“小女平时被娇惯坏了,还请姨娘别把她的话……” “哈,打得好。”楚清玟轻轻击了击掌,她甚少笑得如此欢快,多了些豪气,只是她眼底却没有笑意,看向了秦泓。 “那请知府猜猜,你儿子做了什么,又该怎么赔罪?” 秦泓一开口,牵动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十分不屑说:“还能怎么办?大不了我房内再添个通房。” “你可要劝劝她不要端架子,我对她可没多少兴致。” 楚清玟皱起了眉,而陆璟倒是直接,一个茶杯过去,那手劲可不是假的,差点把秦泓砸晕。 “哎哟大人!”秦仲胜跪下来,求道,“是他们太不懂事!求求大人开恩吧!” 下人立刻换了个新茶杯来,陆璟抿了口茶,没说话。 秦仲胜连忙又向楚清玟求饶,楚清玟按了按眼角,说:“我乏了,世伯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秦仲胜再不甘,也只能先离开了陆府。 楚清玟捧着个手炉,慢慢走到了房外,秦泓方才的态度叫人很想掐死他,只是掐死他未免便宜他了。 楚清玟心里盘算着,见钟尚平仍守着,便点点头,推开了房门。 只见昏暗的房内,一双脚悬挂在半空。 楚清玟抬头一看,摔倒在地上。钟尚平察觉不对,闯进来,二话不说将上吊的雪儿抱下来,他紧紧抱着雪儿,一探鼻息。 “雪儿,雪儿!”楚清玟慌了,她的手在发抖,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流了满脸泪水。 “还有气!” 原来雪儿知道外头有人,不敢踢了凳子闹出声音,垫着脚上吊,倒还留着一口气。 虽是如此,钟尚平脸上仍毫无血色。 他放平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他用力按她的胸口,掐人中,楚清玟摇摇晃晃站起来,说:“对了,郎中!” 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冷风吹在她的脸上,明明刺痛无比,却丝毫不能比得上她心里的痛。 拉住一个小厮,她勉强保持着清醒,却丝毫没了平日里的从容,只说:“快,快去请郎中啊!就说家里有人晕了!” 小厮领了命,连忙出门去了。 听到些许声响,陆璟从书房中出来,便看到楚清玟满脸是泪的样子。 他双眼的瞳孔微缩,却不敢吓到她,压着声音如往常那样问:“怎么了?” 楚清玟六神无主一样,空洞着眼睛,说:“雪儿……上吊了。” “请郎中了?” “嗯。” 陆璟抱着她,轻轻拭干她的眼泪,说:“走,我们去看看。” 楚清玟抓住他的袖子,茫然地看着他——她怕。 陆璟用力抓住她的手,吻吻她脸颊上的泪痕,轻声说:“不会有事的。” 这五个字,在寒冬里燃起一炬,从楚清玟耳里到心里再到手脚,一种极强的安稳淌在她心间,渐渐的,她的身体不再僵硬,她偎在陆璟身边,道:“嗯。” 后院众人手忙脚乱,雪儿虽然缓过气来了,却脸上惨白,没有甦醒的迹象。 那郎中把了把脉,开了几副药,说:“好好调理,不是大问题。只是切莫让她再有轻生之意。” 钟尚平紧紧抓着雪儿的手,应是。 好在陆府平时备有一些药,倒不用他们去抓药,庆娘按着方子,赶紧去煎药了,见楚清玟站在门口,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轻声道:“姨娘,这是桌上的纸……” 楚清玟展开一看,上头是雪儿咬破了手指头所书的血字:“雪儿惭愧,莫念。” 她把纸揉了起来,眼角又沁出泪水。 陆璟握住她的手,说:“人已经回来了。” 这句话又将她从魔障之中扯了回来。 “十一岁那年,母亲逝世,我发了场高烧。”楚清玟被陆璟抱着,眼前却还是浮着雪儿上吊的模样,她轻声说: “是她磕着头,哭着说:‘五小姐,您一定要好起来,今后的路,还有雪儿啊!’” “可是现在。”楚清玟睁了睁眼,眼角却难掩涩意,“她却差点先走了。” “已经没事了。”陆璟看着她的泪水,心中像是一艘巨船崩了,他缓缓说:“将那两人处以极刑吧。” 第64页 让她伤心落泪者,不能死得太痛快。 楚清玟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摇摇头,冷冷地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死?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我要他们活着,痛苦地活着。” 陆璟吻吻她发梢,说:“行。” 睡得正深的秦泓与秦娇娇被人轰了起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带到了柴房里,楚清玟冷冷地看着他们,命人两杯东西灌进他们嘴里,她勾了勾嘴角,说:“这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秦娇娇以为是毒药,她抠着喉咙,却呕不出来,她大叫:“楚清玟,你给我喝了什么?你这个下作玩意儿!” 只秦泓立刻发现不对,他脸色惨白,求饶道:“清玟,清玟,你不能这么对我!” 楚清玟冷冷地看着他们。 她命人将这二人丢到马车上,锁死了窗与门,又让小厮连夜把人送到秦府门口。 至于里头发生什么事? 这可是楚清珠送与她的药,她当时只吃了一点就知道其厉害,现在,可是都送给这对兄妹了。 这一夜,陆府内外难以安宁。 楚清玟坐在椅子上,发着愣,直到陆璟环抱住她,她才回过神来,小声说:“我约摸真是个心机深重且歹毒的女子。” 陆璟咬了咬她的耳朵,说:“正好我也不是善人。”他命人偷偷盯着马车,切莫出现意外。 这句话听得楚清玟一笑,她揉了揉眼角,说:“我知道明天的虞城绝对是沸沸扬扬的,可是我已经厌倦了这里了……” 陆璟说:“既然如此,我们择日前往京城吧。” “京城?”楚清玟一愣,问。 “是。”陆璟说,“这边的事已经办完了,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天子脚下最是繁华,楚清玟这辈子从没去过京城,乍一听,也生了点憧憬,她点点头。 此时恰好下人前来说雪儿已经醒了,楚清玟连忙起身去后院。 第三十七章 乱战 方才雪儿刚醒时,钟尚平怕吓到她,便先出了门去。 房内,庆娘将熬好的药端起来,舀了一口吹吹,餵了雪儿,随后替她掖掖被子,道:“你知道么,我头一次见到姨娘哭成这样子。” 雪儿眼神微微黯淡。 “明日还是要过下去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庆娘拍拍她的手,说,“这句话是姨娘曾对我说的,你既然在鬼门关前过了一回,当更加珍惜啊。” 雪儿不语。 不一会儿,楚清玟进了门来。 雪儿见着她丝毫没有风度、急匆匆的模样,方后知后觉悔恨,可是她因为坏了喉咙,此时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看雪儿醒了过来,楚清玟心里欣喜,她读懂了雪儿眼中的内疚,又有些酸苦,笑了笑,道:“好在你回来了。” 楚清玟想装作不曾哭过的样子,可她微红的眼眶却掩盖不住。雪儿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楚清玟一愣,替她擦眼泪,说:“你还知道哭……你怎么捨得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雪儿摇了摇头。 楚清玟从庆娘手中接过药,却听庆娘小声说:“钟侍卫还在外头等着呢。” “对。”楚清玟把药搁下,对雪儿说:“你对不起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钟侍卫。” 因一时想不开,以为自己永远配不上他……结果他一直守着她,差点,叫他们永隔阴阳了。雪儿吸着气哭了起来,楚清玟见她如此,反而放心了,她让钟尚平进门来。 大冷的天,钟尚平浑身散着冰气,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缩着手,不让自己身上的冷度给了雪儿。 他一口一口地吹着药,再送到她嘴边。 雪儿吃了一口,泪却流得更多,吓得钟尚平手忙脚乱,连连问:“这药太苦了?我加的冰糖不够吗?” 雪儿用手肘撑起了身体,钟尚平把药放下,忙说:“别起来啊,有什么事,叫我做就成了!” 雪儿不听。只见她用尽了全身气力,扑进了眼前这个男人怀里,闹得钟尚平面红耳赤。 楚清玟看着这一幕,心内暖洋洋的,她推门走出了房间,大雪停了后,远近银装素裹,东方渐渐泛起亮光,她嘆了口气,那水雾随着这一夜渐渐消散。 陆璟一直站在房外等她。 她道:“真的没事了。” “嗯。”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把那残余的泪痕抹去,说,“以后不要哭了。” “因为哭起来很丑是吧……”楚清玟皱起了眉头。 “不是。”陆璟轻轻一笑,道,“我不喜欢见你哭。”他觉着这话还不够达意,又补充了一句:“我心疼。” 这……楚清玟微微一惊,陆璟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了?她见陆璟眼中的柔和,也笑了起来:“好。” 后来,虞城知府因包庇玉清教命犯一事被问责,子女的名声在虞城乃至半个大梁穿得沸沸扬扬,搞得多少亲戚与秦家断了关系,宋家上位,风水轮流转,虞城官场宋家一家独大。且自那天后,老夫人再不曾离了外宅,说是要养病。 第65页 这一切与楚清玟无关了。 从虞城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一天多,寻常人家出门也要一天一夜,若是遇上老天不赏脸,下个暴雨或者大雪,两天也是有的。 东西收拾好后,一行人挑着一个还不错的天气,前往京城。 马车里楚清玟因为昨个晚上没有睡好,眼下生了乌青,正微微眯着眼睛养神,陆璟坐在她一旁,微微侧过身,让她靠在他怀里。 “都说了不要了。”楚清玟抓住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有些埋怨,道。 “好,是我错了。”陆璟虽这么说,但是那话语里头可没有丝毫悔改的迹象,楚清玟恶狠狠想,等她三十了,她就如狼似虎,看他吃得消不。 他们说了几句雪儿和钟尚平的婚礼的事,不一会儿,临近中午,他们才走到虞城与久丰连接的官道,是该住店歇息会儿,就往路旁开着的一家小茶馆去。 一行八人把那家小店占走了大半空位,雪儿待坐下前,钟尚平叫她坐到背风口处,引起其余侍卫嘘声连连。 “这个钟侍卫,平时我还以为是个木讷的人。”楚清玟看着他为雪儿忙前忙后,心里十分欣慰,说,“现在看来,也是一个贴心的人。” 陆璟定定地看着她。 楚清玟想了想,才斟酌着加了一句:“你也是个贴心的人?” 陆璟这才拿起茶杯喝了几口,神态很是满意。 楚清玟抿茶笑了笑。 不一会儿,刚进门的一女客因雪滑倒了,她哎呀一声,求助似的看了眼坐在椅子外较好走动的陆璟与钟尚平。 那两人却跟完全没瞧见她似的,还是店小二急急忙忙赶过来,扶起她说:“客人,下了雪,地上滑,你得多多小心啊!” 女客推开了店小二,坐在了一旁,她又看了眼陆璟,只觉得这男人十分俊秀,生得十分得她心意,便把方才那些不满压下了些,问陆璟:“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口音听起来不大像土生土长的大梁人。楚清玟悄悄打量了她几眼,只觉得这个女人眉眼间确实有些深邃,皮肤也比大梁人的黑了些。 不管如何,贸贸然搭讪,也不太叫人喜欢。 陆璟道:“鄙姓张。” 女子听罢好生失望,道:“好俗的姓!” 这下同行侍卫中姓张的便不满了,拍桌说:“张乃天下大姓,你是何等没见识才觉得这个姓俗?” 女子听罢反而一笑,说:“我就觉得俗,你奈我何?” 钟尚平悄悄抓住佩剑,说:“我们这一行人里都姓张,既然你说张姓俗,那你可说一说你的姓是什么,能有多高雅?” 女子摆摆手,说:“我可与你们大梁陆将军同姓,叫陆三菲。怎么样,够高雅吧?” 陆三菲?此名有些假。楚清玟突然也生了些警惕,仔细一看陆璟,他虽一直面无表情,手臂却带着一股蓄势待发之力。 只听那陆三菲说:“听说大梁的将军路过这,你们瞧见没?” 楚清玟轻轻拿了杯茶,喝了一口,她不敢出声。只听钟尚平说:“方才好像往西北走了。” 陆三菲点点头,往茶桌上放下一锭银两,其出手之阔绰吓得小二眼都直了,她随后出门去,那轻快的身手,怎么都不像会被积雪滑倒的人。 一行人快速收拾好。 陆璟对钟尚平说:“事态紧急,我们分成二路。” 钟尚平携带着雪儿与另外两个侍卫回虞城,而他则带着楚清玟和剩下的两个侍卫往久丰而去。 “怎么了……”楚清玟心里预感十分不好。 陆璟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那个陆三菲,是个北狄人。” 果真如此!楚清玟抬头看他。 “北狄王驾崩后,其子女争位,目前看来北狄公主胜算更多,她便叫桑绯。”陆璟解释说,“此行她绝无可能只身前来。” 她是如何混进大梁的尚且不知,既然她将他们的行踪调查得如此明白,应就是为陆璟而来。 而他们带着女眷,身边只有七个侍卫,绝不能正面对峙,虞城有城军,久丰有镇北军,此时往那边去,是最好的法子。 只怕前头有危险。楚清玟按了按胸口。 正这么想着,车外驾马的侍卫中了一箭,从车上翻了下去。马儿受了惊,扯着马车乱跑起来。 陆璟抱稳了楚清玟,说:“莫怕。” 颠簸之中,楚清玟牢牢抓着陆璟的袖子,她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沉稳的声线,莫名就稳住了心神。 另一个侍卫于慌乱中稳住了马匹。 陆璟掀开车帘,只见不远处,桑绯骑着马遥遥站着,见他们这时候仍能不惊不慌,她大笑,道:“你果然就是陆璟,方才竟然骗我!” 她身后,还有近百人的士兵。 “不用顾忌,能留着一口气算好,不能留就算了!”桑菲对部下下了命令:“我要陆璟项上人头。” 近年来,大梁把北狄打得十分惨,北狄军对陆璟这个名字又惧又恨,此时眼见着家国之仇将报,纷纷起了士气。 “待在车里。”陆璟对楚清玟低语一声,便跳出了马车。他拔出佩剑,与侍卫二人对着百来人,丝毫不曾露出畏惧之色。 第66页 桑菲大为欣赏,说:“你现在若是跟我回北狄,我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如何?” 陆璟不语,朝着向他冲过来的北狄兵挥起了银剑。 外头兵器交接声不断,楚清玟知道,此时她绝不能拖累了陆璟,她紧紧攥住了拳头,不一会儿,又听到了桑菲的声音:“马车里那女人好像是陆璟的心头好,也不要放了她!” 一时间,兵器相接之声离马车又近了些。 这可如何是好!楚清玟慌了神,她半掀开车帘一看,陆璟身上染了不少血渍,他已经杀红了眼,可那些人并非好对付。 一个人朝他身后刺了一剑,他一个闪身躲过,楚清玟捏了把汗,还没松口气,不远处陷入苦战的侍卫却被几个北狄兵齐齐屠戮,发出了惨叫声。 这下所有北狄兵都往陆璟而去。楚清玟大惊,再这么下去,会要命的! 不,绝对不行!她咬住嘴唇,拔下头上的簪子,对着身前一直焦躁地踏着蹄子的马,用尽全身力气扎下去! 第三十八章 血路 刺痛叫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北狄兵踏过去,一些来不及躲闪的北狄兵便丧魂马蹄下。 一时间,北狄兵纷纷闪躲,有些乱了套。 马儿狂奔起来,楚清玟就算牢牢抓着车边,也差点跌倒出去,陆璟见状,两步并做三步,以极巧妙之力,跃入了晃荡的车厢内。 他身上带着不少血气,但是当他牢牢抓着她的手时,她却感觉到十分心安。 这一扎,让马儿踏出了半条血路。 “弓箭!”桑菲一挥手,待命着的弓兵好手便拉满了弦。 陆璟压着楚清玟趴下。一轮利箭发出,噼里啪啦射到车壁上,连着狂乱的马也中了好几箭,它嘶鸣几声,马蹄越加混乱。 陆璟轻轻“唿”了口气,道:“这马快坚持不下去了。” 楚清玟抱着他,外头敌人那么多,他们只有两人,怎么能了?她心生绝望,只是抬眼看到陆璟坚定的眼神时,那种绝望又渐渐散去—— 这个男人是谁? 大梁的战神。 她冷静了下来,也细思起若是马死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马要避险,它沖向了枯树林中,也带着马车闯进去,只是马车并不好走,东撞一棵树,西撞一块石头,很快要散架。 后面的北狄兵穷追不捨,陆璟掀开车帘,眼见不远处是半坡,好在林中无雪,如果一路滚下去,应不会留什么明显痕迹。 他扯下自己的衣袖,一半丢在西南,另一半却扔在了半坡的壁上。 他抱着楚清玟,说:“抱紧我,闭着眼睛。” 楚清玟赶紧照做,接着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们顺着半坡一路滚下去,好一会儿才着地,而楚清玟除了磕到了后背,其余地方竟没有丝毫感觉到疼痛。 两人落在了崖下。 陆璟死死地抱着她,护得她周全。 崖上马蹄声兼步伐声阵阵,桑菲看了看分隔着两处有衣物的地方,又看到了远处倒下的马匹,她指着前路方向,道:“从这儿追!” 手下追兵疑惑,道:“大公主,这里都有衣服,为什么不搜这里?” “蠢货!”桑菲在马上踢了他一脚,说,“陆璟谨慎过人,怎么可能在沿途留下蛛丝马迹?定是朝前面去了!” 一行人的声音渐远。 楚清玟僵硬着不敢动,等到上面再听不到声音,她也极为小心,只是陆璟抱着她迟迟没有动静,她不敢出声,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一看,陆璟过来昏过去了。 就算是昏过去了,还这么死护着她。 楚清玟见他身上零碎的伤口有许多,摸了摸他脑后,肿起了一块,不由急得红了眼眶,心里埋怨,他怎么可以这么不护着自己? 她用力咬了下下手臂,让疼痛压下心里的焦急不安,半猫着腰观察了四周一圈,她用力架起陆璟,深一步浅一步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临着久丰、虞城与泗州……她记得,此山叫小北山,坐北朝南,冬日里化雪奇快,还常有稀奇古怪的植物就生在这寒冬里,平日里,久丰人爱来山下踏青。 她回忆着看过的《久丰堪舆图鑑》,当时看到着书之人说,此山山洞较多,猎户常置弓箭兵器于其中。 当时她还问过陆璟,猎户把工具放里面了,不怕弄丢吗? 陆璟回答说,里头的工具所有猎户均出了一份,平日里也就猎户会进到山内,多年来如是,因而不怕丢。再者,那些山洞常常灌满了风,平日里谁也不想来遭风神的这个罪。 山是坐北朝南,山洞又常常灌满风……那么山洞应当也是坐北朝南。 她狠狠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西北走去,陆璟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她紧紧抱着他,叫他不要滑下去。 这一路到底有多远,这山洞到底有多难找,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下脚步。 因而在这样的天气里,她热得满头大汗。 陆璟开始有所知觉,他微微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楚清玟,楚清玟大喜,喘着粗气,差点说不成一句话:“你……你感觉……如何?” 陆璟脚上用了些力,楚清玟身上的重担少了许多,只是仍不能一个人走。楚清玟要攒着力气,便不再说话,她背着他又走了百来米。 第67页 她仔细盯着四周,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滴进她的眼睛里,她分不开手擦汗,只能微微眯着眼睛,便看到远处一个隐蔽的洞口。 欣喜之下,本来楚清玟觉着浑身力气已经用尽了,这下又把浑身剩余的力气逼了出来,她赶紧背着陆璟到山洞口,拨开枯草,躲进山洞内。 刚把陆璟沿着石壁放下,她便觉得自己浑身脱力,差点滑倒,见状,陆璟抱住她。 这山洞,果然是风大无比。 楚清玟浑身是汗,被那风一吹,她打了个哆嗦,陆璟从身上里衣撕下一块布来,要给她擦汗,她反而收入了衣袖内。 楚清玟抓着他的手,道:“你等等。” 她扶着墙壁往山洞里走,果然看到了避风的地方,便又扶起陆璟,坚持地走完了这几步,躲在了石壁后面。 这下便不会太冷了。 “咳。”陆璟咳了一声。 石壁内太暗,楚清玟用力摸索着,这才找到了一些猎户存放于此的工具与干粮,她摸到了蜡烛与火柴,先是回到山洞口把稻草掩好,接着才点燃了蜡烛。 微微跳动的烛光正像她此时不安的心情。 这里还有一些外伤草药,不过不多,楚清玟解开了陆璟的衣服,瞧见了他手臂上的剑伤,裂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她道声忍住,抖了些药在上面,接着用陆璟刚刚给她的碎衣,小心翼翼地绑好。 她翻看了陆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陆璟撇开手,道:“给自己留点。” 楚清玟不听,将其余药悉数涂在了那些伤口上。 她吹了蜡烛,窸窸窣窣脱下了披风,与陆璟裹在一起,却没见到陆璟脸上惊诧的神情,她轻声道:“郎君。” 原来他竟是她郎君?陆璟感受着怀里人儿的温度,身体像自然而然那样,抬手抱住她。 而他脑中却有些发疼,只零零碎碎记得几个画面,可无一抓得住,叫他心里生了些烦闷,心内不由好奇,他先前不是还在战场上么?又是什么时候娶了妻? “怎么了?是不是很不好受?”楚清玟抬起头看他。 昏暗中,陆璟只见得她的清亮的双眼,叫人深深望入其中,不能自拔。 陆璟想了想,问:“方才是怎么回事?” 楚清玟丝毫没有怀疑,道:“我还要说你呢,怎么就只顾护着我,自己弄了满身伤!”说到这里,她心里涌起后怕,好在陆璟现在无事。 随即她又压低声音,说:“桑菲不知道走远了没。” 陆璟皱着眉头,想了想,将事情猜出个大概,看来自己是丧失了部分记忆,他正想开口说话时,只听外头有了些风吹草动的声音。 楚清玟刚开口,他赶紧按住她的嘴唇。 两人屏息片刻,远处的马蹄声消失了。 楚清玟吓出了半身汗,一句话也不再敢说。陆璟摩挲着手指,只觉得那种柔软十分得他的心。 不一会儿,那马蹄声又近了,想来一直在这附近徘徊,只听到一个不是十分明显的女人的声音道:“……掘地三尺……定在这里!” 好一会儿,那些声音又远了,只是找到这里,并不会太久。 楚清玟握了握拳头。 她抬眼看着陆璟,这一眼,陆璟到多年后,仍未能忘却,当下,他只觉得这一眼里,有许多道不尽的东西。 她轻轻替陆璟把披风裹好,明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没留,毅然决然起身,拖着疲软的身体,往洞口而去。 陆璟大惊,还未等他想清楚,他的身体就已经做了反射,要爬起来,他知道,若不是实在痛极,动弹不得,他定会扑过去,拦住她。 他扶着石壁摔下,就见楚清玟掀开了稻草,她好像回头看了他,又好像没有。 不一会儿,稻草被从外面重新掩盖住。 陆璟的五指紧紧扣在泥地里,五指连心那种痛都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痛、惊、慌。 怎么可以!他还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她曾与自己发生了什么,那一声郎君,他与她,早是夫妻……现在,她就这么出去了? 不行! 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只叫他知道,她绝对是他心头不能割捨的人。 任何人,都不得碰她! 陆璟握拳,往地上一砸,他眼角慢慢滚落了泪珠。 这是他自父亲亡后,第一次哭。 冷静。陆璟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内的痛楚,此时他应该尽快恢復力气。 外头楚清玟拖着酸软的双腿边跑边观察周围,她心内想着离那山洞越远越好,不一会儿便跑出了好远,只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一个男人叫道:“在那!” 一群人围住了她。 楚清玟喘着气,她微微垂下眼睛,避开桑菲打量的眼神。 桑菲用手上的马鞭挑起楚清玟的下巴,来回看了几眼,啧啧道:“确实是个美人儿。” 楚清玟微微移开下巴,只听桑菲哈哈笑了声,说:“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说出你把陆璟藏在哪里,我给你个好死,如何?” 楚清玟抬起眼睛,她眼眶通红,眼泪滚滚而出,道:“陆璟早不在这里了!” 桑菲好奇地歪头,问:“怎么,你被陆璟抛弃了?” 第68页 楚清玟跪坐在地上,捂着眼睛大声痛哭起来。 她也曾憧憬过回京城后,与他和和美美的。可是今后,她再不能陪他走下去了。 刚刚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不再点亮蜡烛,让她好好描摹他的影子呢?为什么她不再多看他一眼呢? “我就说嘛。”桑菲说,“陆璟这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大梁这些懦弱的女人?”随后又说:“杀了她!” 一个士兵举起了剑,寒光凛凛。 突然,士兵中一个模样较为儒雅的人高声道:“公主且慢!” 第三十九章 她不能怕 楚清玟本已心如死灰,等那利刃下来,好叫她走得痛快,听到这一声,她心里反而提了起来。 “哦?”桑菲问,“军师是有什么法子?” 军师捻捻鬍子,说:“大梁人向来爱面子,这女人又是陆璟的妻室,不若……” 他话音未落,见桑菲脸色不善,便立刻说:“不若把她绑回去北狄,献给我王当奴隶,叫大梁人看看,他们的陆将军于危难中弃女眷于不顾,不过是个小人!” 桑菲稍加思量,便觉得十分有理,道:“就这么叫她死了也有些可惜,那就把她带去大梁吧。” 楚清玟不敢出声,能捡回条命,说不庆幸是假的,只是之后的路并不明朗,唯一叫她能够喘口气的,就是这些人太小看她,她需得利用好。 只是商议这种事,为什么不用北狄语呢? 她借着擦眼泪的空隙,疑惑地看了眼那军师,只觉得面目上不像北狄人,心道原来是个奸人。 桑菲见楚清玟仍捂着眼睛流泪,不耐烦道:“给我闭嘴,要是吵到我,我可会改变主意的。” 楚清玟连忙吸吸鼻子,不再敢出声,俨然一副小白兔性格的样子。桑菲十分鄙夷,嗤笑声,道:“也只有你们大梁会把懦弱无能的女人宠上天。” 楚清玟没反抗,让士兵绑好了双手,其中一个士兵面露馋色,刚想摸摸她的脸蛋,她用力撇过脸,引起了桑菲的注意。 桑菲一鞭子过去,抽了士兵的手。 “管好你的脏手!”桑菲说,“这是送给父王的奴隶,父王碰过了才轮得到你们。” 士兵连连告罪。 楚清玟轻轻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朝久丰的方向去,楚清玟实在累极,到最后双腿快迈不开,得前面人牵一下,她才走一下。她仔细看着周围,发觉是久丰的地势,心内暗暗吃惊——桑菲要这么明目张胆带着她去久丰? 久丰的镇北军呢? 不一会儿,到了久丰外一处大庄子,那百来个士兵纷纷卸下衣甲,隐匿进了庄子中。 原来如此。楚清玟心想,一下子从北狄那边过来百来个精兵,实在不可能,可是一个月只过来两三个呢?攒个两三年,就有这样的人数。 桑菲则与剩下两三人准备带楚清玟入城。 一行人一旦停下来,楚清玟双腿便失去了力气一样瘫软下去。 桑菲下了马,看楚清玟坐地上,踢了踢她两脚,道:“真弱。” 楚清玟抬起肩膀拭了拭眼角,她斟酌着说些什么的时候,桑菲一把捞起她,丢到马上,道:“可怜可怜你,叫你坐马去。” 楚清玟肚子顶着马背,一路颠簸着走到城门口,她抬眼看城门口,守城的大梁士兵却不对桑菲要文书,就叫她进了城。 大梁律法,若非大梁面孔之人,必得有通关文书才能进城。 楚清玟心里乱糟糟的,这久丰,怕不好待。 好一会儿,桑菲才把她掀下来,楚清玟抬头一看,是处宽敞的宅子,下人婢子都是北狄人,见桑菲回来,连忙上前来伺候。 “这是回去后要送给王的奴隶,关到……”桑菲想想,随后说:“关到柴房去吧。” 楚清玟被推推搡搡到柴房,咔嗒一声,柴房落下了锁。 她蜷缩起来,这一日所发生的事像梦一样。 因为累极,她只要闭上眼睛,便能一下子睡着了,临睡前,她迷迷煳煳地想,或许醒来的时候,还在那马车上,准备和陆璟前往京城。 陆璟……陆宣谨……她闭了闭眼睛,陆璟的眉、陆璟的唇,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可安全了吗? 明明困极,这一觉她睡得十分不安稳,许是早间路上颠簸,她肚子十分不适。 一会儿又梦到早上遭惨杀的不是那侍卫,实则是陆璟,她在梦中心如刀割,只想夺过剑,杀不了人,也能自尽,追随他而去。 柴房的锁链发出“嗒”的一声。 楚清玟立刻惊醒,神思却似乎还在那梦中,她差点呜咽出声,只能用力咬了下舌头,吃到了嘴里的腥味,才渐渐冷静下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浑身酸痛。 柴房被别人推开,她微微仰起头,便见一个瘦小的奴僕看着她,眯着眼睛打量着楚清玟,说了句北狄话,之后才察觉楚清玟听不懂,说:“你真美丽。” 楚清玟坐起来。 那北狄人掩好了门,蹑手蹑脚进来,踢到了柴火,骂了句北狄话,这才把身上备好的蜡烛火柴拿出来,蜡烛发出微微亮光,他就着亮光打量着楚清玟。 第69页 这个大梁女人,即使此时髮髻全乱,衣衫破旧,仍不能掩盖眉目间的清丽。他不由再度庆幸自己忍到大半夜过来。 楚清玟见他的眼神,也明白了,朝着角落缩了缩。那北狄人见她面露怯色,果然更兴奋了。 她心下立刻打算起来。 男人窸窸窣窣地解开了衣服,等他靠近时,楚清玟把肚子中忍了许久的秽物,一併吐了出来。 男人立刻跳开几步,衣服还是被沾到了,他压低声音骂了一声,楚清玟捂着嘴巴,露出柔弱的模样:“对不住,我,我实在忍不住了……” 男人见她不是有意的,脸色稍稍好转,对着再美的人,他看着这些秽物也没了兴致,本想熘出门去,待明日再来。 却听楚清玟缓缓地说:“大人,您能给妾身换身衣服么……” 另一边,钟尚平与雪儿回到了虞城,宋弗佑知道了此事,十分惊讶,且不敢拖延,立刻带着近一千守城兵前往小北山。 “少爷!”钟尚平拱着手,喊。 几人沿着路边一边找一边喊,不一会儿,竟看到了远处倒下的马匹,城兵探过马匹后,说:“这马死了有几个时辰了,车内无人。” 再过一会儿,一个士兵来报,说是在路边找到衣物,并呈了上来。 钟尚平眉头紧皱,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陆璟的衣物。 “我家小姐呢?”雪儿神色仓皇,她茫然看着黑夜,心内十分不安。 宋弗佑知道,久丰实在不是个安全的地方,镇北军接命去清除玉清教余孽,对外说是大获全胜,只是来虞城避难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再加上北狄公主一伙人……可惜了陆璟这样的将才,可惜了楚清玟这样的美人。 他嘆了口气,对钟尚平几人说:“你们主子应是凶多吉少,得做好后事准备。如果被抓走,按桑菲那个个性,一周后就是头七。” 钟尚平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拔剑,却看远处一把剑朝宋弗佑砸过去。 “要命!”宋弗佑吓得从马上翻了下来,若非如此,那剑定是扎进他肩膀或者脖子。 几人朝飞剑来处一看,只见一人刚从崖下爬上来,浑身脏污,一双眼睛却如鹰如狼,泛着不见血不罢休的兇狠。 正是陆璟。 钟尚平大喜,连忙过去扶他,道:“少爷!可算找到你了?怎么样——少爷你受伤了!” 雪儿左看看右看看,连忙问:“小姐呢?” 陆璟想了想,她应是在问那个女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脸色越发阴沉:“被抓走了。” 按宋弗佑的意思,那便是早死了,也难怪陆璟会大怒了。 陆璟自觉与宋弗佑许久不见,当年战场一分别,宋弗佑后来应是去了虞城……那这里是虞城与久丰的交界,他就着火把看了看地势,自然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 宋弗佑还想找陆璟算帐,看他不好惹的神情,便忍下来,刚想开口,他身边的亲兵怕他又失口得罪人,抢在他开口前,连忙张罗着让人先回去。 陆璟甩开钟尚平搀扶的手,他脸色冷漠,道:“给我一匹马,我现在就去久丰。” 雪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心里十分煎熬,知道若是她弄丢了小姐,她也会如此,可此时只能劝:“爷!养好身体为重……” 陆璟颔首,问:“你是她什么人?她叫什么名字?” 语出惊人。当下所有人面面相觑。 “罢了。”陆璟抢过宋弗佑亲兵的马,把他身上的弓箭都拿了过来,接着翻身上去,这动作一气呵成,这里头没几人想得到他负伤下还能如此行事。 他脚下一踢,马儿嘶鸣了声,在这空旷的夜中十分刺耳。 “少爷!”钟尚平唤了声。 “疯了!”宋弗佑也上马,追上去说:“你现在赶过去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过去收尸,最后这四个字没说出来,因着陆璟的眼神十分可怖,叫他第一次明白该收声时就得一声不吭。 宋弗佑想了想,要是这陆璟在边界出事了,难保圣上不问责,便劝他:“你先别急,我且带精兵跟你一起过去!” 他回去吩咐一百人打头阵,随他去久丰,剩下九百人先蛰伏于城外,又叫亲兵拿着他的令牌,回虞城请求支援。 “反正这事不好办。”宋弗佑握紧了缰绳,说。弄得好是立功,弄不好可能要回家养老。 他看得透,久丰比虞城乱,镇北军投了进去都没能真正“治好”,他不指望去久丰立功,无过就行了,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是隔岸观火。 现在,终于也要被卷进去了。 蜡烛太小,光芒虽与火把不能比,但在这黑夜中也十分惹眼。 柴房里,楚清玟灭了蜡烛。 她诱得北狄兵替她解开了绳子,又藉口自己要褪下脏了的衣物。 地上染出了一摊血渍,是她趁着北狄兵背过身去时,拿着柴房里的锄头砸下去的,男人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就无声息地倒了。 楚清玟扒下他身上的外衫,换了上去,又把自己头髮散下来,扎成男子的髮髻。 做这一切时,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第70页 可是她心内却强抑下风波,剩下静水一面。 她不能怕。 陆璟不在,她不能怕。 第四十章 战局已定 冷风直直灌入陆璟的鼻口中,也叫他越发清醒,他此时脑中一团乱遭,也逐渐想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只是始终不知道她叫什么。 宋弗佑驭马与他并行,想到了刚才陆璟问的那句,他见识得多,也知道有些人会失了记忆,便不奇怪,直问:“你忘了楚清玟么?” “她叫楚清玟?”陆璟问。 “是。”宋弗佑应了声,随后瞭然,道:“果然如此,你忘了她?” 陆璟微微勒住马,斜看他一眼,说:“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和你在虞城重逢了。” 宋弗佑咂摸这句话,发觉陆璟竟是不满于他说他忘了楚清玟,可这不是事实么?他赶马追上前去,说:“忘了就忘了,有什么不妥的?” 因为即使是忘了,她于他而言,也是十分重要。 陆璟抿唇盯着前路,不语。 宋弗佑此人,天生就是嘴里缺德,说:“她之前名声在虞城不是很好,之所以嫁给你,那可是专门往你怀里扑,逼你娶她。” 这句话不知道为何有些耳熟,陆璟想了想,仿若很久前也有人这么说过——“小心她往你怀里扑让你娶了她!” 思及此,他心内一动,是了,那时候他肯定是有所介怀的。 不过现在,他居然生了庆幸之心,道:“那又如何。”随后他冷冷地说:“幸好她不是扑进你这种人怀里。” 宋弗佑噎了噎,真是挑拨感情不成,反而还被数落了。 临到久丰,千名士兵按部就班,纷纷灭了火把,空中还留着一些焦味。其中百人跟着宋弗佑和陆璟到了久丰城南,远处城墙上灯火通明。 陆璟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桑菲在城内大怒,道:“你们这群饭桶,这都能叫一个女人给逃了?赶紧给我搜啊!” 不一会儿,又有人禀报,说在城外监察到一支百来人的大梁兵靠近久丰。 桑菲吐了口气,她扬声笑道:“很好嘛,这就找上门来了?” 楚清玟摸着黑走,她对久丰实在不熟悉,她只知道桑菲他们在进了城门后不远处的一个大宅子里。 他们应是占着这宅子做据点,潜伏在久丰之中。 她躲在黑暗里不敢出声,直到面前一队人马跑过去,才悄悄喘了口气。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快速走了出来,前面是个长廊,她刚走上去,便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还有前面火把的亮光。 前后都有人。 那些侍卫用着北狄语说着什么,楚清玟听不懂,她低下了头,只听另外一个人用汉语说:“可疑之人,带回去。” 好像是只把她认成了私闯宅邸之人,没认出她是谁来。 等她到了一间小房子,看到有七八个女孩都蹲坐在房中抱怨,她听了听,才知道,这些北狄人以为汉人面貌相似,竟把原在宅邸中服侍的女子也认错了,直接带了过来。 “这位兄弟,你本来是在哪里做事的?”一个丫鬟问她。 许是房内昏暗,她们把她认作男人了,楚清玟不敢答,她佝偻着身子蹲下,怕身上不同被她们发觉,可还有声音……她指指自己的脖子,摇了摇头。 “呀,我们宅子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小哑巴?”丫鬟好奇。 不过她这一声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因为她们在骂着桑菲,起兴了说的话还不重样,其中一个谨慎的,连忙说:“小声点。” 其余人却丝毫不怕,说:“他们汉语差,我们说什么都只能听个一知半解,哪里知道我们真正的意思啊?” 楚清玟听着好笑,也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些女孩儿也不愿在这宅中做事,只是听她们提及的前主人,好似久丰官场之人。 楚清玟忍不住问:“你们说的张大人,为何把宅子连着你们卖出去?” 一众丫鬟给她吓了一跳,七嘴八舌问起她为何装哑,又为何装男人,楚清玟想了想,把原因各说了一半,无非就是有苦衷。 那个最先寻她搭讪的丫鬟说:“大人把我们卖给那个北狄人后跑了,不过听说被镇北军围住了,现在怎么样,我们也都不知道。” 说起往日里的东家,这群人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楚清玟明白了,久丰父母官如此,也难怪桑菲会瞧不起张姓,怕是把天下张姓都当是那张大人品性的人了。 “既然你们如此不愿,为何不走呢?”楚清玟问。 “走?走了去哪?”丫鬟答,“我们走了,久丰哪里还有活计可以做,这几年来,大户人家早走得差不多了,留我们在这里受难。” “就是大善人郑先生,也带着妻儿跑了。” “我们就等着有朝一日,这些贪官都被抓走了!” 见这些人皆是真诚模样,楚清玟一颗心彻底放下了,她坦诚说:“我实则是桑菲要找之人。” “真是你!”一个丫鬟道,“你看起来与我们就十分不同,其实我刚刚就还猜来着。” 第71页 一群人追问了几句,其中一个拿出藏在身上的匕首,道:“这东西你带着,我们平日里也经常拿着刀刀剑剑在手上,久丰现在北狄人多,自然要防着身。” 楚清玟备受感动,她现在手无寸铁,柴房里的傢伙都太大不好携带,正想着得有把利器在手上,这就送上门来了。 不一会儿,因桑菲从城口传来命令,侍卫抓着她们出了宅邸,把她们赶到城墙那里,送到桑菲眼前,城墙不高,登上城墙的台阶时,楚清玟遥遥一望,只见茫然夜色中燃起许多火把。 底下是兵器交接的声音。 桑菲一眼认出了楚清玟,抽了侍卫几巴掌,骂:“这么个人躲在一堆女人里,你们眼瞎吗?” 侍卫不敢争辩,连忙跪下求饶。 桑菲把楚清玟半提起来,道:“你跟我过来!” 楚清玟跌跌撞撞被提到城墙上,这下看得更清楚了,远处那个提剑挑下骑兵的,不正是陆璟么? 他一个回身,用长剑刎了他左手边的士兵。 他冷冷看着那些士兵,道:“你们,枉为大梁男儿。” 原来与虞城城兵交战的竟是久丰城兵,他们一个个面露惧色,不敢再前进。 楚清玟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煳,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收了起来。 桑菲脸色阴沉。她的兵中,除了亲信是北狄人,其余都是久丰城兵。 当日镇北军清洗玉清教时,便杀了一些久丰城军了,余下的两千人都被她收拢,当时她其实有些犹豫,如今一看,果然都是无能之人,两千人竟然奈何不了陆璟一行千来人! “陆璟!”桑菲在城墙上喊道。 陆璟抬头看,便看到了被桑菲押着跪在地上的楚清玟,她只着素髻,头髮凌乱,浑身换了身衣衫,幸好,身上没什么伤口。 她没事。 陆璟松了口气。 从方才就难以安稳的心在看到她的时候平和下来,也让他越发清醒。 就算之前再如何害怕,当下,楚清玟好似看透了去路,无非生死二者选其一。她盯着陆璟,微微一笑。 陆璟瞳孔一缩。 说来也是奇妙,以前多少次,两人从未能从对面的话里读出心里的意思,闹出多少误解,却在这一次,只从略微有些模煳的神色看出了彼此的心意。 桑菲见陆璟不动,以为是这招奏效了,她拍拍楚清玟的脸颊,说:“你们大梁男人不是最爱面子吗?我要是在这里杀了她……” 陆璟没有犹豫,他抽出弓箭,拉满一个弓弦,直射过去。 桑菲旋即抽刀砍掉来势汹汹的箭,她啐了一口,心道这陆璟是全然不顾他妻室的安危了。 陆璟立定在马上,他眯着眼睛看着桑菲,再度拉起了弓弦。 城下的久丰城兵有些已经丢了兵器。 桑菲本不想让自己的兵加入这场乱战平白损失,可现在看,却不得不了。 她召来了下属,拿出令牌,道:“拿着我的指令,叫城外的我军都过来,特别是弓箭兵,皆得就位。” 她不信,今夜取不下陆璟项上人头。 楚清玟心里大惊,她盯着陆璟微微摇头。 陆璟瞭然,一箭从指间“咻”地飞出去。 桑菲避开,却只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原来是那下属被一箭穿心,她大怒,却更怒于自己大意,踹了楚清玟一下,拔刀欲斩。 陆璟速度更快,下一箭接踵而至。 桑菲堪堪砍下那箭,她冷静了下来,自然发觉不能再在城墙上耗了,本欲撤下,却见下一箭而来,她拔刀将箭砍下,那箭头在空中盘旋几圈,嗒的一声落在石砖上。 这一声,与刀刃刺入她胸膛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楚清玟这一刀,花了她最大的力气,刀尖未能刺穿桑菲的胸膛,可这一下从桑菲背后,直入她心内。 她第一次杀人,心内却满是痛快:“大梁女人,并非只有懦弱。”匕首是丫鬟给的,而桑菲的死,却是她自己决定的——若非她如此轻敌,绝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桑菲微微睁大眼睛,她惊讶,愤怒,却无能为力,直直倒下了。 底下人一片譁然,楚清玟相信,首领遇刺,他们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桑菲的忠心下属怒吼一声,欲刺死楚清玟,楚清玟见状,按着最先想好的退路,她几步跑过去,用力一跃,便朝城墙外一翻,只见陆璟纵马越过千万人马,朝她而来。 从几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来,楚清玟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做。她散动的髮髻全部散开,浑身翩然,似欲成仙。 陆璟即使失了记忆,心内仍涌起一阵庆幸——这样的女人,是他的妻,怎么能叫他不欢喜? 他娶了她回来,就该知她爱她,绝不叫她受什么伤害。 他动作利落,自马上跃起,紧紧抱住坠落的她,两人“嘭”地落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起来。 这回,陆璟又是将她护得个周全。 这一着地,他只觉脑中剧痛,前头所有如何,从莲花池旁的第一眼,到方才生死相依一瞬间,全部串了起来,回到他脑海中。 场上,宋弗佑将投诚的久丰城兵绑了起来,里头已有降意的人打开了城门,那扇城门就在陆璟与楚清玟面前缓缓推开,宋弗佑一看,仿佛天地间只容他们二人。 第72页 陆璟抱起她,在她耳侧道:“还好你当日扑进了我怀里。” 也还好如今你依然扑进了我怀里。 楚清玟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不知他此话之意。 第四十一章 恩允 因桑菲已死,这场虞城城兵和久丰城兵的乱战尘埃落定。 军心本不齐的久丰城兵纷纷丢盔弃甲,宋弗佑的手下带着援军而来,与他们会合后,很快将久丰城内其余欲反抗的人团团围住。 黑夜里,民众却纷纷举着火把出门,前来欢庆。 原来久丰城内苦于贪官、玉清教与北狄人三方人马已久,本以为镇北军来清剿玉清教,能叫久丰百姓好过些,没想到镇北军清剿完后就离开了,再无后续,叫久丰里头乱到了现在。 有钱人家在久丰待不下去,都跑了,要告御状的往往一去不归,若虞城城兵不来,久丰百姓也要被逼反了。 陆璟抱着楚清玟坐在马车里,楚清玟听着外头那些百姓高喊陆将军,她轻轻一笑,道:“你怎么不出去坐在马上,像那些凯旋归来的将军……” “不是什么功劳。”陆璟摸着她柔顺的头髮,说,“宋弗佑要,就给他罢。” 楚清玟困极了,旁边人的体温比她的略微高了些,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嗯”了声。 这几天仿若过了半辈子那么长,她实在累了,眼睛一闭上,再睁不开,陷入了沉睡之中。 陆璟本想责怪她那冒险之举,每每想起她于山洞中蓦然回首那一眼,于城墙上生死相付那一笑,他便忍不住想教训她。 只是看她这么疲惫,他实在不忍,况且她如今在他身旁,他心里便渐渐盈满心安,足矣。 “少爷。”钟尚平掀开了车帘,叫了一声,只听陆璟“嘘”了一声,低声说:“下了马车再说。” 唉,男人!钟尚平把车帘放下,决定同宋弗佑商议如何处置桑菲的尸首以及她的残兵。 不多久,久丰的事传到了京城,仁成皇帝大怒,要求彻查久丰一案,追拿贪腐官员,追责镇北军,同时,再次对北狄出兵。 兵还没过久丰,北狄那边急匆匆送了封求和信来,意在尊大梁为主国,年年朝贡,送王子来大梁习礼,如此姿态,方让仁成皇帝怒气稍减,出兵一事便不了了之。 至此,大梁长达十三年的“无为而治”,以这一事件为由头,结束了。 楚清玟本以为陆璟又要上战场了,结果又听说北狄求和了,不知道放心还是失望——放心的缘由自不用说,失望却是因为陆璟现在,盯她盯得十分紧。 她偶尔离开他眼皮底下,他就要抓下人来问:“夫人呢?”偏偏那神情十分冷漠,总搞得下人们以为自己做错事,只能成天盯着楚清玟,好随时报告。 其实楚清玟一开始时还觉得开心,陆璟现在这么惦记着她,她又如此喜欢他,真是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夫妻和睦乃家族兴旺之徵兆。 然而第五天,她就受不住了。 楚清玟推开陆璟的手臂,道:“你不觉着我们这几日有些荒唐了么!” 事实上,她这两天都在床上待七八个时辰下不来,下人怎么看? 吃饭被盯着,看书被盯着,刺绣被盯着,走路被盯着,连着沐浴也被盯着,她好不容易能和雪儿单独说两句,下一刻那些丫鬟们又跑来叫她说少爷找她,她若是不去,陆璟不一会儿就找上来,而她和雪儿才讲到第五句话! 陆璟抱住她,说:“不觉着。” “我觉着。”楚清玟又把他的手推开。 本来前几天身体十分酸痛,陆璟替她揉着穴道,吃了些补气血的药,她才觉得身体回了魂,而两天后,那些酸痛又捲土重来。 自然怪她身后这个男人不节制! 陆璟亲了亲她的耳垂,说:“夫人别气,嗯?”最后那一声贴着她的耳廓,叫她不由酥了半边身子。 什么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楚清玟不知道,但她明白了,人一旦在床上谈事,是绝对谈不成的,这不她刚想反对,话没出口,两人又纠缠到一处去了,她又没气力生气了。 陆璟知道自己只是心里实在难安,这几日甚至会被一些噩梦惊醒,是了,他现在绝不能让她离开他半步。 或许,他自己想,再久一些就好了。 一个月过去了,一行人待重新前往京城,此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虞城。 前头因为回来了,所以一些行李也解了出来,现下又得收拾,楚清玟与雪儿二人在房里说着闺房话,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行李。 雪儿收起一件楚清玟爱穿的冬衣,说:“小姐,您得想想,爷那是因为担心,总归是放心不下……” 楚清玟揉了揉额角,说:“那若是钟侍卫无时无刻盯着你……” “一想想就烦死了,揍他!”雪儿恶狠狠说。 楚清玟托着腮帮子嘆了口气,说:“现下你懂我的心情了吧?” 两人那边说着话时,书房里陆璟果然坐不住了。 “夫人呢?” 在半刻里,这是他第八次问了。 钟尚平咳了声,说:“夫人说了,不到半个时辰,你们是不能见面的。” 第73页 陆璟来回踱步,最后冷着脸,问钟尚平:“夫人真是说半个时辰?” “是。”钟尚平扛住了他第一波冷脸,坚持说。 陆璟背着手看他,眉宇间犹如在战场上发号施令般严肃,问:“真不是半刻?” “……真不是。”钟尚平真想大喊自己是何其无辜,要不是雪儿让他挡着点,他真不愿意在这里被陆璟的质问。 “我记得是半刻。”陆璟微微点头,道,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楚清玟给她喘点气的时候了。 钟尚平待说什么,看到陆璟不耐烦的眼神,他噎住了,只能在心内对雪儿说声对不住,屈服于陆璟的淫威,说:“好像是……” 话音未落,陆璟已经等不及,夺门而出。 此时房内的两人说到了各自的男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了一通后,楚清玟说:“真是可怕,我当日里是怎么受得住的啊!” 她说着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正是衣襟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痕迹。 雪儿红了脸,她与钟尚平的婚期虽然定了下来,两人恪守礼仪,现在见个面都脸红,听楚清玟这么说,便玩笑似的说:“要么你找个药给他吃,叫他起不来?” 楚清玟小声问:“有这种药吗?多少银两?哪里可以买?” 陆璟推开了房门,房内两个窸窸窣窣讲着这事的女人一愣,抬头看他,雪儿迅速行了个礼,退到一边去。 陆璟只轻轻道:“哦?” 雪儿见着时机刚刚好,赶紧跑出门外,递给楚清玟一个自己求大罗神仙保佑的眼神,随后把门掩住。 楚清玟:“……娘诶。” —— 腊月二十五,天气正好,捂着个手炉最为舒适,后院的白梅开满枝头,陆璟随手摘下一朵白梅,楚清玟披着披风朝他走过来,她眉目在一片素色中仍美得惹眼。 陆璟将手上的白梅轻轻别在她耳畔,问:“都收拾好了?” “早好了。”楚清玟朝他一笑,衬得耳旁的白梅越发淡雅。 陆璟牵住她的手,朝马车走去,道:“好,启程吧。”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回京城之途,这一次很是顺利,不到两天,便回到了京城。 他们甫一下车,等候在门外服侍的老婆子和管家皆迎上来,夜里便设了一个小宴,陆璟只邀了几个好友,也不管好友们的惊异,一一将楚清玟的身份介绍与他们: “这是我正妻,楚清玟。” 被问起是哪家千金时,陆璟说:“她不是哪家千金,而是我陆家少夫人。” 他答非所问,但也没人会刨根究底,只都笑说京城的媒婆嘆的气能形成云,京城待嫁闺中的小姐碎的心能铺满官道。 陆璟行事低调,等到一家子在京城陆府歇了两天后,仁成皇帝遣派宫人把将请帖送到陆府,他才携着楚清玟,在宫内设的除夕宴出现。 这一下,京城贵女们皆大惊,直说大意,大梁“香饽饽”竟被被别城的女人勾走了心。 只是这女人也够有资本的。 她们打量她,只觉着她面容出色,一笑一颦魅而不俗,行为也稳妥,听闻何老太爷对她也很满意,连难搞的陆老夫人都不曾在京城出面反对,那么她们还有什么不服的呢? 许多女儿家前来与她客套,等宴席开始后,舞女广袖翩翩,楚清玟有些犯困,她借着饮百花露的时候,舌尖偷偷舔了舔嘴唇。 不一会儿,一个宫人前来,道:“陆大人带话来,让夫人随小的来。” 楚清玟看向男子的宴席,并没有见着陆璟,她面露困惑之色。 宫人怕她不信,拿出了陆璟交代给他的一块白玉,楚清玟这才站起来,和身边的女眷说了一声,便同宫人走去。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陆璟在等她。 “怎么了?”楚清玟提着裙子上前去,问。 陆璟圈住她的手,暖暖的,他问:“困了?” 宫人连忙低头退下。 楚清玟摇摇头,说:“没有。”这可是宫里的宴席,她哪里敢困呢,只听陆璟轻声道:“困了不用勉强自己。” “唔。”她心内有些惊讶,陆璟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小动作的? 宫内的物什都十分精緻,楚清玟看得感嘆不已,就听陆璟说:“到了。” 她抬眼一看,眼前的宫殿上书牌匾品墨房,有重重侍卫把守,应是皇帝与朝臣议事的地方,她惊讶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陆璟舒展开眉头,道:“来求圣上的恩允。” 听了这句话,楚清玟更是不明白了,她心内疑惑,问:“是什么恩允?” 陆璟低头看她,道:“让你成为陆府少夫人的恩允。” 楚清玟来不及惊讶,只见一个宫人提着灯笼前来,恭敬地行礼,随后领着二人进了品墨房中。 第四十二章 完结 楚清玟随陆璟一同走进了殿中,她不敢抬头乱看,恭恭敬敬地垂眼,只在鼻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陆璟参见,她也跟着参见。 仁成皇帝刚过不惑之年,两鬓却生了不少白髮。 楚清玟又垂下眼,她对着这位天子,终究是敬畏的。 第74页 比起她,陆璟没那么拘谨,把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圣上,臣欲娶楚清玟为正妻,特来求圣上恩允。” 说是娶,实则是扶正。皇帝身边的宫人上前道:“陆大人,若是族内长辈……” “允妻书一封,臣早已同长兄求得。”陆璟奉上陆钰写的允妻书,宫人拿着那书过来递给皇帝,洋洋洒洒十八页,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只差把楚清玟夸成天上下凡的神女了。 仁成皇帝看着陆钰的字迹,颇为感慨。他放下手中捲轴,打量二人,道:“楚氏勇杀狄寇的作为,是大梁巾帼英雄也,当做大梁表率。” 楚清玟心内咯噔一下,刚想说不敢当,只听陆璟直说:“这确实是清玟的功劳,但若是大肆宣传,怕是不妥。” 北狄虽然投诚,但对公主身亡一事必然耿耿于怀,若将楚清玟推出去,虽说带来了名声,但也会带来危险,实在无甚么必要。 皇帝笑了笑,道:“陆爱卿既然知道这理,朕焉能不知?你此趟回京,爵位已为你拟定好,只等着礼部宣告天下。楚氏身上没有什么头衔,贸贸然成了陆家正妻,怕是不妥。” 原来皇帝说的表率,竟是有意要给加封她爵位。楚清玟心里暗暗吃惊。 陆璟才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不过皇帝一言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他长揖:“故臣前来请爵。” 他的衣袖扫过楚清玟的手背,楚清玟心里也像拂过半片羽毛般,她从未想过他能如此为她考虑,陆璟虽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只是他做什么事,待她的一片真心从不虚假。 楚清玟也跟着深深低下头去。 皇帝爽快道:“楚氏蕙质兰心,贤良淑德,有大梁贤女之风范,当做表率,朕今日特封其为县主,与宁安候完亲后,特封诰命夫人。” 楚清玟大惊,连忙跪地领恩。 “免礼。”皇帝看楚清玟行事不像乡野间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他颇为满意,道:“今夜除夕夜,若还未进兴,可回宴席上。” 于皇帝而言,铺好了楚清玟嫁给陆璟的路,能换陆璟再守大梁四十年,不亏,再者,陆家人丁稀少,荣冠恩宠,牵平京城世家势力的时候,又不会一家独大,实在再找不到这样的世家了。 陆璟言谢,带着楚清玟走出品墨房。 楚清玟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拉了拉陆璟的袖子,问:“我今夜不是在做梦吧?” 她似乎听得陆璟一笑,不由红了脸,方要将手放下,陆璟便捉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道:“不是做梦,不信的话……” 楚清玟眼角余光看到一队宫人走过来,她连忙说:“我信。” 不过却是没什么用处。陆璟低头,吻住她的唇瓣,辗转许久。 天上下了细细的雪,落满了他们肩头,这是开春雪。自这场雪后,冬寒削,春日暖,一年就到头了。翻过去后,还有下一年。 远处的天空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陆璟好不容易把她放开,揽住她的细腰,在她耳畔问:“如何?这下信了吗?” 楚清玟喘了口气,她点了点头。 那些宫人虽垂手低头迴避,却还是叫楚清玟脸色泛红,不满于陆璟的做法,她轻轻踢了陆璟一脚,转身就走。 陆璟两三步追上去,一把横抱起她。 “诶!干什么!”楚清玟吓了一跳,怕摔倒了楼主陆璟的脖子,她踢了踢脚,掉下一只鞋子,老宫人急忙上来,替他们捡起了鞋子。 楚清玟这才发觉宫人们都偷看了他们几眼,她顿时小声了,道:“我又不是小孩儿,放我下来,我能走呀!” 陆璟心情颇好,他紧紧抱着楚清玟,说:“等不及了。” 楚清玟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只得咽下话头,好别叫宫人们再发觉,而后悄悄看他们了。 一路上,小雪洒了满身,三个宫人拿着楚清玟的莲鞋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待陆璟将楚清玟送进轿子里,才将那鞋子拿回来,对宫人道声辛苦,示意侍从赏钱。 轿子起,慢慢地朝前离去。 宫人拿着赏,他有些感慨,对身后的徒弟道:“陆大人与陆老将军可真相似。” —— 三天后开朝,礼部拟定楚清玟封号为佳玉,封诰命夫人,随陆璟官衔封为一品,昭告天下。 这些事传到了虞城,已经过了仨月,虞城人皆以为此楚五女并非彼楚五女,直到楚清玟回了虞城,才都傻了眼。 因着陆府重办正妻礼,此礼乃大礼,百年也不见得有哪个世家子办正妻礼,必得遵大礼,楚清玟便不得不回虞城去。 在楚清玟看来,为了个劳什子礼仪,她千里迢迢跑回了虞城,确实有些麻烦了,陆璟本也不愿,只是皇帝居然让礼部郎官来盯着,说是县主之婚嫁儿戏不得。 所以两人分居两地。 说到底,最不耐的还是陆璟。临行前,他几次三番不愿放楚清玟离去,郎官百般相劝,等楚清玟走后,陆璟立即对着郎官冷下脸来。 后来的日子,他又同催生一样,每天都差人去问郎官可接正妻回京否,把郎官吓得一看到他就反射性地说:“大人!吉日还未到!” 第75页 听郎官这么说,陆璟又换了种说话:“我能去看我正妻了?” 郎官:“不能!大人,大礼开始前一月,请不要同县主见面!”他发誓,日后再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棒打鸳鸯”事,他绝对要装病。 按县主礼,宋知府接待了楚清玟,这才让虞城譁然。 三书过后,接下来是接亲礼,又是一阵混乱,不久后,陆府也火火热热地挂起了红灯笼,贴双喜,总算是把楚夫人迎进门来了。 楚清玟头盖红盖头,老妈子与雪儿将她从轿子上接下来,她只能看到红盖头下一方天地,不一会儿,一双鞋子入了她的视线。 因着大礼,他们有一月未曾见过,楚清玟虽说原来被陆璟缠怕了,这一个月她过得很是快活,当下,心里也生了重逢的十足欢喜。 陆璟宽厚的手紧紧抓住她白皙的手,手指相互交错,紧紧牵连在一起。 周围礼乐起,他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楚清玟听不清,只知道好似诗句。 礼官欲上前接过楚清玟的手,陆璟却不让,他抬手制止了礼官,自己牵着楚清玟朝前走,礼官噎了噎,无奈只能如此。 门槛上放了一个小火盆子。 他带着楚清玟朝前去,礼官本在高声唱着祝词,福至心灵般,楚清玟在这一瞬只听到了陆璟于她耳旁的声音。 他道:“一步一沧海。” 她一步跨过了火盆,待另一脚全跨过时,陆璟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我与君相守。” 她眼角微微湿润,然而还没等她这份心动溢出来,陆璟一把横抱起她,或许是之前演习过,楚清玟除了那一下,倒不惊不慌,她紧紧搂住陆璟的脖子。 身后礼官大叫:“大人,大礼未成,使不得啊!” 陆璟全然不理。 初夏的风吹走楚清玟的头盖,她满头珠翠随着陆璟的步伐微微摆动,陆璟低头看她,她也在看着陆璟。 原来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是真的。 她面容姣好,眉间一点硃砂,与唇上朱红口脂相交映,越发衬得满面芙蓉。 当日里莲花池畔一瞥,便摘得莲花归,思及此,陆璟笑了一声。 他本就是极为俊雅的面貌,平日里端着脸,已是闻名京城的玉面将军,此时这么一笑,犹如初雪消融,初阳见露,初雨散雾,直教人看得移不开眼。 只有楚清玟读出那一笑内的意思,她心内一惊,道是今晚有的罪遭受了。 礼官仍在后面追着,道是不可坏了大礼。 一片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后院刚植入池中不久的莲花,在这种响闹中悄悄开了几瓣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