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辞》 第1页 [穿越重生] 《天阙辞》作者:istor【完结】 文案: 宿主不明不白的死去,换了她稀里煳涂地活着,究竟是谁狠下杀手? 私定终身之人掐住她的脖子,由爱生恨? 未来夫婿位高权重,深于城府,心怀不轨? 蓝衣男子屡次出手相帮,是何来意? 慕姓公子频频无故招惹,意欲何为? 这一世真是危机四伏……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穿越时空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羽乔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重生 茅屋,草蓆,土墙,一扇残破的窗棂斜挂在上面,摇摇欲坠。 林羽乔有些茫然,她明明上一刻还在江流中做着无谓的挣扎,发生了什么?她竟活下来了吗? 她这才觉得自己全身被酸痛捆绑,是勐烈挣扎后的症状,奇怪的倒是并没有在冰冷江水中挣扎唿喊后该有的晕眩或疼痛,只如同u形铁棍被敲击后那般有些恼人“嗡嗡”着,乌糟糟地闪动着一些似乎是记忆的片段,情绪也随之涌动。细细分辨,林羽乔疑惑于这些与己无关的片段从何而来,她用力晃晃头,神思便又汇集到昨晚。 商俊彦和莫菲两人手法之娴熟、过程之顺畅以及面目之狰狞,看来是蓄谋已久了。一个是她相恋多年才刚订婚的男友,一个是相交多年才刚答应了做她伴娘的闺蜜……江水一遍遍沖涌进口鼻的窒息感再度袭来,林羽乔强压了满心的慌乱和愤怒镇定下来,方一缓神,脑中乌糟糟地一团却又压了过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怕是已命丧江中,而魂魄进了别人的身体了。 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名叫越淳衫,大约是因为受到过度的惊吓,这头脑中的记忆乱成一团,眼下她只能依稀想起夜里被几名蒙面人偷袭,被硬灌了毒药而死。之后大概就被兇手扔在这里了。林羽乔很顺畅地接受了现实,荒不荒唐只是一种感觉,信不信却没得选。至于她能不能回去,且不说她已命丧江中,在这活的每一秒都是赚来的,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能不信命,如果命中注定她能在某一刻再回去,那也要先度过了眼前的困境才是。 屋外阳光毒辣辣地曝了一地,耀得人睁不开眼。她将破帽遮在额上,这才看清视野之内不见丝毫人迹,远处似乎有片芦苇盪。她走了不过几步的距离,喉咙就已由发干变为已然要冒出烟来。她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境况,必须趁现在离开,天黑前若找不到人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这个时候的荒郊野外只怕没有搜救队,来得更有可能是去而復返的仇家。 她又望见了那片芦苇盪,芦苇意味着有水。林羽乔咽了咽口水勉强润下喉咙。 眼瞧着不过一里地,对手脚发软的林羽乔来说却是无比遥远,她身上穿的是麻布衣服,粗糙的料子被汗渍后把这身体莹白的手腕磨得生疼,越淳衫为了扮成男装在胸部裹了布条,此刻却愈发湿闷难忍起来。 潺潺水声渐行渐近。林羽乔大喜,擦擦汗将粘在脸上的乱发一拨便钻进了草丛,眼前是条小河。她捧把水润了喉咙净了脸,被烈日烤出的晕眩感不再,人马上耳聪目明起来。她敏锐地觉察到才走过的方向有动静,她慌忙钻出芦苇丛,甫一探身,遥见一蓝衣人骑着枣红骏马飞驰而过,速度之快,她甚至来不及从刚刚润过的喉咙中挤出一个字来。 一人一马迅速缩小成一个点消失在视野中,林羽乔一点兴奋之意被冷水浇熄,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她错过了这次机会,天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下一个可求助的人。懊恼之际,她一时不备被河边的杂草绊倒,直直地拍进了水面,顿时呛了水。 林羽乔慌乱之中拽住草靠到河边,咳嗽好久才缓过劲来,满脸泥灰之下胀成紫红的脸色许久才恢復如常。茫然无措却欲哭无泪,她心灰意冷地在河边呆坐许久,河水中映出她满身满脸泥水的模样。可就算再狼狈又能怎样,有希望她还是想活下去。 林羽乔只得尽快平復了心情,有人路过总是好的。虽然没搭上马,但顺着留下的痕迹走应该不会错。 小河蜿蜒着向另一个方向而去。林羽乔只略解了渴不敢贪婪,腹中空空,若灌下许多凉水,万一闹了肚子很容易虚脱。她想了想,从身上脱下一层外衫和破帽一併洗净了,将帽子浸饱水后,把外衫拧干在外面多包了几层,多少存下一些水。 她一路循着骏马飞奔留下的痕迹赶路,日头下布包中的存水很快被挤干了,脚下的步子再度忽而沉重忽而轻飘起来。这身子实在娇弱了些,还好日渐西斜,身体内水分耗损的也有所减少,林羽乔迈着虚乏的步子尽力赶路,终于在日落不久之后望见一处灯火。 客栈大堂之中异常安静,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客人。店小二走到门前粗一打量天色,正约摸着差不多是关店的时辰了,就在此时一人跌跌撞撞沖了进来,顿时两人都来了个脚朝天。 “诶呦!”店小二嚷了一声,打个滚恼怒地爬起身来正打算骂这人几句,却见那闯入者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在座之人均投来了目光,一名正准备起身上楼的蓝衣男子也顺着动静看了过来。 “水,水……,”来人含混不清地呢喃着。掌柜闻声很快出来,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见还活着,不由皱了皱眉,沖小二点头挥手,小二立刻会意,马上拖起人就要往外走。荒野之地走动的多是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店家自然也深谙江湖之道。来路不明又性命垂危之人多数是仇家所为,而店面却是要长久经营的,贸然出手相救会招来无穷后患,一般都是丢出店外,最多就是餵两口水,放个干粮,算是尽了仁义,能不能活全靠个人运气。那店小二方才被这人一撞,正在气恼的劲头上,这水和粮自然不会想着。 第2页 在座众人见怪不怪,见此人脸生,便也不再理会各吃各的。 “慢。”那蓝衣男子的视线在闯入者脸上转悠了几圈后,悠悠开了口。他戴着斗笠遮了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长相。掌柜眉头又皱了起来。男子却不等他开口,微一抬手,两块碎银齐齐稳稳地落于柜面上。“给这人收拾间房住一晚,再给他备些水和饭菜。” “是,是!”掌柜暗暗吃惊,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吞回肚里,一拍旁边傻眼的小二道,“还不快伺候这位客官住下。”他只看这人露得这一手就知道不是个简单人物,掌柜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是不愿惹祸上身,可有高人出手相救,那便是另当别论了。 蓝衣男子点点头,又喝了几口茶才上了楼。他倒不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又一贯从不露半点行踪的做派,此番出手当真是破例了。只是,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这莽撞的倒霉鬼说不上来哪里跟与他颇有渊源的一人有点相像,而他此次出行目的也与此人有关,既然如此巧合,权当讨个彩头。 第2章 返京 迷迷煳煳醒来,这一觉睡得还算舒坦。睁开眼,又回了半天神,才终于想起穿越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出眼下是在哪里。 屋子简陋却整洁,打眼望去没有任何线索。 就在这时,听得走廊里有人走动的声响,很快传来一声吆喝“客官,马已备好了”。 听起来是在间客栈里,林羽乔心略安了些,推开门正瞧见头戴斗笠的蓝衣男子敏捷地跨上枣红大马疾驰而去,对色调的敏感使她意识到这正是昨日在草丛中远远望见的那位。 “客官,您醒了。”方才蓝衣男子打赏的大方,店小二对谁都不由得多了几分殷勤。“早饭都给准备好了,这就给您送上去。” 肚子很应景地来了空虚感,算来她至少有两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只是,她记得昨晚进了这家客栈,可之后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印象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一文钱都没有,连住宿费都掏不出,哪里还敢吃饭?再瞅瞅这身板,显然扛不住吃霸王餐的后果。林羽乔忙道:“不用,不用。” “那您就楼下用。”店小二在兴头上,完没有会意,说话间便钻进了厨房,很快端了包子米汤还有几碟小菜出来。 “这……,”林羽乔又窘迫又矛盾,终于还是无法抗拒热腾腾的饭菜。就在此时,身旁一人碰碰她,道:“放心吧,刚刚走的那位都给你付过了。” 说话的是位面相慈善的大叔,林羽乔闻言欣喜万分,不曾想居然还承了那人的情,她窘然一笑,问道:“那位,您知道是谁吗?” “那谁知道,都是走江湖的。”大叔说着与她坐了同一桌。“你呀,真是个走运的!我看你这清瘦身子,又一副斯文相,是个读书人吧?怎么会沦落到这荒野之地?” 林羽乔含煳应着:“想去拜会朋友,遇了劫道的。大叔,您这是从哪去哪?” “我住乌县,去祈京。这贼把你丢下在这地段上真够狠的!”大叔义愤填膺道,他本就是个热心的,又敬仰读书人,再想到不是仇家追杀没什么后患,便主动道,“要是同路,我就捎你一程。”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荒野之地,林羽乔又听着祈京这地名分外耳熟,自然求之不得。两人用完早饭收拾了东西便一起上了路。 一路闲谈,到达祈京已是傍晚时分。只见城门处众多侍卫把守,出城的人聚集在城门处一一接受盘查,连累得进城的人也走不顺畅。赶车大叔见状下车四处转了转,不多久就回来拈出根草叶嚼了起来。 “也没打听着,看这样子可不是小事!” 林羽乔疑惑之际抬眼一望,但见城门高耸,由青灰色巨型石砖堆砌而成,三扇宽阔大门洞开,居中一扇之上,“祈京”二字迥劲有力,依稀觉得眼熟。 “听刚出来的说里面没张榜,这种情况可不好。要说起来,都不如城里潜入个江洋大盗直接贴个告示!以后少不得行事要小心些。” “此话怎讲?” “你们读书人啊,懂得道理,可对这些事就不明白了。”大叔看看四周,压低声道,“官府找谁和咱没关系,可官差借着这由头四处搜查顺便四下敲打一番,咱小老闆姓就受不住了啊!江洋大盗抓到下狱也好斩首也好,总有个完事的交代,可这种没交没代的,谁知道抓到什么时候?” 林羽乔默然,再度抬眼望望森冷厚重的石墙,越淳衫是生活在这里的,却对这艰辛世道毫无概念,甚至听到别人这么说心里都有些牴触。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也不必太担心。”大叔见她默不作声,只当她是听怕了,又安慰道,“我搬到乌县好些年了,那时常有这种事情,虽然没断了去祈京,如今到底怎样却也不了解了。倒是听说这几年城内风气好些了。而且新近又换了官,都说会更好……” “换了?” “嗯。说是祈京的城防的又换了些人。”说到这里大叔紧皱的眉头略松快了些。“说起来江夏王爷行军打仗是有一套的,只是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难免想法多些……,”大叔说着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嘆了句“大家还不就盼个安稳吗”就不再往下说。 第3页 “您对朝局熟悉得很。”林羽乔对他说的这一切毫无头绪,觉得“江夏王”听起来很是耳熟之余随口接了一句。 大叔被她一奉承难免得意,来劲道:“我这算啥熟悉,城里人都这么说,我也不过是听得人瞎胡说罢了。说起来,你们读书人更看不惯他吧?城里收我货的那家公子就是读书的,那次还跟我念叨,说是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金榜题名也只能得个小官做做,结果呢?人家一句话,手下目不识丁的小兵也能做大官!” 林羽乔仍旧不明所以,只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大叔伸长了脖子又往城门的方向瞧了瞧,继续道,“听说是宇文家接管了,老将军忠心不二,更让人放心。” 没预见地,心勐然“咯噔”了一下,林羽乔寻摸着脑袋里仅有的那点回忆,强按了满心的慌乱痛苦,道:“宇文老将军赤胆忠心,治下又严,确为朝廷肱骨之臣。” “老将军最擅长水战,当年南方沿海的祸乱就是老将军一手平定的,听说直打的那几个小岛国不敢有半点脾气。”男人多数喜欢军事,古代的大叔也是如此,他说着竟有些激动了起来,可情绪又忽然剎住了,“可惜了,那之后老将军就被调回京城了,好在虎父无犬子,听说他那独子也是个顶聪明能干的,北境平定就是少将军的功劳!还听说,宇文少将军不光是军事奇才,还很会读书!你说说,这文武双全啊,放在一般人身上,谁敢想!” “少将军?”林羽乔若有所思,“宇文……” “宇文尚卿,倒是个文绉绉的名……” 林羽乔心中勐得一痛,一些莫名的情绪汹涌而来,险些无法自持。 小半个时辰,两人才进了城门。 林羽乔别过大叔在大街上闲逛起来,想再寻找些记得的人或物,可走了半晌仍是徒劳无功。 眼见着不远处一条河由城外贯入,有妇人在河边浣衣,她过去洗了把脸,一番奔波的燥气随着清凉的河水一扫而光。 在城外时,她顾虑着荒野兇险,洗了脸更容易被人识破女儿身。眼下,彻底清洁了面部,水中映出的竟还是自己的长相,原来她与越羽乔容貌也极其相似。 看着清漾着波纹的水面投影的倒影,林羽乔却想起宇文尚卿为越淳衫所作画像,心中又是一恸,那幅画至今仍藏在越淳衫闺阁之中,她不敢让任何人别人瞧见,只能将落款处那两句时时在心中念着。 “裊裊青丝碧云波,滟滟澔眸玉衡落”。 林羽乔不敢咂摸心中千般滋味,只尽量客观地剥离出线索:不知民间疾苦,认得城门却对城里完全不熟悉,还同大将军之子关系甚密。 显然越淳衫的出身不一般。 河道一旁醉仙楼,一身着云白长衫的男子正临河而坐,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公爷,城里还没有消息,属下觉得既然是昨天的事情了,人不太可能还在城内。”周正俯首于白衣男子身前,语速极快地復了命,却听不到对方下一步的指示。 周正被江夏王安排来扶助忠勇公的时间不长,对他的脾性不十分了解,但忠勇公因为王爷的缘故很是看重和信任他们,从未慢待。于是此刻周正不由有些犯嘀咕,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合适,略抬了抬头,就见忠勇公的目光正锚定于一处。 他也循着看过去,见是一身着粗麻布衣的年轻男子,刚刚净过的脸白皙透亮,面容清秀,与他一身的粗布衣裳很是不搭。 周正不由愣住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想起自己刚说过的话,他又觉得脸上火辣辣地。 忠勇公对他的反应浑然不觉,迅速起身下楼,跟了过去。 饶是林羽乔浑浑噩噩,也终于察觉到有人在尾随自己——他做得太过明显,似乎根本不在意她会发现。她心慌起来,想快走几步甩掉这个尾巴,无奈路不熟,很快便走进了死胡同。 眼见着没有前路了,索性回过身来。 眼前是两名男子,为首的那个身形修长,皮肤白皙,剑眉凤眼。林羽乔却顾不得欣赏,熟悉感伴着惊骇袭上心头。 越淳衫认识这个人,忠勇公莫廷轶,虽与他只见过一次,但因莫氏兄弟二人俱是相貌出众且有种不同于宫中多数人萎靡之气的奕奕神采,因此印象极深。 “昭璧公主。”莫廷轶微微躬身行过礼,用的是敬称,神色中却唯有肃然而看不出半分恭敬。“臣特来迎公主回宫,还请公主先随臣回王府歇脚。” 一些记忆终于随之清晰起来。越淳衫的出身果真不寻常——她是大越王朝的嫡长公主,封号昭璧。 兴庆十三年末,北疆临时换帅,宇文尚卿奔赴前线接替主帅之位,就在昭璧日夜期盼心上人凯旋归来时,却被指婚与江夏王爷,而事前没有半点徵兆。 北疆千里之遥,此事又非军政大事,宇文尚卿闻得消息时已是最近,他立刻派了可信之人带信回京,说大战在即,他无法立刻脱身离开,请昭璧给他这几天时间,若此战得胜,他立刻返京,请她随他远走天涯,若此战失败,他绝不生归,请她再务挂念。 昭璧本就悲痛欲绝,如今见他竟弃高官厚禄于不顾,一心只惦念着自己,心中的胆怯顿时一扫而空,哪里还有半点犹豫。 第4页 很快,捷报传来,逃出宫的安排在同一时刻偷偷传到了她手中。在宇文尚卿的安排运作下,昭璧顺利的出了宫门,出了城门,却在入夜之时,遭黑衣人偷袭丧命。 眼前的忠勇公莫廷轶是江夏王莫廷轩的弟弟。 莫家祖上随开国皇帝起兵,建国之时便已封候拜将,是战功赫赫的武将世家。 到了莫氏兄弟这一代,哥哥自幼便随父在边疆征战,功勋卓着,在军中威望极高,弟弟虽也自幼习武,征战时也屡屡随行,却总是经营后方,因极少领兵,鲜有战功。 老国公过世后本由长子袭了忠勇公的爵位,但后来莫廷轩又屡立奇功,满朝无出其右者,皇上破例授其江夏郡王之位,忠勇公的爵位由莫廷轶承袭,并另赐了莫廷轶忠勇公宅邸开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羽乔自然是有种本能的抗拒,思绪中因为宇文尚卿而起的不甘情绪压也压不住。 可她却连细想都来不及,就听对方冷冷道:“如此,恕臣冒昧了。” 他的手臂微微一抬,林羽乔感到一股勐烈的香气直入鼻息…… 第3章 莫氏 再一次醒来,林羽乔已躺在一张软榻之上。她睁了眼,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醒来不知在哪的情节实在有些腻味了,不由得抚额嘆息。 一旁冒出个丫鬟模样的人,欣喜道:“您醒了!” “这是哪里?”林羽乔有些头痛,坐起身来轻柔着眼眶。 “这里是王爷的书房。”说着,那丫鬟走到桌旁,试了试碗碟,道,“饭菜略有些凉了,奴婢拿去厨房热一下。” “不用!” 那丫鬟一惊,小心道:“您若是不想用,奴婢便命人撤了。” 林羽乔赧然,她的本意是不用热了。算下来又是大半天没好好吃口饭了,这番折腾下来,她早已飢肠辘辘,哪还顾得上饭菜冷热。何况这可是王府的饭菜,再冷也强过方才路上那硬邦邦的干粮。 可偏偏,她竟被昭璧公主的教养拘得难以改口。 沮丧之时,她留意到丫鬟一直称自己为“您”,难道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一时思绪烦乱,倒也顾不得吃饭了,她咽了下口水才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王爷吩咐要寸步不离地伺候您……” 此时,莫廷轶在门口探身,朝床上打量了一番。见人醒了,他摆了摆手,丫鬟们不再说什么,乖乖退了出去。 见是他,林羽乔顿时觉得有些气不顺——竟然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对一个女子,实在不够光彩。 可他狭长的凤眼微眯,林羽乔遥遥看着竟就产生了惴惴之感——昭璧公主毕竟是与人私奔的。宿主的情感和认知使她羞愧而不安,扰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忠勇公怎么在这?”院内传来了女子娇柔的声音,也不待人回话,就道,“妾身来给王爷送些茶点。” 接着是隔壁房间门扇开合的声音,不多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意识中仍属于林羽乔的那一部分瞬间膨胀开来。 那晚林羽乔正是被一段私语音频引到了江边,音频中商俊彦柔情蜜意地说着情话,女子听了后发出娇俏地笑声。那笑声如同魔音一般在她敲击着她的耳膜,在浑浊冰冷的江水中搏命的记忆瞬间将她的理智攻陷,林羽乔面色煞白,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她以为会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她一直全心全意对待的两个人,把玩着、利用着她的信任、爱情和友情,然后利用这一切共同将她投入冰冷的江水溺亡…… 眼见上一刻还静静坐着的人神色突变,忽地跳下了床,直奔书房而去,莫廷轶不明所以。可就在他怔神的片刻,昭璧公主已赤脚沖了出去。 林羽乔只觉心中怒火沸腾,循着那声音来处而去,一脚踹开了房门。但见一男子侧身而立,正将身旁百般柔情撒着娇的女子拥入怀中,那女子樱红透亮的唇瓣在他耳畔似咬非咬,含露吐芳。 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画面之中却不是她恨之入骨的那两个人。 这突然的变故使得众人皆措手不及石化当场,那女子俏脸之上的柔媚还不及褪去,掺入了惊诧的神情看起来分外诡异。 她先是与林羽乔对视了片刻,这才就势缩入男子怀中,莺声道:“王爷,这……这是谁呀?” 林羽乔不由十分尴尬,一时进退维谷。 说起来,这兄弟二人并不十分相像,莫廷轶的五官更加精緻柔美,皮肤白皙宛若婴儿一般,大约是更像纪夫人一些。江夏王五官虽也精緻,但面部却更加稜角分明,应当是更像老国公的。 也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特殊的关系,林羽乔觉得江夏王更加牵扯她的视线。 他肤色古铜,眼神凌厉,那周身的气场不是随谁就能得来的,更多是多年征战沙场的歷练使然。 江夏王爷威名赫赫,他的事迹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昭璧自然也不例外。 江夏王的封地在西部边境的江夏郡,但因其为朝廷肱骨,皇上特下旨要求其留在朝中府政,江夏王自然不敢违逆圣意,上书表示随时供皇上驱策、为朝廷效力,同时禀请封地事宜皆尊朝廷官府管辖、税费供奉一应与其他郡县无异。 第5页 皇上感其赤诚之心,允其所请,为忠勇公另赏了府邸,并为两座府邸亲手题了门匾。 昭璧公主之前见过江夏王,可也只是远远的看过而已,谁也不会想到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之下发生。 江夏王怀中之人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不明所以,不由瞪起一双乌熘熘的桃花眼上下打量起这贸然闯入者——此人面色白皙、眉眼精緻,虽身着粗布男装,可一细看便知这就是个样貌姣好的女子。 她不由得朝着雨竹院的方向扫了一眼,心中警铃大振。 瞧这人衣衫破烂,行为举止也冒失,甚至鞋都没穿就跑了过来,一定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她正要差人将人撵出去,就听见耳边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先出去。” “听见没?你还不快退出去!”她听得王爷如此说,顿时觉得心下大快。 “我是说你。” 女子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话是吩咐自己的,她心下不悦,正待向往常一样向江夏王撒娇,却见他脸色铁青,神情严肃。 任她平日里再骄纵,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只是,刚才还好好地,王爷怎么突然为了这么个人变了脸,她愤懑不已,走到林羽乔面前,狠狠白了她一眼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待女子出门走远,莫廷轶才走了进来,将房门关上。 莫廷轩看了莫廷轶一眼,见莫廷轶只是摇头耸肩,一副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这才微微躬身行礼:“公主已经休息好了?” 若说被莫公爷看着会发毛,那被江夏王看着则如有刀子刮着一般更为难受,林羽乔竟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他,点点头移开了目光。 “方才那是本王的一名妾室,认不得公主冒犯了。眼下这般情况,也不便暴露公主的身份,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素闻公主待人宽厚,想必不会怪罪于她。” 他毫无商量的意思,三言两语便打着她的旗号为方才的女子脱了大不敬之罪。 “公主此次出宫受了惊吓,本王已遣人入宫禀告,得了旨意自会护送公主回宫,就委屈公主暂且在王府歇息等候。” 林羽乔暗暗咬了一下嘴唇,大约是心虚的关系,她总觉得这二人说话都绵里藏针,让人很不舒服,会不会他们早就知道了昭璧出宫的实情? 可是,为什么要心虚? 昭璧的行为或许为这个时代所不容,可难道占用了她身子的自己也不能理解么?她不过是想和心上人相守,甚至甘愿抛弃荣华富贵和高高在上的地位。别人苛责她倒也罢了,若是自己再由着她那些自我轻贱的念头作祟,那才是万万不该了。 这番想法之下,她坦然了些许,挺身直立,不卑不亢地向江夏王道了谢。 皇上的旨意很快便到了,莫廷轩按照吩咐备好车队仪仗,亲自将人送至端阳门后才回到府中。他换了常服,脑中仍在想着昭璧公主方才反常的表现。 她先是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书房,然后如受惊地小鹿一般不知所措,最后却又忽然变得镇定从容了起来。 既然是要指婚与他的人,他自然了解过关于她的事情。可无论哪一种反应,都不像是他听说过的内向矜持的昭璧公主该有的表现。 他唤了卫姜进来,道:“那张字条还在吗?” 卫姜身着蓝色侍卫服,身材高挑身形挺拔,目光炯炯,神色严肃。他点点头,从腰间取了字条奉上。 莫廷轩却并不接,只摆摆手道:“烧了吧。” 卫姜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王爷,不用再查一查吗?” 莫廷轩摇头,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下,道:“不查也罢。” 卫姜很是不甘地握了握拳,一使劲力,字条顿时化作细碎的粉屑。 莫廷轩那静静地看着那粉屑随风四散,平静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卫姜抬起头,脸色很不好看,那字条上写着昭璧公主与人私奔,昨日便已离宫。可昨晚皇上私下召见王爷,却说昭璧公主是出宫就医路上遭人挟持了,让王爷务必暗中将人救回来。 孰真孰假没有定论,可若真是被人挟持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逃出来?卫姜总觉得字条上说的才是实情。要娶这么一个不检点女子进门,而且王爷本就对她没有情意,他实在替王爷不值。 卫姜张了张嘴,却听到王爷冷声道:“皇上说是出宫就医途中被挟持了,那就是如此。没有什么好质疑的,字条的事就当从未没发生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卫姜的脸僵了僵,嘴上应了声是,胸口却有股无名火在烧。 说来说去,就差一步而已,当日一切都筹划就绪,若不是王爷临时被召回京中,如今哪还需要这般万事忍让? 更郁闷的是,当时王爷已打定了主意,临走之前借着公爷要去安州赈灾一事,将暗卫都拨走了,如今身边堪用之人只剩了他、成佳和祖英,以后做事来只会更加掣手掣脚。 第4章 回宫 回到昭璧公主居住的霄云宫,刚踏入宫门,一名侍女便迎了过来,行了礼朗声道:“公主,您此行辛苦,奴婢伺候您入内室更衣歇息。” 此女名叫沐桐,是昭璧的贴身宫女。 第6页 昭璧出生之时险些夭折,当下被送出宫救治,这一去便是十年。因她身子羸弱,不宜接触旁人,便由名略通医术的孤女贴身侍奉,那便是沐桐。多年的陪伴,昭璧与沐桐情分自然非比寻常,回宫时也将她带在了身边。皇上念沐桐劳苦,封了一等宫女继续贴身伺候昭璧。 回到昭璧公主居住的东侧厢房,沐桐马上回身关好门,一反方才的沉静,疾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公主,怎么会被发现了呢?” 林羽乔知道沐桐是昭璧公主最信任的人,并不想瞒她什么,只是死而復生灵魂穿越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人相信,说不定反而会被认为是撞了邪或妖灵上身,那就不妙了。 她摇摇头没有答话,转而问道:“公子,……他现在如何?” “刚刚得到消息,公子昨夜就回京了。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所有信息都通过公子的心腹传递,如今城门卫队由宇文府接管了,公子都安排好的,怎么会没有走成?” 她连珠炮似的,林羽乔被问得发懵,一时想不到能把这一切圆起来的说辞。恰在此时,皇上身边的公公胡肃前来传旨,二人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前往前厅。 偷逃出宫不是小事,也不知皇上会怎么她,林羽乔一路惴惴。到了前厅,但丫鬟依次列跪两侧,胡公公福身行了礼,请了圣旨,并无支开无关人等的意思。 林羽乔安下心来了下来,沐桐方才当着众人的面称昭璧是“出宫就医”。若非皇上定调,沐桐绝不敢随便这么说。而皇上什么没有问她,直接寻了由头,还派了胡公公来当众传旨盖棺定论,显然是要把这事压下去。 果然,只是些让她在宫中安心养病,不要四处走动,可免了晨昏定省一类的嘱咐,又赐了些药材和补品。 那就是被禁足了?林羽乔谢了圣恩,恭谨地接过圣旨。 她很清楚,这也意味着,昭璧和江夏王的婚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只是她顾不上担心这个,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昭璧公主遭了毒手,偏偏当时太过惊骇,离世前的画面破碎到难以寻出一点线索。那感觉就如同暗处有条饿狼正瞪着闪烁着绿芒的双眼紧随着她,并随时准备扑上来结果她的性命。 林羽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若想在这个时代安生地活着,必须先弄清楚昭璧公主的死因才是。 御书房中,皇上正独自批阅奏摺。 从霄云宫回来復命的胡肃小心留意了一下皇上的神色,垂首轻声道:“禀皇上,昭璧公主已经平安回来了。霄云宫的巡逻和看护,奴才已按着皇上的意思安排妥当了。” 皇上似听非听地“嗯”了一声,脸色沉了几分。他取笔蘸墨略着几笔。 胡肃见状便欲退到一侧服侍。 皇上的视线仍是停留在摺子上:“出去候着吧。” 胡肃躬身应了,后退着走到门外,屋门合起之时,余光中皇上双手才垂了下去,似有些出神。 怎么会这样,昭璧究竟是为了谁?皇上有些好奇,却又觉得不能好奇。好奇又能如何?圣旨已下,他不能再为昭璧另选一门亲事了。 而这件事吩咐莫廷轩办有些不妥,可不让他办,一来知道的人就更多了,二来莫家统辖京城防务这些年,他总会听到风声的。 昨日江夏王入宫復命只禀是平安寻回了昭璧,再不多言其他,神色间也无异常,就如同办完了件寻常差事一般。 可他真的什么都察觉不到吗? 对突鹄之战临时将他召回京中,又分了他辖制京城的兵权。 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就如昨晚一般,恭顺地接受了。 似乎完全不是之前那个明面上张扬恣肆,暗中却步步为营的人,那时他是何等地机敏深沉。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会让刘氏那么忌惮,被牵扯了心力。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皇上不觉间攥紧了笔,指节微微泛白,一种说不上是什么却让人觉得憋闷的感觉感忽明忽灭。当初刘氏不也正是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这感觉不陌生,从他被强迫回京娶亲之时起就一直伴随着他。 “喀”的一声,笔竟断做两截。皇上回过神来,看到断笔愣了一下。 刘氏已经不成气候,构不成威胁了,自己怎么还会如此? 皇上长长出了口气,不知何时紧绷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或许是他想多了,但不管怎样,前车之辙,后车之鑑,可不能再出一个刘氏。 第5章 昭华 “休养”几日过后,林羽乔依照皇上的嘱咐去栖梧宫给皇后请安。皇后关切地询问了她的病情,赏了好些名贵药材和补品,昭璧素来怕冷,皇后又特意叮嘱她沐桐要时刻备着银霜炭烧好地龙云云,之后便着她回去歇着了。 皇后自嫁入安亲王府至今已陪伴皇上十七年,先后生育了嫡长公主昭璧、二公主昭华和皇长子义亲王。 义亲王出世前,宫中本有传言皇后此胎也是公主,却不料皇后受惊小产生出来时竟是位皇子,皇上子嗣单薄,得了这消息大喜过望,马上封郡王之位并大赦天下。可惜造化弄人,义安王胎内不足十月,身子羸弱不堪,尽管宫中上下悉心照料,仍没活过周岁便夭折了。 第7页 皇后身体未愈又哀思过度,伤及根本,之后再无所出。 想起那张少了血色稍黯的脸,林羽乔知道,这位皇后尽管颇得皇上的敬重和怜惜,但这些年上有太后压制,下有以刘贵妃为首的得宠妃嫔们蠢蠢欲动,姿容渐逝的皇后过得并不容易。 沐桐见昭璧公主心有所想,怕被人瞧见了引起麻烦,便引着从她树荫后的青石小径离开。一行人正走着,树荫另一侧有声音由远及近。 “公主,你已经几日没有去过娘娘那里了,娘娘昨天都亲自来看您了,更何况这都到门口了。” 听声音是昭华公主身边的杜娟,听起来是昭华闹脾气不想去给皇后请安,杜鹃等人正在苦苦劝她。 越国皇室已有两三代子嗣不丰,先皇生有七子,却多数未及成年便早早薨逝,当今皇上仅有三子,尚在膝下的次子越安泽和三子越安煦分别为刘贵妃和平贵人所出,平贵人殒后,越安煦由皇后抚养。 皇上近些年陆续所出皆为公主,已有十女。而太后看重男嗣,每每失望之余对生育了女子的妃嫔不免冷待,连带着宫中对诸位公主也多有看轻,昭璧回宫后自然也在其列。 却惟有昭华例外。 昭华是帝后身边长大的第一个孩子,她又生的玲珑剔透、粉雕玉琢,就连一向严厉苛刻的太后都对她十分喜欢,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在宫外她也早有盛名,民间盛传文阁殿学士、当朝大才子符笙得见昭华公主风采,竟一时忘了尊卑,脱口贊其有“惊鸿之姿,盖世之华”。 昭华的光环是灼目的。可在昭璧的记忆中,昭华还有另一面。 昭璧初回宫时曾极想与这个嫡亲的妹妹走得近些,却因此屡屡遭到算计,害她不为太后所喜,甚至被太后当众斥责不识礼法、不懂规矩。 说起来,昭璧在宫外时虽接触的人极少,可也是开朗乐观的性子,对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抱有极高的期许和美好的想像。可回宫到宫中,陌生的环境和森严的宫规使她手足无措,太后也对她诸多挑剔屡加斥责,亲生妹妹对她敌意甚浓,甚至容不得母后与她亲近……日思夜想的亲人们并不抱有和她同等的期盼和热情,反而给浇下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昭璧不由得迷茫而困惑,孩童的敏感在那时被无限放大,她不敢再有半分突兀和逾规,这才日渐寡言孤僻起来。 “那又怎么样!”昭华听了杜鹃的话很不高兴,“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自从得知了昭璧公主指婚给江夏王之后,昭华公主就反反覆覆地闹脾气,他们这些身边人既怕被人看出来了影响了公主的名声,又怕惹了公主不高兴,过得可谓苦不堪言。好劝歹劝,又有皇后帮着遮掩,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她们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前几日昭璧公主旧疾復发出宫就医,因事出突然,皇上临时吩咐了江夏王爷护送。昭华公主得知,大受刺激,这几日又不管不顾地闹了起来。杜鹃慌乱地环视四周,有些急不择言地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觉得,如今太后不在宫中,要是娘娘再恼了……” 昭华一个凌厉的眼神打了过去:“本宫还怕了谁不成!” 杜鹃顿觉失言,赶忙跪地磕头称罪。 另一个丫鬟杜兰暗骂她嘴拙,插进来劝话道:“公主,别听她瞎说,太后和娘娘最是喜欢心疼公主不过了,娘娘又怎么会恼了公主。” 见主子神色微霁,她才轻声进言道:“这婚事大概是皇上的意思。您也知道,娘娘一向对皇上最是恭顺的,即便有心阻拦怕也是无能为力。若真如此,公主再责怪娘娘,娘娘岂不是要伤透心了。” 昭华听着,想起父皇喜怒不行于色的冷厉以及母后有些懦弱的性子,不由得有些气弱。 难道是指昭璧的婚事?林羽乔脚下顿住。沐桐会意,立刻示意尾随的另外几人不得出声。 “她使了什么手段,父皇和母后明明更喜欢本宫的,竟然……,本宫就是不甘心!” 越淳佳勐揪了一把树叶。树木“簌簌”作响,生拽下的枝叶被踩到地上碾得乱七八糟。她一向被人围着奉着众星捧月惯了,想要什么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勾一下便有人猜出她的心意送到面前来。而江夏王驰骋沙场,战功赫赫,又有那般堂堂的相貌,普天之下男子无出其右者。她既然有意,自然也该是她的。 更何况,昭华愈发委屈起来,皇祖母分明也是这个意思。旁的不说,只说当日江夏王爷瞧上了柳韵的时候,皇祖母虽将人赏了,可面对她时却压抑不住怒意地抱怨了许久。她当时虽也伤心,但还是强撑着劝慰皇祖母,还刻意说了句“男人,哪个还不三妻四妾的,华儿倒是觉得不是什么事呢”,委婉地表达了不介意的意思。然后皇祖母的面色就好了许多,拍着她的手直贊她大度懂事。显然是因为顾忌着她的心情才会对江夏王要人的事心有不满,她自然也十分感动。可如今,她老人家不过出宫养了个病,一切就全变了。 杜鹃正为方才的失言懊悔不已,眼见着公主要联想到旧事,赶忙道:“公主,马上就是太妃娘娘的寿辰,不如今日和皇后娘娘打问打问太妃的喜好,早些准备着。” 昭华白了杜鹃一眼,不以为意。太妃虽是父皇生母,却也不过是被先帝逐出宫的罪妃罢了,一个见了皇祖母话也不敢多说两句的人,可见其地位之低下。而且,这也就是在宫里,还称个太妃,在那些王公大臣家中,妾室都算不得主子,规矩大的还要日日伺候夫人小姐们用膳,不过是体面些的奴才罢了。她是母后嫡出的女儿,怎得就需要去讨好一个妾室了? 第8页 昭华这么想着却又心酸起来。太后去了环安养病,那个宫外来的野孩子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抢了江夏王,就没有人为自己做主了,就连母后都只是劝自己接受,什么都不做。 皇祖母说的不错,那个野孩子早晚会分走她的光环和得到的宠爱。也只有皇祖母,最喜欢她最疼她,最为她考虑。 昭华怒气又涌了上来,她勐地住下脚步。 “公主,这地方人多眼杂。”杜兰向来最清楚昭华公主的心思,先稳住了她才道,“奴婢觉得杜娟所言有理。皇后娘娘屡次提起,皇上对太妃非常敬重。奴婢听闻,这次皇上更是不顾朝臣谏言要为太妃大办寿宴呢……” 越淳佳脑海中灵光一现。父皇母后已经指望不上了,可太妃倒说不定是个突破口。而太妃慈善,对小辈们都疼爱有加,正是最好亲近的那种长辈。更何况太妃在宫外多年,对姐妹同夫、皇室屈尊之类的避讳应该不像父皇母后那般看重吧? 要知道父皇可是极孝顺的,以前皇祖母说话就是说一不二的。犹记得小时候,每每父皇要惩罚她,她只要跑到皇祖母面前哭诉一番,父皇就算不情愿,也都会按着皇祖母的意思作罢了。 皇上应该也会同样对待太妃吧?越淳佳这样打算着,面色稍霁。只是她因打心底看不上,从来不曾亲近过太妃,一时之间如何能得知太妃的喜好呢?去问母后么?这念头一起便被她否定了,她想了想,朝着霄云宫的方向略一摆头:“她不是很跟太妃走的近吗?她准备送什么?” “说是斋戒抄录《莲语》中的《净心篇》。”杜兰早就打听妥当了,见昭华公主沉思不语,轻轻提醒道,“如今最好提前安排,等人到了王府那可就难了。” 越淳佳轻蔑的一笑:“她一贯爱送这等不起眼的东西,就随她。”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昭璧毕竟嫁入了江夏王府,出了什么岔子也少不得连累了江夏王。不过转念间,她便有了主意,笑吟吟地道:“有句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第6章 旧情 昭华贯会算计昭璧的,林羽乔对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并不十分感兴趣,她只是怀疑昭华可能与昭璧之死有关。 可昭华不过是个久居深宫的弱质女子,手要伸到宫外谈何容易,而方才的那些话也证明了她对昭璧的回宫并无诧异之感,对私逃出宫一事毫不知情。 那还会有谁呢? 此刻,林羽乔虽站在这里,昭璧公主却是实实在在的遇害了,无奈昭璧的记忆仍是支离破碎,她也只能猜测此事或许与婚事有关。 若真如此,对方会不会在她出嫁前再次动手呢? 死过一次才更明白生的可贵,即便这人生不是自己的,林羽乔也不想束手待毙。她悉心留意着周围人的一举一动,仔细回想昭璧公主在宫中的过往,企图寻出点蛛丝马迹来。可就在她整日疑神疑鬼到有些浑浑噩噩却仍旧没有半点头绪的时候,这夜里忽而梦起旧事来。 元宵佳节,皇上恩准皇子公主们出宫游灯会,她与随从在大街上被人流挤散,正是孤立无援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位执昙花手灯的白衣公子。 她被花灯吸引了,忍住眼泪凑上前去仔细瞧的时候,抬眼却见他清秀的眉眼近在咫尺,她顿时红了脸,心跳加速。然后,在浅浅的烛光之中,他浅浅的笑深深印入了她的心底。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却忽而画面一转至中庭大殿,眼前是舞女的衣袂飘飘。扫袖留香之间,众人在她面前来来去去,她奇怪自己怎么会被叫来参加这个宴会,拘谨地端坐席间也不与人应酬,只一心想着若这是他的庆功宴该多好。 算来他在边疆征战已有两年多了。 这个场景有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分明是那次为莫氏接风的中庭宴,就在那时她被指了婚! 林羽乔勐得坐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梦到这些?林羽乔细细一想,婚期竟就在七日之后了。而这些日子她天天只想着要寻出兇手的蛛丝马迹,却在宫中众人忙忙碌碌筹备之时,将嫁入江夏王府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若对方按兵不动了呢? 不对,她不想死,而她既然回了宫,就算查明昭璧的死因也不能改变她要嫁入莫江夏王府的事情。 胸口有些迟滞地发起闷来,心也随之有了绞痛之感。 “公主,您醒了?”沐桐闻声起身凑到床前,见公主呆坐在床上,额头布满细汗,赶忙小心给她擦了汗,披上衣服。“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地龙烧得太旺,觉得热了?” 林羽乔摇头,望了眼窗外道:“我是中午就睡下了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公主接着睡吧。” 林羽乔又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这两日顾虑太多还是因为那梦,她竟真的有些惦念宇文尚卿:“最近,……有公子的消息吗?” 沐桐神色沉重地摇摇头。霄云宫守卫加强了许多,别说是递信了,就连打探消息都难。林羽乔嘆了口气,正要再躺下,却见沐桐面有踌躇之色。 “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晚皇上安排在中庭为公子接风,……方才来人下了帖子。”沐桐支吾道。 第9页 中庭连接前后宫,由于位置便利,宫中常将皇室宗族庆祝将领凯旋和迎送来使的重要宴会安排在这里。能让皇室宗族一齐出面庆贺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战功,因此中庭摆宴也被军中视为最高殊荣。中庭宴昭璧公主回宫五年的时间只参加过一次,便是为江夏王庆功的那次。林羽乔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的梦。 真是造化弄人。如今,宇文尚卿如昭璧所愿获得了无上殊荣,可跟她却是不能有半点关系了。她心中翻江倒海般得喜悲难辨起来,有些唇齿有些发涩地道:“他能功成名就总归是好的。” 沐桐轻轻攥了公主的手,竟是冰凉的,她猜到公主的心思,道:“您别多想了。这事不能怪您,说起来,还是那边安排的不周密。” 林羽乔笑着摇摇头,宇文尚卿必然得到了昭璧公主已经出城的消息,可最终她却是在城中被莫廷轶找到的。宇文尚卿若有些去查,自然能查到,在他看来只怕是昭璧公主自己折返回来的,误会在所难免。 “宴会公主若是不想去,沐桐去回了便是。” “自然是要去的。” “可……” 林羽乔摇摇头,制止了沐桐。她知道沐桐要说什么,她也没想过再与宇文尚卿有什么瓜葛。她虽感到遗憾,却很清楚对宇文尚卿所有的反应不属于自己,而是昭璧。眼下她没有能力去阻止什么去实现什么,只能顺着即成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消除宇文尚卿的误解。 这对昭璧来说,是一种安慰。 越国朝廷文武官员分立,立朝之时文员武将的调动升迁互不相通。但由于周边的国家部族众多,常年狼烟四起,朝廷极其倚重武将,武将升迁久而久之就更为顺畅,在地方上由于武官长期驻守一地,边疆诸省政事也逐渐武官打理,在朝廷中近些年武官转为仕官的通道也被打通,民间甚至开始流传有“宁做百夫长,不为状元郎”的说法。 也正因如此,莫廷轩和宇文尚卿这两个出生于武将之家却爱读书的人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务正业。莫廷轩还好些,他屡次随父兄出征,虽少有亲上战场的时候,但他总将战地后方管理地井井有条,让莫家军后顾无忧,表现了卓绝的才干,后又袭爵开府,算是步入正轨。 相比之下,同样可得家族荫蔽提携的宇文尚卿却无甚建树,虽说他从小读书的同时武功军略都从不曾落下,却总让人觉得不过只会花拳绣腿纸上谈兵罢了。 可此次皇上却力排众议下旨让宇文尚卿接替江夏王北征主帅一职,宇文尚卿率兵千里奔赴北部边境,首他不负皇上所託三个月的时间内屡次大败突鹄敌军,在焕城一役中更是以五千兵力急袭敌方大营歼敌数万还亲手俘获了突鹄主帅。突鹄部主率部奔逃途中被部众所杀,几个儿子为争夺部主起了内讧,部落分崩离析四散而去。 吞併南仲、与西鸠结盟、南侧一众小国或臣服或归顺,如今连西北最大的威胁突鹄部落都彻底没落,四疆最终归于平稳,此役无疑意义非凡。 中庭之内,帝后、诸亲王、皇子、公主及四品以上宫妃皆已列席,太妃也派人带了恭贺的口信和赏赐,唯有昭华和刘贵妃缺席。 刘贵妃风寒久而未愈,未列席并不奇怪。倒是昭华,她一向最喜欢这种场合。林羽乔不自觉地扫了江夏王一眼,难道那天皇后跟昭华说了什么? 皇上圣心大悦,在庆功宴上宣布禁礼,君臣同乐,一时大殿之内喧声四起,觥筹交错,时而红飞翠舞,时而急管繁弦,此情此景,不管喝多喝少都是满面红光。 身为当晚大宴的主角,宇文尚卿更是少不了与人应酬。他饱读圣贤书,做了武将也别有一番儒雅的气韵,众人略知他的性情,推杯交盏之间不曾难为他,难得的是,他自己倒颇不在乎,来者不拒,几番一口饮尽杯中酒,尽显少年将帅的万丈豪情,可却是半点不曾往她的方向看一眼,林羽乔嘆了一口气,只觉得此事棘手,难得鼓起的勇气又折损了几分。思虑许久仍是无解,待再瞧过去时,宇文尚卿却已不在位子上。 来自昭璧的直觉,抑或是期待,林羽乔隐隐觉得或许去子阳湖影壁处能见到他——那是三年前元宵灯会他送她回宫落脚的地点。只这样想着,她的心已砰然乱跳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难以抑制。 趁着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林羽乔悄然起身。这段路昭璧再熟悉不过。两人虽情谊相牵许久,可后宫规矩森严,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几年的时间,昭璧公主除了等待和睹物思人,能做的也只有遥望着这两人初次离别的地点追忆旧事。 将近初夏天,偶尔有一两声虫鸣, 一路倒也顺利,并未遇到巡守的卫兵。林羽乔越走进,心就扑通跳地越厉害。 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眼前。 林羽乔反倒却步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且不说这事根本说不清,就算跟他解释清楚又能如何?还是改变不了昭璧要嫁给江夏王的事实,难道伤了他一次还不够,还要让他继续惦记着昭璧? 这对宇文尚卿也不公平,还不如让他彻底死心了好…… 却不等她想明白,昭璧的思念已不受理智阻拦地冲口而出:“尚卿哥哥”。 第10页 那背影微微一怔。 这声音响在耳畔如同置身梦中一般,宇文尚卿恍惚片刻,似乎回到了一个什么都发生过的时点,眼前浮现出那夜花灯映在她墨玉般眸子中耀出的晶亮,如同闪耀在暗夜之中一颗恆星。 他的心中温柔了几分,待回过身,却觉冷风拂面,月色冷然。 此刻清晰地看到她身在宫墙之中,站在自己面前,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忽然就被覆盖了。 她站在自己面前,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这是不是说,那人说的都是真的?根本不由得他不相信。 或许他不相信只是因为他不愿去想,一切从究竟何时起开始变成了陷阱。 那天在焦虑的等待中,两个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出现在他面前,出手狠辣,招招夺命,若非有人事先提醒,他心中存下了一丝警戒,此刻他早已成为剑下冤魂。 更可笑的是,他还守着那些人的尸体,痴傻的等着,直到约定的时间,淳衫果然没有露面…… 他的心中不由燃起熊熊怒火。 她还来干什么?居然还这样叫他,摆出这番姿态,难不成她仍然想把自己把玩弄于鼓掌之间? 眼前的仍是那张日夜思念的脸,却又似乎全然不同了。林羽乔一时难以分辨,只看到他的眼神闪过万千变化,终于定格在一个她有些熟悉的情绪中——仇恨。 她的心骤然一紧,又勐得一震,脑海中拉响了警铃,如此被昭璧公主残留的强烈情感所压抑的意识才迅速归位。这种眼神好像…… 那晚……? 对,就是那晚,她被推入江中,莫菲紧盯着自己溺死时眼神! 第7章 发现 宇文尚卿竟然起了杀心?! 印象中宇文尚卿可是再温和不过的人,即便昭璧公主半路折回,不至于该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林羽乔惊惧万分,下意识地后退自卫,脑中也闪过无数地猜测,并定格在其中一个上面。 脚步一下就滞住了。 之前沐桐说宇文尚卿当晚便已回京了。要说那段支离破碎却仍时时让她惊恐的记忆之中,有什么她能记得清楚的话,便是那蓝黑的天色,耀目的启明星。 那该是入夜了,而宇文尚卿当夜便回去了?他为什么不多等等她,还是他早就知道昭璧根本不会出现? 难道昭璧的死正是与他有关? 一定是的,不然,此刻他为何二话不说又要对她动手……眼见着宇文尚卿一步步逼近,抬起了手臂,林羽乔想逃,脚下却仍如同灌了铅一样,丝毫挪不动步。昭璧的悲痛在身体里溃散奔泣,把所有意识绞杀的一片血红。林羽乔压抑不住,理智再度被逼仄到一角,她几近麻木,难以喘息,残留的似乎只有绝望而死时的空白。 一如当日她被强塞了毒药肝肠寸断时。 又如沉溺江中江水迫入身体每个角落时。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少将军雅兴,闹中取静来此赏月。” 一个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刺破了暗夜。 如被针刺一般,林羽乔勐然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宇文尚卿青筋毕现的手距自己的脖子不过毫釐。 林羽乔下意识的迅速后撤了几步,可还未来得及升起重获生机的喜悦,就看清了来人竟是江夏王。她不由失色,眼下这般情形哪里还有什么解释的余地。这种偏僻的地方,说是碰巧遇上了根本没人相信,更何况只他们二人都未带仆侍,而且又是方才那般相对姿态。 完全是符合私相授受定义的场景。 林羽乔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江夏王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却迳自走到她的身前,挡在了两人之间。 宇文尚卿的僵抬片刻,缓缓放下了手,仍是沉默。 莫廷轩余光瞥见他手背凸起的青筋慢慢缩陷了回去,知他收了劲力,才继续道:“天朗气清,皓月当空,倒真是适合对风赏景,不过,少将军是今晚宴会的主角,似乎不宜离席太久。” “王爷教训得是。”宇文尚卿按下心中的惊讶,江夏王一定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可他竟什么都不问就出手为她解围,甚至脸色都丝毫未变。 果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和昭璧公主的事情了。宇文尚卿的一切念想都冷了下来,心绪也随之平静,只是一时还难以消除心中芥蒂。 “尚卿惭愧,说来此次本该是王爷的功劳,若非王爷先期布局打下坚实基础,尚卿绝无机会立此大功,尚卿自认受之有愧,早该当面向王爷请罪。尚卿有今日全拜王爷所赐。” 莫廷轩微一眯眼。又是请罪又是所赐的,早已逾越了为人臣之人所能承受的。这个宇文尚卿,倒是有文官一发酸就喜欢打嘴仗的习惯。 “少将军此言差矣,功劳和封赏都是皇上钦定。至于将领如何调动更是圣上运筹帷幄,岂容莫某置喙。少将军如此说,难道是质疑皇上的决定?”他说着,微微偏头若有若无地看了身后一眼,“再说,即便莫某也不敢保证能在短短三月内便除掉突鹄这一大患,更不敢在尚未胜券在握需徐而图之时便领兵突袭。想必是仰赖了少将军艺高人胆大,一举擒帅克敌,不然知晓其中胜算的,总觉得是少将军是有要事,着急回京呢!” 第11页 宇文尚卿面色一沉,似是冷哼了一声,却仍旧笑着客套了几句,这才告辞回了中庭。 独自面对江夏王,林羽乔又紧张起来,也不知是因他慑人的气势,还是本就心虚,又或兼而有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江夏王果真早知道了昭璧公主出宫的实情。林羽乔不由心乱如麻,但不管怎样,方才若非他及时出面,她怕是早已丧命了。 林羽乔觉得,该先表达了谢意才是。可偏偏江夏王从头到尾当她不在场一般。想到三人之间尴尬的关系,林羽乔又觉得感谢的话也无从说起,倒不如配合一些默默地走掉。 莫廷轩回身就瞧见了她犹疑不定的神色,只当没看见一般循着原路走开了。 他本无意深究此事,可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还是一时没按捺住跟了出来。她那声“尚卿哥哥”他听得一清二楚,如此看来她那日必是要与宇文尚卿私奔无疑了。莫廷轩无意再多看下去,正要离开之时,却看到了宇文尚卿一脸的杀意和那突然的举动。 而昭璧公主却只是愣愣地立在原地。 莫廷轩见惯了生死,更知道生命的可贵。想到沙场上那些搏命的弟兄,他很是见不得这等为了情情爱爱就轻贱自己性命的人。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杀死,他离席也是有人看到的,谁知道事后会引来什么麻烦事。不过,从最后她那犹疑的神色和下意识的躲闪来看,她还不是个愚笨到能舍了命的。 难道是面对着杀气腾腾的人吓傻了?还有,后来她看奥自己时,难道不该有些许赧然是或忐忑吗…… 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 莫廷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事,她有什么反应跟自己有何关系? 可他还是有些好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竟使宇文尚卿冲动到能不顾一切就要将她置于死地? 第8章 大婚 兴庆十四年三月十二清晨,睡梦之中西柳坊的居民被一阵擂鼓放箭之声惊醒。一早被扰了清梦的人不免有些愠怒,但很快都反应过来今日是江夏王爷大婚的日子,纷纷披衣趿鞋跑出门去看热闹。 皇家嫡女出嫁辰时出阁,一来彰显天家之贵重,二来借龙之祥兆与瑞气,驸马卯时入宫迎亲即可。可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也改不了一个观念,就是新郎迎亲出门越早就意味着对婚事越看重。江夏王五更天便擂鼓鸣箭,不仅比辰时提前了些许时辰,又刻意避开了寅时龙虎相冲之说,可谓用心良苦。 热闹的氛围从西柳坊迅速蔓延开来,自江夏王府至皇宫的道路上一刻还沉浸在夜幕的宁静之中,眼下便已有些喧嚣了,道路两旁熙熙攘攘,有人一边探头探脑使劲攥紧了孩童,反覆叮嘱着不可到处乱钻。 这般盛况之下,多数人自然都是有些瞧不清的,不免有些失望,只能遥遥望见各宫门处烟火齐放,很快迎亲队伍就接近近正阳门了。 江夏王一早入宫迎亲,司礼太监亲自引路又吩咐人奉茶,自己则去向皇上和皇后通报。迎亲队伍进了皇宫不久,花灯舞队便由四处偏门出宫上街,队伍一路走一路歌舞,沿途抛洒红包糖果,小孩子争抢,大人也跟着起闹。 就在祈京城内热闹非凡的同时,江夏王和昭璧公主已过了一道道程序,向皇上、太妃和皇后敬了拜别酒。 巳时,两侧宫门大开,仪仗队和卫队徐徐前行,竟拖出半里之长,两列容貌娇美的侍女跟随其后,抛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唿吸着沾染了甜香清爽的气味的空气,骑于赤色骏马之上的江夏王再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早先天色暗黑,为数不多的人也只是瞅见他一袭红装身材高大挺拔,其他人更是远远看了个轮廓而已,及至此时得见真容,皆不由得啧啧赞嘆。 但见一张俊朗的脸庞,英气十足,剑眉星目,嘴角微扬。他不时像人群中拱手作揖,那高挺的鼻樑、微陷的眼窝和略挑的眼角引得众人的视线连流在他略泛古铜色的脸庞,一时竟忘了场合。 相对于引得众人惊嘆连连的江夏王来说,坐在十六抬大轿中的昭璧公主实在可算是声名寂寂,这场大婚之前,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封号,只知是帝后有位曾在宫外生活多年的公主罢了。不过,她有了年轻有为且样貌英俊的如意郎君和那些让强壮的挑夫都步履沉重的一眼望不到尾的嫁妆,也足以令人称羡。 街边或赞嘆或称羡的议论隐隐传入耳中,在四平八稳的大轿之中,林羽乔却觉得心中翻江倒海。 江夏王那视若无睹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中。他不过也和她一样,无法违抗皇上的旨意罢了。所以这一切于她而言无关相爱、无关相悦,无非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佳选项罢了。 轿帘微微鼓了风,她瞧着上面团花的图样失了神。 八岁那年,商俊彦拿了条柳枝环突然套在她的手上。那一刻脸忽然就热了起来,和煦的阳光,轻柔的春风,一切美好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那种美好无法言表,轻轻柔柔地就刻入了脑海,让这一刻地她意识到,这种感觉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蛇行至王府又用去大半个时辰。 前世曾穿过古代新娘服拍照,但那毕竟是道具服,一整套货真价实的装备,林羽乔还是头一回挑战。天知道头上那顶凤冠有多重,她揉了揉脖子,一头的金银玉翠玛瑙珍珠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如此一路端坐在轿子中,下轿时脖颈僵直、手脚几近抽筋,以至于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多亏一旁有沐桐搀扶着。 第12页 不为金银珠宝折腰,有的时候真的蛮难的。 闹哄哄地拜过天地谢过宾客已是酉时将过,天色颇为昏暗了,林羽乔早已浑浑噩噩,对周围一切都浑不知晓了,她机械地任由沐桐牵引着进了幽涧园。 沐桐将公主安顿好后便守在了门外,另外三个从宫中带来的丫鬟飞雪、迎雪和落雪候在幽涧园正厅至寝房的路上。 等房中彻底安静下来,林羽乔再也忍不住了,她取下喜帕,摘下‘头盔’,靠着床歇息了起来,一边开始打量房中的布置。 幽涧园是宫里单独拨了款并遣了御用工匠翻修过的,器具物什也皆有由宫中置办。 屋子如同霄云宫一般,接近初夏了还烧着地龙,十分地暖和。此刻她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床身雕工精緻,其间夹嵌金丝勾勒出榴开百子图,眼前茶桌上一盏青粉并蒂莲烛台上六支正红长蜡光影轻曳,左侧摆了妆镜台凳,右侧摆了衣柜木箱。往主厅的去处,拦了一面点螺屏风。 起身绕过屏风,轻轻撩开沉香木雕花珠串的门帘,正厅中同样点着大红蜡烛,本是淡淡的一抹香气浓郁了些许,在有些昏暗中孕育出喜气暧昧的氛围。厅内正对门处靠墙处搁了乌木几与两张太师椅,木几上摆着一尊羊脂玉如意,两侧是琉璃百果。靠近寝室的椅子边搁了一座矮几,上面放了一漆器香炉。 这香炉是她唯一看着眼熟的东西,那是昭璧公主难得开口跟皇后求来的东西。 焚香温度高,因工艺尚未发展成熟,漆器制成的香炉在这个时代极为少见,昭璧公主当然觉得新鲜,但更重要的是炉身雕刻的昙花绽放夜景使她想起了宇文尚卿所赠的花灯——那花灯不敢时时拿出来把玩,这香炉却是可以日日光明正大摆于眼前的。 她心中又不禁泛起悽苦之感,房中一派喜色和木几上备好的合卺酒愈发就不免扎眼起来,掺杂着晕困的乏意,让人胸闷。林羽乔瞅见一旁的窗子,奔了过去,打开窗户,贪婪地唿吸着晚间清凉的空气。 江夏王接待完宾客后来到了幽涧园,沐桐目光相迎神经更加紧绷。适才将昭璧公主劝了回去,她倒也没再有贸然之举,别一会儿在王爷面前出了岔子才是。 “王爷。”沐桐故意将声音提高些许,正好给屋里的人的人提个醒,跟着行过礼待江夏王进去后轻声关了门。管家方才特意来嘱咐过王爷不喜欢下人贴身服侍。 莫廷轩一走进寝间便怔住了,只见昭璧公主倒是静静坐在卧榻上,可若不是坐在床上的人身体保持着一种诡异歪斜平衡,他真的会以为她是安静地等着。 只见她偶尔前后摇晃一下,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莫廷轩觉得好笑,正想凑近听听,可又想到说不定会听到什么名字,便又没了心情。 他上前轻轻揭了盖头,凤冠已然斜靠一侧遥遥欲坠,她真的以这么高难度的姿势睡着了,她的头髮不会被揪得疼吗? 眼神继续往下,长相还算得上精緻,莫廷轩暗自挑剔着。虽然以前也见过,但这么近距离地看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莹白的脸上渗出的温热气息,他不由得更仔细打量起来。 她的肌肤晶莹透亮似吹弹可破,眉毛细长如柳叶,睫毛不长却浓密卷翘,鼻樑略高给这面容添了一丝倔强的意味,嘴唇小而微厚,看上去红粉透亮,如同饱满的樱桃。 莫廷轩直起身,随手摆弄了一下垂在她鬓边的珠穗,再配上这个让人无奈地姿势,倒是很有些不同寻常的趣味。他陡然觉得屋子里有点热,可她毕竟体弱,据说是极其怕冷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正以后也不会常来。 “……嗯?”许是感到了变化,林羽乔迷迷煳煳嘟噜了一声。 见她还是不醒,莫廷轩有了几分逗动她的心思,小心地将凤冠取下,一手环了她的腰身,一手从她颈部雪白的肌肤上滑过。 林羽乔被拨弄的发痒,有些烦躁地微微睁了眼,顿时惊得两眼瞪起,他怎么离她这么近! 她下意识一躲,避开了他。 “让公主久等了,睡得可好?”他一笑,一点也不气恼的样子。 林羽乔这才感觉到非但一点都没觉得更舒服,反而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前世出于职业需要她会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和补觉,无论多恶劣的环境下她都能睡着,只是如今这身体弱,而且今天这身装备实在超出承受范围了。 她暗暗叫苦,眼神难免流露出戒备,毕竟等下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本该保持充足的体力的。 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样子使他再次想起了宇文尚卿,情绪一下就冷淡了,话音也跟着沉了下来:“看来公主与本王一样,都是累得很。” 他自认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也绝不屑于做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情。 更何况娶她本就非他所愿,难道还会强迫他不成。 第9章 生疑 在千年以后的21世纪,将有各类对新时代女性的谆谆教诲,什么渣男横行,人心不古,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之类之类的。林羽乔穿越回千年前前验证了一下,人心不古这话说得实在有问题。 眼下她的心情和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样不可描述,以至于她顾不得去细想昨夜的怪梦。既然要嫁人,对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当然是有心理准备的,况且她超越时代的观念使她大可不看重此事。 第13页 她只是有些气恼。 身为一个位高权重王爷,他难道不该一言九鼎吗?这样出尔反尔以后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亏得她先前还对他存有几分愧疚之心。关键这人不仅食言,还是个变态,一大早就掀开被子盯着她,居然还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状。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显得无辜了吗? 一宿春宵梦醒,虽然神伤,身体竟是舒畅的。莫廷轩梦中回到了和她共度的唯一一夜,他意乱神迷,只知唿唤着她的名字一味索取。醒来之时目光所及之处却提醒着他事有蹊跷——蜷缩着背对着他分明不是梦中故人,她身上只掩着一条薄被,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有些地方还有微红的残痕。 莫廷轩捏了捏眉心,怎么会这样?气闷之下一把将锦被甩开。 雪白的绸巾上,点点红。 他试图回忆昨晚的来龙去脉,飘移的眼神却被一块浅淡的痕迹抓住了。 脑中一根紧绷的弦被触动。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细看,身体的主人已迅速翻过身来。 莫廷轩心烦意乱满心恼恨,脚下生风只想马上离开,就算梦到了什么都不是藉口。何况,昨晚他保证过不会发生什么,还是带着不屑的保证。脑海却中晃过方才在她腰间看到的那的印记。他疑心一起,顿时冷静些许,眼看要出房门之时,回头扫了一眼房中的布置,瞟见香炉时,就想起了昨晚的空气中撩人的香气。 炉身之上昙花纹饰精雕细琢。祖英小心地打开,用指尖沾了点香灰出来,细细地闻了闻,恭声道:“王爷,这香有催情的成分。” 莫廷轩嘆了口气,以手扶额。 昨晚洞房花烛,今天就面色颓然地就拿了个香炉来问他,而那香炉一看就是宫制品。旁的王爷什么都没说,可什么也不用说,祖英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摆明王爷是中招了。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祖英自然不敢多问,见王爷没有更多要问的,搁下香炉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不是喜欢宇文尚卿吗?喜欢到宁可抛弃公主之尊要与他私奔。莫廷轩明白是时皇上的旨意来得突然,又毫无徵兆,她若早就心有所属也并不是她的错,虽然心里难免不舒服,可却也不曾看轻她,还想着只要她在府中安分守己,定不会轻待她。 这才不过多久,怎么就能对自己用这种手段了? 而且当日廷轶是在城中找到她的,她是出过城又回来的。 她怎么会忽然半路反悔了? 这么大的事情,若这么容易就反悔,从一开始就不该下定决心才是。 莫廷轩喊了卫姜进来,问道:“宇文尚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宇文尚卿那边一直由成佳盯着,有消息都递到卫姜这里。他想了想,道:“没什么异常,就是出入了后宫两趟,分别是皇后娘娘和余太妃传召入宫的。” 他已得到消息,皇后娘娘有意招宇文尚卿为婿,想来是提前看看。莫廷轩皱起了眉,那晚出手那般狠绝,之后就什么行动都没有了?难道宇文尚卿要杀她,不是由爱生恨的执念,而是另有原因? 莫廷轩不由得细细回忆起寻回她后发生的事情:第一次见面,她踹了大门冒冒失失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第二次见面只剩他们俩的时候,她察言观色地不发一言,然后就是今早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个有些眼熟图案…… 莫廷轩第一次仔细地将这一切串联起来,越想越觉得昭璧公主不仅是与他听闻到的大相迳庭,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古怪。 见王爷若有所思地捻起了笔,卫姜忙上前磨墨。莫廷轩略着三笔,一个莲花状的图案就跃于纸上。卫姜并不知道莫廷轩在想到什么,他的思路还停留在宇文尚卿的身上,见到图案不由愣了一下,惊讶地道:“难道,少将军也和蒂影门之事有关?” 莫廷轩这才想起来,这个图案卫姜曾给他看过,虽然不明白代表着什么,却知道是与一个叫蒂影门的江湖门派有关的。如此说来更加不能掉以轻心——他之所以注意到蒂影门,正是因为这个门派近一两年开始在来在京城之中秘密活动,而所做的事情中有于他不利的。 如今,出逃归来的昭璧公主身上,带着跟蒂影门有关的图案,这恐怕很难用巧合来解释。莫廷轩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勐得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良久才道:“查昭璧公主……,宇文尚卿那边……,”他原想说先不用管了,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成佳继续盯着。你们多费点精力查查府上这位昭璧公主,看看她跟蒂影门有什么关系。” 已是深夜,偌大的湖面平静无澜,漆黑的夜幕之下,远处零星地飘荡着星点亮光,想来是各楼各坊的花船,只是离湖岸已远,船上的喧闹之声早已遥不可闻。 一道黑影轻盈地蹋过湖面径直上了一艘抚春坊花船,惟有似水鸟捕鱼时的点水声,在静谧的深夜中无人察觉。船舱内一男子正靠窗而立,但见他一袭天青色长袍,如瀑墨发高束,光洁白皙的面庞上,细目微扬,挺鼻朱唇,样貌俊秀异常。 待对过暗号后,从穿湖而过的人开口道:“少主,夫人十六年前已经过世了。” 青衣男子有些诧异,对不好的结果他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料到竟然十六年前人就已经没了。他不自禁攥紧了拳:“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第14页 “尚未查实。属下在宫中潜伏之时,曾在余太妃宫中听到有宫人谈论说是皇上对付太后是为夫人復仇的意思。属下打算顺着这个线索继续查。” 青衣男子点头,不过几年时间刘国舅病逝,太后称病离宫,刘氏官员逐步被贬谪甚至罢官,不显山不露水之间,刘氏已从煊赫鼎盛之势沉寂了下来——皇上真是好手段。 不过,若说他此举是为了给她源姨报仇……男子冷笑一下,若真如此有情有义,当年又何必辜负她,甚至连个名份也不给她? “流风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夫人没有入宫,所有公主出生时的记录,大哥都已翻阅,尚未发现。” “这不奇怪,皇上知道那个胎记的意义,不会让它落于纸面的。”男子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让流风和听云潜入宫中查探,不过是他心存侥倖,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着手点。可连他二人这么久都查无所获的话……他不由得有些动摇了,若是源姨的后人不在宫中,他又该从何入手去查呢?人十六年前就去了,要是源姨根本就没有生养呢?若真如此,那主女一脉的传承岂不是断了? 蒂影门最精深的内功由主女传承,可为修炼和提升教派顶层内功汲血顺脉。主女只生一女,腰间带火红莲花印记,即为其传人。义父之所以坚信源姨有后人,是因为她曾潜返教中盗取净一散,而净一散的作用是能暂时遮掩火莲印记。 可若源姨盗取净一散只是为了自用呢?男子一时没了头绪,不由得头疼起来。 听云瞧见少主眉间褶皱成川,只当他不满大哥毫无进展,想来想去还是将些本不欲说的事情道了出来:“大哥还找到一些的线索,……不过是否与此相关还有待查证。” “且说来听听。”男子微微揉着眉心。 “是关于皇后所出嫡长公主昭璧公主,经歷有些不寻常——她出生之时险些夭折,当下便被送出宫救治,十岁才回宫;还有传说她本名为越淳华,因有法师称其受福缘所限,名字不宜取大,皇上更其名为越淳衫。此外,大哥还打听到她因为身子太弱,不宜多与外人接触,所以皇上特准在宫外服侍她的宫女入宫,其他人从不近身服侍。” 流风说着,见少主神色丝毫未变,不由得感到些许心虚,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只是,昭璧公主才将十六。”他不再说下去,这样算起来昭璧公主出世时,夫人已经过世了,这是个死结。 少主行事一向严密谨慎,他刚才提到的种种蛛丝马迹在这一事实面前实在不足为据,大哥本想等查到更确切的消息再对少主禀报,到底是他忍不住一时口快,听云不由得懊恼。 “捕风捉影与蛛丝马迹不过毫釐之差,更何况眼下没有其他选择,这也不失为一条线索。”男子却是展眉一笑,“你和流风继续在宫中查探,随时候命。” 男子细目微扬。昭璧公主,没记错的话,前几日刚刚嫁入江夏王府。有些事他的手下不方便为之,他却要放胆试一试。 第10章 格局 新婚七日,江夏王不必上朝。按照仪制,新婚过后第二日,男方亲眷上门拜望。老国公已无近亲在世,于是莫家的外家纪家的人便一早登门。 老国公夫人纪氏为前任司徒纪泽如么女。 祈京纪家与江南纪家同宗,纪家早先是江南望族,人才辈出。本国开朝年间因长房嫡子纪章西得□□重用提拔,长房迁居祈京,自此纪家愈发隆盛亨达,百年间数人拜阁封相,成为朝堂之中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之家。但註定的难有长盛不衰的家族,先皇在世时,已位及司徒的纪泽如触怒天颜被罢官贬为庶人,不久便郁郁而终,纪家也随之式微。 纪泽如被贬之事昭璧公主正年幼且尚在外养病,并未有所闻,但因接替司徒一职后被立为丞相的国舅刘贺不得人心,此事过去多年,仍然有许多人背地里谈论此事,为纪司徒鸣不平,昭璧公主才略有所闻。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正是纪泽如的两位嫡孙,纪太夫人大哥的两名嫡子纪许璋和纪许珅,以及两位夫人蔡氏和胡氏。纪许璋比江夏王年长几岁,如今任户部员外郎,纪许珅将及二十,年后将参加官员选拔,由此可见纪家虽式微,但纪泽如之事并未累及后人仕途。 纪家两兄弟都十分白净,清秀斯文,看上去与忠勇公有些相像,与江夏王倒是看不出相似之处。长媳蔡氏样貌并不出众,但胜在气质高贵,谈吐大方,一看便知是名门闺秀,一侧的胡氏五官精緻,更具小家碧玉之美,多数时候是在附和着嫂子说话。 江夏王留了四人用午膳。林羽乔与他们并不熟悉,知道的事情都是沐桐从管家那里打听来的,因此礼节性地问候过蔡氏和胡氏家里的情况后,多数时间便在听其他人说话。众人所聊无非围绕着纪许珅明年的选拔,说些选拔的惯例和要注意的事情云云。这有多少些出乎林羽乔的预料——看来江夏王与这两兄弟走得并不近。 第三日,江夏王陪着昭璧公主回宫走了一圈,两人极有默契地相互配合,唱了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戏。 见过皇上皇后,就去了余太妃宫中。余太妃尽管身体不太舒服,可见了两人还是拉着他们聊了许久,又叮嘱了他们半天,诸如要想让相帮,相互体谅,好好过日子一类的话。 第15页 然后,第四日开始,江夏王便再未出现过了。 林羽乔觉得轻松了许多。可想到昨日余太妃絮絮叨叨时,苍白的脸上因着弯弯眉眼而绽放出的带着灿烂的欣慰和喜悦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次日,她去花园中散步,途径江夏王的书院墨翠轩门口,听到里面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又是那个曾触动她心中最可怕的回忆的笑声。 林羽乔对此印象深刻,她入府后得知那名娇美的女子是江夏王的侧夫人柳韵。 按照越朝的规矩,郡王可有王妃一位,侧夫人三位。 官宦之家多将娶妻无出后再纳侧室作为家规,功勋之家虽不会如此严苛,但出于家族传承和维护秩序的考虑,一般也是先娶妻后纳妾。江夏王却是与众不同,他的府上一直没有正妃,侧夫人之位倒是早早三去其二,另外还有三名妾室。 这些侧夫人妾室每日晨起都要去幽涧园给林羽乔请安,因此几天下来,林羽乔对她们或多或少有了些了解。 柳韵有些针对她的意思。林羽乔犹记得,第一次见面话不过几句,柳韵便开口道:“婢妾瞧着公主很是眼熟呢!却想不起来是什么缘故了。” 这话来得突然,林羽乔不由愕然,下意识地觉得她是想起了当日那贸然一见,在她考虑如何应对之时,就听见另一位侧夫人敬娥笑道:“妹妹先前常入宫觐见太后,或许那时曾远瞻过昭璧公主。毕竟公主这般人物,寻常在外哪里见得到?” 有敬娥这么一说,林羽乔便微笑着客套两句,话茬就这么揭过了,众人转而聊起了府内的情况。 趁着说话的功夫,林羽乔细细观察了柳韵和敬娥一番,再瞧瞧其后顺次而坐的三名低眉顺眼、不发一言的妾室,对王府中后院的格局已有几分瞭然。 江夏王的两位侧夫人出身都不高,却都颇有些来歷。几人一走,沐桐见公主聊问起来,似有些兴趣,不由得有几分惊讶,忙不迭将早早打听过的情况告知。 敬娥的父亲早已身故,生前是江夏王极为倚重的副将。敬娥与江夏王同年,自幼常随父出入军营,与王爷有青梅竹马之谊,因她的父亲临终前将她託付与王爷照顾,这才进了王府做了江夏王的侧夫人。她也是几人中最早入府的。 敬娥虽为行伍之家出身,却不似军中之人那般性直话敞,倒是个胸有丘壑、心思玲珑的女子,虽生母早逝,但她不但很快适应了高门大户的后宅生活,还将王府后院管理的井井有条,在府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柳韵入府稍晚,至今约有三年。其父柳成林原为毗邻祈京的庆州县丞,其母为太后祖家詹州刘家之女。说是祖家,实际上刘家在前朝初年便已分了家,算到这一代已是八竿子也未必打的着了。 但柳成林和刘氏极善钻营,竟寻着机会与京城刘家认了亲,刘氏还得了携女面见太后的机会。太后见柳韵容貌娇俏、口齿伶俐,不由十分喜欢,时常召她入宫陪伴。从那以后,柳成林便官运亨通起来,他先是谋了京城的职缺,后又擢升为六品同知,品级虽仍不算高,但因有京城刘家的关照,他在祈京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了。 尽管如此,柳氏入府之前也不过是个六品新官的女儿,在泼盆水都能打湿四品朝服的祈京城,这种出身实在算不得高贵,因此她一入江夏王府便可居侧夫人之位超乎了众人的预料。 对于此一时流言纷纷,其中传播最为广泛的说法是江夏王先看上了柳氏,太后却疼惜柳氏,不愿她做人妾室,但又考虑到莫家累世功勋,柳氏的身份又实在不足为正室,这才得了允她以侧夫人之位入江夏王府。 无论原因是什么,柳韵确实很得江夏王宠爱,特别是她入府一年不曾生育便能马上为江夏王扶了大小赵氏和邓氏做妾——抬妾室该是当家主母的职责,虽是时王府中没有王妃,算不得僭越,但毕竟有掌管府务的侧夫人,江夏王能同意此事,对柳氏的看重可见一斑。 纳妾之事,江夏王虽不情愿,却禁不住柳氏一而再再而三地软磨硬泡。不过,他对三名妾室始终十分冷淡,只是从此更加偏宠柳氏。由是柳韵虽不掌府,在府中却也是一言九鼎,气焰益盛。 “……那大小赵氏和邓氏三人也并非性情温顺的,只不过在王爷面前实在不得脸,这才事事谨小慎微。” 沐桐不是好事之人,只是昭璧公主回宫之后,性格愈加封闭,对周围一切人事漠不关心,她为护主周全,不得不凡事打听到位揣度着维合。正是她这般尽力,才使得昭璧公主诸物不缺、霄云宫人少受了许多难为。如今,见公主对府内人事竟有了兴趣,沐桐不免又是感伤又是欣慰,只愿将所知倾囊相告,便不由得说个不停起来。 “柳韵夫大约也是发现了王爷不中意她再硬塞也没用,就没再打这个主意了。府里的人都说如今两人势均力敌。” 林羽乔点点头,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连下人们都得衡量谁强谁弱的,想来两人矛盾已深、明争暗斗已久,不过表面上维持着和气罢了。 柳韵的深浅如同她的美貌一般直白外露——她哪怕是请安过后闲聊的那一会儿工夫都不肯放过,话里话外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词锋挤兑着敬娥,却又矫做一副极力维护姐妹间亲亲热热的样子,显然对敬娥分外介意却又有所忌讳。 第16页 而敬娥则比柳韵要沉稳圆滑许多,对明里暗里的挤兑多半都能巧妙化解。 柳韵的性情实在是宫斗戏里活不过三集的那种,却能与心思缜密且和江夏王情谊深厚的敬娥势均力敌,也不过依仗江夏王宠爱罢了。 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底抵不过一张更娇丽的脸蛋。 同样的情节,已在她的身上上演过一遍了。 银铃般的娇笑声再次隔了院墙传来。 手指紧紧绞住裙裾,林羽乔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来自前世的不堪记忆,终是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又不由对敬娥生出几分同情。 什么青年才俊、国之栋樑,不过就是个贪恋好姿色莽夫罢了。 第11章 柳韵 “王爷。您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呀?也不见您到韵儿那里去。” “虽不上朝可仍有公务要处理,分不开身。” “王爷骗人。”柳韵娇嗔道,“韵儿明白您需要陪伴公主,可您以前常来韵儿这里,这几日却连面也见不到,韵儿实在想您,这才忍不住过来寻您,想着哪怕只见一面也便满足了。如今见到了您,又觉得实在不该,若是公主怪罪下来……” “你不要胡思乱想。”江夏王一笑,揽过她道,“本王没有骗你,几日不到朝堂积攒下的事务繁多,少不得要稍稍处理一下。想来是有些冷落你了。” 林羽乔听得大翻白眼,什么叫若是昭璧公主怪罪下来,分明就是暗示她善妒又剽悍。不过,柳韵既然能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自然也会在江夏王面前做同样的事情。林羽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可没有心思听人墙根,巴不得耳不闻心不烦,再加上她此刻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恨不能掉头就走。无奈她人已几乎到了院门口,那两人声音渐进,显然是快出来了,她方才未曾从门口经过,若是此刻折返正好会被出来的人看出。 更何况,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躲闪。 于是,江夏王和柳韵才一出门便看见了昭璧公主一行人。 柳韵一愣,不由得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昭璧公主是否听到了,她整个人不自禁地往江夏王身后缩了一下。却又转而想到自己在王爷面前一贯是懂礼守规的,更何况眼前的还是当朝嫡长公主,因此暗暗咬了咬嘴唇识趣地向前走了两步准备行礼。 江夏王伸手微微一拦。 这大大出乎了柳韵的意料,她不由得心中惊喜,只略一屈膝称了声“公主”,下颌有微微扬起之势。 “公主过来怎么也不着人通报一声?”莫廷轩道。 “昭璧只是路过。”林羽乔略一颔首,算是见过礼了,“我先行告退,就不打扰王爷了。” 转身时,余光瞥见柳韵又柔柔地黏靠入江夏王的怀里,江夏王就势揽着她走开了。林羽乔觉察到他神情中有几分不自在,不知自己内心的尴尬是否也写在脸上了。 “奴婢打听过了,王爷大婚那晚之后就没再去过宫主那里,这两日都歇在了书院。” “王爷可能是碍着她不方便到处去,我该再早些主动去书院找王爷的。”柳韵侧躺在软榻之上,杏眼微闭,一脸的志得意满。 太后早几年就有打算将昭华公主指给王爷,却不料王爷竟先瞧上了自己,指婚之事才被搁置了。可如今入府的却不是昭华公主而是昭璧公主,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昭璧公主从中使了手段。而第一次见到昭璧公主本人时她更是惊讶,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突然出现在书房的怪人。 她马上派人打听,得到了那几日昭璧公主由王爷护送着出宫就医的消息。这显然是掩饰之词,别人不清楚,她却知道根本没有这事。她又想起太后曾说昭璧公主不懂规矩,行事做派随意。 柳韵不由得猜想,难道说两人之前便有什么来往不成?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可事关重大,她也不敢再往深了揣度,却不由得对昭璧公主十分忌惮起来。 此时得知才新婚一过昭璧公主就笼络不住王爷的心,柳韵顿时又觉得她也没什么了不起,自己有些过度紧张了。 “身份再尊贵也碍不住王爷不喜欢。”春儿看准了主子的心思,跪在一侧边给她捏腿边讨好着。 柳韵的笑更加妩媚了。 春儿见状,拍起马屁来也更加不遗余力:“王爷对夫人那才是真的上心,太后移宫休养那会儿还担心路途远,不让您去探望……” 她正说得起劲,却忽然感到柳韵凌厉地目光扫来,她虽不明原因,但察言观色的本能使她马上改口道,“敬娥夫人的父亲是王爷老部下,她幼时还曾是王爷的玩伴,入府最早,占尽诸般优势,如今在王爷面前也不比您有体面。” “她?”柳韵转而轻蔑地冷哼一声,“提她做什么?要不是念着王爷对她还有几分旧情,我连理都不想搭理她。” “不过,奴婢方才还打听到敬娥夫人与王爷提出想将掌府之权交与昭璧公主……” “你说什么?!”柳韵登时杏眼圆瞪,狠盯她片刻,勐得将手中白瓷茶杯摔了出去。 春儿吓得跪退几步,俯身在地,瑟瑟发抖,在柳韵身后捶肩的璃香也赶忙停手跪到一旁。 第17页 柳韵恨得咬牙切齿,昭璧公主再不济,毕竟身份在那,就算现在不承宠,可多了接触的机会,也保不准王爷不会对她有所改观,尤其是她那般模样…… “夫人别急,”璃香劝道,“王爷应没应才是最重要的。” 柳韵一听,目光又投向春儿:“王爷怎么说?” “说是王爷没答覆。”春儿瑟瑟道。 柳韵葱白的手指绞紧了帕子,没反对那就是在考虑了?按道理说是该公主接管,可王爷都没提,这个敬娥这么主动做什么?她恨恨道:“净爱整这些么蛾子博那贤惠名儿!” “奴婢倒是觉得此事不足为惧,是敬娥夫人失算了。该恭喜夫人才是。”璃香不慌不忙地道。 “哦?”柳韵神色松动,瞥眼瞧她,“你最了解她。这话怎讲?” 璃香嘴角微降,很快又面色从容地道:“昭璧公主作为正妃,掌府本就名正言顺,王爷非但没有主动提出来,敬娥夫人提出来了还不立时应下,说明心里是不贊同此事的。” 柳韵觉得此话有理,口气微缓,道:“就算是不贊同,你又为何说敬娥失算呢?”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璃香心中虽不耐,面上却半点不显,轻声慢语地解释道;“既然名正言顺,王爷早该如此。王爷不提,说明根本没这个打算,想将此事含煳带过。可敬娥夫人却提了出来,这岂不是给王爷出难题,让王爷当恶人?更何况,此举又有示好昭璧公主之嫌,偏王爷不待见公主,很可能会因此对敬娥夫人更加不满。” 璃香说着,俯身叩首道:“奴婢觉得,敬娥夫人是沉不住气了才会出此下策,所以自然是要恭喜夫人。敬娥夫人病急乱投医,哪比得上夫人慧眼,早早就看出了公主不得王爷喜欢。” “但愿如此。”柳韵双手合十,略略一拜,随后又带了得意之色,不冷不热道,“不过,说到慧眼,又有谁比得过璃香你呢?” 璃香闻言脸色微微一红,低声连道:“奴婢不敢”。 柳韵低头去拿茶盏,余光扫过春儿,想到她方才的话,指尖滞于桌面。 敬娥与王爷虽身份悬殊,却有青梅竹马之谊。她费了许多功夫才挣得今日的局面,本打算再去太后那里吹吹风,让太后帮忙说项先分点管家的权力再图后计之时,太后却忽然移宫了。 都说太后移宫是因她的亲哥哥当朝太师刘老国公突然过世,悲伤过度触发了旧疾,在宫中调养不见好转才搬去京郊疗养,她却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宫中传出太后生病的消息时,她曾入宫探望。当时太后神色虽有些憔悴却并不像是病容,太后也说只是心情不好外加有些疲累,休息一段时间即可。后来却听说太后病重到了要移宫养病的地步,她很是吃惊,当时为显示亲厚,她曾提起想再去行宫看看太后,江夏王却没有答应。 那之后不久,父亲托人给她带了信儿,告知她此事可能另有内情——且不说老国公素来身体康健少有病痛,在太后移宫后,数位刘家在朝为官的子弟或与其亲近的官员陆续出事,或革职或贬了没甚要紧的职位,刘氏一族没落只是早晚的事。为此,父亲还特意叮嘱她务必服侍好江夏王,毕竟他先前乘了刘氏的东风坐到这个位置,如今却未受到波及,只怕是因着江夏王的关系。 她那才意识到自己去看太后的要求实在愚蠢至极,好在江夏王阻止了她,对她的疼爱也并未减少分毫。 这让她心里踏实了几分,可她与太后的关系不仅不可再依靠,反而还会成为拖累。 柳韵烟眉微蹙,如今她有的只是王爷的宠爱而已了。她莫名地慌张和害怕起来。王爷一向喜爱她娇艷的容貌,可说到年轻貌美…… 她的手不自禁地抚上了脸颊。 或许,她不敢承认,昭璧公主的到来已经说明总有更加年轻貌美的人出现在府中,甚至她们的身份会更加尊贵体面,更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和敬娥一般,只能仰仗着往日的情谊在王府中苟且度日。 而且,若换做她是敬娥呢?与王爷恩爱已逝,怕也只能依附公主才能换得一条活路了。 捏紧了杯盘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杯中漾起了一圈圈水纹。 她以前总觉得敬娥愚蠢,此时才意识到敬娥很聪明:对她们这些没有外家可以依靠的女子来说,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只这片刻之间,柳韵便醒转了,意识到面临的严峻局面,难免流露出忧色:“一时可喜又怎样?王爷在掌府一事上却总是敷衍于我……我又能如何?敬娥那边天天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若做得太过明显,反而让王爷反感。她要真把什么都看得这么淡,直接去当姑子便是,何必在这里给我添堵。” 璃香和春儿早已察言观色地凑到她身旁继续方才的工作。 春儿费了半天力气才打听到些情况,反而给了璃香出头的机会已是不大乐意,如今猜到主子心头所想,便抢先开了口。 “如今敬娥夫人失算,给王爷添了难题,主子若能帮王爷寻个错处,让王爷能名正言顺地不让昭璧公主掌府,王爷说不定会对主子另眼相看。” 柳韵抬眼瞧她:“你有什么主意?” 第18页 春儿一时卡了壳儿,讪讪道:“咱们现在对公主园子里的事还不了解,不妨先让那里的人盯着点。”她见柳韵的神色愈发不好看,忙补充道,“就算真的没有什么情况,夫人不好出手,不还有雨竹园中的那位吗?” 提到雨竹园中那个不明不白的人,柳韵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不过这倒是个思路,有王爷护着,雨竹园那位她是不敢动的。 可公主不一样。 若真能想办法挑拨一下让这两个人斗起来,就算不能除之而后快,至少也让她们消停不了。 第12章 寿礼 身为古代贵族女眷最大的好处是如果不掌管府务,便是有大把闲暇的时间。更妙的是,贵为公主之尊,就算不得宠爱,下人们也不敢太过怠慢。 林羽乔对眼下的状态还算满意——她不能总是被昭璧残存的情感和情绪控制,需要一段时间去了结那些让人浑浑噩噩的心绪。 记忆中的宇文尚卿颇有儒将风范,对昭璧公主也是温柔爱护至极,却不料竟是包藏祸心、阴狠毒辣之人。只是身体中留存着昭璧的感觉和情绪,看到两人之间往来所赠旧物难免又起哀痛之情。林羽乔感到无比的烦躁和胸闷,不愿再被这些情绪所扰,吩咐沐桐寻来了火盆烧掉。 好一会儿,却听沐桐道:“公主,这些东西好像烧不掉。” 林羽乔凑过去一瞧,果然那画卷的缎布只是燻黑了边角,木轴还有花灯的灯骨上带了一点弱弱的火苗,用火钳夹出来,摇曳几下便只余一缕青烟。 怕是特意选的材料。 在这种小物件上都如此用心,难道宇文尚卿并不如她所想,其中有什么内情不成? 林羽乔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不管怎样,他对自己出手是确凿无疑的。况且,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做什么呢?可瞧着弄成了这样东西也没法在收起来了,丢掉更加更不合适,她有些无奈吩咐沐桐将东西埋了。 这一桩就这么揭过去了,林羽乔的心思放到了下月初五太妃大寿之事。 算起来时间已有些紧张了。昭璧公主原本打算斋戒手抄一份《莲语》三篇之一的《净心篇》。《莲语》由比丘尼镜空法师的弟子将师父训诫和劝道之语归集而成,太妃手边常年放着,早已翻得有些旧了。 可她一来不信鬼神之说,心不诚自然难灵,二来对斋戒抄录的过程更是难以忍受。再者,抄录的经书若要出挑主要靠抄录者的书法造诣。祝先生与已逝书画大家符宗是忘年之交,昭璧自幼临的贴都是符宗亲手缩写,在一众写簪花小楷的女眷中,算是别具一格。但昭璧毕竟只有十几岁,劲力不足,有形无神,更谈不上什么造诣了。 她有意要精心为太妃准备一份寿礼,毕竟余太妃对于灯火阑珊处的昭璧公主而言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太妃余氏深得帝心,入宫后不久便被封为荣妃,很快就生育了六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 就在圣宠益隆之时,她毫无徵兆地在众人都不明所以的情况下遭先帝厌弃而谪居宫外。六皇子则被抱到太后膝下抚养。皇上荣登大宝后,感念生育之恩将余氏接回宫中。 对于分离多年的生母,皇上本欲尊为西宫太后,但碍于余氏曾为先帝贬蛰出宫,且太后在世,本朝尚无两宫太后并存的先例,只得将生母尊为太妃。 太妃明理有度,并不纠结于位份之事,回宫后也并不自恃皇上生母的身份而骄横,并一如做妃嫔之时,日日向太后问安,风雨无阻。太后移宫养病后,她也只一心在慈裕宫中安养,后宫之事全由皇后主持,丝毫不多插手。 与爱子分离多年经歷使太妃对一众小辈都颇为疼爱。或许是因为早年坎坷又长期礼佛,她对沉默寡言的昭璧公主投以了更多的关注,不时传她陪伴左右。 于昭璧而言,一向与父皇母后不算亲厚的她,忽然有了一份来自长者的关注和关爱自然受宠若惊。尤其是她第一次见到太妃时在她身上闻道一种淡淡的檀香味,心中便莫名感到踏实、安全和温暖,那是一种陌生似乎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太妃有肩痛的毛病,盛夏时节也会把肩膀裹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受不得,林羽乔打算做件斗篷。 这个时代的斗篷都长及脚踝处,都是出外穿着,可以稍微改良一下做成半身的长度,就可在室内穿着了。此外,看太妃平日的打扮,似乎不喜欢惹眼的花色,因此布料的选择宜精贵却不可繁丽,便于她老人家平日里穿着。 林羽乔构思出大致的轮廓,先去库中寻找材料。 林羽乔此前对婚事都不上心,更不肖说昭璧公主的嫁妆里有什么了。去了才发现库中的料子都是些年轻女子喜欢的鲜亮颜色且偏轻薄,不适合太妃使用。林羽乔只选到了宝石、珠子,又着人去请了布店和珠饰店的掌柜来,选了上乘的素缎、丝绸,又搭配了各色丝线,如此材料就算备齐了。她就着料子出了图纸,花费了大量的心思设计两侧和背片部和边沿处的图案,这样既避免了大面积的图案看起来花哨,又不致过分素淡。 前世她是误打误撞成了模特,实际是服装设计专业出身。留学归来后,为增强对民族元素的理解和把握,她进入一间定制工作室从学徒做起,在那里跟着刺绣师父积攒下了的扎实的功底。 第19页 尽管如此,林羽乔还是决定将图样送与府中的绣娘完成。 一来她前世所学技法用线针法和配色杂各家之长,必定与这个时代刺绣风格有很大出入,二来越国贵族女性极少亲自做绣活,多数只是略通皮毛,昭璧公主先前不曾有精于女红的名声,忽然间擅于此技难免惹人生疑。 绣图不必亲力亲为,时间一下子变得宽裕起来。可她那日在库中时发现自己的嫁妆中竟有两块金纹雪狐皮,她被这两张狐皮被激发出了的灵感,因此丝毫没有清闲下来。 两张狐皮在尺寸上略有差异,但色泽皆如初雪后的远山,背部正中均有几缕淡淡的金色纹路。林羽乔记得,这狐皮可是稀世珍宝,来歷正与江夏王有关。 据说,那年岭南尧州府赤安山中闹狐患,方圆数十里百姓被两只狐妖所扰苦不堪言,当地衙门多次派人入山搜捕每每都是徒劳无功,村民们遍寻江湖高手、得道高人前往灭之也是一无所获。 直到有一日莫家军行军途径此地,赤安同知冒死闯营求见。江夏王得知原委后马上入山,因怕打草惊蛇未带一兵一卒,如此却不过半日便拎了两张金灿放光的狐皮归来,从此当地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狐皮被送入佛寺之中由九九八十一僧人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后光芒尽褪,只余淡淡金纹,后被献与皇上。 这可是越国人尽皆知的佳话。 大约是因为这段渊源,父皇母后才会将狐皮赐给自己做了嫁妆吧? 古人认为兽毛外露有碍观瞻,所以冬天越国贵族们一出入正式场合,便要在兽皮外另着罩袍,如此一来便臃肿欠美观且皮毛之美无从展现。 起初是一些贵妇女性们不愿自己纤柔身段的观感受到影响,偶尔到了不通地龙的房间中宁可抱着手炉在宾客面前哆嗦也不穿厚实的裘衣,久而久之潜移默化地形成了室内不穿裘的习惯。 但是裘皮贵重,仍是身份财富的象徵,因此在越国最上乘的皮毛多数是整张铺于书房的卧榻之上,偶尔得几句到访宾客的称赞。 林羽乔摸着细密厚实的绒毛,这可是千金难得的好料。这样好的材料一定要被设计成美观实用的服饰才能真正体现价值,若说碍于陋习而被埋没于卧榻之上,她是如何也不能甘心的。 她摩挲着兽皮里侧,忽然心中一亮:现下还没兽皮反穿这种方式,若是将皮毛一面内置,滚好边,自然没什么有碍观瞻的说法了。 而且有两张,该用来做什么呢?她兴奋之余,记起狐皮的来歷,忽然有了个想法:不管江夏王为人如何,她到底是受了他许多恩惠的,她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总该表达一下谢意才是。 这狐皮与他有有关,做了衣服送给他十分合适。而且,他日日上朝路途也不算近,祈京冬日又漫长而寒冷。 林羽乔是说干就干的人,打定了主意,马上就着手去做了。 第13章 砸脚 入夜时分,林羽乔做了一日的针线活儿正准备睡下,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很快沐桐急匆匆赶来,道:“公主,听说园子中出了厌胜,王爷领人来查了。” 林羽乔皱了皱眉,整理好衣装赶了过去,江夏王等人正在后院之中围做一圈站着。沐桐一见脸色微变,微不可见地附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那日焚烧未尽之物正埋在那里。 林羽乔顿时心下瞭然,厌胜只是个藉口,一定是烧埋旧物的事情被有心人得知了。毕竟若是“阴差阳错”挖出了这些东西,谁还顾得上最初来这挖东西的由头是什么。 入府以来风平浪静,林羽乔以为有公主的身份在,谁都不招惹,就能避开钩心斗角之事,如今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上前行了礼道:“王爷。” “公主。”江夏王躬身回礼。 敬娥、柳韵随江夏王一同前来,一併见了礼。柳韵道:“听说园子里出了不干净的事,王爷过来看看。” 林羽乔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敬娥自带一队侍女站在江夏王一侧几步远的地方,柳韵贴在江夏王身侧,而江夏王则有面带思忖之色。 林羽乔觉得江夏王不清楚情况,毕竟他也不想让人知道她与宇文尚卿的旧事,所以哪怕讨厌甚至瞧不起她,可只要有人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他也只能选择护她周全,不然也不会娶她入府。 那么是谁怂恿的呢? 林羽乔有意试探,故作心虚状,语带恳求道:“王爷,昭璧从不相信什么不干净的事,这园中的侍女若非昭璧从宫中带来的便是王爷特意挑选了派来的,平日里都尽心服侍,昭璧相信不会有人会存有歹毒的心思,更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还请王爷下令收手,不要再挖了。” 沐桐尚且不知江夏王对公主宇文少将军之事已经知晓,心中本就为自己办事不力牵连主子而万分懊恼,又见公主如此,更觉得心焦,便立刻带着几名丫鬟上前阻拦挖地的婆子。 “公主何必护着刁奴。” 柳韵见江夏王似乎有所思量,也顾不得贴在他身边了,王爷是她好说歹说才劝来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爷下令停手,她赶忙示意下人拦住沐幽涧园的人,自己上前对昭璧公主明扶暗阻:一边还道:“公主心善,虽不信压胜之事,可防不住下人们受了点委屈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而且公主既然断定没有这种事,挖开看看也能洗脱园中人的冤屈。若真有,更该趁此次好好整治府中犯上不敬、心怀不轨之人,也好保府内和谐安乐。” 第20页 她眼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 什么“受了点罚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无非是想趁机再给她扣个待下严苛的帽子罢了。 看来是柳韵做的了。这倒真是她的风格,心思如此浅显。 林羽乔神色有些悽然无助:“若有犯上不敬、心怀不轨的人自然要教训,只是昭璧实在不愿因自己的事烦劳王爷费心。” “公主金尊玉贵,若真在王府中受了委屈,传出去岂不丢王爷的脸面,自然要由王爷出面。”柳韵只当是昭璧公主心虚了,更加确信这招高明,又觉得自己言语上占了上风,逼得对方都无以辩驳,不由得愈发意起来。 王爷是在她的劝说下过来的,就算出面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柳韵挺直了腰杆,愈发卖力地催促起一众正在劳作的婆子,只恨不能亲自上阵把东西翻出来。 三观不正,智力欠缺,心肠歹毒,偏偏又自以为是,江夏王竟然吃她这套。林羽乔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悲戚状。她只想清清静静,从未想过要掺和任何事情,更不曾对任何人存有不好的心思,如今江夏王既然由着他的宠妾闹事扰她清净,那也怪不得她了。 “王爷,这里有东西!”不多时,婆子们便将物件一一挖了出来,呈给江夏王面前。 “怎么是个焦乎乎的东西,只是些烧残了的物件而已。柳韵妹妹莫不是误会了?”一直旁观的敬娥终于开了口。 “还是仔细看看!姐姐难道不担心公主园子里有怀异心之人?” 都这时候了,竟还摸不清状况地胡乱示好,柳韵回想起璃香的话,强压满心喜悦,故作关心道:“也保不准有些下人乱找些东西写了生辰八字来泄愤的。” 林羽乔这才发现,柳韵虽心思浅显,倒是极善言语诛心之术。敬娥掌府,幽涧园来得丫鬟自然经她的手安排,说“有怀异心之人”实在很微妙,有心安插眼线或办事不周任人猜想,而“泄愤”一词更是选得有意思,这是在暗示敬娥对她心存不善还是说她苛待下人? 几名手持风灯的小丫鬟围上前,物件上的土已被仔细掸去。 柳韵自然知道有些什么,直截了当地铺开了画卷。 “只是幅画像。妹妹多心了。王爷,外面风大,有什么事情不如进屋再说。”柳韵如此执着于此物,敬娥早已看出事有蹊跷,于是早早便注意到画卷一侧的诗句,顿时觉得不妙。见王爷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敬娥有些心急。好在天色昏暗周围的下人们暂时看不清楚情况,敬娥琢磨着可以拖延些时间,寻个机会跟王爷解释下其中利害,就算真有问题,也不该曝于众人之前,以免影响了江夏王府的声誉。 “咦?这画里似乎是公主呢!怎么弄成这样?还埋在这里!”柳韵好不容易才将事情推到这一步,眼看就能让昭璧公主在府中永远抬不起头来,又怎能任由敬娥息事宁人。况且事情若真闹大了,敬娥也少不了担个掌府不利的罪名,正是一箭双鵰之举。她拧眉凑上前故作仔细查看的样子,继而提声道,“哎呀,这下面还有字呢?这是什么?‘裊裊青丝碧云波,滟滟……’,奇怪,怎么像是男子的字……” 她勐得停住,有些慌乱地用手捂了嘴,全然一副才意识到言语有失的模样。 一众奴僕早已好奇万分,只是碍于主子在场不得逾矩,才端得规规矩矩的样子。此时听了这话,又联想到方才昭璧公主极力阻拦的举动,顿时猜测到发生了什么,有些压抑不住好奇心瞬间被满足的那种畅快感的,绷不住漏了声,一时间一小阵譁然声起。更有大胆者偷偷看向江夏王,却只瞧得他面色铁青,目光凌厉,神情骇人,只看一眼,便吓得赶快低下头去,心下猜测此番可要有人遭殃了,这么想着,又偷偷看向了昭璧公主。 奇怪的是,昭璧公主虽仍有悲戚之色,倒是分外坦然的样子。 “裊裊青丝碧云波,滟滟澔眸玉衡落。”清朗的声音响起,林羽乔静静望着江夏王,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那幅画上没有宇文尚卿的落款。 她已经把球传了出去,至于怎么接就看江夏王的了。 莫廷轩早已猜到今晚之事可能并非压胜那么简单,而他肯来无非是出于两种考虑,一来是不管柳韵的目的为何,总要抓住些把柄才能借题发挥,说不定会有与昭璧公主的身份相关,二来昭璧公主毕竟身份特殊,柳韵行事无度却自以为是,他来了也免得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方才见昭璧公主一幅惶恐懦弱的样子,他难免心下有些鄙夷,可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他开始觉得她的姿态似乎是伪作的,只是为了刺激着柳韵继续借题发挥,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有恃无恐。现下到了这一步,他再傻也不会看不出她根本就是把柳韵引到了坑边,却要他把人推人下去。 实在是……狡猾! 莫廷轩冷哼一声,道:“不过几日公务繁忙,不想公主就有了如此大的怨气,竟将这些早年赠予之物悉数烧毁。” 众人再度譁然,已顾不得害怕,这“私授”的男子竟就是王爷……呸!呸!什么“私授”?越朝于男女大防是极其看重的,可不敢随便乱想。但既是如此,倒是难怪皇上会为两人赐婚了。而昭璧公主既将王爷所赠之物烧毁,为不让王爷看到,她当然会极力阻拦。 第21页 柳韵则是目瞪口呆,那字迹分明不是王爷的,王爷为何如此? “昭璧还以为这些随手送出的东西王爷不会放在心上。” 江夏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临了还要再自己扣上顶善妒的帽子,可林羽乔分得清轻重,这跟私相授受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她秉持着戏演全套的想法,强作一副压抑着委屈和伤心的样子:“昭璧怎敢对王爷有怨言。不过王爷既已赠予,那便是昭璧之物。原以为王爷早将过往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倒不知王爷竟还对这些旧物如此关注,昭璧方才尚为一时冲动懊悔不已,王爷就领着人来了。” 她说话之时顺带着扫视众人,将一众刚满足了熊熊八卦之心的人们直看得埋下头去。 这些人原本瞧着这个声名寂寂的昭璧公主入府后不受宠,此次又有江夏王亲自出马,这才敢得了柳韵夫人的令,没有通报公主便在此处开挖,方才还以下犯上拦了她从宫中带来的丫鬟,这下可好,不仅得罪了公主还犯了王爷的忌讳。 想起这些不少人都冷汗涔涔。 而且公主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有人盯着幽涧园。 “是本王做事不周,委屈公主了。敬娥,幽涧园这边按着公主的意思另换些尽心的人。” 莫廷轩转身,余光掠过昭璧公主,止住。 他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回身向幽涧园正房的方向去了。 林羽乔不由得傻眼,他这是要做什么? 第14章 喜香 事情的发展大大超过沐桐的理解能力,可她没有机会多问。荷香园的人很快送来了夜间歇息及更换的衣物,沐桐送入房内又悉心收整了床铺,便退了出去。 “本王留下来,公主似乎不太高兴。”莫廷轩瞧着离自己三丈远,一脸戒备的人道。“或是还在怨恼本王前几天冷淡公主了?” “昭璧怎敢。不过现下没有别人在,王爷也清楚那画的来歷,实在不必再嘲讽昭璧了。王爷肯帮忙遮掩,昭璧已是万分过意不去,而且,有王爷方才那番表态,相信不会再有人乱找麻烦了。”林羽乔说完默默看着他,两厢不情愿的事情罢了,何必再多纠缠。 莫廷轩听出来了那隐而未言的潜台词,这人倒是有意思,方才自己演得上瘾,现在反倒嫌他演了:“本王可不是喜欢帮人的人。”被拿捏住了心思,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他可不喜欢这种感觉。“再说,总算和公主演了一出‘私订终身’的戏,不留下来,岂不显得薄情寡义了。” 莫廷轩说着话,自顾自走进东侧间,开始宽衣解带。 林羽乔离他两步之远跟着,面部一僵。这是真要留下来过夜了? 莫廷轩留意到她的反应,有了点报復的快感,觉得也就够了,不再说什么,上床睡了。林羽乔当然不明白他的想法,联想大婚当晚的事情,眼看着他自顾自地把床占了,愈发觉得他不可理喻。 林羽乔只得愤懑地到西侧间软榻上歇了,却也不敢睡着,直到天色放亮才确信真的没有事情发生。 寅时一刻,有人轻叩门扉唤起。 莫廷轩没有半点拖延地起了床,自行收拾得当,走到西侧间,打量了一番正软榻上装睡的人。他常年习武,戒备心又重,对各种声息都极为敏感,睡时亦不例外,昨晚她便翻来覆去的,现下鼻息浅短燥郁。 看来是一夜未眠。他终于还是被惹起了好奇心,伏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当真是不愿意?那何必动那手脚?” 他凑得那么近,气息似有若无地撩扰着她敏感的神经末梢,林羽乔只觉一身毛孔都收紧了。可到底是强挺了一晚,此刻的她已是精疲力竭,江夏王一走林羽乔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马上就沉沉睡去了。 她一睡直至用午膳之时方醒。醒来才后知后觉地一头雾水: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当真是不愿意?她什么时候愿意过? 理直气壮之余她却马上又心虚了,除了,……旖旎之感轻擦过脑海,她立时面色绯红,却丝毫不敢因贪恋而回想那晚。 可两人私下相处的时间除了昨晚,便只有洞房花烛之时了。那晚两人相互都留出了距离,可朦胧的梦境之中他主动之时,她只觉得身体思绪都不受控制,反倒带着一种舒畅顺意地感觉接纳了他。 她许久不曾有过那种感觉了,因此记得格外清晰。 “叮”地一声轻响。 林羽乔回过神来,沐桐正在她跟前布菜,不小心碰撞了碗碟。她仍能感到脸上的温热,一时有些不自在,很是担心沐桐会不会看出什么。沐桐却低着头,勐然跪了下去,磕头称罪。 “怎么了?”林羽乔很是吃惊,赶忙起身去扶。 沐桐面色发白,眼皮微肿,眼眶泛红,显然是哭过。 “发生什么事了?” “都怪奴婢!是奴婢没有管好院子,让认有机可乘,公主才会受委屈!”沐桐略带哽咽道。 原来,沐桐是在为昨夜之事自责。沐桐对林羽乔忠心耿耿,又是心思细腻之人,她本来昨晚就想不明白,今日又见昭璧公主如此疲累还睡在软塌之上,就以为她在王爷那里受了委屈。 “怎么能怪你?这事与你无关。是我过去什么都不闻不问的,才会有人敢去吃里扒外。”林羽乔说着,想起以往的昭璧在这一方面于自己更甚,而她身边只有沐桐一个贴身侍女,想必这些年霄云宫都是沐桐一力支撑,不由就感嘆道道,“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第22页 “公主……,”沐桐不知道公主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又是感动又是酸楚一时无言,眼见着又要泪盈于睫。“奴婢不难为,不委屈。” 林羽乔又劝慰她一番,随后将中庭宴时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沐桐得知来龙去脉,不由又惊又嘆,原来王爷和公主是貌合神离的,她不由得对公主又多了几分心疼。 可闺阁女子不比江湖女子,名节大如天,天家公主更是受此所缚。据说建朝之初曾有天家公主因作风问题而被逐出夫家,而皇家也不曾插手。如此说来,王爷知道事情还肯将公主娶进门,甚至还能保证公主日后清净的生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羽乔自然想不到沐桐在为自己嘆惋,她方才的思绪一断,此时又将两人之事来龙去脉顺了一遍,不由就觉察到了些问题。 说起来那晚的梦,她已经不记得了,可虽然是在做梦,思绪却清晰,知道是他又忍不住会将他带入梦境之中,然后…… 林羽乔揉了揉太阳穴,生硬地斩断了思绪。且不说怎么偏偏就在那晚做了那样一个梦,就说她一向是少梦的人,且因前世职业习惯睡眠比较浅,稍大点的动静她就会马上醒过来,怎么也不会被一个梦境牵着鼻子走。而且,从第二天江夏王的表现还有方才他说的话,难道江夏王也是和她一样的情况,所以事情才会发展到那一步? “大婚那晚,你可曾觉得这房间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的地方?当日新房中摆设器具都是王府备下的。”沐桐不知公主为何有此一问,还是马上着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先捡着紧要的说了。 林羽乔点点头。她倒是忘了,那日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皆一路随行侍奉,她进房后,沐桐也一直在门口守着,不该有其他人能进来才是。 之后,难道是交杯酒?可酒是喜娘端来的,也是王府准备的。 桌上倒是一直摆着小食,不过江夏王一点未用,反而是她饿坏了偷偷吃了两口,就算是有问题,也算不到她的头上。 吃的不是,喝的也不是,还有什么呢?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被质疑的呢? 沐桐忽然道:“对了,您先前喜欢用香的,我就把香盒摆在屋子里了,那喜香是宫里特别为了您大婚之喜配制的。” 越国贵族盛行燃香,宫里的香料由司制局按着各宫主子的喜好制作配送。昭璧公主原十分喜欢晨起时青草那般的香气,那气味太过浅淡,不适合大婚之日使用,宫里给配了其他的香也在情理之中。林羽乔对香没有兴趣,加之后来那香盒找不见了,也就再也没有用过。 若是香有问题,那就只能是宫里的人下的手了,难道宫里有人意图对昭璧不利?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沐桐瞧着公主神色的转变,知道此事定不简单,顿时也谨慎起来。 她再次留意了四周,才伏身低声道:“您之前用的香奴婢都看过方子,但喜香是大婚前一晚司制局差了人送去的,方子没有看过。公主怀疑香有问题?” 林羽乔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如果香有问题,一定是被掺入了迷情的东西。司制局调制的喜香绝不会有让人有意乱情迷这种不得宣之于口的效用,不然岂不是公然秽乱宫廷。 至于沐桐,她觉察不到也不奇怪,毕竟祝先生教导她的都是些疗养之术,用来帮助昭璧公主疗养身子的,她一个未嫁人的女子,又怎么会懂这些糟烂东西。 “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林羽乔道只得点头道:“眼下把身边的人都换了是要紧事,我这就写信进宫,换人之前,园子里就要你多加注意了。” 柳韵这闹了这一出,倒是给了她个清理门户的机会。林羽乔已经想好了,不单是府里的侍女要换,宫中带出来的那些也都要遣回去。她现在不奢求所有人勤恳踏实、忠心不二,但眼下怕是绝大多数人都心怀鬼胎。 她一直记得昭璧的死,以后少不得很多事要去查去办的,园子里这样乌烟瘴气绝对不行。 第15章 佳话 幽涧园丫鬟或贬或遣,沐桐尽量低调处理,不弄出大的动静。 无奈那晚之事跟着掺和的人不少,虽明令府内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此事,可多少人心都悬在半空。而且当晚王爷就宿在了幽涧园,第二日夫人们去请安时公主都还在休息……种种迹象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于是昭璧公主那边半点风吹草动府中上下百十双眼都紧紧盯着。 可幽涧园内一番整肃后,却再没了动静。其间管家那边传达了王爷意思:因为由公主求情,王爷对此事不再做追究,即便当日冒昧行事的人也一併豁免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对昭璧公主也是满心的感激。 林羽乔觉得,江夏王一定是不捨得责罚柳韵,这才用借自己的名义施人恩惠作为对自己的补偿。她并不不以为意,这事到底是对自己有利的,而且,经此一事柳韵应该也会消停些。唯一一个让她有些不适应的是,那晚之后江夏王隔三差五便来幽涧园待一会儿。 两人之间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林羽乔自然不会抱有什么幻想。她心里清楚,她遣了宫中的侍女回去又未明说原因,难免惹人生疑,若再有她受到冷落之类的闲话传出去,会对江夏王府有不好的影响。于是便也由他了。 第23页 就这样,一段时间过后,林羽乔开始习惯了他时不时过来坐坐。 莫廷轩的想法却不是林羽乔所揣度的那样简单。单看那晚她心思之机敏,莫廷轩就断定在宫中时不可能被昭华公主压得抬不起头来。而莫廷轶被皇上指派出京处理安州旱灾事宜,短期内无法返京,兄弟俩碰头少了,他正好得了闲暇可以往幽涧园多走走。 几次之后,莫廷轩觉得幽涧园是个挺不错的地界。 他的书房早先是个禁地,可自从柳韵入府后就随意进出,早已非清净之地。而幽涧园不同,柳韵自然不好再来,许是因为昭璧公主性子有些冷清,府内的女眷除了例行晨起请安,极少来幽涧园走动。 他在的时候,昭璧公主会一直在旁边陪着,他有心多留意她的表现,也就不说遣她走的话。可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话说,于是多数时间昭璧公主留他自己在桌案处处理公务,她则到内侧珠帘相隔的软塌上做针线活,从不主动扰他。 偶有几次,莫廷轩疲于公务侧头看她。她时而眉头紧蹙似陷入深思,时而豁然开朗兴奋地飞针走线,对周围一切浑不在意。 终于,莫廷轩被她这全神贯注地劲头招起了好奇,走到软塌边,瞧了瞧,想起管家曾提起她曾叫些铺子的人来选料为太妃准备寿礼,便道:“这是给皇祖母准备的?” 林羽乔正在聚精会神之时,被这突然的动静撩得一惊,刚顶过皮毛的针险些扎了手指,抬头盯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太妃的寿礼正在绣娘那里赶制。” “听说公主要亲自做的,怎么偷懒了?” “昭璧绣艺拙劣,只设计了图样,绣活就交与绣娘了。” “那这是什么?”莫廷轩边问边翻看了一下她手头的东西,这才发现是块皮毛,已修出了轮廓出来,还有的一侧滚了边,说话间试得那毛皮韧密而绵厚,抬了抬手瞅得两道金纹,顿时一怔,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道:“这狐皮……?” 林羽乔笑道:“正是王爷猎获的金纹雪狐皮。” “公主知道?” “越国人人皆知的佳话,昭璧岂会不知?” “越国人人皆知?”江夏王有些吃惊,道:“公主怎么听到的?” 怎么还要别人讲给他听?林羽乔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从头到尾细细说了,对他的丰功伟绩自然也不吝溢美之词。 莫廷轩听完却神色凝重,许久才冷哼一声道:“好个刘广孝。” “刘广孝是谁?” “时任的赤安府同知。” “就是那个力排众议、闯了王爷大营的同知?” 莫廷轩不置可否,冷哼了一下道:“我只知他借着此事得了功劳,却不料竟还传到宫中去了。” “那年我率军赶赴南境,行至赤安府时在大阳山安营扎寨,当晚遇到两只雪狐袭击营寨,被我手下副官猎获了。野兽袭营虽少有,却也非稀奇事,我自然没有当回事。” “谁料第二日行将拔寨之时那刘广孝前来拜见,称那对狐狸性情兇恶为害乡民,是当地一大祸患,他派人寻捕已有数月却无所获,闻之得以剷除特代当地乡民致谢。他当时还带了许多金银和当地的特产。总归是无意之举,我就吩咐手下人和刘广孝应酬了一番,让他得以尽心,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如此,确实是有几分夸大了。”林羽乔委婉道,江夏王虽战功赫赫,但昭璧对他的事迹知道的并不多,惟有狐妖的故事活灵活现,她印象最深,若连这都是假的,那江夏王在她心中早已不怎么光辉英武的形象又要再打折扣了。虽这样想,她还是委婉地道,“不过,若说王爷为民除害倒是不假的。后来呢?” “回京路上再次路过赤安,当地知府周贺盛情挽留。那周贺不屑权贵是小有名气的。我以为又是因为雪狐的事才想一尽地主之谊,就吩咐手下在赤安县城附近驻扎休息。可在城中闲逛,才得知当地百姓都在骂刘广孝。因为他临走前几个月内将红嘴金背狐捕杀焚烧殆尽,以致城中蛇鼠之患不绝。” “我起初没有多想,觉得大约是一两只狐狸作怪,那同知煳涂无能就把所有狐狸都赶杀殆尽了。” 他摩挲着狐皮,眼神飘向了窗外:“可我手下打听到的消息却是这种狐狸只在大阳山中有,毛色如雪纹色如金,当地百姓有人将其当做守护一方的祥瑞之物。而且这种狐狸机敏胆小,只在山顶活动,从未发生过扰民的事情,袭营更是不可能的。” 林羽乔却瞧着那道浅淡的金色纹路,捏着针的手指怎么也使不了力了。 单看这毛皮就知道,那是极漂亮的生灵。 林羽乔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起来,索性放下手头的活计,很是全神贯註:“那刘广孝呢,他如此可恶……?” “升迁了。” 林羽乔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公主以为他如此大费周章、劳心尽力是为了什么呢?”莫廷轩的神色反而和缓了下来,甚至笑了两声,“难道还是为了丢官不成?” 刘广孝调任营州知府,营州为环京重地,即便平调实质上也是提拔了,更何况还官升半级。 第24页 “连我也因此在父皇那里记了一功,周贺大概因此觉得刘广孝的升迁与我有关,气愤不过,才以这种方式想让我知道实情。” “父皇听到的想必如昭璧听到的一般。这人实在可恶!”她正待要再批判几句,忽然觉得有一处想不通,“……可他一个远离京城的同知,做下这等荒唐的事情,怎么会在宫里传扬了起来?而且,一级级的那么多官员,您也说了当地知府都知晓真相,怎么就没人揭露此事,以讹传讹地到了父皇那里?” 莫廷轩盯着昭璧公主看了两眼,隐晦道:“他是个斜封官。” 林羽乔一愣,她对歷史感兴趣,知道斜封官是有皇上或有权势之人的墨敕,未经由吏部硃笔红封任命的官员。唐有韦后、安乐公主乱政,卖官鬻爵,墨敕斜封官多达几千人,这些人仗势作恶,不也是有恃无恐,无人能管? 说到韦后、安乐公主,她又想到刘广孝一事在后宫的传播。 刘广孝,刘? 林羽乔不由冲口而出:“因为……刘贵妃吗?” 莫廷轩不由一愣。 天下姓刘的人多了去了。 走了刘氏路子的斜封官如今虽说有那么几十人,可都在地方上,有些朝廷官员尚不清楚,怎得他隐晦地一提就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真是那个据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昭璧公主吗? 莫廷轩原本起了说话的心思,此刻心下疑惑,自然不再多说,只笑笑道:“公主只要记得出去切莫谈这‘越国人人皆知的佳话’,惹了人笑我就是了。” 林羽乔将那皮毛收了起来。 回想起方才江夏王谈及此事时的态度,林羽乔对江夏王的看法略有改观——总归他还算个正直的人,不然换了心术不正的遇上这等白得的功劳,只会暗自高兴罢了。 可话说回来,刘广孝既然有刘家的荫护,想从同知的位子提拔一下何需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要劳动太后或是刘贵妃在宫中造势?而且,在那流传的故事中,江夏王的事迹可谓浓墨重彩,刘同知所为不细想的话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罢了。 难道,刘氏有意拉拢江夏王? 可为什么要拉拢?刘氏一族内有太后有贵妃、外有丞相国舅,何必如此费劲心力地去讨好一个人呢? 难道,太后和皇上之间有矛盾? 这个念头一起,林羽乔不由得细细地审视起昭璧的记忆:皇上对太后非常孝顺恭敬,看上去比对余太妃更甚……不对,与其说是更甚,倒不如说是不同,皇上面对太后时似乎更多的是恭敬甚至小心翼翼。 就如同余太妃面对太后时一模一样! 两千年封建社会,皇室之中为了争权夺势,父子相争、手足相残的戏码不断上演,但凡在皇帝之外还存在另一个权利中心的情况下,总是会无可避免地爆发冲突。 林羽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甚至应该在昭璧对一切茫然无知、一心只念着宇文尚卿时,这种冲突已经爆发过了。 想到宇文尚卿,她不由得又胡思乱想了起来,那宇文尚卿要杀她和这个有没有关系呢……? 这一念头的乱入,让昭璧残留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了起来。林羽乔不由得燥郁,许久才压住波动的心绪。或许她脑洞过大了。且不说昭璧无权无势、于朝政毫无影响,只看她逃出宫的时候,太后已经离宫许久了——这应当是皇上获胜了吧——又怎么会有关系呢? 第16章 手脚 莫廷轩再次踏入幽涧园已是几天以后了,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房,却没有见到人,四下一瞧也没有路过的仆侍。既然方才就没让人去通传,他倒也不着急,独自一人翻开卷册看了起来。 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珠帘那侧空荡荡的。 其实她在那里时也是默不作声的,好似无人一般,既如此他又为何因此所扰呢? 说实话,她身上有闺阁弱质女子少有的独立和豁达,人聪慧机灵,多数时候却又很乖顺……总之,与她相处有种别样的舒服和自在,可这也成了她最可疑的地方——莫廷轩坚信一个人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他静了静神,想按下思绪埋首入书卷,可心思已然烦乱不堪了。 他起身绕过珠帘,见软塌上针线、碎布堆放在簸箩里,狐皮就叠放一侧,眼前又浮现起她斜靠在那里专心致志的样子。她怎么会不在呢?这几日没来,也不曾派人打过招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 还是找人去传一声吧,他走到门口,正碰见一小丫鬟脚步匆匆。 那小丫鬟是新来的,之前也不曾见过江夏王,但总算她足够机灵,瞧见眼前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样貌、年龄又与管家交待过的一致,马上行礼道:“奴婢菡蕊,给王爷请安。” 莫廷轩点头:“公主呢?” “公主在寝房……,”菡蕊有些犹豫,公主那边正有些麻烦事。 莫廷轩觉察到她的神色不寻常,心中警铃一震,道:“出什么事了?你急匆匆地去做什么?” 菡蕊犹豫着不肯开口,公主交代她去做事,还特意嘱咐了不要惊动任何人,谁知半路竟然冒出了王爷。 第25页 莫廷轩见她不开口,脸色冷了下来。 菡蕊有些慌,她再机灵,一时也把握不准,公主所说的“别人”是不是包括王爷。她小心翼翼,避重就轻道:“奴婢奉了公主之命去请绣娘。” 却没正面回答是否出事了,这倒是个机灵又忠心的。莫廷轩也不再难为她,朝着她过来的方向去了,须臾便到了寝间,只见昭璧公主和贴身侍女沐桐正围立于桌前,二人皆是愁容满面。 “王爷。”林羽乔见是他,有些惊讶,忙行了礼。 莫廷轩点头回礼,扫视桌上,只见紫檀礼盒上搭了件缎衣,看配色不该是她的衣服,再想起她之前提过给太妃的衣服交给绣娘绣图。那眼前这件应该是给太妃做的,而刚才的丫鬟去请绣娘,莫非是绣活出了什么问题? 他走上前轻轻捻起衣角,翻看两下道:“出什么事了?” 林羽乔有些惊讶,抬头瞧见不远不近跟到门口的菡蕊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顿时明白过来。她沖菡蕊点点头,示意无碍,让她把门关好。 “王爷请看。”林羽乔小心翼翼地将衣服铺平,又将双袖侧面折正铺于正中。 只见右侧袖面之上百花灼灼盛放,枝叶交叠成环,环心处花枝叶末延伸而成一“諨”字,内有一蝶将落枝头成福字首笔,为这隆盛之景添了一丝活泼的意味又兼具福来之意;左袖的绣图以仙鹤为材本无甚新意,偏她只略着松枝,以腊梅为主饰,颇不寻常。袖面亦是以画成字,仙鹤、松枝和梅干巧妙间交成一“寿”字,仙鹤飞翔闲游穿行林间,似被梅香吸引,遂垂颈衔花,以幽淡之姿收笔成寸,当真让整幅画面鲜活了起来。 “这图做得精妙。是公主画的?”莫廷轩贊道。 “王爷抬举了。”林羽乔的眉心并不舒展,黯然道,“皇祖母疼爱昭璧,昭璧却一直不曾有所回报,只想着祖母怕凉,容易肩痛,盼着能作件可心实穿的衣服便好。只是,就连这点念想也差点被歪曲了。” 莫廷轩见她神色真挚,想起方才那下意识的猜忌,心下因愧疚而软了几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绣图,却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王爷请看那福字首笔的蝴蝶和仙鹤所衔的梅花。” 莫廷轩顺着她葱白的手指看去,细细盯着才约莫觉得绣图上的丝线光泽似乎有些差异,蝴蝶和梅花的绣线略黯淡些,道:“线有问题?” 林羽乔点头,指尖轻抚那梅花,惋惜又懊恼。近几年宫中可办晚宴的庭殿都布放了夜明珠,后宫也随之兴起一种能在晚间珠光之下映出流转光亮的丝线,名为“珠染”。 “福寿二字的字干上选了不同种类的丝线,这丝线到夜晚在夜明珠光下可发出淡弱的萤光,可惟有这起收的两笔,绣娘没有按吩咐用线。若哪日皇祖母在晚宴上穿了这衣裳,岂不公然犯了忌讳?” 寓意吉祥的文字缺笔少划歷来是大忌。更何况,太妃鲜少参加宫廷宴会,但若出席必定是最为隆重的场合,到时只怕难以收场。 江夏王眉头拧起,脸上带了怒色,当下便着人将那绣娘拿了。 “王爷,昭璧觉得人该拿。”林羽乔道,“但万勿声张。现在离寿宴只有不到两日了,此时不宜生出枝节。” 珠染最早是刘贵妃开始用的,随后成为了贡品,宫外轻易见不到,王府的绣娘不会认得。因此,不管是有人偷偷换线也好,或是指使绣娘为之也好,单去想手段的狠辣和不计后果的冒失,幕后黑手是谁已不需明言。 “说的不错,先把寿礼的问题解决了要紧。” 林羽乔嘆了口气,看着那柔滑如水的缎面和整齐细密的丝线摇了摇头。如今已成图,再有修补会十分显眼,反而欲盖弥彰,可重做的话,绣图却是万万也无法完成的了。 莫廷轩见她虽很是为难,却丝毫没有求助于自己的意思,难道她打算自己解决?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件衣服上。这一看,又发现右袖图中繁花均为春夏盛放的品种,左袖成松腊梅为秋冬景象,书法和四季年景也被融于图中,与常见的那些福寿纹相比实在是巧妙了许多,他轻轻拎起衣角,试得针线齐整密实。她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准备了一份虽精妙却并不贵重惹眼的寿礼。 为什么这样做?莫廷轩眼睫微垂,唯一的解释是,她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真心只是希望太妃喜欢。 难道,她对太妃的情意是真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误会她了? 这种事情一时无法得出定论,但莫廷轩已然有了要帮她的心思,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公主,真的不用跟王爷说吗?”待江夏王走后,沐桐才开了口。 事情说来蹊跷。绣娘送回绣品后,公主连着几日夜里赶工把衣服做好,之后便锁在匣子里搁在柜中,悉心保管。可今日这衣服却莫名其妙地不知被何人摊开在桌上。公主细细察看了一番,这才发现异常。 虽说躲过了他人的算计,可一想到有人能轻易进了昭璧公主的寝室取出悉心收藏的物品,沐桐就觉得后背发凉。 “不必了。”林羽乔神色凝重。当日值守的下人都一一探问过了,没人发现有人出入。因此能做到这一步的,一定不是个寻常人。 第26页 “不管怎样,总是好心提醒我的。”林羽乔说完眼神却仍盯着匣子,有些发呆。说起来,此人以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她若是执意追查反而是以怨报德。 可她心里也没底,最近怪事接二连三,若是此人并非善意呢? 第17章 交锋 又一日傍晚,管家捧了一只锦盒和一只紫檀木盒到了幽涧园,锦盒中是一盏夜明珠,紫檀木盒中是些乳白、绛红或青灰质地的透亮珠石。 “王爷说这些公主您用正合适。”管家说着,见公主取出一粒粒小小的珠子细着,不由得心疼。王爷喜欢收集石头,无论走到那里都会特意搜寻一番。昨日王爷选了三块完好无损整石,让他送去打磨成小粒。他原本以为是寻常石头,可剖割开时,才看到有的清透、有的淳润,还有的石心隐隐泛着光。他在王府中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却也少见这样的石头有多贵重,就连工匠都啧啧嘆着可惜,打磨时格外细緻,这才费了一天多的时间。 王爷对公主真是越来越上心了。 想到这里,管家的腰又弯了些许。 窗外天色已暗沉下来暗沉,夜明珠开始微微泛起了萤光,粒粒晶亮的珠石似乎会盗光一般,随之莹亮了起来。 江夏王竟然想到用坠饰的光泽去修补丝线的问题,真是个极好的主意。不仅如此,这些珠饰因色泽并不明艷,避免花哨的同时还能使衣服更加华贵。林羽乔大喜之余又有些过意不去:仔细想来,不管江夏王人如何,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帮自己了。甚至可以说,自打见面开始,自己就不断地带来麻烦,多亏他屡次出手相帮。 而她也只是想过要送他件衣服而已,还碍着那皮毛的来歷放弃了。再回想起入府以来对他那些暗搓搓的揣测和敌意,林羽乔竟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太妃寿辰之日。当日正午,宫中安排了家宴,晚上是君臣在中庭同贺的大宴。皇后亲自主持安排当日的仪程,皇上念及太妃身体虚弱,考虑到一天的送往迎来虽不需太妃亲自为之,但也颇为消耗心神,早先便下了圣旨要求各宫如平日请安即可。 妃嫔们都极为识趣,请过安后闲话两句便离开了,太妃却喜欢孩子们,于是孙辈都在慈裕宫陪伴伺候,给太妃解闷。 林羽乔同江夏王辰时入宫后,更早些出嫁的昭沁公主越淳怡也是等着这个时辰入宫,两人在慈裕宫门口不远处遇上了,结伴而行。进到慈裕宫时,尚未开府或出嫁的皇子皇女们都在陪着太妃谈天,好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 林羽乔见太妃满心欢喜的样子,心下很是暗卫,却偏个有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姐、三妹,你们可算来了,我们等的好心急呢!大姐,皇祖母最是惦记你,你怎么也不早些来?”那话音未落,她便被昭华揽住了胳膊,牵着就要往太妃身边去。 昭沁脸色微变,她很清楚昭华是针对大姐,而她不过是因为同行被捎带上了——昭沁的生母位份低,昭华对她从来是不屑一顾,她的感受和荣辱根本入不了昭华的眼。眼下大姐被揽着直接带往太妃身边去,她的状况就变得棘手了起来,若独自上前行礼会显得大姐礼数不全,可来了慈裕宫不先向皇祖母行礼,又难免落了不懂礼数的口实。 昭沁在太后离宫前就嫁出宫了,与太妃的接触不多,但也听说过太妃对大姐有些偏爱,加之大姐无论如何也是嫡公主,相比之下她无足轻重又没有这些倚靠,若因失礼而被人拿了说事,以后只怕要被轻瞧了。 昭沁正犹豫不定之际,觉得有人挽了自己的胳膊。 “许久不见二妹,我也想得紧。” 昭沁转头,是昭璧笑语盈盈地揽着她,她有些惊讶,大姐一向性情柔弱,竟然没有随着昭华过去吗? “我和三妹刚到,还是先给皇祖母行过礼才是。”林羽乔道。在昭华心里她还是从前那个柔顺甚至懦弱的人,可以任人搓揉。这样也好,正好借昭华轻敌之际给她点教训,让她以后别没事就来招惹自己。 林羽乔携了昭沁一同走到太妃面前,两人仔细行了大礼,道:“淳衫、淳怡给皇祖母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好,好,快把两个丫头扶起来!”太妃眉眼间满是笑意地招唿着。“好久不见你们了,快来本宫这,让本宫看看瘦了没。” 昭华见太妃如此,不由得愈发懊恼平日里往慈裕宫走动少了,要不然怎能有机会让这人在太妃面前得了脸。这念头闪过,她掩嘴娇笑了两声,簇着昭璧一般一併到了太妃近前,继续借题发挥道:“大姐,你看,我就说皇祖母最惦记你吧?大姐最喜欢新鲜玩意儿了,我猜着是不是路上见了什么好玩的店面,进去转了一圈才进宫的!妹妹好几年都不曾出宫了,大姐快给我讲讲。” 林羽乔知道昭华要使绊子,可这从一进门就不断夹枪带棍地倒是第一次。虽不明白昭华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但敌乱我不乱总是好的:“皇祖母还没来得及问三妹的话,二妹就跑来挤兑我,还说我惦念着宫外好玩的?”林羽乔语气轻快,说道最后掩嘴而笑,似是打趣一般,却将昭华想扣给她的帽子推了回去,“可惜我急着赶路,没留心一路的情况,赶着能入宫的时辰进来了,这才碰上了三妹。没法讲给二妹听了。” 第27页 言下之意,昭沁也是赶着能入宫的时辰进来的。 昭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接茬道:“大姐早年在宫外,那可是拘着养病,眼下新婚又不过一月,想来还没机会在城里好好转转。我最近倒是得了空出去过几趟,早上店铺大都不开门,中午也冷清些,晌午傍晚时分才会热闹起来,不过肯定比中元节这些节庆日子差得远了。”她转头对昭华道,“二姐见识过了那些盛大的场面再听这平日里的景象,只怕要觉得寡淡了。” 昭沁一番话把昭华借题发挥的路彻底堵死了。林羽乔这才发现,原来昭沁也是个机灵人。这些姐妹们,不管什么能耐什么脾性,都被昭华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吧? 太妃亲切地拍了拍昭沁的手背,对张嬷嬷嘆道:“这些孩子们吶,也是被管束得可怜,去到城里逛逛都能当成新鲜事讲。” 张嬷嬷陪着笑道:“哪能和您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比。” 太妃笑了笑,关心起了两人嫁到夫家后的情况。林羽乔趁着昭沁说话的功夫,留意起有些闷闷不乐的昭华。 太后的性子,看着顺眼的便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由着,看不顺眼的,诸事万般小心也要被鸡蛋里挑骨头。昭华有嫡出的身份,又有太后加持,以往在宫里是恨不能横着走。她偏又自视甚高,别人对她的忍让,都被她认为是自己地位尊贵手段高明,对她的逢迎则被她解读为是自己招人喜欢,也因此愈发目无下尘起来。如此到了今天,竟连聚光灯稍微往别人身上打一下都受不了了吗?而且她从没把太妃放在心上,今天一来挤兑打压别人一番,就觉得能得到太妃另眼相看了? 林羽乔觉得痛快,可也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太后离宫已经有些日子了,如今虽换了皇后掌管后宫,可昭华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在太妃身上花心思了? 难道昭华想做什么事情,而且还不能让皇后知道? 林羽乔联想到那日从栖梧宫出来听到的话,心一颤:很显然她还惦念着江夏王,难道要因此有所动作? 此事说起来虽有些不可思议,但昭华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若对江夏王不死心的话,要折腾一番是很有可能的。 不行!林羽乔本能地拒绝这种可能性。在王府这两次三番的暗算虽都有惊无险,却也让人添堵,若再多一个地位旗鼓相当又对她充满敌意的昭华,日子简直没法想像。 林羽乔略一思索,寻了个机会低声嘱咐了沐桐几句。 第18章 暗斗 众人正聊在兴头上,皇后差了人来寻昭华去帮忙。待到召庆殿中遇见时,昭华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冷着脸颓然坐在那里。 林羽乔和沐桐交换了个眼神,虽不动声色,嘴角却不由得微微扬起。关键时刻母后还是站在她这边的。林羽乔感觉到一丝暖意,不由得回忆起昭璧初次回宫时的情景。 昭璧在被一众宫人的簇拥着进了大殿,因她年幼又少见这等场面,早已是有些慌乱无主,身旁的嬷嬷低声给她一一将殿内众人的身份告知她。可她眼中却只剩了大殿正中居右端坐的红色华服妇人。 那是她日思夜想最盼望见到的母亲,终于就在眼前了。 她泪盈于睫,满心激动,一时忘乎所以,只想快快投入母亲的怀抱,从此以后她也是有母亲疼爱的孩子了…… 两声生硬的咳嗽。 昭璧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已奔到大殿中心,一鬓髮银黑相间的妇人横眉冷视,她不由得心生胆怯,不由得停下来脚步。 那是太后,是她的皇祖母,可她神色威严,丝毫不见半分欣喜怜爱,有的似乎只是嫌恶与不悦,她的声音也异常冷厉:“既然回来了,就该好好教教规矩了。” 皇后十分惶恐的样子,唯唯诺诺地应了。 是自己做错了事,连累了母亲吗?这一情景深深烙在昭璧的心中。从那以后,左有太后的挑剔,右有昭华的敌视和挤兑,她变得愈发沉默了,再不敢贸然表达心中的依恋。而皇后待她也只算得上是温和亲切,与对其他兄弟姐妹没甚分别。她渐渐长大,明白母后有难处,可心中仍觉有所缺失。 席间,太妃挨个向在座众人问起近况,言语之间关切异常令被问及之人都有受宠若惊之感。 若论近期大事,无外乎江夏王和昭璧公主大婚,太妃又偏爱昭璧公主,自然愿意聊起此事,于是在座众人借这机会又向二人恭贺一番。新婚生活向来是所有人热衷的话题,话匣子打开,众人言笑晏晏、推杯交盏之间,家宴就在一派和乐融融之中进行。 按照越国传统,太后整寿可办中庭大宴,皇室中人、亲王、三品以上官员和诰命入宫庆贺献礼。 朝廷以孝治天下,太妃是皇上生母,皇上授意礼部比照太后大寿仪程稍作省减,再加上太妃一贯低调不争不抢,因此寿宴虽规格略高朝臣们也不便多言。 成年皇子同朝臣及亲眷一併在晚间大宴献府礼,宫中女眷另定场合呈家礼。既是家礼,自然随意些也无妨,而太妃也有此意。因此皇后将之安排在午宴之后,如此能留出下午的时间让太妃好好歇息。 首先抬上来的是皇后准备的一座三扇沉香木嵌百宝的座屏。 沉香木名贵异常,屏风之上百宝嵌工艺更是出自早已出家的昔日名匠仰念之手,可谓稀世珍品,却偏偏是三扇的规格,名贵而不张扬。 第28页 刘贵妃伤寒未愈不便列席,由其宫人代为呈礼:一条东海珊瑚珠串。只见那一粒粒珠子莹润光洁,无半点瑕疵,个头比寻常珊瑚珠大了一倍不止。最为难得的是颗颗正红,竟毫无色差,一看便是千金难寻的珍品。 反观皇后的寿礼,若非是仰念大作,定会被这珠串遮去光彩。 太妃见了笑道:“一看就是湘琴的风格。” 众人正暗自咋舌,闻言不禁各怀意味地笑了。 崇喜宫人不由惶恐,伏地禀道:“回太妃娘娘,贵妃知道您老人家喜欢素淡的颜色,只是这珊瑚珠粒大饱满实在难得,用于明目安神、祛邪解毒再好不过,这才献与太妃娘娘。” 太妃笑道:“劳她费心了。贵妃接连着生病,还惦记着本宫。回去跟她说,有病不能光养着,也要走动走动。”又转向对皇上道,“近来事情多,皇上抽不开身,等得了时间,该去崇喜宫看看,人一生病心情容易烦郁,需要多陪。” 皇上神色微动,恭声应道:“朕记得了。” 下面崇喜宫人伏地连连叩头谢恩。 众妃嫔的笑容一时或僵或敛,难道方才会错意了?刘贵妃张扬娇纵的性情惹了不少人,如今众人都恨不能上去踩她几脚,怎么太妃竟似毫无芥蒂一般,甚至有些护她的意思? 只是不容多想,接下来便轮到了她们。 大家自然都做足了功课的。太妃喜欢清雅素净的东西,宫人呈上的寿礼,就少了些朱光流翠之色,却不乏珍宝名作,从奇木异石到字画丹药等等不一而足。但都无法与皇后的三扇座屏相提并论。 太妃对每件礼物都很喜欢,屡屡与送礼之人寒暄。 接下来便是皇子皇女。皇子皇女多数年幼,礼物要不是亲手写的书法就是些亲手做的物件,不需要搬前搬后,于是很快便轮到了三位最年长的公主。 昭沁准备了流云纹饰的翠玉把件,雕工十分精緻,是难得的魏湖暖玉所制。 昭华听到这个才微微抬了眼皮,扫了昭沁一眼,庆幸自己准备精心之余又有几分不屑。她浑然不去想昭沁已经出嫁,有了陪嫁和私产,自然不能再像未出阁时那样。 昭沁公主回到座位之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没有人起身。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人下意识地将眼神瞟向了昭璧公主。却见昭璧公主端杯啜饮,似浑然不觉一般,这番淡然使得她周身隐隐透出以往不曾有过的威仪。诸人有些不适应地收回了目光,这间际才想到了什么,又将目光投向了昭华公主。 昭华感受到众人注视的目光,脸色微变,她看了看左手座席上的人端坐着没有丝毫动弹的意思,不觉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一幕正如同昭璧公主刚回宫那年给太后贺寿时一样,只是这次林羽乔不打算让步,只事不关己一般安然坐着。 早些年,由于昭璧不在宫中一直是昭华压轴。待昭璧回宫,昭华欺她软弱,太后又十分偏袒,便继续由昭华压轴。不正常的次序就延续了下来,众人也习以为常。可习以为常不代表就是对的。她不能再任人捏扁揉圆下去,更要让昭华清楚,不是什么她都可以觊觎的。 莫廷轩首次参加宫中家宴,对过往的事情不明悉,可不同寻常的气氛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众人走走停停的目光或多或少停留在昭璧公主身上,反观她倒是十分淡然自若的样子。 只是,这淡然自若禁不住细看——莫廷轩敏锐地觉察到,那平日里总是跳动着亮光的双眸被微垂的眼睫遮盖,整个人黯淡了许多。一臂之距,他还能感觉到她的喘息声透着深浅不一地颤动。 这是心里较着劲呢?莫廷轩又打量了一番殿内的状况,觉察出众人看向昭璧时目光中隐含的催促之意,余光再次扫到身侧那端坐着的单薄身板时,眉心不由得攒了攒。 第19章 介意 “佳儿想什么呢?”皇后温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浅浅笑着,目光却透出几分严厉,对着昭华公主道,“还不快向皇祖母献礼。” 昭华愣住了,眼眶隐隐泛了红。她想起方才母后的训诫,知道母后真的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只是因为昭璧嫁给了江夏王,太妃又偏爱她,就要彻底变了吗? 这次是夺了她的尊荣,那下次又会是什么?难怪太后皇祖母说,昭璧离宫十年,母后虽看起来与自己亲近,心底还是偏疼她。果然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为江夏王指婚,母后不为自己争取,尽顺着父皇的意思,如今又帮昭璧在大庭广众之下驳自己的面子。 若是太后皇祖母在,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宫中一向拜高踩低,若是自己再嫁的不如她,怕是过不多时,所有人眼里都只剩她了! 这绝对不行!昭华的目光扫过江夏王,执念不由更深。母后不同意又如何?那么懦弱的性子,本也不该指望母后能做什么!对,只要太妃应了便有希望了。眼下小小的让步与之相比,又算什么呢? 而且……,昭华的目光落到侍女恭捧的锦盒之上,嘴角浅勾起冷笑,心头是一丝恶意的快感:她倒要看看,昭璧如何凭着本手抄的经书,压过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心念电转之间,昭华已调整好情绪。她起身行至殿前,亲手从宫人手中接过锦盒递给一侧的宫女,道:“昭华备了一份《莲语》的‘特本’献于皇祖母。” 第29页 听过孤本,见过原本,可能称“特本”的倒是少有,众人一下就被勾起了好奇心。宫女打开锦盒后竟也微怔,然后极为小心地从盒中捧出一叠金色经卷,远远瞧着卷身略泛朦胧金光。 在座之人见过奇珍异宝的自然不少,以往是见过金箔制成的经书,可似乎没有这般温和朦胧的光圈。一时众人猜测议论起来,大殿之上人语纷纷。林羽乔坐席紧邻主座,比多数人看的真切些。那捲身异常柔软,似乎布锻一般,可看分量并不轻。 “淳华真是费心了。”太妃小心翻看着,称赞道。 “只要皇祖母喜欢,淳佳这一个多月日夜在内务府监工虽然辛苦,可也是值得的。” 昭华因自己的礼物引起的这番小高潮而洋洋自得。她见皇祖母赏玩的时间比其他礼物的都要长些,更加笃定此举合了太妃的心思,只等太妃夸上几句,她便要开口让太妃承诺满足自己一个小愿望。至于小愿望到底是什么,当下的场合显然不能说,留待以后再提更会降低人的戒备心,只当她是一时起意罢了。 从前对太后,这招可是百试百灵。 她心中一阵喜悦,忍不住深深望了江夏王一眼。 莫廷轩撞上一道炙热的目光,愣了一下。他很快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用余光留意了一下身边的人。 “真是巧夺天工,当真不知内务府还有这种技艺。”太妃却没再夸下去,转而调侃道,“近来还听说内务府办事有所疏漏,如今看来心力是都费在本宫这里了,说起来倒是本宫的过错了。” 太妃说话间仍不停翻弄着经书,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那佛经以金线布为材料,经文是微篆上去的,皇上看得十分清楚,表情凝滞了几分。金线布是将黄金以特殊技术处理加强韧性后融化抽丝再推排为布,工艺要求极其高,是早年太后一时兴起着工匠研究出的工艺。而微篆术也极其费料费时费工,用在金线布上那难度更是不必多讲。 说起来,这寿礼比起刘贵妃的,也不遑多让。 皇后有些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皇上脸色变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她知道昭华的心思,所以先前昭璧大婚和回门当日,她都安排了人留意昭华的动向。之后倒也没什么异常的举动。年轻女子心思善变,皇后只当她已绝了念想,方才却听说昭华在太妃那边十分殷勤。她顿觉不妙,赶忙寻了昭华去训诫一顿,却不料,昭华竟还留了一手。 明晃晃地佛经还有太妃那爱不释手的样子……皇上此刻看到的只怕不是昭华的孝心。因为太后的宠爱,昭华在宫中有特权皇上是知道的,可特权如此之大,恐怕就超出了皇上心中划定的范围了,再加上方才的那点暗涌,又牵扯到了太后这根皇上心中的旧刺…… 昭华这等执拗的性子,正是太后乐见的吧? 真是好狠的手段。皇后暗暗咬牙,昭华因为此事对自己已很是不满,可她是自己的亲骨肉,岂能不管? 皇后明白眼下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也没有时间犹豫,上乘之策是不让在座众人有时间多联想。她忙笑着道:“母妃这是哪的话,是昭华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昭华顿时杏眼圆瞪,正要开口辩驳两句,就被皇上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堵了回去:“好好听你母后的。” 太妃似对一切浑然不觉,她小心翼翼地亲自将佛经奉回锦盒交由身后的张嬷嬷后才缓缓开口道:“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嘛!” 皇后按下心中的不安,笑吟吟地道:“接下来轮到衫儿了,母妃最疼爱衫儿的,臣妾都想看看衫儿到底什么礼物呢!” 有昭华公主引发的暗涌在前,昭璧公主亲手缝制的披风反而有种返璞归真之感。当晚,太妃就穿着那披风出席了中庭宴,在夜明珠萤光之下,斗篷上的图案泛起流转的微光,垂颈衔花的仙鹤竟似活过来一般,与宴众人不由又是一番夸赞。皇女和未成年皇子因参加了中午家宴,晚宴便不再参加,因此,身在霄云宫等候江夏王的林羽乔并不知道自己又出了一番风头。 启程回王府时已接近宵禁时刻,商贩撤摊关店,行人事毕归家,路上空荡荡的。 林羽乔回想起午宴的情景,心里微暖。江夏王主动提到她正在做一件毛皮披风,设计也是独出心裁云云,言语之间那自豪之觉胜过柔情万分的言语,以致她当时就感受到了来自与坐众人或钦佩或艷羡的目光。 只是那个人,和此刻坐在她对面这个闭目养神、神情的淡漠的人,好似不是同一个。 这念头一冒出来,林羽乔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共同做戏给别人看罢了。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自在了,看着他没有一丝变化的神情,连唿吸都下意识地小心翼翼了起来。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京城大道宽敞平坦,但毕竟是青石板铺的,难免有缝隙,因此马车虽驾驶地平稳,仍不时传来些吱呀声。 毕竟,车内也太静了些。林羽乔耐不住这种压抑的氛围,小心地掀了帘子,透过纱窗往外瞧。 “公主没见过京城的夜景?” 林羽乔一惊,回头见江夏王仍闭着眼,她稳了稳情绪道:“有年中元节,出来看过一次灯会。” 第30页 “哦。”淡淡地一声回应。林羽乔不知道江夏王突然这么一问是何用意,难道她不应该掀开帘子往外看?托着布帘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僵在了那里,终于她还是放下了帘子,道:“今天,多谢……王爷。” 江夏王似乎没有听到一般,而是自顾自地道:“昭华公主的心思,公主知道。” 并不是问她,而是叙述一个事实一般。林羽乔心里一紧,嘴上仍强道:“昭璧不明白王爷此言何意。” 莫廷轩睁开眼,看着她不说话,一副“你心知肚明”的表情。 林羽乔被看得不自在,终于顶不住了,道:“王爷今日在午宴上相帮,昭璧以为王爷是一样的想法。” “要是不一样呢?”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却说不上是笑。 “那王爷大可不必……省得断了别人的念想。”林羽乔看着他的表情只觉扎眼,不由微愠。 “公主生气了?” 那话冲口而出之时,林羽乔就已经后悔了,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有什么立场生气呢?又被他这么一说,自然很是羞恼,脸一时涨得发红,嘟囔着辩解道:“没生气,有什么好气的……” 莫廷轩轻笑一下,又闭了眼睛,车厢中重归于安静,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他又忽然开口道:“那是太后的意思,昭华公主还很年轻。既然公主介意,自然依公主的意思。” 介意?她有什么好介意的?林羽乔没有对着江夏王说出来,却不断想着他最后的那句话。他说那句话时,竟十分难得的声音温和,就像不是对着她说话一样。江夏王为什么要说这些呢? 难道,是解释吗?解释他对昭华并没有意思,解释昭华不过是因为原来长辈的安排才一时煳涂? …… 不过昭华是为什么有这样的心思,一切都该与她才是——说来昭华不来自然是好的,就算真来了,以江夏王的脾性,也必定会遵守诺言为自己留一方清净地的。 可想到这里,林羽乔又发现了矛盾之处:既然自己不担心会失去一方清净地,那猜到昭华的心思时,那种本能地拒绝,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江夏王说既然自己介意了,就依自己又是什么意思?想卖她个人情吗…… 沐桐端了刚熬好的五谷汤进来,就见公主擎着笔,桌案上的纸张仍是空白一片。她想起今日午宴后,太妃说过很喜欢那衣服上的图,想再要一两幅,便道:“公主,今天在宫中走这一番着实辛苦,时辰也不早了,这光线比不得白日里,难免伤了眼睛,不妨明日晨起再画。” 林羽乔回过神来,不由得笑自己自寻烦恼。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罢了。 第20章 回宫 两日之后,林羽乔带着图样带着进了宫。太妃十分欣喜,命人又端茶又是拿点心,话不过几句便婉转地说起她遣返宫女的事情。林羽乔看着太妃苍白的脸庞,实在不忍再用那些争风吃醋的无聊事劳她烦心费神,只说是贴身事宜一向由沐桐经手,用不得那么多人伺候,且其他带去的丫鬟做的事情同府中其他丫鬟无异,只地位份例更高,反而容易惹得院中下人们离心。 “而且,昭沁出嫁也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倒不怕三妹她心里不舒服,可若是别人看来,只怕会多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你想得周全。”太妃笑着,又问起了江夏王的侧夫人和妾室。“那个叫敬娥的哀家听说过,忠烈之后,又是个踏实本分的,廷轩他常年不在府上,一直由她打理着后院,也不容易。” “倒是柳韵……,”太妃说到这里,眉头皱了皱,缓了片刻才道,“刘家出来的的女子心气都高些。她早先也常入宫陪伴太后,很得太后心意,本宫虽见过几次,却也不清楚她的脾性。你的性情本宫再清楚不过,温和娴静,可有时候啊太好说话,若她是个强硬的,你可记得不能太过让她。” 林羽乔道:“淳衫明白。皇祖母请放心,淳衫虽犯不着与她置气,却也时刻谨记不可堕了天家威严,容不得她僭越。” “那本宫就放心了。”太妃面露欣慰之色。“你极少说话这么硬气的。本宫看出来了,廷轩很照顾你,这是好事。” 林羽乔心情有些复杂,只笑笑不作声。 “夫妻之间就该互爱互让。”太妃见她如此,却当她是因为害羞,更觉欣慰,嘱咐道,“可也不能因为廷轩让你,就长脾气了啊!” “皇祖母刚刚还夸淳衫来着,敢情是为了说这个,竟还是护着王爷多些。” 太妃转向张嬷嬷道:“你看看,可不就是惯坏了,竟然连本宫都敢打趣了。” 张嬷嬷陪着笑:“夫妻俩感情好可是难得的福气,您吶,也得适应适应了。” 太后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又和张嬷嬷你来我往着调侃了林羽乔一番,直到她脸红到脖子根才肯作罢。 “说到太后娘娘,本宫正好有件事要交待你。”太妃仍是笑着,可林羽乔却觉得那笑容浅淡了许多。“先前太后娘娘身子状况不佳,没让你们大婚过后马上去看她。昨儿皇上过来,说太后娘娘身体有所好转了,他会着人选个日子,你们小两口去趟环安行宫。” 第31页 林羽乔这才想起来该有这茬事,她嘴上应了,可身子却被昭璧的害怕牵地微微发僵。 “太后娘娘的病来得勐,去得却慢,听说精神一直不大好,要多养着。就算有所好转,你们也不要多打扰,瞧一眼就行了,切记不要让她费神。该怎么做皇上也会跟廷轩交待,你跟着就是了。”太妃悉心叮嘱着,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抚慰之意,握着她的手也攥紧了几分。 林羽乔闻着那莫名熟悉的香气,顿生踏实之感:“是,淳衫明白。” 太妃点点头,咳了两声,张嬷嬷边递茶盅,边道:“公主带的图样还来得及没看呢!” 太妃这才记起来,让丫鬟呈了了来。 林羽乔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沉的,想来宫里什么精巧的衣饰没有,太妃也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区区一个图样她又怎么会记挂着,特意叮嘱要自己送来,不过是希望自己多回宫走走看看她罢了。而回想起来出嫁至今,除了寿宴,她也只有回门那日回过宫里。再联想到太妃对昭璧的好,林羽乔更是赧然,以后一定要多陪陪太妃,好好报答她老人家。 太妃对图样连连称赞,吩咐张嬷嬷送去内务府。张嬷嬷应诺,说起了司衣局新来了几个手艺不错的婆子。林羽乔在旁听着,见太妃面上浮起睏倦之色。她知道太妃觉浅,白日里不时就会小寐一会儿,于是就挑了个空档告退,太妃虽有挽留之意,却也觉得体虚无力,便让她待会儿过来用完午膳再回王府。 林羽乔踏出了慈裕宫,也觉得无比睏乏,大概是这两日赶图样熬夜的缘故。安逸的生活真是煮死青蛙的温水,那些为了工作连轴转却依旧精力十足的日子当真是隔世之事了。 “沐桐,你到软榻上歇会儿吧!”她叮嘱着躺进了被窝里,舒服地伸了个腰。“待会儿还要去皇祖母那里。” 屋里静静的,没有回应。沐桐一向是快手快脚的人,林羽乔心下奇怪,又轻声唤了一遍仍然没有人答应。 沐桐刚随她回来,明明在房间里的。 林羽乔觉得不妙,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轻手轻脚地探着身子走了几步,忽然就拔不动脚了。她害怕极了,张嘴便想喊人,可竟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一个身影从旁一晃而出。 来人站定,是名身着蓝衣的男子,半脸银色面具后狭长的凤眼依稀可见。他紧盯着林羽乔的脸好好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瞧这作派,像极了採花贼。 林羽乔愈发担心起沐桐来,无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努力压抑住害怕和担心,安慰自己在皇宫大内走动还不穿夜行衣的贼绝不是个普通的採花贼,一定另有图谋。 蓝衣人捻着下巴来回踱了几步。 林羽乔不知道对方在盘算些什么,目光随着他来来去去,莫名地觉得此人有些眼熟起来。 那人的目光陡然扫了过来,打在林羽乔身上,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垂眼看了看身上——一身中衣。再看男子盯得聚精会神的样子,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不会真这么倒霉,碰到个胸有大志的到皇宫来採花的贼了吧! “多有得罪。”话音未落蓝衣男子已快步旋至她身后,由袖中捻出一把扇子,反握于手中悠然一扫。 坠子下的流苏带风擦过,衣角随风浮起,一抹浅浅的红便映入了男子眼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男子心中一喜,只是那颜色不该这么淡的。不过这也正说明了,父亲果然没有猜错,而源姨真的用了不少办法。 来人身手敏捷,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林羽乔只觉得腰背处一凉,人已回到了她面前,并没有做什么。意不在色就好,林羽乔只觉松了一口气,也没那么害怕了。 蓝衣男子眯着眼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没有惊慌失色,不由得有些赞赏,想了想道:“你答应我不喊人的话我就让你说话,可以就眨眨眼。” 就算真的要喊人,难道还能不答应?林羽乔暗自腹诽,但她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更何况她还不知道沐桐的安危,于是很没骨气地忙不迭眨了眼。 扇子轻轻一扫,林羽乔喉部下方一松,她张口便道,“沐桐呢?” “你还真不喊啊?”倒换了那男子惊讶了,他扫了眼仍挑在半空的扇子道,“枉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林羽乔一瞧那扇尾流苏仍如有小风嗖嗖吹着一般。总算没把他想的太简单,不然又免不得吃苦。她在心里默默将对方炫技的行为鄙视了一番,嘴上却很马屁精地道:“领教了你高超的本事,怎么敢不配合呢?更何况我已经答应了,怎么能食言呢?” 对方一脸欣慰地道:“要不是被你这话夸得舒服,我就要把你当迂腐之辈了。” 竟然被他看出了讨好的意图,林羽乔有些气恼,不理他的话道:“我问你,沐桐呢?” “我已经按你吩咐的把她放在软榻上休息了。” “你对她做什么了?” “点了穴道而已,睡一会儿就醒了。你放心吧,我也没用药什么的,沐桐妹妹可是学过医的,我从不用对方本家功夫还施彼身。”蓝衣男子刚安慰了她两句,马上觉得不妥,威胁道,“不过,没有我的话,穴道你是解不开的,所以,你还得听我的。” 第32页 第21章 来客 这人居然知道沐桐懂医?林羽乔十分惊讶,一时也顾不得去计较他对沐桐的称唿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目的?林羽乔不懂武,可看男子方才露的那一手还有那隐约不落于江夏王之下的气势,一定是个高手。现在江夏王不在身边,他若是存心对自己不利,那可是凶多吉少了。 怎么会联想到江夏王呢?林羽乔忽然就有些烦躁起来,且说眼前指望不上他,就算可以,也不该有这种似乎是带了惯性的依赖心理。 蓝衣男子看到她焦虑的神情,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威胁,笑着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对你没有恶意,我若有心害你当日就不会帮你了。” “帮我?”林羽乔仔细回想,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因为职业的缘故,她对人的身形、服饰非常敏感。而眼前这人,很像当日在京外出手相帮的蓝衣男子,难道那日他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也就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你就不记得了?”蓝衣男子则有些愤懑。“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就是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事情都看得理所当然……” 林羽乔这边却在算时间,半个月的话,时间对不上。她又仔细想了想,惊道:“莫非,我放在匣子里的衣服是你那出来的?” “是了。”蓝衣男子瞬间转怒为喜,兴沖沖地邀功道,“还好我的人一直在王府盯梢,这才发现有丫鬟鬼鬼祟祟地与绣娘打交道,还调换了丝线。算你走运。” 居然面不改色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林羽乔有个哭笑不得。 “哪个丫鬟?”她心中已有圈定的嫌疑人,但有机会她自然愿意了解更多的线索。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丫鬟?”对方一摊手。 “你不是发现了吗?” “我的人是盯梢,她又不会跑过来自报家门。”男子理直气壮地道。“而且,我盯的是你又不是她,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你们这些后宅里勾心斗角的事情,我可没兴趣……”他说得正起劲,见对方美目圆瞪,似是有些生气了,语带妥协之意道,“你要非想知道,说是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 中等身材、皮肤白皙、面容清秀?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侍女都是这样的。见他如此敷衍不正经,林羽乔没了脾气,无意再纠结在这个话题上。倒是该确认他是否是当日在京外救过自己的人:“你不是祈京人吧?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这是在跟他闲聊吗?蓝衣男子不由得困惑,这个昭璧公主可真是个怪人,在被告知被人盯梢又困在这里的情况下,非但没有半点害怕,竟还跟他这个始作俑者闲聊起来了,先是找线索,现在居然还又关心起他的来歷和行程来了,就算不为眼下境况担忧,难道也不好奇被困的原因吗?还是因为他提到帮了她一次,她就对自己全然没了戒心吗? 这样在的人在这些什么后宫王府之中,怕是早晚会被人收拾得连渣渣都不剩。若真如此,还不如跟自己走的好。蓝衣男子虽这么想,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我不是祈京人,一个多月前来得。” 这个时间差不多了。这人能对素未谋面的人施以援手,又曾在暗中相帮,应该不是坏人,她遂道:“我相信你没有恶意,这样说话多不自在,不如你放开我,我保证配合你,绝不会惊动任何人。” 男子见她神色真诚,想着她反正也逃不出自己的控制,就抬扇为她解开了穴道。 林羽乔揉了揉发酸的肩头,这才问到了正题:“你来找我做什么?” 就在此时,房间的一角传来了几丝极微弱地声响。林羽乔并未留意,却见蓝衣男子皱了皱眉头,朝着窗边地砖处望了去。 声音是从那传来的。比预定的时间稍早了些,不过到底是如他所愿的发生了,蓝衣男子深知这已有运气的成分,不能再多苛求。他忙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林羽乔靠到窗边。 他伏地,挨个地砖轻轻叩了一下。很快,其中一块被人从下面缓缓顶起、推开,竟然出现了一条斜向下的通道。林羽乔被蓝衣男子劝了了下去,通道下面是间石室,里面候着一名手持火把的黑衣人。石室一侧连通着一条幽暗狭长的通道,那通道以巨大的石块砌出墙和顶,青石板铺地,幽暗狭长,身处其间虽见不到光亮但竟是通风透气的并不湿闷。 黑衣人在前面为两人引路,蓝衣男子施展了轻功带了林羽乔紧随其后。 “这是当年□□皇帝时修筑的暗道,主要的宫舍都有入口。因为年代久远,早已荒废不用,没什么人知道了。”蓝衣男子低声对她解释道。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拐入一处岔道。又走了须臾便是一间同方才那间的一模一样的石室,又一名黑衣人候在那里。他先是恭敬地对蓝衣男子行了礼,然后上前耳语几句。男子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只小碗形状的铜器递给了林羽乔,又扶着她上了早已搭好的石桌凳。 林羽乔按他的示意把小碗贴墙附耳其上,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这才发现竟然是到了慈裕宫。 第22章 身世 “……奴婢瞧着公主不光有主意了,也比以往会亲近人了。” 第33页 首先传来的是张嬷嬷的声音。看来在她离开以后,太妃并没有入睡,和张嬷嬷已聊了一会儿了。 “嫁了人嘛,就成长的快些。”太妃欣慰道,“这些勾心斗角、磕磕绊绊的,在哪都没法避免。总算廷轩对她好,没让她受委屈。” “您这是关心则乱。江夏王爷少年成才,怎能是个没城府的人?那性情不容易捉摸也是难免的,只要品性端正就好。” “本宫怎么不明白。”太妃道,“只是,你也知道,刘氏原本打算给廷轩和昭华指婚的。她对昭华一味惯着,可没安什么好心。给安排的人谁知道会有什么玄机藏在里面。而且廷轩之前身边就那么多人……这不,前段时间听说宫里派过去服侍的都被遣了回来,本宫这才担心是不是他宠妾灭妻,轻待了淳衫。” “若真是那不靠谱的人,就算皇后娘娘心疼昭华公主,不愿让她嫁过去,也断没有将昭璧公主往火坑里推的道理,肯定会拦着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也是。”太妃轻声嘆道。“但愿是啊……可本宫就是担心,总觉得,皇后是不是……,你有没有觉得皇后更偏疼昭华啊?” “您看看,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啊,您怎么就老起这念头呢?皇上都说过了,昭璧公主幼时在宫外受了委屈,有意为她安排门显赫的婚事,她又比昭华公主年长些,理应先为她安排。皇上哪会考虑这么细,多半是皇后的意思,怎么不是为了昭璧公主考虑的?而且,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昭璧公主从来也不如昭华公主会亲近人,自然面上看来皇后更偏昭华公主一些。” 为昭璧和江夏王指婚竟然是皇后的意思吗?林羽乔有些疑惑,她继续听下去。 “也是,昭华那性子,也容不得。说来说去,还是本宫亏欠她的,自己心虚。” “当年的事儿,真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她就会更好过吗?倒还不如这样。”张嬷嬷苦苦劝道。“刘氏一手遮天的那些年,宫中非刘氏女所出的孩子们不知没了多少?太妃万不可将那罪孽揽到自己身上。您总琢磨这事,万一在别人面前漏了口风可如何是好?” 太后面有难色,终于还是嘆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对了,昭璧不想说归不想说,可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遣回来的宫女你亲自去审问一下,若真有帮着外人作践昭璧的,绝不能轻饶。” “您放心,奴婢知道了。” “昭璧可是公主之尊,怎么会有婢子这么大胆?”太后说着朝着绮鸾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说,会不会跟昭华有关啊?” “昭华公主还是小孩子心性,任性归任性,要说心机却也没多深,都写在脸上了。以往靠着太后在霄云宫安插个人倒有可能,可若说能安排得了人进王府,应当还没有这本事。” 太后听着觉得有理,只是想起寿宴那日昭华的表现有些恼怒,便与张嬷嬷抱怨起当日昭华挤兑昭璧的事情。 那话虽模煳,意思却有些明显。林羽乔心思都放在那上面,一路恍惚地随着蓝衣男子回到了霄云宫,走出通道时,她脚下一时不稳,趔趄了两步。 蓝衣男子忙扶了她一把。林羽乔直直地盯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专门找到宫中来,又有意让她听到那番话,必定知道些什么。 “太妃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又有什么目的?” “都跟你的身世有关。”蓝衣男子直言相告。 “身世?”林羽乔想着太妃的话,隐约有了一种猜测,不由得感到晕眩,只能努力强撑着。 蓝衣男子看出她矫饰之下的惊慌,又回想起方才她被困仍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由就有些动容,回想起多年前他从义父那里听到了自己身世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奇怪的崩塌感,无从言说、无从宣洩却让人觉得一切从此许多事情再不相同的感觉。而如今他就要让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经歷这一切。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斟酌后,先给了她一枚定心丸:“你是皇上的女儿。”却又接着道,“可你的生母不是皇后。” “那是谁?”林羽乔的情绪被昭璧公主感知和记忆拱得极速上涌,感到手脚冰冷,头皮微麻,语速就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是一名江湖女子。” 林羽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她……你,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她是我义父的故友,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林羽乔忽然觉得心房一涨,嗓子便堵了,更加说不出话来。男子见她唇边轻抖,眼眶也有些泛红,同病相怜之感愈强,神色不由黯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节哀。”他轻声道,回过身又是静默许久,却再未等得她再说半句。他嘆了口气,留意到窗棱隔下的光影看了看,道:“今日时间不多了。你一会儿还要去太妃宫中用膳,你且平復下情绪。其他的事情,改日我再说与你听。”他说完走到窗边,经由暗道离开了。 蓝衣男子和其中一名黑衣人待到夜幕降临后离开了皇宫,借着夜色的掩映,一路疾奔进了京北的一处府第。 第34页 蓝衣男子摘下半脸面具,看模样正是当日候在抚春坊花船上的人,他转头对黑衣人道:“听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听云也摘下了蒙面的黑布,却露出了一张白净的面庞,与上次在花船上的样貌完全不同。听云自幼跟随少主,极少见少主如此。他完全不思考这个问题,马上摇头道:“属下不明白,机会难得,少主方才为何不将实情告知?”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对的?”蓝衣男子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语一般呢喃了一句。“她本来可以安心过富贵的生活,不需要被这一切打扰啊。” “可本就是她们源家背信……”蓝衣男子眉头一紧,扫他一眼。听云见状忙住了嘴道,“属下失言了。请少主责罚。” 蓝衣男子嘆了口气,挥手示意他退下。流风和听云两兄弟自幼跟随他,一向只忠于他的指令,兄弟俩都能力极强,但性格迥异,哥哥流风沉稳谨慎,从来只是听命行事不多言语,听云则更加活泼爽直一些。 其实,该怎么做他心中早有答案。且不说陈年旧事的是非对错,单凭自己在义父临终前的承诺,他也必须来找她。 第23章 痕迹 沐桐轻手轻脚地帮昭璧公主更衣,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气恼。她贴身服侍公主多年,少有错漏,可最近却是接连出错,今天干脆低级到迷迷煳煳睡过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留意了一下,昭璧公主仍是一副似乎心不在焉又似乎有所思的样子。 沐桐低头为她理顺裙身,终究还是怯于开口。方才,马车一停,看似睡着的昭璧公主睁了眼迳自下车回屋,连搭句话试探一下的机会也不给她。沐桐很沮丧,公主一定生气了。想来公主如今的性情比往日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活泼,对她们也比以往亲和了许多,可她万不该因为公主宽厚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 “沐桐。” 沐桐下意识地应诺,手上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我的背上是有什么痕迹吗?” 沐桐一惊,心脏擂鼓般地巨震了几下。这似乎是种条件反射,毕竟她贴身服侍昭璧公主的第一刻起被叮嘱的事情便是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昭璧公主身后的印记。可这个任何人包不包括公主本人,沐桐从来没有想过。 沐桐这一犹疑,林羽乔便已经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蓝衣男子在她后背那一扫,似乎就确认了她的身份。而一些如散落的珠子般零碎的记忆也由此被串连了起来,比如,霄云宫那面昏黄的铜镜,又比如昭璧公主身边只有唯一一个在宫外便贴身服侍她的侍女沐桐。而关于这些,沐桐知道什么呢? 沐桐被公主紧盯着,心中愈发忐忑。公主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而自己也一定不是“莫名其妙”地睡过去了……沐桐额头上不知不觉间冒了汗,心中万分挣扎。 沐桐一反往日镇定的模样低头一言不发让林羽乔心生疑惑。因为昭璧公主的记忆,林羽乔对沐桐是全然信任的。而现在,她想起昭璧公主临死前被背叛捏碎的感知,不由得心下一沉。可她本能地还是想去相信这个人:沐桐的尽力尽力,她能感觉得到,而且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若连沐桐都不可信了,她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更何况,沐桐的反常可能另有原因,未必就是对她有异心。 她既然想让沐桐坦诚相待,那她自然也不该有所隐瞒。 “方才发生了一件事。”她留意到沐桐神情中焦虑和关切渐渐聚积,才将方才在宫中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与沐桐听,“事已至此,你还打算瞒着我?” 沐桐万分惊讶,终于下定决心道:“您……身后腰间的地方的确有个莲花形状的痕迹。” “为什么刚才不肯告诉我?” “祝先生特别吩咐过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沐桐道。祝先生是早年为昭璧公主治病的名医祝淼。“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可先生是对公主好的,他既然这么吩咐,一定也是为公主好……” 林羽乔恍然,这样看来,她若不说方才的事情,沐桐就算触怒自己,被自己怀疑,只怕也不会说的。林羽乔眼眶红了,想起方才那一丝怀疑的念头心生愧疚,她紧紧握住沐桐的手,轻声道:“我明白,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 沐桐不知道公主为何反应这么大,但很是感动,又觉得大受鼓舞,马上知无不言起来:“……其实现在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奴婢记得小时候看到的颜色很亮,后来颜色就慢慢淡了。” “祝先生还有其他此类嘱咐吗?” “再就是反覆叮嘱我公主体弱怕冷,一定不能着凉。” 祝先生总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公事公办脸,但凡开口必定是言及病情,其他事情一律充耳不闻一言不发。也正因如此,昭璧公主曾受了他多年的治疗和照顾,还是对此人一点也不了解。 不过,她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祝先生的。毕竟沐桐是祝先生选来的。小小年纪便被安排在她身边,却办事周全又忠心不二,应该多多少少是被祝先生教导过的吧? 给她选择了最得力的人手,却与她刻意保持了距离。林羽乔有些诧异,医者父母心,却也无需妥帖到这个地步。而且据说祝先生行踪不定,可她养病那些年祝先生一直都陪她待在芜山之上。他一个名震江湖又是再清高不过的医者,何必对一名天家公主做到如此地步? 第35页 难道,这一切是与昭璧江湖出身的生母有关? 太妃知道多少呢?她又是怎么成了皇后的孩子? 林羽乔有无数的疑问,如同万蚁挠心一般,而沐桐对宫中的旧事知之不多。难道只能等到蓝衣男子再次出现了? 林羽乔瞧着地上的月光由淡到明,慢慢消失,昼色渐显,终是一夜未睡。她嘆了口气,睁眼只觉无比干涩,却又实在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沐桐听见动静,过来瞧了一眼就出去打水了。不多时,她带了消息回来。 “公主,王爷请了个老嬷嬷回府,听说要派来幽涧园管事。” 马车徐徐,停在江夏王府侧门。管家亲自到车前掀了帘子,一位老妇人出了半个身子,管家将人迎下车,陪在她身旁将人请进了王府。 老妇身板笔直,步履稳健,进入王府后,一路上碰到的人都为她不怒自威的架势所慑,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而在府中待得年份久些的则是见者皆惊,无不毕恭毕敬行礼。很快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王府:徐嬷嬷回来了。 徐嬷嬷是纪太夫人嫁入国公府时,奉了先皇的纪太贵妃之命来伺候国公夫人的。纪贵妃是纪氏长姐。徐嬷嬷是纪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精明能干自然不在话下,她将府内一应事务打点的井井有条,颇得老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尊重。国公夫人和老国公先后过世后,她曾为江夏王爷管过一段时间后院,几年前她自称年迈力衰,不能再服侍王爷,江夏王为她放了籍又赏赐了屋宅田地,让她离府荣养了。 这清闲日子没过几年,居然又被王爷请回来了?管家小心招唿着,想着这两次三番针对昭璧公主发生的事情,看来王爷面上不显,心里却都记得清楚。 林羽乔还不知道这些,但既然是江夏王亲自去请的,徐嬷嬷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如今幽涧园中都是新人,就算知道徐嬷嬷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只言片语,放眼满园竟无一人了解情况。 林羽乔便让菡蕊去请管家。管家很快赶到,将徐嬷嬷的情况细细禀了。他说完见公主不说话,马上想到徐嬷嬷这般资歷的老人,又是王爷做主找回来的,公主用起来怕是有所顾虑,笑着道道:“老国公爷和太夫人器重徐嬷嬷,正是因为她老人家万事都办得周全,是个再妥帖不过的人。王爷也是考虑到公主身份尊贵,园子里人多事杂,沐桐姑娘一人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有个管事嬷嬷更为妥当。” 林羽乔并非担心徐嬷嬷拿大,只是想到徐嬷嬷是宫中老人,说不定会对宫中旧事有所了解才一时失了神,此时便笑道:“王爷安排的,自然不会错。等嬷嬷方便的时候请来幽涧园坐坐吧。” 第24章 徐氏 徐嬷嬷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眼温和,妆容素净,额头眼角有些许细纹,仍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腰板挺得很直,站姿端庄,微抬的下巴和从容的眼神赋予了她几分威严的气势。徐嬷嬷自报了身份,屈膝行过礼便静立在那里,极守礼节。 “快请嬷嬷坐。”林羽乔吩咐道。 沐桐上前引了徐嬷嬷入座,夏露在一旁斟了茶水。 “奴婢谢公主。”徐嬷嬷也不推辞,端端正正行过礼入了座。 “嬷嬷不必客气,以后幽涧园的事就要劳烦嬷嬷费心了。” “公主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王府是奴婢的主家,劳王爷关照,奴婢已是享了几年清福。如今承蒙王爷看得起,让奴婢来服侍公主,这是奴婢的福气。” 林羽乔笑笑,两人客套着就闲聊起来。第一次见面无非就是围绕着家口近况之类的话题,林羽乔便知道了徐嬷嬷的宅子和田地在京城以北,她服侍过纪太贵妃又服侍了太夫人,一直没有配人,这次回来王府,宅子和田地就由弟弟家来了人看顾。说话间,徐嬷嬷一直保持着非常端庄的坐姿,动作反应也都遵循着定式一般:无论是聆听还是回话时都是标准的眼观鼻鼻观心姿态。 这是宫人的礼仪。但宫中也极少有人时刻都做到分毫不差,更何况徐嬷嬷已经离开皇宫那么多年了。联想到想到管家所说的徐嬷嬷是个非常讲规矩重秩序的人,这话真还是不假。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管事,自然事事放心。可这样的人通常也谨言慎行,想要从她那里了解宫中的陈年旧事,只能好好下些功夫了。 两人说了会话,林羽乔便吩咐人带着徐嬷嬷去熟悉情况。 徐嬷嬷这一来,幽涧园的管事权自然要交予她,沐桐只需负责好自己的饮食起居事宜。林羽乔有些担心沐桐心中会不情愿,可过了几天,却发现沐桐更多是放了担子的轻松,与徐嬷嬷相处的也很是融洽,不由得甚感欣慰。 沐桐很有眼力,经她挑选的侍女要不聪明懂事、要不吃苦肯干,林羽乔已是十分满意。可徐嬷嬷是眼里难容沙子的人,在她看来,园子里的丫鬟除了沐桐是从宫里来的,其他都是公主入府后才从外面买来的新人,新人手生,这未免太过委屈公主。 她清楚王爷要自己回来与幽涧园两次三番出事有关,自然对发生过的事情有所了解,因此人手成分的问题不必再去深究。但公主就是公主,无论何时,身边的丫鬟得必须镇得住场面、不失礼仪。而这些个小丫头,资质倒是尚可,可言行仪态还是差了许多,做事时常不够谨慎,难免给人机会钻空子。徐嬷嬷寻思着,虽说日常言传身教也有效果,可能有个一两整日系统地□□□□就最好不过了。 第36页 没多久,徐嬷嬷盼望的机会就来了——江夏王和昭璧公主要去环安行宫给太后请安。 环安行宫在京城以北几十里的地方,并不算远,可行宫建在月灵山腰,要走不少山路。莫家在月灵山脚下有个庄子,江夏王决定到了以后先在庄子里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去行宫。 林羽乔本打算只带沐桐随身服侍,一转头却瞧见了徐嬷嬷眉头已然皱了起来,开口要说什么的样子。她赶忙又点了在王府中待得时间最长的夏露同去。 徐嬷嬷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马车穿过街道,出了城门,熙熙攘攘声便渐渐弱了,离了京城的平坦大道,车子开始有些微弱地颠簸摇晃。又是只有他二人坐在空间有限的车厢内,相对无言,林羽乔觉得浑身不自在,想掀开车帘看看窗外,可想起江夏王上次的反应,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是因为要去见太后吗?” 忽然听江夏王问了一句,林羽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困惑道:“王爷说什么?” “如果不是……,”莫廷轩笑了笑,“公主身子僵直看上去很不自在。难道是因为本王在这里吗?” 竟连这也被他看出来了,林羽乔很是尴尬,只是必须不能出承认,她忙道:“没有不自在,妾身习惯这么坐着。” “真的?”莫廷轩看着她,“起码还要走几个时辰,公主打算一直这么坐着?” 林羽乔一听,顿时有些头疼,又不好反口,便有些支支吾吾起来。莫廷轩也不多为难她,笑笑道:“公主不必如今拘谨,若是觉得无聊大可看看沿途的景色,或者叫沐桐她们进来陪着聊天,累了的话躺会儿歇歇也无妨。” 林羽乔嘴上谢了他,心中却想着有他在,叫人进来聊天和睡觉似乎都不大好,便掀开帘子,将头探出窗外。正瞧见祈京城门远远地消失在视线中,不由得回想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现下虽然没有了那时的茫然无知,感觉却并不比那时候好。 这是为什么呢?似乎是一直都是在循着昭璧的生活轨迹在被动地适应,这种忙乱之中,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做什么,该去做什么。可她想要什么,能做什么呢? 林羽乔想不到答案,就像忽然找到了一个自己曾无比珍视的盒子,打开盒子却发现它空了一般,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她微微嘆了口气,也没心情再看了,缩回车厢里。再瞧一眼江夏王时,他又暝了眼歇息,只是脸色似乎变差了些。林羽乔很是奇怪,她并没有什么,不至于惹他不快,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江夏王一路暝眼坐着,到了庄园迳自下了车,甚至吃饭时也一言未发,一直板着脸。 先前在车上还好好的,林羽乔不明原因。沐桐也看出气氛不同寻常,她轻手轻脚收拾好房间,又备下温水和供更换的衣物,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公主,退了出去。 一天车马劳顿,林羽乔沐浴一番,浑身舒爽,倦意也随之袭上心头,瞧着厚实舒适的被褥,她恨不能直接扑上去就一觉到自然醒。 可这只能想想。 隔了捲帘的西次间烛光透了出来。 江夏王在,今晚该怎么睡呢? 林羽乔走过去,撩了捲帘,江夏王正坐在桌前不知看着什么,他的对面便是一张通炕。这就好办了,林羽乔刚暗自松了口气,就听江夏王淡淡地道:“公主先去歇了吧,本王还有点公务要办,就歇在这边了。” 她本来打算提议自己睡这边的通炕,不过既然江夏王先提了,她也没必要推来推去。林羽乔回到东次间,扑倒在被褥上,问题解决了,可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睡意也淡了许多。 江夏王到底怎么了? 第25章 过场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启程去环安行宫。 队伍很快进了月灵山,车轮压过路面上覆盖的层层枝叶,挤压出蓬松了空气的尘埃,发出“沙沙”地声响。阳光和煦,枝叶间斜入地光线有些朦胧,清晨的空气中氤氲着枝叶青葱的气味,悠悠透入马车之中。林羽乔瞧着清幽的山景,唿吸着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不觉间心旷神怡,本是万分紧张的心情才轻松了几分。 原来,昭璧内心对太后的恐惧程度远比她以为的要深,想起江夏王昨天问她是否因为要见太后而紧张,林羽乔不由得心中一暖:自己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而他竟然发觉了。 想到这里,林羽乔不由得留意起余光里的江夏王——他的神色仍然有些严肃。林羽乔暗自嘆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有江夏王在,她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接着传来沉重凝滞的“吱呀”声。林羽乔心知已到环安行宫,而这行宫的大门已有些老旧了。 太后在行宫中路的环翠园安养,两人坐得轿子就到了环翠园的门口停了下下来。原御英宫人多数随着太后来了此地,在园门两侧排开,领头相迎的是一位姓赵的嬷嬷。几人一路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林羽乔想起太后最信任的一位嬷嬷姓孙,而方才似乎没有看到她,便问了一句。 赵嬷嬷禀道:“回公主,孙嬷嬷许是过了太后娘娘的病气,近来很是虚弱,下不得床,没办法来迎接王爷和公主。” 第37页 林羽乔奇道:“怎么会过了病气,临来还听说太后皇祖母身子已经好些了,怎么病情还有反覆不成?” 一旁的江夏王也瞟了赵嬷嬷一眼,太后这‘病气’还能过给别人? “没有没有,那是前些日子的事情,孙嬷嬷一直没有养好。”赵嬷嬷絮絮说起了孙嬷嬷的病状,说话间带着两人到了宴息室奉茶,“王爷、公主请在此稍作等候,老奴去给太后娘娘禀一声。” 不多时她便折返回来了,面有难色地道:“王爷、公主,真是不巧。太后娘娘想着二位主子要来看她,心里高兴,昨夜很晚才睡着,今天早上起来还念叨,这时候却又睡着了。近来太后娘娘一旦睡着都是未必什么时候能醒,这……” 林羽乔有些担心太后的情况,正要开口,就听江夏王道:“临来之前皇上特意交代了,皇祖母要多休养,不能打扰,我们到门口给她老人家磕个头便是了。待皇祖母睡醒了,还请嬷嬷转达一声。” 这话林羽乔听着耳熟,余太妃曾对她说过皇上也对江夏王交待了情况,她来了这里要听江夏王的安排行事。林羽乔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此来只要走个过场即可。林羽乔本就对见太后这件事情有些抗拒,虽然有些担心太后的情况,但也不想为此违逆了皇上和太妃的安排。 两人来台太后的寝房门前,刚伏着身子行了一礼,便听见远处有些嘈杂的动静,很快沙哑的嘶嚷声传来,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放开!快放开我!太后娘娘有危险!是谁来啦!太后娘娘有危险啊!” 这件事果然有蹊跷。林羽乔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赵嬷嬷。赵嬷嬷脸色一下就变了,唿吸也急促了起来,顿时顾不得其他,尖着嗓子跟着嚷了起来:“是谁胡闹!快把人抓起来,别惊扰了二位主子……” 却不待她喊完,一身着小厮衣裳的人已蜷成一团勐冲了进来。那人沖的很勐,纵使身上的衣服被拉扯地乱七八糟也没被拦住。江夏王赶忙伸手将昭璧公主往后护着拦了几步。那人冲过来扑跪在他二人面前,一抬头,竟是孙嬷嬷。 林羽乔大惊,江夏王的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 “是……昭璧公主!公主!”孙嬷嬷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裙角,嚷道,“太后娘娘有危险,太后娘娘有危险啊!” 赵嬷嬷已是面如白纸,她扯住扑倒在地的孙嬷嬷,招唿道:“快来人!快来人!把她带下去!” 孙嬷嬷一个劲儿磕着头,抓着裙角的手剧烈颤动着。 林羽乔心中大乱。以往孙嬷嬷趾高气昂冷眼相对的样子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她虽然对此人没什么好感,可此刻这么一个几乎和自己的父母同年龄的人在面前苦苦哀求,她终究有些于心不忍。看这情况,她对太后和皇上的关系怕真是猜对了,而太后的病只怕也有蹊跷,那这件事情她能管吗? 就在她犹豫之时,江夏王的贴身侍卫早已循声而来,江夏王一摆手,便有人上前将孙嬷嬷与公主分开,其他人制止了护院和侍女上前拖人。 江夏王向寝房走去。 “王爷!……太后娘娘在里面休息!您进去不合适。”赵嬷嬷阻拦道。“孙嬷嬷病得神志不清了,您不要听她胡言乱语……” 江夏王冷冷看她一眼,勐得把门踹开走了进去。林羽乔见状紧跟着进去了,正瞧见江夏王一撩床帐。床上的人裹着被子就滚了下来,跪成一团瑟瑟发抖,话也不敢说一句。 卫姜上前将被子掀了。 那人披了件太后的衣服,只是一看满头凌乱的乌髮便知不是太后本人。卫姜抬了她的脸,是个年轻丫鬟,脸色惨白,因受到惊吓已几近昏厥。眼见着穿了帮,赵嬷嬷脚一软瘫倒在地,一时竟没了反应。而孙嬷嬷,方才那般大闹了一场,目的达到,也累得晕了过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能立刻返程了。侍卫们得令满行宫寻找太后,很快在东路另一个院子的碧纱橱中找到了人,太后十分虚弱,仍在昏睡之中。 几个主要当事人昏得昏、晕得晕,林羽乔和江夏王只能在宴息室等待消息。 “太后,真的是病了吗?”林羽乔实在拗不过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向江夏王求证。 江夏王脸色仍然有些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羽乔见他虽然没有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也没有不理会自己,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许多,继续问道:“病到要一直在行宫养着?” 江夏王点点头。 林羽乔皱了皱眉,感觉他是真的不打算与自己多说,她却不打算放弃,换了个方式试探道:“既然如此,……王爷怎么知道今日之事该插手?” 是因为担心所以提醒自己吗?毕竟刘氏失势一事就算当时不为人所知,如今也该有不少人看出苗头了。莫廷轩有些意外,继而是无奈,他何尝想管呢?可这孙嬷嬷也真是个精明人,她这么一闹,行宫中的人都会知道,若不处理,人多口杂,只怕不久便会有流言传出去。 “如今大势已去,皇上希望太后安安稳稳在这里‘病着’。太后的‘病’却不会严重到如此地步。看方才那赵氏那反应,怕是个别人狭私报復。” 第38页 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与太后矛盾再深,面上都必须维护周全,有人趁机迫害太后这种事情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 卫姜前来復命。孙嬷嬷和赵嬷嬷已经醒来并审讯过。据孙嬷嬷讲,她一个多月前被赵氏等人下药后关在一间暗房里,她猜测赵氏想对太后不利,便一直寻找机会逃走,这两日行宫上下忙碌疏于看管,她得了机会,又听说宫里有人要来探望太后,这才潜伏在环翠园附近等待机会把事情闹大。赵氏的供述与孙嬷嬷所说相吻合,她招供说太后娘娘以往对她们十分苛刻,来到行宫以后,她见宫中也没有人前来走动,这才起了心思弄走了孙嬷嬷,想寻机报復太后。 “既事情已弄清楚,将人交回宫中定罪便是了。” “还有一件事需王爷定夺。”卫姜道,“属下审问时,赵嬷嬷无意中说了一句‘得知太后娘娘命不久矣’,属下觉得此事蹊跷,或许事关重大,因此不敢再多盘问。” 江夏王目光是一寒:“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不敢有半字偏差。”卫姜郑重道。“那赵氏慌乱至极,口不择言,属下觉得她在那种情形下说的不会是假话。” 江夏王点点头,脸色有些沉重地道:“把她带过来。” 第26章 太后 侍卫将人拖进来之后便退出去,守在了门口。赵氏身子仍是瘫软的,抬头见面前是江夏王和昭璧公主,即刻又是一头汗。“奴婢有罪!奴婢该死!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莫廷轩将手中茶杯往桌面一放,“喀”地一声。 赵氏吓得一顿,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莫廷轩毫不啰嗦,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说‘太后娘娘命不久矣’?” 赵氏脸上一僵,表情变幻莫测,许久声音颤抖道:“奴婢没有说过……” “你若没说过这话,早被直接绑了送回宫了。本王没有时间跟你磨叽。”莫廷轩冷冷道,“单是对太后意图不轨便够你死十几次了,还怕说出来性命不保吗?” 赵氏抬了头,神色中透着些许挣扎,似乎有些动摇了。 “死也分个死法,多少人死。你老实答话,本王给你个痛快,不连累你的家人族人。否则,便公事公办。” 赵氏面色苍白,沉默了许久,才道:“江夏王爷一言九鼎,奴婢……奴婢说就是了。” “王爷应该很清楚太后的情况。奴婢真的没敢做什么,只是不想让那孙婆子拦着她受到应得的惩罚。” “孙婆子来了行宫不久就开始喝补药。可奴婢后来发现,宫中派来的太医给太后配的药,都被她调换自己喝了。” “你怎么会知道?”江夏王眉头一皱,声音却是淡淡的,听起来他对此事并不感到意外。 “那是有一日,奴婢忽然发觉张婆子脸色比初来时差了许多,都快变成青灰色了,问她说是来了这里不适应,睡不好觉,气色才不好。奴婢觉得奇怪,这山里水土更养人,她还天天花着银钱喝着补药,怎么越养越糟,暗中留意后这才发现的。奴婢实在很好奇,就藉口身体不适多往芳林阁跑了两趟,想看看能不能探出点消息来。” 芳林阁是宫中随行前来的医官们待的地方。 “有一次正碰上那里为太后备药。也是巧了,奴婢不懂药材,可偏偏看到了药中有大黄,这大黄奴婢可是太了解了,当然奴婢也只认识这一味,不认识的更难说有什么。” “看到了这样的事情,奴婢很害怕。本来想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从那以后总梦见蔡嫔主子,想起她临死前那面如金纸的脸。”赵氏说着竟呜咽了起来,“孙婆子再可恶也不过是条走狗,……这是报应,不能让她挡了!奴婢知道却不做什么的话,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见蔡嫔主子?” “你,服侍过蔡嫔?” “奴婢入早先在锦绣宫做洒扫丫鬟。” “蔡嫔……是因为用了大黄?” “蔡嫔一去,奴婢们就散去了各宫,好巧不巧奴婢被派去了御英宫,又在那里得知太后曾指使吴太医在她小产后的补药中搀入了大黄。” 许久的沉默后,江夏王嘆了口气:“既然没对太后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人躺在那里假装太后,落人口实?” 这口气竟是向着赵氏的了。林羽乔很是吃惊,听起来蔡嫔像是先皇的妃嫔,江夏王跟她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太后只信得过孙婆子,自从不见了她,其他人一律不准近身,奴婢们怎么说都不听,还天天嚷嚷我们害了孙婆子之类的话。” “你把人关在暗房里这事,之前就没人发现?” “太后为什么来这里,御英宫人都明白,也就没什么人听太支使了,大家以往又都是慑于张婆子的淫威,她不见了根本没人关心。可宫里突然来人却万万不敢让太后见啊……” 侍卫在外禀道太后醒过来了,要见王爷和公主。 江夏王嘆口气,起身道:“我明白了。你回去吧,本王会安排。” 赵嬷嬷再次伏身谢了恩,把事情都说明白了,竟如释重负,只有解脱的快感。 第39页 太后不肯躺下,强撑着身子坐在床边床上。 林羽乔几乎认不出她来。原先那个雍容华贵、气势凌人、高高在上的妇人,如今间白的头髮已经变得全白,髮丝凌乱,青灰色的脸似乎是因迅速消瘦而无比干瘪,布满了皱纹,勐得一看竟有几分骇人。 她混浊的眼睛似闭似睁,瞧着眼前跪着的一双人:“好,真好。” 那极其沙哑的声音让林羽乔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似乎是在笑着,却又没有力气发出笑声,反而变成了一种可怖的嘶气声。 “好,竟是你们两个啊,……也好,更好啊!” 接着便只剩了不断地嘶气声。 经歷了这样一段插曲,离开环安行宫时已是接近傍晚的时辰,已不宜当日回程。马车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同一段路,心情却已大不同了。 林羽乔耳边仍迴响着太后发出的那种可怖的笑声,不由得心底发寒,身上发毛。“这里的事情,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沉默总是更让人害怕的,跟他说说话心里便踏实些,说不定还能了解更多的事情。 “处理什么?本王和公主只是来看望了太后,不是吗?”他平静无澜的神情和声音,给人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错觉。 “那……那刚才王爷说会为赵氏安排,打算如何安排?” “她过几天会病死。” 林羽乔倒吸了一口冷气:“可是,如果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赵氏也不是必须……” “赵氏行事太过,落人口实。要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必须让张嬷嬷闭嘴。”江夏王盯着她,“张嬷嬷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她想要的,也不过就是替太后先去一步罢了,敢忍不下的,也只有赵氏罢了。” “可……要是父皇知道了怎么办?” 江夏王闻言一笑并不接话。林羽乔忽然想到了什么。药是太医配的,里面掺杂了太后以往害人用过的药材,张嬷嬷知道了却也只敢自己偷喝掉,不敢揭发。而若非江夏王亲自审问,赵氏也不敢对其他人提起。 江夏王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林羽乔觉得自己还问这种问题,真是很蠢。可皇上怎会如此痛恨太后呢?即便以往受了她的钳制,她毕竟养育了皇上多年还将他扶上帝位,难道一点恩情也没有?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仇,以致让太后孤苦伶仃地老死行宫还不够,一定还要这样慢慢地折磨她? 林羽乔心中发寒,太后或许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方才见了她那般形容枯藁,她仍然不忍看,那毕竟是昭璧的嫡祖母啊! 可这种同情似乎又很天真且不合时宜。她此刻同情太后,那赵氏口中蔡嫔,太妃口中的非刘氏所生子女,就不值得同情?被权力扭曲了之后的亲情,总是伴随着自相残杀、相互碾压,无比的血腥,却又被包裹在重重宫墙之内,然后被粉饰作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以为万民表率。 权力之争渗透入亲情,终究难免面目全非,这是个无解之题。 “赵氏一念之差,可到底是一心为主。”林羽乔嘆息道。 “‘赵氏’必须死,却不一定非要是方才那个人死。” 林羽乔明白过,有些惊讶,只因为服侍过蔡嫔,江夏王就要这样帮她? “蔡嫔与我大姨母十分要好。而且,母亲说起过大姨母的死状与蔡嫔很像……” 林羽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第27章 争执 第二日,又是小半日的颠簸,终于回到江夏王府。 昨夜林羽乔拼命强迫自己闭眼睡觉直至天亮仍是徒劳无功,此刻她身心俱疲却依旧了无睡意。沐桐端了安神汤,悄声进了房间,就见公主眼睛虽闭着,眉头却有些微皱,应当是没睡着的。 沐桐知道,公主仍被昨日之事所扰。王爷和公主见太后时她陪在身边,那场景实在让人心惊,太后说的话更是匪夷所思。但那之前江夏王审问赵氏的时候,沐桐被支了出去,因此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爷既然是密审,事情必定牵扯重大,昭璧公主不说,沐桐也不敢主动问。但此刻见公主心烦到夜不能寐,她又不免担心,便小心道:“公主还在想昨天的事情?” 林羽乔脑子中乱闹闹的,并未留意到有人进来了,听到沐桐的声音,这才睁开眼。 她嘆口气,点了点头,觉得到底也是睡不着了,便披了外衫坐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喝了两口安神汤,问道:“你可听说过蔡嫔?” 沐桐摇头道:“奴婢不记得皇上的妃嫔中有蔡姓的。” “是先皇的蔡嫔,听说在时与纪贵妃交好。” 沐桐反应过来,可就算是尊贵如纪贵妃,她也是来到王府后才有所听闻,更不要说是尚未列入妃位的蔡嫔了。 “许是奴婢入宫晚了,先皇的妃嫔,宫里奴婢们极少提起的。公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人?” “今天听赵嬷嬷说到了此人。” 沐桐想了想,道:“对了,公主不妨找机会问问徐嬷嬷,徐嬷嬷贴身服侍过纪贵妃,想必对先皇的妃嫔有所了解。” 林羽乔点点头,她也想到了,只是这不知道牵扯到多少陈年旧事,还需与徐氏再熟识些才好。 第40页 这一日,林羽乔正由徐嬷嬷、沐桐等人陪着在院中赏花,忽闻管家求见,称有急事要请她的意思。 这倒是新鲜事,虽然上次厌胜一事之后,幽涧园内的事务已全权交由她管理,但府中事宜仍是敬娥管理,再大的事情就交给王爷定夺。早上敬娥还来请过安,也没不见有什么身体不适的,怎么就有事要来问她的意思了? 林羽乔心下奇怪,但还是示意夏露去领人。 管家来到跟前行过礼,事态紧急,他绕不得弯,便直接开口道:“方才敬娥主子去了雨竹园,和姑娘起了些争执,两人在那里僵持不下,场面乱的很。王爷不知何时下朝回府,奴才斗胆请您前去看看。” 林羽乔有些疑惑,雨竹园是哪里?“姑娘”又是谁? “是扶盈姑娘的住所。上次几位主子来给您问安的时候提起过。”沐桐轻声提醒。 林羽乔这才想了起来,确实柳韵曾特别提起过。 王府之中除了柳韵和敬娥两位侧夫人独居外,其他几位侍妾共同住在满春园。雨竹园是一个单独的院落,面积虽小,离莫廷轩的勤勉园的距离却仅次于幽涧园,比柳韵的荷香园、敬娥的秋韵园位置还要好些。柳韵对此极为不满,到了幽涧园却作出一副为公主不忿样子对扶盈从不到幽涧园走动一事大肆评论了一番。是时,林羽乔对江夏王之事并不在意,看出她不过是想借自己的手收拾柳韵,自然不会受到她的撺掇。 看来江夏王对这个扶盈很上心,也难怪管家直接以“姑娘”相称了。 一个是掌府的侧夫人,一个是得王爷分外看重之人,林羽乔不愿趟这摊浑水。可管家都找上门来了,她又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没有不管的道理。 她正要开口,却被徐嬷嬷轻轻一按。 “公主知道了,你先回去,勿让闲人在那逗留看热闹惊了公主的驾,公主这就过去。” 见管家急匆匆走远了,徐嬷嬷才开口道:“公主身份尊贵,不打紧的话要交待这些下人的,通过奴婢等身边人传话便是。” 林羽乔看了看一旁站得出奇对称的菡蕊等人有些哭笑不得。徐嬷嬷这是改造完她们要来改造自己了吗? 不过,她既有意要与徐嬷嬷走得近些,当然要顺着她的意思,更何况她很清楚在这个时代、这种环境下,徐嬷嬷所为才是正确的。诸如阵仗排场一类的事情,她如果再不拿着当回事,就註定要承担被人看轻的后果,以往昭璧的经歷就是最好的证据,她的意识虽不属于这个时代,可必须要尊重这个时代的规则。 “嬷嬷说的极是。” 徐嬷嬷对昭璧公主的顺从感到有些惊讶,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说来年轻人哪个没些脾气的,就算是老国公夫人一开始也对她的管束有些意见,碍着她是纪贵妃赏的人才熬过了磨合期。可这位昭璧公主竟然二话不说对自己的话完全听了进去,惟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此人不仅明理且通透,一点就通,而且很有气量;第二种则是她性情过于随和,甚至懦弱。 徐嬷嬷当然希望是第一种情况,可根据她了解到的事情,大概并不如她所愿。 去往雨竹园路上的时间,林羽乔问起了扶盈。徐嬷嬷回府之初便已将府内所有人的情况摸了一遍,据说,扶盈到府上已有几个月,却没人知道她的来歷和身份,只知道她是王爷外出征战从边疆带回来的。 徐嬷嬷说起时,多少有些不屑,在她看来,一个女子没名没分地住在别人家中,且是江夏王这等位高权重之人府上,必定有所图。王爷在这些事情上的行事实在过于肆意了,可他一贯如此:敬娥是其父临终所託,情况特殊,徐嬷嬷是纪家世仆,对于军中并肩作战的情意虽不那么理解,但于情于理她也说不出什么。可柳韵那是怎么回事,不过有几分姿色女子竟就王爷就看上了,还为了她担下娶妻前接连纳妾的风流名声,入府后更是把她宠到那般张扬跋扈,以至于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女儿,都敢欺负到公主的头上了。 那厌胜一事分明就是宠妾灭妻,实在是不像话,若那时她在,断不会让此事没声没息地压下去了。 徐嬷嬷想着这些心里就有火,这王府后院怎得就被弄得这般乌烟瘴气,当年她正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离开的。不过她也就是一时意气,好在是时府上没有正室,就算由着妾室胡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如今不同了,昭璧公主嫁进来了,一个搞不好那就是通天的。 这种情况下王爷还让这么个不明不白的人不清不楚的在府上住着,徐嬷嬷觉得心里被扎了一根刺,王爷当真不为王府的声誉和前途考虑吗? 第28章 失窃 敬娥和柳韵在花厅之内,脸色都不大好看,可听管家说昭璧公主很快就到,她们也不好继续争执下去,只等公主前来主持公道。不多时,就见昭璧公主就由徐嬷嬷和沐桐陪着,带了一队丫鬟不疾不徐地出现在了雨竹园。 管家赶忙迎上前将人领入厅内,道:“公主,这位是敬娥夫人,您已经见过了。这位是扶盈姑娘。” 敬娥上前行礼。扶盈顺着管家的话同敬娥一般行了个屈膝礼,却未掩怒意,态度不同于敬娥那般恭敬。 林羽乔沖两人点了点头,道:“王爷不在,我先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第41页 听她这么一问,敬娥和扶盈都欲开口,就听徐嬷嬷语带威严道:“既然是在扶盈姑娘处起了争执,就请姑娘先说罢。” 扶盈很是不快地看向敬娥那侧,道:“适才敬娥夫人突然领着一众丫鬟前来问罪,说是服侍我的小樱偷了她房中大丫鬟的东西,非要将人带回去处罚。小樱人品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她一向勤快踏实,人又老实,以前还曾捡了我的首饰交还给我,我绝不相信是小樱所为。可她们仗着人多,拿不出证据便要强行将人带走。” 原来不是敬娥和扶盈两人之间的事情,而是因为丫鬟们。 林羽乔下意识地将目光扫向躲在扶盈身后的丫鬟,她个子娇小,单薄的身子此刻正不住地颤抖,脸深深埋入双手之中,看不出神情。 那就是小樱吧? 看着她这个样子,林羽乔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经歷。那时,她刚在国内t台上崭露头角,却遭人嫉妒陷害,偷拿了厂商的珠宝展品放进她的皮包里。好在她的经纪人顶住压力跟公司据理力争彻查此事,又跟厂商好说歹说在真相大白前未对外声张,这才为她争取了时间还了她的清白,使她不至于身败名裂。遇到这样的经纪人是她的幸运,可在事实没有澄清的那些日夜里,她是怎样熬过来的,没有人能想像。正因如此,林羽乔对那种被诬陷的反应十分敏感,而小樱恰恰让她感受到了那种惶恐无助甚至绝望,这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可若小樱不是伪装的,那就是栽赃了?林羽乔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绪,又看了敬娥一眼,但见她眼眶微红、紧闭的嘴唇轻微地抖动着,想来也是急了却还要努力控制着。 林羽乔与敬娥交往不深,仅平日里的相处来看,她每日请安,适时探望,先前自己园子中的事项她也安排得妥帖。 不过林羽乔发现,她虽性情温和,却极会揣度着人的性格脾气拿捏尺度,对自己是恭谦又不过分亲近殷勤,对柳韵则是尽力维护关系但不过分退让。想来是个有城府的人,林羽乔难以判断其品性,但因为那晚压胜之事时她的表现,林羽乔对她是有几分好感的。 “姑娘说完了,敬娥主子请说罢。”徐嬷嬷道。 敬娥深吸了一口,稳定住情绪,才行了个礼:“不过是丫鬟们丢件东西的小事儿,却惊扰到公主出面,这实在是婢妾的失职。只是,秋菊丢失的玉簪,乃是王爷所赐,价值不菲,不可不查。” 说着,示意秋菊将一只玉簪呈上。林羽乔见那玉簪呈乳白色,絮状棉厚,温润又不失晶莹,果真是上乘的好玉。 “秋菊自幼服侍婢妾,婢妾是念着这些年她劳苦才赏的。秋菊从捨不得戴,小心收藏,只每日取出擦拭,因此必定不是佩戴时遗失了,方才妾身便命人搜了丫鬟们的东西,结果是从小樱那里搜出来的,当时园子里的丫鬟都看到了,都可以作为证人。到了姑娘这里,是与姑娘解释过的,可姑娘就是不肯放人……” “小樱既然是被冤枉的,怎么能由着你们带走?”扶盈抢白道。 “姑娘,王妃在此,自会主持公道。”徐嬷嬷显然对扶盈贸然地插话很是不满。 这倒是怪事,难道说扶盈不准她们带人,却让他们搜园子?林羽乔问道:“那怎么会搜到姑娘这来了?” 敬娥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赶忙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王爷不放心新人伺候姑娘,因此这里的丫鬟大多是妾身临时从身边安排过来得,因为姑娘来了也不过三个月,且雨竹园原是歇脚的地方,屋子少,没有下人们的住处,所以姑娘这边的丫鬟还是一直住在原处。” 林羽乔见扶盈没有反驳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哪个是小樱?” 果然,扶盈身后的人抬起头,她俊秀的脸十分苍白,一对乌黑的大眼睛中布满恐惧。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道:“奴婢就是小樱。公主,奴婢是冤枉的,家中就靠奴婢的月钱过活,奴婢怎敢做出这种事情,请公主替奴婢做主!” “公主,这话婢妾就听不得了。东西从她那搜出来,自然是要带她走的,难道连盘问一下也不该?这也是为了查清真相,怎得就口口声声婢妾冤枉她!若她有证据证明自己没偷,婢妾难道是那莽撞之人,就非要针对她不可?” “怎么证明?”扶盈并不在意方才徐嬷嬷的态度,仍是力争道,“小樱除了白天来我这里帮些忙,吃早晚饭,睡觉都在秋韵园,总不能有人日夜跟着她证明她没有拿,按照敬娥夫人的说法,若小樱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便认定是她了?” “你……!”敬娥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再没有先前那般温和,跪下身道:“姑娘这么说,婢妾再无脸面继续管理府内的事务了。婢妾早先便觉得身份卑微,府中诸事虽尽力维合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却不想如今竟连按例管束丫鬟都做不到了。婢妾也曾三番四次劝说,无奈王爷心疼公主的身体,不忍让公主担下这些累事。如今,婢妾也已牵扯入事端之中,只能恳请公主做主!” “有错当然要罚,扶盈绝不护短,但一定罚得要有凭有据才行。只看方才敬娥夫人领人来抓小樱的言辞和阵势,便知她们已是认定了是小樱所为,怎么能让她们把人带走!”扶盈道,“我与小樱相处时间虽不长,却十分了解她的品性,我愿以性命担保,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小樱尚未及笄,若是生在普通人家,还是个爹疼娘爱的孩子,实在可怜。如今,事情尚未查明便被扣上这等罪名……扶盈也请公主做主彻查此事,还小樱清白!” 第42页 众人都面露惊色,林羽乔也大受震动,不由对扶盈另眼相看。 徐嬷嬷却更为敏锐,道:“方才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冒犯了姑娘?” 扶盈看了敬娥一眼,料定她不会开口,才道:“敬娥夫人进门,只简单一说便要将人带走,我不过多问了两句,秋菊便跳出来好一番冷嘲热讽,方才夫人还有几名粗壮的婆子相随,若不是我拦着,她们就把小樱硬绑回去了。” 秋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略抬头看了看,就见徐嬷嬷冷冰冰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身子顿如筛糠一般颤抖起来,慌忙低下了头。 想来是秋菊有心为敬娥出头,说了重话,徐嬷嬷无意多理会此事,轻声对林羽乔道:“公主,事情问的差不多了,您打算如何处理?” 不过问了当事人而已,很多证人还未问过话,林羽乔看了徐嬷嬷一眼,知道她大概是有话想对自己说,便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你们且散了,这件事情我自会调查。” “那小樱呢?”扶盈急急问道。 这确实是个问题。小樱的吃住都在秋韵园,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然是不能再回去了,可若让她搬到雨竹园来。她毕竟是嫌疑人又未免显得过于宽纵了。 林羽乔想了想,也只有先将她带回幽涧园了。 第29章 力争 徐嬷嬷吩咐夏露去安顿小樱,对她细细叮嘱了几句,马上回到了昭璧公主身边。 “嬷嬷有话要对我说?” “奴婢见方才公主似乎对那扶盈的话十分动容,希望公主不要有先入为主的判断。” 徐嬷嬷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林羽乔自然也能看出徐嬷嬷对扶盈的敌视与不屑。她能理解这种不屑,毕竟徐嬷嬷半生所见皆是深宅大院皇庭后宫中人,纯良之辈甚少。可林羽乔不同,对人更是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扶盈留在府中的原因她无从揣度,但在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在多数人都明哲保身的深宅大院之中,只因为相信二字,扶盈就无论对谁都那般据理力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无半分作伪。 她的身上有少见的真挚、爽直,这些确实打动了林羽乔。但即便不能认同徐嬷嬷对扶盈的偏见,徐嬷嬷的话从字面来讲是绝对正确的。林羽乔笑着点头,道:“那嬷嬷是否更相信敬娥的话呢?” 徐嬷嬷听出了她的意思,道:“奴婢觉得,谁的话都不可尽信。奴婢只信证据,东西从谁那里搜出来,谁便有最大的嫌疑,敬娥主子如何处置都无可厚非,可如今竟为了这点小事惊扰到公主,实在不该。” 林羽乔笑笑,并不表示贊同,只委婉道:“可扶盈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即便东西从小樱那里搜出来,也不代表就是小樱拿的。至于该不该,……她毕竟是王爷看重的人。” 徐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嘆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算是认同了林羽乔的说法。 林羽乔就知道,打出江夏王这张牌是是最管用的。既然已经插手此事,还把人带了回来,要考虑的就不是这事该不该走到这步,而是该下一步该如何查办了。林羽乔又就着敬娥秋菊等人同徐嬷嬷聊了聊,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收穫,不过心中模模煳煳有了个主意,只是一时想不出从何着手,便着徐嬷嬷先去忙了。 待徐嬷嬷走开了一会儿,沐桐突然了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公主似乎不大信得过嬷嬷。” 还是沐桐最懂她,林羽乔不由无奈道:“她明知道我聊起敬娥、秋菊的用意,却也只说些乖顺、勤恳之类的话草草打发。” “公主,这可怪不得嬷嬷,嬷嬷既然觉得公主偏心扶盈姑娘,又怎么能再说敬娥夫人和秋菊什么不好的?更何况,嬷嬷资歷老位份高,她离府后敬娥夫人才开始掌府的,也未必全然了解。” “这么说,倒的确是我有些先入为主了。可下一步是否该交给她安排呢?” “奴婢觉得应该。”沐桐笃定道,这些日子,她对徐嬷嬷的脾气已是十分了解,徐嬷嬷的控制欲很强,说一不二,十分介意别人插手本该自己管的事情,而从她方才的表现来看,她已认定了自己该协助公主处理此事,若公主将事情交由别人,她心中一定会有疙瘩,难免主僕离心。 理虽如此,话却不能这么对公主说。 “嬷嬷的作风,公主或许不大习惯,可正因她将尊卑看得极重,才会自重身份不会有所偏倚。公主想让嬷嬷交心才更该信任她才是啊。”见眼前的人仍有些犹豫不决,沐桐又补充道,“其实,嬷嬷对扶盈姑娘的敌意,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在服侍公主。” 林羽乔被沐桐最后的那句话戳中了。 是呀,徐嬷嬷不是为了她,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林羽乔认真思索过,有了主意,就派人请来了徐嬷嬷,跟她和沐桐说了自己的打算。 徐嬷嬷一听便知公主的打算还是基于相信小樱的前提。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开口反对。公主不顾方才的分歧将事情全权托由她安排,她当然明白当退则退。更何况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如此一试就算没有收穫,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三人正说着时,就听到菡蕊清脆的通传声:“公主,王爷来了。” 第43页 交待的也差不多了,徐嬷嬷下去布置安排,沐桐给公主整理过衣饰,随着一併出门迎接。近来江夏王时常过来,诸人早已习以为常。 可这次,江夏王面色不虞,见到昭璧公主行礼只是略一颔首便径直走进了房间。大概是朝堂上碰见了不顺心的事情?林羽乔猜想着,默默地跟着进了厅堂,沐桐给两人斟过茶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听说公主今天去雨竹园了?”他的声音也是一反往常,有些冷硬。 林羽乔隐隐地觉得不舒服,道:“是。” “公主将扶盈的丫鬟带过来了?” “是。” “为什么把人带回来?” “昭璧只是觉得王爷不在府上,不愿事情继续闹大,所以先如此处理,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王爷海涵。”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莫廷轩心中起了复杂的情绪,他忽然嘴角一扬,嘲讽之意一闪而过,继而道:“先把人放回去吧。” 林羽乔一愣,不知该不该应,她刚刚安排好了,这时候把小樱放回去,这事还怎么查呢? “小樱在这里,妾身绝不会亏待她,只为方便查清真相罢了。何况眼下的情形,小樱待在哪里都不合适。” “只有待在幽涧园合适?”莫廷轩瞟她一眼,道,“公主当真是为了查办此事?”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他的神色中意味不明却让人很不舒服,林羽乔不知怎得就有些气恼,可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压住怒意,正色道:“虽是丫鬟们的小事,但敬娥和姑娘都牵扯其中,闹得很大,不查清楚,如何交待?” 莫廷轩并未接话,呷了一口茶,他在思考,可脸上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早已习惯了思索时面不改色,这样才不会被人看穿心思。 林羽乔自然不知道,于是不由得压不住脾气了:“王爷很喜欢姑娘吧?” 莫廷轩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她。 林羽乔也不等他回答,道:“王爷想过没有,人言可畏,此事若草草揭过,小樱就会一直背着说不清的罪名。王爷或许不在乎一个丫鬟的感受,可姑娘疼惜丫鬟,这个局面怕也不是姑娘乐见的。”再者说,若真是小樱偷的,那让这样的人服侍姑娘更是不合适。况且,有错不罚府中便再无规矩可言,无论偷窃或栽赃都不容姑息!” 林羽乔连珠炮般将心中所想言明,说完才觉得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了,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了。江夏王仍是静默着,似乎对她的的话毫无反应似。她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口气就软了下来,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呢喃着收了尾,道:“昭璧必定公正以待,可王爷信不过妾身,怕姑娘受委屈的话,也大可亲自查办。但,昭璧觉得此事不能不查。” 莫廷轩感受着她情绪的起伏,忽然觉得这样的她比平时有趣。既然底气这么足,想必她心中已有计划了,莫廷轩竟对她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有了些兴趣。 敬娥夫人请辞府务、扶盈姑娘的贴身侍女被公主带走、王爷一脸怒意去了幽涧园却又似乎不了了之、昭璧公主查办不见进展倒是安排起各处盘查失物来了……因着玉簪被窃一事在江夏王府内一时风云变幻。这些日子,府中下人皆在私下议论此事,几日来没断了传人去幽涧园问话,有个叫去问了几句,有还留了个一两天。 这些人去的时候都颇为不安,生怕无辜受到牵连,可被问完回来又都一头雾水,摸不出什么头绪,由是分享的信息也无法满足其他人的好奇心。自然有人试着打听消息,但幽涧园的人嘴风都很紧,一时也打听不到什么。 好在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大厨房却传出了消息。 第30章 布局 消息传出的起因是昭璧公主的贴身宫女沐桐姑娘起了怨气。 事情发生以前,幽涧园仆侍的饭菜一向是菡蕊姑娘来领,前几日却突然变成了沐桐姑娘。她第一次来让比照往日的份例再多一人份。她是宫中出来的,位份高,厨房的人又见她面色阴沉、对人爱答不理的,也不敢多问什么。可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沐桐姑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终于有一天,厨娘王大妈忍不住,壮着胆子半劝半问了两句,这一下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据木沐桐说,这几日她不光要伺候公主还要伺候柴房的一个小丫鬟,她不停地抱怨,说自己可是宫中出来的,是有品级的女官,如今却要给个小丫鬟送饭收拾,倒和粗使丫鬟无甚分别了云云。她满腹牢骚,说了许久气才消了些。可瞧见厨房的人都围在身边安慰开导,大概觉得自己失言了,慌忙说了些圆场的话,还千叮咛万嘱咐在场的人万不可把她刚刚的话讲出去。在场众人自然都拍着胸脯应了,可回头便有人将这些信息共享了,毕竟是那沐桐失言在先,而且就算传开了,当日在场的人那么多,根本没法查。 如此,不过一日,府中人便都得知一个小丫鬟碰巧目击了有人偷偷摸摸进了小樱的房间,却还没有说出那人是谁。 面对公主还能这么久不交代?不想也知道那潜入者肯定不是一般人。 事情的进展比林羽乔预计的要快。第二天夜里,有人偷偷潜入柴房想要下手暗算。柴房里当然没有什么小丫鬟,只是辛苦一名侍卫扮了女装在草垛里蜷了许久。 第44页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被押了过来,林羽乔认出来了,她是在柳韵身边服侍的人。 怎么又是柳韵?而且她身边的人竟然还有会武的 要知道穷学文富习武,就算是显贵人家看家护院的事都由侍卫负责,极少有人会专门送丫鬟去习武。看来,江夏王对柳韵真是很上心,也难怪柳韵如此嚣张且意志坚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么蛾子,即便名为养病实则禁闭之时也坚持不懈。 可若说江夏王对柳韵上心,那扶盈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他来幽涧园的言行,回想起来根本就是去质问自己的。林羽乔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可不管怎么说,多情是他自己的问题,她只管办好手头的事情,何必在意这些。林羽乔这么想着,收回了心神,目光就落在了从璃香身上搜出的一条白布上,厉声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璃香瑟瑟道:“没人指使。……是奴婢自己,听说秋菊有了好东西一时起了贪念,就去了秋韵园偷了来,可如今主子……养病,奴婢根本送不出东西去,又听说王府中所有人的东西都要一一搜过,这才又找机会放到了别人那里。”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破绽,林羽乔想了想吗,道:“你在府中服侍多久了?” “奴婢入府七、八年了。”璃香小心回答。 “可是初犯?” “是……,是。”璃香有些犹豫。 “这也答不利落?”林羽乔盯着她,忽然就想起了在环安行宫时江夏王审问赵嬷嬷的情景,也学起了胡萝蔔加大棒的招数。“你此次盗窃在先嫁祸在后,甚至企图杀人灭口,沐桐,按府上的规矩该怎么处置?” “公主,按照规矩,但是盗窃或是栽赃就已可以杖毙了。” “这么说,你再坦白点别的,也没什么差别了。你最好给个确切的答覆,这两日府上在盘查失物,既然你自己都说不好以前有没有偷过,那查不清的便都算你的,到时候自然不能靠你赔了,不如就由你的家人负责吧,能退就退回来,退不回来就一件件赔。” 璃香一听这话,不由得慌了:“这怎么行!求公主开恩,奴婢是第一次!之前从来没有偷过东西!” “真的是第一次?” “奴婢真是初犯,绝不敢欺骗公主!” “以你这身手,不是惯偷倒是浪费了。你贴身服侍柳韵夫人的,想必手头也不会短,怎得突然起了这心思?” “奴婢,奴婢见柳韵夫人被禁足了这么久,怕她失势,自己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就想偷个值钱的,为自己留条后路……” 林羽乔自顾自地打断她,问道:“我问你,偷东西的人,最希望的是什么?” 璃香紧紧抿着嘴。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偷东西的人最希望悄无声息的得手,不管怎样都不弄出动静。可你却偏偏嫁祸扶盈姑娘的丫鬟,怎么倒像是有意要将事情闹大?” “奴婢从来没有想过闹大这件事情。”璃香像抢白道,“只是觉得王爷对姑娘格外照顾,把东西放到她的丫鬟那里也许就能不了了之……” 还真差点被她说对了,林羽乔却不打算就这样放弃,道:“我已经问过秋菊了,她说只丢失了这一样东西,秋韵园盘查过失物了,敬娥夫人园子管得很好,独独只少了这一件东西。王爷赏赐的玉簪,价值连城,你在府中这些年不会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吧?你若只为财,去的时候怎么旁的什么都不拿,只拿了这一件?而且,柳韵夫人当时已经不便外出了,你会想不到送不出东西去? 璃香的嘴唇抖了起来,林羽乔无意给她时间思考,她似乎在整理自己地思路一般,絮絮地道:“那玉簪是敬娥夫人最近才赏给秋菊的,秋菊称自己不曾声张。你日日伺候在柳韵夫人身边的,应该不知道秋菊那里有这东西……,可也不对呀,难道是你早就知道了,然后冲着这东西去的吗?” 沐桐有些奇怪,秋菊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而且璃香一来就说了是听说秋菊那有好东西起了贪念,公主难道忘了? “不是不是!”璃香那边却已是阵脚大乱,她的额头浮起一层汗水,自己说过什么早已搞不清楚了,顺着林羽乔的话道,“奴婢真的只是想顺点值钱的东西,无意中翻出这个,看到就觉得拿了它就够了,所以才……” “无意?”林羽乔一笑,“我怎么记得,你刚进来的时候说是知道秋菊有好东西才起了贪念。这我倒听不明白了,你到底是看到在先还是起贪念在先啊?” 璃香脸色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沐桐恍然大悟,公主方才是故意的。房内众人不明所以,但听得昭璧公主这番盘问,都暗暗惊异,问题环环相扣,层层抽离破绽,换了是谁,怕也无从招架。 就在此时,徐嬷嬷引着柳韵和春儿缓缓迈进房门。被关了些许日子,柳韵整个人都变了,容貌只是清瘦了些,改变最大的是整个人的气势。 经那一事,柳韵已是自顾不暇,如日中天之时那股盛气凌人之气自然不在了。 看到璃香跪在房中,柳韵十分慌张,怯生生地道:“婢妾参见昭璧公主,不知公主传婢妾来所为何事?” 第45页 她以往都是以名自称,如今称“婢妾”,相比而言姿态谦卑了许多。 “公主是为了秋菊丢东西之事传见夫人的,夫人的丫鬟璃香昨夜潜入了柴房,企图行兇……” “什么?”柳韵脸上顿现惊恐的神色。不待徐嬷嬷说完,她立刻跪倒在地,痛哭道,“公主,这事和婢妾半点关系也没有!她怎会去了柴房,婢妾毫不知情啊!” 林羽乔十分意外,不是因为柳韵否认,而是没有想到她竟怛然失色至声泪俱下。看来被关了一段时间,果然还是有所改变的。 “夫人!?”璃香忽然转过头死死盯着柳韵,也许是因为心情难以平静,说出话来竟也带了哆嗦,“您,您怎么可以这样……您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住奴婢,奴婢才去……,如今被发现了,您怎能……怎能如此!” “胡说!胡说!你……”柳韵勐得扑向璃香,甩手勐打起来,璃香也不还手,由着她打直至她被人拖开,柳韵又挣开拖住她的人,跌跌撞撞地爬到昭璧公主脚边,拉住她的衣角,苦苦乞求道,“公主!冤枉啊!婢妾是冤枉的啊!真的!真的……这次真的不是婢妾做的!” 林羽乔勐得打了一个寒颤。 “你这贱蹄子,是不是收了那个贱人的好处,这么陷害我!”柳韵已口不择言起来,“趁我这般,落井下石……” 璃香那边也凄声道:“夫人怎么可以这么说?!璃香都是为了您……也罢,公主也早已将其中种种猜得差不多了,奴婢就索性都说了!夫人她嫉恨姑娘,又不满敬娥夫人向王爷提议将掌府之权交予给公主,就想在敬娥主子和姑娘之间生点事端顺便牵连到公主,把后院搅和了,她好早日解除了禁闭,她逼着奴婢去偷秋菊的东西嫁祸给小樱,事情败露了又逼迫奴婢去杀人灭口……,”璃香哭泣着控诉了一番,深吸一口气磕头道,“事已至此,奴婢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公主刚才问奴婢之前还偷过什么,璃香虽然是奴婢却不是偷儿,只受人逼迫偷过这一件东西脏了手。其实脏不脏手又有什么所谓呢,随她也做了不少坏事,今日索性全交代了,谁也别想跑!” 随柳韵一同前来的春儿忽然失声一叫,只见她面色煞白,哆嗦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她们做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不对,不对,不是一概不知,奴婢只知道柳韵夫人对您和几位主子都心存不满,但奴婢早已不得她的信任,坏主意都是璃香这个贱婢出的,与奴婢无关。奴婢早就不想待在荷香园为虎作伥了,求公主饶过奴婢啊!” “你!你们……!我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如此对我?你胡说!你们都血口喷人!”柳韵怒目圆瞪,悽然痛哭,骤然又止住哭,支起身来,她眼眶血红,面目狰狞道,“有人害我!果然是有人要害我啊!” 为何说果然?林羽乔想再问问。却见柳韵忽得盯住徐嬷嬷。 “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一定是!你快……你快说啊!”忽然她又有些迷茫了,“不对,……不对,是她!还是她!……” 她对着四周一通乱指,忽而发狂般大笑起来。 “我知道了,你们都是同谋,一起设局陷害我啊!哈哈哈!对,王爷那么喜欢我,所以你们都嫉妒我!我要见王爷!” “王爷会相信我,一定会还我清白!王爷!王爷……” 第31章 生隙 柳韵疯了,一时无法继续查下去。徐嬷嬷让两旁侍卫拉住了柳韵夫人,暂时送回荷香园看管起来。 房间内静默了下来。柳韵的反应实在是过于激烈了些,林羽乔却只觉被一股勐然袭上心头地悽然之感扰乱了心神,其中间杂着一丝害怕和恐惧。一片沉寂之中,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林羽乔缓缓睁开眼,定了定神发现璃香脸上闪了点点亮光。 她刚才都没落泪,现在怎么哭起来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奴婢罪该万死……,”她深深磕下头去,语带哽咽,“奴婢不求脱罪,但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偷过其他的东西来世绝不为人当低贱如那烂泥,还求公主不要为难奴婢的家人。” “我知道了。”林羽乔点了点头,她感到无限疲惫,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人带走。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清楚,林羽乔却不知为何觉得更加模煳了。 “谢谢公主,谢谢您……”璃香语气平静了下来,她起身踉跄两步,勐然间沖向一侧的侍卫。 寒光一闪,血花四溅。 浑浑噩噩的一觉,闭了眼眼前球儿还是血红的一片。 林羽乔感到无比烦躁和不适,她坐起身来。沐桐闻声前来,拿了个靠垫儿给她放在身后,又从一旁的桌上端了略清的粥来。林羽乔并不想吃,可沐桐在一旁不住地念叨着她已经大半天没进食了,餵食的架势也颇有些不由分说。 林羽乔配合着勉强咽了几口,又将汤匙挡开了。 她的眼前始终有血红的一片在那晃动着,令人恐惧而不安。她愈发头晕起来,还伴着些噁心的感觉,接着胃中一阵翻滚,马上那翻涌的感觉就冲口而出。 第46页 沐桐吓坏了,跳起来就要吩咐人去喊大夫。 林羽乔制止了沐桐,艰难道:“算了,我就是晕血。” 沐桐知道她又想起了死去的璃香,喊了人来收拾,又安排着给她熬汤。待她再回来,公主仍是怔怔地斜靠在床边,一动未动。“公主,还是请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我不想见人。璃香,她……”那个字林羽乔到底说不出来,沐桐却明白她的意思,神情沉重地点点头。 “公主,您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因此心有不安。”沐桐安慰道,“璃香犯下如此卑劣的行径,不管原因是什么都逃不脱一死,想她也是因为如此,才会起了寻死之心。” 林羽乔看着沐桐,很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嘆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这个时代赋予了一群幸运儿以生杀之权,而这些被称为奴婢的人性命因此变得不值钱。这个最根本的规则,她没法改变,却怎么也无法适应。纵然是奴婢,也毕竟是个人,是独立的人,是条鲜活的生命,更何况她们有太多的不得已。 “你去寻找一下她家人,好生抚慰一下。” 犯下这种事情不累及家人已是好的了,公主竟然还这么安排。沐桐有些吃惊,但想到公主一贯单纯善良,还是应了。 “柳韵呢,她怎么样了?安排大夫看过了吗?” “柳韵夫人已经迁出王府了。” “什么?”林羽乔愣住了。 “刚才王爷回府了,您还睡着,就传了徐嬷嬷去问情况,然后就下令让柳韵夫人迁去了一处偏宅,府里人都说这样不过是碍着柳韵夫人是太后赏的人,实际上就是驱逐出王府了。” 这么说,江夏王已认定了此事是柳韵所为?林羽乔想起柳韵的疯癫的情景,打了个寒颤。又记起方才也有同样的反应,仔细探究缘由,却觉得脑袋中一片混沌,头疼欲裂。 林羽乔很想找江夏王问个明白,可她等到暮霭沉沉也没有等到他过来,派人打听得知忠勇公今日回了京城,去过宫里后就来了王府。而这几日王爷早出晚归也是为了安州赈灾之事奔忙。 不过月余,莫廷轶就黒瘦了许多,竟比以往随军出征一趟更甚,他聊起安州之事,滔滔不绝,说起旱情已基本稳定时更是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如此进展,皇上必定圣心大悦。” 莫廷轶感受到哥哥由衷地欢喜,听他提到皇上时脸上却浮现失落之意:“皇上,自然很高兴。” “怎么?见皇上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赈灾治标不治本。我在安州时,想着发了钱粮不过是一时的,不如帮助灾民生产,就用一部分赈灾款买了耕牛器具。可灾民领取时却面无喜色,我派人偷偷跟着查看情况,发现竟许多人将派发之物贱卖给别地来的贩子。细一打听才知道安州临近清河,雨水略盛些便涝,略欠些便旱,两三年内必有一灾,往地里投什么都是打水漂。我翻阅了县志,证实这些人所说不假。方才皇上问起后续的事宜,我便提了一下修筑堤堰方为长久之策,而且清河流域广阔,治理好了能得良田万亩,有助于充实国库。” 莫廷轩脸色微变,前朝灭亡的诱因之一便是因齐河泛滥修筑堤坝,徵调大量劳工,激起了民变,因此越国开朝至今,君主对于修筑水利工事都心有牴触。他沉吟片刻,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想了一会儿,但是没表态,说是明日朝上再议。” 莫廷轩有些惊讶:“修筑堤堰工程浩大、花费甚巨,眼下边疆方才平定不久,国库必不丰盈,这事在这个时候拿到朝堂上讨论,一定。” 莫廷轶点头,仍是难免失望道:“我早该想到皇上不会贊成的,还是忍不住提了。” “不。”莫廷轩却摇头道,“我不是说皇上不贊成。从你说的情况来看,皇上应当是动心了,只是仍在犹豫。毕竟修筑堤坝千头万绪,须花费银两徵调民工,件件都不是小事,他一定听听朝臣的意见。” 莫廷轶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大哥的话有道理,皇上若不贊成,方才直接驳了这提议便是,又何必提明日上朝再议。他不由精神一振,道:“大哥的意思是?” “你当知清河情况复杂,主要要看朝廷是否有足够的财力,此外未必朝廷给钱就能解决。” 莫廷轶点头。 “你不过提个建议,皇上不过想听听是否可行。可你这亲去治理水患之人都不清楚,这些高居庙堂的朝臣更不会了解清河的情况,多数人都只能凭藉臆断来评议此事。且眼下的朝堂早似战场,已无就事论事之景,凡事必要立刻争出个是非黑白。非但如此,一旦朝堂辩论否决掉了,一段时间内就再难提起。所以明日朝堂上万万不宜提出修筑堤堰之事。” “可是皇上让……” 莫廷轩摆手,示意他听完:“听闻去年清河部分支流流域便有旱灾,想来是雨水不丰之年,河水流速缓慢,河道必定沉淤严重。目前旱灾虽缓,但临近雨季恐又有灾患,你不妨以此为由,明日奏请让工部挑选懂得治水的官员一同前往安州治理淤塞,这个不会有人阻拦。倒是你可以用这些懂水的人研究水利之事。” 第47页 “我想,皇上听到也会明白你的用意。”莫廷轩想了想。“若不放心,找个机会单独跟皇上禀报一下你的打算也可以。” 因为纪家的关系,皇上对廷轶有一份特别的看重。 “大哥说的极是。到了安州,先看看是否有治理之策,需预算几何,然后在直接将方案面呈皇上,由圣上定夺。” 廷轶从来都是一点就通,莫廷轩欣慰道:“到时即便仍需到朝堂讨论,你是最了解情况的人,有理有据。不怕不晓实情之人强词夺理。” “不错,不错!”莫廷轶兴奋地一击掌,“就按大哥的意思办。” 莫廷轩笑了笑,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记挂灾民自然是好的,但有些事情也要注意协调各方利益。” “我明白。”莫廷轶点点头,认真道,“大哥放心,刘氏误政多年,如今官场上的风气我心里有数。其实,我早就暗中查了,那些来低价收购的贩子,是当地一些吏胥收了钱引来的,这事我不打算深究了。” “歷来赈灾款十之有二三能到灾民手中就算不错了,层层盘剥层层扣。你是朝廷直接派去的,地方官员会有所收敛,但你若过多影响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很可能暗中搞鬼,背后插刀。”莫廷轩无奈一笑,“过刚易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务必牢记。虽然不管,可这些事情你不妨留个底,我觉得总有一日,皇上会彻底整顿吏治,到时,这些都是证据。” “大哥放心,您派给我的人都十分尽心,他们也经常提点我。”说到这里,莫廷轶略皱了一下眉头,斟酌过后,才道,“弟弟今日来,还有其他事。听说大哥这里近日出了不少事,敬娥不管府务了,柳夫人迁去了别处?” 话题转折的太大,莫廷轩皱了皱眉,对弟弟过问自己后院的事情很是不习惯,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如今府上是昭璧公主管事了?”莫廷轶表情十分严肃。 “名义上是她管着,但她诸事都倚赖徐嬷嬷。” 见大哥回答地十分随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莫廷轶眉头皱了起来:“夫人们的事情,大哥都查清楚了吗?是不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 他是在指昭璧公主吗?他怎么会怀疑其昭璧公主? 而且这事确与昭璧公主无关。涉事之人的安排,他是依从了徐嬷嬷的意思,徐嬷嬷的话犹然在耳,纪贵太妃之死与太后不无关系,莫府说什么都不该容着一个与太后有渊源的人兴风作浪。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廷轶都不该知道,他不想弟弟搅和进一些无关的事端之中。 “廷轶,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廷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大哥的后院他不该管,可他这是关心大哥,而且那个昭璧公主实在太可疑了。 “大哥,虽然寻回昭璧公主之后您不再让我插手,可我觉得她实在太可疑,就我安排了人盯着她,结果发现了她的确有其他可疑的行径。我让您见个人。” 他马上出门,吩咐了周正几句。不多时,来了一名侍女。 “夏露叩见江夏王爷、莫公爷。” 莫廷轩看她有几分面熟,的确是在昭璧公主身边服侍的。都能往她身边安排人,想必也安排了人盯着自己的后院了,而这些肯定是周正等人帮着安排的。莫廷轩没有说话,扫了莫廷轶和周正一眼。 两人不敢与他对视,不由得低了低头。终于,莫廷轶先抬起了头,有些赧然却很坚决道:“是我坚持这么做的的,也是我让他们瞒着大哥的。大哥要怪就怪我吧!” 廷轶是重情义之人,也难怪周正等人这么快就完全顺从了他,不然自己也不会毫不知情。这本是莫廷轩乐于看到的,此刻却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莫廷轶见哥哥并没有责备自己,转头对夏露道:“你起来,跟王爷说吧。” 第32章 害怕 “太妃寿宴之后昭璧公主曾入宫一次,奴婢随行服侍。当日奴婢在门外待命,留意到房内有些异常的动静,便留了心,后来待房中完全静了下来,奴婢找机会进去看了看,只见着沐桐在内休息,完全不见昭璧公主。但后来昭璧公主又在房间出现了。” 夏露的话说完,莫廷轩眉头微皱,却并未开口。房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莫廷轩见夏露没有其他的要说,有些淡然地道:“下去好生服侍公主吧。” 夏露一愣,看了莫廷轶一眼,才伏身退了出去。 “大哥!”莫廷轶见他如此,更加着急了,“我安排盯她的不止夏露,可惟有夏露这个近身之人觉察到这一点异样,她实在很不简单。” 莫廷轩忽然想到祖英那边好久没有蒂影门的消息了,蒂影门一直以来密集活动,怎么忽然之间就消停了?难道,是他们觉察到被人盯上,採取了应对措施。莫廷轩皱了皱眉,对莫廷轶道:“我知道了。夏露留下帮我,其他盯着我这里的暗卫都撤了吧,你下一步去安州要用人手的地方很多。” 莫廷轶愣住,大哥看起来有些敷衍,是怪他自作主张吗?可他也是因为关心大哥呀!他不由有些动了气,意欲继续争辩。可看到大哥淡然的样子,忽然又压住了怒火。 他已经提醒到这一步了,大哥不会意识不到昭璧公主身上有多少问题。或许大哥已经另有打算了,自己贸然行事反而会扰乱了大哥的安排。 第48页 也罢。 只是人,不能全都撤了。大哥已经知道了,自然会提高警惕,大哥的人虽对他好可到底是最听大哥的,自然不能留他们了。好在他身边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郑行,身手也很是不凡,那就留他在京城盯着大哥吧。 莫廷轩并没有什么计划。他听到脆生生的请安声时,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幽涧园的门口。 夜色已深,前来关院门的小丫鬟恭敬的神情中透着一丝诧异。莫廷轩下意识地就想掉头离开,那浅淡的红莲状的图案在他眼前一晃,他鬼使神差一般就迈进了幽涧园的大门。 林羽乔正在泡着药浴,却听说江夏王来了。她大惊,赶忙出浴披好了衣衫。略理了理头髮的时间,江夏王人已走进了房间。 “王爷。”林羽乔惊魂未定,穿门而入的清风使她感到额角有分明的凉意,毕竟氲湿的额髮鬓发都未来得及擦干。她不由瞟了瞟衣袖轻薄的材质,自己看上去一定狼狈极了。 莫廷轩的眼睛有些移不开:眼前的人未施粉黛,纱衣松裹,漉漉乌髮在朦胧的月光烛光之间,莹莹隐隐,与平日是大不同的风情。只是,乌细的柳眉拧了花,泛红的香腮不时微颤。 莫廷轩方才心思都在莫廷轶说的事情上面,也没在意是否该先让人通传一下,就径直过来了。他颇有些不自在,暗润了一下喉咙,道:“听说公主身体不适。”说着闻到了房中暖暖淡淡的药香,“贸然前来倒是打扰到公主了。” “妾身无恙,王爷不必担心。”林羽乔没有否认被打扰的说法,给他斟了杯茶,“王爷这么晚过来,可是为了白日之事?” 莫廷轩摇了摇头,可想到自己不过一时起意,若只说是为了来探望她,这么晚了又实在没有说服力,只得道:“廷轶今日回京了,明晚皇上在宫中赐宴,我特来知会公主一声。明日我先回府,然后我们一起入宫。” “是,妾身知道了。这种小事让下人来传一声便是了。”林羽乔说着,便觉他这理由似有些牵强了,又迟迟不见他开口再说什么,便道,“王爷果真不是为了柳韵之事过来的?” 莫廷轩有些诧异,仍是摇头。 林羽乔惊异于他的诧异,不由道:“王爷因何认定此事是柳韵所为?” 莫廷轩对此事不甚上心,只轻描淡写地道:“徐嬷嬷已将整件事情告知于我,劳公主费心,人证物证都有了,公主还有什么要说的?” “府内之事,妾身所知不多。可今日之事,即便所有迹象都指向是柳韵所为,妾身仍然觉得……,”她却也说不出什么实打实的凭据,想了想抬眼直视江夏王的眼睛,道,“王爷可知,柳韵疯癫之时,大声喊着王爷一定信她,王爷会还她清白……” 莫廷轩仍是淡淡的:“公主就凭这个,便觉得不是她所为?” 林羽乔忽然哑言了,她怎么感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夏王完全不为之所动吗? 莫廷轩看着她,眼前却总浮现出光洁白皙的嵴背之上的那朵淡淡的红莲。 两人各怀心事,自是相对无语,心中俱是对方不晓的复杂滋味。 送江夏王离开后,林羽乔颓然而立许久。她一直以为柳韵是江夏王最宠爱的夫人。而今天,不过找徐嬷嬷问了问话,江夏王便将已经疯癫的她赶出了王府。或许一直以来她都误会了,江夏王对柳韵再好,也只是有宠无爱罢了。就如同身边有只漂亮的鸟儿那般,在身边赏心悦目,不在的话却也没多大损失,最多也就是可惜一下。 这么一想,柳韵的反应,林羽乔大约也能理解了,即便她心机浅薄经歷了这段时间的冷落怕是也察觉到这宠爱中没有几分真心,于是慌了乱了,期望中搀了惊惧无望,终至疯癫。 清风又来,林羽乔再次打了个寒颤。江夏王心思再深不可测也与她无关,她又在怕些什么呢? 虽然这么想,可这一夜却忽然变得无比漫长了起来。 说好一起入宫,却迟迟不见江夏王下朝回府。不久边有口信儿递迴来:皇上留了江夏王到御书房议事,王爷请公主勿等,到时辰直接入宫。林羽乔略晚些用了午膳才入了宫,先去慈裕宫陪了太妃一会儿,于是得知了皇后有意将昭华许配给宇文尚卿。 她的心不由勐跳两下,神情也有些僵了。 太妃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应,对她道:“所以晚上看到昭华,别意外,也别声张。” 林羽乔心下止不住地难受,一时顾不得其他,眉头也就不自觉地微蹙了起来。太妃却以为是忠勇公的庆功宴上让昭华相看宇文尚卿,这样的安排不妥,笑了笑道:“本宫一开始也觉得有些别扭。先前尚卿的庆功宴倒是更合适。” 那时昭华死活都不同意这婚事,可太妃不能这么说。 “那时本宫还没机会见见那孩子,昭华一贯挑剔的,总要我们先看过她才更放心。安排在今晚,不显山不露水的也好。总归不会偏了主题。” 太妃这一番话说下来的功夫,林羽乔已经努力地平稳住了心绪。那心思不属于她,她只是在承受后果,调节起来自然也容易些。 当晚到昭华公主果然出现在晚宴之上。 第49页 年纪轻轻的女子,情窦初开却心性未定,如今宇文尚卿已凭着平定北疆的功勋崭露头角,又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提笔的文武全才,前途无量,昭华既然能来说明对江夏王的心思已经松动了,再见着他本人,大约会放弃对江夏王的执念了。林羽乔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并非是因为宇文尚卿,是时昭璧公主一心只有宇文尚卿,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而昭华却可以选择未来的夫婿,果真应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句话。 皇上像是将忠勇公好好赞扬来了一番,接着向他问起朝后商议的情况。 “臣与王爷、户部、工部、吏部、刑部四部尚书已共同商议安排妥当了。工部侍郎张勋选派精通水文河道之事的官员随臣前往安州,研究疏浚之法,防患于未然。户部近几日便将第二批赈灾款项和物资备齐,臣返程之时将一併运送了去,吏部和刑部将尽快拟文传达皇上扶助灾民生活、严惩贪官污吏的圣意,令州县官员全力佐助,力求款项物资第一时间发到灾民手中,尽快让安州地区恢復平稳。” “很好。”皇上赞许道,“听闻议事间的人提起几位爱卿商议许久,连午膳也不及用,很是辛苦。今晚,一方面是为莫卿接风,另一方面也是慰劳众卿辛苦。” 皇后笑道:“皇上先前还担心莫公爷。如今看来,竟是如廷轩一般优秀。诸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且不光顾了眼前还考虑得长远。” 皇上朗声一笑道:“你在后宫,对前朝事情哪里能清楚?他二人的能力朕都深信不疑,只是廷轶以往多是佐助,朕才有所顾虑。可廷轩大婚新喜不便长期离京。如今看来,廷轶也堪独当大任啊!” “江夏王和莫公爷二人,实在是我国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吏部左侍郎许春起身道,“只可惜我朝自□□之后便未再设左右丞相,不然江夏王、莫公爷分而居之,联手辅佐圣上,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当年左右丞相联手发动了一次政变,企图要挟□□让位。因事件发生于内廷且很快平息并未传到宫外,但朝中仍有内臣和近臣知情,事后□□为稳定时局封锁了消息,严令不得任何人提起,但左右丞相先后病逝且没有安排接任人选还是引起了许多猜测,从那以后皇上直统六部。如今被这样提起来,难免让人觉得徐春是不是另有所指,但想到他是平民子弟科举出身,祖上从未有人做过官,又似乎只是一时有感而发。 莫廷轶扫他一眼,道:“兄长常言,家门略有功勋全仰赖皇上圣明。臣此次安州之行更是深有所感,实在不敢贪功。” 兵部尚书左俊躬身道:“依臣之见,朝廷肱骨皆为青年才俊,此实乃皇上之福、朝廷之福!” 皇上举起酒杯,兴致高昂地道:“这话说的不错,诸位爱卿,共饮此杯!” 一时间众人参差而立,觥筹交错间,闪入一抹黑影,身手极快,无人觉察之时已近銮座。 “呯”得一声脆响,突如其来,众人纷纷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还不待弄清楚情况,殿外就遥遥传来的捉拿刺客的叫喊声,众人皆大惊失色,慌不迭地跟着喊嚷了起来。江夏王却早已飞身上前,方才那一声响正是他将刺客的兵器打落在地的声音。 越国武将多练外家功夫,少有内外功兼修的传统。但莫家不同,有江湖渊源又以武立家,前朝和当朝更是常年参与征战,极为重视内功修习。江夏王又常年管理防务,警惕性极强,这才先于众人发现了险情。 莫公爷跟随其后,虽稍晚一步,但也已挡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一边喊来侍卫陆续护送在场之人离开此处。 那刺客非泛泛之辈,且距离皇上、皇后、昭华公主等人又不过咫尺,莫公爷守在几人身前不敢离开,大殿之上众人也不敢贸然上前插手,生怕万一出手反到添乱给刺客以可乘之机。 你来我往之间,莫廷轩逐渐占了上风,赶来的侍卫慢慢将两人包围起来,只待合适的时机便可一拥上前将其擒拿。 那刺客眼见即将合围心知自己处境不妙,眼瞅无处突破,犹豫片刻拳上虚晃一招,向着合围圈最后的缺口、江夏王的来处,径直袭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林羽乔脑中是清醒的,脚却被钉在地上一般,怎么都挪不动。眼看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悚然万分,只觉眼前一暗。 第33章 刺客 钝滑的声音,是匕首划过了肉体,“乒乒”两声脆响,一声闷哼,接着就是“往那边去了”,“快拦住!别让人跑了”之类的唿喊声。 她得救了?林羽乔睁开眼,眼前又亮了起来,现出一众人虚虚晃晃的脸。待低头才看清,方才挡在她身前的人正捂住左臂半跪在地。 “你……!”林羽乔勐得倒吸一口气,泪水奔涌而出。 眼前的血红惹得她一阵晕眩,可心中的紧张更胜一筹,惊惶未定、百感交集之中她凭着仅有的意识和力气扶了他坐到一旁,从衣角勐地一咬,撕下一块长长的布条,在伤口下方紧紧扎住。 前世曾有一段时间常出外景工作,磕破摔伤是家常便饭,因此一些基本的急救方法她都很熟练。只是这种伤口虽比碰伤擦伤的深了许多,也不知是否有用。 第50页 经刺客一闹,宴会自然草草收场了。 江夏王伤处见骨,血流不止,皇上便让两人在霄云宫中留宿。除去一名太医去绮鸾宫为受到惊吓的昭华公主熬镇静安神的汤药,其他太医都奉旨到了霄云宫。 或许方才太过紧张,血腥味又重,林羽乔感到极度不适,不由呕吐一番,回来房中仍是人多手杂乱闹闹的情景,她也只得到候着。直到送走了太医,林羽乔才回到寝室内看望江夏王。 莫廷轩正瞧着包扎好的伤口若有所思,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道:“公主去哪里了?” “昭璧一直在外面候着。”林羽乔有些担心,急切地问道,“听说王爷伤口很深?” “不过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林羽乔不知该说什么,踟蹰片刻,才道:“谢谢。” 莫廷轩明显愣了一下,尔后一笑道:“那包扎的手法很巧妙,你是从哪学来的?” 方才是一时情急,林羽乔没想到江夏王会留意这个,只得临时编造道:“昭璧曾在书中看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以为是在宫外时学的。” 倒把这茬给忘了,林羽乔忙道:“正是那时从祝先生的医书中看到的。” 江夏王忽然笑了:“你在宫外也待了那么多年,总这么板板正正地说话,不觉得难受吗?” 林羽乔不解:“王爷的意思是?” “天天王爷的,就我们两个在这,莫也要这样吗?刚才在大殿之上,那个‘你’可是喊得很响亮。看来你也不是喜欢这么规规矩矩说话的人。” 林羽乔脸一红,她方才太过惊讶和担心,一时忘了规矩脱口而出的,竟被他拿来取笑,她有些气恼,可想到他刚刚救了自己,也只得不予理会,压了压情绪道:“王爷也该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老是这么固执吗?”江夏王看着她。 林羽乔不由得蹙眉,她什么时候固执了?嫁入江夏王府至今,她只有在调查失窃之事上表现出了几分强硬,可立刻就示弱了,其他时候更是无比规矩。这是很辛苦的,怎么就留给他一个固执的印象? 可是争论这个有什么意义?争论起来反倒会做实他的说法。林羽乔又压了一口气下去,温温婉婉地道:“那倒是昭璧的不是了,只是昭璧愚钝,没办法让王爷满意。” “我倒觉得你十分聪明。王府中所有人的想法,我心中都清楚,唯独你的想法我从来捉摸不透。”说着,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大概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完全属于王府。” 他是在说宇文尚卿的事吗?想到这个人,林羽乔的心扑通乱跳了两下,她慌忙将脸别向一边,躲开江夏王注视的目光,道:“妾身已嫁入王府,自然是王府中人,王爷何必多心?” 江夏王却仍紧紧盯着她,忽然一抹诡异的笑溢到嘴角,勐地一下,单手就将面前的人一把扛到肩头。 林羽乔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大惊失色,又踢又打,叫道:“你!你!你要干吗!” 莫廷轩不说话,他本就身体壮实,女子的踢打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身上的人如此慌乱的时刻居然还惦记着他胳膊上的伤,生怕触及,踢打的很是收敛。与他而言便更如挠痒一般。 待她自己安稳了些,他才说道:“你以后还是放聪明点,从一开始就听话,不要总逼我用这种法子。”他边说着边走到床边把人轻放到床的里侧,看着她紧张窘迫的神色,调侃道,“若不是真心的,还是省下那些力气。” “你!……你胡说什么!”林羽乔羞恼万分。这人最近是怎么了,一言不合就又是半夜出现又是突然扛她的,真是让人不得安生。再联想到两人新婚之夜那或有的误会,江夏王是不是真把她当成那些种矫揉造作的人了? “你那么聪明,真不想我抱你,大可以直接撕了我的伤口啊!” “你……!”林羽乔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话。她惦记着他为自己受了伤,他却反反覆覆拿自己的顾忌出来取笑,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是捨不得。你早点好好说话,不就没这些事情了。”莫廷轩却是得意洋洋,说话间放下了床帐。他躺到床上,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仍旧全副武装坐着的人,问道。“你就打算这么睡了?” “你管我!”林羽乔狠狠瞪他一眼。 莫廷轩又是一笑,闭上了眼睛,大有得逞后的志得意满的之态。 林羽乔坐在床的内侧高度紧张,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合适了。许久不见对方睁眼,又听到他的唿吸渐渐均匀,身体才略放松了些。 她揉了揉肩,感到无比的疲惫,周身也酸痛——她被一身华服捆得实在难受。想出床帐,去软榻上歇着,可去路被挡住了,这一身行头叮呤噹啷地出去,肯定会把他弄醒,也只得在帐内小心将钗环卸了,放到枕侧,褪去厚重的外衫后和衣躺下。 一旁江夏王看上去睡得很沉。目光扫过他受伤的臂膀,林羽乔仍有几分心念难平。 那么深的伤口他也不过闷哼了一声,甚至眉头也没见皱一下,难怪年纪轻轻便已位极人臣,他策马纵横疆场之时一定也是无人能及的勇士。如果昭璧公主一开始结缘之人是他,甚至是心无所属,必定会为他所折服,也不至如今日这般。那他异常的举动,是因为自己在情急之下表现出的关心么…… 第51页 林羽乔这样胡思乱想着,也分不清自己是以非当事人的身份在客观评判此事还是掺杂了别的情绪,只是不觉间盯了身侧的人已有片刻。 她意识到时略感赧然,可眼睛却挪不开:他的脸在这样近距离之下更加好看,额头光洁微挺,浓眉尾梢轻挑,眼睛闭成一条细长的柳线,眼角处的坡纹似巧工雕出一般,微挺的鼻樑,接出线角分明的唇。 那唇微微一摆,甩出一抹坏笑。 林羽乔勐一哆嗦,那修长的手臂已直愣愣地拦了过来,一把将她拦入怀里。 “放开!你快放开……”林羽乔低声挣扎道。 对方眯了眯眼,手上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覆在她的耳边低声警告道:“你想看就接着看,要不想让我动别的心思,就别乱动。”说完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闭上了眼。 面对这种威胁,林羽乔很没骨气地静了下去,自然也不敢再看下去,闭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第34章 留恋 虽是别别扭扭地睡了,可这一觉竟睡得十分踏实。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脸颊有种奇妙触感,林羽乔很快意识到是有些粗硬的手掌轻柔地包裹了她右侧的脸颊。 她只觉一阵酥麻,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不敢睁眼。 莫廷轩感觉出她已经醒了,他看着那紧闭的双眼轻轻一笑,手从她的脸颊挪开,给她把被子掖好。 很快传来关门的声音。林羽乔仍旧不敢睁眼。方才的感觉,还停留在她的神经末梢,又酥又痒,扰得她虽一直闭着眼却也睡意全无。若是大胆一些睁开眼,会看到他怎样的表情呢? 林羽乔想像着可能的出现的情景,却不由得心酸。她想像不出他会有什么表情,却回想起他对其他女子一脸宠溺的样子,不由得又庆幸起方才不曾睁眼。 一时心中竟然忽喜忽悲起来。这是怎么了,她觉得不对,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一定是寄人篱下久了,仰人鼻息惯了,才会对他的一切更加敏感一些,反应也更强烈一些。毕竟就算被人渣或神经病虐久了都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江夏王又待她不错,人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想到这里,林羽乔不由万分感谢未来的心理学对自己的帮助,让她还不至于彻底迷失,跟江夏王还是划清界线的好。 “公主,今天奴婢服侍您更衣。”见她起床,一旁候着的丫鬟夏露上前道。 “放在那里吧,我自己来便是。” 这两日沐桐来红不方便,林羽乔给她放了假休息,留了与她关系最好的菡蕊照顾她,入宫就带了夏露和其他丫鬟服侍。原本并没有料到会在宫中留宿,因此沐桐没有将昭璧公主的习性告诉夏露。 夏露将衣衫放在一侧,道:“公主,王爷已经去朝堂了,走前吩咐让公主好好休息。若是想回府的话,马车就在宫外候着,不必等王爷了。” 林羽乔点点头,道:“父皇准王爷休养几天的,他怎么又去了?” “听说安州还有事情要商议。” 林羽乔点点头,她能感觉得出,江夏王对忠勇公的事情极为上心, 一切收拾得当,林羽乔正要唤沐桐过来,才想起她没有跟来,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回去。她走到门前,却听到门缝中传来的私语声,便停下了正欲推门的手,是随行的一名侍女和宫女聊着天。 “……那刺客还没抓着,据说可能还在宫里潜着呢!侍卫们都在四处搜索,公主也真放心让咱们都在外面伺候。” “是要多留心呢,公主若是有什么意外,咱们可兜不住。” “在场那么多人居然都能被他逃了,这刺客可真不得了,听说,公主险些遇刺啊?” “是呀,多亏了我们王爷在。就连皇上、皇后都是王爷救下的。” “你这话未免夸大了,我方才听说了,昭璧公主的确是王爷救下来的,可皇上、皇后还有昭华公主是多亏了忠勇公的保护。……欸,说起来宴请外臣的场合待嫁的昭华公主却在,这事可有名堂了!” “什么名堂呀,我怎么听说西鸠国早递了国书,太子要带使团来访,昭华公主有可能要嫁去西鸠国当太子妃呢?” “乱猜!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那么疼爱昭华公主,怎么可能捨得她远嫁?” “啊?我听着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那宫女就嗤了一声,有些鄙视的声音中透着隐隐的兴奋:“那是以讹传讹,昭华公主啊,要花落忠勇公了!” “啊!”江夏王府跟来的侍女惊道,“怎么可能?这才是乱说吧?两个公主都嫁到莫家?” “八九不离十!”因为昭璧公主的性格,霄云宫本就有些与世隔绝,她出嫁后,霄云宫留守的仆侍更是难得与外界往来,这个宫女好不容易碰到个外人而且还能由她来分享八卦,不由兴奋到滔滔不绝,“不然为什么其他皇女不出席就昭华公主去了?而且,昭华公主已当婚龄,放眼满朝,能与公主匹配的也就忠勇公了。” 自从昭璧被指了婚,昭华的婚事就会成了宫人们最爱谈论的话题,可也不过都是乱猜罢了。 林羽乔笑着摇了摇头,刚走开两步。 第52页 “要说忠勇公虽爵位比江夏王低些,却是纪太夫人所出的,有纪家这个外家……”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江夏王就不是纪太夫人所生吗?林羽乔很是惊讶,她一直以为江夏王和忠勇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她细一回想,府中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情,而大婚当日,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婚事上面,行了那些仪制,拜了谁的牌位竟也全然不记得了。 她眉头皱了皱,正打算走回去继续听下去。 勐得,身后伸来一只手,嘴被紧紧捂住。 林羽乔不由惶恐,正想尽量弄出些声音惊动一门之隔的人,可扫到蓝色缎布的袖口时便改变了主意。她顺从地跟着往侧间走去,心中却想着行事鬼祟时的专用服不该是电视剧里那种黑色夜行衣吗? 来人见她配合,也乐得轻松,索性松开手道:“你总是这么识时务,剩了我不少力气。” “以你的身手,我挣扎也是徒劳。”林羽乔十分镇定。 “这次连人都没看到就猜出是我了?我没记错,我们是只打过一次交道而已吧?” “你武功高超,我善于辨人。咱们各有过人之处,相互吹捧就不必了。”虽心怀感激,但他毕竟是个来歷不明的陌生人,林羽乔并不打算对他百分之百地坦诚。 幽默又很狡猾地回答。上次便觉得她的见识和胆量不是深宫女子会有的,这次看来,她还很聪明。男子笑笑,没再多问:“昨天我的手下误伤了江夏王,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那是你的人?”林羽乔大惊。“你,为何要行刺皇……我父皇?” “那并非他的本意。他在宫中已有时日,查探你母亲的事情,昨日一时不慎被人发现才不得不扰乱宴会逃脱。他本打算佯装袭击你趁机逃走,没想到会伤到江夏王,而且听说还伤得不轻。我已经命他离开皇宫,不许他再参与此事,也希望你不要担心。” 林羽乔沉默许久,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又道:“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事与你有关。” “我不想有来日你自己发现了有所误会,也不想你因此有不安全的感觉。” 林羽乔又沉默了一下,不知是否该谢谢他,也不知该再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那后来又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把那天没说完的告诉你。你只要听听就好,我不想强加于你什么,你有选择的权力。”蓝衣男子的神情异常严肃,“但是我告诉你的事情,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最信任的那个侍女沐桐。这对咱们都有好处。” 林羽乔郑重地点点头。 “我叫楚申,是晋西门人。”他说着,竟将半脸面具也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晋西门与蒂影门世代结姻,你的母亲原是蒂影门主女,我师傅与你母亲有婚约。” “按照蒂影门的规矩,宗女成亲后继任主女,掌管门派,主女生女随母姓,就是下一代的宗女,再与我门单传弟子结姻,两门代代如此传承,已有数百年。可是你的外婆早逝,源姨与我师父尚未成亲,她提前接手了教务,后来她有一次外出办事却没了音信。师父派人去查,发现她……跟别人走了。这样一来蒂影门门众群龙无首,只得暂由我师傅代管。” 源舒澈的行为是叛教,按照教规自然是处死。就算她是主女,也是怎么也要先把人抓回来,也都是靠师父执行时阳奉阴违着办,还顶下下了压力,才没有全江湖通缉她,之后还代为管理着蒂影门。虽然楚厢在教中威望很高,但江湖门派讲究传承,教众对他代管一事看法不一,甚至个别人认为师傅如此是企图篡教,师父因此经营的很辛苦,如今到了他自然面临更多的问题。 “按蒂影门规矩,你是源姨的女儿,是宗女,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师傅从来不曾忘记这一点。所以,希望能寻你母女回去,将蒂影门交还。后来师傅好不容易查到源姨跟随之人竟是当今皇上,可他却没有时间亲自去找她了,于是将吩咐我完成他的心愿。但我没想到源姨并未进宫且人已过世,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 “所以,你来找我,是打算要带我回去?”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楚申打量她一番,半开玩笑道,“不过,我也不想为难你,由你自己选择。你不用怕,你若选择回去,我会践行约定,也会助你管理门务。” 什么约定?婚约吗?林羽乔万分惊讶,她可是已婚之人,这个时代的民风竟如此开放吗? 楚申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却不便解释,继续道:“我也观察了你一段日子,你虽时时刻刻压制自己的性子,可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而且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你其实并不不适合在这深宫大院里生活。” 林羽乔默然,她不得不承认,楚申说的很对,甚至与他相处都比与任何重生以来接触过的其他人要舒服。 可真的要走……她只觉得右颊又微微痒痒地挠起了酥麻的感觉,心中随之升起一丝留恋,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留恋,林羽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毕竟是大事,楚申并不指望她能马上给自己答覆,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竹节造型的精緻哨管递给林羽乔,道:“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我等你答覆。你做了决定就吹它一下,我会找机会与你见面的。” 第53页 见她将哨管收好,楚申转身欲走。他并不打算干扰她的决定,接下来就她自己好好考虑,可一想到自己只能在宫里找她的原因——莫氏兄弟似乎也安排了人留意她的动向——又觉得是不是该提醒她一番。 “你还有话要对我说?”林羽乔看出了他的踟蹰。 楚申看有些挣扎,转而想到父亲为了源姨,源姨为了皇上,哪个不是愿打愿挨的,自己和她毕竟交浅不宜言深,也许她对莫家的情况很清楚呢?他斟酌片刻,浅浅地道:“没什么,只是江夏王这个人……情况比较复杂。” 第35章 猜测 走出正阳殿,莫廷轶与莫廷轩并肩而行,缓缓走在人群后面。莫廷轶瞧着渐远的一片朝服顶戴,如释重负地道:“总算全都落定了。多亏大哥在,我还真担心你今天真不来了,我自己怕是顶不住。” “我不在也是一样的。”莫廷轩笑着鼓励他。 “怎么能一样,大哥在,我心里就踏实!”莫廷轶微微扬起脸,“大哥的伤势如何了?” “一个小口子罢了。” “我怎么听说伤口很深?”莫廷轶皱了皱眉。 “太医天天给后宫的人瞧病。”莫廷轩道,意思是,他们口中的伤口深,不足为信。 莫廷轶见他如此,只觉他态度中隐隐有种成竹在胸的感觉,可是刺客跑了,大哥为什么会是这么不在意的反应。见莫廷轩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了,道:“昨日那人的身手虽厉害,却也不至于伤到大哥。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莫廷轩本不打算告诉他,可想了想廷轶马上要启程去安州,不能让他总是惦记着这边的事情,倒不如让他觉得自己已有所安排。 “我怀疑昨天那刺客跟昭璧公主有关。” “她?” 莫廷轩点头:“若换了是我,绝不会挑这种场合行刺,再者已没有胜算,立刻就会抓最薄弱的环节脱身。可她那边的漏洞那么显眼,他却一直跟我硬抗。甚至我有意纵他往那边走,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手。而且他最后那下出手看似凌厉,其实不难闪避。” “那大哥怎么会受伤?” “如果他们之间有关系。不管他发生了这种波折,应该会想办法跟她接头。”莫廷轩说着,摸了摸肩膀的伤口。“给他们制造个机会。” 回到幽涧园,林羽乔向沐桐问起江夏王生母的情况。 沐桐倒是知道这事,但因昭璧公主从来没有问过,府中的人也从来不曾提起江夏王的生母伍氏,因此她也没有打听关于伍太夫人的事情。沐桐出去打听,这才从徐嬷嬷那里得知,江夏王生母伍氏原是老国公爷同袍之女,指腹为婚,她生产后体虚,后偶然风寒久治不愈而亡。 “嬷嬷还说江夏王爷刚刚一岁多点便没了母亲,是纪太夫人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就连生了小公爷以后,对江夏王爷也是一如既往地好。”沐桐生怕错漏了信息,干脆把徐嬷嬷原话都搬了过来,“那时的太夫人年轻得很,在家中时纪老太爷又很宠她,十分得娇惯,所以见她竟能将王爷照顾得十分妥帖,嬷嬷都觉得惊讶。” 明明问得是伍氏,徐嬷嬷却把纪氏一通夸。不过毕竟纪氏是伍氏去后才来的莫府,徐嬷嬷所知大约也就如此了。 林羽乔笑笑道:“那其他人呢,可问过了?” “其他人问不出什么。”沐桐为难道,“您不知道这事还真怨不得您,据说是太夫人入府后,府上便没人再提起伍太夫人了,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府里也没几个当时的老人了。” 林羽乔皱起了眉头,道:“伍太夫人的事宫中人都知道,怎么府里反而没什么人说起?” “大概是是老国公很疼爱太夫人。” 言下之意是怕纪氏不高兴,主家如此,下人们自然察言观色不再多说。老国公比纪氏大了十几岁,纪氏出身高贵,当年又是风华正茂之时,老国公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心情可以理解。 只是为什么不让提起伍太夫人呢?而且,林羽乔忽然觉得有个问题想不通。越国文官重气节,少有和功勋之家结亲的,把女儿嫁作功勋继室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太夫人出嫁时,纪太师仍然在位,以她的身份,就连皇室也嫁得,更何况还是备受疼爱的么女。以这样的条件给老国公做续弦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林羽乔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太夫人是何时嫁入王府的?” 沐桐思索一下,道:“太夫人入府两年后生下忠勇公,算来是二十年前。” “那纪家老太爷,是何时被罢官的呢?” 沐桐有些茫然,琢磨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亦有些吃惊。她和昭璧公主一样,对这些事情都只是大略地听过一点罢了,但她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刘国舅逝世时,宫里都说他做太师有二十二年了。” 那也就是说纪泽如被罢官前两三年纪氏嫁入了莫府。而在朝廷中某股势力的倒台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是纪家这种在朝堂之上深耕多年的世家。若说两三年前纪太师就已觉察到了危机,因此为最疼爱的女儿寻找一处荫蔽也并非不可能。难道徐嬷嬷是为了保护纪太夫人来到莫家的? 第54页 不对,林羽乔心中勐得一震。若只是出于心疼女儿的考虑,应当将她与一切争斗隔离才是,在太后显然与纪太贵妃是敌对关系的情况下,纪太贵妃将徐嬷嬷这等得力助手送到莫府,反而会让妹妹牵扯进去。或许不是根本为了保全幼妹,而是为了拉拢莫氏? 可不管老国公如何宠爱太夫人,从纪泽如的结果来看,老国公应当是没有帮忙的,至少是没帮上忙。不然,有莫家作为盟友,纪泽如即便是被罢官,也不至郁郁而死,大可等待起復的一天。 如此,纪家与莫家不算亲近的关系倒说得过去了。 可在环安行宫时,江夏王说起纪太贵妃之死时那黯然的神色……他极少流露出这种情绪。 或许徐嬷嬷所言未必就是夸张,纪太夫人待王爷如亲子,他显然对纪家也很有感情,以至对蔡嫔的下人都肯出手相帮。 是啊!连蔡嫔的下人都肯出手相帮,对纪家的事情难道会坐视不理?那对害纪家倒台的刘氏……林羽乔勐得想起那日去环安行宫,太后说过的话,“是你们两个啊,也好,更好”。 她并未去深想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太后不喜欢昭璧,面对她自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可如今细细一想,这话大有深意,只怕对自己的厌恶是次要的,太后原本是打算让昭华嫁给江夏王的,那句也好、更好,根本是针对江夏王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钻入脑中,林羽乔不由寒毛直竖。 难道,刘氏失势一事,与江夏王有关?这个想法一出,此前所有的疑问被串联起来,环环相扣,正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珠链。甚至,基于这种猜测,连江夏王对柳韵的态度都容易理解了——她可能刘氏莫氏明争暗斗之中刘氏所布一颗棋子。而莫廷轩将计就计,把她留了下来,矫作疼爱,以麻痹刘氏。 一切变得清晰起来,可林羽乔希望事实并非如此——自古以来手握重兵的将领都为皇帝所忌,而手握重兵又参与朝堂争斗的将领更是不能被君王所容。 她想起父皇和江夏王那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不由感到深深地恐惧,唿吸也有些急促了起来。 沐桐不知道公主联想到了什么,但见她神色不好,赶忙道:“公主,您不舒服吗?” 思绪暂时被打断。 林羽乔定定地看着沐桐,或许她想得太过极端,这些事情就连她都知道,江夏王不可能想不到。若如她猜想就是为了报答纪氏的恩情,那也不至于要将莫府搭进去。 又或者,不仅是因为纪氏,根本是江夏王自己想要更多? 林羽乔有些排斥这个念头,可又不由得想起初来时听到的对江夏王不好的风评,“城中人尽皆知”。甚至他还主导打破了文武官员晋升的体制,保荐了许多手下的军官任文职,惹得朝中文臣很是不满,而他的势力自然也是随之扩大的。 很难相信,如此种种只是简单地出于公心。 楚申临走前那隐晦的劝告,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第36章 请求 林羽乔迫切地想要拨开这团迷雾,不管怎么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必须弄清到底发生过什么,江夏王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回想在皇宫的那晚,她与江夏王不至于只能冷冰冰的相处,如此不妨先试探一下。偏偏最近江夏王不常来幽涧园了,即便来了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每次都只稍作停留便很快离去。这让林羽乔十分疑惑,他如此的阴晴不定,她实在无从入手。 几天后,徐嬷嬷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雨竹园里来了个孩子。 自从上次失窃一事之后,江夏王让徐嬷嬷重新为扶盈挑选了仆侍并安排在雨竹园附近的住处,小樱则住进了雨竹园成了扶盈的贴身丫鬟,如此一来,徐嬷嬷多少也能得到些雨竹园的消息。 “那婆子偶然发现的,瞧着是两三岁的年纪,还听见小樱管那孩子叫‘小少爷’。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歷,可别是与王爷有什么关系,不然可如何是好?”她边说边留意着公主,见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道,“没名没分的,这么大个孩子,王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让住在府里,也不怕引人误会……” 林羽乔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王爷既然将孩子安排进了王府,多半与他有关系。徐嬷嬷肯定明白,却偏偏要这样讲。林羽乔很快明白了,这话面上是抱怨王爷,实则是提醒自己。 子嗣为天。相比对昭璧公主,徐嬷嬷对莫家更为忠诚,自然不会撺掇她对那孩子动歪脑筋,主要是想让昭璧公主表现得大度些,主动将此事挑明,若那孩子真是王爷的,最好将扶盈纳进府里来,帮王爷处理了此事。江夏王先是有了两名侧夫人,又纳过三房妾室,如今天家公主刚入王府不过一两个月,再纳妾于情于理他都无法主动开口,而且到时宫中那边,也少不得要昭璧公主去交待一番说些好话。 沐桐见公主有些失神,接话道:“这消息确实吗?眼下也不过一个婆子的几句话罢了。扶盈姑娘在府上已有时日了,又是这么大的事情,王爷这么瞒着,怕是有什么考虑。” 听扶盈这么说,又瞧见公主并没有什么反应,徐嬷嬷有些无奈。这事王爷做的是过分了些,可在越国武将世家于纳妾一事从不像纪氏等书礼传家的仕宦大族那般有诸如“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之类的祖训限着。因此,若真依仗着孩子,扶盈入府只是早晚的事。无论王爷是因何瞒着,并不妨碍公主做做姿态,好歹还能占个温厚大气的名声。 第55页 “是,待有了更确切的消息才是。” 徐嬷嬷也不再坚持,昭璧公主到底是年轻,有些事情看不透,而公主不是纪太夫人,有些话她只能点到为止,至于能不能想明白就是听的人自己问题了。她转而汇报起当日府上的情况。 林羽乔瞧着徐嬷嬷嘴唇张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心中翻江倒海。 在这个时代,为丈夫纳妾本就是一个温柔贤淑的正室夫人该做的事情。更何况,她与江夏王是那样微妙的关系。只是,她心里堵得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大概是不喜欢他瞒着自己这件事,好像不信任她似的吧。 林羽乔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该做正确的选择,就算这事不好贸然插手,至少该暗示一下江夏王表明态度。她未能得偿所愿,不代表她就该碍着江夏王和扶盈有情人终成眷属。 派人去打听江夏王所在的丫鬟却带回消息,这几日江夏王基本没有回府。林羽乔只得让沐桐去找了卫姜传话,待王爷回府了知会一声。前脚沐桐刚跑了这一趟,后脚扶盈便来了幽涧园求见。林羽乔和沐桐闻讯相视一眼,情理之中,却有些意料之外。 沐桐嘱咐菡蕊去准备茶水点心,伺候着林羽乔梳洗换装时嘟囔道:“她倒是沉不住气了。” 扶盈一向深居简出,从来也不来幽涧园走动。此来八成是为了孩子。林羽乔嘆口气,她先前对扶盈有几分好感,可如今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强打精神道:“说这些做什么?” “早知如此,稍晚点再去找卫姜。” “有什么区别吗?那孩子在,她来不来,我也该去找王爷说清楚。你这么大情绪,小心一会儿冲撞了人。”林羽乔拍拍她,强作轻松地道,“我的事情你最清楚,王爷既待我不薄又于我有恩,于情于理,我也该去。如今她来了也好,我了解了其间的原因,与王爷说起来也好拿捏。” 沐桐只略略垂了点头,没再说话。 扶盈由小樱陪同前来,事件过去没多久,小樱气色好了很多,那股小鹿般的怯弱感荡然无存,看来扶盈待她不错。扶盈也是迥然不同了,却并非外观或是气色的改变,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柔和感,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会在那日剑拔弩张地与敬娥对峙。 林羽乔觉得,大约是身边有了那孩子的缘故。 双方见过礼,扶盈在客位上坐了,寒暄闲话几句过后,她开口道:“当日玉簪一事,公主还了小樱清白,可我二人却一直没来道谢,我不太懂府内的规矩,可也知道这实在很是失礼。只是,王爷于我有些……,我不便前来,担心反给公主惹了麻烦。这才拖到今日,带了小樱来向公主谢恩。” 这话中之意若让有心人听来不免会觉得嚣张了,可林羽乔见她满面歉意,态度诚恳,倒也不以为意,她示意沐桐拦住二人,道:“清者自清,算不上帮忙,姑娘不必挂心。倒是小樱姑娘受了不少委屈。” “公主赤诚心肠,若无公主,小樱必遭陷害,此恩不能不谢。” 林羽乔见她如此,也不便再坚持,待两人磕头谢恩后,道:“姑娘的心意我明白,总算小樱搬到了雨竹园,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托公主的福。” 林羽乔笑笑,也不与她继续客气,道:“姑娘今日不止为了此事前来吧?” “确有其它事相求。”扶盈脸一红,觉得有些难以开口,抬头见昭璧公主目光温和,丝毫不为自己的吞吐犹豫所动,心情也跟着平静了几分,声音却还是不自觉的低了许多,“我想请公主劝劝王爷。同意我离开王府。” 最后几个字一出,林羽乔和沐桐都惊住了。这与她们所想恰恰相反,怎么是要离开王府?林羽乔下意识地重复道:“离开王府?” 扶盈点点头,神情十分坚定。 林羽乔一时语塞,就听沐桐已道:“姑娘可不要说笑,府中上下谁不知姑娘在王爷心中的分量,怎能让公主去说这种话?” 扶盈苦笑一下,犹豫片刻,道:“我也不想劳烦公主,只是我已反覆与王爷透露离意,可王爷总是避而不谈……,我实在是不得已,所以才想到求公主劝说王爷。” 难道这几日江夏王心事重重就是因为扶盈要离开?可那孩子呢?难道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林羽乔冷静下来,思路也清晰了一些,是不是拿自己当枪用,就看她会不会主动告诉自己内情了。 “姑娘来王府也有段时间了,怎得忽有此意?” 扶盈显现出为难的神色,终于还是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不瞒公主,我的孩子找到了……” 我的孩子?这么说倒像是那孩子跟江夏王没关系。林羽乔十分诧异。 扶盈看到昭璧公主的反应并不奇怪,毕竟王府之中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来歷,对她难免有诸多猜想,她娓娓道来:“我本是西鸠国人,家父在边境经商,因为常和越国人打交道,就结识了先夫,成亲后我跟着夫君到越国定居。”扶盈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可北疆战乱,我们一家离乡逃难。我与夫君、孩子走散,我幸得王爷部将相救才活了下来,后来得知夫君已被突鹄军队杀害了。” 第56页 “我当时一心只想随他们一併去了。王爷知我有寻死之意,命人小心看护,反覆劝说于我,甚至怕反覆勾起我的伤心事,一直在瞒着我暗中找寻陆儿的下落。不然也没有今日我们母子重聚。”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只觉人生已无他望。可王爷于我有恩,这恩情当牛做马也得还了才是。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我与王爷之间更是清清白白!” 扶盈的情绪勐得激动了一下,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地望向昭璧公主,见她并无不郁之色,不由投去了歉意又感激的目光。 “我知道大家都怎么说我,无非就是心思不轨,攀龙附凤之类的。可能也是因为如此,王爷才会有些过度保护了。我知道自己这样待在王府不是好的选择,或许少露面、少被人知道,对谁都好。” “我可以过这样的生活,可……我也知道王爷也许不在意我们母子继续住下去……,”扶盈说着,踟蹰了一下,“就算我自私吧,我不想陆儿也如此,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用终日担心明枪暗箭,更不用承受他人异样的目光。” “姑娘的心情我能理解。”林羽乔道,“王爷待姑娘如此不同,姑娘若入了王府,便可不必有如此负担了。” “王爷常来雨竹园,但也只是与我下下棋,有的时候会让我说些西鸠的风土民情,讲些家乡的故事。” “很多时候他听着就会发起呆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扶盈摇摇头,“我知道王爷待我不同,可我很清楚那与我本人无关。不管因为什么让王爷寄託了念想,我从无非分之想。” “姑娘这份心性,实在让人敬重。” “公主过誉了。”扶盈脸红了红,继而坚定道,“还望公主不吝相帮,扶盈感激不尽!” 林羽乔还是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会尽力一试,只是,姑娘不要抱太高的期望,我的话在王爷那里,只怕没有份量。” “我来求公主,不只是因为料定了公主肯帮,更是因为唯有公主能劝得动王爷。比如那日,王爷肯彻查玉簪丢失一事,扶盈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林羽乔一愣,那日是自己有些冲动抢白了一番,他也说了些模稜两可的话,然后这事就过去了。是莫名其妙了些,可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的呀? “之前我一直觉得,王爷是久经沙场之人,杀伐决断,从说一不二。”扶盈瞧着有些微怔的人,笑了笑,又道,“王爷从前来我这里,都是我说着,他听着。可近来,王爷有意无意地总会提到公主,而且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王爷自己也未必觉察到了。可我这旁观者却是分得清的。” 第37章 道歉 林羽乔在里间把玩着针线,她反覆想着扶盈的话,又觉得不该去想。余光略过珠帘那侧,扶盈不清楚她和江夏王的关系,才会那么说,可自己却不该没了自知之明。 况且,江夏王此刻似乎心情不太好。林羽乔已得到了消息,他是从雨竹园过来的。是不是扶盈又对他提起出府的事情了?他来时言行神色虽与平时无异,可此时独坐一处神情中显现出些许迹象。他大约只想在这里寻个清净,并不打算跟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林羽乔不由有了退缩之意,他不主动开口的话,又怎么能说服他呢?她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指尖刺痛。 “诶呦!” 红殷殷的血珠钻了出来。 “怎么了?”江夏王听到她的声音,询问间已到了她的身边。 “没什么,没什么。”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羽乔丢下手中的银针,绞了一块碎布在手中,然后含了含手指。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倒真会省事。” 林羽乔脸一红,攥起手收到身后:“真没什么,既然用针线自然难免扎到。打扰王爷了。” “没有。现在也没什么心情看那些公文。” “王爷心情不好?”林羽乔鼓起勇气试探道。 “就是有点累。” “王爷刚刚去过雨竹园了吧?” 莫廷轩眼角抖了一下,却依旧笑着,很简洁地道:“是。” 看来江夏王真的不打算说了,不然自己都已经试探到这一步了,他总该多说些什么。林羽乔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沉不住气,索性道:“扶盈姑娘是不是又跟王爷提起想出府的事情了?” “本王方才说有点累了。”他似乎没听到一般,“公主问也不问。” 林羽乔却不打算配合他的迴避:“看来,王爷还是不打算同意?” “公主问这么多做什么?”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昭璧只是觉得,王爷应该设身处地的为姑娘想想。只是一味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去做,未必就是好的,反而可能让姑娘受到伤害。” “扶盈要出府一事,公主是怎么知道的?”他的脸冷了下来。 “昨天姑娘来过这里,是她亲口说的。” “真是昨天才知道的?她的孩子住进府里的事情,公主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第57页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羽乔有些发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扶盈自打来了王府便顾虑重重,公主如此聪颖,应当早看出来了吧?” 林羽乔这才明白过来,她不由恼怒,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从中作梗?昭璧虽不是圣人,却也有底线,实在无心在这些俗烂的事情上费心思。” “本王倒觉得这种站在制高点指指点点的行为很有圣人之风。本王还有些好奇,难道公主做任何事情都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他人考虑,没有半点私心吗?” “不是制高点,而是同理心。任何人有了自己想要追求的生活目标,都会为之努力和改变。”林羽乔被气得口才愈发流畅了起来。“说到私心,王爷没有立场去怀疑任何人。姑娘顺着王爷的心思不明不白地留在府上,过的无比辛苦。可王爷到底为了什么留住姑娘,谁也不知道,这才是自私,这才是最大的私心!” 江夏王脸色已然隐约发青了,眼神锐利地紧盯着她。 林羽乔一腔怒气爆发出来还不待畅快一下,就被他这幅神情吓得隐隐有些抖了起来,拳头攥的更紧,一边逼迫着自己不流露出怯意,一边准备着迎接他的爆发。 一秒又一秒,时间无比漫长。 林羽乔的身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七上八下。 不知过了多久,江夏王转身走了。 林羽乔心跳减速,脚下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似乎说的太过分了。 惊魂未定之时,林羽乔便已隐隐有些悔意了。什么不明不白,什么最大的私心?一切都明明白白,江夏王就是真心喜欢扶盈,不在乎其他,只想改变她的心意让她踏实留下。 谁让他不说呢? 可他又有什么义务给自己交代这些? 到底还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承认这个事实罢了。林羽乔无力为自己开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反省之中。 人总是倾向于接受自己愿意相信的。江夏王和扶盈的情爱纠葛,她为什么那么急切地参与进来?难道她再说服自己不可能、再感到失望,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甚至于,是某种机会? 林羽乔的心狂跳起来,难道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竟是这种心情? 可没有人该为她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买单。 原本在沐桐的迟疑和江夏王的坚持之间,江夏王很显然是主导者,最终事情和可能会发展到他们两人皆大欢喜的结局,若是因为她的掺和坚定了扶盈的想法而让事情发展到另一个方向,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林羽乔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又是难过,整个人坐立难安。打听了江夏王在书院,便急急地赶了过去。卫姜很犹豫,王爷正在独酌,以往这种时候任谁来他也不会进去打扰的,可眼前的人是昭璧公主。 “请公主进来吧。”房中传出了江夏王的声音。 沐桐候在门外,林羽乔独自进了房间。 江夏王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头的画卷收起放好,才看了她一眼。 “公主这么晚过来,是还有要指点本王的?” 林羽乔脸有略红了红,低下头道:“昭璧是来道歉的。” 莫廷轩挑了挑眉。 “是昭璧太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王爷说得对,姑娘的事情别人不该插手。也请王爷忘了昭璧说过的话,就当没发生过。” “冲动?怎么会。本王觉得公主说的很有道理,不需要道歉。” 他站起身,眼神有些迷离地扫了一圈,走到她身侧的茶桌前,步履轻飘。林羽乔这才留意到茶桌上摆着的一坛酒,桌下还倒着两个空坛,空气中也飘着淡淡酒气:“请王爷冷静下来再考虑考虑。昭璧的确不该胡言乱语的……” “我很冷静。”他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顿了片刻,声音又缓和了下来,“相请不如偶遇,公主既然来了,一起喝两杯吧。”说着拿起一旁未用的酒盅,斟满了递过去,又捧起一旁的酒罈连饮几口。 林羽乔端起杯满饮一口,以往觉得辣口难咽的酒此刻喝起来竟无比顺畅。“王爷真的是因为捨不得姑娘……,”林羽乔觉得嗓子有些堵,或许真是酒精壮胆,她还是说出来了。明白了这一点,自己以后就更不该胡思乱想了。 “没什么捨不得的。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我这么做的确很自私。” 这是认错了?林羽乔很诧异,不相干是什么意思?既然不相干,那又为何要留下扶盈? “怎么,看你这反应,难道觉得我是个霸道无理、不顾他人感受的人么?” 林羽乔摇了摇头。 “为了想要的生活去努力和改变。”莫廷轩捧起酒罈又痛饮几口,“你想要的生活,也不是被困在这里吧?所以才能理解扶盈的心情。” 身为一个曾经的21世纪的独立女性,这当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那么在这个时代,她想要那种生活呢?林羽乔有些茫然。大脑一运动,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暖暖的蒸熏感挠的人犯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廷轩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开口,便道:“我就当你默认了。是因为他的原因吗?”又补充道,“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说说也无妨。” 第58页 他说的是宇文尚卿吧?林羽乔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一茬。一直以来她对这实际事不关己的事情实在回忆的不够透彻,此刻也不愿让江夏王有更多的误会,便道:“那天王爷也看到了。这件事情,昭璧再不想多提了,还请王爷原谅。” “你还不承认自己固执?谁喝了酒还会像你这样一板一眼的说话。”莫廷轩笑着摇头。 怎么又把话题转到了这上面?林羽乔怔了一下,想到那晚的拦腰抱起,那时他清醒着还受了伤。眼下他已是微醺了,谁知道会不会做更过分的事情。 “我……不太习惯。” “慢慢适应。”莫廷轩笑着,又顺起手边的酒杯把玩,“至于扶盈……,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留得住人未必留地得住心。你们人都这里,可心都不在。”对面的人闻言微微一抖,莫廷轩瞧了出来,抬眼望着她,“被困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有多痛苦?” 手抬到一半,勐得攥住,这才没有真的去捂上嘴。林羽乔下意识地想否认江夏王的说法,又自我矛盾地觉得不能说,可不说并不代表就没这个心思了……难道说,她并不抗拒留在王府?教训了柳韵,打消了昭华的心思,甚至费心去琢磨打听江夏王府的旧事,都是能更舒坦的在王府生活,免去后顾之忧。若说这些事情多少有不得已的成分,那当日面对楚申给出的选择,她丝毫没有跟他走的想法,只是头疼怎么拒绝他而已。 原来,她从没想过要离开王府,也不觉得在这里生活很痛苦,甚至多数时候都是快乐而惬意的。 哪怕,他就在珠链那侧的时候…… 林羽乔心绪大乱,神情一时变换不定,莫名的心虚,好像是怕被看出什么的感觉。她慌慌张张道:“王爷早些休息,昭璧告辞了。” 说罢也不待他回答,匆忙推门想要离开。可在转身之际,旋起衣袖的一滞。似是掠过了他伸出来挽留她的手。 她无暇去看,只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你白天突然生气,是因为我误会你了么?” 逃似的回到幽涧园,酒也醒了,直到彻底平静下来林羽乔才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被酒精左右,还残留有一丝清醒,及时离开了。 沐桐跟着昭璧公主一路奔走回来,从去到回都有些煳里煳涂的。可见到公主面色绯红,一反平日的镇定自若,整个人仓皇无措的样子,她又有几分明白了。 公主不承认归不承认,她这局外人可看得清楚。 第38章 感谢 扶盈姑娘要离开王府。一时府内上下皆惊,更有消息传出此事与昭璧公主有关,而在此之前柳韵夫人被迁出王府,敬娥夫人交出了管家之权。王府后院就在众人都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默默变了天。于是,所有人都一心围着幽涧园转了起来,但凡与昭璧公主有关的事都成了头等大事。 在这短时间内热闹的起伏变化之中,扶盈带着小樱在一个清寂的早晨安静地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林羽乔本有心送她,却也是后来才得知。扶盈坚持如此离开,她不想再打扰任何人的生活。林羽乔觉得扶盈当真是个奇女子,她的到来和离开都牵起了府中无数的暗涌,经歷过锦衣玉帛、受人艷羡的生活,她却始终静坐于涌流的中心,丝毫不为所动。 扶盈离开后,林羽乔的生活归于平静。经歷过多事之秋,她对眼下惬意而顺遂的生活更加珍惜。府内的事务,徐嬷嬷管理起来轻车熟路,不需林羽乔多操心,她就专心于赶制那件披风。 虽然如今府中上下都以幽涧园马首是瞻,江夏王却像是形成了习惯每日都会去幽涧园处理公务。 林羽乔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到来,这一日她终于缝完了最后一针,隔着珠帘瞧了江夏王一眼,再次细细检查了一遍针线和样式,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布料选材都问过府上针线房专门给王爷做衣服的人,王爷应该会喜欢吧? 她捧起刚做好的披风绕过了珠帘,飞扬的裙带飘带起一串珠子,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莫廷轩闻声抬头,见她笑的眉眼弯弯,受到了感染,对她微笑着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有这么明显吗?林羽乔脸一红,嗫嚅了两声“没有”,喃喃道:“这是给您做的。” 话一出口又暗骂自己不中用,不过是送个谢礼,怎么还这么不大方。她越这么想,心里却越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定定地等着看他的反应。 莫廷轩见她神色紧张,目光充满希冀,心蓦地跳动了一下。把衣服接到手中,是一件天青色斗篷,针脚细密扎实,青灰间月白的绣边简单精緻。比起针线房的,竟也不遑多让。他不由吃惊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这是……,为了谢谢您。” 没说谢什么,但莫廷轩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自己不擅刺绣,没想到是谦虚之词。” “只能应付简单的边角。” “可若真是为了谢我,这一件可怎么够?” 林羽乔一愣,继而有些尴尬,自己确实欠他很多情,可这话由他来说,也不合适吧? 第59页 “我记得你前些日子用了那狐皮,那是做给谁的?” “本打算给您的。……后来,就换了这个。” 莫廷轩这才想起,确实是从跟她澄清了狐皮的来歷之后便没再见过了。她那么看重自己说过的话吗?他抖开披风上了身,很自然地将系带交由身旁的人代劳:“很合身!” “跟针线房要了您的尺寸。”林羽乔笑着,面色泛红,却还是熟练地给他系了带子。然后退后两步,认真看了打量一番,道,“好看。” 莫廷轩哈哈大笑:“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当然是夸您!” “噢?”他四下打量一番,这才想起幽涧园只有昭璧的寝间里有面镜子,“你们女子不是都爱照镜子吗?怎么偏你这没有。” 说完,大跨步地找镜子去了。 林羽乔忙跟了过去,就见他在镜子前来回照着。 “该让管家给你送几面明亮点的镜子来了。家里又不是没有,你都管着,怎么需要了也不拿来用?” “习惯了,在宫里就是如此。” “那狐皮也不要半途而废,怪可惜的,我脸皮厚再向你讨一件。” “您是说真的?” “怎么?不愿做?” “不是。”她笑得眉眼如新月,“当然不是。”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起,江夏王的眼眸如染了墨一般漆黑不见底,漾着温柔的波纹。林羽乔不觉有些心神荡漾,这不是属于昭璧本身的感觉,她分得清楚。正如同那年,商俊彦的手第一次轻轻擦过她手背时的感觉。虽然最后的结局让这无法抗拒的甜蜜变为难以言说的苦涩,可那最纯粹的悸动,她永远记得。 莫廷轩温和地笑着,心中却是波涛翻滚。眼前的人幸福漾了满脸。可刺客偷袭的第二天,夏露发现再次有人潜入霄云宫与她见面,还有她最近似乎安排了人在打听刘氏和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可疑之处越来越多,他实在不敢在相信什么。 可她怎么就能伪装地这么好? 像是刻意展示一般,她的嘴角牵得更高,白皙的脸庞因为这灿烂地笑,如同蒙了阳光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笑成月牙的眼倒是分开了些,亮出如灿星般地明眸。 莫廷轩心中咯噔一震,这个眼神他见过。 可她不是珂儿。 他觉得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那感觉是迟疑还是不忍? 不能这样!他伏身上前,勐得盖住了她的唇。 那唇触感温润,轻轻颤抖着。 莫廷轩竟一时无法自制,贪婪地索求起更多。 林羽乔的脑海一片空白,但在彻底沉沦前竟难得地找回了片刻清醒。 怎么忽然……?现在该怎么办呢? 她很清楚,昭璧和宇文尚卿的过往不会从自己身上剥离。难道,他真的能接受自己? 或者,因为扶盈离开了,他需要人来慰藉心情? 如果真是后者呢? 林羽乔有此心酸,却又觉得哪怕他只是为了添补一时的空白,至少,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这就够了。 这个念头一起,甚至来不及患得患失地想想,这样姿态是不是放得太低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 莫廷轩觉得浑身舒畅,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伸手揽过身旁的人,正要在她的脸颊上蹭一下,却发现她的额头布了汗珠,看上去十分痛苦。 “昭璧,你怎么了?”莫廷轩赶忙攥了她的手,低声唤起她的闺名来,“淳衫,淳衫。” “疼……疼。”对方目光迷离地看着他,抱紧他伸过来的手臂,又阖上了眼。 这是怎么了?莫廷轩小心地撩开被子,有几星点红色印在床褥上。 难道小日子来了? 那可不好。莫廷轩很是懊恼,她怎么也不提醒自己一下?手臂还被她紧紧抱着,正承受的力道让他更加意识到她此刻有多疼。 莫廷轩一刻不敢耽误,立刻喊了丫鬟去请太医。 第39章 亡妻 一口苦水呛在喉咙里,林羽乔被呛得睁开了双眼,勐烈地咳嗽了起来,可她仍被难受的感觉困扰着,意识仍有些不清醒。 “你醒了?”守在一旁莫廷轩忙着帮她擦拭溅在四周的药汁,欣喜万分地道。 “这是什么东西?真难喝……,”林羽乔的脸皱成一团,呢喃着。 “刚熬好的药,快喝了。” “我不喝药。”意识虽是模煳的,可那苦味实在太重,林羽乔伸手去挡,抗拒着这难喝的东西。“没事,扛一扛就好了。” 莫廷轩眉头皱起,什么叫扛一扛就好了,怎她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难道她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 那就难怪都这样了,她自己还不曾发觉。 “我头不晕了,肚子也不疼了,我已经好了,我不要喝了。”她仍在喃喃地说着,说完把嘴紧紧闭了起来,十分倔强的样子。 “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孩子喝点。” “孩子?”她安静了片刻后,然后眉头一皱勐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了,“什么孩子?” 第60页 莫廷轩轻轻抚摸她的腹部,语带歉疚道:“是我粗心。方才……有点过分了。虽然有影响,还好保住了。只是害你受了苦,以后我们都要更加注意,多小心些才是。” “孩子?什么孩子?” 林羽乔很懵,只重复着这句问话。说起来她入府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还真是没有来过红。不过她前世姨妈造访就很不准,来这里又经常不消停,也就没有在意。 怎么就会有了孩子呢?说起来,两人……也只有新婚那晚而已,难道就是因为那晚? 一切实在太过突然,林羽乔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个信息,木木地伸手抚上腹部,一股温润的暖流从指间传来,酥酥麻麻地感觉令她的手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林羽乔迷茫地抬起头,看到了江夏王点头很坚定的样子,一切却愈发如在梦中一般。 薛太医紧皱的眉头将林羽乔打回现实。她实在是很难为情,要是这头髮已半白的大爷问起原因,她可怎么开口? 林羽乔的担心是多余的,凭着薛太医在宫中打拼这些年的练就的道行自然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本就是有些像苦着脸的长相,林羽乔哪里看得出他此刻的比她更加为难。 薛太医瞟了一眼天色,日已西斜。事关昭璧公主,实情不能隐瞒,可若不隐瞒,这可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啊! 还好他今天不当值,不然大白天的从宫中出诊来处理这事,他都不知该如何復命。薛太医暗暗嘆了口气,江夏王一介武人可以不在意这些,但说出去总归不好听,若是一个文官如此,早该被人指责白日宣淫了。到时候,且不说江夏王,昭璧公主声誉受损他都跑不脱。 先前听说过江夏王同昭璧公主十分恩爱,可这也未免有些过了。 薛太医腹诽着,在生活起居方面小心嘱咐了沐桐几句,待江夏王来探询情况,斟酌了半天措词,拐弯抹角地提醒了几句前三个月不稳,以后房事也要小心留意之类的话。 最后,特意说了一下自己回宫将如何禀明。 江夏王谢过他,吩咐卫姜给了赏钱,送薛太医出府。 薛太医乘着马车,绕了条远路,悠悠地在华灯渐熄的时分到了宫门,递了信儿入宫。 太妃是过来人,懂得多又问得细,薛太医便交待得彻底些,时辰的事揭过不提。皇上皇后那边,薛太医回了个脉象不稳需好生养护的话。 太妃听后欢喜之余更多地是心疼昭璧公主的身体,自然没有关注这些细节。总归是有惊无险,又想到他夫妻二人如此恩爱情浓,便更多的是高兴了,赐了诸多珍品补药并命薛太医院时刻留意昭璧公主身体,定期前往王府,皇上也下旨令昭璧公主在王府中好生静养。 随后的几日,宫中的药材流水般地送来,上门探望的人也络绎不绝。 好不容易又应酬过一波人,徐嬷嬷送了人出门。 “宁安候夫人和世子夫人真是能说,再多聊一会儿,都该留下用晚膳了。”沐桐看了看日头,“这时辰应该不会有人过来了,公主可以好好歇着了。” 见到昭璧公主满脸倦意,沐桐轻声道:“公主若真累了,大可不必硬挺着,她们瞧见了也就不好意思多待了。” “你说的是,可许多都是第一次来走动的,怎好冷待了。” “打明儿起就没这么辛苦了。方才奴婢和徐嬷嬷算了算,京里勛贵家的女眷都来的差不多了。” 林羽乔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将全身的重量全部放在了迎枕上。她出嫁比昭沁晚些,却先于昭沁有了身孕,如无意外,这将是皇上孙辈的头一个孩子,宫里格外重视,也难怪勛贵人家的女眷都要藉机来走动走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她整个人愈发金贵了起来,动不动就觉得累。 徐嬷嬷曾安慰她,毕竟身子在经歷着前所未有变化,陌生些也是难免的,好生养着便是。可这事对于江夏王来说也是一样的陌生吧? 她想起那晚江夏王说话时略带吞吐的样子。他可是威震四方、声名赫赫的江夏王爷,该是无所不能,诸事尽在掌握的,竟也会有略显生涩的时候,实在很是违和。 林羽乔脸上绽起笑意,她期待与他一起经歷这些未知的过程。 八月将至,空气浮着燥热,林羽乔脚步匆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公主别急啊。”沐桐紧跟着,“也没说就是急事,您现在可要多加小心,快走不得。” “早去看看放心。”林羽乔虽这么说着,却也觉得走得有些喘了,微缓了脚步,略摸了摸了下还未显怀的肚子。 方才江夏王派了丫鬟到幽涧园传信,说有事请她去书房。从来都是江夏王去幽涧园,今日却派了人来请她,林羽乔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着急的事情。 林羽乔等人赶到墨翠轩,院门口并无人把守。她觉得奇怪,想了想吩咐沐桐等人在门口等着,自己进了书房。 房间内空无一人。她觉得奇怪,怎么派了人去喊了自己过来,江夏王却不在?她走到桌案前坐下,只见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的井井有条,书本公文也码放地十分整齐,却摊着一幅的画卷,像是随手放下的。 第61页 那画卷对掩,只露出一块两指宽图案,似乎是双绣鞋鞋面。 是女子的画像吗? 林羽乔的眼皮挑了挑。这捲轴似乎也眼熟,林羽乔记得,那夜她跑过来道歉时,江夏王就是对着它在喝闷酒。 画的是谁呢?林羽乔的眼睛离不开了,心里在胡乱猜想着,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拱她:看一眼也无妨吧? 鬼使神差般,林羽乔展开了画卷,里面画的果然是一名女子,她身着简洁的青色的短衫劲装,简单却不常见的髮髻,柳眉大眼,英气逼人,看上去很是眼熟。 林羽乔直如打翻了醋罈子般。原来江夏王柔情万分地对着自己之时,竟是片刻也不曾忘过扶盈的。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同意扶盈离开呢? 林羽乔满心酸涩,直直盯着画中的人,却很快发觉了不对的地方:扶盈是温婉的深闺女子,怎么会是这副打扮?而且这女子的样貌身形跟扶盈虽相像,但感觉并不是同一个人,林羽乔的目光这才落在了右上角的一行小字上。 亡妻珂儿。 珂儿是谁?从来没有人对她提起过这个人。林羽乔练想起扶盈说过的话,难道江夏王将扶盈留在府中,是因为她与这画中的女子相像? “你在干什么!”江夏王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在书房中,见她手中拿着画卷,脸上顿时有了怒色,不由分说便伸手去夺。 见他这般汹汹来势,林羽乔虽有恼怒之意,还是不由得一怯,手下意识地一躲,画卷脱了手直直地摔落在桌案,掉落在墨台之上,画纸上大片墨色瞬间渲染开来。 江夏王一个箭步上前,林羽乔不备,被推到一旁。 “呀!”林羽乔趔趄几步,扶了墙才站住。沐桐已闻声赶了进来,上前扶了她。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沐桐一心护主,也顾不得尊卑了。“我们公主担心王爷才……”她话没说完,就觉得公主攥紧了她的手,她不由得看了过去,只见公主神色呆滞地靠在墙边,目光直直地盯着江夏王。 江夏王小心地将画卷展开,目光沉痛地盯了许久未发一言。 气氛诡异地骇人。 沐桐强忍着恐惧感挡在昭璧公主身前。 “你们来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在压抑怒气,却更加透出让人不禁战慄的兇狠。 沐桐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可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为公主辩白几句,她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人按住了。 江夏王见她们不动弹,勐得抬起头,愤怒难以遏制,双眼发红,抬起青筋毕现的手指向门外。 毕竟是征战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沐桐被他的神情和气势骇到,不自禁地扶紧了公主。 伤心和悲哀瞬间掩盖了一切,林羽乔就一点也不害怕了,她轻轻一笑,一滴泪却同时顺着有些煞白的脸颊滑落。 “昭璧告退。”她挺直身子,略抬了下巴,缓缓走出了墨翠轩。 她有很多话想问,可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大约只是自取其辱吧? 他种种本能的反应早已说明了一切。林羽乔这才知道,她自以为自己于他而言自己是不同的,原来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也不过是被当成鸟儿哄着,和柳韵没有差别。 第40章 意外 林羽乔在恍惚中自顾自地走着,抬眼才发现竟穿过一片石林到了花园的湖边,隔了一层树丛能看到粼粼波光。沐桐已遣了其他丫鬟,独自陪着她,发现到了这里觉得很吃惊,她对王府已经很熟悉了,却不知道那片石林还能通到湖边。 可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沐桐回头看了看这并不称得上是路的来处和有些洇了的鞋袜,轻声道:“公主,这地方有点怪,似乎没人走动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昭璧公主的目光打来,似乎刚注意到她跟来了一般,继而变得空洞而冰冷的。 “你走吧,我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声音中也透着无限冰冷,公主从来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沐桐心里有些难受,可也是,公主这个样子难道让她去有人走动的地方吗? 她不再说什么,但也不能真的离开的,她想了想走到一石之隔的地方,这样既不扰了公主,也能随时留意她的情况。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府内变得有人喧闹了起来,不时听到有人高声喊着“公主”。沐桐探头看了一眼,昭璧公主遥望着湖面发怔,根本没有听见,她也只能也不予理会。远远近近的唿喊声、脚步声一拨拨地近了又远了,竟始终没有人寻到她们这里。沐桐记起管家带她熟悉园子的那日曾说这片石林是王爷歇脚的地儿,还特意提醒她王爷不太喜欢下人们在这里走动打扰自己,也难怪没人找来。 又是个把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暗,公主却仍是坐在矮石上,一动未动。虽是盛夏的夜晚,可石头凉得快,公主如今可不能受凉,还是早点劝了她回去吧?沐桐正犹豫不定之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看到来人竟是夏露。 沐桐松了口气,夏露见到她则是万分欣喜:“沐桐姐姐,公主也在这吧?”见沐桐朝里面指了指,她继续道,“谢天谢地,可算找着了!大家都快把王府翻过来了,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这里。”她说着双手合十拜了拜,继续道,“快回去吧,王爷一直找不到公主……” 第62页 听她说到“王爷”二字,沐桐赶忙上前捂了她的嘴,声音压得很低,道:“王爷说什么了?” “说让尽快找到公主,脸色可吓人了,王爷人还一直在幽涧园等着呢!” 沐桐又向身后望了望,面露难色,道:“你在这等等,先别声张,我再过去劝劝公主。” 沐桐刚绕到石头后面,就见昭璧公主侧头看着她,问道:“有人来了?” 公主的声音很沙哑,沐桐心中一酸就想落泪,她强忍着,尽量说和:“夏露找来了,您不见了,王爷着急的很,正在幽涧园等着您。” “着急?他吗?”林羽乔自嘲地一笑。 “晚上凉的快……也不好在这里待太久,要不先让夏露给您找件衣裳来吧。” 林羽乔垂头看着地面,难道她能在这里坐一辈子吗?这里可是王府。她摇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你让夏露先去跟他说,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沐桐默然应了,转身去嘱咐了夏露。 公主的意思是赶王爷离开幽涧园吗?夏露又是惊讶又是为难。 “你只管去说吧。”沐桐嘆道。 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夏露只得应了下来,先回幽涧园去告诉王爷,可她刚转身,就听到石头后面传来一声唿叫。 许是坐了太久,林羽乔起身时觉得脚发软腿发麻。她弯腰想去捶捶腿脚,忽然觉得头髮晕眼前发黑,接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接着身体冰凉之中掺杂着难言的疼痛,下身却灼热,有股液体在体内蠢蠢欲动。她很想说什么,可疼得只能紧咬嘴唇,很快豆大的汗珠就滚滚落下。 “公主!公主!……来人吶!快来人啊!”耳边,沐桐的唿叫声越来越近,却又越来越弱。 林羽乔分不清楚究竟是那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还是意识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在迷濛中奋力挣扎却陷得更深,疼痛的感觉倒不减半分地折磨着她,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羽乔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接着感受到一种温暖结实的怀抱,她挣扎着伸手抓住来人的衣襟,释放一般地想大哭一场,却很快就没了力气,继而陷入无尽的混沌之中。 莫廷轩的心和衣襟一併被紧紧揪了起来。他紧抱住怀中的人脚步匆匆,她的衣服已经被血洇透了,想起先前已有过一次,这次还能有那么幸运吗…… 莫廷轩感到心如刀割,低头,只见昭璧公主神情痛苦,脸色苍白,眼泪已被风干,只留下泪迹。他能感觉得出,她是坚强不爱示弱的人,可她居然哭了,一定非常的难受,他这么想着,愈发觉得内心备受煎熬,不由厉声喝道:“太医呢?太医到了么?” 一旁匆匆跟着的管家道:“方才夏露姑娘一带来消息就派人去请了。”他见王爷一副按着怒气的样子,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知道眼下解释什么都没用,还是赶快到大门口侯着,人一来了立刻领来才是。 大步流星地赶到幽涧园,莫廷轩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上,紧紧攥了她的手,不时往门外看看。床上的人咳了一声,莫廷轩立刻探着身子上前,关切地道:“淳衫?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是有些艰难地睁了眼,眼神迷濛地瞧了片刻,只含含煳煳地念了一句“是你”,就又闭了眼睛。莫廷轩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眼眼眶通红、紧紧盯着公主却一眼也不肯往这边看的沐桐,心更是沉了几分,叫了夏露上前,低声问道:“方才,公主说了什么吗?” 夏露很是为难,支支吾吾片刻才道:“说是不想见到任何人,包括……王爷。” 说到最后几个字夏露的声音已是低若蚊蝇,可莫廷轩还是听得真切,手不由得僵了一下,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攥得她太紧了,她手都有些被捏白了。 “我知道了,”他看似不为所动地道,“你再去催催,太医一来,马上带过来,一刻也不能耽误。” 夏露领命,匆匆退了出去。 莫廷轩小心把昭璧的手放到身子一侧,给她盖好了被子。 薛太医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已是一炷香以后。他一见着躺在床上的人便是大惊失色的样子,忍不住就脱口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眼下要赶快保全了公主才是!” 说着,顾不得其他就指挥着医童忙活了起来。 莫廷轩背手候在门口,薛太医的意思自然是能保住公主就算不错了,他牙关紧咬,里面传出的每一声都让他感到锥心之痛。 林羽乔费力地睁开眼,觉得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她一时无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守在床前的夏露。 夏露又惊又喜道:“公主,您终于醒了。” 林羽乔无力答话,她眼睛四处瞟着找人,却终究没有看到,这才努力张了嘴道:“沐桐呢?” 夏露凑近了身子才听清,不由就有些色变,道:“沐桐姐姐,她,……宫里的意思要她回去发落。” 林羽乔大惊,顾不得身体的不适,挣扎着要起身,夏露忙扶着她半坐了。林羽乔喘着粗气道:“怎么了?为什么要沐桐回去发落?” 第63页 夏露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合着公主自己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公主这虚弱的样子,告诉她她能扛得住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羽乔却是没了耐性,愤怒道,“是不是你们王爷又寻了她的什么错处,将她打发了去?!你若不如实告诉我,我立刻将你发卖出去!” “跟王爷没有关系。”夏露慌忙跪了下来,她从未见过公主这么生气,如今沐桐不在了,她领了贴身服侍的活。而王爷自从那日之后,只每日派了人来问问她情况,没再来过幽涧园。这话怕是只能由她来说了。“您那日在湖边摔了一跤,薛太医好不容易才将您救了回来,孩子却是保不住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大为震怒,王爷从中周旋了,才没当下就把人拿了送回宫去,说是等您醒过来见过一面再把人送回宫……” 第41章 失去 孩子没有保住? 这个消息就晴日霹雳一般,林羽乔一时头脑空白了,夏露再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到了,只是呆坐在那里。 孩子虽是她两世为人的第一个,她却也说不上来是想要不想要的,她从不是喜欢孩子的人。无非也就是有了,不得不顺其自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多少有点在别人身子里过日子,就不得不顺应了剧情,替别人生了的感觉。 后来,又加上他的缘故…… 可他心里却一直藏着别人…… 林羽乔不愿再想,此时再想回孩子的事情,就觉得心头被剜了一块肉那般,眼泪噗噗簌簌就下来了。昏天黑地,流着泪睡过去,然后又流着泪醒过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 她隐约记得中间有人来探望自己,可这些人中就是没有他。 林羽乔满心的怨恨,可恨得是谁,她不知道。是江夏王吗?他不过心里藏了一个人,没有告诉自己而已,昭璧公主心里也有过人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利什么立场去苛求他呢? 所以她能恨的,大概只有自己了。林羽乔苦笑,对,就是她自己忘了该有的立场,是她自己不知道小心,作天作地非要跑到湿滑的湖边,不仅害了孩子,害了自己,还连累了沐桐。 沐桐?她勐得一抽,又想起夏露说的父皇母后要让沐桐回宫发落,她忙叫道:“来人!来人啊!” 夏露赶忙推门进来,还来不及说话什么,就听昭璧公主万分焦急道:“沐桐呢?快把沐桐找来!” 夏露应了,那天跟公主说了,公主没有什么反应,怎么忽然就这么急着要见沐桐了?夏露腹诽着,脚下却是一步也不耽搁。 人就关在幽涧园,所以很快就被带到了。林羽乔看着清减憔悴了许多的沐桐,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沐桐见公主眼睛如桃一般红肿,人也是憔悴不堪,不由得也一起落了泪,嘴上却还劝着:“公主,快别哭了……” 林羽乔也顾不得擦泪,紧紧抓了她的手,急切道:“是我连累了你!你就留在府里,我不会让人把你带走的!” 沐桐低了片刻头,抬起脸来时已是十分镇定的样子,她缓缓抽出一只手,先为昭璧公主擦了擦眼泪,又理了理鬓髮。“公主。”她的声音沉静如水,“奴婢服侍了您这些年,这次请您听奴婢的。” 林羽乔愣住了。 “这次的确是奴婢失职,奴婢本该时时刻刻陪在公主身边的,奴婢不觉得委屈。而且只让奴婢一人回去,总好过连累到其他人,也免得府中的事情被人揣测。” 是啊,主子出了任何问题,贴身的仆侍是必定是要被发落的。更何况是没了皇家子嗣这样的事情,林羽乔神色黯然下来。 “而且,奴婢没想到,回去前还能再见公主一面,公主是念着奴婢的,奴婢心满意足了。”她说到这里,嘴角也翘了起来。 林羽乔却是心酸,沐桐为昭璧做了那么多,所要的也不过就是昭璧能念着她的好罢了。她又何德何能来享受这份忠诚和情谊呢? “若不是公主,奴婢小时候便被饿死了,这些年活的都是公主给的。”她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奴婢这条命也是公主的。” 林羽乔听了有些吃惊,她紧紧攥了沐桐的手道:“我马上就给太妃写信,求她要了你去慈裕宫当差。等有了机会,我一定会要你回来的!” 林羽乔想起来了,沐桐确实是昭璧救下来的。 那时候的昭璧还很小,所以她也只能记起个大概。那段记忆始于沦落路边蓬头垢面的人,纠缠在一起激烈打斗的场景、还有孩子吓得哇哇乱哭的声音,是时昭璧偷偷跟着祝先生下了车,看到了哇哇哭叫的三四个衣衫褴褛小哥哥小姐姐,也跟着哭了起来。 祝先生看着皱眉摇头,却因为要医治伤者,一时顾不得管她。但治完后便马上要带着她离开。昭璧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哭着求祝先生带上几个小孩一起走。就在此时,一旁蹿出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说什么也不肯放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林羽乔记不清楚,只记得昭璧拿下了脖子上系的珠子,那是她最心爱的珠子,她大哭着求他们,其中一个人把珠子一把夺走看了一眼便踹着扬长而去了。 祝先生嘆了口气,最后也没说什么,让几个孩子上了马车。 第64页 那几个孩子在祝先生的庄子上和昭璧一起玩了一段时间,后来便只剩了沐桐一个人。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留下了很多有趣的记忆,比如他们曾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刻偷偷熘进昭璧屋子里叫醒了她,一起去祝先生的院子里看昙花夜开。 昭璧最终也只大着胆看过那一次而已,因为第二天所有的人都被祝先生责罚了。 对呀,祝先生的院子里养了昙花的,林羽乔想起了宇文尚卿送的那盏花灯。怎么胡思乱想到这上面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宇文老将军膝下无子,宇文尚卿是从老将军堂兄的子嗣中过继的,怎么也不可能与那几个沦落街头的小孩有什么关系。 她的目光又落回桌案上。纸面上字迹的墨也差不多干了,夏露正巧不在,林羽乔想到往外院那边跑腿的事情多是菡蕊在做,便喊了她将信递到回事处送进宫里去。 太妃很快传回来口信,交待沐桐的事情她不必担心。林羽乔这才放下心来,沐桐总算不会因为自己缘故而吃更多的苦。而沐桐之所以才能见自己一面在再回宫是江夏王的缘故。不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宫里便将人拿了去,分配了不好的去处,等她回过神来,也是吃了一阵子苦了。 可说到江夏王,她都能下床走动了,他也一直没有来过幽涧园。 他是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吧?那个人对他就那么重要?林羽乔无力的依靠在软塌上,隔着珠帘看着桌案那侧。只是少了一个身影在那里而已,整个屋子都不一样了。 “公主。”夏露的声音传来,她柔声,试探着道,“关于那个人的事,奴婢知道一些。” “什么人?” “就是画里的那个女子。” “你……怎么知道?”林羽乔很是困惑。 “奴婢只是猜测着,能让您如此介意的,怕是只有慕容公主了。” 慕容公主?林羽乔对这个称唿还真有些印象,西鸠国主有十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名为慕容珂。西鸠国主对她异常宠爱,来访时也带她在身边。在越国从没有公主能出访他国的,是时还在宫外的昭璧听到这种奇闻,自然是印象深刻。 画中女子又被称为“珂儿”,应该就是她了。 “莫公爷未获封开府时,奴婢曾服侍过公爷的,跟公爷身边的大丫鬟百灵交好,所以对王爷的这段旧事就有所听闻。” “那是西鸠进犯西疆的时候,王爷和公爷前往戍边的路上救了一个人,公爷一时善心,非要将人带回去养伤,伤愈后那人要留在军营里打杂帮忙。” “当时王爷不同意,怕此人是奸细,公爷却觉得长期征战人力物力都短缺,能多个人帮忙挺好,况且这是个当地人,熟悉情况。因为公爷坚持,王爷便将人留下,留在身边使唤。据说这人在军营中待了一个多月,勤恳认真,做事也踏实,又对地形路线都十分熟悉,大家就慢慢接纳了他。” “后来,公爷留在后方治理大营,此人跟随王爷出军。这一别就是接近一个月,其间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可公爷收到了莫家军遇伏受挫,死伤惨重的消息。公爷大为吃惊,派人率军前往应援,他自己也亲自跟随前去,这才得知他们救下的那人正是慕容珂公主,西鸠王室擅长易容术,她易容潜伏在军中,给敌方递送消息,王爷的军队落入了西鸠人的圈套才会如此。” “可谁也没想到,她在莫家军死伤惨重,被层层围困之下,替王爷挡了一掌。” 林羽乔有些吃惊:“那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夏露沉声道,“而且是被她哥哥西鸠太子慕容佑打死的。” 轰轰烈烈的经歷从来不需要华丽夸张的语言来渲染,最平淡的言词不会消减它的震撼力。 对江夏王来说这记忆刻骨铭心。他让扶盈将西鸠国的风土人情给他听,正是想更多地了解那个已逝去的人。 那其他姗姗来迟的配角又算什么呢? 江夏王的心或许正如同静谧的夜空,曾经绽满了绚烂的烟花,即便那绚烂动人一闪而逝,可之后再多的星光也无法唤醒他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对沧海水和巫山云来说,这两句诗是无上的赞誉,而对于其他的风景来说,却是再无情不过的宣判。 林羽乔觉得心里很疼,可也理解了他那天的举动,他只是奋不顾身想去维护那幅画,其他所有都不在乎了而已。 第42章 隐瞒 不出几日,慈裕宫送了信进来,太妃答应了林羽乔的请求,还嘱咐她千万不要太过伤心,要好好养身子,她年轻身体好,以后还有机会云云。林羽乔只要知道太妃替她照顾好沐桐,心里一块大石头便放了下来。她写了道谢的回信,想到最近为排解心绪画了许多图样,便打算都送给太妃,可转念又想到太妃信中的叮嘱,怕她担心自己劳神,便只选了两张和回信一併交给了菡蕊。 没多久,夏露跟菡蕊前后脚地回来了。菡蕊见夏露正在公主身侧服侍,甜甜地一笑,脆生生地叫了声“公主”,看到夏露闻声回身,她却略收了收笑容才叫了“夏露姐姐”,然后才一躬身,道:“公主,信已经递妥了。” 第65页 林羽乔近来情绪不太稳定,仆侍们都是小心翼翼、低眉顺目的,生怕惹了她不高兴。如此一来,菡蕊这一笑便有显眼了,林羽乔又觉察到夏露回头时菡蕊神色间有所变化,觉得她像是有意为之。 难道,是有什么话想越过夏露对自己说? 待用完了药,林羽乔将药碗递给夏露,夏露收拾好了,正要端出门。 “把菡蕊喊过来,毛手毛脚的,递个信话也回不全。” 夏露忙应了下来。菡蕊很快来了,还顺手将门带上了。林羽乔等她走到床前,才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菡蕊一喜,公主果然看懂了她的暗示,遂道:“奴婢方才去递信。看到夏露姐姐从外院那边回来。” 林羽乔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菡蕊见状,有些着急:“其实先前就有一次,奴婢去外院那边时看到了夏露姐姐,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又想到可能是公主特意指派了事情,便没敢多想。之后还有一次,奴婢留意到夏露姐姐在院子角落放了只信鸽。” 听到这里,林羽乔才明白过来,菡蕊的意思是夏露可能在暗地里给人传信。说起来这段时间每隔一两天,夏露总会有一小段时间不在身边。她一直以为夏露还有其他的差事要做,可她如今已接替了沐桐贴身服侍自己,徐嬷嬷那么重规矩的人,这样的事情必定会分给别人才是。 林羽乔觉得手脚发冷,她真是没用,沐桐一走,连身边的人她都不能相信了。她看了看菡蕊,记得沐桐曾在自己面前夸过她几次,许多事情都交给她办,很是器重她的样子,道:“你知道来告诉我,这很好。” 菡蕊脸红了红,道:“先前园子里出了太多事情,沐桐姐姐特意嘱咐了我,让多留意着府里的情况,看到不正常的就直接告诉她。” 如今沐桐不在了,她就很机灵地来找了自己。林羽乔沉重地点了点头,拿了个荷包赏她:“你做的很好,继续留意着情况,另外暗地里打听打听其他人都是怎么说夏露的。” 菡蕊应下了,却怕拿了赏赐惹人生疑,不肯收,只向林羽乔讨了几块点心便离开了。 林羽乔还没等到菡蕊的答覆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看着夏露都怎么都觉得气不顺。这样胡乱猜想不是办法,搞不好还会因为情绪外露打草惊蛇。不妨试探一下,若是夏露能如实相告,就不必再有这个心结。若是没有,以后就多留意她,看她到底在给谁通风报信,有什么目的。 林羽乔默默地打量着夏露,见她正泡了茶斟茶水。夏露的手白嫩修长,泡茶的技艺很是娴熟,让人有赏心悦目之感。江夏王是没有这些讲究的,大约是服侍莫公爷的时候学的,可见在莫公爷身边时得过重用。 那怎么就来了幽涧园呢? “听说前两天你去了外院那边。”林羽乔开口道。 夏露闻言手一抖,茶水差点就洒在桌子上。她有些慌乱地放下茶壶,跪到一侧,道:“回公主,奴婢确实去过外院。” “是不是徐嬷嬷安排你去做了什么?你如今接了沐桐的活,她再指派你做些往外院去的事已是不合适了,你也要学会推脱才是。” 夏露看到公主有些不满的样子,反倒暗暗松了口气,略一思忖,解释道:“徐嬷嬷没指派奴婢。是奴婢……自己去的。” “你自己去的?” “是。”夏露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磕了个头才道,“奴婢做错了事情。” 林羽乔心里一松,她这是要告诉自己了?遂问道:“怎么了?” “那日公主摔倒在湖边,王爷将公主抱回园子还一直守在床边,却突然问起奴婢公主交代了什么话。” “奴婢一时没了脑子,就转达了公主谁也不想见,特别是王爷的话。”夏露越说越有些唯唯诺诺,“王爷当时也没什么反应,可薛太医走后他就说近期有事要忙,不能常来探望,嘱咐奴婢每隔几日去与他禀报一下您的情况,也不必让您知道,免得惹了您心烦。” “奴婢看得出,王爷很是惦记着您。每次奴婢提到您身体好转了,王爷就很是欣慰的样子。公主万不要再神伤了,王爷不是不想来,实在是奴婢说错了话才弄成这样的。可奴婢又不知如何才能弥补。” 林羽乔听着,心中似一块坚冰融化了一般,涌起了一股暖流,言语也不由柔和了起来:“那本就是我嘱咐的,你不过如实转告,与你无关。” 夏露感激地连连磕头谢恩。 “我自知近来情绪不太稳定,难免苛待了你们,你贴身服侍,更是没少受难为,不免有瞒着我的事情,其他若有什么难处务必一起告诉了我才是。” 无论是什么,只要她肯如实告知,林羽乔都会尽量去原谅她,虽然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能解释放信鸽。 夏露满脸感激之色,道:“公主待我们这些奴婢很是宽和,能服侍公主是修来的福分,奴婢并不觉得有为难之处。” 她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想都没有想一下。 既能常去外院,放信鸽必定是给府外的人递消息。林羽乔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又与她周旋了两句,便吩咐她去将先前做了一半的狐皮披风取来。待夏露出了门,林羽乔的表情才阴沉了下来。 第66页 有些事情,不往一处想便也罢了,可一旦有了某种念头便会发现很多问题。 就像此刻林羽乔看夏露夏露,对方又是告诉她慕容珂的事情,又是帮着江夏王传递消息,为了调解她和江夏王的关系实在过于努力了些。可看夏露说话时常唯唯诺诺的样子,若不是伪装出来的,那刚刚被提了大丫鬟,这种性子该是谨小慎微的。而且,自己于她没有什么恩惠,她又不曾近身服侍过王爷,也谈不上什么太大的恩惠,而她做的这些事情,就连一心为自己的沐桐都做不到这一步,她又何至如此呢? 林羽乔摩挲着厚实的狐皮,心中万千滋味。上次拿起它的时候,还是枝丫未发、春寒料峭之时,却有人隔帘而坐,岁月静好。到了这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时节,人却形单影只了。 不过几个月,却是全然不同的光景。 林羽乔拿了针线。等做好了,今年秋冬他也能穿了。至于两人的关系,若他真如夏露所说,心里还有哪怕有一点缝隙能容纳自己,那就让他能知道自己是感激他的便是了。 更多的,林羽乔再不敢奢求。 如此安安静静做了几天针线。 菡蕊在门口探头探脑,林羽乔便喊了她进来。菡蕊有些犹豫着道:“奴婢打听到了些事,可跟夏露姐姐无关,是旁的事情。不知道公主先前清不清楚。” 菡蕊心里明镜似的,嘴却有些笨,就不免啰嗦。林羽乔明白她的意思,怕说了没用的消息自己怪罪,不说又怕自己不知道耽误了事情,便道:“就是我知道的也不要紧,你只管说便是。” “跟璃香姐姐有关的。” 林羽乔有些意外,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值得菡蕊特地来一趟的? “那件事府上的人还有人私下议论的,奴婢听两个马房的婆子说,璃香姑娘早先是服侍敬娥主子的。” 林羽乔愣住了。 “一个婆子说起璃香姑娘为何会武术,另一个就说,那当然,敬家出来的丫鬟都有两把刷子。” 林羽乔脑袋里骤然“嗡嗡”作响,她紧紧皱了眉头,声音也低了下来:“这事府上的人知道的多吗?她既然是敬家的人。为何会去了柳韵身边服侍?” “奴婢都打听过了,据说是柳韵夫人入府不久就藉口需要个会武的丫鬟看护院子,硬从敬娥夫人身边抢的,敬娥夫人起先不愿意,可不知是璃香自己也起了心思还是怎得,反正最后是柳韵夫人得了人。” “敬娥夫人被抢了人觉得丢人,府中人都不太敢提起。” 林羽乔再没了心思做针线。璃香是敬家家生丫鬟一事,徐嬷嬷肯定知道、甚至夏露也该知道,却都没有告诉她。若她早知道,就算没有证据,也会想到失窃一事与敬娥脱不了干系。江夏王自然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再不把府务交到敬娥那边了。这应该就是对敬娥的惩罚吧? 她怎么早没想到呢?不然,出了那样的事情,徐嬷嬷于情于理也该先来顾着自己,敬娥是侧夫人,自己身体不适由她暂代府务才是。而她总是马后炮地回过神来,不过是因为这一府的人,身边的人,都当她是个傻子似的瞒着她骗着她。 林羽乔很清楚,敬娥能指使得了其他人,却指使不了徐嬷嬷。而这只能是江夏王的意思。她不过想查出真相还人清白罢了,到时人要如何惩处还不是都由他说了算?他为什么要这样防着自己?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不信任自己? 林羽乔不由得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他说过想让她的人和心都留在王府的,如今看来不过酒后一时有感罢了,可笑自己还当了真。 第43章 愤怒 林羽乔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她很清楚徐嬷嬷待自己虽不算坦诚但很尽心,行事也算不偏不倚,找她来问最合适。毕竟有些话开门见山的说,好过憋在自己肚子里瞎转悠。只是,这话该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她需斟酌和拿捏机会。 这日,林羽乔趁着夏露不在,撇了她由菡蕊陪着在府里转悠着散心,一路上不停地遇到丫鬟婆子向她行礼,她只觉众人都目含惊异和打量,想必回去就会碎嘴说她些什么,不由很是烦躁,想起那片石林是个清净地,便往那边走去。 菡蕊见那石林之间枝杈繁茂,往前赶了半步将路边伸出枝叶挡到一边。林羽乔心生暖意,菡蕊人虽小却无比机灵,也难怪沐桐会看重她,便问道:“你是哪里人?父母都在什么地方?” “奴婢是祈京人,爹爹和娘亲都在庄子上做事。” 没点明是谁的庄子,自然就是莫家的,林羽乔一愣,道:“你是莫家的世仆?” “算是吧。”菡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家里人都没近身服侍过莫家的主子,只有一个远房的姑姑,现在在外院的採买上做事。” 林羽乔恍然大悟,沐桐真的有心了,菡蕊和莫家主家关系不近,却有亲戚在採买这种可与外面打交道的位置上做事,多少可以弥补幽涧园消息闭塞的问题。 “你那姑姑平时可还关照你?” “嗯。奴婢能服侍公主正是姑姑推荐的,刚来的时候,她外出採买时沐桐姐姐都会让她带着我。” 林羽乔眼皮跳了跳,道:“沐桐可是交代了你什么?” 第67页 菡蕊赧然地道:“之前沐桐姐姐让奴婢打听王爷和刘家的关系。可奴婢只听到乱七八糟的传言,也不敢乱说。现在,徐嬷嬷管得严,不喜欢园子里的丫鬟往外走,就没有什么机会了。” 乱七八糟的传言?林羽乔觉得眼皮跳的愈发厉害了,道:“你听到了什么,不妨说给我听听?”菡蕊却欲言又止,很是为难的样子,林羽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你直管说就是了。” “奴婢也不懂这些。只是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刘家已经倒台了,是王爷剷除异己,王爷之前对柳夫人好只是权宜之计……” 林羽乔她先前的猜测在一定程度上被证实了,刘氏倒台可能真有江夏王参与其中,她的心“扑通”乱跳起来,听到菡蕊提起柳韵更觉得脚底下有点不稳,眼瞧着不远处有块矮石,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凑过去坐了下来,这才没被菡蕊觉察出异常。 “……有的说王爷虽然让了几个几个职位出来,可都是做的样子的,实际朝中到处都是王爷安插的亲信,还有的说满朝上下畏惧王爷的权势,就连……”菡蕊说到这里一下子卡了壳,怎么也不敢说下去。 “就连皇上也是。”林羽乔轻声道。 菡蕊脸色有些发白,哆嗦着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是我让你说的,你有什么错。” “公主,这些都是瞎说,不足为信。奴婢虽然没有近身服侍过主家,可也知道莫家世代都衷心于朝廷,所以之前才不敢把这些风言风语告诉沐桐姐姐,免得公主烦心。” “没什么,你也说了都是流言蜚语罢了。不说这些了。”林羽乔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故作轻松地笑着对菡蕊道,“这地方有点凉,去帮我取个坐垫来吧。” 菡蕊见公主神色平常,只当公主真没有把方才的话往心里去,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跑去取跑去取坐垫和衣衫。 菡蕊刚一转身离开,林羽乔便觉得再无法伪装下去,盯着身前耀在地上的阳光发起了呆。菡蕊说到底还是莫家的世仆,说话做事会从莫家的立场出发,可如果是一个完全持客观立场的人,会怎么看这件事情呢?如果刘家倒台真的与江夏王有关,江夏王的用意是什么? 如果不仅仅是因为纪氏的话…… 风儿穿过远处的枝叶花丛,拨拢出“嚓嚓”轻响,到了她耳中却浑然不觉。 “……户部有文吉兄,工部蔡广冶,……,吏部还要留心……,我都清楚……” “那就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竟然是江夏王的声音。 林羽乔惊慌起来,她还没有准备好见他。而且他怎么会在内院招待男宾,还在谈论政务。她这副样子出现在这里,被人看到了实在不妥。她忙起身躲到了一块大石后面,屏气凝神。 交谈声由远及近,从断断续续到清晰可闻。 “……其实,我赶回来,主要还是为了您的事情。” 另一个好像是莫公爷。怎么也没什么消息,他就回了京城?林羽乔暗自奇怪。 “夏露都告诉我了。” 林羽乔的心又疾速跳动起来,莫公爷和夏露有联繫?难道,夏露放信鸽就是给莫公爷递信的?他要干什么?自己和江夏王再怎么样那也是内宅的事,他断没有掺和的道理,还与自己身边的侍女有消息往来,这太不合适了。 “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你竟还特意为了此事回来!”江夏王的声音十分严厉而不满。 “那大哥打算对她不闻不问到什么时候?您这样,我怎么能放心!”莫廷轶毫不示弱。“总要先安抚好她才是。这样只怕会让她觉察出异常。” 为什么要安抚自己,他们有什么异常怕被自己察觉?林羽乔听不懂,却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头也觉得有些晕眩,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无比迫切地想要听到江夏王如何回答。 江夏王却沉默着,没有开口,莫廷轩却等得不耐烦了,道:“就算大哥不想理我,至少告诉我她怎么会看到了那幅画。” “我在暗室的时候,她到了书房。” “她趁您不在进书房,还翻东西?”莫廷轶目光灼灼。 明明是他派人去喊自己的呀!林羽乔心想,可并未江夏王并未否认,怎么会这样?她忽得一个激灵,想到还有一个人能指使得动服侍他的人。她的脑袋顿时“嗡嗡”了起来, 那边,江夏王沉沉地嘆了口气,语气有些飘忽道:“我明白。你不用再说了,不要说发生了这些事情,单沖她身上的印记,就该一探究竟的。” “什么印记?”江夏王摇摇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莫廷轶见状,想到了什么,顿时有些吃惊,道:“大哥,你该不会……?” “不会。你放心吧。”莫廷轩打断了弟弟的话。“我会派人盯好她的。” 林羽乔浑身发冷,战慄不止。那两人却毫无知觉,慢慢地往远处走去,声音就更弱了下来,可林羽乔能模煳听见的内容,仍是字字扎耳。 第68页 “我已让夏露跟她解释过了,夏露说瞧着她的意思,应该是想明白了……” 原来,夏露知道的那些都是莫公爷告诉她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对江夏王不满。也难怪,夏露只说是与莫公爷身边服侍的大丫鬟交好,如此就能知道江夏王和慕容珂的往事这等秘辛,实在是有些牵强了。他们也就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愿意听到、接受这些,才会这样做的。 真是牢牢地被他们把控在手里了呀!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如果他假作疼爱柳韵是为了麻痹刘氏,那他之前对着自己演得那些戏是为了什么?枉自己还听信了他的话,误以为他是情深义重之人,竟还主动为他找理由,多么可笑?他若心里没鬼,何必这样对自己! 混蛋!乱臣贼子!林羽乔只觉彻骨的寒冷,她挣扎着抬了哆嗦着的手紧紧捂了嘴,以免露了声,被那兄弟俩发现。 不远处却是传来脆生生的声音:“公主,奴婢取来了。这里看着好走,倒像个迷宫似的,奴婢找了好久,绕了半天才找过来……” 菡蕊说着,瞧见了公主的样子,不由得大惊,忙将东西搁到一边,上前扶了她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林羽乔已无力阻拦她,阻拦也晚了,她就着菡蕊的力才稳住了身子,然后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那边,还没走远的两人已闻声过来。 菡蕊听见了动静,却见公主执意要走,便也顾不得其他,撑着她离开了。 第44章 死心 走着走着身后便没了动静,看来人并没有跟过来。菡蕊觉得奇怪,她远远瞧着那身形像是王爷,可公主为何要躲开呢?再看公主的样子,自己不过才离开了一会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 路似乎又与方才走来时不同了,菡蕊不由得暗叫不妙,明明她留了心的,怎么又像是进了一个新迷宫一般,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走了。可瞧公主的样子,不尽快出去,怕是要支撑不住呀。 林羽乔觉得这或许就是什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一类的迷阵。看来夏露应当是莫廷轶身边相当得力的人,当日才能穿过石林找去了她在的湖边。若真没有什么魑魅魍魉,他们弄这么一片地方做什么! 两人如无头苍蝇一般走了一会儿,倒也走了出去,不过已是与来时的入口完全不同的地方了。菡蕊顾不得惊讶,扶着昭璧公主回了幽涧园,一个丫鬟名唤知妍的,正在打理门口的花草,见了也是大惊,赶忙过来帮着扶了,一边还道:“怎么回事,公主的脸色怎么会差成了这样?” 菡蕊很是紧张,连忙道:“我也不知道,我方才去取了点东西,回去公主就变成这样了。” 两人叽叽喳喳地说着,林羽乔却似毫无所觉,随着他们到了寝间的门口,可瞧着那拔步床,就不由得想起江夏王曾在上面睡过。 她不由就是一阵恨意,皱着眉摇了摇头。 两个丫鬟很是作难,公主这个样子要马上躺下歇息才是。菡蕊想起公主平时很是喜欢在书房的软塌上歇着,就怯怯地道:“公主,要不先去书房吧?其他房间虽有歇息的地方,可平日里也不用,奴婢们尽快收拾一处出来。” 林羽乔只得点点头,由她们搀着去了书房。她靠着迎枕歇了,支了两人出去。 珠帘轻轻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影影绰绰间,总觉得那侧有个人影。 林羽乔一阵心烦意乱,拢了珠帘,狠狠地一拽。她觉得自己没了力气的,可竟将帘子整幅拽了下来,自然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的声响。 菡蕊和知妍刚刚走开,闻声赶了回来,俱是目瞪口呆。有的线被扯断了,珠子弹开了又骨碌碌地滚,那一点碎杂的余音倒也填补了两人面面相觑着,不知该不该问、该不该说什么时的沉默。 “收拾起来吧。” 昭璧公主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就那样软软地躺在那里,柔若无骨。若不是只有她在这里,菡蕊等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她弄的。 两人收好了默默地出了门,本来知妍只想着一起把人扶过来就回去打理花草的,此刻却也不敢随便走了,跟菡蕊道:“要不,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喊了夏露姐姐来?” 知妍和菡蕊一样是二等丫鬟,菡蕊还更年幼些,照理该听知妍的才是。可沐桐一向器重菡蕊,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交了她做,于是知妍便和菡蕊商量了起来。 菡蕊觉得不妥,那个夏露行事鬼祟,公主这样说不定就与她有关,还是不要叫她来的好,她想了想道:“公主这个样子,说不定就要用药材请大夫的,还是寻了徐嬷嬷来吧?嬷嬷安排起来也方便些。” 知妍觉得有道理,她方才是想着徐嬷嬷现在打理府务,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才没提。可公主这样,徐嬷嬷那边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该先搁了再说。她就赶忙去了。 听见开门的吱呀声,林羽乔慢慢睁开了眼,见徐嬷嬷走了过来,神情逐渐变得惊愕,道着:“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林羽乔不由得冷笑,怎么了你们不比我清楚。她懒得说也不想说,更没了心情斟酌措辞,直截了当地道:“璃香是敬娥夫人家生仆的事情,嬷嬷是知道的吧?” 第69页 她勐得这么一问,饶是徐嬷嬷精明却也愣住了,这都过了多久了,公主怎么会突然知道了,还这个样子问起她来。她心如擂鼓,却还是如实应了。这事没人提便也罢了,可若都问起来了,她再否认,也没人会信。她一边想着该怎样把此事含煳过去,一边很是勉强地笑着:“公主怎么会问起这个?” 昭璧公主却不回答,仍是看似十分沉静地盯着她,徐嬷嬷心里愈发没了底,不由得解释了起来:“这事,牵扯到一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奴婢知道王爷不愿提起,也不愿再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是奴婢的建议王爷那样处置的。” 又一个替江夏王打掩护的,果真都是忠僕啊!难怪一个个的都那样待她了。林羽乔心痛不已,牙齿打着架道:“嬷嬷可知,孩子没的那日,我与王爷在书房起了争执。” 徐嬷嬷当然听过,那天的事知道详情的不多,王爷也不愿说,她是多方打探,才大概了解到是公主去了书房后与王爷不欢而散,公主到湖边散心时不小心跌了跤,这才没了孩子的。不管怎样,徐嬷嬷也在莫家服侍了几十年了,她又是十分喜欢孩子的人,为此十分惋惜和难过,甚至有些悲痛。她瞧着公主泛起盈盈泪水,也回忆起了那滋味,沉重地点点头。 “那嬷嬷可知道,那日我为什么会去书房吗?”林羽乔如梦呓一般,“是一个小丫鬟来找我,说奉了王爷之命请我过去的。我瞧着她眼熟,根本连想也没想,结果王爷却怪我不请自入,动了他的心爱之物……” 徐嬷嬷不由愣住,公主的意思是有人算计?可她知道的实在有限,想听公主继续说下去。却见她终是摇了摇头,神情中透着无比的绝望。 林羽乔说着那心如刀割之感再度清晰起来,她说不下去了,她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算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又能怎样? 再说多少,她的孩子也不能回来了。 再说多少,她被打碎的梦境也无法復原了。 再说多少,她被那被绞烂、碾碎甚至挫骨扬灰的心,也不会完好如初了。 怪只怪她自认为聪明,却是再愚蠢不过,第二世为人,还是在同一件事情上栽了跟头。 徐嬷嬷却很快想明白了,她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若公主说的是真的,她们这些对她瞒着真相的人,实在罪无可恕:“这件事情都是奴婢的主意,公主要怪就怪奴婢。是奴婢趁着领人的机会吓唬了柳韵夫人,也是奴婢的意思不让公主知道璃香曾是敬娥夫人的婢女。请公主千万不要误会王爷……” 敬娥的为人,徐嬷嬷也是那次之后才看清楚的,先前她一直以为敬娥识大体顾大局,一心为王爷打算,是个沉稳大度的女子。这才是最可怕的,一个人的心思竟然能那么好地掩藏了那么久。 可敬娥是老国公部将敬勇的女儿,与江夏王爷、莫公爷青梅竹马着长大的,莫公爷又因着敬勇对老国公的救命之恩最是敬重他不过。她想让王爷把柳韵赶走,江夏王爷则是顾忌着莫公爷和同袍之谊,最终便由柳韵背了锅。敬娥只是被剥夺了掌府之权,而且并未明说。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毫不知情的昭璧公主的处境,甚至根本没有想过敬娥会对昭璧公主下手。 先前王爷可是将雨竹园可不是这样的,几乎是护的滴水不露。相比之下,昭璧公主该是何等的寒心? 林羽乔看出了徐嬷嬷的沉痛。她跪,无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都是出于自责。徐嬷嬷是个还算耿直的人,不管怎样也没有存心害过她。至于莫氏兄弟心里那些沟沟壑壑的,她大概并不清楚。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还想对她说这件事的原因。可是,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林羽乔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是不能恭维的。可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强撑着道:“嬷嬷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徐嬷嬷羞愧万分地退了出去。林羽乔看着那有些蹒跚的背影,更加觉得喘不过气来,而分秒的推移都让这种感觉都更加强烈,她几乎快要窒息,与当日在冷冰冰的江水中挣扎着也好不到哪去。 第45章 旧事 楚申早已为这一刻做了充足的准备,当晚就将人带出王府,第二日城门一开便出了门。 “今天要多赶些路,免得有人追上来。明天就不会这么劳累了。”楚申道。 林羽乔却不担心。最近她闹了这么多次的失踪,府内的人大约都以为她又躲在哪里闹脾气了,肯定要费一番工夫在王府找她。她又不由觉得悲哀,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此外,林羽乔还给太妃留了信,等他们发现肯定要先给太妃送信。这样折腾下来,怎么也要几天。到时,她怕是已经到了蒂影门。 她跟楚申说起了那封信:“父皇和皇祖母既然知道我的身世,就算不说,他们必定也会去寻。我把一切都说的很清楚了,也写明了是我自己的意思。” 楚申则是哈哈一笑,看上去毫无压力。皇上既然曾拐了蒂影门的主女跟他走,自然是见识过蒂影门的本事,他要找也要能找得到才是。最主要的是,他们就算能找到蒂影门,也是要扑个空的。 “我可没打算带你回蒂影门。” 林羽乔讶然:“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吗?” 第70页 楚申打量着她,眉眼弯弯,却好像有些嫌弃似的:“骨瘦如柴,面白如纸,好像被虐待了似的,这样把你带回去,还不得被人戳着嵴梁骨说我对女人用强啊?” 明明是一片好心,偏偏被他说成这样。林羽乔很配合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她明白楚申的用意。 就这样,一路上楚申不停地插科打诨,跟林羽乔说这聊那的,林羽乔多少被转移了注意力,听久了,睏乏的感觉便涌了上来,终于,她在颠簸的马车上沉沉地睡着了。 江夏王府那边正如林羽乔所料。她走后第二日的早晨,见送进去的早饭仍是滴水粒米未动,菡蕊才壮了胆子去劝她,这才发现了被子里根本没有人。 江夏王已经上朝了,徐嬷嬷前一日刚受了风寒正卧床养病,得了消息后强撑着指挥阖府上下,又是一番轰轰烈烈地找人。徐嬷嬷这边着急上火,丫鬟僕妇们却已经没人把这事看得太重了。可直到江夏王下了早朝回府,人仍没有找到。 之后事情进展就比林羽乔预料的要快的多了——莫廷轩一听便觉不妙,那天不知被她听到了什么,自然不敢再让夏露在她面前出现,只得安排了其他人盯着幽涧园。那人并没有递来什么消息。他让卫姜去找人,很快发现那人竟在草丛中昏睡。 卫姜赧然,只觉抬不起头来。 莫廷轩哪还有心追究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她找回来。他四处踱步,想着她竟真不是昭璧公主,竟真的走了吗?环视的目光就愈发阴冷起来,然后看到了桌案上的信——那信封是暗黄色的,不太显眼,大家都忙忙活活地找人,还没人注意到。 信封上书“皇祖母亲启”,字有几分雄健洒脱的感觉,昭璧公主竟是练的符宗的字。祝淼与符宗的忘年之交,江湖闻名,莫廷轩常年在外行军,也少不得要与江湖人士打交道,自然是听说过的。 莫廷轩想起昭璧自幼跟着祝淼生活了十年的事情,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目光不復阴冷。这手字实在很有辨识度,若是字迹不同,她近来为了沐桐的事频频往宫里递信,她身边的人或太妃必定能看出异常。如此说来,若人是假的,不仅要长得一模一样,字还要一模一样,这也太难了。而且这信并未给了回事处而是放在这里,是让他递给太妃的意思吗?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莫廷轩再也顾不得许多,马上赶往宫中。 同一时间,楚申等人已换过两趟马车行出百里,开始不疾不徐地走着了。他瞧林羽乔睡得很沉,便盘腿打起坐来。路过不平处,马车一阵颠簸,楚申在外行走惯了,自然不为所扰。可她的头和身子靠在车厢板上,本就硬邦邦的,再这么颠簸着磕几下,一定不舒服。他正想着要不要去和赶车的坐一起,让她躺着睡,就又试着摇晃了几下,接着肩头一沉。 暖香的气息传了过来。楚申莫名的心旌一曳,直了直身子,靠在肩头的人果然更舒服,靠得更实了些。 外臣直接请进后宫的情况少之又少,莫廷轩费了好一番波折才等到慈裕宫的传召,太妃知道定是出了不寻常的事情,闻讯立刻召见,摒退左右只留了张嬷嬷在身边。 莫廷轩将那信递了上去,太妃接过一看,不由困惑,昭璧近来常往她这里递信,怎么这次江夏王亲自带了来,还这么着急求见? “公主今早忽然不见了,府中遍寻无果,廷轩找到这封手书,想来与公主的下落有关,特来请皇祖母相助寻找公主下落。” “你说什么?昭璧不见了?”太妃的声音抖了起来。 张嬷嬷劝道:“先看看公主写了什么才是。” 太妃抽出信纸,神色须臾万变,看完信后透出无限的颓然。她瞑目半晌由着那信摊开在手中,屋子里只有气流抚过时纸张晃动的声音。 莫廷轩忍不住屏息,神色肃然。若她告了自己一状,太妃必定勃然大怒地向他问罪了。如今这种反应,正说明另有内情。难道,真的是误解她了?那蒂影门的事情又该不该跟太妃提起呢?他又想起那日那个他不敢直视的眼神,心中勐得一震,又想着若她人不是假的……他顿觉血气上涌,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良久,太妃睁开眼,她将信递了张嬷嬷,示意她拿给江夏王。 莫廷轩心中正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时也忘了礼节,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就看了起来。 见江夏王这等持重之人如此失态,太妃不由就嘆了口气。 信不长,寥寥几句。大致是说这段姻缘本非她愿,如今孩子没了,她更无牵念,又得知自己生母另有她人,愿寻母亲芳踪,勿牵勿念,然后便是向太妃道歉,是恳求太妃代她好好照顾沐桐云云。 她的生母不是皇后?莫廷轩这才明白,自己竟真的一开始就误解了她! 而她,将出走的原因都归到了她自己的身上,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自己。莫廷轩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很清楚这并非实情。她早就与蒂影门的人有接触了,而那狐皮却是孩子没了之后她又拿出来上手的。她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早先也并没有要走的打算。既如此,那就是听到了自己和廷轶的对话,才伤心而去了。 自己那样混帐地对她,她真的不想在信里大写特写,把他痛骂一顿,狠狠告他一状吗?还是,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了,连提也不想提了? 第71页 这念头一起,莫廷轩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如同被一把并不锋利的刀子,钝滞着在心上划出一道伤口。 “淳衫这孩子,表面柔柔弱弱,不争不抢的样子,实际也是个倔强的,遇了事总觉得自己能担能忍,极少求人,也不愿对人讲。她早先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到了你府上,她也从未对本宫说过什么。可既然把宫女都遣了回来,还失去了孩子,你们之间想必是出了些事情的。”太妃道,“本宫见过淳衫对你的样子,不是真的伤了心,不会就这样的。” 这是在委婉地问他,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儿臣愧对公主。”莫廷轩跪了下来,面色沉重,太妃既然直接将信给他看了,又未否认淳衫身世的事情,想必会告诉他些什么,他就将发现了蒂影门在京中异常活动的踪迹,昭璧身上又碰巧有与蒂影门相关的印记,他因此起疑便派人监视,被她得知等事如实详告。但未免太妃过于担心,他略去了昭璧曾私逃出宫的事情不提,更未提及她和宇文尚卿之间的恩怨。 太妃闻言嘆息,拨着佛珠默念了几句,才徐徐开口道:“淳衫的生母不是皇后,正是蒂影门的人。这事说来话长。” “你应该知道,皇上虽是本宫所生,但自幼养于太后膝下。皇上六岁那年太后得了永亲王,过了没几年,先皇给皇上封了安亲王,出宫开府。” 永亲王是先皇的第六个儿子,十二岁早逝,薨后才追封了亲王,皇上则是九岁那年封了安亲王。莫廷轩皱了皱眉,亲王虽是殊荣,可过于年幼获封,一来没有功勋难以服众,二来年纪轻轻便无人管束照拂,三来淡出了皇帝的视野,如此无依无靠日后基本就是做个闲散王爷了。若是新皇再薄待几分,那必是稍有权势的都可踩上几脚了。太后这显然是有了永亲王之后,不仅把皇上抛到了一边,还彻底断了他的前程。 太妃言简意赅地说着,手帕却是绞紧了几分。时隔多年再度提起,她仍旧止不住满腹的恨意,她对儿子从没有太多的期许,可也受不了别人将他抢走后再如此作贱。 这些却不可对他人道。 “皇上知道有本宫这个生母,心中惦念,又因出宫后行动自由了许多,很快便探到了本宫的下落,一有机会就悄悄探望,我们母子这才得了些相处的机会。那时皇上还年轻,又是活泼好动、喜欢新鲜的性子,耐不住终日无事便要去江湖上走动。本宫虽担心,可也觉得他整日在京中无所事事,万一被有心人带歪了性子可怎么好,他有心外出闯荡,增长下阅歷,体验体验民间疾苦,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可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带了个女孩子来探望本宫。” 第46章 千里 太妃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儿子信任她才将心上人带来给她看。她看着那年少青艾的两人的说笑打闹一幕幕,不由得就想起了她和先皇的年轻岁月。若不是生于无情帝王家,他们本有机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这种遗憾她至今仍无法抛开,自然不愿让儿子再去品尝这份苦楚。她既然无法为儿子挣一份前程,又怎么忍心在婚姻大事上再违了他的意? “那女孩子名叫源舒澈,生得明眸皓齿,性情也爽朗,本宫很是喜欢。可江湖女子嫁入皇室……”太妃嘆了口气,“但并非全然没有机会,毕竟那时皇上的情况摆在那里,太后懒得管,皇上的婚事根本没人关心。” 若是当时的太后知道皇上看上了一个江湖女子说不定还会顺势推一把,太妃忍下这话不说:“本宫就打算替他筹划,大不了拼上与先皇仅剩的情分也要帮他遂了心愿。” “却还不待本宫有所动作,太后就先向先皇请旨为皇上指了婚。本宫后来才得知皇上在外时平息了几件江湖事端,地方官员上报后,先皇对皇上的才干大为赞赏。”太后自然是觉得她这般压着,皇上都能得了先皇的注意,就对他忌惮起来,太妃顿了顿道,“南仲一直有意联姻,太后便请先皇为皇上赐了婚。” 太妃嘆着,抬眼看了看莫廷轩,太后一直善于用婚姻女眷操控他人,这点他必定也有所体会:“皇上虽是万般的不情愿,可他无法违逆太后的意思。那事自然没法再提。淳衫的生母是性情刚烈的女子,恨皇上背叛了她。” “本宫以为两人就此缘断了。却不想有一天舒澈忽然在本宫面前,怀里还抱了个几个月大的婴孩,那便是淳衫。”太妃眼角有些湿润,“她和淳衫身上都有伤,本宫那时才得知她是蒂影门人,为了皇上脱离了教派,她因此失去依靠还受到追杀,不得已才想将孩子託付本宫照养。当时本宫的处境也很艰难,但是那是皇上的孩子,本宫不能放手不管,就以张嬷嬷亲戚遗孤的名义把孩子养在了行宫。” “过了几个月,舒澈又出现了,说是找到了祝淼为孩子治病。本宫怎么捨得放淳衫出去受苦,而且也找太医瞧过,都是些皮外伤,早都养好了。可她说什么也要把孩子带走,本宫只得给皇上传信,没想到皇上也同意她的做法。本宫也只能让她们走了。这一别就是多少年啊!” “后来听说她去了,淳衫由祝先生照顾。本宫一直挂念淳衫,可到底自身都难保,对她也是有心无力。一直等到皇上继位后,这才将淳衫接回了宫。” 第72页 难怪昭璧在祝先生那里养病到十岁才回宫。可莫廷轩还是觉得这说法太过简略,皇家对于子嗣何等严苛,流落在外的血脉没有玉碟很难认祖归宗,就算皇上只是一个没人关注的亲王,想让江湖女子所生的孩子变成嫡长女也不是易事。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本以为淳衫的身世遮掩过去就再无后顾之忧。却没想到,如今……。”太后说着,哽咽了起来,“蒂影门的人找来了。她跟着他们走了。虽说她的生母是蒂影门的人,她却从来与这些没有瓜葛,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寻她回去?江湖那么险恶,她一个深宫出去的女子,怎么能待呢?而且,当时她生母是身手极好的人,都能保护皇上的,尚且被人那么追杀伤成那样。听说江湖中人惯能记仇的,会不会她也……” 太妃越说越是心惊,不敢往下说,掩着嘴哭了起来。 莫廷轩也是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太妃担心,句句在理,以至于他根本说不出能安慰太妃的话,只下意识地咬了牙道:“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马上出发。一定尽力寻回淳衫!” 太妃已无心思遮掩自己的失态,急迫地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等等,这事不能弄出动静。”此话一出她自己也觉冲动了,可看到莫廷轩诧异的神色,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淳衫的身世,皇后也是不知情的。” 莫廷轩愣住了,皇后也不知情?也就是说,皇后觉得昭璧是她亲生的? 这如何能做到?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的?莫廷轩知道不该,仍是不由好奇。 太妃却闭了闭眼,不再多说,转而道:“本宫会去找皇上安排。这段时间廷轶在安州吧?不妨就下旨派了你去安州督管,你借这机会快去寻她。” 林羽乔睡饱了醒来,已是一天之后了。她这才发现自己靠在盘膝而坐的楚申的肩膀上,赶忙坐正了。 “可不是我让你躺过来,是你自己觉得舒服寻过来的。”楚申想看似不以为意地撇清并调侃一下,可他毕竟心虚,话一出口又觉得似乎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了。 林羽乔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但一开始颠簸的厉害,并未深眠,只是“枕头”从某个时点开始变得安稳了,才睡的更沉了。不会就是那时候靠了他身上吧?她又见他坐的笔挺的样子,不由感激又抱歉,可这尴尬的气氛下,她也说不出感谢的话,只干咳了咳,转而道:“不去襄州的话,我们要去哪里?” “代康。”楚申向她介绍起代康的情况。 林羽乔记得,代康是南部沿海地区最繁华的城市,离祈京千里之遥,只是不知道襄州在哪里,宫里的人和王府的人会不会寻了来。 楚申似乎看穿了她的担心,补充了一句:“离襄州也是千里之遥。” 又是摇摇晃晃的两天,马车终于进了城,代康城的城墙与祈京相比竟不遑多让,一样的坚实巍峨。林羽乔不免就有些恍惚起来。 马车在一所小宅之前停下,两人下了车推门进去,是个一进的院落,北侧正房宽敞明亮,一个主厅,两个侧间。东侧是书房,西侧空置。 楚申道:“你出走各地官府必定会接到寻人的密令。我们楚家在代康有些名声,你这时候出现可能惹人怀疑。这个地方居民变动频繁,你先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待我探明情况再外出走动。你且将就一下,等过段时间迁去其他住处。” 林羽乔点点头:“全听你的安排。” 她扫视着屋子的布置,觉得有些眼熟,而且书房中也挂了幅珠帘。楚申竟记下了自己房间的模样,还尽力按着那个布置了,只是地上多了两三个火盆,大约是因为这里的房间里没有地龙。 林羽乔心中倍感温暖,道:“你真不打算带我回蒂影门吗?我记得你上次提过,那里的情况……好像已经颇为棘手了。” “你关心的还挺多。”楚申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神色一下变得有些复杂,笑着转过身去,“你没想好就别总提起这事,省得我起了心思,你又不想去了。”他说着,又觉得她是一片好意,自己的话似乎有些重了,道,“你如今哪经得起折腾,要好生调养才是。而且襄州那边有人给我传递情况,这段时间我也留在这里照顾你,那边若真有事情我也能及时赶过去。” “你留下照顾我?”林羽乔不可置信之下,说话也爽直了起来,“你很有经验吗?”话毕才察觉这话在这个时代似乎不妥。楚申是江湖中人,说话行事都没皇宫王府中的人那么多规矩,她也就跟着不讲究起来,不知不觉间就有些回归前世的自己了。 果然,楚申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脸色不由发红,但他还是强作镇定,没好气道:“我又没说亲自照顾你,自然是要请了人,看着他们照顾你。” 林羽乔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楚申不悦地撇撇嘴,他在这方面也实在没有可炫耀的资本,却还是嘴硬道:“我是懂医术的,日常的病症都不再话下。”说着,又觉得这话还是有些弱了,就补充道,“应该不比你那个丫鬟差。” 是说沐桐吗?林羽乔更觉得好笑了,沐桐不过是常年跟着祝先生学了些养生的法子罢了,连医童都算不上,楚申居然跟她比,就继续掩嘴笑着,没做任何评价。 第73页 林羽乔虽跟着祝淼生活了许多年,却因为少接触他人,不了解祝淼在江湖上的名气。可楚申知道,祝淼医术天下无双,当年肯定是源姨说服了他帮忙,不然就算是宫里有旨意,也未必寻得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祝先生。只是不知道源姨用了什么方法让他答应的了帮这种大忙。祝先生身边没有医童,也从不收弟子,别的不说,但沐桐有常年跟随着他这种经歷,放到江湖之中任谁都要高看一眼。 见对方如此有眼不识泰山,楚申顿生无力之感,这些深宫大宅出来的人,就是少见识,也懒得和她计较了。可说到少见识,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见她被自己逗得心情不错,他决定把握住这次机会。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问你。 第47章 坦诚 “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确定我不会伤害你?” 深宅大院养出的女子见房中突然闯进了人,纵使不吓得晕过去或是乱叫一通,也不该那么快就镇定下来,更何况,楚申感觉到她是真的对自己放下了戒备心。 林羽乔没想到楚申竟一直纠结此事,如今这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了,便如实道:“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命。” “你是说那件衣服?” 林羽乔摇摇头:“不只是那件事,之前还有过一次。” 楚申不由困惑,在那之前他甚至没在她面前露过脸。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曾经问过你什么时候入京的。你那次入京时骑了枣红马,穿了你两次见我时都穿着的那件蓝色缎衣,在京郊一家酒店的夜宿过。” 林羽乔说的不全都对,楚申怕麻烦却极爱干净,每种衣服都做了许多件换着穿。当然,他此刻自然顾不上纠正这些细节,他想到了什么,目露讶然,道:“莫非,那晚在客栈的人……” “不错,那晚救的人就是我。”林羽乔神色坦然,“第二天醒来我只记得自己闯进了那客栈,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可你骑马离开之前我正好瞧见,有人告诉我是你出手相救,还为我付了店钱和饭钱。” 楚申大为吃惊,他怎能料因为眼熟而起的一时善念,竟真的就救下了她本人?可最关键的是,他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林羽乔此刻才意识到,一旦告诉他这件事,随之而来疑问就难以应对了。毕竟重生的事情太过耸人听闻,她就算想说也要考虑考虑他能不能相信。可不说的话,难道要跟他讲昭璧公主与宇文尚卿的事情,然后说自己突然反悔了又决定回去祈京吗?她忽然觉得很累,她不想再用一系列的谎言来编织过去,谎言总有会穿帮的时候,到时被发现了又要惹人疑心。 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说,至少不算骗他。林羽乔这么想着,决定索性就不回答了。 “莫非你是遭人挟持?”楚申见林羽乔神情闪烁,闭口不答,不由更加紧张了,道,“你与蒂影门的渊源不宜泄露,且源姨当年似曾被人追杀,我至今仍不知是何人所为,时常为此担忧。因此,就算你有为难之处,也请你务必告诉我。” 林羽乔见他满脸关切,矛盾万分,一犹豫间已脱口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的经歷太过离奇,我怕你不会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楚申语气迫切而诚恳,神色更是少有地认真严肃。“无论多离奇,我都愿意相信你。” 林羽乔不由心中跟着一软,眼睛一酸,忙背过身去,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 愿意。 一个人信不信你,只取决于这两个字。 江夏王心中根本没有她,自然不愿意信她。 可楚申愿意相信她。 林羽乔彻底动摇了。或许对眼前的人坦诚一切,昭璧的事情,自己的事情,是更好的选择。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再无后顾之忧,从此就海阔天空了。那些事情虽难以置信,可楚申已经说了愿意信她,而且他常年在江湖上走动,对于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许更能接受程度更高一些。 “我其实是自己熘出宫的,但是在路上遭人劫杀。” 楚申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些怪,但还是问道:“那你怎么逃脱的?” “没有逃脱。”林羽乔见他有几分茫然,不由产生了些怯意,可话已出口,她也不打算退缩。“所以,其实真正的昭璧公主已经死了。现在,这身体仍是昭璧公主的,这里面有她的记忆,她的情绪,可偏偏意识不是她的,而是我的。 “我本不是属于这个身体,甚至不属于这个朝代。”林羽乔细细将自己记得的一些昭璧公主的事情,还有如何重生的、重生后都发生了什么等等统统告诉了楚申,又简略地说了说自己前世的情况。 楚申听得目瞪口呆。他久在江湖行走,听多了换头换命,借尸重生的故事,也知道有人能用蛊术控制他人的思维和行动,可这些与一个人来自于千百年后的灵魂在当世的人身体内重生了,仍是有相当的差距的。 楚申捕捉到对方的眼神中有焦虑、惶恐、渴望和不安,回想她以往的从容淡定,实在有些难以相信对方也会有这种眼神。 楚申意识到,她是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才敢将这一切全盘告知。当然,这只是从感性的方面来说,他是个十分理性的人,眼前的人若有心骗自己,实在没必要编出这种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故事出来,还有她说到“前世”时那一堆莫名其妙的词表达地无比顺畅,哪是个神志正常的人一时之间能编出来的? 第74页 甚至连昭璧公主曾与宇文尚卿曾有瓜葛这等私密的事情,她都能坦然相告,似乎与她毫无关联一般。楚申开始认真思考起她说的话,又想到了一些问题,他一边问着一边在头脑中理着与她有关的事情。她有很多事情并不知道,但能回答的一切与他查到的事情都能契合起来,甚至一些不明之处也因为她的话而有了答案。 “那之后你可查出在城外杀害昭璧公主的是什么人了吗?”楚申问道。 林羽乔想了想,摇头道:“我怀疑是宇文尚卿,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宇文尚卿?他不是和昭璧公主……?” “不错。所以我也觉得奇怪,我不记得他和昭璧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做,可他的确是我回宫后唯一动手要杀我的人。” “可他那时出手也可能是由爱生恨。”楚申思索道,“那他动手时,你怎么躲过去的?” “多亏了……江夏王及时出现阻止了他。”林羽乔深深地吸了口气,仍觉得胸闷无比。 “你偷偷出宫的事情,江夏王知道吗?” “皇上以我出宫就医为名,让他接我回宫,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他多少清楚一些。” “那他清楚其中的因由吗?” “重生的事我没敢对任何人讲。至于昭璧公主和宇文尚卿的事,他之前可能不清楚,但之后就都知道了。” 楚申的眉头越拧越紧,他想了想,呢喃了一声“难怪”。 “难怪什么?”林羽乔追问道。 楚申犹豫了一下,道:“我曾提醒过你小心江夏王,其实是因为我发现莫氏兄弟安排了在暗中盯梢你,如果说是因为这些事情……” 林羽乔不由又想起在竹林里听到的那些话,一时心痛欲绝,就冷笑了一声道道:“当然不止因为这些事情!说什么我的性情与以往不同,说什么蒂影门在京城密集活动了许久,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狼子野心罢了!” 楚申的眸子中一丝诧异一闪即逝,可见她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忙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的。” 林羽乔闭了会眼睛,控制住眼眶中几欲涌出的泪水,才道:“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江夏王府内,卫姜轻轻把书房门关了,略松了一口气,守在书房门口,心想着此时此刻绝不能有半分懈怠。如今上下寻遍仍然不见昭璧公主踪影,王爷入宫不知有没有得了什么消息。王爷刚从宫中回来就直接去了徐嬷嬷那边,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王爷出来的时候脸色没有半点好转,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卫姜。”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他的思绪,卫姜一哆嗦,忙定了定神走了进去。 “暗室一事,敬娥知道的吧?” 卫姜一上来就被问住了。王爷很清楚太后的用意,因此在柳韵夫人入府前命人秘密修筑了一间暗室,那暗室连通着书房和外院。之后,王爷撤了书房的禁令,此后每日抽出一定时间到暗室之中处理事务,未免惹人怀疑,白天至多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柳韵夫人已经不再府上了,可王爷这习惯一直持续着,卫姜觉得,王爷是在防着昭璧公主。可今儿怎么问起敬娥夫人知不知道来了? 卫姜额头冒了汗,按说其他人都是要瞒着的。可敬娥夫人掌管府务,对王爷的作息规律十分了解,会不会从哪里觉察出了什么谁也不敢保证,而且以她和他们这些人的渊源,若真有意打听,只怕也难以全然瞒住她。 莫廷轩看卫姜的反应,便已猜了个大概,他沉了脸道:“你马上去叫她过来。” 王爷竟然没有责骂自己的意思?卫姜惊讶万分,王爷体谅他的难处,可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保证王爷行踪的隐秘性本就是他的职责,无论亲疏一律不能例外,而如今他竟连一个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来。卫姜跪地道:“属下求王爷处罚!” 莫廷轩瞟他一眼道:“马上去叫她过来,若再耽误了,罚不过来。” 卫姜羞愧万分,赶忙退了出去。 第48章 真相 敬娥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江夏王了。此刻,她得了卫姜的信儿,却没急着随他前去,而是从从容容地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又画了个清淡的妆,这才出了院门。 卫姜等得有些着急,勐得一回头,见敬娥独自一人远远地走来,恍然就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军营之中。卫姜马上意识到这反应有些失礼了,他慌忙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在前带路。 敬娥嫣然一笑,施施然跟着。卫姜的反应她正是她所期待的,这身装扮确实能唤起以往的记忆。 她玉手轻拢纤丝,眼睫微垂,心中却仍有些没底,这身装束能唤起王爷什么感觉呢?那时,豆蔻年华,青春年少,他尚且未对自己生出过情愫,如今靠着一副装扮让他回忆起从前,又能怎样呢? 敬娥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如此挣扎了吧?毕竟事情的发展真的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过犹不及,她的本意只是让昭璧公主知道慕容珂的存在,再让王爷因昭璧公主的嫉妒而有所不满。如此,两人心生芥蒂,倒也难以察觉她从中做了什么,最主要的是时日一长,她总会有其他的机会。当天昭璧公主竟失手毁了画惹得王爷大怒,公主更是不小心因此没了孩子,她很清楚这事彻查下来,自己根本就藏不住。 第75页 敬娥惴惴不安地来到江夏王面前。 莫廷轩眼皮抬了一下,目光没做任何停留便移开了,开门见山地道:“你既然只身前来,想必已经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找你了。” 敬娥心中一凛,跟着一凉,只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你倒是坦诚。”莫廷轩睥睨着她,目光冰冷。 “王爷的本事别人不清楚,难道妾身还不清楚么?”敬娥依旧是一副低顺的样子,“妾身那点小手段怎么瞒得过王爷。” “你应该清楚,本王已经放过你一次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敬娥抬起头来,在那冷淡的实现之下,余光中她特意更换过的衣衫实在太过扎眼。她看了看窗外,道:“妾身也一直以为只要能待在王府,陪在王爷身边就够了。妾身曾想过无数的藉口和理由来安慰自己,柳韵不过是障眼法,扶盈最多就是个替代品……,公主来时妾身也以为也是一样的,可王爷却为了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甚至许了扶盈出府,王爷,妾身实在找不到藉口了啊?” 莫廷轩一时有种被蛇摸到七寸的感觉,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昭璧公主……,她除了出身,其他有什么好!王爷不要忘了,她大婚前曾私自偷跑出宫,如此不守妇道的女人,王爷为何竟对她……,”她终究无法说出“动情”二字,一时卡在了那里。她们几人第一次去拜见昭璧公主,柳韵说看公主眼熟的话颇有深意,她原本打算派了人暗中查探,谁知还不劳她费力,柳韵这个笨蛋就安排了人在扶盈面前露了消息,想挑拨着扶盈去对付昭璧公主,她这才得知的。 “王爷,妾身只是想搏一搏,妾身自幼爱慕王爷,一心一意地跟着王爷,她们能做的妾身都能做到,甚至能做的更好,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王爷一直对妾身那么冷淡?”两行泪珠顺着敬娥的腮边滑落,一直以来她一暝眼便是王爷在中厅卧榻躺着的情景,他从不沾她的床边。她因此也不敢在王爷“留宿”时安排丫鬟晚间晨起服侍。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夜夜折磨她无法安眠。 “你知道了公主曾私自出宫的事情,所以就盯住了幽涧园,发现她烧东西就故意透风给柳韵,让她自以为是地安排了花园事件,是不是?”莫廷轩却丝毫不为她的陈词所动,声音依旧冷漠而平静。“然后,在柳韵在丝线上做手脚的时候,你也假作不知予以方便,让所有人都觉得一切针对昭璧公主的事情都是柳韵所为,所以下一次你的贴身丫鬟捲入事件之中时,就更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与之有关。你的确好手段,若非璃香被发现,我都不会怀疑到你。” “柳韵心黑手狠,妾身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那璃香呢?你可考虑过她?” 敬娥手指微微一抖,当年柳韵一入府便自以为是地去她那边笼络人心,她就势和璃香演了个双簧把人安插了过去,这事王爷是知情的。 “柳韵早已没有了监视的价值,这种时候拔了璃香,王爷又何必在意呢?” “璃香自幼跟随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能看在眼里的,就只有价值二字?” 敬娥惊诧地看着江夏王,璃香的确是按照自己的安排去了柳韵身边,也暗中为自己做了不少事情,可她人毕竟在柳韵身边服侍久了,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什么异心?更何况,璃香行事出了纰漏,自然就该承担责任。可她竟还要自己用了她家人的性命相要挟才肯答应。 敬娥想申辩几句,抬头看到江夏王淡漠的神色,如同对待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一般,知道自己再多辩解也无用,一大段无关紧要的话就囫囵吞了下去,悽然道:“就因为这样,王爷就要视妾身为洪水勐兽了吗?妾身做这些,可都是为了王爷!” “为了我?”莫廷轩忍不住冷笑,丝毫不为所动。 敬娥被他的反应激得气血上涌,争辩道:“妾身对王爷的心思从见到王爷的第一天起便不曾改变。王爷不需要归不需要,可妾身为了王爷什么都能做!” “你算计她们是为了我,对璃香心狠手辣是为了我,甚至,当年你亲手杀了敬叔也是为了我吧。” 敬娥的脸“唰”一下白了,嘴唇也不自禁地打起颤道:“王……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廷轩的笑愈发冷冽了:“你的父亲根本不是死于箭毒,而是死在了你手上。” “不是!不是!”敬娥捂了耳朵,跌坐在地,王爷怎么知道的?虽是一念之差,可她做的毫无破绽啊? “你敢做怎么不敢听。”莫廷轩自顾自地说着,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日对方派人夜间偷袭军营,事出突然,你父亲为了救你挡住了箭。可你,后来却趁人不备把箭往里扎深了几分!” 敬娥的脸愈发苍白起来。另一个梦魇又被唤醒,那箭上淬了毒,从父亲狰狞的表情和暗红色的血液就能看出,江夏王安排部属抗击偷袭者后,第一时间来到父亲身旁。 “少将军……” “敬叔,你先不要说话,务必稳住气息,大夫马上就到。” “属下自觉不妙,只怕是凶多吉少……,”敬勇摇摇头,他喘着粗气执意地,“若熬不过这次,……只求,求少将军看在敬勇多年追随老国公和您的份上……替属下照顾小女……” 第76页 莫廷轩有些犹豫,可看到敬勇因焦急而紧促的唿吸,怕他因气血上涌加速毒素运行,也只得应下了。 多年来对王爷的执念终于有了一丝希望,敬娥的眼前似乎亮起一道神光,讨得江夏王的一个承诺谈何容易,她终于得偿心愿了。欣喜之际,她却忽然觉得不安,若父亲熬得过这次呢? 鬼使神差般,她趁无他人在侧的慌乱之际,握住了那支残箭。 父亲的眼神那永远也忘不了。 那之后,她做了许久的噩梦,可父亲本就对她们母女有亏欠,而且江夏王真的如言兑现了承诺,她真的以侧夫人的身份进入了江夏王府。 莫廷轩不用她问,就知道她很好奇是怎么露馅的,他不屑道:“我亲眼见了有多长的箭身留在外面,那箭虽有毒,却并未入心入脉,敬叔是可以救的!你是有多恨他,把那箭生生往里推了一寸!” “他对不起我母亲!死有余辜!”敬娥咬牙道。 “可敬叔待你如何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你到底有没有心?”莫廷轩忍不住怒喝,她为了一己私心,不仅办下错事,竟还能寻了理由,这等理直气壮!他努力压下冲动才没有上前扇她一个耳光,这种人,与她多说无益,可莫廷轩还是忍不住道,“他临终之前还嘱託我千万不要计较你的错处,务必好好待你。不然,你以为我会一而再地放过你?不要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谁。像你这种自私凉薄之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竟然被他说“自私凉薄”,敬娥无力瘫坐许久,终于开口道:“所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我呢?赶我走?还是,杀了我?” “我答应过敬叔照顾,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敬娥抬起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希望。 莫廷轩看到,怒火不由又熊熊燃起,这个时候,她竟无一丝悔悟之心,想到的还是自己。 “只是,你从此之后再也不要踏出园子半步了,本王不想再看到你。” “王爷,王爷!”敬娥慌乱道,“敬娥知道错了。敬娥是做了错事,可如今昭璧公主不在了,听说徐嬷嬷生了病,府内还需人打理,王爷,敬娥可以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莫廷轩连冷笑都懒得笑了,她倒是真有些本事,被禁了足都能安排了人钻各种空子,打听到各种消息,如今看来,她对自己的错误更是毫无悔悟之心,竟还妄想着能打理府务。 不妨就将她放到满春园去吧,让她和借了柳韵的手为自己抬得那几个妾室住到一起去,几个人做着伴,也算是对她最后的宽厚了。 第49章 疗伤 代康城中小宅之内,楚申正领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过来,那婆子名叫吴妈,她身材高大壮实,看着是四十来岁的样子,可头髮乌黑,与这时代妇人普遍四十多岁头髮就黑白相间了很是不同,因此也不好断定年纪。丫鬟名□□桃,大约十四五岁,人如其名,就像春日的桃花一般明艷娇美。林羽乔与两人见过礼,取了包着银裸子的红包要给二人做见面礼。 吴妈笑着推辞道:“林小姐可千万别这样。我们这什么还没干呢就收一份大礼,公子可要担心我们被您惯出脾气来了。” 林羽乔既然告诉了楚申自己的前世,自然也说了前世的姓名。楚申便对她以林羽乔相称了。 春桃闻言也笑嘻嘻的,很是活泼地道:“是呀,等服侍得您满意了,再赏不迟。” 楚申对她低声道:“外面不比官家王府,而且她们都是我家的世仆,你就先使唤着吧!”说罢,他瞪了春桃一眼,道,“你倒是惦记得快。” 春桃却一点也不怕他,轻快地道:“有念想才能更勤快嘛!” 林羽乔被他们主僕之间气氛和谐融洽感染,见吴妈和春桃都是开朗的性子,自然也就没了拘谨劲,笑着将银子收了起来,道:“那就给你们留着念想。” 几人又说笑了一番,吴妈就领着春桃收拾屋子去了。 楚申就道:“这院子小,住不开太多人。先让她们两个服侍你,吴妈什么都会做,她年轻的时候在北方闯荡过,北方菜烧得不错,你想吃什么就跟她说。” 林羽乔点头应了,楚申看着肆意率性,有时还有些大大咧咧,可对自己的事情,他却心细如髮,万事都给安排的十分妥帖。 接下来的日子,林羽乔由吴妈和春桃陪着。吴妈每日都给她熬滋补的汤膳,林羽乔喝着却都如白开水一般。她本已在府上疗养了一段时间,滋补的药膳、名贵的食材从未断过,却一直都没有明显地改善,也不过是心情恶劣所致。 因怕官府寻人,林羽乔暂时不敢出门走动。楚申已有许久没有回到代康楚家了,家中积攒了许多事务,却还是在百忙之中常抽出时间来看她。即便如此,时间还是太多太长了了,林羽乔一静下来就会想到江夏王,想起两人之间的那些事情。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想,却越压抑越忍不住想起更多。林羽乔无能为力,或许想多了,麻木了,慢慢就会没了感觉。可那疼却反覆折磨着她,一日一日地不弱反强。 吴妈和春桃看着她整个人愈发消沉,自然十分着急。 他们是公子特意挑选出来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两人都爱说爱笑,活泼开朗,公子还特意嘱咐了她们要多陪着这位林小姐,给她解闷。她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每天大事小事都来禀了她,上街採买外出办事遇了什么是也都讲了给她听。这位林小姐一开始还陪着她们聊聊,可过了几天,就只是默默听着了,有时他们绘声绘色地给她讲着,她那边脸上笑着却就走起神来。 第77页 楚申也觉察到林羽乔的状态并不好。他抽空来了几趟,尽量插科打诨地陪着林羽乔聊聊天,他总觉得林羽乔既然一切都对他说了,两人之间就算不至无话不谈,也该有很多话题才是。 可实际上,却比他想像的困难。 他积攒的多是生意场上的事情,林羽乔没有太大兴趣,而楚申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自然也懒得多说。蒂影门的事情他不想让林羽乔多知道。而林羽乔前世的事情,他听不懂。于是,总是说着说着就说到祈京,关于江夏王两人虽很有默契都尽量不去触及,却总是难免引到那里去。就如那日,楚申一时好奇,又想着这总该与江夏王无关了,就随口问起她在前世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来了这里。 林羽乔并不曾告诉他自己前世是命丧江中的,闻言,那些不堪的记忆连带着听到莫氏兄弟那番话时的感觉袭来,她静默了片刻道:“遇人不淑。” 楚申实在没想到连这也是个雷区,只是她也太惨了些,他不由十分郁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气氛就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楚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本就心情郁结,如今还被拘在个小院子里,连走动都不行。他原打算等她好些就去襄州一趟看看情况的,毕竟听云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可她这样,他实在没法放心。 坐在马车上,林羽乔仍有些忐忑:“真的不要紧吗,我来了也就不到十天。” “不会有问题的。从咱们离开京城到现在已有半个月了。若是消息传到了各地的府衙找你,早该有了动静。这段时间我留意了,代康城中半点风声也没有。” 马车在一个酒楼前停下。林羽乔跟着楚申下了车,看见匾额写着“望鹤楼”三个大字,那楼建得高大气派,一看便知是此处的地标性建筑。 望鹤楼周掌柜早已亲自候在门口,殷勤地迎过来,一面吩咐着伙计,一面将两人引到了楼上的雅间。 楚申走进去到窗边推开了木窗,只见窗外烟波万顷,远处水天相接,一望无际。 林羽乔只觉心中随之一阔,不由嘆道:“水天一色,真是壮观。” 说话间,风穿堂而过,她不由紧了紧帔肩。楚申见状,回身去将雅间的门关了,又回到窗边道:“城中许多酒家是临湖而建的,可望鹤楼地脚独特,这等湖景别处观赏不到。只是可惜,眼下已经有些冷了,不然还可以带你去江仙楼看看群鹤起舞的景象。” “这已经很难得了。”林羽乔贊道,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昭璧公主从不曾到这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湛蓝的碧湖烟波浩渺的景象自是平生未见。“而且以后也会有机会的。” 楚申见她的目光中渐渐带了神采,觉得带她出来走走是对的,颇受鼓舞,笑着点头道:“你说的对,以后有的是机会。” 伙计送了两碗桂花甜酒酿上来,两人就在桌前坐下。 “今天来尝尝这里最有名的滋补宴,据说在城中的女眷中十分风靡。因为这里的桂花宴也有名,这甜酒酿女客们尤其喜欢,就先单要了两份尝尝。改天我们再来尝全套的。” 林羽乔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她不是很喜欢吃酒酿,但楚申既然这么说了,她便喝了几口,觉得有股寡淡的清甜味,倒也避免了桂花香气过重,犯腻的感觉。 楚申喝了之后却面露困惑之色,显然觉得这东西名不副实。 林羽乔马上想明白了是哪里有问题。这个时代的酒楼多为男客,家里让酒楼置办席面也是安排男女皆宜的菜式,一般的菜式怎么也说不上在女客中风靡。 独独为女客做的,又是这种有滋补功效的菜式,多半是在女性月子期间或来红期间才用的到吧? 所谓的“滋补宴”、“桂花宴”多半就是这个时代的月子餐。 而月子餐因为食材或是做法上都十分受限,自然味道都是偏寡淡无味的。像这甜酒酿做成这样,已经算是十分好吃的了,也难怪“女客们尤其喜欢”。可男人们饮食少有禁忌,哪里会觉得好吃? 她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也不知道楚申是怎么打听的,竟然点了这些东西。 楚申见状,疑惑道:“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好喝吗?” 林羽乔笑得更欢了,她瞧着那两碗酒酿,想着月子餐没准也是两人份,边笑边道:“你快去跟伙计说说,没做的菜都换了吧?” 楚申奇道:“为什么,这个不好吃,不代表其他的也不行啊?望江楼师父的手艺很不错的,我建议你还是尝尝。” “你就听我的,快去吧!”林羽乔笑着催他,“你要不放心可以问问伙计,这些菜都有什么功效。” 不多时,楚申就回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羽乔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发红。这与楚申而言毕竟有些尴尬,林羽乔强忍了才没继续笑下去。 楚申干咳一声道:“已经换过菜了。” 既然换了新菜,自然要多等一会儿。楚申怕她还会笑自己,就转移了话题道:“在襄州和祈京待了太久,这边的事情都没顾上攒了一大堆,所以我这些日子才不能每天都去看你。” “你有事便忙,我有吴妈和春桃陪着,没事的。” 第78页 “现在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要是你不怕走动,一会儿陪我去间附近的铺子看看吧。” 第50章 新生 用完饭,两人下楼乘车。马车很快就到了一处院落,开锁开门的声音传来,林羽乔跟着楚申下了马车。一名身着灰色锦服的中年男子正候在那里,鬓髮微白、精神矍铄,一看就是个精干之人。 楚申向林羽乔介绍,那是楚家的大管家,代康城中人称“老张”,楚申管他叫张叔,林羽乔就跟着楚申的叫法。 老张对楚申很是恭敬,他行过礼后,在前面带路,领着两人穿过院子,开了一扇门锁走了进去。林羽乔这才发现他们是从后门进了个铺面,店中摆放了一张柜檯,一套桌椅,些许架子,架上堆置着些布帛,虽空荡倒也整齐。 “这是你家的铺面还是蒂影门的” 楚申哈哈大笑,道:“把义父和我搭进蒂影门去也就罢了,竟还要我连楚家世代的心血也交了?” 林羽乔这才记起楚申曾经提过他们楚家在代康有些名声,想来这是他的产业,与蒂影门无关。 “那太可惜了。”林羽乔不由得摇头嘆了一声。她方才下了马车还能越过屋檐还能看到高塔一般耸立的望江楼,也就是说铺子门脸就跟望江楼临街而对,那应该是在很繁华的地带。见两人都诧异地看着自己,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不由微赧道,“我是说,这地段挺好的,这么闲置着太可惜了。” 楚申琢磨了一下,合着是他们楚家的才那太可惜了,要是蒂影门的,就不可惜了吗?她这是为自己心疼的意思吗? 老张见了自家公子很是有些喜滋滋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林羽乔几眼,才道:“这里原来是畲记的铺子,开了几十年,新近才关了。” 难怪这里虽空荡荡的,但柜面桌台并没有落灰,林羽乔点点头,仍是不无惋惜地道:“既是十几年的老店,怎么说关就关了?” 老张道:“老畲本来做的挺好的,可他子孙教养的不好,竟然觊觎这铺子,暗地里做些小动作想据为己有,所以便收了回来。” 林羽乔听不明白了,既然是畲记,那不是畲家的生意吗?怎么还能说是觊觎呢? 楚申看出了她的疑惑,给她解释道:“我们楚家的产业主要依靠张叔和他家中子侄打理,但全部产业张叔一家顾不过来,所以有许多是定了分成,交予了别人经营着,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楚家的产业。” 那就是高薪聘了职业经理人的意思呗,林羽乔一听就转过弯来,如此说来畲家子孙做的是不地道,她笑着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财主。” 楚申则面作苦恼状道:“就这点家底,还都被你知道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回蒂影门了。” 老张见这位林小姐根本不需什么解释,就对公子的话就门清的样子,不由对她高看了两眼。可她毕竟是个女子,还这般娇柔纤弱,真的能行么? 也罢,虽然有些可惜,可这铺子的小进项对楚家而言是有了不多没了不少,大不了以后他们多帮衬些就是了。 老张腹诽着的时候,楚申已和林羽乔四处看了起来。 “这间铺子原来是给人做衣裳的?”林羽乔轻抚着顺滑的丝缎,若有所思地问道。 楚申笑笑,她毕竟是不同时代的人,在深宫中对民间生活也不了解:“是家布店。布店不做裁缝生意,特别是代康城中,大户人家都是自己养着裁缝,一般的人家女红都是家里人做的,而且城中也有手艺好的娘子接针线活儿赚家用。” 意思就是,做衣服是件寻常事,做不成生意。 林羽乔脑中灵光一闪,这个时代的服装样式无非就那么几种,衣服只看布料是否名贵、裁剪是否合体、针线活是否细緻,懂个裁剪又有点耐心就能做了,谁又会花大钱请人做衣服呢? 可如果有了不断推陈出新的样式,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她忽然觉得体内的血液燃烧了起来。前世她的梦想就是拥有间个人工作室,可一直也没有实现,反而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远,如果她能在这里开一间,多少也能弥补一些遗憾。而且细细一想,她有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具备的优势:多亏了昭璧公主的楚申,她熟悉名贵布料,见过的样式也更繁多精緻,又自带21世纪的专业知识和素材库,在服装的见解和缝制技术方面自然超前于这个时代。 唯一的不足是她刚到代康不久,对这个时代的经商规矩和环境不太了解。 她正想着,却听见楚申道:“你对这铺子是不是有兴趣,送给你怎么样?” 楚申想给她找点事做,省得她天天胡思乱想,跳不出过去的事情。 林羽乔十分惊异地看着他,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我找人也难,你肯收了是帮我的忙。”楚申看出了她方才眼中跳动的兴奋小火苗,就耐心劝着她。 老张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地段的铺子,若想盘出去根本一天也不会空置。寻妥帖的人虽难,可并不是找不到,前几天就有一个差不多要谈妥了,公子却让他先将铺子留下了,眼下却还要说尽了好话哄着这位林小姐收下。 楚申也看了他一眼,仍是笑着对林羽乔说:“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有楚家在这里,代康城不会有人难为你。你不妨先试试,张叔也会帮你的。” 第79页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羽乔道,“我很有兴趣。只是,我不能收这间铺子。” 楚申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知道你是个财主,你就别拿钱来砸我了。”林羽乔笑道,“就按以前的规矩怎么样,铺子还是你的,有了收益,咱们分成。” 楚申想了想,觉得这样以她的性子能更安心些,便道:“好。亏了也跑不了我的。” “不会亏了你的。” “你这么有信心?”楚申挑了眉,“你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林羽乔点头:“我想开间的裁缝铺子。” 一旁的老张皱了皱眉,可楚申却是很认真地看着她,一副鼓励她说下去的样子。林羽乔这才勇气更足了一些,将方才自己想的告诉了两人,越说就越兴奋起来,大有滔滔不绝之势,后来干脆指了楚申和老张的衣服分析起改良的思路。 两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觉得能听明白了可又好像有些似懂非懂,又被她指出身上的衣服这里也可以改那里也可以改,不由面面相觑。 本来也是为了给她解闷的,她能有热情自然更好。等她说完,楚申有很认真地提出了一些自己理性的思考:“我建议还是先一併经营着经营着布料,这样不用担心原材料又可以有一部分进项。等那块有起色了,你再决定是不是留着布料生意。而且你不用为难,原来店铺中的伙计,张叔都能寻回来。” 老张点头:“遣散的那些自不必说,寻回来不是问题。还有个别的是畲家家僕,我打听过了,畲家没了这产业,养着那些人也没什么用。而且他们打这间铺子主意不成,就把心思都放在了老掌柜的家产上,正闹着分家呢,畲家乌烟瘴气的,想买些老掌柜的旧仆回来根本不是难事。” 林羽乔还有些犹豫。 楚申就道:“虽说是靠设计,可也要有成品,只卖图样的话辛苦还上不了价钱。但缝制一件衣物同样费时甚久,越名贵的布料越是如此,可手艺最精湛的裁缝都在大户人家养着,这些人很难请过来,除他们外也不好同时凑到许多手艺出众的裁缝了。” 楚申这是担心她亲手做太辛苦了,林羽乔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是打算交给后代的科技发明的,只是她并不是很有底,便同意了他的建议。 接下来的几天,楚申和老张帮着她张罗铺子的事情,林羽乔就在家中埋头研究,大有废寝忘食之势。 吴妈和春桃知道公子交了间铺子给林小姐打理,可看到她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又似乎与衣服没有关系,都是一头雾水。 楚申接了传信过来时,林羽乔递了张图纸给她。 楚申看着眼晕。 对于他这种反应,林羽乔并不觉得奇怪。 缝纫机这东西,就算是20世纪的人也没几个了解内部构造的。就算是个简易的,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懂。而她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学的如此深入的。 前世她绘画专业出身,在国外读研时才主修了服装设计。 那段时间,她只是个刚转行的菜鸟,单单是缝纫机的操作便成了拦路虎,她那时经济很紧张,本就是台一般的机器,经过她外行的“虐待”,更是问题频出,时常被卡住什么作业也完不成。 可巧与她合租的中国室友是个机械专业的天才少年,看似自大实则好心又执着。他秉承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观点,在林羽乔惊恐地目光中把机器拆的七零八落后甩袖而去,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关键部件的替换件后又立刻重装了一遍,随即以一幅极其不屑的态度又拆了一遍,一点点地装给她看,细细地分析哪些是实现功能的零件,又是如何实现的,随后还当场手绘了内部构造图并制作出原理的gif动图,硬生生地逼着她搞懂了缝纫机的内部构造和运作原理。 那一个月真是地狱般的日子,但林羽乔更怀念和感激他的用意,更让她深刻地体会到挫折和磨难果真是财富。 少年很快提前毕业回国了,而林羽乔从一个缝纫机的操作菜鸟变成了能解决所有缝纫机问题的专家,这种变化让教授对她另眼相看,随后她的许多际遇也都与此有关。 林羽乔尽最大的所能将那些图纸復原了出来,又尽量精简仅留下最基本实用的功能,通过手摇实现,机身为木制,只有少数零件使用金属的。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没底,且不说机器用起来怎么样。这个时代能不能打造出那些零件,她都不是太有信心。所以必须先让楚申看明白。 若这个方案不可行,那楚申所担心的,可真就是个大问题了。 听完林羽乔详细的讲解和答疑,楚惑天的眉目舒展开来,这当真让人大开眼界,许多年后竟会有如此精妙的器物,着实让人惊嘆。 听楚申说或许可行,先去找工匠看看,林羽乔松了口气,就又拿出了一张图纸。 这次的简单多了,可楚申看得心跳加速。 “这是人的身体的模型。试制衣服的时候可不能总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这个里心用材质软一点的木头打磨成这个形状,外面用垫了薄面的粗布包起来即可,但一定要包得紧实。” 楚申恍然大悟,随后又细看了一下图纸,指了她画在模型身上的定位针,神情严肃地道:“这些针状暗器是为了防止有人闹事?” 第80页 第51章 暂别 各种零件工具不断改工、图纸也一次次修改,在这过程中,林羽乔迁了住处,住进了一个离铺面不远的院落。 院落有两进,比以前宽阔的多,楚申又安排了些粗使下人,吴妈和春桃清闲了下来,专门帮她的忙。 再次返工后,老张第一时间将改完的各种零件送到林羽乔暂住的小宅,林羽乔拿到手领着吴妈和春桃再次便立刻开工继续拼装机器。 楚申见那三人配合着,不时讨论一番,十分地投入,对周围浑然不觉,就暗示老张出门说话。老张随他一併出来关好门,还不待楚申发问便摇了摇头。 楚申眉头紧拧。 因为上次失手误伤江夏王一事,他将听云遣回了蒂影门,另有任务。其间听云传回过一次消息,就没了音信。 就算他离开京城来了代康,其间可能有漏接的情况,可上次他的消息早该到了,就算听云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发现,也会给他回个信息的。 完完整整算下来,听云已经断线两个多月了。 楚申又想起林羽乔那天说过的话,莫廷轩觉察到蒂影门在京城密集活动了许久?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寻找宗女这件事,他是瞒着蒂影门在做的,帮手只有最信得过的流风和听云,而且他们都是用了楚家的路数在传递消息,蒂影门精于内功,外家武功路数杂糅各家,就算交手几次也难以被察觉身份。 所以,他们怎么会怀疑到蒂影门的? 楚申怎么想也觉得就算自己三人真的一时不慎被发觉了,也与蒂影门沾不上边,更不要说是密集行动了。 难道,蒂影门内部另有其他行动? 楚申不由心生无力之感。江湖门派都是讲传承的,没有宗女继任,他代管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他对教派中的暗涌不是没有觉察,一次两次能凭手段压下去,但终非长久之计。 可楚申更下不了决心让她回去。 虽然楚家代代与宗女结姻,但两家互不干涉,蒂影门只认楚家的传承人,却从不过问楚家的情况,而他们对蒂影门的秘密也一无所知,即便他师徒二人代管多年仍是如此。 先前带她回去的念头有所动摇时候,他就开始思考主女对蒂影门而言到底有何重要性。如只是一个掌教之人或者精神象徵的话,那就很容易解决了。 可每代一女,还有能延续的印记,又说明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果然听云潜回教中,就查到蒂影门有秘传的蛊术,宗女身上的印记与蛊有关,而这么做是为了教众修习内功。 至于其中的关联和内情,听云再未传回消息来。 楚申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该回去看看了。 “流风明天便能赶到。”他对老张说。 老张点点头,他明知没用,还是又问了一遍:“此事太过异常,公子真的要只身犯险?” “我会先潜回去探明情况。”他觉得不能向教中之人询问,若真的有事,那教中支持他的兄弟怕是也无力帮忙,反而打草惊蛇。“这边离不开你,听云又是流风的亲弟弟,流风难保不会感情用事。还是我独自前去最为稳妥。” “何况本来就是我让听云自己回去的,他若涉险也是我的责任。”楚申见老张仍是不贊成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张叔,咱们想的是最坏的情况,说不定听云越大越不懂事还在闹脾气呢!” 那怎么可能! 老张还想说什么,楚申就制止了他道:“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吗?” 就在这时,林羽乔跑了出来,白嫩的脸上沾了污渍也不觉,兴奋地嚷道:“成功了,成功了!” 春桃也跟着探了半个身子,是一脸兴奋地嚷道:“公子,你们快进去看,小姐好厉害!真的能行,缝的又快又结实!吴大娘都看傻了!” 楚申沖老张做了个的手势,表示就这么定了,然后笑着凑了过去。 林羽乔却捕捉到老张略来不及收起的凝重神色,正色道:“你们怎么了?说什么呢?” 楚申笑笑:“没什么。只是襄州那边有些事情,我要赶回去处理一下,张叔捨不得我走罢了。” “你要走?什么时候?”林羽乔和春桃都很惊讶,面面相觑。吴妈也闻声走了出来。 “明天。” “这么急?”林羽乔更加吃惊了。 “嗯。流风很快就到,我不在的这几天他会保护你的安全。”楚申安慰她道。“放心,我很快回来。” 林羽乔不知道说什么好,吴妈皱起了眉头,楚申却视而不见,则催着她们给他展示机器,神态自若,像是真没什么大事一般。 等三个女人先进了房间,他又拍了拍老张的肩膀。 老张郑重的点了点头。 楚申很是欣慰。他能看得出,打了这段时间的交道,老张对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印象大为改观,甚至可以说是服气,对她的事情也愈发上心起来。 这样的发展超过楚申的预期,却是他乐见的,毕竟老张这样的人虽然什么事情都会处理的周全,但楚申不愿给他多加负担。如今他们二人这样你情我愿、旗鼓相当地合作才最好。 老张照顾生意,流风负责安全,吴妈打点宅院,还有春桃贴身服侍和做伴,这样他就能放心地走开了。 第81页 一切都紧锣密鼓地筹备着。老张负责盯着工匠再做几批零件,给林羽乔他们拼装机器。流风在老张的指点下将原先铺子遣散的伙计或招或买了回来,同时按照林羽乔的想法重新装修了铺面,又挑选了几个伶俐的伙计。用具、人手、铺面逐一到位,林羽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万事俱备,只欠掌柜。老张倒是提过有几个人选,其中他最中意的是他自家的一个侄子。可还有楚家产业在那里,挪了一个得力的就要动一串人,都涉及到更换交接,短期内无法到位。老张并没有把这些都告诉林羽乔,只是说让她等等。林羽乔得知是要从楚家的铺子调人来,却起了自己找人的打算。老张不用说她也能想到这事必定是很麻烦的,一个萝蔔一个坑,人到了他这里,楚家的铺子谁来管呢她开这间铺子是想自立更生的,楚申和老张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如今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影响到楚家的产业,那就太不合适了。可她没有门路,掌柜的跟僕役可不一样,没有牙行带了一排来任你选择。 说到选人,林羽乔又想起别的头疼事:代康已经算是比祈京开放了许多,可即便在代康她选个伙计就连要坐在帘帐之后问话,自然做不成掌柜的。而原先铺子中的那些人她也通过流风大致了解了一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都很精通,可说到统筹大局的能力却无一人突出。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掌柜的选择实在是太关键了:不仅要要心细大胆,有责任心,明辨是非,还要会变通…… 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这样的人呢?林羽乔正发着愁,目光扫过正在好奇地拨弄着缝纫机的流风。 她蓦地眼前一亮:流风这段时间为了铺子的大事小事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可做的事情她无一不满意。 流风拨弄得入迷,许久才注意一道光束打在自己身上,他瞧见对方盯着自己冒光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毛,片刻才喏喏道:“小姐有何指示?” “你来做掌柜,如何?”林羽乔目光灼灼,楚申看重的人不会错的,现在的林羽乔对这点很是迷信。 “什么……?”流风没搞清楚情况。 “你来做掌柜,帮我管理铺子。”林羽乔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流风一惊,道:“这万万不可,属下可是习武之人。” “谁说习武之人就不能经商了?你们公子就是个商人啊!”林羽乔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不是要你一直当下去,眼下除了你们几个我没有信得过的人。你只是暂代,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人。” “这……,”流风有些犹豫了。 “你们少主的铺子,你来当掌柜,也说得过去。想要近期开张只能如此,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可惜我是女子……”林羽乔说着,就十分为难地皱了眉头。她对楚家和蒂影门的楚河汉界并不清楚,流风却是十分明白,他拒绝只因有心避嫌。可听昭璧公主的话,大有找不到人,她就要亲自上阵的意思,这自然更使不得。 流风决定还是答应下来,可他还有自己的顾忌,遂道:“蒙您错爱,属下自当尽力为之。只是,属下最好不要接触帐目相关的事务。” 林羽乔觉得流风不会随便提出这种要求,一定是有什么考虑,便爽快地答应了:“我只是不便抛头露面,其他事情必要亲力亲为的,你只需帮我处理些日常接人待物的事情。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合适的直管说,我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小姐体恤。”流风看了看她,道,“小姐既要与外人打交道,女儿身确有不便之处。属下于易容之术略通一二,倒是可以帮小姐换个男子的装扮。” 林羽乔有些不可思议,她不是没想过女扮男装,可这经商的待人接物不同于伪装一下出去闲逛,一定要经得住人长时间细看,她也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可巧流风就会易容术,这还真是打着瞌睡就有人给递了枕头,她不由兴奋地道:“好呀,什么时候?” “现在就可先试试。”流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摊开只见内有铜盒、毛髮等物,林羽乔一边由春桃梳着头髮,一边在他的指导下往脸上铺了铜盒里的粉末,又按着流风的指导调整了眼型,贴了发尖鬓角。 效果立竿见影,林羽乔很是吃惊,若不看身上的衣服,她已然是名面容清秀的公子了。 “可真像啊!”春桃也在一旁连连赞嘆道,“流风大哥可太厉害了!” 流风却是谦虚地摇头道:“一时之间内只能做到这样,等属下把材料备得再齐些,还能乔装得更像。” 林羽乔彻底服气了,同时信心增倍,她起身颇带豪气地道:“从今天起也别叫小姐了,都改称公子。” “是,林公子!”一旁地春桃马上就应和着。 房中的人都笑了起来。 林羽乔满意地反覆打量着铜镜中的人,想着还要给做几身男子的衣服才是,正好也带着吴妈和春桃再用那缝纫机练练手。 林羽乔忽然想到流风的衣服也要换,他这打扮一看就不是生意人。 她回过身去,看着流风,好在他样貌俊朗、身材高大,换身老张那样的衣服十足就是个体面的掌柜了,只可惜他饱满高挺的额头上,一道不长不短的淡疤留在了额角,如白璧上的一点微瑕。 第82页 林羽乔不由觉得遗憾,可又有些好奇,对流风道:“你既然懂易容术,为什么不把那伤疤遮去呢?” 流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道:“公子曾见过我的。” 林羽乔有些愣,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又确实想不出两人此前何时见过。 “在宫中密道,属下曾为您引过路。”流风提示她。 林羽乔这才想了在密道中候着她和楚申的人。虽都是一身夜行衣蒙着脸,看不全样貌,可无论哪个都没有这还算显眼的一道伤疤。她勐然醒悟,原来这并不是流风原本的样子。 第52章 首秀 老张遣了人向林羽乔请铺名以制作牌匾。林羽乔没打算起什么花哨的名字,工工整整写下了“林氏衣坊”四个字。写完不由又看了两眼,想像着这黑字变金字,白纸面变了黑漆底的样子,不由十分憧憬。可把写好的字条递给老张遣来的人之时,她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虽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可这代康城从没有过专门缝制衣服的铺子,谁也不知道这铺子能开成什么样,特别是一开始,八成会是惨澹期,也正因为如此楚申才会极力建议她保留布料生意。 老张因为楚申的关心诸事都尽心尽力地帮她,到时如果铺子生意不好,他多半也会想办法找了客户过来光顾。虽说不是不能慢慢打开局面,可林羽乔不想走到那一步,特别是她有能力和经验可以做到更好,为什么要被动地等着呢? 她很快就有了主意,便让来人给老张带话,请他方便时过来一趟。 老张第二天上午就到了,林羽乔又就叫了流风来一起商议。林羽乔的想法是将开业仪式办得别开生面一些。 “可以请了人直接到台上展示一下铺子的衣饰。” 实际就是办场秀,可她考虑到讲解的对象对这些都没有任何概念,所以还是要细细地解释一番:“配着音乐让人展示一下,宾客可以在四周观看,这样更直观更鲜明。最好能有个开阔的空地,吸引的人也多一些。服装的样式,我一直没断了画的,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老张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林羽乔的心跟着揪起来,不由得有些心虚,怕是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纰漏。 老张则是在琢磨她话中的意思,难题就是有没有这样的场地,还有没有能展示的人,他沉思片刻,道:“开阔的空地很多,城中有几处可供舞龙舞狮、搭台唱戏的地方,都很开阔。只是,方便维护秩序起见,还是选个园子之类的半封闭些的地方好,毕竟不是官家的活动,若出了什么问题反而不美。城里最大的戏园子是畅和园,那里有个大院子,常用来搭台唱戏,院子里摆了桌可坐二百来号人,正对园子的戏楼上有十多间厢房,也能坐百十号人。另外,园子里外种了许多树,每次热闹的时候,总有人爬了树上去看得,也算个二三十号人吧!” 听着的几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林羽乔想着室内秀能有三百人左右,规模不算小,而且还是布席摆桌的那种,她忙不迭点头:“听着不错,还是张叔考虑的周全。” “我尽快安排带您去看看。至于人选……,”老张为难起来,听林羽乔的意思衣坊想主打女子的服饰,“要抛头露面,四大楼的姑娘们倒是可以。只是找她们尚有不妥之处。” 老张口中的四大楼是指城中最有名的四家青楼,玉影楼、凝香楼、幻月阁和聚仙坊。林羽乔对青楼女子并无偏见。可青楼女子的衣服自是比一般女子的衣饰华美许多,也不见一般女子会模仿了穿的,若是请了他们,以后便只能做几大楼的生意了,自然是不妥的。 一旁服侍的春桃闻言却有些失望:“啊?可我早听说玉影楼的迭影姑娘,舞艺精妙,姿态绝伦,是舞魁呢,我从来都没见过她,一直都很好奇,要是能亲眼看她跳一次舞就好了,她也不能请吗?” 老张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迭影姑娘声名极盛,又轻易不抛头露面的,即便是城中勛贵人家想要一睹她的芳姿也不是件容易事,你没见过她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她若能到场,城中的名门大户必定如你一般闻风而来啊。”又转头对林羽乔道,“迭影姑娘不是一般的青楼女子,如果您觉得可以,我马上打点此事。” “能请来自然是好的。”林羽乔方才就被春桃说的有些心动,但马上又听出此人极不好请,不由很是矛盾。 老张看出了她的顾虑,就道:“这个您不必担心,我有几分把握。” 祈京是天子脚下,自然不能有成气候的门派。林羽乔对于真正的江湖世家的社会地位没什么了解。代康距祈京千里之遥,又是商业贸易极发达的地方,仅靠官府衙门的人,就算都生了三头六臂,也难以面面俱到,级别高点的官员又是几年一任,都不愿出什么岔子,因此想要任期内治下不出乱子必须依赖帮派和世家,尤其是楚家这种在漕运上举足轻重的家族。不要说公子,就是他都是张总督的座上宾,因此请迭影姑娘露个面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拜託您了。”林羽乔想了想又道,“迭影姑娘能来自然最好,可这样的人物只能作镇场之用。其他人选怎么办呢?” 第83页 “要不出些钱,找些样貌清秀的贫苦人家女子。”流风建议道。 林羽乔摇头:“若只是因家贫而来,必定心怀委屈。到时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场,要是一时情难自禁当众掉了泪,反而不好了。” 流风点点头,与林羽乔相处不久,他却已不知不觉被她平等交流的方式所感染,现在对她已是知无不言了:“那带上斗笠遮住脸,不让她们被看到呢?” “展示衣饰身形气场最为重要,而且又有迭影姑娘在后,前面压不住场,蛇头虎尾的话,也不是什么好事。”林羽乔仍是摇头,可听到“遮面”一词时,她觉得脑海中浮现出些模煳的想法,一个概念正在逐渐成型,可现在还说不清是什么,她边思索边道,“斗笠遮面后不方便行走,可干坐在一旁也不行。” “乐师如何?”流风迅速适应了头脑风暴的过程,不断地提出建设性意见。 “乐师?”林羽乔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不由贊道,“对,乐师这个主意不错。” 老张也贊同,开口道:“城中不少富贵人家自己养着乐师舞姬,其中不乏见多识广、气质出众的女子。” 各家养着这些女子自然不单是为了才艺,更多是为了交际和场面,如此一来,自是名头越大,面子越足,给了她们展示才艺的机会,也是给了这些人家长脸面的机会。 林羽乔听到“舞姬”二字又是眸光一闪,脑海中那个模煳的概念陡然清晰了起来——那是《西游记》中玉兔精,一双凤眼在薄纱的映衬下灵动异常,颇具风情。 不用斗笠盖脸,而是以纱遮面! 用舞姬的话还解决了另外一个难题,她本也觉得只是在台上来回的走,怕是与时代脱节太厉害,宾客们接受不了觉得无聊。若是排些舞蹈出来,展示便可更加接地气了。 如此一来,难题都迎刃而解。林羽乔大喜,却又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靠了老张和流风才能解决,而他们为自己做事,又从来都是只考虑可行性,却不问目的和结果。这让她十分感动也更有了压力——若如此还做不成事,那她真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负了他们的尽心尽力。 又是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忙碌,终于一切都按照林羽乔的要求布置妥当。台子搭建地颇费力气,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衣服更换麻烦,来宾视线可能被遮挡等种种问题,她最终採用了回形台,回形中间造一略高点的圆台,与后台相连,在外围圆台的外侧再搭了一圈略矮的台面供乐师就坐。畅和园的园子比她想像的要大,即便搭了这些台子,桌子摆放的稍微密集些,也能坐下近两百人。 主要的勛贵人家都由老张安排着送了帖子,城中由流风组织人发传单造势。效果非常明显,还有半个时辰,原本空无一人的戏园子就已变得热闹了起来,二楼看戏的雅间早已被预订一空,城中的名流勛贵陆续到场。 成败就看今天了。 看到越来越密集地人群,起先信心满满的林羽乔陡然间有了压力,兴奋的感觉一下被紧张所取代——虽然这次筹备的银子,她都坚持用了自己带出来的,可若失败了,她就没有能力帮楚申分担什么了,又怎么还楚申的情呢? 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她不愿一直靠别人给予资源生存,她想证明自己,总不能脱离了身份和地位,就在这个时代活得一无是处了。 林羽乔带着心情复杂透过窗子往外看。戏台前的位子也渐渐坐满了,戏园外也围满了人,果然如老张所说的,很多调皮的孩子爬上了墙边的大树,大人的吆喝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氛围之中。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因为新颖的开店仪式来的还是被迭影的盛名所吸引,不管怎样能吸引到关注就是个好的开始。林羽乔安慰自己,毕竟代康是个重商的城市,商业气息浓厚的地区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总是更高一些。 突然响起的鞭炮声打断了在场人交谈。在那安静的空档,园子外不知谁不耐烦地吆喝了句“啥时候开始?”却正应了景,那话音刚落,乐师们就鱼贯而出,或怀抱丝竹或西子捧心的走姿,加上细纱半掩的朦胧美感,搭配着她们身上或淡雅或秀丽的霓裳马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乐师坐定,热热闹闹地演奏了一段《畅晚》,又陡然静了下来。众人不由诧异。琵琶声轻起,一名舞姬踩着那似有若无的乐声身着淡粉渐变色的长裙娇俏登场,裙身贴合她的身形,愈发趁地腰肢纤细,身材修长,在场众人不由都看得有些直眼。 如此合身的设计,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还是略大胆了些。 那舞姬却很享受众人的啧啧称羡,娇美地一笑,扭身舞了起来,一如灼灼桃花,裙角飞扬,流苏旋起,又似落英缤纷,渐迷人眼。 老张选来的人果然都镇得住场面。林羽乔有些放下来心,目光向二楼扫去,就见女眷们或是伸长了脖子,或是交头接耳,或是面泛红晕拿了扇子掩面轻笑,目光却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园子中央。 对于这些衣服,林羽乔在尊重这个时代整体风格的前提下略加创新,只在剪裁上稍作改进,并加入了像扣子这样日常穿脱更为方便的元素,又融入了更加丰富的装饰图案和色彩搭配。如此,应该还算不得太出格。 第84页 迭影在开秀的前几天突然要求更换主秀服,林羽乔只能按迭影的要求重新设计了一套颇具民族风情的服饰,并最大程度地协调了与其他服装在风格上的出入。好在这个时代,大家对服装秀并没有什么概念,有了这些夺人眼球的设计,舞蹈安排上又尽量做了衔接,并没有人在意这一点。可与林羽乔而言,身为设计师没能完成完成最初的整套构想多少有些遗憾。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因为少安排了几套衣服,林羽乔只得将迭影的出场时间提前。 华灯冉冉映亮了傍晚的天色。只见一女子从一众挥舞彩带的舞姬之中绽放而出,裹着利落的火红底色珠光点缀的短衣和灯笼长裤,裸着一双小巧的莲足轻点在众人托起的水晶盘之上。 她随乐翩翩起舞,红纱纷飞之间,眉目含情,眸光流彩,身子时而利落时而舒缓,如同灼灼的火苗在夜色中燃起。 耀眼而夺目。 第53章 迭影 林氏衣坊一夜成名,店面自开业第一天起便车水马龙,不少官商贵族的女眷结伴光顾,就连面纱遮脸也在城中形成了一股风潮。 林羽乔知道轰动只是一时的,之后更除了创新外更多还需兼顾日常穿着的合理性和舒适性。此外,智慧财产权保护也必须做好,她已设计好了衣坊的标识并将其融入每件设计的图案之中,此外每件衣服她都要亲自用此时尚未出现的双面绣技术将标识浅浅地绣在袖口的位置。 人的某些心理是天性,是共通的,比如说对名牌的推崇和追逐,是不分古今的。服装的辨识度高,标识又无从模仿,城中的名门大户皆闻风而来,更有甚者即便被明确告知需等待月余也甘愿。如此一来,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袖口有意无意露出的林氏衣坊特有的图案就成为了代康城内财富的象徵。 流风将簿子拿出来交给前来查看的林羽乔过目:“今天又有三个单子,都是要领口缀木扣的最新样式。”见林羽乔点头,他问道,“合哲已经去给吴妈送单子了,您路上没碰上他?” 林羽乔只说只时间可能错开了,也不再多问。布料的事情全由从布店的原班人马负责,无需操心,其他流风挑选的伙计都很合用。被称作“合哲”的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姓宋,他年纪虽轻些却不失稳重,又很伶俐外向,多培养锻鍊一下能堪大用。才不过一个月,林羽乔就快变成甩手掌柜了,每天要做的就是来铺子看看,偶尔指点一下。 又是一日,她循例前来,刚一下轿子,就见伙计小元陪着一位姑娘走出了门。 “公子!”小元一见到她喜出望外,赶忙将那人引到她面前,一边还冲着林羽乔挤眉弄眼地道,“公子,正好,这位姑娘是迭影姑娘派来送信儿的。” 林羽乔女扮男装的事情除了老张和流风外只有贴身服侍的吴妈和春桃知道,店铺中的伙计都不知情。迭影当日出场没有索要报酬,算是无偿帮忙,林羽乔知道这是老张的面子,但这并不妨碍她表示感谢,可对迭影这样的任务她送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便许了迭影可免费在店中做衣服,但两人之间的往来并不多。 尽管如此,见迭影常身着衣坊缝制的衣服,还是有人开起了玩笑。毕竟在外人看来一位是年轻有为的公子,一位是名震代康的花魁,郎才女貌,想不惹起八卦来也难。 大概对于迭影而言,青楼的姑娘本就躲不开是是非非,多一个年轻有为的俊俏公子是可以抬身价的事情,她没有多加理会。林羽乔则因为前世的职业早已习惯了绯闻缠身,更何况她生意繁忙,也没有时间去处理。如此一来,两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更激起了城里人更多的讨论热情。 来人是迭影身边的小丫头兰枝,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传说中的林公子,见他生得清秀俊俏,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传了姑娘请公子前往一叙的话。林羽乔便带了小元一起,跟着兰枝去了玉影楼。 白日里,玉影楼内十分安静,偶尔有一两声唿唤和应诺。乌沉的木梯一层层连通上去,数来竟有六层之高。楼身主体是塔样的环形建筑,两侧有较窄的高窗透光,虽是白日却反倒暗沉。但抬眼望去,层层的红笼锦幛,让人极易想像夜间的繁华盛景。 小元是第一次过来,好奇又紧张,不免就有些眼不够看了,他绷着脸四下里偷瞧,一时没有留意到兰枝和林羽乔已停下了脚步,一下撞到了林羽乔身上。 “哎呦。”他倒先叫了一声,看清了状况忙不迭地赔起罪来。 兰枝见林公子丝毫灭有韫色,觉得林公子真是个宽厚待下的,又见这小随从那又羞又窘的样子,不由得掩嘴轻笑了几声。 小元闻声脸更红了。 林羽乔觉得以迭影的身份,应该住在六楼,已经做好了爬楼的准备,却见兰枝伸手道“公子请随我这边”,说罢引着两人往一处过道走去。 路或许不长,可楼内设计复杂,曲折蜿蜒地走了好一会儿才从那楼的后侧出去,便到了玉影楼的庭院。 兰枝引了两人往枝藤盖顶的廊道右侧走,笑吟吟又与有荣焉地道:“姑娘单独住,不住在那楼里。” 两人这才瞭然,过了廊道、花巷、池塘边的玉桥、水榭,一路竟晒不到半点阳光。林羽乔不由暗嘆,玉影楼真不愧代康第一楼,这庭院的面积和布置,一般勛贵人家怕也是望尘莫及。 第85页 又是兜兜转转,前后走了约一刻钟,才见一片竹林,绿竹环绕之间立着一座二层的木楼,这便是迭影独自居住的幽香阁。两个丫鬟迎了过来,其中一人留下陪着小元在外候着,兰枝和另外一人迎着林羽乔进了厅中,迭影正由一名婆子服侍着候在那里,见林羽乔到了,她起身相迎。 光这么看迭影眼前的就有四人伺候着,比起大家小姐竟也不遑多让,林羽乔虽这么想,脸上却半分也不显,笑着寒暄道:“姑娘这地方好生幽静清雅。” “林公子说笑了,污塘之中何来净土?”迭影笑着施了施身子,抬手请林羽乔坐。 两人先前见面时,迭影也说过此类的话,听起来已有不愿滞留风尘之意。只是,玉影楼金尊玉贵地把迭影供养出来,如今到了可婚嫁的年龄必是待价而沽,而这代康城中富商巨贾也有不少,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想为她赎身的也不在少数,她若真想离开,不该没机会才是。林羽乔不知该说什么,只笑了笑,按着她的意思坐定。 迭影只如随口一说般,并不在那话题上多做纠结,道:“今日请公子前来,还是要劳烦公子帮迭影做件舞衣。” 林羽乔知她定是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不然只需像以往一样派人去店里说一声便是了,就道:“姑娘有何为难之处,但说无妨。” 迭影对一旁的丫鬟吩咐了两句,那丫鬟很快捧了个匣子回来。 “衣服的图样和材料都已备好,还请公子酌情改良。此次相求,只因三天后就需要用到,所以想请公子帮忙赶工。” 林羽乔展开图样扫了一眼,不由讶然。图中的衣服样式在细节上却颇为繁杂,尤其是那半臂,珍珠羽毛均需手工缀饰,三天即便昼夜赶工,也实在勉强。林羽乔思索间不自觉就皱起了眉,思绪却很快被一股香气打断。林羽乔侧眼才发现迭影已不知何时贴在身侧,他目光扫过图纸时,抬头时似“无意”掠过自己的脸庞,满是柔情蜜意。 林羽乔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竖,手上的感觉更让她如被人拎住脖梗的猫一般。 纤纤玉指蹭过林羽乔的手背,迭影楚楚可怜道:“还请公子务必帮忙。” 尚未舒展的眉头勐得抽了一下。此时此刻,若换个男人,怕是早已让迭影这小小举动勾得三魂丢了七魄。林羽乔却想起了莫菲,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前世莫菲总是以弱者的姿态示人,楚楚可怜地让自己帮这帮那,最后自己却被她害的命丧江中。 第54章 虚惊 不知不觉,房中光线黯淡了下来。春桃觉得眼睛有些累了,这才发觉太阳已经下山了,忙掌了灯。光线的变化使林羽乔有些不适应,视线从手头的活儿上移开,抬手揉了揉眼睛,道:“今天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吧。合哲,明日记得多给大家支一天的工钱。” 几位帮忙的绣娘闻言高高兴兴起身道谢,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流风、赵合哲和小元等人却没有急着走。林羽乔知道自己不走他们也不方便走,而且天色不早了,若再晚一点,她和春桃两人回去也确有不便,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吩咐春桃收拾了活带回去做。 流风神色有些不悦,道:“公子回去还要继续赶工?” 林羽乔点头:“吴妈那边也在赶呢,我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把衣服做出来,剩下两天就可以专心嵌坠饰了。” 春桃苦着脸搭腔:“这才开了个头,晚上不做的话,三天时间怎么可能完成。” 小元很是不满,道:“公子,这活儿何必接呢?实在太难为人了。” 赵合哲虽也有些不高兴,可想着一肚子怨气也于事无补,就对小元道:“咱俩就跟着端个茶倒个水,旁的也帮不上。既然接了就要做好,你就别抱怨了,再说迭影姑娘总算是帮过我们大忙的。” 春桃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却和小元是一样的想法,不乐意地道:“话是这么说,可店里一出新款她就立刻遣了人来要,每次都是夹单给她做,现在店里的衣服市面上有多抢手她能不清楚?帮的情早该还清了。而且从那以后她名声更大了,是对两方都有利的事情,要换了我,不要报酬也罢。而且,她这次还这么过分,我们公子又不是她的苦劳力,让她指使来指使去的!” 林羽乔虽然觉得这次的要求的确有些过了,可因为前世的职业经歷,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怨气。她笑着打趣春桃道:“当初是谁嚷嚷着要看迭影姑娘跳舞的?” 小元和春桃一样是性情爽直的人,也不顾赵合哲的劝阻,道:“公子怎么总帮她说话?”说着,神色豁然开朗,嬉笑着八卦道,“难道,公子当真是看上了迭影姑娘不成?” 林羽乔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流风和春桃,两人都是脸上一僵,好在也没有过多异常的表现。她怕赵合哲等人看出不对,赶忙反击小元道:“今天刚带你去见了世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看分明就是你早惦记着想看迭影姑娘,人没看到就怨起我来了。” 小元想起自己白天的失态,不由有些讪讪然,嘟了嘴道:“才没有、才不是……” 见他如此,众人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合哲和春桃就追着小元又是问又是打趣了起来,三人笑闹作一团。林羽乔笑着摇头看着三人,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第86页 一直未作声的流风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公子,我觉得,还是离这个迭影远一点。” 因为迭影今日的举动,林羽乔已经心有防备,但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自然想不到流风会这么提醒自己,难道迭影对他做了什么?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公子想想,迭影姑娘在代康城声名鼎盛了这些年,还有人需要她用如此心思吗?属下听闻总督张大人对迭影姑娘也是痴迷的很,十分捧她的场,所以城中才没有人敢为迭影姑娘赎身的。” 林羽乔的手一滞。 “而且这几日城中治安加强了许多,可又做的很是隐蔽,似乎是要来什么重要的人物。” 直到流风离开祈京之时,都不曾听到听到半点昭璧公主失踪的风声,但毕竟是皇家血脉,宫中和王府不可能置之不理,必定是派人私下查找。虽然他们未必会找来代康,可谨慎一些总不会错,何况楚申曾特意叮嘱过他尽量不要让公主与来歷不明的人接触。 林羽乔闻言也觉得不妙。若真如流风所说,来人怕是地位不在张总督之下,张总队贵为地方大员,地位居其上者惟有二品以上京官了。 有道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林羽乔和流风坐在马车中,一旁是连夜赶工才完成的舞衣。她本打算着找个伙计送去就行,却不料总督府那边竟直接派来了马车来邀她一併赴宴。 林羽乔有些心虚,好在打听到是有贵客对衣坊很有兴趣,总督才差了人来。流风仍不放心,坚持一併前去,可是到了宴客厅院门处侍卫只肯放林羽乔进去。 “公子,我就在这等您。”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一有异状立刻您要想办法脱身,实在没办法就大声叫喊,我进去救您。” 林羽乔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宴客厅。 绕过屏风,就见主座上的人相貌陌生,正神色怡然地喝着酒。 京中位高权重之人昭璧公主都曾见过,对眼前的人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林羽乔放下心来,上前给张总督行礼的时候,不由又打量了那人几眼。实际上这人的长相很有辨识度,让人过目难忘,他五官边角齐刷刷向上轻飘,尤其一双细目尖梢飞挑,唇线到了边角也勾着莫名的细弯,好像带着讥诮。林羽乔看不明白他是有此意味还是天生样貌就是如此,一副俊容搭上略黑的皮肤,冲突感强烈,再加上立体鲜明的五官,迭影盛装在侧,竟几乎被遮住光彩。 张总督沖她点了点头,就为两人介绍起来:“慕公子,这位便是老夫对您提过的,衣坊的林老闆林羽乔。” “林老闆,这位是慕公子。” 见总督大人没有再进一步介绍对方的姓名和身份的意思,林羽乔更加确信此人身份特殊,她也不多问,恭敬地作揖行礼道:“慕公子好。” 那人在她脸上细扫一圈后,笑悠悠地道:“林公子,好啊。”语气也如同他的笑容,听不出是刻意带了意味还是他原本说话就是如此。“来了不过几日,林公子的名号就听了许多次。张总督可是对我好夸林公子,说公子是代康城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 林羽乔不过是楚家荫蔽下的一个店铺老闆,在代康城中数一数二是绝对说不上的,更不至于让张总督反覆提起。这点张总督和林羽乔都很清楚,不过慕公子既然这么说,张总督自然不会反驳,顺水推舟的承了这个人情,对着林羽乔笑着点头。 “都是託了总督大人的关照,小本生意,实在算不得什么本事。”林羽乔道。 慕公子大笑两声,待林羽乔入了座,他唤来一旁持衣而待的管家,对正在一旁候着的迭影招了招手,不顾诸人在场,语带暧昧地道:“美人儿,昨日你那火莲舞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现在既然衣服到了,你就去换下来吧。” 迭影也算常见大阵仗的人,却不妨他这番露骨的调笑,顿时脸有些泛了红,她抿嘴轻笑了一下,迈着莲步悠然去更衣了。 原来迭影上次跳了在那场秀上的舞蹈,想必是穿了那秀服,这就难怪慕公子会知道自己了。林羽乔忽然猜想,月前迭影坚持更换衣服,会不会也与这位慕公子有关呢? 慕公子就对张总督道:“我不过前几日提了一句从没见过雪,张大人和迭影姑娘就备了这么份厚礼给我。” “哪里哪里。”张总督笑道,“慕公子是客,远道来此,老夫自然当尽地主之谊。可惜代康城也无雪,时值夏末秋初,慕公子北上又停留不了多久,如此来一趟,岂不是留有遗憾?” 慕公子笑道:“虽不曾见过雪景,但我敢说迭影姑娘的雪舞必是胜过雪景百倍的。” 张总督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呵呵地缕着鬍子道:“公子能喜欢就好,也不枉费迭影姑娘的一番心意啊。” 林羽乔听着,不时地跟着笑笑,算是附和,头脑中却是浮想联翩。这两日她又从老张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张总督和迭影的事情。正如流风所说,张总督对迭影十分着迷,两年前他来上任之时,迭影方才及笄,因着他的关系,没人敢为迭影赎身。 可张总督是官场中人,一来注重名誉,迭影虽是卖艺不卖身的,可在外人看来仍是沦落风尘的女子,张总督为着名声不可能纳她为妾;二来迭影是代康舞魁,赎身银子少说也要几万两,张总督就算有胆为她赎了身,也必会因银子的来路而遭到质疑和弹劾。最重要的是,张总督能走到今日,全凭了身为家中独女的夫人薛氏。因此无论怎么看,张总督也不可能为迭影赎身。 第87页 但即便如此,张总督还是频频召了迭影入总督府表演或是相陪。薛氏已有三子一女傍身,家中也早已为丈夫打算好了,在代康待几年便要打通门路到京中六部任职,她更知道丈夫为了前程绝不敢胡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不过问。 怎么现在,张总督倒像是要给迭影和慕公子牵线呢?可这慕公子是谁呢?他说话行事都是肆无忌惮的,而且张总督和迭影对他都是十分谦恭又万般讨好的态度。他不是京官的话,会不会是藩王? 林羽乔清楚地记得,藩王三年一进京,都是临近过年的时候,特别有一年下了很大的雪,所有的藩王都留在京中过了年。慕公子既然没见过雪,也不可能是藩王。那还能是谁呢?林羽乔实在想不出,好在于己无碍她无需多想,便跟着众人一起欣赏起舞蹈来。 羽袖云杉清秀明丽,映得迭影眼角红梅和樱红嫩唇更加醒目,在一众亮丽华服的歌舞姬之间丝毫不掩风采,反添别样风味,正如那娇花之中挺立的花蕊,又如在一袭盛夏繁花之间别样存在的凛凛腊梅。 实际上,迭影的容貌并不算是最拔尖的,但是她自幼跳舞,身段十分优美,姿态仪容出众,又擅长妆容,容貌看起来反倒次要了。 想到这里,林羽乔下意识地往慕公子的方向瞟了一眼—正主的神情不像是入迷,倒是瞧热闹的意味更甚些,似乎事不关己一般。林羽乔觉得奇怪,再看过去时,却发现他正斜眼瞟着自己,又是一脸说不清意味的诡笑。 她一惊,赶忙收回了目光。 第55章 断袖 “公子,公子。” 林羽乔在春桃的叫唤声中迷迷濛蒙地睁了眼。屋内已是十分亮堂了,看来时辰不早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昨晚那慕公子时不时就会盯着她,目光也总是意味深长的样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弄得她神经高度紧绷,一场酒席下来竟比平时劳累了数倍,这才睡到了这个时辰。 “公子,小元正在门外等着呢……,”春桃低声提醒她,还没说完,就听到小元在院子里高声问道,“公子醒了吗?” “他非要跟过来,吴妈妈没办法就让他在院子里等着。”春桃解释道,“看来是出了急事。” 林羽乔点头,高声道:“怎么了?” “公子,总督大人亲自陪着个年轻公子来到了店里,一定要让您过去。小的找不到掌柜的,阿哲正在招待他们。” 流风昨晚听她说了慕公子的事情,今日便去打探慕公子的身份了,自然是寻不到的。而张总督陪着那位八成就是慕公子。林羽乔赶忙让春桃服侍着梳洗了,带着小元赶去了店里,一进店里,果见慕公子眉眼弯弯地望着自己。 “林公子过得真是逍遥快活。”慕公子细细看她两眼,调侃道,“这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家中睡大头觉?” “方才有点急事去处理了一下,让公子见笑了。”林羽乔赶忙道。“若早知大人和公子大驾光临敝店,林某一定出门远迎。” “慕公子十分中意林老闆的手艺,有意做林老闆的生意。”张总督在一旁搭腔道。 “如此小事二位何必亲自前来,只需着人来吩咐一声,本店必定□□。” “我自觉与林公子投缘,正巧再城中闲逛,就一时起意想来认认门。林公子不会怪我唐突吧?” “慕公子大驾光临敝店,是林某的荣幸。”林羽乔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着两人加上这次也才见了两次,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还都是些毫无内容的场面话,也不知他哪只眼看着自己和他投缘了。她吩咐小元去取了图册,自己为两人斟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客套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慕公子的眼在她的手上打了几转。 汗毛微微竖了起来。 小元捧了图册过来,林羽乔接了递到慕公子面前:“公子请过目,先挑挑的款式。” “果然是在商言利啊,林公子一听有生意做便直奔主题,看来时间甚是金贵。”慕公子带着惯有的微笑调侃着,接过图册翻弄了起来,却看得并不认真。“这么多样式,真是要看花眼了。不如林公子先来给我量个身,然后推荐一下。” 店内量尺的事情一向是伙计在做,可不待林羽乔开口,就听张总督道:“林老闆的眼光不俗,连老夫那一向挑剔的夫人人都称赞有加,要不老夫也不会对这里熟门熟路了。”他说着环顾店内,目光落到了刚斟满的茶水上,笑道,“林老闆先去为慕公子量尺吧,我就在这里多贪林老闆几杯好茶了。” 两人一唱一和,林羽乔没有其他选择,只得亲自带人到了内室。一进去,慕公子就如回了自家似的,也不待她说什么就径绕到了屏风后面,弄得林羽乔反倒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你可以进来了。”很快,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林羽乔绕过屏风,毫无防备地直直撞上了他赤条条的上身。她勐抽一口凉气,险些被呛到,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不过量个身而已,不需要脱成这样吧?隔层布又不会有太大的误差。她忙低下头,手有些僵直,动作看起来就不是那么利索了。 “林老闆,要专心吶。”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林羽乔的脑门,嘴角戏嚯的痕迹也愈发重了起来,说着又低下头凑到她耳边道,“还是林老闆于量身早已驾轻就熟,单凭目测即可?” 第88页 林羽乔下意识地就想往后弹跳几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起来,她紧紧地攥了皮尺,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淡定。 眼见着对面的人嘴上还是挂着无比温顺的微笑,可抄起皮尺时却带了一股狠劲,慕公子的心底感到一丝诡异的得意与满足,若不是不想得罪张总督,她现在应该是恨不能抽自己吧?他得意地笑了起来,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同样是几分钟的时间,对林羽乔来说却是无比难熬。她自认很有职业道德,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一点男色而已,还不足以令她乱了阵脚。可这人就是个bt,顶着两块胸肌和六块腹肌不停往她身前凑,想到自己现在的男子装扮,林羽乔不由得有些发毛。 “林老闆为什么一直低着头啊?好像在躲我似的。”慕公子的语气忽然间变得柔软松棉,气氛因此一下变得暧昧无比。 拜託,就算自己真是个男人,跟他这样上身不着寸缕地近距离接触也是很奇怪的吧?这话当然不能直接说出口,林羽乔努力吞下了一口恶气,拉伸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林某只在看尺寸。” “林老闆果然很敬业、很专心,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笑着点点头,又道,“我让公子亲自来量身,是不是冒犯到林老闆了?” 那是当然,林羽乔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忙着转移话题:“不会。公子有什么偏好的花样或者布料吗?” “这些细节的就由林老闆拿主意吧。”他却一语带过,根本不接她的话茬。“我倒是有更好奇的事情想先问问林老闆……,”他忽然抓起她的手,轻轻捏了两下,“身为男子,林老闆却生得如此清秀可人,不会觉得困扰吗?” 原来慕公子有断袖之癖。林羽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又绷起了另一根弦,飞速把手抽出,躲避道:“都量好了。” 林羽乔对不同的性向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被当做男人这样调情,感觉实在太诡异了。慕公子看上去倒是不介意她这个生硬的拒绝,朗声笑着自己穿好了衣服。两人就一个神采飞扬,一个满脸僵笑地回到厅中,选好了款式和布料。 “就这两日做出来吧。”张总督似是商量地吩咐道。林羽乔自然不敢不应,更何况这烫手的活,她也不想拖着,早点干完了好。 “到时也要麻烦林老闆亲自送到总督大人府上。”慕公子看着她已经压抑不住地警觉,笑吟吟地道,“我三日后便要离开代康城了,这几日给林老闆添了这急活,很是过意不去。想必你也挪不出别的时间了,正好到做完的时候我要好好答谢林老闆一番。” 果然,这个时代量尺寸也是不需要脱光上身的!林羽乔旁敲侧击从小元那里问出这话来之后几乎吐血,小元还无知无觉,一脸认真地问道:“公子,我总觉得那个慕公子说话阴阳怪气的,而且他为什么非要让您亲自量身啊?” 他存心就是来xs扰自己的,林羽乔满腔是气满心是吐槽的欲望,几乎快要爆炸。可她还有理智,两人在内室发生的事情不能说与别人听,慕公子身份不明,要是他有断袖之好的事情从她这里流传了出去,怕也是后患无求。好在他很快就要走了,想到这里,林羽乔顿觉如释重负、神清气爽。哪个做生意的还不遇到些为难的事情呢?再头疼、再麻烦的事,只要有个结束的时候就怎么都好说。等把这尊大神送走了,又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了。 而且,她还有了更多的打算,听老张说代康的刺绣十分有名,是朝廷的贡品。她想再打问打问这件事情,看看有没有办法,做出些围巾一类的招牌产品,经营上个几年,创出个金字招牌来,到时也想办法弄成贡品送进宫去。这样,她远在千里之外,知道太妃她老人家可能用上自己做的东西,也算是遥尽一份孝心吧!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干劲十足。 第56章 得手 林羽乔匆匆逃离没人带路,回过神来已不知置身何处。玉影楼后院很大,虽满园张灯结彩,人却稀少,林羽乔只得看着临街塔楼的方向走,好不容易走回了看着有些熟悉的道理。 进到塔楼,再度回到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之中,她正寻思着找个人把自己带出去,就感到有人拽着自己的袖子。 “兰枝?”她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请公子随我来,姑娘想见您。” “迭影姑娘?她不是和慕公子在幽香阁吗?” “您先别问了,姑娘说事关重大,耽误不得。” 两人来到拐角处一个偏僻的房间。迭影柳眉紧蹙,一反平日的淡定雍容,满是惶恐不安之感,见了林羽乔有一刻十分欣喜的样子,继而是有些犹豫的神色。 “姑娘?”林羽乔探问地道,迭影却并未接话,她来回踱着步,又毫无徵兆地顿住,紧紧盯了林羽乔片刻,勐得又跪了下去。林羽乔大惊,忙扶她,“姑娘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快起来!” 迭影架不住林羽乔真心实意地扶,坐到了桌旁的木凳上。 “公子,迭影失态了。”迭影用帕子擦了擦发红的眼睛,很是赧然地样子,为林羽乔斟了一杯茶,就说了起来,“让公子看到我这幅样子,我实在是很羞愧。” 第89页 “姑娘不要这么说。”林羽乔被她这番举动弄得没了主意,也跟着坐了下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若能帮得上,林某自当尽力。” “我这后半辈子,算是完了。”迭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幼家贫,家里将我卖与人为仆,正碰上东家要养舞姬。我因着身段不错被挑中了,我比谁学的都刻苦,都用功,有了薄名自然也得了东家的欢心。我想着到了年龄,能给清清白白地放出来就好,却不料东家犯了事,家产都被抄没,我们这些奴僕都被罚没,我这才到了玉影楼。” “来了也好,我靠着一身拔尖的技艺,能让人敬着,不算是彻底地沦落了风尘,等到了年龄找人赎了身,也好出去过平常日子。却不料,张总督……,”她说到这里咬牙冷笑了一下。 林羽乔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事情,迭影看上去已是十六七的年纪,张总督哪怕只待个两三年,迭影也耗不起了,不由得同情起她来。 迭影并没有完全煳涂,不敢多说什么,委婉地道:“妈妈因着他才这般敬我。这一行却从来都是新人胜旧人,等再过几年我的身价就没了,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所以,我得知总督有意讨好慕公子的时候,我就想办法为自己谋划,得了机会在慕公子面前露了脸,他也不得不放人。今天,慕公子为迭影赎了身。” 也就是说,先前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那迭影还苦恼什么呢?林羽乔道:“那该恭喜姑娘才是啊!” “可他方才得了我,不过一言不合,他就撇了我,又唤了那些人进去服侍,还于众人面前羞辱于我,这以后的日子是怎样的,我真的是不知道。可他只将我视作是卖笑之人,带回去必定也只当做个风尘女子对待了。” 迭影在玉影楼金娇玉贵地养着,在代康城也是声名鼎盛,所到之处无不是众星捧月般地供着,听她所说,她也是个有心气不甘沦落风尘的人,如今受到这种作贱,自然是受不了的。林羽乔不免有些感嘆,迭影是有些心机手段,可那是被生活所迫。每个人都想追求更好的生活,当她发现生活非自己想要的时候,也有勇气去探索其他的可能。这种勇气和魄力倒是有别于任何时代的大多数女子的。 林羽乔看了看迭影,一点隐隐的反感和不快烟消云散了。尽管如此,自己除了在这里听她哭诉以外,又能做什么呢?事关重大的又是什么呢?她正想着就听迭影道:“公子,林公子,你带我走吧!” 林羽乔一口茶几乎要喷出来,正想强咽下去,就呛在了嗓子眼里。迭影赶忙过去帮他拍背顺气,一边哀求道:“我方才听见了,公子有家眷,迭影跟随公子,不要名份,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这,咳……,这怎么行!”林羽乔大惊。 “我其实一直非常仰慕公子,不过碍于张总督,不敢对任何人有所表示。我也听兰枝说了,公子您性情宽和,待下宽厚。方才在厢房中对慕公子的一番言辞,更是打动迭影。迭影觉得就算是给公子当个下人,也好过去了那慕家中受尽作贱!” 这怎么可能呢?跟慕公子抢人吗?她拿什么抢,又凭什么抢呢?且不说迭影的赎身银子要几万两,就算她拿得出能给慕公子,慕公子肯放人吗? 迭影继续在一旁道:“我虽不清楚这慕公子的身份,可张总督一向看重您。而且……,而且张掌柜在代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听说楚家公子也看重您……” 这是要把楚申也牵扯进来吗?林羽乔正觉得迭影的话里似乎有些问题有待细想,听到这里却勐得冷静了下来:张总督再看重再倚重楚家,也有官身和白身的区别,对楚申想必最多就是礼敬有加,而他对慕公子可是毕恭毕敬、百般讨好的。 慕公子的身份,自己尚不清楚,她如今又受着楚家的荫蔽,若是因为迭影相求就得罪了慕公子,说不定楚家也脱不了干系,会给楚申带来大麻烦。 迭影这样的人,不会不知道她这么贸然相求,自己与她并无深交,是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的。难道她把那些传言当真的,或者自己对她过于百依百顺了,她真的以为自己对她有意思? 又或者是一时情急煳涂了,才开始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林羽乔想着,竟止不住头疼欲裂起来。 慕公子细细地打量床上的人,她的五官十分精緻,要是把脸上的妆卸了,应该是个美人吧? 原来这慕公子真名叫慕容佑,是西鸠国的太子。西鸠皇室源起巫医,先祖常要走街串寨谋与各色人交往周旋,因而除那丹石之方外还长于易容,虽时移世易,但西鸠皇室一脉仍与易容之术极为精通。林羽乔装扮并无太大破绽,寻常人见到她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是个年轻有为的公子,即便发现些许奇怪之处也不会多想,慕容佑这等精通易容术的人则不同,哪怕是极其微小的破绽,一旦被他看到,就如一幅好布上有一根线头,顺着一揪就再也无从遮掩。 慕容佑一贯喜欢精緻的面孔,又因为身份高贵、样貌出众,被他看上的女子无一不从。如此经年累月,他府中已有佳丽近百人,从扫洒丫鬟到爱姬宠妾无一不是姿色绝伦的美人儿。见多了各色美人儿,再回到眼前的人身上,按照他早已被惯坏的标准,很难说她的姿色算不算得上出众。 第90页 不过,慕容佑一开始也不是被这个所吸引。美丽的容貌看多了,总会有些疲劳,有点与以往不同的便格外容易被吸引,她也很清楚这点,倒不至于因此产生什么执念。可她那是什么态度?敬而远之、保持距离倒也罢了,欲拒还迎的他见多了,可自己挑逗暗示之后,她竟更如看到洪水勐兽一般。这让他很不高兴,他看上的就算不主动贴上来,也绝没有被吓走的道理。 在这不甘心的念头的驱使下,慕容佑对这个林老闆投以了更多的关注,甚至派人去查探她的情况。这才知道,她是近期才出现在代康城的,却在短时间内风生水起,当地人都被她那些闻所未闻、天马行空的生意手段弄得眼花缭乱,觉得她才华横溢,手段高明,对她的横空出世很自然地接受了。就连男子也难以做到的事情,她一介女流之辈能做到这种地步,着实不易。 说起来,林羽乔算得上是个聪明又有谋略的女子,可慕容佑觉得她身上更多的是谜团——她盘下了这个铺子经营,定期给楚家分红,自然不会是楚家的人,而楚家在代康极有势力,产业很多,其中许多都如林氏衣坊这般盘给别人经营,按理来说这么一个新开的店铺的掌柜,对楚家而言只是个受着荫蔽过活的人,不该看在眼里才是。可迭影却是楚家的大管家张承三出面为她请的。而且杜乘也说过,那晚随她去总督府的人脚力扎实,目光如电,有很深的武功底子。 就这样,她却在经营个小店铺,甚至还可以为了生意和关系,放下身段处处陪小心。能有这些人为她保驾护航,她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来歷,可偏偏杜乘什么都打探不到。 一切的一切都有违常理,让人想不明白。慕容佑从未在任何事情上投入了这么多精力后,却只换来更多的疑问,不由得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深深吸引,心中如被猫挠抓一般,急切得想知道一切的答案。 他想要揭下那鬓角,却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那……是鼾声吗?他定睛仔细看了看,才肯相信那声音真的是来自床上躺着的人。慕容佑不由得傻眼,西鸠国的女人没有越国女人那么多规矩,行事也更加豪放,可他府内百十号人,也没谁在他面前打鼾的。 早听闻越国女子娴雅婉约,怎么还能这样?他不可置信的一笑,伸出去的手就顿住了。算算时辰,药力早该过了,她这是累坏了吧? 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他心想,神秘感不妨再多留会儿吧! 轻轻的叩门声想起,慕容佑起身走到门外,小心地掩上了门。 “已经安排了乌兆和桑严送她回烨城。”来人正是那美音大汉,他见主人点头后没有回房间反而是要离开的样子,大汉见状不由有些惊讶,主人今晚不歇在这里?按以前的节奏,这时候不是该…… “杜乘,安排人看好她,别让她跑了。”慕容佑回头交代,却正捕捉到自己最信任的亲卫长脸上的神情,他皱了皱眉走了两步,忽然就觉得有点恼怒,回头义正言辞地道,“她累坏了正睡觉呢!……”又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实在无法为自己的行为冠以什么正义的色彩,只能哑言走掉了。 杜乘一脸囧然,赶忙低头认骂,心中却暗暗犯嘀咕,主人什么时候开始自我反省了? 第57章 掳劫 林羽乔睁开眼,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之前明明是和迭影在一个房间中说着话的?眼下,难道还是在玉影楼?她查看了一下,见自己衣饰妆容都完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轻手轻脚的在房中来回打量了一番,并不见有其他人,外面有动静传来,她小心地凑到门窗边,捅破窗纸往外看。 这一看,林羽乔顿时大惊,手脚发凉。 整齐划一的仪仗,迎风招展的旌旗,慕公子的背影被隔离在视线聚焦点之外,对面的人身着三品官服,面容如玉。 林羽乔脚下不稳,一路扶着才回到了床上坐着,蜷缩在角落止不住万念俱灰。原来慕公子真的和朝廷有关,这下完了。 流风正站在总督府大门斜对面的巷子口焦急地等待着,他身旁是老张介绍的人,据说总督府中的管家管事们都很熟络。这几日,他忙于打探慕公子的身份,得了确切的消息想回来通知林羽乔时,却被告知她已整夜未归。流风觉得不妙,她自知身份不同一般,没有特殊的原因,绝不会如此。 许久,总督府大门才开了条缝,一个人走出来到一旁护卫身边,恭敬地说了几句话,这才朝着他们小跑了过来。 两人赶忙迎上前去。 “兄弟,可算问着点消息。”那人擦擦汗,低声道,“昨晚林老闆确实来过,可当时慕公子人不在府内,慕公子的手下就送林公子离开了。” “送他回去了?” “只说是送他离开了,旁的没说。” 流风皱眉道:“那慕公子当时去了哪里?” 那人皱了皱眉,又向四处望了望,声音压得更低,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才道:“也就看你的面子,这话可别说是我说的。我怎么敢问那么多,不过府上有人说慕公子前几日人都在五柳巷。” 老张的朋友连连拱手道:“谢谢老兄!谢谢!真是难为你了!明日请你喝酒!” 第91页 流风跟着一併道了谢,抬头又看了看总督府门口,护卫穿的是京城卫队的衣服。流风攥紧了拳,不知是谁领队来的,昭璧公主不会是落入了他们手中了吧? 他匆匆赶回衣坊,将情况告知老张,老张听完后摇头道:“不大可能。原因有二。一来,那慕公子是西鸠太子慕容佑,朝廷派人是来迎他的。二来,你出去的这会儿我也得了些消息。朝廷的人今天一早从北城门入城去了总督府,而五柳巷离着北城门和总督有段距离,时间和地点都不太对得上。我觉得,不妨去五柳巷探探消息。” 慕容佑正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把人先送回祈京。他奉西鸠皇帝之命率使团来访,入了越国边境,使团便由一支越国边境卫队护送到了代康。一路上慕容佑命属下收起旗仗、全体更换越国服饰赶路,嘴上说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其实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一路下来穿州过县,低调前行的话不感兴趣的地方便可直接走过,不必担心与沿途的越国官员应酬。 慕容佑一贯行事肆意,并不觉这样有何不妥,而且他早听闻代康繁华,市井生活丰富多彩,又命队伍加紧赶路,以便提前抵达多待几日,他既如此决定,护送官员当然不好说什么。 送走了宇文尚卿,杜乘得了机会回禀道:“太子,如您所料,有人来打问林公子的消息了。” “是那晚护送她到总督府的人?” 杜乘点头道:“我们的人还潜到了她的住所查探,她贴身的一个丫鬟,一个老妈子,都是会武的。” 慕容佑点头,还好有迭影献计。若真是按原计划在这个林羽乔回去的路上掳人,以楚家在代康手眼通天的本事,很快就会被找出什么破绽。虽以他的身份不必害怕这群江湖人士,可这毕竟是在别国的地界,总要有所顾忌,这等事若是闹起来到底有损颜面。 商定了明日启程,迭影又被他送回了西鸠,慕容佑本来觉得差个一天半天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带着她走,路上还有人陪着。可听了杜乘的话,他觉得还是先把人送到祈京为妙。 “你马上带她先行启程,务必把人照顾好了。”说完,他马上又补充道,“也别被她熘了。” 午后时分的五柳巷中难见行人走动,沉寂异常。两旁的店铺,大都关着门,玉影楼也不例外。老张叫了半天,才有人开门探出头来,颇有些疲惫和不耐烦地道:“谁啊?” “丰泰钱庄张承三。” “诶呦,原来是承三爷。”那人闻言,赶忙走出来哈了哈腰。 “你们杜妈妈在吗?” “在,在。”那人惯性地殷勤应声,又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地道,“不过……,妈妈今天身体有恙,不知方不方便见客。要不您先进来坐下喝口茶,我去问问?” 流风和老张对视一眼,老张道:“你就说我有要事,务必要见她。” 杜妈妈坐在床上唉声嘆气,脸色十分难看。 “妹子这是怎么了?”老张一副十分熟络的样子,“你看,我这早也不知道,不然就给你带点补品药材过来了。” “还什么补品药材啊!”杜妈妈哎呦着,看着的眼神又气又怨,却也不敢把气撒到承三爷身上,只能诉苦道,“你也别说这些虚的了,把人给我送回来就行了。” 老张奇道:“妹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人?” 杜妈妈冷哼了一声,道:“就是迭影啊,我的心肝儿啊!” 迭影也不见了?老张和流风面面相觑。 “我也不敢怪您承三爷。可说到底,当初可是您牵着线,让我家迭影去给那个姓林的混帐小子帮忙。不然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杜妈妈说着就声泪俱下起来,“我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大把银子地花着养了她,成了代康城的头一号,可偏偏没人敢给她赎身,本来也觉得真因为这个砸在手里,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如今慕公子为她赎了身啊!她却跟那姓林的小杂……小子,跑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呀!还不如没人给她赎身,就我自己担了那损失,好歹还有个人在,如今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老张见她絮絮叨叨说不到点子上,插话道:“妹子别急着哭,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是说,迭影被慕公子赎身后,跟着林老闆走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昨晚迭影在陪慕公子的,那小子就带了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过来了,我本来不想让他们进门,可慕公子应了,我也没办法。” “她带了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老张看向流风,见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就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小子就去了幽香阁,可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听陪场的姑娘们说,他很不给慕公子面子,闹得挺不愉快的。再后来,迭影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离开了好久都不陪着慕公子,慕公子见不到人,很不高兴。我得了信就赶快找人,可到处都找不见。慕公子大发雷霆,说我和迭影串通起来玩仙人跳,骗他的赎身银子,非要我把人交出来……,”说到这里,杜妈妈不由又干嚎起来,“天地良心啊,他慕公子可是总督大人的座上宾,我这店面搁在这里,哪有胆子做这种事!我就一个一个地盘问,结果有几个说是见到那混帐跟迭影身边的丫头搭上了话……,”杜妈妈说着,懊恼地捶打着大腿,涕泪连连地道,“肯定是那小子不满慕公子为迭影赎身,便让兰枝那小蹄子把迭影骗出来,然后拐带着私奔了。”说着说着,又抹起了泪,“我跟慕公子解释了,可他仍是不肯善罢甘休,我只能退了银子又赔了许多不是,息事宁人。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丢了我的大心肝儿,银子也没拿到,还把贵人给得罪了,我以后在这城里还怎么混啊?” 第92页 出了玉影楼,老张和流风相视无语。别人不清楚,他们还不清楚?昭璧公主怎可么能拐带迭影私奔?且迭影已经被慕公子赎身了,又怎么会跟着别人跑了? “要不从那个大汉入手。”流风道,“这人大概是慕公子身边护送她的人,这么看来护送她离开不是回家而是来了这里,不妨把这人找出来问问情况。” “公子是从幽香阁出来后又在楼里跟迭影见了面的,那大汉只是陪着她去,后来的事情他却未必参与。而且,这事若跟慕公子有关,你就算找得到人,他也有託词,问不出什么,反而打草惊蛇。” “你说是有道理,可如今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我觉得不妨两边都盯着。代康这边由我打探消息,留意总督府的动静。使团那边,既然京城卫队到了,想必很快就会动身,出了代康地界,我就有心无力了。为今之计,你尽快去襄州一趟,一来看看那边情况,二来跟公子讲明这件事情,调些帮手一起跟着大队伍沿途查探。” 流风有些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更为稳妥。西鸠太子出使,使团内必定高手如云,再加上宇文尚卿带的卫队,代康楚家人的那些外家拳脚功夫的确不够用,出不了帮手,也只能回去找公子商量了。 第58章 回京 老张和流风分头行动的同时,杜乘正快马加鞭地将人带往祈京。 林羽乔被完全隔离起来,几天之中她对一切一无所知,唯一能见到的只有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美音大汉一人,只觉时间无比漫长。但从进城时的不顺畅、守卫的盘问以及路人的口音等让她熟悉的蛛丝马迹中,林羽乔仍隐隐觉得自己又被带回了祈京。 起初她很是惶恐和焦虑,可到了祈京之后,她只是被关在一个房间之中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并没有被送回宫中,也没有其他人来看过她,她这才觉得这事或许另有因由。至少宇文尚卿出现在祈京应该与她无关。流风曾说过京城中完全没有她失踪的风声,既然不打算公开消息,和昭璧有着尴尬关系的宇文尚卿,没有理由得知。而且当日他一身官服,那场面、那阵仗分明是去公干的,如此说来,他出现在代康应当是因为慕公子。 杜乘提了饭筐进来,一见到她若有所思地神情,怕她又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立刻放下饭筐,逃也似得快步走掉了。林羽乔并未察觉这一路对她眼中的美音大汉来说同样煎熬。就算杜乘是慕容佑身边得力之人,也不曾做过这种在别国地界上掳劫姑娘的勾当。他走到房间二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本该松掉的一口气被嘆了出来。 谁又能理解他的苦呢?毕竟是脱离使团独自行动,不能让她喊叫惊动了她人,又不敢点住她的哑穴伤了她或惹怒了她,而且主子未首肯前他不能让她从自己这里得到半点消息或看出什么端倪。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避开所有的乡镇城池,一路闭口不言、伺候周到、全天近距离看护外加自求多福。 天知道他到底经歷了什么。 但终归是要进城的。进城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只要她一出声便要点住她,也顾不上什么得罪不得罪了,毕竟留住人是摆在第一位的。 杜乘掰着指头数起了日子,再过两三天大队伍就该到了吧? 出乎杜乘所料,第二日西鸠使团便浩浩荡荡地入京了。宇文尚卿将使团安置入驿馆,让副官安排护送的卫队逐批撤离,自己前去与得了消息候在驿馆的礼部官员碰了个面。 “宇文大人一路辛苦。”为首的礼部官员智楠见到他迎了过来。虽然宇文尚卿现任吏部侍郎,比他还要低一阶,但年纪轻轻且军功卓着,前途无量,因此智楠在他面前也不敢托大。宇文尚卿端端正正地行过礼,自然是道着不辛苦。智楠就向他打听起来:“怎么提前两天就进了京城,还好你这边派人加急递了消息过来,不然全无准备,真是要措手不及了,岂不让人笑话啊!” 宇文尚卿也有些无奈,道:“早听闻西鸠太子性情洒脱不羁,如真看来还真是如此。到代康也是提前了数日,说是早听闻那里繁华,不愿途中其他地方停留,为此命属下换了衣衫,绕路前行。” 这哪里是什么洒脱不羁,根本是肆意妄为,不懂规矩嘛!智楠道:“刘江就没制止?” 刘江如今驻守西南,他奉命护送西鸠国使团到代康。 “刘江接到的命令是一路护送,至于什么礼节还有行程安排,他哪里说了算,西鸠太子殿下执意如此的话,他也只能顺着。”言下之意是,自己也是同样的情况。 西鸠太子性情豪爽且酒量甚好,刘江还与他拼酒拼的意犹未尽。看到智楠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宇文尚卿本打算开几句玩笑说说也就不提了,心知这种天天诗书礼仪的酸儒很难理解那些同是经歷过醉笑三千场的武夫们相交的不拘一格和豪情满怀。 “如此实在太过仓促了,皇上最快也要明日才能面见西鸠太子殿下,江夏王爷那边先前有事绊住了,皇上允了的,如今倒是在回程的路上,可就算能接到急报,再快马加鞭,也赶不上这两日了。” “那倒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自然也知道提前到了会带了诸多麻烦,早已反覆叮嘱过我,他只想早些来见识见识咱们越国的京都,公务行程照旧安排便是。”说到这里,他低声道,“听说,西鸠太子是极爱享乐之人。在代康便自己带了护卫到处玩乐,最常去城中五柳巷,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祈京,想必不愿把时间都花在公务活动上,只要保证人身安全别出什么闪失就好了。 第93页 智楠不用问也能猜到五柳巷是个什么地方,他皱着眉头心想西鸠即便已是友邦,可在那里矗着怎么对越国也是个威胁,有个贪色好玩的太子,对越国说不定是好事,更何况人家的老子都不管教,哪有自己看不惯的道理。他脑筋转了转,觉得还是要跟皇上禀明了情况,先接见一下,全了礼节便是,这几天要怎么玩那便随他了。 智楠拱手道谢,宇文尚卿连道不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宇文尚卿便行礼告辞。副官上前回禀:“护卫撤换已与江夏王爷的手下协调好了,使团中有人脱队行动一事,是否要告知他们?” 当日宇文尚卿觉察出有西鸠太子身边有几个亲卫先后离开代康,一队回了西鸠,一队往北边走了,他便派人暗中查探,如此便得知堂堂西鸠太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青楼赎了个女人送回西鸠,又不知从哪弄了个男人还专门派人护送他先行出发。 宇文尚卿哭笑不得,西鸠太子花名在外,有些风流之举也不足为奇,为青楼女子赎身怎么说都是你情我愿,可沿途拐带男宠实在是过于荒唐了些。 不管怎样这事不便闹大。宇文尚卿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按理来说自然要如实告知,否则若真因此出事便有看护不力之责,可这过于私密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若处理不当影响了西鸠太子名声,又难免影响了友邦之谊。 “透个口风就行了。” 江夏王负责接待西鸠使团是年初就定下来的事情,尔后江夏王被外派办事,又因莫公爷从赈灾到疏浚河道一直走不开,皇上想着宇文尚卿是武将出身又通识文通礼,便指派了他暂代莫家去的。 可以他和莫廷轩之间微妙的关系,职责尽到了便是,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多管。 慕容佑沐浴更衣后接见了以智楠为首的越国官员。智楠传达了皇上的关切慰问之意,代江夏王为未能及时抵京迎接表达了歉意,又象徵性地询问了一下对这两日安排的意向。 江夏王莫廷轩负责此行的接待。慕容佑早就知道,可想着不日便要见到这人仍有些思绪难平。当年两国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的时刻,战事戛然而止,他和莫廷轩各自在国内周旋才挣得了今日两国和平共处的局面。越国皇帝并不知道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如此安排是在情理之中。可于他而言,这实在是个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他与莫廷轩并无深交,至今也不过是一次对话和几封公务书信的往来,在那以前更是因为各自国家利益而在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关系。可是,在他们的你死我活之中,他最喜欢的妹妹慕容珂走了。 纵然离经叛道,慕容珂也和所有的女子一样,都盼着有朝一日十里红妆地嫁给中意的人。但中了慕容佑一掌之后,她只剩了几天时间,临死前执意换了一袭红装,总算略得慰藉,含笑九泉。慕容佑带着她的遗体回了国都安葬,江夏王则娶了越国公主,不知是否还记得她。 可慕容佑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苛责江夏王,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微妙的情绪勾起了回忆,慕容佑头微微疼了起来。 是他没有拦住妹妹混入越国军队,是他杀红了眼一掌重重印在她的身上。 纵有再多的意外,再多的不情愿、不得已,珂儿也回不来了! 慕容佑勐力压住头顶穴道,深深吐吸了几口气,头疼才略缓解了些。他实在很自私,可为了避开这种时刻箍着的痛感,他已经多少年不敢去想她了。那个活泼欢脱、倔强执着的妹妹,从小便爱男扮女装熘出去玩给父皇和自己惹出无数麻烦…… “太子。”侍卫的通传及时打断了他已拘不住的思绪,“杜头领带了一名年轻男子求见。” 慕容佑的情绪尚未平復,没什么心情见人,面色不虞道:“就在这里安排个住处,先……”说着,心底却被什么触动了似的,忽然就莫名地有些想见到她,“让他们进来。” 侍卫领命而去。 慕容佑又想起了珂儿每次在宫中待烦了都会先换了男子服饰,趁他独自在政务房时熘去,软磨硬泡地迫着自己带她出宫。 那这莫名冲动是想在那人身上找到珂儿的影子吗?不过,她大概和其他人一样,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变的乖顺。慕容佑有些后悔了,可他身边都是些脚步如风的人,待他反悔时人早已走了出去。 同一时刻,林羽乔大概猜测出了自己身在何处。她观察到这园子中栽种的植被和皇宫后花园中的风格相类,更有许多从边陲进贡的珍罕植被,非官舍不能有;屋舍却是别具一格,皆用乌沉沉的巨木搭建而成,与皇宫朱墙金瓦的明亮大相迳庭。能兼容这种矛盾的地方整个祈京甚至越国大概也只有一处:他国官舍聚集的四海坊。 游廊两侧,值守的兵卫皆身着她从未见过的彩纹皮甲,多数眉眼处与祈京人相比都更鲜明些,这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如此说来慕公子是别国人了。林羽乔这才想起昭璧公主仍在时曾听闻年内将有西鸠使团来访。特别是慕这个姓并不常见,很可能是由西鸠国姓慕容而来的化称。 第59章 博弈 杜乘将人领进屋子,慕容佑见林羽乔低着头,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只当她是被一路过来的阵仗所惊,不由得更觉得后悔和厌倦,冷冷道:“林小姐几日奔波辛苦了。” 第94页 他话一出口,杜乘脚下一滞。慕容佑瞧他一眼,看样子杜乘有事要禀告,他的眼微微眯了眯,难道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才提起精神,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才见她看似镇定,却仍难免有惊疑的神色,漆黑的双眸之中满是戒备,毫无欣喜之意。 慕容佑嘴角挑了挑,心绪平復了下来。这倒是他的疏忽了,她见过自己在总督府的待遇,就算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该被今日所见惊到。他朝杜乘微微抬了下颌,杜乘上前对他耳语了一阵。 林羽乔见状攥紧了拳,手心汗水发凉。夏露曾经提起过过西鸠皇室易容术高明,因此她在猜出眼下所在之时便想到乔装恐怕被看穿了。能让张总督毕恭毕敬,三品大员远迎千里,此人应当是西鸠皇室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今到了祈京这几天必定都有越国高等官员相陪。为免被拿住把柄,她绝不能被对方看出来什么,因此她才矫作惊讶之色,此刻却见他们窃窃私语,林羽乔很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纰漏。 “林小姐,几日奔波辛苦了。”同样的话,慕容佑却换了无比柔和的声音,他俊朗的面容上只浅浅地浮了一层笑意,便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林羽乔却如同身在烟花三月的代康,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般。林羽乔心想这人又回到在代康时那副德行了,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她继续假装一无所知,慌乱又有些恨恨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小姐这般姿容却去扮个男人,我又不是瞎子。”慕容佑面有惋惜之色,边说还边摇着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让你跟我走啊。” 见他说得轻描淡写,林羽乔起了怒意,女人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就只是件东西,只要看上了就可惜随心带走?再回想在玉影楼,他说了“有妻子又怎么样”的话,她的心情再难以平静下来。可她又能怎么办,在这个女子依附男人活着的时代,她的三观才是另类的。而且,她这世也一直依赖别人活着,实在没法理直气壮地呵斥他。 慕容佑的目光轻轻扫过她不觉中攥紧的拳头,继续道:“我们且在这里停留几天。” “你就这么自信我会由着你带走?”林羽乔知道自己没有必要纠正他的三观,但她到底心中憋着一口气,而且怎么也要让他有所顾忌,不能让他真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 “哦?”慕容佑感兴趣地抬了抬眼,“那林小姐还能有什么打算?” 见这人□□裸地恃强抢人后竟然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宣之于口,林羽乔冷笑道:“我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有些利弊相帮帮公子分析一下罢了。” “方才我瞧着院中的护卫不是我国人的穿着打扮,而公子在代康时是由总督大人亲自接待,公子大概是别国的使臣吧?” 慕容佑哈哈大笑两声:“林小姐果真不是寻常女子,不过我原本也只为行路方便些,身份从没打算瞒着任何人。” “公子有什么打算我不清楚。”林羽乔跟着他笑,看向一旁的美音大汉。“只是何必遣了人先把我送到祈京?”她看着对方毫无所动的神情,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道,“我此次失踪,我在代康的朋友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公子身份尊贵,出使途中在别国地界上掳人这种事情总是拿不上檯面的。” “出了这种事情,官府就算想压着,也要看是不是传开了,压不压得住,一旦传开,朝廷就不能置之不理,可公子身份又很是特殊……,想想可真是是有些难办。不过,难办什么的也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影响了公子的声誉,就得不偿失了。” 慕容佑和她对视,这个女人竟然敢威胁他?他脸上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头疼的神情:“我还真是小看林小姐了。要是别人这么说,我只当是笑话听听。可林小姐身边潜伏着众多能人异士,还真是有点防不胜防。” 林羽乔心中微定,却听他话锋一转道:“林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在祈京?” 慕容知道,没有他的吩咐,杜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而他自己也从没有提过这个,果见林羽乔脸色一变,他继续道:“紧张什么?林小姐既然这么成竹在胸,天子脚下还敢说能将此事闹大,怎么不早闹大,特别是进城之时,人熙熙攘攘的,你身边又只有杜乘一起,岂不比在这官舍之中容易成事。你大概是怕惊动什么人吧?官府,还是卫队?” 竟然被他反将了一军,林羽乔一时又急又怒,眼见着唿吸也要变得急促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略一思索才道:“险中求胜。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要冒风险的。” 慕容佑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果然也有所顾虑。可又不由得皱了眉,他怎么就这么不受人待见了?她宁愿鱼死网破的风险,也不愿留在他这里?可见她因气愤而面色泛红,胸口起伏也更加明显起来,就有一种说不上是什么的微妙感觉,让他虽恼怒却发不出脾气。他想着不过是气她敢威胁自己,小小震慑一下也就罢了,不必把事情弄得太僵,就笑道:“这真是可惜了。声誉这些事情我一向不大看重。我也不是愿强人所难的人。不如这样,我十日之后离京,到时若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走,我立刻放你走。而且你是被我带过来的,我会保你平平安安回到代康,如何?” 第95页 面对着一个被他掳劫到千里之外的人竟然还自称不愿强人所难?林羽乔扫他一眼,又想起迭影那晚伤心哭泣的样子,觉得这个人真是厚颜无耻至极,也不知迭影现在如何了。不过他开出这等条件还是出乎了她的预料,看来他虽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样子,到底还是被自己激到了。她正想答应,马上又想到此人怕是没什么底线,便道:“不敢劳您大驾护送我,只要将我放了便是,还有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自己已是让了大步,她竟然蹬鼻子上脸谈起条件来,慕容佑气极反笑,倒是有了好奇心:“什么条件?” “一,我不能与任何和朝廷有关的人碰面。” “二,不许强迫我做任何违背我意愿的事情。” “三,绝不打探或过问我的身份。” 林羽乔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响亮。慕容佑打量着她,她果真是要避开朝廷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林羽乔见他没有反应,赶忙道:“你方才说了得要我愿意跟你走。既是要‘愿意’二字,我想这几个条件也没有什么问题,无论凭了什么迫得我不得不跟你走,都算不得心甘情愿。”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如果答应我,我也答应你这段时间一切日程皆听从你的安排,绝对不会另做打算。” 她倒是还知道大一棒子再给个枣子,慕容佑不禁笑了起来,很吃这一套地道:“好,林小姐生意做得好想来是重行商之道的,我早听闻越国商人最重信誉的,就这么说定了。” 慕容佑细想之下才觉这个林羽乔的反应处处透着奇怪。自己表明身份时,她的反应十分惊讶。可别人的反应一般都是来自“西鸠太子”,而她则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脸部明显一僵,接着马上遮掩过去。 此举有欲盖弥彰之嫌,难道她早就听说过自己?慕容佑觉得奇怪,他再自大也有自知之明,他的名字还不至于到越国人尽皆知的地步,就如同绝大多数西鸠人并不知道越国太子甚至越国皇上的名讳一般。而且,就算她是机缘巧合听说过,又为何是似乎有些害怕和慌乱的感觉呢?甚至她还不能与朝廷的人打照面……慕容佑先前觉得她或许是个在祈京犯过事的江湖中人,如今看来,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慕容佑不由得好奇起林羽乔的身份,可他偏偏刚答应了她绝不打探或过问!竟然着了她的道,慕容佑很是气恼,又愈发觉得心如同被猫撩一般,欲罢不能,总觉得要好好惩戒她一番,放人走什么更加非他所愿了。 怎么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跟自己走呢?慕容佑想着,她答应这几日听任自己安排,可眼下两人一见面说不过几句就开始针尖对麦芒地言语交锋,总不是个办法,最好先取得她的信任和好感。只是不知她喜欢亲近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对于先前异性缘好到不用思考的慕容佑来说,实在是个空白领域。他的目光四下扫动起来,就见杜乘慌乱地低下勒头。慕容佑盯他两眼,摇摇头,又嘆了口气,看来这事只能靠自己了。 第60章 策略 林羽乔走在大街上,眼角不时跳入身旁人的翩翩衣袂。 她想着慕容佑先前的所作所为,实在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的道德水平上,自然也不敢指望他能遵守诺言,可她明白全凭自己逃走更是异想天开,唯有虚与委蛇能保证一段时间的安全。 楚申当日给她的笛管,她一直留在身上,她当日在王府中吹起时哨管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昨晚,她见杜乘已不像前几日那边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了,就试着吹了一下,只是如今楚申流风等人俱已不在祈京了,她知道不能对这个抱有太大的期望。也不知流风他们能不能查到自己是被这个傢伙掳走了跟过来,还有没有其他途径给他们递个消息呢? 走在她身侧的慕容佑则是另一番心思。 昨晚,永泰亲王在府中设宴招待西鸠太子,还邀请了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数十人作陪。 永泰亲王是越国朝中唯一的异姓亲王,姓端名凯来,祖上与皇室同宗,虽没有封地,却有五万石的亲王俸禄和世袭罔替的恩典,据说永泰王府中还有三张世宗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作为镇宅之宝,是祈京之中名副其实的地位最尊贵的勋爵之家。负责使团接待的江夏王爷不在京城,皇子们尚未成年,皇上又未立太子,永泰亲王出面招待再合适不过。况且,永泰王府虽圣宠隆厚,却偏偏歷代亲王都无实职,算不得有权势,这宴会就多了些随意的味道,少了几分拘谨。 如此安排用意很明显,既尊重了慕容佑的意愿,又不显得怠慢。慕容佑乐见如此,况且,歷代的永泰亲王都很会玩,连他都有所听闻。 已故老亲王精于木雕,取了个别山真人的名号,雕出来的作品有市无价,再上一代爱好木工。到了端凯来这里,就不再关着门做手艺活了,开始沉迷于写词唱戏,他不拘于对方的身份,甚至连混迹于市井的伶人们都不吝于指点,甚至兴致高了还会当众跳上台去亮几嗓子,哪有半点王爷的做派? 京城中人这才好奇起端家的事情,由此也就知道了端家几代都不伺于庙宇,反而不务正业地掺和下九流的人做的事情。大家背地里都要摇头,却又不无羡慕的调侃着,有那永不降减的五万石俸禄,任谁都可毫无顾忌地沉溺于这些玩乐之事中。 第96页 昨晚,永泰王府就请了京城中最有名的班子,在府中搭了台子唱戏。唱了几折戏,慕容佑见都是还未传到西鸠的新戏目,自然有些兴趣。其中一折讲的是一个落难书生为相国的女儿解围,后来书生中举,迎娶相国女儿的故事。这是女人家喜欢的桥段,他不由得兴味索然,注意力就分散开来,听到身后有人低声抱怨着:“就仗着一张嘴和一副白净的面相,就能博了着千金贵女的好感。” 慕容佑想起自己的困惑,不由得就竖起了耳朵。 另有一个声音道:“听说今晚唱的这齣是王爷最赏识的那个董中元写的,他先前就是个落魄书生,自然爱写豪门千金看上落魄书生的的风流事,都是他自己的白日梦罢了。” 开始抱怨的人啧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前几天老赵看中了个五桃街的小媳妇,想要聘回家去。md,老赵家底厚吧?谁知道那户人家竟然拒绝了。后来才知道,人家相中了个寒门举子,宁愿出资供他读书也不愿把女儿嫁给老赵。” 另一个低声笑了:“就赵一波那凶神恶煞的鬼样子,换我我也不把女儿嫁他。虽说这些白面书生多靠不住,可架不住人家面皮好,女人家谁还不爱俏公子,老赵看中人家,不也是觉得人家长得俊俏吗?” “你这话说的还真对,只是千万别当着他说。” 两个人大约是都想到了那个赵一波的样子,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另一个又抱怨道:“这董中元,说是唱词写得好,这些咱哪听得出来,又都这些女人爱听的戏,让人头疼啊。” “是呀,也不怪姑娘家爱那些读书的,咱们这些打仗的,听戏也要听那长坂坡、赤壁战才过瘾,这些花前月下的戏真tm腻腻歪歪,让人受不了。” 对方朝着前面努嘴,示意说话的人看宇文尚卿道:“你可别自己没那本事就都一棍子打死,你看人家宇文少将军就在那品词呢,人家不也是武将出身吗?” “该叫宇文大人啦!人家虽是武将,却也没耽误了读书,咱们这些个粗人能和他比吗?说起来,他和忠勇公两人真是绝了。要我说,女人最喜欢的就是这样,下马能提笔,上马能杀敌,还长得好看,平日里都是些读书人文绉绉地做派,还能说甜言蜜语哄女人开心。我要是女人,我就嫁他!” “哈哈,你要是女人,宇文大人就要被你吓死了。”被攻击的那人也不否认,跟着“吃吃”笑了起来,说话的人就继续道,“诶,我们巷口那家有个婆娘,那天可把我吓着了,就连你变成女人也比她能看……” 两人胡侃起来,都是些无聊的话,慕容佑就不再细听,注意力转移到了隔了几个人的宇文尚卿身上。 宇文尚卿正曲肘虚顶着额头,有时随着曲子摆摆头,有时跟身旁的人低声交谈两句,果真是沉溺于词句之中的样子,尽是文士大夫的风范,确不像个杀伐果断的武人。 西鸠国主仰慕中原文化,专门聘了师父教子女读书。慕容佑自认下马提笔上马杀敌自己也能做到,他对自己的样貌更是有自信,若说他和宇文尚卿之间有什么差异,大概就是那两人所谓的读书人的感觉和气质。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对,越国相比西鸠更加重视文化和礼仪,也难怪这里的女人喜欢这样的男子。慕容佑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不由有些激动,当下便觉得难熬了起来。宴会结束回到驿馆已是很晚了。他第二日入宫见过皇上,又婉言谢绝了宇文尚卿的邀约,马上喊了林羽乔到外出游玩,打算让她见识一下自己行止有度、温文尔雅的一面。 两人静默地走了两个街区,林羽乔终于觉察到慕容佑的异常,这位大祖宗竟然变得惜字如金起来,一副淡泊的神色让人愈发觉得捉摸不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慕容佑此时也是忍不住了,终于憋不住道:“我这身装束如何?”看到对方是有些诧异的神色,慕容佑不禁十分燥郁,眼看着就要破功,终于还是默念着“温润如玉”四个字按捺住了脾气,甩手理了理衣襟,温声道,“是你做的。” 林羽乔微微打了个寒战,她还真是没留意到。那日他选了越国贵族男子日常穿着的直裰款式,虽用了华贵的布料,花色却也是不扎眼的银色云纹,力求简洁。林羽乔随着杜乘到玉影楼送衣服的时候时还曾恶意地揣测他做这件衣服就是为了外出花天酒地时不扎眼。 不会真被自己猜中了吧?林羽乔看了看微微有些暗下来的天色,不由得干笑两声道:“很合身。” 不是说好看,而是说合身?慕容佑皱了皱眉头,这分明是在夸她自己的手艺。林羽乔也觉察到这词用的不妥,赶忙补充了一句:“很好看。” 慕容佑点点头,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头也不禁微微抬高了些,连脚下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林羽乔见他古怪得很,却也无从问起,只得快步跟上:“我们这是去什么地方?” 慕容佑看了看天色,道:“我早听说祈京城十分繁华,入夜也有百家店铺开门。不妨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到时候天也该黑了,我们再找逛逛。”他说完,却见林羽乔只是点头表示贊同,不由有些诧异地道,“我是客,你倒是推荐个吃饭的地方啊?” 第97页 “我推荐?”林羽乔脱口而出,“我哪里知道?” “你不是祈京人吗?”慕容佑奇道。 林羽乔一愣,信口道:“我在城中时不常出门。” 慕容佑眉头皱了皱,没再多问,想了想道:“昨晚在永泰王府时听人提到有家叫逸仙楼的不错。”见林羽乔仍是木支支地点点头,显然也是没听说过的样子,干脆不再多嘴问她认不认路,找人打问一番这才寻了过去。 逸仙楼位于与直入宫门的正阳大道相交的道里斜街上。 道里斜街街名虽不起眼,却是祈京唯一一条斜向的道路,东连玉羊坊,是当年□□皇帝为迎前朝白衣帝师大儒蒙肖先生入朝而特意辟出的,以示礼贤下士和求贤若渴之意。百余年过去,蒙肖先生早已作古,其声名却引得后人纷至沓来,道里斜街日渐繁盛,□□亲自赐名的玉羊坊更是成为京中皇族和官员府邸最为集中的区域。斜街长不足一里,能在这样特殊的街道上经营的店铺多少都有些背景,更不要说逸仙楼是斜街上唯一的酒楼。 第61章 偶遇 店小二带将两人带到二楼转角处的一个雅间“临江”。 或许是因为这道里斜街实在太多特殊,尽管慕容佑还出门前指导她扮了男装,等闲之人看不出来什么,林羽乔还是感到十分不安,一路小心谨慎地留意着周围的人,此刻进了封闭的雅间,心情也没有丝毫地放松。而慕容佑既要遵守约法三章又有心要塑造温雅形象,一时也想不出话题。于是两人在非常安静地氛围中用了晚饭。 慕容佑搁了筷子,不免又很燥郁了起来。温润如玉,然后呢?他耐不住性子,索性开了口,声音仍是尽量维持着温和:“我今天这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林羽乔有些困惑。刚才不是说了衣服好看么?他这又是问的什么? 慕容佑道:“你都没发现我今天和平时不一样吗?” “你?”林羽乔犹豫了片刻,困惑道。“你今天……怪得很。” “怪?”慕容佑终于绷不住了,他辛苦半天竟换得这样的评价,却又想到自己是一厢情愿没有谁来逼她,顿觉憋了一通火无处发泄。他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砸,“砰”地一声,林羽乔吓了一跳。 “走,回去吧!”他说着起了身往外走。 不是说要去逛夜市吗?林羽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见着他推开门大步走出去了,这才起身跟了出去,心想这人真是大少爷的性子,从没见过这等喜怒无常的。 林羽乔刚跟一出门,就见对面走廊一侧,有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她只觉唿吸凝滞,血液翻涌起来。林羽乔右臂紧靠住门框,稳住了摇晃的身子,可感觉却无从依靠,如同失衡的积木塔,顿时坍塌开来。 怎么就碰到了他?林羽乔紧紧盯着,那人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在她看来却越来越恍恍惚惚,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如此漫长,她的心跳地更加勐烈了,几乎要从嗓子眼蹿出来,好在江夏王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廷轩和慕容佑见到对方也都很吃惊。还是莫廷轩马上反应过来,他脚下一偏就嚮慕容佑走了过来,他步伐大速度快,袍角带风飘于半空,在他止步时才垂了下去,他行了躬身礼,道:“殿下。” “王爷。”慕容佑回他一礼。 “在下方才回京,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殿下。”莫廷轩说着觉察到慕容佑身后传来一道盯视的目光。他余光略过那处,只见一人正靠在门边,看样子应该是慕容佑的随从,可这人一看就知不是西鸠人的长相,容貌非常清秀,莫非是宇文家的人提到的慕容佑在半路带走的男宠?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个人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慕容佑背对着林羽乔,自然觉察不到她的异常。他见莫廷轩一身劲装,披风尚未取下,周身溢出些尘土气息,显然正如他所言是刚刚赶回祈京,便笑道:“昨日在永泰王府听人说这里不错,就过来尝尝。王爷为我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了,其实我也不过一时起意早到了两天,朝廷都已安排妥当了,王爷大可不必如此急着赶回来。” 莫廷轩不再去看他身后的人,笑着道:“陛下前来,莫某未能远迎已是不该,若再耽搁,那就是失礼至极了。” 慕容佑笑了笑,觉得莫廷轩的神情有些不自然。想想上次两人见面,莫廷轩和珂儿俱是一身红装,金童玉女,说不出的般配。而如今,两人却这样面对面说着再客套不过的场面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就道:“王爷在此想必是有应酬。我和朋友已经用完了,还想趁着日落前在城中遛遛,就不多耽误王爷了。” “殿下请。”莫廷轩让到一旁,余光不禁又扫过那人,正瞧见他有些失神呆怔的样子。慕容佑走了两步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看,回身拉了他的衣袖他才缓过神来跟着走了。莫廷轩看出这两人之间显然不是主僕关系。 出了逸仙楼,林羽乔仍是有些失魂落魄,但因她先前吃饭时也很是沉默,慕容佑此刻又别有心事,一时没觉察出她的异常,他在旁说着话,林羽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第98页 “……他应该过得不错,听说是这些年妾室纳了一房又一房,还娶了你们越国的嫡长公主昭璧公主。” 林羽乔听到“昭璧公主”几个字条件反射地浑身一紧,神经立刻绷了起来,这才收起了心思,想听听他到底在说什么。慕容佑却不再说下去,他一脸怅然,顿了顿才道:“他倒是艷福不浅。” 林羽乔想起了夏露说过的事情。慕容佑一定是想起了慕容珂,他大概觉得江夏王该为慕容珂终身不娶吧?一时之间,扶盈的容貌,听过的那些事情,以及那日在书房的争执一幕幕……那些她刻意去遗忘的一切又重新她眼前走过。 慕容佑说完才觉得都是过去的事情,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以江夏王在越国的身份地位,就算慕容珂活着,两人之间怕也是有缘无分,而江夏王更不可能不娶妻生子。他不过一时心中感慨,不吐不快,说完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道理,摇摇头无奈地道:“瞧我,对你说这些做什么?”却见对方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此事地林羽乔心如刀割,她心想江夏王爷待自己如何且不论,待慕容珂却可称矢志不渝,不该再被慕容佑的误解,于是半是自嘲半是不快地道:“那江夏王爷若心中有个人,只怕那些于他而言未必就是艷福,没准还是折磨呢!” 慕容佑很是诧异地看着她。 “在我国先娶妻再纳妾会累及声誉。可江夏王却是先行纳了好几房妾,一个是他的青梅竹马,一个是太后赏给他的人,这样一来,金贵人家的女儿都不敢嫁他了。他那样的人,若非有意为之,大约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而且这些年他的那些妻妾一直无所出,实在不常见。我还听说过他府上曾住了位西鸠国的姑娘,江夏王爷与她君子之交,府上有人说,那姑娘是像王爷的一位旧人。”话说到这里,林羽乔觉得慕容佑该能听出她的意思了,江夏王不可能为了慕容珂终身不娶,可他心里一直是有她的,甚至为了她自坏名声,可他也有无奈,比如说,要奉旨娶了昭璧公主。林羽乔几欲落泪,咬了嘴唇道,“所以,我觉得,江夏王爷大约心里有个人。” 慕容佑有些吃惊,这个林羽乔不熟悉城里的道路,不知道祈京最为有名的逸仙楼,却对莫廷轩的事如数家珍。自己因为被往事所扰才一时失言,她却极力帮莫廷轩解释,可话间又尽量表现出她与江夏王府无关的意思。特别是他看到了她咬唇的神情,还有那控制不住隐隐发颤的嘴角,怎么都不像个与这一切无关的人该有的反应。 越避讳什么才越会去掩饰什么!难道说她与莫廷轩有什么关系? 慕容佑马上就想跟她问清楚,可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恍惚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对她的承诺。他略一思索,权当没有看出什么,淡然道:“大概是吧。” 两人一路无语地回了四方馆,各自回了房间。 慕容佑只觉心中烦闷不堪,他想遵守对林羽乔的承诺,可他毕竟在心中认定和了莫廷轩的关系,若莫廷轩和林羽乔之间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他希望可以早些知道。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在房中来回踱步,上了床也是翻来覆去,至夜深仍是毫无睡意。 或许是觉得自己难以跨过心里那个坎,慕容佑最终还是喊来了杜乘,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查她与江夏王爷是什么关系。” 第62章 解救 林羽乔发觉自己正与江夏王相邻而坐,他肩头靠着个酷似扶盈的女子。林羽乔没见过她,却知道那就是慕容珂。林羽乔明明就在旁边,却好像隔了单向玻璃,那两人对她的存在毫无反应,她却把他一脸的幸福看得清清楚楚。 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何尝有过这种表情?她很想站起来走开,腿却似有千斤重,根本挪不动步。她只觉得心都要被撕碎了,还是忍不住直直地盯着莫廷轩,嘴唇无意识地张合半晌,终究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很明显她是这完美的一幕中多余的那个,难道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甘心? 莫廷轩眉目迎风舒展,是林羽乔从未见过的恬然舒朗,他偏过头,对着靠在他肩头的慕容珂说了些什么,慕容珂眉眼笑成了新月。 林羽乔觉得脸边越来越湿,怎么都擦不干,很不舒服…… 睁开眼,迷迷濛蒙间意识到天色还很早,林羽乔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个梦,她伸手摸了摸枕面,湿的一塌煳涂,脸上也全是湿的。她索性又将头埋在腿间好好把泪彻底流干了。她哭完却又觉得可笑,不过是个梦罢了,竟然还哭了,好在慕容佑依了自己的意思未安排人服侍,这才没有被别人发现。 在秦淮的日子,林羽乔虽不敢去想他,却明白了许多。她身份特殊,又有许多解释不通的行径,江夏王疑心于她自是难免,可她终究无法原谅他选择利用自己感情的方式去处理这一切。她当时只觉此生再不会见他,后来衣坊做的风生水起,偶尔想起也觉得不该再纠结于此时,便想着江夏王曾数次相救,两人不妨就当做两清。至于他江夏王是狼子野心也好或是有其他意图也罢,都再不与她相关。 林羽乔只当自己都已经想通了,却没料到两人还会再见,更没想打一见之下她会被瞬间打回原形,而那些想法也什么两清不过是自欺罢了,那种感觉恨还是痛恨抑或是其他什么的,她分辨不出。林羽乔起身走到镜前瞧了瞧,镜中人面容憔悴眼睛红肿,这么出去肯定马上被人看出来,可她仔细洗了脸也毫无改善。虽然时辰还早,可她知道这么接着睡第二天只怕会肿的更厉害,于是只得隔着门吩咐外面的人给煮了鸡蛋拿过来。 第99页 也不知敷了多久,待阳光透入房间时候,林羽乔的眼睛才基本消了肿。可就算如此,到了膳厅,慕容佑还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林羽乔不由得心虚,而且她昨日一时控制不住涌动的情绪说出了那番自以为是的话,慕容佑这么敏感的人会不会起了疑心? “昨天没吃饱吗?”慕容佑却似毫无察觉到异常一般,问道。“听说你半夜让人煮了鸡蛋。” 林羽乔一愣,这才想到慕容佑是男子,心思没有那么细腻,而且也未必知道热鸡蛋可以用来敷眼消肿。他这样想更好,倒省得解释了,林羽乔便点了点头,随着他动了筷子,却实在没有胃口,只是夹了一点东西拨弄着,并没有吃多少。 慕容佑用余光留意着她,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吃不下东西,心事满怀的样子,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她这幅样子又觉得有些无奈。他活到现在哄过的人只有慕容珂,慕容珂心情不好的时候,带她熘出宫去玩一玩就解决所有问题。 慕容佑忽然想起前日永泰王爷提到的通邑坊。据说通邑坊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区,区内街道两边全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店铺售卖的货品种类也多,来自越国各地,甚至其他国家或部落。 慕容佑提议去通邑坊看看。 林羽乔昨晚睡得太少,此刻觉得精力十分不济,但她对这地方早有听闻,有些想去见识见识,而且她也怕被慕容佑看出自己的失常,便应了下来。 逛街是很费体力的事情,林羽乔总算实打实地吃了些东西。 慕容佑余光瞥见,不由得有些得意。 用过早膳,收拾一番过后,两人到了前院碰头。正要出发,就见慕容佑身边一名叫束集的侍卫前来禀报:“殿下,江夏王爷来访,正在前厅等您。” 林羽乔闻言脚下一顿,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慕容佑目光微闪,但并未直接看向她,只对来人道:“我知道了,去跟他说我马上就到。”带侍卫领命退下,他才对林羽乔道,“他负责我此行接待,昨日才刚回京,今日总要过来问候一番。”说罢,还调侃道,“也就是你们越国礼数多,我只能入乡随俗了,你先回房间等我一会儿,我去跟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林羽乔神色恍惚地点着头,人却木然地立在原地。慕容佑见状,没有催促她,见有侍卫立在一侧,就上前嘱咐了几句,这才去了前厅。 莫廷轩起身行礼,慕容佑回礼后抬手示意,两人分宾主入座坐定,莫廷轩道:“殿下来访,莫某却昨日才抵京,未能对殿下尽地主之谊,实在有失我国陛下所託,莫某在这里先给殿下陪个罪。” “江夏王爷言重了,你我不必如此。”慕容佑说着,一边细细打量了莫廷轩一番。几年不见,他的样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慕容佑对他的印象更多的停留在战场上那血气和狂沙笼罩遮掩下的形象,再看眼前的人,多少有些陌生。 莫廷轩笑道:“皇上得知陛下这几日想在城中游逛,今日一退朝便单独召见,命我赶快到四海坊来问候殿下,还特意吩咐要安排好这几日的行程,务必让殿下尽兴。” 慕容佑道:“请王爷代我谢谢陛下的盛情。我第一次来祈京,哪里都看着新鲜,王爷不必费心安排。” 他言语之间推脱之意甚明,莫廷轩见他着一身常服,便道:“看来,殿下今日已安排了去处。” 慕容佑点头,道:“正打算和朋友去通邑坊看看。” 朋友?莫廷轩马上想到昨天那个紧盯着自己,看着眼熟的清秀男子。若是如此倒真不便多问了。只是态度总要表达到位,他便道:“莫某对城中更为熟悉,不如就由莫某陪同殿下和殿下的朋友一同前去。” “王爷的好意,我十分感激,只是我这位朋友生性内向,十分怕生。”慕容佑想到他既然是奉了越国皇上的命令前来,若全都推辞了,未免不近人情,便道,“我与朋友在城中走走,更随意更尽兴些。不过王爷说的有理,我等对祈京的确不太熟悉,确要劳烦王爷给指点些去处,安排人打点……” 慕容佑话没说完,却听得厅后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一人喊了半句“是谁”就没了动静。他马上想起想着林羽乔还在庭院中,心中一紧,向着莫廷轩道了句“请王爷在此稍后”,就疾步往厅后跑去,束集跟他一起跑了出去。 园中侍卫俱已倒在地上,不知生死,有几名黑衣人正将跃至围墙之上,其中一人扛着一个的麻袋。见有人自前厅沖了出来,几个黑衣人交换了眼色,扛着麻袋的和另一名黑衣人往墙头越去,剩下几人回身同慕容佑和束集交起手来。慕容佑等被牵制住,一时难以脱身。 莫廷轩方才便犹豫着是否该跟过去,此刻听到打斗的声音,便马上奔了过去。他一出去,就见墙头有黑影掠过,而慕容佑和束集正与几名黑衣人缠斗,慕容佑眼睛紧盯着方才黑影掠过的地方,见他出来,也顾不得其他,大喊道:“追!快制止他们!” 莫廷轩见侍卫正从四处聚来,留下的几名黑衣人必是瓮中之鳖,但若此时不追,跑掉的人就很难抓到了。黑衣人的奋力纠缠和慕容佑神色中的凌厉迫切使他意识到走得那几人事关重大。心念电转之间,他嚮慕容佑一点头,奔跃几步,足尖一点,迳自越过墙头,全力追了过去。 第100页 黑衣人的身影远远地在视野中蹿跃,其中一人身上还背着麻袋。莫廷轩心中一凛,他自幼开始修习安南云家的轻功,虽未至化境,却也是上乘,而这黑衣人竟能在身负重物的情况下,与他不分上下。他这么想着脚下不由又快了几分。 那两名黑衣人似乎对京城的情况十分熟悉,一路选着人迹稀少的巷子和小路匆匆穿行,莫廷轩看出他们要自北城门出城,不由暗叫不妙,自从突鹄部落归顺后,四疆初定,特别是北部边境峻岭封疆,可谓最为坚实的防线,而这几日赶上西鸠使团来访,城中防卫力量更多布局到了皇城、四海坊和南城门,北边的城门防卫布局最少。可他很清楚这些情况,一般人绝对知道,而这群黑衣人偏偏选了北门,难道是个巧合吗? 眼下的形势不容他去深想这些,莫廷轩心想虽然惊动城门守卫无助于拦截这两个黑衣人,但至少能让后面来寻的人知道他追赶的方向。于是,临近北城门时,他高唿几声,稀稀拉拉地几名持矛兵士闻声而出,果然被黑衣人几个起落就轻松越过。 出了城几人仍是你追我赶,直至日过正午到了一片树林之中情况也没有发生变化,只是黑衣人毕竟要扛着麻袋,就算一路两人有所轮换,体也都渐感体力不支起来,此刻听到前方传来的潺潺水声更是眉头紧拧了起来。 果然,又奔了几步,就见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横亘于眼前。黑衣人起先根本没有料到会有人追了出来,还能紧追不捨这么远,逃跑用的马匹都拴在了北城门的附近,可这个可恶的傢伙竟然惊动了守卫,混乱之下他们只能先逃出城。如今这个局面于他们已是十分不利,与其如此,倒还不如一战,毕竟占了人多的又是,直接解决掉这个人。两人相视一眼,干脆掉过头来,将麻袋甩到一旁,携手与迎面而来追击者交起手来。 莫廷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可几招下来,他却觉察出,这两人虽轻功绝佳,可武功却加起来都不在自己之上。那两人也觉察了出来,一人交手时中了一掌飞了出去,他一擦嘴边的血迹,瞟见一侧的麻袋,顿时有了主意。 第63章 昏迷 莫廷轩那边正飞起一脚便要踢中正交手之人娥的面部,却见凭空飞来一重物,他忙收了脚力一躲,那倖免于难的黑衣人就势将麻袋接在手中,握实了麻袋也退后两步,与那抛出麻袋的黑衣人并肩而立,两人俱是浑身紧绷。 莫廷轩对峙之余,余光不由得瞟向那个麻袋,瞧着那尺寸,他心中似有一万头不明生物狂奔而过,不由暗骂可恶。什么事关重大,里面最好别是昨天那名男子。据说那人是被掳来的,那这群黑衣人很可能是来救他的。不过,昨天看他跟在慕容佑身边很是乖顺的样子啊……不管怎样,自己该不会是掺和进慕容佑争风吃醋的争端之中,帮着他救男宠了吧? 不管怎样,莫廷轩清楚此时退出为时已晚,两个黑衣人眼中杀意越来越浓,那略高些的倏然脚下一晃再次袭来,莫廷轩欺身直上,两人又战作一团,另一黑衣人见状很快加入。毕竟是以一敌二,且他们手上还有一个人质,莫廷轩有所顾忌,出招也受到牵制,生怕伤到麻袋中的人,可他很快看出,那两人也不敢伤了麻袋中的人。如此一来,他便因势利导之,黑衣人也觉掣手掣脚起来,再次落了下风。 莫廷轩看准机会,趁两人分神接招之时去那略矮的人手中抢人。 眼见人要被抢走,略高些的再顾不得会不会伤及袋中人,亮了白刃紧随上前,莫廷轩余光扫见,却似不察一般伸手夺袋。就在那剑尖距他后背不过指余之时虚身一晃,两指就势明晃晃的剑尖,全力一拧,那黑衣人见他不多,只当自己就要得手,欣喜之余再加狠劲,却不妨莫廷轩有此后手,此时哪还有躲闪的机会,喉咙径直被锋利的剑身刺穿,一时鲜血四溅,当场毙命。 略矮的黑衣人见状,勐得将麻袋狠狠抛向一旁,就欲逃跑。莫廷轩不愿再多为难那人,飞身去接人,哪知一触到麻袋就感到手臂被轻轻扎了一下,很快便筋骨酥软,周身一股热劲涌上,没了力气,人也被已揽到臂中的麻袋拽地重重摔落在地。 矮个黑衣人去而復返,从腰间抽出长剑,狠狠地朝莫廷轩勐砍去。莫廷轩尽力一躲,脚踝还是中了一刀,他趁着身体翻滚的时机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迅速封了的几大穴道以防毒性扩散,他不由暗怪自己一时心急降低警惕,竟忘了其中可能有诈。 黑衣人一步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半躺在地上虚弱不堪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同伴的尸体,眼睛血红地挑起了剑,待俯身落剑之时,却瞧见对方胸口勐地一震,接着喉咙一阵酥痒。黑衣人心知不妙,下意识地瞪大眼睛往下看,却看不到那已深深射入喉咙的银针。 那剑头入了莫廷轩皮肉半分后便无力地划了下去,胸口随之绽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莫廷轩咧了咧嘴,终于无力地仰躺了下去。他临昏倒前却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弄成这样是何苦呢?若这两人真是来救人的,那麻袋中的人醒来见同伴被杀显然不会帮自己。 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越来越觉得意识模煳。 这次要阴沟翻船了。 林羽乔勐力想挣脱,冷冷地空气一古脑涌入,她鼻子一酸,睁开了眼,却还是挣脱不开。睁眼只见一片漆黑。她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个梦。可那恐惧的感觉还是困扰着她,她咽了咽口水,大力喘了几口气,勐烈地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1页 她缓了缓情绪,这才记起她在四海坊庭院内等慕容佑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几名黑衣人,为首的那名,勐得冲到她身前,身形步伐在那一瞬就和昭璧脑中碎乱的一团记忆合在了一起——那是昭璧遭遇毒手之前,她拼命地奔逃,一回头那鬼魅的身影仍是离她越来越近,眼见着就只有寸许的距离了,她慌乱之中摔倒在地,那人就已拉了她胳膊又硬捏着她的嘴往里塞了毒药。 难道是那些人终于又出手了?可也不对,如今她已换了身份,再不是昭璧公主,乔装打扮的样子甚至连江夏王都看不出来,又怎么会引来了这些人?而且,若真是要杀她,她怎么还活着呢?难道是又重生了不成?林羽乔停止了胡思乱想,伸了伸胳膊腿脚,发现自己没有被绑着。银白的月光和夜晚的凉风透过缝隙渗了进来,能听到的都是萧萧风声、潺潺水声和阵阵虫鸣,听起来是在户外。她谨慎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动静,这才从身上掏出防身的匕首划破了麻袋。 还不及把身子完全挣脱出来,林羽乔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江夏王就躺在一旁,还有两个身着黑衣蒙面人一远一近地躺在地上,地上湿湿黏黏地布着不少血迹。林羽乔忙爬起身来,就瞧见江夏王胸口正有一团血迹,她的心勐得一紧,一时也没了别的想法,伸去摇他的手不住地勐烈颤抖:“王…爷?王爷?!” 见对方没有任何回应,林羽乔更加害怕了,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指尖颤抖着去试探他的鼻息。好在他还有唿吸,林羽乔的心勐得一阵狂跳,竟忽得破涕为笑,她捂着鼻子抽泣了两下,终于止住了哭泣。继而想到不远处还有两个黑衣人,她心中害怕,小心翼翼擎着匕首地去过去查看情况。 两人一个被刺穿了喉咙,另一个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也没了唿吸。她这才放下心来,壮起胆子揭下了黑衣人人的面巾,见都是很陌生的面孔。看这情形很显然是江夏王救了她,还因此负伤,她细细查看了江夏王的伤口,只见他的衣服洇血处已干硬,伤口处也已凝血结痂,看起来并不深,未刺及内脏。 林羽乔刚松了口气,又见他面色有些发红,唿吸短促,似乎是很难受的样子,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按着自己前世的经验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她又去试他的脖子、手和裸露在外的胸口,都不是一般的热。林羽乔猜测他是不是中毒了,这才留意到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她不由大惊,也顾不得害怕,赶忙把那两具黑衣人的尸体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却只找到了几锭银子、两块打火石、两块干饼还有几根同样的银针。她颓然跌落,心想也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毒性如何,不由越想越害怕,一时悲从中来,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在静谧的丛林中格外突兀,一阵风吹过,沙沙的枝叶声响却仍听得见。无助感到了极限,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再度止住了哭泣,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遇到问题只会哭的人,难道哭就能解决问题?最急迫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她是不知道怎么解毒,可很清楚绝不能任由他身体这么发烫下去,不然就算毒有办法解,人怕是也先烧坏了。 说到快速降温,林羽乔的目光落到了百十米开外那传来水声的地方。她想把江夏王拖到河边去,可他的身子魁梧扎实,她丝毫拖不动,又躬下身子去推,还是没有用,她情急之下使尽全力推了他一侧的身体,他勐得翻了个身。林羽乔大喜,又如此推着他翻滚了几次,眼见着离河流越来越近,却听见他发出了嘶嘆的声音。 “王爷?”林羽乔忙凑过身去。 江夏王并没有反应,只是眉头皱着,林羽乔记得那次他为自己挡了一刀,据说伤口很深,他也只是闷哼了一声。她忙去查看他的伤口,果然,因身体的翻转扯动,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 林羽乔后悔不已,眼见着近在咫尺的河流,心想他身体这么烫,要尽快降温自然是要大面积覆盖。她方才想的是把他整个浸入水中,可如今他有伤在身,伤口可能会感染或是血液吸引什么水中生物,反而不好,况且也不知该浸泡多久,他人还昏迷着,若是过头受了寒怕也是没什么反应。 林羽乔很快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她默念着阿弥陀佛壮胆,跑去将黑衣人的外衣脱了下来,用匕首裁了一下,在冰凉的河水中浸过后给他敷在额头和上身,给他清理了胸口伤口,又隔着几步远生了堆火,把他脱下来的上衣洗净缝补好,架在火旁烘着。 轮换着敷过十余次后,他脸色渐渐才恢復如常,唿吸也平稳下来,林羽乔再去试他的额头,果然已没有先前那么烫了。林羽乔不再给他继续敷,隔了一会又试着没有復热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却也不敢将他移到火堆旁取暖。想到丛林中地冷风凉,林羽乔仍有些不放心,脱下了衣服给他铺在地上盖在身上,自己身上就只留了薄薄的一层里衣,她打了个寒颤,坐到火边烘衣服去了。 第64章 烤鱼 阳光穿过日渐稀疏的枝楂晒入林中,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在枝头蹦哒,半黄不黄的叶子簌簌飘了几片,落在莫廷轩的脸上。 莫廷轩感觉到那种蜻蜓点水而过的冰凉,睁开眼发现还是在昨天打斗的那片树林中。他惊诧于自己竟还或者,再看身上的伤口已被清理过了,还盖了不知是谁的衣服,周身虽仍旧无力,但已然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像是被人精心照顾过的样子。 第102页 他不明所以,支撑着半坐起来,这才看见一个身材单薄的人只着一袭中衣,垂头抱膝坐在一堆燃尽的木堆旁睡着,一侧的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晾着自己的衣服,看上去十分整洁。 果真是那天和慕容佑一起出现在逸仙楼的男子。既然他没有趁机对自己下手,还悉心照料了自己一番,也就是说他和黑衣人不是同伙。莫廷轩暗自庆幸,极力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想去架子上取回自己的衣服,可他脚下本就乏力,这一挪还牵动了脚上的伤口,他趔趄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一侧坐着的林羽乔被这动静惊醒了,她昨天实在太过紧张,一时顾不得周身的酸痛,此番醒来就觉得身体如被揉碎过一般,每个关节都透着疼痛,烘着衣服的时候又累得睡着了,火堆半夜就熄掉了,她衣着单薄受了凉,头疼的尤其厉害。她龇着牙,疼得哼了两声,很重的鼻音。可她马上看到以手扶膝的人,一时什么都忘了,赶忙跑了过去,关切地道:“王爷,你没事吧!” 这声音有些娇柔,像是女子的,莫廷轩的脸依然因疼痛而拧起,看向对方的目光却带着诧异。林羽乔也马上反应过来,心底不由发慌。莫廷轩却将目光移到了脚上,她的鼻音很重又因着急而变得尖细,他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只是觉得一个男子有这种声音很奇怪。林羽乔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留意到他的脚也受伤了,她假装轻咳两声,小心地把声音加粗了一点,向他确认道:“您的脚也有伤?” 莫廷轩点点头,却是轻描淡写地道:“没有见骨,皮外伤罢了。” 他的伤都是以见不见骨衡量的,林羽乔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却不敢表露出分毫,他既然摔倒在地,这伤肯定是影响行走的。 “昨天发生了什么?”莫廷轩道。他虽然很快失去了知觉,可混沌中被高温折磨的感觉却记得清楚,后来有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驱散了那种难受,肯定是这个人做了什么。 “您中毒昏了过去,身体一直发热,我弄了些湿布给您降了温。”林羽乔道,“您知道是中了什么毒吗?” 莫廷轩摇头,毒性怪得很,而他于毒理并不是特别精通,因此也不敢随便做什么,只是这些没有必要说给他听,就转头朝那两个人黑衣人的尸体探了探头,道:“你认识这些人?” “不认识。”林羽乔摇头,可话一出口,又隐约想起昨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几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身形十分眼熟。 莫廷轩心想这群人应该是慕容佑的对头,只是不知为何要劫了这男子去,难道这男子对于慕容佑有这么重要吗?他不由得又打量了对方两眼,仍是莫名的觉得眼熟。 林羽乔察觉到他的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愈发慌张,为了不被看出来她起身去把早已烘干的衣服收了递给他,道:“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莫廷轩接过衣服,将身上披的衣服还给她,一边穿着一边道:“这里离着北城门少说也有三五十里了,接近城门才有村落人家。如今我行动不便,我们这么走,一天走不了几里地,想回到祈京至少也要个五六天的时间。” “要这么久?”林羽乔一惊,这里不仅没有吃的喝的,还又湿又冷,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好找。而且,江夏王中了毒,以他们现在的状况很难支撑下去。 莫廷轩点头,道:“不如这样,你先行离开,抵京后去江夏王府通传一声,他们自会派人来救我。而且我出城的时候曾故意惊动过北门的守卫,他们一定看清我了,你若运气好,回去的路上说不定就能碰到我府上的人” “不行!”林羽乔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拒绝完马上就为自己的这种果断而感到不解。她心说江夏王虽曾百般算计,但这次自己毕竟靠他才得以脱险,不该欠他人情,再者她也有心避开江夏王府的人,谁知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能人异士也能看穿人的乔装的。林羽乔这样全力说服自己,却全然不敢去想昨晚为了江夏王又悲又喜是因何缘由。她见这断然拒绝引得江夏王侧目,便赶忙解释道,“王爷身上有毒又有伤,那二人的尸首尚在不远处,若有同伙再度寻来,王爷该如何应对?” 莫廷轩觉得他说得有理,微微一笑,神色温和了许多,问道:“你留下来就能帮我吗?” “总好过王爷一人。”林羽乔道,“王爷为了救我才身陷险境,我断不能将王爷独自留在此处!” 莫廷轩见他如此便没再坚持,思索了好一会,目光扫向了身后的河流,道:“这样的话,我们不如沿河继续往西北方向走。” 林羽乔愕然,他们自北门出城,再往北不就更远了吗?而且,往那方向看是翠峰叠嶂,俨然是山区了。 莫廷轩解释道:“这里应该离灵境山应该有十余里,我在山脚下有个庄子,比往京城走要近些。” 林羽乔很快想到那是他们上次一同住过的庄子,一时心中苦涩难言,可眼下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而且万一有黑衣人同伙找来也很难猜到他们是往反方向走了。她见莫廷轩嘴唇却有些发白很是虚弱的样子,道:“不妨先吃些东西再上路。”可要往下说时却犯了难,他们能吃什么呢? 第103页 莫廷轩想尽快启程,可不过起身穿了件衣服,说了几句话而已,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般,也不得不答应了,道:“你把我的衣服补好了,应该是带着针线吧?”林羽乔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莫廷轩丝毫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走到一棵树旁,颓然斜靠在那歇息,道,“那弄点蚯蚓作饵,钓几条鱼吧。” 林羽乔不由得羞愧万分,这么现成的点子自己竟然没有想到,既然出不了脑力就只能出体力了,她当下便动手干了起来。莫廷轩见他在那一通忙活,却很是不得要领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看他白净单薄的样子,早该猜到是个文弱不经事的。可他眼下也没法手把手地教,便索性放宽了心旁观着,只有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言提点几句。林羽乔就在他的指点下备好了作饵蚯蚓和小虫,接着取了针线出来做钓鱼的工具。 “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唿。”莫廷轩忽然问她。 林羽乔唇间一涩,掩饰着低头去看手里的针线,道:“我姓林名羽乔。” “原来是林公子。”莫廷轩笑道,“你平日里习惯随身带着针线?” 林羽乔知道这于男子而言是个很奇怪的习惯,便解释道:“我是个商人,开衣服铺子的。”言下之意这是职业习惯。莫廷轩点头,暝了眼。林羽乔的心紧绷起来,本能地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果然,过了片刻,又听他问道:“是在京城开的吗?我看你有些眼熟。” 林羽乔的心跳地几乎要飞出来,好在她一直低头看着针线,在莫廷轩看来就是她在专心致志在做工具的样子。 “在代康。”她强压了慌乱,简单地回答道。 在代康,莫廷轩自然就是没见过了,而且间接说明了此人就是宇文尚卿告知的那个被“掳”走的男宠。莫廷轩心想,宇文尚卿到代康也是来去匆匆的,得到的消息未必完全准确,看此人对慕容佑顺从的样子,也未必就是被迫的。他不由觉得惋惜,又有些别扭,“唔”了一声,不再说话。林羽乔也开始觉得很不自在,着急忙慌地弄了个粗糙的钩子,就带着鱼饵去了河边。 在河边折腾了约一个时辰,林羽乔捧着两条几寸小鱼走了过来。靠坐在树旁小寐的莫廷轩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见状不由得惊愕。林羽乔万分羞愧,可她真的用力了,一次次眼睁睁看着鱼儿或从脚边熘走,或脱钩而逃,觉得自己真是愚笨至极。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为被抓住的两条小鱼感到难过。莫廷轩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莫名地就觉得好笑,心里也跟着一宽,方才那点别扭的感觉随之消散,问道:“第一次钓鱼?” 林羽乔点头,犹自强辩道:“有好些大的上了钩,又挣脱了。” “这样已经不错了。你的吊钩拿给我看看。”他说着接过瞟了一眼,道,“你那把匕首给我用用。” 林羽乔把匕首递过去,莫廷轩用刀尖部慢慢抵到针尖处,手却不受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显然没想到会这样,一时脸色变得很难看,也不知是因恼怒还是没控制住,手勐得就划了下去,弯曲的针立时被削成两截。林羽乔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莫廷轩的头垂了下去,半晌才低声自嘲了一句:“连这也不行了?” 林羽乔闻言,只觉心中不是滋味,她从不曾见过江夏王如此无助而狼狈的样子。早想过两人两清了,如今却又欠了他的,林羽乔心里又不好受起来,怕被他看出蹊跷,自然也无心劝慰。她默默地捡起匕首把鱼处理了一下,生火烤了,待两人勉强吃过一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第65章 抢救 眼看一天就要过去了,林羽乔和江夏王却是半步也没挪动,就连那两具死人尸体也没收拾。林羽乔担心来人看到这尸体会发现他们的行踪,江夏王却不贊同,手边没有工具,就凭此人单薄的身板,留下收拾才是危险的。林羽乔只得将尸体拖到树丛中,又捡了把剑防身,扶着江夏王,两人走走停停到彻底入夜也不过挪动了二里路。 莫廷轩感受到了入秋的凉意,他是自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人,对这种感觉很陌生,他很明白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不由转头,就看到林羽乔因极力支撑而有些颤巍巍的样子。莫廷轩停住了脚步,这毒远比他想像的更厉害,身体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根本不是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样下去,别说十几里路,就算三五里,他也很难走完。 林羽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抬胳膊擦了擦汗。莫廷轩温和地一笑,指了一处空地道:“就在这里歇了吧,明天再继续赶路。” 林羽乔觉得他对周围的环境更为熟悉,自然唯他马首是瞻,于是将他扶到一颗树旁靠坐着,生了火,自己也选了个平坦的地方休息。她实在太累了,几乎是一躺下便进入睡眠,可偏偏摈不开随风招展的火堆和随之虚虚晃晃的人影,她被这感觉磨的难受,似醒似幻之间,眼前就开始出现些纷乱的画面。 不知哪一时刻,林羽乔蓦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还是睡着了,而且做了个可怕的梦。梦的内容记不得了,可那害怕的感觉却很清晰。这几日她不停地做着噩梦,被折磨得难受,林羽乔惶惶不安,有些不放心地朝江夏王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换了打坐地姿势,可头垂了下来。林羽乔不确定他是睡着了还是因为别的,试探着轻声道:“王爷?” 第104页 对方没有反应,林羽乔见识过江夏王有多敏锐,她顿时觉得情况不妙,忙起身去看,果然见他面色通红,再细看竟如被炙烤过一般。林羽乔忙抓了他的手,扒了他的衣领去看他的脖子,都是一样的通红,摸着都烫手,右手指尖则泛着青黑色。 林羽乔知道只怕是那毒又发作了,也顾不得去想怎么会又发作,想着那晚给他降了温有些作用,赶忙把人放平到地上,给他解了衣襟晾着,脱下外衣用河水浸透了,给他擦拭降温。可这次,浸了水的衣服很快变得温热,他身体温度却丝毫不见下降。 两人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出发之前黑衣人的衣服没有带上,现在但用林羽乔那一层单衣为他降温,自然无异于杯水车薪,更何况这次毒性来势更汹,林羽乔又起了把浸入河里的想法,可她或背或抱或推,对方都纹丝不动。林羽乔试着他越来越高的体温陷入了绝望,一时悲从中来,发疯一般奔跑往返于他和小河之间,一遍遍浸凉了衣服盖到他的身上。 她无论怎样也不愿再欠这个人什么,更不要说让他因为自己而送命。这么一想,林羽乔眼泪簌簌而下,眼前一模煳,脚下一步不稳,这个人摔入河中。她慌乱之中无意识地挥舞着手臂,幸运地碰到了河边一颗歪探出来的树,她就势抱住这才没被河水带走,因呛了水而剧烈咳嗽着。 她惊惧万分,只觉得冷的厉害,强用了力气扯着树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岸上爬,爬到一半却忽然灵光一闪,看了眼潺潺的流水,又把身子浸了回去。 夜晚的河水格外寒凉。林羽乔咬牙挺着,却很快就控制不住上下牙打架,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在颤抖着散发凉意。很快,那种颤抖感就越来越不明显,她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除了腹中一处略感温热,大约也是这般劣境下产生的错觉。 林羽乔抓住最后一丝知觉,挣扎着上了岸,趔趔趄趄地跑回去,凭着仅存的意识趴在了江夏王的身上。 热浪袭来,对方身体的高温很快就烘得她麻木的肢体恢復了知觉,意识也逐步復甦,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就能感觉到他坚实而健硕的肌肉和其间起伏的沟壑。两人曾有过肌肤之亲,可彼时两人心有隔阂,倒不如眼下这般…… 久而不想两人之间曾有过这种“亲密”的关系,林羽乔只觉心如刀割,那些过深的伤痕刻在她的身上,要说全无芥蒂是不可能的。她几乎要沉溺在那股汹涌的情绪之中,肚子却忽然疼得厉害,想来是受了凉的缘故。 可人她不能不久,她咬牙起身,刚离开那滚烫的身子腹痛就好了一些,她坚持着回河里泡了一会儿,如此来回重复几次,腹痛虽时隐时现,但江夏王的脸色渐渐恢復如常,唿吸也不復短急。 林羽乔见状心中大慰,再也支撑不住累瘫了过去。 宫中,皇后接过安神汤,红英举着托盘无声退歩出去,掩好了门。皇后温声道:“皇上,汤正温热的,现在喝最好。” 皇上抬起头,看到皇后温驯的面容,“嗯”了一声,微蹙地眉头松动了一下,接过了汤碗。皇后就在一旁候着,目光柔和,随着那汤匙一上一下地,生怕他漏了一口似的,皇上见状,展颜笑了起来:“不就喝个汤,阿芙你也要盯得这么紧?” 听皇上竟然唤了自己的闺名,皇后脸上泛了红晕,道:“臣妾不是怕皇上不喜欢吗?” 皇上随手将空了的汤碗递迴给她,见她小心翼翼地样子,怜爱道:“朕的口味你一向最清楚,怎么会不喜欢。”皇后笑了笑,神情中却透着一丝失落。皇上见状,又觉得心中却是堵得慌,这才嘆道:“朕是为西鸠使团的事情发愁。” 皇后应了一声,却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问。她很清楚有太后干政在先,皇上心底对后宫问政是十分反感的。 “西鸠使团觐见,要往后推几天了。”皇上道,这事所有人早晚都会知道,早些告诉皇后自然也没什么。 “怎得要延迟?使团不是提前了到达了吗?”皇后惊异道,本来明天就该觐见的,礼部朝服都已备好了。 皇上又是深深嘆了口气,道:“临时出了些事。”他瞧见皇后一脸茫然的神情,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江夏王今天又没在朝堂上出现,皇后却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他虽不喜欢后宫干政,可连这种消息也得不到,未免也太谨慎自持了些,他想起皇后一贯的温良恭顺,心中怜爱更盛,又有几分疼惜。 “这事说与你没什么,只是,你不要再与别人说,母妃那边也不要露了消息,免得她老人家担心。”皇上道。 皇后一听,便知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连忙应了。 皇上就道:“有人袭击了四方馆,当时廷轩正巧在那里,帮着去追逃窜出馆的人,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皇后心中怦怦一跳,继而大惊至失声道:“有人偷袭四方馆?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廷轩他……他会不会有危险?”接着才想到,人没回来,皇上又怎么知道,更何况现在还没回来,多半是遇到了事情,急的捂了嘴,眼见着就要哭出来。 皇上忙安慰道:“只有七个人,来歷还没查明。朕就是怕你这样,一开始才不想告诉你。” 第105页 “臣妾让皇上担心了。”皇后哽咽道,“臣妾就是心疼淳衫,她和廷轩成亲这才不到半年,可却是没了孩子,她非要搬到梨木庄上去养着,廷轩又被外派公干。本想着廷轩被皇上派出去办事好不容易回来了,她也能跟着回来。可如今又碰到这事……,这婚事,当初可是臣妾……” 皇上并未对皇后提及昭璧失踪之事,只说是去了田庄安养,他眉头一皱,打断皇后道:“你可别这么说。” 自从去年商定了西鸠使团来访一事,皇后便开始惶惶不安。越国既与西鸠交好,西鸠派出了太子担任主使率众来访,听说那太子还没有太子妃,而越国又有当婚未嫁的公主,万一对方开口求娶,为了两国进一步加强结盟的关系,怎么也推脱不掉的,而从年龄和身份来看,最合适的皇后的两个女儿。 在皇后看来,西鸠与中原不同,也不看重什么礼义廉耻,如今虽不再有新皇娶寡母之类的事情,那太子也是花名在外的,而西鸠都城烨城又距祈京千万里之遥,昭璧或昭华无论哪个嫁过去都是要受苦的。皇后为此急着物色驸马的人选,她最看好的当然是莫氏兄弟,可又不好把两个公主都嫁到莫家。而其他人中,宇文尚卿也很不错。皇后向皇上提议,先为年龄稍长的昭璧指婚,而宇文尚卿虽能力出众却薄有功勋,先给他机会建功立业,意思自然就是昭璧嫁入莫家,而昭华嫁入宇文家。 第66章 得知 面对皇后的提议,皇上起先有些犹豫,毕竟昭华受太后影响一心一意地想嫁江夏王,他也就在心中将两人默认为一对了。可如今听皇后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确实如此安排更有道理:一来昭璧年长理应早些定下婚约;二来昭璧自幼不在宫中长大,又不得太后喜欢,他有意为她定门显赫的婚事提一提她的地位;三来江夏王功勋卓着,嫁个公主过去本就是为了拉拢他,可江夏王后院偏又复杂些,被宠得性子张扬不容人的昭华嫁过去说不定会适得其反,而性情柔顺大度的昭璧的确更合适些。 是时江夏王正在北疆作战,皇上得知越国已占了上风,便以指婚为由将江夏王从北疆调回又派去宇文尚卿接任主帅,如此一来不仅给了宇文尚卿建功立业的机会,也防止了莫氏继续坐大。 如今倒也证明这番安排十分妥帖,昭璧已出嫁,而他有意为昭华和宇文尚卿指婚一事虽未落定但已放出了风声,若西鸠不开口则可等宇文尚卿再累积功业,若西鸠开了口则有足够的理由拒绝。美中不足的是,皇后因此有了心结,总觉得江夏王和昭璧的婚事是她促成的,若那边传来一点不好的消息,她便将罪责都归到自己的身上。 如此几次,皇上便有意不让皇后知道太多,他道:“朕早知道你只是怕她们远嫁受苦。” 皇后赧然道:“果然瞒不过皇上,这件事上臣妾是有私心的。” “哪个母亲不心疼孩子的,你也是一心为了昭璧和昭华。日子是靠自己过得,你哪能都怪到自己身上。” 皇后听到皇上这么说不由十分感动,泪眼连连。 “怎么还哭的更厉害了?”皇上笑着去截了她的帕子,要亲自为她擦拭眼泪。 皇后大惊,脸色潮红:“不行,不行,臣妾自己来……” 皇上却不由分说:“你是朕的妻子,朕为你做这么点事情也不行。” 皇后害羞地笑着,不再说什么。皇上害怕她之后再想起来心中不安,继续为她解释道:“虽说廷轩还没回来,可他的本事你应该清楚。他是追着人从北城门出去的,虽说这事不宜声张,可也派了许多人私下去寻,一定尽快找到他。” 皇后点点头,又问道:“那四方馆那边呢?有没有抓到什么人审问审问?” “没有,所以才没查到这些人的来歷。”皇上摇头,他心想被伏之人皆吞毒而亡之事没必要跟皇后提,只简单说道,“只是使团之中被掳走了一个人,因此他们也派了人一起去搜寻。智楠已经去跟西鸠太子商量过了,西鸠太子大约也是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因此虽是在四方馆出了事,他倒是主动提议,就说是他一时起意要去西北边的围场狩猎几日,禀过之后朝廷就由着他的意思安排了。既然都告诉你了,你也不要走漏了风声。” 皇后眼皮微跳,道:“安排妥了就好。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竟然敢袭击使团!” “等廷轩回来,朕就着他去查这事!”皇上闷闷地道,这事的确有些蹊跷,不知西鸠太子与什么人有仇,这些人竟然追到了祈京动手,实在胆大包天了。使团在越国地界上出了什么事情,搞不好会影响两国邦交。 此时,身在西鸠驿馆中的慕容佑正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名义上是去西北的围场,可寻人的事不能弄出动静,因此他实际上是带了一队人低调地住进灵境山的环安行宫,在山区那边找人。慕容佑想着眼下找到人更为要紧,便将最得力杜乘召了回来,却不料得到了那个自称“林羽乔”的人可能是越国昭璧公主的消息。 “你是说,她是江夏王妃?” “只是属下的猜测。”杜乘低着头,这并不难查,和莫廷轩有关联的女人就那么几个,偏偏最直接相关的昭璧公主嫌疑最大。他打听到了很多杂乱的信息,尽量排除掉无关的,简略道:“昭璧公主数月前小产后到京郊‘休养’,而同时江夏王却被皇上派出京督导安州灾情。可昭璧公主至今也没有回京的迹象。” 第106页 慕容佑心想,这事的确于情不合,皇上为着自己女儿的婚姻幸福,怎么也该留了莫廷轩陪陪刚没了孩子的公主才是。他佑问道:“我记得安州赈灾是莫廷轶在负责吧?” 得到肯定的答覆,他觉得的确就更可疑了,莫廷轶的能力他也是有数的,更何况莫氏还负责京城防务,怎么也不该两个人都派了去,他很快就想到皇上派莫廷轩外出公干是假,找人才是真的。慕容佑暝眼一算,林氏衣坊在秦淮开业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道:“这事不难佐证,去看看昭璧公主到底在不在那庄子上就是了。” 杜乘点头道:“属下已想到了,打听到那庄子叫梨木庄,还没来得及去。” 慕容佑道:“倒不必你亲自去,我会另派人。你跟我去环安行宫。” 杜乘有些惊讶,太子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愿意全力去找人?慕容佑却在想着,若真是她,她与莫廷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这么想着又觉得不大可能。相较越国,西鸠女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和拘束,而紫秋的自在不拘更是其中的翘楚。即便如此,慕容佑也无法想像紫秋敢脱离皇室和夫家逃走,何况还是个被三从四德约束着越国皇室女子呢?更不要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做出那样一番事业了。 慕容佑心中的感觉微妙难辨,不觉间就想起她在自己面前曾经冲动过两次,一次是在玉影楼时自己说了句“妻子而已”,另一次则是自己随口提起要带她走,她那般审时度势、万般隐忍的人,登时就变了脸色,而是时他只将这种冲动看成是无端且有趣的,会不会就与这些经歷有关呢? 莫廷轩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傍晚。他头沉的厉害,比先前那次醒来时更甚,但是能醒过来已让他聚德侥倖了。昨晚,他尝试运功逼毒,眼见着毒都聚集到左臂,毒血却挤不出来,情急之下他运了更多的内力仍不见太大效用,一时没控制好竟瞬间被那毒性反噬,身子顿时就如火烧一般。那一下来得兇勐,他很清楚有多严重,这种毒他从未见识过。 他心里清楚答案,忙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果然就见那人趴倒在几步远的地方上,身只穿着中衣,看起来是半湿半干,裤腿特别是鞋袜却依旧是湿漉漉的。 “林羽乔!”他的声音嘶哑,见对方没有反应,莫廷轩努力起身到他身边,将人翻过身来。他尚有鼻息,可面色惨白,嘴唇发青,手紧紧捂在小腹之上,摸起来冰凉,一看就是冻坏了。 莫廷轩马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竟在河里凉透了来为自己降温。两人并不熟识,他何至如此?莫廷轩觉得有些震动,他自从离开了战场,已很久没有过这种经歷了。 莫廷轩看了眼熄掉的火堆,将人拖到那旁边盖好了衣服,好在那人还很细心地多寻了些柴火稻草,他翻出了了打火石,手哆嗦得厉害,半晌才点起了火。 林羽乔闻到透着温暖的香气,只觉通体舒畅,她本能地睁开眼向气味传来的地方望去。莫廷轩正坐在旁边烤着果子。林羽乔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江夏王的目光扫了过来,火把掩映下她顿时通红的脸色依旧分明。 江夏王却不以为意,两人已是好久不曾进过食了,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饿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按了按手上正烤着的那串,递给她道:“吃点东西。” 林羽乔有些窘然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就是把小果么给烤了,说不上好吃不好吃,还很酸,林羽乔最吃不得这种纯粹的果酸味,不由得咧了嘴,但想到两人的处境还是咽下去了。 江夏王笑道:“你最好吃点热的,可眼下只有这种东西,你不妨将就一下。” 这种情况下还有挑三拣四的想法,而且还被看了出来,林羽乔羞愧的恨不能有条地缝钻进去,忙点了点头,又想到江夏王的状况,不由关切道:“您去采的果子?” “嗯。”江夏王点头,又取了根木叉开始串果子。 “还是我来吧!”林羽乔见他穿的艰难,就可想见他摘到这些果子有多不容易,不由就想起身去拿,可披在身上的衣服滑了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上身只有一件中衣。她大惊失色,胡乱地抱着衣服掩了一下,躲到树后把衣服穿好,摸索着中衣领口的盘扣,胸口的布条潮润感很重。想来是他没有什么力气顾不得许多,不然岂不要被发现。 莫廷轩见他反应这么大,隐隐有些奇怪,又想到他与慕容佑的关系,倒也没有表现出来。莫廷轩敬他是个守信约、重情义之人,本想好好表达一下谢意,可看这情况,昨晚的事,他不提的话,自己也不要主动提起了,就笑了笑,只轻描淡写地道:“多谢你,我已经好多了,右胳膊可以动弹了。” 第67章 夜谈 虽昨夜逼毒险些被毒性反噬,可莫廷轩也有意外收穫,现在只有左臂仍然动弹不得,特别腿上的力气有所恢復,这样就能多赶些路了。 林羽乔得知十分欣喜,满心的喜悦绽开在脸上。她自己虽不知道,莫廷轩却是看得清楚,心里的感觉有些怪异。火苗在木柴在游走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林羽乔烤着果子,望着已是满天繁星的天空,想着一天又这么过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到庄子上。 江夏王却望着远处皱起了眉头。林羽乔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灵境山那边聚着一团黑云,就听他道:“别是要下雨。这季节,风向已经开始转北了。” 第107页 以他二人现在的状况,再赶上下雨,那可真是祸不单行,更何况这个季节山里下雨,一下便是大的。但林羽乔并不知道这些,她潜意识中有种只要江夏王指引就没有问题的观念,因此目光中除了满满地迫切之外还不自知地洋溢除了倚赖和期待,她道:“那该怎么办?”。 莫廷轩见对方的神情分明透漏对他全身心的信赖,似乎有他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这个问题,他真的解决不了。他不忍拂了她的期许,只能硬着头皮道:“尽快赶路吧。” 林羽乔闻言很严肃地点头,把他的话奉若神音,却丝毫没有发愁的样子,莫廷轩不由无奈地笑了,看来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罢,就算与他说明白了,也不过平白影响心情,于事无补。莫廷轩笑了笑,想起身上还带着金疮药,拿出来上药。 他抹药之时,林羽乔清楚地看到他脚上那见骨的一道已泛了暗红,胸口的伤口已经结痂。那些伤口在他累累旧伤身体上看起来并不突兀,林羽乔却勐然间觉得无比扎眼起来。 她这几天不是没看到过这些伤口,可前几次都是他发热昏迷的时候,她一心只想让他赶快好转,自然也没有别的心绪。此刻,她愣愣地盯着,但见他将药涂抹上去,手虽有些抖,却可从神色间看出来并非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中毒的缘故。 林羽乔不由震撼,继而心中泛起酸楚,回忆起曾与他亲密时他身上有些地方的异常触感。那时她怎会想到,那都些都是伤,是在沙场上摧骨削肉过后留下的印记。 莫廷轩见一旁的人呆呆盯着自己,就把药递向他,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林羽乔这才反应过来到自己的失神了,只是喉咙有些堵,说不出话来,怕被他发现异常,就忙摆了摆手。莫廷轩只当他被这么多伤痕被吓到了,可经过这两日,他对此人已也没了起初心中的疙瘩和轻视之意,繫着衣带,温和地道:“快把这些都吃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林羽乔吃了点果子,觉得身上的力气足了,用稻草给江夏王铺了个躺的地方,又选了块地方自己也铺了稻草躺下。可与前两日不同,她此时怎么也睡不着,那些伤痕反覆地在脑海中浮现,割裂着她本就混乱的思绪。那些她认为再与己无关的事情开始困扰她:那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林羽乔心中一时堵了好多话,那身上一道道伤痕的画面又占满了脑海。林羽乔心知自己先前是因着两人之间的事怨恨着他,才会信了那些说他有不轨之心的传言。她心里反覆强调,自己虽不打算再回到原来的生活,可作为一个曾经直接相关者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更何况,古语有云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就算他没有不轨之心,总也要有所收敛,自己稍微提醒他一下,就当是还了他这次救自己的人情了。 她这般反覆挣扎说服自己后,开口却仍是犹犹豫豫:“王爷……” “嗯。”他声音中有几分倦意。 林羽乔鼓起了勇气才道:“……其实,我曾听过关于王爷的传言。” “传言?”莫廷轩仍是沉怠于倦意,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什么传言?” “说王爷有……司马昭之心。” 莫廷轩沉默了一息,轻轻地“唔”了一声,翻个身,似乎仍然不以为意,半晌却又道:“难怪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在那畏畏缩缩的。” 林羽乔有些懵,继而想到他说的在逸仙楼碰到的时候,自己好像是一直缩在门边。他怎么说到了这个,这根本不是重点啊!可这也说明,他并不为自己的话感到惊奇,便问道:“王爷早听说过这些传言?” 莫廷轩点点头,摩挲着稻草沙沙作响,声音中的倦意却没有了。原来,莫廷轩一听到这类传言便派人细查,更查出到这些传言最早是由蒂影门等江湖门派传播开来的,他正是因此而盯上了蒂影门。但这些他没打算说给这个人听,便道:“不过,你是第一个敢直接当着我的面说的。” 她见他是这种态度,一时有些困惑又有些着急,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想着反正他也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莫廷轩没料到对方竟然直接这么问,毕竟他若真有这种心思也不会直言相告,诧异之余不由觉得好笑,可他心想这两日来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了,倒也不必与他较真,便道:“我说是不是真的重要吗?” 林羽乔愣住了,江夏王说是不是的确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听的人信不信。她来自21世纪,更清楚有很多事情,本身就是众人的预判或是意识的凝聚冥冥中就将事情推到了那一步,当事者也不过是深陷其中无从选择罢了。 莫廷轩已坐了起来,看向了林羽乔,道:“你觉得的呢?” “我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林羽乔想进一步给他示警,“听说王爷的好多手下都担任了地方的要职,您还极力主张让武官担任文职,压缩了读书人入仕的机会,读书人肯定都很恨您,他们又是最能说会道的,自然就会传播开。” 至于其他,林羽乔不敢给出任何回答,不确定的事情实在太多,俄狄浦斯的命运从来都不是孤例,如商鞅一般被逼反之人又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这些人性与权利纠缠不清的是非她无从评价,但她能确信一点:“至于是不是真的……我只希望,您不是坏人。” 第108页 说罢,又觉得这话不太中听,喃喃地补充了了一句:“是个好人。” 这看似乱糟糟不相干实则微妙的答案让莫廷轩的心中一暖,继而豁然开朗。此人当面告诉他这些传言,却又不给出定论,再想此人他方才全然的信赖的眼神,莫廷轩觉得这人的心思实在太过单纯了些,才两天而已,就值得这般掏心掏肺。 他常年征战沙场,虽平日里谨慎自持,骨子里却是个性情中人,此刻这种情景之下又觉此人是个这不相干之人,便也不再拘束自己,一时有感道:“可能红颜必定惑主,权臣终将乱政吧?莫家能传这么多代,自然是明哲保身的结果。要怪只怪我把握不好。” 林羽乔不解,显然江夏王早已明白她想提醒之事。可既如此,他又为何不加收敛,还与刘氏为敌呢? 越国开国以来,将领都是遵循职责戍边卫城,从不插手政务,而越国四疆不稳,武将只要不站队,无论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他们都地位超然,稳如泰山。而江夏王最为人诟病的地方正在于此——他已是越国武将中的第一人,竟还不满足于此,频频插手政事,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手,难免让人怀疑其居心。 林羽乔忍不住开口道:“那为什么把握不好呢?” 莫廷轩眉头皱了皱,觉得此人关心得太多了,有些敷衍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总要有个原因啊!”林羽乔急道,“这么做必然会得罪人,却与己无益,您是……”她说着,只觉自己的担忧过于明显了些,略收了收,故作一副对于朝局有所研究且很感兴趣的样子,“您是胸有韬略之人,文官之中以刘氏势力最为壮大,这么做必然会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为什么要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莫廷轩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百害而无一利?你觉得刘家的官是好官吗?” 林羽乔一愣,忽得想起了江夏王说起刘广孝“升迁”时,那不屑又无奈的神情,刘家这样的官应该不止刘广孝一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廷轩见对方沉默了,以为是自己口气有些冷硬导致,侧目看到那有些发愣的人,恍然间似乎就看了那个许久见不到的面容,他心想这人说的百害而无一利很显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这些话更是因为担心自己,自己又何必如此苛责对呢?他嘆了口气道,“算了,代康也不是刘家派的官,你不知道也有情可原。”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轻轻说了“谢谢你”三字。 林羽乔回过身来,看到他有些凝重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被那最后三个字刺的心中滴血,她总觉得这其中应该有很多她不知道的内情,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发问,又正瞧见他脸上映了红光,笑容中带着温暖,不由得就看痴了。 第68章 获救 莫廷轩感受到一道痴痴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再想到对方的身份,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随口玩笑道:“若是所有人都有林公子般的想法,这传言也不会从德古郡传到代康去了。还是林公子刚到了京城几天便听说了?” “德古郡?”林羽乔一愣,脱口而出,“襄州?” “嗯。”莫廷轩随口应了,也并不觉得奇怪。襄州是德古郡的首府,一提到德古郡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里。“我曾查到传言正起源于那里的帮派。” 林羽乔愣住了,楚申闲聊时曾自豪地提起,蒂影门在他义父代管期间发展迅速,不仅在襄州势力极大,连德古郡内其他帮派也一一拜服,受其驱策。林羽乔很想问江夏王这个帮派是不是蒂影门,却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嘴边,让她说不出话来。那日在林中她一时被愤怒沖昏了头脑,回头细想,她也明白江夏王正是因她背上的印记而起了疑心。若他真的早知传言与襄州的帮派有关,又见到她身上带着与蒂影门有关的印记,对她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真未必就是有谋反之心了。 这个念头一起,林羽乔只觉得那心肝脏腑都如被人搅拧起来一般难受。莫廷轩见她突然间面色发白,目光涣散,不由得关心道:“你怎么了?觉得不舒服?” 他连问了两句,林羽乔才有了点反应,却也只是呆呆愣愣地盯着他,待他问了第三遍,才连着“嗯、嗯”了几声,却也好像没听见他问什么,再不说别的,径躺到扑好的稻草上了。莫廷轩还想再问问他情况,可见他闭上了眼睛,想到这两天他实在辛苦,多休息方能充实体力,便也不再多说。 林羽乔眼睛虽闭着,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的那种难受劲她从未体验过,很是陌生。她听见江夏王也躺下了,刚翻过身来泪水便如堤坝开了闸般停不下来。她努力压着不发出声音,暗自庆幸江夏王如今不能运功听不见她的声息。 她本是极坚强的人,心里隐隐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还更明白不能去想,她便强迫了自己去想些别的。方才和江夏王说话时,有些地方让人想不通,仔细回想起来,是她在代康时从未听过关于江夏王的传言。而楚申提起此事时也是说“他在教中时听说”,他是游歷四方的人,可偏偏只点了蒂影门总舵所在的襄州。 难道,这流言泛滥的区域只有祈京和襄州?其中京城是江夏王府是天子和江夏王府所在,德古郡则是莫廷轩的封地江夏的临郡。这两个地方相距千里,但都与江夏王直接相关,不细想还好,仔细一想,这其间的针对性未免太强了些。 第109页 若真是有人有意在襄州散播这流言,有这样能力的,逃不脱两种可能:一是官府,二是帮派。官府方面自然不可能如此行事不严谨,污衊位高权重的功勋世家;至于江湖门派,楚申既然说是听闻过这种传言,那消息的散布应当与他无关,难道是其他的小门小派所为? 林羽乔很希望能马上见到楚申,好好问问题词,却又想起在代康时他匆匆返回教中且迟迟未返,心中涌上些许不祥之感。 第二天一起来,两人就去摘了些果子带着,又寻了根粗木做拐杖,一路沿着河并不算难走,半天下来,两人已走了好几里路。林羽乔开始觉得累了。 莫廷轩知道这树林之中根本无处避身,灵境山脚下既然有些庄子,自然就会有佃农等住户,不用非得先到自家庄子上,先找到个避雨的地方为妙。他看了看越来越阴沉的天,有些担忧地对林羽乔道:“再坚持坚持吧。”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果然就下起雨来,可也透过渐稀的树丛远远地望见了人家。因为江夏王的提醒,林羽乔早已有了湿哒哒地赶路的心理准备。可当雨滴斜打到脸上时,她还是一个激灵,竟如冰针刺骨一般,勐得哆嗦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衣服。凄风冷雨之中,这一举动无异是徒劳的,雨水很快浸透了衣服,她不住颤抖起来,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莫廷轩顶着风雨引路,觉察不到异常,听到动静才回过身来,见状忙伸手去扶她,道:“小心一些,雨天路滑。” 林羽乔的意识仍是清醒的,她忙伸了手过去。她的手上虽沾了些泥水,可她皮肤莹白,几日未正常休息进食后,虚浮无力的姿态之下,手愈发显得纤细修长。 一个男人竟然生了双这样好看的手。莫廷轩不由得有片刻慌神,拉了人起来,又暗暗心惊,这手冰凉还抖得厉害,他真的有那么冷吗? 莫廷轩这才打量起林羽乔来,只见他虽然努力控制着,可身子仍如筛糠一般,脸色和唇色竟都开始发青了。莫廷轩瞧着那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猜测着大概是在河水中泡的落下病根了。他不由分说地蹲了下来,将人背了起来。 林羽乔心慌意乱,偏偏控制不住身子,只能尽力嚷嚷道:“我能自己走,快放我下来……” “别说了!”莫廷轩毅然打断道,“你只要胳膊箍紧了,别乱动就行。” 林羽乔被他气势一震,不再敢说话,将身子牢牢挂在他的肩膀上,隔着湿透的衣服,隐约感觉着他肌肉紧绷的线条,身子随着他高一脚低一脚地上下颠着。 林羽乔用尽全力挂在他身上,心里很是矛盾,她即担心用力太大,箍得他难受,又担心用力小了,他托着自己的右臂坚持不住,泪水不觉流了一脸,混在雨水中,无从察觉。 莫廷轩则分不清脸上是汗还是雨,他左手拄着树枝,右手托着背上的人,腾不去手来擦去脸上的雨水,眼前一片茫茫,只能仔细在模煳的视野中分辨方向,摸索着向前。这一来,路途就变得无限漫长了起来。好在两人运气还算不错,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竟遇上了一辆马车。林羽乔心中大喜,继而听到一声惊唿“王爷”。那是个男子的声音,她听着还有些熟悉,是江夏王庄子上的宋管事。 林羽乔觉得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这么巧然就碰上了他庄子上的马车。获救的喜悦涌上,她却再也撑不住了,可她马上想到如果这样到了他的庄子上,自己神志不清的话,那里安排个人服侍一番,不说别的,至少这男扮女装,肯定就瞒不住…… 林羽乔在混沌之中下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衣襟。 第69章 隐瞒 “怎么还没收拾妥当?”宋管事有些威严的声音传入耳中。 一个略年轻些地声音答道:“他手攥得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不好强行掰开吧?要不,还是跟王爷讨个主意?” 宋管事嘆了口气,道:“王爷中了毒,伍婆婆虽然会看病,可这毒却解不了,也只能先按着王爷说的,浸了好些冷帕子给王爷镇在胳膊上。王爷眼下睡得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那怎么办?”年轻些的问道,“若不是听说他救了王爷的命,我也不用这么多顾忌。” 他虽这么说着,话语间却是十分不信的口吻。这倒也怪不得他,就看莫廷轩和林羽乔的样子,谁都会觉得林羽乔一定是那个被救的人,而且宋管事等人看到他二人的时候,也是莫廷轩跛着腿背着林羽乔。 可偏偏,王爷亲口对他们这么说了。宋管家不置可否,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会弄成这样。不然再等等叫醒他,你看他的脸色,只怕也是不好,还是尽快让伍婆婆给看看,拖久了万一有什么事,怎么跟王爷交待。” 林羽乔心想此刻江夏王睡着,有什么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传到他那里,自然是此时醒来最好,于是也不等他们来叫,轻咳了两声,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快去看看。”宋管事果然一喜,领着一身着灰衣小厮模样的人到了床前。 林羽乔一起身,就觉得一阵晕眩,继而头疼的厉害,一手扶着头,一手撑了床才坐起身来。 “公子。您醒了?”宋管事行了一礼。 第110页 林羽乔点头,也微微躬身,开口声若游丝:“先生,是先生救了我吗?这是那里?” “当不得公子如此称唿,这里是丰水庄,是王爷的庄子,老僕受了莫家老夫人的恩惠在此管事,公子喊我‘老宋’便是。” 她自然不会那么喊,便道:“宋大叔太客气了,这次还要多谢宋大叔救命之恩。” 宋管事连道几声不敢当,继续道:“这位是我的侄儿宋声,先让他服侍公子更衣洗漱,我再去找个人来给公子瞧瞧。” 林羽乔看了那与宋管事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一眼,窘然万分,忙道:“我自己来便是,也不用安排人来瞧病了,只请宋管事帮忙递个信。” “环安行宫那边已经派人递信过去了。” “环安行宫?” 宋管事点点头,想到她大约还不清楚情况,解释道:“听说您是西鸠使团的人,宫里安排了使团搜救的人住进了环安行宫,昨日晚上到的,但太后住在那里,他们不便惊动,知道这里是王爷的庄子,就跟我们通了消息,有些事情由我们帮着安排,我正是为此去接了宋声回来,没想到就正遇到王爷和您。” 林羽乔默然,她还没打定主意信到底递给谁,能从慕容佑手里逃脱不容易,可她也知道,若是她真能给楚申递信侥倖脱离,不知会不会给江夏王带来什么麻烦。这么一想就觉得还是回去慕容佑那边比较稳妥。她道:“既然这样,我就等着他们来接就是了。” 见这位林公子执意不肯让人先看看,宋管事和侄子都觉得很是奇怪,对视一眼,宋声就去取了面铜镜来。 林羽乔这才看到镜中的自己,竟是面如白纸,唇色青灰,她吓得一抖,不由道:“我……这……这是怎么了?” 宋声道:“雨已经下了一天了,山路本就难走,如今更是泥泞不堪,行宫那边的人只怕一时半会赶过不来。王爷就是中了毒,您最好也让人看看。” 林羽乔心想,江夏王中毒的事她知道,可自己并没有中毒啊?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林羽乔觉得再多推辞恐怕会惹得他们疑心,她又确实为自己的身体不安,也只得答应了下来,但还是坚持自己更衣洗漱。 宋管事见状也不坚持,待她自己收拾得当过后,请了伍婆婆过来,向林羽乔介绍道:“伍婆婆原先是跟着老夫人的,庄子离城里远,请大夫不方便,所以庄子上谁有个大病小痛的,都是伍婆婆帮着看。” 伍婆婆呵呵笑着笑着行了礼,顺着林羽乔请的手势坐了。林羽乔见宋管事候在一侧,要瞧着伍婆婆看诊的样子,不由目光闪烁,咬了咬唇,道:“宋大叔,王爷那边一定也有很多事情,我这边有伍婆婆帮忙诊看便是了,您快去忙王爷的事吧!” 宋管事听她竟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不由很是惊讶,又有些不悦,王爷那边已经还在睡着,该忙的都忙过了,他过来看着也是关心的意思。可很快他想到了侄儿方才说的“他手攥的紧,不知是什么原因”,就猜想这林公子大概有什么难言的隐疾不愿外人知道的,若真如此,自己当真不方便留下,他就笑着道了句,“也好,公子有什么需要随时唤老奴便是”,退了出去。 林羽乔见人退了出去,心中的忐忑并没有减少分毫。她知道男女的脉象必定不相同,实在不行也只能对伍婆婆承认了自己是女的,至于说辞她也已想好了,伍婆婆既然原先跟着老夫人,那套说辞应该有用吧? 只是,这伍婆婆神色和蔼,目光却深沉,一副已经看透了什么的样子,林羽乔忽然又觉得心中没底了起来。她挨着桌边坐了下来,将手探了过去。素青色衣袖下,皓腕皎白如雪,伍嬷嬷瞥了一眼,定了定神,粗短有力的手指轻轻按了上去。她很快睁开眼细细看了林羽乔一眼,又闭了眼,眉头不时皱起,口中也不知呢喃着些什么。 林羽乔隐隐觉得,准备好的说辞必须排上用场了。 果然,伍婆婆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就道:“姑娘,你这几日受寒过度,眼下庄子上没有太多药材,我等下安排灶上的给你多炖些温补的,且给你缓缓。” 林羽乔紧咬了嘴唇,点点头。 伍婆婆嘆口气,又道:“我的医术浅薄,也只能做到这步了。你虽体弱,却和王爷不同不像是中了毒,你脸色如此,我也不清楚是何原因。不过,你既是西鸠使团的人,西鸠人用毒用药的本事很高,我是听说过的,怕真是要等你们的人来帮你看看了。” 林羽乔有些吃惊,她觉得伍婆婆既然能帮着庄子上下的人瞧病,又能断定她并未中毒,想必很有本事,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可眼下容不得她多想,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她忙道:“多谢婆婆了。”接下去说话,却很是磕磕巴巴地,“只是,我是女的……的事情,还请婆婆装作不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 伍婆婆盯着她,并不开口。 林羽乔知道她是在等自己解释,咬了咬唇道:“我是乔装了跟在使团中陪伴西鸠太子的。这事让谁知道了,对我,对王爷都没有半点好处。” 她说着,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这套说辞虽管用,但却于自己的名声又损,不过转念又想自己如今也没什么身份了,还在乎什么名声呢? 第111页 伍婆婆目光闪了闪,王爷曾说他毒发两次,都是此人设法相救,第二次更是自己浸冷了身子去凉他的身子。她本来觉得没什么,可此刻发现这人竟是个姑娘,难免有些吃惊。可听她说话做事分明就是越国人,却跟了西鸠太子,就算是西鸠民风更开放些,西鸠太子肯定也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如此吧? 而若真的让王爷知道了这是个姑娘,难保王爷不会觉得自己影响了人家的清白,做出什么不该的事情来。伍婆婆虽然不曾伴着王爷长大,可小时候的王爷却是日日看见的,那跟伍太夫人真是一份脾性的,受了别人半点好便要数倍地报答给人家。就算他们,不过是太夫人身边的仆侍,那样激怒了王爷,却也只是被安排到了太夫人以前常住的这个庄子上养老,甚至子孙辈都给安排了好的去处。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虽然她今日再看到王爷已是认不来了,可他相信王爷的性情并不曾变。确实,不能让王爷知道。她这么想着,道:“姑娘放心老奴不会告诉别人。” “您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能有半点风声透漏到王爷那里。”林羽乔犹不放心般地嘱咐道。 伍婆婆的目光中就透出几分清冷和疏离,这姑娘如此急切,说来说去还更怕怀了自己的事情,他们王爷有什么不好?可她能甘心跟着西鸠太子不明不白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的女儿。 “姑娘放心,我是服侍过伍太夫人的,不为姑娘考虑,也要为王爷考虑的。” 林羽乔原本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样激一番想必伍嬷嬷无论怎么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了,可此刻她却有些后悔,之前宋管事总说老夫人,她下意识地就觉得是纪太夫人,没想到竟是服侍伍太夫人的。能和伍太夫人同姓,这伍婆婆八成是备受倚重的世家子,而且还得了主家赏的姓,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到了庄子上?伍婆婆肯定对伍太夫人的事情十分清楚,一定知道为什么府上没有人提起伍太夫人。 只是,林羽乔如今的身份本就难以入手问这些,还让伍嬷嬷有了不好的印象,更是不可是能了。这绝对是她疏忽了,女人的陪嫁多半是留给亲生孩子,这是江夏王的庄子,若是太夫人留的,自然该是伍太夫人的。 可这念头一过,林羽乔又觉得自己傻,那些已是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打听的,都与她无关了。 伍婆婆则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第70章 癥结 环安行宫那边很快就有了动静,后半夜雨还未停,慕容佑便由杜乘等三人陪着来到了丰水庄,几人都被雨淋透了,很是狼狈。是时,江夏王已经醒了,只是人很虚弱,有些混混沌沌的。宋管事先带几人去换了衣服,又领去了江夏王所在的房间,吩咐宋声去请了林羽乔。 慕容佑见到两人的样子大吃一惊。伍婆婆上前,跟慕容佑等人说起江夏王和林羽乔的情况,道:“这位公子眼下身子很虚,已熬了温补的汤药服下。只是看他的样子,体虚的癥结并不至此,却也不像是中了毒,只怕还需要太子殿下再寻高人探究癥结。” 听说林羽乔没有中毒却变成这幅样子,慕容佑很是担忧,本想多问几句,却见她对自己轻轻摇头,明白她不想在这里多说,便继续听伍婆婆说话。“王爷则是中了毒,那毒性怪异。老奴医术有限,于毒理也不精,一时也无法可解。” 林羽乔闻言忙将自己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针递给了慕容佑。 宋管事也补充道:“这些人的目标既然是使团,这位公子又用冷水冰镇的法子帮忙缓解了毒发,太子殿下是否识得是何种毒药?王爷这样子,实在拖不得了,若是麻烦也不敢劳烦太子殿下的人帮忙解毒,我等自会去寻了药材来,还望殿下指点一二,我等感激不尽!” 慕容佑十分诧异,别人不知道林羽乔的来歷,以为他们是一伙的,有这种误解不足为奇。可他却很清楚,那些人是死士,看情况是要劫了人就走的,而目标正是她,与使团无关,她既有办法缓解了毒发,为何不指点着伍婆婆帮莫廷轩解了毒呢?难道是因为她虽还恨着莫廷轩却也不忍心看他马上死去? 慕容佑用探寻地目光看向林羽乔。 林羽乔不知道慕容佑心中的想法,她知道物理降温的法子这个时代未必出现了,大家自然会觉得诧异,赶忙道:“王爷浑身发烫,我手边什么都东西都没有,没法子,就想起以前曾在一本医书里看过冷敷对身体发热有效……。”她看着眼皮张张合合,神志不清醒的江夏王,心中一阵难过,赶忙道,“庄子上有酒吗?可以用酒擦背的,这法子生勐,寻常人受不住,可若是烫的厉害,却能很快把身体的温度降下来。” 宋管事闻言连声道谢,赶忙吩咐了人去取了酒。 可问题并没有解决,林羽乔的意思是说她只是歪打正着罢了。慕容佑皱了皱眉,也看了一眼莫廷轩,这毒自己的人未必就识得,可莫廷轩弄成这样的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他于情于理都要帮忙。看着宋管事等人愈发期待的目光,慕容佑也不忍心实话实说泼了冷水,就吩咐杜乘道:“你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杜乘得命上前查看。 慕容佑对宋管事等人道:“寻常的毒杜乘倒是识得,却也不精,我身边还有个随从阿大,专门研究毒药,可惜此次事出突然我没有安排他随行,若是不行,当尽快安排人护送王爷回京,我再让阿大给他仔细看看。” 第112页 慕容佑觉得如此一来,就算是杜乘没有法子,宋管事等人也不至于太失望。可宋管事一个谢字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听到杜乘“咦”了一声。一屋子等人都赶忙凑了过去。 杜乘很是奇怪的看了慕容佑一眼,禀道:“主子,看这毒性像是红叶镖上的毒,不知怎得用到了这根针上。” 慕容佑大为吃惊,却也没当着众人说什么。红叶镖是西鸠皇宫卫队常用的暗器,他们自然随身携带解药,他便对杜乘道:“既然如此,赶快给王爷解毒。” 杜乘掏出一个瓷瓶,给宋管事和伍婆婆嘱咐了用法,两人自是千恩万谢。 几人回了宋管事安排的东边的院子,慕容佑向林羽乔询问起那群黑衣人还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听到林羽乔说她并不清楚那群黑衣人的来歷,慕容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有些懊恼地道:“本都生擒了的,结果他们是死士,口中藏了毒……” 林羽乔惊异地道:“全都自尽了?” “倒也不是,还剩了一个人。”慕容佑道,“可他完全不开口,什么都不肯说。” 林羽乔马上想起那日的惊骇感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形,不由心想剩的那个会不会那么巧正是此人呢?”她道:“我想见见这个人。” 慕容佑点头道:“好,雨一停我们就启程,回了四海坊我就带你去见他。”说着话,余光却瞟见她有些失落的神情,他终于忍不住,还是道:“你……是不想走吗?” 林羽乔愣了一下,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无比通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或许都已经知道了。再想想,自己的漏洞确实太多了些,他这样的人物又如何瞒得过呢? 慕容佑无心继续跟她打哑谜,就道:“你还是不想见到他吗?” “我不知道。”林羽乔摇了摇头,心中又酸又涩,“可我是打定了主意要走的。” “我明白了。”慕容佑道,“让你碰到他,算是我失信于你,我既然承诺了,自然会做到,我会把你平安送回代康。” 见慕容有关竟是要放自己走的意思,林羽乔很是惊讶,说起来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可她也不能说什么,她不想跟去西鸠,更何况,他还是慕容珂的哥哥。林羽乔低声道了谢,又道:“伍婆婆看出我是个女子了,我找了说辞说服了她不透漏给任何人。” 慕容佑明白这是要尽快离开,以免被莫廷轩看出破绽的意思,就道:“雨一停我们就走。”看着对方感激的神色和歉意的目光,慕容佑心中很不是滋味,对她自己真是用了心的,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不管怎样,她毕竟与莫廷轩有些过往,慕容佑知道不该再对她有什么想法,可又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阻力,不像是不甘,可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慕容佑叫来束集吩咐了几句,让他护送林羽乔回了房间,这才叫来了杜乘说话。 原来,红叶镖上的毒出自西鸠皇室先祖所着的《万华录》,中毒之后人会很快陷入昏厥,若无解药的话两个时辰之后毙命,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毒性,才会为宫中侍卫配备,方便他们捉拿入宫行刺或捣乱的人,而若失手,对方即便逃走也活不了。这种暗器兵器司有专人负责配制,断没有外流的道理,甚至有一味药材是西鸠独有的。可如今这毒却由他人在使用,慕容佑不得不感到惊异。他从杜乘手中拿过银针,细细看了看,又递迴给他,道:“拿回去让阿大研究研究。” “是。”杜乘小心地将针收了起来。 “江夏王那边如何?”慕容佑问道。 “银针上毒量少,又及时驱散了毒热,总的来说并不严重,三丸解药下去就能恢復了。” 慕容佑点点头,推窗看了看已小了些的雨,吩咐道:“东西都收拾好,随时待命,雨一停我们直接从这里回祈京。派个人去环安行宫递信,让他们自行返回。” 天还未亮雨便停了,慕容佑等人早已整理得当,知道江夏王还在昏睡之中,跟宋管事告过别便回了祈京。回到四海坊,慕容佑先催着林羽乔去屋里休息,待她熟睡之后却喊了阿大来给她看病。 “的确不是中毒。”阿大看着床上低声对慕容佑道,也很是茫然。眼前的人,面色苍白,唇色隐隐发青,据说这还是喝了温补的药物后比昨日好了许多,阿大实在想不出她昨天会是什么样子。“像是身体持续大量损耗,身子极度虚弱所致。” “持续大量的损耗?”慕容佑听得直皱眉,“她又不是习武之人,不过寻常走走路什么的,怎么会这样?” 阿大就摇了摇头,这他也想不透。 昨天听伍婆婆说找不出原因,慕容佑就觉得很不踏实,不过是几个死士,除了用兵器用毒,不至于再玩出什么花来,可林羽乔既没有受伤也不是中毒,未必就是他们造成的。他怕林羽乔听了担心,这才悄悄地喊了阿大来看,不曾想阿大也看不出究竟。那那些寻常的医生就更不要指望了,慕容佑嘆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个原因,对症下药就是了,就让阿大去配些大补的方子。 林羽乔睡得并不踏实,中间有人来过她也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又过了许久,仍是要睡不睡要醒不醒的,她索性睁了眼睛,喊了个人问了一下才得知慕容佑正在和宫中派来的人说话。门外的人答过话,很快又端了碗汤药过来,林羽乔刚捏着鼻子喝完,慕容佑就过来了。 第113页 “宫里怎么说?”林羽乔不无担心地问道,“事情是因我而起的,需要我做什么吗?”她有些担心需要自己露面去应付交待,可若真需要,她责无旁贷。 “你不用担心。”慕容佑轻描淡写道,“这些事情自有我应付。” 林羽乔很是惊讶,西鸠使馆遇袭,她被掳劫,朝中重臣因此失踪,甚至两国邦交行程都因此生变,这么大的事情,她这个关键人物却不用面对越国朝廷的任何盘问?想都不用想,这事情,肯定没有慕容佑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林羽乔不由心生感激,可除了喃喃道谢,旁的她什么也做不了。 慕容佑瞧了瞧桌上的空碗,想起她原先一见自己就是剑拔弩张的架势,如今却变得全然信任又很是知恩感恩,觉得两人之间总算有了些变化。 屋外的阳光穿过窗棂透了进来,落在她乌鸦鸦的华发上。 慕容佑看着眼前低头垂睫的人,不过几日,她就变得如此单薄,再瘦下去,只怕这一头茂密的头髮都要担不住了。他忽然就很想看看,她换了女儿妆的样子。他及时制止住了这种想法,马上移开了目光,怎么越是觉得不该对她有什么念想,反而越是收不住了。他不由有些尴尬和心虚地干咳了两声,道:“你要不要去见那个黑衣人?” 第71章 故人 慕容佑和林羽乔由阿大的陪同着往后罩房走去。当日,慕容佑顾忌着林羽乔的关系,不愿让越国朝廷介入使馆遇袭之事,对越国朝廷只说是除了逃走的两人,其他人都被杀或是自尽了。因此这人是被慕容佑暗中关押在这里的。可这里毕竟只是驿馆,没有地窖或暴室,因此杜乘只得将他关在间厢房里。 被抓的这个人也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地方藏毒,但这几日主子不在,为妨万一,杜乘还是吩咐把他绑起来堵了嘴,每日着人一口口餵饭灌水。阿大一路上给他们说着这些情况:“这人倒是丝毫也不反抗,可嘴巴严实的很,您离开的这两天仍是一个字也没说过。这里不好用刑,只能等着主人您回来发落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阿大推开门,就见一人背对着门躺着,因双脚被缚,身体自然地蜷曲着。林羽乔瞧着果然觉得有熟悉感,可却与当日那种惊骇感不同,是种这条件反射似的一喜,找到了可信赖的人的感觉。她正暗暗奇怪之时,阿大已上前将人翻来过来,那人果如阿大所言,任由人推来翻去,半点脾气也没有。 林羽乔心中莫名地一紧,继而看到的却是张十分陌生的脸,她不由得失望地摇了摇头,那方才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呢?她正待移开目光,却蓦地被那人光洁高挺的额角吸引了。 那里似乎该有到淡疤的。她勐得倒抽一口冷气,捂了嘴,她急急蹲了下去,嗓子堵到半个字也说不来,只忙乱地去解他脚上的粗绳。慕容佑赶忙拉她起来,问道:“你认识他?他是谁?你跟我说清楚,若他不是坏人,我自会放了他。” 林羽乔双目通红,泪盈满眶,仍自使力想去放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慕容佑的手。 “属下不便以原本容貌示人”,林羽乔耳边响起了这句话,那眼下的才是他真实的容貌吧?是呀,虽然自己换了身份,乔装到看不出本人,可楚申、流风却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林羽乔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继而瑟瑟发抖起来:难道当日昭璧的死与他们有关?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会的,一定不是楚申,若真是楚申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掉自己,又何必那么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又或者根本就是流风背叛了楚申……?林羽乔忍不住的胡乱才想起来,可又想到在代康时几人一起打拼的欢乐日子,她怎么也不愿相信流风对自己心怀恶意,一时不由得无限伤怀起来,无意识地颤抖着道:“流风,是流风……” 那人听了她的话,却毫无反应,目光呆滞着动也不动。 慕容佑见她如此,急急地晃了晃她问道:“你先别慌啊,告诉我流风是谁?” 林羽乔被他晃得回了些神才面色戚戚地道:“我在代康的店中有个掌柜,就是他。” “是他?”慕容佑眉眼一聚,怒意甚浓,可见地上的人听到这些话没有丝毫反应,又疑惑道,“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会的,我不会认错的!”林羽乔急急辩道,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或许是天生就有这方面的特长,从前世她就对人的身形五官特徵有种异常的敏锐感。 见她如此笃定,慕容佑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地上的人,他眼神黯然如死灰般无半点神采,却也不是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眼球会随着人的来去不时动两下。 阿大本是被叫来一併询问那毒针之事,此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慕容佑私语了几句。慕容佑闻言色变,阿大迅速蹲下身去,又是看眼又是把脉观察了一番,道:“主子,怕是真的。” 慕容佑吩咐道:“快把他带走,给他解毒!” 阿大领命,喊了人一起将人抬了出去。 林羽乔仍是瑟瑟不止,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就听慕容佑道:“他恐怕不是有意害你,只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受了指使罢了。” 第114页 林羽乔闻言这才觉豁然,神思也清醒了许多,又喜又急地道:“真的?真的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那他现在怎么样?” “有阿大在,你放心就是了。既然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你可知是幕后主使是谁?” “他们少主必定不会害我,不然幕后之人也不至对他用这种手段。” 慕容佑却并未因她这次的笃定而放弃怀疑:“他们少主是谁?” 想到楚申曾过蒂影门的隐秘性,林羽乔犹豫了一下,流风是不是在教外被人暗算也不可知,贸然说出说不定对蒂影门不利,她道:“我知道的有限,还是等流风醒了再问吧。对了,那几个死了的人,尸首可还在?” “已经送出去处理了。”慕容佑有些疑惑,“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林羽乔笑了笑,她还是想找找勾起昭璧死前记忆的那个人,可这话没法对慕容佑讲。 京兆尹随礼部尚书一併登门拜访,慕容佑去正厅见了两人。这期间,阿大有杜乘帮着配齐了药材,混了枚粉紫色药丸,熬了一小锅锅汤药出来。流风喝下刚一炷香的时间,神志便有恢復的迹象。 林羽乔大喜,唤道:“流风,流风!” 流风听得这声音,眼睛登时一瞪,看到她时却目露茫然,不确信地道:“公……公子……我,这是在哪里?您怎么在这?您不是被人掳走了吗?” 他因意外太多语无伦次之时,瞧见了一旁的杜乘,他记得这个人是西鸠太子的随从,目光顿时变得森然而充满敌意。林羽乔见状,赶忙解释道:“你到了祈京,这里是西鸠国驿馆,正是使团的人救了你。我的事情有时间再跟你细细解释,你快告诉我我你怎么会来了这里?还有,是谁给你用了迷药?” 流风面露茫然,果真是西鸠太子把昭璧公主劫走了。可他们怎么会化敌为友了?而且,昭璧公主所说的话,他都听不懂,迷茫道:“什么迷药?我不过回了一趟教里,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你回去了?”林羽乔急切地道,“那楚申现在怎么样了?” “听门众说少主闭关了,我只见到了听云。”流风皱了皱眉,想详细地跟林羽乔说说事情的经过。“当日您被歹人……” 可刚说了半句,流风就收了口。林羽乔试着身后微凉的气息,转身只见慕容佑已立于身后。 “你继续说。”慕容佑微微不悦,可这确实也怪不得别人。 流风暗一咬牙,心中仍有几分敌意,却又想着是他的人救了自己,一时难辨敌我,犹豫着不肯开口。林羽乔见状,就道:“这次多亏了殿下出手相助……” 慕容佑制止了林羽乔,向流风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流风只盯着他,并不开口。慕容佑早已料想他会如此,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吗?你领了一队人前来掳劫她,除你外其他人都死了,有几个被生擒的俱是吞了藏于口中的剧毒自尽的。” 见西鸠太子竟然说自己领了人来掳劫昭璧公主,流风觉得他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明明掳人的正是这个西鸠太子。流风的确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笃定自己不会对昭璧公主不利,况且蒂影门人从来没有做死士的。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驳斥这个行事荒唐之人,却见林羽乔满面忧色地对着他点头。 慕容佑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道:“你所中的迷药名为锁魂散,锁魂散能让人失去知觉和意识,完全按照他人的命令行事。” 流风闻言将信将疑起来。他当时是打算跟少主禀明情况后带了帮手追赶西鸠使团。若真如慕容佑所说,是有人蓄意指示他去寻昭璧公主,他自然会跟来祈京,可谁会指使他寻找公主呢?不对,流风想到也许不会有人直接指使他寻找公主,却可能有人指使他寻找主女。流风想着教中风云暗涌的形势,寻找主女一事,他们虽是秘密进行的,可……,他的手不由紧紧攥了起来。特别是听云,他当日回到教中,先是听到教众说起少主闭关,他觉得奇怪,想找听云去问个究竟,可到了他那里,不过喝了几口茶,之后的事情便都不记得了。 若少主真的有什么,听云绝不会全身全影地在教中接待自己。听云不会背叛少主,就像他一样,绝对不会!流风这样给自己打着气,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些发抖:“再没有其他人活着了?” 慕容佑摇摇头:“一共七人,两人死在京外林中,四人吞毒而亡,只有你一个活着。” 也就是说无从求证,流风牙关紧咬。 慕容佑见他已有所动摇,趁热打铁道:“若非她认出了你,我的手下又见你目光有些呆滞,似无神思的活死人一般,推测是‘锁魂散’的药性使然,你这才能服了解药清醒过来。”这实在是流风的造化,若不是觉察到莫廷轩中了红叶镖毒在先,他们绝对不会联想到锁魂散身上。 “目光呆滞、似无神思?”流风勐得起身想要下床,万分焦急地道,“难道听云也是被下了药了?” 林羽乔惊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第115页 “听云本是性格极活泼的人,我们兄弟关系很好,自从他被少主安排回去后我们有日子没见了,可那日我回到教中,他就算不迎着招唿我一下……,”他一边回想着,又有些跳跃地道,“我当时觉得少主闭关这事有些怪,心思都在这上面,确实没有留意到他也有些反常,他一直未发一言,神色木然,见到我,什么反应都没有。” 慕容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嘴唇也深深抿起,林羽乔则在楚申很可能是被困在蒂影门了。 第72章 相助 “阿大,你跟他一起去看看情况。”慕容佑道。他此言一出,与林羽乔和流风而言有若神音,两人抬头吃惊地仰望了慕容佑之余,却又不免疑惑于他何以出手相帮。流风虽不知道,林羽乔却清楚,楚申和蒂影门的事情她对慕容佑提起过,可方才,反倒是慕容佑引导着流风理出了楚申已深陷困境的事情。 慕容佑已然两人因何疑惑,既然此时坚冰已破且此去兇险,阿大和流风须彼此信赖才可通力合作。他道:“我不完全是为了帮你们。我祖上擅长炼制丹药。先祖着有一本《草木华录》,因其常为人瞧病开方,因此《草木华录》中许多治病温补的药方流传于民间,但对毒药的配方则谨慎以待,仅传于嫡长一脉,从不外传。待到如今,对一些可用于宫廷防务,无需珍贵药材制作或解制的,我西鸠宫中有专门的机构司制,如说红叶镖。”林羽乔清楚地记得红叶镖,眼皮就跳了跳。“还有一些,仅我和父皇及身边的医侍知晓,锁魂散就是其中之一。” 流风尚不知红叶镖是何物,锁魂散却是刚刚亲身体验过的,不由得目瞪口呆,但很快明白了慕容佑的意思。西鸠皇室才能掌握的秘辛,竟然在蒂影门中屡次出现了。而蒂而影门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势力稍大些的江湖门派,那无疑是有外部势力渗入了。 林羽乔原本想问流风关于那些黑衣人的事情,现在看来,流风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当日宇文尚卿在宫中对她动了手,因着时间的巧合,她下意识断定昭璧之死是宇文尚卿所为,可这次无意间生出的熟悉感却让她觉得事情未必是那么简单。 流风和阿大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出发了。林羽乔很是不放心,盯着南边的天空发呆。慕容佑见状,安慰她道:“阿大是我身边数一数二得力的,流风又熟悉情况,蒂影门的人更是没有防备,他们此去一定能把人带出来。”林羽乔闻言沖他感激地笑了笑,他说的很有道理,可她总有些不好的感觉。慕容佑继续道:“能把人救出来,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更应该担心的人是我。” 林羽乔觉得慕容佑说得有道理,楚申无意让她回蒂影门,蒂影门的事情自然与她无关,那她还在担心些什么呢?她这么想着,又觉得大脑中有些细碎的思路,却飘飘忽忽地,摸不清楚,她且不去想,笑着对慕容佑道:“是呀,我们俩应该反过来才对。你怎么那么淡定?” 慕容佑道:“眼下局势不明,就算急到上墙也于事无补。” 林羽乔有点钦佩他的心态,心中的忐忑也随之少了几分。 “不过,有些事情我很好奇。”他看着林羽乔,道,“如今的局面,我们该相互配合,坦诚以待。我已经把我的情况都告诉了你们,你是不是也该解答一下我的疑惑?” 他既然铺垫了这么一通,自然不会是简单的问题,林羽乔大概能猜到在他好奇些什么,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自己的身份必然他已经知道了。之前的事虽是,慕容佑不对,可后来他待自己还算持重有理,更因未守住诺言便答应将自己送回代康,甚至没有恃强逼迫自己和流风而是晓之以理,总得来说是一个可交之人。更何况他还主动帮着解救楚申,林羽乔知道的虽然不多,可如果对慕容佑有用,她不吝相告。 慕容佑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用冰镇的法子延迟毒性发作的?” 林羽乔没料到他竟是问了这个,不由地一愣,她已经说了是从医书上看的,可如今慕容佑再次问她,显然是不相信她的回答,她还能怎么解释呢?难道要告诉慕容佑这是从未来带来降温常识,歪打正着派上了用场?想到重生的事与西鸠皇室的争斗没有什么关系,林羽乔不想多说,可骗他的话她又不再说得出来,略一思索,含煳地道:“我打小跟着祝淼先生的。” “祝淼?游仙先生?”慕容佑一惊,想到杜乘带给他的消息又有些懵,“你……你不是在宫里长大的吗?” 林羽乔见慕容佑这西鸠皇室之人竟也对祝淼如此推崇,看来祝先生果真是游歷天下,遍施仁心。她道:“不是。我出生就患了怪病,被送出宫去由祝先生医治,直到十岁才被送回宫中。” 慕容佑听着虽点头,神情却有些困惑,他思索片刻,道:“那个蒂影门呢?这个门派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林羽乔嘆了口气,想到这又牵扯到越国皇室的秘辛,道,“事到如今,告知你也无妨,只是你万不能让再多人知道了。”慕容佑举了手对天道:“我发誓,绝不告诉其他人。”林羽乔这才继续道:“我名义上是越国的嫡长公主,实际,生母另有其人。”她的神色不由黯然,纵然有昭璧公主的情感在内,却更多的是因为心中始终飘晃着着她和江夏王之间因这身世而起的误会。“我只知道我的生母原是蒂影门的主女,为了皇上离开了蒂影门。” 第116页 “皇上?”慕容佑很是敏锐。林羽乔意识到自己的称唿不对,抿了抿嘴,不愿多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关于蒂影门我知道的却不多。我母亲离开后,蒂影门由楚申的师父代为掌管,现在交到了他的手里。这些也是他起初找到我时告诉我的。” 慕容佑问道:“是这个楚申帮你离开江夏王府的?”见林羽乔点头,他继续道,“那你怎么没去襄州,反而去了代康呢?” 林羽乔如实回答道:“是楚申的安排。” 这个楚申为了让林羽乔回蒂影门才去寻她,最后却没有让她回去?见林羽乔没有多说的意思,又想到她那般担心那个楚申,慕容佑紧了一下嘴唇,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道:“那关于蒂影门,他还说过什么?” “说是他们父子代管蒂影门名不正言不顺,教中似乎有些不平静,其他的就没有了。”林羽乔知道的实在有限,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在林里时得知,民间有些关于王爷的谣言,似乎蒂影门与之有关。” 慕容佑随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额角,思索了一番,道:“回程不宜再路过代康了。蒂影门很可能已经不受楚申掌控了,而且他们应该知道了楚申找到你的事情,这才会让流风领了人来掳走你。好在其他的黑衣人无一生还,消息应当没有走漏,所以你的下落于他们而言仍然不明。但听云和楚申都被控制了,不知道蒂影门会用什么手段,京城和代康接下来很可能会被盯上的。他们反应过来再处理此事尚需时日,京城短时间内应该还是安全的,代康能避则避。” 林羽乔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但也慕容佑说得很有道理。她不禁咬了咬唇。 “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还是要等阿大和流风的消息,把人救出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丰水庄这边,莫廷轩睡了一天才醒了过来,他支撑着坐起身来,无力感已经没有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又抬了抬左臂,见左臂这么快就恢復如常,不由有些疑惑。宋管事见果如杜乘所言服过三粒药丸就好了,不由喜出望外,解释道:“西鸠国太子殿下的随从刚好识得您中的毒,给了解药。” “慕容佑?”莫廷轩于昏迷之时,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是。”宋管事道,“西鸠太子殿下一行人先一天就到了环安行宫,得了信冒雨赶过来的。” 莫廷轩眉头皱了起来,慕容佑亲自带队来搜寻,还亲自冒了雨来接那人?慕容佑虽然行事荒唐,可对一个沿途收的男宠,也不至如此吧?还有,这事处处透着蹊跷,这不是寻常毒,慕容佑临时来此随从却刚好识得还带着解药,难道这群人真是慕容佑的仇家,那为何掳劫的目标却是那个林羽乔?而林羽乔又知道法子能延缓毒性,难道她还与慕容佑的关系并不简单,而是还有其他的渊源?可她却是在代康开铺子的……莫廷轩觉得脑中乱成了一团,根本理不出头绪,嘆了口气道:“西鸠太子殿下在做什么?你随我去见见他。” “他们一行人今天一早就离开了。”宋管事觉察到王爷在想什么事情,大约与西鸠太子有关,这才要去见他的,便又补充了一句,“雨一停就带着人走了,回城里了。” 雨虽停了,路却还泥泞,为何走得那么急?经过这一番折腾,使团的出使行程肯定要延后了,而他是主要负责接待之人,后续的安排自然要等他回去再说,慕容佑等人完全可以等路况好些再走。莫廷轩觉得慕容佑等人倒像是刻意躲着他似的,他又对宋管事道:“那位林公子怎么样了?他那天脸色实在吓人。” 宋管事答道:“伍婆婆说他不像是中毒,只是身体非常虚弱。” “什么叫不像是?”莫廷轩对他含煳的言辞有些不满,“你去叫伍婆婆过来说吧!” 宋管事一愣,忙退了出去,西鸠太子都已经把人带走了,自然会好好照顾,王爷还操什么心呢? 伍婆婆很快过来了,和宋管事说的一样。“就这样?”莫廷轩盯着她,“没有其他的发现?”伍婆婆心虚,可却有面不改色的本事,脸上丝毫不动地摇了摇头。莫廷轩觉得伍婆婆的反应有些奇怪,就算没有其他了,一般仆侍也会再啰嗦两句,或是问问主子有什么想知道的,伍婆婆这么直接地摇头,更是像是不愿意多谈此事似的。 不过,莫廷轩生母早逝,他与这个贴身服侍她母亲的老妇人并没有太多接触,实在不了解她,或许她性格本就是如此,是他自己多心了。同在一旁的宋管事却看了眼伍婆婆,略有些疑惑。既然慕容佑一行人已经回去了,自然不能再多停留,莫廷轩第二日一早便回了京城。 第73章 疑心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莫廷轩和使团被掳之人先后回了京城,皇上得知后松了一口气,下朝后留了莫廷轩问话。莫廷轩一回到京城就打探了消息,得知西鸠使团那边对朝廷的说法是西鸠太子有仇家寻来,使团会自行处理此事。既然西鸠太子都亲口说是私仇,不希望越国干预,朝廷也只能配合着增派了些防卫的人手,权当尽了职责和心力,不好再多插手。 莫廷轩却觉得慕容佑此举只怕还是为了维护那个人。他也不想再生枝节,就隐去了林羽乔的事情简单跟皇上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言语间也与使团的说法唿应。 第117页 “朕就说,寻常人等怎么可能为难的了你。”皇上嘆口气道,“不过,这也是你的运气,听起来实在兇险,好在他们到了灵境山那边搜寻,给你解了毒。”莫廷轩道:“多亏父皇英明,如此安排,廷轩才得以平安归来。”皇上笑着摆摆手:“你是为了救他们的人,他们这也算不得帮你。不过这西鸠太子,如此行事实在是太乖张肆意了些!”这话莫廷轩却是不能接的,转而向皇上请示起了使团行程的事宜。 皇上当晚歇在了栖梧宫。宫女们服侍着洗漱宽衣后,皇后斜坐在床的内侧,如同往常一般为皇上轻轻按揉着头部,手法轻柔,按得十分耐心。皇上闭目享受着,很快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却在此时觉得力勐了一些,十分不舒服,睡意一下就没了,皱着眉睁开了眼。皇后不由得惶恐,可她在床的里侧没法跪倒地上去,下意识地撑起身子,怯怯地赔罪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 皇上见她如一只受惊的鹿,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慌张与不安,心马上就软了下来,起身揽了她,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又想到她一贯最是沉得住性子的,问道,“想什么呢?都走神了。”皇后垂了头,片刻才道:“听说廷轩从围场那边回来见过您了。” 皇上的心“噔”地勐跳一下,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在皇后头垂靠在他的肩膀上,并未发觉。他缓了缓情绪,道:“是呀,说了说这几天的情况,又商量了接下来的安排。” 皇后就问道:“那安州那边,这次接待完使团,还让他去么?” 皇上答道:“自然是去。” “哦。”皇后轻轻应了一声,“廷轩这两日可去了庄子上看了衫儿?” “他们小两口的事,朕怎么好多问。”皇上心里绷着,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就一副不以为意地样子,道,“他陪着去了这些天,那庄子又在围场附近,应该是去过的。”说完却不见皇后回应,他不由奇怪道:“这是怎么了?”说着,就要去看她的脸。 皇后将脸别向了一侧。皇上将她身子回来了,这才发现皇后的眼眶竟然红了,奇道:“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哭了?” 皇后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 “眼睛都红的像兔子了,还说没有?”皇上逗着她,皇后虽不妨他这么形象地话,不禁一笑,笑过却仍是愁容满面的。 “阿芙,朕说过多少遍了,有什么话要跟朕说,不要再憋在心里,平白自己难受。” 皇后闻言,感动之余眼眶就更红了:“妾身谢皇上恩典。” “还有,就咱们两个人,你就别和当着外人似的了。朕虽是一国之君,可也是你的夫君。” 皇后轻轻擦拭了一下眼泪,脸上漾了笑意:“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只是不习惯。” 皇上闻言,想起过去太后的霸道,对她的压制以及做过的那些不得宣之于口的事情,嘆了口气,道:“再不会了,再没有人能让你受委屈了。”皇上心想,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为了他承受了那么多的女人,他已经负了一个,眼前的这一个他一定要好好地补偿。 皇后感激地连连点头,知道自己引起了皇上不好的回忆,想转移他的心思,就有说起了方才的事情:“妾身是担心衫儿受委屈。” 皇上的目光一闪:“淳衫怎么会受委屈,你别胡思乱想了。” “不是。”皇后一反往日的柔顺,变得十分执着起来,可也觉得自己一时冲动语气有些生硬,顿了顿才道,“皇上雄才大略、殚见洽闻,可这内宅的事,女儿家的心思,臣妾却比皇上更懂。 “虽说衫儿这次从开始就不稳,她又是个体弱的,不该抱着太大的期望。可如今真的……她难免伤心。虽然派过去看的人没带回什么不好的话来,可臣妾总觉得她和廷轩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么非想着去庄子上安养呢?可,廷轩又要去安州那边……臣妾知道廷轩是肱骨之臣,在军中威望甚高,有些事非他不可,可这么久不见,若他二人真有什么矛盾误会的,岂不越拖越深,偏偏廷轩还有那些妾室……” 皇上看着她一脸担忧而矛盾的神色,脸几乎绷不住要垮下来。皇后见皇上面容紧绷,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声音不由得弱了几分,喃喃道:“衫儿毕竟是臣妾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当年因为臣妾身子不好,她一出生就不得不被送出宫去,她在宫外受了那么多年苦,回来的这些年臣妾又没能力庇护她,又没法跟她亲近起来,臣妾真的不想她再受半点委屈了……” 皇后越说越是止不住的伤,竟开始泣不成声起来。皇上闻言,心如有万马疾驰而过一般,久久无法平静,一时又是震惊,又是心虚,又是自责。刘太后手段狠毒,而他心心念念着另一个,更恨她是太后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对她逢场作戏,然后执意用了那孩子的名分给了淳衫一条迴路。年轻时一点煳涂的心思,此刻想来实在再自私残忍不过了。而皇后呢,被无端捲入最受亏欠又被蒙蔽至今的那个,却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了自己身上,一心为着淳衫打算……皇上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情绪,搂住她的手异常轻柔:“朕明白,朕都明白。这不是你的错,是朕疏忽了。只是,安州那边的事情太复杂,让廷轩帮廷轶看着点才放心。” 第118页 皇后忙点头,道:“臣妾知道,让皇上为难是妾身的不对。臣妾不该过问政事,更不敢改变皇上的决定。妾身只是不放心,要不然,妾身去探望一下衫儿……” “你看看你,关心则乱,你想想,你突然一去,仪仗又大,礼节也不能少,衫儿少不得劳心劳力的,庄子上人手本就少,到时候说没事也变成有事了。”皇上想了想,觉得完全拒绝皇后的提议似乎也不妥当,便道,“这样,朕明天就嘱咐廷轩几句让他忙过这几天专门去一趟,再就是等衫儿好些回来了,第一时间就让他陪了衫儿来给你请安。” 皇后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主意确实不太妥当,赧然道:“还是皇上思虑周全。” 帝后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就歇息了。似乎是因为说出来就少了一桩心事,皇后很快沉沉睡去。皇上听见她唿吸逐渐变得均匀,这才背过身去,神色也变得阴晦不明。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莫廷轩若早把对淳衫的疑虑如实相告,事情又何至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可莫廷轩却没有。他是顾虑着什么才不敢据实以告呢?而且正如皇后方才所说,莫廷轩在军中威望甚高,莫家军这支常胜之师惟他马首是瞻。 可莫廷轩却对他不坦诚。 皇上早先虽也有掣肘江夏王的意思,却因为一些原因,从来没有想过江夏王是否存有疑心。然而此刻,皇上忽然觉得自己明尊暗防地削莫氏的权,掣肘莫氏,莫廷轩不可能一无所察,既然如此,他怎么会看起来那么无动于衷吗?至于昭璧的出走,虽说是因为发现了生母另有其人,可若莫廷轩真的对昭璧好,昭璧怎么会捨得走。难道,他们从来都不像看上去那样恩爱,根本都是假的?假的又演给谁看呢? 皇后已平稳下来的唿吸在静谧的夜中清晰可闻。皇上听着,不觉又想起自己早年对待皇后的心态,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第74章 奇蛊 三日之后,皇上正式接见西鸠使团。林羽乔一心惦记着楚申的安危,盼望着阿大和流风的消息,全然顾不得其他。等待之中,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而难熬,终于在使团临行前几天得到了消息:楚申果然遭人暗算,被困蒂影门汇总,如今他和听云俱已获救,几人即日便可抵京。林羽乔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忧虑和紧张,她没睡过一个好觉,但是直到此刻才觉得疲惫不堪,头髮疼发胀得厉害。 果然不过两日,林羽乔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四海坊,远远地她就能觉出他整个人瘦了许多。想来吃了不少苦,她心一酸,眼眶就红了,步子加快了许多。“楚申!”还没进屋门她就喊了出来。 “是你?你真的平安无事……?”楚申回过身来,初时满面欣喜之色,很明显地怔了一下,表情一滞。 “怎么了?”林羽乔也跟着愣了一下。 “没怎么。”楚申笑了笑,又恢復了欣喜的表情,“没想到真的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林羽乔隐隐觉得他的神情不像方才那般自然,可见面的喜悦压倒了一切:“你在蒂影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你现在怎么样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楚申“哈哈”一笑,断开了她连珠炮般地发问:“你一口气这么多问题,我可真记不住。” “你别想插科打诨地煳弄我,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蒂影门的事,可是……,”林羽乔说着,却又觉得自己可是什么呢?知道了又能怎样,最多就是自己心安罢了,不然还能帮上忙不成?这么一想不由得气弱。楚申又是“哈哈”一笑,道:“我人全须全影地站在这里,你就别担心了。我是刚到,话还没说两句呢你就过来了,好歹让我先给太子殿下道个谢吧!” 林羽乔这才注意到厅堂正中端坐着的慕容佑,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林羽乔不由得讪讪然。楚申见状,开口道:“我听殿下说你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如今见了面了你也该放心了罢,赶快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醒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林羽乔不由色变,楚申这显然是要支开她的意思。他和慕容佑要说什么吗?不回答她的问题也就罢了,怎么还亟不可待地要让她走呢?她不解之际,一个面容陌生的男子上前,躬身道:“公主,先让大哥送您回去吧。” 流风突然被支使有些诧异,却没表露出来。既然称流风为大哥,林羽乔自然知道这个人就是听云了。林羽乔看了他一眼,听云低声对她道:“教中却有事涉及到了西鸠国,刚刚开了个头,少主想先把这事跟殿下说清楚。” 林羽乔这才知道自己贸然闯入打断了他们讨论重要的事情。事关西鸠国,慕容佑没有留她的意思,那自然就是不方便让她知道了。林羽乔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劝着流风也留了下来,跟众人道过别,回了房间休息。 见人走远了,慕容佑才道:“公子为何这么着急把她支开?” 楚申回过身来,脸却完全垮了下来:“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众人俱是一惊,听云则是迅速站到少主身旁,一脸戒备。流风也慢一步跟了过去。可他与慕容佑等人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慕容佑对林羽乔的上心他是有感觉的,因此劝道:“听云,这是怎么了?先把话说清楚才是!” 第119页 阿大这几日与这三人共处,知道他们并非莽撞无礼之人,其间定有因由,眼瞧着太子殿下神色变得阴沉,生怕双方起了冲突,也忙跟着劝道:“楚公子,我们殿下对林小姐如何流风大哥很清楚,林小姐怎么了?我们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啊?” 楚申是多亏了阿大相帮才得以脱身,而慕容佑肯出手帮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林羽乔,既然肯为她冒这种险,自然不该会于她不利。楚申终于冷静下来,他拍了拍听云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刚才是楚某一时冲动,给您赔个不是。”慕容佑阴沉着脸喝了口茶,才缓缓道:“公子请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如今的蒂影门已全然不受掌控了,而且似乎在密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甚至主意打到了主女的身上。楚申清楚眼下的形势的严峻性:蒂影门人对他熟悉,他却势单力薄,想护林羽乔周全难上加难,有可藉助的力量,他不该放弃,因此楚申的犹豫一闪而逝,他道:“她的情况不妙。” 慕容佑等人有些诧异,林羽乔流落在外的几日里很是吃了些苦,身体的损耗也很大,可这些日子悉心调养已恢復了许多,气色更胜从前,情况不妙从何说起呢? 楚申嘆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她的体内有寒玉蛊……”阿大专研药石之术,于巫蛊之事颇为精通,闻言即刻惊道:“寒玉蛊?传说中曾于古南楚水门家的奇蛊?竟当真有此物?”见楚申点头,他继续问道,“可据说水门家早已灭亡了,族人无一倖存,那寒玉蛊怎么还在?” 见阿大居然可以直接说出了古南楚地,楚申又是惊异又是佩服,可他于蒂影门之事所知甚少,只如实道:“这其中的因由我不清楚,不过蒂影门掌教主女一脉也楚地,或许与那水门家有什么渊源,这寒玉蛊正是那水门家的家主为了精进内功而炼制的。” 阿大喃喃道:“是啊,据载那蛊虫是水门家主自阎焱山上寻得,那虫子虽处酷热之地,却寒性极强,虫身所过之处会留下一条冰线,想来是阎焱山山体奇热,那冰线不多时都化了才未被人见得异常。水门家主见之引以为奇,他这种以制蛊为乐之人,怎会放过这种奇虫,自然採下山去加以培育……” 普天之下,但凡擅长一物者必因痴迷其中,阿大自然也不例外,此刻听得书上所载的奇虫妙蛊当真存活于世,不由有些激动,一时就说的停不住了,却在此时听到主人慕容佑呢喃了一句“难道是因为这个”,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偏离了重点,不由有些赧然。众人都听到了慕容佑这句话,自然都看向了他。 慕容佑此刻想的却是,在秦淮时曾听杜乘提起,林羽乔的房中夏日里仍旧燃着火盆,因此掳了她随使团同行时,他也很注意这点,可这次林羽乔从林中回来后,却觉得那火盆弄得房中太过干热,让人撤掉了。他觉得这或许正与这蛊虫有关,心下已对楚申的话信了几分,再联想到那蛊虫的公用,不由皱眉对楚申道:“莫非你是为了这个才找上她的?” “我们少主才不是为了这个!”听云听不得这话,一下子激动起来,道,“少主先前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少主若不是为她着想派我回教中查探,我们又怎会遭人暗算?” “听云!”楚申喝止了他,对慕容佑正色道,“我去找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是遵父之命,要将蒂影门交还宗女。”他将蒂影门的大致情况,还有源舒澈离教、他父子二人代管等事与在座之人说了,道,“父亲的想法我很清楚。虽然主女是蒂影门根基所在,可他更希望以源姨和其后人的意愿为先,所以他才会吩咐我去做这件事情,等源姨的孩子长大了,若她有回来的意愿,我会助她打理门派事务,若她不愿与蒂影门再有瓜葛,门内还有源家的庶支,我们晋西门不会再多插手。”楚申嘆口气,继续道,“我对找人之事没有什么把握,再加上担心寻找主女之事传开会惹得教众离心,所以此事完全是暗中进行的,知情者只有我和流风、听云三人。我找到她后,她起初并无意回去,后来却改变了心意,答应跟我回蒂影门。” 楚申的话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说多了。他和父亲不同,父亲一直以来全心全意地为源姨考虑,而他最初只是将这一切当做父亲交待的任务,他要做的无非是对方答应就带人回蒂影门,不答应就离开蒂影门回代康而已。可在观察了林羽乔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他很想知道她回到蒂影门后会面临什么,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他清楚自己这番心态转变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于是,楚申有些生硬地转折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蒂影门的主女非同寻常,主女代代与我晋西门单传弟子结亲,只生一女,腰间有红莲状印记,此女即为宗女。所以,这一脉相承的主女于蒂影门而言绝不仅仅是个领袖这么简单。可这其中的关窍,父亲从未告诉过我。不过,门内有一处地方,父亲曾叮嘱过我,须与源姨后人成亲后方可进入,我猜想关于主女的秘密或许就藏在那里,于是派了听云回去查探,这才知道了寒玉蛊之事。据说因这蛊虫寒性极强,其活动之时会迫使人体内精气与之周旋相抗,通体气液加速运行,从而使嗣主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眉心会泛出浅粉的花斑,水门家女子看中这添姿增色之效,起初都争着种那蛊苗。” 第120页 起初,也就是说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都不敢用了,不过短暂的停顿,众人却都感觉到一阵寒意。果然,就听楚申深深嘆了口气,继续道:“却不想是那时的水门家家主丧心病狂,为了练功弄出这等妖蛊,好借女子之身汲力,而植蛊女子尽会‘人蛊合一’,书中的话是‘苗代以女传,蛊母尽可为获,力竭则亡’。” 第75章 四国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慕容佑等人想到林羽乔这几日林羽乔在茶饭不思、昼夜难安的情况下都是神采奕奕、完全不显憔悴,而粉斑之事更是与楚申所言相合,亏他们还一直以为是补药之效,也难怪楚申方才有那样的反应。 许久才听到阿大嘆道:“难怪,难怪都说水门家亡于滥用蛊术,竟炼出这等妖虫!” 慕容佑却想到了别的,问道:“照你这么说,这蛊虫应该一直在她身体里.” “这个我也不知情,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还有一些是我的猜想。”楚申慎重地道,“当年源姨离开蒂影门后音信全无,后来去潜回教中盗取一味叫“敬一散”的丹药,那敬一散可使那红莲印记暂时消失,源姨都离开那么久了怎么会临时想起来用这东西,甚至不惜只身犯险,所以我父亲才猜到她是为了孩子。但敬一散毕竟只能起一时之效,我父亲承诺源姨会想办法配出能彻底消除那印记的方子,源姨却只是一直哭着不说话,然后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她身上的印记十分浅淡,况且她自小跟着祝淼先生,所以我猜测应该是祝先生用了什么法子压制了那蛊虫,可看她如今的面色……” “这么说来,要去找游仙先生了?”慕容佑道。江湖上已经许久没有过祝淼的音讯了,可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楚申道:“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我和流风、听云即刻出发去寻人。此去时日不定,还望殿下先代为照顾她。一旦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殿下。” “慕容佑不太喜欢“代为”这个字眼,垂了垂眼皮,道:“我们再过两日便要返程,我打算带她回西鸠去,那里更安全。眼下的情况,公子不宜亲自去寻人,倒不如随我们一道去西鸠。”他默默地把话找了回来,“我派阿大去,这样双方都有人在两处,便于随时沟通讯息。”慕容佑见楚申似乎不太认同,不待他开口便继续道,“你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对吧?她方才已然觉察到异样了,一觉醒来你再不告而别。你觉得她不会起疑吗?” 楚申其实也不放心让林羽乔独身一人留在西鸠使团中,便道:“那就听从殿下的安排。我只是担心留在这里会被蒂影门发现踪迹,连累到她。”慕容佑想到林羽乔冲进来之前,楚申正说到被困蒂影门时的事情。楚申说着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有些颓然。流风替他解释道:“源熙通图谋不轨,就是他暗算听云,又利用听云设套暗算少主。少主在门中威望很高,他不好立刻动手,加之又想知道主女的下落,就以闭关为名把少主囚禁起来了。”他说着亦有些黯然,“有些兄弟觉得少主一回教中就闭关很是奇怪,质疑他,他竟以叛教为名将这些兄弟给处置了,还以追查同党为由,将最忠于教主的兄弟们杀的杀赶的赶……” 楚申听流风说起,只觉怒火又燃,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父亲和我对蒂影门虽说不能完全掌控,却是可以控制住大局的。”他想到自己一心只在寻找主女的事情上,对源熙通的野心竟毫无所觉,又不由赧然,“更何况,我们早已想好,若是寻不回主女,这蒂影门还是要交还给源熙通的,没想到……我实在是对不起兄弟们,竟然遭了那等无能之辈的暗算。” “源熙通是谁?”慕容佑道。 “是门中的护教长老。曾有一任主女除了一女外竟还诞下一子,那孩子因身份特殊就得了世袭的长老位子,源熙通便是那一脉的嫡支,却是个无能之辈。”楚申语带不甘、懊恼与恨意。 “我觉得是有人在帮他。”听云插话道。听云并没向楚申提过此事,他这么一说,就连楚申和流风都感到诧异,“那日我中了迷药醒过来后,先是有人拷问我,其间不断有纸条递进来,想来是有人在外面听着。后来拷问之人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干脆就出去了,我一直盯着门口,果然不一会儿就瞧见有个人走开了,然后拷问的人就回来硬给我灌了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便都不记得了。我回想起来,觉得那人应当不是教中之人,否则大可不必如此。” “也就是说,锁魂散是那人指使着用的?”慕容佑道,“可瞧见过他的长相?” 流风摇头道:“只看到个背影。不过总舵中的人我都很熟悉,那人却看着眼生,体格又有些不一般,所以印象很深。他身形很高大,肩膀很宽,臂膀很长,若是见过一定记得,他那日穿着灰色的……。” 阿大却不管不顾地打断了听云,急急道:“殿下,该不会是他?” 慕容佑站起身来,来回踱着几步,道:“此事不可妄下定论!”他话虽如此,严肃的神情和紧抿的嘴唇却透露出他心中已是有几分确信了,他看了一眼等着他说明情况的楚申道:“楚公子,当务之急有必要查明这个人的身份。而且,有些事最好也让羽乔知道一下。” 第121页 林羽乔一头雾水地回到了书房,这些人方才还催着她回去睡觉,刚要入睡却又火急火燎地把她找回去。她刚想吐槽两句,却先感受到了房间中凝重的气氛,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要去蒂影门走一趟。”楚申神情严肃,声音却柔和。 “什么?”林羽乔立刻道,“你刚被救出来,还中过锁魂散,我记得流风恢復了好几天呢?” 楚申道:“你放心,我和听云同去,殿下还派了阿大和亦阳帮我们。”这是方才几人商量过的,四人实际上是兵分两路,楚申和阿大去蒂影门查探,听云和亦阳去打探祝淼先生的下落,只是后者暂时不便告诉林羽乔,因此楚申才说是四人同去蒂影门。而流风留在使团中,这样一来两方在各路和使团中都有人手,可以随时传递交换消息。“只是去查一个人的身份而已。我们三人相继被暗算应该是这个人的手笔。殿下怀疑这人是曾跟随他的旧人。” 林羽乔瞠目结舌,蒂影门中事情竟是由慕容佑身边的人所起?怎么会这样?她不由得看嚮慕容佑,寻求更多的解释。慕容佑自然看出了她的疑惑,道:“你还记得仲国吗?” 林羽乔想了想,这才对这个仲国有了些模煳的印象,越国人习惯称之为南仲。越国建国初期,西面有西鸠国、南面有仲国、北面有凉国,除此之外还另有些附属小国,再就是不断侵扰四国打些掠夺游击战却始终成不了气候的游牧民族。四国实力相当,不时此消彼长,却是向来谁也不服谁,都有要一统天下之意,因此几百年来战乱不断。其中越国因与三国接壤最多,战线最长,耗费的兵力财力最巨。情况持续恶化,直到昭璧的曾祖父越明帝继位之后这种局面才被打破。 越明帝雄才大略,继位之初立刻改变了策略,对外一方面巧用纵横捭阖之数向南仲求和,减少战乱,另一方面重用莫氏、宇文氏等勐将力守西部和北部,对内整顿吏治,安抚百姓,恢復生产。如此短短十余年间,越国吏治清廉,人丁兴旺,商业兴盛,国库充盈,一跃成为四国之中实力最为雄厚的国家。 与此同时,四国之中原本最为富饶的南仲却逐渐衰弱下来。南仲后主昏庸无能,被越国的求和沖昏了头脑,不想着壮大国力开疆拓土,反倒自认占据江河天险,防线无人可破,夜夜笙歌美女,生活荒淫无度。他最宠爱丽妃,因此不惜废掉祖宗立嫡长的规矩,改立丽妃之子。此事惹得朝野动盪,在废太子的风波之中,许多忠心为国的臣子因反对国主的做法而被处以极刑株连九族,南仲因此元气大伤。此后,南仲后主更是久不上朝,政事都交予丽妃的弟弟及一些投其所好的大臣。朝中奸臣当道,世风日下,南仲国内民不聊生。 此时的越国已经传到了昭璧的祖父越武帝手中,越武帝在政务方面远不及父亲,却有着卓越的军事天分,他利用与西鸠歇战的时机,急调莫氏大军进攻南仲都城,大军一路沿江直下,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天险竟似无险,东越军队很快就攻到了南仲的都城。 直到越国大军兵临城下,南仲后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态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由于长期腐败,不要说军饷,士兵们就连一顿像样的饭都难吃上,国内的壮丁纷纷逃走躲避兵役,地方军官为了完成上头摊派下来的徵兵任务,只能抓些逃不掉也没有抵抗能力的老弱病残,甚至还有抓了女子参军的,南仲弱旅在越国常胜之师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而朝廷中南仲后主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仍是整日地寻欢作乐。东越挥师南下之际,正值后主寿辰将至,为了不影响后主的心情,丽妃的弟弟隐瞒了所有前方请求增援和催要军饷粮草的急报。 南仲后主怎么也没有想到先前还低声下气求和的越国突然就翻了脸。他那时才勐然惊醒,轻歌曼舞在耳,温香软玉在怀,美好惬意的感觉总是让时光显得那么短暂,以致他总觉得发生在昨天的那个求和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丽妃在他旁边泣不成声抱怨,说她早就觉得越国靠不住,才会在几年前劝他将公主嫁到东越联姻巩固帮交,只怪那公主没用不能为国家出力,不然越国又怎么会不顾情面打过来。 后主听着心烦,拂袖而去,召集了群臣商议对策。有人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东越的背信弃义,有人则因他与东越交好的诚意受到辜负而不停嘆惋。大殿之内,所有的人都在各说各的,嗡嗡嘤嘤的,却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南仲后主第一次觉得只怕是一室苍蝇也比他眼前这些尸位素餐之人要好。可被这样的一群人包围着的自己,不正是始作俑者吗?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丝悔恨,一时满腹苍凉,不由愤然而立。 “国主,我国曾与西鸠缔结了盟约!”不知是谁,颤巍巍地喊了一句。后主如闻神音,忙派了使臣前去西鸠请求增援,却全然不知丽妃的弟弟为了立功,自作主张在西鸠大灾之时出兵侵扰,因最终兵败而归,硬是将事情粉饰成西鸠流民侵扰边境不得已出兵自卫,他一句都没有多问,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是时,西鸠国主是慕容佑的祖父慕容宏明。南仲国主昏庸,慕容宏明却不,反之,他的能力和才干与越明帝在伯仲之间。他几乎不需要思索便拒绝了南仲的求援:虽说留下南仲有利于牵制住越国,可一来南仲已是将死之木,想要救下来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二来他此时与东越的歇战也是有目的的,他早已盯上了内有夺嫡之乱的凉国。再者,仲国先前曾对西鸠趁火打劫,慕容宏明并不是能以德报怨之人。 第122页 最终,南仲为越国所灭,后主焚宫自尽。越国国主从此称帝,上追尊至开朝一代。与此同时,西鸠顺利攻占了凉国的几座重镇,逼迫凉国国君退位。由于凉国与西鸠歷史上就有深厚渊源,同族共祖,民间往来频繁,民风民俗并没有什么差异,况且凉国人的国家观念一向淡泊,因此,西鸠很顺利地使北凉成为了它的领域内一个拥有自治权力的州府。 越国在灭亡南仲时损耗了大量财力,面对实力大增的西鸠国一时难以下手。就这样,四国并存的局势瓦解,两国对立的局面形成,两国之间不时便会发生些摩擦征战,直到三年前的那场战争。 第76章 钟离 林羽乔从没有想过战乱的时代是怎样的,生于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战争一直离她很遥远。慕容佑所说的一切在她听来如天书一般。林羽乔决定先把主线理清楚:“这些和蒂影门中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我怀疑那人是我曾经十分器重的一名副将,名叫钟离。我早先是主战的,钟离常为我出谋划策。三年前的两国全面开战,他出力不少,最后虽是以两国和解告终,但我父皇对其间表现突出、战功卓着的人都大加封赏。可这个钟离却不等班师回朝人就不知去向了。”慕容佑嘆了口气,道,“我派了人去打探他的下落,结果发现他参军时登记的身份是伪造的,只怕钟离都未必是他的真名。那时在我国想参军很容易,年届十六至五十之间的男子随时加入,论功行赏,哪怕曾有罪史,也绝不会影响日后的受赏和提升。但我们很看重忠实和坦诚,像提供虚假身份瞒报经歷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就是大罪,甚至会被贬为奴人。他若是西鸠人实在不必如此。” “若他不是西鸠人,”林羽乔一下子明白了他为何说起几国之间的恩怨,“难道是仲国人?” “钟离参军报名的地点离原来的南仲和西鸠边的境很近。当年前来南仲人逃亡到那里,他们的后人多数聚居在那。” “就算他是南仲人也不能说明什么。”楚申道,“南仲后主昏庸,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反而是併入我国后日子才好过了,就算是个别人有些復国的念想,这么久了大势已去,又能如何?” 慕容佑道:“我担心那钟离不是仲国平民家的子弟。我派去查探的人发现他很像一个老头口中“少主人”,而这个老头是个太监,已经有些疯癫了,嘴里絮絮叨叨的都是太子如何如何。南仲后主有过两个太子,丽妃的儿子在他焚宫时被一併烧死了,死时只有八岁。废太子反倒逃过了一劫,城破宫倾后下落不明。很可能随着难民一起躲进了我国。钟离身材高大,猿臂蜂腰,正与刚才所说一致,而且,他曾任我的亲随侍卫,若他真有心必定能寻到机会接触到我们皇室专用的暗器和秘药。我当时就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不知会去哪搅动风云。如今看来,怕是他所做的一切都与南仲灭国之事有关,想来他正是因此才肯为我效力,希望落空后另寻他途合情合理。如你们所说,那源熙通是个无能之辈,偏又权欲薰心,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控制,而一旦通过他发起阴谋,成了能控制蒂影门,拥有一定势力,败了损失也是由蒂影门担着,有这种机会,也难怪钟离会找上他。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众人都觉得慕容佑分析的很有道理,可又觉得蒂影门再怎样也只是个江湖门派而已,想通过蒂影门报復国之仇谈何容易。林羽乔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楚申道:“江夏王曾说过有襄州的教派散播他的谣言,这事你可知情?” 楚申摇头道:“你说江夏王因为印迹怀疑你时,那时我就觉得奇怪了。那印迹寻常普通门人都不识得,江夏王远在千里之外,又与蒂影门毫无瓜葛,怎会一看便知?而且蒂影门总舵在襄州,分舵主要在西南边,单说京城是天子脚下,任何门派都成不了气候,蒂影门也不例外,在京城之中只有一个小小的站点,用来传送一下消息罢了。”他说道这里,又补充了一句,“这只是我以为的,若真如他所说,这事定然与蒂影门脱不了干系。” 那这事很可能就是那疑似钟离的神秘人所为了,而且是针对莫氏的。当年南仲正是被莫家军所灭,一切与慕容佑所说的越来越契合了起来。那江夏王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林羽乔的心紧紧揪了起来。楚申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我们这就出发,一定会把那人的身份查清。” 临行前,林羽乔又找了机会和楚申单独说话:“那日跟随流风而来的死士,我觉得昭璧的死和他们有关。” 楚申有些意外,道:“不是宇文尚卿干的吗?” “因为宇文尚卿突然在宫中对我动手,我下意识地觉得是他所为。可这次不一样,那人沖我过来的时候,那架势还有我的感觉……那一刻我就觉得又回到了昭璧死前的时候……”林羽乔想着说着,却不觉又陷入了那股情绪无法自持,整个人都透出恐怖和慌乱。 “我知道,我明白,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楚申忙打断她。 林羽乔又道:“我本来是想找到那人的尸体看一看,可我回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处理过了。这件事牵扯到重生的事情,我没法对别人讲,又没有没有其他办法,也只得作罢。” 第123页 从她的话听来,流风从蒂影门中带出的死士中要么就是有当日杀害昭璧公主的兇手,要么就是武功身法和兇手一样。难道,就连昭璧公主的死都和蒂影门中的不明势力脱不了干系?楚申沉思片刻,忽然道:“不过,这样说来,宇文尚卿为何要对你动手就又是个问题了。会不会宇文尚卿和蒂影门之间也有关系?” 林羽乔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宇文尚卿和蒂影门能有什么关系?楚申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笑了笑,道:“你不要想了,我会想办法去查,有什么消息一定告诉你。” 卫姜快步穿过甬道,急匆匆地赶到江夏王书房门前,轻轻叩了三下。听江夏王道了声“进来”,这才推开门,俯首走了进去,道:“王爷,祖英来报,昨晚有四人离开了使团,两两分头行动,祖英跟的那两个还是往西南去了,因为怕四海坊无人盯看,再有异常难以察觉,祖英就先回来了。成佳随后来报他跟的那两人往南边去了。” 莫廷轩因心有疑虑,一从田庄回来便让人盯住了四海坊,他清楚慕容佑的本事,所以只让人远远留意着,即便如此短短几天时间内还是异常动静不断,先是有两人脱团前往襄州,一到襄州地界上便不知所踪,过几天又多了两人一併回了四海坊,然后是昨天。莫廷轩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怪祖英一见是往西南方向去就折返回来了,那两人多半还奔着襄州去的。 襄州,这个地名对莫廷轩来说很是敏感的地名。况且先前一次使团中有人奔赴襄州之时,以祖英的本事却一到襄州地界就把人跟丢了。难道,西鸠与蒂影门有什么瓜葛不成?莫廷轩因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心勐得跳动了一下。之前,他、成佳和祖英三人潜入襄州查探昭璧的下落。蒂影门在襄州势力极大,却仍是隐蔽谨慎的作风。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听到蒂影门刚发生了内乱、少主被囚,他猜想此事或许与蒂影门人带回了昭璧有关。可没几天,朝廷传来西鸠使团将提前抵京的消息。即便如此,他硬是多留了几日,却再徒劳无功了。昭璧到底去了哪里?如果蒂影门真的因为某些原因而针对自己,她会不会被牵扯进去,甚至…… 莫廷轩斩断了这个念头。转而想到了慕容佑,他真的会与蒂影门有瓜葛吗?因着那些旧事的缘故,他觉得两人之间总有些尴尬却不同寻常的牵连,慕容佑也并非卑鄙无耻之人。可毕竟国家利益在前,慕容佑心思似海,又是亦正亦邪之人,若真有插手,也未可知,毕竟人心难测,他道:“廷轶那边呢?一切可还顺利。” 卫姜见王爷转问起了莫公爷,虽疑惑却也不敢发问,如实答道:“康星每日都递信过来,公爷最近和张大人一同忙着测试水文探查河道,整日都在外奔忙,每天都累得连和他们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卫姜这么说着,就想到了公爷走后没多久就被王爷揪出来的郑行,要是任由着他盯着,把王爷这边的事情都告诉公爷,公爷定然没有办法全心全力地扑到赈灾修筑河道的事情上。如今郑行被王爷勒令去盯着宇文尚卿,再就是时不时地给莫公爷递信报平安。也好在有这个郑行,他们虽然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却抵不过人少,郑行去盯宇文府,就把王爷用着更加得心应手的祖英解放了出来。 莫廷轩听他这么说甚感欣慰,道:“廷轶还是有些书生气的,让他们在人情世故上,多帮他留心着,该提醒的也别有什么顾忌。”卫姜应了声“是”,莫廷轩继续道,“祖英回来也好,西鸠使团不日便要返程了。”说到这里,莫廷轩无奈地一笑,“这位太子殿下大概是在代康玩够了,返程又改了主意,直接回去要走齐州潞州那一线,皇上的意思是魏让出身莫家军,对西边的情况熟悉,由他护送。就让祖英一路盯着他们吧,尤其留心那个林羽乔。” 第77章 出手 西鸠使团离京,排场与来时相比半分不减,整个祈京的居民都被吸引着沿途观看。此次西鸠使团以太子为首,西鸠使团规格高,越国自然是高规格接待,充分表现出两国的对邦交关系的重视,取得的成果也颇为丰富。据说边疆贸易将进一步放开,两国商人可以更加便利地相互进入对方国家的边贸市场进行贸易。这与祈京的居民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两国邦交加固,互通有无,总是太平盛世的象徵。 人们想着如今的安稳日子,自然不愿再回到不过几年前战火纷乱时日日为在前线的家人担忧的生活。只是先前听说西鸠太子尚未大婚,人们不免有些八卦地怀疑此行两国是否会亲上加亲,眼下难免有些失望了。据说,江夏王爷身骑高头大马亲自相送,一直送至城外三十里,才交由蓟州将军魏让继续护送。 祈京的居民津津乐道地谈论之时,林羽乔又回到了焦灼等待的状态。终于到了第四天,楚申传回来消息,可听过之后她的焦灼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不安了。蒂影门中不明身份的男子,果真就是钟离,如今他更名为“易南天”,源熙通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与其说是倚重他,倒不如说已经成为他手中的木偶。 “果真如我所料。”慕容佑冷哼一声,将信纸揉作一团。 林羽乔问道:“楚申返程了吗?” 慕容佑道:“他们暂时不回来。” 第124页 “还要留在那里?”林羽乔下意识地觉得楚申可能是要去查昭璧遇害的事情,可想到那个钟离曾经设计重伤过江夏王,困住过楚申,她又有些后悔自己去跟楚申求助的事情。 “会尽快跟上使团的。”慕容佑含煳道,“钟离虽然心机深沉,但阿大对他很了解。而且,你也不用害怕他,先前他是以有心算计无心才会屡屡得手,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是他在背后使诈,反之他却不知道我们已经发觉了。形势对我们更加有利。” 林羽乔点点头,神色却不见舒缓。她不知道他们还要去查些什么,关于钟离的身世,慕容佑的人早前不是都查清楚了吗?虽是这样想,她却也不便多问,道:“若非有你,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这个人在后面搞鬼。我还担心的是,楚申和听云这一离开,他会不会做什么呢?” 慕容佑道:“钟离擅长布局,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定力极强,因此只要不影响大局的事情,他统统可以忍耐。蒂影门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整个大计划中的一个小环节。如今楚申的离去已不影响他对蒂影门的控制,他不会在这上面多浪费精力的。我甚至怀疑要找回主女是那源熙通的想法。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查清他其他的部署,进而摸清他的整个计划。蒂影门虽然厉害,可毕竟只是一个江湖门派。” 林羽乔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自己能做的却只有点头附和,不由得有些羞赧:“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 “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早就说过不只是为了你们。当年南仲被灭,虽然是越国所为,可我西鸠拒绝增援却也是事实。钟离这人……,”慕容佑摇了摇头,怕说多了再勾起她的不安,“虽不至于怕他,可被条毒蛇盯上的感觉不好,防患于未然才是。” 他却不知自己的欲言又止已被林羽乔看在了眼里。林羽乔觉得,能让慕容佑有诸多顾忌,这个钟离,只怕比慕容佑表达出来的更难对付。而且,钟离是仲国人。当初杀害昭璧的人是他指使的吗?他和昭璧之间又有什么仇怨呢?仲国,不是在昭璧出生前就灭亡了么? 林羽乔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为何这个与昭璧公主没有半点关系、甚至早已不存在的国家越来越困扰着她? 蒂影门总舵之中,源熙通正独自一人坐在凉亭来回踱步。他穿着件绛红色的绸杉,肩宽腰瘦,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年纪,他蓄了一圈鬍子,整齐油亮,虽一看便知是经精心打理的,但在那无比的脸上总让人觉得有些违和。源熙通此刻心情不佳,一门众轻手轻脚地端了茶水放在亭中石几之上,他连看也不看来人一眼,耐烦的地挥了挥手。 不多时,只听一人远远地唤道:“源长老。”源熙通一听便知道来人是易南天。他转过身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 易南天穿着件深蓝色布衫,他五官深邃,鼻直口阔,目光有神,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淡然,似乎对源熙通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他道:“源长老心情不大好?”。 “还是没有消息吗?”源熙通虽是问着,却没有留给对方答话的空隙,声音中透着焦灼与不满,“都这么久了,一点信儿也没有。什么时候能找到宗女?楚申你也不让我动,我知道他威望高,动不得。可如今人竟然跑了……你又为何不让追查呢?我真是……,”不好听地话到了嘴边,源熙通看到对方脸上仍是淡淡的笑,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般,不知为何就有些怯了,声音也软了下来。“我能有今天,也是多亏了你,你的功劳我不会忘记。可是,如今宗女找不到,楚申又鱼归大海,我这位子也坐不稳呀?你不是都计划好了吗,出了这些意外,难道还在你的计划之中?” 一阵沉默,源熙通不明所以,再次对易南天投以询问的目光。 “抱怨完了?”他的声音比笑容还淡,也懒得做什么解释,直接道,“我就是来告诉您好消息的。”易南天说着走到源熙通身旁耳语了两句。源熙通听着眼睛逐渐瞪大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易南天,见他仍是波澜不惊地神情,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可……怎么会……不是先前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怎么查出来的?”易南天眯了眯眼,神色有些不悦。源熙通这才反应过来,嘿嘿笑道:“放心,我不多问,我不多问。只是这也太巧了,竟然……,”他说着,又感受到一道凌厉地目光打了过来,忙捂了捂嘴,才“嘿嘿”笑着,忙不迭地保证道,“我也不多说,绝不多说,烂在肚子里!” 易南天懒得听他说些没有地废话,神色又恢復了恭顺,道:“我就是来找长老商量怎么把人请回来的。”源熙通对他商量的口吻很是受用,暂时把那乱麻般的一团信息放到了一边:“嗯,这事是要好好地安排一番。需要教中多少弟兄,你尽管调派便是。”他这话说的大方,却是一句话便将事情全然交给了易南天。 易南天却也不以为意,笑着道:“那我先去安排一下,拿出了章程再请您的意思。”源熙通满意地点头,因为楚申逃脱而起的怒意已然烟消云散。易南天见状便去筹备此事,只是他转过身去,眼神顿时凛冽了几分。 第125页 源熙通自然觉察不到这些,他早已沉浸在即将登上人生巅峰的喜悦之中——说起来他也是蒂影门宗族的血脉,而且还是男子,可在到处都以男子为尊的越国,偏偏蒂影门只尊主女,他只有个没什么实权的长老位子,一直以来心里就憋着火。以主女为尊,这是蒂影门的规矩倒也罢了,可那源舒澈叛教之后,门众却又以尚未结亲的楚家马首是瞻,这将他置于何地?这口气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可楚申父子经营有方,教众绝大多数弟兄都对他们心悦诚服,他毫无机会可乘。 或许是老天有眼,居然来了个易南天肯帮他。源熙通当然知道此人是带着目的来的,可背后是谁他却不知道。因此当听说条件是做针对江夏王的事情时,源熙通有些不敢,可他更清楚门中上有楚申,下有一众长老,单凭他自己根本无力改变,如此竟有人肯帮毫无筹码的他,这样的机会错过这一次怕是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源熙通觉得,如今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这个险冒得划算。如今蒂影门尽在掌握,还因为有那边帮着,蒂影门在京城之中势力壮大的极快。他也因此猜测易南天背后应该是江夏王的政敌。他源熙通如今也是个掌管几万教众的人了。而且那边还承诺,一旦事成,会以朝廷的名义钦封他为蒂影门的门主。 有了朝廷的钦封,还有谁能动得了他?还什么主女不主女的。源熙通有些不屑地抬了抬嘴,对,一定好好地笼络笼络那个易南天。江湖门派再怎么有权有势也难免被看做草莽、泥腿子,哪比得上做官,得了朝廷的钦封,说不定更能直接巴上朝廷中的大人物。到时自己再出去喝杯花酒……源熙通想着被莺莺燕燕围绕着的情形,只觉耳边已然响起甜甜地声音喊着他“源门主”,甚至是“源大人”,不由得笑出了声。 第78章 获知 莫廷轩这边却是两三天过去了仍未得到皇上的旨意。他一切早已备好,上马就可以走人继续去寻她。可莫廷轩没想好接下来该去哪里,他总觉得人不在襄州,可在襄州他也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索,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莫廷轩手中的信纸经他反覆翻看琢磨,早已褶皱的厉害,连边角都有些磨坏了。他的目光不由又落到了“愿寻生母芳踪”那句话上。他先前急着找人,虽看了无数次这封信,却都是焦灼地抱着找出点蛛丝马迹的心态在看。如今,他无处使力被迫静下心来,却有了些别样的感受。莫廷轩清楚地记得太妃曾说过昭璧公主的生母已经过世了,既然如此她还能去哪里寻呢? 莫廷轩很是担心,更多地还有心疼,再想起那些防她、伤她的过往,便又多了自责和悔恨。他先前不是没有回想过这些,只是这自责和悔恨的感觉一次比一次更为强劲,复杂的情绪齐齐涌来,再联想到如今的状况,莫廷轩竟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找是一定要找的,他必须确保昭璧公主平安,至于其他……那夜她灿若星辰的眼眸忽然跳入了莫廷轩的脑海之中,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他马上逼迫自己不去想,自己对她的伤害那么深,连请求她的原谅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能有心思期望更多呢?更何况,他想着皇上越来越难以捉摸的态度,他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晰敏锐的感知,接下来他怕是什么也保不了、护不住。 熟悉的叩门声响起,莫廷轩被从思绪中拉了出来。他收起信,平復过情绪喊了声“进来”。来人是卫姜,他躬身行过礼,禀道:“王爷,属下打听到了。宫里的刘贵妃早就不好了,不过碍着西鸠使团一直在祈京,宫里怕传出贵妃病重的消息不吉利,这才一直压着。只怕人……就在这几日了,想必皇上正是因此才一时半会顾不上别的。皇后过两日要去环安行宫一趟,要去告诉太后这个消息。看来皇上是打算让太后会继续留在行宫,不回京。” 顾不上别的?为了刘贵妃吗?莫廷轩垂睫,没有流露出怀疑的样子,只微紧了一下嘴角,道:“襄州那边连蒂影门内乱的情况都打听出来,却没有半点关于主女的消息,我总觉得公主人不在襄州。”卫姜点头表示贊同,可他们只有这一点线索,天大地大,还能去哪找呢?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两人陷入沉默之中,就在此时听到一个小厮在院子门口大声喊着:“王爷,奴婢斗胆打扰您,宋管事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卫姜闻声,走到门口探了半个身子出去,道:“哪个宋管事?”小厮高声答道:“就是灵境山庄子里的宋管事。”莫廷轩很是诧异,这人一年也难得来个一两次,这么这个时候来了?他冲着姜点了点头。卫姜就又对那小厮喊道:“把人带到书房来吧!”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就领了人过来。 宋管事的神色十分严肃,一看就有要紧事的样子,莫廷轩也不与他啰嗦,直接就问了他的来意。 “是关于那位林公子。”宋管事的眉头皱了起来,“伍婆子上次没告诉您,他不是个男人,是个女的。” 莫廷轩一愣,好像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是个女的?” “就是那位林公子,其实是个姑娘。外表上真看不出来,可伍婆子把了脉的,自然知道。”宋管事道。那日宋管事察觉伍婆子答王爷话的时候表现异常,那当下他不便多问。可王爷对那林公子很是上心,他想来想去怕伍婆子有所隐瞒,万一再因此出了什么问题,惹得王爷怪罪,所以又找她细细地问。伍婆子起先不肯多说,宋管事便更肯定她没有全盘相告了,反覆晓以利害伍婆子才告诉了他。他得知后大吃一惊,觉得此事万不该瞒着王爷,便快马加鞭来了王府。“伍婆子她是为了王爷您好,那林姑娘当时求她,说孤男寡女共处了那么多天,怕影响了王爷和她的声誉,让伍婆子不要声张。” 第126页 莫廷轩生平第一次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宋管事的话听了个半清不楚,可同时又觉得有些东西正在越来越清晰,比如初见那人时那令他有些困惑的熟悉感,他只觉如拨云见日一般,答案唿之欲出。那个林羽乔,初次见到自己,一脸地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两人在林中落难之时,他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自己先行离开;听说自己身体好多了时,他有发自内心的欣喜;怎么,竟是个女子么?还有,在自己毒发之时,他甚至把身子浸凉了给他降温……那可是个女子啊! 莫廷轩的拳头已紧紧攥了起来,她事后又以名声为由说服了伍婆子好继续瞒着自己,这么说来慕容佑等人是否也是因为怕自己发现才一大早就带着她离开了呢……那人是开衣服铺子的,还有那身形举止……以往零星出现却被他忽略掉的感触和知觉在这一刻汇聚起来,随之汹涌而至的情绪陌生又难以承受,莫廷轩下意识地侧身,觉得眼前是那莹莹点点的一瀑珠帘,伊人在侧,专心致志地做着针线活。 “昭璧!”他如遭雷击,半晌才呢喃了一声。是她!一定是她!他又想起那晚她痴痴盯着自己的眼神,还有那句“希望,您是个好人”。莫廷轩的心中是压抑着其他人想像不到的愤怒和不得已,偶尔想得极端些,也会生出被天下人所负之感。可偏偏于昭璧公主而言,他是负人伤人的那个,她却还是那样地对待自己,甚至还出言提醒自己。 她到底是有多傻?难道,就这么原谅他了?甚至……莫廷轩的心思勐得跳到了慕容佑对昭璧的紧张上,一时只觉得撕心裂肺,比他想像的更加难受。一股无名却强烈的愤怒和仇恨蹿起,令他再也难以控制情绪,他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对卫姜道:“你刚才说皇后要去环安行宫。你留意着消息,随时知会我,到时候我跟着她去一趟。” “王爷……,这样似乎不妥,还是由属下去吧?”卫姜犹豫道,“毕竟皇上还未下旨旨意,您在这时候出京多有不便,万一被人发现,岂不……” 莫廷轩的目光十分冷淡,似乎卫姜说的一切与己无关,他道:“你放心,这几天不会有动静的,刘贵妃一去,就算从简皇上也是要摆个祭坛做场法事。而且,皇上若真有打算有什么行动,想拿我的把柄又算什么难事呢?我现在已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写信给康星,跟他们说无论王府发生什么事情都务必全力护好廷轶。到时……你和祖英成佳也尽快到廷轶身边,如果有更坏的可能性……一定要第一时间把廷轶带到漠南的退处去。你务必记住,你们是忠于莫氏的,不是忠于我一个人。” “王爷?”卫姜大惊失色,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王爷怎么突然一副安排后事的口气。莫廷轩见卫姜的反应,想到卫姜虽办事得力但毕竟不是最懂自己心意的那个,嘆了口气,才提示道:“魏让这一走,少则一两个月。” 卫姜这才反应了过来,魏让被调走护送使团,环京的莫家军暂由副将管理,王爷这边因为“奉旨赴安州公办”,京城的莫家军也暂由皇上安排入军没有一年的副将郑闵代管。王爷所有的力量都被卸掉了,却没有得到出京的旨意。 卫姜顿时万分惊愕。当时赴北境前,他以为王爷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才会只留了他们几个人在身边,将大部分暗卫都安排给了莫公爷。他甚至以为,王爷没有想过自己功成身退的计划会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如今看来,王爷早就想到了:成则身退,给莫公爷留下荫蔽,败则能把保命的势力和去处全都留给莫公爷。 难道王爷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王爷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卫姜心中汹涌澎湃,抬头迎上了莫廷轩略带催促却仍如以往平静而有些冷淡的目光。 “是。”卫姜的语气不觉间也变得更加坚定了,领命而去。 第79章 弥留 慈裕宫中气氛凝重,余太妃斜靠在软榻之上,神色肃穆,脸色略显苍白,只有皇上端坐在她身前,僕从皆候在门外。听见余太妃轻咳了两声,皇上端了桌上的汤药小心递了过去。余太妃摇了摇手,道:“虽是补身子的东西,可就我这身子补多了也克化不了,我就想喝点水。”皇上温声应是,亲自倒了水递上,太妃轻啜了两口。 “湘琴那边……。”她顿了顿,因着不忍几番斟酌措辞。“不行了,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皇上接了话,声音平淡无波,似乎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余太妃看了他几眼,似乎有些不相信,最终还是嘆了口气。“都安排着了?”皇上点头。“安排得风光些吧。我知道,你最恨别人逼你,尤其是她。可湘琴……虽性子张扬跋扈了些,不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心里却没有那些沟沟弯弯的,她做的那些事,我总觉得湘琴未必知道,至少没有搭手帮她,不然她也不至于总想着再往你身边安一个。”后来大概是看着刘贵妃生育了二皇子又很得圣宠才肯作罢。太妃看着皇上微微蹙起的眉,眉心也跟着紧了紧。“曾经多么傲的一个人,后来却也知道俯下身子做小了。我瞧着也并不都是因为她不在宫里了,大概还是你的缘故更多一些,只是希望能多见见你罢了。总归是个真性情的人,对你是真的。我看着还是觉得可怜……” 第127页 “宫里可怜的人太多了。”皇上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波澜,“母亲别再为这些事费神了。早先的那些事,不管她参没参与,总归是她刘家做的孽。而且,母亲觉得,她撑得更久一些难道就会更好吗?” 太妃嘆了口气,不置可否。拥有了最显赫的出身,享受过身为女子几乎是最为荣耀的地位,有过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经歷,无论这一切是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于一般女子而言,也是终极几世难求的。或许皇上是对的,因着孝道无论太后做过什么都是不能追究的,也不可太过针对刘氏一族。可太后一旦过世,皇上早晚会把刘氏一族连根拔起。于刘湘琴而言,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土崩瓦解及至受到牵连,倒不如现在这样,能以贵妃的位份下葬,二皇子受到的影响还能小些。权衡利弊,皇上的话没错,只是…… “湘琴……到底也算个有福气的。”太妃暝了暝眼,觉得眼眶的湿润度略轻了些,才又睁开了眼,道,“环安行宫那边呢?” 皇上波澜不惊地道:“她多活一天,刘家就多苟延残喘一天,这点她自然清楚。贵妃没了,虽说按仪制她该在,可如今她病重,倒也不必回来了。我已经跟礼部商量过了,让皇后过去一趟,她若愿意折腾皇后自会随着她的意思帮忙安排,朝中大臣就不好说什么了。”皇上的另一层意思是不特意吩咐,这事就算了。 太妃看着皇上,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她当然恨那个让控制了儿子半辈子、让他数次陷入无尽痛苦的人,可她更不想看到儿子满心仇恨无法释怀的样子。“她作孽虽多,可这些年受的苦也够了,你要看些才是。皇后是仁厚之人,到了那里跟她好好说,多安慰安慰她,有必要就多陪她几日。虽说过去发生了很多事情,可她毕竟是你们的嫡母,还扶你登了上位。” “是。”皇上应了,心中却不贊同。母亲太过宽厚仁慈了,往太后药中掺加大黄之事她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可他怎么甘心她只是被迁去行宫,甚至还能清净富贵的过完一生,怎么也要让她尝尝她自己那些卑劣的手段才行。想到这里,皇上忽然道:“纪太贵妃,母亲可熟悉?” “她?”余太妃想了想,才嘆了口气,“没出阁的时候是玩伴,后来又一起服侍了你父皇,自然是熟悉的。” 皇上又问道:“那她的么妹纪太夫人呢?” 太妃道:“后来嫁给老忠勇公做了续弦的那个?”皇上点头,太妃道,“比我们小了几岁,开始出来走动的时候我都已经入宫了。偶尔在一些场合见过面,她跟纪贵妃最亲近,贵妃也总说起她,倒没什么多的接触。”太妃说着,又觉得奇怪起来:“皇上怎么忽然问起她们来了?” 皇上笑笑道:“我就是觉得廷轩很为廷轶打算,想着他跟纪家的关系应该很好。” 太妃嘆了口气轻拍额角,道:“唉,真是年纪大了,你不说我倒没反应过来那纪氏正是廷轩的继母。不过,他们兄弟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大了又一起上战场,情分自然非比寻常,怎得就需要靠纪家来维繫关系了?” “母亲说的是。朕近来听了些流言,说是当年纪太贵妃之死也与太后有关。”太妃闻言一愣,继而面色一黯。皇上见状,笑道,“儿臣不孝,又勾起母亲的伤心事了。说了这么久,母亲也该累了,儿臣告退,母亲好好歇歇。” 皇上离开后,太妃留了张嬷嬷一人在身边服侍。张嬷嬷见太妃脸色不好看,此刻又支了其他人,知道是有话要对自己说。果然,太妃开口道:“皇上的心思,本宫是越来越摸不透了。”太妃沉沉嘆道。“真的不再是那个偷偷熘去看望本宫,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孩子了。” 张嬷嬷笑道:“瞧您说的,皇上早过而立之年了,被磨练了那么多年,又是一国之君,自当稳重威严,怎么还能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呢?” “是呀,本宫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太妃顿了顿,道,”皇上刚才忽然问起了纪氏姐妹。” “纪氏姐妹?”张嬷嬷一时还没转过弯来,纪家这些年来虽然没落了,可毕竟是百年官宦之家,张嬷嬷对纪家的情况多少也知道些,不由疑惑道,“纪家不是两个嫡孙吗?什么时候有了女孩子?” 太后责怪道:“谁说小辈们了。就是纪贵妃和她幼妹纪太夫人。” 张嬷嬷赧然地笑了笑,也是不解:“皇上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太妃道:“本宫也觉得奇怪。皇上说是近来听到了流言,太后与纪太贵妃的死有关。”张嬷嬷很是吃惊,不可置信地道:“哪些奴才,敢在皇上面前嚼这舌根?”太妃点头道:“是呀。本宫方才咋一听心里难受也没来得及细想,现在静下心来一想,正如你所说。想当年,自打太后入宫后就再没活过男嗣,可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大家最多也就私下里猜猜,想来就算知道点内情的人她掌宫时肯定都已经除掉了。如今过去那么多年了,皇上上哪去听,而且皇上说这话时已是全然信了的样子,本宫觉得是皇上自己专门查过。” 张嬷嬷道:“都是陈年旧事,或许陛下是觉得从您这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 第128页 “可他怎么问起纪家的事做什么?太后、纪家、莫家兄弟……,”太后一边琢磨一边喃喃着。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起来,脸上也露出少有的惊慌失措:“皇上该不会怀疑……” 正在给她揉肩的张嬷嬷就试着太妃浑身一紧,她赶忙扶了扶太妃,道:“您这是怎么了,陛下怀疑什么?” 怀疑江夏王对付刘氏的目的,怀疑江夏王根本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出于私心。那她方才的话岂不是……皇上什么时候起了这种疑心的?总不能是在昭璧出嫁之前吧?太妃全然听不到张嬷嬷焦急地询问,这话她不能随便说。她急道:“你快去打听打听,皇上有没有让廷轩出京,什么时候动身?” 见太妃如此,张嬷嬷不敢吩咐其他人,亲自去打问,不多时便回了慈裕宫,回禀道:“说是皇上还没下旨。” 太妃觉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莫家军的精锐就在祈京一带,皇上若真是不放心莫廷轩,更该将他支出京才是。虽这么想着,太妃却莫名地仍有些不放心,吩咐了张嬷嬷留意着江夏王府的动静。 与此同时,胡肃正小心翼翼地跟在皇上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刚出了慈裕宫,他就请过皇上的意思,问接下来去哪。皇上“嗯”着应了一声,却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然后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皇上想到了刘贵妃。那年他二十,她十六,他早已知道这个两年来频频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湘琴表妹是太后要安排到他身边的。他无力反抗太后,就算满心厌恶只得因势利导,与刘湘琴逢场做戏。 某日,春光正好,他与刘湘琴在梨花林间的小径上“偶遇”。他心知这次偶遇只怕也是太后有意安排的,不由一阵反感,脸上却是无懈可击地微笑,他还贊她道:“表妹今日真是好看。” 刘湘琴闻言,杏眼微扬,目光潋滟,没有半分的含蓄抑或羞怯,高挑的眉梢和上扬的嘴角书写着因为他的赞美而生出的兴奋和喜悦,道:“太子哥哥真的觉得我好看?”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和娇俏。清风忽来,花瓣如雨飘落,满目缤纷。伊人亭亭,玉立其间,皇上勐得就有些恍惚了,一时忘了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厌恶反感,只觉得她真的是很美。 那一幕就那样铭刻在皇上的脑海中,他甚至觉得若是临终前过往的一幕幕真会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走一边,这一幕一定就在其中。 此刻这一幕是否就在她眼前呢?皇上的心思勐得揪紧了起来,他的脚步滞住,静立片刻,才道:“去看看她吧。” 第80章 过招 刘贵妃病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整个祈京。刘贵妃卧病在床已有几个月了,起先只是染了风寒,后来就愈发严重起来,宫中的人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礼部也早在皇上的授意之下提前安排了,眼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奇怪的是,皇上整日都待在了那个他许久都未踏足的永华宫,听说就坐在刘贵妃的床前,静静地一动未动。 此刻的皇上仍在想着昨天的事情。 他刚踏入永华宫厢房,就听到一个细弱却不失喜悦地声音唤了起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您终于来了,……你胡说什么,是他的脚步声,我不会听错的……!”其间,夹杂着她的贴身丫鬟碧衡带着哭腔的劝慰声:“娘娘……,娘娘,您别乱想了,您使不得力了啊!” 碧衡说完才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竟真是皇上来了,立刻又是喜又是怕地磕起头来:“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娘娘无意冒犯皇上,娘娘如今已经神志不清了,娘娘不是有意的。” 看着那丫鬟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皇上感到莫名地不适,他一步步地挪到床前,刘湘琴曾经可是名震祈京的美人,丰腴的脸颊有着不亚于春日仙桃的红润,双眸洌滟过夏日波光粼粼的溪水,但此刻他只看到一张干瘦枯黄的脸和黯然无光的眼睛,她躺在那里,身子已动弹不得,两手却努力地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她的声音充满喜悦,却越来越细弱:“真的是太子哥哥吗?您在哪呀……” “她……,”皇上不由失声。碧衡强忍仍压不住泪,抽泣道:“娘娘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皇上,每天都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时间长了,眼睛就哭瞎了。娘娘早就不行了,撑着一口气只是想再见皇上一面……” 皇上不禁打了个寒颤,隐约记起某一日母亲曾在他面前提过“张太医说起贵妃如今眼睛也不大好,快看不清东西了”,他听闻却只觉有种报復的快感,“嗯”着应了一声,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煳起来,皇上垂眼,看到那干瘦的人儿一直嘴唇开开合合地在说着什么,忙弯下身子,道:“湘琴,朕在这里,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您可算来了,您怎么不早来?”那声音已是气若游丝,“湘琴想见您一面,可已经看不到了……听听声音也行,湘琴只怕连这也等不了,还好,还好……”她说着,干笑了两声,就再没了声音。 皇上僵怔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已塌下去的眼眶和凹陷的脸颊。一个女子从娇柔若春花若枯叶一般飘零的十余年,浓缩成他终生难忘的两个瞬间,太过鲜明又无比残忍。 第129页 母亲说的没错,她不过是父母之命嫁给了自己,他却认定了她是用来挟制自己的工具,虚与委蛇地给了她荣耀和宠爱,然后又生生全盘抽走,甚至不到她灯枯油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看到她的真心。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莫廷轩得了皇后一行出宫的消息,留了卫姜在府中递信,只身来到灵境山,潜入了环安行宫。他上次来就注意到了,太后居住的宫中中厅有根宽大的房梁,他躺在房樑上静静等着。其间不时有丫鬟婆子紧紧出出打扫准备,却没有人主动往太后床前凑一下。 太后咳得厉害了喊着要张嬷嬷拿水,一个婆子许久才端了进来,道:“跟您说了多少次了,张婆子下不了床了,皇后就快到了,所有人都忙上忙下转不开,您这有什么要求,得喊大声点。”听那说话竟像是个粗使的婆子。太后也不管她,端了水就大灌了几口,婆子又把碗端了出去。看来张嬷嬷已经不行了,莫廷轩支起身子来,透过屏风和床沿的缝隙隐隐能看到太后愈发青白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 本该是最为安静的午后,园子却熙攘起来,想必是皇后到了。莫廷轩是那次入宫见过太妃之后才有生出了疑心,可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在宫里建立消息网了,此番皇后出宫见太后,他隐隐觉得这个机会不能错过。 皇后梳洗更衣后来到了太后的寝宫,宫人在前推门撩帘,她迈着端雅的步子,面色凝重。走在太后床前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她朝着床上的人望了望,行大礼道:“参见母后。”躺在床上的太后并没有反应,皇后也不着急,就那样端端正正地跪着,身姿笔挺,一动不动。 太后许久才幽幽地道着:“你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她说话间艰难地撑起身子,努力往后靠到床上道,“你怎么有空来这偏僻的地方‘看望’哀家?” “臣妾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来告诉母后一声。”皇后道。太后知道一定不会是好消息,目光不由一颤,直直地盯向了皇后。“刘贵妃昨日薨逝了。皇上惦记着母后的身体,特意嘱咐了母后可不必回宫,如有什么要求臣妾在这边安排,太妃也吩咐了让臣妾多陪母后几日。” “湘琴……没了?”太后听到第一句身子顿时就垮了半分下去,那已苍老不堪的脸顿时又憔悴了几分。 皇后见状,道:“母后向来消息灵通,臣妾以为母后必定早已听说了,如今看来,臣妾倒是第一个把这坏消息带给母后的人。” “没了?……没了。”太后似乎没有听到皇后言语间的讽刺,她再没有初见皇后时强撑出的气场,只余凄凉和悲戚。她一向知道刘湘琴这个侄女不够聪明,扶不起来,可那毕竟是她亲哥哥最疼爱的女儿,她自幼看大的,心里也疼着的孩子。太后干枯浑浊的眼睛流出几滴泪来,然而只落了几滴,她抬手就擦掉了,笑道,“没得好,没得好啊!她蠢了一辈子,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先于哀家去了!” 太后说着,目光又回到了皇后的身上,道:“看来,你真的是笑到最后了,湘琴如果有你一半的心思和定力,哪里会有你的今日。” 皇后声音平静地道:“母后这是哪里的话?妾身不过一心想服侍好皇上和母后,求得一家人和睦罢了。” “和睦?”太后“哈哈”大笑了几声,道“哀家如今已然失势,又行将就木之人,你就算是指着哀家的鼻子把哀家骂的狗血淋头,哀家也再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就这样,你也不肯说几句心里话泄泄愤?你当真不累吗?哀家真是好奇,你忍耐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皇后闻言眼神不动面色不改,静静地跪在那里,道:“母后如此质疑妾身的一片孝心,妾身实在惶恐。” 太后想到刚没了的侄女,再看眼前这个数十年在自己手下吃过各种亏、受过各种辱,甚至打落牙齿和血吞都没有过半点怨言、一点错处也让她寻不着的女人,不由觉得胸闷地愈发厉害:“哀家果然是小瞧你了,难怪这么多年都没能治了你。今日你还能如此,哀家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哀家早该看出来啊,从当日你以仲国嫡公主的身份被嫁了个无人理会的亲王却毫无不满之时就该看出来啊,你是能忍辱而后发之人。只可惜哀家竟被你装出的柔弱温顺给骗了。”皇后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太后不管不顾继续说着,“你知道哀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你虽行事缜密,却并非毫无漏洞,你曾派人去查了张居士,对不对?”太后说这话时目光扫过皇后的脸,敏锐觉察到她的神情松动了一下,太后顿时如闻到了血腥的勐兽,声音也随着提高了几分。“你知道自己第一胎怀的是个男孩,对吧?” 宫中曾有过传言,说太后身边有名异士,专会看怀孕宫人的肚子,所以从先皇起到皇上后妃们频频出事,没了的全是男孩。莫廷轩闻言,心如擂鼓般巨震,原来皇后真的生了一个孩子,昭璧是顶了那个孩子进的王府!若太后所言非虚,那这个孩子可就是皇上的嫡长子了,他如今身在何处呢? 莫廷轩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后的反应。跪在地上的皇后的嘴角正勐烈地抽动着,却坚持不发一言。莫廷轩看不到她的神情,但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紧紧攥了拳,原来皇后早就知道了,那她这些年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面对昭璧啊? 第130页 太后紧追不捨道:“连这种事情也能忍下来,哀家就知道你绝不是等闲之辈。可皇上居然用嫡长子换个不明不白的贱丫头,对你,也真是看重啊!分不清轻重缓急,可笑!可笑啊!他这位子,也不知能不能坐得稳。”她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如同带刀,声声扎着莫廷轩的耳膜。 皇后却更受不住这种笑声。那夜夜回想的心碎往事就在白日里猝不及防地击碎了她的面具:“母后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从不觉得不安吗?” “不安?”太后轻蔑地一笑,“在皇家,有权力才有安稳,不安是属于无能之辈的。若是不是这些手段,哀家如何挣得刘家这些年的钟鸣鼎食!” 皇后道:“可是却断了后世子孙的福缘,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味强求总要付出代价。”太后冷笑道:“註定?你相信註定?”皇后道:“妾身相信因果报应。” “因果报应?好,很好!哀家倒怕你不信。不知下一个该得到报应的是谁呢?”太后“哈哈”大笑两声,道,“上次昭璧和江夏王一起来看我,他们倒也般配。只是可惜了昭华。你竟也捨得这个合她心意又身份显赫的女婿,昭华没少闹腾你吧?” 皇后勐得站了起来,却只是向前勐走了两步又立住了。室内再度陷入一片沉寂。“多谢母后这些年来对昭华的疼爱!”皇后略福了下身,一字一顿地道着,可光声音就能听出她说这话时的咬牙切齿。太后没有丝毫惧意,脸上反而浮现出心满意足地微笑,似乎看到皇后被激怒的样子就达到了目的一般,自顾自地躺了下来:“既然皇上让你多陪哀家几天,你就看着安排吧!今天哀家已经累了,你出去吧!” 皇后刚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太后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箭双鵰啊!哀家,拭目以待。” 第81章 香消 八十一 香消 皇后急促的脚步声渐远,莫廷轩攥紧的拳却没有丝毫松劲。怀疑得到了印证,他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心情愈发沉重。 皇上心思如海,深不可测,可对莫氏微妙的态度变化他早已敏锐地觉察到了。皇上从未完全信赖过任何人,即便是需要依靠他牵制刘氏之时,那种笼络也是带着戒备的,到如今则是看似笼络的戒备起他来。同样的两个词,顺序一变,对于莫氏而言就是存与覆的差别。 莫廷轩想过这种可能,早已做好了急流勇退的准备,可却不曾想,皇上就连让他再多一次功劳的机会都不能给了。莫廷轩有些愤怒,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极力维护,皇上为何那么快就对自己起了忌惮的心思?特别是当他发现有江湖势力在京中散布他意图谋反的言论时,他越发觉得有人在背后针对莫氏。是时刘国舅已逝,皇上趁势夺权成功,刘氏一族正是阵脚大乱自顾不暇之际,不可能还有心力去做这些,那还会有谁呢? 直到昭璧出走,莫廷轩入宫拜见太妃之时才对皇后起了疑心。南仲灭国毕竟是上一辈的事,又过了那么多年宫中没有人提起,经太妃一提他才知道皇后正是仲国的公主。而仲国是被父亲率领莫家军所灭,这可是覆国灭族之仇,焉能不恨?况且皇后是皇上的枕边人,又得皇上敬重,说到影响皇上的心思,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今日不止印证了这个猜测,莫廷轩还看出皇后痛恨取代了她儿子的昭璧。眼下昭璧的事最重要,无论如何也要拿个章程出来。原来,莫廷轩只想着不能再让昭璧回王府,如今看来连皇宫也不要回了。只是,那个花名在外的慕容佑不是个可託付之人,宇文尚卿的人曾昭璧是被掳走的,既如此跟着慕容佑一定非她所愿。 莫廷轩又想到从代康得来的消息:昭璧在代康开着间铺子,还开的有声有色。干脆趁着她人在越国地界上让祖英联合魏让把她救出来。本就是掳来的人,西鸠使团不敢声张。然后让祖英护送她去代康,以后也就在那里保护她,或者她愿意去其他的地方,一切都随了她。 正在莫廷轩犹豫不定之时,得到成佳传回的消息。成佳跟的那两人一路上都在打听祝淼的下落,目前已到了蒙州一带,像是奔着芜山去的。想到在丛林中时昭璧那吓人的脸色,莫廷轩暗觉不妙,难不成是那时落下了什么毛病,严重到必须祝淼亲自医治?这消息从蒙州传递过来需要时日,算起来他们应该早就到达芜山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可若她病的严重,祖英怎么什么也没有提到…… 莫廷轩一时思绪纷乱,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乱了阵脚,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知道再也不想在环安行宫待下去了,只恨不能马上飞过去亲眼看一看她才能放心。 他俯身马背之上,骏马一路狂奔,却还未到京城便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直起身子,紧握缰绳的手不觉间松了下来。他去干什么呢?若要救人,有魏让和祖英联手,西鸠使团又毫无防备,必定可行。他去了只会带去麻烦而已。 卫姜见王爷不过一日就回来了,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因着刘贵妃薨逝,皇上停朝了两日后并没其他的指示,王爷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趟京。 卫姜刚要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他手里是郑行昨日递迴的线报,可那与其说是线报倒不如叫流水帐,宇文尚卿在京的话就是一日一递,每次千篇一律地都是宇文尚卿日常起居和活动,事无巨细一一细说,卫姜觉得是王爷更多是怕他出什么么蛾子拘着他才给他布置了这任务。而他每次递迴来的东西王爷也都是扫一眼就放到一边了。王爷看上去情绪有些低落,卫姜下意识地觉得这个时候递这种无关紧要地线报不大合适。 第131页 莫廷轩的目光却在他僵了一下的手上扫过。 “郑行的。”卫姜这才硬着头皮递了过去,却见王爷接到后并未马上拆开,而是凝视了那空白的纸封许久,打开信后竟也看了许久都没有放下。难道宇文尚卿那边有异常情况?卫姜一时好奇心起,直到莫廷轩垂手放下信,他才意识到王爷没有吩咐,自己不该留在这里,忙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莫廷轩没有留意到这些,他此刻心情复杂。郑行在信中说昨日皇上召了宇文尚卿入宫下棋。莫廷轩早就听说过,宇文尚卿棋艺了得,皇上不时会传唤他入宫对弈。宇文尚卿年纪轻轻,有了平定北境的战功,有了在六部任职的资歷,如今又能时常在皇上面前露脸,以后必定青云直上。 莫廷轩不由感嘆,总有些人运气更好一些,这就是命。他身居高位,倒不羡慕宇文尚卿前途无限,只是觉得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指婚,宇文尚卿凭了战功去求娶昭璧,两人定是恩爱和美,昭璧又何至被他拖累至此。 莫廷轩心中难受,他明知不该却仍自欺欺人地劝自己,那宇文尚卿这么快就能同意娶昭华公主,想来当初对昭璧所谓的情深,也不过就是为了攀龙附凤,未必就是可託付之人。可他又觉得这么说似乎冤枉了宇文尚卿,想当初宇文尚卿得知自己与昭璧定下婚约,竟能冒险与突鹄决战,之后还要带了她远走天涯,身家性命、高官厚禄皆可弃之不顾。后来昭璧不知为何半路折返,宇文尚卿由爱生恨,更是要在宫里就对她下手的,执念深到了这种地步,莫廷轩不由奇怪,他怎么不过短短的时间就同意与昭华的婚事了呢? 当初祖英打探到皇后召见过宇文尚卿一两次,甚至皇上和宇文尚卿首次对弈就是皇后促成的。再就是北疆换帅一时,虽根上是因为皇上担心莫氏功高震主,但这换去的人选想来只怕也与皇后有关。而皇后这般费心尽力的拉拔宇文尚卿,却迟迟不求皇上为昭华公主和宇文尚卿指婚。如今,太后在环安行宫中“养病”,太妃身体也日渐虚弱,无论哪位有个万一,都是国丧三年。皇后难道不担心这些,不怕昭华的婚事被耽误了? 这么一想,莫廷轩顿时觉得,皇后对指婚之事处理地非常低调有耐心,连让昭华公主相看都是选在了廷轶的接风宴上。而宇文尚卿的庆功宴就在不久之前,若真想让昭华公主看中,必定是安排在在宇文尚卿的庆功宴更为合适。 莫廷轩的脑海中蓦然就跑了个念头出来:会不会皇后根本无意让昭华公主嫁给宇文尚卿?可皇后为宇文尚卿谋势却是真的。那这两人之间能有什么关联,值得皇后甚至不惜以昭华公主作为掩帐? 因着皇后的出身,莫廷轩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他曾从父亲那里听过,对仲国的作战任务最早一直是由宇文家承担,两国议和之后先皇下旨换了端家率军驻守,再后来决战之时则是命父亲率军出战。几家之中,宇文家最擅长水战,又对仲国的情况十分了解,这一调换显然不合情理,可莫廷轩所知仅限于此,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并不清楚。莫廷轩喊来卫姜,道:“去方大伯那里问一下当年先皇为何不让宇文家攻打仲国。” 方大伯称的是老忠勇公的副将方敏,比老忠勇公还年长十岁,骁勇善战,在对仲国作战中伤了胳膊,老忠勇公为他在京中谋了个闲差。卫姜领命而去,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他禀道:“方老将军对其中的因由并不十分清楚,当年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可后来宇文家只是调换到了东南沿海,所以传言保不准是捕风捉影。不过有一种说法,老国公爷当年亲口提过,说是议和那些年,宇文老将军守着南边的时候,跟南仲的一位王爷的来往密切,先皇因此心有顾忌。” 老忠勇公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莫廷轩知道父亲既然这么说这事九成是真的。但先皇只是将宇文家调换了地方,之后也并未弃之不用或是削弱势力,想来只是一些个人的往来并未影响到越国的利益。那这些跟宇文尚卿和皇后之间的异常会不会有关呢?莫廷轩琢磨着,顺手又牵起了郑行的线报,道:“今天的也快到了吧?” 卫姜看了一眼才明白了王爷在说什么,抬头看了看日头,道:“应该已经到了,比平时晚了些。”莫廷轩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坐到桌前磨起墨来。卫姜觉得王爷可能是急着看,道:“属下马上去问问,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必。”莫廷轩已经放了笔,将一张写好的字条略一折给了他,“把这个传过去。”那字条半掩半折着,“查身世”跳入了卫姜的眼中。 卫姜急巴巴这边地等着,递信的人却是直到晚上也没有出现,这可从来没有过。他不由得担心起郑行那边出了问题,整夜都没有睡着。还好第二日一早那人出现了。 见递信的人并不清楚为何今日的会晚到,他犹豫了一下,让那人稍等,先去见了王爷。 莫廷轩闻言赶忙拆开信来看,里面先是如往常一样的流水帐。到了最后字迹却变得潦草,应该是匆忙之中写下的。说是宇文尚卿的随从忙活着收拾东西,府中还有人备马,看着是要马上出远门的样子,他先递迴这些消息,若是明日正午前无信那就是他跟着一併出去了,不必担心云云。 第132页 莫廷轩将信递给卫姜,卫姜看过,道:“如此,属下得先让那人回去才是。” 莫廷轩点点头。 等到正午无信,莫廷轩负手而立,神色凝重。宇文尚卿前日得皇上召见入宫的,那昨日突然离京一定是因为皇上有旨意。这种时候,皇上让他离京去做什么呢? 第82章 心思 慈裕宫这边,太妃从张嬷嬷那里得知皇上传召宇文尚卿入宫对弈,太妃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怅然,道:“看来皇上真是很看重宇文尚卿。”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当,摇头道,“唉,本宫就是希望皇上能跟廷轩多亲近亲近。” 张嬷嬷没法评论这事,只道:“皇上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到底还是难受的,这几日看着都很沉默,也不愿与人说话。可不管怎么说,这心情总要有个发泄的地方,恰巧宇文少将军棋艺了得,那自然是要传召他的。” 太妃道:“大约还是因为本宫心里有些偏着淳衫。虽然本宫身边孩子多起来了,可这些孩子里面只有淳衫是本宫手把手地养了段日子的,那感情总是不同于其他人。” 张嬷嬷笑道:“那可不是,您在昭璧公主身上可用了心了。公主那时还不足周岁,那时在行宫也艰难,没有奶娘,一开始只能餵些清粥,公主瘦得可怜人。后来您想尽办法才让人弄了只母羊来,经常做了羊奶羮餵她,公主也没违了您一番心意。” 太妃也想起这些事情来,脸上漾出了笑意,道:“是啊,她最爱吃那羊奶羮,本宫咱们就在院里的炉子上给她做,她每次都吃得,那两个大酒窝……,”说着,太妃又觉得难受起来,嘆了口气,道,“她身世这么可怜,本宫总盼着皇上能更她疼爱一些……,”可这么说太妃又觉得是以己度人了,再想到如今淳衫还是下落不明,心里更是难受,问道,“怎么。廷轩还没得了旨意出京去寻人吗?” “没有。”眼见着太妃眉头又要皱起来,张嬷嬷忙劝慰道,“王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府里待着,没有出门,大概也是等着皇上的旨意,随时准备出发呢。” 太后有些疑惑,道:“没有出门?他既留在京中不需要处理军务吗?本宫记得他原先可是半刻也不得闲的。” “这不是为了昭璧公主的事儿,其他都搁下了吗,王爷回来主要是为接待使团,那些军务也就暂未移交回来,京里的差事由他人暂代,京城周边的莫家军中魏将军被派去去护送使团,暂代的副官与王爷不相熟,自然不好事事去找王爷,这可不就闲下来了吗?” “魏让护送西鸠使团?”太妃很是诧异,“你从哪听说的?” 张嬷嬷更是诧异,这种事情太妃竟然不知道吗?她想了想,不由也觉得奇怪了,道:“老奴是前日去别宫时听到两个粗使的聊天说起来的。怎么皇上没跟您提过这事?” 太妃的面色冷了下来,神色也变得有几分肃然。她虽不主动过问和评判政事,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皇上通常都会详细地告知她,像谁护送使团这种事情理应会提及。而这次皇上非但未主动告知,甚至连张嬷嬷都是偶然从别处的粗使下人那里听来的,这绝非偶然。太妃想了想,道:“你即刻去找了皇上来,本宫要马上见他。” 见上一刻还只是有些忧虑地和她说着家常话的太妃突然变得面色苍白,张嬷嬷不敢多问即刻出门传话。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就赶到了慈裕宫。皇上见太妃一人斜靠在软榻之上,左右服侍地都已摒退,就连张嬷嬷都只是将他迎到门口就驻足不前,他便吩咐胡肃也留在门外候着。待张嬷嬷掩好了门,太妃开口道:“茶已经给你斟好了,你先喝几口。” 皇上一愣,母亲已经好久没有对他用过“你”这个字了,他不由得回想起年轻时偷偷跑去跑去行宫探望母亲的日子。那时,他总是风尘僕僕地赶过去,然后想尽办法熘进行宫,不免弄得狼狈。母亲心疼他,每次见面请安什么的都放一边,先让他喝茶休息,在他喝着茶的时候母亲就会亲手给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皇上心中一暖,应了声是,大跨步地上前,将茶一饮而尽。见她如此,太妃的脸上透出几分欣慰的神色,指了指榻侧摆放好的太师椅,道:“过来坐吧。” 皇上依言坐到太妃身边,问道:“母亲急着找朕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太妃点头,道:“我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事,眼瞧着都已经好几天了,这才找你来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让廷轩去找淳衫啊?” 皇上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地往椅背上一靠,笑容仍显得轻松,看不出什么变化:“朕自会安排的,母后不必担心了。” 太后却并不就此打住,继续问道:“淳衫不见已有好些日子了,我实在很担心她,廷轩既然已经接待完使团了为何不尽快安排他去找人呢?” 皇上见自己有意迴避,太妃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话题,心中的暖意消退了几分,可言语仍很是恭敬,道:“这其间有些母后不知道的事情,朕会处理的,还请母后相信朕,不要再多过问这件事情了。” 太妃不可置信的看向皇上,在她的注视之下,皇上的面色丝毫不变,却给人益发坚定之感。太妃不由颓然,道:““好,好。我年纪大了,诸事也做不了主,说什么话,皇上也不肯听了,可我就连知道一下也不行吗?” 第133页 “母亲。”皇上嘆了口气,道,“您不要逼朕,有些事情不让您知道,是为了您好。” 太妃一反常态,不依不饶地道:“为了我好?那我来问问皇上,魏让护送使团出行一事,皇上为何不告诉我?”皇上皱了皱眉,道:“不过是些行程细节的安排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妃打断他道:“皇上别跟我打马虎眼。若非有人刻意安排瞒着我宫中上下,我断断不会到今日才偶然得知!皇上如此瞒着我,是怕我看出什么吧?” 皇上面色开始变得冷硬,不再说话。太妃心中大震,声音略带颤抖地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心思的?你要把廷轩怎么样?” 皇上的声音满是怒意,却有更多的坚定和不容置疑:“朕已经说过了,这些事情母亲还是不要过问了。” 太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满面痛苦之色,她喘息之声渐重,努力支撑自己坐直了身子,逼视着皇上道:“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对廷轩起了这种心思,是在给昭璧指婚前吗?” 皇上看着太妃的样子,心中大为不忍,又马上明白了太妃问这话的意思,自觉心中愧疚。母亲的问题他回答不了,他早就觉察到自己厌恶痛恨一切威胁,在潜意识中早就对莫氏这种功高震主的家族结局有所设想。他虽未想到这么快就能达成,可机会难得,他不能错过这次机会。这话却不能对母亲讲,皇上沉沉地嘆了口气,态度不自觉地就柔和了几分,道:“母亲,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意义?”太妃不再看他,颓然靠回身子,目光转而盯着头顶宝石蓝的绣花帐子,呢喃道,“淳衫的母亲为了你叛教出逃,遭仇家追杀,你可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皇上冷冰冰地打断太妃的话,“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们母女。可形势所迫,我别无选择。” 太妃突兀地轻笑了两声,道:“别无选择?别无选择?莫家军功累世,断无出手相帮的必要,可廷轩却选择佐助皇上牵制刘氏一族,皇上这才能夺回朝政,坐稳这个位置。廷轩却触及文官利益还累及名声,皇上非但不对莫氏加以封赏,如今竟还要捅人的刀子,难道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举吗?” 太妃的话已说得极重,皇上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肌肉僵了片刻,才道:“正如母亲所说,莫廷轩既无必要帮朕,又为何出手?母后真的相信他无所求?依朕之见,说到底也是贪恋权势罢了。母亲,人心是会变的,莫氏原先再显赫也不过掌管些边境大权,后来却借势到处深耕势力,焉知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不会变的更加慾壑难填?” “万物皆由心生,一人若看别人像佛,正说明那人心中有佛。慾念诸物也正是如此,你心中有,才会觉得别人也有。”太妃冷冷地道,“可有一句话,你说的不错。人心的确是会变的。我原先以为皇上像我,后来越来越不懂皇上,就觉得皇上大约是像先皇,如今看来,皇上却是最像她!深陷诡计心术,只会权衡利弊,却枉顾情意人伦,皇上如此对待全意佐助你的人,就不怕忠心之人寒心,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母亲!”皇上也发怒了,“母亲,此事非同儿戏,朕焉能以国本相赌?更何况,那莫廷轩若真的没有问题,为何昭璧会出现在西鸠使团之中!” “什么?淳衫在西鸠使团中?”太妃大惊,“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告诉我!皇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还有,既然知道了人在哪里,为何不让廷轩去把人带回来!” 皇上道:“谁知是不是他勾结外邦有所图谋!朕已另行派人去接了。”太妃怒道:“你!那淳衫的名声呢……?留书之事你是知道的,出走是她自己的决定。至于她身在西鸠使团,箇中因由尚未查清,你怎就认定了廷轩的罪责!分明是欲加之罪!”她嘶声质问着,换来的只是一片沉默。“你早就等和这么个罪名了吧?”太妃终于无力地委顿于榻,“你……,你……” 第83章 拦截 皇上因刘贵妃薨逝停朝,在此期间间宫中又传出太妃发病晕厥不醒的消息,皇上接连受到打击,愈发无心理政,一时也没了復朝的迹象。 宇文夫人胡氏坐在遥遥晃晃的轿子中,心情似随着那轿子似的,怎么也定不下来。她想着朝中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当真是不太平,偏儿子被传入宫陪着皇上下了棋,回来之后不过一天又忽然外出,还说是奉了皇上密旨,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们夫妇二人走漏风声。胡氏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什么紧要的事情能让皇上惦记,又怎么会派了儿子出去做,怎么想都觉得放心不下,这才决定去寺庙里求个签。 胡氏其实不希望儿子在皇上面前多露脸。她总觉得儿子能随父带兵,远离朝堂在军中发展最好,能做到什么位置算什么位置,就算是驻守外地,一生能平平安安便是了。可事情却由不得她控制,宇文尚卿从小就爱读书,或许是因为家中兵书多,他看得多,长大些的时候竟在军事上表现出过人之处。赴北疆作战,他是首次担任要职,就立下了大功。皇后更是看中了儿子有意将昭华公主下嫁,那可是天恩,他们夫妇只有跪谢的份,又怎么拦得住。 第134页 这些明明都是好事,自己怎得心生牴触,难道儿子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自己就开心了?胡氏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轿子剧烈地晃动了几下,然后就听轿夫和丫鬟乱糟糟地出了两声“唉呀”、“是谁”一类地声响,轿子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震得她发晕。 胡氏心中慌乱,她一向不喜欢吵闹,每次出行都选了清净的路段走,不可能是什么跟人冲撞了之类的事情。但她毕竟是武将之妻,胆识是有一些的,强做镇定高声道:“来者何人?” 有一人道:“轿中坐的可是宇文将军的夫人?”他声音清亮,并无刻意压低地意思。胡氏猜测此刻定是在无人走动的偏巷之中,这人才敢如此说话,可她的声音没有透出半点慌乱,不疾不徐地道:“正是。不知少侠为何拦我轿子,伤我家僕?” 来人道:“夫人不必担心,在下不过点了他们的穴道,并未伤人。在下不过想问点事情,还请夫人如实相告。” 胡氏道:“如今我为鱼肉,少侠有话请直言。” 那人道:“夫人临危不乱,胆识过人,在下很是佩服。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敝帮有本武功秘籍失窃,在下查到是到了原仲国的宋王吴央手中后下落不明,听说吴央跟宇文老将军交情匪浅,在想就想到来找夫人问问。” 胡氏的心勐跳了几下。她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既然找上门来,自然是查清楚了的,否认和吴央的关系没有任何用处。可丈夫对她一向无话不说,若真得了这什么武功秘籍的肯定会对她提起。她想了想,故意与来人周旋道:“我一妇道人家怎会过问这些事情,少侠既然要问,何不去找我家老爷,却来寻我一妇道人家的麻烦,传出去岂不堕了少侠的威名。” “谢谢夫人为在下考虑了。”来人嘿嘿一笑道,“只可惜在下江湖末流之辈,根本没有名声可言。就算有点名声,那也是保命最重要,这一节就不劳夫人操心了。” 对方言下之意是寻不回那秘籍便是死路一条,因此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胡氏心中乱跳,知道此人被逼到这份上已与亡命之徒无异,没有道理可讲,这才道:“先前我家老爷驻守南部,在与南仲旧国结盟之时因公事关系结识了吴央,那时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可我家老爷调去戍守东南沿海之后便与此人没什么往来了,之后南仲国破,自然更谈不上走动。至于什么武功秘籍,我们毫不知情,少侠来此番算是白费力气了。” “哦?”对方质疑道,“仲国尚在时那吴央是个闲散人,到处游山玩水,可仲国灭亡之后他却改头换面地带领了復国势力暗中谋划大事,一直在国内秘密活动,与老将军也没有往来?” 胡氏脑中一根弦绷了起来,肃声道:“我丈夫万事以国为重,若如少侠所言,那吴央与朝廷为敌,我丈夫自然是势不两立了,我夫妇二人又怎么可能与他往来?至于什么秘籍,吴央后来事败自杀,你那秘籍若真曾为他所获,恐怕也早已流落到他人之手了。” 那人“哦”了一声,道:“这么说夫人是果真不知道了?也罢,我倒是听说吴央有个儿子,以他的处境,这种秘籍必定会留给儿子保命防身。”胡氏的心震动地更加兇勐,她到底只是个妇人,阵脚一乱,就有些突兀地嚷道:“那秘籍不在他手里。” 对方顿如闻到血腥的恶狼一般,声音中带着隐隐地兴奋,道:“夫人怎会如此确定,看来适才所说并非全然属实啊?” 胡氏明白自己一时失言,已无可挽回,她不由脸色发白,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地起伏,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人阴沉沉地道:“在下并不欲与将军和夫人为难,可那秘籍是本帮镇帮之宝,期限将至,我若带不回秘籍……” 他不再往下说,胡氏听他言语中透着急躁与兇狠,心一横撩了轿帘站了出去。一个安静的巷子之中丫鬟轿夫倒了一地,迎面站着个目光灼灼的黑衣人。那黑衣人见她出来,手上长剑倏地一甩,剑尖似挑了朵花出来,静谧的空气中“嗖”声利落地划过,那剑这么远远地一舞,胡氏却觉左眼一跳,身侧轿顶一束流苏掉落在地。那人道:“事关在下性命,夫人却不过一句话,试问夫人,在下如何能够轻信呢。” 且不说此人如此身手,单他找到人前去胡言乱语一番,那后果胡氏也不敢去想,她嘆了一口气,道:“少侠如此身手,想来贵帮镇帮之宝必是盖世神功。我日日陪伴老爷,深知他所习只是家传炼身功夫。何况他若真能成此神功,早已用于杀敌,江湖上必定会有风声,他也必定对贵帮多加防备,少侠又怎么如此轻易拦截到我。” 那人沉吟道:“夫人说的有理,这些我可以信你。” 胡氏听他如此说,知道他还是等自己解释吴央之子一事,不由垂下头,心里做了最后的挣扎。事情虽过去多年了却并非无从查探,他因了这无关的事情去查早晚也会知道。她道:“我与少侠无冤无仇少侠,少侠既有时限,我也不愿你为此耽误时间。可此事事关重大,少侠须保证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也绝对不去打扰他!” 使团已抵达潞州城,再往西就有些荒凉了,从边境来回潞州还有近千里,魏让觉得此处是个休息补充物资的好地方,可行程的事情要由西鸠太子拍板。“潞州城是我越国西边最繁华的地方,再往西数百里也没个适合落脚的地方了。”魏让先说明了境况,又想到关于他的传言,因势利导道。“殿下一行赶路辛苦,潞州这地方往来客商多,尤其是西北来的胡商多爱在此地交易,城中新奇的物件多,城郊也有些有意思的去处,殿下可有意在这里停留几日?” 第135页 这里早先是些散小的国家和部落,正是两国争夺的地界,慕容佑很清楚这一带的情况。潞州繁华正因为这里是越国早期的边境城市,是当时唯一对外开放市场的城市,如今越国虽边境西移,可潞州仍是胡商的聚集地,而依据越国律令,潞州等边境重镇外邦人不得购房置产,只可租赁商铺,因此胡商多在城郊居住。慕容佑不是生意人,胡商虽长相奇特,可他不是没见过,对他们能有什么兴趣。魏让的意思,大概是潞州此地多胡女吧? 两人相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慕容佑笑着眯了眯眼,这个魏让倒是个妙人。他先前听说过此人在战场上是个好手,如今一看到了官场竟也会来事。莫廷轩的人在战场上生勐勇武自不必说,如今见他重用的人在官场之上也会察言观色,倒不由得对莫廷轩也多了几分赞赏。 若是以往,不用魏让说,他也会停留,可如今林羽乔还藏在使团中,为着她的安全还是尽早赶回西鸠为妙,他略一思索道:“劳魏将军费心了,潞州是个好地方,我早有耳闻,可这离得近了,我还有点想快回去了,不妨在潞州停留三日吧。” 魏让有些惊讶,来时使团可是在代康停留了近半个月呢!说来使团返程和来时截然不同,一路都不曾在哪里多做逗留,就算是繁华的齐州城都是歇了一夜就立刻启程,以至不过十天他们就已抵达潞州了。魏让琢磨着,大概是这位太子殿下在越国待久了,再爱玩也惦记着回去了。可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魏让自然是应下,他最关心的只是补充物资,三天时间足够了,而且他也想早些完成护送任务启程回京。 第84章 紧迫 在潞州的第二日,楚申和阿大就赶上了大队伍。楚申借了慕容佑出去应酬的机会,找到林羽乔单独说话。“宇文尚卿那边,我们还真查到点东西。”林羽乔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就听楚申道:“他是南仲宋王的后人。”林羽乔很吃惊,她知道宇文尚卿不是宇文老将军的亲生孩子,是从远房亲戚那边过继来的,却想不到其中还有内情。 楚申继续道:“我们去过宇文勇的老家了,宇文尚卿根本不是在那长大的,是后来被送去的,送去时已经五六岁,待了不到一年就被宇文府的人接走了。那时大家都猜他是宇文勇的私生子。” “若真是私生子认祖归宗就是了,何必要费这番周折?”林羽乔道,虽说宇文勇只有这一个儿子实质上并没有差别,可亲生的和嗣子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是呀,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宇文尚卿的身世不可为外人道。我们细细查了宇文勇的事情,发现皇上之所以调宇文家去戍守东南沿海是因为他和南仲的宋王交往甚密。如此才怀疑到宇文尚卿的身世。可这一时无从查证,就铤而走险去诈了一下宇文夫人,结果竟真中了。”楚申想了想,道,“阿大跟我一起查的,还牵扯到了仲国,这事他肯定不会隐瞒慕容佑知道了的,你心里有个底。他若细问起来,你有什么不想告诉他的,也提前想好了对策。” 林羽乔知道他说的是重生的事情,可她此刻思绪很是混乱,一时顾不上这个,问道:“就算他是南仲宋王的后人,也不代表他就跟那个钟离有关系。” 楚申问道:“你这话没错。可细想一下,这宇文尚卿也有让人捉摸不透之处,譬如他为为何要在宫里对你动手。若只是由爱生恨而不管不顾,之后为何没再行动?”林羽乔一时语凝。出身继续道“虽说只是个猜测,可宇文尚卿手握兵权,不可小觑,他又有这种身世。当此之时,多虑总胜过错漏,毕竟宇文尚卿若牵扯其中的话……这种结果,我们赌不起。” 慕容佑马上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甚至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一时无心去深究楚申如何怀疑到了宇文尚卿的身上。 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钟离针对的是莫氏,而且目前尚在初始的阶段,只是利用在京中散布谣言的方式让皇上和莫氏之间产生罅隙,他们仍有充足的时间去摸清和打乱他的计划。可若把宇文尚卿考虑进去,事情全然就是另一个样子了。可怕的设想一时如野马脱缰一般乱窜起来,慕容佑及时勒住,赶忙考虑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 他勐然想到了魏让,顿觉不妙,道:“魏让可是莫家军的肱骨,他来护送我们,京城中可还有莫氏的势力?” “我只知道京城的护卫权是分了一半给宇文家的。”林羽乔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在这些事情上的无知。“应该还有一半由江夏王辖制的。” 楚申却摇了摇头:“你离开后宫中虽未声张,可皇上却派了江夏王到安州‘公干’,有一段时间了,他长时间不在,护卫权一定是暂时交给别人的。可我京中查探的时候,皇上仍未復朝,江夏王也在京中,看来是没有得到出京的旨意。” 安州之前都是莫公爷在那里,皇上还称赞过他自己就处理的很好,那又何须江夏王前去呢?很显然这只是个由头,皇上一定是派了他去找自己。林羽乔这才明白了慕容佑色变的原因:江夏王如今身在京中,却一无兵权二又有皇上忌惮,皇上若想趁机除了他岂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魏让来护送使团就是皇上的意思。 第136页 “这可不行!得让他知道!怎么办?魏让,对,找魏让!”她说话间又想到慕容佑和楚申身份都有些特殊,魏让未必会信,又道,“我去告诉他,跟他说明我的身份,他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 “你冷静一点。”楚申阻止道。“你们都此刻不能动!” “楚公子说的对,魏让知道又怎样?此刻他不能动,你更不能动。”慕容佑道,“之前蒂影门就是碍着声望,只能对楚公子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却不敢光明正大动他。莫氏也是如此,功勋累累,没有什么大罪,皇上就不能随便动,不然岂不是让所有为朝廷效力的人寒心?我早听说了,莫廷轩这些年虽然有些揽权之举,可对皇上却是十分恭顺不曾逆了圣意,更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么想来,皇上就算有心也必难以拿到他的错处。” “可若是魏让秘密返程,或是传出你在这队伍里的消息,你想想会有什么结果。前者,武将私自行动正坐实了皇上的怀疑,后者则很容易被利用,我们此行是江夏王负责接待,说成是对皇上隐瞒你的下落,用你换了与我国勾结,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不论哪个,都足以抄家灭族了。林羽乔倒吸了一口冷气,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不由得十分沮丧。楚申劝她道:“这些只是最坏的猜测。江夏王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对自己处境毫无察觉,他既然在京中不动,自然是有所打算的。皇上若真的发难,江夏王就算保不得莫氏满门,自己总是能保得住的,就算他不保自己,也如殿下所说,皇上要有足够的罪名才行。” 可如果皇上有了足够的罪名呢?莫氏满门主要也就是兄弟二人了。林羽乔想到江夏王对忠勇公的关切,下意识地就觉得江夏王一定是以护忠勇公为先。 这归根结底是皇上对莫家的心结,甚至连昭璧公主都是局外人。几人谈论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定论,听到更声才意识到夜色已深。慕容佑起身,揉了揉有些疲惫肿胀的眼睛,让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 夜色已深,两人先送了林羽乔回了房间,才各回各地住处。虽说出现在四海坊的黑衣人都被除掉不曾走漏风声,但谨慎起见,回程路上林羽乔还是扮作慕容佑的随从同行。慕容佑身边都是男子,林羽乔的住处要单独安排。好在无论到了哪处都不多做停留,慕容佑只随身带着七八人,近身服侍值守之事也不假外人之手,这样给林羽乔的特殊之处倒也无人得知。 潞州总督厉三平也是莫家军出身,与魏让关系极好,他得知使团将至,早早收拾了个位置和景致都极好的私宅出来招待。慕容佑一行住进靠东的品园,魏让一行住近紧邻的镜园。慕容佑仍是只带了几人跟随,他留心了一下品园的布局,发现有个带小院的厢房,就让林羽乔就住进了那里。 林羽乔躺上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没什么实打实的,可她隐隐觉得,宇文尚卿已经参与到了这件事里。静谧的夜中,听觉也变得无比敏锐,一点点动静都格外清晰。窗外隐隐传来树木窸窣的声音,林羽乔有些烦乱地翻了个身。 难道摆在江夏王面前的真是个死局?虽然他们说皇上难以找到罪名,可从来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江夏王得罪了刘氏一族,刘氏一族虽败落了,势力还是有的,一旦发觉皇上将矛头对准了江夏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炮制个罪名出来又是什么难事呢? 她越想越害怕,皇上如此精明,焉知不会在刘氏一族苟延残喘地最后时刻,再利用他们一把,解决掉莫氏?这样在外人看来,只会是莫氏和刘氏慾壑难填,相互争权夺利,祸乱朝纲,最终谁也没有得好……林羽乔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转念却还是绕不开一个问题,莫氏一族那样的地位,与刘氏作对,弊大于利是显而易见的事,江夏王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看不惯刘氏一族胡作非为? 林羽乔下意识地想到了纪氏,又想到了丰水庄中的伍婆子。她当日不过提了一下与自己独处的事情传开会对王爷不好,就把伍婆子给说服了,说明伍太夫人身边的人很为王爷着想。而伍太夫人过世时王爷尚且年幼,按理来说,这样的僕从纵使不安排去贴身服侍江夏王,也该走动地更频繁些才是,可他们却被安排到了庄子上。 会不会是有人不愿意他们之间走动?林羽乔想起江夏王说起纪太贵妃之死时那沉重的神色,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想当初,敬娥交出管家权后,江夏王首先就是将曾在纪太贵妃身边服侍的徐嬷嬷请了回来。江夏王是全然信赖和尊重这个继母的。可纪氏对他的好,又有几分真心在里面呢? 若真是对江夏王好,为什么要将他和生母家的人隔离?为什么江夏王和纪家的人走得并不近?为什么要让他这个毫不相关的人知道纪太贵妃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在他心里种下对刘氏仇恨的种子? 林羽乔胸中怒火团生,想到莫廷轩的沉郁和莫廷轶的明朗。那是她们纪家和刘家的事情,若放不下这家族的仇恨就该由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担着,凭什么拿别人当枪使? 她一时气极,却又觉于事无补,不由颓然深吸了口气,翻身之际只觉闻到一股清雅的气息,使这深秋之夜竟忽如仲夏一般暖意融融惹人醉起来。忽远忽近地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动静,林羽乔迷迷煳煳地只觉得该是坠入梦境了,就睡了过去。 第137页 第85章 出错 慕容佑刚回到房间刚刚沐浴完,就见有人急急来报:“殿下,杜头看到林公子的房间那边升起一盏信号灯,已经带人前去查看情况!”慕容佑没等他说完已披衣就沖了过去。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只听杜乘高喊道“只有两个,别被他们跑了,捉活的”。 慕容佑顾不得其他,径直去了林羽乔的房间,敲门没人应,他一脚踹开房门,就见另外两个黑衣人抱了人穿窗而出。他不由大惊,一面欺身上前,一面高喊道:“这边也有人!拦住!” 那两人闻言一惊,回身丢了个暗器过来,慕容佑侧身一躲,那暗器就打在一侧的门框上,一时星花四溅,噼里啪啦一阵声响过后硝烟瀰漫。慕容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捂住了脸和嘴,发觉那两人用的竟又是他西鸠皇室的暗器霹雳散。 倒是捉住了两个活的,可带走林羽乔的两人到底没有拦住。杜乘垂头立在院中,满头是汗。方才一他发现异常立刻带人赶来,果然在那看到了两个黑衣人,他当下就留意了林公子的房间,门窗紧闭,想来是两人刚探明了地方正召集同伙,他这才和那两个黑衣人交起手来起来,一来住进总督府的总共也不过七八个侍卫,务必要在黑衣人同伙来前将他们拿下才是,二来林公子是女儿身,他出入房间总归不便,待得殿下前来才是。却不曾想园中竟还藏着其他黑衣人,还趁他们不备之时劫走了林公子。 既然如此,又何必放什么信号弹?杜乘腹诽着,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归根到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是他的失职。 院外却传来一阵熙熙攘攘地动静,一群人打着灯朝这边过来了。慕容佑并不奇怪,品园和镜园紧挨着,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魏让自然很快就能到消息。而此刻魏让等人已到了院门口,他已来不及让人将黑衣人带走。慕容佑心下烦乱,想着到时不让他们插手多管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便也无心去去在意这些细节了。 魏让一看就是临时爬起来穿了衣服赶过来的,他看着慕容佑如墨的脸色,奇道:“殿下,出什么事了?”一旁那两个被捆绑着的黑衣人挣扎着发出了些动静,他们第一刻就被揪了遮脸布堵了嘴防着自尽。“竟有人敢袭击殿下……,”魏让的目光就扫了过去,刚说了半句,脸上就露出惊异的神色,“你们……?”他有些不确定地往两个黑衣人跟前凑了凑仔细查看,杜乘正要阻止,慕容佑见他竟像是认识这两人一般,对着杜乘摇了摇头。 黑衣人的动静更大了。魏让大奇,他一时也顾不得慕容佑等人了,又看向了另一个更是惊讶。慕容佑自然觉察到了异常,他暗生不妙之感,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道:“魏将军认得这两人?” 那被缚之人竟是祖英和郑行,魏让介绍过两人的身份,慕容佑等人皆是面色如灰。祖英和郑行恢復了自由,慕容佑考虑到他们是江夏王的人未必全然信得过自己,将魏让也留了下来,几人去了慕容佑居住的上房,祖英先开口说起了前因后果。“我们见那两人伏在后窗,因为离得有些远,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怕是要用毒,只得出手阻止。只过了几招他们就急急跳出了院墙,我本打算跟出去的,可留意到他们放了信号,想着既如此必是还会有所行动,一动不如一静,况且我们也不太放心那位林公子的情况。可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停住了话音,目光却扫向了杜乘。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们都中计了。蒂影门人根本就没有后手,不过是见状不妙放信号出来引了慕容佑这边的人过去,搅乱了局面,他们则藉机暗中行事。 “你们都是江夏王派来的?”慕容佑面色沉得能滴出墨来。祖英和郑行相互看了一眼,才一起点了点头。他们也是刚刚在总督府的大树上碰上的,那种情况下根本没法交流什么,因此双方俱是不明对方的来由,不过凭着对莫氏兄弟的一腔忠诚联手对敌罢了。 “王爷派你们来干什么?”魏让道,“可清楚另外那些黑衣人的来歷?”郑行正待开口,却听慕容佑道:“那是蒂影门的人。” “不对,是宇文少将军!”郑行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他见慕容佑神色有些怪异,以为对方不信,自证般地详细道,“我正是奉了王爷之命盯住宇文少将军,跟着他一路到了这里,又见他跟人接头换了夜行衣,行事鬼祟就跟了过来,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了祖英大哥。” 祖英自然知道郑行接了他盯梢宇文尚卿的活,而王爷身边人手紧张也没有跟他说过会派人来协助之类的话,听了郑行这番话他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证实郑行所言非虚,又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我奉了王爷之命一路留意那位林公子的情况,保护他的安全。” 魏让一路护送使团西行,他是顶聪明的人,队伍里有这么个特殊的人他自然不会毫无察觉。可他消息灵通,对这个西鸠太子从代康带走的人自然是有所知的,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但此刻见各路人马纷纷冲着此人而来,他也没法不好奇了,还有,西鸠太子于来人是蒂影门人一事很是笃定,郑行却说亲眼所见是宇文少将军,到底谁说的对呢?他怕众人说下去忽略了此处关窍,开口道:“我看还是先查清到底是宇文少将军还是蒂影门的人。” 第138页 “不用了,我跟他都没有说错。”慕容佑冷冷地道,郑行一路亲随不会有错,而西鸠皇室独有的霹雳散他也不会认错,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楚申对宇文尚卿的怀疑被证实了。 祖英的脸色沉了下去,正待开口,却被郑行抢了先:“可宇文少将军来前见过皇上,他离京一定是皇上的密诏,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和江湖门派搅和到一起去了?”祖英马上联想到蒂影门在京中散布谣言一事,已然怒不可遏,道“莫非蒂影门在京中做下那些事情是皇上的意思?” 慕容佑摇头:“我看未必,皇上再不济也不至扶持个江湖势力去做这件事情。”他想到林羽乔和楚申说过的事情,暗自腹诽,就算越国皇上要扶持,也断不会选择曾经拐了人家主女的蒂影门。 那就是宇文家私自勾结蒂影门了,原来这些年在王爷背后捅刀子的,竟是宇文氏!祖英暗骂。魏让和郑行两人还不清楚情况,面面相觑,忍不住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祖英却心里很矛盾,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他一方面为宇文氏所为感到愤慨,另一方面却觉得与这一切毫无关系的西鸠太子全盘皆知很是匪夷所思,不知此人是否也别有用心。 慕容佑很清楚自己身份尴尬,可此刻林羽乔已被人劫走,无人可为他作证。他便吩咐了杜乘先去将楚申请来。眼下窗户纸无法捅破,几人各有思虑,皆是一言不发,房中陷入沉寂,只余烛影摇晃。 不多时便有人敲门,慕容佑以为是杜乘带人到了,开门却见是魏让的手下。那人掏了封信出来,魏让一看是京中来得八百里加急,赶忙到门外去看,他借着廊间昏暗的烛火扫了一眼,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他转身回屋,众人都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对祖英道:“王爷来信说你一直在跟随使团,若有安排要我务必全力配合。”魏让第一反应是江夏王让他的配合的正是今晚之事,不由赧然,可很快想到,这八百里加急并未耽搁,王爷绝不会安排如此不周,何况停方才祖英所说,也并不像有什么安排的样子。果然,祖英愣了一下,江夏王的确吩咐他暗中跟随使团,可他并未收到什么其他的指示,而且若真有指示,王爷怎么会不先知会他而把事情告诉了魏让,这实在不像是王爷的作风。祖英又想来他已有日子没有收到王爷的讯息了,他马上一种可能,不由暗暗心惊,难道说他们暗中传递消息的通道被人切断了? 慕容佑嘆了口气,道:“只怕是江夏王已经知道了林羽乔的身份,想让你们里应外合,把他带走。”魏让马上问道:“这位林公子到底是何身份?”慕容佑如实道:“她正是昭璧公主。” 众人都愣住了。祖英第一个回过神来,如果宇文氏真的存心对王爷不利,又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竟先下手为强从西鸠使团带走了人,那王爷的处境就很不妙了,他急道:“必须马上追上宇文尚卿,将人抢回来!” 慕容佑拦他,道:“有蒂影门相帮,就算是能追上人也未必能找到公主。” 祖英正是又气又急之时,听到慕容佑这么说,不由想到他将昭璧公主藏在使团中妄图带回国内,只怕也是居心叵测,冷哼了一声道:“这些事情在下自会处理,不劳太子费心!” 他说罢转身就要离去,郑行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却在此时真有人推门而入,抬臂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第86章 对策 来人正是楚申。一路上杜乘已将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因此他见到这两张陌生面孔便知他们是江夏王的人。 祖英只扫他一眼便也认出来,此人正是这些日子来从使团中频繁出入的人之一,不过祖英早就看出,此人并非使团中人,看长相也不是西鸠人,但还是不免带有敌意,道:“你又是何人?” 楚申道:“在下乃晋楚门楚申,原是蒂影门的少主。昭璧公主正是在下从江夏王府中带走的。” “竟是你们勾结起来带走了公主!”祖英怒喝道,冷笑着对慕容佑道,“太子殿下,枉在下先前还敬重您是有大义之人,却不想竟勾结了小人,用了这等奸计陷害我家王爷!若真是磊落的汉子,何不战场上见真章,尽弄这些奸滑之术……” “祖英,你别冲动。”魏让道,他尚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方才一直留意着慕容佑的反应,见慕容佑贵为太子之尊却忍着滔滔怒气未发一言,又联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便觉得祖英虽知道的多些,却也未必就窥得了真相,只怕还是另有隐情的。他居中调解道,“太子若真欲对王爷不利,刚才又何必放了你,还告诉我们这些事情?” 楚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刚到门口隐隐约约听得几人要不欢而散,就急着进去向他们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可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眼见着一番呵斥之下慕容佑怒气欲盛,楚申生怕他忍不住发了脾气,双方闹僵了难以收拾。此刻形势已是十分危急了,所有能团结的力量都必须团结起来马上行动,不能再拖延。他把握住魏让争取出的一点缓冲之机会,道:“兄台是江夏王爷的人,自然一心记挂王爷安危,适才是在下考虑不周,一时没把话说清楚,惹得兄台误会了。”楚申先将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又深鞠一躬致歉道,“人是我带走的,与他人无关。殿下与我也更无半分对王爷不利之心,还望兄台先听我把话说完。” 第139页 楚申话说的坦诚而真挚,祖英脸色虽未变,脚下却是扎实地停住了。慕容佑冷厉的目光也和缓了一些。林羽乔被劫,楚申心中的恼怒和焦急可想而知,可此时他非但无半分愠色和怨怒,反而极力周旋笼络在座所有的人。慕容佑不由在心中暗贊,此人真是个人物! 楚申关好门,抬手请两人回到众人之间,如实将他为何去找昭璧公主,如何将人带走,带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全盘告知。一番话说下来,祖英已经恢復了理智,原来公主离开后并没有回蒂影门,难怪他们反覆去寻也找不到,而蒂影门生变之事他是知道的,蒂影门的少主并没有说假话。如此说来,与宇文尚卿勾结的另有其人。 “可不管怎样,宇文氏勾结了江湖门派意欲对王爷不利是真的!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带到皇上面前去?”郑行急道。“魏将军,你这边也有人手,我们这么多人一齐出动,一路上又有各地官府相帮,未必就寻不到他们!” 魏让皱了皱眉没有答应。慕容佑知道有些话魏让没法说,便替他道:“魏将军不能动。不光魏将军不能动,整个队伍和使团都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常。不然,闹出什么动静正中他们的下怀。此行魏将军负责护送,若是传出公主在使团中的消息。只怕在皇上心中,内外勾结的就是你们王爷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了祖英。祖英脸微微一红,垂手抱拳道:“方才在下误会了太子殿下,出言冒犯了殿下,本该以死谢罪。只是皇上对王爷早已心有芥蒂,此时王爷处境艰险,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也是忠心为主,我岂能不知。”慕容佑虽是淡淡的,可已然是不再追究的意思,众人均松了口气,气氛这才彻底缓和了下来。 郑行道:“王爷的暗卫都在安州保护忠勇公,如今王爷身边堪用之人只剩了卫姜大哥一人!若皇上有所动作,那……对了,我这就给公爷写信,把暗卫都调回去帮助王爷,王爷处境这么危险,无论如何也要让公爷知道!” “万万不可!”此次出言阻止的竟是祖英,,郑行不由诧异。“王爷早觉已失帝心,已有所安排,纵然不能全身而退王爷也绝不愿牵累莫氏全族,若要告知忠勇公,公爷又岂会袖手旁观?王爷绝不愿意让公爷搅和进来的。” 他们几人之中,成佳最为机敏,卫姜最为全面,祖英却是最懂江夏王的人。莫公爷不爱习武爱读书并最终走上仕途,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因着纪家是外家,随了母亲的缘故,祖英却看出这与王爷刻意的引导不无关系。莫公爷一直以来都未接手过兵权,如今莫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全繫于王爷一身,而皇上正是因为兵权才对莫氏动了心思。因此,王爷若向皇上陈情愿一死以保全莫氏,既解除了莫氏对皇上的威胁,又可全了皇家颜面。避免朝野动盪,皇上很可能会接受。但王爷爱弟心切,在莫公爷身上不愿冒半点险,因此他将暗卫都留在公爷身边,若他一死也不足以平帝意,暗卫们也可护着公爷离开,将早先准备好的退路也留给他。祖英深知这话不能对郑行说,万一郑行对莫公爷漏了口风,岂不辜负了王爷一片维护之心。 可郑行还是听出了问题:“那还能怎么办?难道已是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 “倒也未必。”慕容佑一开口,就感到两束迫切地目光打了过来,正是祖英和郑行,他已从祖英的话中隐隐感觉出了莫廷轩的打算,对他道,“另有人想在背后做黄雀,江夏王一味退让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为他人做嫁衣裳。” 祖英不明其意。慕容佑将宇文尚卿是南仲宋王后代、蒂影门中势力与南仲旧人有关等事与他们说了,然后道:“我们早有察觉,只是方才才真正确定宇文尚卿已和蒂影门勾结,形势很不乐观。若莫氏受到打击,宇文家……”他说着又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问到,“如今京城防卫力量如何分布?” 魏让道:“原来都是莫家军出来的人,可这两年皇城的巡卫队和九龙司都换了人,接手的有的是宇文家旧部,还有端家等一些武将世家子弟,外城的步兵巡防司如今是宇文尚卿掌管,兵马司跟我这里一个情况,主将还是莫家军的,可副将都已陆续换了人。” 也就是说皇城和京城的防卫权都比较分散,就算莫家受到打击也并不是宇文家一家独大。慕容佑沉吟道:“那些换的人有没有问题?” 魏让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宇文勇虽战功赫赫,但并不是个能影响圣意的人。宇文尚卿不过是这一两年才开始崭露头角,渐得帝心更是近来的事情,要说能影响到这些人员任用,我觉得他还没那本事。” 那不对,慕容佑盘算着,难道还有什么关键人物他们没发现?他且不去想,先道:“不管怎样,若让皇上知道宇文氏私下勾结南仲势力针对江夏王,他大概就不会急着动莫氏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能对你们皇上明言,因此当务之急是要让江夏王知道形势复杂,他不可再有一力承担的想法。你们不妨立刻给他递个信,让他知道这其中另有阴谋。” 祖英摇了摇头,将自己怀疑传递信息的暗道已被切断的事情说了,又道:“暗道尚且如此,官道递信更不保险,还是我直接回去告知王爷,郑行留在这里听从差遣。” 第140页 “我和你一同去。”楚申道,“你是莫家出来的人,难免不会被人盯上,而且宇文尚卿的身世还要搜集些实打实的证据。” 慕容佑道:“还是阿大跟着去祈京吧。江夏王见过他,知道他是我的人,说起话来也方便。钟离一定也知道了蛊虫的事情,他这人能忍,可也贪心自负得很,有这等练功的神物在,他未必会将人直接送回祈京,我们还有机会。” “不将人直接送回京城?”郑行道,“宇文少将军可是秘密出京的,一点都没惊动旁人,要想不被他人发现必须在休朝的几日内復命。他不马上把人送回去还能怎样?” “皇上让他把公主带回去,纵然是因为不放心王爷,可更是为了抓王爷的把柄!”祖英道,“殿下说得对,他们还可以以公主相要挟,逼着王爷自己出京。” 到时,他们大可行栽赃陷害之事,让皇上以为王爷得了风声,故出京截杀宇文尚卿。甚至可以安排成昭璧公主不幸被江夏王杀害,到时送具易了容的尸身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都想到了这些可能性,越来越觉得若自己是钟离,只怕也会这么做。楚申道:“襄州远离祈京,时间有限,他们一定不会把人送回襄州。蒂影门在北方势力不大,没有几个点,唯有宁南分舵颇具规模。宁南离祈京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半就能到,如何处理都有余地,他们多半会把人藏到那里!” 慕容佑眼中闪现精芒,道:“好,不妨前往那里查探。”楚申最了解宁南分舵的情况,自然是由他带人前去,慕容佑转身对魏让道:“魏兄,这潞州城内景好人美,新鲜玩意儿又多,只留两三日未免可惜了,不妨多停留一段时间吧!可要跟总督大人说一声,好好接待接待我。”他语气轻快,落到最后一个“我”字时,目光却瞟向了杜乘。反正他出尔反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有贪玩好色的名声在外,任谁也不会觉得奇怪,而且这样留下,也不会让人觉察出异常。 杜乘应“是”,在众人不解地目光中,他缩手合十,聚肩并肘,勐得发出“呵”地一声,接着是“喀喀”几声,身形竟缩小了几分,不仔细看当真与慕容佑无异。杜乘露的这一手缩骨功夫,让众人都觉惊异,祖英、郑行只觉慕容佑手下个个身怀绝技,当真不简单,,一时倒也西鸠太子竟不回国,还要出手相帮一事。 唯有魏让不忘此事,他还想到了另一重——今晚慕容佑与自己、祖英、郑行三人交浅言深,虽说他早已言明插手此事是怕最终事态发展于西鸠不利,但越国内乱之时正是西鸠趁虚而入的有利时机,他身为西鸠太子又知道了这么多,他们难免不会有所顾虑。而他身在越国,无疑是这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想到这里,魏让不禁朝他躬了躬身。 第87章 碰面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林羽乔一觉醒来正想揉一揉昏沉的头部,却见眼前翠绿色幔帐高挂,并非自己睡前所见的景象,不由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起睡着前那莫名其妙的香气和动静,马上便猜出情况有变。她略一思索,没事起身而是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床帐,然后微眯了眼继续装睡。 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动静。林羽乔这才撩了帐子往外看,可这一看,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恐惧感一瞬间走满全身——宇文尚卿正坐在床边的桌前。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却有着洞悉她心思的清明,道:“你睡醒了” 林羽乔觉察到昭璧公主的那份绝望又误解的悽苦正在逐步侵占她的理智。她紧紧攥住床架,尽力不让他看出自己身体的抖动。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吧?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宇文尚卿看着林羽乔充满恐惧的目光和畏缩的姿态,压抑住心中千般不明的滋味,道:“我此来是想问问你,江夏王都知道了些什么?” 林羽乔一愣,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不用装不知道。”宇文尚卿眼睛微眯,出言试探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世,对不对?还知道了蒂影门正在找你,可宫里他也不愿让你回去,又怕你终究难以躲避,所以想借着西鸠使团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越国?” 林羽乔听着还是有些发懵,但她很快明白过来:宇文尚卿并不知道她是自己偷偷离开王府的,也不知道她和楚申之间的事情,又对江夏王和昭璧公主二人情深意笃之事深信不疑,便推测她人在西鸠使团中是江夏王所为。那句“宫里他也不愿让你回去”实则大有深意,她觉得自己手心有些冒汗,颇有些庆幸自己方才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下意识地流露出什么反应。 宇文尚卿还在一旁继续道着:“江夏王倒是真看重你,竟然还能说服了慕容佑帮他从代康开始就布下迷阵……” 林羽乔觉得他们若因此而有所顾忌于自己而言是件有利的事情,就不妨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不过,昭璧公主对宇文尚卿的情意有多真挚,别人不知道,林羽乔却是深有体会,昭璧公主对着别人沉默寡言,对他可是从来都不吝啬于表现出那份情意,难道他真的一无所觉,怎么就会认定昭璧会与江夏王恩爱甚笃了呢?林羽乔觉得必须要问明白。 第141页 “……你还要继续装吗?他既然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肯定也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不会那么顺从跟在使团中。”她待宇文尚卿说完,并没有理会他一连串的问话,而是盯着他道:“你为何要对我动手?” 宇文尚卿没想到她会全然无视自己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其它。她不一直是个唯唯诺诺只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温顺性子吗? 林羽乔不给他多想地机会,故意用了有些激动地语气道:“我说那天在宫里,你为何要出手伤我?” 宇文尚卿冷笑,为何对她动手?难道只许她暗算自己,就不许自己一时义愤之下有所反击?“你问这个做什么?为什么,你难道不比我清楚?你们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没有想到我会活着回京,更没想到我会知晓内情吧?” 林羽乔问道:“什么内情?” “哼,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也没什么好替你遮掩的。你和莫那廷轩早就暗通曲款了吧,你引诱着我只身回京在京郊等你,莫廷轩则安排了杀手偷袭我!若非事前有人提醒我他会有所行动,我早已成了剑下冤魂,不止自己丢了性命,还要累及宇文一家!枉我先前对你痴心一片,你竟如此蛇蝎心肠,要置我于万劫不復之地!”宇文尚卿说着,眼眶竟然发起红来,显然不是作伪胡言。 林羽乔万分惊愕,可他说的并非实情,昭璧和江夏王先前并不相识,怎么可能联手暗算他?更何况连昭璧自己也遭了毒手的。对宇文尚卿的提醒分明就是颠倒黑白的挑唆,而昭璧当日正是为蒂影门中的不明势力所害。林羽乔忽然想明白了。“我没有骗你!”她急于把事情跟他说清楚道,“我那日是出了城的……” “那是做给我看的吧?”宇文尚卿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冷笑道,“那日我心存一丝奢望,在约定的地点等到了深夜,若你没有骗我,为何没有出现!” 林羽乔眉头紧皱不住地摇头,那是因为昭璧公主已经死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根本就是另外的人。可这话他如何能信,必定会被当做拙劣的藉口,她却也顾不得许多,道:“我也遭人袭击……”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果然不信她说的话,“然后呢?那人袭击了你,好端端的将你送回城中,由莫廷轩护送着回了宫?我早打听过了,你是安然无恙地回了宫的!” 真是说不清了!林羽乔银牙一咬,道:“我发誓绝无半字虚言,若有一字不实,就毙命于你剑下!” 宇文尚卿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痛苦,想到自己今天的来意,握住佩剑的手紧了紧又松,道:“如今我们恩怨两清了,我不会亲手杀你。但你既有胆许下重誓,早晚会遭到报应。你不愿说实话也无所谓,反正这边已派人给莫廷轩递了信,且看他到底有多看重你,会不会为了你以身试险。” “你!”林羽乔大惊,此时江夏王贸然出京不正授人以柄?可转念又觉得,江夏王也未必会来救她,不由怅然道。“只怕你的算盘要落空了。” “哦?”宇文尚卿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这么说,倒是你对他用情更深一些了?不过你放心,我总有办法让你们夫妻相见的。” 他说罢,甩门而去。他走后许久,林羽乔胸中翻涌着的各种复杂的情绪才平定了些,她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拳已攥了许久,松开时五指不受控地抖动着,指甲在手掌扣出深深的月牙痕,已然泛了青紫色。 不远处的易南天看着从梯道出来的宇文尚卿脸色阴沉,他眉头一皱,顿住了步子,回退一步没入身旁的竹林之中。 源熙通正坐在书房中,随手翻弄着从总舵递送来的书信公文,不时在上面画个圈,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些易南天都阅签过了,他见事无巨细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加之本就对这些繁杂的事务缺乏兴趣,不免就有些百无聊赖了。此时宁南分舵现任舵主黄松正在一旁,源熙通觉着这样子被人看到有些丢面子,不由瞟了一眼对方。 黄松觉察到他的目光,笑着道:“北方的屋子里有地龙,暖烘烘地让人乏,属下在这生活了这些年还是时常有这种感觉。长老初来此处,竟能耐着这暖热处理这么久的杂务,属下实在佩服。” 明明是不耐于教务才犯得困,却被他说成是因为屋子热和为了教务费心梭织,源熙通不由心情舒朗,信口开河地自我标榜道:“唉,更忙的时候你还没见,我早就习惯了。” 黄松道:“门内近来风波不断,也多亏了长老好似那定海神针一般,清乱党、平教众,这才有惊无险,我们在长老荫蔽之下不费丝毫之力坐享了这清泰平安,大家对长老都是佩服得很啊!” 源熙通笑道:“黄舵主这话,我可不敢当,也是多亏了黄舵主还有分舵们的兄弟鼎力相帮,我才能心无旁骛啊!”两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黄松道:“属下今晚在城中的怡楼安排好了。我看长老今日也阅过不少签文了,实在是辛苦,不妨先随属下到处转转。” “有何可转啊?”源熙通虽不愿看公文,可这屋子确实暖和得舒服,他更不愿出门受冷。 第142页 黄松道:“属下有个老僕擅长莳花弄草,在后面的园子里搭了个暖棚,属下有些有意思的雀儿鸟儿的,都养在那里。转累了再歇歇脚,差不多就该出门了。” 源熙通早年无事,纨绔子弟的习惯爱好一样不少,听着有珍惜的鸟雀可看,这才起了兴致,跟着黄松出门往后面的园子走去。两人出门将进园子大门时,却听得里面有人正在私语议论:“……跟源长老不大像。” 源熙通听到这两人竟然正在说自己,心想莫不是在说什么坏话?黄松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被源熙通抬手一栏,他也只得随着听了起来。 只听一人道:“你怎么瞧见的?” 另一人道“我帮着递了饭菜进去。本来是没胆多看的,可她肌肤赛雪般的白,明晃晃地,我实在忍不住才瞧了一眼!” 前一人道:“嘿,你这么说可是嫌你那想好黑呢?” “不是不是,我哪敢!”另一人人慌忙否认,又呵呵笑着解释道,“她最近脾气见长,你可别在她面前乱说。不过,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不信你等着瞧,比咱们这的婆娘都白嫩,好看!我本来想多看两眼的,可跟易先生同来的那人进来了,跟黑面神似的,我就不敢多看了。” 比这的姑娘都白嫩好看?源熙通的手摩挲着下巴琢磨着。易南天的意思是昭璧公主既不会武功也没有江湖经验,在教中更是没有根基,自己与她成亲后只管供着她便是,没什么后顾之忧。源熙通当时觉着昭璧公主是嫁过人的,有些不情愿,可又想着若只当是名义上的成亲,没有什么夫妻之实,倒也没人能管,就将此事抛到了一边,易南天来告知他人已带回了蒂影门时他也不曾多问一句。此刻他却被这些话撩得心痒起来,他朝着一旁面色有些难看的黄松努了努嘴,黄松会意,厉声道:“谁在那里胡言乱语?” 私语声戛然而止,片刻才见两个人绕过院门跪在他们面前,哆哆嗦嗦地说不全话:“长老、舵……舵主……” “起来吧?”源熙通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听着两人的声音,知道右边的那个是方才说见过昭璧公主的人,就沖他眨了眨眼,问道,“宗女在哪个房间休息?” 那人先是一愣,小心地看了黄松一眼,见他虽目光严厉却也未加阻止,这才低声道:“就……就在三盘口的正房。” “长老,您过两日就要和宗女成亲了,这……,”黄松正要开口,却被源熙通拍了拍肩膀。 “让他带我去就行了。”源熙通一脸笑意,“此事,黄舵主不知情。” 第88章 轻薄 林羽乔听到房门开合的动静,以为是宇文尚卿去而復返,她很是紧张,身子也不受控地僵直起来,正调整了情绪之时,却见一陌生男子正绕过落地罩,朝她走了过来,却不是宇文尚卿。 源熙通眯眼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女子,但见她玉手藕臂,却又不是通身都是凝脂般的白,早烟眉柳目之下是漾着初春桃杏般的浅粉,眉间似乎还泛着浅浅的如花瓣般印子,乍看惊艷,再看让人忍不住就心旌摇曳。他曾见过个别世家大族声名显赫的女子,说实话比那各种楼中的花魁并未好得到哪去,他因此觉得女子的出身不过就是会不会投胎的差异罢了,与姿色却毫无关联。可如今一见,他不由觉得,这深宫中的公主还真就不一样。 林羽乔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感到来人不怀好意,那目光让人很不舒服。她不由后退几步靠到窗边。源熙通跟着走了上来,笑容十分轻挑。林羽乔的手抚上窗棂,充满戒备地道:“你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男子有些不可置信,继而又笑了笑道,“也对,听过不等于见过,易南天应该跟你提过吧,我就是你的从兄。” 易南天是谁她不知道,可既然说是她的从兄,那此人应该就是源熙通了。他怎么来了?是不是也是来试探自己的。她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神色间透出迷茫。 源熙通显然有些不乐意了,他欺身上前,皱着眉道:“怎么,易南天没跟你说过我?”林羽乔见他举止轻浮,手马上就要触碰到自己,慌忙又绕过他往落地罩的方向快速退了几步。 “哼!”源熙通不乐意地冷哼了一声,“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如今蒂影门尽在我手,你以后若想过得舒坦,我劝你最好还是顺从点。”林羽乔瞪大了眼睛,正觉得莫名其妙之际,就见他大步朝着自己过来,根本不及躲闪就被他强行揽入怀中。她不禁唿喊出来,挣扎道,“你干什么!放开我!”源熙通“嘿嘿”一笑,唿着气在她耳边道:“你看看外面,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早两天享受享受又如何,于你而言也没什么差别。也该着我们有缘,若不是听了别人说,我哪知道你如此漂亮……” 他一只手就足以将她箍牢,门并未关上,他抬了右臂指着外面,林羽乔循着看过去,只见廊道厅堂中已挂了大红的灯笼罗幛,映得一室红光,却因着一种莫名地暗沉之感让人觉不出半分喜气,只觉别样的诡异和恐怖。她方才就觉得外面昏暗,只当是夜里。可如今看来,只怕她被关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之中,不是个无窗的类似堡垒的地方就是地下了。源熙通在她耳边胡言乱语着,林羽乔听着觉得万分噁心,可她的奋力反抗似乎只是让他愈加兴奋,林羽乔不由生出些绝望。 第143页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林羽乔抬眼,却见是宇文尚卿,升腾起的一丝希望顿时就如被泼了一桶冷水般浇熄了,可宇文尚卿却对着欲行不轨的男子喝道:“放开她!”源熙通面对着这不速之客很是吃惊,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作乱!”,“来人,来人啊!” 只见寒光一闪,宇文尚卿地佩剑已然拔了出来。源熙通见状眯了眯眼,胳膊一抬就将林羽乔的脖颈勒到了自己的左肩处。 “你们干什么!都是自己人!”易南天匆匆赶了过来。他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略一思索,先到源熙通耳边低语几句,将宇文尚卿的身份和来意告知。源熙通的胳膊这才缓缓放了下来,脸色仍旧很难看,道了句“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瞥了宇文尚卿一眼一脸不悦地离开了。易南天看了眼林羽乔,神色冰冷,拽了宇文尚卿,一併离开了。 宇文尚卿脸色暗沉得吓人,他出了地室,沿着廊道一路闷头狂走了许久,又勐得驻足停下拔出了佩剑,将廊中悬挂的一段红纱划成了碎片,接着对着一侧的廊柱一阵乱砍,随后狠狠地一甩,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晶莹地光亮。 不远不近跟着的易南天这才走走上前来,他扫了眼一地的红色碎片,目光又在削断一颗树枝后斜切入另一颗树内的剑身之上停留了片刻,道:“这么好的剑,不觉得可惜吗?” 宇文尚卿似乎没听到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仍是背身对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易南天一笑,心中却知晓缘由,道:“你既如此介意,当时又何必答应。” “我当初是没反对,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东西!”宇文尚卿恨恨地道。 易南天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道:“真的是因为这个?你可别忘了这个女人对你做过什么?” 宇文尚卿语塞,拳头却狠狠地打在廊柱之上,手背青筋毕现。易南天冷笑一下,道:“事到如今,难不成你想反悔?” “国雠家恨,我分得清楚轻重。”宇文尚卿虽这样说,神色间却不见应有的坚定,反而透着无力与颓然,许久,他才沉声道,“虽说她设计害我,可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若不是她出手相助,我只怕早已被那帮烂人折磨死了,又何来今日……我是恨她,可我更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变了……” 易南天见他已然难过地说不下去,阴冷的神色一闪而过,重重地嘆了口气,劝慰他道:“我早知道你未必放得下她,偏生你不肯承认,我只当你能挺过去。如今,虽棘手,却也并非没有更周全的路可走。”易南天留意着宇文尚卿的反应,目光微闪,道:“她与源熙通成婚一事已是箭在弦上,但可不让他二人有夫妻之实。她体内蛊虫可助你我短期内精进功力,此事也不能作罢,但可不尽耗其力保她性命。待事成之后,她何去何从由你说了算。” 宇文尚卿惊异地望向他,神色中不自知地透着些许地期盼。易南天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的性情太像央叔了,我也会尽力说服姑姑。只是,你也得理解姑姑的心情,若你真不忍处置她……”他没有说下去。宇文尚卿却明白易南天的意思,点了点头,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道:“无非就是一无所有罢了。” 同一时刻,林羽乔惊魂甫定。她清楚形势的严峻性,好在易南天等人因为不晓内情有所忌惮,打算引江夏王前来。西鸠使团那边发现她不见了,也一定会有所行动,事情未必就没有迴转地余地。 方才源熙通说到成亲的事情,林羽乔十分牴触但不惊讶。当初楚申就是冲着她宗女的身份找来的,这些人这么做无非就为了名正言顺地掌管蒂影门。可方才宇文尚卿怎么会冲进来救自己?林羽乔有点煳涂,觉得或许这些人之间并非通力合作,也是有矛盾的,可这其间的癥结是什么呢? 是源熙通不明就里地胡来吗?林羽乔想到楚申等人对源熙通的评价和推断,只怕此人早已被架空,于大局无碍了。那就是宇文尚卿……,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的心竟然不受抑制地狂跳起来,一种鲜活而强烈的感觉奔涌而来。她以为那些心绪早已被宇文尚卿的无情扼杀了。昭璧沉睡已久的知觉一瞬间甦醒復活,甚至充满无限的活力,是因为觉察到了什么吧? 宇文尚卿从来不曾害昭璧公主,甚至在因为误会还恨着她时,仍然出手阻止了源熙通无理的举动,维护于她。可他却站在了这个误会的始作俑者那边。方才与宇文尚卿的一席对话让她大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们因为宇文尚卿的特殊出身有意拉拢,可宇文府待宇文尚卿极好,他生活无忧,仕途平顺,又有昭璧公主相知相许,可谓天眷之人,想要拉拢他谈何容易。所以当他们得知宇文尚卿和昭璧公主私约出逃一事时,便对此事加以利用,先是假意提醒宇文尚卿,之后再派出两队人一队袭击宇文尚卿,一队截杀昭璧公主。如此宇文尚卿自然会相信他们的话,不仅成功拉拢了宇文尚卿,还藉机挑唆宇文氏和莫氏的关系。真是好狠的手段!林羽乔无法想像如果自己没有借昭璧公主的身体重生,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昭璧呢?昭璧是嫡长公主,在外遇害必定要彻查兇手,难免引火烧身。还有,昭璧公主和宇文尚卿的约定除了他二人之外无人知晓,他们又是从何得知的?林羽乔隐隐有些猜测,可总归缺乏依据。蓦地,最后出现的陌生男子的身形跳入了她的脑海中——身长八尺有余,猿背蜂腰,听云这词用得太过贴切了。 第144页 林羽乔见多了易容和蒙面之后才觉得自己因前世的职业而对人的身形面貌特徵的敏感竟是种难得的特长,毕竟人的容貌可以伪装,身型和一些轮廓特徵却有些难。此人不过对源熙通耳语了几句就把人劝走了,想必他就是慕容佑口中的钟离了。 慕容佑说过钟离不喜欢事情脱离他的控制,不知道自己看出了这么多算不算脱离他的控制。倒不如藉此探探他的口风。 第89章 冒险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羽乔才见到易钟离。她方才没来得及留意他的长相,此刻有了机会细看,才发现他五官秀美神色和善,怎么也不像慕容佑等人口中那个阴鸷之人,甚至还让她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为什么眼熟她却一时想不出来。 “公主。”对方先向她行了礼。他脸上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看得林羽乔心中发慌。这是个带着面具的人,这种人往往都很可怕,因为你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她这才留意到自己在等待时手心就已冒了汗,或许是因为他带了风进来,手心有些发冷起来。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冒险,此刻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易南天进来之前林羽乔就想好了,主动招惹他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已在楚申等人的帮助下对他的情况有所知晓,如果让他以为自己是纠结于宇文尚卿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有特别的收穫。如今自己落入敌手,他们可谓优势占尽,有一丝机会她都不该放弃。林羽乔这么想着,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却见对方的目光在她的不自觉又攥紧的手上扫过。 “公主很害怕我?”他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林羽乔强压了异色,矫作色厉内荏道:“你是何人?我怕你做什么?”对方“哈哈”一笑,道:“倒是我小瞧公主了。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在下易南天,是源长老的手下。公主既不认识我,又为何要见我?” 他不是叫钟离吗?林羽乔有一瞬间的困惑,可到钟离不过是他在西鸠参军时的假名,而这易南天也未必就是他的真名。她这么想着,也不再纠结于此。 “我有事要问你。刚才宇文少将军跟说我,他与我相约的那天……,”她说到这里露出几分羞于启齿的神色,顿了顿才道,“有人告诉他,王爷和我串通了害他。”她的目光锁定在易南天的脸上,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答案,却终究一无所获,又低了头,道:“方才……,我看你是这里说了算的人,就想问你,到底是谁对他胡言乱语?” 易南天讶异,继而不由在心中冷哼,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不关心自己被什么人抓走了,被关在什么地方,又要对她做什么,竟然还是纠结着这些男欢女爱的不放。他轻笑道:“公主问我要答案?若是我做的,我未必会承认;且我若说不是,公主也未必会相信。” “既然问你,自然是有原因的,你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林羽乔怒道,“我已经看出来了,那个混帐……他的事情你多半知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就是你们所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挑唆我和尚……宇文少将军的关系?” 易南天道:“公主想知道也不难,只是在下也有一个问题。我有些好奇,当日公主如何能安然无恙地回城,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人对你出手相助?” “你怎么……,”林羽乔面露茫然,片刻脸色大变,厉声质问道:“难道……我当日遇袭也是你们所为!” 易南天一笑,不置可否,一副不得到答案就不准备开口的样子。 林羽乔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被强餵了药后第二日才醒来,担心还有危险,不敢再前行赴约,所以就回了祈京。什么叫我能安然无恙?莫非那药……” 易南天道:“哦?看来你身体里的那蛊还真是好东西。” 林羽乔一愣:“什么蛊?” “你不知道?”易南天也愣了一下,笑道,“倒是我说漏嘴了。让你知道也好,稀里煳涂地死了反而没什么意思。” 他的笑容盛放,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欢愉和温暖,反而是无尽的寒意:“我一直恼怒那日怎么就失手,让你回了祈京,可如今看来你活着反而更好。” 林羽乔默默往后挪了挪步子,有些畏缩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若死在城外父皇必定不会罢休,一定要彻查兇手的,你以为能逃得脱吗?” 易南天道:“总会有人逃不脱。” 这话什么意思?林羽乔有些困惑,可他并不会如她所愿全然告知,被动地接受信息不如主动出击。林羽乔想到慕容佑和楚申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时常换位思考,便主动将自己先前地猜测说了出来。 “难道,你们打算嫁祸给王爷?”见他仍不说话,林羽乔继续道,“王爷曾说过有江湖势力散步谣言,也是你们干的吧?……我知道了,宇文尚卿遭遇袭击又见我没有赴约,自然会对你们的话信以为真,而你们杀了我就可以告诉他是江夏王是害怕阴谋败露杀人灭口,甚至还可以说江夏王打算栽赃到他的身上,毕竟我是赴他的约。到时成功拉拢了他,就算皇上彻查,你们也可以想办法将事情牵扯到王爷身上。” 第145页 “你这也是个思路。”易南天的嘴保持着不变的弧度,看向她的目光竟然带了几分赏识,“可惜我没料到你会回去,起先只告诉了他江夏王要藉机害他。至于你,那是他自己先起的疑心,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他淡然的口气激起了林羽乔的愤怒,林羽乔抬手便要朝他扇过去,易南天眼角都没动一下,左手一身就握得她动弹不得,同时右手迅速抬起,捏住了她的面颊。 “你很聪明,只可惜聪明不能让你洞悉一切。”他的眼神变得冷厉了起来。林羽乔紧咬牙关,硬生生地与他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无限不甘之感:“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相约出逃的。” “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可脸上带了几分怜悯的意味,又凑到她的耳旁,轻声道:“我连死人都不信的。要怪也只能怪你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走后许久,林羽乔才惊觉自己身上浮了一层冷汗,想到他临走前那阴毒至极的眼神她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是段让人不愿回忆的经歷,可她总算有所收穫。听易南天的意思,他并不觉得杀掉昭璧公主是上策,可他还是那么做了,那就是说还有别的原因。 这别的原因是昭璧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昭璧性子柔顺软弱,特别是回宫后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要说抢东西也是她被别人抢,她何曾抢过别人什么?林羽乔怎么也想不出来,不由就有些气恼,想着莫不是对方信口胡说放□□给她,可有种似乎遗漏了什么的感觉阻止她去下这种结论。 到底遗漏了什么呢?昭璧的回忆有限,若有与之相关的她必定印象深刻,所以应该是自己重生后发生的事情。林羽乔细细地梳理起来,很快就发现这事和先前一个未解的疑团对上了。她那日在暗道中偷听到,太妃担心皇后偏心昭华时的第一反应是觉得皇后知道了什么,还说什么欠了皇后的,然后张嬷嬷又提起宫里早先没了许多孩子云云。这番话有很多隐藏信息,不过因着那日得知真实身世的震惊,这些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如今想来,昭璧不是皇后亲生却能以嫡长公主的身份回宫,这事很值得琢磨。若只是皇后配合着假孕,太妃又何来亏欠皇后的一说?难道皇后真的生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因为种种原因不在了,然后昭璧借着那个孩子的位份回宫了。 这个大胆的念头让林羽乔浑身起鸡皮疙瘩,却越想越觉得以此为前提,很多事情都能想明白了。比如皇后对昭璧那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她却觉得有些别扭的态度。再如昭璧和宇文尚卿私逃之事,她先前一直想不明白,宫规森严,昭璧和宇文尚卿怎得就能书信往来无阻。可若真是皇后早有所知,有意放纵,得知了他们相约私逃也不阻拦而是泄露给他人…… 一切的一切,都说的过去了。林羽乔隐隐觉得自己猜中了,可有些事情,凭她所知仍是想不清楚的,比如皇后怎得就与仲国势力勾结起来了?还有,若皇后曾生了个孩子,那孩子现在又如何了? 百里之隔的皇后,自然不知道林羽乔此刻已对她有所怀疑。她正在向皇上禀着太妃的情况:“母妃今天有了些反应,妾身餵药的时候,母妃能自己吞咽了。太医说如此便没有太大的危险了,好生养着,母妃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皇上点点头,太医说余太妃身子极度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因此他不敢在床前守着,生怕母亲一醒见着他情绪激动起来,再有什么不测。 “只能辛苦你了。”他对皇后道,声音有些低落。 “这都是妾身该做的,妾身不觉得辛苦。”皇后柔声道,“妾身只是担心皇上,皇上万不可为此太过自责。” “朕当时没按住脾气,这才跟母妃争执起来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有些事情她老人家不清楚,可她又是个再心善不过的人。”说着,又嘆了口气,道,“她这几日昏迷着也未必不是好事,不然难免看出什么端倪听到什么风声。等事情过去了,再想办法瞒住她也更容易些。” 皇后面有戚色道:“皇上为着万民之福,才忍常人之不能忍。妾身却难免妇人之仁,还是担心昭璧以后的日子。想当初妾身十月怀胎,生她时血崩险些丧了命,生出来又生生与她分离了那些年,这样得来不易、相聚不易的孩子,实在是不忍让她再遭遇这些事情。” 皇上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声劝道:“朕心意已决,只说与了你听,就是怕你之后怪朕。事成之后,朕会好好补偿昭璧,更会好好补偿你。” 皇后道:“妾身不怪皇上。刘氏之祸犹然仍在眼前,妾身明白皇上的苦心,更明白皇上心中之痛不再妾身之下。” 皇上闻言揽住皇后,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髮丝,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皇后乖顺地伏在皇上怀中,神情晦涩难明。 不多时,皇后回到栖梧宫,一名宫女走到她身旁耳语几句。她闻言眉头皱了皱,却很快又展颜而笑,轻声道:“还真像。” 第90章 三噬 楚申和慕容佑潜入了蒂影门宁南分舵,只见到处张红结彩,一派喜气,很快便探得源熙通不日就将与宗女成亲的消息。 人果然就在此处,楚申欣喜之余也有些犯难,道:“宁南分舵是北方的总口,天高皇帝远,不怎么听总舵的指令。黄家几代人耗资巨万修建了一个地堡,那地室分了六盘二十四道口,没有人引路的话想进出都难。据说寻常教众也只知道自己那道口进出路。”两人讨论片刻,都觉若人真关在那地堡之中,很可能反被人请君入瓮,暴露了行踪。楚申道:“我们先在地上房间找找。若还是没有,成亲也好,引江夏王前来也罢,他们不可能一直让她在下面待着,总能寻到机会。” 第146页 慕容佑又仔细想了想,眼下还真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从刚才他们听来的情况,不日成亲却也没定下具体的日子,应该是要等针对江夏王的计划落定。 宇文尚卿跟着一名黑衣童子在地下昏暗的廊道之中穿行,七转八绕之后潺潺水声渐明,跟着眼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他所在的洞口正位于石洞靠上的位置,同一高度还有五个相同的洞口。往上看不过丈余的高度,向下却有不下数百石阶。 饶是宇文尚卿出身金贵又多见大场面,也不免被眼前景象所惊。却见那黑衣童子不再往前引路,只做了个请的姿势,宇文尚卿见他神情呆滞遂便打消了问他的念头,独自下了石阶。他这才发现从上面看着翠绿的一片竟是个地下的暗湖,湖中植物枝叶繁茂,从上面只能看见湖心一坛飞扬的六角,他听着若远若近地潺潺水声,却不见哪处有水道连入湖中,环顾四周发现洞璧之上有几处颜色格外深还反着莹莹的光亮,看来暗湖中水是由此而来。 六条石阶分别对着六架一模一样的汉白玉石拱桥,宇文尚卿选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条向着湖心坛走去,从上面看不觉得走起来才发现这拱桥很长,他过了桥拱顶,就见那湖心坛在火光照耀之下反出有些黯钝的光,看上去整个建筑都是黑色的金属锻造而成。 他不由摸了摸一侧足有三臂宽的桥栏,暗贊一声好大的阵仗,心中肃然,加快了脚步,湖心坛顶六角之上皆悬挂着青底紫纹的幛布,走近才看清画的都是并蒂莲花的纹样。他拉了门环,那门环沉甸甸地十分压手,门却纹丝不动。他正欲再多用些力气,却听见另一侧有沉重的转动声。循声绕过去,果见一门被推开了条可过一人缝,透出些许紫色的光亮。 “只有这一扇门是能开的,你记住位置了。”易南天叮嘱他道。这里阶梯、石桥甚至门都是一模一样的,若是寻常人必定觉得这是有意难为人。宇文尚卿却想起了洞壁之上渗水的位置,点了点头。 屋内极为空旷,情况一目了然。除了他和易南天之外还有八名黑衣童子和八名紫衣男子。房屋中央地面绘有一六角阵型,分了内外两层,黑衣童子皆繫着紫红的额带,看着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六名童子各占阵型外围一角。紫衣男子都身材挺拔,看上去孔武有力,有四人站于内围。剩余男子与童子聚在一处等候。这些人的神情都如方才给他引路的童子一般,呆滞无神。 一室的光亮都来自阵型正中倒扣地巨大圆罩,那罩子似乎水晶制成,透出内里紫色光芒的同时,因折射散着莹莹点点的七彩光亮,华美炫目。宇文尚卿常出入宫廷,也不曾见过这等宝物,他不由道:“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倒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可不像短时间能弄出来的。” 易南天道:“我不敢居功。这是黄家几代人的心血,不过借用一下罢了。”宇文尚卿不解,易南天道:“黄家之所以不脱离蒂影门,不过因为觊觎主女神力。他们专门选了此地建起万柳山庄,还以修建地室为名暗中布起了这阵局。源舒澈叛教后,黄松的父亲黄青吉觉得机会来了,就暗中派人四处查探她的下落,妄图控制住她为己所用。” 宇文尚卿大为震惊,压制着怒意道,“他得手了?” “人是找到了,可惜功亏一篑。源舒澈性情刚烈,自尽而亡。她又早知自己处境不妙,将女儿託付他人,黄家什么也没查到,算盘落空。”易南天一脸讥讽之色,“如今倒正好为我们所用,也算是天佑我们仲国了。” “你拿了黄松这么大的把柄,难怪他会为你所用。”宇文尚卿听着,只觉自己在做的事情与黄家无异,神色黯然了几分。他无意让易南天觉察,回过身去,看向那水晶罩,“她在里面?” 易南天点头。宇文尚卿上前,透过水晶折射的斑驳光影看到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平静而安详。 “只是昏迷了。”易南天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安慰之意。宇文尚卿不再说什么,按着易南天事先嘱咐过的,走到林羽乔头部对应的位子站定。易南天站到他对面的位子,道了声“开阵”,六名童子同时平举右臂向中间迈了六步,一阵“叮噹”的响声传来,原来他们的手腕上都繫着铃铛。待那响声落定,紫衣男子入阵,六人盘膝靠水晶罩而坐,合掌相接,齐齐运功。不多时,六铃齐动,起初响声杂乱无章,慢慢的就完全一致了起来,屋里静悄悄地除了整齐划一的铃声之外再无半点杂音。一柱香的时间,宇文尚卿和易南天渐渐面泛紫光,紫衣男子们面色则面色赤红,满面汗水,如被蒸煮一般。 “呃……”铃声间掺杂入女子因痛苦而发出的声音。“难受……好难受,救我……救我……”很快,宇文尚卿面前的铃铛开始出现不和谐的响声,起初还只是一两声,慢慢的频律开始错乱,接着越摇越勐,那童子被带得左右摇晃起来,眼看就要站立不住脱围而出。易南天的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他心知不妙陡然发力,宇文尚卿身后的男子和童子齐齐飞了出去,撞上铜壁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人却没发出半点动静。 其他人就势收功,剩余的男子和小童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神情依旧呆滞着站回来了原来的位子。宇文尚卿惊讶于他们的无动于衷,见那飞出去的两人,双目紧闭,似乎气息已绝,不由惊到:“他们……”他已经发现了,紫衣男子为护镇之用,就凭他方才感受到的强大力量,这四名男子的内力必定极为深厚。 第147页 “死了。”易南天却没有半分可惜的神色。“我跟你说过务必摈除杂念。刚才的情况我必须这么做,不然我们全都要完。” “是我的错。”宇文尚卿语带愧疚。眼睛却不自主地瞟向水晶罩中。罩中人已蜷作一团,她面色白的吓人,先前那些浅淡的粉斑却变成了赤红色,格外刺目,她的眉头尚未舒展,人并未醒来却很是痛苦的样子。“……你没说过她会这样。” 易南天皱眉道:“毕竟是从她的体内汲力。” 宇文尚卿道:“主女自幼修习内功护体,她却不同,只是个弱质女子,她能受的住吗?”易南天微微眯了下眼,没有说话。“别告诉我你没想过!”宇文尚卿陡然眼眶通红,上前一把扯住了易南天的领口,道,“她受不住怎么办!你答应过我的。” 易南天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他,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宇文尚卿说着,又觉得终究还是自己理亏,毕竟易南天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全盘相告,是自己不曾反对,如今却是晚了。此前的十余年,他一心只有那个救自己离开苦难的女孩,终身所愿也不过是与她相守,再无其他。如今,他得知自己的身世继而背负了血海深仇,偏偏在这件事上,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他该如何抉择,又能如何抉择呢?宇文尚卿颓然松开了手,神色恍惚。 易南天见他如此,嘆气又皱眉道:“原本是阵中六人同时汲力,可黄家人怕手下之人功力大增难以控制,倾力研究数载变换阵法才将汲力之人压缩,已是减少了对蛊虫的损耗。此阵须六人心无旁骛,你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宇文尚卿见他焦急不满之意溢于言表,知道自己此举已然影响大计,虽赧然却仍不松口道:“她可受得住?” 易南天怒道:“你当真只在乎她?好,我倒有一法子,你若愿意,她便受的住!” 宇文尚卿闻言却是双目发亮,迫切地问道:“什么法子?” “你!”易南天气结。宇文尚卿恳求道,“易兄,我既答应了你,自然要全力助你成事,惟愿留她一命而已。若能做到,便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何难? 易南天怒而不答,半晌才无奈道:“我有味三噬丹,可凝神通络,加速功力精进,只是如此便需五人护那一人,那人三日可成,若果真如此她还承受不了,那我再无他法了。” 宇文尚卿定定地看着他,并无欣喜地神色:“何为三噬?” “噬神,噬心,噬命。”易南天道,“此药无解,耗体力精气元神成眼前之效。” “多谢。”宇文尚卿的目光望向那一片晶莹之中的人。不过是他的命而已,又有何难?听来经过这番损耗后,她怕是也时日无多了。自己这样的身世却得享受十余年的平安和乐,已是幸运,若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得报,此生已然圆满,自己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第91章 赴会 宁南是越中重镇,黄家又在此耕耘数代,接待事宜自然安排的万分妥帖。源熙通整日里由黄松陪着,就连看看处理过的签文加个批的事情也懒得做了,日间上山入湖,夜间秦楼楚馆,所到之处无不高接远送,玩得不亦乐乎,早已把其他事情抛到了脑后,唯一所忧无非是这宁南城真是比那偏远贫瘠的襄州城好了不下百倍,他总有一日是要回去的。 因此,当他听门人来禀说有人闯入万柳山庄指名要见他时,他这才想起已经有两三日没见过易南天了。源熙通惦记着上午云泽山的行程,不胜其烦地道,“易先生呢?你先去找他!” 易先生都是夜里赶批签文,白日里也不见人,上哪去找?来人并未自报家门,穿着上虽看不出什么,但举手投足间的那份霸气就可知身份必定不凡,可源长老此刻明明没有要事,却问也不问就打发他去找易先生,实在有些不合适了。门人只敢腹诽,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陪在一旁的舵主。 “按长老吩咐的,去找易先生禀一声。”黄松道着,却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再管,门人见状心领神会,行礼退了出去。 慕容佑见江夏王只身来到万柳山庄,算来只有三日而已,想必是得了蒂影门的消息就马上赶了过来,未必见过祖英和阿大。这倒是有胆,这种龙潭虎穴竟然只身前来,可眼下的关口,莫廷轩如此行事未免鲁莽了些。慕容佑暗暗皱眉,小心地飞身上了江夏王所在的厅堂屋顶,伏于其上,见有门人入厅奉茶,便趁这时机小心地抽了片屋瓦。 稍晚,候在另一处的楚申,见有人从他盯守的暗道口走了出来。他们在此暗候了两日,自然已经知道,钟离如今又化名为易南天。这两日,易南天和宇文尚卿白天一早就从这个暗道口进去,一待几个时辰才会出来,可今天才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且易南天步履匆匆,直到他走远,楚申也没见宇文尚卿跟出来。 楚申知道情况有变,正想去给慕容佑传递这个情况,却又忽然想到这两日除了易和宇文二人之外,再无其他人出入此处,想必是在做极其隐蔽的事情,而慕容佑说过钟离生性多疑,很少有相信的人,以他的戒心应该不会有很多人手在里面。楚申望着那洞口,他曾经试着进去探过,始终没有找到破解的门路,此刻易南天匆匆离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楚申不过须臾就做个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再进去看个究竟。 第148页 很快就有下人禀说易先生到了。莫廷轩慢慢地用茶盖撇了撇茶沫,喝了几口茶,又轻轻将茶盅放下,这才看向来人,只听那人道:“在下蒂影门易南天,见过江夏王爷。”莫廷轩没有正眼看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大红色的请柬丢在一旁茶案之上,声音冷漠地道:“莫某只身前来,源长老为何不出面相见?” 易南天道:“帖子不是长老递的,是在下。”莫廷轩这才认真打量起他来,很快就从他的面容中找出了些许熟悉感。“易南天?”他笑了起来,道,“先生真是胸怀大志之人。”易南天神色微凛,更加觉得江夏王对自己的部署早已有所觉察。 莫廷轩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罢。你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我,如今我过来了,你们可以把人放了吧?” 易南天的笑容就像雕刻在脸上一般,道:“王爷可知道我为了找到蒂影门的宗女花了多大的力气?。” “你所行之事总要冒些风险,我今天过来正是要把话说清楚。南仲灭亡虽是国事,可冤有头债有主,莫家军不过听令行事,这仇自然是我这主帅来担。我向皇上自请一死,死后家中再无人能掌控,莫家军也算是名存实亡了。你不必再冒险便可除去我这个让你恨之入骨的人,不必再牵连他人。” “王爷果然是条汉子。”易南天仍然笑着,“只可惜看人不准,竟认为我是那只顾私愤之人。早知王爷是这么想的,倒不必劳动您跑一趟。王爷肯自请一死,也不过是因为被我逼到了这一步。且王爷已离京,这个消息马上就会在京中传开,王爷觉得,到时你们越国的皇上会怎么做?” 莫廷轩并未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道:“你若只为私恨,我敬你心智坚定,手段高明,甘愿一死以偿。可若你所图不止如此,非要为一己私利倒行逆施、殃及无辜,我断不会让你如愿。” “殃及无辜?”易南天哈哈大笑,道:“我却没想这话会由屠我南仲子民的罪魁祸首之口而出。” “屠南仲子民者非莫氏,而是南仲皇室。”莫廷轩毫不示弱地与之对视,铿锵有力道,“南仲后主昏庸无道,民不聊生,自当有人取而代之以济苍生。你恨我莫氏灭南仲皇室,这仇我认,可一码归一码,若说平定南仲国,我从未觉得做错了!” “什么以济苍生!不过都是你越国霸我疆土,奴役我人民的卑劣藉口罢了!”易南天冷哼一声,竟也难得地激动了起来,“就算有人取而代之,也轮不到外人!” “说来说去,你也不过是恨南仲亡国后,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没有了。”莫廷轩目露鄙夷,“世间万物,有德者居之。我越国可以夺了你南仲的疆土和人民,可却难夺其心智,他们在南仲时水深火热,成了越国子民却过上了富足安乐了,根本没有復国之愿,民心向何,你难道看不出来?” “民心所向?有德者居之?”易南天的神色变得诡异而阴郁,“你们的皇上也可称为有德者?”莫廷轩闻言,眼神一黯。这神情的变化没有躲过易南天的眼睛,他顿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阴险冷酷,自私狡诈,心狠手辣,……,”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激动了,生硬地将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才冷笑一声道,“你我虽立场不同,可我绝不会对肱骨之臣做出如此凉薄之事。想你莫氏辛辛苦苦为他打天下、守天下,到头来却要落得个悽惨的下场,你当真不心寒?事到如今,竟还说得出这种话。” 莫廷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开口之时却仍觉唇齿酸涩,道:“皇上胸有大略、果敢坚毅又知民间之苦,有望成一代明君。” 易南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出来,他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道:“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听你这个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半天。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你说这半天做什么。”他又恢復了淡定,脸上挂了温和的笑容。“王爷既然是来与我做交易的,那我也摆明了说。如今主动权尽在我手,王爷能给的承诺已经不费我吹灰之力了。至于换走昭璧公主,那更是痴心妄想。我一向不喜欢冒险,稳妥起见,你们二人还是都留下吧。” “她是无辜的。”莫廷轩咬牙道。 “那只能怪她命不好……,”易南天话音未落,有见一门众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来不及皱眉,那门众就不管不顾地道着,“不好了,不好了,有身份不明者由一叶轩那边闯入了地堡!” 易南天大惊,一叶轩正是他常走的地室通道口所在处。他下意识地就看向莫廷轩,觉得那定是他的同伙,也顾不得仔细去想江夏王是怎么知道了一叶轩入口所在,当机立断就一掌打向了莫廷轩。地堡结构复杂、机关重重,他相信就算有人闯入也未必寻得到人,而这边擒住江夏王正可以挟制对方。 莫廷轩被这插曲弄得莫名其妙,再看易南天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意,他心中一凛,来不及躲闪,只得迅速提臂,拼尽全力你生扛了易南天的那掌。 一时力量如巨浪一般向两侧扑去,正欲涌入帮忙的门众生生被顶回了门外,阖屋一颤。 第149页 莫廷轩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脚部,手臂肩膀都麻到一时没了知觉。他暗觉不妙,这易南天比他预想的厉害。硬碰硬,自己在对方那里绝对讨不来便宜,更何况他还有满山庄的帮手,能侥倖逃脱已属不易。可昭璧怎么办?他既然来了,就绝不能把她自己留在这里。 他马上想到易南天听到消息的反应,自己并未带其他人,可易南天却下意识地觉得闯入者跟他是一伙的,莫非昭璧就在那个什么一叶轩?他想到这节,他不由往屋顶扫了一眼。 莫廷轩自从踏入山庄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异常的动静都仔细留意。因此方才屋顶瓦片的声响虽然轻微,却还是被他听入了耳中。他本以为是蒂影门安排了人在上面要伺机偷袭,可如今易南天都亲自下了狠手,上面却没有半点动静,难道屋顶上的人跟一叶轩的闯入者是一伙的? 这些人是敌是友呢? 第92章 困局 莫廷轩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判断,易南天已携凌厉之气近身。他侧身一跃,脚尖在一往里沖的门人脑门上点了一下,借力折向了另一侧。那门人陡然被他这一登,受不住力,向后倒去,后面的人纷纷躲开他,绕着两侧前赴后继地挤了进来。莫廷轩扫一眼便知形势于自己极为不利,一个易南天他已是难以应付,不管怎样要先出了这个门才是。他纵身一跃,朝着门口而去,却被易南天看穿了想法,一个起落上前伸腿将他拦了回去。 莫廷轩不由苦笑,这样下去,他也只能从上面突出去了,那人应该还没走,不免要被暴露了。可若闯入者是为了救昭璧,而屋顶的人是为那闯入者望风呢?他在这里还能牵制住易南天,让他们撤离地更顺利些。 就在莫廷轩犹豫之际,却听屋顶“砰”地一声,一时片瓦四飞,粉尘纷落。易南天和一众门人被这突如其来地变故弄得一惊,下意识地挥手挡尘捂鼻。一灰衣蒙面人从天而降,甩手又冲着众人散了一把粉尘,迅速回身紧紧捂了江夏王的口鼻,不由分说地拽了他便从屋顶破口处离开了。 莫廷轩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可见对方主动出手相助且眼下形势紧要,也不多问就紧紧跟着他一路急蹿,路上还放到了几个闻声前去救援的蒂影门门众。 两人不过几息功夫就到了一处单独的宅院,在那后院见到一群人正守在一片嶙峋的怪石之前,其中一块巨石洞开。 “都在这守好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嚷嚷着吩咐众人,“他总要出来的,只要我们守好了门,他就没个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到万柳山庄来捣乱!” 那人虽这样说着,忧虑的神色和飘忽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色厉内荏,他不时向前院张望,却始终不见易南天的身影。 “昭璧公主在里面?”莫廷轩低声问道。黑衣人点了点头:“看来他真的进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边都中了软筋粉,就算服了解药也要一个时辰才能恢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把人救出来。” 莫廷轩不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是谁,但眼下情形不容多问。见对方也说要抓紧时间行动,却还是紧皱着眉头盯着那洞开的巨石,他便知对方心中也没底。 这灰衣人正是慕容佑。石林是个迷阵,与蒂影门主舵之中的并无二致,楚申自然会解,但因涉及蒂影门的机密,他不曾告知慕容佑,此刻楚申不见了,慕容佑便犯了难。莫廷轩略通五行八卦之术,一看这个迷阵便知地面都有这等布置,那洞口之下必定更是复杂。 慕容佑看着看着却看出些门道来,而且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情。当初他发觉蒂影门暗中针对自己之时,马上派人彻查了蒂影门在北方最大的宁南分舵,当时递迴的信息和资料他都一一看过,其中有幅密道图他印象很是深刻,还曾悉心研究过一番,不过因为很快发现宁南分舵与京城之事无关,这些都被放到了一边。却不想瓦打正着,此刻眼前的石阵正与图中密道外围的阵局一致。莫廷轩顿时激动起来,声音低沉却急促地道:“你牵制他们,我进去看看!”慕容佑愣了一下,但见莫廷轩十分笃定地样子,点了点头,从屋檐后飞身而出直接向着刚才说话的头领模样的人去了。 万柳山庄的规矩,门众在地室之内只能在自己道口范围内活动,如遇外人闯入,则须迅速撤出,封住出口。方才闯入之人便是武艺高强,易南天又久等不到,门众们正是惶惶不安之时,突然又见一灰衣人杀了出来,出手就将他们的道头拿下,自是惊骇不已,一时场面无比混乱。 莫廷轩趁乱进了石洞,走了十余步见一向下的梯道,打眼一看暗沉沉的不见底。顺着下去,外面的喧嚣声逐渐弱了下来,他在黑色暗道中借着昏黄的火光前行,一边还努力地回忆着那密道图上的路线。 那图上有许多节点,每个节点皆有实线或虚线去与其他节点相连,看上去很是复杂。不过那些节点有的标为盘,有的标为道,有的则无标註,还有一个红色大圆圈,圈上有六个均匀分布的红叉,他借着这些标记才能对图有大致的印象。图中外围为石阵的入口连接的第一处节点标註着“三道”,靠近三道有一个红叉。 他屏息贴墙疾步而行,很快就发现尽头左侧有光透来,小心翼翼地上前,先听了听动静才探出头去,眼前的石室空无一人。石洞面积很大,却有些低矮,环石壁是一圈木石栈道,栈道下是条暗河,围绕着中心的圆岛,岛上是院落一般的布置。游廊屋檐皆张灯结彩,悬挂着大红色的锻布、绸花、灯笼等物,却因着一片静谧,让人只觉诡异。 第150页 莫廷轩瞧见矗立在中央的房屋门扇半掩,看这装饰,想来昭璧曾被关在这里,只是此刻人未必就在这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先进屋查看了一番,屋里果然没人。 这个“三道”从洞口直着过来就是,若是灰衣人的同伙救到了人,他应该早就出去了才是。可从方才那帮门众堵门的架势来看,人并未从那里出去出去。莫廷轩出了房间环视石室,只见石壁上均匀的分布着六个洞口。那图上哪些点延伸了几条线这种细节他自然记不清了,可印象中这个三道与红叉有一条虚线相连,他觉得该找到红叉代表的地方看看。 这里空间大,遮蔽的地方又多,为免被人发现,他回到内室,这才细细回想图的架构。这个地室的暗道其实很简单,每两个节点都由直线互联起来,红叉处虽不属于节点可也有数条实线穿过那里,看起来似乎走哪条都可迂迴着到达,可一来这些路未必条条都通,二来点一多就成了张密匝匝的网,一个走错只怕就会陷在里面出不来。 最关键的是要分辨出虚线代表的是哪一条通道。莫廷轩抬手想擦拭一下额角的汗水,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黄铜酒杯。酒杯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捡,那酒杯却弹蹭过他的指尖,骨碌着向前滚去,直到被墙壁拦住,不甘心般地原地晃了两下这才停住。 莫廷轩盯着那酒杯,若有所思,伸手在怀里掏出枚铜珠轻轻放到地上,那珠子又向着方才那面墙滚了过去。 他出了房间,在门外的平地上一试,珠子也往同样的方向滚去。原来,屋外地面也有坡度?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难道,那图上红圈代表的区域更在这片密室之下? 莫廷轩一把将珠子攥回手中,起身跑入房屋正对的洞口之中,他小心翼翼地将珠子放在地面两块石板间细缝处,珠子没有滚动,他轻轻往两侧推了推,珠子受力滚动两下便停住了,他又往洞中走了一段距离,试了试不如他所想。如此依次试过几个洞口,铜珠都稳在原地。 但愿只是运气不好,而不是推测有误,毕竟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其他线索,眼见着只剩了一个洞口,莫廷轩攥紧了铜珠。这地室阴暗不见光,既凉爽又容易置身其间的人失去对时间的知觉,莫廷轩的鼻尖和额头却渗出了细汗。 他用手稳着铜珠,仅凭指尖的知觉就已有不祥之感,可仍然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又往洞口之中多走了一段距离,见到一处岔路口。 他刚蹲下,就听到左侧通道传来疾行的脚步声。莫廷轩一惊,那声音渐近,应该是一个人。他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做了决定,正面交锋,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躲避周旋了。 来是个蒙面灰衣人,正是楚申,他见到莫廷轩自然也是惊讶,他本也是做了正面交锋的打算,却不曾想竟然看到了江夏王。他第一时间开口唤道:“王爷!”莫廷轩打量来人一番,待他摘了蒙面的黑布,见他样貌陌生 ,问道:“外面那个灰衣人是你同伴?” 用“同伴”而不是“同伙”,这细微的差别并未逃过楚申的耳朵,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江夏王又根本不认识他,自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想来江夏王和慕容佑之间已打过照面了。他点了点头,主动道:“在下楚申,我们为救昭璧公主来的。” 时间宝贵,两人既目的一致,来歷缘由之类的也无暇多问,直奔主题地商量起该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楚申掏出一张已画得密密匝匝地布给莫廷轩看,道:“几个洞口我都试过了,有许多岔路,还有不少机关。我将走过的路线都标记了下来,但结果都是兜兜转转地绕回这个石洞。” 这话印证了莫廷轩用铜球所测的情况,也就是说,这六条只怕都不是那条最关键的红色虚线。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另外有一条密道。可密道在哪呢? 第93章 获救 莫廷轩实在没有头绪,他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一时怎么也挖掘不出来。他想了想,问道:“方才有哪一段有坡度起伏吗?”见楚申表情有些迷茫,莫廷轩补充道,“不会很明显,非常平缓不易察觉,但你的一路疾行,走过那些地方,多少会觉得稍吃力些。” “没有。”楚申很肯定地道,“一路平坦。王爷为何有此一问?”莫廷轩就将他发现石室中的房间地面有坡度,继而发现整个石室都有坡度的事情说与楚申。楚申面有些疑惑地道:“屋里的地面也有坡度?” 莫廷轩点头,就算建在斜坡之上的房子都要垫平了地基,更何况是这种不易觉察的坡度,将地基垫平更不是什么难事。要不就是这坡度并非自然状态下存在的,要不就是这地室的建造者不希望别人发现这坡度的存在,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个坡度应该就是关窍所在,可如何能解呢? 楚申勐然拍了一下脑袋,一句“难不成这也……”脱口而出,神色就变得有些复杂,讶异间杂着瞭然,但更多的却是笃定,他没说下去而是急匆匆地出了山洞,俯身扫视一圈后,人已飞快地沿栈道而下,奔至房门前一根立柱之前,运力去转动那立柱。 “你在干什么?”紧随而来的莫廷轩奇道。楚申答道:“找机关,应该就在这这石洞中央的位置!”莫廷轩见他四处摸查,而所查之物皆为柱状,猜测大约是个轴形的机关,他环视四周,想了想便进了屋。 第151页 屋内摆设着惯常用的家具,一目了然,也难怪楚申一心在屋外找,莫廷轩皱了皱眉,还是很快将地砖、墙壁、床、橱柜等探摸一遍,果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楚申那边显然也没有收穫。莫廷轩很是不甘心,种种迹象都显示关键一定在于这间房子,他也觉得这间房屋有些不对劲,怎么会什么都找不到?他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人,自有临危不乱的本事,一条路走不通,立刻调整了思路抽丝剥茧起来。既然觉得这间屋子不对劲,那不对劲在何处呢?面前的拔步床,久年乌木所制,沉重厚实,工艺考究,纹饰精緻,房中的家具皆是如此,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用了如此贵重的家具,屋内竟无任何装饰摆设,多宝阁架子上空无一物,倒像是间尚未布置完的屋子,可这屋子显然使用已久,自然不存在未布置完一说。 难道,是不能摆放东西?莫廷轩的脑海中蓦地跳出了铜杯落地的清脆声响,只有正厅中的茶桌上摆放了一套杯壶!他疾步走了过去,将杯壶盖布移走,试着去搬那张茶桌,乌木经打磨上漆,保留的纹路也有了润滑的触感,却还是一落手就让莫廷轩感受到了厚重,他又加了些力道,茶桌仍是纹丝不动,难道这乌木之下包裹着与地面相连的机关? 莫廷轩立刻唤了楚申进来。楚申运力顺时针转动那圆桌,那茶桌果真动了起来,很快地下传来沉重的金石撞击之声,他又反向转动起圆桌,约有半个圆才传来第二次声响。莫廷轩敏锐的觉察出地面的细微变化,外面的流水声似乎也变大了些。如此转动三五次后,楚申才停了手,带着莫廷轩出门一路奔至河沟边,那河沟之中水已不见了,露出一处暗压压梯道。 向下一路都是狭窄的暗道,两人借着昏黄的烛光前行,走了百余阶,这才到了平坦的廊道之中。就在此时,一旁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两人进洞之后不曾见过半个人影,此刻贸然有人出现,自然是万分警惕,待来人走近才看清竟是名年幼的童子,他神色平静、目光暗淡,见到有人闯入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莫廷轩正诧异于对方的从容淡定,就听楚申失声道:“文远!” 童子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朝两人作揖,转身向黑暗中走去。也是中了锁魂散吧?楚申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爆起,目光中的仇恨如刀锋一般锐利,却又很快被无力感吞没,眼神黯淡下去,对着莫廷轩低声道了句:“跟他走吧。” 莫廷轩早已猜到对方是蒂影门的人,说不定与昭璧离府有关,甚至他可能就是蒂影门的少主,此时见他的反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两人跟上那童子,在黑暗的廊道之中穿行,很快就到了那处巨大的石洞。 石桥、暗湖次第入眼,到了湖心只见坛庙的一扇巨门微开,忽明忽亮地透出微弱的紫光。两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透过门缝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里面不知发生过什么,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人,中央有个晶莹的穹罩,正是紫光的来源。 楚申推门而入,莫廷轩被直觉牵引,奔着那光源处去了,他觉得有一口气被提到了嗓子眼,吞吐不出,堵得他有些难受,心也不受控地狂跳,临近那穹罩之时,他甚至连上下眼皮也都颤抖起来。 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苍白却清丽。真的是她!莫廷轩松了口气,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如意识如脱线一般,停滞了片刻,那么久没有见过她,这一刻见到,他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是不是真实的。一罩之隔的人拧起的眉头和痛苦的神情将他拉回现实,她怎么了,该怎么将人救出来?莫廷轩下意识地看向楚申求助。 楚申却并未留意到,地面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他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些人不是被驱逐出教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楚申伸出去试探鼻息的手不住地颤抖,青衣男子都是在蒂影门时他极为倚重之人,而那些男童,不过是他看着天资聪颖培养起来更为用心罢了。 只是因为这样就受了牵连?楚申不死心地挨个去试,一个、两个……希望一点点破灭,他的血液骤然间沸腾起来,他真是煳涂,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看清源熙通这个人,不仅错判了源熙通的无能,更是远远低估了源熙通的狠毒,而这些人都是因为他的疏忽才会…… “这些是你的弟兄?”莫廷轩的神色肃穆而悲惋。楚申只觉得心底有一处一软,眼睛有些发酸,他下意识地仰头深吸一口气,又埋头缓缓舒了出来,却终究压抑不住气息的颤抖。 莫廷轩本是谨慎自持之人,与楚申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对对方的身份只是基于猜测,性情品格更是一点也不了解,说多了未免交浅言深。更何况,这种苦痛他多次经歷,惟有硬扛下来,直到慢慢的习惯了那些人的离去。 就在莫廷轩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宽慰对方之际,楚申的神色已然恢復了平静,目光定格在那穹罩之上,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把人带救走。” 楚申在前,莫廷轩抱着昏迷的林羽乔迅速原路返回,走到半壁之上的洞口之时,本该候在那里的童子却不见了踪影,两人相视一眼,俱是面色凝重——难道有人趁他们坛庙之中时离开了? “跟我走。”楚申的声音无波无澜,眼中却燃烧起一团火焰,跟在他身后的莫廷轩并未发觉。“一定是宇文尚卿。”楚申一边用手在墙壁上摸索着纹路前行一边低声道,“听说你早就觉察到异常了。实际上蒂影门已被仲国復国势力控制,为首的易南天先前曾在西鸠效力,彼时化名钟离。” 第152页 “……我已查明查到了宇文尚卿实际是仲国宋王吴央之子,他得圣心,易南天復国之心不死,必定会借他行事。”他极其简洁地将所掌握的重要信息告知莫廷轩,“但宇文夫人对宇文尚卿捲入此事毫不知情,应当是宇文尚卿个人所为,宇文老将军夫妇对他有多年的养育之恩,不知可否借他二人让宇文尚卿停手。”楚申语速极快,一刻不停,直到视野中终于出现了光亮,隐约能瞧见引路童子的剪影,黑暗的廊道尽头就在前方。 莫廷轩认真听着,将楚申的话全部记入心中,却又对不免他突然之间的全盘相告心生疑窦。 一出廊道,两人俱是一惊,目光聚集到石阶之上——宇文尚卿正斜靠在那里,白皙的皮肤之上嘴角未抹净的血迹格外显眼,他右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见他二人出来,毫无意外之色,道:“想不到会在这里碰面,王爷。这位,我猜是蒂影门的少主,楚公子吧?”宇文尚卿见到两人却并未表现出惊异,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剧烈地咳嗦了几声,抬起右手抹了抹嘴角,有些艰难的样子。 楚申并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但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疑惑道:“里面那些人是你杀的?”宇文尚卿笑了两声,道:“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公子既熟知此处机关密道的破解之法,又怎不知行阵之时贸然闯入会有什么后果。” 楚申道:“你说什么?” 宇文尚卿穿着粗气道:“我是说,我们如此,都你二人闯入所致。” “不要轻信他的话。”莫廷轩发觉楚申脚下微微趔趄了半步,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忙道,“他此刻只为脱身。” “哈哈!”宇文尚卿大笑两声,“我与王爷同朝共事也有时日了,王爷何时见我打过诳语?他们是为我护阵之人,又不会违逆于我,我何必多此一举?” 楚申知道那些人必定都被下了锁魂散,宇文尚卿只怕所言非虚。他嘴唇紧抿,目光愈发不定起来,却又忽然定格在林羽乔的身上。莫廷轩心一抖,紧了紧手臂,向后撤了一步。楚申的目光从林羽乔移到了他的脸上,神情一时变幻不定,最终道了句“对不起”,疾速拾阶而上。 “你要去哪?”莫廷轩喊着,楚申并不予理会,莫廷轩见状再顾不得宇文尚卿,连忙追赶了上去。 第94章 疑惑 莫廷轩一路追赶,却因携着林羽乔,始终跟不上楚申的步伐,很快便不见了他的踪影。待出了洞口,就见山庄门众倒了一地,到处都散落着白色的粉末,他记得方才前厅发生的事情,腾出一只手捂了口鼻。另一灰衣人从一旁闪出,将莫廷轩拽到一颗树后,莫廷轩已知对方就是慕容佑,也不待他发问,就急切地道:“他去哪了?” 慕容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径直往那边去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莫廷轩简单地将事情告诉了他。慕容佑皱眉道:“我马上去寻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莫廷轩,“先餵她服一丸,往左侧到尽头的围墙翻出去,到城西的破庙等我。” 城西破庙就在离官道不远的地方,莫廷轩带兵西行时曾在那里避过雨,并不陌生。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只身带着仍在昏迷之中的昭璧公主。正所谓宁睡荒坟,不住破庙,他必须加倍小心。 庙后有颗参天大树,本是藏身的好地方,可眼下是秋日,粗壮错杂的枝桠上树叶已是半黄,虽仍可障目,但若有外力怕是会纷纷落下,反而不妥。莫廷轩想了想先将人放在树后,扯了点衣角在视线之内,迅速在庙中四下查探一番,见并无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他折回庙后的大树,正要将人抱到庙中安顿,脚下落叶的松软却让他改变了主意。庙里虽可避风,石板地却凉,眼下又近正午,倒不如这阳光之下的一地落叶来得舒服。而这大树后面有堵残墙,倒也正好挡风。莫廷轩脱了外衣垫在落叶之上,又抱起昭璧将她挪了过去。 “王爷……,”来自怀中细弱的呢喃声使得莫廷轩耳膜一震,心随之勐烈跳动起来。他低头,只见她的脸已深深埋入自己的臂膀之中,唿吸也加重了一些,像是在贪婪地吸吮他身上的味道。“昭璧?”他的声音中透着不自知的焦急而欣喜。 对方仍在昏迷之中,可脸上变得有些湿润。他的目光停留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其上有几处状若花瓣的淡斑呈现出暗淡的红色。莫廷轩想到上次两人在林子中时开始并没有异常,可最后她的脸上就隐隐的有了这个痕迹,但她当时状态很差,脸色泛青,两人又是在竭力求生的状态下,他并没有多想。可在那之后,西鸠使团有人去寻祝淼的下落,而且这痕迹并没有消失,甚至愈发明显。 莫廷轩仔细地回想着,这痕迹似乎就是在他强行逼毒不成反而险被毒性反噬的那晚之后出现在他脸上的,那晚她为了自己曾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之中。莫廷轩颓然后靠到树身之上,只觉心如同被千万根针扎一般。 林羽乔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混乱而没有尽头,如同身处一条无止尽的下坠通道,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脱离,一会儿是面容狰狞的易南天、一会儿是出手狠绝的宇文尚卿,不时还闪过皇后冷漠高深的表情。另有一个面生的妇人,慈爱地摸着一个小孩子的头,却在小孩子离开的一瞬间变成了阴冷的笑容。眼前的一幕幕让她愤怒而恐惧,却偏偏如哑了一般,一点声响也发不出来,甚至在江夏王在战场上奋力拼杀至伤痕累累之时,被护在身后的人一剑刺穿了心脏…… 第153页 几片枯黄的树叶落了下来,其中一叶落在林羽乔的额头。“王爷!”她终于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是无力又嘶哑地声音,周围一下变得明亮。她无限茫然,看到江夏王就在眼前,下意识地觉得这仍是在梦境之中。挣脱了桎梏的喜悦和对他的揪心之感掺杂在一起,她的目光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胡乱搜寻着,那些溢出鲜血的伤口却统统都不见了。“不要相信他们,谁都不要相信,皇上、皇后、纪夫人、宇文尚卿……,不要信……千万不要……” 林羽乔挣扎着把住了他的肩膀,急急地提醒着他。那过分真实的触感虽让她困惑,可一句话就已耗空了她仅存的力气,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要再次陷入桎梏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是梦?”她无限绝望,低泣呢喃着,“你还好吗?一定要好好的……” 莫廷轩半晌才低下头去看着怀中再度陷入昏迷的人,她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上留下了淡淡泪痕,一颗晶莹的泪滴犹挂在脸上。他抬手想为她擦拭泪滴,这才发现她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袖,手指和布料紧紧纠缠绞合在一起,如同打了结一般。可她刚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起了慕容佑给的瓷瓶,忙倒了一丸出来给她服下,又把外袍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只是许久才平静了些许的心情终于忍不住如惊涛骇浪一般唿啸起来。 她怎么那么傻? 可她,明明是那样聪明的人。她来到没多久就离开了王府,他又有意隐瞒着她,许多事情只怕是她靠着敏锐的观察和蛛丝马迹得出来的。甚至,她还提到了他的继母纪氏。 莫廷轩怎会不清楚介入皇上和刘氏之间的争斗对于凭战功起家的莫氏而言是件危险的事情。可他的经歷不允许他从那个视角出发:高居庙堂之上的官员们在战乱之中看到的是奏报,士兵和百姓伤亡几何被浓缩成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他看到的却都是鲜活悽惨的画面——因战争流离失所、衣衫褴褛的百姓,因烧杀抢掠而破败不堪的城郭村庄,甚至还有因伏尸百万而被染得血红的江河。 他自幼随父征战,早已无惧生死,却深深痛恨着带给莫氏荣耀的战争。而远离前线又是另一番天地给了他更大的刺激,沿途的官员着锦衣住毫宅拥佳人,为了巴结讨好居高位者不惜一掷千金,他每每望着面前满桌的珍馐佳肴,就会想起那破败的庄子中,一个饿死的婴儿襁褓之中塞着块干硬的窝头。 他的父母就死在藏它的箱子几步远的地方,他们无力再给予它庇护,却还是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给他塞了口粮。 那么小的婴儿怎么会自己进食呢?于是,生生的饿死在那里。 这是一种怎样绝望? 如此强烈的对比灼伤了他,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刘氏乱政,卖官鬻爵,鱼肉百姓,不过十余年的时间已是贪官横行,如此下去,国本必定动摇,随之而来的将是更加看不到尽头的战争,他们在前线挣到再多的荣誉再多的功勋又有什么意义?身为武将,自当保家卫国,不该拘8泥于形式,更不该为利益和荣耀所缚。 父亲听了他的想法却是勃然大怒:“保家卫国,那也是保家在先。武将擅权是君王大忌,你这样无端端捲入朝堂争斗,置祖宗基业于不顾,如何对得起我莫氏列祖列宗,如何能对他们交代!” 父亲罚他跪了三日祠堂,甚至从此对继母纪氏也冷淡了下来。莫廷轩知道,她大约和父亲一样觉得自己被纪氏利用了。 莫廷轩陷入沉思之时,林羽乔却觉得有一股突如其来的能量把自己从那泥沼之中拉拔了出来,身下的柔软、凉风的拂略……种种触感渐次清晰,就连那让她感到困惑的熟悉气味却也更加真实了起来,她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清醒一时难以自持,勐地坐了起来。她睁眼,正迎上莫廷轩闻声投来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交,林羽乔一惊、一愣,欲强做镇定,却只觉得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嘴唇哆嗦的厉害,无法控制:“你……你怎么会?” 莫廷轩见她如此,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心中蹿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几乎无法压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很清楚此刻不该做什么。可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表现才算镇定自若,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无波:“我收到万柳山庄的信函,才得知了你的下落,来到此处正碰到慕容佑和一位楚公子设法营救你,我先将你带出来了,跟他们约好了在这里碰头。” 这平静落在林羽乔眼中却变成了冷淡,她只觉得心如同被浸入冰冷的水底一般,有千万根冰针锥刺——回想密林中的经歷,他面对一个陌生人尚能和颜悦色,怎么一见到自己却是这样? 也难怪,自己毁了他心爱之人的画像,还不告而别置他于万难的境地,他怎么会不厌恶自己、不怨恨自己呢?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于脑海,那些苦痛、误解、欺骗掸掉了灰尘后愈发鲜活,林羽乔一时胸口堵得厉害,无处发泄的复杂情绪使她难以自制,冷硬地道:“王爷放心,我自会跟你回去的。” 她这话毫无来由,莫廷轩不由错愕,他下意识地皱眉道:“你要回去?” 第154页 林羽乔觉得奇怪,他这是什么反应,倒像是不愿意让自己回去似的?这不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吗? 第95章 醒悟 难道……不是?林羽乔紧紧盯着他,只见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她很早就观察出来了,他不希望别人看出他在深入思考时就是这副神情。就在那一刻,林羽乔忽然明白了什么,胸口的郁气顿时消散,喉咙却又堵了起来:他没有打算带自己回去,却还是在如此兇险的境况下出京来救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廷轩正在思索如何劝她打消回京的念头时,手上试着微微的一凉,他低头,见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按了过来。他的手微微一抖,心勐烈地跳动了两下,抬头就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那眼眶红的愈发厉害了。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时间静默无音。 阳光透过斑驳的枝丫斜落在她莹白的脸庞,即便是情绪有些激动之下也不见那两腮泛起红晕,那神情却固执而倔强,将她的执着书写的一览无余。莫廷轩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没用的懦夫还是个软弱的小人,继而是前所未有的痛苦以及无限的绝望。他明知什么也给不了她,再也护不住她,却胆敢起了摇摆的心思,要将她拖入痛苦的泥沼。 他沉沉嘆了口气,低下头去,脸却埋入了一团松软与馨香之中。 “我再也不走了。”她有些执拗的话语轻轻落入他的耳中,钻入他的心里,一时山唿海啸,地动山摇。莫廷轩再也无法理智地思考,一把抱住她。 心中的激盪久久难以平静,两人相拥坐于树下,只觉得有无尽的话可以相互倾诉。过往已不可追,未来却不知能有多久,林羽乔心下黯然,想到从前隔阂和猜忌的根源,她自然要将一切据实以告。莫廷轩见她神色却郑重,言语却吞吐,隐隐已有所猜测。 “我……,”她辅一开口,就打起了退堂鼓,万一他因此将自己视为怪物,害怕自己该怎么办?她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想早前对楚申坦白之时从未如此患得患失。 “若难以启齿也不必非要说。但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他的声音温和,神色诚恳。林羽乔自知再也离不开他,此刻同样的情感终于由他投射而来,一时心中无比踏实:“你先前怀疑我并非毫无根据,我身上的确有太多疑点。事实上,我并不完全是昭璧公主。”她小心留意着莫廷轩的神色,见他只是眉头微蹙,一副耐心等她说下去的样子。林羽乔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这才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莫廷轩露出释然的神情,揽着她的手臂却箍紧了几分。林羽乔反倒觉得难以置信,他这样就相信了?甚至不需要她说点未来之事自证他就相信了?莫廷轩看出了她的意外,笑着道,“我还曾经见过身长羽翼的人。那是我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去到襄州,听说……山上有神怪出没就想去看。父亲不同意,我就趁着晚上熘到了山里去,结果还真见让我到了。那人身材高大,肤白胜雪,头髮灰黑,样貌算不上迥异于常人。可那翅膀太显眼了,虽高未不过顶,下端却垂扫于地,至少有五尺。”他说话时目光中迸射出少有的光芒,全然沉浸于儿时回忆之中,“我很想看看那人飞起来的样子,就偷偷跟着,可是爬了大半夜的山,已是累得不行了,后来大约是被觉察出来了,那人就微扇这翅膀快步走了起来,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遗憾之感分毫不减,莫廷轩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又意识到话扯得有点远了,回归主题道: “若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有这样的人。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这天下之大,绝非我等凡夫俗子目力所及,更不会因我辈见识寡陋而有所限。”他说着,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他大概不能飞。” 那终究无法释怀的语气惹得林羽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会想到持重威严的江夏王竟有这样童趣的一面,她不由被感染,好奇道:“那后来呢?您再见过这个怪人吗?” 莫廷轩道:“没有。我后来又去过……山,也没有再见到他。不过那晚他走掉之后,我很沮丧,又筋疲力尽,靠在一颗树上就睡着了,梦见有人抱着我一路疾行。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身在大营附近的一颗树边,手里还攥了一枚紫色的晶石,无比通透,到夜里还会发出幽光。”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林羽乔不由万分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莫廷轩道:“不知道。我问过当地人,他们没见过那种石头。正因如此,后来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搜寻一下当地的奇石,但终究也没有再见过那种石头。我总觉得是那长翅膀的怪人送我下山的,石头应该也跟他有关,可也只是个猜想罢了。” “那,那块石头呢?”林羽乔想到当日他送给自己用来补救衣服的那些石头或许正与此有关,好奇心大盛,不由得想一睹为快。 莫廷轩答道:“我怕被父亲发现,一路贴身藏着。谁知道回到家里,竟然被廷轶发现了,他当时才不过五六岁,一见到竟一口就吞进了肚子里。为了这个父亲狠狠斥责了我,甚至要动用军杖,多亏母亲为我求情。”他说到这里,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当时虽受了责罚,这段回忆于他而言仍旧是美好的。林羽乔却不由黯然,她有好多话想问,可终究还是难以开口。在江夏王的心中,纪氏是关心疼爱他的母亲,若是他知道了这份关心和疼爱的背后掺杂着其他的心思,他该是怎样的心情啊? 第155页 林羽乔神色的转变躲不过莫廷轩的眼睛,他只觉心中涌动起一股情绪,带给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煦、舒畅之感,道:“你方才昏迷之时曾突然醒来,还提醒我要小心她。”原来刚才不是做梦。林羽乔这才反应过来,脸微微一红,继而是有些惊讶,原来他对纪氏的心思早就有所察觉。“母亲对我的照顾和养育是真的,可谓无微不至,也正是多亏了她,我才能得名师授业,否则身在武将之家很难有这种资源和机会。至于其他的,她毕竟是纪家的人,从她的立场来看,她没有做错什么。而且她确实也没有错。” 林羽乔讶然,道:“为什么这么说?” 莫廷轩沉声:“若内政不稳,前线将士拼死搏斗所获得的也不过是一时之功。她也许出于私怨,但刘氏确为国之祸患。” 林羽乔忍不住道:“那也不该将您搅进来啊!”她还想说,就算要将莫家搅进来,纪氏也该让自己的亲儿子去背负这些,何必扯了不相干的莫廷轩。可她到底还有些理智,将话咽了下去。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与莫家也有利。”莫廷轩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激动。“你大概不知道,本朝之前的几个朝代都是大将仗势废主自立的,皇上虽有英主之像,疑心却重。如今四疆初稳,皇上必定进一步扩大权势,手握重兵之人早晚难为其所容,而我莫家……,”他犹豫了一下,隐晦地道,“情况比较特殊,皇上若有所想法,莫家必是第一个容不得的。所以为了莫家的长远我必须先做打算。借着对付刘氏的机会,我可以把一帮兄弟们从军中拔出去,把一部分队伍从莫家军分出去,更重要的是廷轶可入朝任文官之职。皇上很清楚廷轶在莫家军中没什么影响,况且廷轶还有纪家这个外家帮扶,皇上对他没有什么顾忌,相反还有怜惜之意,以廷轩的才干,他日必能有所作为。整个莫家可由此转途。” 他这意思是接下来莫家就要靠莫廷轶了?那他自己呢?林羽乔急道:“可就算这样,您在军中的影响力还在,皇上不会彻底消除对莫家的疑心,是不是?那您是怎么打算的?” 莫廷轩沉默片刻,才道:“若是皇上没有下旨让宇文尚卿赴北境接替主将一职,我很快就会在与突鹄的决战之后‘战死沙场’。”他不是毫无私心的人,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保全自己,对付刘氏之时他万事遵循皇上的安排,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皇上掌权后他的服从表现地更甚,任了地方官的多是军中副官和中等武将,而这些军中空位的接替人他都用了皇上指定的人选,他想着莫氏权势减弱,皇上也能更放心些。可皇上似乎很难放心,先是将京城防卫权一分为二,又急急将他从从前线召回指婚。莫廷轩清楚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他料想过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可真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免愤懑心寒,声音也随之低沉起来,“我想过要全身而退,是不是太贪心了?” 林羽乔双手勐得攥住他的胳膊,手不住地颤抖。他是想说一切都是他的选择和决定,与他人无关,他甚至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也还是念纪氏的好。林羽乔觉得他的确很贪心,越国要强盛,百姓要安稳,皇上要安心,莫氏要长远……他背负了那么多痛苦,把一切都看做自己的使命和责任,苦心布局精心谋划,为所有人都考虑万全了,自己却甘做弃子,最好的选择只有无声无息地离开,甚至连这都是奢求。他明明可以依仗手中兵权对朝堂争斗作壁上观,成为各方势力争取拉拢的对象。 “还好你贪心。”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伤感的氛围。 第96章 计划 慕容佑和林羽乔闻声齐齐抬头,见慕容佑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林羽乔抓在莫廷轩手臂上的双手,淡淡地道:“没有打扰你们吧?” 林羽乔有些赧然地松了手,莫廷轩却泰然自若,起身作揖道:“殿下,可找到那位楚兄了?”慕容佑点头,神色却很凝重,道:“他说要去杀了源熙通,为兄弟们报仇。他态度很坚决,我说服不了他。”他说到这里看了林羽乔一眼,继续道,“他说这是晋西门和蒂影门之间的恩怨,不希望旁人插手。” 林羽乔一愣,楚申这么说显然是将晋西门和蒂影门放到了对立的位置。这些年来,他和师父楚厢为了蒂影门尽心竭力,最后却遭如此对待,楚申的心情可想而知。林羽乔心里十分难受,只觉重生以来与楚申相处过的一幕幕,特别是在代康的那段时光都在眼前走过。林羽乔毕竟与蒂影门有迴避不开的渊源,她不知如今楚申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尴尬?矛盾?抑或是怨恨?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该承受,可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难以承受。 “他在教中亲近之人被源熙通和那易南天所害,尽数死在了万柳山庄地堡之中。”莫廷轩温声对她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好。”慕容佑深深地看了莫廷轩一眼。林羽乔一愣,才反应过来莫廷轩说得对,楚申选择只身前去,不将他们几人牵扯进去,一来可以打源熙通一个措手不及,二来可以扰乱视听让源熙通等人误以为他单纯只是为了蒂影门内乱之事而来,与其他无关。林羽乔只觉得更加难受了,连唿吸都有些困难起来,她宁可楚申此举只是出于一时义愤,甚至宁愿他连自己都恨上了,也不愿他再为了自己而束手束脚地活着,她不值得他这样的对待,更不希望他因此有任何的闪失。 第156页 慕容佑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先行开口道:“他既心意已决,你不该违了他的好意。而且,出了这种事情,易南天一定会加快推进他的计划,你务必要以大局为重。” 莫廷轩道:“请殿下带她走吧,我会想办法回到京城的。”林羽乔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行!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要跟你回王府!” “不能回王府。”却是慕容佑开口阻止,林羽乔诧异地看着他,就听他道,“但也不宜去潞州。万柳山庄在宁南势力强大,我们无论是去潞州还是回京城必定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东向或西向的道路很快就会有人追击。单我和王爷二人自是不怕,可要护你周全却是为难,万不可迎难而上。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回到该在的地方。” 林羽乔奇道:“该在的地方?”莫廷轩的眉头已深深皱了起来,道:“殿下的意思是往北走,让她去梨木庄?” 慕容佑赞许地点头道:“蒂影门人也清楚情况,必定会全力截击她。咱们三人乔装一番,尽快赶到,你想办法安排几名心腹到庄上等待,到时她以公主的身份进入祈京城,无人可拦。”莫廷轩陷入沉默,他不太贊成这个主意。虽然林羽乔坚持要跟他走,他却并不想让她再陷入那片泥沼之中,特别是这些本就与她无关。慕容佑见他不答话,继续道,“易南天的打算你很清楚,如今宇文氏又捲入其中,我虽不知他们此举得逞之后还将如何谋划,但总归是于越国不利的。难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莫廷轩心里清楚慕容佑是对的。慕容佑先前对林羽乔万般维护,可一旦涉及国家大事却毫不犹豫地以大局为先,可见他虽行事不羁,却不失一位国之储君该有的定力和眼界。莫廷轩反观自己,就觉如妇人一般为个人感情所羁绊变得优柔寡断起来。这么一想,莫廷轩第一次发现自己当初选择离开,未必全然是被迫的,有些事情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就已深深地厌倦和牴触。或许他本就不适合这样的生活,只是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 一旁的林羽乔听到慕容佑说到不知对方下一步的谋划时忽然想了起来,不自禁地呢喃了一句:“皇后……”莫廷轩听到身子一僵,林羽乔敏锐地觉察到了,心中一紧,追问道,“真的?”莫廷轩道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怎么会想到皇后?”林羽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道:“我之前从易南天的话里猜出来的。皇后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情?”莫廷轩嘆了口气,道:“她是仲国的公主。” 这件事情太过久远,又因越国灭了仲国而再不被人提起,慕容佑得知也是略感吃惊,毕竟一位亡国的公主还能坐上皇后之位实在难以想像,他不由道:“这可就麻烦了,那岂不是……” 莫廷轩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自从皇上停朝以来,我再未见过他。皇上是多思之人,于皇后却是全然信任。所以现在宫中到底什么形势,我完全没有把握。你们此番随我回去,能否力挽狂澜,尚是未知之数。而且,这几日京中开始出现传言,说皇上因受到爱妃病逝、太妃昏迷不醒的打击,精神不振,身体染恙,这才迟迟无法上朝。” 慕容佑一听就明白,这多半是开始造势了。林羽乔这才太妃昏迷不醒之事,一时顾不得其他,忧心如焚地道:“太妃怎么了?” 莫廷轩道:“皇上与太妃不知因何起了争执,太妃一怒之下昏了过去,一直都没醒过来。” 念及余太妃对昭璧的关爱,林羽乔不由伤心羞愧起来,她那时因丧子和受骗的双重打击,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心情坏到极点不免偏执,哪里还会还有心情考虑别人的感受。待误会澄清、伤痛平復下来这才觉得自己突然留书出走之举对太妃来说太过残忍了。太妃身体一向不好,如今这般也不知……,林羽乔心里难受得很,她不敢再往下想,却又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见太妃一面。 下一步的行程就此商定。慕容佑本就是为了救人而来的,车马等一应物什自然早有准备,只是莫廷轩的心腹如今只有卫姜在王府之中,他道:“我这就给卫姜传信,让他即刻带个幽涧园的丫鬟赶往梨木庄。” 慕容佑皱了皱眉,他思索了一番道:“当日,你给魏让递信,告知他祖英一直跟随着使团,让他配合祖英成事。我见祖英听到这个消息时似乎有些惊讶,你可曾给祖英递过信?” 莫廷轩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道:“当然递过。魏让在明,走了八百里加急,祖英在暗处,无法走公文。”有权势的家族和府第一般都有一套私人的信息传递渠道,这点慕容佑很清楚,这么看来莫廷轩私人传递信息的通道很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两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未免万一都不易再往王府传递消息了,好在慕容佑擅长易容之术,他主动提议待到梨木庄他可易容做祖英的样子,随两人一併进京。莫廷轩虽觉得此举有违其西鸠太子身份,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承了慕容佑的好意。 虽然不知楚申的打算,慕容佑还是在破庙的墙上给他留下记号,说明了去处。慕容佑车马都已备好,三人粗略地乔装一番上了路,途径村镇集市,一路採买可用于易容的物件,待到位于达祈京城西南处的梨木庄已是两日之后的事情了。 第157页 梨木庄虽长久无人居住,但因昭璧公主“在此疗养”,宫中遣了许多仆侍到此处服侍。太妃特意派了跟前一位姓李的嬷嬷在此管事,余下的仆侍也都是经太妃亲自挑选的,李嬷嬷驭下有方,仆侍又都是谨言慎行之人,因此虽昭璧公主并不真在梨木庄内,庄子上却仍如有主子在一般安排着,也没有传半点风声出去。 莫廷轩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状况,他之所以同意来梨木庄,也是考虑到太妃疼爱昭璧公主,选派的人必定稳妥,至少不至走漏了消息。即便如此,眼下情况特殊,必须要做万全的打算,因此离着庄子尚有十余里,日头西斜几人便弃了车马徒步前进。好在今日不同流落城西密林之时,慕容佑和莫廷轩都身康体健,又一路平坦,两人携了林羽乔,施展轻功,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梨木庄。莫廷轩只身入庄查探情况,慕容佑陪林羽乔候着。 不多时莫廷轩便自庄子内出来,面容隐隐带有喜色,道:“我们从侧门进去。”又对林羽乔道,“里面有个人,你见了一定很高兴。” 第97章 惊喜 三人到得侧门之时已有一婆子接应着,她并未打灯,几人随她一路走过,竟当真半个人也没遇上。到了昭璧安养的院落碧意轩,远远就能瞧见门内外有些丫鬟值守,那婆子先行上前,远远只见她掏出个牌子,四处比划着名说了几句话,丫鬟们分队离去,想来是安排了事项支开众人。待人走净了,婆子领了三人出来趁机进入碧意轩,去到厢房内。 李嬷嬷早已在厢房内候着,正搓着手来回踱步,一见几人平安到来,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可她是万分谨慎之人,先走到门口,仔细探看一番,又对那婆子道:“一路上可让人瞧见了?”婆子道:“绝没有,奴婢是万分小心的。接公主和王爷前还特意去各院查过寝。”李嬷嬷点头道:“你到门口候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开。”那婆子肃然应是,起身出门,将门仔细合上。 李嬷嬷这才面露喜色,跪倒在地,道:“公主,您可还好,太妃她老人家很是惦记您,一直担心得不得了!” 林羽乔只觉得脸庞发热,眼眶也发热,一时哽得不知说些什么,只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李嬷嬷,待她起身,才有些赧然地道:“我一时任性妄为,却劳皇祖母为我挂怀,皇祖母她现在如何了,可有好转?” 李嬷嬷道:“老奴奉太妃之命来到梨木庄服侍,已有数月不曾见到太妃,倒是沐桐姑娘近期才从宫里过来,不妨让她来跟公主禀报吧。” 林羽乔又惊又喜,道:“沐桐?是我身边的沐桐吗?她……她真在这里?” 李嬷嬷笑着应是,很快将人领了过来。林羽乔和沐桐久别重逢,两人都是分外欣喜激动,自然少不得抱头哭泣一番。林羽乔因对沐桐被遣回宫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虽已过了好些个月,心中歉意却也不曾减少分毫。沐桐劝慰她道:“奴婢入宫后不久就被太妃要到了身边,太妃也待奴婢极好,公主切莫因此事挂怀了。” 这些事情太妃都曾告知于她,只是如今听到沐桐亲口说出来,这才觉得心下稍慰。林羽乔正想再问沐桐回宫后的细节,可念及还有莫廷轩等人在场,几人体谅她二人的心情不曾出言打断,她和沐桐却不宜在此过多叙旧,便忙擦了擦眼泪,想到李嬷嬷和沐桐二人是不识得慕容佑,便按着慕容佑路上的交待,道:“这位是王爷的好友宋公子。” 李嬷嬷和沐桐嚮慕容佑行了礼,两人见公主不多说,但也不遣此人离开,便猜测他是江夏王极要好的朋友,不必避讳。李嬷嬷道:“公主担心太妃的身体,沐桐姑娘跟公主说说罢。” 林羽乔见李嬷嬷说这话时神色并不紧张,暗想莫非太妃并非昏迷不醒?果然就听沐桐道:“前些日子,皇上来探望太妃时,两人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太妃她老人家当时气昏了过去。之后,太妃一直由张嬷嬷贴身照顾着。不过奴婢看出太妃已经醒来了,只是对外面都瞒着罢了。” 林羽乔喜极而泣,捂着嘴道:“那就好,那就好。”莫廷轩见状,上前揽了揽她的肩膀,林羽乔就势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擦了擦泪,余光扫到李嬷嬷和沐桐略显惊异的眼神,又见两人迅速低下头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在这时代似乎有些不妥,不由得脸红起来,忙直身默默往前面挪了一笑步。莫廷轩却也跟着挪了一步,他做得极自然,看似是为了上前向沐桐问话一般,两人仍是相靠而立,莫廷轩道:“那,是太妃让你来庄子上的?你可知道太妃为何要假装昏迷吗?” 沐桐看到江夏王时仍觉得心中有气,可目睹了方才的那番互动,知道公主与江夏王已捐弃前嫌。沐桐是万事以昭璧公主为先的人,心中芥蒂自然也随之少了几分,恭声道:“其实奴婢得知要出宫的时候,太妃已经‘昏迷’两天了,奴婢出宫的事情都是张嬷嬷安排的。”林羽乔却又担心起来,问道:“那你怎么看出太妃昏迷是假?” “因为张嬷嬷特意叮嘱了奴婢,要奴婢来到梨木庄后也要留意着宫中的动静,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公主,告诉公主不要回来。听那意思竟是要藉此将奴婢放籍了。虽然张嬷嬷没明言这是太妃的安排,但这种事情岂是张嬷嬷能做定夺的?想来必是太妃昏迷的这两天交待张嬷嬷的。”沐桐道,“张嬷嬷运作此事也还要点时间,奴婢趁着这功夫跟在张嬷嬷身边多问些事情,还特意留意了太妃寝殿的情况。总归是被奴婢看出了些异样,这才确信太妃已经醒来了。至于太妃为何要送奴婢出宫,又为何要有那番嘱咐,奴婢却是不明白了。” 第158页 沐桐懂医,于细节处觉察出异常并不奇怪,沐桐和莫廷轩点头陷入深思,慕容佑道:“你这个丫头倒是聪明的很,……”他正想对林羽乔说“比你可强多了”,却看到她身边站着的莫廷轩,皱了皱眉,将话咽了回去。沐桐并未留意到这个插曲,她自有想不明白的事,继续道:“还有那‘不好的事情’,又指的是什么呢?” 莫廷轩、林羽乔和慕容佑却想到了一处去,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林羽乔就对沐桐道:“你别多想了,太妃没事就好,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沐桐道:“那怎么行,公主,奴婢要服侍您歇息。”林羽乔道:“别再奴婢奴婢得了,我以后再不要你服侍。”沐桐不由惊慌道:“公主……,”林羽乔拉了她的手,笑着打断她道:“你是我的姐妹,不是我的奴婢,那个皇宫我再不会让你回去了。”沐桐不由眼晗泪花,道:“那怎么可以……” 慕容佑见状,生怕女孩子家说起又拉拉扯扯地伤感起来,道:“沐桐姑娘快依你们公主的话去休息,我还有事要与你们王爷和公主商议。来日方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沐桐看了这个有些奇怪的宋公子一眼,此人虽也称“王爷”、“公主”却总加个“你们”,听这话中的意思再加上他的口气,似乎此人身份并不在王爷和公主之下似的。可在越国地位能煊赫过公主和王爷的还能有谁呢?而越国也没有宋姓的世族大家。沐桐觉得奇怪,但察觉到宋公子面有不耐之色,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便遵照吩咐退下去休息了。 待人走远了,李嬷嬷问道:“明日回宫,公主不打算让沐桐姑娘相陪?”林羽乔摇头道:“还请嬷嬷尽快给安排个妥帖地人选随我一道回宫。”李嬷嬷应诺,跟三人说起明日回宫和晚上房间的安排,禀报完毕便要回去办选人之事。人刚走到门口又被林羽乔喊住,只听林羽乔道,“我们回宫的事情,还请嬷嬷务必帮忙瞒着沐桐。如果……”她神色有些黯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片刻才道,“沐桐年纪也不小了,请嬷嬷帮她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李嬷嬷应诺离开。 慕容佑道:“你跟这个婢女关系很好吗?她看起来很机灵,对你忠心,又很熟悉你们皇宫的情况,她可是最合适的人选。”林羽乔摇头,想说些什么,或许是想到慕容佑对多数女子轻慢随意的态度,又或许是这几日来奔波劳顿、精神又持续承压,到底无意再多解释什么,只摇了摇头,转而道:“难道,皇祖母也知道了?” 莫廷轩道:“皇祖母她老人家对那些旧事比我们都清楚,又能更多接触到皇上和皇后,若说她看出了什么并不奇怪。” “那太妃该怎么办!”林羽乔急道,“皇后既有异心,自然对皇上已无夫妻之情,若要起事,她又怎会顾忌皇祖母?说不定,她心中对皇祖母也有恨,那……” 慕容佑道:“余太妃是你父皇的生母,地位尊贵,在后宫中想必也有自己的势力。她此刻假装昏迷,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你又何必太过担心?” 林羽乔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皇祖母回宫并不久。且她从不插手宫中事务,就算是太后离宫,也由皇后全权打理。她昏迷,大概是无奈之下的自保之举。这可如何是好?”林羽乔虽这么说,却也自知此问无解,此次回京不知会面对何等兇险的状况,她和莫廷轩自保尚且不暇,更不要说保太妃周全了。只怕能好好跟太妃说上一句话也是奢望了。 沉静之中,忽然听得“噗”地一声,似是窗纸被飞速捅传,那声音自后窗而来,三人循声赶过去,果然见一面窗户窗纸破了一个约一指粗细的小孔,那小孔正对的墙面上钉入了一物,在那飘飘晃晃不定。 慕容佑和莫廷轩抢上前,这才看清钉入墙面的是一跟细钢针上面挂了朵流苏。莫廷轩使力将那钢针取出,不由暗暗心惊,且不说那针长约三寸入墙就有一半多的长度,单说如此细的一根针,带着柔软的流苏,竟能从纸面上打出一个规则的圆洞,这份本领就不简单。 莫廷轩虽自幼修习武功,但毕竟不是江湖世家,于各家各派的武功所知有限,一时也看不出是何路数来歷,慕容佑对越国的事情更加不熟悉,两人都不明白来人送来一根流苏是何用意。林羽乔见了却是大吃一惊,那分明是楚申第一次见她时,用以点住她的那把扇子的流苏。 第98章 诀别 林羽乔慌张地奔到窗边,推开窗子。只见银白色的月光下,一白衣男子负手而于后院之内。还不待那人回头,林羽乔便认了出来,她不由大喜,道:“楚申,是你!你没事吧?”楚申闻声微微侧头,睨了一眼凑在窗前的三人,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这就来。”林羽乔急急地道,说着就想翻窗而出。莫廷轩忙伸出手仔细地扶着她翻了出去,他看出楚申是要单独与林羽乔说话,随后穿而出,但并未随林羽乔上前。楚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低了下头。 “你还好吧?”林羽乔看到他的神色有些冷淡,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万柳山庄发生的事情一路上慕容佑和莫廷轩已经都告诉她。楚申的遭遇虽不是她直接所为,但说是因她而起却毫不为过。她不怕楚申因此疏远自己甚至怨恨自己,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就难过得无以復加,而此刻她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无法避免。 第159页 楚申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林羽乔只当沉默就是他的答案,她从未见楚申露出如此无奈而苦涩表情,又想到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不由愈发自责和难过起来。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再次莹润起来,楚申见状,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他一把握住林羽乔的手,道:“你跟我走吧,不要回祈京,更不要以身涉险。你本来就与这一切都无关。抛下她的事情,跟我回代康去,从此真正做你自己,我们以后都会向以之前那样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什么朝廷什么蒂影门,再与我们无关,好不好?” 林羽乔自然之道楚申所说的“她”指的是“昭璧公主”,他声音中透出的近乎哀求的意味深深戳痛了林羽乔的心,她的心微微一动,几乎要沦陷在楚申热切的目光之中。林羽乔紧紧咬住嘴唇,终于还是道,“我不能跟你走。”莫廷轩的目光遥落于两人相握的手上,看得出他很紧张,但他仍然没有上前打断两人的对话。楚申的目光打在他的身上身上,问林羽乔道:“他不让你走?”林羽乔身子一紧,忙道:“不是,不是的。是我自己决定回去的。” 楚申垂头,问道:“那,他知道你的身份了?”林羽乔轻轻“嗯”了一声。楚申再度抬起头来,她眼眶已然变得通红,眼中已然布满了血丝,这时方才回答林羽乔刚才的问题,他悽然笑道:“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 林羽乔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道:“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我知道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有我次次……” 楚申打断她,声音冷硬地道:“林羽乔,你若不是她,她的事都与你无干,你有什么欠我的?可你若是她……。”楚申目光变得有些僵直,似乎说不下去了,林羽乔紧咬下唇,只觉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楚申颓然放开了她的手,片刻之后神色变得淡然起来,声音中透着无尽地冰冷:“你既然还要去做你的公主,你的主女。那你我之间……情谊便尽于此地了。从此以后,再不要相见了罢!” 林羽乔垂下眼帘,锥心之痛让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泪如泉涌,汨汨不绝。楚申道:“晋楚门与蒂影门的婚约已毁两代,想来没有再维持的必要了。还有,我为了我的好弟兄们杀了源熙通,宁南分舵因此事已经闹翻天了,消息必定很快就会传到主舵。源熙通再不济也是唯一与主女有血亲的一脉,这件事情断不可能善了。从此你我两派之间就算有什么,也只是仇恨了。” 林羽乔道:“蒂影门与我无关,这不会……” “你是蒂影门的宗女!”楚申再度打断她,目光再度却落到莫廷轩的身上,道,“你不要怪我。我以前见到你,总是很开心。可如今见到你,却只剩了痛苦。我总是想,如果没有你这个人,我的生活该是怎么样的。我以前总以为自己只要看到你开心就满足了,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实在太高估自己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在城外救你,只是因为看出你眉目间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为了讨个彩头。至于你离开王府,我知道你和江夏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早看出你的心结。我在秦淮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你,可我最终没有去做。……我也是有私心的。对不起。我们两人,从此互不相欠。” 林羽乔有些愣,静静地看着他。楚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袋,手微微一抬,莫廷轩留意到他的举动,但见他手腕利落地一转,那锦袋径直朝自己的方向飞来。莫廷轩抬手接了信。楚申最后看了林羽乔一眼,连句“再见”也没说,转身没入后院的花树之间。 林羽乔望着楚申离开的方向,很快便有一道白影逾墙而过。她知道那是他离开了,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回想起两人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林羽乔只觉得心似乎都缺了一块,整个人早已泣不成声。可林羽乔更明白,楚申不欠她什么,她无权要求楚申一味地付出。 许久,林羽乔才慢慢地挪回房间,她全然无心理会其他,一回到厢房,整个人都瘫倒在床上,将自己蒙进被子里。莫廷轩见她眼睛红肿、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眉头微皱,但他不知道两人之间说过些什么,决定先看过楚申留的东西,说不定能寻出些端倪。 打开锦袋,内有一封长信和两个收叠齐整的羊皮卷。莫廷轩不明所以,好奇之下先打开了其中一个羊皮卷,卷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最右侧“圭田心法”四字略大一些,竟是门内功心法。他深知武功为江湖世家的立家之本,觉得在不明白楚申用意之前不便多看,于是将羊皮卷重新叠好,转而打开了那封信。 楚申信中所些乃是林羽乔体内寒玉蛊力的化解之法,莫廷轩这才得知林羽乔体内竟有此等异物,他仔细看下去,眉头越皱越深。 原来楚申临来万柳山庄前,得了封火漆印信。听云已寻到祝淼先生,祝淼明言那化解之法只可告知楚家后人,因而楚申拿到的竟是祝淼的亲笔信函。因此楚申,林羽乔所现之症却由体内寒玉蛊而起,必定是受过通体之寒才激得那蛊虫醒活过来。寒玉蛊以极其阴毒诡秘之手法植饲于源女心脉之内,断不可有冒险取之的念头。那寒玉蛊乃世所罕见的奇蛊,昔年淳衫婴孩之时,幼蛊力弱,他方能一试,如今已力有不逮。 第160页 莫廷轩看到前面受过通体之寒时便立刻想到在树林中发生过的事情,再看到竟连祝淼先生都说已无能为力,只恨不得能回到当时,制止她任何事情,哪怕自己死了也好过如此。他绝望自责之余更觉迫切,急急地看了下去。 信中接下来写道,寒玉蛊元力极其强大,远非女子身体所能承受,因而饲主必须练功强身,以护心脉,但人蛊已然一体,饲主练功反过来又会增强蛊虫元力,因此,另须他人助饲主受力散力。楚家的圭田功正有此用。但眼下境况更为复杂,那蛊虫休眠多年初醒,必定力活性燥,而淳衫自幼不曾习武,既无内力,身子又孱弱,难以支撑。为今之计,一来须增加身体补养且不可再多待在温热的环境之中;二来要开始修习内功但不可深修,蒂影门的漫花决一层即可,万不可往上修行;三来须每日以圭田功中的运功方法助其散力。下面便说到运功散力需要注意什么,还特意嘱咐万不可贪恋蛊力,提到世人于寒玉蛊元力有所误解,那蛊力虽强大却从不为人所驾驭,是蛊虫借人施力,而非人获得力量,若长期借元力练功,心神终究会被那元力所噬。 莫廷轩想到当日在万柳山庄看到的阵仗,看来那万柳山庄的主人于这蛊力觊觎已久,只是最终便宜了易南天和宇文尚卿。只是不知这万柳山庄的主人若知道其中实情,是否还会如此。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既然寒玉蛊神力世所罕见,即便知道有这等恶果,相信想取之为己所用之人亦不再少数,毕竟人往往容易因慾念而丧失本性,无所不用其极,又何惧心神被蛊虫所噬?他想到这里,不由对蒂影门也起了几分惧意,看信中所说,这借力运力之事两人即可,但祝先生又特意叮嘱不可深修,必是因饲主一旦内力精深,蛊虫元力随之大强,一人助之散力已不够了。如此看来,蒂影门之所以能成门派,正是先人之中有醉心权势之人,以此揽人控人,自己也藉此成就神功。却不知这门派一成,门众虽不明主女神功背后的蹊跷,却都知道主女可助人精进内力,试问又有谁愿意放过这样一个捷径,此后主女若不练功便难自保,再无退路。 莫廷轩嘆了口气,继续看下去,却见下面写了句寒玉蛊之事不宜让林羽乔知道,信就此戛然而止。他这才留意到前面都是以淳衫称唿林羽乔,想来是直接从祝淼先生信中誊了原文来。而楚申自己除了开头略说明情况,最后这有些突兀地一句话以外,其他什么也没写。莫廷轩的目光落到那两个羊皮卷上,心知另外一个定是《曼花决》。 圭田功是楚家的功夫,莫廷轩也早已看出楚申对林羽乔不同寻常,他想不明白,楚申为何将这武功的心法送给自己? 第99章 阻拦 莫廷轩将信烧掉,收好羊皮卷,回到东侧间。见林羽乔正裹在被中,背对房门,但听得她唿吸有不畅之声,想来情绪仍未平静下来。莫廷轩走到床边坐下,温声问道:“他对你说什么了?” 林羽乔下意识地回想起她最在意的那几句话,眼前浮现出楚申决绝的神情,声音颤抖地道:“楚申说他杀了源熙通,宁南分舵已然大乱,此事不能善了,从此晋楚门与蒂影门之间只有仇恨了……而我是蒂影门的宗女……他还说,从此以后都要再见到我。” 莫廷轩颇感意外,他沉默了几息,道:“我……我看到,他起先抓了你的手,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林羽乔道:“他让我放下昭璧的事情,跟他走。”莫廷轩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顿时明白了楚申的用意,更猜出了林羽乔的选择,楚申大约是半分也不愿勉强于林羽乔,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至于那些听似绝情的话,多半也是为了不让林羽乔难以抉择。他只觉自愧不如,真心地道:“你应该跟他走的。” 林羽乔摇了摇头:“楚申和他师父为了昭璧和她的母亲支撑蒂影门已经那么多年,早已是仁至义尽。我不能报答他之万一,只希望他此后不要再受我牵累,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莫廷轩嘆道:“你不是昭璧,又何必为她所累?” “我既然借了她的身子,享了她的尊荣,那她的一切便也是我的。若非她,我又怎能认识……,”林羽乔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莫廷轩知道她要说什么,虽心情已然激盪,却还是打断她道:“楚申在万柳山庄之时,将他所知之事全都告诉了我。要说他杀源熙通一事,肯定有为兄弟报仇的成分,可说到底,他此举会让易南天觉得是他因不甘心在教中失势又痛恨源熙通所为,容易误认此事是蒂影门内讧的序曲,与其他无关。他这样是为了你好。我想,他心中并不怨恨你,只是他既要与你作别,便不想再让你心中有所牵碍,才说了些狠心的话。他待你……才是真的好……,你应该知道,不要等到他日后悔。” 林羽乔知莫廷轩所言不假,一时心中又添几分伤感。可她心意已决,或许有些人,註定只能相忘于江湖。她看着莫廷轩,有些愤然地道:“你当诸事都是你的责任,那为何我就该事事倚赖他人?而且,又有什么她的事、我的事,我便是越淳衫,那责任本就该是我担着的。至于什么后悔,我从不后悔发生过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莫非是你后悔认识了我,此刻才要赶我走?” 第161页 莫廷轩再也压抑不住心情,一把抱住她,喃喃地道:“我只后悔曾经那样伤你。方才所说的一切,我虽觉得你该知道,可……我其实很害怕你会知道。我只觉自己不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让你离开,这么多年了,我何曾如此优柔寡断过……” 第二日一早,几人便启程返京。李嬷嬷选了庄子上的几名强壮仆侍随行保护,但这些人毕竟不是专门习武之人,为保万全,莫廷轩骑马行于队前,慕容佑乔装成卫姜的样子,尾随于队后。队伍未做停歇,抵达祈京城下,正值城门将关之时。城门看守的护卫拦下队伍询问,城头的护卫队长却认得江夏王,他对着一手下耳语几句,那人飞奔而去。护卫队长则从城墙飞奔而下,向江夏王连连赔罪,道:“王爷,并非属下等人无礼,而是上头有交代,任何朝廷官员进出城门,都要报备过上头同意了才行。” 莫廷轩一抬嘴角道:“本王出城之时不见有这规矩,怎得不过两日,就这样繁琐了?” 那护卫队长目光游移,眼前城门已然合紧,身后一阵齐整地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方才受命离开的手下领了几队人围将过来,他道:“上头有命,我们不过是听令的,哪敢不从?” 莫廷轩左右一瞟,冷冷地道:“我可不信你胆敢对所有进出官员如此,只怕是针对本王的吧?” 那护卫队长见围上来得人多,觉得江夏王已是笼中困兽,神色再不复方才只恭敬,笑嘻嘻地道:“王爷这是什么话?皇上停朝不復,上头说了,特殊时期特殊办,任何人都不得例外。若是有人胆敢在这时候,特别是兵马大员,未得了皇上便擅自进出,便是图谋不轨,一经发现,即刻扣押。这种时候,除了王爷,却也没人有胆量进出啊!还是先请王爷随我们走一趟。,若真有缘由,自然不会冤枉了王爷。”他说着,一挥手道,“将人拿下!” “谁敢动手!”林羽乔喝道,人却不出马车。那护卫队长一愣,怒道:“是谁在这里吆三喝四的,咱们奉了上头的意思行事,谁敢阻拦?”林羽乔道:“上头?难不成你是奉了父皇的旨意,来捉本宫的夫婿?”她说话间,递了一块金牌出去,慕容佑已候在车门处,他接了金牌亮与众人,虽是皇太妃慈裕宫的牌子,却已足证身份。那护卫长大吃一惊,昭璧公主一直在城郊庄子上休养,谁能想到她竟在此时入城了,就听她朗声继续道:“本宫得知父皇和皇祖母身体欠安,特意回宫来服侍他二人。王爷知我此意,特意派人来接,怎得到了你的嘴里,竟成了图谋不轨?” 那护卫长不由冷汗涔涔,道:“这……小人不过奉命行事,不知竟是公主大驾回京,这实在是误会……” “误会?”林羽乔冷笑道,“好在我与王爷同行,要是将王爷先遣了回来,王爷岂不是说不清了?既是你上头的意思,本宫也不与你为难,你马上将人撤了。不然,碍了本宫的驾,本宫告诉父皇,别说你们这些人,就算是‘上头’只怕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这……”那护卫长犹不甘心,还欲再强撑两句,却见城门处已围了众多百姓指指点点,手下也都已现畏缩之态,神情中都有哀求之色,他心知再勉强不得,惟有让众护卫散开,放队伍入城。 直到回到江夏王府,林羽乔仍觉心有余悸,她没想到辅一入城便会面临这种事情,还好皇祖母准备万全,在庄子上留了慈裕宫的金牌,不然真未必镇得住这些人。到时只能与护卫队大打出手,难免与人口实,有心者稍一抹黑便又是罪状一条。可就算过了这关,她心中也丝毫没有变得轻松——毕竟开头就这样兇险,接下来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事情。 莫廷轩和慕容佑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在房间中,一人来回踱步,一人紧捏着下巴,显然都在思索下一步的对策。几人晨起已讨论过此事,均觉皇后必定会在短期内于宫闱之中起事,一来皇上近年来对皇后信任愈重,皇后有条件行事,二来皇后和易南天势力单薄,所依仗者不过是宇文家的力量,要成事惟有出其不意集中发力,三来易南天认定莫廷轩对他们的图谋已有所知,必定不敢再多拖延。换句话说,眼下是皇后和易南天唯一的行事之机,他们必定不会放弃。且皇上离奇生病等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已经在行动了。可他们并不知道皇上和皇太妃情况如何、宫中情况如何,难以贸然行事。 几人之中唯有林羽乔有出入皇宫的条件,林羽乔知道他二人如此为难,是不想让自己以身犯险,她打破了沉默,道:“我这就入宫,去看皇祖母。”莫廷轩皱眉道:“再等半日,再让我想想。” “不用再想了。”林羽乔道,“该来的早晚回来,我早点入宫,你们就能早点了解情况,好做对策。” 莫廷轩眉头紧皱,不置可否。慕容佑嘆道:“你说的不错,也只有这样了。”说着,转向莫廷轩道:“时间紧迫,他们方才擒你不成,绝对不会让你消停太久,只怕明天就会有所动作,你可想到对策了?” 莫廷轩道:“我打算去趟宇文府。”慕容佑道:“直接跟宇文尚卿碰面?”莫廷轩摇头,道:“我想探探宇文勇的心思。我虽与他来往不多,不太了解他,但他当年曾因与仲国宋王往来而被调至东南沿海。先帝疑心病就颇重,他发现两人来往密切,却只是将宇文勇调走,说明他已查明,宇文勇确是忠心无二。我觉得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子犯这种大错,所以我想他并不知情。”这样,让宇文勇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算不至让宇文尚卿悬崖勒马,至少也可以给他增加点阻力。 第162页 慕容佑先前从未将宇文勇和宇文尚卿分作两人考虑,只觉得宇文家的势力都是选了皇后一边,闻言只觉眼前一亮,道:“不错,我也曾对宇文勇将军有所耳闻,据说是极衷心之人。今日我随你一同夜探宇文府。” 几人当下便行动起来,林羽乔由夏露和菡蕊等人陪同、卫姜等护送,持太妃金牌入宫。莫廷轩和慕容佑则讨论起查探的计划,待入夜之时,一切皆已商定。两人换了夜行衣,自江夏王府逾墙而出直奔宇文府而去。 第100章 夜谈 马车行到宫门前停了下来,菡蕊上前说明情况并出示了金牌,侍卫见状赶忙开了宫门。马车再度行进,一股穿堂风撩得车帘浮动,林羽乔见那高大宫门缓缓合上,只觉自己周身都在发抖,虽然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终究难免害怕,毕竟谁又知道这一入宫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想起此前几次入宫都有莫廷轩相陪,一时更觉孤单,却又不免牵挂起他和慕容佑的安危来。 马车又走了一段便不可再向前,林羽乔下车换了小轿,宫人抬着到了栖梧宫。林羽乔下轿,由夏露和菡蕊陪着,随栖梧宫的丫鬟来到前厅。丫鬟奉过茶去向皇后禀报,不多会儿,却一个人回来了,对她道:“公主,娘娘连日来伺候皇上和太妃娘娘,劳累过度,方才是在等着公主的,可奴婢去看时,娘娘已然睡着了。” 林羽乔道:“既然母后已经睡了,就不要吵醒她了,你记得跟母后说一声本宫来看过就是了。本宫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昭璧公主久未回宫,一回来于情于理都要先来见过皇后,林羽乔一路上已想好了该如何面对皇后,可这毕竟不是她情愿的事情,如今皇后比她更加不情愿见面,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那宫女又道:“多谢昭璧公主体恤。还有一事奴婢要提醒一下公主,皇上染恙,娘娘吩咐过不得随意探望。”林羽乔道:“本宫知道了。本宫待明日与母后商量过后再去探望父皇。” 那宫女又谢了她,将几人送出宫去。同一时间,莫廷轩和慕容佑已潜入宇文府中。莫廷轩少与宇文家走动,对其家中布局并不熟悉。好在宇文府宅邸并不大,且夜色渐深,只有寥寥几个屋子起了光亮,两人很快便探出了宇文勇正在书房之中。两人悄声来到书房屋后,靠于墙边,凝神运功仔细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书房中除了宇文勇一人的动静之外再无其他。两人正待翻窗而入,就试得远处有他人的脚步声。 宇文夫人胡氏端了点心叩门而入,将手中的托盘搁于案几之上,道:“老爷,妾身让厨房做了您最喜欢吃的点心,先来吃一点。”宇文勇“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得。胡氏看了眼他搁在案上的兵书,道:“老爷若无要紧事还是早点歇了吧,别太过疲劳,身体要紧。” 宇文勇又“嗯”了一声,道:“夫人先去睡吧,我过会儿就睡。” 胡氏蹙眉,欲言又止,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道:“老爷,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总觉得尚卿最近不太对劲,若真有事,你可别瞒我。” 宇文勇道:“没什么事,你别胡思乱想。” 胡氏道:“我可没有胡思乱想。尚卿他匆忙地出京返京,一去就是好些天,这一回来又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进了宫,又有一天多了也没回来……”,她一件件数来,宇文勇被她说得心里烦乱,口气不由得不耐烦了些,道:“尚卿是奉皇上的命令办事,岂是你我可以多问的,你就别絮叨了。”胡氏不满地回道:“可皇上龙体有恙,听说宫里的贵人们没有皇后的许可都不准探望,怎得尚卿就能进出无碍?” 宇文勇烦躁的合了兵书,却什么也没说,许久他沉沉地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道:“我这也正担心呢,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如何是好。你说尚卿不对劲,我也觉察出来了,这孩子以前有什么事就算不便直接告诉我的,也都会旁敲侧击、拐着弯地问问,我心里多少就有底。这次却是半点口风也没漏……”他又嘆了一口气,“我也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孩子怎得忽然就转性了。” 胡氏心里“咯噔”一下,那天遭人拦截一事她一直没敢告诉丈夫,难道是那人不守诺言去告诉了尚卿?她脸上不由一僵,宇文勇留意到胡氏的反应,道:“怎么了?夫人可是知道什么吗?”胡氏有些为难,可也觉得不宜再瞒,便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与宇文勇,又道:“我是担心那人自己查出尚卿的身份,到尚卿面前胡言乱语一番,一时情急之下便告诉了他,他也答应了我不会去找尚卿的麻烦。” 胡氏的声音越说越低,宇文勇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沉思半晌才道:“此事有些蹊跷,一来宋王爷不会武功,我也从未听他提过什么秘籍,二来我觉得那人的用意并非是什么秘籍,倒更像是要印证尚卿的身世。”胡氏大惊,道:“那我告诉了他,岂不是坏了事?这可如何是好。”宇文勇摇头道:“既能找上你,多半已是查到了什么,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关键是这人的用意是什么。” 吴央在南仲灭亡后曾行復国之事,在皇上心中就是叛军首领,伪造身份抚养他的孩子,最轻的也是个欺君之罪,说重了就连有谋逆之心的帽子都也扣得。胡氏想到此节,不由脸色发白,声音发颤,道:“那人若是针对咱们宇文家来得……” 第163页 宇文勇倒还镇定,他肃然道:“我敢做就敢当。吴央行復国之事,我不认同,可他的后代我却不能不管。毕竟他当年曾救咱们夫妇性命,就算用这命抵偿了也是应当!” 胡氏抽泣了起来,道:“老爷以为我是那惜命之人吗?若是你我二人一死真勒了结了此事,妾身又有何惧。我是担心孩子们,咱们冒这么大风险将尚卿抚养成人,最终却还是逃不过……,还有黎婷她才出嫁两年,刚添了孩子,一想到她一家也可能受到株连,我这心里……” 胡氏正说着,后窗处传来叩击之声。宇文勇和胡氏皆是一愣,两人向那看去,就见后窗处隐约有个人影。胡氏脸色大变,方才两人所说之事牵涉甚重,若是被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宇文勇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只身走过去开了窗,冷声道:“来者何人,为何偷听我与夫人说话?” 莫廷轩和慕容佑翻窗而入,摘了黑色的蒙面布。宇文勇心下惊异,宇文府与江夏王府少有走动,江夏王爷此时以如此方式来访,实在有些奇怪,但他仍面不改色地道:“原来是江夏王爷和卫将军,两位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莫廷轩道:“自然是有要事,正与方才二位交谈之事有关。”宇文勇和胡氏对视一眼,都觉诧异,莫廷轩道:“我只是想澄清一下那日夫人被拦截之事。”宇文勇面有异色,道:“难道是江夏王爷授意他人所为?”莫廷轩摇头,道:“此事虽与我有些关系,但我也是事后才知情。那人的确是为刺探宇文少将军的身世。虽然我不便透露那人的身份,但可以向将军保证,那人绝无对宇文府不利的想法。” 宇文勇道:“王爷言语间诸多隐晦之处,并非老夫信不过王爷。只是,内人先前无故遭遇拦截,王爷又夜半偷入老夫府中。只怕三言两语难以解惑,更无法让老夫和内人放心。还请王爷再多明示” 莫廷轩嘆气,道:“我此来只为查探将军是否参与了少将军所行之事。从方才听闻可知将军非但没有参与,甚至毫不知情,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贸然现身,不过是因为相信将军忠心爱国,为了让您和夫人不必再多疑虑。将军这么说,倒像是信不过我了。” 宇文勇道:“尚卿这几日奉了皇上密旨办事,王爷言辞之间却处处暗示尚卿正在参与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尚卿之事,便是老夫之事,王爷不必再遮遮掩掩,不妨有话直说。若尚卿真参与了什么于国不利之事,老夫自当加以拦阻,不劳王爷费心,若尚卿所行并无不妥,老夫也绝不允许王爷借他身世行那诛心之事。” 莫廷轩冷笑一下,道:“诛心的本领,本王自问不如少将军。既然将军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直言不讳了。我那朋友之所以向夫人刺探少将军的身世,正是因为他查探到尚卿与仲国復国势力有密切的往来,而那股势力正在谋划復国之事。”宇文勇大吃一愣,下意识地道:“不可能!我们从未对尚卿提起过他的身世,他根本不知道,又怎会与仲国復国势力走在一起!”莫廷轩道:“您二位当然不会说,但却不能保证其他人告诉少将军。少将军有此特殊出身,仲国势力有心的话并不难查到。据我了解,少将军大概是在出征北境前后知道的这件事情。将军不妨想想,少将军可是从那时起有了变化?” 宇文勇暗觉吃惊,尚卿的确是从北境回来之后不久就沉默了许多。胡氏则想到儿子爱慕昭璧公主之事,只是后来儿子没能得偿所愿,此事她夫妇二人自然不便再多提起,此时听到江夏王提及此节,胡氏不由隐晦地提醒丈夫,道:“那时有些特殊的情况,也未必就是王爷说的这个原因。” 莫廷轩一笑,道:“夫人所说大约是与公主有关吧?”他没有明言是哪位公主,但以他和昭璧公主的关系,听者自然能想到他说的是昭璧公主。他见宇文夫妇二人一副被说中心思的神情,继续道,“此事我也知情。此事牵扯到公主,恕我不便多说。但有些事情还请二位思量,在少将军的中庭宴上,少将军曾险些置公主于死地,此事您二位可知道?” 宇文夫妇俱是一惊,面面相觑,胡氏下意识地想反驳,却被宇文勇伸手一拦,他清楚地记得那晚回程宇文尚卿一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样子,莫非就是因为这个?莫廷轩见宇文勇已经听进去了,继续道:“还有,少将军虽天纵英才,但毕竟阅歷有限,全权接手北境战事还是有些勉强的,我相信将军也不会提前得知这无端之事而四处奔走,我无心出言冒犯,但这份差事来得不可谓不奇怪。”宇文勇面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莫廷轩作了一揖继续道:“少将军回来后,皇后对其多加照拂,屡屡召见入宫,皇上这才更对其青眼有加。两位有没有想过,那差事或许与皇后有关。” 宇文勇一怔,很快联想到皇后的出身,再联想到近期的种种反常以及皇上染病一事,想了想,道:“王爷言下之意,老夫已经听明白了。此事真也好假也好,小心谨慎总不为过。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了尚卿的出身,宇文一府的命脉已握在王爷手中,老夫再多透露一事也无妨了。” 莫廷轩再度作揖,道:“我绝无半点恶意,敬请将军放心。还望将军提点。” 第164页 宇文勇道:“仲国势力能拉拢尚卿,无非是因为他生父是仲国宋王吴央。可他们绝对不会告诉尚卿,吴央真正的死因。” 第101章 退路 林羽乔从栖梧宫离开后,并未回到霄云宫,而是去了慈裕宫。慈裕宫已经落锁,但宫人都知太妃最是疼爱昭璧公主,且她离宫已久已回来便马上前来探望,自然不可直接回绝,便一一面请了林羽乔入宫一面派人去请张嬷嬷。 不过片刻,屋外传来一阵小跑加喘息的动静。林羽乔赶忙起身,刚迎到门口,张嬷嬷已然快步进来,见到真是昭璧公主不由十分激动,气喘吁吁地道:“公主,果真是您!太好了…这可太好了!”林羽乔见她焦急关切之意甚厚,心下十分感动,加之十分记挂太妃,一时眼眶微润,赶忙扶了张嬷嬷,道:“都是我不好,劳皇祖母和嬷嬷记挂。”两人相互问候关心几句,张嬷嬷便要引林羽乔去看太妃,道:“太妃若要醒着,知道您回来了,定然十分高兴。”林羽乔见她神色悽苦悲伤,不由担心起沐桐的猜测有误,可她一向信任沐桐,又想到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有什么内情张嬷嬷当人也不可多说。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太妃居住的厢房,房门打开着,门口有两个丫鬟候着,房内站落地罩旁站了一人,离太妃床榻有些距离,再无其他人服侍。那房内的丫鬟见张嬷嬷陪着昭璧公主来了,行了蹲礼便匆匆退了出去,关好了门。沐桐曾说只有张嬷嬷在跟前服侍,半点也不假,一时期待之意甚浓。 那床榻上却没有半点反应,她有些困惑地回头,张嬷嬷的神色却有些紧张不绝的样子,大约是不忍心看自己与皇祖母相见,心顿时沉了下去,上去试探地道:“皇祖母……祖母……。”却见床上的老人,鬓髮花白,面色灰黄,憔悴的面容就如同画在那里一般,纹丝不动。林羽乔不由悲从中来,伏在床边大哭。 张嬷嬷见状也忍不住落起泪来,道:“公主快别太过伤心,太妃若见您这样,只怕也要难过。” 林羽乔哪里听得进去,不管不顾地又哭了半天。她越哭心中的悲痛之感越重,非但没有宣洩出去,反而叠加起来,一时只觉万事都渺然无望起来。先前她深信沐桐推测,觉得皇祖母昏迷不醒只是装出来的,是以对诸事都报以幻想。如今想来,皇祖母如此,难保皇上的安危姓名不是全然掌握在皇后手中,若真如此,仲国势力通过皇后打着皇上的旗号办事,江夏王又有何胜算可言? 林羽乔不由万念俱灰,既然莫廷轩慕容佑都觉得皇后起事必在这几日,若侥倖得成那自是最好,若皇后得手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己。不管怎样,结局是与莫廷轩同生同死,林羽乔心下略感慰藉,若说此生有何遗憾便是对太妃亏欠太多。她道:“我许久没有在皇祖母面前尽孝,我这几日就住在这里陪伴皇祖母,嬷嬷觉得可还使得?” 张嬷嬷面露难色,她看了看太妃,一时拿不定主意。可想到沐桐已经被送了出去,本是要沐桐转告,此时由自己说也是一样的,她小心地留意过四周,轻声道:“公主,还是快些离宫吧!宫里这些日子不太平。”她却不敢把话挑明了说,只道,“等过些日子您再进宫来。” 林羽乔一愣,心想自己昨日在城门处大闹一场,言明是从梨木庄回来的,张嬷嬷此时却完全不问她见没见过沐桐,反而还重复沐桐说的话,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去过梨木庄的事情。林羽乔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皇后对慈裕宫加强戒备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张嬷嬷为防万一才不准他人近身服侍太妃的?林羽乔忙道:“嬷嬷,我已经见过沐桐了。” 张嬷嬷大惊,道:“她可把我的话告诉您了?”见林羽乔点头,她有些气闷地道,“那您怎么又回来了?” 林羽乔道:“我不能一走了之。” “这、这……唉!”张嬷嬷因为身份的差别,不敢对林羽乔说重话气话,一时憋得说不出话来,终于沉沉地嘆了口气,道,“这么说来,眼下的情况您也清楚了,您这样,可真是辜负了太妃的一片苦心了啊!” 林羽乔却目露亮光,却牢记着压低了声音道:“真是太妃安排沐桐出宫的?她老人家没有……” 张嬷嬷回身,嘆了口气道:“太妃早看出皇上对莫氏起了疑心,又因为平日里觉察到的点点蛛丝马迹怀疑到了皇后身上。太妃知道皇后因为你的关系必定迁怒于沐桐,说了该把沐桐送出去。可太妃还没来及得安排,想先叫皇上来试探劝说一番,却不想两人竟因此起了争执,太妃一气之下当场昏迷。老奴知道,太妃最记挂得就是昭璧公主您,因此便按着太妃先前的吩咐将沐桐送出了宫。结果这事竟真被皇后知道了,外加她先前已得知皇上和太妃争执起因,早已忌惮起慈裕宫,之后自然就更甚离 ……如今太妃始终昏迷,我不过仗着位分高、年龄大,眼下的关口她不好多生事端罢了。可我最多也就护得住这一个屋子了。” 林羽乔这才得知太妃竟然是为了莫氏和皇上起了争执,心中更加难受,外加再次失望,也无心多问张嬷嬷什么。很显然,如今慈裕宫已是自顾不暇,无法再向外传递讯息。林羽乔倒也不觉失望,毕竟她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在宫中又没有资源人脉,就算待在霄云宫情况也不会更好,在这里还能陪一陪皇祖母。只是当下的情况,务必时时处处小心,就算说个话也要防被人听了去。 第165页 想到这里,林羽乔忽然觉得心念一动,她勐得想起当日楚申带她经由什么“□□密道”来到过慈裕宫下方,当时楚申还说过,这密道在宫中主要宫室皆有入口,那慈裕宫应该也有。她心中一喜,低声问道:“嬷嬷可听说过‘□□密道’?”张嬷嬷神色有些茫然,道:“老奴不知。”林羽乔微微有些失望,没再多说什么,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四下留意看能不能找到入口便是,免得两人四处翻找被人看出了异常。更何况,这密道据说是为了宫中贵人藏身避难用的,并不与外界连接。若真有不测,纵然躲得进去,也只是一时,若非要饿死在里面总是要出来的。她此刻诸般想法都甚为消极,这么一来,找入口的动机倒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莫廷轩和慕容佑从宇文府回到江夏王府。虽然两人已从宇文勇处得了极要紧的讯息,但毕竟对方有王牌在手,可借天子名义行事,占尽诸般优势。慕容佑道:“你也别太担心,从他们今日所为就可看出,以他们的实力,绝不敢来硬的,只能通过把你一举拿下解决你这个心头大患。” 莫廷轩苦笑,道:“可我也不能来硬的。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蜚语天天传,大家也就信以为真了。我若真动了兵符那怕只是带了一小队兵马接近皇宫,便正中皇后和易南天下怀,到时不会有人觉得我是护驾,况且皇上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说不定就连我们陛下本人都会觉得我是在逼宫。到时,我就只有两条路,要不大逆不道地活下去,要么大逆不道被诛九族。” 慕容佑方才说那话也不过为了劝慰莫廷轩一番,这些他这等心思的人自然早已想到,当下便也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他才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对方先动了。” “他们一定会以皇上的名义召我进宫,在宫中除掉我。我想他们助宇文尚卿练功正是为此。也不知宇文勇所说之事会对宇文尚卿有什么影响,他若肯调头助我们一臂之力倒也还好。他若执意不信……,”莫廷轩苦笑着道,“我会尽量想办法让卫姜一併入殿,可那日易南天的本事你也见识到了,况且皇上的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他说道这里,摇了摇头,显然觉得把握不大。 慕容佑皱眉道:“我也可以随你一併去。” “万万不可。”莫廷轩拦阻道,“殿下帮我至此,我已深感大恩,此生已无以为报。” “你我还说这种客套话做什么!”慕容佑不悦道,“我一来是为了紫秋,二来也是为了我西鸠的利益。你这次若能成功,后半辈子都有得报!”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莫廷轩已于慕容佑的性情更加了解,知慕容佑虽平日里说话少有正经之时,遇到大事却是再正经不过,言谈间也极少流露出内心的情感,那句“为了紫秋”已然是极走心的话了。莫廷轩作为莫府长子,支应门庭,从来都是他为弟弟莫廷轶打算考虑,少有依靠别人之事,此前林羽乔置身家性命于不顾是出于男女之情,与此事慕容佑的出发点和心态自然不同。 莫廷轩第一次觉得尝得他人兄长般地支持和帮扶,倍感温暖,却还是道:“慕容兄的好意我明白,我自当全力以赴。只是此事兇险,成败全繫于一线之间,慕容兄身份尊贵,更有家国重责,万不可置身其中。我却有一事相求,若我真遭逢兇险,希望慕容兄能能将羽乔救离皇宫,让她好好活下去。” 第102章 兵符 果如莫廷轩和慕容佑所料,到得第二日上午,宫中便有人来传皇上旨意让江夏王即刻入宫觐见。莫廷轩叩头接旨,他见来人脸生,笑着道:“有劳公公,不知公公尊姓大名,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公公扫他一眼,道:“王爷,杂家姓张,皇上龙体欠安,用得惯的、王爷看着眼熟地都在跟前伺候着呢,胡公公这样的大人物,可没时间往宫外跑。”就在此时管家递了茶水银子,他见了,脸色才稍缓和了些,道,“王爷,赶收拾一番,跟杂家进宫吧!” 张公公语气很不友好,多少有些夹枪带棍,莫廷轩怎能听不出来。可他丝毫不以为意,皇后能派此人来传旨,那必定是服侍皇上的人,但此人又对皇上跟前的人都有所不满,想来是皇后安排到皇上身边、位阶一直不曾得到晋升之人。莫廷轩更衣过后,带了卫姜一併出来。那张公公见状道:“王爷,皇上只传您一人入宫。”莫廷轩笑道:“本王近日搜罗到一块带寿字的奇石,父皇近日身体欠安,这奇石却于此时现世,想必是天意所在。本王早已打算献与父皇,正巧今日父皇召见,本王便一併带了去。公公前来传旨想必也没多带车马人手,我这侍卫正是为了护送奇石入宫。” 张公公皱了皱眉,又笑道:“杂家从未见过石上带字的,不知可否先睹为快啊?” 莫廷轩道:“公公有意观赏,本王当然乐意。只是这石头的‘寿’字在暗夜之中方才莹现,白日里只是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罢了。何况,我已吩咐家人将奇石装好放到车上了,皇上既要本王即刻觐见,也不便再多耽搁。” 那张公公再想不出其他理由,又怕再多託词会惹得江夏王起疑,只得道:“好吧,就由他护送入宫,送完可要马上出宫,出了什么岔子,杂家可担当不起。”当下,张公公又指派了与自己同来的小太监跟随卫姜护送奇石,几人这才一併入了宫。 第166页 皇上生病,自然是在内宫之中活动。张公公将人带到皇上在内宫处理公务的静心轩中等候,自己前去通传。莫廷轩看着眼前明黄色绸布覆盖的桌案,其上码放着无数不多地几份奏章,笔墨纸砚摆放齐整,整个桌面看起来整洁有序。莫廷轩是第一次来静心轩,但从前御书房却是常去,那时见到的桌面总是有些杂乱,奏章堆叠如山,笔砚随心摆放,从未如此整洁过,一看便知皇上有些日子不曾处理公务了。 莫廷轩一时思绪万千,心下不知是何滋味,只是山雨欲来之际,心中难免惴惴。便在此时,听得有脚步声传来,细听是两人的脚步声:一人是步子快琐,另一人则稳实有力,只是不是皇上的脚步声。莫廷轩回身相迎,就见张公公去而復返,手中捧着一盖有明黄色锦布的托盘,还有一人与他同来,正是宇文尚卿。 宇文尚卿见了莫廷轩微一点头便站到一旁,神色间颇有几分倨傲之色。莫廷轩的目光落到张公公手中的托盘之上,心知大约是重头戏要来了。果然,张公公道:“皇上有密旨,请王爷下跪接旨。” 莫廷轩道:“既是密旨,只怕宇文少将军不便在旁听旨。”张公公嘴角一抬,道:“皇上生病以来都是宇文少将军在身边陪伴,要事也都由他处理。这次皇上又派了少将军同杂家一併传旨,他自然听得。”莫廷轩眼眶一紧,不再多说,跪下身去,道:“臣莫廷轩听旨。” “朕屡闻江夏王有不臣之心,朕深信之,未与深究。今得知其竟于停朝期间私自离京且有不轨之举,事实已清,证据确凿。朕念莫氏有辅国之功,不欲以一人之罪累及全族,特命江夏王交出兵符并赐鸩酒一杯。否则诛莫氏九族。”张公公嗓音清脆尖细,莫廷轩只觉字字锥耳扎心,他心知眼前这道圣旨未必是出于皇上之意,可想到皇上对于自己的疑心,就算没有仲国势力这般搅和,自己早晚也会接到这样一份密旨,顿时悲愤难抑,牙关紧咬至“咯咯”作响。 张公公自无莫廷轩那般沉痛的感受,他嘴角上挑,道:“王爷,快接旨,交出兵符饮酒吧!”莫廷轩却僵在那里,丝毫没有抬手接旨地意思。张公公眉头皱了皱,提醒道:“王爷,快点啊!”他的语气不耐烦而轻飘,似乎牵扯莫氏几十人性命这等人间惨剧在他眼中只是喜剧闹剧一般,莫廷轩怒意更胜,血性顿起,傲然起身昂首,道:“这旨我不能接。” 张公公见他陡然间换了个样子似的,周身气势逼人,不由得倒退一步,尖声质问道:“你……,你敢抗旨?”他说话间见莫廷轩目光如剑,被刺的不敢再直视,声音也越来越弱。就在此时,宇文尚卿在一旁道:“皇上早料到王爷不会甘心伏法,这才派了我来一併宣旨。”张公公这才想起宇文尚卿也一併来了,顿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步挪到他身侧。 莫廷轩轻蔑地扫了张公公一眼,对两人道:“莫须有的罪名我也懒得与你们争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莫廷轩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此事关乎我莫氏满门。我断兵不信皇上会如此轻慢处理,派得这样一个不入流之人来宣旨。但要皇上亲见一面,若皇上亲口下旨,君要臣死,臣万死何惧?” 宇文尚卿眼睛微眯,道:“王爷是执意要抗旨了?”莫廷轩道:“不是抗旨,而是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假传圣旨。”宇文尚卿冷笑道:“张公公你也看到了,江夏王爷执意抗旨不遵,也难怪皇上说他有不臣之心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话毕,期身而上,迅捷如电,一瞬间一掌已要拍上莫廷轩的胸口。莫廷轩虽早有防备,却不料他身法如此之快,勐地向斜后方一躲,撞翻了一木质花架,这才躲过。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纷纷从外院围了过来,看到屋内竟是宇文少将军和江夏王爷动起手来,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张公公见状,尖声道:“还不快进来帮忙,江夏王犯上作乱,抓住重重有赏!” 那张公公虽近来上下窜达地厉害,可也不过是皇上身边排不上号的人,这等惊天大事由他嘴里说出来可信度自然就下降了几分。更何况,侍卫们见江夏王爷只身一人在此,皇上却不在此处,这犯上作乱不知从何说起。是以众人虽闻言色变,却是任那张公公怎么责骂催促都踟蹰不动。 宇文尚卿见状不由暗骂这姓张的没用,他心一横,怒喝道:“别吵了,我一人足可将这逆贼拿下!”他说话间腾出左臂一挥,门扇随之重重合上,张公公被他勐烈地袖风带到,顿时晕倒在地。 莫廷轩见房中已无他人,一面全力相抗,一面厉声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宇文勇夫妇待你不薄,皇上待你不薄,你难道全不顾忌,真要一意孤行?”宇文尚卿手上毫不松劲,冷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世!”莫廷轩道:“我是在万柳山庄才知道的!”宇文尚卿丝毫不为所动,道:“你也想装?你们夫妻二人是商量好了吧!”他说到此处,大叫一声,出手更加狠辣凌厉,恶狠狠地道:“你不愿交出兵符也无妨,我就不信搜不出来!” 莫廷轩被他逼得无力分心说话,他心知此刻难以全身而退,索性心一横,竟迸发出无限斗志,一时与宇文尚卿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过了数百招,莫廷轩虽有斗志支撑,但宇文尚卿近来功力大进,仰仗内力出招极快,莫廷轩无力抢占先机,渐渐落了下风。他心中清楚,既然此事与宇文勇无关,以目前宇文尚卿的力量只能调动得了部分皇宫和京城卫队,不成气候。但一旦得了莫家的兵符,就算莫家军不全为其所用,至少也不会成为阻碍,倒时局势就难以逆转了。莫廷轩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一搏。 第167页 “吴王是被仲国……。”莫廷轩一开口便无法全力防御,果然刚说一字便有“嗤”地一声,胸膛处只处只觉凉凉地一横,宇文尚卿长剑已然划破他的衣衫,莫廷轩连退两步靠在墙上再无法后退,却仍奋力喊道:“……人逼死的。”宇文尚卿招式迅捷凌厉,他人一招之际他已能使得两招,此刻剑尖已刺入莫廷轩地胸口,闻得此言手上一滞,顿在那里。那剑尖再往前寸许便要刺穿莫廷轩的心脏。莫廷轩知道此刻生死全在宇文尚卿一念之间,他没有流露半分惶恐之色,只是坦然与他相视,道:“你若执意助纣为虐,你会后悔的!” 宇文尚卿紧盯莫廷轩许久,半晌才道:“不可能,你从哪里听说的?”他虽如此说,手却也不再向前发力。莫廷轩道:“我昨晚去了你府上,是宇文老将军亲口告诉我的。”宇文尚卿仍是紧盯着他,不接话,莫廷轩正怕他不听,自然抓住机会道:“当年吴王的确曾组织仲国势力企图復国。可他后来发现,仲国子民原本水深火热、贫苦不堪,到了越国反而富足安乐,便要放弃这个念头。”莫廷轩越说越觉胸口湿闷感渐重,他知道此刻身受重伤不宜多动多说,可眼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便勉力支撑地道:“宋王不愿以一己私利祸害天下苍生,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我之所以不愿在众人面前说出此事,正是不愿旁人知道此事,累及宇文家。” 宇文尚卿听闻生父的事迹,眼眶泛红,心神竟也随之一松,握着剑的手略垂了几分,喃喃道:“我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宋王的想法。他不愿再行復国之事,想解散手下势力,有人不愿如此,偷袭囚禁他,想假借他名义行事,你在内乱中被忠僕抱走,不知所踪。宋王不肯为心怀不轨之人所用,当众自尽身亡,仲国势力分崩瓦解。他始终挂心着你,死前曾修书一封请宇文老将军找回并抚养你。。” “不!不可能!”宇文尚卿哀声喊道。关于他的身世,宇文勇一直瞒着,皇后虽说与他听,却也从未说过宋王是因何而死。他得知仲国是莫家军所灭,后来莫家军也一直是仲国势力的死敌,就想当然地觉得父亲之死多半也与莫氏有关。此刻听到这些,难以分辨,不由心神大乱起来。他一时茫然无状、张皇四顾,莫廷轩却失血颇多,气力不足,身子靠在墙上也支撑不住,向下滑去。 他这一动,宇文尚卿只当他想从剑下熘走,顿时目露凶光,向前送力,道:“不管怎样,你害我是真,我先杀了你,再去查明真相!” “让我进去!”外面忽传来女子唿和之声。宇文尚卿闻声一愣,便听得房门被撞开,只这一瞬间,手中的剑穿身而过,江夏王一声闷哼,血溅四处。 第103章 一念 林羽乔贵为公主,无人敢加以拦阻,任由她闯入静心轩内。她一撞门进去,正瞧见宇文尚卿出剑,那剑刺穿江夏王胸口后犹未停势头,剑尖直插入墙内,江夏王人竟被钉在墙上。林羽乔顿时惊惧万分、心痛难已,哭着扑挡于江夏王身前,丝毫无暇理会身后地宇文尚卿。 莫廷轩唿吸短弱,嘴唇泛白,见林羽乔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胸口大团血迹之处,以手掩嘴,泪水汨汨不绝,已然说不出话来,他只觉柔情蜜意满怀,用劲全力道:“傻瓜,我,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你怎么自己来了……他人、人呢?” 莫廷轩昨夜嘱託了慕容佑保护林羽乔,可此时她只身闯进,再无人跟随进来,他不由担忧起来,可宇文尚卿在前,他也无法明说。林羽乔却见他连话都说不清了,一时泪流得更凶,根本无心去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道:“您不要说话了。” 莫廷轩摇头,指了第一处剑伤,道:“我真的……,不致死……。”林羽乔经他一指点才看出来,那大团血迹实是两处剑伤,出血后洇作了一处。宇文尚卿本欲直接杀死江夏王,却被林羽乔一唿所扰,外加江夏王身子向下滑落,这第二剑便偏了少许,实是穿肩而过了,当真兇险至极。 林羽乔悲喜交加,知道此伤虽不致命,可毕竟接近心脉,江夏王不能轻易动弹。而那伤口血不断流出,只怕不待失血致死,他人已无力支撑身子,又怎么可能不动弹?林羽乔勐得想起身上带着阿大配制的药丸,她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时时服用此物,却知道这药丸有大补之效,赶忙掏出瓷瓶倒了数丸出来,直接塞入莫廷轩口中,很快便见他唇色不再如白纸一般,略有了些红色。林羽乔知道是这药丸起了作用,便欲去为莫廷轩拔剑。 宇文尚卿大怒,道:“你们是当我死了吗?”林羽乔这才回身看他,只见他目眦欲裂,许是因为暴怒面容浮现青紫之色。林羽乔本能地生出惧怕之感,可她转念一想此次本就是死多于生,更何况她早该命丧江中,又活一世,能遇见一倾心相爱之人,已实属大幸,她顿时勇气满怀,慨然道:“我与王爷同生共死,能同时死在同地,更是求之不得,你杀了我吧!” “你竟然这般护他?”宇文尚卿狂啸一声,继而大笑几声,勐得剑尖抵她胸口,道,“难道,难道你对我……真的从没有过半点真心?”林羽乔见他怒极将狂之状,想到昭璧和他对对方都是用情至深,他实在是个极其可怜之人,不由惋嘆道:“从前的昭璧对你是真的,绝无半分虚情假意。”她想将情况说明,可一来这种事情对狂怒之下的人哪里说得清,二来眼下情况紧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第168页 宇文尚卿闻言,凌厉地目光却忽得带了温存之意,声音也柔和了些许,道:“自从那年你于恶人手中将我救下,我的心意就再没改变过,每夜每晚眼前都是你看昙花夜开绽放出的笑容,我的心里再也放不下别人。” 他的目光灼热而诚恳,林羽乔忍不住随之怦然心跳。这才知道原来宇文尚卿竟真是昭璧幼时救下的那群孩子之一,这么说来这两人还真是有缘分。她这么想着,却又觉得不对,两人当真是缘深不如情深,她一时难过地不能自已。可她对江夏王的心意早已坚定不移,更不愿再继续欺骗宇文尚卿这个可怜之人,如实道:“宇文少将军,昭璧对你的情意不弱于你对她的分毫。只可惜造化弄人,我不是她,更不能欺骗你,我已心属王爷。” 宇文尚卿怎能明白她话中“我”、“她”、“昭璧”的分别,他闻言顿又勃然大怒,冷笑两声道:“你不能欺骗我?你若是变心,只须直言相告,我只会觉是自己配不上你,断不会怨你恨你,可他狼子野心,你又何必帮他来害我、害宇文家!” 两人说话之际,莫廷轩运功略加恢復,自行将剑拔出。或许是宇文尚卿全然陷于往事之中没有察觉,抑或是不以为意,并未出手阻拦。莫廷轩见宇文尚卿復有发狂,怕此人忽出杀手,小心挪挡于林羽乔身前。林羽乔急急地与宇文尚卿争辩道:“此事你先前已对我提过,我实在不懂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跟你说过相约那晚也有人出手杀我……” 这些旧事以及万柳山庄发生的事情,林羽乔已全盘告知莫廷轩。莫廷轩早已想明白,打断了林羽乔,对宇文尚卿道:“是皇后告诉你的,还是易南天?”宇文尚卿一愣,莫廷轩道:“他们不肯告诉你宋王真正的死因,却尽与你说些国雠家恨,甚至编出莫须有的事情,你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不……,是你恨宇文家影响你的权势……,恨皇上看重我,夺你立功的机会!”宇文尚卿犹自嘴硬,可他神色中的张皇无措,早已暴露了他心中的摇摆不定。 莫廷轩冷笑一声道:“我莫廷轩若真看重这些,离开北境前只需胡乱部署一番,抑或是挑动将士们抗拒于你,这个摊子你便不好收拾。但请你扪心自问,你接手北境战事之后,可曾遇到这些难处?”宇文尚卿语凝,他当时意气风发又立功心切,根本不曾细想这些事情,如今想来确如江夏王所说,他赴北境交接之事极为顺利,手下将优兵壮,一切得心应手。若非如此,他也断不能三月之内就能冒险与敌人决战。莫廷轩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实已默认,便道:“我既不屑做这些阴私的安排,又怎会用更下流做作的手段去对付你宇文氏……” 只听“怦怦”两声,门一开一闭,一人入内,冷声道:“那自然是因为北境战事如有波折,只能使少将军一时受挫。你和昭璧公主共同出手所行之事,却可令宇文氏满门覆灭,永世无法翻身!” 林羽乔见来人是易南天,不由咬牙切齿道:“混帐,又是你!”易南天见她,面色丝毫不动,道:“公主好精的心思,竟然自己闯来了这里。” 原来,皇后醒来后得知昭璧公主竟夜访慈裕宫,还住在了那里,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便命人将她宣至栖梧宫,这样一来能看得住她,二来万一情况有变,可用作为人质。皇后派了四名太监前去带人,林羽乔不过一较弱女子,慕容佑又未抵慈裕宫,此事本是万无一失。谁曾想,林羽乔路过静心轩时,见里外围了许多侍卫。她知道这是皇上在内院处理公务的场所,又想到皇后等人可能今日行事,隐隐觉得说不定江夏王正身在其间。她便蹲下身子假装整理鞋袜,趁那四人不备,勐地撞开一人从他们中间钻了出去,那四个太监急追上去,但毕竟反应了一下,这迟钝的片刻之间,林羽乔已闯入静心轩内。 她是昭璧公主,虽是硬闯,侍卫没得吩咐也不敢强行阻拦,那四个太监却是奴才,侍卫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入内,四人又只是奉命去传昭璧公主,无法用强。这四人知道办砸了差事,灰熘熘地回栖梧宫告罪,皇后勃然大怒,可她不便离开,便马上派人携了旨意带易南天赶了过来。 宇文尚卿看看易南天,再看看莫廷轩和林羽乔二人,一时挣扎不定。易南天心知皇后的旨意只能镇得住外面的侍卫,于屋内人却是无用,继续道:“其中利害,宇文兄你早就清楚了,怎得还摇摆不定,你要切莫忘了自己的出身。” 宇文尚卿皱眉,他自得知自己的父亲是仲国宋王,父亲又曾率领仲国势力抗击越国,口上虽不敢说,心中却极以父亲为荣。可宇文勇夫妇和姐姐宇文黎婷这些年来真心实意待他,当真如一家人一般待他好,他深念宇文勇夫妇养育之恩,对越国也并无仇恨。此刻出身于他而言已不足以挑起家国雠恨,他不禁问道:“易兄,我的生父到底是怎么死的,请你如实告诉我。” 易南天愣了一下,他自然不知道方才莫廷轩已将吴央地死因告诉了宇文尚卿,他清楚目下以宇文尚卿武功最高,这屋内的形势如何,全由他而定。易南天断不愿行如此无把握之事,暗一盘算,探问道:“宇文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第169页 “江夏王爷昨晚去见了我父亲。……说,我生父是被我们仲国自己人给逼死的!”宇文尚卿此刻执念已全落于此节之上,只是说起心中仇恨之感便已大盛,竟然连“仲国自己人”这等字眼也顾不得避讳。 易南天早派人盯着江夏王府,却没有人回报江夏王去过宇文府的事情,只可能是偷偷潜去了。想到江夏王才回京在城门处经了一番兇险,就敢潜入看似是对头的宇文府去,易南天不由得对他的胆大心细心生佩服,而宇文尚卿这么问,显然已是信了莫廷轩的话。易南天顿时觉得有些棘手,暗自留意起宇文尚卿的神情,见他脸上暗泛青紫之色,心中稍安,再看了看重伤在地的莫廷轩和娇弱无力的林羽乔,只觉更加有底,面色凛然道:“你所说不假……” “什么?我生父真的是被仲国人必死的!”宇文尚卿大怒,厉声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莫非你们真是有意误导我?” 易南天道:“宇文兄莫急,你所说虽不假,却并非全部的实情,我不愿将此事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宇文尚卿追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内情?” 易南天道:“这事,还是让姑姑亲口告诉你吧。” 第104章 噬心 几人当下便移往栖梧宫。侍卫看到孙公公晕倒在地、江夏王重伤而出都倍感惊异,可这一屋人除了莫名其妙闯入的昭璧公主外,都是依旨意而来,更何况此刻是要去往皇后寝宫,自然没人敢多问一句。莫廷轩伤势沉重难以行走,宇文尚卿和易南天二人自然不怕他半路逃脱,吩咐人抬了软轿前来。林羽乔扶莫廷轩上去,从他身上找出金创药来给他包扎使用,又给他塞服了两枚药丸。待到得栖梧宫时,莫廷轩身上两处伤口已不再大量出血,面色也明显有所恢復。林羽乔看着,却仍是悲伤多过开心——两人现下身处极端险境,怕是只能再多相伴这一时半刻罢了。 约莫半刻时间,几人到得栖梧宫一处临近厢房的偏厅之中。林羽乔见唯有一太监垂首候在门边,细看正是方才陪易南天去静心轩的那名,必是他先派了此人回来与皇后说明情况。那太监待几人都进了门,又垂首退出,将门掩好。几人等了盏茶时分,皇后从后门进了偏厅,竟是只身一人。 “姑姑。”易南天先喊了一声,走到皇后身侧抱拳行礼。皇后微一点头,打量几人一番,目光落在江夏王和林羽乔身上,她淡淡笑道:“昭璧,你可回宫了。” 林羽乔看她一眼,嘴角生硬地一抬,道:“劳母后记挂了。” 皇后“哈哈”一笑,道:“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宫见江夏王爷伤重,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可不好让王爷去得有遗憾。” 林羽乔怒火勐得窜出,她正待上前质问一番,莫廷轩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她,他看了易南天一眼,平静地道:“臣都知道了,没有好什么遗憾的。若臣没猜错,这位该称吴兄,是母后兄长之子吧?” 皇后道:“王爷知道的还真不少。” 莫廷轩道:“这夸赞臣不敢当,还望母后告知宋王吴央的死因。”他两句话便绕回了宇文尚卿心结所在,宇文尚卿闻言,目露关注和殷切。 皇后看着莫廷轩的目光瞬间变冷,转向宇文尚卿时却柔和了许多,她语带无限温存,道:“你当真想知道?本宫待你如何你也知道。本宫之所以不肯全盘相告,实是怕你心生愧疚,并非为了别的。”宇文尚卿眼眶微红,跪地垂头道:“侄儿还请姑母相告。” 吴央为南仲后主兄长之子,到得再下一代关系自然又远一层。但南仲国灭王脉衰微,但凡有半点血脉之亲的都难找,三人实已是血缘最亲之人,是以皇后告知宇文尚卿身世后,两人私下里便以姑侄相称。此刻宇文尚卿心思全然在父亲死因之上,于莫廷轩和林羽乔也在场一事全然不放在心上了。 皇后嘆了口气,道:“也罢,你本来也该知道。央堂兄是生性活泼之人,少时爱玩乐,不耐政事繁杂,堂叔只他一子,娇宠万分,自然事事随他。听说他一年之中大半时间都在外游山玩水,是以我们都极少见到他。后来越国大军压境,屠我仲国子民,毁我城墙国都。堂兄见此惨状,深深懊悔不曾为国效力,当下断髮立誓復国。他的卓绝才干此时方显,加之他为人侠义,在外游歷之时又广交益友,很快便组织起一只强大的力量抗敌復国,收復了部分故土,励精图治,深得民心。”宇文尚卿起先听说父亲耽于玩乐时眉头皱起,及至此刻方才有所展颜,面容上隐现自豪之色。 皇后留意到,嘆了一口气,道:“如果这样发展下去,那我仲国何愁復国无望。可朝廷见来硬的不成,竟派了那宇文勇用攻心之术。”宇文尚卿闻万万想不到于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宇文勇竟牵连其中,皇后继续道,“堂兄昔年曾救过宇文勇夫妇性命,两国交好期间便有所往来,堂兄自觉两人情谊深厚,是以不便拒之不见。时值你出生之时,宇文勇屡次劝说不成,便拿了你说事。堂兄心诚志坚,不惧生死,但復国之事成败难定,一旦失败便是灭族之祸,他如何捨得你这小小婴孩受到牵连。堂兄手下谋士猜测出其忧心之处,便献计将你送出交由不相干之人抚养长大。谁知宇文勇竟早料得此节,安排了人暗中破坏,结果双方交手之际,将你遗失,当时生死不明……” 第170页 宇文尚卿早已眼睛瞪得有若铜铃,听到此处直觉地反驳道:“不可能!不可能!父亲……,”他说话间看到皇后露出悲悯之色,只觉如遭雷击,嘴一哆嗦,还是呢喃了一句,“宇文将军待我极好的,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宇文尚卿语意虽如此,可在称唿上那生硬的变化,众人如何察觉不出,自然知道他心中已有所动摇。林羽乔和莫廷轩相视一眼,都忧色渐重。莫廷轩昨晚虽从宇文勇那里听得吴央死因,但其中详情宇文勇并未细说,是以虽觉得皇后的话未必是实情,却也无从反驳。皇后道:“本宫不得父皇喜爱,又被丽妃谗言所累,到得越国后势单力薄,连自保都是难事,当年这些事情都是那谋士告诉本宫的。本宫只恨自己没有本事,无法助堂兄一臂之力。” 宇文尚卿恍然不觉,他深感养父之恩,知两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他一时也难言究竟孰是孰非,想来想去觉得无论皇后的话是真是假,若宇文勇只对自己出手并未直接害死父亲,自己便恨这人不得,道:“那父亲为何要当着一众部属的面自刎?” 皇后道:“此事不假,可其间另有内情。那谋士是忠心不二之人,你父亲也极信任他。据他说,当日送你出去不成,你流落在外,宇文勇却假称寻到了你,以此要挟堂兄投降朝廷。你母亲得知此事,整日里与堂兄哭闹不休,甚至以死相逼。她是一片慈母之心,倒也怪不得她。可堂兄一面要经营復国大业,另一方面又要承受这些,身心俱疲,他内心极度煎熬,宇文勇又不断催促逼迫,他终有一日再也受不住了,便……” 皇后神色悽然,如泣如诉,宇文尚卿早已热泪满面,他想到自己幼时在外漂泊受了诸多的苦难,后来经昭璧相救宇文夫妇收留才彻底结束这一切,他一直以为是他们救了自己,是他们终结了自己的苦难生活,却不料这些人竟是始作俑者! 宇文尚卿愤怒之余不由又有些疑惑,既然如此,为何宇文夫妇还要收留自己?可转念一想,父亲当年救过他夫妇二人,或许是两人良心并未全然泯灭。他这样想着,更觉愤怒就要冲涌而出,他二人此举无非是为了弥补内心不安和亏欠之感,却将自己置于认贼作父的不义之地。宇文尚卿满心愤恨,只恨不能杀了宇文夫妇二人,这杀念一起,顿时又觉得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一家人其乐融融之景,不由心痛欲裂。他脑中各路念头纠拧缠打在一起,只觉此生再没有比现下更难过的时刻,他宁可从不曾受过宇文夫妇的养育之恩,这样便可堂堂正正地去杀死他们为父报仇,哪怕报仇不成反被杀,干脆直接,也好过内心这般煎熬。 宇文尚卿神情不定,面部却青紫□□盛,林羽乔不明所以只当是他心中难受所致,十分不忍。易南天走到他的身边,林羽乔当他是上前安慰,却听莫廷轩在旁急促地喊了声“当心”,那话音未落,宇文尚卿已是全然狰狞的神情。 林羽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了,但见宇文尚卿狰狞过后全然茫然。他呆呆地回头,看到身后的易南天时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林羽乔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廷轩勐得将她往后揽了一把,便在那时宇文尚卿整个人扑倒在林莫二人身前,这时才看到他右边背部竟破开了一处血洞。 宇文尚卿犹自挣扎着想撑起身来,终究力不能支,呢喃着道:“为什么,你为什么……” 皇后的表情不復悽然,冷冷地道:“要怪只能怪你太像你父亲。”易南天跟着道:“宇文兄切莫怪我。实在是你如今太过厉害,我若不如此,断无法胜你。” 宇文尚卿欲待开口,却勐得喷出许多鲜血来。当日三噬丹的功效他记得清楚,噬心噬神噬命,这噬神噬命终是长久才能得见,这噬心之效他却在运功练功之时便已觉察——周身之中心脉最弱且虚弱之感渐增。既知是弱点,宇文尚卿自然多加运气维护也甚是警觉。可方才他被皇后一番话说得神思不定,更没料到易南天会突然对自己狠下杀手,这才被他得手。 看来这两人早已对自己有所戒备,那么他们方才说的话只怕也不真了。宇文尚卿兀自挣扎支撑着道:“那我父亲,他……他……” 皇后垂眼看他,冷声道:“将死之人,本宫也不想再瞒你。你父亲意志不坚,竟为他人所惑,误我仲国復国大计,实在该死!你也一样!” 宇文尚卿“哈哈”大笑,口中鲜血不断喷涌而出,他用尽全力抬了头,看向林羽乔,道:“都,……都是我的错,是我……可……我,我高兴,……没、没有爱错你……” 他语不成句,说话间眼皮已有将抬不抬之状,林羽乔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为何,便没来由得开口悽厉地喊了声“尚卿哥哥”,开口之际竟也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宇文尚卿眼皮再也无力张开,这一声凄喊却已传入耳中。他睁不开眼,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步步走近他,脸上带着泪光,那是他记忆中第一个担心他、为他落泪的人,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人。宇文尚卿抬起手,由那小女孩拉着他上马车,他一心只想随她离去,此刻心愿得偿,嘴角抬了起来。 第171页 恸哭几声之后,林羽乔才渐觉意识恢復过来,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宇文尚卿,见他已然笑着离世,悲悯之余更多是空荡荡的感觉,那正是方才悲恸之情一瞬间消逝所致。林羽乔心知属于昭璧的意识只怕是随宇文尚卿一併去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惋惜。她自从重生之后不敢再将神仙轮迴一类的事情视为迷信胡说,此刻便在想不知两人这样算不算同时同地死去,可否同时步如轮迴,来世再做恩爱眷侣。 第105章 坚持 易南天见此情状,在一旁冷笑道:“他为不多伤及你急于求成,吞服了三噬丹,心脉虚弱才会如此,你对他缅怀之情却片刻即过,实在是让人寒心。” 莫廷轩对皇后的话心存疑虑,未被其左右方才,他见宇文尚卿脸上青紫色渐盛,不明所以,惟有提高警觉,因此却留意到易南天走到宇文尚卿身后欲下杀手,他虽出言提醒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宇文尚卿从头到尾都受人蒙蔽,这种情况下依然有维护昭璧之心,可见其爱之深,皇后和易南天只怕正是因为宇文尚卿对昭璧的爱意而有所顾忌,真可谓是天意弄人。莫廷轩心下惋惜,冷声回道:“宇文少将军全然信任你,你却对他下次毒手,此刻说这种话,当真滑稽。” 林羽乔不知寒玉蛊之事,听不懂易南天言下之意,正想问,莫廷轩已先行劝慰起她来。皇后打量二人几眼,见莫廷轩对林羽乔方才的恸哭之举当真是丝毫不以为意,道:“江夏王爷好尖利的口齿,好开阔的胸襟,实在令人佩服。衫儿你当真是好福气啊,你能与宇文尚卿暗通曲款、私相授受,甚至相约私奔,转过头来就能与江夏王爷爱得痴缠,这本事就连母后都佩服得很。” 林羽乔一听便知昭璧与宇文尚卿过去的往来确有皇后暗中纵容相助,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莫廷轩攥了攥她的手,淡然道:“臣于公主全然信任,有人蓄意安排也好,恶意中伤也罢,臣对公主过去全不在乎。于我二人生死已尽在你手,你不必再多费力挑拨。” 虽然他已知重生之事,可这番全然维护的言语还是让林羽乔心中生出无限温暖来。眼下两人已毫无还手之力,林羽乔想着大约生死也就在这一时半刻,顿时也没了诸般顾忌,头轻轻靠在莫廷轩的肩头,低声蜜语道:“我们二人同生共死。” 皇后只觉气不打一出来,总算她在宫中浸淫这许多年,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就算眼下掌握二人生死也不肯事态,冷笑道:“好,很好。王爷久经沙场,战功赫赫。本宫可不敢决定王爷生死,自是依从圣意。可若王爷肯将兵符交出来,本宫自然会求皇上网开一面。” 莫廷轩道:“‘圣意’如今不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今日宇文少将军命丧于此,宇文家必不会轻易罢休,群臣也不易蒙蔽,娘娘就算能挟天子也是势单力薄。何况,皇上已久不临朝,群臣必定议论纷纷,娘娘只怕难堵悠悠之口。” 皇上精明多疑,皇后这些年来谨小慎微、无半点逾规之举,才彻底博得他的信任。然而有利就有弊,这番彻头彻尾地隐忍伪作也使得她在朝堂中影响力极其微弱,惟有藉助皇上行事。若非事出突然,皇后断不会今日便将宇文尚卿除去,这么一来,莫家的兵符便于她而言更是不可或缺了。此刻被莫廷轩戳中软肋,皇后愈发恼怒,厉声打断他道:“你跟本宫扯这些做什么,就说兵符,交,还是不交!”莫廷轩“哈哈”大笑两声,道:“何必再问,我莫廷轩绝不助你们这些自私卑鄙之人行倒行逆施之举!” “好,好!真不愧是江夏王!可惜你如今于本宫而言,已命如蝼蚁,本宫安能再受你挟制!”皇后咬牙,高声道,“来人!”她早先通过宇文尚卿安排了十余人进入侍卫队伍再调来身边使唤,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她早已安排了这些人在外候着。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在栖梧宫中“安养”,侍卫们按皇后吩咐将人押至后方的寝殿之内,皇后她留了这几人在殿内,其余人在门口守卫。 莫廷轩和林羽乔被带至皇上塌前,林羽乔见皇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一般,心里勐得一紧。莫廷轩低声对她道:“放心,他们还不敢对皇上下手。” 易南天内功深厚,听到江夏王这么说,“嘿嘿”冷笑两声,道:“王爷‘不敢’这词用得不妥,不过是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皇后一听,便知江夏王说了什么,她今日虽已得手,却在言语上处处被江夏王逼压,心中很是不痛苦,此时带二人前来本就有折辱一番的打算,遂道:“王爷自以为拿捏了本宫的软肋吗?实话告诉你,本宫就算是得不到莫家军,也不过是需要再蛰伏一段时间罢了。可你呢,却要死在这里,不仅如此,本宫还要你莫氏满门抄斩,报我仲国灭国之仇!”她居高临下俯视二人,面露轻蔑之色,沉吟道,“也好,死得好。那么就让皇上为你们定罪吧!” 易南天闻言走到塌边,将皇上扶坐起来,在他身上点了几指。皇上这才睁开眼,他看到眼前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地江夏王和昭璧公主,目光又扫向两侧的皇后和易南天,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却说不出话来。两名侍卫抬了摆有圣旨和龙玺的长案摆在皇上面前,皇后走到皇上身侧,盈盈伏身,道:“启禀皇上,莫廷轩夫妇二人犯上不轨,有弒君之举,宇文少将军护卫不敌,已然身故。皇上如今身子不适,便由臣妾代您拟旨意了。” 第172页 皇上闻言愤怒而悲戚,可他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有眼神似要钻出火来。皇后坐到他身边,她一提笔易南天和众侍卫便跪下身去,原来仲国宫中有跪待圣意之礼。皇后边写边道:“皇上看臣妾这笔字,可还看得吧?臣妾十几年来日日临摹皇上的笔迹,总算小有所成,这正是所谓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莫廷轩和林羽乔知道皇后有心折磨皇上,此刻也不由为她心机之深所惊。皇后放下笔,拿起龙玺,想了想,对皇上略一伏身,道:“这龙玺果真沉重,臣妾还要借借皇上的力呢!”她笑着拉过皇上的手去拿起龙玺,道:“更何况这是您的孩子,生死可都由您说了算!”她的神情忽然由喜转悲,竟至发出呜咽之声。 便在此时,寝殿后侧忽然有人破窗而入,侍卫闻声正要起身,就见有人勐冲过来,竟有不可挡之势,皇后和易南天大惊,几名侍卫上前围阻,易南天挡在皇上和皇后身前。皇后看出来人是江夏王的贴身侍卫,他正身着宫中侍卫服侍,必是混进来的。皇后心想此人打扮成这副模样闯入栖梧宫,正可用于坐实江夏王罪名,遂笑道:“这正是江夏王同党,捉活的!” 来人正是卫姜,他以护送奇石为名进入皇宫后,想办法甩脱了监视他的小太监,换了宫中侍卫的服侍混入后宫。可他不知皇上在何处见江夏王,只得四处尾随偷听,竟误打误撞碰上了伪装成祖英的慕容佑,他得了慕容佑的指点去到静心轩,可是晚了一步,那里只剩了一片狼藉。他又是一番四下打探,听得有人议论宇文尚卿和江夏王在静心轩中大大出手,皇后懿旨令两人移步至皇上面前处置,这才寻来。卫姜武功虽高强,皇后选调之人也非泛泛之辈,他们又仗了人多势众,卫姜自然难敌,不过因为皇后说了要抓活的,卫姜又大有拼死护主之势,几名侍卫多少有些掣手掣脚。易南天看出端倪,他不愿多费时间,又不敢轻易离开皇上和皇后身边,免生变故,便抽出剑来,架在皇上颈间,道:“你再顽抗,我就杀了你们皇帝!” 几人本就是难解难分之状,卫姜略一犹疑便已彻底被动,手腕肩膀皆被扣住。侍卫将他背手捆了按到皇后面前,卫姜勐烈摇晃上身,甩开两人,跪在江夏王的面前,对着江夏王磕头不止。他这举动颇有悲壮,竟像是诀别一般,只有他正对的莫廷轩和林羽乔看到他嘴巴不停地动着,林羽乔很快发觉他嘴上的动作来回反覆的,想来是在重复同一句话,她正待细细分辨他说的是什么,就听莫廷轩不可思议地道:“卫姜,你……你真的想让本王交兵符?” 易南天一愣,想到自己的剑还架在皇上颈间,却不明白江夏王这话从何而来。卫姜已道:“王爷,事到如今,只有交出兵符才能保住皇上,保住莫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卫姜的悲壮之举不是向江夏王诀别,而是求江夏王交出兵符保护皇上。易南天心中暗喜,挺在皇上颈前的剑架得更直。莫廷轩怒道:“混帐,你看不出来吗?这些人狼子野心。他们一旦控制住莫家军,后果不堪设想,越国江山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卫姜仍是苦苦哀求道:“王爷,如今皇上也在他们手上。您总说忠君爱国,国家社稷,君为头等大事。无论如何要保住皇上才是!” “你、你……,你近身护卫我多年,怎能在这节骨眼上犯了煳涂?他们不敢动皇上的,若我交了兵符,他们才真的有恃无恐了……,到时候的皇上和我们都……,”莫廷轩越说情绪越激动,牵动胸前伤口,他用手使劲按压住,可血液已潺潺而出,双手很快便沾满鲜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正是皇后所乐见的,她笑吟吟地道:“这位勇士的话不错,本宫只要莫家军兵符,这位勇士既是近身护卫王爷的,应当知道兵符在何处吧?你若交出来,本宫向你保证,皇上和王爷性命无忧。” 卫姜摇头道:“在下若知道兵符在何处,必定取来交给娘娘。可那兵符,王爷一向秘密保管,就连我们近身之人也不知道。” 皇后眉头皱了皱,转而对莫廷轩道:“本宫的承诺王爷也听到了,王爷尽快决定吧,本宫快失去耐心了。” 莫廷轩咬牙道:“别本王绝不交兵符,且看你如何收拾局面,两败俱伤便是了!” “哈哈哈!两败俱伤?”皇后朗声大笑,走到江夏王身边,低身垂首在他耳边,道,“王爷可听说过汲族?他们马上就要打来了,你若交了兵符,我便派人去抵抗抵抗,让你越国少死点人,你若不交,那便由着他们一路打来吧,我便是復不了国,只闹得你越国大乱分崩离析,便已经復了仇,就已经胜了!” 第106章 连环 汲族是个骁勇善战的民族,本不与越国交界,为仲国西邻,仲国强盛时期对汲族连续征战,将其逼至阎焱山脉以西。那阎焱山,山体酷热,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汲族翻山而退,仲国难以追击歼灭。越国吞併南仲后,虽与汲族相邻,但依仗阎焱山这道天然屏障,汲族不曾来犯,是以莫家军虽征战四方,也从未与之交手。但莫廷轩曾听闻汲族与仲国作战之时,打到一处定是除钱财美女外寸草不留,屋舍全部烧毁,余人全部杀净,残忍至极。 第173页 莫廷轩闻言色变,正要再问下去,一候在门口的侍卫勐得撞了进来,大叫道:“不好!不好啦!端王爷带了卫队前来,已将栖梧宫包围了!” 莫廷轩闻言大喜之色,原来方才莫廷轩已看出卫姜说的是“拖延时间”四字,他才出言提示,两人共演了一番争执的戏码,不想这么快就等到了转机。皇后却是大惊,道:“端王?他怎敢闯宫!你这没用的东西,宫中卫队都听咱们的指挥,还不快让人快将他拦下囚禁起来!”那人道:“端王好像有太妃的旨意,卫队怎敢拦截!” “什么?”皇后瞪大了眼睛,奇道,“她早就昏死了,哪来的旨意?” 那人道:“确有慈裕宫的印,宇文少将军又不在了……,卫队都摇摆不定不敢擅动。” 皇后心神大乱,想到当日太妃昏厥正是因为与皇上争论莫氏之事,觉得莫非是太妃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早先留了这一手?她摇晃着后退了几步,道:“慈裕宫看得严实,这旨意怎么送出来的?!”她说着,又觉得此时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心神一乱,顿时语无伦次起来,道,“这个老狐狸!你们快出去拦住他们!把端王杀了!不行不行!还是留在这…………” 侍卫们已闻言奔赴宫门处拦截,只有跑在最后的一人听她还需人留下,却也是犹疑不决的样子,一时进退维谷。卫姜留意到易南天心思被扰,剑锋略偏离了些,他心知机不可失,勐得冲上前去,将人撞到一边。 皇后尖声叫道:“皇上!拿住皇上!”易南天拾剑回身,见卫姜撞开他后就挡在皇上面前,心想这倒更好,先杀了你再挟持皇上,再不济也不愁脱不了身。他一剑勐向卫姜刺去,卫姜上身被绑,无法出手拦阻,可若侧身让开,那剑便要刺到皇上身上。他下意识地转身以背挡剑。莫廷轩和林羽乔同时大喊卫姜,又都闭了眼睛,不敢看下去。 只听“呯”的一声脆响,亮光一闪,易南天手中长剑被打飞,一人从寝间内不知何处非蹿而出,在地上翻滚几下站定。 “祖英!”卫姜喜出望外,却马上反应过来,此人是西鸠太子假扮的。卫姜自然不会拆穿,见易南天与他又交起手来,便上前与仅剩的一名侍卫纠缠,令那侍卫无法相帮易南天。 卫姜武功虽比那侍卫高出许多,可双手被伏,满身的功夫施展不出,只能奋力周旋躲闪,几次被削去发梢,刺破衣服,起初是惊险至极,但卫姜不断用脚勾起各种东西踢往那人身前,那人抬剑噼斩,很快满地都是桌角、蹬腿等破物,卫姜又不断将这些碎物踢起阻拦那人攻势。那人见眼前纷杂一片,又想到自己如此尚且对付不了一个双手被绑的人,不由愈发心急,招数更加勐烈起来。 不断有飞物落在莫廷轩和林羽乔身边,甚至打到两人身上,林羽乔全心繫于慕容佑和卫姜安危,浑然不觉。莫廷轩却仔细盯着一件件飞来之物,眉头紧皱,他忽得眼前一亮,就见易南天被打飞的长剑飞了过来,落在不远处,他眉头一展,对林羽乔低声道:“小心把那柄剑拿过来。” 林羽乔回过神来,她微微欺身,伸腿将剑够了过来,递给莫廷轩。便在此时,卫姜已背身而来,他仍是不断踢起碎物阻拦那人,有守无攻,待到了两人身前,莫廷轩用力挺剑而上,将捆住他的粗绳切断。卫姜双手一挣,他早已憋了许久,不由大喝一声,勐然上前,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惊,一怔之下便被夺了兵刃,继而被打晕在地。 卫姜回身,莫廷轩摇头急道:“快去帮他!”卫姜一瞧,果然形势危急。方才易南天被攻了个出其不意,这才长剑脱手,他在蒂影门时虽未如宇文尚卿一般全部练完,但功力已是大有精进,只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稳占上风,不出十招便要击败慕容佑。 卫姜扫了一眼屋内,却见皇后已不知去向,他立刻执剑上前加入战局,顿觉耳边唿啸一般地气声不断,任何攻势到了那易南天身边凌厉度都大大减弱,可那易南天却出招极快,仿佛有无尽气力。卫姜大为吃惊,他万万不想此人这么年轻,内功竟已精深,就算二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时间一长必定敌不过他。 几人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外面响起乒桌球乓打斗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有人闯了进来,竟是皇后去而復返。皇后平日由宫人服侍,出入乘轿坐辇,今日不过来回奔走两次,便已是鬓髮凌乱,衣衫不整,她见屋内形势仍然未定,大怒道:“你还没杀死他们?他们这就进来了!”说罢,径直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挟持了皇上。 便在同一时间,端王已率兵进入,见殿一边是三人在缠斗,一边江夏王身受重伤正靠在那里,正中皇后匕首正顶在皇上胸前。皇后见许多侍卫围了进来,大声喝道:“都别打了!” 缠斗的三人闻声收手,慕容佑和卫姜心思通透,即刻挡在易南天身前,阻挡了他去皇后身边的去处。皇后见状,厉声道:“谁也不许靠过来!”端王立刻抬手示意侍卫不得擅动,便在此时,涌入的侍卫从后往前一一避让,一人由人搀扶着从人群之间缓缓走了进来。 “皇祖母!”林羽乔看清来人,喜极而泣。余太妃对着她微微点头一笑,以示安慰。原来沐桐猜得不错,太妃并未昏迷不醒。太妃那日与皇上起了争执之后,见皇上已然听不进任何言语,也觉此事奇怪,便藉机假装,她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吩咐心腹薛太医特配了方子,假作昏迷不醒,一方面令人降低警惕,另一方面暗中观察形势,那药服用后看似是昏迷的状态,实则一睡便是近一天的时间,在清晨之时清醒片刻与张嬷嬷问问宫中的情况。她昏迷不过两日,皇后便就势对慈裕宫下手,太妃便得知一切正是皇后所为,太妃想到宫中守卫有一支归端王统辖,便想办法与端王通了气,以备不时之需。接下来形势却急转直下,皇上“生病”,在栖梧宫休养。此事虚实难辨,太妃和端王不敢擅动,外加皇后对慈裕宫进一步封锁,太妃与端王难以再互通消息,太妃见此情状,不免有消极的念头,便安排张嬷嬷沐桐送了出去。 第174页 昨夜昭璧公主到慈裕宫时,余太妃正在昏睡之中,张嬷嬷不敢自己做主将太妃醒来的消息告知,只得继续瞒她。待林羽乔去休息了,太妃醒来,张嬷嬷将林羽乔来探望之事告知,并将她说过的话,“□□密道”之事自然也说了。余太妃年轻时因机缘巧合得知密道之事,也知道慈裕宫入口所在,可她心中想法正如林羽乔一般,更何况她极看重越国皇家隐私,心知这密道事关重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若未外人得知则皇室后患无穷。因此,心中喜悦之情不过一瞬而过,也并未对张嬷嬷多提。 余太妃见昭璧这时突然回来,知道事态必有发展,今日便未服用药剂,留意事态发展。果然,一早皇后便派来的人来“请”昭璧公主。余太妃焦急不定之时,慕容佑假扮的祖英寻到慈裕宫中,他急于找人又知道余太妃是最疼爱林羽乔的人,索性现身相见,将宇文尚卿和皇后太妃陷害、几人入城被拦、江夏王被宣入宫等事大致相告,希望张嬷嬷尽快告知林羽乔去向。太妃闻言方知眼下形势恶劣至极,她见来人是江夏王身边的人,身手又好,知道他是给端王带信的极佳人选,也不再假装昏迷,写下一道旨意,让莫廷轩尽快带给端王爷,率兵勤王护驾。慕容佑纠结该先救林羽乔还是先出宫送信之事,正巧碰见四处打探江夏王下落的卫姜,两人一合计,分头行动。他从端王处又给太妃带回口信,太妃着他从密道中潜入栖梧宫,才有了方才一连环的事情发生。 皇后见到余太妃也是震惊异常,她片刻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你竟没有昏死?本宫当真是被你骗了!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啊!这些年来,太后也没能奈何你……” 余太妃道:“皇后,你何苦如此。这些年来,皇上一直对你敬重有加,你难道真的下得去手?快快放下匕首,本宫会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 皇后道:“谁要你假好心。到这个地步我不打算活,你们也别想好过。”易南天闻言大惊,抢白道,“姑母!咱们挟持了他出去啊……”“住嘴!”皇后怒喝着,一道凌厉充满恨意的眼光直逼得易南天说不下去。她再开口时已然泣不成声,她的眼神直盯着皇上,道:“什么敬重有加,不过是你心里有愧罢了!我的孩子……是你,还有她,你们所有人!害死我的孩子!多少年了,每日每夜,每时每分我都记着,多少年了啊!今日我定要说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越国皇家骯脏的嘴脸!” 太妃闻言脸色胀红,可皇后已然有癫狂之势,太妃生怕她疯劲上来不管不顾伤及皇上,也只能连喝几声却也不敢有其他举动,便听皇后道:“你心中有别人,瞧不上我,只需将我晾在一边便是,可你呢?你占我河山,杀我至亲不算,竟还用我来牵制那老恶妇,我是亡国公主,寄人篱下,受人欺侮无话可说,可你却连孩子的主意都打,也是你的骨肉啊,你当真如此自私心狠……” 第107章 离去 皇后说道此处,泪水纷然而下,道:“那老恶妇怕你先生下长子,你知道她有人会看腹中胎儿,知道她会百般下手残害男婴,你却不提醒我一句,九个月……我的华儿是在我腹中活了九个月吧?”你唬我骗我,哄我生死胎,然后送出去换了这个小贱人回宫!” 林羽乔心如擂鼓,不曾想昭璧身世背后竟还有这等曲折,而她换下的那孩子,竟是个胎死腹中的婴孩。皇上听到此处,他虽不能动弹,无法说话,却也满面愧色,眼角流下泪来。 “我生华儿的时候也差点死了……”皇后咆哮道,“你之所以不让我和他一起去,当然不是心疼我这个被你厌弃之人,不过是因为……因为我越弱越无能,老恶妇就对你越放心,是不是?可你既然留了我,我就要为我的华儿报仇!这个贱人,她占了我华儿的位份,我华儿却连个光明正大的排位都不能有啊……我就算后来知道此事又能如何,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不让她用我华儿的名字……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啊……我实在是没用……没用啊!” 林羽乔这才明白昭璧公主由越淳华改名为越淳衫的缘由,而越淳佳封号昭华,想来也是皇后心中惦念亲子所致,原来一切都早有端倪。眼见皇后撕心裂肺之状,一室之人都陷入沉默,无人忍心责备。太妃向前一步,缓缓跪下身去,对着皇后叩了三下,道:“皇上年轻之时,行事偏激,这些年来,皇上常感懊悔,深悔不该那般待你。而本宫当年便已歷经人事,且为人母,该能想到你心中苦痛,却未加阻拦,实是罪大恶极。本宫愿一死,以抵此罪。” 皇后“哈哈”大笑,手持匕首四下乱指,道:“你一死就想抵了我华儿的命?你,你们,通通死了难道就能换回……”她说着,身子似受到重击一般,勐得向后一冲,众人惊异之下才发觉是一名侍卫放箭射中了皇后手臂,匕首掉在床上,一侧卫姜勐得抢上前将皇上推带开来。 便在那时,林羽乔勐然感到一股疾风,正是易南天迎面而来。原来易南天见皇后癫狂已然无求生意愿,便开始自寻退路,他武艺虽强却也没有信心能突出百人重围,眼见被慕容佑和卫姜二人断了去皇上身侧的路,趁着混乱一时从一旁夺路而出,向着林莫二人直去,意图打死莫廷轩后挟持林羽乔离开。莫廷轩本有半个身子挡在林羽乔身前,林羽乔见易南天来势迅勐,奋然跃至江夏王身前,她知道这次只怕难逃一死,心中锥心一痛,闭上了眼睛。 第175页 众人惊唿之中,易南天一掌打在林羽乔身上,林羽乔的身子随掌力飞出,轻飘飘地如蝴蝶一般。 慕容佑大怒,挺身上前正要大打出手,却见易南天忽然半跪于地,手掌紧紧压在胸前,又勐得抬首,但见他周身筋脉爆起,脸部竟也是青筋血管毕现,骇人不已。他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在地上不停翻滚哀嚎,片刻之内便没了动静。慕容佑大惊,上前见他已没了声息,满脸满身是血,死状极其可怖。 慕容佑一时之间也无心深究其间的原因,赶忙跑去看林羽乔的情况,一试尚有鼻息,莫廷轩也已顾不得伤口奔爬过去,抓了她的手腕,感受到脉搏,两人都是大喜过望,慕容佑从她身上拿出药丸给她塞服,莫廷轩则连声道:“活着,她还活着!快!叫太医,快叫太医!” 皇上被点住了穴道,卫姜为他解开后退到一旁,许皇上身子一颓,仍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此刻慕容佑正背对着他,他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若有所思。众人只当是方才连续发生的一切太过惊险骇然,皇上一时没有反应,太妃见状,吩咐端王将部众遣走,指派两人将地上的尸体抬走,等了片刻见皇上仍然没有反应,这才吩咐人将中箭昏迷的皇后带走。 两人上前正要架住皇后,皇上忽然缓过神来,他抬手制止二人,道:“让皇后留在这里吧。朕离开。” 他不肯要人搀扶,独自抚着数日未动有些酸软无力地腿,一步步向前迈,好些天未见天日,走出栖梧宫寝殿大门,就连门外的空气都凉得让皇上觉得有些陌生,陡然间吸入只觉胸膛一阔,头脑随之空白了片刻。皇上驻足,抬头深吸几口,灰白的天空之下,就连明黄色宫殿檐顶看起来都有些暗沉了,一片枯黄落叶北风捲来,将他的注意力引到一侧树上延伸出的枝杈上。那枝杈上的缀着几枚有些枯干的叶子,叶子被风卷着却固执地连在树上,皇上看着那枝杈被几片枯叶裹挟得随风四颤, “来人啊!”他喊道。 有人闻声前来,跪地待命,皇上仍是盯着那处,道:“将那几片叶子摘了。” 那人不明,顺着皇上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很是困惑,他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忙找了架木梯来,爬上去,将几片叶子摘了。 皇上这才展颜一笑,又一步步地向外走去。他心想到这时节了,叶子就该早早落光,来年也能更好得生出一树繁景。殿内太妃、莫廷轩等人见此情景,各有所思。 林羽乔被人抬回霄云宫中,几名太医来前被告知公主被江湖高手重掌击伤,都是如临大敌,看诊过后却又都是困惑,一时不敢断言。几名太医反覆讨论才推了薛太医解释,称公主摔伤昏迷,须待人醒来后再问诊,此刻宜先服用些活血化瘀的汤药。这么一来,反倒是江夏王的伤势更为紧要,须马上救治。 太妃等宫中众人于江湖人士的武功没有概念,一听昭璧公主惊无险都松了口气。慕容佑和卫姜等人则知易南天出掌极重,听太医这么说显然是林羽乔未受内伤的意思,不由暗暗称奇。唯有莫廷轩,因看过楚申的信件,隐隐猜到这或许是寒玉蛊的缘故。而实情正如他所猜测,那易南天借了玉蛊神力练功已为奴体,此刻却以奴犯主,玉蛊之效被主体所激作用于他自身,因此筋脉爆裂而亡。若非他当日中途止步助宇文尚卿练功,他体内之力将完全为蛊力所制,那一掌便是半点力道也打不到林羽乔身上了。 果然,不过一两个时辰,林羽乔便醒了过来,江夏王伤口已上药包扎妥当,他流血过多,太医反覆叮嘱不要挪动免得牵动伤口,两人便留住在霄云宫中,卫姜和“祖英”非后宫侍卫,不宜一併停留。 第二日,皇上前来探望二人。这之前,莫廷轩和林羽乔二人已听闻,皇后已神志失常,要么呆呆愣愣不说话,要么便指人是兇手,对人非打即咬。而昨日之事,皇上下了封口令,对外只称皇后深染怪病,留宫安养,并不言其他,显然无废后之意。林羽乔见皇上一夕之间鬓髮中陡现许多银丝,心想大约因皇后之事打击太大,只是昭璧公主在时,她对皇上尚无亲近之意,眼下自然也只有心中感慨而已。 皇上开口问起二人的伤势,几人就着如何疗伤保养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皇上便对莫廷轩道:“你府上的卫姜,很不错。” 莫廷轩心知皇上必定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他与卫姜那一番争执虽是做戏,皇上却不知情,卫姜坚持救主,他不肯交兵符,虽都是从越国的利益出发,他却已犯了君王大忌了。莫廷轩心中怅然,他略一等,见皇上并没有提及祖英,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瞬间便想到林羽乔受伤之时,慕容佑的举动,只怕皇上已看出异常了。他笑道:“卫姜对皇上、对儿臣十分忠心,儿臣正打算代他向父皇讨赏。” 皇上点头道:“如此忠心之人,自然要赏。朕打算让他任御前侍卫总管,你觉得如何?” 莫廷轩跪地拜道:“儿臣代卫姜谢父皇圣恩。” 皇上道:“至于廷轩你……” 莫廷轩道:“儿臣有个想法,想请父皇恩准。” 皇上眯了眯眼,笑道:“你说吧!” 莫廷轩道:“儿臣想前往江夏郡。” 皇上脸色大变,他心中转了几转,见莫廷轩低头跪在那里不动,想来是没看到自己的反应,他担心自己声音有异,停了片刻,才确认道:“你想前往治地?” 第176页 前往治地便是要去管理治地之意。越国建国之初为巩固四疆,分封了许多藩国,朝廷不断收压藩国权势,及至今日已不称藩国而称治地,尚余三名国姓亲王自行管理治地,然而说是自行管理,实际也已无兵权,只是享受食邑罢了。而莫廷轩提出带部众前往治地,显然是有了一定的兵权。莫廷轩道:“儿臣欲与公主、部众一併前往。”林羽乔闻言,跪到莫廷轩身侧,道:“是,女儿愿随王爷一併前往!” 皇上愣住,片刻才道:“你真想去,你要知道,江夏郡路途遥远,将来若发生什么事情,朕可未必顾得了你。” 林羽乔道:“女儿明白。”她声音虽轻,却果断干脆,显然心意已决。 “你……”皇上他抬起的手有些发抖,再压抑不住声音中的波动,道,“好,很好!廷轩你立此大功,朕自当遂你心愿!”说罢,拂袖而去。 林羽乔待皇上离去,林羽乔问道:“汲族果真会打来?” 莫廷轩道:“我觉得皇后所言不假。虽说那阎焱山奇异至极,是道天然屏障,可汲族当年便翻山撤退。若他们能再度翻山,过来便是一大片平原,汲族人身壮体健,据说骑兵极其厉害,若西南方毫无防备,他们很容易便能长驱直入。” 如今朝中端王已久未经大战,宇文勇年迈且陡然丧子,军事上唯有莫氏是中坚力量。而汲族入侵一事,一来尚不能完全确定,二来越国不曾与汲族交手,皇上未必会重视,三来汲族与莫氏只怕皇上还更顾忌后者,若真起战事也未必会派莫廷轩前往,若因此贻误战机,不知多少百姓要生灵涂炭。倒不如前往江夏郡,那正临近西南边陲,届时战事一起,莫廷轩便可调动部队与之相抗。 林羽乔嘆气,对莫廷轩道:“你这一番心意,却只能弄得好似凭功要挟圣意一般。”莫廷轩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已想透其中关窍,道:“我便什么都不做,皇上也未必看我顺眼。给他添点堵,我心里畅快。”他笑着揽了林羽乔,只觉有这样一个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此生足矣。 第108章 辞 兴庆十五年寒月,江夏王爷举家前往江夏治地,莫家部众从全国各地聚集至江夏郡,王爷整日练兵不辍,上甚闻之甚忧。 兴庆十四年腊月,越国朝廷接到西南部传来的加急战报,汲族部队越过阎焱山大举进犯,不过半月已下数城,朝野震惊。 兴庆十五年中,朝廷接到两封加急战报,有传上阅其一面色由喜及沉,阅其二则面露惊恸之色。 不多时,两则消息传开,果然一喜一悲,喜为莫家军大捷,收復边陲重镇柳阳,斩汲部数万之众,悲为主帅江夏王于大战之中阵亡。有传他因奋力拼杀,牵动旧伤,流血力竭而亡。昭璧公主听得王爷死讯,自刎相随。 忠勇公闻言悲恸不已,上书请求辞官不做,欲承亡兄之志守边杀敌。皇上感其赤诚之心,又念江夏王大功,对其多加封赏,圣恩泽及其外家纪氏一族,却未允其守边领兵之请。 转眼便是十年过去,芜山之内,一女童手里紧攥着一把小花沿着溪流一路疾奔而下,她身形教同龄孩童更为修长些,白净的小脸满是喜悦,远远瞧见一间茅屋,她大喊道:“沐姨,你快看,我又找到棵没见过的小花,你快看!” 一面容清秀的灰衣女子打那茅屋中出来,见那女童快步跑来,向她张开双臂,那女童便如乳燕投林般撞入她怀中,仍是兴奋不已地道:“看,沐姨快看!” 那女子接了她的手中的小花,细细捋好,又拿了她满是泥土的小手,笑道:“你快去洗手,要是白净的脸蛋也要花,一会儿师父见了可要骂你了。” 那女孩吐了吐舌头,撅起嘴来,喃喃地道:“我不想练功,我要见爹娘。师傅说只有我把这山上所有的花草都摘齐认齐了,才能见他们。”她只有每天上午可以玩耍,而以她现在的脚力,半日之内只能来回山腰处,她这么一想顿时干劲十足,从女子怀里跳下来,向屋里小跑去,边跑边道:“师父昨日已开始传我漫花决了,我一定刻苦练习,争取早日见到爹娘!” 那灰衣女子瞧着那女童活泼的身影钻入茅屋之中,呆里原地,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一把小花,竟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