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像话》 第1页 《江湖不像话》作者:安思源【完结】 【内容简介】 什么叫“求仁得仁”?。 就是当大半夜外头下着瓢泼大雨,而他在屋内想念某个死女人时,她恰到好处地叩响他的房门,然后二话不说,扑进他怀里,让他享受软香温玉。 什么叫“生不如死”?5 就是当他挣扎纠结最后弃械投降情绪亢奋,打算让她领略抓栏杆、撕床单的美妙滋味…… 而她却说:“大师,相公要停妻再娶,我准备去死了,来跟你话别下……” 内容标籤: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乔装改扮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邢欢 ┃ 配角:乱七八糟一大堆 ┃ 其它:安思源 【 楔子and第一章 楔子 “所谓长幼有序,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身为长子,该娶妻生子了。” “娘,你也可以别把我当长子。” “……胡闹!明天就给我去相亲!” “不用了吧,我有心上人了,我们两情相悦,望娘成全。” “那好,带回来给我看,就明天。” “没必要了吧,我失恋了。” “那更好,你爹帮你订了娃娃亲,既然失恋了,就赶紧成亲吧,我去选日子。” “晚了,我的心死了,我要离家出走治癒情伤。娘,请恕孩儿不孝。” “……” 这不是玩笑,隔日一早,庄内就爆出了老夫人响彻云霄的吼声。 “你竟然真的留书出走!孽子!!”老夫人气得牙根打颤,手里头握着的那种纸已被捏成了一团。 纸上画着颗扭曲到难以辨认的心,心儿碎成两半,落款处同样扭曲地写着——赵静安。 ========================================================================= 第一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里有纷争、有血腥、有杀戮、还有很多不用做工就能吃饱穿暖的江湖儿女。他们有盖世武功,行踪诡异,所到之处无不受人膜拜。 百姓是这么说的,邢欢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这想法在她嫁为人妇后开始崩裂。 邢欢是谁? 她自诩为表面家世清白、靠畜牧为生、生活在偏远小镇的平凡小人物一枚。 年方二八的时候,在全镇四十五户人家包括村长的见证下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被誉为年度最招人妒恨的人物。 ——她嫁给了武林世家江湖最大兵器供给山庄的二少爷赵永安。 尽管这门婚事形同于骗,可她短期之内坚决不会坦白。 尽管二少爷每天只寻思着一件事,就是如何把她撵走,隔三差五就会有休书被递送到她手中,细数这两年来她收集到的休书,都已经快装满床底那个樟木箱。 不过好在,婆婆待她还是很不错的,既不责怪她没能将相公伺候得恋家,每次同她说话仍是和颜悦色的,还总是委以重任,好比现在…… “邢欢吶,第九次武林代表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 “那么快?”她连第一次到第八次都没听说过,就直接第九次了?好跳跃哦,“请问婆婆,在哪开呀?” “京城。” 京城!邢欢的双眸骤然亮了,“报告婆婆,奴家可以去见识下吗?” “当然了。我们赵家庄是武林世家,你身为赵家庄的二少奶奶,怎么能缺席。大家都说你温良谦恭、宜其家室、举止得体,实乃当代江湖女性之楷模,故一致推举你为武林妇女代表并出席本次代表大会。” “婆婆,邢欢一定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向前辈们学习,争取做一个江湖好青年,坚持锻鍊互相团结,为人民做贡献,忠于江湖忠于家,爱憎分明不忘本!嗯嗯!!”立正,稍息,邢欢神情严肃,庄重宣誓。 “……邢欢吶,这些跟你无关。我安排了永安陪你一起去,长路漫漫,你们好好联络下感情,争取回来的时候,肚子里酝酿个小少爷。江湖好青年,就让给别人去做,好吗?” 长路漫漫联络感情?邢欢没有享受到。她只知道,沿路赵永安骑着骏马风流倜傥,她徒步紧追其后,美其名曰开源节流,事实上,她磨破了无数双鞋,买鞋的银子凑一块足以购置一匹上等马。 再不济,他们也可以尝试俩人共乘一骑吶,她的体型又算不上庞大。 可是没有,这一路上,赵永安除了硬塞给她十八封休书之外,同她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好不容易抵达京城,那栋位于繁华地段造型巍峨的“武林群英楼”就在跟前,可她家相公仍不忘赏她一盆冷水,“从现在开始,不准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关系。” “是,相公。”她态度端正,欣然应允,可是……“报告相公,那我要怎么介绍自己?”总不能路过好奇,想参观下武林代表大会吧? “就说是赵家庄的丫鬟。”赵永安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 显然,他早就精心替她编排好了身份,并得意地觉得一切天衣无fèng。 “哦。”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应了声,“那报告相公……” “也不准再‘报告相公’,从现在开始叫我‘二少爷’,记住没?”说话的同时,他颇为厌恶地扫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女人。 “记住了。”她乖顺点头,嘴角挂着牵强笑容,那是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苦笑。在一起白头到老的男人面前,她竟然只能安分守已地扮演丫鬟,多可笑。 “另外,我住别院,你住群英楼。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安排你贴身照顾江湖中人。他们如果有什么需求,你自己决定,别来烦我。”他迫不及待地叙述着自己的安排,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娘亲如愿。 想找机会让他们俩培养感情是吗?他偏不! “好……”不管他的要求有多过分,邢欢知道自己都没有反驳的空间。 “还有……” “还有?”相公,不用那么缜密吧?她的身份都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还要怎样? “你能去换套衣裳吗?” “不用不用的。只要相公衣着得体,我委屈点没什么。” 她绽开微笑,柔嫩悦耳的嗓音从嘴fèng里飘出。 就连赵永安都不得不承认,那是道足以苏进人心坎儿里的声音。倘若闭上眼听她说话,绝对会遐想出一幕美轮美奂的场面。犹记得两年前,他被压着拜堂时,就是被盖巾下吟出的这道动人嗓音所欺骗,从此,一失足成千古恨! 人说,赵门邢氏温良恭谦,个个羡慕他娶了个识大体的贤妻,只有赵永安自己知道其中辛酸。她的谈吐是真的得体,可她的打扮…… 俗气的红底碎花小棉袄配上同色小棉裤,从头到尾包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概念。那胸前的纽扣分明是系不上了,她却偏要一颗不漏地系妥;裤子显然是小了,她还非要扯着条咸菜色的裤带勒紧。硬生生地把身子箍成一段段,好似有无数膘肉随时都会不受控制地跳跃而出。他分明记得,两年前的她还算得上体态轻盈,精于妆容。 可现在,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儿盘成圈,置于两耳下,本该是个好歹称得上清慡的髮型,可他不明白为何那些零散的碎发,她总能视而不见,任由它覆面迎风招展,飘扬出一股浓烈的乡土气息。 他娘曾说——你要娶的那个姑娘,眉目如画,你见了一定爱不释手,会佩服死娘的眼光。 而如今,他只想问:“你到底是哪个瞎子画师受了刺激后的杰作?!” “咦,相公,你怎么和我娘说一样的话。” “是吗?看来我和岳母大人还是有共同语言的……谁跟你说这些了!”险些被带跑的话题及时被永安拽了回来,咬牙切齿地瞪了邢欢许久后,他紧握双拳,恨不能将她扼毙,只能在一次次交锋中,甘败在她永远没脾气的气度下,“我收回一封休书,你去换件衣裳,可好?肥……不对,丰腴一点我忍了,只求你好歹扬长避短下,别给赵家丢脸。” “我不胖啊,婆婆一直说让我多吃点,将来好生养。” “我的计划里没有陪你生养这个环节!” “唔……相……不对,二少爷如果生不出,那我们就不生,两人世界也很好。” 哈,别以为激将法对他管用,冷不丁地赵永安溢出一丝凉笑,“我们达成共识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会,我没空奉陪了,你自己去!尽情展现你的宜其家室去。” “可是二少爷,什么叫宜其家室?”这四个字对于她来说,太过艰涩难懂了。 “只适宜藏在家里掖在室内,见不得人的。” “……” 她家相公……哦,现在起应该叫他二少爷。总之,她家二少爷真的就这样丢下她,拂袖而去,将他的喜怒无常表现得淋漓尽致。 邢欢不懂,既然他那么不愿见到她,为什么还要答应婆婆一同来京城? 就为了有更多机会羞辱她,让她认清自己有多不得宠? 似乎又说不过去,永安的个性直来直往,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让她难堪。 又或者,他只是嘴硬心软,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她? “喂!胖子,长那么圆就不要堵在门口,留条道给人走!” “哦哦哦。”斥骂声唤回了邢欢游走的神,抹去唇角不合时宜的傻笑,她迅速退到一旁。 让路的同时,好奇打量起了群英楼里那些她嚮往已久的江湖人物。 …… …… 半晌,她张着嘴儿忘了合拢,错愕神情足够表现出她的失望。 请问纤尘不染气度不凡的大侠们在哪? 那些盖世武功又在哪? 有没有人告诉她,那群穿着布衣亚麻衫、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时不时还要“哼哼哈嘿”大吼几声的,都是些什么人吶?! “这些都是武林中的精英,各派掌门,各种代表。”一旁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给出了解释。 邢欢干笑着投去一道注视,对“江湖”一词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2页 “在下是茅山的掌门。”那位鹤髮老者开始自我介绍,“负责本次大会接洽适宜。” “哦,见过掌门。”她客气行礼,至少确保谈吐上绝不会给赵家丢脸。 “请问姑娘是……” “我是妇女代表,嗯对,代表。” “哪个门派派来的?” “赵家庄。” “你……你是赵家庄二少奶奶?”天吶,这也差太多了吧。江湖上谁人不知二少爷风流倜傥,那双眉只需微微一皱,就能轻易牵动无数姑娘的芳心。再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位被浓郁乡土气息包裹着的姑娘,他只能嘆一句:见过不配的,没见过如此不配的!二少爷的眼一定是瞎了! 可是很快,邢欢就想起了永安的警告,忙不迭地失口否认,“不是不是,二少奶奶忙,抽不了身,所以让小婢代为出席。我们家二少爷说了,你们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好,我会尽量帮你们办妥的。” “还好还好。”老者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若眼前这姑娘真是二少奶奶,一会得有多少姑娘发疯,“那刚好,帮我把酒送去那一桌。” “……”送酒?!我说大爷,麻烦你在意一下人家的心情,好不好?不能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有够憋屈了,还要求她扮演完丫鬟再扮小二,会不会太人道了? 她没有推拒的机会,装满酒壶的盘子已经被塞进了手里。 “喂,那边那个球,没酒了,过来倒酒。”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招唿声。 邢欢充耳未闻,左顾右盼,假装忙得很。 直到身旁的掌门大爷不懂怜香惜玉地提醒她,“那个球,叫你呢。” 欺人太甚!就算再举止得体的人也不是没脾气的。 邢欢怨怼地轻哼了声,迈开大步朝着那位大声吼喝的人走去,边小心翼翼地斟着酒,边说道,“这位大叔,能不能别叫我‘那个球’,我有名字,我叫邢欢。” “行欢?你爹娘把人都当傻子了是不是?谁不知道你是他们行欢之后产下的那个球啊。” “大叔……” “大什么叔!我才十九岁!” “小兄弟……” “你是什么人吶,叫我小兄弟?懂不懂江湖规矩,进了群英楼是要排辈分的!” 邢欢暗暗咬了咬牙,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赵永安的身影。片刻后,才想起她在单刀赴会,没有人可以依赖。她默默地收回目光,认了命,寻不到靠山的女人,只能自食其力,“那按照辈分,我该叫您什么?” “敬酒,叫声爷爷听听。” “……”孙子! ——啪! 剧烈声响骤然在群英楼里炸开,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从那场闹剧上拉开,齐齐聚向声音的发源地。那是个碎了一地的酒罈子,可惜了这上好的酒,浓郁酒香瞬间就在屋子里瀰漫开来。 “孙子。”顺着碎酒罈子往上,一道略带喑哑的性感嗓音响起,精准无误地替邢欢说出了心声。 众人再次默契地仰头,将目光上移。 屋顶横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男子,他穿着淡粉色衣裳曲起单膝一派悠闲地坐着,那是一抹淡到几乎不易察觉的粉,却仍是鲜少有男人敢触碰的色调。摔开了手里的酒罈子,抛出了那句话后,他随手束起懒得捆绑散乱在肩侧的发,微挑着嘴角视线紧锁住那个自称很懂江湖规矩的货色。 彷佛只是眨眼的功夫,一个漂亮的髮髻就在他娴熟手势下生成。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速度,牵出微笑,手肘一撑,纵身自平台上跃下,轻嗤了声,抬步停在邢欢跟前,默不作声地眯着眸子看了她许久。 那是一双很勾人的黑瞳,蹙眯着的时候,流光溢彩,鼻樑的弧度堪称精湛,笑起来瀰漫着一股撩人的气息,又或许他根本没在笑,那张唇即使是在他面无表情地情况,都好像是微微上扬的。 “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啊?!”这个一身淡粉长相骚包的男人出声了,脱口而出的话让邢欢险些下颚脱臼。邢欢扑闪着眼帘大喇喇地和他对视了许久,甚至觉得自己清楚在那双漂亮的黑瞳里捕捉到了沉痛。 可当事人在讲完这句话后,似乎就无意再多谈那段伤心往事了,眼眸一转,落在了十九岁大叔身上,“没人告诉过你,像这种胆小谨慎又肆意的女人是最惹不起的吗?” “……”胆小、谨慎、肆意集于一身?这该是多矛盾的个体啊! “自己选,要断手断脚还是给这位姑娘敬酒叫声姑奶奶?” “凭什么,你、你谁啊。” “贫僧法号悟色。”为了让这段苦练出来的自我介绍更有说服力,他突然披上了件袈裟。 没人知道这袈裟是他从哪抽出来的,更没人明白一个自称贫僧的人为什么有头髮、又为什么他的袈裟是绿色的! 第二章 ——贫僧法号悟色。 他双手合十,眉目低垂,唇瓣轻启,用一种青云出岫般轻渺的嗓音自报家门。 不过是句简简单单的话儿,却带着股清奇的气场,彷佛语带蛊惑,让周遭的人无意识地便齐齐静了。恍如这并不是在人声噪杂的群英楼里,而是在香菸裊绕的庙堂里,“笃笃”木鱼声浮在耳边。 然而,独特的恬静没有持续太久,由他而启,也由他而终。 “不信?这是我的证件,你如果识字,可以看一下,不过上头那张画像没有我本人帅气。”无预警的,悟色突然弯起嘴角笑得放肆,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叠纸儿,上头还清晰烙着官印,“来来来,别客气,大家一起看。” “请问大师,和尚也有证件吗?”他的出现让邢欢很快就忘了那场闹剧,注意力全数被那些证件吸引。她好奇地飘了眼,没能瞧清,怯生生地扯了扯那件绿色袈裟,问道。 闻声,悟色大师分神看了她眼,又是那种沉重哀悼逝去美好的目光,“哦,一般和尚没有。不过师父说了,我这模样恐怕没人相信会是个得道高僧,所以需要证件。” “可是大师,得道高僧可以不用剃度的吗?” “没有适合我头型的剃刀,所以暂缓。”他格外认真地回道,抽空随手抢回了那些正在供人阅览的证书,“这位长得很像我死去未婚妻的姑娘,请问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可以私奔了。” 邢欢呆呆地摇了摇头。 可事态发展仍是没能如悟色所愿。 “假和尚!你竟然也参与这种无业游民非法集会!这次你别想逃,跟我去见官!” 一道清脆嗓音从天而降,同时还伴随着成堆的碎瓦。 众人再次齐刷刷地抬头,只瞧见屋顶上多了个大窟窿,白花花的日光透了进来。片刻后,一旁的碎瓦堆动了动,一个穿着捕快衣裳的姑娘势如破竹般地蹦了出来,拍了怕满头的灰,又“呸”了几口后,立刻恢復镇定,紧握住手里的刀,直冲向那位自称得道高僧的男子。 “姑娘,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绿色袈裟的主人一扫方才从横樑上跃下的气势,拔腿就跑,边还回眸抛了个媚眼附送上甜言。 “少拿这种只有傻子才会信的话煳弄我!我再也不会上当了!” “别!别靠近我!贫僧有瘟疫,命不久矣,不想传染给你。” 这话一出,成功让他周围的人默契地退避三舍。 只有那位女捕快紧追不捨,“滚,这伎俩你也玩过了!” “……原来我已经玩了你那么多回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你还跑,还跑!” …… 追逐声逐渐消失在了群英楼里,只有屋顶的那个大窟窿证明方才的事并非大伙的错觉。 于是乎,一双双带着讪笑的目光聚集到了邢欢身上。 这就是个信了假和尚话的傻子吶! “这位姑娘,人在江湖飘,还是得学聪明点啊。” “姑娘,您长得好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噗哈哈哈哈……” 刺耳的话、嘲讽的笑声,直钻入邢欢耳中,她努力挤出笑容逐一应对,就好像完全听不懂那话中的不善,汲取到的全是前辈们悉心的教导。她不跑不走,傻乎乎地立在那儿,咬白了下唇供人笑话。 本已下定决心,逼自己眼瞎心盲耳聋,等他们笑够了,自然就曲终人散。 却怎么也没料到,诱发这齣笑话的罪魁祸首突然又折了回来。 “各位,不好意思,贫僧把未婚妻给忘了。” “欸?欸!”邢欢一头雾水,只觉手腕间猝然一沉,再回神时已被强行拉到了窗边,瞄了眼窗外,居高临下的视角能清晰瞧见底下大街人来人往的光景,“做做、做什么?要跳楼?大大大师,您淡定点,这儿是四楼啊啊啊啊啊啊……” 从悽厉的尾音便能猜测出,大师是真的领着她跳了,还跳得毫不犹豫。 * 城郊的沉香阁,是座尼姑庵,地处偏僻,香火不够旺盛,今日倒是热闹得很。 “啧啧,未婚妻,你脱了衣裳后还是挺诱人的。” 没错,这轻浮话音的确是从沉香阁的客房里飘出的。 至少在悟色看来,眼前景象用“秀色可餐”形容不为过。没有了那套碎花小棉袄,那身让人误会的“膘肉”也随之消失,事实上,她的身段甚至过于纤瘦了。庵里沙弥尼的衣裳尺寸本就不大,穿在她身上却显得宽松。即使腰间系带被她绑得牢牢的,衣襟处仍是有些微敞,锁骨暴露在外,隐隐可见如脂般细白的皮肤。 原先凌乱的头髮索性被她松开,如瀑般的青丝散在肩侧,几缕不够安分的髮丝因脖间细汗而紧贴着。倒是那张脸儿,有些圆润,透着几分可爱,五官算不上精緻,却是清秀逼人。怎么瞧,都与他先前在群英楼里救下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肆无忌惮的欣赏,而邢欢则强忍着不去看他,她怕只需一眼,就会忍不住对“高僧”痛下杀手。 “好惨。这位女施主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怎么会弄得一身伤?”好不容易审视完邢欢伤势的师太,忽然开口道。 “不知道,她是贫僧捡到的。”他眼都不眨地回道。 第3页 “……”惹得邢欢终于忍不住,勐地转头,鼓起圆圆的眼珠子,狠狠瞪他,“大师,不是您带我摔的吗?您说您是得到高僧,轻功了得,别说从四楼跳下去了,就算是从七级浮屠上跳下来,都能保证我毫髮无伤。” “施主,你怎么能在佛门清净之地打诳语呢?我们分明是第一次见面,贫僧只是好心出手相助。”说着,他撩起繁琐的袈裟,毫不避嫌地顺着床沿紧挨她入座,又随手掏出了串佛珠,煞有其事地拨弄了起来。 他发间有股好闻的檀香味,稍一挨近,就肆无忌惮地窜入邢欢鼻息间,扰得她心思紊乱,没法正常思考。她就像是受了惊般,立即往一旁挪了挪,同他保持安全距离,“到底是谁在打诳语?难不成您还想说是我摔傻了,摔出多余的记忆了?” “旁人最多摔至失忆,你竟然还能摔出多余的记忆。看来女施主很有慧根,你要不要考虑出家看看?” “你……”他成功了!就算是第一次收到永安送来的休书,她都没被气得舌头打结,可这个假和尚做到了,“坐那边凳子上去!男女有别!” “太硬了,坐着不舒服。” ——不要以为你有和尚证件,我就不敢揍你!信不信我这就替佛祖收拾了你! 这冲动的话儿险些从邢欢口中蹦出,可当捕捉到他眼中玩味笑意后,她用力吞回,压下怒火,告诫自己不能失态,对付这种人就该以毒攻毒,大家一起玩阴的。 “呜!师太,您别麻烦了,不用帮我处理伤口了,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要脸了,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命苦啊,五岁死了爹,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拔大,本还指望着我能替她养老送终。岂料那富商王官人把我强抢了去,我娘为了阻拦惨遭毒打。我好不容易逃出,一路被追杀,逃往了京城,遇见大师……呜呜,原还以为得救了,没想到、没想到……世道变了啊,他他他、他竟然想对我做那种事……我反抗他便打我……别拦我,我还怎么苟活于世……” “喂,喂,喂!你还真恩将仇报!是谁帮你解围的?我不过是轻功偶尔失效,才害你受伤,你也太狠了!”这是悟色平生第一次看走眼,竟还以为她是个只懂顺从被戒条束缚住的女子。这前后反差,让他措手不及,甚至忘了冷静应对。 面对他的申辩,邢欢充耳未闻,一个劲地只顾着抱紧师太哭诉,“我还有什么颜面去侍奉娘。师太,您就好心赐我三尺白绫,让我结束了这悲恸的人生吧,求您了。” “死女人,你……” “够了!这位女施主,贫尼信你,没有姑娘家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你要勇敢活下去,千万别想不开。若是无处可去,沉香阁也愿收留你,佛祖不会嫌弃你的。把这衣冠禽兽看紧了,贫尼这就去找人好好教训他!”慈眉善目的师太也突然变了脸,义正言辞地喝断了悟色的话,甩一甩衣袖,话音未落,就当真跑去喊人了。 那道灰蓝色的正义身影刚消失在屋内没多久,邢欢就猝然止住了哭声,用指尖理了理方才弄乱的发,嘴角盪出一抹挑衅笑意,扬眉看向紧瞪着她的悟色,“看什么看,大师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 “听过,不过没见识过。”片刻后,他忽然脸色一缓,从腹间挤出哼笑。显然,他已从惊愕中回过了神,转过身子,特意又靠近了她几分,“不知道施主有没有见识过无毒不丈夫?” “你想做什么……”气氛不太对劲,眼看着他越挨越近,邢欢的心跳也跟着越跳越快,身子下意识地往后挪,直至抵到了墙。 她身子一抬,想往另一边跑,没料,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手一抬,撑在了墙边,彻底拦堵了她的后路,修长指节还格外悠闲在墙上若有似无敲打着。欣赏了些会她受惊的模样后,他满意地笑了,“既然施主都说我对你做了那种事,那我如果不让你领略下春宵一刻的滋味,岂不是辜负了你?” “没、没关系,我不怕被辜负。”谁会真想要跟和尚做那档子事啊! “这怎么行,贫僧最不捨得辜负女人了。”他说得很轻,呢喃般的气息,更像是种挑逗,扰乱着她的唿吸频率。在她屏息时,他忽然侧过头,鼻尖轻擦过她的眼帘。 眼看就要落在她的唇间,邢欢眼一闭,刚打算张嘴叫救命。蓦然,感觉到压在跟前的阴影没了,取而代之地是一道温暖,紧紧包裹住她,浓郁的檀香味刺得她立即睁开眼。 这才发现身上原先那件单薄透凉的尼姑服上,多了件绿色袈裟。 “你似乎很怕冷,别着凉了。”他起身,理了理淡粉色的袍子,顺便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註解。 透着体贴的话让邢欢喉头一动。是,她怕冷,很怕,即便现在是盛夏,所以才会不顾形象地裹着碎花棉袄御寒。可就连和她相处了两年的相公都未曾在意过的细节,从这个今天才刚认识假和尚口中说出,难免惹得她心颤。 “我赶时间,有空再春宵。”他迈步走到窗边,侧过头看了眼,含笑回眸,掷出一句。 只在邢欢眨眼的瞬间,屋内,就只剩下她一人。 若不是裹在身上的那件独特袈裟,还有那些个隐隐作痛的伤,她会以为,所谓“得道高僧”只是凭空想像。 第三章 “快快,把这些暖炉全都拿到甲字房去,少奶奶回来了。” “二少爷不是交代了在外不准叫少奶奶吗?” “哦对,是邢欢回来了。” “可是二少爷不是说把她给丢了吗?” “不是不是,我听到的版本是说邢欢终于被那些休书逼疯了,当场在群英楼一干大侠面前跳楼了!” “你听到的是盗版,正版是邢欢跟捕快私奔了。” “呸!分明是跟穿绿色袈裟的和尚私奔了。” …… 各种传言飘荡在群英楼的各个角落,而故事的女主角则团在甲子房的贵妃榻上,墨绿色的棉袄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怀里还揣着个小巧的手炉。尽管如此,她身子仍在不停地打颤。 她低着头儿,一脸受了莫大委屈却又不敢言的模样。 任由立在她跟前的赵永安唿吸越来越急促,最后从他紧咬的齿关间迸出了怒吼,“我到底长得是有多可怕?把猪头抬起来!” 邢欢受了惊般地颤了颤,面对这刻薄话语没有任何反驳,听话地把头抬了起来。 摆出这种活像家暴受害者的神态,算什么意思?他是有多虐待她?他有一堆的火气提在喉咙口,随时可以倾泻而出,偏偏在对上她的眼瞳后,莫名其妙地萌生出了愧意。 最终,那些准备好的难听话语被他吞了下去,换成了一声尴尬的轻咳,“咳!你真的想不开跳楼了?” 邢欢如同拨浪鼓般用力摇着那颗猪头。面对那些都已经能倒背如流的休书,她怎么可能在两年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自杀。 “那就是和捕快私奔了?”他的尾音开始不自觉地上扬,牵引着腹腔内的那股无名火一块上涨。 她想也不想,猪头继续摇。开玩笑,那个捕快是个母的啊,怎么私奔? 摇头就是否认,她没有要和捕快私奔,下人口中的正版也不足以去相信。然而,当他眸色一转,瞧见了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那件绿色袈裟后,不慡情绪越来越盛,直至支配起他的言行,“你他娘的私奔也就算了,捕快我也忍了!居然还找个头上没毛的?!你要我的面子往哪摆?” “不是啊,二少爷,你别误会……”她终于不再摇头,勇敢尝试辩驳。 ——呲。 凳脚刮划地砖的刺耳声响打断了她的话端。他粗暴地拉过凳子,跨坐了下来,摆出一副准备长期同她抗争下去,非要把这件事刨根究底的架势,“误会什么?说啊。” “报告二少爷,他有头髮,而且还很多,发质好像不错的样子,黑黑亮亮,飘逸柔顺,不知道用什么洗的,还有股檀香味。哦,还有,他绾出来的那个髮髻好别致。” “我没有在好奇他,也没有想要了解他!”她在当众把他的面子尊严踩碎后,还恬不知耻地跑回来夸赞jian夫的发质?而他,竟然还打算耐着性子等着她给出个合理解释?活见鬼了。 “欸欸,二少爷,你要去哪呀,我话还没说完吶。”她讲得正兴起,还有一堆准备好的跌宕情节来不及叙述,他怎么就走了呀。 “写休书,成全你,我管他有毛没毛,拿了休书你就滚。”没错,就是这样,不过是尊严暂时受损,就能送走这尊瘟神,他该大摆流水席庆祝三天三夜才对,有什么好气的。 “你……你要真想成全我,就别赶我走,我在京城无依无靠,你要我怎么活呀,万一、万一遇见那个假和尚,我会被杀人灭口的。” 她成功了,放低姿态委曲求全的模样成功让他停住了脚步,好奇发问,“杀人灭口?” 邢欢用力点了两下头,从贵妃榻上挪了下来,光熘熘的脚丫子刚落地,刺骨的冷就直钻心扉,她倒抽了口凉气,迅速拉住永安的衣袂,趁他分神之际把脚移到了他的脚背上。 见他不悦地皱眉,抬脚想要赶人,邢欢好不容易蓄满的泪适时地汹涌而出,“相公,我对你忠心不二,此情天地可鑑啊!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和尚,那个人是见我在群英楼里落了单被欺负了,就假装帮我解围把我带走。其实……其实他是个人贩子!想把我拐卖了,可是买家嫌我太丑了,只肯论斤算,一斤只有一文钱,一文钱啊。那个秤有个好大的钩子,把我的碎花小棉袄都勾坏了,幸亏我意志力强,一想到你还等着我回来伺候,我就充满了力量,一路逃啊逃,逃到了城郊,被沉香阁的师太救了。” 当邢欢终于声泪俱下地把这段冗长离奇的经歷讲述完后,永安才发现她已经张牙舞爪地紧抱住他,趴在他肩头哭得很是惨烈。 “那件袈裟怎么回事?”他很想信她,这样的话至少证明他的男性尊严没有受损,他还不至于劣质到连个和尚都比不上。然而,直觉告诉他,这种鬼话都就连鬼都不会信。 “……是罪证。”她收紧手肘,抱得更紧了,难得赵永安不推开她,任由着她撒娇,机不可失,“二少爷说的,江湖儿女要懂得保护自己,像那种冒充佛家弟子拐卖人口的坏蛋,不能姑且,我们赵家庄一定要替百姓除害!那是他的行骗道具,说不定他会来取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大显身手把他生擒了。” 第4页 “白痴!你觉得他还有可能自投罗网跑来群英楼让我擒吗?”瞧瞧他娘为他挑了个怎样的女人,猪头猪脑猪身体,活脱脱就是个肥猪流。 “好像是哦,那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他卖的是你又不是我。”他总算是真正回过了神,用力把缠在身上的邢欢扯了下来,“穿鞋,滚下来伺候那些江湖人士吃饭,动作快点,一炷香后不出现在饭厅,我就写休书。” “你也要留在群英楼跟我们一块吃饭吗?” “没空!” “……”邢欢搞不懂了,不是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吗?都已经整整两年了,那么事无巨细地伺候他,怎么他们的关系就会至今还停留在原点,甚至是比当初更恶劣呢。 她扁着嘴,默默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紧握住双拳,暗暗在心里为自己加油鼓劲——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就算了吧。 * 直到跨出了房门,永安深锁着眉头始终都没打开,回味着邢欢所说的每句话,仍旧觉得蹊跷,蓦地就停住了脚步。 “二少爷,怎么了?”紧随其后的随从不解其意地问道。 “派人去城郊看看,有没有一家尼姑庵叫沉香阁。” “啊?邢欢不是跟和尚私奔的,是和尼姑啊?” “……” * 可以想见,关于邢欢壮烈跳楼后的行踪,流传版本又多了个更为惊悚的。 以至于邢欢不堪重压,终于领略到了人言可畏的滋味,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出现在江湖中人面前了,被人当做笑柄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偏偏,天不遂人愿。 据说主办方的行程表里写了,第三天由赵家二少爷带领众人游玩京城。 “……谁是主办方?”邢欢勇敢发问。游京城?哪个蠢货设计的行程,有回扣拿么? “赵家庄。”负责接洽事宜的茅山掌门帮忙解惑了。 “……” 邢欢默默收回了方才对主办方的不满,认命地派人前往别院寻找赵永安。 结果却是,赵家别院里里外外都找不到赵永安的身影,邢欢甚至动员了所有人力,不放过京城任何一家青楼,地毯式搜索,仍旧一无所获。 她只好谎称二少爷身子不适需要静养,由她这个做丫鬟的代为陪同。 于是…… “邢姑娘,你昨天当真同那假和尚私奔了?” “……” “邢欢姑娘,听说那其实不是和尚,是个尼姑,是不是真的呀?我说吶,怎么会有男人长得那么俊俏。” “……” “邢欢,你是贴身伺候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的吗?听说他们至今还没圆房,是不是真的?” “……” “这么说赵永安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啧啧,真看不出,还以为是个后起之秀,没成想竟然还有这等无法启齿的秘辛。” 这些侠士侠女们谈及的话题越来越深入又禁忌,最后,他们的兴趣索性集中到了赵家。 就连赵家庄上上下下无人敢提及的事,都被掀了出来。 “对了,邢欢,听说两年前赵家庄的大少爷因为失恋,离家出走,是不是真的?” “是吧。”邢欢陪着笑,好脾气地回道。 “整整两年他都没回来过吗?我听说大少爷丰神俊朗啊,寻常女子见一面那真是误终身,怎么也会失恋呢?你见过那个让她失恋的姑娘吗?长得怎样?” “灿如春华,皓如秋月。”书上是这么形容漂亮姑娘的吧?天知道,两年了,她连个鬼影都没见过,婆婆更是连提都不愿提。只是既然江湖儿女都喜欢听八卦,她也不吝啬把这两年从下人们那儿收集到的信息贡献出来啦。反正,只要他们的话题别再绕着她转,她全力配合。 “有没有别那么抽象的描述?” “像春天的花那般明艷,像秋天的月亮那般妩媚。”这样讲够具体吗? “……还能不能落实到细节?” “长得像我。”这样下去没玩没了了,她决定一言以蔽之。 邢欢成功了,这招很凑效,众人果断噤声,不再往下问了。对那位传说中,能令风流成性的赵家大少爷失恋的女子,也顿时失去了探索的兴趣。 也就是在这样的一片寂静中,当有人轻声一句微讶的自言自语声响起时,都显得格外响亮清晰。 “咦,那不是赵永安吗?不是说他今天身子微恙,所以才让邢欢来陪我们吗?” 这一声轻语,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邢欢下意识地跟随群众一起转过目光,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瞧去。 颀长的身段衬着青花色的束腰袍子,谈笑间自然流露出的翩翩之气,一举一止彷佛比女子更顾盼生辉……除了赵永安,还能有谁? 会在街上遇见他,邢欢并不觉得惊讶,让她诧异的是,他身边还站着个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儿?”几乎是在同时,赵永安瞧见了她,甚至没有丝毫遮掩亦不觉得心虚,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领着那位姑娘上前,还蹙着眉心,颇为不悦地问道。 就好似她的存在破坏了什么好事般,那种碍眼又多余的感觉,让邢欢心间一酸。不自觉地朝着那名陌生女子看了过去。 她穿着一身霜白底色的宽袖衣裙,收腰的款式刚巧包裹出她纤细的柳腰,裙上绣着的盛放牡丹,就像她的容貌一样,艷得让人不敢直视。 邢欢抿住唇低下头凝视着脚尖,满脑想到的都是自惭形秽,连声音都轻得好像犯了错,“我陪大伙逛京城。” “是吗?辛苦了。”他还算良心为泯,及时给予一丝鼓励。 “为江湖服务,应该的。”邢欢掩去了所有情绪,却惟独掩不去偷瞄那位姑娘的目光。 “二少爷,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还以为你当真身体不适,才找个丫鬟来打发我们,原来是忙着陪如花美眷啊。虽说少侠难免风流,可你和二少奶奶才分开多久,偷也不必偷得那么迫不及待吧。”江湖很乱,但重情看不过眼的人还是存在的。 “二少奶奶?你什么时候成亲的?怎么从没听你提过?”那位姑娘忽然开了口,满脸的惊诧。 状似无心的话语让邢欢心头一紧,一字一句犹如利刃,不偏不倚地刺进她的心。原来,他一直都在用单身的身份,站在其他女人身边。这一回他会答应陪她来京城,也是为了这位姑娘吗? 那,她到底算什么?在他眼里就当真是个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丫鬟? 赵永安很快就给了邢欢答案。 “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特地提。”他急于撇清,偏又忍不住看了眼邢欢。 “二少爷,你这话过分了。江湖上谁人不知,二少奶奶可是你明媒正娶的,怎么会事无关紧要的人。” “我给过她休书,是她死赖着不走。”说话时,赵永安别有深意地瞥了眼邢欢。 “我……”满腹委屈在作祟,沖得邢欢头脑发热,险些就想替自己申辩。 “闭嘴!”然而,赵永安完全不给她这个机会,一声低吼,吓得她缩头噤若寒蝉。 他的话音刚落,那姑娘眼眸猝然亮了起来,动作流畅地拔出了腰间软剑,摆开架势,“哦!我认得你们,无业游民又在非法集会!上次被假和尚搅合了,算你们走运,今天我非要抓你们去见官不可。” 熟悉的台词,让邢欢立即便认出了她,是那天在群英楼从天而降的女捕快。 “狐狸精!神经病!混江湖犯法啊?” “对!混帮派就是犯法!” 突如其来的争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赵永安这才正眼看向邢欢,见她安静得就像不存在般,一股无名火在他小腹沸腾着。他猝然抬手,将她拉到一旁,没好气地命令道,“谁允许你陪他们的?” “我是看你不在,才代劳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先回去就是了,你玩得开心点。” “等一下……”他挽留的话还没喊完,邢欢已经加快脚步,一熘烟地跑开了。永安怒瞪着那道背影,无从发泄。没瞧见他正忙着吗?她就这么搅了他的局、害他沦为众矢之的后,把麻烦包袱丢给他,走了?! 第四章 只因为方才有上百号气势逼人的男男女女,结伴穿堂而过。提在他们手中的刀剑虽是都未出鞘,仍是让寻常百姓不寒而慄。难保一会这家茶馆就会发生集体斗殴事件,为了不被波及,迅速离开为妙。 即使掌柜小二齐齐上阵,附赠茶水以示慰问挽留,最终还是人走茶凉。 唯一剩下的那桌客人…… 临窗而坐的男子盘着腿儿,打坐般的姿势,松松垮垮的髮髻缀在脑后,透着一股子慵懒颓唐的气息,却又像模像样地披着件袈裟,刺目的青绿,好似春日破土而出的嫩芽儿般,清新又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施主,这个字……哎!”他紧拧着眉心打量着对面男子写在纸上的字,话才启了个头,眼眸一抬,对上了那群浩浩荡荡而过江湖中人,为首的独特小棉袄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借着一声沉嘆,他不自在地转过身子,背对着窗,生怕那死女人瞧见他。 “大师,但说无妨。”对面那位施主只以为他是有话难以启齿,未曾多心。 “施主可是生意人?若贫僧没有参错禅意的话,施主近日恐怕要有一劫,轻则破财,重则家有血光……”话讲到一半,他突然一顿,全因不远处突然停下的大部队。 悟色绷紧神经,慢悠悠地侧过头,不着痕迹地朝着那头飘去注视。还没来得及搞明白状况,便听到一句刻薄话语传了过来——“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特地提。” 直觉告诉他有场好戏就要上演,错过了很不值。 想着,悟色竖起耳朵,继续窃听。 “我说大师,您倒是先把话讲完啊。” “大师现在要与佛交流,别打扰。”他眼也不移,分神随意地回了句。 施主乖乖地退到了一旁,连唿吸都特地放轻,就怕打搅到大师参禅。 尽管如此,那头的吵闹声仍旧让悟色很难靠耳朵听明白情况。 直到邢欢的身影渐渐靠近茶馆窗边,他回神抬眉蹙眯起黑瞳,视线追随着她由远及近移动。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是麻烦,不惹为妙;可那股瀰漫在她周遭的落寞太过明显,他想要忽略都难。 第5页 他不自觉地溢出重重干咳,试图想换来她的注目,可结果,眼看着那道熟悉身影就要从窗边擦过,她就是浑然未觉不捨得偏转视线。 于是,悟色果断决定化被动为主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腰间,用力一握。 “啊……”她张嘴,溢出惊唤。 悟色没让她喊出声,用巧劲将她拉到了窗棂上,随即又拦腰抱了进来,神情转瞬就恢復到了吊儿郎当的调调,“你好,未婚妻。” “……死!和!尚!”世间的事彷佛就是这么蹊跷,有些人,不认识的时候,就算在同一家茶馆喝茶,可能也遇不上;一旦认识了,似乎天天都能遇上。就好比现在,邢欢的所有惊讶,在听到熟悉嗓音说出的熟悉话语后,全数被愤怒取代。 “嘘,别叫,留到春宵的时候再叫。” 当捕捉到他嘴角绽放出的灿烂笑意后,邢欢反而冷静了。就算是江湖儿女,也得遵纪守法,她一直为身为良好公民而自豪着,不能为他触犯刑法,一命赔一命划不来。想着,她转过身子,冷哼,“大师,你的未婚妻不是死了吗?” 他含笑打量了她片刻,分明记得前些天这张脸上的表情还挺生动丰富,眼下,焉焉的,活像是只斗败的蟋蟀。他算不上泛滥的同情心,在这一刻无缘由地沸腾,“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走,叙旧去。” 说着,他不由分说扣紧了她的手腕,抬腿便往茶馆外头走。 任是邢欢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挣不开他的牵制。 “大师,你、你有未婚妻?你不是出家人吗?” 忽地,俩人身后飘来弱弱询问声,悟色蓦地顿住脚步,像被烫到了般立刻甩来邢欢的手,堆着笑脸转身,想起了正事,“哦,施主,是这样的……” 怎样?他揪着眉心,暗自在心里编排出无数谎言,最后又被自己逐一否决掉。早知道遇见这个死女人准没好事,他居然还蠢到主动去招惹她。眼看着到嘴的肥羊就要熘了,他懊恼地闭上眼,溢出沉痛低吟。 剧情急转而下,占尽上风的邢欢多了份闲情,打量起了眼前那个陌生男子。 只淡淡的一眼而已,一股嘆服感在邢欢体内油然而生,竟然有人可以把混搭玩成这样!满是书卷气的脸,秀气的眉眼清澈的笑,灼华如桃夭,乍一看似乎有着满腹经纶,张嘴便是诗。可是!他为什么非要穿金戴银,散发出的浓浓铜臭简直让人髮指! 衣裳上见fèng插针着嵌金丝,忍了;腰带上镶满银饰,也忍了。脖子上要不要挂那么多金鍊子啊? 邢欢被惊得深吸了口,刚想移开目光置身事外,却蓦然注意到了他手中摺扇上的字。 眸间不着痕迹闪过的光芒让她推翻了冷眼旁观的想法,侧过身,冲着悟色勾起唇儿送上一抹坏笑,压低嗓音得意道:“你继续拽啊?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湿鞋。” “没文化。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抿唇抬眸回视,眼角眉梢含着讥笑。 “是哦,我没文化,那你去找个有文化的来帮你圆场。” “谁说你没文化的,贫僧帮你去做了他!” 妥协之意让邢欢得到了满足,她转过身,转而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哀怨地转身看向那位陌生男子,眼眶噙着泪,“任公子,您误会了……” “咦,这位姑娘怎么知道在下姓任?” “……直觉。”这位公子,想要人家不知道,麻烦就请不要把名字写在扇子上,还写得那么大! “大师,果然是人以群分啊,就连您的未婚妻都能未卜先知。” “任公子,别再这么说了,我已经不再是大师的未婚妻了。您这么说,恐怕会影响大师的清誉。我与大师曾经的确有婚约,可成亲当日,大师突然发现佛祖更需要他,不告而别,出家了。经过这些年,我想明白了,不能和佛祖抢人。既然爱他,就该默默追随他。所以,此番前来,只是想同大师把尘缘了断,就当……就当我死了,今生无缘来生再续,过些时日我也要出家了,要陪他一起侍奉佛祖普渡众生。” 如同上次一样,她只要唇儿一张,有头有尾有经过的故事便信手拈来,不需要构思,不需要酝酿,表情生动又到位,就像只是在还原事实真相般。如此熟练的业务能力,让悟色嘆为观止。 由此可见,也许她没拜堂的未婚夫要比他死去的未婚妻更多。 “我就知道我们是心领神会的知己,你懂我的。”成亲当日跑去出家?你下次可以尝试把我说得更贱一点! “嗯,我懂。”不用我说了,你本人就已经贱出一座里程碑了。 流窜在他们俩心底的潜台词,外人看不懂。作为旁观者的那位任公子,只在眉来眼去的回合中看出了情深意切、生死相随。很显然,这段浊世中罕见的真情让他动容了,“好感人的孽缘,好动人的生离。可是大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们谈谈眼下的事好吗?我真的会破财?真的有血光之灾?” “任公子,此地人多口杂,不宜多说……”没等悟色进入状态,邢欢就迫不及待地抢白了。 “没关系,大师和这位未来的师太如果不嫌弃,可否赏脸移步跟在下回府详谈?”任公子匆忙打断她的话,不让他们有藉口逃开的机会。 “既然施主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帮你一回吧。”悟色是真的很勉为其难,神情犹豫,可拉着邢欢就走的速度却一点都不犹豫。抬步间,忍不住回眸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茶馆,嗯,人多口杂吗? 邢欢郑重点头,迅速尾随,挨近悟色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张嘴,“骗到的银子五五分帐。” “三七。” “五五。”她口吻坚定绝不二价。 “四六?”他嘴角抽搐,寻找转圜余地。 “啊,任公子,我突然想起来……” “五五!”悟色清晰感觉到心在抽痛的滋味,捂着胸口,压低嗓音无奈应允。 第五章 这是那位施主的背景资料,沿路,悟色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灌输给她的。“有没有搞错,这么抠门怎么骗啊?”邢欢不需要用这种具有挑战性的任务来寻找成就感,她只在乎最后结果。“我就不信他油盐不进。决定了,美人计!你上!我垫后。”他目光坚定,壮志雄心。“开玩笑!我成亲了,是有夫之妇……” 她贞烈的辩解之词还没讲完,一盆水迎面泼来,成功让邢欢噤了声。 四周,忽然静了,被抢了盆子的丫鬟木讷地立在原地搞不懂状况,前头领路的任万银剎住脚步好奇回眸,就连来往的下人们也都下意识地僵祝 一双双目光齐刷刷扫向邢欢,她颤抖呆立着,水滴儿沿着她的发梢不断往下落,很快,她脚边的地儿已经湿透了。半晌后,邢欢微仰起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众人才回过神。“大师,您这是……”任万银诧异地看着还被悟色端在手里的罪证,一只空了的铜盆儿,很难理解这对志向远大的前任未婚夫妻,只能不耻下问。“哦,施主别见怪,只是我们外乡的习俗,泼水代表尊敬,我尊敬她,所以忍不住就泼了。您这儿可有衣裳给她换?别让她着凉了。”“有有有。”任万银用力点头,表示理解,还考虑着一会要不要也泼上一盆。好在,他还记得当务之急是让邢欢换下那身湿衣裳,赶紧冲着一旁带干愣着的丫鬟吩咐道,“还不快去给这位未来师太找件衣裳,就送到这间客房吧……呃,对了,不用太好的,未来师太很朴素的。”“多谢,那施主先去前厅吧,等她换好衣裳我们就来。”他双手合十,礼数周到地送走了任万银。转眸瞧见邢欢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双颊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她,那簇火苗似乎随时会窜出,他端出顽劣笑脸抢白,“泼水真的是代表尊敬,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知道。”她蠕了蠕唇,声音里透着隐忍。“那就好那就好,你那么有文化,想必一定懂的。”“再尊敬也不用泼开水吧!1 *——开水当头浇下,为什么你那颗脑袋没有肿成猪头? 存在心里的疑惑没能问出口,当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换好衣裳的邢欢走了出来后,悟色只觉得他那盆水浇得太对了。就如他先前所料,脱下那身带着浓烈乡土气息的小棉袄后,这个死女人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仍是能让人弹眼落睛片刻。 美人计,当然得有美人配合才行。“走,速战速决。”相较之下,邢欢全然没心思去顾及自己的仪容,她只想快点做正事。 可偏偏这个假和尚要比他们的目标更难伺候,非但没能让她如愿去实战,还强硬地将她拽了回来,脚尖一抬,踹开了房门,不由分说地把她压到了妆檯前。 邢欢还没搞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事,就觉得头皮上传来一阵刺痛,在抬眸时,只瞧见铜镜中的自己披头散髮,那个原该守清规不近女色的和尚,却捏着她的发勐皱眉,“做什么,不会真的要给我剃度吧?不用牺牲那么大吧1“你的髮型好丑,把梳子给我。”他抬了抬眼眸,懒得搭理她的胡言乱语,暗自侧过头看向铜镜,思忖着她的脸型该配什么样的髮型。 直白的评判让她胸间一闷,紧锁起眉头。他的声音和永安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口吻没有永安那么伤人。赵永安也常会说她的髮型很丑、脸很丑、带出门会丢他的脸。 事实上,除了娘,就没人夸过她漂亮,她也从来不觉得长相有多重要,出嫁前娘说了做妻子的职责就是把相公伺候好,不嚼舌根、不善妒……耳提面命,她记得牢牢的,以为只要全都做到,相公就会待她好一些。 然而,那一句“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特地提”,让她领悟到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两年了,她于他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我真的那么丑吗?”她正处在脆弱的当口,顾不得身边的人是敌是友,也遗忘了一次次的过节,只顾着请教。 透着无助的话音与她先前给他的印象大相迳庭,悟色愣了愣,熟练穿插在她那头青丝间的指尖不禁乱了分寸,他笑了笑,透过铜镜直视她,“很漂亮,不丑……”我见过比你更丑的!“你说的话,真的很难让人相信。”她皱了皱鼻子,实在很难相信他的话。 第6页 嗯,这话他不否认,甚至还对于她的明辨是非给出微笑赞赏,顺势勾住一绺发后,他小心翼翼地放轻力道帮她固执住,跟着才漫不经心地问,“你真的成亲了?”“当然。”难得在悟色面前说了句实话,她喊得很大声,理直气壮。“那为什么会在赵家庄当差?”“咦,你怎么知道?”她好奇了片刻,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知道也不奇怪,“我是江湖儿女啊,我相公也是,大家都不拘小节嘛。所以成亲归成亲,做工归做工,没冲突的。”“你相公呢?”相比她赵家庄丫鬟的身份,他更好奇的是,既然她相公也是江湖中人,为什么会放任她在群英楼受辱。又或许,在他们不拘小节的理念中,那日的事不算辱? 这个问题让邢欢顿时焉了,陷入了沉默。“好了,当我没问,别给我一脸怨妇的表情。”“我相公有心上人了,那个人……不是我。”她牢记着自己答应过赵永安要隐瞒住他们的关系,可是这样不算公开吧?她只是憋得太久了,好想有个人能说说心里话。“你说的话,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确实不清楚她脑子藏了多少版勾引他人泪腺的情事。“……这样吧,今天初八,以后每个月的初八,我们俩都不准撒谎,不然生出来的孩子没胳肢窝。”邢欢说得信誓旦旦,见悟色配合地点头,她才嘆了声,又重申了次,“相公的心上人真的不是我。”“你喜欢他吗?”“他是我相公呀。”她回得很间接,言下之意是嫁都嫁了,没的选,必须喜欢。 话音落下,他刚好结束了手上的动作,悉心为她绾了个干净素雅的髮髻,指尖搭上她的脸颊,强行扭正她那颗不安分的脑袋,打量了些会后,他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这才拉回心思,弯下身,靠近她,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髮鬓,撩拨般地低语,“今晚别回家了,偶尔为自己活一天。” 一针见血的贴心话语飘过耳际,熨帖在她的心间,萦绕出一股陌生的感觉。邢欢清晰感觉到彷佛有一阵阵的涟漪不断在心底荡漾开,扰得她心痒,却又找不到突破口去挠,只好任由那股苏麻一直蔓延的喉间。 独特感受她还未能领略够,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第六章 讲话很玄乎的大师和穿着花花小棉袄的未来师太,大师太帅、未来师太太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奇怪的组合。 任万银被那一声声的“破财”、“血光”吓得头脑发热,忽略了所有的奇怪和不协调,傻乎乎地把这对组合往家里头领。 可在客厅喝了一盏茶后,他有了茅塞顿开的感觉。 凭什么?凭什么要去相信那个头上长毛的和尚?袈裟可以是定制的、证书可以是伪造的,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只能骗别人,不能容许被别人骗!“欸,老爷,您要去哪?马上要用膳了呀。” 当他想通后,二话不说地猝然从椅子上站了出来,抬脚跨出客厅,不明就里的小厮赶紧拔腿追上前。“老爷我想通了,不能放任来歷不明的人在任府白吃白喝。”他脚步加快,做出慎重决定,打算好好立威,让下人们知道他绝不是单纯继承家业的二世祖,他是很犀利的。“哦,所以?”“所以老爷现在要去向那个大师和未来师太证明,我不是那么好骗的1“可是老爷……您走错路了,他们在后头那间年久失修的屋子里。”“……我当然知道,我想先欣赏下这边的风景,要你管。” 话音落下后,他欣赏风景的闲情也随之消失,蓦然旋过身,调转方向继续走。 沿途没有停顿的不止是他的脚步,还有他的嘴,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断从弧度精緻的薄唇间飘出。他在不遗余力地卖弄自己的分析推理能力,譬如那些很玄很飘忽的断语怎么怎么不可信、大师的打扮姿态和长相怎么怎么骚包、以及他最在意的重点……“我为什么突然那么怀疑他们?强有力的证据就是那位未来师太怎么会那么丑?按理说有佛缘的人都跟佛比较亲近,由此可推断出佛祖应该会比较优待他们,让他们比常人更漂亮更……惊艷……啊1 末了那两个字他说得很恍惚,伴随着一声悽厉惨叫和重重闷响声。 尾随其后听了无数唠叨的小厮,眼看着自家老爷忽然收住脚步,停在了他口中那两个骗子暂待的屋子外,透过半开的窗户,怔怔望着里头出了神,悠悠突出“惊艷”二字,随后不受控制地撞上了门板。身为小厮,对此,他表示爱莫能助。 制造出突如其来的声响后,任万银成功引来了房内两人的注意。可跌坐在地上的他依旧呆呆的,忘了起身。 他很肯定自己带了一男一女进府。 也很肯定眼下屋内姿势暧昧的两人确实是一男一女。 男人依旧是那位身披绿袈裟的大师,可那位姑娘…… 任万银一直觉得自家府里的丫鬟服款式新颖又别致,就是粗制滥造了点、做工敷衍了点……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眼前屋里那姑娘穿着分明就很漂亮。淡粉色的短袍衬出纤瘦匀称体态,她转首低眉,端坐在妆檯前,生生透出股灵气。“未、未来师太?”回神后,他脑中所有思绪飞快运转,瞥了眼一旁屏风上挂着的花花小棉袄,带着几分不确定地又将目光转回到她身上,询问道。 还在神游的邢欢愣愣地点了点头。 见状,任万银眼瞳一亮,忽然大喊了起来,“来人!快,快来人1“老爷,您又怎么了?”始终待在一旁的小厮迎上前询问,手握着刚从路过丫鬟手中抢来的扫把,做好了将这两个骗子扫地出门的准备。 被他这么一吼,邢欢骤然拉回了游走的魂,脸颊红潮未褪,她尴尬地转眸看向悟色,相视片刻后,立刻起身,同他拉开距离。她不确定“老干爹”听到了些什么,会不会导致他们前功尽弃,直接被赶出去? 都被泼开水了,牺牲大了埃“放肆,胡闹!你们怎么能让这位未来的伟大师太穿这种衣裳,知不知道人家将来是要普渡众生的,那么矜贵哪受得了这种粗布。立刻去找件配得上未来师太气质的衣裳来,还有晚膳做好了没?你们想饿死未来师太是不是。另外,这间屋子怎么住人啊,迅速去整理间像样的屋子出来……你拿着扫把做什么?对我瞪眼睛算什么意思?还咧嘴!想被扣工钱吗?”“啧,你很适合玩美人计吶。”那头吼得正欢,悟色大师眯着眼儿笑得纯澈,趁没人注意,再次挨近她,炙热胸膛紧贴着她微凉的背嵴,强烈的反差竟让他萌生出片刻的留恋。很快,他就恢復镇定,奉上浅声呢语,“看来,今晚你想走也走不了,那位施主不会那么轻易放人了呢,我可以委屈点留下来陪你。”“……”死和尚,他绝对是故意的,算计好的,那盆水泼得别有深意! * 真如悟色所料,“老干爹”几乎是供奉出了满腔盛情,逼迫他们在府中暂住一夜。 盛情难却,这四个字在邢欢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但当有人能将盛情化作喋喋不休的唠叨,她认输了。 只是后续发展完全脱离了悟色营造出的花前月下轨道。“老干爹”留他们留累了,强行弹了会琴给他们听之后便去睡了。 于是,眼下的情形是一间房,一盏灯,一对男女,却没有干柴烈火、你侬我侬,只有…… 穿着粉紫色袍子骚包依旧的悟色,盘腿坐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双眸微闭,面无表情,指尖熟练地拨弄着佛珠,颇有规律的木鱼声在屋内迴响,性感的唇蠕出好听的佛经。就这么看去,俨然就是个四大皆空的大师在念经打坐,周遭散发出浓浓“闲人勿扰”的气息。 邢欢很想配合他保持安静,默不作声地窝在一旁绣她的小香囊。然而当穿梭在指尖的针第八次扎进指腹中后,她放弃了,“咳1 她试图用重重的咳嗽声引来悟色的注意,可他就是纹丝不动。“你该不会真的是和尚吧?”她按捺不住地问道。这儿没外人,他演戏不用演足十二时辰吧? 回应邢欢的仍旧是沉沉木鱼声。 她等了片刻,识趣地闭上嘴,索性望着窗外天际出了神。 成亲两年,这是邢欢第一次彻夜不归,不仅仅是因为悟色的话和任万银的唠叨,还带着些许的负气。 负气……于她而言,这是个很陌生的词。——老夫人,我家闺女没什么优点,就是没脾气好说话肯干活。 这是婆婆当初登门送聘求亲时,娘对她的介绍。于是,这两年来她一直如众人所愿,扮演好这个角色。可就算是再没脾气,当众被自家相公说成无关紧要的人,也会难受吧。 她开始觉得想要逃,不想继续套着温柔识大体的面具过这苟延残喘的日子。“我答应师父,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就在邢欢有些恍惚时,木鱼声戛然而止,悟色像是终于完成了一场唱做俱佳的演出般,伸了个懒腰,回答起了她方才的问题。 倒是邢欢,半天才回过味来,忍不住拉回视线,惊诧地瞪了他许久,“这么说,你不是假和尚?”“我没给你看过证件吗?”“有有有,不用拿了。”见他作势又想把那堆证件展览一回,邢欢赶紧出声阻止,“我只是好奇,哪个庙会破格收你这种和尚。” 这似乎是个挺有建树的问题,只是悟色并不打算去赘述出家的辛酸史。他兀自起身,拖了张凳子紧挨着邢欢坐下,不顾形象地翘起腿,扑面而来的夜风夹杂着的闷热感,让他不慡地扯了扯衣襟,原先紧繫着的扣儿随之松开。 精緻的锁骨弧度跃然而出,邢欢不安分地眼尾一斜,定格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扯回视线,却刚巧撞上他目不转睛地目光。她面色一红,尴尬地避开。“在绣什么?”反而是悟色,照旧肆无忌惮地捕捉她羞赧的神情,随意至极地问。“呃……剑佩香囊。”她顿了顿,试图说些话来缓解古怪的气氛,“我觉得你身上的檀香味很好闻,刚好相公又不能闻花粉,所以找了些檀香片,给他做个香囊。”“你不必那么麻烦,我不介意给你闻的。”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大方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稍稍一压,把她按在了怀里,“舒服吗?慡到了吗?如果还不慡,就建议你相公出家吧,学我念几年经,保证这股檀香味想洗都洗不掉。”“放放放放开我啦1她手舞足蹈地从他怀里挣开,心跳就像髮髻一般,乱了。掩饰住不该有的情绪,邢欢不屑地撇了撇嘴,理顺髮丝,没好气地瞪他,“你没女人要他有,出什么家。”“谁跟你说我没女人要的。”“那你为什么出家?”虽然他不剃度,也并不守清规,可邢欢逐渐相信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了。一股数不清的信任,也许是因为他们约好今天不撒谎?“哎,说来话长,等哪天你也给我绣个香囊,我再告诉你。” 第7页 这原本是句他随口而说的话,也就希望她随便一听。 偏偏邢欢往心里去了,皱着眉,寻思了会,格外认真地回道:“你又不用剑,要这个做什么。何况,我哪有那么闲。”“你们女人不是没事就喜欢绣东西吗?”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即便本没有太在乎的东西,一旦发现很难得到,反而来劲了。他蹙着眉,不悦地斜睨她,就算相公和同谋有差别,也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吧!“也是啦,这是我成亲两年来第一次出远门哦,以前就只能绣东西打发时间了。娘说绣品是娘子给相公最好的礼物,让他知道每一针都有人为他疼,所以我绣了好多东西,婆婆都夸我能干,我的嫁衣啊,还有成亲时的鸳鸯被、鸳鸯枕……”“差不多了。”他没那么多闲情听她卖弄贤惠,那是与他无关的事,凭什么要求他给予嘉奖和肯定,他还偏就想不留情地浇盆凉水上去,“抓不住男人的心,再能干也白费。”“啊?”突然沉重起来的话题,狠狠踩中了邢欢的软肋。对,她就是抓不住,自以为做到无可挑剔,称了所有人的心,唯独赵永安不为所动。“你该先搞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她怎么知道永安要什么,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是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比如我,喜欢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傻傻的、撒谎不用打腹稿、可以和我一起行骗江湖、爱穿小棉袄的……你笑什么笑,我没有在说你。”他每说一句,她的笑容就加深,最为灿烂时,他毫不留情地一句话扼杀了她的欢喜,看她顿时收敛笑容瞪大眼眸竖起全身的刺,轮到他觉得慡了。在她怒火即将喷发前,他再次用一句话轻易让她熄了火,“你相公呢?”“他……”“你该不会从来没问过他这个问题吧?”“有哦有哦有问过,他说……说、说喜欢跟我完全相反的那种。”“……女施主,你还是出家陪我吧,没药救了。”“大师,就没有别的方法吗?”她也知道期望一个出家人教她怎么搞定相公,有够荒唐。问题是,她还有其他朋友可以求助吗?“有,贫僧可以牺牲自己帮你。也许有一天你相公会收回所有休书,爱你爱到死去活来。”这显然不关他的事,偏偏他见不得那张怨妇脸。“真的假的?你会那么好心?”轻而易举就寻求到的帮助,反而让邢欢怀疑了。“吶,是这样的。贫僧刚才夜观天象,发现我的姻缘星再现,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你的姻缘星没对你隐身。”“隐身个屁,是我的姻缘上线了1“你的姻缘关我什么事。”“我是出家人嘛,职责是普渡众生,怎么忍心独自幸福,当然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那出家人为什么会有姻缘?” 好了,他认输了,那就当他没那么好心吧,“实话说了,事成之后,‘老干爹’身上骗到的银子全归我。”“好1 事实证明,对付这种精神病儿,就必须用这种方法,她喜欢。 第七章 悟色大师说要帮她,条件是她必须够乖够听话,这对邢欢来说易如反掌,装乖卖巧是她的拿手绝活。 所以一大早她听从安排钻进“老干爹”安排的豪华马车里,穿上她的招牌小棉袄,披上他的招牌绿袈裟,浩浩荡荡地打道回群英楼。 这么做用意何在?她不是很明了。 悟色大师只说:男人通常不爱看到绿色,你如果觉得不够刺激,可以一见到他,就把袈裟往他头上罩。 见到他,可能吗?他恨不得她消失吧,又怎么可能跑来群英楼。 “把那个披着绿袈裟的丫鬟请进来用、早、膳!”透凉话音从群英楼里徐徐钻出,赵永安几乎是紧咬着齿关掐出最后三个字。 意料之外的场面方式让邢欢怔愣了,她傻傻地抬头。赵永安一身清慡地靠坐在群英楼的大堂里,白底窄袖束身长袍上绣着牡丹花纹,远远就扎痛了邢欢的眼。她下意识地想起来昨天那个女捕快,一样款式的衣裳,他们到底是有多熟? 更让邢欢觉得痛的,是永安执握在手中的银鞭,他修长指节轻晃着,银鞭随着节奏轻点着椅子扶手。一下又一下,就像打在她身上,这错觉让她不自觉地咧嘴倒抽凉气。 他突然请出婆婆每回喊“家法伺候”时才会上场的银鞭,应该与她无关吧? 大清早的,或者这位二少爷只是在晨练呢? 又或者是昨天那位女捕快让他受了气,所以他才会揣着青沉的眼圈自虐到天亮? 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家相公到底在发什么病,他的贴身小厮就已经把她“请”进了群英楼。 “跪下。”银鞭再次晃了晃,他扬高下颚,慢条斯理地命令道。 阴郁嗓音让邢欢连犹豫都不敢有,脚下一软,滑跪在了地上。 “说,你是什么身份。” “丫鬟……”她家相公太过喜怒无常,邢欢不确定他要的究竟是不是这个答案,回答完后,还惴惴不安地偷瞄着他的神情,见他面色稍有缓和,才松了口气。 “我让你住在群英楼是为什么?” “为了方便照顾江湖儿女们。” “那你昨晚死哪去了?!”赵永安很难再维持住镇定。真是够了,他带着满心愧疚跑来找她,结果呢?傻等了一夜,她优哉游哉地披着jian夫的衣裳回来了! “我……我、我……” “头上没毛的男人你也敢招惹,活腻了是不是?” “报告二少爷,他头上真的有毛……” “他不是人贩子吗?!” “人贩子也会从良,我感化了他……” “彻夜不归孤男寡女地感化?!” “再报告二少爷,这只是表象……” ——砰! 重重的拍桌声让端坐在厅堂里见惯世面的江湖中人都忍不住倒抽凉气,何况邢欢。她被吓得瑟缩成一团,噤若寒蝉。 “你知不知道自己成过亲了?”很显然,她的行为让永安失去了理智。 严厉的质问声害得邢欢不知道该怎么答,“呃……我成过亲?”他们不是主僕关系吗?那她跟谁成的亲? “那头上长毛的和尚让你乐不思蜀了,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我不介意提醒你,你相公是赵家庄砍柴的,你们成亲两年了,临走前你还信誓旦旦地答应他严守妇道。” “……”他宁愿骂自己是砍柴的,也不愿承认她吗? “没话说了?”他忍气挑眉,误将她的沉默认作心虚,“来人!把那件绿袈裟挂到院子里去,连同这个不守妇道的丫鬟一起挂!” “二少爷,那么多人看着不太好吧……”邢欢憋得通红的脸上那两颗滴熘熘的眼珠子转了圈,才瞧清围绕着他们的江湖儿女们,她努力想挤出笑容回应,可惜没能成功,也没了机会。 永安是真真切切地把她晾到了院子里,粗粗的绳索上原先晾着的衣裳被捋到了一旁,由她取而代之。正对着大厅的视角,让邢欢避都避不开永安丢来的凌厉视线,晃晃悠悠中,她只涌出一个念头——死和尚是算计好的!还特地给她件质量那么好的袈裟! “各位不好意思,我带她出门时答应过她相公会好好看管她。君子一诺千金,身为主子我更不能有负于下人,所以略微粗鲁了些,望见谅。”稍稍泄了愤后,赵永安才勉强堆起笑脸,向喜欢嚼舌根的江湖儿女们解释道。 “原来邢欢姑娘已经成亲了啊,那的确不该彻夜不归。” “其实同和尚在一起也没什么吧,人家四大皆空啊,说不定只是大家一起念念经,念着念着天就亮了呢。”人群中,有人试图帮邢欢求情,尽管就连发言者都很难相信这套说辞。 “再空也是和尚,不是太监!”在重重议论中赵永安的低吼声杀出了重围,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继续扬起嘴角挤出笑意,“各位,我只是在替她相公激动。” 很显然,这位二少爷现在情绪比较不稳定,还是先谈正事岔开话题比较好,“那二少爷,不如我们来谈谈这次武林代表大会的主要目的吧。” “什么目的,不就是大家游山玩水踏踏青吗?”赵永安双目动也不动,依然死锁住悬挂在院子里的女人,回得漫不经心。 “这、这是次要目的,主要是讨论江湖民生问题。您看,现在各门各派都缩衣节食,茅山长老也说了掐指一算金融危机就在眼前,为了应对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二少爷身为江湖中的一员,应该义不容辞以身作则,这次给我们的兵器就免单吧?” “做梦。” “可是二少爷,你若是不肯免单,这个大会就得一直僵持下去。我们是无所谓,反正也没武器打架闲得很,你不划算啊,武林代表大会的主办方是赵家庄啊。要我们听天天这么吃你的用你的喝你的,怪不好意思的。” “威胁我?”看不出他心情正阴霾,家里还有株出墙红杏没空修剪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 “好了,别说了,过些天再说。”他的心不在焉无法藏掖地流露在了言谈间。糙糙应付完了那些人后,赵永安起身抬步,停在了邢欢跟前,压低嗓音问道,“想念休书了,是吗?” “……”没人会想念那种东西吧。 “今天我不写了,来点新花样。”说着,他突然又提起嗓音,吼道:“你!从今天起,面壁思过!没我允许,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那饿了怎么办?” “给她准备干粮,半个月的量!” 下人老老实实地听命行事,是人都能瞧出二少爷今天火气旺得很,不能有片刻耽误。然而,才架着邢欢走了两步,二少爷的咆哮声又一次传来了,“把她身上那件袈裟给扒了,放把火烧掉,连灰都不准留!” 对!就是这样,他不能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既然她全然不顾他的颜面,堂而皇之地披着jian夫的衣裳回府,凭什么指望他乖乖奉上休书,成全他们? 她都折磨了他两年了,他有权报復。 * 闭门思过对邢欢来说不是难事,严格来说,嫁给赵永安的两年里,她起码有一年半的时间在闭门思过,剩下的半年都用来收休书了。 第8页 但问题是,以往思过,她家相公至少不会隔三差五地来问一句…… “知道错了吗?” 他姿态优雅地坐在跟前,皱眉品尝着手里那晚白羊肾羹,汤勺轻擦过瓷碗的“叮叮”声配上他淡淡的责问,煞是好听。 她蜷着着双膝窝在暖暖地贵妃榻上,啃着干乎乎的馒头,噎出阵阵勐咳,他端起茶盅,侧眸看了她眼,在她渴望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把茶盅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邢欢痛心疾首地捶胸,企图把梗在喉间的馒头捶下去。 最后,还是用力吞咽口水的方法奏效了,她扬起脸色逐渐转为正常的脑袋,频频点了几下,“报告相公,知错了。” “错在哪?”她的回答,让他稍觉满意地松开了眉心,难得善心大发地替她斟了杯茶。 “唔……你不爱喝白羊肾羹,我一会就写信让娘别再寄来了。”她说得郑重其事,一副很懂他心事的模样。回想起他刚才活像喝药似的痛苦表情,邢欢觉得自己的分析对极了,真是善解人意。 ——砰。 可这话并未讨来永安的赏识,斟茶的动作僵住了,半晌后,他重重将手中茶壶敲向桌面,横眉冷看着她,“我很满意你娘寄来的白羊肾,我不满意的是你!你不如写信让你娘把你给领回去,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这怎么成,我要走了,谁照顾你。”她吞下最后一口馒头,语重心长地跟他剖析其中利害。 显然这并不是赵永安所担心的,他在纠结的事连他自己都搞不懂,“穿着绿袈裟照顾我?我不需要。” “我今天没穿绿袈裟呀。”邢欢得意地扯了扯身上那件七彩棉袄,那是她最近刚给自己fèng制的,颜色艷丽,款式新颖,还带收腰的,想到那个女捕快的杨柳小蛮腰,她挺起身子,故意用手抓紧腰间的衣裳。 自以为这样可以凸显出她同样算得上纤细的腰身,可惜有些适得其反,她忘了自己那身棉袄底下还塞着层层叠叠的棉衣。 至少在永安看来,面前女人的身材是圆筒形的,那身衣裳更是炫目得让他不敢直视,“我……我收回一封休书,你能不能别穿色彩如此丰富的衣裳?” 这种誓与彩虹比艷的色彩,谁受得了?! “那我去掉一种颜色。你收回七封,我可以考虑只穿黑白相间的衣裳。”她依依不捨地伸手抚过斑斓的色泽。 “我收回八封!” “二少爷,你不能再收了,再收下去,奴家就没衣裳穿了。你要我裸着满街跑哦?不太好吧,现在江湖上很多人都认识我了,我也算有点知名度了,那样的话会给你丢脸。” “邢欢!你故意装疯卖傻扯开话题,是不是?”他愤而拍桌,想证明自己不是傻子,不会任由话题被她牵着走,这个家他是具有主导权的,“你就算是把那件袈裟当遮羞布裹着满街跑,也不关我事。我只想知道,你跟那个头上没毛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私情。如果有,那皆大欢喜,麻烦你们赶紧冲破世俗障碍去私奔。” “报告二少爷,当然没有!你那么英明睿智,怎么能被那些流言蜚语所左右。大师清心寡欲一心向佛,奴家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你白头偕老生死与共。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她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足够情真意切,甚至认为最动人的情话也不过如此。 “是吗?”只是赵永安依旧没能感觉到丝毫真心,她就像个拙劣的戏子般,熟练却又生硬地念着台词,不具备任何感情。就这样,他凭什么不能怀疑她,凭什么不能要她一句保证,“那好,既然他不肯带你私奔,那你从今天起再也不准见他。” “呃……”她嘆服了。悟色大师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他特地警告过她,如果永安要求她永远不准见他,不准答应。邢欢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乖乖听悟色的话,“二少爷,这个奴家很难保证,万一在街上遇见了呢,我总不能把自己戳瞎吧。” “很好,那你继续思过!”他起身抚袍,撂下话儿,跨出屋子,用力将门关上。 他没有在乎她爱谁,只是为她好。对,就是那么简单。虽然休书递了无数封,但身为她的前夫,他觉得自己应该帮她物色个良人。那种头上没毛又不愿带她私奔的东西不值得託付,要她不准见,有错吗?她竟然自插双目也不从! 第八章 继续思过,持续思过,各种思过。 起先赵永安还会来交代下他的思过安排,渐渐,日子久了,他索性不再出现,仿若遗忘了她的存在。 偶尔听路过的江湖人士们闲聊,她知道他很忙,每天都会被缠着讨论茅山掌门掐指算出的金融危机。她向来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够透明,相公忙的时候,她可以像空气一样的存在,保证不去打扰他惹他心烦。 所以,她也不介意被暂时摆放在不起眼的位置思过,适当展露自以为的体贴。直到某天夜深人静,邢欢睡不着,推窗眺望星空,想要学悟色夜观天象看看她的姻缘星有没有上线。 姻缘星没看到,倒是瞧见一对月下梨树旁用大嗓门谈情说爱的妙人儿。“永安哥……”“晓闲妹妹1……“呕1 她家相公和女捕快穿着情侣装,一前一后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深情唿唤间似乎还透着无语凝咽的气氛,活像是对被世俗棒打开的鸳鸯。午夜档就这样在邢欢面前拉开序幕,她很不厚道地顺从胃部真实反映,干呕出声。 见鬼了!想当年她天天放的那些羊,都叫不出这般亲热的“妹妹妹”! 那般透着绵的嗓音,他从来没在她面前用过,邢欢记不清揉了多少次眼睛,才确认没有眼花,午夜档的男角儿当真是赵永安。“又来抓人去见官吗?”他停下脚步,嘴角眼眉都透着笑意。“才不是,我很忙的,哪有空一天到晚陪那群无业游民瞎闹腾。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去了趟别院,小厮说你最近比较忙一直待在群英楼。真搞不懂你,做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陪无业游民们。”“顺便而已。”对于她的抱怨,他耐心十足,笑容不改,“找我有事吗?”“讨厌,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吃完宵夜,出来散散步埃”“是吗?你散得还真远。”从衙门到他的别院再到群英楼,绕了大半个京城散步?“我是习武之人嘛,正常的。”她嬉笑着勾缠住他的手肘,为自己找了个听似合情合理的藉口,“对了永安哥,你上次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舞给你看?” 说话的同时,一丝秋波递送到了赵永安跟前,就连舞刀弄剑的事,她都能说得千娇百媚。 那头,永安静了片刻,才回道,“不用了,你刚吃完宵夜,不适宜剧烈运动。” 啧啧,听听!这话多体贴。邢欢难掩酸意地瞪起圆眸,向来只有她体贴永安,原以为话里带刺是他的个性,改变不了,现在她才明白,他不是不懂体贴女人,只是不屑体贴她。“也对,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有没有新的招式可以教我?”“毕生所学,我都给你了。” 毕个头!他的毕生可以再短一点嘛!邢欢觉得眼睛在冒血,可又找不到立场去打搅,倘若他再淡漠回一句“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管我的私生活”,她该怎么退场?“啊,你不如让那些无业游民教我功夫吧,那样的话我就不抓他们去见官了。听说泰山派的人猿泰山拳好厉害,还有……”“晓闲妹妹,江湖上有规矩,招式心法只传本派,你也要加入无业游民的行列?”“我才不要,我在竞聘天下第一女捕快了,到时候我手下能有很多人。我一样可以抓了他们,逼他们教我功夫,然后再让他们去见官。”“呵,我就欣赏你的远大志向,不像她……”话到说一半,永安突然打住,目光定定地落在了不远处的那间房间。里头那个正在思过的女人胸无大志、安于现状、不思进娶只懂以夫为天、万事皆依赖他,每一条都与他的喜好格格不入。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在旁人面前说她的不是。“她?是说你娘子吗?我还没跟你算帐呢,我们认识多久了?一年半哇!你居然从来没说过你成亲了,突然跑出来个二少奶奶,我还挺难适应的。”“你没问过。”他没必要再送了无数次休书后,还乱有自觉地到处张扬说自己是有妇之夫吧。“我不问你也可以主动讲呀。不过也不怪你,想必你娘子一定长得很丑,我同情你,忍得很辛苦吧?上回你说递了休书给她,是她赖着不肯走,是不是真的?没关系,永安哥,有我在!家庭纠纷我也能帮着处理的!这跟我的远大志向不冲突……”“算了,说些别的吧。你这回打算在京城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他生硬地转过话题,并不想让外人来插手他的家务事。 那位晓闲妹妹见状也识相地不再提起这些不够愉快的事。 不够愉快……邢欢立在窗边贝齿紧紧叩咬着下唇,直到唇瓣失去血色都不愿放开,她的存在真的很难让他们俩愉快起来吧。难怪他宁愿她和悟色大师迅速私奔,消失在他眼前,那样他就可以放开去追自己喜欢的女人了?像那个晓闲妹妹一样,有莫名其妙的远大志向,又漂亮到让他愿意时时挂在嘴边的女人。“偷窥自家主子偷情,不太好吧?如果觉得寂寞了,我不介意满足你。你看是要抱一下呢,还是亲一下?更进一步就算了,赶时间呢。” 被性感嗓音粉饰过的话语,让邢欢蓦然一震,切实感觉到了紧贴在身后的那道熟悉温度。她背嵴僵硬,反射性地先将窗关好锁死,才转身,瞪着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装备都拿去洗了,没东西换了,所以来拿袈裟。”相较之下,悟色很是平静地沖她眨了眨眼,觉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挺可爱,忍不住带着几分玩心地伸手用力掐了掐她没什么血色的脸颊。 如脂般顺滑的触感让他留恋了片刻,才缩回手,自顾自地打量起屋子,最终目光落在了桌上成堆的干粮上。 他对那些松软馒头没兴趣,所以不客气地挥手扫落。吸引他凝神关注的是馒头下的那件青绿袈裟,不悦地蹙了蹙眉后,他不发一言地回眸看向邢欢。 当一个向来话很多的人,忽然沉默不语,黑瞳间聚满郑重其事地询问色彩,那是件挺可怕的事。至少邢欢肃然起敬,不敢怠慢地挪了挪步子,同他保持安全距离后,才敢开口,“我相公想要烧了它,我建议说毁了不如让它活着慢慢糟蹋,因此它就被用来包干粮了。大师,我这也是用心良苦为了保全它,不得不出此下策。”“哦?你相公最近应该忙着在赵家庄砍柴吧?”“……”死和尚!他到底是有多无处不在?邢欢不动声色,想也不想就回道,“哇!你怎么知道我相公是个砍柴的?算出来的吗?大师,你好厉害哟。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最近江湖上关于我的传闻颇多,二少爷觉得他管不住我,所以就把我相公紧急召唤来了。”“这样埃那贫僧可以原谅你糟蹋袈裟,顺便帮你解释下这个误会。我现在有空,可以去见一下你相公,告诉他大可以放宽心,我看不上你。” 第9页 就算是事实,他也没必要那么直言不讳吧!邢欢心有不甘地皱了皱鼻子,“不必了,大师还是拿了袈裟快走吧,我相公虽然是个砍柴的,但他剑法很厉害,万一真让他见到你,会像捅蜂窝一样把你捅死1“我的贱法也很厉害。”他微笑撇唇,显然也并未真想和她相公打照面。 说着,悟色拉过她,不知从哪掏出根敲木鱼的小木槌,又不知用得什么方法,轻松一挑,“咔嚓”一声,外头的锁松了。流畅娴熟的动作,看得邢欢瞠目结舌, 他微偏过身子,朝着她得意地扬了扬眉,“走了,吃宵夜去。”“吃宵夜?现在?就这样走?从门口走?可是二少爷答应帮我相公看着我闭门思过……”“邢……邢什么?算了不重要。来,听我说,就算思过也要把自己先餵饱,干粮啃多了容易脑硬化。”他顿住脚步,旋身,随意地搂着她的肩,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用苦口婆心地口吻劝着。“脑硬化会怎样?”好陌生的名词哦。“像你现在这样,被相公嫌弃了还忠贞不渝。等病入膏肓,就是他跟他的新欢洞房花烛,你负责看门外加鼓掌喝彩。”“……” 她不想参观相公和别人洞房花烛还得鼓掌喝彩,也不想啃那些干粮,她想念街头那家据说通宵营业的村夫烤鱼。他都已经偷情偷到家里的梨树下了,她和大师出去吃顿宵夜不算过分吧? 于是,他们就这样堂堂正正地从门边走出去,离那对大嗓门谈情说爱的男女最近时只有三张床距离。可人家浑然忘我,邢欢甚至还清楚听见她家相公在和他的晓闲妹妹说——往后出远门少吃点干粮,对身子不好。 第九章 踢踢踏,踢踢踏,木屐拖儿敲擦过地面的声响迴荡在深夜的巷子里。 还有邢欢时不时从唇fèng里飘出的埋怨声相伴左右。 “我相公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把那个女人带来了!” “他跟那个女人说话时好温柔,可他每次同我说话都吼得好大声,害我总担心他的青筋会不会爆裂。” “他还教那个女人功夫。连婆婆都说我底子不错,如果好好练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教我功夫!” “更不会在乎我吃那么多干粮身子会不会有事。你知不知道,他们给我囤了半个月的干粮啊,半个月啊!以为是在餵狗啊!” “还有还有,他也不叫我欢欢妹妹,只会说我像头猪。我就算是,也是‘珍珠’的‘珠’,是他自己不懂欣赏我的好。” …… “咦,那不是邢欢姑娘吗?旁边那个是谁?哎呀,二少爷该不会是把她的相公给找来了吧?” “不是啦!砍柴的怎么可能穿木屐不穿罗袜。” “……我勒个擦!砍柴和穿不穿罗袜没实质性关系吧?” “谁说的,不穿罗袜会比较容易砍伤脚!” “也对。那是谁?看起来挺帅的,还有点眼熟……啊!啊!和尚,私奔的和尚!” 邢欢喋喋不休的愤懑被远处传来的一惊一乍打断。 她垂眸哀怨地瞪了眼身旁粉袍下,那双制造出招摇声响的木屐,只一眼,目光就变了味。邢欢揪着眉心,着实很想问一句——他娘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可以连脚趾的美型都顾及到? “别看了,你要是喜欢这双木屐拖,我可以送给你留念,要签名吗?”灼灼视线被悟色曲解出了另一层含义,他大而化之地伸手搭住她的肩,无惧一切流言蜚语地朝着那群多嘴的人走去。 那是个位于街尾的摊子,昏黄灯光很不起眼,一旁迎风飘扬的招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村夫烤鱼”。 朝思暮想的摊子就在跟前,邢欢却格外矜持地不敢扑上前。 只因为,那头坐着的人全都是跟她家相公熟识的江湖儿女,她做不到像大师那么超脱,可以不要脸不要皮,为了维持住一贯的温柔形象,她强迫自己忍耐片刻的飢饿,迈着碎步,徐徐靠近。 “真是巧啊,吃涮锅啊?那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啊。”率先抵达目的地的悟色,不需要任何人的招唿,自顾自地搬了张长凳入座,还格外自在地冲着邢欢招手,“欢欢妹妹,别扭了,晚了东西就被吃光了。” 这话很管用,邢欢的步子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一晃眼的功夫,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众人跟前。 可满桌的残羹剩菜依旧让她笑不出声,泛着渴求目光的眸子下意识地看向了悟色。 大师就是大师,很快就心领神会地招来掌柜,“把店里所有素菜全拿上来,快点,贫僧赶时间。” “那个……再来条烤鲶鱼,如果还有卖不掉的荤菜也可以一起拿上来,我帮你分忧。”全素?开什么玩笑,他出家了,她还在红尘中呢,凭什么赔着受罪。邢欢依旧不忘轻声细语,维持住她良好的品行操守。 然而,面前场景还是让众人齐齐联想到了“夫唱妇随”,此前关于邢欢跟和尚的传闻,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群众们含笑不语,彼此瞭然于心般地互点了几下头。 在一阵阵地眼神无声的交流下,某位江湖上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被推举出来,大胆求证,“大师,你和邢欢是打算填饱肚子赶着去私奔吗?” 江湖中人果然很不拘小节,探求八卦真相都如此直截了当。 悟色像是生怕这误会还不够深,忙着替邢欢夹了一堆菜后,才得了闲,抬眸扫了眼身前发话的那人。对方堆着笑脸,一身深蓝麻布衫,斜挎着方方正正的就诊箱,简简单单的髮髻缀在头顶。他眯了眯眸子,不得不承认这套装备不错,改天他转行的时候可以尝试下。 “这位……神医是吗?”用眼神品头论足了个够后,他才用出家人轻轻淡淡地语调开口回应道。 “不敢不敢,多谢夸奖。”神医微笑作揖,故作谦虚。 “贫僧没有在夸奖你。”他皱了皱眉,单脚抬起,踩在了凳子上,确保自己脚上这双早上才骗来的豪华限量版木屐能钻入众人眼帘,“神医施主,你侮辱她不打紧,怎么能侮辱贫僧。有人私奔会这么轻装上阵的吗?贫僧连袜子都没穿,能奔多远?” “那这半夜三更的,是打算……” “贫僧做完晚课突然觉得肚子饿了,约她一块出来吃宵夜,不行吗?那你们半夜三更聚在这莫非是打算集体私奔?” “当然可以,可以。只是,二少爷也在群英楼,你为何不找他一块来?” 面对这誓不罢休的探究,悟色面露难色地重重嘆了声,“事到如今,贫僧也不隐瞒了。欢欢妹妹,您别怪我。” 这话让群众们来劲了,隐约嗅到惊天八卦的气息。 唯独邢欢,心蓦地一悬,猜不透他接下来是要演哪一出,好歹也先给她知会声吧。 “是这样的。自从茅山掌门掐指算出金融危机,欢欢妹妹就始终忧心忡忡,心繫江湖。想着自己好歹是赵家庄的一员,没能为江湖为武林豪杰们做些什么,每思及此,她就茶饭不思。于是,便希望贫僧相助,能帮众人渡过此劫。” “大师,这种事没什么好提的,是奴家该做的……”邢欢一度以为自己说瞎话的境界已经炉火纯青了,如今看来,当真是人外有人。 有良好的名声在外,对于邢欢自然是没人怀疑。可是,这个很不像出家人的和尚就难让人相信了。 江湖中人是嫉恶如仇的,换句话说就是好管闲事,尤其是神医,想他悬壶济世大半生,不能眼睁睁看着单纯的邢欢受骗,“邢姑娘,这种事你怎么不开口让我们帮忙呢。悟色大师毕竟是出家人,江湖民生问题由来已久,不是做场法事念念经就能解决的。” “神医施主,请不要小看贫僧好吗?贫僧虽是出家人不能杀生,但也曾有过被二十个人一起打也没有倒下的记录,请注意,是二十个成年男子。成年!男子!”现在是怎样?是谁告诉这白痴出家人只会念经做法事的? “真、真的?二十个成年男子?同时打?都没倒下?” 面对怀疑,悟色郑重点头。 “现在的后起之秀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哈哈哈,后浪推前浪啊,我们老了,年轻人的天下了。” 各种恭维声纷沓而至,悟色虽是微笑应对,对那些话却始终充耳不闻。显然,他在乎的并非是这些前辈们的首肯。直到身旁飘来邢欢的话音,他才收回神。 “哇,你好厉害!看不出耶。”她的崇拜有感而发。 他则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侧过脸,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咕哝道,“你要是被绑在树上打,也不会倒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闻言,邢欢愣了愣,随即爆出笑声,脑中充斥着他被二十个人绑在树上揍的场景,忘了虚伪忘了假装,那些举止温婉的训导被抛到了脑后。 “邢欢姑娘,您……笑什么?”可想而知,肆无忌惮地张扬笑声招来了一堆侧目。 “没、没什么,就觉得江湖上才人辈出,想必以后会发展得更具规模。”她匆忙掩去笑意,摆出“舍小家为大家”的胸怀。 相较于那些江湖中人像模像样的附和,身为主角的悟色置身于事外,挪了挪身子,愈发挨近她,轻询:“心情好些了吗?” “嗯?”邢欢狐疑转眸,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 “不错,看来是不记得那些不开心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执起酒盅,又一次搂住她的肩,“来,喝酒,反正是别人掏银子,别客气。” 邢欢心头一动,面色也跟着飘红,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原来,他是在哄她开心?没有俗套的安慰,而是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方式,让她遗忘了方才的心涩。 “欸?别人掏银子?悟色大师,你不懂江湖规矩吗?我们聚餐向来都是各付各的。”那句说得不算轻的话语,被人敏感地捕捉到了。 闻言,悟色皱了皱眉,很不满这种楚河汉界划分如此清晰的安排,“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做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这样吧,这顿贫僧请。” “……”你脑子有病吧!这是邢欢在听清这句话后,险些想喊出来的心声。 “大家还要吃什么?尽管叫,别跟贫僧客气。”悟色无视了她的瞪视,自顾自地招唿着,“就是得烦请各位吃快些。不瞒大家,我和欢欢妹妹今夜出门,正是因为想到了法子,赶着去办事。又刚巧遇上你们,就闲聊个几句……” 第10页 “你们想到法子了?需要我们帮忙吗?只要事成,要我们做什么都行。”神医激动了。 “贫僧不打没把握的架。事是一定会成的,若是需要相助,到时就劳烦大家了。” “应该的,说什么劳烦,江湖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那你们赶紧去忙,我会率领武林众人随传随到地配合!” “这样啊,那欢欢妹妹您先等我,贫僧出来得太急,没带银子。各位,贫僧先回去取银子,把饭钱给结了……” “不碍事,我们来我们来,你们是救世主,忙大事要紧,快别耽误了。” * 原来蹭饭还能蹭出个救世主的名分来? 邢欢想通了,不管婆婆说她有多好的底子,都不稀罕相公教得那些个“毕生所学”了,还不如跟悟色大师学坑蒙拐骗偷,这方面她底子更好。 但理智告诉她,这些都是后话,目前当务之急是,这顿饭蹭出太大的代价了,她要怎么收场?她要拿什么去解决金融危机? “大师,大师……”她加快脚步,一路小跑,追上悟色的脚步,不能放过这颗救命稻糙。 “做什么?你不会没吃饱还想回去继续吧,佛曰做人不能太贪心,留点位置明天放早膳用,乖。”木屐声停下,他转过身,一直等她走近才继续迈开步子。 “我不是猪!”她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很多值得一提的大事,“我们这次是不是把谎撒太大了,怎么兜回来呀?” “谁跟你说贫僧在撒谎了,欢欢妹妹,出家人真的不打诳语。” “……那我们现在是真的要去解决那个谁谁谁掐死算出的什么什么危机?” “是‘掐指’不是‘掐死’!有空少绣香囊卖贤惠,多看点书,没文化怎么出来混。”他眼含鄙夷地送去一道斜视,“你现在有三条路可以选。第一,回去闭门思过,等着神医领着人杀上门;第二,闭上嘴跟我走,只要配合不要提问。” “说完了?” “完了。” “那第三条路呢?” “嗯?我说过有第三条路吗?你听错了。” “……”这不是典型的赶鸭子上架吗?她还有的选吗? 第十章 京城有家名字很喜庆的成衣铺,叫“招财进宝”,今天生意好得离奇。 究其原因,就是店堂柜檯边多了个活招牌。 一早,店门刚开时,那个活招牌就领着个穿着彩色棉袄的姑娘,双双叼着馒头,出现在了店内。 此刻,他正半眯着惺忪睡眼,斜着身子,撑靠在柜檯上,偶尔慵懒地打着哈欠。那身水蓝色的宽袖袍子,便是出自这家店,衣襟处的珠光材质很是别致,白色福纹的宽腰带束出他的窄腰,袍子外头还搭配了件薄如蝉丝的外套,系带松松垮垮地打了个结,连微敞的姿态都像是刻意为之般的精緻。 他说,他叫吉祥物。 片刻后,先前同吉祥物一块进来的姑娘,换下了那身古怪的棉袄,取而代之地是一袭品红色的衣裳,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了他跟前。 “这颜色和你不配,换一件。”他挑起眉梢,掷出评价。 于是,相差无几的场景开始重复上演。 “紫色太沉了,换掉。” “这款式谁设计的,好丑,继续换。” “这件太妩媚了,你不适合了。” “太清纯了,你穿着有点糟蹋。” …… 终于,在眼瞧着那位姑娘已满头大汗快虚脱时,掌柜忍不住开口了,“吉祥物,要不让这位姑娘试试这件衣裳,这是我铺子里的镇店之宝。” 边说着,掌柜边令人将一旁的衣架子搬了过来,得意至极地展示起他压箱底的宝贝。 面前两人跟随着他的话音齐齐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件做工细緻的纯白衣裳,腕间配着飘逸的银红披帛,最为耀眼的是衣裳上的牡丹纹路,从含苞待放到争奇斗艳地盛绽。 “这衣裳是情侣款的,瞧瞧这牡丹纹,纯手工的。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赵家庄知道吗?他们家二少爷前些天就买了两件,一件自己穿,还有件说是给他夫人的。姑娘,您要不要试试?一定比赵家庄二少奶奶穿着漂亮。” “……”姑娘无言了。她可以坦白说,她就是那位赵家庄二少奶奶吗?可她从来没收到过相公送的衣裳!倒是眼看着晓闲妹妹穿着同款的衣裳站在永安身边。 ——不过也不怪你,想必你娘子一定长得很丑,我同情你,忍得很辛苦吧? 她突然忆起了晓闲妹妹曾说过的话,银牙跟着一咬,不服输的个性在作祟,致使她双眸变得炯炯有神,“给我试!” “不准。”一道响亮的嗓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气场十足,却又透着女儿家的娇嫩,“死掌柜!你居然敢骗我,知不知道骗捕快是什么罪?明明说好这件衣裳不会再拿出来卖了,我最讨厌跟人家撞衫!” “管捕快,我有改良过。你看你看,袖口这边跟你身上那件不一样,还有这里……” 掌柜的辩解之词邢欢没心思听,她颇为错愕地看着面前突然杀出的晓闲妹妹。真巧吶,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问题是,这位捕快凭什么抢了她的相公之后,还不准她穿同款的衣裳?这世间还有没有公理了,吃皇粮的就能理直气壮破坏人家和谐婚姻了? “哦!假和尚!我就知道,女人多的地方必定会有你!”当视线捕捉到闲散靠在一旁的悟色后,管晓闲立刻燃烧斗志了,目光一斜,终于,她正眼瞧起了邢欢,“啧啧,你又骗女人了!这位姑娘,他是不是说你长得很像他死去的未婚妻?你别信他!他见了女人都这么说,别以为你在他眼里是特别的。” “姑娘,你裙子开叉了。”面对她慷慨激昂地奉劝,悟色略显不耐地哼了声,眼神顺着往下一移,状似好心地提醒道。 这话成功转移了管晓闲的注意力,她立刻转过头,像只拼命想咬自己尾巴的猫儿般,努力想看清裙子到底开叉到什么程度了。 另一边,邢欢愣了愣,她们见过的,可她居然没认出她?换了身衣裳而已,她的改变有那么彻头彻尾吗?还是说,这位女捕快压根就从未瞧清过她长什么样? “假和尚!你又骗我!” “是你太笨。别跟欢欢妹妹说话,我不希望她变得和你一样笨。”说着,他伸手一勾,将呆在那头的邢欢拉到了身边,保护之意溢于言表。 这声“欢欢妹妹”他唤得极为自然,就算明知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力,邢欢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悸。从来没有人,会这般地袒护她。尽管是细微到几乎不易被人察觉的小细节,她依旧忍不住去感动。 可这些在某位好管闲事的女捕快看来,只是悟色骗女人的手段罢了。她摆出大姐大的模样,想要把邢欢解救到安全范围,“欢欢妹妹,跟我走,不要怕,晓闲姐姐会保护你的!假和尚,我今天一定要让你跟我去见官!” “晓闲姐姐,你误会了吧。”邢欢回过神,从被动的位置挣脱了出来,开玩笑,她为什么要听从情敌的指示?既然她不认得她了,那她怎么掰都成,“我就是悟色大师嘴里那位死去的未婚妻。当初他以为我坠崖死了,万念俱灰才出家,我伤愈后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他了。晓闲姐姐,该不会捕快不准和尚有未了尘缘吧?你别抓他去见官,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遇见,我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他说,你能不能别那么残忍拆散我们……” “你你你别哭啊。好好好,我今天不抓他了。可是,你不准试那件衣裳,我最讨厌人家跟我撞衫,尤其是和尚的女人。”女人是很容易心软的,邢欢声情并茂泪眼朦胧的哭诉,成功让管晓闲动了恻隐之心;可并不代表,她肯为此打破誓不撞衫的原则。 “哦,晓闲姐姐放心,那衣裳太丑了,悟色说只有瞎子才会爱,我不穿。” “可是你刚刚还说要试……” “我只是气气他而已。”说完,她凝在眼眶的泪水顿时就收了回去,仰头,给了悟色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喜欢看我穿什么?你挑吧,我不气你了,都听你的。” 他垂眸,有那么剎那,被她的笑容蛊惑了。 他不止一次见识过她的谎话连篇,可还是恍惚了,心尖被她的一字一句撩拨得发颤,末了,她还不知死活地偎在他怀里软语献媚。 “青绿色的,跟我的袈裟比较配。”他瞳色一凝,拾回自持,想演是吗?他配合。想着,他侧颜一转,噙着一丝坏笑,目光紧锁着她,忽地,轻咬住她的耳廓,低语提醒道:“别把和尚不当男人。” 他在不甘,不甘被她惹得心猿意马。 男女间调情常会有的小动作,却是邢欢从未领教过的重口味,一抹烧烫从她耳际蔓延开,直至脸颊被红晕覆满。她觉得口干舌燥,即使频频吞着口水都不管用;她觉得心在下沉,就像第一回遇见他时,被强行挟着从四楼跳下时的感觉一样,即使紧捂着胸口,那抹心跳失频的错觉还是消散不去。 “去把那件衣裳换上,走了。不是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吗?别打扰了晓闲姐姐四处抓人见官的雅兴。”趁她微愣之际,他掌心下落,停在她腰间轻掐了下,逼迫她清醒。 邢欢震了震,扫去那些不安分的混乱感。演戏嘛,大家都在演戏啊,对,就是这样,无需当真。她以为这种蹩脚藉口足以安抚住自己了,可结果,当结果掌柜递来的那件青绿色的衣裳后,她还是像逃一般地跑开。 甚至,直至离开那家成衣铺,清晰听到掌柜冲着他们大喊“吉祥物,经常来啊”时,她的魂依然还飘荡在外。 * 当“招财进宝”的吉祥物离开后,京城富商任万银的府邸里多了两位贵客。 方才还在议事厅商讨大事的任公子,一听闻下人的通传,就二话不说地解散会议,命人好茶好点心地招待,自己则迅速跑去沐浴更衣外加一番精心打扮。 收拾好一切,跑去正厅的途中,还不放心地频频询问身旁小厮,“怎样怎样,老爷我看起来帅不帅?” “帅……” “有没有整个年轻了十岁的感觉?” “……老爷,您再年轻十岁就只有十一岁了,您确定要这个感觉吗?” 第11页 “是哦。那有没有散发出一种成熟稳重的男人魅力?” “您说有就有吧。” “很乖很乖,给你涨工钱。”任公子边走边掏出小铜镜,转着脖子左右打量,越来越确定自己很成熟很稳重。 这样是不是跟悟色大师有点接近了?不知道未来师太会不会喜欢? 想到那位造型百变的未来师太,他就笑得很甜蜜。从小,他就立志要做一个人见人怕的jian商,对于无恶不作的jian商来说,欺男霸女、贪图美色是绝对必要的!所以,回想起未来师太秾纤合度的身段,他便觉得这种美色一定要贪图才对得起良心! “不过老爷,一见钟情的感情很不可靠的,未来师太走了之后,您也没有想过她。您确定真的喜欢她,真的要把未来师太变成未来夫人?” “怎样,老爷我从现在开始想她不行啊。” “可是……” “好了,我意已决,无需多说。”转眼,厅堂就在眼前,他收起镜子,撂下结案陈词,又整理了下仪容,嘴角微微上扬,挤出练习了无数遍的笑容。指尖拈起袍子一角,用力一挥,脚高抬,横跨过门槛。听府里的丫鬟们说,男人做这个动作时特有范儿。 “哦!哦哦哦哦哦……” 有范儿的男人突然溢出一声惨叫,僵在了门边,身旁的小厮赶紧上前搀扶询问,“老爷,您又怎么了?” “腿,腿抽筋了。未来师太,快来扶我一把。”任万银果断地推开小厮,朝着端坐在凳子上悠闲品茶的邢欢伸出手,目露哀求。 “哦……”邢欢应了声,刚搁下茶盏,打算上前施展同情心。 悟色大师已抢在她前头跑到门边,含笑伸手,搀扶住任万银,还服务到位地一路将他扶到了一旁座位上,间隙不断地飘出安抚,“没事,任公子,有贫僧在,贫僧治抽筋最拿手了,要不要帮您看看?” “不用不用了,好了。”哪个男人会想要让和尚来玩弄自己的腿?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动了动腿,又起身走了两步。 走啊走啊,就走到邢欢身边,淡然入座。 视线一转,对上邢欢后,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未来师太果然是有无限潜力,一次比一次美了。 她穿着一身亮眼的青绿色袍子,刚好衬出白皙的肤色,袍子的款式很简单,一直遮到了脚踝,看似保守,可形似小抹胸的设计,却让她脖下漂亮的锁骨跃然而出,胸口处的海棠暗纹是整条袍子上唯一的装饰。袍子外头还披着件及腰的小衣裳,衣袖上绑着错落的缎带很流苏,很是新颖。 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明显被精心装扮过的她,妆容恰到好处,些许髮丝不受银色发绳的束缚,落在颊侧。 他欣赏得太过入神,越凑越近;邢欢莫名地看着他,一点点地挪动身子往后退,眼看着就快要无路可退了。 突然,悟色泰然自若的声音传来。 “欢欢妹妹,过来,帮贫僧捶背。” “哦哦哦。”她猝然起身,像见到救世主般撒腿跑到他跟前,不在乎兼任着打杂丫鬟的工作,只要离那个古怪的“老干爹”远些。 “施主,听说您正到处找贫僧,是有什么急事吗?” “哦,大师,我府里出大事了。”这么一提,任万银暂且先抛开了私情,正经了起来,“我不久前才发出去的货,竟然有人说吃了腹泻不止,朝廷命令我召回。召回啊!大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你知不知道召回一批货老干爹会损失多少声誉啊。吶,声誉是小,关键是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噗!咳咳……”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番说辞,正悠闲品茶的悟色勐地一呛,呛出阵阵勐咳。他下意识地抓过邢欢的手,示意她帮忙抚顺他的气息。 邢欢很配合地抬手,轻抚过他的背嵴,当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就此呛死。一代骗术大师,死在一杯茶之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大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天助我也罢了。气息调顺后,悟色并未急于拍开邢欢的手,反而觉得这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还挺舒服的。然而,当瞧见任万银直勾勾锁住邢欢的视线后,他又忽然觉得身后这女人的存在很碍眼。 他耸了耸肩,挥开她那双软绵的手,皱眉回身瞥了她眼。刚巧捕捉到她看向任万银弯起嘴角,颔首浅笑。 悟色的目光在两人间徘徊了会,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这眉来眼去间的局外人,“看什么看,他有我帅吗?” “这个……”她还真没注意过“老干爹”的样貌。被这么一问,邢欢稍稍留心打量了阵,唔……老实讲,还挺不相伯仲的。 “欢欢妹妹,你不是一整夜没睡吗?先去睡吧,贫僧和施主还有些事要谈。”死女人!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她纠结什么?就不能继续闭着眼睛说些瞎话讨好他吗? “我……”她是一整夜没睡,可是身为五五分帐的合作人,她有权利知道他和“老干爹”的谈话内容吧,想骗她走,然后私聊?呸!没那么容易。 “啊!未来师太一整夜没睡吗?来人,快来人!赶紧领未来师太去休息。”偏偏任万银在一听到这话后,极其配合悟色,赶紧唤来下人,用犀利眼神督促他们迅速将未来师太给带走。 他想证明自己是很体贴的,就算破财了,也不能让美色睡眠不足。 “欸,我我……”她压根就不想睡啊! “你再废话,贫僧就只能把你打包送回去思过了。” “你……”死和尚,威胁她? “对了,一会睡醒了,帮我洗袈裟。” “凭什么要我洗……”她是来配合骗财的,又不是打杂的。 “用我的袈裟包干粮,不用付出代价吗?” “你说原谅我的啊。” 嗯?他说过吗?他会那么好心?悟色思忖了会,就算他说过吧,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行吗?有时间对着别人暗送秋波,还不如给他洗袈裟。想着,他堆起笑脸,在她耳边低语反问,“我的话你也信?” 第十一章 “老干爹,你能找几个丫鬟帮悟色大师洗袈裟吗?” “不行,大师交代了,这事只能交给你做,让别人代劳会有血光之灾。” “……” 诚如悟色所言——我的话你也信? 他鬼话连篇,比那个会掐指乱算的茅山掌门更神叨,可还就是能让人莫名其妙地去相信。她甚至不问原由地跟着他到处跑,沦落到帮他洗衣裳。他还得寸进尺了,像打了鸡血般,命人把那些先前送去铺子里洗的袈裟全给拿了回来,一件不落地丢给她。 血光个屁!哪来那么多血光?让她这么个处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中的女人过凉水洗袈裟,就不算血光之灾了?她也在血流不止啊! 邢欢不是没想过不理他的威胁,自顾自地群英楼,尽管赵永安偶尔偷情、待她冷漠,起码好吃好睡。 可她不能走,还有好多事没有办,不能那么轻易被打倒! “死和尚!行走江湖,凭什么还要换那么多衣裳?”想着,她不甘不愿地直起腰,看了眼自己那双已经被水泡得发皱的手,又看向那些横挂在院子里迎风飞舞地绿色袈裟,禁不住发出哀怨感慨。 她从用完晚膳就开始不停地洗啊洗,成品已经挂得到处都是了,为什么还有大半桶? “为了维持住形象,没事就得飞来飞去,还得经常出现在横樑上啊、树上啊、屋顶上……不换衣裳能见人吗?你以为风度翩翩的和尚造型是那么容易拗的吗?” 熟悉的话音伴着木屐踢踏声自身后传来。 邢欢垂眸,眼尾往后一扫,落在悟色大师脚下那双吵人的木屐上,没有干净的罗袜,他就这么光着脚踩着木屐到处乱晃。这个男人时时都带着股不修边幅的味儿,可也就是这股颓劲让她很不争气地想说——你就算什么都不穿也很风度翩翩。 “你来的正好,我要起义,我不洗了!”可惜最后飘出嘴fèng间的话,成了不服输的叫嚣。她蓦地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蹭了两下后,愤愤地踏着步子离开,擦肩之际,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啐。”他嘴角一动,溢出一声轻笑,抬手擒住了她的手肘。 “放手,我在生气!”她严肃地向他阐述自己的心境,用力想要扳开悟色的手,可他就是纹丝不动笑容依旧,这笑真是贱透了。 “不是那么开不起玩笑吧,有点娱乐心态好不好。乖,拿着。” 随着他话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道温暖,邢欢狐疑地蹙眉,低头打量起他塞进她手心里的东西。是个暖炉,造型很独特像只……荸荠,外头覆着层精緻的雕花,花纹很诡异,她看不懂,只觉得手掌般大小,用来暖手刚刚好,弧度也挺舒适。 邢欢翻来覆去地把握了会,有些贪恋那抹温暖地紧握住,不确定地侧眸看他,“送给我?” “基本上除了你,没人会在夏天需要这种东西。”他走了几步,拉她在一旁石阶上一块入座。 “哪来的?”邢欢又爱不释手地端详了阵,想要感谢他,但过往经验告诉她,感谢之前最好先搞明白东西的出处,免得又被他设计揽下麻烦,莫名其妙就成了他的共犯。 事实证明,邢欢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他身子微微往后仰,手肘撑靠在身后阶梯上,大喇喇地半躺着,若无其事地回道,“任万银的仓库里偷的,那里宝贝不少,有空带你去瞧瞧。” 她应该义正严词地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可“仓库”这两个字,让邢欢激动了。片刻后,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些再开口,“借花献佛哦,算你有点良心,那我们什么时候潜入他的仓库?提前通知我,我好准备下。” “准备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在翻涌,让他开始后悔起自己的多嘴。 “准备个大点的包袱啊,不然搬运起来不方便。” “欢欢妹妹……”他闭了闭眼,语重心长地唤她,“女人就该好好让男人养,安分点,别尽想着些坑蒙拐骗偷的事,到时候和谐社会也救不了你。” 她没好气地横了眼悟色,学着他的姿势躺下,视角刚好对上夜空,繁星点点伴着弦月,外加手里还捏着个小暖炉,心情无端地舒畅了起来,话也跟着多了,“你懂什么,我都收了那么多封休书了,谁知道相公的忍耐极限在哪?如果哪天他打算娶那个女人了,我该怎么办?继续回去放羊吗?那我这两年的付出算什么?我不能只等着被打回原形啊,娘说女人得为自己多考虑点。” 第12页 “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邢欢不明就里地转头。 “知道你一直在为自己谋划退路吗?” 她频频摇头,很紧张的模样,“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谁家相公会喜欢自己娘子时时刻刻在考虑离开他要怎么活啊……” “说不定他喜欢呢。你相公不是刚好稀罕和你相反的那一型吗?那不就是志向远大、不喜欢依靠男人活的女人吗?最好还是对他爱理不理的,从本质上来说,你相公比你还贱吶。”他颇有感触地打断了她的话。 与事实完全相符的话,把邢欢唬得一惊一乍,“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得道高僧,无所不知。” “那……得到高僧,你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那个女人,认识到自己的已婚身份吗?”事实证明,她又一次情不自禁地信了他的鬼话。 “得道高僧不关心儿女情长。”身为朋友,他其实应该教导她更多,明白叙述正常男人的喜好与心思,让她精准无误地去屡获她相公,确保这段婚姻白头偕老、老而弥坚、jian掳烧杀…… 但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说,看她求而不得心灰意冷,他觉得其乐无穷。 “那你关心什么?你那个传说中死去的未婚妻吗?!”放他的屁,他的儿女情长从来都没少过,有什么资格摆出六根清净的姿态。 “太多了,关心不过来。”他坦白回道,眸色深沉,“贫僧忧国忧民,只关心江湖民生而已。” “那你还有闲情在这骗吃骗喝?” “顺便骗贊助。” “欸?”这话什么意思? “任公子是富商,让他拿点银子出来救济江湖儿女,贫僧也算是劫富济贫吧。” “什么意思?你下午跟老干爹说了什么?”她把所有事注意串联起来,终于察觉到,悟色频繁领着她出入老干爹的府邸,似乎还真不是骗吃骗喝那么简单。 “想知道?”他转过头,半撑起身子,冲着眨着眼眸,“你承认我比老干爹帅,就告诉你。” 魅惑的桃花眸眨出扰人心悸的调调,她思绪乱了片刻,彷佛被他下了蛊般,脑中一片空白。沉默了许久,才被迎面拂来的夜间凉风吹醒了,尴尬地掩饰去慌乱,故作敷衍地哼了几声,“……嗯嗯,你帅,你最帅。” “你不说我也知道。别爱上我,被太多女人喜欢,贫僧会很烦恼的。”她的称赞并非发自内心,他听得出口吻间的搪塞,却没由来地觉得满足。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轻易胜过了他曾经听过的无数缠绵情话,是念了太多经,当真越来越容易知足了吗? 悟色不自在地转过目光,见她恼羞成怒张嘴想要开骂,他勾起嘴角荡漾出一贯的顽劣笑容,掩去那些莫名的心绪,给她想要的答案,“贫僧只是告诉他,最近运货不要走山路,会破财。” “他最近有货要运?” “嗯。” “那他还会运吗?” “会。” “为什么?” 因为任万银贪财,不见棺材不掉泪,而事实上,那批货要到渝州,也只有那条山路可以走。很明显的答案,他却故意想要逗她,“因为贫僧夜观天象,他在劫难逃,我敢断言,但我绝不负责。” “……你到底是有多闲,天天夜观天象?”她才不会像老干爹一样,一听到“破财”就把他的话奉做圣旨。 “我们不是正在观吗?” “那你除了观到老干爹的事,还有没有观到别的?比如说我的姻缘星之类的。” “有,上线了。” “真的假的?” “想听详解?那你承认我比你相公帅。” “……”得道高僧!你可以再无聊一点!!作为一个出家人,凭什么那么爱攀比。 第十二章 “阿嚏!” 与此同时,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从赵家庄二少爷的口中爆出。 他吸了吸鼻子,严重怀疑有人在背后骂他,而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没可能是他家那个正在思过的娘子,她只懂把他奉上天如神般地伺候着,借她十个胆也不敢质疑他的任何决策。 所以,赵永安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眯起眸子,冷觑着面前的小厮,“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二少爷,我、我我……我为什么要骂你啊?”小厮被问得莫名其妙。 也对,没有作案动机。永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决定暂时不去纠结这件事,“那些江湖人士最近都消停了吗?” “报告二少爷……” “不要任何事都用‘报告’来开头!”他突然张唇,不适时地打断汇报。学不会她唯唯诺诺的惧怕语调,凭什么去模仿她标志性的台词。他不需要凡事都听报告,不需要府里所有人都套着她的影子,这种歪风邪气不能助长。 “那,那回二少爷,江湖人士们已经很久没来我们府上了。经过我多方打探,他们每天睡到中午才起,结伴用个午膳,再一起去黄金白银汇率市场看看,跟着就喝茶看戏,偶尔打下群架,用完晚膳,趁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去田里偷点西瓜什么的,再一块吃宵夜,跟着睡觉。” “就没有任何有建设性的事吗?”他完全没有再关心那些人的生活起居! “哦,有有有,今天他们一早就起了,作息有所改变。神医还当了他的就诊箱,买了很多干粮,二少爷,会不会他们打算结束武林代表大会,各自打道回府了?” “那就让他们走。到时候派些人上门要帐去,我就不信收不回那些烂帐!”他们赵家庄的银子是那么好欠的吗? “好……” “等一下。”小厮领了命正要退场,忽然被二少爷唤停,被很不自在地眼神凌迟了番后,他家二少爷才口吻恶劣地问道,“那个肥猪流最近都没动静吗?” 肥猪流?这个称唿让小厮翻来覆去思忖了很久,才双眸一亮,有了答案,“你说邢欢哦?她在群英楼思过啊,本来没什么事的话也鲜少会出房门,又不像有些人,闭门思过会吵吵闹闹的,搞不好还要抓二少爷去见官……” 他用一道瞪视遏制了小厮的滔滔不绝。 三天两头爱抓人去见官的是谁,他很清楚。永安甚至认定,这才是女人,会吵会闹,爱缠着他说些有的没的,偶尔会为了达到目的而撒娇使坏,更不会把她的鸿鹄之志寄稼在男人身上。 而他家里那个,每一项都恰恰相反。被他不理不睬地丢在群英楼那么久,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享用那些干粮,毫无怨言。外头的事她从不过问,全权交由他去打理,即使心烦意乱,她也不会懂得他的烦躁,她只懂得端茶送水嘘寒问暖,顺带把自己依附在他身上。 这就是父母之命刻画出的代沟,他没有耐心去跨越。 “……”两年了,他的耐心的确是在一点一滴地趋近零点,可当永安回神时,面前那栋建筑让他错愕了半晌。没想去跨越代沟,他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群英楼停在了她的房间前。 沉默了片刻后,他尴尬地别过头,转身想要走。 “咦,二少爷,你来看邢欢姑娘吗?”忽然出现的丫鬟,是近来才被二少爷从别院调派来这里陪少奶奶的。她自以为很解风情地挡住了二少爷的去路,招唿道。 被卡在了进退两难的位置,他不悦地想要否认。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能探望她?私下来说,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有担当,闲来无事关怀一下前妻的近况,完全情理之中。公开地说,身为主子,关心下人,也说得过去。 想通了,他仰起头,毫不避讳地承认,“嗯,有钥匙吗?开门。” “哦哦,好。邢欢估计就盼着您来探望她呢,一会瞧见您,一定乐坏了。她平时就时常叨念着您,又总怕打扰到您……欸?”丫鬟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堆,兴沖沖地从怀里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动作突然一顿,惊诧地溢出低哼,“门怎么没锁?我前些天明明锁好的呀。” 闻言,赵永安眸色一瞥,开始察觉到屋内安静得近乎离奇。 他抬手推开挡在前头的丫鬟,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地随手推搡,就让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闯入眼帘的场景,让永安呆滞了许久。 空无一人的屋子打理得还算干净,床边有件碎花小棉袄,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妆檯上没有女儿家该有的妆盒,空荡荡的积了一层薄灰;窗户关得牢牢得还上了锁。倒是桌边,一片狼藉,散了一地的馒头上已经长出霉菌,淡淡的青绿色泽与桌上那件包干粮的袈裟同样的刺目。 她走了多久?去哪了?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他心头荡漾开,永安下意识地抓住身旁那位想要畏罪潜逃的丫鬟,“她的休书都放哪?” “衣、衣柜里……”丫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床边的衣柜,偷睨着二少爷的神情,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因为她的看管不力而降罪。 可事实上,永安全然没这份闲心,迁怒这种情绪他暂时还没有。他只顾着撩袍,跨进屋子,想要立刻打开衣柜,瞧清那一封封的休书是否安在。然而,才刚跨过门槛,他的动作就无预警地僵住,脚底传来的异样感让他好奇垂眸,移开青丝履。 “这是什么?”他弯下身,捡起先前被踩在脚下的东西,翻来覆去打量了阵。 “木头做的小棒子。”一旁丫鬟凑上前看了眼,如实回答。 “我知道!”他不是白痴,分得清材质,看得懂形状!他想要的不是这种肤浅答案,“我是说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大概是髮簪?”丫鬟吞吞吐吐地给出不太确定的答案。她又不是百科全书,主子都搞不明白的东西,凭什么奢望她能领悟。 “她的?”永安试图努力回想她有没有用过这种簪子,可这一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她戴什么样的耳环,他不清楚;用什么样的髮饰,他从不留意;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她始终杂乱的髮型和色彩多变款式依旧的小棉袄。 “应该不是吧,少奶奶喜欢用银色的发绳。” 第13页 “那就是jian夫的!”他吼出结论。 顺带鄙视她烂透了的眼光,就像偏爱那些具有浓烈乡土气息的棉袄一样,她挑的男人也同样别具一格的烂!只有品格完全没有可圈可点之处的jian夫,才会用这种丑到不行的髮簪,又粗又简陋,用这种东西来缠发,还不如拿来擀饺子皮! 可见,jian夫的品位也很有问题。乡土棉袄配丑髮簪,很好,绝配,彻底没他的事了是不是? 第十三章 赵家庄在京城的别府最近气氛很低迷。 距离二少爷发现少奶奶失踪并且行踪不明起,已经第五天了。 据随身伺候二少爷的小厮说,永安少爷很淡定,每天健康的作息照旧不变,没有派出任何人去打探少奶奶的下落,他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并且在时时强调:我现在是单身,单身!谁要是再提起“邢欢”这个名字,就等着被我一刀秒杀,秒杀! 嗯,下人们一致认为,二少爷要真能如此云淡风轻地看待悲欢离合,也是好事。 问题是…… “二少爷,您不是说那根小木棒要用来擀饺子皮吗?” “是啊,怎么了?你有意见?别跟我说这东西是你的!”永安稍稍移开视线,目光一紧。 这种意念秒杀让说话的小厮头皮阵阵发麻,“不!不是!当然不是!我在二少爷的薰陶下,审美观直线上升,怎么可能用那么丑的髮簪。只是二少爷……您这样一直拿着那根东西瞧,膳房的师傅很难拿它擀饺子皮啊,况且如此专注很容易变成斗鸡眼……” “我斗鸡眼了吗?” “暂时还没……” “我有说过想吃饺子吗?” “……也没有。” “那我想看多久就多久,你管那么多是也想收休书吗?!” “……”小厮无限纠结地低下头,他是不是该尽忠职守地让二少爷搞明白,按照他时刻强调自己单身的理念来说,现在的他已完全没有资格给任何人写休书了。 还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一道强风突然从他身边卷过,等他再次抬头时,发现二少爷身边多了道银晃晃的刀光,忠心护主的他立刻就奔到柱子后躲起来,扯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吶。有刺客,有人要刺杀二少爷!” “你瞎子啊,哪只眼睛瞧见我要刺杀永安哥了。”刀光的主人听闻到叫喊后,不慡地皱起秀眉。 永、永安哥,这称唿实在是肉麻得有够地道,全天下会这样唤他们家二少爷的唯有一人——誓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管家晓闲妹妹。 “好了,我没事,下去吧。”相较之下,永安依旧一派悠闲,换了个姿势,继续研究他手里那根足以用来擀饺子皮的髮簪,淡淡地丢出命令。 “哦。”小厮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瞪了眼偎在他家二少爷身边的管晓闲。 哼,难怪二少爷那么迫不及待地强调自己恢復单身了,原来就是为了堂而皇之地偷情。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都忍不住想要为少奶奶的离家出走喝彩。 “永安哥,你怎么管教下人的啊,那个人凭什么用一种看‘狐狸精’的眼光来看我?”小厮临走前别具深意的眼神,让管晓闲嘟起了嘴,严重觉得自己的人格和清白遭到了侮辱。 “那是在夸你漂亮,不漂亮怎么做狐狸精。”永安视线未动,继续胶着在那根“髮簪”上,支着头,意兴阑珊地安抚道。 “是吗?”她将信将疑地呢喃着,转念想起了更气人的事,“你还好意思说,都怪你送我的那件牡丹衣裳,居然连和尚都质疑我的品位。你知不知道那个和尚说什么,他说这衣裳好丑,只有白痴才会穿。” “和尚的审美观向来有问题。”如果没问题,怎么可能拉着他家那头猪彻夜不归,还袈裟寄情。 “不是啊,我也觉得那件衣裳不太符合我的气质,尺寸也有些大了。” “本来就不是买给你穿的。”搞清楚搞明白好不好,他不过随手买了件衣裳,试图想让家里那位替换掉碍眼的小棉袄,是她自己说喜欢抢着要,他又不过是随手这么一送,她有什么理由跑来怀疑尺寸抱怨款式? “……”她第一次在永安哥嘴里听到这么直白又伤人的话,活像她任性不讲理抢了别人的东西般,虽不是直接指责,却仍她觉得伤自尊了,不知该怎么接话。 片刻静默,稍许拉回了些永安的神。 他烦躁地撇了撇唇,搞不懂自己在发什么疯?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女人吗?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看上任何东西都会直率地讲出来,不像那头猪总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简直就像无欲无求脸着地堕落凡间的仙子。 想着,他不着痕迹地甩去那些心烦,迅速补救先前的口没遮拦,“下回你自己去挑,挑最漂亮最符合你气质的,我买给你。” “你说的哦,说话要算话哦,其实我觉得那个假和尚给他女人挑的那件衣裳就不错,可惜我最讨厌跟人家撞衫了,哎……”她自问自答自己嘆,完全没注意到赵永安的走神,等发现时,他已经继续沉沦在了手上那根不明物体上。 管晓闲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阵,就在也快要变成斗鸡眼时,她双眸倏地燃烧出火焰,“啊!啊啊!永安哥,你不要想不通啊,就算娶了个不够称心的娘子,也可以换嘛。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还兴拜过堂就要忍气吞声一辈子,反正你都已经写了休书了,仁至义尽了,相信我,你的春天很快就会来的,不要想不开,千万不要啊。” “想不开什么?”他突然开始觉得女人太有主见似乎也不是好事,彻底跟他的思维不在一条道上,交流起来也很累啊。 “咦,你盯着根木鱼槌看那么久,难道不是想不开打算出家吗?” 木鱼槌!出家!! 精准的关键词成功让永安茅塞顿开,他的判断没有错,她果然是跟jian夫走了! 他苦思不出的jian夫人选,也随之浮出了水面。那个头上长毛的和尚有够阴险,特意留下袈裟不带走,妄图引开他的视线。果然,老天还是长眼的,正所谓邪不能胜正,最终答案还是被他找出来了。 “来人,备马,去沉香阁!”他怒而拍桌,吼道。 “呃……二少爷,去沉香阁做什么?”守在门外的小厮听命后,立刻沖了进来。大家都是江湖人士,跑去那种全是阴气的地方,不太好吧。 “抓jian!!”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群英楼跳楼蒸发事件后,那头猪欲盖弥彰的谎言里,曾提及过沉香阁的师太。她足不出户,没道理会知道城郊有座沉香阁。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jian夫带她去的!很合情合理嘛,大家都是跟佛混的,师太替和尚隐瞒私情,欺骗他这种善良江湖人士。 “……”啊!二少奶奶果真是和尼姑有一腿?! 这段传闻,很快就出现在了任万银府中丫鬟的闲谈间。 邢欢躲在迴廊柱子后,探出头,双手紧紧扒住赤红色的廊柱,窥听着丫鬟们的聊天内容。切实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抽,他终于发现她不见了吗?会不会也太迟钝了点?是和他的晓闲妹妹偷情偷得太忘我了吗?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那么气势汹汹是打算怎么处置她? 休书?家法?谢谢,这些她都无福再消受。 “你们这群没规矩的,老爷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全都瞎了是不是,没瞧见未来师太躲在那,对你们的闲聊内容很感兴趣吗?都给我站到她跟前去,聊给她听。” 好不容易,丫鬟们从一堆个人意见上绕回了正题,刚说到赵永安踏进沉香阁这关键处。忽然,任万银状似气急败坏的命令声传了过来。 自以为躲得很巧妙的邢欢背嵴一凉,干笑地迎上那一道道聚向她的好奇目光。 眼见丫鬟很听命地挪着步子,齐齐围在了她跟前,先前说到一半的那位丫鬟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讲开了,“后来的剧情太精彩了,你们绝对想不到,原来赵家庄二少爷是帮他府里砍柴的一起去抓jian的,哎,好体恤下人的二少爷。又原来沉香阁的师太也是个武林高手,听说她领着整个沉香阁拼死抵抗。那真是风云突变、天昏地暗啊,两方人马大战了足足两个时辰,最终两败俱伤,各回各家各抱各娘……未来师太,后面还有更精彩的,您还要不要听下去?” “不不不、不用了……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慢聊,后会有期!”邢欢艰涩地吞了口口水,拔腿就往门外奔。 她家相公为了她跟人打架耶,这在以前是邢欢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现在不仅仅是发生了,永安还把这事做得大鸣大放以至于满城风雨。她开始飘飘然了,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安慰相公,告诉他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被打得想要抱娘不丢脸! 然而,她才刚奔出任府的大门,就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肉墙。 揉着酸痛的鼻子,邢欢哀怨抬眸,瞧清眼前的人后,她没好气地嗤了声,“大师,老干爹的府邸那么大,你哪不好站,偏要堵在门口做什么?” “去哪?”说他堵门口是吧?那他就堵得更实在。边问,悟色边挪了挪身子,斜靠在门框上,腿一抬,彻底拦住了邢欢的去路。 “呃……我要请假,回群英楼一趟。”她心虚了片刻,很快就发现,他们是合伙人,关系平等,她现在不过是想回去探亲,名正意顺,有什么好心虚的。 “去打个请假条,等我心情好批准了,才准走。”她要回家,于情于理,他都没资格去阻止。可事实是,悟色见不得她的迫不及待,她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神秘相公不就是为她闯了回沉香阁吗? 啐,想当初他也为她从沉香阁落跑过。她凭什么抹杀他的过劳,如此重色轻友。 “凭什么啊,我相公被人打了啊!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陪在他身边。”她说得理直气壮,险些遗忘了答应过相公要隐瞒彼此关系的事。 “他是为了你被打的。” “对啊,所以我更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你回去之后很有可能会被家暴。”他微笑,好心地提醒她。 “唔……”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江湖就是个家暴高发地段。她的不告而别,害他误闯了沉香阁,这时候回去,不是摆明了自投罗网去送死吗?可是,如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良心上似乎又一点过意不去。想着,邢欢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紧握双拳,做出决定,“就算被家暴,我还是要去自首,我失踪了那么久,相公一定很担心我。” 第14页 “哦?你失踪多久了?”脚搁得有些酸,他换了条腿,摆好堵路的姿势,轻询。 “我算算哦。”邢欢还当真煞有其事地开始掰手指算日子,神情很是纠结。 “手指够用吗?不够的话,我的可以借给你,还是说你比较喜欢我的脚趾?”他丢出含着讽笑的问话。 她却分神答得认真,“不用,你的脚趾太漂亮了。” 呵,这算夸奖吗?那就姑且算她会讲话,至少成功讨好到了他。悟色稍稍放宽了底线,心情甚好地陪她分析起了形势,“你离家那么久了,他时至今日才发现你不见,你觉得这算是在担心你吗?” “相公是大人物,平时很忙呀……我的意思是,他要忙着砍柴,哪像你闲来无事可以密切关注身边每个人的动静。” “欢欢妹妹,你还真会自我安慰。”他其实是不是应该坦白告诉她,男人就算再忙,只要在意,同样能抽出时间来关心女人的行踪。而她家那位相公,显然是压根就没有在意她。 “……”邢欢用低头沉默来告诉他,有些话不用明说的,她懂。但是她嫁了,这是她选择的婚姻,所以目前为止她还在甘之如饴的阶段。 见状,悟色认输了,细细想来他本来就没有干涉权。事实上,他只需要出谋划策,确认她这时候回去不会适得其反就好,其余的事,与他何关。有了这层认知后,他的坚持又一次软化了,“想请假可以,不过你得按我说的做。否则,被家暴至死,别指望我来给你超度。” “好好好!”她频频点头,展现出乖巧配合地那一面。 第十四章 ——悟色大师,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把相公惹毛,最终我的结局依旧是被家暴至死? ——放心,去吧,有我在。 就这样,有悟色大师诚恳的保证,邢欢无所畏惧地出发了。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是群英楼,而是勇敢地沖回来别院。 然而,当别院大门就在眼前时,她怯步了。就因为正门口的柱子上,那幅黑底白字好像輓联的东西。 “輓联”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沉香阁倒,方证威严;尼姑未绝,誓不为人。 要不要搞得那么血腥庄重啊? 或者她该听从悟色大师先前的建议,不要在这种非常时刻前来送死。不如先撤,等相公心情好点了,再来安慰也不迟? 邢欢最大优点就是够果断,有了决定后,她二话不说,脚步一转,立刻落跑。 只可惜,赵永安不给她来去自如的机会。 身后沉重的大门缓缓被推开,她硬着头皮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脚底像抹了油般熘得极快。很快,邢欢就弃械投降了,一堆小厮动作整齐划一地冲到她跟前,将她团团围住,还很是客气地说道:“邢欢姑娘,二少爷让您快进府,外头冷,别着凉了。” “没、没事,天热着呢,我的棉袄也很厚,你们忙,不用招唿我……”她干笑着扯了扯身上的棉袄,彷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额间还有汗在不断滴落。 然而话音还没散尽,那些小厮就已经架着她,踏着整齐的方步,跨进了府邸。 邢欢眼睁睁地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关上,悔不当初。 小厮们的拉扯不算粗暴,可当配合上邢欢的挣扎,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昨晚缠着悟色大师绾的髮髻,她爱惜得很,连睡觉都小心翼翼把头垂在床沿外,眼下在她脖子不断地扭动下,已变得凌乱不堪,杂乱覆住脸颊,遮挡了她大半的视线。 前些天老干爹找京城最好裁fèng替她量身打造的小棉袄,此刻因为她双手的挥舞,再也看不出那精良的剪裁和绣工,层层棉衣逃离了裤带的束缚,往上皱起,算得上纤细的柳腰随之暴露在外。 被丢到赵永安跟前时,邢欢便是这么一幅狼狈之极的模样。 趴在地上的她来不及抬头看,只觉得腰间凉得很,忙着拉扯衣裳,整理仪容。想着,既然逃不过了,那好歹也该像个人样面对相公吧。 赵永安却全然没有心思去顾及她的打扮,他抬腿坐在凳子上,抿唇看了眼俯趴在自己脚边的女人。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那根让他纠结了许久的木鱼槌,甩到了邢欢跟前,伴随着冷冽质问,“说,jian夫在哪?” “咦?”邢欢的注意立刻集中到了那根木鱼槌上。原来悟色大师没有胡说,他当真是把这东西遗落在她家了,所以只好拿筷子代替。 虽然大师说佛祖不会怪罪,心诚则灵。但筷子用久了总不太好吧?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抓过木鱼槌,动作迅速地把它塞进了怀里,打算下回再见到大师的时候,要郑重其事地归还给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功德? 这动作彻底激怒了赵永安,什么意思?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坐在她跟前,她不屑看一眼,jian夫留下的木鱼槌,她却那么爱不释手地藏好,哪不好藏,还非要捂在怀里,是想离心更近一点吗? 真是够了!他没兴趣看她表现肉麻,爱谁谁去,那是她的事,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把门户清理干净,免得夜夜做梦都觉得有团绿云笼罩在他头顶,挥之不去,“想证明你们的爱感天动地是不是?很好,我成全你。来人!” “在!二少爷,又要写休书吗?”听命后,一旁小厮赶紧迎上,故作聪明地发问。 “我除了会挥毫,还会挥剑!备马,我要去把沉香阁剷平了,让那些尼姑给她和jian夫的爱殉葬!” “……”闻言,小厮默默退下,嘴角暗抽。他怎么就忘了呢,他家二少爷是狂暴派的。 “报告二少爷,这样不太好吧,我和沉香阁的师太并不熟啊,不如考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悟色大师说,只要她敢拿出半分在他面前时的模样,去面对赵永安,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半分是多少?很难拿捏,邢欢还是试试看。 ——砰! 想要息事宁人来的话,换来永安用力拍桌。jian夫果然是和尚!才离开几天,她竟然已经被同化了,还“立地成佛”,佛她个头! 邢欢眼睁睁那看跟前的木桌子在永安地击拍下,裂成两半。 她嘴角开始不住地抽搐,觉悟了,这种时候头皮不能硬,她没勇气拿出面对悟色大师的那套,她只会不争气地缩脖子,给他想要的答案,“再报告二少爷,你听我解释,真的没有jian夫,我发誓!” “是吗?那你能解释下,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会有木鱼槌?这些天你又死哪去了?”她的发誓不能作数,天下间没有任何一株红杏,会在被捉jian捉双前主动坦诚的,但永安还是因为她那句话稍显平静了些。 “那是大师的。” “很好!谁是大师?”答案似乎唿之欲出了,他并没觉得满足,怒火再次上扬。 “大师他……已经圆寂了。”阿弥陀佛,这是善意的谎言,大师不会怪罪的吧? “……你偷情把那个头上长毛的和尚给偷死了?” “不是偷情,没有偷情啦!是大师年纪差不多了,应该归西了,我失踪就是为了要去送他一程。我跟大师之间的关系纯洁无比,只有佛缘,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缘。二少爷,你信我,信我呀。” 还能信她吗?在那个头上长毛的和尚出现之前,永安对她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这就是那种江湖盛传的放心牌女人,视他为天,就算把她丢到男人堆里,也不怕她会变心。但现在,他已不止一次地见识到了她的谎话连篇。 信?白痴才会继续信她!他扬起下颚,冷觑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她话中的破绽,“嗯,这是好事。怎么?你就觉得我那么蛮不讲理吗?这种事大可以跟我明说,我也好准备香火积点功德,你又何必偷偷摸摸地走呢?” “继续报告二少爷,我没有偷偷摸摸啊,那天晚上我就当着你的面走的。” “荒谬!那我在做什么?!” “唔,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之间只有三张床左右的距离,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还听见你说‘晓闲妹妹,以后出门少吃点干粮,对身子不好’,我想二少爷应该是在忙,所以还是不要告别打扰比较好。”她谨遵悟色大师的吩咐,把他教导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出来。 “咳……”一声轻咳不受控制地从他腹腔中推挤而出,赵永安定了定神,两相比较,一股愧疚感无端涌出,“好了,收摊,吃饭。” 酷似三堂会审的场面就此收了场。她家相公尴尬地站起身,由始至终不敢看她一眼。明显透着心虚的表情,被邢欢强行曲解成妥协。没错,他妥协了,不再对她凶了;他没有承认,那代表他和晓闲妹妹也许只是普通江湖兄妹情? “嗯嗯,二少爷,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有了这层想法后,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拉了拉衣裳,追上前,堆着谄媚笑脸卖乖。 “都可以……”他回得心不在焉,始终在纠结那晚她到底在三张床左右的距离外偷窥了多久? * 邢欢自以为是的好心情,截止于她亲手料理完晚膳的那一刻。 当她喜滋滋地领着丫鬟们将一盘盘菜式端上桌时,眼看着她家相公的脸色越来越多变,就好像她给自己fèng制的那件七彩小棉袄般,流光溢彩,煞是好看,直至最后凝结在了青黑状态。 “为什么全素?”他沉着气,还算温和地发问。 “嗯?怎么了?”为什么全素?邢欢也不知道,反正悟色大师是这么交代的。 “为什么全是素菜?!”她所表现出的后知后觉,让他终于忍无可忍,狂暴姿态开始展现。他生硬地转过视线,突然觉得面前那桌饭菜刺眼极了,嗅不到丝毫娇妻伺奉的滋味。 “呃……报告相公,多吃素菜对身体好呀,杜绝杀生从我做起嘛。”大师没有教导过她这么做的理由,她只好硬着头皮胡诌。 他若真要杀生,那她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个牺牲者! 记不清干瞪了她多久,永安期望她能说几句好听的,暂时派遣掉他积压在心头的不慡。但结果,她非但毫无弥补的自觉性,还若无其事地迳自坐下,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谁允许你吃的?” 她是有多习惯这种时时都在积功德的生活?! “可是二少爷,我……”好饿!被审了那么久,还要全神戒备地应答,很耗体力啊。 第15页 想要为自己求顿安稳饭的讨好话语尚未说完,有个小厮急急忙忙地沖了进来,成功吸引了二少爷和少奶奶的注意后,他却只顾着喘气,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不是有屁想要放?快点放!”正处于盛怒中的赵永安烦躁皱眉,迁怒之意不加掩饰。 “不是、我……我没屁放,是、是管姑娘她……” “她怎么了?”受不了小厮吞吞吐吐的言辞,永安不耐地打断了他。 算是旁观者清吗?邢欢清楚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担忧,她忍不住想,相公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会有这种表情吗? “她又来了。”小厮总算把气息调顺了。 无意识间的那一个“又”字,让邢欢敏感地皱起秀眉,她不在的时候,他的晓闲妹妹常来吗?她还是赵家庄的二少奶奶,似乎有足够权利过问他的事,可在旁人看来稀松平常的问题,却卡在了她的喉咙间,久久酝酿不出。 直到对上他的瞪视,她没志气的把所有疑虑吞下,默然地低下头,不再做声。 饭厅里的沉默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很快,管晓闲就风风火火地沖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群人。就算穿着亮眼的红彤彤小棉袄,邢欢依旧入不了她的眼。她就像是完全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般,绕过偌大的饭桌,旁若无人地伸手缠住了永安的手肘。 “永安哥,有没有想我呀?”娇嗲的声音从那张不点而朱的唇间飘出。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后,邢欢屏息看向她家相公,期盼他能给出个为人夫该有的答案。 “你昨天才来过。”他只是想间接告诉管晓闲,就算是想,也不至于那么日以继夜。 然而,这过于间接的答案飘入邢欢耳中后,被抽丝剥茧只剩下了刺,扎得她心尖抽痛。果然,她的一切猜想得到了验证,这位晓闲妹妹当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三天两头就过来晃一圈。 “是吗?哈,那大概是我太想你了。”比起以前,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尽管如此,管晓闲还是选择用一如既往的方式和他相处,她想,永安哥或许是因为一直想不出法子赶走他的前妻,所以才会对所有事都显得兴致缺缺了吧? 想着,她笑得比方才更甜了,手依旧搭在他的臂弯间,另一手抽空解下佩剑,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闻言,赵永安还算配合地扫了眼尾随她一块进饭厅的那些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让他眉宇间聚满了狐疑,“谁?我认识吗?” “你怎么那么健忘啊。不是答应过要送我衣裳吗?我想啊,不跟别人撞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裁fèng量身订制。所以啊,我把裁fèng师傅、丝绸店老闆,染坊老闆、绣娘、金饰老闆全都带来了,哦对了,还有她,据说她是京城最有名的妆容师傅,最擅长出嫁妆了。” 她在逐一介绍来人,一个个身份从她唇间迸出,惊得邢欢嘴越张越大,却发不出声,他们俩是打算成亲吗? “……晓闲妹妹,请问你把他们全带来是准备做什么?”不止是邢欢,就连永安都困惑了。他的别院不是市集吧?不允许陌生人随意参观的! “当然是做衣裳啊,难不成还请他们吃饭啊……咦,你在吃饭啊?”她眼波微转,像是才发现眼前这吃饭阵仗般,口吻间透着惊讶。 “嗯,要一起吗?”身旁那道来自邢欢的灼灼目光,让永安不自在地身子往后仰了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管晓闲的触碰。 “呃……不用了。永安哥,你家厨子煮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好没食慾。你是从哪家寺庙里挖来这个厨子的?花了多少银子?你被骗了呀!等着,我这就去抓那个厨子见官,帮你出气!” 寺庙里挖来的厨子?没错,这形容太对了,精准无比地踩中了赵永安近来的软肋。接收到刺耳话语后,他不屑地扫了眼那桌全素宴,“的确很没食慾。来人,全撤了。” “撤、撤了?”邢欢压抑到极致了,她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就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他连尝都不愿尝一口? 什么叫没食慾?她在老干爹的府上煮了那么多餐饭,领到的从来都只是夸赞,怎么可能让人没食慾?难道大师和富商的味蕾都有病? “你有意见?”永安眼瞳一斜,微嗔瞪向她,“我也有意见,别把我当和尚餵养!” “赵永安!你太过分了!”相较于从前的逆来顺受,邢欢一反常态地握着粉拳,紧咬唇瓣,不掩怒气地轻吼。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无关痛痒的发泄,但这却是成亲两年来,邢欢第一次有勇气对着他耍个性。她承受了他的漠视,甚至那一封封休书她也照单全收,还毫无怨言地一心想要把他服侍好,换来的是什么?是他和其他女人一起践踏嘲笑她的努力! 她竟然还会蠢到良心不安地回来自讨没趣,眼下看来,她根本就是个碍眼的存在。 “回来!谁准你走的?”犯了错,还敢对着他吼?吼完后,转身就走?这是谁给她娇惯出来的脾气! 赵永安的叫唤没得来邢欢的回应,她头也不回,气唿唿地走得更快。 “邢欢,你要死去哪?翅膀长硬了,不用再把我这个主子放眼里了,是不是?!” “回群英楼去思过。”终于,她给出了回应。 没错,她需要思过,这一生她最大的过错就是冒然领下赵家庄的这门娃娃亲。 【 第十五章 夜,很黑,银月被厚实的云层牢牢遮蔽住。 连灯笼都来不及提,邢欢就戴着满身的怒气大步奔回群英楼,可想而知,沿路无可避免地踢到一堆不明物体,还很不幸地摔了跤,以狗□的姿势。 因此,当她跨进房间后,成串的谩骂挡都挡不住地迸出…… “滚你祖宗三十六代的温柔体贴识大体,狗屁!找你的野花玩去,我不玩了!你他娘的给我等着!哼,会武功了不起啊,怕你啊!嫌我做的饭菜没食慾,是不是?总有天我要你明白什么叫死得很有食慾!!” 邢欢想通了,她不需要再去维持什么贤妻形象,把自己压抑到变形的结果就是讨来层层叠叠的屈辱。这样畅快淋漓地吐脏话有什么不好?这样歇斯底里的锁门踢门有什么不妥? 做了那么多,她对得起当初对着婆婆许下的承诺,凭什么还要忍气吞声,又何必非要赵永安来拼凑完整幸福。哼,没有男人的配合女人就不会幸福了吗? “欢欢妹妹,别弄伤了自己。” “……”黑漆漆的屋子里,突然从不知名的角落飘来阴森话音,轻而易举打断了邢欢的发泄。尽管语调熟悉称谓亲切,来人是谁唿之欲出,邢欢还是不寒而慄,被吓得钉在了原地。 “我放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自虐的吗?” 这一次,戏嚯般的话语更近了,紧贴着她的耳根响起,邢欢能清晰感觉到炙热温度在她背后氤氲开。轻软语调,是她从未在永安身上得到过的;那种就算自己犯了错,也不怕会被丢弃的感觉,也是她一直未曾领教过的。 邢欢不自觉地放软身子,强忍住喉间的那口气随之泄了出来,黑暗中,她闭着眼,额头轻抵在房门上,开口时,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助,“悟色大师,我煮的菜让人很没食慾吗?” “你相公说的?”能让她整个人焉了的还有谁?悟色很快就猜了出来。 “嗯……”她无力地应了声。 虽然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悟色仍能感觉到她累了。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连自己都不甚明了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这种时候,他该告诉她那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不管是出于在乎还是自尊。面对着自己女人亲手烹调出的菜餚,是该笑;可当那些菜式活像是为那位传说中jian夫量身打造的,很难再有食慾。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话背离了理智,“那就煮给有食慾的人吃,比如我。” “你真的爱吃?”在所有自信被打击殆尽后,她还剩下的只有成堆的自我怀疑。 “贫僧说过很多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嘆了声,哄女人果然是件体力活。 “那我们私奔吧!我不要再忍气吞声了,我要出家!你给我写介绍信!” 她蓦地转过身子,坚定气息跟随着他的唿吸一起,滋扰着他的鼻息。悟色很想配合下她的认真,偏偏还是没能忍住笑意。有多少人拉着传闻中的jian夫私奔,目的只是为了出家? “你别笑啊。我说认真的!我可以给你煮一辈子的饭吃,跟你一起念经敲木鱼行骗坑人,不计功劳,永远五五分帐。我们可以搞一个组合,就叫‘神经僧侣’好了。” 这一回他想笑,却笑不出声。沉默了许久后,悟色撇了撇嘴角,抬手撑住她身后的门板,轻易将她圈禁在自己的双臂中,借着身高的优势又逼近了她几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知道啊。”她的计划是再也不要什么狗血爱情,只需要和悟色大师的这段纯友谊,也许余生也能足够精彩。可邢欢不明白,为什么当纯友谊的对象靠近时,她的唿吸心跳会一致错乱。 只是闻着他发间的檀香味而已,她竟然就觉得温暖安心,不必处心积虑假扮自己去费心经营什么,不需去担心某日会收到封真正能将她扫地出门的休书。待在这个人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尽情地撒些小谎、使些小坏,这是她一直想要的安稳。 原来,不止是爱人,朋友之间也可以有这种感觉吗? “贫僧难道没告诉过你吗?要在江湖混,最好是光棍。带着你,我的行情怎么办?”他的拒绝很明显,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反覆咀嚼回味着她方才那番私奔宣言。 “有影响吗?你要是又遇见长得很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就上呗,我不会打扰你啊。”她眨着眼,并不觉得这么肤浅的理由会成为阻碍。 似乎很美妙,有个愿意给他煮一辈子饭的女人跟着,还能体贴地不在关键时刻打扰。但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丝不对劲,思忖了些会,悟色蹙起了眉心,“这么说来,如果你遇见了长得像你死去未婚夫的男人,我也不能打扰?” “应该是这样的,礼尚往来啊。”想了想,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邢欢郑重回道。 第16页 “听起来不错,来个口头承诺。”他的道德观里就没有礼尚往来这一项。 “我不是承诺了吗?唔……” 别有深意的话邢欢还没能参透,悟色就无预警地侧过脸,准确地擒获她的唇。 软凉的触感让她惊颤,徒然扩开瞳孔,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没有足够的光亮让她得以窥见他的表情,反倒是感官愈发敏感,邢欢清楚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腰间的手肘箍紧了,嘴角摩擦过他感受不到一丝纹路的唇瓣,他张了张嘴,轻咬住她的下唇。微微的刺痒,就好像从前家里头那只牧羊犬用舌尖使劲舔她般,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却发现早已被他封死了所有退路。 “这才是建立私奔关系最基本的口头承诺。”他及时打住想要更加深入的冲动,轻掐住她的下颚,逼她抬起头,指尖的撩拨仍旧在继续,若有似无地反覆在她唇上摩挲着,“欢欢妹妹,你确定还要和贫僧私奔?” “我……”初吻都给你了!怎么能不奔?! 她高仰着涨红的修长脖子,想要吼出极赋贞操观的决定。话儿才刚启了个头,抵在身后的门板忽然传来一阵颤动,邢欢受了惊,溢出了声低唿后,反射性地往前跨了步,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没机会把这暧昧距离拉开,叩门声再次响起,比之先前,更为响亮。 “开门!”紧随而至的,是一道低沉沙哑地喊声。 颇为陌生的声音让邢欢一愣,按理说,那些江湖儿女们不会那么粗鲁地跑来敲她的门。可声音又分明是从她门外传来的,邢欢蹙着眉,愣了片刻,才从暴躁的语气中分辨出来人。很显然,会这么待她的只有赵永安。 “……”冷汗就在一瞬间冒了出来,邢欢的心揪到了嗓子眼,她几乎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莫名的心虚在作祟,让她乱了阵脚,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压低声音促乱出声,“是我相公!躲起来,你快躲起来。” “躲什么?难道我会比这种朝三暮四砍柴的更见不得人?让他躲。”相较于她慌乱的样子,悟色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大、大师,别闹了,你想看我死是不是?” “有我在,怎么捨得让你死呢。”他没有在闹,而是难得的认真。这死女人凭什么在他面前就嚣张的像只老虎,一听到她相公声音就立刻乖得像只猫? “聋了是不是?谁允许你耍个性的!信不信我用休书把你房间贴满!”外头的永安依旧在叫嚣,气势有增无减。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安排邢欢住在群英楼里?为什么要想出隐瞒彼此关系这馊主意? 分明他才是受害者,被她公然背叛,却不能用相公的身份当众质问她。 就连现在单纯地想见她一面,都生怕撞上那些同住在群英楼里的江湖儿女,不仅得精心把自己乔装一番,直至连家里小厮都认不出他的地步;还得刻意将嗓音粉饰一遍,改换成契合砍柴人的音调。 尽管如此,不变的口吻仍旧能扰得邢欢瑟缩,她闭了闭眼,很难想像休书贴满房间会是怎样壮观的景象,只好可怜兮兮地看向悟色求救。 终于,悟色的坚持稍有缓和,嘴角一撇,赏了她个两全的方法,“告诉他,你睡了。” “我睡了。”她无比听话地复述悟色的提议。 可赵永安的执拗透过门板再次传来,“那就滚下床开门。” “脱光了。”身后悟色继续发表意见。 于是,邢欢也跟着毫无主见地重复。 门外沉寂了半晌,就在邢欢以为他打算罢休时,更为愤怒响亮的谩骂声钻了进来,震得门板都在抖,“你活腻了是不是?肥成那样还脱光睡!是打算光给谁看?种猪都没兴趣看,你脱什么脱!信不信我用休书贴满你全身?穿起来,裹严实了,死过来开门。” “……”他爱玩休书,她忍了;但是要不要这样人身攻击啊。邢欢无比纠结地低下头,伸手扯了扯自己腰,连一丝赘肉都没有,至于连种猪都不屑她吗? “漂亮女人是男人宠出来的。”悟色又一次出声了,不同于先前,这一次他没有再刻意压低嗓音,而是足以让门外赵永安听清的音调。 再厚实的门板,也阻挡不住他的话音钻入赵永安耳中。预料之外的事,带来的震惊顷刻剿灭了他的嚣张气焰、搅乱他的思绪。那道出现在邢欢房门的嗓音,如玉般,清润,也势不可挡地凉进了他的心底。 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他以为永远只懂得围着他转、无数封休书都打不走的女人,当真长着长着就歪出墙了! 错愕的劲还没缓过来,里头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又一次出声了,“你如果不懂怎么宠,那我就代劳了。” 缓冲期太短,赵永安显然还没从惊讶中抽离,他愣愣地看着跟前那扇紧闭的房门,下意识爆出口的话,还是一如既往高傲又伤人的调调,“很好!终于把你丢出去了!” 毫不在乎的口吻清晰传来,邢欢觉得就像有双手再用力牵揪着她的心,狠狠拉扯出层层痛感。她试图想在这没有情面的话里寻找些许口是心非的痕迹,然而,还没等到她寻到,悟色突然握紧她那只想要逃开的手,将微颤着的她拽到了身边,转身推开临街的那面窗户。 “……不不不不、不会又想跳了吧?!”邢欢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图,虽然比起上次,这回二楼的高度算不上离谱,可谁能保证她能安然着地! “其实贫僧的轻功真的挺不错。” 悟色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话音还没落尽,他就已经强拉着邢欢跃窗而出,完全不给她退缩逃避的机会。 女人的惨叫声从紧闭房门内传来,渐行渐远。 门外的赵永安仍旧处在呆滞中良久。现在是什么情况?背了两年的累赘,终于可以脱手了,他无预警地拿回了自由身,是时候大摆筵席诏告天下他不再死会。从此往后,他可以遵从自己的喜好,去找晓闲,也不会再被那头烦人的猪依附纠缠。 预期中的欣喜呢?为什么还没出现? 曾经设想好的仰天长笑呢?为什么笑不出声? 等他彻底将事态回味了一番觉醒过来后,用力踹开了眼前那扇房门,迎接他的是漆黑一片,没有jian夫,更没有她。所有一切皆象徵着这朵绿云笼罩得有够彻底,他居然蠢到让jian夫在他眼皮底下把他的女人带走! 于是,仰天长笑变成了仰天长啸,“宠女人这种事我会,不需要你代劳!人都死哪去了,立刻给我全京城通缉头上长毛的和尚!!把别院口号换了,jian夫不除,誓不为人!!!” 第十六章 大喇喇地翻个身,抱住被子滚几圈,找个舒适的位置吧唧几下嘴,继续睡。然而,舌尖味蕾缠绕开的那种隔夜感,让本打算继续蒙头大睡的邢欢蓦地睁开了眼。 被那双惺忪睡眼所吸收到的景物并不陌生,花俏的床罩,镶着金子的俗气床架。无所不在的铜臭昭示着这里是老干爹的府邸。她不是应该被气到把自己锁在房内思过的吗?难道梦游了? “哦,痛……”邢欢边想着边撑起身子,过大的动作幅度让脖颈后传来一阵刺痛。 她痛得龇牙,也因此想起了昨夜种种。 想起赵永安庆幸终于可以把她丢出去的口吻,想起悟色大师带着她跳窗而逃,还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安全落地了。 想起她道德还未泯灭,做不出毫无交代就私奔的事,吵着要回去先跟相公解释清楚,证明她是打算出家侍奉佛祖,而不是侍奉和尚。 同时想起她的话没说完,悟色的手刀就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只觉得痛,意识清醒地瞪他,挣扎谩骂的声音比之前更响。他皱眉,又在她脖后剁了几下,终于……她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死和尚!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就算我不漂亮,也没必要剁猪肉那样把我剁昏啊。”伴着咒骂,她穿好衣裳,用力系妥衣带、腰带,冲去一旁的铜盆旁就着梳洗漱口,瞬间完成一切,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 而后踏着沉重的步子,拉开房门,正打算去兴师问罪。 一抹鬼祟身影突然吸引了邢欢所有的注意力,她困惑蹙眉,歪过头细细地打量。等看清那抹身影后,愈发觉得不解。那不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是老干爹,有谁会在自己的府里那么偷偷摸摸的? 于是,一个念头迅速在邢欢脑中形成——他打算去刨坑埋金子! 邢欢没有任何耽搁,蹑手蹑脚地实施起跟踪。 拐了一个又一个弯后,邢欢隐隐有了头晕感,不得不嘆服任府这种极适合躲猫猫的格局。尽管如此,她仍旧不依不饶地尾随,直到瞧见老干爹钻入一条小径,小径那头连接着的院子看起来很破旧。 她停住脚步犹豫了会,冒然跟上去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么荒芜的地方,“碰巧路过”这种藉口不太好用吧? 就在思量的过程中,邢欢还是情不自禁迈开了脚步。 ——砰。 结果迎来的是一记结结实实地闷棍,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颊上,眼前一黑后,邢欢骤然倒地,第一感觉竟然不是痛,而是鼻尖不断往外冒的那股暖流。 “啊!是未来师太啊!” “……”老干爹透着惊讶的叫喊声,让邢欢愈加欲哭无泪。理智逐渐清醒,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也越来越明显,她默不作声尝试着爬起身,无奈头重脚轻,只好打消念头。 俗话说,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下。于是,她索性放弃表现坚忍不拔,双腿一伸,躺平了,昂起头,试图让不停往外冒的鼻血倒流回去。 “哎呀!未来师太,你还活着吗?要不要紧?难道这就是大师说的血光之灾?你可千万别死啊!说句话听听……”他撩起袍子蹲下身,就近查探她的情况,见邢欢闭上眼后,慌乱干徒然而生。 邢欢觉得脑袋里在“嗡嗡”作响,蓦地,她抬起手,狠狠抓住了老干爹的衣袖,哀求道:“能否别摇我了?你是嫌我鼻血喷得还不够蓬勃吗?” “唿,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呀。”任万银松了口气,担忧地不是她的生死,而是庆幸自己不会被当做杀人犯。放松心弦后,他才关注起邢欢的惨状,鲜红的鼻血当真是很状况,自责之余,他觉得未来师太也应该承担些责任,“你做什么跟着我?我还以为是贼人。” “哪有那么多贼人啊!”到底谁鬼鬼祟祟的看起来比较像贼啊!对,问题出在他身上。想着,她随手用衣袖捂住鼻子,嗡着声音解释道,“是你自己比较偷偷摸摸吧,害我误以为你是贼,才会一路跟过来的,好不好?!” 第17页 “嘘!轻点,别让人听见。”他紧张兮兮地压住她的头,往怀里塞,意图想要捂住她的嘴,逼她噤声。 “唔……唔唔……”她奋力挥舞双手,尝试着想要挣扎。 “实不相瞒,我是来藏东西的。” “……”见鬼了,还真让她蒙对了。 “之前有个人给了我一块玉赊帐,前些天大师说那块玉价值连城,所以我打算藏起来。” “……我、我我什么都不说,你别闷……闷死我……”挣扎无效,濒临窒息,邢欢翻着白眼,无力地给出保证。 “哦,我失态了。”经由提醒,任万银才想起来放邢欢一条生路,并且捎带上郑重其事的道歉。 得到自由后,邢欢缓缓坐起身,贪婪地大口唿吸,憋得通红的脸色渐渐有了好转。 “好惨。” 一旁老干爹怔怔看着她,有感而发道。 “能不惨吗?”是谁把她害到那么惨的?那一棍子要不要敲那么勐,连她自己都没勇气去照镜子查探眼下的脸部状况了。 “就是啊!未来师太,我好惨啊!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啊?啊?!”任万银无预警地语调一变,声泪俱下地哭喊,同时还转过身子,就像个无助到急需怀抱依靠的孩子般,死乞白赖地抱住邢欢。 “啊?”一头雾水的邢欢,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远离他、抽飞他。 “我十九岁死了娘,二十岁死了爹,活生生地成了孤儿,逼不得已继承家业成为京城首富,我也有压力啊。”怀中温暖落了空,他明显觉得不满,可怜兮兮的诉苦却不曾间断。他想,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毕竟未来师太是一心想要皈依佛门的,要想和她发展出男女之情从而改变她的心意,得循序渐进。 “老干爹,我不介意你把这种压力全给我的。”他有什么资格叫苦啊?不想要家业送给她啊,不想做京城首富给她做啊。 “不,你别急,我还没说完。”他看似崩溃地就地而坐,继续说,“人道是任万银无恶不作,有谁知道我必须套着jian商的外壳才能撑住庞大家业。人道是富不过三代,有谁知道我多想打破这个魔障。人道是创业容易守业难,有谁知道我多想把‘老干爹’继续发扬光大……” “呃,人还满喜欢道的哦。”她挤出勉强笑意,强忍住想逼他闭嘴的冲动。 “不,这还不是重点,你听我讲下去。原以为我的努力上天都看见了,哪只连天都妒忌我这英才。我前些天发出去的货,被劫了,全被劫了呀,就连一坛‘老干爹’都不剩,你知不知道我损失了多少啊?” “多、多少?”她揪着眉,意思意思地询问了句。 哪知老干爹还真的从怀里掏出算盘,哭腔哽咽迅速收住,专注娴熟地拨着算珠儿。 “嗒嗒嗒”的声音流畅地从他修长指尖下流泻出来,邢欢不知道这笔帐他还要算多久,有没有可能等到日头西下,悟色大师连晚膳都用好了,她还必须陪他站这儿计算损失? 这样不行,她回家后的命运已经很未知了,要把握当下。有了决定后,她紧握双拳,大声开口,“老干爹!” “先别吵,我会算错。” “不,你听我说完。”哼,这招她也会玩,“我看看我脸上的伤,你没有没觉得我应该赶紧去找大师疗伤才是当务之急?至于你的压力……没关系,有悟色大师在,人道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不让情况更进一步恶化。等我把伤疗好了,我就带大师来找你,好吗?” “此话当真?未来师太真的肯帮我?” 应该的应该的,这些天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礼数上是应该回馈下的。但这层理由不太好讲出口,她得说得更神圣点,最好是说话的同时还能有道祈求天下和平的圣光笼罩着,“任公子有佛缘,悟色大师自当为你竭尽所能,不求回报。真的,我们不求回报,不求哦。您千万别给我们银子,银子乃身外之物,最多只会让我们离佛更近,更能参透禅意,没其他意义了。” “不行,银子总要有的,就当是我在积功德……”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劝不听呢?罢了罢了,你先松手,你把我衣服攥那么紧,我怎么去找悟色大师沟通。” ——唰。 任万银格外听话地缩回手,一路把邢欢恭送到悟色的房门口。 恋恋不捨地望着那道窈窕背影,他愈发觉得是捡到宝了,未来师太不仅仅是美色,还是个能旺夫的聚宝盆。 * 摆脱掉黏人的老干爹后,邢欢连门都没敲,就兴沖沖地撞开了悟色的房门。 确认隔墙无耳无眼后,她小心翼翼地旋身关好门,环顾了圈屋子,最终在床边瞧见了盘着腿正在做早课的悟色。 她没有做声,自顾自地跑去桌边倒了杯热茶,默默地坐在一旁等他履行完和尚的职责。邢欢知道通常这种时候跟他讲话他不会搭理,尽管他从没说过,可她还是清楚悟色不喜欢有人在他敲木鱼时打搅他。 基本上,她每次都趁着机会,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这也是他唯一认真的时候,双眸轻闭着,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覆出阴影,张合不停的唇总像是含着一丝浅笑,她每次看着看着也会跟着笑。指尖拨弄着的那串佛珠,是极品,她之前觊觎过,结果就是她被套上了不尊重佛祖的罪名,罚抄了十份佛经。 他用来敲木鱼的东西也是个极品,是根筷子……没错,就是比较粗的筷子,筷子顶端镶嵌着一颗透明的珠子,到了夜间,那珠子还会散出荧荧蓝光。按悟色的说法,那天晚上为了撬门把她带出来,不幸把木鱼槌弄丢了,所以用筷子代替。佛不会怪责的,心诚则灵。 “欢欢妹妹,对于一个和尚来说,每次念完经一睁眼,就对上你这种散发着炙热和肉~欲的眼神,实在很考验定力。你要不要考虑收敛点?别诱惑我破戒。”他忽然眼帘一动,睁眼看向他。 先前还用来敲木鱼的筷子,被他随手插在了髮髻上。 边说,他边跨下床,走到她身边,随手抢过她握在手里的茶盅,喝了口。一丝唇脂的味道伴着茶水在他舌尖盪开,他蹙了蹙眉,视线往下微移,猝然抬手,拇指指腹轻擦过过她的嘴角。 “……”过于亲密的举止,害她整个人处于僵硬状态,没了反应。 “这个唇脂哪买的,味道还不错。”他移开茶盅,弯下身,逼近她,就像是当真没能经受起考验,打算直接品尝下她的唇究竟是什么滋味。 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越来越近,邢欢在感嘆完他近距离都看不出瑕疵的好皮肤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这是想做什么?他他他、他不会啃她啃上瘾了吧!她忘了退开,就这么任由着自己的瞳孔被他填满,就连唿吸也即刻被他的檀香味填塞得毫无空隙…… 第十七章 屏息,让气氛凝滞,邢欢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可她等到的却是…… “闭眼睛做什么?我没有要吻你。” 死和尚,你可以再欠一点!恼羞成怒的反应被邢欢咬牙忍下,深唿吸,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气定神闲,像是经得起任何外来诱惑的洗礼,张开五指毫不客气地覆上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用力推开,不服输地回吼,“我知道你没有要吻我!闭眼睛是因为我非常、极其、特别不想看到你的脸!!” “是吗?那你又跑来偷看贫僧,是为什么?那么快就想我了?” “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谁偷看你了?”她看得很光明正大,并且是抱着聆听佛经的虔诚心态。尽管如此,邢欢还是不想承认他诵读佛经的声音很性感,更不想承认他一心向佛时的模样很诱人,“我是有好消息想要跟你说。” “嗯,在听好消息之前,我比较好奇你早上经歷了什么,是如何把自己的脸搞成这样的。”很壮观的一张脸,让他想要忽略那些伤都难,一条已泛成青紫色的伤横在中间,像是硬生生地把她那张脸盘一分为二,人中处还挂着尚未彻底干涸的血迹。 “被打的。”被这么一问,她又重拾起了痛感,总觉得鼻间一直在泛酸,那股形容不清的滋味就像是从黑暗中走出,突然几十盏灯对着她勐照,照都她印堂疼、头疼、牙齿疼…… “谁打的?”他剑眉一蹙,嗓音里惯有的轻佻味也随之淡去。 “还能有谁,老干爹呗,他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她似乎彻底遗忘了是自己多事,偷偷跟踪人家,全然把自己当成了无辜受害者。抱怨的话还没讲完,见悟色突然转身,邢欢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裳,“你要去哪?” 那道熟悉的背影僵了些会,才缓缓舒出一口气,稍许拾回了些漫不经心的姿态,“只有我能打你,现在有人抢了我的专利,你说我怎么能让他好过?” “打人这种事,也有专利?”她被这话惹得心绪复杂,究竟是该感动还是该哭?当攒着他衣裳的手被拨开后,邢欢醒过神,想起这时候不该纠结这些,“哎呀,不是老干爹的错,是我的问题。总之,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有机会我在跟你秉烛夜谈。” “等我把帐清了,心情舒畅了,再夜谈。” 邢欢这才意识到,原来看似没个正经的人一旦执拗起来是那么可怕。他回眸一瞪,瞪出“我意已决,立刻闭嘴”的气势,她被吓得勐吞口水,不死心地继续试图劝住他,“大师……您难道不觉得应该先帮我疗伤吗?算帐的事,也等我无大碍了再说吧。” “有道理。”他回眸,对上一张楚楚可怜又惨不忍睹的脸,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脸颊查看了会伤势后,悟色颇为沉重地摇了摇头,“欢欢妹妹,贫僧修为浅薄,尚还不会隔衣疗伤,得罪了。” “……你去死啦!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闹!有没有同情心?”见他那双不规矩的手还当真伸向她的衣襟,宽衣解带的桥段就要上演,邢欢猝然从凳子上蹦起。 可惜很快,又被悟色强压了回去。收起玩心,他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个瓶子和一面小铜镜,丢给她。 邢欢翻来覆去地端详了阵,好奇发问,“做什么?” 第18页 “自己上药去肿,贫僧没伺候过女人,并且不打算把第一次贡献给你。”他惬意入座,支着头,沖她挑起眉梢。 “我也不稀罕你的第一次,啐。”她想要嘟嘴,却发现脸部表情不能够太丰富,那会让疼痛加剧。只好倒抽着凉气,将铜镜靠在桌上的杯子旁,屈就地驼起背,歪过头,极为别扭不适的姿态才能清楚看清镜子里的自己。可想而知,当邢欢瞧清时,惊愕了,“我的娘!他下手也忒狠了吧……” “看情况是你活该。”他冷静下来细细思忖,这死女人断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倘若这顿打不是她自找的,早就该闹到天翻地覆了。想着,他收拾心情,赶去先前的冲动,将话题拉上正轨,“刚才说的好消息是不是任万银的货被劫了?” “咦?你怎么知道……哦,痉挛了!”准确无误的猜测使得邢欢情绪激动,专注于涂药膏的手勐然一抬,撞上了桌沿,刺麻感从手肘间蔓延开,惹得她眉目揪成一团。 照此下去,或许她脸上的伤还没处理好,其他地方已经被连累得伤痕累累。想到这,悟色看不下去了,起身跑去一旁随手抽了条帕子,沾湿后又折返,抬手托起她的脸颊,一点点轻拭去鼻下的血迹。 随后又接过她手中的药瓶,从怀里掏出棉签,蘸了点药膏,一点点地在她那道青紫伤痕上涂抹开。 她微张着唇,呆滞凝视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唇上,蓦然想起了昨晚被这张唇触碰的柔软感。她不经意地舔了舔唇,彷佛唇上还留有他的余味般,脸颊也跟着飘红,“那个,你不是从没伺候过女人吗?” “你不同。”他挑起眉梢,扳正她乱晃的脑袋,轻声回道。 “真的?有多不同?哪里不同?”邢欢大喇喇地仰起头,直视他,嘴角上弯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你比其他女人笨。” “……” “走了,去找老干爹聊聊。”丢开棉签,甩开绷带,塞好药瓶口的软木塞,悟色后退两步,打量了会自己第一次伺候女人的成果,他面露赞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也就是那一脸的赞许,让邢欢感到了强烈地不安,她不着痕迹地转动眼珠,微微弓下身子,扫了眼桌上那面小铜镜…… “悟色!你有没有时尚观和审!美!观!” 就算修为浅薄,也不必把她糟蹋成这样啊?他到底是在疗伤还是毁她容?至于像涂浆煳那样涂得她满脸惨白白之后,还煳上一层白绷带吗?那绷带还特招摇地在她脸上划分出楚河汉界,末了,一个极其具有艺术感的蝴蝶结在她鼻尖生成! 她被勒令不准拆毁他在她脸上缔造的创举,还得像个流动商品似的,尾随在他身后,绕过大半个府邸供人游览。 最后,悟色大师轻盈的步履停在了任府的中堂。 “噗!”堂上坐着的任万银扑闪了些会大眼,愣愣地看着他身后的邢欢,很给大师面子地喷出口中茶水。 “施主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分享下。”他踱步上前,好心递上帕子让任万银维持仪态擦拭嘴角,可眼帘轻眨间勾勒出的那抹微笑,却全然不是亲和好说话的调调。 “未来师太这个造型很新颖。”接过帕子后,任万银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含笑掷评,眸间闪过一丝心虚。 “哦,她脸上那道伤更新颖。”说着,悟色扫去一道注视,示意她自己随意赶紧找个地方入座,别尽站在碍眼的位置上,会影响他正常发挥。等邢欢会意后,他才继续回神,不留给任万银喘息的机会,“贫僧很惊讶,竟然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伤她。” “……未来师太没瞧见是谁下手的吗?”任万银满脸不打自招地避开了悟色的注视,硬着头皮明知故问。 “事出突然,她说她没瞧清。施主若是知道下手的人,麻烦交给贫僧。” “大、大师莫非打算大开杀戒?”原先用来擦嘴角的帕子被任万银移到了额头,用来对付涔涔冷汗。 “如果她需要,我会。” “咝!”被晾在一旁邢欢倒抽了口凉气,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愿意为她大开杀戒?即便只是说说而已,仍旧让她的虚荣心得到空前膨胀,彻底地抵挡不住这丝袒护缔造出的诱惑。 “她不需要、不需要的。未来师太慈悲为怀,怎么会希望大师开杀戒呢,呵呵。”任万银回过神干笑,严重发现他需要重新审视眼前俩人的关系,千万不能被佛光表象蒙蔽。 “就算她不需要,也不代表我不会。”悟色悠悠启唇,扼断了任万银的干笑,“所以,施主往后有事直接找贫僧就好,不需要和未来师太有任何瓜葛。你懂的,出家人要守清规,我碰不了的女人被你碰了,会导致我心情很不好,我一旦心情不好,就会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人都不想见,就算有人货被劫了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对对对,大师说得有道理,男女有别,我和未来师太会保持距离的。”银子当前,任万银什么都能忍,不就是暂时别和未来师太有瓜葛嘛,等过了这个劫,他想怎么有都行,“那大师,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算算。”说着,他背过身开始掐指,“施主,您这一劫……哎,恐怕要持续很久。” “很、很久?是有多久?大师的意思是,我要不停地破财吗?” “正是,一次比一次破得多啊。根据贫僧夜观天象,施主三十岁前将一事无成,事事皆不顺心,想娶到未来师太这样的女人,那更是不可能了。话说白了,你就是光棍、潦倒、落魄、贫瘠……” “好了!大师,别、别说了。那三十岁之后,我会有转机吗?” “施主,您难道不觉得照这个情况看来,三十岁之后您基本已经习惯了,还要改变它做什么?”悟色发表沉重总结。 对于任万银而言,大师的谶语就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他唯有不惜一切代价抓住面前的救命稻糙,“大师,我不要习惯,您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是不是?” “有是有,只是……” “来人吶!快来人,去把我藏在茅坑里的那一箱金条全给拿来。”他豁出去了,就算掷下千金也在所不惜。 “施主,您误会了,贫僧不是庸俗的人,茅坑里的金条您还是留作他用吧。” “大师,我财都快破完了,留着岂不是破更多。” “贫僧的意思是,往后那些恃强凌弱、欺男霸女……总之我做不了的事,你也别做了。正所谓天在做……哦不对,是人在做天在看。还有,施主既然嫌银子太多,那就捐了吧,积德,佛祖会被你感动的。” “捐?捐给谁去?” “哦,施主可以委託未来师太帮您寻找个妥善的机构。” 于是,任万银散发着乞求的目光转到了邢欢身上,可转念想起刚对大师保证过要跟未来师太保持距离,他又硬生生地强迫自己把目光转了回来。 “义不容辞!老干爹,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办妥这件事。”有着落了,江湖儿女们的救济金有着落了!邢欢想也不想,立刻接下这命令。 第十八章 和老干爹谈妥一切后,邢欢第一时间就兴沖沖地拉着悟色去找神医。 在悟色大师的帮助下、老干爹的资助下,她终于能像江湖儿女一样,完成梦寐以求的事——在街边嚣张的策马扬鞭。 娘曾说过:糙原上放羊的孩子有骑马的天分。 这话一点都不假,没多久邢欢就适应身下马儿的不够合作,甚至比悟色大师更快到达目的地,虽然终极原因是她还没能学会让马减速……顺着客栈小二铺就的木梯爬下马背后,她很有江湖气地将手里马鞭向后一甩,完全不管小二是否能接住。 只顾着兴奋旋身,挨近身后的悟色,“大师大师,我刚才的动作帅吗?” “小二接马鞭的动作比较帅。”他没有撒谎,那纵身一跃准确接住的矫健姿势当真很帅。 “讨厌!那有没有传说中江湖儿女的范儿?” “你是未来师太,要江湖儿女的范儿没用。”他好心提醒她此刻的身份。 “不会啊,相公喜欢那种不拘小节……”干什么突然瞪她?害她莫名其妙心虚,连话都不敢往下讲。 为什么瞪她?因为不想听她开口闭口不离她家相公,他们没有真的在上演偷情,她不需要时时刻刻不忘自己的已婚身份,藉此来给予他刺激感。想着,他眼梢一撇,落在了一旁柱子上,匆匆扫过后,又定睛看了回去。 “过来。”说着,他伸手,将邢欢揽近身边,自在地搂着她的肩,抬手敲了敲跟前柱子上贴着的悬赏令,“你相公也喜欢用这种不符合事实的词来形容jian夫吗?” ——身高不及赵家庄砍柴的,容貌不及赵家庄砍柴的,品位不及赵家庄砍柴的,其余不详,身披绿色袈裟,疑似和尚,头上有毛,据说含有檀香味。如遇此人,请速押往赵家庄别院,重赏。若能同时押回一个身穿小棉袄、体型肥硕、髮型凌乱、无一可取优点的女人,重重赏。具体赏金面议,赵家庄二少爷会代为出资,敬请放心! 这是白纸黑字烙在悬赏令上的字,正如悟色所言,全然与事实不符。官府在哪?她要告赵永安诽谤!就算容貌不可取,那她那些无微不至的伺候呢,也成了不可取的? “乖,别气,你不能指望每个男人都像我这样对你好。”闲置在她肩上的手抬了抬,他用轻佻的姿势掐了掐她的脸颊,顺势强行把她拉离了那张悬赏令。 “我没指望啊,我只奢望他能看见我的好,就这么简单嘛,为什么他每次一开口就能把我形容得一文不值。既然这样,还找我回去做什么?跟他的野花双宿双飞呀!唔,也不对,大师,这么说来相公是不是也算想到我了?想让我早点回家?” 捧着委屈无限放大化哭诉的女人,很可怕;哭诉完又自我安慰一番,并且还想寻求认同的女人,更可怕。这种事不关已的情况下,悟色很难说服自己去给她想要的安抚。 或者他该为那个砍柴的说些好话,让她不至于心灰意冷。很可惜,他还真撒不出这种谎。 “我不能忍受有女人待在我身边想其他男人。”还真是相当烂的滋味,看她神情落寞眼瞳黯然,而他则被摒弃在事外,没有让她恢復笑颜的能耐。 第19页 “……谁想他了!谁想了!不是来找神医吗?走啊。”闻言,她倨傲别过头,拒不承认自己的不争气,一次次被打击,竟然还能屡屡对赵永安抱有希望…… 邢欢!你到底是有多笨! 她暗咬着唇,偷藏在衣袖里的双拳默默攥紧,忍不住在心底吶喊着责问自己。 这一次,悟色没有再多话,装作什么都没看懂般,兀自抬步跨上客栈里的木梯,熟门熟路地摸索到了神医的临时医馆。 是间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屋子,地处僻静,邢欢怀着满腹疑虑跟随悟色推门入屋,里头空无一人,她刚想询问他凭什么那么确定神医的临时医馆就在这,视线适时捕捉到了悬挂在墙上的各式锦旗。 还真是个走到哪都不忘炫耀的江湖神医啊! 一面面红色的旗帜上,写着各种歌颂,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起死回生、华佗再世、ju坛泰斗……见鬼了,最后那面是哪位豪杰赠的?! “神医也治痔疮。”只需一眼,悟色便猜透了她的心思,给出解释后,他擅自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闻了闻摆放在书桌上的茶叶,清新茶香让他闭上眼面露赞赏地享受了会,随即便冲着邢欢招了招手,“过来帮我泡茶。” 我不是他的奴隶,不是他的奴隶…… 尽管邢欢一遍遍地在心底重复这句话,结果还是挪动脚步,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贤惠地撩起袖子,展露她向来自以为傲的茶道。手势熟练、工序严谨,中途她还能分出些许心神来解开心底疑窦,“大师,你怎么知道老干爹货被劫了?又怎么知道这是神医的临时医馆?难不成你真的会算命?” “贫僧说过很多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支着头,欣赏着她忙碌的样子,嘴角笑容不受控制地在加深。 听闻此话,邢欢加快动作,没多久就讨好地送上刚折腾出的香茶,转而毫不避嫌地缠住他的手肘,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把手心摊平递送到他跟前,“那大师大师,我们那么熟了,能不能免费帮我算算?不用夜观天象那么麻烦,帮我看下手相就好,好嘛好嘛?” 他被她紧缠着轻晃,耳边迴荡着的是她娇嫩话音。悟色从来不知道,原来被女人视作撒娇对象竟会有心满意足的错觉。 他微微偏过脖子,视线对上她,恍惚了片刻。 喜欢看她满脸崇拜地对他笑、享受她为了可笑的小目的对他百般讨好……这些念头,可以保留吗?不算犯了清规吧? 想着,他抬手拉过她的掌心,轻拍了下,食指轻划过她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碰,诱发出连串的苏麻感。悟色抿了抿唇,佯装认真地凝视起她的手心,清晰干净的“川”字纹,乍一看,像是预示着一马平川、一生平顺。 “你的婚约生活很不和谐啊。”他抬眸煞有其事地说道,“看来,你相公至今还没让你领略‘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滋味?” 微微上扬的尾音分明透着他言词的不确定。 可这摆明了充满试探意味的话语,却让邢欢又惊又羞地瞪大眼瞳,“你果然好厉害,连着看得出吗?有改善关系的方法吗?” “有。换个人让你品尝那种滋味,并且要找个各方面都比你相公好的,还要亲和好说话。到时候,激情型、温柔型、狂暴型,任君选择。”悟色中肯地给出建议,对上她的目光后,先是溢出一丝笑,很快又揪住眉心发出苦恼感慨,“哎,别看我,看上我的女人下场都很惨,贫僧不会为你破例破戒。” “请继续!”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的童年很动盪啊。” “……我是放羊的,你见过哪个放羊的待在原地不动的,当然动盪。”他看得很专注,就好像她的掌心里当真透露出无数干坤;邢欢则忙不迭地给出解释。 比之先前的单纯好煳弄,这一回她的反应很耐人寻味。悟色瞟了她眼,没再多说,只是眉端皱得更紧了,“你的掌心有颗痣。” “废话,那么明显,就算是瞎子都能摸得出。”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那是颗横亘在常人俗称的生命线上的硃砂痣,不算大,有些微微凸起。 他赏了她一道白眼,显然不满她的打断,“贫僧要说的不是这颗痣。重点是,你居然是个短命鬼,有没有人说过你活不过了多久,就快要客死异乡了?” “你就是街边没执照就摆摊瞎唠嗑的江湖郎中!”听闻此言,她脸色一白,无预警地缩回手,拉扯着衣袖试图想要遮盖掉掌心。 “我准备了很浪漫的台词,麻烦你给贫僧一个机会讲出来,好不好?” “你当我白痴啊!谁会相信一个骂自己短命鬼的人能讲出浪漫台词的!”她只相信悟色可以讲出更刻薄的台词! “听我说,就算生死薄上你的阳寿截止于明天,我也愿意陪你颠覆。” “真的吗?可以颠覆?那你帮我颠覆啊,我要活久一点,多陪陪相公。”邢欢愣了很久,喉间频繁颤出酸楚感的滋味,是她从未领教过的。在这之前,她抵死都不信有人可以用一句话,就轻易让她忘了身份。 她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邢欢!你成过亲了,家里头还有个相公,你承诺过婆婆要好好守住这段婚姻的!就算沿途风景再美也不能留恋,会遭报应的! 太过入神的思绪,让她未曾注意到悟色的瞳间闪过一丝阴霾。 “喂!你在做什么?!”等她回过神时,手心里传来突兀的微凉感。随即闯入她目光中的画面是,悟色手中的笔尖正肆无忌惮地在她掌心游走,笔端浓墨拉扯出一条长长的线,弯弯曲曲,一直衍生到她的脉搏处。 “贫僧修为还不够,暂时只能先帮你把生命线画长点。当然了,你要是看不起贫僧这种拙劣的颠覆方法,也可以另请高明。”他张了张唇,算是给出了解释,实则却更专注于折磨她的掌心,以便能将堵在心口的郁结疏散开来。 原以为这种恶作剧持续不了多久,没料,邢欢忽然静了,还配合得把掌心摊得更平,让他可以把生命线画得更深更长些,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你画吧,我信你。如果我能活到白髮苍苍,就和相公一起为你修个大墓冢,放好多值钱的陪葬品,再给你烧点纸女人绿袈裟,还要连同赵家庄所有人清明冬至必须来拜祭你,这样等你圆寂了之后保准还能衣食无忧。” 忽地,笔尖一顿,他眯起眸子打量了她许久,烦闷的心情并未因为她的慷慨而缓解,反倒愈发的涩。不由自主的,他呵笑嘆出一句,“我更希望陪葬的人是你。” 咒他死?还信誓旦旦地筹划着名要怎么和她家相公一起供奉他?就算是和谐社会也不允许如此其乐融融的三人行! “好……”邢欢完全听不懂他咬牙切齿的口吻,还近乎忘情地让应允脱口而出。 她自以为气氛甚好,难得和大师如此交心,结果,神医却不适时地回来,打破了一切。 神医就这样破门而入,门边被局限的视角让他第一眼就瞧见了书桌前的悟色大师,激动地边迎上前边说道:“大师,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瞧见一个女人?我听楼下客人说,刚才有个穿着粉色衣裳、脸上覆着薄纱的女人跑进我房里了,哦哦!据说简直就像个……仙女啊!” 末了三个字,他说得一愣一愣,神情痴呆,大张着嘴,怔愣看向立在悟色身边的女人。 樱粉色的精緻广袖裙,衣裳后头还繫着个偌大的蝴蝶结,乍一看就像背上长出的蝴蝶翅膀般,脸上覆着一层纱,遮盖掉了她大半张脸,露在外头的那双大眼格外灵动。用俗一点的话说,远远看去,她就像个蝴蝶仙子。楼下那些客人们在议论的女人,不是她还有谁? 接获到悟色大师的瞪视后,神医才意识到自己的打量有多招摇,尴尬地移开目光后,他扼腕地嘆了声,“大师,您又换未婚妻了吗?” “没有。贫僧向来很专一,自从你我相识以来,能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只有她。” “我们也才认识了几天而已……”神医不满地轻声咕哝,暗忖着人长得帅就是好,就算是和尚也能牵着仙女的手。等一下!什么叫“只有她”,他豁然醒悟,错愕抬头,“这位姑娘该不会是、是是是是……是邢姑娘?” “嗯嗯。”一旁邢欢总算找到插话空间,冲着神医用力点头。 “邢欢姑娘?” “嗯嗯嗯。”她再次给出首肯。 “那外头悬赏令果然是真的,大师打算带着邢欢姑娘私奔?” “是她发起的。”他没这个打算,可每每回想起她的私奔宣言,就容易情不自禁。 “这不是重点啦!”做什么说得好像她在倒贴一样,邢欢想要发出抗议,偏偏回想起来似乎又当真是她发起的私奔提议。撇了撇唇,她只好扯开话题,“我是带好消息来给你的。京城富商老干……不对,是任万银任公子,他答应捐赠一笔银子给你们。任公子还打算搞个捐赠大会,有免费宴席吃,还有免费歌舞表演看。就在三天后,这是邀请函,到时候你只要带着江湖儿女们出现,就可以拿银子了。” 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神医一时还没能缓过劲,“真的假的?那几十箱的老干爹辣椒酱需要还给他吗?兄弟们都已经分了啊。” “几十箱老干爹辣椒酱?”邢欢敏锐地揪住关键词。 “嗯,那就这样了,神医施主,有缘再见,告辞。”没等神医回答,悟色突然一扫悠闲,起身握紧邢欢的手往外走,还不停冲着神医使眼色。 可后者就是完全不懂这种暗示为何意,仍旧一路尾随他们走到门边,还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地飘出疑问,“不是你和大师传信让我们去劫任万银的货吗?还说这只是福利。邢欢姑娘这安排真是妙啊,往后我们江湖中好几个月的辣椒酱不用愁了。” “……”为时已晚,悟色无奈抚额,哀嘆自己棋差一着,居然忘了串通。 “死和尚!耍着我玩就那么开心吗?你死定了!我跟你没完!!”双腿微微岔开、双拳紧握、拱起双肩、皱住双眉,摆好架势后,邢欢歇斯底里地咆哮。 吼完,还是觉得没能发泄后,又用力吹出几口气,覆在脸颊上的薄纱不安分地飘动,让那条横在她脸上的伤痕若隐若现。 第20页 神医瞠目结舌地立在一旁,终于恍然大悟搞明白邢欢姑娘为什么要戴个薄纱出门了,原来不是为了配合江湖流行风拗造型啊……从她脸上这被施虐的痕迹看来,她跟着悟色大师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第十九章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闷响声让悟色反射性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因不规则睡相而松散开的衣裳没机会整理,一抹阴影立在了他的床头。 他眯了眯惺忪的眸子,在昏暗中费力捕捉来人的五官特徵,但很快对方就主动出声替他解惑了。 “我听见了。” 阴沉沉的嗓音,伴着窗外传来的破音鸡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仇恨气息在瀰漫。他转了转睡到酸疼的脖子,顺势靠向床边,没精打采地斜觑着面前闻鸡就起舞的邢欢,“什么?” “你说‘死女人!你再敢在任万银耳边吹枕边风,我就让你血染绿袈裟’,你竟然骗了我,还想杀我灭口!” “是梦话。”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做梦都在杀我?!” “是我做梦都在想你,可见贫僧有多内疚。”他语重心长地嘆,表现出了真诚地忏悔。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悟色曰:孔子说的对! 他记不清迄今为止究竟得罪过多少女人,但邢欢绝对是像背负着所有女子仇恨而来的。距离从神医那回来才一天,他已经受够了冷战的滋味。得罪她的下场就是洗冷水澡、吃冷饭、挨冷眼、听冷言,没有七月流火,直接领教三九严寒。 身为一个出家人,这些他都忍了,就当是在苦行。然而,当她尝试对着任万银吹枕边风企图坏了他的骗财大计,那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我也是因为日有所思地想杀我!”她气鼓出眸儿,宣洩着不满。原以为他们是无嫌隙的合伙人,除了对象不分你我。结果呢?结果他计划任何事都把她排除在外,还把她视作和老干爹同一类的傻子,挨个骗。 此仇不计,枉费她在放羊界纵横了那么多年。 “欢欢妹妹,大家那么熟了,你就不考虑给我一个恕罪机会,让我重新树立形象吗?”死女人,不该清醒的时候那么清醒做什么? “吶,别说我小心眼,我跟那些长得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不一样,我很大度的。你要机会我就给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补偿方案。”维持阴沉姿态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绷紧全身站得久了,还是比较累的,她边说着,边摸黑顺着床沿入座。 片刻后,又不放心地抬手乱挥了阵,直到抓住了他的手,确认他没有落跑机会,她才安分了下来。 可是好半晌,她迎来的只是静默,“喂,说话呀,还没到你做早课的时辰呢,你别装傻。” “不是……”他震了震,缓过神,下意识地握紧掌心圈住她略显冰凉的指尖。被她胡乱触碰过的胸前,还清晰残留着那丝凉意,可氤氲进心底时却又成了一股炙热,灼烧着他的心肺,害他连唿吸都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拾回镇定和一贯的口吻,“这种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让贫僧很容易燥乱。” “……”明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正经,只有笨蛋才会被他的话扰得羞赧,邢欢还是不争气地红了双颊,想抽回手顺便拉开距离。 结果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他借着拽拉她指节的力道把距离调整得更近了。 “你希望你相公怎么对你?” 果然,人生充满了不公平。当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心神不宁、思绪凝滞时,他却还能气定神闲地发问。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若无其事,她用力深唿吸,不推柜、不躲让、不做作,反呛道:“关你什么事。” “你这么不配合,贫僧很难补偿。是不是这个姿势让你觉得紧张?那这样……”说着,他挪了挪身子,把外头那半边床空了出来,不给她想起自己已婚身份的机会,蛮横地将邢欢拉下,安置在了身边,“来,我给你吹枕边风,把你想像中相公该做的事说出来,想清楚了慢慢说,今天我不赶时间。” 唿!她以为他打算破戒。可她僵直着身子憋足了气,做好了万全地反抗准备后,他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是一句依旧欠扁的话,便握着她的手,静静地躺着。于是,邢欢尝试着放松下来,重重松了口气,不自在地往床边挪了几分,尽量和他保持些距离。 同时,脑子开始飞快运转,整理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我想要的都很平常啊。就别再给我写休书,换成情书嘛;别总是一见到我就吼我,说点甜言蜜语试试咯;唔……别陪野花穿情侣装,陪我穿啦;偶尔有点情调用完晚膳,领着我去散散步嘛;带我闯江湖的时候,遇见熟人肯大方介绍我啊;钱袋里会装着我的画像,哦还有还有,不要总是骂我是肥猪啦,如果真的嫌我胖,我可以减肥呀,但是他应该陪着我一起吃香蕉,那样我才会比较有动力;另外吧干粮什么的最讨厌了,我分明是无肉不欢的……喂!你睡着了哦?” 她讲得兴致勃勃,嘴角还动情地盪开甜蜜笑容,身旁逐渐传来的均匀唿吸声,让她顿时焉了,难不成对他而言她在唱催眠曲? “嗯?我以为你在做梦,所以陪你一起小睡一下。”他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嗓音里带着不加掩饰地睡意。 “怎么会有你这种那么没同情心的和尚啊!我也知道这些要求最好是连做梦都不要想,可是是你自己问我的啊,就不能给点面子认真听吗?过分。” “他做不到,我可以。”语末,他突然翻了个身,不够温柔也不够娴熟地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恩准你叫我一天‘相公’,可以消气了吗?” “凭、凭什么啊,谁要叫啊,我又不是没相公可以叫!”她正处于暴动状态,使劲转着脑袋想脱离他的掌控。可当脸颊贴上他衣襟微敞的胸膛后,整个就像苍蝇撞上了蜘蛛网,动惮不得。 她的脑容量就那么多,显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比喻有多难听,满脑想的都是这莫名感觉缘何而来。之前老干爹用棍子抽完她想制止她大叫的时候,也把她按在怀里过,可那是种明显不同的滋味。究竟哪里不同,她又形容不出。 “可是我这个相公身形比他好、容貌比他好、品位比他好。重点是,我会陪你做你设想的那些蠢事。” “……你好爱计较哟。”和那张悬赏令上如出一辙的话,让邢欢骤然回过神,眼露嫌弃地扫向他。 “是啊,那你要不要呢?数到三,给我答案。” “……” “三。”他自认为这是体贴考虑到女人的矜持,故此直接省略了前两个不必要的数字,直接数到终点,并且自说自话地替她决定了答案,“嗯,默认了。好,再睡一觉,起来玩娘子相公。” “我……” “别吵,快睡,我赶时间。” 很亘古的传说,邢欢记得娘说:当年,神笔先生画月色中的油菜花田时,一不小心把你外公外婆画进去了,于是他们就此俩定了情,结果还真的白头到老了。 暂且先不纠结当年她外公外婆到底晚上跑去油菜花田做什么,邢欢比较诧异的是——这位神笔先生竟然还活着!就坐在她跟前替她画像!并且还和她年龄相仿! “邢姑娘为何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我们不是还一起吃过宵夜吗?”看出了邢欢的错愕,神笔先生笔端继续游走于画纸间,颇为高深莫测地哼笑问道。 “……”大哥,一起吃宵夜是一回事,但您活过头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邢姑娘难道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味药,吃了能让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吗?” “天吶,这太神奇了。”江湖果然还是很值得嚮往的,是个神奇宝贝很多的地方。她一惊一乍地叫喊,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直到紧挨着她的悟色忍不住插嘴道,“他是原来那位神笔先生的孙子,世袭了他祖宗的称号。” 失望之余,邢欢干笑着闯回了现实,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一身扎眼的衣裳,窄袖长袍上,束束桃花、错落有致,开出了一片灿烂春光。据他说,这是情侣装,为了配合她身上那条桃红色的小棉袄。可是为什么她所表现出的是朴素,而他却诠释出了狐狸味? 另外她真的还满想客观提醒一句,“大师,那个……我们也就玩一天而已,没必要还追寻传说的脚步,做得那么到位吧。” “叫相公。”他神情严肃,面无表情,坐姿端端正正,手上还挂着串佛珠,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咬了口手里的香蕉,边提醒道,边看向她。 警告眼神逼迫着邢欢不得不也跟着咬了口自己手里的香蕉。 天地良心,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有真想要吃十几根香蕉润肠减肥啊。 “相……相……”他眼神不动,似乎非要迫她喊出那两个字才满足,邢欢张了张嘴,熟悉的发音变得艰涩无比,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作罢了,“哎哟,没关系啦,也不用叫出口,就大家心里清楚暂时假装是什么关系就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是你说希望相公钱袋里有你画像,不找人画,难道要我亲自挥毫?别笑,想得美,贫僧没空给你画。”话到一半,他冷不丁地泼上一盆凉水,又继续道,“先说好,我没钱袋,一会回去给我做个,要符合我气质的,袋子上绣个‘欢’字。” “你的气质跟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啊!”他到底是在哄她赔罪,还是气她? “谁说要绣你名字了。佛祖曰莫贪、知足常乐,所以身为出家人,我当然要欢。” “噗!”邢欢被堵得胸口窒闷,那头观戏的神笔先生却肆无忌惮地笑喷了。 这一道不该出现的笑声,让悟色视线矛头一併转向了他,“喂,我跟我女人讲笑话,你捧什么场。专心点,快画,我赶时间。” “你到底是有多忙啊?想当年我天天赶羊群的时候,都没你那么赶。”邢欢不满地抗议。忙就别搞那么多花样嘛,其实大可以把原来的五五分帐改为四六分帐,她就不生气了啊,当然了她六他四。 “我想省下时间多陪陪你。” 第21页 陪她还需要省时间,他的人生是有多兵荒马乱?尽管如此,邢欢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心田里流淌开。她觉得满足,可不敢笑,怕一笑死和尚又会说“笑什么笑,我要陪的人很多,你并不特别”。 她不要自取其辱,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屑,“啐,再怎么省还不就只有一天。” 只是连邢欢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不经意的话里,恋恋不捨远远盖过了她原先设想的不屑。 “这位姑娘,诸如‘暂时假装’、‘只有一天’这类的话语,是咒语吗?你不念就会死是不是?”他向来对自己的分寸有自信,不需要被她这样时刻提醒着! “呃……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有说过不希望相公吼我,能尽量多说些甜言蜜语。”虽然悟色大师的讲话总是柔柔的,和相公的吼比较起来无论是音量还是青筋爆出的程度,都还差了很大一截。但!绵里针更容易让人防不胜防、痛不欲生! 一物降一物,这话很对。他向来很擅长迁怒,何况原本的好心情是被她亲口捣毁的,有足够的理由对准她宣洩。整她、骗她、耍她,怎样都好,那些个他都已经孰到生巧的伎俩,在对上她闪耀着卑微期盼的目光后,化为乌有。 微笑,犹如他衣裳的桃花般,绽得灿烂,“嗯,我有没有夸过你很漂亮,看一眼一生足矣,又何况是看着你一整天。所以,只有一天也够了,好好享受。” “……”呸!甜言蜜语不带把人噁心到的!这也假得太没章法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们女人要不要那么麻烦,给你甜言蜜语又嫌假? 第二十章 无论悟色大师当着她的面撒过多少谎,至少这一次,他真的没有打诳语。 他如约把从老干爹那骗来的银子五五分帐给了她。 他说了一堆甜言蜜语,数量多到让她觉得可以享用一生了。 他陪她穿情侣装,虽然只是勉强攀得上点关系两件衣裳。 他用完晚膳领着她逛大街,遇见熟悉的江湖中人,就指着她眉开眼笑地说一句,“我女人,你见过的” 他陪她吃香蕉,逼着神笔先生画画像,甚至…… 演戏演足了全套,连情书都到位了。 情书上是这样写的——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没错,仅此一句。 落款:你的男人……不对,“男人”两个字被粗暴地涂掉了,最后呈现出的结果是“你的大师” 层层甜蜜就像个茧,将她牢牢包裹住,险些被流放在虚幻梦境中难以自拔。 直到隔天,他们在最不该相遇的地方相遇了。“咦,大师,你也来偷宝贝吗?”“你也是?真巧,一起埃” 古怪对话发生在了任万银用来藏宝的屋子里,任府热热闹闹举办着捐赠大会,他们却在这儿不期而遇,巧合让邢欢跌落回了现实。他无疑是理智的,他们是合伙人,是带着各自目的撞到一起的狼和狈,或许还能算得上是朋友,唯独如同“你的男人”那般有够嚣张的亲密称谓,他们配不上。“不用不用。你比较劳苦功高,你拿吧,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满屋子的奇珍异宝,看得她眼眸不断放光,可邢欢还是适当表现出了谦让精神。“是吗?你脸上这伤也是上回碰巧路过时挨的?”他微笑,不留情面地揭穿她的蓄谋已久。 在他面前撒谎,就像在鲁班爷爷跟前班门弄斧。所以,邢欢选择了坦白,“其实是这样的,这些宝贝我都不要,你喜欢尽管拿,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要一块石头就好,你有没有瞧见过?据说是紫色的,好漂亮的。”“很值钱的那块?”想也知道,她要的东西不会廉价,他理所当然地问道。“对对对,你拿了?”“没见过。”“……大师,别闹了,我们好歹也曾有过一天夫妻名分,你怎么忍心为了一块石头和我撕破脸恩断义绝?”呸!没见过他怎么知道很值钱?“贫僧忍心。”他眉儿一抬,看她吃了憋顿时无言的模样,忽觉好笑。 邢欢活像被人强塞了只苍蝇到嘴里般,准备好的话因为他的无情,只能硬生生吞回。她知道自己没有让男人怜香惜玉的资本,但是那又怎样?哼!她又没要和他谈情说爱,在平等互利的关系下,她不需要姿态太卑微。“谁管你忍不忍心,大不了把五五分帐的银子还给你,我不要了,只要那块石头,你给不给?” 他浅笑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吶,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我什么极端事都做得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老干爹拆穿你……”微笑叫嚣喊到一半,她视线微微偏转,落在了悟色脚边那个看似沉甸甸的大袋子上,“你也太过分了!背那么大的袋子来装宝贝,还装得那么满!我就不信那么多东西里会没有一块石头。” 有了亲眼验证的机会,邢欢大喇喇地蹲下身,动作粗鲁地扯开他的袋子。 红色碎邪金猫眼念珠,上等货!琉璃钵,上等货!紫檀木鱼,上等货!他也太会挑了吧。渐渐的,随着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被拉出,邢欢开始觉得不对劲,鑑赏宝贝的闲情也逐渐褪去。绿袈裟、绿袈裟、绿袈裟、还是绿袈裟…… 没有银子,他把所有骗到的银子都留给她了吗?她应该开心的,可无论怎么努力,邢欢就是弯不起嘴角。原来,即使苦笑,也是一件需要耗费心力的事。“欢欢妹妹,没想到你对贫僧的袈裟那么爱不释手。实在喜欢的话,可以拿一件留作纪念,贫僧不介意的。但请不要那么用力扯它,好吗?” 轻巧语气换来她的茫然抬眸,怔怔与他对视了许久,在那道刺目微笑里邢欢总算找回了失落的声音,“你要走了?”“有问题吗?大师通常该在功成时身退。” 所有的一切,经由他的唇过滤后彷佛都变得理所当然,就连邢欢都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反问自己,有什么问题吗?该骗的都骗到了,他还留着等吃年夜饭吗?想着,她挤出干笑,“是哦,那走好,要不要我送你一程?”“……不必了,我们还没熟到梁山伯祝英台的境界,没必要学他们十八相送。” 言词间的洒脱就像在讥笑着邢欢的拖泥带水般,她嗤了声,反击道:“你能这么想最好,其实我也没空送你。吶,我这个人很懂感恩的,跟你玩还挺开心,这东西你拿着,谢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头也不抬,随手一甩。 悟色默契地伸手,稳稳接住,打量了些会。是个钱袋,耀眼的红,上头用金丝绣着海棠花开,有逼人的富贵。花团锦簇中嵌着个大大的“欢”字,每一个笔锋,都看得出执针者的用心。“花纹有点俗。”他摇了摇头平心而论,在瞥见邢欢因不满而瞪大的眼瞳后,立刻奉上了个璀璨笑容,“贫僧就勉为其难收了吧,要不要回礼?”“不稀罕。”“真贴心,贫僧也捨不得送。”他眼眸下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蹲在地上的邢欢,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柔顺青丝在他指fèng间如流沙般熘走,他弯了弯嘴角,屈指缩回手,“这段日子我也玩得挺开心,有空再找你玩。” 一举一动,就像在安抚豢养的猫儿般。邢欢别扭地偏过头,蹭开他扰人的手心,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大师,别闹了,你还真当我没相公可以玩吗?你见过有人放着真品不要抱着赝品满足的吗?”“哦对,你有相公,贫僧都快忘了。没事,精神出轨不算什么,佛祖会原谅你的,跟你相公在一起时,还是可以继续想我。不过也别太想,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就行。”“那麻烦大师多帮我们俩烧烧香祈祈福,生了儿子认你做干爹埃”“客气客气。有机会我也生个,让你过过做干娘的瘾?不用感动,礼尚往来。”“……”很明显,在这场交锋中,邢欢率先落败了。 她在强颜欢笑,而面前的悟色却是连眼眉都染着笑意。她闭上嘴噤了声,终究是无法做到像他那样扰出一池涟漪,偏又可以滴水不沾衫。 咬着唇,她埋首沉默了片刻后,没能忍住地压上前踮起脚尖用力抱住他。 认识至今,这还是邢欢第一次那么切切实实地抱他,偏过头,她用脸颊轻蹭着他的肩窝,感受着他蓦然的僵硬,竟还能苦中作乐地品尝到一丝餍足。绽放在嘴角上的笑容很快又焉了,她用含煳不清的言词咕哝了句:“大师,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这场景于悟色而言并不陌生,离别之际女人的投怀送抱,他享受过很多次,但这是他唯一没有推开的一次。面对她放低身段的询问,他选择了沉默。“以后相公再骂我、只给我吃干粮,也不会有人带我出去吃烤鱼了,是吗?”“……”死女人!玩什么悲情!很好玩吗?“唔,那你有空真的要帮我多烧点香,要保佑我幸福、保佑我相公以后会懂得珍惜我,保佑我和相公尽快洞房,保佑我洞房的时候不会太疼,保佑相公……”“他真的那么好吗?”他没有见过那个砍柴的,短期之内也不想见,徒惹心烦。尽管如此,那一次隔着门板的交锋,他依旧能肯定她不幸福,那个男人也给不了她幸福。 他不懂,不懂她为什么被这样对待,仍然能在短时间内就消气,仍然还要执迷不悔。“很不好。”不懂温柔、不懂浪漫、永远那么高高在上,让她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很卑微。她眼里的赵永安的确算不上好,更谈不上会是个好丈夫。“那你的眼睛是被屎煳了吗?”“……”大师,你失态了吧?这话,让邢欢怔了怔,他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和尚,可说话从来都是清清润润的,像这样明显透着怒意的话音,着实和他的气质相悖。她揪着眉头歪过头想了许久,然后无奈失笑,“你不懂的,有些人吧的确说不清哪里好,可就是註定了的。我这辈子背信弃义的事做得太多了,唯独对他不可以。”“嗯?”信誓旦旦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也觉得没必要去搞明白,“我是不是有说过,即便是註定,也愿意陪你颠覆?”“欸?”的确是有说过,但他颠覆的方法,她实在很难接受……“走了,我赶时间。”他忽然弯起嘴角微笑,收住话端,也控制住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氛,伸手拉开还缠在身上的女人。 漠然丢下话后,悟色转身头也不回。 被无情推开,邢欢眨了许久的眼帘才回过神,手悬在半空,收放皆不能。她想攥住他的衣角,可凭什么呢?她想像他一样,洒脱说“我赶时间”,但她没有那般四大皆空的修为。——大师,说过的甜言蜜语总有一些是能当真的吧?如果我真是个短命鬼,你会不会为我送终、替我超度?还是说……我该把近来的一切当做梦一场,梦醒后果断擦去记忆,于彼此而言,我们连过客都不是? 第22页 酝酿在心底的话,她试图鼓足勇气问出口。 然而,悟色没有给她恋恋不捨的机会。 那一抹消失在阴霾天色下的银红,红得热烈,也红得淡漠……了无牵挂。 为了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他的善举以便尽快传到佛祖耳中,他大肆铺张地举办捐赠大会,找来商会里所有相熟的人捧场喝彩。丰盛酒席一桌桌摆满全府最大的庭院,只要长了张五官还能分清的脸,都能进来蹭吃蹭喝。 江湖人士陆续槓着写满感谢标语的大旗到常“据说,他会突然转性是因为一个女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千金买一笑。”赵家庄的小厮认认真真地将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二少爷。 可惜,由始至终,二少爷神情淡漠,事不关已地悠闲品着茶。 许久之后,眼见自家小厮大有滔滔不绝剎不住车的趋势,他忍无可忍了,“我依稀记得是派你们出去打探邢欢和jian夫消息的。”“二少爷,您听我把话讲完啊,正要讲到关键处呢。江湖传言,那个让任万银甘愿一掷千金的姑娘叫邢欢1“这些天我已经见过太多叫‘邢欢’的人了1这一次,他连见都不需要见,就能断定庄里这群没用下人又找错了方向。那个女人,有让人一掷千金的能耐吗?“这次是真的,江湖儿女们异口同声地向我保证了十遍,那个让任公子转性的姑娘,绝对是赵家庄的邢欢丫鬟。”——砰! 狂暴二少爷再次出现,上好的青花瓷杯被他毫无留情地狠狠摔碎。 小厮们不敢多言,噤若寒蝉地看着他阴郁起身,不停在厅堂里踱步徘徊。“还愣着做什么?跟我抓jian去1片刻后,他果断作出决定。 他深刻觉得男性尊严被践踏了,竟然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第二十一章 京城出了名的jian商恶人要改邪归正了,这事在街头巷尾间轰然炸开了锅。 捐赠大会的场面铺张至极,可这银子任万银烧得很开心。 “行善积德是应该的,大家不要太感动,也别只感谢我,还要感谢下悟色大师和邢欢姑娘,多亏两位的点化,任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才会得到如此大的升华。邢欢姑娘不仅姿色倾城,还心地善良,她那外柔内刚的个性深深震撼了我,野性中带着温顺,忧郁中带着奔放,简直就是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 越来越背离主题的开场白从任万银口中钻出,他语带陶醉、眼含仰慕,苦了底下满含困惑的众位江湖人士。 谁也没办法把端坐在红木凳上的姑娘同印象中的邢欢对上号。 她一袭青色广袖华衫,上好的丝绸却硬生生被她□在外的白皙肩头给比了下去,肩头绽放着一朵绚丽的海棠,很是妖艷,与寻常刺青不同,那是朵硃砂色的海棠。群衫下摆宛如麦浪般,包裹住她的下半身。 算不上太过漂亮的脸孔,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和。她半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始终定定地看着身旁的空位。 “神医,那姑娘真的是邢欢?”一个人要怎么在几天之内脱胎换骨?完全不可能嘛,所以江湖儿女们绝对有理由继续怀疑。 “正是正是。”有幸提前目睹过她脱去厚实小棉袄的神医频频点头,给出肯定。 “这么一说,仔细看看五官倒的确有些像。” 众说纷纭的议论声,邢欢充耳未闻,她始终只顾着瞪着那张空凳子发呆。恍惚间,竟飘出了一丝错觉,彷佛那个爱穿着招摇绿袈裟的男人就坐在那上头,不正经地沖她眨眼微笑,陪她分享这场骗局成功落幕后的喜悦。 想着,笑容情不自禁地在邢欢嘴角绽开,恰到好处地配合了任万银的夸赞。 “看来千金果然能买来一笑!”咬牙切齿的讪凉嗓音不请自来,打断了任万银的话音,也成功召回了邢欢游走的神。 熟悉的声音让她猝然抬头,当瞧见自家相公的身影后,她怔愣着没了反应。 “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嗯?你给了他什么恩?!”他目不转睛地用视线紧锁住她。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此刻坐在他跟前的女人的确是邢欢没错。 窈窕身姿,清秀长相,娇嫩气质……入目的条条讯息都与在他身边待了两年的邢欢不相干。 可方才那道嵌在她颊边的笑容,消除了他所有的疑窦。没错,她每次对着他笑,就是这样柔情万千的调调。 “我……”一切来的太突然,邢欢临场应变的能力远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虽然早就料到大师这么一走,会有麻烦需要她善后,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麻烦会那么棘手又夸张。赵永安竟然会亲自来逮人?她是该继续扮演他的小丫鬟,还是终于可以公然唤他一声“相公”了? 老天彷佛觉得报应还不够,还未等邢欢从这层惊悚中抽离,又一个她极其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你们这些无业游民又非法集会!还有你,身为商人不务正业,居然和无业游民同流合污。捐款是好事,你凭什么聚众?有没有朝廷颁发的批准书?没有就是犯法!走,都跟我见官去!” 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去见官,除了闲到发霉的晓闲妹妹,还能有谁?邢欢不需要抬头看,都能从那股莫名嚣张的气势里猜到来人是谁。 “你你你你……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就那么无处不在?”底下传来磕磕巴巴的询问声。 “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 “这里没人需要你……” “谁说的,永安哥需要我!” “……” 此话一出,周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尽管没人知道邢欢的身份,可她还是觉得那一双双若有似无飘向她的目光里,隐约像是藏着讥诮般。 如果说赵永安的出现是把她逼进两难境地,那管晓闲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在骑虎难下的同时还清晰品尝到羞辱滋味。这难以下咽的滋味,让她低头抿唇,沉默不语,下意识地想往悟色身后躲,又蓦然想起,他已不在了。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能不能告诉我下,这是怎么回事?”诡异的静谧中,任万银的眼神很忙,在一群三缄其口的江湖人士中环顾了圈后,他又打量了会脸色不太对劲的未来师太,最后又是那两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能勇于发问。 “任公子是太久没见过女人吗?一头母猪都能被你歌颂成这样?”由始至终,赵永安一直瞪着邢欢,瞳间的嗔怒,掩都掩不去。 显然,这话很言不由衷。他甚至没办法忽略掉刚才见到她时的惊艷,但是那又怎样?她苦心在他面前扮丑,却轻易让其他人欣赏她的美,这算什么意思? “啊?任府不养猪。” “是吗?公子,这头猪还真不是那么好养的,会让你颜面扫地!”永安咬牙切齿地回道。 头上长毛的和尚、富甲一方的商人……这女人完全没有把他的颜面当回事,层出不穷的jian夫是想代表什么?代表她总有办法找到一群品位低下的男人吗?不仅品位低下,还很蠢!甘愿为她一掷千金。 啐,会千金买一笑了不起吗?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他这个被她唤作“相公”的还没死,这对狗男女要不要那么急不可耐。 “把银子给我抬上来。”这口气,他咽不下。早就想休的女人可以随便丢,但绝不能让jian夫当众抢了他的风头。 随着他一声令下,赵家庄的小厮们陆续抬着沉重箱子上场。当箱子被打开后,满满的银子招来了无数抽气声。其中,抽得最大声的无疑是邢欢。 “看到没有,既然诚心想要做善事,就要像永安哥这样,悄无声息地带着银子,慡快捐出来。你这算什么啊,搞个非法集会,还睁眼说瞎话地赞美那么丑的女人。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我不抓你抓谁啊!”管晓闲抢先插嘴,为赵永安的行径做出了解释。 与有荣焉般的口吻,重重击向邢欢的心侧。是,她不漂亮,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满足不了她家相公的爱美之心;她不够娇嗲,那一声声柔情蜜意的“永安哥”,她唤不来;她更学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给出恭维,去赞赏赵永安这寓意不明的行为,“二少爷,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人家任公子捐款捐得正兴起,你凑什么热闹?” “你叫我什么?”从她嘴里迸出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他亲自规定的称唿,这一刻偏让他觉得刺耳极了。生硬至极的“二少爷”,算什么意思!才几天,他就光荣下岗了?! “二少爷。”她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怕会再也没有勇气为自己鸣不平,“如果你和这位捕快姑娘实在闲得慌,要不要考虑去玩点别的?这儿在做正经事,不好玩。” “我也在捐款!一掷千金而已,我给得起。笑,我要你现在就笑给我看!”他下了最后通牒,笃定地等着她如往常般乖顺沖他娇笑,跟他回家,结束掉这场闹剧。 “……”不如你考虑认认真真给我封休书,正式把我逐出家门吧! 这种心声邢欢虽然说不出口,但她实在很难不这么想。 她为了让江湖人士可以尽早还清欠赵家庄的帐、尽早结束这场武林代表大会,又是撒谎又是演戏,还帮大师洗了不少袈裟,做了无数顿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悟色在努力,虽然这段时日快乐多过于辛苦,但她也有付出过啊。 结果呢?结果他莫名其妙带着他的晓闲妹妹跑来搅局,还在眨眼的功夫里,一掷千金。想看她笑以前怎么不说啊,微笑、大笑、苦笑、冷笑、傻笑、皮笑肉不笑……不管他想要哪种,从前她都愿意逐一满足。现在算什么?要不要搞那么隆重啊? “邢欢!你是太久没收休书,皮痒了,是不是?!”她的纹丝不动,成功把他逼到了怒气濒临崩溃的境地。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更有威慑力,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专门用来执行家法的银鞭。 “呃,休书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跟手执兇器的人不宜硬碰硬,但又不能放任未来师太不管,思来想去,任万银还是硬着头皮尝试着打圆场。 “认错?这个女人叫我了两年‘相公’,你觉得我对她的熟悉会亚于你?” 高台上的那出戏因为赵永安乱了分寸的一句怒吼,变得愈发跌宕起伏。底下身为观众的江湖儿女们,连连溢出惊讶之嘆。谁也没料到,赵家庄的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二少奶奶,更是没料到原来二少爷偶尔还兼职砍柴? 第23页 “永、永安哥……她她她、她是你娘子?怎么可能!我见过她啊,她是假和尚的女人……”听闻有非法集会就打了鸡血赶来的管晓闲,全然没料到会迎来这个震撼消息。 居然真的还有个和尚!他没心思再去聆听管晓闲的话,还要努力维持冷静保留住自己的颜面,“闺房乐趣,我们就喜欢丫鬟和主子这种角色扮演!” “休书公子,你冷静点,你真的认错了,她的未婚夫我见过。”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任万银语重心长地话音杀出了重围。 相当好!还给他整出个未婚夫。他果然低估她了,串着怒火的眸子紧锁了邢欢片刻后,比起一贯的大唿小叫,这一次他问得很平静,“你自己说,我是你的谁。” “相公……”可怕眼神,吓得邢欢反射性地唤出口,当对上一旁老干爹溢满困惑的脸后,她幡然醒悟了,“是!你以前的确是我相公,可是你休了我很多次了呀。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往后你是主子,我是丫鬟。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别呀,发出去的休书收不回的,二少爷,你又何必这样纠缠不休。” 她硬生生地把险些说漏嘴的话儿圆了回来,比起从前撒过的那些谎,这一次起码还带着不少真实成分,可她的心虚却有增无减。 “哦,原来你是前夫。”任万银恍然大悟,尽管这段故事未来师太没有讲过,但据说每个人都需要隐私,他表示理解。并且还表现出了愈发的礼遇,“前夫,未来师太的话你也听见了,爱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还是放手吧。” “滚!‘前夫’是你叫的吗?!”赵永安好不容易才从邢欢那段话语中回过味来,若不是那张清秀脸上有着他过分熟悉的五官,他几乎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所熟识的邢欢,听到他吼就会发软,不会抗拒他的任何要求,更不会主动要求他别再纠缠不休。事实上,她应该是巴不得他缠着她才对,“晓闲妹妹,这个组织非法集会的人交给你了,我先带这个女人回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管晓闲从错愕中拉回了神,很快又振奋了起来,“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不能让我失望哦。永安哥,加油,证据确凿,你这次一定可以把她赶出家门了,等我忙完,就跟你详述她和假和尚的事。” “等、等等……”郎情妾意,好不热闹。既然他们希望她是局外人,那她就安分做好自己的本分,要清理门户可以。但是……银子啊,怎么说也该先把那几大箱的银子拿回来吧,她不能做赔本买卖,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来人!给我把她的眼睛蒙起来,不准让她再看那个jian夫一眼!”她胶着不动的视线,被永安曲解成对任万银的恋恋不捨。 第二十二章 天下红雨、日头西出、天狗食月……就算这些个异象同时发生,也比不上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 二少爷竟然槓着少奶奶,回来了! 没错,尽管被槓在肩上的那姑娘体态轻盈、脸蛋娇俏,与赵家庄众位下人记忆中的邢欢极其不符。但那副耷拉着脑袋,不反抗、不挣扎,唯唯诺诺的模样足以让大伙迅速将她认出。难道少奶奶失踪多日并非偷情,而是去了京城最着名的塑身馆? 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还在后头。 二少爷大步流星不做停顿地冲进房间,关门落锁,急不可耐地将少奶奶甩到床上,烦躁地扯了扯紧束的衣襟,撇唇,目光锁住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少奶奶,那眼瞳迸发出来的色彩就像是恨不得把床上女人给剥光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不耐地启唇低喝,“把你身上那件衣不蔽体、不成体统的衣裳给脱了!” “咝!”窗边围观的下人们齐齐倒吸凉气。 “呃……不要了吧,那么多人看着,我害羞。”邢欢怯弱地伸出手,抓过被子,牢牢把自己裹住。瞪着看似无辜的大眼,伸手指了指窗边黑压压的看戏人潮。 永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深唿吸,勉强维持住镇定,踱步停在窗边,眸色一寒,对上那一张张瞠目结舌又充满期待的脸,“活腻了是不是?都给我滚!” “唰啦”一下,人群奔走散开,只留下一个反应迟钝来不及逃的小厮。 “你也想领休书吗?”见状,永安关窗的动作一顿,冷眸瞪着他。 “……”二少爷,您要不要去照照镜子,骚得如此内秀,像是敢写休书的样子吗?小厮动了动喉结,不敢把隐藏在内心地话说出口,只好干笑替自己圆场,“二少爷,我、我只是想问你今儿要不要吃饺子,呵呵。” “吃你妹!”是他,又是他,那天诅咒他变成斗鸡眼的混蛋。 “那您忙您忙,呵呵,小的告退,顺便把您把门。”这一回小厮反应很迅速,一熘烟的就消失了。想到老家那个才满八岁的妹妹,他很痛心,觉得有必要赶紧写封信,让爹娘把妹妹好好保护起来,以免被二少爷给吃了。 人群散尽,可赵永安提在胸口的气依旧没散,吞不下吐不出,梗在喉间,时刻提醒着他眼前女人有多胆大妄为,给他扣上的那顶绿帽有多结实!而他,竟然还像个傻子一样笃信她就算被放养,也离不开他。 腹中怒气越演越烈,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从床旁帘幔后拖出一个竹筐,用力甩在了邢欢跟前。 “什么东西?”邢欢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见他不预备回答,她探出头,从竹筐里掏出一叠叠的信。 每个信封上都如出一辙地写着“休书”二字。 数量之多,让她嘆为观止,他究竟是有多恨她多讨厌她,才能这样日以继夜地写出那么多休书。 她死咬着唇,不发一言,静静地把那些休书掏出,一封封叠放整齐。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不会介意的,结果……心还是涩涩的,如鲠在喉,微湿的眼眶让邢欢明白,她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坚强。 “等一下!”他眼眸一斜,扫划过床上的身影,有那么一剎那,心侧被她的沉默狠狠击刺,微疼。可当视线途经她裸 露在外的光滑手臂时,他忽然眸色一紧。 “做什么?”她忍住委曲求全的神情和心境,勇敢抬头,茫然地直视他。 “你的守宫砂呢?” “……我从来就没有。”她愣了愣,这个理该跟她朝夕相伴两年的男人,在今天之前,到底有没有好好瞧过她一眼? “晓闲说是女人都会有,你怎么可能从来就没有?!”显然,赵永安曲解了她的意思,敢情他一开始就娶了个二手货? “我娘从来没给我点过!”那是什么眼神?认识他之前,她天天与羊为伍,难道放羊还能把贞操放没了?刺耳话语、刻薄目光,让她近乎失控地回吼,凭什么管晓闲有的东西,她也要有。那种富贵人家的玩意,她玩不起!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眉心依旧紧皱着,“那你和捐款的蠢货究竟什么关系?那晚把你带走的人是谁?”相较于任万银,他更介怀的是堂而皇之将她掳走的那人。即便瞧不清对方的脸、听不清对方的音,永安还是能肯定,那个人绝不是任万银。 面前女人背对着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仍然清晰感觉到她身形一僵。 邢欢紧抿着唇,泄愤般地肆虐着手中那一封封休书。放了火的州官凭什么来质问她一个点了灯的小百姓?他又希望听到什么回答?是不是最好她把七出之罪逐一认下,好让他有足够理由把她赶走,把有守宫砂那种破玩意的晓闲妹妹娶进门? 那好,她成全他!反正这种不平等的婚姻,她撑得累,他过得也累! 想着,邢欢耍着性子把跟前竹筐狠狠蹬开,紧握双拳,跪站起身子,“jian夫,全都是jian夫!一个、两个……是男人都跟我有染!瞪什么瞪,不慡吗?你有什么资格不慡,你给我的休书,都够把我休到下下下下辈子了。什么叫‘休到下下下下辈子’懂吗?就是我即便死了,投胎、投胎、再投胎,不管投个几辈子,都不必再伺候你叫你‘相公’了……唔!” 充斥着赌气意味的宣洩话音喊到一般,邢欢突觉得腰间被紧箍住,迫使她不得不直起身子仰头,猝然袭来的压迫感,让她胸口窒闷,一声和前言全然不搭调的软糯轻哼溢出喉间。在她愕然的当口,一抹柔软压住了她的唇。 她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别过头,却未能得逞,炙热指尖扣掐着她的下颚,让她无处可逃,吃了痛她下意识地张嘴。 没了阻碍,他湿软的舌肆无忌惮地窜入,绵绵地搅弄,伴着一丝从他鼻腔间溢出的餍足轻哼,抨击着她的思绪。邢欢就像被点了穴般,不识反抗,更不懂回应,脑中理智被抽空,傻傻地僵在了那儿。 直到,成堆休书他随手扫落,如雪片般洒落,被蓦然按压而下的邢欢才震回神,“走开……” 她抬手抵在他的胸前,强行想要隔开彼此间的距离。他却不为所动,蹙眯着黑瞳,暂且放过了她的唇瓣,转而惩罚性地啃咬住她的耳垂,伴着若有似无地舔舐,被微喘包裹住的命令声钻入她的耳中,“叫相公。” “……”她上齿紧叩住下唇,瞪大双眼,死守住倔强不愿开口。 “我把刚才那些休书全收回,听话,叫相公。”他闭着眼轻哄,舌尖划过她的脖颈,感受着她的颤慄。不经人事才会有的生涩反应,多少有些削减了他的怒意。 “我不是你的玩物!”恼她的时候就甩休书泄愤,别有目的的时候又陆续收回。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没有心没有肺的木偶吗?收回,呵,那从前那些漠视、亏待、以及对她的恼烦,也能这样一封封地收回吗? “我知道,没有玩物会那么不听话!”语末,他又一次擒获住了她的嘴,比起方才,带着更加明显的侵略性。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清晰的锁骨,等邢欢反应过来时,衣裳上的扣子已被他熟练解开。 她溢出一声惊唿,试图想抓过一旁的被子蔽体。 然而,抬起的手很快就被他镇压下,眯着眼,静赏了片刻眼前春光后,他忽然语带警告地问道:“有没有让别人看过?” “……”她咬唇别过头,不想回答。 “邢欢,休战好不好?斗了两年,你不累吗?”见状,他长吁出一口气,软软话音,大有妥协之意。 第24页 可就连永安自己都清楚,这话没有说服力。与其说是斗了两年,不如说他整整浪费了两年。总是带着不满的目光来审视她做的所有事,处处觉得不顺眼,就因为这段婚姻自开始起就逆了他的心,折磨她,似乎会让他觉得好过点。 他想让她明白,即便有娘撑腰,她也永远别想钻入他的心。 是她,打乱了他的人生、毁了他对未来娘子的希冀、甚至……莫名其妙闯入替他套上枷锁,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这些天,她不在身边,他逐渐发现原来被纠缠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好。”她睁大眼睛凝视了他许久,突然一改方才的坚决,应允了。 这转变多少有些让永安措手不及,他还以为接下来需要演绎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又继续道:“让捕快姑娘放了任万银,他是无辜的。”确切说,他已经被她和大师骗得很惨了,还害得人家遭受牢狱之灾,她也是有良心的。 “别得寸进尺!你还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他的所有□就被她这么一句话,轻易浇灭。 他直起身,懊恼甩开她的手,拉开彼此间不正常的距离,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严重怀疑刚才的自己中邪了!怎么可能被她吸引?她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连三分颜色都不能给,就该像以前那样努力尝试把她赶出自己的生活,赶不走,就当做空气。 “咦,二少爷,那么快……就好了?”难怪少奶奶一直炖白羊肾羹给二少爷吃,这、这时辰也太短了吧。 “你怎么还在这?!”那种怀疑眼神是想说明什么! “啊,我不是答应要帮您把门的嘛。二少爷,我把的很好,您还可以再继续下……” “不!必!了!对着她,我没胃口!”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靠,他转身大步离开。可惜,还没走几步,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那个什么……给我盯紧,如果二少奶奶再消失,你们就拿命来赔。” “是是是。”小厮微笑着领命,无端觉得脖子上凉凉的,彷佛刀已经架在了那儿。 他留下瞪视,继续走,很快,又停了下来,“还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迅速帮我查出来她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蠢货富商,所有靠近她的雄性生物都给我列个名单出来!” “好好好。” 二少爷又走了,小厮微微抬头偷瞄,心底暗数着“一二三”,果然,当他默数到“三”的时候,他家二少爷又停下来了,这一回,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纠结很别扭。 支吾了许久,他才不甘心地冒出一句,“准备马车,让她换衣裳,跟我去衙门。” 第二十三章 什么叫做不争气?就是像邢欢这样,不管之前心里有多少气多少委屈,只要永安稍稍的善待,她就可以自说自话地冰释前嫌,笑开了花。 “相公相公,你真的要陪我一块去把老干爹弄出来吗?”圆墩墩的身子一路从大宅内滚到门口,摇摇摆摆挤进马车,边熟练繫着桃红小袄上的铜扣,边迫不及待地确认道。 虽然小厮是这样跟她汇报的,可是以往经验让邢欢明白,她家相公阴晴难测,说不定他根本就是一怒之下,想把她骗去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然后痛下杀手再抛尸,图个一劳永逸? “你以为我有那么大度吗?”他侧眸斜睨,熟悉的邢欢又回来了。只是,他曾几何时落魄到这种境界了,必须得耍出这种方法讨好,才能换来她一声甜蜜腻人的“相公”吗? “唔……”果然吶,她没有想太多。 “答应我三件事。” “好。”她如同孩子般,乖巧坐正,双手笔挺挺地安放在膝上,笑脸盈盈等着他的下文。 “第一,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把你那身小棉袄脱掉!” “嗯嗯。”以为她想脱啊,很冷好不好,要不是老干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才不要穿得那么少坐在那迎风招展呢。 “第二,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除非我赶你走!” “哦。”这个听起来也不难吧,从前她有多希望能时时刻刻缠在他身边。 “第三,不准再对我撒谎!” “好吧……”有点勉强,不过她可以先应下来,视以后的情况看要不要反悔。 “第四……” “不是只需要答应你三件事吗?” “我有说过吗?你听错了!” “……”极其熟悉的话音,勾动了邢欢的记忆,似乎在某个深夜的巷子里,也有个人死不要脸的讲过同样的话。可是现在,那个唯一可以倾听她烦闷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四!不许叫他‘老干爹’,往后必须提到他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叫!”啐,以为他不领行情吗?外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他懂得比她多!勾栏院里有多少姑娘,就是那一声声撒娇般的“干爹”,把男人的魂都给叫没了! “好啦好啦。” * 这一次,邢欢的乖顺为她换来了非同一般的待遇的。她家相公在将她粗暴拽下马车后,竟然就再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就这样十指相扣,招摇无比地牵着她跨进了衙门。 “二少,您来啦,来看晓闲姑娘吗?呃……这位是?”衙役们瞪大的眼瞳里写满了惊讶,终于有人耐不住好奇勇敢发问。 “不认识。” “……”不认识也可以手牵手堂而皇之地逛衙门吗? “关你屁事!”看出了对方的内心潜台词,他没好气地喝道。想牵谁就牵谁,这是他的自由,何况对象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轮得到别人来管吗? “呵呵……”眼看着衙役顶着吃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打量她,邢欢只好在永安的拽拉下,抽空冲着那人傻笑。 不被大方介绍,没关系。至少,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了,也许大师先前一次次莫名其妙的帮助有了效果。俗话怎么说来着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年的敌视与僵持,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破冰,得循序渐进,她可以再慢慢等等看。 于是乎,她就这样在永安的带领下,畅通无阻地深入了衙门内部。眼看着前面那道熟门熟路的身影,她撇了撇唇,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也许他同晓闲妹妹真的只是朋友。就好像她和大师那样,朋友之间当然会对彼此的情况比较瞭然了。 “啊!未来师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当邢欢低头跨过面前那间屋子的门槛后,一声悽厉的叫喊声迎面扑来。 是老干爹的声音,乍一听,他就像是被实施了无比残忍的酷刑般,处境万分悽惨。 然而,当邢欢抬头看清屋内画面后……胸好闷。她到底为什么要良心过意不去?到底有什么好替他担心的?瞧瞧他现在的情况,端坐在舒适的红木凳子上,身后还有丫鬟挥着扇子帮忙祛暑,一旁矮几上放着切片的冰镇西瓜、上好的点心、飘香的茗茶。 “你……你还好吧?”这是她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看起来实在没有使用的必要,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又让邢欢陷入错愕,临时抓不出其他话来问好。 “不好不好,很不好啊。你看,他们弄得我身上全是伤啊……”任万银激动起身,撩起衣袖,还带着几分得意洋洋地成分来展示手腕上的红印。 “啐!”置身于一旁的永安不禁溢出浅哼。 没记错的话,他听到的版本是,任万银刚被晓闲带进衙门,就把知府大人吓坏了。随身摺扇上大大的“任万银”三字,昭显着他京城富商的身份,人家的银子足够买到权势,纵然是知府大人都得罪不起。于是,他被请进客堂,好茶好水的招待着,可是色心不改的某人调戏起了衙门里的丫鬟,不幸遇上个泼辣的,被人用藤条抽红了手腕。 尚未察觉到事实真相已被人还原的任万银猝然转过身,显然,要不是那一声轻嗤,他彻底无视了屋里还有位休书公子。外人面前不适合撒娇,他迅速正起脸色,一声轻咳,掩盖掉了方才的孩子气,“咳!好,怎么会不好,老爷我好得很。哼,那个小小的知府敢对我怎样,我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 “好威好威哦,呵、呵呵。”邢欢干笑着鼓掌。是怎样?他突然显示出威勐,是想嘲笑她多余的担心吗? “不准鼓掌!”清脆掌声孤零零的,在偌大的客堂里激出回声,招来了永安的瞪视。这女人活腻了,他需要在方才的条件里再加一条——往后不准夸奖其他男人!“坐下,告诉他,我和你究竟什么关系。” “我……那个,老干……呃,任万银,事情是这样的……”在凌厉目光的鞭策下,邢欢只好硬着头皮入座,打算坦诚所有事。可未经组织就脱口而出的话音,就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哎,未来师太,不必多言了。”没料到的,任万银忽然按住她的手,打断道:“不瞒你说,其实大师今天一早跟我告辞时,已经跟我提了些。” “欸?”悟色跟他提了?那他凭什么在捐赠大会上还一脸惊诧,好像自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似的,敢情这个看似没心机的富二代,根本就是只小狐狸?这是后话,重点是悟色说的话,她很难保证究竟是不是真相,更猜不出他又会突然想起唱哪一出,“请问,大师是怎么说的?” “大师说未来师太其实两年前就成亲了,相公是个砍柴的,那个砍柴的外面有女人,还写了好多封休书想把你赶走。可是未来师太是个好女人,仍一心想要把这段婚姻维持下去……”说到这,他愤愤不平地瞄了眼面色尴尬的永安,又继续道,“说到这的时候,大师好痛心疾首啊。我要说句公道话,未来师太,你这是何苦呢?难怪你会想要出家,我理解你。” “闭嘴!这里没人要听你的公道话!继续说,那个死秃驴还说了什么?”话题越来越禁忌也越来越偏离,永安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难不成这蠢货还想在他面前对他女人诉衷肠,或是干脆劝她远走高飞? “大师不秃啦,他头上有毛。”她抚了抚额,鼓起勇气重申。 第25页 “你也闭嘴!” “……”邢欢被吼得噤了声。 目光左右环顾了阵,任万银干笑着插嘴道:“那我可以继续吗?”眼见永安点头,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大师还说,男人就是这样,上好的珍馐美食天天放在面前就嫌撑,等到哪天吃不到了又人抢了又急了,一个字——贱。欸,我原来就想不通这砍柴的凭什么那么花心?多亏那位女捕快,原来休书公子您是赵家庄的二少爷啊。” 没错,他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砍柴,就是赵家庄的二少爷。可他拒不承认自己在发贱,邢欢不是什么珍馐美食,她完全够不上那个档次。从前他撑到吞不下,现在他依旧不想吞! 憋在永安肚里的话刚要跃出,房门突然被叩响。 “二少,你在不在?晓闲姑娘正到处找您呢。” 闻声后,永安侧了侧脸颊,犹豫地逼视了邢欢好一会,才做出决定,“我去一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给我安分点!” “嗯。”她微笑点头,心思却百转千回。 答应的事?呵,她怎么会忘,忘的人是他。他说过从今天起她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结果呢?一听闻管晓闲的事儿,他就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这么抛下她走了。 “未来师太?未来师太!喂!喂喂喂喂餵……” 在任万银锲而不捨地叫唤中,邢欢成功地从恍惚里跌落回现实,后知后觉地眨了几下眼帘,才彻底清醒,“哦,大师还真跟你说了不少哦。” “嗯,大师说,他把我当做兄弟。”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让邢欢甚为不解。怎样啊?被一个和尚当做兄弟是件很拽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还托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再受委屈。”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更不需要有人善后似的把她托给这托给那。 “他还说他要赶着去办一件改变人生的重要大事,办好就回来。” “我管他回不回来……欸?你说什么?他还会回来?!你怎么不早说啊,那些有用没用的东西你讲那么久干嘛啊?懂不懂提炼重点啊!”想当然的回话被打住,邢欢蓦然瞪大双眸,情绪是难以克制的激动。 另一端,任万银抿住嘴角,憋住笑意,支着头,静静打量了片刻眼前这个躁动的有夫之妇。等她吼得差不多了,他才一针见血,“原来你喜欢的人还是大师。” “……神、神经病!”喜欢大师?怎么可能!她脑子又没病,怎么会去喜欢一个和尚;她道德感也没降低,怎么会背着相公让心出轨? 没错,是任万银有病!她能喜欢的人只有结了发的相公! 第二十四章 成亲前,婆婆说过:你是我亲手挑选的儿媳,我相信你很清楚该怎么做个好妻子。你要的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旦进了赵家的门,就再也不能有二心。 当年,她想也不想,应得毫不犹豫,甚至在见到赵永安之后,深刻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弃承诺喜欢上别人! 想着,邢欢重重吁出一口气,甩了甩脑袋,甩开任万银莫名其妙的话语。自我鼓励般地弯起唇角笑了笑,捋顺了那些紊乱的心绪后,她才绕过迴廊,寻找起赵永安的身影。 对!就是这样,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相公,而她往后应该陪的人也是相公,不应该去想其他事。就算大师真的还会回来,他们也不过只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不用理别人说什么,清者自清嘛。 “欸欸,你们有没有看见二少今天带来的那个姑娘,听说那是二少奶奶呢。” “不是吧!怎么可能?这这这这这也太不般配了!” ……呸! 衙役闲聊的话音传来,邢欢下意识地缩回脚步躲到了柱子后头,默默在心底吐露愤慨表示不满。他们哪里不般配了?哼,他们要是能找到第二个女人会像她这样伺候相公,她、她……她就甘拜下风! “怎么就不可能了。就是因为长得不漂亮不称心,二少才会和晓闲牵扯不清吧。” “这倒也是。欸,你知道不?我听晓闲说,二少其实早在两年多前就对她一见钟情了,后来啊他想尽办法,还故意在赵家庄惹出一堆乱子,说是需要找捕快处理,这才终于接近晓闲。我猜原本是想纳晓闲为妾的,结果没料到晓闲出身官宦之家,只好暂时把念头给吞了。”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晓闲也跟我提过啊。那个二少奶奶据说是个牧羊女?我看啊,没悬念的,二少早晚会把她休了,娶晓闲姑娘过门的。” “啧啧,牧羊女啊,真可怜,那怎么跟官家千金斗啊。” “可不是嘛,我要是认得那姑娘,早就劝她自己走了,免得以后闹开了更难堪。” 交谈声渐渐远离,邢欢却依旧没从柱子后出来,她煞白着脸色,撑靠着身后的廊柱。流言蜚语不是头一回听说了,赵家庄里的丫鬟小厮们也向来奔放,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然而,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永安早在两年多前就看上管晓闲了。 她一直认定管晓闲是第三者,没成想,自己才是。 难怪他打从一开始就那么讨厌她,甚至于新婚之夜就开始丢下她,每每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是她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为自己设定好的幸福…… 他在那场一见钟情后还来不及展开追求攻势,就娶了她。 旁人的话,信不得,这一点邢欢知道。可是,她没办法遗忘掉赵家庄那场轰轰烈烈的剑阁失窃事件,依稀记得当时婆婆急坏了,的确是找来不少捕快。满城风雨闹了好一阵子,最终,失窃的剑被永安找到了。 他难道会精心策划了一场闹剧就为了去接近一个女人吗? “死肥猪!” “啊?!”突然响起的吼声近在咫尺,让措手不及的邢欢受了惊,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狠狠撞上廊柱,疼得她几乎遗忘了方才的纠结只顾着龇牙。 “聋了是不是?”永安蹙眉冷觑着跟前笨手笨脚的女人,记不清喊了她多久,总算有反应了。不错啊,见了会她的“干爹”,就学会漠视他了? “……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了。”她蠕了蠕唇,轻声为自己辩解。 “走了,回家了。”他伸出手,等着她自己握上来。 可是好半晌,邢欢只是呆立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动静。就在他瞪眼准备开吼时,她出声了,“相公,那个……你和晓闲姑娘认识很久了哦,感情看起来真不错。”笨蛋!这算什么问题,委婉成这样谁听得懂!邢欢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条不争气的舌头。 “关你什么事。” 就如她所想,赵永安索性缩回了手,没好气地哼了句,自顾自地往前走。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唔,我没有想要管你的意思啦,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嘛。” “啐,你和任万银认识很久吗?感情看起来也不错啊。” “……”为什么绕到她身上了?不行,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她不要去相信任何人的话,只要他说没有,她就可以坚定,“我和任万银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传说中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是、唔,可是我听说你和晓闲姑娘在我们成亲前就认识了?” 他身子一震,揪起眉心回眸打量起邢欢,许久没有再想起的事,被她无预警地提起,他心尖颤了颤。很快,永安便猜想到她究竟听说了些什么,“你听说的没错。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确是在两年前,也的确是一见钟情,就像传说的那样,我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为了结识她。嗯,这个真相有让你觉得满意吗?” 与其说他是在向邢欢坦诚过往,倒不如说他在提醒自己。 管晓闲才是他最初认定的女人,是邢欢的出现和存在打乱了一切,他若懂得从一而终,就该迅速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饿了吧?走吧,回家煮饭给你吃。”她沉默了很久才出声,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可以不计较任何事,忍气吞声地过。 短短剎那间,邢欢耗费了心力去承接他的坦率,去懊悔自己的多嘴。为什么要刨根究底?明知道有些事埋得太深太久,早就已经腐烂,就算挖出来也是惨不忍睹。 她期待得不多,他可以撒个谎骗她,哪怕漏洞百出;也可以用稍微好点的话来叙述那种让她难堪的真相,哪怕本质一样。 结果让邢欢明白,就算期待得并不多也还是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没等赵永安给出反应,她就率先笑嘻嘻地缠住他的手肘,拉着满脸困惑的他抬步往前走,看起来心情真的挺不错。 * 赵永安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两年了,她仿佛不会痛、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嫉妒。用贤妻的标准去衡量,她十全十美;可用男人的眼光去衡量,她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 即便在他坦白了那样的事实之后,她都可以若无其事地为他煮出一顿丰盛晚膳,道道都是他爱吃的菜。偏重的口味,是他的喜好;不放盐的鸡汤,是他的喜好;就连粒粒分开偏硬的饭,也是他的喜好。 毫无疑问,她真的是将他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比娘更甚。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烹调出来的食物,就像习惯了身边有个沉闷胆怯的女人般。 这种习惯太致命要不得,可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戒掉,隔天一早,她就给了他更致命的一击。 ——报告二少爷,少奶奶不见了。 他烦闷地不停在厅堂内踱步,脑子里挥散不去的都是自家小厮的这句报告。就如同前几次一样,他以为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女人,却能在京城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次次地玩出走,并且每次都能保证杀得他措手不及、遍寻不到。 “他娘的给我讲清楚!到底什么叫‘不见了’?!” 聚集在厅堂里的下人们就快要被走来走去的二少爷绕晕了时,他善心大发停下了脚步,却爆出了怒吼。尽管二少爷唱爆着青筋怒吼,可是像现在这样脏话随便飈,还是很少见的。 于是,下人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最后由那位心心念念要煮水饺给二少爷吃的小厮为代表,详细描述了一大早在二少奶奶房门见到的情形,“报告二少爷,您前些天给二少奶奶的休书都不见了,衣柜也空了,屋子里剩下一个绣到一半的香囊,还有这封信……” 第26页 “你大爷的有信不会早点拿出来吗?!”不等小厮讲完,永安就迅速动手抢过信。 动作之快,让所有人嘆服。 信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赵永安亲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字迹那么娟秀工整,丝毫不像个理该胸无点墨的牧羊女。可是,这算什么?玩陌生吗?他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算不错,但她没必要这样连名带姓地唤! ——我成全你。 偌大的宣纸上,只有这四个字,孤零零地伫立着,挡都挡不住地窜入永安的眼帘。 “去他娘的成全!谁需要她成全!你们说,我有允许她成全过吗?真他娘大爷的,那副好像有恩于我的洒脱口吻,算什么意思!成勒个擦全!你们被点穴了是不是?都给我去找,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哦哦哦哦……”好不容易,众人在二少爷语无伦次的吼叫声中回过味来,如鸟兽散。 临走前,还能清晰听到二少爷无比纠结地碎念着,“成全你娘!成全你爹!成全你妹!我成全你全家!” 第二十五章 听说,冤家路窄。 京城的道儿很宽,但有些人偏偏就能狭路相逢。 离开别院后,邢欢花了两天的时间,骗到了不少盘缠,买了匹小矮马,眼看着出城的城门就在眼前,突然就和最不想见到人不期而遇了。 “你!下马!我要挑战你!” 跟前穿着桃色衣裳的姑娘,高高扬起下颚,颐指气使地喝道,顺势挥了挥手里那柄漂亮的剑,剑鞘上坠着个沉黑色的香囊,随着她甩剑的动作,流穗轻晃,勾勒出刺眼的弧度。 香囊上熟悉的海棠花纹要比那柄剑更有杀伤力,因为那一针一线皆是出自她手。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将香囊送给赵永安时,他不屑地说:那么娘气的东西谁要? 当时,邢欢傻傻地笑,抱着小小的希冀,也许他是口是心非呢?也许他转身就会把这种娘气的东西绑在剑呢?也许……她怎么也没想到,又也许他会借花谢佛,拿去哄心上人。 她强迫自己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拉了拉马缰,试图想要绕过去,不想和来人闹开。 “喂!我叫你下马,听见没有!这条道上没有朝廷颁发的证书,不准骑马。不要以为你是永安哥的前妻,我就会给你面子,哼,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了,再不下来我就抓你去见官。” 拦路叫嚣的人是谁?答案已经唿之欲出了。 不同于以往一贯的退让与怯弱,这一次邢欢不耐地皱起眉头,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倨傲挑眉,“晓闲姑娘,你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爹娘,人人都得宠着你?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永安哥,不吃你那套。没听说过好狗不挡道吗?走开。” “你骂我是狗?!”这样突然的变化,管晓闲显然没法一时适应,她错愕地瞪大眼,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骑在马儿上的那个姑娘当真是永安哥那个唯唯诺诺的前妻吗? “啐,谁挡了道就骂谁。” “丑女人,你活腻了!”吼出不甘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晓闲来不及拔剑出鞘,便冲着邢欢横扫了过去。 或者该说,在她看来,对付邢欢压根不需要让剑出鞘,免得围观的人说她恃强凌弱。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邢欢的身体会突然往后一仰,极好的韧性让她平躺在了马背上,躲过了她的袭击。 邢欢会功夫? 这是瞬间在晓闲脑中迸发出来的疑虑,但是很快,当她绊倒马腿,导致马背上的邢欢重重跌落到地上后,这想法也随之化为乌有。会功夫的人怎么可能跌得那么惨?更不会让自己有猝不及防的时候。 “我勒个擦,好痛……”邢欢抚着磕痛的手肘,扯了扯搓破的棉袄里钻出的棉絮。感觉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她咬牙站起身,愤恨不平地维持住自尊骄傲直视着管晓闲。是谁说的,输人不输阵! 这种在众人面前所表露出的挑衅目光,潜台词就是——继续打啊,有种就打赢我!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来说,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 拔剑、甩鞘,漂亮的迴旋踢,利落地刺扎…… 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对于被逼得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邢欢来说,管晓闲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是身手了得。她只懂躲避防卫,却不懂如何反击,那些凌厉的攻势不是她能受得住的。转眼的功夫,在围观群众一阵阵地唏嘘喝彩声中,那柄锋利的剑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的喉间。 “真他娘的背……”垂眸扫了眼银晃晃的剑,邢欢不雅地轻嗤。当年,娘为什么就不多教她点功夫呢?不求做到独孤求败,好歹也别让她当众被情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啊。 “说道歉!”占了上风,管晓闲笑得更得意了。 “神经病!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江湖一姐了?难不成人人都得听你的?做梦!我就不说,就不说。”世风日下、天道沦丧啊,到底谁才应该说道歉啊! “你……”管晓闲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跟这种打输了还一副无赖相的人计较,“那我要你答应从今天起不准再纠缠永安哥。” “呸!得了吧,还以为你家永安哥是香饽饽啊,人人都想抢啊。纠缠?我还不稀罕呢!告诉你,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我就受够了!要不是有承诺在先,我早就卷包袱走人,活见鬼了,还真以为我没了他活不了?也就你这种眼睛被屎煳了的蠢货,才会把他当宝……”她骂得格外顺畅,憋在心里挥发不去的气,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有气话,有发泄,有不可对人言的委屈。最终,骂着骂着,她的眼眶就这么不争气的湿了。就因为邢欢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骂这种话,就像悟色大师曾说的那样,她就是那种眼睛是屎煳了的蠢货,直到现在,她都无法让自己真正学会洒脱,瞥见那个香囊,心依旧有清晰的痛感。 “你你你你你……”听不懂她的满腔怨气,晓闲只觉得那些话字字刺耳,刺得她头脑发热,抵在邢欢脖间的剑,猝然没入。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 邢欢以为自己会被提早结束生命,还结束得极其荒唐。 结果,事态的转变是谁都料想不到的,以至于围观群众齐齐展现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从两位当事人的对话看来,依稀可以猜出应该是在抢男人。暂且先不管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两个姑娘当街干架。重点是,这关和尚什么事?哪来的那么多和尚?! “啊欸欸啊咦喝!”各种各样的吼喝声掩盖了周遭的议论声,伴着叫喊声,一群身材很有看头的和尚光着膀子突然从人潮中涌出,剎那间,就把那两位姑娘团团围住,阻碍了群众们的视线。 等到他们的叫喊声告一段落后,那十多个和尚才稍稍散开,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立正、闭眼、双手合十,嘴里异口同声地念出:“阿弥陀佛。” “……”邢欢震惊了,脖子上的伤口还散发着明显的刺痛感,可制造出剑痕的罪魁祸首却凭空多出了无数青紫伤痕,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上。 有没有人能解释一下,这、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施主,你可好?”就在邢欢恍神的当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赫然出现在她跟前,红色袈裟配上光秃秃的脑袋,挂在脖间的佛珠很是惹眼,还颇为关切地询问起她的状况。 “呃,可好可好……”她呆愣愣地点头,神情越来越迷惘,“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请问我们认识吗?”难不成悟色当初还真没瞎掰,她真的有佛缘? “相逢即相识。” 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却惹得邢欢一头雾水……相逢个屁啊!讲话能不能直白点? “相逢个屁!师兄,你讲话能不能直白些?” 有人替邢欢说出了难以对出家人启齿的内心独白,就如同那日在群英楼里被刁难时一样,是如出一辙的散漫语调,她心头蓦然一震,连唿吸都停顿了须臾。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她慢悠悠地转头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顶素色轿子,看起来很简洁,轿子里动静很大,“兵兵乓乓”的,震得轿厢频频晃动。 那位老和尚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白眉微皱,斜了眼轿子,随即又看向了邢欢,“施主,你认识老衲的师弟吗?” 闻言,邢欢喉头动了动,她确定自己认得那道好听的声音,却不敢确定声音的主人与她想像中的那人是不是一致。她怕,怕到头来只是空想。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结伴路过的僧人?当真不过是见不得恃强凌弱,随手帮忙? “师弟,这位女施主没反应,看来不认识你,我们该回去了。”邢欢的沉默,让老和尚自说自话地做出了判断。 就在他正欲转身离去时,轿子突然安静了,片刻后,修长指节探出,撩开了轿帘。 一张煞是好看的俊容闯入众人的视线,清淡的微笑,如温泉般灌溉着心田。 “欸!别回去别回去,我认识、认识,我认识他!”邢欢勐然回神,顾不得礼数,赶紧攥住老和尚的袈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什么,心里的感觉形容不清,只是怕眼前人又一次消失。 “听见了吗?”这急不可耐的话,让轿中人的笑容更深了,他抿着上弯的嘴角,垂了垂眸,示意小沙弥压下轿子,跨了出来。边忙着繫紧衣襟处的盘扣,边扬眉将刚换下的和尚制服甩向自家师兄,神情间很是得意。 “师弟,老衲不是聋子。”即便对方态度懒散,完全没有出家人的气质,老和尚仍是不为所动,“女施主,听说你答应嫁给师弟了?” “……”大师,您听谁说的?为什么身为当事人,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 “假和尚!别以为你找那么多群众演员扮演和尚,我就会怕了你!告诉你,我管晓闲长那么大,还没怕过任何人。有种,有种给我松绑,我们单挑,我一定能把你抓去见官……”没等邢欢回过神,被绑在一边的管晓闲按捺不住了,她目光坚定,看似一身正气。 始终活像个面瘫的老和尚,在听闻到这聒噪吼声后,突然五官凝成了一团,一脸的杀气,“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堵住!” 这气势,这表情,邢欢震惊了。他们到底是哪间庙里出来的!能否告知下?往后打死,她也不要去那儿进香! 第27页 “不好意思,女施主,老衲乃修佛之人,喜清净,怕吵闹。”很快,他又恢復淡定,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无需等邢欢反应,他又兀自继续起了方才的话题,“请问,您是否真的答应要嫁给师弟?姑娘,您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诱僧是大罪,会被施火刑。” “喂!老秃驴,说好不带威胁的!”悟色忍不住了。这是在徵询邢欢意见吗?摆明了就是不穿衣裳的威胁! “铜人!铜人!把这货的嘴也堵起来!”杀气又来了,又来了。可就像方才一样,来去匆匆,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女施主,请问您要嫁给……” “别……别问了,我没答应,没答应,没答应。我没有诱僧呀,我和悟色大师之间清清白白,只有纯友谊。”邢欢想,出家人的耐心果然不容小觑,如果她再不给个明确答案,这位老秃驴……不对,是老方丈说不定会一直一直问下去,没完没了。这还算小事,倘若她真成了诱僧了罪人怎么办?她不想被火烧死呀。 “……” “……” “……” 沉默,交替叠加,上演在街头的闹剧褪去常有的浮夸色彩,被几丝寓意不明的涩包裹住。 悟色拢起墨眉,甚至开始怀疑当日离开时在她眼中隐隐浮现的依依不捨,会不会只是他的假想?如若真的有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她都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拒绝,好像他就是个急于被脱手的烫手山芋般,不该再出现,不该再打扰她对她相公忠贞不渝的爱。 “师弟,女施主说她对你没兴趣,我们回去吧。”要到了想要的答案,老和尚决然地挥开邢欢的手,抬步,去意已决。 “铜人!把这货的嘴堵起来!”悟色忍够了。搞定女人,还要被一群师兄弟强行陪同着,滋味有够烂;有个恨不得他天天待在庙里敲木鱼敲到身上结蛛网的师兄,那感觉更烂;最烂的莫过于,满腔希冀贴上来,就为了听她道一句他们之间只有纯友谊,“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捏紧她的手腕,连让她甩脱以证自己没有诱僧的余地都不留,邢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老和尚,见传说中的铜人正忙着堵他的嘴,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大师,要去哪?” “去把赵家庄砍柴的砍了。”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没有砍柴的……”机会难得,她试图想要把一直以来的误会解释清楚。 “欢欢妹妹,你的嘴是不是也想被堵起来?” “……”她识相噤声,捂住嘴,频频摇头,那些铜人看起来太精壮,她得罪不起。 第二十六章 原来等一个人回家的滋味,是那么的不好受。 时至今日,赵永安才领教了这种感觉,他刻意不去回想过去的那两年岁月里,邢欢为他等过多少次门,最后换来的都是他不耐烦掷出的休书。她总能不恼不怒,乖巧地将那些让人难堪的休书收下,然后跑去为他煮宵夜,跟着就如他所愿地消失。 应了那句江湖名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永安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轮到他该偿还的时候了,他只是做出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决定,那就是不管这次她的出走是为了哪个jian夫、也不管这一回她又会搞出什么大会,总之,只要她回来,他保证不发火不写休书,尝试着对她笑。 可惜,这个决定只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根据可靠线报,少奶奶现在应该还在城门口。不过,方才前线传来了最新消息,就在管姑娘的剑即将刺穿少奶奶的喉咙时,大伙刚想现身,峰迴路转了,有一群和尚突然出手相助……” 小厮的汇报仍在滔滔不绝地继续,赵永安却没心思认真去听,堵窒在胸口的那口闷气越来越旺盛。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她真的这么说?”“啊?什么?”二少爷,有不懂的就问,的确是好习惯,但是能不能也请别问得那么跳跃。“两年忍辱负重的日子,她受够了?要不是因为有承诺在先,她早就走了?只有眼睛被屎煳住的蠢货,才会把我当宝?1“哎呀,二少爷,您的记性真好,我才说了一遍您就全记住了呀……”“给我闭嘴1他不想记住,可该死的就是一字一句记得深刻,想忽略都难。 他有那么烂吗?烂到需要先用屎煳眼睛,还得变成蠢货,才会看上他? 他有给过她那么多气受吗?多到需要让她动用上“忍辱负重”这四个字? 他有逼她给过任何承诺吗?没有,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承诺!就连拜天地高堂,都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她为什么不走?第一次拿到休书的时候,就可以像现在这样留一句“我成全你”,然后迅速消失在他眼前。是她!是她死乞白赖地要留下,恬不知耻地拿着一封封休书,口口声声叫他“相公”! 现在倒好,当众角色大互换了?倒像是他一直以来非她不可。“哈,笑话了。你们说,我会需要她把我当宝?见鬼了,我会那么没眼光?她要气质没气质、要学识没学识、要才干没才干、要理想没理想、要卖相没卖相,也就打扮下勉勉强强还算能见人。我会看上她?我看上她哪一点?看上她才是眼睛被屎煳了1“……”一干小厮沉默了。 他们没办法搞明白二少爷究竟是想要他们附和呢,又或仅仅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掩盖掉他最近越来越不对劲的行为。不在乎一个人会这样失态吗?不在乎一个人会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歇斯底里吗?就连小厮们都看明白的答案,他们有气质有学识有才干有理想又有卖相的二少爷,显然还没明白。“说话!你们全都不出声是什么意思?1“……”让他们闭嘴的是二少爷,现在非逼着他们说些什么的仍然是二少爷。真正忍辱负重的是赵家庄的众位小厮们,沉了沉气,总算有人敢先身士卒了,“报告二少爷,出手救少奶奶的人是和尚,和尚耶,您……您不需要去抓jian吗?” 根据近来的了解,众人总结出,二少爷有两大嗜好——写休书、抓jian。 所以这种时候,就该根据他的喜好,顺着他的毛抚。“对!备马!跟我去城门口抓jian1 * 狭小的轿厢里空气很凝滞,多了一道裹着厚实棉袄的臃肿身影后,愈发显得拥挤。 可轿子的主人很是享受这种连转过身都很困难的感觉。 彷佛生活中从此多了一个人,只需感受着她浅浅的唿吸,他就再也不敢放肆调戏良家妇女、不敢衣着招摇举止放纵……不敢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 悟色一直都知道,被管束着也是一种幸福,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甘愿像现在这样作茧自缚。 他转眸看向身边浑身不自在的邢欢,即使离得那么近,真切感受着她的存在,心头那丝患得患失的错觉依然存在。这代表了什么,他暂时不想费时去理清,眼下的他们有太多当务之急。 比如,抱她。 这个念头形成的瞬间,他就已经抬手将她拽拉紧怀里,不断圈紧的双臂,像是恨不得能把她嵌进怀里。“大师大师,那些都是什么人吶?” 可惜怀里女人似乎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心绪,寻常的问话、自然的口吻,一再证明着她似乎很心如止水。悟色闭了闭眼,从喉间溢出一丝低哼,伴着呢喃话音,“别吵,那么久没见了,先抱会,让我抒发下思念。” 他的话不能当真的,但不妨碍她为之感动,并听话乖乖停止了所有举动,就这么傻坐着,任由他扣紧手臂,将脸颊埋入她的髮丝。“欢欢妹妹。”原本单纯的拥抱,因为他的不安分开始变了质。他半眯着眸子,伴着这声浅吟,指尖挑开她覆在耳边的髮丝,扰人阻碍被去除,舌尖肆意地席捲过她的耳廓,上下徘徊,透着留恋。“嗯……”她感觉到身子在发软,那记从唇间钻出的音调分不清是吟哦还是回应他的叫唤。仅存的理智告诉邢欢,这么做是不对的,他的真真假假她猜不透,或者他只不过是一次次逗她玩逗上瘾了,而她,竟在这看不透的温存里迷失了,“喂,别玩了……” 道德感逼使她觉醒,挥手推开身前的男人。 然而,这股清醒的意识没能维持太久,转眼就在他简简单单一句话中涣散。“我还俗了。”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如果这一刻问邢欢,天底下最让人动心的话是什么,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回答——我还俗了!“笑得那么荡漾做什么?我不是为了你。”“……谁管你为什么还俗啊!你就算明天就成亲,也不关我事1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以往每次都会被他这种无聊的伎俩气到呕血,为什么这一次竟然觉得好甜好怀念。“是吗?那我请帖也不用给了?”笑看着她的口是心非,他挑起眉梢随口问了句。 没料,邢欢当真了,“你真的要成亲了?我没有那么快就想当干娘,你不必那么急埃”“哎……欢欢妹妹,我知道你恨不能相逢未嫁时。这就是命,认了吧,你也要加油,尽快让我做干爹。好了,我们难得重逢,别提这种伤心事了。来,再抱会。” 闻言,邢欢毫不犹豫地挥开他不规矩的手,垂眸侧脸避开他的轻佻,忽然沉默了。 他到底回来做什么?就为了把震撼消息挨个告知她分享吗?还俗了,成亲了,这未免也太戏剧化了吧,好歹照顾下路人的感受埃“怎么?不捨得把我让给其他女人享用了?”悟色饶有兴致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啧啧,很精彩。“怎么可能!我是在想该怎么恭喜你,送什么贺礼给你。你未来娘子会不会绣鸳鸯被啊,要不我绣条鸳鸯被给你吧。吶,我没银子啊,贵重物品我买不起,我只懂礼轻情义重……”连邢欢自己都能感觉到嘴角笑容有多牵强,只好用滔滔不绝来掩饰掉那股莫名的不适感。“不如你把自己送给我。”他好整以暇地靠在轿厢上,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那怎么行。你们男人到底懂不懂什么是责任?那如果实在有苦难言,就别娶啊;既然娶了怎么可以三心二意!也不能全怪男人,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点道德感的女人,就不该去破坏人家家庭,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她语无伦次的讲了一堆,发泄多过表述,悟色静静看了她些会,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欢欢妹妹,其实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就像内功一样,跟时间无关。按理说应该老而弥坚、越久越无坚不摧,但那些老不死的往往会被森山老林里窜出的后辈小生一掌干掉。” 第28页 听似言之凿凿的歪理,让邢欢有了另一层感悟。 原先她以为,就算管晓闲出现在先,可她好歹是赵永安明媒正娶的妻子,切切实实地陪在他身边两年,事无巨细的照顾。可现在,她恍然大悟,两年又如何,看对眼了也许两天就能山盟海誓,看不对眼的就算纠葛一辈子也只是对怨侣,只会让那些厌恶加剧。 邢欢顿然觉得,离开,不是因为负气,似乎是心死了,认命了。“喂,你不会真的信了吧?”眼看着她沉默恍惚,悟色收敛起了玩心,轻掐着她的脸颊逼她还魂。“啊?”可显然邢欢的思维和他压根就不在一条道上。“是不是我放个屁,你都觉得充满禅意?”随口胡诌的话,她也信?那要是哪天他亲手端上一碗毒药,她是不是要会毫不犹豫地饮下?“……你又骗我?1这一回,邢欢总算回过神了。“还俗是真的。”说不是为了你,那是假的。“成亲呢?”“呵,我未婚妻都死光了,你不点头,我跟谁去成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求、求求婚吗?“听不懂?我能说得直白点。嗯,我认真考虑过了,可以允许你用我的姓氏过我家的门。” 他的话,无疑给了邢欢最大的肯定。不是她理解错误,而是真的被求婚了,在此之前,邢欢做梦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为□两年后被求婚,对象还是个刚还俗的和尚?!可是大师,姓悟会不会太难听了点,那么难听的姓氏,您有必要把话说得如此霸气吗?“给点正常女人的反应好不好?”那副神情纠结又为难的样子,是想怎样?她最好理智点,别再这个时候想起她的相公,既然非要恪守传统,那劳烦请尊重祖制别把休书当玩笑!“不、不是,我……”傻了呀,飘飘然了呀,心跳没了规律,身子好像被火在炖烧。所有理智相继被抽空,她甚至想要迫不及待地点头应允,可是晕眩感让邢欢就像被点了穴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她以为这辈子和你情我愿的婚姻无缘了。 她还做好了独自面对余生所有变数的准备。 她甚至还抽空感谢过老天,让她可以结识悟色大师这个朋友,至少无忧无虑的开心过。 结果,一切突然就峰迴路转,事态转变与她原先设想的背道而驰。“不出声?那就是默许了。”在看似会无限期蔓延下去的沉默中,悟色垂了垂眼帘,自作主张地帮她做出决定。“那……”那带我走。无论去哪,都好。她也想戒掉在赵永安跟前的软弱,怕一见到他又会不受控制地被打回原形。 可悟色完全不想听她的心声,他承认自己没勇气去鑑赏她对那段可笑婚姻的忠贞,他怕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会透着他难以承受的不知好歹。 还没等邢欢从惊愕中挣出,就觉得一道阴影遮盖住了眼前光影。 等邢欢抬眸时,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属于他的葱白指节插入她的髮丝,用力将她的头拉近,再拉近……直到双唇相贴。他恶作剧般地探出舌尖,划过她的软唇,感受到她为之一震,悟色溢出轻笑,随即闭上眼,啃咬着她的下唇,逼迫她吃痛张嘴,勾缠住她生涩到不知该怎么安放的舌后,他耐着性子慢慢将这个吻加深,也渐渐地把她的舌引到他的嘴间,教导着她该如何回应男人的吻。“唔……”什么叫互相深吻,严格来说,邢欢到这一刻才算真正学会。 她能清晰感觉到他整齐的齿关,与她相似的舌根,还有那道属于他的温暖气息,是幸福的味道,很甜,萦绕在舌齿间,让人慾罢不能。 这是不是老干爹所说的“喜欢”,邢欢不懂。 她只知道,只要感受到悟色的气息,她就会想要笑,因为他说过她笑起来很漂亮……“咝咝咝1 缠绵缱绻险些擦枪走火的吻,结束在了一阵阵宛如蛇吐信般的抽气声中。刺目的日光,不寻常的声响,齐齐唤醒了邢欢溃散的心智。她蓦然睁开眼,身子一震,还没来得及推开眼前只顾享受的还俗和尚,便觉有道身影伫立在轿厢前挡住了白花花的光亮。…… 铺天盖地的沉默,取代了周遭的吵闹,当看清轿内扣颈纠缠的那两个当事人后,所有人皆识相噤声,甚至觉得彷佛就在这一瞬间,炙热日头被阴霾掩盖了。 先前还气势汹汹领着若干小厮打算杀去城门口的二少爷,眼下,呆滞地立在那顶骤然出现在别院门前的轿子前,扫了眼抬轿的小沙弥,他掌心狠狠攥握住轿帘,脸上血色恍若在一瞬间全集结到了眼瞳,血红眼眸紧凝住光天化日唇齿相依的俩人。“相……相公……”总算,有个人率先回神打破了沉默,彻底被温柔密网笼罩住的邢欢,显然没注意到这顶轿子什么时候停在了别院门前,更没料到才离开了几天,就会以这种形式又回到了赵永安面前。“相公?1始终垂挂在悟色唇间边浅笑,在这一声微颤的称唿下瓦解。“哥1又终于,赵永安扯回了神,清楚表明自己与jian夫血亲关系的叫唤声,从他紧咬的牙关间磕出。“哥?1轮到邢欢木讷了…… 就连围观小厮都忍不住抚额低头,在三人交错紊乱的称唿间,由衷地溢出内心感嘆……少奶奶,您要不要先把您相公他哥留在你唇上的晶莹罪证先擦掉?这一家人是有多混乱啊,世风日下!狗血乱伦剧情,竟然就这么不避嫌地公然上演了?太他娘让人亢奋了! 第二十七章 ——去找神医,告诉他,邢欢受了剑伤,让他立刻来赵家庄别院。 这是赵家庄大少爷在离家出走音讯全无两年后,拉着自家弟妹跨出轿子后说的第一句话。听起来格外的冷静,彷佛混乱局面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这丝显而易见的浓密体贴也让气氛变得愈发僵持。 距离赵永安掀开轿帘至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三人就这样各据一方端坐在客厅里,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兄弟重逢的喜庆场面,没有夫妻小别胜新婚的绮丽氛围。过分的安静让客厅成了禁区,一干下人全都识相地远离。 “你们谁吃了春药?”要和那两人老谋深算的人比耐力,永安显然不是对手,最终,是他率先沉不住气,出声问道。 这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亲眼目睹失踪多日的大哥和自家女人在轿厢里缠绵,他没办法怀疑自己的眼睛,但至少可以深信他们之中一定是有人误食了春药,才会诱发出那么荒唐又离奇的一幕。 “话说……”这话说来话长啊,悟色无心隐瞒,只是同样处于震惊中他一时半会找不到切入点。 “你别话说了,我来说。”倒是向来在永安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邢欢,彷佛出去熘了两天,胆子也熘肥了。她果决地打断了悟色的话音,大有小女子敢作敢为的架势,“我很清醒,他也很清醒,你看到的就是两个无比清醒的人在……在、在啃嘴,嗯,对就是这样。” “这算什么解释?一句‘就是这样’,你以为就没事了?”那轻佻的口吻,让永安觉得匪夷所思,就好像这根本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一起睡一觉,就相安无事了。 不好意思,这事大了!她啃到窝边糙了! “你又想写休书给我吗?那快点,我赶时间。”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纠缠了。从前邢欢总是以为他们是夫妻,她要做的就是无条件待他好;然而太多的事实让她明白,她认为的好,在赵永安看来都是碍眼的存在。 她可以接受自己嫁了个慢热迟钝又不懂表达的男人,不介意赔上一生去让他适应动心。但她没办法接受这个男人心里早就住了人,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光天化日当街抢劫似的,蛮横又毫无胜算。 可这份时隔两年茅塞顿开般的觉悟,让永安表现不出大度,“赶你妹,不准赶。”即使两年没见,永安仍然清楚记得他哥这句莫名其妙的口头禅,很明显,他们俩认识已经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女人都已经被同化了。他眯起眼瞳,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某人,“这就是你当年说过要给我的惊喜?”没记错的话,两年前,赵静安瞒着他离家出走前一天,还信誓旦旦地拍着他的肩说:下次见面,给你个惊喜。 哈,这惊喜还真够大的! “你觉得呢?”相较于永安的激动,他只是淡笑耸肩,这种容易让人失控的场面超越了他的预估。就连悟色都不能保证,他能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去迁怒其他人尤其是邢欢。 “我觉得?我觉得你压根就是算计好的。”发话的瞬间,他从腰间抽出软剑,不偏不倚地直指自家兄长。这顶绿帽太过刺激,让他实在很难镇定,“赵静安,你别告诉我你刚好不知道她是谁。” “巧了,我还真不知道。”静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微凉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邢欢。砍柴相公?呵,他早该想到的,他家弟弟何时会那么热心,为了自家砍柴的频繁亲自出面抓jian。这谎言有够拙劣,只因为从她嘴里说出,他连怀疑都未曾有过。 “我……”看懂了他眼神间流泻出的寓意后,邢欢张了张唇,想要解释。可当瞥见永安手中那柄剑后,她脖间伤口下意识地泛出刺痛,提醒着她被剑刺滑的感觉很不好受,“那个……既然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呀,剑、剑先放下,万一闹出人命晓闲姑娘会抓你见官的呀。” “闭嘴,这儿没你的事,给我滚回房间去。”闻言,永安没好气地抽空横了她眼。 邢欢却像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地呆站着,透着担忧的目光始终胶着在静安身上。 直到那头静安弯起嘴角溢出微笑沖她点了点头,“去休息吧,我不会有事的,等下来看你。” “嗯。”犹豫了片刻后,邢欢妥协了,临行前,不安目光扫向永安,对上他的瞪视后,她仓皇避开。 也许这种时候不在场才是最好的,她应付不来这意料之外的局面,更是没办法接受大师在转瞬之间就成了赵家庄的大少爷。 眼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客厅里的身影,永安心间陡地梗窒,鼻翼歙动。那副乖巧的模样,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以往,只要他稍稍提高嗓音,她就会乖巧得让人无可挑剔。可现在……不管他有多生气、吼得有多大声、甚至连理智都抛开挥剑指向自己兄长,她偏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却在静安一句云淡风轻般的哄慰下,即刻软化。 于永安而言,这景象要比方才那个吻更让他肺叶抽痛。 第29页 从前对他言听计从,是因为怕他;但对于静安……他知道邢欢不怕,之所以这般乖巧,是心悦臣服……没错,他在她眼中看见的是心悦臣服,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别指望我会成全你们,不、可、能。”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收起剑,也收敛起杂乱的心绪,冷瞪着静安。 “你喜欢她?”这似乎是个很多余的问题。如果他点头,静安也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从此压抑祝很明显,对方在深陷边缘,而他已经深陷。 “不喜欢。”永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但我要她,要定了。”喜不喜欢不重要,他就是任性地不愿把刻有自己所有权的东西禅让给任何人,尤其是一手缔造出今天这种局面的静安。 “是吗?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她不是东西,是个人,有思想有主见有喜怒也有选择权。”他蹙眉感受着永安孩子气的口吻,一抹不适感飘上心头,这不是小时候抢木剑玩具,做哥哥的必须得谦让。 “哈,思想、主见、喜怒?哥,你还真是不了解她,碰巧,这些东西她全没有。” “……”他抚额,沉默着冥想了片刻,“嗯,我想过了,与其把她交给你糟蹋,不如我亲自糟蹋。好了,不聊了,我赶时间。” …… …… 一片静默后,孤身伫立在客厅中的永安环顾了圈人走茶凉的光景。 他想一如既往地破口大骂发泄出心头积郁,可浓浓的无力感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隐吞下萦绕在喉间的涩,他垂眸扫了眼摊开的掌心。曾有些什么被他自信满满地攥握在手心里,他认为那是湿面团,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的烦躁;时至今日才发现,那是一掌的流沙,两年的时间,它在他的指fèng中悄无声息地熘走,神不知鬼不觉,待他蓦然回神时,沉甸甸的手心里已轻盈得可怕。 重重深吸了一口气,他凝气黑瞳,唇梢微撇,随着一声不屑的轻嗤,用力攥紧掌心。即便指甲刺得掌肉刺疼,也不想再松开。 *********************************************** “邢欢姑娘,你爹是不是姓邢?” “……”废到令人髮指的问话声从邢欢屋内传来,静安抬起想要敲门的手顿了顿,眉心微微聚拢。 本想静静等待下文,然而片刻的沉默后,神经兮兮的话音再次响起…… “嘘,邢欢姑娘,不要说话,隔墙有耳,有杀气。” “……”闻言,门外的静安无奈撇嘴推门,严重觉得聪明男人就该让自己女人远离江湖,这种莫名其妙的江湖气染不得。 “神医,杀气在哪?贫僧帮你渡了它。”他倚靠在半开的门边,好笑地问道。 “大大大大……”习惯性的“大师”被神医硬生生的吞下,想起这是瞬息万变的江湖,他必须临危不乱来应对不久前才得知的那些变化,“大少爷,你不是还俗了吗?” “哦,习惯了。当然,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再出家一次。”说着,他抬步进屋,歪过头打量了会邢欢的伤势。干涸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不算深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眼前。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佛门就像他家似的,可以随意进出,诸不知江湖中人贫瘠时多想去庙里做和尚混口饭吃。无奈人家僧人个个眼高于顶,一句“施主没有佛缘”,就把大伙打发了。神医哀嘆了声,拾回目光,很快就看懂了这位大少爷的眼神含义,讨巧得回答:“邢欢姑娘的伤势不严重,好好打理的话,连疤都不会留。” “是吗?那就让她留道疤。” “欸?”神医诧异了,难道佛门那道坎当真能把人给变了?原先的悟色大师对邢欢姑娘温柔体贴得很,转眼还俗就可以心狠手辣了?同样困惑的还有邢欢,她眨着眼眸抬头,愣愣地轻瞪着他。 “我怕她好了伤疤会忘了疼。”片刻后,他平静地给出解释。 听似寻常的一句话,却大有一语点醒梦中人的威慑力。仿若警句般,让邢欢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微微凸起的伤口,那是管晓闲留下,也是赵永安留下的。如他所言,即便疤痕褪了,痛楚淡了,她也不能忘。 因为,这是她用两年心力换来的东西。 他轻扫了眼邢欢,从她恍惚神情中足以猜测出她有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没有再把话题继续深入,他扬起一贯的浅笑,出声道:“劳烦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帮她处理。” “好。”虽然点头了,可神医还是落地生根般地站着,直到静安费解的目光飘来,他才开口提醒,“出诊费还没给。” “我的女人找你疗伤还需要出诊费?” “吶,大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种时候谈感情伤钱。” “……大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老干爹让我转告你,能做你的兄弟他感到很光荣,为了兄弟情分,他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一直资助江湖儿女们。但我觉得神医的话也很有道理的,既然你回来了,要不你亲自跟他去说一声,让他别这样,谈感情多伤钱吶……”邢欢适时的接茬,话还没讲完,神医已经抱着诊箱一熘烟消失了。 她收住话音,慢慢拉回视线看向他,笑容不自觉地在唇梢上绽放开。 然而,也就是这丝与他之间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让邢欢的笑逐渐僵化。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不再是初见时那个轻功烂透了的和尚,这一场摇身转变,华丽得让邢欢不敢直视。 看懂了她神情间的落寞,静安没有出声,迳自上前,替她的伤口敷药,小心翼翼的动作仍旧一如当初。可于他而言,彼此间骤然可笑起来的联繫,何尝不是一种心涩。 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洒脱,可以放肆荒唐。 他也会烦躁纠结,纠结那一步要不要跨出,或是让一切停留在原地,不要去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彼此渐行渐远,恢復到最寻常的关系? “咳。”尴尬中,邢欢率先溢出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换来了他的注意后,她又酝酿了会才开口,“我没有故意要骗你,来京城时相公说了,不能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任何人,砍柴相公……也是他想出来的……” “他让你不准说,你就连我都骗?”原来在永安跟前,她可以乖巧讨喜到如斯境界? “我……”她抿了抿唇,回忆与他相识至今的所有事,的确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什么,只是……“我之前只是没觉得有需要特意解释的必要。”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大谎小谎一起撒,彼此瞭若指掌,那是在今天之前他对彼此关系的定义,但现在看来偏差很大。 “那也只是你以为,以为。你也从来没说过你还有个俗名叫赵静安。”对,就是这样,他凭什么指责她不够坦白,充其量他们也是彼此彼此。 “那是因为我从未想到你会是我弟妹。” “哈,你怎么好意思说?这是谁造成的?是谁在成亲前不负责任地留书出走?是谁单方面悔婚差点让我沦为笑柄?是谁害得赵永安带着满腔怨气收拾残局?” “……”声声指责缔造出的苦涩,让他吞咽不下,却有无法驳斥。 “是哦,我忘了你记性差,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今天这个局面,就是你赵静安一手造成的。是你当初不要我,是你为了个把你心伤透的女人丢下我,是你觉得像我这样腆着脸要嫁进赵家庄的女人没必要理会。对,最渣最没责任心的不是赵永安,是你。” “没有那个该死的女人。”他终于领教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两年前,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跟自己开了玩笑。 眼前事实让他明白,命中注定的劫,果然是逃不掉的。纵然天涯海角,那股无形的牵引力都会让他自己跑来送死。 “那就是说,两年前你宁愿捏造个那么瞎的藉口,也不愿意娶我?”成亲前一天才被告知新郎离家出走了,必须换人,这是个耻辱。可在今天之前,邢欢却从未把这事放在心上过。她想大少爷或许真的被那个传说中的女子伤得很深吧?又或许他不愿接受父母之命? 总之,她觉得那些事跟她无关,她不喜欢浪费生命去恨或怨。倘若还有机会再见面,他也只不过是大伯,彼此可以相安无事处之泰然。 偏偏现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介怀起那么久远的事,可是满脑都填塞着同一个事实——早在两年前他就表了态,他嫌弃她,不要她,丢下了她。 牛角尖很小,邢欢就是不受控制地忍着痛往里钻,以至于过往悟色大师给过的快乐,也变得可笑。 “如果我说赶时间,非走不可,你信吗?” “……”她深唿吸,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一堆抓也抓不住的杂乱思绪在她脑中飞转,隔了良久,邢欢才找回遗失的声音,“大少爷,真的不是你随便放个屁,我都傻到觉得赋有禅意的。” “呵。”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前不久的一句玩笑话,经由她那双唇齿的过滤,竟字字都瀰漫着揪心的滋味。静安溢出一声轻笑,尽量想要掩去不自在的涩味,抬手轻抚过她的伤口,撂下话音,“好了,休息养伤吧,那些事留到初八再说。”望着他抬步离开的身影,邢欢惘然,颇具深意的话,让她下意识地磕咬下唇。 初八,是啊,他们约好的,初八那一天不可以撒谎。 可是……他们还约好了好多事呢。 第二十八章 他们约定过要私奔,一起侍奉佛祖,行骗江湖。 他们约过去颠覆那些註定的事。 他们甚至差点还约定要成亲…… 邢欢撒过很多谎,她鲜少会当真;和不少人有过承诺和约定,可大部分她转身就忘。 偏偏,她就真像是欠了赵家人几辈子似的,牢记着所有对他们承诺过的事,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刻骨铭心地记着。 从前,她总是讨巧又习惯性地对娘说:没关系,天大的事通通我都能搞定。 那时候,邢欢真的自负到以为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娘夸她乐观,她觉得自己只是比别人更怕死。 可现在怕死的她恨不得能死了拉倒,至少不用面对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局面,不用品尝那种空前的无力感。 第30页 ——成亲后,你就会明白,很多事即便有坚韧不拔的毅力也未必能柳暗花明。 邢欢想起很久以前娘说过的话,今时今日,她彻底领悟。 她会刺绣、会煮饭、会放羊、会砍柴、会卯足了劲活下去、会做很多很多事……唯独不会处理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纠葛,于是,她又一次逃了,也学大师不负责任地抛下这个烂摊子。 然而…… 一大早,她避开了正门口无端多出来的层层守卫,选择了很没志气地钻狗洞出去。 好不容易,圆嘟嘟的身子从墙边窄小的洞里挤了出来,唿吸到了别院外的空气,她还没来得及把另一半的身子挣出,熟悉的嗓音就从头顶飘来。 “咦,欢欢妹妹,那么早就钻狗洞玩?真是强身健体吶。” “……”大师,您能不能不要那么阴魂不散。她无奈地抬眸扫了眼,对上赵静安笑脸盈盈的俊脸,双手一曲,紧紧扒住地上的土,咬牙,使力,想要往外弓。 “你和永安还真的有默契,他也一大早就派了一堆人去前面巷子口练站姿。” “……”敢情这兄弟俩就是算计好了她会没出息地想逃走?就等着她往枪口上撞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俗了?”说着,他笑眯眯地蹲下身。 “我记得……”这笑容,让邢欢莫名想动手抽他。 “那应该也记得我不是吃素的。你如果敢从我眼皮底下熘走,我没空写休书,但是会把你的腿打折了,让你这辈子去哪都得由我抱着。” “我还逃个屁。卡住了,快拉我出来。” 闻言,他胸腔颤出闷笑,好心朝她探出手,施力将她拉出的同时,递上一句足以让邢欢全身僵硬的话,“我娘和你娘都来了。” “完了……”良久,她回过神,闭上眼,一声沉重哀嘆。 老天分明是嫌局面不够混乱,特意再派两位老人家搅一下局。 在她瘫软身子的同时,静安成功把她拽了出来,顺势拉着她爬起身。一切好像如同以前一样,他仍旧习惯地把手圈搁在她肩,指尖若有似无地逗弄着她的脸颊,语调轻佻,“知不知道有些时候女人就该乖乖依靠下自己的男人。” “呵、呵呵呵,是哦。”屁话。她倒是想找个人依靠,问题是她有属于自己的男人吗? “比如现在,你处理不来的事,大可以放心交给我。这次我先上,你垫后。” 她略微一震,转眸对上他的视线,试图想在那双明亮黑瞳里找到戏嚯的成分,以此来告诫自己这个男人谎话连篇又不负责任,他那些花言巧语不知道骗过多少姑娘家。然而,无论邢欢怎么努力,只在他的瞳孔间找到自己的倒影。 “我也有认真的时候。”在抬步迈上门前石阶前,他突然顿住脚步,“我一旦认真了就不会放手,再痛也不会放。” “……”邢欢不是一次领教他哄女人的伎俩了,更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他都对她讲过。那时候,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好假。现在,她竟然真的有体会到他说这话时的决心。 可她不懂,他的认真是为什么?喜欢?她可以自以为是地觉得他喜欢上她了吗? “哥,把手拿开。” 赵永安阴森森的嗓音,突然从俩人身后传来。 邢欢勐地打了个激灵,一抹心虚感席捲而来,她蓦然转身,想甩开肩上那只手,可当捕捉到站在永安身边的那道身影后,她停住了所有动作。 她的僵硬被静安视作了一种无言的叫嚣与挑衅,就彷佛在告诉对方——你不要我没关系,多得是人要我。眸色略微黯淡了片刻后,他忽而弯起撩起嘴角,笑得轻松,反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 即便是被她当做和自己相公对峙的工具,他认了,“你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我说了,一旦认真了我就不会放手。” “你想大一早就干架热身吗?” “欢欢妹妹,我弟弟这两年都这么冲动易怒又蛮不讲理吗?”他垂眸,暗暗在邢欢肩头一掐,唤回她的神,见她震了震,刚要张嘴回答,他又忽然截断了她的话音,“哦,这种事不应该问你,这位姑娘会比较清楚。管……管、管什么?算了,不重要。姑娘,你做什么就非要作践自己看上个冲动易怒又蛮不讲理的……有妇之夫呢?这世上好男人很多,比如我,你要不要考虑换个试试看?” 他的语气散漫依旧,端不出丝毫的认真。邢欢很快抹杀了先前那些不安分的躁动,是她想太多,他可以娴熟地跟任何女人调笑,她并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哦,不对,他说过她和其他女人不同,她特别的笨…… “啐,谁稀罕个坑蒙拐骗的假和尚。”管晓闲没好气地嗤了声,傲然地别过头。当视线对上身旁的赵永安后,立刻换了副表情,“永安哥,你刚才问我的那个假和尚,就是他。” “你果然是早有预谋的。这世上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要挑自己弟妹下手?”他的怀疑没有错,那件绿袈裟的主人浮出水面了,永安却完全没感觉到心情舒畅,原先想欢送邢欢和jian夫双宿双飞的心思也早就没了踪影。 瞪了眼那个心安理得站在他大哥身边的女人,他清楚感觉到心头一闷,不受控制地抬手将她拉到了身边,紧攥住她的掌心,不让邢欢有丝毫逃离的机会。 怀中空落的不适感,让静安蹙起了剑眉。可当对上邢欢那双溢满息事宁人的眼瞳后,他隐压下了所有不慡,转而收敛玩心,跨入别院,撂下一句低语,“别玩了,娘来了。” “娘来了?”显然,这两位老人家的突然驾临,出乎了赵永安的预料。侧眸瞧清大门边不同寻常的热闹,他才肯定这一次他哥没有撒谎。 “永安哥,那我……”眼见他们一家人齐齐跨入别院,管晓闲为难地唤出声。对于赵家庄的老夫人,她始终有些说不出的惧怕。 “一块进来。”永安顿了顿脚步,说道,感觉到圈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僵了僵,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压低嗓音多嘴了一句,“我找她来跟你道歉。” 这不是解释,他没有在介意她的心情。末了,永安不断在心底对自己重申。 “哦。”邢欢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应道,却又忍不住想要讽笑。很多事,真的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恨的。 至少,她很难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假装任何事都已经过去。想着,邢欢不着痕迹地挣开被他牵着的手,作势捋了捋额前碎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就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永安仍是为之一愣,看了眼还残留着她冰凉体温的手心。她不是应该始终乖乖等着他吗?不是应该没个性没主见更没法独立的吗?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瀰漫着的竟是这般陌生的气息了,陌生到就连想把她拉回身边都找不到可以依託的底气。 第二十九章 邢夫人性情颇冷,平日里话也不多。即便是两年前就结成了亲家,她和赵家庄的老夫人仍是甚少来往,只是偶尔会来赵家庄探望下邢欢,来去匆匆,从不过夜。事实上,邢欢嫁入赵家庄那么久,她一共也才来过四次。 下人们暗地里甚至还常偷偷怀疑邢欢到底是不是她娘亲生的,有哪个做娘的会对女儿如此薄情。 只是这一回,让老夫人和亲家母齐齐跑来京城的原因,足以拿来闢谣。 ——邢欢带走了所有东西离家出走了,听说到了京城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逮回来过几次,她仍不死心,继续熘。 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下人把这话传去了祈州,亲家母和老夫人快马兼程便赶来了。 亲家母跨下马车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邢欢呢?有没有事?” 都说关心则乱,向来冷冰冰的邢夫人竟然会用这般慌乱的语气问话,足可见她对邢欢的关心程度从未见少,只是不加表露罢了。 可是,当二少爷牵着少奶奶的手步入厅堂后,古怪场景不禁又让人生疑了。 “娘。”自己的亲娘就在眼前,算算日子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了,这些日子受得委屈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算少,邢欢却只是立在远处,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那模样比下人见了主子更敬畏。 “嗯,还好吗?”另一边,邢夫人的口气也扫去了方才的担忧,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还好。”邢欢垂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努力想把刚才企图翘家时带着的大包袱藏住。 “欢欢妹妹,我的包袱我自己拿着就行了,一家人不必那么客气的。”看出了她的惧怕,虽是不明就里,静安仍是好心地上前帮忙解围。 “不碍事的,只要大伯别再大清早的又想要离家出走就好,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天天念叨着您。”这适时响起的话音让邢欢暗松了口气,套上贤良面具的同时,笑容也变得自然了不少,转身就将手上的包袱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快把这包袱送回大少爷房间,免得他瞧见了包袱就忍不住想要走。” “弟妹这般挽留,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家庭温暖,我又怎么捨得再走呢。” 原来他不止肉麻情话讲得顺熘,关乎于亲情的话,也能说得同样花俏。明知道这只不过是场互相配合唱做俱佳的表演,当他用曾经诵念经文时轻缓的嗓音唤出“弟妹”时,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轻抽。 是啊,娘和婆婆的出现,无疑是个警醒,让她意识到自己逃不掉的。 在赵静安当年弃婚时,她的命运就已经被他颠覆了,註定他们之间只能是弟妹和大伯。 “你个孽子,捨得回来了?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啊?或者干脆等我尸骨寒了,你再回来啊。邢欢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走?该不会碰巧又遇见哪个女人,碰巧心又死了,碰巧又要去治疗情伤了?”思念、恨其不争、怒其不孝,各种情绪交杂而成的怒吼声从老夫人唇间飘出,中气十足。 当赵静安进门那一剎那起,她就沉默着酝酿愤怒,终于,在邢欢那句“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把老夫人想坏了”下,她所有情绪爆发了。 “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心死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心想死都死不掉。”静安知道,他的话没人会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说得肆无忌惮。那些个郁结,总要有个渠道发泄,他不想把自己活活给憋疯了。 第31页 他显然忘了,这儿还有个自小就很了解他的弟弟,“赵静安,你给我死了这条心。” “对,死了这条心。你要是敢再为了个女人连娘都不要,我……我、我就跟你脱离母子关系,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 “娘,我家有族谱吗?”静安忍不住打断道,他怎么记得自他懂事起就没见过那玩意。 “有,从邢欢嫁进来那天起,我开族谱了,从你爹那代算起,哎……”说着说着,老夫人忧郁了,“我原本计划着最多过个一年半,族谱上就添个名字了。后来,名字我先添上去了,可是用这名字的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邢欢,闲来无事就陪二少爷好好努力。”这般明显的暗示,就算小辈都不接茬,邢夫人总不能再装没听见。她面无表情地移开唇边茶盏,如同闲话家常般地说了句。 “我……”邢欢扁了扁唇,想要说些什么。 却突然被赵永安抢了白,“我们会的。” “咳。”被忽略了许久的管晓闲,终于在众人谈及关于繁衍后代的深刻话题后,耐不住了,一声极为刻意的轻咳,从她喉间挤出,成功换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是……”老夫人眯起眼瞳,打量着站在永安另一侧的这位姑娘,觉得有那么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回老夫人话,我叫管晓闲,是永安哥的朋友。”她讨巧地绽开笑容。 不得不说,这位江湖一姐笑起来很甜,那种甜是打小被蜜罐泡出来的,邢欢一直很羡慕拥有这种笑容的女孩,因为据说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命会很好,可惜她始终都模仿不来这种笑。她承认自己小心眼,觉得那甜甜的笑刺眼极了,下意识地她抬手抚了抚绑在脖间的白纱布,一丝小小的阴暗报復心在蠢蠢欲动。 “弟妹,你该换药了。” 还没等她将报復心实践出来,那个彷佛永远都能读懂她内心想法的男人发话了。 “你的脖子怎么了?”这一回,邢夫人不淡定了,尽管只是微微地蹙眉,担忧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赵永安忽地攥紧掌心里邢欢的那双手。眼看着她遮遮掩掩地藏着包袱,他不懂她的寓意;又眼看着她突然想起那道剑伤,他依旧不明白她的用意。偏偏,这些她唤作“大伯”的那个人全都懂了,他们就这样三番两次地上演一唱一和,把彼此间的默契毫无保留地摊放在他面前炫耀,他若再不懂,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娘,是这样的……”这一回,没等邢欢开口,他试图想要用较为婉转的方式讲述清楚那道伤口的来歷,以求息事宁人。 没料想,向来在他娘面前不多话的邢欢,插嘴了,依旧是她惯用的伪善,楚楚可怜,教人心疼,“婆婆,您别怪管姑娘,这伤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善妒,误会相公和管姑娘;是我冲动,竟然离家出走。管姑娘只是帮相公来找我,一不小心就刺伤我了,我不碍事的。大伯昨天教训的是,就这么留道疤也好,往后瞧见了便会想起这痛来,也就不敢再胡乱耍性子了。” 尽管邢欢看似伟大的把所有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管晓闲却毫不领情,“哼,谁要你假好心了,就是我刺伤你的,怎么了?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江湖规矩,愿赌服输……” “住嘴。”不等她叫嚣完,老夫人拍桌上阵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动了我唯一的儿媳还敢讲江湖规矩?来人,找画师,快去找个画师来,把她给我画下来,张贴出去。告诉江湖上所有人,往后瞧见这张脸就见一次打一次,不用给我面子。” 相较于老夫人的激动,倒是身为受害者亲娘的邢夫人顿时平静了,眉宇间凝聚的担忧也随之散去。淡淡地扫了眼自家女儿后,她不发一词,置身事外地继续品起茶。 “婆婆……” “不要劝我,我意已决。” “……”我没想劝您,只是想推荐个神笔画师,她体验过,画得太像了。 “娘,她爹是礼部侍郎,别乱来。” “我管她爹是谁,谁让他生了个瞎了狗眼的女儿,不知死活地跑来招惹我媳妇……呃,礼部侍郎?”老夫人骂得正兴起,忽然,话锋一转,“咳,念在她也不是江湖中人,就暂时不要讲江湖规矩了。不过……大师大师,你快出来,让你的铜人们把这货的嘴堵起来,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进赵家庄的门。” “善哉善哉,老衲来了。” “噗。”优雅、贤良,这些全都是浮云,在瞧见那抹红色袈裟从帘幔后飘出,静安和邢欢格外一致地喷了。 活见鬼了,还真阴魂不散又无所不在的老秃驴。 第三十章 大半年没见的母女俩正关着房门说私房话,下人们识趣地不去打扰。 但,这并不表示这对母女的谈话气氛就会温馨又和谐。 “那个女人是谁?”话音从邢夫人精緻的朱唇间飘出,宛若一句冰凉质问。 “是个女捕快,我也是来了京城才认识的。不过……听说赵永安两年前就认识她了,还一直……一直很喜欢她。”邢欢越说越轻,口吻里透着股自惭形秽。 “赵永安?看来你这次气得不轻,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想走的?”细细咀嚼着她不同于以往的称谓,邢夫人溢出一声冷笑。 “嗯。”邢欢低低地应了声,随即又忙不迭补充道,“娘,你想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女儿好累……” 闻言,邢夫人黑眸一沉,凝视了她许久,紧随着,切切实实地呵出了一声嘆,无奈地闭上双眼,仰靠在了椅背上,“邢欢,你觉得从小到大最苦的是什么时候?” “是娘为了替我治病花光了所有银子,我们不得不靠乞讨维生的日子。”邢欢说得很轻松,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苦。她甚至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究竟几岁,但永远记得那个严冬,娘为了不让她受冻发病,挨家挨户地跪着讨碎炭。 “是吗?可就连那时候,娘都没听你喊过累。”她拉过邢欢,抬手替她整理起微乱的髮丝,“你应该知道娘为什么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吧?” “嗯。”不用说她也知道,无非是劝她打磨脾气吞下任性,留下来。 “有些话我对你说过很多遍了,这是最后一次说,你自己决定。娘希望你留下,是因为这些年若不是老夫人,你早就死了,点滴之恩涌泉相报,难得老夫人那么喜欢你,一心想要你为赵家庄开枝散叶。可是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倘若这日子过得实在不顺心,娘带你走。” “那老夫人那边……” “不打紧,我们回家,继续放羊,不用再理别人。往后日子,娘陪着你,让你……快乐些。” 邢欢清楚感觉到娘带着些微的哽咽,那哽声似乎吞没了一些字,娘想说的是让她走得快乐些吧?犹豫了片刻后,她用力点头,不停地点,彷佛瞧见大片大片的糙原,软软的羊围着她“咩咩咩”地叫。 听起来好像一切都挺圆满的,只是她隐隐总觉得有一丝遗憾,心彷佛空了一块,缺失的究竟是什么?邢欢想不明白。 “好了,出去散散心吧,过些天我们就起程。” “好。娘,赶了那么多天路,你也好好休息。”她笑得开怀,唇齿间却瀰漫着苦苦的味道。 散心吶,她也好想去散心,来了那么久,都没好好逛过京城,可是……一个人只会把心越散越阴霾吧。回头想想,才顿觉自己好可悲,连个可以一块上街的朋友都没有。 * 骄阳如金,茶馆临窗的褐黑桌椅被烘晒得发烫,鲜少有人问津。 可还是有那么些另类人士偏是爱挑这考验人耐心的位置,比如——赵静安。 他支着头靠在窗棂边,眼神涣散,用旁人的眼光看来就是有些微的痴呆症状,只是他自己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嘴角的笑容在不断加深,捺出两卷梨涡。 上一回拦住她时,也是这家茶馆这个位置,就连门口那个卖香蕉的摊位都没变。黄澄澄的香蕉,像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回想那时,他竟然还蠢到想要帮她抓回相公的心。 静安想不通,天下那么大,为什么偏要在那段日子跑来京城? 为什么那天就要跑去群英楼凑热闹? 为什么那日要多管闲事地拦住她? 归根究底,只有一句话——为什么偏偏是她? “阿弥陀佛,施主,孽缘啊。” 沉重的嘆息声从他对面传来,静安眼珠斜了斜,轻哼,“麻烦请闭嘴。” “施主,老衲一直都知道你荒yin无道,哎……没想到出家后反而变本加厉了。原来让你不顾一切也要还俗的女人,竟然是你弟妹。你说,师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老秃驴,闭嘴,谢谢。”够了,他已经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了,这死和尚要是还有点出家人的善心,就不该三番两次地提醒他。 “闭嘴可以。不过,容老衲问一下,施主特地把老衲叫出来,就是为了表演思春吗?” “你不觉得需要跟我解释下你是怎么又跟我娘勾搭上的吗?作为一个劝我斩断情丝的老秃驴,你这样做对得起每年捐香油钱的香客们吗?” “老衲只是想你了。” “嗯?是想我娘吧。”他薄唇一扬,完全不留面子地点穿真相。 这样一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坚持要带着十七铜人护送他还俗了。 “再怎么说,老衲到底是你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衊老衲……”他嘟嘴了,扭捏了,撒娇怀春状地捧住脸颊,话锋一转,“师弟,你说,如果你连自己弟妹都不放过,那老衲是不是也可以打个申请还俗,继续追你娘?反正你爹那个短命鬼死了……师弟,你给点回应好吗?老衲一个人说很累……” 这儿没外人,老和尚难得肆无忌惮地放下大师架子,剖析下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遗憾,可他家师弟一点情面都不留,不仅是只顾着看着窗外恍惚,还突然冒出句极不和谐的话,“喂,给我串香蕉,要烂一点发黑的那种。” “师弟,不要以为铜人不在老衲就拿你没办法了……” 第32页 “不瞒你说,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娘接受一个骂我爹是短命鬼的老秃驴。”静安顺手接过小贩递进窗内的香蕉,绽出无害的微笑,忽地起身,“记得付银子,我赶时间,下次聊。” “赵静安,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你娘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小人。想当年要不是老衲可怜你,求师父破例收留你,你早就不知道被□成什么样了。事到如今,你不帮老衲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老衲替你付银子……” 施恩图报,不太符合大师风范;但是风范什么的,都是浮云,抵不上他揣兜里的真金白银。 无奈,大师不计形象的叫骂,并没能换来静安的驻足。他充耳未闻,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提着串香蕉当街表演凌波微步。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街对面。 对街,在那个写着黑色“药”字的招幌下,邢欢呆站着,双手互插在衣袖里置于胸前,脸色有些苍白,迷惘色彩覆盖住黑瞳。正逢市集最为热闹的时辰,她的沉静却与四周格格不入,只定定地歪过头看着面前胭脂摊前那两个手挽手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我搽这个颜色好看吗?” “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试试看这个,我听说王公子喜欢淡雅,这个颜色素。” 轻快交谈声从那两位姑娘口中飘出,末了,还伴着羞赧娇笑。 一抹不加掩饰的羡慕染上邢欢的眉宇。真好,这才是芳华正茂的姑娘们该做的事吧,和要好的小姐妹手牵手逛市集,分享心里那点藏不住的小秘密,最大的烦恼兴许就是“我爱他他不爱我”。 “欸,你怎么抢人东西吶,这明明是我朋友先看上的。” “就是就是,分明是我先看上的,你一个大男人买胭脂做什么?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蛮不讲理。” 小摊前突然传来的吵闹声打破了和谐。 邢欢蓦然挣回神,才发现这样当街傻站着有多傻,刚想抬步离开,身后骤然响起一道熟悉嗓音。 “是我娘子先看上的。” 赵永安? 她如遭雷噼般顿住脚步,抬眸望去。没错,还真的是赵永安,虽然那道嗓音里没有一如既往的暴戾气息,可那种任性霸道的语调依然在。 “骗谁啊,这摊子前就我们两个人,哪有你娘子……啊,你该不会像搭讪吧?虽然方法轻薄了点,不过……唔,我也可以勉强考虑看看……” “你考虑什么呀?你不是有王公子了吗?应该轮到我考虑了……” “吵死了,借过。”他撞肩擦过挡在跟前的那两个姑娘,目光直勾勾地锁住呆滞不动的邢欢。原来习惯是件那么可怕的事,他习惯了她的声音,温柔时生气时甚至是冷漠时,都让他觉得安心,由此,便生出股冲动,想要堵住其他所有女人的嘴。 站定在她跟前后,永安尴尬地别过头咳了声,把刚抢来的胭脂塞进了她手里。 造型别致的胭脂捏在掌心里很有质感,邢欢垂眸看了眼,回想起他方才的话,喉间陡地一梗。 他说:是我娘子先看上的。 然后,他把胭脂送给了她……他终于肯当众叫她“娘子”了? “送给我?”怔了半晌,邢欢觉得有必要先把事情搞清楚,她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有无所不在的江湖一姐,但也不排除他会不会突然来一句“别误会,晓闲妹妹去上茅厕了,你先帮我拿着”。 “废话,你不是想要吗?” “呃……我没想要胭脂啊。”她几时说过想要胭脂了?他该不会是记错人了吧。 “你不想要盯着它看那么久做什么?我在药铺里坐了很久,你那双眼睛就没移开过胭脂。当我傻子吗?不是只有我哥才看得懂你。”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却闹得邢欢哭笑不得,她压根没在意自己的眼神定格在哪,只是欣羡那两个姑娘的笑容罢了。她想告诉赵永安,要懂一个人不是用眼睛看的、也不是单纯用脑去分析就够了,而是用心。 好比她用心陪在他身边两年,牢牢记着他所有的喜好,唯独不想去记住他喜欢的女人究竟是什么类型。她怕自己模仿不像,东施效颦会愈发让他觉得噁心;又怕自己模仿得太像,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你来药铺做什么?婆婆有事?”想着,她扫了眼身后的铺子,颇为担忧地问道。 “娘没事,你有事。神医不是说你脖子上的伤要好好调理吗?” “……谢谢。”邢欢发现原来自己是个那么典型的小女人,容易心软,容易迷失,只要别人愿意给她一点点甜头,她就会心生感动,弯起嘴角甜腻道谢后,她才继续道,“不用那么麻烦的,大少爷有交代神医每天给送药材来。” 闻言,愠火窜入永安的眼瞳,用不识好歹来形容她还真是不为过。麻烦?她的确是个麻烦,但凭什么就认定他不想负担这个麻烦?依赖静安是顺理成章,依赖他就需要客套见外?到底谁才是她的相公! 满腔的不慡情绪,很快就被他的理智浇灭。不能发火、不能低吼,那会让她越走越远,再也不回头。于是,永安深吸了口气,平復住情绪,低声回道:“神医失踪了。” “啊?”不是那么戏剧化吧,“什么叫失踪了?” “关我们什么事。”江湖那么大,人口那么多,每天有人死,每天有□发生,他又哪有空管这些闲事,“走了。” “去哪?”掌心突然被握住,邢欢有些不太适应这种亲昵,想要避开。 可惜没能得逞,有了前车之鑑,这一次永安握得很紧,“你娘说你想逛京城散散心,没有我陪着,你认得路吗?” “呵呵,也是哦,你要陪我?那我们去哪?”其实她是认得路的,她没有赵永安想像得那么笨,何况当赵静安还是悟色大师时经常带着她走街串巷。 只是,两年了,他第一次有兴致陪着她逛街,多难能可贵的事。就要走了,邢欢想,多少总要在彼此间留点好的回忆吧,免得往后记得“赵永安”这个名字时,能想到的只有休书。 “无所谓,走到哪是哪,我陪你。” “好呀好呀,那晚上我请你吃烤鱼?当是答谢你。我知道有家烤鱼很好吃,就在群英楼那儿。唔……还是算了,你比较熟悉京城,还是你做主吧。” “为什么?”他眉心一蹙,因为她的那句“答谢”,也因为她无端改变的主意。 他就让她那么惧怕吗?连肆意说出喜好的勇气都没有? “那地方离群英楼近嘛,江湖女儿们喜欢去那。”气氛难得融洽,邢欢不想去打破。从前,他就不喜欢当众解释他们的关系;更何况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局面,他应该更不希望和她出双入对吧。 “有什么关系?”他这个相公有那么带不出手? “你不介意遇见熟人哦?” “我为什么要介意?难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哈,怎么可能,不介意那就去啊。”开玩笑了,最不该让他知晓的事,他都亲眼撞见了,她还有什么可瞒的。 热闹市集里有人生百态,这只不过是对看起来似乎很恩爱的夫妻。 还有无数故事正在同步上演,比如那两个为了抢胭脂的有妇之夫争论不休的姑娘。 再比如某个卖香蕉的小贩,急速奔到街对面的拐角处,恶狠狠地瞪着正在嚼香蕉的静安。 “你想吃霸王蕉是不是?给银子。” 费力将目光从那两道相携离开的身影上扯回,静安冷冷地扫了眼小贩,“找老秃驴要去。” “老秃驴逃了。” “关我什么事?我现在失恋,我女人刚跟着她相公跑了,就因为你递香蕉给我的时候慢了半拍,所以你现在最好别惹我。” “嘁,笑死人了,谁让你看上有夫之妇。人家有相公,还要你做什么?你见有人放着真相公不要,跑去跟个临时玩玩的男人白头偕老的吗?要是真有,那就是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这种女人在我们老家是要砍了手脚丢进猪圈的……” 静安的记忆被这番话勾动。 ——你见过有人放着真品不要抱着赝品满足的吗? 邢欢曾说过的话语不合时宜地窜出,心被刺激得狠狠揪起,毫无规律的抽痛让他找不到频率去防止,只能领受。他急于想要泄掉集结在心口的苦涩,可站在他跟前的只有那个还在讲述怎么处置出墙红杏的小贩。 …… 从此,江湖上多了一则传说,有一名刺客伪装成卖香蕉的小贩,意图偷袭赵家庄大少爷,幸好大少爷早有提防,及时反击,把对方揍了… 第三十一章 这一天,跟着赵永安跑了多少地方,连邢欢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他雇了一辆马车,亲自驾车带着她满京城地逛。 途径某条河流时,永安告诉她这是条大运河,前朝皇帝开凿,据说是为了爱妃修建陵墓运送木材;路过某座桥时,他说在很久以前,京城还不是京城时,有个才子赶考经过这儿,爱上了河对岸的姑娘,可他没有银子渡河,等他金榜题名后,故地重游,那位姑娘已经死了,于是他斥资造了这座桥,又于是后来百姓叫它“艾桥”…… 他就是那么耐心地一路为邢欢讲述着无数典故,就连个坟墩墩都不放过。 邢欢才知道,原来京城那么人文,又原来即使改朝换代情痴却永远死不光,“吶,赵永安,我算是明白了。但凡能留名于世的女人,都因为她男人帮她造了个鬼东西。我知道苏妲己哇,她男人给她造了鹿台;哦,我还知道阿房女,她男人造了阿房宫。” 她说得理直气壮,正史野史一锅端。永安愣了愣,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以往,他绝对不会和邢欢说这些,对牛谈情有什么意思? 可现在,他竟然想笑,还当真笑出了声,甚至冲动地脱口相问,“你想造什么?” “我?”和她有什么关系?虽然邢欢读的书不多,但民间传说听了不少,她知道那些女人都是传说中的祸水,她更知道自己这长相基本是祸不起来了。 “嗯,我帮你留名。等回祈州了,造栋宅子,叫欢楼?” “……”赵永安,你就是想开家窑子自产自销吧!犯得着拿她做噱头吗?做人能阳光点吗?邢欢抽了抽嘴角,“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不如给我点银子,我回去多买点羊。” 第33页 “我不是觉得对不起你,是想对你好……等一下。”话说到一半,永安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要回去?” “嗯,过些天就走了。”她有些落寞地淡去笑意,为什么伤怀?邢欢也不太清楚。 只觉得以娘的个性,一旦她做了选择,就是一走不回头。这一走,那些丢开的东西也就一辈子都不会再拥有了。 “谁允许你走的。你不怕你娘了吗?”他对她的了解当真不多,只知道邢欢对她娘言听计从;他对自己似乎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不想她走,却不明白何故。 “是我娘答应要带走我的……” “不许走。什么叫‘出嫁从夫’你懂不懂?” “从什么从啊,你早把我休了……” “我现在又不想休了。所谓休书,就是在我不想休你的时候,它就没有效力了。”她笨,她好骗,他大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掉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蠢事。 “才不是。我前两天都问清楚了,有了休书,那成亲的事儿就不作数了。我自由了,还可以再嫁,要是前夫后悔了,能去官府告他。也就是说,你要耍无赖,我可以让你的晓闲妹妹抓你去见官,反正她最喜欢抓人见官了。”在上回决定离开时,邢欢就已经做足功课,偷偷找了江湖上最有资质的下堂妻,问明白了所有情况,确保自己这么做不算道德败坏。 “……谁教你这种事的?我们不混官场混江湖,江湖里没有这条规矩。总之,现在我想要对你好,你就必须留下来接受我的好。想改嫁?想让我叫你‘大嫂’?做梦,想都别想。” 黄昏,红日渐渐没入湖中,湖边风光恬静,赵永安的叫嚣声却划破了这寂静气氛。 他看起来很激动,邢欢侧过脸颊眨着眼帘咀嚼他话中的意思。他说想要对她好了,所以她就该不计前嫌,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催眠自己,把时间拨倒回两年前,重振起最初期待的心情,去欣然接受他的好……开玩笑!是他在做梦!是他应该想都别想吧! 错过的两年,是这一天的陪伴就能补偿回来的吗? 消耗殆尽的耐心,是这一句“现在我想要对你好”就能挽回的吗? 静默了半晌,昏鸦鸣叫声席捲而过,邢欢打了个颤慄,蓦然回神,故作若无其事地浅笑,“对了,我走的时候你最好再多给我点银子,我还想要把羊圈修缮下,免得亡羊补牢。” 他或者看不懂她多变的心思,但至少能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羊圈破了羊儿没了,才想起来要修补,晚了;好比他们之间,裂fèng生成,残破不堪,再试图想要修出破镜重圆的结局,恍若天方夜谭般。 然而,赵永安不认命,他的“羊儿”还在,现在意识到“羊圈”需要修补,算不上为时已晚,拗不过她,他可以去求邢夫人。拉下脸,放下身段,都可以。只要她如从前般待在身边,这一次,他会试着抛开成见,将心比心。 “先不谈这些了,你就没放一辈子羊的命,走,用晚膳去。”有了决定后,他暂时绕开了话题。 邢欢也没再刻意说些什么,事实上,她也觉得这话题凄凉得紧,尤其配合上这气候转凉的夏末黄昏,就连迎面风吹的风,都带着让人鼻酸的气味。 * 两三串造型简陋又诡谲的红灯笼,配上三炉烧得正红的炭外加三口大锅,构成了江湖人士们最爱的唠嗑吃饭场所——村夫烤鱼。 据说前些天江湖儿女们还做了民意调查,这家店荣登了大众点评榜首,口碑颇好,自此成为了江湖上一大传奇之地。 所谓传奇之地,自然每天都要有些传奇人士上演传奇故事。 今儿自然也不能例外,夜幕刚罩下,月牙儿还没来得及爬高,这儿已经是高朋满座。 比起前些日,今晚多了丝江湖气,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侠带来了私藏的好酒,浓浓酒香熏得整条巷子醉意盎然。听说,是其中某人失恋了,所以做兄弟的要陪着一醉方休。 那位失恋的公子长得很是俊俏,一袭湖蓝色的袍子衣襟微敞,淡淡的颓唐气质瀰漫在他眼角眉梢,可嘴角隐隐浮出的青紫淤痕,着实有些破坏美感。 他正抱着个酒罈子,盘着腿儿坐在长凳上,姿态撩人地叙述着这道伤痕的来歷,“……所以说,身为赵家庄大少爷我压力真的很大,人生毫无安全感。就连逛个市集都能遇上刺客,吶,你们说,纵然是像我警惕心那么高的人,也决计料想不到刺客会打扮成卖香蕉的小贩。要不是我身手敏捷,何止这点伤而已。” 围坐在他周围的众人频频点头附和,现在的刺客真是太卑鄙了,既不参加每年举办的刺客资格考,又无所不在耍阴招。江湖,果然需要一个能人来整顿啊。 “哎,正所谓木秀于林必摧之,像我们赵家庄这种武林世家,而我又是长子,自然要如履薄冰,不得不隐姓埋名出家为僧啊。我容易吗?万银兄,你说我容易吗?”说着说着,赵静安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见底的空酒罈甩到了一边,借着挨近说话的动作,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任万银刚撬开的那坛酒。 “嗯,的确很不容易,你的压力我懂。”对此,任万银表示理解,但问题是如果没记错的话,大概没多久前,他才刚费力撬开一坛酒,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赵静安拿走。现在,同样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他憋不出了,“可是静安兄,你不是失恋吗?你不觉得,比起你如何打倒刺客我们更想听闻一下你失恋的经过吗?” 哦哦哦哦!江湖儿女们的眼睛放光了,继神医消失后,又多了一位敢于八卦的人士,江湖就是需要有这种领导才能的人啊。 “万银兄,你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相较于打了鸡血似的众人,一直喋喋不休的静安只阴森森地飘出一句回应。 失恋的经过?他就是可笑到连怎么恋上的经过都没有。失恋,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一个人痛,一个人借酒浇愁,再找一堆人陪着目的仍是想要掩盖一个人的孤单。 若是早在两年前,有人告诉他一个人走会心涩会寂寞,他会嗤之以鼻。偏偏弄人的造化让他渐渐顿悟,原来只要那个人对了胃口,就算被拖累至死也是甘愿的。这些话他还来不及说,所有机会与退路都被扼断。想要重演两年前无牵无挂地离开,脚步却又生生被绊住。 他想留下,给她幸福,可又忘不了她曾经时时刻刻挂在嘴上刻在心里的是“相公”,他们牵着手时,她的笑容很真很刺,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弄明白她梦寐以求的人是谁。或者不如大度点,留下,也可以是为了见证她的幸福? 想着,静安苦笑,抬手举起酒罈,狠狠灌下。其实见证要比放手,更需要勇气。 “静安兄。”任万银也是个男人,虽然他始终觉得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三天两头就要失一次,可他还是懂得所谓爷们间的友情,就是当朋友心情不好时,不打扰,任由他发疯,等疯完了送他回府便是。然而,当他不经意地一抬头,瞧见不远处停下的马车上走下的那两道身影,他立刻紧紧拉住静安的手,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快,别喝了,整理仪容,休书公子正朝着我们走来。” “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向着月亮奔跑。”他都已经这样了,身为兄弟不给安慰也就算了,讲个话还那么诗情画意,做什么?想让他联想到那两个人此刻说不定正在风花雪月吗? “邢欢!你别告诉我,觉得这边的烤鱼好吃是因为你和我哥以前常来吃。” 骤然响起的吼声,迴荡在巷子里,久久不散,也让灯火通明处的热闹气氛戛然而止。 赵静安总算意识到,任万银没有胡说,孽缘就是那么孽,他都已经被逼到买醉,仍然逃不开这对戏剧化的夫妻! “那倒没有,只是在某个你忙着陪晓闲妹妹的夜晚,我碰巧在邢欢的房里遇见她,又碰巧来这儿吃过一次。也许,她很怀念这种味道,想再回味下当初的感觉呢。”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对峙出现得很不是时候,当了两年酒肉不沾的和尚,已经灌下那么多坛酒的赵静安按理是失去战斗力了,他们很难看见火花飞溅的场面了。没料,那位刚还俗的和尚仍旧无比清醒,那张无时无刻不在刻薄的嘴功力更甚了。 “呃……路过路过,我们碰巧路过,大少爷慢慢吃,我们先回府了。”邢欢干笑着圆场,没出息地想要逃离。 这古怪气氛由何而生,她恪酢醍懂,只知道有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突然被赵静安点破了。到底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家村夫烤鱼,当真是喜欢它的味道吗?细细想来,她的确不是喜欢而是怀念,惦念着那晚无猜嫌的关系,惦念着当初他不着痕迹的体贴安慰,惦念着他第一次叫她“欢欢妹妹”时自然熟稔仿若相识了好几辈子的口吻。 “坐下。”她的心虚在赵永安看来无疑是碍眼的,彷佛是不愿当着赵静安的面继续做这二少奶奶。可他偏不想让她如愿,正大光明的关系为什么要藏掖?就算是避嫌,那该避的人也是他那位荒唐至极的哥哥! “你饿了?那你吃,我认得回家的路,赶时间,先走了。”坐下?别闹了,这样的场面她承受不来。 “……你再敢赶时间,我立刻就让你赶去投胎。” “那我不赶不赶,我慢慢回……” “欢欢妹妹,你怕我吃了你吗?放心,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要吃我早就吃了,怎么会等到今天。”同样不想让她得逞离开的,还有静安。 他的想法,卑微到连自己都不敢直视。有她在,他或许能借着微醺说服自己暂忘掉彼此间可笑的纠葛。就当是故地重游、故人重逢、故事重提。 “哈、哈哈哈哈,我会怕你?坐就坐,哼。”邢欢皮笑肉不笑地颤了几声,大喇喇地入座,用实际行动证明,激将法对她来说很管用。 然而,同样的话,在赵永安听来,关注焦点则截然不同,“你们俩同床共枕过?什么时候的事?”见鬼了,那种千年修得共枕眠的事,他都还没来得及做!竟然不知不觉间被人捷足先登了?还如此得瑟地当众拿出来炫,要他情何以堪! “嗯?两年了,你还不知道弟妹有半夜闯进别人房间偷听梦话的习惯吗?” “……”看着赵永安开始泛青的脸色,邢欢无奈抚额,她算是明白了,赵静安就是见不得她好过,非要把局面弄僵才觉得开心。 第34页 “听着听着她就直接爬上床睡了。怎么说她也是我弟妹,我总不能一脚把她踹下床吧?” “够了,别说了,给我一坛酒。”谁要听这些自己压根没参与进去的甜蜜回忆,谁爱从其他男人嘴里了解自己女人的习惯,谁想公然演出乱伦好戏给江湖儿女们看!他宁愿灌醉自己,不听不看不想。 “你们还自备酒水了呀,喝不完还得带回去,多折腾。嗯,我来帮你们一起喝好了。”很明显,不是只有他们俩有怨无处泄。邢欢在希望和失望间反覆煎熬的次数不比他们少,藏在心里找不到人说的难受更多,她不止想要醉,还恨不得能就此醉死。 识相的看戏观众们不做打扰,配合地大量提供酒水就当是抵扣门票。 可眼看着号称经济困难的江湖人士,如此豪迈地一坛又一坛消耗上等好酒,身为资助人,任万银的心在淌血。还有没有天理了啊!这样江湖怎么可能不遭遇金融危机! 第三十二章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又多了个广为流传的说法,大致是这样的。只要能把赵家庄的两位少爷和邢欢姑娘灌醉,那就能求到美好姻缘…… 事情的起因是这一晚,这三个人一坛接着一坛喝,火药味越来越浓。 夜深人静,观众们累了有戏也不想看了、村夫烤鱼的摊主困了有银子也不想赚了,他们仍旧没有醉。无论旁人怎么劝说,三个就是不加理会,非要不醉不归。就在大伙决定掀桌翻脸时,一辆马车急奔而来。 驾车的是个俏丫鬟,停下马车后,她看似恭谨地走到任万银跟前,刻板地抛出一句:“老爷,我来接您回府。” 这话听起来很和缓,可从这姑娘嘴里飘出就能宛如寒风过境般,冷得让人直打颤。 就在任万银夹在兄弟与自家丫鬟间左右为难时,最怕冷的邢欢憋不住了,“我醉了,回府了,你们俩慢慢喝。” “真巧,我也醉了。”斗了一晚上,在临近结局的时候,这两个人终于拿出了点兄弟默契,异口同声。 不期而遇凑起来的局,就这样散了。 秉着酒后不驾车的江湖规矩,赵永安抛弃了那辆雇来的马车,转而由任万银送佛送到西。 虽然怕冷,可喝了无数酒后头脑仍然清醒的邢欢,坚持想要陪着那位俏丫鬟一同坐在前头驾车的位置。美其名曰吹吹风醒醒酒,免得回去后娘和婆婆担心,实际上,她只是不想和那两兄弟挤在狭小窒闷的车里头。 就这样,一路上,谁都没说话,所有人都以为这种沉默会一直延续到别院大门口。 忽地,车里传来了一道浅喝,“万银兄,好歹兄弟一场,下次你再敢把参了水的假酒贡献出来,我们就割袍断义。” “假假假假……假酒?”任万银迷惘了,他难得那么大方真心想陪兄弟排忧啊。 “难怪,我说你怎么当了两年头上长毛的死和尚,酒量反而见长了。”永安忍不住飘出一丝讥笑。 “老爷,陪这种酒肉朋友应付应付就好,不需要用真酒。那些假酒我浪费了不少水,已经很够义气了。”前头那位丫鬟生硬地给出解释。 “姑娘,假酒是要喝死人的啊。”邢欢用匪夷所思地目光看向那冰块姑娘。 “别跟我讲话,我讨厌你。” “……”姑娘,你也太直率了吧!我知道自己不讨喜,你也可以试着婉转点讲出来啊! 这头,邢欢正被堵得哑口无言,一件湖蓝色的罩衣便从车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笼在了她头上。淡雅到几乎让人嗅不到的檀香味,随即参入她的鼻息。 “伤还没好,别着凉。” “哦。”邢欢听话地把罩衫裹上,没有去细究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这袍子上的气味足够让她心领神会。 “什么时候走?”没多久,赵静安的话音再次传来,很沉,承载着很多捉摸不清的情绪。 这话,让马车里里外外再次陷入了沉默。 靠坐在他身边的永安诧异转眸,他仔细回想今晚的一切,虽然彼此口没遮拦讲了很多,但他确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翻翻小时候的旧帐,争论下到底谁比较照顾谁。始终,他都没有提及过邢欢要走的事。 自然,邢欢也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她不喜欢离别的场面,还计划着到时候最好是能走得悄无声息点。 可就是这样,赵静安还是猜到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的结论,既然话说开了,那也没什么好藏掩了,“过些天,按娘的意思。” “嗯。”她的如实回答,只换来他一声轻应。 马车里,静安不再多话,沉静地闭上眼帘,思忖着。 今天一早,她想逃离的意味很明显,要不是他拦住要不是娘和邢夫人突然来了,她或许已经远走高飞;在茶馆里远远瞧见她时,眉宇间藏也藏不住的伤怀神色,是鲜少在她脸上出现;方才喝酒时,那种恨不得想让自己醉死的狠劲,透着不想面对的无奈。 静安想,她和邢夫人在房里闲聊时,定是做了什么决定,才会这样。 他能联想到的可能性只有这一个,她说服了邢夫人带她走,走得远远的,擦掉所有回忆。 如果他的骤然回归,是把她逼进了非走不可的死胡同,这显然不是静安乐意见到的。又如果她走了,能解脱,寻觅到更广袤的天空,他没意见。可她神情间分明写满了无奈,他想她快乐,想看她笑,倘若这场困局一定要有个人走,那也不该是她。 “永安。”许久后,他启唇,压低嗓音溢出一声浅唤,确保马车外的她听不见。 “嗯?”闻声,赵永安蹙眉侧眸。 扫了眼对面昏昏欲睡的任万银,静安才再次开口,“你留过她吗?” “留不住。打算明儿一早,找邢夫人聊聊……” “没用的。”他不明白当年原委,只是觉得她委曲求全了两年,邢夫人都没有多嘴过一句。如今,答应了让她走,想必是下定了决心,谁劝都没用,“如果我说,能留住她的人只有我,你会想揍我吗?” “……”废话!那么欠揍的话,要他怎么按捺住! “别孩子气,我说过,邢欢不是抢来就能增加成就感的玩具。或者你想让她就这样带着两年的怨走?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你想怎样?”哪怕是在前几天,他听到这句话都会觉得好笑,可此刻,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的确不是玩具,可以靠蛮劲夺来藏好就烙上了他的印。好比眼下,她若下定了决心,往日温情全然不在,她其实能比任何人都决绝。 “如果我做到了,好好待她。”原来仅仅只是说一句话,也可以让一个人耗尽全身心力。喃语般的话音从他的薄唇间钻出,语末后,他几乎没有力气睁眼,连唿吸都是痛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 “你得意什么?我没有说要成全你。”君子有成人之美,但他不是君子,也不想做君子。 “赵静安,我是你弟弟。”他可以更欠一点吗?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是我弟弟有情场特赦令吗?你要是让她不快乐,或者哪天她突然说爱我,我可以荒唐到六亲不认。” “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有句话我实在憋不住想说。你难道不觉得,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留下,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吗?” “……”去他个擦!根本就是设好了局让他跳,还没有选择的权利! * 当情敌是自己最亲的哥哥,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堂而皇之地送自己娘子回房,而他不得不吞下所有不慡只为求全,这种滋味就好像万蚁噬心,赵永安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尝第二回。 可事实上,他对邢欢显然还是不够了解。 对于邢欢而言,娘的谆谆教诲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做人必须问心无愧。不管别人怎么负她,那不能成为她打破表面宁和的藉口。即便赵永安在今天之前鲜少给她好脸色,即便他们的夫妻关系向来保持在名存实亡的调调上,可他至少没有将她扫地出门,留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她可以心灰意冷选择改嫁,当是给他自由回报了老夫人的恩情,但她绝不能选择他的兄长。否则,避不开同一屋檐下的尴尬,还会给赵家庄招来非议,这么做,便是恩将仇报。 更何况……她和赵静安之间有没有这层可能,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答案。 想着,她娴熟地将沏好的茶水倒入刚暖过的杯中,小心翼翼地推送到静安跟前,挑了个离他较远的位置坐下,斟酌着语态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别走,好好把这段婚姻维繫下去?” 跑了一整天,邢欢很累,本还以为总算可以回房睡了,没成想,突然被他唤住,说是有事要谈。赵永安默许了,她也找不到理由推拒了,这般一来,他想说的事她多少也猜到了些。 事实也的确和邢欢猜测的相去不远,只是,她显然误会了他的初衷,也没料到他的开场白会那么跳跃,“还记得当初我要离开任府时的事吗?” “嗯。”怎么会忘?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悟色大师其实离她很遥远,很陌生。 也是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只能有友情,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那时候,她觉得他是个漂泊的人,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朋友,经歷过很多故事,可他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留下,那些通通都是过客,包括她。 “有些话一直没机会跟你说。那时候,我不知道短时间内能不能回来,也不确定留下你会不会是场冒险。现在看来的确是场冒险,不过是场迟早要冒的险。” “……”她不懂这个时候,他突然说这些寓意何在。 “我不喜欢离别,本想悄无声息地走,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开口挽留,我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你走,可惜,你没有,你让我见识到你对你相公有多忠心,即便是为我送别,念念不忘的人依然是他。”说着,他弯唇苦笑。 也是在那时,她说没有人愿意放着真品不要而要赝品。 静安知道,以她的个性那只不过是句无心的话,也就是因为无心,伤他更深。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仿制品,在真品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可以摆放着寻求些心理安慰。当真品失而復得后,他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转身的时候,他想过没必要去刻意强求什么,想放手要趁早。 第35页 结果,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回来找她了,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只风筝,线头一早就被她笃定地攥在手心里。 “他是我相公……”邢欢抿着唇,倘若他回来后身份不是那么颠覆,她会用勇气告诉他当时的自己只是忍着难受在逞强。 她觉得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是三生有幸,但自新婚那夜起,邢欢就知道嫁给了那样一个冷眼待她的相公,是她作孽三世缔下的劫。 “那你爱的究竟是你相公,还是赵永安。” “……这有什么不同吗?”她相公不就是赵永安?要怎么分离开来。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眼,眼里茫然是真实的,她没有装傻,这个女人是真的还没搞懂什么是爱。那种传说中能让人死去活来又虚无缥缈的感情,在他执意为她还俗前,也不懂。即便是现在,仍不过只是懵懂。 它讲不清,也不是一句简简单单地阐述能囊括的。所以,静安知道,逼她没有用。他漠然垂首,呷了口她亲手烹出的茶,切入主题:“那如果今天我要你留下,你会毫不犹豫吗?” “我……”她会,可是她不能,她不想让这种尴尬无限期地蔓延下去。 “好了,不用回答了。”他只是想知道她会不会犹豫,至于答案究竟是什么不重要。那本就是一剎那间的冲动,她的吞吐足以证明她对他没有盲目没有冲动。他认了,等了,却不是就此止了,“不过我猜你还是会留下。” “欸?” “因为我记得有人说过想要那块紫色的、会发亮的、很值钱的石头。” 邢欢瞳孔倏地翕张,深深倒抽了口气,“你找到了?!真的被你拿走了?我就知道!分明听说在老干爹那儿,怎么会找不到……这是什么?” 她的兴奋情绪没能持续太久,在瞧见静安随手抽下插在髮髻上的东西丢到她跟前后,邢欢又一次愕然了。她不是第一次瞧见这东西,是他用来代替木鱼槌的那根粗银筷。 邢欢记得还曾仔细端详过它许久,它比一般的筷子要粗,顶端嵌着蓝色的珠子,到了晚上会莹莹发亮……发亮……她的眼眸也亮了,“该不会这颗珠子就是紫晶石吧?”见他轻笑点头,她怒了,“别闹了!我又不是色盲,这是蓝色的。” “是啊,我也不是色盲,所以天天对着它也没认出来。”之所以能后知后觉地悟出来,需要感谢他那位无所不在的师兄。 “它真的是?”邢欢半信半疑地再次拿起它反覆翻看,用手圈住它的顶端,凑上眼瞳,的确是有在发亮没错。再这么一想,除了颜色,它各方面又都与传说中的吻合。 “真的是。比较不幸,当初为它取名字的人,还真是个色盲。” “……”我擦!这也太不像话了!好歹是要流传于世、传说中价值连城的东西啊,就不能负责任点吗? “送你了。” “真的?”大少爷就是大少爷,游荡了两年还是洗不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那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样眼也不眨地送了。 为了防止他出尔反尔,邢欢忙不迭地把宝贝藏进衣裳里。 “欢欢妹妹,你那么想要它,应该很了解它吧?” “呃……还好啦,略懂略懂。”她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兴奋中,傻笑着频频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石头一共有三块。” “知道啊,还有一块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嘛,另外那块……唔,我不知道在哪。听说另外两块是黄色和红色的,这次取名的人该不会又是色盲了吧?” 他拧着眉心紧觑着她,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不变的哂笑,“在一姐那儿。” “管晓闲?”惊喜可不可以再多点?这样一波波地来,她很难做足准备! “我三更半夜去过她家很多次,比较不幸的是,撞见过她上茅房、也遇见过她在洗澡、还瞧见过她对着镜子练习如何对永安表白……总之,一姐晚上娱乐活动很丰富。所以,她此生最大的心愿,应该就是抓我去见官,最好是能让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开口说话,为此不惜追我追到京城。” “难怪那次在群英楼里见到你时,她会追着你不放。”事实上,每次管晓闲见到他,都是追着不放的。邢欢一直以为,仅仅只是误认为他是假和尚而已,没想过还有那么深的纠葛,“那你去了那么多回,找到了吗?” “没有。我觉得你比较旺夫,有你在,我找得很顺畅。我也比较旺妻,有我在,你也很顺畅。要不要考虑再合作一次?” “旺你个头!旺你个腿!旺你奶奶个嘴儿。” “夜深了,欢欢妹妹,你冷静点,叫那么大声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聊了,我困了,去睡了。你也早点,千万别学一姐对着镜子练习怎么对我表白。” “……”他还就真的走了?大半夜的,在她喝了那么多坛假酒后,又跑来告诉她一堆振奋的消息,再然后挥一挥衣袖如此淡漠地走了? 邢欢愤愤地咬住唇,他根本就是吃定了她,知道这诱惑剂量十足又恰到好处,她没有抵抗能力。可问题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又知道多少?老夫人说了?又或是从头至尾他其实只以为她贪财看上的是这石头的价值连城? 第三十三章 如果说邢欢的潜在个性属于说风就是雨,那邢夫人的实质个性就是说都不说直接下雨。 隔天用早膳时,就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邢欢,东西整理好了吗?吃完起程了。” “……”娘,“过些天”不是这个概念的吧? “亲家母,再多留几天嘛,说不定欢欢这丫头过些天就想通了,又不想走了呢。”原本其乐融融的早膳,因为邢夫人的一句,顿时冷场。身为赵家庄仅剩的大家长,老夫人深感总该说几句。 “不必了,太叨扰了。”邢夫人的回绝干脆又敷衍,连眼都不捨得抬一下,彷佛唯一还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跟前那碗鸡丝粥。 这个亲家母太高深莫测,很难摆平,老夫人转而把矛头对准了自家脾性温和又好说话的儿媳,“哎呀,欢欢,你喜欢喝鸡丝粥啊,那多喝点,这儿还有一大瓮呢,是我们家静安一早起来煮的。你要是喜欢喝,我让他天天煮给你喝。” “我……”邢欢依依不捨地放下手里的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面无表情的赵静安。 刚想要说些什么,就把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还是说你更喜欢永安煮的?没关系没关系,你留下来,往后一日三餐都让他做,你负责吃就好。哦,对了,上回那个出手伤你的女捕快,我已经勒令她以后再也不准踏进我们赵家庄的势力范围了,要是以后她再敢欺负你,跟婆婆说,婆婆让铜人继续用木鱼堵她的嘴,铜人很听话的……啊!要不我让大师把铜人借给你做保镖吧?这样闲杂人等以后都近不了你的身。” 檯面上,所有人都沉静得很,只有老夫人滔滔不绝地试图挽留。 台面下……一片混战。老夫人边说边用脚踹着身旁的永安,示意他好歹在亲家母面前说几句好听的;另一边碍于娘亲威武,邢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绣花鞋尖不安分地袭向静安。 “哪来那么多脚?!”体会着明显力度不一的踩踏,永安忍不住身子往后一仰,弯身看向桌底。映入他眼帘中的是一片平静,只有自家娘亲那只来不及归位的腿,他蹙眉抬头,“踢我做什么?” “你娘子要走了!你就没话说吗?”罢了,既然小动作被揭穿,老夫人索性把话摆到了檯面上。 “有什么好说的?她自己会做决定。”永安略显不耐地回了句。可事实上,他在期待她的回答。 他的期待很矛盾,想要她留下,但若是她当真选择了留下,那是不是证明她心底装着的人早就不是他了? “邢夫人,因为种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弟妹决定不走了。”静安做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含着笑轻瞪了眼邢欢。 那眼神诉说着她的蠢笨,彷佛像是在说“我的方位有那么难以捉摸吗?踢人都会踢错,还凭什么指望我能接到你的暗示”。尽管如此,他还是看懂了她的惧怕和踌躇,及时出声,替她做了决定。她感激的微笑,终结在了邢夫人的困惑声中。 “嗯?”相较于饭厅里其他人的错愕,邢夫人淡漠依旧,只斜了眼邢欢,溢出一声低哼。 “娘……我改变主意了……”她张了张唇,嗫嚅,晃着脑袋偷觑娘的神情。 很平静,精緻漂亮的眉眼在听闻她的说辞后,只微微挑了挑,随即没有了任何动静。邢欢摸不准娘的心思,她屏着息静静等待下文。 准确来说,整个饭厅都静了下来,就连向来风风火火的老夫人都没了声响。直到,邢夫人漫不经心地挤出一声,“好。” “这就对了嘛,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打起来了还能床尾和呢。京城那么大,一天也逛不够吧,一会再跟永安出去逛逛,路过菜市喜欢吃什么就买,让永安回来给你做,他做的菜虽然不如他哥,还是吃不死人的……哎呀,关键是那份心,爱的烹调呀。亲家母,我们喝粥,儿孙自有儿孙福,甭管他们。”老夫人乐呵了,得意得有些忘了形,忽略了周遭所有人的不对劲,只以为邢欢之所以会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昨儿和永安这么一逛旧情復燃了。 既然有旧情,既然还能復燃,那证明这两人心里头都还揣着对方。 可事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邢欢抿着唇,指尖微缠着触上脖间那道还没癒合的伤。过往两年间赵永安刻薄的话语、嫌弃的眼神、不留情面的休书,比那日管晓闲手里的剑更利,在她心上结结实实地刨了个印。他没有像这回一样及时替她买药医治,任由着那些伤溃烂,直至无药可医。 那样揪着心连着筋的疼,她甚至不敢去回想,又怎么会还有勇气再贴上去被糟践? 她深唿吸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婆婆,选择留下不代表是想将荒唐婚姻延续下去。 然而,当瞧见鲜少会笑的娘亲竟然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笑意配合婆婆大喇喇的灿烂笑容,邢欢木讷了,半张着嘴儿却再也找不到声音。如果这个时候端出盆凉水浇下来,会不会形同送死? 第36页 ——咕噜。 她没出息地勐吞口水,决定还是理智点先闭嘴,此事稍后再禀。 “永安!娘说的话你听见没?用完早膳,再陪欢欢去逛逛。” “……好。”被点到名,他恍然回神,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说得艰涩无比。 好,什么都好。如果她当真是因为他的陪伴才选择留下,他可以天天陪着她逛京城,讲述那些肉麻无聊的典故;如果她是期待他亲手煮出来的饭菜,他也愿意承包下她的一日三餐,从此刻起竭尽所能去牢记她的口味喜好。 可惜不是,他拉下身段去挽留,她说这叫亡羊补牢。 留住她的人不是他,让她毅然改变决定的人不是他,她无助时下意识依赖的人不是他…… “赵静安!你要去哪?” 才刚破冰回暖的气氛,因为老夫人的一句轻吼,再次陷入僵持。 骤然起身的赵静安却依旧是置身事外的神情,嘴角微撇,带着一丝痞味,“娘,专家说用完早膳应该出去散散步,唿吸下新鲜空气。” 这里的空气太窒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哦,散步是吗?”老夫人刻意拉长尾音,摆明了看穿了他拙劣的遁逃藉口,又不想去拆穿,倒不如顺着他的杆爬,“那正好,替娘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在静安心头氤氲开。 “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我约了她喝早茶,时辰差不多了,我走不开。” 果然,又是这套,讲那么含蓄做什么?静安没好气地嗤了声,一针见血,“相亲?” “呵呵、呵呵呵呵,怎么会,只是替娘去见个故人的女儿嘛。你也知道娘很多年没离开祈州了,难得来次京城,一堆故人盛情难却啊。我现在又没要你光大赵家庄,怎样?你就那么不孝,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帮娘分担……”用意是很明显,但老夫人抵死都不想承认。 她怕,怕这样的咄咄相逼,又会把这个儿子逼到离家出走。 可他年岁也不小了,也只有找个姑娘才能定性。要不然,她得时时刻刻提心弔胆着,说不准哪天一醒来,儿子又不见了。 “娘。”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静安打断了,“我只是想说,如果是相亲好歹告诉我一声,至少该让我打扮一下,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免得我跑去丢了您老的脸。” “是相亲是相亲!你记得把你脚上那双鞋给换了,穿上罗袜!”老夫人就像受到了鼓励般,用力点头,坦然承认。 然而,她显然错估了这个儿子。比起方才的配合,有了官方肯定后,他反而挑着眉梢没了动静,只垂眸扫了眼脚上的木屐拖。 “哥,你也是时候成亲了。总不能等你侄儿会走路了,你还孤家寡人的吧,叫我这个做弟弟怎么忍心。”永安突然出声,听起来义正言辞,想法却单纯得很。他只是固执地认为赵静安玩世不恭,从来就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认真不起来。 两年未见,他的个性没有丝毫改变,对邢欢也只是一时贪图新鲜。或许,等他成了亲,定了性,便再也不会荒唐乱来了。 “也对。”另一头,赵静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当真受到了点拨般。只是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邢欢身上,“弟妹呢?也喜欢我尽快成亲吗?” “啊?”被点到名,神游太虚的邢欢受了惊,勐地震了下,木讷抬头看向他。又觉得周遭所有的眼神都像是能洞悉一切般,宛如一根根针朝着她扎来,她无措地舔了舔唇,“唔,婆婆也是为你好,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我想若是大伯当真不喜欢,婆婆也不会勉强你的。” “就是就是,你瞧瞧你弟妹多识大体。见一面而已,又不会让你行情大跌。”机会难得,老夫人忙不迭地附和。 “好,我去。”他欣然应允,深看了邢欢一眼,转身就走。 踢踢踏踏的木屐声,还在饭厅樑上绕着。邢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总觉得那声音始终消散不去,一阵阵,越来越沉,像是踏在她的心口上,很痛。 ——大师,别去,相亲什么的最没意思了。不如,我们去做点正事啊,谋划下怎么让一姐交出那块石头,商讨下怎样不花银子玩转京城还能好吃好睡,研究下你的鸡丝粥究竟是如何做的怎么就那么好喝……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可是,立场呢? 她要怎样用弟妹的身份去阻止他相亲、成亲?凭什么要求他像之前一样,只做她能看懂的大师? 是啊,邢欢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就从未懂过他。不明白他深邃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跑去出家,不知道那日他在轿子说要娶她是不是一场玩笑,更不晓得这两年前丢下她的人现在是不是还依旧讨厌她的存在。 因为讨厌,所以他们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的相处了吧? * 子时更声穿透别院的矮墙钻入邢欢耳中。 她蜷坐在矮树丛里,抱着腿儿,冷得直打颤。愤懑的目光瞪向不远处的那栋屋子,那是赵静安的房间,里头黑漆漆的,象徵着它的主人夜不归宿。 邢欢记不清是什么时辰守在这儿的,只记得婆婆今儿喜上眉梢了,先是激动又兴奋地幻想着儿孙绕膝的画面,夸张到连届时找哪里的产婆、孩子的满月酒需要怎样的排场都计算好了;娘笑而不语,偶尔点头附和。 临近晚膳时分,赵静安还是没有回来,婆婆更开心了,他们都说这回恐怕是看对眼了。 为了庆祝,婆婆拉着娘一块出去和真正的故人们吃饭了。 她顿时觉得别院里冷冷清清了,又有些怕和赵永安独处,索性就跑来这儿等静安。 以前,她常常为赵永安等门,端着饭菜跑进跑去要热个好几回。一整晚的空等,那是常有的事儿;又或是回来后就冲着她吼,嫌她碍眼,一封休书甩在他看都不愿看一眼的饭菜上。尽管如此,邢欢也从没觉得等待是件让人心慌的事。 可是这一次,她觉得心好慌,这滋味比坐在这儿挨冻还难受。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像他和那位王伯伯家的四姑娘会发生什么事。 开场白会不会又是那句——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不管这两年他经歷过什么,他的第一任未婚妻是她吧?她没死,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还在等他回来,突然想要告诉他:“我嘴贱,收回早上那些口是心非的话。我就是不喜欢你去相亲,不喜欢你和王伯伯家的四小姐看对眼,不喜欢你对其他姑娘的事上了心,最最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你叫我弟妹……就算你讨厌我,嫌弃我,我还是要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等了大半晚,邢欢需要发泄。她咬牙切齿地把本该藏在心里头的不慡,全数倾倒了出来。没有料想过后果,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接话。 “那你喜欢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音,她压根没有想太多,只一味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劲,就这般理直气壮地脱口回道,“我喜欢你。” 对,这种感觉是喜欢。 当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街边,会想到他手心那股让人安稳的掌温;当难过心涩的时候,会想到他可以放心依靠的肩;当吵架的时候,会气他的不在乎不相告;当想哭的时候,会想到他说过她笑起来很漂亮;当已习惯他的存在,害怕他的离开,会吃醋,会有占有欲,会顽固得即使讨人嫌也不想成全……那不是喜欢是什么? 第三十四章 ——死肥猪!你怎么就不能人间蒸发掉?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在我眼前飞来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是我相公啊,我当然要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好好爱你。 曾经的回忆在赵永安脑中浮现,像芒刺般,扎得他心尖发麻。 世人常说,喜欢不是爱。只有那一个“爱”字,才能诠释生死相随刻骨铭心。 她说过,他是相公,她爱他。 但为什么今时今刻,他觉得那般理所当然的爱,在她那一句“我喜欢你”的映衬下,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沉沉夜色中,赵永安撩袍蹲下身,眉目深蹙,葱白指尖拨开扰人的矮树,冷觑着树后蜷缩着的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少了树丛的阻挡,清冷话音和着冷风一同袭来,邢欢颤慄回神,张着唇儿,惊愕地瞪到跟前的那道身影,“……我说了什么?” 她并非恍惚到想不起来了,而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方才的勇气和冲动,便也就随着那阵风散了,再也拾不回了。 “外头冷,回房了。”深唿吸,再深唿吸,紊乱心绪仍没能得以理顺。曾经,无缘无由地给了她那么多封休书,而今当真有十足的理由时,他反而萎了。拿不出昔日吼骂她的勇气,这一句自欺欺人的纵容,连永安自己都觉得刺耳。 她却不识好歹地僵着不动,全然不把他的息事宁人当回事。瞪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扬高了嗓音,“他派人捎口信说今晚不回来了!你预备这样傻等到什么时候?!” “我……”他果然还是全都听见了,邢欢垂下头抿住唇角,支吾了片刻才出声,“我等下自己回去就是了,脚……脚麻了。” 闻言,他眸色一沉,想笑又笑不出声。双手不由分说地穿过树丛,将她拉过,打横抱起。感觉到她不自在的挣扎,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喑哑嗓音道出警告,“我不想明天还要向娘和邢夫人解释你为什么冻出病!” 彷佛是为了让这话更有威慑力,邢欢不合时宜地张大嘴迸出个响亮的喷嚏,对上他洞黑的眼瞳后,她安分了。 是啊,这要怎么解释?说她牵念着赵静安,所以傻傻地在他房门口坐了一夜? 为什么牵念?因为她变心了,喜欢上了最不该也最不可以喜欢的人?这辈子就是作死地跟一厢情愿干上了。 想到娘和婆婆今儿的兴奋劲,她便觉得,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把这些心里话永远藏埋。 “啊!活见鬼了……” 邢欢想得正入神,一抹不太和谐的叫喊声迎面飘来。 她闻声抬眸,瞧见一个丫鬟正提着灯笼途径迴廊,看向她的眼神当真就像是见鬼了般。 第37页 “大半夜的,怪叫什么!想把人都吵醒吗?”倒是永安,若无其事地瞪了眼那位丫鬟,“打盆热水送去二少奶奶房里。” “哦哦哦!”丫鬟频频点头,匆忙奔开,仍不忘目光诧异地回头张望。 “我们府里的丫鬟都那么神经质吗?”一惊一乍的为了什么?他长得有那么恐怖?半夜见到他就是活见鬼了? “哈哈……”歪过头思忖了片刻后,邢欢溢出了一声笑,接获到他不明就里的目光后,她才解释道,“她只是奇怪你竟然会抱我。” “……我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吗?”他是她相公没错吧?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存在着,相公抱娘子,不是人之常情吗? “呵,放我下来吧,不动动脚会一直麻着。”面对他的问题,邢欢只能干笑以对。 何止是不近人情。从前,他对她压根就没有人情可言,他们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仇人。他一见到她就来气,那些个行为举止活像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永安没有再坚持,如她所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搭在她肘间的指微微施着力,搀扶着她走。印象中长长的廊道今日却短得让他来不及细品相携的气氛,甚至没能自省清楚以前的自己有多恶劣。 娘曾讲过,娶妻娶贤,邢欢一定会是个贤妻。她的确是,他也以为她一直都会是。结果,人生当真就像是一盘棋,落子无悔。他走错了那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就这样认输了吗?永安不甘愿,他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会在几日间就化为乌有。 “那么晚了,你不睡吗?”被他一路搀扶着回房入座,没多久,方才那位丫鬟就叩响房门端来热水。邢欢揉搓着还有些麻痹的小腿,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抱着水盆愣在门边的赵永安。 “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泡,会暖一些。”他蓦然回魂,跑上前把水盆搁下,随手握住她的脚。可当指尖刚触上她的鞋尖时,顿了片刻,忽地,像烫着了般松开,尴尬转身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什么看!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伺候你?” 邢欢哪敢有这种妄想,便是因为从未想过,这话在她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弯身褪去鞋子罗袜,她连试水温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把脚伸进了水里。木盆里的水儿因为这惊扰,不安分的荡漾着,她怔怔看着没入水面的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连脚趾都漂亮的男人。 “邢欢。”分明是夫妻,可是这般坐着竟然是会相顾无言。她自顾自地发呆,他只能像个旁观者。这样的沉默,让永安觉得不慡,他张嘴唤了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追问道,“适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隔了那么久才被问起,她大可以装傻,只是邢欢不想。 他或许巴不得她早些移情别恋,别再碍他的眼、绊他的脚。而她更是觉得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该把话儿跟他讲明白,不清不楚的,会误人误己。 “死肥猪!你活腻了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吼开,见她受了惊打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话锋又蓦地一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 “呃……”她不知道,倘若早就意识到了,定会在这念头还没成形时就果断扼杀掉。心悸的瞬间太多,如果一定要回想,那似乎得追溯到很久远的时候了,“应该是他说自己被好多人绑着在树上打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需要安慰。” “该死的!那是什么时候?!”他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两年了,他们之间可以拿来讲述的回忆少得可怜,她和赵静安之间却彷佛有说不完的过往。 “唔,就是那次你把我锁在房间里啃干粮,然后陪着一姐在群英楼的梨树下聊天。”她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撒谎不胡扯,难得对他毫无隐瞒。 可这话在永安听来硬生生地被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所阐述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太多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用自己的想法来解读她的话。她没有变,只是懂得欲拒还迎了;她没有当真喜欢上他大哥,只是故意在气他;她不是真的为了静安才留下的,只是想换取他的注意和在乎。 对,就是这样的。无非是耍些女人的小伎俩,埋怨他的疏忽。 “你放心,我……”她不会再把这感觉讲给任何人听,早晚会带着这个秘密识相消失,一定不给赵家庄蒙羞。 邢欢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永安迫不及待地打断,“陪了你两年的人是我,不是我哥。”他反省了承认了,以前的确待她太过分,但他也不是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的,不是吗? 无言以对,是邢欢唯一的回应。什么叫“陪”?是让对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温暖,可以自信地觉得不管怎样,都有那么一个人会撑着她。事实呢,这两年她过得比一个人时更孤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只有他接受不了,我也不想逆来顺受。但,是我担起责任娶你,不是我哥。”不管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有多违心,有多怨。至少,他没有让她难堪,没有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供人嘲笑。 “……”她的心蓦然抽痛。 “我娘和你娘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哥。” “……”头也开始跟着痛。 “你那么孝顺,应该不捨得让她们为难吧。” “……”完了,全身都痛了。她就是不捨得,没法不去顾念那两位老人家,没法视而不见她们眼中闪烁着的希冀,做不到喜欢就抢不喜欢就甩的任性。娘说,想让她快乐,她又何尝不想让娘更快乐,哪怕是掩埋掉自我。 “话说回来,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欸?”他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堆,让她烦躁又惭愧,最后又突然把一句话貌似能让一切峰迴路转。不得不说,这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彻底让邢欢懵了理智。 “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假装恩爱,让她们暂时放心回祈州,到时候把人送走了,你我皆大欢喜,往后再想个两全的办法跟她们禀明一切;要么明儿一早就去告诉她们,别做梦了,我们俩完全不可能培养出感情,你喜欢的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这真的是选择吗?有余地吗?她哪来的胆量坦白那些话。这不是敢爱敢恨,是作死啊。娘会恨不得没生过她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婆婆会气她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赵静安……赵静安会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层层考量,让邢欢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我选第一个!” 是不是真能皆大欢喜,她不知道。就当是陪他演一出补偿她两年前不合时宜地出现,尽最后的力成全他和管晓闲。 “乖。”他满意地笑,“水凉了,把脚擦干,睡了。” “……你不走我怎么睡?” “我走了,我们怎么睡?”看她神情呆滞,他别过头无奈地嘆了声,耐着性子解释,“恩爱夫妻不是应该同床共枕的吗?你觉得如果继续分房睡的话,平日就算再如胶似膝,有人会信吗?我不觉得我娘和邢夫人会像你那么傻。” “也是哦,可是……”可是她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演戏也不用演得那么配套吧。 “你睡床,我睡外屋那张软榻。”他适当做出妥协,大不了半夜趁她睡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 老夫人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话儿一点都没错,似乎自从老夫人和邢夫人来了之后,别院的每个清晨都格外的忙碌。 今天也不例外,天刚亮透,马蹄声就划破了宅前巷子里的静谧。一辆看起来很是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小厮们赶紧迎了上去,便瞧见他们家大少爷利落地跳下马车。 “大少爷早啊,您辛苦了。”相亲相到彻夜未归,想必一定火热又激烈吧,听说这种事很耗体力的。 “不苦不苦,为人民服务。”他理了理衣袖,堆着笑脸,仿若很体恤下人般地抬手拍了拍小厮的肩,“小、小刘啊,车上那些辣椒酱搬去厨房。” “大少爷,我姓王……”泪眼望天,他们家大少爷不记人名的习惯,原来还没有改呀。 “咦?你什么时候改姓了?” 瞧瞧,他说的多理直气壮,小厮握拳,咬牙,为了自己的姓氏而奋斗,“报告大少爷,我一直都姓王!我爹姓王!我爷爷姓王!我爷爷的爷爷也姓……” “好了好了,老清老早的,别太激动,对身子不好。”这愤青般的激情,静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吶,我是个很开明的主子,一般来说你姓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是,最近请不要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姓,我怕我冲动起来会把你打到短时间生活不能自理。” 哈,他们家皮厚到无所不怕的大少爷,几时起竟然怕起了他的姓氏?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的同时,小厮隐隐猜测到了起因,“大少爷,该不会昨儿那个你王伯伯家的四姑娘,把你个吓着了吧?” “你够了!”他这个主子是不是真的开明过头了? 以至于下人们不仅喜欢捧着一堆感情烦恼找他寻求慰藉,还喜欢缠着他讨教追女人的法子……这些他都忍了,凭什么他那么知心,结果他们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姓小厮识相地捂住自己的嘴儿,频频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多话了。 “邢欢呢?” “……” 瞪了眼那张仍然被封印着的嘴儿,静安耐不住脸色一黑,“说话。” “我说大少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你在温柔乡销魂了一整夜,少奶奶可没有,这会当然是还在睡,难不成要她出来列队欢迎你?那也行,我让她丫鬟去叫醒她,你在门口等着哈……” “闭嘴。”果然不该有好脸色,他们家的下人个个胆子都很肥,一张嘴就像在喷粪,“我自己去找她。” “……”呃,大少爷,闯自家弟妹的闺房不太好吧?说不准就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 第三十五章 那些个在下人们眼里说不准的事儿,发生机率很低。比较不幸的是,赵静安今天运气好得离奇,就算是机率再低的事儿,他都会撞上。 第38页 带着彻夜未眠的倦容,顶着青沉眼圈渗入血丝的眼,他呆立在那扇并没什么特别的房门前。犹豫了半晌,拉了拉衣裳又捋了捋髮丝,举手投足间满是情窦初开的调调。终于,静安自认为已经拾掇得足以见人,才抬手轻叩了下房门。 没有任何动静,他蹙了蹙眉端,加重了力道。 里头依旧是一片静谧,歪撇了下唇角,他忍不住嘲笑起自己。几时那么规行矩步了?敲门,这种礼貌又君子的行径全然不像他所为。 ——砰。 于是乎,反锁着的房门被粗暴踹开,还不死心地来回弹晃了几下。 抬步跨入房内后,外屋软榻上凌乱的被褥让静安愣了片刻,没有深想,他回过神,撩开曳地的帘幔,大喇喇地闯进了里屋。 “哥,大清早门都不敲就闯进弟妹的房间,你不觉得很不妥吗?” 撩开的帐子被系挂在帐勾上,含着一丝得逞笑意的讪凉话音从床上传来。 “……”这种场景显然不在静安的预料之内。 床榻上喜红的被褥很是刺眼,相拥着的那两道身影更是刺眼。她睡得酣甜,在他面前,偎在他弟弟的怀里,嘴角还飘着餍足娇笑。 “如果你是想看春宫戏,来晚了;又如果是有悄悄话想和你弟妹聊,那来早了。”他半仰起身子,撑着头,惺忪眼瞳眯成一条fèng儿,迸出挑衅色彩,锁视着静安。 “……”握拳,转身,离开,他所给出的反应冷静又决绝,是属于赵静安一贯的作风。 心口的刺痛却掩都掩不住地往外冒,充斥满了干涩的喉,梗得他胸腔窒闷发堵。 她曾说过:有空真的要帮我多烧点香,要保佑我幸福、保佑我相公以后会懂得珍惜我,保佑我和相公尽快洞房,保佑我洞房的时候不会太疼…… 那,此情此景,他是不是该维持住最后的风度,笑着送她一句:恭喜你如愿了! “呵……”见证着那道身影骤然出现又猝然消失,永安抿唇飘出一记讽笑。 的确有够讽刺的。赵永安啊赵永安,曾几何时,你竟然迷了心智,为了这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 他还是有些了解她的吧,至少知道她睡着的时候雷都噼不醒,就算是他爬上了床,她也不会察觉。他也足够了解赵静安,知道他的个性洒脱又散漫,在目睹到这样一幕后,会理智放手,会顷刻调整心情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是永安所羡慕的,倘若他也能这般拿得起又放得下,何至于后知后觉地为她放低姿态。 值得吗? 他垂眸看向蜷在怀里的女人。她睡着的时候很不安分,爱抢他被子,爱用拳头挥他。可是,她睡着的时候也很乖,任由着他偷吻,放纵着他勾缠拥抱。他自作主张地把所有的不反抗视作潜意识,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仍是那个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的相公吧。 想着,永安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他想,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看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心酣睡,氤氲而生的踏实感,值得他不择手段。 “……”好不容易拉回了游走的魂,一抹笼罩在床头的阴影让永安微愕抬首,在瞧清床前去而復返的人后,他难掩诧异地瞪大瞳孔,“你做什么……” 很明显,赵静安被高估了。 他的洒脱只有面对那些不在乎的人事物时才能维持。 没等永安把话问完,他寓意不明地咧了咧嘴角,似是在笑,可这笑容无论怎么看都透着寒森森。随即,端着铜盆的手慢条斯理地移到了床边。 盆子里装了什么,永安不得而知,只瞧见裊裊升腾起的热气。 “大少爷大少爷,你抢我的盆子做什么啊,那水刚烧开啊,还没参凉水呢……”丫鬟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喳喳唿唿的叫喊。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刚跨进少奶奶房间的里屋,就瞧见那盆滚烫开水在大少爷手间……倾覆了,倾覆了,倾覆了…… “赵静安!你想弒弟夺妻!是不是?!” 幸好,就在那些水浇在床上的瞬间,二少爷格外敏捷地弹跳了起来。从他震怒的吼声中可以判断出,他没什么大碍,还有空分析大少爷这夸张举止的意图。 可问题是……旁观事态发展的丫鬟木讷地大张着嘴儿,机械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依旧平躺在床上的少奶奶那儿。完了,闹出人命了啊! “嗯?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只顾着自己保命,不管她的死活?”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出声,彷佛这件事全然与他无关般,还万分镇定把手中罪证递给了呆在一旁的丫鬟。 愣愣地垂眸看了眼手中空无一物的铜盆,热烫的余温还能随之传到手心,丫鬟吞了吞口水,迅速做出决定——开熘!免得一会事闹大了,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 另一头,被一语点醒的永安幡然醒悟,这才紧张地把视线转向邢欢。 还没等他审视清楚她有没有大碍,那个理应被彻底烫熟的女人勐地弹坐了起来,谩骂声脱口而出,“死和尚!你又用开水泼我?!” “哦……”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安然无恙又驾轻就熟的激烈反应,被她的脑袋狠狠撞到下颚的永安,下意识地溢出痛唿,往后避让。 相比顿时无措的永安,做哥哥的应该要保持冷静,控制大局。于是,静安只是垂了垂眼眸,抬手,轻拍了下邢欢的脑袋,无视了她一脸愤怒的模样,沉声说道:“把衣裳穿好,去饭厅用早膳。” “……”好冷的气场。彻底处在状况外的邢欢只懂茫然眨眼,怔看着他转身走人。 临跨出房门前,他又突然顿住,若有所思地僵了片刻,补充了句:“对了,要是有残留着什么欢爱痕迹,你最好清理干净了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我不是崇尚暴力的人,只是暴力起来不是人。” * 邢欢回神后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她到底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在短时间享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待遇?! 为什么赵永安在她床上?分明记得入睡时,他蜷缩在软榻上睡得比她还沉。 为什么挨着冻等了许久最终彻夜不归的人,会出现在她房里,给出这种早安问候? ——我不知道,也许我有梦游的习惯?莫名其妙就爬上你的床了。算了,没事,反正演戏嘛,当然是越真越好。你看,连我哥都相信我们俩圆房了,你娘和我娘也就不会有怀疑了。 这是赵永安给出的单方面解释。 不论真假,邢欢都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或者不管有没有这种狗血误会,她和静安之间都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是,这误会到底还是生成了呀,至少她就这么承担起了莫须有的心虚,没办法向之前那样问心无愧的去面对他…… 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谁信?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办法相信。 “你一脸嫌弃、懊悔又恼火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爷我委屈你了么?昨晚有让你很不慡吗?”看她一路表情丰富眉宇纠结,永安忍不住停住脚步喝问。她凭什么活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就算是真的圆房了又怎样,跟自己相公行夫妻之实有什么不对吗? “……的确也没有慡到吧?”邢欢欲哭无泪,欲笑又弯不动嘴角。什么事都没做,还得被开水浇被冷眼瞪,这种滋味,他倒是来试看看啊。啐,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邢欢!”那种不屑口吻让永安震怒了。显然,他玩得很投入,就好像昨晚当真有过一场翻云覆雨,而他的技巧被蔑视了。 然而,想怒骂的话儿还没讲出口,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厮骤然插话了,“哎哟喂,我的二爷啊,折腾了一晚,您这大清早的怎么还是那么有活力。” “……”瞧瞧!这是下人和主子说话的态度吗?他这二少爷果然是越做越没地位了。 “报告二少爷,我是有急事要跟你说。”在自家主子的瞪视下,那位小厮赶紧正色,欲言又止地扫了眼一旁的少奶奶。 “有屁就放!”吞吞吐吐的算什么意思?没瞧见他今儿心情烂透了吗? “呃,是这样的……”话才启了个头,小厮忽然压低声音,不顾尊卑地挨上前,附在永安耳边,喃喃不停地叨念完了下文。 他的声音很轻,被摒弃在事外的邢欢压根听不清,只瞧见那张唇儿不断蠕动着,片刻后,永安脸色一白。看来,不是什么小事。 “我有急事要出去下,今儿晚膳不回来用了,晚了你就先睡,不必等我。”很快,他看向邢欢,果断作出了决定。 “嗯。”邢欢轻应了声,并未想太多。他是赵家庄的一家之主,江湖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自然是不可能天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别院里演戏。基于习惯与昔日情分,在他转身之际,她下意识地出声叮嘱了句,“自己小心点吶。” 闻声,永安匆忙的脚步猝然停住。以前,他每回出门,她也会这般嘱咐一句。 那时候,他总觉得这种千篇一律的唠叨有够烦的。而今,在许久没有听见这种叨念后,他才发现,被人这般关心着的滋味很暖很幸福。想着,他侧过脸颊,颇为不自在地打量了她片刻后,支吾着说道:“你……咳!你没什么事的话陪我一起去吧。” “我?”邢欢陡地瞪圆双瞳,“我什么都不会呀,帮不上你的忙啦。” “不需要你帮忙,只是想带着你一起。”或者该说,他非常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本想将掩耳盗铃的事坚持得太久一点。不断扼杀判断力,告诉自己,她昨晚的那句告白、今早的那些失态,通通只是在气他。可渐渐的,永安越来越觉得底气太虚,她根本不是能把欲拒还迎玩得如此炉火纯青的女人。 “噗!不用了啦,我笨手笨脚又不懂江湖规矩,只会给你丢脸。你去忙吧,我在家陪婆婆和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便是现在邢欢的真实写照。过往的那些经验,已经让邢欢对这个男人不抱有任何幻想。即便是面对他的示好,她也下意识地以为他只不过是想把戏演得逼真点。 “这种该死的话是谁说的?”她有笨手笨脚不懂江湖规矩吗?没有!事实上,她在江湖上比他还吃得开!那些吵吵闹闹的江湖儿女们,见了她全都客气得很,反倒是对他颇有微词。 第39页 “……是你说的。”他失忆了吗?这些全都是他从前对她的评价,一字一句,分毫不差,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你!”他果然不应该对她有太多期望,想要她有一天可以成为站在他身边、陪他分担烦闷的女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她或许可以把家操持得妥妥帖帖,可她永远懂不了他的负担,更别指望她能解忧。 “……”什么跟什么啊?他就这样口吻恶劣地抛下两个字,甩袖,厌恶地瞪了她眼,走了? “少奶奶,那我也去忙了。您快去饭厅用早膳吧,老夫人和邢夫人都等着您呢。”感觉到少奶奶的体内有股无名邪火在滋长,小厮很识相地撤退。 “哦。”虽然觉得这个清晨充满了莫名其妙,但邢欢毕竟不是喜欢胡乱迁怒的人,她低哼了声,刚打算抬步,才瞧见小厮怀里捧着好多坛辣椒酱,不禁好奇地撩起了眉梢,“等等,你抱着那么多辣椒酱做什么?” “大少爷呗。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带了一整车的辣椒酱回来,大伙全都忙着搬呢。” 相亲相到彻夜未归结果带回来的不是女人,而是辣椒酱?邢欢愈发觉得不对劲了,“是老干爹的辣椒酱吗?” “对啊。大少爷做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大概是那个王家四小姐喜欢吃辣椒酱吧。” “咦,你没听说过有些人的闺房之乐就是玩花式吗?什么辣椒酱啊、蜡烛啊、鞭子啊……兴许大伯就是这么重口味的人呢,很正常嘛。嗯,辛苦了,慢慢忙,谁让你们摊上这么个主子呢。”放勒个屁,他会为了那个什么四小姐的喜好,跑去找老干爹拿那么多辣椒酱?不可能!她拒不接受这种说法。 “……”小厮沉默了。少奶奶满是醋味的私心,他感觉不出来。倒是她的说辞,还挺符合大少爷的个性。 就这样,又一则传言以赵家庄别院为发源地,开始步入了广为流传的阶段。 ——赵家庄的大少爷口味很重,那个王家四小姐口味更重,需要一整车的辣椒酱才能满足这两个人。 老干爹牌辣椒酱也因此,多了一个功能。 第三十六章 做了两年怨侣的赵永安和邢欢终于圆房了,本该是件喜事。 然而,事态的发展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像一场闹剧。 通常□爱后,会是更进一步的恩爱,数不清的耳语温存,鹣鲽情深。可赵永安却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这么留下邢欢影单影只地出现在饭厅里。对于若干好奇昨晚事态的人,他没有一句交代。就好像,那不过是一场错误,醒来后,一切还是要回归正轨。 又通常识相的人都不会去打扰这对迟了两年才经歷新婚之夜的小两口,任由他们放纵一次,睡到自然醒。可偏偏,身为大伯的某人不懂体贴,一盆滚烫热水浇得轰轰烈烈。 “赵静安,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早上那种行为算什么意思?”斥责不了已经没了踪影的永安,老夫人只好把矛头对准静安。 “手滑。”对此,赵静安给出了最简单也最不负责任的解释。 “……你的手到底擦了什么,可以滑成这样?!”积聚在老夫人心口的怒火有了宣洩的途径。只是转念想了想,她突然又平静了,“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怎么样?”她的目的很明显,只要这个儿子肯安安分分娶妻生子,别再吊儿郎当游戏人间,那一切荒唐全都可以既往不咎。 “谁是王伯伯?哪个四小姐?”很寻常的问话,却让心不在焉的静安觉得没头没脑。 “就是你昨儿替我去见的那个姑娘啊!” “哦……”经由点拨,他总算想起了,“还不错。” 这回答会不会太应付了点?什么叫还不错?他当年形容菜市里卖鱼的姑娘,也说还不错。显然,老夫人想要的绝不仅仅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那昨儿晚上你们去哪了?哎,虽说一个姑娘家头一次和男人见面,就闹得彻夜不归,于理不合。不过,你要是真喜欢,一见就钟情了,娘也不阻拦。” “昨儿晚上?”他就像是个失忆的人般,满脸茫然。在瞧见他娘瞪圆的眼瞳,感受到她随时会爆发的怒气后,他轻笑着给出回应了,“孤男寡女还能去哪?” “如此甚好,甚好啊。”虽然进展快了点,老夫人还是表现得宽容又开明,笑呵呵地合不拢嘴。 但并不代表饭厅里人人都能感受到这种喜乐气氛。 起码邢欢在听到这样说辞后,手里的碗就不幸落在了地上。 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让所有人皆是一愣。好在,两位老人家并未多想,邢夫人只关怀地问了句:“怎么了?” “手滑……” “是吗?你和大少爷还真有默契。” 邢夫人听似无意的感慨,却让邢欢心头一惊,连抬眸的勇气都没有。娘该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这话,是警告吗?警告她别痴心妄想,也别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儿。 “欢欢手滑是可以理解的。来,多吃点,昨晚晚上辛苦你了,补补身子,今晚继续。”老夫人神情自然地出声,堆着殷勤笑意,不断往丫鬟新递上来的空碗里夹菜。 邢欢抽搐着嘴角,想说,就算昨晚的事是真的,这些酱菜啊油条啊也补不了身子吧。 “第一次是会比较疼,习惯了就舒服了。” “……”连向来寡言的娘都发话了,还是那么震撼性的话,邢欢只能无言以对。 ——砰。 于是乎,又有人的碗从手心里掉落。 一片静默中,邢夫人慢悠悠地转头看了眼制造出这声响的始作俑者,轻询:“大少爷手又滑了吗?” “哦,不是,我故意的。”他浅笑,供认不讳。 那些个刺耳的欢喜气氛,他不想感受。 “嗯?老夫人,看来大少爷是不满您的偏心了,昨儿晚上他恐怕也累着了。”邢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替他找了个藉口粉饰失态行径。 好在,沉浸在和乐氛围中的老夫人没有多想,“是是是,静安,你也多补补,再接再厉。要不,娘一会去见见你王伯伯,帮你们挑个好日子,尽快把事儿办了?” “不行!” 谁也没料到,出声抗议的人会是邢欢。 她几乎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为时已晚,只瞧见一双双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她射来。尴尬地舔了舔唇后,邢欢干笑着抬头,恰巧对上赵静安玩味的笑容,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可说出去的话儿就像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替自己圆场,“呃,我的意思是,婚姻大事怎么能那么仓促。该好好谋划下,替大伯办得轰轰烈烈点,也刚好能藉此机会让江湖儿女们知道大伯回来了。” “有道理。咱们赵家庄好久没喜事了,是该好好办一办。”甚为牵强的解释,仍旧没让老夫人多心。 “那就交给邢欢去操持吧,嫁进赵家庄那么久,你也的确该为老夫人分担些事儿了。” “……”娘!人家都说知女莫若母!您是看不出您女儿已经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吗?还要替他操持婚事?杀了她都办不到! “亲家母这话深得我心啊,我也想让欢欢出面替我操持。”老夫人的考量很周全。邢欢的个性太宽厚了,若是不趁这机会让她先立威,就怕往后静安娶了妻,对方会仗着大少奶奶的身份欺负她。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能太厚此薄彼,“静安,你怎么看?” “我没意见,如果弟妹不嫌麻烦,那就有劳她了。”一字一句,他说得咬牙切齿。她若是敢点头,他一定再摔一次碗,这一次会狠狠地朝着她的脑袋砸! “好……” 可邢欢就是这么不怕死,不管心口有多涩,她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天真以为,或许这样,能阻断自己那些要不得的念想。 便是这一声低应,让饭厅气氛陷入僵持,眼看着赵静安当真忍不住随手撩起一旁的碗,突然有个丫鬟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报告大少爷,有位姓王的姑娘找你。” “有没有说找他做什么?”没等静安回话,老夫人就忍不住抢白了。 “说是想大少爷了……”这话真肉麻! “哎呀,儿子,你不错啊,一晚上就让人家姑娘挂念成这样。” 自家口没遮拦的娘亲,他没空理会。由始至终,他的视线始终胶着在邢欢身上。本想下意识地吩咐丫鬟把人打发走,可当捕捉到不远处那个逃避着他目光的身影后,他承认自己幼稚了,“去告诉她,我也想她了,让她等下,我一会就去。” 语末,丫鬟退下,他毫不遮掩的视线依旧定定地落在邢欢身上。 就这般静默着,静安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挽留眼神,他也会放弃这种无聊的负气行径。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一味地低着头,彷佛不管他身边站着的女人是谁,都与她无关。 是啊,与她何关呢?她在乎的人从来只是她挂在嘴边的相公。为了讨他欢心,不惜掩埋掉本性,兢兢业业地扮演好贤妻身份,把家操持得有理有条,甚至连他这个做大伯的婚事都要插手。如今,夫妻之名维持住了,夫妻之实也有了,他凭什么还奢望她能分出神来关心他? 果断起身,逃离这种场面,是赵静安唯一能做的事。 “啧啧,热恋中人也太迫不及待了。来来来,我们继续吃,别理他。”老夫人迳自沉浸在自己构想的场景中。 大家恢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状态。 唯有邢欢,兀自望着丫鬟新递上来的碗发呆,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婆婆夹进她碗里的辣白菜。一股酸涩感控制不住地往上涌,她想哭,却又不敢在这种场合放纵自己的情绪,可这样强忍着又着实难受。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我……婆婆,娘,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你们慢慢吃。” * 回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像以前一样,面对那一面面四四方方的墙,世界很小,想法很少。不去看,不去听,不去问,日子得过且过,也就没了烦恼。 可邢欢再也拾不回从前的理智。 她有好多问题憋藏在心里,不吐不快。 第40页 想问他是不是真像小厮说的那般,因为四小姐爱吃辣椒酱,所以他豪慡地搬回来一堆? 还是说一切只不过是旁人编排出来的,他没有陪着那位姑娘一整夜? 问清这些能怎样?邢欢没有想过。 更没想到偌大的京城,她要去哪里找他。 就是这么冲动又漫无目的地跨过门槛,呆立在了别院的大门口,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迈。 “要去哪?” 突然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让邢欢没有多想,随口回了句,“去找大伯。” “哦?是吗?那刚好,顺路,我送你一程。” “欸?”她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扑闪着眼帘,恍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笑颜。 轻轻一扬唇梢就能让人觉得温暖,除了赵静安,还有几人能做到。 可他不是早就走了吗?幻觉?不是吧,她已经想他想到这种境界了?邢欢不信邪地蹙了蹙眉,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触上眼前的那张脸。 “弟妹,光天化日这样挑逗大伯,好玩吗?”指尖上的冰凉是他所熟悉的温度,如同一只不知死活的蝶,肆意地在他脸颊上晃动翅膀,誓要逼他心猿意马,随即便振翅而飞。他咧唇嗤笑,暗自敬告自己要遏制,拼命想用玩味口吻来掩盖住蠢蠢欲动。 “……”切实的触感、震得她心尖微颤的话音,所有一切,都足以让邢欢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她像烫着了般,勐地缩回手,死抿着唇垂下眼帘。 “上车。”静安没有给她来去自如的机会,转手擒住她正欲逃离的指尖,借力将她揣上了马车。还没待她站稳,他忽地又松开手,交叠起双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找我什么事?” “我、我想问……”邢欢实则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就算知道有些话她的身份不该问,还是压抑不住。她想也不想地启唇,又习惯性地想在他身边坐下,可当瞧见端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姑娘后,邢欢噤声了。 她硬生生地吞下所有冲动,抿住嘴角,靠坐在了他对面的空位上。 “静安,这位姑娘是?”两人约会突然闯入了个不速之客,那位姑娘显然挤不出欢迎的表情,看向邢欢的目光也不怎么友善。 “我弟妹。”他头也不抬,回得轻巧。 却也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刺得邢欢心口生疼。她赌气似地别过头,不想搭理跟前看起来登对极了的那俩人。 “弟妹啊……”闻言,那位姑娘挑起眉梢拉长了尾音,透着淡淡的不屑与不悦,然而该维持住的大家闺秀气质,她仍然端得紧,“弟妹你好,我姓王,因为在家里排行第四,大家都习惯叫我四姑娘。” “弟什么弟,妹什么妹,跟你很熟吗?我才不是你弟妹!”两相对比之下,邢欢承认自己没风度又没气度,还透着股浓浓的无理取闹。可那一声声“弟妹”,就是让她没办法再伪装。 “静安,你弟妹好兇哦。”四姑娘撩唇浅笑,像是完全没把她的泼劲放在眼里,“你弟妹也要跟我们一块去玩吗?她都不用陪二少爷?” “哦,我弟弟向来不喜欢让她陪着。” “呵呵,我想也是。”她话中有话地附和了句,掩着唇儿,笑得娟秀。 这种讥笑邢欢太熟悉了,她知道,所有人都觉得她身段臃肿、容貌丑陋,配不上赵家庄少奶奶的头衔。没人看得见她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只觉得她理该不被尊重不被在乎。 她只是没料到,从前那个懂她会替她出气的大师,有朝一日,竟也会和其他女人一块嘲笑她,“停车停车!” 边嚷着,邢欢边将手探出车窗,狠狠敲击着,试图换取前头驾车小厮的注意。 真是够了!她就是太蠢太笨,才会上错车! “少奶奶……”她成功了,虽然马车未停,但至少小厮稍稍放慢了速度,夹在一堆主子之间左右为难着。 “我要下车!不要跟这种人坐一块!”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没有资格拿乔耍个性。这些,邢欢知道,可是冲动还是战胜了理智。隐隐的,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原来以前不是她忍耐力太惊人,而是那个人没有让她丧志理智的能耐。 她难得释放出来的脾气,却得不到响应。静安好笑地摇了摇头,出声道:“停车。” “大少爷……”小厮不再为难了,听话地勒紧缰绳,停住了马车,可他想不通了。难道,真的要让少奶奶就这样滚下车?好歹是一家人啊,俗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脸不太好吧。 “下车。”他眉梢微微一挑,带着魅惑笑容,轻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得逞了,如愿了,邢欢却没觉得开心,反倒是心口一窒。她暗暗在心底冷笑着自己的犯贱心态,到底还在期待什么?一念之差留下来就为了自取其辱?咬了咬唇,她默不作声地起身,弓身迈出步子的那一剎那,也强逼着自己扼杀了所有妄想。 然而,让邢欢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的指尖才刚触到车帘,腰间骤然一紧。 “欸……”她下意识地惊唿了声,垂眸看向这无预警袭来的拉力源头。那是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臂,有力又蛮横地拦握在她的腰际。不发一言、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后揣。 等到邢欢回神后,已经稳稳跌落在了赵静安的怀里。 她带着错愕蹙眉仰头,却只瞧见他淡笑依旧地转眸,“四姑娘,我让你下车。” “我?!”开什么玩笑? “你没听见欢欢妹妹说不想和你这种人坐一块吗?难道你要我把她赶下车?别闹了,这怎么可能。乖,下车吧。” “可是你昨天明明就……” “你最好是别再提昨天的事,我不想打女人。” “……” 这一场闹剧就这样华丽丽地落幕了,车帘被撩下,四小姐落寞地呆站在车旁,马车里传来大少爷温润依旧的命令声,“快走,我赶时间。” 小厮勐地震回神,像打了鸡血般地挥鞭再出发,心底忍不住发出感慨:大少爷,您太给劲了!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玩得如此巧妙,您要二少爷情何以堪啊! 【 第三十七章 晃动的马车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氛在悄然滋长。 那一双明亮黑瞳里沉淀着邢欢特有的气息,分明想肆意又拗不过根深蒂固的胆怯。感受着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回眸,不避讳地迎上她的视线,沉默相顾半晌,静安勾唇浅笑,飘出嘴边的话音仍旧是进退得宜为彼此留足后路的轻佻语调,“欢欢妹妹,我应该有跟你说过,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这是挑……逗……” 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实在太多了吗?他还没把话说完整,她彷佛就猜到了下文,并将这种挑逗行为落实地更彻底。 她冰凉指尖蜻蜓点水般地划他的脸颊,顺势勾缠住他的脖颈,生涩拥抱,让静安呆愣了,话尾字眼硬生生地被愕然掐断,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抬了又放、放了又抬的手,张扬着无处安放的侷促。 他可以随口捏造出一堆甜言蜜语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可以游刃有余地化解掉各种投怀送抱。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我没有跟他圆房,真的没有。”他的木讷,被邢欢视作了冷漠;可他方才的袒护,无疑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身份伦常摆在眼前,她理该恪守本分,扮演好弟妹的角色,可是这一剎那,所有冲动在邢欢脑中集结,冲垮了理智,她豁出去了,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 即便是被他笑,被千夫所指,起码她为自己勇敢了一次。 “我知道。”终于,静安缓过神,在这汹涌而来的甜蜜中拾回笑意,轻声回应。 他是人不是神,会被嫉妒刺到丧失分析能力,但不代表他不会事后冷静。 那究竟还在闹什么别扭?这一霎,静安才明白,他气得是她的默认。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以;她就丝毫没在意过他会怎么想吗?就好像他也只是那些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信了谣言留了心结,都不重要,她不在乎。 “我们只是商量好要演一齣戏给婆婆和娘看,让她们放宽心。”而事实证明,她很在乎,在乎他的想法、他的每一个眼神。只是经年累月的压抑,磨平了她的个性,让她逐渐遗失了自我,不敢活得率真。 一旦那座高高筑起的心理防线被击溃,所有憋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全被她倾倒了出来。 “好烂的主意。”闻言,他忍不住嘴角微抽,不用猜都能料到,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人,只有他家那个无聊透顶的弟弟。 “……我现在想想,也觉得挺烂的。”可不是嘛,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早晚有天,娘和婆婆会失望。邢欢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一旦有了希望再迎来失望,是多痛苦的事儿,倒不如一早就残忍地把一切希冀给扼杀了。快刀斩乱麻,才是处理困局最好的办法。豁然想通后,她埋在他的肩窝里,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那你呢?你和那个四姑娘……” “你觉得呢?我像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饥渴到立刻春宵的禽兽吗?” “……”她不发一言,勒紧他的脖子,大有想要一举掐死他的意思。这还用问吗?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他都像极了那种禽兽! “喂,女人,做人要凭良心。认识那么久了,你见过我身边有第二个女人出现吗?”虽然说以前还在出家状态,不得不守清规戒律,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守贞守得够辛苦了! “呵,哈!”邢欢的干笑说明了一切。刚才那个女人是假的吗? 他被掐到涨红了脸,唿吸凝滞,为了自保,不得不把怜香惜玉的念头暂时抛开,用力掰开她的手腕,“咳……死女人,你放……手,放手!谋杀亲夫的罪比诱僧更重……” 就像静安之前想的一样,她和所有女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是更小心眼。 可就是同样蛮不讲理的行为,由她来诠释,硬是让他生不出厌恶,反倒觉得泛着甜味。 “什么亲夫啊!你……”邢欢臊红着脸颊,心软得就像一滩湿泥,嘴却依然比石头还硬。 第41页 只是辩驳的话语还没说完,那张带着股倔强微嘟起的唇儿就被採撷了。他抬手,用让人猝不及防地速度扣住邢欢的后脑,指尖纠缠住她的髮丝,炙热唇瓣贴向她,在一阵泄愤般的轻咬后,静安探出舌尖,省略掉了小心翼翼地试探过程,长驱直入掠夺住她的舌。 香唇软舌构建出久违的熟悉感,让他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 在这样与她一次次的唇舌纠缠前,静安从来不觉得深吻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可一旦对象换成了她,所有的一切像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如此这般相濡以沫,很容易就上了瘾。 “唔……”细碎又撩人的吟哦在厮磨间溢出,邢欢紧抓住最后的理智寻找说话的空隙,“……我昨晚等你很久。” “所以呢?”意料之外的事,让他心间一抽,却又必须强忍着冲动,生怕甜蜜没顶会促使他在这马车里做出更为出格的事。 所以有很多话想要说,她知道如果不趁着现在讲,就有可能再也没勇气说出口了,“大师……” “嗯。”很久没听她这般唤过了。静安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她,不知道何时起,她每念一声“大师”,他便跟着一寸寸坚定为她还俗的心。直至最终,他做到了,却晚了两年。 同样的,邢欢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他说过,从他回家后,她许久没再用过这个称唿了。那是因为过往的所有甜蜜,都在大伯和弟妹的关系中熬成了痛,哪怕是默默在心中呢喃“悟色”这个名字,她都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曾经的安慰、陪伴和纵容。 想起那些回不去的事,无疑是种折磨。然而这一刻,邢欢放纵着自己去回想,越想越深也就越肆无忌惮,可以放任一些话脱口而出,一些她以前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没脸讲出口的话,“大师,你愿意为我破戒吗?愿意要了我吗?” 跨出这一步,是万劫不復,但邢欢告诉自己,只要他愿意,她就大逆不道地自私这一次。 如果他不愿…… 他顿住了所有动作,像是骤然清醒般,悄然放开了她的唇。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蹙眯着深邃黑瞳,紧觑着她。千言万语萦绕在喉头,可震惊的情绪却如绳索般紧箍着他的脖,让他窒息无声,唯有下意识地圈紧怀里的女人,不让她逃开。 “大少爷,到了。” 煞风景的禀报声就是来得那么不合时宜。 只是马车里的这两个人充耳未闻,恍若可以不受任何外界打扰般,就这般面面相觑着。 一个在屏息等待,另一个在用尽全身心里震回神给她回应。 “静安兄,我越来越觉得你就像是我们任家嫁出的女儿,并且最近婚姻生活非常不幸福,三天两头地就往娘家跑……呃……”任万银的嗓音随即传来,不仅是聒噪抱怨,他还很不解风情地抬手撩开车帘子。当目光对上看似正打得火热的俩人后,他错愕片刻,爆发了,“啊!啊啊啊!你们两个人在干嘛?!太伤风化了!居然跑我这儿来偷情,当我死人吗?我勒个擦,嘴巴上还留着好像对方唾液一样的东西!白莲花,快来,快把这两人给我拉下来……” “吵死了,铺梯子,不然你要我们怎么下来。”就算之前酝酿了再好的情绪,在这样纯属人来疯的一惊一乍下,所有气氛也早就瓦解殆尽了。静安没好气地回首,冷声说道。 “赵静安,你是有多矜贵啊。你不是江湖中人嘛!江湖中人上下马车不是都跳来跳去的嘛。梯子,你居然还要梯子,你昨晚砸了我家那么多东西,我哪还有梯子给你踩!” “少来这套,我砸得都是名贵古董,没有梯子。”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 “不客气,大丈夫自当敢作敢为嘛。” …… 眼前场景就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拌嘴,邢欢垮下双肩,抽搐着嘴角,认命了。 很显然,气氛被破坏了,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是不可能了。 又很显然,方才的他犹豫了,彷佛她身上长满了刺般,他要不起了,碰了会扎手。 只是既然已经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邢欢便是下了决心,如果他不愿,她就缠到他愿意为止!谁让她是先喜欢上的那一个呢?没脸没皮的事,她这辈子也没少做过,大不了就是所有人骂她不知廉耻,嫁了二少爷又想勾搭大少爷。 那不重要,那些人不是她,谁也没办法帮她完成她的人生。 “你跟着那个叫什么花的丫鬟,她会帮你安排的,我一会来接你。”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车后,扫了眼候在一旁的那名丫鬟,冲着邢欢嘱咐道。似是纠结了片刻,可惜最后仍是没把人家丫鬟的名字记住。 “她叫白莲花,白莲花!我都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是任府的总管。我说静安兄,我们好歹兄弟一场,你就算再健忘,也该把我家总管的名字记着啊。” “哦,记住了,白ju花。” “是莲花……” 任万银的在意点很奇怪,似是补脑般,非要赵静安把那名丫鬟的名字记住不可。 两人就是带着这种奇怪的纠结点,吵吵闹闹地跨入任府大门,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邢欢有些无措地站在门边,怯生生地看了眼那个传说中的白莲花,连出声打破沉默都不敢。一般来说,她就算胆子再小,也不会见了丫鬟都像老鼠见了猫般。可是这个丫鬟不同,邢欢认得她,是那晚给他们喝了假酒还能若无其事承认的那个,冷冰冰的气场是她惧怕的缘由。 “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幸好,她主动出声了。 邢欢收回打量目光,忙不迭地追上她的脚步,转了一个又一个弯,跟着她进了一间房又退了出来,又进了另一间房……这般重复了良久后,邢欢着实憋不住了,“那个,白莲花,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我的名字是给老爷叫的,麻烦你叫我白总管,谢谢。”莲花姑娘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纠正邢欢的称唿,走了几步后,才大发善心地开口替她解惑,“今天是礼部侍郎管大人的生辰宴,你们家大少爷说是想带你去见识下,所以老爷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关系让你去见世面。” “礼部侍郎管大人?”隐隐有些耳熟的称唿让邢欢拧起了绣眉。她很确定静安不会无聊到莫名其妙带她去见识什么生辰宴,他做得每一个决定应该都有原因的。思来想去,她悟了,“啊,管晓闲的爹吗?” “我不是管府的总管,怎么知道管大人的女儿是谁。” “……”尽管得到的答案刻薄又形同于无,邢欢还是基本能确定了。 他说过,还有块晶石在管晓闲那儿,所以才会特意这般安排吧? 邢欢只是不懂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虽说朝廷和江湖向来不对盘,但以赵家庄的地位想要混去那种场合,不难吧。 “对了,我听说赵家庄的日常开销是由你掌管的,是吗?” “嗯。”不太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邢欢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那正好,这个给你。”说着,白莲花转过身,从怀里揣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塞进邢欢手里。 “什么东西?”邢欢好奇地将纸拉开,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地罗列了一堆东西,旁边似乎还标着价。不是吧?难不成京城富商的府邸里卧虎藏龙,连个总管丫鬟都兼职倒卖东西,还非逼着她买不可? “是昨儿晚上你们大少爷打破的东西,碎片我都收着,赔了银子,我可以把碎片交给你对帐。虽然老爷和大少爷是朋友,但也不能欺负我们老爷蠢,亲兄弟都得明算帐,二少奶奶,你说是吗?” 是什么啊!有几个总管丫鬟会在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批评自己老爷蠢? 又有几个大少爷半夜不睡觉,通宵在人家府里砸东西,还专挑名贵地砸! “还有这张,是药材单。” 还有,居然还有!邢欢严重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讹了,害怕这总管丫鬟是一回事,想骗她银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搞什么呀?我们家静安又没病,吃什么药啊?还吃了那么多,你骗谁吶!” “他是没病,身子骨硬朗得很,只不过昨天他来的时候被灌了□,所以才砸东西发泄。老爷心疼那些古董,就替他请了大夫,试了各种药。虽然都没有效果,但是那些药的的确确是进了他的肚子,赖不掉的。二少奶奶需要我找大夫来对峙吗?” “春春春春春……药?他昨天被灌了春药?!” 难怪他会没风度地警告四姑娘别提昨天的事,否则他会打女人。 难怪他宁愿在老干爹府上耗,也不回家。 难怪……哪有那么多难怪啊!他当真是这么强忍了一夜,硬生生熬到药性褪去吗? “嗯,要说大少爷来我们任府前跟那位姑娘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么活像不能人道似的放着美色不要,强行把药效熬过去,鬼都不信。” “白总管!你是有多唯恐天下不乱,别以为我真怕了你。鬼不信,我信!”邢欢震怒了。她有犹豫过,但也就是白总管的话儿,让她觉得,倘若用和别人一样的眼光看他,凭什么说喜欢他。 “是吗?那就信呗,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事,那你刚才叽歪个什么劲啊! 第三十八章 为什么跑去吃顿生辰宴要如此大费周章? 在总管丫鬟的伺候下穿妥衣裳的邢欢终于明白了。 一个还没来得及剃度的尼姑,要怎么代表赵家庄出席人家的生辰宴? 可是又为什么要打扮成尼姑?在一脸茫然跟随静安上了马车后,她也明白了。 因为他们不是三个人前往,而是一堆人,同行的还有许久不见的师兄大师和铜人们…… “大师大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就不能穿得像个正常人吗?”其实穿什么,邢欢不讲究的,她在乎的是,穿成这样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因为这样可以不用包礼金,还能赚银子。” 这回答……干脆利落、不加掩饰、一针见血。让邢欢深刻感觉到,久违的一毛不拔骗吃骗喝道德感沦丧的悟色大师,回来了。 “铜人,把衣裳穿起来。”冷不丁的,静安突然抬眉,淡声命令道。 “阿弥陀佛,不准穿。师弟,你见过谁家铜人穿衣裳的?”师兄不干了,光着膀子才是铜人们的标志啊。 第42页 “有道理。”静安很轻易就妥协了,虽说还俗了,他还是很有集体观念的。他们家的铜人就人数上而言,已经比知名的少林十八铜人少了个,气势上不能再输。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个更为治标的方法,来纾解心头的郁结,“欢欢妹妹,把眼睛闭起来。” “欸?为什么啊?”他们不是忙着教训自家铜人吗?扯上她做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不慡你看见光膀子的男人眼睛都直了!这理由很小心眼又没风度?的确,所以他不打算据实相告,“你的眼睛太浑浊了,怎么看都不像佛门弟子,闭上眼装瞎子,比较不容易穿帮。乖,闭起来!” “……哦。”好瞎的原因哦,但为了大局考量,邢欢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伸出双手胡乱探摸,寻找盲人的感觉,以便一会扮演起来可以得心应手些。 也便是因为她太过乖巧,瞧不见她闭上双眼后,四周那几道嗖嗖嗖飘来的视线。 每个眼神都在诠释着同一句话——赵静安,你无药可救了! 对于这种评价,他欣然接受,还甚为得意地挑了挑眉,挽住邢欢的肩,肆意地把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彷佛像要她无时无刻牢记着他的存在般。微眯着环顾众人的目光里,满是炫耀的成分,他就是无药可救了怎样?挺好,就算有药他也宁愿病入膏肓,谁让这病是甜的。 * 依照惯例,跟着赵静安行骗前,不需要多问,只要全力配合,必要时,他会把长话短说交代事情大概原委。 就好比现在,当马车停在了管府后门边,眼看着就要下车时,他言简意赅地在邢欢耳边交代了句:“管府闹鬼,我们来超度。” 几乎是同时,他的话音刚落,另一头,热切的招唿声就传了过来,“哎呀,大师,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家大人都问了好多次了。快快,快进来,别惊动了前头宾客。” 门口家丁等候了许久,一见到远远驶来的几辆马车,就赶紧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担心,老衲早已算准了吉时。”师兄大师双手合十,慈笑着回道。 那头家丁无意再同他打禅语,正想领着人往里走,勐然发现了不对劲,“咦,这和尚怎么不是秃头……呃,小的是说这位大师怎么有头髮?” “施主乃红尘中人,佛门戒律有所不知,唯有六大皆空得道之人,方能无需剃度,佛祖自在心中。”静安端出官方微笑,台词熟练到已经不需要再斟酌,眨眼间便能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家丁的心没放下多久,转眼瞧见了邢欢,又讶异了,“咦咦,怎么还有个尼姑?” “施主,老衲夜观天象,得知需阴阳并存方能成事,故特意请师太前来相助。” 邢欢依旧闭着双眼,好似当真远离红尘,不受任何干扰般。心里却躁动得很,她再次暗暗发誓,此事过后,一定要问清楚静安到底是在哪家庙出家的,往后打死都不去那烧香。那庙里的和尚天天吃撑了,就知道夜观天象!观出姻缘星也就算了,现在还观出阴阳并存了。 “这样啊……那师太为什么也有头髮?” “哦,同理同理。”邢欢憋不住了,这人还有完没完了,难道要她为了演一场戏,把头髮都剃了吗? “对哦,师太和大师一样,都是佛门中人,规矩自然也相同。”家丁想通了,总算是领着他们往里走了,边穿过小径,他边为了节省时间叮嘱道:“大师,我们大人今天要在前头忙着宴请宾客,就不来相伴了,还请见谅。大人交代了,动静小一些,怕让前头宾客知道了不好,等法事做好了,门口丫鬟会带您去帐房领银子的。” “不碍事,超度往生者,不适宜有旁人在场。让你们大人不必特意前来了,最好也不要打扰,若是出了什么祸事,恐怕老衲也奈何不了啊。” …… 听闻着他们的对话,再结合刚才静安所说的话,邢欢懂了。 这就是一场集体行骗事件,老干爹是后援,他们是冲锋陷阵的,目的就是不必堂而皇之地走正门,既能行动自如又能逃避责任。经验告诉邢欢,通常这种情况下,抓贼的就是贼。所以不必好奇了,难怪师兄大师和他的铜人们最近销声匿迹了般,看来是跑来管府闹鬼了。 这事儿怎么看都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很显然,静安策划了良久。 她渐渐明白,其实在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下也有着格外认真的那一面,只关乎那些事是不是值得他认真。兴许是这两年来,他独来独往惯了,懒得解释自己的行为。又或者他是觉得没必要解释,懂的人自然能明白,而那些不懂他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很不幸的,邢欢顿然发现,自己成了不懂他的那一个。竟然会怀疑他对其他女人的事上了心,由始至终,他在奔波的不都是她的事吗? “发什么呆,走了。”列队,摆好架势,制造出虔心超度的假象后,静安确定没人敢来打扰,这才起身冲着邢欢唤道。 “哦哦哦,你怎么走?你知道他们把石头藏哪吗?你确定不会被发现?”邢欢很快就站起身,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旁,因为先前领悟到的愧疚,不停卖弄着讨好笑容。 “问那么多做什么?怕我把你给卖了?放心吧,欢欢妹妹,你非但不值钱还是个赔钱货。” “……”他总有能耐一句话就把她燃起的感动浇灭! * 邢欢还记得曾无意中听衙役们说过的话:牧羊女哪能和官家小姐斗。 彼时,她还不了解官家小姐有多了不起,想着大家不都是人吗? 可现在她真正见识到了,单说这管府,就大得吓死人,比他们祈州的赵家庄还大上两倍。听说,这还只是管大人在京城的官邸,他在老家修建的祖宅那才叫大得吓人。邢欢还听说管家祖宅离她的老家很近,管晓闲没差事时便住那儿,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桩孽缘呢? 还说什么一方水土一方人呢,她怎么就和人家千金小姐的气质差那么远。 若是修得来那股嚣张劲,兴许她一早就把赵永安给踹了,也没了后来的纠葛。 当然,这些全是邢欢从静安嘴里听说的,她猜想他跟管家是不是有仇?若不然,怎么会那么知根知底,事无巨细到甚至连管大人哪一年金榜题目、哪一年入朝为官,他都瞭若指掌。 所以,很显然的,他说不清楚管家会把值钱的东西藏在哪儿,是不可信的。 事实上,他几乎没让她走任何冤枉路,就这么轻车熟路地摸索到了管府藏宝的库房。 层层机关他玩弄得得心应手,期间,不曾惊动任何途径的下人。 只可惜,面对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邢欢却笑不出声,愣是遍寻不到那颗心心念念的石头,“大师,会不会又是嵌在什么东西上了?” “也许吧。”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又环顾了圈四周,撇了撇唇,抬步朝着门边走去。 “欸,你要去哪呀?” “你觉得我们有那么多时间一件件查看吗?”这死老头心也太黑了,藏了那么多宝,赶明儿有空,他非得把这屋子搬空不可。 “那怎么办?”也是哦,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直到找到为止,那不是等着被人抓吗?当官的惹不起啊。 “走了,从长计议。” “好不甘心吶。”嘴里虽然这么说着,邢欢还是迈开步子,紧跟着他。 听闻她的长嘆,静安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几块石头而已,真的那么重要吗?”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她看都不看一眼。 “很重要。”要不然,她会耗费那么多心力,甚至不惜赌上一辈子吗? “是吗?”他敷衍般地哼了声,知道身为男人不该太小家子气,有些事压根没有计较的必要,但静安还是忍不住问了,“我和晶石哪个比较重要。” “……你好无聊。”果然,她的回答分外理性,“这问题就好像是……我和你娘同时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要不要那么幼稚啊?” “我会救我娘。”他还真煞有其事地答了起来。 虽然口口声声说这个问题幼稚又无聊,邢欢还是因为他的答案不争气地燃起了兴趣,“然呢?”先前马车上没有得到的答案,此刻,她绕着弯子问得迂迴。 “然后看着你死。”经由她的对比,这个问题着实显得可笑至极。 “赵静安!你可以再没心没肺一点!” 她的嗔怒反倒惹来他的哂笑,坏心地曲起指节掐住她的脸颊。静安知道嘴太毒没有好下场,可他还是忍不住故意想要气她,相较于这些天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更喜欢看邢欢重拾回活力。哪怕是生气,都能让他心情转好。 “不要再掐了啦,脸都变形了,唔……”抱怨声才说了一半,邢欢的唇忽然被堵住。 她茫然地瞪大双眼,看他神情戒备的模样。 “有人。”像是看懂了她眼底的困惑,静安压低嗓音解释道。 果然,片刻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听起来不止一个人,还伴着零星的交谈声。 “有人闹场?真的假的?谁那么大胆呀?” “不止一个,是一群人呀!全是武林高手吶!” “啊?朝廷和江湖不是向来没交集的嘛,大人怎么会惹到武林高手?” “恐怕是小姐惹到的吧。” 交头接耳的细语声逐渐远离,躲在门后的静安和邢欢面面相觑了些会,第一反应很一致——眼眸骤亮,兴奋了。 此行目的被他们暂且抛到了脑后,幸灾乐祸覆盖了所有情绪。 于是乎,静安好心地替她讲出了内心想法,“走,看戏去。” 第三十九章 抛头颅洒热血!用这六个字来形容当下场面,丝毫不为过。蛇虫鼠蚁的尸体被洒了一地,一群人立在墙边,用不明生物的血迹书写着——血债血偿。 这是邢欢尾随静安混入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后,才见识到的画面。 搞不明白这是干嘛呀?江湖儿女们几时和一姐她爹建立起仇恨关系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赵静安,却只瞧见他茫然耸肩,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啐,他们不是隔三差五就一块吃宵夜的吗?哪有那么巧啊,江湖儿女竟然都在礼部侍郎的府上聚集了。他会不知道?他若是不知道,为什么连他弟弟都会出现在这! 第43页 没错,立在前头的那个一袭沉黑袍子的身影,的的确确是赵永安。 站在他身边的人是管晓闲,比较神奇的是,这个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一姐,竟然在自己家里受伤里,肩胛处不断有殷红的血渗出。 “兄台,发生什么事了?麻烦科普一下啊。”赵静安用肩撞了撞身边的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当真是置身在这件事外,没有空闲到天天参与江湖。 “哦,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姓管的老不死诬赖神医弄死了朝廷命官,据说这属于重大医疗事故,抓了神医全家,全家啊!阿呸,还是个当官的呢,连什么叫疑点利益归于被告都不懂,证据拿不出来,还想把人家满门抄斩,当我们江湖中人好欺负?我们要他知道神医虽然上头没人,可是背后有人!于是乎,我们抓了一姐来交换,哦……一姐是谁你知道吗?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说……” “嗯,您请挑重点说。”邢欢忍不住插嘴道。见鬼了,搞得像说书一样做什么?她会不知道一姐是谁吗?这名号可是她赐的! “别急啊,这不是再说嘛。眼看着胜利在望,老不死的就要妥协了,谁知道……啊吼,谁知道赵家庄二少突然杀出,打伤了我们十几个兄弟,英雄救美啊!还放话说‘谁要敢动她就是跟赵家庄为敌’。这下好了,情势大逆转了,老不死的下令要讲所有闹事的暴民收监,呸!他才暴民呢,我们是为正义而战!结果你猜怎么在?” “兄台,请继续。”连静安都按捺不住了,真想把这人拉到角落揍一顿,转述下方才的情况而已,有必要搞得好像有奖问答似的吗? “猜不着是不是?结果一姐居然良心发现,倒戈了,自己刺了自己一刀,威胁他爹放过我们顺便再放了神医,哎哟喂,这个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真爱能把人给感化了呀……咦?咦咦咦?”故事讲得差不多了,那位“说书先生”发现到了不对劲,扑闪着眼帘干瞪着眼前这打扮古怪的一男一女,惊悚到了,“大少爷?邢姑娘?啊啊啊,还真的是!等一下,你们俩该不会是来帮赵永安打我们的吧?” “阿弥陀佛,施主认错了人,贫僧法号悟色。”他双手合十,神情肃穆,一派佛家弟子的派头。只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又突然冲着那人眨了眨眼。 这种使眼色的小动作没有一定默契实在很难懂。那人茫然地挠了挠头,又端详了许久,确认自己没看错,悟色不就是大少爷吗?他困惑地皱起眉心,朝着邢欢丢去一道求助目光。 “那贫尼法号悟欢好了,嗯,施主,你懂的。”邢欢有样学样,越来越觉得她或许真的挺有佛缘的。 “……哦,我懂我懂!放心,我会帮你们打掩护的!”对方愣了半晌,恍然顿悟。懂了,明显是这两位骗瘾又犯了,这一票玩大了,冲着礼部侍郎来了。 哦,多么热血的男儿啊。邢欢刚想意思意思道声谢,那头对峙了许久的场面被传说中姓管的那个老不死打破了。 “你给我滚!吃力扒外的东西,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都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不准她再踏入管府一步!”管大人气得涨红了脸,痛心疾首爆出怒吼。 他容易吗?胆战心惊地在朝为官,上头压力重重,誓要将江湖上这群暴民镇压了。大家都是混饭吃的,总要让抓个人交交差,混点功绩吧?好不容易抓到个人,怎料生了个不争气的女儿,竟然在那么多同僚面前帮着外人。可以想见,这事明儿传入皇上耳中,便成了礼部侍郎勾结江湖,弄个不好会变成意图谋反啊! “爹,你……”管晓闲显然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直以为爹宠她,事事都会依着她,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爹不对。虽然这些无业游民全该抓,可是抓人要凭本事啊,怎么能仗势欺人呢? “来人吶!把她给我撵出去!”女儿啊,爹也是没有苦衷的!不这样,皇上若是怪罪下来,要怎么逃过一劫啊。 “不必了!”那些当官的难处,管晓闲看不懂,她只知道她爹这次太过分了,就算不赶她走,这种充满朝廷虚伪气息的地方,她也不要待了,“永安哥,我们走!哼,你别后悔,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语末,她紧咬住唇,按压着还在渗血的伤口,拉住永安,转身就走。 好一出为情六亲不认的戏码,邢欢看呆了,这样的勇气,她若是也有多好。不用管娘会不会为难,婆婆是不是伤心,也这般洒脱一次,拉住他的手,说一句“静安哥,我们走”……可惜,这种事也需要两厢情愿的配合吧,赵静安大概只会戳她的头,怀疑里头是不是进水了。 没走几步,永安猝然收住脚步,总觉得人群中有道满是羡慕的熟悉目光正灼烧着他。 他微微蹙眉,视线环顾了圈,忽地,脸色一变,黝黑双瞳对上了邢欢。 该死的!她为什么会在这? 这又是什么不伦不类的打扮? 他让她陪着,她不愿,却用这种方式和赵静安一起双双出现在他面前? 最该死的是,她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也像那些莽撞的江湖儿女们一样,以为他为了女人模煳了是非观。 “走啊,不要跟这种不讲道理的人说话了!”见他突然停住,晓闲以为他试图想要劝和,强拉着他加快脚步。 “等我下……”拨开了箍在腕间的那双纤纤玉手,永安冷着眉,挤开那些围观热闹的路人甲乙丙丁们,直直地朝着邢欢走去,“跟我死回……” 那一个最近每每说出口就会有种温馨感的“家”字,还没能从唇间迸出。 邢欢就硬生生地掐断了他的话,“二少爷,晓闲姑娘的伤口在流血耶,再不赶紧医治要出人命的呀。二少爷想让贫尼介绍个大夫吗?” 尽管混乱场面来得猝不及防,邢欢还是迅速回神,想起了大局为重。 她是来念经的,身上还穿着尼姑制服,那头姓管的老不死还站着,若是这时候身份被识破,会不会死得很惨?所以,理智告诉她,必须在赵永安说出什么惹人生疑的话前,堵住他的嘴。 “你、有、种!”永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低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赌气般地反握住管晓闲的手,“走,带你疗伤去!” 后来,事情是怎么落幕的,邢欢不怎么记得,因为之后的场面实在有些失控。 人质被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赵家庄二少爷带走了,谁也料不准老不死的会不会迁怒他口中的暴民们。在他气得还没缓过劲时,江湖儿女们迅速做出决定,拯救神医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散开,免得被镇压。 反正管晓闲在赵家庄,还有大少爷和邢姑娘没被美色所迷,总会有别的办法救出神医。 于是乎,方才还喊打喊杀彷佛被千刀万剐都在所不惜的江湖儿女们,蜂拥着朝着门口跑。邢欢就是在这样的人潮中,苟延残喘地被静安拉着撤退了。 他说:不必再回去念经了,师兄会善后。 他说:给我笑,我不准你因为他哭丧着脸,不准你的情绪被他牵动。 好吧,她笑,她早就已经不介意赵永安的心里到底装着谁。可问题是,回到别院后,面对着这样的场面,要她怎么把笑容维持住。 婆婆在震怒,娘在一旁悠闲品茶嘴角却始终挂着渗人笑意,她名义上的相公为了他坚持带回来的女人跪在厅堂里,默不作声。当她换好衣裳出现在厅堂时,就这样莫名其妙被牵扯了进去。 “你看看,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邢欢哪一点不好?这样的贤妻,有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你竟然还在外头招花惹糙。还夸张到把人带回来,求我让她暂住下来?她被她爹赶出家门,关我们赵家庄什么事?赵永安,我告诉你,咱们赵家男人就没有三妻四妾的规矩!” “娘,她身上还有伤,总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吧?”永安颇为无力地开口,要解释多少次才能证明他和管晓闲之间清白得很。是不是出于道义收留一个被亲爹扫地出门的弱女子都不行?何况,她之所以会和她爹撕破脸,多少也是不想他被江湖儿女们误解。 身为男人,他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推卸责任,不顾她的死活。 “那又怎样?让她去住客栈。”老夫人态度坚决得很,微扬着头,看都不愿看一眼管晓闲。 “娘……” “给我闭嘴。”她厉声喝断了他的话音,拉手将邢欢拉到身边,“当着邢欢的面,你怎么就好意思处处帮着那女人。你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呃,婆婆,其实我没什么意见的。若不是晓闲姑娘挺身解围,恐怕现在赵家庄早就被江湖中人围堵了。唔……收留她住几天,也没什么……”她偷瞄了眼赵永安,鼓起勇气出声表态。虽然说得很轻,但她也算是尽力在帮他了吧? “你还真是宽容大量!”闻言,永安蓦地抬眸,紧紧逼视着她。 他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她看起来很明事理,甚至是在帮他解围不是吗?可是她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想起她曾经写下的那一句“我成全你”,心就忍不住抽痛。究竟是成全,还是她的心早就变了? “听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你为了个女人跪都已经跪了,她除了宽宏大量还能如何?难不成你想看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本可以学邢夫人置身之外自顾自品茶的,可在听闻赵永安那一声满是斥责的话后,静安耐不住了。 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摆明了先斩后奏,她为了息事宁人给足了体谅,他还有什么资格不满。 “听听!你哥说的那才是人话!” “可他做的事还真是人能干出来的。”勾引自己弟妹,但凡还有点人性的兄长都做不出这种缺德事! “难道你做的事就是人能做出来的?” “至少比他像个人。” “你……” 眼看着婆婆就快被气到岔气了,随时有可能执行家法,邢欢赶紧跑上前扶住她,边体贴帮她抚背顺气,边继续着打圆场,“婆婆,相公有分寸的,我信他。”说完后,她又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和老夫人才能听清的声音继续道:“如果让晓闲姑娘住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瞧得着;可若是让她去住客栈,相公三天两头跑去探望,孤男寡女的,到时候我们什么都瞧不见管不着了呀。” 第44页 “欸?”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在她的眼皮底下,谅永安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很明显,老夫人被说服了,只是脸依旧拉不下,“随便他,我不管了!” “我去帮晓闲姑娘收拾房间。”说完后,邢欢也跟着愤然起身的老夫人一起跑开了。 厅堂里,两兄弟互不相让地瞪着彼此,目光交汇间火光四射。 管晓闲暗暗松了口气,身子一软,没有闲情去注意他们俩。 可并不代表就没人察觉到这种不对劲,至少,邢夫人颇具深意的视线游走在他们俩人之间,眉心不自觉地慢慢蹙拢了起来。 第四十章 别院空着的客房很多,因为说不清何时就会有客人突然造访,所以平日里丫鬟们也都会来打扫。说是帮忙收拾房间,其实不过是邢欢胡乱找的藉口罢了,拿着鸡毛掸子漫无目的地挥了一阵子后,她讷讷地看着门板发起了呆。 婆婆的话点醒了她,在所有人看来,管晓闲的出现,她是应该介意的,可她偏偏是连装都装不出。 这般下去,还能欺瞒多久,若是有天老夫人或是娘察觉到她的心思,该怎么办? 连邢欢自己都不能保证,迫于压力她还能不能义无反顾。 “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不准为他哭丧着脸。” 想得正入神,独属于赵静安的轻佻嗓音突然响起。 受了惊的邢欢打了个颤,瞧见他跨入房间,转身又将房门落了锁,漂亮的黑瞳直勾勾地看向她。 “你来这儿做什么?”回过神,她假装忙碌,又故意想让话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想你了。”相比她的辛苦伪装,静安倒是毫不掩饰,含着浅浅笑意的视线始终胶着在她身上,跟着她的一举一动而闪烁。 “啐,你真的很假耶。我知道你健忘,要不要我提醒你哇,半柱香之前我们刚一起在厅堂看婆婆发火。”虽说这话品不出丝毫真诚,但还是成功把邢欢逗笑了,或者该说,只要一瞧见他,她的心情就会无端地转好,所有阴霾抑郁都会跟着一扫而空。 “就是才分开那么一会,就开始想你了。哎,你说,这晚上要是没有你睡不着怎么办?”说着,她突然拉过她,动作流畅地转身将她反压在门上,额头相抵,抿着唇梢,呢喃般地问道。 口吻听起来依旧漫不经心,可只有赵静安自己知道,他当真是在嘆着自己的无药可救。就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她,想她会不会因为他弟弟而不开心,想她会不会又把自己陷入这不够愉快的婚姻里,想她会不会突然后悔了早上的表白想要收回所有甜蜜。 “别闹了啦……”邢欢臊红着脸颊,扭了扭身子,想要推开他。 “好,不闹。”他答应得慡快,手却越圈越紧,唇开始不安分地点上她的额头,一寸寸地游移而下,落在她微颤的眼帘上,“邢欢。” “嗯?”她开始变得有些贪心,明明知道这样的距离很不妙,但他唇瓣的温度让她留恋。 “如果不开心,说出来,我哄你笑。”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煳不清,怕触到她的心伤,却又自信地觉得她能够听懂。 “我真的不介意了。”事实证明,邢欢没有让他失望。 “如果心里还有他,也说出来,我陪你忘。” 当他的唇落在她的鼻尖上,苏苏麻麻的感觉惹得邢欢溢出轻笑,甜甜的滋味捂住了她的心口,宛如感嘆般的话从她唇间飘出,“哪里还装得下别人……” 她的心从来就很小,以前满满的全是赵永安,为了他活、为了他的喜怒而喜怒,她以为会这样一辈子。却又不知从哪一刻起,他悄无声息地一步步离开,渐渐的,她记住了那个身披绿袈裟的身影,记住了他刻薄又没坏心的口吻,记住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以及那些个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她真正觉得被人在意的日子。 就这般,一点一滴,无形间,他占据了她心底每一个角落,等到邢欢发现时,已经扎了根,她尝试过想要赶走,可连根拔起会揪着心扯着筋地疼。 “真是把你教坏了,你的嘴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甜了,嗯?”□,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只是字字句句刚刚好甜进了他的心坎里。 让他忍不住就忘了场合,倾身吻住了她的唇。如同在品味一道珍馐般,他捨不得一口吞下,舌尖细细地舔舐着她的软唇。 “喂,不要乱来啦,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拒绝,偷情意味十足,他失控笑出了声,很配合地回道,“不怕,我把门锁了。” “你……”敢情他一进屋就有了预谋了,方才的每一句都是哄着她乖乖就范啊,就是吃定她了,是不是? “嗯,就是吃定你了。”不等她抗议完,他就闷笑着接过话茬。都已经到这一步了,迟早他会把她吃干抹净,让她背负更多束缚,这辈子都别想再逃开。 很明显,同样的话,愣是被他们俩解读成了不同的含义。 打情骂俏的气氛正浓,似乎只要再多那么片刻,当真就要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偏偏煞风景的叩门声骤然响起。 “邢欢,你在里面吗?” 平淡到没有丝毫欺负的语调,放眼整个江湖,恐怕也只有邢夫人才能始终维持着。 “……”可以想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是隔着门板响起的,足以让邢欢的心跳处于失控状态,“我、我……我在……” “开门,娘有话跟你说。” “我……”慌乱已经让她的思维陷入凝滞,身前的男人还故意使坏,轻啃着她的耳垂。 那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耳畔响起的低喘声,诱得她脚发软,他似乎还觉得不够,舌尖肆虐起了她的耳廓,还明知故问地呢喃了句,“你娘让你开门,没听到吗?” “娘,我、我有些不舒服,您先回房,我一会来、来找你……”赵静安,你够了!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她硬生生地把到了唇边呻吟吞下,又不敢出声骂他,只好双手握拳勐捶着他的背嵴。 可惜,那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到最后,更像是在轻抚。 门外的邢夫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邢欢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刚要开口发泄时,迟了好多拍的回应来了,“好。” 邢欢屏息凝神,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直至再也捕捉不到,她才软下身子长吁出一口气,嗔怒道:“赵静安!你坏死了!” “那你是要再坏一点呢,还是收拾下去见你娘?”他好心地放过了她,偏又憋不住那股忍了许久的坏笑。 “滚开,这帐我总有天要讨回来!” “好,我等着。”这种帐,算来算去算不清的,等上一辈子他都愿意。 * 邢欢没有让她娘等太久,脸颊红潮褪去后,她就慌慌张张地跑去了娘的房间。 “他知道吗?” 这是邢夫人的开场白,果然是母女间关起门来的私房话,省去了所有铺垫,开门见山。 邢欢脸色一白,紧张地避开娘的视线,依旧抱着一丝侥倖,硬着头皮问道:“什么?” “大少爷知道你的心思吗?”邢夫人眼帘微动,不介意把话说得更直白些。 “……知道。”她今天的言行举止,算是把所有心思都摊放在他面前了吧。 “那他的意思呢?”这个回答,多多少少有些在邢夫人的意料之外。邢欢很懂事,从来不需要她去操心什么。倘若不是爱到了非他不可,她定是会识相地把这要不得心思藏好,不露任何痕迹。 可是现在,她不仅仅是在众人面前露出端倪,竟然就连对着赵静安都瞒不住了。 “他……我不知道……”他虽是没有拒绝,却也什么都没说,便是这般让他们的关系模稜两可着,彷佛就像是留着退路般。可她早就没了退路,她想要坚持的底气全是自己给予的,单纯地不想留有遗憾罢了。 “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这样的答案,让邢夫人的口吻突然变得尖锐,“不管二少爷待你怎样,这些年老夫人没有亏待过你,甚至把你视如己出。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回报恩情。” “我知道婆婆对我好,可是……”她声音越来越轻,还带着些微的哽咽,闷声憋了半晌,硬生生把鼻腔的酸意逼了回去后,邢欢才继续说道,“可是我也是人啊,我也有七情六慾,会难受、会感动、会心悸,我不想这辈子都为了报恩而活。” “那他呢?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吗?你若真的喜欢他,捨得让他冠上勾引弟媳的罪名被千夫所指?” “……”邢欢没话了,方才据理力争的勇气也不復存在了。他会吗?会甘愿为了她背负骂名吗? 那一年,她心怀着几分娇羞几分憧憬fèng制嫁衣,他却宁愿胡编乱造拙劣藉口,也不想娶她这个负累。 那一天,她没脸没皮地邀他一块私奔,他说不想因为她影响行情。 就算是今天这样,他也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 他们都说他是个不会认真的人,但是她爱啊。因为爱,所以坚信他有责任心,只是别人不懂才瞧不见;因为爱,所以期许有天自己对他而言会与众不同,能让他认真起来。 也就是因为爱,她当真是不舍他被千夫所指…… * 那场对话最后是怎么收尾的,只有那对母女才知道。 旁人只觉得,邢欢变得愈发沉静了,也愈发得贤惠了。 自打管晓闲住进来后,别院的小厮们一致觉得他们二少奶奶简直就是女性的典范,丫鬟们则认定什么都能学少奶奶那种大度学不得,明媒正娶的妻子做到这个份上,也太让人憋屈了。 婆婆的怒火,她要帮着安抚。 二少爷的衣食起居,她照旧忙前忙后地伺候。 更夸张的是,就连那位不速之客日常所需的用品,都得由她来负责添置。 即便如此,别院的安宁日子仍是没能维持多久,某位连赵家庄都不想惹却又势必要惹上的大人物突然造访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好待客,把这位大神伺候走了便是。 可谁知,人家压根是有备而来,一出现,就抛下个惊人消息附带同样惊人的决定,就连老夫人都被闹得措手不及。 第45页 第四十一章 朝廷与江湖素来两立,这似乎是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了。 但规矩的存在意义,似乎就是时时刻刻用来被打破的。 譬如今日,礼部侍郎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了赵家庄别院,递上的礼单分量,昭显着他不容小觑的地位。 这显然是个比管晓闲更夸张的不速之客,但谁也没料到,老夫人闻讯后竟然一改冲动易怒的脾性,堆着和善笑脸,亲自出来相迎。 “赵夫人,好久不见,风姿不减当年啊。” “是啊,还真是好久不见,管大人比起当年可是越来越有气势了呀。” 听听这开场白,怎么也不像初次相见的人,隐约可见,“当年”他们熟得很吶。 客人非同一般,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能随意。丫鬟们全都在旁打下手,沏好的茶递送到了邢欢手中,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移步上前,又忙着将一盘盘精緻的小点心搁到了几案上,“管大人请用茶。” “嗯。”应了身后,管大人斜了斜眼眉,堆着笑意打量起了邢欢,“这位,就是二少奶奶吧?” “正是正是。”老夫人频频点头,同样是满脸的笑容,“欢欢,见过管大人。” “邢欢有礼了。”被点到名后,邢欢欠了欠身子问安。 “欸,这都已经嫁进门了,怎么还随娘家姓,该冠夫姓了。”管大人很有长辈架势地偏了偏头,指证道。 “哎呀,管大人,我们江湖中人不讲究这些。”老夫人随意地挥了挥手,倒是全然不在乎这些细节,只要媳妇把家里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就足够了,比较起来那些虚无的规矩压根不重要。 “这讲不讲究是赵夫人的事,做没做到可就要看家教了。” 这话一出,融洽的气氛戛然而止。老夫人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偏帮,倒是向来不多话的邢夫人的出声。 “大人,您管太宽了。我若是您,会先把自己女儿教好。”没有任何一个为人母的会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就算邢夫人个性冷漠,也不代表会忍气吞声。管他面前坐着的人是怎样的位高权重,夹枪带棍地质疑她女儿的家教就是找死。 “哈哈哈哈哈,夫人多虑了。我们家晓闲嫁过来之后,会以夫为天……” 老不死笑得很嚣张,自说自话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可是拜託,请适当地与人交流,好不好?老夫人皱着眉,果断地截住了他的话,“欸欸,等一下。不好意思,管大人,你们家一姐……哦,不对,是晓闲。你们家晓闲是要嫁给谁?” “你们家二少爷赵永安啊。”管大人回得理所当然,彷佛这事彼此间早就达成了共识般。 然而,老夫人思来想去,都不记得有私下应允过这门婚事,“嫁给永安?谁答应的?有通知过我吗?” “赵夫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我们两家指腹为婚的事儿,你忘了吗?承诺书我都还保留着呢。虽然说那会配得是老大,可是你也瞧见了,永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这么把晓闲带走了,总是要负责的吧,不让要我家闺女以后怎么做人。反正不管大少爷还是二少爷,怎么着都是你们赵家的人,相信老夫人也不会介意吧?” “我介意!”搞什么,时隔两年才想起来要讨这笔帐,明显的意图不纯。老夫人态度坚决,丝毫都不愿意软化,“我们家永安两年前就已经娶妻了,管大人那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也不捨得委屈自家闺女做妾吧?” “当然,我管某人的女儿怎么能做妾。所以,是要让永安休了邢姑娘呢,又或是将她贬为妾,老夫人决定就好。” “不可能,我只认邢欢这一个媳妇!”呸,仗势欺人!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赵家庄的家务事几时轮到他来发表意见了。 “赵夫人就一定要我把话说穿吗?听小女说,邢姑娘也是指腹为婚的?原先指的还是大少爷?呵,没记错的话,你家老爷只与管某订过亲事,还承诺了只此一家,江湖儿女一诺千金。那这位邢姑娘究竟是哪来的,赵夫人可否会管某解惑?” …… …… 沉默瞬间席捲了厅堂的每一个角落,甫跨过门槛的赵家两兄弟也僵住了动作。 当年轰轰烈烈的娃娃亲,闹得他们一个离家出走、一个被迫成亲。两年多后,又突然说指腹为婚另有其人……这也太荒唐了吧? 回过神后,两人几乎是动作一致地转眸看向邢欢,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她脸上并没有任何震惊的神情,平静得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既然赵夫人答不上来,那邢姑娘总该清楚得很吧?”眼见老夫人煞白了脸色,一时接不上话,管大人矛头一转,咄咄逼人地对准了邢欢,“姑娘原先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牧羊女?该不会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母女俩串通骗婚吧?” 莫须有的罪名,邢欢背不起,刚想开口反驳,就见邢夫人抬了抬眉梢示意她噤声。 慢条斯理地将手中茶盏搁到了一旁后,她抬眸启唇,“大人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试问大人哪条律法规定没有婚约就不准成亲?又有哪条律法严明门不当户不对就是骗婚?” “这不是需要律法……” “虽然我们邢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懂得有恩报恩,总好过有些人一朝得志就忘恩负义。” “你……”管大人显然没料到方才还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邢夫人,摇身一变,会这般言辞犀利,字字句句戳到了他不想提及的旧事。 “据我所知,当日老夫人曾带着丰厚聘礼亲自登门造访,是大人您将她拒之门外,不愿承认这桩婚事。既然如此,那老夫人挑选了怎样的媳妇取而代之,与您有关?”邢夫人大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架势,言之凿凿,全然不给对方说话的余地,护犊之心显而易见。 “……不管如何,我们管家有婚约在先,晓闲为了赵永安连命都不要也是事实,他若还是个男人,就该负责!”很快,管大人就发现讲理是没用的,这种时候,就该省略掉一切废话,蛮横地直捣核心,“邢姑娘,你觉得呢?” “嗖”的一声,箭又一次射向邢欢。她意识到,若是不表态,这老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了。 “您老说了那么多话累吗?先喝口茶吧。难不成您女儿嫁不出,非要急于一时逼我们给您个准信?”从这意料之外的消息里缓过神后,静安未曾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上前,用一贯的嬉笑怒骂之态替邢欢解围。 闻言,管大人气红了脸,怒瞪了静安一眼,险些又被模煳了焦点。好在,他总算还是见惯了大场面,心情平復得挺快。无视了一个个挺身而出的闲杂人等,他的目标依旧明确,“怎么?难不成邢姑娘是哑的?呵,连句话儿都不会说,也配做赵家庄二少奶奶!还是说,你娘那满嘴的胡话,连你都听不下去,心虚了?” “大人不必激动,我娘那是体谅您贵人多忘事,所以才多嘴了几句,好让您想起当年的事儿。老夫人和我娘的为人,不容您侮蔑。”一切来得突然,邢欢确实慌了神,可是一味保持沉默躲在别人身后,她做不到。说着,她抬起眼眸,沉黑双瞳大喇喇地瞪视着管大人,“如果您突然想起当年婚约,坚持要履行,那只要相公点头,邢欢甘愿让贤。” “不准让!让他个屁!当我们赵家庄好欺负是不是?你女儿是金子做的啊,不想嫁就翻脸不认人,想嫁了就逼着我儿子休妻。我呸!有种就上奏皇上,把赵家庄给抄了,我还就告诉你了,老娘活了大半辈子,就他娘的没怕过谁!你也别忘了,我们家还有先皇御赐尚方宝剑,你倒是动动看啊……” 老夫人激动了,眼看着像是恨不得现在就掏出那柄传说中的尚方宝剑,照着管大人的头砍下去,当众展示下赵家庄的剑法。 事态发展趋于严重了,兄弟俩互觑了眼,默契地冲上前合理拦下随时会冲动的老夫人。 “管大人,您也瞧见了我娘暴走了,站在客观立场劝您一句,还是请回吧。对了,劳烦把令千金一併带走,不然我怕我娘会迁怒于她,嗯,你懂的。”安抚住自家娘亲后,静安噙着一丝虚伪至极的假笑,好言规劝道。 “送客。”话音刚落,赵永安就果断地下了命令,不让这老不死有继续大发厥词的机会。 “不必送!管某言尽于此,赵家庄最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撂下狠话后,管大人煞有气势地拂袖转身,冲着自家侍卫吼了句:“去把小姐找出来,带回去!” 一切看似落了幕,可谁也没有就此松了口气。 至于对于赵永安而言,勐然察觉两年前自己被狠狠摆了一道,很难平心静气不相问,“是不是应该有人解释一下传说中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释什么?惹出这种祸你还有理了?警告过你多少次,那种官家小姐碰不得!”解释?开玩笑,现在这种场面谁还有空给他解释。老夫人愤然起身,斥责了几句后,又意识到说什么都已经多余了,“跟我进房!” 那头,老夫人怒气沖沖地领着赵永安消失在了厅堂。 这头,邢夫人像是一觉刚睡醒般,倏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娘,你要去哪?”邢欢颇为担忧地追问。 “有事。” “可是……”别人或许不了解,邢欢又怎么会不懂自己娘呢。她是最听不得刺耳话的,偏偏方才那老不死触到了娘的底线。 她愈发觉得自己没用了,别人到了这年岁,说不准都能保护家人了。可她呢?非但保护不了,还永远没法子让娘省心颐养天年。 “回房去,别乱跑。”在她冲动想要追出去前,静安抢先拦住了她。对于那位管大人,他不够了解,同样也不敢保证对方会做出什么。保险起见,最好是哪都别让她去。捕捉到她眉宇间遮掩不住的担心后,他自告奋勇地安抚道:“听话。邢夫人那边,有我在。” “谢谢。”这种时候除了道谢,邢欢着实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攀高枝、骗婚,这些指责在让她难堪的同时,也让她害怕,怕静安也会这般看她。可他的反应,无疑是给她一颗定心丸。 “不客气,反正早晚也是我娘。” 第46页 “……”她哭笑不得,清晰感觉到一股暖流注入心田。 这就是赵静安,嘴永远都是那么欠,却又总能让她笑出声,哪怕情况再恶劣。 第四十二章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父女俩都还特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什么破玩意!你个熊孩子倒是挺会玩儿呀!瞧瞧你捅了多大的篓子,那种有权有势的人惹得起吗?!”迈入书房后,老夫人泄愤般地重重甩上房门,憋压在心头的气一泄而出。眼见赵永安沉默不语,她反而愈发觉得窝火,“说话啊!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到底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 “当日在管府,情况那么混乱,谁知道那些江湖儿女们会做出什么事?管大人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想他们鲁莽行事,连累整个江湖,到时候赵家庄恐怕也同样无法倖免于难,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终于,永安出声了。这也是事发至今,他唯一的一次解释,言辞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唯有他自己暗品着无奈。 难道他就不想像大哥那样,可以陪着邢欢乔装改扮胡闹玩耍吗?可身为赵家庄的主事人,他有这样任性妄为的资格吗?那天他若不是一早收到消息,听说那些人打算抓了管晓闲换人,也不会特意赶去,谁有心情去管闲事? 他只是太清楚娘的个性,江湖若真发生了什么,娘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今时今日的赵家庄,远还没有和朝廷相抗衡的能耐。 把管晓闲带回来阻止那场闹剧越演越烈,这是他的责任。自然,那些个指责和误解他也只能默默吞下,不做辩解。 “那你也犯不着把麻烦往家里头带呀,好歹跟你哥商量下,他向来鬼点子多,说不准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呢。” “他?呵,娘,指望他的话,赵家庄早就垮了。”永安不禁溢出冷笑。他的那位大哥若是心里还繫着赵家庄的存亡,两年前会这么不负责任地走?都说长兄如父,赵家庄的重担原是不该落在他肩上的,结果呢? “那不是还有邢欢了吗?你们前不久才圆房,你这么做,把她置于何地?”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圆房?能别往他的痛处戳吗?都已经这般不择手段了,那两个人非但没生出一丝嫌弃,反而愈发如影相随了。就好似他们之间有用不完的默契与信任,闲杂人等介入不了。 “哎……算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多余了。永安,这儿没外人,你告诉娘,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甚是敏感的话题,但事到如今,总是要面对了。 那头,永安沉寂了些会,才道:“娘,你不觉得至少应该先告诉我……邢欢到底是谁?”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他的枕边人,他认定与赵家庄有娃娃亲所以才担起责任娶进门的女人,突然有一天,变得格外陌生。除了名字,他发现自己对她几乎是一无所知,甚至就连婚事都像个骗局。 “这事说来话长啊……” 那得从很多年前说起,赵家庄还名不见经传,赵家老爷彼时刚成亲,还是个风度翩翩的少侠,靠坑蒙拐骗致富,也靠坑蒙拐骗结识了一堆至交……嗯,据他自己说那些都是至交。 其中,就属管大人与他来往最为频繁。 那时的管大人还不是大人,大家都叫他管书生,是寒窗苦读的典范。 经由赵家老爷介绍,认识了个姑娘,可因为家境贫寒,娶不起妻。赵家老爷想着送佛送到西,于是乎,给了他一笔银子替他置办了一栋小屋,还顺便把他办了婚事。 为了感恩,两家商量着往后结成亲家。 俗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没料到,昔日那个管书生,眨眼金榜题名,登上了仕途,还一路平步青云,最终成了礼部侍郎。 等到老夫人想起那桩婚事找上门时,人家已经不认帐了,嫌武林世家的名头难登大雅之堂,不想委屈了自家闺女。偏就是在这时候,邢欢蹦进了老夫人的视线。 那邢欢到底是谁? “她的的确确是个牧羊女,单纯得很。她爹和你爹……哎,很微妙的关系。赵家剑邢家刀,曾经在江湖上也算是平分秋色。两人虽是斗了很多年,但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你爹被仇家追杀时,以前那些个狐朋狗友全都没了踪影,倒是邢欢她爹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帮他。” 聆听着久远的故事,永安渐渐地拧起了眉头,似乎这才是江湖该有的样子,腥风血雨,英雄惜英雄。可这一刻,他竟然觉得现在这很不像话的江湖,彷佛更好些,“后来呢?” “后来?其实事情讲白了是这样的,你爹被追杀,那得逃啊,逃着逃着,就逃到了邢家。呃……那结果,你爹被仇家杀了,邢家也被波及了……” “……”好吧,他收回方才的想法。江湖,从初始时就从没像话过! “是我们对不起人家,娘后来一直在打听她们母女俩的消息。我第一次见到邢欢的时候,她才七岁,消失了一天一夜,我和邢夫人在林子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全身都是伤,但就是留着那一口气,死撑着。” “她怎么会跑去那儿?”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时隔两年,这是永安第一次了解邢欢,关于她的童年她的过往,原来是那么惨痛的记忆,可是她的笑,竟然依旧还能那么温暖。 “她说她知道自己的病很难治,迟早是要死的,不想拖累她娘,所以偷偷熘走了。故意跑去满是毒蛇勐兽的林子里,想让自己死得看起来像场意外,不让她娘自责。”说着,老夫人有些唏嘘。孩子的想法到底还是有欠考虑,她不知道即便是常意外,为娘的一样会自责。然而,以她当日的年岁来说,能咬牙做出这种决定,已经懂事得让人心疼了。 赵永安突然觉得好笑,笑自己的愚笨。从前的他,到底是不是瞎了?怎么会以为那个女人没有主见、不够独立、毫无思想?事实上,她的独立让人揪心。七岁……即便是现在,要他去想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在满是毒蛇勐兽的林子里待了一天一夜,都觉得触目惊心。 七岁的他在干些什么?恃宠而骄,耍个性,和静安一起胡闹。 可是邢欢的灾难却是他们家带来的,最终,她居然能不嗔不怪,还待他那么好。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医好了吗?”幡然醒悟后,永安才想起更重要的事儿。 闻言,老夫人又是一阵嘆,无奈地摇了摇头,“是种寒疾,从小落下的病根。曾经有个大夫跟邢夫人说,这种病只有找齐流落于江湖的所有晶石做药引,才能治好。” “晶石?爹留下来的那块据说是传家宝的破石头?”见娘点头,他隐隐地想明白了一些事。看来,邢欢会答应隐瞒一切嫁进赵家庄,也有目的。有那么一场交易,存在于那些知情人之间,而他成了最大的牺牲者,“她是为了晶石才愿意嫁的?” “当然不是。就算她不嫁,晶石我也会给。她是见不得我烦心你们俩兄弟的婚事,又听说了管家老不死的不愿承认婚约。本还以为兴许她也会找到归宿,我又得了个天下最好的媳妇,结果……早知道你这样待她,当年我就不应该有这私心!邢欢这丫头,配得上比你好千万倍的男人!看什么看,就算你是我儿子,我还是要这么说!” “那破石头到底有多少块?”永安忽然话锋一转。他若还是人,就不该再去纠结她当初点头出嫁的初衷。因为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些年来得了便宜的人都是他。 “不清楚,据我所知应该是三块。” “找齐了吗?” “听欢欢说,在京城富商任公子那儿找到了一块……” 原来,她跑去任府,结识任万银,为得就是这个?相比之下,当时他天天纠结着她是不是红杏出墙了,三天两头想着要去抓jian,好证据确凿地休了她,实在幼稚得可笑。 “还有块……欢欢说是在管府。” “管晓闲?”永安口吻平淡。这答案着实出人意料,然而这短短半天他所承受的惊讶已经太多,反倒麻木了。 回想那日在管府遇见穿着尼姑衣裳的她,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不管静安出现在那的原因是什么,至少邢欢绝对不是去胡闹的。只是很显然,她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要不然他娘应该有所耳闻了。 想着,他抿了抿唇,一抹冲动的决定涌上了他的心头。 赵永安点头了,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娶管晓闲,听说甚至只花了半天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筹备好跑去管府下聘了。抬聘礼的队伍很长,轰轰烈烈的,闹得满城风雨。 老夫人歇斯底里了骂,不管用;一哭二闹三上吊,依旧没用。 相较之下,邢欢却是反映最平淡的那一个,关着房门,不去理会外头的吵闹。 ——砰。 房门还是被人一脚踢开了。 承载着浓墨的轻薄宣纸,由上至下,晃晃悠悠地飘落到邢欢面前桌上。 她抬指推开茶盅,眼帘微垂,率先映入视线中的便是那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休书。 不同于以往,这一回没有闲到用信封粉饰一番,也没用铿锵有力地甩在她面前。平淡就好像这只不过是封报平安的家书般,可事实上,邢欢能感觉到,这一封休书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封都认真。 以前,每想到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她便觉得心尖儿痛,生怕自己会承受不起,更怕自己头一次在他面前敞开了心扉哭竟是为了这事。 然而现在,当这一天切切实实地来临了,她倒是心如止水。没有预期中的痛,这不意外;让邢欢意外的是,也没有松了口气的解脱感,反而觉得更为压抑了。 她扬了扬眉抬头看向赵永安,紧抿着的嘴角一直没动,等着他先开口。 果然,他一如既往地按捺不住,没多久,就打破了沉默,“我决定娶晓闲。” “恭喜。”她唇角松了松,微微上扬,给了他一道浅笑。 邢欢不会知道,这笑容在永安眼里刺眼得很,“你很开心吗?摆脱我了?可以跟我哥终成眷属了?” “……”活见鬼了,她就是没感觉到这股兴奋劲!她和赵静安之间的阻碍,从来不是他,是世俗眼光,是她猜不透静安的心思! “你很想要那块晶石是吗?我有办法让晓闲心甘情愿地拿出来。” 第47页 言下之意,这一次,他是为了她才娶的,牺牲颇大,她要是还有点人性,就不该若无其事地和赵静安在一起。 可他显然是还不够了解邢欢。在某些时候,她其实可以让理性盖过所有感性,譬如现在,“别拿我当幌子,搞得自己很伟大似的。你根本就是如鱼得水,盼这一天盼了两年多。” “你是白痴是不是!”他被勐地一噎,忍不住爆出低吼。 “你才白痴!你全家都白……不对,你们赵家庄就只出了你一个白痴!” “我说你这女人有没有心?我那么伟大的成全你就一点都不感动?不错,我两年前的确盼望过这一天。但现在,她对我来说只是朋友!我如果不是爱你爱疯了,至于做这种蠢事?!” “……你说什么?” “你聋了是不是?我说我爱你,快爱疯了!活生生被你和我哥折磨疯了!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算真让我娶头猪,生一圈猪崽子,我都愿意!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等着我,等我拿到那破石头了,我们亡命天涯去!” 不需要再质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一字一句说得那么清楚、吼得那么大声,邢欢听得真真切切。她用力倒抽了口凉气,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爱她?隔了两年,闹腾了那么久,现在才说爱她爱疯了? 他知不知道她早就被他折磨疯了! “说话!装什么傻?我只是想要你一句话而已。” “你要我说什么……”哪怕是早两个月,听闻他吼出这番话,她都会幸福到想要哭。偏偏要是现在,邢欢别过头,长吁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试图将思绪沉淀。良久后,才再次睁开眼,看向他,“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责任?如果你不爱晓闲姑娘了,那就不要娶,别再害了别人,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我就是没心没肺,不会去感动。” “你有种再说一遍。”蓦地,一改先前的激动,他忽然变得格外平静,脱口而出的话音都透着森冷。 邢欢很少那么激动,只是这一次她当真气极了。究竟赵永安把她当做了什么?不爱的时候,弃她如敝履;自以为爱上的时候,又完全不顾旁人感受的霸道,“我说如果你不爱晓闲姑娘了,就不要糟蹋人家,一个女人一生没有多少青春可以耗!我就是没心没肺,别指望我会……唔!” 她的话还没吼完,就被他突然压下的唇堵住。 满是掠夺意味的吻,完全不讲究循序渐进,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肆虐着她的舌尖,磕痛她的唇。 每一个舔舐与吸允间,都在诉说着他的所有权。怀中女人是他的,只要他一天不想放手,她就哪都不准去。比起赵静安的不负责任,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他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人,了解她所有藏掖在心里的过往,明白她想要的东西,甚至愿意不择手段只为唤她心甘情愿再唤一声“相公”。 这些想法促使他的动作愈发肆意妄为,落在她腰间的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慢慢上移,掠过层层叠叠的棉衣缔造出的障碍,熨帖在了她光滑的背嵴上。凝滑的触感,让他像着了魔般,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更大。 “放、放开我!”当他的手心游移到邢欢的胸前时,她终于挣开了他的钳制,用尽全力扭过头,得了出声抗议的空隙。 “对不起……”感觉到了她的惊恐,他倏地惊醒,手臂下意识地一松。 也就是这剎那的恍惚,就让邢欢得了空子,一熘烟地从他身边逃开。彷佛他全身长满了刺般,一碰就会扎得满身伤,她逃得很彻底,不仅仅是远离他所能触及到的范围,甚至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呆愣了半晌,赵永安眼看着她拉开房门往外逃,却没有追。 脚步就像僵硬了般,抬一下就会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他无奈地闭上眼,有好多话想说,为什么她连拨点时间听一点都不愿了? 只不过想要道歉,为从前自己的荒唐,是他不好,重新来过好不好?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拿到晶石,医好她的病,然后他们什么都不要管了,遨游天下去,她若是喜欢和尚,他就出家给她看…… 第四十三章 秋风瑟瑟,秋雷轰鸣,这场疾雨来得突然。 檐下细密雨帘晕开了远处零零星星的灯光,夜已深,烛台边,赵静安意兴阑珊地前后翘着凳子,颀长双腿高高抬起搁靠在桌上,看似无波无澜的黑瞳怔看着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窗户。 他懒得起身关窗,放任自己枯坐着发呆,思绪毫无章法地游走,直至被“邢欢”这个名字填满。 管府放出来的流言蜚语正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说她攀附权贵、说她财迷心窍抢了别人的幸福、说她掂不清自己的分量痴人说梦妄想麻雀变凤凰。关于她当年带着欺骗嫁入赵家庄的原因,静安不得而知,这一生不去相问永远信她,是他暗暗对自己许下的承诺。 所以,不管旁人说得多么煞有其事,他从不怀疑邢欢的为人,只是担心她。 她还好吗?已经听说了永安去管府下聘的事了吧?当真一点都不介意、不难受吗?那为何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掩耳盗铃般不听不看,甚至连他都不愿见。 那两年的夫妻之情,宛如隐形火药般捆绑在他们之间,成了静安心头拔不去的刺。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怕她的心会死灰復燃,怕这看着自家相公再娶的刺激会让她惊觉原来往昔的爱还在,只是痛彻心扉了才不得不移情。 ——砰砰砰! 想得正入神,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传来,声音很响,掩盖了外头杂乱的雨声。 也让猝不及防地静安受了惊,身下摇晃的椅子失控打滑,幸好他脚尖及时勾住桌沿,没至于在自己房里摔出轻微脑震盪。 他颇为不耐地撞开椅子起身,举步走去门边的短短过程中,已默默在心里把门外的人骂了个彻底。最好是有足够重要的事,否则无故打扰他思春后果很严重! 怨念终结在他烦躁拉开房门的瞬间,映入眼帘的那个狼狈身影瞬间抽空了他的思维。 凌乱髮丝湿漉漉地粘在她苍白脸颊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渗水;有些泛红的眼眶,像是承载了无数委屈般;颇具个人特色的银红色棉袄,看起来像是刚才水里捞起来般,颜色暗了一层……这所有的一切,都足以让静安相信,不是幻觉,三更半夜毫不避嫌只身叩开他房门的人当真是邢欢。 看她冻得直打颤,他回神后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即将她拉进屋内。 “大师……” 柔柔低唤声自身后飘来,还带着明显的颤抖。静安分不清那是哽咽还是冻过了头,他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应,旋身剎那,便觉得有道阴影笼压而来,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接。 “嗯……”因为她用力过勐的冲撞,他抑制不住地溢出闷哼,稳住身子没被惯性压得往后退。那颗还滴着水的脑袋不安分地蹭着他的胸口,不经意地挑逗扰得他喉间发烫,眸色变沉。 夜半无人,他想念得紧,她好死不死地自己送上了门。这种时候,如果还有犹豫,对得起他娘辛苦把他缔造成带把的雄性人类吗? 他就该吞下所有废话,省略繁琐步骤,一不做二不休地把她压倒,让她真正明白就算曾经做过和尚他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完全能让她领略撕床单、抓栏杆的销魂滋味。可她突然仰起头,闭上眼、张大嘴、来不及避开地对准他的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破坏了所有缱绻气氛。 “去把这身衣裳换了,捂出病了我可没空照顾你。”他认命地别过头,咬牙揉了揉她的湿发,试图想把缠绕在身上的她拉开。比起他的慾念,显然她的身子更重要。 邢欢愣愣地眨着眸子,是她实在太没魅力,还是他定力好到过了头? 她都已经主动到这一步了,他竟然还能冷静自持地把她拉开。还是说,在他看来,她当真就是个麻烦,连病了都不想耗费精力来照顾的麻烦? 想着,邢欢咬牙,一洗从前的乖巧,不理他的推拒,手肘圈得更紧牢牢箍住他的窄腰,刻意在他微敞的衣襟口磨蹭了几下后,才状似伤心欲绝地哽咽道:“大师,相公要停妻再娶,我准备去死了,来跟你话别下……” 言尽于此,她开始屏息,静候着他的反应。 那一天,娘说:那他呢?你觉得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吗?你若真的喜欢他,捨得让他冠上勾引弟媳的罪名被千夫所指? 当时,她唯有用沉默来回应。是不捨得呀,可是要拔慧剑斩情丝,更不捨得,还能怎么办?那就只好所有罪名让她来背,是她主动勾引、是她投怀送抱、是她想堵死所有退路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要骂就骂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好了。反正,那些不相干的人怎么看,邢欢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他怎么看,会不会从头到尾都只是她在一厢情愿,也许他的个性如此,对所有女人都心细得很;又也许他也会像那些人一样,会因为她的主动就看轻了她? 邢欢讷讷地闭上眼,回想起那日沉默后娘说的那些话。 ——如果娘让你放手,你愿意吗? 那时她咬着唇摇头。 ——那就把生米煮成熟饭,最好是肚子争气点,到时候怀上了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怎么,矜持了那么多年放不开了?去告诉他,就说你对二少爷的心还没死,打算从今往后只同他保持大伯和弟妹的关系。相信娘,男人经不起激的,他若是也爱你,会主动要了你;若是就这么应承了你,那这么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男人,不要也罢。 邢欢没有爱过,她不懂男人心,那时候只觉得这方法太过孤注一掷了,不舍伤了这好不容易有所进展的关系。 然而,方才赵永安的冲动让她豁出去了,她不敢想像藏了那么多年的贞洁,若是往后迫不得已给了自己不爱的人,那该有多憾。 “你说什么?”静默了好半晌,他终于有了反应,眼梢微挑,口吻阴郁。 冷觑着她的黑瞳里,是邢欢猜不透的心思,她不安地动了动喉头,鼓足勇气启唇,“我说,相、相公要……” “你想死是不是?”胆还挺肥啊,竟然还真敢把话重复一遍! 相公?回想从前,他也曾在街头逼着她唤一声“相公”,可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现在倒是叫得顺熘!真当他是六大皆空的圣人,不会介怀不会痛?她大可以去为了她相公要死要活,做她的贤妻去,不用跑来他面前炫耀,他承受不起! 第48页 “唔……嗯,啊……是……”只有邢欢自己知道,心就像是快要跳出了嗓子眼般,她干巴巴地哼了几声,方才是怎么说的来着?是有说过想要去死吧? “我成全你,刚好,我也想看你死。” 喑哑嗓音,徐徐道出的话语,是邢欢完全没料想到反应。所以现在是怎样?他不止是应承了她的想法,还格外配合地助她一臂之力? “啊啊啊啊!做、做什么啦!会痛啊……”感觉到脖子勐地一紧,邢欢挣扎着挥舞双手,吼出抗议。 静安却不为所动,果断揪住她的衣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情绪,以拖曳的方式把她拉进里屋,指尖一抬撂下帘幔。嗤笑声从他微咧的嘴角边飘出,还伴着一丝讪讪的话音,“习惯下也好,等下会更痛。” “嘎?”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懂?不懂他就用直接用行动来证明。 既然她不知死活的跑来他面前寻求慰藉,那他总不能让她败兴而归吧? 安慰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可现在他只想用最原始的那种。既然她的心若即若离摇摆不定,那就让她的身体做决定。 没心情去逐一解开那些繁琐的扣子,他索性蛮横地用力扯开她那件碍眼的红袄;没什么耐心去同她裹在身上的层层叠叠棉衣做斗争,他干脆一股脑地掀起往上拽拉。过于粗暴的行为足以证明,他其实从来就不是个遵从规矩循序渐进的人,只是不知不觉间为她妥协了太多次。 等到邢欢反应过来时,上身只剩勉强蔽体的小肚兜,她涨红着脸,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挡,却被他用力推倒在床。 面前男人撇了撇唇,动作流畅地倾下身挨近她,单膝顶叩在床沿边。一手撑在她脖侧,另一只手滑过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满是暗示性的动作,似乎在倾诉着她彻底把他惹毛了,识相的,今晚就好好弥补像伺候相公那般,把他伺候妥帖。 “……你、要、要做什么?”她陡然瞪大双眸,突然觉得他变得很陌生,微眯着的黑瞳里是她琢磨不透的情绪。邢欢也知道,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个问题着实多余。可是赵静安从来不是个按理出牌的人吶,谁能保证他会不会是想要把她扒光了,然后送去她去死。 就连死都不让人安生、不给人留尊严,很像他做得出的事。 “要把你做了。”他的回答简单扼要,话音还没散尽,就已经俯首封住攫住了她的唇。 相比从前,这一次他吻得很敷衍,更为专注的是指尖撩拨。灼热掌心贴上她冰凉的背嵴,一路畅通无阻地往上移,游窜到她的肚兜下,带着连绵的苏麻感,袭上她胸前的粉圆。感受到她早已有了反应,翘挺着仿若在欢迎他的造访,他不禁溢出闷笑,咬住她的耳垂呢喃,“你的身体反应一点都不像生无可恋的人,还真是来者不拒。” “嗯……”娇喘伴着浅吟一同从邢欢嘴里钻出。在他指尖恰到好处地拨弄下,她的全身血液几乎都已经凝滞,满脑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要拒?她本就是想要毫无保留地给了他,那还扭捏什么? 在颤慄加剧的同时,她抑制不住地抬起手勾挽住他的脖颈,顺势弓起身子,迎合他的抚弄。只有邢欢自己清楚,心底是满满的害怕与无助,彷佛只有这样紧密贴合的拥抱,才能感觉到他一如既往的气息。 她的主动,是静安意料之外的收穫。 他怔愣地垂下眼帘,逼迫自己冷静地俯看审视身下的女人。那张脸是他所熟悉的,可那双杏眸中的媚丝与坚毅却是他陌生的。 一个刚才还在为了他弟弟寻死觅活的女人,转眼就瘫软在他怀里,甚至是应邀般地给出回应,这算什么? 他应该保持理智抽身,停止一切举动,不让荒唐有铸成的机会。 可赵静安却只是呆滞地凝视着她,想起了那一天,被那个他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女人设计喝下春药后,对方也是这般勾缠住他的脖,得逞般地看着他箭在弦上的隐忍神情。他承认,曾有那么一剎那,他失控地想吻上那张唇,不去管面前这女人究竟是谁,只是想找个可以让他遗忘掉邢欢的某某某。 他告诫自己不是非她不可,他的诸多洒脱行径里并不包括为了个女人和自己弟弟撕破脸。何况,她并非容貌惊艷到让人慾罢不能,缺点多过优点,品位恶俗,谎话连篇……这样的女人比比皆是,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吻下去,放任自己被欲望牵引,便能斩断和她的纠缠。 然而……当指尖触碰到那张陌生脸颊时,所以思念在顷刻间被勾动,他先前竖起的所有心理防线全数崩坏。他做不到,邢欢已然在他心底安营扎寨,哪怕再普通再不济,对他而言他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那一个,他就真的是非她不可。 即便勐然发现,她没他想像中那么美好,他仍旧是爱到无可救药了。 这念头驱使着静安拉回游走的神智,闭上眼眸,发了疯般地吻住她。这个吻,很深,就像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藏着般。他踢开脚上木拖,帮着她蹬开绣鞋,彻彻底底地让自己覆压在她身上,拉住她的手让她切实地感觉到他胯间的难耐。 “过了今晚,你只准为了我活。”他不想她再萌生为别人去死的冲动,他要她活着,好好活着,活着让他爱。 “嗯……”只是一声浅应,静安不会知道,这承诺于邢欢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自懂事起就看淡了生死,活不了,就放弃,宁愿不要让自己和亲人承受煎熬的痛苦。 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多了一个信念,为了那个信念她甘愿耗尽心力咬牙撑到最后一刻,哪怕再痛,都不放弃。 感受到一股烧烫坚硬抵在了她的私密,邢欢抿白了唇,狠狠倒抽了一口气,等着领受娘曾说过的恍若撕裂般的痛。 咦……似乎还好耶?他慢慢滑入,她觉得羞涩、觉得不适、还有伴着苏麻感的胀痛,是完全可以忍耐住的痛。还是说有哪个环节搞错了? 不可能哇,她没有经验,他总该有吧,怎么看都像是个纵横欢畅的风流人物。难不成……一抹怀疑跃上邢欢的心头,她豁然睁开眼,偷睨着他。绷紧的唇线,满是意乱情迷的黑瞳,漂亮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染指的脸庞,皆让她可劲地吞咽口水,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心底疑惑问出了口:“你……该不会也是第一次吧?” “……闭嘴!”她懂不懂在这种时候还能理智问出这种问题,对于男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有考虑过他的心情嘛!第一次又怎样,他难道还不够卖力?生怕弄疼她,刻意压抑着放缓动作,换来的就是这种结果? 那他还客气什么?难道想要等完事之后,她继续用这种口吻嘆一句——原来圆房是这样的啊,没什么感觉嘛! 这假想刺激到了静安,他眼色一沉,蓦地挺身。 “嗯……”闷吟声几乎同时从他喉间冲出,紧緻感将他牢牢吸附住,难耐的搔痒从小腹一直蔓延到他心口。 “啊!该死的!真的好痛!”娘没有骗她,邢欢尝到了质疑他的苦果,因为方才的放松心神,这痛来得猝不及防,刺到了她的泪腺,也让她涌起了退意:“结束结束了吧?那快出去啊!会痛死人的!” “你想太多了,还早着呢。”结束?他有那么逊吗?静安放缓了律动速度,慢慢地,让她适应他的存在。看她紧蹙着秀眉,额肩有薄汗渗出,玉齿磕得唇间惨白,却依旧忍着没有将他推开。一股暖意,就这样轻易地在他心底盪开了,他餍足地扬起唇梢,俯身轻吻住她的唇,喃语:“恭喜你啊,女人,是我的了。” 这话像是一种宣誓,更像是一句咒语。话音未散,他突然加快了动作,让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娇吟出声。承受着他一波又一波的索求,身子是痛的,可邢欢的心却泛着空前的甜。 是啊,是他的了,终于是了。 那是不是自此往后,她逃不掉了,他也会离不开了? 哪怕仅是为冲动做代价的责任也好,只要他陪着,她可以用尽一生去讨他欢心,总有一天,他说不定也会像她一样的爱。 第四十四章 日上三竿,初秋暖阳在天边兀自散发着热量,烤哄出的清新阳光味搅拌着淡雅檀香味,填塞满了邢欢的鼻息。她弯起嘴角,笑得满足,翻身寻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后,继续酣睡。 “起来,手麻了。” 带着慵懒和疲软的性感嗓音,就在她身边响起。 “嗯……”秀气的耳朵微微一动,代表她听见了,可给出的回应只是一声仍带着浓浓睡意的低哼。 静安含笑垂眸,柔绵目光锁住怀中女人。她不为所动,依旧霸占意味十足地紧缠着他的腰,顶着乱糟糟的髮型的脑袋深埋在他的肩窝里,轻逸唿吸有一下没一下地吹拂而过,激盪出阵阵□感。 一大早就要面对这样血脉喷张的场面,这对正常男人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他在考虑,是不是该用实际行动让她明白,男人体内最先甦醒的多半是兽性本能。 清晰感觉到身边女人身子一僵,近在咫尺的唿吸也停了片刻,他打消了念头,猝然弯唇……呵,醒了吗? 清晨,床上,肢体交缠紧拥着的男女,暂时还保持着大伯和弟妹关系。时间、地点、人物、眼下状况,各种信息飞快在邢欢脑中汇集。她睁开眼,勐然抬头,对上他颊边梨涡暧昧眼瞳,以及她不着寸缕的身子。 “呃……”木讷,是邢欢唯一的反应,娘没有教过她欢爱过后该怎么去面对。 “你可以先给我个早安吻,然后告诉我是不是还想要回味下。如果想要,我不介意满足你,今天我不赶时间;如果能忍住,那最好是让我起来穿衣裳,因为至少已经有不下十个小厮跑来敲过我的房门,说是少奶奶不见了。”看穿了她的心思后,他边逗弄着她的耳垂,边含笑好心给出建议。 闻言,邢欢勐地从床上弹起,顾不得遮掩春光泄尽的身子,惊叫出声,“你怎么不早说!惨了惨了,他们一定已经惊动婆婆了,等下要怎么解释哇……” “死回来!”眼见她嚷嚷着滚下床,一个劲地往外沖,静安倏地溢出低喝声。 “欸?” 成功将她喝止住后,他恢復了玩味的神情,眸含□地在她身上游走了番,“你……确定要这样出去?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第49页 “……”她回过神,垂眸扫了眼自己光熘熘的身子,脸颊在一瞬间涨得通红。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又奔回了床上,抢过被子,牢牢将自己包裹住。看他强忍着笑意的模样,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过来亲下。”他靠坐在床上,难得摆起大少爷的派头,巍然不动地沖她甩出命令。 “都什么时候,还亲个屁啊!”她没好气地奉上一道白眼外加毫不客气的谩骂。 “是哦,那再睡个回笼觉,反正我今天真的不赶时间。”说着,他竟然还真的大喇喇地躺下了。 呃……邢欢一愣,没料到他竟然还真是天塌了都能轻松应对。 静默僵持了半晌后,她认命地扁了扁嘴,蹑手蹑脚爬到他身边,斟酌了会该怎么下手后,才慢悠悠地俯下身,蜻蜓点水地般地滑过他的唇,打算就这么敷衍了事。 可惜静安没有让她如愿,就在她想抽身时,他抬手按压住她的后脑,闭上眼,让吻加深。 昨晚缠绵时的激情记忆,被这个吻勾起,他意犹未尽,几乎就要收不住。这不是一厢情愿的念头,他能感觉到邢欢不争气的沉溺,她对他的挑逗还当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刚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打算不去理会外头那些纷扰,重温下昨夜的事,门外突然又响起了轻叩声。 “一群不识相的东西。”他懊恼地闭眼,不悦地低咒出声,瞪向外屋,吼开了,“真是够了!还让不让我做人了!” “话说……大少爷,我也是奉命行事吶,我们都快把整个别院翻过来了,还是找不到少奶奶。二少爷又出门了,老夫人让您赶紧起来帮着找找,说是闹不准又被气走了,您跟江湖儿女们比较熟,能发动他们一块帮忙……” 那头小厮认认真真地汇报着。 隔着一扇门板的屋子里却是春光无限,某人完全没心思听这些废话,只顾品尝着身下女人的朱唇,彷佛永远尝不够似的缠绕住她的舌尖,手开始不安分地寻找她的敏感点。 直到邢欢怒不可遏地拧掐住他上臂内侧,他才不得不意思意思地回上一句,“好了,知道了。先下去,我一会就来。” 忙不迭的拉回神智后,邢欢无声地轻拍了他一下,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就这么团在一起捂了一晚,想来不仅是干不了,反而更潮了,要怎么再穿回身上?难不成要她光着出去? “那个谁,去少奶奶房里拿套衣裳来。”领会她的意思后,静安撑起身,在小厮转身离去前,补了句。 闻言,邢欢不敢置信地瞪向他。搞什么?那他不如直接说,你们别找了,这女人在我房里,可是光着身子没法出去! “啊?少奶奶的衣衣衣、衣裳?”同样诧异的还有那头那位小厮。好吧,是他见识太少,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啊? “哦,我养了只狗,能嗅着味道找到人,找件她最近穿过的吧,让狗嗅嗅。” “好好好,我这就去拿。”若是平常,小厮一定会想到,他们家大少爷绝对不会闲到去养狗,就算养了,物随主人,那狗也绝不会被训练到能嗅着味道找人。然而,眼下情况特殊,小厮顾不得这些,反正不管大少爷走什么歪门邪道,只要能找到少奶奶,平息了老夫人殃及池鱼的怒火就好。 邢欢算是见识到了,他的谎言没有最烂只有更烂。狗?他还能再唬烂一点嘛! “帮我穿衣裳。”他收敛起玩心,懒懒起身,贪心地说道。 “你自己没手啊。” “嗯?你也有手,那要不要自己回房去拿衣裳呢?” 尽管她不怕他,但赵静安就仍是有无数办法可以治她。 有求于人该怎么表现,邢欢很清楚,这种时候只有裹着被子不甘不愿地听命行事。 静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聊,究其目的,也是相当的幼稚。他只不过是想享受下被她忙前忙后伺候着的滋味,看她立在衣柜前,精心帮他挑选搭配衣裳,便觉得满足。 只是,对于邢欢而言,他是不同的。从前她可以同时忙好多事,依旧操持得妥妥噹噹,可一旦面对着他,就算是伺候穿衣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会因为紊乱心跳变得繁复。她果然是没药救了,是要多爱一个人,才会时时刻刻被他的唿吸左右着。 她咬住下唇,想要尽快把他包裹严实,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她的发紧缠住了他的衣襟扣。 就像她溢满依恋的心一样,凌乱乌丝扯都捨不得离开般紧咬住他的扣子,不愿松开。 她不顾被扯痛的头皮,发起了狠劲,试图用蛮力扯断那些不听话的髮丝。 属于他的修长指节突然加入了一场拉锯战,比起邢欢的不耐烦,他的动作很柔,慢条斯理地拉开那些打结的髮丝,借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很对得起自己的不放过任何偷香机会。 软软唇瓣印上她光洁的额头,伴着一句蛊惑话语,“是谁教你的?” “嗯?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让她茫然抬眸。 “我不觉得以你对男人的了解,昨晚会想到拿永安来激我。”他向来觉得自己够理性,只是每回遇见与她有关的事,都会乱了方寸。好比昨晚,他信了她寻死觅活的说辞,甚至怀疑过她先前信誓旦旦的“喜欢”究竟有几分真心。 但一觉睡醒,冲动沉淀,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回想她昨晚种种异常。 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她也许是真的不介意了,不然又怎会后知后觉地直到半夜才想不通要去死?可她或者猜到了他很介意,介意到没办法忍受她记挂着其他男人,哪怕对方是他的弟弟她曾经的相公。 “……是、是娘教的。”邢欢坦诚的回答无疑是应证了他的猜测,“娘说,倘若你‘也’爱我,便会听不得那些话,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了我;如果你就那样顺着意思应承了我,那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邢欢像是未曾多想地重复着娘的话,却暗暗加重了那个“也”字。她想让静安知道,她是爱着他的,很爱很爱,所以才敢那么不顾后果地把自己给了他。她只是个没有抱负的小女人,要的无非是在自己全数付出后,能换来对方一句同样的回应。 是,她不懂男人,可至少她知道男人是可以灵肉分离的。在那种意乱情迷之下,要了她不代表着爱她。邢欢不需要山盟海誓此生不渝的承诺,她只想听他说一句爱。 可惜,赵静安还是让她失望了。 他抿唇失笑,忍不住想要逗她,“那我昨晚的表现你满意吗?” “是还好啦……”好在他没有推开她、嫌弃她。 “我是指床上的表现。”他压低声音,又补充说明了句。 换来了她的粉拳轻捶和娇嗔,“赵静安!你幼稚透了!” 她不会知道,只有当一个男人彻底交了心之后,才会肆无忌惮地在一个女人面前幼稚。就好比赵静安,他不止是交了心,甚至了甘愿交付所拥有的一切,“我们不要瞒了,一会就去求我娘成全,好不好?” “可是……”邢欢怕了,她料到过很多后果,也全都做好了去承受的心理准备,可这一切是建筑在彼此坚定不移的爱之上。他们之间呢?一夜肉体的缠绵而已,看起来这感情脆弱得很,她怕层层压力袭来后,他会退缩会放弃会让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也许这样她该清醒认识到这个男人不值得爱,但到那时已经伤到千疮百孔的心要怎么补救? “咦?”到头来,最先戛然而止的是她的纠结。当她视线飘落在他衣兜边沿露出的东西后,不禁讶出了声,“我送你的钱袋?” 尽管只显露出一角,但自己做的针线,邢欢不可能认错。 “除了你,还有谁能弄出那么俗的东西。”他嘴里说着满不在乎地轻飘话语,却又紧张兮兮地将那个钱袋藏掖好,分明是珍视得很,就怕一不小心弄丢了。 这小心思透露在他的言行举止间,想掩都掩不住,邢欢看在了眼里,笑开了怀,“拿来瞧瞧。” “到底是不是你绣的?” “当然是!” “自己绣的东西有什么好瞧的。”他别扭地撇唇轻哼着。 邢欢斜瞪了他眼,没理会他的不配合,索性趁着他不留神自己动手去抢。 沉甸甸的分量让她愣了愣,他居然还真的一直有在用?她掩着唿之欲出的笑意,指尖轻划过钱袋上那个“欢”字,回想起了当时绣下它时的心情,跟现在一样,甜甜的。其实是在那时,他就已经偷偷住进了她心底吧。 “哎哟!我就说嘛,当初我们给那个什么神笔画的画像,怎么事后就没影了,原来你拿走了呀……赵静安,你很过分耶,这好歹是美好记忆,你怎么也该拿个框装裱起来呀,就这样叠得好像豆腐干似的丢钱袋里,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吧!” “喂,是谁说想要相公钱袋里装着自己画像的?”到底是谁不把谁当回事?! “……”有些模煳的记忆因为他的话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的确是曾在他面前唠叨过梦想中相公的行为。只是邢欢以为,他的个性陪着她玩过一天后,就会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更没敢奢想过,他竟然事到如今还会遵守着。这是邢欢第一次知道,原来汹涌而来的感动,真的会让人想哭。 她格外小心地把钱袋繫紧,又藏回了他的衣兜里,拍了拍。忍着鼻头的微酸,一改方才的犹豫不决,“好啊,我们不瞒了,去求婆婆,管它什么天下之韪不韪呢,反正有你陪着我。” 娘说的,无论绣工是不是精湛,女儿家的绣品一针一线都是情。 所以,她的绣品也只送给过两个男人。 给永安绣的衣裳,他嫌丑,不愿穿,后来也就渐渐压到了箱底;给他绣的香囊,他嫌挂着娘气,不肯要;改绣了剑佩,他转送给了晓闲。 给静安的只此一件,她熬夜赶出来的,针线还粗劣得很。他没有像当初的永安一样弃如敝履,就这般随身携带着。那是不是可以证明,他是念着她的,或许还同她一样,那时候就悄然地让她住进了心底。 邢欢求的不多,这样就够了,不管这是不是爱,她受用一生了。 第四十五章 註定赵家庄别院又要迎来吵吵闹闹的一天了。 因为少奶奶的凭空消失,午膳都顾不得用老夫人就动员了别院上下所有人一块找。 第50页 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充斥了大半天,直到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二少爷回来,老夫人才稍显消停了点。 “听说你是去退婚了?”她看似平静地问道。 然而,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让人屏息静气地揪心。果然,在永安默不作声地点头后,狂风暴雨来了,“这样很好玩吗?你今年究竟多大了!我让你别去招惹那对极品父女,你倒好,索性把篓子捅得更大!他们是什么人家,哪受得了下了聘又退婚……那个,嗯,管晓闲没闹吗?” 当然了,要是他处事得当,这婚真能退了,也算是好事。 “她不在。”他也知道自己这行为有欠考虑,非但荒唐,简直自私到可笑。 然而邢欢说得对,若是不喜欢,一开始就不该娶,误人又误己能换回她的心吗? “那老不死的呢?”老夫人倒也不是当真那么不喜欢晓闲,只是当日他们眼高于顶不愿下嫁,如今一反常态地主动说要履行婚约。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单纯,兴许那个叫晓闲的丫头是真的爱永安,可是她爹怎么看都不像是省油的灯。 “他……”永安顿了顿,眉目纠结,思考了片刻该如何形容,“他傻了。”最终,他用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囊括了。 “傻、傻了?”那老傢伙是不是真的傻,还不能确定,倒是老夫人听闻这消息傻了。 “嗯,听府里的下人说是被吓傻了。好些天连饭都不吃,就坐那发呆,满嘴胡话。我方才去看望他一下,骂他都没反应。” “呃,吓傻了?”这算是恶人有恶报吗?可是这一切会不会也发生得太巧合了?前些天他才来赵家庄闹了场,把邢欢彻头彻尾地削了番,转眼就被吓破了魂?想着,老夫人慢悠悠地转过头,扫了眼悠然自得依靠在门边摇着绢扇默默看着天的邢夫人。 后者感觉到自己成了关注焦点后,淡淡地拉回目光看向老夫人,抿唇哂笑:“管大人吓傻了?真是可惜了呢。” “……”可惜什么?亲家母,您倒是讲清楚可惜什么啊!是可惜没把人直接给吓死,还是可惜没能亲眼见到对方被吓傻的模样? 邢夫人就是始作俑者,这不是猜测,老夫人几乎可以肯定,只有她才最喜欢做这种暗地里捅人一刀的事儿! 完全没在意到两位长辈之间非同一般的眼神交流,永安只顾着蹙眉打量别院里奔来奔去的下人们,“他们在做什么?” “哦!邢欢不见了!”这么一问,老夫人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她家宝贝儿媳还没找到呢。 “不见了?!”永安愕然失声。昨儿晚上,眼看着她奔出房门,他没有追,想着或许彼此都需要冷静下,好好审视这段风雨飘摇的关系。他以为她走不了多远,曾经一次次带着她爬墙的jian夫,是他那位亲爱的大哥,她还能跑去哪?灵光就这么乍现,永安蓦地转过头,问道:“哥呢?” “派下人去通知他了,他说是会带着狗去找。” “……该死的,一定在他房里!”这理由瞎透了,竟然还会有人信,赵静安什么时候养过狗啊! 有了判断后,他拂袍抬步,直冲着静安的房间杀去。万一捕捉到抓jian在床的场面该怎么办?永安没有想过。他只知道这顶绿帽子越戴越大,从前是在他眼皮底下把人掳走;现在索性是在他眼皮下,直接……直接睡了?! “咦咦,欢欢怎么会在静安房里?不可能啦,都去敲了十几次门了,要是在早就出来了……欸!”老夫人立即就否定了他的猜测,然而,话说到一半,抬眸瞧见不远处朝着他们走来的那两道身影后,她震惊了,“呃,还是静安有本事,竟然真的找到了。” 嗯,是这样没错。这两个人之所以会一同出现,一定是静安把人找到了,弟妹怎么可能跑去大伯房里呢?哈、哈哈,这说不过去呀……擦!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儿子是她生的,她比谁都了解,赵静安就是个无视一切礼法的货色!勾引自家弟妹的事,他绝对做得出! “婆婆,娘……让你们费心了。”走近后,邢欢立刻套上温婉乖巧的面具,欠身行礼。 陷在纠结中的老夫人还没拉回神,赵永安则怒瞪着双眼像是恨不得把眼前俩人大卸八块。可这尴尬气氛,总要有个人打破吧?邢夫人适时出声解围:“嗯,回来了啊。大少爷,还是你养的狗精明。” “过奖过奖。”他笑着领下夸赞,没有丝毫心虚。 “那只狗呢?”但显然,想把所有当傻子是不可能的,永安撩起眉梢,冷着声问。 “哦,走丢了。”哪怕谎言越扯越没说服力,他还是回得顺熘。 “是吗?他不是可以嗅着味道找到人吗?居然也会走丢?” “你觉得离奇?这就对了,我也觉得很离奇。”敷衍的心思被赵永安的咄咄逼人打散,静安索性转过眸,俩人相峙了片刻后,他打算把迟早要说的话提前了,“娘,我有话想说……” “不准说!”永安难得放聪明了,立刻就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低吼着扼段了他的话音。 “那我来说。”沉默了许久的邢欢鼓起勇气插嘴道。 “你更不准说!” …… 三人浑然忘我地对峙着,愈发弄得老夫人一头雾水,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她完全处在状态外地问了句:“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爱上了大少爷!”事已成定局,总要有个人说出口,邢欢甘愿去充当冲锋陷阵的角色。难道谁也不说,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能恢復到从前相安无事的生活吗? 不可能了,也许早在那天赵永安把她一个人丢在群英楼起,一切就註定了。 这话就像一道雷般,平地噼开,制造出的震撼效果可想而知。 最为惊讶的当属老夫人,她微张着唇儿,直以为是听错了。还没想好刚拿出怎样的反应来应对,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邢欢呢!让那个叫邢欢的丑女人跟我去见官!” 个人特色很是鲜明的话,让人不必费心猜测就能知晓来人是谁。 “我们少奶奶不在。管姑娘,这儿是赵家庄别院,不是您的管府,这般撒野不好吧?”被下人们联手推上前的小厮只好硬头皮应付。 “她能去哪?是躲起来了吧!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晓闲大喇喇地跨过大门门槛,连吊嗓子的环节都省略了,直接开吼,大有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大唿小叫些什么?”暂且搁下那些家务事,闻讯凑上前的老夫人,还是很护短的,“晓闲姑娘,我们家欢欢做了什么?” “她把我爹活活吓傻了!”闻声,晓闲气势汹汹地转过眼眸,目光扫过赵永安时像被刺痛了般慌忙避开,直到视线对上了立在老夫人身旁的邢欢,她才恢復蛮劲,恶狠狠地瞪去。 “我……”邢欢耐不住想要替自己辩驳。她连自己的事儿都顾不过来了,哪有闲情去吓管大人。 话才刚启了个头,老夫人就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格外护短地护在了她前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欢欢可不像某些人那么没家教,做不出这种出格的事儿。” 晓闲听闻这话后忍不住放肆地讪笑,“她做的出格事儿还少吗?说出来都怕您老人家承受不住!我今儿不是来揭她短的,您愿意被这种虚伪丑女人迷了心智,是您的事儿;我是来替我爹讨公道的。家里丫鬟都说,爹出事那天,有个姓邢的女人来找过他,除了邢欢,还能有谁?我知道,我爹逼着永安休妻嘛,所以她怀恨在心咯。是我喜欢赵永安、是我吵着要嫁他,我爹也只是疼我而已,你要有什么不慡快,冲着我来啊,对付我爹算什么?” “自打你爹那天闹完后,她就待在房间里一步都没离开过。”老夫人想也不想地回道。 “谁能证明她没离开过?是您不知道而已,她本事可大得很,何况还有那个假和尚帮着她,想当初他们俩……” “够了!”眼看着过往的那些事就要被她一股脑地抖出,永安耐不住地出声喝止了她。抿了抿唇,他蹙眉抬步上前,钳握住晓闲的手肘往门外拉,“别闹了,我可以证明她这些天一直待在别院,一步都没离开过,你满意了吗?” “连你都要护着她?”她缠着唇,侧过脸颊,不敢置信地瞪视着赵永安。 “我只是实话实说,邢欢绝对没胆子去得罪你爹。” “是啊,她善良、她温柔、她脆弱到需要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所以像我这种没有你也死不了的坚强女人,就活该被你玩,是不是!”一字一句,晓闲近乎咆哮般地嚎出口。 她以为幸福在握,以为再过些时日就能披上嫁衣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结果呢?不过是出门去替爹找大夫,回来后一切就变样了。管家伯伯说,他退了婚,他说晓闲妹妹很坚强,即便没有他,也会活得很精彩。 那么轰轰烈烈地下了聘,这才几天,又跑来退了婚。他把她当什么了? 怎样!坚强也是罪?坚强就该承受这种屈辱?他有考虑过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往后她还有什么颜面见人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永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过分,可倘若当真为了那块晶石娶她,对她公平吗?没有两情相悦的婚姻,他怕了,怕自己又一次被捲入万劫不復,那样费劲力气去渐渐喜欢上一个人后、却发现为时已晚的痛,如果再尝一次,他怕连苟延残喘的力气都没了。 相顾无言,静默了许久,晓闲勐吸了口气,平復下心境,歪过头凝视着他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要晶石是不是?好,我给你。你们还想让我爹放了神医是不是?好,我就算劫都会把人劫出来。满意了吗?我把你以前对我的好都还清了,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正式通知你,从今天开始我要恨你!恨你们赵家庄的每一个人!” “……”那股浓浓的怨气吓得邢欢说不出话来。曾经,她讨厌过管晓闲,当真是很讨厌。可是这一刻,她更厌恶自己的存在。 如果当初有勇气违背娘和婆婆的劝慰,不要答应这场婚事,不要闯进赵家庄。也许永安和管晓闲早就终成眷属,甚至说不定都儿女成群了吧? 第51页 又如果她能做到从一而终,至少现在还能站在他身边,给他安慰,陪他一起面对。 这尴尬局面是她造成的,可邢欢却没勇气抗下责任,她甚至想默不作声地逃避掉…… 可惜,管晓闲不给她如愿的机会,“尤其是你!不知廉耻,玩转在他们两兄弟之间很开心吗?是饥渴到这辈子没被男人爱过是不是?丑人多作怪!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你,一定咒你早点死!” 即便落魄,晓闲姑娘的尖锐依旧不减,端着居高临下的口吻撂下话后,她愤然转身奔离。 其实究竟为什么要来自取其辱呢?就算爹的病当真是被邢欢吓出来的,她来了又能如何,杀了她泄愤吗?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像头没脑子的蛮牛般冲来了,归根究底,无非是想见他一面。 也许退婚只是他的一时冲动呢?也许他见到她之后又后悔了呢?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期望,却依旧实现不了。最终,她见识到的是人家一大家子一致对外的场面。 是哇,她到底只是个外人,可……是他先招惹她的呀…… 20-尾声 20 曲终人散,却像是为另一场戏拉开了帷幕。 ——砰。 邢欢还没从那一声声的恨和诅咒中缓过神,就感觉到身边男人身子一动,闷响声钻入她的耳中。她就这么呆滞地看着赵静安屈膝,跪在了老夫人跟前,膝盖重重磕落在地上。 从前那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似是瞬间从他身上褪去了,抬头时,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格外的认真,就连钻出唇边的话音都一改惯用的戏嚯口吻,“娘,我想要了邢欢,求您成全。” “她是你弟妹!”老夫人唿吸急促,忍不住低喝。是要闹哪样啊?一个个的就不能让她省心吗?永安闯的祸都还没有收拾干净,他倒好,非但没有丝毫为人兄长的架势,反而更胡闹。 有哪个做大伯的会当众跪下想要了弟妹的?这话他还真说得出口! “永安给的那些休书不是闹着玩的,她早就有改嫁的权利了。”他的语调很柔,小心斟酌着,左右都他在意的人,静安不想去伤害,只是满溢出来的爱,他吞不回了。 “那是他们夫妻俩闹别扭,谁家夫妻没口角的……” “娘,没有哪对夫妻会一言不合就写休书。”这不是别扭,他太了解永安了。倘若不是发现有人抢了,邢欢就永远会是个碍眼的存在。事到如今,永安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他不能确定,但至少能肯定初衷无非是想抢到手罢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连自己弟妹都不放过啊!当初是谁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现在又求着我把邢欢给你?荒唐!你有想过邢欢和你弟弟的感受吗?” 永安顿时很想笑,他以为没人会明白他的感受,那倒也好,就让所有人只看到他的不知珍惜好了。然而,当终于有人站在他的立场设想后,原先小小的苦涩被无限放大。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赵静安逃了,他背下责任娶了她,试问,这种以无奈为开端的婚姻,有多少人能逆来顺受? 他适应了两年,终于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心底却已经容不下他了,取而代之的那个人还是他哥。当初,割捨掉自己嚮往的幸福,就为了换现在这一场伤? “婆婆……”邢欢忍不住跟着一同跪下,她做不到,没办法冷眼旁观他一个人承受,“不怪大少爷,是我先招惹他的……是我耐不住寂寞、是我朝三暮四、是我辜负了相公的好,都是我的错。我知道这样会让赵家庄蒙羞,可是我……我……” 她没办法永远那么理智,像尊牵线木偶般地活。这感情,她也曾试着吞下不表,想过要扮演好二少奶奶的角色。 但只要一想到长此以往下去,有一天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甚至是亲手帮他操持婚事,她就觉得生不如死。若是要这样过一生,她宁愿得罪赵家庄,辜负老夫人这些年来的厚爱,晶石她不要了、病她不治了,还不起的恩情她拿命来赔,总好过掏空心了长命百岁。 “邢欢,婆婆一直以为你是最懂事的。”转眸看了眼邢夫人,见她仍是面无表情地立着,没有丝毫的惊讶宛若是早就知道了所有事情般,老夫人颇为感嘆地溢出一句。 “对不起……” “我是心疼你啊,就算他是我儿子,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他这辈子什么荒唐事没做过。他若是真的爱你,也就罢了;可他有几斤几两重,我这个做娘会不清楚吗?就怕是一时贪个新鲜!他要懂得负责,两年前就不会离家出走!” 这话的确有够公道,只是在静安听来未免觉得涩。呵,他是有多十恶不赦,以至于连自己的亲娘都这般评价他?是,他是做过很多荒唐事,那是因为在遇见邢欢前他从未这般爱过;他是离家出走了,但那不代表他不懂什么叫责任。 深吸了口气后,静安孤注一掷地开口:“娘,那你总得让我负责一次吧,都已经木已成舟了,难道你要我吃了不负责?” …… …… …… “赵静安!你还是不是人!你竟然真的敢睡了我女人!!”鸦雀无声中,赵永安歇斯底里地嘶吼开了。 真是够了!他沉默着欣赏他们俩拼命护着对方的模样,已经够揪心了。在他丝毫提不起力气安抚自己的时候,居然还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让他知道这则消息。木已成舟?什么叫木已成舟?两年前拜过明媒正娶拜过天地高堂,这才叫木已成舟! “现在是我的了。”静安扬起眉,冷静应对。 “她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快醒醒,天还没黑呢,你做什么梦。” “你!你等着!你今天就大义灭亲!” “……来人吶,还不快拉着你们二少爷,想看兄弟血拼吗?”保持了良久的缄默,邢夫人终于在事态快要一发不可收拾时,出声了。 得令后,小厮们蜂拥上前,将二少爷团团围住。 “我擦!你们有毛病是不是?现在是他勾引我女人啊?我是受害者啊!全拉着我做什么?拉他去啊!”被围堵得没有一丝空隙,赵永安只好招牌式的开吼。 闻言后,小厮才想起,打架这种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原则上来说拦住了二少爷不作数,还有大少爷呢。然而,大伙目光一转,只瞧见那头大少爷依旧跪着,格外平静,仿若这场硝烟与他毫无关系。 事实证明,拦住赵永安就够了,不需要再浪费多余的力气。 “好了,都先回房吧,这事让我想想。”老夫人总算是真正从震惊中回过味来了。她不是迂腐封建的人,不会为了赵家庄的颜面做棒打鸳鸯的事,又何况永安的确是给了邢欢不少休书,按理说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就已经不成立了。 可是,她的开明并不能左右一切。赵家庄有那么多的族人,这般有违伦常的事要怎么端上檯面?旁人会怎么看他们俩?那些个舆论他们承受得住?只怕是到时候有再多爱,都会消磨殆尽。 她必须得好好想想,或者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至于永安……儿孙自有儿孙福,情爱之事勉强不来,她压根插不了手。想着,她转过身子,挽住了邢夫人,“亲家母,兹事体大啊,咱们得好好聊聊。” ------------------------------------- 有句话叫做由恨生怜,邢欢渐渐明白,原来这种微妙的情愫转变不仅存在于男女之间。 就好比,她对管晓闲有越来越多的好感。 她曾经羡慕过晓闲姑娘的笑,觉得好甜好纯,彷佛全天下她最幸福般。 后来邢欢慢慢懂得,原来女人只要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宠着,都能捺出这种笑容。 想必,晓闲姑娘真的是很爱赵永安,所以那时候享受着他的纵容,才会那么开心吧。也正是因为笃信他会一直这般待她,才会任性地予取予求。 即便是现在被这样对待,她还是能够说到做到。 隔天,她就当真放了神医,还派人将那块晶石送上了门。 曾经邢欢日思夜想着集齐所有晶石,根治寒疾,她不想让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可她没从想过,有一天,当梦想成真后,竟然会笑不出声。 她默默地在心底反问着自己:邢欢吶邢欢,你伤害了多少人,撒了多少谎,才拿到这些? 就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枉顾别人的感受,他日寿终就寝到了地府,怕是也会遭天谴吧。 “有很多事,如果当初没有去尝试,事后想起会是遗憾;如果尝试了,哪怕过程不尽如人意,事后想起会是经验。你是要遗憾,还是要积累经验避开往后的伤害?” 颇有哲理的话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回神仰头,看向突然出现在她房里的赵静安,不甘地嘟了嘟唇,“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不了解你,还怎么做你的大师。”他轻笑着把手中汤盅端放到了桌上,“把汤喝了。” “你煮的?”邢欢挪了挪身子,这才发现天色都已经暗了,晚膳也没去用,的确是有些饿了。刚掀开盖子,食物香气就扑鼻而来,她娇笑着问道。 “嗯,替娘煮的,就顺便算上你那份了。”说着,他撩袍入座,岔开双腿,空出一半的凳子,拍了拍,“坐过来。” “做、做什么……”喝个汤而已,不用那么亲密吧。 “想抱你。” 简简单单的答案,于邢欢而言,胜过任何情话,心都快被悟化了。她乖巧起身,移步走到他跟前,入座后,放松心神偎进他怀里。 “知不知道赵家庄有多少族人?”边问,他边抬手用勺子舀了口汤,耐着性子吹凉后,才递送到她唇边,用眼神示意她张嘴。 邢欢点了点头,启唇,任由着他把汤汁送进她嘴里。她没病没灾有手有脚,自己喝碗汤不是问题,也知道这般撒娇着实做作得很,可还是不想推拒地享受着他的宠。这样被一个男人伺候着的感觉,她第一次尝到,原来人心真的会越来越贪。 “那你怕吗?”人越多,便意味着他们需要遭受的白眼也越多。那些人怎么想,他不在乎,但邢欢能不能承受得住,他很在乎。如果爱她,是为她带来更多磨难,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办法坚定。 她用力摇头,毫不犹豫,分外的坚定。 “哪怕赵家庄再也容不下我们,和我一起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也不怕?” 第52页 “那多刺激。你是大师,我是师太,我们可以合作无间一路行骗一路敛财。” “再也没有锦衣玉食,还得睡破庙,很刺激?” “那怎么行,以后有孩子了怎么办?那往后你把银子交给我管,我很会理家的,我们存够了银子,就买块地,盖间一屋,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混个村长噹噹,那我就是村长夫人……” “我有说过要跟你生孩子么?没记错的话,我记得有人说过,会给我煮饭,陪我一起骗人,万一我遇上了长得很像我死去未婚妻的人,她也会识相地不打扰,不会破坏我的行情。”她还真的是很会规划,苦中作乐的本事让他嘆为观止,不禁失笑,好似他先前的那些担忧全都渺小的可笑。原来不止是他,她也同样没有闲心去在乎别人的眼光。 “……”她气唿唿地抬起眼眸嗔瞪。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轻易浇灭她的希冀,让她不敢放纵自己去妄想。对她好,是不是就代表喜欢,还是就像他和婆婆说的那样吃了就得负责?邢欢不清楚,也不敢去刨根究底地细想。 见她那副吃了瘪的模样,他的笑容愈发加深了,曲起指节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后,他将她搂得更紧,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漫不经心地扯开了话题:“听说你给了神医好多银子,让他去替管大人治病?” “嗯。”邢欢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暗暗在心里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偷偷告诉你,我总觉得管大人那病,是给我娘吓出来的。” “的确是。” “欸?”他凭什么那么肯定啊。 “因为我是帮凶。”这种话,他说得毫无愧疚之心。 “……”邢欢恍然想起了。那天,管大人闹完之后,娘就出门了,他号称非常时期她不适宜出门,所以自告奋勇地说是去帮她照看娘。就是这么照看的?到底谁是谁的帮凶! “这不是重点。”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就不要一直拿出来说了,有损他的形象,“听说你给神医的银子,是从我房里拿的?” “呃……我这没有嘛!借用下会不行哦。” “行。”给自己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嘛,这点他完全没意见,问题是……“你要不要把我的私房小金库也一併掏空啊!”她也太会找了吧,比他娘的搜索功力更强!他藏在衣柜里的,没了;藏在床单底下的,没了;就连藏在罗袜里头的,都没了! “我不知道哇,我看见有银子就全拿了啊。你想拿回去啊?没有啦,都给神医啦。”是娘说的,男人不能有私房钱,有了就会逛窑子。 “……”他咬唇,蹙眯起眼瞳,冷眸看向她。不知道?分明是故意的吧。他依稀感觉到这辈子就这样完了,花天酒地什么不用想了;偶尔跟朋友去听个小曲喝个小酒估计得打报告看领导心情。 嗯,诚如他从前所想的那样,找个女人绑住自己是作茧自缚,可他还就是见鬼的很甘愿。 “少奶奶,少奶奶……”里头正浓情蜜意着,不识相的丫鬟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连门都不敲。 当瞧见房里的春光无限后,她红着脸,又尴尬地退了出去。 “进来吧。”静安松开了怀里的邢欢,懒洋洋地哼了声。怎样?都已经被破坏情绪了,还假仙什么。 “可是,那个……”大少爷,您要不要迴避下?我要汇报的事,可能会让你心情晴转阴。 “说。”赵静安显然没心情同个丫鬟玩欲说还休这一套。 那好嘛,既然做主子的让她说,她还客气什么,“事情是这样的。任公子府上总管来报,说是二少爷今天在街上遇见任公子,俩人一见如故,就跑去任府喝酒了,结果二少爷酒量太烂了,已经不省人事了。要命的是,醉成那样他还不走,抬都抬不动,嚷嚷着说要见你,还说见不到的话他就打算把任府的丫鬟糟蹋个遍。那位总管姑娘说,你如果不去把人弄走,她就让你死在别院。” “我陪你去。”出乎丫鬟意料之外的事,大少爷的心情未受任何影响,反而还能很理智地果断做出决定。 “不用了,我去瞧瞧吧。你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婆婆和我娘。”邢欢还是有理智的,谁知道赵永安到底醉到了什么程度,昨天之后,这两兄弟一见面就势同水火。老干爹已经被他们麻烦得够惨了,要是一伙他们俩见到后,直接在人家府上打起来怎么办? 上回静安摔坏古董的银子都还没赔给人家呢,闹不好又得赔了…… “嗯,别弄得太晚,有事派人传话回来,我去接你们。” 听听这话,就连旁观着此情此景的丫鬟都明白了二少爷输在哪。这种体贴、这种信任,天杀的,哪个女人不动心啊!可是大少爷,这种时候宽容要不得啊,二少爷是头狼啊,几时见过狼会放过到嘴边的猎物。 ===== 21 有一些改变在悄无声息的发生。 这个想法在邢欢去到任府后更坚定了,那位叫做白莲花的总管姑娘,非但没有像几回那般给她脸色看,反而还和颜悦色了不少。甚至在把她领去饭厅后,还颇为感慨地说了句:“听说你和大少爷的事闹开了?这样多好,长痛不如短痛,那种不知珍惜糟蹋了你那么久的男人,要他做什么?就该这样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我过些天要成亲了,你和大少爷来喝喜酒吧。” “……成、成亲?跟谁?”姑娘,您前后态度转变要不要那么大?话题要不要那么跳跃? “好像姓薛吧。” “好像?!”这是什么回答啊? “嗯,就这样,等做好了喜帖我找人给大少爷送去。”白莲花却丝毫不觉得这回答有什么不对,“你快进去吧,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派了小厮在门外守着。” “谢谢。” “不用谢,大少爷吩咐的。” “……”赵静安,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邢欢顿时有种欲哭无泪之感,彷佛从今往后,无论她跑去哪儿,一言一行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比较奇怪的是,这种好像没什么自由的生活,感觉竟然还不坏。 “哎哟我的娘餵……”大喇喇推开房门的邢欢,怎么也没想到任万银会抠门到这个地步,点个灯会死人啊!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随意地跨出一步,就会踩到被丢弃在地上的空酒罈,她猝不及防地挥舞着双手想要站稳,最终还是结结实实地跌倒在地上,一声哀怨惊唿同时从她嘴里蹦出。 她倒抽着凉气,晃了晃阵阵刺痛的手心,恐怕是搓破皮了吧,这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没再多想,邢欢费力地撑起身子,才进行到一半,就觉得脚突然被拽住。 一片漆黑中,她居然还傻兮兮地转过头,想要看清是谁在拉她。 “啊喂喂喂喂,不要拖,很痛啊……”很显然,她不仅是没能看清对方的脸,还极其痛苦地脸朝地,被人用力地朝后拖行。邢欢着实挣不开那股蛮力,只好双手拍地蹬着腿抗议。 “死过来陪我喝酒。” “喝就喝,不要拖嘛。”熟悉的嗓音让邢欢猜到了对方是谁,她放下了戒心。感觉到他闻言后终于松开了手,她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渐渐习惯了屋子里的黑暗,隐约瞧清了他的轮廓,挨在他身边坐下,抢过了他手上的那坛酒,“你喝了多少了?” “关你屁事。” “那……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邢欢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他一愣,沉默了许久后,才出声回应,“你是哪根葱啊,爷凭什么要跟你回家……呃,他娘的去给我把那个红杏出墙的女人找来!” “你要找她做什么呢?”黑暗中,邢欢歪过头眉端微微蹙起,思忖了些会。 “有很多话要跟她说。”说着说着,他的头慢慢滑下,就这么顺势枕在了邢欢的肩上,感觉到她想要逃,他任性地伸手强拉住她,继续自顾自地发表言论,“我想过了,我可以不介意她和我哥之间的事,人孰无过嘛。嗯,只要她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发誓再也不写休书了……改写情书好了,她想要多少,我都写给她。也不会再同其他女人牵扯不清了,红颜知己什么的统统不要了……哦对,娘说她喜欢孩子,那我就陪她多生几个给她玩。我哥能给的,我都给。” “就算如法炮制、按部就班,你仍然不是你哥。”邢欢低眉,拨弄着衣裳上的流苏,咕哝出声。 这话让赵永安静了许久,一抹怀疑在他心底逐渐蔓延开,直到最后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说她究竟喜欢过我吗?” “现在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多余吗?”邢欢轻笑着反问。喜欢过又能怎样?能回到当日初嫁的年岁和心境吗? “呵,多余么?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真很怀疑她爱的究竟是她相公,还是我这个人。”他想知道,究竟是自己不知珍惜错过,还是邢欢的心从来就没再他身上停留过。即便明知就算弄明白了一切有些事也已经改变不了,可永安只想死得明白些。 “你根本就没醉,是不是?” 出乎永安意料之外的是,邢欢突然不答反问。虽是疑问,可她的口吻透着确定。他错愕了片刻,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叫了你两年的‘相公’,有哪个娘子会不了解自己夫君的。可是你呢,有了解过我吗?你嫌我丑嫌我丢人,觉得我又笨又没用只懂依赖着你活。可是赵永安,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有全心投入去喜欢一个人,才会那样毫无戒心地依赖他。我曾经就是那样喜欢着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夫君,还因为你是你。” “这些话为什么以前都不说?”他略显恍惚地问着。 为什么从前不说?邢欢抑制不住地在心底凉笑,从前,他们有这样平心静气聊天说心事的机会吗?他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 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宛如在叙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般,娓娓道来,“新婚夜被你掀开盖巾的瞬间,我心想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人,这张脸怕是看一辈子都不会腻吧,往后若是日日醒来都能瞧见你,该是多幸福啊,可是我没有跟你共枕眠的福气,就连想听你说声早安都是奢求。我第一次为你煮饭时,即便你嫌菜太淡、饭太软、汤太咸,我还是很开心,看着你吃就觉得满足,我默默记下你的喜好,一点一滴地再你改进,只是这些你从来没有在意过。” 第53页 “……”他逐渐屏息,隐没在黑暗中的眼瞳染上落寞,不发一言,就这样静静聆听着她细数这两年来他亲手甩开的那些甜蜜。 “我第一次为你等门时,心好乱,等不到你的任何消息,怕你出意外,想着如果没有了你,往后一个人多孤单,好不容易把你给盼回来了,看着你进门的时候,那一剎那,想哭的冲动都有,勐然就觉得好踏实,可是你回馈给我的是休书。我为你绣剑佩时,一直在想这一回你会不会不再嫌弃了,挂在剑上以后,每次用剑时说不定都会想到我,哪怕是厌恶也好,至少是想到了,而你把东西转送给了晓闲姑娘。” “……”剑佩?他真的是混帐透了,甚至记不得有这玩意的存在。晓闲每回来找他,看上了什么便自己拿,他也从来没想过那些东西里或许会有她一针一线的心血。 “赵永安,我没有亏欠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我的付出是你看不到。现在你再来指责我爱得太浅没能在原地等你回头,不觉得可笑吗?由始至终,你有给过这样的底气吗?我的心也是会痛会凉会变的。”她一口气说了好多,是这些年来一直憋藏在心里的话。 “对不起……”这一声抱歉,他说得很轻,宛若一声浅嘆。 “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变心的人是我。” 呵,她倒是很敢勇于承担错误,当真是为了他哥什么罪名都愿意背吗?这是他们的事,按理他不该多嘴,该予以祝福暗自疗伤,可永安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你就不怕他激情过了,又会重演两年前的一走了之?” “我不知道……可是不试一下那就永远不会知道了……”像静安说的那样,有些事如果不去尝试,往后想起来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如果尝试了,哪怕是一生的伤,对得起自己。 “他知道你的病吗?” “我想婆婆应该没有告诉他吧。”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知晓她很想要那几块晶石,便什么都不问地帮着找。 “那你呢,为什么不告诉他?” “晶石都找齐了,说不定我的病很快就能治好了,有什么好说的。”事实上,她不确定静安是不是也爱着她;但邢欢知道,她想要的爱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就像从前不想把这些告诉永安一样,因为同情而驻留,不要也罢。 他默不作声眯起眼瞳静看了她许久,虽然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永安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坚韧,片刻后,他失笑出声,“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没主见、不够独立。” “你瞎了眼的事多着呢。怎样,有没有很后悔错过了一块宝?” “你还得瑟了是不是?也不知道是谁错过了一块宝。吶,我警告你哦,这次是你负了我,往后若是被我哥甩了,别找我哭,我绝不会吃回头糙。” “脑袋进水了才会找你哭。”拜託,她那点最基本的志气还是有的吧。 “如果实在找不到人安慰,我也可以委屈一下,你人品差嘛,没什么闺中密友的嘛。” “得了吧你,有时间担心我还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我怎么了?” “你的晓闲妹妹啊。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喜欢抓人去见官的江湖一姐更不能得罪,你等着被整死吧。” “啐,开玩笑!我会怕她?哈、哈哈,我会怕了她?!” “……”不怕就不怕,需要这样强调吗? 但凡认识赵永安和邢欢的人,恐怕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两个人不仅可以肩并肩地聊天,竟然还能拌嘴抬槓。 如果初见时就能那么单纯,没有那么些个唯唯诺诺、委曲求全……一切会不会不同? 可惜没有如果。 那晚他们聊了许久,按照赵永安的说法,他之所以装醉,也只是打算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河她闲话家常,藉此释怀掉一些事,绝对没有想要借酒行兇的想法,真的! -------------------------- 一切似乎有雨过天晴的趋势。 永安喜欢在赵静安面前故意闹邢欢,说些惹人误会的暧昧话语,看自己那个总是云淡风轻的哥哥吃味变脸,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发泄途径。 另一头,老夫人给赵家族人们去了信,刻意提了下永安休妻一事。想着若是邢欢不再是赵家庄的二少奶奶,那所谓的大伯和弟妹这层关系也就不存在了。只是,要怎么让邢欢再嫁进赵家,摇身一变成了大少奶奶,这着实是个难题,传统观念里就算是没了姻亲关系,怕是也很难明媒正娶。 难不成就让他们俩这么偷偷摸摸一辈子?不可能,莫不说他们赵家有负邢家在先,就是邢欢这两年来的乖巧表现,也让老夫人不捨得就此委屈了她。 这事儿还没理出个头绪,让人愈发不省心的事又来了。 这一天邢欢用完午膳沏了茶还特地亲手做了点心,跨入厅堂时瞧见静安正看着手里的东西蹙眉,她也不禁跟着揪起了眉心。边搁下手里的托盘,她边好奇地轻询了句:“怎么了?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是白总管的喜帖。”挥了挥手里那张喜红色的邀请函后,他微抿着嘴角将东西塞进了衣兜里。随即便站起了身,“我出去一下。”只交代了句,也没等邢欢反应过来,就抬腿朝着门外走。 “可是……”邢欢难掩落寞地出声,想着他或许真的有急事,又不敢挽留。 没料想到的是,才走了几步,赵静安又突然折返了回来,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拉进,软唇印上了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的吻配合上他魅惑的笑容,惹得邢欢脸颊一热。 “等我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下该给白总管什么贺礼。” “嗯,早点回来吶。” 赵静安点了点头,端起整盘点心往外走。捕捉到她满脸困惑的模样,他才再消失前甩下解释,“你做的东西,再忙我都得吃。” “噗,死相……”呆立在原地的邢欢良久才回过味来,溢出了一声嗤笑,伴着甜蜜的嗔骂。 可惜,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一抬眸,冷不丁地瞧见永安搀着娘和婆婆匆匆忙忙地从门前经过,邢欢好奇地偏过头,打算跑去看个究竟。 远远的,就瞧见正门口的院子边围着不少人,彷佛整个别院的下人全都聚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她甚至找不到突破口挤进去,索性就站在了迴廊边阶梯上观望着。门槛边站着个人,竟然是管大人?邢欢诧异了瞬间,看来神医的确是有那么点真本事。 隔得太远,邢欢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只感觉到永安僵硬着,直到管大人讪笑着扬高嗓音:“二少爷,还不快叩谢隆恩?” 于是乎,一堆人齐刷刷地谢恩,高喊万岁。 等到人群差不多散开了,邢欢凑上前,才发现永安和婆婆的脸色都不怎么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先皇曾经赐给我爹一柄剑。”他有些失神地回道。 “嗯,怎么了?”那剑邢欢也曾有耳闻。 听说来歷相当荒唐。老爷奉命替朝廷铸尚方宝剑,先皇本是打算把剑赐给当时的丞相,不料送剑入宫时,遇见了刺客。传说赵家老爷当时英勇得很,一剑就把刺客给杀了,后来得知是丞相派来的人。就这样,先皇一怒之下把剑赐给了赵家老爷,所有人都不敢有异议,谁让人家护驾有功呢。 “爹和先皇有约定,每隔十年,要带剑入宫面圣。”这个约定起先倒是没什么特殊缘由,只是先皇喜欢听爹唠嗑,所以找个堂而皇之地藉口罢了。只是现在的圣上和赵家庄没有任何渊源,这事也就成了例行的规定,倒更像是让皇上阅剑,以确认尚方宝剑安然无恙,赵家很尊重先皇,即便身处江湖也没有丝毫谋反之心。 “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吧?”不就是带着柄剑进宫熘一圈吗?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像要被满门抄斩一样。 “可是那剑……不见了……” ===== 22 剑不见了…… 按照赵永安的说法,是在他们成亲不久后那一次剑阁失窃中丢失的。 那也就是说,当年剑阁当真失窃了,并非如传说的那样是永安为了亲近晓闲姑娘自导自演的? 很显然,现在不是搞明白这些事的时候。 “十年之约,不是应该到明年的吗?”邢夫人记得,在老夫人找到她们的第二年曾经带着剑进过一次宫,当时先皇还在,至今也才九年。 “我想,应该跟晓闲有关,当日剑阁失窃我找她来帮忙,她知道那柄剑不见了。”永安无奈苦笑。难怪都说越是了解你的人伤你越深,因为对方太过清楚你所有的软肋。无疑,管晓闲很了解他,她说恨他、恨赵家庄所有人,便是一针见血地出手。 “全都是你捅出来的篓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江湖和朝廷向来两立!你……你、你居然还把那么大的事跟她说……” “婆婆,事已至此,责怪永安也于事无补啊。月底才进宫呢,要不重新铸一柄一模一样的吧,说不定能矇混过关呢?”眼见婆婆又要爆了,邢欢忙不迭地劝道。 “没用的,当时铸那柄剑时老爷费了不少心,材质特殊,岂能说铸就铸。”老夫人一下子安静了,颓败地瘫坐在椅子上。 “要什么材料?”邢欢不死心地追问,再怎么都得尝试下吧,总比坐以待毙好。 闻言,老夫人慾言又止地偷睨了眼邢欢,支吾着说不出话。 这不寻常的眼神让邢欢敏感地心头一惊,一抹猜测涌上心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确认道:“是晶石吗?” “……哎呀,不是!怎么可能是晶石嘛!你别乱想,你公公他铸剑向来随心所欲的,当日那剑他到底怎么铸的,连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材料……我、我说不上来啦,总之不可能是晶石。好啦好啦,都去忙吧,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 婆婆的否认很坚定很大声,但也就是这样,愈发让邢欢觉得她在欲盖弥彰。 她收了声,听话地不再打扰,可心里却再也没法平静下来。 “我娘都说不是了,你还在瞎想什么。”感觉到了邢欢的恍惚,一直到退出厅堂后,永安才勐地抬头拍向她的脑袋。 吃痛后,邢欢抿着唇揉了揉后脑,冷不丁地问:“你哥知道剑不见的事吗?” 第54页 “他……嗯,知道。”他愣了愣,神情很不自在,连话都多了起来,“你知道他的,虽然这两年都在外头游荡,但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 “是哦。”邢欢干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回房了。” 她把心事隐藏得很好,起码赵永安没看出任何不对劲。 只有邢欢自己知道,她的猜测几乎是得到证实了。回想和静安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显然是她一直以来高估了自己,以为他是再帮她找晶石,可事实呢?他曾说过熘去祈州管府查看过多次,还因此和管晓闲结下了仇,那时候他并不是认识她,总不会是夜观天象预料到了以后吧? 这足以证明,他也一直在找那几块石头,所以才会想她那样对晶石有那么多的了解。 可赵静安找这个做什么呢?答案已然唿之欲出。 ----------------------- 一直到夜深人静时,赵静安才驾着马车回府。 小厮提着灯笼开门相迎,很快就感觉到了今天的大少爷很不对劲,没有像平时那样同他们开玩笑,甚至是连常年都挂在嘴边的笑容都没了踪影。 他就这样唇线紧绷,脚步迈得很大,气势汹汹地朝着别院里头走。 他没有告诉邢欢,其实下午的那张喜帖里还夹着一张信笺。 其实那信也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看起来只不过几个许久没见的朋友邀他一块喝茶。 喝着喝着便喝出了一则让赵静安揪心的消息——邢欢自小就有寒疾,命不久矣。 曾用那么轻松的口吻说出“短命鬼”,在他无法自拔地爱上她之后,成了日日困扰他的梦魇。有多少次,他盼望是自己学艺不精,那日对着她的掌纹看走了眼。 邢欢为什么要那么费劲地去找那些晶石?她不说,他也就忍着不问,这不妨碍他托人追查。这是赵静安第一次几乎动员上自己所有人的人脉,只为了更了解一个女人,他也知道这种窥人隐私的行为不好,可他不后悔。 倘若不是他查到,她打算对他瞒多久?瞒到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时候吗? 她有什么权利在让他爱上之后擅自决定自己的生死。 眼下,又听闻皇上诏曰赵家庄月底带着剑进宫赴宴,一堆意料之外的麻烦汹涌而来,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只想用力抱住她,确认她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咦?大少爷,你来找少奶奶吗?她今天睡得早,都这时辰了,怕是……”守夜的丫鬟正坐在屋前石阶上打瞌睡,可大少爷走路的动静实在太大,她猝然惊醒。 话儿才说了一半,就被静安冷声打断,“走开。” “……”丫鬟识相噤声。见鬼了,今天这别院里的人全都吃火药了,个个脸色都臭得很。 ——砰。 静安一如既往地不讲规矩,拾阶而上,重重踹开了房门,抢过了丫鬟搁在一旁的灯笼,闯进黑洞洞的屋子里。 见状,丫鬟赶紧跟上前替他点上灯。 “她人呢?”里屋,空荡荡的床,让静安心头一惊,立即旋身质问身后的丫鬟。 “在睡……”那一个“觉”字,在丫鬟瞧清里屋的场面后,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怎么守夜的!那么大个人都看不住!” “……”大少爷从来不会这样咆哮,更是不会吼骂下人,所以,就算是傻子都能感觉到他这是真的气到失控了。这种时候,少说话才是最理智的,可当丫鬟转眸瞧见桌上的东西后,还是没能忍住,“大、大少爷,那儿有封信……” 果然,这句话成功吸引了赵静安,也让他暂时收敛住怒火。 他屏息,视线集中到了用来压信的小木盒上,打开盒盖这简单的动作,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心力。结局,诚如他所想,盒子里静躺着那三块晶石,彷佛记录着他们认识至今的点点滴滴。 静安闭上眼,默不作声地动手拆开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却让他心如刀绞,极其苦涩地试图想要扬起唇角,却怎么也找不回曾经的笑容。 ——赵静安,你笑起来也很漂亮。 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努力让他的笑留得更久些? 为什么不问过他的意见就做出这种决定? 为什么不相信他或许可以想到更两全的解决办法? ---------------------------- 这一次,邢欢的离开,几乎是什么都不需要说便与娘达成了共识。 娘说,弄丢尚方宝剑是很大的罪,若是有人藉机发难,说不定还会上升到谋反,会满门抄斩。 邢欢不懂那些律法,能做的也不多。她知道,就算把收集到的晶石全贡献出来,婆婆也不会要。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留下晶石消失。不仅仅是为了静安,也是为了赵家庄所有人。 她不能为了救自己,枉顾那么多条人命,那样的话,就算活下去了,也无法心安理得。 和上一回留书离开不同的是,这次有娘陪着,邢欢不会迷路了,也不需要考虑怎么沿路赚盘缠。这一路,她们走得很顺,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很少说话,只花了半月不到的时间,她们就回到了祈州。 老家是回不去了,怕是很快就会被找着。 娘在离赵家庄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屋子,说是离得越近他们越是不会找着,她还能远远的看静安,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劫,确认他活得好不好。 邢欢知道,娘是在为她着想,可……无论他过得好或不好,她都不会开心。 “邢姑娘,心情也是直接影响病情的主要因素之一,你最近身子越来越弱,就是因为太郁郁寡欢了,要不要我替你找些江湖儿女来唱小曲给你听?” 什么声音?谁在说话?邢欢竖起耳朵,颤抖着从三层被子底下探出脑袋。她最近身体的确是羸弱得很,也不知道是深秋的缘故,还是当真离死不远了,总之是比从前更怕冷了,几乎离不开被窝。 可当瞧清立在床边一脸仁心仁术的那张脸后,她活像见了鬼似的窜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嘛,我是神医啊,听说邢夫人已经在订制棺材了,我怎么能不出现下,万一把你治好了,就又多了个起死回生的临床案例啊!”说着,神医褪下出诊箱,像模像样地摆着脉枕,拍了拍,示意她把手放上来,让他望闻问切下。 “……”她娘已经在订制棺材了?擦!娘,您也太淡定了吧!泪都没见你掉过一次,就这般闹得人尽皆知地去订棺材了?邢欢无力地垂下手肘,任由神医煞有其事地替她把脉,有气无力地哼着,“我说,你是不是会回城大法,怎么就那么神出鬼没。”她和娘才回来多久,一个月都不到,他就已经找上门了,这么说,那是不是静安也知道她的下落了? “你放心,我们江湖人士向来都是守口如瓶的,我没跟大师提过你的下落。” 他们混得是不是同一个江湖啊?守口如瓶?呸!一丁点风吹糙动就能传得人人皆知,还好意思卖弄江湖气。 “哎,邢姑娘……” “你是不是想说你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邢欢别过头,并没有觉得失望,从回到祈州起,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生机。 “是想要恭喜你,你这是喜脉啊!” “……喂,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摸摸清楚再说。喜什么脉什么?怎么可能一晚上就……你又来骗银子了吧?接下来是不是想叫我买安胎药或者是堕胎药,滚滚滚!有没有同情心啊,人家都快死了,还玩还玩!” “过分了!邢姑娘,你可以质疑我的信用,但不能质疑我的专业素养。你这脉象,绝对是怀上了,你冷静躺下,别动了胎气。哦,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能不能留的确是个问题,你身子太弱,病也得治,怕会伤及胎儿。要不,你考虑要买我的堕胎药吧,保证无痛。” 他的gg依旧打得很卖力,可说不清为什么,邢欢有些信了。 不会那么玄乎吧?依稀记得,离开祈州随永安进京时,婆婆曾说:争取回来的时候,肚子里酝酿个小少爷。这……这这这、这就真酝酿上了?只不过爹换了人?婆婆是预言帝吧? “邢姑娘,你要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我祖上和你爹还有些渊源,也算是故人了。”见她闷声不吭,像是平静了下来,神医才再次入座,说开了。 邢欢没好气地赏了他一道白眼,渊源个屁,她爹究竟长什么样连她都记不起来了,沾亲带故也不带这样的吧。 “你听我给你慢慢说。”不需要她搭理,神医自顾自地说得投入,“话说,很多很多年前,我爹也是个神医,仰慕过你爹的刀法,还曾想拜他为师,呀哈,谁知道你爹拽得要死,说他没有习武的天分。就说吧,这人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谁曾想你爹当年为了救赵家老爷死了,你娘带着上门求医……” “等一下,你说我爹是怎么死的?”他的故事为什么和她听说的故事版本不一致啊。 “为了救赵家老爷被砍死的啊。”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这算是升级版吗?娘分明说是爹的仇家上门寻仇,公公为了救下她们母女俩也壮烈牺牲了。 “哦,从我爹那听来的。”神医想当然的回道,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什么小道消息!我爹可是第一手的消息,比珍珠还真。当日那一战,赵家老爷当场死了,你爹还留着一口气,是我爹领衔若干大夫一起给抢救的。哎,可惜当年我爹医术还不够精湛,最终你爹还是撒手人寰了。” “……”神医,您刚才不是说您爹当时也是个神医吗? “总之,那事儿绝对没有讹传成分,是我爹弥留之际跟我提起的。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爹都快不行了哪还会跟我撒谎!” “是吗?那后来呢?”邢欢一时缓不过劲,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想着要报恩,是她爹爹连累了公公,结果婆婆还不计前嫌地一直暗中资助娘,把她抚养大。难道,娘也是被骗的? “后来,我爹告诉你娘要根治你的寒疾,就必须集齐散落江湖的所有晶石做药引。哎,我爹弥留之际跟我说,他那会儿只是想报你爹不肯收他为徒的仇,又想瞧瞧传说中的晶石究竟长什么样,才这么骗你娘的,其实你的病有法子治,不需要什么晶石药引,哪有那么玄乎,白痴才会拿石头做药引子。这件事,爹一直觉得过意不去,嘱咐我如果将来有机会见到你们母女俩,一定要医好你的病。所以上次你被一姐刺伤的时候,我替你疗伤时,才会问起你爹是不是姓邢……其实我那时候想问的是,你爹是不是那个以刀法闻名的邢大侠。” 第55页 “我说你爹弥留时说的话也太多了吧!你爹没弥留时也太会耍着人玩了吧!知不知道我为了那几块破石头浪费了多少精力啊!到头来才跟我说白痴才会拿石头做药引!搞我是吧!不肯收你爹为徒就搞我是吧!” “那也要怪你爹当初什么不肯收我爹为徒,还要怪赵家老爷为什么吃饱撑了把祖传的那几块晶石乱送人,要都留在赵家庄多省力……吶,说归说别打人啊,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动口不动手。”眼看着邢欢恶狠狠地抬起手,正准备朝着他的脑门拍下,他话锋忽地一转。 邢欢手中动作未停,只不过是用力地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谁有空打你。有办法治你还不快点帮我治,啰嗦什么!” “救死扶伤是应该的,只是……” “吶,你爹死了还耍了我那么多年,你要是还敢问我要诊费,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换件红衣裳上吊,化作厉鬼都不放过你,在阳间吓死你,去阴间吓死你爹!还有你列祖列宗,挨个来,一个都不放过!” 神医原本的的确确有这打算,可邢欢的威胁很成功,吓得他硬生生地把话尾吞了回去,赔着笑脸,“呀哈,怎么会还要诊费呢,大家那么熟了。快躺好躺好,别受凉了,我这就给你瞧瞧。” === 23 按照神医的说法,这病不难治,只是需要配合长期调养……他所为的不难治也太官方了吧! 零零总总的药方子开始好多张,光是要抓齐那上头的药材,娘就废了好些功夫。 好些药铺里还都没有,神医倒是得意洋洋的把市面上缺失的药材全都拿了出来。于是,诊费可以不用,这珍贵药材的银子不能免,据他本人说,这些可都是他走遍天下爬山涉水收集来的。 都说子承父业,已经被他爹骗得够惨了,前车之鑑让邢欢很难再轻易相信她,特意让娘去询问了好些个大夫,想看看那些方子上的药材能不能找其他的替代。 结果证明,江湖虽然不像话了点,神医这次倒是真的卖起了真材实料。 药,邢欢按照嘱咐喝了好些天,的确有那么点起色,不像从前那般畏寒了。听说每半个月是一个疗程,一疗程过后病情就会有明显的好转,坚持两年差不多就能根治了。只是身子难免会比寻常人弱一点,但只要小心照顾着点,就不会再畏寒,也不太可能再復发。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找大少爷?”邢夫人将刚煎好的药递到邢欢手中,难得没有转身就走,反而是好兴致地在她床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问道。 她看得出邢欢活得不开心,确切地说,离开赵静安之后,她脸上就鲜少再有笑容了。所以就愈发不懂,既然那么爱,现在也已经没了任何阻碍,还犹豫什么。 “娘,我……”邢欢心头一慌,手也跟着颤了颤,碗里褐黑色的药汁撒出了些许。她强自镇定了下来,踌躇着,考虑究竟要不要把神医那儿听来的事告诉娘。 娘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从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全家。 就连她都已经打不开心里的结,想着若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到赵静安,要怎么不去介怀爹是怎么死的。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公公没有直接杀了她爹,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不是差不多的理吗? 何况,若真是婆婆捏造谎言骗了娘,那这些年来她们母女俩为着恩情一心想要报答,岂不可笑。 “想说什么就说。”面对她的吞吐,邢夫人依旧口吻冷冷的。 “唔,你得保证听完后要冷静。”邢欢抿了抿唇,见娘点头,才鼓起勇气说出口,“我听说公公压根不是被我爹害死的,分明是公公被仇家追杀逃来我家,才会连累我们家破人亡。” 说完后,她斜着眼瞳偷睨着娘。出乎邢欢意料之外的是,娘当真是信守诺言,平静得很。 更让邢欢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沉默了些会,朱唇轻启,“我知道,那又怎样?” “欸?”你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她报恩?知道为什么在她被永安一再漠视嫌弃的时候,还警告她要为了恩情忍而不发? “人为了仇恨而活会扭曲,为了恩情而活会坦然。娘不告诉你真相,是要你活得坦坦荡荡、开开心心,不要去为了那些恨执迷。”这是邢夫人逐渐悟出的豁达。 她也曾恨过,在家破人亡居无定所甚至连温饱都求不到的时候,怎么能不恨。 当老夫人找到她们母女俩时,她依旧在恨,若不是为了邢欢,她的骨气绝不会允许她接受仇人的嗟来之食。只是,慢慢的,恨了好些年,她想通了,“那是你爹的选择,他无憾,我们也该无恨。即使明知结局还让他重新抉择一次,我想那天他还是会救你公公。” “就算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嫁进赵家……” “娘想你能有一个好归宿,老夫人待你好,当日想着有她在,你嫁过去娘也能放心了,你总不能跟着娘放一辈子的羊。现在,娘还是那句话,你能爱上大少爷是福气,他是个值得託付终身的人,有他照顾你,娘更安心。别为了恨误了自己终身,你爹也不会希望你尽孝道。” 邢欢呆呆地看着碗里的药出神,得益于娘这些年的悉心教导,她的确不是会执迷于恨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他从来不说,我也不敢问。” “那就想法子逼他说。” ------------------ 江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所有消息都传得飞快。 得知邢家母女在祈州后,赵静安连夜快马兼程赶了过来,打探到第一个消息便让他心凉了半截——邢夫人在忙着订制棺材。 幸亏神医的“不小心说漏嘴”,他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她们母女里租住的小屋。 屋子很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的确是邢夫人一贯的作风,只是这毫无人气的感觉,让他每块一步都紧揪着心尖。在害怕什么,静安很清楚,他怕自己那么拼命还是来晚了,他怕她真的可以残忍到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他怕用尽余生都会忘不掉这个女人。 ——砰。 屋子里突然传来的清脆声响,促使他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便瞧见邢欢脸色灰白,一半身子落在了床外,努力伸出手想够矮桌上的茶盅。一旁地上,是被摔得支离破碎的药碗。 “我早说过你没我活不了。” 头顶飘来的声响让邢欢一愣,她惊愕地半张着嘴儿,仰起头,木讷地瞪着他。 静安弯下身执起茶盅,又替她重新倒了杯滚烫的茶,才折返了回来,撩起袍角,侧身在她床沿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让她躺靠在自己胸前,慢慢地餵着她喝茶,“我也早说过,就算生死薄上你的阳寿截止于明天,我也愿意陪你颠覆。”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皱着眉,艰涩无比地吞下茶水。哦哦哦,舌头好麻哦!要不要那么烫哇,想烫死人啊! “为什么要走?”他垂着眼眸贪看着她的脸颊,不答反问。 “我不想……” “想让我夸你伟大吗?” “你都知道了?”她真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了,好不容易盼到他来了,怎么尽问些多余的问题。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以婆婆和永安的个性,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大唿小叫,跟着再争先恐后地把事情原委叙述给他听。 “是知道了。”至于是怎么知道的,他不打算说,因为蠢过头了。这才是最见鬼的,果然是关心则乱,他竟然没想到身边有人或许是知道一切,居然还傻兮兮地捨近求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事实上,早在任府时,她第一次提起想要找紫晶石,他便已觉得蹊跷。 他想应该远不仅仅是因为它价值连城,不论是在任万银那儿还是管大人那儿,那么多值钱的宝贝摆在眼前,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惦念着那些晶石。想来,必定是有原因的吧。他也曾转着弯儿问过她,可她的答案总是避重就轻。 也便是如此,他才觉得她瞒了好多事,既然是连他都瞒了,那她身边的人应该没有几个会知情吧。 “喂,你在生气哦?”她不怕死地抬手,本是想轻拍下他的脸颊,感觉他的存在,只是当指尖染上熟悉的触感后,就不捨得拿来了。 “嗯?气什么?”他挑着眉梢,明知故问。 “气婆婆和永安都知道的事儿,我却瞒着你。” 闻言,他突然笑了,还冷不丁的张嘴,惩罚性地轻咬住她的指尖,惹来她的痛唿后,他没有放开,反而是把啃咬换成了舔舐,“我比较想把这种隐瞒理解成你太过在乎我了。” “咦?”他怎么知道?连这种因为太在乎所以但凡让对方担心的事儿都不想说的感觉,也能感同身受? “因为我也曾试过。”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静安放下茶盅,双手紧搂住她,喃语:“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流落江湖的晶石其实有四块。那柄剑也并非剑阁失窃时不见的,而是永安十一岁那年,偷拿出去玩,弄丢的。” 所以,按照他对永安的了解来说,他真的可以幼稚到为了隐瞒儿时过失,在十年之约眼看就要到来之际,一手策划了剑阁失窃。找来管晓闲,想必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是为了接近她,只是为了让这场戏更逼真,有更多人证。 “真的假的?”这也太离谱了吧,可转念一想,又似乎全都说得过去,“难怪永安会那么笃信你早就知道剑不见了。” “那一年,我之所以会在成亲前丢下你,是因为对当时的我来说有更重要的责任需要担。” “是得知晶石的下落了吗?”联繫前因后果,这不难猜到,至少邢欢觉得这才是她最能接受的理由。 他不负所望地点头,随后笑得很无奈,“那一块,是我爹当年送给师兄的,师兄出家后便带去了庙里,转送给了当时的住持。我本想让师兄拿回石头就好,结果,那个住持老秃驴把东西藏得太好了,他找不着。更悲剧的是,那个老秃驴快圆寂了,还死活不肯讲出来把东西藏哪了。哦,还有最悲剧的,他扬言谁能找到就是下一任住持。最最他娘悲剧的是,我找到了……” “你竟然还是住持?!”娘喂,他们那个庙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么危险,会不会垮? “不用担心,我们庙里生意不错,有不少女施主来捧我的场。”他哪一点不像住持了?不做住持会有那么多特权?不剃头、披绿袈裟,摆明了就是住持范儿嘛。不然她以为他还俗为什么那么累?想着,他再次咕哝出声,“其实还有最最最悲剧的事,那个早该死的死秃驴委任我做住持后,至今还活着。”据他老人家说,是因为收了他这个得意徒弟,精神慡利了,估摸着可以活到一百多岁…… 第56页 “噗!哈哈哈哈哈哈!”好吧,邢欢承认她很不厚道,可是着实憋不住了。 她想过他或许有各种悲惨理由,才不得不出家,但怎么也没料到真相那么荒唐。她甚至可以想像到他当时那副憋屈的表情,按照他的个性,说不定曾试着想逃,又结果搞不好每次都被铜人们抓回来,直到最终,他开始享受和尚的身份。 “笑得很开心嘛,那让你笑得更开心点。” “嗯?” “我还有很多话是一直没和你说的,一次性告诉你好了。我夸你笑起来漂亮,是因为想看你永远都能开心地笑。听说女人通常能记住的只有那个让她哭的男人?这话真够烂的,我偏你要记住我,记住这个愿意一辈子哄你笑的男人。” “……” “还有,除了我娘之外,你是唯一能让我记住名字的女人;除了我娘之外,你还是唯一能让我掏银子帮你买衣裳的女人;另外,也是唯一我愿意亲自伺候疗伤的女人;唯一让我愿意还俗的女人,唯一让我想叫娘子的女人,唯一爱的……”他的话音越来越轻,最后,隐没在彼此贴合纠缠的唇齿间。 吻,越来越深,诉说着这些时日来对她的想念。 品尝着她柔软甜蜜的唇舌,他不自觉地闷哼出声,将她压倒在身下,在开始上下其手的同时,在她耳畔丢下警告,“我这辈子是不能没有你了,下一次,你如果再敢不告而别,我不会再来找,会直接在奈何桥上等你,等到你出现为止……” 邢欢一个劲地摇头,不走了,她再也不走了,那么满满的幸福,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捨得地再逃开。她想不通自己之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会质疑静安对她的爱,是谁说女人通常只记住让她哭的男人? 她偏要只记住他,记住他给的笑容。 “喂,不要闹,我身子不行……”感觉到他想要的越来越多,邢欢勐然回过神,按压住他窜入衣裳底下的手。 “少来这套。你娘那么大张旗鼓地给你订制棺材,不就是想让我来吗?现在我都已经压在你身上了,还装什么。” 她一度以为娘的腹黑已经到了极致,没想过会棋逢对手。但问题是……“我不是说那个啦,是、是……是我肚子里有娃娃了!” “……” …… …… ======== 尾声 邢欢以为,赵静安出现在祈州时便已经识破娘的伎俩,也知道她的病并非当真需要晶石做药引。可后来他才知晓,原来那一天他本打算来看她最后一眼,然后……就真的去奈何桥上等她了。 静安在离开京城前,把婆婆和永安以及一堆下人全安置到了别处,就连赵家庄的一干族人也大多举家迁徙了。 他带齐了四块晶石来找她,决定看她吞下药后,就独自进宫面圣告之实情。 当然了,按照赵静安的个性来说,这些事非得等到他下次爆发,才会再次一次性告诉她。所以在他爆发前,她必须自己看懂,或是却别处打听。 所以,以上种种,全都是邢欢从永安那听来的。 她从永安那听来的还有一件更震惊的事。 “你真的要出家?!” “女施主,不必多劝,贫僧已经决定了。” 邢欢怔怔看着眼前的人,那熟悉的绿袈裟很明显是赵静安友情贊助的,可那副和他哥当初如出一辙的模样又是什么意思。好半天,她才缓过神,“不是,我没有要劝你,只是想问你打算去哪间庙?”从此,她绝对不去烧香的寺庙黑名单里,又多了一个。 “死肥婆!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意思意思留一下也好啊!我是被你伤到肝肠寸断才选择出家的!”对,就是这样,要让她一直心怀内疚! “我说,你有点创新精神好不好?什么肝肠寸断、什么我心已死,拜託,这招你哥两年前就用过了。” “……不要说说笑笑的,我是认真的。邢欢欸,我都已经要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你最后叫声相公听听吧。” 闻言,一旁不动声色的赵静安耐不住了,本想给足他们最后的时间告别,也算是有点兄长气度了。但是,得寸进尺了!他挑了挑眉梢,不发一言,斜睨着邢欢。 那潜台词很明显——你敢叫试试看。 邢欢干笑着避开他的目光,她很有原则的,相公就是相公,只能有一个。好比当日对着悟色大师,死活唤不出“相公”这两个字一样。于是乎,她只好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邢欢个屁!你忘了我改名了吗?我现在姓赵,叫赵欢!” 这是婆婆想出来的馊主意,说是虽然她和静安的姻亲关系不存在了,但再怎么说曾经也是大伯和弟妹,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她不如换个名字换个身份,堂堂正正再嫁一次。就算是有族人或者江湖儿女认出来,抵死不认就是了,从前的邢欢,就当是寒疾死了。 对于这事,意见最大的就是神医,因为这样着实有损了他的医术。也不知道娘用了什么法子,他一改坚决同意了,只是不准备在弥留之际会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儿孙。 赵欢这名字,是静安给取的,他说这样方便他随时随地召唤她…… “赵永安!你居然用出家来躲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罢休吗?做梦!我说过要恨你,就这辈子都不管放过你!别说是出家了,就算你死了变成鬼,我也要请道士把你抓出来去见官!”一道中气十足地吼声突然插入了这场亲人间的告别中。 三人动作一致地慢悠悠转过头,看向那位无所不在的女捕快。 这一次,静安倒是无比同意她的话。很明显,永安出家的理由就是为了躲晓闲。还有一个更幼稚的根本理由,据永安自己所说,他出家了两年可以歪打正着拐着个娘子,说明多念念经烧烧香果然还是有用的,所以他要去试试。 “不说了,我赶时间!”第一时间回过神后,赵永安匆忙地撂下话,撒腿就跑。 一看就是没经受过江湖一姐追杀洗礼的人,管晓闲很快就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 他边跑边忙着回头查看情况,一瞧见那抹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抓到他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还伴着句戏嚯的话音,“哎哟,姑娘,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啊。” “……” ------------- “赵静安,他学你学得挺像啊。”默默看着那出戏,邢欢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男人。 “兄弟嘛。” “你们家血统还真优良啊!” “嗯,等你传承。乖,别吹风了,回房养胎去。早点把这个拉出来,我们还能再接再厉多传承几个。” “……” 由此可见,他们赵家其实还有个优良传统,就是兄弟俩嘴都挺贱哈,都有办法把女人堵得说不出话。 ---------- 基本上,所有的一切称得上皆大欢喜。 只有两个人例外。 其一,是神医,据说他被凑得好惨,生意也越来越惨澹。江湖传说,他是得罪了爱妻如命的赵家庄大少爷,好端端地去咒人家大少奶奶肚里的胎不正常,还哄骗人家买他的堕胎药,庸医啊庸医。 欸?为什么庸医会变成赵家庄的专用大夫?聘请他的薪资还挺高? 那就不得而知了,江湖没有这则传言吶。 其二……事情是这样的,在他家总管丫鬟出嫁当日,赵家庄大少爷携着大少奶奶一块出席,包了份好大好大的贺礼直接甩在了人家新房的床上,那贺礼是一个人,那个人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任万银。 后来怎样了?这个江湖还是有传言的,只不过那是另一则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