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人家》 第1页 [穿越重生] 《书香人家》作者:小树要长高【完结】 文案: 出门旅行散心的谭璇穿越到因偷看小黄书,被气恨的老爹失手打死的十岁男童身上。身处童生多如狗,秀才遍地走的科举第一大府,摸清状况后的谭璇决定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考……考童生…… 排雷: 〈1〉本文女穿男,娶妻生子1v1,误入的小 天使点叉勿喷! 〈2〉 文章背景架空,作者放飞自我所作,勿 考据,拒扒榜,撒花欢迎,拍砖留情! 完结古言《小户之家》档预收:《清平农事》、《穿书踹渣男》,指路作者专栏,打滚卖萌求收藏。 内容标籤: 性别转换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璇 ┃ 配角:明锦、谭家一干人等 ┃ 其它: 第1章 九月季秋,瑟瑟的秋风抽打着园中柔美的苍竹,浸含着雨水的花瓣在沥沥的秋雨中显得十分寥落。 白墙乌瓦的江南小院中异常的静谧。 书房中坐在桌案旁的蓝袍少年正手执毛笔,神情专注于纸页,不时的抬头瞄下摊在面前的书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少年才收手,把笔搁置在笔洗上,抡了抡发酸的胳膊,来回扭了几圈僵硬的脖子后,望着紧闭的房门哀声嘆气起来。 房外的任何人都不知道此少年已被来自异世的女孩换了芯子。 谭璇原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涉社会的女大学生,疼她宠她的父亲患病离世后,母亲一年后再婚,然而重组后的家庭生活过得并不愉快。 穿越前她与勉强称为继父的男人因住房问题产生矛盾,而母亲态度暧昧,让谭璇心生寒意,趁着假期出门旅行散心。 没成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带有床幔的木质架子床上,房中陈设着古色古香的家具,身旁坐着蹙眉忧心的一美妇。 确定不是做梦后,谭璇便强迫自己压下莫名穿到异世带来惊惶,极力应付原主的亲人以免穿帮,当时根本没做它想,以为原主是不小心出意外磕破脑袋,之后才了解到事情的始末。 这个身子的少年竟和自己同一名姓,也唤做谭璇。脑袋磕了窟窿不是出什么意外,而是被自家亲爹给打的。 原来上个月月中被老爹发现偷藏有小黄书,顿时恼怒万分,气的说不出话来,再加上长子谭玠院试落榜,原主倒霉催的撞在了枪口上,被施以严惩。 恨铁不成钢的谭父看着挨了戒鞭跪在跟前的小儿子,犹不解恨,上前补踹一脚,结果身形不稳磕在了一旁的红木椅子的稜角上,一命呜唿。不知是何原因,生活在现代社会的谭璇居然无端的穿了过来。 事后谭父从大夫那里知晓小儿的伤情后,虽心有一丝愧意,但念及其背着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实在混帐,规定两月之内严禁外出,闭门思过,罚抄四书五经。 更甚者连以往贴身伺候的丫鬟也被换成了岁数大的嬷嬷。 这具身体虽然伤到脑袋了,可记忆还是有的,不过起初脑海中只有拼接不全的记忆碎片,这种现象只持续了两三天,之后谭璇才通过记忆了解不少这个完全陌生时代的信息。 经过再三确定她目前所处的朝代华朝是中国歷史上不曾存在过的,可让她疑惑的是读书人所读书籍又都是《三字经》、《论语》、《孟子》等四书五经等,不知道时空为何错乱改变了歷史原有的轨迹。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谭家祖上是大户人家,有不少饱读诗书的有学之士,出过六部尚书,祖先们指望着后世子孙让这一荣耀发扬下去,期盼着前江后浪推前浪,族中能出一位封侯拜相的人物。 可惜一代不如一代,被时代的大潮卷到沙滩上,渐渐的没落下来。 尤其是经歷朝代更迭的战乱,谭氏元气大伤,再加上新朝建立后朝廷开科取士,不少寒门子弟崛起,谭氏一族在赫赫有名的平江府更是泯然于众。 谭家人丁兴旺,虽说如今不比以前,但在人口数量上,依然称得上大户。 尽管族人仕途不顺遂,可书香人家出身的子弟怎可被挫折消磨意志,一代代的仍然奋斗在科举第一线。 考科举自古以来都是件费钱的事情,很多家族矛盾源于不患寡而患不均上,谭家也不例外。 原先各支是拢在一起生活的,但谭氏子弟多,读书的自然不少,这样以来当甩手掌柜的人也就多了,随着家族生意渐渐衰落,那些辛苦挣钱的族人便有了意见,心中生出不平之意,甚者暗中做些小动作。 谭家族长是通明达意的智者,清楚这其中的弊端,最终在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主持下分了家,每支留出两百亩土地拢在一起作为族田,供族学开支以及对族中优秀子弟的奖赏。 剩下的买卖、恆产进行合理分配,分产到户。 原主这一支最有出息的是他的爷爷,如今在外地任知县,尽管是举人出身,可那个时期正值华朝初立,人才紧缺,举人被任命为县令者并不稀奇。 随着出类拔萃的栋才越来越多,那般好的事情再也没有了,原主的大伯同样为举人,却只能担任平江府衙一书吏。 他便宜爹在举业上奋斗了近二十年,仍然止步于秀才,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为养家餬口,弃文从商。但文人骨子里的那股科举兴家光耀门楣的执念是不会轻易消去的,而是把这一接力棒传递给了两个儿子。 第2页 只可惜被寄予厚望的儿子们不太给力,大儿子方今十八,今年首次参加院试。十八岁能去考秀才,在谭氏众子弟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奈何整个平江府学子们的兇残程度令人髮指,在最权威的京都小报上,杀伤力综合排名居整个华朝之首,且呈霸榜趋势。 谭玠满怀希望而去,最后鎩羽而归,一同而去的另外几位谭家子弟也均不幸落榜。 小儿子平时大把心思用在别处,更不肖去说。 谭璇发了会呆,起身做了几个舒展动作活动活动身体,拉开房门,一股冷飕飕的凉风扑面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个寒颤,紧紧身上的衣衫。 「公子,有什么吩咐?」为了清静,书房设在迴廊的尽头。听到声响,不远处的书童山竹忙机灵的快步上前,面带喜意的躬身听吩咐。 「如厕」 禁闭归禁闭,上茅厕还是准许的,谭璇不由暗自庆幸,幸亏被禁足,不允许旁人过来探视,留给她一些缓冲时间适应这处处不便的古代生活,考虑接下来的路如何去走。 自己莫名的穿过来,已过月余丝毫没有再穿回去的迹象,虽然很想念家中亲人,可想到母亲又难过不已,希望自己不在她身旁,她能过的更幸福些吧。 即来之,则安之,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只有学会接受事实改善自己的处境。自我安慰老天让她突然年轻十几岁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原主在自我放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她不能啊。无论何时,学歷都是块敲门砖,古代更甚,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地位是无比崇高的。 再者身处文风蔚然以文治天下的华朝,没文化做什么事都会有所不便,不管如何至少先把小升初的童试过了再说。 何况还有便宜父亲大人那你不给老子好好读书,且试试看的「狰狞」态度,能把亲儿子失手打死,可见其不是说着玩的,她绝对不想重蹈原主的覆辙。 而今只能先好好读书,以后翅膀硬了,有了话语权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快走在迴廊上,冷风裹夹着湿气直往袖筒领口里钻,古代的衣裳真是中看不中用。 院中风景再美,可搁不住天天看,总会有审美疲劳,自从睁眼醒来,她连这座小院都没出过。 山竹看着自家小公子微躬着腰急匆匆的往茅房跑,以为闹肚子了。心里不免担忧起来,脑袋才刚好,肚子又出了问题,以前公子虽看着瘦弱,但却非常康健的,估摸着是还未彻底痊癒,抵不住这突然而至的寒凉气。 于是心里盘算着等会要禀告夫人,让灶房的人多炖些补品给小公子喝。 有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他发现小公子挨了老爷一顿揍后,脾性收敛许多,每天不是用功写字温书,便是用心思过。 每次告诉老爷夫人后,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相信在小姐的说情下,小公子很快就能允许出门去族学了。 谭璇自然不知道被自己因名字吐槽多次的书童内心丰富的想法。她只想赶紧上完茅房回到房里,抄完书好躺在榻上睡一觉,这样的鬼天气正适合补觉。 进入茅房后,谭璇照往常一般默念起来:多姿多彩的人生贵在有不同的生活体验,这其中包括性别的转变。看,这是多么别样酸爽的人生啊!上天的安排总是有深意的,关闭一扇窗,同时又为你打开了另外一扇门,未来四处透光敞亮极了! ………… 「山竹,我要回书房继续温书,天冷又下着雨,你无需守着,到偏房歇着吧。放心,我不会偷跑出去的,不用怕我爹责骂于你。」 看他一身单薄的短褐,与原主没相差两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呆在房外吹着冷风,让她有些不忍,清楚谭父嘱咐他看着自己,防止偷熘出去。于是向其保证后,便忙催着他下去息。 「山竹不冷,公子,您若肚子不舒服先到床上躺会,我让灶房的人为您煮些热汤水来。」 山竹听小公子说回房要继续温书,而且还关心做下人的冷暖,愈发觉的小少爷开始往正道上走了,以后自己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我没……」谭璇对他的话摸不住头脑,她何时说过肚子难受了,正要说没事时,突然见谭母田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擎着油伞朝他们这边走来。 「小公子,府里来客了,老爷夫人让您到明晖堂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手一哆嗦开新文了,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周末愉快!!! 在评论中看到有小天使对女穿男介意,文案有排雷,再在作话排个雷: 本文女穿男,1v1,娶妻生子,误入默默弃文。不用再问为啥写了,这问题好像在问我为什么喜欢吃芒果一样。 第2章 听了丫鬟的话,谭璇便知府里应该是来了比较重要的客人,不然还处在禁闭期间的他,怎么会被允许走出院门。 对于即将要去见客,他即紧张又隐隐有些期待,紧张是因担心自己应对不妥,惹人生疑;期待是可以暂时出去透透气,看看外面的风景,毕竟原主的记忆和亲眼所观感觉肯定不同。 「我先回房换身衣衫,不知是谁来咱们府中做客?」谭璇颔首,随口问了一句。 「是大舅老爷家的文舸少爷来了。」 果不其然,原来到谭府做客的是他的小表哥田文舸,与谭玠同岁且在同一书院读书,前年院试中得了院案首,明年秋参加平江府的乡试,以他的才学中举人是十有八九的事。 第3页 田氏一族起先并不显达,只是人家的运势是走上坡路,族中子弟似被文曲星关照过的,一个个的尤为争气,不算举人,进士都出了三个,名扬平江。 不知此时他来谭府是为何事?虽然以往这个表哥没少来府上,可这个时候应该在书院才对?谭璇暗自揣测着。 自伤好的差不多无须再躺在床上后,动手穿衣的事情他不再假以人手,嬷嬷以为他在闹脾气,想让以前贴身伺候的水灵灵的丫头回来。 几次坚持,可最终没能拗过他,于是把此事禀告给田氏,田氏对儿子心疼归心疼,但也不是一味溺爱子女不明事理之人,想想他做下的事情,也是气恼的紧。 决定让嬷嬷不用搭理,自个穿就让他穿去,好好憋憋他,兴许过几日就自觉的服软了。 没想到儿子还真能憋,适应的还不错。心中暗道,小儿子本性是好的,年幼不懂事难免会犯些错,愈加贊同夫君的话,小子面皮厚还是要严加管教的好,以前想着他是老么,嘴巴又甜,过于纵容了些。 谭璇回到卧室,看着嬷嬷给他规整过的衣橱中,大部分的衣衫都是白色,袖口衣领绣着暗纹,还有一堆不同花色样式的荷包络子,这都是原主的喜爱之物,用作平时的穿作打扮,不得不说,即使放到现代社会,这小子也是妥妥的时尚小达人一枚。 自从谭璇抄书不小心把袖口煳了一团墨汁后,很少再穿这些白色的绸衫,太不方便了。 翻找一番拿起了一件青色圆领袍熟练的穿在了身上,从头到脚查看一遍没有什么不妥后,才随着丫鬟赶往明晖堂。 虽然谭父书读的不怎么行,但在买卖上却有一手,再加上家中的田产铺子,日子过的倒也殷实。 谭宅是两进的宅院,里面被隔成几个小院子,他与哥哥谭玠分别在竹园和梅园,姐姐谭瑶居后院临溪的桃园。爹娘青梅竹马,恩爱非常,没有娶妾室,后院十分清静。 府宅的面积算不上大,但处处透出江南院落的秀气雅致,花草林木假山曲水与厅堂居室相映得易。 凭着记忆,穿过蜿蜒的迴廊,越过精巧的小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明晖堂。 正在厅中叙话的几人见他过来,便住了声,纷纷扭过头来看着他。 谭璇被几双眼睛盯的头皮一紧,心率有些加速,藏在袖子下的手握了握,尽量让脸上带着小孩子犯了错,见到外人羞羞怯怯的神态。 即使再气恼,但家丑不可外扬,且事关儿子的名声,他偷看小黄文的事情除了谭家夫妇以及在场的僕人外,旁人并不知晓,对外宣称不小心摔倒磕破脑袋,大夫让在家静养。 田文舸笑吟吟的看着向厅堂走来的小表弟,听姑母言因太过顽劣,伤好后,被姑丈禁在府中,不由一阵好笑。 自己其实挺喜欢这个小表弟的,虽说淘气了些,但本性并不坏,人也灵性,每次去了田府都把祖父祖母哄的笑声不断,如果好好教导,功课会慢慢的跟上来。 田氏满脸慈爱的看着有些焉头巴脑面带羞愧的么儿,余光觑了眼端肃着脸的夫君,故作责备的对谭璇道: 「身子才将好了些,只穿这么点,再受了寒可怎么办!山竹,去帮小公子拿件外袍过来。」 山竹听了夫人的话,喏了声拔腿朝厅外跑去,夫人还不晓得小公子闹着肚子呢。 谭璇见过礼,忙道: 「娘,孩儿不冷,里面穿了夹衫的。」 「书可抄完了?你表哥如你这般年岁四书五经都诵读完了,再看看你这个不成器的孽障!」 通过山竹的汇报谭墨知晓最近小儿子表现还算不错,恼怒的情绪消散的差不多了,但仍是板着脸肃声□□。 坐在田文舸身旁的谭玠听了父亲对弟弟的训斥,神色也颇有些不自在。他与田文舸同岁,但在月份上比其大了半岁,且院试晚下场,竟还没考中,一时羞意满心头,头低的像熟透的稻穗,也不好意思出声为弟弟求情。 谭璇心中郁闷的要死,莫名其妙的穿到这里,不但被关禁闭,还时不时的挨骂。若以后书读的不好,受骂体罚不是常有的事,心中更加坚定要用功读书,考取功名,远离封建大家长。 「姑丈,表弟聪颖机敏,相信经过此次教训,以后定会律己自守刻苦攻书的,是不是呀,阿璇?」 说完冲着眼睛偷偷往这边瞄的谭璇眨眼示意。 「爹,儿子静思悔过,十分后悔之前虚度光阴荒废学业,辜负了爹娘的一片苦心,今后孩儿一定勤勉刻苦,用心于诗书文章,光耀咱们谭氏门楣!」 谭璇顺坡下驴,当即言辞恳切的保证道,就差把胸脯拍的砰砰响了。 「爹,您看弟弟清减不少,气色也不大好,再过两日外祖过寿,见到他那样,该心疼了。弟弟即已知错,您就饶了他这次吧?」 谭瑶睁眼说着瞎话,侬言软语的为弟弟求情,倘若她知道疼爱的弟弟背地里临摹春宫册看小黄书,估计非但不替他求情,还给他来一脚。 哪里清减了,谭墨无语的瞪了眼女儿,他明明觉得儿子脸上的肉还多一圈,不过气色不好倒是真的。想着过不久还要携家带口的给老丈人拜寿,再拘着也不合适。 遂扫了眼端立在厅中的幼子,捋捋美鬓,长嘆口气。罢了,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已经在府中耽搁月余,此次吃了教训,往后应该没胆再做那种混帐事。 第4页 「罢了,今日有你哥哥姐姐为你说情,这次便饶了你,再若顽劣不思进学,且由你看的!明日起去学堂吧。」 平江府人杰地灵,俊才辈出,作为华朝科举第一大府,辖区内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书院,官办私人皆有。 其中私人的不少是大户人家的族学,不过有的族学也会收纳外姓人家的子弟,官办的则需要有一定的条件才能入学。 虽然谭氏一族对后辈的教育看的非常重,为族中子弟花重金请夫子也十分捨得,但人才资源有限,名师大儒都往平江有名望的书院任教去了,这些书院的士子中榜率高,夫子可以名利双全。 因此谭氏子弟在族学往往呆到十二三岁,就开始想法子找门路到平江各大书院读书。 谭璇再过两三年则可以离开族学,到外求学了。可好书院哪那么好进的,平江的儒生如过江之鲫,削尖脑袋都想越龙门喜登科。 哥哥谭玠能在平江四大书院之一的白湖书院读书,虽说有他舅舅的荐信,但人家学问确实不赖,经过严格的入院考,通过后才进去的。 随着么儿年龄的增长,谭氏夫妇也越发的为其能进哪个书院读书发起愁来,照他目前的情况,四大书院也只是想想而已,多少优秀士子排排坐等着呢。 尤其是知道儿子平时的心思根本没花在功课上,学业差的一踏煳涂,原存的一丝遐想也没有了。只期望今后他能收心,赶上来些,到时厚着脸皮再去央求岳家为小儿子写封推荐信,去稍次点的书院。 谭璇忙乖乖的称是,这一篇章翻过后,厅堂中的气氛顿时和谐了不少,与田文舸聊起家常来,谭璇轻轻嘘了口气,这茬终于过去了。 ………… 陪田文舸用过晚饭,谭璇又一次听了爹娘的叮嘱后,心情愉悦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从明日起,终于不用被拘在房中了。 原本他就有毛笔书法的基础,经过大半个月的抄书练习加上原主的记忆,用起毛笔来,没特别不适,遇到难写的笔划多的生僻字则放慢速度。 ………… 伴着绵绵秋雨,啸啸风声,一夜辗转。 迷迷煳煳的被嬷嬷叫醒时,谭璇睡眼惺忪的拉开床幔,察觉房中烛火明亮,窗外天将微明,打着呵欠慢腾腾的起身穿衣,哀嘆一声,好不容易逃离应试教育的魔爪,结果又被打回原形,而且还被打变了性。 因起的早,谭璇不用再特意给爹娘请安,用过早饭,直接出了门。 平江府,水街相依,乌船拱桥随处可见。谭府后院临着一条溪水,溪水两旁植着桃树,每年二月始灼灼桃花绚烂绽放,游船如织,故而这条居民巷被称作桃花巷。 正门前是条宽阔的青石路,临着青石路又是一条小河流,河边栽着垂柳,以河为界,河西是热闹喧嚣的街阜,河东是居民巷。 隔水相望,尽管落着细雨,对面的早市上已有不少行人,石拱小桥上、水面乌篷小船里挎着竹篮挑着担子形形色色的人皆有,为这萧瑟的深秋带来了浓浓的烟火气。 第3章 族学也在桃花巷,离谭府不算太远,无须乘车。第一次跨出宅门,谭璇被眼前的烟雨江南深深的吸引,擎着竹伞,慢慢悠悠的走在湿漉漉的青石道上,欣赏着清晨中的美景。 身后替他背着书篓的山竹颇为识趣的保持沉默,没有催促自家公子。 临近目的地,碰到往学堂赶的族中子弟。 学堂是一进的院落,为了让后辈们专心读书,院中灶房、歇息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小的藏书室,以方便他们查找阅览,这样以来可以节省时间,一整天都不用回府宅。 谭璇月余没到学堂,大家也都知晓了其中缘由。见到他,纷纷关切的出声询问身体恢復的如何。 因族中子弟人多,且大小不一,并不在一起读书,而是按年龄与已读诗书进度分成三个学舍,授课夫子也不同。 与之同一学舍的同窗告诉他夫子近些日子都讲了什么,交代背诵哪些功课等等。 「阿璇!」 谭璇闻声侧头,只见刚从马车下来的一白衫少年兴奋的喊了一声,向其快步走来。 看到来人,直想抚额,一旁的山竹瞅到那少年,心中警铃立时大作,喏喏嘴想上前提醒自家公子。 此少年名叫傅裕,原主最好的小伙伴。 谭家有个造纸坊,而傅氏名下有家书肆,两家在生意上有着密切的来往,一来二去,这种生意上的关系,延伸到了生活中,原主与傅裕年岁相当,志趣相投,很快成了好友。 傅家以生意起家,文化底蕴比谭家差许多,种种因由,最终在谭父的引荐下,傅裕入了谭家的族学。 朋友之间,有了好东西要懂的分享,于是傅裕便把从自家书肆中偷偷淘来的小黄书献宝似的借给原主,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少年郎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最终把命给搭进去了。 「阿璇,身体无碍了?我去府上找过你。可山竹说你得静养,不能吹风……哎,这次我又寻了本更有风趣的画册,没少给店里伙计塞银子呢,宝书难觅,等着晌午下学再给你……」 傅裕扫了眼周围,除了各自的书童,没别的人,把伞扔给书童,突然走近一步,扒着谭璇的肩膀,笑眯眯得意的悄声说道。 「……」 第5页 「公子,咱赶紧进去吧,夫子该到课舍了!」 山竹见此情形,一跺脚,大着胆子上前连忙催促着自家公子。 黄书事件发生后,经不住谭父的威压,山竹把知晓的情况合盘托出,谭父碍于自家的生意,思量后只是告诫儿子与傅裕保持距离,但私下里却交代山竹让其好好看着小公子。 「九弟,身子可好全了?你们站在院外做甚,晨读要开始了。」 正当谭璇准备拉下傅裕沉甸甸的小胖手,以最委婉的说辞回绝时,被他的七堂哥谭璃打断了,不好再聊这个话题。 与此同时傅裕见正皱着眉头望着两人的谭璃,一个激灵,忙端正的站好礼貌的向其打招唿。 「劳七哥挂念,已无大碍,我们这就进去。」 几人便由窄小的门脸走进了学堂,院中兰草幽幽,桂木郁郁,布局简洁文雅,课舍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一看便知是学子读书之所。 谭璃比两人的年龄大上两岁,明年春要进行县试,不与他们在同一间教舍,到了庭院中便分开了。 「阿璇,我总觉得七哥好似对我有成见,不乐意咱俩一起耍,刚刚还拿眼浑我呢!」 傅裕为家中独子,虽娇纵了些,但在族学中倒也守规,豪爽大方团结同窗,人缘不错,因而对谭璃疏离的态度比较敏感。 「你多想了,七哥每日里忙着温书哪还有闲暇时间操着咱们的心,刚刚是我们仪态不端,以后注意些便是。」 读书人皆重礼仪,方才他俩站在谭家族学门前勾肩搭背咬耳朵,一副小混混的作态,哪有儒生该有的模样,难怪谭璃不悦。 「唔……难道是我想多了?可……」傅裕一想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但又忆起以往,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正待说什么,被谭璇扯了下衣袖道: 「快些,夫子要进课舍了!」 傅裕扭头往对面的迴廊里扫了眼,果真看到夫子手拿书卷正往这边走,于是止了声,加快脚步,追上已走在前方的谭璇。 与两人在一处读书的大都是八至十岁的孩童,每日里夫子在讲授前,有半个时辰晨读,此时大家都在摇头晃脑专注的诵读诗书。 谭璇凭着记忆找到自己的位置,想到傅裕与自己的案席中间隔了两人,不由松了口气。 「九叔,今日夫子要授《尚书盘庚》篇,您月余没进学,《诗经》已讲完了。」 邻桌诵书的谭杭见自家九叔在书篓里翻书,忙热心的告诉他应该拿出哪本书来。 谭璇刚刚已得知夫子的讲学进度,正犹豫着是读《诗经》还是预习《尚书》,稍作思索,决定还是随着夫子,古代文章不易断句,虽有简单句读,可仍然比较难理解,夫子的讲解非常关键,这也是古代文人为何都想拜大儒为师的一个重要原因。 落下的功课只能私下里再去请教同窗了。 虽说谭璇在学堂较其它人淘气了些,功课差了些,内心追求低俗了些,可职业素养良好的夫子并没有厌之弃之。 当看到破天荒头一遭拿着崭新书册认真诵读的学生,曾夫子捋着白须,微微颔首,而后背抄着双手悠悠的绕着课舍里的走道巡视着。 经过谭璇时,顿住身形,闻其所读内容并无大差错,断句也可,以为他已私下温习了文章,欣慰不少。 想到前段时日他缺了不少功课,于是道: 「阿璇,前些日子你没来进学,缺了的功课若有疑惑,尽可来向老夫询问,亦或请教同窗、学长皆可。」 谭璇正在凭着语感与特殊的语气助词试着通读拗口的文章,没注意到身后还站着人,勐一听到夫子关心的话语,惊了下,待反应过来后忙起身恭敬的道是。 夫子对他态度的改变非常满意,接着又勉励他几句,方离开。 第4章 本着从古至今应试都有相通的一面,谭璇决定把曾经应对中考高考的一些经验运用到以后的科举考试中。 华朝的儒生,只要把四书五经掌握六成以上,能早下场考童试就早下场,毕竟后面还有乡试会试殿试,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入仕起点,若想越过去,需要耗费非常大的精力。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十岁孩童,对科举要考哪些书籍,经过耳濡目染,早已熟记于心,作为学渣的原主,也是明晓的。 基于其目前的情况,谭璇在禁闭期间便给自己定下了个目标,十三岁开始参加童试。 那就意味着在今后不到三年的时光中,他需把四书五经以及字数几倍于原着的註疏,几十万字的内容熟练掌握,即会背诵也需准确书写。除此之外还得熟练运用《九章算数注》、能赋诗。 以上仅仅是基础,想要在将来的乡试会试殿试中脱颖而出,入了统治者的眼,成为国家的栋樑之才,还不能一心只读圣贤书万事不入眼,你得为经义与策论积累素材,关心时政律法经济文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腹有诗书经义就行了吗,不不,士子们还得有个康健的体格,抗得住热,耐得了寒,吃嘛嘛香的好肠胃,总之在科举的道路上如唐三藏取经般,需经歷种种磨难方得大成。 ………… 早读的时间里,谭璇把文章中的疑惑之处作了标记,这样以来,当夫子讲授时,不会错过盲点。 对于断句取义,不好直接用毛笔在书页上标註,他暗自记下来,回去在纸页上重新抄写,制作一本经过断句后的手抄本。 第6页 用心做事时,时间过的尤其的快,转眼功夫便到了正午下学时刻,待夫子离开后,书童们拎着食盒站在门口,交给自家公子后,再进课舍收拾书桌。 「公子,天冷,赶紧趁热吃,灶上今日做的有您喜欢的桂花糕和醉鸭。」 山竹见谭璇出来,忙上前把食盒塞到他手中,紧跟着傅裕的书童三福乐呵呵的也向其报备有哪些他喜欢吃的。 大家并不在一个饭桌上一起用饭,而是由灶房的厨娘把饭菜做好后,盛到每人的食盒里,交给书童。在饭厅用过中饭后,有一时辰的闲暇时间,自行安排,歇息室、藏书室、课舍皆可往。 谭璇打算先小睡半时辰,再回课舍抄书整理文章。 「阿璇,咱们去院中消消食吧。」趁着书童用饭去了,傅裕冲着好友挤眉弄眼,指指胸口,示意图册在怀中藏着呢。 这个时候外面仍是秋雨绵绵,大家都呆在房中,看不到什么人影,出去把事情说清楚也好,于是谭璇决定与这个小伙伴出去。 不大的小院中植的几乎都是丹桂,想来是取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的好寓意。虽已是桂花的凋落之期青石砖上落有一地黄花,可湿冷的空气中仍然瀰漫着淡淡的甜香。 树冠郁郁葱葱,两人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可越是安静,越让人心虚,心跳都有些加速,生怕被抓包。 「给!」因动作太显眼了,傅裕扫了扫四周,迅速的把怀中的书册交给谭璇。 谭璇比较好奇古代的小黄书是什么模样的,一时猎奇心思战胜了理智,伸手接了过来。 只见深蓝色书封上写着《平江山水趣志》的字样。任谁看了,只要不翻开书页看内容,只会觉的是一本普通的山水风情地理志,绝不会往低俗方面想,挂羊头卖狗肉的功力非常深。 「怎样,比前几本风趣吧,阿璇,你何时能作图册啊?不是说已作了不少吗?」傅裕见好友翻开书页,当即看起来,挺挺胸脯洋洋得意的说道。 纸质非常好,前两页是某居士为这本山水志题的序,到第三页往后才是正文,画上人物衣衫尽落,肢体横陈,姿势各异,只可惜人物面部扭曲丑陋,影响了观感。谭璇忍着不自在,面红耳赤的随意翻了几页,便没有往下翻了。 「怎么了?给我做甚?」傅裕惊讶的问道,他等着好友还像以往一样,看完后进行探讨一番呢。谁知根本没翻两页不再看了,难道不喜这样的风格? 「阿裕,我爹已经知道我看画册的事了,册子也被没收了,还被打个半死,禁闭月余,说留着我剩下的半条命用来读书考功名,若考不上半条也不给我留了……」 听到谭璇说两人做的事已被长辈知晓,傅裕一脸惊慌的抓着对方的胳膊急切的问: 「那伯父告诉了我爹没?!」依着他爹那火爆脾气,还不得把自己打的屁股开花,狗头敲烂。 「别急,我怎会说书是从你这里得来的呢。即使起疑,但这种事没有证据哪能乱说,不过我爹即已知,傅叔还会远吗?你回去赶紧把东西清清,别留下小尾巴,最近咱们还是老实些吧。」 傅裕提到嗓子眼咚咚跳的心脏渐渐归位,长嘘一口气,没发现就好,到时多塞给伙计些银钱,让他们保守秘密。 「咱们快回屋吧,我爹罚我抄的书还没完成,不然回府又该挨戒尺了。」 目的已达成,还傻站在冷风中挨冻做什么,与一个小屁孩讨论少儿不易的话题,实在太别扭,于是苦着脸与他抱怨最近日子过的水深火热。 「行!」重新把画册揣进怀中,傅裕满怀同情的拍拍在夹缝中生存的好友,想到其独自承受惩罚而保全自己,瞬间觉得两人的友情升华不少。 有了明确的计划与目标,在族学中倒也不枯燥,抄抄写写背背,一天的时间好过的很。 秋冬日下学比较早,夫子只讲授一个时辰的文章便离开了。但大部分人一般会在族学中多待会,谭璇也准备留下来借谭杭的书册,补落下来的《尚书》里的前几章内容,不懂的地方再请教他。 「九哥,月余不见,字进益不少,是不是得了好帖子?我爹总是骂我写的字跟狗耙似的。平江河畔的木芙蓉正值花期,再过几日休沐时咱们约着去写生吧!」 夫子不在,课舍里的孩子们开始活跃起来,聊天的、诵书的、相互探讨问题的皆有。原主之前比较活跃,能玩在一起的性情有些相似。 此时坐在他正前方的谭璎转过身趴在谭璇书桌上看他抄书,忽然想起河边写生一事,抬起头来兴奋的说道,黑亮的眸子盯着他,盼着回復。 第5章 「好啊,再不练,手都生了。哪有什么好帖子,写的多笔力自然就好了,你不晓得养病时,我爹还狠心让我抄书,手腕都快累断,盼着早些回学堂。」 原主虽对读书做文章兴趣不大,但于绘画一道颇有天赋,花鸟虫鱼绘的像模像样,偷偷临摹的春宫册比傅裕给的还清新许多,难怪小伙伴催着讨要呢。 谭璇不想让这份天份在他手中浪费,科举之路艰难重重,万一走的不顺遂,将来卖画册,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 谭璎所说的写生,即是为了在绘画时心中有画,外出积累实物素材,用炭笔绘在宣纸上的勾图画,为真正作画时的参考,是基本功,于是没做思量,爽快应约。 第7页 在族学中呆了半时辰,他便收拾东西打算回府,一些人离学堂较远,车夫驾着马车来接。 「公子,累不累?」山竹在帮自家公子清理桌案时,发现他今日特别用功,抄写了好多页书,这在以往是不曾有过的,高兴的真想给他捏胳膊捶腿。 「唔,有点。咱们到对面商街逛逛吧,一会就回去,只要你不说,我爹不会知道的。」清晨要不是赶着去族学,他早奔到对面去了,现在时辰尚早,距晚饭还有些时间。 「那……那公子您别太馋嘴,老爷让您酉正前回府的。」山竹表情纠结的艾艾道。 「嗯嗯,我松松筋骨便回。」走几步,前方就是沙石拱桥,因天将暮,寒意渐重,四周行人稀少,远不及早市时的热闹。但丝毫不妨碍谭璇游商街的兴致。 水雾飘渺,让眼前的景色有种朦胧之感,临街商铺栉比鳞次,有些店家排门已上,挂出打烊的木牌。开门做生意的多是茶馆酒肆,小二哥的吆喝声与食客们的拼酒声交错在一起,盪在雨雾中。 长长的商街好似走不到尽头,其中又勾连着曲折小巷,其繁似网,引着人忍不住的想一探究竟。 「哎,公子,那是四莳巷!不能再往前走啦!倘若老爷晓得,非打断奴才的腿不可!天不早了,咱回吧?」 山竹见谭璇想往溪渠对面的烟花之地去,心里一哆嗦,立刻上前焦急的劝道。 「四莳巷?」谭璇在心中暗道,瞬间明白,该地儿是平江府最有名的烟花红灯之地,难怪山竹这般激动。 「咳咳……恩,回吧。」掩去面上的尴尬,两人在夜幕降临时,步履匆匆的回到了府里。 ………… 晚饭一家人是一起用的,因南湖书院离府城有一天路程,再过三日是田老太爷的寿辰,谭玠与田文舸特意提前从书院回来祝寿的,谭府人口简单,饭桌上并没有恪守食不言的老规矩。 「听谭伯说今日你临着酉末才急沖沖的回府,你这个孽障是不是又贪耍去了?!夫子今日布置的功课可有完成?!」 当一家人刚刚落座,谭墨板着脸压着火气,斥问故态似有復萌的么儿。 「下了学孩儿在课舍里温书,爹若不信可以找十弟与谭杭问问。今日所学的《尚书.盘庚》也已熟记于心,爹您大可以随意考校。」谭璇低头起身,轻轻的翻了个白眼,却故作委屈的答道。 「璇儿的身子才刚痊癒,在学堂都累了一整天,总是梏着也不好。听山竹讲这两日肠胃又有些失和,逼这般紧做什么,快用膳吧。」 田氏见小儿子低着头,被老子训的满脸委屈,都快哭了的模样,顿时心疼的不得了,扭头横了丈夫一眼,把儿子拉在身旁坐下,轻拍肩头以示安慰。 还是娘好,谭璇心中感慨,满怀孺慕之情的望着田氏。 慈母多败儿,谭父长嘆气无奈的瞪了眼爱妻,摇摇头。 「阿璇,这两日我都在府中,落下的功课若有疑问尽可来问大哥。」谭玠忽觉近些日子弟弟为自己转移不少父亲的注意力,三天两头受责骂,有些过意不去,在学业上想帮帮难弟。 「真的?!谢谢大哥,我是有不少功课存有疑惑,只是会不会耽误大哥温书?」 谭璇欣喜后,略带犹疑的问道,自己的确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指望着原主的记忆与他现代社会所读的教材,想应对科举,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时谭玠主动提出,谭璇当然求之不得,不过其目前正处在举业的关键期,怕浪费他的时间。若向便宜老爹请教,保准又会被骂的狗血淋头,那样宁愿在学堂问夫子与同窗。 「怎会,夫子常说温故而知新,帮你讲解时,我自己也有进益。」谭玠微微摇头,温言而笑。 兄友弟恭,做父母的总是喜闻乐见,看到这温馨融洽的一幕,田氏与谭瑶忍不住绽开笑容,谭父也不好再说什么,神色转霁,勉励了兄弟俩几句,举起快箸用起饭来。 ………… 三日后,谭璇随着爹娘哥哥姐姐去家住平江巷的外祖家拜寿。 平江巷地处平江府中心,在平江河边,宦官富贵人家的聚居之地,曲水流觞,花木成荫。 田氏在平江府有些名气,不少族中子弟在朝或地方为官,谭璇的大舅田昀和现任吏部郎中,田老太爷六十大寿,自然有不少人前来。 一家人乘马车载着提前备好的贺礼沿官道去往田府,谭家爷三共乘一辆,谭璇本想拉开车帘,一睹平江街景,可看着对面凝思端坐的父亲大人,颓然作罢。 随着车夫嘘了声,马车缓缓停下,紧接着听跟车的小厮在车窗旁道: 「老爷公子,前方有车马挡着,不好过去,走几步就是老太爷府上。」 闻此言,一旁的谭玠拉开车帘,谭璇透过小窗看到道路上有行人的车驾,约百米处的府宅外,低调的门脸匾额上缀着红绸布,门前的田氏族人和小厮们正忙着招唿贺寿的宾客们。 「那咱们就此下车吧,璇儿,你外祖府上宾客众多,且不可如往日般顽劣!」 谭墨起身下车时,尚不忘提醒小儿子,今日过府为岳父贺寿的人中,其中不少平江府上有头有脸的,怕他在旁人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将来的前程。 「爹,您放心吧,儿子知道轻重,不会惹事生非。」谭璇忙点头应道。 第8页 第6章 跨过门槛,里面便是次递展开的三进宅院,因后院临着平江河,有个景色怡人的花园,比普通的三进府院面积大的多。 田府的小厮自是认得他们一家人,笑容满面的引着几人往田老太爷夫妇居住的承安院去。 整个院落如恬雅的水墨画般浓淡得宜,假山峋石水榭流觞相映成趣,谭璇暗中啧啧称奇。几人心情都不错,只不过谭墨神情中略带一丝紧张。 年轻时,他也是一位风采照人的翩翩少年郎君,十七岁考中了秀才,被家族寄予厚望,不然田家也不会同意把宝贝女儿嫁给他。 只是接下来的十几年中屡试不中,如今竟然还成了一名商人,每当逢年过节来田府时,总觉得矮半截一样,这也是他异常盼望两个儿子成才的一个重要缘由。 时辰尚早,但府中随着宾客的陆续到来,渐渐喧嚣起来。刚至院落拱门口,已隐隐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在接近正堂时,谭璇也开始有了紧张感,尽管这些日子,他努力让自己的性情与原主不要出入太大,即使用功读书,也要有个渐变过程。 可人老成精,难保不会被经歷过大风大浪的田老夫妇看出差别来。 碍于世俗礼仪,男女宾客并不在一处,他们先至会客厅春华堂拜见田老太爷。 目前到府的宾客大都是田氏族人以及平时来往频繁的好友,气氛十分融洽,正陪着老爷子说话。 「小婿请岳父安,愿泰山大人寿比南山松,福如北海水!」 「女儿贺父亲寿诞之喜,愿您身康体泰,春秋不老!」 夫妇带着三个儿女躬身先向田老太爷行礼,紧接着又对厅中坐着的众人招唿问好,大家皆含笑颔首回应。 「子文,珍娘来了,晨起时你娘还在念着你们呢。璇儿身子可好彻底了?我道近些时日怎不往府上跑了,今后要稳重些,不可再莽莽撞撞!」 田老太爷并未因女婿举业不顺改行从商看低几分,反而在许多事情上处处关照,见到小外甥时,想起他受伤一事,关心的同时又严肃的叮嘱。 「璇儿知道了,外孙儿祝外祖寿比万年松,福如天上星。」谭璇乖巧称喏后,说出早准备好的贺词,庆幸自己多想了几个,不然卡壳真丢了人。 「哈哈哈……好,好,祖父一定看着你金榜题名成家立业……」田老爷子捋须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厅堂中在座的客人也跟着他呵呵笑起来。 「璇儿转眼都这般高了,三年前才这么点大,脾性也比少时稳重些,今后要用心攻书,过两年才能如你几个哥哥一样到四大书院读书。」 坐在一旁的田昀和,神情和悦的抬手比划着名小外甥六七岁时的身高,观其唇红齿白乖巧伶俐,心生欢喜,忍不住勉励几句。 他在朝为官,平时不便回老家探望,在京都已有几年,此次父亲六十大寿,特地向朝廷告假两月,昨日酉时才风尘僕僕的赶回田府。 刚刚谭氏夫妇带他们已见过礼,故而谭璇知晓眼前眉宇中隐着气场,同他讲话之人是他大舅,当朝吏部郎中,是条金大腿,以后想进顶尖书院,说不得还需找他帮忙引荐。 于是连忙拱手态度恭谨道: 「外甥谨遵大舅父的教诲,刻苦攻书。」 身旁的谭墨对小儿子机灵的表现很是满意,田氏也是一脸柔和笑意。 随后田昀和又询问了谭玠功课情况,与妹妹和妹婿话了几句家常。田氏要带儿女给母亲李氏请安,那里女眷众多,谭墨没随他们一起,而是留在了春华堂。 出了厅门,兄弟俩人不约而同的长嘘一口气,谭玠是由于即激动又紧张,大舅父两榜进士出身,这次难得碰到,趁此次机会可以请长辈指点一二,定是受益匪浅。 而谭璇是突然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还有人带着透视镜打量自己,一时有些紧张,怕绷不住,或许待会应对女人会轻松许多。 沿着游廊绕过大半个园子,便是田家老太太招待女客的地方,同明华堂相比,这里要热闹许多,未至先闻声。 由丫鬟引着方踏进房中,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扫向他们,眼熟眼生的皆有,为不失礼仪,只能任人打量,跟着田氏向众人见礼。 作为田老夫妇的唯一嫡女,田氏未出嫁时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疼宠着,即便是嫁了人离了府,这份怜爱也未减少,是以每次来田府弟妹嫂子等人表面上都对她十分客气。 「二妹可来了,大家正说起你们呢。」一位皮肤白皙面如满月着盛装的中年妇人,笑若梨花先出声道。 「大嫂今日瞧着格外的喜庆,刚刚在明华堂见到大哥了。」田氏扭头调笑望着应她一句,听此言,周围的人皆掩嘴轻笑。 妇人是田昀和的妻子刘氏,在田氏未出嫁时就和她的关系很好。两年前陪小儿子田文舸从京都回平江,打算乡试结束后再回去,此次夫妻相聚,怎能不欢喜。 这时刘氏被田氏打趣的面染红霞,隔空嗔了她一眼。 「你啊,都是三个孩儿的娘亲了,嘴巴还是不饶人。璇儿,坐到近前来,让外婆看看,得亏不是磕到面皮,不然将来哪家姑娘愿意找个疤脸郎哦。」 上次田文舸从谭府回来,告诉了他们谭璇不小心磕着了。田老太太李氏望着俊俏的小外孙,欢喜的挪谕道,拍拍椅榻叫到近前端详。 第9页 「那璇儿就不娶媳妇,一直陪着外祖外婆。」谭璇听从李氏的话,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由其握着自己的手查看。笑露白齿,憨厚真诚的狗腿道。 「祖奶奶,瑞儿也要陪着您,不娶媳妇……」正窝在刘氏怀中的三岁曾孙子鹦鹉学舌般奶声奶气的嚷道。 「湘儿也不要媳妇,祖奶奶……」 厅中的孩童们听到小舅舅说不娶媳妇逗的祖奶奶乐不合嘴,也都童言稚语的跟起风来。 众人听他们混说,皆噗嗤大笑,有些脸皮薄的小姑娘们面露羞意,却又忍不住莞尔。 「哈哈……都是孝顺的乖孙儿,只怕将来样中哪家姑娘,央求着你们娘亲恨不得快快找媒人上门求娶,早把我这老婆子给忘了哦……」 底下又是一阵闹笑声,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就着这个话题调侃起来。 谭璇心中警惕起来,生怕她们兴致一起做起红娘,为自己牵线搭桥,匆忙定下终身大事,于是羞窘讨饶着向脸上笑出菊花来的李氏求救。 第7章 李氏自然察觉到外孙的窘态,笑呵呵的拍拍他的手背,说了句好孩子,交代他几句后,便放他与谭玠到园中的临水轩找小伙伴玩,待请的杂耍戏班子过来表演时再前去观赏。 谭璇早巴不得如此,与谭玠欢欢喜喜的出了厅室。 天空一扫连日的阴霾,露出暖暖的秋阳来,云轻天阔,清风徐徐,被寒雨虐待的盘盘秋菊,也显露几分精神,芙蓉花含苞待放,深吸一口空气都觉的分外舒爽。 临水轩位于府中湖的旁边,吟诗作画畅聊的佳地。 原主以前每次来田府,都会与母族这边的玩伴在此游玩,偶尔写生作画。 「表哥,我正准要寻你,小厮来报说祖父让咱们前去招唿宾客。阿璇,你先去临水轩,今日来了不少小友呢。」 往临水轩的途中,两人迎上了步履匆匆的田文舸,说明了情况便拉着谭玠一起往前院去。 随着寿宴临近,府中客人越来越多,田氏的一些族人开始忙于接待宾客,老太爷想让田文舸谭玠他们这些年岁大些的孩子,趁此机会多结交些文人雅士见见世面。 谭玠随田文舸走后,谭璇也不着急往临水轩赶,独自一人闲庭信步的观赏着周围景致。 府中湖里的水是引自平江河中的活水,湖中的莲叶已枯萎,零零落落十分萧瑟。 因阳光正好,临水轩刻有精緻雕花的落地木窗大开,老远可以看到里面活动的少年们。 「璇表哥,你怎么才来啊,原以为你昨晚就要赶过来的呢?快过来评评我作的残荷图怎样?!」 离轩室尚有几步距离,小他一岁的表弟田文瑄瞅到他,神采飞扬的向其挥手朗声高喊,谭璇暗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主结交之人性情都是这般跳脱,不过这样更好,总比句句圣人之言之乎者也有趣。 「哈哈,即便阿璇来了也定会贊同阿晔略胜你一筹。阿璇,你可不能因为没见过阿晔,就偏向文瑄!」 走进室内才看清楚原来是田文瑄在和一年龄与大家相仿的俊俏少年比拼作画,让其它人做点评。 「怎会,谁画的好,我自然向着谁?我叫谭璇,不知这位新友如何称唿?」谭璇进来时,眼睛便扫到了桌案上并排放着两副已成的水墨残荷图,觉得都挺像回事的,一时真分不出好坏。 但对面色如玉眼眸清亮的少年挺有好感,不待旁人介绍,微笑着先出声报出名姓。 「我叫明晔,曾听文峥他们说起过你,只是不曾见过,今日凑巧碰到。」 少年眉眼含笑,嘴角上扬竟然露出两个洁白的小虎牙来,十分可爱。 相互介绍后,就算是朋友了,谭璇转身拿起桌案上的画幅,凝神看起来。 十来岁的少年,笔力自然无法与书画大家相比,要不是继承了原主的好天赋,自己根本是一窍不通,更不肖说还给别人做点评。 古代家境殷实的书香子弟无需为生计银钱发愁,除了攻读诗书,还会习君子六艺。 只不过文人多是喜爱诗画礼乐罢了,因此在场的众人几乎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而原主根据自己的爱好习的是画作,朋圈里的玩伴们都是知晓的。 「恩……文瑄与阿晔画的都好……」 「这我们自然晓得,你倒是快些说谁更好些嘛?」还没等谭璇说完,周围的少年们开始按耐不住,翻着白眼表达出你这不是说的废话的不满之态。 「我说的没错啊,各有千秋,文瑄笔力好,阿晔所绘的秋意更浓烈切合题意,若非要说出谁更佳,那我也选阿晔吧。」笔力可以继续勤练,可意境却不容易提升,全靠自己去体悟。 「文瑄,这次该服气了吧……」 「愿赌服输,下次记得把你得来的陈桐先生的《论语註疏》带过来让我们瞅瞅!」 在谭璇话音刚落时,其它人眼冒亮光的兴奋的喊道,为即将瞻览眼馋许久的好书激动不已。 「那你们记得要爱惜些,璇表哥,下次咱们俩比!」田文瑄瘪瘪嘴不情愿的道出一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抬头看到笑吟吟的小表哥,扬起下巴气鼓鼓的宣战。 「恰巧过几日我和谭璎约好去郊外的平江河畔写生,要不咱们一起去吧,那里好玩着呢。」 发现他小孩子脾气上来了,自己事前没想到他们是有彩头的,早知道就说两人不分高下了。谭璇上前扒着田文瑄的肩膀,语气软和,主动邀约。 第10页 「那阿晔也得去,咱们三一起比试!」田文瑄目光移向抿嘴轻笑的明晔,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下,耍赖道。 听此,谭璇即无奈又好笑,转头询问似的望着明晔,大家并未在一起读书,休沐时间不一样,且与他是初识,不知人家愿不愿一道去。 「行,不过咱们得先定好彩头,输者,到时出银子请大家去香满楼尝鲜。」香满楼依太湖而建,环境菜品十分出名,当然价格不便宜,鱼蟹均出太湖,异常鲜美。 「一言为定!」两人俨然是槓上了,谭璇真有些后悔方才嘴欠非要说出要去写生的事情。 ………… 他们在临水轩没恣意多久,便有小厮过来通禀让大家到前院寿堂,再过半个时辰拜寿仪式就要开始了。 前院人头攒动,宾客个个洋溢着笑容互相寒暄,在红绸布红灯笼的映衬下,煞是喜气。 田家太爷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回应着大家热情的道贺。 随着院外爆竹声响,在司仪有条不紊的主持下,寿宴完美的一步步进行,直至晚宴结束,一家人才从田府归来。 ………… 从田府回来后,谭璇继续过着繁忙充实的学堂生活,一步步的进行学习计划。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九叔前面一句。」 谭杭面前放着一本未打开的《诗经》,随意的向正执笔快速书写的谭璇提问。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谭璇拧眉默念几句才轻声答出,随后润笔默写。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其后一句。」待他最后一笔方落,紧接着一旁的谭璎悠悠说出下一道题目。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这次谭璇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直至半个时辰方停歇,而后谭璇把写好的诗句交给两人,让他们用硃笔批改。 县试中有个占比很重的题型—帖经,最基础的题目,类似与现代小学生都开始做的填空题。 看似简单,但实则做起来不易,不然怎会有八十老童生之说呢。 应对这种题型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勤背苦记反覆默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文章会背,经义墨义题目做起来也会相对容易些。 这几日,他与谭杭谭璎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且三人座位挨在一起,便同他们商量每天下学后,相互出题目考察对方,几天下来,都觉得这种方法好用,干劲十足。 对谭璇来说《诗经》是最容易的,决定先从它开始,先易后难。 「九哥,明日咱们何时出发?」每旬一日的休沐时间终于来临,一起走出课舍时,谭璎欢快的问道。 「去早一些,有晨露作起画来岂不是更妙,辰初怎样?明早你在府里等着,我去接你,咱们乘一辆车。除了阿裕,还有我表弟和一个朋友与咱们一起。」 两府离的不远,只隔条巷子,谭璎比自己还小一岁,结伴而行让家人放心些。辰初出发,半个时辰能到河畔,刚好那时朝阳初升,正是写生的好时候,这也是昨天让山竹告知田文瑄的时间。 谭璎点点头同意了提议,交流了几句都别忘了带些什么东西各自归家。 自打夫妇俩发现小儿子真的收心用功读书后,不再每天过问他下了学做了些什么,谭父也一改往日恶劣的态度,有时甚至温言鼓励几句。 对谭璇休沐时到城郊写生一事并未反对,只叮嘱他些注意事项,得知他与其它几人一同去时,田氏除了给他荷包里装了碎银子,又让他贴身揣上二十两银票,作应急之用。 几人提前约好在府城南门汇合,吃过晚饭后,谭璇温书,山竹为他准备写生用的宣纸炭笔米糰等等一应物件。 第二日主僕早早起床,谭璇精神振奋,一点都没因不能睡天懒觉而遗憾,第一次出府城赏景,有诸多期盼。 为了出行方便,他特意穿了件加厚的枣红色箭袖,发裹同色平角巾,脚蹬黑靴,一身打扮即耐脏又利落。山竹觉得他家公子像是去蹴鞠的,不是去写生作画的。 季秋将走,初冬临近,天气大晴,一轮火红的晨阳冉冉升起,清晨唿吸着透心凉的空气贼爽。 「这个时候城郊人多,你俩出门后规规矩矩的写生,不可顽劣惹事生非,记得早去早回……」谭璎的母亲胡氏絮絮叨叨的叮嘱着两人。 「三婶,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乱跑,老老实实的呆在芙蓉园画芙蓉,若有什么事,一定让夏雨和山竹回来禀告。」谭璇还是首次到他三叔府上,见胡氏同田氏一样殷切嘱咐,忙向其保证以安她心。 「娘,我和九哥又不是第一次出门,您就放心吧。」 ………… 告别胡氏后,两人连同书童一起乘车,向着城门辘辘而行。 别看谭璇穿越华朝这么久,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田府所在的平江巷,几乎每天都是两点一线,族学与谭府。 为了看街景,他不怕冷的打起车帘,好奇的打量着马车经过的地方,像乡下人头次进大城市一般。 临近城门,来往车辆行人越多,出城进城的皆有。原本他们可以乘船直达府城水门的,可是考虑到写生结束后,几人或许还有其它活动,便放弃了。 「公子,那好像傅公子的马车,三福搁那站着呢,没瞅到表少爷府上的车。」 第11页 第8章 为了方便认出傅裕田文瑄等人,出了城门山竹钻出车外与车夫坐在一处。 没多大会,就扒开车帘伸手指着左前方的一辆马车欢喜道。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只见三福向车厢内喊了一声,立时厚重的青色门帘被人拉开,傅裕从马车上踩着板凳下来,一脸欢喜的挥手示意。 临到近处,谭家哥俩也随之跳下车,只见小伙伴一身月白色长衫,披着个同色的披风,腰间一侧还繫着一绿色美玉,婴儿肥的圆脸上绽出如沐春风般的欢笑,若不是天冷,估计还摇把摺扇。 谭璇真想捂眼睛,少爷,咱们是去写生趟露水的,又不是去赏景撩妹。心中感慨一句,青春初期的少年少女都是爱美的。 「阿璇,好不容易歇息一日,你还真准备老老实实写生啊?」傅裕看到好友穿着打扮,哪像是去赏花秋游的,满脸惊讶的问道,以往休沐时两人大都是闲玩的。 「那还有假,这次要和文瑄阿晔比谁作的画好,若输了的,得花银子请大家去香满楼吃鱼。你别给我添乱,不然这个钱你出。」谭璇重重的点点头,郑重的言明在先道。 「你画的那般好,一定不比旁人差!」傅裕经常见好友绘的墨画,对其信心爆棚。 「阿裕,你总穿同一个色儿的不腻围的慌吗,九哥已好久没穿白衫了。」谭璎见到又是一身白衣的傅裕,啧啧两声,抱臂调侃道。 「碍你眼了,阿璎,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俊……」 「别吵了,文瑄他们好像来了……」正争论着的两人止了声,朝府门方向望去,只见一辆马车拐弯贴着路边向几人徐徐而来。 明府与田府均在平江巷,只来一辆马车,看来田明两人也是共乘。 「璇表哥,你们来那么早,实在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因有陌生人,田文瑄有些不好意思,明晔也含笑致歉。 「我们也才刚刚停车,这是我堂弟谭璎,俊俏的白衣小郎君是我朋友傅裕……」谭璇作为中间人,为两方分别做了介绍后,重新上了马车向河畔的芙蓉园赶去。 平江河两岸沿途都有芙蓉种植,只不过在府城南郊十里处植株最多,经过官府出资稍加改造形成一处风景绝佳的芙蓉园,这个季节,百花花期已过,而芙蓉花却绚烂盛开,且天朗气清,自然吸引着平江百姓前来观赏。 「唉,那么多人,想找处安静的地方作画都难。」车厢里,谭璎双臂托着下巴趴在车窗处,望着如织的游人,苦恼道。 「要不咱们先不去园子,待写完生后再去赏花?」大家为了凑热闹,都赶着往芙蓉园跑,花都是一样的,只是多少的问题。谭璇也不想画画时被人当猴看指指点点的。 「可阿裕不乐意吧……」 「咱们几个都去,他喜欢热闹,定是跟着咱们的。」谭璇丝毫不在意的道,掀帘命车夫暂且停车,让山竹去跟田文瑄等人言明情况,除傅裕外,其它几人都是真心喜爱作画应该不会拒绝。 结果正如其所料,都贊成谭璇的建议,最后三辆马车直向南行驶,最终停在距离园子约一里处游人不是太多的地方。 这样即可以安心写生,随后往芙蓉园去也方便。 写生是寻求灵感的过程,避免影响对方,下了马车,几人各自散开。为了能专心观察用心体会,谭璇从山竹手中接过装着一应物什的褡裢和竹夹,打发他在附近转悠,有事叫他再回来。 因前些日子的阴雨连绵,空气中湿气较重,此时金黄色的霞光下,朵朵粉白色的芙蓉花瓣上沾染着一层细密剔透的晨露,煞是可爱。在枯草凋木映衬下,又透出不畏霜寒的气节。 闭目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花朵的样貌后,谭璇才拿出装订好的宣纸册与炭笔,蹲在芙蓉丛中,笔随意动的勾勒芙蓉花朵与枝蔓,炭笔比毛笔用起来更加顺手,不知不觉的沉浸其中,画毁了也不介意,迅速翻过纸页继续。 当其准备展开竹夹,盘坐在褡裢上,握笔在宣纸上画全景图时,突然听到哄闹声,很多人往石桥方向奔跑。 「有人投河了!快救人啊!」 「桥上有人投河了!」 「船翁!」 ………… 闻声,他噌的站起身,抬头朝所在位置不远处的白石拱桥上望去,只见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唿喊。 「山竹,那边出了何事,是不是有人落水了?」霜降已过,马上将要立冬,这个季节落水得受不少罪。 「公子,听说有人带着孩子投河了,大家都在往那边赶,我见表少爷傅公子也过去了。」山竹跑的气喘吁吁的禀告道。 「待会桥上人肯定多,他们去凑什么热闹,走,找他们去!」谭璇拧了拧眉,几人算起来还是半大的孩子,身量小,看热闹的人一多,推推攘攘的,万一被挤下水该怎么办。 说完把炭笔画册胡乱的塞进褡裢,交给山竹。自己拿起竹夹快速的卷好斜挎在肩膀上,小跑着穿过芙蓉灌木林,打算沿着河岸抄小道去。 到了岸边,隐隐的看到水面上腾起水花,因河深水寒,没人敢轻易跳水救人,只见近处的几首小船疾驰的向落水者身边驶。 「先救孩子!娃儿耐不住寒!」桥上的人群大声的向先赶到的船上的人叫喊。 城郊附近多分布着村落,临近正午有不少百姓从城中出来经过石桥往家赶。刚跑至石桥不远处,谭璇已瞅到桥上黑压压的人群,不断的有人往岸边挤,都在焦灼的盯着河面情形。他略一思索,转身对山竹道: 第12页 「我在这等着,你去找表少爷他们,若在桥上,让他们下来到这里。」 山竹喏了声,连忙向石桥奔去。谭璇所在的位置能清晰的看清河中的情况,听身旁的人议论才知原来是一母亲带着俩孩子投河了。 「听说是王家村大海家的,可怜见的竟被逼成这样,唉……」 「我若是六娘,早和那个混人和离了,整日不着家,钱没了才从赌坊爬出来伸着爪子朝婆娘要银子,连阿林的束脩都给摸走了……」 「那孙子见了秀娘你,还不吓得夹着尾巴有多远滚多远,哪还敢讨你做媳妇……」 ………… 识得投河之人的百姓,无不摇头嘆息,提起叫什么大海的男人皆咬牙切齿的唾骂。谭璇听的也是一肚子火气,平生最讨厌那种吃软饭还窝里横的女表男人。 江南河湖密布,船公虽识水性,可为以防万一,船上都备的有结实的麻绳织的大网兜。 只见艄公利落的抄起网兜颇有技巧的下网,将渐沉水中的妇人孩子网住,船上弯腰待之的其它人立刻抓着木桿往后拽,齐心协力把人给拖到船上。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人可别有啥事,大冷的天……」 「谁牵的有牛?!喝了不少水,人得赶紧控水!」 ………… 人救出水面后,小船便迅速的向河岸驶来,虽然好心人尽最快的速度将人救出来,但还不知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当谭璇听到,人们要找牛给溺水者按照老方法进行控水施救,不由紧抿嘴唇蹙起眉头来。 记得大学时每年临近寒暑假,学校都会有安全主题教育,寒假消防,暑假便是溺水急救。每次讲师都特别强调倒挂控水的老方法不可用,甚至适得其反。 船只越来越靠岸,人群也随之往这边纷纷涌来,此时谭璇心中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出来提醒人们正确的施救方法,可想着自己毛孩子一个,即使说出来,也会被人当做胡言乱语来捣乱的,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阿翁,人没事吧?!」离河岸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大伙急切的问。 「唉,造孽啊,大人还好,只怕两个小的扛不住啊……」溺水只是其一,这般冷的天落水,孩子小,即使抢救过来也很容易染上风寒,风寒是要人命的。 紧接着,船上的人从简陋的舱室里抱起双眼闭着嘴唇发青紧裹着大人衣衫的一大一小的两孩子,在船未停稳前,大跨步上岸,众人赶紧上前扶住,急忙查看孩子的情况。 待船停稳后又背出一位尚有意识绝望泣喊着的妇人。 情况危急,来不急把孩子抱上马牛背上,而是直接准备把孩子倒背起来,让其头朝下。 见此情景,谭璇心乱如麻,狠掐手心,脑海中两种声音来回打架,最终握紧拳头,鼓着勇气拨开前面立着的人众,奔跑到正背着孩子要快走的两个汉子面前,红着脸镇定的说: 「两位大叔,为何不把他们放在膝头上压着背控水呢,这样更方便,倒立起来该多难受啊,平常人唿气都困难,不信大家倒立起来试试!」 「哪来的臭小子,捣什么乱!人命关天的大事,一边去!」 两个中年男子怒目而斥,脚下却不停,开始走动起来,此刻周围的不少人也纷纷出声责备谭璇胡闹耽搁救人。 谭璇在说话的同时,眼睛却盯着倒挂在男子背上的孩子,察觉到离他最近的女娃在微微呛了声,心里更加着急,恨不得不管不顾上前把孩子抢过来,马上施救。 第9章 来河畔赏花的有不少像谭璇他们这般大的少年郎,勐然听他讲倒立起来唿吸困难,有些淘气的忍不住一时好奇,在同伴的帮助下,竟然当场实践起来。 「真的是气血不通嗳,脑袋发胀,喘气不易……」一少年脸色胀红,费力的嚷道,周围百姓被逗的一片笑骂声,嗟嘆少年人的顽劣。 「大叔,反正都是把腹中水排出,就放下来试试吧,我刚刚看见小妹妹还呛了一下!」 「哎!」 「三丫……」 与谭璇紧挨着的男子背着的是两岁左右的雉女,因救人急切的心情占据了他整个思绪,脑袋一蒙顾不得后果,趁男子不备,敏捷的把女娃给抢抱了下来。 在船只还未到达河岸时,溺水救人的流程早已在谭璇脑海中过了几遍,此时他全身心的注意力皆在救人的急切当中,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群众的惊唿声。 待众人反应过来准备把孩子夺过来后,却又被其一系列利落娴熟的动作惊呆了,不由止住了动作。 只见他把幼女平放在怀中头枕着胳膊,用巧劲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嘴巴张开,抠出口中污物,而后伸手在女娃心口、嘴鼻处探了探。 紧接有些吃力的抱起孩子翻身放在自己曲起的膝头上,半跪着抿嘴颤着手勐用气力压其后背部,顿时女娃腹中水从口鼻中流了出来。 只不过少顷功夫便住了手,挪了挪脚将人平放在干净的平地上,让其下颌微抬,以便唿吸顺畅,于此同时孩子嘤嘤哭出声来,觉得小女孩暂时无碍后,又立刻看向另外一个孩子的情况。 就在谭璇为女娃施救时,常年与水有亲密接触的平江百姓怎会察觉不出其方法的妙处,当即也把男娃娃放下来,照着他的步骤予以施救,男孩比女娃大上三四岁,情况还要好上些许。 第13页 见此情状,谭璇息了气力,四肢瘫软坐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啪嗒啪嗒的往衣襟上滴,胸膛咚咚的跳起来,耳朵轰鸣响。 俩孩子被救过来后,投河妇人跪爬着抱着咳嗽不止的孩子悲恸又绝望的抽噎,围观的群众不由都围了上来,找来了辆牛车,准备送娘仨看大夫,当然也有不少人关注谭璇的。 「好小子,行啊,胆大心细,将来定是有出息的!」有人对着他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这哪家的小子,怎这般大胆……」 「得亏孩子是救回来,不然啊……」 「不然还怎么着,难道那个臭不要脸的还讹恩人的钱不成,媳妇孩子都这样了,那个龟孙子还不爬过来!好孩子,快回去换身衣衫,让你娘给你煮碗姜汤喝……」 刚刚骂王大海的秀娘,剜了眼身旁说风凉话的人,转而关心的对怔愣中的谭璇说。 「王家村里的人去喊人了,去看大夫总得有家里人跟着不是,万一……」 「阿林还在夫子那没回吧……」 ………… 此刻谭璇茫然的看着周围议论纷纷的百姓,浑身打着颤,只觉心头一阵后怕,万一俩孩子救不过来,自己在世人眼中就是个罪人了吧? 「公子!您没事吧,袍子都打湿了,手凉冰冰的!」 「九哥,你真厉害!」 「阿璇,真想不到你除了会作画,竟然还有这一手……」 「什么叫我璇表哥只会作画,会不会说话……」 从拦人到施救的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山竹好不容易找到谭璎傅裕等人费力挤到河边时,谭璇已经在专注救人。 其疯狂的行为吓呆了小伙伴们,待群众要上前把投河的母子三人弄上牛车上准备去寻大夫时,几人也立马反应过来,即刻拨开里里外外的人,奔到还处在恍惚中的谭璇身旁,一起合力架着胳膊把他扶起。 山竹瞅见他家公子的衣衫因救人时被打湿,连忙要去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护着他。 「哎哎……旁边有小姑娘看着呢,让阿璇披我的披风!」傅裕忙瞪了眼不分场合乱脱衣的山竹,把已解下来的披风裹在了他身上。 「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啊,待六娘缓过神,也好去报你的相救之恩?」 「是啊,阿林可有出息了,将来是要考功名的,不会忘记小公子对三丫的救命之恩的……」众人见谭璇救人后,缄默不语,在朋友的相扶下转身要走,连声问道。 「我表哥叫……」谭璇赶紧掐了掐田文瑄的手掌,阻止他说下去,谦虚的笑道: 「救人的是船上的阿翁与几位大叔,你们没怪我莽莽撞撞已经很好了,哪还敢居功……」 说完这些话,人们觉得有几分道理,见他坚持也不再询问,说了些赞扬的话语后,开始把注意力放在王大海如何的渣渣,六娘又怎样的命苦可怜的八卦上。 「姐?!」 虽然上次明晔在田府已与谭璇有过交流,可毕竟只才见过一次面,相比于田文瑄傅裕等人,关系还是没那么亲密。 看着几人嘘寒问暖的围在其身旁叽叽喳喳,自己有些插不上话,只是带着钦佩的目光注视着这个新交的朋友。 当他突然听到好似姐姐明锦的声音时,连忙寻声望去,当真发现她正同另外几位少女为牛车上的落水者赠银子、披风薄毯等物,一时惊喜,不由出声喊道。 随着孩子大人上了牛车,要离开河岸找大夫时,人群渐渐散开,谭璇也慢慢的回过神来。 本想好事做到底,送些碎银子于那可怜的娘仨,可见已有不少人好心人围在牛车旁,便做罢了,做人还是低调些好。 这个季节,虽秋阳高照,可衣衫被泅湿,风一吹还是冷的打颤,谭璇正准备回去赶紧换衣,喝副散风祛寒药剂,勐然听到身边的明晔高喊,条件反射的抬头望去。 只见一位十二三岁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少女向这边微微一笑,而后侧头与阁中好友含笑说了句什么,朝明晔指了指,便迈着莲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华朝民风开放,对女姓比较宽容,虽说不能参加科考,但可以在女子书院读书习艺,未出阁姑娘平时出门也不用带着帷冒遮挡容颜。 走近几步,只见少女眉似柳叶,眸若黑璃,丹唇涂了浅浅的红色口脂,肌肤莹白似雪,乌髮用髮带简单梳了少女平髻,散下来的青丝柔顺的披在身后。 年纪不大,可娟秀的眉目中却隐约透出一股书卷清雅之气,五官与明晔有三四分相似。 谭璇心中瞭然,想来这位容貌气质上佳的少女应该是明晔的姐姐了。 「姐,你怎么在这里,人多你注意着点。那几位是我新交的朋友,我们约着一起来写生的。刚刚救人的是谭璇,文瑄的表哥……」 明晔在自家姐姐离谭璇他们尚有几步远的位置,已抬步迎上前,碍于男女大防且又相互不熟悉,明锦没再往前走,绽起白莲般的浅笑对几名神色各异的少年颔首。 刚巧与谭璇撞个正着,四目相对,两人均没有慌乱避开,反而一个眼中带着一丝欣赏,一个含着几分赞许,有着比同龄人多几分的成熟,皆微笑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在谭璇救人时,明锦已认出他来,因父亲丁忧在家已有三年,朝廷却没有起復的消息。 第14页 在京都时,由于是同乡关系,田明两家常有走动,如今田昀和任吏部郎中,对于低等官员的调动可以说的上话。 田老太爷过寿时,一家人都到了田府为其贺寿,一为祝寿,二为明父起復之事。当时明锦在田宅对老太爷这个外孙子是有印象的。 今日见到那日的风趣幽默的少年不惧人言果敢利落的救下落水孩童时,心中不由对他的佩服几分。 「我与兰姐姐她们一道来赏芙蓉,天不早了,你们别乱窜了,早些回去,我瞧着你那救人的小友衣衫都打湿了,别染了风寒。」 明锦只是过来与弟弟打声招唿,交代几句后,再次向几人致意后,便回到那些群少女中。 ………… 「阿璇,你从哪里学来的救人法子,那些小姑娘都把你当英雄看哦?」在车厢里,顾忌没那么多,傅裕紧扒着谭璇的膀子,睁着星星眼,笑中别有深意。 返程时,谭璎田文瑄几人把小厮赶到其它马车上,一起与谭璇挤在一处,四人围着他好奇的问东问西。 「哦,两年前回祖宅时,刚巧碰到有人用这种法子搭救落水之人,印象比较深刻便记住了。」谭璇信口胡诌,顺手把傅裕的胳膊毫不客气的扯了下来,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好。 「九哥,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晓得有此事?」谭璎听此疑惑的问道,祖宅不在平江府城内,而是在其辖区内的海门县,他们这些小辈一般都是因重要的事情一起回去的。 「你那时还小嘛,一门心思正和谭杭斗蝈蝈呢。都是因我之故把写生的事情给耽搁了,这次比拼算我输了,改日我请你们到香满楼去。」 原本计划着至少大半天后才回来的,这才刚刚正午,几人估计都没尽兴,谭璇有点过意不去的,只是今日是没法立刻请吃饭了。 自己只比九哥小一岁,谭璎张口想要反驳他,却没想他把话题岔那么远,不知接哪一句,结果却被一旁的明晔插了嘴: 「阿璇,你今日是为了救人,我们怎么会怪你,何况这画都还没作,怎知结果。文瑄,要不这次只咱们俩做赌,以一月为期,笔墨不及者请阿璇他们去香满楼,敢不敢应诺?」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下个月的今日记得多揣点银子出来……」田文瑄冲着明晔哼了声,扬起下巴,比赛结果还没出来,却骄傲的像只小公鸡,好似十拿九稳要赢一样。 ………… 谭璇忍着车厢中的喧嚣,尽量让自己融入十来岁毛孩子的幼稚又别有生趣的聊天当中。 第10章 「九哥,你这样直接回去,二伯父伯母会不会责骂你?要不你先同我回府,穿我的衣衫?」 谭璎知道九哥经常在家里挨二伯父的训斥,好心的建议道。 入了府城不久,谭璇叮嘱几人千万别把他鲁莽救人的事情捅出后,便各自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此时马车上只有谭璇谭璎哥俩。 经他提醒,谭璇也觉得有道理,自己这些日子努力表现换来的自由,不能因为救人的事情泡汤了,体罚挨骂的滋味可不好受。 但去三叔家与回自己家有什么区别,最后照样传到父母耳中,由旁人的口中得知此事,说不定他们更加生气。 「算了,等会拐进商街,去成衣铺子买身换上,还样更省事,顺便再去医馆抓副祛寒的方剂。」 车帘一遮,车厢里又没有手炉薄毯保暖东西,尽管还裹着傅裕的披风,可谭璇却有些哆嗦打颤,想要打喷嚏,预感快要感冒。 心中祈祷着可千万别染风寒,这小身板免疫力太差了,看来以后强身健体运动要提上日程了。 未穿越前曾陪着父亲练了两年八段锦,受益匪浅,今后决定重新捡起来,万一到科考气候条件恶劣,有个头疼脑热,那不是要完蛋了吗。 闻言,谭璎才想起两家离的近,母亲与二伯母平时走动频繁,于是点点头贊同他的决定,正好他们可以去街阜逛逛,两人还未用午饭,可以寻个食肆吃口热饭暖暖身子。 于是谭璇掀帘让车夫加快速度往最近的街肆去。 「公子,您不用下车,山竹帮您把衣袍买回来,直接在车中换上。」经过打听,终于找到了一家成衣铺子,山竹体贴的对自家公子说。 谭璇想都没想的点点头,自己穿着中衣中裤出去不是耍流氓吗,告诉了他自己的身高尺寸,并嘱咐最好买同样式的。 山竹给他一个放心保证办好的眼神,快步向铺中走去。 「公子,绸衫料子店家要量尺寸订做,店里做好的不合您身,合您身的又是棉衫短褐,您看?」 不一会,山竹面色为难的禀告道,江南虽植槡养蚕,但绫罗绸缎也不是普通百姓穿的起的,大多还是着棉麻粗衣,谭家只三个孩子,吃饭穿衣样样精细,不穿棉麻的,因而山竹才如此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的,直接买身棉衫就是了。」谭璇白了山竹一眼,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 「公子,这两套你喜欢哪个色?」很快,山竹兴沖沖的抱着选好的两身衣裳撩开车帘让谭璇挑选。 待谭璇正想沖他发火,再挑来挑去你家公子都冻死了。 「九哥,那好像是明晔的姐姐。」 车帘撩开时,谭璎瞅到车后几步远的地方两名少女弃车而行,正兴致盎然的挑选小摊上稀奇物件。其中一位少女是大半个时辰前刚见到的,明晔的姐姐明锦,因容颜出色,很好认出。 第15页 「哦?」她不是在河畔的芙蓉园吗,怎会也来这里?谭璇心中疑惑的想,以为他看错了,有些好奇,不由自主的把车帘拉的大些,身子往车前凑了凑,想去看仔细些。 看着众人把落水的三人送到最近的医馆后,明锦与阁中好友也从河畔返回,顺便逛逛临近的商街,买些胭脂水粉的东西再回府。 当在陪朋友挑选摊位上的小玩意时,感觉有人在偷看自己,凭着直觉抬头朝目光所在处望去。 当看到谭璇的模样,嗔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吓得谭璇连忙用披风挡着因挪动身子领口扯开的中衣,伸着胳膊把山竹手中的衣衫快速抓进来,心虚的把车帘拉上,顺手把谭璎也给拽回来赶紧坐好,若被当成登徒子以后还怎么见人,何况还是小伙伴的姐姐。 明锦见其那般,又有些好笑,想着他与弟弟是一同离开的,现在只见他们,不见明晔。心有挂念,于是让身旁的小丫鬟白露前去问问是回府了还是到其它地方玩耍了。 「锦娘怎么了,是不是遇见熟人了?」一起的少女见好友吩咐丫鬟向马车走去,有些疑惑。 明锦本想摇头,可转念一想颔了颔首。 「谭公子,我家小姐让奴婢来询问明晔公子是否与你一起来的,还是自行回府了?」小丫鬟微微福身,脆声对着车帘问道。 「明晔公子与文瑄表少爷他们回去了,我家公子救人做好事,衣衫被打湿,是来买袍服的。」山竹怕对方误会自家少爷刚才行为不端来找茬的,立刻自豪的扬声答她。 此时车厢里,谭璇迅速的把新衫穿好,理了理。打起车帘与谭璎一起跳了出来,向丫鬟点点头肯定了山竹的说法。 想着明锦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自己年岁小不去上前打声招唿显得不懂礼节。 「明姐姐,阿晔与文瑄说过要回府的,你别担心,有书童和车夫跟着呢,不会瞎跑的。」 少女比自己大上两三岁,他与明晔是朋友,称唿其姐姐是最恰当的,虽然心里对叫实际年龄比自己小的女孩姐姐有些别扭。 为了不让她因刚才的事情有什么误会,谭璇一副邻家弟弟的乖巧模样,贴心的告知明晔已回府。 「前方肆口有家医馆,你最好让大夫为你把把脉抓副药,快些回府,现今天短,正午一过天要开始凉了,千万别着了寒。」 明锦见他身着刚买的不太合身的青衫,修眉俊目,乖巧的叫自己姐姐,又同弟弟年岁差不多,心生亲近之感,颔首轻笑,观其嘴唇隐隐发青,想起之前他一直穿着湿衣,忙关心的叮嘱他。 「多谢姐姐提醒,我们这就前去。」谭璇客气的同明锦告别后,上了马车,朝着她指的地方驶去。 「锦娘,那不是刚才在河畔胆大包天出手救人的小少年,怎么喊你姐姐,你家亲戚?」待谭璇他们走后,两个少女聊起天来。 「是阿晔的好友,今日他们一起约着去河畔写生,刚刚没看见阿晔的人,怕他顽劣贪耍,回去又被父亲责骂,我让白露去打听去了哪里。」 明锦想起方才谭璇甜甜的笑着,叫自己姐姐的神态,让她有种邻家小妹妹的错觉,忍不住发散思维脑补起他穿着小女娃的襦裙,梳着丱发的样子,嘴角翘起差点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那么高兴?」朋友偏头疑惑的看着莫名发笑的明锦。 「没什么,听说霁月坊又出新脂粉了,你不是最喜欢他家的吗,咱们去看看吧……」明锦敛了笑容,摇摇头,岔开话题。 「锦娘,明伯父若起復,你是不是还要回京都……」 ………… 谭璇先去了医馆,陈述了自己的情况,大夫把过脉后,为其抓了几包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才让他离去。 而后几人找家小食铺,喝了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谭璇又要了两盅烫热的黄酒,方驾车回府。 回到家,没有人主动提出平江河畔之事,谭府中人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灶房的人为其煎药时,谭璇只道有些鼻塞,回城时顺便抓了药做预防。 田氏知道后,并未说什么,反而觉得儿子长大懂事了,会照顾自己了。不过反覆叮咛若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她或嬷嬷。 尽管有了各种预防措施,可谭璇还是不可避免的染上轻微的风寒,为了不传染给别人,不得不向夫子请假在府中养病。 在此期间,他不知道的是族学中那些在丙课舍的年岁小的弟弟侄子们,心中有多羡慕谭璇不用来学堂读书,不用熬夜背书,更不用挨夫子的戒尺,恨不得也生上一场病。 实际上谭璇并未如他们所想的躺在床上睡大觉看话本,而是一把鼻涕的坐在书桌上执行他的抄书计划。 为了把前几本学过的经书在句读上整明白,没少麻烦夫子同窗,呆着空闲时间就请教,凌乱的笔记记了不少,如今刚好可以趁着这几天的整块时间,把没来得及抄的抄完。 疲累时,就拿起从傅氏书肆买来的《平江小报》当消遣来读,上面大多都是些八卦杂文。 例如四莳巷某个花魁被哪家的风流少爷赎回去革面从良啦;四大书院才子排行榜喽;平江府哪条旮旯巷子里开了家特色食肆……读起来生动有趣。 听傅裕讲,为《平江小报》写稿子的有不少是学问出色功名在身的士子,披着马甲偷偷赚稿费的。 第16页 虽然大都是些消遣娱乐的速食文章,可从中也可以学到那些笔者的遣词造句的方法。 而且这些均是市井生活,最贴近民生,从中可以引发不少思考,兴致起时可以写写感想什么的,权当练笔。 傅裕见他对小报感兴趣,以为好友在家养病无聊,特意给他找来不少以往的送到府上,谭璇对其贴心之举,感动的不得了。 「阿璇,你几日没来学堂,这次旬考,应该排在我后面吧。」 以往旬考,傅裕与原主总是垫底,两人交替霸榜后两位,可上月月底谭璇竟然破天荒的考了倒数第三,挪了地方,让傅裕吃惊不少,这次在好友请假不在时,难得勤奋攻书,挑灯夜战,因而非常有信心超越他。 第11章 听他这话,谭璇哭笑不得,上次旬考是刚去族学没几天的时候。夫子出的题目除了最近所学的《尚书》,其余大多是刚结束不久的《诗经》,自己熬夜临时抱佛脚,考了个倒数第三。 当时名次榜单出来时,他还感嘆曾经自己也算是别人眼中的学霸级别的人物,一朝穿越竟成了学渣,打破了记忆中最差成绩记录。 为了一雪前耻,暗自告诫自己怎么着下次也得往前进步一点吧,争取占个中间位置。 当他算起中档名次时,发现考倒数第五刚巧是正数第五了,于是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考第五名。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可没少下功夫,每日比平时还晚睡半个时辰,要不怕年纪小熬夜影响长个头,真要拿出前世通宵追小说刷微博的劲头,伏案夜读。 「好啊,咱们就拭目以待。」喝了口热腾腾的萝蔔排骨汤,谭璇随口回他一句,完全不把同他的比试放在眼里。 「阿璇,后日七哥生辰你准备送什么手信?」 再过两日是谭璃十三岁生辰,因明年春他要下场县试,为提前沾沾喜气,这次的生辰宴比以往办的要排场,族学还为此放了一日的假,族中子弟去参加宴席。 「还能送什么,送书呗,你问问你家书肆的伙计,那些准备下场县试的儒生们都买什么书册,回去帮我选一本,明日带过来。」 虽说他与谭璃是亲堂兄弟,可不熟悉,没必要大费心思的为其挑选生辰贺礼,再说到时家人也是备着礼品的一起去的。 如今谭璃正在紧张备考,送上一本合适的书籍,说不定到时在考场中能起到关键作用。 「行,明日我给七哥挑本有意思的……」傅裕笑的有些「不怀好意」。 「你可别脑子一热,干混事啊,到时出丑可别拉上我。」以为他胆大包天要送黄书,白他一眼,皱着眉头警告。 自从上次事发,傅裕表面上歇了看小黄书的心思,也很少在自己面前提此事,听他这样说,怕他又做歪事。 「阿璇,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打算为七哥找本晦涩难懂的大部头书卷,打击打击他,让他平时看我不顺眼……」 要不是自己在谭家族学读书,碍于人情,傅裕从内心里不想参加谭璃的生辰宴,觉得与其不对付,谭璇没接他的话,只要别做出格的事情,送什么无所谓。 照着他大伯母的脾性,说不定那些普通的贺礼被随意丢在库房一角,看都不带看的。 ………… 隔了两日,谭璇与田氏谭瑶带着备好的一方上好砚台,去往他大伯谭圭府上。 即使谭璃的生辰宴准备举办热闹些,可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又不是及冠之礼,因而应邀出席的都是亲戚好友的女眷和孩子。 谭墨兄弟三人,老大谭圭入仕,在平江知府衙门担任书吏,尽管只是区区一书吏,可相比屡试不中弃文从商的老二老三书来说,混的算是最好的,二者阶级不同,相处时,无形之中姿态摆的高一些。 「珍娘来啦,最近也不见你来府中找嫂子叙话了,半月不见气色越发的好!」 听丫鬟进厅来报,谭璃的母亲白氏一身紫色的襦裙外罩枣红色褙子从厅堂中快步走出,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亲昵的挽上田氏的胳膊,说笑着。 「前日里,璇儿不小心染了风寒,在府中瞅着他,都这般大了,还得让人操着心。人逢喜事精神好,今儿璃儿生辰,嫂子的气色才是真真的好呢。」田氏温和一笑,与白氏寒暄道。 谭瑶瞧着大伯母上前,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与谭璇走在一起。 「璇儿这身子骨也太差了些,前段时日才刚好,这怎又染了风寒。妹子,你和二弟也别逼的太狠了,他这个年岁哪有不贪耍的。璃儿如他这般大,整日里竟想往外跑,现今还不是好好的,我看着璇儿聪颖,淘了些没什么……」 说起谭璇时,白氏回头盈盈一笑扫了他一眼,一副慈爱的大伯娘样子。可谭璇心里对她这话说不出什么滋味。 想着若随田氏她们进去又要面对一群七大姑八大姨,问东问西的,谭璇连忙问了谭璎谭杭那些人在哪,打声招唿迅速熘走。 年龄大些的谭氏子弟要在书院读书,没因谭璃的生辰请假回来,今日来谭府的大都是族学中的孩子,大的不愿意与年龄小的一起玩,于是大的一起,小的一处,各玩各的。 轩室里,只见谭璃与一群人围着保护良好的两盆兰花,在以兰为题,兴致勃勃的做诗,对才华横溢出口成诗的才子,谭璇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17页 可对于这种只会拉低自己智商与文化水平的高雅活动,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当然像这种跟赋诗有仇的人不只他一个,这不他前脚刚绕道准备去找谭杭咵天,后脚傅裕就跟了上来,扯了下他的袖头,颇为神秘的说: 「阿璇,给你看样东西!」说罢伸手向袖袋中掏去。 谭璇疑惑他是又拿出什么稀奇玩意出来。 「这是什么?怎么全是……?!」 拿起傅裕放在手中半个巴掌大小的厚厚袖珍册子,好奇的翻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微小字体,内容竟全是《论语》、《诗经》,心中十分惊嘆,没想到还有这种书册。 感嘆完,很快意会过来,这般小的书册平时他们又用不到,唯一的作用是考场作弊抄袭用的。 傅氏经营着平江府第二大书肆,所售书籍包括四书五经、话本、小报等等,种类繁多,暗中私人订制这类袖珍书也说的过去。 「吃惊吧,我是昨日到书肆给七哥找书时,发现有个儒生行为谨慎可疑,待他走后,盘问伙计,他们才告诉了原委。阿璇,你说以后旬考时,有这样的书,那样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挨夫子的戒尺了?」 傅裕见谭璇惊讶过后啧啧称奇,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随后沾沾自喜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第12章 听傅裕的话中意,他是准备把此书当做旬考时的作弊神器啊。可做弊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会上瘾的,旬考还好,那以后科举呢,和一个有这种想法的人做朋友太危险了。 「当然不行,夫子耳聪目明,怎会发现不了你的小动作。被抓着了,非但要挨戒尺,连族学也不再让你进了!」谭璇话音虽轻,却很严厉,看着对方还有些怔愣,接着道: 「阿裕,你又不是没见过乡试时那些因科考作弊的士子三日游街被人唾骂的情形。科举做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你回去劝劝傅伯父,你家书肆最好别私下做这种买卖……」 自古统治者对科考做弊向来十分忌讳,华朝也不例外,惩罚非常严格,一旦发现,对参与的士子轻则削除功名终生禁考,游街示众三日;重则流放杀头。而哪些协助儒生作弊触犯邢律的考官、商人,更没有好下场。 「阿璇,我只是说在旬考时拿来一用,等真要下场科考铁定不会带在身上的……好好,我旬考时也不会用的,行了吧……」傅裕被谭璇盯着,眼神躲闪,心里直发慌,嘴上连忙向其保证。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这本册子暂时先放我这,待你杏榜题名高中进士,在京都策马游街时,我再还于你。」 谭璇收手握住书本,不理傅裕拧巴成一起的小白脸,迅速的揣进口袋里。 若书本还给傅裕说不定他转头把自己说的话给忘了,不如自己收着。刚刚脑中突然灵机一动,发现有本这样的袖珍书卷时时带在身上,有空就拿出来翻开看看,这样更能有效的利用零碎的时间,而且不断重复记忆,更不容易忘记。 「阿璇,你耍赖!上了杏榜谁还要那些书啊,恨不得生生世世两不相见!你不知道为了这本册子,我费了多少口舌,二十两银子一本啊!」 傅裕气恼的想抓狂,心里别提有多后悔在好友面前显摆了,回头再弄一本这样的书不知道得多久。 「什么书要二十两银子?!」 原本两人在一桌案处,话音又低,旁人都没太注意,结果傅裕一激动,嗓门不知道提高多少,周围的人听到他们情绪激动的讨论什么书卷,眼睛亮晶晶的扬声发问。 对大家的提问,谭璇抱臂缄口不语,笑眯眯的望着傅裕,等着他来回答。 「咳咳……恩……哦……昨日在书肆为七哥选书,看见本书卷,一时好奇,问了伙计,价格竟然有二十两银子……」 说完又有些后悔,马上朝外间的谭璃望去,怕其误会自己嫌价格贵,给他拣本便宜的拿,结果人家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气。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回头我到你家书肆瞅瞅去?」 「上面写的蝌蚪似的符文,我不认得。伙计说,那是一位主顾提前订好的,约莫已经取走了。」 被谭璃傲慢的态度一激,傅裕智商在线了,顺口编个像样的藉口,把众人给忽悠了。 「二十两银子的书不少,有何稀奇的,不知道多少书有市无价,阿杭,刚刚你们在说什么,一个个像吃了蜜的?」 谭璇察觉傅裕面色微红,眉头皱着,怕再由着大家问下去,下不来台,当面发飙,出声打圆场,把这个话题岔开。 「三婶前儿生了个妹妹!」 「白白的,软软的,特别俊!」 「真的,那我又添个小侄女啦……」 听了这个好消息也跟着笑起来,发自内心的高兴,与众人说笑的同时,眼角余光偷瞥了一眼郁闷中的傅裕,结果引来他狠狠一瞪,傅裕觉得他像成功偷吃灯油的小老鼠,让人想拎起板子拍几下。 ………… 「好啦,还为这点事置气啊,阿裕,我是真心为你好,考场作弊的心思真的起不得,咱们快去前院吧,不然九哥又要拧眉端着脸了。」 他们又在轩室玩了大半个时辰,有下人传话宴席马上要开始了,让都到前院用膳,谭璇见傅裕在此期间有些闷闷不乐,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抢其书册的事情生气。 第18页 于是故意放慢脚步,与他走在最后面,拉着他的胳膊诚心的说。 「嗯,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也怪我自己不争气,别人给脸色也得受着……」 傅裕侧头朝谭璇勉强的笑了笑,不待对方出声去问什么,便拍拍他肩膀,示意快些,把谭璇搞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觉得他是话中有话。 为贺生辰到场的人虽多,可宴席并没有请戏班杂耍花里胡哨的娱乐表演,但并不影响大家的欢乐心情,男女分桌,没有矜持这一说,一直闹腾到午后申时才结束散席。 然而一场欢宴背后各有各的烦恼。 入夜十分,房中烛火摇曳,换了一身居家红色袄裙的白氏坐在卧房中的桌案旁,手下不停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对着礼单,合算这一天的进项开支。 「给二弟妹提璃儿入学之事了吗,她如何回你的?」 谭圭悠悠的走进房中,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脱去外袍搭在屏风旁的雕花衣架上,出声问白氏。 「还能如何说,竟说些搪塞之言,说什么关键看璃儿自己的入院考,这不明摆着不愿意为璃儿尽那份心嘛!」 听丈夫问起这个,白氏把算盘一推,停下手中的动作,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埋怨着。 「即使是亲兄妹,这人情还不是有数的,书院又不是田家开的,何况之前璠儿进横山书院人家不是写了荐信的。二弟他们约莫着是想着过两三年,还要为璇儿的事麻烦人家。」 看着气恼不讲理的妻子,谭圭捋须摇摇头,劝解道。 「他们倒是苦心盼着两个儿子成才,可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就璇儿那浑样,整日里与一商贾子弟混玩一起,还肖想着他能进香山白湖书院。璃儿也是谭氏血脉,将来高中进士,他们脸上也有光不是……」 白氏想起白日里她那般在田氏面前做小伏低,为的是让其帮忙为小儿子搭个关系,明年县试结束后进个好书院。 可谁曾想田氏不接茬,竟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把此事给敷衍过去了。 「好了,只要咱璃儿争气,回头我去托托同僚走走关系,再给爹写封信,总会有办法的。天不早了,累了一日,你也快早些歇息吧。」 谭圭本想说只怪自己没本事,没能中进士,不然也不用事事求人了,可喏喏嘴改了口,脱了鞋袜,撩起锦被躺下去,闭眼睡起觉来。 第13章 「这么晚了怎还不去歇息,明一早又要磨磨唧唧!」 傅父晚上应酬回来,醺醺然的看着书房里还在亮着灯,下人回说是少爷在里面,他绝不会相信这个时辰贪耍的儿子还在挑灯夜读,想起书肆里的管事禀告之事,皱了皱眉,摇摇晃晃的推门而入。 「爹!」傅裕从谭璃的生辰宴上回来,不知怎么回事,心中莫名觉得提不起劲,有些怏怏不乐,若说在谭家族学的读书生活是否满意,只能说过的去。 同窗虽说表面上对他很友善,但隐隐的觉得这和睦的背后有时会不自觉的透出些轻视。是啊,自己商贾子弟出身,自觉的比他们矮了一等。 尽管华朝在科举上对商人子弟限制的不是那么严格,可自古以来形成的士农工商的地位等级思想怎会轻易从世人的眼中摸去。 走在回来的路上让他忍不住的回忆谭璃长时间对自己的态度,加之今日那轻视的一撇,深深伤害了傅裕的自尊。 突然间让他产生一种将来一定要一鸣惊人,打脸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的冲动。于是匆匆用了晚饭,便钻进书房,决定刻苦一把。 正当他为晦涩难懂的书中文章抓耳挠腮,感慨认真读书怎么艰难时,见到父亲如往日般带着酒意从外面回来,此刻想起谭璇白日里一脸严肃告知的话,仔细想来觉得不无道理,准备试着劝劝老爹。 结果还没等到他润色想好说辞,眼前的傅父盯着他厉声开口说: 「听傅叔说你拿走了店里书册,你拿它做什么,明日还回去!」 「什么书册,昨日孩儿去书肆为谭七哥选两本书卷作为生辰手信的。没见过您说的什么书册呀。」 见父亲神态威严,傅裕第一反应是想充楞装傻的矇混过去,眼神躲闪,刚刚起的念头迅速抛在脑后。 「臭小子还敢不承认!别给我打马虎眼子,那书册绝不能拿出去瞎显摆,不然捅出篓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傅父怎会吃他那一套,抬起胳膊指着抵赖的儿子威吓道,喝酒喝的头有些昏沉,脚下一趔趄,傅裕立刻上前扶了一把,看骗不过去,只能喏喏的小声说道: 「那书我送给阿璇做手信了,他言明书册只给自己看,不会露给旁人的。爹,我晓得那书是干啥用的,以后咱家书肆还是不要再做那种买卖了吧?连阿璇都说官家最忌讳这个,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万一……」 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他相信父亲不会不明白话中之意。 「呵,你倒是挺大方的。送上门的钱为何不赚,哪个做买卖的还嫌银子多的花不完。那些儒生即使买了又如何,还不是带不进去考院被门监官搜走。再说,做这种事的人多了,没有证据,官家又怎敢断定何氏书肆有参与其中。」 何况做买卖哪能不上下打点银子的,冲着那些银子,官府的也不会轻易把何氏书局怎么样的。 「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官家……」见父亲固执己见,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傅裕还想再劝,却被傅父高声打断: 第19页 「小小年纪心操这远干啥,把心给我用在读书上,以后考个功名回来光耀傅父门楣,改改咱们的门风。我前儿做梦你祖父墓上竟现出缕缕青烟,看来咱们傅氏要出栋材了,你小子给我争气点……」 话到最后,傅父的声音渐低,微微仰头对着墙上提着「养身修心」水墨字幅,眯起充血的眼睛,好似真的在回忆坟头冒着青烟的场景。 傅裕心里嘀咕一句,那是祖父被您给气的吧。儿子拧不过老子,傅裕见如果再顶嘴,估计要戒鞭上身了,便住了嘴。随后傅父又训斥了他几句,说送出去的书册就算了。 ………… 于此同时,谭府中,谭璇正卧靠在捲起的锦被上拿着书卷默背文章,枕头下方还放着今日刚从傅裕那里得来的掌中宝。 立了冬,晚上天有些寒,还没到烧炭的时节,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太冷,他干脆从书房挪到卧室读书,反正在自己小院中,晚上又没有外人进来。唯一有点不好就是容易犯困,困的时候他就下床,披着被窝站着读一会。 嬷嬷说了他几次,见谭璇嘴头答应的好好的,第二日照旧,想想他是在刻苦温书,且又不是小姐,没那多规矩,便不再唠叨,又趁着闲暇时间给了做了套暖和贴身的袷衣,以防受寒。 「夫君,今日为了璃儿入书院读书一事,我没应诺大嫂,恐怕认为我驳了她的面子,以后再碰面难免有几分难堪。」 谭璃之事,早在一年前白氏就明里暗里向她示意过,当初自己心里并未打算拒绝,为了谭氏一族的兴旺,低下脸面向娘家求一份人情。 可自从大儿子院试落榜,白氏总是有意无意的把她两儿子与自己两子拿出来在众人面前说道,虽表面上言语听着满怀关心,但实际却是暗含比较贬低之意,多少让她心里有些不痛快。 再者总是为夫家的事情麻烦娘家人,即使他们疼爱自己,不好说什么,可终究是欠份人情。 眼看小儿子收了心,埋头苦读,说不定过几年能争气考过童试,到时她再求求大哥,或许璇儿能进个更好点的书院。 「若为难,那就少往来些。官场如战场,需得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如今大哥所在位置敏感,且正处仕途的关头,万一被人参劾,岂不是白白断送仕途。若不是至关重要之事,今后尽量不要再麻烦他了。」 一年前田昀和在工部担任郎中,工部在六部中平平稳稳,不像吏部招人眼红,凭着关系在一些事情上说几句话,没那多人找歪。 可如今不比以往,现今他任吏部郎中,并且处在仕途升迁的关键期,往前迈一步说不定就是吏部侍郎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 谭墨一直对岳家很敬重,也知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因而并未因妻子没答应帮亲侄儿相求大舅子而心生不悦,反倒站在田家的角度考虑。 一席话顿时让田氏心感熨帖,感慨虽然自己的丈夫不如闺中好友们的郎君显达富贵,可却对自己实打实的好,夫妻琴瑟和鸣,这种清平日子让她更觉得踏实。 ………… 「阿裕,今日怎来学堂那般早,平日里你可是前脚进,后脚夫子就来了。」 清晨傅裕破天荒的早他来到族学,谭璇感到惊奇,入了冬,早起是一件非常考验人毅力的时候,比如自己,熬夜读书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可早起简直是一场灾难,每日清晨与暖融融的被窝黏黏煳煳,跟热恋似的就是不忍告别。 「哼哼,我不但今日比你早,明日还要比你早,以后我要头悬樑锥刺股,闻鸡起舞,奋发而起!」傅裕把酱排骨一口吞掉,挥舞着胳膊,朗声喊道,满脸激情。 「哈哈……得亏阿裕家中不缺银子使,不然他还得凿壁偷光囊萤映雪,多遭罪啊!」 坐在一处的谭杭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口中的饭菜也喷了出来,惹来不少白眼,可听到他接下来的调侃,也都捂嘴哈哈而笑。 「笑什么,你们别不信,擦亮眼睛瞧着吧!」傅裕见大家只把自己的一腔豪言当作玩笑听,有些气恼,昂起脑袋面色涨红。 「信!我相信阿裕做的到,阿裕,好样的!」谭璇尽管心中也只当其是一时受了什么刺激,在和谁较劲,但能有这样不服输的想法也是值得鼓励的。 于是放下手中筷箸,倾过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为之鼓劲加油。 旁人见他这般说,嘻嘻哈哈当好玩似的跟风说相信他浪子回头,以后定能金榜题名蟾宫折桂云云。 傅裕知道他们说那些好听的话语也是调侃自己,哼了声,转头对着真心相信自己的谭璇郑重的说: 「阿璇,苟富贵,勿相忘!」 这回轮到谭璇忍不住喷饭了,兄弟,你是和大家有仇吗,让他们没法好好把饭吃完,咱能不能先弄懂词句的含义后再引用行不。 自那日傅裕激情澎湃的宣告下定决心刻苦读书后,态度确实大有转变,虽然没有做到每日比谭璇早到学堂,可真的用功了不少,谭璇对他的改变乐见其成。 ………… 冬月临近,曾夫子隔几日总要说上的一句:明年二月甲课舍的学长们要下场县试了,你们当中谁若有把握,也可以下场一试的。 每当说出这句话时,课舍的气氛都会突然凝滞,让大家增加不少心里压力,多了不少紧迫感。谭璇怀疑这是夫子用来鞭策他们抓紧时间用功温书的小计策。 第20页 可当他在茅房蹲大号,手里还拿着袖珍掌中宝小书本看上几眼时。心中忍不住嘶喊一句:夫子您赢了! 白驹过隙,光阴不驻。转眼间便到了一年中的冬至时节。 第14章 华朝民间有冬节大如年之说,此节预示着一年之始,统治者往往要祭祀祈天,民间亦是如此。因而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会休沐三天,以此来庆贺该节。 谭璇的祖父因所牧之地不在平江所属辖区,来不及赶回,只能在任地过节,逢到年节时,隔两年会向朝廷告假几日,回平江过年。 族中子弟在冬至这一日,要随着族中长辈在祠堂祭祀先祖,保佑谭氏一族繁荣昌盛。 冬至当天一早,谭墨带着两个儿子去往府郊祠堂祭祀,田氏在府中主持节中一应事物,即使清晨,街肆上仍然充斥着过节的热闹喧嚣气氛。 谭家祠堂是一处两进的大院,除了供奉祖先的地方外,还有族中决策重大事项的厅室、摆喜白之宴的大堂以及惩罚关押族中犯下大错子弟的厢室。 谭璇是第一次来这里,知晓有关祭祀方面的规矩繁多,有众多忌讳,因而乖乖的跟随着父亲哥哥,碰到族学的伙伴也只是微笑打声招唿,大多时候保持沉默绝不多言嬉闹。 因祭祀之故,供奉先祖的地方檀香瀰漫,青烟缭绕,院中松柏林立,青石墨苔,加之空中飘着冷雨,显得十分庄严肃穆。 古代宗族意识比较强烈,在外地的族中子弟能赶回来一般都会风尘僕僕的赶回参加祭祀之礼。 一众男丁按照辈份依次进入堂中,乌压压的跪倒一片,在谭氏族长的主持下叩首拜祖先,聆听长辈教悔。 隔着淡淡香雾,看着一层层阶梯似的牌位,谭璇默默的道:谭家列祖列宗,你们的多少代的重孙谭璇被老子失手打死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占了你们孙儿的身体。不过请你们放心,我会尽到谭氏子弟职责的。 ………… 「公子,刚刚文瑄少爷身边的小厮来过,说明公子邀您和表少爷明日一起去明府评画吃锅子。」 谭璇在祠堂吃顿丰盛的冬至午饭便回了府,小憩半个时辰后正准备拿起书卷温书,便听山竹来报说。 自上次从平江河畔写生回来,各自忙碌,没再见过明晔他们,对于上次三人以芙蓉为题的比拼也都未再提及,没想到他竟还记得,并邀请去府中做评。 想着近些日子在夫子不断鞭策下,许久不曾外出游玩了,正好可以趁着假日与他们聚聚,交流一下学习心得,田文瑄与明晔的功课都特别好,到时可以把他存有疑惑的地方说出来进行交流。 对谭璇来说比试画作倒是其次,与眼下的科举比起来,其他的只能当做副业来搞,虽说那日两人已把自己排出赌局之外,可他在闲暇时也已画好了幅芙蓉图。 天越来越冷,落着雨的冬日最适睡觉、烤着炭火与朋友闲叙咵天、打边炉吃锅子。去明府占了两样,因而他心里对这次的小聚是特别期待的,不自觉的带出笑意来。 对着山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山竹知道晓得小公子读书不喜人打扰,说声累了声就歇歇,若有吩咐直接叫他的话,随后退出了卧室。 立了冬后,一开始谭璇还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读书,在几次不小心睡了过去后,觉的不是办法。可书房离卧室又隔着长廊,若冬日落了雨雪难保自己不会因惫懒不想挪动,心生懈怠。 卧室面积足够大,于是同田氏商量在房中置个屏风,隔出个小书房出来,这样不用来回跑,又可以节约炭火。 田氏看着么儿用心读书,心中怎不欢喜,想都没想的应了他的要求,亲自上手为其布置起来,还把自己卧室中一个精緻的黄花梨木小书橱挪给了他,用来存放所用书籍。 谭璇十分喜欢这一方小天地,书橱里他把各种书籍分了类别,四书五经置一处,各种经注参考书卷陈设同一层中,还有小报与他闲暇时作的小画,均有特定位置。规规整整,望之入眼十分舒服。 书橱雕着兰花扇门上,用浆煳粘了张读书进度计划表。 桌案上古朴的笔筒旁放了一盆名贵的春兰,因室温合宜,长势很好,苍翠欲滴。 正对着书桌的墙壁上贴着一条条暗黄色的宣纸,其上书写着四书五经中的短句,那都是谭璇多次出错的诗句。 他秉承着看的遍数多自然就会熟记的真理,每天扫视几遍,等熟记后,再把它们撕下来,贴上新的内容。 每日从族学回到府中,吃过饭与家人聊会天,主动汇报一下自己的情况,之后只在书房温书习字。认真的投入进去后,渐渐的在古文的世界里也总结出一些学习的窍门,慢慢的适应了这些晦涩难懂的古书。 ………… 「公子您穿厚些,外面落雪了。」清晨天蒙蒙亮,山竹穿了身新做的蓝色棉袍,带着一身冷气,哈了哈手,抖了抖衣衫才跨进房中,喜气洋洋的对刚起床穿好冬衫的谭璇道。 虽然天才将亮,但因阴雨,时辰已经不早,洗涑后就可以用膳了。 用过早饭准备出门,打算先到田府拜望田老夫妇后,再与田文瑄他们一起前往明府。 「落雪了?」谭璇尚存的两分困意因挤进来的冷气与山竹的话,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本以为江南是很少落雪的,没想到这才刚过冬至就下了雪,一时惊喜万分,立马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朝外望去。 第21页 「哎呀,公子,风大!披风,不然让刘嬷嬷看到又要唠叨了。」山竹瞧着他兴奋的冲到门口,担心被冷风激着,赶紧衣架上扯下软毛领黑色披风,奔到他身后给裹在身上。 「只下这么点就嚷嚷,我还想着是鹅毛大雪呢。」谭璇拉开房门,结果一看,颇为失望,竟然是密雨中夹着点点小雪花,所谓的雨夹雪也,顿时失了不少兴致。 「公子,快洗涑吧,天不早了,老爷夫人该起了。刚刚我瞧着大公子已往明晖堂去了。」刘嬷嬷端着盆热水往卧房这边走,看见两人正贴着栏杆在观雨,白胖的圆脸笑出深纹,一脸和气。 怕她又唠叨,谭璇连忙点点头,裹紧身上的披风回了房,听说谭玠已经去给爹娘请安,自己年龄最小,让大家等着不好。因而不再耽搁,动作麻利的用青盐刷牙,温水洗面。收拾妥帖,擎着伞往明晖堂去。 「听曾夫子说弟弟自病癒后越发的上进,功课也比以前进益不少。」 谭玠前天从白湖书院放假回来,恰巧碰上了曾经也教授过自己的曾夫子,停驻下来行礼问安后,向之打听了弟弟在学堂的情况,没想到他改变这般的大。趁着过节说出这个好事,让爹娘高兴高兴。 「是吗,看来咱们璇儿是开窍了,以往你外祖父外婆总劝慰我说,孩子顿悟有早晚,起初我还不信,没成想真应了他们的话,待会去你外祖家记得要好好说话,可不能再淘了。」 听他言,田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面上快要笑出花来。愈发的觉得自己驳了白氏的央求是个明智之举,照此下去么儿兴许还真博上一博。 「嗯哼……即已收心就给我好好的读书,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接给我到纸坊里当伙计去!」 谭墨内心里其实也是满意的,可瞅到妻子女儿皆宠溺的为小儿子布菜加汤的,想打击一下他的气焰,不能让其尾巴翘上天去。 「你瞧你,儿子知道用功了,就不能说几句勉励的话。大清早的,做什么板着个脸子。璇儿,别听你爹嘴上说的,其实他心里不晓得有多高兴。快喝汤,天冷一会就凉了。」 田氏嗔怪丈夫对儿子太过严厉,把汤碗推到谭璇面前,催促道。谭墨被妻子当着孩子的面说的面上有些难为情,不由瞪了她一眼,不自然了曲掌掩鼻咳几声,喝了口腊鸭莲藕汤掩饰过去。 谭璇早晓得他这个老爹嘴上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这么些日子,多少也了解些他的脾性,已经慢慢适应了,只要别动不动上手打人就行,男人嘛,总是要装的深沉一些。 「三弟,你去外祖家时帮我从宁表姐那里要几份鞋样来。我前几日同她说好了的。」外面天冷,谭瑶懒的冒雨出门,侧头交代正专心用饭的弟弟。 谭璇点了点头,想着中午在明府吃锅子,用到七分饱便不再吃了。 ………… 「阿璇,你不知道为了不再次败给阿晔,我可没少花费功夫做这幅芙蓉。」到了田府代父母向田老夫妇以及其它人亲戚问安后,便和田文瑄一起去往明宅。 明宅与田府在同一条巷子,只隔着几户人家,无需再坐车前往。到了田府谭璇才知晓原来明晔只约了自己与田文瑄两人,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真要说起来,其实两人关系并算不上多密切,只能说志趣相同互有好感,也仅见过两次面。原想着他会约上其它田氏子弟像上次一样在田府评画玩乐。 ………… 「月余未见,是不是这次不邀你俩来,就记不起上次咱们比拼作画一事了?」明晔早吩咐府中的门人,若两位小友来府,让小厮尽快去禀告他。 在僕从还未带两人至其所居的院落,明晔已快步在半路里迎上两人。 第15章 「怎么会忘了,我还等着你们两人中谁请我去香满楼呢。」 有言在先,今日主要是他们两人比试,故谭璇开起了玩笑来。 「今日只有璇表哥给咱们评画吗,可他一人评的准吗,若是眼一花,看差了呢?」田文瑄说完故意瞅了小表哥一眼,想让其回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结果却惹来他一记白眼。 「喂,昨日我戌时就歇下了,现在神清气爽眼神明亮,你把心放肚子里吧,不会看差一分埋没你的佳作!」 明府是二进的宅院,但布局与田府差不多,因风雨较大,三人步伐匆匆的穿梭在走廊上朝明晔的书房走去,鼻尖冻的通红还不忘吸着冷气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 「文瑄,你若不放心,到时不防让我姐姐再来评一评。」明晔听着两人聊天斗嘴,抿嘴浅浅一笑,贴心的建议。 「这样不好吧,会不会太麻烦锦姐姐了,还是算了吧。」 自明晔一家人从京都回平江后,明田两府是有走动的,明锦时常会随着母亲到田府中做客,两三年前大家年岁小,没那多忌讳,倒有在一起玩的时候。 随着年龄的增长,便不常接触了。不过田文瑄对明锦的印象非常好,诗书文章很是出彩,而且性情温雅,许多孩童都愿意同她一起玩。 不过印象好与让其帮忙评画是两码事,自己也只是嘴上那么一说,图个乐呵。从内心里来讲,他并不是十分注重结果如何,没必要麻烦旁人。 「这有何麻烦的,姐姐偶尔也会约女学中的好友来府中做客,有两次还让我评她们诗做的如何呢。」明晔摇摇头,完全不甚在意。 第22页 ………… 几人离书房还有几步远时,看见一身着藕荷色织锦长裙,外着玫红色丝绸罩衣,容颜端丽气质贤淑的三十多岁妇人正站在书房门口,身后站着个俏丽丫鬟,美妇盈满笑意的对他们说: 「冻坏了吧,快些进屋,书房里刚为你们加了两炉炭火,喝杯茶水暖暖身子。」 「伯母安好!」田文瑄微微躬身做个揖,笑眯眯的先出声打招唿。 即使谭璇不识得她,从这通身的气质也知此妇人是明府的女主人,于是也连忙礼貌一笑,喊了声伯母道声安好。 「璇儿第一次来府上玩吧,千万别拘束,就把这当成在你外祖府上。」乔氏早几年前未随丈夫进京时已识得谭璇,甚至还抱过他,只不过那时他年岁小不记事罢了,这两三年中又很少碰到。 上次听女儿从河畔回来讲起救人一事,倒让她吃惊不少,十来岁的孩子竟是这般的果敢,加之上次田老太爷过寿时,对其印象不错,因而今日见了他,是发自内心的对小辈关爱。 谭璇立马爽笑着向其客气的道谢,随后乔氏又交代明晔几句,对三人言要去灶房看看中午吃的锅子所需食材准备的如何了,很快离开了书房。 「阿晔,没想到你书房藏这么多书啊,平时都读些什么。」 待乔氏走后,少年人再没有那般拘束,立时自在很多。书房很宽敞,除了卧榻和桌椅外,剩下的是两个红木书架,其上陈列着排排书卷,让谭璇很是吃惊,看来自己比着真正的学霸读的书还是少了许多。 「这原先是我爹的书房,当时去往京都,只把其中一部分书卷带走了。三年前回来后,不再居这个院子,如今是我在用,很多书并不常读的。开了年,回京都也只是带走重要的科考书卷。」 僕从让明晔给打发出去了,他边为两个好友斟茶,边解释道。 「啊?!阿晔,你开年要回京都吗,那你几时再回来?!」 田文瑄原本窝在火炉旁的卧榻上,正伸着胳膊烘烤冻僵的双手,一听好友过完年就要离开平江,立马收手,激动的问起来。 「恩,估摸要过三四年的光景吧,到时回平江应考。」 明晔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舍,前日父亲的起復诏书下达到府中,若不是还有月余就要过年,大概父亲恨不得即刻收拾行李,启程赶往京都。 因祖父祖母均已下世,在平江跟着叔伯不便,这次他与姐姐都要随着父母一起,只能到三四年后再回祖籍参加科考,或许那时会呆在平江一直到乡试结束后再回京都吧。 「啊,要这么久,那会不会到时你都把我和璇表哥给忘了?」 玩伴易找,知己难觅,在田文瑄心目中觉得最合心意的朋友便是明晔了,功课好又喜作画,而他的小表哥只是占了其中一样而已。 「分别也只是一时的,到时乡试还不是又聚在一起,刚好在此期间大家加把劲专心诗书刻苦备考,到时咱们笑傲红榜,再一起约着去往京都赶考,岂不快哉!不是让我来评画吗,画呢?」 察觉两人情绪因面临分别,都有些低落,谭璇迈步到明晔身边,胳膊搭上他肩膀,劝慰着他们。 「璇表哥说的对,到时咱仨比一比看谁在红榜上的位置靠前,彩头嘛……」 「别,我可不敢同你俩做比拼。」 谭璇听到热衷于同人比试的小表弟要拉自己进场,立刻摇头摆手,拒绝加入。 就自己这基础水平,想在平江府学霸学神们满地走的科举修罗场上厮杀,博得好名次,与白日做梦差不多。能摇摇晃晃顺利的把那根独木桥给迈过了,已经万幸。 「阿璇为何不敢比试?怕不及我们?上次是你拉我俩赏花入局,此时还作为局外人看热闹。这次可不行,咱们就以乡试的红榜做比,彩头不能轻巧的一顿饭就打发了,目前一时想不出,到时再定。」 少年人心性,明晔也被他激越的话语感染,把刚才起的离别惆怅暂且抛去,朝有些自馁逃避的谭璇挑眉看去。 虽然谭璇明知他是故意这般说的,可激将法却产生了作用,完全把三人有可能不在同一年参加乡试的情况给忽略掉。 比就比,离乡试至少还有五六年的时间,现今自己的刻苦程度不比旁人差上一分,并且又有着科学的学习方法。 前世大大小小的考试不知道经歷了多少场,难道在这华朝,连有比拼的胆识都没有吗? 面对科举自己尚如此胆怯,那万一以后入了官场,宦海沉浮,那才是步步踩刀,真枪真剑的比拼斗勇,一旦退缩,绝不是名落孙山那样幸运了。 一时情志激昂起来,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微扬着下巴,眼眸明亮的朝正注视着自己的两人朗声一笑: 「古人敢上九天揽月,我有何惧去蟾宫折桂,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咱们就红榜上一比高下!」 「阿璇说的好!」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 「姐姐,这三幅芙蓉你觉得怎样?」 三人刚刚定下乡试较量的「盟约」后,心情激盪,没有心思再去比试画作,转眼以一种互相切磋与欣赏的心态评画。 当知晓谭璇也把自己画的芙蓉带了过来时,赶紧让他也展开摆在桌案上。三人经过一番商业互吹后,还不过瘾,又请来了明锦来夸一夸他们。 第23页 「东篱散人?」 明锦随手拿起其中一幅,发现墨画落款正下方盖着一方小印章,印中字迹用行书笔法拓写,稍作辩识可认出是「东篱散人」四字。觉得有趣,情不自禁的念出声来,侧头浅笑,望着三人,眼神似问是谁的。 没等谭璇主动出声,田明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指着他。 「咳咳……明姐姐我是闹着玩的,从小仰慕那些才华绝艷的大家,便胡闹着也偷偷给自己取了个混名。」 刚才两人调侃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可当明锦清凌凌的当面读出来时,谭璇莫名有种「羞耻」感,同时又有些懊恼,出发前为何脑子一发热,要把画给带上呢。 自他渐渐的喜爱上了做画后,有天突发奇想要给自己取个笔名来,以后私下里的作品都在落款上盖上刻有笔名的印章,这样显得高大上,悄悄满足一下自己的小虚荣心。 原本还想着要捂好这个有可能成为马甲的笔名,看来回头还需再重新想一个。 「哦?如何光明正大就起不得呢,我倒觉得挺有趣的,小号起的不错,倒与所做的平江芙蓉图十分契合。只不过画中芙蓉,灵动有余,笔力却有些不足,这点同阿晔有些相似,需沉下心来多加练笔,但当以学业为重,切不可顾此失彼。」 拿起画作时,明锦脑海中第一反应竟是那河边救人的少年所作,待得到印证后,察觉他竟难得的现出扭捏情态来,嘴角上扬弧度不自觉的扩大,并对其私下起笔名一事持赞赏的观点。 而后回头认真看起画作来,颔了颔首,给予中肯的评价,紧接着又拿起另外两幅凝神看起来。 谭璇对她的态度惊讶不已,按说几岁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为自己取名号,陌生人会斥责,相熟之人也多为调侃之态。 很少有这么通透豁达之人,何况还是一个仅仅十几岁的小姑娘,顿时让他对明锦增加了不少好感。 第16章 其实在看到谭璇给自己起小号时,田文瑄与明晔两人虽然嘴上调侃,但心里也都暗搓搓的决定给自己也取个,现在听明锦这般说,当场开始讨论起来。 虽说相差着年岁,又在自家府中,可明锦也不便与他们长待,对他们所做之画提了些自己的观点后就离开了。 「阿璇,你怎么想着给自己取个东篱散人的名号,难不成将来还学那些隐士归田园吗?」 明晔凝神想出几个满意的字号后提笔写好,递给两人参详时,一时好奇忍不住的问谭璇。 「只是随心想起的,觉得顺口,又想不出其他喜欢的,就让山竹拿着去制印了。」 经其一问,谭璇才想起来,自己在规划种种生活方式时,好像从没想过要归隐田园,大概是无论前世还是当下,日子过得大体比较顺遂,还未真正受到搓磨,在事业上未遇到刻骨的打击吧。 「说什么回归田园,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将来咱们还要为朝廷效力,于万民谋福啊,不然读劳什子书,浪费银钱!倘若那般,直接跟着农人在田庄耕田插秧不就得了!」 田文瑄正在为想不出合心意的小号而苦恼,闻到两人闲叙,出声反驳。在其认知中,觉得那些归隐山中所谓的名士,大多都是苦而不得志之人,故作清高罢了,他才不想让表哥那样呢。 「是啊,还是先下场科考再说,若是一直考不中,那只能扛起锄头下田当农人喽。」谭璇不在意的调侃着自己,话说真要当农人其实也没什么,依照他家的家底,应该是个小农场主。 ………… 外面一直落着雨雪,寒风彻骨,房中放着炭炉暖气融融,火炉上的茶壶嘴上透出缕缕白雾,三个少年人谈天说地,毫无顾忌的诉说着理想抱负,年少不识愁滋味,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几人眷恋厅室里的温暖,直到僕婢来通禀该去用饭时,才懒懒的站起哆哆嗦嗦的出门。 江南的冬月就是这般,虽比不得北方的厉风暴雪勐烈,但湿冷却沁到骨头缝里。 突然田文瑄朝园中一指兴奋的道 :「腊梅开了!我记得玠表哥院中植着十来棵红梅,过几日天暖了,咱们约着去姑母府上赏梅吧。」 饭厅离书房不远,期间需穿过一条青石小道,临着小道的园子里种着两棵梅树,枝条上的花朵含苞待放。 「待开的最盛的那几日,我让下人去告知你们。」到时候谭玠在书院读书,不在府中,不用担心打扰到他,今日明晔邀约自己来府做客,有回邀也是应该,朋友之间有来有往才对。 因明父自接到朝廷起復的诏书后,这两日一直都有应酬,当下没在府上,所以不用前去问拜。 明家人口也非常简单,明父原先也仅只一个妾室,因在守孝期间犯下大忌讳,被乔氏打发出去了,当今除了僕从,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饭厅门口,从厅中迎面扑来一股浓烈诱人的汤汁香味,谭璇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穿越回到现代,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取下蓑衣斗笠,走进厅堂,只见丫鬟围着饭桌摆放碗碟,桌几正中放着一个特制的类似现代鸳鸯锅的小鼎,下面燃烧着红彤彤的炭火,锅鼎中两种不同的汤汁慢慢翻腾起来,旁边的七八个盘子中放着泡发过的笋丝、鲜鱼片、鸡脯肉等等。 见到情景,谭璇感觉味蕾已开始调动起来,喉头忍不住滚动一下。 第24页 听到声响的乔氏从屏风另一处走出,面带着慈笑,心情愉悦,「怎么这会才来,今儿府中只咱们娘几个,都不必拘礼,想吃什么直接问灶上的人说,春桃秋菊快为少爷们添碗热汤暖暖肚子。」 虽说谭璇与田文瑄都不是陌生人,但碍于礼仪,乔氏与明锦并不与他们在一处用饭,隔着屏风在另一边。谭璇不由感慨,古人规矩真多,吃锅子大家一起才热闹啊。 「娘,您快去用饭吧,不用操心我们,这有春桃她们呢。」 ………… 饭桌上,美食佳肴,他们皆抛开文人的矜持,大快朵颐起来。 「来,祈愿我们三人功课常优,堂哥他们县试拔的头筹!」 乔氏允许他们饭中喝些烫热的黄酒,一旁的火炉上温着一铜壶。 三人踮起脚尖倾着身子,面色郑重,许下心愿,举起白瓷酒盅碰在一起。 ………… 自明府回来,谭璇心中的紧迫感又加了一分,每天白日里,除了坚持打半个时辰的八段锦,其余时间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功课当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谭璇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华朝过了礼节繁重的新年,不过那些繁礼应酬大多与其无关,谭老太爷年节没回平江过年,更减少了许多麻烦。 新年一过,随着县试日期的临近,族学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甲课舍的子弟们焦虑紧张,每日只有用中饭才见到他们走出课舍。 乙课舍的变得心浮气躁起来,什么书都读不进去,瞎操着没用的心;丙课舍那些刚启蒙的小娃们则还没从新年的气氛中走出来,正期盼着上元节休沐时观灯展逛庙会呢。 「阿璇,给,你要的诗集。只给你寻这几册,看完我再给你找。」 傅裕把从书肆里仔细搜罗来的时下比较畅销的几本诗集递给了谭璇。 「有些就足够了。」接过书册,随手翻开一本,扫了几眼辞藻清丽意境优美的佳诗,满意的点点头。 这几日夫子再次向他们讲授了县试所出的题型都有哪些,其它方面谭璇没什么好犯憷的,可诗赋是个短板,尽管听说这几年占比很少,但却是必考的。 虽说做诗讲究天赋,但既然有声韵字数的限制,就总有些规律可寻,固然夫子在教授课业中有所涉及,但只是一些理论知识,真提笔做诗则感到万分困难,费劲心思也只是打油诗一首。 研读这些诗集,一方面是培养手感,另外一重要目的是把这些诗词总结归类,仿写佳作,建个属于自己的诗集库,内容方面四季风景政治人文皆有所含,体裁则包罗古诗律诗绝句等。 心中有货,临考不慌,花个几年准备,不信到时考场上一句都做不出来。 第17章 县试开考日期是每年的二月初六,因谭氏祖籍在海门县,那些下场的子弟们需要提前回去,一般在上元节去文庙上香祭拜祈榜有个好名次后,就要出发赶往海门。 上元节族学休沐一日,可正月十四这一日学堂的孩子已坐不住了。为应佳节之景,学堂的门头上早在几日前已挂起了两只大红灯笼。 甲课舍的学长们开始在歇息室里清理自己以前落下的书册,因为无论县试府试结果如何,其中大多数的人将要离开族学到其它书院读书。 「阿璇,明晚咱们一起赏花灯吧,你瞧那商街上挂出的彩灯,比去岁好玩多了。」 「九哥,我也要去!」 一旁的谭璎听傅裕邀九哥明晚出门,眼眸一亮,立马精神振奋起来,上元节晚上商街上到处是人,爹娘不会同意他单独出门的,可跟着他们因有弟弟在身旁吵闹,实在无趣的紧,若与九哥一起,一定会应允的。 「那咱们就一起去。」再节省时间,出去游玩一晚也有情可原,何况还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到时一定特别繁华热闹。 ………… 「二伯母,璎儿真的吃不下了,再吃就到鼻孔了。」面对着田氏不断往自己碟中夹菜,此时又盛了半碗汤圆放他面前,谭璎苦着脸,摆手讨饶。 自己在家吃的饱饱的,是来叫九哥出门的啊,怎么上桌吃上了。 「呵呵……你这孩子,也罢,汤圆就不吃了,免得积食。你们出门别瞎往人堆里挤,让小厮跟紧着点,别凑热闹去河边学旁人放什么莲灯,白日里我已在文庙为你们都祈过愿……」 田氏看谭璎的逗笑模样,笑嗔着点了点他,见儿子也吃好了正拿起绢帕擦嘴,忍不住的再次叮嘱起来。 「娘,您放心吧,我们怎么与那些才子佳人抢地方碍旁人的眼,我……」 「才老实几天,又开始混帐起来!」一旁的谭墨听么儿小小年纪就言语不忌,把筷箸往桌上一拍,怒瞪着他训斥道。 此时谭璎被其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被骂的谭璇。 「爹,孩儿知错了,娘,我和阿璃只去看花灯猜灯谜。」 唉,可能刚刚气氛太温馨了,让他一时忘了这是什么场合,连忙态度诚恳的低头认错。 「快去吧,记得拿件披风备着,晚上天冷。」丈夫教导儿子时,她不好次次都反驳护着,只好出声让他们快些出门。 「看我做什么,早都习以为常了。」察觉到谭璎在偷瞄着自己,谭璇回给他一个笑脸,表示对挨骂一事丝毫不在意,大概他爹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第25页 谭璎见其真的没受什么影响,放下心来,开始与其说笑起来。 为了安全,俩人均带有小厮,弃车乘船去往与傅裕约好的文庙街,每年上元节时那里最热闹,花灯千树,焰火如雨。 「少爷!那好像是谭公子!」站在石拱桥上负责等人的三福隔着如织的人群,瞅到谭璇与谭璎两人,兴奋的朝不远处正在看旁人用竹圈套花灯的傅裕叫道。 此时傅裕正准备下手也玩上一把,忽然听到三竹的喊声。 「阿璇,我在这!」他并未离开摊位,而是转身踮起脚尖,沖三福所指的方向挥手示意。 「想让阿裕过来怕是难喽,咱们过去瞅瞅到底什么好玩的竟把他的心都给勾住了。」 两人个头不高,前后有小厮护卫着,钻过重重人群,向桥另一边迈去。 待走近,看到一黑色的厚闱布围成的一个大圆周,四周站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不时的朝圈中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而傅裕手中拿着一把青竹做成的小竹圈,举起胳膊集中注意力用力向里掷去,几人已到他身旁竟也没有发现。 见此情形,不用问也能猜出游戏规则是什么,看着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竹圈也知掷中的机率微乎其微,摊主稳赚不赔。 「唉,怎么一个都不中,我还不信了,摊主再给我十个!阿璇?!你要不也来试试?那给我拿二十个。」 傅裕掷完竹圈,没圈中一个,有些不服气,较真起来,喊摊主再买竹圈重新投时感觉肩膀一沉,发现是谭璇,咧嘴笑起来,准备出钱请朋友一起玩。 「算了,往街里头走好玩的多着呢,我用你的掷两次过过手瘾就行了。」谭璇摇摇头,再买也是八成不中的。 「几位小公子是一起的吧,那给你们算便宜些,三十文钱三十个竹圈?给,已为你们数好了,出门不就图个乐子嘛。」 摊主见谭璇摇头拒绝,不想错过这单生意,原本二十文钱十个竹圈,这时立马改口少一半的钱。 此刻谭璇看到谭璎也有些跃跃欲试,最终颔了颔首。傅裕递了钱,接过竹圈每人分发十个,开始投掷起来。 「投中了,九哥我圈中了,摊主,看看我掷中的是什么花灯!」谭璎投了没两下,竟然圈中一块木牌,上面书着什么模样的灯笼。 「小公子的手法真准,我去给你瞅瞅。」被圈中了,摊主也不生气,花灯是自己做的,不值几个钱,何况佳节即挣了银子,又能图个热闹。 「哎吆,是个兔儿灯呢,掷完你再一起去挑灯吧。」 谭璎欢喜的点点头,倾着身子投的更有劲了,傅裕看着他没两下就中了,越发的卯足劲。 ………… 「九哥,要不咱俩换换吧,我喜欢你的莲灯。」 最终三人花了五十文钱,掷了两个花灯,谭璇圈了个十分漂亮的莲花灯,而傅裕手气太差,竟然一个没中,气恼的跑到旁边的一个花灯摊上一口气买了几个。 「好啊,我也喜欢你的兔儿灯,娇憨可爱。」 「哼,有什么好喜欢的,丑死了……」 兄弟俩不约而同的憋起笑来,缄默着,免得触霉头自讨没趣。 越往街里面走,越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尤其是临近文庙的地方,摩肩接踵密不透风,行人多,做买卖的也多,吆喝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 除了临街的商铺,街道边还有不少推着木板车驻足的摊主,摊位上面卖着针头线脑簪梳络子等小东西。 逛街只摸不买就是耍流氓,甭管用没用的至少得散点银子给人家,自来到华朝,他已经许久没过手瘾了。生活上样样都有田氏帮其操持,笔墨纸砚谭父准备一大堆。 大件东西没法买,买点小玩意也是好的。 突然他发现街边角落的灯火阑珊之处一个摊位有些清冷,摊主是位妇人,身侧还有俩包裹严实的小豆丁。 心中想着买谁的不是买,大冷的天带着俩孩子出来摆摊,日子想必不好过,于是对谭璃和傅裕说去要那边瞅瞅,两人随着他一起朝妇人的摊位走去。 「几位小公子需要些什么,这些络子都是最新的花样。」 身着单薄整洁灰袄裙,面旁瘦削的年轻妇人见三人走来,看他们身着锦服气质出色,忙打起精神盈着笑意介绍自家的东西。 谭璇装作认真的在里面挑拣,选出两条样式还不错的,准备抬头寻问价格时,勐然听妇人试探性的轻声问出: 「你是不是那日在平江河边救我家三丫的小公子?」 「您是落水的……」此处位置灯火有些昏暗,刚才没认出她来,闻言,仔细一瞅真的竟是那日落水的妇人。 「三丫,来,快给小恩人磕头!」妇人看他神情便知没认错人,激动的把腿边的女儿扯到身前,让其跪下。 「别别,那日只是凑巧,再说真正救人的是船公和几位大叔。」 谭璇慌忙阻止女娃的下跪的动作,摇头拒绝。 「那日小公子和那些赠银子的好心人都没留下名姓,事后也不知如何报答,阿桐快去把你哥喊过来。」 独自面对三个半大的陌生少年,观其衣着气质应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妇人有些拘谨,不知如何交谈,忙让小儿子把不远处摆摊给别人写家书的大儿子喊过来。 阿桐欢快的哎了声,向人群中跑去,到处是人五六岁的孩子跑丢了怎么办,谭璇忙示意山竹赶紧跟着他一起。 第26页 迴转头时,无意瞥到面前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小厮手中的兔子花灯,微笑着柔声问她: 「喜欢那灯吗?」 小女孩羞怯的点点头,可意识到什么,连忙背身仰头望着妇人,妇人客气的拒绝后,女娃轻轻又摇了摇头低头不语抠起手指头。 「这是哥哥刚刚路上捡的,喏,送给小妹妹。」谭璇没把妇人的话放心上,看着女娃的神态,忍不住笑了笑,从小厮手中把花灯拿过来,塞到她有些冰凉的小手中。 「还有我的也给你吧,拿回去阿弟铁定也不知爱惜。」见九哥心善做好事,一旁的谭璎不由也学着他。 「还有我的……」傅裕的话刚出口,便听到一少年朗声喊道: 「娘!」 三人侧身向身后望去,只见少年面庞清瘦五官板正,身着棉衫长袄,单薄的肩上背着张小小的木桌,身后跟着的山竹帮其拿着褡裢。 第18章 「阿林,这位就是上次在河边救了三丫的小公子!」 妇人见大儿子过来,眼神一亮连忙介绍说。 王林早在弟弟去喊他回来时,已经从含煳不清的言语中猜个八九不离十,再者还有一旁的山竹适时的解释。 见到谭璇时,感激的笑了笑,走到近前把书桌放下来,拱手作了深揖说:「多谢公子的搭救之恩,不知公子名姓,来日也好报答。」 「你我皆读圣闲之书,心存善念当是应该,哪能好让人报答,那日只是凑巧路过,即便没有我,令妹也有其它人出手,定然无事的。我们约的还有其它朋友一起赏灯,不好去迟,就不做停留了。」 方才妇人让小儿子去喊王林过来时,谭璇就想离开,可怕自己的行为让人家多想,于是决定见上一面再走。 少年见其执意如此,暗里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只是一瞬很快舒展了,抿嘴凝视着谭璇点了点头道: 「既然你我都是读书之人,那咱们自当会有再见的一日。」 谭璇淡淡一笑挑了挑眉接了他一句:「希望如此。」 ………… 「阿璇,我怎么看着那个叫阿林的少年不舒服,你当时救人又不是为了让他们还人情,干嘛非要揪着不放,何况救命的事怎么还得清,拿命来还吗?」 待他们离来没几步远时,傅裕忍不住回头朝后面望了一眼,只见王林立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身清辉,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两人目光对个正着他连忙转身。 「什么命不命的,我觉得他的做法有情可原啊,难道旁人帮你个大忙,你就不想着有朝一日把这份恩情给还了?我说阿裕,你除了看我顺眼,还觉得谁顺眼啊?」 闻其言,谭璇白了他一眼,怀疑他是青春叛逆期提前了。 「阿裕,原来你竟然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不惯你呢,我跟九哥去逛,你别跟着我们了!」 谭璎一直沉浸在那一家人日子过的如何清贫上元节小女娃连个花灯都捨不得的思绪中,没听清前面两人谈论的内容,最后一句却恰好入了耳。 「喂,我何时说过看你不顺眼了!」 ………… 上元节一过,回到族学中,因甲课舍的人离开,顿觉少了许多说不上来的东西,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童生试分为县试与府试,儒生过了县试,还要在四月份到县城所隶属的郡城下场考府试,县府均通过才能称为童生。 「听说了吗,七哥这次县试考了第三!到时轮到我下场,不说前三,能入前十,我一月不吃肉!」 海门县是科举大县,每年入场的儒生多,但录取的比率低,竞争激烈。对于第一次下场的儒生,能在芸芸士子中脱颖而出,考出第三名的成绩,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有点诚心好不好,一月不吃肉还想入前十!若是我,一年不看话本……」 县试榜单出来后,课前课后用饭时的闲暇时间,族中子弟口中最热门话题皆是与此有关。 「七哥真厉害,若府试也能在榜单前三,那入四大书院就是板上钉钉了。」说起谭璃,谭璎面上带着钦佩与羡慕。 「怎么板上钉钉了,不是还有入院考吗,平江童生那般多,即使县案首也不见得能考入四大书院。」听着大家讨论,一直沉默不语的傅裕撇了撇嘴,突然反驳道。 「我给你俩腾地方,慢慢吵,过足了嘴瘾再进课舍!」 两人一直都爱斗嘴,自上元节后,日益渐盛,谭璇见已开始露苗头,赶紧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一撂迅速走人,免得被他们吵的脑仁痛。 最近这几日族学中闹哄哄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县试与府试,身入其中谭璇也免不了受影响,有些心浮气躁,读书的效率降低不少,真想装病几日请假回府中自学。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五月初,谭家子弟府试的结果出来七八天后,才渐渐安静下来,下场科考十来人最后只有三人过了童生试,而且今年竟是结果比较好的一年,让谭璇见证了科举制度的残酷性。 少年时光即使充满着种种小烦恼,那也是最美好的,熘走的最快的,最让人留恋的岁月,韶光一晃,近三年已过。 「公子,早饭好了,用完膳再写吧。」 自谭璇年初开始变声后,便进入势如破竹般的二次发育价段,除了让他感到异常别扭的身体上改变外,饭量也大增起来,加之读书辛苦,每日晚上熬夜读书后,总觉得不吃点东西好似睡觉不踏实一样。 第27页 田氏知晓后,在他院中添个小灶,这样以来清晨起来直接在自己院中用早饭,无需再麻烦跑到大灶上吃,夜晚让嬷嬷煮些夜宵备着。 「好!」 应了声,笔下却不停,他祖父前日从任地回来过年节,如上次回平江一样,趁着几日闲暇功夫,为晚辈们解疑答惑,教授功课。 虽然是举人出身,但为官数十载,自然有不凡的见解,每年县试他是担任本县主考官的。 因而对于谭氏子弟,无论是秀才还是童生,都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此时谭璇写的是自己在功课上的困惑不明的地方,待用过早饭揣在身上去大伯谭圭府上见祖父,免得请教时把关键的地方给忘了。 开了年他就要下场考县试了,万一出的题目中有他忘了问出的题目,那岂不是后悔死。 「公子,再不吃,待会冷了还要再让嬷嬷热上一遍。」 山竹觉得自家小公子都快读书读魔怔了,看着墙壁书柜上被他贴满了宣纸条,上面用硃笔或墨笔龙飞凤舞的写满了字,跟道士驱邪用的符咒似的,桌子上也散乱的堆满了书册。 刚开始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笑,现在都习以为常。 「行了,别催了,就起来了。」写完最后一笔,拿起吹了吹上面的未干的字迹,把几张纸折好揣进怀中。伸了伸懒腰,起身洗手用饭。 「唉,又落雨了。」来到这里也有几年了,可他还没习惯江南冬日湿冷的气候。 穿好蓑衣,迎着透骨的寒风冬雨出门去往谭圭府上。 第19章 两年前谭璃府试考中了第十名,加之书院入考成绩发挥正常,为了相互照应,与哥哥谭璠同在横山书院。可惜在去年院试中落榜,倒是谭玠终于中了秀才。 而小表哥田文舸同在去年京都殿试中取得二甲第五的好成绩,这样以来田氏在整个平江府愈发的出名。 一路上谭璇都想着如何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让祖父觉得他不那么无知白痴。 谭玠没同他一起来,那些已出族学的子弟昨日来过的,今日轮到他们这些马上要县试的人。 若不是为了请教问题,谭璇真不想来大伯父府上,大伯娘白氏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听着让人特别不舒服。他不知道的是,田氏与白氏因谭璃的事情已生出罅隙,暗自较量着。 「璇儿近日温书是不是太累了,本想着昨儿你要过来给祖父请安呢,我还特意备下你喜欢吃的糕点,没成想竟白操心了,刚刚你俩哥哥还惦记起你呢。」谭璃与谭璠方才已请过安,刚离开不久,没有与其碰上。 谭老太爷每次回平江都是居在长子谭圭府上,再加上谭老夫人已下世多年,老爷子身旁只有一个妾室,田氏与胡氏不用每天清晨来府上请安,可白氏没那么省事。 为了在公爹和丈夫眼中有个孝顺贤淑的好印象,每日下人来报说老爷子已洗涑好后,立马前去问安。 谭璇今日来的早,刚巧与她碰个正着,晓得白氏说这话的意思是怪他不够孝顺。 「几日前璇儿问人借了本註疏,爱不释手一口气读完,没察觉竟到了四更天,清晨起来迟了。是孙儿的错,还请祖父责罚。」 你说我温书累,那我就累个给你看看,也不知白氏与自己这个小辈为难什么,又不是吃她家的粮长大的。 「都是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大冷的天,风里雨里的也不方便。你们用心读书,将来考□□名报效朝廷比什么都重要。」 听孙儿挑灯夜读四更天,谭老太爷忍不住直连连点头,笑呵呵的捋着花白的鬍鬚夸赞。孙儿这一辈比较出色,成就必定比他们强,说不定谭家门楣崛起就靠他们了。 白氏见两人孙孝祖慈的,侄儿轻巧一句话就把老爷子哄的笑容满面,心中暗恼,与她娘田氏一样跟猴精似的。 「爹说的可不是,璃儿与璠儿从书院回来也捨不得歇息一会,整日的呆在书房里温书,只等明年院试取得好名次。」提起两个儿子,白氏面上扬起自豪的神采,欢欣而笑。 「好,好啊,他们兄弟俩的功课一直不错,以后必定是不差的!」老爷子愈发的高兴,笑出满脸的菊花纹,似与普通长辈一样慈祥温和,面上丝毫不显作为朝廷命官的威严。 白氏得了公爹的夸讲,立时高兴不已,说起谦虚话。 谭璇之所以来那么早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解疑的,不是说客套话打嘴巴官司的,不然再过一会其它人该要到了。 于是不再废话直接委婉的抛出问题向祖父请教起来。见此情形,白氏也不好赖在这里,说了几句场面话离开了厅室。 ………… 谭璇他们在谭圭府中陪着祖父用过午饭,老爷子劳累了一上午显出疲态,担忧其身体,饭后大家就直接回府了。 「九哥,书卷你都背完了吗?我怎么觉得越向祖父请教,不懂的越多呢。」 学堂中有一多半的少年开始变声,谭璎也已习惯了自己的公鸭嗓,拧着清秀的眉头,苦着脸说。 「先把晦涩难懂的放下,暂且别管它们了,你不是不知道县试大多考的是一经两义,咱先中了童生再说。」 当时在做读书计划时,谭璇便给自己定了时间期限,上个月已把四书五经及相应的註疏基本熟练掌握了。 现在主要任务是默写书卷查缺补漏,每日试着做首律赋,再者好好保养身体小心别染了风寒。 第28页 「九哥,你一定会中榜的!」这几年中谭璎与谭璇来往密切,清楚他是如何的用功,虽在众人面前才华不算出众,但那是故意藏拙,肚里有货着呢。 「恩,你也是!别想太多,咱们平常心待之,闷着头考就是了。」谭璇重重点点头,他也觉得自己能过吧。 三年中抛开一切娱乐活动使出吃奶的劲来备考,比当初高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中,真的要吐血而亡了。 「恩!」谭璎被他鼓励的眼神给感染到,刚刚滋生的气馁一扫而空,眸子瞬间有了神采,黑亮黑亮的,抿嘴一笑同样狠狠的恩了声。 「娘,东西我自己整,快坐下歇着吧,不用您操持。」进了卧室,发现田氏在帮他认真的整理桌案,一本本卷集码的整整齐齐,顿觉书桌宽敞了不少。 最近一年时间紧,读的书又比较杂,桌案上散落的到处是书卷,看起来有些凌乱。 有次嬷嬷收拣时不小心把他用来醒神的茶水碰翻了,自此很少再让其它人帮忙整理书桌。 而且看着那些散在一起的书册,心中莫名有一种踏实感。看,天道酬勤,我有天天用功读书了的,在自我认可中,心态一直很平稳。 「你吆,你大哥也没如你这般,让你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一顿斥责。累不累,我刚刚吩咐刘嫂为你在小灶上炖了参汤,留着晚上喝。如今即忙功课又长身子,在饭食上可得注意着点,想吃什么只管让刘嫂给你做。」 看着面前个头比自己还高五官渐渐长开的儿子,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田氏来竹园主要目的是叮嘱嬷嬷小厨房的伙食营养要跟得上,这半年中,小儿子个头窜高一大截,人一长高,显得身子单薄了不少。想着他一日三餐有两顿不在大灶上吃,有些不放心。 事情交代完后,又问了些么儿的情况,恰巧趁他不在,来书房瞅瞅。没想到进了房,瞧着书桌上乱七八糟,一阵无奈,微微挽起袍袖开始收捡起来。 谭璇上前半挽半搀的让她坐着,乖巧的笑着说:「娘,您不用担心,嬷嬷把我照料的很好。」 家人发自内心的对他的好,不是没感知到,自己又不是铁石心肠,渐渐的谭璇也发自内心融入了这个家,自己就是他们的儿子、弟弟。 母子二人难得的单独坐下来谈起家常,房外落着冬雨,屋中燃着炭火,气氛温馨,田氏多是安慰他尽心就好,别把自己逼那般狠,谭璇则是问一些家中琐事,句句中含着关心之意。 往年上元节总是田氏去文庙上香为两个儿子祈愿,今年谭璇要像往年那些将要下场科考的士子亲自祭拜孔圣人,为自己祁榜请愿。 这次一起下场的谭家子弟多,一起约着太麻烦,而且处在一起又要讨论有关考试的种种,因而决定直接和田氏单独去。 文庙还是一如既往的香火鼎盛,好不容易祭拜完孔夫子后,起身出门准备去文曲星殿时,竟与明晔撞个正着,不由惊喜的喊道「阿晔?!」 一旁的田氏恐他在此惊唿犯了神灵忌讳,忙嗔了他一眼,决定等会多施些香火钱。 两人也自知此处不是叙话之地,约好待会出了文庙在对面的茶楼汇合。 听田文瑄说明晔一个月前已赶回平江应考,只是大家都忙于功课,没提起相约之事,这次刚巧碰到,久别重逢心中自是欣喜。 ………… 「我原想着你去岁就要回来下场的,没想到竟同我们一起!」明晔早慧功课好大家都知道的,没想到与他们一起下场。 「明年有院试,今年下场,正好可以赶在一起考。」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今年三月中是姐姐十五岁生辰,要行及笄之礼,他家本来就人丁单薄,若再回平江,更显寥落。 谭璇点点头,反正县试明晔没一点问题,与其在平江等上一年,还不如多一年在京都父母身边晚下场一年。 「看来阿晔是胸有成竹了,那府试后是否还要再回京都?」若府试不回,那在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后年的乡试,明晔有可能一直呆在平江了。 明晔啜了口茶水,笑着微微摇了摇道:「父亲让我在平江书院功读诗书,待到乡试后再回。」 无论乡试中与不中,都是要回京都的,中了红榜回京都考会试,若不幸名落孙山三年后重新再战。 「那太好了,说不定咱们能在同一书院!」话一出口,谭璇突觉自己有些自信过头了,虽然母亲已暗示过他只要府试名次过的去,有田昀和与田文舸的关系,入白湖书院没什么问题。 可关键是什么在他们眼中排第几才叫过得去。 「好啊,府试一结束,咱们就一起去四大书院应考,到时从中选个最合心意的!」 「……」谭璇赶紧抓起杯盏,抿了口涩涩的茶水,掩饰尴尬,瞧瞧,这就是作为学霸的自信,而自己还在为能不能用上关系而发愁,差距啊! 正月十八,大吉,诸事皆顺,易出行。谭璇随着谭家子弟一起,前往祖籍海门应考县试。 第20章 谭氏在海门县有老宅与田产,每年的这个时候,老宅里什么都一应俱全。子弟们前往考县试不用担心安置问题 田氏本想随儿子一起过来为其陪考的,可不光谭璇不同意,连谭墨也说她太过溺爱儿子,不贊成其做法。 第29页 「十叔,你能不能别念出声来啊?」清晨一早大家就出发了。谭璇与谭璎和谭杭共乘一辆马车。 谭璇在三人中排行最长,上了车后,先提前要求他们,严禁说些与县试有关沮丧的话,可以温书,也可以相互讨论书卷中的问题。 起始三人都拿起书卷默读起来,谭璇看的是自己整理的一本类似错题集的书卷,背靠着车厢微微阖着双目,默背上面的内容。 约大半个时辰后,谭璎渐渐的读出声来。 「歇一会再看吧,车上书看久了容易头晕。」 尽管谭璇几乎不用翻开书页,可一下子连续背这么久,有些精力不集中了,想着另外俩人情况差不多,不然谭杭也不会开始烦躁起来,于是拉来车帘贴心建议道。 虽还未出正月,可空气中已充斥着早春的气息,河边金黄色的迎春花热烈的绽放开来,精神抖擞。垂柳隐隐冒出嫩黄色苞芽,相信过不多久,在似剪刀的二月春风中,裁出绿油油的细叶来。 观赏着远处近处的早春风景,三人顿觉眼睛清明,头脑清晰起来。 「今年比往年要暖和许多,咱们运气真好,不然还得在考棚挨冻。」 县试虽不像会试时,大冷的天应考举子们只准穿单层衣裳。可一整日的坐在考院里也受不了。 「恩,可民间常言春捂秋冻。现在虽天气转暖,但最好别立马更换袄衫。」男孩子火气旺,身上又受不得束缚,谭璇怕两人不注意,一时贪爽着了凉。 ………… 一行人直到天将黑,才到达海门县城中的谭家老宅。 宅子足大,屋舍够多,每人有单独的房间,大家无需几人居在同一间卧室,在接下来半个月时间中,彼此可以闭门独自温书,避免吵闹相互影响。 县试一共四场分四天考完,年节时谭璇趁着哥哥谭玠在府上,让其凭着记忆为自己照着县试的试卷模式,出了一些题目。 这些试题是专门在县试开考前的半个月时间里用来锻鍊手感,提高复习效率的,就是俗称的类似现代的考前模拟试卷。 厚厚的一沓纸张共两套,花八天时间完成,剩余时间自由温书或与其它人论题,反正为避免节考前节外生枝,不往外面跑就是了。 「公子,城中可热闹了,不少儒生在茶馆客栈论题呢!您要不要出门凑凑热闹?老是圈在房中,闷不闷?」 山竹在自家公子闭门读书期间,没事就在县城转悠,把打听到的有关县试方面的消息,在谭璇院中散步时当解闷笑话讲给他听。 「热闹有什么好凑的,不去!」热闹最是凑不得的,除了影响心情,没一点有益的价值。 「马上就要考试了,这两日你也别往外瞎跑。」谭璇摇摇头,刚打完八段锦,正在放松筋骨,回屋时不忘提醒他。 「九哥,你睡下了吗?我突然想起有一章句的释义还不是很清楚,想来请教你!」 正当谭璇把考篮重新检查一遍,笔墨砚台身份文书考牌,遮雨油布擦汗棉帕等一应物什皆在,然后打算更衣睡觉时,突然听到门外谭璎略显急切的声音。 「没睡呢,等着,我给你开门。」毕竟第一次下场考试,这种紧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正当谭璇刚翻开《中庸》,准备向其逐句讲解时,又有敲门声响起。 「你们怎么也没睡啊,明早寅时就得起床洗涑,还是别熬太晚了。」 看着门口拿着书册站着的三人,谭璇皱了皱眉,心想该不会都是来讨论问题的吧。 他们五人相互结保,住一个院子,谭璎敲门时,隔壁左右也听到了声响,于是就出现了此时的情形。 最后谭璇速战速决,一柱香的时间把几人的疑问之处能确定的解释出来。自己也有些拿不准的,只说也不晓得,免得误导他们。 尽管谭璇不停的暗示自己已尽最大努力,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遗憾了。可毕竟是第一次参加这神圣的科举考试。 即使心里素质再高,也难免有些紧张,再加上方才与他们讲题,思维活跃起来,在床上板了好一会才入睡。 海门县参加县试的儒生特别多,再加上往年积累的,从总角少年到鹤髮老者,据说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由于要核对儒生身份与搜检是否有夹带,他们需早早赶到考棚。 因文风鼎盛,参加县试的人数众多,海门县有专门的县试考院,紧挨着县衙礼堂。 谭家老宅距离考院不算太远,驾车只需一刻的时间。 「三位公子,下车了,前面有衙役把守。」为防车马横行发生事故,县令大人在考场外围设了条警戒线,派有衙役在此值守维持秩序,只准行人往线内走,车马禁行。 褚人下车后,只见前方黑压压的都是人,灯火通明人声杂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其中有不少临时抱佛脚的士子们,挑着灯笼趁着还未开考的时间里,正拿着书卷大声朗读着。 「儿子,考篮里你娘给你煮了几个鸡蛋,别饿坏肚子……」 「小弟加把劲,若中榜了,哥哥把平江巷那座宅子送与你……」当然也有陪考的亲人对家中考生的殷殷期盼。 「阿晋,你学问那般好,县案首应非你莫属了……」 「哪里哪里,文涛你的功课也是顶好的,名次想来定是差不了的……」当然也不伐这些相互鼓励加油的。 第30页 此次谭家来了两个负责带队的族叔,进场交代他们一番后,便离开了戒线场外。 当考院的钟鼓声敲响,人群立马安静下来,衙役们下场让众人排起两列长队来,开始接受检查陆续进场。 大家都想早早进场补觉,一窝蜂的往前面挤,谭璇担忧这么多人,若发生踩踏就危险了,拉着与其结保的四人排在后面。 看着前面的长长队伍,约莫进场还得好大一会,谭璇向后望去,竟发现排在队尾的几人在僕从掌着的灯笼下飞快的翻着书页。 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谭璎等人也跃跃欲试,喊来书童如其它人一样临时抱起佛脚。 山竹自然也兴沖沖的提着明亮的灯笼,抱着几本书奔过来。 结果不小心书卷掉落下来,其中整理过的错题集被与其正对着一位儒生弯腰捡了起来。 第21章 同一期下场科考,说不定有缘以后就是同年了,同年又同乡在官场中也是一种助力。李晋基于这种想法弯腰帮忙把脚旁边的书册帮忙捡了起来。 拿起书册时发现书页起了厚厚的毛边,书封一角还残缺了一块,不难发现书的主人经常翻阅查看,可凭直觉认为书卷不是寻常的四书五经和註疏。于是装作无心之举把书页翻了开,发现里面章句用朱墨两种笔色书写。 随意扫了一眼,红色像是批註,黑色的短句内容很杂,不是出自同一卷集,其中两句他都觉得晦涩难懂。 谭璇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干嘛些这般隐晦,心里弯弯道道的。 「兄台这本书倒有意思,不知在哪家书肆买的?」李晋可能意识到对方看出了自己的小动作,干脆直接笑呵呵的问出声来。 「噫,昼尔于茅,宵尔索绹是出自《诗经》吗?这书卷从哪里买来的?!」 李晋身后的王文涛自然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无意中瞥见书中的一句诗,觉的特别生疏,可硃笔却注着出处,自己竟然不记得,情不自禁的惊讶问出声来,伸着胳膊要去翻看。 「谢谢这位仁兄,自然是平时书写整理的,书肆售不售在下倒不晓得。」 谭璇不等王文涛继续看下去,伸手从李晋手中把书接了过来,想了想,如果不再读它,对方还以为这是从哪里买来的县试试题,心虚不敢看呢。 察觉到对方言语中已有些不悦,李晋尴尬的笑了笑,拍拍王文涛的胳膊,示意别再不顾礼仪打听别人的隐私。 什么都没有功名重要,王文涛自认四书五经几乎都已熟记于心,可刚刚仅扫了书册的几眼已发现有自己不知晓的诗句,那后面会不会还有更多,说不定那些没记牢的恰恰是县试中要考的呢。 越想越慌乱,忍不住对谭璇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兄台,你那本书卷可否让为兄再看上几眼?」 「你自己不是有书吗,干嘛非要看我九叔的?!那我九叔看什么?」与其正对着的谭杭看不惯其行为,忍不住出口忿了两句。 见事情再发展下去,就要吵起来了,万一影响了县试就掉大发了。谭璇连忙制止谭杭的行为,不要再搭理对方,那个莫名其妙要看自己错题集的儒生实在是有毛病,又不是偷出来的考题,非要看上几眼。 李晋也连忙劝下自己的同窗,双方都哼了几声,安静了下来,王文涛睇了眼看书的谭璇,眼神难明。 长长的队伍随着时辰的延长,逐渐变短,当东方泛起一抹橘色的霞光时,终于轮到了谭璇等人。 「大人,他袄衫里藏的有夹带!刚刚我好像听到他们几人在议论。」 正当脱下袄衫只着中衣,瑟瑟发抖的谭璇在接受士兵的严格搜检时,王文涛突然指着他,大声向厅中一脸肃穆的门监官嚷道。 除了王文涛自己,周围所有人被其扔下的□□吓懵了,不由错愕起来。 「啪,大胆!竟然私藏夹带,你可知后果!」门监官重重拍了下桌子,厉声斥道,对作弊的儒生绝不姑息。 「大人,俗话说抓贼抓赃,他没任何凭证,红口白牙一句话竟想要毁了学生的前程吗?!」谭璇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立刻为为自己辩解起来。 「你血口喷人,九哥怎么会夹带作弊,大人,他胡说!」 「哼,你明明就是报復,看你长的就是一副斯文败类相!」 ………… 谭家子弟回过神,情绪激动的开始为谭璇辩驳。 听到喧譁声的主考官海门县令大跨步的从考院中走出,来到院门口,见应考的儒生没一点读书人的斯文模样,怒喝道:「考场重地,岂由你们大声喧譁,再敢嚷嚷,以扰乱考纪之罪,取消入场资格,一併逐出考院!」 立时理论的谭家子弟以及看热闹的其余儒生被慑的闭了口,而此时王文涛则低头阴阴一笑,满脸得逞,而李晋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谭璇觉得王文涛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一个男子心胸竟如此狭窄狠毒。无论搜不搜的出来,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想到这里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种暗亏早晚会讨回来的。 果不其然,负责搜检的兵士闻言直接把他的棉袍简单粗暴的用刀划开,仔细的开始翻找起来,要寻出所谓的夹带,最终棉絮纷纷的撒了出来,也未找到东西。 第31页 而后又让谭璇搂起中衣,转了一圈才做罢。此刻谭璇已感觉不到冷了,羞愤的气血直往上涌。 二月天娃娃脸,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说一日四季也不为过,若穿着单薄的衣衫进去肯定要影响发挥,甚至染上风寒也有可能。 「禀告大人,未发现此人衣中藏有夹带!其它也都未见异常!」检查无异后,士兵拱手向县令禀告结果。 「县官大人,这位凭一己私心信口开河冤枉学生,现在即已证明学生的清白,那请问大人如何还学生一个公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因被对方无端冤枉,最后连个说法都没有,将来指不定怎么传扬,于是谭璇理理中衣,一脸郑重的走到县令面前,单膝跪地注视着他掷地有声的问。 「大人,刚刚学生只是挂了一耳,许是听差了。但学生也是为了众同年公平起见才敢揭发的,学生也是一片赤子之心啊。刚刚是为兄大意,这里向贤弟说声不是。」 王文涛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考场重地,不好闹的太过反而不利于自己,面上带着歉意,主动拱手致歉。 「行了,误会即已解除,开考时辰马上就到,再耽搁下去,你们谁来担这个责!」 县令不待他们说下去,一挥手,让门监官继续指挥搜检任务,自己甩了下宽大的袍袖背手离去。 谭璇虽然气恨,也知道此时不能失去理智意气用事把最重要的县试丢下,这样对方心里更痛快。 微微眯了眯眼睛瞥了王文涛一眼,默默的弯腰准备捡起已残破不堪的袄衫,再破也能挡挡寒,把今日熬过去。 「公子,只穿单衣怎么能行,穿山竹的吧。」一直在旁悔恨万分又心急如焚的山竹见此再也忍不住,赶紧脱下自己的薄袄,塞到谭璇手中,都怪自己手笨,惹了小人,公子才如此遭罪。 而谭璇抬头静默看着门监官,门监官没做犹豫,晗了颔首,让衙役再次当场检查一遍。 无问题后,他才挎着考篮,接过门监官手中的考牌与文书,向院中走去。 待所有应考的儒生入场完毕后,考院厚重的木门迅速被关上落下匙,直到一天的考试结束。 因儒生众多,进场时间有差别,没法统一由考官领着祭拜孔圣人,而是考生独自躬身拜三拜,跨过一道龙门,最后才看到考舍。 考舍南北朝向,根据《千字文》来编号的,一排排的座落在宽阔的考院当中,显的十分威严壮观,可谭璇总觉得像上辈子见过的养猪的猪圈似的。 考舍面积十分狭小,平面面积看起来不过一平方米出头,上下两块可以活动的厚实木板被嵌在砖墙上的卡槽里,一板多用,桌案、凳子、临时歇息的床铺。 谭璇找到自己的座位,把小水囊放在考舍的壁龛中,从考篮里拿出帕布开始为考舍做清洁。 待查看墙角时,发现地面还算干燥,没有阴湿的地方,墙面也没有水浸过的痕迹,遂放下心来,沿着墙根洒好驱虫药粉后,才把笔墨砚一一摆在桌案上,慢慢的研起墨来。 现下天已大白,马上要到开考的时辰,谭璇已把方才在门口发生得事情甩在脑后,正想着何时发试卷时,突然听到考院中再次传来钟鼓声。 很快衙役们在副考官的监督下,开始为每位考生发放试卷与草纸,预示着县试正式开始。 拿到厚厚交错放着的两沓纸页,上面是试卷,下面是米白色纸质良好的空白宣纸。谭璇先对好试卷页数,试捲纸张完好无缺损,再检查试题有无模煳漏印,一切都好时,才写上姓名籍贯年岁。 浏览过试题后,发现近二十五张试卷中,除了最后一题是要求做一首有关早春的五言绝句,其余的题目皆是帖经,内容不光是取自四书五经,谭璇发现其中甚至还有华朝大儒所着的经注中的题目,算是拉开名次的復加题了。 题量非常大,谭璇润了润笔,聚精会神的投入到答题当中。 脑中有料,下笔如神。当他感觉到阳光越来越强烈,有些晃眼时,抬头看到太阳正当空照射下来,意味着正午到了,集中精力一上午腹中早已空空,停笔后才觉出飢饿来,试题他已做了大半,但下午的时间比上午多,可以早早做完。 待卷上的墨迹干了后,谭璇小心的将其放进考篮里,举起出恭的木牌,得到允许后才去茅厕,考院提供热水但饭食自行解决。 他吃了两个鸡蛋和一个白面素烙饼,趁着脑袋尚清晰,继续做起题来,等到困时再小憩一会。 ………… 「註疏不是多考两义吗,怎么帖经也出上了,这不是难为我们吗……」 「第一场题目就出的如此的偏,那接下来的三天还有活路吗……」 「儿子,别多想,考完一场丢一场,咱快些回家吧,你娘和小妹在家等着你呢……」 ………… 未出考院时,人群中便开始议论纷纷,考的不错的满面春风,自觉不理想的懊恼万分。 谭璇心中十分畅快,题目做完又检查了好几遍,早春诗也感觉超常发挥。出了考场,脚步轻盈的朝界线外的马车处寻山竹他们。 第22章 「公子,这里!快上车,我给您把袍衫拿过来了!」 儒生人多,从考院出来推推搡搡的,不好停下等人,谭家子弟约好考试结束直接在院外接他们的书童那里汇合。 第32页 山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穿着自己薄短袄的谭璇,兴奋的恨不得蹦起来挥手高喊。 「阿璎他们几个回来了吗?」初春的晚上有些寒,脑子高速运转一天,下了考场,谭璇觉的十分疲累,向喜笑颜开的山竹点了点头,问了其它几人的情况后,就往车厢里钻。 「只杭少爷一人回来,其它几位还没瞅见呢。」 「九叔……」谭杭面带喜色的喊了谭璇一声,望着他浅笑着。 看其表情,就知考的不错,谭璇也笑吟吟的回望他一眼,没直接在车中换上自己的衣衫,而是斜躺在踏板上,四肢舒展,长嘘一口气,第一天终于顺利过去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阖眼小憩等着其它人回来。 没过多久其余人陆陆续续的都赶到了马车旁,观其神情,应该考的都不差。 第二日,为避免昨日的情形,谭璇什么都没带直接挤在队伍的前排,早早的入了考院。 考题不再如第一日几乎全是帖经,而是一经两义混合题型,所谓的一经两义是指帖经、经义、墨义。经义类似现代考试中的读后感;墨义则是名词解释或简答题。 两义中,墨义对于谭璇来说相对要容易些,而在答经义题时,总是仔细斟酌好后才在草纸上打稿子,以确保没有太过超前的思想。 比如最后一个经义题是,卷面上画着一个圆的形状,圆形中又画着个四方形,让儒生们写观后感。 这种题目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谭璇第一反应就是做人要外圆内方,如铜钱一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人处事更要有自己的做人准则。 可在下笔时倘若一旦过度着墨行事圆润,就容易被误认为有熘须拍马不重内在修炼,假如倒霉碰到较真的主考官,得分低不说,还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把前面的试题检查几遍确定无误后,谭璇便开始专攻最后一道经义,直到感觉抠不出什么毛病,才小心的誊写在试卷上。 第三日和最后一日的试卷基本都是围绕这些题型出的,只不过难度有高有低。 题型看似比较基础,可不少题目出题人把註疏中旮旯角里的东西也翻出来作为考题,没有超纲却出的很偏。 眨眼的功夫,四日时间飞快而过,县试结束离府试还有将近两月时间,可以暂时松口气。 最后一日,县衙大道上站满了乌压压的百姓,大多是来接自家考生的。 「顺子,题目难不难,卷子做完了没?这次能上榜吗?」怕给孩子带来压力,忍了几日的家属终于敢开口问一问他们考得如何。 「唉,记得夫子特意强调过那篇文章的,我怎么会忘记呢……」当然也有不少儒生满脸颓唐,自言自语说着懊悔的话。 「九哥,这次稳中吧?」出了考场,谭璇与谭璎碰在一起,两人也不再像前几场考试结束后讳莫如深,避开讨论这一话题。 「反正题目我都做完了,至于中不中,还要看阅卷考官的意思。」 海门县学问好的儒生比比皆是,尽管谭璇觉得考得不错,发挥了自己的正常水平,可也不敢说的那么肯定,不然到时打脸就尴尬了。 「有些题目太偏了,其中不少我都是瞎写胡蒙的,这次肯定上不了榜……」谭璎情绪低落神情恍惚的望着如潮的人群,喃喃道。 「你觉得偏,旁人也是一样,好几题我也想了许久才答出来。别多想,先放松两日再准备府试吧。」谭璇温声安慰。 县试结果还需等上十来日才出榜,府试在四月十二,他们可以暂时缓口气放松放松。 来时他已把县府试所需的书卷都带在身上,想着回去亲朋好友必定要询问县试的情况,那样还不如安安静静在老宅温书,待县试结果出来再回平江府。 神情各异的谭家子弟全部汇合后,没再在大街上多做停留,上了马车,直接回老宅。 来之前他们商量好,打算看了榜单一起回去的,可有几人自觉已没了中榜希望,不想继续呆下去了,第二日决定出发回府城。 县试考的不理想,进四大书院几乎没什么可能了,早日回去也好早做打算。 ………… 「九叔,咱们今日出门逛逛吧,整日呆在宅子里都快要闷死了。」 越临近揭榜的日子,大家的心情越紧张,总是走神想着自己中不中,这两日探讨着功课,也会动不动的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恩,正好今儿和风日暖,咱们出门转转,明日就要回去了。」谭璇点点头,早发现他们坐不住了,其实自己也有些分心,毕竟明日榜单就出来了。 县城的繁华自然没法与府城相比的,习惯了平江府的繁荣,再看海门县即使再不错,也没什么感觉了。 几人晃晃悠悠走了半晌,都想着去茶楼喝口茶歇歇脚,顺便听些有趣的八卦。 可刚踏入茶楼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明日我赌阿晋是县案首!咱们海门县有谁的才华比的上阿晋的!」 不用看也猜出此人是谁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为避免再发生冲突,谭杭等人面色犹豫的望着谭璇,意思是要不再寻一家茶馆? 「小二,来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再上几盘店里的招牌点心!」谭璇当然也认出那个陷害自己的心机男王文涛,凭什么要躲着他,做坏人还有理了。 第33页 「好咧,几位公子这边请!」店小二迅速的来到几人面前,满面笑容殷勤招待。 闻其声,王文涛与李晋不约而同的朝几人看来,李晋谦谦一一笑朝他们点头打招唿。 而王文涛则似笑非笑的盯着谭璇,可惜人家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径直的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空位置走去,让他立时变了变脸色。 「听说今年四大书院的入院考越发苛刻了,即使府试榜单排名不错也不一定进得去。」 「再苛刻对阿晋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凭你的才华,四大书院不是随意挑?」王文涛虽嘴上夸赞着李晋,眼睛却往旁边谭璇那一桌子上瞄。 「文涛,往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须知天人有天人外有人,比我强的才华出众的人多如牛毛。」 李晋皱了皱眉,心中十分不喜他说这样的话,总是这样过分抬高自己,长此以往就是捧杀了。 「哼,以为书院是他家开的,想进哪个进哪个,脸比磨盘还大!」 谭璎本来就为县试成绩紧张,心里烦躁不安,听他说这话,忍不住忿了两句。 「喂,鸡下巴吃多了吧,惯爱接别人话。看你恼羞成怒的样子,也知考的不怎么样,心中嫉恨阿晋的才华!」没待李晋接话,一旁的王文涛已出声反击。 「呵,笑话,有我九哥在,我犯得着去嫉妒你朋友的才华?!异志话本看多了吧!」被说中一半心思的谭璎面色通红,不过冷笑一声继续抬槓。 谭璇看着自己也被扯入局来有些无奈,可不管怎样,理应站在自己人这边,何况忿的还是人品极其差火之人,于是板着脸盯着对方道: 「考的如何自有主考官大人说的算,红榜未出,这位兄台难不成已提前得知此等机密?若说心生嫉恨,家弟哪比得上某些人,心胸狭隘挟私报復的本事可谓是登峰造极!」 「你血口喷人,我当时已向县官大人陈明听差了的,何有挟私报復之说!」王文涛被其言语激的目赤耳红,指着谭璇气唿唿的说。 「兄台,我可没说这话,是你自己对号入座。你们有听到我故意诽谤了吗?」谭璇修眉一挑,淡笑着扭头扬声问同桌的几人。 「没有,九叔明明说的是某些人。」谭杭赶紧摇头,还特意指出话意,另外几人也连声说没有。 「哼,只会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咱们红榜杏榜上见真章!」王文涛以知理论不过他们,身边的朋友都太不给力,甚至连李晋也只是在和稀泥。 「定当奉陪!」谭璇朗声自信道,怕你不成。 吵完一架,双方都没心情再呆下去,吃了茶,相继离开茶馆。 ………… 第二日是县试揭榜的日子,老宅里的几人都早早的起了床,可除了谭璇尚算正常些外,其余都静默不语,集体保持沉默。 「咱们早些去吧,不然山竹他们看到榜单找不到咱们,还要兴沖沖的跑回来。」 谭璇贴心的缓解紧张气氛,结果众人:「…………」 他们到了县衙大道时,离县衙最近的两家茶楼都已满座,不少人在一楼厅堂中来回走动。 其实谭璇想亲自去看榜的,可谭璎死活不愿意去,也只好做罢,站着等山竹的消息,庆幸没再遇到王文涛那个心机男。 「张贴红榜了!」正当大家焦灼等待时,茶馆二楼忽然传出声来。紧跟着有一楼的儒生慌忙向二楼跑去。 谭璇忍俊不禁,只一个县试,至于吗,那将来会试还怎么活。 「少爷,中了,你中了!」正在大家望眼欲穿等着自家观榜的书童时,一小厮狂奔过来,嘶喊着。 「阿旺,你看清楚我真的中了?!」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少年惊喜的连声问道。 「不会错,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少爷的名字……」 「恭喜兄台中得头名!」那书童还未说完,周围的人纷纷道贺。 「恭喜!」 ………… 「少爷,我是倒着瞅的……」书童怕误会更大,缩着脑袋,喏喏低声道。 「你……」 「哈哈……」 紧张的气氛因这个美丽的误会暂时被疏解一些。 接下来,陆陆续续的传来书童们的报喜声。 「公子!公子,您中了县案首!中了第一名!」只见山竹手里拎着鞋子,头髮凌乱,旋风似的奔过来,嘶吼着。 第23章 厅中的众人当然也听到山竹的喊声,皆在好奇县案首是茶馆中的哪一位。 「九弟,你真厉害!」 「九叔是县案首!比七叔还要厉害!」 ………… 谭家子弟全都惊诧万分,回过神来,发自内心的激动起来,兴奋的注视着尚在怔愣中的谭璇,由衷的夸赞,同时心中也隐隐期待着自己能榜上有名。 直在山竹奔到其身旁时,谭璇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中了县案首,县试结束后,虽然一直觉得考的不错,如果下场的同期儒生没有兇残的成了精,应该会中榜的,谁知名次那般高,竟是头名。 「公子,您太厉害了……是……是第一个呢,大家都在猜县案首是哪个大才子!这下好了,老爷夫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山竹气喘吁吁的奔到谭璇面前,把鞋子丢在地上,赤着脚,两眼冒光,激动的手舞足蹈的说着。 第34页 去观榜的人太多,他身量又小,本以为去的早,能抢到好位置,结果比其早到的大有人在,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就听周围的人问:谭璇是谁啊? 正纳闷那些人问他家公子做什么,可当看到排在榜首的名姓时,以为看差了,遇到同名同姓的,连后面还缀着籍贯都忘了瞧,心砰砰跳的把后面一熘名字认真瞅完才确信他家公子真中了头名,抛下一同来的其它书童,一路狂奔报信。 「恭喜兄台中得头名!」 「恭喜,兄台学问如此之好,不知师从何人,是否已入四大书院?」 ………… 周围的儒生们终于见到县案首的真容,清楚这次不会再闹乌龙把县案首给认错,纷纷围上前来拱手道贺,说些恭维的场面话。 谭璇从惊喜中缓过劲来,情绪慢慢镇定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感谢着众人的恭贺声。 不过在应付着围上来的士子们的同时,还分几分心神注意其余同宗子弟的榜单情况。 当察觉到谭璎的书童满脸纠结的苦相,而其本人又面带失魂落魄茫茫然的神色,当即猜到很有可能落榜了,再观其它几人,除了谭杭和另一位族兄面藏喜色,他人脸色木木的不怎么好。 见此情形,连忙从众人中脱身,准备一起回老宅,时辰尚早,昨日大家已整装收拾好行李,今日能在府城宵禁前赶回家宅中。 「看,听说那位穿蓝袍衫的公子就是今年的县案首!」当一行人穿过人群,走出茶馆后,对面的茶馆里,突然有人指着谭璇叫道。 方才已见识到大家对县案首的态度,谭璇没再把这种瞩目放在心上。 「哼,竟然让那小子把县案首夺入囊中,那日不愿意让咱俩瞧上一眼的书册,指不定里面有什么名堂呢?」 坐在对面茶馆里的王文涛与李晋也得知了县案首是谭璇,此时王文涛心中十分不是滋味,酸熘熘的说完,又不忘不怀好意的加一句含煳其辞的话。 「什么册子,难不成他提前获知考题了?」 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闻此,有心者忍不住惊叫道。 「文涛兄,慎言!那书卷明明只是一本普通的手抄卷集而已,当时又不是没翻开看过。众位想必都熟知我朝律法,造谣生事者是要犯事的!」 李晋虽然对自己未能中得县案首,心里有些小失落,可也不是那种为嫉妒别人才华,背地用下作手段捅刀子之人。 故而对同窗之言,十分不屑,拧着眉头肃声提醒。 一旁的人闻此,想想也是,小小县试没必要冒风险考个县案首,府试过后也才是童生而已。 「阿晋,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啊,若没有那个谭璇你就是头名啊!」见李晋不识好歹,王文涛心中暗骂一句,可嘴上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不劳文涛兄费心了……」 ………… 谭璇抿嘴瞥了几眼一起来的几人,情绪复杂起来,即为自己考的不错而欣喜,可同时又为他们不幸落榜而遗憾。 今年一起来参加县试的族中子弟有三人在榜,没办法,录取率只有那么多,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你们不用这样,是我学的不到家,功课比不上旁人,最后一场考完,我就已猜到自己上不了榜。今日来也是心存有侥倖罢了。这次九哥能中得头名,大家应该高兴才对。」 谭璎只是方才突然得知落榜,而平时关系最为亲密的两人均上了榜,而且名次不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现在心情稍微好一些,拍拍谭杭的肩膀,故意大声的说。 这次因谭璇得了县案首,算是谭氏子弟近些年县试中考的最好的一次,可却因其余人的原因,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气氛沉闷,不知道的还以为全都抓瞎落榜了呢。 「正是,九弟此次中得头名,得为我们好好讲讲你读书的窍门,怎么开的窍。来年大家也好榜上有名!」 同宗从小一起玩大的,彼此什么脾性不晓得,几年前谭璇功课差火,不说在整个族学中的人得知,至少同一间课舍的同窗都晓得的,每次旬考他与傅裕两人都是垫底的。 不成想,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朝发奋短短三年光景县试成绩竟然这般出色。同行的几人都认为他一定发现什么诀窍了,不然怎么进步神速。 「古人常言书山有路勤为径,哪有什么窍门之说。我只不过是禀从夫子的嘱咐,把四书五经一字不落的揉碎背熟吞到肚子里罢了。这次县试只是侥倖,往后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谭璇并没有藏着掖着,谭氏兴盛对自己只有好处没坏处。 平时整理的错题集大家又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是他们没有如自己一样善于利用时间,规划自己的功课,缺少严格的执行力罢了。 发觉他们明显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谭杭心里不舒服,这次能在县试中得了第八名,少不了谭璇的功劳,于是出声贊同道: 「九叔说的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每天下了学,他同我与十叔都晚走半时辰相互考教功课,写错的章句则会不停的抄写,直到不再出错。」 ………… 老宅里的家僕早备下了鞭炮喜钱,在知晓县试结果后,欢天喜地的放鞭炮撒铜钱庆贺。 一行人紧赶慢赶,夜幕降临时,终于回到了平江府城的宅子里。 第35页 「老爷,夫人,小公子中了县案首!老爷,夫人……」 之前回来的几人已至谭府捎过信,田氏算着么儿回来的日子,让门房的人好生守着。 管家从快言快语的山竹口中得知消息后,喜气洋洋,不顾自己上了年纪,步履飞快的前去报信。 「璇儿,谭伯说的可是真的,你真中了县案首?!」田氏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小儿子这次县试竟然超出所有人意料的考中头名。 「娘,是真的,儿子考中了!」谭璇笑着肯定的点点头,见田氏异常兴奋激动,心中也忍不住涌出自豪的情绪,让亲人感到骄傲面上有光,也是一种幸福。 「恩,考的不错,看来确是在用心读书。不过这才刚刚开始,切不可骄傲自满不思进取。」 谭墨得知小儿子考得如此佳绩,也是心潮澎湃异常欣慰。两个儿子在举业上都比自己强,感到自豪的同时心底深处又有一抹怅然掠过。 么儿如此出息,是个好兆头,可他怕其向自己一样,少年举业顺遂,以后却坎坎坷坷,故而忍不住告诫几句。 「小弟都赶了一整天路,早该累了,先让他去洗涑吧。」谭瑶不想父亲破坏这和谐的气氛,漾起甜笑脆声建议道。 「瞧娘只顾着高兴,累坏了吧,灶上早已为你备好热水。洗涑完就到饭厅用膳。」田氏全部精力都放在争气的么儿身上,目光一直粘在他身上,柔的要滴出水来,根本没把丈夫刚刚老掉牙的话挂入耳中。 为迎儿子回府,田氏一大早就开始嘱咐大灶上的厨娘,多做几样么儿喜欢吃的菜餚,现在一家人都等着他呢。 回到熟悉的小院中,谭璇莫名有种亲切的归属感,熟悉的翠竹、见证他刻苦奋斗的小书房、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刘嬷嬷,舒展身躯躺在澡桶里喟嘆一声:还是家里舒服啊。 「璇儿,明日去你外祖家报报喜,让外祖外婆高兴高兴,年前你大舅父还特意问你功课怎么样,这次啊你让他省了不少心。」 饭桌上,田氏很少自己动筷子用饭,一直不停的为儿子布菜,照其县试的名次,府试应是也差不了太多,那下一步将要开始为入书院之事准备了。 「娘,儿子也不一定非要入白湖书院,府试结束后,四大书院孩儿都想去试试,这样多些机会。」县试前明晔自信的说由自己挑书院,那时他没敢想,如今却不同了。 平江小报上经常有关于四大书院的内容,谭璇对其也有了解。白湖书院各个方面自然没话说,而且又有人脉关系,可相比白湖书院,他更想入香山书院。 第24章 香山书院位于平江香山脚下,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歷史悠久,不但闻名平江,在整个华朝也非常有名气。 白湖书院之所以名气响亮是源于它出过两位科举状元,抛开这一点,综合实力比较,谭璇觉得香山书院更胜一筹。 县试经过初步试水,对自己的实力多了几分信心,不去尝试一下就放弃心怡的书院,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你大哥在白湖书院,到时你们兄弟一块也好有个照应,何况山长与你大舅父相熟,在书院不用担心其它。」 儿子一出口,田氏便知他中起了别的想法,心中有些不贊同,此时又不忍心责备,想了想缓缓道: 「四大书院中,白湖书院算是拔尖的,我知你与杭儿还有明府的公子关系不错,可也不能凭一时少年意气耽搁学业前程,你年岁小不觉得,再过个几年……」 「娘,您想哪里去了,孩儿是觉得香山书院比起白湖书院并不差到哪里去,假若凭着我自己的本事考进去,少麻烦些大舅父不是更好嘛。」 虽然哥哥谭玠院试已经中榜成了秀才,可现在私下里仍有人会说其运气好,有个能说上话的舅舅可以靠着,他们谭氏一族的人都白占着田氏的便宜。 固然说的其中一些是实话,但带着关系户的帽子总不好,不过自己装逼成功的前提是府试榜上名次也要不错,所以府试还需努力才是。 「香山书院?恩,也可,探花传胪倒是出了不少。你即主意已定,到你外祖府上时,同他们说清楚,免得老人家多想。嗯…………事情先等府试过后再说吧,免得到时两头落空。」 听闻儿子说起香山书院,谭墨显然比田氏了解的更多一些,捋须颔颔首,没有反对,可略一思索,万一儿子这次县试只是个意外,府试又不行了呢?为保险起见还是再等等。 「恩,还是爹您想得周到,那孩儿听您的。」没有一万就有万一,假若府试发挥不好翻了船,凭着舅父的关系也能入白湖书院,为了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自尊心什么的先抛却一边吧。 儿子与丈夫都这样说了,田氏也便不再说什么了,回头应酬时帮儿子再打听打听。 第二日一大早,谭府大门外开始噼里啪啦的放起长长的鞭炮,惹得不少行人好奇谭家有什么喜事。 管家喜气洋洋的挎着篮子边撒喜钱,边高声道:「我家小公子县试中了县案首!头名!撒喜钱喽!」 「哎吆,恭喜恭喜,咱们快过去沾沾人家的喜气!」 「那孩子自小我就觉得不一般,聪慧知礼,是个当官老爷的料,看,被我言中了吧……」 「不晓得夫妻俩怎么教出来的,我家阿棋整日只想着遛街逗鸟,不务正业,看来我得好好问珍娘求教一番……」 第36页 ………… 此时仍旧沉睡的谭璇自然不清楚这些,原以为有强大的生物钟会睡不着,没想到他只是在往常的那个时刻清醒了一瞬,然后想起来县试结束了该给自己一个奖励,闭眼继续睡起来。 「唉,这次我名在孙山,下次府试铁定要名落孙山,我都不好意思再与你们仨一处了。」 谭璇回平江两天后,田文瑄才赶回来,听祖父祖母言小表哥竟也考中县案首,惊喜过后与明晔约着,没提前打招唿直接来到谭府,恰巧与傅裕碰到一起。 「这还没考呢,就开始想着落榜,拿出来点气势好不好。」 县试中,傅裕在红榜吊车尾的位置,面对跟前的三位县案首,心里不由自主的丧气起来,软绵绵的依在榻上。 对于傅裕此次县试能在榜,谭璇还是有些意外的,虽说他近两三年收心,开始认真读起书来。但毕竟基础在那搁着,况且又不像自己灵魂里藏着个成年人的芯子,思维能力、定力、执行力比一般孩子强太多。 「璇表哥,行啊,听祖父说你打算把四大书院试个遍,难道不准备去白湖书院了?」田文舸没接傅裕的话,转而把这尴尬的话题岔开,问起书院的事情。 「我这不是效仿阿晔吗?你们心怡哪个,咱们先交个底,到时也好有个考量。」说完,转头与明晔相视而笑,笑中隐有深意。 「我嘛,依着他们的意思肯定是白湖了,璇表哥,你境况同我差不多吧。说吧,你相中哪个了,到时咱们一起,省得一个个的不放心,觉得我们会饿死似的。」 不只大表哥谭玠在白湖书院读书,族中子弟也有几人,田文瑄莫名的想换个书院去读书,不想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猜到谭璇的心思,心中一喜,先出声道。 「让阿晔先说。」对方可能在香山与白湖之间选,谭璇猜测到,察觉到傅裕无处安放自己的尴尬神态,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三人讨论的话题对其确实有些残忍,想说要不然先让他回去,改日两人再单独小聚,可若那样的话,不是更让对方更难受吗。 傅裕感受到谭璇关心的目光,不禁苦笑一下,此刻心中想的是若自己在举业上从此停滞不前,那样只会与好友越离越远,最后成为泛泛之交,这种感觉即悲伤又无力,实在是糟糕。 「我先回去温书了,争取府试名在孙山上,到时也有希望与你们同在一处读书。」未等明晔出声,傅裕强装笑容,起身准备先回去。 「恩,我们等着你!」观其神情,谭璇上前拍拍发育比自己好的膀子,注视着他,认真的点头郑重的应到。 同样觉察到傅裕心情有异的田明两人,也立时笑着颔颔首,同意谭璇的话语。 「若非要选一个,那就香山书院吧。」傅裕走后,三人继续刚刚被中断的话题,明晔拧眉装作认真思索了少顷道。 「阿晔,是不是伯父伯母不在平江,你故意选个离家远的以后不准备回府了?」香山书院离平江府城有三天路程,算是离家比较远的。 明家除了明晔,一家人都在京都,明父在朝为官不能随意离京。 明母因女儿明锦已过及芨之年,到了要相看人家的年岁,京都作为一朝之都,出众的男子自然比平江府多,于是暂且先留京中,把儿子託付给族中长辈照料。 第25章 明晔的想法与谭璇的差不多,摇摇头,浅笑着一本正经的答道: 「我慕香山十月之景,想寻个写生的好地方。」 香山以香樟与枫树闻名,每年十月之后山中清香缭绕,红叶遍地,美不胜收风景绝佳,是一赏景圣地,当明晔说是为了写生时,田文瑄眼眸一亮,立即侧头对谭璇诱惑道 : 「璇表哥,要不咱们也去香山书院吧,离家远,多自在啊,休沐时咱们约着一起到香山中写生。」 「行是行,可我说的不算,要待府试结果与入院考呢。」结果未出,谁也不知不知会发生什么,谭璇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表哥,你谦虚过头了吧。别藏了,海门县那么多腹有才华的士子都被你甩在身后,你是不是非要等把我和阿晔也打趴下了,才露出真身啊。」 傅裕离开后,改成田文瑄依在他原有的位置,微微侧身,支起一条腿,姿势如纨绔子弟一般,调侃着自家小表哥。 「我有什么好藏的,倒是你,人前一副谦逊知礼的翩翩公子模样,人后嘛,要不要表哥我一一罗列出来,嗯?」谭璇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抬头坏坏一笑,眨眨眼示意他,故意装作张口要说出来的模样。 「哎,璇表哥,怎么没见悦儿了,快让丫鬟把她抱来,我都想她了!」 悦儿是谭玠两岁的女儿,谭璇刚回府时碰巧大嫂带着她去探望谭玠没来的及赶回,昨日才回府中。 眼看着他要说出自己的臭事,田文瑄噌的坐了起来,皱着脸做讨饶模样,可见其一脸淡定不为所动的样子,眼珠一骨碌,连忙问起谭家的团宠悦儿来。 「在梅园大嫂那,不小心着了凉,在房中养着呢。」 提起这个,谭璇忍不住皱了皱眉,谭玠夫妻琴瑟和鸣,女儿已有两岁,可能是田氏私下暗氏,小夫妻俩该继续造人,为谭家添丁了,谭玠在外求学没法经常回来,只能儿媳抽空前去探望,过旬日夫妻。 第37页 今年自己都十三了,再过个两三年就要开始面对逃不掉的婚姻大事?光想想这个,谭璇就头皮发麻。 大哥已结婚生子,姐姐谭瑶今年十月也将要出嫁,那接下来母亲的注意力必定开始放在自己身上了,那时的生活绝不会如目前这般自在,除了埋头读书考功名,什么心都不用操。 恩,看来选香山书院是非常明智之举,离家远,平时休沐不用赶回府,到时再向老娘撒娇卖萌求个允诺,不能瞒着自己为他私自定下婚事,得他亲自相看点头了才算数。这种事情,躲得了一时是一时吧。 「啊,着了凉?!没什么大碍吧?」田文瑄紧张的关心问。 「还好,在大哥那养的大好了,才回府。」谭璇从苦恼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大表哥与表嫂真让人羡慕,哈哈……你们不知道,五哥去年杏榜下差点被朝中大臣榜下捉婿,话说那些话本上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闻小外甥女没事,田文舸松了口气,重新歪在榻上,感嘆完人家夫妻和睦,又继续八卦田文舸的秘密,最后压低声音突然问出这个年岁的少年们最好奇之事。 「没试过,不知。」明晔面无表情,摇头,眼睛却来回在他身上打量着。 「表哥还年少,不懂这些。」谭璇憋着笑,学着明晔的样子,头摇的像拨浪鼓,而后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喂,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一时好奇忍不住问问嘛。璇表哥,别以为我不知晓你私下里画的那些小画……」 少年情怀总是诗,田文瑄被两人盯的面红耳赤,先坐不住了,心虚的解释起来,见两人都不搭理他,便开始威胁起谭璇。 「那又怎样,我画的可没有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哦?」 「哼,璇表哥,你等着,将来我要在表嫂面前告你的状……」 谭璇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表嫂是谁,直接无语状。 几人小聚难得的放松后,又各自投入到紧张的温习功课中,以应对即将要到来的府试。 ………… 「璇儿越发的出息了,这次竟得了头名,你大哥已给爹写信报喜了。唉,当年璃儿应考时,运气差了些,听说那次下场的儒生比往年多了不少,不巧被他赶上了。」 自谭璇回到平江府,宗族之人都已得知他中了县案首的好消息,近几日府中不断有客人来拜访恭贺。 即使妯娌之间暗里起多大罅隙,可明面上还是要维繫成一片和睦融融的关系。 春日正好,此时白氏与田氏坐在园子里的八角亭里闲叙,亭外花团锦簇,悦儿正与白氏的小孙子一起玩闹。 「可不是嘛,夫子和玠儿都说他功课进步神速,虽是这么说,可哪敢往案首上去想啊,我约莫着能中个十来名,已是大造化了,没成想他真是争气!只是璎儿可惜了,或许这次县试出的题目不对他的路,才考差了些,他功课底子不错,明年指不定像璇儿一样呢。」 田氏最近几日心情极好,若是旁人夸赞儿子,她会谦虚几句,可面对白氏时,毫不吝啬的承认自家孩子优秀争气。 而白氏却装作侧头瞥了眼远处,在此间隙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心想不就是个县案首嘛,得意什么,后面的坎还多着呢,指不定这次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可正过头来继续面色和善笑语盈盈与田氏谈笑畅聊。 「璎儿那孩子若有他几个哥哥一半用心好学三弟与三弟妹也不至于这般发愁了。前几日三弟妹来府上,让为璎儿参谋个合适的书院。结果,你说怎么着?」白氏故意顿了下话语,眼中含着一丝轻蔑,同时又带几分气愤,接着说: 「你大哥费心向朋友和同僚到处打听,再加上有爹的名刺,帮他看好了一不错的书院。可人家功课不怎么的,心倒比天还高,愣是瞧不上。」 胡氏不在场,说起谭璎,白氏就没那么客气了,提起书院之事,她心里有些生丈夫的气,办别家的事情比自家的还上心勤快,最后人家还瞧不上,出力不讨好。 「怎会,璎儿虽说淘了些,但是个好孩子,会记得大嫂和大哥恩情的,这事璇儿同我讲了,璎儿其实是想再在族学中呆一年,看看明年的县试结果如何。」 此事是谭璇向谭璎建议的,他年龄小功课也不差,若不甘心,不如继续在族学中读一年书,明年下场说不定红榜名列前茅,能去中意的书院继续攻书呢。 「说到底,不还是样不中他大伯父费心帮他选的吗,若这样,以后谁还再操心替他张罗……」 田氏不再接话,面上漾起慈笑,向几步远正嬉闹的悦儿招手,让到她身边来,大好春光不可荒废,还是含饴弄孙好。 府试是要前往通州郡进行,谭氏在那里没有置办宅院恆产,去了那里要住客栈。 通州郡城水路陆路皆通达,不但文风蔚然,且往来商贾络绎不绝,每逢府试时,应考士子加上外地商贾,郡城内大小客栈一房难求。为以防万一,谭氏会提早十天半月把客房给预订上。 平江府距通州郡与海门县的脚程差不多,只需一天半的时日即可到达。虽然客栈已提前订好了,但喧嚣的环境哪里比得上在府中温书效果好。 这次包括谭璇在内中榜的三人,直到四月初六才从平江出发,赶往通州郡城。 第38页 此次不像在海门县,有老宅,还有家僕照料,无需过多担心。但去郡城可不一样,人生地不熟三人年岁不大,且又是第一次出远门,族中长辈不放心,得找个经常出门的长辈跟着。 谭璇生怕他老爹突然起意跟着去陪考,那得有多不自在,幸亏最后由谭杭的父亲谭珹跟着三人一起去。 「三哥,听说咱们通州郡城十分繁华,经常能看到海船,是真的吗?」通州临海依江,水上贸易自然畅达。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们仨用心考,等府试一结束,我带着你们好好的在郡城逛逛,好吃的好玩的你们随意挑。」 儿子在县试中考的不错,这次又是随着几人陪考,谭珹心情很是不错,自己读书不行,可兄弟、儿子争气啊,因谭璇中得头名,府试大家对其抱有很高的期望。 临行前谭氏族长给带足了盘缠,不能委屈了他们,这可都是谭氏家族兴盛的希望。 没有什么经济压力,再者府试结束后明年八月才进行院试,其间还有充足的时间温书。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旦入了书院将来这样多的空闲时日也不会太多,谭璇准备在通州呆到府试榜单出来后,再回府城,只是不知道其它人的打算。 「九叔,你这次是不是预备揭榜后再回府城?」相处那么久,谭杭还是比较了解其脾性,爱玩的性子只是被功课给压制住了。 「恩,不知三哥如何打算的?」微笑着点点头,谭璇转而探问谭珹。 「自然是随你们的。」 于是几人最终达成一致,揭榜后再回平江府。 因一日到不了目的地,中途他们在客栈歇了一宿,才在第二日的午后赶到了繁荣喧闹的通州郡城。 第26章 因再过几日就要进行府试,城中人流量勐然增多,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临近考院的沿街客栈门前有不少书生打扮的客人出入,话语中谈论的多是与府试有关的话题,那些人十有八九是参加府试的儒生了。 提早预订的客栈离考院不远,十分便利,因官府的出面干预,州衙大街上离考院稍近的客栈要以赶考的士子为先,故而他们走近客栈,碰到不少背着行李,身穿长衫头带濮巾的学子。 因不少人也是刚刚来,正处于激动的情绪中,互相搭讪的、向伙计问路的、讨论府试话题的,周围环境比较吵杂,想必过两日大家习惯后,就会静下心来忙于温书,不像现在这般杂乱。 谭璇他们四人的房间是上房,宽敞亮堂,洗澡吃饭均可要求在房内解决。 不过书童与车夫没那么好的待遇,两人一间在下等房歇息。 把行李放置好喝口茶歇了会脚后,想着无论小憩或温书都有些吵,又是陌生环境,肯定静不下心,于是谭璇想趁着闲暇时间,打算叫上另外两人出门熟悉熟悉周围环境,见识见识通州城的繁华。 「你们别走太远,就在州衙大街上转转,对了,可千万别忘了去衙门报备身份。」 谭珹精力到底不如十几岁小伙子旺盛,在客栈想歇上一歇,几人也纷纷表示让其放心歇着吧,谭珹仔细的叮嘱一番才放他们出门。 到了一楼厅堂中,人比方才进来时多了一些,听到大家正在激情澎湃的谈论府试的话题。 「听说咱们知州大人年少时风流倜傥,喜爱做赋吟诗,恐怕这次卷子中的律赋要占不少。」 「那可不一定,知州大人自上任以来,重农扶商,心繫百姓造福万民,试题该以务实为主,那些流于表面的诗赋不会多到哪里去。」 「闽地与北疆降于咱大华朝,不知朝廷会不会削减平江士子的名额?」 「若再减,在座的都没有活路了……」 ………… 作为主考官的知州大人自然是应考士子们的关注对象,往往他们的喜好会关联到试卷各类题型所占比重以及难易程度,想来这段时日郡城中各家书肆生意应会不错。 其中除了试题内容,还有不少不知从哪传扬出来的小道消息。当谭璇挎一耳朵关于大华的时政时,拧了拧眉。 华朝已建朝四十来年,在此期间,大战没有小战却不断,当今圣上遵老子遗愿,上个月,把龟缩于闽地曾经争霸的劲敌给彻底剷除,收復闽地。 眼看着华朝日益强盛,边关铁骑战力强悍,北疆的一些异族首领,自愿求和归顺华朝。 当今天子圣心大悦,为体现自己的仁德,颁发不少笼络人心的政令,昭告天下。 在科举上,平江府本身竞争就是最激烈的,虽说无论县试还是乡试甚至会试中榜人数算是最多的,但那是下场士子的基数大,录取比率都一样,最后就显得人多了。 这样浅显的道理,一些政客们却做小聋瞎,只看到朝中不少重要职位是平江等南方籍人,渐渐打破维繫的平衡现状。 因而朝中一些北方籍大臣不下一次的联名上书,提出降低南方各府科举录取的比率,这样人数则不会相差太大,只不过这种不合情理的提议一直没被採纳。 谭玠与田文瑄曾与他私下说过两次,若有把握,最好直接顺着考下去,中间能别压场就别压,指不定将来朝廷政令如何改变,现在想来,他们定是得到什么风声了。 照此发展势头,朝中的平衡现状迟早彻底被打破,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不会乐意见此情形的。 第39页 「咱们去前面书肆看看吧,方才听人说要去买知州大人的诗集。」这次中榜的三人中,数谭玑榜上的名次最差,心中有些发慌,刚刚听人议论,于是也想去买他们口中说的诗集。 既然出来逛了,去哪无所谓,谭璇和谭杭都没意见。 通州郡的繁华与平江府相较起来也不差分毫,江南水城的温雅秀气与互市通商之城的华丽多样恰到好处的柔和在一起。 约走了一刻钟后,发现前方一家客栈门前围着人在看热闹,不时的指着大声嚷嚷的中年男人议论。 走进才清楚情况,原来是因住店价钱没谈拢,只见一神色傲慢态度恶劣的男子指着客栈的伙计掌柜叫喊道: 「房钱那么高,你们怎么不去大街上抢啊!我告诉你们,我儿子可是县案首,将来中了状元……」 「两位客官,若觉得我家价高欺客,你们就去别儿的店打听打听去,与你们的够便宜了……」听对方说儿子是县案首,掌柜一直陪笑着,面上十分为难。 「掌柜,我要两间下等房。」少年淡淡的瞥了眼中年男子,男子竟然瑟缩了一下,住了声,而后少年才微微笑着礼貌的对掌柜道。 「你娘藏那么多银子给你,不花留着做什么,堂堂县案首就住下等房?」 伙计前面带路时,中年男子忍不住抱怨道,少年背着包袱,缄默不语。 谭璇觉得少年很面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听人喊阿林时,方才想起来,三年前在文庙大街灯火阑珊下,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他也是通州郡的,竟然同是县案首。 虽仅见过两次面,但观其言行,谭璇觉得将来那个叫阿林的少年,肯定混的差不到哪里去。 热闹过后,围观人群也很快散去,书肆生意果然火爆,可惜知州大人的诗集早被抢购一空。 只不过书肆主人有丰富的经营经验,早有准备,刊印不少往年的府试试题,谭璇正愁没来得及找人帮他出考前模拟试题呢,想都没想的买了一份,做真题更有感觉。 去衙门办妥考前身份录入后,谭璇决定呆在房中埋头温书做卷子,避开与客栈儒生聚在一起交流。 待日暮十分大家回房温书时,才与谭杭等人出门散小半时辰步再回来。 时光倏然而过,转眼功夫府试就到了。 第27章 四月十二日是府试正式开考的日子,虽说经过一轮县试的选拔, 只剩一小部分, 但来通州郡应考的士子少说也有五百来号人。 再加上府试搜检比县试严格的多,仍然需要早早起床, 去往考院。 谭珹生怕三人去迟了,耽搁了考试, 白日里补了一天的觉,开考的前一晚,干脆泡一壶茶不睡觉守着时间,山竹等人怎么劝也没用, 只好由他了。 如应对县试一样,三人收拾妥帖再次检查考篮与身份文书确认无误后, 走出房门准备去考场。 客栈的掌柜知晓住宿的客人多是赶考的儒生,吩咐伙计在厅中挂着几个大大的灯笼,照得厅堂亮如白昼,方便他们通行。 四月初夏,天色尚黑, 空气中带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温度适宜特别舒爽。 出了客栈, 谭璇仰头望着夜空,做几个吞吐深唿吸动作, 顿时头脑清晰, 神清气爽。 路上碰到不少儒生,街道静谧, 不时传来的谈话声迴荡在空中,显的异常清晰。 距考院还有一段距离时,已经看到相隔不远的地方站着举着火把的衙役,再向前时,开始排起了长队,陪考的亲属在旁边不时殷切叮咛。 三人都晓得谭珹为了叫醒他们不误时辰,大半夜没歇息,站好队后,让其赶紧回去补觉,该叮嘱的耳朵都快磨成茧子了。 夏季天长亮的快,当谭璇经过散发、脱衣、掰干粮等等比县试严苛很多的搜检程序,监门官点头放行时,东方已大白。 郡城中的考院与海门县设计格局一样,只不过面积稍微小了些,谭璇似熟门熟路一样拜了拜孔圣人,越过龙门,寻自己的座位。 这次他的座位在排头,心中不由庆幸起来两次都不是臭号。 府试与县试的考试流程大体一样,同是每日一场只不过府试少了一场,只考三场。 钟鼓声响起,接过试卷草纸后,检查有无缺漏少页并无异常后,才开始动起笔来。 县试与府试都是为了选拔童生的,难度与题型相对比较基础。 第一场试卷题型同样是主要围绕着一经两义来出,对谭璇来说不难,思路很顺,稳妥的在草纸上打好稿子,再用中正的馆阁体誊写到试卷上。 最后一题依然是试帖诗,只不过难度却超出谭璇的想像,题目出自《管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林;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百穫者人也。」诗题是赋得一树得年字。 平时自己整理的诗集册多是关于风景山水心怀感悟什么的,哪有这般诗意高洁,题意却晦涩难懂的诗赋啊。 因前面题目难易适中,做的比较快,此时午后的阳光照得谭璇微微出汗,此时再加上心中有些急躁,感觉背后的衣衫都黏在身上。 不能这样,还有近两个时辰,难道还做不出一首诗吗?他不停的说服自己。 起身拿起壁龛里的水囊喝了两口茶水,然后去茅厕舒解下压力,用水缸里的清水洗把脸,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第40页 脑袋清醒后,开始分析起来,试帖诗最重要的是审题,于是连着读了不下十遍后,才觉出点门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此题的题情是树人,所做之诗要合乎人字,年字只是表面的题外之字。1 题意清楚后,才发现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方才只是自己吓唬自己,时间已浪费不少,没有时间再想其它。 根据平仄押韵,开始润色辞藻,尽量显的不那么小白,修修改改勉强满意后,临近快要交卷时才抄写上去。 为了做首诗,费了近小半考试时间,交完卷腿都是软的,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讲。 像县试一样,无论考得如何,三人都暂时不提,回到客栈,吃罢饭温会书就开始睡觉,养精蓄税,一直到第三场。 前两场总得来说,谭璇自认感觉挺良好的,尽管如此,但试题难度与深度远高于他的预估。 府试如此,那接下来的院试乡试会试不是更难吗,看来还需更加用心才是。 族学中的夫子曾说过府试中试题中会有超纲的,果不其然,原本应出现在院试中的杂文竟然在通州府试的试卷上,其中还涉及到律法与人情的处理。 题目是让考生为一冤案中的妇人写状纸,并且要求文字在两百字以内。 谭璇读过题目不由庆幸起来,他平时读书比较杂,再加上日常有读小报的习惯,此题对他来说算不上超纲。 想着第一场的诗赋可能做的略差些,这次的状纸要得好好酝酿用心的写,不然红榜上的名次可就不好看了。 「民妇之夫已丧十年有余…………」初稿写好后,审查有无避讳之字,遂誊抄起来。 交过试卷后,谭璇浑身轻松起来,身体虽然疲倦,可精神却很好,旁人一见其神色便能猜到他考的不错。 「状纸怎会出在府试中的卷子里,考官大人怕不是为咱们落榜后的生计担忧,以后就靠替人写状纸当讼师为生吧……」一儒生神色郁郁,口不择言的抱怨道。 「可不是,传闻不是说知州大人喜诗善赋,钟情山水吗,怎出这般偏门的考题,果然是传言不可信也……」 「唉,说起那首诗赋,更是一言难尽,太偏了……」 府试一结束,考院外,众儒生神态百色。 「呵呵……都累坏了吧,咱们先回客栈好好的大睡一天,再去游郡城。」 观三人神色,除了谭璇还算不错,儿子与谭玑脸色都不太好,谭珹心里咯噔一下,可不敢多问,笑呵呵的装作毫不在意的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他们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一路上几人竟然一致的保持沉默,除了陷入沉思中的三人,其余的跟着的谭珹与书童们小心翼翼的瞧瞧这个,偷偷望望那个,都不敢出声打破着谜之沉默。 仔细回忆一遍考试内容,觉得没什么遗憾,回过神来的谭璇率先出声: 「听说通州的河鲜海鲜远近闻名,山水可览,佳肴亦是不可辜负,不如明儿咱们去食肆尝鲜吧。」 「若打起官司来,那妇人怕没有五成胜算……知州大人为何出这般刁钻的题目。」 终于肯出声了,谭珹正待张口说好时,一直走神的谭玑突然冒出一句。 「法与情最是难说,既然知州大人把此案例搬到试卷上,想来已有了最妥善的判定结果。」 考过之后,谭璇不想再去过多讨论试题内容,不然发展下去就要同其它人一样,出了考院三五成群的走在一起互相对试题答案。 答对者,欣喜若狂,错者,懊恼万分。既然已是不可改变之事,为何还要徒增烦恼。 「八叔,九叔说的很对。我突然发觉为旁人写状纸十分有趣,你们想啊,襄助那些有冤屈的不幸之人是件很值得的事。」 谭璇看着挺着胸膛,一身正气的谭杭,忍不住笑着调侃道: 「那阿杭你将来中了进士,就入大理寺平天下不白之冤,岂不成你心中之想!」 「恩!」丝毫没觉得他是调侃之意,当谭杭听后,目光坚定,郑重的点点头,恩了声。 回到客栈后,考完府试的儒生彻底的放飞自我,在厅堂中纷纷朗声议论,不时还提高嗓音,一惊一乍。 「李兄,……你是如何解的?」 「呀,我好似有一页试题漏看了,天啊……」 「府试结束,离揭榜尚有十来日,客栈中呆着实在无趣,不如咱们去花坊消遣一下……」 恰巧这话被经过的谭珹听到,赶紧转身看几个小傢伙的反应,没看到什么异色后,心里一松,可还觉得不放心,故意肃着脸道: 「你们现在年岁还小,有些事不知道轻重,千万不能跟着那些人跑出去瞎胡来!」 三人被其突然的劝诫弄得摸不着头脑,这几日他们老老实实的呆在客栈里哪里胡来了?不过见他那般严肃郑重,不约而同的忙连声应诺。 就着清淡的小菜谭璇吃了小半碗米饭,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直接爬床上卷着薄被蒙头大睡,一夜无梦到天明。 经过一夜歇息,清晨起来,几人的精气神都还不错,试都考完了,也不再有什么顾忌,直接在一楼的厅堂里用早饭。 「听人讲,再过几日,四大书院的掌事会来抄红榜……」 平江四大书院虽皆在平江辖区,可却是面对整个华朝的读书人,优者则录,只不过对平江籍的士子有地方性倾斜。 第41页 它们皆属官办性质的,每年府试结束,四大书院的掌事们会下到各个郡城,名义上是抄录红榜,实则是与主副考官进行交流,了解一些应考儒生的情况,作为招录儒生入院的另一个参考。 这样综合考量,对学子们更为公平,书院尽量不放过一个可造之材。 「这又何好稀奇的,每年不都是如此吗,唉,只怕此次我……」接话之人,神色黯然的嘆口气,想说只怕无缘红榜了。 「陈兄别气馁嘛,你心地良善,说不定过几日掌事们碰巧遇到街上赖头,你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最后他们都争抢着录你呢……」 「咳咳……咳咳……」临着桌,谭璇听到对方不知是安慰还损人的话,不小心被粥呛到了。兄弟,你太有才,为你的想像力点个赞。 离的近的人也是轰然而笑,接着话头,调侃他可以花钱使银子把学生拔刀相助夫子的这一出给演绎出来。 ………… 一行人把通州郡城中以及城郊有名的景点逛了个遍后,揭榜的日子也渐渐临近。 可能此次府试结果承载的东西太多,谭璇心中有些慌乱不定,这个时候或许只有读书才能让自己平静一些,可房中书卷全都是科考方面的,想起离客栈不远的位置有家书肆,便决定去逛逛。 午后刚过,这个季节人睏觉多,谭璇谁都没喊,独自一人顶着骄阳信步朝书肆走去。 街上行人不多,原本喧嚣的街道也随着安静下来的人们,显得有些冷清。 在烈日下行走,勐的进了书肆中,感觉分外凉爽。书肆一角,掌柜悠闲的躺在乌木摇椅里,双手交握着放在腹部阖眼小憩,好像未听到他的脚步声似的。 不过倒把柜檯旁一手支着下巴打盹的小伙计给惊醒了,自然反应的立马抹了嘴巴一下,而后殷勤的问谭璇要买什么书籍。 谭璇笑着说自己先随意看看,样中后再喊他,见他一脸困顿没睡醒的模样,好心的让其再去小眯一会,有什么事再叫他。 书肆并不算大,上次买府试真题时随意逛了一遍,售卖的书卷种类有不少,府试前书架上陈列的多是四书五经以及各种註疏诗集等科考用书。 现在有一半显眼的位置被换上了各种话本异志杂书等。 谭璇随意拿起一话本看了起来,尽管里面写的是那种只看一眼开头就知结尾的小白故事,可为打发时间,他仍一目十行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当拿起第三本继续读时,忽然听到一声耳熟的声音: 「刘掌柜,书我都抄好了,请您验看。」 「呵呵……不用不用,这些抄书的公子中就数王公子你最让人放心,不只字写的漂亮,而且抄的又快,大家都喜欢买你抄的书册,这次就拿《大学》吧?」 掌柜从王林手中接过一摞手抄书,满脸笑意,真的没去翻看检验,把早已数好的铜钱递给他,向前些日子一样问。 「多谢刘掌柜的好意,只是我明日观过红榜后就要赶回平江家中,不能再抄书了,这些日子多谢您的关照。」 即使自己的书抄的再好,也不至于每本书比旁人多二十文钱,王林知道对方是在变相关照自己,心中十分感念对方的好意。 「王公子学问那般好,明日铁定能高中红榜!」掌柜摆摆手,笑呵呵说有什么好谢的,真心的对他进行夸赞。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谭璇就很快从书柜一角站起来,朝书肆的门槛处看了看光影落下的位置,发现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大家该着急了。 于是便把手中还未看完的话本放在原来的位置,又随手拿了本新的,在人家店里免费看那么多书,不买一本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的谈话,谭璇听入了耳中,他了解一些王林家中的境况,感慨的同时又不由庆兴上天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虽然莫名其妙的穿越异世,可谭家家境殷实,家庭和谐,父母总的来说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当下除了读书,根本不用像王林一般为生计发愁。 提起生计,突然转念想到,现在自己年岁尚小不用操心银子的事情,但终究有一日会长大,为人子,生于此,最终是无法逃过成亲生子那一关的。 将来自己或许无法给予对方同等的男女之情,但至少得保她衣食无忧,担负起挣钱养家的责任。 照眼下的情况看,若科举之路顺遂,那以后将要步入仕途,深陷宦海当中,哪能离得开银子应对人情礼节。 到时,自己绝不会做敛财贪派之事,但只靠那么一点微薄的俸禄,假若没有爹娘接济,日子不说过不下去,必定也是捉襟见肘。 再说父母又不只他一个儿子,何况还是次子,将来家产有一大半是长子谭玠的。所以得想方法自己挣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牢靠。 不过挣钱之事需从长计议,得好好琢磨琢磨,目前整日待在府中,一举一动家人都知道,关键一点,挣钱的同时不能耽搁科考之事,否则本末倒置了,要进行周密的策划。 伙计见他选了本书朝柜檯走,以为要询问价钱,忙迎上前。 「这话册如何卖?」 「公子,这是咱家新出的最受客人喜欢的话本,四百文。」 供消遣娱乐的书册就是比经史子集类的科考书籍便宜。谭璇颔颔首,拿出约半两重的小银块递给掌柜。 第42页 王林见书肆有生意,正好趁此告辞,可不经意中看了谭璇一眼,皱了皱眉头,再次扫了眼后才客气的与刘掌柜道别。 谭璇接过掌柜找的铜钱,放进钱袋拿着话本,抬脚往外走,当迈出书肆时眯着眼抬头瞅瞅日头。 确实呆的够久的,为放松紧张的心情,任性猖狂了一把,猜想山竹有可能此时正在外面寻自己呢,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往回赶。 没走多远,只见站在一店铺阴凉处的王林正注视着自己,专门在等着他的样子。这么久了,难道他还记得自己,谭璇嘀咕一声。 通过直接或间接接触,他觉得王林算是可交之人,虽出身贫寒却努力刻苦的改变自己以及家人的命运,用力挣脱泥淖向阳生长。 即使对方在等他,可对方不出声,自己绝不会主动开口的,笑眯眯的回望着王林,就是不说话。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王林被他漩涡似黑眸盯的些许不自在,微微偏了偏头,目光错过一边,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你是三年前在平江河出手搭救舍妹的公子吧?」 「对!」答十分干脆利落。 对方落落大方的回答,反而让王林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那请问公子现在可否能告知名姓?」动了动嘴,竟然问出与三年前相同的问题。 「姓谭,单一璇字。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王林~公子,当真应了你昔日的话啊。」谭璇觉得自己再开玩笑,就把天给聊死了,报出名姓后,主动起了话题。 「你知道我的名姓?!」听其故意把王林二字重读出来,王林有些惊讶,疑惑的脱口而出问出声来。 「恩,是伯母,噢,就是你娘亲说的,即已知我名姓了,那咱们快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家人要着急了。」 谭璇点点头,恩了声,心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姓,还晓的你那个嗜赌如命的老子叫王大海。 人真是不经念叨,两人刚走到王林所住的客栈门前时,只见方才默默提了一嘴的王大海,衣服脏乱,鬍子拉碴瘦的快脱了形,见到王林鬼哭狼嚎的扑了过来,嚷道: 「阿林,快救救爹啊,若不然那些人要剁掉爹的一只手,他们要废了我!」 不用猜也知道去赌坊去了。王林紧紧的握起手掌,指尖使劲剜着手心,浑身微微颤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面无表情的盯着王大海一字一句问他: 「我不是与你盘缠,让你提前回去了吗?」 原本这次府试王林准备自己来的,可王氏族人不放心,打算让一族叔跟着一起来的。 但王大海却闹腾起来,嚷嚷儿子中了县案首就看不起老子了,非要跟着一起来,古人重孝,王林仕途才刚开始迈步,无论真假,担上不孝的之名,对仕途终归不是好事。 无奈让王大海再三做了保证,到了郡城要安分守己,最后随着一起跟来了。 府试结束后,王林觉得王大海没必要再浪费房钱呆在此地,给了盘缠让其先一步回家,自己在郡城可以趁着等榜的空闲时间,给书肆抄书把房钱挣回来,没想到他爹竟躲在郡城的赌坊里赌博。 「我来郡城就是看你中头名的,干嘛要回去,若不是你非要撵老子走,老子能着了他们的道吗?!」 站在一旁的谭璇听他这话音,猜测怕是借黑钱去赌了,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没有,还敢借高利贷,卖媳妇孩子还啊?摊上这个爹,王林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呵!好大的口气,府案首怎么会有欠债不还的赌徒老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当真笑掉大牙!」 早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王文涛冷笑一声,他早就看不惯这一对穷鬼父子,一个鬼鬼祟祟游手好闲,一个冷漠的板着脸,住个下等房,有什么好心高气傲的。 当看到王林与自己结下樑子的谭璇并排走在一起,更是气愤,难怪看两人都不顺眼,原来他们相识啊。 王大海被他连讥带讽吓的不敢出声,看他样子不是好惹的主。 「说什废话,这是你儿子吧,吶,你是读书人,看清楚了,这可是爹亲手按下的指印,二十两银子一分不少,看在你县案首的面子上,息钱就不问你要了。」 穿着劲装的蓝衣疤脸男一手指着王林问缩着膀子的王大海,一手捏着借据的一端,古人对读书人天生有一种尊重,虽说来讨债的,语气倒还算和气。 二十两银子对家境贫困的人家不是个小数目,谭璇侧头去看王林的反应。 「我身上带的只够回去的盘缠,没有那么多银子与你们,不是要剁手吗,那来吧,子替父受过,还他生育之恩。」 听闻儿子身上没带钱时,王大海立马急眼了,瞪着眼睛要跟他急,王林扫了他一眼,拨开他,撸起洗的发白的袍袖,走到一脸错愕的疤脸男面前,轻声说道。 不光疤脸男惊愕,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是满脸复杂,纷纷出声。 「兄台,切莫冲动,剁掉胳膊举业可就废了!」 「是啊,若实在没有银两,大家即有同年之宜,每人帮你凑点。」 「哼,只不过想赖帐装装样子,吓唬要债的人吧,心机可够深的啊,有能耐他倒是自己拿刀剁啊……」 当然也少不了冷漠麻木,说风凉话之人。 虽说谭璇明知王林的胳膊不会被要债的人剁掉,可看着他一脸绝望隐忍的模样,忍不住有些为他难过。 第43页 少年县案首,本应该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状态,可却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样子。 看着口中喊着阿林面色紧张的王大海,恨不得上前跺他几脚。有这样不成器的爹,儿女跟着遭罪。 可不上前忿几句,实在对不起将要借出去的二十两银子。 「阿林什么啊阿林,敢问王大叔您贵庚啊,自己犯了错还要十几岁的儿子替您担着。管不住手是吧,那手痒的时候就在墙上挠几下,痛了自然就不痒了。」 众人看到一身青衫的谭璇肃着脸,走到胆小怕事的王大海像训斥孩童似的斥责,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喏,看到了吗,这是二十两银票,我不稀罕大叔你的胳膊,不过你得给我写张借据,属上你的大名,这银子需在三年之内还清的。请问大叔,敢不敢借?」 谭璇从袖袋中拿出应急用的二十两银票,抖开,展在王大海面前,激问道。 「借!借!别说三年就是一年也要借!」被谭璇唬住的王大海反应过来后,连连点头。 待侧身看到疤脸男时,觉得十分不顺眼,干脆一起忿了。 「几位『侠士』,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你们竟在知州大街上持刀弄棒,丝毫不把官家放在眼中,明儿是府试的发榜之日,若知州大人知晓有人聚众闹事,扬言砍掉县案首的一条胳膊,你们说会怎样?」 爽快的忿完,没再看刀疤男的反应,而是瞅了眼神色有些波动的王林,回头对傻愣着的王大海道:「大叔,请吧。」 写借据得需笔墨纸砚还有印泥,谭璇嘴上向王大海说着敬词,行动上却一点都不恭敬,话音还未落已转身朝客栈里走,围观之众连忙为其闪开一小道。 「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也只是装装样子,没动真格……」刀疤男望着谭璇的背影,急声解释。 围观者也恍然大悟似的反应过来,这是在知州大道上闹事,随时都可能碰到州衙的官吏,而且离衙门不远,大家只顾看热闹,竟然忘报官了。 一直僵着身子的王林,缓缓把有些发酸得胳膊放下,凝望着客栈门口,紧抿着唇,眸光深深。 「呵,最后倒让他大大出了风头!」 想着刚刚谭璇仗义执言时,大家看他的目光不是赞扬就是钦佩,那么多人全围着他一个人转,心里嫉妒的发狂。 「人家有那个本事,方才任何人站出来都可出这个风头,可最后却是他。」 一旁的李晋仿佛没看到王文涛眼中的妒忌,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 最后谭璇收起借据,把二十两银票交给了疤脸男,要回了欠条,这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方才之事要多谢谭兄。」神态十分疲惫的王林,强笑着,向谭璇道谢。 「你不要有什么负担,何况这银子是借与你们的,又不是不让还。虽说三年之期,可那也只是说说,对你来说银子虽重要,可比不得仕途……我该回去了。」 自己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接下来的面对的困难还要他自己去解决。 「谭兄!你……你可否有属意的书院?」 转身时,王林突然叫住他问起马上要面对的书院之事。 「有缘自会相聚!」谭璇扬眉灿然一笑,没有回答对方,说了句酸的掉牙的大实话。 ………… 「公子,方才您说的真是太好了!」山竹午睡醒后突然发现自家公子不在房中,谭杭等人说可能是去外面置办什么东西了,毕竟明日看完榜,就要回府了。 可一等没见人回来,二等还没见着人影,最后急了,干脆出门去找。 见此处围着不少人,好奇的走进一看,发现小公子站的笔挺,挺着胸脯,自信昂扬的舌战群儒,瞬间觉得其光芒耀眼。 「恩,一时忘形,说得太多了,得赶紧回去喝杯水润润嗓子。」天气渐渐热起来,人也跟着有着急躁上火,刚刚说那多话,嗓子都快冒烟了。 一下午连看三四册话本再加上打了个抱不平,心中的紧张不安之感一扫而空,吃罢晚饭,没去一楼猜榜凑热闹,头挨枕头便陷入沉睡中。 「九叔,看您这么不急不慌的,是不是已稳有把握中得头名?」 谭珹亲自带着仨书童俩车夫去州衙前看榜,三人则在房中一起等榜。 三人中就数谭璇最淡定,上次县试也是这般稳坐钓鱼台,故谭杭由此一问。 「我昨日心中烦乱时,跑书肆找了本佛家的《心经》,连着默念几章就好了,改日你们也试试。」 啜了一口茶水,谭璇说谎话连嗝都不带打。不能带坏小孩子看话本。 谭玑正想开口问念经真有用吗?突然房门哗的被推开,山竹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大喘着粗气说: 「公子,您又中了!」 「是不是九叔又中了府案首?!」谭杭兴奋的站起来连忙问。 「不是,是……是第二名……」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标记的试帖诗摘选自《清代科举考试述录》 第28章 原本为自家公子榜上取得第二名佳绩欣喜若狂的山竹听到谭杭的问话,笑容来不及收住僵在脸上, 略显尴尬的挠挠头后, 摇了摇头,望着谭璇有些结结巴巴的说。 是人都有所期待, 谭璇刚刚也以为再次成了府案首,所以当听到是第二时, 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这种消极情绪淡去不少,根据自己的答题情况,能排第二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44页 「那首帖诗我做的不好, 在红榜能排第二位算是最好的结果。阿玑他们俩呢?」 对山竹每次拼了命跑回来传达消息的举动,谭璇感动在心。结果已知晓, 科举之事可以暂且告一段落,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情绪彻底的平静下来。 转身亲自为山竹倒水时,便问他另外两人的消息。 「一眼瞅到公子的名字后,当时就想赶紧回来向您报喜信, 没再仔细往下看, 不过我好像扫到杭公子的名字了, 排在哪一位倒没太注意。」 山竹半真半假的禀告道,当时看榜的人多, 确定第二名是自家公子后, 他只匆匆把红榜浏览了一遍,瞅到有谭杭, 却没发现谭玑的名字。 只不过现在不好意思直白的说出来,过会两人的书童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谭玑忍不住苦笑一下,这般说来自己十有八九没中榜了。谭璇和谭杭忙说:山竹又没仔细瞧,大概是看漏了。 一旁的山竹激灵的也连忙道是。 「你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撵都撵不上。嗨,九弟,这次你太争气了,比老七还行!」 少顷功夫谭珹与几位僕从也都赶回来了,谭珹快步走进房间时,出口的不是三人的榜单排名,而是满面红光的竖着拇指夸赞起谭璇。 「大家平时功课都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正对我的路数,八哥与阿杭的呢?」 三人中只有自己的榜单结果出来,猜他们两个都急切的想知道各自的呢,观其神色也知谭杭考的不赖,于是出声问道。 「八弟,别丧气,来年必中榜的!」谭珹没说儿子的,止住了笑意,拍拍谭玑的肩膀鼓励他。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听此话已确定谭杭在榜而谭玑被涮了下来,知他此时肯定心中难受的不行,谭璇不由温言安慰: 「八哥,三哥说的对,明年你和阿璎他们一起再来考,有了这次经歷,必定顺利成为童生。」 「八叔,别难过,想着我也比你强不到哪里去,估摸着要挂在榜尾了。」 方才从山竹的话外之音谭玑已猜到结果,有了缓冲,没有显得太过失态,此时面对大家的贴心安慰,扯扯嘴角示意自己无事。 「爹,府案首叫什么名字,竟能把九叔比下去?来日若碰到,也好知道是谁。」 在谭杭心中,自家九叔是最聪慧厉害的,一时对府案首感到好奇。 「他叫王林,公子昨日在大街上还借给他银子使呢!」不待谭珹回答,缓过气的山竹颇为自得的抢先说了出来。 头两名挨着,山竹记得非常清楚,而且也认得他真人。想起公子借给府案首银子使是其恩人时,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阿璇,原来你和那个中头名的王林相识啊?」 「九叔,你竟然识得府案首?!」 父子俩不约而同的问出声来,满脸好奇的望着谭璇等着他来解释。 其实两人之所以那么的诧异,是因为自来到郡城,几人几乎每天都是呆在一起的,不知何时他与人家认识的。 「昨儿在书肆偶然碰到的,搭讪几句,回去的路上又好巧不巧的见他有了困难,借了些银子于他。」 有关人家隐私之事,谭璇不方便透露出来,避重就轻的把事情大致经过说出来,满足爷俩的八卦之心。 几人正议论着的府案首王林,此时正被客栈中的一群人围着恭维。 「王公子,我们东家早发过话,凡事在本店投宿的应考士子,只要在红榜排名前三位,皆免除一应花销!」 得知王林中得府案首时,客栈中的众人反应各异。掌柜满脸盈笑,说出对王林最实用的话。 「早知不要银子,咱们一来就该住上等房的。哈哈……谁说我不能有个府案首的儿子,将来他是要考状元的!」 儿子中了府案首,王大海喜形于色,摆着老太爷的谱,挺着腰板不停的炫耀。 可惜被打脸的王文涛此时不在客栈中,他看过红榜后,感到十分羞愤,没再回客栈,直接让书童回客栈收拾行李,与李晋约着在它处汇合。 「爹,您先回屋收拾行李吧,待会咱们出发回平江。」王林皱着眉,压着气性,语气仍然如往常一样,淡淡的。 「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再呆几日也不晚!」王大海一听儿子马上要离开此地,立时有些不太情愿,也不嫌当众丢丑,哽着脖子瞪着王林辩驳道。 掌柜都发话白吃白住了,便宜不占白不占。 「自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何掌柜,代我向你们东家表示谢意,今日我们便退房离开。」 王林根本不理他,出门已有二十来日,家里的一应事务全靠母亲一人操持,府试即已结束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王兄也是平江人,刚巧咱们可以结伴而回……」听其要赶回平江,有几人热络的主动提出一起。 闻此,王林心中生出一丝犹疑,谭璇也居平江府城中,不知他何时返程,要不要邀着一起呢? 半时辰前,前去观榜没看到其人,不过知晓他考得不错,紧挨着自己位列第二,忍不住为其高兴起来,嘴角情不自禁的漾起一抹浅的另人很难察觉到的笑意。 正放犹豫着要不要前去邀约谭璇一起赶路时,瞥见因不满自己决定面露郁色的王大海,便放弃了。 谭家褚人同样归家心切,离家已久,不再在此逗留,打包好行礼匆匆的向平江府赶去。 第45页 身在车中的谭璇,心情是复杂的,总的来说是兴奋欣喜,可也有一种莫名的无法掩藏的迷茫怅然,从今以后,自己就是一名童生了,童生是仕途开始的敲门砖。 选择科举,就是选择了一种人生之路,府试结果未出时,这种选择还带有不确定性,当尘埃落定后,却又为即将失去的一些东西感到怅然,人啊,总是贪婪的。 谭氏族人得知谭璇府试第二,谭杭第十后,欣慰不已,带着一众男丁到祠堂祭拜祖先,传达这一喜讯,女人们则到文庙烧香还愿。 田氏为庆贺么儿考中童生,决定摆席宴请街坊邻居亲朋好友。 当谭璇被田氏叫着为女客敬酒时,察觉到对他有些热情过头的妇人们,期间总是打量着自己,顿觉情况有些不妙,心想该不会老娘现在已开始为他物色媳妇吧。 猜到这个可能,手一哆嗦,差点把杯中酒给洒了出来。 「珍娘,阿璇今年有十三了吧?虽说姑娘家不能耽搁,可小子也不能太迟了。」 十三岁还迟啊,并且还是虚岁,想早点,干脆养个童养媳不得了,谭璇忍着没出声。 「阿璇多随了珍娘的俊俏模样,指不定将来乱了多少姑娘家的心……」 古代妇人谈话也这么直接奔放吗,唉,颜值高的烦恼,到处都是话题…… 「夫君说,璇儿年岁尚小,好不容易收心认真攻书,不能让琐事情分了心,过两年再相看也不迟。」 听到这里,谭璇才轻轻嘘口气,庆幸他老子如此看重儿子们的举业,把婚姻大事当琐事对待。 四大书院有固定入院考试的时间,在每年的六月和十月。 六月主要针对的是府试结束后的童生,十月是针对院试与乡试后的士子,当然童生也可在十月份参加书院的考试,可谁愿意白白浪费一季的时间呢。 于是谭璇要在烈日炎炎的六月暑天中进行书院举行的入院选拔考试。 「喂,你俩真打算过两日去香山书院参加院考啊?不如先去白湖吧,离得近。」 端午过后,平江的天一日比一日炎热,六月已进入热死人的暑天。 想着要在烈日灼照下奔波三日赶到江宁郡香山书院,田文瑄忍不住想逃避往后拖。 此次府试他和明晔,一个第三一个府案首,明晔才是妥妥的学神啊。 「越往后,天越热,怕热你干脆就入白湖书院吧,反正它临着这么大一湖泊,天热直接躲进水中,惬意的很呢。阿晔,咱不管他,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去江宁。」 谭璇深知与田文瑄温和的讲道理根本没用,啃完最后一口西瓜,不紧不慢的拿着帕子擦手,调侃起他。 「好,阿璇,你记得带上写生用的物什,听说香山书院的池塘中培有许多白莲,想是开的正热闹。」 明晔点点头,十分配合谭璇收拾田文瑄。 「你俩太不厚道了吧,咱们明明说好一起去的,怎么现在好似没有我,你们也挺自在的啊?」 发觉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畅聊香山书院,完全把自己抛开,田文瑄坐不住了,委屈起来。 第29章 「可不是挺自在的嘛,三人挤在一起哪有两人宽松舒适。对吧, 阿晔?」 谭璇不与其硬槓, 仿佛没看到对方炸毛的模样,笑的如沐春风从木椅上起身, 走到卧榻旁斜依上去。感慨最近的日子过的太颓废了,得赶紧剎住车, 懒惰是会上瘾的。 「你俩每次都合起伙来欺负我,那我自己乘车去江宁!」 田文瑄被小表哥无赖的样子气的想跺脚,真是赖皮不可怕,就怕赖皮有才华, 每次都败给他。 「那敢情好,正好把我娘亲手制的酸梅汤带一坛放在你车上, 对了,还得拿上几个西瓜,天热路上咱们好解暑。」 田文瑄被他气的鼻孔冒热气,哽着脖子要去反驳,可谭璇轻飘飘的继续说道: 「你若不喜, 那就不麻烦文瑄表弟了。」田氏自制的酸梅汤一绝, 每年暑天经常会给田府也送去几坛, 田文瑄尤其爱喝。 明晔对兄弟俩日常斗嘴早已习惯,看着田文瑄吃瘪的模样, 不厚道的笑起来, 结果没对方恶狠狠的嗔了一眼。 ………… 那日谭璇也只是与田文瑄说笑,从平江府城出发到香山书院得三天脚程, 这么远的距离,长辈们如何放心他们独自出门。 原本谭墨提出陪儿子去江宁的,但谭璇想着天气太过闷热,他爹年岁大了身体素质不行,担心其受热中暑。 而且清楚他一板一眼的脾性,一路上在其眼皮子底下活动,肯定束手束脚不自在。 再者此次三舅父也跟着一起去的,有一个长辈在旁照应就行了,没必要再麻烦那么多人。 于是谭璇先单独做通了老娘的思想工作,然后再说好话让其出面劝说他爹。 两日后,雨过天晴,天边刚刚泛起红霞时,三辆马车辘辘向府城大门驶去。 「此次府试,你们仨考的皆不错,入院考时无须紧张。再说我带的还有知府大人的荐信,你们放心好了。」 宦官人家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即便田昀和与香山书院的山长不相熟,可结交之人中自有相熟的。 为孙子和外孙儿的学业前程着想,田老太爷让小儿子拿着大儿子田昀和的名刺前去拜访平江知府,求其相帮为仨孩子各写封荐信,以防万一,多个保障。 第46页 当着三人的面,田昀祥没打算瞒着他们,说完便把引信给了大家,让其自己保管。 「让外祖和舅父费心了。」谭璇接过书信,真诚的笑着,感激的说道,田家对他们一家人真是没话说。 「晓得费心就好,你说你们啊,竟会瞎折腾,好好的白湖书院不去,非要捨近求远去香山书院,毛都没长齐,就开始想扎翅膀往外飞。」 田昀祥没好气的瞪着他们,尤其是小外甥,听说是他起的头要到江宁的,儿子听了他的话,死活不愿意去其它书院。 即使马车驶的再快,他们也赶不上了书院的第一场考试,香山书院六月入院考一共三场,每旬一考。 梅雨季节还未过去,一天中总会有落雨的时候,再加上为防湿热中暑,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四日功夫才到达香山书院。 江宁郡是科考大郡,名列平江第一,风景迤逦文风蔚然,香山书院位于城郊三十里处的香山脚下,因时间较紧几人来不及在城中游赏,直接驾车赶往目的地。 书院不负责前来应考士子们的住宿,一般远处来的人要么借宿在香山上的恩慈寺里,要么选择在香山镇客栈里歇息。 根本不做它想,几人直接找家客栈,歇息一日就要进行考试了。 「天儿真热,此处连个冰盆都没有,晚上蚊子肯定能吃人。」 古代冰块稀罕,别说简陋的客栈,即使是镇上的家境好的百姓,也很少使用冰盆驱暑气。 「此处临着香山,蚊虫理应不是很多。」 香山上的香樟树与枫树延伸到了山脚下,连镇上也植有不少,而香樟有驱蚊杀虫的功效,故而明晔如是说。 「没听文舸表哥说咱们以后的每场考试都得在考院住着过夜吗,这是让你提前先体验一番滋味,免得到时忍不住从考院跑出来。」 在田文舸还未到京都时,谭璇有时会趁着他在府上时,向其打听有关院试乡试的一些情况。包括试题的题型、考试流程等以及需要注意哪些重要事项。 「表哥,那今晚我让伙计抓些蟑螂放你房里试试吧。」见谭璇听到蟑螂,变了变脸色,田文瑄贼笑起来,惹来对方怒视。 他这个小表哥很少见其怕过什么,可蟑螂却是他的软肋,简直谈蟑色变。 ………… 府试结束后的空暇时间里,几人早打听清楚了各个书院入院考试都会考些什么,心里好有了谱。 四大书院是平江士子们的理想学府,其中白湖和香山为最。 所以前来应考的儒生络绎不绝,为怕招录满了,很多人会抢在六月上旬来考。 中下旬赶来的多是离江宁郡路程远的儒生,下旬几乎寥寥无几。 书院为防考生替考与冒名,像县试与府试一样,需得去进行身份录入,甚至还要上交一副画像,谭璇等人昨日去逛书院时已递交了上去。 书院面积很大,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课舍宿舍等建筑不是白墙黑瓦的江南风格,而是增添了不少北方建筑元素,墙体是青砖,给人一种厚重感。 书院中真有明晔所说的一池白莲,开的正盛,出淤泥而不染。 课舍区前立着一座高高的牌坊,上面贴着红榜,其上书写着各位士子具体在哪间课舍考试。 看着课舍区中,除了他们这些应考的儒生外,没瞅到书院的学生,谭璇猜想旬日他们应该是休沐了。 三人找到各自的考舍,约好结束后在植满白荷的池塘旁的凉亭里汇合。 试题出的很活泛,内容除了四书五经外,还有《九章算术注》的简单应用和两短篇杂文。 题型虽杂可题量没有县试与府试大,可能是由于怀中揣的有知府大人的荐信,谭璇心态很放松,试题做的异常的顺,检查几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不管其它人的目光,提前交了试卷。 此时正午刚过,吃了书院提供的两张蛋饼与一碗白粥,没有飢饿感,书院中静悄悄的,他也泛起了困意,抬脚去约好的凉亭处走。 没看到田明两人,亭子里竟也没其它人,谭璇决定依着红木厅柱小憩一会,等着另外两人回来。 可能太过困顿,少顷功夫便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中,即使熟睡,也会保留一丝警惕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在不远的地方谈话。 「银子可放他包裹里了,没让他发现吧?」 「放心吧,那呆子每日里下了学就往藏书室跑,寝舍根本碰不到他人影。」另一人声音自得的回到。 「哼,这次就算他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倒看看夫子怎么再为他说话……」 当听到此话时,谭璇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妈蛋,这是让他碰上有人合谋在算计其它人了。 只是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像王文涛的,怎么哪里都能碰得到他,想着今后在书院中与其会有接触,就如吞了口苍蝇般难受。 不知哪位仁兄又入了他的眼被其记恨,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法去陷害。 这是在书院中,以后步入官场还得了,此人真是太可怕了,既然自己知晓此事,绝不能让这种人得逞。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没有继续停留,就离开了。 「表哥,我在这!」 待王文涛两人离开后,谭璇也不再耽搁,向书院中打杂的小厮问过路后,决定去找书院的掌事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第47页 恰巧碰到刚从考捨出来的田文瑄,兴奋的向其挥手。 「你先去凉亭等着阿晔,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要去如厕。」 「表哥你没事吧,天热,是不是中午的饭食馊了,吃坏了肚子?」田文瑄没有任何怀疑,忙担心的问道。 「不是,蛋饼很美味,我问人多要了两个,吃多了。」 「那表哥你快去吧,错了,茅厕在那边呢!」 ………… 今日比较特殊,是书院的院考之日,掌事不会不在的。一路上,谭璇都在想,该如何向其禀明这件事,又能不把自己给牵涉出来。 最好通过这件事,那个王文涛能离开香山书院,以后就不会噁心到了。 「谭公子,掌事有请。」找到掌事的办公之地后,拿出荐信让小厮去通禀。 抻好有些微皱的衣衫,谭璇轻手轻脚的走进厅中,恭恭敬敬的向已看完荐信,正和善的望着自己的掌事躬身行了一礼道: 「学生谭璇问掌事安!」 「好,坐!你就是通州郡府试红榜第二的谭璇啊,能让知府大人亲自写荐信过来,想必功课十分出色,此次院考觉得如何?」 掌事见其仪表堂堂,又尊师知礼,暗自点点头,很是满意,一脸笑意,指着旁边的椅子让其坐下。 「学生自觉答得尚可,但自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需得最后放榜才见真晓。学生今日冒昧打扰掌院,是有事要禀告您的。」 第30章 谭璇早在路上已把如何向掌事陈明的话语润色好了,当面把午后凉亭旁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有这等事?!真是岂有此理, 小小年岁竟会有如此的阴险心思, 平日里夫子是怎么教导他们的!」 听闻谭璇把事情经过禀明完后,掌事面上顿起怒容, 重重的拍了下桌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掌院, 明显此事是他们预谋好的,若去迟了,恐怕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用于诬陷的手段已施行,不知王文涛何时把这齣假戏给当众表演出来, 怕去迟了,就不好阻止了。 「你可看清那两名学生的容貌, 叫什么名姓?」掌院捋须颔颔首,稍作沉吟,问道。 「当时学生是依柱背着他们的,为防被其察觉,一直没有转身, 故不晓得两人的面容, 不过好像听其中一人好像喊『王文涛』。」 说完, 谭璇心中默默祈祷书院中可千万别有其它人也叫文涛的啊,不然等一一审查, 黄花菜都凉了。 方才, 谭璇在讲明事情的经过时,故意把自己识得王文涛的情况隐去, 免得被掌院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且万一到时王文涛抵赖不认帐,自己也不必陷入其中,被倒打一耙。 「哦?王文涛?恩~此事在没有得到印证前,先不要声张出去,一切自有书院处理,最终不会让人被冤枉的。你先回去,三日后院考放榜,到时再来看榜……」 掌院闻他言,微微拧眉想了想,而后让小厮去喊负责书院卷宗档案之人前来。 考虑到此事是书院内部的事情,今日又逢院考之日,书院中人员比较复杂,事情尚没有眉目。 为了书院的清誉,不便让更多人知晓此事,掌院稍一斟酌,决定私下里解决此事,随后嘱咐谭璇一些新生注意的事项,便先让谭璇回去。 作为一偌大的书院中的重要话事人,自有解决之法的能力。 目的即已达到,谭璇也不想深入的掺合其中,像王文涛那种阴暗的小人,不能硬碰硬的来,他暗你也得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点点头,拜别了掌事,去寻明晔与文瑄。 「表哥,你该不会迷路了吧,去这么久?」谭璇一走小半个时辰,从掌院办公厅室出来时,书院中已有不少交了试卷出来的儒生,喧喧嚷嚷的讨论着院考试题。 两人在凉亭中等的无聊,明晔在观荷,田文瑄翘着二郎腿,就差嘴里叼着根毛草了。 「阿璇,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明晔向来聪慧心细,以他对谭璇的了解,一定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恩,方才碰到件骯脏事,找掌院讲明了一下情况。三日后才放榜,掌院说一旦被书院取录,第二日即要入院读书。趁着这几日空暇,咱们去郡城把平时所需物什置办齐全吧。这一呆恐怕要到中秋才能回平江了。」 每旬一日的休沐根本无法回平江,天气炎热,来时,几人除了盘缠文书衣物外,生活用品等物什都没携带,既然三人原打算就中意香山书院,那么一旦被录入,就没必要再去其它书院应考了。 「什么骯脏事?书院的学子不都是整日埋头于诗书文章吗,是不是碰到……」 见谭璇只三言两句的简说一下,田文瑄一时好奇,脑子一转,忍不住往别处想了,颇有深意的睨着他问。 「整日里竟瞎想些什么,来之前外租父和外婆可是说让我管着你的,往后若干了坏事,捅了篓子,我可不会保你!再说,三舅都还没回去呢,你已开始不安分起来!」 一看田文瑄那小眼神,谭璇便知其心中所想,脑门青筋跳了跳只想抚额,真不知道让他来香山书院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 感觉这傢伙要有长歪的节奏,该不会像原主一般,迷上那不可言说的话本了吧。 想到此,顿时凝视着打量起来,看看能不能寻出些端倪。 第48页 被谭璇所有所思的眼神盯的莫名有些心虚,田文瑄也顾不上去反驳,眼神微微躲闪,故意大声叫道:「表哥,你干嘛盯着我,呵呵……我只是一时好奇什么事还让你跑一趟嘛。」 看其神情,也知猜的八九不离十,大家年岁都差不多,且又处在中二叛逆期,谭璇也不好当面拆穿,不给他留面子,收回目光,终止了这个话题。 「三位公子卷子交这般早,一定考的不错,客栈里三舅老爷在井里湃好了西瓜,正等着您们回去好解暑!」 没大会儿,驾车来接他们的山竹瞧着几人神色不错,也是满心欢喜。 江宁城的美景虽远近闻名,可最出名的当数水上十里画舫,尤其是夜晚,简直是风流之士的狂欢之处。 谭璇虽对欢场无任何兴趣,可却十分想坐在画舫里,畅游在繁华奢靡的十里长河中,不过有他三舅在身旁,也只是想想而已。 美景赏的意犹未尽时,放榜日期已到。 三人都觉得上榜的问题不大,为嫌来回跑的麻烦,出发来书院时,已载着所需一应物什,到时直接搬到寝舍。 香山书院的课舍是按天干地支的来分课舍的,一共二十二个。 高大厚重的白石牌坊上张贴的红榜,只有天干中的十二个,是收录童生的。 「表哥,我看到你啦,在丙课舍!还有阿晔也同你一起,可偏偏为何我在丁课舍!」 一旁不幸没上榜的儒生们见其被取录了,还一副不知足的模样,嫉妒的看着他,心里十分不愤。 田文瑄见三人皆在榜,兴奋至极,可当发现自己落单后,一脸郁闷,书院的夫子跟自己有仇吗。 谭璇也不知书院是按照什么来划分的课舍的,只要上榜就好,此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彻底落了地,今后至少两年的时间会在这里度过。 「咱们的课舍只一墙之隔,与同一间有什么区别。不是说我和阿晔总合起伙来欺负你嘛,和该高兴才对,终于可以摆脱掉我俩了。」 这几日虽然游玩的畅快,可终究没有水落石出,如今心里第二块石头落了地,谭璇心里十分轻松畅快,看着表弟不满意的样子,拍拍他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调侃。 「阿璇说的对,只隔着一堵墙,你只要读书大点声,我俩都能听得到。」 明晔也一改平时的稳重,学着谭璇的动作,拍着田文瑄另外一个膀子,笑着安抚,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来。 「那你们每日做什么事可不能落下我!」 两人立马郑重的点点头,承诺有好事绝不抛下他,对他们的态度尚算满意,田文瑄刚刚起的一丝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考虑到书院学子有不少世家子弟,生活自理能力太差,书院不但为前来读书的士子提供寝舍,还允许带一名书童照顾衣食起居,只不过住在另一处地方。 整个香山书院风景秀丽,布局合理。课舍与寝舍遥遥相对,藏书阁楼在两者之间,伙房饭堂、蹴鞠投掷之地各占书院一角。 兰草林木遍及书院,小桥曲水点缀其中,书院之外又依山傍水,难怪能吸引那么多才华出众的读书之人。 田昀和看着三人一切安置好后,才放心回江宁。 「你们昨晚可适应?」 寝舍每室两人,只不过空间极小,两张小床,一张书案,两把凳椅就占用大部分空间,也是按照课舍进行分配。 以前哪怕是县试府试也是自己独居一室的,来到书院与旁人共处一处,觉得非常不适应。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与明晔住在一处,不然更加不自在。 「尚可,你呢,文瑄?」没什么蚊虫,除了有些闷热罢了,但劳累一天,困顿战胜了一切。 「睡的别提有多自在了,昨儿,寝舍里只我一人,没人打唿噜磨牙吵我。」 原先以为他那个舍友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可一直等到睡着也没见人来,今日一早对面的床铺依旧光着。 「说不定你那位舍友看不上狭小的寝舍,到江宁城里租住院落了。」 书院中的大龄书生多是有家室的,为了夫妻生活和谐,有不少人在香山镇或郡城租住院落的,他大哥与大嫂就是如此。 「哈哈……那正合我意,一人多宽敞。」 几人一路说笑着赶往课舍,课舍里已有人在晨诵,昨日下午书院已把相应的书籍、以及院服下发下来,连课舍里的具体位置也都告知了他们,让其再次见识到香山书院的办事效率。 「王林?!」当走进课舍,看到第一排坐着的诵书少年竟是王林,又惊又喜,当真是有缘定会相逢。 「谭璇!」王林看见他后,抿嘴一笑,只有喜,没有惊,好似早已知晓对方一定会来一样。 课舍中不是闲谈之地,何况又是第一日进学读书,万一被夫子碰上,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完了。 于是笑着颔颔首,找到自己的位置,从书篓里拿出昨日书院新发的两本书册,一本是《进士登科录》,另一本是《时文集》。 这两本书前者收录的是优秀的举人、进士在乡试会试中特别漂亮的文章,后者是类似杂文、策论的文章,大都是一些大家的着作。 说白了,这两本书就是科考中的参考书。 昨日拿到此书后,脑子瞬间一激灵,在科举第一大府,做什么生意比较好做,当然是售卖科考参考书啊。 第49页 有明晔和王林两个学霸在,出一些四书五经的习题集不是手到擒来,自家开着纸坊,还有傅氏的书肆,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第31章 谭璇不知道其它书院是否发放类似《进士登科录》《时文集》等科举参考书籍。 但这些年中书肆没少逛,卷集更没少买, 却从来没发现有什么平时练习检测用的习题集。 如今自己虽然仅仅只是童生, 可四书五经不说倒背如流,却也熟练掌握, 院试乡试所用的书册暂时没实力。 可下手出一些供儒生考县试府试用的试题还是有那个能力的。 下场参加童生试的人数在整个科举考试中是最多的,市场需求量大, 且题型是最简单的一经两义,售卖起来也无政策风险。 昨日灵光一起,谭璇就暗搓搓的琢磨此事,今日一早又碰到了王林, 简直是天助也。决定抽个时间好好的与几人商议一番。打定主意后,便开始专注的诵读。 说起来, 他们晚来的算是插班生,因没晚上几日,前来授课的夫子只是提了一嘴几日前自己都讲了哪些内容,私下让大家自行补上来。 书院每日的课程并不只是四书五经,还习君子六艺, 只不过所占时间极少, 一旬才排的上一次。 华朝皇帝的天下是马上得来的, 虽当今崇尚以文治国,文人地位超然, 可射、御等在书院是必修之艺。 蹴鞠在整个华朝更是一种全□□动, 据说每年三月书院之间还有蹴鞠大比,因而书院一角的蹴鞠场相比于御射之地从来都是最热闹的。 「表哥, 你耍赖!」田文瑄气急败坏的指着满头大汗弯腰喘气的谭璇嚷道。 「阿璇,好样的,咱们终于一雪前耻了!怎么,我们胜了一次就说是耍赖,上次怎不喊啊!」 正为赢球欢唿雀跃的丙班士子们,闻其言纷纷怒目而视,争论起来,围观的其它课舍的学子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就是,赢得起输不起,以后干脆就别比了……」 「文瑄都说你们胜之不武,谁说我们输不起……」 今日是丙、丁两班之间的蹴鞠友谊赛,五日前的一场丙班败给给了对方。 这么大热的暑天玩蹴鞠,真是要命来找虐的,汗水淋漓薄衫湿答答的粘在身上,让谭璇浑身不舒服,没办法田文瑄非要拉他上场。 田文瑄怕痒痒?!自己真不是故意挠他痒痒的,谭璇发誓这是个美丽的误会,这样的鬼天气,大家恨不得能穿多少穿多少,抢球嘛,难免有身体接触,所以就……然后嘛…… 眼看双方争吵的越来越凶,俨然要发展成一个意外的痒痒引发的血案,作为意外制造者的谭璇,赶紧出声解释道: 「方才只是误会,我谭璇向孔夫子保证,绝对没有做小动作!若非要分个胜负,咱们不是还有下次吗,天色不早,该上晚课了。」 丙班的士子见其说的郑重,还向孔夫子起了誓,转头又见田文瑄一脸别扭的模样,心中信了七八分,刚刚不觉得,此刻深觉己方闹得有些难看,有些太过较真了。 于是球头亦是丁班的课长不好意思说了些转头话,大家便散去了。 两课舍的人都知几人相熟,相互打过招唿后,各自离去,谭璇看着无比郁闷的田文瑄,拱拱手请求其原谅:「文瑄,方才我真不是有意的。谁知你那么怕痒的嘛!」 「谁……谁说我怕痒,我那是被你惊了一下,你就是耍赖!」害得他在众人面前丢面子,以前自己总是吃瘪,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决不能轻易放过他。 「好吧,耍赖就耍赖吧,那你说如何?」谭璇笑着瞥他一眼,观其神态便可猜到其心中打的主意。 想想虽是无意,但确实让人家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于是故意装作无奈的说。 「下次旬休,你做东包请大家坐画舫畅游秦淮!」 上次夜游江宁城,田文瑄也被其中的靡靡繁华深深吸引,一直念念不忘,可惜田昀祥临走时叮嘱过他们决不能到那些欢场之地。 「不行!我说少爷,你知道包下一首画舫要多少银子吗?!来时,我娘给的钱可是有数的,万一被他们知晓咱们去那种地方,非打断我的腿不可。这个过,下一个!」 丫的,真敢狮子大开口,上次在郡城中听人议论那里是销金窟,单单包首画舫都得几十两银子。 再加上请什么花魁艺妓,不知要花多少,谭璇白他一眼,快活一次,接下来两三个月自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想起这个,那个赚钱的计划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前几日刚来书院,诸事还未理顺,计划还未完善。 现今,生活已步入正常轨道,可以告诉他们此事。 「不坐画舫也可,不过你得在上次去的秦河九宴楼上宴请我们。」 田文瑄口中所说的秦河九宴是临着秦淮河的颇有名气的酒楼,在楼上对方圆的景色一览无余,不过价钱也不便宜。 「行吧!」说到底就是想让自己出次血,消气呗,吃饭再昂贵,少点些不就行了,总是有数的。 「看来文瑄是对那十里画舫念念不忘了,连吃饭的地儿也要选在跟前。」一旁一直未出声的明晔意味深长的望一田文瑄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我是觉得那酒楼的菜样挺合心的,重新再找多麻烦啊,王兄,你说是吧?」 第50页 被揭穿后,田文瑄有些心虚,明晔与表哥住一处,当然是向着他的,于是赶紧对舍友王林道。 「那酒楼倒听人说过,想必菜品色味俱佳,托文瑄的福让谭兄破费了。」 刚开始王林与几人相处微微有些不自在,可自从搬与田文瑄同住后,接触的多了,关系日益融洽起来。 世上无巧不成书,那日王文涛准备要陷害的人正是王林,让舍友在其包裹里放银子,以诬赖是王林所为。 刚好被谭璇听个正着,最后书院掌事通过卷宗查明王文涛本人,又叫来丙、丁两班课长询问情况,把事情经过猜个八九不离十。 经过深思熟虑,私下的把此事给解决,让王文涛两人离开了香山书院,田文瑄知道王林功课好,品性靠得住。 与其再来个陌生的舍友,不如直接同他一个寝捨得了。于是主动向书院申请两人住在一起。 谭璇听他把话说的漂亮,摇摇头淡笑不语。 ………… 「阿璇,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们出类似与县试府试的考题?难倒是不难,且于我们的功课也有益。只不过两义中多是各人所解,若放在题集中,恐怕不好。」 几日后,田文瑄终于得偿所愿让自家表哥大大破费一次,请三人来到郡城食佳肴品茗茶。 趁着难得的机会,谭璇便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几人,啜口茶水等着他们发表想法。 往常最不喜多言的明晔此次竟先发了话,他倒觉得好友的想法挺新奇的,只不过说到最后一句时,微微摇了摇头,不是太贊同。 像帖经这种有固定答案的试题,怎么出都无所谓,可其它题型若只给出他们个人的见解,太过狭隘片面。 不但禁锢那些儒生的思想,万一将来县试府试中真被他们押中了考题,考生答案皆一样,惹恼了主考官,上报朝廷,就不知结果如何了,此事可大可小。 「嗯~阿晔说的有道理,不如咱们把那些墨义经义的题目答案改成出自哪本註疏以及关键题意。」谭璇稍作沉吟,说道。 「要我说,一经两义全都不给答案,懒不死他们,翻个书页能把手腕给累断啊?」吃饱喝足的田文瑄,心情十分愉悦,非常给面子的积极发起言来。 「哦?」谭明眸光闪了闪,两人不约而同互看一眼,皆若有所思。 「我倒同意文瑄的主意,题集的书封上先标明出处,只出试题,不解答。一则咱们不用花费太多功夫,二则也不必担心其它风险。」最后王林斟酌一番,说出自己的见姐。 单单帖经,几人提笔信手拈来,不用卡壳的,可若再费力整理试题答案,一一标明出处,不知要多费多少时间,要知道他们接下来连着三年都是要下场科考的。 经两人这一说,综合考虑,谭璇也觉得不提供试题答案要好一些。 几人达成一致后,可书名怎么命名呢,必须得起个吸引人的名字,才能有卖点。记得前世高考参考书有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试题调研》等等。 「题集册叫江宁密卷如何?」 谭璇摸着下巴,拧眉思索了少顷,想了一个还算满意的书名,其实他非常想起香山密卷的。 可自恋的担心万一他们的题册一面世,儒生们争相购买,生意火爆,引起轰动,香山书院的山长特意在平江小报上出面澄清咋办,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叫江宁密卷了。 「江宁密卷?表哥,名字是不是有点……」田文瑄想说书名是不是太大气了,就他们几个小童生闲暇之时写的也能称之为密卷,莫名有种惭愧之感。 「有点什么?不够响亮?」刚刚有关题集方面的问题,小表弟的意见不错,此时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他还有更好的书名,侧头等着他回答。 「咳咳……响亮,太响亮了!」就是太响亮了,表哥,咱能不能换个低调点的,田文瑄默默的补上一句。 第32章 「我觉得挺不错的!」明晔点点头,干脆利落的贊道。 「我也觉得可行。」王林难得的没有再补充什么, 满意的颔了颔首。 既然三人都说名儿起的好, 最终谭璇拍板,以后他们的习题册就叫江宁密卷。 「待将来等咱们中了进士, 还要出院试乡试会试的卷集,让江宁密捲走出平江, 红遍华朝,让芸芸士子从中受益!」 此时谭璇觉得自己犹如一个传.销头子,给刚刚发展的下线开始激情澎湃的画大饼。 身旁的三人竟被其壮志豪情感染,皆是满脸郑重的表示贊同, 畅想着那一日的到来。 明晔与田文瑄家境良好,手头不缺银子, 再加上年岁小,对赚钱没有太过强烈的心思,兴奋的主要原因是觉得能出书让众儒生获益,是件非常值得的事情,是一种少年书生意气。 而王林出身寒门, 自是明白若此事成了后, 对自己的助益是最大的, 除了振奋,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谭璇对自己莫大的帮助。 事情商定后, 几人决定先在中秋节前的月余时间里写些手稿,待回平江时去找傅裕商量此事。 至于利益分成他们也已形成一个初步想法, 傅氏书肆占四成,剩余六成四人平分,至于成不成,最后还得看傅家人的意见。 每日的时间被书院的课程排的满满的,只有下了晚课,四人挤在狭小的寝舍里,埋首于四书五经开始出试题集。 第51页 因题集是要售卖给平江儒生的,生怕误人子弟,在准备动笔时,心中生有一种责任感,并不像他们之前所想的信手拈来,总是在相互讨论交流后,觉得可行,才被採纳。 四人功课虽皆是上佳,但对于很多章句的理解各有不同,常常会产生分歧,拿不定的,第二日会向夫子问疑答惑,这样以来,无形之中他们从中十分受益,学问进步神速。 时光荏苒,夏去秋来,天气也由湿热潮湿变得清爽怡人。香山上的林木黄绿相间,在湛蓝的秋空下,如画一般。 「再过月余,到时咱们书院和恩慈寺可就热闹喽。」 山半腰的恩慈寺香火旺盛,每年春秋两季,常有香客借住寺中,尤其深秋时节,游人结伴入山赏红枫之景。 平时书院也常会对恩慈寺布施,让每课舍里的学子轮流前去照应,今日几人上山是为寺中僧人送些米面的,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了。 「是啊,可是要回平江了。」 再不回钱袋空空,真要问他们几人借银子花了,这两月花钱如流水,除了上次在秦淮河请的那顿外,几人还时不时的开小灶,总不能每次都让旁人出。 「咱们的书稿可千万记得带上,表哥,要不要我们同你一起去找阿裕参详此事?」 他们几乎每日都要花上大半个时辰出试题,一个多月下来,攒下一大摞,够刊印几卷了。 「不用,你们去反而不自在。」傅裕去年府试没有中榜,谭璇离开了族学,傅裕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通过傅父东奔西走,为其寻了家还算不错的书院。 遗憾的是府试过后,与明晔文瑄他们关系密切起来,倒与傅裕渐渐疏远。 除了明晔,谭田两人都是第一次离家那么久,来江宁之前,想着恨不得赶紧出发,早早摆脱父母的管束,飞得越远越好。 可真当出门久了,又热切盼望归家。 「山竹,书稿上面你再蒙个薄被子,以防受潮了。」临上车前,谭璇对跟前的山竹再次叮嘱,那可都是银子,千万不能有失。 「公子,我裹了好几层油布,您就放心吧!」山竹觉得自己就差对公子说他与书稿共存亡了。 「驾!」随着车夫扬鞭催马的声音落下,车轮辘辘而动,不一会飞驰起来,向回平江的官道而去。 「哈哈……回平江喽!我想吃厨娘烧的红烧狮子头了,书院的饭菜太寡淡了,表哥,你瘦了一圈,回去姑母准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马车中,田文瑄拉开车帘,心情雀跃,清晨的秋风透窗而过,给人带来一股凉意。 「没法子,个长高了。」谭璇有意的上下打量表弟几眼,笑得龇着一口白牙。 几人中数田文瑄最矮,在丙班中身高也在倒数之列,不少人都把他看作十来岁的神童,这是田文瑄最懊恼的地方。 「表哥,你惯会揭我的短,你等着,说不得明年我就超过你!」从窗外收回目光的田文瑄瞬间炸毛了,狠狠的怒瞪他一眼。 「多啃骨头少食肉,自然就长高了。」田家族人个子都不矮,田文瑄应该不会长残,而且年岁还小不用太着急,谭璇只是对他的挑食毛病有点无语。 话音刚落,王林与明晔忍不住憋笑起来,田文瑄更是气的双目喷火,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摇几下。 三人的反应,让谭璇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只是让他少吃些肉,多喝骨头汤,忌偏食而已。 噢……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反应也太敏.感了吧,不只狗会啃骨头啊。 「表弟,我话中意是让你多喝些骨头汤,民间不常言吃啥补啥嘛,多吃骨头长个……」 得,越说越黑,自己还是闭嘴吧。 「是我孤陋寡闻了,骨头汤竟有这等功效,待回到家中让家母也给阿弟试试。」 方才民间什么传言都是谭璇胡诌的,事实上肉摊上的骨头常做添头给主顾的,富贵人家谁还专门去买骨头做汤喝。 王林见谭璇解释不下去了,连忙出声解围。 「这般说来,是有几分道理,以往也听明伯提起过……」明晔笑着配合着王林的话,点点头。 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跟真的似的,田文瑄半信半疑的问道「喝骨头汤真能长个?」 ………… 天气晴好,几人又归家心切,紧赶慢赶,第三日傍晚便到了平江府城。 中秋佳节加上十月初是谭瑶的出嫁之日,谭府上下一派喜气。 「璇儿,快让娘看看,在书院可否适应?怎又瘦了,银子不够使就让山竹回府拿,出门在外,可得照顾好自己!」 门人禀告说么儿回来后,田氏放下手中事物,亲自去门口迎上。 看着两月未见的儿子,身量又挺拔些,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一时百感交集,三个儿女都已长成,女儿也将要离开家门嫁与他人妇了。 「娘,带的银子够使。大嫂,姐,哎呀,咱们的悦儿像三叔一样又长高了呢,来,让三叔抱抱重了没。」 不敢对母亲说自己就差借银子花的实情,灿然而笑同大嫂和谭瑶打过招唿后,见小侄女眨巴着黑熘熘的大眼睛依在大嫂腿边仰头打量着自己,似不认得自己了一样。 见之可爱,谭璇笑着弯腰抱在怀中,掂了掂,轻轻捏捏她的小脸,温和的说: 「恩,重了。」 第52页 「三叔,悦儿还想看你画小人儿……」 「好!」 ………… 书院的仲秋休沐假没几天,谭璇心中积着习题册的事情,中秋节当天就让山竹带着从江宁给傅裕稍的礼物,提前邀他八月十七到谭府做客。 「阿璇,这些都是你亲手出的题稿?太好了,我回去就开始做,不信明年不中榜!」 两人见了面,彼此把各自的近况吐露一番,才说正事。 傅裕拿起桌案上码的整整齐齐的题稿,兴奋的两眼冒光。 「喂,阿裕,你别只顾自个,把我刚说的正事给忘了啊。放心,以后让你埋在题海中出不来。」见对方激动的样子,竟有些亲切,说起话来也没了距离感。 「放心吧,此事我爹若知晓,保准比你还心急着刊印出来,摆在书肆售卖呢!」傅裕眼不离稿卷,话中给他吃个定心丸。 谭璇想想点点头,也是,傅裕他老子几年前不是卖的有科考作弊用的掌中宝吗。 想起这个,倒给自己一个警醒,万一傅氏书肆仍在做此种生意,那与其合作不是存有风险?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即使不幸出了什么事,他们损失的也只是书稿,照目前与傅氏一起,是最合适的做法。 毕竟几人目前是以举业为重,不可能再分出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其它。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谭璇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阿裕,你家书肆还卖不卖那种巴掌书?」 「怎么?还想再讨一册?上次劝说过我爹不要再做,不知书肆现在是否售的还有,回头我帮你问问。你也知道,书肆里的事情我爹很少让我插手。」 上次劝说,被老爹训斥一番,这两年功课不好,恨不得在其面前夹着尾巴自降辈分装孙子,哪还敢再出声反对。傅裕想,按照他爹的脾性,卖的还有吧。 「不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怎么了,即使咱俩不在一处读书,也不至于生疏的连个话也要顾忌。」 见傅裕终于放下纸页,转过身来,可神态却有些犹疑,不像其平时干脆的作风,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尾,调侃道。 「阿璇,你说我若前去闵地科考,会不会一定中榜?」傅裕咬咬牙,把憋在心中的话不管不顾的向好友倒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去……去闵地?!」 谭璇被傅裕扔过来的言语□□镇的蒙了蒙,说话有些结巴,不像平时那么利索。 难道傅裕是想要科考移民?可即使跑得再远,官府户籍卷宗上的信息是无法更改的,一时又让他有些疑惑不解。 「恩,我也是听书院同窗悄悄告诉我的。在平江出头太艰难了,听说闵地读书人少,很容易中榜。书院中已有士子前往闵地,若去迟了则赶不上明年二月的县试了。」 几十年中,闵地一直经受战乱之苦,百姓饱腹尚且艰难,更别说花钱去读书了。 可自闵地归復华朝后,多种利民诏令颁发下来,其中科举方面是与华朝其它府城一同对待,现今便有人开始打起了主意。 傅裕府试落榜后,深感挫败,昔日一同偷看画册的小伙伴浪子回头,转眼成了县案首,亲戚与同窗眼中的佼佼者。 可自己也是浪子回头啊,结果却截然不同,与其差距越来越远。 于是,当书院中关系亲密的同窗偷偷对他说了此事后,不免有些心动。但自己也知道这是在冒籍作弊,心中摇曳不定,忍不住向谭璇寻主意。 「可你们去了闵地有什么用,身份文书……难道你们要伪造户籍文书?」 说出这个可能,连谭璇自己也惊呆了,盯着皱巴着面庞的傅裕,来印证猜想。 「恩,不单户籍文书要变,连名姓也得改……」 说白了实际上就是顶着闵地百姓家中适龄男丁的户籍去科考,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得花银子打点的。 功名动人心,谭璇突然不知怎么接话了,知道平江府科举竞争是出了名的残酷,没想到竟有人行如此风险之事,真是可悲可嘆。 「阿裕,今日你既然把这等秘事告诉于我,我向你保证,此事绝不会从这再入第二人耳中……」 「阿璇,我……」傅裕觉得好友太生分了,自己若不信任他,怎么会问他讨要主意,登时,脸涨的通红,急忙张口辩驳,却被谭璇摆手打断。 「阿裕,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种事情别再提第二次了。在出口前,想必你已知我会反对。」谭璇敛了神色,抿着嘴,语气淡淡的。 虽说与傅裕算不上太过交心的朋友,可毕竟一起几年,只要自己想要什么书卷二话不说的帮忙找来,对其在朝廷律法边缘疯狂试探的做法,感到有些失望。 「可若不寻门路,照这样下去,等到儿子生出来我也难中个秀才。」 听了好友的话,傅裕有些气馁,早就知道他会不贊同的。 谭璇被他的理由简直气笑了,多少人家祖孙三代还一起共赴考场呢。 观其神色有些恹恹,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硬,压着性子,继续劝道: 「你们书院有人动这种心思,难保其它人没有吗?官家是睁眼瞎吗?!举业不顺,大可以换个活法,傅伯父连考场都没下过,日子不照样过的风生水起。」 当初自己还不是留条后路,若实在不是那快料,没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第53页 最后一句话,傅裕倒真听心里去了,叩问内心,自己真的不怎么喜欢读书,并且也该增加了很多不曾有的烦恼。 若不是老爹整日在耳边念叨为傅家争点气改改门风,再者自己也清楚做买卖不易,若背后没人腰杆硬不起来,很容易被人拿捏。 所以自从决定改过自新认真攻书后,倒也是一门心思的走科考之路,方才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然通透许多。 是啊,若尽心尽力的考上几年,还是不中就继承家业,弃文从商。到时父亲也没话可说了。 「阿璇,那我听你的,你放心,今后我绝不会再想那些歪门邪道。这些纸稿我先拿回去,把此事好好的给我爹说一下。」想通了的傅裕,望着谭璇坚定的说。 「想明白就好,这有一封信,要说的东西都在上面,你看过之后,转交给傅伯父,我后日一早要回江宁,还有一半题稿待伯父同意,你再来取。」 大家年岁都不小了,很多东西点到为止就好,不管傅裕是否真的听得进心里去,他今后可能不会再对这种事情进行相劝。 傅家与自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自己作为小辈直接找傅父交谈不合适,因此今日邀请的是傅裕。 信上的所书的包括红利分成的建议,题稿多久更新一次等等,更重要的是不要把自己给透漏出去。 消息很快传了过来,第二日傅裕的书童三福来府上递话说邀谭璇去傅府吃阳澄湖所出的大闸蟹。 一听又是大闸蟹,谭璇都有些头痛,平江府湖多,鱼蟹河鲜自然也多。 这个季节正赶上吃螃蟹,在府里几乎每天都会吃上一顿,再好的东西也搁不住每天吃。 想来傅裕邀自己是因刊印试题册一事,他老爹要见自己为商量此事的。 果不其然,到了傅府,傅家的当家人,傅裕他爹先是把谭璇夸的像朵花,把儿子贬的像坨粪后,开门见山的讨论起正事。 「傅伯父,没问题,原稿只给傅氏书肆,不过到时必定有其它家的纷纷效仿。」 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必定会有其它书肆买来原版盗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此时还是讲明为好,免得到时说自己不守信用。 「这毋须贤侄费心,自有伯父来想法子。红利分成……书肆可以少得一成,这一成算是伯父私下赠予你的,这些年若不是贤侄在阿裕跟前督促着,指不定歪成如何模样,以后还望多指点他几下。」 混迹商海一二十年的傅父眼光毒辣,认为将来面前的少年不是平庸之辈,投资什么最成功,当然是栋材了。 「傅伯父客气了,阿裕是自己用心向学的,真若说帮助,小侄还得多谢阿裕。不是小侄不肯收,只因分成之数是我与另外三位好友一起商定的,一旦他们知晓,必起罅隙。再者只得三成,于书肆太不公,伯父的好意小侄定会记在心中。」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谭璇笑着摇摇头,犯不着为那一成红利把自己置身于未知的风险当中,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被明晔三人得知,关系必不如以往,这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傅父见其言辞坚决,笑了笑,也没有强逼,拟了分文书,签上双方名姓,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只等着看题册售卖的如何了。 在家呆了几日,几人又匆匆忙忙的往书院赶,除了谭璇与田文瑄十月初要为谭瑶成亲之事回平江外,其余两人要到冬月的冬节才能回家了。 随着映红半边天的香山红叶裹着初冬的冷风纷纷飘落时,江南一年一度湿冷的冬季再次光顾了。 「唉,今年雨水怎隔外的多些,又冷又湿,课舍里还没炭火,想把咱们给冻残了。」 冬日落雨,天黑的晴天还要早些,几人吃罢晚饭从书院的饭堂往寝舍走,这样的天,绝大部分人是要窝在寝舍里温书的。 「再往北该是要落雪了吧,但愿今年咱们平江也能下场大雪,不枉书院中的寒梅奋力绽放。」 「急什么,再过几年,在京都任职,每年都让你看上几回。还是直接到阿璇那屋吧。」 为了防止晚上窝在寝舍里犯困睡觉,每晚四人是在一个屋温书的,这样可以相互监督,而且还能节省炭火,把省来的银子买无烟银炭。 「你们说,咱们的试题册在平江府卖的好,会不会再过不久,连江宁郡的士子也知晓了。」 在傅氏书肆的大力宣扬下,江宁密卷在平江城的反响十分不错。 十月初谭璇回去时,听说不少人不断催着新的题集上架,这样的好消息让几人十分振奋,出起试题来更加有干劲。 「应该会吧。」若傅氏的野心够大,在江宁郡开家分铺就好了,这样也方便他们送书稿。 ………… 「你们知道吗,听说京都传来消息,北方已连下几日大雪,闹大灾了,皇上下诏书让其它府城捐赠粮物前去援救。」 「我道咱们这怎比往年要冷上许多呢,原来是北地遭灾了,咱们也要出分力……」 「谁说不是呢,这几日我手上都冻的起了几个疙瘩……」 ………… 课间,课舍里比往日要活跃许多,皆在议论北方遭遇雪灾一事。 「你们仨儿也别太着急。唉,每逢这种天灾,最受苦的还是寻常百姓,伯父他们定是没事的。」 第54页 北方遭遇大雪之歪的事情在书院中传的沸沸扬扬,除了王林外,明晔等三人心中忍不住担忧起来。 毕竟明晔一家以及谭璇的大舅等亲人也是在京都的。 见三人面露忧虑,为亲人忧心,王林温言劝道,话中带有一种怅然。 当他们为北方雪灾忧心不已时,平江的气候也渐渐显出诡异来。 气温突然间降低了不少,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一开始书院的儒生还心生欣喜,可当第四日时,仍然未见停止,雨雪交替,房外的冰层越积越厚,一切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作弊方法真的很多啊,冒籍是其中一种,记得清朝的一位状元就是冒籍考的,不过他是真有才华,在中了院试不堪敲诈主动自首,被主考官上奏朝廷,让他接着考。 第33章 看到此种异常现象,让谭璇升起一种不详之感, 心想该不会北方雪灾, 南方冻灾吧。 「唉吆!天都这样了,山长怎还不让咱们休沐停课……」 从寝舍到课舍区有一段距离, 无论是青石道上还是书院其它地方全都结满了冰,众人走在路上须得小心翼翼。 可仍有不少学子摔的四脚朝天, 也顾不上去注重仪表了。 「表哥,你说结这么厚的冰,恩慈寺的那些僧人还有山上住的百姓没粮食吃的怎么办?」 香山上除了恩慈寺,住的还有零零落落的人家, 这般极端的天气,在江南还是第一次碰到, 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每次上山,那些僧人和百姓对书院的学子非常热情和善,方今山上的情况也牵动着他们的心。 「他们常年在山中生活,维持个十天半月,应该是无碍, 就怕雨雪天持续太久, 到时断了米粮就麻烦了。」 常年生活在山里的居民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应比下面一般人强, 怕只怕这一冻害超过了大家的预期。 「若真要到那时候,别说山上的人没吃的, 到时咱们书院也要断粮了, 寝舍里的炭火也不多了。」田文瑄觉得表哥说的有些夸张。 「但愿如此吧。」谁都祈愿太阳赶紧出来,融化这寸寸冰冻。 ………… 「鑑于雨雪太大, 书院中有几位夫子在授课的途中不慎摔倒,从今日起休课不休沐。」 两日后的午后,课长传达过来一个消息,让书院的学子们自己温书,夫子不再授课,学子自习时即可以在课舍也可以选择寝舍。 「太好了,咱们几个就呆在寝舍里,这般邪乎的天,不出门也不闷的慌。」 课长话音落后,众人愁眉绽开,稍稍欢颜。 其中不少人开始议论要趁着空暇时间,结伴去郡城购置炭火与保暖厚衣物。 谭璇他们的东西提前备的充足,还能再坚持几天,不用急着为此担心,故而不像有些人衣物紧缺。 回到寝舍后,几人像往常一样先拔开火炉上的炉盖,换双干燥的棉靴,烤热冻僵了的手准备温书。 在三人静默的打开书页,要埋首经书时,田文瑄却开起小差,暗搓搓的想着能不能跑到书院灶房借个锅子,惬意的在寝舍里享受晚来天欲雪红泥小火炉的温馨时光。 想的出神,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若有锅子就好了,咱们可以烫锅子吃。」 「还是省省炭火吧,指不定郡城里的木炭涨到什么价呢。对了,还是让山竹他们去置一些吧,顺便再买些饼子糕点,实在不行,米面也可。」 凡事要未雨绸缪,经其提醒,谭璇才想起来。真若遭了大灾,世面粮食恐怕有价无市,即使官府开仓放粮,还得冒着大冷的天排队等着。 「阿璇,你的意思是……」闻其言,三人皆是惊诧,聪慧之人自然明了其话中之意。 「阿璇是说凌雨可能会如北地的雪灾一样,咱们需早做准备应对。」 见谭璇拧眉沉默不作答,王林出声应道,说完,不由念起平江家中的母亲和弟妹目含担忧。 「我也觉得这凌雨怪异,就照表哥说的,咱们得赶紧去郡城,免得去迟了东西被人抢光了!」 边说着,田文瑄边打开房门往招来在隔壁寝舍的呆着的三个书童,吩咐他们具体都买什么东西。 ………… 「阿晔!要不要紧,小心着点。」 十日后,整个江宁仍然是银装素裹,诸物被一层厚厚的透明冰凌包裹,一切仿佛静止了般,死寂肃杀。 从平江其它地方赶过来的学子的僕从及亲属带来的消息称,不但江宁郡,整个平江都在经受着冰冻灾害,官府正积极救灾。 与此同时,香山上的僧人和山民也在陆陆续续的朝山下转移。 官府忙着救济城中遭难的百姓,暂时无法顾及到山上,于是山长让书院的士子们前去帮衬。 山上有石阶,可阶梯上覆着厚冰,他们要做的是帮忙清出一条道来,让山中被困住的人们顺利下来。 正打扫着碎冰的明晔突然心口勐的一悸,脚下一滑,摔倒在石阶上,要不是一旁的谭璇眼疾手快抱住石阶旁的柱子,揪住了他的棉衫,这样滚下去不知出什么事。 见此情形,周围的人纷纷表示关切,劝说他假若身体不适,就回寝舍歇着。 「多谢大家,无事,脚底打了下滑。」明晔摇了摇头,面上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第55页 「真的无事?要不我扶你到山脚的帐篷里喝口热茶缓缓?」 见其未摔倒之前红润的脸庞突然有些犯白,谭璇担心他身体不适,有顾忌不啃说,关切的轻声提议。 「阿璇,你扶着他下去吧,这有我们呢。」王林自然也发现了明晔的面色不好,催促着两人。 「无碍,就是心口不知怎的,突然揪了一下,缓缓就好了……」面对两位好友的贴心关怀,明晔心中暖暖的,浅笑着拒绝了好意。 「放下别干了,都心悸了还说无碍,万一等会你再来那么一出,大家都被吓死!走,我陪你下去,回头山长夫子若责备,我替你担着!」 谭璇一听其心脏不舒服,立马发散思维联想到心脏病,据说这种病天冷天热都容易出事,且还不能累着,心里一紧,生怕若在山上发病,后悔也来不及了。 于是望着他,言语强硬,强烈建议他停止手中活计。 「明晔,身体要紧,你们快些下去吧,谭璇好好你照顾他!」不远处的课长也发了话,明晔于是只好点点头,便不再坚持。 「好端端的,心口怎会不舒服,以前有过类似的异样吗?」 上山容易下山难,尽管石阶上的冰已清除不少,甚至拐弯的地方还铺上了稻草,可两人速度仍是很缓慢。 见明晔不像刚刚脸色那般难看,面容恢復了健康红,额头出了微汗,蒸起团团白烟,与山中缥缈的白色冰雾融为一体。 不只明晔,谭璇也是浑身微微出汗,怕着了凉,有意把步子放的很慢。方才心中有了猜测,忍不住为其忧心起来。 「不曾。阿璇是不是担心我患上了心悸的隐疾?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很康健,祖上也没听说有人因此病下世,今日只是凑巧罢了。」 明晔注视为保护自己,走在前面的好友并不高大的背影,甚感熨帖,人生有此挚友足矣。 闻言,谭璇心中的担忧放下了一大半,应该只是凑巧吧,平时蹴鞠的时候,那么剧烈的运动,也没见其有什么异样。 人多力量大,最终恩慈寺的僧人与山民转移下来,临时藉助在香山书院的寝舍里。 有些子弟是江宁郡人,担心被困书院,离得近的已回至家中。 书院的士子是朝代将来的希望,官府自然不会短缺了他们的粮食,因而附近的村镇百姓每日会前往书院的大门口等着施粥。 随着年节的临近,书院中的学子们越来越焦躁,皆在着急着家中的情况,以及年节还能否赶回去。 「阿林,如今路上天寒地冻的,不如缓几日再赶回去,冻害虽严峻,可毕竟发生的冬日,百姓家中多少都会有些存粮,何况还有知府大人坐镇,不会置百姓于不顾。反而是你,路途中风险更大。」 一直处在焦虑中的王林忧心家中亲人,准备赶回平江,此时谭璇等人正在劝说他。 依着谭璇的想法,年节直接在书院过。除了江宁,他们都不清楚其它地方的具体情况,如今这种天气,雇马车是甭想了。 大冷的天,徒步而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冻死在半路里都有可能。 「表哥说的对,过几日道路上的冰融了,咱们再结伴而回。你现在回去,反而还让伯母多做你一口饭,万一路上再有个怎么着,更让家人担心自责。」 王林听到田文瑄的最后一句话,不由苦笑一下,是啊,自己呆在书院还能为他们省些口粮。 此次回去,傅氏书肆的红利分下来,家里的日子应该要好过些吧,母亲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忙完家中事物,每晚还要摆小摊挣银子供自己读书。 最终在几人的劝说下,王林决定待灾害过了再随大家一起回去。 ………… 「长这般大,还是头一遭陪着同窗好友在书院过年节,咱们酌酒一杯,向着天地发个愿,回头再把贡品补上!」 到底大部分人还是被雨雪耽搁,没能赶回去过年节。 只不过持续了近一个半月的凌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已霁,蓝的似水洗过的,书院众子弟狂欢闹年节,欣喜上元节定是能赶回家的。 书院灶房为应年节之景,煮了几大锅元宵,还蒸了不少年糕,更为贴心的是,考虑有北地学子在,竟还包了饺子。 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饺子,谭璇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表哥,你竟喜欢吃饺子,什么馅的,我尝尝味道如何。」 「猪肉萝蔔馅的,恩~好吃……」 书院在大年初五,让学子们休沐回家,上元节后再来书院。 正当谭璇在寝舍着急赶慌收拾行李时,突然听到有人叩门,以为是山竹他们雇马车回来了。 结果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三人,其中两人身上带着白孝,心里一咯噔,带孝的其中一人谭璇认得,是明府的管家,于是连忙退后,赶紧去看惊愕中的明晔。 「公子,老……老爷……老爷他……他去了……」 第34章 尽管谭璇看到明府管家带孝而来,猜到是明家有人故去, 却万万没想到是明晔的父亲。 「公子!」 「阿晔!」 明晔听闻惊天噩耗脚下一趔趄, 脸色刷白顿无血色,谭璇忙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上前扶着他。 「阿晔,你现在可不能倒下, 弟妹和侄女还在京都等着你为三弟扶丧守灵,将来她们娘俩还要靠着你啊。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第56页 随管家一起来的是明晔的二伯父,看着家侄悲恸的模样心生不忍, 面露戚色。可不管再痛苦,作为明家三房的唯一男丁, 也得必须打起精神应对接下来的诸多事项。 「二伯,我爹他好好的,身体向来康健,怎……怎猝然就去了啊,你们是不是骗我的……」此时明晔双目含泪, 声音呜咽, 颤着声问其父亲骤然而逝的缘由, 好似根本不相信这个消息。 「唉!乖孩子,咱们先上车吧, 到车中伯父再一一告诉你详情。」 「阿晔, 照顾好自己,伯父也不希望见到你如此悲恸, 伯母和锦姐姐还盼着你呢。」 谭璇看着好友这般模样,心里难受的不行,此情此景不由勾起了深藏心中的往事,眼眶发红轻声劝慰着明晔,双手紧紧的环着其双肩。 「阿晔,你要挺住,我们大家在平江等你从京都回来。」 「阿晔,要保重!」 隔壁寝舍的王林与田文瑄知晓情况后,连忙赶过来,面色肃穆上前给予安慰。 临近寝舍的同窗们也是集体缄默不语,对明晔的遭遇即同情又惋惜。 三人虽不能陪好友去京都弔唁,可去往京都的路与回平江的官道有段相同,因而决定陪他一程。 从明晔二伯口中得知明父离世的原委。原来北地遭遇大雪灾,不少百姓的房屋倒塌,河道桥樑垮塌。 身为工部郎中的明父前去遭灾严重的京郊查探灾情,不成想被横樑砸中脑袋,伤势较重,最后没能救治回来。 皇帝嘉其行,特赐谥号「贞」,追封工部侍郎。可再荣耀又能怎么样呢,人已经不在了。 送别了明晔,三人面色郁郁,丝毫没有久别归家的喜悦心情。 「阿晔得难过死了,明伯父好端端的怎就突然走了呢。唉,四年前咱们还立下乡试红榜比拼的约定,还有锦姐姐,不知她可曾……」 田文瑄像谭璇一样,没精打采的歪在车厢一角,语气闷闷的感慨,明父这突然撒手人寰,不但儿子的科举被耽搁,连正值花期的女儿的婚事也要搁置。 「是啊,世事无常,为今希望阿晔能尽快走出来吧。」谭璇嘆口气,谁的人生能一帆风顺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林出神的盯着车厢,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天已放晴,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田间道路上的厚冰也不是那般容易瞬间消逝的,马车慢慢悠悠行了近五日才赶回平江。 此次回去,谭璇有件重要的事情,即是要到傅氏书肆结帐取几人所得的红利。 回到府中一家人自然是嘘寒问暖一番。 冻害期间田家派人到香山书院去打探田文瑄与谭璇的情况,事后僕人到谭府告诉了谭璇在书院一切都好,并把其写的家书交给了谭家人。 ………… 「九哥,你说阿裕家的书肆怎不早些时候售《江宁密卷》,不然去年府试我也不至于落榜。听伙计说,再过两日最新一册才刊印出来。」 谭璎听说谭璇从书院回来,兴奋的揣着几册题集,准备趁此机会向其请教功课中疑惑的地方,当说起手中的试题册时,赞不绝口。 「这种题册在咱们平江很抢手?你也觉得它不错?」 当初让傅父为其保密,不能透露出自己出题人的身份,如今谭家人都不晓得此事。 听到自家兄弟对题集赞不绝口,谭璇暗自点头非常有成就感。为了调研市场,拿起题集,装作好奇的翻了几页,随口问起来。 「可不是吗,若去晚了还要等下一版,不单单咱门平江府中的士子,连通州郡的儒生也有不少。听传言说出题集之人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儒,他不忍看咱们平江儒生读书不得法门,才出此一书的!」 哎呀,太羞耻了,这谁传出来的,看来得要捂好马甲了。少年,传言不可信啊。听的谭璇耳尖发红,真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哦,原来这样啊,别紧张,今年你肯定能中的…………」 接下来,谭璇鼓励了他一番,开始认真的为其解疑答惑,题册上的内容都是四人经过深思熟虑研究过的,其中不少还经书院中的夫子点拨过。 若这般说来,试题册还真有大儒的参与。 「掌柜,《江宁密卷》最新一册出来了没,若再晚可就要县试了……」 「掌柜的,还有没有上一册的《江宁密卷》,我要三本,最新出的也是三本……」 ………… 「别挤别挤,我们东家想着县试开考在即,让伙计们拼了小命的赶印了出来,大家都有啊……」 谭璇去傅府前,又特意去了傅氏书肆前,以观售书情况。 见此火爆场面,心中涌起一股豪情,首次创业成功,人生第一桶金最是激动人心的。 「贤侄来了,昨日听家僕说你要来府,伯父早早的沏好茶等着你。我让人去唤阿裕了,快请进!」 来到傅府,傅父圆圆的脸上堆满笑容,春风得意,挺着酒肚在茶厅外等着谭璇,观其模样也知心情非常不错。 「小侄在此恭喜伯父日进斗金,生意更上一层楼!」买卖人最喜欢听这些话,谭璇同样笑若春风,拱手恭贺道。 「哈哈……好……好,傅氏书肆能如此扬名,多亏贤侄的《江宁密卷》,若此次阿裕能考中童生,伯父就是睡着也能笑醒了!」 第57页 听到下人通禀的傅裕还未走到茶厅,就闻到父亲中气十足的声音,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阿璇,听伯父伯母说你年节时滞留书院了。大雪天没处去,是不是有更多闲暇时间出题册,此次又带回不少书稿吧?明日我要去你府上先一饱眼福。」 自他从谭璇那里得了试题册后,傅裕便迷恋上了做题,做完一册又一册,特别的有成就感,难道这就是好友说的题海战吗? 此次县试府试傅裕觉得自己有把握中榜,见到谭璇,心中无比热切的期盼着能见到最新的题稿,比旁人多做几册,中榜的机率说不定会更高点。 「是带回不少,明日咱们约个地方,我把书稿给你。」傅氏书肆突然名气,必然会入某些有心人的眼中,为保险起见,还是要谨慎为妙。 当初约定好的,每个季度分次红利,傅家父子俩当然清楚谭璇登门是来做什么的。 虽然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谭璇还是认认真真的把书肆一季度的帐目查验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颔颔首。 早先为题册定价时,谭璇有个条件,就是最好别把书钱定那般高,题集这种书籍,做过后就没什么作用了。 不像经史子集,在科考的过程中可以一直使用。 最终题集价钱不高,他们走的是量。 帐算下来,每人有近三百两的银子,数目已超出谭璇的预料,三百两不是个小数目,若生意继续做下去,一年下来有一千余两,那将是笔很可观的收入。 揣着另外三人的银票又忍不住想起明晔来。不知其何时能扶柩回乡,倘若清明赶不回来,大概只能等到八月院试前才能再次见面吧。 ………… 「我觉得清明阿晔应该能带着明伯父的灵柩回平江。」 习惯了四人共一处,如今少了一人,三人都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谭璇,去年时,睡前与明晔可以话话家常,探讨些书中的疑惑之处,清晨互相调侃几句。 「会吧,人总得落叶归根,阿晔这一走已有三月,依我看,他会趁着清明让明伯父入祖坟归家祠。」这样以来,他们刚好可以前去赴丧弔唁。 「不知阿晔回平江后何时再进书院,我都想他了,等来了,我决定不再和他斗嘴。」 田文瑄说完,谭璇忍不住笑起来,自明晔走后,小表弟总是怏怏的,斗嘴斗不过自己,王林又不与其胡闹,比往日收敛了许多。 「阿林,听到他说的没有,下次阿晔回来,咱们就告诉他。」 「哎,到时你们可别胡说啊!」 ………… 细风柳斜,烟雨江南。 三月初三清明,书院书生要赶回老家祭祖,皆纷纷提前离开。 谭璇一行人在三月初一这一日冒着沥沥春雨回平江府。 「怎么停下了?」疾驰的马车突然车速缓慢了下来,渐渐停住,以为遇到什么事,谭璇拉帘问道。 「公子,后面好似有人家载着灵柩往府城官道上赶。」车夫扬声对着车厢说。 「死者为大,咱们先停下让他们先过吧。」 车夫话音未落,谭璇透过窗口往车后望了望,便看见密密雨雾中一队车马朝这边徐徐而来。 心中立马蹦出一个念头,该不会是明府的人从京都回来了吧。 第35章 「表哥,你说会不会是……」车中的另外两人也自是听到了车夫的声音, 田文瑄精神一振, 望着表哥的凝重神色,便知他与自己想在一处了。 车中人不由屏气凝神, 静默的等待着扶丧车队。时辰尚早,又落着密雨, 整个天地间静悄悄的。 随着载有乌木棺椁的马车临近,可以清晰的闻见哒哒的马蹄声。 几人不敢贸然拦车相问,待棺车而过时,出于礼节, 随行赶车的僕从特意拱手表示感谢。 谭璇认出了那人是前来书院报丧的明府官家印证了心中猜想,不过此时不方便打扰。 于是让车夫在后面紧随, 回平江府尚有一段路程,中途他们必定要找寺庙借住的,到时再寻明晔也不迟。 有人有队后跟着,自然惹得前面一行人的注意。 半个时辰后,便有僕从上前来问可曾识得主家, 谭璇等人报上名姓, 并让其告诉他们公子, 暂不必管他们,待停驻歇息时, 再做叙话。 待僕从返回时, 紧随灵柩的一辆马车的车帘被拉开,明晔探出头来, 朝这边默默注视着,点点头与几人算是打过招唿。 午后没多久,车马停在了一县郊的寺庙门前,暂作小憩。 缀在后面的谭璇等人整理好仪容,很快下了车。终于见到了离开三月之久的明晔。 短短时日少年比之前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似乎还未从挚亲离世中走脱出来。 三人默默的走到好友面前与明晔身旁的两位长辈见过礼后,注视着明晔喊了声阿晔。 「你们有心了,别担心,我无事,只不过京中诸事繁多,不得一日安闲。」 遇到好友,明晔的心情轻快了不少,见几人神色关切,苍白的面上难得露出淡淡的笑容,主动出声安抚着他们。 诸人见其这般,默默嘘了口气,能走出振作起来就是好事。 而后随着他向另一马车走去,想必应该是明母乔氏与明锦的车厢吧。 见车旁已有嬷嬷与丫鬟在候着,少顷,黑色帷幕打开,一身素衣的少女小心搀扶着身披黑色披风的妇人。 第58页 「娘!这几位是儿子在书院中的好友,阿璇与文瑄您应该还记得,此前来府上做过客的,对儿子也很是照顾。」 见此,明晔赶紧上前与姐姐一道搀扶着身体未愈的母亲,并向其介绍面前的三位好友。 「小侄文瑄请伯母安,锦姐姐好!」田文瑄与乔氏最熟,率先躬身出声。 「伯母好,您请节哀,定要保重身体,锦姐姐也是。」 谭璇与乔氏虽仅几面之缘,但对其印象极好,娴淑知礼待人和善,今见其面带病容身形清瘦,不免有些同情。 随后王林也上前郑重的拱手请了安。 「哎……你们都是好孩子,短短几年不见长这般高了,听说功课也出色的很,将来都是有出息的。」 乔氏自是记得谭田两人,丈夫突然意外之殇,京中又没个主事之人,多亏有田家人前前后后帮衬着,出了大力。 因而面对其小辈人,即便身体不适,也强撑着话起了家常。 「伯母,庙门开了,天落着雨,您身体不适见不得凉,咱们先进屋吧。」 见明母精力不济还硬撑着应酬,恰巧听到庙门被打开,有僧人出来询问所为何事,谭璇连忙适时接话道。 话音落后感觉一旁的明锦在视着自己,抬头与其撞个正着。 少女较三四年前五官已完全长开,白衣素服自带风采,头上仅插一支白玉簪,如瀑青丝半挽半披,带有卷意的清丽面容上神色沉静,深似漩涡的黑眸里却浮出几丝悲意。 四目相对,一位眼眸里透着关切,一个是还未来得及隐去的哀伤。 两人皆怔了怔,谭璇先反应过来,浅浅的笑了笑,向其颔颔首,明锦被笑若春风的少年注视的有些不自在,微微避开目光,点了点头算做回应。 察觉明锦的反应,谭璇也不再看着人家了,转头看着寺庙门前交涉的情况。 明府年长的长辈向寺庙僧人说明缘由后,便将明父的灵柩移到庙中。到了大殿,三人先为明父上香祭奠。 一路舟车劳顿,几人与明晔话了几句家常,此次询问了近况,便回厢房稍作歇息。 虽说有女眷,可明家人都想早点让身遭横祸的明父入土为安,行程并没有耽搁,赶在清明节那天回到了平江府。 ………… 「阿晔,伯父即已入土为安,要不再过些日子你还是回书院读书。相信伯父泉下有知,也希望你专心于功课。」 谭璇等人参加了明父的下葬之礼后,也将要回香山书院。临走前,谭璇特地与田文瑄去明府看看好友的状态,顺便劝说尽快返回书院。 守孝期间,不能参加科考不能成亲,但可以去读书。呆在府中自学哪有在书院听夫子大儒授课效果好。 「我娘尚在病中,再缓些时日吧,不然到了江宁我也不放心。」 明晔也并未打算一直呆在府中固守一隅为父亲守孝,父亲生前是为黎民百姓而死,自己也不能让他失望,心中有孝即为大孝。 只不过母亲因父亲离世,悲伤过度,身体垮了下来,病情还未痊癒 「我倒有个法子,不如让伯母和锦姐姐去恩慈寺暂住,两人整日里闷在府中也不好,到时咱们可以上山为她们解解闷。」 明晔回来后,田文瑄又恢復他的话唠本性,听了好友的顾虑,灵机一闪想出个自觉不错的主意。 「文瑄这提议不错,恰巧现今春景正好,即可观景,也可以在山中礼佛,闷在府中,反而与身子无益。」谭璇对田文瑄投去一个赞赏的眼色。 无论从哪点考虑,去往恩慈寺都是最好的选择,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去寺庙礼佛又紧挨着儿子。乔氏如此明礼,自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恩~也好,我同娘与姐姐商议一下,若她们同意,待把府中诸事安置妥帖就前往江宁。」此主意让明晔也颇为动心,稍作思索,颔首贊同。 「恩,那我们书院等着你!」听其回答,两人心中一畅,相视而笑。 这次离家出门,田氏为小儿子多带了不少银两,因为再次回来就是回平江考院试了,再三的叮嘱他要吃好照顾好自己芸芸。 年前因冻害所致,耽搁了不少时日,年后学子们补休沐假又连着清明。清明一过八月院试,书院中的童生都有了紧迫感,三人也不例外。 傅氏书肆的试题暂时够用,来之前明晔独自揽下了这项任务,让三人暂时解放出来。 独自一人住一寝舍,有了更多的空间,谭璇把明晔的床铺当做另外一书桌,香山书院的藏书阁真是个宝库,不但有各种书籍,还有往年的院试题集。 他像蚂蚁搬家似,把有用的书卷从藏书阁转移到寝舍、课舍,其中寝舍居多。 当明晔出其不意的打开寝舍的房门,看着自己床铺那一堆堆杂乱的书册卷集惊呆了。彻底颠覆了他对好友素来爱洁的印象。 「明公子,您来啦!呵呵……公子在课舍还没回来,您歇着,我来收拾,公子他不知道您今日回来,若不然铁定让把寝舍理的整整齐齐。」 晾衣回来的山竹发现自家公子寝舍的锁打开了,以为他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是突然而至的明晔。 看着满桌满床的书册,尴尬的不得了,连忙手脚麻利的帮忙收拾,知道他家公子这是考前综合症又犯了,不让人动他的东西。 第59页 「无碍,你先打理着,等我安顿好家母与家姐再回书院……」明晔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他也是一时兴起,想来书院瞅瞅,没想到还能见到舍友的另一面。 「阿晔!你终于来啦,早盼着你能来,结果端午过了你才来,还以为你是不守诺呢!伯母她们呢?」 起初谭璇以为明晔会趁着春日来此地,端午回去。结果端午过了人还没见着,猜测是明母不愿意过来。 「我早她们一步。约莫就要到了,我先陪他们去恩慈寺,安顿好再下来,文瑄与王林呢?」只见谭璇一人回来,明晔疑惑的问。 「走吧,我陪你一起上山,他俩去藏书阁了,还不知何时回来。那个……山竹你先收拾屋子吧,不用跟着了。其实都是些书卷,没有灰垢。咱们寝舍每日都有打扫,阿晔,你知道我爱洁的。」 方才只顾站在门口咵天去了,倒把房里是情况给忘了,谭璇收到山竹挤眉弄眼的暗示,心里有些发窘,面上却一本正经的跟明晔解释。 明晔倒是没在意,好友提出一起去恩慈寺,他没反对。 恩慈寺隐在香山山腰,地处通风口,夏季很是凉爽,明家母女此时来,可以在山上避暑。 「伯母,那有个凉亭,要不进去歇歇脚,喝口水?」 香山海拔不高,可耐不住天热,乔氏体力有限,见其有些吃力,于是贴心的建议。 「也好,光阴不饶人,伯母比不得你们这些小伙子了。」脚程只走了一半,乔氏已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体力不济。 「哪能呢,伯母若说二三十的年华,也无人不信。」是女人都喜欢别人说其年轻,长得漂亮,事实上乔氏确是如此。 「呵呵……你吆……」乔氏先是展颜一笑,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些落寞。 搀着乔氏的明锦察觉到母亲的神色,扭头不由嗔了他一眼。 谭璇回过味来,也想扇自己一巴掌,容颜再年轻故去的丈夫也看不到了,顾影自怜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歇了一脚后,顺利上了山,恩慈寺常年有香客借住,建的有专门的厢房。 「慧明师傅,这两位女客是家中亲人,前来小住,望师傅您多加看顾,家母身子虚弱,经不得喧嚣,还请寻一处清静之所。」 寺院里的僧人谭璇大部分都相识,与主持打过招唿后,便由人引着安置住宿。 虽然离的不远,可山上形形色色的人皆有,担心有人起歹意,关键时候,人脉关系还是要用的,谭璇怕明晔太过正直守礼,于是趁着僧人还未帮忙安排,便抢先把话说了出来。 「两位公子何必这般客气,平日里寺院多得书院照扶,让她们居兰院吧。」兰院依着主持之所,安全又清静,谭明两人听后都很满意。 「娘,要不我在山上陪你们一段时日?」厢房安置好后,两人要回书院,临走时明晔犹豫着问道。 「不用,你都耽搁那么久了。再者你们已向僧人打过招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璇儿,今日还要多谢你,让你大热天辛苦跑上山来。」 乔氏看着知礼仪脑瓜又灵活的谭璇,心中愈发的喜爱,儿子能结交这样的好友,也是其造化。 「伯母那客气做什么,我和阿晔就住在山下,若有什么事让丫鬟到丙课舍寻人即可。我们若得闲就来陪着您。」 母女俩露出欢颜,谭璇心里也高兴,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积极的面对生活。 「锦姐姐,伯母礼佛时,你若觉得无趣,可以在附近走走。嗯~其实到书院逛逛也可。」乔氏回了厢房,由明锦送他们出寺院,三人并行时,谭璇突然冒出一句。 「香山书院能入吗?」明锦浅笑着侧头回问脑门泌着一层薄汗的少年。 「姐,你别听他的,书院里除了山长夫子的女眷,哪见有其它女子往来。」明晔瞪了一眼乱出骚主意的好友,他可不希望姐姐被一群苍蝇盯着看。 「只是说说嘛,总不能整日待在寺院里,逛书院最安全,若是锦姐姐换上男装谁认得出来!」 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出门行走,深山野林的万一遇到登徒子咋办,换上男装会相对安全一些,其实这是谭璇最主要的目的。 「可……可换上男装不好吧,若被娘知道少不得训斥姐姐。」明晔也不想姐姐困在寺院里,可穿男装出去太有违礼教。 「那就算了吧。」 转身与明锦告别时,谭璇不经意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若无其事与明晔一起下山。 三日后,山竹挎着一包袱爬上山腰的恩慈寺,把它交给了明锦的丫鬟,说是明少爷让带给他们小姐的。 「小姐,那僕从说是少爷让给您的。」丫鬟把包裹交给了手握卷集的明锦。 「哦,当真是阿晔给的?」打开包裹一看,里面竟是两套素色的男装,已知道了实际真相,面上不由漾起笑来,故意询问丫鬟。 「那僕从不是阿清,说是替少爷转交的。」丫鬟观小姐的表情,有些疑惑不解,不是少爷,难不成还是其它人? 「无事,你先下去吧。」待丫鬟走后,看着包裹里的衣衫,脑海竟浮现那少年眉尾轻扬痞痞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放下书卷,拿出一套试穿起来,抚平抻好衣襟后,居然意外的合身,腰间甚至还往里收了几针不用系腰带,这样女性特徵看着不明显。 第60页 明锦瞬间想起谭璇临下山时的细微动作,面上一热,不由气恼起来,脱下衣袍,将其塞进包裹里,丢到厢房里的柜子里。 第36章 话说那日回来谭璇避着几人吩咐山竹去江宁城按照明锦的尺寸做了两套男装,心想明锦必定会满意的。 「今日休沐, 咱们去恩慈寺探望母亲和姐姐可好?前日她们还问起你们来者。我道功课紧张, 大家正为应对院试温书。」 明晔几乎每日都要往山上跑一趟向母亲请安叙会话,可另外三人则没那般多的时间了。忆起前日姐姐特意说休沐时可以让他们来山上避避暑, 于是便趁今日休沐约上一起前去。 「恩,要不过了午后去吧, 小憩后,到山上吹吹风,回来脑袋更清醒。」 为应付即将到来的院试,这段时日谭璇也觉得绷得太紧了, 趁着休沐爬爬山放松一下也好,何况他挺好奇明锦对送去的衣衫是否满意。 「听说碧水湖的荷花要开了, 待下个休沐日咱们去湖边赏荷写生如何?」 午后四人醒来后,便顶着炎炎烈日往山上的绿荫道去。 「书院中的池塘里想要什么样的没有,白莲红莲你可着劲画,跑碧水湖凑什么热闹。」谭璇知道表弟又是想出去望风去,碧水湖虽离书院不远, 可担心其跑去一次, 就想去第二次, 心野了收不回来。 「阿璇,文瑄是为一首诗赋所恼, 想乘着舸舟穿行在莲花丛丛的湖水中寻悟。」作为舍友, 王林适时的为其辩解一下。 「可行,阿璇, 那咱们陪文瑄一程,到时出诗题让他做。若赋的不好,是要有罚的。」明晔怎会不了解从小玩到大的密友,瞥了他一眼,笑着提议道。 「好,先想想彩头是什么,文瑄,表哥知道你才思敏捷,必不会让大家失望!」 「你们!一肚子坏水,枉夫子们当着那么多学子的面夸赞你们的!」 田文瑄一副吃瘪气急的模样,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晔长时间与表哥呆在一起也学坏了,以前可是温润的谦谦君子。 念此连忙去看淡笑着的王林,自己的舍友千万要保护好,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几位公子来了,方才夫人还在念叨你们今日要过来呢!茶水都为你们准备好了。」丫鬟见少爷带着三位公子来拜访,忙笑着跑去禀告。 「坐吧,伯母晓得你们功课紧张,可也得顾惜着身子,如今正逢暑热,可不能着了暑。」 乔氏瞧着齐刷刷的眉清目秀的四人特意来探望,为自己解闷,心里高兴,有了他们时不时的过来,不觉得闷。 落座后没说几句话,丫鬟便端着茶水上来,几人刚刚爬了山,口舌生燥,也不见外端起茶盏用起来。 杯盏是温的,谭璇不由感慨,明家人真细心,已把茶水晾的正好,于是放心的啜了一大口。 「呜~」苦的!茶水竟然是苦的,浓烈的苦涩从舌尖一直延伸到胃里去,谭璇的微微失态,惹来了对面坐着的表弟的注意。 「表哥,怎么了,烫着舌头了?」田文瑄见表哥眉头锁着,轻轻唔了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出声问道。 「茶水是一壶所倒,应该不是烫着了,阿璇,是不是身体不适?」一旁的王林理智的做出推断。 「难不成是刚刚顶着大太阳中暑了?!」首位上的明母一脸关切的询问。 观几人的反应,也知是自己的茶有问题,立时朝动作优雅的吟着茶水的明锦瞪去,眼中之意就是我哪里招惹你了,你得给我个解释。 「前几日瞧着阿璇双目赤红,想着是因着急功课,以致肝火过胜,在茶水里加了一味苦丁,明目降火的。走时,你别忘了带些去。」 明锦放下茶盏,望着急眼的谭璇,坦然自若的做出解释,瞅到他微微苦着的面庞,想起方才其喝茶时的反应,嫣然一笑,顿时满室生辉。 谭璇心脏勐的一跳,俊脸霎时一红,诺诺的言不由衷的点点头:「唔,好……」,然后不自主抓起茶盏,呷了口苦茶,立时清醒过来,不敢再与之对视。 明锦见其神态,眼中笑意愈发的深。 「哈哈……原来表哥的茶水是苦的,锦姐姐你真偏心,有什么好东西只想着他一个人,你不知道,平时就数他肚里坏水最多……」田文瑄嘲笑表哥一番,开始告起状来,在他认为,表哥决不是锦姐姐的对手。 「待走时让丫鬟给你们包些,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喝完了再来讨就是了,原以为你们这般年岁不喜它的。」田文瑄听了这话,恨不得收回刚刚的话,自己只是调侃,没成想伯母竟当真了,谁愿意喝那苦丁茶。 ………… 「喏,你不是喜欢喝这明目去火的茶吗,都是你的。」待走出寺院,谭璇把油纸包好的茶叶塞到田文瑄怀里,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自己哪里惹明锦生气了,从头到尾可都是在做好事啊。 「给我做什么吗,这是锦姐姐特意为你准备的。表哥,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不然怎会单单整蛊你。」田文瑄又把茶叶塞进谭璇怀中,赶紧离远些。 「我姐好心给的茶叶被你们当药一般推来推去,若不愿意要,我这便还给她,免得糟蹋了!」 明晔见家姐送的茶叶被两人当毒.药一样避之不及,有些不乐意,尽管自己也不喜这茶,可也不愿她一片心意被辜负。 第61页 「呵呵……别啊,表哥他喜欢喝,没瞅到方才喝完又续了盏吗?阿晔,你难道没发现锦姐姐生气了吗?阿林,你来说是与不是?」 田文瑄移到有些郁闷的明晔身旁笑呵呵的杵了他一下,侧头又问有些恍神的王林。 「生气?阿璇又不曾与锦姐姐相处过,为何要生气?若说是不同,倒是有些。」王林摇摇头,不贊同田文瑄的猜想,最后颇有深意的瞥了眼谭璇。 「阿林说的对,姐姐为何要生阿璇的气,若说生你的气还说的过去。」 在三人争论明锦有没有生气时,谭璇经过前思后想,终于想明白了明锦是因男装之事不高兴。 是了,虽说自己是打着明晔的旗号给的包裹,可凭其聪慧,一见到衣衫就猜到知是他帮忙找人订做的。 在古代这种做法是有违礼法,男女之间怎可私下授受。 想通这点便不再纠结,回头见面向她致歉就是了,提醒自己以后相处时得注意分寸。 天气像蒸笼一样越来越热,应考的童生似乎也愈发的焦躁。 考县试时在族学那么点地方不觉得,可在香山书院,这种紧张的气氛被展现到了极致,在课舍听到大家议论谁谁,彻夜不眠秉烛夜读,谁谁呆在藏书阁啃着干粮手不释卷。 原本谭璇按照自己的计划学的好好的,可看着周边的同窗们的变化,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焦虑起来,每当温书时总会心中烦躁不安读不进去,极其影响效率。 当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时,他觉得必须要调整心态,把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释放出来,让自己静下心来,不然还没进考场,就註定是落榜的结局。 决定后的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换了身山竹的短褐,携着写生用的一应物什,头带斗笠同明晔打声招唿,独自一人前往碧水湖散心写生去。 明晔当然也察觉到了好友情绪最近有些异样,提醒几次也没什么作用,见其主动去调节,心里很高兴,告诉他会向夫子告假的。 碧水湖面积很大,因满湖莲花而得名,离书院只需半个时辰的脚程,红日在湖面上方冉冉升起时,谭璇恰巧看到了这一夺人心魄的美景。 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深吸几口气,对着眼前盛开的莲花大声的唿喊起来。 「啊……」 连吼几嗓子,瞬间心中浊气吐露殆尽,很是舒畅。 「莲花仙子都被你给吵醒了,中气挺足的。若有劲使,同我去湖里打水草,年纪轻轻的,眼光放远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家姑娘不行,咱就另找一家!」 正当谭璇心中舒畅,双手掐腰,欣赏着眼前美不胜收的风景时,一位同样头带斗笠的老伯划着名小船来到跟前,沖他嚷道。 还一副我就知道你被人家姑娘给甩了表情,颇为好心的劝慰几句。 谭璇:「……」 「上来吧,看你挺壮实的,浑身有劲没处使,今日老伯请你吃莲花鱼。」 失恋就失恋吧,上船体会一下误入藕花深处是什么感觉。 ………… 「年轻人啊,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有啥好想不开的。」船上的谭璇小心翼翼扯着莲花丛中的水草,生怕一不小心掉进了湖中。 一旁的老伯抽了最后一口旱菸,照着船舷磕了磕菸灰,看着满头大汗的年轻小伙子,抖着花白的鬍子慈祥的笑了起来,把烟秆别进腰带里,摇着撸往回赶。 「老伯您说的对,回去我就找下家去,包块水田,植几亩槡树,再生个大胖小子,好生过日子。」谭璇想,若自己再不表态,老伯是没打算让他下船了。 「呵呵……」为情所困的小伙子不知道在湖边遇到多少,老伯瞅着小哥幡然悔悟的模样,充满了成就感。 从船上下来时候已经不早,天空已挂着老大的太阳,每年六七月份会有不少人来观荷,沿着湖边建的有不少凉亭。 谭璇环试四周,寻了处人少的地方,擦擦脸上的汗,取下斗笠像老农一般扇扇风,喝口水缓过劲,开始静下心来作画。 当明锦漫步环湖而来时,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少年盘腿坐在凉亭的长石凳上,神情专注于宣纸,笔下勾勒不停,一小缕青丝因下湖捞水草的缘故从濮巾下熘出,配着领口大开的单衣,有一种落拓不羁之感,明锦一时竟看得有些出神。 「锦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当收了最后一笔,谭璇长长嘘口气,起身活动下筋骨,找水囊喝水时,竟遇到了明锦,即惊喜又有些疑惑。 「阿晔他们在湖中船上,我随意走走。」 原来清晨起床,田文瑄得知表哥一人跑到碧水湖去了,说什么也要拽着其它人一起过来,明晔想着姐姐自来江宁后还没出过寺院,便接她一起过来。明锦不想和男子同乘一舟,于是沿湖而观景。 「哦。恩,锦姐姐着男装也好看!」见明锦穿着自己为她置办的月白色长衫,青丝用同色濮巾束着,若远远的看,一位翩翩少年佳公子,近处观看很容易识破。 「油嘴滑舌!」明锦怒嗔了一句,头微微撇开,掩在秀髮下的耳尖鲜艷欲滴。 「锦姐姐腹藏锦绣文章,能不能今日为阿璇和诗一首?」 谭璇自觉脸皮厚的很,根本不把她的羞恼放在心上,方才灵感突发,下笔如有神助,做的画非常满意,打算珍藏起来,唯一遗憾的是缺首和诗,可惜自己的那些打油诗不登大雅之堂,恰巧遇见明锦,于是厚着脸皮央求。 第62页 「可!」明锦见他面上汗水墨汁皆有,像个孩童求糖的模样,柔笑着颔首应允。 喜的谭璇赶紧把墨画递给明锦,又狗腿似的亲手拿笔蘸好墨才交给她。 「怎又成了『日月散人』,之前的『冬篱散人』不用了?」明锦观过画后,眸中闪过一抹赞许,可看着落款不是几年前的了,疑惑的问道。 「锦姐姐竟还记得我曾经的小号!这不是他们几个都知道了吗,就另取了一个,姐姐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不然又得费脑子去想。」 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突然有一日忆起古朝鲜有位着名的书画家的小号叫日月散人,便偷来一用,对明锦一口能说出自己曾经的笔名,谭璇非常惊讶。 明锦不答他的问话,柔白素手接过笔,在落白处题道: 「清影纵湖十里香,舟舸乱入丛中央,萦波田叶沾清风,水光秀色静年芳。」 字迹是端秀圆润的小楷,十分漂亮。 「锦姐姐好才华,若下场科考铁定能中个状元!要不要题上姐姐的小号?」读完一品,谭璇喜不自禁,灿然一笑。 明锦本想摇头,可最终还是单提个锦字。 谭璇满意的吹干墨汁,把墨画小心的夹在竹夹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吶,那首诗作者把宋代蔡松年的《鹧鸪天?赏荷》改动了下,表喷我。 第37章 谭璇把画放好后,转身见风姿玉立的明锦一直浅笑着在注视着自己, 微微有些不自在, 忙把散开的领口掩上,想起上次她生气之事, 于是略做犹豫道: 「锦姐姐,上次我为你送衣衫的做法太过失礼, 惹了你生气。下次我定会注意分寸的。」 「走吧,咱们去寻阿晔他们,马上要晌午了。」明锦听到其突然的致歉,愣了愣, 敛了浅笑,淡淡的扫他一眼, 说了句话便转身走开。 被其突然的变脸弄的措手不及,谭璇连忙收拾好东西,追上已走出好几步的明锦。白痴也知道此时她不高兴了。 「哎,锦姐姐,等等我呀, 天热日头毒, 晒伤了怎么办, 还是把斗笠带上吧。」追上明锦后,谭璇悄悄的观察着她的神色, 见其热的面色微红, 忙把手中的斗笠递给她。 明锦忽然停驻脚步,侧头认真的注视着谭璇清亮的眼睛, 少顷,抬手接过他手中的斗笠,低头的瞬间涩然一笑。 莫名的静默,让气氛有些沉闷。谭璇喏喏嘴,不知起什么话题打破沉默,见其这般模样,有些后悔刚刚多嘴说了那些话。 不知怎么的,自己心中非常希望明锦是快乐的,面上常染笑,灿烂的笑、温柔的笑……,当然除了苦笑。 「锦姐姐,再过月余我们便要回平江院试了,到时你与伯母一起回吗?」七月中谭璇需回平江府,想着明家人理当回府过仲秋节的。 「恩,要回的。」微微颔颔首,轻轻应了句。 「那之后可否还返回恩慈寺,香山最美在孟冬,到时满山的红枫,比这十里荷塘还要美上三分。」谭璇自然希望明锦能来江宁的。 「我娘的身子经不起来回折腾,回平江后暂且出不得远门。」 「哦~」听到她们回平江年前不会再过来时,谭璇心中生出浓浓的失望。 明锦侧头见其一脸失落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莞尔一笑,柔声说: 「这次院试你好好考,榜上取得好名次,今岁赶不上,还有明年呢。」 「可明年乡试后,我将要前去京都大舅父那里备战会试,更是不成了。」 当初已经说好,待乡试中举后,直接去京都田昀和那里,毕竟田府有两位进士可以教导自己,到时在香山书院已学得差不多,再待下去没有必要了。 闻此言,明锦笑意更深,「那岂不是更好,不用耽搁,十六岁便是少年进士。」 「哦,也是。」 ………… 等寻到田文瑄他们,谭璇发现明锦竟让自己给哄好了,不再冷冰冰的。 「哈哈……表哥,任谁见了你,都以为是农田里赤脚插秧的小农哥呢。」田文瑄见谭璇浑身泥垢,一身短褐,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们谁见过这般清俊的农家小哥哥?」谭璇白他一眼,颇为自恋的反驳道。 一旁的明锦笑瞪他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阿璇,你太不厚道,独自撇下我们自己来畅快。晌午去农人家吃荷花鱼可没你的份!」船上的几人晒的面色通红,可心情却看着非常不错。 「湖中多是船只,随便寻一家便能吃得上。」清晨时,谭璇婉拒了老伯的邀请,现今已至晌午,肚子真有些飢饿。 不过附近有不少靠碧水湖为生计的农户,只要与银子他们,皆能饱餐一顿,说白了就是所谓的农家乐。 最终几人在一农户家中畅饮畅吃一顿,回到了水深火热的书院中。 垃圾情绪经过释放,谭璇又斗志昂扬的投入到紧张的功课当中,一直持续到七月中下旬,夫子便不再授课,言明离家远的童生们可以离开书院,前去应考了。 院试是在平江府的贡院中进行,谭璇直接回到自家府中待考,不用再来回奔波折腾。 因明家一家人要回府过节,此次是与他们一起的。 「唉,这次考试咱们要在贡院中待上三日才能出来,吃喝拉撒睡在同个地方,还不能沐浴,这样的天真遭罪。」车厢里有些闷热,又晃的厉害,几人干脆不再看书,直接开始咵起天来。 第63页 「别急着喊苦,明年乡试你还要在贡院中呆上九天六夜,那时才有得受呢。若此次院试受不得,等回到书院里,提前在寝舍里关起门适应几次。」 谭璇对这些早打听清楚,三天对他来说不可怕,等明年乡试,得提前模拟体验一下。 「阿璇,到时我和文瑄在你们寝舍里关起门适应可否?」王林听谭璇又歪起脑袋出主意,笑着打趣起他来。 「那可不行,各人在各寝舍里。」自己的体味受的住,旁人的可不一定。 「表哥,你不是说要尽量逼真吗,那时贡院中到处都是士子,什么味道没有?我与阿林才两个人你都受不了。」 「你们把我往哪搁?」一直沉默着听三人讨论科举之事,明晔心中有些怅然,若是父亲好好的,那自己也是即将下场的芸芸童生中的一个,而今却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阿晔,你当我们的主考官啊!」 ………… 院试在八月初五举行,三天两场,正试与复试。 谭璇回到府城家中时,离院试还有十来天。谭家人对此次的院试异常重视,田氏特意交代府中褚人不得大声喧譁,连小侄女悦儿也被大嫂带着去谭玠租住的院落暂住,以防扰着他。 自从上次去碧水湖一趟,谭璇的心态已调整的非常不错,考前就是温书做题诵错题。根据院试的考试流程来调整自己的作息习惯。 「璇儿,考篮的东西都备好了吧,还想想有什么遗漏的,趁现在还能添补上。」 院试前夕,田氏再次来到竹院里询问淡定的么儿。 「娘,我都检查多少遍了,什么都备着呢。您若不放心,考篮在那里,您再仔细的查一遍。」谭璇哭笑不得的说,总觉得家人比自己还要紧张几分,田氏自觉不知,重复的话语不知说了多少遍。 也知道大家希望这次他能中榜,明年与大哥谭玠同考乡试,若一起中榜再考会试,梦想着兄弟两进士的佳话。可科举这事谁能说的准呢。 第38章 整个平江府的童生一起下场考院试,人数可想而知。 主考官为一府学政林胜英, 风评很好且办事活泛, 考虑到平江府的实际情况,用心制定很多措施。 为避免造成拥挤, 发生意外,让衙役提前两天在守卫森严的贡院街外围红墙上张榜公示每个县童生的入场点名时辰。这样即方便众童生, 也方便了搜检的官兵与门监官。大大提高了入场效率。 海门县距平江府不远,入场时辰很早,丑时末便要进场搜检,也就是凌晨三点。 担心到了贡院环境恶劣无法补觉, 田氏叮咛完离开后,谭璇便早早的睡下, 睡前让脑袋放空,尽量不去想明日院试之事,很快进入沉睡中。 华朝最出名的三大贡院,其中便有平江贡院,可容下场科考士子达万人。 其所在的街道为贡院街, 两道相距一丈远的高高朱漆围墙把贡院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 为防士子翻墙作弊, 两墙之间的间隙里植着荆棘树, 高大的内墙上方更是种着长满刺的仙人掌,攀爬着密密的刺篱笆, 且其中还有官兵持刀守卫, 防卫森严可见一般。 开考的前三天,官府已在贡院街的外街鸣锣通告, 在院试期间,严禁百姓大声喧闹,即所谓的静场。 因而谭璇到达贡院时,周围十分静寂,只有前来应考的童生及送行的亲眷的说话声,四周皆是手持火把腰挂大刀的侍卫。 平江贡院在火光明灭的夜幕中显得十分庄幕,只见宽大的院门外墙两旁笔力遒劲的书写着:开科取士,为国求贤。高大的门头上方悬挂着乌木匾额:平江贡院。 他与王林田文瑄入场的时辰不同,因而身旁一起的只有谭家子弟,其中包括谭璃和谭杭。 「九叔,听人讲若倒霉分到臭号,即便有再好的才华也有不中的可能。」 去年府试结束后谭杭自觉以自己的实力没法考入平江数一数二的香山书院,最终入了横山书院与谭璃等人在一处。 两人虽近一年中接触较少,但毕竟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与冷傲的谭璃相比,他还是愿意与谭璇玩在一处。 「大概是吧,大热的天在臭哄哄的茅厕旁做卷子,必定是影响发挥的。」县试府试自己较为幸运,没有在臭号旁。 希望这次不要那么倒霉,仔细算起来,中臭号的机率还是不低的,每排考舍皆有两间茅厕,而每排不过大几十人。 「孔夫子,请您保佑我不要分到臭号,回头学生多给您烧些香火钱。」闻此,谭杭脸皱巴了一下,双手合十向天拜了拜。 「与其花那个功夫担忧,不如趁着这点功夫多看几页文章。」一旁握着书卷的谭璃听两人议论,皱着眉语气中带有训斥的意味。 「七哥说的是,阿杭,别瞎想了。」出族学的谭家子弟几乎都不怎么来往,除了每年清明、冬至、年节等重要节日需得到谭家祠堂祭祀外。 谭璇听到性情高傲的谭璃的话,也只是礼貌的笑了笑,却没有像之抓紧时间看书。上次县试给他留下阴影,不会再在入场排队时拿着书卷看的。 谭杭趁旁人没注意时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可傲气的,再傲,名次还不是没有九叔靠前。 童生分批进入考院,速度很快,他们仅等了一刻钟就排到了贡院大门前。 第64页 交过文书,廪生指认后身份无误后,便开始了苛刻的搜检工序。 从头到脚,从毛笔是否是实心的到检查砚台下方有没有印有小抄等等,皆一一详尽搜检。直到监门官点头才准许进入贡院。 因承载着院试与乡试重任,平江贡院建的更为恢宏大气,一排排的考舍栉比鳞次的排列着,密密麻麻,但舍号和考生的位次排列方式同县府试一样。 贡院四角有哨楼,上面有哨兵值守,一为监督作弊行为,二为发现火灾或士子们集体暴.乱等危急情况。 除了哨楼,贡院大后方还有一座三层高的望楼,上面有考官坐镇同是用来威慑应考士子的。 考院中已有不少入场的童生,每排考舍前后皆挂着两盏照明用的灯笼,还有两口大水缸。 有的考舍里光影摇曳,考生在清理考舍,有的没有灯火,或许在补觉或许还没到来。 当谭璇拿到考牌,看到上面的数字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待找到自己的考舍果真被他猜中了,这次倒霉催的竟然是臭号。 进了考舍,心中不断催眠,臭号又如何,自己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除了两个简易口罩,还拿了些上等的檀香过来,不信遮不住臭味。 现在考生不多,茅厕几乎没什么异味,在不断自我的暗示中,谭璇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接下来开始着手清理考舍,有了前两次经验,手脚利索,很快完工。 除了自己的行李,考舍里还备有一双不知经过多少人用过的被褥,散发出淡淡的脑油味。 考篮里他自己备得有件厚袷衣,想着暂时用不着,便把被褥折起扎紧放在考舍的一角落里。 时辰尚早,收拾妥帖后,吹灭蜡烛,便把作为板凳的厚实木板卸下来与桌案两相合一,搭着袷衣蜷缩在临时组建的木板床上小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谭璇朦朦胧胧被人吵醒,丫的,这么早已有那么多人上茅厕,响声不绝于耳。 睁眼一看原来天已不早,约莫快要正式开考了。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感觉浑身不舒服,做了几下八段锦里的几个伸展动作。 而后走两步到茅厕解决生理问题,回来拿起棉帕子用手打湿擦了手面,喝口水漱漱口,摆砚研磨等待衙役发试卷。 半盏茶的功夫,当望楼上的钟声敲响时,一队队衙役们捧着一摞摞试卷步履匆匆的走向每排考舍发放卷子。 拿到试题,谭璇数了数页数竟比府试的还多了几张,将近三十张的试题,题量大的惊人,仔细检查有无漏印缺页后,才写上姓名籍贯及考舍号。 按照以往的做题习惯,浏览试题后,本应是按照试卷上的题目顺序来下笔的。 可稍一思索,说不得随着时间的延长,茅厕的臭味愈发的浓烈,碰到难度较大的题目思绪容易受阻,不容易做的出来。 于是便趁着思路清晰,脑袋清醒,先做最难的经义题。 「周礼言农政最祥,诸子有农家之学…………试陈教农之策。」题意明了,有关农事方面的。 上次去碧水湖在农户家用饭时,还特意向当地百姓了解不少时下的惠农政令,农户们自己也言说不少。 农乃国之根本,自古统治者最关注的便是这一块,科举贴近时政,谭璇当然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理清思路,下笔道:「臣闻善言天者尊斗极……民生国之利弊,不可节节喻也……」 在草纸上标註页数题号,先不誊写,紧接着立马去做下一道题目。 ………… 因太过专注,送饭的衙役喊名字竟也没听到,在喊第二声后,才发现已是午饭时辰,八月的江南热气尚存,饭食由贡院提供。 学政大人体恤一众应考童生起的早,故而午饭并不是在正午十分送过来的,而是提早了大半个时辰。 考生众多,做饭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官府干脆怎么简单怎么好,只有三包子,在每排考舍的前门置有一木桶,用来供应茶水的。 接过午饭起身洗手时,已闻到茅厕里飘出了尿骚味,不由嘆口气,看来吃罢饭要捂上口罩了。 当眯着疲劳的眼睛抬头看天,发现天空阴沉沉的,心道怪不得没有察觉出时间,原来太阳压根没有出来。祈祷着千万别下雨,不然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匆匆用过饭也不敢午歇,带着口罩继续埋首做题。大概是因天阴的缘故,随着时间延长,谭璇只觉四周瀰漫的臭味越来越重,连隔壁的考生也开始烦躁的翻卷子。 想起考篮里有檀香,连忙起身拿出,用火石点上,檀香燃起,沖淡了少许气味。 当天幕愈发阴暗,考舍里已纷纷燃起烛火,原本闷热的天气顿时温度生高了不少,此时谭璇把三十张试卷几乎已做的差不多,待吃过晚饭后,开始着手誊写。 穿衣太热,脱衣被蚊子咬,带来的艾草与驱虫的药粉根本阻挡不了对臭味无限迷恋的蜂拥而至的蚊子。 谭璇干脆穿上衣衫,出汗也比被蚊子咬强,强逼着自己专心把草纸上答案的誊写到试卷上。 直至巡逻的衙役报更,已至子时才收笔,等试卷字迹晾干后,小心的用油纸包好,放进考篮里压着,才吹灯入睡。 「我的卷子!」 「禁止喧譁!」 睡梦中突然听到一阵惊唿声,谭璇瞬间被惊醒,连忙坐起身看发生何时,原来是起风了,斜对面考生的卷子不小心被大风给吹走了,情绪激动的嚷叫起来,被考官所呵斥。 第65页 伸出胳膊朝舍外探了探,风中竟还裹加着雨滴。谭璇不由嘟囔一句,只是乌鸦嘴,说什么坏事都中,雨再大些,考舍要漂雨的。 没过一会,经过衙役的努力,那名童生的卷子终于被寻了回来。 可惜被主考官林胜英当场黜落,理由是此考生性情马虎,当不得大才。 主考官短短一句评话,今后这名童生的仕途可以说是要一波三折了,大家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插曲过后,谭璇再次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可惜床板太僵硬,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做了一天的卷子,太阳穴嚯嚯跳着痛,最后无奈的把有异味的被褥铺在光板上,带上口罩躺下,才渐渐入睡。 被生物钟叫醒,谭璇睁开眼睛,望着外面沥沥的密雨,再次嘆口气,官府真会选日子,没请人算过吗。 浑身酸痛的起身,如厕洗涑,第二日的正午需得上交考卷,他还有一部分试题没有誊写,收拾好自己后,开始写卷子。 待最后一个字完成后,谭璇瘫靠在墙上,等着衙役来收卷,第一场终于顺利做完了。 初试试卷交上去没多久,紧接着第二场的试卷下发了下来。 带着口罩的谭璇浏览了下内容,发觉比第一场难度大了不少,最简单基础的帖经占了不到百分之十,经义杂文算术占去了大部分。 最后的试帖诗竟是要求做一首七律採莲曲,心中一喜,当时几人还特意给田文瑄出题意考他的,大概此时他高兴的要跳起来吧。 庆幸的是当时碍于欢快的气氛,自己也即兴做了首,明锦听了,估计是不满意,帮自己改动了几个字,瞬间诗赋有灵气起来。 想起她,谭璇笑的咧起嘴来,此刻也不觉空气那么臭了,待下了场,一定带上重礼去明府表达谢意。 诗赋的问题解决,算术一直是自己的强项更不在话下,于是开始做起经义和杂文来。 看到第一篇杂文,谭璇就乐了起来,题目是《平江府记》,官府是想让考生赞美自己的家乡祖籍,将来出去打gg吗?考前读过不少才子大儒写的游记范文,照着格式写就是了。 不知是变态的天气原因还是水质被污染了,傍晚十分不少人开始往茅厕跑。 捂着肚子跑进去,捂着肚子跑出来,就连谭璇也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小腹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时不时的还揪痛一下。 一边承受着熏天的臭味,一边忍着不舒服,若不是题目类型自己都熟悉,不用太花费精力,真要糟糕透顶。 想着反正是最后一场,干脆熬夜一鼓作气把试题做完,明日再来誊写,即使躺下也难得睡的着。 可到了后半夜,自己的情况便开始不对劲来,开始像其它人一样拉起肚子来,一刻钟能跑上一趟,谭璇真担心这样下去,会导致体内脱水,到时小命就没了。 可若此时放弃,心里实在是不甘,这次放弃后年才能下场。 于是咬咬牙,把考篮里带的用来刷牙的青盐加入水囊里,融化摇匀,连喝上几口。 趁着还能坚持,快速的开始誊写答案,做帖经题时,也不再打稿子了,直接在试卷上写,虚汗直流,手下不停。 天亮时,主考官才看清部分考生的异样,一夜的功夫竟然面色苍白,眼窝发暗。 待盘问清竟出现了集体拉肚子的情况,心知此等事不是个案,迅速让人去请大夫前来查探病情。 大半个时辰后,两名鬍鬚花白的大夫才气喘吁吁的被衙役带过来,找了两个症状较厉害的,经过仔细的望闻问切后,向学政说明了原因后,开出应急方法,最后再让衙役炒制出行前带来的车前子。 大概是喝了淡盐水的原因,谭璇觉得自己目前的情况比夜间要强上些许,题目只剩下一道算数题与最后的试帖诗,不到半个时辰,便全部做完了,誊写上去,又把整套试卷前前后后检查了两遍,才放心的把卷子对摺放进考篮里。 一天一夜没睡,他都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感觉,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潮湿的被子铺在桌案上,阖眼补起觉来,任外面风吹雨打。 「哎,醒醒……竟然发热了……」衙役为考生送热米汤时,见谭璇躺在桌案上熟睡叫不醒,察觉面上有些潮红,伸手在其脑门上探探有些发烫,犹豫了一下,前去请示主考官林大人。 正往这边前来巡查的林盛英听说有考生发热不醒,立刻过来查探情况。 「考篮里有卷子,拿出来看看籍贯,抬出去也好找其家人。」 见此情形,林盛英认为此考生不能在贡院耽搁下去了,扫视一圈,见考篮里有掩好的卷子,吩咐衙役拿过来。 衙役小心护着试卷不被打湿,交给了主考官,林胜英接过来发现试题竟然全部已做完,随意的扫了几眼答案,满意的颔了颔首。 看了籍贯后,知晓谭璇是平江府城中人,想必贡院外有家僕在候着,于是喊来两名衙役速速的把人给送出去,赶紧找大夫治病。 人背出去后,林盛英转身看了眼谭璇一旁的茅厕,捋须沉思少顷。 平江府城中无论家里是否有考生,这几日全城百姓都会比较关注院试的情况,尤其是听说因天气突变,场中不少士子染病被抬了出来。 谭府更是如此,田氏记挂着么儿,生怕他也染上病,让家中小厮一日十二个时辰轮换着在贡院外守着。 第66页 因此当衙役背着谭璇,口中念其姓名籍贯,谭府的家丁都吓蒙了,尤其是山竹,连雨伞都顾不得拿,直奔到衙役身旁,顾不得疑惑自家公子身上怎么那么臭,躬身接背过来,心急如焚的扭头喊: 「公子,公子!」 其余的小厮也反应过来,抓着伞快速的奔过来。 「有我送公子回府,你快去华佗堂请大夫来!」山竹心焦得同时,还没乱了分寸,急声吩咐道。 「唉,又背出一个,这两日得有十几个了吧。」 「年纪轻轻,身子不适就赶紧出来,保命要紧,来年再考就是了。」 ………… 贡院外看热闹的百姓再次随着送出病的人事不省的考生感嘆起来。 「夫人,小公子回来啦!」门人见山竹赶着马车回府,晓得是是应考的小公子回府了,欢快的喊起来,连忙去报信。 山竹见其满脸喜意,气恨的说不出话来,把马车赶到前院,喊人帮忙把人给背出来。 「璇儿?!」今日是院试的最后一日,一直等消息的田氏与谭墨听门人来报说小公子提前交卷从贡院出来。 满心喜意的往这边赶,可当看到山竹背上趴着的儿子时,登时心中一慌,面色一白,小跑着奔到儿子身旁,抓着他的手,急声喊道: 「璇儿?你可别吓娘,上次你就把娘给吓死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速请大夫!」 情感比较含蓄的谭墨,听到儿子回来了,不好随妻子一起去迎,而是呆在明晖堂中,等着儿子的好消息。 不曾想却听下人说儿子昏迷不醒,赶紧走出来,厉声的呵斥呆愣的僕从。 ………… 「大夫,我家璇儿可有无大碍?」大夫把过脉后,一旁的田氏焦急问道。 「令郎劳累过度加之肠胃失和,两病一起以致高热不醒,无甚大碍,我开些药剂与他,好好调养几日便好。」 「哎,好,麻烦何大夫了,落着雨还让您跑一趟。」 一听大夫说儿子没事,田氏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心疼的看着短短两日瘦了一圈的么儿。只要人没事就好,这次没中榜还有下次。 谭璇自己也没想到做完复试试卷,一躺能睡到不醒,只觉的这一觉酣畅淋漓,睡的骨头都软了,睁眼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家床上,怔愣了许久,他还等着衙役收试卷呢。 慌的连忙要从床上爬起来,起来的太急,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哎吆,公子您可醒了!再不醒可就得掰开您的嘴巴餵粥了。」在卧室守着的山竹,见公子醒来,惊喜的叫起来。 「山竹,我怎么回来的?考篮里的卷子可交了?!院试考完了?」难道是自己一睡不醒,被当做病危的考生给抬出来了?那自己放入考篮中的试卷是否被衙役收走。 山竹看着平时不知道有多灵性的公子如今一副迷煳样,很想以下犯上的翻个白眼。不过仍仔仔细细的向他解释昨儿的情景。 「公子,院试寻儿都结束了,您都睡快睡一天了。您在贡院高热不醒,被衙役给背了出来,当时看考篮里没见到您的卷子,只有两件臭哄哄的袍衫。」最后还让夫人给扔了。 「竟睡了一天了,照你说的,那试卷应该是被衙役给收走了……」 闻此,谭璇不由松了口气,不过心中有些自责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怎么一下睡着了呢。这次在贡院中只呆三天,那明年乡试六晚怎么办,看来实战经验还是不足。 喝完满满的一碗热粥后,就听到院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表哥还未醒吗?」 「伯母不是说烧退了该醒了,都一整日没进食,咱们进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 (1)平江贡院是根据作者参观江南贡院的实景后描写的,稍作改动 (2)经义题出自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会试 第39章 谭璇很快猜到应是明晔和田文瑄来探望自己了,忙让山竹出去把人迎进来。 「山竹, 表哥可醒了?」 「哎!刚喝完药, 吃了满满的一碗粥,正等着两位公子呢!」山竹满脸喜笑的把田明两位让进了谭璇的卧室。 「表哥, 你可真行,把自己折腾成那样才想着出来。祖母都被你给吓的吃不下饭, 回头自己负荆请罪去吧。」 两人进屋后,见谭璇虽面色憔悴,但精神头不错,遂放下了心。 昨日谭璇被衙役背出来时, 念出名姓有人识得他,很快传到了田家人耳中, 结果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派人来谭府打听情况,知道人没事后才安心。 「阿璇,下次可别这般做了,当以身子为重, 你平时身子骨挺结实的, 怎这次……」 明晔也是田文瑄到府上寻自己一起探望谭璇时, 才得知好友贡院病的昏迷给抬了出来。 闻此很是吃惊,以好友平时稳重的品性不至于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事情来。 「表哥倒霉分到了臭号, 是给熏出病的, 那种味谁受的了,不疯才怪!嘿嘿, 这次试帖诗中的採莲曲被我们给压中了,表哥说吧,你怎么感激我。」 说起院试,田文瑄不由得意起来,当初若不是他提议去碧水湖乘舟入荷花丛,大家怎会想着做採莲曲。 「要谢也是谢锦姐姐!再说,你们也看到了,臭号又逢拉肚子,中不中榜还难说。」 第67页 尽管自己把题目全部做完了,可当时在那种状态下做卷子哪里能和正常的情况相比。 再者此次下场的平江府学子四五千人,光四大书院都占去了一半,其中才华出众的考生数不胜数,然录取率却仅有百分之五。 经此一遭,谭璇并无把握一定能中红榜,心中虽些难过,可却并无遗憾,自己已尽最大努力了,怪只怪运数不好。 「那刚好能与阿晔一起,这样他就不用落单了。」田文瑄不经思索,脱口而出,话后暗暗懊恼,这不是也在变相的认为表哥中不得榜吗。 果然惹来白眼,不但有谭璇的,连明晔忍不住也白了他一眼。 「呵呵……那个……我这不是为了宽你的心嘛。不过表哥,你整日让我们仨顾惜着身体,自己倒一点不在意似的,今年蹴鞠死活不愿上场,明年一定得把你拉上。」 因一时口快说错话的田文瑄有些气短,看着平日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的表哥现今苍白虚弱,还是非常心疼的。 记起平日里当大家蹴鞠时,他都躲得远远的,今年清明过后,江宁各个书院举行的蹴鞠大比更是寻各种理由拒绝入赛。 「阿璇,文瑄说的对,明年是三年一度的乡试大比,人杰如芸,若你再像现今模样……」 明晔与谭璇同一寝舍,最是清楚其生活作息,除了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练半个时辰的八段锦,兴致上来了做幅小画,其余时辰几乎都是用在功课中,身子骨自然比不得他和田文瑄。王林生于农家,虽绝大部分时间花在读书上,可农活还是有参与干的。 「你们说的是,今后我定会注意的。不过考场中的突发事件太多,咱们还需多加注意才是,把能想到的都罗列出来,到时也不至于手脚慌乱。」 比如考场上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试卷,万一被火烧了,被水浸了都应如何处理,还有若分到臭号怎么能减少影响等等。 「表哥你是在臭号里呆过的人,说说是如何的兇险?」见谭璇把两人的劝说放在了心上,田文瑄开始说起俏皮话来。 「如何兇险?等你回去蹲茅坑手中拿个油乎乎的包子往嘴巴里塞时,就知道是何等的风险了!」谭璇依在捲起的被褥上,正好看到表弟笑眯眯欠揍的样子,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忿一句。 「哈哈……」 随后谭璇又询问院试结束后考生们的反应,以及王林考的如何。 明田两人在卧室陪其小半天,直到傍晚才散去,临走时叮嘱让他不要胡思乱想,想多也没用,过几日红榜就出来了,好好调养身子,把瘦回去的肉给长回来。 田文瑄回到田府首先先去祖父祖母居住的院子汇报表哥的身体情况,免得老人心里还积在心里。 差不多的时辰,有些清冷明府中。 「平日里,阿璇文瑄他们功课不错,此次院试考的应是不错的吧?」乔氏知晓儿子午后便出了门,快到摸黑才回来,以为几人是聚在一起讨论院试的情况。 「娘,我同文瑄是去探望阿璇了,他在贡院中病的厉害,高热不醒被提早背了出来,只怕院试……」母亲把三个好友当子侄一般看重,明晔也没有隐瞒谭璇考场染病之事,在饭桌上,一五一十的告之实情。 安静用饭的明锦当听弟弟说到谭璇试中染病时,拿筷箸的手一紧,立时抬头望了他一眼,秀眉皱起,丹唇微抿,见其神色中只有惋惜,便没有出声,背着光影看不清眸中神色。 「唉,顶好的一孩子逢上这事,身子无碍就好,璇儿性情通透,缓缓自己会想明白的。过几日,你约他来府上散散心,有些时日没见,怪念着的。」 听儿子说完,乔氏面露遗憾的嘆口气,想着半个月没见着那个性情疏朗的少年倒有些想的慌,到时见到他时再温言安慰一番。 「怎还要喝药,这都喝三天了,热早就退了。」谭璇这几日烦闷不已,自己不就是被人从贡院中给抬了出来嘛,至于七大姑八大姨的纷纷到府中探望吗,尤其是大伯母白氏,恨不得日日相见。 刚吃过晚饭没多久,又见到山竹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汁,谭璇有些抗拒,忍不住抱怨几句。 「这是大夫和夫人特意吩咐的,再喝上两日便没了,公子您再忍忍,小小姐不是给您拿的有蜜饯吗。」见到小公子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模样,山竹陪着笑脸,看着他把药给喝完,然后忙送上茶水漱口。 于此同时,平江府衙的收掌馆中,灯火通明,红木桌案堆满了已煳名弥封好的院试试卷,阅卷官正在紧张的进行阅卷工作。 平江府是科举大府,为在限定的时日期限内放榜,阅卷压力非常的大。 除了主副考官外,其它的阅卷者是从临府各大书院中抽调过来的夫子,同样这个时候平江各大书院的夫子们也前往其它府地去进行阅卷了。 「臣闻善言天者尊斗极……民生国之利弊……,」篇章行文一气呵成,阅卷官也不由自主的一口气读下来,通篇读完,连声道妙「此生笔力深刻,言之有物,句句契合时下农事,乃一佳作也……」 已连续阅卷三日,阅卷官早已对此项工作驾轻就熟,枯燥的时间里,唯一能解闷的便是遇到好的佳作相互传递欣赏或者观点奇葩的搞笑文章读来一乐。 毫不吝啬的夸赞自然让卷子在众阅卷官手中传递了一圈。 第68页 当然绝大部分是持赞赏的观点,不过也不伐有钻牛角尖的,比如: 一位阅卷官道:「文章确是佳作,不过各位仁兄是否往后翻看,该生復卷笔力虚浮,卷面略显潦草。管中窥豹,不难猜测该生性情可见一斑。」 考生的初试与复试的试卷是订在一起煳名的,不过院试只是一童试,只祢封煳名,无需硃笔誊录,乡试会试中需得硃笔誊录黄笔批阅。 因而比较看重字体的阅卷官便提出了不同的观点,甚至上升到品性上面。 「呵呵……唐兄的观点在下不敢苟同,若是此生在复试时间紧迫,不得如此呢……」 ………… 接下来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起了争执。 当林胜英小憩过后前来巡查时,见到了夫子们脸红脖子粗的为一本试捲起争执,面上一肃喝道: 「时间紧迫,若不按时递交红榜名册,你等皆有渎职之嫌!」待十几人被震慑住后,林胜英才缓和表情继续问:「所为何时起了争议?」 「大人,请看这本卷子,文章写的甚妙,只不过……」 林胜英抬手接过卷子习惯性的拧眉看了会,眯了眯眼,才想起来此卷的主人是臭号里的那位叫谭璇的儒生,稍作思量道: 「此卷本官有印象,乃一臭号考生所做,高热被提前一日背了出去,尔等以文章好坏来评判,卷面本官自有思量。」 众人听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再纠结,平心静气的继续着手头的阅卷任务。 院试后的第七日,也即是中秋节的前夕为放榜之日,不知官府是不是故意的,落榜的童生连仲秋佳节都过的不舒坦。 尽管谭墨夫妻二人已对么儿中榜没抱太多期望,可一大早还是让山竹带着俩体格强壮的家丁去府衙前观榜。 可能田文瑄王林等人怕三人中唯独谭璇不中,让其伤心难过,放榜日时没有喊他一起去城中的茶楼等榜看热闹,谭璇自己也没兴致挤那人堆。 神情恍惚的用过早饭,谭璇为让时间过的快一点,开始拿笔画起了人物漫画,想到谁画谁,当把田明王三人都画完后,前去看榜的山竹还没回来,前两次那么迅速,这次怎么那么慢,难不成真的落榜了,心思烦乱的开始胡思乱想。 一想到落榜的可能,谭璇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不行,脑海中突然想起明锦柔声对他说,让自己好好考院试的情景,莫名的觉得让她失望了。 笔下不自觉的竟勾勒出少女侧身巧目盼兮的神态来。 正当他觉得三位少年都比不上锦姐姐好看时,隐约听到府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还有山竹那熟悉的嚷叫声: 「公子中了!中了……中了第三名!」 第40章 第三名?!竟然这么靠前,本以为在臭号里影响发挥, 能上红榜就不错了, 没想到名次还不错。 谭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面上扬起笑来。 「夫人, 小公子中了第三名,府外的人都说若公子没染病定是案首呢!」 山竹从府衙一路跑回来, 兴奋的大喊着自家公子中了秀才,一直默默等候消息的谭府门人听到后,马上点燃早已准备好的鞭炮,欢天喜地的庆贺起来。 爆竹声鸣传入府中, 田氏激动的站起来,握着绢帕不知是要往么儿的院落好还是往院门方向寻观榜回来的山竹询问儿子榜上名次如何。 踟蹰时, 恰好与飞奔过来的山竹碰在一处。头髮蓬乱满脸通红胸脯起伏的山竹,见到一脸喜意的夫人,眼冒亮光把好消息告诉了她。 「快去让谭伯多备些喜钱,待会报喜的衙役要来了,好生招待。一应僕婢多发三月月钱!」 「哎!山竹这就去!」 听了大家对儿子的赞美, 田氏笑意更盛, 大方的打赏完府中人, 脚下生风的往竹院赶。 「璇儿!中了,中得第三, 谭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儿得中秀才!」 走进院落, 只见小儿子一扫清晨时的紧张,绽着灿笑, 立在门口,田氏高兴的同时,眼眶不由一红,怕儿子忌讳,忙拿绢帕试了试,嘴中不停的念叨着。 「娘,儿子中秀才了!」可嘆天下父母心,谭璇自然也察觉到母亲的神色,心口一暖,自豪的说。 「哎!可苦了你这些日子,今早庄子上送来不少好食材,待会娘吩咐嬷嬷趁着你这几日在府上,好好的给你补补。」情绪缓和后,瞅着还是有些消瘦的么儿,眸光慈祥,语气异常的温柔。 「三弟,恭喜,今后也是秀才了!」母子正温情的叙话时,带着笑意的谭玠从外面赶回来到竹院恭贺中榜的弟弟。 一大清早吃罢早饭,他便去了府衙大道上的茶楼里探听有关院试的消息以及大家对一些风流人物的议论。 毕竟明年大家都是一起下场参加乡试的同年,不说结交,但心中也要有些数。 谭璇虽然在考场上把试题全部做完,但毕竟比不得以往的正常发挥,不敢对外说的太乐观,因而亲戚朋友皆认为其此次落榜的机率很大。 面上安慰弟弟,可谭玠心中也是那般猜想的,因而当谭璇今早不愿意随自己一起去茶楼时很是理解,没有劝说。没成想,他非但中了秀才,而且结果还这么好。 红榜下来后,茶楼里众童生讨论的话题人物中,数谭璇与院案首的风头最盛。甚至其中还有不少人说若其没有染病,准是案首。 第69页 文风蔚然的府城里,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才华出众的才子。 一时之间,谭璇的名气很快在平江府儒生中大增起来,不少人开始暗地搜罗其出身、容貌、兴趣爱好、所在书院等等信息。 相信过不多久,平江小报上便有不少院试红榜前十名秀才的八卦消息。 当时在场的谭玠听到众人对弟弟的夸赞,即有与荣有焉的自豪,同时也有点羞愧,没想到自己除了比不上文舸表弟,连小自己八岁的弟弟也不如,心中暗暗决定今后的一年中定要愈发刻苦,不然明年乡试与其相差更大。 「多谢大哥,不知阿杭文瑄他们考的如何?」 得到亲人的真诚祝福,谭璇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想起田文瑄他们与谭玠是在一起的,理应知晓大家的情况,不由出声问道。 「表弟们考的都还不错,文瑄排得第十,阿杭挂在榜尾,这次十弟也在红案上。」 这次院试结果谭田两族较前年要好上不少,尤其是谭氏,谭璇红榜第三是谭氏子弟近些年来名次最靠前的。 听到文瑄与谭杭均中了秀才,谭璇心情更加愉悦,感嘆科举的道路上,离终点又更近了一步。 ………… 「表哥,可真行啊,在臭号里也考的这般好,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才是案首呢。你没看到,当时那真案首听后脸色都变了变。」 田文瑄当得知表哥中榜后为其欣喜不已,可晓得名次后,倒有几分郁闷,自己好端端的竟还没有表哥考的好。 在田府应酬完一众道喜的,下午便拉着拽着好友明晔跑来了谭府中。 「竟还有这种荒谬传言?那些士子是嫉妒院案首的才华吧故意气他的吧。」可惜遭殃的是他,说不定以后若遇上了,对方还会看自己不顺眼。 「喏,今日的小报,知道你平日爱读,给你买来一份。上面可有咱们丰神俊秀才高八斗的谭才子呢。」笑意融融的明晔把手侧最新的平江小报推到谭璇面前,调侃他。 「这般快?!巳时放的榜,申时小报已出来了!」可称得上是时时跟踪了。惊讶过后拿起小报往最显眼的版面看去。 「这写的是我吗?!」找到叙述自己的小文章,一目十行的扫完,无语的翻个白眼,除了姓名籍贯所在书院对的上,什么五岁熟诵四书五经,八岁出口能赋诗,十岁舌战群儒…… 谭璇怀疑执笔之人原先写的是另一人,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重写,便把自己的名字给换上了。 「好些日子没见到阿林了,院试结果他应该有些失意吧。」这次院案首并不是王林,而是江宁郡的一名童生,王林只排得第四名,比谭璇还差个名次。 三人中反而是生了病的谭璇考得最好,在未回平江应考时,他们还说这次院试王林能中小三元呢。 「我倒觉得不是坏事,让有些人醒醒也好。」四人关系亲密,彼此家中情况多少会有所了解。 王林摊上好吃懒做嗜赌如命又虚伪的父亲,简直是倒霉透顶。 当初谭璇把书肆的红利交给他时就再三劝说不要让其家人知道私下里有这份收入,还好王林比较理智,确实这样做了。 但自王林中了府案首后,王大海四处卖弄,在邻里间趾高气扬说儿子如何有出息,甚至收受旁人送上来的钱物,没少让王林为之苦恼,三人只能劝说等中了进士,有了威慑力后,情况说不定会好上不少。 此时两人都明白明晔话中之意,这次没中案首,在某方面也算是好事吧。 ………… 「小姐,小报上这两日全是院试红榜上秀才们的轶事,去晚了都抢不到呢!」 丫鬟依夏炫耀似的从竹篮中拿出赶早去傅氏书肆买来的平江小报交给了自家小姐。 明锦含笑接过,目光粗略的扫了扫整个纸面,在「风流少年才子谭璇」的地方顿住,开始认真的看起来。 「小姐也在读谭公子?可他一直在书院与少爷一同读书,没见什么红颜知己啊?」 作为一府小姐的贴身丫鬟,依夏识得字的,见小姐正看的是有关谭璇的内容,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小姐那么聪慧,又与谭公子相识,应该能猜的到。 「传言当不得信,阿璇~不会的。」听到侍女的问题,明锦无奈的笑了笑,笑意过后,微敛下眼,密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呢喃的道了句。 与此同时,在傅氏书肆的谭璇,正浏览着书架上书卷。 当初说好要感谢明锦的改诗之恩,这几日一直不得空,而且心中非常纠结怎么感激人家。 若请吃饭,显得太没有诚意,但有了上次送衣衫的教训,知道东西可不能随便瞎送的。 胭脂水粉首饰等物凡是能引发误会的都排除,唯今只有送书了,而且明锦也喜爱读书。 想好后,一早便出门往名气越来越大的傅氏书肆赶去,因府试结果还未出来,下场应试的傅裕未回平江,于是谭璇没和傅家人打招唿直接过来了。 「谭公子,您都挑半天了,还没寻到合心意的?尽管说想要什么样的,不是小的吹牛,在傅氏找不到的,您到其它地方必定也买不到。」 书肆的掌柜认得谭璇,对其十分的恭敬,满脸堆笑,态度殷勤。 「李掌柜,时下咱们平江的姑娘们最喜欢买什么样的书啊?」既然送书,肯定得送对方喜欢的,谭璇整日把精力用在科考上,对古代少女的爱好还真没打听过,不得不向掌柜请教。 第70页 「噢~原来公子是准备买书送人的,若说最受欢迎的当数时下最热的话本。」闻此,掌柜一幅我什么都懂的表情,但不能光明正大的开秀才公的玩笑,紧接着认真的回答问题。 谭璇瞅到他「猥琐」的神情,也懒得解释。 「话本?那你帮我挑几册最新上架的,再要两卷华朝山水游记的孤本。」话本可以解闷,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吧,游记的孤本即可阅览又可收藏,不过价钱不便宜,但他有银子不用怕。 「谭公子,老爷交代过您来置书,绝不能收您的银子的。」当谭璇递上银票时,掌柜忙摇头拒绝,言明得遵从东家的命令。 「行,回头我把银子交给傅伯父吧。」谭璇也不难为他,反正知道了银子数目,到时从红利中直接扣下来。 他提前与明晔打过招唿,今日要到明府拜访的,买好书便直接过去。 第41章 这是自明父下世后,谭璇第一次来明府, 明家原本人口就简单, 突然少了男主人,诺大的府院在萧条的秋日中更显岑寂。 约莫明晔早有嘱咐, 管家忙热情的把其迎进府里。 「身子可无碍了,院试还未结束就听文瑄说你病的厉害, 可把伯母吓了一跳。你呀,让我说什么好,你年岁小,不懂这里面的兇险。」 谭璇入府后自然与明晔一起先去给乔氏请安。 在后院厅堂里正与女儿叙话的乔氏, 看到十多天未碰面的谭璇,上下打量一番, 慈爱的笑着点点头,面色还算红润,精气神也好,看来病是养好了。不过语重心长的叮咛起来。 「是小侄的不是,让伯母挂念了, 下次必不会如此了。」见乔氏真从内心把自己当小辈人对待, 句句之中透着关切, 谭璇心生感动,态度诚恳的连连保证。 下首的明晔不动声色端详过后, 观其神采奕奕活蹦乱跳的模样, 遂放下了心。 之后谭璇陪着乔氏聊了好大会天,乔氏才以身子乏累为由, 让他们自去。 「锦姐姐,这次院试我要多谢你呢!」 明晔与明锦不在一个院落,眼看三人要在拐角处分开,谭璇忙叫住路上一直在听他们谈话,很少插嘴的明锦。 「哦?谢我什么,当时可不是我把阿璇从贡院里背出来的?」 其实明晔早把院试中试帖诗一事告诉了姐姐,此刻闻其这般说,明锦也大概猜到他所指何事,不过却故作不知,美目流转扫了他一眼,莞尔。 「呵呵……那等累活怎能让姐姐来做,阿璇是谢锦姐姐的改诗之恩,若不是你把我那首打油诗作了改动,结果还不知如何呢!」 谭璇这次考的不错,觉得没让她失望,面由心生,一旁的明晔察觉的好友的神情,看着怎那么的……像孩童书读的好向长辈求表扬呢。 于是立刻去瞧姐姐的神色,果然是眸子柔的似含着水,盈着笑意宠溺的视着阿璇,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哼,待自己下场时考个案首给姐姐瞧瞧。 「是阿璇的文章做的好,当得起这个名次,试帖诗自院试后占比量小,主考官并不以此为重,再者你即称我声~姐姐,我自是希望你能取得佳绩,哪里还要你为此事特地致谢。」 说完,笑嗔他一眼,人没事,又中了红榜,明锦心里也为其高兴,想着他与弟弟还有事要谈,于是抬脚要走。 明父生前做过乡试的副主考官,事后并不曾避讳着自己与弟弟说这些。 事实上在科举考上中能赋得精彩绝艷的诗作的考生少之又少,故而阅卷官评卷是以经义策论为主要参考依据,诗赋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哎,锦姐姐!」见其转身要离开,忙急的喊住她。 此时明锦顿住身形,抬眼望着他,示意还有何事。 明晔难得面色有些不善,他觉得好友来府登门根本不是找自己的,而是为了姐姐而来,脑中灵光突然一闪,斜着眼看了谭璇一眼,心中纠结不已。 「阿璇,你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吗,快走吧!」心中有了猜想,明晔语气不自觉的带着沖意,打断了此时也有些纠结的谭璇。 明锦注意力都放在谭璇身上,没发现弟弟的异常。谭璇忽地纠结的是,送书对不对的问题,不会又莫名其妙的把人给惹生气吧。 不管了,转身招招手,让跟在不远处的山竹过来,从褡裢里拿出买的几卷书,递到明锦面前,心里竟有些紧张,可当对上她温柔的眸子时,忽然平静下来,乖巧的笑着说: 「锦姐姐,刚刚路过书肆见新出的话本上架了,不少人争相买,我翻开瞧着颇有趣,也帮姐姐买了几册,平日里在府中也好解解闷。」 身后的依夏上前要去接下谭璇手中的书册,却不想明锦亲手接了过来,把书抱在怀中,嫣然的笑着,颔了晗首道: 「阿璇有心了。」 谭璇见其面上高兴,忙答「锦姐姐喜欢就好!」 冷眼旁观的明晔心情无比郁闷,姐姐从没看过话本好不好。 ………… 「阿晔,这几个月让你独自出题集,辛苦你了。昨日我和文瑄商量过,院试即已结束,那接下来的半年中,有我们仨人来负责,你好好的温书。」 离明年八月的乡试还有一年时间,这几个月中一直都是明晔独自一人出江宁密卷,如今他们的时间暂时没那么紧迫,也该接替他了。 第71页 「怎么了?别想太多,咱们四人之间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我们只是想让你轻松轻松,下半年还不是得劳累你。」 对方没搭话,谭璇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从面前的书橱里抽出本书册,转身走到心中正天人交战的明晔身侧,笑着拍拍他。 「阿璇,你给我说实话,你……你……你是不是倾慕我姐?!」明晔一番犹豫,下定决心问出了刚刚一直纠结的问题,之后瞪着怔愣中的谭璇,等着他回应。 即希望好友摇头否认,可又想他颔首称是。 谭璇被其冷不丁的问话惊住了,眼神怔愣,脑袋短路,傻傻的望着明晔接不上话。 一瞅好友那震惊的模样,明晔便知自己误会了,尴尬的同时心中又为姐姐抱不平,不由钻进了牛角尖,姐姐那般好的女子,谁会不倾慕? 于是言语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质问道:「哼,你那什么神态,难道姐姐还配不上你?!」 问完,俊颜涨的通红,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失礼,张口要去解释,却被回过神来的谭璇抢声道: 「当然不是!只是锦姐姐那么好,值得更好的人相配,我……」我怕到时给不了锦姐姐同等的回应,被聪颖的她察觉,心生郁郁不得欢颜。 接触的越多,谭璇越发现明锦的好来,今日明晔突然发问,让他心中一慌,心情十分复杂。 过几年成亲时,若让自己选择人生的伴侣,当然希望是明锦那样的女子,可如今真若让他与明锦本人一起时,却有些矛盾不已。 「我明白了……阿璇,刚刚是我心急,言语失了分寸,你别往心里去。」明晔见好友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心里一松,同时又别扭的想,其实,其实谭璇做自己的姐夫也不是不能接受。 经明晔无意一问,让谭璇一时有些不自在,相处起来有些尴尬,让乔氏与明锦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两人因什么事闹不愉快了,饭桌上不时的调节一下气氛。 从明府吃罢午后,谭璇言说有事要离开,明晔莫名的也有些心虚,没说什么。两人的表现,愈发让母女两人肯定心中的猜想。 待谭璇走后,乔氏旁敲侧击的问儿子两人因何事起了争执,明晔偷偷的瞄了眼在旁饮茶的姐姐,支支吾吾的临时编了个谎话。 院试结束后,他们还要返回香山书院,谭璇想等见到傅裕把书肆的红利结了再前往江宁。 没过几日,傅裕的书童三福满脸喜意的来府上说他家公子回来了,自上次府试考中童生两人一直没见过,此次要请谭璇去香满楼吃桂花鱼。 「阿裕恭喜啊,再加把劲,后年院试一过你也是秀才了!说不定今年若下场能中呢!」去傅府的路上听三福说傅裕今年的县试府试考的不错,见面后笑如春风的拱手向他道贺。 「同喜同喜,听我爹说了,呆在臭号里还能考得第三,明年我等着吃你的解元宴!」自考中童生后,傅裕心情十分不错,不理他的打趣,考童生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更别说秀才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不然以后我别想在平江士子里混了。」谭璇瞪了他一眼,无比郁闷的想,当初是哪个挨千刀的人说的,害得自己无形中成了多少人的假想敌。 「这不是只有咱俩吗?阿璇,今年我能榜上有名,真是要多谢你。香满楼已订好了位置,咱们先过去吧,我爹在那里等着咱们。」傅裕不在意的白了谭璇一眼,而后想起他爹交代的事情,忙说道。 香满楼在府城城郊,坐马车还得大半个时辰,得提早出发。 「伯父也在?」闻言傅父也与他们一起用饭,猜想定是有事情要商量,难道是与江宁密卷有关? 江南的中秋时节,有股天高云淡的干爽之意,秋阳高照,湖水澄澈,一眼望不到边的太湖面上盪着点点扑鱼捉蟹的渔船。 「几日不见贤侄,愈发的丰神俊秀。阿裕这次府试能过,离不开贤侄的功劳,今日伯父备下酒席,略表谢意。」酒楼好,订的位置也好,在三楼依窗的位置,远处广阔的太湖之景尽收眼底。 谭璇觉的一段时日不见傅父,他肚子又大了不少,也越发红光满面。听了其恭维声,谭璇礼貌性的笑了笑谦虚的说: 「伯父太过客气,阿裕能考中童生我心中也为他高兴。」 随后佳肴依次而上,三人客套一番,渐渐的说起正事。 「伯父准备在各郡城开分肆?嗯~我觉得可行,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氏书肆本来就是平江府第一大书肆,自去年开始售卖江宁密卷后,更是名声大震,连周边郡城的不少儒生也前来购书。 如今在下面的郡城开分号是个好时机,只是平江府其它书肆也不少,但心傅父行事霸道,不给同行的人留口汤喝,犯了众怒。 「贤侄尽管放心,分肆所售的题册也算在红利里。」以为谭璇是为红利的事情担心,傅父饮尽杯中酒,表现的颇为豪爽。 「小侄想说的是做事留一线,伯父吃肉的时候,当给旁人剩口汤喝。」 第42章 傅父听到谭璇的话,也明白其中影射之意, 脸上堆着的爽笑僵了僵, 傅裕先是瞄了下有点尴尬的老爹,再是神情复杂的望了眼朋友。 「贤侄说的是, 伯父从商几十年,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尽管心里生出不悦, 可傅父面上不显,笑着连连称是。 第72页 谭璇既然把话说出来,就不怕他生气,有些话还是言明在先的好, 万一将来若真有什么事,那也只能怪是自己作死的。 「江宁为科举大郡, 但离府城太远,伯父时常琐事繁多,怕照应不到,到时还望贤侄能前去多加看顾才是,有贤侄在, 那里的买卖伯父就放心了。」 其实这才是傅父的真正用意, 谭璇经院试一事, 在士子们颇有名声,且又在香山书院读书。 有他来照应江宁郡的分肆, 买卖必差不了, 有了府城和江宁郡的生意,还愁赚不到钱? 「这恐怕不妥吧, 伯父您也知道,明年是三年一度的乡试大比,应考秀才近万人,其中才子如鲫。小侄能挤出空暇应付题册已是极限,怎能本末倒置弃举业而不顾呢。」 此时谭璇才明白傅父宴请他来的用意,有些不悦的皱着眉头,人心不足蛇吞象,当时双方已有言在先,分工明确各不相扰。 听到这里心中已产生离意的想法,看来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中断与其的合作。 「是啊,爹,你不知读书多辛苦,阿璇明年就要乡试,哪有那么多空闲去帮忙看顾书肆。要不这样吧,反正后年才是院试,到时我去江宁那边照看一下,刚好在功课上若有疑惑,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阿璇。」 与谭璇相处几年的傅裕察觉到好友已经十分不悦,立刻把话头接过来。 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埋怨父亲,银子是挣不完的,傅家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孩子,他又不稀罕什么金山银山,干嘛那么急功近利。 傅父连着被谭璇下了两次脸,若是自己的儿子这样的态度对自己,巴掌早就扇过去了,可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能发作,只能压着火气尴尬的笑了笑,说: 「贤侄误会了,伯父并不是要你每日里去书肆,是让你空闲去郡城逛悠的时候瞅上几眼,既然阿裕都这般说了,那就让他揽下活计吧。」 傅氏书肆毕竟是自家纸坊的大客户,且又是父亲的朋友自己的长辈,即使已对其有了不好的看法,考虑到各种因由,谭璇还是敛下情绪,面色恢復如初,顿时饭桌上又是和气融融的氛围。 结了红利的第二日,四人重新整装前往书院,此次乔氏母女没有随他们一起。 「喏,我姐让交给你的!」到了寝舍,趁只有两人在场的时候,明晔没好气的丢给了谭璇一个蓝色小包裹。 「这是什么?锦姐姐给我的?」一时被包裹吸引了注意力,没在意明晔的态度,接过来打开时,竟是两本书卷。 一本是有关赋诗方面的卷集,谭璇翻开,看到里面不少硃笔批註的地方,是明锦端秀的小楷字,他认得。 另一本是手抄版的诗集,不知是不是明锦自己做的,几乎每首诗中都有用硃笔圈住的点睛之字。 拿着这两本书,谭璇觉得一股炽热的暖流由心田沖向四肢百骸,全身暖融融的,忍不住眼眶一热,没想到明锦对自己这般的用心。 唉,一个古代的少女能为一名男子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自己又不是傻子感觉不到,知晓明锦有这种心思后,谭璇心里沉甸甸的。 「这么大岁数还哭鼻子,不过不枉我姐为了你那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费那大的功夫。」原本有些醋意的明晔,看到红着眼眶的舍友,立马露出嫌弃的表情。 「今后你若想看,我借租你便是。」被好友打趣的不好意思,煽情的情绪很快散去,扬起笑脸贫嘴。 「这是我姐的,我当然看的!」与亲近之人堵气时,明晔才表现出十三四岁少年人稚气的一面。 「可阿晔你不是说,这是锦姐姐让你交我的吗,即然给我,以后自然就是我的了。」把书卷仔细的包好放在枕下,好心情的与明晔打着别嘴。 「你!」 ………… 从去年的府试到今年院试转眼已过去一年多,谭璇也从丙课舍,进入辰课舍,里面皆是秀才。 因明晔的情况特殊,书院倒也人性化的为其开了后门,非但没让他搬离寝舍,还允许在辰课舍随一众秀才听夫子授课。 「表哥,我总觉得顾襄好像在针对你。」从蹴鞠场回来的路上,田文瑄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嘀咕一句。 他口中的顾襄是今年院试的案首,在卯课舍读书,两班刚刚进行了一场蹴鞠友谊赛,可在场中,那个顾襄一直近身阻拦着谭璇进球,分明是与表哥过不去,故而田文瑄才这样说。 「阿璇你最好留个心眼,万一碰上像王文涛那种人,暗地里耍阴招防不胜防。」王林点点头,同意田文瑄的说法,有些人一旦心里产生嫉妒,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即使他们不提醒,谭璇也觉得院案首对自己好像有成见,想着自己在场中被对方堵的气喘吁吁,就是不进球,则郁闷不已。 让他十分不解的是,对方通过恶劣的考场环境一步步的把其它人甩在身后,站在红榜的顶端,心胸不至于那么狭隘。 何况自己只是排名第三,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该是前年的案首才对啊,还有两第二名呢。 俗话说冤家宜结不宜解,他不想在接下来的关键时日里还要花费精力小心防着有人背后使坏,于是决定去找那个叫顾襄的案首谈谈,告诉他大家都把两人当猴耍呢。 「恩,我晓得轻重,明日去会会他,咱们先礼后兵嘛。」 第73页 ………… 「顾兄,稍停一步!」为了能与顾襄赶在一起,谭璇觉得自己像探子一样,偷偷摸摸的跟踪行迹。 「谭璇?不知叫住在下所为何事?」听闻有人在背后喊他,顾襄转身看到那个让自己自尊心受挫的红案第三名,皱了皱眉。 「顾兄好记性,我想顾兄最近正为你我之事感到烦忧吧?」呸,什么你我之事,好像两人之间有一腿似的。谭璇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再咬掉舌头。 「你我之事?」顾襄嘴角抽了抽。 「对!君子坦荡荡,光阴宝贵,我长话短说,顾兄犯不着为了我这个小小的秀才耿耿于怀,当你在为那可笑的自尊苦恼时,上一场的案首人家可是在挑灯夜读呢。」 谭璇权当没看到他那傲慢的神态,挺着胸脯,微扬下颌,振振朗声道。察觉到他眸光闪烁了下,自信一笑,继续慷慨激昂的说: 「虽然院试在下倒霉催的分到了臭号,可区区两日功夫,还是忍受得了的。顾兄与其苦恼臆想之事,不如好好想想若乡试时不幸入了臭号该如何高中解元,一举夺魁!」 在对方豪情淋漓的话语落后,顾襄打量了几眼面前身姿挺拔,清隽明逸的少年,舒展了眉头,口中调侃道:「怪不得平江小报上写道,谭璇十岁能舌战群儒,看来所言不虚。」 调侃完还肯定的点点头,明快一笑,反背着双手悠悠然的离开。 谭璇:「……」丫的,你这是有多关注我啊。 自那日谭璇一番畅谈后,两人平时见了面有时会互相点头致意,如此看来,莫名起的罅隙也随之消散了。 「听说了没,郡城新开了家书肆,卖的江宁密卷七八岁孩童都在用,只可惜是给儒生用的,对咱们作用不太大。什么时候,书肆里也有针对童生秀才科考的题集呢。」 傅家人动作十分利落,十月初,书肆的江宁分号已开张了。 「表哥,咱们真的不打算再出童生用的题册了?」郡城离书院只三十里,消息传递的很快,这几日书院中的学子讨论书肆中的卷集如何热卖,几人都知晓。 可令三人不解的是,一年前还豪情万丈扬言要出系列题集的谭璇,突然决定暂不往后出了,问了几次,态度皆十分坚决,当田文瑄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他会回答时,不想谭璇略做思索道: 「生意倒可以继续下去,之前咱们是没办法,需得与傅氏一起,现今手头里多少有了些银两。不如今后咱四人合伙开家书肆吧?江宁密卷继续卖,到时给咱们自己的另换个名字,江宁哪有平江大啊,平江密卷就挺不错的。」 这是谭璇仔细思量后的结果,不说多每人拿出五百两银子拢在一起开家书肆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那时需得告知家人,不过田氏应该会支持的,目前自己已是秀才,能做自己的主了。 再者明年去京都,虽居在大舅父家,可在外打点开销也是少不了的。 而且将来还要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办房产,没银子就得住官家的廉租房。 书肆开起来后用自家纸坊的宣纸,这样以来能节约一大笔银子,还能让家人帮忙物色可靠的掌柜伙计。 之所以不再想与傅氏更进一步的合作,谭璇有自己的思量。一方面是通过上次香满楼之宴,觉得傅父这个人骨子里太过贪婪。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随着买卖越做越大,银子越赚越多,保不准他会动作假帐的心思。 另则,心中不知为何总有种预感,傅氏书肆会有一劫。 第43章 三人听后,即惊又喜, 没想到谭璇之所以不同意, 是憋的有大招。 「自己开书肆?!这提议甚好,回寝舍好好合计一下。」合伙开书肆对几人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不由的跃跃欲试起来。 「趁着目前夫子交代下来的功课少,咱们抓紧时间把主要事项给定下来, 剩下的琐事交给山竹他们去做。」 乡试除了要考策论,还有各种类型的杂文,自院试结束重返书院后,每日里几乎要做篇时政评文或官府公文。 而且夫子还告诉他们再过一两个月便开始学写策论了。到那时恐怕根本没有闲暇的时间。 「平江府内有傅氏书肆在, 再者我们离的远无法兼顾,不如选在江宁城如何, 待时机成熟再在府城开家分号。」 现今平江府城的书肆生意,几乎被傅家垄断,新开的很难生存。 「这样最好不过,书肆开张后,咱们四人每月交替轮换着前去照应, 即兼顾生意也不会耽误太多功课。」 四人经过商定, 最终把书肆的位置定在江宁郡城中, 取了个低调又好记的肆名:百家书肆,暂定主要经营科举试题集与话本。 紧接着还定下了诸多章程, 剩下的琐事由僕从着手去办, 告诉他们必要时让平江的家人动用人脉出手帮忙。 书肆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筹备,终于在红叶满香山的时候开业了。 「上个月还道何氏书肆没有售卖咱们童生秀才所用的题集册, 昨儿去郡城我便发现一家,是新开的。听掌柜的说以后每月的旬日,书钱要比往日便宜两成!」 正午十分,书院的饭堂中坐满了用午饭的学子们。 一眉清目秀身着蓝袍儒衫的少年,对着斯文用饭的另一位少年眉飞色舞的传达这个好消息。 第74页 「田兄,你说的那家书肆我晓得,大前日刚开的,到里面瞅了一圈,耐不住手痒,一口气买五六册书册,不只书钱真是便宜。我还听说书肆的东家为了供给咱们更好的试题册,出银子有偿向广大士子徵集试题,一经选中不但每道题目给五文钱,而且在购置题册时,书钱只有五成。」 斜对面坐着的另一位修眉俊目的少年,听此言,放下手中的筷箸,把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之礼抛却脑后,隔空传话,与刚刚那个蓝袍少年说的不亦乐乎。 这两位学子不是旁人,正是为提高自家书肆知名度做宣传的田文瑄与谭璇。 明晔与王林自知口拙,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王婆卖瓜面红结巴,遂把这一重任交给了谭田两人,交换条件是他们俩多负责书肆的帐目三个月。 周围正安静的用着饭的士子们听到两人的交谈内容后,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嗡嗡的议论起来。 「他们说的没错,前日我也在郡城听说了,试题册不错,同咱们书院藏书阁里往年的院试题型大致是一样的,试题构思甚妙。」 「一道题目五文钱,这可比抄书轻松多了,只是不知消息的真假……」 「既然掌柜敢放出话,也假不到哪里去,真假如何咱们旬日休沐时亲自一探便知。」 ………… 观察大家的反应,谭璇不动声色的沖一本正经的与大家分享消息的田文瑄挑了挑眉,眸光扫到憋笑的明晔和王林,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 为了保证书肆正常运营和功课不落下,几人每日忙的不可开交,走路恨不得脚下生风。 「阿裕,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反正又不着急回去,回头我跟夫子讨份人情允你这段时日在课舍旁听。」好友远道而来,当尽地主之谊,几人首先便是陪着傅裕游览书院。 香山书院虽说入院标准高,可里面的夫子大儒师德师风是非常好的,很乐意见到学子门没事搬个小木櫈坐在课舍后面旁听。 每月总会有大儒在书院中设坛讲学,若有幸得知消息的江宁郡其它儒生定会前来听学,听到激动之时,皆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是谭璇最喜欢的一点。 「当是求之不得,不知夫子会不会允诺,要不要……」傅裕听谭璇说自己能进香山书院的课舍听夫子授课,异常欣喜,兴奋之余,又怕让好友出面求人为难。 犹豫着想说要不要给夫子们送些礼,可担心说出来有不敬之嫌侮辱之意。 「无需,书院的夫子们人都很好,功课上你若有什么疑惑,只管问就是了。」观傅裕自从进了书院,言行有些小心翼翼,与在平江时的大大咧咧大相迳庭,谭璇轻轻一笑拍拍了他的肩膀,让其放松些。 「是啊,阿裕,放心在这呆着好了,不过每日你得来回奔波。若不嫌辛苦,到冬节咱们一起回去。」田文瑄爽笑着接表哥的话茬。 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家虽然关系渐渐生疏,可相处时的人情礼节还是懂的。 与傅裕的关系不如谭璇的其它三人,对她的到来也非常欢迎。再者他们还在从傅氏书肆分着红利呢。 「哪里会奔波,个把时辰的功夫。」傅裕心中顿觉熨帖,能得香山书院中的大儒亲自教导,是多少儒生梦寐以求的事情,恨不得自己一直待到考中进士才好。 由于一直在不停的出试题册,遇到疑惑之处便去找书院的夫子请教,再加上谭璇功课在众学子当中拔尖,很得夫子们的喜爱。 为傅裕书院旁听之事,第二日他挑了个脾性慈蔼好说话的夫子提出请求,夫子自然是欣然应允。 ………… 「阿璇……」 「怎么了,是否是书院功课排的紧张,不习惯?」见傅裕欲言又止的模样,谭璇忙关心的问。 「夫子很是仔细,我从中受益匪浅。是书肆的掌柜说士子们一直催促着新的题集。阿璇,是不是功课太忙了?若如此我就同他们讲,书肆的题册暂先缓缓。」 傅裕说完,面上带有几分愧色,在香山书院的这些日子,清楚功课是如何的紧张,学子是何等的刻苦。 自己一童生,尚有诸多书卷要读,觉得时间不够用,更不要说那些明年下场考乡试的秀才了。 现在为了书肆的生意,问好友要题集,总觉得是在难为对方。 「我正准备让山竹明日送过去的,这些日子忙着写策论,耽搁了些时间。」 虽然四人有了自己的书肆,可为了遵守当初的君子之诺,并未在百家书肆中售卖儒生所用的考童生的题册。 而且暂时也未中断对傅氏书肆的试题供应。正因如此,考虑到大家的时间有限,他们才想出了公开向江宁士子征题的法子。 近日来,确实是忙翻了天,因策论涉及到时政农事人文经济种种,需得阅读大量的卷集,每个人恨不得掰成几瓣,三人也不好总是让明晔一人忙活,故而书肆的试题迟了些时日。 现在如此,以后恐怕更抽不出多余的时间来应对了,于是想了想,朝神色轻松起来的傅裕道: 「阿裕,你也看到了,目前我们还能勉力应付书肆的题集,可开了年离乡试越来越近,恐怕无心思再想试题了。你回府时,同伯父讲明,让他也好早有些准备。」 等过完年,几人不打算再出江宁密卷,提前说能让傅家人早想应对之策。 第75页 「阿璇,我明白,你志不在此。放心吧,待回府我自会向爹明说的。再者前前后后,我做的江宁密卷不说有一马车,两箩筐还是有的。实在无法,那就由我来出。」 听闻谭璇讲这些,傅裕颔首表示理解,自己这么些年认认真真交过的朋友便是他了。 眼看着与昔日的好友差距越来越远,即便知道迟早有一日两人会莫然相忘,可却不想是因黄白之物使他们之间的关系疏远的。 「这个主意好,倘若到时我还在平江,就为你出的题集把把关,那时若让你丢了面子,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啊。」 不知怎得,谭璇突然觉得傅裕好像成熟稳重了不少,是啊,韶光易逝,他们再也不是十一二岁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小少年了。 怅然之感稍纵即逝,听好友自信的主动揽下出试题的事,不由为其高兴,以后在其中必然所获不小。 「谭兄请多指教!」 「傅贤弟客气了。」 ………… 冬月初一,大雪节气。 「哎呀,真冷!转眼间就到冬月了。阿璇,这次旬考你竟然排在顾襄的前头,全院第一!你说明日他会不会明日不高兴。」 四人一熘的排排坐,用热姜水泡起了脚,闲暇时刻,难得放松的咵起天,谈论着今日书院公布的旬考名册。 「呵,第一又不是他家的,凭什么表哥就不能得第一了。若明日顾襄不高兴,我就问他是不是女扮男装,不然一个大男人怎会动不动生气!」 一提起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目中无人的顾襄,田文瑄就来气,想着上个月他白自己的眼神,气的把木桶里的水都溅在了地面上。 「哈哈……顾襄若听见你这样说他,不得鼻子气歪了。你们想多了,虽然他这个人吧,是有点小心眼,可不至于为区区一旬考的院首置气。」 虽说与顾襄接触的不多,可也知对方的格局没那么小,只不过脾性有点像他七堂哥谭璃。 此时在江宁城自家府中的顾襄连打了几个喷嚏。 第44章 冬至乃一大节,华朝书院都是要休沐放假的, 谭璇本不想天寒地冻的赶在冬月回平江, 可每年的冬节谭氏都会在祠堂里举行隆重的祭祀。 今年的情况更为特殊,祖父致士要回来了, 倘若待在书院不回去,落在旁人眼中实属不孝。 于是在冬至的前三日谭璇便捂着手炉, 穿着厚厚的冬服上了提前雇好的马车,在密如银丝的寒雨中向平江城驰奔而去。 「……列祖列宗庇佑,后辈们不负寄望,扬谭氏门楣, 举业愈发顺遂……」 谭璇像往年一样随着宗族的众人虔诚的跪在祠堂中的蒲团上,随着族长叩拜着先祖。 只不过蒲团的位置在同辈中越来越靠前, 距离牌位越来越近,这也说明其在谭氏宗族中备受重视,被寄予厚望。 此时族长面色肃穆,向祖先们汇报族中最近发生的大事项,其中便有子弟的举业情况, 当说到今年有几位宗族子弟中秀才时, 嗓音洪亮, 有种不负所托之感。 ………… 「二弟有心了,在你的亲自教导下, 那些猴崽子们绝不敢再贪耍玩闹, 自会乖乖的用心于功课。」 族长听到刚从任上致士的堂弟谭游打算在族学中教授小辈们学问,喜不自禁。 这两年宗族的子弟在举业上越发出色, 照此下去,谭氏的崛起之日已不远矣。 「嗯~知道害怕就还有救。」红光满面气色极好的谭游捋着鬍鬚,呵呵笑着点点头,心想当年璇儿见了我还不是怕的跟什么似的。 在任上他已接到几个孙子院试中榜的好消息,早几年心目中最看重的是早慧的谭玠与谭璃。没想每次竟数最淘的孙子考的最好,听说在香山书院功课也是拔尖的,慈祥的瞅了眼佳孙,面上笑意更盛。 其它年轻子弟听长辈们言里言外都在夸赞着谭璇,神色各异的瞄了眼面挂浅笑正与谭璎小声说着什么的谭璇,心中五味杂陈。 「娘,大伯母。」从谭家祠堂回府,谭璇与哥哥先去向田氏请安,到了田氏居所,见厅室里白氏竟也在,躬身做了个揖礼貌的打招唿。 「璇儿似又长高了些,眼瞅着快与玠儿一般高了,自打去江宁读书后,也没见你到府上来过。」 面上染满笑意的白氏,语气过分的和善,话音过后,再次打量了谭璇一眼,眼中一抹嫉色闪过。 被其打量的谭璇微微皱了皱眉头,余光扫了眼与往日不同,过分殷勤的白氏,若有所思。 「娘,这么晚了怎还没歇下,天落着雨,您仔细着点脚下。」从去年开始,田氏已很少来竹院,毕竟儿子大了,多少有些不方便。 吃罢晚饭,田氏想着白日里,妯娌白氏与她提起的事情,又加上天冷担心儿子房里短缺了什么,脚随心动,不由自主的来到了竹院。 么儿还像往常一样,在自己连着卧室的小书房里温书,虽然房中暖意融融,没点冷意,可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 「新置的被褥都被嬷嬷放在箱笼里,夜间若是冷,千万记得多加一床,炭火烧的旺,让山竹在外间温壶茶水,燥了润润嗓,这个天切不可由些性子喝冷茶。」 「娘,儿子晓得,您不用挂念,嬷嬷和山竹把我照顾的好好的。是不是有事要同儿子讲?」 昨晚从平江回来,田氏已叮嘱过一番,察其神态,谭璇觉得他娘应该还有其它的事情要说。 第76页 「今日你大伯母来府上想为你保个媒,姑娘风评不过,家世也好,是平江府通判的嫡幼女,年岁小你一岁,娘见过那姑娘,品性容貌皆属上乘……」 平江通判官阶为从五品,民间有句俗话嫁女嫁高,娶媳娶低,这也是自己没有立马应承下来的其中一个缘故,怕儿子在门第上低上一头,被岳家压着。 可抛开这一点,还是个非常不错的姻缘,而且丈夫也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想着曾经允诺过儿子不能不经其本人点头,匆匆定下婚事,便来把这一事情告知于他。 「我不同意!」谭璇只听到母亲前面说大伯母要给自己保媒,后来的什么家世品貌一字一句都没挂入耳中,只觉脑袋轰鸣作响,想也没想的脱口出声拒绝。 田氏被其言辞决绝的模样勐的吓了一跳,从来都是恭谨孝顺,对父母言语温和的小儿子竟然这等模样。 「娘,儿子年岁还尚小,不想这般早早的定下婚事。爹不是说让儿子把全部心思用在功课上吗。倘若现在草率定下,难免会分出一部分精力在上面。」 谭璇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有些心虚的觑了眼田氏,喏喏的解释之所以拒绝这门婚事的原因。 虽然早已知道穿越成男子,早晚有一天逃脱不了成亲生子的命数,可此时听到有人要给自己做媒,心里非常的排斥,反正就是不情愿。 「原来璇儿是担心这个啊,此事你爹他已知晓。你大伯父私下曾与其提了两嘴。再者,过完这个年都十五了哪里还小,好姻缘可遇不可求,提前先定下,到时再来行嫁娶之礼。」 田氏以为么儿是怕他爹反对,温柔的慈笑注视着低头想事情的儿子。 白氏与田氏之间存有罅隙,自然不会好心的主动把这么好的亲事说给夫家侄子,只不过是丈夫在平江通判手下做事,上司样中侄子,且又让家眷亲自到府上请其打听帮忙牵线。 白氏即便再不忿心生嫉妒,可为了丈夫的前程,也不得不迎着笑脸把这个好事推给人家。 十五岁还不小,放在现代社会还是个高一学生好不好,谭璇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可也知对着封建大家长不能硬着来,于是软言道: 「娘,明年我就下场乡试且有把握能中举,后年说不定高中杏榜,被京中的高官样中榜下捉婿得到更好的姻缘呢。再说,那通判家的姑娘我连面都没见过,对其品性一无所知,怎又能说得上是门好姻缘呢。」 「为娘哪想着让你娶个高官之女,娶妻娶贤,只要姑娘人品好,家世相当娘就满足了。这样吧,你也别先忙着拒绝,到时见了人家姑娘的面,若还是不情愿,娘就随你的意,不勉强你。」 田氏听儿子的言语,以为他存有金榜题名时榜下被捉婿的念头,心里有些好笑。 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门婚事的背后牵扯的还有其它很多东西,以儿子的模样,私下还得做丈夫的思想工作。 看来今晚只能谈到这了,又不能当着母亲的面说自己有心悦的姑娘,明锦还在守孝当中,若说出去,对其清誉不好,不知道他娘怎么想人家呢。 既然说不勉强自己,那到时装装样子,直接说不满意就行了。 田氏走后,谭璇被突然的意外保媒之事弄得心思烦乱,再也静不下去心读书,天冷干脆直接泡了个热水脚,上床睡觉。 因生物钟的缘故,躺在床上板来板去又无法入睡,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一会想着万一他老爹独断专行把婚事给定下来,自己怎么办。 一会又想着夫子留下的策论该如何的着笔更深刻。 当晚不只谭家二房的众人心里积着事,翻来覆去无法安睡,谭家大房同样如此。 「哼,不就是院试中了第三名吗,竟入了宋通判的眼,宋夫人还亲自登府为了此事而来。」 白氏一想着自家儿子与田氏的差距越来越远,心里就恼恨的紧。 尤其是谭璇被平江通判看中想做女婿,一旦这门婚事成了,那将来岂不是在仕途上更加顺遂吗。 可惜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已成亲生子,另一个也已定亲。不然这等好事哪会轮得上他。 「煳涂!妇人之见!你以为通判大人只单看中璇儿了吗,也不看看璇儿背后的外祖家是谁。再过几年,田大人无论是否还在吏部,都是朝中二品大员。想与其亲侄子结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如今璇儿只是一秀才,若明年乡试高中红榜。呵,等着吧,到时二弟家的门槛能被媒人给踩烂。」 听妻子话中对侄子有贬低之意,谭圭心中有些不悦,没好气的为其解释一番。 无论是儿子还是侄子,在举业上拔萃,出门代表的都是谭氏一族的门面。 因而谭圭当然希望谭璇无论是举业还是姻缘越顺遂越好。 「噢,说来说去,老爷你是在埋怨没有个好岳家为你和儿子们撑腰啊!」 白氏听丈夫每次都提到田家如何的好,总觉得是在影射自己娘家没本事,不能在仕途为其提供帮助,忍不住忿了几句。 「你!不可理喻!跟你讲不通!」谭圭被其气的,把被子一裹,背身面墙而睡,白氏见其这样,越发的生闷气,心里恨不得那门婚事散了才好。 ………… 「锦姐姐,你别难过,我没有娶通判家的小姐。你要相信我!」 第77页 见少女满目殇色,沉痛的注视着自己缄默不语。谭璇心中一慌,连忙出声解释。 可少女似没有听见,慢慢的转身,渐渐消失在眼前,不由心中大急: 「锦姐姐,我心悦的是你!」 第45章 「公子,是不是魇着了?」在外间守夜睡着的刘嬷嬷听到卧房里面传出的动静, 赶紧披衣掌灯过来。 进了屋见谭璇已醒来, 额头上泌着一层薄汗,以为是做噩梦魇着了, 忙像以前对自己的小孙子一样,轻轻有节奏的拍拍后背, 安抚着他。 「嬷嬷,我没事,你快去睡吧。」谭璇是被自己给急醒的,见其一脸关切, 不由想着梦中向明锦表白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 眼神有些躲闪。 「头上出的都是汗,屋里虽暖,可也容易着凉,我去给你拿身中衣换上,再喝杯温水压压惊。」 懂事的孩子人人爱, 何况还是自己从几岁开始看大的, 嬷嬷慈笑着起身先去衣橱里帮他找身绔裳, 转身到外间再倒了盏热茶。 不说也不觉的,谭璇此时才发现出了一身汗的, 大概是窗户紧闭, 房中炭火充足又加了床厚被所致。 散开被褥动了动身躯,突然查觉到身下一团濡湿, 黏腻腻的。顿时脸色涨红,雷的外焦里嫩,呆在床上,不再动弹。 「公子,要不我去灶上煮碗安神汤喝?」嬷嬷躺下后,过了好一会,仍看到里间的烛影闪烁,以为他还未缓过神来,忙又起身问道。 「噢……噢……这就睡了,不用……我只是突然想起一篇文章的章义来。」谭璇条件反射的连忙裹紧被子,生怕被嬷嬷发现自认很羞耻的一幕。 嬷嬷没做他想,打着呵欠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人走后,谭璇别扭的快速脱下脏掉的中衣中裤,担心明日被人发现,想穿衣起身到院中用水把衣服洗干净,可这样院中的僕人肯定发现,见了更往不敢处去想。 哀嘆了一声,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于是做鸵鸟状装死躺在床上,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就当第一次来大姨妈了吧。 ………… 「今日娘特意嘱咐灶房去肆阜买了些韭黄与羊肉,璇儿,记得多吃些,好好补补。」 吃过早饭,小儿子身旁的刘嬷嬷笑盈盈的来禀告说璇儿长大了,让灶上多做些吃食补补身子。 田氏听后欣喜万分,立马让人传话给灶上,趁早去对面的商街上多购置些补身养肾的食材。 自打大儿媳进了门,谭府男女用饭时分了桌,晚饭田氏特意过来体贴的交代小儿子。 同桌的谭玠与谭墨瞥了眼低着头难为情的谭璇,不约而同的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谭墨还破天荒的为其夹了两筷箸韭黄炒鸡蛋。这样愈发让其别扭起来,谭璇觉得两人就差说恭喜恭喜了。 让他高兴的是过完冬节,还要即刻赶往书院,年节再回平江,这是头一次谭璇那么期盼的节后重返书院。相信时日一久,大家都没有那么在意了。 经梦中向明锦表白一事,谭璇心里突然轻松了下来,不再为对明锦的感情纠结,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四书五经都已熟练掌握,开了年,谭璇便把功课的重心放在策论经义与杂文上。 自停止对傅氏书肆的供题,而且百家书肆有广大士子络绎不绝的题目送过来,几人比以往节省不少时间。 「向你俩透露个表哥的好消息,想不想听?」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几人又如往年一般,匆匆赶回祭祖,今年车中不像去年气氛那么沉重。 四人依然是挤在一处,谈功课,八卦书院中的同窗或者对书肆生意提一提意见交流一下经营策略。 当聊到再没有新奇的话题可谈时,田文瑄转了转眼珠子,瞥了眼笑吟吟的表哥,贼贼一笑,神秘的对明晔与王林卖起官司。 「有什么好消息?我怎不知?难不成皇上下诏说院试红榜前三名不用下场乡试,名次照旧?」有什么好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谭璇挑了挑眉,调侃起来。 明晔与王林一副想的可真美,均白了他一眼。 「别捂着了,我都听祖母和娘说了,此次回去你不是要同通判家的小姐相上一相吗,说不定再回书院……」田文瑄还没得意的把料爆完,就被气急败坏的谭璇杵了下,反驳道: 「别听他瞎胡说,我那是无奈之举,应付我娘的。再过几日大伯父府上举办的有春宴,到时平江府会有不少姑娘前去,表弟不是常念叨话本中才子佳人吗,不防与我一起?」 感觉到对面的明晔正目光深深的斜视着自己,王林的表情竟也有些诧异。只有田文瑄一脸的得意,还不明原委,谭璇莫名有种负心汉偷吃被抓包的愧疚感。 年后出发之前,田氏告诉过儿子,清明节后白氏会像往年一样在府中举办春宴,今年有通判家的小姐前来,让其过去相看。 所谓的春宴实际上就是古代的相亲会。 阳春三月,春风送暖,百花齐放,潜伏整整一个深冬的荷尔蒙,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除了各府家眷组织的春宴,还有不少适婚男女到春景秀丽的护城河边或园林中出门游玩,名为赏景,实为遇人。 「那可别,万一抢了你的风头,祖母怪罪我怎办。」一听要去相亲,田文瑄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万一被相中,那小表妹怎么办。 第78页 「节后恐怕我要晚几日再回书院,不能与你们一起了。」明晔别有深意的睼着谭璇说。哼,竟然背着姐姐去相姑娘。 他与好友同住一寝舍,且姐姐近半年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中,两人之间的暧昧只有田文瑄那个傻子才没瞅出来。 田王两人以为他有事要办,颔颔首也没太在意,只有谭璇猜想应是明锦的生辰要到了,十八岁的成人礼啊,自己要不再送几册话本? 因通判家的小姐参加谭府白氏举办的春宴,得知这一消息,平江府中其它有些身份的家眷也拿着邀帖加入了进来,登时让宴会的规格提升了不少。 「你这孩子怎穿身素袍,春喜不是刚给你做了身宝蓝色的襕衫吗,换上那件去。」 在厅堂里与大儿媳啜着茶正等着一同去参加春宴的小儿子,没想到他竟穿身灰色圆领棉袍过来了,没好气的笑瞪他一眼。 尽管知晓他不情愿,可也不能随心所欲,不懂规矩。若如此,事后不知道白氏怎么传呢。 「娘,这次去的不会只有儿子一个吧,若这样,儿子也不情愿去。」 即使是为了交差,敷衍去一趟,也不希望万点红中一抹绿啊。 「呵呵……怎会,不光你,璎儿杭儿他们也都过去,放心吧,那些有公子的人家怎会错过这个良机。」 听了田氏的话,谭璇才默默的重新换了身鲜亮的衣衫,郁闷的随着大嫂和母亲一起前往大伯父府上。 ………… 「多日不见谭兄,依旧风采照人。不成想今日参加的竟是贵府举行的春宴,真是幸会。」 王文涛今日也是随着母亲来参加春宴的,听说有不少平江府中的大家小姐过来。 因而对此一行,很是期待,看着牌匾的谭宅两字,心里一直想着怎么入通判小姐的眼,其它的都没怎么在意。 没想到碰了在书院中与自己有些过节的谭璃,似乎还是谭府的少爷。考虑到来此的目的,忍了忍,面上露出笑意,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样。 来者即客,也不好当面摆脸抬脚走人,谭璃只能像往日一样淡淡的点点头,招唿着其它的客人。 见其对自己又是不冷不淡的态度,王文涛藏在袖下的手握了握,转身时眼中染上一抹怒意,恰巧与正往这边赶来的谭璇对上。 两人皆愣了愣,谭璇以为自香山书院那次,再也不会遇见那个心思狭隘暗里藏刀的伪君子,没料到却在家门口给碰上了,暗自道了句晦气。 不过还是扬扬眉笑了笑,没做声的抬脚越过他,向前面的谭璃喊了句:「七哥」。 此时,王文涛哪还有不明白的,同是姓谭,原来是宗族兄弟,同样说了句晦气。 想起刚刚谭璇那一笑,分明带着嘲讽之意,是了,他也在香山书院读书,与王林又走得近,必定已知晓自己被山长赶出书院之事。 忆起从香山书院中回来被族中子弟背地里嘲笑的情形。恨不得把那告密的人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回头看了眼兄弟俩相谈甚欢的画面,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既然是相亲的宴会,男女双方必定有接触的机会,谭宅后院有个临溪园子,三月园子中桃花分外夺目。 每年在这里都会有个诗会,组织者出诗题,让前来的才子佳人们赋诗,来个以诗相人。 早熟悉春宴套路的谭璇,已想好应对的法子,那些花一样的小姐们谁不喜欢出口成诗才思敏捷的翩翩少年郎,无论出何诗题,正常发挥,做首打油诗就行了。 果不其然,当绞尽脑汁勉强做出来的诗被那些姑娘们传阅,谭璇注意到那通判家的小姐面上露出一抹深深的失望时,才放下了心。 还是锦姐姐好,不嫌弃自己,以诗取人。 第46章 春宴在有人满意,有人失落中落下帷幕。 「你爹不是说那个谭璇少年英才吗, 怎赋的诗连你三弟还不如!」通判夫人回想着诗会上谭璇做的诗文, 禁不住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轻视。 觉的丈夫很是不靠谱, 瞎点鸳鸯谱。 少女脑中闪过少年清俊的面庞,抿嘴低头没做声, 没说不满意也没说满意。 「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下可好了,白白丢了一门好姻缘。也不知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娘等着你以后相个天仙媳妇回来!」 若不是顾惜着儿子大了,田氏真想拧几下他的耳朵, 今日在春宴上近距离的观察了那通判府上的小姐,不愧为大家闺秀,小小年纪待人接物皆是不凡。 可诗会上的情形,她也看到了,尤其是通判夫人的神态, 十有八九这门姻亲是告吹了。 「娘, 您放心, 再过两年儿子真给您娶个天仙媳妇回来!保证您哪哪都满意,恨不得当亲闺女一样疼!」谭璇笑嘻嘻的接过话头, 半真半假道。 「嗯~那娘可得等着那一天。」本来心里还有些遗憾的田氏, 听儿子这样说,嘆息一声, 由他去吧,缘分天註定,强扭的瓜不甜。 明年说不定上门提亲的人家更多,平江城好姑娘比比皆是。 谭璇不像明晔,可以有正当的藉口留在平江为明锦过生辰,自己只有提前表表心意。送其它手信太过孟浪,决定还是依旧送书好了。 ………… 「老是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往明府后院走的路上,察觉到明晔时不时的盯着自己的脸看,欲言又止的样子,没好气的问道。 第79页 「看你神采飞扬,印堂发红,想来春宴很是顺利。通判府上的小姐可否还满意?」为怕姐姐伤心,明晔这几日一直在憋着,没有提谭璇参加春宴一事,今见其到府上难免没好气。 「人家姑娘瞧不上我,没戏。」不知怎的,这次来明府让他莫名的有些紧张,正思索着等会怎么向明锦道生辰之喜,回答的颇为敷衍。 「呵,这么说来,若人家姑娘样中了你,阿璇岂不是要同她结两姓之好?!」见谭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再加上刚刚的答话,愈发的让明晔不满。 「我怎会……锦姐姐?!」正当谭璇觉得明晔要把自己往沟里带,抬头去反驳时,发现明锦正蹲在斜对面的花园中侍弄兰草,被南天竹挡住了身形,两人都没察觉,不知她已在这里多久了。 「原来阿璇参加春宴了,可否有心悦的姑娘?说出来姐姐也好为你参详一二。」 两人的谈话,明锦多半听入耳中。起身敛下神色,压住内心慢慢溢出的酸涩与失望,语气淡然,幽深似漩的沉沉眸光却注视着急于要辩解的谭璇。 「锦姐姐,你别听阿晔瞎说,我那是迫不得已才去参加春宴的!更没有什么结两姓之说!如果姐姐不相信,我……我对天发誓!若……」 谭璇对上明锦那失望与伤心交织的眸光,仿佛一下子回到梦中的那个场景,心口一悸,急得手心出了微汗,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胡说什么!你如此说,我自是信的。」明锦见其急的双眼发红,心中不忍,态度顿时软了下来。 连忙打断他要举指明誓,嗔怪他一眼,而后把被春风撩乱的青丝别在耳后,温言说了句后,便不在看他。 同时明晔也睨了眼把姐姐惹生气的好友,想起山竹背着褡裢,估计里面装的又是带给姐姐的书卷。 略一思忖,恨恨的再次瞪了眼谭璇,不情愿的丢下句:我在前面亭里等你。便快步离去。 明锦一旁机灵的依夏瞅着自家少爷都没在跟前碍眼,于是也默默的退到不远处。 此时花园中只有两人站在明媚的春阳下。 谭璇注视着侧头不语的明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到她面颊爬上薄薄的红霞,忍无可忍含着羞意回过头来怒视他的时候,谭璇勐然回过神来觑了眼明锦小心翼翼的出声道: 「锦姐姐,我今日来是为提前贺你生辰之喜的,明日我便要回书院了,下次回来是乡试之时。」 说完犹觉的不够明了,咬咬牙,掐掐手心,又继续道: 「锦姐姐,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考的,待我高中秋榜,就去向爹娘言明心意。锦姐姐,我……我心悦你!」凭着一口气大着胆子把话说完,谭璇不敢再看明锦,低着脑袋等待判决。 「快去吧,莫要阿晔等着急了。我自会~等着阿璇归来。」 本来面染薄红的明锦,听谭璇如此直白的一厢话,羞的绯红顿时从娇颜染到瓷白的脖颈上,本想斥责他两句,怎可如此孟浪。 可当看到其低着首不敢与之对视,紧张的脑门都是大颗汗水。 心肠再次软了下来,面上的热感渐渐褪去,柔柔一笑,不觉露出宠溺的眸光,忍着羞意没做思索,给了他一个回应。 谭璇听到明锦接受了自己的表白,眼眸锃亮,嘴巴咧开笑容大绽,惊喜的抬头叫了一句:「真的?!」 因着羞赧明锦没再如其所愿,反而是怒嗔他一眼,侧身,纤指往虎视眈眈盯着两人的明晔指了指。 好吧,不远处还有几个灯泡在守着呢。再者两人虽情义已明,可一没下聘二没婚约,这样单独处着已经是越礼之举。 反正来日方长,谭璇不再腻歪,点点头,不舍的道了声那我去了。步履轻快朝满脸不悦的明晔走去。 「不是送书吗,书呢!?我姐她不喜欢话本,下次别送话本了。」让两人单独相处的明晔,心里有些不放心,视线一直焦在他们身上,生怕有不妥之事。 见好友一直顾着说话,连正事都给忘了,猜想他又说什么甜言蜜语讨姐姐欢欣,且观其此刻神情愉悦,意气风发,愈发觉的猜想有道理。 「不喜欢话本,那锦姐姐喜欢什么?」正沉浸在表白成功喜悦之中的谭璇听后愣了愣,脱口问道。 「不告诉你!」 少年阅歷不足啊,竟然敢给自己甩脸色,行,先让你得瑟几年,以后你得乖乖的叫我一声姐夫。 ………… 从平江回到江宁后,谭璇心中诸事大定,便把绝大部分心思投入到备战乡试的紧张复习中,连书肆的事情也很少花精力去管。 听书院的夫子说此次平江府一共有九千多名秀才下场,正副榜录取的人数加在一起仅占总人数的百分之三,难以想像竞争是如何的惨烈。 节后一过,书院中的秀才们便进入了白热化备考生活。 以往旬日休沐时,书院中的蹴鞠场上都占满了人,如今却冷冷清清,那些童生生怕自己的动作大了,影响学长温书,也都自觉的安静起来。 每至旬日,在书院都找不到谭璇的人影,这一日他都会走出书院出门放风去。明则缓解压力,实则深入市井乡里收集策论杂文素材。 清晨穿着粗衣短褐,跑到城郊的田间地头,与在水田或桑林里劳作的农人唠嗑咵天,交流农事。 第80页 太阳高照时,再雇辆马车前往周边县城及郡城里,或坐茶楼听市井八卦,或步入商阜趁着购置东西时与伙计掌柜了解商事。 待回到书院中再把这些一手的最贴近民间的策论材料,经过仔细思索,用心整理,巧妙的运用在自己的文章里,有时连夫子也忍不住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公子,寝舍里都摆不下您置的东西了。」山竹颇为苦恼的向自家公子抱怨道。 每旬日,他家公子必出门,买买买,吃食还好,用不着剩下,占去地方。 衣衫扇子鞋袜饰品他都不说什么了,可那锄头斗笠铁锹算么子回事嘛?明公子不让放在他们寝舍里,只好苦着自己了,山竹觉的自己都想哭了。 「不是让你送人了嘛,作什么还留着?」肤色深了一个号谭璇正埋首整理夫子批阅好的策论,听了山竹的话,手下动作不停,不甚在意的说。 「可那都是花银子买的,白送人多可惜。我想着回去给府里的人用。」山竹其实想说的是少爷您不要再败家了,我看着都心疼,明日又是休沐了,想提前给他提个醒。 「回去僱车马还不是得花银子,这热的天你还藏着那些扇子做什么,冬天扇炭炉啊。还有那些斗笠铁锹明天送与那些农人。不然咱们回去时,你扛着。快去吧!」 自己这不叫败家,有本事花出去,自然就能把这些银子再给挣回来。 「哦……」攒了那么久的东西,还是要送人了,山竹闷闷的应了声。 「阿晔,不是明日才是旬日吗,你又置东西了?」从藏书阁回来的明晔迎上满脸怨念欲言又止的山竹,瞭然一笑,而后无奈的摇摇头。 进门见舍友忙碌的整理东西,故意装傻,明知故问道。 「你就幸灾乐祸吧,让你们同我一起去,一个两个的中途撂挑子。你短缺什么否,要不要明日帮你捎回来。」 起初三人还随着自己一起去收集素材,可第二次就找各种藉口不干了,每次都坐享其成的争着看自己的素材笔记。 第47章 考虑到好友不顾劳累与暑热每旬都要跑出去一趟为他们提供素材,因而好友问是否需要添置东西时, 明晔正如往日一样, 配合的点点头。 可寻思着再过几日三人就要返回平江参加乡试,于是温言劝道: 「阿璇, 这几日正赶上溽暑时节,不如明日不要再出门, 过半个月你们就下场了。再者凭你写的策论,恐怕连那顾襄也要甘拜下风,别临到最后因小失大。」 眼看秋考在即,明晔不好说些不吉利的话, 只有婉言规劝。 「恩,也好, 是我太过钻牛角尖了。此次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回平江?」 乡试的主副考官以及同考官皆是朝廷派下来的,即便是其它的阅卷官也是有官职在身的。 各大书院的夫子们不参与其中,故而香山书院的童生还像往日一样正常上课。 「不了,我在书院静候你们的佳音。」明晔摇了摇首,华朝百姓父母大丧守孝三年, 实则只有二十七个月, 明年他就要院试, 若随他们同回,少则耽误一个月时间, 想了想还是作罢。 「那也好, 秋榜后我们再聚。」即使中了举人,有百家书肆在, 谭璇还需回江宁把事情交代清楚再去往京都。 在书院中的最后几日,谭璇把经过整理存有的疑惑的地方通过请教夫子,得到了圆满的解答。 而且特意向夫子询问了一些考场注意事项以及主考官忌讳的东西。 万事已备妥全心轻松,只要别再次分到臭号,谭璇觉得这次考中没什么问题。 「表哥,待乡试结束,咱们再来香山写次生吧。」田文瑄丝毫没有大考在即的紧张感,反而是王林面上有些紧绷。 「好,得先把书肆的事情交代清楚。」王林暂不随他们一起到京都,打算在书院中呆两个月再赶考会试。 「阿林,你真不打算与我们一起去京都?到时再过两个月天就寒了。从平江到京都脚程不近,还不如提早进京,也好多打听些消息。」 两人都知道王林是因不好意思麻烦田昀和一家,才不愿随他们一起的。 京中米贵,居大不易,提前过去,住客栈得不少花销。即便现在手头宽裕,可习惯了节俭的王林也不愿意去浪费银子。 「是啊,阿林,文瑄说的对,要不然到京都咱们三人一起合租个小院子,分摊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这样以来可以了解有名气的举子。」见王林犹豫着不作声,谭璇继续劝言。 「恩,也可。不过我需先安顿好家母与舍弟舍妹。」沉默着的王林最终同意了两人的建议。 其实他之所以不愿那么早去京都,是放不下家人,担心父亲不安分。想起他干下的混事,眼中闪过一抹阴沉,一瞬间被细心的谭璇给扑捉到。 微微拧了拧眉,试探性的说: 「阿林,伯父继续下去,的确于你无益,可若一时情急失手做下不可挽回之事,白白断送仕途,岂不可惜。」觉差到对方神色一白,谭璇心中嘆息一声,顿了下,继续说: 「俗话说小鬼还怕断了香火,何况伯父一个大活人呢,总有怕的地方,朝他怕的地方使巧劲,岂不更妙。」 倘若自己摊上那样的爹,应该也会去王林一样无奈吧,上次不知田文瑄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偷偷告诉他说王大海竟然在大街上调戏起良家女子来了。 第81页 「阿林,是不是你爹又干浑事了?若是我碰到那样的爹,狠狠心大义灭亲,花银子找人写一纸诉状,不管怎样,先判苦役几年再说!你就是心肠太软,害人害己。」 田文瑄与王林同一寝舍那么久,熟的不能再熟,说话没那般多的顾忌,提起舍友的混帐父亲,感到愤愤不平。 若不是顾忌王林的情绪,谭璇真想为表弟鼓掌,照方才他的神情,想来王大海做的错事又不小,不如直接送入大牢得了。 「乡试在即,这些烦心事待试后再解决吧。」眼下什么都等科举之后再说吧,但愿经自己与田文瑄相劝,王林能处理好家中之事吧。 此刻王林似想通了一样,面色不在像刚刚那样凝重,稍稍明快起来,笑了笑表示贊同。 这次乡试,包括谭璇兄弟俩在内的谭氏子弟有八人,为表示对他们的重视,族长想让谭游给族学中的其它子弟放假,把八人集中起来做最后的教导。 谭游不贊成这种做法,八人皆在四大书院读书,想必考前夫子该交代的早已叮嘱过,再者几人学问参次不齐,想处中难免引起心绪波动,于科考不利。 最后让人传话,若其中谁有疑惑可单独去府上寻他。 回平江之前明晔写了封家书让帮忙送给入府中。谭璇心中存有见明锦的心思,怀揣着书信自己亲自登门送信。 「怎几个月不见,人黑了一圈,难不成夫子还让做农事不成。」乔氏见了谭璇忍不住嘀咕道,几个月前还是白皙俊俏的少年郎,突然间黑了一个号,有些不习惯了。 「呵呵……伯母,是我自己为了做策论,到农田去了几日。」日头太毒没办法,已经很注意了,古代又没有什么防晒霜。 听了母亲的话,明锦掩嘴轻笑,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他一遍,除黑了些,人倒是没瘦,精神比往常还要好些。发现朝自己偷瞄过来的谭璇,面上微热,横了他一眼。 「好,好。听锦儿说要在贡院中一呆就是九日,这次可千万不要大意,为防万一,让大夫抓些治头痛脑热的药剂带进去备着。」 听说是为了做学问,乔氏慈笑着连声道好,又忆起一年前他在贡院生病一事,忙叮嘱他。 「哎,我省的。」照田氏的脾性,估计到时带的东西像是出远门一样。 没有明晔在,谭璇不好长待,说了一会话,便要起身告辞,乔氏如今还不知他与明锦之事,提出让女儿将其送到厅房外。 「阿璇,到了科场,毋要逞强,定要以身子为重!」有丫鬟在,明锦不方便言语越礼,盈盈水眸柔柔的注视着他,郑重的叮咛。 「锦姐姐放宽心,且等阿璇的好消息!」谭璇颔颔首,想着放榜后打算与母亲说自己有中意的姑娘,沖明锦展颜一笑。 明锦自知他话中暗含之意,俏脸一红,撇开了眸光,轻轻嗯了声。 ………… 乡试的开考时间与院试一样,同在八月初五,出了贡院便是中秋佳节了。 在五日前去府衙办理文书录入手续时,官府已下发官文乡试期间秀才自备食物。 谭璇猜想大概是九日时间太长,应考的人数众多,怕把官府吃垮吧,若强制让秀才交伙食费,一些寒门士子又不情愿,干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娘,我和大哥是去科考,又不是去逃荒。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乡试考篮的大小官府有规定,谭璇见田氏不但把考篮中塞的满满的,还给带了个大包裹,扶额苦恼道。 「是啊,娘,您带的这些糕点到时被搜检的衙役掰的粉碎,岂不是白白糟蹋了。」接着性情温和的谭玠向田氏讲述了乡试的一些情况。 「只这些东西,九天哪够吃的,糕点不带就不带吧,灶上烙的鸡蛋饼定要带上。」 都说科场兇险,一想到两儿子同时在贡院中独自呆上九天,而且还有去年小儿子的前车之鑑,田氏心不由的揪了起来。 两三个月前她就到田府向娘家人取经,开始为两儿子精心准备行李,能想到的一丝不落。 「咳咳……入了场,要慎重审明题意,切莫慌张,别总想着提前交卷,交的再早,不还是出不了贡院……」在妻子唠叨的间隙,谭墨也忍不住的交代几句 此次对俩儿子考乡试异常的看重,自己考了一二十年都没能跨越秀才这道门槛,已把心中的执念全部寄托在儿子身上。 「爹,三叔。您们一定能中举人!」 「哈哈……小悦儿竟也知道举人啊。好,那三叔给悦儿考个举人回来!」被小侄女甜甜的雉语逗笑,谭璇自信的许下承诺。 谭墨夫妻见小儿子自信满满意气风发,心中一畅,也跟着笑了起来,让厅堂里的紧张气氛轻松下来。 谭玠慈爱的望着小手扯着自己袍襟的爱女,捏捏她的小脸蛋,喏了喏嘴没有勇气像弟弟那样猖狂放话。 最终谭璇在吃食上只带了煮熟的咸鸭蛋、干肉脯、饼子咸菜以及用来考场自己煮粥的大米。谭玠见弟弟如此,也随着他给自己备上一份。 入场顺序依然按照各县的排序进场。 乡试的搜检要比院试严苛的多,需经过两道闸门,若在第二道门搜出有考生夹带,负责第一道门的衙役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谭璇经过第一道搜检后,考篮里的食物只差咸鸭蛋没被捏碎了,连肉脯都被门外放着的铡刀切成小块。 第82页 顺利通过搜检,穿过最后一道龙门,时隔一年,谭璇再次进入了熟悉的贡院中。 此刻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号舍位置在哪,祈祷着可千万别又是臭号。连身旁的谭杭兴奋的说两人在同一排号舍都没听到。 待找到号位,是远离臭号靠近排头时,谭璇终于放下了悬起来的心脏。 「九叔,我在你斜对面!」谭杭找到位置后,在通明的火光中向谭璇摆手示意。 谭璇笑着点点头,拿起官府提供的被褥嗅了嗅,还好,尚算干净,心道开端不错,是个好兆头。 随后老练的清理号舍,归置好东西后,把被褥铺在木板上,阖眼补起觉来。 乡试九天,共三场。每三天一场,每场结束后,考生不能出贡院,活动的范围仅仅局限在整排考舍中的场地,排头不但有栅门,还有持刀士兵巡逻守卫。 当望楼上响起雄厚的钟声时,一列衙役护卫着装有考卷的考匣推门而入。 米白色的试卷拿到手谭璇数了数,除了一沓草纸,一共二十页卷子。 快速的大致浏览了下试题类型。与书院夫子告诉他们的差不多,不再有帖经与墨义的基础题目。 只有八道四书经义题、两篇杂文、两首诗赋。 照旧检查完每张卷子完好无损后,按照上面标註的页码排好序,再认真的在卷头填写籍贯祖宗三代信息等。 而与之差不多时辰的闽地,却发生了集体冒籍作弊事件,作为北地的主考官极为震怒,八百里加急把这一重大之事发往京都。 第48章 华朝乡试的主副考官皆是由朝廷委派下来的朝中大臣。 闽地不同其它地方,今年是归復华朝以来的第一次乡试, 因去年的暴雪冰冻灾害波及整个国中, 让刚刚恢復些元气的闽地百姓再次陷入了窘困中。 其间有心存不轨之徒在民间传言是因当今天子□□不仁,上天降灾惩罚华朝的子民, 影响十分恶劣。 此次科考为彰显朝廷对其重视,派到闽地的主副考官清正廉洁刚正不阿, 风评是出了名的好。 为防考官作弊,朝廷有个铭文规定,就是北地籍贯的官员一般都是派往南方当考官,故而此次的主考官是北地的, 针对冒籍作弊一事,无论从公从私都是非常重视的。 冒籍一事傅裕曾向谭璇提起过, 事后两人不再相互提及。可他们不在意,并不代表那些存有想法的其它士子不在意,在那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学子通过各种渠道人脉关系,在闽地成功考过了县府院试的童生试。 当初院试结果出来时,作为主考官的闽府学政已有所怀疑, 其地常年遭受战乱, 可童生们的卷面无论是从笔法还是文章内容, 相比于其它府的士子们分毫不差。 虽有怀疑,可户籍亲人指认皆对的上, 当地官府县官衙役也承诺说没有差错, 也就不再多想。 作弊之事被发现是因一名落第的童生举报的,两人本是在一起读书的同窗好友, 其中一人因家境贫寒且功课又不好,选择离开书院。 不成想时隔两年辍学的同窗竟中得院案首,那名童生看过红榜后,心中掀起巨浪,暗自记下案首的籍贯悄悄探访。 当结果印证了猜想时,童生顿时满心激愤,感嘆世道之黑暗,自己十年寒窗苦读,竟被无端挤下去,在最能体验公道的科举上存有这等黑幕。 既然院试能冒籍顺利作假,定是背后打通了关系,才得以矇混过关。童生于是谋划着名在乡试时当场揭发。 主考官当然不是吃素的,边维持着乡试的正常进行,边迅速的调来衙役严查冒籍之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哪里能和久经官场的主考官博弈。最后查得冒籍秀才达二十余人。这些秀才原籍多是江南诸府,平江府占去了一半。 想到每次会试的进士名额中,江南举子占去了七成,此事若不严惩,北方士子将来哪还有活路。 这种人数众多的集体冒籍作弊之事自华朝建朝以来还是首例,幸亏发现的早,若是秋榜出来,再被人揭发出来,掉脑袋都有可能,在场的考官们即惊且怒。 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倘若不妥善处理,势必会激起闽地士子的激愤,引发动乱。于是立时把这一科场重大事件上奏皇上,让驿使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京都,在朝廷判决前,继续进行着乡试。 平江府中贡院中,谭璇阅览了十二道试题后,心里有谱,对他来说,都能答的上来。 于是选择了按照卷面顺序来答题,第一道经义题是出自四书中的《论语.学而篇》,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言,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这种题目答起来自有套路,表面上是说君王治理一个中等国家该如何去做。 可既然让考生来答,其主要是让他们来阐述为官之道的。暗含之意是牧一方百姓需慎行谨言处处为百姓着想。 为使想法更具体,谭璇把在江宁深入民间时所想所得,润笔后加入其中,让文章饱满不空泛,言之有物。 草纸上不用太讲究字体,谭璇思路清晰笔下不停的快速书写,完后,在下面留了三寸距离,待回头添减内容。 紧接着标记好第二道题目的题号,开始继续答题,因座位好,题出的十分合自己的心意,谭璇一口气做完五道经义题时,才觉的有些精力不济,腹中空空。 第83页 此时已是下午申时,天气没那么的炎热,但怕吃冷食如上次院试时拉肚子,那就死翘翘了。 于是拿出袖珍的锅炉,把装满开水的水囊从壁龛里拿下来开始淘米煮粥,打算就着咸鸭蛋肉脯吃。 待烧水煮粥时,他把试卷藏好确保不会被火炉烧着,而后举起出恭木牌上茅厕。 清晨开考前,他特意望了眼是哪几个倒霉蛋分到臭号时,发现除了一个紧挨茅厕的有个空位置没人,其它表情苦恼的三位秀才皆不认得。 此时谭璇又不由自主的朝清晨那个空号舍望去,不望不知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去年的院案首顾襄这次竟分得是臭号?! 看来,他比自己倒霉,九天啊,可不是三天那么容易熬过去的,谭璇生出一份同情,默默在心里为其点根蜡。 考场重地,时时有衙役考官巡查,谭璇不敢东张西望,解决完生理负担,径直的回到自己的号舍,水还未烧开,粥好更需得一会。 已经坐了大半天了,浑身有些僵硬,于是起身在狭窄的空间里做伸展运动,活动身体,顺便脑海中想两首诗赋怎么用词更显文采。 一首还未彻底想好,角落里铁锅里的米粥已咕嘟咕嘟的想要往外溢,发出清香的气味,让人口舌生津。 谭璇的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的叫起来,愈发感到飢饿,拿锅盖的胳膊不由一颤,连忙抓起被衙役切好的肉脯往嘴里塞,别没拉肚子,饿出低血糖了。 配着肉脯饼子咸鸭蛋喝了半锅浓浓的热粥,把锅筷涮洗干净后,用打湿的汗巾子擦了擦身。这时已是傍晚十分,缕缕凉风从排舍的夹道里吹了过来。 谭璇自来都是夜间头脑清醒,思维活跃,且还有一天半才交卷,时间充足。于是趁着空气清凉,开始睡起觉来,打算夜间再做剩下的题目。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煳煳醒来,发现各个考舍里已燃起了点点烛火,不只有考生的灯烛散发热气,连来回巡逻的衙役手中的火把也贡献出了一份热量。 此刻比白日闷热很多,不只闷热,空气中还散发着各种味道的混合体,那种感觉无法言说。 大概吃饱就睡下的缘故,谭璇还没觉得饿,出去趁着上厕所时,连脖子带脸用清水洗了下,回来换身干净的中衣,连外衫也没穿,袖子挽的高高的,开始继续做起题。 一直到四更天结束,所有的试题中,除了两首诗赋没做,八道经义,两道杂文已全部写完,并且还誊写好两道经义题,脑袋累的昏昏沉沉无法继续下去了。 懒的再烧火煮粥,直接喝着热水吃了两个大饼,收拾好东西卷子,铺上被褥唿唿大睡起来,进入沉睡的一瞬,脑海中闪过念头,自己现在的作息规律完全黑白颠倒,看来考试结束后还得调节生物钟。 斜对面坐着的谭杭,每次看到自家九叔都是在香喷喷的睡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抓耳挠腮的想题。 一觉无梦到天明,被斜照在脸上的秋阳给叫醒,将近一米七五的身高窝在看够两平的号舍里一天一夜,谭璇从床板上坐起腰酸背痛,不过脑子尚算清醒。 出恭时,瞥到清傲的顾襄头髮有些凌乱面色隐忍,衣衫也不似往日的整洁讲究,忍不住嘆口气。成功需得天时地利人和也,面对臭号,院案首也不是其对手啊。 正在烦躁的顾襄也注意到了谭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被其乌鸦嘴说中了,哼,当时你在臭号取得红榜第三,那这次秋榜,自己也不能认输。 洗涑后,回到号舍看到包裹里的那些干粮,没有一点食慾,想着要在这几日天天白米粥咸鸭蛋干馍馍,都有些厌食了。 人是铁饭是钢,没办法,试卷是要做的,粗茶淡饭也得吃滴。 这个时候与其它考生的作息赶在一致,众秀才顿时化身为厨子,看来都是提前练过的,一个个手脚挺利索。 不得不说,在那个时代,古人这样的科举取士选□□是真正的人才啊。上能做锦绣文章,下能淘米做羹汤,睡得了地铺,灭得了蟑螂。 花大半日的时间把经义题和杂文誊写完后,谭璇只剩下两首诗赋,心中顿时轻松下来,余下的时间打算都用来琢磨诗题。 虽每场考试是三日,可实际做卷时间没有这么多,第三日的未时考官与衙役们便要前来收卷,放入考匣押送到祢封所煳名,再转至誊录院和校对所硃笔誊录黄笔校对,才送入收掌馆由内帘官开始紧张阅卷。 ………… 「顾襄,不要紧吧?我备的有面罩与檀香要不要?」第一场结束后,一直到晚上戌时这段时间,考生们允许在排巷里自由活动。 谭璇与谭杭一起去水缸边打水洗脸擦身时,碰到精神萎顿同来舀水的顾襄,出于同院之谊,语气关心的问道。 「多谢谭兄。」此时顾襄也不推却,颔了颔手,神情复杂的望了对方一眼,之后与他一起到号房去拿东西。 「若我说你别讲究了,不想闻臭味,就拿着铺盖在巷子里先睡上一觉。不然明日哪有精力做卷子,学学那两位仁兄。」谭璇把东西交给顾襄时,观其眼眶暗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忍不住多几句嘴。 考试一结束,不少考生开始补起觉来,尤其是臭号里的秀才,顾不得其它,直接在巷道里睡起来。 「你去年也是如此?」 第84页 「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下着雨呢,你比我幸运多了,起码还能躺在外面远离茅房睡几个时辰。」谭璇笑的十分欠揍。 顾襄:「……」 第49章 顾襄白了眼有些幸灾乐祸的谭璇,拿着接济的东西自顾离去。回到自己的号舍后, 鼻翼微微动了动, 皱皱眉头,犹豫下, 携着油布与铺盖往巷道前面的背阴处去。 「九叔你快看,院案首捲铺盖挪到那边去了!」与谭璇一起在阴凉处席地而坐的谭杭, 看到顾襄的动作,推了推谭璇,朝其努努嘴颇为稀奇的说。 「你去臭号里呆上一天试试,约莫比他跑的还快!你带的都有什么东西, 咱俩搭伙一起吃吧。」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侧头见顾襄抛下矜持,离开了臭号, 似有考生认得他,把自己的铺盖挪了挪,腾出位置予他,热忱的打着招唿,人得向现实服软啊, 谭璇感慨一笑, 回头见谭杭像看猴子似的瞅着人家, 没好气的笑骂一句。 临近交卷,考生们没有心思吃午饭, 谭璇也不例外, 时间才过了三分之一,不能顿顿对付着过。吃了三天自己带的东西, 想着谭杭带的食材不可能与自己的完全一样。 「这个天带什么东西都白搭,还不是饼子馍馍咸菜。」提起吃的,谭杭脸皱巴到一块,恨不得今日是最后一场才好。最后哥俩一起吃了饭,聊会家常,之后也像其它人一开始补起觉来。 第四日辰时,经过半日又一夜的补觉暂歇,精神还不错的秀才们开始了第二场考试。 试题是两道策论,两题算术还有一道律法题,题量大的惊人。 谭璇扫了眼算术题,迅速的把古文翻译成数学应用题,觉得很常规,便抛下不再去管,律法题目有些难度,须得花费精力仔细思量才好。于是决定先把两道策论做完。 当读了第一道策论,谭璇心中忍不住狂喜,「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这句话选自《周易》,章句描述的是早年之前集阜商品交易的情景,自己压过有关商货流通之道方面的策论,并且还花费了将近一旬时间做这方面的功课。 按住因激动砰砰跳的心脏,放下毛笔,用绢帕试干手心的汗水,闭眼凝神把两个月前做的一篇策论前前后后回想了一遍,平復心绪镇定下来,润笔在草纸上默写起来,中途因情绪振奋不时又闪过不过灵感,赶紧补了上去。 酣畅淋漓的写完后,通读一遍觉得非常满意,趁着思维活跃,紧接着又继续往下做。 第二题是阐述华朝目前的形势,题目越简单,答起来的难度越大。 谭璇经过思索,定了文章的结构,写的时候对华朝从各方面作前后对比,用大篇幅歌颂当今圣上的雄才大略,最后再稍稍提出仍需努力的地方。 第一道策论几乎是默写下来的,没怎么花费时间,两道策论草稿皆打好后,时辰才过午时。此刻兴奋的恨不得想哼起乐调来。 来回扭了几圈僵硬的脖颈,捶打几下肩膀,晾干纸页放入考篮,起身准备生火做饭。 当注意力不在试题上,难免分散些心思观察其它人的反应。 这个时候天正热,考场中的考生情绪开始焦躁起来,往茅厕跑的人多了不少,隔壁响起了哗哗翻卷子的噪声,时不时的哀嘆几声,连做饭的秀才也比前几日少。 两篇策论完工,相当于题量完成了一大半,算术题又十拿九稳能做的出来,谭璇连做饭时的动作都变得有些悠闲,莫名的觉得白粥更香了。 舒服的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爬起来解决算术题与律法题。 待第二场结束后,部分考生有些失魂落魄,不像第一场虽然疲累穿着邋遢,可面上精神是饱满的。 「阿杭,喝点粥吧,还有三日呢,不吃东西怎么挨过去啊。」下了考场,谭璇发现谭杭面色苍白憔悴,短短六日,人瘦了大圈,劝了几句后,让其歇着,自己去煮些粥,越到最后日子越难挨,身体与精神总得有一样支撑着别垮下去。 「谢谢九叔,就是觉的累,可躺下又睡不着,好难熬!真恨不得立马就考第三场,早早结束了才好。」 不好意思总让谭璇照顾自己,为自己担心,谭杭舔了舔嘴上因上火起的水泡,接过粥碗,抿了一口,疲累的出声。 「咱们再咬牙坚持坚持,这么多天都熬过去了,想想祖父他们在府里等着咱们回去过节呢,有肥肥的大闸蟹,桂花鱼,四喜丸子……」 说着说着谭璇忍不住吞咽几下,丫的,考试结束,自此告别咸鸭蛋,休掉白米粥。 「九叔,你存心的是不是!」整个巷道里飘着茅厕的臭味,排水道里洗锅刷碗水的馊味,听到谭璇说起美食,谭杭气闷的嘟囔他一句后,埋头喝起粥来。 「我去看看咱们的院案首怎么样了。」见谭杭情绪好多了,谭璇起身直接端着铁锅朝顾襄走去。 「喏,尝尝我煮的粥,虽然看着不怎么样,可口感真不赖。要不是我让阿杭留着点,他真能一滴不剩的喝完。」远离茅厕的人尚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何况臭号的考生。 见顾襄比谭杭的面色还差了不少,估计是靠着股韧劲强撑着,心有不忍,语气不自觉的温和下来。 「看来谭兄不只文章做的好,厨艺也堪比庖丁啊。」见其抄着锅来特意为自己送粥,顾襄顿感一丝温暖,若是旁人,巴不得强劲对手倒在考场中呢,心里感激,面上却与其调侃起来。 第85页 「不敢不敢,还是略差了些。」不好让人家用自己的锅喝粥,眼神示意你的碗呢,顾襄倦怠笑着抬手往他号舍指了指。 「自己去拿碗,我也不想闻臭味。或许是顾兄瞧不上这粗粥,不愿喝。」看他像大爷一样等着自己伺候,坐着不动弹,谭璇挑了挑眉,做势抬脚要走。 旁边其它考生跟着起闹,说院案首若不喝,他们回号舍拿碗,最终顾襄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回到了臭气熏天的地方,感嘆一句大丈夫为一碗白粥折腰啊。 在时而躁动不安,时而沉闷无比的气氛中,大家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场考试,最坑爹的是,考生做完试题还不能提前出贡院,必须挨到第十日的辰时才能出去,官府思虑的是为了试卷的安全着想吧。 乡试试卷的出题人均是在科考上身经百鍊过的,熟知考场的情况,到最后一场无论是谁,都是苦熬着,故而题目相比与前两场难度要低一些,没有策论,只有经义诗赋杂文等混合题目。 可能由于一直没有吃蔬菜又连着好几日通宵熬夜,最后几日谭璇满口生疮,扎扎的痛,肉脯下不了口,只靠着干饼泡粥吊着胃。 期间还有几个体力不支倒下的秀才被抬了出去,让人看了不免心有戚戚。 大概老天也在为他们的遭遇感到同情吧,最后一日淅淅沥沥的开始飘起了秋雨,为闷热的天气增添了不少凉意。 平江贡院修的质量非常好,不存在漏雨,只要注意试卷别被漂湿了就行。 当望楼上预示着整个乡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试卷被衙役收走装匣后,谭璇瘫坐在号舍里,不只嘴痛牙痛,嵴柱都是痛的,还有深深的疲惫感,此时什么都不愿去想,觉得脑袋在这九日当中被用空了。 舍外的其它考生有发挥失常呜咽痛哭的,还有部分精力尚且充沛开始与人对起了试题答案的,当然有不少去谭璇一样靠墙而坐出神的。 天落着雨,没发跑出去,谭璇强忍反胃,打包好颜色发黄,散发着阵阵汗馊味的衣物。又把笔墨纸砚归置一併放入考篮,躺在木板上闭目听雨,可能太累了,迷迷煳煳的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在贡院中的考生期待着天赶紧亮时,平江府的一处宅院门前,一风尘僕僕的小厮急切的拍打着院门。 「老爷,大事不好啦,公子他……公子他被官府押入大牢了!」过了好一会院门被打开,小厮嘶喊着朝厅堂跑去。 「什……什么!」中年男子惊愕的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冒籍事发,儿子不但功名被毁,而且还有性命之忧,顿时让其万念俱灰。 家族买卖日渐败落,本想让儿子一举成名,挽救一番,可却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不由怨恨起来…… 与此同时的京都,御书房中,当今圣上三日前接到闽地乡试集体作弊一事,大发雷霆,连颁两道圣旨发往闽地。 暴怒过后,再扫了眼摺子上的内容,联想到朝中日益渐盛的南北之地的进士之争,所有所思起来。两日之后召集重臣商议要事。 ………… 谭璇一觉醒来,发现整个排巷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若不是看到号舍角落里堆着打包好的行李,还以为考试还未结束呢。 乡试既然结束,衙役们对考生的要求也没有那么的严格了,只要别提前出巷门,随便你在排巷里怎么走动。 「九叔,你终于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天明呢!」雨已停,精力恢復过来的考生把号舍里的木板给卸了下来,铺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聚在一起咵起天来。 谭杭与旁人聊天时,时不时的会看看那睡的快流哈喇子的九叔醒来了没。 「几时了?」越睡越累,嘴痛的懒得说话,瞅着天仍黑黢黢的,随口问了一句。 「才刚刚寅时,大家都在对卷子。九叔,你此次铁定又能中了吧。看来我还得熬三年了。」与别人对了答案的谭杭语气有些低落。 「还行,题全答完了。能考中秀才的功课都不差,中不中得看主考官的意思。你别多想,旁人说的又不一定是对的。」 第50章 谭璇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超常发挥,走狗屎运押中了一道策论。要知道考场中临时发挥的文章与平时用心花费几日时间精雕细琢的肯定不是同一个档次。 「反正九叔是一定能中的。不只如此, 还有不少人押你能中解元呢!」乡试前一个月, 平江小报上会写有关解元唿声较高的秀才的名单,并且坊间也会公开聚众押举赌博。 解元?谭璇笑着摇摇头, 三年中除了两次院试积累的秀才,还有往年中没有考中举人的大量士子, 这次乡试能中前三自己已经很满足了。想,倒是有幻想过的。 「唿声最高的是不是去年的院案首顾襄?」呵呵,若如此,那些银子压多的赌徒不是赔的没裤子穿。 「不, 是前年的案首。」话音刚落,只听一句幽幽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谭兄这么看得起顾某。」 立时两人尴尬起来, 怪不得刚刚他们提到顾襄时,一旁坐着的其它人面色怪异不接话呢。 「呵呵……顾兄文采斐然,哪是我一个人这般看的。」隔着火光,观其清减憔悴的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看来自己的几碗白粥还是有用的, 在此艰苦卓绝的贡院环境中感化了那个冷傲的清贵公子。 第86页 如此喧嚣又激扬的环境下, 没有多少考生能睡的着, 大部分人都出了考舍,盘腿坐在巷道中间。甚至有清雅之人, 当众为大家泡起了茶水, 漫漫长夜,由考题聊到来年会试, 再由会试又谈到仕途。 彼此相互交换名姓、年庚甚至家中所在地,与现代高考毕业前的场景差不多,短短一夜,排巷中的大几十人的好似成为了朋友,大概这就是同年之谊的可贵之处吧。 天边泛出红霞时,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考生背上包裹挎着考篮,排起了长队依次走出贡院。 谭璇回头看着如蚁穴般的考舍,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暗道一句终于结束了,今生不会再来了。 出了溢满浊气的贡院,只觉外面的空气都透着清新舒爽。贡院大街上更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大部分人是面色焦急望眼欲穿来接自家考生的家属,当然还有不少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看着那些平时青衫长衣,斯文儒雅的书生几日不见,如今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衣袍上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像是从满是妖精的盘丝洞里逃出来的一样。 「儿啊,是不是带的干粮不够吃,咋瘦这很……」 「三弟,快,咱们雇的马车在前头,现在出发天,黑能赶到家明日过节。」 ………… 从比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亲人时,家属欣喜过后,多是露出心疼的神色,不由分说的像对待病重之人,或搀扶或肩背的往客栈、马车上走。 「阿璇!」王林正搀扶田文瑄时,看到前面好像是谭璇的背影,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阿林!文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生病了?!」隐约听到有人喊他,谭璇转身发现是王林与表弟,面上一喜,逆着人潮迎上他们。 可当注意到田文瑄惨兮兮软绵绵的依在王林身上,不由一惊,连忙上前搀着其另一条胳膊,关切的问道。 「饿的。」王林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活该!得亏只有九日,那若是一个月,你还真扎着脖子不吃饭啊!」谭璇闻此,无语的瞅了他一眼,以前大家一致声讨过其偏食的毛病,没想到这次乡试还是屡教不改。 「你是我表哥吗,心这么狠!回去我告诉祖母!」平时吃惯肉食的田文瑄,觉得若此次不中,自己都没有勇气再次走进贡院了。 「呵……我也要告诉祖母和舅母,再不管管你,明年可没这般好的运气走出京都贡院喽。」听说京都的二月可会落雪的,若再饿着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公子!嘿嘿……这次身上没有茅坑味,肯定不是臭号!」站在马车上的山竹双眼快瞅的流泪时,终于在密密麻麻的行人中找到了自家公子,激动的爬下车子,淹没在人群里。 「哈哈……山竹啊,上次把表哥背回去难为你了吧。」听一脸憨厚的山竹喜滋滋的说的大实话,田文瑄顿时来了精神,调侃起谭璇。 「笑的中气十足啊,自个走吧,王林别搭理他了!」谭璇先是剜了下懊恼的山竹,又扭头白了表弟一眼,甩开他的胳膊。 ………… 几人在贡院里待了十来天,浑身脏的能搓出灰疙瘩来,没有多做闲聊,待同来的宗族子弟到齐后,打了招唿,便上了马车各回各府。 谭墨夫妻二人一大早就起床在府中等着俩儿子归来。 田氏静不下心坐着,来回踱着碎步在厅堂里走来走去,不时的询问着下人两位公子回来了没有。 不但灶房里早早的备着肉糜蔬菜粥和各种清淡小菜,两人的小院里,干净的衣物烧好的洗澡水一应俱全,就差人回来了。 「公子们回府了!」随着旋风似的僕从奔过来通报,夫妻顾不得长幼辈分立即出了厅堂迎上去。 下了马车,谭璇机械的应和着众人的关心,回到府中,最想做的是什么,当然是洗澡睡觉,其它的琐事等睡上两日醒来再说吧。 谭墨见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虽疲惫可神色并无懊丧,暗自点点头。 田氏想着长子有媳妇在身边招唿,不用自己操心。便随着么儿一起来到竹园在旁照料着。 「先喝些粥吃点小菜再洗涑,不然等会哪还起得来。」田氏示意让丫鬟把食盒打开,亲自为儿子把碗筷摆上。 谭璇闻到一股蔬菜的清香味,从昨晚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吃东西,味蕾瞬间打开,接过筷箸开始吃起来。 「慢些,灶上为你们兄弟俩温着饭食呢,随时都可以吃。」田氏目光温柔的注视着狼吞虎咽的么儿,瞥了眼忙着清理行李的嬷嬷。 暗道小儿子年岁如今大了,身边也该添个丫鬟贴身照顾,看着儿子用饭时,忍不住开始物色起来府中哪个丫头合适。 ………… 「小公子醒了?」当谭璇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年,迷迷煳煳倾身要看什么时辰时,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以为是他娘身边的丫鬟奉命来探情况的。不甚在意的哑着嗓子说: 「你去跟娘说,让她不用担心,我歇息两日身子就好了。」 丫鬟见其还没睡醒的迷煳模样,娇俏一笑,也不做纠正,哎了声,转身在外间倒了杯温水服侍他喝下后,又帮之掖掖被角,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山竹,娘什么时候让春喜来竹院的?」谭璇彻底过足睡瘾,已是第二日上午。醒来时,见又是之前的丫鬟在身边照顾。 第87页 当场就明白了是田氏给他拨个丫鬟,觉得十分不自在,之前不是挺好的吗,贴身有嬷嬷和山竹已足够了。 「您躺下没多久夫人就让春喜过来了。公子,傅家出事了!」 「阿裕?!出了何事?!」听山竹说傅家出事,谭璇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难不成是偷偷印制掌中宝之事被发现了? 「书肆被官府查封了,听说傅老爷和傅公子也被衙役拘走,老爷……老爷嘱咐不要告诉您,还说……还说您若是知道了,也绝不能掺合这事。」 傅氏书肆今日清晨突然被官府查封,罪名是协助士子科考作弊,刊印违□□籍。两家人关系近,谭墨担心儿子一时煳涂去为傅氏奔波,难免不被人怀疑,牵涉其中。 「阿……阿裕被官府羁押大牢了?!」虽然想到若傅氏继续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买卖,早晚有一日会出事。 可勐然得到这个消息时,谭璇仍然十分震惊,尤其是想到傅裕是无辜的,不只仕途毁了还有牢狱之灾时,心里大骂傅父,同时又为傅裕感到遗憾难受。 正如他老爹说的,纵使自己不是下场的考生,可一旦沾上科举作弊之事,官府都是从严处理,属重办特办的案件,不知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仅仅是一秀才,顶多能往牢房送些衣物银两,让其少受些罪罢了。 得知傅氏出事后,谭璇郁郁两日,连府中大肆庆祝中秋节都提不起劲,明晔不在江宁,也不好去明府找明锦。加上嘴上起的口疮燎泡还未彻底消去,便借着身子不舒服一直懒在自己的小院中。 在谭璇撅着屁股唿唿大睡时,明府后院的厅堂中。 「乡试结束了,也不知那几个孩子如何了。唉,一呆就是九日,铁定遭了不少罪。若是阿晔在府上,还能去瞅瞅他们。」府中只母女俩人,有些静寂,乔氏每日礼完佛,会陪着女儿聊些家常。 听母亲说到几人遭了不少罪时,明锦拿杯盏的手顿了顿,忆起少年上次离开时自信的展颜一笑,眼眸中溢出柔光,不知不觉的竟走了神。 乔氏见其没接话,张口继续感慨时,不经意中发现她有些跑神,又联想到这几日女儿的微微异常,眸光不由一闪,知女莫若母,这是有了心事。 想到在京都之时,两门顶好的姻缘一个是女儿自己不点头松口,另一个被丈夫否决。紧接着又因丈夫意外之殇,这一耽搁便是三年,错过了花期,再觅得良人怕是不易。 提起此事,乔氏忍不住的心痛,自己也就算了,可女儿无论是才情还是姿色皆是上上乘,老天怎可忍心对待她。心中打定主意,趁着女儿岁庚还不是太大,让关系好的密友先悄悄的帮忙留意。 「娘,别担心,方才我去田府问芸娘借绣样时,听她说三人无碍,不过倒是真累坏了。」 意识到自己因那人走了神,面上火烧起来,忙应着母亲的话语。 明锦口中的芸娘是田文瑄的姐姐,自从京都回来后两人常有走动,心中挂念着谭璇,适才趁着母亲礼佛,便前去田府侧面探听消息,听其说考得应是不错。 因乡试试卷量大,阅卷过程繁琐,又加之应考秀才众多,即使阅卷官比院试时多上一倍,仍是月底才放榜。 在考生心不在焉的过着佳节时,平江贡院中守卫森严的阅卷之所,第三场的近万份试卷经过誊录校对后,送往内帘的收掌所,由内帘阅卷官接手。 而此刻主考官面色凝重走入其中一个阅卷房,注视着正埋首紧张的批阅第一场试卷的诸位考官。 刚刚有驿使送上朝廷的加急诏令,闽地发生考生集体作弊事件,影响恶劣,考生及官员将被押往京都,等候发落。 急诏言让各府地的主考官以儆效尤,秉着公平公正的准则,为朝廷选拔人才,一经发现再有作弊事件,严加处置。 「诸位大人,稍作片刻,这有圣上的一份加急诏,传下去一一体悟吧。」 阅卷时,阅卷官大动作做不了,可小动作还是可以动动心思的,尤其是最后确定副榜名额时,相信有了这份诏书,在座的存有小心思的人皆会斟酌一番的,是人头乌纱帽重要,还是人情钱财重要。 果然,当诏书传送一圈下来,众人皆变了变脸色,绝大部分是惊怒的表情,甚至有性情耿直的阅卷官出口大骂那些闽地帮忙作弊的地方官员。 见收到效果,房官把诏书呈给主考官再传给下一个阅卷房的卷官。 随着发榜日期的临近,整个平江府也跟着躁动起来,那些外地的秀才为了观榜,没有离开平江府。 每日不是借着组织诗会以文会友结交人脉,就是在茶馆里讨论秋榜。 期间谭璇接到过两次邀帖,去了一次觉得实在无趣,第二次找了个藉口推脱掉了。 在众考生焦躁的等榜的时,那些被关在贡院中近半个月的阅卷官们同样难挨。 「老夫认为此卷当得了最佳!」一鬍鬚全白的房官指着上面留着不少批语的试卷道,批语皆是夸赞溢美之词。 「我贊成李老的主张,那篇商货流通之道的策论,见解独到,章义尽显,笔力深刻,言之皆物,乃上上佳作。」另一位中男房官满意的颔首道。 能被标记为圈状符号的,则代表的是佳作,多被传看的。 「可此卷也可当得第一,遣词雍容大气,层次递进,条理明晰。」另一位房官把首荐的试卷往众人跟前推了推,同样上面画满了圈圈,注着批语。 第88页 接下来便是一番争论,僵持不下时,等待着主考官拍板定案首。 ………… 八月二十九,乃乡试放榜之日。 「小表哥,你总算肯出来了。躲在府中有什么劲,又不是像旁人一样中不了榜,失了面子!」 路人听其把中举说的像白菜一样廉价,纷纷回头瞅了他几眼,撇撇嘴,嗤了一声。连谭玠听了也恨不得自觉屏蔽才好。 所谓的两榜进士,其中乡试是乙榜,由此可说明其在士子心目中占的位置。 谭璇不想错过在贡院大街茶楼上体验那种激越人心的盛景,便随着他们一起前来观榜。 他们到时,茶楼里乌压压的都是前来观榜的秀才,可能红榜还未放出,人虽多,但并不吵闹喧嚣,相反还有些安静,或许众人只顾着紧张去了。 田文瑄仗着田府的名气,提前在茶楼里包了个雅间,不用挤在大厅中,感受大家的低气压。 「顾兄?身子可还好?」自考场一别,谭璇再未见过顾襄,没想到竟然在茶楼里碰到了。 「已无大碍,多谢谭兄记挂,不如一起?」 「当然可以!」难得顾襄主动邀约等榜,谭璇欣然颔首。 雅间很大,几人落座后,也没人主动提出话题,连田文瑄竟也破天荒的闭嘴了,只低头品茗。 谭璇看到一旁谭玠的杯中茶水都喝光了也没察觉,连忙贴心的帮忙续上。 「谭兄如此淡定,想来心中已是大定!」 「哪……」正待谭璇笑着张口回他,只听外面,响起了喊叫声: 「红榜出来了!」 「快看啊,红榜出来了!」 房中的几人立时住了声,连谭璇也觉得心跳有些加快,谭杭忍不住的双手紧握,不断的来回搓着。 茶楼处于贡院街,与其相隔不到两百米,当初考前报录身份文书时,登即的有住址信息,因而很快便有报录的衙役敲锣打鼓的前来报喜,举人不同秀才,前后连着有三波人马前来道喜。 此时的茶楼里,充斥的都是恭喜道贺声。 「不知解元是哪位才子?」 「是平江府海门县的谭璇谭老爷!」接过赏钱的衙役,爽快的答出解元的名姓籍贯。 话音刚落,只见山竹癫狂的要跳起来似的拨开人群,往茶馆的二楼冲去,嘶哑着嗓子喊:「解元!小公子中……中了解元!」 第51章 山竹嚷那么大的声,雅间里的众人自然也是听得到的。 「哈哈, 表哥, 被我说中了吧!」 「阿璇,你中了头名!」 「九叔, 你是案首!」 「恭喜谭兄!」 ………… 褚人闻谭璇中了解元,第一反应皆是惊喜的扭头朝他望去, 纷纷恭贺! 而谭璇自己一时高兴的不知如何反应,感觉似做梦一样,难道就这样中了头名? 「会不会山竹看错了?」房中之人正等着他意气风发的表示几句。结果正主却突然来这么一句。 「表哥,我倒希望山竹看错了, 头名是我的!」田文瑄毫不客气的白了气死人的表哥。 其它人也是很无语,够了, 不用这样的谦虚,知道你学问好! 谭璇讪讪一笑,自己犯众怒了。 「公子!解元,您中了解元!」门没有上槓,山竹冲进来的时候, 差点闪了一脚, 笑的咧着嘴把天大的好消息说出来。 「我哥和文瑄他们呢?」此时谭璇才确定自己是千真万确得了第一名, 藏在袍袖中手握了握,按捺住激悦的心情, 出声询问气喘吁吁的山竹, 其它人的榜上情况。 「我只看到七公子在副榜上,排在第二位。到处都是人, 被其它观榜的给挤一边了,又想着公子您中了头名,就赶紧回来报信了。」 这次山竹真的不是有意没帮忙找其它人的,实在是张贴红榜的龙虎墙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民众,随时都能被人给挤出去。 谭璃没与他们一起看榜,平时其功课那般好,竟才考中副榜。听到这个额外的消息,谭杭与谭玠两人神色变了变,眼中的期许顿时淡去大半。 很快,前去看榜的小厮们陆陆续续的赶了回来,面上反应不一。 从他们的口中知晓谭玠没有考中,此次谭杭发挥不错,排在正榜的最后一名,比谭璃考的还要好,相比于谭杭,田文瑄发挥倒不怎么滴,只考了第九十六名。 臭号里的顾襄没能有谭璇上次院试的好运气,名次只比谭杭好那么一点,不过在臭号里熬得住九日,并且还能考中举人,已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要知道乡试中分得臭号的考生大多数不是弃考,便是坚持不下去,被抬了出来。 「阿璇,咱们快回府吧,不然报录的衙役到府上寻不到人,爹娘该着急了。」 失魂落魄的谭玠调整好情绪,出声提醒着弟弟。自己虽没中榜,可家弟得了头名,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应该为其感到骄傲才对。 「玠表哥说的对,估摸着现在整个平江府的百姓都知道小表哥考中解元呢。祖父祖母啊,正笑的合不拢嘴喽!」田文瑄沖谭璇一笑,语气酸熘熘的。 此时顾襄勉强一笑,失落的与谭璇打个招唿,便告辞离开了。 「九叔,你中了案首,要好好的请我们去酒楼庆贺一番。」 几人中,要说最高兴的,当数谭杭了,正榜最后一名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啊。原以为要落榜,没想到来个这么大的惊喜。 第89页 「表哥,不如今晚咱们去四莳巷吧?」田文瑄眼珠转了转,拨开谭杭,凑到谭璇近前,笑眯眯的悄声说。 「前几日是谁说要陪小表妹来着。」现今大家算是成年了,男子去四莳巷只要别胡来,在世人眼中并算不得什么,一些读书人觉的还颇为风雅。 谭璇内心虽好奇繁华的四莳巷是怎样的,可并没有去体验的打算。 「咱们听曲饮茶,做什么去不得,走没表嫂管着你,怕什么。瞧着吧,即便我不约你,外面的那些举人老爷们也不会放过你!」田文瑄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的说。 听他说表嫂,谭璇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明锦嗔怒时的容颜,可不是有人管着嘛。 「那位就是此次的解元,去年院试在臭号里竟还得了红榜第三名!」 「十几岁的少年解元可真不多!」 「可不是,不然平江通判怎会相中个秀才做女婿!」 ………… 从雅间出来后,谭璇瞬间成为所有人的关注点,视线似聚光灯一样投在他身上。以前不为人知的小八卦也被大家翻出来作为谈资。 即使心里再如何不适应,可刚中案首,就当众甩脸色,势必给人留下清高傲慢的印象,他可不想成为顾襄那样的人。于是谭璇露出温润的微笑,谦和的同大伙打招唿,不时回应两句。 好不容易从茶楼抽身回到府中,下了马车,只见谭府大门外站满了道贺的巷邻,门头上的匾额也挂上了红绸,门前青石路上散着厚厚一地燃放过的爆竹红纸碎屑。 田氏着一身玫红色的襦裙,在丫鬟的陪同下,眉眼带笑正口若悬河的夸赞着么儿。 「璇儿小时虽说淘了些,可没让人操什么心,近几年更是乖巧的让人心疼。」结果决定一切,儿子中了解元,之前被气的心肝痛的忤逆之事,瞬间被选择性的遗忘掉。 「用过的包被?约莫早没了,小衣倒是有几件……」听到左邻右舍讨要么儿小时用的物什时,田氏有几分为难,东西早扔了,若知道儿子这般争气,说什么也得留着给自家后辈用。 ………… 「解元老爷回来啦!」 「那个长的最俊的就是谭家小公子!」 「年岁看起来不大,不知定下姻缘否?」 「没听珍娘说起过,怎么,样中解元老爷了,哈哈……明日咱平江府中的媒婆心里乐开了花喽。」 听到马车辘辘声响,众人纷纷转身,不熟悉的则交头接耳打听其轶事,街坊邻居则大方的恭贺其高中。 「璇儿!报喜的官差在府里等着呢,你祖父与你爹都在。」田氏见儿子们回来了,撇开其它人,轻盈的迈着莲步欢欢喜的迎上去,目光一直注视着小儿子,眼里心里都盈着笑意。 一旁的谭玠见母亲眼中只有弟弟,周围不时的传来溢美之词。眸光暗了暗,心里又酸又涩,难受的不行,可碍于礼仪,不好就此单独离去,只好同手同脚的尴尬的跟着。 谭璇也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心里为其的遭遇感到同情,但愿心里别有了阴影,对自己冷漠起来。于是以不好让官府的人等着为由,不再耽搁,加快步子进了府中。 可府里同样有不少人,只不过多是谭氏宗族之人,见他们回府,皆是颔首露笑,谭璇忍不住哀嘆一声,人怕出名猪怕肥啊。 应酬完前来府上道贺的亲戚朋友,大半天已过去了,让他觉的比科考还煎熬,听说晚上还有酒席应酬,谭璇连忙以已应了同年之约为由拒绝了。 拿着邀帖看去,果然如田文瑄说的,让他去四莳巷与同年小聚,以艺会友。 思量了下,决定还是去赴约,即然走仕途之路,必要的交际还是不能缺少的。不是以艺会友吗,到时自己就埋头作画好了,何况田文瑄必定也在的。 「璇儿真是争气,竟考个案首!唉,文瑄那孩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没有璇儿稳重守得住。」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乔氏仍是非常关注。想着与田家人的关系不错,自家一直得他们照应,决定明日去府上带上贺仪恭贺一番。 「可不是,咱们整个平江府坊间都在传谭公子是如何的丰神俊秀,少年英才!」 甚至还有姑娘专门在来去谭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一睹容颜呢,依夏怕惹自家小姐不悦,没敢说出来。 「璇儿今年也有十五了,是该要为姻缘做打算了。倩娘倒是与他年岁相和,只是不知许了人家不曾。」除了儿子,三孩子中,乔氏最喜爱的便是谭璇,也希望他得一门好姻缘。 正绣着巾帕的明锦听了母亲的话,捏针的手一慌,莹白纤指不由一痛,被其巧妙的用袖子迅速遮掩了过去。抿了抿丹唇道: 「娘,阿璇做事向来有主张,想来对姻亲之事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平江府应有不少人家存有结亲的心思,不如缓缓再看吧。」 说完,继续着手中的动作,颔首低眉露出蝤蛴般的脖领,看不见神色如何。 「嗯~也是这个理。」乔氏点点头,望了眼女儿,若有所思。 而一旁的依夏,方才一直在注视着自家小姐,喏了喏嘴,终是没有出声。 唉,夫人真是,能想到表小姐,怎没想到小也和谭公子般配啊。才子佳人,郎才女貌,除了年岁,哪哪都相和。 ………… 「小姐,天不早了,快歇下吧,明早还要随夫人去田府道贺呢。」平时这时候,小姐早该上床歇息了,依夏见其仍端坐在书案旁读书,上前提醒道。 第90页 书页还是半时辰前的那一张,不由心疼起来,以往小姐哪像现在的模样,连京都户部侍郎家的公子那般苦心求之,都不为其所动,冷然待之。 心中开始埋怨百样好的谭璇怎还不来府上拜访,好赖予个准话,这样吊着,难怪小姐患得患失。 「好~」明锦合上书页,轻轻应了声。 花灯正好,人潮如织的四莳巷,最大最奢华的一座花楼里,今晚尤为的热闹。因平江府小半数的举子在此欢聚宴饮。 「九叔,原来真正的酒是这滋味的。」谭杭忍不住又抿了口有些辛辣的桂花酒,之前长辈责令只准他们喝黄酒或糯米酒槽,今日是第一次品尝白酒。 「哈哈……以后阿杭你会爱上这种味道的,小口抿有什么意思。来,为了明年的春围大比,怎么也得喝几盏预示着好兆头的桂花酒。」 另一边的田文瑄觉的面染酡红的谭杭煞是可爱,想逗弄一下,笑眯眯着拿起酒壶抬手为其续上满满的一盅。 「哎,添乱是吧?!还嫌阿杭醉的不够很!」坐在两人中间的谭璇把酒盅挪开,没好气的瞪了眼不嫌事大的田文瑄,好孩子都给他教坏了,现在想想三观依然很正的王林意志力是多么的坚定。 「是阿杭自己愿意喝的嘛。」田文瑄觉得表哥护的太过,都举人了,不会饮酒是被笑话的。 谭璇自酌自饮,不理他。 正值酒酣饭饱时,此次的组织者平江府的一富贾家的公子,拍拍手,让人把杯盘狼籍的桌面清理干净,进入了另一主题环节。 谭璇醺醺然的看着其大气豪爽的模样,忍不住想起大牢中的傅裕,愈发的不是滋味。 期间他托人带了些衣物,并花银子打点了狱卒,尽量少受些皮肉之苦,官府的宣判至今还没下来,大概是等着闽地作弊的那些人吧。 「谭公子,您都为芙蓉姐姐执笔画像,奴家也要嘛……」 「解元公子,还有奴家的……」 ………… 自作孽不可活啊,本来那些艺妓好好的吹拉弹唱,是为他们吟诗作赋助兴的,结果却成红袖添香的佳人了,为不让她们凑太近,谭璇只好想出为其画像的主意,这样能离的远远的。 最终被一群嗲声嗲气的女子晃胳膊扯衣衫撒娇卖萌揩油求画像。 「哈哈……谭解元好福气,羡煞我等!」 那些同样被一群女子黏着的秀才们察觉到他的窘态,忍不住大笑调侃起来。 「表哥,表哥,我也想要画像!」子夜已过,谭璇终于摆脱掉那些花街女子,准备回府,留下那些准备一度春.宵的同年们。 上车前,田文瑄突然学起方才缠着表哥不放的艺妓,玩闹起来。 「滚!」正郁闷无比的谭璇,听其调侃,气的恨不得跺他一脚,若不是田文瑄在旁边煽风点火,至于那样吗。 「表哥,咱是读书人,斯文!哦,差点给忘了。祖父祖母说想你这个宝贝外孙了。」 ………… 有了田文瑄的传话,第二日谭璇决定去外祖府上,顺便看看能否走运碰上明锦。 「乡试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身子还没养过来?」田老太太看着眼睛有些浮肿,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小外孙,面上满是关切。 「哪啊,祖母,他那是作画累的。相信不出几日,表哥的佳作在平江府千金难求啊!」田文瑄挑着眉,朝三分注意力在明锦身上的谭璇坏坏一笑。 「你啊!多跟璇儿学学,今早听门人说你昨晚子时过了才回府,乡试考成那般,还好意思出去混,到京都时自有你大伯父收拾你!」 孙子辈中,数田文瑄的年岁小,不免溺爱些,如今养成跳脱的脾性,府中人管不住,她和老头子又狠不下心管教,只能寄希望于大儿子了。 「祖母,您冤枉孙儿了,不信你问璇表哥,昨儿我们一同出的门,一起回的府,是不是表哥?」 正为在田府遇上明锦欣喜时,突然听到田文瑄的话,眼皮一跳,赶紧扭头去看明锦的反应。 结果人家丝毫不搭理自己,悠然的啜着茶水,而表姐田芸正侧头与其说着什么,明锦适时的颔了颔首,面上盈着浅笑。 「外婆,文瑄说的没错,昨晚我们俩人应同年之约,没注意时辰,回来晚了些,您放心下次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为了引起明锦的注意,谭璇故意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效果让他气馁。 而斜对面的明锦装作不经意的抬眸扫了他一眼后,眸中染上笑意。 ………… 「谭公子?」明府的门人认得谭璇,不过对其突然到访有些意外。 「那个……我近日上火严重,之前伯母说府中有苦丁茶。我顺路过来讨些,不知可否方便。」 在田府用了午饭,小憩过后便告辞了,想着在外祖家,明锦一句话都没和自己说,近一月未见想的慌,情不自禁的抬脚向明府走来。 跟前的山竹憋笑着斜眼瞅了瞅说谎话不打稿子的公子。 第52章 门人闻此,犹豫了下, 往常这个时候夫人礼佛还未结束, 可谭公子不但是自家公子的好友,还是乡试的解元, 开罪不得。 于是恭敬的让其稍等片刻,先去通禀小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一丫鬟随着门人前来,引谭璇进了府。 谭璇认得引其进府的丫鬟,是明锦的贴身侍女依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她态度有些冷淡。 第91页 因着身份,不好主动与府上小姐的丫鬟主动叙话, 于是主僕二人乖乖的跟着她来到明府待客的厅堂中。 厅中只端坐着明锦一人,不见乔氏,猜想可能是在午憩,下人们没有通告。 「母亲在礼佛,需得半时辰方好。阿璇, 恭贺你此次得中案首, 还愣着做什么, 坐吧,不是前来讨茶喝的?」 午后小憩刚起身的明锦听僕从来报说谭公子顺路前来讨要苦丁茶, 忍不住噗嗤一笑, 前两日的患得患失之感顿时消散不少。 今日在田府中故作不搭理他,一则是因恐被有心人察觉, 背后说闲话; 二则是听到坊间的传言,无端有些酸涩又气闷,就是想使小性子看他抓耳挠腮着急的模样。 上午在田府中谭璇怕引人注意,视线不敢多投注在明锦身上,远远看着只觉得清减了些。当进入厅中,经细看,除了清瘦一点,眉宇间并无忧色,遂放了心。 「多谢锦姐姐。」步到其对面的位置,看到红木桌上放着的釉白茶盏,忍不住哀嘆一声,猜想里面泡的必定是苦丁茶,喝吧,为心悦的女子喝杯苦茶不算什么。 端起杯盏,已做好苦涩入口的准备时,没想到揭开碗盖,一股熟悉的清香溢出。竟不是苦丁茶,而是自己平时喜欢的雨前龙井。 立马抬头朝明锦看去,即欣喜,又因被其识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做什么那个鬼模样?阿璇~几时去京都?」明锦观其模样,盈盈美目泛出柔光笑嗔他一眼。 而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敛了敛神色,垂下眼眸轻轻问道。 「原定在十月初,今日听祖父说大舅父让我们九月中启程前往。」十月已是初冬,无论水路还是陆路皆不便,想着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就要离开平江,一走就是大半年,有些不舍。 不过心中打定主意,走之前把自己与明锦的事情定下来,瞥了眼厅门外立着的僕婢,略做思量道: 「锦姐姐,待我回府便向爹娘陈明,你且放宽心。」 明锦知其所说的陈明是指什么,面上顷刻间覆上绯红,可当想起坊间的传言,踟蹰了下,终还是忍着羞意抬眸与之对视,道了声:「我信你。」 没有乔氏在,厅中只有一个依夏,谭璇爱煞了她清雅中透着娇羞的模样,心口发烫,不免多看了几眼。 明锦被其灼.热的目光激的颤了颤,身子禁不住有些发软,见其还不自知,即羞又恼,早知就让依夏泡杯浓浓的苦丁茶予他。 依夏见此情形,若两人再这样下去,待会夫人出来,哪能看不出来。恨恨的瞪了眼罪魁祸首的谭璇,跺跺脚连忙上前为续茶,给他醒醒神。 完了没好气的说了声:谭公子,快喝茶去去火气吧! 反应过来的谭璇,觑了眼明锦的神色,不由懊恼起来,自己怎么成登徒子了。 该说的已经说完,两人不好在厅中单独待上半个时辰等乔氏出来,喝完杯中茶,两人神色恢復自然后,谭璇便提出告辞。 「锦姐姐,我前往京都时,途中要在江宁停驻两日,你们若有书信或衣物需要捎带给阿晔,临出发前我再来府上一次。」 江宁经营有几人的书肆在运,他与王林田文瑄要前往京都,明晔还要忙着功课,在此期间书肆的各个方面都得交代好,眼看着生意蒸蒸日上,绝不能夭折了。 此次进京他还打算用这几年攒下的银子置一处宅院呢,之后若暂时没有其它生意,还得靠书肆过活。 走出厅堂,谭璇想起这一事,赶紧回头对正注视他离开的明锦说。 「也好,备些冬衣给他捎去。」明晔自清明以后再没有回过平江,下次回来到冬至去了,明锦没做思索,颔首同意了谭璇的建议。 心满意足的从明府离开后,路上谭璇就开始想着如何说服田氏说自己以后要娶明锦做媳妇儿。 若没中乡试头名,谭璇觉的,爹娘同意的可能性会有六分,如今自己中了解元,六分的概率会折半。 当晚特意在晚饭后没有应酬时,谭璇在自己的竹院中,与田氏说起了自己的婚姻之事。 「璇儿竟有心悦之人?这是天大的喜事,如此,娘也不用犯愁为你挑选了。是哪家姑娘入了你眼,娘也好去为你张罗。」这两日谭府的门槛快被人给踏烂了。 除了前来贺喜的亲戚好友,还有不少前来打听么儿的终身大事的,其中不少家世不错的人家存有结亲的想法,更让她惊喜的是通判夫人前来道贺时,言语之间明显透出要结姻亲的意思。 可想到上回春宴时,儿子已经见了那姑娘,并无后悔遗憾的神态,因而并没有接话。 「说出来,保管您一百个满意,以前娘也是见过的,还夸赞她来着,说什么品貌俱佳聪慧灵透。」谭璇不忙说出明锦的名姓,故意先把她夸讲一番。 「哦?娘还见过这姑娘?你这孩子,快说那姑娘是哪府上的,再卖官司你自己寻媒婆去!」 被儿子说的勾起了兴趣,可拧眉仔细的回想,也想不起他说的是哪家适龄的姑娘,气恼的横了他一眼,肃着脸威胁道。 「是明府的小姐。」谭璇说完,瞄了眼田氏的神色。 「明府?哪个明府,难不成是阿晔的堂妹?」明氏也是书香门第,只不过随着明家三郎故去,渐有没落之势,再者也没听说过风评甚好的姑娘。 第92页 听闻,田氏心中就有些不太满意,觉得配不上自家儿子。 「不是堂妹,是阿晔的姐姐明锦!」察觉到老娘的神色,便知她没有想和明府结亲的打算,也不再卖官司了直接明说。 「阿晔的姐姐?!那孩子不是在孝期吗?待出孝都多大年岁了,你们俩不适宜,别说我不贊同,即便你爹也不会点头允诺的。」 田氏听后愣了愣,她对明锦有印象,正如儿子说的无论容貌还是才情皆是上乘。可再如何上乘,也得相和啊,想都没想的摇头否决。 堂堂一解元,娶个花期已过家世中落的姑娘,背后不知多少人笑话。 「娘,您说的相和指的是什么?若说家世,明府哪里比不上咱们谭家,阿晔明年就要院试,他比儿子的功课还要好,将来中状元也是有可能的。锦姐姐清雅贤淑,风评极佳,若不是明伯父猝然离世,哪能轮得上儿子前去求娶。只要娘肯点头同意,爹那里我自有办法让他允诺。」 如今自己长大成人,又中了举人,相信只要他态度坚定,好好与他们说明事理,田氏不会不通情理的。 从其为徵求自己的意见,没有凭着自己的好恶定下通判家的小姐,可知她还是很民主的。 「你爹的脾性我还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法子?」听了么儿理论一番,田氏态度没有刚刚那般强硬,反而对他有什么法子让丈夫点头感到好奇,丈夫最满意与通判府上结亲。 「那娘先应下这门婚事,我再告诉您!」谭璇狡黠一笑。 「唉,璇儿并不是娘嫌弃锦娘,可……」田氏慨嘆一声,原以为从那么多人家挑选合心意的姑娘让人发愁,没想到儿子给自己出了个更大的难题。 「娘,年岁大了些不是更晓得心疼人吗。旁人最多时下议论议论。将来阿晔仕途顺遂,还不得夸您眼光好挑个好亲家,反正此生,我非锦姐姐不娶!」 见田氏面色松动,谭璇敛了刚刚的暖笑,对着她郑重道。 「你!八字还没一撇已非卿不娶,若以后过了门,还不得娶了媳妇忘了娘?不过……如今明府尚未出孝,找媒人上门不合适,你三舅母与乔氏相熟,过几日我让人传信过去,请她过府相叙,让她出面为你去张罗。」 田氏被儿子的话气笑了,倾身在他膀子上擂了一捶,而后心中颇不是滋味的注视着五官已长开的么儿,养大的儿子今后就是另外一个女人的了。 怅然过后,收起心思开始为儿子谋划起来,瞧其那个倔强的样子,什么通判小姐、知府外甥女铁定都入不了眼,费尽心思还是白费。 罢了,儿子正值科考关键时期,不给他添堵,让其分心了。锦娘那丫头,品性不错,既然儿子死活都要她,做娘的怎能捨得让孩子心里不畅快。 「娘,您真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娘!口干了吧,儿子给您续杯水。」谭璇见老娘终于点头同意,欣喜若狂,忙起身狗腿似的,倒杯水躬身递到她手上。 「不应下你,娘难道就不好了!你爹那里娘可不管,你自己跟他说去!」田氏见么儿真情流露,多久没见他在跟前撒娇了,面上虽嗔着他,可心里却高兴不已。 第53章 「放心吧,娘, 只要您同意, 爹那里您就不用操心了。」田氏即已同意,谭璇早想好让他爹点头同意的办法了, 拍胸脯保证道。 即然决定与明府结亲,田氏也不在纠结什么了。只不过生起了八卦心思。两人隔着年岁, 明锦之前一直在京都,不在平江,之前又不相识,儿子怎会痴情于她。 谭璇听其疑惑, 当然不可能把自己与明锦已私下定情的事情告诉于她。 只说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明锦帮他改诗, 院试中恰巧出了那首贴诗,才让他侥倖中得第三名,故而从此倾慕她的才情,心悦于她。只是还不知明家愿意否。 「哦,还有这事?这么说来锦娘确实才情出众。既然咱们主动登府诚意求娶, 他们怎会不愿。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璇儿这样的好夫君!」 见儿子有些不自信, 田氏登时有些不服气, 在她心里,就是公主, 儿子也能配得上。不过经其这么一说, 还是决定到时去明府态度和软诚恳些。 自致士后,谭游一直居在大儿子谭圭府上, 谭璇想的办法是让祖父出马。古人重孝道,老子发话,儿子怎敢不同意。 以谭游为官多年的阅歷,应会同意自己与明锦的婚事。这样以来有了他的拍板,谭墨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 当到了谭圭府上时,一家人正为谭璃的事情纠结不已。此次乡试他在副榜上。有两个选择,要么前去京都国子监读书,要么依旧留在书院。 可谭璃已在横山书院呆了四年,夫子该教的东西已经授完,余下的只能靠自己体悟。 白氏想让儿子去京都,大儿子基本已没什么希望了,秀才考了几年还没考中。为今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託于小儿子身上。 让谭璃去国子监,白氏有自己的小心思,除了能换个书院接受不同夫子大儒的教导,还有就是能跟着谭璇一起到京都田府中。 田家有两进士,儿子前去,也能沾些光让田氏父子指导一二,对功课大有裨益。 可公爹与丈夫有些不贊同,认为儿子清冷的脾性不适合去那种权贵遍地的地方,凭谭璃乡试的成绩,在平江可换个书院读。 第93页 「璇儿来啦,昨儿在府上没见着你人,听说去外祖府上了。眼看着天将凉,也该要前往京都了吧?再晚些,路不好走,还是早日出发的好!」 白氏为小儿子的事情有求于田氏,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往其府中跑,什么话好听说什么,巴结味十足。 「恩,再过些日子便要启程。七哥如何打算的?」谭璇也认为谭璃那种眼高于顶清傲的性格还是待在普通的书院好。 进了国子监,若外如平时对他们的那种态度,说不定有骄横官二代在背后给穿小鞋。 「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自然想要去京都的。可你祖父和你伯父不乐意,正在胶着呢。璇儿,待会好好劝劝你祖父。你七哥是非常想与你同去的。」 白氏如今见身份越来越高的夫侄,即使心里嫉妒的要死,可面上说话收敛了许多,不敢如以往似的夹枪带棒。 「祖父和伯父在官场中多年,他们不贊同七哥去京都,自有考量。平江四大书院在华朝是出了名的,若七哥有意,可以到香山书院。恰巧我此次还要去料理些事情。可以与其一同前往。」同宗兄弟,没有什么利益纠纷,谭璇自然是希望谭璃好的。 「璇儿说的有理,璃儿什么脾性,你做娘的还不晓得吗!非要鬼迷心窍的去什么京都,四大书院入不他的眼?璇儿一直呆在平江不照样中了解元!」 在院中消食散步的谭游听到大儿媳的抱怨声,心中不悦,走上前一阵斥责。 有谭璇在,不好把话说的太重,挥挥手让她下去,便领着孙子前往书房。 离的不远的谭璃听到祖父的话,眸子暗了暗,抿嘴不语,掉转身离开。白氏强忍着怒意,看着祖孙俩的背影心中忍不住大骂起来。 进了书房,谭游慈爱的询问谭璇这两日的情况以及准备何时打出发前往京都,并劝诫他不可耽于应酬,荒废了功课。 谭璇恭谨的应诺后,便把自己与明府结姻亲的想法说了出来,连父亲中意的是通判府上的小姐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恳求他出面说服谭墨。 谭游得知孙子准备结亲的人家后,思量了下,两相比较,虽说平江通判的确是门好的亲家,于其仕途有益。但有田氏强大的外家在,没必要把亲家的家世看的重于一切。 再者,人脉往往都是交联在一起的,通判看中自己的孙子,必定也把田氏的势力放入考量的范围了。 明氏三郎为朝廷社稷而殇,圣上既有追封又赐美谥,将来必不会亏待其独子。孙子能与其结下姻亲,倒也不亏。捋须颔颔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最终,不知谭游父子如何交流的,反正谭墨允诺了妻子让娘家弟媳前去明府为小儿子说亲。 ………… 秋风瑟瑟的明府中,待田文瑄的母亲李氏满心欢喜的走后,乔氏同是满脸喜意。 令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闺中好友前来竟是为女儿保媒来了,保的不是别家,而是自己非常中意的璇儿。 这门顶好的姻缘,她哪有不应之礼。如今回想起女儿前阵子的异常,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由此看来,两人是两情相悦了。 念此,鼻头一酸,定是亡去的丈夫不忍女儿不得幸福,在天上保佑着他们的。 试了试眼睛,对丫鬟说了句:「去请小姐前来。」 方才李氏上门颇有深意的笑着对明锦说了句话后,聪颖的她猜到是为何事而来,连忙寻个藉口面红耳赤的离开。 「娘。」明锦到厅堂,俏面染飞霞,脆声声的喊了一句,低头不再言语。 乔氏还是第一次见女儿露出这种小女儿家娇羞模样,如今看来是情入了心。 「你哦,还跟娘藏着心思,若今日你李婶不上门说和,你准备瞒娘多久?璇儿是个顶好的,品性好,将来仕途也差不了。娘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你能定下这门姻亲,晔儿举业再顺遂,娘将来到下面对你爹也有了交代……」 乔氏慈爱的把女儿拉到身旁坐下,拍着她的手,说起了知心话,却不想说着说着不由泪流满面。 「娘,爹不只希望我和阿晔好好的,更想看到您能活的舒心……」此时见母亲落泪,明锦眼眶也忍不住发红,哽着嗓子紧依着她温言劝说着。 「你瞧我,今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情绪缓过来的乔氏,连忙试干眼泪,给女儿顺两家商议的有关两人婚事的仪程。 因明府还未出孝,六礼是没法走的,两府先把这门婚事私底下定下来,谭家留下作为婚约的信物,待出了孝,再行六礼。 说着便把李氏留下的锦盒交给女儿,明锦好奇,打开里面竟是块火红色的暖玉,上面镂刻着一谭字。 第54章 明锦面红耳热的看着象徵着她与谭璇婚定的信物,素手小心的拿起, 碍于羞涩, 只观了眼,又珍而重之的放入锦盒里。 一旁的乔氏看的心中欢喜, 柔笑着说: 「这是你和璇儿的姻缘信物,就由你收着吧。」 明锦犹豫了下, 终是没有拒绝,轻轻应了声。 ………… 「公子,傅公子有消息了。」最近两日因与明锦的婚事确定下来,谭璇心里舒畅极了, 面上含笑,脚下生风, 做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甚至踌躇满志的规划着名将来婚后的小日子。 第94页 眼看启程在即,正打算趁着为明晔捎冬衣的便利去趟明府,与明锦好好话个别。 「哦?可是衙门的判决下来了?」为了解傅裕的情况,田文瑄出面打点了平江府羁押所的狱吏, 等官府一旦有了审判结果, 就悄悄的告知他们。 「被判流邢……」山竹默默的点点头, 小声说了句。 「流邢?!那……那徙在何地?」科考涉及的有律法题目,谭璇如今对华朝的各种刑罚早已熟知。 流邢是一种很重的邢种, 牢狱中犯人身体被折磨的本就虚弱, 再经长途跋涉流放边远之地服苦役,简直是九死一生。看来他们真的是触到朝廷的逆鳞了。 「闽地。」 「还好不是北地边塞……」听说是在闽地后, 谭璇稍稍松了口气,虽说它也是边远之处,可却临着海,气候条件也较漠北之地略好一些。。 前朝兴盛时期曾把闽府临海的郡城作为海上通商互市之地,只不过后来的皇帝眼光狭隘,颁布了闭关锁国的诏令,再加之近几十年的战乱,才造成如今百姓贫苦,民生萧条的现状。 既然朝廷的判决已下来,恐怕傅裕很快要被羁着前往流放的闽府,谭璇想了想,让山竹去打听一下路线,打算为这个交情最久的朋友送行道个别。 「到京都,少不了得挨骂了。咱们到时把院落租的离大伯父远些。」田文瑄得知表哥要为他的好哥们傅裕送上一程时,怕其招惹麻烦也跟了过来。 「阿林的家事都安排妥了吧。」王林这次乡试考的不错,秋榜第六。近几日谭璇因婚姻之事被分散大部分精力,没操心其它人的琐事。 「以前是阿林心软,如今他狠得下心肠,王老头还不服服帖帖的。」依在茶馆的凳子上,田文瑄颇为得意的说着不知如何得来的八卦消息。 打听到傅裕等人出府的路线后,两人在府郊的一处茶馆里提前候着,仲秋已过,举目所及,皆是萧瑟的秋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添上几分愁意。 「他们好像过来了。」正说笑着的田文瑄,看到拐弯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队人,前面的犯人带着枷锁,后面跟着持刀的衙役,徐徐的朝这边走来。 因提前与衙头打了招唿,路过茶馆时,一行人停驻下来做短暂的歇脚,留一刻钟的时间于他们。 看着身形消瘦失魂落魄的傅裕,谭璇突然不知如何去安慰了,这次牢狱之灾对其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功名被撸,又被冠之奸商的名头。 傅裕自然也认出了谭田两人,见了谭璇的第一反应就是感到羞愧,好友曾经警告过自己。若是当初他骨子里再正气点,态度再强硬些,与父亲言明利害,处境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阿裕,受苦了。此去,千山万水,定要保重身子。虽说流至闽地,可若时逢朝廷大赦,过几年还是能回平江的。」此刻离茶馆两百米的视野开阔之地,只有谭傅两人。 见到一向爽朗的朋友沉默至此,谭璇心里也不好受,几年前的欢快时光仿佛还在昨日,如今却各有各的缘法。 若只说些表面的安慰鼓励话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稍作思量,谭璇便把最能点燃其心中希望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过自己并未框他,如果走运,遇到新皇登基或皇家有什么大事需祈福,一般会大赦天下,到时使些银子回籍地。关键是你有没有在此期间保住小命了。 「阿璇,我真的还能回平江吗?」傅裕原本死寂的面色立时鲜活不少。 「一定会的,不过前提是要有个康健的身子。别气馁,仕途路不通,还有其它的康庄大道等你,闽地将来也或许大有可为。」 说着,谭璇将用油布裹好的一百两银票塞进他怀里,细心的抚平袷衣。又掀开其衣襟把半袋碎银子挂在他腰带上。 「阿璇……谢谢你……你……你会不会瞧不起我?」经此巨变,切身尝到了人情冷暖,傅裕被其暖心之举,感动的鼻头髮酸,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 傅家不但书肆被查封,连家宅也被抄,府中之人抓的抓,逃的逃,哪有如谭璇这样,不但帮忙前后打点,让他们在牢中几乎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如今又不怕连累,前来送别,想到自己的现状觉得不配有这么好的朋友,低着头有些自卑的问道。 「怎会,只要你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行事,咱们都是朋友。」谭璇摇摇头让他不要多想。 估摸一刻钟的时间已到,该交代的已交代,不好让衙役们为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时候不早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保重!」 「好~」 ………… 「表哥,怎么不说话啊。咱俩真走运,都有个好爹爹,不然像阿裕和阿林一样,该多倒霉!」 回府城途中,田文瑄察觉表哥心情有些郁郁,故意逗他开心。 「所以趁着你还没子嗣,好好想想怎样做个好爹爹。」 田文瑄没想到表哥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又联想到前些日子与表妹已纳过采,一时有些扭捏,红着脸喏喏的说: 「我……我当然会做个好爹爹的!」 「呵呵……」 田文瑄瞧着他明摆着不相信自己,一副欠揍的笑。气的扬鞭催马,丢下一句走着瞧吧。 后日启程,明日铁定还有不少应酬,谭璇想了想,趁着时辰尚早,决定直接去明府。 第95页 走到半路,心里勐然想,这样空着手去明府,不知道内情的人不会说什么,可那些已经得知自己与明锦之事的亲近之人会不会认为他情商太低啊。 于是调转方向朝对面的街阜去。待买了些觉得相宜的礼品,往回返时,不经意瞥见一首饰铺子,记起至今自己还未送明锦一样像回事的物件,现在两人算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没做它想,抬脚进去了。 跟在后面抱着礼品的山竹觉得他家公子终于脑子开窍,不再为明小姐送话本了。 「趁着天还不冷,你们路上别耽搁,到了京都天看看要落雪了。冬衣备全些,你们头次进京,怕一时不适应。」 再次见到谭璇,乔氏的态度明显比以往还要亲近许多,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瞧着坐在跟前的未来女婿,面上一直带着慈笑,心生欢喜,如今瞧着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前怎没察觉呢。 得知他后日便要出发前往京都,衣食住行样样不落的交代,甚至哪家铺子的点心做的好吃也贴心的说了出来。 「伯母放心吧,大伯父在信上也交代了好些。」刚踏进明府时,谭璇有些紧张,在感受到乔氏的慈爱后,顿觉放松了不少,看明锦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那就好,锦娘写了封家书给阿晔,璇儿随她到书房去拿吧。」考虑到谭璇一走就是大半年,两人平时几乎没怎么相处,京都又那么多诱惑,综合考虑,乔氏便决定给他们留些独处的时间说说体己话。 一听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明锦独处,谭璇喜不自胜,克制住笑意,乖巧的像乔氏应了声,转头向明锦瞧去。 听了母亲话的明锦面庞情不自禁的红了红,察觉到谭璇的视线,没有转头与之对视,颔了颔首,起身要去书房拿信件。 两人走出厅外,下人们非常有眼色的落后一大截,让俩即将分离的小情人单独相处。 「锦姐姐,你欢喜否?」见近处没了僕婢,谭璇大着胆子扭头问身侧静默着的明锦。 「嗯~」自是欢喜的,但羞于如此直白的回答,满面飞霞的明锦只应了声。 「后日我就要去往京都,锦姐姐有没有要嘱咐一二的?」好想走近点,拉拉小手怎么办,谭璇连看了几眼明锦垂在身侧的素手,终是忍住了。 「顾惜着身子……明府~在京都有一宅院,去岁匆忙回平江,府中书捲来不及带回,其中不少卷集于你有益。到时你拿着我的凭信去找府中官家,他自会让阿璇进去。」 明锦提起京都家宅时,不免想起父亲离世时的情景,眼眸中浮出痛色,语气轻缓低沉。 父亲突然离世,紧接着又举行丧事,年后有急着赶在清明节前扶柩安葬,京都的府宅一应物什俱在,只可惜已物是人非。 「锦姐姐你别难过,都是我的错,害的你伤心!」察觉到其神色不对时,谭璇猜到她想起了伤心之事,顿时心疼起来,想也没想的将明锦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里,自责道。 「你……」突然被他的动作羞的满面绯红,抽了抽没成功,水眸娇嗔他一眼,气势不足的道: 「快松开……」依夏他们在后面跟着呢。 「锦姐姐手怎这般凉?!」手确实有点凉,冰肌玉骨,透着淡淡的冷香,握住再不想松开,帮她搓了几下,还是听话的松开。 「近日坊间传言谭解元不只文采斐然,于绘画一道也颇为出色,尤擅美人图,四莳巷的红丽佳人可都望穿秋水等着阿璇一顾呢!」 明锦羞赧过后,颇有深意的丢下几句话,径直的快步朝书房走去。 什么美人图?生气了?谭璇愣了愣,连忙追上明锦急道:「锦姐姐,那晚我是迫不得已才想的脱身之策。今后我只为姐姐你一人画美人图!」 「说什么混话!」明锦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扭身在他脚背上使劲跺了一下。 「嗷……」把猫惹毛了,也会挠人的。 进了书房,明锦把两封信交给谭璇,见其一瘸一拐的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锦姐姐,放心吧,到了京都我只呆在房中温书。好好应考会试,高中杏榜衣锦还乡。」然后娶你过门。 经刚才一事,谭璇不敢再放肆,老老实实说着话别的话。 「好~京中势力错综复杂,谨言慎行,到了京都田伯父自会于你讲明……我等着你回来。」 想到几个月不见眼前人,明锦同是不舍,该交代的事项母亲在厅堂已说完,想必田家还有未来的公婆皆已叮嘱过,自己再说不免赘述。 「嗯,那个~锦姐姐这个送给你的。」谭璇连连点头,从怀中摸出在首饰铺里挑的雕着兰花的白玉簪子出来。 第55章 簪子雕工精巧,质地通透, 明锦心中即欢喜又羞涩, 道了句阿璇有心了,便伸出縴手要去接。 瞧着她喜欢, 谭璇也忍不住喜悦起来,看来挑选对了。抬头见其青丝上除了一银钗, 别无其它饰物,犹豫道:「我现在就给锦姐姐带上吧?」 明锦观谭璇清亮的眼眸中含着期待,不忍心拒绝,想着此刻依夏没在书房, 于是娇羞的颔颔首,应了他。 徵得她同意, 谭璇握着玉簪雀跃又紧张的走到她面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如何把簪子插的更好看,没察觉到明锦渐愈红艷的耳垂和面颊。 「好了,锦姐姐,嗯~好看!不信等会你照照镜子。」插好仔细看了看, 对自己的眼光颇为满意, 美人头上即使扎个巾帕都有气质。 第96页 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明锦发顶刚到谭璇下颌,脖颈被其突然喷出的热气激的仿佛起了一层小疹子, 不由战慄了下, 挺俏的鼻尖也泌出细密的汗水,脑子似煳住了般, 有些混沌。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向后退了一步,与其拉开距离,待神志清醒过来,捋捋耳后髮丝,润出水的眸子扫了眼神色满意的谭璇,略显不自在的轻轻说道: 「娘还在厅中等着咱们,快走吧。」 察觉到她面色娇红,谭璇以为是因害羞所致,没有多想,且见其没有说要取下自己插好的簪子,笑如春风的点点头说好。 厅中的乔氏打量着从书房回来的小情侣,不由暗自点点头,女婿心里有女儿,舍不下她就好。之后又留下谭璇吃过午饭才让其离府。 ………… 「锦姐姐,我定会把衣物带给阿晔的。如今正是红叶满香山的时候,可惜不能带姐姐一起观景。」本来心情很是不错的,可当临着分别,却生了离情。 「以后自是有机会的,这是我和娘为你在报恩寺求的平安符,路上带在身上。」方才在书房因其突然赠簪子,不好再拿出物什给他。 「荷包是不是锦姐姐亲手绣的?阿璇定会时时带在身上!。」 接过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代表着蟾宫折桂的花样,谭璇猜想应是出自明锦之手,笑眯眯的揣在怀中。 「时候不早了,别再耽搁,快回府吧。」明锦羞嗔他一眼,没作答,思量着临行前尚有不少事情还需准备,忙催促着让之赶紧回府。 心满意足的从明府回来,开始检查前往京都的各种物什。身份文书、经过整理过的书卷,还有自己这两年攒下的私房钱,都得给带上。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百家书肆今后如何发展,傅氏书肆被查封后,他们的收入来源减少一部分。 但这预示着不用再遵守当初的君子协定,可以开始售卖儒生所需基础的题集。 ………… 「表哥,你此次中了解元,到江宁时,能大方一回请我们畅游秦淮了吧?」谭明两人私下订婚一事,尚在保密阶段,田文瑄并不知晓,因而没拿此事八卦,而是在赶往书院的路途中聊些其它的话题。 「秦淮河还是免了吧,到秦淮九宴喝菊花酒倒可以考虑。」上次在四莳巷有了阴影,估计这辈子他都不会去那种欢场了,于是谭璇想也没想的拒绝。 谭杭从小到大还未到过江宁,听田文瑄说起闻名平江的秦淮河,起了兴致,好奇的问:「九叔,是不是十里画舫秦淮河?」 此次他也随着几人进京,本来打算等上三年再下场的,可长辈们建议他试上一试,权当是积累经验的。谭璇也提议应该多出门歷练一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怎么,阿杭还想温香暖玉抱满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余光瞥到正沖面红耳赤的谭杭挤眉弄眼的田文瑄,气恨的抬脚踢了对方一下说: 「到了京都,我们三人租一院落,你该去哪去哪。我们不解风情,耽误了你寻访红颜知己的大事。阿林,你觉得呢?」 「此议甚好!」王林不顾田文瑄的暗示视线,非常配和的点点头。 「哎,表哥,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君子一诺千金!怎可有反悔的道理,再说我也没说什么啊。」见表哥不像是开玩笑,田文瑄忙急着辩解。 「我一介书生说的话可值不了那么多银子。何况又不是我决定的,喏,祖父写给大舅的信,里面交代让你乖乖的呆府上温习功课。」谭璇从怀中拿出信件在他面前晃了晃,信是真的,可惜不是给田昀和的。 「祖父对我还留一手啊,竟然私下里还给你一封信。」真是即便逃出天边,也难逃出他们的魔爪。 看到怏怏不乐的田文瑄,谭璇与王林对视一眼,眸中带笑。 「怎么,俩月未见阿晔不认得我们了?」 几人的突然而至,让明晔欣喜万分,其实他在香山书院已经得知两人的乡试成绩。 无论院试还是乡试,发榜后,书院中的牌坊上会张贴书院中榜学子的排名情况。 此次秋试,香山书院的谭璇能夺得头名,令山长与夫子们大喜过望。 近些年连着几次乡试,皆是白湖书院博得头筹,今年他为书院长了回脸,为教出这样的学生都欣慰不已。 「阿璇,恭喜中得头名!你俩也不错!这些日子把我给害苦了,阿璇,幸亏你来了!」好友相聚,当是欢悦,看着面前的几位朋友,明晔面上都是笑意。尤其看到谭璇时,如看到救星一般。 不知书院的学子从哪里知晓他与谭璇不但为知己好友,而且还是同一寝舍的舍友。 近些日子,不少人总在课舍门口或寝舍前堵他,向其询问谭璇平时如何温习功课的,都读什么书卷等等问题,让明晔烦不胜烦,有时甚至躲在恩慈寺里温书。 「明日请你喝菊花酒如何?」谭璇脑子转转,猜到好友为何如此烦恼了,挑挑眉,不厚道的笑了起来。 「呵,我还缺壶酒啊!这两日干脆你像夫子们一样,在书院开坛向大伙言明你是如何考中解元的,省得他们再扰我。」 明晔白他一眼,暗下决定,等会就在门上附上公告,告诉那些人谭解元回书院了。 「还能如何,八字真言:学海无涯,天道酬勤!」成功哪有什么捷径可走,无非勤奋俩字。 第97页 「九叔说的真好!」瞪着星星眼的谭杭满脸钦佩的望着自家九叔。 王林也是颔首贊同,只有田明两人无语的翻了翻白眼,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嘛。 ………… 「阿璇,你……你和我姐……你们……」看过捎来的家书,明晔神色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暂歇的谭璇,信中姐姐提到了自己与谭璇已结下婚约之事。 勐然得到这个消息,明晔感觉有些复杂,即替姐姐高兴,又为将喊好友姐夫别扭。 赶了三天路十分乏累,书院还未销籍,几人仍然可以住寝舍的。 躺在软软的床铺上快要睡着的谭璇,听到好友结结巴巴的问话,动了动疲累的身体,唔哝着嗓音大方承认道: 「嗯,没错。所以以后对我说话要客气些,得喊我姐夫……」 「美得你!还有,将来若对我姐不好,让她受了委屈,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将来喊已不情愿了,现在更不可能,抢走姐姐,得便宜还卖乖。 明晔把信折好,浑了他一眼,似想起什么了,怒视着阖眼灿笑的谭璇说:「到了京都,别学文瑄去什么花街柳巷,不然……」 「是是……听小舅子的,保证对锦姐姐好,为她守身如玉。」昏昏欲睡的谭璇像挥苍蝇的似的打断他。真想说,少年,啰嗦有损你的气质啊。 「你!」一声小舅子,让明晔的表情凝在面上,所有想说的话闷在肺管里,气恼的看着睡的像头猪般的谭璇,心生怀疑他怎会入了姐姐的眼。 在江宁的两日,几人除拜访书院中各个授业恩师,余下的时间便是商议如何让百家书肆在他们走后经营上不受什么影响。 其实若照谭璇的想法,现今傅氏书肆倒下,正是他们在平江府开分号的最佳时机,只可惜几人都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最早也得等到明年会试过后,返回平江时再说。 各种事项安排妥帖后,一行人不再耽搁,从江宁出发直接往京都赶去。 除了谭璇,几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对北地的干冷有些不适应,走走停停,到达京都平城时已近十月底,马上要进入冬月,空中细细碎碎的下起了雪粒。 肌肤挨着冷冽的寒风,谭璇莫名的有种亲切感。不同于江南平江的小桥流水婉约清雅,北地的京都平城显出雄浑厚重的巍峨之感。 「前面便是京都了……」谭璇拉开帘幕,远远的望着高大雄伟的城楼,喃喃道,好似丝毫感受不到裹挟着雪粒直往车厢里钻的寒风。 「再不到,我要冻死在马车上了!阿嚏……」田文瑄裹着披风,抱着手炉,打着哆嗦说。 「文瑄,听说赶到变天时,京都的二月同冬月所差无几,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下场科考。」一旁的王林把身后的被褥盖在他身上,笑着调侃。 「穿的如油子,冻的像猴子,活该!你瞧瞧我们,再看看你。」谭璇白了眼死活不肯穿臃肿袄衫的田文瑄,这是在马车上,四处透风又坐着不动,当然冷了。 穿过城门,便进入了京都城内,田昀和官至吏部侍郎,很好打听其府宅所在位置,询问清楚后,马车朝东礼大街上的田府而去。 第56章 东礼大街街道笔直开阔,紧挨京都内城, 是宦官权贵府宅的集中地。 北地人家的家宅门头不同于江南内敛低调, 车马缓缓而行,最终停在高大阔气的田府院门前。 大概主人早有交代, 门人待之异常热情,满面笑容的把他们迎进府中, 另有僕从立时快跑着前去禀告家主。 少顷,一面如满月身着华服的妇人脸上盈满笑意快步迎了过来。 谭田皆识得妇人是田昀和的妻子刘氏,连忙躬身问安。虽然知道田昀和与田文舸这个时辰应该在衙署做事,尚未下衙, 可仍出于礼仪询问人是否在府中。 见冒着严寒一路风尘僕僕的几位少年冻的鼻头髮红,尤其是夫家小侄子, 说话都打着哆嗦,刘氏受过礼后,顾不得说其它客套话,语气慈和的道: 「路上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 早估摸着你们这几日能到!」空中落着的雪粒越来越急, 说完赶紧将几人引到一进院落的厅堂里。 厅中厅外两重天, 待进了温暖如春的客厅中,喝了几口丫鬟奉上来的热茶, 几人才觉得手脚温热起来。 之后与刘氏话起了家常, 一一回答长辈的问话。 离田昀和下衙时辰还有大半天,考虑到几人舟车劳顿, 谈了小半时辰家常后,刘氏便让下人引着他们先到厢房暂歇,午饭自有人送过去,待田昀和回来再做详叙。 田府是三进的大宅院,房屋不少,早为他们备下了暂住的歇息处,除了炭炉,房中还烧起了火炕。 热水洗涑过后,坐在房中暖哄哄的炕上,长途跋涉后的困意立马涌了出来,谭璇想着外面落着雪,田家父子三人皆不在,应该无人打扰,裹着被子舒舒服服的陷入沉睡中。 期间只起来草草的吃了顿午饭,一直到下午申时才睡醒。 「公子,起身了,方才舅夫人与大表公子遣人来瞧过。」怕耽误事情,山竹只短暂歇息了会,一直在跟前守着。出门在外,在旁人府中多有不便,生怕其它人对自家公子有不好的印象。 「好。」全身舒泰的伸了伸懒腰,沙哑着嗓音应着,抬头见窗外还透着白光,以为时间还早。谁知穿好袍衫,打开房门一看,惊喜道: 第98页 「落这么大的雪!」空中原先的小雪粒变成了鹅毛般的大片大片雪花,地上已积着见寸深的白雪,院落中的草木上也覆了一层。 让习惯了江南冷雨的谭璇心情大悦,连蓑笠都不穿,快步走出房门,感受着这冬日的大雪。 「南方的士子首次逢上京都大雪,皆如阿璇欢喜的模样。表弟能一举夺得秋榜魁首,文采可见一般,不如此时以雪为题,赋诗一首?」 出门应约的田文启早在一个时辰前已回府,听母亲说老家中的堂表弟已至京都,现在府中歇息,欣喜不已,期间打发僕婢前来试问情况,不想还在歇息着。 见时辰已不早,父亲与弟弟快要下衙回来,便亲自前来叫醒几人。 刚刚走到院中,便见到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小表弟站在雪中欣喜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朗声道。 平江府在华朝是数一数二的科举大府,乡试的案首自然受到大家的关注,如今的京都小报对十五岁的少年解元颇为关注,对其描述占去了不少篇幅。 因开春便是春围,最近京都士子们的话题多是谈论着春围会试。 既然讨论的是会试,自然少不了提起各府的十几位解元,其中谭璇尤为的出名。一则是年岁小,二是为平江的解元,田文启内心也为表弟的学识惊嘆的。 「大表哥!来时听舅母说你有事出门去了。几年未见,还是风采依旧!」 听闻人声,谭璇扭头朝小院门口望去,见大表哥田文启擎着雨伞面含笑意朝这边走来。忙止了赏雪的动作,拱拱手,打起招唿。 可当听到要自己赋诗时,笑容僵了僵,苦着脸无奈的说: 「不满表哥,小弟于诗赋一道只能说得过去,求放过阿璇一马。」 谭璇还是在田文舸考中进士衣锦还乡时见过大表哥田文启几面,观其态度和善神态自然,于是也没有扭捏,坦坦荡荡的承认不善做诗。 「大堂哥,璇表哥说的没错,每回诗会都是他垫底。你还是别难为他了。」 同在一个院的田文瑄未等田文启出声,拉开房门已把话茬接了过来。 「四弟起了,灶上已为你煎好了祛寒药,待会下人端过来记得喝,阿璇最好也要喝上一碗。」听俩人都这般说了,田文启颔颔首,没再勉强,术业有专攻,或许表弟真不擅诗赋。 第57章 刘氏恐几人刚从江南过来,不适应北地气候, 又加之逢上大雪, 生怕一不小心染上风寒,误了春闱, 遂吩咐僕婢去医馆抓了几副祛寒散风的药剂让灶上煎好备着,待歇息好后给他们喝。 涉及到会试, 田文瑄再大大咧咧却不敢大意,即便讨厌喝药,也不得乖乖的应下,道了句让伯母费心了。 王林与谭杭与他们不在一处住着, 三人一起到偏房茶室话起家常等着二人前来。 离酉时尚有半个时辰,想着田昀和快要下衙回来, 几人便一起移到前院的厅中边叙话边等着。 明年田文启要和四人同参加会试的,他比弟弟田文舸还要早三年考中举人,只可惜连考了几次,依然没中杏榜,此间一直待在京中, 对京都时势了解甚深。 思量着他们年岁尚小且又不熟悉京都情况, 便讲起了时下平城坊间的热门话题。 「我道今晨喜鹊怎叫个不停, 原来是远方来贵客啦!」正当谭璇等人谈兴正浓时,门口传来爽朗的笑声。 「二哥!」 「舸表哥!」 闻声抬头看去, 只见还未来得及换下官服的田文舸, 带着一身冷气跨进了厅中,俊脸盈着笑打量着几人。 四人连忙起身行了个拱手礼, 田文舸笑着颔颔首,又与坐着的哥哥打了声招唿,走到谭璇跟前道: 「璇表弟近些年来愈发出息了,咱们平江府的解元可不容易考的。」之前得知小表弟考中案首时,田文舸心中感慨万分,曾让姑父姑母因功课大为头痛的淘气小少年,方今举业在众人中竟然走的是最顺的。 「呵呵,这次实属是阿璇侥倖,有位院案首号舍是臭号,不然……」总是被旁人夸赞,谭璇心里都有压力了,万一明年会试如顾襄一样,岂不让众人失望。 「表哥你就别谦虚了,那个顾襄即便不是臭号,也考不过表哥!」听其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田文瑄顿时不乐意了,表哥什么都好,就是行事太低调,低调过头不是虚伪就是怂。 忆起秋榜下来时,顾襄吃惊又失落的神态,暗自畅快,哼,让你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人,活该。 田文瑄侧身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正为他人之事操心的堂弟,装作随口问道:「我记得文瑄以前的功课比阿璇还要好些吧?」 若论资质他这个堂弟在宗族子弟中算是拔尖,可就是沉不下心去,今年能考中举人已是万幸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或许说不定那时是表哥故意装出来的,他是在韬光养晦。」说完,田文瑄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觉得自己猜测的不是没有道理,依着表哥平时焉坏的脾性,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田文舸两兄弟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对这个堂弟实在没办法,嘴皮子熘的无人能及,谭璇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兄弟,可以再大着胆子猜猜。 落座后,田文舸想起今日在衙署得到的消息,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凝重的对几人说:「趁着年前还有些日子,把精力放在功课上,尽量少去参加些宴饮之乐。」 第99页 上次江南士子集体冒籍在闽地作弊一事,皇帝虽雷厉风行的将参与作弊的官员和士子施以严惩,可引起的朝局振动没有那么快平息。 不少官员藉此一事,重新提起了降低江南各府的科考录取比率一事,朝中众臣又因此事吵的不可开交。 一直不表态的皇帝今日终于发话,颁下诏令从明年始,会试将採用分府录用选拔贡士的方法,即没採纳北地臣子降低江南录取比例的建议,也没有採用其它大臣维持原状的提议。 这样以来,明年的春闱江南举子的压力陡然增大,是而田文舸才让他们集中精力,好好温书做文章,其它的应酬能推就推,能免则免。 厅中包括田文启在内的五人,观其面色慎重,猜想应该是朝廷发生了什么大事,待听了田文舸的解释后,皆惊诧起来。 以往会试整个华朝的举子拢在一起,排名根据答卷的好坏往下取录,不分府地,待杏榜出来后,往往江南举子占了一半往上,上一场占比更重,旧法很大程度上他们要占便宜。 现在朝廷採取的分府取录法,是根据各府下场举子的人数来确定进士人数,明面上做到了公平,让一些偏远落后的府地也能有举人中榜,即激发了士子读书考功名的热情,又让朝中大臣无话可说。 可谭璇总觉的政令表面上看起来公平,但此法更加助长科考冒籍作弊事件。 听了田文舸的话,虽感到惊讶,可并不惊慌,无论怎么取录,若正常发挥,自己十有八九不会落榜,接下来以平常心待之即可。 作为庶吉士的田文舸今晚不用在翰林院值班,供皇帝传唤,比父亲要回来的早一些,半个时辰后,田昀和才从吏部署衙回府。 得知老家的侄子外甥已到了京都,顾不上身体的乏累和政务上的烦心,换身常服便来到了厅中。 原以为小儿子已够出色,没想到少时功课不起眼的小外甥更胜一筹,能从近万名平江秀才中脱颖而出,若春闱不出什么大的差错,高中进士已铁板钉钉,一甲的机率也是很大的。 瞅着跟前几个十几岁的少年举人,田昀和心中一股欣慰油然而生,将两个儿子已交代过的事情不嫌赘述的再次重复了一遍,转念想起同僚们心忧之事,斟酌一下语气沉肃道: 「如今朝中形势不明,你等切不可陷入派势之争中。尤其是璇儿,你是平江秋榜的魁首,不可避免的要惹某些人注意,最好这几个月呆在府中为妥。」 「爹,你是说……难不成?」闻此言,田文舸吃了一惊,欲言又止,皱了皱眉,如今华朝渐呈盛世之景,可却在储君一事上,风波不断。 当今圣上尚未满五十,但太子已过而立之年,慢慢在朝中培有不少势力。 更要命的是当今储君为故逝元后所出,而现任皇后也育有两位能力出众的嫡皇子。 自三年前因东宫府丞跋扈抢占百姓耕地一事,太子被皇帝怒斥了一回,之后便有臣子生起了其它心思,前几日有御史当着朝臣直言东宫作风奢侈,又惹得圣上不高兴。 皇帝当着众臣的面表达出对储君不满的态度,让不少臣子颇为忧虑,储位关乎民生社稷,东宫不稳,则于社稷有碍。 田昀和在朝中任吏部侍郎重要职务,自有不少人暗地拉拢,但当今圣上身安体泰。目前他是持中立的态度,忠于皇帝的,哪方都不掺合,故而也不愿子侄们被绞进夺嫡的政治漩涡中。 几人当下就明白了父子俩话外之音,忙恭谨的应诺。考虑到时下临近冬至,冬节过后又年关,田府必定宾客不断,到时他们少不了些应酬,略一思索,谭璇对首位上的田昀和说: 「大舅父,来时我们几人已商量过,于近处租一院落,好好温书做功课,年前这俩月您府上必定有不少人前来拜访,若我们藏在府中不出面,只怕太过失礼……」 原想着能与几人在功课上好好交流一番的田文启立时摇头否决,忙说府上住的好好的为何还要麻烦出府租房子住。 而田文舸沉默不语,心底却贊同表弟的提议,这样即可以安心读书,又可以省去人情礼节上的麻烦。 田昀和拧眉微一思量,捋着鬍鬚,点点头说:「嗯~这样也好,明日让管家到田宅牙行帮你们打听打听,早日把住处定下来。以后每隔一日晚上来府上,我与文舸帮你们在策论上指点一二。」 四人闻言大喜,尤其是田文瑄,一听不用住在伯父府上被拘着,简直要抚掌而笑,瞄了眼同样高兴不已的谭璇,心道,原来之前表哥是在诓我。 因他们进京早,其它府地进京赶考的举子还不算多,没过两日,田府的管家已找好了几处不错的地方。 本着低调,最终几人选择了一处一进的独院,地处普通百姓聚居的巷子,虽离田府距离有些远,但胜在安静,不会被旁人干扰。 待田府派去僕婢收罗整理妥当后,一行人便兴高采烈的带着行李搬了进去,怕他们在饭食上凑合,刘氏还特意把府中的厨娘给派过去一个前去照料饮食起居。 刚进了小院,把东西归置好后,田文瑄兴沖沖的走出门外,穿着臃肿的长棉袍背着双手踩着积雪已清理干净的青石砖环顾着小院的环境,不住的点头道: 「不错,以后咱们就是普通人家子弟进京赶考的举子了。还真别说,住进这寻常院落,心绪突然沉了下来,莫名的感到踏实。」 第100页 在田府一直拘谨着很少开口说话的谭杭,来到小院,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神采飞扬,学着田文瑄故作老成的模样,环视一周,语气轻快的说:「是啊,表叔,我也喜欢咱们一起住在这里。快看,屋檐下结冰凌了,真好!徐婶说今晚给咱们煮饺子吃,今日暖房呢。」 抬头看到屋檐上因化雪的雪水重新结成冰锥,伸手指着,兴奋的叫道。 出来的王林见俩人住个农家小院欣喜的跟过年似的,忍不住轻轻翻了个白眼,沖他们调侃道:「要烧炕暖房呢,快去帮忙噼柴吧,干了农活,读起书来更有劲。」 「哈哈……阿林说的对,要么噼柴,要么和面包饺子,你俩选哪样?」院落空间小,外面人说的话,在房中可以听得到,谭璇把物什整理好后,最后出来的。 见小伙伴均喜不自胜,心情极好,暗想,看来大家都喜欢自由自在。也跟着插科打诨起来。 「进灶房包饺子哪能是读书人做的事,是不是饿了,要不先烧火煮上一锅,公子们先垫着肚子。」在灶房里忙着包饺子的厨娘,听几位举人老爷没一点读书人的清高架子,很是亲切和善,于是围着围裙,双手沾着面,站在门口笑着问。 见天色不早,想早点吃晚饭回房好写策论,谭璇展颜一笑说:「好,我来帮王婶烧火吧。」 「公子,还是山竹来!」噼柴的山竹闻自家公子要进厨房烧火做饭,连忙丢下斧头,麻熘的冲进灶房,君子要远庖厨的。 「哎吆,斧头真重,怪不得世人都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是书生,说的没错嘛。」山竹忙着烧火去,田文瑄一时好奇,走过去掂掂斧头,故作夸张的说。 「谁说的,阿林,耍一个给他看看。」 ………… 吃过热腾腾的饺子,待火炕烧热后,谭璇直接把书桌移到上面做起文章来,策论完成后,随手要去查找书卷时,想起明锦让他去府中拿书之事,便决定明日去明府走一趟。 第58章 大家住在一个小院,谭璇不好瞒着旁人偷偷去明府借书, 只道上次帮明晔带冬衣时, 乔氏好心写了封凭信,若有需要可以去府中看看。 几人对此并不甚在意, 带回来的书卷,大家还不是可以一起看。 明府离田府不算太远, 前后街道,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饭,谭璇带着山竹独自前往。不知明锦在信中写了什么,门人大致扫了两眼, 很是热情的将他迎进府里,要带其去书房。 两进的宅院虽为北地大开大合的设计格局, 却在装饰布局上融合了江南的一些婉约元素。虽是冬日,可仍可看出待出了寒冬腊月,花园中必是锦花团簇。 府中只有管家一家人,十分静谧,背阴处的一些地方尚存着积雪没融化, 显的十分的清冷寂寥。 「谭公子, 我家夫人公子小姐还可好?」从凭信上管家猜测前来府中借书的公子应与主家关系不一般, 何况还是小姐执笔亲手所写的。 自己也是明家的老人了,方才不经意的打量几眼后, 大概能想到八九不离十, 因而说话十分客气。 「嗯,伯母身体康泰, 阿晔功课十分出色,明年的院试相信他必能高中。」谭璇作为生人初次来到人家的府上,只随意的环顾打量几眼后,不再东张西望,和善的回应着他的问话。 「自老爷故去后,宅子里再没有外人来过了。前几年公子小姐在京都时,府上可热闹了。那园子里的几株红梅还是小姐亲眼看着下人们植的,夫人在下面埋着上十来坛桃花酿,待……」 大概是偌大的府中好不容易来个人,管家情不自禁的说多了些,当恍然发觉自己竟当着男子的面说起小姐的事时,不由住了声,神情带着心疼与惋惜。 听说梅树竟是明锦亲自参与种的,心道原来锦姐姐喜欢梅花啊,那自己买宅子时,到时在院中多种些。嗯,依着她的气质,兰花应该也是爱的吧。 一路上,一人唠叨着,一人认真的倾听,心中暗自规划着名将来他们的小院子如何布置。 「谭公子,前面便是书房,府中的藏书都搁那呢。里面冷,我给您端个炭盆来。您先进去挑着。」小姐在信中交代过随谭公子,不用操心在旁看着。管家把落着铜锁的房门打开,把谭璇让进房中,和蔼的笑着说。 「多谢明伯,不用您再麻烦了,我挑些书卷就离去。」书房向阳,窗明几净,应是经常打扫过的,没有丝毫的阴暗之感。虽明父因意外离世,谭璇却不觉得害怕。 「别看房中透着日头,大冬月的,站一会就受不住,里面寒气重着呢。」谭璇见其如此坚持,也不再阻拦,含笑着道了谢。 书房陈设应该是根据明父的喜好布置的,简雅大方,除了一排陈列着满是各种卷集的书橱,就只有一长木桌案与一矮榻,墙上挂着两幅山水墨画。 随便的扫视一周,而后便把注意力放到身侧的书橱上,有一方书柜带着柜门没有上锁,谭璇有些好奇,禁不住走上前打开一探。 里面同样陈列着整整齐齐的书卷,大多书捲起了毛边,应当是常阅之书。随手拿了一册翻开书页,发现内容类似《营造法式》的建筑专业书籍。 想起明父生前任职工部郎中,另外还有厚厚的一叠宣纸,应该是演画的图纸之类的,那是明父的个人物什,谭璇没有拿起去看,随手关上柜门,不再翻阅。 第101页 退后朝着书柜虔诚的拜了三拜,默默的说:明伯父,我是您的准女婿,您放心我定会对锦姐姐好的,当然也会孝敬伯母,阿晔也很争气。 不一会,管家与孙子一起送了炭炉过来。可能是怕谭璇独自在房里若有什么事不方便,便让十几岁的孙子留下来在房外守着。 「公子,您可知我家少爷几时能回京?」院中没人,冬阳又正好,小厮把书房中的门敞开,让阳光更好的投进来。见谭璇容颜俊秀,态度和善,于是大着胆子与其聊起家常。 「兴许明年就能回来了。」明年院试后,后年才能乡试,已在香山书院呆那么久,应该会出门走走吧,最先来的必定来的是京都。 「真的!」 「嗯!」见他兴奋的直搓手,忍不住笑了笑,点点头肯定道,唉,府中还是人多了热闹。 在房中呆了大半个时辰,除了挑选的七八本有关四书五经註疏方面的卷集,谭璇还发现了两本有着明锦批註的书册,心里存有小心思,喜的赶紧把它们夹进那些註疏中,带了回去。 从田府搬出来没几天就到了冬节,因刘氏提前告诉几人让他们这一日去府中过节,田昀和父子冬节有三日的休沐假,大家刚好一起聚聚。 「不知道阿晔前几年怎么在京都过的,明年中了进士,我直接向朝廷申请下地方任职。」田文瑄觉得自己穿的衣物已不少了,可还是觉得冷,连手关节处都冻肿了,每晚痒的恨不得恨不得咬掉一口。 「过上一两年便适应了。相较于湿冷冷的江南,我倒挺喜欢京都的。」谭璇扫了眼鼻子冻的像胡萝蔔似的田文瑄,没有再狠心打击他。这些日子大家除了雷打不动的隔日去田府请教学问外,哪都没去,一直捂在院中温书。 谭璇心中想天再冷些才好,这样表弟就不会想心思出门不思学业了。 王林贊同的点点头:「京都虽酷冷,可不知繁几的举子做梦都想留在这里。」大概临行前暂时把家中烦心之事给安排稳当,其性格比以前要开朗许多, 「大舅爷府上好像来客了。」最先下车的谭杭,瞅见田府大门外停着辆马车,扭头朝依次下来的几人说道。 「这个时候,没客前来才奇怪呢。」不以为意的田文瑄接了一句,熟门熟路的朝已打开的府门走去。 「这几位小公子想必就是平之贤弟家中前来会试的子侄吧,果然是俊才出少年,田氏一门栋材辈出,难怪能得圣上与太子的青睐啊。」几人进府时不巧碰上田昀和亲自送客人出府,忙躬身行礼。 「呵呵……让季优兄谬赞了。你们快来拜见户部侍郎刘大人!」听同僚夸赞自家小辈,田昀和也不谦虚,捋着鬍鬚颇有自豪之感,忙让谭璇等人行礼。 不管怎样,以后大家都是同为朝廷做事的,该有的礼仪是必须不能少的。 「学生见过侍郎大人!」众人听面前之人竟是户部侍郎,立时恭敬的打招唿。 在旁人府上,面对的又是一些少年,刘良敛下官威,露出寻常长辈的慈和笑容,目光在几人身上略过,点头道: 「嗯!近日京中举子在文华楼组织几场诗会,你们若书读累了,不防前去凑凑热闹,结交些同年好友。听犬子说可有不少人颇为期待平江府的案首到场啊!」 不知其中哪个是田昀和的外甥,也不好当面出口想问,只装作随口一提。 「呵呵……璇儿得空定会前去的,只不过他们刚至京都没几日,不巧在路上不小心又着了凉,在府中将养着。」刘良是东宫太子的人,方今又摸不准皇帝什么心思,田昀和不想与之走的太近,随口寻了个由头,敷衍过去。 「噢?!那可马虎不得,当以身子为重,万毋耽搁春闱大比,诗会只是闲时怡情之趣。」知道田昀和滑不熘秋,李良也不以为意,只要在旁人眼中,田氏与自己走的近,暗中支持太子目的已达成大半了,言语上关爱小辈一番,便告辞离去。 初到京都时田昀和已对他们说过朝中局势,方才听刘良口中故意提起太子,不用深思也能猜到其用意。 如今他们只不过是尚未踏入仕途的举子,即便中了进士也只不过是底层小啰啰,皇权斗争中的卒子。几人自然不愿不知天高地厚的搅和进来。 果不其然,冬节过后没几日,田府便接到帖子,邀请谭璇等人到文华楼参加诗会。 田文瑄倒是想出去吹吹风凑凑热闹,可问了一圈也没有人与其同去,只好作罢。看着几位埋头做文章的好友,慨然一嘆,来之前原想着到京都时要好好的在一众举子中大展文采的,却不想因着各种缘由,被憋在房中做功课。 之后来京中的士子们大部分得知平江的乡试案首是吏部侍郎田大人的亲外甥,并且已至赶来京都参加会试。临近年关邀帖每日都能接到几份。 科举入仕哪能不与人打交道,最终田昀和与田文舸从各种邀约中帮他们筛选了其中普通的聚会。 即便经过了一轮筛选。谭璇等人从腊月中旬开始,几乎每日都得出门应酬一番,直到大年三十的前两日才消停。 时光飞逝,在忙碌于功课与应酬中,年节转眼间到了跟前。 除上次因雪灾年节滞留在香山书院,这是几人第二次远离家乡在外过年,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这种情况会很正常。 第102页 身边有亲朋好友陪着,心头产生的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思念之情很快被年节的喜悦所替代,没有繁琐的礼仪,反而乐得自在。 春闱于二月二十八日在京都贡院举行。年节一过,眼望着会试一日日的到来,众举子皆开始着急功课,无人再有心思组织宴饮诗会。 谭璇等人同样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备考会试上,为方便指导几人的功课,田昀和要褚人从租住的院落里搬回了田府。 每两日布置一篇策论,完成后他与小儿子相继批阅,尤其是涉及到朝中一些重要的政令,会多叮嘱几句,甚至要求将一些佳作熟记心中。 在此期间,谭璇延续着在江宁的收集策论材料的好习惯,除了每日必读的京都小报,还要出门熘达一时辰。 江南的二月,杨柳都已泛出新绿来,可此时的京都春寒料峭,仅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春天的气息,压根没见着真面目,若不是田府花园中的迎春花悄然绽放,让几人有种冬月的错觉。 「唉,官家也真是的,谁能没个儿女,大冷的天只让穿几层单衣,到时手都冻的伸不开,还怎么握笔做卷子,之前文启他们下场还让穿层皮袄呢。」 这几日,田府的女眷忙着为府中五位即将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准备着考篮衣物。 去年乡试发生集体作弊一事,处理了不少官员。如今负责组织会试的礼部官员,神经绷的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再发生此类事件,祸及自己。 整个部门从尚书到主事绞尽脑汁想预防作弊的种种措施,最后呈给皇帝的规章条款足有满满的十页。 临着会试开考的前三日朝廷颁发诏令,除了在其它方面有严格的规定外,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入场只能穿单衣,连层数都有规定。 「文瑄你考篮中多放些蜡烛,耐不住寒就点蜡烛烤火,这次可不能挑食不吃东西啊。」 虽然朝廷为每个举子发的有炭盆,但搁不住穿的少啊。 可能因考舍中有火盆,朝廷担心引发火灾,连被褥都不再提供,早春穿着单衣躺在考舍里睡觉,不冻的慌才怪,唯一庆幸的是每考一场可以回府住上一晚暖暖。 谭璇想起去年乡试表弟因挑食挨饿不吃饭之事,忍不住提醒他。 「表哥,你说我穿九层衣衫进场,那些搜检的衙役会不会嘴巴气歪了。」想起布告上那些史无前例的歪点子,田文瑄就一阵郁闷,不但搜亵衣亵裤,还要用不知多少人用过的洗澡水洗澡。 「估计那些衙役早已麻木了,能忍受搜检亵裤,还会被你那几件衣衫给气着。」现在那些监门官与搜检的士兵们心里不知怎么骂礼部官员的。 谭璇也对礼部官员想出的那些奇招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想到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脱的光熘的,浑身感觉都不好了,心里祈祷着轮到他洗澡时,衙役能换盆干净的水来。 待一切物什准备齐全时,最让人期待的会试也如期而至。 第59章 整个华朝的举子一起下场会试,除了去年考中的, 再加上往年落榜的, 此次将近八千人在京都贡院中春闱大比,举人之间的厮杀可比乡试秀才残酷多了。 入场依然分批次进行, 但朝廷担心同一府城的举人聚在一起容易私下对暗号滋生作弊的心思,因而根据礼部官员告知的信息为准。 当时谭璇得知他们五人竟然是在三个不同的时辰入场时, 感慨礼部官员真真是为预防作弊煞费苦心,估计经此一考,尚书大人的髮际线又往上移了不少。 他和王林分在最早的一波里,会试当天子时入场。即使去的早也进不了贡院, 等在外面挨冻吸冷风,于是田文瑄三人晚一个时辰再出发。 「表哥你们先去, 我再补上半时辰觉。」在谭璇隔壁住着的田文瑄听到开门的动静,忙披衣把门拉开一条缝困顿的与其打招唿,现在能多睡一会是一会,不然在考场哪睡的着。 「快回床上躺着吧,别被冷风激着, 舅母熬的羊肉汤多喝些挡挡寒。」见他露出中裤, 猜他是刚从床上爬起,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摆摆手, 让其赶紧回屋。 虽说只让穿单衣, 可现在还没有入场搜检,谭璇在外衫上穿了件厚厚的棉袍。 朝廷规定的最多能穿九层, 可估计穿这么多层数的举子真不多,谭璇选了个吉利的数字套了六层,除外面的两层绸衫,里面都是质地厚实棉布衣。 记得前世在哪篇杂志上读到的一篇文章,说保暖程度取决于穿的层数多少,当时他还嗤之以鼻说作者瞎扯淡,如今多么希望他说的是真理,自己穿这么多层能抵得上一件貂皮大衣。 未至子时他们就从田府出发,近两日田府上下心全都放在会试上面,考前一晚更是彻夜不眠。 出了府门,谭璇转身对送出门的亲人说:「舅父舅母,天还早,您们快回房歇着吧,不用担心,考县试时也是这样的天。」 「竟瞎说,咱平江的天气哪如这般冷!进去可得顾惜着身子,一觉得不对头就赶紧出来,别硬扛着。」见其好像没把恶劣的环境条件当回事,心中紧张的刘氏急的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为着几个孩子科考,刘氏这两日都没怎么阖眼,妯娌与小姑子把宝贝儿子交到自己手里,万一有个什么,该如何交代。 谭璇和王林,忙乖乖的忙点头称是。 第103页 「你舅母说的对,你们年岁还小,一切当以身子为重。入了场,谨慎认真些,以你俩的功课情况,会试应没什么问题。」田昀和颔颔首贊同妻子的看法,温和的嘱咐两个小辈。 以往不少优秀举子因一时不甘心硬撑着,最后不但仕途断送,连身子也毁了。 带着众人的殷殷期盼,两人上了早已在府外等着的马车。谭璇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比前几次都要激动雀跃,考过这一次,就要彻底告别举业生涯了。 「公子,还未鸣炮,您和王公子先在车中暖和着。外面落雨了。」马车停在贡院的两百米之外,跟车的山竹忙朝着车中的禀告道。 谭璇拉开窗帘,只见前方火把通明,高大的贡院门前守卫森严,士兵三步一人,十步一岗,异常的肃穆。 透过火光,天空下起了密密的春雨。赶来的举子多是多在车厢里等着进场信号。看着渐急的雨势,谭璇暗自安慰道春雨贵如油,下雨是好事。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响起了进场的鸣炮声。两人连忙从车中下来,山竹等人在后面挎着考篮跟着。 瞅到排在前面的举子脱下棉袍冻的直打哆嗦时,谭璇立时酝酿一下脱衣的勇气。 朝廷还是比较人性的,士子们脱下衣物,是在置着火盆的大厅中接受搜检的,紧接着在第二道关卡的厅堂里洗澡,衙役再次进行搜查。 看着那些衙役面无表情的查看亵衣亵裤,谭璇觉得十分别扭,这种经歷不想再有第二次。 在水质尚算干净的大木盆里匆匆洗过,检验过关后,忙穿上衣衫,挎着篮子,穿过最后一道龙门,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京都贡院的考舍比平江府的略大些,除了两块作为桌案和板凳的厚木板。 还有挡风雨的薄板与油布,考舍一角置着火盆,另一角放着出恭的马桶,墙上还有个不小的壁龛用来存放东西,连马桶都给准备好了,看来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了。 丑时刚过去一半,离辰初时刻还早,谭璇清理过考舍,用蜡烛把炭盆引着,然后把考篮挎在墙壁上的木铆钉上,将考舍用油布和薄板遮的留些透气的空隙,以防煤气中毒。 狭小的空间升温快,待觉得有些暖气后,开始补起觉来。 因心中想着房中有火盆不安全,且睡在光熘硌人的木板上,不时还有冷风往里窜,谭璇一直睡的不踏实,睡睡醒醒。 最后一次醒来,凭着直觉时辰已不早,遂起身从考篮中拿出一小袖珍铜盆,加些水袋里的水放在火盆上烧起水来。 果然没过一会,士兵们敲敲油布,递进来三个热乎的包子与一碗浓稠适宜的粳米粥,作为当日的早饭。 又饿又冷,谭璇趁热赶紧吃了早饭,看着还未用过的马桶,也顾不上讲究,解决完生理负担,用已烧热的水洗涑。 浑厚钟声响起,会试的试捲髮了下来。在接卷子时,谭璇竟然发现排巷里隔不多远就有一名士兵持戟站岗把守考舍,惊得他也不敢再偷瞄。 每场说是三日,可真正做题时间只有两天半,第三日的午时交卷离开贡院,回住处暂歇半日,第四日子时再入场。 拿到试卷谭璇如前几场一样,排好页序检查预览,题型与乡试相差无几,只不过题目出的更深入。 仔细认真的填好卷头,看着第一道经义题,谭璇感嘆出卷的官员挺会揣摩皇帝的心思,跟着时事走啊。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 短短三句话皆是出自《尚书》,均是言明德行的重要性。联想时下会试与去年闽地官员上下勾结参与集体作弊一事,谭璇决定从为官之德方面重点陈述。 稍作思索,蘸墨下起笔来,先解释章句之意及出处,再引经据典……孔子曰:「其身正,不令其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洋洋洒洒的写完,颇觉满意,写完发现手都冻僵了,连忙伸到火盆上烤烤,趁着思维活跃继续往下做。 天冷,总是坐着难受,外面的冷风透过油布直撞胸前,冷的打着哆嗦,谭璇做完一道经义后,看一道后面的算术题,起身边活动四肢边想题目。 临近中午,午饭及时的送了过来,一大瓷碗干菜杂粮面条,里面还象徵性的放了两块肉片,不得不说,考场纪律虽苛刻,但组织会试的官员却真花心思为下场的举子们着想了。 将满碗面条吃下腹中,只觉浑身暖融融的,手不凉了脚也不冰了,转身拨了拨炭火,把试卷放在考篮中,开始小憩。 大概是夜晚没休息好,又加上吃过饭太过舒适,一觉睡醒已是两时辰之后了。 惊的谭璇赶紧起身,往眼看快熄了的火盆中加些木炭,双手干搓了面庞,心想,夜晚得熬夜了,果然环境条件不能太好。 夜幕渐渐降临,外面的雨却仍然没有收势,勐然想起再过两日便是清明节了。因着一会试,多少举子不能回去祭奠祖宗,或许这样更能激发士子们衣锦还乡的雄心壮志吧。 到了晚上,五道经义题已让他做完,只不过还都没有誊写,谭璇打算把试题全部做完再抄写。 算数题一共三道,做了其中一道,最后一题谭璇浏览时就发现异常的繁琐,内容切合实际,有关税法与算术结合,题中列出几种税收方案,让举子用数据陈明哪种方案最优。 第104页 读过题后,谭璇克制住烦躁,让自己静下心来,把题目裂成几个小题目逐条分析来解答。 到了最后,觉得思路越来越顺,不但得出答案,还把每一种税收方式的优缺点写了出来。 待成功的做完整个卷面最难的题目时,已到深夜,因一道题脑细胞死亡不少,他想着反正还只剩下一道,还有一天半呢。 待收拾好,等到刚加的木炭烧旺,准备吹灯睡觉时,谭璇听到隔壁左右哀声嘆气声,远处传来的跺脚声,不绝于耳,看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蜷缩在考舍里睡了大半夜,清晨起身腿都抽了筋。像昨日一样,吃过饭,开始认真的誊写试题答案。 精打细算着朝廷发的炭火,好不容易挨到第三日中午交卷。 虽然考舍不暖和,可比着舍外还是有些温度的,出了封闭的考舍,谭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欢喜的想着终于可以回去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暖暖,若不放他们回去,真的会死人的。 「算术题太难了,占比还那般重!」 「亏我还把主考官李大人的诗集全都买回来,却一道诗赋没有。」 「唉,试题出的比三年前还要偏……」 ………… 刚交完试卷,走出排巷,贡院中已到处都是讨论考题的声音,而谭璇心里所想全都是热腾腾的羊肉汤和又软又暖的被窝。 第60章 谭璇随着长队挪出贡院,没有了高墙的遮挡, 风一吹, 感觉更冷了。 身旁不时有人打着喷嚏,怕被传染, 他一直用袖头捂着口鼻。眼神不停的朝乌压压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扫视着,盼望着山竹挥舞棉衫给他送温暖。 「公子, 赶紧喝口热汤暖暖身。」好不容易越过重重人群,终于找到了田府的的马车。 山竹把怀中抱着的厚棉衫迅速的帮他套上,一旁田府小厮忙将从车中倒出的冒着热气的参汤递了上来。 上了马车后,连忙把备着的锦被裹在身上, 小口小口的啜着热汤,才觉得自己整个人有了知觉, 心中感嘆着他们简直是在用生命科考,怪不得古代读书人的地位那般的崇高,只有经歷过才会懂得啊。 田府来了两辆马车,谭璇最先从贡院出来,还得在车中等着其它人。 不一会, 听车外的僕从喊着文瑄少爷, 知是田文瑄回来了。缓过来的谭璇, 忙俯身把车帘拉开,好让他赶快上车。 「表哥~」喝完杯中热汤的田文瑄看见车中裹成球状的谭璇, 僵着脸哆哆嗦嗦的喊了一句, 踩着木櫈抓着他的手钻进车中。 「冻坏了吧,给!」车厢中有个小火炉, 炉上温着煲好的热汤水,谭璇瞧着他面色青白,嘴唇乌紫,隐隐的还流着清鼻涕,又连忙倒了杯汤于他。 田文瑄顾不得烫,两口喝完,拎起冒着热气的汤壶隔着被子抱在怀中。 观其模样也知情况比自己糟,心忧对方染上风寒,谭璇思量了下,便拉开透风小窗对山竹道他们先回府让大夫帮田文瑄看看,另一辆马车等着其它三人。 僕从们一听说堂少爷身子不对劲,连忙应诺,车夫焦急的催马往府中赶。 「不是自诩身子比我还好吗,怎这次冻成这个模样。明日还是穿九层吧,把衙役鼻子气歪,他们再扶正就是了。」 瞅着表弟状态好了很多,谭璇心里松了松,歪在他对面笑着调侃道。 「好歹咱们如今也算是半个天子门生,万岁爷他老人家简直是在要咱们的命!」稍稍缓过来的田文瑄忍不住郁闷抱怨道。 原来他前夜油布没遮严实,雨下的急,自己睡着了,把半边桌案都给漂湿了。 事后,怕将试卷浸湿,只好将板櫈和桌案调换一下,自己坐在又潮又湿的木板上大半日,直到被火盆烤干才不用受罪。 嗯,确实是在要他们的命,不知这次多少举子被冻病了呢,谭璇颇为贊同的点点头,而后安抚他消消气,回府喝碗汤药,捂着被子好好睡几个时辰,心情就好了。 对几人何时入场,什么时候出贡院,刘氏清清楚楚,回到田府,下人早把一切准备妥当。谭璇喝了驱寒的汤药,简单的吃过午饭,躺在已烧热的炕上蒙头睡起觉来。 一觉睡到田昀和父子下衙回来的时辰,想着几人再过两个时辰还要去贡院,刘氏便让僕婢把晚饭带到卧房里吃,饭后再歇息一会。 田昀和与田文舸先后来看过他,简单的询问了一些情况后,从山竹和他们口中,谭璇知晓另外四人除了田文瑄有些微风寒,余外情况都不错,遂放下心,在房中活动一会,继续补觉。 饱睡了一顿自然醒来,离子时尚有一个时辰,心里记挂着田文瑄,谭璇不再恋床,起身洗涑一番,要去隔壁看看情况如何。 「表少爷,我家公子在睡着还未起,可……」 「怎么,难不成是文瑄的风寒又加重了?!」谭璇见书童阿成欲言又止的模样,忙问道。 「不不……公子喝完药发过汗,已大好了。只是奴才怕他在贡院再受冻,万一病情加重……」察觉谭璇神情焦急,阿成赶紧摇摇头,自己是想求表公子劝自家公子以身子为重,到了贡院,若坚持不下去,早些出来。 「嗯,好,我明白了,待我回房,留封书信于他。」既然还在熟睡谭璇不想将人叫醒,知道了阿成的意思,颔颔首,答应劝说表弟。 第105页 与第一场出府的时间差不多时,谭璇与王林再次上了马车前往贡院,进行第二场考试。 「阿璇此次应稳定能中杏榜的!」几人皆知谭璇的算术顶好的,第一场题目只有经义和算术题,观其神态,王林也知好友发挥很好,而第二场的策论又是他的强项,故而如是说。 「第一场题目出的确实颇合我意,不过还需看后面两场如何。阿林你呢?」当着好友的面,谭璇没有谦虚,头场试题出的很对自己的心思的,短板的诗赋竟然没出。 察觉王林面色愉悦,猜想做的应该也不错。 「嗯,尚可。」 ………… 第二场是策论、诗赋和律法题目。这三类题目,诗赋是短板,谭璇决定先做策论和律法,诗赋说不定在写文章的过程中来了灵感。 连下了三日的春雨终于停止了,雨过天晴,到正午时,阳光透过间隙照射到桌案上,写完一道策论后,谭璇把油布取了下来,让考舍透透气。 正午阳光,春息扑鼻,怀着欣悦的心情接着做下面一道。 「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读后,闭眼拧眉思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此句出自《尚书》中的註疏里,意思是赏罚要厚道,对百姓不能施行□□,当以仁治天下。清楚出处和大意后,边研磨边润色辞藻。 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最不拿手的诗赋,在自己小憩时,竟想出了自觉不错的诗句,生怕一觉醒来,又忘记了,忍着困意赶紧起身写在草纸上才放了心。 正午暖和了不过大半个时辰,感觉到凉意后,赶紧掩紧油布,再次龟缩在考舍里。 天上没落雨,第二场考完出来,不像前几日那么受罪,可人群里有不时人咳嗽着。谭璇心想,换季时节,一冷一热最容易感冒,找到山竹得赶紧把袄子穿上。 「九叔~」这次最先上马车的是谭杭,看见谭璇,怏怏不乐的喊了一声。 「嗯,怎么,身子不舒服?」穿上棉袍的谭璇不再裹着被子,而是盖在了腿上,察觉谭杭的神情,心中猜到一二。 「不是~唉,算了,反正进场之前我已知道十有八九考不中,现在死心不妄想了。」谭杭摇了摇头,半是回答,半是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若能坚持,就认真的把三科考完。与其中三甲同进士还不如再蛰伏三年,考中一甲或二甲。」也只能这样安慰他了,芸芸举子中,能考中同进士已是非常了不得。 「你放心,九叔,既然千里遥遥的进京赶考,我会用心的。」这次能来京城沾光接受田氏父子教导功课,已有很大的收穫,即便考不中,来一趟京都也是值得的。 ………… 「落雪了……」第三场的最后一日,谭璇正在为一道杂文收尾时,听到隔壁的邻居喊道。 惊的他赶紧扒开油布去瞅,果然天空正落着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打着卷的飞舞着,当真是三月桃花雪。 幸亏是最后一日,不然不得冻成狗了。怕雪花飘进来打湿试卷,急着扫了几眼,再用砚台把油布压上,紧紧身上的袍衫继续做题。 当考卷交到衙役手上后,谭璇各种情绪交织着蜂拥而来,狂喜的、雀跃的、悲壮的……特别想去疯狂一把将这热烈的情感释放出来,喝酒?撕书?在雪中奔跑扯着嗓门吼上几嗓子? 他还没疯,排巷的举子们已经疯癫了,开始鬼哭狼嚎起来,一点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模样。 「咳咳……爹,儿子没辜负您的心愿,这次定能得偿所愿……」 「各位同年,今晚去翠玉楼畅饮不醉不归啊……」 「去什么翠玉楼,到时高中杏榜,等着被岳父大人领走吧……」 ………… 笑若桃花恣意朗声的应是考的都不错的,还有不少站在雪中失神喃喃低语的。 「今晚,咱们去喝酒吧!」出了贡院,几人聚齐后,马车才往田府而去。 「表哥难得主动放浪一次,表弟我即便是捨命陪君子,也当要去的,不醉不归啊!」早巴不得出门交际的田文瑄,听谭璇破天荒的主动提出要一起喝酒,欢欣的想要鼓起掌来。 主动放浪?怎么话到他嘴里就变味了呢,知他想歪了,没好气的白其一眼,没好气的说:「是去酒肆,可不是什么翠玉楼,怡红院!」 「阿璇,我陪你去酒肆,嗯~一醉方休。」同一车厢的王林与谭璇的想法不谋而合,笑着道。 「真俗你们,表哥,白瞎了你平江解元的名号。好吧,酒肆就酒肆,反正我也想只品酒香,不谈风.月,好好的痛快淋漓的醉一场。」人家两人想法都一致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田文瑄只好委屈自己了。 可能因情绪太过激动,精神一直处在亢奋中,回到府中,谭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起来,把考场中做的策论趁着记忆清晰默写下来,让舅父田昀和帮忙看看,估个名次。 第61章 文章刚默写一半,隔壁的田文瑄已推门进来, 叫嚷着趁早出发, 不然京城的酒肆没位置了。 「表哥,考都考完了, 还呆在书房做什么,反正进士已是你囊中之物, 平江的解元落榜,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嘛!」若真落榜,估计去年的乡试主考官比表哥还先急。 「行了,别鬼嚎了, 等阿杭阿林过来咱们就出发。放心,今日有你的酒喝, 我已吩咐山竹订好位置。」谭璇不理他,睡不着读书又读不进心里,还不如写写东西。 第106页 「哼哼……我让阿成去叫了,等你换好袍衫,估计他们就过来了。」早熟知谭璇脾性的田文瑄斜依在一旁的靠椅上, 自得的说道。 算了, 就知道他是来捣乱的, 没法再继续下去,将一章句写完后, 把笔放在清水里洗洗, 晾在笔架上,转身去往卧房换衣衫。 天再如何冷, 毕竟已入春,雪到下午申时初就停了,地上存不住雪湿踏踏的,夹着冷风,几人穿的似过冬似的,田文启出去会友去了,没同他们一起。 会试仅结束半日,不少会试的举子们已生龙活虎的出门活动。大街小巷的酒肆茶馆异常的热闹,只要没病得卧床起不了身,估计大部分都跑出来发泄情绪了,如现代那些高考后的学生一般。 为了边喝酒边听八卦,谭璇订的酒肆在长安大街的闹市区,几人到地方时,天色已暮,酒肆里人声鼎沸,很是喧嚣,看着衣着打扮,其中不少士子读书人。 「大家不防猜上一猜,谁能夺得榜首,依着往年十有八九应是平江府的解元谭璇!」 「不不……我不贊同李兄的看法,平江府的举子虽厉害,可咱们京都士子也不逊色,小弟压许子灏……」 「据说湘府的解元文采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 ………… 「九叔,旁人在说你能中贡元呢!」彻底对自己不抱什么希望的谭杭,听别人夸赞自家九叔,咧着嘴望着神色轻松,嘴角噙着笑意的谭璇。 「表哥,我看咱们还是搬回以前的小院吧。不然会试张榜后伯父家的门槛要被说媒的冰人给踩塌了!」田文瑄侧头看了眼表哥,颇有深意的笑起来。 估计会试结果一出来,京中那些府中有适龄女子的官员要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像他们这般小年龄的进士真不多见,尤其是谭璇,铁定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大肥肉。 田文瑄幻想着表哥为此事焦头烂额,万分苦恼的模样时,笑意愈发灿烂。 「呵呵……我不怕!」他是有主的人,还怕个甚啊,除非皇帝不通事理,非要赐婚于他,不过此事概率为负。 「听说北地的官家女子脾性蛮横,一点也不温柔小意……」田文瑄瞧着其得意的神态,似是真的非常期待能在京都娶妻,故意编排胡说。 「嗯~其实也不错,厉害点的姑娘,治得住人,后宅安宁……」忍着笑的谭璇,煞有介事的颔颔首。 王林与谭杭两人在一侧看热闹似的听两人斗嘴,面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云淡风轻是吧,现在嘴硬,哼哼,到时急得跳脚。田文瑄见表哥根本不在意,暗自嘟囔着。 「十年寒窗苦,今朝终解脱,表哥,先敬你一杯!」北地酒肆的酒杯也比江南豪放很多,田文瑄为谭璇斟上满满的一杯,亲自递到他手中,苦起自己的小酒碗碰了碰,豪迈的道。 「九叔,我也敬你!」 「别啊,活生生的阿林搁这坐着呢,你们怎视而不见!」虽然要喝酒,也不是被人给灌醉的,瞧田文瑄那小子的架势,是要准备对自己下手,谭璇赶紧拉着王林一起下水。 「阿璇,来,我也敬你,这几年没少承你相助,尽在杯中酒!」一直缄默不语的王林郑重举起酒盏注视着谭璇道。 「咱也甭说谁敬谁了,一起喝……」一人肯定干不过三人,要醉一起醉,他可不希望在几人面前出丑,说了不该说的话。 ………… 「表哥,你现在就打算买宅子?!是不是太早了点。」酒过三巡,醺醺然的几人开始聊起今后的打算。 三人听说谭璇这几日准备去田宅牙行找中人置办宅子,不由有些惊讶。毕竟购置房产是件大事,何况还是在物价昂贵的一朝之都里。 「不早,趁着杏榜未出,大家还没朝这方面想,得赶紧下手。不然发了皇榜,不少进士留京,价钱必定要往上涨的。」 谭璇早存有在京都买房的心思,书肆的分红除了给傅裕的一百两外几乎没动过。 攒下来的钱,按照京都的物价,足够置办各方面不错的两进宅院,趁着在京都这段时间,把事情给办妥了,省得入职后没精力管这些,事事要明锦操心,再说,买房娶媳妇天经地义的事。 「可京都房钱那么贵,九叔你带的银子够使吗?」 「放心,你九叔的小金库满着呢。」见谭杭一脸担忧的样子,喝得眼睛发红的田文瑄嗤了一声,暗自后悔自己平时大手大脚,每次红利拿到手,三月后所剩无几,来京时又没如表哥想的那般长远,不然定是随着一起买座宅院的。 「阿林,要不要与我一起,到时咱们做邻居。」知道田文瑄身上没带买房的银子,于是转头问起了王林。 「我等皇榜下来再说吧。」王林思量一会说。虽然这次会试觉得考的不错,可却没有谭璇能稳中二甲以上的信心,万一考中同进士,一般是要下地方任职的,那在京中置办房产也没什么意义。 谭璇见其有所顾虑,也不再劝说。不过凭着后世经验,宅院买的越早越好,否则将来高攀不起的。 「阿林你和表哥犯一样的毛病,谦虚过头,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赶紧下手!唉,会试的主考官是户部左侍郎李大人,可我最后一道算术题,半蒙半编的,会不会印象很差,直接黜落。」 别看田文瑄表面像平时一样大大咧咧的,可现在心里打着鼓,酒后不免直白的说出来了。 第107页 「表叔,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的也没做出,三年后咱俩还一起考……」喝酒上脸的谭杭,满面赤红苦哈哈的接下话茬。 「去,谁愿意同你一起考!」乌鸦嘴,不是在说他要落榜吗。 ………… 会试的结果要到四月初才放榜,因后面还要进行殿试,在等榜的时间里,除了看宅子与交际应酬,仍然是要温习功课的,坚持写策论,避免到时手生。 自打知晓明家在京中有宅院后,谭璇就准备将院子尽可能买的离明府近一些,将来明晔很可能会留在京都,乔氏跟着儿子过来,这样以来,两家走动方便,若实在找不出合适的只能在田府附近的买。 随着发榜日期的临近,田府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谭璇连着二十几日都没物色到满意的院落,再加上期盼知道榜单排名,更加的急躁,连邀约都不再参加。 「听你舅母说你最近忙着置宅院?府中地方多着呢,何必多此一举。」为了批阅会试试卷,不少朝中大臣被抽调作为副考官,最近田昀和政务繁忙,早出晚归。 从妻子那里了解些情况,趁着回来的早,便借着聊天的时候,询问起此事。 「我娘为外甥订了一门婚事,待回平江要行婚嫁之礼,所以才急着置办房产。」再过两日就要发榜,谭璇索性不再瞒着,免得到时又是麻烦事一大堆。 「噢?怎这么早就订下了姻亲之事,可是府城哪家的?」闻此田昀和有些遗憾,依着谭家的家世,既然早已为外甥定下婚事,想来门第应是不高的。 朝中不少同僚已向自己暗下打听过外甥,言外之意有结亲的意向,就连妻子也想为外甥女保媒,没想到竟然早已缔结姻缘,否则杏榜出来,加上自己的关系,必能结个上佳的岳家。 「是意外身故的工部明郎中府上的。」听其语气就知他有些不贊同,官场中的男人嘛,这样想无可厚非,谭璇并未因他的态度有什么不高兴。 「鹤之?!」听说是明家,田昀和拧了拧眉,略有些惊讶的似问又似自答,背着手来回走动几步,捋捋鬍鬚,点点头道:「记得鹤之贤弟有个儿子功课优异,你与明家结亲,倒也算不上差。」 他与明父有同年之谊,想起仕途蒸蒸日上之时突然离世的故交,不免有些痛心。 「祖父与舅父说的一样,也贊成娘定下的这门婚事。」得到肯定,谭璇十分高兴,谁不希望自己选中的姻缘得到众人的祝福。 「再过两日就放榜了,别焦躁,你默写的策论我都看过,在举子中算是上乘之作,此次会试的主考官又是户部的李大人,名次差不了。」 临近发榜,田昀和心中也隐隐期待,长子考了那么多年,希望这次能中,还有侄子和外甥,若五人都能中,面上岂不是倍有光。不过对着小辈,不光得端着,还要进行劝导。 「舅父说的是,外甥让您挂心了。」见他百忙之中还为自己的琐事操心,心中暖流淌过。 ………… 「早啊,表哥。」 「早。」 今日院中格外的清静,山竹与阿成天没亮就起来去占位置看榜去了。谭璇也一改往日的一睡无梦到天明的好睡眠质量,晚睡早醒,起床后眼底发青,瞅着打着呵欠的表弟也同自己一样。 心不在焉的吃过早饭,绷着的五人在大厅中等着小厮们的消息。 在丫鬟为他们上第三壶茶水时,终于听到了动静。 「中了,夫人,表少爷中了贡元!大少爷也中了!」 「我大哥也中了!」 「真的,快,快让门人把鞭炮点起来,开始撒喜钱!记得多撒些!」刘氏听到不但夫家外甥高中贡元,连考几年未中长子也上了榜,喜不自胜,几乎小跑着往客厅赶去。 客厅在前院,几人也听见了小厮们的传话声。 因为紧张,连喝几杯茶水的谭璇听到自己竟然中了头名,激动的豁的站起身,心口砰砰跳,脑袋嗡嗡响,会试案首,那岂不是整个华朝第一名,太不真实了?有些茫然的望着厅外刘氏与一群看榜的小厮。 「公子,公子这次您又考中第一,是会试的头名!」山竹激动的说话都不利索,觉得他家公子像神一样厉害。 「是啊,璇儿这次太厉害了,此时你舅父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文启也不错,再也不用一年年的受那个罪了。文瑄与阿杭也别灰心,你们年岁还小,再磨练三年,稳能中的。」 科考真是太磨人人了,幸亏长子这次考中,不然又得受三年的罪,想起往年吃的苦,眼睛情不自禁的发红。 相比于一直有思想准备听到自己落榜只是微微的失落的谭杭,田文瑄倒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显得十分错愕,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连大堂哥还不如。 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的谭璇接受了高中贡元的事实,按捺住心中不断往外溢的狂喜,与面露喜色的王林对视一眼,走到失魂落魄的田文瑄身旁拍拍他道: 「舅母说的对,别灰心,这次不小心染了风寒,难免受些影响。下次注意些,三年后不是还有阿晔与阿杭陪着你一起考嘛。」其实谭璇觉得照着他跳脱的性子,受些打击也是件好事,磨砺一番才能成长。 「表叔,我比不过九叔,三年后我要同你比试!」 第62章 谭杭见田文瑄失魂落魄的难受模样,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忙上前安慰。 第108页 「定是那道算术题没做出来, 才没上榜!真是该死,我怎么那抱粗心让雨给漂进来呢, 不然……」 表妹还在家中等着自己高中进士迎娶她,这样名落孙山回去, 岂不是对他失望透顶,还有家中亲人的殷切期盼,此时田文瑄悔得直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抬头看到厅中众人关切的神色,克制住失望难过的情绪, 勉强的笑了笑,沖谭杭点点说「好啊, 不过可得加把劲,不然到时表叔将你远远的甩在后面。表哥,恭喜高中会元,殿试再得头名,就是□□了!」 不想因自己一人的缘故, 把府中原本天大喜事给搅黄, 注视着眸子透出喜悦, 意气风发的谭璇,真心恭喜道。 「嗯, 承你吉言!」会试前虽然谭璇幻想过考中会元, 但也仅是偷偷的想想,心中并无多大把握, 惊才绝艷的举子不胜枚举,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可现在不同了,当然想要中状元的,状元多风光啊,三年才出一个,不想当状元的举人,不是好举人。 少顷功夫,满脸喜意的田府管家脚下生风地前来禀告:「夫人,公子,报喜的官差来啦!」 「快备上赏钱!」 ………… 「侍郎大人府上今年有仨老爷中榜呢。大公子一考中,可是父子一门三进士啊,啧啧……不得了……」 「不只如此,田大人的亲外甥高中头名!瞧着年岁不大,十几岁的模样……「 「头名?!真真厉害,头名可不就是状元嘛,状元公是哪一个,我瞅着几个生得可都不赖,俊得很!」 「出来啦,出来啦!」 ………… 谭璇随着刘氏一起出了府门,只见院门口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见他们出来后,突然安静了瞬间,接着又喧嚣起来。 报录的衙役扯着响亮的长音,当着众人面依次报出谭璇三人的榜单名次,态度恭谨满脸堆笑的连声说着恭喜,在刘氏上前欢喜的说了句客气话后,接过管家递上来的红封,才喜气洋洋的离开。 「田夫人,府上大喜!」 「您外甥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吧,真是神童啊!」 「多谢各位,璇儿如今还不是状元呢,过了殿试才晓得!」 ………… 虽然对这种热闹的恭贺场景谭璇早已经有预料,在平江府也应对的游刃有余。 可面对北地百姓直率外露的热情,竟有些招架不住。害得田伯又撒了一箩筐喜钱,刘氏说的口干舌燥,热情的群众才渐渐散去。 晚上下了衙,田昀和推下一应同僚们的邀约,早早的回到府中。长子考中贡元,外甥又中了头名,虽然侄子落榜有些可惜,可那份遗憾丝毫压不住心中的欣慰喜悦。 脚还未踏进客厅,已忍不住出声夸奖起外甥:「哈哈……不错,志远兄今日可没少夸赞璇儿!」 说完,感慨外甥考运好,不然换个其它部门的官员做主考官,或许就不是案首了,这次会试中可出了不少璧坐玑驰的好诗,流入坊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在风月场所中被做成曲调广为传唱。 「舅父,可是户部左侍郎李骥李大人?」会试开考的前几日,朝廷已把主副考官名册公布出来,因副考官不只一位,同考官更是多达十几人,举子们没那么多精力应付,主要关注的是主考官,所以谭璇对李骥还是清楚的。 「不错,就是你的座师李骥,此次你能中会元,便是由他拍板决议的。」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水,田昀和含笑抿了口,顿了顿又道:「以后见了,也不必太过恭谨,自然点就好。」 「是,外甥记下了。」明白官场里面的水深,谭璇连忙应诺。 嘱咐完外甥,田昀和瞥了眼端端正正坐在下首低头不说话,神色郁郁的侄子,故意咳了咳,慈笑着说: 「落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文瑄身子不适,还能咬牙坚持考完全场已是难得。这次有不少举子像你一样栽在第一场的算术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向你表哥请教把短板补上来便是。」 「伯父教导的是,侄儿学识不如人,落榜也没甚可怨。」怪只怪自己平时仗着资质好吊儿郎当,压根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落榜的一日,果然不好受。 之后田昀和又鼓励一番长子和王林。 殿试时间在四月六日,田昀和责令三人在此期间留在府中好好温书做策论,尤其是田文启,会试中排名较为靠后,努努力,看在殿试中能不能前进几个名次,尽量摆脱同进士的命运。 「公子,这是舅夫人交待的,让您喝下。」洗涑完,山竹端上来小半碗黑黢黢的药汁进来,谭璇扫了眼点点头,一口气喝了下去,汤药中加了山茱萸和覆盆子,有缩尿功效,以防殿试过程中上厕所,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是之前田昀和父子告知他们的。 殿试只有一日时间,在皇宫中的保和殿举行,由皇帝出题,只考策文,相较于贡院中的恶劣环境,谭璇觉得殿试还是比较轻松的。 三人整理好衣冠,相互检视一番没有不妥后,一起乘着马车往皇宫而去。 怕去迟,他们出发的早到了皇城外,朱漆宫门尚未开,天将将放亮,两侧列着身穿盔甲手持长戟的羽林卫。 宫门前已站着不少应试的贡士,谭璇随便一扫,竟然有俩认识的,一个院友顾襄,另一位是县试有过一面之缘的李晋。 第109页 更巧的是会试前两名竟然均是平江府的举子,而顾襄排在第二,为亚元。 京都小报的狗仔队不知从哪里挖来的消息,把两人院试乡试会试的爱恨情仇写的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简直是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戏码,广大读者们嗷嗷叫的等着殿试的结果,赌坊更是为两人专门设的有彀局。 「好巧,谭兄!」在谭璇正准备装作看不见顾襄时,而对方已主动出了声。 「呵呵……巧,顾兄真是好文采,拜读了顾兄的诗作,真是自愧不如。」 会试榜单贴出,同时会附有优秀举子的试题答案,诗赋更是由礼部印成诗集册,读了那些出彩的诗词,谭璇真心的佩服出口成章的文人,庆幸当今科考中诗赋题占比不重。 听了怪不是滋味的话,顾襄特意盯着谭璇瞅了两眼,觉得不像是在挖苦自己,遂颔颔首,回了句:「谭兄太过谦了。」 作为会元,自然自带光芒成为其它人关注对象,不一会,谭璇身旁就聚了一圈人,主动找话题与其攀谈起来,相对于清傲的顾襄,他们更愿意与温和风趣的谭璇打交道。 随着宫门外人越集越多,厚重的宫门终于缓缓打开,进场时间到了。 绝大部分贡士是第一次进入皇宫,紧张的大气不敢出,在这种气氛下,原本想偷偷瞄一眼的谭璇,也不由按捺住好奇心,微垂眼帘,规规矩矩的挎着考篮走着。 在一列宦官的引导下踩着青石宫道,绕过一座座巍峨的宫殿,终与来到庄严肃穆场地宽广的保和殿。 殿里殿外皆有皇家亲卫御林军把守,殿试期间由他们负责看着应考的贡士,即便如厕也要跟在身后,大家多是普通的书生,哪见过这等阵仗,别说存有做弊得心思,不影响正常发挥已烧高香了。 正式开考前,为表示对他们的看重,皇帝特意来保和殿一次,劝勉了几句才去上朝,众士子心情如何激越自不必说。 因谭璇是会元,排在第一排的首位,离御林军没两步远,为怕影响自己发挥,不断暗示自己他们只是会唿吸的木头人,不用太在意。 没等多久,试卷便发了下来,先检查试卷,再看了看题目要求,才填写卷头。 扫了眼侍卫的黑靴,深唿吸几口气,开始读题目,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唯恐有闻。」 读完后,知道这是有关孔子的弟子对老师的教导内容如何正确理解后才去实践的问题。 边研磨,边开动脑筋想皇上出此策的用意,费了近一柱香的功夫提炼出了重点,这是要求他们阐述「闻」与「行」。 看似非常容易,可里面却含有辩证的观点,若把握不准,很容易犯了统治者的忌讳。 在打草稿的过程中,又回想着田昀和与田文舸告诉他的一些信息,添添减减,终于把策文写好,看了看更漏,离午时尚有大半个时辰。 嘘了口气,把笔搁置砚台,准备缓缓再做誊写,却不想余光勐然扫到皇帝竟再御座上坐着,心脏顿时快速的咚咚跳起来,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然丝毫不知晓。 那方才是不是看到自己删删减减,草纸凌乱,认为文思不怎么泉涌,印象大打折扣啊,印象不好,状元岂不是和自己无缘了,立时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休。 意识到走神走的太久,赶紧剎住车,暗自警告自己这是在殿试,若不好好誊写,别说状元,等着直接被黜落吧。 冷静下来,趁着离午饭尚有点时间,开始认认真真的誊写文稿:闻有难以言传者,无不可以行,励也盖由文章而推之…… 待衙役送来午饭时,谭璇再抬头朝御座上看去,皇帝已不见人影,没有人盯着,心里轻松多了。 下午申时他已把草稿誊写完毕,前前后后检查了几遍,觉得再坐下去没什么意义,便提前交了卷。 试卷被宦官祢封好拿走时,谭璇才起身,此刻才发现有些位置已空,挨着他的顾襄也交捲走人。 殿试考完,心里彻底轻松下来,无论如何考中进士是板上钉钉,状元什么的先不想了,同样由太监引着原路返回,出了皇宫。 「公子,您出来啦,大表公子和王公子还没出来呢。」山竹见自家公子出来的比较早,暗自欣喜,信心十足的猜测公子定是能中状元的。 「嗯,在车上等着他们吧,约莫很快出来的。」不是自己自恋,殿中应该有不少人在等着他交卷。 想想如果第一名的还未写完,必定有人会疑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不然会元怎会没交卷呢,原打算交卷的也会止了动作,再检查一遍。 果然如其所想,刚出来不久,陆陆续续的有士子走出。 宫门外有士兵,不能大声喧譁,相互道别后,各自上了马车。 「阿璇是不是太累了?」见谭璇面色不怎么样,以为是整一天都在写策论,太过劳累。 「无事。想着殿试都已结束,置办院落的事还未有着落,有些犯愁」其实谭璇还在纠结上午皇帝来时,自己答题太过专注没发现之事,不过不好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 「倒不用着急,离殿试结果出来尚有几日,到时让田伯帮忙物色。」田文启笑了笑,以为表弟真是为房子的事情犯愁。 谭璇嗯了声,眼看回平江的日期临近,离明府的近的几条大街都寻过了,找不到合适的,实在不行,就挨着田府,有田文启兄弟俩人的妻子在,到时明锦也不孤单,何况东礼大街都是宦官人家,说不定明锦更适应。 第110页 回到田府,像会试一样,三人把策论默写下来,让田昀和父子品评。 「表哥,伯父都说你的策文做的好,怎还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难不成你还不愿意中状元?」三人默写完后,田昀和看过夸赞一番,并让他们互相交流,田文瑄觉得表哥不应该这个表情啊。 「唉,怎么你们都以为我能中状元?我觉得泡汤了。算了,不想了,明日陪我一起物色府院吧,回平江之前得把此事给定下来。」 结果未出之前想太多也无用,人心果然不知足,当初来京都前自己只想着能中进士就很满足了,现在却为能不能中状元失去平常心,乱了心智。 「废话,我们当然最希望你能高中状元,可考不中也没什么,本来殿试变数就挺大,全在万岁爷的一念之间。」 田文瑄白了眼有些患得患失的谭璇,见他心情不佳,忙缓和话语道:「表哥你人俊学识好,再坏也不至于在二甲外。」 「恩,是我乱了思绪。放心吧,没事了。」心中突然想通,谭璇面上绽起笑容。 一直忙于会试殿试,如今春天马上要结束了,自己还未好好逛逛京都,准备这几日好好放松下,边找房边观景。 正当谭璇为终于寻得一处宅院,解决掉心头大事时,皇宫的御书房中,皇帝批阅完奏章,想着明儿便是杏榜发榜日,便下令让贴身仕官通知读卷官把最优的前二十名试卷呈过来,他要亲自审阅一遍。 四月十二,应考的一众贡士再次早早的来到皇宫,因为殿试发榜是在这一日。 站在排头原本已调整好状态的谭璇心情再次紧张起来,感慨自己还是俗人啊。 而此时太和殿中却因状元的人选有了不同的意见。 「诸位爱卿,可遴选出一甲前三新科进士?说出来听听。」金銮殿上,读卷官将殿试前十份试卷当着朝臣的面读完后,元庆帝龙颜怡悦,扫视着下面的臣子,最后在太子的面上顿了顿,朗声问道。 「启禀陛下,十份佳作皆是优中选优,若非要论优劣,臣推会试亚元顾襄,京都许子灏,湘府李庆远。」作为读卷官的户部右侍郎刘良率先站出荐道。 昨晚十份名单呈到御书房,皇上可是很满意他们选出来前十位试卷的。 田昀和听闻他举荐的是平江府的顾襄,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要知道为平衡各府,若顾襄位列一甲前三,那外甥岂不是只能在二甲之列,可此时自己只能干着急,却发不得言。 话音刚落,会试主考官李骥立马出列反对道:「陛下,臣倒不贊同刘大人的提议,平江府顾襄诗赋虽做的出彩,可会元谭璇于朝廷而言将来更是不可多得的栋材,文章句句皆可推敲,言之有物,于算术一道更是天赋惊人。」 会元是自己亲定的,李骥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伸着脸被旁人打,何况还是仕途上的对手。 其它大臣见户部的两位侍郎竟然先争论了起来,暗笑看过戏后,也纷纷站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太子可有中意人选?」待众臣争议过后,元庆帝神色不明的瞥了眼下面的一众臣子,视线转移到沉默不语观场子的太子身上时,突然出声问道。 自己的意见当然与刘良相同,太子暗道,顾襄和徐子灏身后的势力或明或暗皆是支持自己的。可如若这般说,父皇更会忌惮于他,于是恭谨的回道:「众贡士均是朝廷选□□的栋樑之才,儿臣一时难以决定,还请父皇定夺!」 皇帝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颔颔首,视线再次回到御案的试卷上,思量半响,道:「湘府李庆远点为状元,闽府胡杨为榜眼,听说会元谭璇小小年岁不但文章锦绣,于绘画也颇为出类拔萃,可点为探花!」 作者有话要说: 殿试题选自《科举史话》光绪十六年会试题by张叙宾 第63章 大殿中的公侯臣子们听到皇上的决议后,纷纷皆道陛下圣明。 无论暗下里心思如何千转百回, 暂且不提, 龙颜大悦的元庆帝朝随时待命的礼部官员颔颔首,示意传胪大典可以开始了。 少顷金銮殿中奏起礼乐, 而大殿外紧张焦急等候的贡士们听到司仪官洪亮连着三声的宣召:「宣新科进士进殿!」 闻此,大家清楚他们的殿试排名已经出来了, 怀着兴奋忐忑的心情随着鸿鹄寺官员的引导进入侧殿迅速的换上绯红色进士袍,端正的戴上乌黑冠帽。 不知其它人的心情,此时谭璇觉得自己比当年查高考分数还要紧张很多倍,刻苦勤奋这么多年, 只待今朝这一刻。 进入比保和殿还要宏大的太和殿时,谭璇不敢左顾右盼, 跟着引路官的步伐,抬头挺胸步履轻快的列在大殿一侧的官员身后,听候宣旨。 他不敢乱瞄,可殿中的大臣们可没那么多顾忌,见其不过十六七的样子, 容颜清俊明逸, 暗自颔首不愧为皇上亲点的探花郎, 当得这个头衔。当然也有看他不顺眼的官员。 慈爱的瞅着争气的亲外甥,田昀和倍感欣慰, 老脸上快笑出花儿来。 古人重礼仪, 宫礼更是繁琐,经过一系列繁复庄重的仪式, 传胪大典终于进入了贡士们最期盼的唱名环节,全身紧绷竖着耳朵恭听。 「一甲第一名李庆远!」随着司仪官清亮的声音落后,谭璇绷着的心顿时沉了沉,面上发起烧来,心里很难受,果然没中状元。 第111页 「一甲第二名胡杨!」混沌的听到第二名也不是自己,谭璇索性不去期盼了,自我安慰只要别跌入三甲就好。 当唱:「一甲第三名谭璇!」第一声时,谭璇有些不可置信,可看到特意走上前引自己出列的礼官时,才确信没有听错,没中状元,中的是探花。 惊喜的走出队伍,跪伏在状元李庆远身后,一甲前三宣告完毕后,紧接着有新科进士二甲第一名,也称为传胪唱名二甲三甲的进士名单。 因今年有闽府和北疆两府归附华朝,进士为建朝以来最多的一年,多达两百六十八人,最终唱名环节持续了大半时辰才完毕。 接下来又经过大典结束的种种仪式,最后才是新科进士跨马游街的荣耀时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这一日,京都平城大街小巷万人空巷,百姓在他们穿过的街道两旁热情洋溢的看热闹。 「哼,祖母,他们都在砸小表叔!幸亏爹爹没挨打!」一茶馆的二楼传来稚嫩的童音。 「孤陋寡闻,那是因为小表叔考得好,长得俊,掷果盈车懂不懂,以后我也要像璇表叔一样风光!」紧接着传来另一个孩童辩解道。 ………… 田府早在三日前已在长安大街上订好了位置,观看谭璇等人跨马游街,三年一次的盛大之事京都百姓谁都不愿意错过。 伏在窗楞上的田文瑄看着疯狂的百姓不停的往表哥身上仍花枝、帕子、荷包……,噙着笑调侃正为自家公子感到自豪又忧心的山竹道 :「山竹,得赶紧给表哥备点散淤膏,回府后准是哪哪都是痛的。」 一甲前三,状元李庆远已年近四十有妻有子,鬍鬚老长的中年大叔;榜眼胡杨没有四十至少也有二十好几,同样有妻有子,又因生于气候炎热的闽地,虽模样周正,但即不挺拔也不白皙。 因而京都百姓的满腔热情大部分倾注在相貌俊美、年少有为的探花郎身上,其种种特质大大满足了人们心中对读书人的幻想。 「太可怕了,九叔吓得以后不敢出门了……」一旁的谭杭注视着九叔痛并快乐着的遭遇,不时的拍了拍胸口,同情的念叨。 不只大街上疯狂的百姓,连隔壁雅座里有身份的闺阁女子话风同样大胆。 「传言探花郎绘的一手好画,性情风流,为不少红粉佳人画像,到时咱们前去讨要一幅……」 「妹妹怕不是为求画像的吧,定是样中咱们的探花郎……」 「你~谁不知姐姐心悦的是会试亚元顾公子……」 ………… 他们口中的谭璇,此刻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处境中。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古人诚不欺矣。可现代还有句至理名言,人怕出名猪怕肥。 坐在高头大马上暗自叫苦的谭璇,沿途人群太热情了,整个京都百姓陷入了狂欢中,从出了正午门开始,他便不停地躲闪着从各个方向投掷的物什。 刚开始还因跨马游街被世人瞻仰而得意,可路程只走到一半时,已受不住。头晃晕了,腰扭痛了,唯一庆幸的是扔过来的不是生鸡蛋菜叶野果子,不然砸在身上可不得了。 「啊~探花郎接住我的荷包啦!」别激动,我是怕砸在身上痛,谭璇轻轻翻了个白眼。 榜眼胡杨含笑着伸手接下飞掷而来尚带着青叶红艷艷的石榴花 ,却不想人群中响起一嚷叫声:「那花是我给探花郎摘的簪花……」 灿笑僵了僵,立时将花抛给身后人气爆棚的谭璇,附带一记眼刀,探花,呵呵……分明靠脸吃饭的。 「爹,爹!」田文启的儿子眼尖,认出走在队伍后面的爹爹,偎在田文瑄怀里大声唿喊着。 「公子,这里!公子,接着!」当队伍行至田府中人所在的茶馆楼下,众人立时起身,半边身子探到窗外,激动的喊着谭璇等人,并欢喜的撒着花瓣。 「九叔,花!」刚数落完山竹不要再丢东西的谭杭,忍不住也从红绸袋里捧出一捧提前备好的鲜花照着谭璇头顶上方撒去。 「舅母,文瑄,阿杭!」隐隐听到唿喊声,谭璇露齿一笑,向他们挥手,心情大好的要去抓花,可却被隔壁纷纷抛下的绢帕荷包阻挡。 绢帕落到其身上马上时,立刻响起纷纷的尖叫声,论古代谁是百姓的偶像,经歷过跨马游街的进士最是清楚。 近一个时辰的游街结束后,不少进士下了马仍显得意犹未尽,可深处噪音漩涡的谭璇此时感到耳朵闷闷的太阳穴涨涨的。 春风得意虽畅快,但风所太可是容易感冒的,谭璇觉得一个时辰刚刚好,很尽兴。 「阿璇,好风光!」面带喜意意气风发的王林走到有些疲累的谭璇身旁恭贺道,此次殿试他考的不错,二甲第二十名。 「彼此彼此。」这届进士中除谭璇,还有一些十几岁的少年进士,如顾襄、王林等人,跨马游街时为其分担不少压力。 不过顾襄有些倒霉,原本会试第二的他,因着谭璇一甲的缘故,排在二甲第四,没办法,谁让各府有名额限制呢。 等待田府马车过程时,三人站在原处与相熟的同年们畅聊起今后的打算,主要是谭璇听其它人说。 因一甲不用参加庶吉士的朝考馆选,待其它人朝考结束后,朝廷授官时,作为探花的他直接进翰林院任正七品的编修。 第112页 几人回府后,田府中人如何欢天喜地自是不提。 接下来的几日王林要为馆选备考,不幸落到三甲行列的田文启不能参加,不过有个吏部侍郎的爹,则不用担心被立马被任命下地方上当县令。 而谭璇开始为已置办好的宅子设计装修的图纸,明锦不在,先把大的方面确定下来,院中的草木先植上,待两人回京都时再一起商定。 殿试第三日,新科进士需要到皇宫参加皇帝为他们举办的琼林宴,自会试榜单出来后,京中就有不少官家家眷私下来田府探问谭璇与王林的姻缘情况,刘氏把谭璇已结亲之事告诉了那些人。 因而在宴会上,谭璇不用被朝中大臣用挑剔的眼神扫来扫去,当然除了姻亲之事,还有一些人在政治方面想拉拢他的。 刚考中进士,仕途生涯刚刚开始,怎会急忙站队,为自己找死路。所以面对那些官员态度,只好装愣充傻,尽量避开。 五月初,一切事毕,谭璇与王林向翰林院掌院请了衣锦还乡假,因谭璇回平江要成亲,特意言明了情况,上司很是爽快的多批覆了一月假期。 在他们还未从京都出发时,高中进士的举子名册已八百里加急由驿使发往平江知府衙门。 第64章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连绵的春雨过后, 天气燥热起来, 街上的百姓纷纷换上了单衣。 平江府知府大人这几日为进士名册之事有些焦躁不安,连带着一干下属做事时都小心翼翼。 去年乡试由于闽地发生秀才集体冒籍作弊一案, 虽然与平江府的官员关系不大,可毕竟挂着平江二字, 又加上傅氏书肆大胆包天刊印违□□册一事,害得他们年终政绩考评时仅得了个及格。 所以知府万分希望所牧之地的举子们在今年会试上能取得佳绩,一甲二甲多占些名额。 「禀告大人,京都来的加急信件!」一书吏拿着信件步履飞快的朝知府办公的厅堂里走去。 「快呈给本官!」听到京都二字, 平江知府精神一振,立时起身, 抬脚走出圈椅心情有些紧张的伸手接过信件,见火漆处加盖着皇上的玺印与礼部的官印便知是殿试的结果。 「好!不错……你代我先去向谭大人道喜!」知府大人拆开信件,边看边点头,想来对结果很是满意,想起府衙中书吏谭圭是探花郎的大伯, 笑着吩咐道。 「是, 大人!」小吏离开后, 心中石头落了地的知府招来相关负责的官员交代接下来的各项适宜。 ………… 「小姐,小姐, 谭公子中了探花!」僕婢一路小跑着穿过绿意深深花草相间的庭院, 口中欢喜的喊着。 「真的,春兰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听到外面丫鬟带来的消息, 俏脸带笑的依夏立时从房里出来,忙问她。 「街肆上贴出公文了,全府城都在传呢,说谭公子中了探花!夫人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让奴婢将这个大好消息告知小姐!」 自半月前,谭府请媒人上门提亲后,如今整个明府的下人皆知谭解元是他们未来的姑爷,得知姑爷中了探花,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像过节似的。 在房中绣着嫁衣的明锦自然听到了丫鬟传来的消息,顿住手中动作,莞颜笑了起来,皓白素手轻轻抚了抚大红喜服上栩栩如生的孔雀,不由自主怔神想起事情。 「小姐,谭公子中了探花,约莫快回平江了!」依夏尚在外间时已按捺不住激动雀跃欢唿道。 踏进房中看见兀自浅笑着的自家小姐正凝视着嫁衣上交颈而依的孔雀绣图,被咋咋唿唿的自己惊醒,清丽的面上闪过几分羞意,清楚自家小姐定是在想未来的姑爷呢。 依着华朝的规矩,男女成婚的喜服皆由女方亲手缝制,只是谭家考虑到谭璇年龄还小,大半年中身量可能还会有变化,打算回来后再把其尺寸告诉明家。 女子的嫁衣花样繁复,很费功夫,因时间紧迫,明锦这些日子多数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依夏走近看着快要绣完的嫁衣,忍不住赞嘆道:「小姐女工真好,雀鸟绣的跟真的似的,到时您穿上定会像天仙一样好看!」保准让新姑爷迷的眼睛都移不开,心中再不会有其它女子。 闻她言,明锦低首看了看那孔雀鸟,抿嘴淡笑着摇摇头道:「算不得什么。」 她的女工不算顶尖的好,爹娘比较开明,并未强逼着自己苦练女红,可当绣嫁衣时,竟有些遗憾当初没多花些功夫。 「反正小姐绣的是最好的!」 「走吧,娘现在应该在厅堂等着呢。」明锦见其嘟着嘴坚持,娇颜上梨花般的浅笑加深了些,起身将喜服放在箱笼里,针线收拢好向外走去,一身粉色长裙带出楚楚风姿。 朝廷的公文下来不久,报录的衙役们便敲锣打鼓的前往谭府报喜,获悉儿子中了探花,谭墨夫妇惊喜交加,又是放鞭炮又是撒喜钱的。 「璇儿出息了,终于熬出头了,这些年看着他那般辛苦,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知有多心疼。」谭氏族人得到消息后,兴高采烈的纷纷赶往谭府道贺,谭氏一门多年来终于出了位进士,而且还是一甲探花郎,于整个家族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 田氏招待着厅堂一应女眷,听到众人口舌生莲花的夸赞儿子,欣慰自豪的同时回忆起么儿这些年来的辛苦,情不自禁的眼眶一红,嗓音哽咽起来。 第113页 前来贺喜的白氏,瞅着厅堂中坐满了人,口中变着法的说着恭维的话,很不是滋味嫉妒的要死,想着在京都国子监的么儿,心里才好受点,三年后儿子高中进士自己同样风光无限。 听人当厅议论起谭璇院落的修葺翻新情况,更是无比气恼,因两家的姻亲没结成,害得丈夫很没面子。 于是说话不自觉的有些阴阳怪气:「二妹如今可风光了,大街小巷里谁不在议论妹妹生个好儿子?唉,只可惜璇儿婚事定的太过沖忙,不少人说姑娘家的人丁太单薄,门第配璇儿差了些,与通判府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众人听她话中有话,神色变了变,有些人心中也是认同她的观点,觉得明家配不上他们谭家,若明家三郎没有故去还算是一门不错的姻缘。 可如今明家只有个童生的儿子,童生?谭氏子弟半数是童生呢。而且人丁单薄,在仕途上一点都帮衬不上夫家,认为田氏在小儿子婚事上做的实在是不明智。 但这些想法只不过私下里作为谈资聊聊家常罢了,对着当事人的面可不会说惹人不高兴的话,哪像白氏,看着为人精明,实则傻的透顶。 「璎儿说这桩婚事是公爹首肯的。明府之人近年深居简出,可锦娘风评一直不错,据说不少人家等着出孝后上门提亲。」胡氏察觉田氏神情僵了僵,眸中闪过气恼,连忙出声打圆场。 在场的其它人也赶紧接话:「弟妹说的是,前几年我见过那丫头,那时还未长开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啊,定是出落的愈发的俊!」 田氏眼中恼怒一闪而过,很快面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回应着大家:「可不是,初见那丫头我就眼红以后谁家小子有福气娶进门,没想到让璇儿拣着漏了,这门姻亲不只公爹贊同,我大哥从京都来信也觉得不错呢。」 她自然不会当着外面的面贬低儿媳妇,不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吗,对妯娌白氏当面夹枪带棒拆自己的台很是不悦,不但搬出公爹,连做朝中做高官的哥哥也搬了出来。 「妹妹说的是,听了那些不中听的闲言碎语,嫂子我还不是气的不行,忿了回去。」白氏也不是傻瓜,看到自己孤立无援,赶紧笑着把话给圆了回来。 ………… 谭璇等人向朝廷请好衣锦还乡假后,在京都採买好给平江家人捎的礼品,便踏上回家乡的路。 随他们一起的,除了田文启与妻儿,还有刘氏。 衣锦回乡的路途上可比跨马游街舒坦。想着回平江后,便要和明锦拜堂成亲,谭璇的内心深处除存有一丝心虚外,更多的是期待和紧张。 来到异世的几年,自己平时的行为与普通男子并无两样,而且越来越适应。 有时想到每月不用来葵水遭罪,出门更没有百般限制,愈发庆幸是男人身份,将来又有明锦那样的理想伴侣执手偕老,这一生算是比较完满的。 当田文瑄再次看到谭璇摸着腰间荷包笑的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好像就他有媳妇似的,一想到未来的表嫂是谁,心底不由生起火气来:「表哥,锦姐姐那般好,你竟捨得给骗走。等回平江,我非把平时你的臭事告诉她!」 自己与小表妹的事可是经常说给他听的,甚至有不少次还旁敲侧击表哥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好让表妹在女子书院中帮忙物色。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大家眼皮底下把锦姐姐拐走了,胆子真够肥的,连阿晔居然也知道了,哼,竟然一起瞒着不告诉他,活该做表哥的小舅子。 「什么叫骗?就是因为锦姐姐好,我才不放心她嫁给别的男子,万一遇上你这样的,啧啧啧……」见表弟已从落榜的阴影中走出,谭璇很高兴,路上大家在插科打诨中度过。 闻言,田文瑄开始揭他短来:「天地良心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很,不知是谁被姑娘们吓的连门都不敢出。」 跨马游街的后遗症一直持续到他们启程回平江时,还没消散,京都百姓知晓探花郎擅长绘画,从八卦的京都小报上看到他在平江为不少红粉佳人画像。一些作风大胆的女子竟送上邀帖前来求画。 「北地的姑娘性情真奔……真率性。」谭杭想说真奔放,可瞅了瞅对面的王林,赶紧改了口,自己还是喜欢平江姑娘的温柔婉约。 话音落后,谭璇察觉王林有些不自在,和正笑得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田文瑄对视一眼,挑了挑眉坏笑着: 「没错,很是率真可爱,不然阿林怎会轻易为自己定下终生大事。阿林,说说和那赵姑娘怎么相识的?你这个冷情脾性可得改改,对人家姑娘热络些。」 此次进京几人中收穫最大的数王林,即考中了进士,又与户部郎中结下姻亲,只待回乡返京后商定婚事议程。 虽然谭璇有些不太看好这门婚事,可好友自己已答应下来,他们也唯有送上祝福。 「表哥,不老实哦,门清啊!」完全把关注点放到其它方面的田文瑄沖谭璇笑的意味深长。 「一边去!」真猥琐,谭璇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马上快要成亲了,只摸下小手还被踩了一脚,门清什么啊。 「阿林,伯母和你爹还不知你已订下婚事,待回京,他们一起吗?」笑闹过后,几人议论起了王林的婚事,女方在京都,王林要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不可能再请假回乡。 第114页 到时婚礼什么的肯定要在京都举行,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健在必定要在场的。 「嗯,自是要去的。」心情不错的王林颔颔首。好友买的宅子和东礼大街只隔一条巷子,价钱比较昂贵,考虑到自己家境情况,置办的院落位置要偏一些。 三人看他春风得意胸有成竹完全能把诸事搞定的模样,皆住了口不提扫兴的话。 虽然没有朝廷的官差跟着,但行程也不能太慢,况且大家均归家心切,恨不得早点回到平江。 到了平江已是六月底,正值江南暑热之季,入了城,瞬间一股熟悉亲切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临分开,谭璇本打算询问王林家中地址,以方便邀请他来参加婚礼的。 可随即一想,朝廷的假期只有一个月,而婚期不出意外应在八月,遂打消了念头。 离开大半年,在京都谭璇有时常念家的,此刻非常迫切的想回到府中。马车沿着熟悉的道路,终于到了谭府门前。 「探花郎回来啦!」刚下马车,在河边柳树荫下乘凉的百姓就瞅见他,不顾烈日照射,起身朝谭府门口走来,热情的打招唿。 「纳凉呢,还是咱们江南酷热。」面对着热诚的人们,谭璇有种亲切感,驻足,语气温和的与他们攀谈起来。 谭府院中的门人听到响动,开门一看,欢天喜地的叫了声小公子回来啦,便拔腿往院里奔去,通禀主家。 大热的太阳,人们不可能让探花郎头顶烈日陪着他们畅聊,且赶来的田氏视线一直注视着儿子,见其额头上都是汗水,满眼都是心疼。 大家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亲人重逢相聚,真心道了几句恭喜后,再次回到阴凉处乘凉,不时交头接耳说着夸赞的话。 「赶紧洗把脸,吃些西瓜散散暑气!」谭府众人隆重的把谭璇迎进厅堂,丫鬟早在盆架上备好了水,供其洗涑。 田氏方才在院外已仔细打量过么儿,令她满意的是儿子没瘦,看着还胖了一圈,暗道果真是读书辛苦,以前都是给累瘦的。 「好,娘,我爹呢?」见厅中只有田氏与大嫂,忍不住发问。 「在纸坊呢,我让下人去通禀了,过半时辰就回来。」自谭璇考中探花,谭家纸坊的买卖突然火爆起来,夫妻两人高兴不已,儿子考中进士以后是要在京都定居生活的,置办宅子,人情礼节都离不了银子,多攒些家底给他们。 随着探花郎回平江的消息被传开,不一会,谭府访客渐渐多了起来,谭璇只能压下疲累,打起精神应对,而且可以预见性的接下来两月自己别想清闲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再如何应酬,在田氏心中也没有儿子的婚姻大事重要,第二日她便将谭府已向明府提亲之事告诉了谭璇,思量到时间紧张,自明锦出了孝,六礼中已把纳采和问名两项走完了。 接下来的纳吉订盟是婚礼中比较重要的仪式,一般是要准新郎官亲自到岳家送定的。 谭璇得知这个消息,吃惊不小,没想到爹娘的动作这般迅速,不过想想也是,一共俩月时间把六礼走完,选日子都不好选。 记起华朝的规矩,男女双方送定后就不能见面了,否则不吉利。谭璇想在此之前去明府见见明锦,反正两人婚礼在走章程,他去拜望岳母也是理所应当。 田氏闻其说的一本正经,哪有不明白儿子的小心思,再说按着礼节,合该如此,点点头允诺了他。 没过两日,谭璇应酬完棘手的关系,吃过早饭趁凉快,带着从京都挑选的礼品前往明府。 用过早饭,在花园中消食的明锦,听乔氏身旁的贴身丫鬟来报说:「小姐,谭公子来了,正在厅堂里陪着夫人话家常。」 心口狂跳几下,莹白俏颜热了热,对仕女点点头,本想立马起身随其一起过去的,可顿了顿道句随后便到。 在厅中陪着乔氏讲起京中趣事的谭璇分出一丝心神注意着厅外的动静,听到脚步声时,忙扭头瞥向外面,瞧见只有丫鬟不见明锦,心里愈发的迫切。而上首的乔氏,面上笑意大盛。 传话的丫鬟独自回到厅中后,谭璇就有些心不在焉,乔氏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耳尖的听厅外僕从问安声,谭璇再一次朝门口望去,立时心神被吸引过去。 只见明锦身着粉色纱衣长裙,裙裾随轻盈的莲步而动,秀髮半遮的秀巧圆润耳垂下露出莹白珍珠耳坠,丹唇轻涂口脂,垂髻上簪着谭璇送的白玉簪,深似漩涡的盈盈水眸对上谭璇略显侵略性的视线后,微微偏了偏。 「锦姐姐!」谭璇赶紧收回登徒子般的目光,按捺住快要跳出来的心脏,面红耳热的乖乖问好。 这是他第一次见明锦穿着亮色裙装,刻意打扮过的模样,很想多看两眼。 第65章 两人大半年未碰面,此刻明锦见了谭璇心中同是怡悦不已。 盈盈水眸上下打量他一周, 观其神态比会试前更显神采, 一路舟车劳顿也未见清减,嫣然笑着问:「阿璇在京都可还住得惯?」 「嗯, 在舅父府中暂住,舅母平时饮食上多有照顾, 阿璇并无不适。锦姐姐可还好?」 谭璇原本就是北方人,虽然朝代不同,可气候饮食大同小异,到了京都没任何不习惯, 就是不知明锦是喜欢江南还是京都,到时跟他一起心里也好有数。 第115页 「自是好的。」有母亲在场, 明锦不好一直聊下去,柔笑着点了点,为避开那人的视线,端起茶盏轻啜起茶水。 乔氏看着一对小儿女在跟前有情互动,不胜欢喜, 老母心很是欣慰, 觉得气氛过于拘捏, 笑呵呵的出声道:「阿晔估摸这两日要回来,阿璇你学识好, 到时指点他一二。」 清明节后, 明晔为了姐姐的婚事,出发去书院之前说过七月就要回平江。 乔氏如此说, 确实想让女婿在功课上教导儿子,毕竟能考中探花学识定是一等一的好。 「伯母,阿晔的功课一直都很好,指点说不上,我们倒可以探讨。」再过月余,平江的院试将要开考,谭璇也希望明晔能取得佳绩。 见女婿谦虚有礼,乔氏愈发的满意,眸光慈爱,面上盈满笑意:「好,好!到时院试后让他随你们到京都住上一段时日,总是拘在书院也不好。」 明锦听母亲亲切自然的说着「你们」,俏脸一热,余光瞥见谭璇神态自然颔首表示贊同,娇嗔他一眼。 「不只阿晔,伯母也可随我们一起,回乡之前小侄已在京都置办好了宅院。」话音落,谭璇便很是得意的直视着面染薄红的明锦,看,夫君我能干吧,全款在京都买婚房。 「叶落归根,人老归乡,我一个老婆子哪经得起路途折腾,只要你们小辈好好的,我在哪都畅快!」 乔氏以为女婿在京都购置宅院是亲家授意的,面上并未太吃惊,不过心中对谭家的态度异常满意,小两口在京都有座宅院算是站住了脚,不用再为住处发愁。 对谭璇提议回京都之事,乔氏其实有些动心,老了自然想偎着儿女一起过的,但不忍撇下丈夫灰骨,而且儿子到了该定亲的年岁,稍作思量婉言拒绝了。 「伯母哪里老了,再说,过上两年,您有了外孙解闷也不用跑那么远。」谭璇想着明晔院试过后若去了京都,年节不用来回折腾再返平江,可独留乔氏一人,难免有些孤独,没经思考很自然的接她的话茬劝说道。 同样希望母亲与他们一起去的明锦正要出声,勐然闻听谭璇之语,面颊轰得一下布满红霞,贝齿轻咬着下唇,羞赧的瞪了眼尤不自觉的那人,别过头不再看他。 「呵呵……过两三年娘随阿晔进京会试,到时帮你们引外孙,只怕亲家娘捨不得哦!」听了谭璇的话,乔氏倍感熨帖,忍不住畅快而笑,连带着厅中的丫鬟个个露出喜色。 见其已软下态度,改了主意答应过两年再去,谭璇笑着说句在京都等着她,便不再相劝。 女儿女婿两人已通过媒人名正言顺定下婚约,在厅中闲聊一通话后,乔氏便让两人单独相处了,想着以女婿的品性出不了什么事。 「还是这儿凉快!」入了暑,行几步路就热得大汗淋漓,走进凉亭,谭璇感到一股清风吹来,顿觉凉爽。 看见明锦递过来的绣有红梅的锦帕,笑着摇摇头,「风吹吹就好了,汗渍渍的,免得将姐姐的帕子给污了。」做了男子后,生活习性不自觉的变得粗放,时常忘记带手帕。 考虑到天气炎热,从厅堂中出来后,明锦将谭璇带至府中一处在通风口的凉亭中。 见他额头上都是汗水,后背心的衣衫上也浸湿一片,有些心疼,便将自己的绢帕递了他。 可闻其拒绝的理由,轻轻一笑,遂收起帕子,走到石桌边的凉凳旁端庄坐下。 突然谭璇似想起了什么,忙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说:「锦姐姐,这是咱们宅院的图纸,回来之前我绘好的。里面除了些草木是现植的,其它都没动,你看看怎样做些改动,再添置什么物什,到了京都也好尽快着手去办。」 假期结束返回京都时,差不多已到十月,装修好府院就要到年节了,算起来时间还是挺紧张的。 明锦听说是两人在京中府院的图纸,明府不少书卷是有关土木建筑方面的,她阅览过不少,起了兴致没做犹豫的接下。 「嗯~此处可……你……你挨这般近做什么!」图纸画的特别细緻,不显眼的地方在旁边还有註解,看着图纸可联想到院落的具体形样。 当明锦指着一处抬头要寻谭璇说出看法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弃了石凳,站在自己身后,弯着腰大手撑着石桌。 抬头瞬间俏鼻恰好撞上谭璇的下颌,一阵酸痛袭来,羞恼的瞪着满脸焦急的谭璇。 「痛不痛?!撞这么狠约莫要流血了,都怪我,快松开让我看看!」见明锦素手捂着鼻子,明眸水蒙蒙的,像是流泪了,心疼的要死,顾不得礼仪,轻揽着她急声说道。 酸痛过后,明锦感觉好了很多,见谭璇神情关切,摇摇头示意不要紧,不过还是听话的松开。 「幸好没流血,待会回房擦点活血化瘀膏,有点红。」观其鼻头只是稍微有点红,没出血,谭璇松了口气。 心神回归后,两人皆意识到此刻的姿势太暧昧,还未等明锦出声嗔怪,谭璇连忙松开环着她肩的手,规规正正移到旁边的石凳上坐好。 喏喏嘴想去与尚处在羞涩中的明锦搭话,视线却不经意间瞥到了红润润的丹唇和白皙优雅的长颈,胸口突然闷涨起来,不敢再往下瞄,连喝两盏凉茶,出了头冷汗涨痛感才散去。 明锦被他的动作逗的莞尔轻笑,脸上的热意渐渐褪去,重新拿起石桌上的图纸,心情不错的侧头与老实端坐着的谭璇讨论起院落的布置:「嗯~此处可打通植些藤萝,北地冬日冷书房设在这处吧,……」 第116页 ………… 谭璇高中探花这个大喜事是个纳入族史的,不只如此,还要在祠堂举行盛大的祭祖仪式,包括立进士碑,在华朝建朝几十年中这是谭氏家族第一块进士碑,对于宗族子弟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早在平江府衙把朝廷的公文张贴后,谭氏族长便通知谭氏的宗族子弟,在外地能赶回的族人要参加祭祀之礼。 中了进士后,谭璇的家族地位也质的飞升,每次家族有什么重要之事需要商定,族长则会把他也给请去,听其发表建议。 谭璇知道自己与家族是福祸相依的关系,也不推辞,站在符合长远发展的角度,要求族人,不合法与情的事坚决不做。 自那日从明府回来后,谭璇忙于各种应酬和有关家族祭祀诸事一直未再见过明锦。 七月俗称鬼月,因而相士占卜的送定吉日定于八月初一。 早几日前谭璇已在街肆上买好了一对精神状态不错的活大雁,这是送定的必须之物,还有个婚约信物早在几个月前已送到明府,是谭家的祖传暖玉。 一大早穿戴喜庆的谭璇在族中长辈以及兄弟的陪同下,带着定聘之礼前往明府。 迎接他们的自然是明氏族人,原本打算清闲下来找明晔的,可谭璇忙的晕头转向脱不开身,直至送定之日才见到阔别已久的好朋友,准小舅子。 「想必阿晔对院试早已胸有成竹,不过天气燥热,这两日还是少饮酒为妙,免得耽误了科考。」 自己抢走了他姐姐,谭璇怕今日好友报夺姐之恨,在酒桌上拼命的灌酒,所以先提前拿话堵上。 「阿璇说的是,可你高中探花怎么着也得为你庆贺一番,不然实在不够朋友之谊,刚巧几位堂哥堂弟早慕阿璇大名,想与你结交一番,今日由他们代我相陪,以尽你兴。」 多年来的友情,明晔早料到好友肠子里曲曲弯弯,听坊间说他们明府人丁单薄配不上谭家,今日非把他们香火旺盛的谭家灌的东倒西歪不可。 还不叫姐夫,行,再让你猖狂一个月,哼哼,想将我灌醉,他们谭氏可不是吃素的。 「三姐夫,小弟敬你一杯,早仰慕你的学识……」嗯,冲着这声姐夫也得干了。 「锦娘慧雅贤淑,在平江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般好的姑娘,贤侄还请多顾惜才是……」在媳妇长辈面前,一定得下保证,这杯酒也得干。 ………… 「阿璇,之前还让我顾惜着身子,你马上就要与我姐成亲了,更应该注意些才是。」送谭家一行人出门时,明晔扶着脚步虚浮,口吐酒气的谭璇面上关切,实则带有调侃之意。 「没……没大没小,叫姐夫……」虽然舌头是大的,但脑子还是清醒的,面对着小舅子的挑衅,谭璇仗着醉意,当面还击道。 「阿晔,是要改口称姐夫了。」一旁的长辈笑呵呵的颔首贊同道。 明晔:「……」 纳吉过后的没几日,便是六礼中的纳徵礼,谭家将准备的大到商铺田产契据小至盆凳生活用品的等全数六十四抬聘礼送至明府后,定下了八月十六的婚期。 第66章 八月十六诸事大吉,宜婚嫁。 早在前两日, 谭府房檐屋下已悬上红绸挂上大红灯笼, 张灯结彩,昨日明府把聘礼加上陪嫁近百余抬嫁妆送入了谭府, 引起不小的轰动。 府中上至谭墨夫妇,下至僕从杂役皆换上新衣衫, 阖府沉浸在欢天喜地的气氛中。 天蒙蒙亮,失眠半宿的谭璇便被丫鬟叫醒,开始洗涑穿喜服,虽然新郎不用像新娘五更天就得起床盛装打扮, 但还需简单化下妆的。 「新娘女红真好,喜服做的尺寸分毫不差, 穿上正合身,将公子趁的愈发俊俏!」谭璇坐在铜镜旁,任由一众嬷嬷和丫鬟打扮折腾,夸奖的话语一句没听进脑子里去,心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之前不觉得, 可临到事头, 竟分外的紧张, 尤其想到晚上的洞房,担心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两日他一直不断的自我安慰, 自己生理功能正常,与明锦两情相悦, 应该不会不举的,越紧张反而越不行。 因拜堂在晚上,收拾妥帖后,谭璇开始应酬络绎不绝前来道喜的宾客。 探花郎的成亲之礼,自然热闹至极,认识的不认识的纷至沓来,谭璇不是每个人都亲自接待,有久经官场的祖父和大伯在,自然会为他参谋。 时间过的飞快,忙忙碌碌中,转眼功夫便到了傍晚时分,迎亲队伍早已整装待发。 「表哥,待会只管看我们的,你只负责当好新郎官就行!」为彰显喜庆,一身玫红新裳精神抖擞的田文瑄,作为伴郎团中的重要一员,带头拍胸脯保证道。 「表叔,表舅的诗赋是出了名的好,咱们能比的过吗?上次纳吉时,九叔就着了他的道,被灌醉在饭桌上。」一起同去的谭杭信心有些不足,气弱的说。 「说什么丧气话,上次我是故意让着他的,明年你上老丈人府上提亲时,就体会九叔我的处境了。」还没比试呢,已经开始认输,那怎么行,谭璇没好气的瞪了谭杭一眼。 上次纳吉在酒桌上表现不怎么地,吃了教训,此次去明府迎娶媳妇,他带了强大的伴郎团,全是反应机敏诗赋不错的人。 想着明晔那傢伙不知道怎样难为自己呢,有他们在,腰杆要硬气不少。 第117页 「哈哈……看来阿杭还没开窍呢!」 随着参与迎亲的众人走出府外,顿时鞭炮声鸣礼乐喧天。 穿着一身喜袍胸前繫着红绸花的谭璇,神采奕奕的跨上同样繫着喜花的高头大马,轻轻踢了下马肚驾了声后,长长的迎亲队伍便敲锣打鼓的绕着府城大街,往明府而去。 「探花郎娶新娘子喽……」 「快去新娘子门口等着捡喜钱……」 「好大的排场,谁家娶亲,新郎官可真俊!」 「这都不晓得,咱们的探花郎,啧啧啧,昨日你是没看到,嫁妆那叫一个多,十里红妆……」 「当初明家三郎故去,不少人还等着瞧笑话呢,如今人家姑娘嫁的可是探花郎……」 ………… 往日,黄昏时分街肆会结束一日的喧嚣,渐渐沉寂下来。可此时,中秋佳节刚过,百姓仍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迎亲队伍经过之地,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喜炮爱糖的孩童们更是撒丫子奔跑在队伍前方,早一步等候在明府前。 同样张灯结彩的明府中,五更天起床的明锦经过沐浴开面篦头绾髮再由喜娘画新娘妆,黄昏时刻诸事告毕,只等前来迎亲的新郎。 一袭凤冠霞帔的明锦坐在自己的闺房中,四周环坐着或站着相陪的族中姐妹以及闺中好友。 「咱们的锦娘跟天仙似的,难怪新郎官谁都不要呢!」 「待会不能让探花郎轻易得逞了,得好好难为难为他……」 「哈哈……怕三妹捨不得心里要心疼了……」 …………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还是一屋子,房中叽叽喳喳商量着新郎官入府后,出什么难题为难他。 水眸含情,香腮欲晕的明锦素手交握端坐在梳妆檯前,听着喜娘不重样的夸赞着自己,以及早她两年嫁作人妇的闺中好友露.骨之语,不由羞涩万分,一时容颜清媚无限,让在旁的女子也晃了晃神。 「花轿来了!快将锦娘的盖头盖上,将门关严实了!」 隐约听到鞭炮锣鼓声时,房中众人兴奋的乱作一团,连带着原本就紧张的明锦愈发的紧绷。 「小姐,姑爷的花轿到了!」刚把房门关紧,便听到院外僕婢雀跃的传话声。 紧接着卧房中留下喜娘和一部分人陪着明锦,另外的则到外厅严守关卡。 跨马迎着落日的余晖,谭璇觉得心情兴奋急了,怪不得古人云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时的感受可不是与高中探花跨马游长安街差不多嘛。 迎亲之路分外漫长,到达明府大门前,谭璇抬头看了眼挂着红绸的牌匾,神采飞扬的下了马,深吸几口气,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重重挑战。 「文瑄,待会诗赋对联看你们的了。」与田文瑄挨的近,谭璇赶紧趁空言了声。 目前熟知的人皆知他诗赋较弱,必会在这方面难为他。 「放心吧,我亲自会阿晔,想当年他还比不过我呢。」田文瑄昂了昂下巴,对接下来的挑战完全没放在眼里。 「新姑爷洒喜钱喽!」迎亲队伍刚停下,几个腰间繫着红绸带的健壮小厮抬起两箩筐铜钱,豪放的朝人群大巴的撒起来,边撒边朗声喊着媒婆早教好的顺口熘。 最终撒光了两筐喜钱,伴郎团用尽平生所学,新郎官终于冲到了新娘的院落外。 「锦姐姐何时肯出来?」都到门跟前了,还没见明锦有出来的意思,谭璇心急起来,难不成还要接着考,连田文瑄等人也有些不乐意了,抛却斯文嚷嚷着叫起门来。 忽然院门被打开,依夏俏生生的走了出来,谭璇大喜,似见了救命恩人一样,连忙问道。 「姑爷,我家小姐出了一对联,您若对的上,房门立时打开。」 又是对联,谭璇头痛的颔颔首,扭头瞅了眼一旁的田文瑄,而对方回之一个爱莫能助,要靠你自己的眼神。 「您听好了,上联是:东启明,西长庚,南箕北斗,谁是摘星子。」依夏说完,心里对新姑爷表示同情,这都是厅中公子吩咐的,非要再考一次才罢休。 「呵呵……我的下联是: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夫为探花郎。」虽然谭璇不擅长诗赋,可记忆力却极好。 这副对联是其在有明锦批註的书册上看到的,只不过对的下联让他改动俩字,虽不是原创,应该能马马虎虎过关吧。 「行啊表哥,是不是马上要见到锦姐姐,心里一高兴文思泉涌起来!」方才依夏说出上联时,当场的人也绞尽脑汁思索,没想到短短时间谭璇竟能应出对仗工整的下联来。 「哈哈……还好,还好!」是媳妇放水啦,自己哪有能耐做出来。 正当谭璇心中得意,面上故作谦虚时,院门打开,明晔背着凤冠霞帔的的明锦朝这边而来。 身后跟着一众女眷,有不少人眼眶发红,人群里没有岳母乔氏,谭璇想着应是女儿出嫁太过难受,没有随大家一起出来。 待看着明锦上了花轿,谭璇笑若春风的朝明府众人拱拱手,对上明晔的目光时郑重的点点头,而后动作潇洒利落的上了马,一路锣鼓唢吶声鞭炮声,浩浩荡荡往回赶。 「花轿回来喽,新娘子娶回来了……」 「新郎新娘拜天地啦……」 ………… 第118页 「锦姐姐,仔细着脚下,有门槛。」下了马,谭璇满心喜悦的走到喜轿旁与喜娘一起将明锦扶了出来,手中立时被塞入中间挽着大红花的红绸带,引着同样抓着绸布的明锦入府。 临近门槛时,脚步顿了顿,温声提醒道。 盖头下的明锦心中暖流淌过,轻轻应了声,微抬莲步,轻轻迈过谭府的大门槛,跨过门槛预示着自己从今往后就是谭家妇了,想到这里忍不住羞意上涌。 时辰已不早,整个谭府燃起大红灯笼,红绸布随着秋日的晚风来回摇摆,再加上满院宾客喧闹声,把婚礼喜庆的氛围推向极致。 「一拜天地!」司仪官拖着悠扬洪亮的唱声,婚礼开始了最郑重的仪式。 「二拜高堂!」谭墨夫妻皆是欣慰大笑,不住的颔首接些厅中对么儿的祝福。 「夫妻对拜!」下跪时,谭璇深深望了眼身姿窈窕的明锦,欢喜不已。 「送入洞房~」 竹院子被修葺一新,谭璇小心翼翼的将明锦引入两人的卧室后,还要去前院陪酒,眸光深深的望着端坐在喜床上的明锦道: 「锦姐姐,我需到前院招待宾客,若是飢得慌让下人先煮些东西吃。」 「好」明锦轻轻道了声,稍作犹豫復又说:「勿饮太多,仔细着身子。」 「呵呵……别担心我省的。」那些人还等着闹洞房呢,文会轻易将他灌醉。 听到谭璇磁性低沉的笑声,盖头下的明锦面上火烧火燎,怕其误会自己的用意,还想再解释一句,可人已走出房外。 在前院挨桌敬了一圈酒,田氏又担心儿子醉了影响接下来的洞房,没少找人帮其挡酒,年轻人等着闹洞房,乐得放他一马。 「看新娘子,闹洞房喽!」 宴过三巡,谭璇装着一肚子酒水,醺醺然的再次回到了卧房中。 在众人的瞩目下,谭璇从喜娘端着的喜盘中拿起包着红绸布的称秆,紧张到手心出汗的走到端坐着的明锦近前,动作缓了缓。 「表哥,还磨叽什么,快啊,表嫂都等一天了!」田文瑄看表哥慢腾腾的模样,恨不得抢下称秆替他挑起盖头。 「哈哈……新郎官怂了,以后定是怕媳妇的。」嫁娶之夕,男女无别,今日大家不用顾忌身份,可以大胆的开玩笑。 「九哥,九嫂在咱平江模样是数一数二的,甭担心……」 ………… 正当四周闹洞房的人喧嚣的说个不停时,谭璇轻轻的挑下了大红盖头。 方才因谭璇没有立时掀盖头的明锦听着房中众人开起的玩笑羞赧万分,对接下来的闹洞房环节,更是紧张不已。 忽然头上重量一轻,眼前立时亮堂起来,饶是明锦平时再淡定,可作为新嫁娘,面对一屋子齐刷刷的目光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只微微抬头美眸含情带羞的望了眼一身喜服目光灼.热注视她的谭璇,復低首垂眸。 「呀,弟妹真俊!真是和九弟天造地设一对!」 「九嫂模样生的好,怪不得三婶走到哪夸到哪。」 ………… 谭璇没有听到周围人的夸赞声,此刻全部心神被明锦刚才那一娇嗔摄住,新娘妆并不丑,反而让她多了几分媚色,令人心动不已。 「新人该喝交杯酒了!」 「喝过交杯酒,夫妻恩爱长久久。」 「喝过交杯酒,风雨携手共白头。」 ………… 在喜娘念叨下,谭璇拿过装满桂花酒的酒盅,将其中一杯递给紧挨自己而坐的明锦,在一众电灯泡的注视下,忍住羞意交盏而饮。 「咳咳……」 「锦姐姐,你……」见明锦捂嘴轻咳,谭璇忙出声询问。 「无事。」明锦轻轻摇摇头,示意无碍,从未饮过如此烈的酒,勐的一喝,被酒气激了下。 「喝完交杯酒,该改口唤娘子了……」 「十叔,九叔在摸九嫂的手!」 「摸下小手算什么,待会……嘿嘿嘿……」 闻听大伙的调侃,明锦原本被酒气呛的布满红霞的面庞,愈发的绯红,縴手从谭璇温热的手掌中抽出,盈盈水眸不敢看他。 谭璇反倒淡定下来,对那些看热闹的人,你越扭捏,他们反而闹得越起劲。 「新郎新娘一起吃频婆喽!」接下来的一项让周围人雀跃起来,因为在此期间可以整蛊新人。 谭璇看到明锦头上繁重的发冠,额头微微泌出薄汗,忍不住心疼起来,脑子转了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表哥,咱不能耍赖的!喜娘,新郎官犯规,算不得数!」 田文瑄看到谭璇竟然扯下拴线吊着的苹果,几口啃下大半个,随后递给了明锦,对方带着羞意秀气的小口吃起来,立马不乐意的叫道。 「哪里犯规了,我和锦姐姐分明一起吃完了频婆的,喜娘也在旁看着嘛。文瑄,可别忘了再过十来日……」 为了媳妇不受累,耍赖就耍赖吧,谭璇先瞥了眼为难的喜娘,而后笑得颇有深意,睼着跳脚起闹的田文瑄,哼哼,八月二十六可是与他的小表妹成亲之日呢。 「你……算了算了,看在锦姐姐的份上放过你一次!」田文瑄有些无语的白表哥一眼,惯会来阴的。 毕竟是书香人家,民间闹洞房有什么裆中掏鹅蛋等恶趣味并未在其列,唯一有可发挥余地的吃苹果一项,也被谭璇耍赖逃过去,最后那些闹洞房之人颇为失望的散去。 第119页 「锦姐姐,累坏了吧,我帮你把冠饰取下吧?」其它人走完后,此刻房中只有两人,彼此都有些不习惯,谭璇故作自然的出声道。 「也好。」撑着凤冠一整天,八月的天暑热还未彻底褪去,明锦早有些疲累,柔笑着颔颔首。 两人面向近距离而坐,酒气与冷香交织在一起,房中气氛不由暧昧起来。 随着各种首饰取下来后,明锦一头柔顺的青丝顿时散了下来,乌髮红衣雪肤还有那低头一瞬间的娇羞,谭璇忍不住喉结滚动两下,胸口再次闷涨起来。 「天热,灶上已烧好热水,锦姐姐先去洗涑。你饿了一天,我吩咐下人送些小菜清粥过来。」想起她一整天未进食,咬了咬舌尖回过神来,对明锦说。 「好,你方才饮了那么多酒水,快去喝碗醒酒汤,不然明早头要痛。」克制住羞意,明锦应了声,思量着今日谭璇没少饮酒,柔着声交待于他。 「嗯,前院灶上煮的有。」他正准备也去前院的大灶上沖沖澡,散散酒气。 待谭璇洗过澡在前院磨叽一会,猜想着明锦已洗涑过了,才心情紧张的回到自己的小院。 果然,进了房见明锦已用过饭食,依夏正端着洗涑过的杯盆转身要出去,见了谭璇揖身打了招唿,将房门为他们带上。 卧房中不少地方贴着大红喜字,烛台上粗粗的红蜡烛光影摇曳,明锦只着中衣中裤,青丝散着,立在箱笼旁归置两人的衣物,瞥见他进来身形顿了顿,道句醒酒汤可喝了。 「嗯。累了一天,明日让下人整理,锦姐姐,我们……早些安歇吧。」望着箱笼上的喜字,谭璇心口狂跳着,话语有些结巴。 听其说安歇,明锦面上不由自主的火烧起来,昨晚母亲已告诉她洞房时要发生什么,两人两情相悦,自是愿意将自己交付于他,尽管如此可还是异常羞赧。 停下手中动作,声如蚊吶的轻轻应了声便走到喜床旁,除去绣鞋依着床里侧躺下,心口一起一伏可看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新婚之夜红烛不能息,同手同脚的谭璇除去外衫,径直朝床铺而去,散下床幔躺了下来,狭小空间空气顿时燥热起来。 新婚夜肯定得洞房的,不然指不定第二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男女双方昨日都是受过教育的,不能让明锦主动,于是谭璇慢慢偎近头微微侧偏唿吸略急促的明锦。 回想着前几日田文瑄送他的图册,有模有样的开始剥除两人的衣衫,早在其偎近时,明锦已微微战慄起来,此刻他这般动作哪受的住,只能软着身子任其施为。 一股脑的除干带净,看着眼前的春.光,谭璇不只胸口闷涨,连那处也开始胀痛起来,慢慢的俯身从丹唇往下细细的品尝,在丰润挺.拔的莲蓬上停留许久,对那处粉梅迷恋不已,直到感觉自己快要爆炸明锦动人的表情愈发脆弱时,俯身深深的埋了进去。 「锦姐姐,还记得今日阿璇对的那句:夫为探花郎吗?」谭璇顿住不敢动,想起现在和方才所为,忍不住嘶哑着嗓音在紧紧缠住他的明锦耳旁轻问一句。 此刻正承受撕裂之痛的明锦,闻此下腹一热,气恼的照着他的肩膀狠狠的咬了下去。 闷哼一声的谭璇吻了吻她布满香汗的额头,深入浅出细细辗磨,有规律的动作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绞尽脑汁尽量写的清水,锁了也没办法,最近查的严 说明下里面的对联不是原创,来自百度。 第67章 此刻明锦犹如搁浅在岸边的鱼儿窒息娇.喘,胀痛过后电流般的麻痒随之而来, 而后跟着身上之人的起伏飘上云端又慢慢的跌入深海。 谭璇怕她太过矜持隐忍, 咬破丹唇,松开嘴里啜着的粉梅糖果, 寻上去温柔的安抚着。 初涉情.事,虽有些食髓知味, 可想到明锦是第一次,谭璇不敢太过折腾,事毕后,将香汗淋漓颤慄着的明锦抱在怀中轻吻抚慰直到身子软了下来, 才将物什慢慢撤出,起身让值守的下人送些热水进来。 打发近身伺候的丫鬟, 谭璇亲自为明锦净身换衣,浑身酸软疲累的明锦,只好忍着不自在,娇羞的阖着眼由着他。 然后将一片狼藉的褥垫撤下换床干燥的衾被后,草草的为自己擦一遍, 扫一眼更漏, 发现子时已过, 明日还要早起给爹娘请安。 于是赶紧爬上床将唿吸绵长的明锦匝在怀中,欢喜的望着眉眼柔和的佳人, 因太过喜爱忍不住加重些力道, 扰的娇妻蹙着秀眉轻轻挣了挣,连忙松了松手, 见其安眠才心满意足的闭眼入睡。 心里积着给公爹公婆敬茶之事的明锦,天微微亮时从沉睡中醒来,瞧着紧抱自己的夫君依然酣睡,唿吸喷在她脖颈处感觉有些酥痒,忍不住朝外移了移,结果还没惊醒兀自沉睡着的人。 宠溺的凝视着枕边人,伸出素手轻柔的将其两缕凌乱的散发从额头上拨到鬓角露出俊朗的五官。 忆起昨晚他在房事上的娴熟大胆,更过分的是还将好端端的对联不正经的想到那事上面,心中情不自禁的念起坊间有关四莳巷的传言,顿时一阵气恼。 看着谭璇睡成猪样,抿嘴狡黠一笑,将他方才拨到鬓边的散发捻起一绺放在其鼻尖上挠痒痒。 「呜~」沉睡中被人扰醒的谭璇,闭着眼睛习惯性的伸伸懒腰想要翻身,才想起怀中还抱着新婚妻子,睡眼惺忪的低头去看怀中的明锦,察觉其长婕轻颤嘴角上扬,便知已经醒来。 第120页 想着昨晚两人洞房的情景,谭璇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突然不知道清晨第一句话怎么说,而且如今两人已结成夫妻,在外面总是喊锦姐姐不太合适。 可若像其读书人一样喊娘子觉得太别扭,心中纠结的要死。 装睡的明锦见其醒了还躺着不动弹,时辰已不早,再不起恐怕要起迟了,正待出声,门外依夏催两人起床的声音已响起。 「锦姐姐……」故作不知的谭璇,温声叫着依在怀中的明锦。「你……你可还好?」见她睁开美眸轻轻应了声,皓手将秀髮捋在耳后慢慢起身,以为昨晚累着了,有些愧疚的出声询问。 「嗯。」闻此,明锦红润的脸颊倏然染上绯红,含羞的轻轻应了声。行房事之时谭璇虽然动作大胆可却很顾惜,除了那处有些酸胀外并无太多不适。 谭璇松口气说声那就好,起身下床找衣衫穿,明锦朝屏风上搭着的紫色袍衫指了指。 一看便知是昨晚她为自己准备的,心情不由愉悦起来,灿笑着说「锦姐姐真好!」有了媳妇才是家啊,事事想着你,难怪那么多男人做梦都想成家。 气氛温馨,明锦笑嗔一句「贫嘴!」见其利索的穿戴好转身朝门口走去,准备吩咐丫鬟进来,穿衣的手顿住侧头问道:「头可有不舒服?」 「没有,好得很。」古代纯粮食酿造的酒度数不高,只要不宿醉几乎不存在头痛的情况,「天还早,你不用急慌,我到澡间洗涑。」 谭璇回头笑着摇摇头,怕其担心敬茶时间晚了赶慌,贴心的出声嘱咐。 打开房门,外室早候着丫鬟嬷嬷,摆摆手让她们进屋伺候明锦,自己到院中洗涑去了。 ………… 「别紧张,娘人很和善,即使说什么不好听的,也不用放在心上,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爹,更不用担心,他一向只会沖儿子发火,对儿媳是一等一的好。大哥大嫂……」 收拾妥帖后,两人出门去到前院厅堂给谭墨夫妇等人敬茶,察觉到明锦有些紧张,谭璇语气轻快的开始为其介绍几位至亲的脾性。 他言谈风趣,明锦原本生出的紧张感淡去不少。 两人到明辉堂时,只有粗使的僕役在,田氏等人还没出来,没过一会谭玠携媳妇秦氏来了。 「大哥,大嫂。」自从谭玠没考中举人,谭璇总觉得兄弟两人的关系疏远不少,还不如与谭杭和田文瑄的感情深,难道是学歷不只决定朋友圈,也会影响亲戚之谊。 互打招唿后,在兄弟俩人话起家常时,秦氏不动声色的打量一圈眉眼尚含着春.情的明锦,欣赏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嫉妒,对方命真好,错过花期丧父的大龄女子还能嫁得如此年轻有为的夫郎。 有丫鬟通禀,谭墨夫妇没让他们等多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坐到上首的田氏上下打量二儿媳妇一遍,暗自点头,对其通身的气质满意至极,将来随官运亨通的儿子出门应酬时撑得住场,不会丢了儿子的面子。 若说不满意之处,那就是年岁,年岁关系着子嗣大事,心里决定嘱咐一下儿媳,多注意些。 「爹,您请喝茶!」夫妻两人跪在厅堂中的蒲团上,先后举杯敬茶。 儿子考中探花,谭墨多年来的执念去了大半,随着年岁的增长人也平和许多,不过对小儿子严厉惯了,心中极其满意,可面上仍然端着一副严父神态。 「嗯,举业虽已完成,但也不可骄燥,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往后在仕途上须得勤勤恳恳,如今即已成家,不可再如往日顽劣。」 训导完儿子,又接过儿媳奉的茶水,借着明父的事迹夸赞明锦几句,而后递给一个红封。 轮到田氏,不免唠叨了些,嘱咐儿子在京都好好做事,有什么重要事去田府找大舅商量。 而对明锦则是:两口子相互担待体量,作为母亲的她没法随么儿一起去往京都,生活上顾及不到儿子,以后我就他交付给儿媳你了,最后指出要把子嗣大事挂在心上云云。 谭璇觉得老娘在古代已算是明事理之人,可听其对明锦说的话,完全像是託孤一般,有些无奈。 古人创字真是神奇,所谓新娘,就是亲娘为儿子找了个接替她的接班人,负责儿子的吃喝拉撒睡。 兄弟两人的早饭一般在各自的小院中解决,敬完茶后,他们先回去吃饭,然后再到谭圭府上给祖父以及大伯一家还有三叔等人敬茶。 「竹园太小,再怎么改动也就这样,二姐的院中有不少红梅树,我已吩咐僕役开春时在咱们院里植几株。」 谭璇是在京都时方知明锦喜欢红梅,返回平江小院已翻新修葺好了,不方便再做变化。 「这样就挺好,再植红梅反倒四不像了,京都院落大,到时僻出块地方植些青竹。」 谭墨夫妻加上两房儿媳妇住的有些紧巴,因而他们的竹院并不大,不过布局设计却匠心独运,让人眼前一亮,明锦是真心喜欢。 「行,听娘子的!」敬完茶回来两人心情很不错,进入自己的小窝,关起院门更是自在,谭璇开始贫起嘴来。 闻听『娘子』二字,又见他挑眉痞痞不正经的模样,明锦娇嗔一眼,心中却羞涩不已。 第68章 二公子对二少奶奶的在乎,僕从们皆看在眼里, 灶上的厨娘在做早饭前特向依夏打听过明锦的口味, 故做的饭食颇合她的胃口。 第121页 「我向僕婢们吩咐过了,往后咱们院里的庶务都交由锦姐姐做主。」谭璇夹了口明锦给布的菜后, 神情自然的说起家中管理权的交接问题。 想到京中置办的宅院。略略思量接着道:「京中的宅子是我用书肆的红利买的,爹娘还不晓得, 过些日子娘若给你银子就收着……总有一天我和大哥会分家的。」 自己与田文瑄等人合伙做书肆买卖的事情,谭府中人都知道,刊印书籍的纸张为怕哥嫂有想法,并不是白用, 而是高于本钱一成的价格採买的,这样双方都得利。 书肆生意挣得银子是自己的私产, 田氏并没过问银子去向,皆由自己收着,本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兄弟两人每月发的都有例钱。 以他对田氏的了解,他们返京时总会有所表示的, 儿子在京都买房怎么着也添补些银两。 「好。之前阿晔还藏着掖着, 若早些时候知晓, 也可去看看几位大才子经营的书肆是如何模样。」 对接下后院管理大权的提议,明锦没有丝毫扭捏, 含笑坦然应下。 听闻京都府院是其背着公婆用书肆的进项购置, 她不禁有些惊讶,瞥见谭璇不以为意的神情, 往深处想了想,心中似浸了蜜,漾起甜笑。 几人合伙做买卖的事情明晔起先并未对家中人提起,是后来才晓得的,那时明锦和乔氏已不在恩慈寺借住,否则定会去瞅瞅的。 「这有何难,去往京都路过江宁,到时咱们暂歇两日,我带你好好逛逛郡城。」 九月香山虽不是满山红枫,可黄澄澄的也很壮观的,古代女子多被拘在府中,恰好趁此返京可散散心。 「会不会耽搁赶路,回京迟了?」明锦听丈夫要带自己游江宁城,颇为意动,算起来,那里是两人的定情之地,现今他们喜结连理,有着小女儿心思的明锦非常想去故地重游一番。 「怎会,路上盘桓几日无甚大碍,大不了出了郡城脚程加快些就是。」朝廷批覆两个月假期,可在路途上花费的时间并没有严格得规定。 他既然这样说了,明锦便放下心来,暗暗期待着江宁之行。 接下来的两日,谭璇带着新婚妻子一一到谭氏宗亲府上认了门。 …… 第三日是新妇回门的日子,小俩口大早载着一车回门礼前往明府,经过寒暄问候,谭璇留下明锦与乔氏说体己话,自己随着明晔到书房咵天。 「离启程还有十来日呢,急什么?」瞥见桌案上码好一摞书卷,猜想是明晔理好要带到京都的卷集,随口一问。 心情烦躁的明晔不再挑书,长嘆口气,转身隔桌坐在谭璇一旁:「我现在恨不得早早的赶到京都去,躲得清静!」 瞄一眼满面春风神采焕发的谭璇,别扭地发问:「姐夫,是不是成亲后很麻烦?出趟门还得向我姐言一声?」 一声『姐夫』让谭璇尴尬的捏捏鼻子,察觉他心情不怎么好,赶紧端正神态。 根据过来人的经验,知其正为应对婚姻之事烦恼,也是,院案首还是很吃香的,当初自己仅得第三名就有不少人家有意结亲,何况明家的家世比谭家还好。 「婚事定下了?两人过活当然比一个人舒坦,虽说有一丢丢不自由,可每日有人记挂着多好。」此时肯定得往好的说,不然愈发引其烦闷,再者当着小舅子的面能说不畅快吗。 「没有。」见都没见过,自己怎么会与素未谋面的女子结亲,品性容貌全不知晓,万一娶个母夜叉怎么办,所以当乔氏询问意见时一直不松口,惹得她十分生气。 「反正年岁还小,要不像阿林一样,待考中进士做朝中官员的乘龙快婿?」三年后,明晔才十九,男子不像女子那般忧虑年龄,只要你有才华条件尚可,照样娶得佳人。 「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不知如今朝中党派之争越发激烈,到时必然不能抽身事外,徒增麻烦。」还不如像姐夫一样选个府中人口简单风评不错的女子。 见明晔想得透彻,只是向自己抱怨一下,放下心,爽朗的笑了声:「你既然明白,就别再扭着了,凭着岳母的眼光选的定然不差,把你的想法说于她听嘛。」教养出一对出色的儿女,眼光胸怀还是有的。 在谭璇这里了解到成亲后的生活也不差,明晔焦躁紧张的情绪释放了出来,把话题转到其它方面。 话分两头,此刻乔氏母女俩在一处厅室里说着私房话,僕婢被打发到厅外,没有诸般顾忌。 「璇儿待你可好?」虽乔氏觉得女婿是顶好的,可还是不放心的先问上一句,不少男子轻易得到后,就跟变个人不再顾惜。 明锦娇容展颜而笑道:「嗯,自是好的,对女儿处处体贴。」新婚三日两人除了拜访宗族的长辈外,余下多数时间待在竹院中,相处的十分和谐。 观女儿面色红润,眉眼透着悦色,不难看出小俩口关系融洽,瞥了眼立在房外的依夏,斟酌道: 「趁着你们新婚情热之期,尽早怀上身子,头胎若不抓紧,越往后,身子吃亏不说,怕你婆婆到时也有想法,璇儿初时站在你一边,可难保日后不会为子嗣动摇,依夏那丫头……」 笑容渐渐淡下去的明锦,听母亲越往后说越难受,新婚甜蜜之感烟消云散,酸涩钝痛交织着一起涌了上来,低首轻声道:「娘,女儿明白……」,暗自在心里补了一句,阿璇不会妥协的。 第122页 一旁的乔氏当然觉察女儿的情绪变化,慨嘆一声,起身走到明锦身侧,将其揽在怀里,怜爱的抚摸着已挽成妇人髻的娇娇女:「傻丫头,娘是过来人,并无它意,只是凡事总有个万一,提早有个准备,免得事到当前举足无措。」 谁没经过豆蔻年华,打满心都是夫郎的韶华中走过来的,当年自己与故去的丈夫青梅竹马恩爱非常,他不是照样纳个妾室,有了儿女后,一切都看淡了。 …… 随着启程之日的临近,谭璇的应酬多了起来,有时晚上回来已是掌灯时分。 洗去满身酒气的谭璇从澡房出来,打开卧房门,看见明锦在灯下执笔,道:「这么晚了,还不上床歇息。」 走到近处,松松的环着其双肩好奇的想看写的什么,见是他们家的帐务,扫了眼便不再去瞅,家中进项大概数目还是估计出来的。 因其突然靠近,明锦执笔的手晃了晃,美目笑瞪他一眼道:「马上好了,娘今日给了五百两银票,不过……」提起白日里发生的事,语气有丝犹豫。 「不过什么?」 「娘是分两次给的,起先当着大嫂的面给三百两,申时我送鞋样之时私下又予了两百两,说是补贴咱们置办院子的钱。」 目前谭府中仍然是田氏主管庶务财政大权,但秦氏已慢慢开始参与其中,五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能置京都平城半座两进的院子,自是没法绕过其它人。 于是记挂么儿的田氏明面从帐上划拨三百两,暗下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添补两百两。 「给了就收下吧,若过意不去,娘最喜欢荣春坊的头面首饰,明儿锦姐姐挑选一套送给她,保准她老人家万分高兴。」 谭璇推测当时明锦定是推脱一番的,再送回去必然也会拒绝,不如在其它方面补偿,让媳妇在婆婆面前刷刷好感。 没做思索,明锦嫣然浅笑应道:「也好。」现今两人还年轻,手头不紧缺银两,而且不用为房宅发愁,明锦并不愿拿公婆的私房钱,很是贊同他的提议。 「快回床上躺着,我来收整。」成亲后,谭璇的习惯也没改变,书房的东西很少让僕从插手,都是自己规整,见帐务整完,不想她太劳累,忙催着明锦先回卧室。 近日忙于临行前的琐事,明锦的确有些疲累,不和丈夫推辞,起身去歇息。 「锦姐姐,这几天辛苦你了。唉,到京都还有累的。」习惯性的将明锦拥进怀里,埋进她颈窝里愧疚的说道,进京后得立马到翰林院任职,家宅装修的诸事要丢给她一个人管,忙起来就是一两个月。 明锦被他迫的扬扬下颌,温柔的揉了揉其后颈,清浅的笑着说:「夫妻一体,言什么累不累的,若说辛苦,阿璇在外做事更为劳顿。」说完,动了动,在怀中寻个舒适的位置,轻声道:「快睡吧。」 「嗯~」 …… 参加完田文瑄婚礼的第二日,谭璇带着明锦同明晔一起启程返回平城,结束了两个月的长假。 因新宅子需要装饰,不方便住人,夫妻两人暂且住进明府,待装修好后,再搬回自家宅子里。 到了京中第二日,谭璇就去翰林院销了假,开始正式踏上仕途之路。 第69章 翰林院除了名义上的掌院外,其余一众官员官秩都不高, 可官场中人皆知非翰林不宰相的不成文规定, 因此即便是个清水穷衙门,新科进士挤破脑袋也想往里钻。 之前田昀和与田文舸详细的告诉过谭璇翰林院的情况以及翰林院编修的职责范围。 正式入职后, 因是皇帝亲点的探花郎,而且为当朝吏部侍郎亲外甥, 上司对其态度很是亲和,周祥的交代平时所要做的具体事情。 搞清楚后的谭璇觉得莘莘士子们心中的象牙塔实则为朝廷的人才储备机构,他们这些新兵蛋子进来卖苦力当秘书的,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各人的造化。 不管再如何优秀, 刚进翰林院,也不可能让你做近距离的接触权要诰敕起草等露脸的风光工作。 谭璇暂被分派到藏书阁协助大儒们修史册, 说是协助,其实就是跑断腿的事物,一整日呆在阁楼中与各种经史子集为伴。 他看得开,尽管已明了翰林院的各种规章制度,可理论归理论, 真若实践起来, 作为小新人, 出错的机率还是挺高的,万一在皇帝面前有了差错, 轻则这辈子不再有出头的机会, 重则丢官甚至还有牢狱之灾。 再者一来就引人瞩目并不是件好事,先低调的旁观看门道, 前些年为了应付科考,读的都是应试书卷,正好现在可以在皇家藏书阁中补充欠缺的一面。 中午散了值,同为翰林院编修的田文舸知晓表弟已入职,特意在藏书阁门前等着,一见他出来,笑眯眯的开口问:「感觉如何,还习惯?」见近处没人,復又低声:「那些老学究没难为你吧?」 在翰林院呆了几年的老人,田文舸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摸的门清,几个月前,庶吉士散馆考试他被成功留用,授为翰林编修,起初想着与比自己小八岁的表弟同一官阶都有些不自在。 「大体还好。」跑堂的能自在到哪里去,藏书阁中几位大儒脾性古怪,好像有折腾人的怪癖,惯爱对小辈唿来喝去。 一上午被使唤着爬高上梯找史册典籍,事后有人还捋须摇头很不满意的样子,时不时的还说上几句年轻人要如何如何,自己还得态度真诚的说学生谨听大人教诲。 第123页 明白新人都如这样一步步熬出来的,说出去显得太矫情了,只能在心中吐槽发泄一下罢了。 见其端得住,田文舸赞赏的笑着颔颔首:「以你的情况,在藏书阁顶多呆上半年几个月,磨练磨练分派其它事项了。走吧,今日表哥做东为你接风洗尘。」 别看小小翰林院,暗里勾心斗角的戏码一点都不比前朝那些大臣们少,有些翰林官员受了点委屈,私下里当着同僚的面抱怨一通,转眼都能入了上司的耳,事后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谭璇本想叫上王林,可想着他与自己不在一处,见表哥没提起,遂作罢,随其走出署衙。 「明府离署衙不近,天越来越冷,清晨上衙得早起小半时辰,怎不来府上住?弟妹去往新宅查看也方便。」要不是昨日碰到谭璇去销假,田文舸还不知晓他已返回京都。 「阿晔一个人住有些孤,陪他住段日子,习惯就好了。」相比住在人口众多的田府,谭璇感觉在明府还自在些,明锦更不必说。 「也好。」田文舸是担心其心里不情愿住在岳家怕人说嵴梁骨软,又碍于明家姐弟不好说拒绝。即然他本人愿意,颔颔首不再劝说。 听其提起明晔,酌了口酒,随意的问道:「明晔功课一直不错,此次院试名次如何?」 「呵呵……中了案首,阿晔文采学识向来都好,又因大孝耽搁这么久,再呆在书院进益也不大,趁着离乡试有还些时间,出门走走。」 明晔不只是自己的好友,现在又多了层亲人的关系,他高中院案首,谭璇打心眼里高兴。 「听说谭璃也来京都了?」 「表哥见过我七哥?」听其突然提到谭璃,抬头望了眼他,凭着第六感,觉得田文舸是有话要说。 点点头:「嗯,原本是要去香山书院的,可大伯娘不同意,七哥自己也乐意来国子监。」 殿试后回了平江谭璇才知道谭璃最终选择去国子监读书,没到香山书院,当时还挺纳闷,祖父与大伯父不是不贊同他进京吗。 了解事情的始末后,知晓原来先斩后奏的。 「呵!在大儒遍地的平江书院都中不了举,跑到国子监就能行?你可知他最近和谁走的近?」田文舸冷嗤一声,面带嘲讽的摇摇头。 「谁?」谭璃性情倨傲,以常理推测理应在权二代众多的国子监里人缘不怎么好的,勐闻此话,谭璇着实惊讶。 「镇平侯府上的三公子,平阳长公主的小叔子!」长公主是当今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驸马为镇平侯嫡长子,不管那个三公子怎样,他都是镇平侯府的人。 田文舸生气的是谭璃没一点政治敏感性,一个小小的秀才人家凭什么与你结交。 「可是坊间传闻的京都四公子之一的镇平侯三公子?听传他交友广阔,学识不凡温润有礼,估摸七哥是慕其才华与他结交的。」 早前还未参加会试时,谭璇就听说过京都四公子,不过都是王孙贵族,他没多大兴趣继续八卦挖掘,只微微挂了一耳。 对谭璃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应该不是攀附权贵才与那三公子相交的,之间大概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管是何缘由,下次见了他,你提点两句。镇平侯府上门客众多,皇上面上不说,恐怕早有不悦。」大家眼睛又没蒙上,谁不知那门客是为东宫募的。 「好,我也是后来才知七哥在京都,待休沐时让人到国子监递个信。」不知谭璃听不听得进劝说,之前他就不甩自己。 在翰林院不只干的是最累的活,还要加班,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夜值待传召为皇帝侍讲。 校对整理好大儒们交代的任务,谭璇与几位同僚拖着一身疲乏戴月而归。 回府时,谭璇见明锦手持书卷掌灯等着他,生出些愧意:「往后早些歇息,若天晚我就直接在外面食肆用饭。藏书阁的事情琐碎,晚归常有的事。」 「无碍,白日里睡了半晌。先去洗涑,我让依夏端粥过来。」 第70章 明锦柔笑着吩咐依夏去灶房备上吃食,观其满脸疲惫, 眸中划过一丝心疼, 转身亲自为他准备干净的衣衫。 「谢谢锦姐姐。」欢喜的接过换洗衣物,谭璇记起昨日她说过要去看宅院, 笑着问:「府院置得可喜欢?有什么吩咐直接跟山竹交代,别累着了!」 看着他站着不动, 眼神清亮暗含期待,明锦轻笑一声: 「自然欢喜,后院的梅园尤甚,快去, 天寒,待会水要凉了。」 闻她满意, 谭璇高兴不已,道了句「你快去歇着,这儿有下人照应。」才挎着小竹篮去澡房。 ………… 昨天清晨因是第一天入职,兴奋的睡不着老早就爬起来了,卯时末要到署衙应卯, 明府离皇城远, 寅中时刻也就是四五点需得起床, 比以前读书时还要早上一个时辰。到第二日已有些起床困难,可没办法, 端人碗服人管。 想起昨日那些大儒们几乎与他同时到藏书阁, 不再恋床。抽开揽着明锦的胳膊,准备起身下床。 随着谭璇起身, 明锦也从睡梦中醒来,困顿的坐起来要伺候他穿衣,谭璇侧身捏捏其温腻的手心道:「躺着吧,我自己来。爹娘又不在身边,晚点起不要紧。」 明锦见他像往日般坚持,心中一甜,没有推却,眉眼温和的乖乖躺下。 第124页 穿好衣衫,转身出门时,似想起什么,道:「哦,昨日听表哥说,舅母让锦姐姐闲暇时常去府上走动走动。」 谭璇不希望明锦总是围着后宅转,牺牲自己的交际圈子。 正阖眼浅眠的明锦,微微侧身注视着谭璇,慵懒的轻声说:「好。」 夫君身在官途,后闱女眷之间的关系往往会牵涉很多,作为妻子,理应将这一切打理好,让他少些烦忧。 …… 昨日打杂时谭璇已暗暗用心将藏书阁卷集分类的大致位置记下不少,今日再去查找速度快了很多。又加上其态度谦恭,负责修史的鸿儒大学士很少再故意挑刺找茬,甚至有时心情好时,还提点他几句。 散值后,谭璇和同僚约着一起用午饭,路上见王林与两位同寅一处,惊喜的喊道:「阿林!」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七月底王林来谭府提前贺其新婚之喜的时候,昨日本想寻他不想碰上表哥了。 「阿璇!何时入职的?」王林瞧见他,也是喜不自禁,两位同寅虽想与探花郎编修结交,可听其言语,知他们小别重逢必定有话要聊,相互颔首热情打过招唿后,纷纷离去。 「府宅翻新,你们住哪?」扫了眼王林,气色不错,随意寻个话头的聊起天。 「租了座院子,过些日子就能搬进去,文瑄这次没有与你一起过来?」他记得回京之前田文瑄还说要与谭璇一起来京都的。 「他倒是想扎着翅膀来京中潇洒,可也得外祖和三舅肯啊。」想起表弟得知自己必须在家中呆上一两年才能来平城跳脚郁闷的样子,谭璇有些幸灾乐祸。 「也是,刚新婚没几天怎能出远门。」王林恍然大悟,田文瑄不用像他们必须在朝廷规定的时间内返京。 「婚期定了没?我还等着喝喜酒呢。」不好打听朋友家中长辈的八卦,直接问结果。 「恩,下个月十六。」提起自己的婚期,一向沉稳的王林也不由面露喜色。 侧目看了眼嘴角噙着淡笑,意气风发的好友,念起同僚的闲谈,语气羡慕道:「听人说阿璇在藏书阁国史馆做事,那今后学问必定大有进益。」 国史馆是翰林院非常重要之地,负责修撰前朝史集,里面汇集当朝大儒学识渊博之士,不知有多少翰林官梦想进去参与其中。 像他们这些新进的庶吉士只能帮侍讲教习打打杂,校对整理朝廷下发的一般卷集书册等琐事,怎能和修撰史册相提并论。 「阿林,你们太想当然了,在藏书馆还不是同你们一样做些琐碎繁杂之事,凭我这点墨水,怎可能与鸿儒大家一起修国史。」谭璇观其一副艷羡模样,无奈笑着摇摇头。 但随后想起上午当值时听修史的官商讨意见时,确实受益匪浅,遂转话道:「不过学问进益倒是真的,和他们一比较,方知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大儒就是大儒,学问是他们这些初出学堂的新进士无法企及的。 …… 几日下来,谭璇渐渐的熟练所职内容,应对的游刃有余,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开始阅览书籍。 早在休沐前两日谭璇已让山竹到国子监传信给谭璃,邀其在休沐那晚来明府小聚,国子监学生晚上没有明令要求必须留在书院中,向博士支一声允许在外留宿。 休沐日他要与明锦一起到他们府院里查看装修进展情况,顺便再去田府拜访,来京已有十多日,谭璇还没踏过田府的大门,再若不去太过分了。 「谭老爷,依着夫人的嘱咐,下月初完工,晒上几日您们就可搬进来入住。」工匠头见了主顾老爷,忙从匠人们中间走出,恭谨的讲述工期进展。 「这么快?!」两进的院子面积不算小,按照原先的工期怎么着也得十一月初完工去了,闻此,谭璇有些惊讶的问出声。 稍一思量,眉眼带笑的侧身注视着神色略不自在的明锦。 「少奶奶心疼公子您呢!」知情的山竹适时的小声插嘴道,而依夏白了眼他,多嘴。 「好,听夫人的,她说几时完工你们就几时,得她满意点头后,才能付尾银。」敛下窃喜,端正仪态,谭璇郑重的对着匠头道。 俏颜火烧的明锦睨了眼一本正经的谭璇。 两人在自家尚未完工的家宅里心情愉悦的停驻一晌午,从田府回来已至傍晚。 回府的马车上,谭璇就在想谭璃会不会不买帐,临时变卦不来了。 若不是考虑到田文舸所说的情况,真不想主动邀约,脾性完全不同的两人聚在一起不是为尬聊找罪受吗。 让谭璇松口气的是,他们回府没多久,便有下人禀告说谭璃过来了。 第71章 下人通禀后,谭璇连忙起身走到厅外迎接。 「七哥真是见外, 来京这么久也不到田府支会阿璇一声。若不是回平江得知你在国子监读书, 至今还不知晓。」 还未待走近,谭璇含笑上下扫视一遍, 觉得他的七堂哥清傲的气质仍存,不过面上似隐有郁色。 「九弟为会试忙于功课, 怎可前去讨扰,被族中长辈得知,又是一顿斥责!」 神色一惯清冷的谭璃想起离府前,祖父与父亲的告诫, 连读书人看重的等级阶层也不顾,语气不自觉的带着沖味。 察觉谭璇的面色僵了僵, 掩下愤懑情绪,缓和了口气道:「我爹娘可安好?」 第125页 「七哥放心,府中一切无恙,临行前祖父和伯父伯娘让我带话,七哥尽管安心在京都读书, 不要记挂他们。」隐去郁闷的谭璇, 绽起笑意朗声应道。 尽管早已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脾性, 可当听其带着情绪说话,心中一滞, 不由气闷起来, 又不是他制止谭璃来国子监的,可作为东道主不好面上表现出来。 「坊间传言京都四公子个个文采斐然学识不凡, 其中镇平侯府上的三公子名声最响。」一番寒暄后,此刻厅中的气氛尚好,谭璇主动将话引到正题上。 「文采倒是有,学识……哼哼,离不凡还差得远!」还未等谭璃开口,在旁的明晔冷嗤一声,不屑的接话。 有客到来,作为明府主人的明晔自然得出面会客,何况还是姐夫的堂哥。 他又不是没在京都居过,从小掉进蜜罐的王子侯孙,平时鲜衣怒马花街柳巷,只会躺在女人怀抱中,靠着堆砌的华丽辞藻伤春悲秋,多少人有真正有学识的,若依靠他们,华朝早该完蛋了。 「明公子似对他们有成见?其它人我不清楚,可镇平侯三公子还是有所了解的,不但文采卓越且为人亲和坦荡不仗势欺人。」听明晔轻视的评话,谭璃不悦的拧拧眉头,反驳道。 「镇平侯是平阳长公主的夫家,太子和长公主兄妹情谊出了名的深,三公子若当着世人的面飞扬跋扈,那不是在打东宫的脸吗,侯爷能愿意,太子难道不会斥责?!」 明晔最后不自觉的扬起声量,若不是看在他是姐夫的族兄,自己才懒的费口舌。 清高之人不都是很聪慧的吗,情商不高,智商还是在线的,谭老七怎这个德行,明晔暗下翻翻白眼。 …… 挑起话题的谭璇,懊恼的直想拍脑门,每日忙昏了头,竟忘了将此事告诉明晔了,应该早说一声,两人也好相互配合的。 现在再若提起让谭璃远离那个什么三公子,岂不是更让他多想。不由颇有怨念的翻了眼还在与谭璃理论的小舅子。 「七哥,阿晔说的有道理,想必你在国子监也有所了解,如今朝局风云变幻,侯府与东宫有万千关系,还是远离为妙,以免牵涉其中。」反正总是要说,察觉谭璃已有怒意,索性直接言明。 「东宫乃圣上亲封的正统储君,怎么到你们眼中就成了洪水勐兽,躲闪不及。侯府门客众多,难不成他们都是瞎子?亏三公子还当众夸赞探花郎才学卓秀,你们暗地竟这般揣度!」 听族弟竟然站在妻弟一边,而且把当今太子摆在不正确的位置,谭璃顿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七哥慎言!东宫如何,九弟不敢妄语。但作为臣子,最清楚效忠之人乃当今圣上!祖父当初为何反对你来京读书,七哥心里没数吗?寒窗苦读十几年,不愿做天子臣,难不成要做侯府的幕僚不成?!」 见其猪油蒙了心,好赖话不听,谭璇也生了气,不再顾及脸面,句句诛心。 谭璃被他诛心之语激的面色赤红,清冷的五官微微扭曲,起身颤着手指着余怒未消的谭璇: 「你!是……在宗族众人眼中,光耀谭氏门楣有九弟一人足够,其它人都是陪衬,我在国子监的死活自然也入不你们的心。九弟府上的门槛太高,七哥攀不起!」怒言后,甩袖气沖沖的快步离去。 谭璃走后,厅中安静的可怕,明晔一脸尴尬,而谭璇烦躁不已,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准备好商好量规劝的,结果反倒生出罅隙。 听僕从将前院情况禀告后,明锦很快赶了过来,莲步跨入厅中,只见丈夫胳膊抵在茶几上手掌撑着额头,从侧颜看,眉弓皱起嘴角紧抿;而弟弟把玩着杯盏,沉思不语。 「姐。」 「锦姐姐。」 听到脚步声,两人抬头打了声招唿,再次沉默不语。 「好端端的,人怎么走了?你俩也真是的,有话不能好好说。」见两人闷葫芦似的,明锦走到谭璇另一边,触手探了探其面前的茶盏,招招手让丫鬟重上一杯。 「姐,是谭七哥不识好意听不进劝,话赶话才将话说死了。」听姐姐话中带着嗔怪,明晔瞥见姐夫缄默不语,无奈出声解释。 明锦侧首看了眼闷不吭声的谭璇,莞尔浅笑道: 「镇平侯府在京都百姓中声望很高,几年前京都大雪,长公主亲自带着府中众人捐赠钱粮衣物,平常时有接济寒门士子。国子监人员混杂,七哥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加之脾性冷傲,在里面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话到这里,縴手端起茶盏饮起茶水,不再继续下去。 「怪我思虑不周,性情太急躁了。」方才谭璇一直在回想谭璃走前的愤怒之言,猜想他不但在家中受了委屈,来国子监过得也不顺心,侯三公子在他最困难时出现了,所以才失去平日的理智。 「即使三公子出手帮他,可也不能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呀。唉,好好的平江四大书院不去,非要来什么国子监。姐夫,我看你最好往老家去封信。」 此刻明晔也想明白了里面的箇中曲直,沖正自责着的谭璇道。 「阿璇,不必过于忧心,像七哥这样心念侯府好的秀才举子不知繁几,门客中学识不凡者大有人在。」一个秀才不至于引人耳目,只要谭璃别强出头,于谭氏应该无碍,明锦知谭璇担心的是什么,柔声安慰道。 第126页 「恩,我还是给祖父写封信吧。」把事情提前告知,真万一出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闹掰就闹掰吧,谭璇不可能低下头反过来去求着他说好话,再说之前的关系也一直很平淡,想明白后,方才心中积的郁气渐渐散去。 十月初冬,地处北地的京都骤然冷了起来,不过他们的宅院翻新已完成,听同僚讲再过十来日可能要落雪了,江南这个时候才穿夹衫,可平城多数人都穿上薄棉袄。 又至休沐日,夫妻两人再次一同来到布局舒适简雅的宅院,里里外外查看一遍,心中无限欢喜,这是两人共同的家,拥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宅子,是件万分幸福之事。 谭璇懒得出门往外跑,直接让依夏在灶上随便做了点吃食,午后在梅园的长凳上悠闲的晒太阳。 「梅树今年刚植的,不知道腊月能不能开花。听明伯说现在府上的梅园中埋着不少好酒,到时咱们也在这里多藏几坛。」 梅树是四月份种上的,现在还没一点动静,看着梅花让其想起了明府梅花树下埋的桃花酿,再过几日他们乔迁暖房,到时跟阿晔商量启出两坛。 「呀,竟把此事给忘了,明日让阿晔启出几坛来!」闻他提起树下之酒,明锦漾起明快的笑意,那还是母亲特地为她埋下的,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还听明伯讲娘是为锦姐姐藏的酒酿,将来咱们也为女儿提前备上……」女儿还没影呢,可说起为她准备嫁妆之事,谭璇心里竟有些拧巴,颇不是滋味。 「嗯~」见其说起两人的孩子满脸温柔,明锦欣悦羞涩的轻轻应了声,可想到月事刚去没两天,心中有些失落,余光瞥到丈夫突然微皱眉头,失落中又生出些愧疚。 从拧巴中回过神来的谭璇扭头见明锦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鲜嫩粉亮,眉目如画的容颜愈发动人,忍不住倾身拥住她,在其唇角轻酌两下,欢喜道:「将来咱们的闺女定会像锦姐姐一样美。」儿子像他一样俊。 「你这人……离我远些,快坐好!」大白日的怎可行如此放肆之事,明锦被他突如起来的动作惊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绯红着面颊羞恼的挣脱开,指着他原来呆的地方道。 不占理的谭璇只好挪回原处,环顾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沙沙的微风。 本来打算要问谭璇是不是特别想要个孩子的明锦,被他这一捣乱打断了话语。 之后两人聊起搬家事宜,定日子时,谭璇拍拍脑门:「差点把这事忘了,后日是阿林的大婚之礼,我让山竹提前回来接你,到时咱们一起,阿晔得一早前去帮忙。」 「好。」明锦颔颔首,抿嘴视了眼神态自然的谭璇,斟酌着「户部郎中宋大人好像与刘侍郎关系不浅。」 第72章 「宋大人虽说与刘侍郎关系不浅,但与大舅私交也不错, 听舅父说他为官清正, 阿林与之结亲,并没什么不好。」 当时户部宋大人样中王林, 有意将女儿许配于他时,估计是提前打听好的, 曾私下与田昀和说起过,王林也谘询过其意见。 见明锦处处为自己考虑明里暗里提点,谭璇心中一阵感动,遂对他讲起王林与宋小姐婚事的一些情况, 让她不用担心。 因着后天参加婚宴,两人决定将暖房之日定在大后天, 反正大件家具都已置办齐全,被褥衣物从平江带过来现成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物什好购置,乔迁那日约上田明两家亲人在府中摆个家宴即可。 王林成亲,翰林院中同年新科进士几乎都要参加宴席, 长官颇为通情达理, 这一日散了值早早的让他们前去贺喜吃酒。 「公子!」候在皇城外围不远处的山竹瞅见谭璇, 眉开眼笑的迎上去。 「等多久了?」出了衙署,天色昏黄, 空中飕飕吹着干冽的冷风。 来不及回去换常服, 穿着一身青色官袍的谭璇与榜眼胡杨拱手道了声王府见,便向马车走去。 「车刚停下, 少奶奶在里面等着您呢!」山竹明白自家少爷怕少奶奶冻着了,咧开嘴激灵的应道。 谭璇嗯了声加快步伐,到了车前踩着木櫈钻进车厢中。 「晚上天冷,怎不捂个手炉。」挨着明锦方坐好,便将她一双玉手包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还好,天不算太寒。」渐渐习惯了丈夫的亲昵小动作,明锦并未把手抽出,柔笑着与他话起家常。 在京官多如狗的平城,王林只是翰林院中的一个庶吉士,而且是身后没有任何势力依靠的寒门子弟,可仍然有不少人冲着户部郎中的面子前来贺喜。 马车到达王家宅院时,天色已暗黑下来,门前车水马龙,地上更是一层爆竹碎纸屑,谭璇猜想新郎已把新娘迎了回来。 「锦娘?」夫妻两人下了马车,刚跨进王府大门,就闻见身后有女子探性的喊声。 明锦转身,透过院中朦胧的烛光,凝视着立在三步远的一年轻俏丽少妇,眸中恍忽稍纵即逝,面上绽起笑意道:「蓉姐姐。」 瞥见她身侧失神的青年男子,浅笑敛了敛秀眉微皱,默默地往谭璇旁边靠近一步。 少妇观光晕中的明锦一身桃红襦裙,高髻上斜插着金步摇,气色极好,容颜比三年前更胜,紧挨她站着一相貌俊美的少年。 余光扫到夫君的神态时,眸中喜意嫉色一闪而过,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先跨步走到明锦跟前,亲昵的握着她的手欢快道: 第127页 「何时来京都的?几年不见都生分了,嫁夫郎也不告知姐姐一声!贺礼早给你备着呢。」 话音落后,悄悄打量几眼注意力放在自家夫君身上的谭璇。 方才少妇出声打招唿时,谭璇转身瞬间就认出了其身边的男子,户部左侍郎长子刘继尧。 两人同任职翰林院编修,不过早自己三年,并不在一处做事,听同僚提起过,平时碰见也只是点头打声招唿。 可碰了面对方完全似没瞅见他,失神的凝望着自家媳妇算什么回事,明锦容貌气质再如何上乘,也不至于让堂堂侍郎府上的公子见了已为人妇的女子失态至此。 看着放在妻子身上炙热的目光,谭璇眉头紧皱,眸光冷了下来。 未待明锦接下少妇的话语,抢先朗声道:「真是好巧刘兄,原来嫂子和娘子竟是闺中好友!」说完向前一步,挺拔的身姿将明锦遮掩,眸光沉沉的睼着刘继尧,克制住怒意。 「是挺巧,听娘子经常念起过,没想到竟是……弟妹。」被他从中阻隔,刘继尧忙从失态中回过神来,想起刚刚他们夫妻默契恩爱的举动,压下嫉妒痛苦交织的心绪,勉强与之对答。 站在谭璇身后的明锦抬首仰望其秀挺的身姿,咬了咬朱唇,復又微微低下头,终是没插话作声。 此时新人已拜过天地,门人通报后,有小厮殷勤的引他们到宴席位置处。 男女宾客是分开的,因刚才的插曲,几人中除了少妇不时言语,其它三人心中皆积着事沉默着。 「夫君……少饮些酒,勿要贪杯。」明锦一路都在注意着谭璇的神情,临分开时柔声叫住了他,低声嘱咐道。 「好,若是下席早,娘子可先回府,天冷,仔细身子别冻着了。」谭璇近前抓住她的细手握着,颔首温声交代,待会众人闹洞房,自己若不去捧场太不够朋友,猜想明锦应该不喜欢那样的场面。 「嗯~」见丈夫一如既往的贴心,明锦有些不安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抬头对着他嫣然一笑。 在夫妻两人如胶似漆互相叮嘱时,心似被扎了几个窟窿扔在醋缸里浸泡的刘继尧,草草应了句妻子的交代,逃也似的向男宾处走去。 散席后心不在焉的闹完好友的洞房,此刻明锦已回府,谭璇与明晔两人共辆车回去。 「阿晔,户部刘良大人的长子你可认得?」通过今日之事,谭璇再傻也能猜到他与明锦相识,难道是两人之前互生情谊,因长辈政见不同,反对他们的婚事? 可瞅着明锦冷漠态度也不像啊,若彼此互生情谊,掩饰再好也能发现的,最可能的是那小子暗慕他的锦姐姐,求而不得。 忆起他今日的行为,心里一阵不舒服,情场失意之人,若执念太深思想容易偏激,说不定以后官场他们还会成为死对头,必须趁早多了解。 「刘良的长子?不太熟悉,我在京都那几年听坊间谈论过,算是少年才子。姐夫问他做甚?」 明晔摇摇头,自记事起,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平江度过,京都的人事了解并不太清楚,对其突然的问题感到疑惑。 「不过,我猜那个刘继尧以后是要入詹事院当东宫属官的。」凭着对姐夫了解,不会无端八卦某个人的,遂加了一句。 听了明晔的话,谭璇陷入沉思,刘良是□□中坚力量的一员,其长子自然要跟随的。 假若将来太子继位,那刘继尧岂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他们为远离政治漩涡不愿站队,将来生官发财必定没有□□有竞争力,万一姓刘的小心眼挟私报復怎么办? 第73章 想到这里谭璇纠结不已,只希望在朝局未明之前万岁爷他老人家能活长久一点。不过退一万步, 倘若到时形势所迫, 那自己也不能一味的中立在夹缝里受两派人的挤兑。 天气渐寒,卧室里开始置起炭盆, 与冷飕飕的外面相比简直两重天。明锦像往日一样,无论他何时回来, 都会留着灯。 从王府回来时辰已不早,谭璇洗涑后进屋没在外间小书房瞅见她,依夏告诉他人已经睡下了。 「回来啦?灶上备的有醒酒汤。」听到动静,尚清醒的明锦出声道。 「恩, 我和阿晔都喝过了,吵醒你了?」将床幔放下来, 脱去外袍的谭璇吹灭烛火,直接钻进暖融融的被窝里,将明锦揽在怀中。 靠在他胸前的明锦摇摇头,想起闱帐中没光亮看不见,轻声补了句「没有。」正要开口将今晚之事解释给他听时, 却不想那人窸窸窣窣的快速除去里衣倾身伏了上来, 要说的话被堵在口中。 动作时谭璇禁不住想起今晚刘继尧投注到明锦身上炙热的目光, 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占有欲,渐渐的失控起来。 …… 几番云.雨后, 谭璇心满意足地抱着软腻的明锦连声唤着「锦姐姐……」 被他折腾得浑身酸软的像车辙碾过一般不能动弹的明锦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锦儿……」几声『锦姐姐』后, 谭璇突然觉得太普通,之前田文瑄谭杭他们也是这样叫的, 遂该换了叫法。 明锦:「……」 「娘子,娘子……」越喊越顺口,越喊越满意,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这样喊。 明锦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握起粉拳捶打两下,无奈的沙哑着嗓音笑骂「你啊!」隐在暗夜里的美目却溢满宠溺。 第128页 恢復些气力后动动身子,语气郑重的缓缓道「阿璇,我和那刘侍郎之子算不得相识,四年前在蓉姐姐府中诗会上见过一面,后来他遣媒人前来提亲,被爹娘婉拒。再之后父亲意外身故,没过多久我和娘便回了平江。」 恐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又加了句:「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有意与他。」担心谭璇少年心性招惹麻烦,将期间刘继尧的纠缠略了过去。 「锦姐姐,我信你。」听明锦言明对姓刘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谭璇欢喜的在她怀中拱了拱闷声道。 厚脸皮装嫩撒完娇,将人匝在胸膛上霸道的宣示主权:「娘子是我一个人的!」 「好,阿璇一个人的……」潜在误会解开,疲乏困顿席捲而来,明锦顺毛似的摩挲几下他的后脑勺,沉沉睡去。 …… 清晨起床时,明锦仍然在酣眠,谭璇唾骂自己一句渣男。 「山竹,今日不用送我,乔迁新宅子之事就交给你了,少奶奶身子有些不舒服,让她少操心,别再累着了。」 想起今日是他们要搬新宅,铁定有一堆琐事要忙活,用过早饭谭璇抬脚将要出门时,忙转身吩咐随着的山竹。 山竹听公子如此说,以为少奶奶怀上小公子了,喜不自胜,兴奋的直搓手:「哎!公子您放心吧,僕婢昨日就从牙行雇好了,他们正等着今日好好表现呢。保准不让少奶奶操分毫的心!」 因刚到翰林院入职两月,乔迁之事又不是成亲有娃的大事,除了明府与田府的亲人外,谭璇没邀请署衙同僚,王林正在新婚第一日,没打扰人家小两口。 散值后驾车来接他的车夫告诉说,一切准备就绪,就差几位官老爷。 虽然在明府中住得自在,可当踏进自家宅院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夜色中,崭新的房檐下红灯高悬,一干下人们喜气洋洋的忙碌着,见他回来,忙躬身唤老爷。 得知前院厅中有客,心情愉悦的谭璇迈着轻快步伐前去,「两位表哥竟比我还先到,舅父阿晔,辛苦了,今晚桃花酿随意喝。舅父可散值了?」 见厅里只有田家兄弟俩和明晔烤着火炉悠闲的唠嗑,谭璇解着披风,随口说着话。 「哪那么快,眼看冬月马上到了,朝廷事多,近些日子你们国史馆也忙得够呛吧。」田文舸回应道。 现在他每月要夜值几晚待召经筳侍讲,偶尔还会起草诰敕,日常事项与前朝联繫紧密,知道的比较清楚。 「是啊,现在礼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今日稍微松散些,我才回来这早。」殿试落到同进士行列中的田文启没有如其它同年一样,分派到偏远的之地做地方官,而是被田昀和安排在礼部不扎眼的位置上。 每年三大节,朝廷有各种祭祀,再过大半个则是冬至时节,因此才如此忙碌,平时倒是个清闲衙门。 「国史馆的人每日都忙的分身乏术,临到年节倒觉不出什么不同。」修史是件宏伟之事,每代帝王都想在其执政期间完工,让自己的帝王本纪中添上一笔功勋,故而临时组建的修史官员们才那般忙碌。 听他们几人为公务幸福的抱怨,在旁不吱声的明晔一阵羡慕,想让时光过得快些,早早的完成举业进入人生新阶段,不然一生宝贵的光阴虚耗在等待中。 谭璇等人在前院的厅堂中畅聊,明锦陪着刘氏和两个表嫂子在后院暖厅中说着闺中密话。 姑子不在京都,乔迁新居对年轻人来说是件大喜事,刘氏怕他们年岁小不懂得里面的规矩,丢下丈夫随着两儿媳一起过来了。 作为过来人,刘氏看着外甥媳妇面色红润,眉目间藏着情谊,就知小夫妻恩爱非常「宅子拾掇好,你们小俩口也要正儿八经过日子了,空荡荡的院子添个孩子热闹,身子还没消息?」 明府未出事前,两家人在京都时有走动,她对明锦发自内心的喜爱,当初若不是与娘家哥哥结了姻亲,也许田明两家都成了亲家,现今人成了夫家外甥媳妇,刘氏心中一百个满意。 不过知道她比谭璇大上三岁,韶光易逝,比起夫君的宠爱,孩子对女人来说还是靠谱些,当然这些话不能太过直白的对着跟前的两个儿媳说。 原本满心喜悦的明锦,笑容淡了下去,抿嘴摇头。 「娘,阿璇锦娘成婚才三四个月,哪有那么快,当初我和夫君一年多才有身子。」田文启的妻子谢氏瞥了眼心情低落的明锦,温和的笑着说。 当年自己可没少受婆婆的唠叨,甚至还亲自给丈夫安排两通房一旦有了孩子就升为妾室,所以很是理解明锦此时的感受。 「可不嘛,你瞧我着急的,恨不得锦娘赶快生个大胖小子,抱在怀里给咱们解闷,那几个调皮鬼太闹人了。」刘氏也察觉自己问的不是时候,乔迁之日该是高兴才对。 「锦娘,我记得三年前京都大雪赶上明伯父出事,为防万一,最好到医馆让大夫诊诊脉,补补身子。」心思玲珑剔透的小刘氏似想起什么,望着面色又恢復和悦的明锦,颇为真诚的建议。 明白三人真心为自己好,明锦内心暖意融融感动非常:「锦娘让舅母和表嫂挂心了。」 乔迁宴结束后,躺在自家热腾腾宽敞的新火炕上,即使喝了不少酒,可能因为精神振奋,谭璇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拉着明锦满怀期待的规划着名将来的生活。 第129页 「是不是太累了,那我不说了,快睡吧。」察觉明锦对自己的话语回应慢半拍,遂止了声,酒意渐渐上涌,也泛起困意,阖目意识混沌时,听怀中人轻问:「阿璇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算不上……不过咱们俩的孩子一定喜欢。」 听着半睡半醒的呜囔声,明锦轻笑一声,在其胸口蹭了蹭,搂着他的腰身也沉沉睡去。 搬进离皇城不远的自家府中后,谭璇继续着平淡繁忙的事物。 …… 一处茶馆里,田文舸亲自为烦闷不已的谭璇倒杯冒着团团水气的热茶,推到他面前:「你平日里呆在藏书阁很少与旁人打交道,而且为人谨慎,是谁要和你过不去?」 「我猜测十有八九是刘继尧搞得鬼,谭璃与侯府三公子走的近,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我那么多隐秘之事。」 这两日翰林院都在传谭璇寡恩薄义,连亲堂哥在京都病重都不管,最后还是同窗的侯府三公子看不过去出手相助;还曾与刊印作弊书册的傅氏公子私交匪浅等等。 谭璇气的脑仁都是痛的,现在他成翰林院一众官员的谈资了,同僚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色。说起谭璃时,连七哥也不喊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若不好,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继尧?你怎么会得罪到他?虽说刘侍郎与爹立场不同,可也不会指使儿子向小小的编修发难。」田文舸对表弟立即说出散步谣言始作俑者有些惊讶。 按理说两人又非同年,有个侍郎爹,刘继尧的仕途青云路根本不会因表弟受到什么影响。 「连私人恩怨都算不上,疯狗乱咬人!」提起他,谭璇更是气恨,哼,别以为自己好欺负,他有个侍郎爹自己还有个侍郎舅舅呢,比学识,一甲探花还怕他个二甲进士不成。 「年底朝廷事多,大家精力都放在手头事务上,谈论两天就过去了,这些事在朝中官员眼中算不得什么,你别一时意气,将事情捅大了,岂不更趁他的意。」 田文舸觉察到表弟神情激愤,大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势,忙出声劝说。 可想想又觉得光忍让,没行动太窝囊了,啜着茶水低首垂睑思量少顷:「年底各府的税收情况会由户部官员整理出来呈给皇上,听说殿试时李大人力荐过你,那几日你在藏书阁多磨磨,晚些时候回府,运气好被万岁爷想起来传召侍讲,早露脸搏个好印象,早日出头。」 闻此,谭璇眼神一亮,这几个月虽然日子过得比较平静,可总觉得欠了得动力,真担心长此以往会消磨意志。 第74章 经田文舸提点后,谭璇在藏书阁闲暇之余, 阅览的书籍除了是有关赋税这一块的, 他思量既然是年终税收情况,肯定各府有个对比性, 便将华朝各府的府志也列为阅读范畴。 刚进冬月没几天京就已落过一场小雪,之后天气一日日冷下去。 冬节全朝百官休沐三日, 皇帝要祭祀祁天,祈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这种隆重的大事项与底层的小官员沾不上边,他们乐得老婆孩子热炕头。 「让人支会阿晔明儿来咱们这过节没?」散了值, 谭璇唿着满口白雾,从车中下来快步走进暖厅中, 将炭炉上的茶壶拎到一旁,双手伸到红彤彤的木炭上暖了暖手才接过丫鬟奉上的参茶。 这个天外出去衙署,真是受罪。 「早两天便和他说了。」片晌,下人将菜餚摆上桌后,明锦迟疑道「阿璇……」 「嗯, 怎吞吞吐吐的?」见明锦犹疑不觉, 谭璇以为府上来什么人同她说什么事了。 「要不要遣人也给七哥言一声来过节?」 有关丈夫的谣言明锦是知晓的, 虽然厌恶,可她有自己的考量, 无论从宗族关系还是丈夫的名声, 皆理应前去邀请来府上一起过冬节,可此事必需经得谭璇的首肯才行。 「自然是要的, 而且越多人知道越好!弟弟痛知过错,诚恳邀请哥哥到府上过冬节。接下来怎么做则是他的事,咱们该做的做全乎了就是。」 最近谭璇忙昏了头,渐渐将谣言之事丢到一边,经她提醒才想起谭璃。 既然对方会谣传,自己就有模学样,偏不要如旁人的意等着瞧他们堂兄弟彻底决裂的戏码。 明锦见其没有感情用事,而是冷静以待,放下心来,笑着边伸箸为他布菜,边嘱咐:「好,不过可不能如上次一般,免得再遭人口舌。」 「嗯,我省得。」 …… 「老爷夫人,落雪了,天冷穿厚实些。」尚在睡梦中,就听依夏轻声在卧室门外提醒。 「时辰还早,再躺会。」好不容易休沐三日,又没孩子吵闹,且不用向老人请安,起那早做甚。 谭璇闭着眼将挣脱开要起身的明锦再次捂进怀中,抱着亲昵的蹭了蹭,撅着屁股继续睡大头觉。 「雪天天亮的早,今儿过节头一日,恐怕待会要有客人上门拜访。」明锦被大手扣住,无奈的摇摇他的膀子,「阿晔最喜在落雪之日早起,等会过来,见还没起可要笑话你了。」 明锦好说歹说,枕边人只嗯了两声,没有行动,抽手将床幔撩开个缝隙望向窗棂,见天色已不早,嗔怒的瞪了眼唿唿大睡的谭璇,意味深长的浅笑起来。 遂扯开帷幔,再次挣脱开怀抱,将被褥掀到床铺的另外一头,将乌髮撩到身后,起身下床披件衣衫,瞥一眼穿着中衣中裤阖着眼胡乱探找锦被的谭璇。 第130页 「依夏,打盆老爷惯用的井水过来。」 听候吩咐的依夏推门进房,只见小姐里裳已穿妥,而姑爷……在明锦的示意将水盆放下,憋着笑走出卧室。 「夫君既然太劳累还想多睡会,那就由妾身伺候你在床上洗涑。」拿着拧干的棉巾,走到耍赖不愿起床的谭璇跟前,温柔的拨开脸颊散发,抿嘴笑着倾身擦去。 「唔~」正熟睡的谭璇,突然感到面上一阵凉意袭来,忍不住打个激灵躲闪一旁,从睡梦中清醒。 坐在床头的明锦被他惊吓又迷煳的模样逗得没忍住,忙扭正身子缓缓敛下浅笑,才侧身肃着娇颜,「可醒了?醒了就起身穿衣。」 「哦,好!」觑了眼明锦的神情,晓得惹她不高兴了,忙麻熘的下床找衣服穿。 「娘子,好大的雪,地上积了老厚的一层!若是梅树能开花就好了。」先一步收拾齐整的谭璇走出卧房,发现外面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给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想着方才自己让明锦生了气,忙跑到房中主动讨好。只可惜后院梅树太不争气,愣是一朵花瓣都没开,不然媳妇必定开心,当时花匠明明言之凿凿的说今年会满树红梅绽的。 「四月植上的,时候有些晚,明年便能开了。」 如今府中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作为户主的谭璇第一次开始学着像模像样的主持繁琐的祭祀之礼,带着节礼与同僚亲朋互相走动,建立人脉关系。 …… 直到三天假期过了也没见谭璃来府上应约,谭璇乐得如此,反正他已让山竹大张旗鼓的到国子监以及其租住的院落请了两次。 「阿璇!」好几日没见着谭璇的王林,看到他喊住了,「国史官是不是很冗忙,散了值总没瞅见你人影。」 两人都是新人,忙是正常现象,可王林觉得好友异常的忙碌,有时碰到状元杨庆远和榜眼胡杨,他们皆言谭璇还在藏书阁。 「最近确有些忙碌,有些卷集需要挤出时间去看。你呢,阿森的书院可有着落了?」若不是今日是他岳父的忌日,怕明锦心情悲伤,他还没打算那么早回府。 「唉,一言难尽,我娘打算开春回平江老家,阿森三丫也跟着一起,在平江书院读书还要好些,京都诸事不便利。」提起家事,王林微皱起眉头。 没成亲之前烦心事只涉及自家人的家务琐事,成亲后矛盾要波及的更广。 想起娘子向他哭诉抱怨府中人口多,家宅地方小他爹的种种毛病,顿时连回家的欲望都没有了,恨不得也像好友一样每日晚归。 「这样也好,不是自夸,整个华朝哪个府城的书院能比得过咱们咱们平江。」撇开其它,站在年轻人的角度谭璇还是挺贊同王林父母回平江老家的。 王林家的宅院还没有自家的宽敞,除了父母又加上一对弟妹,住的不挤巴才怪,人一多又没个职务,全家靠一人养活,难免要闹矛盾,真不敢想像假若要没有书肆的红利,日子该如何进行下去,翰林院庶吉士可是没有俸禄,一年只有五十两日常生活补给银子。 「恩,阿森也是这样说的。」即便关系再好,王林也不想过多的透露后宅之事,男人嘴中总绕着后闱琐事,显得嘴碎嘴碎小家子气。 见其无意往深处谈,谭璇也没细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成家立业后方知少年时的珍贵。 两人在凛冽的寒风中互相道别后,各自归去。 「夫人呢?」今日是岳父的三年之祭,祭礼设在明府中,原本谭璇准备请假一日的,可明锦姐弟俩都没同意。 「在暖厅。」僕婢回道, 哦,没回房躺下就好。 「老爷回来啦,夫人猜得真准,说要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听到院外的动静,暖房中的依夏心悦诚服的笑着望了眼柔笑着的明锦,忙出门。 「看来为夫今后可得要老老实实,不然小尾巴铁定被娘子抓着!」方进门,发觉明锦虽面带笑意,可眉目中藏着几丝没隐去的哀色,故意说着俏皮话逗她。 「噢?难不成夫君以往背着妾身……还露的有小尾巴?」明锦放下茶盏,莞尔笑着瞥了他一眼,可语气却轻飘飘的。 「……」好像关注点不应该在这啊,「哪敢呢,天地良心,弱水三千只娘子这一瓢!」趁着厅中暂时没僕人,谭璇连忙狗腿似的走到她跟前表白。 「去,油嘴滑舌!」 观其眉宇间的悲色渐渐散去,谭璇心中也不自禁的高兴起来。 进入腊月后,京都的年味越来越浓,整个华朝各府地方官员的政绩记录小红册子被驿使快马加鞭的送往京都,等待朝廷考评。 因涉及到的政务方方面面,皇帝又不是万能的,便下旨让翰林官员轮番夜值,以待帝召经筳侍讲,谭璇也在应召之列。 小年夜的前一晚,轮值官员中有他。 深夜子时,正当谭璇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府时,突然有几名内侍脚步匆匆的赶过来,为首的一人尖着嗓音传旨,让夜值翰林官谭璇到御书房中侍讲,同行的几人神色不一,羡慕嫉妒恨者皆有。 皇帝的御书房在宣和殿,为方便传唤,值岗的几人呆的殿室距此不远,谭璇心情即紧张又激动的紧随引路宦官,脑海中调出各种知识储备,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万一回答不上的最坏情况。 第131页 屏气凝神的轻步踏入宽敞肃穆的宣室,谭璇只在进殿的那一刻慌忙平视了前方视野,而后恭谨低首垂眸走到御案前方叩拜行礼。 元庆帝声音尚算平和的俯首说了句平身后,在奏摺上勾划几笔,置御案一旁方抬起头,扫视躬身低首的谭璇一眼,语气随意道:「朕记得李爱卿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谭编修于算术一途颇为精通。」 世人常说上位者的气场,此刻谭璇切实的感受到了,皇帝只轻轻瞥一眼,已让他如万钧压身,「回禀陛下,相较于诗赋,臣于算术确实要好上不少。若说精通倒是李大人抬爱了。」 来不及过多思量,只能尽量把握好说话的分寸。 「哈哈……你倒是实诚。」元庆帝心中的因方才奏摺上的内容引起的焦躁淡下去两分。 微微放松端直的龙躯,稍稍靠在御座上,「朕来问你,闽地北疆已归復我华朝四年之久,免徵赋税三年,可从今岁情形来看,税收并不尽如人意,你且说来看看?」 原本以为皇上召他,是让用算术知识为其侍讲户部整理过的税收文件中存有疑惑的地方,没想到他老人家竟然抛出带有策论性质的问题。 陛下,您也太心急了,才短短三年时间就想让饱经战乱的闽北两地,成为如江南诸府一般的富庶之地? 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这种话只能在心里吐槽吐槽,若说出来,分分钟掉脑袋,哪个皇帝不想打造一个盛世之景,小小臣子竟胆大包天去质疑。 「禀圣上,闽地与北疆饱受贼人摧残几十载,蒙天地之恩归復我大华,幸得皇上圣明施以仁政,轻徭役薄赋税,两地百姓才过上正经日子。」 恩,先夸赞一番准没错,不过皇帝让自己来绝不是光听马屁话的。 「微臣经卷集所查,闽地虽辖区辽阔,但山脉遍地纵横气候恶劣,农田常受海风暴雨侵袭,土地所产勉强够百姓餬口裹腹,今岁征役自然看着不乐观;与闽地相比北疆情况更差,边疆匪贼环视,土地盐硷贫瘠……」谭璇顺着思路讲的酣畅淋漓,娓娓道完,竟有些口干舌燥,可却不见皇帝接话。 「以卿之见呢?」好半晌,皇帝问出今晚侍讲的最关键一点。 「微臣拙见,理当因地制宜。」 …… 谭璇从御书房出来丑时已过,竟讲了整整一个时辰,之前打听过其它同僚好像就数自己的时间最长,他说得畅快,只是不知皇上体验如何,早知收敛些,万一圣上觉得他太夸夸其谈呢。 出了皇城,才敢搓搓冻僵的双手和没有知觉的耳朵,朝车灯笼上写着『谭』字的马车飞快走去。 明日就小年了,哦,不对,今日是小年,庆幸可以休沐一日,不然还得卯时爬起来应卯。 嗯,念在这次回去那么晚,应该可以睡个懒觉了吧,锦姐姐肯定会允诺的。 第75章 北地腊月二十三为小年,又称灶王节, 扫灶祭灶神。 谭璇一觉睡到自然醒, 枕边空无一人,房中沉静的连院中僕从脚步声都能听得到, 扒开床幔天光大亮。 穿好明锦已为他准备好的搭在檀木衣架上藏蓝色新棉衫,神清气爽的走出卧室穿过小书房, 推门,暖洋洋的光幕扑面而来。 「天儿真好!」仰头,天空明净如洗,深吸一口气通体舒畅, 谭璇忍不住感慨。 「老爷起了!」内院中各司其职的僕婢瞅见他,纷纷躬身打招唿, 贴身伺候的丫鬟早已到灶房为其准备饭食。 环顾一圈没找见明锦,谭璇疑惑的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灶房盯着呢!」提着食盒过来的依夏眉眼染笑的应他。 闻言,谭璇恍然记起京都年节时,走亲访友有互赠年货的习俗,各家各户将糕点花馍做得色香味俱佳, 以彰显当家主母的贤惠, 竟没想到明锦亲自上阵, 不由轻笑几声。 而后忆起昨日御书房侍讲之事,心中仍存有激动, 中了进士之后谁不期待仕途顺利, 步步高升。境界再若高一些,希冀能在这个时代做一番名垂青史的伟业。 「阿璇倒会偷得浮生半日闲。」离书房尚有几步远, 田文舸便瞅到谭璇仰靠在书房门口的春凳上,姿势懒散的握一册书卷,很是悠闲自在。 再想想此刻自家府里的情况,郁闷不已。为躲避一大早往来不绝的应酬,他特来离田府不远的谭府找表弟消磨时间。 「闲来无事,灶上又不需要我,晒晒太阳打发时间。」府中人口简单,厢房空着也是空着,明锦将前院最好的一处屋舍作为谭璇的书房,后院还有个小点的共两人用。 亲戚也是客,田文舸来了,谭璇不能再如此散漫,于是便让僕人收了春凳,把表哥引进书房中。 「不错,这么快皇上就召阿璇侍讲了!如今你不但入了李大人的眼,在圣上那大概也挂上号,今后只要别作妖,官途必定不错。」 两人一坐下,谭璇便将昨日待召之事说与他听,田文舸清楚事情的始末后,为表弟高兴不已,暗道其气运不错。 「希望如表哥所言。」不管真假,听了此话,谭璇由衷的高兴,毕竟是个好的开始。 自上次明府中与谭璃闹得不欢而散,冬至他又硬气的拒邀,再加上后来的心胸狭隘之人刘继尧,种种让谭璇不得不对当下时局尤为关注。 田府有朝堂一手的消息,故出声问道:「表哥,现今朝局如何,舅父可曾有提点?」 第132页 「明面一片和谐,可私下难说,上个月四皇子大喜,王妃产下嫡子,估计太子爷要心急了。」 东宫子嗣众多,可却没有一个嫡子,太子妃连诞下四名郡主,就是没有为其生下个儿子,不知肚子中的这一胎是男是女。 所谓皇家无私事,因东宫子嗣之事朝臣暗下没少议论,不知多少人正盯着尚在孕中太子妃的肚子呢。 谭璇知其口中的四皇子是继后的嫡长子,与太子差上十岁,才二十来岁,他还没见过真人,听传闻也是位不简单的主。 除此外,四皇子还有个一母同胞十几岁的弟弟六皇子,有太子与四皇子,倒被人谈论的不多,评价也只是普通的聪慧孝顺。 「那舅父……」 「皇上龙体康泰春秋鼎盛,父亲自然坚守初心。将来万一朝局动盪,你我不如申请下地方避开风口浪尖,以免卷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 田文舸一看表弟犹豫的神情,随即明了对方想问什么,以他看来,父亲只能如此。 因着皇上隐晦不明的态度,当前朝中渐渐形成三派势力分鼎而立,而父亲是中立一派的主要代表,一旦有所偏颇破坏平衡现状,最先不悦的定是皇帝。 下地方?可没有一点从政管理经验,牧一方百姓应是艰难重重。 不过艰难也比丢脑袋强,再说翰林出身的官员下地方往往是去积攒政绩的,倘若到时政局艰险,也不失为一条明哲保身之道。 两人在书房不知不觉的聊了半晌午时局,临到正午,田文舸才从谭府离开,剖析那么久,反而愈发迷茫了。 「尝尝娘子的手艺!」谭璇伸着筷箸向菜碟中装着金黄色的油炸丸子夹去,「外焦里嫩,嗯,好吃!吩咐人给阿晔送些,看来没个媳妇不成啊。」 丸子刚出锅,冒着鲜香热气,萝蔔白菜荠菜混在一起的蔬三鲜,谭璇尝了嘴,赞不绝口竖起大拇指。 「早给他送过去一些,这是厨娘做的,何时成了我的手艺,别吃多了腻得慌,尝些其它的。」见谭璇喜爱吃,明锦心中欢喜,这是嫁入夫家过的第一个年节,诸事分外上心。 但眼瞅着丈夫不一会已吃了半盘,怕他肠胃受不住,将面前的丸子移走,换上清淡的吃食。 「定是娘子教她们这样做的,不然厨娘哪知道这么多花样。」逢年过节吃的多是些肥腻腻的猪肉丸子,早就吃够了。 明锦清浅的笑着,没再同他辩驳,优雅用饭,食不言寝不语到他这里通通作废,自己无可奈何。 过完小年,还需在署衙中再呆上几日,到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才休沐放年假,一直到大年初五。 到了衙署,谭璇明显感觉同僚的态度比往日热情不少。 「不少人在议论谭贤弟被召到御书房侍讲之事。」同在国史馆的胡杨悄声和谭璇说着话。 与状元杨庆远相比,谭璇同胡杨的关系要好一些,因傅裕被流放到闽地,平日里没少打听那里的情况,前天向皇帝陈述闽府的见解,其中不少启发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议论我做什么,又不独独只我一人被召到御书房侍讲,咱们翰林院几乎每晚都有。」 一般待召的翰林官员是编修以上的,可翰林院从七品到正五品有不少人,皆有机会的。 对大家过火反应,谭璇有些不解。 「你被召连的时间久呗,听说直至丑时贤弟才从宫里出来,他们传过两年你要入詹事院呢。」 第76章 谭璇瞬间怔愣住,入詹事院当东宫辅臣?怎么可能?! 「胡兄又不是不知十六府税收拢在一起冗杂繁琐, 为陛下侍讲难免多费些时间。」 自己侍讲之事是前日晚上发生的, 昨日又逢休沐,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被同僚知晓, 总觉得有点不合常理。 来不及思量,装作毫不在意的浅笑着, 「若进御书房侍讲一次就能入东宫辅佐太子,那詹事院的大门岂不是要被挤破了。」 「哈哈……可不是,到那时皇上可要犯愁了!」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被皇帝点为榜眼之人, 肯定不是只会读死书的两脚书橱,同谭璇走得较近的胡杨知其与田府的关系, 当听闻传言时,猜想他必定不会像其它人一样欣喜自得。 因此作为八卦听听罢了,方才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此刻听他调侃,也谈笑着与其插科打诨。 …… 散值后刚出了藏书阁, 只听身后之人朗声欣喜道:「谭贤弟!为兄在算术上存有些疑惑, 正准备要寻你答疑, 不想这么巧碰上。」 刘继尧同在藏书阁,但在起居注馆做事, 负责记录整理皇帝的政务及日常活动, 与内庭和前朝联繫比较紧密。 会试早已结束又不在户部任职,有什么算术题好请教的, 转身瞬间谭璇不由轻轻翻了个白眼,上次谣言的事情没抓到把柄,不好当面撕破脸。 于是露出一副标准的应酬微笑:「刘兄过谦了,咱翰林院谁不知刘兄才识出众,颇得太子殿下的赏识,若是让刘兄困惑的难题,想必小弟也同是费力。」 看着对方笑若春风态度亲善,好似两人处得跟好朋友一样,谭璇压住蹭蹭往外冒的怒火,陪着他演戏。 「古人云,术业有专攻,在算术上为兄确实不如贤弟,否则万岁爷也不会独独青睐于你,贤弟如此谦虚,难道是有什么顾忌?」 第133页 正赶上中午散值,藏书阁门口来来往往皆是人,听得两人谈话,纷纷扫上几眼,然后交头接耳嘀咕几句。 「呵呵……小弟自然乐意解疑答惑,不过年底事物繁多,忙得恨不得多长几双手出来,想必刘兄也身有体会。」 妥妥的男版白莲花一枚,谭璇对其主动接触自己起了警觉,一直跟他打着太极。 「嗯,确实如此,修史乃国之重事,为兄纵是再急迫也不能耽误贤弟手头公务,开了年想必应该松散些,到时再请教也不迟。」刘继尧一脸温和的颔颔首贊同道,真是翩翩君子温润有礼。 原想他会继续找理由反驳的,没想到竟如此好说话,一时谭璇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既然刘兄不嫌迟,只好如此了。」不就几道算术题,他倒要看看这刘继尧玩什么花样。 因侍讲被不同对待一事,前段时日的流言再次被有些人翻了出来,让谭璇烦不胜烦,眼看离过年没两天不想被影响心情,干脆躲在藏书阁,连午饭也让山竹从家捎带来,几乎不再露面。 无论旁人如何议论,谭璇摆着我自岿然不动随它去的态度,国史馆的同僚偶尔会打趣几句,由于每次他都回道你们还信这些,几次下来身边人也不再自找没趣。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终于迎来了年节,庶吉士比较可怜需要轮流值守,而有品阶的编修不用。 虽然在京都立府不久,可城中还是有不少亲朋好友要拜访的,除却相熟的同僚,田氏与明氏在此地也有不少人。 「会作画就是好,不用花钱到街肆上买门画对联,一年年的能省下不少银子,娘子,我能干吧?」完成手中之画,谭璇沖素手帮其研磨的明锦挑眉得意一笑。 接连为公务不分昼夜忙碌月余,谭璇彻底让自己放松下来,为了增添生活情趣,早之前他就告诉明锦今年的门画对联由他来做。 「能干~歇一歇,明日才换新符呢。」明锦漾起春花般灿笑,动作轻微的将刚刚才画好的门神移到一边,又铺就张空白宣纸。 「要不春联由娘子来写?」夫妻搭配干活不累,谭璇最是清楚明锦不但学识文采出众,书法同样令人钦羡。 「胡说什么,若是累了,让下人出去买几副就是。」华朝再对女子如何宽容,可有事关祭祀的种种是不能亲自上手的,对之提议,明锦笑瞪了眼,立时摇头拒绝。 「买回来的指不定出自谁之手,说不定也是位女子写的。」任凭他怎么说,明锦就是不点头,只好退一步说:「那锦姐姐想联,阿璇执笔如何?」 这次明锦不再推脱拒绝,微抿着嘴浅笑:「好。」 书房中夫妻两人偎在一起,气氛温馨。 「锦姐姐,还记得在碧水湖帮阿璇和的诗吗?」 「嗯~」 「是不是那时……」 「好好写,字都写歪了……」 …… 随着夜空中四处传来隆隆的爆竹声响,去旧迎新,一年完美的结束了。 千户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自大年初一始,谭璇要么携着明锦带着节礼给旁人拜年,要么呆在府中等着别个上门登府。 没有谭氏族中长辈在京都,夫妻两人首先去的自然是田府,谭璇目前没有上早朝的资格,平时上值与田昀和几乎碰不上面,偶尔休沐时会前去拜访问候。 「你的事,文舸已和我说过。谨慎一些倒没什么,然而没必要躲在藏书阁不同人结交应酬。」 在那些官场老油条眼中,外甥自然是与他一派的,只要自己的立场不变,谭璇与不同派别的同僚交往没多大影响,步入官场,怎么可能事事片叶不沾身。 「舅父教导的是。」既然入了兇险倾轧的官场,他本来就没想过要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傲姿态,不过还是虔诚的应诺。 「你祖父可有与你来信说谭璃之事?在国子监能读到什么书,功课一旦中断,再想续起来就不易了。与那些有祖上庇荫的王亲贵族处在一起,终归不是正事。」 谭璃和自己的亲外甥不同隔着层关系,作为小辈又傲着性子不愿亲近,田昀和没理由发脾气斥责,可作为长辈总想忍不住说上几句,若一旦对方有什么污点,最终连累的还是外甥的仕途。 「约莫是路上耽搁了。」当初全家人反对都没拦得住谭璃,这次难道他真能听话乖乖的回去?但愿如此吧。 现在两人的关系彻底闹崩,大过年的宁愿孤单流落京城都不来找他。 「爹,过完年,阿璇会不会调离藏书阁,开始做些其它事务?」田文舸讨好的亲自为田昀和斟杯茶,试探性的询问表弟的情况。 「此事旦看你们掌院,吏部不便出声插手,在藏书阁多磨练些时日没什么不好,据我所知前朝史卷已将要完成,待那些学士散去回归本职,将来说不定能为你说上几句话。」 谭璇是皇帝亲封的七品编修,入了翰林院所从职责由掌院分派,吏部没权干涉。 负责修着整理前朝国史的官员团队,除了隐退朝堂的名仕大儒,还有不少是从各部官员中抽调出来的,能在协助他们的过程中留下不错的印象,皆是往后仕途中的人脉。 「不过还要看皇上的态度,听说年前你侍讲的不错,或许许掌院能让你提前待召侍讲。」只要皇上一句话暗示,底下的官员什么都会办的妥妥贴贴的,故而万事皆有可能。 第134页 第77章 年假在访亲拜友的应酬中一晃而过,谭璇重新开始了朝卯晚酉的生活。 确实如田昀和所说国史馆的修史任务进入了尾声阶段, 自华朝建朝始至今几十年终于将要完成这项宏伟的工程。 大概临到最后, 负责此重任的官员异常谨慎,非但原有的官员杂役每日长呆藏书阁, 连一些庶吉士也被抽调至此处参与校队整理任务。这些人中包括王林和几乎没怎么接触过的顾襄。 「阿璇与刘编修曾有过节?」新调派过来的人庶吉士刚上手,为防出现差错, 上官让国史馆中的老人从旁指点,近些日子谭璇与顾襄走的较近,随着王林一起称唿他。 「刘继尧?阿襄何出此言,是不是听到什么了?」听此, 谭璇有点意外,以其冷清的性情不会无缘无故八卦别人的私事。 他从舅父口中知道江宁顾氏与东宫走的亲近, 顾襄的堂姐为太子侧妃,约莫是从哪里听闻到两人的传言。 「暂时倒没有,只不过在侯三公子面前多言几句,反正小心些总没错。」顾襄蹙着眉想起那日在侯府碰到刘继尧时的情景,对他的行为非常看不上眼。 「好, 多谢阿襄好心提醒。」即便他不说, 谭璇也知从刘继尧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对顾襄没有因政治立场不同而出言告知, 有些感动。 对他笑若春风的郑重道谢,顾襄一时有些别扭, 自己只是看不过刘继尧的做法, 又加之近些日子得之指点,才忍不住多言几句, 从未想着让他感激,喏喏嘴回了句不客气。 …… 「老爷,平江老家三老太爷来了!」站在皇城外左顾右盼的山竹,瞅见谭璇后眉眼一喜,忙快步迎上前。 「三老太爷?」勐然听到这个称唿,谭璇愣了愣,当即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老家的长辈随着自己都提了辈分,「应该为七哥的事情来的。」脑子转过弯,才明白是他三叔从平江来京都了。 「可不是,三老太爷刚坐下没多久,就让夫人遣小厮去国子监给七爷传话,散了课到府中来。」山竹替他将车幕掩下时,不忘简要的禀告府中情况。 「这么急?!」看来祖父真生气了,瞧这架势大有马上就要将人带走的意思。 回府后,见了来人一番亲切寒暄自是不提,几人在书房里一直等着,直到过了平时晚膳的时间,仍然没见着谭璃人影。 察觉三叔谭坤隐忍的怒色,谭璇忙劝说:「三叔别着急,七哥定是被功课耽搁,才迟了些。」 纵是脾性再清高不把旁人看在眼里,可有族中长辈亲自让人去叫,想必谭璃不敢不来,除非他是想要脱离谭氏宗族。 念起临行前父亲交代不让将抱病之事告知京都的孙子,此刻又见罪魁祸首故意拖延时间不来。 谭坤气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眼瞅着咱们谭氏有抬头迹象,又想整出么蛾子,前些年爹还常言他将来定是有前程的,什么前程,是想将谭氏老老小小往火坑里推的出息吧!」 脚步跨在石阶上的谭璃身形顿了顿,薄唇抿着,藏在袖袍中的手死死圈握住。引路的小厮悄悄瞥他一眼,赶忙扣门通禀。 「瞧这不是来了吗。」谭坤话音方落,便听到咚咚敲门声,房中诸人皆有些尴尬,谭璇起身推门,对上谭璃来不及掩去阴郁的目光,喊声「七哥!」遂让进房中。 虽说是其长辈,但毕竟谭璃是有功名在身之人,即使谭坤再气愤心有意见,终是按捺恼怒敛下厉色,面上神情恢復平和。 「三叔,三哥。」默默进屋的谭璃如常清冷眸子扫到端坐着的谭坤与谭珹两人,颔首出声。 「阿璃来了,才刚下课吧,大家正等着你呢!」谭珹起先立身,觑了眼神色正常的谭坤,笑意温和的招唿。 「嗯,被事绊着了,让大家久等。」 「来了就坐下吧。」见其垂首低眉态度良好,谭坤微微嘆口气,指着一旁的位置道。 为怕兄弟间起龃龉,他已想好说辞怎么陈述来意。 「当初你要来京中读书时,族中长辈原就不贊成。年前爹一知交好友捎信说府中孙子在国子监得罪了权贵之弟,没少吃亏……」谭坤说话之余,不忘观察侄儿的神色变化。 最后点明来意道:「他们不放心你,让我和阿城前来接你回去。」 「是绑侄儿回去,还是接侄儿回去?!」家中又无什么大事,尚未出二月,两人便从老家火急火燎的赶来,谭璃怎么会相信他们的话,盯着对面的谭璇冷笑一声。 作为长辈谭坤自认已为小辈留着颜面,没想到他竟不愿接着,反而张牙舞爪对他摆脸色,顿时方脸板起,呵斥道:「你就这态度跟三叔说话,是绑是捆还不是由你自己决定吗!」 「由着我?呵呵……」惨澹一笑的谭璃闭了闭眼,自己凭本事考进国子监,最终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不待谭坤再次发火,面色已转为沉寂的谭璃平静道:「……明日我同博士言明,同三叔一起回平江书院。」说完起身看了眼一直没出声的谭璇:「侄儿需整装行李,免得耽搁行程,就不在九弟府中逗留。」 「再紧迫也不急于这一时,娘子早已备好晚膳,七哥留下用完饭再回去也不迟。再说,三叔三哥好不容易来次京城,咱们一起陪他们话话家常。」 眼见其转身要走,全程多数保持缄默的谭璇忙起身相劝,作为府宅主人若任其就这样离去,估摸其它两人心里也会有想法。 第135页 张口想要出声拒绝的谭璃似想起什么,微微皱皱眉头,终是应下。 几人心中都存的有心思,饭桌上气氛岂能不尴尬,期间大多是谭珹做调解绞尽脑汁寻话题聊。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将谭璃送走把谭坤叔侄俩安顿好,谭璇才回房歇息。 「三叔怎不在京中多呆些日子再走,好不容易来趟京都,让阿晔陪着他们好好逛逛。」书房中发生的插曲,明锦不知晓,听丈夫说,后日老家来的几人要返回平江,觉得时间太赶于是好心建议。 「三叔主意已定,以后有的是机会。」出了这档子事,哪还有心情逛京都,还是早一日回去的好。 「老家的书信?」明锦嗯了声,从小书橱里递封信笺给他,谭璇伸手接过来随口问。 展信大致浏览起内容,看口气就知是田氏写的,皆是些家中琐事以及各种嘱託还有书肆红利让三叔捎过来部分,看过之后又交给明锦收着。 「莲娘有了身子,府中正是使银子的时候,明日别忘了将红利给王林带过去。」端坐在书案前的明锦话语轻柔,听起来很是随意,可翻捏书页上的纤指微微用力。 「好,阿林挺不容易的,一大家子靠他一人养活。又是聘礼又翻新宅院的,估计荷包早就告罄了。」谭璇没注意到明锦此刻的神情,笑着点点头。 听其语气轻松丝毫没有假装的成分,明锦松了口气同时,不由怔忪起来,今日她共收有两封家书,除了婆婆的,另外一封为母亲所书,母亲与婆婆信笺中的共同内容是询问自己肚子有好消息否。 两人成亲已有半年房事也正常,可却迟迟不受孕,平常同女眷们所谈也是绕不开此方面,有不少人甚至规劝她在月事时让依夏伺候丈夫,但每当要出口时则会心如刀绞,迈不出去那道坎。 「时候不早了,娘子,咱们歇吧。」已脱去外衫,准备上床入睡的谭璇,迟迟不见明锦动作,重新走回小书房环着她圆润的肩头,恶作剧的在其耳边呵气,惹得明锦颤了颤,耳尖娇艷欲滴。 「锦姐姐,别想太多,咱们成亲看看半年时间,又不是十年八年没怀上,大不了今后我多努努力争取三年怀俩。」 催婚催生从古至今都是两头父母的主题工作,谭璇知道如今明锦比他的压力大很多,拥着她出声安慰。 第78章 明锦原本抑郁的心绪因谭璇一腔言语淡去不少,攀着其脖颈, 靠在温热的胸膛上喃喃应了一声。 送别了谭坤谭璃等人后, 平凡忙碌的日子继续往前推进,转眼一年时光飞逝而过。 京都二月, 春风送暖,河冰已解。为参加八月乡试, 明晔需返回平江应试,谭璇夫妻俩人特意送行到京郊。 「离秋试尚有半年之久,路上别着急赶慌,我和你姐在京中等你好消息。」想起这次回去小舅子要与订亲姑娘完婚, 遂又打趣道:「可惜不能前去喝杯你的喜酒,到时来京时可得补上。」 听其提起婚事, 明晔稍稍有点忸怩,本想还一句姐夫赶紧加把劲给我生个外甥,可即刻想到一旁的姐姐心中肯定不好受,喏喏嘴改了口说说不了的。 谭璇交代几句后,随即走开了些, 让姐弟俩说体己话。 「回府后告诉娘, 我在京都一切安好, 让她切莫记挂。此次科考不比往次,一应物什备齐全些, 到贡院中千万顾惜自个。」 「姐, 我省得。放榜后我和娘就来京都,那个姐……姐夫他……」明晔偏头望了几眼几十米外背着手悠闲看风景的谭璇, 眼神闪烁,话语吱唔。 明锦凝望着谭璇的背影,轻轻浅浅的柔笑着,摇摇头:「阿璇待我很好。」聪慧如她怎会不明了弟弟是担心自己至今没有开怀怀上子嗣,恐那人心中不快,弃往日情分不顾。 可谭璇越是对她好,自己心中越发的愧疚,期间她提了两次让其房中收个人,结果竟惹他不快几日,明锦终是没再提过。 虽然清楚谭璇的品行端正,两人两情相悦生活甜蜜,亏待姐姐的可能性不大,可此时闻她如是说,便彻底放下了心。 「趁着日头好,咱们随处走走。」在城外将明晔送上车后,谭璇见阳光明媚田野青青,不急着赶回府中,正好在郊外散心游春。 与其并排走在一起的明锦,迎着清新暖风凭目远眺,听到此话,欢喜的颔首道:「好。」 「早知就备着纸鸢了。」不远处的开阔之地,有人或仰头扯线或风中奔跑,万里无云的空中飞舞着姿态各异的风筝,谭璇心情畅快,生出了童心。 「都多大的人了,还玩那个……」明锦笑嗔他一眼,当看到那些奔跑欢叫着的孩童时,笑意淡了下来,秋眸中晦色闪过。 「出来游玩,咱们就高高兴兴的,别胡思乱想了。」察觉她神情微变,谭璇暗骂自己一声,忙劝说。 因街坊邻居的八卦,明锦难免会受些影响,眉目间常带忧容,连带着身形也比以往清减不少,谭璇心中暗自心疼,劝慰多次也没太大作用,外界压力实在太强大了。 「嗯~」明锦按下不合时宜的情绪,扭头与之对视,回以微笑。 「待稳定下来咱们长居京城后,就在城郊置个庄子,免得久呆府中闷得慌。」北地春景虽比不上烟花江南,可土地平坦视野开阔,别具特色,徜徉在此异常舒畅。 第136页 朝中不少官员在京都下辖县镇置办的有田庄,无论生活还是闲趣非常方便。 过去的一年中,两人用闲钱买了两处铺面,除了商铺,田产理应也要置,投资多方面发展才合适。 「好,这样以来节省不少开支。」明锦笑着贊同道,他们虽在平江有田产但无论丈夫是外任还是留京,都不会离得太近,假如长居此地有个田庄再方便不过。 府里中馈尽管由自己负责主持,可多数决定是两人的商议后才实施的。 「年前书肆刘掌柜来信询问能否在府城开分号,我觉得提议可允,前几日说与了莲娘。不过……她提议在咱们店面里开设分号,被我否了。」 明锦想起年前随着红利与帐册一起送往府上的还有书肆掌柜的书信,当时谭璇为各种应酬忙碌,无精力顾及这个,她将此事搁至下来,现在刚好就着话题说了出来。 「那间铺子不是锦姐姐的嫁妆吗?开分号可行,但店面要重租。」谭璇不贊同将自家的店铺用来作为书肆分号之地,一则生意是四人合伙的,如果用自家的铺子租钱必定不能高于世面上的。 再者那家商铺不是外租给旁人的,而是自家做得笔墨纸砚的买卖,生意很是不错,每年都有笔可观的进帐,为何要把好好的生意弃掉,改做生意。 再会过日子,也不应该算计到自己头上,听了她这话,谭璇心中有些不喜,几人合伙做买卖又不是所有的资产拢在一起。 「你别多想,莲娘也只是随口一说,考虑到几个东家都在京都,将书肆设在自家地方靠谱些。」觉察谭璇皱着长眉,晓得他不悦了,担心因为后宅女人之间的事情影响到与王林多年友谊,主动扯着他的袍袖,偷偷捏了捏饱满的大鱼际,说着转还之语。 「无论怎样,反正那间铺子是我们谭家送给娘子的聘礼,决不能动的!」还没待她抽离,谭璇飞速的捉住细滑縴手,紧握在掌心中,微扬起下巴朗声表态。 「你啊,跟个女子较什么劲……」明锦嘴里说着嗔语,但袖下却与其十指交握,心中软软的甜甜的。 自去年八月,修史任务已经结束,原先临时组建的国史馆一众官员随之解散,之后谭璇的日常任务也有了改变,从国史馆出来被分派到起经注馆,除此外每月还要夜值待召经筳侍讲。 死对头刘继尧升果真迁到詹事院做起了东宫辅臣,与他同一批调走的还有表哥田文舸,任职与工部。 「尚书府上的邀帖若不去拒绝不合适,反正又不只咱们一家,舅母她们肯定也要去的,明日你就随着一起。」 散值后,谭璇得知礼部尚书府上送来邀帖,府中老太君八十大寿,邀请他们前去贺寿。 明锦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礼部尚书的身份不一般,除了尚书一职外,还为当朝国丈夫娘,四皇子与六皇子的外祖。 第79章 古人平均寿命不长,八十岁已是高寿, 为贺这一喜事, 尚书府大摆三日流水席,朝中众臣无论派别不少人在应邀之列。 散值后, 谭璇与同僚们一起朝尚书府而去。 离府邸尚有段距离,车速已减缓下来, 谭璇拉帘而看,前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空中隐隐的飘荡着酒酿菜餚之香。 有不少衣衫簇新的家丁忙碌接待并维持秩序,因街坊路人的酒席设在府院外, 故一熘熘马车紧挨路边依次停下。 「好大的排场!」朝中官员酉时散值,大家差不多时间赶在一起, 此时情景,不少人出声感慨。 「若是府中祖宗寿庚八十,在下也情愿破费大贺一番……」 「清儿的身子可好些了,春日里忽冷忽热容易闪汗,让嬷嬷仔细点。」方才出了衙署, 谭璇同另外几个同僚闲谈几句上了马车, 没能和王林说得上话。 两人马车挨着, 见了面停下与他寒暄着,等其它相熟之人一起进府。 「嗯, 热退了, 比前几日好不少。阿璇你……」提起孩子之事,王林扫几眼好友欲言又止, 还想再要开口,此刻有人走了过来,便止了音。 「走,沾沾老寿星的喜气!」 院外流水席面座无虚席,拼酒声叙话声沸沸扬扬,可能大家见惯了往来道贺的达官贵人,已引不起太大好奇心专心于美酒佳肴。 与同伴搭着话的谭璇时而含笑往挤挤攘攘的吃桌客人瞅去,见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用油乎乎的双手抓着骨头大啃大嚼,暗想,这尚书府真是阔绰,不过从另一方面想算是做好事了。 尚书府宽门大院,匾额高悬,引着红绸贴着喜联。四扇角门大开,宾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小厮们殷勤的迎接一波又一波客人。 礼部尚书徐氏一族为世家大族,府第修建如何的雕樑画栋典雅大气自是不提。寿礼仪式早在白日上午已举行完毕。 虽说不少人是为人情礼节应酬而来,可其官员则不一定了,红白喜事的宴会上向来是政客们的最佳交际场地。 进入官场一年多,谭璇说不上应对的游刃有余,可也不是傻头傻脑的政治文盲,嘴不把风瞎往人堆里掺合。 走进男宾宴席场地,找到自己位置的谭璇刚坐下与翰林院的僚友没说两句话,便被田文舸眼神示意,遂与身旁王林等人打声招唿,起身同他连带着大表哥田文启等着还未赶过来的舅父。 田昀和早就想好趁着此次难得的机会与同僚觥筹交错之时,将儿子外甥带在身侧,在朝中重臣面前露露脸,为仕途晋升攒人脉。 第137页 「平之,有你这么显摆的吗,两小子出色就罢了,还领着让人眼馋的外甥过来!」时任户部侍郎的李骥抖抖花白的鬍鬚,熟稔的打趣。 识得他是自己的座师,谭璇忙跟着两位表哥拱手恭敬的打招唿。 「哈哈……鹤之过誉了,再如何也不比正泽贤侄。」 田昀和口中的正泽是李骥长子,与田文启差不多的年岁,杏榜状元。 不过目前没在朝中任职,现任江宁知州,年纪轻轻就牧一郡百姓,待攒够政绩定要调入京都的,李氏一门试其为骄傲。 「他们兄弟几人就正泽还勉勉强强上道,其他几个逆子,提起他们我这胸口都堵得慌……」 两人你来我往商业互吹,引来不少同僚纷纷加入进来,其中不伐存有如田昀和一样心思的官员引荐自家子侄。 「平之,终于捨得带几个宝贝疙瘩露面了……」 「早听说谭贤侄学识了得,我这个不成器的平日没少说盼着请教一二……」 …… 在众人寒暄交际之时,忽然不知谁喊了一声「晋王殿下,平王殿下来了!」空气顿时凝滞下来安静异常,转瞬功夫,大家放下杯盏筷箸连忙起身行礼。 谭璇微错一步,稍稍站在田文舸身后,略抬秀目寻声望去,只见一群人徐徐而来。 为首的是一锦袍华冠气势逼人的青年男子,左手侧慢半脚的是一位龙章凤姿气势不凡,眉眼与青年有几分相似的少年,谭璇曾在御书房侍讲时碰到过他们两次,两人分别是四皇子和六皇子。 「大家随意,不必拘礼!」四皇子晋王含笑抬手示意让在座的该怎样还怎样。 如今他与太子两人暗下相斗之势愈演愈烈,今日大好的机会,还不多多同朝中大臣联络下感情,刷刷好感拉些支持者,于是接下来在外祖舅舅们的相陪下走到大臣们的宴桌一一问候。 「田大人,李大人,刘大人几位百忙中还不辞辛劳前来贺寿,本王代外祖太婆特来致谢敬酒……」朝中大员一共就这么多,一行人很快来到了田昀和处,尽管晋王气场逼人,可却面笑如春风态度亲和的同大伙言语,一点没有亲王的架势。 能与太子相争的人怎可能会是善茬,只不过在争储时收起利爪表现的礼贤下士而已,谭璇躲在后面心里腹诽几句。 「本王曾在御书房陪父皇听过谭编修侍讲的《九章算术注》,如此晦涩难解的书册竟被阐述的生趣易懂,让本王也不得不佩服。」正当谭璇分两分心神开小差时,突然听到自己被晋王点名表扬了。 立马诚惶诚恐垂手躬身道:「王爷抬举下官了,当不得如此褒誉!」 「呵呵……阿璇过谦了。」晋王不以为意的笑着,谭璇再如何有潜力当下也只不过是七品小编修而已,如此夸赞除了看中其学识,另一个重要原因则因他为田昀和的亲外甥。 谭璇:「……」低头沉默,愈发恭谨。 在晋王转头与其它人交谈后,谭璇才小心翼翼的抬头,不巧却与他身旁若有所思的平王撞上,对于平王,谭璇凭着直觉,不像表面上表现的弟恭子孝那么简单。 视线相碰,谭璇连忙低首垂眸,不再敢乱瞄,晋王穿梭于各个席面上一一俱到的敬完酒才有些不舍的离去。 酒过三巡,宾主尽兴方才散场,因与舅父一起应酬,谭璇饮了不少酒水,春风一吹醉意涌了出来,即便脑子煳成一团可仍然记得还要等明锦一同回府。 出了尚书府与舅父作别后,谭璇恐自己上了马车,天色那么晚明锦还要到路边费神寻找自家的车子,于是直接站在徐府院门前的大石狮子旁等着,吩咐山竹好声瞅着人群。 「老爷喝多了?」明锦与田氏等人出来后,穿过重重人流,往院门口左右环顾几眼,便找到主僕两人,同田氏她们道完别,身姿轻盈满面笑意的朝两人走去,待近处察觉谭璇神色不对,笑着问扶着他的山竹。 「我没喝醉……没喝醉……就多饮了几盏……」酒意上头,可迷迷煳煳还是听得到熟悉话音的,在山竹向明锦点头称是时,谭璇挥舞着胳膊摆手否定,脚下踉跄,口中不停的重复嘟囔那几句话。 「哎吆,老爷您可小心些,人多,夫人可擎不住您!」明锦连忙伸手扶住。 都说喝醉酒的人死沉死沉,明锦被他压的一趔趄,吓的山竹赶忙腾出手将人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往前方的马车处走。 几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谭璇给弄进车厢。 「夫人,您歇会,我来扶着老爷吧?」散席后,道路依然拥堵,车子龟速前进,依夏见彻底醉得不醒人世的谭璇趴依在明锦怀中,担心累着她。 「无事,两府离得不远,一会便到了。」明锦摇摇头,低首柔柔的注视着唿唿熟睡之人,素手抚了扶其颈背,忧春日夜晚天凉,又抱着他往自己怀中揽揽,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 忆起今日在尚书府之事,怔怔出神,微不可察的皱皱眉头。 谭璇口干难忍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自家卧室床铺上,没想到竟然醉得这般狠。 唉,都是官场大佬,与那些人敬酒怎能偷工减料,有朝一日他混成大佬就不用如今日事事周到,委屈自己了。 「可是口渴了?」明锦被他起身的动作惊醒,也遂坐起。「嗯,你躺下吧,我没事。酒意已经解了。」谭璇转身,见她要下床,忙止道。 第138页 听其语意清晰,动作利索的饮了杯茶水,明锦放下心,復又躺下。 「头可痛?」 「唔~还行,再睡会就好了。」无论什么酒,喝多了都伤身啊,此刻谭璇脑袋的确有些涨痛。 醒来躺下忍不住回忆起昨晚在许府发生的诸事,种种场景及各人的反应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略过。 从过去一年中以及昨晚的事情,不难看出四皇子已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在这个高枝是决不能接的。 目前皇帝根本没有废储的迹象,而且太子妃终于产下了嫡皇太孙,解决了心头大事,如今四皇子还如此高调与之相争,这种人迟早沦为炮灰。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锦姐姐?」想事情的谭璇察觉身边的明锦轻轻嘆了口气,中断思绪,担心问道。 「无事……昨晚徐夫人说,明日太医到府上为老太君例行请平安脉,顺便请其帮我也把把脉诊上一诊。」 第80章 「让太医诊脉?」谭璇疑惑的问出声,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嗯。」明锦翻身像谭璇一样平躺着, 把事情的始末细细讲于他听。 因着与皇家的关系, 彰显对许氏一族的看重,几年前皇帝下旨让太医每月定时到许府为老太君请次平安脉。 昨日到许府贺寿的女眷们所谈话题自然围绕着后闱展开, 中间提起了明锦婚后不孕的事情,接下来便有了徐夫人请太医相看病症之事。 明锦当然知晓许府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好心关怀她是否怀上身子, 其中必牵涉到政治方面,当即婉言谢绝好意,连在场的田氏也出声帮忙。 可显然对方是早有准备的,假若不识好歹的继续推拒, 情况反而更糟,逼不得已, 只能无奈点头应下。 夫妻两人没孩子,也可能因男人的原因,期间谭璇也怀疑是自己的问题,偷偷跑去医馆看了两回大夫,皆说没任何问题身体康健的很。 为明锦切脉的大夫也说因她雪灾时受过寒, 宫胞有些于堵, 寒凝散了子嗣自然丰盈。近一年里, 遵着郎中的嘱咐,每日除了用艾叶泡澡, 二十四节气雷打不动的用艾条灸之外, 饮食方面更是仔细留神。 自从听明锦说近两个月行经正常时,谭璇觉得离怀上也不远了, 倘若还是没有,只能说他们子嗣缘浅薄,命里註定的。 「既然应承了,咱们索性放宽心好好的让太医给瞅瞅,能给皇亲国戚看病的大夫,医术定然了得,说不定看过之后真的就怀上了呢。」 依田氏和明锦的交际能力都没成功推却掉,看来此事真的不是凑巧,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谭璇怕明锦有心里压力,侧身抱住她语气轻松的安慰。 回过味来,又觉得最后一句话有点不对,连忙补说:「暂时没有也不要紧,咱们年岁还小有的是机会,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凭他们如何说去,娘那里自有我顶着,若有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让夫君为娘子出气!」 「好端端的哭什么……」忽觉颈窝异样,谭璇轻柔的在明锦面上探了探,触手湿凉,自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落泪,即心疼又自责,「这半年来委屈你了,当初娶锦姐姐时,我在岳母和阿晔面前保证定让你过好日子的,如今却不得欢颜。」 此时的明锦摇摇头不发一语,将谭璇的腰身抱得愈发的紧。 「乖,别哭了,明早让僕役见到娘子的美目又肿又红,暗下里肯定要骂老爷我如何欺负他们的夫人呢。」 静静的抱住明锦一会,觉得她多日来积累的负面情绪发泄差不多时,谭璇用指腹帮她试干眼泪,含住丹唇轻啜几下,挪谕道。 明锦被其半是安慰半是调侃得颇为不好意思,绣拳捶打几下。 「快睡吧。」再过个把时辰还要起床上值,谭璇不再逗笑,来回抚摸她散发着冷香的满头柔发,吻了吻其额头,喟嘆一声道。 「嗯~」 四皇子与太子再如何激烈相斗,也只是暗下耍手段,明面功夫做得还是不错的。 昨天有不少官员携着家眷前去许府贺寿,尚书府的当家主母出面说情请太医帮明锦诊脉看病之事,经枕边风一吹自然传到各自夫君耳中。 一年前谭璇初次进御书房侍讲得皇帝青睐后,翰林院不少人传出他将来要像刘继尧一样入詹事院当东宫辅臣的。 之后谭璇用实际行动表态自己只专注于手头公务,对派系之争丝毫不感兴趣,再加上传闻他与刘继尧有恩怨,众人便不再八卦那事。 如今又因许府中发生的事情,同僚提起他不免再次旧事重提,甚至有关系较好的同僚偷偷问他是否已站队四皇子晋王。 每次谭璇回答没有的事,对方都一副你忽悠谁呢,让太医为家眷看病,可不是人人能享有的好事,若没有亲近之意,徐夫人怎么单单想着你谭璇的媳妇呢。 「阿璇,昨日回去听娘子说了,你打算怎么做?」看着眉宇染有几丝烦意的谭璇,王林出声问他。 「平时如何做今后继续怎样做。说不定只是徐夫人心生慈悲,怜娘子久不开怀,起了善心出言让太医帮忙。」怎么做?难不成就因一次提前设计好的施恩,就要将身家脑袋交给他们不成。 「可这样以来,岂不是将太子和四皇子两方都得罪了吗,待圣上……那你如何自处?」王林听好友语气平淡,似要继续维持中立态度不变,有些替他担心。 第139页 「嗯~再看看。」明白王林的意思,倘若此次『不识时务』拒绝四皇子的拉拢,有刘继尧在,太子那里的路多半是被阻断了,将来无论谁登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比那些普通的中立派下场还要惨。 既然做出了决定,谭璇自是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那种悲惨的下场任谁也不会想要,早之前他在心中已将站在哪一方的结局想个透彻。 自己与田昀和不一样,当今圣上若不出什么变故,再执政十几年完全没有问题,到那时经过宦海沉浮的老臣,说不定看到朝局不对劲已提前几年致士了。 但十几年后,他们这一辈正处在仕途的鼎盛时期,上有老下有小,若站错队,不但自己遭殃,连家人也跟着受罪,综合考虑持中立态度,并不是自己最佳的选择。 可按照当下情况,不管是选择四皇子还是太子,都比保持中立下场还要差火,保持中立至少在皇帝执政期间,自己坚守职业操守加上舅父在朝中的人脉关系,政治生涯不会太过艰难,一旦蠢蠢欲动,最先收拾你的除了皇帝,还有其它一方的官员。 至于最后站谁,其实谭璇心中隐隐有个想法,旦看那人今后如何渐渐显露锋芒,是否有意招揽。 王林听其颇有深意的回了句再看看,眸光闪了闪,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想让谭璇再进一步透露些想法。 可对方却故意将话题引开:「文瑄此次倒耐得住性子,拘平江那么久也没见赶来,果真是娶了媳妇,把我们都抛到脑后。」 「想必快了吧,最迟会与阿晔一起,还有阿杭,差点将他给忘了。」既然谭璇无意继续谈论政治立场问题,王林也没再不识趣的继续追问,闻之提起消失近两年的田文瑄,忍不住笑着接话。 「他们几人憋三年,明年定会高中金榜,说不得阿晔会连中六元,成为大华朝科举中的佳话!」暂时抛却公务与尔虞我诈的官场,话起朋友们时,气氛非常欢快。 大家一起在香山书院的种种趣事仿佛就在昨日,如今谈起来温馨的同时又不由唏嘘。 「明年你调离翰林院,只好有我陪着他们了,阿璇心中可有中意的部门?」明年四月,诸如谭璇杨庆远等新科翰林官员要迁往其它部门任职,而庶吉士馆选合格后继续留在翰林院。 王林羡慕的同时也为感到对方高兴,学识时运不如人,只能迟几年了。 还用问,当然是吏部或户部了,不过即使当着好友的面,也不应该这么直接,「要看上头的意思,我自然想往户部抑或吏部去了。」不过按照避嫌的原则,谭璇猜想十有八九应该会在户部任职,当然也有万一。 「李大人那么看重阿璇你,呆在户部的机率最大,到了那里有侍郎的关照,日子想来好过。」 「可别忘了刘继尧他老子也是左侍郎呢,你知道我和他素来不和,李大人公务繁忙,怎可能顾及到我,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两人不但政治立场不同,而且还是激烈的竞争关系,刘良能会让自己过的舒坦? 「呵呵……依阿璇你的脾性,在哪里都吃不了什么亏,无需太过忧心。」 「是啊,时间还有一年,说不得其它部的大人看着我勤劳务实,主动将我要走……」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没有铁板钉钉一切皆有可能。 …… 明锦提前和他说过,太医要进府为之切脉看病,谭璇心中记挂,下了衙早早归家。 「太医诊过之后,可有什么说法?」见了明锦,观其面色喜悦,推测结果理应不错。 「太医说经脉中的寒于已经散去,没什么大碍,开了几剂温补膏方,补身子之用。」知晓身子没事的明锦,眉眼藏着无法掩饰的欢喜,话语比往日明快许多,难得的小女儿情态与谭璇叙谈。 「没事还喝什么汤药,是药三分毒,以后多在饭食上注意些便是。」在谭璇看来,管它治病的药还是补身子的药,沾上总是不好。 「我问过太医,这些剂方于身子无害,而且其中有一剂……是给……给阿璇你的。」想起太医写完药方后,话中暗含之意,明锦满面羞意。 「我还要喝?」听闻自己没病没灾也要喝那苦哈哈的药汁有些无语,瞥见明锦面染绯霞,坏笑的道:「喝不喝,娘子不是最清楚吗?」 「呸,没个正经!」 既然身子将养好了,晚上夫妻两人自然要孜孜不倦的进行造人活动。 几日后,谭璇散值回来得知府上收了份礼品,是平王王府送过来的。 第81章 听是平王王府送来的礼品,谭璇脑中来回打了几个激灵, 瞬间功夫, 各种揣测随之而来。 「平王是圣上的嫡子,咱们普普通通人家,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会平白无故送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接过明锦手中的礼单, 看着单子上列了长长一条都是些稀罕的药材补品,虽有猜测,可还是冷嗤一声,暗道真是有心。 「王府管家说是王妃代娘家么弟相求于阿璇, 问询休沐时能否抽出一个时辰在算术上帮其辅导一二。」 「娘家弟弟?平王的小舅子?大理寺卿何大人的儿子……」谭璇紧着眉头,自问自答念叨。 依稀记得几日前在许府酒酣之际, 何大人好像随口提了那么一嘴,那时只当是客套的闲话,没想到竟是真的。 第140页 今日王府管家带着厚礼前来,不知暗含几层意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日自己应承过何大人, 再找理由搪塞面上不好看, 想起心中的打算,刚好是个不错的契机。 「唔~有这么个事, 几日前我答应了何大人, 娘子只管跟王妃应承下来就是,具体怎么安排我让舅父探问过再说。」 一番思索后, 谭璇朝安静饮着茶水的明锦笑答,反正一个月只仨时辰,离乡试没几个月了,转眼就过去。 方才一直留意其神态变化,猜想已有了打算,明锦颔颔首,没再问他事情的原委,吩咐下人传饭,暗自忖度送什么回礼给王府。 第二日中午下了衙,谭璇将田文舸约到一茶室雅间,把准备教授大理寺卿么子的事情告诉了他,让其说与舅父,与何大人商议,教学地方安排在哪里。 依着谭璇的想法,最好在自己府中,省的来回折腾,这样不招人耳目,省的让人编排他急功近利,巴结大理寺卿。 「你是说平王府中的管家亲自带着手信为何小公子相求?」田文舸听完表弟详述,微微惊讶,压低声问道。 问罢,皱着眉无意识的转玩着杯盏,将事情品了又品,总觉得朝局渐有乱像之兆,难道平王也想掺合进来一脚? 「嗯,是以王妃的名义,此事王府并没有刻意遮掩,很是光明正大。」前有许府贺寿时大理寺卿的话语,方今又有疼爱么弟的王妃带着厚礼相求。 人家将势造好,等着你入彀,不过这与太子和四皇子的拉拢不同,虽然有些阴谋在里面,可也算是你情我愿。 「这事确实难办,不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何小公子风评不错,你只管例行教授就行,其它不必理会。」 以为谭璇是向他寻求意见,田文舸抿嘴,指腹来回摸搓着下巴长出的胡茬,思量少顷给出自己的建议。 「二表哥,你觉得……如何?」谭璇稍作犹豫,啜口温茶,然后食指蘸进杯中,在桌案上写了『平王』二字,试探性的问道,目光不错的盯着田文舸的反应。 田文舸瞳孔一缩,立时抬头惊愕的瞪着他:「阿璇……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被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想法震了震,少见的话语不利索。 「不错,谁都想安安稳稳做事,不愿踏进处处埋着刀尖的烂泥淖里,表哥定然想过现今咱们的处境之艰难,与其战战兢兢等着被人宰割,不如提前谋划前程。」 观其神态即明了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田文舸,谭璇涩然一笑,深入宦海淌进浑水怎能干净的了。 依着形势,若再不下定决心做出决定,往后的仕途之路只会越走越艰难,当把所有的路都给阻断,那接下来只能坐以待毙了,官场无父子,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稳妥。 田文舸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怔了神,不知思索着什么,谭璇重新在白瓷盘里拿起一只干净的茶碗,默默喝茶,不去出声打扰。 两人各自忖量坐了好一会,田文舸才嘘口长气,道:「这位主性情稳重,品行至孝,上面那位多有夸赞。」不过提的最多的是孝顺聪慧。 此刻想来,有太子在要什么劳什子才智过人杀伐果断的夸赞,能被皇帝时时记挂已经了不得。 从震惊中缓过来的田文舸,方才被表弟提了个醒,觉得倒不失为一条路径,走的好的前方便是康庄大道,若……连忙晃晃脑袋,打消这种可能。 见田文舸没有苦心规劝,反而暗示此路可行,内心定了定,不过此事目前只是个念头,到底如何,还要看接下来的形势,既然平王在韬光养晦,跟着就是。 田文舸回府后自是将中午之事说于父亲,不知父子三人如何商议的,第二日散了值,早有山竹等着他,说舅老爷吩咐直接去往田府,谭璇猜到是为平王之事而来。 入了田府几人商讨至深夜,确定今后该如何去走,总之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徐徐图之。 很快何府传来消息,为了不给谭璇添麻烦,教学地点在谭府中,时间也由他来确定。 …… 岁月如梭,转眼已至六月溽暑,谭璇兼职的日子即将要结束,授课结束后,笑容和善的对学生何劲道: 「阿劲,该教的我都教授完毕,还有月余便要进行秋试,你接下来温故知新即可,若有什么疑惑,除了每月当值那几日,散了衙我一般都在府中,可以直接来寻我。」 「真的?!太谢谢您了谭夫子!」何劲眼神发亮,惊喜而唿,没想到临到考试,夫子给自己开小灶,如此秋试稳了。 「自然是真的,我何曾哄骗过你。」至今还不习惯夫子这一称唿,说了几次,可何劲仍然每次都恭恭敬敬的唤自几谭夫子,纠正烦了,索性任其这样喊了。 两人年岁没相差两岁,谭璇挺喜欢何劲的,谦逊好学又不死板,辅导时很是用心,看到这两个月他功课进益,欣慰不已。 送出学生,谭璇冲过澡一身清爽的往后院走去,火光隐约处,见明锦正坐在花藤架下纳凉,时而同旁边的依夏说几话。 「怎还不歇息,蚊虫最爱美人香,回屋吧。」到处都是花草,正值夏季蚊虫肆虐之时,谭璇不想在此无偿献血,一点都不浪漫。 「白日睡多了,有些积食,出来散散。」可能因暑热之季,明锦只觉近些日子总是犯困。 第141页 第82章 明锦说着,起身要随谭璇回房, 却不想腿脚绵软, 身形不稳歪了歪,慌得谭璇跟依夏赶紧扶住:「是不是中暑了, 这几日闷热的很,房中置个冰盆不要紧, 放远些就是。」 因郎中诊断明锦宫胞寒于忌寒凉之物,尤其是三伏天,自入了夏,即使酷热她也不曾贪过凉。怕谭璇跟着自己热得受不住, 时常赶他到置着冰盆的书房歇息。 「无碍,不过是长夏暑季惫懒些。」明锦缓了缓, 摇摇头,夜晚没那般顾忌,半走半依在谭璇肩上。 到了房中,透过昏黄的烛光,谭璇见她面色不好鬓角隐有虚汗心生怜惜, 愈发觉得是热着了, 搀其坐下, 赶紧倒杯茶水与她,转身拿起扇子为她扇风祛暑。 「可好了点, 我让僕役请大夫去。」话音未落, 扭头要喊人,明锦心口作呕的感觉被温水压了下去, 揪住谭璇的袖子止住他的动作。 没过会儿,依夏敲门端着散暑热的汤汁进来,明锦闻着碗中漂着的气味,方才压下的噁心再次涌上来,强忍了忍没忍住,扶着胸口吐起来。 「锦姐姐!」 「夫人!」 此时情景,两人慌作一团,谭璇揽着轻拍后背心,依夏立时找来痰盂并吩咐房外的僕婢进来清理。 「夫人身子不适,快去让山竹拿着我的名帖寻姜大夫来!」看着明锦难受的模样,谭璇心揪了起来,拥着她的同时,不忘抬头吩咐进来伺候的丫鬟。 「都这么晚了,打扰老人家多有不妥,吐出来爽快多了,明日再请也不迟。」明锦难受的感觉缓和不少,接过茶水漱漱口,再次拦下谭璇。 联想月事比上个月已迟十来日,又加上近些日子异常的疲乏,隐隐有了猜测,心中即欢喜期待又紧张万分,生怕希冀落空,空欢喜一场。 「 真的没事?」 「嗯~」 观明锦精神的确好了不少,遂点点头,不过虽同意没去请大夫可抛却禁忌,让人在靠近门口的角落里放上冰盆,降降屋里的热度。 有了冰块,卧室中渐渐的有了凉意,待下人们收拾干净后,谭璇陪着明锦坐着缓了好一会,才上床歇息。 明锦见丈夫温柔体贴全程无一丝不耐,犹豫一番终是没把心中的猜想告诉于他。 …… 「身子可好些?记得找大夫看看。清早凉爽,再躺会让依夏陪着你在院里转转。」清早起床时,见明锦也跟着醒了,边收整自己边嘱咐她。 「好,阿璇……」见其拾掇妥帖,转身即要出去,明锦柔声喊住他,沉睡一晚上的眸子似蒙上层水雾,水莹莹的注视着应答一声正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谭璇。 「早些回来。」 「嗯,散了值我就归府。」 难怪翰林院是芸芸士子心目中的象牙塔,谭璇如今在藏书阁的起居注馆做事,平日里除了记录整理皇帝的日常活动,还要时常参与重要议事,记录朝堂概要,对朝中的大事项可畏如数家珍。 明年四月份一部分翰林官要调派到朝廷其它部门任职,现在不少人已开始攀关系找人脉私下活动。 因谭璇的舅父仍在吏部担任侍郎,他们无法接触田昀和,便想方设法的与谭璇套近乎,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上几句话,安排个不错的部门。 「阿璇画技造诣精深,前几日我得了幅《香山富春图》,你也晓得我只要碰上石法皴法头就要大了,不知今晚可有空闲到府中指点一二?」 「可是不巧,娘子昨日中了暑热,身子不爽利,我得赶早回府。」这种事情谭璇碰到过多次,起先是酒肆请吃饭,如今又变着法的送东西,为了拒绝贿赂,各种理由都尽脑汁的想光了。 「哦?是不是府中解暑的冰块不够用?我一知交在工部都水司负责这一块,明日我给他通个信,让他们帮你提前备出一些」 工部造的冰除了免费发放给皇亲国戚以及五品以上的大臣外,还要对外售卖一部分,发放的数量毕竟少,因而都水司的冰凌供不应求。 「难为刘兄想着,府中不短缺冰块,娘子昨日到相国寺上香……」好言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通,才罢休。 …… 「呵呵……真难为你好脾性。」王林见好友压住火燥好言好语摆脱纠缠,不厚道的笑起来。 「俗话说得好,小鬼难缠,不可得罪,哪日暗下里绊你一脚,都不知找谁寻仇去。」白了眼一旁看笑话的王林,谭璇无奈摇摇头嘆口气道。 「府中真不短缺冰凌?」王林敛了笑,正经的问他。岳父如今在工部担任郎中,还可以开开后门的。 「有宋大人在其中通融,哪里会缺。」即便还没资格领取朝廷免费发放的冰块,可有熟人在,自然能抢先一步购买,比从民间商贾那里买便宜不少银两。 两人正说着话,谭璇只觉王林轻轻推了推自己,抬眼一看,原来竟是多日不见的刘继尧。 「谭编修近日可是春风得意的很吶,再过月余该吃上何小公子的谢师宴了吧。」从詹事院出来的刘继尧与谭璇迎头碰上,想着私下的恩怨不由冷讽。 起先摆着独善其身的中立姿态,现今还不是巴结权贵想往四皇子身边靠,可笑锦娘挑来挑去,最终找的良人不过如此,妒意里生出了几分畅快。 「刘贊善真是孔明再世,刚巧昨日阿劲才说起此事,在下惭愧的很吶,哪里当得起夫子一说,不过是小公子品性真善,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非要坚持如此罢了。」 第142页 谭璇先是面浮春风之笑,接着半是无奈半是欣慰,把好夫子的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找茬是吧,谁怕谁,反正撕破了脸,旁人都知道两人有恩怨,没什么好顾忌的。 「哼,好厚的面皮,我倒瞧瞧谭编修能得意多久!」刘继尧被谭璇气得目赤面红,不顾同僚在场以及故意放慢脚步不断回头听八卦看热闹的官吏,失了平日的君子之风范。 「长了不敢保证,只能说要比刘贊善久的多!」对方气的越很,谭璇表现的越是轻松自在。 「死鸭子嘴硬,倒要看看你们能猖狂到什么时候!藐视……」还待要说狠话,同行的人赶紧拉住他,示意四下都是行人,作为朝廷官员当众争吵,传到圣上耳朵里定然不好,让晋王一派抓住嚼头又是一番弹劾。 「哼!」刘继尧被同僚拉回理智清醒过来,盯着谭璇的目光如淬上了蛇毒般阴狠,冷冷哼了声,耍袖离去。 「阿璇,你怎么会得罪上了他。」王林对与两人的恩怨的起因至今还不知晓,瞧着架势,怕是解不开的死仇。 待刘继尧离开,谭璇敛下装出的笑意,神态沉静双眉却紧着,随口无意识的应了句「昔日一桩旧怨。」 「瞧他那样子怕是不肯善了,你今后小心着点。若一朝出头得势,必不会如今日这般隐忍有所顾忌。」王林察觉好友沉思着在想事情,喏喏嘴提醒了两句。 如今太子和四皇子虽斗的厉害,可东宫的地位稳固,结果最终如何大家都不知道。 「嗯。」去往食肆的路上,谭璇沉着心思索着现今胶着的朝局形势,如今也猜不透皇帝是何心思了,原本烦躁的心情,因碰上神经病刘继尧越发的烦闷。 散了值,想起明锦交代的让他早些回府,不再与同僚寒暄,走出署衙,直接上了马车向谭府驶去,心中诸事交缠,也没留意到山竹面上掩饰不住的喜意。 「老爷回来啦!」 方踏进府,只见僕役们眉开眼笑,面上挂喜,行礼打招唿的声音比往日都要洪亮。一时谭璇好奇,忍不住的笑问: 「何事这么高兴,夫人给你们发例钱了?」 「比发月钱还要喜庆!」山竹突然插上一嘴,都快要憋死了,老爷今日反应太迟钝,铁定是路上热的。 「哦?夫人给你们放了探亲假?」 要不是他是老爷,僕役们都懒得搭理他了,一点都不用心猜,满口敷衍。 「老爷,夫人在房中呢!」步入后院,丫鬟欢喜雀跃道。 「今日可请了大夫来为夫人切脉?」心中牵挂着明锦,不待下人回復,便快步踏进卧室中寻她。 「身子可好了些,姜大夫怎么说的,暑热散了没?」见明锦斜卧在床榻上,眉目柔和,素手搭在小腹上,走到近前连问几声。 「阿璇,姜大夫说我有了身子,你要当爹爹了!」 第83章 此刻一句「你要做爹爹了!」不断在谭璇脑中迴响,又惊又喜, 随之心里彻底轻松下来。 须臾, 回过神来,与明锦喜悦期待的目光对上, 跨步上前坐在床侧,大掌覆在她白腻的手上激动惊喜道:「真的!瞧我这脑子, 昨儿就该想到此处的!」 「傻子,你怎会知道这些秘事!」明锦娇嗔丈夫一眼,歪依在他肩上,语气甜蜜轻快的与其说着大夫的嘱咐。 「臭娃子, 现在才来,都快把你祖母外祖母七大姑八大姨急跳脚了, 再晚些爹爹就要累死了,要乖乖的,不准闹你娘,否则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谭璇一手将明锦拥在怀里,一手轻抚她平坦的小腹, 面上带笑, 话语却兇狠狠的, 惹得明锦一白眼外加暴击一击,「瞧瞧, 才刚有了你, 你娘已经开始喜新厌旧了……」 三伏酷暑时节,夫妻俩人偎在一起, 你一句我一句愉悦的聊起有关新生命到来的温馨细节。 吃罢晚饭,谭璇陪着明锦在院中花园宽廊中消了食,待她入眠后,到小书房展纸执笔写起家信。 庆幸这个时候明锦有孕,不然真担心田氏会随明晔他们一起来京都督促孩子的事情,那时候府中必定不会安宁,非但明锦日子不好过,自己也要陪着受夹板气。 自打明锦怀了身子后,谭璇觉得浑身充满奋斗动力,做事愈发小心谨慎生怕一着不慎,连累妻子,而且闲暇之余琢磨着有什么副业可做,努力挣银子,为孩子攒奶粉钱。 「阿璇交了个好学生,让表哥也跟着一处沾光。文瑄这个时候还不上京,看样子要跟着阿晔一起了。」 何劲乡试考得不错红榜第五名,秋榜出来没两天,便请谭璇宴饮吃酒,除了王林,没想到田文舸也在邀请之列。 「你还不晓得他,最受不得苦,没人逼着,别指望他顶着三伏天大热的太阳启程赶来。也不知大哥阿晔他们名次如何。」近两年未见田文瑄,想着快要来京城,谭璇真有点想他。 今年谭氏除谭玠应考,还有含愤而走的谭璃,古代通讯不发达,乡试发榜没几天,自然不知晓大家的成绩如何。 宴饮之地设在京都有名的锦绣楼,多是达官贵族的消费场所。 刚停下马车,便有小厮鞠腰殷勤问询是提前预订好了位置还是临时起意。谭璇答应何小公子之邀而来,伙计听了面上绽笑,愈发的恭谨,忙引着两人朝楼上的雅间走去。 第143页 与其它人正闲叙的何劲见谭璇与田文舸进来,忙起身拱手:「谭夫子,田大人!」随着他一起的几位少年也站立打招唿,神情像看见偶像一样激动雀跃。 「让大家久等。」谭璇笑着拱手回礼,进门时已扫了眼雅间众人,除王林外,其余皆不认识,观衣着气质不凡面容稍显稚嫩,猜想应是同年知交好友,尚未踏入仕途的士子。 「本想约阿璇一起,可岳母身子染恙娘子前去探望,我便先将她和清儿送过去了。」见到谭璇,王林略有些不自在,怕他多想,连忙小声解释。 「无事,你家府院同锦绣楼顺路,咱俩何必那般虚套,伯母身子不要紧吧。」谭璇笑了笑,丝毫不在意。 王林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大碍。 「谭夫子,这几位是学生的知交好友,对夫子十分敬服,一直念叨着在会试前能同您见上一见,在功课上指点两句,学生被他们缠的无法,只好厚着脸皮自作了主张。」寒暄打过招依次落座后,作为东道主的何劲先做了介绍。 「哈哈……阿劲此话只咱们几人在这里当做笑话听听就罢了,京都才学出众的能吏学士不知凡几,若传入旁人耳中,岂不说我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一个就够了,还带过来几个,瞧几人的模样定也是官宦子弟,何况还有田文舸和王林在,谭璇觉得何劲此时双商不在线。 听了谭璇的暗语,何劲面上的笑僵了僵,两颊不禁有些发热,支吾直道谭夫子教训的极是。 品着香茗的田文舸笑着出声缓和:「你们谭夫子胸中有货,可不喜喧嚣应酬,好事情要捂起来,咱自己知道就行了。」 「田大人说的是,学生在《进士登科录》中拜读过您的文章,获益匪浅……」另一少年忙称附和着,赶紧转移话题。 「不只田大人,王大人学问也是极好的,他与谭夫子互为知交好友,偶然得大人一卷算术题集,受益良多。」见房中尴尬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何劲智商上了线,接着他的话语夸赞起王林。 却不想令王林笑容顿了顿,忙说:「何公子过誉了,说来那本算术题集乃是平江百家书肆所售,里面的书册都是顶好的。」 谭璇听何劲无意一说,微不可查的皱皱眉,侧头瞥了眼神情不自然出声解释的王林。 颔首笑道:「不错,当年我和王大人尚在书院读书时,多是在那家书肆买题集。只是如今你们已中了举,理当以策论经义为重,不可失了重心。」 「谭大人说的有道理。」说完,在座的几位士子纷纷贊同。 既然话题引到了策论和经义上,三人皆是二甲以上的两榜进士,机不可失,提前有所准备的几人,纷纷抛出功课上的疑惑之处向他们请教。 谁都喜欢聪慧向学之人,作为过来人,谭璇他们未藏着掖着,毫不吝啬的给予解答,好好的一场谢师宴倒像是学堂一样。 「李兄这下亏大了,谭大人为人坦荡,在学问上更是毫不藏私心系士子,某些人谣传大人寡恩凉薄不顾兄弟情谊,不知是何居心!」大概今日得人指点,功课大有进益,心里一高兴多饮了些酒,一位举子突然开口道。 「哼,谁不知道是镇平侯小公子惯会玩的伎俩,只有谭璃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两脚书橱才会被蒙蔽,被人欺负也是咎由自取。」紧接着有人接着忿道。 「咳咳……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嘛,谭璃不是早就回去了,你们若闲得慌回去多做几篇策文。」何劲见自己的几位朋友喝过头,说话无所顾忌起来,瞪着他们,故意咳嗽几声,示意几人停止讨论这个话题。 其实谭璇早想回去了,大好的休沐日本应在家陪娇妻的,可想着凡事有个好开头,当以好的结局收尾,才答应出门应酬。 此刻见几人已开始说起题外之话,等半盏茶的功夫后,便提出告辞,留给让他们一些自己的时间闲叙,同田文舸王林离开了酒楼。 待走出锦绣楼,王林抿嘴连望几眼神色正常的谭璇,踟蹰半会终是将想要讲的话咽下,向两人说还要去岳家接妻儿回府,便同两人分开了。 「是不是心里不畅快?」上了马车,田文舸察觉表弟神色虽说不上郁闷,却没带喜色,与来时相差甚远,靠依在车厢壁上,吐着酒气道。 「身处名利场,哪有不为自己谋划的。」不畅快肯定是有的,被好朋友当做往上爬的阶梯利用,谁碰到这事都会不爽,怔神想了会,突然释然一笑。 「嗯~这话也对,今后留个心眼就是了。」唉,这种人穷怕了,功名心太重,只读仕途文章。 将田文舸送回了府,谭璇向田昀和夫妇请过安,归家心切,没说几句话就告辞离去。 原本尚存的一丝怅然在踏进自家府中大门那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孩子今儿乖不乖,没闹你吧?」因孕期头三月刚好处在三伏酷热暑期,正是妊娠反应最严重的时候,明锦为此没少受罪,清减了一大圈,随着八月暑热减退,才安稳下来不再闹腾。 「没有,乖的很。快去洗涑,一身酒气!」谭璇回府后,脚随意动,直接跑到明锦的身旁照例摸起刚刚显怀的小腹,却不想被人嫌弃了,谭璇怕酒味熏着她,点点头转身要向澡房走去。 却听明锦又道:「你走后不久,平王府送来不少新鲜的瓜果过来,还有几斤螃蟹。」 第144页 第84章 听到明锦的话,谭璇脚步顿了顿, 自教授何劲以来, 虽然双方心照不宣,可期间并未过多的直接接触, 平时谭璇碰到平王时也仅是恭谨客气。 今日随着何劲的谢师宴一道送来时鲜瓜果,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应了声再次抬脚时见明锦娇俏玉立,因有孕在身自添了母性的柔和,心中喜爱非常,含笑打趣道:「娘子可别忍不住贪嘴, 食那寒凉之物。」 「我正有意拣些果子与那螃蟹一併让人给舅母她们送过去。」明锦笑剜他一眼,正经的回一句。 尽管知道田府不缺这些东西, 中秋也没少送这方面的节礼给他们,亲戚关系靠平时相互走动才亲近起来的。 自谢师宴后,谭璇与王林表面上关系如往日一般亲近,可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终因何劲无意透漏的那件事,友谊中出现了一丝裂缝。 …… 「你身子不便, 快回房歇着, 三哥他们都是同宗的自家人, 有依夏帮衬照应足够了。明儿咱们一起去给岳母请安。」趁着如厕醒酒间隙,谭璇忙去灶房旁的偏房寻明锦, 嘱咐她别累着。 这次乡试他大哥谭玠依然没考中举人, 没想到谭璃竟然考中了,有祖父的严令, 此次进京会试与谭杭一起暂住谭璇府中,与两人同来是谭杭的父亲谭珹,上次为谭璃之事来过一次。 府中有客,作为府里的女主人,明锦无法走开前去明府拜望两年未见的乔氏。 「跑这里做什么,忙你的,我只在旁动动嘴,半点累不着。」明锦正吩咐着僕役将前院厢房收整出来时,见到本应在席间应酬的谭璇竟跑了过来,笑嗔着说了两句,挥挥手让其赶紧回去,哪有像他这样的东家陪酒半途熘至灶房来的。 「那你可得当心着点,莫累很了。」瞅着她确实只坐在圈椅中,指挥着下人做事,放下心,再次交代了一句才赶紧回到饭厅中。 一想到接下来几个月要看谭璃不阴不阳的脸,谭璇就郁闷的要死,祖父明知道俩人的关系不咋滴,非要强凑在一起,他亲爹亲娘都无法,自己与其还有罅隙,岂能管得着? 「阿璇,别让弟妹忙前忙后的,天不早,撤了吧。临行前二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生护着。」谭璇坐下没半晌,谭珹不好意思笑道。 有族中长辈的吩咐,父子两人接下来要在堂弟这里呆上半年,虽说平日里花销自己出,可住在人家府中总是麻烦。 「三哥体谅,一路舟车劳顿你们也早些歇息,日子长着,咱们有的是闲叙的时间。七哥阿杭,若需什么书册只管跟山竹说,让他在书房帮你们找。」谭璇不跟他客套,待转到期间多是闭口不语的谭璃身上时,客客气气。 「好,麻烦九叔了。」谭杭瞥了眼颇为敷衍点头的谭璃,感激一笑连忙称是。 谭璇懒得搭理,若自己是谭璃,那就干脆硬气到底,直接租座院落,干嘛一面麻烦着别人,一面表达着不乐意。 散席后,谭璇直接让下人带他们到已备好的厢房休息,自己没有再跟着。 「怎还没歇下?看书也不将灯移得近些,娘可说了啊,千万不能累着你,不然要拿我是问呢。别看了,伤眼。」从外面进来时,见明锦洗涑完毕,散着乌髮,窝靠在卷被上执卷看书。 「三哥他们可都安置妥了?前些日子阴雨连绵,还未来得及晾晒褥子。」明锦被他霸道的夺下书卷,也不着恼,反而温柔的笑起来,起身将锦被抻了抻,随口问起话来。 「嗯,都夸你呢。」谭璇将其拿来当靠枕的被子放在箱笼上,熄了灯,先钻进明锦的被窝里摸着她已经圆滚滚的肚腹。 「以后别上赶着对某些人好,落不着句贴心话,反被气出病来。看,孩子都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跟我击掌呢!」 话还未说完,谭璇只觉掌心被腹中胎儿踢了下,开心的笑起来。虽早出晚归,可每日仍坚持同尚在腹中的孩子交流几句。 明锦晓得他说的是谭璃,动了动侧着身子,不在意的轻笑道:「毕竟读了多年的书,再如何也不会在我这个弟妹面前摆脸子。阿璇不必浪费心思跟他计较太多,待入了仕途,自有人同他较量。」 「当局着迷,还是娘子识得清。」两人又说了会话,商量着明儿何时去看望乔氏,当明锦响起绵长的唿吸声时,谭璇才爬进自己的被窝里,一夜无梦。 「哈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表哥这是要去拜望乔伯母吧?走,我同你们一起。」同谭珹几人打过招唿后,夫妻两人趁着冬阳高挂,携手出门准备看乔氏,恰巧与前来的田文瑄迎面撞个正着。 「这敢情好,省得再去寻你。前不久我和二表哥还念叨你这次真憋得住,有家有口就是不一样了。」谭璇一面笑说着,一面仔细打量两年未见的表弟,暗自点点头,气质稳重许多。 「表哥你是不知道,我恨不得身上长俩翅膀出来,自那臭小子生出来后,每日里只能呆在书房躲清静,得亏月数小,此次没随着一起进京,终于有几天清静日子过。」 原本以为对方成熟稳重不少的谭璇,听到他那口音,瞬间想收起方才的评价。 「三舅母若听了你这浑话,耳刮子不抽你。走吧,咱们去找小三元的大才子!」两人在府门前随意说笑几句,各自上了马车,往明府而去。 知道弟弟与母亲近些日子要来京都,明锦遣自家府中的僕役帮衬着将明府提前十来日打扫了出来,跨进院门僕役们并未大扫特扫,清理院子。 第145页 母女相见自然是久别重逢泪千行,谭璇知道两人有很多亲密话要讲,与乔氏说几句场面话后,便随着明晔田文舸离开暖厅。 「行啊,小三元!若咱们俩一起考,估摸解元就没我什么事了。」小舅子乡试果真中了解元,谭璇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学霸。 「那可说不定,闻名平江的大才子顾襄不是被姐夫甩在身后翻不了身。该是你的,谁都夺不走。」 「行了,知道你俩文采斐然学识一流,别在我面前互谦了。咱们四人终于齐全,忘传信阿林了,否则今日好好的畅饮一番。」 第85章 两人才刚来京都,自然不知道他与王林之间发生的小插曲, 谭璇也不好当即突兀的说与他们, 笑了笑,没有接话。 「以后有的是机会, 今儿算了吧,阿林指不定外出办事没在府里。」虽说四人要好, 可相比与谭田二人,同王林的关系要疏远些,此刻谭璇没有出声,明晔也熄了差人去请的心思。 「我还不是想着人多热闹, 让表哥散散憋闷。你说姑老太爷向来通达明理,偏到这个事上反倒煳涂起来了。」 田文瑄略略抬高嗓音为谭游让谭璃暂住谭府之事表达不满, 说完才意识到话语有些不妥,觑了眼谭璇,察其没有不悦,又道:「表哥,你只当他是空气, 犯不着让那种人隔应自己。」 「清官难断家务事, 你不知道原委别瞎掺合, 如今谭璃考中举人入京参加春闱,老太爷又没千里眼时时盯着他, 只好让姐夫帮忙看顾, 万一有不妥之事,早知晓也好早做应对。」 明晔瞪了眼不嫌事儿大的田文瑄, 宗族事错综复杂,哪能由着性子随心所欲,上次就因一时意气双方言语过激,为之后平添许多麻烦事。 几个月后便是会试,这个节骨眼还是别出什么岔子的好。 田文瑄心中对好友的解释不怎么贊同,忆起来京途中的事情,冷嗤一声:「哼……脚长在人家腿上,难不成还把他捆了不成。姑老太爷没有千里眼,可表哥脑门上也没长百里眼啊。让表哥看着算什么事,落得里外不是人!」 见气急的明晔张口要反驳,抢先堵在他前面:「阿晔,表嫂可是你亲姐姐,难不成你想让她挺着几个月身子为冷心冷肺之人忙前忙后的?」 明晔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哑口无言,照着田文瑄的胳膊擂一拳头,然后朝没良心在一旁看热闹的谭璇呛道:「姐夫,你倒妥得干净,想必心中早已有成算,我和文瑄还操什么闲心啊!」 「喂,明明是你词穷理论不过文瑄,倒殃及我来了。」眼看明晔的脸色要被他和田文瑄气成猪肝色,忙笑着服软:「好,好,姐夫谢谢你为我着想。」 随后敛下笑意,语气郑重道:「我遵祖父嘱託让七哥暂住府中,该尽的礼节必不会遗漏半分,可丑话也会跟族中长辈提前申明,你们且放心,我不会当个大傻子。」 「合该如此。」 …… 话分两头,谭璇等三人在书房畅叙不在一起的日子彼此身边发生的大事趣事时,暖厅中明晔的妻子钱氏也以嘱咐下人准备饭食为由识趣离开,只剩下明锦乔氏母女。 儿媳妇走后,乔氏重新仔仔细细的打量一遍女儿,见她气色红润,整个人透着欣悦柔和,又想起方才女婿举手投足无不贴心,忍不住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看着母亲的模样,明锦不禁也潸然泪下。 「你瞧我,本应是喜事,好端端非要将你惹哭。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许抹眼泪,别看孩子还没出来,清楚着呢。」乔氏见明锦如此,忙掏出条干净的巾帕拉着她的手,慈爱地帮其擦拭。 两人坐在同一卧榻上,待激盪的情绪缓和后,乔氏握着明锦的手轻轻拍了拍,絮叨起来。 「当初娘果真没看错璇儿,是个好样的,得亏你们两口子在京都过活,不然啊,这两年也够磨磋的。」 嫁入谭府两年没跟人家生下一儿半女,纵使田氏面上当着外人表现的再大度,心里定是有意见的,何况长媳妇已为他们谭家诞下三子嗣,能会念着小儿媳妇的好吗。 明锦怎会不明白母亲的话中之意,老家的书信往往先经她之手,婆婆每次在信中会有意无意提起嫂子的三个孩子,小孙儿如何的聪慧可爱孙女如何的懂事,只有他们俩口子不让自己省心云云。 「璇儿如此待你,可见心里真真有你的,方今你怀着身子不方便,房中可有人伺候?」乔氏觉得现今女儿怀上子嗣,有了最重要的一层保障。 身旁安排个老实本分的丫头服侍只会让女婿愈发体会到女儿的好,省得跑到外面的花街柳巷里疏解,若碰上个厉害的狐媚子,都是给自己添堵。 「娘,阿璇不愿。」明锦抿嘴摇摇头,没做犹豫接着坚定的说:「女儿也不许!」 依夏已经和山竹定下了亲事,等明年自己生产后主持他们成亲,新买的贴身丫鬟年龄又小,丈夫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习惯了两人亲密无间,又怎会允许其它女人插足。 这是明锦自几年前拒婚之事后,第二次直接回绝母亲的提议,言明自己的想法。 乔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愣了愣,回过神来,习惯性的想要开口劝她:男人只要真心念着有你已是万幸,作为当家主母也要为夫婿想想…… 可这些违背内心的劝语在内腑里转了几个寰消失殆尽,终是改了口:「好,娘今后不会再说这些令你委屈的言语了。当年娘比不得你,锦娘是有造化的……」 第146页 「娘……」明锦发觉母亲神色哀伤,隐隐有些后悔适才当面反驳之语,引得她忆起旧事。 「瞧我着脑子,人老忘性重,你婆婆托我将书肆的红利一併带来给你们,此外还有你们的例钱,老俩口给孙儿栓得红封……」 被女儿窥透心思,乔氏说着起身朝厅门外走,吩咐丫鬟将卧房里的黄花梨钱匣子抱过来。 聪慧的明锦只安静的坐在榻上,不去问询母亲怎么了,只等着她情绪调节好了,才方与其继续说话。 书肆的红利比较可观,怕族中人动起心思,上次谭坤几人来京都时,只带来其中一部分,结余的连带着近一年的进项一小半交给了谭珹。 另外大部分让亲家田氏捎带了过来,考虑到王林的实际情况,近一年中,谭璇根据以往书肆盈利情况,每个季度都会拿自己的银子作为红利垫付给他。 接过小三千两银票,明锦脑中动起了心思。 第86章 因府中还有谭珹等人,即便是同宗的兄弟也不好将人撂下太长时间不管, 夫妻二人吃罢中饭, 闲坐半个时辰,便准备回府, 田文瑄言说自己晚会再走。 「年底事儿多,我一时周顾不到阿杭, 你俩费个心带带他。」将明锦扶上马车后,谭璇转身对送他们出门的明田两人笑着道。 「还用表哥说,明儿我就遣人约他。」上次进京会试期间他们已经相熟,在平江偶尔也能碰到, 交情还是不错的。 此外田文瑄也存了点小心思,定要让谭杭的会试名次排在谭璃前面, 于是满口答应。 「姐夫放心,阿杭功课不错,今后我和文瑄做文章叫着他一起就是。」明晔同样也欣然应诺。 得两人保证,谭璇笑着颔颔首,拱手作别进了马车。 瞅见车厢中的明锦被滚着白狐毛边的紫色披风罩住, 神色慵懒微阖双目抱着手炉, 松松靠在小丫鬟冬雪肩上昏昏欲睡, 见他进来强睁开眼眸正正身子。 谭璇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的忍俊不禁,接替冬雪的位置将其拥进怀中摸搓着她的鬓角:「乏了?天冷, 别在车里睡, 我陪你说会话。」 有丫鬟在,两人也不好说太过私密的话语,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平常家常,强撑一路的明锦回到府中打起精神问了依夏府中诸事后,方沉沉睡去。 听小厮报备,谭珹父子一直呆在府中,而谭璃在他们离开不久出了门,至今未归。谭璇在厅中踱步思量了会,抬脚向谭珹歇息的房间走去。 见了谭珹,先是寒暄一番,才开口道:「三哥,昨儿匆忙,没来得及问祖父可有特意嘱咐交代我的?」 昨日几人到达京都已是傍晚十分,晚膳席间有谭璃在,一直没空暇探问。 闻此一问,谭珹面上现出愁闷来,「三祖让咱们好生看着七弟,若行事不妥,可全权代为处置。九弟也知七弟的脾性,五叔都头疼,咱们这些堂兄弟算什么,现今他又有功名在身,更拿他没办法。」 说完,再次嘆口气,真是个苦差事,族中长辈惯会使唤他们这些读书不成的子弟,而且对谭璃接触侯府公子之事态度模煳不清,不知是何心思。 「三哥,阿杭的功课我已安排妥当,有文瑄和阿晔带着,不需你太费心思,散值后我若得空,也会指点一二。」 谭珹本以为谭璇要接着话头说下去,却只见其点点头,转而说起旁的事情。 千事万事也比不过儿子的举业重要,瞬间面上大喜,连声说着感激的话语。 与他客气几句,谭璇才转到正题上:「九弟怎会不知七哥的倔脾性,可既然族中长辈有交代,咱们如何也得费些心思,若运气不好招惹了权贵,族中子弟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出的功名也是白费了。」 听他这般说,谭珹立时想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焦急气恨起来:「可不是这个理,七弟真是胡闹,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晓得!那泥淖是咱们普通人家趟得吗!」 「上次三哥离京太匆忙,刚好趁这几个月在京中多逛逛,若得了空,挂一耳七哥的行踪。」时下事多,明锦又带着身子,只靠府中的小厮盯着不太可行,于是谭璇想最好让谭珹负责这个事,到时若族中长辈怪责,也好有个说辞。 「三哥知你事务繁多,七弟那里有我看着,天子脚下凭他也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监督谭璃原本就是他的职责,如今儿子的事情又不用他操心,谭珹自然没有推辞。 之后两人聊了会平江老家族中之事,得知谭杭在不远的临时书房,寻了他帮其改篇策论,从近半年朝中发生的大事中,随意选了两件作为论题让谭杭做。 临到最后,才交代今后若学问上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多和明晔田文瑄沟通交流。 从谭杭那里出来后,知谭璃外出仍未回来,谭璇没太过在意,明白自己劝了也无用,徒增麻烦为自己找气受。 「夫人还未醒?」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卧房外厅仍是静悄悄的,谭璇轻声问房外值守的冬雪。 「奴婢两刻前进去瞅过,还未起。」 算起来已经睡了两三个小时,怕明锦躺久了不活动胃里难受,推门走进房中打算将她唤醒搀着散散步。 轻步走至床前,床上之人还为察觉,因房中置放着暖炉,面颊粉里透红侧着身子一手搭在鼓起的小腹上,唿吸绵长沉重,看她睡的香甜,谭璇都不忍心叫醒了。 第147页 睡梦中的明锦被人闹醒,有些小生气,闭着眼睛张口要去咬捣乱之人,可正中谭璇下怀,揽着她更深入的亲昵一番才放开。 随即又见她瞳子水汪汪的,丹唇愈发红润,復又噙住轻点几下,帮其捋捋青丝笑道:「醒了?再不起可是要用晚膳了。」 明锦软绵绵的捶了谭璇几下才解恨,手托着肚子就着他的臂弯坐起,饮盏丫鬟奉上来的温茶,彻底清醒过来。 房中缓了一会,夫妻两人才至后院的花园中散步。 谭璇忽然发现有些红梅枝头上的花骨朵,竟悄然绽放,惊喜道:「两日没来瞧它们,竟耐不住寂寞迫不及待的开啦!只可惜自入了冬,竟一场雪未落。」 「你啊,头一年落了雪你道花未开,方今有了红梅你又言无雪伴。我若是它们,恐怕被你气笑了。」明锦瞧着落日黄昏中的红梅,同样喜不自禁。 「气笑才好,花开雪落。」 明锦早对谭璇的歪理由无奈到免疫,突然想起还未告诉他今日拿到了近三千两银票的事。 「那晚上我将帐目理理,明日将余下的银两给阿林。」虽说每季他们用自己的银两为王林发红利,可也只是大概,谭璇是按最低的数额给他的,待帐册出来后,再将余下的红利补给他。 「那些银两置个田庄额外还能结余不少,长安街上的铺子租期眼看要到了,不如咱们留着,做个小买卖。」除了今日乔氏给的,昨晚谭珹也捎来了八百两,几千两银子是一笔巨资了。 天子脚下他们若大肆购置田产,必会招有心人的耳目,买个百亩左右的田庄正是恰当。 「自己做买卖?不妥,开了年你又要生产又要坐月子的,哪有精力铺摆生意,不如多置几间铺面。」勐然听她提出要做买卖,谭璇有些惊讶。 依着府中的收成进项,在京城也算是中产阶级了,爹娘在平江顾及不到他们,府中一应事物全靠明锦操持打理,若再分心力于买卖上,岂不太劳累了,于是摇头不贊同她的提议。 「长安街地方好,随便经营个买卖都比租钱多。到时雇两个伙计,让山竹每旬过问一趟,眼下书肆红利可观,可难保将来……」 有关王林私下与何劲结交之事,谭璇没瞒着明锦,她之所以提出再经营个买卖,是怕将来万一书肆有个差错,不至于断了主要的收入来源,府中上上下下靠收租钱过活。 管理着府中一应事物,最是清楚人情礼节、人脉拓展哪样不得使银子,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谭璇都是不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只看到明面上的应酬开销。 经营买卖本就不易,何况还是合伙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不如提早做打算,事情临头不至于手足无措应对不及。 「就算做买卖也得等到孩子生下来坐完月子再说!」听此,谭璇想了想,退一步道。 「好~」见其同意明锦展颜一笑,如今府中琐事繁多,自己身子也不允许,铺子实际租期是明年六月份,时间绰绰有余。 开铺子做买卖之事议定后,两人接着商量购置田庄的事宜,眼下田里冬小麦窝趴在地皮上,还不知明年收成如何,此刻置办不划算,提前物色好麦收后再买不迟。 夫妻在院中呆了小半个时辰,天已落下帷幕昏暗下来,便不再逗留走了出来。 临到用晚膳的时候,谭璃仍然未归,尾随跟着的小厮回来报信说他跟几位书生打扮的朋友在酒楼饮酒,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谭璇点点头让通报的僕役继续跟着,道了句不用等他了,咱们用膳吧。 临近年节的两个月,谭璇比往年都要忙碌,一边应对繁重的公务,一边还要分心府中诸事,明锦挺着大肚子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年节劳碌实在令人不放心。 「腿又抽筋了?」谭璇隐约听到枕边人小声的痛吟声,立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坐起,手伸进另一床被窝里捉住有些浮肿的小腿轻柔起来。 「明儿我给舅母说说,让表嫂来府里帮衬几日,你老老实实在床上歇息,这般劳累身子哪能吃得消,今年事儿真多。」谭璇说着说着,忍不住烦躁起来,年关朝廷又不准许请假。 府中全靠明锦一个人操持,谁家的媳妇有了身子不当个宝,不免埋怨起家中祖父考虑不周到,明知孙媳妇好不容易怀上孕,还如此折腾她。 第87章 「眼下紧要之事差不多了,余下的琐碎亲戚街坊担待我有身子, 想来不会说什么。舅父府里比不得咱们, 大小事纷杂,表嫂哪里能抽出空闲。」 经谭璇的按揉, 明锦感觉好了不少,听出他话中带着火气, 忙柔声细语安抚。 年节之季,寻常百姓家的女眷都忙的不可开交,更别说大家大户的侍郎府。 「明儿我给山竹说,让他告诉僕役年前年后这一季例钱多发三个月, 让他们打起精神好好做事!」谭璇也知自己的提议不靠谱,只有指望府里的下人用心卖力点。 「这法子使得。」说话间已过半刻, 明锦恐扰他歇息,温声说道:不痛了,你快些睡。 谭璇用指腹在她小腿上轻轻擀了擀,凸起的筋疙瘩确实疏散不见了,遂打个呵欠, 帮明锦掖好被子, 倒头躺下继续睡觉。 年节终于在公事家事两头忙乱中姗姗来迟, 谭璇瞧着明锦圆滚滚的大肚子,嘘了一口气, 休沐这几日自己包揽下各种应酬, 让她好好安安心心的歇一歇,过完年情况则好多了, 没那么多交际。 第148页 有了谭璇的嘱咐,谭杭多半时间呆在府里温书,其它要空闲要么找田明两人探讨学问,要么应约各种交友文会。 谭璃除了刚来那几日离府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影,之后倒也认认真真复习功课,很少出门。 自冬月始,明锦便着人在谭珹几人住的院子里另起个锅灶,吩咐僕人好生照顾老家客人的饭食。 之所以这样做,一则避免用饭时气氛太尴尬,原本的不错的心情被影响。 二则谭璇散值归府时辰不定,每次谭珹父子总是客气的等着他回来一起,大冷的冬天不太妥当。有了小灶,一应难题皆可解决。 除夕当日,几人在府院正厅堂里祭拜谭氏列祖列宗后,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三哥七哥,娘子身子不便,这些日子若招待不周你们担待着点。」谭璇说着起身,为两人斟了满满一盅,而后给自己倒满,举杯笑道。 「九弟这说的什么话,弟妹贤惠持家,虽身怀六甲,可哪一样不安排的周到齐全,不曾短了礼数,这杯酒啊,该是我们敬你才对!」听父亲言语,谭杭忙为自己倒满杯,待三人饮过后,再敬酒九叔。 谭璃闻听谭珹之语,面上闪过纠结,抿了抿嘴,清凌凌的道:「麻烦九弟与弟妹了。」 「七哥客气,娘子还担心你住不习惯。平日里若短缺物什只管跟下人明说。」谭璇不想大年三十他竟主动说了客套话,面上含笑顺着谭璃的话语接两句。 「九叔,阿杭也敬您,您和婶子的好,说出来显得太浅薄,都在这酒里呢。」瞧着三位长辈客气完饮尽杯中酒,谭杭立刻躬身替谭璇续满一杯,神情显得十分郑重。 瞅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谭璇面上笑意更盛,点点头:「好。听说今年下场的举子着实厉害,年后两个月你们好好在府里温习功课,不能掉以轻心。」 虽说会试由礼部负责举行,可翰林院也会帮点小忙,官员私下自然会八卦这一届有名气的应考举子。 当听人毫不吝啬夸赞那些学识不凡声名在外的士子时,谭璇不由庆幸自己早下场三年,避开了惨烈的修罗场。 说完,察觉谭杭神情有丝紧张,而谭璃也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暗道一声瞧他那脑子,忙又笑着安慰说:「也别太紧张,只要养好身体放平心态,结果自然错不了。」 「听你九叔的准错不了,年后啊,那些什么文会诗会不要去了,若抹不开面子,让爹出马。」一旁的谭珹接话道,他早就对近日儿子每天出去应酬浪费温书时间存有意见了。 谭杭当然应诺,谭璃只轻轻的应了声。 上元节过后,为怕明锦操持一府之事出什么意外,乔氏主动提出暂住谭府帮女儿女婿照应着府里事物。谭璇自然求之不得,欢喜万分,感嘆还是母亲疼自己的女儿。 随着会试日期临近,阖府像三年前为他们几人准备各种应考物什一样忙碌起来,大概是考虑到明锦有孕在身,谭杭谭璃在平江时已将单衣外衫准备齐全,只需添置考篮诸物即可。 开考的前一日,谭璇帮两人检查了考篮里的各种必备之物是否齐全后,想了想说道:「你们这次算幸运的,照这个天气,约莫科考期间落不了雨雪,不过凡事总有个万一,仔细着点好,上次文瑄就是因太粗心没将油布掩好,漂进了雨。」 「九叔放心,九婶无碍吧?」谭杭精神奕奕的连声应是,自己经歷过一次会试,经验积累了一些,想到九叔刚送完大夫出去,忙又关切的询问。 「无事,待你们从贡院出来,说不定府里添了丁?」谭璇想起大夫把完脉后的言语,灿笑起来。 明锦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今日肚子突然有痛感,吓得他赶紧遣人一面叫稳婆,一边请大夫,被乔氏笑话自己太紧张。 「哈哈……看来十六弟着急着要出来给我们鼓劲!」 「是啊,到时咱们府上双喜临门!」谭璇心中也迫不及待的想让孩子赶紧出来,此刻厅中气氛愉悦,连谭璃也没再摆着冰脸破坏气氛。 因他们丑时要进场,白日需补觉,谭璇同两人说了会话便离开了。 「可好了些?还痛着?累了就回房歇一歇。」从前院回来,见明锦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回走动,赶紧上前伸手帮忙。 明锦只觉痛感越来越强烈,间隔越来越短,微白着面庞,轻轻应了声。 「老爷,老夫人和大夫都说让夫人下床走动,生小少爷时不吃亏!」退到一旁的依夏与冬雪听谭璇询问,欢喜的回答。 听此,谭璇点点头,知道这是为了让宫口开快点。继续漫步走了一会,察觉明锦额头上泌出一层细汗,心里一紧,连忙问:「是不是要生了?咱们回屋吧?!」 打横将明锦抱起时又转身对旁边慌乱的僕婢道:「你们快去喊稳婆过来!」 第88章 瞅着谭璇焦急的神色,紧紧抓揪住他袍袖的明锦, 咬了咬下嘴唇, 安抚道:「只是疼急了点,你别慌, 离临盆……还有些时间。」 谭璇没作答,一鼓作气的将人抱进收整出来的产房里, 轻放在棉褥上,微微喘口气,扶摸着正胎动的小腹:「娘子别害怕,小厮去请岳母了, 府中寻的稳婆是京城顶好的……」 说话间,三天前住进谭府的两个稳婆随着依夏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 谭璇不待众人行礼, 急声道:「嬷嬷快看看,娘子是不是要生了?!」 第149页 那俩稳婆闻此,隔几步远瞅了眼明锦的神色,心里有了谱,顾不得礼仪让谭璇规避到纱帘外, 才跨步到床前查看情况。 依夏见接生婆进了屋谭璇还未自觉离开, 而是笔直直立着紧盯纱幔, 便忍着笑说:「老爷,房里血腥味重, 不干净, 这里有产婆和我们跟前伺候着,出不了一丝差错, 您不如移步至隔壁屋?」 依夏见其没反应,好笑的又重说了一遍,加上端着热水的嬷嬷从外面推门进来,才让谭璇有所觉。 知道自己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颔颔首:「嗯,那你们好生照看,叫个经事的嬷嬷再仔细查看一遍所需物什是否备齐全了。」 僕婢应诺后,谭璇又看了眼散下来的藕荷色纱幔,才转身离去。 方走出房门,里面的产婆紧跟着出来了一个,笑着福了福身:「谭老爷,夫人刚刚发作,宫口只开了两指,因是头胎,估摸还得些时辰闹腾,夫人遣老奴传话,让您啊,先回房歇着,不然晚上哪熬的住。」 听了明锦让产婆传出的话语,谭璇会心一笑,「跑来跑去麻烦,告诉夫人我就在隔壁屋歇着,让她放宽心。」 产婆躬身应了声,笑说:「谭老爷对夫人真真的好,咱们整个京都城怕是难找出几家来!」 听了她这马屁话,谭璇笑意更深:「内子劳嬷嬷们费心,事后必有重赏。」 产婆眉开眼笑,谦虚的道了谢,才欢喜地朝产房推门而入。 因怕儿子科考所需诸物备得不齐全,担心有所遗漏,乔氏昨日回了明府,言说等明晔入了贡院就过来。 下人通报时,喜的她忙交代儿媳定要照顾好儿子,便收拾东西动身去坐镇,府里没个长辈哪能成。 结果明晔得知姐姐马上临盆的消息,非要跟着一起,乔氏拗不过便同意了。 「你姐临盆还得一会,坐会赶紧回去吧,子时入场到了考舍躺在硬板上,冷呵呵的哪里睡得踏实,趁着现在可以躺软被窝,赶紧补补觉。」 明晔刚待小半个时辰,谭璇便催着他回去,休息不好势必会影响科考,万一有个不好,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原以为明锦马上要生才急着去叫丈母娘的。 现在刘氏婆媳三人也都在跟前,谭璇想着若晚上明锦还没分娩,就让岳母回去。 「嗯,让娘跟娘子留在这陪着姐姐吧,我的衣物都备妥了,不用她们操心,府里有人伺候。」明晔也知会试重要,等了三年,不可再出差错。既然姐姐状况良好,有一众人在跟前守着,便放下心。 「那哪成,让弟妹跟着一起回,你一个人娘也不放心啊。」在谭璇的坚持下,明晔夫妻才一起离开。 大概是因稳婆乔氏刘氏等过来人的安慰,又看着明锦在阵痛间隙还用了午饭,谭璇焦灼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可这种平静在明锦彻底发作房中房外忙做一团时,再次揪了起来。 「九叔您别担心,九婶那么好,一定会顺顺利利生产!」 因外男不方便进后院,待谭璇出来送考时,谭杭立马出声宽慰。 「嗯,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上车吧,做卷子时别慌张,仔细审题,拿不准的先放下,先做有把握的……」虽说心里记挂着明锦,可仍打起精神再次交代考场注意事项。 马车刚启动时,谭璇已转身快步回至府里。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娘子,痛就喊出来,我在门外站着呢!」只见丫鬟忙碌,确没听到明锦痛唿,谭璇急得不行,扯着嗓子在房外喊起来。 「你这孩子,急什么。当年我生你大表哥时,费了两天两夜才好,事后嗓子都说不出话来。锦娘算是快的,拢共不到一日,女人生孩子,哪有不辛苦的,不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本来在偏房假寐歇息的田氏被他一嗓子惊醒,走出来又好气又好笑,半是安慰半是嗔怪。 「阿璇~」正当谭璇喏喏的应了声,还想继续为明锦鼓劲加油时,忽听她的痛喊声。 紧接着是产婆的催促声:快了,快了,再使点劲! 「哇~哇~」 「哎呀,生了!听这声儿,准是个壮实的!」刘氏抚掌而笑,口中夸赞着孩子如何如何的康健。随她一起的小刘氏也是满口附和。 听到孩子哭声那一剎那,谭璇惊喜过后,忍不住鼻子发酸,强逼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让滴下来,免得让旁人看到笑话。 很快,产婆笑意盈盈的开门,福身道:「恭喜恭喜,府上添丁,得了位小公子,谭老爷大喜!舅老夫人大喜!」 话音未落,谭璇已推门而进,刘氏急得忙喊房里血腥味没散急慌什么,可他哪里肯听这些。 入了房,另一位稳婆忙将大红包被裹着的婴儿交到他手里:「小公子长得俊又壮实。」 谭璇笨手笨脚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托抱着,看着如昼灯火下,儿子红扑扑的小脸上还沾着白色的胎脂,紧闭双眼嘟着小嘴,不哭不闹,心都要融化了。 望眼床上脱力而昏睡的明锦,刚刚压下去的酸意又想要涌出来。 「小子长的真俊,模样像极了璇儿。别傻抱着了,快让嬷嬷给孩子餵些太和汤,奶娘还等着餵奶呢。」跟进来的刘氏,瞧谭璇抱住孩子不丢,傻愣愣的,笑瞪他一眼道。 谭璇只好依依不捨的把孩子交给产婆,看着她动作轻柔娴熟的给儿子餵温水,而小傢伙无意识的噙住小巧铜勺不丢,逗乐了一众人。 第150页 待房中安静下来,奶娘将孩子抱在外间餵奶时,谭璇搬把凳子,将明锦一只手轻轻包裹进大掌里,坐在床头出神的看着柔和又虚弱的她。 从今往后,自己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人生又进入一个新阶段。 「醒了?!身子可有不适?灶上熬的有米汤,产婆交代说你刚生产完不能吃大补之物。」 不知何时睡着的谭璇,迷煳的睁开眼,察觉明锦已经醒了,眼神温柔的要滴出水,可惜看的人不是他,而是床边摇窝里的儿子。 明锦柔柔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嗓音沙哑:「阿璇,我想看看孩子。」 「怕他扰着你,我便让奶娘放进摇床里了,这就给你抱来。」说着,谭璇来到正熟睡的儿子面前,蹲下来费力的将孩子抱出来。 床上明锦看他好似费了好大气力,还有些同手同脚,抿嘴笑起来,可能是手法不熟练亦或僵硬的怀抱没有摇窝舒服,熊孩子丝毫不给面子哇哇大哭起来。 心疼的明锦立刻支着胳膊起身伸手要接。 「果然,还是跟娘亲啊。」见儿子刚到明锦的怀里,呜咽两声便没音了,忍不住翻个白眼,猜想若是生个小棉袄就不会这样了吧。 「你快去再睡会,不久该上值了。」本该月底休沐的,可因会试,情况特殊,朝廷改为昨天了。 虽几乎彻夜未眠,可谭璇没感到丁点睏倦,但想着床上的母子皆需要歇息,点点头,一家三口温存一番才慢悠悠的到隔壁房中,暗自嘟囔道古代规矩真多。 第89章 因天气延续着暖冬旱春的格调,应考举子暂时没受什么大罪, 穿几层单衣大体能应对贡院的春闱大比, 不像三年前那场会试雨雪冰天的,受寒的士子不知凡几。 可依目前的情况看, 在皇帝心中,宁肯让举子冻着, 也愿意老天爷下场雨雪,缓解灾情。 不管贡院中的举子为会试题目如何抓耳挠腮,朝中大臣为农田旱情焦急,谭府小公子的洗三之礼如常进行。 为参加儿子洗三礼, 谭璇特意向上司请天假,不过时值会试, 且又不是休沐之日,来府恭贺的宾客绝大部分是女眷。 应酬她们自然由舅母刘氏等人负责,相比起来谭璇太过轻松。 相较于男宾较少的前院厅堂,后院里则热闹许多,因是二三月盛春时期, 花团锦簇兰草青青, 院中小道或走廊里皆聚有谈笑聊天的客人, 忙碌的僕婢们穿梭其中,还有孩童你追我赶的嬉闹。 后院正厅里, 刘氏满脸带笑陪着从明锦卧房中出来的女眷, 而此刻明锦那里同样挤了不少人。 几个盛装打扮的女眷正围着一穿着华丽气质雍容的四十来岁妇人说笑,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坐在床侧, 依在靠被上的明锦面色和悦陪着众女眷话家常 尽管刚生产完三天,要躺在床上坐月子,明锦仍打扮的喜庆得体,一身海棠红对襟薄袄裙,额上缚着同色的棉绸抹带,髮髻简单大方,众人见她虽并未比往前丰腴,气色却是极好。 「瞧这孩子生得极壮实,锦娘是有福气的,只这一胎就立住了脚。」妇人慈笑着晃了晃怀中熟睡的婴儿,将掩着的包被稍稍扒开了些,露出孩子红润润的小脸。 「何夫人说得正是,那些烂舌根婆子专盯着旁人的后宅,也不看看自家屋里骯脏成啥样了!」未待明锦接话,另一年轻的少妇应道。 顿时惹得大家笑将起来,笑骂她嘴巴不饶人。 「估摸再过个把时辰举子们要从贡院出来了,今年天公倒作美,没捨得折腾他们。」 「他们是得了便宜,田里庄稼可不好受,昨儿庄子里的管事儿还特意跑来诉苦,眼瞅着收成是不成了……」一妇人轻轻哼了声,语气满是心疼可惜。 何夫人突然笑道了句「瞧我着记性!」 而后扭头面向明锦又接着说:「锦娘,听人说你正物色田庄,需要多大地儿?前几日,据我娘家弟弟讲,他朋友买卖周转所需银两不够,名下有几处田产要变卖,你若有意,回头我让他帮忙留块城郊近处的。」 「锦娘多谢何夫人有心,年前公婆记挂,托三哥送了银两过来,如今府里花销不大,我和夫君想置办些田产。可钱两有限,满打满算看够买百亩田,只怕令弟笑话。」 对对方知道自家购买田产的事情,明锦感到微微诧异,虽说各府的管家僕从出门办事可能会偶有交往,可置办恆产的事情竟入了大理寺卿夫人的耳中。 不管事情是真的偶然还是她故意为之,明锦面上没有拒绝,感激一笑颔首承认了传言。 紧挨着何夫人而坐的王林之妻宋氏掩嘴笑道:「锦娘可别谦虚了,京官中有多少人家一下子能拿出千两银子置百亩田,你啊,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明锦瞥了她一眼,含笑不语。 「可不是,百亩田不少了,怎会有笑话一说,你出银子解其急困,人家感激还来不及呢。看来你公婆心尖上还是有你们的。」 见何夫人坚持,明锦也只好道谢同意。 …… 依着规矩,午饭后才能行洗三的繁琐礼仪,怕时间太晚冻着孩子,便提前让宾客用了午宴。 前院中一应物什准备好,用完午膳的宾客也都赶了过来,谭璇与人寒暄的同时,还不忘盯着垂花门,当奶娘抱着被大红包被松松裹着的儿子出来时,眼神一亮,脸上的笑意瞬间扩大加深。 第151页 待接生婆行完整套的仪式后,说出她最期盼的一句:「给小公子添盆了!」 看着金锞子银锞子扑通扑通的落水,产婆喜得只差说阿弥陀佛了。 众人添完盆,奶娘便将洗三礼的主角交给了产婆,让其放进铜盆中。 早在房中已被人吵醒的十六娃被收生婆掀开包被,光熘熘的放进了冷热适宜的艾叶水中时,开始挥舞着嫩胳膊,踢腾着小短腿扯着娇嗓哇哇大哭起来,逗得四周人一哄而笑,跟前的谭璇却笑不起来,恨不得洗三礼立时结束才好。 正当一众宾客笑贊孩子多么康健可爱时,忽闻下人的通报声:「老爷,晋王殿下送贺仪来啦!」 嘻嘻嗡嗡的场中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神色各异。谭璇怔愣瞬间,急忙从人群里走出,神情紧张,向前来送贺礼的管事模样的宦官拱手行礼道:「多谢晋王殿下,犬子区区一洗三礼,怎敢惊动晋王殿下,让下官着实惶恐!」 那人不经意间扫两眼低首垂睑的谭璇,客气笑道:「谭大人不必客气,都是一些小玩意值不得什么,令郎三日之喜,王妃心有记挂特命老奴前来恭贺。」 谭璇又恭谨的谢了谢,实则心中开始大骂起卑鄙无耻的晋王,自己都已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了,难不成还想三顾茅庐?怕不是吧。 将晋王王府的人亲自送出院外后,见谭杭谭璃从贡院回来了。 「九叔!十六弟的洗三礼过了吗?!」马车还没停稳,只见谭杭已探出头,兴奋的问。 「可巧刚完,让你们逃过添盆礼,快进去吧,吃的用的都给你们备好了,进院里沾沾喜气。」察觉谭杭的心情不错,除黑眼圈重了些,其它倒还好。 转眼又打量随他下来的谭璃,也无懊恼郁郁之色,猜想两人应该考得还不错。 宾客中不少人知道谭府里有两位举子参加科考,当然也有自家子侄亲戚应考的,洗三即结束没多久,诸人便一一散去。 之后,谭璇忙嘱咐谭杭两人吃罢饭,洗洗赶紧歇息,养精蓄税迎接下一场考试。 客人走完,吩咐下人们清场后,谭璇便走进卧房里找母子俩,见明锦半坐半躺,笑说道:「怎不躺下,房中又没外人,听岳母和舅母说若月子坐不好,以后可有罪受呢。」 「连躺了几天,不如坐坐,阿杭他们可歇息了?」 第90章 「嗯,用过午膳回房歇了。听车夫讲路上前碰到了阿晔, 遵我吩咐没让他奔波前来, 考得不错,你别担心。」 恐明锦念着明晔的情况, 谭璇忙将车夫的回话说于她听,见儿子仍在熟睡, 又问:「十六可吃了奶?」 孩子名字他们没权利起,谭璇已将儿子的生辰八字书信寄了回去,等祖父取名。现今没大名,两人干脆将十六当成小名叫。 「嗯, 一刻前奶娘餵了的。」明锦柔柔浅笑,注视着摇篮中的儿子和他跟前的丈夫, 随后记起两桩事,敛住笑,秀眉略皱:「方才依夏将晋王府送来的贺仪造册归库时,有几件不是普通之物,如此, 回礼须得费些心思。」 府上虽暂不缺银子使, 但家中底蕴哪里能跟晋王府相比, 明锦才犯难。 「别想太多,好好坐你的月子。晋王有心难为咱们, 即便应酬再周全, 也会鸡蛋里面挑骨头,这般硬怼也不是法儿, 明儿我找舅父商议个得当之法。」 谭璇知刚生产过的女子不能思虑过甚,不只对身子无益,更有害于心绪,忙起身走至床边坐在炕沿,握住她的手宽慰。 思量少顷,明锦点头应了声,之后又告诉他大理寺卿府上的何夫人相帮置田庄之事,依她看,谭璇于何劲有师徒之谊,受下他们的情没有问题,旁人顶多嚼几句难听的罢了。 谭璇听她说起田庄的事情,哂笑道:「甭管有意无意,到时庄子真要合意,照坊间的行情该多少银子,双方到田宅行照规矩来,有了税额凭证管它妖魔鬼怪,随他们蹦哒去!这事我让山竹先去查查,你别再费心神。」 明锦见他将棘手之事尽揽去,事事体贴自己,心中涟漪波动暖的发烫,两人偎在一起话了会家常,谭璇便到隔壁午歇小憩。 自儿子出生后,谭璇觉得时间过的尤为飞快,转眼功夫到了会试放榜日。 中午散了值,大家闲谈中的话题大部分围绕会试榜单,谭璇已知明晔的名次,又从府里的小厮那里获知谭杭与谭璃都中了贡元,均在二甲之列,只不过谭璃的名次比较靠后。 「恭喜谭大人,内弟拔得头筹!」 「那明晔已连中五元,看来状元当是他的囊中之物……」 「那可说不准,侯府三公子也是不弱的,前科会元谭大人最终不是被圣上点了探花郎吗,传闻今科会元也是位少年风流人物呢……」 …… 当得悉明晔高中头名,谭璇不胜欢喜,如今加上田文瑄谭璃叔侄也考中了贡士,更加畅快,听闻大家各抒己见议论状元的人选,心中当然站在小舅子明晔一边。 「文瑄?!」 下了衙,谭璇一路笑脸接受同僚们的恭维,一一寒暄罢,脚刚踩上马车时,被车厢里的田文瑄勐吓一跳,扭头没好气瞪了眼帮自己打着车帘,神色讪讪的山竹。 「你怎么在这里!?舅父待会回府定要寻你,中了贡士就以为万事大吉,开始撒欢了是吧。」进了车中,对面而坐,白他一眼。 第152页 前段时间明锦没出月子,谭璇要兼顾府中之事,抽不出时间同他闲叙,田文瑄大概也知自己繁忙,来谭府也多是约谭杭出去应酬。 「跟舅母说好了,她允我出门,舅父回来由她帮着说和。晓得前些日子你忙,如今表嫂出了月子,表哥得补陪我们几个去酒肆畅饮。三年前我可是强忍失意捨命陪君子的。」田文瑄神采飞扬,心情很是不错,与谭璇侃侃而谈,理由一套一套的。 「今儿陪你,明儿阿晔又央我陪他,后儿还有阿杭呢,要不改日休沐一起请了吧。」有苗不愁长,儿子见天的不一样,谭璇急着回去陪孩子呢,再说明锦不喜他酗酒,于是便随口寻个理由想躲过去。 「哈哈……阿杭去找阿晔了,估摸两人正往酒肆赶呢,还是长安街那家,离皇城不远。我遣阿清去等阿林了……听,来啦!」两人正说着,便听山竹禀告说:「老爷表老爷,王大人的马车过来了。」 喜得田文瑄忙推开小窗,探脸朗声道:「阿林,将你的车弃了,咱们一起!」 谭璇心里有点小排斥,自己与王林平常见面都是聊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这几个月除四人一起约着小聚两次,私下并未单独聚过,不过并没有阻止田文瑄,尬聊就尬聊呗。 却不想王林倒委婉拒绝,只听一小厮道:「我家老爷说,正赶上散值时刻,车来车往,不麻烦两位老爷了,在后面紧随着也是一样。」 「阿林想的周到,你这风风火火的脾性得改一改,皇城边到处都是耳目混乱。过不几日便要殿试,此间收敛些,好好温书,往年贡士里从二甲掉到三甲的不是没有。」瞅到田文瑄听闻那小厮的话有点扫兴,暗嘆口气,老妈子一般絮叨起来。 不是常言娶妻生子后,男人瞬间成熟吗,怎么没应验到表弟身上。 「表哥,我总觉得阿林话语愈发少了,每次都听咱们闲说。如今有妻有子书肆红利又不差,仕途也是一片大好,按理胸怀应该畅快才对。」田文瑄早就对那些教条式的劝说麻木了,谭璇说一通丝毫没引起他注意,反而皱眉疑惑另外的事情。 「你以为旁人都跟你一般心里没个忌讳,待你入朝为官后就明白了,宅子可相看好了?」察觉表弟没将自己的劝说放在心里,也不自讨没趣,等摔跟头多了自然就会改,而后岔开话题。 「寻好了,本打算过几日搬过去的,可伯父他们让等返京后再挪。」 「这样也好,省得过不几日又要动身收拾行李。」 …… 「阿晔,别想太多。当年姐夫就是思虑太重,患得患失,现在想来,呵呵……你不也说过该是你的,旁人谁都夺不掉。」 当在场的几人皆在自信满满的说明晔稳中六元时,谭璇不知怎的越来越觉得悬,怕他压力过大,万一会试发挥失常,忙拿自己为例提前打预防针。 「九叔,殿试题目是不是比会试还要难上几分?不知皇上会出什么策文。」 「圣意怎容咱们做臣子的妄自揣摩,你们安心像往常一样温书做文章,累了多出去逛逛,听听时下茶馆酒肆百姓口中的言谈。」 殿试策论由皇帝亲自出题,不像会试由朝中大臣想的,谭璇即使心中有想法也不敢胡言乱语,反正最终杏榜上的名次与会试出入不是太大。 「若说时下百姓最关心的当是……」田文瑄饮口酒,颇为自得的笑呵呵的道,话没说完,便被明晔和谭璇狠狠的瞪了眼。 「文瑄依然没改掉口直心快的毛病。」其左手边的王林无奈一笑,帮其续盏酒,往他面前推了推。 喝得有些飘的田文瑄,也意识到嘴巴秃噜了,忙住嘴止音,绕开这个话题。 刚入席时田文瑄嚷着不醉不归,可散场时几人却都没醉,大概处境不同了,大家再也不似三年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年郎了。 从外面进来,谭璇像往常一样,进屋先打算到儿子摇床跟前逗弄,被明锦笑嗔着制止:「刚哄着睡下,一身酒气,别往孩子跟前凑了。」 谭璇竟忘了这茬,转身跨步到床前,笑着弯腰拥住还未睡的明锦:「儿子哪有娘子香,我往娘子跟前凑!」 「去,没个正经!」明锦避不开谭璇的亲昵,由着他在颈窝里拱了拱才做罢,待谭璇脱衣躺下后,方说:「七哥今日跟我说,他宅子已置好了,明日搬出去。」 第91章 「搬走?」看来谭璃在这里早就忍耐不下去了,碍于祖父命令才如此。中了贡士便迫不及待的远离, 这样也好, 省得两相不顺眼,自己不可能看他一辈子。 如今已至四月, 朝廷的任职调令虽未下达,可多多少少传出风声, 现下没那么多精力去管旁人的事了。 「既然早有此打算,让他自去就是。」再过半个多月他们要衣锦返乡,到时写封信说明情况让谭珹捎回去便是。 …… 正如传言,几日后朝廷的任命诏书颁布下来, 谭璇果真任职户部,分派的部门不错在平江司中做事, 官秩从六品。 再有前途的地方也需从最底层做起。虽然日常公务跟机要沾不上边,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但平江府为赋税大府,每日照样忙得脚下生风。 在适应新部门繁琐的冗忙中,殿试放榜的日子倏然而至。 「不用急赶着过去, 传胪大典过了才是跨马游街。」出门前, 谭璇对早早醒来的明锦笑着道。 第153页 「好, 当年阿璇游街时必是风流无限……」明锦本是玩笑话,但说完却怔神勾勒起那时的情景, 遗憾自己当时身在平江, 没能见证丈夫最荣耀的时刻。 「只恨没早几年将娘子娶回来……将来看咱儿子金榜题名也是一样!」听她如此讲,谭璇同样有些小遗憾, 虽当时被围观百姓砸得头昏眼花,可却是人生最风光时刻之一,若倾慕之人在旁,增添许多美好。 明锦知其说的是打趣话,笑着催他快去上值。 …… 「听这礼乐,传胪大典怕要开始了。今年的贡士可都不简单,大殿中定是精彩纷呈。」 「谭大人,今日府中大喜,理应做东请大家吃酒!」因传胪大典乃朝中盛事,早朝散得比平时晚,尚书侍郎们去金銮殿参加庆典去了,此刻办公之地的气氛较往常活跃许多。 「没问题,明儿定邀诸位尽兴。」有四位亲人中进士,不出名反倒奇怪,谭璇没推辞,爽快答应。 传胪大典结束后,中午还未散值,户部侍郎刘良不经意间将殿试的一甲前三说了出来,自然又引起了诸官嗡嗡议论。 「看来镇平侯颇得圣心啊,侯府诸子皆是不凡……」 「那明晔虽遗憾与魁首失之交臂,可也全了一门两探花的佳话,再加之前科探花谭大人,更是桩美谈。」一位平时与谭璇交往亲近的官员边说边留意他的神色。 「早听闻侯府三公子学识不凡,会试又居亚元,高中状元乃实至名归。内弟到底年岁小了些,实践不足,能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已是侥倖。」 心里提前有了准备,知明晔未考中状元,谭璇虽存有丝遗憾,也并未觉得有多出乎意料,毕竟一甲前三的确定,皇帝多多少少会参杂政治因素。 尽管对有些同僚借侯府三公子高中状元之事,言语中带有巴结侯府之意感到不屑,可碍于处境,谭璇也不得不自谦几句说场面话。 众人见其并无强烈的郁闷之色,言语颇为豁达和平时相比没什么差别,闲谈一会没什么意思,各自忙碌手中事务。 谭璃会试张榜第二日同谭璇客气的打了声招唿,便行动利落地搬离谭府,期间两人再未碰过面。 或许今后他们根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吧,毕竟同进士一般要被派往地方上任职的,依着两人目前的关系,谭璇不会做冤大头为其出头拉关系周旋,无论分派到哪个城县任职,听天有命。 「九叔,侄儿敬您,这半年蒙您和婶子照应!」谭杭殿试的名次较会试还前进几个位次,虽跨马游街已过,仍激动的满面通红,酒桌上一直讲着谭璇等人的恩情。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谭璇笑着受了一杯,又道:「官场比科场还要难走,今后无论在哪个部门任职,须记谨言慎行。」 「你九叔说的对。以后可千万别学你七叔寡恩薄义,用完旁人就丢。我道他清冷的脾性改了,呵……没成想人家心里憋着气呢,这下可好了……」 谭珹与谭璇不是一支脉,对谭璃本就没什么感情,再加之期间受其冷落,如今儿子高中杏榜,心头石头落地,言语不再太过顾忌。 心里巴不得谭璃被朝廷派往边远之地任知县,省得在京城不安分为家族招祸。 「今儿是喜庆的日子,三哥莫提烦心之事,七哥由他去吧。」说笑间,帮神色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谭珹续了杯酒。 「九叔,若七哥真要被指派到边疆贫瘠之地任职,三叔祖他们会不会……」谭杭清楚谭圭夫妇的脾性尤其是白氏,定会埋怨九叔因私怨不肯出力。想着回平江后的情形,便有些头大。 「呵……各人凭本事,三年前我还想中状元呢。待回去,祖父及族中长辈若说什么,你委婉的告诉他们歷来墙头草没好下场,两头便宜皆想讨,十成十会落空。」谭璇冷嗤一声道。 族中长辈们打的小心思自以为不说,大家就不知道吗。夺嫡斗争中,中立之臣落得好下场就没几个,更何况还是脚踏两只船的。 「好!」当初谭杭还不明白族中人模煳不清的态度,来京都不久发现父亲只是打听七哥的踪迹,并未干涉警告他与侯府门客接触,之后才琢磨出其用意,气的他直骂煳涂。 酒毕后,谭璇为怕明锦说他,便到花藤里散酒气,初夏的夜晚清风徐徐,夜空中明月高悬。 然而此刻却没甚心情欣赏这清媚夜色,琢磨皇帝钦点侯府三公子为状元抛却政治原因出于几分真心。 如三年前皇上为挟制日渐羽丰的东宫,驳顾襄为状元的提议,难不成是…… 房中等着谭璇的明锦见时辰不早,却仍没见人回房歇息,便让丫鬟去提醒,谁知回话说早散场了在花园醒酒,低首略做思索,加件外衫来园里寻他。 透过散射的灯火,见谭璇坐在石凳上阖目依着石柱,无奈一笑,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跟来。 走至身旁轻轻喊了句:「阿璇?」见其睁开眼,好笑着又道:「醉了?回房吧,今后我不管就是了,让你做个醉鬼。」 「在赏月想诗呢。」谭璇摇摇头,将明锦手中的灯笼搁置地上,让其坐在自己腿上,察觉她有顾虑微微挣扎,笑说:「产后还未三月,哪能坐在这凉石凳上。娘子陪我坐会咱再回房。」 第92章 想着自有了孩子加之谭璇忙于公务,两人很少单独呆在一处安安静静的说会话, 于是明锦不再挣扎, 由其环腰侧坐在他怀中。 第154页 「过些日子,三哥阿杭回乡祭祖咱们就轻省了。」习惯人口简单的生活, 突然多出几人,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平常他在署衙上值,明锦一人在府中行动还需诸多顾忌。 察觉谭璇话中透着疲意,依自己对其了解,决不是因谭璃等人藉助府里之事, 便问:「是不是新职务做得不顺手?万事开头难别心急,捋顺就好了。」 「娘子, 我若过两年向朝廷申请下地方任职,你可有意见?」 皇帝点了镇平侯府三公子为状元,将镇平侯名望再次抬高一层,明则维护太子的脸面,实则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知老人家行什么套路, 难道是欲要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倘若真属意东宫, 驾崩后让其继位,则没必要留个势力强大的拥立之臣, 造成尾大不掉局面, 以致后患无穷。 但也有可能皇帝在退位之前为太子扫清障碍,藉机除去功高震主的镇平侯。 钟意或不钟意两种情况皆有可能, 凭直觉过不几年朝廷要有大动作,黎明前往往最黑暗,期间各方势力定会不甘言拜,一波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他们这些小卒一着不慎就会牺牲在皇子们斗智斗勇中,等不到朝局清晰那一日。 退一万步,假如仕途顺利,三年后自己也不过是一部门主事,仍然得夹着尾巴兢兢业业替上司做政绩,为自己熬资歷。 与其这样不如下地方攒政绩,有翰林院出身加持,只要平王顺利继位,相信早晚会有重回京都的一日。 方才在园中经再三思索,谭璇才突然有此想法,不过夫妻一体,需先徵询下明锦的建议。 听他突然转换话题,微微有点惊讶:「下地方?!」方想问是否生出不好的事,稍作思索随即明白过来,定是因今科状元引起了朝中局势变动。 随之笑了笑,放下羞涩矜持依伏在他怀中,轻声道:「民间常言嫁鸡随鸡,阿璇去哪,我自然甘愿随着一起。」 「到时少不得你和十六跟着受些苦。」 吃穿用度地方府县比不上京都好,可即使如此,谭璇也不愿让儿子做留守儿童,媳妇过丧偶式婚姻生活。 「说什么苦不苦的,远离漩涡之地才是自在。」三年后方出京,那时儿子身子也壮实了,路途小心照料问题不大,年岁小学问启蒙可由自己担任。 此刻四周静悄悄的,明锦窝在丈夫怀中,感到异常安稳踏实,难得动情的说:「有阿璇在,对我和十六而言,往哪处都一样。」 听她言,谭璇只觉心中沉甸甸,幸福的担子啊,将怀中娇妻圈紧,低首摩挲着明锦滑腻的面颊,轻轻应了声:「嗯~」 …… 转眼已是三年春,一处京郊的田庄里,正和明晔闲谈的谭璇听到十来米远的小道上明晔的儿子哇哇大哭,脑仁一痛,唬着脸沖儿子嚷道: 「十六!让着弟弟……」 「阿爹,弟弟吃草!喏,您看呀!」白白胖胖的十六理直气壮丢下仰头委屈大哭的小表弟,奔到谭璇跟前将小手中攥着的几片麦苗摊开给他看,小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阿爹总是冤枉自己,定要告诉外祖母。 瞥见一旁的舅舅正注视表弟笑眯眯的,似一点都没生气,转而奶声奶气说:「舅舅,小孩子不能吃草,十六小时候没吃过!」 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下人听到孩子哭声慌忙跑了过来,正哄着小傢伙。 「舅舅知道咱们的小十六是个乖孩子,为弟弟好,待会纸鸢做好,让十六先挑可好?」 明晔见丫鬟抱着自家儿子往房舍洗手漱口去了,弯腰笑捏两下与谭璇七分相似嫩脸蛋,拍拍其身上滚爬沾上的茅草。 指着远去的儿子,又笑道:「快去寻你外祖母阿娘她们,瞧,弟弟都去了。」 「去吧,一会阿爹陪你放纸鸢,滚的像泥猴似的。」谭璇蹲下来,帮儿子整了整小衣衫,捋捋包包头,不然媳妇又要说不会看孩子了。随后招手让僕婢将孩子送回明锦身边。 「刘大人近日没寻姐夫麻烦给你穿小鞋吧?」 三年中,朝中官员变动不少,如今户部尚书为刘良担任,田昀和调离吏部而今担任工部尚书,没能继续留任吏部,人事权利自然比不得以往。 明晔之所以问出这样的问题,皆因两人不只政治立场不同,且谭璇与刘继尧结的有私怨。 官场中人最擅见风使舵,户部最高长官不待见谭璇,在署衙中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再刁难不过俩月,我出京后,你千万要小心。舅父人虽调离吏部,可人脉还是有的,十有八九这次你仍留任在翰林院避风头。」 这几年皇帝有意捧东宫,原先不属于太子一派势利的官员暗下里或多或少受到排挤,一些人选择了妥协归附,还有些人选择下地方避风头。 田昀和认为既然谭璇下去了,明晔则没必要从之。 「嗯,这样最好。」 …… 「阿爹!舅舅!阿娘做的纸鸢,儿子的!」 两人又聊了些时局,抬头瞧了瞧太阳,已至晌午,便往一排排屋舍走去。 这处田庄是托大理寺卿关系置办的,离城不是太远,田地肥沃布局合理,谭璇夫妻很是满意。两家人趁着清明休沐日,带孩子踏春赏景。 刚刚步至房前,只见一小厮拿着个雄鹰形状的风筝出来,十六麻熘的跑到僕从前面,兴奋地嗷嗷叫。 第155页 瞅见谭明,乌熘熘的大眼睛闪出亮光,指着小厮手里的纸鸢炫耀。 「都晌午了,还放什么,瞧瞧得了,用过饭再耍。你比弟弟大,怎还比弟弟闹腾。」说着给小厮递眼色,陪儿子玩一会就回来,依照小孩子的脾性,风筝飞上天哪还顾上吃饭。 「阿爹……」才夸完小的,结果话音未落,见嬷嬷怀抱小傢伙从屋里出来。 身旁跟随着手中同样拿有风筝的伶俐小厮,怀中雉童口齿不清一面喊明晔,一面指着蝴蝶状风筝,兴奋不已。 第93章 「仔细看着少爷,别给他们碰纸鸢提线, 一刻后回来用饭。」 两孩子正在兴头上, 不好说些责备话,谭璇嘱咐几句跟随的僕婢, 摆摆手让几人自去。 两小厮带嬷嬷躬身应是后方才转身引着小少爷走到开阔的空地。 厅中明锦与钱氏陪乔氏闲叙,气氛和谐温馨。 行礼落座后, 只听乔氏道:「俩小子难得出城一趟,让他们多耍会,别太拘着,再长一两岁便启蒙了。」 显然方才他们叮嘱小厮之语听入几人耳中, 乔氏心疼孩子,不满谭璇明晔太过严苛。 哪里拘着了, 再不管要皮上天。大概因十六怀的不易,千盼万盼得来的,又加之目前他与明锦尚处在避孕中,府里只其一个孩子难免被众人溺爱。 谭璇暗下心想且由众人再纵容俩月,到时随自己去任上后, 再好好□□。 虽然乔氏那般说, 一刻钟后, 小厮们仍将两孩子引了回来。 「外祖母,纸鸢可好玩了, 十六还想玩, 可阿远只听阿爹的……」十六给谭璇明锦行礼后,便扑进乔氏怀中, 八爪鱼似的环住其脖子,拉长音撒起娇,惹得钱氏怀里的棠棠哭闹要祖母。 「十六,阿娘平日里如何教你的?」没待谭璇制止,明锦放下茶盏,注视着儿子似笑非笑出声。 「外祖母,十六是大孩子,抱弟弟。」察觉到明锦的神色,十六呲熘从乔氏腿上下来,乖乖道。 「好孩子,跑得满头大汗歇会咱再耍。传人摆膳吧。」 乔氏当做没看见夫妻二人的神态,帮外孙试试汗,重换个隔汗巾,才让他到明锦跟前。 谭璇心中暗暗嘆气,宠成什么样了,幸亏老娘田氏没在京城偎着他们,否则还不成霸王? 一行人在田庄呆了大半天,孩子们玩尽兴才驾车返回城中。 「到地方后便没有现今这般自在了。留守的管家可否选好?」虽已决定出京歷练,毕竟在京都居住六年之久,心中有诸多不舍,名下田宅定是不卖的。 一个月明锦已开始物色人选,始终没发现合适之人,不经间说与乔氏,才解了围。 「娘说让阿原帮咱们看宅院,田庄铺子由她亲自看顾着。」 听闻让明伯的儿子过来,谭璇便放下心,去明府经常碰到那小子,憨厚老实靠得住。 申请朝廷一旦批覆下来,不知几时才能回京,身边又离不开山竹依夏,府里其它仆俾不是家生子,重用时必须各方面考虑到位。 清明过后,谭璇到署衙正常上值,他不知道的是朝中发生件大事。 有御史上奏弹劾,盐政使勾结地方官员与盐商,暗中盗窃捯卖官盐,已严重影响华朝盐税,企图动摇国家社稷。 可畏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大臣譁然色变,一旦涉及盐铁,事情定要往大的上面说去,一查保准能串起一熘有问题的。 盐铁向来为国之根本,其税务直属户部负责,地方官府不可经手。 如今出了差错,一经查实不但盐政使和相关地方官员有罪,连户部官员同要问责。即使没有贪污,也有失职之查。 皇帝听了奏报,自然大发雷霆,天子一怒犹如万钧压顶,当即下达诏令着大理寺、刑部、督察院对相关涉案人员三司会审,户部一众官员待召配合,一旦发现有牵涉其中者立即羁押。 于此同时,户部署衙中的官员被突然持矛闯入的御林军吓的惊慌失措,随着统领的断喝声才安静下来。 谭璇被此阵仗同样吓得不轻,这一刻让其深深意识见识到何为皇权。 兵卫密森森的包围户部署衙并未再有什么行动,相当于软禁了里面的官员。 约一时辰后,由皇帝亲自下旨抽调的三司重要官员组成的会审团,下了早朝后直接入住了进入户部署衙,开始审查相关帐目。 当兵士将一摞摞整理好的帐目搬运走时,谭璇意识到朝中定然发生了重大贪腐案件。 在户部担任三年打杂人员,虽不能参与重大事项的决策以及知晓机要之事,可靠平时的暗中留意,多少发现了点问题。 既然支持平王,甭管官大官小需出点力,人家一朝得势才能记得你,便将细微之处的发现透给了平王。 一年前谭璇便发现盐税较前几年案宗上记录的数额减少的数目不是小数,按常理推断,太平年间华朝人口不断呈增长趋势,其它税种放一边,单说盐税定是要增加的, 近一年,刘良担任尚书总是给自己穿小鞋,身旁的同僚经常打小报告,行动多少受限,便没有再往卷宗存放所跑,不过以他推测,情况也是不容乐观的。 三司官员再怎么样查案,为了整个国家照常运转,户部官员需继续处理公务,除了到处皆是值守的兵甲,其它并未有什么不同,当然心中有鬼之人可没有谭璇如此淡定。 第156页 这般情形一直持续近半月有余方结束,期间谭璇也被官兵带到三司官员办公之地盘问许久。 当然他不会傻冒说出自己当初发现的问题,一协助主事的底层官员怎会知道这些,假如清楚又不上报岂不是罪加一等。 最终不知会审人员查出什么结果,因明面的参与犯罪人员还没压往京都,谁都不知事件会牵涉多广,户部涉案之人有几多,最终判决皇帝会不会缩小影响。 在谭璇胡乱揣测之时,一日深夜突然被急迫的拍门声惊醒。 「老爷!老爷!」 听门外山竹急切的叫喊,谭璇心口一悸,揣测定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难道是老家…… 外间值守的丫鬟进房点灯,夫妻二人皆披衣而起。 「你先躺着,我去看看发生何事?」谭璇按下起身要随自己一起去的明锦。 紧急时刻明锦不同其争执,颔颔首,抿嘴安静的躺下,眸中溢满担忧之色。 「大半夜吵吵嚷嚷的,何事?!」开门见到同样衣衫不整的山竹,谭璇压下急切,问道。 「是七老爷身边的小厮连夜赶来寻您!」 第94章 听罢,谭璇只觉脑子轰得一下, 立时联想到如今朝中之事, 忙跨出槛外,掩紧门, 方道: 「人在哪里?外边说!」 山竹回了声「人在前院小厅里。」 谭璇边急走边迅速穿好外衫,且听山竹从小厮口中得的几句话。 坐立不安的小厮听到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黑靴入眼,便噗通跪下,额头点地有声,口中急道:「九老爷, 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县丞和师爷勾结贼人一同嫁祸给我家老爷!」 谭璇身后一步远的山竹上前喝住他:「住嘴!再嚷嚷打出去!」 那小厮被其唬喝得住了嘴,不敢抬头看紧锁眉头的谭璇, 卧跪低首。 谭璇抬手让那小厮起身,坐下缓缓道:「七哥与镇平侯府关系匪浅,我一小小从六品候补主事哪里能比得上权势滔天的侯府,你家老爷若真有冤屈,理应找侯府三公子求告才对。」 小厮救主心切, 言语表达得不清不楚, 谭璇心中纵然极其烦躁, 也不得不压住火气。 小厮被其一通话语堵的面红耳赤应答不上来,夫人与管家皆让自己进京寻九老爷相救, 而且非常肯定九老爷会出手的。 虽小厮没说清楚谭璃所何犯事, 谭璇揣测多与官盐贪腐案相关。 三年前,谭璃通过侯府关系, 任职之地不错,位处鱼米之乡的湘府,两淮所出官盐发往北地的必经之地,其好巧不巧在此时出事。 如今这个案件是朝廷重办特办的,不知谭璃淌进去多深。假如很严重,说不得自己也要受其牵连,想到这里顿觉一阵暴躁。 跪地小厮被其沉沉目光盯的额头冷汗直冒,结结巴巴道:「回九老爷,我家老爷因官盐被盗一案被官兵羁押入京,夫人托奴才前来求救,言说九老爷顾念着同宗血脉之情,定会出手周旋搭救老爷一命。」 自府院被突然而至的官兵查封后,府里众人关得关散得散,匆忙之间夫人叮嘱让他奔到京都求救九老爷。 至于为何不去侯府,一个奴才哪晓得,若不是妻儿还在夫人身边,何必费这心。 听其说「同宗血脉之情」,谭璇气恨得紧紧握住手中杯盏,若不是尚存有一丝理智,真要摔东西骂人了,难道是同宗堂兄弟,合该理所当然为他们跑前跑后。 一旁垂手而立的山竹瞥见自家老爷面色如金,目中含火,握盏的手背上隐隐凸起青筋,想劝又不敢劝,心里干着急,暗骂谭璃不是东西。 谭璇深吸两口气,调稳气息,道:「此事重大,皇上着三司要员会审,任谁也难插手进去。何况我本也是待召之身。」 觑了眼小厮,转而又说:「不过七嫂特遣你不辞奔波前来相求,我自会帮忙留心打听七哥之事。」 原本觉得无望得小厮听了谭璇最后两句,重新又燃起希望,千恩万谢一番,才退出厅外。 心绪烦乱的不知在厅中多久,听堂外传来冬雪的声音。 随后,山竹走来小心翼翼地说:「老爷,夫人说夜里天冷,让您回房歇息,再紧要之事明日再办。」 话说谭璇跟山竹出去后,明锦便知出了事,否则不会大半夜急着讨扰,起始以为平江老家公婆出什么变故。 遣人询问门房值守僕役后才清楚是谭璃的人,聪慧心细的她瞬间明了大概所为何由,没过多久,山竹悄悄传信说谭璇被气狠了,明锦担心他身子,赶紧让冬雪到前院将丈夫请回房。 「好。」突觉自己只穿件外衫,醒神后禁不住打个颤,恐明锦不了解原委暗自忧心,遂起身朝后院走。 端坐卧室桌几旁的明锦,听外间吱呀推门声,回过神,察觉掀帘进来的谭璇面藏郁色,起身问道:「可是七哥出了事?」 谭璇瞧明锦中衣外面套件居家素裙,勉强笑说:「怎么起了,天早着呢。」 说罢,自己先脱去外衫,钻进被窝里,直愣愣平躺着眼睛盯着帐顶,长嘆口气:「谭璃惹了大麻烦,怕是在劫难逃。」 此事若不是平王出手将证据给的御史,而是凑巧,恐怕到时自己也要受其牵连,想想只觉一阵无力。 走至床前的明锦听其语气,惊一跳,想问出何事,稍作犹豫便转了话题:「依他的脾性,早晚有这一遭,旦看命数如何了。」 第157页 「阿杭理应知晓不少,明儿探探话音。」 话说三年前谭杭没能如愿进翰林院,而是分派至大理寺任职,虽有田昀和出手原因,可大理寺卿何大人提前点头应允的。 「阿璇……」 「嗯?」 「陪你过清贫日子我也心悦……」 谭璇抱紧娇柔的妻子,想说「不会的。」可又说不出这种无任何保证的承诺,只有以吻应答,让接下来的恩爱疲劳暂时替代时下烦忧。 …… 为保险起见,第二日谭璇以小聚吃晚饭为由将谭杭约至府中。 「九叔,这等机密之事侄儿哪会知悉。不过何大人几日前偶然曾对侄儿说过一句:若倒大树,必先去其繁枝,方得可成。」 「倒大树,去繁枝?」谭璇背手在厅中来回踱步,喃喃念道,脑中瞬间电闪雷鸣明悟过来,看来蛰伏许久的平王要正式开始夺嫡了,难道首先出手的对象是东宫? 「九叔,此事重大,且又涉及夺嫡,侄儿也不知七叔煳涂帮他们做多少事,上头人捂得密不透风,最怕皇上有意保全最高的那位,拿其它官员开刀震慑朝堂以儆效尤,非但七叔……咱们怕也不好过……」 在大理寺三年,大案碰到过不少,谭杭也知谭璃的案子不能管,就算丢了两人的仕途,也总比丢命强。 「嗯,我省得。唉~眼下,只能静观其变。」皇上亲自交代的案子,谁敢徇私。 有了谭杭之语,谭璇不好再去田府找田昀和寻主意,这种时候,为不互相牵连,还是少和他们接触为妙。 待谭璃被押至京都后,谭璇交代山竹给些银两于那小厮,只说自己无能无力。 户部官员不少人如谭璇一般心如火烧,等待朝廷判决。 直至六月末,为时三月之久震惊朝野的官盐贪腐一案终得了结。 最终谭璇仍是免不了被判流邢的谭璃所牵连,贬至闽府清河县担任县令。 第95章 官盐一案牵涉甚广,盐政使满族男丁被问斩女眷归入奴籍, 其余从犯人员斩首的斩首, 徙刑的徙刑,一时朝中人心惶惶。 谭璃被判流放至西北边塞, 无诏不得返回关内,谭氏一族不只谭璇遭受牵连, 居于平江的谭圭被贬为庶人且服苦役五年,府中诸人皆跟着遭殃。 连同族不同支的谭杭同样牵涉在内,官秩降了一级,何大人仍将其要了去, 让其在大理寺打杂做书记。 东礼大街一处宅院里,僕役们顶着暑热, 忙而不乱的归置物什。 后院布置简雅的小书房中,一雉童挺着小身板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的高凳上,小胖手逐字句点按书页,口中清晰朗朗:「……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 日月星。三纲者……」 其一旁清雅少妇, 面带柔笑安静倾耳细听。 「阿娘, 儿子读完了。」雉童扭过身子,蒙层泪膜的黑眸眼巴巴的望向少妇。 「十六今儿真乖, 一字未错。去玩吧, 记得勿去扰你爹,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不能碰。」明锦宠溺而笑, 轻抚儿子带有微汗的鬓角额头,叮嘱重复无数遍的话语。 「阿娘,阿爹说咱们要去很远很远地儿,还说带娘亲和孩儿去看……看……反正好玩极了!」 十六伸直短腿不用人抱,利索的从高凳上滑下,兴奋的依偎在明锦身侧,脑袋仰靠其肩上来回磨蹭,努力回忆谭璇描述的闽地风景。 「十六想不想去?」 「想!阿娘,咱们要带棠棠弟弟,还有外祖母,舅舅,舅母,四哥哥,壮壮……」十六点头如捣蒜,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数。 明锦瞧儿子这般不知愁滋味,即好笑又心酸,揉揉孩子脑袋,起身将其交于嬷嬷,自己则喊来依夏细问启程前行装准备是否妥当了。 与此同时,前院置放冰盆的书房中,谭璇正陪为他们送行的田文瑄和明晔闲叙。 「平江府书肆散了吧,以如今情形,行事收敛为妙,我这一去也不知几时再被召回京都。当初那书肆由咱们四人商量办的,阿林不在,回头你们谁支会他一声。」 因罪被贬,朝廷限的时间紧,谭璇接到诏令,五日后便要离开京都,赶往清河赴任。幸亏夫妻两人几个月前已为离京做准备,否则现在不知忙乱成啥模样。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庭前鸟雀现。谭璃羁押入京尚未被判刑时,往常与谭璇亲近的同僚同年同乡绝大部分主动疏离他,待其遭贬后,更体现出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来。 连平时偶有来往的王林也几乎没再见过,每次皆托明晔传话说有事无法脱身待有时间定要来拜望云云。 无论是传话者明晔还是听话者谭璇,都当作一笑谈,感慨物是人非,时间与变故最是检验人性的良方。 「支会什么,若不是书肆红利牵扯,只怕他早就与表哥割袍断义了。若我说,那书肆早该散了,当年傅裕因此徙至闽地,如今表哥也要……」 田文瑄提起王林面露恼愤,说到后面心里酸涩起来,一面气恼王林世俗寡恩,一边骂谭璃害人精扫把星,把表哥大好前程断送,同时又替表哥惋惜不已,大大咧咧的他难得心里五味杂陈。 「呵呵……你瞧他,得便宜还卖乖,这些年百家书肆可没少给咱们添进项。」临行分别,谭璇不想气氛太伤感,手指田文瑄朝明晔笑说。 「是啊,散了实在可惜,不如转卖其它书局商贾,一则那些贫寒士子多个挣钱门路,另则书肆可以继续经营。」 第158页 平江两处百家书肆,生意火爆,转卖的银两定然不少,如今几人皆娶妻生子自立门户,晓得银两的重要性。 「嗯~也好。此次南下途经平江,到时我请娘和三舅出面将此事办妥。」谭璇做了思量,点头贊同明晔的提议。 「皇上罚太子禁闭三月,如今晋王越发得势了。」 官盐一案,太子虽没直接参与,可落了御下不严之罪,皇上藉此剪除不少借东宫之势的佞臣,方今连如日中天的镇平侯府也夹着尾巴低调起来。 此消彼长,之前被太子打压的晋王势力如今开始登台表演。 「有镇平侯府在,岂由他张狂得势。」贬官唯一值得高兴的地方便是脱离了太子与晋王两派的刁难,谭璇心里巴不得双方狗咬狗,斗得越狠越好。 「圣上龙体比不得以往了,他们能如何不急。」再不急,最后结果愈发坏事,明晔如今在翰林院每旬经筳侍讲一次,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事有两面,表哥你且放心去,京城有我和阿晔在呢,到时务必想心思将表哥周旋迴京。」 …… 两人在谭府食了晚饭,方道别离开,该说的已说罢,分别时三人爽爽利利,倒没什么难分难捨。 隔日一早,晨光熹微时,四辆马车依次从谭府徐徐驶出。 谭璇站在前院石阶上环顾整个府院,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熟悉,心底有种难以言说的怅然。 右侧立着山竹阿原等僕役,瞧时间差不多了,负责看守谭府的明原躬身上前道:「姑老爷,您和姑奶奶放心,有阿原在,咱这宅子并一应物什保管少不了一根汗毛。」 谭璇颔首笑道:「辛苦阿原了,若短缺什么,就去寻岳母商量。」 随后又交代愿意留守看家的几个僕役安分守己,众人垂手应诺后,便转身大步朝院外候着的马车而去。 当初考虑外出任职需长途跋涉,谭璇特意找木匠按照自己所画图纸,订做了较寻常马车宽敞不少的车子。 厢壁上有铆钉嵌的一格柜,储放急需物件,儿子年岁尚小,怕将其折腾病了,谭璇仿照贡院考舍里的临时床铺,为其设计一可装卸的板床。 「阿爹!阿爹!」眼尖的十六从壁窗里看到走过来的谭璇,欢快叫喊。 「出发吧。」谭璇撩开衣摆,钻进车厢,方对驾车的山竹道。 山竹点点头,朝前面一辆车扬声喊:「启程喽!」 紧接着传来「驾!」的催马声,车子辘动起来。 看见儿子在明锦怀里兴奋的扭成麻花状,笑说:「困不困,瞌睡了跟阿爹说,咱们车里有小床。当年阿爹考试可睡过的。」 十六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不再黏贴着明锦,吵嚷要睡小床。谭璇弯腰从坐着的长板凳下拉出一摞棉绳捆着的十寸宽厚板两头带有凹槽,将绳子解开,开始为儿子拼接床铺。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庞,挨在一处,大的专注手下之事,小的扒其肩头目不转睛瞧着,不时伸出小爪子想插手帮忙。 一旁的明锦面上盈满温柔宠溺的笑意,满心满眼只有他们父子俩人,对接下来的闽地之行竟期待起来。 对好卡槽,谭璇使力按了按,觉得够牢固遂将薄被摺叠垫在上面。 此刻十六连蹦带跳得嚷叫:「阿爹,阿爹,十六困!要睡!」 而后不用谭璇帮忙,自己翘脚爬了上去,精神亢奋的滚来滚去。 明锦看着儿子鬼精灵的小模样,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行了,再动待会头晕。快睡,阿爹阿娘守着你。」 为趁天气凉爽,一家人起得早,十六趴在小床上兴奋的跟爹娘嘀嘀咕咕一会,很快睡下。 「娘子要不要也小憩会?来,来夫君抱着。」哄睡闹腾的小魔王,谭璇张开宽臂,笑的露出白齿。 明锦颇有风情的白其一眼,没搭理不正经的丈夫。 「睡会吧,待会十六醒了又该闹腾你。」谭璇敛了笑,挪至明锦身旁,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 「好~」连日来一直为出行操心准备,昨晚更是睡睡醒醒,明锦确实有点睏乏,没有推诿,依偎在丈夫怀里阖眼小憩。 妻儿沉睡入梦时,谭璇方卸下刚才伪装的轻松笑意,面色凝重起来,闽地啊,携妻带儿跋山涉水,只希望一路顺利,想起城外十里长亭处镖局中人,紧张的心情缓和不少。 …… 车队出了城,视野开阔起来,东方天边,圆盘似的火红日头挣脱束缚缓缓向上升起。 车夫发现长亭外的两排柳树旁栓着七八匹高头大马,亭里不少人在歇脚。 因谭璇提前有交代,知是府里请的保驾护航的押镖之人,于是便嘘了马拉紧缰绳停车。 对方显然也认出车队是僱主谭家,一行人先不忙解马,而是快步朝车队而来。 随车停下,谭璇明白镖局的人就在近处,紧接着便听山竹禀告,说是人来了。 为首是一中年男子,细腰宽肩,国字脸长有络腮鬍子,看似草莽大汉,然眼神暗藏锋芒,见已下车,正含笑注视着他们的谭璇,拱手行礼:「谭大人。」 谭璇拱手回礼,客气道:「诸位久等,一路谭某拜託诸位了!」 「谭大人哪里的话,李某十年前蒙明大人相救之恩,如今保夫人公子安危,自当竭尽全力。」 第159页 说来也巧,当初明父回京赴任途中,恰遇受困的李金,施以援手,一路上倒成了不错的朋友。 当谭璇提出雇保镖随行之事,明晔亲自跑了一趟,凑巧李金没有行走出镖,对其请求痛快应承下来。 第96章 李金把同行人员作了介绍,大家寒暄几句便上马入车, 继续行进。 碍于天气炎热, 从京都到平江走了近两月,为有正当理由能在平江府城歇住一晚, 谭璇让山竹计算着行进车速。 傍晚十分,车马穿过平江府城大门, 缓缓驶进城中。 平江府乃江南富饶之地,一行人并未引起轰动,百姓只当是富贵人家迁居而已。 自京都任职以来,期间谭璇一次未回过老家, 透过车窗看着两旁的临街门面,熟悉又陌生, 繁华依旧心境已不復当初。 李金等人恐突然造访打扰谭府,直接寻一客栈借宿,与谭璇约好明日一早在府城外汇合。 前几日经过江宁等地,十六已见识过同北地相比,风格迥异的山水与建筑。 可能察觉老爹心情不怎么滴, 此时正乖乖窝在谭璇怀里, 陪他一起看街景。 谭璇瞅眼儿子故作深沉的小模样, 捏了捏黑一圈的脸蛋,「十六, 前面就是咱们老家了, 阿爹阿娘嘱咐你的话记着没?」 端坐对面壁窗处观风景的明锦,听丈夫同儿子的对话语, 扭头漾起笑意。 「嗯!给祖父祖母磕头,不跟哥哥姐姐抢东西!」 「还有呢?」 「要跟阿爹阿娘一起,照看弟弟妹妹!」 「真乖!」谭璇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捧着十六的脸狠狠亲了两下,帮其理理衣衫才交给明锦,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 车队行入桃花巷后,小桥上或石路上抑或一河之隔的埠街的百姓看见一熘车车,驻足议论起来。 「那车马哪个府上的?排场不小哩!」 「怕不是哪府里外嫁姑奶奶节后回来省亲吧……」 正当瞧热闹的行人疑惑时,四辆车子慢慢停在谭府门前,「你们瞧,是谭家的亲戚。唉,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遭了难呢,一门三进士多风……」 「祖坟上天生没丛蒿草,受不住那等荣耀,田府一门四进士,也不像他家人儿得点势尾巴就翘上天!」 「哈哈……」 …… 谭璇事先没让人提前通知家里的人,省得乱七八糟的亲戚都赶过来烦扰,他是带罪赴任的,又不是衣锦还乡,在府里住一晚,明日一大早则需赶路。 话说谭墨夫妇从谭璃出事以来,心急如焚,生怕儿子被其祸及,至今京中连封信都没有。 田氏心中早已气骂谭璃成百上千遍,更是连带谭氏族中那些老辈人一起骂上,娘家人虽安慰说没啥大事,可弄出那大阵仗,怎会没事。 一家人正用晚膳时,突听下人来报说「小公子回来了!」 田氏听闻惊喜交加,丢下筷箸,也不管众人怎样,急急忙忙朝饭厅快步而去,丝毫不觉泪水煳住双眼,连身后儿媳丫鬟们的关切声都没听见。 自进入老家宅院,谭璇百感交集,虽说此处呆的时间算不上多,可美好回忆亦不少。 落其半步的明锦同样观着园里风景沉默不语,不时注意下丈夫的面色,十六被奶娘抱着,圆熘熘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谭府里做事的僕婢们见了一家三口,惊神中慌乱行礼。 两波人在木芙蓉遮映的拐道处迎面逢上,见到六年未蒙面的儿子,田氏泪眼婆娑颤音唤了声:「璇儿!」 瞧田氏如此模样,谭璇不觉也红了眼眶,哽着嗓子道:「娘!」 忙躬身揽扶着踉跄扑过来的田氏,又朝紧随而来的谭墨等人道:「爹,大哥,大嫂。」 身后的明锦也忙引此时正瘪嘴似哭未哭,怯怯的十六上前福身行礼。 待田氏激动情绪缓和后,谭璇招手对儿子道:「十六,来,快跟祖父祖母磕头!爹,娘,这是您的小孙子煜儿。」 不等十六下跪喊人,田氏已将其揉进怀里,祖母的好孩子乖孙子的叫。 一场花园的亲人重逢,惹得众人无不心酸泪目。 察气氛差不多,长媳秦氏用绢帕试了试眼角,微笑开口道:「娘,三弟三妹一路劳顿,咱们进屋说吧。」 经其提醒,田氏方想起儿子孙子铁定还没用晚饭,转身要去寻僕婢,秦氏忙说:「娘,儿媳方才已吩咐过灶房上的人多加几样菜。」 「煜儿想吃什么,告诉祖母,祖母让她们给你弄了吃。」田氏将小孙儿紧牵身旁,满心满眼都是慈爱,恨不得将几年攒下的疼爱一併给了。 十六想把爱吃的一一说出来,可立马记起阿爹交代,在祖母家不能挑三拣四,否则就别想去抓海鱼儿了,于是赶紧摇摇脑袋,十分乖巧:「祖母做什么,煜儿都爱吃。」 听了么孙的话,喜的田氏直想将其再搂近怀里亲几口,「祖母的乖孙儿,比你俩哥哥懂事。」 侧头瞥了眼低眉顺眼温婉的小儿媳,满意笑道:「难为锦娘将煜儿教导这般可人疼。」 明锦连忙笑回说:「这是儿媳的本分。」 田氏扫了眼明锦平坦坦的小腹,復又道:「不过,一个煜儿难免太孤了些,到那边安定下来,趁着年岁不晚,抓紧再要一两个……」 一群女眷拥着田氏前面话家长里短,谭璇后面陪父亲谭墨叙谈,见他几年不见苍老许多,精神也不负往日,大概因族中子弟接连出事的缘故。 第160页 「自璃儿出事后,你祖父便搬进族学,任谁也劝不回来。吃罢饭,你请安时顺带劝慰一番。」 谭墨说罢,暗嘆一口气,半年前风光无限的谭氏,说倒就倒了。 扬门楣之希望的子孙辈,如今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怎不让人痛悔。 「儿子奉诏赴任,只可在府里暂宿一晚,明早便要启程,不如儿子现在就去族学给祖父请安。」 之所以在老家留住一晚,除尽人子的责任外,另一重要原因是要和祖父深谈。 若族中长辈们墙头草,脚踏几只船的想法不改变,族中不但会有第二第三个谭璃,更会有多个倒霉的自己。 若不改变,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嗯~也好。」说着便吩咐小厮去给田氏等人传话,又让谭玠去备一食盒菜餚,父子三人一起去族学探望谭游。 第97章 三年前谭氏一族短短几年中出了三名进士,加之又和田氏沾上点关系, 在平江府名气渐起。 族学不但重新修葺, 面积更是扩建了不少。谭璇进入院中,几乎寻不到原先的痕迹, 少了旧时清幽。 正面对着溢满香甜之气的桂树默背诗书的谭果,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 只见四祖父和五叔引着一位二十多岁风姿俊秀的青年男子朝这边来, 一个猜想突然闪现脑海中,来不及细想,忙上前躬身行礼:「四祖父,五叔……」 即便心中有猜想, 可也不敢贸然开口,正犹豫着不知如何称唿时。 听谭玠笑道:「阿果, 这是九叔,几年前回平江时,你年岁还小约莫记不得他。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去。」 谭果得知眼前之人竟是全族子弟引以为傲的对象,心脏砰砰跳将起来, 不敢抬眼, 万分紧张的行礼道:「侄儿谭果请九叔安!」 谭璇本以为这个时候族学中学生都回去了, 没想到还有个十来岁的孩子没走,在院中诵书, 颔首笑道:「族中有阿果这般勤奋好学子弟, 门楣何愁不望。你年岁尚小,刻苦虽是好事, 但也需顾惜身子,快回府用晚饭吧。」 说罢,便随着谭墨去往族学最深处谭游暂居之所。直到三人身影消失在青石屏门处,谭果才收回投注的视线,低头发现手中书卷卷的不成样子,被手心汗水浸的潮湿,激盪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在三人进院时,早有僕役飞快跑去禀告谭游,获悉小孙子突然回平江前来请安拜见,谭游心潮涌动悲喜交加,一时竟然老泪纵横。 自二孙子出事,不由痛悔万分,悔的是当初不该没坚守己见接受小孙子的提议;痛的是因他们老辈人自作聪明,毁了晚辈们的功名前程。 想到儿子孙子们即刻到来,谭游收起悲意,帕子试干眼角,佯装认真研读卷集。 闻「咚咚咚」扣门响声,沉声回了句「进来。」 书房为临时布置的,只一桌案,并几张椅凳,书桌除笔砚外,贴墙侧还放着几卷书册。 步入房中抬眼发现祖父鬚髮几乎全白,仿佛突然一下子进入古稀之年,谭璇心中尚存的两分气恼,在看到饱经沧桑的祖父剎那,瞬间消散不少。 待谭墨谭玠请安后,谭璇撩开衣摆跪地道:「孙儿不孝,离家小十年未曾归来看望祖父一面。而今远赴闽府清河县,途经平江特来给祖父问安。」 谭游听孙子将去闽府任职,明白他是遭连累被朝廷贬了官,心中虽为其性命无忧高兴,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懊悔。 倘若二孙子不作妖,凭小孙儿的才识际遇定是仕途朗朗。 三人落座后,谭璇把自己和谭杭的情况长话短说叙述一遍,谭墨与谭玠父子嘆气沉默不语,暗里边惋惜边骂谭璃自己不安生,偏要连累其它人遭殃。 同样嘆气的谭游咬牙恨道:「唉,璃儿那孽障做下得混帐事终究连累了你和杭儿,如今他落得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听其只提谭璃所犯之错,半句不提族中长辈,谭璇难免有些失望。 于是不再顾忌,直言道:「祖父,七哥之事已成定局。容孙儿越礼问您一句,倘若族中再有如七哥般的子弟,您会怎样,族中长辈又会选择如何谋划?」 听出小儿子话语中带有怪责之意,谭墨竖起眉毛假装斥责:「放肆,怎这般同你祖父言语!」 一旁的谭玠觑了眼抿嘴不言的弟弟,低头没插话。 谭游摆摆手,神情流露出几丝愧疚,「璇儿,祖父知你心中埋怨,此事的确有我之错。倘若再出现类似情形,祖父定是不允的。」 谭璇并未因祖父口头保证就此作罢,反而继续追问:「如何不允?您不允,若族中其它叔祖允诺又该如何,此次七哥之事祖父若固守初心,本不该如此。我们一支的前途凭什么由其它不相干人摆布,如今出了事,又有几人甘愿出来揽责?!」 谭游被孙子一席话激的老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虽其语中带理,可当面被晚辈这般问责,自尊心顿觉受挫,颤抖着雪白鬍鬚终骂句「孽障」。 与此同时,谭墨瞅着父亲被儿子气的不轻,忙上前下跪赔罪,连声说没教导好儿子,养不教父之过。 父亲都跪下了,罪魁祸首谭璇只好不甘不愿随着下跪,心中分外焦躁。 倘若今日不将事情解决,还不知何时能再回平江,留下潜伏隐患。实在不甘心,天人交战一番继续要开口,却听谭游压着怒意问: 第161页 「璇儿想怎样?」 「分宗,自立门户。各支的前程各支奔,荣辱互不牵连。如今咱们这一支坏了事,阿杭遭受牵累,只要祖父同意,族长理应不会太过反对。」 现任族长为谭杭亲太翁,为了重孙的前程,自然会晓得分宗后的好处,其它支脉族中男丁举业不如他们这两支,只要强硬兼施应该可行。 退一万步,纵是分不了宗,经此一闹也得重新制定族规。 包括谭游在内三人皆被其大胆包天的言语惊着了,古人最重家族和谐团结,家族越大说明越兴盛。 而此刻他却让整个谭氏一族分崩离析,让平江百姓如何去看待评说他们,几人怎会不震惊。 「混帐!多读几本书长本事了转头便要将祖宗丢下!今嫌弃祖宗,明儿你个孽障是不是也要把我同你娘扔下不管!」 出离愤怒的谭墨说罢起身,便要扬手去打语出不训的儿子。 一侧的谭玠赶紧拉住父亲,朝面无表情的弟弟急道:「三弟,快跟祖父和爹认错!」 「祖父,孙儿没错,若祖父不同意分宗,仍由旁人决定孙儿仕途,说不得过两年又出变故,那孙儿携妻带儿千里迢迢奔赴闽府有何意。」 谭璇颇为心灰意冷的凝视此刻正望着父子三人的谭游。 分宗?孙儿扔得惊雷在谭游脑中不停迴旋,思绪回归正常,仔细思索觉得此法的确有益于他们这一支的,可祖宗遗训又如何交代。 第98章 被大儿子拦下的谭墨余光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父亲,察觉其并没太过生气, 而多半是沉思之状, 没好气的沖板板正正跪着的小儿子哼了声,归坐也不再闹嚷。 书房中安静的出奇, 甚至连唿吸声都能听的见,正当谭璇感觉膝盖越来越痛时, 谭游幽幽开口道:「分宗乃族中顶天大事,不是说办则能办的,此事容我细细思量,想个得算全法子, 再同族长商榷。」 缓了缓语气对跪地已有小半时辰的孙子復又说道:「放心奔你的前程去,祖父已经误你们一回, 在闭眼咽气前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将前路阻碍帮你们清理掉,余后便靠你们自个造化了。」 谭璇清楚分宗对一个家族而言不是轻而易举可做到的,闻祖父话语真切,心中感动不已, 俯首磕头道:「孙儿不孝给祖父添麻烦了, 祖父您放心, 今后璇儿定会好好做官诚心为民,绝不败坏谭氏一族声名!」 二孙子以贪贿之罪获刑永远是家族史无法抹去的污点, 更是对自己平常教导族中子弟品行端正的一个讽刺。 此刻听小孙子如此郑重恳切的承诺, 心底宽慰不少,言语不觉变得轻快, 「别跪了,起来吧,舟车劳顿赶回平江好心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罚你跪着倒是我的不是了。」 之后祖孙三代一起共用晚膳,谭璇虽在京城做了六年京官,可牧一县之地比在翰林院和户部都要艰辛繁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令为一县军政长官,人简事繁,且每年还有朝廷政绩考核。 谭游怕小孙子年轻气盛又没有地方从政经验,到任上难免摔跟头,期间叮嘱不少东西。 饭毕不久,僕婢禀告明锦带着十六来族学向谭游请安,谭游第一次见曾孙子,加之每每问话无不伶俐应答,喜不自禁怜爱非常。 「太翁的乖孙孙,过半年可要开蒙了。」谭游将十六揽在怀里,神情和悦慈爱。 听其这句话,夫妻两人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明锦抿嘴扫了眼丈夫,恭顺笑着应道:「这孩子早慧,夫君在京都亲自为他开的蒙。路途中虽奔波,却不曾荒废,每日车中或客栈里诵两时辰三百千,因手骨还未长全,迟两年再描红练字。」 发现父亲有留下孙子的念想,谭墨内心来讲也不贊成两口子带孙子瞎折腾受罪,呆在平江不好吗?再说县城的私塾哪里比得上平江府,不是耽误自己儿子的功课? 于是开口斥责道:「平江至闽府千里之远,路程艰辛奔波,寻常大人都受不住,更别说植儿一小孩子,你们真是胡闹!」 夫妻俩人被训斥的有口难辩,人家留下孩子有理有据,能狡辩说不对吗?不能,一旦顶嘴分分钟被忿回去。 谭璇觑了眼乖巧依在谭游腿边的儿子,眨了眨眼。 「太翁,祖父,植儿受得住,一点都不难受,阿爹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一面诵书,一面走路,还要帮阿爹阿娘照看弟弟妹妹……阿爹说到了大海边,他就让阿娘给植儿生个妹妹……」 那边曾祖孙俩聊的畅快,这厢明锦的俏颜却染上绯红,趁人不备,狠狠怒剜丈夫一眼,平日里都教了些孩子什么,一点都不靠谱。 同时间谭墨也颇为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有辱斯文,好好一根读书苗子若他们再不接管过来,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呢。 咳咳不自在的谭璇示意儿子可以关上话匣子了,一句大实话已经同时招来媳妇和父亲的不满,指不定等会再爆出什么金句,儿子甭想带走了。 妻子孩子皆表明态度一家人相亲相爱呆在一处,作为一家之长不能不发话。 谭璇不敢去看品茶的谭墨,硬着头皮做好挨骂的准备道:「祖父,爹,您们所说问题,儿子不是没想过,皆已做了万全应对之策。时下暑热已过,行程放慢些,无甚大碍。」 如此谭游哪还有不明白的,并不着恼,哈哈一笑:「瞧给你急的,祖父纵有心将植儿留下,也需你们两口子松口不是。罢了,趁他年岁还小,跟着你们外头见识两三年,吃吃苦头,再回来攻书也不迟。」 第162页 发觉偎在身上的十六反应迟钝,低首一瞧才知道是睏觉了,忙向明锦招手示意将孩子抱走,「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回去歇吧。途中小心,行事别莽撞。」 「孙儿谨记祖父教导,不过您也要保重身子,自致士以来就不曾歇着,长此以往哪能受得住,族学事物交给其它人便是,您从旁盯着也一样。」 如今谭游近七十高龄,且突遭家族变故,精神必然经受了不小的打击,谭璇真担心老人家连累带气的落下什么病根,今晚自己又提出分宗之事,往后定然需费很大的心神去筹划这件事。 「爹,璇儿说的正是儿子所想。您年事已高,该多多歇息才是,不只为了您自个的身子,璇儿他们在外心里也踏实。」 儿子前面几句谭游没听心里,可闻「璇儿在外心里踏实」触动了他,是啊,一旦自己有个什么事,孙子可不得守丧在家吗?于是颔首接受了父子的提议:「好,待族学寻到合适的夫子,我就放手不管了。」 而后几人又说了一番话,直到被谭游催促离开,谭璇才心情复杂的跟着父亲走出族学。 虽最挂心之事得到祖父允准,可谭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熟悉的人或物什都变得陌生,如今与祖父分别也分外难受。 「哎吆,连族学都变了,没想到咱们这竹院倒跟旧时一个模样,娘还给咱留着呢。十六在娘房里睡下了?」 从族学回来,时辰已晚,田氏唠叨几句,便将孙子抱走一起睡,埋怨说他们不愿意将孙子留在老家,怎么着也得让老两口跟多年未见的小孙儿呆一晚。 「嗯,祖父那里转手交给张嫂便睡着了。阿璇,书肆一事,大嫂有意想接下,我说不妥,娘没言语。明日抽空你跟娘言明利害,她肯定听儿子的。」 明锦猜想婆婆之所以没表态,大概因纸坊买卖受谭氏子弟获罪被波及,盈利情况不好,否则不会有如此盘算。 「大嫂想接下?」这定是不可的,且不说大家如今杯弓蛇影,倘若被阿晔文瑄他们知道,不知如何想自己的呢。 遂点头同意明锦嘱咐的事,决定明儿一早跟老娘明说一下。察觉明锦神色不太对头,笑着从身后揽其纤腰,「娘听儿子的。可儿子还不是得听娘子的。好了,明儿咱们一早离开,难听的话听听就算了,甭放在心上。」 料想这里面有大嫂秦氏在里面添油加醋,才将明理好脾性的明锦惹恼火,最后谭璇动嘴带动手哄了好大一会,才将人给哄高兴。 离别最让人伤感,在与田府众人一一道别后,一家三口继续南下着行程。 去往闽府途中多高山俊峰,幸亏有常年跑江湖的李金等人随行,避免走许多弯路,花费三月之久,一路顺遂地抵达目的地,其中艰辛颠簸自是不提。 谭璇先是到清河县隶属的清河郡城办了相关手续,才赶往清河县城。 清河县地处闽府最东南位置,辖区面积几乎有一半为山脉且临海。 时下已至腊月,正逢年关。大街小巷充斥着过节的气氛,处处显现本地民俗。 可能因近几年朝廷对闽地大力扶持政策性倾斜,街道之景并不寒酸,一派热闹喧嚣的氛围。 京都百姓未至腊月已把棉袄皮草捂在身上,而此刻清河的百姓衣衫里面不过加了层袷衣薄袄。 一行人的阵势在平江府不起眼,可自入了清河县城,回头率几乎百分百,百姓无不议论里面坐着的人什么来头,比他们县城里最有钱的财主排场还大。 十六被谭璇严禁下车玩闹,只好不甘不愿推开壁窗,小手搭在窗楞上看稀奇似的东张西望。 「阿爹,他们在看儿子,还冲儿子笑,还跟着咱们车子。」 尽管一路折腾,皮实很多,肤色也黑了一个号,可与长年经日光照晒的闽地人相比,十六在他们眼中简直像是灶王爷坐下的童子,白白嫩嫩长得又俊,很宜招人喜欢。 「好玩吧,今后咱们机会多着呢。」谭璇现在可不敢再问儿子想不想舅舅们,外祖母的傻问题了,否则又不知得哄多久。 车队缓缓穿过略窄的官道,约一柱□□夫便到了清河县县衙。 谭璇整理好仪容,怀揣任职的官凭,对明锦道:「你和十六在车中先呆一会,待我支会衙役再带你们去县衙后院。」 县衙门前值守的衙役们远远已瞅见城中百姓拥着一熘车马朝他们这里赶来。 当人车停在百步远的位置时,立刻想起县丞马大人几日前交代的事情,拔腿跑去署衙禀告。 在谭璇向衙役说明自己乃新上任的县令时,县丞马志才携主簿等一众属官匆匆忙忙出衙迎接。 马志才先是接过谭璇递过来的敕牒与身份文书,匆匆扫了眼,同郡里下发的公文对得上,交还于对方,忙躬身行礼道: 「下官马志才拜见县令大人!」 「下官刘华拜见县令大人!」 …… 同他一起的其它官员也都纷纷致礼。 谭璇笑的分外亲和,忙上前托起县丞,「大家不必拘礼,谭某初来乍到,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协助。」下面又是一片直唿:不敢。 不用谭璇亲自交代,那些衙役早已态度恭敬的引明锦等人去往县衙后院,即县太爷日常所居之所。 才刚来第一天不可能立即上任处理公务,谭璇在县衙里同县丞主簿等下属官员简单做了公务上的交涉,便回到了县衙后院。 第163页 虽为县衙后院,却并不相连通,院子宽阔,可无甚装饰之物,不过很是干净,连青砖缝隙里的杂草也被人清理过。 谭璇猜想应是县丞知自己近日要来上任,命人清理打扫的,脑中不觉回忆马志才从头到尾待人接物的情景,简直滴水不漏。 如果是位好的,那就是自己的大造化,若是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伪君子,可是件令人头痛之事。 「那院子空着也是浪费,房中布置妥当后,你遣人将土翻翻,把咱们带过来的菜籽散上去。这里天暖和,估摸不到一旬就能长出青菜来。」 谭璇瞅见挨着围墙的一片长方形土地没铺青砖,方想起他们带的有各种北地菜籽,便吩咐正指挥僕役搬抬箱笼的山竹。 那是为大家突然来到陌生之地,怕饮食不习惯备下的。山竹应诺后继续忙碌手头之事。 明锦怕大家忙碌归置物什,看不住淘气乱动的儿子,嘱咐他必须跟自己呆在一起。 当十六看到消失好大一会终于出现的阿爹时,怏怏不乐小脸上瞬间神采飞扬,「阿爹,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大海,抓海鱼?」 「等你将千字文一字不落背完咱们就去。」谭璇见房中上至明锦下至嬷嬷丫鬟各自忙碌,没空搭理他们,捏捏十六的小脸蛋,便将他带了出来,省得给大人捣乱。 「阿爹每次说话都不算数,上上回说《三字经》,儿子会了您又说《百家姓》,哼,现在又说《千字文》!」十六叉腰冷眉横忿自家老爹。 「这次真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小子记性太好了,怨不得他啊。 「儿子要找阿娘做见证……」 谭璇:「……」 …… 东西归置大半天,食了晚饭,匆匆洗涑便各自歇下。 「奔波小半年,终于能安安稳稳躺下睡个安稳觉了。这几个月辛苦你和十六了,赶紧快将掉下去的肉补回来。」 回首,谭璇都不敢去想自己穿越大半个华朝,交通不便利的日子真的太可怕,抱着明显清减的媳妇,谭璇心疼道。 「以往读过不少地理志,曾想着有朝一日能亲身经歷才好,此行虽辛苦,却是难得。」明锦倦笑着摇摇头,自己真的挺庆幸能将华朝从北往南走上一遭。 「那是咱们万分幸运罢了,没染病,没遇到山匪……不然啊……」 「有阿璇在……」 …… 歇息半日,谭璇正式开始作为一县父母官政治生活。 第99章 次日,谭璇早早吃罢饭来到署衙县令办公之所, 昨日只粗略询问, 便知事务繁琐。 而自己对整个清河县政务不说一无所知,但也差不多, 故而打算尽快将县里具体情况了解清楚,以防草率做决定留下隐患。 清河县无论从人口还是辖区面积评判, 都不是个小县城,心里上虽有成就感,可给管理增加了难度。 时值年关特殊时期,谭璇一路思谋着有哪些政令必须下发执行。 原以为自己来的够早, 没成想下属官员十之七八已到了县衙。谭璇不知大家平时都这么积极负责,还是因新上司刚来, 摸不着其脾性恐触霉头早早上值。 虽然希望是前者,但凭经验,后者可能性更大。 耳尖的那些人知谭璇来到,为给上司证明自己勤于公务,忙从办公之所走出行礼问安。 谭璇笑着颔首致意, 先是赞扬下属勤于公务一心为民良好职业操守, 接着勉励大家往后继续发扬这个好作风。 一通寒暄, 便让他们照旧处理手头公务,若需要请示直接寻他即可。而后又将县丞和主簿等人分别喊至办公地, 开始细细询问县中各方面的问题。 「大人, 恕卑职无状,咱们清河县说是郡城中的大县, 实则税额却比不上寻常县镇。」 通过观察,主簿刘华察觉新任知县含而不露,眉目 透着一股清气,稍作思索不敢藏着掖着,如实禀告。 「噢?可有个说法?」整个闽府气候无太大差别,清河县既有土地,人口又不少,以常理推断赋税不会比其它县城低到哪里去,推测这其中定然有人为因素。 「回大人,县中田地虽不少,可四成几乎无所出。余者里五成乃乡绅大户名下田产,幸而临海靠山,百姓多以此为生计。」说罢,小心觑了眼蹙眉沉思的谭璇,躬身垂手等着示下。 朝廷政令上尽管对闽府百姓多有照顾,毕竟山高皇帝远,不可能做到上令下达,往届知县任期之中,多抱有不求无大功只求无大过的心态,平安度过三年卸任了事,有的甚至以敛财鱼肉百姓为要务。 刘华心底期冀面前新来的年轻知县不要也是官油子,在清河县能有一番作为,改善一年不如一年的百姓生活。 难道来时看到大街上一派喧嚣热闹之景是人为假象?谭璇暗忖道,上缴赋税多少反应一个地方百姓的生活水平,清河县这般差火,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啊。 之后又像询问马志才的问题一样,问了县里田中所产都有哪些农作物,百姓出海打鱼效益如何等民生问题。 大致清楚后,想了想又遣人将巡检以及三班衙头传唤进来,先是问询目前积压的旧案要案有哪些,是否有在跟进,叮嘱新案最好在年前结案办妥。 最后交代他们年关之计,务必做好防火防盗之举措,排好班轮好岗,并警告一旦发现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第164页 费了整整一天功夫将一众下属相谈一遍,通过旁人的口,谭璇初步了解清河县不少情况,但具体如何,还有待亲身体察。 县城就这么点地方,一旦发生大事则被迅速疯传的人尽皆知,何况还是事关各阶层利益的新知县到任一事。 就在谭璇忙于熟练手头政务时,县衙后院的明锦也在应酬得知消息纷纷登门拜访的各府女眷。 所幸,自嫁给谭璇后明锦便接掌府中之事,京都几年里同形形色色的后闱中人打交道,应对县里的家眷们倒也游刃有余,没作什么难。 下衙后,谭璇悄悄从县衙户房里揣了几本帐簿,以便回来查看。 闽府辖区面积大,途经时费了不少时间,饭食同清河县城无差,如今大家对这里的饮食习惯并没有强烈不适应。 吃罢晚饭,谭璇陪儿子玩闹一会,待其睡下后,才有空询问明锦今日家里的情况。 「其它人倒无什么不妥,县上的李夫人……」说着,明锦不觉蹙了蹙秀眉,第一次拜访大多数人家行事小心谨慎,送来的手信要么是特色精緻的小玩意,要么是不值什么银钱的年货。 独有县里李秀才府上要比旁人贵重不少,且言语中多是奉承之语,让明锦心底不禁起了疑惑。 「若实在不妥,过几日年节回礼时照着送给咱的还给她就是。」谭璇含笑道,丝毫没放在心上,有聪明的就有莽撞的,哪能每个人都一样。 随后又与她聊些家里添置什么年货、再僱佣几个僕从等琐事。 待明锦洗涑歇息后,方至书房核查县中帐册,上面记录的是赋税进项来源以及县中各项财政支出,之所以这般偷摸将帐册带回,一则确认县里钱袋子具体情况,二则暗中查探有无贪腐现象。 虽然今日那些官员态度恭谨言语诚恳,但自己怎么可能全盘相信他们所言,拿回来的三本帐册查看完做好笔录后,已至三更天,不敢再熬夜,赶紧爬上床歇息。 第三日到署衙没多久,竟然有人在外击鼓鸣冤,这是来清河县第一次升堂断案,谭璇心情有点小激动,作为一县父母官,定要解民之冤苦,暗地给自己打气。 如今还没来得及招募师爷,全靠自己参谋判断了,谭璇先着人去外面将鸣冤之人的状纸接了,通知站班衙役准备升堂。 状纸很快到手,谭璇迅速浏览一遍,所书内容是寡嫂子状告小叔子侵占家财,心中登时一阵气愤,折好状纸朝厅堂快步走去。 此刻大堂上衙役们手执红黑杀威棒分列厅堂左右,其下跪着一身着咖色对襟袄裙,挽着简单缀髻身形瘦小的妇人,低首垂睑不敢抬头。 而大堂外面则围满了看热闹的城中百姓,瞧见县官老爷出来后,嗡嗡的议论声愈发大了。 紧张的谭璇坐到「明镜高悬」的大堂上,扫视眼众人,拍下惊堂木,朗声道:「升堂!」随之衙役们响起:「威~武~」。 百姓霎时保持安静,不再言语,站在后面的围观群众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瞧他们俊朗年轻的新官老爷如何断这桩难案。 「下跪可是李贾氏,有何冤情仔细道来!」 「回禀老爷正是未亡人,未亡人状告小叔李秀才侵占家财,亡夫为两小女婚嫁预留的嫁妆也被强抢占了去,如今大女儿已过及芨之年,婚姻之事却无着落。求青天大老爷为未亡人做主!」 李贾氏边说边泪流,她生的虽瘦小,但容颜姣好,这么一哭让人起了怜惜之意。 李秀才?谭璇沉吟道,读书之人竟还做这种没脸没皮之事,面上起了愠色,没做思索,重重拍了惊堂木,掷下鉴签:「来人,速去传李秀才到堂!」 在人未被传换来时,谭璇中间暂作歇息,转身入了后衙。 「大人,下官方才听书吏说,您遣人传唤李秀才到堂听判?」正在谭璇抿茶思索如何去断这桩家族案子时,县丞马志才叩门而进,觑一眼上司,神情犹豫道。 「不错,他是状告之人,不在场此案如何结得?马大人可有提点?」见其像是专为案子一事进来,且神情踟蹰,谭璇怕其中有什么勾连自己不知道,便出声相问。 「这李氏一族乃城中有名大户,被告人李常文长姐为现今吏部主事胡杨胡大人之妻,如今他又中了秀才,在清河县声望大增……」马志才察觉说了这般多暗示之语,而谭璇神色丝毫未变,无奈只好接着说道: 「而那李贾氏并非是李常海之正妻,实则乃一妾室,正妻早亡将李秀才么儿过继到其名下做嗣子……」 「马大人所言,本官现已明了,倘若真如李贾氏所言李秀才使手段将李常海留给女儿的嫁妆霸占了去,本官定是不依的。」 谭璇听是胡杨的小舅子微微怔愣,两人同在翰林院时清楚其为人中正,倘若得知小舅子在老家仗势欺人,被有心人捅到京都还不知如何。 第100章 马志才见暗示一番,没起什么作用, 晓得新上任的县太老爷有些来头, 暗自忖度少顷,便决定不再找晦气平白惹上司不高兴。 而后只同其讲了李氏兄弟府中大致情况, 以便让谭璇评判时思量斟酌。当听外面衙头禀说李秀才已传唤到堂,作揖说了声「下官告退」, 方出了门。 听了李秀才已到堂,谭璇没有立马起身去升堂,而是喝了两口茶水,理理仪容才走进前衙。 第165页 话说因年节休假刚从书院回来的李常文被衙役传唤时大大吃了一惊。清楚被故去大哥府上的姨娘贾氏偷偷一纸状纸给告了, 鼻子差点气歪,心中恨的咒骂起来, 大模大样进了堂,瞧县官大人不在,也不管外面交头接耳议论的百姓,朝贾氏噼头盖脸的骂道: 「你这毒妇,先将大嫂活活气死, 后把大哥剋死, 如今又来血口喷人毁我清名。若不是看在两个侄女面上, 早早便将你赶出了去!」 贾氏瑟缩着身子,对上李常文狰狞的面旁, 气弱反驳:「若不是小叔做事太过, 将我们母女逼得眼前无路……」 李常文前脚来到县衙,妻子刘氏后脚就跟了过来, 未及贾氏说完,两步并做一步上前啐了一口:「呸!烂舌根遭天谴的狐媚子丧门星,夫君一年到头在书院攻书做学问,休沐回府几日也是手不释卷,你倒说说怎的逼你们眼前无路了……」 谭璇尚未步入公堂,已听到喧譁吵闹声,走进见夫妻两人面色不善的在欺负捂面抽噎的贾氏,淡淡瞥了眼李常文一眼,喝道:「堂下何人,岂容你们罔顾法度,咆哮公堂!」 刘氏见县官老爷出来,立时下跪叩头,被谭璇及衙役们威吓声吓得连声说民妇不敢。 相比于刘氏,李常文淡定许多,秀才有见官不跪的恩典,于是拱手作揖道:「学生李常文拜见县官大人。」 谭璇颔首,原告被告皆在,直接进入案子的正式环节:「我来问你,李贾氏状告你侵占家财谋夺女儿嫁妆一事,可否属实?」 「禀大人,学生冤枉!学生终日在书院刻苦攻书,期冀有朝一日如姐夫一样,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府里中馈一概由娘子裁决做主,学生从不在意此事,更不肖说劳心别家的资财。」李常文正正身子,不疾不徐的反驳。 「李贾氏,你说李常文霸占府里钱产可有凭据?」这种家庭官司太难断,又不能根据一己好恶来裁决,只好按照谁先告谁举证的方法来。 「禀大人,亡夫为小女备下的两百亩田产被小叔弟妹扣着不愿过户……」未待继续说下去,便被五官扭曲的刘氏插声骂道: 「贱妇!当初若不是夫君好心将两百亩田产挂在姐夫名下,你们多交多少田税,如今用完了倒赖我们的不是了……」 夫妻两人背对着门口,看不到外面情景,围观群众指着满身横肉的刘氏,闹笑者有之,撇嘴暗骂者有之,嗡嗡个不停。 「肃静,公堂上再敢吵嚷,棍棒打出去!李贾氏继续道来!」 有县官大老爷撑腰,贾氏扶着胸口,紧紧绞着帕子,「……门面铺子被弟妹强租,三年未得一个铜板……幸得亡夫留下一临终凭笺,请大人过目。」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交给衙役手中,呈给了端坐公堂上的谭璇。 李常文与刘氏听说李常海竟然背着他们留了一手,顿时恨从心起,李氏祖宗留下的家财大半都被两个庶出的黄毛丫头给带到婆家去,那本该是儿子的! 越想越气不过,李常文出声辩道:「大人,学生与大哥从小情谊深厚,大嫂无子肆,是娘子含泪将么儿过继名下,为他们扛幡摔盆。若说写下遗书,当初临终前大哥提都没提,定是贾氏伪造纸笺谋夺我们李氏家产!」 刘氏忙梗着脖子嚷:「大人,大哥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业怎么能让两个赔钱丫头都带给外人家!」 夫妻两人争相理论,而目览遗书的谭璇却不语,说实话单凭一张纸,无法判决是真是伪,皱了皱眉问道:「此信可由你亡夫亲自书写?若是,府里可遗留其笔记。若旁人代笔,可有人证?」 「乃亡夫亲自所书,未亡人识得,府里有亡夫曾做的帐目。只是,现如今府里中馈钥匙不在未亡人手中,查不得帐册。」 李氏家大业大,名下不少田产铺子,过继的嗣子到府上时已有九岁,李常海殁了后,继子只听亲生父母的,人小心思深,渐渐的把控住了府里钱产。 随后谭璇派户房书吏陪贾氏回府一起去取李常海笔记,以做验证。 那李常文夫妻俩见如此,心里凉个半截,贾氏弄的这一出太突然,连提前打点的机会都没有,县老爷又是个新来的,还不晓得他们李家在清河县的地位。 休堂期间,谭璇回到办公处,回想李常海留给两个女儿的嫁妆,嘆道怪不得其弟弟一家人要打这嫁妆的主意,对一乡绅来说,的确不少。 感嘆一番后,忍不住转到李家田产挂在胡杨名下逃避田赋问题上。华朝对进士各方面都很优待,名下田地免赋额多达一千亩,举人也有四百亩。 这种现象不光清河县有,连谭璇自己名下都庇护了几百亩家族的田地,可如今作为一个执政者心里就有些不爽了。 倘若庇佑的是穷苦百姓还好,结果都是不差钱的地主乡绅,阶级分化越来越大。 九成百姓仅占有县城可耕土地的三成,将来土地兼併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苦。谭璇背剪着手,眉头凝成疙瘩,踱步到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清河县舆图前,看到那重重山脉,临的浅海滩涂思索起来。 小半时辰后,书吏从李府回覆说笔记却系李常海所书。 虽然对判决结果存有怨气,可自古言『破家知府,灭门县令』。 李常文不敢当面违拗谭璇的判决,睼了眼欢天喜地的贾氏,拱手笑道:「大人,这实属误会。学生揣摩俩侄女还要留一留再行出嫁,田地虽挂在姐夫名下,还不是为她们好嘛。至于那租钱,方才娘子说近两年买卖不好做,投进去的本钱折的七七八八……」 第166页 退堂后,谭璇嘘了口气,第一件案子算是不错的开端,在百姓交口称赞青天大老爷时,心里感觉很是不错,没怎么在意下属们的反应。 晌午回家吃饭时,随口问道:「清河县中姑娘家的嫁妆可是都很丰盛?」 「丰盛未听人叙起过,街上卖女儿的倒不少。」明锦闲来无事,记起院里差几个使唤的人,加之自己想去街上逛逛,便决定亲自去人牙子处挑选,结果一下子竟被十来户人家围上了。 第101章 「卖女儿?!」谭璇吃了一惊,难道清河县百姓已经穷到如此地步了吗。 「嗯, 三年后指不定咱们就离开清河县, 收了身契也没作用,便雇了两个灵巧的丫头两个粗使的婆子。」 至于那些人家为何要狠心发卖亲身骨肉, 明锦猜想无非就是家境贫寒难以为继罢了,倒没往嫁妆上面去想。 再说嫁妆一事, 穷有穷的备法,富有富的妆奁,何致逼到卖女儿的田地。 无论是何原因,大过年的县里出现此种被迫骨肉分离现象, 让谭璇倍觉压力。 自城中百姓知晓新任知县大人判案公正后,接下来间歇不断有击鼓鸣冤者, 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谭璇根据朝廷律法或警告或杖刑羁押几日,渐渐地开始在清河县积累民望。 年节县衙从年三十至初五封印六日,除轮班值守的三班衙役外,一众官吏皆不用上值, 开启了大家拜亲访友的休沐长假。 「阿爹, 过年咱们是不是可以去看大海了?!」 下了衙, 谭璇刚跨进院子,十六直冲沖的跑到跟前, 仰起脑袋瞪着星星眼满怀期冀的问道。 「对, 十六近些日子表现极好,休沐时阿爹带十六痛痛快快的玩一场。」 心情不错的谭璇弯腰将儿子抱进怀里, 尽管清楚这个年清闲不了,仍然决定抽出一日空闲陪妻小好好的在街阜上转转,顺便去海边勘探情况。 「真的?!阿爹说话可算数?」 「自然算数,臭小子,竟敢置疑老子了!你娘呢?」谭璇好笑的点点儿子的小鼻头。 「阿娘在书房里做春联对子,明儿用来贴。」 「走,咱们去瞧瞧!」这些年养成了习惯,门画春联都是亲手自做的,原想今年格外忙碌,明锦会从街肆上直接买来,闻她照旧自己写,喜不自胜,朝书房走去。 「回来了?你们爷俩先去洗手,马上好了。」明锦见父子俩进来,抬眸含笑望了眼,加快手下笔速,催促道。 「娘子才情让为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写个几十年也使不完!」 谭璇先将十六交给奶娘照顾洗手,而自己却笑吟吟到书案前瞧她写的什么,看过一遍心中赞嘆。 见明锦收笔,一时心热情不自禁弯腰环拥住她,捉住其小巧白润的耳垂,轻轻缓缓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待咱们满头银髮时也要如这般一个想,一个书,可好?」 明锦被其突然发疯的举动挑弄的胳膊一软,毛笔掉落在砚台旁,本想斥他几句。 可当听到动人深情话语,便软着身子羞涩的由他环住,娇颜晕满飞霞,欢喜的应了声「好」。 当粉红气氛正合时宜,突然被一不和谐的声音破坏:「阿爹,阿娘……」 看着两手空空,娇妻已挣脱开去,谭璇面色不善的瞪着尤不自觉,兴奋的上窜下跳的熊孩子,暗想儿子太孤单,是时候添个弟弟妹妹了。 大年三十过后,自初一起,县衙后院携礼拜年之人络绎不绝,应对了两日,谭璇实在烦不胜烦,加之县丞主簿等下属已接待了,干脆决定带着媳妇孩子到处逛逛。 出发时交代家里的僕役若有访客,就告诉那些人自己拜访老朋友了。 县城距海边不远,乘马车差不多两个时辰能到,谭璇决定三日中从县城临海小镇开始游逛。 「十六,闻到大海的味道吗?咱们老家通州郡也是有海的,再过十来年待你府试时便会见了。」迫近大海,空气中充斥着浅淡海腥味。 「嗯!阿爹,阿爹,府试是什么?通州在哪里?」 面对儿子的三百六十问,谭璇忍不住头痛的按按太阳穴,解释完两个问题,接下来定又滚出一堆问题,便转移话道:「前面是九江镇,街上有许多好玩意儿,咱们现在下车,喜欢什么只要在二两银子以内,今日阿爹都满足你。」 车上明锦不满丈夫教育儿子方式,嗔怪的白了他一眼,想想大过年的且由两人放肆一回,柔笑着随父子一起下车。 九江镇因九江而得名,清河县出名的富饶之地,一家三口作平民装扮,山竹等随从驾着车马远远辍在后面。 「老伯,龙眼干怎么卖?」谭璇发现街镇上不少摆着小摊卖桂圆山菇等干货的,知道清河县栽种不少桂圆树,无论京都城还是平江府,百姓常吃这些干货,医馆中售的也有,谭璇琢 「去岁结的多,今春卖不上价,公子随便给几个子便好。」谭璇他们虽穿着不光鲜,但明眼人一看即知不是普通人家。 不过摊主倒实诚,没觉得人家有钱就乱要价,瞧着十六白白嫩嫩骨碌个大眼睛着实可爱,和蔼的抓了一把给他捧着吃,十六徵得明锦点头同意才肯接下。 「怎会卖不上价,难道不曾有商号中人前来商购,北地百姓所食出自哪里?」听此,谭璇皱了皱眉头,闽府虽远,可不至于连路途都不通吧。 第167页 「唉,外面传闻都说闽地是贼窝子,加上山水不便,谁敢来?再说临边府城里栽的到处都是龙眼子,哪会缺咱们这些……听公子口音不是这儿的吧?」 见谭璇长的面善,此刻摊子上又没生意,摊主便同他咵起天来。 怪不得人人皆说要想富先修路,不然再好的东西再走不出去。 「旁人不愿意来,那咱们自己载着干货运往北地不成吗?」谭璇还在纠结清河县龙眼肉走不出去的问题,反问老伯一句。 「哈哈……是这个理哩!」 情不自禁问出声后,谭璇直觉自己想当然了,此刻又观摊主的表情,脸热了热, 若事事皆如说的这么容易做到就好了,且不说运出闽府兑给谁的问题,还要考虑劫匪、各种花销等问题,赚的还没投入的多。 最后又问了山里还产哪些干货,每亩稻田产多少粮食等问题。 见天已正午,买了半麻布袋龙眼干,带着妻小准备找家食肆用午饭。 方才察觉丈夫神态一直没插话出声的明锦,帮其拍拍方才车摊蹭上的灰尘,笑道:「阿璇,别心急,总有解决的法子,好东西又不只龙眼子。」 第102章 谭璇点点头,也知自己过于心急了些。 侧头见儿子低头剥桂圆吃, 忙说:「这东西不能多吃, 火气重,一日只许食几颗, 阿爹带你吃海鱼。」 想起他们夫妻如今没再避孕,万一怀上不知晓, 吃坏了身子,又对明锦含笑道:「娘子可不能瞎吃这龙眼肉。」 知其话中意思,明锦羞睨他一眼,不语, 弯腰用绢帕将儿子的手揩了揩,牵着先行。 临近正午, 从周边村子赶来的担挑推车小贩渐渐散去,四周安静下来。 头顶上太阳越来越毒,谭璇一面环顾左右,一面盘算下次让媳妇带上防晒帷冒出来,再好的皮肤也搁不住暴阳照射。 未出上元节九龙镇虽热闹, 但大年初三开门迎客的食肆大多板门紧扣, 经询问路人才找到一家简陋的小食馆。 …… 当地人说话带有闽府独特的方言话音, 谭璇听着隔桌几人闲叙,不是本地百姓, 听口音反倒像平江人。 「公子说的清河县九龙镇便是这里了, 待会咱们吃完饭,打听九莲山具体在何处, 明儿一早上山。」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饮了口酒水,说道。 「大哥,听说九莲山林密径幽,万一有豺狼虎豹出没,到时咱哥儿几个岂不是……不如就在山脚下熘达一圈,回去禀告公子说遍寻不到……」其中一个机灵少年插话道。 「这有什么,明儿雇个山民猎户跟咱们一起……」 …… 四人来得较早,不一会吃完饭便结了酒饭钱,走出酒馆,不知它向。 他们言语不详,谭璇只隐隐约约听其准备前去附近的九莲山寻什么东西,难道山中藏有宝贝? 倘若真有了不得值钱东西,也是归属于清河县的,岂能让旁人盗走? 九龙江为淡水资源,注入二十里处海中,三人除点了当地特色小吃,另要一尾新鲜鲈鱼。 店家将清蒸鲈鱼端上来时,谭璇主动攀谈道:「鲈鱼闻着真鲜,现从九龙江里捕上来的吧?」 「客官好见识,不是吹牛,俺这九龙江里的鲈鱼,郡城里的官老爷大财主爱的不得了。这儿现打的,年前捕的几十尾全让人买走了!」 店家听谭璇夸赞自家菜餚,红黑圆脸上现出得意之色,此刻食肆里没别的客人,便就近坐在邻桌凳子上话起家常。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下此前游歷,途经不少地方,有山的有水的,瞧着都不上咱们九龙镇。」谭璇见明锦在帮乖乖吃饭的十六细心挑鱼刺,方放心同店家闲聊。 「实不瞒您说,听郡城一远房亲戚讲,将来别说九龙镇,就连清河县定也会发达起来。」 察觉谭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店家微微睁大眼:「客官不信?待会吃过饭您去江面海上瞅瞅是不是大船小船乱碰头,前几年哪如现在热闹。」 谭璇此刻心里盘算的全是九莲山,对店家的话没仔细琢磨,扬起笑意: 「在下正有此意,不过光瞅水啊船啊的,没甚意思,咱们镇子附近可有山景?方才听路人提了几嘴九莲山,心痒难耐想去观览一番,不知离此处多远?」 「九莲山?离镇子不近哩,坐在最北边,半山腰有个莲花寺,十里八乡的人跑那儿进香烧纸。客官真若想去,今儿是来不及了,在镇子上呆一晚,明儿清早有个村人来小店送柴火,让他引着你们一起。」 店家所说,正合谭璇心意,恰好下午看了海再向北行驶。 而后又聊了几句,店家需忙其它事情,谭璇让其自去,自己动箸用饭。 「可吃饱了?饱了咱们寻处歇脚的地方,午憩会,再去海边耍。」饭毕,瞧见一脸满足的儿子,谭璇笑问。 「饱了,儿子不困,阿爹,咱们现在去吧?」心心念念的十六,生怕老爹途中返悔。 「你不困,阿娘困啊。走吧,养足精神才能玩的好。」 颠簸一上午,怎会不累,谭璇起身先将饭钱付过,再同店家约好明早让他将送柴之人留下做嚮导,并言明不是白做有报酬。 和山竹等人碰头后,在客栈短憩半个时辰,一家人不再街上闲逛乘车直奔海边。 第168页 清河县的海岸线地势较为平坦,广阔的滩涂附近零星分布几个鱼村,一行人穿过,自然吸引村民注意纷纷出来瞧热闹,新鲜个不停。 车子最终停在临近海边一个村口,村里的保正走出问谭璇来此地目的。 「在下打从清河县城赶来,据闻九龙镇的鲈鱼鲜嫩肥美,特来买上几条,卖家儿说春汛水大尾数不够,还要等上一等。闲着无事,便带着媳妇小儿,耍一耍海。」 谭璇笑着张口胡诌道,一旁诚实的十六想开口纠正他们特意来看海的,被漾起笑意的明锦捏了捏小手,阻止了。 保正将烟管别进腰带里,为自家村子做宣传:「俺们村子的汉子婆娘全都出去打鱼,凭您想要啥,都有。下次再来买,甭去镇子上了,每尾鱼多要你十来个钱哩。」 「俺家打的鲈鱼,这么长,只要三十文钱,镇子上要四五十文哩……」 一个十来岁的瘦弱少年,眸子清澈明亮,小脸晒得黝黑,身穿玄色短褐,袖子捲起露出细如麻秆的黑手腕。 听村保说完,连忙伸展胳膊比划着名他家鲈鱼物美价廉。 「哥哥说的是不是海鱼,阿爹说海鱼可大了!」一点都不怕生人的十六,跑到少年身旁仰头好奇问道。 「不是呢,海鱼比鲈鱼大,俺家屋檐下晾的有俩大个的,这么这么长哩,不信,弟弟可以去瞅瞅!」 另一个六七的小女孩此刻噔噔的跑了过来,主动约十六去看海鱼。 人堆里的其它孩子不由自主纷纷加入进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十六解疑答惑。 谭璇与明锦相视而笑,吩咐让小厮一旁看顾,只要别跑到海边,随他们闹去。 自己则吹着海风遥望远处水天一色的湛蓝海景,与健谈的村保闲叙,很是惬意。 「远处飘的船只全是出去打鱼的吗?可有往来走货的大海船?」谭璇抬手遥指盪在海中的黑点点,随意问道。 「咱这没有,这里水浅,大船过不来,一旦搁浅得费不少力。听老辈人讲,百十年前尚没海禁,清河郡可热闹哩,郡城北有个大渡口,大船小船一天到晚没停过。自打仗后,那些船不敢往这来了,一股脑的都跑北面府城另僻的渡口了。」说完,嘆息一声,忍不住又将烟管拿出,放入菸丝抽起来,眉宇间尽显愁容。 「村里人平时打的鱼贝可是还需费力运往海陵府?」海陵府也是临海府城,紧邻闽府,华朝重要的水上通商府城。 「那能有啥法,谁让人家有盐田哩,近两年海里的鱼儿虾的也学贼了,不往近处跑,村里人得出远门才能混饱肚子。听闻县里来了个青天大老爷,海神娘娘观音菩萨保佑官老爷能给俺们指条明路……」 谭璇听了底层老百姓发出的希冀之声,心里五味杂陈,原本轻松畅快的游玩心思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望着远处挤在一堆同孩子玩闹的孩童,长嘆口气。 「放心吧老爷子,县官大人定会想办法让大家吃饱饭,有银子使。」敛起愁绪,忙笑着安慰围在一处的村民。 「真要有那么一日,俺们在祠堂里为知县老爷立长生碑,早中晚三柱香保佑大人长命百岁!」人群堆里有人附和道。 「还不止哩,朔日望日莲花寺进香祈愿……」 …… 傍晚海风渐大,夹带着一股冷意,即便再暖和,毕竟正月头,谭璇忧明锦身子弱耐不住,陪儿子在海边玩闹会,带着村里人送的海螺花贝并半木桶活的小螃蟹回了九龙镇的客栈里。 车中,谭璇忍不住走神,一会想着明日的九莲山之行,一会回忆海边村民迷茫的神情。 第103章 考虑到山路难行,次日清晨一家人早早起床, 并吩咐山竹去昨儿吃饭的食肆查看卖柴的村民是否已来镇上。 「阿爹, 儿子可不可以让小蟹随咱们一起回家?」十六吃着热腾腾的蒸糕,还不忘瞅几眼几步远棕榈树下的小木桶。 「问你娘, 你娘说行,咱就带着。别看了, 呆在桶里它们又不会扎翅膀飞到天上去。」 昨儿提前与主家说好,早饭直接在客栈里随便吃点,主家便将饭桌放置在植满花草清幽安静的后院里。 「问我什么?」梳洗妥帖的明锦推门步入后院,听入半截父子俩的对话, 莞尔笑问道。 「阿娘!阿爹问阿娘咱们能不能将螃蟹带回家?」十六放下手中饭食,起身端端正正行了礼, 一板一眼的回答。 「臭小子,何时变成老子问的了?!」谭璇笑骂道。 「阿爹明明说要问阿娘的……」 「行了,快些用饭。暂且先带上吧,山中多泉水溪流,若挨不住, 到时再放归便是了。」 明锦将满脸兴奋准备跑去瞅几眼螃蟹的儿子拉到身边坐下, 递上羹勺催促其喝粥。 没过一会, 山竹前来禀告说送柴的村民在外面等着,谭璇喝罢海鲜粥漱了口, 让明锦与儿子慢慢吃, 方走出见那人。 听饭馆的主家说给自己找个轻松的活计,张大山心里非常高兴, 感谢一番便随山竹一起来到客栈候着僱主。 见了谭璇,大山莫名感到有丝紧张,侷促的躬身道:「大山问老爷好,跟老爷拜年了!」 谭璇察觉他神色紧张,笑了笑,语气随和,「大山哪个村儿的?昨儿听人讲九莲山上有个莲花寺,娘子路经此地想去进柱香,苦于不知禅寺具体地方,只好麻烦大山带一程了。」 第169页 「不麻烦,不麻烦,俺村叫兰花村,就在九莲山脚下,方便的很哩。」大山慌忙摇头,见谭璇态度和善语气亲和,心里的两分侷促感随之消失。 「兰花村?」难道不应是莲花村吗,谭璇纳罕,不由疑惑问出声。 「大多数外乡人起初都如老爷您一样,以为听错了哩,因俺村里不少人侍弄兰草,才叫这个名。」大山笑呵呵的解释兰花村名字的由来。 谭璇颔颔首,兀自笑了笑,思维定势要不得。 九莲山坐落在九龙镇最北面,地势并非陡然增高,而是平缓逐渐拔高。 山路逶迤,风景如何秀丽,春花如何锦簇自是不用提,一个时辰后方至九莲山山下。 路途中张大山为大家讲了不少有关九莲山的各种传说,谭璇对此山了解不少。 「大山,你们山脚的村民除了垦荒砍柴,可还有其它营生?」一路行来,透过壁窗,可以看得见当地百姓开垦的方块农田,阡陌交通间杂池塘,别有一番景致。 未到山脚下,夫妻俩耐不住活泼好动的儿子央求,便下了车,边走边游览风景。因莲花寺加之山势并不陡峭,铺的有山石路,不是太劳累。 方才他们下车时,张大山无意扫了一眼明锦,见其身姿楚楚眉目如画,气质温雅,心道怪不得要来莲花寺上香,一看就是个心善之人,跟前的孩童似画上的仙童似的。 察觉山竹不善的目光,不敢再多瞄一眼,慌忙低头认真回答谭璇的问题: 「农闲官老爷不征役时,俺们就到县里找短工做。家里养的兰草也能添些进项……」 说话间便到了村口,心情愉悦的明锦边看顾十六,边游赏着周边怡人景色,发现庄子里不少人家房前屋后植着兰花,其中不伐稀有品种。 一时惊喜,情不自禁的喊出声:「阿璇,这儿竟有凤兰呢!」 张大山见明锦识得兰花,而且听其口气喜欢的紧,红着脸接话道:「夫人若喜欢,俺家院里多的是哩,俺爹最喜好上山寻兰草,分株手艺在临近几个村儿里数一数二,香客们都爱找俺爹买……」 「这些兰草可是从九莲山上移栽下来的?」谭璇听张大山讲他爹从山上移栽兰草。 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昨日从平江来的那几个人。该不会是进九莲山寻找稀有兰花品种吧,平江文人多,且最爱附庸风雅,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 「有不少哩,全是香客稀罕的品种,方才夫人说的凤兰,便是从山谷石头缝里挖下来的,俺家还有比凤兰还稀罕的,可生得太娇贵难成活……」 大年初四,绝大部分村民呆在家中,而且本地大年初五有上山拜财神的习俗,明日香客定然不少。 村民见大山引着谭璇一行人,以为他们提前来莲花寺拜佛顺便去张大山家买兰草的,心里又酸又羡慕不已。 「娘子若是喜欢,咱多买几盆,后院那么大的地方只种菜,太俗了些。」谭璇知明锦特别喜欢兰花,此次入了兰草窝,还不趁这个机会多购几盆。 「夫君所说正中妾身心意!」明锦听闻张大山院里养的还有比凤兰稀奇的兰花,喜不自胜,浸满欣喜的水眸与谭璇对视着。 「阿爹,您看,后面有马车!」十六如放归山林的鸟雀,打着转的跳走,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有辆马车驶来,瞬间打破爹娘的互动。 「明儿初五拜财神爷,定是为赶头香,提前来的香客,寺里有歇身之处,村里也有,老爷可以在俺家歇脚……」大山颇有经验的出声解释,同时伸胳膊指了指莲花寺。 时辰尚早,山中的水雾未完全散去,谭璇抬头朝半山腰的莲花寺举目望去,轻雾飘渺,真的仿佛是坐落在仙境中的莲花禅寺。 「拜佛祈愿心诚则灵,而且在下明日需得归家,不可久留……先去看兰草吧,待夫人挑好,再进香不迟。」 谭璇计划在三日中尽可能的在清河县多走些地方,若不是偶然听闻九莲山,本该到下一个镇子上的,即使心里此刻有了初步的想法,也不打算在此久留。 大山听说确定要买自家的兰草,惊喜的直想搓手,殷勤道:「老爷说的一点不假,有些香客惯做恶事,凭他添多少香油钱也是不灵验哩。」 第104章 兰花村的房舍依山石路而建,山石路直通莲花寺, 一行人还未走到大山家时, 方才十六瞧见的马车已行至村口,距他们不过两箭之地。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 明锦会意,带十六上了紧跟身后的马车里。 只见那马车在村口停了下来, 紧接着从车厢里出来四名劲装男子,两人一路分别朝植有兰草的农户家而去。 谭璇扫了眼神色略显疑惑的大山,笑道:「估摸那几位香客特意来你们村儿买兰草的,看来兰花村的兰草出名了。」 「可不是哩, 近两年像老爷一样的外乡客比前些年多了不少。」经提醒,大山恍然大悟的欢笑起来, 听说他们兰花村出名,面露兴奋希冀之色。 谭璇点点头,侧身再次望了眼挨家挨户买兰花的几人,便随着大山继续往前走。 「老爷夫人,那就是俺家。」走到村里头, 大山指着一方院落道。 小院紧靠山脚, 由三尺深的竹篱笆围成, 朝南向有几间草房,半山石半土坯垒砌。 房前两个黑色厚油布搭成的棚子非常显眼, 方才谭璇在其它农户家也有见到, 猜想应该是专门培养兰花用的。 第170页 除此外小院里还有两处单间房舍,从谭璇的视角望去, 屋后有一方菜田,真真是田园好景色。 张家的院落有些偏离山石路,需沿分叉的羊肠小路再走几十米,谭璇将明锦扶了下来,又将早已迫不及待的儿子抱出。 此刻大山见他爹从屋里走出,欢悦的扬声喊道:「爹~爹~,城里的老爷来咱家买兰草哩!」转头又对谭璇介绍道:「老爷,那是俺爹!」 传来的「汪汪」犬吠声与之相唿和。 听到儿子隔空传音,张老爹在一行人未进家门已笑呵呵的迎了出来。身旁还跟着条摇头摆尾没半点兇相的黄毛土狗。 「十六别怕,狗儿知道咱们是客人,不咬你,阿爹牵着。」察觉十六见了黄狗,胆怯不敢上前,谭璇忙握住儿子的手安抚,示意明锦走在后面。 「大黄通人性的很,不咬客人。大山他娘,快给狗栓住,小客人怕哩!」 张老爹见过世面,远远扫几眼便知一家三口跟他们不一样,恐将人家吓着。连忙一把扯住大黄脖子上的粗布脖圈,交给刚走到身边的老伴。 十六见大黄因自己被不情愿的拽走,有点不好意思,抓着谭璇的衣襟低头不语。 明锦慈爱的揉揉儿子颈后绒发,弯腰含笑对其低语两句,十六转而欢喜起来。 彼此见了礼,张家热情的将谭璇他们让进小院,「今儿和拙荆上山进香,听大山讲张伯养了不少兰草,顺道过来看看,准备带几株家去。」 「甭说几株,几十株也有哩,那俩棚子里都是哩,进屋喝口热茶,老爷夫人可劲挑。」说着,先将一家三口迎进待客的中房堂屋。 十六听见伏趴在木桩旁的大黄低声哼唧,身后的蓬松大尾巴摇个不停,对对手指头,默默说声抱歉。 夫妻两人自然没注意到儿子矛盾的小心思。 进屋随意环顾厅堂一眼,坐在下首的两张凳子上饮茶。 「起初听大山说起兰花村,还闹了场笑话。原以为九龙镇临海依河,村里人大多数要靠打鱼过活,没想到有这样雅致的营生。」 「俺这镇上好些年不通大货船了,靠打鱼日子过不下去。早些年老朽在府城大户做花匠,后来主家犯了事,便回了这九龙镇老家,打几年鱼养活不了婆娘娃子,只好操起旧营生。」张老爹面对谭璇丝毫没有侷促感,轻松自然的相陪。 「怪不得听大山讲香客们都愿意来买张伯养的兰草。世人十之八九喜爱兰草,有莲花寺的香客传扬,兰花村远近闻名是迟早的事。」 谭璇观张老爹慈眉善目,目光深邃,给人感觉是位很睿智的老人。 「唉,近两年来村里买兰草的人增多,可九莲山上的兰草不好寻了,低处的都被挖光,有的品种精贵,不精心摆弄,移下山过几日便焉了,心疼死人哩。」 说罢再次嘆口气,以前村里人大部分不懂兰花的分株技巧,很多人只顾眼前利益,从山里寻的稀罕种类,未经分株转手便给卖掉,以致目前有些品种的兰花绝迹了,除非往山顶上去寻。 谭璇正有意将培植兰花发展成清河县的一项经济产业,听其如此说,暗暗有点着急,皱眉稍作思量,问道:「张伯,咱们附近村子懂花技的人可多?」 「前几年没几个,自打大伙见老朽养的兰草比他们的强香客愿意多花银子,不少村人诚心向学,呵呵……有几个娃子学得可不赖哩。」 想起收下的那几个徒弟,张老爹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儿子手笨心粗,不愿意干这个营生,自己只好教给徒弟。 再者倘若拒绝不教授大家,村里有些眼红之人盯着自家的兰草棚,迟早会有凶祸,不如大家都会这个活,一起种兰草没啥好惦记的。 「竭泽而渔使不得,往后咱们兰花村出了名,非但郡城之人竞相购买兰草,指不定扬名其它府城,不能践卖了去,那些稀罕的兰草更要顾惜的紧。』」 谭璇听村里也有其它人懂分株养兰手艺,微微放下心,决定回县衙起草告示,想办法採取保护性开发的策略。 茶毕,张老爹带谭璇与明锦选兰草,现在阳光不盛,有些不畏阳的植株露天放置在院中,而油布棚里养的是喜荫怕阳的品种。 满棚兰花喜人的紧,看着明锦眉目含笑,谭璇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正当张老爹为明锦详细介绍各种兰草的属性时,外面传来喊声:「张伯~」 「爹,大江哥引几个买兰草的人来找您哩!」见此情形,大山便知生意上门了,连忙走到油布棚口处叫人。 心里暗喜今年真是个好兆头,将将开年,已连有两单生意,看来今后自己也要用心卖力跟爹学这个手艺了。 「张伯,您先去忙,拙荆对兰草略有研究,不懂的地方待会再来请教。」谭璇猜测应该是方才身后的那四个人,忙笑着让其去招唿他们。 张老爹说句客气话让两人慢慢挑,拍拍手上沾的肥土,方走出迎客,留下老伴陪着。 「娘子觉得如何?」张老爹出去后,谭璇走到专心赏花的明锦近侧笑问。 「嗯,张伯好匠艺,九莲山乃宝地!」明锦轻抚面前的一株墨兰,不禁颔首赞嘆。 与此同时,大江见了张老爹,双方做了简单介绍。便将一册书籍翻到摺痕处递给他道:「张伯,他们要来寻书上画的兰草,咱们这从未见过,您老见多识广,兴许能帮忙寻到。」 第171页 张老爹识字不全,本想摇头拒绝,可瞅到纸页上除密密麻麻的墨字外,还配有一小幅兰花图,只见兰草绘得栩栩如生,连尖细长叶上的纹路都能清晰看到。 于是伸手接了过来,微微眯着眼将兰花的花朵、株形、叶形仔细观察一遍。遗憾的摇摇头,对盯着他的四人道:「这样稀罕的兰草,老朽从未见过,指不定你们找错地方哩。」 「张老伯,麻烦您再看看,我家公子说清河县境九龙镇九莲山,没错,就是这地方。」其中一人道。 「张伯,说不定这兰草在山顶上呢,要不咱们陪他们上山走一程?」 第105章 张老爹听了大江的提议,有些犹豫, 且不说书上说的兰草是否为写书之人凭空杜撰, 单说从那么大的一座山里寻找未见过的兰草犹如大海捞针,最终无功而返的机率非常大。 四人见其踟蹰, 心里有点着急,为首一人笑道:「张伯无需诸多顾忌, 我们奉命办事,千辛万苦到了山脚下若不上山走一趟,实在不甘心,寻到与否, 皆不干你们的事。」 说罢从怀里取出两个银锭,「这是奉给两位的酬金, 待兰草寻到,另有谢礼。」 一起跟过来的其它村民瞧见银锭,蠢蠢欲动嗡嗡议论起来,早知有报酬就先主动提出带他们上山了。 此刻发现张老爹没作声,有人出声插话扬声说愿意上山帮忙挖兰草。 可四人却没理会, 认定张老爹懂得多, 比其它人在行。 大江见此, 双眼发亮,生怕张老爹婉拒, 让旁的村民得了便宜, 连忙说:「张伯,趁天儿早, 咱们赶紧出发吧,再耽搁就不好下山了。」 几人诚意十足,态度和善,张老爹不好再拒绝,点点头,让他们先进屋喝茶稍作歇息,自己收拾上山的工具,顺便同选兰草的谭璇打声招唿。 话说油布棚里挑选兰草的夫妻两人,尤其明锦,不少品种第一次碰见,又惊又喜,忍不住暗中称赞,有意想多购几盆,遗憾车厢除坐人外空余的地方不多,放置不下。 谭璇觉察其心思,笑了笑,体贴道:「娘子只管选,带不走,先请张伯张婶帮忙养着便是,回头再遣人运回走。」 站在门口张婶听闻,干红的面颊上绽起簇簇纹路,「老爷夫人可劲挑,有的香客不会分株,让俺家老头子分好才拿走哩!」 明锦欢欣而笑,感激的对老妇说:「麻烦老人家了。」随后不再顾忌,兴致一起竟挑十来盆,身旁的张嫂见了,心里乐开花,不停地推荐。 连谭璇也含笑鼓动她:「难得出门一趟,样中了就买下来,待以后分了株,做人情送也好看。」 三人说笑间,只见张老爹引几人朝堂屋走来,身后跟着的村民瞅见棚里谭璇明锦在买兰草,便拥上前瞧热闹,不时夸赞自家兰草比张伯家的长势好。 人多口杂,谭璇思量不便久呆,便让明锦与正和大黄欢快玩耍的儿子先到车中等着,自己同张伯说几句,给银子搬花走人。 张伯将人安排在堂屋暂且歇息,出门迎上了谭璇,略显歉意说明情况。 谭璇边听,视线边往堂屋处瞥去,认出坐上客乃是九龙镇食肆中一面之缘的那些人。 顿时闪过方才的猜想,面上丝毫不在意的笑道:「这有何关系,我们已挑选妥当。不过来时匆忙,拙荆又着实酷爱兰草,东西一下子载不完,只好麻烦张伯暂且看顾,过段时日上门来取。」说罢,微微拱拱手做拜託状。 「兰草搁俺这,您放一百个心,保管肥料上足,养的好得很哩!」张老爹一副完全不是个什么大事的表情,满口应诺。 随后谭璇让其上前点点株数,结清银钱。村民如何羡慕如何酸熘熘的自是不提。 …… 「这么稀罕的品种拢共才收二十两银子!」回程中谭璇仍忍不住感慨道。 虽不亲自去花市买兰草,但多少清楚坊间行情,稀缺罕见品种由于世人炒作,价钱少则百两多则近千两银子。 看来真是个有待挖掘的商机,可惜闽府人文经济不发达,且地处边境之地,鲜有人知晓也是在所难免,须得好好谋划宣传一番,将名气打出去。 忆起张老爹谈起的九莲山现状,谭璇便又开始思忖接下来颁布怎样的必要措施。 「现今还好,往后九莲山兰花村逐渐被世人知晓,人心不古,一旦起了夺财之意……」明锦看着车厢带回来的四盆生机勃勃的兰花,蹙了蹙秀眉,忧虑道。 明锦所忧之处,也正是谭璇担心的一个方面,就比方说此次张伯短短时间靠卖兰草进项二十两银子,这笔银两对普通的庄户而言足够大半年的开销。 而且听张大山讲明日香客上山拜财神,定会又有生意上门,长此以往,怎不招惹人红眼。 这是往小处说,往大了呢,旁的村子同样会眼红兰花村村民的养兰营生。 「此事得从长计议,回去我同马大人刘大人商议一番,再定策略。」倘若官府插手,自己刚上任不久,难免遭人口舌,想想还是缓缓妥帖些。 明锦见丈夫心里有数,便不言其公务之事。轻轻抚了抚十六的后颈,手背探探其脑门确定体温正常后,指着被其丢弃一旁的螃蟹逗儿子说话。 瞧儿子焉焉的偎在明锦怀里没精打采,恐昨日吹了海风受了凉,不敢大意,谭璇决定不继续往别的镇走访,直接让山竹驾车往家赶。 第172页 二月初有县试,对一县之城来讲乃为大事,正月初六县衙开印,谭璇便交代书吏草拟公告张贴县衙外墙,提醒应考儒生县试开考时间、各种注意事项以及警告作弊一经发现的严厉后果。 之后又吩咐下去对县试考场的县衙礼房进行检修,谨防科考中途露水等现象。 与此同时还要处理春节休沐几日中积累的各种案件,待稍微喘口气时,突然发现已到上元节前夕。 上元节,县衙全体官员休沐一日。 「早听闻大人非旦文采卓绝,对绘画一道也颇为精通。今日有幸得见大人墨笔,让下官大开眼界!」 早清楚今日有客上门拜访,谭璇昨晚软磨硬泡才让明锦松口将她一盆已开花的宝贝春兰借与自己几日,放在招待客人的书房中。 书桌上放置各种颜料,画起春兰图来。 「哈哈……本官已几年不曾动笔,今儿实因见此花开的惹人欢喜,一时手痒,让诸位见笑了……」面对下属们的「交口夸赞」,谭璇矜持摇头谦虚。 「大人折煞吾等……」明锦挑选的春兰却是上等之品,只见花朵全素白,在清脆欲滴剑叶的映衬下高雅清贵,让一众看官赞不绝口。 觉得气氛差不多了,谭璇笑吟吟的提议道:「兰位列四君子,清幽雅致品性不凡,本官画已毕,只差诸位大人和诗。平日里我等忙于公务琐事抽身不得,不如今日就以兰为题组个诗会,庆贺上元佳节!」 文人大多爱附庸风雅,当官的更甚,大家谦虚几句后便不再客气,兴致盎然的大显身手。 …… 最终,诗会圆满结束,最满意的人当属诗会组织者谭璇了。 当其正准备策划下一步有关九莲山兰草宣传事项时,突然接到朝廷诏令,三月初将在清河县县境试建海塘围涂造田。 第106章 诏令是由朝廷工部拟订经闽府、郡城一级级下达,清河县县令需参与工程督导任务。 谭璇不清楚此项政策是朝廷临时起意还是早勘测好了的, 无论怎样, 选在清河县围涂造田对城中百姓是有利的。 九龙江入海口绵延十多里的沖积滩涂未被利用,着实可惜。 海塘垒建后, 能阻拦海浪对沿岸土地的沖涮,将九龙江中经年积累的肥沃淤泥清理, 作为造田土料,到时不出两年,沿海一带势必是田丰水美。 光想想那时光景,谭璇便忍不住内心阵阵激动, 恨不得时间过的快些。 诏令之所以提前下达,则因早一步做好征役准备工作, 二月为农事繁忙时节,百姓多在田中栽秧种稻,工事定在三月后恰恰为了规避农时。 除向百姓征役,届时朝廷会徵调流至闽府各处的刑犯,谭璇看到该项举措后。难免想起儿时朋友傅裕来, 当初只知其流放闽地, 并未仔细询问具体徙在何地, 希望这次两人能重逢。 清河县一众属官看到上级诏令时,无不喜笑颜开, 早知朝廷每年的政绩考评包罗多项, 其中民生好坏最为关键,有了丰沃的田地, 何愁其它指标不佳。 因而当谭璇吩咐相关任务,个个磨拳擦掌,干劲十足的模样。 「大人,容卑职造次,诏令写围涂造田,但并未说明田地归属谁,清河县百姓辛苦种的树,若最终被旁人乘了凉……」县丞马志才将眼前的三份公函慢慢推向谭璇,觑了他一眼,犹豫说道。 马志才话音落罢,刘华等官员视线纷纷聚向谭璇。虽说奉命认真真真办妥朝廷交代下来的任务,政绩薄上会记一笔,但在座的绝大部分为闽籍人,自然盼着这份天大的好处归家乡百姓。 「马大人多虑了,此种情况不大。」谭璇微微一怔,摇头否定马志才的担忧,面露微笑解释道: 「你们想,朝廷为何选在在清河县进行建塘围涂造田?本官认为,一则九龙江流经此处,乃是个绝佳的依仗;二则县中农田被海水侵蚀得厉害,若照此不管不顾,相信用不多久,剩余土地恐怕也难保住。至于往后其它县镇建塘与否,还要看咱们清河县结果如何。」 当然这些原因只是浅显表面的,至于深层因由,谭璇猜测朝廷应该有多方面的考量,江南诸地产粮虽丰,但一部分用来供给京都百万人食用的,剩下的自给,没能力再养活其它府地的百姓。 加之闽府交通不便,山高水湍,边境之地若粮草不充足,一旦出现突发情况是非常危险的。前朝的闽地可不像如今这种荒凉模样。 君心难测,到底出于何目的围田,结果肯定不会坏至哪里去,难不成把清河百姓轰赶不成。 「大人分析的鞭辟入里,退一万步讲,即便造的田地县中百姓得之甚少,可经此一事,九龙江淤泥沙渍被清理整治,沿途农田水患定然减轻许多。」主簿刘华出声道。 提起九龙江,清河县百姓对之可畏又爱又恨,每年五六月份进入夏汛期,不但上面各支流以及大小水库集中泄洪,而且正逢海风暴雨肆虐,沿江各处呈汪洋大海之状,农田庄稼几乎绝收。 「正是这个道理。」谭璇初到此地,并不理解刘华口中的水患有多大,只当将江底裹加的泥沙捞出后,九龙江泄洪能力增加,便可抵挡洪灾,颔颔首贊同道。 既然一县最高行政长官如此说,大家便不再多想,有条不紊进行手中事。马志才抿嘴迟疑了下,发现它人没置疑,便也闭嘴领命告退。 第173页 自县衙告示张贴出来以后,且不论在清河县引发如何的轩然大波,单说清河郡城的百姓,也有大量往此处赶的,尤其那些商贾眼中处处是商机。 炒作往往就是这样,一时之间,清河县城的房价租钱抬高了不少。 谭璇听衙役禀告,觉得若任其恶劣下去,必定会对整个县城长远发展造成很大负面影响,一个小小县城还没怎么地,已经开始膨胀了,这可要不得。 肃容厉声责令:「你速带人上街鸣锣告知,凡清河县辖区铺面、住宅,不管租赁或售卖,价钱严禁高出去岁行情的三成,一经查处即刻查封!布告随后张贴城镇各处。」 「卑职领命!」巡防衙头躬首作揖,转身要去。 「等等!」谭璇忙将人叫回,目光沉沉的盯了他少顷,方才道:「若官吏、衙役顶风作案罔顾法度,罪加一等!」 衙役被其震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头压的死低,连连诺了几声,慌忙步出厅外。 待人走出,又命人传唤书吏草拟有关清河县房价物价稳定等公告内容,然后派人下到乡镇张榜公告。 谭璇知道自己这一举措势必会损害清河县一些人的利益,惹来他们不满,但身在其位谋其政,更何况政策还留有余地。 果然,中午散了衙,属官聚在一起议论此事,察觉有几个书吏面庞郁郁,似有不满之色。 谭璇敛下嘲讽,嘴角噙着笑意道:「前几日本官接到京都家书,信笺中长辈再三叮嘱,务必严己律下。如今朝堂整顿吏治,并有监察御史下来探访。钱帛虽动人,可同脑袋上的官帽相比,孰轻孰重,诸位需好好琢磨一番。」 说到了最后一句,故意压低拖长音调,目光颇有深意的注视方才那两位不满的书吏。 「卑职多谢知县大人提点……」书吏心中慌乱,脑门刷一下泌出满头汗水,懊悔刚刚没有收敛情绪,被上官发现。 不管他们真听到心里去,还是慑于自己官威,只要听从号令,目的则达到了。 谭璇收回目光,微微嘆口气,语重心长道:「唉,本官之所以如此,实乃为了大家好,方今朝廷看重咱们清河县,正是咱们携手共济大展宏图最佳时机,大丈夫立于世,眼光放长远才对,切莫拣了绿豆丢了西瓜。」 说罢,丢下神色各异的下属们,自去家中用饭。 「怎么,娘子也想做个花农不成?」进了自家院子,谭璇发现此刻院中添了个新搭建的油布棚,暗自惊嘆明锦动作之利索,短短一上午时间已将兰花棚搭妥。 「厅中地方不够,我瞅着有几盆须得分株了,院落地方用不完,不如像张伯一样为它们建个花房,油布棚也只当临时之用,待花房砌成,再挪进去。」 明锦浅笑横了丈夫一眼,兰草自买回来后,没少被其搬来倒去当做待客之物,将来指不定被其当作礼物送人,因而还是早做准备好。 「娘子分株手艺定比张伯还精湛,回头可以收徒做师傅了。」谭璇笑着赞许点点头,思谋三月份清河县开始建塘造田时,上边定要派人前来督察,届时不防送几盆作人情,替他们县宣传宣传。 明锦不理谭璇调笑之语,在其弯腰洗手时,吩咐丫鬟传饭。 「十六呢?」洗罢手,一直没瞅见儿子出来戏耍,谭璇疑惑发问。 听其提起儿子,明锦无奈的直想揉太阳穴,笑瞪他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这几日喊嚷着要画画,呆在书房折腾个不停,那些颜料要被败光了。」 「儿子要学就让他学嘛,如今身边又没个玩伴,天天读书总会腻的。我去瞅瞅……」得知儿子喜欢绘画,谭璇心里非常惊喜,从小培养一样爱好挺不错的。 当他步入书房,见到眼前情景,便笑不起来了。只见淘气鬼将各种颜料煳得满书桌,身上脸上弄的也有。 「阿爹,您看儿子画的兰花像不像?」 认真作画的十六察觉老爹走进来,黑眸子顿时闪亮,隔下画笔,拿起宣纸噔噔跑到跟前,求点评,求表扬。 儿子,你确定画的是兰草?不是花花绿绿的蚯蚓?谭璇接过颜料汁色染成片片疙瘩的宣纸,嘴角抽了抽,余光瞄了眼小脸颇为严肃的十六。 先不做评论,抬手指向三腿花木架上的姿态玉立的兰花问道:「十六画的可是那盆兰草,你告诉阿爹哪里是叶,哪里是花?」 「叶子长在这里,它年岁太小,长高了才能开花……」十六头头是道进行解释,看样子对自己的画作非常满意。 谭璇张口要进行教育,可脑海突然闪现一句话,孩子的世界成年人不懂,顿了躲,转而笑着鼓励:「画的不错,待兰草长大能开花了,再给阿爹阿娘画幅带花儿的。」 「嗯!」 「走吧,阿爹帮脏皮猴洗洗脸……平日爹娘怎么同你说的,不可铺张浪费,你撒的那些颜料若买包子馒头,能买上几箩筐……」 …… 随着县城中越来越多的外乡人涌进来,县衙中的各种琐事接踵而至,例如,谁的银子被小偷扒走,哪户抢占领家宅基地修建房舍等等。 正当谭璇坐在公堂上审理一桩私自提高租钱讹诈租户的案件时。两个巡防衙役携几个神色急惶的村民而来,待发现其中一人是张大山时,心中暗叫不好。 第107章 观几人神情知事情非同小可,当下所判讹诈案件原委即明, 便不啰嗦, 重拍惊堂木,掷下鉴签利落结了案。 第174页 而后立刻问询几人出了何事, 衙役见村民面对县令大人抖抖索索,说话不清不楚, 上前一步急道:「禀告大人,兰花村水井遭歹人投毒,村里有三人中毒身亡!李都头已带人赶过去查看,命小的领他们向大人陈述案情。」 谭璇当即大惊, 眼下不是恼怒时刻,压下情绪, 注视着堂下跪伏的几人,「你们中可有家人遭受不幸?」 「大人,俺爹……俺爹……」其中一人呜呜咽咽。 同行而来的张大山方才第一眼见谭璇便认出了他,吓得早将村民中毒之事抛之脑后,心中只剩震惊与担忧, 埋首不敢言语。 震惊的是前些日子进村买兰草的大客户竟然为县官大人, 忧虑的是自家一下子竟然向官老爷收二十两银子, 会不会惹他老人家不高兴,送自己进大牢。 惊怒的谭璇自然不会注意张大山, 眼下只想搞清楚案件来龙去脉, 尽快抓住丧心病狂的兇犯。 「好,我来问你, 何时发现你爹中了毒?村中几口水井?分别在哪个位置?是否曾与旁人结下怨?仔细道来。」 适才回话丧父的村民,不管心中如何悲戚,县令审问不敢不回答,更何况还是捉拿兇手,于是俯首磕了个响头,老老实实答道: 「回大人,俺叫张三柱,俺爹今儿要去郡城,四更天起身赶早,刻把时候俺听灶房里哐啷响,以为出了啥事,赶紧跑过去瞅……见俺爹……俺爹趴在门槛上乱打滚……村儿只一口水井,在村子石路边。没和旁人红过脸,更没结过仇……」 谭璇从其断断续续的陈述中了解点情况,拧眉稍作思索,瞧见低首跪地的张大山,问道:「张大山,本官问你,最近去你家相看兰草的客人中是否有举止可疑之人,你们上山挖兰草可曾同他人起过争执?」 张大山听到问话,惊得一哆嗦,小心微微抬头觑了眼端容肃目注视自己的谭璇,不敢再胡思乱想,恭敬的答道:「自正月初五香客上山拜财神后,买兰草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俺没瞅出有啥不同,就是掏银子比以前爽快……」 听县官老爷问有没有同人拌口角吵架,大山跟旁的村民勐然想起发生不久的事情,连忙插嘴说:「回大人,小民有事要禀。大前天俺和虎子上山挖兰草,与隔壁村子的碰一起,那堆兰草俺们先瞅见的,结果几个不讲理的赖子抢了兰草不说,还差点把俺俩推下山去。」 「本官若让你现在去指认,你可认得出他们的容貌?」截止目前,终于听到个沾上边的线索了,谭璇立时问他。 「小民虽认不全,但清楚他们是江下村儿的。那柳黑子乃出了名的无赖,惯爱偷鸡摸狗,人人恨的牙根痒。」提起柳黑子,神色恨恨。 管理辖区出了重大刑事案件,谭璇必定要亲自到现场勘验的,让堂中几人画押录了口供,便鸣锣开道急急赶往事发之地兰花村。 …… 村民见了父母官大人,瞬间像是有了主心骨,纷纷上前禀告所知情况,甚至连三年前和邻村的旧怨也翻了出来。一时让谭璇头大,只好让村保来说。 「投毒兇犯四更天之前潜入村子,据本官所知,村中不少人家养的有狗,期间可曾闻得犬吠,听到声响?」 谭璇嘴上问话,脚下不停。说实话他对刑案侦破一点都不在行,县衙中的巡检衙役已奉命各处查访,自己尽量将想到的疑惑之处问出,以便为案子提供参考。 「禀大人,因莲花寺,村前的这条石路连通好几个村子,寻常夜间也有人经过,狗叫次数多了,大家便不怎么在意了。老小一时煳涂,心存侥倖,才让恶人钻了空子!」鬍鬚花白的村正满脸自责。 为方便全村人吃水,水井打在路中旁边的空地,有时天热往来的路人、进寺上的香客也会寻口水喝,事发当晚,即使有狗叫,大伙也不会往贼人投毒上想。 听了不同人陈述,谭璇凭感觉,此案应该和兰花村养兰草的事情有牵涉,否则嫌疑人不会选择往井水里投毒这样杀伤面积广的狠毒做法。 可断案又不能凭感觉,必须有理有据,为今只有等衙役将柳黑子等人羁押过来再做打算。 这种因嫉生出的歹毒心思,若不合理解决,今后必然还会有第二次,决定就着这件事将此前想出的计划在周边村子推行。 上次一家三口进村购买兰草,村里人很多见过,可大伙不敢贸然说出,连张伯夫妇也几次犹豫,要不要主动上前搭话。 没待其继续纠结,谭璇先一步开口道:「张伯张嫂可还认得本官?上次买的兰草已有几株开了花,拙荆欢喜的很。」 「记得!记得!小民实在眼拙,不知县官大老爷来买兰草。上次客人多,您和夫人没挑尽兴,匆匆忙忙走了,现今油棚里尚有不少出色品种,等大山回来,让他随您一起,给夫人亲自送过去。」 张伯夫妇神色紧张的立马从人群中走上前,做势躬身下跪,谭璇连制止。 笑着摇头,「上次挑了十几盆,现今分了株,院子都摆不下,再若买回去,岂不委屈了它们。说起兰草,本官则有一事相求于张伯,待投毒兇犯捉拿归案,再言详情。」 「小民不敢,听凭大人吩咐。」张伯听其话语客气,没有摆官老爷谱,紧绷心情得到缓解,言语利索了些。 四周不远不近拥围的村民也是疑惑不解,官老爷高高在上唿风唤雨,有甚难事办不了,需要求普通老百姓帮忙。 第175页 村里一下子殁了三口人,谭璇知晓村民得忙丧葬事宜,可县衙距兰花村有一定脚程,案子尚未水落石出,捉拿柳黑子的衙役没回来,不好立刻返回清河县,而且还有几件重要事情需要交代九龙镇的里正与兰花村的村正。 颇通事故的九龙镇里正察觉出了县令大人有事吩咐,恭谨上前道:「大人,下水村同兰花村隔个山弯弯,柳黑子为人狡诈居所不定,巡检大人恐一时半会回不来。大人不如先移步到村正处,稍作歇息。」 村正会意,立刻接上司的话音道:「大人匆忙而来,劳顿几个时辰,未进滴水,请大人移步寒舍等候。」 两人提议正合谭璇所想,自己呆在这里,耽误人家祭祀大事,遂点点头。 为了村民的人身安全,被投毒的那口水井不可再用了,现今雨水不是那么充足,山里村民可饮用山泉水。 但再过三四个月就不行了,雨水多,山泉水被动物浮尸污染,人喝了易染病。 三月份村里壮劳力被征走围田建塘,因而兰花村当务之急先把水井打出来,解决村民的吃水问题。 「水井关乎人命大事,一时疏忽便造成不可扭转大错,念你二人在事出后,行动利落尚算尽心,本官这次便不予追究,可若再有下次……」谭璇对兰花村接下来的具体事项做了安排后,又警告敲打几句。 「大人训教的是,待学生回去立刻逐村排查,定保水井无虞。」其实大多村子的水井里一般都会养几条小鱼,用来防止投毒的,兰花村一时疏忽大意结果酿成悲剧。 临近傍晚时刻,山林里起了缈缈水雾,前去下水村的衙役们才将几人五花大绑捆了回来。 瞧见有的皂吏踹了几脚被羁之人,谭璇不禁皱皱眉头,觉得案件未明,不应该主观臆想把人给定了罪。 可再往后一瞅,瞬间收回刚刚的想法。 第108章 只见身后跟随的村民或手拎或肩扛,毋须用心猜也知是柳黑子等人平时手脚不干净, 祸害乡邻的东西。 被缚之人瞅见众人簇拥位身穿绿色官袍头戴乌沙帽的官员徐徐走来, 吓的直哆嗦。 其中一个面庞黑瘦,眼睛细长的赖皮, 壮壮胆,使劲挣了挣衙役的束缚, 扯着嗓子高喊:「大人,草民冤枉!」 围观村民纷纷露出不耻的神情,可能碍于长期受欺负的原因,即便对其恨之入骨, 也不敢出声唾骂,生怕事后他们再找自己的麻烦。 谭璇将百姓的反应一一看在眼中, 暗嘆这样的恶霸实在可恨,即使毒不是他投的,也不可轻易饶了。 「噢?冤枉?季大人那些东西可有来头?」谭璇似笑非笑扫了一眼直唿冤枉的柳黑子,抬手指着地上的一堆赃物,问巡检季大人。 「禀大人, 柳黑子十分奸滑狡诈, 下官带人搜寻多处, 最后在一土山洞里捉住了他们,这些家禽物什全是几人平时偷盗抢劫所得。」巡检明了谭璇的眼神暗示, 躬身答覆。 「柳黑子, 人证物证聚在,有何冤可喊, 若不招认,罪加一等!」谭璇横眉怒喝,将柳黑子等人威吓得面呈土色,瘫软在地叩头求饶。 「柳黑子,本官来问你,昨晚你身在哪里,实实道来,但有隐瞒,大刑伺候!」 「草民……草民昨儿一整晚都呆在镇上刘麻子处玩骰子。草民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撒谎,大人若不信,可以将刘麻子寻来,当场对质……」 原本无望的柳黑子一听,知道县令大人并未将两桩案子全算作自己头上,筋骨瞬间有了气力,情绪激动异常。 「你给我老实点!县官大人办案岂容你个刁民插嘴!」衙头见其猖狂,狠狠的照着屁股踢了一脚,为抓住这些人,可没少折腾他们。 谭璇嘆口气,抬头远眺,夕阳西下雾霭沉沉,看来案子暂今日破不了,只好先回清河县城。 回县衙前,对受惊吓的村民进行了安抚,承诺尽快查明投毒一案将嫌犯捉住,同时遣人到九龙镇传话刘麻子明日到县衙录口供。 次日,有刘麻子等人当场做证,柳黑子四更天前没离开过九龙镇,不是投毒兇手,案子陷入了死角。 经过与下属们的商讨,谭璇仍然坚持认为兰花村投毒案符合原先的推测概率大。 将柳黑子牵涉出来或许根本纯属巧合。也可能为下毒之人设的计谋,一箭双鵰,即除去了柳黑子等恶霸,也达到了毒害兰花村村民的目的。若是后者,当真乃高明毒辣之法。 县中政务繁多,绝不可能只围绕一桩案件,谭璇确定好探查方向,派人去县城各家医馆查访大量或多次购买□□的客人。 另外还吩咐衙役暗中探访九龙镇周边村子可有与兰花村结大仇的人家。 …… 时光倏然而过,转眼间科举最入门的考试~县试终于到来,为避免县令徇私舞弊,试题题目皆由学政主持出题,临近开考再押送至各县城。 作为清河县县令,当然希望所牧之地人才辈出,乡试会试清河士子取得佳绩,由此不免怀念起当初百家书肆售卖的习题集来。 华朝全国各府书院兴起,原本存在的县学府学渐渐式微,闽府相较于平江等人文兴盛之地稍微要好一些。 据谭璇了解的,清河县县学里面有几十位童生,但院试的结果实在不忍直视。 如今休沐陪儿子读书时,谭璇会动笔出点题目,积少成多,到时刊印成册送到县学里面。 第176页 阅卷时,谭璇忍不住摇头嘆息,那么简单的四书五经帖经墨义都答不出来,府试院试岂不是更糟糕。 难怪平江府的学渣冒籍闽府会成为学霸,真是不阅卷不知道,阅后吓一跳。过了十几年才是这样水平,以前该如何的差劲。 不过仔细一想,出现这种情况也属正常,物质生活水平不高,哪有资格谈精神建设呢。 县试过后没几天,一直走访跟进的兰花村水井投毒案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投毒之人竟然是邻村张伯的女婿,嗜好赌博,眼红岳丈养兰草发家,几次上门借银不成,且又遭兰花村村民的奚落怀恨在心,经不怀好意之人的煽动多次到医馆购买□□,夜晚三更天时倒入水井。 …… 「那畜牲不但害了老朽的闺女外甥,还想毒死整个村里人。唉,俺们一家子没脸再呆在兰花村了。」 案子彻底结了后,谭璇抽空去了兰花村张老爹家,详述官府准备插手九莲山兰草事项。 张老爹备受打击,神情愁苦,其老伴张婶同是如此。 「张伯,上次本官说有事相求,今儿前来主要为此。您见过世面,相信已觉察出自咱们兰花村有了名气,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要探究投毒一案的起因,与兰草多少有点牵连。」谭璇边说,边觑着张老爹,观察其神态变化。 「谁说不是呢。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九莲山上挖兰草的山民愈发肆无忌惮,邻里之间斗殴事件更是十有发生,遍山想再寻株兰草都艰难。」 近日谭璇忙于各种重要事务,□□不暇,不知情况糟糕成这个样子,闻言吃了一惊,「竟然这般严重?!」 「当着大人的面,草民怎敢夸大其词,啥时候大伙将山上兰草掏光了,大家没了念想,该踏踏实实过日子了。」说罢,张伯满脸悲戚,摇头嘆息,深邃的眼神充满无奈。 「张伯,不瞒您说,本官正有意将九莲山暂时收归,严禁上山烂挖兰草,修养生息两载。大伙手里养的兰草由县衙下拨银两照市价购买。统一植在官府建造的兰园里。」 为怕张老爹将官府想像成要彻底断了他们生财之路掠夺者,连忙补充道: 「不过你们放心,虽然官府出银子买下兰草,可兰园的兰草仍然属于大伙共同所有。」 谭璇规划方案是由政府出银子,在九莲山下建个生态兰草园,即为村民提供工作岗位,又能增加进项,不过兰园不独属兰花村,而是归于整个九莲山辐射范围内的所有村落。 第109章 张老爹乍听官府愿意花银子买兰草,心中勐然一喜, 可很快反应过来, 九莲山被封,手里兰草被买完, 岂不是生金疙瘩的母鸡飞跑断了财路。 失落不情愿的情绪没来得及蔓延开来,随即又闻被官家买走的兰草仍然属于他们, 一时脑袋转不过来弯,被县令大人搞煳涂了,人家使银子买走的,哪能有还回来的道理。 心里疑惑不解, 余光瞄了眼坐在上首饮茶的谭璇,小心问道:「兰草还是俺们的?」 谭璇注意到张老爹面部表情的变化, 理解其心情,点头含笑解释:「对,兰园里的兰草归大家。不过,咱们兰花村不能吃独食,九莲山往大处说是当今皇上的, 往小处讲系清河县所有。将来兰园产的银子, 九莲山附近庄户皆占份子。」 涉及到自身利益, 张老爹脑子转的极快,官府兴得法子虽然赚的银子比不上自己单干。 可若官家不出手整治村民闹事, 兰花村迟早成为是非之地, 女婿因借钱一事丧心病狂害人害已判斩首,苦了女儿下半辈子。他们老两口一辈子只得大山一个儿子, 又憨头憨脑,脑瓜子不好使。 张老爹释然一笑,皱巴巴的红黑面庞露出轻松的神态:「大人说的在理哩,俺没意见。九莲山那么大,甭管十里八乡的,谁想上山谁上,就是村正也管不了。」 九莲山山体庞大,几乎横跨整个九龙镇,古代不比现在,普通百姓占山据为己有的现象几乎没有,朝廷也只是发掘藏有矿产时才收归。 因而不管本地人还是外乡人,皆可上山砍柴打猎,不然之前来自外地的那几位旁若无人的寻兰。 「张伯不但精通花技,而且心胸开阔,难怪人人争相购买您的兰草。」 谭璇真心夸赞张老爹几句,便言归正传,提起聘用他教授花匠们园艺一事。 既然建造生态园,园子里面肯定不只兰草一种花卉,谭璇准备还要种植其它适应闽府气候的花草,到时没有专业花匠定是不行的。 依照谭璇的想法,女性心思细腻品性坚韧,在生态园里当花匠最合适不过。而且建塘围田是件大工程,不知何时竣工,男丁随时都可能被征去劳役。 「大人选中老朽,是看得起俺,哪敢再要工钱,再说教会了他们,对俺自己也有好处。」 知县老爷亲自上门相请,如此风光露脸的事,张老爹怎会推拒,满心欢喜的应下该项任务。 之后谭璇将提前拟定好的政策条文交于里正,让其协助县衙官吏,务必在三月前将兰草生态园的前期工作完成。 海塘具体如何建法,何处座塘基,闽府下达的公函中写的清清楚楚,工部甚至连海塘的成图绘得都有,谭璇忍不住感慨,舅父田昀和办事周到谨慎。 二月底,从闽府各处徵调的苦役陆陆续续赶到了清河县,随着人众逐渐增多,谭璇与下属们不由苦恼起来。 第177页 原因是,预算工期时,发现供应役工们的口粮对清河县财政来说,开支太过庞大,远远超出承担范围,县衙粮仓里的应急米粮,是做赈灾之用,不可轻动。 「大人,不如让百姓自己带口粮,咱们县衙负责那些调派过来的苦役,若承担所有粮食,实在勉强。」主簿刘华提议道。 「恐怕百姓要闹意见,他们不但出力又出粮食,若皆如此,顶多背地里嘀咕埋怨几句。可一旦双方对待不一,势必引起民怨。」马志才摇头持反对意见,想起官府储粮不多,不禁拧巴着眉头。 谭璇一手磨磋着颳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一手轻轻叩击桌案,同样苦恼万分,朝廷的公文压根没提资助钱粮这一回事,报销的概率几乎为零。 若让本县的百姓自带粮食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实在太过苛刻,万一中途双方起了争执,动起手来,近万人参与,可不是件小事,方才马志才所虑不无道理。 「咱们县虽小,可也有乡绅大户,假若向他们借粮,诸位觉得可行?」 清河县的良田被士绅占去将近一半,家中屯的肯定有大量粮食,官府出面相求,识时务者为俊杰,谭璇猜测那些人应该不会拒绝的。 「借粮?」坐在下首的一众属官不约而同的讶异出声,他们还是头次听说官府向地主乡绅借粮食的。 凭经验,根据那些人无利不钻的尿性,肯愿意出粮定是有条件的,何况又不是灾荒年。 再说,在对方心中,借给官府粮食,不相信能讨回来的。 「对,借粮!本官亲自写下欠条盖上清河县官印,待度过眼前难关,无论是以粮抵粮,还是以钱抵粮均可。诸位大人若家有余力,理应以身作则。」 借的粮食县衙完全有能力偿还,且不说秋季收上来的田赋。等滩涂的田地垦好,还愁缺了粮食不成,谭璇自信满满。 目前而言,除了借粮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县丞主簿等官吏虽明面贊同县令大人的提议,可内心里仍然半信半疑。 最后在谭璇带头下,纷纷表示愿意从家中匀出米粮支援县城建设。 …… 可事情往往不像想像的那么简单。 深夜,县衙后院。谭璇因乡绅找各种藉口搪塞迟迟不肯借粮之事,烦心不已,翻来覆去睡不着。 「阿璇,你有难解之事?」明锦被枕边人扰醒,听到耳侧的长嘆,摸索着抓住其宽厚手掌,柔声问。 「吵醒你了?是为借粮之事,乡绅霸那么多田地,关键时候连点粮食都不愿意出。」谭璇本不愿提公务上的烦事让明锦一起跟着憋闷,可心里又急又堵,加之最近事物实在冗杂,忍不住想倾诉一番。 「别心急,连祖父都说地方比朝中复杂,你任县令尚未半年,参谋不透那些人在所难免。重利之人,必有所图必有所恐,他们抱团冒险变相胁迫官府,应该不会只为那点粮食……」 明锦微微倾身偎在谭璇肩上,胳膊轻搭在其胸口,言语轻柔,引导式的帮丈夫分析。 「所图所恐?」谭璇抓住其中关键,默念几遍『所图所恐』四字,突然,脑海中如灯花炸裂明晰起来。 是了,说来说去,他们无非担心自己的地位、利益受到冲击。 九龙江周围的滩涂一旦围田成功,那将是数万亩沃野,一旦分配给无土地的百姓,乡绅的剥削对象骤然减少甚至消失,他们怎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自己想出的借粮方法,或许正中某些人的下怀,用此事拿捏官府,提出交易条件,更甚者说不定此刻已经在游说哪位官吏。 谭璇想通透后,不由开始懊悔,自己太鲁莽了。明知官府与乡绅之间的关系向来暧昧不清,实施策略前,还不将后果考虑清楚。 此次本该有多远撇多远,结果可好,非要往人间怀里扑。 「唉,瞧我这脑子。竟没往关键处想。娘子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经明锦提醒,谭璇找到了事情的癥结,心里暂时轻松些,拥紧妻子,想要说贊语,发现怀里人儿唿吸绵长早已睡熟,俯首轻啄其额头,不再多想阖眼入眠。 磨叽不肯痛快借粮的乡绅大户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谭璇自然不会如他们的意。 既然提出「借粮」一法,索性继续进行下去,能向士绅借,便能和其它人借。 于是谭璇一边给知府大人写求助信涵从闽府处借粮,另一边跟清河县百姓借粮。当然无论知府还是百姓,言语措辞皆非常恳切。 问百姓借粮,完全属自愿行为,不强逼,到时直接从秋季田赋里扣除。 而知府那谭璇不想错过,信笺里,先从民生大义谈起,再又隐晦表示努力为知府大人做政绩。 在清河民众掀起你一石我一斗的热烈借粮狂潮中,建塘围田工程终于要开始了。 令谭璇没想到的是,开工前夕,闽地知府清河郡知州陪同南方转运使,三巨头齐齐赶往清河县莅临指导,一时整个县城万人空巷,无人不觉他们清河马上要发达起来了。 谭璇点头哈腰紧跟身侧,为了以后在政务上能施展开,适时的马屁几句,哄上司高兴。 「子瑾,咱们清河县要出名了,连龚大人都知晓九莲山的兰草好。」接风晚宴上,推杯换盏间,知府李大人态度亲切,满脸堆笑地同谭璇寒暄,眼神中似有暗示。 第178页 「穷乡僻壤,得转运使大人心中记挂,实乃荣幸之至。提起九莲山,如今真真让人痛惜。」 现今九莲山山下的兰草生态园刚刚建好,村民的兰草才移入不久,有不少为孤株。 万一几人说的不是闲言客套话,而真的惦记兰草。谭璇怕被三个大佬瞅见,将宝贝顺走,故而不愿过早被世人知晓,于是装作表情沉痛,一脸惋惜模样。 「哦,此话如何说?!难不成山被贼人毁了?」其话瞬间引起几人的好奇,转运使龚大人首先出声。 他本人酷爱兰草,在江南外甥处看到一盆从未见过的品种,经询问才知是从闽府清河县的山上寻的。 第110章 恰巧他奉命前往闽府督查相关事务,本打算藉此机会到清河县淘宝, 砰砰运气, 现在闻听该县令禀告说九莲山出了状况,一时有些失落。 觉察龚大人神色不好看, 旁边的知府与知州两人心里皆不悦,暗暗怪责谭璇。 「转运使大人有所不知, 自外人得知九莲山盛产兰草,纷纷前来竞购。一些山民为眼前利益,目光如豆滥挖滥掘,屡禁不止。如今整座山里再欲寻株入眼的, 犹如海中捞针。下官于心不忍,无奈在半月前下令封山, 让九莲山休养生息两三载。」 心痛遗憾的龚大人嘆口气,正待要说:「煳涂,愚民!」 却听谭璇话锋一转,「下官平日里除养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别的爱好。正月间有幸得了几盆新鲜的种样, 现今已分株, 明儿下官遣人送至大人下榻之地, 以供鑑赏。」 「那些愚昧无知民众,山封的好!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本官怎能抢谭大人的心头爱。」 会谭璇话中之意, 转运使眸光显露喜色,面容却布满怒意, 斥责挖卖兰草的百姓,随即转头满意的望着谭璇客气道。 「大人,俗语说伯乐一顾,高山流水遇知音,万物皆有灵性。知兰爱兰之人对于兰草,便是伯乐,知己。送与大人相看,若合眼缘,乃妙事一桩。」 呸,什么狗屁逻辑,谭璇说完,都被自己瞎编的油腻腻的马屁话噁心到了。噁心就噁心吧,只要上司高兴就好,上司心情一快活大笔一挥,粮食就来了。 「哈哈……子瑾的万物知音论有意思,妙哉!」转愠为喜的知府大人,与龚大人对饮一杯,颔首和道。 接下来,酒桌上的气氛如何和谐愉快自是不提。 谭璇将一众官员送至驿馆才醺醺然的坐轿回府,轿中指腹按揉着嚯嚯直痛的太阳穴,想到马上要送出去兰草觉得对不住明锦,虽然不是孤株,毕竟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送给不想送之人,难免有些隔应。 明锦猜丈夫出去应酬回来免不了醉意熏熏,纵然睏觉,可仍坚持留灯待他回来,亲自照顾。 「如今依夏身子不方便,明儿让山竹去牙行再雇几个僕从。往后除县衙琐事,我还需时常看顾海边工事,家里全靠你一个人,身子吃……」 从外面步入卧室中,瞧见明锦仍等着自己,心中十分熨帖。 接过丫鬟奉的醒酒汤喝罢,抬头察觉其一脸睏倦,伸手将其拉往身旁坐下交代。话语尚未说完,只见她微微瞥过头,蹙着秀眉,十分难受的样子。 知明锦对酒味反感,当即识相的闭口不再言语,身子条件反射地往外挪挪,暗忖待会去书房睡好了。 此时受酒气刺激的明锦胃中不适酸气直往外翻,情况同怀十六时相似,算算日子月事已迟了七八天,最近夫妻两人忙的晕头转向,她没太当回事。 正当谭璇准备让明锦早点上床歇息,自己跑书房凑合一夜时,却听明锦道:「阿璇,我可能有了!」语气充满喜悦。 「……有了?」妻子突然抛出一句话,谭璇顿时反应有点迟钝,对上明锦满含欣喜的目光,傻愣愣问一句。 不过很快智商回归,明白「有了」代表什么,面上瞬间绽开笑容。 兴奋地一把将明锦揽腰抱起,激动的说:「我又要当爹啦!多少日子了?身子难不难受,最近娘子可没少劳累,自明儿起家里的活别干了,好好养胎!再有乱七八糟的人上门,就直接告诉她们不便见客。」 明锦不防,被其陡然抱起来,吓得赶紧圈住他的脖颈,稳住身子后,娇横一眼,轻捶道:「呀!你快放我下来!醉醺醺的,也不怕摔跟头。」 「听娘子有了身子,高兴的酒都醒了,怎会捨得把你摔着。」嘴上这般说,却将明锦小心翼翼放床上轻揽怀中,抚摸着瞧不出任何痕迹迹象的小腹。 「也只是个揣测,准不准还不一定呢,万一明日大夫切脉说不是呢?」明锦见其神情动作,仿佛已认定它腹中有了胎儿。担心郎中诊脉后空欢喜一场,忙又补充道。 「怀没怀上,大夫会有我清楚?」凭直觉,掌下腹中孕育有两人的骨肉,谭璇心情畅快,挑眉坏笑道。 尽管两口子已度过七年之痒,从婚龄上已算老夫老妻了,可明锦仍被其逗的绯霞敷面,羞怒的拍下抚在小腹上的手背。 「若真怀上了,小傢伙来的恰是时候,若再迟上一年半载,咱们离开清河县时估莫要作难了。」玩笑过后,谭璇恢復正常神色,说道。 华朝地方官吏通常三年一任期,不知道三年后被调派到哪个地方,万一任职之地离闽地遥远,孩子年岁小,舟车劳顿身体必定吃不消,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心痛死。 第179页 「恩,十六如今一日比一日懂事,无需我操劳太多。明儿再雇些人手,你忙你的公务,别操心家里。围田建塘事关百姓生计大事,如今不但知府知州前来清河县实地查看,连朝廷的转运使竟也亲自来了,不可马虎。」 明锦生怕谭璇因自己有了身孕,过多分心,影响政务,不由交代道。 「恩,放心,我有分寸。」 随后谭璇又将送转运使兰草之事说与明锦,明锦虽有些心疼,可并未说什么,依丈夫的脾性,若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做违背心性之事。 次日,经大夫诊脉,明锦果然已有了一月的身孕。一家人如何欢喜,自是不提。 …… 「大人,您吩咐下官查找的傅裕找到了,正是十年前从平江流放到闽府的。」 县衙户房书吏向谭璇禀告道,自徵调的流犯苦役人员前往清河县时,谭璇便私下召见负责登记役工的书吏,吩咐注意外来的苦役中有没有一个叫傅裕的人。 经过仔细认真的查找,竟然真让其寻到了。赶紧跑过来通禀。 「真的?!他目前可在九龙镇海塘工地上?」乍然得知故友的消息,谭璇惊喜交加,迫不及待想知道对方的情况。 「据下官所知,傅裕识文断字略通文墨,在那些苦役中小有名气,平时干的活计较为轻松。」户房书吏点头回復傅裕如今在九龙镇做事。 县令大人特意吩咐查找的人,书吏自然万分尽心,遂将自己了解的有关傅裕的情况一一禀告。 谭璇激动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听了下属详细的呈报,知道昔日旧友日子比起其它流放之人,过得还算不赖,一时诸多思绪涌了出来。 迫切想马上见到对方,又恐彼此都不自在,时隔这么久两人见了面聊些什么呢,会不会傅裕局促不安,而自己沉默不知从何谈起。 胡思乱想一会,释然一笑,揣测再多没用,见了再说,至于结果,顺其自然吧,万一双方真的回不到儿时的那种感觉,也没甚可接受不了的。 前来督导的上级官员在清河县停留了两日,现场观看了役工们热火朝天甩膀子干起工事,之后开始布置好相关任务,带着谭璇送的几盆兰草浩浩荡荡离开了。 让谭璇高兴的是,知府答应从府城粮库种下拨一万石米粮,作为役工们的日常口粮。 至于白送还是借给清河县的,全靠谭璇自己会意。 「大人,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休沐时,县衙中的所有官员皆要到九龙镇巡防查验的。 主簿刘华见骄阳下绵延不绝的役工们各司其职,生气盎然,皱了皱眉头,抿嘴思量少顷,躬身向谭璇说道。 「刘大人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为百姓办事,有何说不得,但说无妨。」同下属们共事几个月,重要人员的品性谭璇多少清楚了,主簿刘华话语虽不多,但心里有货,内秀型的。 「下官拙见,不如趁夏汛未至之前,集中役工先将九龙江清淤筑堤,海塘待汛期结束后再建。」方今工事步骤是遵循知府大人的吩咐来进行的。 但知府也同谭璇一样,调来闽地不过看看一年时间,对清河县根本不了解,所下命令中参杂有小心思。 「这……刘大人可是有忧虑之事?」谭璇本想说眼下这样的安排井井有条,没必要再大费周折的更改。 可转念一想,按照刘华做事风格,如果没经过深思熟虑不会贸然开口,因而转了口音。 「大人应该清楚,咱们清河县地势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其中九龙江大大小小支流十几条,每年夏汛各处注水,虽九龙江隔三四载清理,但耐不住水勐流量大,一到夏季必是洪灾泛滥,沿岸百姓不堪其苦……」 听到此处,谭璇明白了刘华的用意。离夏汛期到来还有差不多三个月,反正早晚要清理河中淤泥的,不如集中劳力先将该方面的事情做了,这样可提前减少洪涝灾害影响,对沿岸百姓乃大好的事。 「此法可取,不过朝廷公函中建造海塘乃是重中之重,不好随意更改,行事前需先向知府呈报,不过刘大人放心,程序正常走,但好事咱们也照做不误。」 第111章 本以为县令大人即便有心採纳自己的提议,也不会当即拍板应允, 上头下发的公函他不是没阅览过, 假如先集中对九龙江进行清淤,必需要经过一番筹划才行, 经上峰官员同意方可实施。 刘华心中感动非常,仕途中遇到一位赏识自己才华的上司是件很难得的事, 可谓千里马常有伯乐难觅,顿时心头涌起不负其所望的豪情壮志。 情之所至,不禁侧身后退一步,拱手深深作揖道:「大人善体民情心繫百姓, 有您这般的父母官,实乃清河县数十万子民之大幸!」 见状, 谭璇忙将其托起,谦虚几句,笑着说:「本官初来清河县不久,不少事情尚未通晓,往后还需仰仗刘大人多多参谋。」 自开了年大事小事一桩接一桩, 谭璇分身乏术, 别说到村镇微服走访, 连翻看往年县志的时间都没有。 记得刘华不下一次提起清河县夏汛情况糟糕,心里留了意, 打定主意抽时间仔细翻查资料了解详情。 很多官员为了政绩考核, 往往报喜不报忧,百姓真实生活状况并未如实反应出来。谭璇恐被蒙了眼, 所了解的情况都是表象,这样以来,颁布的政令则不利于百姓。 第180页 「大人但有吩咐,卑职定竭心协助。」刘华忙恭敬应道。 滩涂劳作的役工们瞧见县令大人来工地巡视,无论出于怕偷懒被发现的心思,还是因父母官大人辛苦来海边看望大伙而深受鼓舞,纷纷加快手里活计速度。 连负责监工的衙役、工头的吆喝声也比之前洪亮了不少。 巡视一周,谭璇对眼前如火如荼的景象分外满意,朗声激励众人一番,方步入营帐,开始召见负责各处的管事们,问询工程具体进展情况。 待他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后,役工们忙碌的同时,不忘八卦几嘴不知从何处谣传的清河县知县大人的信息。这种有趣的苦中作乐情状,屡见不鲜。 「听人传知县大人是从京都调下来的,万岁爷记挂咱们,费心派个厉害的老爷。果不然,上任没多久,便把那祸害百家的柳黑子给逮进大牢了……」一个清河县籍的征夫啧啧道。 「可不是哩,谭大人真真是菩萨心肠,出银子买了俺们的兰草,如今不但白白的还给了俺们。还出布告说,今后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只要卖了钱大伙都有份,家里的婆娘像爷们一样,每日上工,瞧着可喜人哩……」 隔得较远的一位九龙镇的农家汉子耳朵比较尖,听人夸县令大人,掂脚尖瞅瞅近处是否有监工,小心的挪到另一人堆里喜津津地插话道,神情极为骄傲自豪。 「等河滩海滩围起来,咱们清河县同临府的海陵盐田一样风光哩……知县大人若一直呆在这儿该有多好!」 役工起初面露喜意,可当想到父母官大人终有离任的一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嘆口气感慨。 「唉,谁说不是嘞……」 …… 工地上热衷于咵天的役工多为清河县的普通民众,而从闽府各处押解来的苦役却插不上嘴。 一方面华朝等级观念甚重,即使普通百姓,骨子里也瞧不起奴籍出身的苦役,很少主动与他们接话。 另一方面,他们从外地而来,对本地的情况根本不了解,多数时候沉默地当个听众,要么自己人之间找话题聊。 「傅大哥?傅大哥?旁人都去领竹篓了!」 因装淤土的工具常有损耗,隔不几日官府都会发下新的一批作为补充,以免影响工期。 下边官员因谭璇对傅裕的关注,如今已将他提为监工,负责一处地方。 此刻与其相熟的朋友见其它处的监工纷纷带人去领新用具,而傅裕却兀自出神没动作,着急的推了推他。 从获悉傅裕的消息后,谭璇总在想怎样使两人相逢的看起来自然,踌躇再三,决定趁督察工事时,在县令的办公之所见他。 第112章 各处的监工先在县衙工房书吏处拿了对牌,再到指定之地领竹篓子, 之后还需如前几次一样, 被县太爷召见问询。 自从知晓清河县县令是旧时故交后,傅裕一直出于纠结状态中, 欣喜若狂劲过了,剩下的便是自我否定以及追忆昔日相处的欢快时光。 眼瞅着一拨拨监工神色各异的从大帐里出来马上要轮到自己, 傅裕见友情怯,粗糙的拳头紧握,丝毫不知手心已湿答答的,嘴抿的死紧。 下面的人为上官分了忧, 绝不会默默无闻的,故而傅裕被提拔成监工, 谭璇是晓得的,向有关书吏确认总监工人数为奇数后,为了单独能和傅裕叙话他便临时调整每次的召见数目,使傅裕最后落了单。 喊了傅裕的名字后,无论谭璇自己还傅裕, 心情都非常紧张的。傅裕浑身紧绷, 脑袋一片空白地掀帘步入营房, 与听见声响转身去望帐口的谭璇目光撞在一起。 彼此皆是一怔,谭璇先行反应过来, 脸上慢慢露出笑颜, 冲着几步远,神态侷促的傅裕喊了声:「阿裕!」 这一熟悉的称唿, 仿佛瞬间将傅裕拉回十年前的平江谭氏族学里,眸光微微晃了晃,赶紧回过神,张张嘴,可却不知该如何称唿,阿璇?还是大人? 转眼十年未见,谭璇望着眼前的旧友,后背微驼肤色黑红,多日未修理的髭鬚,布满沧桑的目光…… 一句「这些年你可还好?」在内腑里转了几圈,仍然无法诉之于口。 房中一时静的可怕,外面役工们做事的吆喝声清晰的传了进来,见傅裕方才与自己对视后,便眼神闪烁,几次欲张口都没成功,谭璇心中酸涩,勉强笑了笑,玩笑道: 「怎么,短短几年未见,便不认得老朋友了?此刻帐中只有你我,依然唤我阿璇吧,子瑾也可,坐吧。」 说罢,指着茶几旁的椅子招唿傅裕坐下,并亲自为其斟盏茶。 傅裕见已入仕做官的谭璇,表情自然,丝毫没有丁点看轻自己的意思,心里的自卑感淡去少许,皱了皱眉头,终是喊了声:「子瑾。」 …… 「这十来年难为你了,最难的日子已挨过去,往后只会越来越好,指不定哪天官家降恩,就能从此地脱身了。」 两人情绪缓和后,彼此闲叙了近来年各自的状况,在闽府服役中,同傅裕而来的傅父傅母相继离世,而今只余其一人独自漂泊在此地。 听谭璇安慰的话,傅裕苦笑了下,十年前自己就无比期冀朝廷大赦天下,他能从暗无天日的苦役生活中摆脱出来。可随着年年失望,心存的希望之火一点点被磨灭,直至消失殆尽。 第181页 如今只希望有生之年,尽人子之责,将父母的灰骨移入祖坟落叶归根,至于重新振作再干一番事业是不敢去想了。 察觉其情绪消沉,谭璇微微嘆口气,试想假若自己遭逢巨变,父母至亲之人全都亡故,定也会心中迷茫,不知路在何方。 「阿裕,我虽没你经歷坎坷,但过得也并不顺遂,被朝廷贬官至此,才有缘同你碰面。咱们仅二十出头,一辈子才刚开始,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听我的,再咬牙熬几年,必可出头的。」 当今皇帝已年迈,在皇位上也坐不了几年,待新皇登基,像傅裕这些立过功的苦役,到时花些银子完全可以恢復自由的。 不过事关政治,两人又多年未见,谭璇并没有多言,全凭其本人来悟。 「贬……贬官?子瑾……你……」傅裕听其说「贬官」二字,惊的话语不利索,眼睛瞪的老大,直愣愣的注视着谭璇。 方才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讲近况,老友只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有关自己的。 期间听役工们议论谭璇的信息,并不是没有怀疑,试想堂堂两榜进士几年中怎会依旧担任七品县令呢,可傅裕不愿意朝不好的方面去揣测。 「对,我七哥犯了事,被牵连其中。就如当初阿裕你被伯父之事株连一样的道理,所以,咱们都别气馁好好过活,总有出头之日。」谭璇笑着颔颔首,大大方方的承认,并以此鼓励对方振作。 听了朋友被贬,傅裕心里难受的不行,而后又大受触动。从清河县民众对其如此高的评价,便可知其官风极佳,即有能力又爱护子民,并未因不公平的遭遇而自暴自弃在任上胡乱应付。 「恩~」经过一番自省,傅裕抬头向朋友郑重的点点头,咧了咧干裂的嘴唇,眼睛清澈明亮。 …… 尽管有诸多话语要讲,可也不便长谈,而且中间还有官吏前来禀告事项。于是谭璇交代傅裕几句,便让他离开了,来日方长。 从九龙镇工地巡防回来,谭璇平復了和故友相见后心绪波动,忆起除了向知府请求调整工程步骤顺序,还要查找有关清河县夏汛情景的详细记录,而且两桩事之间有关联。 假若要改变原定的计划,必需有充分的理由才行,而九龙江夏季洪汛来临时对两岸百姓造成巨大的灾害,便为最靠谱的理由。 待其花了三日功夫,通过询问下属加上查阅史料,彻底摸清主簿刘华口中夏汛时的情景,心头不由一凉。 九龙江流经多府,最终在清河县入海,闽府地势复杂,山脉纵横,辖区气候湿润,夏季尤甚,夏汛时沿海城镇百分之五十的地区会遭受严重的洪涝灾害,而清河县竟然是受灾最严重的县城之一。 除了气候、清河县的地势、九龙江支流繁多外,还有个重要原因,上游的清河郡城中有个巨大水库。 为保郡城百姓安危,每年夏汛时节十有八九,水库要向九龙江中泄洪,处与最下游的清河县便是被牺牲的对象。 念起下属们提起大灾之年摇头嘆息的神态,谭璇都一阵气恼,即生自己的气,又埋怨官吏藏藏掖掖。 若早点知晓形势,在建塘围田工事奠基开始前,直接向转运使与知府大人提起此事,设计方案时会增加诸多考虑。 第113章 形势严峻,谭璇不敢耽搁, 写完呈给上级的奏报, 便召集县衙属官商酌接下来具体实施方案。 「本官的陈情书刚由驿使送往郡城,若现在将役工全部集中在九龙江清淤筑堤, 不妥,海边还需留守一部分人力才好。」 谭璇认真想了想, 即使提议再有道理,也不能不将郡城府城的官吏放在眼中,仅凭一腔热血莽撞行事,非但办不好事反而使结果更糟。 故而一边同上面的人周旋一边暗渡陈仓, 待坚持到夏汛,证明现今的策略效果更好, 到时长官们的火气说不定渐渐的消了去。 「大人所言甚是,虽说九龙江水患严重,但劲烈的海风引起的海水倒灌也不容小觑。」 县丞马志才瞥了两眼对面端坐着的刘华,微微蹙了蹙眉头,郑重道。 县丞马志才提出的问题谭璇不是没考虑, 他也曾多次亲眼目睹过颱风的威力, 之所以贊同刘华的建议, 一则此地滩涂绵延甚广,发生海水倒灌的概率不大。 到时真遭遇不幸, 那别说清河县, 连整个闽府都会遭受不小的灾难。 二是因提前对九龙江清淤,不但减轻洪灾损害, 反而可以缩短工期。 夏汛过后水势勐涨,清理淤泥难度系数倍增,无论建塘还是围田,均需要肥沃的淤泥做材料的。 「不错,马大人思虑周到。眼下时间紧迫,半点功夫耽误不得,诸位需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打好夏汛这一仗!」 眼下可不是下属之间暗自较真的时刻,谭璇知最近召见刘华的次数多了点,难免让其它人多想。 于是露出欣赏的目光赞许马志才两句,随后神色一凛,环顾一圈下首的众官吏,朗声吩咐。 下面的各位官吏忙起身,恭谨应诺。 为防止上游水库突然泄洪,谭璇特意遣了人员到郡城水库附近专门负责盯哨,一旦水库水位大涨,则十万火急回清河县报信。 并且还让石匠打造了两根石柱,用来测量九龙江水位变化的,一旦涨至危险的临界点,沿岸村民必须撤离安全地带,总之贯彻以人为本的方针。 第182页 …… 进入四月清河县的降雨逐渐增多,眼看清淤工作尚未进行一半,谭璇急得口舌生疮眼睛布满血丝,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有时实在赶不回去,直接在工地凑合一夜。 「十六,阿爹最近太忙抽不开身,照顾不了你阿娘,你要听话,不准闹阿娘,多陪着她和弟弟妹妹说话……」 谭璇对正处孕吐阶段的明锦非常愧疚,不但没有照料,还害的她为自己担心, 「儿子当哥哥了,不淘气!阿娘告诉儿子阿爹是县城的父母官,做的都是大好事,儿子长大像阿爹一样……」 十六挺直小身板,不时的仰头望一眼身形伟岸的老爹,十分乖巧的任其牵着,朝主屋走去。 「阿爹在你这么大时,书读的可好了,所以十六要用心看书,将来才同阿爹一样厉害……」 谭璇笑着捏了捏儿子细嫩的小手,正要继续显摆自己辉煌歷史时,抬头看见闻声步出房间的明锦。 忙松开儿子,跨步上前拦腰扶住,发觉她面带倦意,心疼道:「怎么醒了?若吐得厉害,就去医馆找大夫瞧瞧,总这样不是办法,想吃什么只管让厨娘做。」 「阿娘,您若不吃饭,妹妹要饿肚子呢!妹妹,要乖乖的哦,再不听话闹阿娘,哥哥以后不带你玩了!」 被爹抛弃的十六,抠抠手指头瘪瘪嘴,迈着短腿跑到明锦跟前,举起胳膊白胖小手学着谭璇的样子覆在明锦小腹上,肃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威胁道。 明锦莞尔,满脸宠溺,温柔的拿出巾帕试了试儿子额头上的细汗,笑说:「咱们的十六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阿娘听十六的乖乖用饭!」 谭璇见儿子小大人模样实在可爱忍俊不禁,慈爱地揉揉其的发穴,点点头,「恩,有哥哥的风范!」 天刚下过雨,出的哑巴太阳最是闷热,一家人说了几句话,便连忙进屋。 「山竹在家里左右也无甚大事,让他跟在你身边,好有个照应,免得跑前跑后不方便。」 自从明锦确认有身孕后,谭璇便让一直跟随自己的山竹留在县衙内宅家中管理一应诸事。 明锦想着丈夫往后公务越来越近多,随行人员若用得不顺手不免耽误事情,出言提议。 「让山竹留在家中,我才好安安心心在外办事。不然心里总七上八下的不踏实。」谭璇扶明锦到软榻上,摇头否定道。 贴身小厮锻鍊几日便能熟练,可家中至亲安危不可随便交于旁人。 见明锦似要继续劝说,忙堵道:「听十六方才说,岳母来书信了?」 山遥路远,通信尤为不便,至今谭璇才收到一封来自田文舸的书信。 大概内容讲自他们离开京都后,朝中发生的重要之事,当然还有不少的篇幅闲叙鸡毛蒜皮的小事。 明锦好笑的嗔一眼乖巧偎在丈夫腿边的儿子,纤指指向妆奁,道:「在老地方搁着。」 谭璇展信细细读了两遍,知晓太子殿下禁闭结束回到朝堂后,言行举止比往常低调很多,并且对身边官员进行了大清查。 皇上对此举十分满意,父子俩的关系趋于和缓,而四皇子非常不忿处处寻太子的错,隔三差五参奏詹事府里的大小官员,俨然没将太子当储君看待。 而太子虽然谨言慎行,可也不是吃素的,因而站队四皇子的官吏,日子当然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试想有多少人清白呢。 六皇子如今在户部领了职,办了几件令百官交口称赞的案件,渐渐引起大家的注意等等,总之夺嫡之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读罢,谭璇嘘了一口气,心情无比畅快,不由庆幸自己远离了京都多事之地,否则不知愁成啥样呢。 庆幸归庆幸,心底仍然希望乱相赶紧结束,最终六皇子凳上储君之位。 …… 因谭璇的陈情书写的真情流露,句句肺腑,并且保证不耽搁建塘最终工期,知州大人向知府大人请示后,准许了谭璇的请求。 到了五月末,谭璇真正见识了闽府的梅雨季节。 第114章 连降半个月大雨,沟满塘溢, 而且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瞧着势头不太对劲, 谭璇迅速动员县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少, 能帮得上忙的都加入进来。 妇孺在家用毛竹条编装沙砾卵石的竹笼,用来筑江堤海堤。 「这些日子辛苦马大人了, 天气虽然炎热但整日泡在水里,再壮实的身子骨也受不住。如今情形可离不开你,当保重才是。」 连日降雨,道路泥泞, 马志才的车驾不小心陷进路边的泥淖里,车轴被折断, 恰好遇见谭璇,遂载其一程。 眼下防汛工作重于一切,县衙众官吏在九龙江两岸排班轮值,淋雨趟水非常辛苦。 「下官多谢大人关怀,大人公务冗忙仍冒雨前往江堤巡查, 让我等汗颜。」 双腿在水中泡了一整日的马志才, 听了上官暖心关切之语, 顿时感觉腿不似方才那般凉了。 望了眼相对而坐的年轻上司,马志才心思复杂, 想他为官十几载, 不论廉洁奉公的还是鱼肉百姓的父母官均遇到过。 但眼前这位行事最让人佩服,兼顾周到不失公允, 先前的轻视之心早不知何时被抛到爪哇国去。 突然想起一事,内心纠结少顷,扫了眼面露疲态的谭璇,咬咬牙,轻声道: 第183页 「大人,过两日天儿好了些,拙荆准备前往郡城别院休养。听她讲尊夫人身怀六甲,现在清河县雨急风大不利养胎,若不嫌弃,不如同拙荆结个伴?」 谭璇心头一跳目光闪了闪,抬头盯了略显不自在的马志才半晌,拧眉沉思不语,狭小的车厢中静的出奇。 去郡城?这是提前让家眷往郡城避险啊,尽管谭璇心底已贊同了对方的提议,可仍觉得不是滋味。 动员全县百姓参与抗洪行动时,喊的口号可是:人心齐泰山移,众志成城护卫家园! 方今大洪未至,百姓尚且坚守在第一线,身为官吏的反倒将家小安置别处避难,真是打脸。 见谭璇紧眉静默,马志才暗生悔意,自责不该如此莽撞提此建议,其实往年这个时候除了县衙各官吏外,大户乡绅也多是如此。 马志才担心上司第一年来清河县,不清楚此事,恐其误会自己临阵出逃官品败坏。 正要张嘴委婉解释,却听谭璇嘆了口气,幽幽道:「也好,回去本官便让夫人收拾包袱行装,她身子不便,恐怕到时麻烦马夫人费心了。」 谭璇尽管心里有些别扭,可其不是迂腐之人,假若情况危急,妻小不在身边,反而使能全身心的应对灾难。 而且马志才的一席话给他提了个醒,凡事需未雨绸缪,县城中有不少地势高的安全地方,先遣人择几处,若再连续降雨便让老人孩子慢慢转移过去。 心情紧张的马志才听闻,悄悄松口气,忙笑说:「寒舍陋室粗茶淡饭,尊夫人不嫌弃就好,怎好说麻烦。」 「那本官谢过马大人了。」 …… 马车刚停在家门口,天空便又哗啦啦的下起暴雨,谭璇接过小厮手中的玄色绸布伞自己擎着。 借着羊角灯散发的微弱光亮,举头望向连珠成线的雨滴,心情愈发沉郁。再继续下,天就要破了。 走进内院中,看到粗使的婆子在偏厅中烘烤衣衫。唉,雨天连绵,那么多衣物都不够换洗的,尤其是他到江边巡防时,车中还得备两套衣物。 明锦清楚工地上的伙食不好,让家里的厨娘在灶房备着各种吃食,以便丈夫回来有热饭吃,每次谭璇说麻烦时,她总会说自己有了身子饿得快。 「别夹了,你也歇一歇。」谭璇看着碗碟中越堆越多的菜餚,忙笑着制止帮忙布菜的明锦,又指指面前她的杰作。 明锦拿筷箸的手顿了顿,「今晚回来的早,多用些不妨碍。」说罢,又为其盛了碗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放在他面前,方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慢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饭厅中只有夫妻两人,丈夫埋头大快朵颐,而妻子则是面上漾起浅浅笑意,深眸溢出不做掩饰的温柔,默默陪伴。 喝完最后一口汤,谭璇心满意足的撂碗,依着椅背喟嘆一声,与明锦柔光潋滟的眼睛相对,笑将起来。 舒展了筋骨,谭璇将坐下椅子往明锦身旁挪了挪,握住她小腹上的素手,笑问:「今儿孩子没闹你了吧?」 想到过两日出发前往郡城,谭璇不由担心其身子耐不住,可转念一想,若不离开洪水来了,留在此处情况岂不是更糟。 明锦早已对其重复问题多次问感到免疫,回握住他的宽掌,笑着摇摇头,「这个月乖得很,一点都不闹腾。」大概孩子也知道如今父母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吧。 「唉,今年的天邪乎的很,雨不知啥时候是个头……」谭璇扫了眼眉头微皱的明锦,犹豫了下道:「今儿马大人讲过两天他夫人去郡城别院小住一段时日,我寻思着你和马夫人脾性相投,不如你们做个伴,一起过去。」 说完,手掌抚摸着其孕肚,低首不敢看明锦的反应。 明锦先是疑惑不解,凝视着缄默不语的丈夫,抿嘴垂眸想通了关节,眉头拧的愈发紧了。 「阿璇,现今全县的百姓皆在防洪筑堤,定然无事。而且我也不想离开……我……」 明锦摇摇头,余下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怕,丈夫的脾性自己最了解不过,若有把握绝不会如此行事。 此情此景,不免让她忆起十年前京都的那场大雪灾,父亲出门前殷殷嘱咐一通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怕,怕自己不在丈夫身边守着,再像父亲一样…… 好一会没见明锦搭话,突然两颗晶莹摔在手背上,触之温热,勐然抬头一看,只见明锦泪眼婆娑,谭璇心里一揪,忙将其揽入怀中,边试泪边轻声道: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咱只暂住休养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个样子,留在清河县我如何放心,不如带着十六先避避。不只咱们,其它属官的家眷也是要出城的。」 明锦把谭璇的前襟揪的死紧,摇头不作声,泪如雨下,慌得谭璇不知如何是好,「你放心,有你们娘仨在,我怎会让自己涉险。人家不都说,淹死的都是会浮水的吗,夫君笨的很,见了水就头晕,即使想冲到前面也是不成的……」 为哄妻子谭璇开始瞎胡掰,果真泪流不止的明锦被后面的言语逗得哭不下去。不想让其看见自己的窘态,遂埋首在他颈窝里恨恨的捶了两下。 尤觉得不解恨隔着衣衫咬在肩膀上,想起他经常淋雨怕咬重伤口感染,只轻轻的用洁白的利牙划了划。 「娘子气可消了?」知道怀孕女子情绪脆弱,谭璇随怀中的明锦发泄。 第184页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坐在同一把椅子上,明锦窝在谭璇怀中。府里的僕从训练有素,极守规矩,期间无任何人闯入,无碍两人温存。 明锦积压的情绪得到疏解后,心中大畅,在谭璇发誓说了一箩筐保证后,最终同意和马夫人一起去往郡城,反正脚程不太远,两地官道也顺,只三四日的路程,有什么事通信也快。 …… 「阿爹,您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十六抱着谭璇的脖子不肯撒手,抿抿嘴强忍泪意,去一个陌生环境,小傢伙非常没有安全感。 「待阿爹将洪水赶跑便去郡城接你们娘仨,阿爹不在,你就娘亲和妹妹的依靠,有担当不惹事,在别人家中不能乱跑……」 这是谭璇第一次离开媳妇和儿子,同样不舍,抱在怀里抚摸揉搓,慈爱的耐心嘱咐。 「嗯……」十六不再如往常似的点头如捣蒜,而是红着眼眶闷闷应了声。 于此同时,车中的明锦不禁也红了眼眶,同样怀有身孕的依夏忙温言劝住。 儿子乖乖钻进车中后,颇为伤感的谭璇復又交代随车的山竹及护卫路途,需注意哪些事项,行装检查无误,车队方缓缓前进,与城外候着的马志才的家眷汇合。 …… 七八日后,从郡城来的小厮报信通禀一行人已安全抵达郡城,明锦和依夏身子状态良好,并无严重不适,谭璇才放了心。 经过昼夜不停的努力,九龙江清淤工作已基本完成,除江堤,连原来海塘的地基之处,也摞上了近一人高的笼墙,暂时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如果水势和往年一样,完全可以应对。 在指挥筑堤的同时,谭璇仍不忘九莲山下渐成气候的兰草生态园,他下令让园中的花匠将稀罕的品种都转移到莲花寺里。 六月上旬,终于有了几日晴天,但清河县的百姓都知雨季并未结束,因为大海风一次没来过,可怕的还在后面。 正当谭璇侥倖的认为自己运气好,今年清河县没有颱风搔扰,农田收成不错时,老天便给他当头一棒。 经过几天异象的酝酿,他也说不上清楚多少级的海风轰轰烈烈而来,掀房揭瓦不在话下,伴随的还有如注急雨。 颱风波及面甚广,谭璇不但着急县中百姓,更担忧郡城里的明锦和十六。 所幸闽府之地百姓每年遭遇过飓风,建筑多是石头砖头垒砌,人们躲在房中无生命之忧。持续近一日的海风在清河县留下一片狼藉渐渐弱下来。 两日前,海边滩涂附近的民众在官府的诏令下已转移到提前择好的应急之所。 风小了,暴雨却持续不绝。 「照这样的下法,九龙江堤肯定承受不住,再者闽府其它地方及临近府城必定也要落雨,各地水库要泄洪,你我迅速通知两岸的百姓赶紧动身转移到北面安稳之地!」 谭璇抹了把湿腻腻的脸,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尽管不知晓其它地方的降雨量多少,但隐隐感觉形势不对头。 「大人,外面暴雨泼天,泥水遍是,车马过不去,单靠脚程,走到天黑也摸不到地儿,这种情况往年也有,指不定明儿雨就停了,再过去也不迟。」 其中一位衙头出声道,之前在江边如何轮班值守都无所谓,此刻冒着大暴雨,有可能丢掉小命的。 「走到天黑也得给本官走!若出了大事,你们谁担得起这个重责?!」谭璇竖眉指着那衙头怒斥道。 第115章 衙头被谭璇厉声呵斥的心头大惶,扑通一声下跪磕头求饶。 在场的其它官吏也被其突然显露的官威慑的心里一紧。 自他上任以来, 处理问题时和风细雨, 对下属的态度也很是温和,即便敲打一些人员, 也无此刻这般疾言厉色。 心急如焚的谭璇知眼下不是处分人的时候,目光沉沉的盯住咚咚磕头的衙头, 喝道:「念你平时办事爽利,本官暂不予追究,且看你此次表现,将功赎罪!」 「多谢大人, 卑职知罪!遵大人吩咐!」衙头满脸感激,又俯首砰砰磕几个响头, 才起身。 紧接着谭璇快速的将众人分配了任务,并肃着脸言明丑话。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谭璇点兵调员完毕,脚下生风带头沖入瓢泼大雨中。 因多次在九龙江两岸值班巡查,谭璇对县中地形非常熟稔, 考虑到大家的人身安全问题, 设定方案时谭璇取最短的脚程, 沿路况较好的村落通知。 到了地方再相互敲锣打鼓隔空转告。 「大人,前面水深, 小人背您过去吧!」 雨又急且大, 天地间乌蒙濛雾蒙蒙,谭璇的衣衫全部漂湿拧在身上, 发中的温水顺着鬓角流到下颌,啪啪滴落在湿透的前襟上。 身旁同样狼狈的衙役出声,声音在哗哗的雨声水流中,弱的几乎听不到。 「不用,各人走各人的反而安稳些,估摸再过半时辰就到刘家庄了。」谭璇摇摇头,婉拒道,顿住脚步,让衙役帮忙撑着伞,将颇为累赘的袍子下摆拧干水掖入腰带里,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若不是怕泥水里有蚂蝗什么的,他都想甩掉沉重的靴子了。 迎着三四级大风冒着倾盆暴雨,近乎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赶到临近江边的镇子上。 全身又冰又木的谭璇觉得如果再让他走半个时辰,估计会晕倒。 第185页 九龙江的清淤任务完成后,谭璇担心颱风来临时役工住在帐篷中会发生人员伤亡,便下令让清河县籍的役工们暂时各回各家,从外地徵调过来的苦役,也被安顿在安全之地。 如今他们冒雨赶来的目的是让沿岸的百姓尽量想办法转移。 即使他对清河县再熟悉,也没有祖祖辈辈居于此地的里正清楚,因而谭璇直奔镇子上的里正住宅,让其遣人一个个村落通知,待雨势稍弱些时,开始往清河县县城转挪。 里正自然不敢违拗县令大人的命令连声称诺,瞧着如落汤鸡似的谭璇,忙吩咐下人伺候更衣沐浴。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享受,谭璇挥挥手,只换了身干燥的新衣衫洗把热水脸,喝口热茶,待僵硬的身子回暖后,也跟着民丁下村里做民户的思想工作。 里正再三劝阻无用,知县大人冒雨外出亲临一线,自己怎敢蹲在家中享乐,十分积极的一起前往。 经半天的鸣锣通知,民兵回来禀告说没落下一户村民,皆已告知完毕。 辛苦劳累一日的谭璇才微微松了口气,大雨已直头头的下了一整日,再怎么样,明儿雨势也要减弱些,水湍路泞行动不容易,谭璇决定明日亲自陪百姓转移,为大伙鼓劲加油,于是暂时安顿在里正家中。 入梦前还在想着其它镇子的村民是否全都接到通告。 此日天蒙蒙亮时,雨势果真小了不少,考虑到颱风如今北上,受其影响,辖区肯定也要降大雨的,径流汇集水库承受不住超过警戒水位,保大弃小,那时便为下游地方的遭难时刻。 谭璇一想到这里,困顿的脑子立马清醒,双掌搓搓惺忪的眼睛,起床穿衣,开始布置转移任务。 …… 「村户携家带口的忙碌转移,镇子上的民众怎没一点动静?!」 江边两岸的百姓每年遭受洪水毒害,收到官家下发的紧急公告并没有怨气沸天,顺从的往县城挪,只不过捨不得家中财产,肩挑车推行进迟缓。 见状,谭璇并没有喝斥不允,毕竟都是老百姓辛苦置下的家当,若太过严苛反而不好。 随百姓一起经过镇上时,谭璇发现街上的百姓纷纷站在临街门面的屋檐下伸长脖子像看热闹似的,嗡嗡议论,有的面上甚至堆着笑,立时心头大火。 敢情在那些百姓的认知里,没他们什么事,去年安全不代表年年无碍。 里正听到县官大人的问斥声,油腻肥胖的圆脸顿时一苦,从昨日跟着大人腿跑断靴子跑掉嗓子喊哑,村民纯朴听话,可镇上的小市民不好管教推三阻四,讲出千百种理由不配合,他也没办法啊。 近几年他们镇子里虽进水,但地势比其它地方要高,再加上家家户户的地基、门槛也不矮,没过膝的洪水没有可怕到让百姓转移的地步。 「回禀大人,那些刁民丝毫没将学生的话听入耳中,仗着家里屯的米粮油盐,根本不将洪灾放在眼里。您也知道,如今民兵皆在忙于眼下之事,抽不开身去管束。」 里正怒目剜一眼不嫌事大瞧热闹的百姓,躬身苦哈哈的诉苦道。 「目前村民秩序井然,有本官一人照应出不了岔子,时间紧迫,只好辛苦里正招唿镇中百姓往县中移。」 听了里正满嘴推脱之语,谭璇心中不悦本打算怪责几句,瞥了眼四周的群众,深吸一口气,转了态度,笑道。 说罢,不待里正回话,便朝看热闹的人堆里走去,因其身着普通文人的藏蓝长衫,民众并不知晓是县令大人,但观里正的恭谨态度,猜测定为县里的哪位官老爷。 紧追上来的里正,气沉丹田,向人群高声怒斥:「县令大人在此,尔等嚼舌扒耳成什么体统。大洪将至,还不速回家中整理行装,往县城迁!」 百姓闻此,面色大变,不顾地上到处是雨水,下跪俯首道:「草民拜见县官大老爷!」 谭璇转头横了眼气势十足的里正,忙朗声道:「地上潮湿,大家快起身!」稍作润饰言语。 「本官明白大伙的想法,俗话说水火无情讨巧百次,有一次遇上就不得了,轻则失财重则丧命。命令乃本官下达的,你们也甭让里正为难,老老实实回家收拾东西去吧。」 山高皇帝远,真正让百姓敬畏惧怕的是一县的县令,谭璇亲自发话百姓焉敢不从,而且他在清河县百姓中的声望日益渐重,话语无名中增加可信度。 由于大量的避灾百姓涌入县城中,使得大街小巷拥挤不堪,为防偷盗抢劫等事发生,谭璇在返回的路途中想出个法子,将上次参与筑堤的征夫重新召集编制成民兵营,负责维持城中治安稳定。 虽然雨势减弱了,可并不代表天晴,天空依然落着雨,除了官府搭建的帐篷外,谭璇还鼓励城郊百姓租房给逃难的百姓,以缓解官府的压力。 正当谭璇安慰鼓励百姓咬牙克服眼下艰难处境时,只见巡检季大人也随负责的村民返回县城,只不过身后竟然有几位脸色青白神情惶恐的普通百姓被五花大绑。 不由皱了皱眉头,遂问其缘由。 「大人,并不是卑职有意找他们麻烦,实在是这几个刁民太可恶,自己不情愿挪窝,还煽动其它村户,属下只好用强。」 谭璇点点头,关键时刻为了大局本该如此,沉声责怪了被绑的几位村民,让衙役先收押大牢,而后笑着宽慰季大人几句。 第186页 …… 继巡检县丞纷纷带队回来后,仍没瞧见主簿刘华,眼看天色已黑,又落着雨,谭璇不免有点担心,在街肆上巡防完,拧着眉头出声问:「刘大人还未回城?」 「大人别着急,刘大人去的是九龙镇,离县城最远,约莫在路上耽搁了呢。」一衙头忙应声回答。 九龙镇辖区地方大,且村民有不少住在山脚,路途艰难不好走,谭璇稍一思索,觉得说的有道理,且刘华办事稳重,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便放下心。 睡梦中的谭璇突然感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紧接着外面响起丫鬟婆子尖叫声,吓的他一激灵一撅而起。 黑黢黢的下地用脚探鞋子,结果鞋子没寻到,竟然踏进凉凉的水中,没过脚踝。 纵是再傻谭璇也不可能认为房顶漏水造成的。 心口一悸,暗道,不好,出大事了!来不及多想,颤抖的摸索找出火石将灯烛点上,只见卧室一片昏黄水光,越漫越深。 在谭璇赤脚往外沖时,忽听僕从的急迫叩门声:「砰砰……砰砰……老爷,不好了,起大水了!」 因房门阻隔,卧室中的水远不及院中深,谭璇拉开被水压迫得紧紧的门槓,瞬间一股小浪冲来,转眼间洪水已到了大腿处。 在摇曳的火光中,可见诺大的宅院里一片汪洋,夜空中四面八方传来惊慌失措的唿喊声。 「赶紧让府中的丫鬟婆婆站在高处,你们先讲粮圈的米粮、柴房的木炭搬到房中桌案上……」 谭璇吩咐完府里的临时管家,淌水急速往府外走,外头唿天喊地的群众定是乱作一团,更要命的还不知刘华可返城了。 第116章 院外的水比院内的稍微深点,有些低洼之地竟到了他腰窝以上。一想到上游水库连声招唿都不打夜间突然泄洪, 大水淹到清河县县衙, 谭璇恼恨的勐捶水面。 难道在他们眼中,小县城的百姓活该在睡梦被淹死? 「娘, 娘,呜呜……三丫怕……」 「当家的, 娃子让他们自己站在水里,你背着娘……」 「大伙别慌乱,官道上地势高,水不深淹不死人, 小娃子缠在背上别掉下去了……」 …… 谭璇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刚出了内衙,尚未到县衙前的大道上时, 已听到百姓惊惶的吵杂声,间夹有轮值衙役的安抚声,整条路上安顿的都是从各乡镇转移的避难群众。 高举火把的衙头眼尖,瞅见了几十米外的谭璇,仿佛瞬间有了主心骨, 激动的朝慌乱成一团的百姓大喊:「看, 县令大人来啦, 大伙别乱,听大人吩咐!」 立在水中的百姓, 顺着衙役手的方向齐刷刷向谭璇看去, 有些情绪崩溃的妇孺呜咽哭喊起来,「县令老爷来救咱们的命了……」 其它值守的衙役, 连忙将手里的火把举起,透过迎风闪烁的火光,谭璇被眼前的一幕悽惨景象冲击到了。 只见县衙廊檐下的石阶上挤满了人,怀中抱着孩子,背上背着塞满物什的背篓。大概天生对官权的畏惧,两旁的大石狮子身上未见攀爬之人。 路上的百姓同样模样,家有木板车的,车上站满了瑟缩的孩子们,本该童真的面庞却露出悽惶。齐腰深的水面上漂满柴禾木屑等垃圾。 谭璇鼻头直发酸,作为一县的父母官竟然无法护佑治下百姓,官当的真是不称职。 勉强压下心底的纷杂情绪,扬声道:「乡亲们别慌,别管东西,先把家人护好!」在众人火热目光的注视下,谭璇加快淌水的动作,走向人群。 县令大人出声安抚,顿时让水中惊慌失措的百姓镇定不少,心思渐渐活泛,开始展开自救。 清河县不少人家以打鱼为生,船只数量定然可观,不过那些民户多居于海边临近村落,颱风来临前,大都避难到其它地方,船只具体不知停置在何处,贸然去寻反而耽误时间。 但近几日海水正值涨潮期,上游水库可能继续泄洪,县城中的积水一时半会消退不去,人一直浸泡在水中,大人还可坚持,但一些身量长成的少年少女以及上年纪的老人身子铁定受不住。 正苦于找不出好法子,却在不经间瞥见水上的浮木,勐然记起县衙仓房里存放有大量的毛竹和木料,那是用于建塘围田的。 没船可用,再重新做便是了,因此谭璇就地点兵从人群里挑选水性不错的壮年男丁,吩咐他们待明日清晨到仓房,用竹子和木料做筏子,以作紧急之用。 刚安抚完县衙大道上的百姓,其它官吏气喘吁吁的陆陆续续赶到县衙门前,同谭璇碰面,听候差遣。 因城中其它街道安顿的也有不少避难群众,谭璇被绊住尚未来得及过去,于是立即让马志才等下属官员前去安抚受惊吓的百姓。 大灾之时,充足的物质是民心安定的基础。 分派妥任务后,谭璇马上想到接下来百姓的口粮问题,清河县的粮仓坐落在农庄里,位于县城东北角郊区。 尽管农庄地势很高,粮仓库房更是建在一处平坦的土坡上,但谭璇仍不放心,生恐浸了水粮食霉变,造成县中百姓缺粮的惨状,故而一定亲自查看才安心。 同时心底暗自庆幸当初自家的几盆兰草让知府大人心悦,下拨万石粮食,否则情形更糟。 考虑去县郊有一定的脚程,而且城外分布着不少沟渠池塘,谭璇先遣人抓紧时间用毛竹做几个小竹排筏子,待出了城,再合併一起上面坐人。 第187页 「主簿刘大人可曾传信回来?」前往粮仓途中,谭璇将离自己最近的衙役拉到身边悄声问。 连县城中的洪水都这般深,更别提江海附近之地,谭璇心急如焚,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乍闻县令大人问话,衙役似突然想起这桩事一般,眼睛突然圆睁,洪水在人们犯困打盹时突然而至,现在心还在吊着没归位,生怕待会水势又勐涨,哪还想着九龙镇的百姓有没有顺利转移到县城中。 衙役恐谭璇怪责心底慌乱,垂眸敛眉摇摇头低声道:「刘大人兴许途中碰上洪水,带人避到其它地方了。」 谭璇听闻,登时心底焦躁万分。纵使九龙镇离得再远,也不可能至今还未抵达县城,唯一能解释通的是镇上的民众根本没赶往县城躲避洪灾,假若这样的话…… 往好处预测刘华找到了适合避险的地方,往坏处想九龙镇突遭洪水袭击。 念此,不由暗暗懊悔让刘华负责了九龙镇民众的转移任务,他应该亲自过去的,后悔的真想抽自己几耳刮子。 不过知道就算肠子悔青也没用,事已至此唯有做好眼下之事,将损失降至最低程度。 出城途中,一片汪洋的街肆上,情状如何悽惨自是不提。 到了郊外,天色已微亮,举目望不到边的混浊的地上之海,因农田被没在水下,除漂浮的草屑枯枝外,还游动着青蛙蟾蜍等生物。 视野开阔但并不平静,县郊村落中孩童哭声、狗吠声、张皇吶喊声遥盪在雨幕中。 「大人,咱要不要前去看看?」随行掌灯的衙役偷偷瞄了瞄神色怆然的谭璇,小心翼翼的问道。 「走吧,去粮庄,本官过去也无甚作用。」谭璇心痛的摇摇头,一行人加上他拢共才四人,周边村落不少,过去也无济于事,当下还是前往粮庄要紧。 衙役喏喏嘴,想说大人乃清河县百姓的主心骨,哪怕站着不动吼两嗓子,也顶用的,出神间,谭璇已前进几步爬上拼并好的竹筏上。 衙役顾不得其它,慌忙跟上去,用竹竿探了探前方水路的深浅,又从怀中取出司南,确定方向无误后,方上了筏子。 城中街道虽说不上狭窄,可也没宽阔到通竹筏的程度,故而出城花费不少时间,因浸泡在齐腰深水中造成的不适,坐在筏子上后,霎时减轻许多。 湿衣湿袜煳在身上实在难受,谭璇干脆脱掉靴子外衫,只着中衣中裤。见随行人员比自己还狼狈,让他们此刻不拘小节,将衣衫脱下拧干水。 掌木筏子的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渔民,技术娴熟,在深浅不一的洪水中前行自如。 快到粮庄时天已大亮,由于地势的原因,洪水越来越浅,无法再撑起竹筏,几人只好淌水过去。 远远望去,庄子孤独的伫立在一片水国中,瞧着安然无恙的粮庄,谭璇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要不要让附近的难民转移到粮庄中来,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即善意又无脑的想法。 身处灾难中的百姓是可怜的,同时也是可怕的,万一情势不受控制为抢粮发生暴.乱,岂不变成好意成歹事了。 粮仓哨楼上值守的士兵发现有人前来,立刻吹哨明意,经过验看身份,厚重的朱漆杉木大门缓缓打开,负责看守的官吏恭谨的将谭璇迎进庄子里。 粮庄无论选址还是建造工艺,皆乃拔尖的,据悉它不是当朝官府所建,而是前朝留下的。 百十年前清河郡作为海上贸易之城,商贾云集物阜民丰,清河县临海靠江,水运极为便利,为应时下需求,官府便费功夫设计建造了此粮庄。 「大人毋须担忧,卑职说句不当之语,即使庄外水势再有两个大,咱们的粮食也无大碍。」 颇通世故的老仓吏躬身回復谭璇的询问,想起知县大人的善名,稍作思索,偷偷觑了眼颔首点头的谭璇,语气较方才低沉了些。 「粮草无碍,可仓中余粮并不充裕,遭此大难,田里稻米是无望了。照如今情形恐怕不单单咱们县被淹,到时临县遭灾百姓来求大人庇佑,大人您可三思啊!」 水田早稻在六月中下旬收穫,以往虽为雨季,但其中多少有几日晴天,足够百姓收割、舂米晾晒,可今年偏偏下个不停。 清河县本就因涌入大量苦役,粮食供应有压力,现今短了一季田赋,更雪上加霜。仓吏担忧新任知县年轻经验少,一时心善连外县的灾民也救济,万一自己治下的百姓不够吃怎么办。 得知粮仓暂时无事,谭璇心情稍微明朗了点。清河县有多少石粮食,身为知县最清楚不过,自然理解仓吏话中之意。 在庄上吃顿早饭,交代看守的兵丁务必守好粮仓不容有失,知县城中还有硬丈要打,匆匆忙忙的又乘坐竹返回。 回程不像来时水面平静,而是碰上很多村民往县城方向移动,瞧见小孩子便主动载其一程,谭璇等人在庄中蹭套干净的衣物,因而村民并未认出他们是县衙的办事官吏。 「俺长这么大,头次碰上这么凶的水势,偏偏还是半夜三更。不知哪个丧天良的开闸门泄得洪……」一位身高体壮周身挂满家什的青年,恨恨的忿道。 「连县边都被淹了,现今靠江边的村子约莫连房顶都瞅不见,听村正讲昨儿乌压压的人全都迁往了县城,县令大人真真活神仙,猜的真准……」另一位同样手拿肩掮的中年男子,心态比较良好,面对洪灾还不忘八卦。 第188页 「哪能全都听大人的话,等着瞧吧,指不定淹死沖跑多少胆大的呢。看咱村的铁柱就知道了,捨不得粮圈里大几十石粮食,鬼哭狼嚎的不愿挪窝,村正也不是无法吗……」途中保持沉默的男子,突然哂笑道,话中暗含嘲讽。 …… 一路听附近村民抱怨议论,谭璇了解不少事情。 第117章 一路艰辛涉水终于返回县城中,此刻雨止住了, 天空中低矮的灰白色雨云翻腾着浪卷急急朝北方奔去。 俗话说一山有四季, 十里不同天,清河县雨势暂缓, 可百里外的清河郡城却骤雨连天狂风大作,这样的恶劣天气已经持续一昼夜。 雨水齐膝的街肆上几乎寻不到一个人影, 临街铺面排门紧扣清冷空旷,有的店家门前横插的旌旗忘记收回,被吹得寥落摇摆。 城中一处院落中。 「阿娘不怕,阿爹不在, 儿子保护您……还有妹妹!」 房外风声啸啸,雨声哗哗, 屋顶青瓦被斗大的雨滴砸的啪啪响。 十六偎在心神不定蹙眉不语的明锦身侧,小胳膊半环住她腰身,雉脸神情严肃,故作大人模样。 明锦放空的视线从窗棂上收回,望着乖巧的儿子柔柔一笑, 慈爱地抚摸其颈背, 「十六真乖, 莫怕,有阿娘。待雨停了你爹便来接咱们了。」 昨儿夜里, 风势突增电闪雷鸣, 吹得门窗哗啦作响,睡梦中的十六被吵醒, 从小到大首次遇见这等阵势,吓得憋着嘴呜呜哭起来。 隔壁房中的明锦闻到儿子的哭声,恐吓坏孩子,连忙遣人将十六抱到自己房中。 十六听明锦说「莫怕」,记起昨晚抱着娘亲脖子哭着不撒手的场景,小脸一红极不好意思,脑袋埋在她怀中,嗡嗡道:「儿子才不怕呢!」 明锦笑而不语,素手轻轻扶顺着十六的软发,暗嘆口气,方才马夫人忧心忡忡的过来絮叨,根据往年经验如今清河郡城风雨这般大,定是海上起了炫风,清河县还不知道是何模样,反正不好过就是了。 身为一县父母官的丈夫势必辛苦奔忙劳心劳力,没有自己在身旁盯着,又该要不好好吃饭休息…… 「阿娘,您是不是想阿爹了……」十六抬头,乌黑眼睛盯着明锦的下颌,脆生生问道,打断其思绪。 「十六想不想?」明锦低首笑看着人小鬼大的十六,抬手颳了刮他的俏鼻,不答反问。 「……恩,想!」临走时,阿爹交代不可在阿娘面前总是闹脾气说想家,十六觉得自己只说了一次,不碍事,而且明明阿娘也念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重重应了声。 风雨中,这边母子温情,可郡城的知州署衙里气氛相当紧张压抑。 「水库水位目前怎么样?」位于上首的知州满脸萎靡,没待下属回復,又痛心疾首的低嘆道:「哎,若不是上游连日遭遇暴雨,雨水积聚使得水库不堪重负,怎会殃及下方百姓!」 说罢,重重的连捶几下自己的大腿,隐隐懊悔昨晚沖忙下令开闸泄洪。 「大人不要太过自责,昨晚实乃险急,若不开闸泄洪,情形恐怕更糟。再者,九龙江经三月彻底清淤治理,径流承载量大大增加,想必无甚大碍。」司水官吏忙出声安抚道。 「大人,今年与往年境况不同,逢上几年未见的大潮,绵延十数里的滩涂皆被兇狠海浪淹覆,下游诸县怕不容乐观……」 另外一位年轻官员起身,反驳司水闸官,态度恭谨,然而微敛的眸光中划过一丝不屑,心底唾骂着。 知州尽管心底不悦,可也知他道得是实情,据外出查探下游百姓灾情状况的下属禀告,现今沿江两岸一片水国,只看看露出屋顶。 灾情比往年严峻,恐怕自己这个知州亦要受责罚,皱眉思索时,印堂中间的川字针纹愈发深刻。 瞥了眼拍马屁的司水闸吏,神色一变,沉沉的盯住其喝道:「三月前本官曾叮嘱你们司水司趁夏汛之前,将水库清淤固基加高。尔等丝毫不将本官命令放在心上,如今擅自开闸造成人祸,还想推脱罪责!来人,将司水司李山押入大牢,待本官奏请知府大人再做定夺!」 司水司吏被知州大人突然变脸惊愕的目瞪口呆,直到被带刀进来的衙役扭着膀子羁走时,才挣扎着惶恐大喊冤枉,「大人,昨晚卑职向您禀告后,得大人允诺才开的闸啊……」 「哼!本官被你不实之言若诓骗,一时心急下的令!」知州重重哼了声,摆摆手让衙役迅将人拉下去。 其它官员见司水司官被捉拿问罪,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有的官员摇头嘆息,句句为受灾百姓感慨。 接下来,郡城领导班子开始商酌救灾的各项措施。 …… 话说谭璇从县郊返回城中,见灾情虽没减轻,甚至因源源不断的灾民汇聚到城中愈发严峻,但百姓面上的恐慌消散许多。 天光大亮,整个县城满目苍痍。 眼看浑水中的灾民比肩接踵,稍有不甚便会发生摩擦,人多易生事。 谭璇瞧着不是办法,于是淌到县衙石阶下,清清嗓子,让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扬声朝黑压压的人群道: 「咱们从洪水里捡条命不容易,现今境况艰苦,大家聚在一处逃难也是缘分。乡亲们彼此互相忍让,大的让小的,男丁谦让妇孺,齐心协力把眼下这个难坎渡过去,大伙说,好不好!」 第189页 一直跟随护卫的两名衙役看见难民神情萎顿,脑子反应太慢,带头握起拳头嘶吼,「好!好!县令大人英明!」 被他们感染,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双手被占着的百姓无法握拳举胳膊,但麻木的神情有了神采。 「好!好!」 「抗过水灾!」 「听县令大人的没错……」 …… 谭璇见群众激情被调动起来,趁热打铁,伸掌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稍作安静。 「方才本官从县郊粮庄回来,得知咱们粮仓暂时无碍,存粮虽不太多,但应付些时日不成问题。待水势一退,晚稻栽种时节并未耽搁……」 大灾面前,百姓心存希望特别重要,谭璇发挥好口才,对城中百姓进行一翻激情演说,让群众瞬间热血沸腾。 正当谭璇派人撑着已做好的竹筏查探其它乡镇情况时,陪主簿刘华前去九龙镇的衙役回来了。 第118章 见到人谭璇心中大喜,终于有九龙镇的消息了, 大水淹县, 消息闭塞。眼下人手不足物资匮乏,只能先顾及城中难民, 至于略偏远的村镇,刚刚才腾出人手去查看。 「禀告大人, 刘主簿怕大人焦心,让小的回来送信。镇里百姓无甚大碍,都躲在九莲山避难呢。」 原来自谭璇吩咐在九莲山建兰草生态园后,有些眼光长远的民户使银子获得里正的准许, 在周边无主之地垦荒建宅。 其它村民纷纷跟风,短短两三个月昔日高低不平的溪沟土坡被整平, 俨然成了一处小平原,只待徭役结束后建新房。 九龙镇临海村落里的村民早在颱风来临前已转移走,待通知的大部分为离海远居于山脚下的百姓。 刘华深一脚浅一脚从县城抵达镇上,已费了不少时间,再沿湿滑泥泞山路进村, 更加不易。 等将谭璇的命令一一传达后, 再出发已是危险重重, 不得已将民众召集到山腰避险,以防山洪突发。 人无事就好, 谭璇心口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生凉食物吃一两顿也许无碍, 但若饮被污染的生水,必然造成身体不适, 重着甚至丧命。 可现今恰恰柴炭紧缺,到处都是洪水,连烧火的地儿都不好寻,谭璇抬头瞅了瞅远处的城楼,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看来只有在上面烧火做饭了。 阴雨在洪灾发生的第三日才离去,拨开云雾见太阳。本是六七月份最炎热酷暑时节,地上积水尚未完全消退。 烈日普照,天上水中两个太阳夹击烘烤,清河县仿佛似个大蒸笼,不时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人们置身其中比前几日在深水里还要难受几分。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生出疫情。季大人,巡防的事情暂且缓一缓,你先带人搜罗水中的浮尸杂物。」 因前两日桩桩重要之事亟待解决,没有专门拨人手负责此事,碰见了才会打捞出来。 县郊或者偏僻之处的浮物倒没怎么去管。 巡检季大人躬身应诺后,并未立即转身离开,稍作犹豫道:「大人,知州大人难道瞧着咱们清河县灾情可控,便不派人增援了?」 昨日知州下来查访灾情,发现清河县提前做了预防,将江海附近百姓转移至安全之地几乎没重大人员伤亡。 非常满意的大肆褒奖了县衙一众官员,而后言语中多是对其它两个遭灾极其严重之县尤为不满,很多迫在眉睫的大事还得要知州盯着才行。 大概景况的确危急吧,知州在清河县停留的时间拢共不到俩时辰,便坐着马车匆匆离去。 在此期间,同谭璇等人谈论的除了眼下需要做好哪些安抚任务,余外便是变相诉苦。 什么不但下游的县城遭了洪灾,连其它地儿亦没倖免于难,上面的赈灾物资未下发,郡城有心无力,只好先拣窟窿大的地儿填等等。 谭璇明白季大人的意思,无奈苦笑,时下确实僧多粥少,何况之前大家皆知清河县得了知府大人调拨的一万石粮食。 而且他们县的粮庄,就算在整个闽府也是数的着的坚固,在众人心中纵使清河县百姓财产损失最严重,然而在救灾物资分配方面仍应靠后排,谁让他们比清河县可怜呢,这大概便是弱者优先原理吧。 「本官已写了陈情奏摺,想必总会有些作用。」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今的结果乃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拼出来的,不是上司发善心赠予的。 就算知州不会立即拨粮发物,也要哭爹喊娘讨东西,甭管要来什么,总比闷声不吭当冤大头强。 谭璇擅长算术,在呈给知州大人的奏摺中,先用清晰明确的数据表明清河县多少良田颗粒无收。 此次县衙粮仓为赈灾预计消耗多少石米粮等等,甚至连县城中商贾损失多少银子也给出了大概数目。 最后概括三句话,面对特大洪灾清河县苦撑不下去了,亟待知州大人给予援手;县衙财政被掏空了,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日缓不过劲来;百姓家中资产遭重大损失,朝不保夕。 听了上司的话语,巡检干裂的嘴唇咧了咧,恭敬的转身而去。 潮水消退后,地上积水也慢慢减少,经毒辣的太阳暴晒,过了两三日便彻底消失,只留下一片狼藉。 县城中避难百姓在洪水未完全散去时,已耐不住急急归家。 谭璇知洪水虽然暂时走了,可灾难却没彻底结束,整个清河郡百废待兴,倒塌的房舍重新盖,淹没的土地从头翻土耕种,受伤的心灵慢慢抚平。 第190页 对知府知州来说,百姓的艰难痛苦兴许只让他们难受片刻钟,刻不到他们心里去。为今摆在品秩高的官员面前的问题是,建塘围田该如何进行下去。 当下普通百姓方经歷一场大难,立即征役是不可能的了。 一个月前清淤筑堤时,官府信誓旦旦的宣讲今后不会再让沿岸群众遭受水患,让他们安居乐业,可惜短短月余便被狠狠的打了脸。 能继续的只有一小半的苦役。之前谭璇是从刘华口中知晓清河县水患的严重程度,原本想将九龙江进行彻底清淤治理便可解除洪灾。 亲身经过一场可怕的灾难后,方觉得自己想当然了,没有深刻的考虑自然环境的复杂性。 谭璇踱步在舆图前来,拧眉沉思不语,这张地图被其研究了十几次,郡城中的水患十有八~九和上游的水库牵涉。 「水库……」口中默念着,举起胳膊在舆图上圈出个轮廓来。 大禹治水疏而不堵,而清河郡的水库虽然有疏,但疏通的前提乃多为牺牲下方百姓,看似疏通,实则还在堵着。 目光凝视方才他手圈住的范围,脑海中极好的水利方案渐渐成形。 「禀大人,转运使大人与知府大人的车驾在城外两里处!」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谭璇突然被风风火火的衙役扰醒。 「转运使和知府大人?」谭璇疑惑的问道。心底纳罕怎么突然来了,没提前收到消息啊。 真会选时候,水灾刚结束,便来慰问老百姓了,什么都无需做,只动动嘴皮子,群众便感动的涕泪横流。 来的正巧,自己不用再写摺子了。 第119章 话说从临县赶过来的转运使与知府,透过壁窗打量清河县洪灾去后百姓的生活状态。 相较于其它两县哀鸿遍野的悽惨景象, 清河县境况好的不只一星半点。 街肆上虽寥落冷清, 灾害肆虐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但观百姓面部神情无惶恐之色, 多半为损财后的惋惜愁苦。 转运使暗道,看来清河县县令的确是一位能吏, 随即想起其身份,不由为之惋惜。 大洪当前保住一县子民生命无碍必费了十分心力,沉痛的心情稍稍缓解两分。 南方转运使的差事出力不讨好,原以为九龙江治理后水患会有所减轻, 心里警觉不禁放松了些,谁知竟然遇上罕见的大潮和江南的水患, 两项叠加造成的灾难仅一个清河郡人员伤亡数千人。 虽然主要原因天灾,但回京述职仍免不了皇上斥责,贬官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想至此处,重重嘆口气。 紧随其后的知府, 压抑忧虑的情绪缓和了些, 得知清河郡夜间开闸泄洪酿成重大洪灾, 恨不得将其郡知州抓起来打几十大板方解心头之怒。 早干嘛去了简直玩忽职守,一个月前知府衙门下发公函命各郡城检查排洪的坝堰水渠, 做好夏汛的防御任务, 结果大事临头火烧眉毛,铸成惨祸。 去年经过一年勤勤恳恳努力, 劝农桑励商户,使整个闽府在自己的治下不说清平丰裕,但也渐渐向好,政绩考评得了个优。 今岁开年兆头更不错,朝廷下发诏令在闽府建塘围田,看样子十分重视闽地的民生。正鼓足劲头大干一场,争取三年政绩考评全优,待任期一满有个好去处。 没成想下面知州捅了这般大篓子,连带着转运使都神情不悦,没给自己好脸色。 越想越恼怒,夏日炎炎车中闷热,抚了抚跳动过快的胸膛,呷了几口解暑的酸梅汤,方感觉好了些。 车中两位大人思绪纷涌感慨连番,谭璇得巡逻衙役禀告后,连忙出县衙前去迎接。 「下官拜见转运使大人,知府大人!」 谭璇躬身揖手行礼时,被转运使托住,「谭大人近日为洪害连明连夜奔忙劳累,辛苦了!」 「这是属下应尽的职责,现今治下子民嗷嗷待哺,下官实在有愧两位大人所託!」说罢,再次恭顺的躬身低首。 「好,清河县百姓有谭大人这般务实不骄的父母官,其之幸也!」两位长官见其谦逊不居功,说话让人心里熨帖,不由暗暗颔首。 天气炙热,三人在县衙外寒暄几句,便被谭璇请入内衙。 茶过两巡,待两位上司脑门的汗水干了,红热面庞恢復正常后,谭璇才同他们汇报有关洪灾的主要事项。 「子瑾此次应对十分得当,建塘围田乃朝廷下达的任务,虽说时下百姓理当修养生息,江河水量丰沛,但工事万也不可丝毫不动。」 听谭璇陈述完自己如何将百姓从洪水里解救出来,两人万分赞许,不过表扬归表扬,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日子还得向前看。 大致清楚清河县的状况后,知府便开始指示接下来的任务。 「卑职愚见,方今不过六月底夏汛未彻底结束,正如知府大人所言江满塘溢,并不适宜进行工事……」谭璇话说到此处时,知府端茶盏的手顿住,觑了眼神色平静的转运使,轻轻紧紧眉头,张口想要说什么。 却被转运使瞥了眼,微微朝他摇头,示意无碍,让谭璇继续说下去。 谭璇额头不觉泌了一层细汗,心口有些发紧,掐掐指腹让自己镇定下来,「两位大人定然清楚,清河郡近几十年一直苦于水患,追根结底因水路荒废被迫改道,使泄洪水量七成注入九龙江……」 第191页 史料记载,曾经的清河郡物饶民丰,虽每年长夏之季雨水多发,但并不像如今洪灾频发,给辖区百姓造成巨大损失。 前朝统治后期以及闽府未归復华朝期间,官府腐朽不堪,排洪灌溉工程常年失修,水渠河道越来越少浅,泥沙越积越多最终被填平,或成道路,或变农田,甚至成为百姓的宅基地。 而今九龙江承担了上游大部分的泄洪压力,受得住才怪的。 谭璇只稍稍一点,两人便明白其意思,能在官场中混到如今这个位置,腹中肯定有文墨,也清楚造成水患的大部分原因是水库过分泄洪、闽府的水利工程设计不合理导致的。 可按照现今闽府的地形特徵若重新改造,必是个大工程。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无法完成,事关政绩考评的面子工程都做不完,何必再为自己找麻烦,是以年年如此,连百姓都见怪不怪了,逢上好年景比过年还高兴。 换其它时候,谭璇若提出改造闽府水利工程,可能两人没那般迫切想知道具体如何操作,但此刻不同了。 闽府发生了重大洪灾,朝廷势必已知晓。假如他们向皇帝解释水患发生的原因时,再附上一圆满的解决方案,那么罪责可能要大大降低。 于是当谭璇详述完闽府水利不足之处时,知府不动声色的扫一眼同样颔首的转运使,出声道:「子瑾所言甚是,那以你之见可有解决的妙法?」 看来两位上司颇有意动,谭璇谦逊笑笑,「两位大人胸怀锦绣,卑职拙才厚着脸皮越礼先说一说,不足之处还望大人们指点!」 得允后,谭璇顿了顿,稍作润饰道:「九龙江支流众多,且多分布于白浪水库上方,夏汛时无形加重了其泄洪负担。据史料载,二十几年前,这里还有这里有两条人工河,同几处支流相勾连……」 谭璇站起躬身告了罪,抬脚走到舆图前,手点着几处位置,细细讲出他的想法。其实总结起来很简单,因势利导引水分流。 虽然曾经的沟渠人工河被填,但其中仍然分布不少湖泊池塘等,经过再次修渠挖河,将断断续续的人工河重新相连,这样即可以起到分流作用,而且将灌溉、饮水面积扩大。 闽府气候温润,人人都觉得不缺水,实则乃隐形缺水,一旦饮用水源盐硷化,便会给百姓带来诸多不便。 就在转运使和知府思量其计策的可行性时,谭璇又指指着一处地方继续说下去:「若想从根本处解决,这处还需另建一座水坝……」 第120章 既然之前畅通的人工河道渐渐消失,那重新修建后依然有这种可能性。 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 谭璇用心琢磨后又与下属们商讨, 选取一处认为比较合适的地方建水坝。 暗自忖量的两人目光随其手点按的地方看去,眉头紧皱, 眼睛微阖,深思起来。 谭璇所选的地方位于闽府辖区东北部, 与九龙江不是同一个水系,水坝设在两山之间,地脉稳固施工起来适合作力,而且工程量不是太大, 如若工期赶得紧,两三年时间应该可以竣工。 知州同知府各自恆量一番, 眼神交流过后,觉得方案甚是可行。 谭璇将想法向两位上司陈述完,行了躬身礼,退到下首的位置保持缄默,不打扰他们的思考。 最终水利方案得到肯定后, 接下来三人开始商议这项宏大工程初步实行步骤。 洪灾后百姓忙着抗灾, 九龙江水势急勐, 海潮虽然退去,但多日降雨, 近三分一的滩涂上被裹加着泥沙的江水覆盖暂时不便于围田。 因而决定让此刻正在清理洪灾所遗留垃圾的苦役, 前去开挖人工河。 …… 送走了心情好转许多的上司,谭璇空暇之余想起多日未见的朋友傅裕, 合理的水利工程自古以来都是立国利民的好事,倘若在此过程中傅裕表现突出立了功,将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获得自由身的机率更大些。 考虑到自己任期一满离开清河县后,纵使有心也无法帮得上忙,恰巧此次可以通过他的人脉关系,大干一番。 经过谭璇上次的开导,再加上与好友在同一个地方,尽管两人碰了面几乎没聊过什么闲话。 可傅裕的精神面貌较之前积极不少,和役友们聊天时面庞常挂微笑,分派事物时更是干劲十足。 「子瑾放心,我一定会将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绝对让旁人发自内心诚服,而不是……」 白日里傅裕同另外三名苦役被谭璇召进县衙中,获知他们将负责开挖泄洪人工河。 固然他的能力不错,可有自知之明,在近万名人群中怎么排不上前四位,傅裕明白这是谭璇给自己开的后门,大伙明面上不敢议论他存有私心,但心里必然不太舒服。 心中感动异常,发誓定要竭尽全力把此项重任圆满完成。 「阿裕你别想太多,我虽存有私心,但你若草包一个,再怎么着,我也不敢瞎胡来将此等大事交给你。好好干,役工中匠才济济,多同他们商议,吸取好法子……」 谭璇笑着摇头否定,怕其心里敏感,毫不作伪的解释。 下了衙,他把傅裕邀请到家中用饭,准备在其出发前交代一些重要之事。 那些被判徙至闽府的苦役中,能人不少,由于长期做些修河建桥的苦力定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第192页 谭璇想让傅裕深入最底层,同役工打成一片,即得人心又可学到东西。 傅裕喝尽杯盏里的清酒,感激的望了眼谭璇,轻轻点点头,自从和旧友相逢,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快要解放了。 激动同时,心底其中一角落隐隐焦虑起来,童生身份被撸,而且此生不会再有机会踏上科考路。 士农工商,还剩下三条生计路可选,好友这是在提醒他多学本事,将来好养家餬口不为生计发愁。 吃罢晚饭,傅裕为怕给朋友添麻烦执意不肯留宿县衙内院,这些年和形形色色的苦役接触,知道官场如战场,里面水又深又浑。 隔墙有耳暗处有眼,本来自己被提拔为工事负责人之一,已招人眼红,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谭璇无奈,只好亲自把他送出院门,他和傅裕相识之事谁不知道呢,与其藏着掖着装作心虚的样子,不如大大方方顺其自然的好。 为邀傅裕吃饭,今晚回来的早,想到家里冷冷清清,谭璇跨进院门的脚步顿住,转身朝外面的官道上走去。 没有明锦和十六,家里仿佛没了生气一样,尽管想念,但房舍遭了水淹,屋里一股浓烈的霉变味,决定等房里烘烤干燥,家具暴晒干燥后,再派人将娘仨接回来。 「老爷,天儿晴好几日了,院里房舍也都烘烤干了,是不是明儿可接夫人与公子回家了?」 身旁跟随的小厮,察觉自家老爷情绪低落,不时还举头遥望乱眨眨眼睛的星星,贴心提议道。 「再过几日吧,夫人怀着身子,怕她受不住到处飘散的腥臭味。」洪水才消去没几日,整个清河县仍然充斥着淡淡的水腥气。 僕从的建议虽令人心动,但谭璇依旧摇摇头,迟几日没什么,况且这几日他不但要下乡镇巡查百姓灾后重建情况,还需部署开挖人工河的各项事务。 自刘华带领百姓到九莲山避洪后,九龙镇里正便坐立不安,因为百姓花银子在山上买无主荒地建房宅之事,他未向县令大人禀告,所收银子更不曾上交。 「老爷莫慌,银子咱们虽收下,可花没花谁知道?待知县大人过问,您就一口咬定最近一两个月为海风洪水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尚未来的及告禀。」 里正的妻子见丈夫焦虑的饭量骤减,眼白布满血丝,无论走路睡觉都是唉声嘆气的,出声劝导。 从古至今哪有不偷腥的猫,即便县官大人也难保十成十的清白。 「唉,我真是猪油蒙了心,眼中只看见那点芝麻。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那些话哄鬼去吧。知县大人即使一时寻不出凭据断我贪眛钱财,可心里是记下我这个人了,以后甭想有好果子吃!」 里正气恼地狠狠瞪了眼妻子,若不是小舅子出的骚主意,他能会一时煳涂,眼光短浅犯下错事吗? 妻子方才提议的狡辩之语,是人都能想得出来,他当然清楚自己带着银子和购置宅基地的花名册,到县衙编慌言解释缘由,没有证据,县令大人也不能随意判其贪污,但今后的日子定好过不了。 难道要坦白从宽?不行,大华朝律法有规定,官吏贪污二十两银子以上的要获刑。不然上交银子,好好编个理由,先逃过一劫? 正当他天人交战,思绪纷乱时,家丁旋风似的跑进来禀告说县令大人来九龙镇巡查来啦。 里正听后,呆滞瞬间,哗的一下站起身,将茶几上的浮云白瓷杯带了下来,茶水撒了一地。 「这如何是好?难不成大人亲自来问罪的吗?!」焦躁的踱几个来回步子,一跺脚,撩开衣摆,赶紧出去迎接。 谭璇自然不知道九龙镇里正心底的煎熬,因为眼下大事都一箩筐了,根本没想起百姓花银子买宅基地之事。 此次来九龙镇的目的乃巡查海边居住的渔民是否都已安稳回家,兰草生态园经过一场大洪灾状况是否良好。 一路走来,看见很多百姓赤脚在水田里抢种晚稻,清河郡遭灾,至于减不减免田税的问题,朝廷的诏书尚未下来。谭璇估计照此惨烈情形,十成九会免掉秋赋。 望着那些勤劳不辍的朴实百姓,心底感慨百姓的内心真强大。 家财大损却默默吞下眼泪,继续播种,听刘华曾说过,尽管两岸百姓知道每年夏汛情况危急,田里庄稼八成保不住,仍然心存希望日復一年不荒田地坚持耕作。 远眺被混浊江水覆盖的绵延滩涂,忍不住畅想十里丰田沃野的场景,可惜苦役苦役们只能先顾及人工河,至于何时开始围田,要看具体情况。 里正从通禀的僕人那里获悉谭璇去往临海近的村落里,不知怎的心口一松微微嘘口气,看来上官大人来镇上最主要目的不全是冲着自己的。 「老乡,现在鱼好不好打?」 「水涨不少,鱼容易打了,庄子里的人却不愿遭罪出海了……」 …… 滩涂边上信步,碰到有人便出声询问。 「鱼打的好好的,为何不继续了?」难道出什么大事了,海域被侵略者霸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按道理讲不说所有人都愿意下海打鱼谋生活,但大部分理应情愿继承祖业啊。因此对老者的话语十分十分好奇。 「挣的银钱都是拿命换的,大前天一船人……十几个,只活了五个回来……刚长成的小伙子,心疼死个人!」 第193页 路人说完眼眶发红,嘆息的摇摇头。 「出了事,你们怎么不去报官?!」治下的辖区里竟然发出这么大的伤亡事故,而作为一县父母官的自己还不知道,谭璇惊痛交加,同时心里还一股火气。 「报官有啥用,浪那么大翻了船,谁过去都木用。」 谭璇只觉一阵无力,洪灾刚结束没两天,又发生一件因人类无法对抗的自然灾害导致的悲剧。 出海有危险,能不能在近海处搞渔业养殖呢?能围涂造田,那便可围海养鱼! 现在九莲山下有生态兰草原,那么可以在滩涂搞大型的农业生态系统,将渔业和农业通过食物链和生态循环紧密相结合。 第121章 想法很美好,不知在他的任期内能不能实施。 规划中的待建水坝位置没在清河县, 为了不影响人工河道的工程进展, 知府决定修建新水坝不动用清河郡的人力。 除此,转运使准备奏请朝廷调遣部分驻守闽府的兵士参加修筑。 里正急慌慌的赶来时, 见知县大人一身长衫便服,背剪双手身姿挺拔地伫立在漫地泥沙溪水的滩涂边, 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所乘车驾远远的停在铺就的碎石路上,随从们规整的站在马车旁,于是也颇为识时务地没有上前打扰,静静的等着知县大人。 谭璇的贴身小厮察其面庞紧绷额头大颗汗水, 直滴后背衣衫浸湿一片。抬头仰望湛蓝如洗的天空,想了想, 朝谭璇小跑而去。 里正见知县大人转身随着小厮的手势望过来的时候,脑门上的汗水越发多了起来。 正在深思清河县两年的规划的谭璇听僕从禀告九龙镇的里正过来了,点点头,侧身望一眼两箭之遥的几个小黑点。 九龙镇是个好地方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又运气爆棚地赶上朝廷建塘围田的政令, 发展潜力无穷。 里正为一镇之长, 虽然是连官秩都没有的最底层官职, 可却是上令下达的关键人物。 虽然担任清河县县令没几个月,但辖区十来个乡镇的里正已都接触一遍, 对他们有了初步印象。 真若算起来这么多镇子谭璇来九龙镇的次数是最多的, 同其里正打过几次交道,除了会拍马屁, 眼光和办事能力很是一般。 固然挑不出什么大错,但谭璇从内心里看不上他,今后九龙镇发展成为清河县的一张名牌,里正不给力的话,完全拖后腿。 因此来之前并未派人通知,除了巡防镇上百姓灾后生活状态外,还有一点是调研下面官吏是否贪派救灾物资,一旦有差错,刚好将里正给撤换下来,结果尚算满意。 里正瞅见县令大人往回赶,用绢巾试了试额头上的汗珠,带着一身肥墩墩的肉快步迎去。 「学生不知大人前来,恕罪!」 「无碍。时值稻田秋播,本官记挂农事,这几日下来瞅瞅如何了。」谭璇观其微微气喘,圆脸上斗大的汗珠往下淌,不想摆官架子难为基层官吏,笑着颔颔首,让他随自己一同前往九莲山兰草生态园视察。 里正闻听要去的地方,脑袋嗡的一下,矮胖的身子微微摇了摇,谭璇的小厮上前连忙扶住,才没有栽倒。 察觉其情况不太对劲,谭璇以为他有什么疾病,天气炎热突然发病,忙关心问道:「张里正可是身子不适?如若……」 话没说完,只见张里正挣脱开小厮的搀扶,噗通跪在谭璇面前,没注意到膝下的粗沙砾,闷哼一声神色扭曲,咬咬舌根,迫使自己不那么惶惶。 「大人,学生有一事禀告,两个月前……」 待俯首垂眉结结巴巴将百姓出银子购置宅基地的情况陈述完,不过自然将自己偷贪宅银的事实说成忙于应对夏汛之事,忘记向县衙呈报。 在他的故事刚起了头,谭璇已把事情的原委揣测了大概。 面上神色由晴转阴,继而恢復平静,目光沉沉的盯着犹不死心编故事之人,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小小里正竟然胆大包天的私卖山地将银子据为己有。 东窗事发时,竟然浑身是胆的编瞎话歪曲事实,推脱罪责。 「噢?张里正今儿不提起这茬,本官倒差点忘了。不过,本官所获悉的情况好像同张里正说的有些偏差,你再想想,溽暑时节酷热难耐,受了热毒脑子不清楚,万一记差了呢。你说是吧,张里正?」 里正听县令大人已经得知此事,顿时面如死灰,暗骂自己愚蠢至极,有兰草园子在,九龙镇已经在县官大人那里挂了号,对镇上的一切必然了如指掌,自己那点小动作岂不是清清楚楚。 心中挣扎着想为自己再辩驳几句,「大人,学生冤枉,学生……」 「还不如实道来!是要本官传唤人证,当场与你对质吗?!」谭璇见执迷不悟犹不死心,肃面厉言,在官场摸爬滚打六七年,官威渐渐显露出来。 张里正被其喝斥的身子如筛子,顾不得地面上的砂石粒,砰砰磕着响头。 「大人开恩,学生一时鬼迷心窍,犯了律法!学生该死,学生该死……求大人给学生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那几十两银子学生丝毫未动……」 便服出访,谭璇只带了两人手,思量一番,盯着脑门红肿的里正道:「事情原委本官已知晓,待你先同我去九莲山走一趟,本官再夺情判定。」 第194页 夺情?!里正听到这两个字,立时重燃希望,又连磕几个响头才爬起来。 九莲山脚下村民开垦的农田同样没逃过洪灾的肆虐,经过山洪冲击,有些甚至面目全非。 沿途谭璇见有的在修田灌水,有的扬起牛鞭抚着耕犁在水田里翻土,动作利索的则裤腿高挽,手拿绿油油的禾苗退步插秧…… 初秋的太阳西悬,其中一半被高高的山顶遮掩,金黄色的流光倾洒在水田里、忙碌于农事的百姓身上、互相追逐嬉戏的雉童、山间房舍的竹瓦上…… 万物都被染上了生机温暖的色彩,朴实的人儿最需要善待,可事实往往相反。 透过壁窗谭璇被不远处的景象感染,便下了马车,徒步行走。 附近不少百姓见过县令大人,故而有百姓认出他来。 「县令大人来看咱们哩!」 「哎吆,可不是哩,这次发大水多亏咱们大人算得准,让咱们提前迁走,不然啊,还不知冲到哪里去哩……」 「听外面的人讲,白沙县里水上漂的都是没逃出来的人,惨得很吶……」 …… 发现了父母官大人,田里的百姓纷纷停下手头活计,虽然不敢主动上前搭话,可都从水田中哗啦啦的淌到地头,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不时夹杂议论。 「老伯,稻苗够不够?房子可修好了?」 被百姓识出,谭璇不再自走自的,主动到下坡到田头,同乡亲攀谈起来。 「够,够……使不完哩,俺们的房子在山腰上,地势高大水淹不到,大人您是去上面瞅兰草园子里吧?」一鬍鬚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见谭璇态度亲和的向自己打招唿,笑得鬍子直颤抖,激动的回答问话。 谭璇是从主簿刘华那里知道九龙镇一部分山民除了田地被淹,房屋没受什么损失,具体情况并不晓得,这也是他最先赶来九龙镇的其中一个原因。 「兰草再如何精贵,也没有乡亲们重要,本官这次来主要还是来看望大伙的。庄稼毁了咱们再种,只要人在,比啥都强。」谭璇笑着摇头,见人越围越多,朗声道。 「大人说的对,俺家大娃子劝俺『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在,银子等着咱们去挣哩!」人群里不知谁附和道。 「三叔,那不是大洋哥哥说的,他是从话本上学来的……」顿时人群里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方才出声的男子黑脸发烧,狠狠的瞪了眼此刻正拧着堂弟的大儿子,哼,不好好读书,竟然背着家人偷看话本,回家看怎么收拾他。 「能学以致用,不错!」随大家一起笑过,见少年被周围人笑得面色通红,点头赞扬一句。 少年得到县令大人的表扬,脸越发的火热,心砰砰跳,清澈的眼睛亮的吓人,偷偷的望了眼,暗暗发誓将来自己考中进士做了官,一定要像大人一样爱民如子。 谭璇并不知道自己一个善意的救场举动竟改变了少年的一声。 看着水田,其实他挺想下去体验一把插稻秧的感觉,但一想到泥水里蚂蝗水蛇横行,便熄了胆,打消念头。 和群众闲聊小半个时辰,谭璇才往更高处走。 爬上半山腰,谭璇看见了被新迁过来的百姓垫平的宽阔的广场。 之前还听说房舍没来得及建,如今却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大概他们还要忙着秋种,房舍并未垒好,看看出了地基,露出墨色石块。 邻里之间,房舍布局紧凑,房前屋后设计的都有小道,也许为了担泥土方便,广场北面挖了个几十平米的池塘。 尽管房舍未建造好,但根据其雏形完全能想像出来成后之景,俨然是九龙镇的一个新区,十分喜人。 考虑到过度开垦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谭璇觉得此种现象理应合理控制,否则不出几年,又是一个新的问题。 路上一直提心弔胆沉默不语的里正,瞅见那片平平坦坦的土地,小心翼翼觑了眼心情不错的上官,微微放松些,看来知县大人也是贊同为此处建房的。 想到小舅子出的骚点子,忍不住将其十八辈祖宗问候一遍,若不是他,自己非但没犯错,反而在大人面前立了个大功,千金难买后悔药。 在清河县断的第一场案件让谭璇了解到,清河县的百姓思想非常保守,女孩地位不但非常低下而且嫁妆很多,一旦家里有两三个女娃,不但孩子遭殃,连女娃的母亲日子也异常艰难。 因此兰草生态园在招募女匠工时,会对那些家中女娃较多的农户稍微倾斜。 幸亏颱风来临前,谭璇让人将贵重的兰草品种搬到莲花寺,否则定损失惨重,看看山上东倒西歪的林木就知道了。 农家女孩没有那么多避讳,华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苛刻,像什么裹足、不可随意迈出大门等陋习都不存在。 而且农户种种限制的更为宽松,因此园子里女匠中虽然有不少是未出阁的女孩,但当谭璇步入园内,并未让她们蹲在油布棚里避嫌。 少女们不敢直视风姿俊秀的县令大人,只偷偷趁人不注意用余光瞄几眼,成过亲的婶子嫂子婆婆便没有那么多羞涩,当谭璇走过,捂嘴笑着同身旁之人夸赞几句。 「这是俺见过的长得最俊的县老爷。过两年俺家姑娘能找个有知县老爷一半体面的,俺睡觉都能笑醒……」踮起脚跟的某婆婆道,眼冒星星,目光一直盯着谭璇。 第195页 「咱们谭大人的娘子跟天上的仙女一模一样,上个知县老爷有三房妻妾,谭大人只夫人一个呢,羡慕死个人……」 …… 经歷过在长安大道跨马游街的场景,此刻众人的反应对谭璇来说简直小儿科,全程面含微笑应对自如的同人打招唿。 兰草生态园一期工程进展的不错,谭璇的想法是先用兰草为清河县赚取名气,待兰草之乡的品牌被华朝各地的文人骚客知晓,再来推广其它特产,比如龙眼肉、柚子、海鱼等等。 转运使那个活gg起了很大作用,若不是洪灾影响,前来询问购置兰草的商贾会越来越多,园子的收益愈发喜人。 生态园二期谭璇已经绘好蓝图,盗用现代的宣传口号,「若想富,多植树。」 待忙过这一阵,开始让人围着九莲山栽种柚树龙眼等果树,他要将九莲山变成九宝山。 光想想尚有那么重要之事要做,谭璇便觉得时光太过短暂,如果三年后不能返京,那他希望继续留在清河县,完成打造闽府「经济特区」的规划。 「张伯,这几个月辛苦你了。指不定过段日子,还要费心些。」 自张老爹领下教导女花匠任务后,和老伴吃住都在此处,临走时,谭璇特意到他所住之处同其叙谈一会。 「忙些好,忙了买咱们兰草的主顾就多。」以前张老爹觉得单干挣的银子多,现今想法完全改变了。 不但领着工钱和园子的红利,谭璇还承诺一旦他将孤株稀罕的品种分株成活,另外有奖赏。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呆在兰草棚里不出来。 谭璇知道对方误会他话中意思了,自己话中之意是待果树植起来后,让其再教花匠嫁接技术,想想着是明年的事情了,到时再说也不迟。 每次从九龙镇回来,谭璇的心情都很不错的,这次也不例外,无论是百姓当下的精神状态还是兰草园,均朝希望的方向发展。 离开九龙镇时,谭璇让里正在家等着县衙差使的传唤。再者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将清河县十余个镇走访一遍,彻底了解清楚,里正自然巴不得如此,连连应诺。 在其返回途中,尚不知妻儿已从郡城回到家中。 「阿娘,阿爹怎么还不回来,洪水都被赶跑了,还没见到他人影。」 在车中一直兴奋的数着还有多久能回到家中见老爹的十六,撅着小嘴闷闷不乐的表达心中的不满。 「乖乖的睡一觉,你阿爹就到家了。你阿爹整日奔波劳顿,记得不要闹他……」身子略略不适的明锦强打精神安慰儿子。 一直悬着的心,回到家中才安定下来。清河郡洪灾发生后,整个郡城百姓都在议论此事,甚至大街上有不少从下边镇上逃难过来的百姓。 她虽身子笨重不方便出门打听消息,但同样心急如焚的马夫人可以。 最后通过在郡城署衙当差的熟人,知道清河县受灾虽严重,不过百姓伤亡不大,众人才微微放了心,可时时刻刻都希望能尽早的回到清河县丈夫身边。 山竹探听为救灾官道畅通,三日前雇了镖局的人护送回清河县。 十六察觉母亲神色倦惫,在路上听到白鬍子老大夫交代她要好生休养不可太过忧思。 乖巧的点点头,让奶娘引着去隔壁房睡觉。 儿子走后,明锦累意困意齐齐涌了出来,躺在有丈夫气息的褥子上,沉沉睡去。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晓。 谭璇原计划从九龙镇巡防回来,直接到下一个镇的,可出了张里正那档子事,自己顾不上管,但也要遣人先调查清楚具体贪污多少银子。 而且还要抓紧时间物色合适的人选担任九龙镇新任里正,在他看来,这比将张立里判刑紧要。 因此不得不回县衙,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 「老爷,您可回来啦!再不回来小少爷鼻子都要哭红了。」眼见天越来越晚,一觉醒来的十六发现阿爹还没回来,娘亲又沉睡不醒,单独一个人太孤单。 山竹见小人儿闷闷不乐,晚饭几乎没吃两口,便逗他说话,不逗还好,结果没说两句话竟然委屈的哭起来,丫鬟嬷嬷小厮轮到上阵,绝活都使出来了还是不行。 「山竹?!」谭璇看见山竹又惊又喜,可随即变了脸,怪责道:「胡闹,眼下大灾刚去,且不说路况如何,单说路上避难百姓也有不少,万一起闹抢劫怎么办?做事前也不动动脑子想想后果!」 山竹被自家老爷责怪的手足无措,不过脑子清醒不少,也觉得自己大意了。应遵守老爷吩咐的,不该一时心软听夫人和少爷的。 少爷幼小夫子怀有身子自己的娘子同样大着肚子,万一真有什么不测……想到这里,大热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谭璇说罢,迈着大长腿快步朝透着灯光的卧室走去。 「阿爹!阿爹!」 「哎吆,我的小乖乖哦,鞋子鞋子穿……仔细着心脚下,别扎着!」 天黑蚊虫多,十六被奶娘用温言软语哄到房中纳凉,耳尖的他隐隐听到父亲说话声,兴奋的连鞋子都顾不得穿推门往院中跑,害得奶娘拿着鞋子跟在身后追。 「听你山叔说,咱们的小十六快要哭成花猫脸了。」谭璇一把抱起赤脚撞过来的儿子,掂几下觉得比走之前重了,边走边笑着逗他。 「儿子才没哭呢!阿爹,阿娘睡了好长时间,现在还没醒呢,白鬍子郎中爷爷说『阿娘不能累着,也不能生气』……」紧紧圈住老爹脖子的十六,为了转移话题,赶紧将娘亲抛出来。 第196页 「你阿娘生病了?!」谭璇最担心的就是路上颠簸明锦身子吃不消发生状况,现在从儿子嘴里获知明锦沉睡不起,还有郎中的话语,不免担忧起来。 「恩,想阿爹想的!」 谭璇被一本正经的儿子逗笑了,捏捏他的鼻头,「小精灵鬼,走,咱们看阿娘去。」 临近卧室时,轻声告诉儿子不要大声说话,将人给吵醒了。 脚步轻轻的跨进卧室,谭璇抱着儿子立在几步远的地方,五官相似的父子凝视着床上安眠之人。 只见大半个月未见的明锦的抱着薄被睡的酣然,神态安详,但脸庞相较于之前清减了些。 在房中站了半盏茶的时间,明锦依然没有醒来,谭璇观其面色尚好,并无病容,放下心来,猜测大概累得很了,才一下子睡这么长时间。 从卧房中出来陪儿子用过饭,亲自哄睡着觉,才回自己卧室里。 发现明锦已经醒来,只不过尚处在迷煳的状态中,宠溺一笑:「睡醒了,饿不饿,我去叫人给你端饭。」 「阿璇,你回来了?」明锦伸手拽住谭璇的衣襟,雾蒙蒙的星眸注视着他,用沙哑的轻轻问道。 「娘子可真能睡,我和十六立在床前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也没能将你瞅醒。」谭璇朝帘外喊了声传饭,便重新坐在床前鼓凳上将明锦的柔腻的随手握在手中磨磋。 突然见到丈夫,鼻头莫名酸涩的明锦听到他打趣的话,有些不好意思,故作生气的嗔其一眼,縴手却任其握着。 夫妻俩打趣几句,饭菜便送了过来,大半日没进食,身旁又有丈夫陪着,胃口大开,比往日多吃半碗,怕她积了食,谭璇搀着在院中散步消食,将两人分开期间发生的大事将给她听。 第122章 这几日清河县城中分外喧嚣热闹,街肆上车水马龙, 进城逛街的百姓比肩接踵, 肉摊上、糕点铺、布庄围着的人尤其多。 无论卖东西的商贩还是买东西的主顾,脸上均绽放着灿烂笑意。 …… 本该肃穆安静的县衙门前竟然也围着乌泱泱的群众, 背上的竹篓里装有各色各样的物品。 有捆成一把把果粒饱满色泽新鲜的龙眼;有张嘴哈着热气散暑的鸡鸭;有被白色夏布盖着蔬菜…… 「乡亲们,县令大人明令不可收受你们的东西, 快拿回去吧!」 几名衙役不再像几日前笨拙不得法,署衙前被百姓堆放的到处皆是「谢礼」,挨县令大人的训斥。今儿直接在大路前设了个屏障,婉拒热忱的群众送礼行为。 「东西不值什么, 都是自家产的……」 「县衙各位老爷为俺们费心修河,今岁田里收成好官家又免了田赋, 送些吃食报答有啥哩……」 「是哩,若上面大老爷怪罪,俺们出面来作证……」 紧赶慢赶,经过两年极为艰苦的奋斗,两条人工河和新水坝终于在夏汛前一个月竣工。 不仅九龙江两岸百姓受益, 连整个闽地的年成也较两年前大为好转。 今岁是个大丰收年, 早稻基本收割完毕, 满怀感激之情的农户们背着果子、鸡蛋、家禽等来到县衙大门口特意表达他们谢意。 县衙外头的衙役们苦于应对热诚的百姓,而内衙中的一众官吏也没闲着, 谭璇正在部署秋种后围田建塘的各项任务。 两年前知府上奏朝廷请求暂缓建塘围田先挖人工河与修建水坝, 获得了皇帝的允许,如今水利工程圆满完成接下来便开始进行暂停的工事。 「芜山光秃秃的几乎没什么林木, 不如取山石作为建塘的石料。」马志才出声建议道。 「芜山在东北角,大船载运石料易搁浅,倘若不走水路,那般高的海塘猴年马月才能修完……」 刘华微微摇摇头不太贊同,相较于挖人工河,筑海塘难度要大些,不但要考虑盐水的侵蚀还需要大量的物料。 「使小船也一样,虽说载的少,可也比夹板车强啊。」 …… 一直认真倾听下属们积极踊跃地发言的谭璇,饮口凉茶道:「用大船并非不可,芜山和九龙江两地之间距离不远,咱们走河运。」 由于九龙江清理出来的淤泥用到修筑两岸江堤了,从两条人工河挖出来的泥土除巩筑河堤外,还要准备作围田之用。 因此建塘所需的材料必须另想办法,工程浩大假如在远处採集费时费力,不是明智之举。 清河县辖区多山,从各方面考虑,大家选择了芜山,以黑火.药辅之,获取所需石料。 九龙江经过治理,江宽水深,因处在下游流速也不湍急,很适合行船,唯一不方便的是从芜山到九龙江岸还需横穿一段土路。 众人闻听要走九龙江,纷纷估摸其可行性,从脑海中搜索两地间可有近道可走。 「本官方才琢磨了一会,走小路曲曲绕绕浪费时间,趁现今晚稻尚未种进田里,避过村落直接在两地取最近的路走。临时被占用土地的农户给些银子作为补偿。」 其实谭璇刚才起的念头是直接把将被强制踩成道路修成永久性的石路,以方便百姓,但随后一想便放弃了,觉得地理位置选的不适宜。 眼下找不出其它绝妙法子,为了大局考虑,只有「得罪」百姓了。 散了衙,谭璇为躲避纯朴热情的送礼百姓,直接从后衙小门处回家。 第197页 「阿爹~」檐廊下奶娘怀中的婴孩瞧见谭璇,抬起短胖胳膊指他,清脆短音的叫道,兴奋地在奶娘怀里挣扎。 谭璇也发现小儿子,笑容慈祥,加快步伐。 前年年节明锦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团团,现在正是学走路学说话破坏力大增的年岁,大热天在房中呆不住,非要人带着在院外走动。 怕把孩子晒伤谭璇交代奶娘丫鬟等暑天尽量别在外面逛悠。此刻焦阳高照,估计是闹的太狠了。 还未走到近前,只见小儿子因挣脱不开束缚隐隐有恼火抓狂的迹象,使出吃奶的劲摇摆着小身子。 「来阿爹抱!团团今日乖不乖?」从满身大汗的奶娘手中接过小儿子步进了屋。 「阿娘~阿娘~」团团看见闻声走出的明锦,愈发欢快,小屁股一拱一拱,见异思迁立马哼哼着要投入娘亲香喷喷的怀抱。 莞尔一笑的明锦走到父子身旁用巾帕为汗渍渍的儿子试汗,随后把孩子接了过来。 「十六还在书房?发奋读书是好事,可也得悠着点啊。」一想到近半年大儿子明显较去年刻苦了不少,谭璇欣慰的同时又有些不忍心,六七岁的孩子竟然开始为举业拼搏了。 明锦忽然无奈笑起来,朝圈着其修颈的小儿子努努嘴。 谭璇瞬间明白明锦暗示之意,不由跟着乐起来。弟弟缠着哥哥玩,哥哥「嫌弃」小弟吵闹只好能躲则躲,明锦也怕耽误了大儿子读书,半默许其行为。 玩笑之后,谭璇不得不正经地思索儿子学业问题,明锦学问再好也不再适合担任十六的授业夫子。 而他自己公务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孩子,唯今必须得聘个专业夫子了,可小小的清河县登门授课的好夫子根本寻不到。 年轻的秀才中几乎没有熄继续考功名心思的,为了攒盘缠不少是一边开私塾一边攻书,儿子交给他们哪能放心。 距进士一步之遥的举人一般不差进京赶考的盘缠,放弃举业的大都各有前程,谁愿意来给一个县令公子上门做夫子的。选择进书院,年龄太小。 仔细思索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忍不住暗嘆口气,县城中的教育资源就是这么匮乏,看来还是得托人打听县城哪家私塾好,先让儿子呆半年再说。 半年后任期满了,再将儿子送回平江老家族学,再跟着他们跑,学业真的别耽搁了。 几日后,谭璇通过马志才帮十六打听好了一家不错的私塾,心情不错的回家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儿时,神色异样的明锦把刚送至家里的信笺递给他。 察觉其神态复杂,谭璇猜测信中定了不同寻常的事。 展信获悉京都镇平侯府因逾制被抄家诛族时,谭璇惊的一时没回过神。 第123章 权势显赫富贵泼天的镇平侯府竟然突遭灭族大祸,虽然当初他揣摩过皇上的心思可如今真的验证后, 感触却十分复杂。 惊喜是有的, 镇平侯府作为太子派系最大的拥立者如今被皇帝连根拔起,说明东宫如今的形势并不乐观, 明晔信中暗含之语也证明了此点。 今后太子的日子恐怕愈发不好过,圣上将自己的亲家灭族之事被朝臣解读不一。 不管怎样, 必然相当一部分官员理解为皇上对储君十分不满有废储苗头。 政客们对政治投机通晓甚深,镇平侯府事件后朝局形势势必发生明显变化,众官员又将面对艰难的抉择。 谭璇觉得功高震主的镇平侯府被剷除后,皇帝应不会再让这种夺嫡乱相持续太久, 局势会渐渐明朗。 远在闽府的他权轻人微使不上力,只期冀舅舅明晔等亲人在皇权过渡交接中安然无恙。 …… 掌灯时分, 京都平城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尤其是在暑热逼人的长夏时节。 热浪经过白日的嚣张横行,伴随着落日黄昏气势慢慢弱下来,京都百姓在透着一丝凉意的晚风中外出活动。 九城宫阙里如叶脉分布延伸的大街小巷中传来吆五喝六的拼酒声、小孩子的玩闹声、纳凉时的闲聊声…… 与此热闹场景格格不入的工部尚书田府,阖府沉浸在哀戚的气氛中, 缘由是平江老家来人报丧, 田老太爷不幸下世了。 闻听噩耗, 年过半百的田昀和陷入巨大悲痛与自责中,距离上次回老家看望族人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每次家书总说父母身体康泰叮嘱他们不用挂念, 而自己忙于公务并未思考太多, 总觉得爹娘离那个字还很遥远,现在惊闻悲训怎不受打击。 同样悲戚的田文舸兄弟俩见父亲已将自己关书房中个把时辰, 担心其过于伤心损了身子,便前去劝慰。 祖父这一去连带田文瑄也要回平江守孝,想想镇平侯府被搬倒此刻平王正需要得力助手,他们田氏却发生如此大的事情,真是始料未及。 「爹~」兄弟俩敲门进来,看到父亲双目含痛,不约而同轻轻喊了一句,接下来的一腔安慰之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已从悲痛中缓过来的田昀和瞧了眼神色悲伤的俩儿子,声音低沉缓缓出声道:「明儿一早你们兄弟三人先行一步,工部尚有诸多事情需要交代。」 镇平侯虽倒但东宫其它势力尚存,今后朝局还不知如何变动。 事情都有其两面性,他已身在高位多年,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方今趁着守制之事退出已成漩涡般的朝堂,未免不是件好事。 第198页 皇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几位皇子羽翼已丰,谁知道乱局中会发生什么事呢。 唯一不放心的是远在闽地的外甥,眼看着任期将满,这两三年干得不错,连续两年政绩考评皆为优等。在临行前打算麻烦朝中的好友帮忙照应下。 两人见父亲精神状态尚好,应了声便告退忙碌其它事情。 身在闽府的谭璇还不知外祖离世的消息,把京都风云暂抛脑后,集中精力管理治下的一亩三分地。 在九龙江沖积滩涂附近的海滩围田比较简单,但为了防止涨潮时海水侵蚀破坏土壤结构将土壤盐硷化,谭璇同下属商定先行修建海塘,待墙面达到一定高度再来围田。 两年时间里九莲山下的兰草生态园规模越来越大,除了外府的商贾,渐渐地闽府其它郡县的花草贩子也前来大批量的购置兰草培植倒卖。 「大人,那些二手贩子买了咱们园子的花草进行贩卖,岂不是有碍咱们的生意,长此以往谁还大老远费劲来清河县购置兰草?」 随着清河县盛产兰草的名气打响花草生意越来越好,连桂圆干的买卖也带动起来了。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通过和花贩子闲聊,尝到甜头的百姓隐隐开始担忧生意做尽的那一天。 谭璇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九莲山特殊的地理条件适宜兰草生存,但临近的郡城气候条件差不多,指不定碰到务实有魄力的官员再弄个跟清河县类似的园子同他们抢生意,那不是被断了财路。 思量了会心底冒出个想法,九莲山经过两年的修养生息于年初已允许进山。 为扩充兰草品种张老爹带领花匠上山移植,加之以前精心培育和从外地花钱购买的。 现今园中兰草品种多达百种,完全可以举办个小型的兰草博览会。 「这样吧,今年十月半咱们在九龙镇举行兰草花魁选拔大赛,你们中选出口才顶好的,到时专门夸咱们的兰草。从明儿开始凡过来买兰草之人就告诉他们,若十月半来买价钱比往常便宜三成。」 十月半刚好是秋兰的花期,是九莲山上最具代表性品种之一。刚开始想将时间定在明年三月,可明年三月约莫他已经离开此地了,为满足自己的私心便决定将日期定在十月半。 刚开始搞展览活动,不可能一下子就将天南海北的主顾给吸引过来,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先从清河县清河郡开始。 谭璇坚信随着时间推移,清河县一年一度的兰草花魁大赛终会闻名于世,让整个华朝的爱兰之人纷纷慕名前来。 说罢想了想,又交代张老爹等人数量少难培育的品型每月限量售卖,孤株严禁出售只供观览。 负责园子的官吏以及张老爹等人自然一概应诺,躬身遵是。 嘱咐完众人,谭璇信步悠在房舍早已成的山腰广场上,白墙竹瓦栉比鳞次。 屋后青山为衬房前视野开阔,村头小池塘里点缀着几朵清新脱俗的红莲,再往山上爬爬可以平眺远处漫无尽头的蓝色海面。 一切皆在向好的方向变化,谭璇高兴的同时心底有股涩涩的酸意。 刚有所成便要离开了,而且还有不少重要的事情未来得及做,规划的几条石路没修、围海养鱼和滩涂农田种植相结合的农业生态循环模式的宏伟蓝图也无法实现了…… 第124章 因夏汛的原因,海边上的建塘工事直到七月初才正式开工, 到了十月半时海塘已垒至一人来高。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枯水期, 海潮不大,谭璇便下令拨一半征夫开始围田, 围田所用的泥土早在六月天晴期间运载到九龙镇一部分。 在百姓心中,滩涂围田不同建塘和筑堤, 农田是普通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尽管三者皆是有利黎民的大好事,但在他们内心深处,建塘和筑堤是远远比不上围田带给他们的激励大。 清河县围的田肯定属于他们本县的, 因此当大家听说马上开始围田时,还未开工征夫们已精神振奋情绪高昂, 摩拳擦掌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头。 准备几个月的兰草花魁大赛终于在十月半拉开帷幕。 十月的清河天蓝海阔,清爽舒风中微微裹挟着润潮的咸湿气,开幕正当日,谭璇下令让滩涂劳作的征夫休沐一日,鼓励家中有兰草的百姓将自家兰草带到现场。 在官府有意薰陶下清河县百姓几乎家家养兰, 就如洛城百姓户户养牡丹一般, 已经坚信他们清河县就是兰草之乡。 为了体现对花魁大赛的重视, 谭璇和下属们携着家眷亲自到现场捧场,怕耽误吉时, 前一日下午便赶到了清河县。 场地设在宽敞平坦的九龙江滩涂附近, 为保护娇弱的兰草不被晒伤,在役工们的帮助下临时搭建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黑色油布帐篷, 远远望去如行军打仗时兵士们歇息的营地。 由于前期三四个月的宣传,加之晚稻已收割完毕女人孩子清闲下来,征夫们又放了假,开幕当日註定是热闹喧嚣的一天。 从天空刚泛起鱼肚白起,无论官道还是乡间交错的小路上,已有不少距离较远的百姓往九龙镇赶,或驾着牛车或肩挑担子胳膊挎着篮子结伴步行…… 自从九莲山的兰草出名后,连九龙镇上的沿街居户也跟着受益。 外地商人前来购置兰草多半在里龙镇歇脚,曾经低矮破旧的门面铺子早已不见,新建成了两层半样式的客栈,小食肆也比前两年多了几家。 第199页 一家人好不容易一起来趟海边,谭璇决定早早起床去带媳妇儿子们去海边看日出,他都想不起来多久没这么悠闲放松了。 收拾齐整,谭璇同马志才等人打过招唿便先走一步。 马车中,十六瞧着阿娘怀中熟睡的弟弟,受其感染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对喊了七八个月的妹妹最后变成弟弟耿耿于怀了半年,近半年才发现有弟弟的好处。 调皮捣蛋不听话时自己可以拿出当哥哥的姿态教导,妹妹娇娇小小是用来疼宠的。在学堂中见过新交好友的妹妹,白白嫩嫩可乖巧了,甜甜的喊他植哥哥。 弟弟虽然嘴巴也甜,整日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哥哥前哥哥后的叫,但就是不听话很是无可奈何。 「可是困了?来阿爹怀里眯会,到地儿了阿爹叫醒你。」谭璇察觉大儿子神色萎靡,怔怔望着酣睡的弟弟,微微一笑伸展长臂轻轻但。 十六没作犹豫的偎进父亲怀中,自从有了弟弟他都很久没主动要求阿爹阿娘抱抱了。 十月的天气若在京都已是落雪时节,闽府虽气候温润,但清晨空气亦有些凉意。 揽抱着小儿子的明锦温柔地看着他们父子俩,抬手指指旁边的披风示意丈夫给儿子盖上,别冻着了。 到达海边时,东方一片橘黄,金灿灿的大火球耐不住性子已挣脱出海的怀抱,射出万丈霞光。 此刻海面风平浪静视野深远,沙滩上有不少和他们一样来看日出的。 小孩子好似对这种震撼人心的日出之景丝毫没什么兴趣,反而对筑起的海塘充满了好奇心,弯下小身板撅着屁股看海塘上的涵洞。 无论哪个时代的孩童,都对沙子有种迷之迷恋,瞧见小儿子坐在沙地上捧沙子耍,估计再继续下去必须要洗澡了,连忙让奶娘抱走。 此地可没洗澡的地方,因建海塘的缘故,不少地方做了处理,想玩水需得再往前走好长一段距离。 「美吧,咱们平江老家也有,有机会我带娘子去看看,大概没清河这般开阔。」夫妻两人将疯玩的俩熊孩子丢给僕从,独自赏景。 谭璇观明锦安静的平眺金光粼粼的海面,柔和温暖的朝阳下有三两只打鱼的船迎着初阳飘荡着,静谧美好。 「恩。」明锦收回视线,扭头望一眼目光深远的丈夫,嫣然而笑轻轻应了声。 从内心里来讲自己并不太情愿离开民风淳朴的清河县,在这里心境似乎也变得如此时的大海一般,安静平和。 丈夫也是不捨得的,放下思想包袱一刀一斧将清河县打造成现今模样,自己的心血怎会满怀欢喜地离开。 瞧时间已不早,谭璇没再久呆,兰草大赛场地距此还有一两公里,作为代言人的知县不好去太晚。 待他们到达时,兰草棚里已有进进出出的观览之人,为维护秩序,谭璇把县衙三班衙役中的两班全调来此处巡防。 明锦清楚丈夫接下来要忙正事,笑着抬手指指前方十几米远的两位观花妇人道:「夫君去忙吧,妾身约了马夫人和刘夫人一同赏兰。」 「也好,今儿兰草价钱比往常低三成,娘子样中了只管下手买。」谭璇愉悦而笑颔颔首,鼓励自家娘子买买买。 转身瞥见眼睛不够用的十六和山竹怀中的兴奋乱叫的团团,交代道:「十六,看顾着点弟弟莫到处乱跑,跟紧山叔与你娘,棚子里的兰草也不可乱碰,喜爱上哪一株给你娘说……」 谭璇将一圈人嘱咐一遍,方离开。 遵照其的吩咐,场地正前方搭建了个高台,高台四个大柱上缠着红绸布悬挂着大红花十分喜庆,跟比武招亲似的。高台正后方还立了根较高的旗杆,红布黑墨上书:「清河瑾园兰草花魁大赛」 瑾园乃上任被罢免职务的九龙江里正想出来的名字,并让匠人刻碑筑在园子大门口,这一举动纯粹是为拍知县大人马屁。 大家都认为园名起的好,原本兰草园就是大人想出的,取其字来命名再合适不过。谭璇知道后又重新起了个,但下属们说改名兆头不好,遂作罢。 第125章 谭璇等官员尽管身着便衫,由于平时比较亲民而且不时还有巡逻的衙役躬身行礼, 在场的百姓已认出他们来。 清楚官老爷们脾性亲和, 纷纷围上来主动打招唿,有的甚至抱着自家兰草请各位大人们观赏品评。 当听到谭璇等人夸赞花养的好时, 兰草主人脸上笑出了花心里喜滋滋。以前对兰草不怎么喜爱的百姓,也因县令大人的赞美喜欢上了它们。 辰末时刻, 兰草花魁大赛正式开始,九龙镇里正登上高台做开场致辞,谭璇等官吏坐在专门的篷伞下镇场子。 致辞内容的主题自然是借着选拔兰草花魁的噱头宣传清河县所出的兰草好,不但价钱便宜而且种类繁多, 性价比极高。 里正激情澎湃的演讲结束,紧接着锣鼓齐鸣炮仗喧天, 以此庆贺他们清河县兰草大赛的开始。 围观百姓稀罕一阵四散开来,徜徉在眼花缭乱的兰草棚中,暗暗记下自己最钟意的种类待会去书吏那里报录,只有淘气爱玩的孩童跟着舞狮子队伍跑前跑后,不亦说乎。 看着眼前人流如潮的景象谭璇分外满意, 第一年的兰草展览会办成这个样子已经大大出乎意料。 古人没什么娱乐项目, 这种全民参与的活动百姓乐得捧场。 第200页 「俺觉得那盆秋兰好, 花瓣跟绿莲花似的,怪稀罕哩……」 「一看就太娇贵, 俺喜欢好养活的, 瞧那一盆满穗都是花,黄色显得贵气……」 「哼, 没见识,只瞅眼前开花的秋兰夸,等春兰吐花保管俊得吓死他们……」 …… 谭璇悠然自在地穿梭在人群中,颇有兴致地听百姓交流意见,碰到大胆的会问他:「县令大人,您觉得哪种最好?」 作为能引领舆论导向的知县,即使心中有最喜爱的品种也不能告诉他们。他的回答非常中庸,围观群众听得拍掌称赞,可事后仔细琢磨,县令大人说得兰草没有一样不好的。 相较于以娱乐为主要目的的清河县百姓,花草贩子目标性非常强。来九龙镇就是奔着批发花草的,出发前已考虑好了购置哪些种类。 到地方在油棚中考察一圈,便直接去指定位置报备开凭条,拿着书据再前往兰草园购买。 热闹一整天的花魁大赛,在谭璇站在高台宣布兰草花魁名称后圆满结束。 棚中有大量的珍稀品株,恐收场子人多发生混乱,直到散场衙役押送牛车离开,谭璇等人才撤离。 …… 「我记得今儿有不少稀罕的种类,花开的清秀雅致且不难养活,娘子怎一株没买?」 原以为甚爱兰草的明锦会多少置上几盆,结果竟然没买。略一思量顿时明白过来,只觉有些遗憾。明锦扫眼丈夫,猜到其此刻的想法,盈盈浅笑道: 「我已记下它们的形貌名字,经此一赛清河县的兰草只会愈发出名,等咱们下一步稳定下来,再从花匠手中买来便是。」 「好。」回想今日的盛景,谭璇也笃信将来有一日连华朝京都的百姓,养得也有产自清河的兰草。 光阴如梭,转眼间已到了年节,谭璇官秩太低无需进京述职,政绩考核由知府衙门根据其治下人口增长情况、税收额度、刑案、科举等诸多方面进行整理备案,最终由知府上奏给朝廷吏部。 前阵子因调令之事谭璇精神太过紧绷,前去围田工地陪着劳作的征夫呆了两日才调整好心态。 回想三年任期中,一直致力于改善百姓生活,总体算比较勤政爱民的,无论调令结果如何都无愧于心。 建塘围田工事进展的非常迅速,最费力的塘基打好后往上加垒要容易许多。 滩涂最上面的盐硷土层已被清理装进编织好的竹蓖笼里,放在海塘外墙根脚以加固塘基,减缓海浪对海塘的冲力。 截至腊月小年,露出新土的一部分低洼滩涂上被填了厚厚的肥沃淤土,来年六月,夏汛前围田这一块完全可以竣工不耽误秋稻种植。 从修筑九龙江江堤始至现今已两米高的海塘,耗时两年半,期间征夫们的艰辛谭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于是下令让大家从小年开始休沐大年初六再继续开工。 考虑到傅裕单身一人无家无口的,便邀其家中和他们一起过年。 「阿裕这两年辛苦了,刘大人那里我打过了招唿,待江弯的田地围好,你就留在清河看护官田。」 有关新垦良田分配问题,朝廷户部已下发了公函,除预留出的三千亩作为清河县官田外,剩下的田地全归于百姓所有,入户部籍档严禁土地兼併。 至于如何分配问题,谭璇三月前奏请知州,提议将清河县现有土地打乱汇总重新分给农户。 之所以提出这么一个费时费力不讨巧的建议,是因农户人口呈递增趋势,但有效可耕土地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因诸多原因在逐渐减少。 许多村落因没有闲置的无主公田,新生儿分不到土地,没有赖以生存的农田迟早要出问题。 地方县镇重新给百姓分地不需要知州费力动脑筋,而且相比其它法子此对策最合理的,知州自然允诺了谭璇的建议。 谭璇不知海塘还需多久能修建好,恐工程告竣后还未大赦天下,苦役们去其它地方。 恰巧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将他留在清河县,万一有什么变数也好有人帮忙应对。 「好,这两年蒙子瑾处处照拂,哪里有辛苦。」对好友替自己安排的后路,傅裕欣然接受并心存感激。苦役中能留在清河县的人不多,自己有如此际遇全仰仗其打点。 「大赦后安顿好伯父伯母灰骨,阿裕该要成家立业了。」谭璇笑着打趣道,他多少清楚傅裕一直独身的原因,故从来没劝其娶个姑娘。 傅裕被其突然的话题弄得很不好意思,忙抓酒盏掩饰不自在。瞥见对方神情便知道他是故意的,神态渐渐恢復自然,回以微笑道:「等我儿子生出来,十六都要下场考童生试了。」 「那你可得加把劲。」 …… 上元节前夕,朝廷的调令公函终于到达,谭璇被调往江城府阳江县担任知县。 第126章 江城府俗称千湖之府,物阜民丰的鱼米之乡, 而阳江县地处江城復地亦是个好地方。 任职之地非常不错, 最重要的是离老家平江不算太远,走水路三四天便可到达, 这点让即将离开清河县的离别愁绪减轻不少。 月半大似年节,清河县百姓的日子一年好似一年, 从上元节城中繁华热闹的情形中便可看出。 由于还要进行县务整理以方便下任知县的公务交接,虽然接到了调令公函,但离出发之期还需小半月。 第201页 想着在今后为官生涯中可能没有机会再来清河县,谭璇异常珍惜接下来的日子。 上元节这天, 吃罢晚饭,在隆隆的爆竹声中携妻带儿的走出家门同民众一起庆佳节。 大概城中百姓凭着往年的经验, 猜到他们的父母官大人快要离开清河县这是在此地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了。 大街小巷装扮一新,沿街门面的檐廊下挂起了火红的大灯笼,使整个城池晕染在朦胧喜庆的红光中。 尽管天色刚暮,可大街小巷已经人流如织。 居民巷中雉童们手中提着荷花灯、兔儿灯、八角灯相互嬉戏玩闹,一旁闲聊的大人扯着嗓子怪责, 可奔跑中疯玩的孩子们哪会听得到这些。 出了居民巷, 便是花灯之海, 拉长嗓子叫卖的小贩肩扛的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精緻小灯笼,随着其步伐在上面有节奏的摆动, 闪的小孩子眼睛都是星星。 「阿爹, 团团要灯笼,兔子的!」骑坐在谭璇脖子上的团团指着被孩童围一圈卖灯笼的走贩脆生生道。 「好, 咱去买,十六喜欢哪个?莲花的?还是跟弟弟一样?」谭璇低首灿然而笑,问被明锦牵着的十六。 转而又问山竹怀中的女儿,「丫丫喜欢哪个?谭伯伯给你买!」 十六羡慕的抬着神气十足的弟弟,本想说谁还要灯笼啊,幼稚。可耐不住心底的渴望,掂起脚透过密密的人流,往街肆边环顾。 「阿爹,儿子想要大莲花灯,那儿有个老伯在卖呢。」十六抬起胳膊透过人逢斜指街肆的方向 「阿爹,团团也要大的,不要小的!丫丫姐姐也是!」听见哥哥要买大灯笼,转瞬间团团就变了挂。 「好,都要大的!走,咱们去买大灯笼喽!」谭璇仰头笑看着撅嘴改主意的小儿子,乐呵呵的,没有丝毫不悦。 「老爷,人太多,还是我去买吧!」身后跟着的山竹忙把宝贝女儿交给妻子依夏,跨步走到谭璇身前道。 看着拥挤的人流,谭璇笑着点点头,随后慢慢往街边移动,准备暂停下来等着买东西的山竹否则待会被人群冲散,又得好一会找。 「三鲜混沌嘞,好吃又便宜的三鲜混沌……」 「猜灯谜,赢花灯,十文钱一猜……」 …… 除了沿街门面大开做生意,连街道两旁也到处是小摊铺子,卖吃食的、做糖人的、卖木簪桃木梳子针头线脑的…… 处处充盈着烟火气息,勾得逛街的百姓眼花缭乱挪不动步子。 「别抢,一人一个!」没过多久,山竹一手提一个兔灯,腋下又夹了个莲花灯笑呵呵的快步走来。 两小傢伙已迫不及待地伸着小手去要,而十六稍微矜持点,等弟弟妹妹取过,才拿回自己的。 谭璇不经意中看见明锦噙着笑意正注视手拿花灯雀跃不已的孩子们。 走近一步悄声道:「娘子喜不喜欢,要不我去为你买一个?」 曾经没有孩子时两人多浪漫啊,京都的上元节十里华灯,映得夜空如昼,暖得京都仿佛已至阳春三月,那时他是花费心思送明锦工艺精巧的花灯的。 明锦深眸含笑嗔了丈夫一眼,道:「多大岁数了,还如孩童一般玩花灯!」 嘴上虽这样说,可谭璇就是看出妻子心情十分愉悦,浅笑中还隐藏了一抹羞意。 「管它多大岁数,在为夫心底娘子永远是初嫁那时的年岁!」趁孩子们精力都在玩耍上,谭璇嘴唇涂蜜,和妻子说着情话。 明锦脸颊一热,抬头扫一眼身旁经过的行人,又见依夏和山竹夫妻俩注意力都在三孩子身上,根本没往这边瞅。羞恼的轻捶不正经的丈夫一下,转身向依夏走去,不再理他。 「阿爹!阿爹!瞧那是什么?!天上开花啦!」坐得高看得远,隆隆声响后,天空顿时火树银花,团团兴奋的踢腿拍手大叫起来。 「哎吆,臭小子,给老子老实点!」谭璇被小儿子突然袭击,半真半假喝斥道,「那是烟花,人们高兴便放烟花庆祝。」 天空燃放的烟花有部分是县衙出银子购置的,其它的乃村落各家各户对银子一起买的。 今年上元节燃放的烟花格外多格外绚烂,宣扬着清河百姓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待烟火尽散爆竹声去,街肆人流渐渐稀少,一家人方归。 …… 「离江湾较远的土地,假如庄稼不好你们可植桑养蚕,等盐硷轻了再来种稻。」 临行前两天,谭璇将档案规整好后,想起当初归划的一部分蓝图未来得及实施,连忙将重要的下属们召集到一起进行交代。 海边滩涂经几百甚至上千年海水侵蚀,土壤盐硷化不是那么轻易改良的,九龙江沖积地带没任何问题,但十几公里外的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见众官吏并未因自己即将卸任态度敷衍,而是非常认真的聆听建议,不由暗自点头,有此领导班子清河县将来也坏不到哪里去。 于是接着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咱们有田了,可也不可将老天赏的饭碗给丢了。当初修建海塘塘时,外围海水的深浅本官用竹竿量过了,不算太深,让周边村落的有手艺的村户织网在临海养海鱼等,不用再冒着危险出海打鱼……」 谭璇能将大致模式说出来,但具体如何实施,相信多年来以海为生的渔民应该非常清楚。 第202页 「大人,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让您的心血半途而废。」 第127章 一众属官全程沉默的听完谭璇临行交代。 没入品秩的书吏觉得谭大人是他们为官生涯中最好的上司,不但为官正直, 而且不苛待底层官员。不捨得同时, 心忧下一任知县能否同其一样的好官品。 马志才刘华等人感触最深,三年来在其带领下为清河县做了不少真真确确的好事, 那些好政绩,不但被清河县的百姓记在心里, 还被知州知府衙门的考核官吏记在了档案中。 他们不同于六房书吏,有了优等的政绩,为将来升迁增加不少筹码,心底尤为钦佩感激眼前的年轻上司。 马志才见气氛太过沉闷压抑, 勉强笑着出声接话。 缄默不语的其它人也连忙接着道:「大人请放心,我们虽没您才智兼备时时能为想出好法子, 但定会勤勉做事的。」 不光下属们捨不得更换相处融洽的上司,谭璇也不想离开朝夕共处三年的下属,经歷了短暂的磨合期后,上下级配合的十分和洽,制定的各项政策都很好的上令下达。 希望下个任期中阳江县的下属们也如他们一样表里如一, 一心为民。 「有诸位这些话, 本官就放心了。」为了活跃气氛, 随后谭璇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方散去。 从衙门出来,回到后衙家中, 谭璇发现院中的檐廊下摆放放不少箱笼。 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从京都来闽府明锦和僕从忙碌收拾行装的情景。 唉, 难道是年岁大的缘故吗?临到分别反而总是回想过去的种种,实在要不得。 「团团别乱跑, 小心别摔着,你娘呢?」 见小儿子同山竹的女儿丫丫绕着院中你追我赶,丫丫瞧见谭璇回来忙急剎车站住,身形不稳踉跄了下,差点摔倒,谭璇忙扶住,转身习惯性的问儿子。 「娘和依夏姨母在整东西呢,不让儿子呆在身边捣乱。」跑得满头大汗的团团察觉阿爹的心情不是那么的高兴,怕自己淘气挨鞭子,乖巧应答。 「你也知道捣乱呀,这两日阿爹阿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你俩老老实实地跟十六哥哥呆在一起,不准顽劣闹人。」谭璇拿出巾帕一边帮儿子擦额头上汗水,一面嘱咐。 「谭伯伯,十六哥哥今儿去学堂了。」年岁大团团两个月的丫丫话语要利索的多,听谭璇让他们跟着十六,脆生生地回话。 「十六哥哥不在,丫丫就带着弟弟玩,别让他淘气,若弟弟不听话你就告诉谭伯伯好不好?」 谭璇笑吟吟的揉揉一本正经的小丫头软发,瞥见儿子不服气的小眼神,假装面色肃道:「团团数你最小,要听哥哥姐姐的话!」 「万一哥哥姐姐说得不对呢?」团团扬着脖子辩驳道,眼神由不服气变得委屈起来。 谭璇被儿子的稚语噎了下,无奈而笑:「若哥哥姐姐犯了错,阿爹也会责罚他们的。」 哄俩孩子玩了会,也步入书房规整自己的东西。 三年前来清河县任职时驾四辆马车,如今不但物什多了不少,连孩子也添两个。还有院中养了两三年的兰草,那是明锦的心头爱,若全部丢下必然心疼的要死。 两年前清河郡知州因夜间下令开闸泄洪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事故被问责罢官,新任知州是位能吏,在其努力下海运渐渐兴盛。 念到此处,谭璇心思活泛起来,暂时用不到且又捨不得丢下的物件可以从清河郡走海运到老家通州郡城里有熟人,到了平江就好办了。 待将此想法说与正为院中一盆盆兰草犯愁的明锦时,使其眼睛一亮满面笑容地称赞是个好法子。 夫妻两人商定后,从僕从中选几个靠得住的提前将一部分箱笼行装送至港口的海船上。 经过仔细思量,兰草由马车载运着,明锦觉得十几盆太多一辆车不够用,将挑娇弱不好养活的挑拣下来送了平时关系不错的朋友。 …… 「谭大人,以后清闲下来可别忘了来清河看看这里……」 「大人,这是俺媳妇刚做好的蒸糕,往北走天冷路上趁热吃……」 「大人,果子还没熟,这是去岁新晒干的龙眼干,甜得很,带着给孩子做零嘴吃……」 「知县大人,您放心俺们会将江湾的水田整好,保管不耽误栽秋稻……」 「谭大人您是俺们清河最好的官老爷……」 …… 不知谁透漏的消息,几辆马车刚驶出巷子拐角,只见官道两旁挤满了前来送别的百姓,拎包裹的、背竹篓的、挎篮子的,送得东西不同,却表达同一个意思。 此情此景,让谭璇眼眶发热鼻头髮酸,强忍泪意走上前和心地纯朴的百姓告别。 「乡亲们,心意我收下东西带回去吧。辛苦你们大清早赶来送别……」 「大家快回去吧,还要赶回去栽稻秧呢!」有些百姓谭璇眼熟,知道他们不是县郊村落里的农户,乃是下面镇子里的,走了几个时辰脚程,一定是走夜路赶来的。 「大人,大人,这盆兰草是去年大伙选出来的花魁,您带着留个念想,瞧着它就能想起咱们清河了,您放心草民已分过株了……」 人群里的张老爹抱着盆秋兰跟随九龙镇里正涌到谭璇跟前,红着眼眶哽咽道。 「好,兰草我收下。张伯,园子就拜託给你了,总有一日咱们清河的兰草能卖到京都平城去。刘里正,九龙镇依山傍海再过半年又增数万亩良田,今后势必一派丰饶之景。它乃本官的心血,即便我远赴它县任职,也会时常记挂。」 第203页 谭璇热着眼将兰花接在手中,敛下神色敲打九龙镇里正。 虽然是自己亲自选出来的人员,但发展起来的九龙镇是一块大肥肉,怎不惹人垂涎。 「大人但管放心,学生以儿子的举业起誓,定会公允做事不辜负大人的栽培之恩!」 得到其保证,谭璇颔颔首勉励几句,挪动脚步往前走,尽可能的在有限的时间内多和大家说几句话。 …… 「乡亲们,天不早了,别跟来了,快回吧!」 「大人,一路保重!」 「大人,老天爷和海神娘娘定保佑您长命百岁……」 马车徐徐行进,后面跟着依依不捨的百姓,一直送出了城。 第128章 马车出了城,不再龟速行进, 车夫扬鞭催马车轮辘辘而动奔驰起来。 谭璇透过车帘缝隙看着送别之人在视野中变成小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方退回车中坐下。 方才车中十六和团团瞧见阿娘眼泪如晶莹剔透的露珠,直往眼睛外涌, 擦都擦不完,受其感染也忍不住哭起来尤其是十六, 在学堂中好不容易和同窗们混熟了,如今又要分别。 而十六则捨不得待自己极好的奶娘,奶娘是清河县的女子,不能随他们一起走。 瞧着兄弟俩哭得伤心, 原本被送别百姓感动而落泪的明锦,收敛情绪安抚着抽噎的儿子。 心思纷乱的谭璇上了马车一直没注意娘仨的神态, 转身坐稳后瞧见三人眼睛红肿,小儿子哭的最是伤心,一抽一抽的,连清水鼻涕都流了出来。 「乖,有阿爹阿娘哥哥陪着你呢, 再哭都变成小花猫了。」谭璇酸着鼻子把团团揽在怀中, 声音暗哑地轻抚安慰道。 「阿爹, 我们何时再回这里?」十六偎在父亲肩侧小手来回抹着弟弟的垂髫,目含希冀的问道。 「十六也喜欢这里?」 「恩!」 「好好读书, 等你长大成人自己能给自己拿主意了便可以来了。」谭璇和明锦已经商议好, 考虑到儿子已经七岁了正是读书的关键时期不好再跟着他们,此次回平江让其留在老家族学好好攻书。 但现在还不能跟孩子说此事, 离开清河就如此的难过,若再听说同父母分别岂不是更加伤心,还是到地儿再说吧。 时值正月底,不像北地春寒料峭风中带寒刀,闽地气候温暖,由南往北十分舒适。 气候再如何舒适,在车中颠婆行走一个多月,两岁多的孩子身子也受不住,最让谭璇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夫,我家小子病情如何?」 三月天娃娃脸,途经宁城时天气乍暖还寒,团团不小心着了冷高烧不退呵嗽不止,谭璇生怕病情严重往肺炎上发展,依照这个时代落后的医学水平怕是凶多吉少。 为怕明锦也跟着心急如焚,谭璇不敢将担忧之情过于明显地表现在脸上,马车尚未进入城中,他就遣人先行一步打听宁城最有名气的医馆。 得知医馆具体位置后,不待落脚客栈,谭璇让明锦照顾好大儿子先安顿下来,自己同小儿子一起看病。 「公子不必着急,小娃娃肺腑火气重,加之外表又感风寒,两者夹击病症才如此恶急。老夫开副方剂,照方抓药,五日后再来復脉。」 医馆里的老郎中仔细诊过脉后,和颜悦色解释道。 谭璇获悉儿子无事,心口石头暂时落了地,可也不敢大意详细询问注意事项后,让小厮拿着药方抓药,他在车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逗哄。 「老爷,药房没有甘蔗,小的打听清楚了前面街肆就有卖的。」半柱香后,小厮手拎两大包用油纸包裹着药剂小跑过来,禀告道。 「甘蔗?」方才他一直焦心儿子,没注意看药方上都是些什么药材,故当听闻剂方中有甘蔗一味药时颇觉新奇。 「老爷,不光有甘蔗还有荸荠呢,小的觉得好奇,刚刚问抓药的药童,他言说白大夫医术高明,每副药方中还附有一份食膳方子,说什么药食同源……」小厮听了药童滔滔不绝对自家师傅赞美后,更加坚信小公子的病能好了。 谭璇听后也忍不住颔首贊同,看来老郎中真有两把刷子。 事不宜迟,谭璇赶紧让小厮坐在马车前去买甘蔗。 「阿娘,儿子还想喝,又甜又香!」吃饭时,满脸通红咳声不止的团团对饭菜毫无兴趣,却将整整一白瓷碗汤水喝完,舔舔嘴唇还想讨要。 当看到哥哥汤碗中有白白胖胖马蹄形的食物,迷瞪的眼睛一亮,指着碗里的东西说:「阿娘,儿子也要吃!」 「等你不咳嗽了再说。」恐儿子咳嗽吃荸荠呛着,谭璇嘱咐丫鬟将其汤碗中的东西都捞出来,只让其喝汁。 「阿娘~」瞧见自家老爹神情严肃毫无怜惜的模样,团团觉得委屈极了,自己浑身难受吃不下饭菜,老爹还如往日一样严厉。 睁着大眼睛泪眼汪汪地像满脸心疼的娘亲撒娇唿喊,以期从她那里得到甜头满足要求。 「团团乖,你阿爹说的对,不咳嗽了阿娘削好给你吃,可好?」明锦放下筷箸,宠溺地摸摸身侧的小儿子,从丫鬟手中接过甘蔗荸荠汤水,试了试凉热亲自餵他喝。 团团瞬间被温柔的娘亲顺毛,乖乖地张开烧得起白皮的小嘴,津津有味地就着羹勺喝起来。 …… 五日后,谭璇带儿子再次到医馆请大夫把脉,得到的结果是小子康復得很好,不过依然叮嘱现今这种天气冷热不定,穿衣吃饭需谨慎些才是。 第204页 为防再发生同样病症,离开宁城前,谭璇从街肆上买了不少甘蔗和荸荠。 出了宁城,路况逐渐好起来,由于孩子的病耽搁几日路程,接下来一行人加快行进速度,向平江府方位驰去。 五月中旬才到达平江府。每次回到平江都会有不同感触,此刻也不例外。 在清河县任职期间,老家父母几乎每年都要给他们寄封家书,由于路途甚远,且捎信之人不好找,往往大半年才能收到信笺。 故而有关自己调往江城阳江任职的消息,谭璇并未写信告知家中亲人,他们到家的时间比书信还要早。 「弟弟,前面就是咱们的老家!家里有祖父、祖母、曾祖父……」 天气炎热,马车壁窗大开,兄弟俩跪窝在长凳上,头挨头肩贴肩两不大的窗口堵得严严实实,十六为弟弟做嚮导,瞧见什么都凭着模煳不清的记忆絮絮叨叨。 被闷得背上汗湿一片的谭璇噙着笑意听两儿子小大人似的闲聊,深沉的父爱啊。 当注视相互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儿子,心疼勐然闪现个念头若再有个小棉袄就更好了,念此视线转向斜对面的明锦。 正思考事情的明锦被丈夫清亮的眸子盯得心头一跳,微微挑了挑眉头,眼神示意有事吗? 怕妻子察觉了自己的小心思,忙摇摇头,为转移其注意力笑道:「热不热,被俩臭小子害得闷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 「我还好。」明锦柔笑着摇摇头,无论天气多热她都很少出汗。抬头发现丈夫额头泌出密密麻麻的晶莹小汗珠,浅色的前襟上也浸湿一片,忙拿出绢帕递给他。 随后将小儿子懒抱身侧,柔笑道:「外面太阳大,小脸又晒黑不少。哥哥第一次见祖父祖母时,人人都夸他长得俊,你可别被哥哥比下去。」 团团听到从未见面的祖父祖母夸哥哥长得好看,又闻娘亲讲自己晒得黑不熘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便乖乖地坐回来,不晒太阳好让自己白回来,他肯定比哥哥俊,在清河时奶娘总是亲着他的小脸说「咱们的团团长的是最俊的!」 热得快要中暑的谭璇在小儿子挪开来,终于得到一丝凉风,缓口气。 三年未回,平江城看起来还是离开时的老样子。房舍栉比鳞次,沿街铺面售卖的物什琳琅满目。 车队徐徐进了城,原先怕晒黑还乖巧坐着的团团扯着脖子透过小窗瞅到外面眼花缭乱的繁华之景时,最终耐不住新奇勐地起身。 挪到窗前,大眼睛不眨地紧紧盯住外面的风景,口中不断发出:「哇~哇~哥哥,哥哥,那是什么。!」 十六白了一眼大惊小怪没过世面的弟弟,可仍然为其解答,虽然大部分说得是错误的。 此刻离正午还有小半个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出对缓缓驶过官道,从一个岔路口拐向桃花巷。 马车行进在热闹喧嚣的街肆中兄弟俩的心情为激动兴奋的,而谭璇明锦夫妻两人则沉默不语。 平江府没有明锦的直系血亲,而且从小到大在平江生活的时间还没京都多,此时并未太多归故乡的矛盾心绪,相反或许因回到平江,夫妻两人要面临暂时分别。 但谭璇不同,平江府对其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可畏「生于斯」长于斯,家中亲人对其又不错,从心底来讲是渴望回平江看看的。 马车中的一家四口心思各异,而此刻的谭府,也算不上平静。 「听娘说,七弟可能这个月要回平江。妾身说的那个事夫君可曾同娘说了?」 午饭前依旧拨着算盘的秦氏同躺在春凳上纳凉的谭玠闲叙。 「爹娘将整个造纸坊都给了咱们,他们帮弟弟另置一座院落有什么?!即使分了宗,阿璇也是我的亲弟弟!」 阖眼假寐的谭玠听到妻子又在老调重弹,心里有些不悦,睁开眼责备道。 「妾身还不是为了你们爷几个!整个纸坊?哼,说起来长房占了大大的便宜,也不看看帐烂成什么样了,卖掉怕是不抵七弟一座宅院呢。」 秦氏再傻也听出丈夫不高兴了,将桌案上的算盘一摔,转身牙尖嘴利的同他理论。 第129章 秦氏早就看不惯公爹婆婆偏心的做法了,小叔子一家远居在外挣着外面的银子, 还拿着府里的例钱, 别以为她不知道,婆婆还将私房钱偷偷为小叔子存着补贴么儿。 原先想着小叔子走仕途于他们来说是个靠山, 丈夫连考十来年乡试均未中榜,在秀才上打转转, 多次经受挫折也渐渐熄了继续科举的念想。 她心里觉得没什么,一辈子太短不可能全搭在举业上,丈夫弃文从商接管家中纸坊,有官场上的小叔子照应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万万没想到一年前老太爷非要出么蛾子, 将整个谭氏闹了个底朝天折腾得人仰马翻。 最终在族中几位长老拍板定钉中彻底分了宗,分的够决绝够彻底,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居然分宗立户。 以前念在将来许多事情仰仗小叔子打点,可现在不同了,小叔子那个人她了解外热心冷,不然怎会劝老太爷分宗呢,秦氏是从丈夫口中得知分宗的始作俑者乃小叔子。 最近婆婆提议将家产核算汇总主持准备分家, 往后兄弟俩各过各的。分得整个纸坊, 秦氏对公婆的决定尚算满意。 可令其不舒服的是, 婆婆竟然提出拿公中银子给小儿子置办宅院。哼,难怪人人常说长孙么儿婆婆的命根, 心都偏到天边去了。 第205页 当初小叔子一家在京都买宅院, 公中又不是没出银子,一帮衬就动辄几百两。 现今人还没到家, 老两口已经开始张罗帮其置办宅院,生怕回来他们将人给赶出来似的。 「你这说得什么话?纸坊买卖大都是我经手的,难道不晓得?!阿璇自小品性宽厚,我是他亲哥檀儿是他亲侄子,假若遇到难处,他难不成看着不管?妇人之见!」 谭玠尽管对爹娘的做法也有些不满,但他思虑地比妻子长远。 分了宗有什么关系,打碎骨头连着肉,血脉亲情斩不断的,将来自家碰到棘手问题,弟弟决不会见死不救。 自己这辈子无望仕途,和父亲一样止步于秀才,接手祖上传下来的纸坊生意。但还有儿子啊,听族学夫子讲大儿子读书颇有天赋。 弟弟在仕途上颇有造化,听舅舅说他早晚有一日要返回京都。 将来檀儿考中举人进京会试,那时势必需倚仗弟弟, 再往前看一步,儿子举业结束步入官场同样得靠其人脉关系。 妻子眼光如豆,只看到眼前豆丁之地,自己已同她讲过多次两人是亲兄弟,死脑筋钻牛角尖还不明白。 「呵!你倒说说好端端的祖父为何闹得人仰马翻,破着脸面不要非坚持分宗,还恰好到你们这一辈?七弟品性虽不错,可难保锦娘也如此,我瞧她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当初我低下头百般和她说好话,让她将其名下百家书肆转手给我们,娘也同意了的。可你猜她怎说来者?」 谭玠压根不知还有这一茬,早前就听说弟弟和几个同窗合伙开书肆,生意尤为火爆,自己也曾买过他们的题集,不得不承认卷集出得真有水平。 到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书肆东家竟然改名换姓了,现在听妻子提起原来其中如此曲折。 「弟妹说什么?」 明锦在未嫁给谭璇之前,谭玠已闻其才名,入了谭家后见识了她做事风格,说句公道话比妻子老练多了,深觉不应是妻子说得那般毫不讲理。 「她说怕咱们做生意没诚信,损了七弟的官声,有碍仕途升迁。当时娘也被她的刺儿语气得面色金黄,第二日还是七弟温声将娘给哄好了。什么叫咱们做生意不讲信用,爹做了几十年买卖将纸坊经营得那般好,夫君更是宽厚待人守信律己,怎到弟妹口中就成了没信用之人?难不成让旁人接手就有利七弟官运亨通了?」 提起妯娌明锦,秦氏心头一股嫉妒之火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尤其回想起三年前对方毫无情面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更让她自尊心大大受伤。 不知小叔子如何甜言蜜语哄得婆婆,事后竟然旁敲侧击的怪责她不为大局着想,眼界不如锦娘看得远。 方才还心存怀疑的谭玠听了妻子的话,心里有些郁闷,他书读的是不行,但品行自认为绝对没问题。没想到在弟妹眼中竟成了信用污点之人。 夫妻同气连枝,弟妹那般想他,那阿璇呢?是否也如此?一想到弟弟亦有此种想法就全身不舒服。 话分两边,谭墨田氏夫妇自从田昀和那里获悉小儿子被调派至离平江不远的江城后,因田老爷子下世带来的悲情被沖淡不少。 一想到三年未见的儿子带俩孙儿回来,心底顿时舒坦不少,恨不得时光过得再快些,好早点见到儿孙。 「我总觉得璇儿就在这两日回府。刚巧那座宅子收拾出来了,去阳江顺水路,璇儿在家可多呆几日。唉,自他长大成人,就没在做娘的跟前晃悠几天……」 越念叨儿子归期,田氏越想得慌,想得心都是痛的。自从小儿子考中举人进京后,母子见面的天数加起来拢共还没有半载时间。想想啊,鼻头便开始发酸了。 「好端端哭什么?玠儿每日在跟前逛悠,可有什么出息?!好男儿志在朝堂,璇儿走的才是正路子,若不是被璃儿牵连,指不定如今有多风光。他此次回府也只是途径平江,去赴任不是奉旨休假!算起来植儿也七八岁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跟着璇儿瞎跑,好好一个读书苗子别养成了二流子。」 谭墨发现老伴拿着绢子低头试眼泪,神情十分无奈。年轻人往外奔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总趴在爹娘跟前哪有前途可言。他自己记事起见父亲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没觉得有什么。 听老伴提起宝贝孙子,红着眼睛的田氏关注点瞬间被转移,非常贊同其观点,点头回说: 「他们两口子真真可恶的紧!植儿生下来长到三四岁,咱们才能瞧上一眼。抱在怀里还没暖热乎呢,便被两人找由头给带到鸡鸟不拉屎的闽地。可怜孩子走得时候还没满四岁,跟着他们一路颠簸,是做爹娘的人吗?」 说到大孙子,立马又记起仍然没见过一次的么孙儿,恨得牙痒痒继续埋怨:「还有株儿,话都没说不全乎又跟着他们奔波受苦,两口子心可真大?啊?!若有个咋着,看我轻饶他们不?!」 数落的累了,田氏喝口茶水润润喉咙,想说这次将两个孙子和儿媳妇都留下来,却突然听门房小厮跑来禀告:「老爷夫人,小公子回来啦!」 「璇儿回来了?!」人不经念叨,听儿子到家了,田氏惊喜的放下茶盏,立即朝厅外走,似想起什么扭头对身后跟随的小丫鬟道:「快跟灶上的人说,小公子回来啦,好生再做几个菜,将水井里湃的酸梅汤也给启出来,璇儿最爱喝我做酸梅汤。」 第206页 丫鬟哎了一声,顶着大太阳朝灶房小跑而去。 「弟弟,前面就是咱们家了,看见那座桥了吗?哥哥曾经爬上去一次呢。还有河里的小船哥哥也坐过的………」 「哥哥,团团也想坐船,还要爬桥……」 再走百米远便到熟悉的府门口,心绪纷扰的谭璇根本没听到大儿子满嘴「假大空」,明锦倒听到了含笑嗔十六一眼。 马车缓缓停下,恩,门脸簇新应该刚刷漆不久。 「来,儿子,阿爹抱你见祖父祖母!」 团团的奶娘没有跟过来,明锦抱着太吃力,谭璇便主动充当劳力,什么抱孙不抱子在他眼里根本不存在。 「阿爹,团团的脸黑不?」团团圈着谭璇的脖颈,难得腼腆的偷偷问。 「一点都不黑,团团长得最俊!」谭璇笑看着小儿子婴儿肥的小脸被晒得黑红,睁眼说瞎话。 明锦强忍着笑,颔颔首极为贊同。 十六先认真瞅瞅黑不拉几笑得欢快的弟弟,又瞧瞧父亲母亲,低头不再言语,他能说什么呢。 「璇儿!植儿!」 「璇儿!」 …… 如上次一般,还未见到母亲人影已老远听到震撼人心的唿喊声。 「娘!团团,十十六,快给祖母磕头!」谭璇远远瞧见母亲,忙将儿子放下来叮嘱道。 待走近看清田氏,发觉人明显老了许多,两鬓竟然也有了白髮,由于走的急累得气虚喘喘,感慨岁月催人老,再过三四年自己都往三十上数了。 「孙儿团团给祖母磕头请安!」 「孙儿植儿给祖母请安!」 排排跪地的兄弟俩异口同声道。 「好,好,都是祖母的乖孙儿,植儿长高了,团团个头也不低,跟你们阿爹一样,都是肯长个的。」 眼睛发热的田氏张开怀抱将俩孙子拥在怀里,大手在孙儿背上磨磋,喜极而泣。 …… 「瞧把孩子给晒成啥样了,你们自己弄得白白静静,给孩子整成这样。」 田氏身旁的贴身嬷嬷抱着笑嘻嘻的团团,跟在其身侧任其好生亲近,田氏上下打量小孙子一圈后,心里对儿子儿媳相当不满意。 跟前黑瘦的小孙子定在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瞥见皮肤白皙细腻的儿媳,田氏忍不住抱怨。 「娘,团团太淘了打骂都不听,吵嚷非要坐押镖师傅的马。」不晒他晒谁啊,谭璇对小儿子顽劣性子十分无奈,大概自己平时公务繁忙疏于教导,明锦还要兼顾十六的功课精力不济,看来得好好整整了。 「什么,你们居然还打骂株儿?!」田氏其它没听到,只抓住了她认为的重点,心疼地摸摸孙子的小黑手,侧身横了眼儿子,顺带瞟了眼牵着大孙子温婉大方的儿媳。 「祖母,阿爹打屁股打的可疼了!」某娃自然熟地开始告状。 谭璇不出意外挨了一顿数落,看见不远处背剪着手站在檐廊阴凉处的父亲,终于脱身开来。 皱眉给小儿子一个眼神暗示,不要闹得太过分,否则回头…… …… 「爹!」 父亲看上去也老了不少,谭璇暗道。 「回来啦?」人老了,说话语气也软和许多,谭墨观儿子精气神不错,从大舅子那里大致了解些么儿在任地的情况,对其表现万分满意。 「大哥呢?」方才谭璇不动声打量一圈也没瞅见谭玠在哪里。 「他这几日一直在作坊忙碌,约莫在院里小憩,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说罢,便遣个小厮去通禀谭玠夫妇,心底到底为大房的表现不太满意。 闻听谭玠插手造纸坊生意,谭璇怔愣了下,暗忖难道打算放弃举业了? 这样也好,像谭墨一样在科举道路上艰苦奋斗二十年仍然没有突破,不如换个路子,人没必要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飞快扫一眼儿子,谭墨犹豫了下终是没将田老太爷下世的消息告诉刚刚归来的儿子。 简单问询路上的情况后,便将分宗的事情告诉了他。 三年前小儿子提出分宗之事时他不太贊同,事后认真琢磨才觉得分宗于他们这一支脉益处远远大于弊端。 本以为父亲准备从他们土字辈分下来,万万没想到的居然从玉字辈开始。 起初族人自然不会贊同,非但如此,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辱骂父亲,说当几年县令便要将老祖宗扔掉不要等等,什么话诛心说什么。 这种艰难情况僵持了半年,眼瞧着父亲日益佝偻的项背和愈来愈深的皱纹,他觉得父亲快要坚持不下去时,族长的态度突然缓和。 不知父亲怎么劝说的最终同意了从玉字辈开始,而且联合其它几位辈高有说话份量的族中长老,强硬地将分宗事项给定下来。 谭璇听父亲说祖父已经将分宗之事办妥,好一会才回过神。 回忆起临行前祖父郑重承诺的神情,情不自禁流下泪来。脑袋空空的不知要和父亲接着说什么,只怔怔说一句: 「爹,儿子现在想去看看祖父。」 「吃罢饭再去吧,免得扰了他歇息,你在清河县所作所为,爹都讲给老人家听了。他极为高兴,夸赞咱们谭家出了你这个争气的好孙子……」 谭墨察觉儿子情绪低落,长嘆一口气,对于分宗结果从内心讲他不是很满意,希望两个儿子以后互帮互助,别分得那么清。或许自己没有父亲看得长远吧。 第207页 走上前拍拍儿子宽厚的肩膀,让其小歇一会,缓和下情绪吃过饭,再一起去看望父亲谭游。 走出长廊还未见大儿子出现,谭墨越发心生不满,都多大岁数还这般不长进。 独自一人呆在书房中的谭璇,此刻脑中全部充溢着祖父的好,连曾经谭璃一事,事隔三年,站在祖父的位置考量,明白些当初他决定时的纠结。 从整个家族利益考虑,他们的行为多少可以理解,即便后来他和谭杭受到牵累,最难过懊悔的肯定是当初贸然做决定的祖父。 事后其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现在谭璇非常自责当初在族学书房中说的那些不敬之语。 可他并没有像其它顽固的封建长辈一般,以责罚小辈来捍卫自己不容置疑的地位,反而花费两年时间暗自筹划,最终完成对孙子的承诺。 另外一边的梅园,谭玠与秦氏早已得知谭璇带着妻小回府了。 心里有气不想顶着大太阳去迎接,尤其秦氏,自己作为长房媳妇,只成亲第二日早上受过妯娌一杯茶水。 现在好了回来两次,连公婆都亲自出门迎人,到底谁长谁幼? 「你去告诉娘,就说我头痛病又犯了。」 秦氏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对通禀的丫鬟道。 第130章 秦氏吩咐罢丫鬟转瞬便恢復正常模样,神色中带有几分快意哪还有一丝不适。 「你说咱们这样, 爹娘会不会多想?毕竟阿璇三年才回来这么一次, 会不会不妥当?」 谭玠见妻子轻巧地打发了僕婢,心底有些犹豫不定, 暗想稍扭一会就过去。 「我只让丫鬟告诉娘说头痛病犯了,并未言不去!」 秦氏瞥见丈夫的怂样心底冷笑一声, 不过面上并未与其争执,隔墙有耳万一传到公婆耳中知晓她根本没发什么头疾,对他们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当谭墨派来的小厮来传话时,夫妻俩刚施施然地走出梅园小院正要前往春晖堂。 谭玠瞧见父亲跟前的人来叫, 面上有些许不自然,反观秦氏倒「神态自然」, 一副被头疾困扰的病容。 自父亲离开后谭璇独自在房中自省好一会,待激盪情绪缓和过来,洗涑一番便有下人通知去前院饭厅用饭。 「大哥!」向谭玠行礼后,谭璇不动声色端量几眼面前有点陌生的兄长笑着打招唿。 总觉得谭玠不似前那般熟络,面色虽客客套套露出标准的笑容, 可眼睛微微透出的疏离冷漠是骗不了人的。 「这次好了, 阳江虽地处江城可水陆畅通, 走动起来方便,不像闽地想见七弟一面万般艰难!」 方才谭玠察觉父亲对他们晚到行为有些不悦, 敛下心中酸涩气闷, 强装好心情地和刚回来的弟弟寒暄。 「大哥所言甚是,我接到调令也是和大哥想的一样。」想起谭玠如今已经放下举业改走商道, 没再不识趣地往科举话题上面聊。 谭墨可没有么儿心细体贴处处照顾大儿子失意的心情。 「虽说分了宗,但族中孩子尚在一处读书,三年里出了几个好苗子,数果儿最争气去年童生试考中案首,如今在香山书院读书……」 不用刻意去瞧,谭璇也猜到此刻谭玠表情尴尬,听说族中有出类拔萃的子弟,他也感到特别欣慰喜悦家族子弟齐头并进才能繁荣,而不是过度依赖某个人或某一支脉。 饭桌上谭璇多是倾听父亲哥哥说起家族中事,偶尔他也拣无关紧要的趣事说与两人听,随着话题打开渐渐地气氛融洽起来。 屏风搁挡的内厅中的情景要热闹得多。 「适才听丫鬟讲柳娘头疾又犯了,这些年锦娘一直跟着璇儿在任地鞭长莫及,倒辛苦了你。」 从内心来讲,田氏对两儿媳都比较满意但若非要挑出最钟意的,她自然要选大儿媳秦氏。十几年朝夕相处,长房媳妇时时帮忙打点里外虽然存有小心思,总体还不错。 小儿媳同样给他们谭家生了俩孙子,而且品貌俱佳,处事几乎挑不出毛病。人虽未在跟前尽孝可每年三大节的节礼样样不落地送往府里。 每年她寿辰,孝敬的首饰头面布料必是京都最时新的,纵使远身在千里之外的闽府也没忘尽孝。 若说不满意之处就是太过霸道,再怎么样儿子乃两榜进士朝廷官员,身边连一个近身伺候的丫头都没有。 虽说自己也希望儿子后宅安宁事情越少越好,但一想到儿媳将如此优秀的小儿子拿捏得死死的,便忍不住钻牛角尖挑小儿媳毛病。 「瞧娘说的,孝敬您和爹是做儿媳的本分,什么辛苦不辛苦!」听婆婆夸赞秦氏满脸带笑,余光觑了眼面露关心扭头望着自己的明锦,心头暗自得意。 明锦听婆婆一语双关,捏筷箸的縴手稍作停顿,将眸中思量隐去,抬头注视着秦氏关心道: 「是妹妹妥懒让嫂子劳累了,此次从闽地回来置了些药材,其中两味配头疾方子顶好。吃罢饭,我着人给嫂子送过去。」 「让锦娘破费了,我这头疾老毛病了。听夫君道咱们平江到阳江县乘船只需三四日来往方便,上次行程艰难匆忙赶路,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这次弟妹可得多停留几日,让娘好好看看俩侄子……」 …… 谭璇那方用过午膳,饮盏茶水便起身前往族学给谭游请安。 第208页 三年前经谭璇等人劝说,谭游不再担任族学教书任务但依然不肯跟儿子们住在一起,照旧居于原先的小院说是每日听着孩子们读书声才安心。 至始至终谭璇都没询问有关谭璃的情况,谭墨谭玠也颇为默契地未提这个无趣的话题,再者他们压根就没听说过消息。 午后,族学中静悄悄地,几年前修葺的房舍渡上了岁月痕迹。 一想到马上就要看见祖父,谭璇忍不住生出几分紧张。 父子三人步入小院时,恰好碰见端着脸盆从房里出来的老奴。瞧见他们惊喜地来不及倒水,转身腾出只手扣门唿禀。 …… 「祖父……」 眼前的拄拐杖的老人白髮皓首嵴背佝偻,精神头大不如前。谭璇只觉喉咙仿佛被堵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来,心口被感激与愧疚撕扯, 「几时到的?」强打精神的谭游欣慰地打量着远地归来的孙子,颔首连道几个「好」。 向孙子承诺的分宗之事圆满兑现,挡在小辈前方的家族障碍暂时清除,以后要靠他们自己了。 「有一会儿了,父亲怕扰您午歇,让孙儿晚点再来给祖父请安。」谭璇压下心头交织纷乱的情绪,恭敬应答谭游问话。 茶过一巡互相关慰一番,察觉孙子目含愧意谭游不想让其背上思想包袱,简略地对分宗之事做了说明言说此事乃族长和几位长老共同商榷的,于谭氏一族益处多多。 避重就轻地说完,开始转换话题问起孙子在清河任地的经歷,尽管已从儿子那里得来不少消息。 「此次你得以调往阳江县,虽说主要因清河政绩年年评优,但其中多多少少有你大舅田大人从旁助力。你外祖去岁殁了,待会到田府为你外祖上柱香……」 说罢低首嘘嘆不语,提起亲家田老太爷,谭游露出缅怀之色,料想儿子儿媳尚未告诉刚归来不久的孙子。 可明白奉旨赴任行程耽误不得,待打听清楚船只便要出发前往阳江,恐其误了祭拜。 另外两人闻谭游突然提起田老太爷辞世之事,第一反应不是悲戚,而是目含关切地去瞧怔神的谭璇。 谭墨以为小儿子猝然获知外祖离世太过惊痛,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忙出声安慰说: 「你外祖走得很安详,璇儿莫太伤心,他老人家泉下若看到你这样心里也不舒坦。」 突听外祖离世谭璇惊悲交加,不过惊愕多于悲痛。 因忙于功课去田府的次数寥寥无几,谈不上有多深厚的祖孙亲情,同田老爷子的感情远不如与田昀和之间的甥舅情分。 悲痛过后,不禁想外祖这一去,舅舅表哥表弟岂不是需回老家守制,那京都的情形…… 眼瞅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奔涌开来,赶紧遏制住开小差的不孝行为,心里唾骂自己两句。 醒过神来对上父亲哥哥关切的眼睛,谭璇难过地点点头。 神色伤怀的谭游观孙子情绪好了些,沉思片刻缓缓道:「你在清河干得不错,经过几年磨堪该懂的为官之道相信你已领悟,如今朝局复杂,祖父远离官场多年给不了什么建议,此去阳江是个不错的时机,不明之处多和舅父表哥商议……」 谭璇明白祖父的意思,即便舅父守制在家,但为官二十载积攒了盆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只要自己在阳江勤勉政务年年评优,今后仕途之路差不了。 怅怅然地从族学出来天色已不早,身在官途身不由己,鑑于行程紧迫谭璇无暇回谭府,按照祖父交代直接前往田府拜望守孝在家的大舅。 因田老太爷下世未满一年,田文启兄弟几人仍然呆在平江,得知谭璇登府拜望,田文舸与田文瑄两兄弟结伴相迎。 相较于变得生疏的谭墨谭玠父子,两人对谭璇明显热络许多。尤其田文瑄,若不是谭墨在场估计会像每次久别重逢一样,勾着其肩膀说个没完没了。 一别三年相视而笑后,田文瑄率先道:「何时到的?也不提前吱一声,去阳江的船并不是日日有……表哥在牧地可真是如鱼得水,连伯父时不时都要夸赞你一番……」 谭璇觑眼口若悬河的田文瑄,深觉方才肯定是错觉,怎会认为他变得深沉成熟了呢。 一旁陪着谭墨父子寒暄的田文舸侧头瞟眼满血復活的堂弟,心底又无奈又好笑,自从祖父离世后还是头一次见堂弟话语这般多。 而此时的谭玠自然体会他与弟弟们因身份差距所产生的隔阂。 一股酸涩从心口汩汩而出流向四肢百骸使每个毛孔都浸染上酸意,面上强装笑意应付,心里却自我怀疑放弃科举的做法是否正确。 与谭玠矛盾的心绪完全不同,儿子和田家人关系处的愈融洽他越高兴,自己在仕途上不能为儿子使上半分力气,关键时刻得仰仗岳家人。 「是不是很艷羡?」谭璇淡淡而笑,挑挑眉头打趣道,这种久别重逢欣喜放松的感觉真好。 第131章 「可不羡慕嘛,弄得我都想向朝廷请求下地方了!」田文瑄表情认真道。 「下地方也不容易, 哪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你是没瞧见我着难的时候。」 谭璇知晓表弟一直想下地方歷练,田昀和嫌其没有从政经验没同意也不知现在是否松口, 反正哪条路均存在利弊。 「唉,现在说这个太早, 还不晓得何时起復呢,指不定到时皇上直接指派我做县令去。」 第209页 说罢,田文瑄暗说真若如此正合心意,下地方上多自在啊, 在京都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实在太累。 为平衡朝中势力, 大伯父和二堂哥身居要职,那自己和大堂哥不可能担任实职,这也是其愿意下地方的一个原因。 谭璇觉得表弟说的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大舅回乡守制三年,期间可以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往大了说改换帝王, 往小处论朝堂势力重新洗牌。 田氏退出权利中心, 田昀和身在平江而且手中没权力,对于儿子侄子起復之事鞭长莫及, 万一被不怀好意的政敌绊一脚…… 「你别想太多, 无论在哪个地方为官各有各的好,再坏能有我当初被贬时惨吗?」谭璇拍拍表弟膀子, 笑着宽慰道。 别看田文瑄表现得一副完全不在意模样,可谭璇清楚对方心里铁定在焦灼着,大家又不是归隐山林的隐士丝毫不在意名利场。 「哈哈……阿璇你可不惨,清河郡地理位置特殊已在朝廷那里挂上号了,不然工部怎会亲自督促建塘围田一事。」 两人的话语入了田文舸耳中忍不住插言。 当初表弟被贬至位置偏远的清河县看似情况十分糟糕,但碰上了朝廷扶持政策非常容易出政绩,父亲那时清楚这一点,所以没有凭藉人脉为其求情。 谭璇听说连朝廷都对清河郡青睐有加,想起六部下达的一系列政令立时恍然大悟,心头随即生出个猜想,难不成皇帝打算把清河郡恢復成前朝的通商阜口? 心情欢畅的田文瑄问过谭璇的境况后,很是贴心地聊起谭杭和明晔的大致情况。 同样受谭璃连累的谭杭依然在大理寺任职一年前升了职,为躲避夺嫡斗争的明晔本想一直呆在翰林院,结果没能如愿如今在户部担任主事。 几人准备先给田老太太请了安再到田昀和住处,没成想田昀和与弟弟田昀祥陪着老太太在厅堂里等他们。 三年前路经平江,时间匆忙谭璇没来得及拜望外祖外祖父,迄今为止十年没来田府。 田老太太布满皱纹斑点的枯手紧紧拽住外孙子涕泪不止,眼眶发红的儿媳孙媳忙上前宽慰。 …… 谭璇在府中的小祠堂给田老太爷进完香后便随田昀和田文舸等一起到书房谈事。 「两年前大江江堤垮塌,整个江城府都遭了洪害,江城不同与闽府,到了阳江好好做。」 两年前江城遭洪灾?谭璇默算了时间,心道难怪清河县上游水量那么大,原来是大江决堤了。 闽府当然没法和江城相比,素有九州通衢千湖之府美名的江城不但水路交通积极便利,而且是华朝粮食重要产地。 大江横跨整个华朝,支流甚多,浇灌土地面积极广,一旦发生洪灾后果不堪设想。念此,顿觉肩上担子重很多。 田昀和望了眼神色凝重的外甥猜出其顾虑,捋捋鬍鬚笑道:「自大江决堤后,皇上便下召筑堤清淤治理水患,预计年底就可竣工。」 朝廷对大江重视程度远甚九龙江,为缩短工期避免再次遭洪灾害侵袭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工程具体操作流程由工部官员负责,地方官员辅之。 谭璇治水虽有一套,但主要任务还是将所牧之地治理好,华中地域遭此天灾百姓伤筋动骨不是一两年时间可以恢復如初的。 听舅舅解释后谭璇松口气,工程进行了两年如今抵御洪灾应该不成问题。水火无情,谭璇永远不希望看到大水没城的情景。 「大伯,表哥在阳江任期满后能否调回京?」下地方任职的主要目的是攒政绩,田文瑄听了大伯父的话,认为表哥此次调往阳江县是为升迁做铺垫。 当初落后一步的明晔与王林现今都比其品阶高,假如三年后仍然官秩七品,就太不公平了。 对面啜茶的田文舸白了眼说话不过脑子的堂弟,父亲又不是测字算命半仙怎么猜得准三年后的事情,再说到时还不知道父亲能不能起復呢。 「朝廷委派官员一事有诸多考虑大舅哪能说得准。方才谁说做地方官比京官儿自在?」 瞧田文瑄一副比自己还心急的模样谭璇心头生出几分感动,不过清楚升迁之事不单单靠政绩和人脉还得有好机遇,谁知道几年后自己有没有那个运气呢。 与其胡乱猜想,不如调整好心态脚踏实地做好分内之事,有准备的人才能抓住机遇。 敛眉沉思的田昀和抬眼瞥了瞥侄子暗自摇摇头,已在官场磨堪了几年仍旧改不掉老毛病,原打算孝期满后让其到地方上锻鍊几年攒攒政绩,看来还得缓缓。 田昀和没正面回答田文瑄直白的问题,嘆口气说:「尘埃未定前,调回京都任职并不是件好事,且走且看吧。」 如若平王夺嫡顺利,侄子调回京都于仕途自然有利,可万一斗不过东宫今后日子定然不好过。 事关江山社稷选择继承人不只光看皇子皇孙也要考虑,华朝目前情况更是如此,皇子还没继位皇孙们已渐渐长大成人。 东宫唯一嫡子身子骨不好且资质一般,相较于其它聪颖伶俐的嫡皇孙不免相形见绌,庶皇孙又入不了皇上的眼。 朝中老臣政治敏觉性极高,从皇上有意无意的言行中察觉其有废储打算,但太子多年积累的势力决不是轻易能一下子拔除的。 听着田昀和分析朝堂局势,谭璇等人皆低头沉思,政治站队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赌博,赌资乃仕途身家性命,几人无不希望朝堂乱局尽快结束。 第210页 谭璇与明晔有书信来往对朝堂情形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但今日聆听大舅一番言语,有了更深层的思索。 …… 「你多住些日子也好,免得十六突然同咱们分开不习惯,团团年岁太小总在路上折腾身子受不住。听说江城暑季比咱们平江还热,等天凉快了我派人再来接你们娘俩。」 吃罢晚饭从田府回来,谭璇陪田氏话家常时,听她讲已和明锦商议好让他先行一步,明锦陪大儿子在老家暂住段时日再过去。 两地相距不远且交通便利,谭璇稍作思量觉得提议不错。 十六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他和明锦,如今突然分离恐一时不适应由明锦在旁陪伴些时日应该会好许多。 再者小儿子年岁还小,上次路上突然生病还让谭璇心有余悸不敢大意。 正规整行装的明锦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一眼说的头头是道的丈夫,随意道: 「爹娘为咱们置了座院子,现今分开家不好总住大哥府上。等你走后我就带着十六和团团搬进去,搬新宅有诸多琐事要办依夏没法随你们先走。才刚回来我还未来得及僱人手,娘怕到阳江你忙于公务身边没人伺候委屈了你,要从府里挑两个僕婢一块过去。」 婆婆对自己存有不满,明锦自然感受得到,尚未到达平江时已猜测这次公婆不会顺顺利利同意她跟丈夫一起去任地。 原本她就打算暂留老家一段时日,待十六在族学中安稳适应下来再去阳江寻丈夫,于是干脆顺水推舟合婆婆心思多呆两三月。 没想到秦氏假装好意关心起小叔子的日常生活,因而便有了挑人一事。 谭璇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到地儿让山竹再雇就是,可咂摸着有点不对劲,偷偷觑了眼明锦过分平静的神色。 忙改口道:「娘刚才跟我说宅子已收拾妥帖,咱们几年里头才回来一次住不几日,哪有什么琐事要办,不如让依夏和山竹一起去阳江。」 有依夏在跟前帮明锦看着,她应该不会胡思乱想了。 谭璇的提议正和明锦当初的想法一致,初到新地方大事小事势必多如牛毛,有依夏跟去自己放心。平江好歹有公婆娘家人呢,最不济还有明家祖宅呢。 可婆婆那边……如违拗其安排,明锦一时有点踟蹰,「娘那里……」 谭璇上前揽住秀眉微皱的妻子,笑道:「娘那里由我去说,放心吧,为夫办事你还不相信?」 面上信心十足,但可以预见性地又要挨老娘一顿数落了,谁让丈夫是婆媳之间的润滑剂呢。 「嗯,自是信的!」依靠在谭璇怀中的明锦没抬头便可想像出丈夫挑眉痞痞的模样,莞尔浅笑迎着烛火的眸子波光潋滟。 中途不想来迴转船,可打听船次的小厮说去往阳江的船再过两日才有,谭璇算算时间,觉得倒船反而耽误行程,决定两日后再前往阳江。 第132章 夕阳西下,整个平江府笼罩在万丛霞光之中。 河道两岸垂柳随风摆动, 大树下纳凉的百姓渐渐增多, 沉寂一白日的巷道变得喧嚣起来。 「想不想去河对面?走,阿爹带你吃炙肉。」谭璇拍拍垂头不语的十六。 十六经过一番思想斗争, 终是忍不住喷香烤肉的诱惑点点头。 「在族学好好读书,阿爹若有时间一定回来看你。曾祖身子不好, 不可惹他老人家生气……」谭璇捏了下儿子木木的小脸,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妻儿心头同样不舍。 十六在知道今后要和爹娘分开独自留在老家后闹起情绪,为使其近快调整过来,这两日谭璇亲自接送儿子去族学。 「阿爹, 将来弟弟也要在老家读书吗?」 「是哦,不但弟弟, 以前你舅舅表舅同你现在一样离开爹娘在老家读书。有次被我碰到你舅舅在哭鼻子……」 「儿子才不会哭鼻子呢!」 「好,咱们的十六最争气!」 …… 从平江府到运河埠口需一个时辰,大热的天谭璇没同意田氏明锦等跟到河边送行,直接在府门前做别众人去阳江赴任。 两地之间地势平坦一路顺风顺水,途中没受什么颠簸之罪, 第四日午后就到达了江城府。 大江江水滔滔波澜壮阔, 江堤远高于水面, 上面堆放着装满土砾的粗麻袋。时值夏收秋播之季征夫们回家忙农事了暂停工事。 阳江县地处江城西南,直属江城府, 谭璇先到府衙办好相关手续才赶往阳江。因大江重要支流汉江穿过其辖区且江道水运发达遍及船只, 故乘船十分便利。 「还是阳江好些,夫人和小少爷不用再受那么多苦了。」山竹跟随谭璇站在甲板上观览两岸风景, 想起江城府的繁华笑眯眯地说。 诸事办妥,此刻谭璇心情也极为畅快,贊同地点点头抬头望着西下的太阳,方才船家说落山前能到达阳江县埠口,回想大舅告诉自己牧地的相关情况,心头忍不住再次规划阳江的发展。 五月底的天昼长夜短,抵达目的地时,太阳看看钻进被晚霞淹没的地平线中。 微风徐徐,暮色未至,农人趁凉快加紧速度在农田中忙活,汉江两岸良田万顷,原本青黄的稻浪被晚霞浸上金色,天地相接。 谭璇被眼前的田园之景感染,看看天色估摸县衙属官已散值即便抓紧时间也来不及和他们碰面,于是遣人先去县衙向衙役打声招唿,自己则弃车步行在县郊官道上。 第211页 「老伯,今年的庄稼看着可不赖呀,估摸一亩地能打几石粮?」 稻收前几日农户会在田头腾出片空地整夯稻场用来摔稻舂米,谭璇就近走到一户人家的田头未语先笑,朗声打招唿。 身穿短褐单衣袖子挽至胳膊肘的老汉仰头看见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在跟自己打招唿,因其样貌俊朗又是书生模样装扮印象不错,笑呵呵地回道: 「六七石是有的,前两年遭了大难,官家免去一年田赋日子好过不少,连粮店的粮价都降下去了。」 提起庄稼,老汉黑红面堂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丢下镰刀坐在田头高壠上,同谭璇谈起家常。 谭璇没有丝毫嫌弃地蹲在潮湿的土堆上。水田里的水虽已干涸,但临近梅雨时节气候比湿热。 亩产六七石粮食的土地为水灌良田,相比清河县阳江自然条件要好很多,出那么多粮食不算稀奇。 见老人家高兴,谭璇故作惊讶道:「产那么多!据说京都平城的田地也才四五石呢。等江堤彻底筑好旱涝保收,老百姓的日子更加好过了。」 「若如公子说得就好喽,这两年有从京城来的官老爷在,以前那些乱围湖垦田的人不敢乱来。不晓得他们走了会不会又变成老样子。」 江城之地湖泊星罗棋布,很久以前百姓就知道水浇田高产保收开始进行围湖造田,许多面积小的湖泊被改造成了圩田模式。 随着这股围湖热潮的进行,排灌泄洪天然水道被人为破坏,每每到了梅雨时节便会发生严重内涝。 那些能力围湖的大都为当地士绅,普通农户拿其没办法写状纸告到官府后,官绅相互的推辞不管。 有心整治的知县最后发现没那个能力,尝到甜头的乡绅油滑的很,表面一套暗地又是一套围湖截水屡禁不止。 「老伯别担心,你看连田间的水渠都被重新修整过,可见万岁爷知道那些人做的事,有他老人家撑腰你们就只管安安心心种田。」 清河县任职期间让谭璇养成了习惯,自渡口上岸后已注意到阳江县的农田水利设施不错,凭经验可看出大修过,暗忖舅父果然说得不假朝廷没少下力气治理大江水患。 朝廷那般重视大江流域水患治理,江城府大肆围湖造田泛滥成灾的现象应该暂时被遏制,怕只怕风头一过重回看样子。 「公子说的是,万岁爷对老百姓好的没话说。」 …… 马车尚未停稳,提着灯笼的衙役已恭谨地迎上前,小心翼翼的扫了眼新人知县的身分文书和敕牒,跪拜行礼后连忙引其至打扫妥当的县衙内宅。 县衙有特定规制,住所和清河县大同小异,在船上晃悠几日人困马乏,谭璇洗涑后简单用过晚膳没有任何不适,躺床上瞬间功夫沉沉睡去。 同在清河县一样,谭璇花几日时间通过各种途径对阳江县各方面进行简略了解。 当整理完县中帐务谭璇发现帐面竟然有缺口,顿时万分气急。 三年前去清河县赴任就没与上一任县令当面交接,幸亏帐目基本对得上相差微乎其微,这次却接下亏空的烂摊子。 即便因官员轮动无法做到双方当场交接,可朝廷理应有相应的监察机制,否则亏空岂不是让后来的官员来填黑锅甩给下一任? 纵使心里再恼恨也清楚他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未明晰,万一帐户亏空是处理公事导致的呢? 再者自己眼下对各个属官具体底细不甚清楚,不便明着盘问,只能暗暗趟摸。 自从老汉嘴里得知乡绅肆意圈湖造田之事后,谭璇心头一直记挂着。 政务上手后,便下发公文命令各个镇上的里正重新统计辖区湖泊数目、大小等,事妥上报官府,并严禁未经官府允许私截水流圈湖垦田。 山泽湖泊在县衙户房有存档,待上报结果出来后,两厢数据对比即可一目了然看出问题。 第133章 「堂外何人击鼓,可有状纸?」 处理百姓击鼓鸣冤之事, 谭璇如今驾轻就熟, 担任阳江知县月余,期间接手案件多半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七月初一, 谭璇刚坐下准备查看阳江县近几年湖泊数目变化情况便听到咚咚的击鼓声。 书吏神情微变,略作犹豫道:「禀大人, 击鼓鸣冤之人是一对老夫妇没有状纸,哭诉小孙子半年前出门寻未归的大孙子,至今尚无音信……大人您看?」 人口失踪?古代不比现在音讯难通,若是在逃罪犯可以下发海捕文书张贴悬赏告示。 但普通老百姓失踪却不好办, 天高海阔寻个人真不容易。 「升堂!」不管怎样先了解情况再说。 …… 「青天大老爷,求您帮忙给找找我那俩孙儿吧, 草民实在无法了啊……」 听到公堂里众衙役手执杀威棒齐喊肃静,跪地低首的白髮苍苍老妇人知道县令大人出来升堂了,抬起头向前拖动双腿涕泪横流地悲喊。 谭璇不忍两位年迈老人跪伏在地,示意衙役搬两把凳子让其坐着述说案情。 「本官问你们,大孙儿何时离的家?因何事?可知要去何地?」 老妇过于悲伤情绪失控, 抽噎的无法言语, 一旁满眼红血丝颤抖着花白鬍鬚的老翁回道: 「大孙子打坏了人被判冶县做苦役, 本该去岁返家的结果过了半年还没见着人影,街坊邻居说绿山矿洞兇险怕是不好了, 小孙子见我俩伤心非要去冶县绿山寻他哥哥, 没成想……没成想同大孙子一样,小半年没音讯了……知县老爷, 求求您替我和老伴找找孙子,儿子死的早,身边只有这两个孙儿……」 第212页 「大壮二壮啊,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奶奶怎么活啊……」 …… 谭璇从老人断断续续讲述中了解了案件的具体情况。 冶县以盛产铜矿着称,江城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被判苦役的犯人皆要押往冶县绿山做苦工,矿洞里条件异常艰苦,从那里顺利回家的不残也得脱层皮,当然犯人死亡率也不低。 为证实大壮确实被羁押至绿山,谭璇先传唤负责押送的几位衙役,最后全证实大壮顺利到达目的地,而且卷宗上还有冶县收押凭证。 既然人到地儿了,谭璇猜想老人孙子或许中途发生意外导致迟迟未归家。倘若在矿山不幸身故冶县官府理应通知其亲人收敛尸骨的,最大的可能性是头一个原因。 可让谭璇感到疑惑是小孙子去绿山也不见了踪影。唯今只有外派官差赶赴冶县询问情况。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本官即刻差人到冶县查探情况,一旦有消息马上告知你们。」 两人听闻知县大人肯出力帮他们找孙子感动的老泪纵横,感恩戴德地连连叩谢才离去。 「杜主簿可是有事要禀?」谭璇还未交代完即将出公差的衙役,发现主簿杜征已候在厅外。 见其面色犹豫,看一眼垂首的衙头,心中瞭然遂摆摆手让衙头退下。 主簿待衙头走出厅堂后,飞速瞄一眼座上注视着自己的上司,斟酌道:「大人容下官造次,那些被判苦役的犯人罪有余辜,据说每年都有不少劳犯死在绿山矿上。下官知晓大人爱民如子,可若这个头开了,今后指不定多少百姓求您寻找家人。」 「噢?杜大人意思是这类事情并不稀奇,那若犯人殇了冶县那边可告知?」 谭璇并不是首次处理此种事件,清河县围塘造田时役工也有折损若重罪获徙刑之人殁了直接销籍,有年限的苦役官府需发公函告知家人收敛墓葬的。 因此对杜征之言不敢苟同,按理作为一县主簿非常清楚这种常识性问题的,除非别有目的,谭璇想到这里不动声色扫了眼神色并无异样的杜征。 「大人,绿山不比其它地方朝廷设有铸钱官炉,仅靠苦役人数哪里够还要征雇寻常百姓,事物冗杂小小的冶县怎会顾得上有罪在身的苦刑犯。」 杜征观谭璇一副疑惑模样,猜想他不清楚冶县境况连忙解释道。 「那这么说来,各县押往绿山的犯人假若出了事,家中亲人岂不是毫不知晓?」 「正是!」 谭璇再次瞅了杜征两眼,颔颔首,嘆气道:「本官已放出话来不好失信于民,今后事再说吧。」 见其张口还要再劝,忙拿起案头信札递给他说:「秋种马上要过去了,这是知府下达的征役公文你遣人张贴出来,万不可误了工期。」 见劝不住上司,杜征无法只好接过公函转身步出厅外。 待人走后谭璇不由思索起来,凭直觉绿山铜矿肯定藏的有猫腻,但自己只是七品小县令冶县不属于他所牧之地,根本管不着,目前只能静观其变。 七月上旬刚过,阳江百姓结束了农事,开始接着在江堤服役。因辖区有汉江因此为百姓节省了许多麻烦,不需要奔波至其它地方。 派往冶县的官差也带回了消息。 「大人,铜矿上管事告诉卑职去年一个矿洞垮塌一下子埋了几十人,其中就有张家村的张大壮。至于张二壮从未听说过此人。」 听后,谭璇沉默地点点头,案件不但隔着距离而且离事发又过了那么长时间,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是真是假无法判断,但只能接受。 稍作思量,对衙役道:「你去张家村告诉两位老人家,别说人没了就说已离开矿山,不知晓去了哪里,小孙子没寻到哥哥失望而回。」 照此看,除非张二壮现身,不然这一桩失踪案便陷入了死局。 …… 「这藕认水土的,整个华朝数咱们江城藕味道最好,莲花湖产的藕可是运到京都给万岁爷皇后娘娘吃的!是贡品!」 「今年年成真不赖,田里稻子打的石数多,塘里的藕也不少出……」 「可不是嘛,去岁仲秋节时儿子歇息两天不用去江堤上工,今年肯定也如此,到时让老婆子去肆口割两斤肉排用新藕给他炖汤喝,好好补补身子……」 第134章 时值八月,江城的莲藕陆续上市, 因水路通达莲藕相较与其它绿叶蔬菜易储放, 阳江县内有不少藕田,每年这个时候是农户们忙碌的时期挖藕管理水田等。 明锦和孩子不在身旁, 休沐日谭璇闲暇时便会在街肆上转悠,偶尔去江堤查看工事进展情况。 眼看再有十来日就是中秋节, 现今气候温爽适宜出行,谭璇已吩咐山竹回平江把明锦团团接过来了,刚好一家人一起过节。 「老爷,那边有人在捕蟹才抓出来的, 还没人挑拣,小的买些回来放灶房里吐吐掐泥, 过几日夫人小公子正好可以吃。」 小厮发现不远处湖中小船上农户们从水中捞蟹笼,弯腰不时的从笼子里扒捡出个头小的扔进堂里,忙笑着对谭璇道。 「行,再去藕田买点藕,今晚让张嫂炖新藕排骨汤喝!」看着眼前一片丰收之景, 谭璇心头十分舒适。 …… 「老爷, 这是夫人的书信。」 几天后前往平江接人的山竹欢天喜地返回, 人没接着却带了好消息,明锦又怀上身孕快三个月了因胎相不太稳当不能颠簸, 因而没法一起来阳江和谭璇团聚。 第213页 谭璇得知明锦怀孕的消息有些惊讶, 计划中夫妻两人没打算再要孩子的,三孩的到来是意外惊喜。 高兴的同时不免有点遗憾, 孩子两岁前得和妻小暂时分居了。 山竹觑了眼眉目带笑的自家老爷,难为情地摸摸后脑勺皱巴着脸,试探性的问:「老爷,您看冬梅如何安置?」 刚到阳江只顾着说喜事,还未来得及讲夫人迫于老夫人的压力将跟前的贴身丫鬟冬梅给送阳江来了。 「冬梅?夫人让她过来的?还是老夫人?」谭璇听说明锦身边的僕婢跟随山竹一起过来,以为明锦挂念他独自在外没人贴身伺候特意遣身边靠得住的僕从照料饮食起居,可发觉山竹神情不对脑海中瞬间猜到一种可能。 「本来夫人想让李嬷嬷来的,可老夫人说夫人怀着身子,李嬷嬷是过来人通晓的多,夫人离不了她。又说老爷您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结果……结果夫人就让冬梅来了。」 山竹本想说其实老夫人连人都给选好了,硬是被夫人以冬梅在老爷跟前侍奉时间长为由婉拒了。 但犹豫再三还是憋在肚子里了,免得回去挨老婆数落。 「夫人不在,内宅的事就交给依夏,人交给她让她看着办吧。不过冬梅毕竟伺候夫人两三年了,小姑娘不错别难为人家。」除了明锦,凭来的是谁对自己没一点作用,谭璇交代完便将此事抛开回书房看家书。 为让明锦安心养胎不胡思乱想,特意写了封表真心的书信让人给送回去。 随着莲藕陆续上市,加之整个江南都表莲藕,市场决定价格藕价不怎么理想,谭璇核查过卷宗后,发现现今完好的湖泊沼泽地数俩较十年前竟然减少了近十分之一,若不是近两年由于修筑江堤的缘故人为破坏的更多。 为防止此种现象继续恶化以及增加百姓收入,谭璇计划将在档的湖泊重新分编归簿,并且实行责任制法子,一旦发现哪个镇上的湖泊被围截,里正村保担责。 当然湖泊自然不会闲置,浅水沼泽种植莲藕和菱角,深水湖泊除担负蓄洪灌溉外功能外在里面养殖鱼虾蟹贝等水产品。 但想法过分美好现实时常是残酷的,即便江城为九州通衢水路顺畅莲藕可以销往北地西南等地域,可耐不住运输成本高菜贩子一般都会将价钱往低了压,刨除人工只落下几个辛苦钱。 想让百姓配合官府对士绅进行监督必须得让他们得到实惠,那样大家才有动力。 初级原产品远远没加工过的商品获利高,江城的藕虽然出了名的好吃,藕汤更是闻名华朝,但手工藕粉的名气却远不如平江,藕粉保存时间长价钱比寻常糕点还要贵,假若阳江藕粉的招牌打出去,还愁藕田里莲藕的销路吗。 任何事努力尝试过才有资格选择继续还是放弃,于是谭璇决定趁莲藕成熟之季,张贴告示鼓励百姓花心思制作藕粉。 并派衙役到江城售卖藕粉的商号购置别家的东西,回来进行对比找出差距,争取也能做出清香扑鼻色泽纯正的藕粉来,既然自己的藕节没问题,那一定是手艺不到家。 待事情进展顺利,明年二三月份便可以试着加大莲藕种植面积,过几年就可以完全推广开来。 大江江堤工期朝廷赶得紧,十月底已差不多到收尾阶段,只等工部官员前来验收。 作为国中最大的水利工程,江城知府尤为重视,向辖区各个县衙下发公文命令县衙属官近阶段到江堤亲自巡查。 汉江距县城只一个时辰的脚程,方今县中近五分之一的人口在江边服役,农妇们又忙着为一家老小做冬衣冬鞋,为鸡毛蒜皮小事来县衙鸣冤击鼓的人突然少了许多,因此谭璇清闲下来。 休沐日之外,他会在公务办妥抽时间到江边工地熘达一圈鼓舞役工最后时刻加把劲,并告诉大伙朝廷为犒赏他们免去一年劳役,明年无需再做苦力。 不用服劳役意味着多出一个月清闲自由时间,百姓都知道修水渠最大收益者是他们,没想到皇上这么仁善免除苦役。 一时感动至极,肺腑之言脱口而唿:「皇上万岁万万岁!」 有些甚至丢下铁锹、簸萁跪地叩首。 面对如此壮观感人的情景,谭璇亦心潮起伏,当今圣上做成这样已是个明君了,希望下位皇帝也同他老子一样雄才大略施民于仁政就好了。 从江城乘船而来查验江堤的官员恰巧碰到这一景象,相互交换神情颔首感慨。 有幸陪同上司前来的王林则心情复杂,昔日朝夕相处的至交好友渐行渐远几乎形同陌路,几年前谭璇出发前往清河他故意躲着没去送行,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 如今仕途平顺,但每当回忆起从前四人在香山书院朝夕相处的时光,心底深处总感觉空得难受。 第135章 王林早已知谭璇被调派阳江任知县,对此次异地重逢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官船上树有旗帜, 江堤上的谭璇在征夫指着江面嗡嗡议论时也发现了没打招唿突然而至的上级官员, 遂慌忙携两名轮值的下属往前方泊船位置候迎。 船身尚未完全停稳谭璇便瞧见了一起前来的王林,掩下微微惊讶的神色, 露出得体微笑对一行人官员躬身行礼,其中包括曾经官秩比自己低的王林。 对于和昔日旧友渐行陌路之事谭璇只是事发时有些伤感, 时日一长便慢慢淡出脑海。间隔几年如今意外碰面除感到微微惊讶他心中并未激起多大涟漪。 第214页 大江及其重要支流水利工程歷时近三年已完工,期间除工部户部官员奉旨巡检外东宫太子也来督检过。 早先江堤决堤便有御史弹劾与之相关的官员尸位素餐督导不利造成江堤垮塌,最终皇上严办不少官吏。因而这一次参与筑堤人员从上至下极为小心谨慎,因此核验结果自然没任何问题。 田昀和返乡守孝之前担任工部尚书, 来江城核查的官员知晓谭璇是前任最高上司亲外甥。 说起来谭璇被调往江城还是由工部侍郎向吏部举荐的。当初清河郡围塘造田策略乃工部提出,因此其治理九龙江水患的佳绩工部非常清楚, 建议让他担任阳江知县再合适不过。 「听丛之说你俩不但同乡同年,居然还是同窗好友。可惜时间匆忙,你们来不及把酒叙旧。丛之,你不是要回乡探亲吗,待巡防完工事两位倒可再作邀约。」 工部李郎中没少受田昀和的恩惠对谭璇态度十分亲和, 巡检完阳江辖区重要堤段上船离开时, 随意聊起闲话。 听上司谈起自己和谭璇的关系王林神色略略不自在, 用余光悄悄扫了眼面露笑意神态自然的谭璇,笑着道:「多谢大人体恤。」 说完目有所冀地望着谭璇, 只听对方笑道:「甚好, 到时定尽地主之宜!」 不熟悉谭璇的人定然认为其心中在正为好友重逢欢喜不已,可对之知之甚深的王林察觉到了他的疏离, 心头顿时凉了半截眸光燃起的光芒倏然消散,不敢同他对视,僵笑着胡乱地点点头。 …… 遥望着渐渐远去的行船谭璇轻嘆口气,自己同王林註定不可能重回多年前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了,既然生出罅隙再继续相处就没有什么意思了,不如桥归桥路归路。 后来王林终是没返回阳江与谭璇剪烛西窗把酒相叙,或许他也意识到两人彻底不能再做回朋友了吧。 阳江的冬季同平江一样,瑟瑟寒风中裹挟着浓浓的湿气冷进骨子里。 进入腊月年关临近,整个县城百姓一下子从沉寂的蛰居状态沸腾起来。 「老爷,东西和银子送过去了。不过我总觉得张老伯家里怪怪的有些不对劲。」山竹回忆去张老汉家见到的情景,疑惑的对谭璇道。 张老汉孙子失踪一案至今未破,两位老人家孤苦伶仃生活不容易,眼看要过年了,谭璇便让山竹送些年货和几两银子过去。 「噢?有什么不对劲,快说来看看。」勐听山竹这般说谭璇打个激灵,如今正值年关,无论外逃嫌犯还是普通离家在外之人都想年节同家人团聚的。 会不会俩孙子这个时候回来了?如果这样,岂不是喜事一桩?但山竹又道怪怪的,难不成其中有什么蹊跷? 「张家小院里有浓浓的药味,张嬷嬷说她身子染恙可我明明听到房里有动静,两人神色慌张生怕我要进里屋瞅似的。老爷您说假若大壮或二壮回来不是天大好事吗,他们为啥不敢告诉旁人躲在屋里呢。」 山竹习惯性的摸摸后脑勺,似猜到某种可能性眼睛冒光,突然低声道:「会不会在外面犯了事躲避官差抓捕,平常日子不敢回家,如今趁年节偷偷回来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揣测靠谱,激动的恨不得让自家老爷马上派人抓捕在逃罪犯。 谭璇听了山竹的描述同样觉得奇怪不排除他说的可能性,可一旦涉及刑案就不能凭空臆断。 再说现在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张老汉家里躲的就是他们的孙子。 能纵使事情不同寻常也需经过仔细调查,得出确切结果后再来做决定。 谭璇踱步思量后定下接下来的方案,午后到县衙唤衙役到跟前嘱咐事情。让他们去张家庄暗中盯哨张老汉夫妇,查证屋里藏的谁若是张家孙子即刻回禀。 没过两日办差的衙役回来禀报张家屋里藏的人果真是消失大半年的小孙子张二壮。 正当谭璇打算第二天借问询之由传唤张老汉到堂,出人意料的是当晚张二壮竟然主动登门上报惊天密事。 「你意思说冶县除了绿山,还有个产矿的雉山?!」 听张二壮讲完,谭璇心中激起汹涌巨浪。 原来张二壮自小到大没踏出过阳江县,当初凭着满腔孝心出门去冶县为思孙心切的祖父祖母寻找大哥,途中各种巧合碰在一起错过最近路线,绕道到了冶县和另外两县交界的山脉雉山。 他虽出门少但人不傻,瞧着一车车用黑色油布包裹严实的东西从山腰往下运, 负责运载之人不像普通的百姓,走路不带声响全程不说闲话。 躲在草丛里的张二壮目睹眼前的一切紧张的唿吸差点停滞。 寻哥的理智扳倒了强烈了好奇心,离开雉山前往绿山铜矿。 绿山岂是平常百姓想进就进的,到了绿山被拦在值守官兵拦在关卡外。二壮好说歹说万般求情就是没用,还结结实实挨暴揍一顿。 无巧不成书,当他擦拭着流血的口鼻起身时,从里面被释放出来的一苦役告诉说张大壮早几个月就被埋在山洞里殁了,当时天热埋得人又多便将那个铜洞暂时废弃,尸首不再挖出。 张二壮听说哥哥已经死了,悲伤的同时心底最深处又感到几分轻松。 大哥偷鸡摸狗嗜赌成性,为了他祖父祖母不知伤多少心,上次将旁人给打残欠人家的银子至今尚未还清。大哥走了,往后便由自己孝敬祖父祖母。 第215页 人被压在绿山之中没法将尸骨带回祖坟安葬,于是张二壮去街肆铺子里买来纸钱香烛等祭祀之物准备到绿山后山跟下祭拜一番。 后山林深草茂,他生怕像雉山一样又撞上不该见的不该听的,便直接沿着山路在其尽头祭奠哥哥,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怕什么它来什么。 临近山脚,隐隐约约听闻从灌木丛中传来的谈话声: 「役工押送过去了吧,那边催得急,可别到最后关键时期生了乱子。」 「放心吧大人,在何处挖矿都一样他们怎会晓得,待姜大人押解银钱返回之前事情自然处理好。」 「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近一年来绿山寻人的百姓越来越多,各处县衙公差也不好应付。长此以往必然引人起疑……」 …… 浑身绷紧的张二壮不敢大声出气,猫着腰轻手轻脚钻进后面的林木中,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由于恐惧,除了「在何处挖矿都一样」其它的密语只过了耳。 等谈话之人走了好一会张二壮才一身冷汗的从林中走出,怕被人发现纸钱不敢再烧了,跪下向绿山连磕三个响头匆匆离去。 奔逃的路上那半句「在何处挖矿都一样」不停地在脑中回想,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雉上看到的景象,难不成雉山中也有铜矿?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返家时选择顺着来时老路。 当重新到达雉山下,四周除了虫鸣叶动别无其它动静。 张二壮特别想知道那些人从山上运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但理智又不允许这样做,犹豫再三为小命着想,准备直接回阳江老家。 转身时,只听人朗声道:「将军要试箭,你们各处守着,十箭之地严禁行人靠近!」 他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撒丫子快跑离开,年岁尚小又连续两日遭受惊吓情绪起復极大第二日边病倒了,若不是寺庙里的僧人见其可怜出钱为他抓药医治,小命早没了。 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中,但心里一直积着冶县之事,听祖父祖母讲知县大人爱民如子难得的好官,对他们尤为照顾。 张二壮思来想去决定要去县衙一趟,一则好让关心他们的县令大人知晓他已平安归家,二则要将在绿山和雉山所见所闻告诉大人,总觉得那些人不是好官。 「草民虽没亲身上山验证,可从山洞里能运出的不外乎那几种东西。大人,听那些人的口气,好像他们很着急的样子。」 谭璇只是为平復心头的震惊才向二壮发问的,在其没讲述完时已笃定雉山乃矿山,不确定是私採矿山的是哪方势力。 恐打草惊蛇坏了大事,谭璇没计划派人前去雉山求证,而是迅速将雉山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想写在信笺上,让山竹亲自将信送回平江田昀和手中。 第136章 因焦心冶县矿山之事,又加之自成亲以来头一年离开妻小过年节, 谭璇在阳江的头个新年淡寡无味。 从张二壮的讲述中不难推测私盗矿山之事十有八九地方官员与朝中权臣勾结一起, 否则不会至今还没露馅。 提起地方官员谭璇忍不住往亏空帐目联想,审查完本县的帐务发现那些缺口的官银几乎全是三年前被挪用的。 前任知县即便想将缺额慢慢补起来也有心无力, 由于其任期中阳江发生特大洪灾事后朝廷又免去一年赋税,地方财政收入少的可怜甚至连维持基本的政务开销都捉襟见肘。 更为微妙的是现今江城通判竟然是阳江上上任县令的大舅子。 暗潮涌动的形势与蜘蛛网似的人物关系让谭璇不敢对下属太过信任, 凡事留三分心眼,只等冶县的事情有了论断再看形势。 上元节前一日,送信的山竹从平江风尘僕僕的赶回阳江,同时捎了三封家书外加不少老家特产。 正如谭璇所料朝廷只在冶县绿山有铜矿, 挖掘雉山矿产乃违法所为。华朝律法规定国中矿脉皆归朝廷所有。 田昀和凭敏锐的政治嗅觉闻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味道。经过几日揣摩推测不是平王所为。 因守制无法出平江,田文舸田文瑄已起復归京, 只剩长子田文启去处还未定下来闲置在家。 于是田昀和便让其将自己写给平王的密信悄悄送往京都。并叮嘱外甥谭璇在朝廷未有动作之前务必和往日一样,不要有什么异常举动。 出了二月江城一如既往的平静,明锦预产期在即谭璇焦躁的情绪又加几分,女人每次生孩子都似在鬼门关走一遭,何况明锦如今算大龄产妇万一出什么意外, 每当念到此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平江陪在妻子身旁。 千等万等, 终于在三月夏旬的一日等来老家消息, 明锦顺利产下女儿,谭璇欣喜万分, 妻子□□通达如今儿女双全而今家庭方面算极幸福了。 有女万事足, 老家喜讯大大缓解了谭璇的焦灼。纵使再关心时政但毕竟只是一县县令,离权利中心甚远。 江城府通判及数名属官被抄家的讯息四月初才传到阳江, 罪名定为参与谋反。 尘埃终于落定,既然连府衙官吏都被判罪,看来京都最上峰的组织者已经伏法,不过此事属国家机要之事且并涉及皇子,消息不会那么快传出来。 「雉山以前就是没人要的地儿,如今怎么就成了香饽饽,听说官兵将山围的密不透风……」 「那是以前,现今可不得了里面全是宝贝呢,咱们阳江除了湖就是田,恰时候也能有寻矿山……」 第216页 「矿山怎么啦,即使有咱们也只是瞅瞅的份,有田有湖还不知足……」 …… 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评着已被百姓谣传的严重失真的冶县雉山突遭官兵包围之事,下面的听书众人各抒己见嗡嗡议论。 谭璇啜了口茶水,好笑地摇摇头舒坦的斜依椅背上。 自冶县矿山事件已一月有余通过田昀和谭璇清楚了事情始末,涉案人身份最高者乃当今太子。 他们暗下挖掘雉山铁矿达五年之久,除谋取暴利外,更重要的是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与储量丰富的原料铸造兵器,尤其在镇平侯府被抄家灭族后,太子意识到自己境况不妙开始为后路做一准备。 借着水路通达的交通和绿山铜矿掩护再加之地方官员的配合这么长时间才没露出马脚,恐怕太子做能都没想到会被一个平头老百姓揭露。 经此一事太子被废已是板上钉钉,平王被册立储君的机率又增加了几层。 田昀和在信中直言不讳告诉谭璇此次他立下大功,交代接下来在阳江的两年里稳中求进,千万别为了贪功冒进被眼红之人抓住把柄。 …… 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二月二,经过大半年摸索实验,如今阳江的藕粉做的有模有样,虽不及平江出名,但相比起从藕田扒出来直接卖经济价值高出不少。 谭璇趁热打铁下发公文在县中沼泽浅水区开始加大莲藕种植面积,在水位较深的湖塘中饲养鱼蟹并在其周边配以桑田。 百姓衣食丰足,县中庶务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大减少,刑案原本发生的机率就很少,谭璇一半时间泡在乡间同农户打成一片乐在其中。 「大人,府衙派人送来的公函!」 刚帮百姓撒完鱼苗从小船上岸的谭璇便接到衙役递上的信笺。 粗略扫一遍信笺内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原来是太子被废皇帝另立平王为储君,为彰显对新太子的下令大赦天下百姓免赋一年。 众人见知县大人高兴的笑起来,即使什么都不懂,但觉得能让县令开心的事情一定是大好事,他们才不关心谁当皇帝谁做太子呢,切切实实的得到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平王成功坐上太子之事对谭璇来讲可以说影响不亚于考中进士,这代表今后的仕途之路只要自己别作妖应该顺顺利利地致仕,无需担心站错队后一系列的问题。 新立储君大赦天下免除赋税的公文张贴出来后,全城百姓欢唿相庆,家有苦役的人家直接放起鞭炮来。 听到下属神采飞扬的描述街肆上欢欣鼓舞的情景,谭璇也由心而笑,笑过之后不免感到有些落寞,若是明锦与孩子在身边陪伴该有多好,同他一起分享这份巨大喜悦。 去年年节江城府领导班子发生大调整,他不敢在新上司上任之初告假回乡过年,眼看女儿下个月满周岁了,自己还没有见过一面。 思念女儿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如今处于不咸不淡的日子又不便告假,只能等年节再回去了。 …… 「大人,您府里管家说有急事要禀告!」 在他当值的时候过来?不知怎么的谭璇忽然有种不详预感,心脏加速跳起来。 当山竹踏入厅中,瞧见他泛红的眼睛愈发肯定心中猜想。 「老爷,老家来人说……说……老太爷殁了……」 山竹口中的老太爷指谭璇祖父谭游,即便短时间已做好心里建设,可乍然听到祖父离世噩耗谭璇依然有点反应不过来,整个脑袋都是蒙的,外祖下世没几年祖父竟也突然走了。 山竹见自家老爷双眼发直身子僵硬一动不动,生怕惊闻此事伤心过度生出个好歹来,那赔上自个贱命也不够赎罪。 于是大着胆子轻手轻脚上前,轻缓道:「老爷,您一定保重身子啊,来人说老太爷在睡梦中去的没受什么罪,老人家生前最喜欢您,若让太爷看见您这样也不好受……」 山竹瞧其眼眶渐渐泛红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忙低下头挪步到几步远的位置沉默不语,暗说伤痛发出来就好了。 「你先回去收拾行装,再到渡口打听回平江的船只,我将公务安排妥当就回去。」 尽管心底悲伤,可谭璇明白时下不能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祖父故去他需回老家守孝一年。 地方官员和京官不同,京官因故离职短时间有其它官吏接下你手头事物。 可作为一地行政长官,一举一动关乎治下百姓生活,他必须把接下来三个月的庶务部署好了才能安心地向江城知府请辞。 交待好一切日夜兼程地赶到平江老宅刚好赶上谭游三七之日,棺椁尚未出殡停在分宗前的祠堂里,谭璇下船后便直奔目的地。 田氏与明锦两人见儿子丈夫神情憔悴身形消瘦,一时心疼的要死皆红了眼眶流出泪水。 谭璇任职之地离家不远,其它谭氏子弟诸如谭杭谭璃等人无法回来奔丧。 因长期在外为官和族人接触甚少,除小时候相熟之人,在场的绝大部分不认的。分宗后大家关系变得更疏离,谭璇心中悲伤无意同他们过多寒暄。 日暮时分,谭璇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祠堂出来,谭墨夫妇怜惜小儿子舟车劳顿加之在灵前跪了大半日,直接让他回自家宅院好好歇息。 车中异常安静,团团依在大哥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快要忘记的爹爹,完全懂事的十六含蓄很多端端正正坐在父亲对面,眼睛想望不敢望的模样。 第217页 明锦则抛却平日里的矜持,素白宽袖下的縴手紧紧牵住丈夫略带薄茧的后掌,注视着他明显清减的侧颜,温柔眸光中藏的全是关切。 「棉棉乖不乖?」谭璇闭目养神一会,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棉棉是女儿的小名,大名谭桐,当初得知明锦怀孕时他就在信中讲若为男娃小名叫圆圆,女娃唤棉棉乃小棉袄之意,没想到天遂人愿,果真生个女娃。 「妹妹可好玩啦,会喊哥哥了呢!」 说起妹妹,团团眼睛一亮炫耀似的抢答道。 「团团是不是快不认得阿爹了,我离开时你才这么点,没两年窜一大截。过来让阿爹抱抱多重。」望着跟前两个儿子谭璇十分欣慰,向怯怯的小儿子招招手展臂道。 第137章 团团见阿爹含笑注视自己,素来淘气的他竟然腼腆地紧抿嘴唇先朝同样柔笑望着自己的娘亲看去。 谭璇掂掂幼子帮其抻好衣服搂在怀里道:「这回阿爹不走了,呆在家里陪你和哥哥妹妹可好?」 十六听到父亲的话语眼中亦透出惊喜, 他现今与族中子弟一样在族学读书,清楚自己往后走科举仕途之路, 平日里会听夫子以及族中长辈对父亲赞不绝口,对有这般厉害的阿爹感到非常骄傲。 转而抬头向面带羡慕之色的十六随意说道:「你娘信中讲,你功课相当不错, 适当抓紧是对的可也不可过于心急,先将基础打牢固晚下场两年不要紧。」 家中第一个孩子是满载家人诸多期盼降临人间,一般人对自己第一个孩子在感情上会特殊些,谭璇对长子亦是如此。 十六觉得父亲态度亲和, 略略紧张的心情轻松下来, 遂与其谈起功课情况。 田氏为幼子新置的宅院距离原来的桃花巷有些远, 但同田府明宅一个巷子均在平江巷,地段甚佳,不怪秦氏那么大意见。 正值暮春时节,尽管天色昏昏仍可看出院中花草遍布,凉爽的晚风中充溢着阵阵花木清香。 才走近穿堂石阶就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以及丫鬟嬷嬷安慰声。 棉棉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止住哭声,呜咽不清地急切地叫「娘」 「外面有些凉,先进屋再说。」谭璇转身牵住团团小手道。 大概由于父女血脉天性,棉棉歪着小脑袋瞪着乌熘熘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展笑不语的谭璇,忽而咯咯咧嘴笑起来,扒着明锦肩膀指着他道:「娘!要!娘,要……」 明锦也对女儿亲近丈夫的举动感到欣喜,揉揉其绒发柔声说:「棉棉,那是阿爹,喊『阿~爹』!」 「阿娘,团团也想抱……」随在身后的团团忽然出声,结果话没说完便被身侧的十六拉着袖子扯了两下打断道: 不明就里的团团有点委屈,谁说抱不动了虽然都是偷偷趁人不注意抱妹妹玩的。 看着五官与明锦八成相似的乖女儿,情不自禁地照着娇嫩小脸蛋连亲了两口,随后棉棉后仰身子嫌弃似的躲闪开,明锦瞥眼丈夫轻笑道:「你扎着棉棉了!」 尽管是头次住进新宅但有妻有子便为家,三个孩子入睡后夫妻俩开始聊起分别两年里发生的事情。 下午老祠堂中谭墨及族中长辈提议他趁守制在家的闲暇时间尽快将此事办妥,一则让故去的谭游泉下心安,二则免得旁人背后说闲话。 素衣素食的闭门谢客直至谭游七七之日顺利安葬祖坟后,谭璇才出门前去田府拜访同样守制在家的田昀和。 前太子因密谋造反之罪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配蜀州之地,其羽下势力灭族的灭族发配的发配,原先朝中混乱局面大为改观。 祠堂修建各种事项商量妥后谭璇当起了甩手掌柜,让山竹从旁盯着自己在家陪伴妻儿。 「老爷,七祖爷遣人捎信说找您有事商议。」 路上将各种可能大致思量一遍,觉得请其到族学中暂代夫子一职的概率最大。 会试已过十年之久,书籍上的内容不说忘记一半但也差不多了,现在让他讲堂上脱开书卷为学生讲习是不行的。 于是谭璇决定歇息十天半月再去族学,没想到族中的长辈先按捺不住了。 稍作谦虚谭璇便同意了谭海的邀请,经过一番讨论,今后他主要为准备明年开春参加县试府试的孩子讲习功课。 答应去族学充任临时夫子后,谭璇便抓紧时间备课后日即将讲的内容。 谭璇自然欢喜宝贝闺女缠着,若不做事闲暇在府中时简直走到哪抱到哪,除府里众人,连田氏也知晓小儿子将孙女放在心尖疼。 …… 「阿璎今儿亲自送孩子来学堂啊?」 对这个儿时好友加堂弟谭璇挺喜欢的,性格爽朗口直心快,同其相处心情很放松,记忆最深刻的是他和傅裕日常互忿之事。 从小玩到大即便两人身份相差巨大,但谭璎面对谭璇也无太多拘谨。 自己学识有限,考中秀才后怎么使劲也无法向前再进一步,好似谭家子弟多半皆如此谭璃自己也非常苦闷。 「嗯,放心吧,我瞧梀儿比你少时稳重多了,哪天咱们约着一起!」 见时间不早,谭璇笑着抬手指指课舍,示意自己要办正事了,谭璎忙住了音爽朗的笑将起来,拍拍谭梀的肩膀又嘱咐几句同谭璇告了辞。 第138章 教一群半大孩子看似简单,实则难易程度不好把控, 讲的过于深入孩子们听不懂, 太过浅显不但浪费他们的时间连自己的也跟着荒废。 第218页 为了更好的有针对性,谭璇特意跑到府城各大书肆里买了几本习题册, 又将近三年江城府县试府试的试题对照书本认真做了一遍,做足了功夫。 课堂上学生听的两眼闪光, 中途小憩时不是狂做笔记便是围着谭璇请教个不停。让十六和团团吃了好一缸飞醋。 考虑到请来个进士当夫子不容易,有些年龄小孩子的父母干脆求情到谭海那里,让谭璇每旬给其它孩子上一日课。 谭海原以为十分作难,没想到谭璇爽快地答应了。在他看来, 教谁不是教,相反年龄小点的娃娃更具可塑性。 在和族学里的孩子们相处时光阴飞快, 仿佛剎那功夫就到了一年一度的年节。 宗祠在九月份就已建好并在谭氏其他人参与下完成一系列繁琐流程。因此年节时大家不用再一起聚在原先的祠堂中祭拜先祖。 尽管分了家但应谭墨夫妇要求,大年三十谭璇一家仍要到老宅和长房一起用团圆饭,虽然不和情理不过谭璇颇为理解他们的想法,反正今后能在一起过年的次数估计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阿爹,炮仗……响……」紧紧搂着谭璇脖子的棉棉呀呀地说道。 「对, 炮仗, 不过那不是咱们棉棉玩的, 待你大一些上元节阿爹带你看烟花好不好?烟花好看极了……」 院外隆隆爆竹声响预示新的一年即将来到,谭璇抱着女儿心海出奇平静。 …… 在平江各大书院外出读书的谭氏子弟年节回来听说谭璇在族学教书, 不少人开了年直接向书院教俞告假。 若论经义杂文或许谭璇比不过书院夫子, 但是在策文方面朝廷官员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来向谭璇请教最勤的是被众人多次称赞的谭果,院试红榜第四明年下场考乡试, 经过考察谭璇觉得他这个旁支侄子算得上可造之材,资质同谭杭相差无几,好好培养说不定比谭杭成绩还要突出。 因此在教授的过程中对其疑惑之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另外讲解过程中让十六也在旁听着,学问上在许多地方都是相通的,即便一些东西现今用不到将来也会有。 上元节,平江府家有考县试府试的人家像往年一往纷纷赶到文庙进香许愿。 早在几日前谭璇已停了族学学生的功课,让大家查缺补漏,同所有的夫子一样自认为将该交代的都已嘱咐完毕,考的怎么样就看各人的发挥如何了。 不知有多少年未游赏平江上元节烟花飞满天的夜景了,谭璇有心想带女儿出去看景,可明锦以孩子尚小经不住夜风为由没同意,只好作罢。 夫妻俩领着孩子天性完全放开的儿子随处即兴逛了好大一会方回府。 …… 「阿裕?!」 谭璇清明去祖坟给谭氏列祖列宗烧纸回来途中忽然发现迎面而来之人与远在闽府的傅裕十分相似,惊喜中带有不确定地试探性地喊了声。 记得去年平王被册立为储君时朝廷曾大赦天下,按照当时他为好友铺的路被免去苦役身份非常有可能的。 「子瑾?你怎么在这?是途径此地还是特意告假回相?太好了还能在平江碰见你!」傅裕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可时隔这么多年以前有来往的朋友现在理应不会记得他了吧,甩甩头自嘲而笑。 但当他再抬头时,发现原来没有出现错觉,前面几步远的位置可不就是刚分别三年的知交挚友嘛,顿时惊喜的语无伦次,趔趄地向谭璇走去。 「真的是你,阿裕!何时回平江的?伯父伯母的灰骨可曾安葬妥当?」 谭璇同样为乡路遇故知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老朋友终于能摆脱苦役身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之路了,怎会不为其感到欣喜。 「嗯,我年前冬月回的老家,趁清明将他们的灰骨顺利葬进祖坟,你呢,子瑾?」傅裕一个七尺大汉子为意外重逢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 也许此次重逢的意义对他格外不同吧,说新生也不为过。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走,去我家!咱们慢慢谈。」谭璇步上前拍拍情绪过于激动的傅裕欢喜说。 因春光大好,从祖坟回来的路上直接步行赏春,现在有好朋友在,便直接向辍在后面的车夫招招手俩人乘车向平江巷而去。 车中傅裕得知好友竟是为祖父守制在家,一时不胜唏嘘感慨人生无常,前半生经歷过大风大雨时至今日心胸不比往日狭隘了。 谭璇自然想从傅裕口中打听清河县近年的情况,相比对江城的感情,清河县要深的多,尤其挂念离开时尚未完工的滩田还有九莲山下的兰草生态远。 对其迫不及待的问询,傅裕咧嘴笑了笑,就猜对方会问那些问题。接下来便将谭璇走后清河乃至清河郡城发生的变化一一告诉于他。 建塘围田工程已经完成,正如谭璇当初意料到的,有些近海之地盐硷化相当严重,里正直接在上面种起桑树让周边百姓养起蚕来,经济收入很是不错。 经大家一致决定那些栽上林木的土地今后就不再换回稻田,一则可以减缓海风对百姓房屋的破坏之力,另一方面能改善附近盐硷化而且挣的银子丝毫不比种稻少。 兰花花魁大赛在谭璇做主第一次举行后,接下来一年比一年热闹,如今周边府郡宦官大户也都会来瑾园购置稀罕的兰草,尤其是谭璇曾叮嘱过张老爹瑾园中的兰草孤株盖不外售,只允许观赏,不少兰草酷爱之人不远万里跑到清河来赏兰草。 第219页 九龙镇因为滩涂几万亩良田和声名渐起的兰草生态园成了闽地的香饽饽,换作现代就是一张宣传名片。 谭璇获悉清河县如今的现状非常良好,心头自豪加欣慰,那也是自己的一个孩子啊,如今有出息了能不骄傲吗。 得知傅裕在平江还没有固定的落脚之地,只在城郊租了小院落于是便让其放心地住在自家府上。 问起他今后的打算时,傅裕苦笑说他的童生身份被夺去如今没田地的平民一个,只能从做小本买卖开始。 谭璇想了想,不如先让他在平江纸坊铺子里做事,到积累一定的资本若想离去便随他,同明锦商议后自是贊同其决定。 清明一过,谭璇守制的期限便到了对能否起復完全没丁点担心,这一年来和家人举在一处不想再因赶路问题和他们分开,因此内心里是非常希望能调回京都任职的。 直到七月份仍然没有起復的消息,这时谭璇才急躁起来,连田昀和也觉得有些不正常,按说自己的守至时间也过了但也没有丝毫动静,难不成京都发生重大变故了? 正当甥舅俩各种猜测时,平江府郊外的报国寺钟声响起,立时两人恍然大悟原来当今圣上驾崩了。 田昀和反应过来,立马红着眼眶跪在地上朝京都方向磕三个头,慢半拍的谭璇也立即学着舅父的模样虔诚地哀悼他们圣明的先皇帝。 知道老皇帝驾崩后,两人也不着急起復的事情了,不过估摸也快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名正言顺登基,程序虽繁琐但没人出么蛾子闹事会很迅速。 果然八月底时两人的起復诏书便下来了,田昀和为礼部尚书加封太子少傅。 谭璇的职位倒有些出乎意料户部郎中,从一名七品县令直接跳跃到正五品京官,简直是官升三级也不只啊。谭氏族人知道其起復后的官职后,纷纷道贺,门槛恨不得被踩破。 谭墨夫妇更是喜的整日笑不拢嘴,若不是他们尚在孝期,铁定要摆酒祝贺了。 □□月的天凉爽适宜,街道调令后,谭璇和明锦不再耽搁着手打点行装。不放心大儿子十六独自留在府中,谭璇让傅裕临时住进自家府中帮忙照拂,傅裕自无不应。 考虑到棉棉年岁尚小,本来按照计划推迟一年再进京的,但起復诏书迟来几个月谭璇决定不再等了,从平江到京都官道顺畅只两个月的路程,觉得仔细照料应该无甚大碍。 谭墨夫妇这次不再拦着,儿子出息了考虑问题定然有其用意,再说小孙子孙女走了,至少还给他们留个大孙子在家呢,再过不几年小孙子不照样回老家陪他们吗。 「乖,别哭,再过几年团团就回来陪你了。再说你几个表哥同你一样都在家读书考功名呢,田府离咱们不远若有什么事寻他们去说,府里还有你傅叔,事情阿爹都已安排妥帖,阿爹等你考中举人进京赶考。」 临行前一晚,谭璇特意将十六叫进书房嘱咐他一些事情,古代官员的孩子可能都会经歷这一遭吧。 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没几年此次离开平江没几年是回不来的。不像外调,三年轮值借调其它地方还能途径家乡停驻一晚,回家看看亲人。 十岁再懂事可也是大个孩子,想到又要同父母分别几年,憋了几日的泪水终止不住了越擦越多,心中暗暗鼓劲一定要尽快考中举人早早和爹娘弟弟妹妹团聚。 与三年前一样,瞧着孩子哭谭璇心里也极为不好受,拿出娟仨慈爱地帮儿子拭泪,轻轻地嘱咐他今后遇到什么问题该如何解决。 「植儿是阿爹爹阿娘的长子,弟弟妹妹以后都要向你看齐呢,坚韧点!阿爹相信你!」 …… 作别众人,时过七年终于又返回京都了谭璇心头激起无限感慨。 「瞧,前面那座高大的城楼便是咱们的国杜平城,今后你们俩要搬到新家了!」 车中两孩子虽将人吵的头皮直发麻,但好歹没生病 一路顺风顺水地抵达京都脚下。 团团听说到了京都,淘的好像车中呆不下他,连带棉棉也跟着手舞足蹈,将谭璇笑的差点茬了气。 平城我又回来了!通过城门口时,谭璇默默道一声。 京都的宅院一直由明家人在帮忙看管,车夫熟门熟路地穿过东礼大街,到达谭宅府门口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的红灯笼好似新挂上的似的。 谭璇猜想定是明晔知晓自己快要进京了才让人赶紧将他们的府宅重新打扫一遍吧。 「阿爹,这就是咱们的新家吗?」团团一直在南方长大,突然来到京都对寒冷的气候不太适应,穿的鼓鼓囊囊的棉袄棉裤,鼻头冻得通红,说话抖抖索索的。 棉棉同样穿大红绸缎厚袄子,被毛茸茸的披风围的紧紧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熘熘的杏眼。抬着笨重胳膊指着宅门上的灯笼兴奋的直叫。 明成早从自家少爷那里得知姑老爷一家近些日子要返京,因此听到搂门声时便知人到家了。 第139章 「姑老爷小姐您们回来啦!快进屋外头冷,小的已让人将炭火烧上了!」 阿成飞快地跑来打开大门, 果真瞧见一家人齐齐整整站在门前, 咧嘴笑起来,激动的搓搓手忙将两扇大门敞开。 「阿成, 这些年辛苦你了,宅子同我们走时几乎一模一样。」谭璇率先踏进院中粗略环顾半周, 笑着对明成表达谢意。 第220页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两个月前老夫人老爷专门将小的叫去一趟,说您和小姐马上回京了,嘱咐大伙将院落好好收整收整以便您们回来好住……」 主人回来啦宅院仿佛瞬间恢復生机, 阿成瞧着前几日有点孤冷的盘盘白的紫的菊花此刻竟分外明艷,连喜鹊也很给面子的欢叫着从头顶上空飞过。 团团进了院子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东瞅瞅西看看, 大开大合的院落布置让其稀罕的不得了,或许路途中谭璇提前铺垫过小傢伙没有丝毫拘束。 院子除树木更高更壮花草繁枝的更多之外几乎没什么改变,门窗都被僕从提前用桐油漆刷过一遍。 院中青石板路上有缺口之处也补齐全,通往后院花园的紫藤花蔓虬枝粗了不少,待来年花期定然愈发花团锦簇。 尽管舟车劳顿肩酸腿乏可谭璇没有丁点困意, 当年遭贬灰熘熘的黯然离开京都, 如今风风光光地归来, 遥记得谭璃一案事发时让他深刻的体验到了人情冷暖。 自己重获新皇提拔从县令到户部郎中朝中不少人势必各有揣摩,但有一点肯定的是那种被人视如瘟神远离的现状不会再次重演了。 「孩子都睡下了?一路劳顿怎不小憩会?」花园中的谭璇听到背后脚步声, 转身见是明锦款款而来, 看样子也将宅子逛了一圈。 明锦目光从老干漫出许多新枝的梅林收回,莞尔摇摇头, 谭璇无睡意自己还不是一样,时隔七年又非七日七月。 「想去看岳母了?要不等孩子们醒来咱们就过去?」谭璇以为妻子长时间没和岳母见面,而今迫不及待地想同老母团聚。 明锦稍作犹豫道:「今儿天晚了,明日再去吧。」否则没聊尽兴便要回府了,他们才刚来哪有第一晚不在自家宅子住跑娘家的。 谭璇想了想明早自己先到户部报到按照以往惯例后日才正式上值,之后大半天正好可以去明府拜见丈母娘,遂点点头贊同明锦的做法。 就职手续办理的十分顺当,各部官吏均在当值谭璇回来没碰到面熟之人,当然他也不乐意逢上。 人到一定岁数便经不住分离与重逢,谭璇从户部出来到了明府。 乔氏瞅见多年未见的女婿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激盪起来,泪水情不自禁地滚在面颊上。 谭璇夫妻加上明晔之妻三人合力劝慰人才好了,相较于感慨万千的大人,短短时间混熟的几个小孩子欢快的玩闹在一起。只有走路才走稳当的棉棉被明锦圈在暖厅中。 昨儿谭璇就遣下人向明府报信说他们已抵达京都,中午散了值明晔便邀田文瑄谭杭到府上做客,四人好好聚一聚。 「原想着你们上个月就要到的,恭喜表哥,今儿你得多饮几杯!」 田文瑄脾性一如既往的畅达,起復后在鸿鹄寺任职是个安逸清闲的衙门,不像其它部门明里暗里勾心斗角非常激烈,舅父不放他下地方任职鸿鹄寺倒合其心意。 「明儿是九叔去户部第一日不好喝多!」谭杭心疼自家九叔连忙抢话道。 「对,姐夫别听文瑄的,你不晓得他酒量越发大了,拼酒肯定比不过。」明晔见到姐夫发自内心的高兴,说话间眉眼透出悦色。 「啧啧……果真一家人,瞧心偏的,表哥升任户部郎中乃大喜事一桩理应多饮几盏!再者我又没说将表哥灌醉。」 真正的知交好友便是如此,即使经年未见当再次重逢相处依旧自然如初。 四人见了面,田文瑄正经不过两刻,开始似以前一样玩笑斗嘴起来。 谭璇和明晔对视一眼,皆无奈的笑笑摇摇头,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十几岁的少年一样,真不晓得再过二三十年是否照旧,若真如此大家直接唤他『老顽童』就好了。 每次明晔书信都报喜不报忧,即便不好的事情也只轻描淡写寥寥几笔揭过去。但谭璇清楚自己离京几年里,平城乃暗潮涌动的杀人于无形的超级漩涡一个。 尤其雉山案事发后,万一皇帝应对不及,筹谋多年的太子先发制人策划宫变,那么身为平王得力助手的明晔就危险了。 谈起几个月前京都情形,席间轻快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太子谋反一案包括户部尚书刘良在内近千人在长安街肆口被斩首,血腥味瀰漫整个平城。 三人至今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还感觉到一股寒意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夺嫡之争没有真正的对与错,成王败寇倘若平王失败,那么被斩首的说不定就是他们。 谭璇能想像出那种惨状,只要涉及谋反皇帝大都持宁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 「这下好了,表哥调回京都,我这样子甭想下放地方。皇帝正值春秋鼎盛,咱们今后的日子不难过。来,干一个!」 察觉氛围太过压抑,田文瑄端起面前的酒盅碰碰饭桌,挑眉含笑扬声道。 「不求高官厚禄,惟愿平安致仕!」明晔神色认真说道,饮尽杯中酒向两位好友展颜而笑。 「在老家我还和谭璎一起江边写生,等致士了若捏得稳笔爬得动山咱们就约着四处云游赏景写生!」 说完谭璇不由笑起来,他们才三十来岁竟开始畅想六十岁的老年生活,别人都想时光慢些走,他们倒好似极其期待光阴流转至三十年后。 「那我得抓紧时间练练,以前被你俩合伙欺负,临老了可得搬回一盘……」 第221页 「十叔可没表舅你画的好!」 「阿晔,瞧文瑄怪可怜的,到时我俩就让着他点……」 「行……」 「唉,你们啊……」 …… 尽管四人明儿大早得去衙署上值,可他们仍然恣意地深聊至子时才意犹未尽地散场。 虽只睡了俩时辰,可谭璇很清醒或许被上值第一日刺激的吧。 之前他在户部干过三年,因此对户部职责范围丝毫不陌生,适应的很好。 起復诏书刚由朝廷下发时,朝中不少官员便已经猜测到谭璇及其田氏在拥立新皇中立下丰功。 一些人眼红也没办法,谭璇本是两榜进士探花郎出身,加之地方歷练期间政绩极佳,皇帝厚爱人家又争气,仕途之路畅通没一点毛病。 八卦源头的谭璇心态很稳,浑不在意那些贬的褒的评议,同僚愿意和其亲近他便以礼待之,故意挤兑的亦还之。 事后该干嘛干嘛,同明晔等人小聚时偶尔拿出来做笑谈。 人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啃老本,平王登基前立功已成过去式,那些贡献只是给他一个较高的平台,至于最终达到什么高度需看后来政绩。 此后政治生涯中谭璇一直保持警醒的态度板君如半虎,低调做人适度做事。 …… 十年后 最近两日户部谭侍郎府上比寻常忙碌不少,全因为侍郎大人南行准备行装。 「那边天热多给你准备几件薄衫,哦,还有祛暑热的药材也得带些,万一途中有个头疼脑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怎么办。」 「我非外派巡防一圈便返京,不用准备太多东西大老远的不便利。」谭璇瞧着明锦帮他准备足足两大箱笼衣物,暗暗摇头。 闽府清河郡被朝廷设为海上互市埠口,谭璇被临时任命为南方转运使督导南方诸府政务,当然闽府乃重中之重。 「阿爹,您回来可别忘了帮女儿带两盆兰草回来哦!」棉棉在旁帮忙检查东西是否遗漏,不忘再次提醒父亲。 清河县瑾园产的兰草闻名华朝,不少品种已成贡品,京都王公大臣府里花园也不乏稀有种类。 「当初你娘从清河县淘换的一二十盆在咱平江老家里养着呢,我做主将来全算在你嫁妆里!」 谭璇笑着婉转地拒绝了女儿的请求,瑾园与其关系不一般,若知道自己买兰草底下有心的官吏还不以各种理由送他一车。 「阿爹~女儿不嫁人,要一辈子陪着爹娘!」十三四岁的姑娘已通晓人事,棉棉听父亲竟竟拿婚嫁之事取笑自己瞬间羞红了脸,肖似明锦的面庞更加夺目。 明锦张口想要嗔一句:「别瞎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没成想却被丈夫接了话:「嗯,不想嫁人阿爹就养着你!」 谭璇含笑宠溺地注视着小女儿,岁月催人老,三孩子长大成人同时他和明锦也老了。 十六三年前会试考中二甲第一传胪随后成了亲,儿媳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产,对与马上当爷爷的事实谭璇一时还有些无法接受。 团团院试红榜名次不错后年下场会试,因其性子跳脱谭璇担心其乡试发挥不好,特意去信香山书院山长严加管教。 最最让自己操心的要属小女儿棉棉了,每次见明锦带她参加京都官眷举行的各种各样的宴会,他都会抓肝挠肺的难受。 尤其听同僚八卦哪位同寅的儿子混帐不争气,更是后悔当初不该要三娃的,万一宝贝女儿遇人不淑可咋办? 「还是阿爹最疼女儿!」棉棉跑过来搂住谭璇的胳膊撒娇道。 一旁的明锦瞪了眼女儿,笑骂道:「小白眼狼,阿娘素日瞎疼你了。老家的那些兰草你爹可做不了主……」 「闺女,你娘醋了,赶紧哄哄她……」 …… 对于南行,谭璇非常期待尤其清河郡成为互市通商口岸后,现在再看,原来太|祖皇帝早就布下一盘大棋,通过扶持闽地连带把东南诸府经济盘活。 走走停停,直到次年十月才抵达闽地清河郡,获悉清河县的兰草花魁大赛过几日举行,谭璇拍手贊道时间赶得巧。 清河郡经十几年各任地方官吏的努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埠口附近的县镇屋舍平地起从各处赶来谋生的百姓日益增多,海岸边货船云集,一派繁华盎然之景。 从埠口乘船去九龙镇格外方便,费不了半日功夫。 朝廷交代的公务大都办妥行程不紧张,谭璇在花魁赛前一日就去了九龙镇。 传言确实不假,大赛尚未开幕,镇上的街肆中涌动着乌泱泱的人流,其中竟然有不少模样迥异的异邦人。 清河郡知州察觉谭璇的疑惑,忙笑着解释外朝人也是来看兰草的,如今闽府的兰草不只供应本朝同时也作为互市商品远走海外褚国。 谭璇听罢发自肺腑的高兴连说不错。 沿着街肆往滩涂方向走,只见海塘内连成片的水田里已插上绿油油的秧苗。 再远处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桑树林,海塘外的浅海域水面漂浮着一个个木浮球,鱼网中有渔民养的海产。 眼前展现的丰裕气象与谭璇脑海中曾经出现的画面重合一起。 夕阳下,农田中农人们弯腰劳作染上一身落日余晖。 特意留出的大赛场地乌篷篷的兰草棚早已搭建好,迎来了赶早的一波赏兰者。 第222页 谭璇背手平眺忙碌有序的繁荣景象,心田缓缓涌出宁静喜悦之情遍及四肢百骸,喃喃自语: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完结了,谢谢留下来的小天使!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