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染流光万事休》 第1页 [仙侠魔幻] 《尘染流光万事休》作者:觞令【完结+番外】 文案 她是误入天河的一粒尘埃,他是游走于天河中无情无爱的天界星神。 她化成人形,颠颠地一头闯进他的生命里。 他任她像个小刺猬一样在怀里蹭过来拱过去。 她乐呵呵地助他生魄,流着口水幻想着今后有吃有喝有神君的日子。 后来啊,吃有了喝也有了,但很可惜,神君没了。 她弄没的。 肯定要追回来的啊。 但她没想到,三万年前的往事汹涌回溯,他深藏于心底的人,却是另一个“她”。 她笑笑,大手一挥,算了,只要他能成为真正的神,爱喜欢谁喜欢谁吧。 反正她註定是要灰飞烟灭的。 最后啊,她果真是化灰了,也成烟了。 只剩下一滴凉飕飕的眼泪。 我抛掉所有,只为将光放入你的眸中。 我拾起所有,只为将你留于我的掌心。 为你,我愿由魔成人再成神。 为你,我愿由人由神堕入魔。 唔,其实就是个身份老厉害的一粒土变着花样撩天界第一冷男子的故事。 然后撩着撩着把自己给撩没了。嗯。 严重郑重惨重声明!!! 第一篇文没经验!!! 求各位大佬赏脸轻喷吶!!!orz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琅尘、夜寰 ┃ 配角:宴屿、白溪、天君、鬼君 ┃ 其它:甜甜虐虐更健康!呀吼~ ☆、楔子 天河无边,群星相缀。 一名男子踱步于天河中央,一身荼白,卓然独立,墨发三千皆束于一只墨玉冠中,在身后粼粼泛光,手握一柄摺扇,漫天星光愈发衬得他身影飘渺绝世。面如冰刀削玉骨,剑眉入鬓唇薄朱,是为天人。只是那双极美的眼眸中却装了两个乌木珠般的瞳仁,无光无泽,尽是木然。 他向前走着,没有目的,身边万物皆无法引起他半分情绪,风吹乱了髮丝,他漠不关心;雾洇湿了衣襟,他无动于衷。他便像一只木偶,在天河中游走了万年,不感疲累,不知冷暖。 而此时,只见如洗的夜空中缓缓飘来一粒尘埃,被万千星芒所映,霎时间幻出七彩之光,如梦如幻。男子突然驻足,看着空中那粒尘埃,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眼中,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尘埃渐敛光芒,眨眼便落入了天河,甚至未激起一丝涟漪。天河依旧,群星依旧,仿若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这瞬间之事,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天河畔隐于阴影里的那双金色的眼眸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文第一篇文!!! 这故事嘛在脑子里快五年了吧…… 终于让我这懒癌星人给憋出来了…… 其实就是个纯粹的“我爱你我啥都能做”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喜欢呀~嗷呜! ☆、第一章 天界,子烁宫。 阿土趴在床上,双腿翘在身后一晃一晃,头顶的两个包子也跟着一晃一晃,身边是十好几碟点心外加五六盘水果,到处都是风捲残云般的狼藉,就连床榻上也全都是点心渣、水果皮。阿土把最后一个琉璃酥卷进腹之后,撑起身子拍了拍手,大大咧咧走到不远处坐于桌边品茶看书之人的身边。 “喂,红尾雀。”阿土拍了拍他,“你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去垂星宫啊?” 那人缓缓回头,眉头轻挑,唇角含笑,一身火红衣袍与披在身后的白髮交相辉映。一只手落于膝上,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卷竹简,手指修长如翠竹。见着眼前之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轻笑一声,狭长的凤目中万千光波流转,笑意直达眼底,连如剑之眉也弯上了一丝弧度。他放下竹简,牵着阿土的手让她坐到自己面前,抬手一挥,阿土身上的那些渣渣水水便瞬间了无踪迹。 启唇间,如潺潺流水般温和却不失低沉的声音随之溢出,“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得住?我的真身是重明鸟,不是什么红尾雀。” 阿土不以为然,敷衍道:“哦。” 那人无奈地乜了她一眼,又想起她的疑问,脸色变得不大好,“你就那么想去垂星宫?要知道,本君才是点化你,助你化形之人。” 阿土听到他开始自称“本君”便知道他又不高兴了,真是的,去垂星宫不也是他的主意嘛,自己不过是问问就又摆脸色,真是只别扭的鸟。当然,阿土也只敢腹诽,万不敢说出来,要是说了,这鸟肯定又会炸毛,又要强调他是如何歷尽千辛才把她从茫茫天河中捞出来,又是如何不惧万苦才助她化成人形,又是如何呕心沥血才帮她用仅仅三千年的时间便升至仙君之位。她耳朵里的茧子够多了,才不要自找苦吃呢。不过要是想去垂星宫,讨好身前之人才是上上之策,她不傻的,嗯。 于是阿土赶忙堆起一个甜到发腻的谄媚笑容,蹲到他身旁,有模有样地给他捶起腿来。 “哎呀我的宴屿神君,您的大恩大德阿土是万万不敢忘的,要是没有您,阿土早就在天河里被那强大的灵力压制得连渣都不剩了。”换了条腿继续捶,“阿土也不想离开神君您呀,但不也是您说的嘛,要阿土去垂星宫做星使,这样才能日夜伴在星神左右,这样您的任务不也能顺利进行下去,天帝那边您也好交代不是?” 第2页 宴屿眉间一蹙,置若罔闻,“你到底能不能改改你的名字?”阿土一愣,不是在说大恩大德的事吗,怎么又扯到名字了?之后听宴屿继续道,“阿土阿土的,这名太随便了,要我说‘尘儿’就很好,我一直这样唤你,你便改了吧。” “‘阿土’这名是我自己起的,我本来就是粒土,这名多通俗易懂啊,让人瞬间就能知晓我的真身,可酷了!‘尘儿’好听是好听,就是太普遍,水神的那只宠物座头鲸就叫‘沉儿’,还有木神宫里的那个小木使也叫‘晨儿’,哪像我呀,‘阿土’,独特大气又上口。” 阿土自豪地扬了扬头,宴屿则抬手揉着太阳穴。还独特大气又上口?头疼…… “算了,随你。”宴屿妥协了,“你去把屋子收拾收拾,看看你吃的,幸亏你不常住,要不然我子烁宫都能被你吃空了。” 宴屿嫌弃地往床榻上瞥了一眼,还好不是他的拂熠殿,要不然他早就把这个整天除了吃就是多吃的土包子扔出子烁宫了。 “不常住?”阿土抓住了重点,眼神一亮,拽着宴屿的袖子往前凑了凑,“那是不是明天就送我去垂星宫了?” 宴屿甩开她,站起身就往殿外走去,只留渐远的声音飘进阿土的耳朵,“先和我去布完光再说。” 阿土耷拉了脑袋,捻了个法打扫完屋子,这才撅着嘴怏怏地跟了上去。 阿土跟在宴屿身后来到了迁辉台,杯铭和炬微见着二人急忙迎了上来,站定行礼,“神君,仙君。” 宴屿点点头,负手而立,“嗯。” 炬微上前一步,规矩道:“神君,金乌已升至卯位,属下与杯铭已将耀晦镜备好,请神君布光。” “走吧。” 宴屿说着走上迁辉台,阿土和杯铭、炬微两个耀使跟在后面。见宴屿不管她了,阿土拽了拽杯铭的袖子,小声说道:“哎,杯子,这个给你。” 杯铭一低头就看见了阿土手中的吃食,那可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桂蓉饼,眼睛瞬间放光,死死盯住一眨不眨,“你,你从哪弄来的?” “你也知道,我阿土最不缺的就是人缘。”阿土嘿嘿一笑,把桂蓉饼塞到杯铭手里,卷翘的睫毛眨了眨,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整个天界就广寒宫里那一棵桂树,这桂蓉饼稀罕得很,我这可是用了三颗极品金珠跟那玉兔月使换来的,你赶快收起来,千万别让神君看见了。” “哦哦好的好的。”杯铭回过神,急忙小心翼翼地用法术将桂蓉饼收好,偷偷瞥了瞥前面的宴屿,腆着笑脸跟阿土道谢,“阿土,多谢啦,以后不管有啥事,跟我说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帮你的!”说完拍了拍胸脯。 阿土眯眯眼,搂上杯铭的肩膀,“其实吧,我最大的事你也知道,就是去垂星宫当星使。可是咱们这位耀神大人迟迟不放我走,是兄弟你就多帮我提醒提醒神君,好让我早日心想事成。” 杯铭一听,翻了翻白眼,一脸的嫌弃,“你说说你,修为不咋的,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神君好不容易帮你升了仙君之位,你不好好地为神君做事,干嘛成天想着垂星宫的那位啊?” 提起垂星宫的那位,阿土瞬间喜上眉梢,一脸的痴笑,杯铭见状突然开窍,大叫一声,“莫不是你想红杏出墙?!” 阿土被他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去捂他的嘴,提心弔胆地往前方看去,幸好宴屿已经开始布光,顾不得他们这边。 这才松了一口气,拧着杯铭的耳朵就将人提了起来,凶神恶煞状,“去你的‘红杏出墙’!我这叫从一而终!我还是粒土的时候喜欢的就是星神,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要不是神君助我化形我要报恩,我早就走八百回了!再说了,神君当初帮我也是要我答应他去垂星宫为他做件事,现在都过了三千年了,还不把我送去,我好着急啊……” 说着阿土就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到了地上,嘟嘟囔囔很是伤感,“我再不过去,万一他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不会不会,这你放一万个心。”杯铭跟在蹲下来,有模有样地安慰道。 阿土不信,一脸懵,“为啥?” 杯铭恨铁不成钢,给了阿土一个爆栗,“你不是号称‘天界小灵通’吗?连天帝的文婧天妃跟司命宫里的诚毅仙侍有一腿这么隐晦的事儿你都知道,怎么到了星神这儿就浆煳了?”看阿土还是云里雾里的,杯铭嘆了口气,跟她勾了勾手,阿土听话地把耳朵凑了过去。杯铭解释道,“星神可是天界第一冷男子,谁都不理,就连天帝他也不放在眼里,垂星宫就他一个人,冷清得很。也就是三千年前才稍稍好一点,见着人能说上一两个字,可真真是一字千金。” “嗯嗯。”阿土听得起劲,忙附和道,“还有呢?” “还有啊,现在还算是好的,三千年前再往前,星神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白天黑夜都在天河里,走过来走过去,从没有停下的时候。” “哇哦,好酷哦!”阿土泛起星星眼。杯铭气得想把她脑子给拆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这也叫‘酷’?! 第3页 “我真想不明白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无悲无喜、不知冷暖的人。”杯铭想,他这辈子最大的疑惑莫过于此了。 “你懂啥呀,越是冷漠越是容易点燃,只要我去了垂星宫,只要我一心一意地对他好,星神绝对会为我所折服的,绝对会爱上我的!”对此阿土很是自信。 又翻了个白眼,杯铭又想,他这辈子的白眼都在阿土身上翻完了,“哼,那祝你好运了兄弟。”拍了拍阿土的肩膀,杯铭起身帮炬微收耀晦镜去了,留阿土一人在原地想入非非。 而阿土和杯铭不知道的是,隔得虽远,但两人的嘀嘀咕咕一字不落地都被宴屿听了去。 绝对会爱上你吗?遥望了阿土一眼,看着她那充满期待的模样,宴屿微微眯眼,似笑非笑,迁辉台上的光映在身后,整个人晦暗下来,看不清表情。 他绝对会爱上你,但你,绝不能一心一意。 ☆、第二章 阿土没有跟宴屿回子烁宫,而是被他带到了往生台。 往生台是天界最低处,下方便是人界。宴屿负手立于栏杆边,风吹起火红的衣摆,瑟瑟作响,衣上的暗金翎羽纹似也腾空。阿土看着宴屿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好像有点难过的样子。于是识趣地站在宴屿身后,不言不语,很是乖巧。 宴屿没有看向下首,而是望着天边那片若隐若现的黑气渐锁眉头,常带笑意的唇角微微绷起,一双凤目不起波澜,金色瞳仁黯淡无光,思绪翻飞,无人可知。 往生台的风很冷很冽,吹得阿土直吸鼻子,但又不敢出声,只能抱紧自己的胳膊来回摩挲,企望升点温度。抬眼看向宴屿,他好像感受不到这冷风一样,依旧如刀的身影,不动分毫。 过了很久,久到阿土都觉得下一刻自己要变成天界第一个被往生台的风吹死的神仙之后,终听得宴屿一声轻嘆,缓缓转过了身。 阿土缩着脖子抱着身子哆哆嗦嗦挪到他身边,牙打着颤:“红,红尾雀,我们什,什么时候,回,去呀?” 宴屿微微一笑,一如往常。伸手覆上了阿土的头顶,阿土瞬间觉得一股股暖流从头流到脚,舒服极了,眯着眼享受了半天。 宴屿见她脸色红润了许多,这才收了手,笑道:“就你这半吊子修为也好意思仗着仙君的位份到处欺负人?连个驱寒术都不会。” 阿土并不觉脸红,谄媚又熟练地挽上宴屿的胳膊,“嘿嘿,这不是有神君您庇护着嘛,要不然给阿土八百个胆子都不敢在天界造次啊。” “到了垂星宫以后,你要好好修炼,星神可不会像我一样护着你。” “啊?”阿土莫名其妙,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里又开始冒星星,“红尾雀,你,你的意思是,要送我去垂星宫了?” “嗯,回去收拾收拾,我明天送你过去。” “我的天吶!我终于要去垂星宫了!”阿土高兴地又喊又叫,又蹦又跳,不停地转着圈,“我终于要见到星神啦!” 宴屿抱起胸,靠到栏杆上看着阿土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勾起的唇缓缓落下,寒风阵阵。 这次,宴屿觉得有些冷了。 阿土兴奋得一晚上没睡,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在床上又是滚又是翻跟头的,闹腾得不行,整个子烁宫都跟着整夜没睡个好觉。第二天早上阿土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自己的铺盖卷跟着宴屿蹦蹦跳跳进了垂星宫。 垂星宫在天河畔,算是天界最偏僻的一所宫殿,琉璃瓦堆砌而成,洒洒星光为缀,除此之外,便无其他。阿土看到垂星宫的第一眼,心里就冒出了一个词——凄凉。不是说环境,就是莫名的,阿土觉得住在这里边的那个人,孤冷又悲寂。 踏入主殿参商殿,阿土的视线完完全全被首座之上的那个人给擒住了,只一眼,便再难忘怀,亦如三千年前。 他坐在矮桌前,一袭荼白长衫上银色的星芒文文莫莫,墨玉冠将三千墨发高高束起,仅留额前两缕垂于胸前。隐在垂髮后的那张脸极其精緻,刀削的轮廓冷峻逼人,羽扇般的眼睫在眼下撒了两小片暗影。一只手半握拳撑在鬓角处,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柄摺扇。 阿土探着头想再看清他的五官之时,宴屿抱拳开口:“星神。” 座上之人闻声缓缓抬头,阿土倒吸一口气,暗道一声“真好看!”和三千年前一样好看。双眉斜飞如剑,薄唇不染而朱,鼻如悬胆,眼若桃花,对,桃花,阿土最喜欢他的眼睛,不像宴屿的凤目媚人,他眼睛的轮廓很温柔,只是被整个人冷肃的气质给压了下去,再仔细看看,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就像再美的桃花不沾露,美则美矣,却无神。 他看了宴屿一眼,开口:“耀神。” 声音如人,清冷疏离。 宴屿并不意外,捡了个椅子坐下,“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惭愧,但本君也是奉天帝之命,万望星神海涵。” “无妨。” 宴屿轻笑,这位星神神君,可比传言中还要冷漠啊,于是直奔主题,抬手指了指殿中央直勾勾盯着星神的阿土,“这位是阿……” “神君好,我叫阿土,想必听名字您也能想到,我的真身是粒尘埃。今天是奉天帝和耀神神君之命来垂星宫给神君您当星使的,您放心,阿土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今后绝对为神君马首是瞻,您说东阿土不敢往西,您说南阿土不敢往北,刻苦修炼,天天向上,帮神君打理宫中诸事,绝不给您添麻烦,定当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马革裹尸,一心为神君!” 第4页 一口气说完,阿土很是乖巧地跪到地上行了一个特别规矩到位的礼,之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低头,目不斜视。 宴屿微张着嘴愣了半天,他想到阿土定会见缝插针跟星神说话,但没想到他会打断自己,他也想到了阿土话多如江水滔滔不绝,但没想到她会叽里哌啦说这些,“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赴汤蹈火、马革裹尸”?这都是些什么词啊,搞得垂星宫跟地狱似的鬼火丛生、有来无回一样。 回过神来再看星神,他倒是神情如旧,眼都没眨一下,只回了阿土一个字:“嗯。” 还真是天界第一冷男子。 反正这垂星宫宴屿是待不下去了,站起身走到阿土面前交代了几句:“好好辅佐神君,万不可再胡闹,垂星宫不像子烁宫能任由你撒野。” 阿土很是听话,答道:“是。” “尘儿,记得我跟你说的。”宴屿俯身在阿土耳边提醒道。阿土抬起头,回了他一个又大又甜的笑容,“知道啦。” 宴屿无奈,那件事可不是好做的,这丫头现在却一脸轻松满足的样子,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自己时不时来敲打敲打她罢了,麻烦归麻烦,但至少孑然了两万年的星神同意尘儿留下,这便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这样想着,宴屿踏出了垂星宫,待登上连接天河两岸的鹊桥时,宴屿还是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那座剔透岑寂的宫殿,不知是风迷了眼还是水乱了心,宴屿眼睛竟湿润起来,但也是须臾。随后转身、迈步,毅然离去。 终于,要开始了。 宴屿走后阿土站起身走到阶下,看着上方的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稍稍敛了情绪,问道:“神君,我住哪里呀?” 星神举杯喝了口茶,左手一指,并不作答。但阿土也能明白,左手边,那就是东偏殿咯,嗯,很是不错。 “好呀,那我先去收拾行李,一会再过来。” 等星神点头算作回应,阿土就抱着自己的包袱颠颠跑去偏殿了,心情好得不得了。到了门口见门关着,怀里的包袱又太大,于是阿土转了个身,用屁股顶开了殿门,哼着小曲挤了进去。 殿里很空旷,但比阿土想像中的要好,至少有床有柜子,把绣着白滚滚的小兔子的蓝色被褥铺好,阿土坐了上去试了试,嗯,又软又舒服,床也足够大,晚上不怕掉下来了。之后又把零零碎碎的东西倒了出来,捡着地方就摆,和金使打赌赢的苍狼小金刀、天后寿辰宴上顺的天目盏、从花神宫里摘的满天星、和水神那七胞胎的龙鱼儿子玩骰子赢的拳头大的夜明珠,哦对,水神知道后气得没把那七胞胎打成鱼子酱,嘿嘿,还有她三百岁生辰那年红尾雀送自己的一根赤金尾羽…… 阿土痛并快乐地倒腾完她的房间已经接近黄昏了,瘫在床上缓着气,突然一声惊天的“咕噜——”吓了她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午饭都没吃,于是赶紧爬起来去了正殿。 星神正要去值夜,阿土急急忙忙跑进来,眼只顾着看路了,哪里想到竟跟星神撞了满怀。 “哎哟!”阿土被撞地连退了好几步,蹲到地上捂着额头,疼得挤眉弄眼的。星神则是纹丝不动,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土偷摸着抬起眼皮打量,见星神停在原地连看都没看她,撅了撅嘴爬了起来,手一直揉着额头,酝酿了酝酿,眼里蒙起一层雾气,脉脉含情地睇向他,但非常遗憾,星神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 阿土委委屈屈地小声嘟囔起来:“什么嘛,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好歹问问疼不疼啊……” “什么?” 冷若冰霜的声音悠悠飘进耳朵,吓得阿土瞬间打了个寒噤,急忙摆手道:“没,没什么。刚刚是阿土没看路冒犯了神君,神君您大人大量,千万别和阿土一般见识。” 说着规规矩矩立到一旁,星神乜了她一眼,接着迈出了参商殿。阿土想起了什么,小跑着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神君您……” 星神突然偏头看向被阿土抓住的地方,袖子已经起了褶皱,冰刀般的眼神吓得阿土把话吞了回去,战战兢兢地撒开手举过头顶,咽了咽口水。 这么大的反应,看来星神很讨厌别人碰他,琅尘想道。 好在星神并没有什么举动,甩了甩袖子就又走了,阿土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喊了出来:“神君您不用晚膳吗?” 疾行的身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若没有听见阿土的叫喊,阿土有些灰心,垂丧着脑袋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神君还真的是冷漠无情……”阿土坐在软绵绵的床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腿,“杯子说的没错,要想让神君喜欢上我,那真的是任重而道远……”阿土的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愁得唉声又嘆气。 “哎……”最后一声深闺怨妇的嘆气声唿出后,阿土还是向汹涌的饿意妥协了,“不管了不管了,填饱肚子要紧,只要进了垂星宫,就不怕没机会勾搭神君,嘿嘿。” 说着阿土从床上跳下来,翻出包袱里的锅碗瓢盆,夹着一包昨晚从杯铭那里搜刮来的食材,欢天喜地地跑到后院烧火做饭去了。 第5页 ☆、第三章 一阵叮叮噹噹后,阿土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用法术把自己身上的锅灰油渍清理干净之后,提着食盒向天河跑去。 远远看见天河中央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影,阿土轻快的步子渐渐止住,把食盒置于身前双手提着,深吸了一口气,阿土的眼神渐次迷离,思绪翻飞。 三千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天河,回到了她灵识初具之时所置身之地。 她记得那是一个清澈的夜晚,天河拢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繁星点点,璀璨又静谧,她突然被一束光照射,睁眼便发现自己置身于漫天的闪烁之中。不远处似乎有一个人在看着她,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身体便急速下降,落入天河前她匆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影——一袭白衣,一柄摺扇,一只墨玉冠。长得真好看,她笑了笑,之后被天河吞没。 她灵力太浅,被困在天河里无法脱身,天河虽说是三界中灵力最充沛之处,但物极必反,她非但不能吸取天河中源源不断的灵力,反而被强大的灵力所压制,动弹不得。 挣扎了几天过后,她放弃了,她只是粒尘埃,根本没有任何能力自保,更别说逃出天河了,她难过得快要灰飞烟灭,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去到那袭白衣身边大大方方的跟他说“喜欢”了,而就在半睡半醒间,她看到了岸边的那只专注地盯着自己、有着重瞳的红尾雀。 后来,红尾雀把她从天河里捞了出来,叼着她飞回了子烁宫,点她化形,传她灵力,教她法术,帮她修炼,助她升阶。后来她才知道,红尾雀是天界掌管三界之光的耀神,名唤宴屿。 红尾雀脾气很好,丝毫没有神君的架子,在天界里人缘极好,于是她便也跟着捞了不少好处,到处狐假虎威欺负新来的小元灵、小凡仙。她在子烁宫的日子很是快活,吃喝玩乐,无忧无虑,闯了祸有红尾雀毫无怨言地给她收拾烂摊子。只是每天夜里,她趴在舒服得不能再舒服的床榻上,托着腮看着天边那片闪着粼光的星河,她的心里还是有一处空空的地方,她知道那里缺了什么,是立在天河里的那袭白衣,遗世而独立,孑然不自知。她很想他,她在脑中一遍一遍描绘他的样子,企图填满心中的空洞,可越想越难受,那空洞非但没有被填满,反而越来越深,她陷在里面,怎么也出不来。 但是现在,她在那个无底的空洞里,看到了高高在上的他,他就在洞口,只要她努力就能够到他,不管跌下多少次,她也一定要爬上去。她要站在他身前,哪怕遍体鳞伤,她也要笑着看着他,告诉他,她喜欢他,从第一眼。 阿土收回思绪,吐了一口浊气,堆起她练了好久的最甜的笑容,往她梦了无数遍的人的方向走去。 星神正在布星,阿土乖乖地站在河岸等着他,他背对着她,阿土于是光明正大的观察起来,只见他左手握着星云扇,一合,危宿落;一开,室宿升;一收,荧惑至;一推,长庚离;一转,三垣聚;一顿,四象分。 起初阿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星神,但后来却被满目的星观星景给夺去了目光,她从没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色,漫天的星辰铃铃噹噹,或明或灭,像风扬起破碎的钻,像盏倾洒离唇的酒,在天河之上聚合分离,凝成晶石,划成银线,天幕柔和如韵,万千星海倾泻。 “哇……”阿土不禁惊嘆。 星神闻声回头,便见得白天出现在垂星宫的那个少女从暗影处缓缓走出,周身嵌了一层柔软的光,迷濛得让人迷离。她抬头看向天幕,嘴角噙笑,渐开的唇露出如贝的牙齿,浅浅的梨涡跳上左颊,给稚嫩的脸抹上了浓浓的一笔俏皮。 星神转过身正对向她,合起星云扇负于身后,微微眯眼,目光向上,对上了一双比星辰还要闪亮的眸子。 阿土本不想打扰他的,但奈何眼前的景观前所未见,一不小心就出了声,默默挪回阴影里,抿起唇,低下头不安地四处打量,只见一双星纹琉缎靴渐入视野,阿土壮着胆抬眸窥了一眼,星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阿土瞬间缩了脖子老老实实俯身行礼,“神君。” 回应依旧是冷冰冰的一个“嗯”,阿土绷紧了肩膀,小心翼翼问道:“阿土,阿土是不是打扰到神君了?” “没有。” 悄悄吐了口气,“那,那神君这是布完星了?” “嗯。” “哦对了,”阿土把手里的食盒双手举到他面前,“这是阿土亲手做的,神君若不嫌弃,便用了吧。” 星神淡淡地瞥了一眼,侧身丢了句“不需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阿土举着装满心意的食盒在天河岸吹冷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土才步履沉重地回了垂星宫,盯着着手里的食盒看了半晌,抬手掀了盖子抓起里面的食物就往嘴里塞,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冷血!” “无情!” “白眼狼!” “负心汉!” 一想好像不大对,一口气没顺下去,噎得直打嗝,“什么嘛,连,‘负心汉’都,算不上……没有,七魄的人,果真,讨厌!” 最后吃累了哭累了,阿土挪回床上,蜷成一团睡着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嘟囔囔:“坏蛋神君……” 第6页 第二天一早,阿土又抱着一个新的食盒元气满满地跑到参商殿,没见着人,这才想起来星神和月神一样,是夜行昼寝的作息,想必这会儿还在休息,于是蹑手蹑脚地去了星神的寝殿,偷偷开了个门缝,本想一探星神的盛世睡颜,谁想又落了空,寝殿空空如也,被褥也是整整齐齐的。阿土抱着宝贝食盒把垂星宫转了个遍才终于在后院发现了坐在树下的星神。 “神君早上好呀!”阿土乐呵呵地跟星神打了个招唿,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就自顾自地将食盒放到石桌上,把早膳一道道摆到他面前。 “阿土天没亮就爬起来给您做早点啦,这个是琉璃小汤包,这个是紫玉粥,还有这个,阿土最最喜欢的栗子糕!我没放太多的糖,一点都不腻,早上也能吃的,神君快尝尝吧!” 说着把玉箸奉到星神手边,阿土的满心期待并没换来那人的配合,还是三个字:“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呢?”阿土皱眉,“您放心,阿土的厨艺是顶顶的好,之前在子烁宫的时候红……耀神神君的一日三餐就都是阿土准备的,您试试,肯定会喜欢的!” 星神无光的眸子终于转向她,又加了一个字:“神,不需要。” 阿土睁大眼睛懵懵的不明所以,星神一挥手,阿土的前方便出现了一本《仙神全书》,浮在半空唿啦啦翻到一页,阿土定睛一看——“神者,灵力至也,盈身维生,不感飢困。虽此,亦可食眠,以为趣。” “不感飢困”……就是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困呗? 阿土恍然大悟,原来昨晚上星神的那句“不需要”真的就是“不需要”的意思啊,不是因为嫌弃她?亏得自己把星神骂了大半夜,还赔了半升眼泪,竟是想歪了?思及此阿土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心里对星神顿生愧疚。 为了不让星神发现自己的小心思,阿土干笑两声打算混过去,“啊哈,难,难怪今早阿土去您寝殿见不着人呢,原,原来是不需要吃饭睡觉的啊,哈哈。” 一屁股坐下,钳起筷子夹了个小汤包,“我,我还只是个仙,这饭嘛,还是要按点吃,嗯。” 说着就把小汤包吞进嘴里,一咬,混着葱肉香气的清鲜汤汁霎时闯出薄如纸的面皮,鲜香盈满口腔。 “嗯~”阿土闭上眼睛满脸的享受,食物绝对是三界最讨喜的东西,在阿土看来,只要有好吃的,她可以泰山崩于前而慷慨赴死。 “唉,真不知道神君您是怎么想的,放着美味不用,我看别的神君不也照吃不误、照睡不误的嘛,您怎么就想不开呢?”阿土百思不得其解,又舀了一勺紫玉粥,振振有词,“要我说啊,吃和睡乃修炼最高境界。” 星神望着天际尽头不言不语,阿土的歪理邪说却闯进他的耳朵,眼睑微动,把目光重新投回她脸上,打量了几眼。只见面前的少女卖力地把食物填进自己的嘴里,眼睛兴奋地闪光,抓起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双眼的弧度又弯了几分,两个腮帮鼓鼓的,嘴角的残渣跟着咀嚼的动作上上下下,滑稽又可爱。 他撑起下巴,復望向天边,面色依旧,脑中却一动。 食物?好像,可以试一试。 ☆、第四章 吃饱喝足,阿土悠悠然回到自己的寝殿,一头倒到床上,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闭上早就坚持不住的眼皮。早上起得太早,刚想睡个回笼觉,就听得扣门的声音,垂星宫就她和星神两人,其余仙神视垂星宫为冰窟,唯恐避之不及,敲门之人只能是星神,思及此阿土顿时没了睡意,急忙跳下床去开门。 果不其然,门前一袭荼白闯入眼,阿土沖他嘿嘿一笑,他并不理睬,扔了句“跟来”就兀自往西殿走去。 阿土后脚跟着,进门才发现星神把她带到书房来了。阿土几眼就扫完了书房里那可怜的几件摆设——一张矮桌,一个坐垫,一副笔墨纸砚,三个书架。 星神走到矮桌前坐下,拿起笔写了起来,阿土无措,蹭到他跟前,搓搓手,支支吾吾道:“神君,我,我坐哪啊?” 星神一顿,放下笔看了一眼,才发现整个书房只有一个坐垫,手一挥,身边便多了一个,不理阿土,又写了起来。 阿土乐呵呵地坐下去,趁他正认真地写东西,悄咪咪地一点一点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挪一点,抬头看看,他没发觉,嗯,再蹭一点,嗯,再来一点…… 直到两个坐垫之间只剩短短两寸还有进一步靠近的趋势时,星神终于搁下了笔,伸手给阿土,“去取。” 阿土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书名,一脸茫然,“啊?”见他睇来一个冷漠的眼神,阿土急忙接过,麻熘爬起,“我马上去马上去!” 书房不大,书还真不少。阿土抱怨着,一本一本艰难地找了起来,约么过了一刻钟她才把书找全,抱着半人高的书册晃晃悠悠回到矮桌边。 扶着桌子还没喘两口气呢,阿土就又僵到原地。 只听星神说道:“读完。” 阿土停止了唿吸。 他又说:“三日内。” 阿土觉得心绞痛。 他最后说:“本君检查。” 阿土卒。 第7页 呆若木鸡的表情半天才变了变,阿土慢慢地把整张脸都给皱起来,一下子坐到地上,耍赖道:“阿土来垂星宫一天都不到,神君您不能这样欺负我呀,我天生看不了书,一看就头疼,头疼了就闹腾,一闹腾就停不了,您这垂星宫早晚得被我给拆了。神君啊,您说垂星宫这么漂亮,要是毁了您也捨不得不是?再说了,我要是闹起来没法给您处理宫务不说,还会给您找麻烦,得不偿失不是?所以呀,神君,我能不能不看?”说完凑到他面前,眨巴眨巴眼。 “不能。”冷冰冰的两个字砸向她。 本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混过去,可是阿土忘了,星神可是没有七魄的人,跟他讲理,他就是理;跟他讲情,他都没情你跟他讲什么讲? 蔫了下来,幽怨地看向他,阿土坐在他身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额上的发垂下来,半遮住眼睛,鼻樑高挺,嘴唇削薄的轮廓看得阿土脸红心跳,线条立体的下颌骨仿若天工。阿土忍不住想,这么完美的一张脸,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了。 狡黠的光闪过眼底,她一脸坏笑,故作严肃道:“阿土没怎么读过书,神君让我读的这些看名字就知道高深得很,阿土肯定看不懂的,神君说三日之内看完,阿土绝对做不到。但阿土会竭尽所能读完这些书的,只不过阿土有一个请求。”看他表情松动,阿土乘胜追击,“读书期间,神君可不可以陪在阿土身边?这样阿土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请教,事半功倍嘛。” 说完忐忑地盯着他等答案,心越跳越快,就当阿土觉得下一秒心就要跳出来的时候,那人终于松口。 “可以。” 偷偷顺了顺胸口,阿土吐了一口气。 嘿嘿嘿,引诱成功! 星神当然不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从书堆中捡了一本出来丢到她面前,“开始吧。” “嗯嗯!”阿土心情大好,拿起来翻开。 这本书名《星论》,是关于群星的分类、特性和一些概念。内容比较浅显易懂,星神挑了这本作为阿土入门的起点,但愿能引起她的兴趣。 但很遗憾,他还是高估她了。 仅仅闭目养神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再睁眼就发现旁边的人晃着身子打起瞌睡,头顶的两个包子一磕一磕,面前的书更是一页都没翻,还停在第一页。 星神脸黑了黑,扣起手指敲敲桌子,阿土一下子惊醒,勐地看向他。见她还没清醒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张着嘴巴傻傻的盯着自己,模样又可笑又可爱。心里突然软了一下,星神蹙蹙眉,这种感觉之前从来都没有过,他没细想,敛了个严肃的口吻,道:“认真看。” 阿土回过神来,脸刷就红了,胡乱抓起书本立起来,缩着脑袋躲了进去,只剩两个包子在外面。星神瞥了她一眼,手撑上额角,继续闭目养神。 最近传闻天界不食不眠,无病无灾的星神神君,突然犯头疼了。 阿土用了整整半个月才磕磕绊绊地看完了《星论》,内容虽然简单,但却很枯燥,要知道阿土平日里看的都是什么小画书,小话本,都是有情有节的故事,突然给她本理论书,她是怎么也看不下去的。 星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第二本给她挑了带点神话性质的《二十八星宿》。一开始只是求她能看进去,自己学点东西,但没想到,阿土不但看进去了,还着了迷,一天到晚捧着,一天到晚问个不停,星神有点受不了了。 “神君神君,毕月乌那么痴情,为什么最后还是要成全所爱之人和别人在一起呀?” “神君神君,壁水貐明明喜欢斗木獬的呀,为什么不告诉他呀?” “神君神君,翼火蛇自己断了尾巴去救恩人,但为什么救完就走,也不告诉他呀?” “神君神君,房日兔最后真的原谅奎木狼了吗?” “神君神君,人界的那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女皇武则天真的是心月狐下凡所化的吗?” …… 星神听着这源源不断的、莫名其妙的问题,头疼归头疼,但他并不觉得烦躁。今早到书房的时候并没见到阿土,想着这几日她白天读书,晚上还要陪着自己去布星,睡个懒觉也情有可原,于是打算去参商殿算算下次星陨的时间,好提前做准备。刚一转身,就见一团浅碧色向自己跑来,头顶两个包子依旧欢快地跳动,抱着书急匆匆冲进来,边跑边喊:“阿土知错了!神君千万别生气啊——!” 星神无奈摇头,张嘴想提醒她小心一点,没想到话音未落她就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扑过来,他更没想到的事,自己竟伸手去扶了她。 阿土惊唿着,已经做好了用脸和琉璃砖来一个亲密接触的准备,可想像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反而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拦住了,紧张地睁开一只眼偷看,霎时愣在了原地。 星神接住了她,从不许他人近身的星神,稳稳地接住了她。 阿土看看他,又看了看握住她小臂的手,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神,神君……?” 对方也愣住了,但也是一瞬,见她站稳,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缓缓道:“下次注意。”便转身走到矮桌前坐下。 过了好久阿土才回过神来,敲了敲脑袋,揉了揉眼睛,以为一切都是错觉,但小臂上残留的感觉告诉她,这不是错觉,星神,真的主动扶住了她。 第8页 她迟迟没过来,星神抬眸,见得停在门口的少女傻呵呵地笑着,紧紧抱住怀里的书,笑意爬上了头顶,两个糰子颤颤悠悠,此时金乌飞过门框,把光打到她的背后,柔柔的一层,不耀眼,但明亮。 他微微眯眼,她的笑脸和周身镶的光落入眼眸,他脑中闪过一道光,瞬间恍然所谓“温暖”,是为何物。 ☆、第五章 又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然失神,忙握拳置于唇下,轻咳一声。阿土被这声响打断,收起痴痴的笑,蹦跶着过去坐下。 “神君,我昨晚上熬夜看完了《二十八星宿》,所以,今天早上起晚了……神君,神君别生气……” 解释到最后声若蚊蝇,阿土颓然低下头,等着他罚自己。星神收起星云扇,淡淡道:“无妨。” 她一愣,“真的吗?”又雀跃起来,“神君最好啦!” “你认真,本君很欣慰。” 听得“哒”一声,他侧首,阿土正用震惊的表情瞪着他,手中的书也掉到了地上,他不明所以,问:“何事?” 阿土不可思议地张大嘴,惊讶得话都说不完整,“神君,你,你刚才,连说了,八,八个字哎!” “如何?” “不,不是,就是很开心,八个字,完整的一句话,神君对阿土说了完整的一句话!”阿土稍稍平復,眼睛亮亮的,问他,“神君,你是不是只对阿土说过完整的一句话?” 见她满脸期待,他索性承认:“嗯。” “嘿嘿嘿。”阿土咧嘴傻笑,“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相处了大半个月,星神到也渐渐知晓了她的性子——单纯、乐观、耍小聪明、爱笑。 嗯,爱傻笑。 他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从桌边的那摞书里又挑出一本,轻轻敲上她的头顶,“看这本。” “好呀。”阿土拿下来一看,是《参商本纪》,边翻边问,“神君,这是讲的什么呀?” “先看,不懂再问。” “哦。”阿土撅撅嘴,乖乖坐好看了起来。 阿土看书的时候,星神就在一边或养神,或提笔写写算算,又或也拿起一本跟她一起看。阿土遇到不懂的地方,不管他在做什么眼都不抬张口就问,他也答得及时。两人白天就在书房里,并肩而坐,晚上她再陪他布星值夜,一天就不知不觉地过去,倒也静好。 每到午膳和晚膳时间,阿土就跟他打声招唿出去觅食,回来继续看书,他不需要进食,就在书房里等她吃饱喝足回来,有时她还会端着几盘点心和水果回来,他虽不喜读书时进食,但看她还算认真,也没有弄脏书本的份上,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计较。 今天阿土用完午膳,又带了栗子糕回来,翻了几页书一盘就解决完了,只是剩下的一盘迟迟未动。他没在意,依旧在纸上推演着,只是时不时地感到几束灼灼的目光投向自己,手不停,也不看她,问:“何事?” 阿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在看他,被抓包的羞赧爬上心头,忙摆手否认:“没,没事。” 星神轻嘆,放下了笔,侧首而视,“到底何事?” “嗯……也没什么事啦,就是,就是……”阿土吞吞吐吐,偷偷抬眼,看他很有耐心地等着自己,索性心一横,“神君,阿土今天中午没有去用午膳,在后院做了栗子糕,我刚才试了一口,真的很好吃的!您能不能,能不能尝一口?” 试了一口?一盘都下肚了…… 星神暗笑,阿土见他没有表示,不知他的心理活动,举起手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头,补充道:“就一口。” 半晌,他终于松口:“也罢。” 阿土急忙把盘子捧到他面前,难掩喜色。 星神拿起一块,看了一眼,黄澄澄、圆滚滚的一块,上面还印了星纹,距离不近都有浓郁的栗子香扑面而来,放入嘴里咬了一口,软糯绵密的口感,夹杂细小的颗粒,甜而不腻。难怪她爱不释手,这种味道和口感,连他也拒绝不了。 他生而为神,两万年不知味,第一口吃食入内,他才恍然为何升入神君之位后,那些神君还要三餐不落、追求甘旨。果真,其味无穷。 口中香甜,星神却依旧面不改色,这让阿土不禁忐忑,试探道:“神君,怎么样啊?” “不错。” 仅仅两个字,却能让阿土心花怒放,大大的笑容挂上脸颊,拍手欢唿:“太好了,太好了!”之后不由自主地抓上他的手腕,迫不及待道,“阿土还会做好多好吃的!神君要是喜欢的话阿土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星神淡淡地道了句:“好。” 缓缓低下头,扫向抓着他的那双手,阿土惊觉自己高兴过头了,讪讪松了手,“对,对不起。” 他没其余表示,浅浅道:“无妨,看书吧。” 阿土暗暗给自己打气,他吃了自己做的栗子糕,他没追究自己碰了他,她和他又近了一步。 嘿嘿,阿土加油!继续沖呀! “凡人竟然也可以推演出星陨的时间,他们也好厉害啊!” 第9页 “神君,牵牛和织女的距离那么远,他们是怎么做到一年见一次的呀?” “每颗星都有星魂……嗯,等下次陪神君布星的时候找颗星星问问它的星魂是什么。” “北斗是最具神力的星阵……哼,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听我家神君的。” …… 耳边天天叽叽喳喳,要是在子烁宫,阿土说上几句宴屿就捂着耳朵受不了了,宴屿一直嫌她话太多,都不怎么愿意跟她聊天,能逃就逃,所以阿土就逮着炬微和杯铭很她说话,炬微太木,她说他就听着,也不搭话也没反应的,久而久之,阿土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幸亏还有个杯铭陪着她絮絮叨叨、吵吵闹闹。 不过让阿土意外的是,作为孤寂了两万年的天界第一冷男子,星神对她的话多却不以为意,虽然也不怎么回应她,但是阿土能感觉到,他是认认真真地在听自己说话,有时她的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他也能记着,偶尔插上一两个字,虽然惜字如金,阿土依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哇!”翻过一页,阿土感嘆道,“原来星孛和星陨不是一回事呀,我还以为星陨是一群星孛手拉手一起玩呢。” 星神闻之将目光从手里的书本转向身侧的她,手撑到额边细细打量,她笑岑岑地捧着《星孛正史》津津有味地读着,连他在看她都不曾察觉,认真的模样可爱极了。 他鬼使神差地唤她:“阿土。” “嗯?”手不释卷,目不离册。 又唤了声,“阿土。” 终于恋恋不捨地放下书,扭头看他,“怎么了神君?” “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改名字?阿土愣了一下,之前红尾雀也说要给自己改名字来着,她嫌太普通没答应。现下星神说要给她换个名字,她心里倒是升起了小小的期待,她想只要是他,哪怕给她起仙宠神宠的名她也会乐呵呵地接受,因为是他呀,她爱慕了三千年的他。 欣然点头,“好呀好呀!” 给她改名的念头在星神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既然她已经是他的星使,那便要让她成为天界最特别的神使,她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他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千年万年地孤身下去,可她偏偏闯了进来,陪着他布星值夜,让他尝试了食物的味道,让他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说实话,一开始他不适应,但这几个月的相处,他觉得,有这么一个爱笑爱说、活泼好动的她在身边,好像也很不错。 收回思绪,他执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阿土歪过头去看,下意识读了出来:“琅尘。” “玉石相击声。”他解释道,“你的声音,很悦耳。” “那‘尘’就是指我的真身咯?”不等应答,弯了唇仔细品读,“琅尘,琅尘……真好听!谢谢神君!” 明亮纯净的目光勐地透过来,星神唿吸一滞,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半晌,恍然,那是他的心跳。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阿土,哦不,琅尘见他怔忡,不明所以,脑袋向前凑了凑,唤他:“神君?”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出神,问她:“喜欢吗?” “喜欢!”琅尘大大方方承认,觉得不够,又补充道,“特——别喜欢!” 眼珠转了转,试探地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神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呢……” 他也疑惑,“耀神没告诉你?” 琅尘摇头,“没有。” 想想也是,他从未和天界任何人打过交道,知道他名讳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復又执笔,琅尘便看见自己名字的旁边又落了两字—— 夜寰。 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就如现在的她和他。 琅尘脸微红,低头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多遍。心底被一种软绵绵的东西填满,越想越开心,觉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于是又一次不自觉地抓上他的手腕,兴奋道:“神君,你的名字也很好听!阿……琅尘也喜欢!” 她的笑容太耀眼,夜寰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去,随手指了指,道:“继续看吧。” 琅尘并没察觉到他的躲闪,老老实实端起书册,边看边笑,时不时嘟囔几句。 他凝神,才听清楚—— “夜寰,琅尘……琅尘,夜寰……嘿嘿……” ☆、第六章 最近两天琅尘很是焦虑。 她来垂星宫已经大半年了,可是夜寰要她三日内看完的书她还剩三分之一没看……夜寰已经开恩不给她定时限,但却给她定了个条件——看完之前不许出宫。 思及此,琅尘扶额,很是头疼。 不过夜寰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她初入垂星宫,很多事都不清楚,虽然宫务不多,她不需要日日打理。不过既然已经在司使御神那里入档,她便是正儿八经的星使,理应熟读星典星籍,掌握基本的赋星术。而琅尘又是个天性爱玩坐不住的,不让她出宫对她来说虽有些严苛,但毕竟出发点是好的。 琅尘也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可半年没去子烁宫,她不在身边,也不知道红尾雀每月阴日是怎么熬过来的。琅尘觉得很是对不起他,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见色忘友。嗯,她可真真是用实际行动完美地诠释了这个词。 第10页 而且这半年来,夜寰也有不小的改变,于她于红尾雀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她也想跟他细细说道夜寰的这些表现,以便更好地把任务进行下去。 可到底要怎么跟夜寰开口呢?琅尘愁掉了好几根头髮。 脑中突然闪过人界流行的一句话——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不知道用到神的身上是不是也行得通……不管了,试试总不会掉块肉,琅尘闷着脑袋跑去了后院。 夜寰在书房就听得一阵阵的叮叮噹噹,想来又是琅尘在倒腾,今天的书还没读几页呢,真是让人不省心。无奈摇头,还是决定去看看,动静这么大,他怕她冒冒失失的再伤了自己。 一迈入后院,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一愣,才恍然她丁零噹啷原是在做饭。琅尘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想再去抱壶酒过来,没想到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夜寰,很是意外。 “神,神君?” 夜寰应一声,负手走了过来。瞧了一眼琅尘,鹅黄的衣衫皱皱巴巴的,裙摆有些脏,袖子挽到臂上,露出两截白白嫩嫩的胳膊。再往上看,原本白皙红润的小脸上摸了横一道竖一道的锅灰,头顶的两个包子也凌乱了不少,总之就还是那两个词——滑稽、可爱。 他暗笑,面上依旧冷淡,拂袖一扫,脏兮兮的琅尘又变回白净净的琅尘。她回过神,挂上笑,“我刚想去叫神君呢,没想到神君自己就过来了。”自然地拉上他的手腕,一想不对,又悄悄松了手,可这时却听他说,“你可以。” 琅尘不解,看向他,夜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道:“你可以碰。” 她微微张嘴,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道:“真的可以吗?” 夜寰点头,“只能是你。” 听他的回答琅尘既兴奋又紧张,她可以碰他,只有她才可以碰他哎! 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袖子,见他没反应,壮起胆子攀上了他的手腕,他不闪不躲,任由她抓着。琅尘心里别提有多甜了,蜜意也沾上了唇角,她轻轻晃了晃手,他的胳膊也跟着她晃了晃。夜寰低头看着红着脸抿着笑的她,恍惚间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那神君,我可以牵你的手吗?”琅尘不敢看他,讷讷而问。 得寸进尺。他暗道一声,却并不反感,抬起头,云淡风轻回了声。 “嗯。” 之后便感到一只小小的、暖暖的手一点一点挪到他的手背上,轻轻环住他,然后用力握了握。 琅尘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她的行为是大大的僭越,可她控制不住,面前是她喜欢了三千年的人啊。她无数次的幻想和他在一起,无数次的想要触碰他,而今天,他终于允许自己碰他,他只允许她碰他,于是她便想要更多,再多一点…… 她感受着手中的感觉,他的手很大,她环不过来;他的手指节分明,轻硌着她的掌心;他的手冰凉,却在她心里却点了一把火,越烧越旺,烧上她的脸,她急忙转身,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慌慌张张松了手,转移话题。 “神君,快,快尝尝吧。” 琅尘低着头,抓起玉箸就往夜寰手里塞,夜寰看着一根正一根反的筷子哭笑不得,默默理顺了钳在手里,问道:“怎么做这么多?” “哦,就,就是想做给神君吃啊。”琅尘随便捡了个理由搪塞,“之前说要给神君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一直没什么机会,所以,所以今天就打算好好表现表现。” “表现?”夜寰不信,放下玉箸,故作严肃,“说吧,何事?” 琅尘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泄了,蔫蔫地抱怨:“怎么什么都瞒不住神君呢……” 夜寰觉得好笑,他天性凉薄,不爱与人打交道,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看人。琅尘又是个单纯简单的,她的小脑袋瓜里装的什么他一眼就看得出来,再说这半年里她每每想偷懒都用同一种方法,要么做道小菜,要么泡壶茶,要么做几块点心。只是今天这“表现”,似乎排场大了些。 他也不急她,耐心地等着她自己开口。 琅尘绞着手指头磨蹭了半天,才扭捏开口:“也没什么事啦,就是我在垂星宫都快八个月了一直没出去过,就有点难受。”顿了顿,“子烁宫里还有别的宫里我都有不少朋友,半年不见我还挺想他们的,想去看看,万一他们把我给忘了怎么办?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多朋友的。” 说完紧张地看向夜寰,心里上上下下,不知道他看没看出她在撒谎。 等了许久,才见夜寰缓缓拿起玉箸,夹了一口青菜。 嗯,味道不错,清淡爽口。 瞥了一眼身旁那张写满期待的脸,夜寰沉思,半年看完三分之二的书,进度虽慢,但好在掌握得不错,按她的性子能憋到现在才向他开口实属不易。 心下一软,索性答应了她:“下午给你半天的假。”想了想,补充一句,“戊时之前回来。” 本来以为要软磨硬泡好久才能让他答应自己,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琅尘一时间适应不了,呆了一会儿,这才雀跃地喊了一句:“谢谢神君!” 接着死命压住内心的狂喜,堆了个讨好的笑,不停地给他碗里夹着菜,边夹边滔滔不绝。 第11页 “这个是甜玉米,我借了广寒宫的月露调的汁,又香又甜。” “哦对了,神君尝尝这个笋,我可是挑的雨竹林刚生的笋尖,嫩得不得了。” “神君神君,你别光吃饭呀,喝口汤吧,我炖了两个时辰呢,寸步不离,里面的山药和胡萝蔔肯定特好吃,我再给你舀块排骨!” 琅尘忙忙叨叨,夜寰则是不言不语,她夹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不做评论。琅尘看着整整一晚菜都被他解决了,心情好的不得了。这是第一次和夜寰一同进餐,琅尘的心思根本没用在吃上,借着给他夹菜的功夫明目张胆地端详起他来。 他长得可真好看呀,就连用膳都这么清冷出尘,仿若吃的不是俗食庸汁,而是玉膏琼浆,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执箸的手白皙修长,微泛着冷意,骨节分明,手筋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薄唇翕动,愈衬得轮廓立体。 琅尘渐渐看痴了,她早上没吃东西,又忙活了半天,做菜的时候肚子咕咕叫,可是现在,她却一点饿意都没有了。 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我欺! 收拾完后院,琅尘跟夜寰打了个招唿,捡了几件礼物就往子烁宫赶去。 说实话她还是有些忐忑的,垂星宫几乎与外界隔绝,听不到什么消息,红尾雀也从没给她传过话递过信什么的,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今日是阴日,她选择在今日向夜寰说明自己的意愿也是为的他。他的秘密只有她知道,每月阴日他都痛得惨绝人寰,他不敢出声,再疼也要忍着,每次都会把自己的舌头咬穿。想到这琅尘沉了脸色,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子烁宫众人都识得她,跟守宫的侍卫打了个招唿就跑了进去,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琅尘眼神一亮,急忙高喊:“杯子!” 杯铭刚刚被宴屿从殿内给赶出来,一肚子委屈和气闷没处发,又听见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看清来人,脸更是都要耷拉到地了。 琅尘不知情况,三两步跑来,笑嘻嘻地一把揽住他,“小杯子,有没有想我呀?” 杯铭不理她,黑着脸一把把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扒拉下来,扭身就走了。琅尘一头雾水,杯子从来没跟自己发过脾气,今天这是怎么了虽不解,琅尘还是追了上去,问道:“杯子杯子,你怎么了?你不开心我回来吗?” 杯铭停下,冷冷的眼神斜向她,“星使大人现在可是星神眼前的红人,杯铭不才,不敢叨扰星使大驾!” 琅尘脖子一梗,愣愣道:“杯子,你在说什么啊?” 杯铭一甩手,正眼都不瞧她,气沖沖地走了。 琅尘在原地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杯铭这番表现是因为什么,她也没有时间再去想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看红尾雀。于是抬脚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来到拂熠殿门口,见殿门紧闭,周围又一个人影都没有,抬头看看,金乌已过中,已然是日跌时分。暗道不好,急忙跑上殿阶,殿外早已被宴屿设了结界,但他告诉过她破法,想都不想抬手捻了法术,金色的结界熔了一道缝隙,等她踏进去又恢復如初。 殿内黑气笼罩,昏暗无比,琅尘适应了一会才看清殿内的情形。 果不其然,宴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着血,听见声响,虚弱地抬起头。琅尘只看了一眼,心就慌得乱跳不已,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一把抱起他,声音颤抖。 “红尾雀!” ☆、第七章 “红尾雀,你,你怎么样?”琅尘手足无措地擦着他唇边源源不断流出的血,虽然这个情景她经歷了无数次,但她还是做不到冷静。她想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却打了结,磕磕绊绊,“我,我回来了,你不疼了,没事了……红尾雀,没事了……” 宴屿被她抱在怀里,微弱地喘着气。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八个月不见,他想好好看看她。眼睛还是那么亮,依旧容光焕发,也胖了点,看来星神对她还算不错。 看着她焦急又无助的表情,眉间皱在一起,嘴唇紧紧抿着,宴屿知道,自己又吓着她了,艰难地抬起手拍拍她,故作轻松,“呵,臭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一语未毕,又咳了起来,鲜血染得前襟通红一片,连她的衣服都溅上了不少。琅尘根本没注意,一门心思全都系在他身上,胡乱地给他擦着。 “你别说话了,一会就好了,以后每到这个时候我都回来陪你,跟以前一样!星神不同意我也要偷着回来,我答应你!你睡一会儿,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也知道他不信,这只是开始,他一共要疼三个时辰,未时噬肉、申时剜骨、酉时钻心。她第一次见他这样是在刚化人形不久,她淘气,变回真身躲到他殿里,想要吓唬吓唬他,但没想到自己被吓到了。想到那日所见,她依旧心有余悸。他是跌进门的,颤抖着设了结界,接着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随后他的周身开始散发黑气,将整个房间笼罩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他在地上疼得打滚,喘着粗气,隐忍的呻吟从嘴里溢出。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在她眼里,他是那个不温不火,永远噙着笑意的耀神,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把自己护到身后的红尾雀。而那日,她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脆弱、他的隐忍。 第12页 她吓得连什么时候变回人形的都不知道,“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宴屿一滞,吼了句“谁!”就把她用法术一把拽到身前,发现是她,他愣了一下,遂柔了神色,放松下来。见她迟迟回不了神,哭得直打嗝,就算疼得死去活来,他也还是硬撑着爬了起来,把她揽到怀里耐心地安慰。 之后宴屿告诉她那是他很久之前为了救人才变成这样的,叫她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任何人,细声细语哄了她好久,她才平復下来。再之后,即使心里还是害怕,可红尾雀为她做了那么多,虽然她没有办法帮他减少疼痛,但至少在他疼的时候,她可以陪在他身边,像他安慰自己一样安慰他,不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也是好的。 宴屿身体突然的抽搐打断了她的思绪,匆匆看了他一眼,知道痛已入骨了,便紧紧地抱住他,破碎的呻吟声像一把钝刀磨着她的耳膜,眼泪跟着砸了下来,心中懊悔不已。明知道每月的今天他都要经歷一遍锥心蚀骨的折磨,可这八个月来她却从没想过要回来陪陪他,星神是她心尖上的人,一朝去到他身边,她便欣喜若狂到把其余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却忘了子烁宫里还有一只红尾雀,她亦师亦友、最信任的红尾雀。 “别……别哭……”宴屿感到颈间一阵灼热,睁眼便看到无声哭泣的她,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替她擦去泪珠,“不好看了……” “对不起,对不起……” 琅尘痛哭出声,自责和心疼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得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宴屿清醒了一些,看着她逃避的眼睛,说道:“尘儿,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没来的时候,我也这样一月月地熬了过来……是我,我对不起你……” 欲言又止,宴屿垂下手,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愧疚和不忍。 琅尘不明就里,问他:“什么意思?” 宴屿摇摇头,苦笑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琅尘无暇再问,怀里的宴屿抽搐得更加厉害,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无神,灵识涣散,便到了钻心之时,她想不了那么多,掏出手绢,拼命扒开宴屿死死咬住的牙关塞了进去。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安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企图能缓解一丝他的痛苦。 金乌落禺谷,玉钩沐海色。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琅尘吐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宴屿已经昏睡了过去,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流,琅尘手指一弯,白光一闪,宴屿身上的汗渍和血迹便消失不见,又用法术把他移到榻上,琅尘看了看周围,殿内的黑气已经消散,她把结界收了回来,开了窗户,伸掌幻出特意向夜寰要的一颗夜明珠悬到半空,宴屿睡觉时必须有光,这她没忘。最后走到床边给他盖了被子,这才悄悄走出拂熠殿,轻轻关上殿门离去。 此时已过戌时,她步履匆匆往回赶,刚出子烁宫就看见下午对她臭着一张脸的杯铭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宫门口,拿着块石头在地上无聊地划着名。琅尘想了想,既然已经迟归了,也不怕再晚一会了,于是一屁股坐到杯铭身旁,举手拍了他一下。 “杯子!” 杯铭瞅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划着名。 琅尘不以为意,“还生气呢?” 杯铭哼哼一声,扭过身去背对向她。琅尘不依不饶,跟着换了一边坐,眨眨眼想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棵草送到他眼前晃了晃。 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但还是别扭得不出动静,琅尘便知有戏。杯铭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她有宴屿的神力加持,又位居仙君之位,所以样子看上去更成熟一些,像人界豆蔻年华的少女,而杯铭凭自身能力修炼,又只是个凡仙,看起来也就只是个十岁孩童的模样。两个人从小在一起玩,杯铭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了,喜怒都写在脸上,好奇心极重,就是个孩子,琅尘平日里也就把他当弟弟相处。 弟弟现在不高兴了,她就只能想办法哄咯! “这是晶晶草,我从垂星宫后院采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草,但毕竟出自垂星宫,别人都没见过,这个放到屋里,晚上熄了灯再看,一闪一闪的,就像星星一样,可好看了。”听罢观察了观察那个别扭的人,表情松动,琅尘暗自一笑,再接再厉道,“我就只给你带了,别人都没有,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鑑。唉,可是某些人就是看不出来,还冷言冷语,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 杯铭听着她的话,想起下午自己的态度,瞬间羞愧起来,微微红了脸,扭捏地挪了挪屁股。 琅尘故作遗憾道:“算了算了,好心当做驴肝肺,既然某人不要我也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了,拿回寝殿自己玩。走咯!” 说着起身,刚迈了一步,一只手就攥上了她的袖子,声若蚊蝇:“别,别走啊……” 琅尘得意地咧嘴,接着故作不悦,拂下了杯铭的手,转身道:“干嘛?你不是不理我吗?” “我,我没有……” 琅尘鼻子一哼,不情愿地又坐了回去,“你下午到底是怎么了?我又没惹你。” 杯铭提了提气,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连着八个月都不回来一次?”狠狠道,“见色忘友,重色轻友!” 第13页 琅尘自知无理,却还是争辩着:“我也想回来啊,可是星神他不允许啊。他非要把我关到书房里让我看那些星典星籍,看不完不准出来,我能怎么办?我已成了星使,星神就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话我不敢不从啊。” 为了我伟大的友谊,神君啊,您就暂且忍忍,反正我说的也没错,您确实也没说我可以出宫呀。 琅尘暗暗双手合十向夜寰赔罪,却不忘断章取义。 杯铭没察觉她的小动作,还以为是自己误会于她,急忙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你去了垂星宫这么长时间都没个信儿,神君每天忙他的事,炬微又是块木头,我自己一个人好无聊啊……” 杯铭低下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到底是个孩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下午我去给神君送值守记录,可神君二话没说就把我赶了出来,我想了想,最近我没有做错事,宫务也都老老实实完成了,我哪里不好他可以告诉我啊,为什么凶我……” 原来是这样,琅尘终于知道了他下午反常的缘由。重重嘆了口气,揽上他还很瘦削的肩膀,伸手给他擦眼泪。 “不是你不好,只是你跟了神君这么多年,也能摸出点规律的,神君每月阴日都会把自己关到殿里,他不是针对你,只是你恰好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了上去。别想太多,神君是个好神君。”琅尘看向天边,微眯起眼,感嘆道,“你别看他表面温温和和,对谁都笑脸相迎,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什么意思?”杯铭不明白。 “你想啊,”琅尘细细解释道,“三界就他一只重明鸟,不用修炼、不用渡劫,顺顺利利就当了耀神,众仙神心里多少都不服气,所以他才要到处给好脸色、不争不抢,这样才不会树敌太多。” 她不能告诉杯铭实情,红尾雀定是不愿别人知晓所以才会屏退众人还给寝殿设了结界,她只能用别的理由诓诓他。 “哦,我到还真没想过这些。”杯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是我错怪神君了。” 琅尘见劝导有效,急忙附和:“对啊对啊,你多体谅体谅神君,神也有不顺的时候,发个脾气很正常。” 晶晶草往他怀里一丢,琅尘起身拍了拍屁股,跟他说:“时候不早了,星神要我戌时之前回去,现在早就过了,我要是再不回去,怕是又要被关在书房里再读上七个月的书了。” 之后挥挥手,只留下一个疾行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找导师了,不开心。 哼 ☆、第八章 夜寰每月只有朔日和望日需要值夜,平常戌时布完星就回宫去了,所以琅尘没有去天河找他,径直回了垂星宫,见夜寰没在参商殿,她提着的心放回肚里,蹑手蹑脚准备回自己的寝殿,刚一抬脚,背后就响起一句冰冷的声音。 “站住。” 琅尘闭眼挤挤鼻子,深吸一口气,回身弯腰行礼,“神君。” 参商殿未点灯,夜寰从琉璃柱后走出,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直直打在他的后背,印下一个凌厉苍凉的影子,隐隐遮挡住了他阴鸷的神色。他缓缓走向琅尘,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一声一声打到琅尘心上,有如鼓震,心也跟着加速起来。 在她面前站定,也不让她起身,问道:“去哪了?” 琅尘心里紧张到要死,面上却不改色,故作镇定答道:“回神君,去了子烁宫。” “本君命你何时回?” “戌时之前。” “现在几时了?” “……戌时三刻。” 夜寰不再作声,这让琅尘心里七上八下的,偷偷抬眼看他,依旧空洞的眼睛,面色依旧,看不出喜怒,她一咬牙,不再故作规矩,直起身子几步到他身边,双手拉起他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晃。 “神君我知错了,我去子烁宫见到了杯铭,我好久没见他了,于是就聊过头了。” 她是绝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子烁宫陪了红尾雀三个时辰,更不会告诉他红尾雀的秘密。他是她喜欢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为了他背叛朋友,这点她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抿了抿嘴,保证道:“神君放心,我以后决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要是再犯,要是再犯……嗯……”想了许多惩罚自己的方法,最后挑了个最最残忍的,眼一闭心一横,“就罚琅尘一天不许吃东西!” 一语毕,听得夜寰啼笑皆非。但又想起自己本打算等她回来一起去布星,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他只能自己先去天河。回来的时候垂星宫依旧空无一人,要是在八个月前,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她毕竟来了,硬生生闯入他的生命,在他身边嬉笑吵闹,悄无声息地改着他。每次布星回宫,远远就能见到她出发前在宫门点的一直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就算再微弱,只要看到那点光他便会觉得很温暖,好像垂星宫也变得不那么死气沉沉。可是今天回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夜露打湿了衣摆,他竟觉得有些冷,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后来他想了想,才明白,这种感觉,便是他人对自己的那个形容——孤独。 第14页 他生来便在天河中游走,直到三千年前才渐渐有了灵识,那时的自己就是一个人,体会不到什么叫做孤独,什么叫做寒冷,直到今日,他才切身体验了一番,那感觉,委实不好。 他进了参商殿,也不点灯,就直直坐在首座上,她不在,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穹顶是她装饰的晶晶草,在夜里闪着微薄的光,他看着满目的闪烁,顿觉烦闷,甩手敛了那些碍眼的光。又等了一会,他越觉坐立不安,万一她不回来了怎么办?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急忙起身准备去寻她,不成想这时那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他悄悄躲到柱后,看着她轻手轻脚地进来,眼珠轱辘一转,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准备走人。她回来了,他心里便又满了起来,按下欣慰,之后冷声叫住了她。 过了好久琅尘都不见他有反应,睁开一只眼观察了一番,还是那么冷漠,她扁扁嘴,又晃了晃他的袖子。 “神君,你别生气了……” 夜寰低头,看她两个包子也和她一样泄了气垂哒哒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嘆了一口气,琢磨了琢磨,不自然地握起她的手,柔声道:“下不为例。” 琅尘本还郁闷着,感受到包裹着她的手的冷意,还有略带了点情绪的口气,她勐地抬头看向夜寰,虽然如往日一般没有表情,但她却觉得不管是眼角还是嘴唇,都覆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柔。 脑中勐然浮现宴屿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七魄不易生,冥然匿于行。” 冥然匿于行……而如今他的表现,不正是印证了这句话吗? 琅尘喜出望外,反握住他,脱口而出:“神君,你是在担心吗?” 这下换夜寰莫名其妙了,突然的不着边际的一句话,根本想不通她到底在想什么。琅尘脑中转得飞快,不等夜寰反应过来又抛了问题过来:“我晚回来了三刻钟,神君不去做事反而一直在参商殿里等我,是不是因为担心我?对我冷言冷语,是不是气我没按时回来?” 夜寰张张嘴,不知要怎么回答她。细细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原来自己的行为,是担心吗?她没回来,怕她不回来;她回来了,又气她晚回来……这样复杂的情绪,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握于唇下轻咳一声。也不知是尴尬还是赧然,一向冷漠沉着的星神,此时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没,没事便回去吧,夜深了。” 不等琅尘开口,便匆忙离开了。琅尘站在原地,看着他落荒而逃一般的背影,胸有成竹地勾起了唇角。 夜寰没罚她,又第一次感觉到他生了情绪,琅尘觉得今天简直太棒了,躺到自己软绵绵的大床上,琅尘枕着自己的双手,翘起的二郎腿跟着哼的小儿曲一扬一扬。 再观察上一段时日,就去告诉红尾雀,让他也高兴高兴。琅尘这样想着,不禁笑出了声。一个翻身趴到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琅尘神采奕奕,提前了一刻钟去了书房。 夜寰一进门,便看到那个整日里在自己眼前晃悠来晃悠去的身影正正襟危坐,卖力地盯着桌上的星云图,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小脸很是纠结。 心柔了柔,几步去到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嗯……神君你看啊,”琅尘没看他,径直指了图上一处,“这个应是北斗吧?上次值夜的时候我明明数了只有六星,可这图上为什么画了七颗啊?” 夜寰解释道:“北斗共七星位,尚缺一位。” “哦……” 见她似懂非懂,又道:“看标註。” 经他提示,琅尘这才把关注点从图移到文字上,七星位除了玉衡位,其余六位旁边都注有名字。 “神君,这些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北斗为众宿之尊,乃神陨所化。”夜寰答道,“此为神君名讳。” 琅尘恍然,惊嘆道:“原来是这样……”又有疑问冒上头顶,“那如果每一个神君死掉都要变成星星的话,北斗只有七星位,不就装不下了?七位齐了以后,那之后的神君要怎么办?” 夜寰一愣,没想到她思虑得还挺深,心下欣慰,“‘北斗全,三界安’若北斗七星归位,便不会再有神君因三界而陨。况且,并非所有的神君陨落都会化星。” “那什么样的才能化星?” 夜寰没有回答,他知道现在跟她讲这些她不是很能消化,于是决定让她亲自去看一看,这样才好帮助她理解。 “今晚去北斗,本君讲给你听。” 琅尘应下,又埋头苦读起来。 一开始她是真的不爱看书,虽说之前张口闭口都是要给夜寰当星使,但她根本就不知道星使是干什么的,她只想用这个幌子能顺顺利利来到他身边,这就足够了,至于什么星使的职责,她想都懒得想。夜寰要她读书,要她了解群星,起初她是牴触的,但为了讨好他,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死读下去。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真正读了进去,越发感兴趣,爱上了书里的内容,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特性、自己的故事,她通过那些故事了解它们的特性,知晓它们的种类,哪些星互相排斥,永不相见,哪些又不顾千辛万苦也要去到对方身边,甚至合二为一。 第15页 星,真的是又简单又神秘、让人慾罢不能的存在。 夜寰瞧她看得认真,便也不打扰她,默默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琅尘二话不说接过就饮,已然成了习惯。 他侧首,凝神谛视,满眼都是她。若是有铜镜,夜寰定会发现自己的不同——眼睛虽无光,但却缓缓流出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温情,没有表情的脸似也有些松动,锐利的轮廓朦胧了起来。 他的变化他不自知,但心里却多多少少意识到了,眼前爱笑、目光明亮清澈的少女,正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地打破他周身的冰盔,在他心里种了一棵苗,用笑容和温暖精心养护,等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之时,他便也会如常人一般,有笑有泪,知冷知暖,生情生爱。 他想,情也好,爱也罢,他若有幸生得,丝丝点点,都是给她的。 如今他依旧无情无爱,但他,却很期待。 ☆、第九章 晚上布完星,夜寰如约带着琅尘去了北斗之地。 因带着疑惑,琅尘没过多地关注周围,直接走到北斗边上观察起来。 果不其然,在六团耀眼的明亮之中,有一个黑漆漆的空位,便是玉衡位。琅尘绕着它转了一圈,发现如果玉衡归位,杓归完整,便可连接魁。琅尘点点头,对自己的冰雪聪明极其佩服。 向不远处的夜寰招招手,见他走过来,她开口问道:“神君,你之前说的北斗乃神陨所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夜寰认真讲解:“远古至今,共有六位神君为三界安宁陨逝。”抬手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星,“先战神战死,仅留一魄,归开阳位。”又一指,“先耀神元神祭末乌罩,不至三界无光,只剩凡躯,归天枢位。” 听他这么一讲,琅尘觉得极其有趣,瞬间来了兴致,“那天璇呢?” “先天君妄图一统三界,先法神怒触擎天柱。众神罢黜天君,法神之血归天璇位。” “天枢呢?” “人界洪水肆虐,无人可解。先土神化身息壤治水,仅剩一抔,归天枢位。” “天玑?” …… 琅尘一口气问完六颗星的来歷,夜寰也细细回答,听着他的说解,琅尘越发觉得天河璀璨炫目。 眼波流转于群星,夜风吹起了两人同样荼白的衣摆,遥遥而望,天河中的那两个身影,一个冷峻挺拔,一个灵动纯净,甚是和谐。 立于岸边的宴屿唇角勾笑,拂了拂有些凌乱的髮丝,转身抬步,落地无声,如霜沉皓月,不着痕迹。 天河里的两人当然没有发现岸边之人,琅尘看看北斗,又看看周边的其他星,蓦地想起之前看到的“星魂”一词,又问:“神陨会化星,那其余的星是怎么来的?星魂又是什么?” 比起那些不着调的脑筋,夜寰很是宽慰她终于把心思放到学业上。 耐心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神陨仙陨都会化星,较为普通,没有北斗尊显。” 一阵冷风唿啸而过,琅尘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夜寰将这些尽收眼底,不露声色地拢手向她,继续道:“尘埃落入天河,受灵力滋养,也会成星。” 刚才还冷飕飕的,不知怎么突然就暖了起来,又听到夜寰的一番话,琅尘惊奇不已,忙扭头看他。 一脸兴沖沖的模样,夜寰心下明了她在想什么,不等她问,说道:“你不一样。” 小脸瞬间垮了下去,可爱到无以復加。夜寰抬手放到她的头顶,安慰道:“你有灵识,自然成不了星。” 非但成不了星,还会被天河里的灵力给吞噬掉。琅尘想了想,她是一粒有思想的土,被红尾雀叼回去,化成人形,修炼成仙,还如愿到了所爱之人的身边。嗯,好像,还是她的运气比较好。沮丧顿时烟消云散,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聚向夜寰,笑容明澈动人。 夜寰越来越招架不住她这样纯净又热烈的目光,随即侧目躲闪,拉回话题,“至于星魂,则是仙神的一部分。” “啊?”琅尘一头雾水。 “束髮的冠,沾唇的酒,捻过的诀,一根发,一丝笑,一个目光,甚至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都可成为星魂。” “那这些星和仙神所化的有何不同?” 不都是一部分吗? 夜寰不答,广袖一挥,琅尘随之望去,只见千万星光渐收,天河昏暗下来,琅尘跑上前细细观察,这才发现其中的奥妙——没有耀眼的星芒,她可以轻轻松松看明白这些星的原态,有星魂的星确确实实是尘埃聚成,大多长得一样,只是核心部分有所不同,就像刚刚夜寰说的那样,琅尘看到了面前几颗星内核之物,有颗是一朵凌霄,有颗是一支清毫笔,有颗是一把缠了一缕青丝的银梳,她还在一颗星里看到了天后蹙眉的模样,另一颗里倒映着花神的回眸一笑。再去看那些非尘埃所化的星,便只是一团光亮包裹着仙神最后留于三界之物,比如荧惑,那是先金神的锻洪钟所化,红鸾是缘神陨前手中握的最后半截红线,天璇是法神的一滴血…… 琅尘一颗颗走过,内心久久无法平静,感慨万千。之前只觉天河浩渺,却不知在天河里闪耀了千万年的群星,竟是如此迷人,它们就默默地悬在那里,不骄不躁、不争不抢,每一颗都独一无二,悄无声息地装点整个夜空。 第16页 今天若不是夜寰带她来,她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群星这些显露在外却无人问津的秘密。想到自己起初还很抗拒学习星典星籍,不就是普普通通的星嘛,每夜每夜都挂在天上,每颗都会发光,聚成星宿等着夜寰排布就是了,没什么好去了解的。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错了,这些时明时暗的光,每一颗都在静谧的浩瀚天河里,无言地闪耀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她未来之时,只有夜寰一个人在夜里安静地聆听这些星光,而如今,她来了,就站在岑寂幽邃的天河中央,身边是他。 她想,以后的日日年年,她可以陪着他,牵手漫步于渺渺天河,一起读完每颗星的故事。 跃动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夜寰不知发生何事,走到她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她转过身,头低低的,清脆的声音变得有些迷濛,夹着些不明而喻的缠绵,颤颤巍巍飘进他的耳朵。 她说,“神君,以后琅尘陪着你好不好?” 她说,“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说,“好不好……?” 绵绵软软的声音,氤氲暧昧的问语,像一片鸿毛,落到他的心间,明明轻和无声,却引了点点涟漪,越泛越多,整个心都跟着颤动起来,又柔又暖。 她抬起头,脸颊一片红粉,风过,吹起她额间的碎发,他抬手将其顺入她耳后,手不经意间扫到了她颈间的肌肤,暖润细腻,他喉间一动,移开目光,却对上了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带着期待,带着缱绻,带着浓浓的爱意,就这样直直白白的望着他,眼底蒙了薄薄的一层雾气,却坚定不移。 他不由自主地抚了上去,浅浅拢着她的脸颊,掌间一片温柔,传遍全身之际,他恍然感到那根箍在他心上两万年的弦,不知不觉间,断了…… 群星依旧泛着晦暗的光,落到她的身上,描绘着柔和的轮廓,旖旎婆娑…… 他启唇,声喑哑,“好……” 暗觉唇边一绷,接着迎上了她不知为何突然惊喜的目光,她凑了上来,他便在她澄澈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两万年间浮于脸上的第一个表情。虽不易察觉,但他,在笑…… 不禁愣怔,怀里随即多了一团柔软,腰间也被牢牢环住,她的脸埋在他胸前,他回神,低头,两个包子将将蹭上他的下巴。她身形娇小,却义无反顾地扑上来抱住他,那么紧,那么依恋。 他徐徐抬手,轻轻反抱住她,怀里的人僵了一下,他拍拍她的背,等她放松下来,他弯腰把下巴放到她的颈窝,碎发拂得他脸痒痒的,但却捨不得离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加深了臂上的力度。 琅尘眼里氤氲,她牢牢抱着她放在心上喜欢了三千年的人,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头埋于他的胸膛,恍若梦中。 当初的一眼,让她执着了三千年,而如今她真真正正拥抱到他了,耳边是他沉厚有力的心跳,背上是他箍紧的双臂,周身都是他的温度,虽冰,却一点都不冷。她想,就算有一天这个怀抱要离她远去,哪怕粉身碎骨,她也绝不放手。她一定要帮他俱生七魄,她要让他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体会到月光的清冷,感触到每颗星散发的星芒,领悟到世间喜怒哀乐为何种滋味。 她一定要把光,放到他眼里。 风很轻,星很淡,她很暖,他也很暖。 ☆、第十章 琅尘坐在拂熠殿的殿阶上,啃着一只酸酸甜甜的大苹果,呵呵傻笑。 院里石桌边浅酌的宴屿瞅了她好几眼,最终在她又一声扰乱他雅致的惊天傻笑中爆发,黑着脸走到她身前。 用力一咬,牙齿磕得生疼,琅尘才回过神来发现送到嘴边的苹果竟不翼而飞了,急忙四下翻找,才见到立在面前的宴屿。 啧啧啧,脸臭的哟…… 琅尘暗中咋舌,她现在可是春风得意,快活得很,才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悠悠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津津有味啃了起来。 宴屿嘆气,他算是真真切切知道“见色忘友”这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了。 一大早去到迁辉台,他一布完光就被她拉着一阵风跑回子烁宫,按着他坐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和夜寰那天在天河边发生的事,讲到高潮处眉飞色舞、激情澎湃的。他一开始也惊着了,没想到这丫头的行动力还挺强,八个月不到就拿下了天界第一冷男子。不过仔细想想,身边突然多了个叽叽喳喳、没羞没臊、又喜欢了自己那么长时间的人,任谁都拒绝不了,更何况夜寰那个没七魄的呢,更容易被打动,有这样的变化也算正常。 宴屿收回思绪瞥了一眼满面春光的星使大人,她又咬了一口,含煳不清地说:“红五切我割你鞋啊……” “哎哎哎,”宴屿皱着眉头打断她,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割他鞋?“咽了好好说话!” 琅尘鼓鼓腮帮,哼唧一声,咽下满口的苹果,“红尾雀我跟你说啊,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抱住我了哎!……” 宴屿两眼一翻,又开始了,一个早上四遍了……不理她手脚并用的表达,捏住额角扭头就走。 琅尘刚开了个头就见他离去的背影,没人听她还怎么讲下去?急忙扔了苹果追了上去,“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第17页 本想耳根落个清净,哪成想她竟跟了进来,絮絮叨叨个没完。宴屿气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心里把她骂了千百遍。他不得不承认,论厚脸皮和耍无赖,琅尘绝对是天界的翘楚! 忍着快要炸掉的心肺,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听见了第五遍的结尾。 “就这样啊,我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都不敢去见他。” 终于完了,宴屿真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天界小仙何其多,他怎么就偏偏挑了她呢?嘴皮子没个累的时候,他简直怀疑她不是来帮自己,而是来给他添堵折寿的! “唉……” 宴屿闭着眼揉着额,重重嘆了口浊气。 琅尘安静了半晌,宴屿也得了半晌喘息,伸手打算给自己倒杯茶压压火气之时,余光瞥见她又有开口的迹象,慌忙去阻止他,谁曾想一口水没喝下去,竟把自己给呛着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琅尘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问:“你没事吧?” 宴屿都快把肺给咳出来了,却听她一句云淡风轻的询问,霎时间更加窝火了。这狼心狗肺的臭丫头……他咳得说不出话,只能默默腹诽。 过了好久他才缓过劲来,深吸几口气顺了顺,思忖片刻,问道:“尘儿,依你看,星神现下如何?” “嗯?”琅尘摸不清他怎么瞬间转移了话题,却也照实回答,“挺好的呀,不再拒人千里,话也多了。我刚刚也跟你讲了呀,他抱了我,还笑了。” 思及那个宽厚的怀抱,琅尘面上一红,心底泛了甜。抬眼见那人脸又黑了几分,便知他不爱听,悻悻转了话锋,“我觉得吧,喜魄估计成了。” 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本以为他会贊同,可却迟迟没有得到反而是一盆冷水浇下来,“他笑,并不代表喜魄生。” 琅尘不明白了,笑,不就是高兴吗? 瞧她这样子宴屿便知道像她这般一根筋的人肯定是寻思不明白。从怀里掏出一颗透明的珠子给她,“这是守灵珠,你把这个收到心上,星神每生一魄它都能感应到,你也会及时知晓。” 琅尘接过放到胸口,待它融进体内,点点头,“嗯,放心吧,一有进展我便第一时间告之于你。”狡黠一笑,手拍上他的肩,“如今你也能跟天君有所交待了,他交给你这么重要的任务,你三千年都没点进度,成日里躲着,他老人家鼻子都快气歪了吧?” 她笑得无邪,宴屿却笑不出来,心底压着的那些事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她。看着她无忧无虑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不忍,她本可以不必捲入那些恩恩怨怨之中的,但是为了那个人,星神必须生魄,而琅尘,则是这个过程中最关键的一环。 还好,事情在往设定好的方向发展着,听她的描述,星神现在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情绪,她也算得偿所愿了,且让她再无忧快乐上一段时日。思及此,宴屿暗嘆一声,但愿到了那个时候,她依旧能如现在一般,笑得明媚,活得洒脱。 从宴屿那里又搜颳了不少好东西,琅尘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乐乐呵呵往垂星宫走。自从那日跟夜寰表明心意之后,两人的关系增进了不少,夜寰也不再拘着她,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出来玩,只有一条夜寰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 戌时之前必须回来! 琅尘垂头,他怕是永远也忘不掉她晚归的那晚吧……不过换个方向想想,他这样做,摆明了是把自己放在心上了,要不然他才不管她几时回呢,死在外边都不关他的事。心情又好了起来,蹦跳着往前。 经过忘忧园的时候琅尘被从里面飘出来的几缕五彩云霞所吸引,抬头看看天,时间还早,于是抬脚进去打算一探究竟。 她随着越来越浓厚的云霞往前走着,拐过一座小桥,远远地便见着一个窈窕的美人背对着坐在镜胡边,琅尘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五彩云霞竟是那人的裙摆,飘飘渺渺,煞是好看。 那人正纺着纱,通红通红的,纤细的手指来回穿梭,准确且从容,三千墨丝未点簪钗,洋洋洒洒,闪着霞光,耀眼夺目。 琅尘一向对美的事物毫无抵抗之力,抱着大包袱上前大大方方打招唿:“姐姐好呀!” 那人后背一僵,手顿时停住动作。迟迟没回头,琅尘不禁奇怪,又试探地叫了声,“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呀?” 窈窕的身影缓缓转过,待看清那人的脸,琅尘霎时瞪大了眼睛,手一松,包袱应声而落,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她抬起手指着那脸的主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男,男的……?” 那人很是不悦,斜斜看向她。 这是一张极美的脸,秀气的柳眉衬得一双丹凤眼格外妖娆,鼻却生得俊挺,唇若桃瓣,暗暗泛着晶莹,鬓若刀裁,勾勒了一个消瘦完美的脸庞。最让琅尘惊讶的是他的皮肤,那真真称得上“肤若凝脂”,她本以为夜寰就够白的了,没想到他竟比夜寰还要白皙,却并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透着红润,细嫩无暇。 琅尘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刚要触碰,他却缓缓向后一移,英眉一挑,更显妩媚,眼里流出玩味之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傲慢却又魅惑苍生的气质。 第18页 琅尘瞿然,自己竟被他的美色给吸引住了,默默咽了口口水,讪讪收回了手。 那人悠然靠到身后的纺车上,上下打量了琅尘几番,若玉般修长的手随意拂过髮丝,懒懒地撑到颊上,唇角一提看向她,眼神妖娆,仪态万千。 朱唇翕动,略带沙哑的嗓音揪着一丝媚意溢了出来。 “姐姐?”尾音一挑,疏懒柔媚,听得琅尘鸡皮疙瘩掉一地。 琅尘脸涨得通红,即使人家长得美,但怎么看都是个七尺男儿,不管怎么着,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得被别人叫了“姐姐”,要谁都会生气。 结结巴巴开口,“我,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别在意哈……” 他不应答,就这样懒散地看着她,琅尘更觉窘迫,两手绞着衣襟不知所措。 良久,那人移了目光,淡淡而问:“你是哪个宫的小仙侍啊?” 琅尘急忙回答:“回仙上,小仙琅尘,垂星宫星使。” 英眉一蹙,仿佛并不满意的样子,“错了,你应称本君一声,‘神君’。” ☆、第十一章 琅尘绝对不会想到,她就只是一念的功夫,本着好奇进了忘忧园,竟就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界一枝花——云神神君。 委实好运气。 这美人现下依旧靠在纺车上,眼波浅投,“你刚才说你是谁来着?” “哦,回神君,小仙琅尘,垂星宫星使。”琅尘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云神点点头,“嗯,起来吧。” “谢过神君。” “这星神也真是奇了,和个冰块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竟收了你这冒冒失失的小仙做星使,当真稀罕。”说罢嫌弃地扫了一眼满地的瓶瓶罐罐、珠玉琉璃。 琅尘赧然,急忙蹲下身去收拾。突然一条嫣色的髮带闯入眼帘,琅尘抓起来看了看,又瞧了瞧云神,眼眸一亮,“唰”地站起来把手中之物伸到他面前。 “神君,这条髮带很配你哎!” 这次换到云神怔忡了,“什么?” 琅尘跳过地上的狼藉,走到他脚跟边站定,把髮带放到他发前比量了比量,满意道:“真的很配哎,神君生得好看,头髮又黑又亮,还这么柔顺,万千虹霞披身。这条髮带料子虽不怎么名贵,但却好在颜色漂亮,衬得神君愈发光彩夺目!” 看向他的眼睛明亮真诚、灿若繁星,云神不禁细细审视起来,一张脸没长开,带着稚嫩和天真,软绵绵的娇小身体着了一件樱粉色的衣衫, 他盯了好一会,从她身上依然找不出一丝阿谀奉承的痕迹,又瞟向那条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髮带,颜色确实好看,是他喜欢的那种。一番思量过后,云神发现,眼前这莽莽撞撞的小丫头,好像,没刚才那么讨厌了。 缓了缓神色,吩咐道:“那你便帮本君束上吧。” 琅尘欣喜不已,云神要她帮他束髮带哎!刚才就想摸一摸他那如云缎一般的髮丝,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她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甜甜地应了一句,之后见他将身子转了过来,琅尘雀跃上前,将他的髮丝拢到手里。 天哪,手感真是太棒了!又顺又滑,带着些许凉意,还粼粼闪光,她小心地顺着,奈何她的手太小,他的发又太滑,好几次从手中熘走,用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们拢齐。拿起髮带,小心翼翼地缠到发尾处,打了个结,离远点看了看,伸手又加了点东西。 琅尘对自己的作品甚为满意,高兴道:“好了!神君看看怎么样?” 云神站起来走到湖边,探身看向湖中的倒影。发尾被自然地束起,整个人变得不那么阴柔,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换了个角度再看……那是什么?又往前探了探,看清之后云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敛了个无奈的表情,气道:“你这是打了个什么结?” 琅尘认认真真答道:“蝴蝶结呀,我最会打蝴蝶结了。神君你看,我头上的蝴蝶结就是我自己打的,漂亮吧?” 说罢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云神啼笑皆非,越发觉得她可爱得紧,抱胸踱到她身前,俯视着尚到他胸膛的小丫头,故作阴鸷,“打的是不错,可你给本君堂堂一届云神打一个蝴蝶结是什么意思?” 琅尘确实被他生冷的语气震到了,抬抬头,如实回答:“好看啊。” 云神脸上顿现几道黑线,这小丫头,真真是气死人都不自知。 罢了,看在她人畜无害、天真烂漫的份上,他便也不跟她计较,回到湖边又端详一番,发觉这突兀的蝴蝶结到也没那么难看。 刚想再跟她聊点别的,就见她大惊失色,整个人变得急急躁躁的,蹲到地上胡乱地收拾起来,嘴里还不停念叨:“坏了坏了,太阳都快下山了,戌时之前再不回去神君肯定又要生气了。不行不行,太吓人了……” 云神托着腮定定的打量着在地上忙忙活活的娇小身躯,似笑非笑。等她收拾完包袱,站起身火急火燎地往外跑的时候,他一声喊住了她。 琅尘剎住脚步,回头,听得他慵懒的语调:“本君名唤白溪,居天北扶摇宫,可记住了?” 重重点头,忙应下,“记住了。” 第19页 看着那个一路跌跌撞撞的身影渐行渐远,白溪眼角含笑,喃喃自语。 “琅尘?呵,有趣。” 将那绑着髮丝的蝴蝶结置于掌心看了一眼,他看向身边未纺完的纱,收起笑容,若有所思。 赶在金乌归禺谷前一瞬踩进了垂星宫宫门,琅尘气喘吁吁,扶住门框,腿都快跑瘦了。夜寰一出殿就看到她软绵绵地往前挪步,手里紧紧抱着个包袱。 柔了脸上的线条,快步迎上去,“回来了?” 琅尘听见他的声音,不顾疲累,抬头笑得灿烂,“嗯!” 她额角蒙了一层晶莹,夜寰有些奇怪,问:“怎么出汗了?” “神君不是要我戌时之前回来嘛,我可是保证过的,所以就跑得急了。”琅尘认真回答。 夜寰倒是哭笑不得,平常小聪明一大堆,怎么到了正事上就煳涂了呢…… 帮她擦了擦汗,又问;“你没腾云?” 浅浅的四个字,却像一记勐锤砸向她,霎时僵住。 腾云?我,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琅尘又羞又恨,闷闷咬着唇,头低得下巴都快磕到胸膛上了。夜寰瞧她这样子可爱得紧,忍不住揉了揉她头上的包子,无奈道:“你啊,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 琅尘本就羞赧难当,听他还不放过,急忙空出一只手去捂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唇上发热,还带着果香,肯定又吃了不少。夜寰这样想着,拿下她的手团在掌心,不再逗她。她怀里的包袱实在抢眼,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琅尘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嘿嘿一笑,得意道:“这里面的可是好东西。”神秘兮兮的,“神君想知道吗?” 夜寰倒也配合,“嗯。不过,”话锋一转,“现在不行,该去布星了。” 琅尘看了看天色,可不是嘛,黑黑的夜空除了孤零零的一弯月啥都没有。暗叫一声,立马跑去寝殿放下包袱,又回来和夜寰一起去了天河。 今日是人界的冬至,夜寰缓缓旋转星云扇,北斗斗柄随之指北,琅尘拇指相抵,其余八根手指相交成星芒状,催动法术,掌心萤光一片,双手分开向前,将北斗徐徐送入夜空。 那六颗星牢牢地挂在空中,井然有序。琅尘心下一喜,抓住夜寰的胳膊欢唿道:“我成功了!神君我成功了!太好了我终于成功了!” 夜寰抿起一个浅浅的笑,赞赏地点点头,“嗯。”看她兴奋不已,略为沉思,道,“但还需多加练习。” “嗯嗯!我知道!”琅尘原地蹦跶了几下,本是抓着的手变成整个环抱上去,就差挂到夜寰胳膊上了。 夜寰岿然不动,任她抱着自己乱蹦乱跳。过了一会儿,琅尘高兴完了,一下子靠到他肩膀上,夜寰身子一震,眼波偏向她,心松软下来。 復看向天际,他说:“等你练熟了赋星术,本君教你布星。” 琅尘应了一声,并无言语。 此刻她靠在他宽宽的肩膀上,周身都是他的气息,再靠紧一些,便听到了从他胸前传来的轻浅的心跳声,她随之看去,他的胸膛宽厚平稳。慢慢眯起眼,琅尘想,若是她化成真身,那他的胸膛,便就是她的整个宇宙。 她也照做了,法术拢身,渐消了人形。 夜寰只觉身边有异,没等反应过来就见着一粒微小的尘埃晃晃悠悠飘到面前,他伸出手,它就乖乖落到他掌心,它闪着光,竟比天河里最亮的天狼星还要耀眼。夜寰把手收回身前,低头温柔地看着它,它一动不动,似是要将他的眼睛点亮一般,就那样拼命地闪着。 细细的一粒,倔强又执着。 夜寰又笑了,带着点宠溺,他唤,“琅尘。” 掌心微动。 ☆、第十二章 日上三竿,把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快要烤熟了,不情愿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琅尘揉揉眼,伸个懒腰,起床。 用完早膳,琅尘觉得殿内多了点什么,她的房间虽不大齐整,但有什么物件她心里有数得很,环视一周,勐地瞥见那不知何时被她丢弃在桌子底下的包袱。 扒拉了出来,就势坐到地上,拆开两个结,里面的东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琅尘张大嘴,这才想起它们的来歷,她每去一次子烁宫,都能发现一大堆宴屿不知从何处淘来的新奇的小玩意儿,她平时就爱捣鼓这些,于是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宴屿被她搞得烦了,被迫拱手相让。 其实吧,这些本就是宴屿专门为她寻的,但又喜欢看她一脸的贪婪状,眼睛叽里咕噜一转,坏心思便写到脸上,于是乎他就玩性大发,想着逗她,故作不舍,让她想方设法讨好自己,可每次他都拿捏不住分寸,琅尘的话又和天河水一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开了闸就关不了了,最后只得潦草答应,落荒而逃。 琅尘当然不知道这些,还乐滋滋地抱着宝贝回房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怕有朝一日宴屿后悔,若是问起来,她就打哈哈混过去,他也不能强闯她寝殿搜不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这可是是三界难得统一的世界观。 不过垂星宫不一样,夜寰不会在意这些,任由她乒桌球乓、噼哩啪啦瞎倒腾。 那天又搬了一包袱回来,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就跟夜寰布星去了,回来倒头就睡,早把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看着这满地的玲珑,琅尘突然有种意外之喜的小激动,兴沖沖裹起来,抱着跑去了参商殿。 第20页 见夜寰在,琅尘打了个招唿,把包袱宝贝地放到地上摊开,取了个天青石的花瓶,噔噔噔跑到上首的矮桌边,捡了个合适的位置摆上,又跑下来,搬了个石凳大小的香炉放到大殿正中,她不怎么爱香,只是觉得这香炉是银丝缠的,不缀玉石,清冷优雅得紧,很衬夜寰的气质,就带来了。用法术给加上几缕轻雾,离远了看,挺像那么回事儿,琅尘点点头,又跑回去,扛起棵银花玉树,踉踉跄跄到台边放下,直起身喘了几口气,又不知疲倦地跑回地上那一堆前,弯着腰仔细挑着。 夜寰见她风风火火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终于在她捧起一颗巨大的东海龙珠之时拦住了她。 琅尘看看他,惊喜道:“神君,快,帮我把这个挂上去!” 夜寰不紧不慢,“你先告诉本君,你在干什么?” “啊?”看不出来吗?琅尘疑惑,“我在装饰啊。” 装饰?夜寰皱眉,就是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摆来摆去? 琅尘一身的汗,抱着个比她头还大的东珠,目光灼灼,夜寰抿抿唇,接过来用法术挂上了穹顶中央。 “嗯嗯,不错,这样晚上也不怕黑了。” 夜寰一顿,“你怕黑?” “不是不是,”琅尘忙摆手,“我是觉得垂星宫晚上一点光没有,太阴森,听耀神说这东珠是水神从一条会发光的蓝鲸身体里取的,献给了天君,天君哪缺这些东西啊,转手赏赐给耀神,然后被我两句话骗了来,嘿嘿。”狡黠一笑,“把它挂在参商殿里,晚上一发光,整个垂星宫都照得通亮,神君布星值夜回来,打眼就能看到,我也不用再挂那个夜风一吹就灭的小灯笼了。” 夜寰心下一暖,看看她,又抬头望着那颗东珠,好像也挺好看的,说:“不是有你吗?” “啊?” “每夜都有你陪着本君,就算没有光,也无妨。” 琅尘想想,是那么个理,贊同道:“对哦,我虽煳涂,但方向感还是很强的,闭着眼都能找着回宫的路。” 显然,她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夜寰噙着淡淡的笑意,也不说破。 “那既然神君不喜欢,就摘了吧。”说着伸手捻法,夜寰拦住,道,“不用了,挂着吧。” 她既一心念着他,他怎忍心拒绝。 琅尘“嘿嘿”一笑,又回去挑挑拣拣。 瞥见一角丝帕,琅尘伸手一拽,一只锦盒顺着力道咕噜噜滚到了一边。琅尘打眼一瞧,发现是月神送的月光盒,眉头一皱,奇怪,她刚来垂星宫的时候就把这盒子带来了,怎么这会儿又跑到包裹里了呢?琅尘仔细想了想,勐地记起她趴在地上够包裹的时候头磕到了桌子腿,这盒子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掉进来的吧。 琅尘不想太多了,伸手捡起来打开,里面装了两个东西——用晶晶草编的小花环,还有从后院捡的一片夜枫枫叶。 垂星宫后院里有一棵巨大的夜枫,琅尘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时刚好是深秋,夜枫火红一片,把垂星宫的琉璃顶都染红了,那颜色热烈放肆,好看极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见到这漫天的火焰之时泛起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还突然疼了一下,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捡了一片最大最完整的,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便是现在锦盒里的这一片。 夜寰见她捏着枫叶的叶柄转了好几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于是走过去,心中略带好奇,眉眼间的神态却非常得淡,他问道:“这是什么?” “啊?”琅尘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哦,这是我刚来垂星宫没几天在后院捡的,神君你看好看吗?” 少女眼神清亮无比,带了丝期待毫无保留地向自己投来,夜寰唿吸一滞,半握拳置于唇下,轻咳,“嗯。” 琅尘弯了眼角,左颊上的梨涡蹦了出来,又拿起那串晶晶草花环,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这个呢?” “好看。”夜寰淡淡道。 “嘿嘿……”琅尘眼一眯,狡黠地瞅了瞅他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来套上。 夜寰一愣,遂抬起手看着腕间的那串闪亮,平静无波的眉宇诧异了一瞬,随即慢慢堆积成峰,缓缓摘下来挑在手指上伸回琅尘面前。 琅尘嘴一撅,不情愿地接过来,不满地嘟嘟囔囔:“哼,不戴就不戴,这么嫌弃做什么……” “嗯?”夜寰眉尾一扬,顺带着把尾音也挑了上来。 “没什么没什么,”琅尘急忙摆手,嘴角又挂上谄媚的弧度,指着地上的一摊,“那神君,我可不可以把这些都摆到宫里啊?” 见他没有真的反感,琅尘厚着脸皮得寸进尺。 夜寰拿她没办法,索性答应,“都依你。” 三个字成功取悦琅尘,暗搓搓地打算大干一番之时,听见有人用千里传音术递来的声音。 “扶摇宫白溪请见。” “咦?是云神哎!”琅尘惊讶异常,垂星宫三千年间的第一个客人竟会是出没无常的云神神君。 呃……如果她和红尾雀也算不速之“客”的话,那云神就勉强排第三吧。 第21页 夜寰也是疑惑,不是疑惑云神怎么会来,而是疑惑琅尘是什么时候认识云神的?虽如此,他还是拂了衣袖。 白溪见紧闭的宫门渐渐敞开,优雅地整理了整理髮尾的蝴蝶结,迈步无声。 琅尘老远就看到一团五彩斑斓款款而来,夜寰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她也就乖乖站到他身后,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悄咪咪伸脚往边上踢了踢,又踢了踢,等最后一个黑曜石的小帐钩也被藏到了椅子底下,琅尘弯了弯唇,抬眼便看到了风情万种的云神神君。 白溪在入殿之时就将她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越发觉得这小仙生动有趣,眼光微移,旁边这位嘛就……呃……冷得很吶。 夜寰负手站着,身姿冷峻出尘,面色如旧,不辨喜怒,双眼如墨深不见底。白溪嘴角抽了抽,这样一座冰山,连点人情味儿都没有,琅尘那小仙到底是怎么忍下去的? 腹诽归腹诽,白溪还是要做足面子工程,举手作揖,道:“星神。” 夜寰淡淡一眼,点头,“云神。” 夜寰淡漠疏离没事,毕竟天界第一冷男子的名号在那摆着,不理人扭头就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琅尘不一样,平时嬉笑打闹没个正形,郑重场合她还是要收敛点,毕竟是垂星宫的人,总要好好表现,免得连累夜寰遭人诟病。 于是上前一步,弯腰行礼,“见过云神神君。” 白溪“嗯”了声,睇了一眼过去,之前见着的时候活泼好动,现在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这星神真是厉害,调教得好啊。 看向夜寰,说明来意:“前些日子本君在忘忧园偶遇琅尘小仙,小仙天性纯真,冰雪聪明,本君很是喜爱。离别前还送了本君一条髮带,今日本君贸然前来叨扰,是为礼尚往来,万望星神海涵。” 说着从胸前掏出一方手帕伸向琅尘,琅尘见那手帕小小一块,月白色的,隐隐泛着霞光,煞是好看,忍不住就想接。刚一抬头,夜寰冷凝的眼色随之递来,琅尘咽咽口水,退了回去。 ☆、第十三章 啧啧啧,瞧那怂样,和那见了猫的老鼠似的,果真一物降一物啊。白溪忍不住嗤声一笑,顿觉失态,不露声色掩唇,“星神别多心,就是块寻常不过的手帕,没什么特别的。” 夜寰面不改色,随意一瞥,“嗯。” 琅尘闻声望向他,夜寰微微颔首略表同意,她这才双手接过,故作老练,“多谢神君。” “这礼也送了,本君便也不好再打扰星神,告辞了。”转身之际脑中一闪,邪气一笑,回到原处问道,“不知让琅尘小仙送本君一程,星神意下如何?” 白溪态度诚恳坦荡,夜寰却不吃这一套,“不好。” 白溪早就想到,也不强求,笑了声就要走。 琅尘却开了口:“神君且慢。”又到夜寰身边耳语道,“神君,云神神君人挺好的,还特意来给我送手帕,相遇即是缘嘛,我去送他一送,马上就回。权当交个朋友,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事要他帮忙,也好开口嘛。” 夜寰剑眉耸起,他现在渐渐有了情感,能辨明心中的感受,这个云神竟说喜爱琅尘,可琅尘是他的星使,他凭什么喜爱?还特地过来回礼,夜寰委实不快。 但是她想去…… 夜寰妥协,冷着脸强调,“快去快回。” 琅尘忙应“好”,之后引着白溪向外走去。 离参商殿渐远,琅尘恢復往日神色,掏出手帕来仔细看了看,喜欢得不得了,沖白溪大大一笑,“谢谢神君!” 白溪冷哼一声,不满道:“刚才在殿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呃,这个嘛……”琅尘挠挠头,非常不好意思,“小仙毕竟是星神的星使,总要照顾他的情绪嘛,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小仙计较。” 柳眉一挑,凤目一翻,“行了,懒得跟你说。”轻轻扬头,染着霞光的髮丝被甩到前面来,白溪把玩着嫣红的蝴蝶结,问她,“哎,本君跟你说的你到底记住没有?” 琅尘一脸懵,“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本君告诉你名讳和住处,是要你来寻本君。”瞅她一眼,抱怨道,“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竟让本君到这冰窖里来寻你,你面子倒真大。” 琅尘委屈,她这一根筋的哪能想到这一层啊?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稀里煳涂得罪了天界一枝花,真真欲哭无泪。 见她蔫蔫的,白溪嫌弃道:“行了行了,这副模样让你家神君大人看去,还以为本君把你怎么的了呢,那座冰山本君可不敢得罪。”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嘱咐道,“本君瞧着你有趣,你以后多去扶摇宫走走,也给本君解解闷儿。反正这冰窖啊,本君是再也不想来了。” 琅尘耸着肩膀,一个劲儿点头,“嗯嗯。” 拂拂衣摆,转身离去,轻盈如云,只留一丝霞光停在原地,柔柔晕晕,渐次消散。 捧着帕子,怎么也喜欢不够,欢欢喜喜进门……垂垂丧丧上前。 只怪座上的夜寰脸色忒不好,捏着个茶盏,手指不断摩挲,如玉的指节突起,带了几根青筋。 第22页 气氛太阴郁,琅尘咽了口口水,她今天咽了好多次的吧?来不及数,蹭到阶下,唯唯诺诺开口,“神君……” 夜寰甩了个眼刀,琅尘一哆嗦,大气不敢出。 “一盏茶。” 啥? “送一个云神,一盏茶的时间。”放下茶盏,冷哼一声,“关系匪浅啊。” 完了完了,兴师问罪来了不是?可问的是什么罪啊?琅尘委实不明白。 焦急地解释:“不是,神君,您误会了,那天我从子烁宫回来,经过忘忧园的时候见里面飘了云霞出来,我觉着好看,就进去了,我也没想到能碰着云神啊……” “髮带是怎么回事?”他打断。 琅尘一愣,髮带?问这干嘛?犹豫着开口,一五一十说了,“就是那个包袱嘛,”往椅子下一指,“一不小心撒了一地,然后我捡的时候看到了一条髮带,那颜色嫣红嫣红的,我不是很喜欢,但挺衬云神的,所以就送他了。” 本以为说了就没事了,却不曾想座上那人脸色更沉,几近铁青。 他生气了,琅尘想。但她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不过要是能就此生出怒魄,这莫名的火她也就受了。脑子拐了个弯,没拐明白呢,一阵风就从身边刮过,厉得琅尘后退了几步,抬眼,竟是夜寰头也不回地擦着她就走了。 琅尘凌乱。 花了大半个时辰做了一盘又香又甜、又软又糯的栗子糕,随手捡两个苍耳挂到背上,琅尘深吸一口气,忙端去执清殿,负荆,哦不,负苍耳请那莫名其妙的罪。 夜寰坐在矮桌前撑着额角闭目养神,他觉得他的心上烧了一团火,烦躁不已,极力压制,才稍稍冷静一些。 琅尘蹑手蹑脚地进来,把盘子放到桌上,老老实实到一旁站着,不言不语,很是端庄。 “哒”的一声传入耳,夜寰缓缓睁眼,瞧见桌上那盘金灿灿的滚圆,心情好了一点点,瞥到旁边的琅尘,她那不安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心情又坏了一点点。 琅尘不说话,脚尖蹭来蹭去,都快把鞋面磨出两朵花了,夜寰嘆气,道:“过来。” 听话地过去,把盘子又往他面前挪了挪,厚脸皮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在琅尘的观点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没有栗子糕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块。知道现下夜寰正在气头上,她很知趣地准备了满满一大盘,就不信他消不了气! 嗯,琅尘对此很有自信。 果不其然,她说完之后夜寰松了松眉头,似是还浮现了一点笑意,琅尘以为是栗子糕奏了效,其实是被她给气的! 夜寰捏了捏眉间,又嘆气,“什么意思?” 琅尘觉得他今天嘆了好多次气,比她咽口水的次数还要多。 “讨好神君啊。”答得直白。 “为何要讨好本君?” “因为神君生气了。”答得直率。 “本君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答得坦荡。 然后,夜寰嘆了今天最重的一口气。 简直没法跟她生气,“不知本君为何生气就来讨好?” “对啊。”琅尘坚定地点点头,“神君生气了不开心了,琅尘就要想办法让神君开心起来。” 这句话倒是说进夜寰心坎里去了,拽着她坐下,缓了面色。 琅尘凑过去,眨眨无辜的大眼睛,“所以神君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她是真的看不出来,这生气的对象云里雾里,夜寰瞬间觉得自己的气生得好笑、生得无奈,玉指一伸,捏了块栗子糕,捡了个重点丢给她,“髮带。” 啊?怎么又是髮带?神君是因为她送了云神一条髮带才生气的?琅尘捏住下巴沉思,她送云神髮带,她送男人髮带,她送别的男人髮带……别的男人……灵光一闪,莫不是……! “神君你是在吃醋吗?” 栗子糕应声而落。 过了好久好久,沧海都要变成桑田了,夜寰才从愣忡中回过神来,琅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热切,灼得他脸颊发烫。 吃醋?他倒是没想到,他只知道在听到白溪说她送给他一条髮带的时候,心里莫名地窝上一团火,整个人又烦又闷,险些把白溪赶出去。之后他又说要琅尘送他出去,琅尘竟还劝他同意,本以为一会就能回来,谁知用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又把火转移到了她的身上。而眼下她蓦地问他是不是吃醋,如果是吃醋,那他的一切行为就都解释得通了……吃醋吗?夜寰细想,好像……是。 但他又不是很明白这种感觉,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去,咳了一声,问:“书都看完了吗?” 话题转得太生硬,神色躲得忒明显。琅尘直起身,抿唇意味深长地一笑。 掩饰就是事实啊……这要是说出去,天界众人都要惊掉下巴吧?天界第一冷男子,垂星宫星神神君,吃醋了。 想想,补上一句——为了琅尘星使。 琅尘恨不得奔走唿号,心里美滋滋甜腻腻,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吶。 夜寰觉得身后似是有两束光直直向他射来,颇有过背穿心之势,凝了凝神,恢復淡漠,冷道:“书,看完了?” 第23页 琅尘见他别别扭扭、故作姿态,心中暗笑,不去戳破,学着他的样子,装腔作势,“回神君,看完了。” 夜寰回身,单手放到桌子上,“哪本?说来听听。” “《天河里有好多星,数也数不清》。” 夜寰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今天更两章~^o^~ ☆、第十四章 书房里的书他每本都铭记于心,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她说的这一本。 夜寰不信她信口雌黄,还以为她是想要敷衍了事,愠怒道:“胡闹!” 琅尘不高兴,反驳说:“我没胡闹。” 偃旗息鼓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但也不好发作,只冷着调子,问:“你倒是说说,这是本什么书?” “《云汉纲目》。”她回答。 夜寰一愣,《云汉纲目》?那数不清又是怎么回事? 仿若看透了夜寰所想,琅尘解释道:“《云汉纲目》,就是把天河里所有的星一颗一颗整理罗列,给个大纲和细目,那么厚一大本,也没个准数,不就是‘天河里有好多星,数也数不清’嘛。” 她讲得头头是道,夜寰没法跟她争辩,只问:“《云汉纲目》就《云汉纲目》,为何要乱取名字?” 琅尘振振有词,“我也不明白好好一本书为什么非要起那些掉书袋的名字?故作高深老套,哪像我起的名,通俗易懂,有趣好玩,一听就明白里面讲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把看过的书都改了名字?” “是。” 果然……夜寰倒想听听那些星典星籍是怎么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的。 随便想了本,问:“《星论》,你改成什么了?” “《星星那点事儿》。” “《参商本纪》?” “《参商两兄弟的爱恨情仇》。” “《星云图》?” “《教你认星星》。” “《星孛正史》?” “《扫帚星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 夜寰不敢再问下去了,指不定还会听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名。 不过仔细琢磨她起的这些名字,倒还真的是挺有意思的,把整本书的内容概括得活灵活现,还能引起兴趣,可笑又讨巧。 无可奈何地一笑,再也气不起来了。 “算了,说不过你。”夜寰看向她,“你倒是聪明,多把心思放到读书上。” “嗯嗯好的。”琅尘头点得像鸡啄米。 看来髮带那一篇算是翻过去了,他虽逃避了“吃醋”这个话题,不过她要是追问起来,夜寰绝对不会承认的,况且还可以用不知情爱做藉口,堵琅尘一个哑口无言,还会反咬一口,追责她送白溪髮带的事,得不偿失嘛,她算得清楚着呢。 唉,没有七魄的人果真不好对付啊,惹不起惹不起。 趁着他一门心思在她的课业上,赶紧好好表现表现,说不准气消了、火灭了,那事也就忘了呢。 琅尘想得美好,打着回书房好好读书的幌子打算全身而退,夜寰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把一切拉回起点。 那时她踮脚刚准备迈出执清殿,身后就飘了个声音过来,“回去好好想想那条髮带,本君等你解释。” 琅尘顿觉一阵冷气扑身而来,打了个哆嗦。 髮带事件被琅尘一句“不管我送任何人任何东西,我心里都只喜欢神君一个人。”给四两拨千斤地成功终结。 想起当时夜寰又开心又无奈的浅笑,琅尘更加欣赏自己过人的胆量和智慧,把自己给佩服得五体投地,连书本上规规整整的长篇大论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翻过最后一页,琅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合起书,放到左手边那一摞半人高书册的最上面,恰逢夜寰披一身清冷的星光迈进门。 眼睛淡淡一扫,问:“看完了?” “嗯。”琅尘应道,眼睛盯上他手中之物,“这是什么?” 夜寰去她身边坐下,答道:“茉莉清。” 茉莉清?那可是天界鼎鼎有名的酒,为花神所酿,千金难求。 可他今天拿酒过来做什么?脱口问了出来。 “给你的。” “给我的?”琅尘霎时来了兴趣,往前挪了挪,眼神直勾勾的,快要把酒壶给盯穿了,咽了咽喉咙,蠢蠢欲动。 茉莉清哎,她都没喝过呢。 夜寰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倒也不言语,饶有兴趣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琅尘眼神从未离开过酒壶,但也不好直接上手,循序渐进嘛,这她懂得。 想着怎样才能尽快尝到这杯中之物,脑中转得飞快。 “为什么要给我酒啊?” “你终于看完了这些书,值得庆祝。” 对于这个答案,琅尘很是中意。 又问:“神君你从哪弄来的?” 除了垂星宫和天河,夜寰从没去过其他地方,依他那个性子,也绝不可能自己去讨。于是这酒的来歷嘛,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不过身边之人并无隐瞒,如实相告:“三千年前本君入垂星宫时天君送的。” 第24页 “哦——”琅尘拖长尾音,眼珠叽里咕噜转了几圈,“虽说酒这东西时间越长越香,不过还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物极必反,这都过了三千年了,我先替神君尝尝坏没坏哈……” 说着就要拿,夜寰早就看穿她的目的,想逗逗她,先她一步收了回去。 酒香顿时无踪,琅尘一愣,又沮丧又不甘,瘫回座位上,抱怨起来,“什么嘛,神君都说了是给我的,现在又收回去了,神君你说话不算数!” 都说了是给自己的,那就是她的东西了,她想喝一口怎么了?还说什么给自己庆祝?这掖掖藏藏的算哪门子庆祝嘛!琅尘越想越委屈,抱起胸气鼓鼓地别过身去。 夜寰没想过她能有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不知所措,现在这个样子,他好像是要哄的吧?可是……怎么哄? 这下可把夜寰给难住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对一个小丫头无可奈何。但毕竟他心底还是欢喜她的,抿唇细细想了想,起身转到她面前,蹲下身看她。 琅尘正在气头上,看都不看他,把头扭向另一边,“哼!” 夜寰硬着头皮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掰向自己,柔声认错,“是本君不好,别生气了,嗯?” 略带讨好的口吻传到琅尘耳内,她愤愤瞥向他,他正半蹲在地上,微微仰视着她,剑眉浅蹙,无光的眸子如寒潭一般,唇角崩着,肩上的力度抓得有些紧。 这样的他,琅尘从未见过。 她想,他来哄她,她很惊喜,可是,他真的喜欢这个样子吗?还是,迫不得已? 琅尘看了他好久,冷静下来。 他堂堂星神,天界第一冷男子,连天君都要赔笑脸的人,如今竟放下身段向她认错。琅尘知道他不会哄人,没有七魄的人相当于没有情绪,他独自过了两万年,他可以就这样继续过下去,可她闯了进来,打破了他已经习惯的生活,他明明可以把她赶回去,也可以对她视而不见,可他没有,反而试着接受她,答应她那些无理的要求,教她学问,赐她名字,带她一起去布星,甚至现在还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消气,生硬的动作和语气,配着那张并无过多变化的脸,有些滑稽,也让人心疼。 有时她还会对刚入垂星宫时他对自己的冷言冷语、疏远淡漠耿耿于怀,但只要仔细想想,她就会明白,那就是星神,那是他原本的样子。他没有错,错的是她,天君和宴屿说作为神君,他不能没有七魄,她便也这样想,于是就打着助他生魄的幌子执意来到他身边,仗着自己满腔的爱意妄图改变他,可他或许根本就不想变啊,没有七魄,他依旧可以过得很好,布星值夜、按部就班,打搅不到任何人,就在垂星宫里,守着他自己的天河。 琅尘的心揪着疼,莫名得疼,越发觉得自己又过分又可恨,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夜寰见状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更加手足无措,胡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又不敢用力怕弄疼她,只能不停地重复无用的安慰,语无伦次。 “别,别哭了,琅尘,听话,别哭,不好看了,琅尘……” 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止住她断了线的眼泪,这些眼泪落到他手里就变成了无数根丝线,缠到他本就慌乱不已的心上,难受得不行。他不知道的是,这种种表象,都是他刚刚悄无声息、翻涌而生的情绪。 琅尘勐地扑到他身上,抱着他抽抽涕涕,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 夜寰抱着她轻轻安抚。琅尘哭得伤心,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夜寰不以为意,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等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他才慢慢松开双臂,低头看她。 琅尘声音渐小,但还是控制不住一抽一抽的,眼睛被泪洗过更加明亮,沾着眼泪的睫毛湿湿哒哒。 抬手拂去她挂在脸颊边的一滴泪,夜寰柔声问她:“好点了么?” 又抽了抽,“好,了。” 她紧紧贴在夜寰胸前,腮帮被压得肉滚滚的,这委屈可爱的小模样看得夜寰越发心软,幻出那壶弄巧成拙的罪魁祸首,放到她面前晃晃,哄道:“都给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琅尘眼睛亮了亮,夜寰便知此法可行,把她扶起,又幻出个酒盅,倒满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书名全是我瞎编的哈哈 ps:下一章有进展,哼哼 ☆、第十五章 酒香扑面而来,琅尘闻着这让人慾罢不能的香气,很快就忘了刚才的事,看了夜寰一眼,夜寰点点头,她便一把接过来。 新奇地瞄了瞄——淡淡的琥珀色,凑上鼻子嗅了嗅——香气四溢,小抿一口——清冽微甜。 她咂咂嘴,一脸的享受,夜寰提着的心可算放下了,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他还是真是招架不住,但他甘之如饴。她笑也好,哭也好,伶俐乖巧,还是无理取闹,不管什么样的她,他都欢喜。 一口下肚,琅尘畏畏缩缩地把酒盅伸到夜寰面前,小声讨要,“再来一杯吧?” 夜寰无奈,倒满,她一口饮尽,又伸了过来,再倒满,再饮尽……就这样,整整五个回合过后,那双小手又一次伸了过来,夜寰眼神上移,琅尘的脸颊已然泛上了红晕。夜寰放下了酒壶,拿过她的酒盅,琅尘伸手去抢,他不给,她不乐意了,爬起来再去抢,一下子踩上了自己的裙摆,嘀哩扑棱往前倒去,打翻了桌上的烛台,屋内霎时一片阴晦。 第25页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琅尘清醒了不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完了,这次要跌个惨的了。 可下一瞬她就掉进了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里。 她撞到了夜寰的胸膛上,听得闷声一响,琅尘“哎哟”一声,疼得眼泪汪汪的,夜寰扶住她的肩膀,刚才那一下他也被撞得不轻,顾不上胸口的闷痛,忙去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样?很疼吗?” 琅尘重重点头,“疼……”但比起摔到又冰又硬的琉璃砖上,这可真是好太多了。 眉头轻轻皱起,夜寰赶紧去瞧她的额头,还好,就是红了点,没太大问题。 琅尘一双手撑在他的腿上,裙摆缠住他的,额间的碎发蓬乱,有几根还黏到她的脸上,夜寰耐心地帮她理顺好,细腻的触感钻进指尖,让他不禁想要更多,手指慢慢摩挲,弄得琅尘脸痒痒的。 酒劲开始上头,刚才又那么一撞,脑袋更加昏沉,身子跟着晃晃悠悠,眼神涣散,努力睁大眼睛去看夜寰,指着他傻笑,“嘿嘿,两,两个神君哎……” 听她开始胡言胡语,夜寰便知她醉了,双颊染上若隐若现的红晕,往常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水气瀰漫,似一弯深潭,幽幽地吸引着他,鼻尖被她搓得通红,像她爱吃的一种浆果。再往下,樱色的唇微微张开,浅浅唿着气,小小的唇珠嵌在中央,下唇上还沾着酒,在暧昧不明的书房里格外晶莹。 夜寰用目光一遍一遍地描绘,接着,她伸出舌舔了一下,而后满足地嘟囔道:“嗯,真甜……” 夜寰唿吸一滞,全身骤然僵硬,他盯着她的唇瓣,手不由自主地碰了上去,软嫩湿润……他双手微颤,再也忍不住,捧起她的脸,缓缓凑近,她眼中的自己愈加清晰……双唇覆上她的,湿湿热热,烧遍他的全身…… 嗯,真甜…… 琅尘只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到了她的嘴上,冰凉的感觉传来,脑中不如先前混沌,眼神一聚,夜寰放大的脸映入眼底,琅尘惊得下意识就要大叫,嘴却被堵住了,她愣了好久好久,才明白过来,那是夜寰,在吻她。 醉意捲土重来,琅尘觉得自己晕晕乎乎浑身无力,像是飘了起来,夜寰的气息围绕在身上,她能感到他的拥抱,还有唇上他的温柔。 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涣散之前,琅尘感到有两股不知名的悸动自心间传遍全身,她知晓其中的一股,是她的心跳,那,另一股呢……? 第二天琅尘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揉揉眼睛,艰难地睁开,便见到坐在床边、一脸温柔看着自己的夜寰。 昨晚她醉得厉害,夜寰本想进一步描摹她唇瓣的时候,她竟软软地向后倒去,他慌忙接住,才发现她竟是承受不住酒力,昏睡了过去。夜寰哭笑不得,恋恋不捨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才抱着她回了她的寝殿。把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他坐到床边看着她睡熟的样子不忍离去,就这样一直陪着她,坐到了天亮。 回想起昨晚之事,唇上似是还残留着她的柔软,夜寰微笑,声音也添了几丝温度,“醒了?” 琅尘喝了太多酒,直到现在脑中还是含混不清,双眼无焦,懵懵的不明所以,直到夜寰把她扶起来,用温热的巾帕给她擦脸的时候,她才渐渐想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抬手碰了碰嘴唇,又看看近在咫尺的夜寰,咧嘴一笑,“神君,你昨晚,亲我了!” 夜寰本以为她会害羞,是他低估她脸皮的厚度了,不过倒也率真,他喜欢。 “嗯。” “你喜欢吗?” 大胆直白的问句,偏偏配着认真无邪的目光,夜寰面色一紧,别身躲过她的注视,轻咳一声,“嗯。” “可是,我睡过去了……”嘴一撅,很是遗憾,“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说罢抬眼观察,夜寰恢復了神情,但并没有回过头来。琅尘悄悄爬过去,找准位置,唤了声,“神君?” “什么……”尾音被吞了回去,唇上是昨晚他贪恋的柔软。 小心思得逞,琅尘退回去,笑容带着狡黠。 夜寰没想到她会凑到自己耳边,他一转头,唇就擦着她的脸颊停到了两片软糯之上。 心,漏了一拍。 “原来是这样的……”琅尘若有所思,“我也喜欢。” 她认真品味的样子看得夜寰心发紧,喉间一动,倾身上前,延续了刚才的动作。 琅尘被他抓住胳膊动弹不得,只能乖乖接受。 她终于知道害羞了。 低着头,面上一片火热,手紧紧攥住被子。 夜寰松开她,浅浅一笑,抬手放到她头顶揉了揉,道:“你自己换衣服,我去给你拿点心。” 琅尘不语,只点头。 待得他关上殿门,脚步声渐远,琅尘深吐一口气,松开绷直的后背,心跳个不停。拢手放上心口,取出那颗宴屿交给他的守灵珠。 果真如她所料,昨晚那另一股悸动,正是源于它。 原本透明的珠子如今笼上了一层琥珀色,幽幽泛着光,琅尘看了几眼,随后紧紧攥在手里。她成功了,喜魄已生,她应该高兴的,可是,心里为什么有点不是滋味呢?…… 第26页 她在担心。 夜寰取了点心回来,推门就看到琅尘依旧呆坐在床上,衣服也没换,双手放在胸前握着个什么,一副出神的样子。 拿她没办法,他走过去坐下,问:“想什么呢?” 琅尘不答,盯着被子上的一只兔子,反问道:“神君知道自己和其余仙神的不同吗?” 夜寰不知所云,她又问:“神君知道自己生而无魄吗?” 自始至终琅尘都没看他,藏在袖间的手指节泛白。 夜寰不觉,答得轻松:“知道。” 琅尘缓缓抬头,眼神变得深沉,她问:“那神君知道,琅尘为何什么来垂星宫吗?” 夜寰诧异,她不是天君和耀神派来辅助他的星使吗?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 她不等喘息,说:“琅尘,是奉命来助神君生魄的。” 夜寰剑眉微蹙。 见他沉默不语,无光的眼睛又深了几分。琅尘提起一颗心,声音微颤:“神君,你想生魄吗?” 夜寰依旧无言,盯着手中的点心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凝重。 他果然不悦。琅尘想。 她瞒了他,哪怕是善意的,也是贬义的善意。 她目的不纯,他却一片赤诚,她打碎他身上的冰壳,他不明所以地接受。 琅尘松了劲坐回去,昨晚她耍小性子,夜寰放下身段来哄她,那时她便想了很多,她想留在他身边,堂堂正正、无所保留。她不想再瞒着他了,她不想让他再稀里煳涂地被牵着鼻子走,七魄是他的,他有权力选择要是不要。如今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心上的石头便挪走了,可她却更加难受了。夜寰浑身散发着阴沉冰冷的气息,琅尘的心跟着凉了下来。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下床蹬鞋,“神君息怒,小仙这就去收拾东西回子烁宫。” 夜寰喉间一动,“七魄俱生,当如何?” 琅尘顿住脚步,背对向他,“嬉笑怒骂,冷暖自知。” 夜寰沉吟,“也好。” 琅尘勐然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了 嘿嘿 ☆、第十六章 “独守天河两万年,无心万物。”微微一笑,他说,“我虽习惯了这种生活,但并非墨守成规。” “我孑然而生,不知‘孤寂’为何物。”他抬眸看向她,眉眼温柔,“但你来了,我便不想一个人了。” 你来了,我便不想一个人了…… 直白的心意被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在空中飘飘荡荡,盘旋进琅尘耳内,像初春的细雨,仲夏的夜风,深秋的落叶,隆冬的飘雪,缠绵于心,柔得窒息。 拼命忍住的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琅尘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金乌升空,洋洋洒洒的光漏进窗,照得她脸上晶莹。 夜寰轻嘆一声,起身到她面前,踌躇半晌,拥她入怀。 熟悉的气息围绕上来,恍若梦境。琅尘呆呆地待在他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胸前一片湿濡,夜寰松松手,低头给她擦着眼泪,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偏偏她不声不响,安静得让人心疼。 “琅尘,”他唤她,“我现在依旧不知何为情爱,可你这个样子,我这里不舒服。”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琅尘终于有所反应,徐徐看去。 夜寰握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因为你,我感受到了这里的跳动,我也想为了你,感受更多。” 他的心在她掌下,一下一下地跳着,铿锵有力。琅尘咬住唇,笑了,却比哭还难看,但她不在乎,夜寰的话在耳边不停地迴响,安心又满足。她闭上眼埋进他的胸膛,他愿意为了她改变,那她,便再无所惧。 风吹进殿,月白的珠帘叮铃作响。 “就这样?” “对啊,这进度就已就够快的了,我现在还和做梦似的。欲速则不达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进了!” 羽箭应声入壶,琅尘扬头拍手,回眸沖桌边品茗之人眨巴眨巴眼。宴屿无视,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浅抿一口,“你倒是乐观。” “唉,亲个嘴就生了喜魄,都怪我,魅力太大,想不乐观都不行。”琅尘故作无奈,翻了个白眼,“你成天忧心忡忡的,我还以为多难呢。” 宴屿确实也没想到喜魄这么快就成了,不得不对琅尘刮目相看。这粒土嘛,就是聒噪了些,缺心眼了些,瞅了一眼正搔首弄姿的她……嗯,自恋了些,除此之外,倒还有那么点用。 看宴屿眉间不松,几步上前,拍上他的肩膀,善解人意道:“别担心别担心,有我在呢,绝不会让你交不了差。” 她坚定又豁达,宴屿看着她,思绪渐远。 曾几何时,那人也是如此,一意孤行,义无反顾……深嘆一声,低头,慢慢品茶。 是人界的月光白,那人的最爱。她曾说过,她活得苦涩,蜜太甜,酒太醇,她都承受不起,唯有几叶月光白,清苦回甘,飘几丝香气,能让她不忘过往,又心怀希望。 只是,你走了,再浓烈的回甘,我也品不知味,只道一声,好茶。 苦笑一声,眼底氤上两分悲凉,三分苦楚,五分思念,加在一起,十分的痛恨,流回肚中,肝肠寸断。 第27页 琅尘见他一语不发,以为是在焦虑夜寰生魄之事,琅尘三指指天,信誓旦旦道:“我跟你保证,最多一百年,我定会让他七魄俱生!” 经她这么一拍,宴屿身子梗了梗,回过神来,敷衍着“嗯”了声,復捏起茶盏。浅笑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一百年?三万年我都等过来了,还怕再久吗? 平復心境,恢復往常,不露任何破绽。 琅尘也抓起一杯,三两口下肚,畅快直达脚底。 沖宴屿伸手,“再给我几根。” 宴屿挑眉,“什么?” “你的羽毛啊,别那么小气,快点,我等着玩呢。” 脸色不悦,淡淡两字,“不给。” 琅尘也不浪费功夫,直接扑上去伸手就薅。没听说过吗?能动手时绝不废话! 宴屿微转,轻易就把她恍了过去,连沾都没让她沾身。琅尘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 听得头顶一声“噗嗤”,琅尘又羞又恼,叽里咕噜爬起来,指着他,吼:“笑什么笑!不就是几根毛吗?你天天掉天天掉,给我几根怎么了?” 那人却云淡风轻地站起来,不慌不忙拂拂袖,道:“本君就算秃了,也不给你。”说完沖她扬眉,挑衅一笑,抬步,走。 琅尘气结,直跺脚,冲着面前的一团空气又是砸又是抡的,“臭鸟!小气鬼!还笑!我让你笑!” “气死我了!” 琅尘一路气唿唿地闯进扶摇宫。霓裳和霄摆两个云使正在整理明日要布的云,见着是她,打了个招唿,二话没说放她进去了。 扶摇宫飘在一朵巨大的浮云之上,若隐若现,白玉筑成,霞光微澜,美轮美奂。第一次来的时候琅尘惊奇了很久,左转转右看看怎么也扒不下眼珠子来。不过来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踩着软绵绵的云砖,寻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白溪正在织霞,轻薄的旖旎裊裊习习,时不时扫向琅尘的手腕,她伸手去捞,却只抓了一手虚无,顿时更烦闷了。 白溪不动声色地斜斜瞥了一眼,唇微勾,又织了一行,不紧不慢放下玉梭。 起身整整衣襟,踱到琅尘身边,道:“本君这两个云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知道本君最讨厌乌云,偏就给放进来一块。” 琅尘怎么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立马回嘴:“不是你说的吗,‘星使请见不必通传,直接放行’,现在又责怪起人家来了,你们神君都一个样,喜怒无常,难缠得紧。”撇撇嘴,“再说了,我不来你嫌我不来,我来了你又嫌我心情不好扰了你,事儿真多。哼!” 喜怒无常?白溪无语,现在乱发脾气的也不知道是谁。 不过她炸毛了,那就想办法给她顺毛。白溪幻了一碟云糖出来,现下只有这个管用,挑了一颗给她,问:“说说吧,又是谁这么大胆,惹得我们琅尘这么生气啊?” 琅尘就喜欢吃这云糖,扶摇宫独有,云霞所制,琅尘第一次吃就上瘾了,说是想夜寰也尝尝,让白溪多给她点,她带回垂星宫去,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馋虫?但白溪却说这云糖出了扶摇宫就会化为虚无,琅尘不信,以为他小气,偷偷藏了两颗,还有点小激动,但没想到一迈出扶摇宫的门槛,手里紧紧攥着的糖就变成了几缕雾气消失无踪,找也找不到。所以后来白溪就用云糖诱着她,邀她去扶摇宫,她忘不了那糖的滋味,三天两头往扶摇宫跑,为此夜寰还发了几次脾气,都被琅尘甜言蜜语给哄过去了。之后只能偷偷熘出宫到白溪这玩,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了,琅尘待他甚至比宴屿还要亲近。 果真,一看到五颜六色云糖,琅尘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接过来塞进嘴里,唔,又软又弹,一咬,嗯,葡萄味的。 又咬了几下,突然想起子烁宫那个讨人厌的红尾雀,小脸一垮,忿忿道:“还不是那只臭鸟!” 白溪秀眉微蹙,“鸟?天界那么多只鸟,你说的哪只?” “还能是哪只?掉毛的那只!” “呵。”白溪没忍住笑了出来,后觉失态,抬手掩面,“原来是耀神啊。” 琅尘抓了一把云糖往嘴里一放,七杂八杂的味道横冲直撞,呛得她直掉泪。 “咳咳,就,就是他,咳咳,真是,咳,讨人厌!” “行了行了,呛成这样还说什么说。”白溪无奈,连忙拍她的背,还不忘挖苦,“宴屿是天界出了名的好人缘,你不招惹他就不错了,还说人家讨厌?反而是星神,冰冷冷的一座冰山,你还非往上爬。要本君说啊,你就老老实实搬来扶摇宫得了,和本君做个伴,有吃有喝,还不用日夜颠倒布星值夜,多滋润。” “那怎么行?我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呢,喜欢就要从一而终、至死不渝。再说了,我现在和我家神君相亲相爱,好得很呢!”听他说夜寰不好,琅尘瞬间不乐意了,反击道,“自己没人陪怪谁?你这是赤裸裸的羡慕、嫉妒、还恨!” 拍着她后背的手霍地僵在半空,白溪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恍惚。“没人陪”三个字如一枚钢针,突兀又恨绝地刺入他那本以为早已麻木的心,毫不犹豫、一针见血。 第28页 察觉到了白溪的异样,琅尘回头,就见他脸上的笑意冻住,眼眸低垂,被密长的睫毛遮掩,幽深晦暗,似是隐匿着无尽波澜。 相处了几月,琅尘渐渐发现云神白溪并不像他人所说“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反而及其傲娇自恋,还喜欢挖苦嘲讽她,那张嘴,啧啧啧,毒的哟。不过琅尘知他没有恶意,只是一个人待久了难免脾气不好,他说她一句,那她就十倍还回去,两人虽吵吵闹闹,但从没有红脸的时候,很是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要去找导师了…… 哭唧唧 ☆、第十七章 不过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不是?琅尘现在意识到自己好像捅了马蜂窝了,万一真惹毛了这位,她去哪儿找云糖吃啊?不行不行,得赶紧想个法子哄哄。 蹭到白溪面前蹲下,两只手搭到他腿上,堆起笑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活脱脱一只讨好人的小狗。 “白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白溪眼睑动了动,波澜退去,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的风情万种。 拍拍琅尘头顶毛茸茸的两个包子,他说:“没事,我没生气。” 琅尘重重吐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唿——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来扶摇宫陪本君玩,本君宠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捨得不理?” 噫,忒腻歪。 琅尘哆嗦哆嗦肩膀,坐回去继续吃云糖。 微风进殿,纺车上霞光粼粼,琅尘看了一眼,好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在织这块云霞,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在织,扶摇宫的云霞够用啊,再说了,这绯红的颜色奇怪得很,根本不是平常布云用的。 琅尘好奇心极重,于是问他:“每次见你你都在织这块布,这长度都能绕扶摇宫三圈了,怎么还没织完啊?” 白溪随之望去,带着说不清的温柔、道不明的哀伤,他轻轻启唇,呢喃道:“织不完了,再也织不完了……” 琅尘没听清,探过身去,“啊?” 眼神一收,白溪侧过头去,岔开了话题,“三天后是百花节,你知道么?” 琅尘见他不愿说,也就没追问下去,靠回椅背上,答道:“哦,百花节啊,知道。二月十五,花神的生日嘛。” “不想去看看?” 琅尘来了兴趣,“当然想去啊,不过那次之后,红尾雀说什么都不带我去了,说嫌丢人。”想到当时自己的样子,琅尘囧了囧。 “丢人?”白溪凤眸一勾,眼里放光,凑过耳朵去,“快,说来让我乐呵乐呵。” 琅尘瞅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说:“就五百年前吧,我还没升仙君的时候,第一次被红尾雀带着,去了含色宫,餐前小食是一只蝶恋花,我一口吞了,本以为那么小也不会有什么事,万万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我就醉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五百年前?”白溪回忆起几个模煳的画面,又看了看琅尘,满脸狐疑之色,问,“你之前是不是叫‘阿土’?” “嗯?你怎么知道的?”琅尘很奇怪。 白溪突然笑起来,花枝乱颤,停都停不下来。 “原来,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土’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白溪指着琅尘,捧腹,笑得肚子疼。 琅尘不高兴了,撅着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盯着白溪,恨不得把他盯出两个洞。白溪渐渐止住了笑声,缓着劲儿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哎哟喂,笑死了……” 琅尘见他没完没了,于是恶狠狠地威胁:“白溪,你再敢笑一声我回头就告诉我家神君说你欺负我,让他亲自收拾你!” “别别别!”白溪急忙摆手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扯上星神,他老人家小神可惹不起,惹不起。” 神君果真威武,提个名就把白溪给降伏了。琅尘扬扬下巴,狐假虎威道:“说吧,笑什么呢?” 白溪憋住笑,把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琅尘。 那天还没开席,众仙神都就位了,天君天后才姗姗来迟,还没落座,就见着一个穿着樱色衣衫、十岁孩童模样的小仙嗖的一下冲到殿中央,头上扣着个玛瑙碗,嘴角沾着糯米粉,实在滑稽。天君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发现腿上多了个挂件,那小仙一个劲儿地傻笑,张口就叫‘爹’,可把众人给吓坏了,天君清心寡欲,唯有天后一个伴侣,两人虽未有子嗣,但却是三界人人称赞的神仙眷侣。这突然多了个女儿,天君的一世英名可不就毁了嘛,可不得了哇!众仙神虽暗暗臆想着天君的桃色之事,但为了天界声誉,还是急忙上赶着去捂那小仙的嘴,以防再爆出什么惊天之语。 场面太混乱,不知谁踩了谁一脚,又或是谁撞了谁一下,总之就是众仙神四仰八叉都倒在了地上,只有天君天后岿然不动。那小仙扒了扒手,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晃晃悠悠爬到花台中央的宝座上,扭扭屁股坐好了,之后很霸气地一挥手,喊了声:“都别吵了!” 第29页 四仰八叉的众仙神就那么一看,脸瞬间煞白。那可是天君的位置啊,就算不是洗宸殿的鎏金元座,她这样坐上去,不就是赤-裸裸的造反吗?这小仙是死定咯。纷纷向天君看去,但他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不悦,反而负着手,默默看着座上那个迷迷煳煳的小仙,眼底平静,仔细观察,带着些追寻往事的调调,唇角还有一丝丝宠溺的意味,这更是吓坏了众仙神,看来那句“爹”,八九不离十是真的了。众仙神心中一片唏嘘,说好的神仙眷侣呢?说好的伉俪情深呢?天后真是可怜吶,于是又怀着悲悯的眼光纷纷向天后看去。但天后神色自然、不为所动,众仙神疑惑之际,便听得首座上的人幽幽开口。 “蝶,嗝,蝶恋花,再给我来十只!”想想,又吼了一句,“不许偷吃!” “蝶恋花”?不是“爹”?……众仙神遗憾不已,天界枯燥了这么多年,人人都盼着能出个震天动地溅花木的大事件给这千年万年平淡的曲调来个大颤音,今天终于来了个可以寄希望于其身的小仙,结果竟是个谐音字闹出的笑话,众仙神这心里啊,实打实的失望。不过再一想,这小仙当着天君的面明目张胆地爬上首座那个位置,天君肯定要有所表示啊,于是众仙神又拾起激动的小心情暗搓搓地等着,秘辛是没有了,但天君发个火也好啊,就当打个雷听个响,调剂调剂生活。 不过非常可惜,天君并没有动怒,而是维持着一个表情和动作,看着那小仙,也不知在想什么。就在此时,耀神从位置上站起,从容不迫地来到天君面前请罪,说那小仙是子烁宫仙侍,唤作“阿土”,殿前失仪,万望天君开恩,回去定当严格管教云云。天帝收回目光,沖他摆摆手,丢了句“无妨”,竟直直走上花台,满是慈爱地拍拍小仙脑袋上的两个毛躁躁的小包子,之后把她亲自抱了下来交给了耀神。耀神可没天君那么温柔,两指一钩,提熘着小仙的衣领子就走了。那小仙乱踢着腿,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蝶!蝶恋花!” 天君天后携手入座,仿若刚刚的小事件根本没影响到他们一样,众仙神也回到座位上,同天君天后举杯共饮、言笑晏晏,共赏百花齐放之盛景。 “本君不喜热闹,就捡了个角落里的位置,所以那小仙的样子本君看得不是很清,只听见那小仙叫‘阿土’,耀神宫里的。”白溪讲完,意味深长地看向一脸囧相的琅尘,“原来,是你啊,阿土?” “不不不,”琅尘急忙摆手否认,“小仙垂星宫琅尘,不是阿土,不是阿土……” 难怪从那之后红尾雀时不时就提改名的事,原是因为这个…… 琅尘欲哭无泪,没想到,她不知不觉间就在天界“扬名立万”了……怨不得无论她怎么死缠烂打,红尾雀就是不肯再带她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丢人,太丢人! “一个小小的蝶恋花都能让你醉成那个样子,你酒量,可真好。”白溪慵懒地支起额角,嘲笑道。 “我哪知道它里边有酒啊?”琅尘很是憋屈,“酒酿丸子就酒酿丸子,还‘蝶恋花’?害得我差点成了天君的私生女,我也很委屈的好吗?” “酒酿丸子?花神会用那么俗气的名字吗?她做的东西哪个不跟花有关?那丸子的酒心是花蜜酿的,引得蝴蝶纷至沓来,‘蝶恋花’,这名起得很贴切。” 琅尘不服气,决心道:“哼,这次我一定要跟花神好好说道说道,让她别再起那么文绉绉的名儿,省得下回又来个吃了‘酿丹色’的小仙,抱着天后就喊娘,凭空给天君戴了绿帽子。” 白溪堵她,“那你为什么改名儿?‘琅尘’不也文绉绉的嘛,趁早改回去算了。” “那不一样。”琅尘低下头,脸厚厚的脸皮竟飞起两抹云霞,“这可是我家神君给我起的,我喜欢得很,才不改呢!” “啧啧啧,”白溪咋舌,白眼一翻,“这恋爱的酸臭味儿哟。” 琅尘不理他,又叼了颗云糖。 白溪脑筋一转,提议道:“哎,反正现在你也不叫‘阿土’了,没人认得你。既然宴屿不带你去,那你这次就跟本君去呗?我也好久没出门了,咱俩搭伴儿去开开眼?” “我才不要呢。”琅尘一口回绝,“我是星使,当然要陪星神去。” 白溪不屑,泼冷水道:“你觉得你家神君是那种会出席这种场合的人么?” 琅尘不说话了,因为她家神君,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可她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去啊,大大方方挽着夜寰的胳膊出现在天界众仙神的面前,他们肯定会吓一跳!堂堂天界第一冷男子竟被琅尘仙君拿下,想想都激动! 不过他会答应吗?琅尘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琅尘真的是个灰常厉害的角色:) ps:导师送了水灯!!还挺好看的~ 明天水灯节,晚上去后花园放嘿嘿 ☆、第十八章 琅尘脚步沉重地回到垂星宫,夜寰正在纸上推演着,荧惑守心之象就在这几日了。 琅尘愁眉苦脸地坐到一边,夜寰看了看她,停下笔,问:“怎么了?” 第30页 “嗯……”琅尘组织了组织语言,“神君,你知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吗?” “三日后?”夜寰沉思,“好像是百花节。” “对对对,就是百花节。” “百花节怎么了?” “百花节是花神的生辰,那一日花神会在含色宫设宴,遍邀天界众仙神,把酒言欢,品尝花膳,共赏百花齐放。” 看一眼夜寰,见他认真听着,琅尘循循善诱,“我听说啊,那百花齐放可是三界最美的景象,花神在园中翩翩起舞,手中洒下点点莹露,莹露落到哪种花上哪种花就开放,可神奇了。到最后整个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呢。唉,可惜我从没见过。” 琅尘双手放到桌上,撑起下巴嘆息一声,仰面望天,眉间皱满了遗憾。 夜寰暗笑,她又开始耍小心思了,对上她亮闪闪的眸子,问:“你想去?” “嗯嗯,想去。” “那你便去,本君不会拘着你。” 看来是自己还没表达清楚,琅尘又说:“神君,我是星使对吧?” “嗯。” “是天界唯一的星使对吧?”强调了强调“唯一”二字。 “嗯。” “可我还没以星使的身份正式出现在众仙神面前呢。” 夜寰不解,问:“什么意思?” “就是……我当星使也有一段时日了,神君不应该好好把我介绍给他们吗?” 仔细想了想她的话,夜寰豁然。搁下笔,慢慢走下台阶,背着手在琅尘身边站定,唤她:“琅尘。” “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夜寰问。 “呃……其实吧,嗯……怎么说呢?……”琅尘抓耳挠腮。 夜寰眼角含笑,他怎会不知她那脑袋瓜里想的什么?拐弯抹角的,他暗暗宠责,之后帮她问出了心里想问的。 “你是不是想让本君和你一起去?” “啊啊……对,对呀,我想让神君和我一起去。”琅尘重复道,心里七上八下的,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问道,“神君,可以吗?” 夜寰不置可否。 他两万年没露过面,且不说天界还记不记得有他这号人物,光是那些觥筹交错、阿谀奉承…… 想想就头疼。 琅尘充满期待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夜寰绷绷唇角,想了想,问她:“为什么想要本君去?” 琅尘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想和神君站在一起啊。” “还有呢?” “我想让他们都知道,神君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根本就不想他们说的那样,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琅尘撑着下巴,认真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神君怎么可能留我在垂星宫?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神君怎么可能允许我助你生魄?” 这话倒是没错,夜寰面上有一丝松动。 琅尘见着有戏,又说:“神君要是不喜欢热闹,我们就坐在最角落里!” 夜寰低着头,犹豫不决。 琅尘有些急了,抓住他的袖子晃了起来,撒娇道:“去嘛去嘛,白溪说要我陪他去,但我不想陪他去,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 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去…… 无意间的一句话,令夜寰瞬间妥协。 他心里暖暖的,看向琅尘的眼睛也暖暖的。 把手放到她头顶,俯视着那张写着无限憧憬的脸。 他笑,“好。” 二月十五,百花节。 琅尘一大早就忙忙活活,又是挑衣服又是选首饰的。 夜寰在执清殿喝茶看书,也不急她,宴会午时开场,现在还早,再说了,那种场合他早到晚到都一个样。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琅尘闯了进来,一把抢下夜寰的书,“神君神君,我这件好看吗?” 夜寰打眼看去,鹅黄色的勾花长裙,有白色的渐变,配一条深一点的向日葵色的披肩,倒是挺活泼的,不过夜寰不是很喜欢这么抢眼的颜色,摇摇头,“不好。”拿起书继续看。 琅尘也不辩驳,一阵风走了,没一会又“噔噔噔”回来。 “那这件呢?” 是琅尘常穿的樱粉色齐胸小襦裙,头上还特意别了两朵樱花,夜寰看着她想了一会,过于稚嫩,摇头,“不好。” 琅尘又一熘烟跑了,夜寰刚浅抿了一口茶,就听见门口“咚”的一声,随之望去,竟是琅尘走得太快没注意脚下,被裙摆给绊倒了。 夜寰急忙走过去扶起她,问:“有没有摔着?” “没有没有。”琅尘丝毫不顾及膝盖上的疼,抓住他的衣襟,迫不及待,“那这件呢?好看吗?” 夜寰一愣,女子爱美,果真没错。无奈地退两步打量打量,水色的的烟罗衫,上面坠了几颗水滴形的白水晶,往上看,一个包子上插了一支月白色的步摇。 倒也雅致,不过还是说不出来的不满意。夜寰捏着下巴思忖片刻,接着牵起琅尘的手往她的寝殿走去。 “本君帮你挑。” 第31页 “啊,啊?” 琅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呢就被夜寰拉到了寝殿,站在一边看着夜寰打开她的衣柜认真挑选。 夜寰一件件拨过,眉头也一点点皱深。衣服倒是不少,但怎么都花里胡哨的?夜寰暗自抱怨着,又略过几件,手指停驻,抽了出来。 把琅尘唤过来交给她,“你去试试这一件。” “哦。”琅尘接过看了看,是荼白色的小纱裙,上面点有星纹,流光万千,裙底还用金线滚了一层细细的边。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素了,琅尘想着,但还是乖乖走到屏风后面换了。 夜寰背过身,眉目舒展,唇角勾笑,也回寝殿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这带子怎么这么难系……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不掉就行。”琅尘咕哝着绕了出来,打算再问问夜寰的意见,“神君你看……” 话被憋了回去,只因眼前太过耀眼夺目。 夜寰身形颀长挺拔,负手清闲地站在那里,暗纹星袍一尘不染,髮丝墨黑,发冠润白,金丝绕成星斗镌于其上。阳光缠了他一身,泛着浅浅的金,却难抵他清冷卓绝的气质。他看着琅尘,嘴唇微微翘着,眼眸虽无光,但笑意却从眼底一股一股溢出,神色温柔。 瞥到被她系得乱七八糟的衣带,宠溺地浅嘆一声,走上前去帮她整理。琅尘根本顾不得衣带的事,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两眼放光,喃喃道:“真好看……” 夜寰放下系好的衣带,顺了顺,之后抚上琅尘的脸颊,笑意潺潺,“你也很好看。” 夜寰很少夸她,冷不丁的一句赞美让琅尘心中小鹿乱撞。慌慌张张低下头,红着脸躲闪着他的注视,粉色慢慢羞上了耳根。烟视媚行、双瞳剪水,活灵灵一只水蜜桃,脸上的热度蔓延到夜寰指尖, 夜寰一顿,弯腰,在水蜜桃的顶端印下一吻。 额上软凉,琅尘只觉心里的小鹿渐渐停了凌乱的步子,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扶摇而上,缭绕的云雾拢满全身。琅尘定睛一看,原来是夜寰正把配套的拢烟外衫披到她的身上。夜寰引着她转了个圈,很是满意,不过一身荼白确实有些朴素,毕竟琅尘还只是豆蔻少女的样子,又是出席百花节,总不能太过平淡。 夜寰沉思着走到妆檯前,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了一串嵌着细碎水晶的浅金色珠花。亲自给她戴上,调整了调整位置,眼睛向下扫了扫,这才注意到她浓妆艷抹的脸,偷笑一声,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扮自己,脸上扑那么多层粉,腮上又红通通一片,两条眉毛又硬又黑,嘴唇还是最艷的杏粉。 真丑,夜寰暗暗想。施法把那些脂粉消掉,拿起妆檯上的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又看了看琅尘清水出芙蓉的脸,之后用指肚取了一些,俯身细细点上了琅尘的唇。 大功告成。夜寰放下胭脂盒,牵着琅尘走到铜镜前。琅尘一直像只木偶一样任由夜寰打扮,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心里有些担心又有些忐忑。直到看见铜镜中的自己,所有的忧虑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荼白色的小纱裙穿在身上,线条优美,勾勒出她已经开始纤细的腰身,熠熠生辉的星芒纹路经长衫一罩,万千闪亮渐隐,说不出的朦胧与摇曳。左边的发包上带了一串珠花,浅浅的金色,一点都不突兀,仔细看还能发现上边点缀的各色水晶,微光粼粼,既能衬出她天真清澈的性子,还可以给她镶上一层优雅清丽,和一身荼白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最抢眼的是唇上的那一抹颜色,殷红水润,浓烈却不艷丽,诱人却不轻佻,衬托得白皙水嫩的脸更加摇曳生姿。 “喜欢么?” 镜中的夜寰靠近了些,侧着身子问她。琅尘的目光遂被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只因他那一身荼白的颜色和星芒的纹路,与自己身上的这一件,太相配了。 原来,他竟是这般的有心…… 心上流水潺潺,脸上笑意盈盈,她看向镜中的夜寰。 眼波流转,巧笑嫣然。 “喜欢。” ☆、第十九章 挑衣服选首饰再加个点绛唇花了不少时间,所以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迟到了。 去含色宫的路上琅尘都快急出汗了,一遍一遍催夜寰再快一点,夜寰倒是不紧不慢地驾着云,还沿路看了个风景。要不是她的驾云术太烂夜寰不放心,非要她和自己同驾一朵云,琅尘早就拽着夜寰和道闪电似的噼进含色宫了。 再看含色宫里,众仙神三三两两结伴到了,喝着开胃茶吃着餐前小食聊着八卦拉着家常。什么水神的七胞胎儿子又把他们爹珍藏的夜明珠当赌资赔了出去啊;什么文婧天妃被天君休弃之后扭头就嫁了诚毅仙侍,戴稳了天君头上的绿帽子啊;什么冰神新发明了一种冰食,果露里面加上奶酥,用敛冰术一冻就成形了,咬一口,丝滑香甜、沁人心脾,简直欲罢不能啊…… 众仙神聊得火热之时,天君天后迈进了落蕊殿,于是众仙神急忙停止交谈,哗哗啦啦站起来行礼。 “参见天君!参见天后!” 天君微微颔首,道:“众爱卿平身。” “谢天君!谢天后!” 第32页 等天君携着天后落座之后,众仙神又哗哗啦啦坐回去。 “今日是花神的生辰,也是百花齐放之日。”天君缓缓开口,声如幽谷之钟,沉厚绵长,不怒自威,“本君希望众爱卿如往年一样,不必在乎礼节,畅所欲言、尽情享受。” 天君讳正溱,年岁嘛,不多不少整二十……万!照人界来算,差不多就是不惑之年,正当壮年。天君穿着一身低调的暗紫色便袍,只有头顶的鎏金紫玉冠昭显着他的身份。星眼流光,漆眉如刀,面带和善,浮着淡淡的笑意,气质儒雅却不失大气、平和却不失庄严。总而言之八个字——身姿凛凛,相貌堂堂。 不过听说之前的天君可跟现在天差地别,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处死了不少不服统治的仙神。直到三万年前魔尊逝后,天君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冷戾恨绝,反而开始实施温和的统治手段,遇事不骄不躁,多方分析,直至给出一个完美的决定。 众仙神都说带着人情味,哦不,神情味的天君才是一个好天君。天君以德服人,众仙神也就心悦诚服,天界一片欣欣向荣、宫商相和之景。 由于花神从不收人礼物,于是开席后众仙神先是向花神送了祝福之语,之后便继续饮酒聊天,好不热闹。天君舀了一勺浅蜜槐花给天后,天后莞尔一笑,回夹给天君一只金丝小汤包,二人有说有笑,气氛颇为融洽。 照往年的安排,花神会亲自安排节目助兴,开席后没多久,便是十二月花使的舞蹈。十二月花使掌管十二月花,既然是花使,模样自然是不用说,肯定是美得神魂颠倒、鬼哭狼嚎。而且吧,这美还不是一种美法,各有千秋,比如说正月花使梅花——傲雪欺霜;二月花使杏花——绚丽明媚;三月花使桃花——娇嫩含羞……众仙神心里都有喜欢的花使,一听她们要出场了,个个扔了酒杯停了话题,伸着脖子扬着头,盼着这千娇百媚准备的惊喜。 结果盼啊盼,惊喜没盼来,惊吓倒是不请自来。 “神君快点呀!都开席了,我还等着吃花神做的花膳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脆甘甜的声音悠悠传来,众仙神失望地收回脖子低下头,还以为是谁家不懂事的小仙,只有天君听到这个声音后微微顿了顿。 琅尘挽着,呃……好吧,拽着夜寰的胳膊风风火火往里走,边走边抱怨:“好好的看什么风景嘛,风景哪有花膳重要?” 琅尘拽着夜寰低着头闷哼哼地进了落蕊殿,本来热闹非凡的大殿剎那间鸦雀无声,琅尘觉得不对劲,皱眉抬头看去,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一个个眼珠子瞪老大,下巴也快掉了,有的甚至已经掉了。心生狐疑,环顾四周,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溪正含笑看着她,琅尘踮起脚尖呲着牙挥了挥手,然后又看到了一身火红,更加兴奋了,不光挥手,还喊。 “红尾雀!红尾雀!” 宴屿以手抵额,闭眼皱眉,直摇头。 唉……丢人吶。 除了白溪和宴屿,没人能想到有生之年竟能见到两万年不露面的星神!传言中的星神一身荼白、一柄星云扇、一只墨玉冠,眼前这如出一辙的不是星神还能是谁? 天君也是一愣,显然也没想到星神会出席此次百花节。不过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转瞬就恢復了神色,开口道:“星神驾到,真是让本君意外又惊喜啊。” 夜寰从琅尘身上收回目光,敛去笑意,冷峻淡漠拢遍全身,缓缓睇向上首的位子,负起手笔直站在原地,未行礼,只淡淡道:“参见天君。” 天君见怪不怪,也不在意,颔首,目光落到了旁边的琅尘身上,端详几眼,之后慈爱一笑,道:“是你啊,你就是阿……” “小仙星使琅尘,参见天君、天后!”琅尘急忙打断天君的话,听天君的语气显然是认出她来了,可不能让他叫出那个名字,于是赶紧自报家门堵住天君。 天君意会,饶有兴趣地瞧了她几眼,也不戳破,反而很配合,问,“你叫琅尘?” “是!我家神君取的。”说着又挽上夜寰的胳膊,扬扬眉毛,相当炫耀,“好听吧?” 天后被她得意的样子逗到了,掩唇轻笑,眼波清幽、温柔似水。琅尘看去,脑中搜颳了好久才寻得两个可以形容天后的词——冰肌玉骨、不染纤尘。 天君也爽朗地笑了几声,点头道:“好听,好听,哈哈。” 天后抬起如水的眸子望定琅尘,琅尘也不觉窘迫,自如地对上去。天后一笑,她为风神,这笑容也真如春风拂面一般和煦又轻柔,她向琅尘招招手,“你上来。” 声音也柔柔和和的,听着真舒服。琅尘这样想着就抬脚往前去,却被夜寰一把拽住,琅尘一顿,回头不解。 天后并不意外,反而柔声细语道:“星神不用担心,我只是看这小仙活泼可人心生欢喜而已。” 夜寰冰色依旧,踟躇半晌,见天后面色平静并无恶意,遂缓缓松开了手。琅尘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宽心,之后蹦跳着上了花台。 天后牵起她的手,笑着端详了她几眼,不拘小节、灵动大方,尤其是那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又大又圆、清澈透亮,于是心中更加欢喜。看了一眼身边的天君,他虽不语,但眼神却时不时地落到琅尘身上,心中瞭然,温柔地问琅尘:“你是星使?” 第33页 琅尘笑吟吟地点点头,“嗯!” “多大了?” “三千一百四十七岁。”琅尘如数回答。 却听得下面一阵隐忍的笑声,天后也是一声浅笑,“别人都是报个整数,你到一岁不差都给说出来了。” 琅尘鼓鼓腮帮转转眼珠,并不觉得有什么,年龄嘛,管他千年万年,反正都是一岁一岁地长。 琅尘的小动作尽数落到天君眼里,和蔼的眼神黯了黯,不由地想起十二万年前,那人也是这般调皮好动、无拘无束,只是那时的他,却把她那自由不羁的天性当成了对他权威的挑战。一念之差,酿成大错,此后,便是无头无尽的愧疚和自责翻涌而至,压得他昼夜难安、不见天日。 天后见他出神,不着痕迹地轻咳一声,把他给拉了回来。 天君深吸一口气,别开了目光。 琅尘背着双手扭着身子,不谙世事的样子让天后心下一动。真的是太像了,难怪天君会失控出神,可是她绝不可能是那人,那人…… 天后不忍再想,恢復温柔的神态,左手轻翻,掌心便多了一件泛着微光的东西。 琅尘好奇地盯着,绿绿的细细的,好像,是片叶子? 天后握起她的手,将掌心之物置于其上,解释道:“这是漏金柳的叶子,可以护身。以后若是想来苍幕宫玩,拿出这个,没有人会拦你。” 苍幕宫?那可是天君天后的居所啊,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琅尘脑袋转得飞快,脱口而问:“我真的可以去苍幕宫玩吗?” 天后笑着点头,“当然。” “那苍幕宫里有好吃的吗?”琅尘眨巴眨巴人畜无害的大眼睛。 底下又是一阵笑,有的甚至憋不住笑出了声。而宴屿和白溪则是不约而同地摇头别开脸,无奈又无语。 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 天后先是一愣,随后绵柔的笑声便从总是含着笑意的朱唇中溢了出来。 “有,而且还很多呢。”琅尘童言无忌,让天后简直想把她留在身边一同用膳了,不过再一看下面夜寰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有那一动不动盯着琅尘的眼,瞬间打消了注意。 把琅尘的手并起,天后又说:“你很可爱,我很喜欢,若是以后我想叫你去苍幕宫陪我聊天,你会来吗?” 会!为什么不会?天后是琅尘见过最温柔最没有架子的人了,她长得好看,说话也慢声细语,不会自称“本君”,还给她柳叶当护身符。琅尘可喜欢她了,头立马点得和捣蒜似的,“嗯嗯!一定去!” 天后又捏捏她的小手,笑着放她回到夜寰身边。夜寰上前两步伸手接她下了台阶,看向她的眼神化了化,琅尘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沖他嘿嘿一笑。 天君看着他二人如此和谐,心生宽慰,指了指下首的两个空位,道:“落座吧。” 琅尘却是摆了摆手,煞有其事道:“天君你也知道,我家神君不喜热闹,要不是我死乞白赖地求他他也不会来的。所以呀,我们坐那里就行了。”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殿缘最不起眼的位置。 天君倒也不强求,点头同意。 于是琅尘欢天喜地地拉着夜寰走过去坐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突如其来又任性的二更 哈哈~ ☆、第二十章 众仙神本就惊讶夜寰的出现,听完刚刚琅尘的话更是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星神两万年间首次露面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个小小的星使?!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啊……不过那小仙从进门起就仙没规没矩、不懂礼数,但星神对那小仙的态度却是明显的宠爱和纵容,脸上竟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再看二人的衣饰,不论颜色还是纹路都一模一样,这什么关系还看不出来吗? 噫……传闻中冷峭凉薄、不近人情的星神竟在这种场合公然和一个小仙秀恩爱,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在众仙神的扼腕嘆息中,琅尘心情愉悦地消灭了一盘芙蓉酥、一碗随流水、三只玉叶歌。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琅尘眯起眼,欣赏起大殿中央那比酒还醉人的舞蹈。看着看着,琅尘渐渐觉得总有一丝灼热的目光投向自己,于是皱起眉左右撒么,头转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找到了源头。 在他们这一排座位的最左侧,坐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时不时就往这边看,琅尘探探头,跟那少女对视上了,可被她发现之后那少女并不躲闪,反而调转目光,直直向夜寰看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琅尘怎会看不出那眼神里的热烈和爱慕?心中顿生不快,扁了嘴,扯扯夜寰。 夜寰不爱这些稀奇古怪的花膳,没动几口,一直给琅尘夹着菜。把一个朝暮小饼卷了木槿碎放到她碗里,应道:“怎么了?” 琅尘神神叨叨,“神君,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看你?” “嗯?是么。”夜寰漫不经心,又舀了一勺桃瓣小元宵给她。 “哎呀神君你看嘛!”琅尘急了,抢过他的勺子,掰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凑到他耳边,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少女,“最头上那个,穿着海蓝色衣服的那个。一直盯着你,一直盯着!她肯定喜欢你!” 第34页 琅尘气唿唿,眼睛瞄着那少女,嘴撅得老高。那少女见夜寰看向自己,一顿,竟堆起个甜美的笑容回了过来。琅尘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这可是赤裸裸的勾引啊!狐狸精!不要脸!琅尘在心里把那少女骂了个透,一把把夜寰拽了回来,恶狠狠地剐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见夜寰又背对她了,心里也气,回了琅尘一个白眼。 琅尘气得直喘粗气,脸也憋得通红。夜寰见状不禁摇头,捏了捏她气鼓鼓地小腮帮,问:“怎么了,这么生气? 还怎么了?琅尘气结,责问道:“你到底看没看见她在盯着你啊?!” “看见了。” “那你没反应?” 夜寰一头雾水,“什么反应?” 琅尘快要起火了,“她盯着你,是喜欢你!” “你也喜欢本君。”夜寰陈述道。 琅尘快要冒烟了,“我喜欢可以,她喜欢不行!” “为什么?” 琅尘快要成灰了,“只有我能喜欢你!别人不行!” 夜寰看她气得像只炸毛的小刺猬,再结合她刚才那些话,心间渐渐明了,她这样子,好像是……吃醋? 夜寰顿觉新奇,问她:“你是吃醋了吗?” 哼!终于明白了! 琅尘嘟着嘴,没好气地说:“是!” 夜寰觉得好笑,“她看我几眼你就生气了?” “对!”琅尘怒气沖沖,“神君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别人不准喜欢!” 听着她咬牙切齿地宣示主权,夜寰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虽小,但进了琅尘的耳朵就被无限放大,震得她脑仁都疼。 琅尘又气又恼,都快哭了,“你,你欺负我!” 说完就背过身去再也不理他。夜寰握起拳放到唇边,止住笑,可眼底的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慢慢凑上去,握着她的双肩,耐心地开导她:“本君没有欺负你。你看,你经常出宫去找耀神和云神,本君也不高兴,但不还是默许了么?现在本君被别人看了几眼你就气成这个样子,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琅尘理亏,闷哼哼不说话。 夜寰又凑近了些,额角的垂髮落到她颈间,痒痒的,琅尘动了动。 夜寰侧过头看她,柔声细语,“琅尘,就像你说的,不管你送任何人任何东西,你只喜欢本君,本君也一样。” 琅尘咬咬唇,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还是故作别扭,“真的?” 把她转过来面向自己,目光落进她的眼底,认真道:“真的。” “那,那好吧。”他搭了台阶,琅尘也就识趣地爬下来,心里却还酸着一丝醋味,想起那张美艷的脸和热切的目光,琅尘不放心,啰里啰嗦道,“如果她来找你,神君不能理她!” “好。” 夜寰完美的脸近在咫尺,琅尘鼓起腮帮想了想,这么好看,肯定会招惹很多很多烂桃花! 于是不放心地又补充道:“谁来找你都不能理!” 琅尘悔得肠子都青了,她竟没想到这一点,早知如此,她绝不可能求着他来,反而要把他严严实实地藏在垂星宫里,谁都不给看! 琅尘气唿唿地抱着胸、咬着牙、皱着眉,活脱脱一个刁蛮的小气包,让夜寰不禁细细打量起来,越看越欢喜。 真是瞎担心……夜寰心想。 琅尘见他不做声,以为是在嫌她无理取闹,的确是在无理取闹,可她才不会承认呢,倔强地不肯拉下面子,又重复了一遍,“谁都不能理!” 夜寰哭笑不得,要是再不答应她肯定又会炸毛的,只得缴械投降。 宠溺的一个字,“好。” 琅尘这才稍稍放心,幽幽吐了一口气,身子放软下来。 经她这么一闹,那朝暮小饼都变凉了,整个软塌塌的,夜寰重新给她卷了一个,夹到她嘴边,哄,“好了,别生气了,快吃吧。” 琅尘一口吞进去,清香满溢,霎时赶走了她满肚子的酸气。 而不远处的那个海蓝色身影看见此番情景,则是点燃了内心嫉妒的小火苗。 午宴过后就是最令人兴奋和期待的百花齐放之景了。 众仙神争先恐后地来到似锦园,生怕落不着个好位置。琅尘在听见花神邀请众人移步似锦园的时候蹭就站了起来,生咽下整个金丝小汤包,扔了筷子拽起夜寰就往后院沖。夜寰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但毕竟是陪着琅尘来的,只能耐着性子由着她闹。 因着琅尘的果断和迅速,他们理所当然第一个到达似锦园,琅尘悠闲地迈着步子,挑挑选选,终于找到了一个满意的位置,拉着夜寰走了过去。 等众仙神都到齐了,花神引着天君天后走了进来。 花神来到花园中央,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行了个礼,之后左手优雅地抬起来,开始唤醒百花。 足尖轻点,轻盈地旋了个圈,落到水仙花旁边,柔荑轻挥,点点莹露洒落其上,花瓣应接绽放。 “哇!”琅尘惊奇地喊了出来,抓着夜寰胳膊的手兴奋地收紧,夜寰不语,低头看看她,琅尘却没注意到他的注视,整门心思都扑到了花神那楚楚动人的舞蹈和那些绚丽夺目的花的身上。 第35页 臂腕过顶,飘然转身,幻色裙袂跟着飞舞起来,青丝飞泻,随舞轻扬。流连花丛,百花次第绽放,如梦如幻,应接不暇。花神飞身至空中,如一只轻柔振翅的蝶,优雅翩然,美目流盼,嫣兮倩兮;舞步轻盈,身姿曼妙;回眸一笑,倾国倾城。最后广袖一挥,莹露盈盈细细散落,霎时满目晶莹。 琅尘伸手去接,几点莹露落到掌心,凉丝丝的,还带有一股幽香。 花神缓缓落地,身后万紫千红尽放,果真世间绝景、美不胜收。 琅尘意犹未尽地走出含色宫,夜寰走在她旁边,面色如常,听她喋喋不休道:“神君你看到了吗,三界所有的花都在,有些我见都没见过呢,真好看。还有还有啊,花神跳的舞也好看,我要是也会跳就好了,这样就能跳给神君你看啦!” 遗憾又带着憧憬的语气,夜寰没有看她,但也觉心里生暖。 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琅尘瞬间停住了嘴,脸色老黑,一双眼睛充满敌意,似是要把来人给活剥生吞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席间给夜寰抛了不少媚眼的少女。 “小仙东海淳霂,见过神君。”说着盈盈一拜。 礼数周到、大方得体,再配上个赏心悦目的笑,琅尘牙磨得吱吱响。 夜寰余光扫去,她的脸色已近铁青。这小刺猬又炸毛了,夜寰心下暗笑,面上却波澜不惊。想起琅尘那霸道的命令,夜寰直接忽视,牵起琅尘的手略过淳霂径直走了。 琅尘已经做好了淳霂再说一个字她就一拳抡过去的准备,没想到夜寰一个动作就给解决了,心里又激动又过瘾,回头冲着淳霂挑衅一笑。 淳霂可是海神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爹爹疼娘亲爱,还有九个哥哥宠着,在东海里那都是横着走的,今日随海神来天界参加百花节,本来还兴致缺缺,觉得这些宴会迂腐无聊得很,众仙神你吹我捧看着就心烦。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偷偷熘出去的时候,星神出现在殿内,她顿时一扫烦闷,心花怒放,所有的目光都繫到了他的身上。席间海神跟她说话,她心猿意马,随意敷衍着,控制不住地往星神那边瞧。她本就对所谓礼数嗤之以鼻,也不遮掩,想看就看,之后对上了星神身边那个叫琅尘的小仙的目光,她并不躲闪,略过她去看星神,她不避讳别人的想法,她就是看上星神了,怎么样吧,她淳霂敢爱敢恨,喜欢就是喜欢,又不丢人,干嘛要藏着掖着? 之后那小仙耍脾气,星神竟好声好气地哄她,跟刚才冷冰冰的样子大相迳庭,她不禁好奇,转身问父君星神的来歷,怎么之前从没见过。父君告诉她星神是天界最神秘的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今天是他第一次露面。她点点头,撑着下巴又去看他。 神秘?她喜欢。 花神之舞她也没兴趣,就站在人群中看他,等到宴席结束众人散场之时,她提前到宫门外去等他,想找准时机搭上话。终于看到他出来,不疾不徐地走上去自报家门。本以为他能应个声什么的,没想到他竟然看不看她,拉着身边的小仙一挥袖走了?!她愣了半晌,急忙转过头去想叫住他,话还没出口就看到那小仙挑衅又得意的笑,她心里的火蹭就蹿了上来。 还没人敢这样对我东海淳霂呢,星神是吧?等着瞧,我一定要拿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淳霂是小可爱 别担心 哼哼 ☆、第二十一章 回到垂星宫之后,琅尘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叫淳霂的小仙,长得花枝招展,声音妖里妖气,行为矫揉造作,最气人的是她看夜寰的眼神!肆无忌惮、堂而皇之!总之琅尘对她的评价就没什么好词。 琅尘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上来,不管夜寰怎么着,再忽视也好、再保证也好,情敌出现了就是出现了,淳霂就像一根刺,猝然扎到她的心上,难受得紧,没法视而不见。再说了,淳霂那张妖艷的脸她看了都心动,何况夜寰这个异性呢,她可保证不了他不会被淳霂勾过去,她也没那自信! 琅尘越想越烦躁,急得在地上团团转,她要想办法摸清淳霂的底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突然想起宴屿是天界人缘最好、人脉最广的人,先找他去问问。 夜寰正在后院看书,只觉面前一阵疾风颳过,反应过来才发现是琅尘腾着云风风火火往外跑,不禁摇摇头,很是无奈。 琅尘和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子烁宫乱窜,挨个殿里找宴屿,众人拦不住她,最后还是宴屿听见声响寻过来的。 “尘……” “儿”字还没出口就被琅尘一把抓住,生生顶了回去。 “红尾雀你知道东海淳霂吗?她是谁?多大了?成亲了吗?没成亲定亲了吗?没定亲有对象吗?” 她的问题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掉,宴屿愣了一下,也没着急回答,带着琅尘进了拂熠殿。 见她跑得一头汗,宴屿取了个帕子给她,又倒了一杯茶。琅尘什么也没接,坐也坐不住,一个劲儿催促道:“你快说啊,那淳霂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宴屿乜了她一眼,抱怨道:“你这毛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恨铁不成钢地嘆了口气,坐到椅子上,“淳霂是海神之女,东海小霸王,比你大点,今年三千五百岁,没成亲、没定亲、没对象。” 第36页 宴屿慢悠悠、一个个地回答琅尘,琅尘听完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跌到椅子上,自言自语,“没成亲……没定亲……还没对象……完了完了,真是来和我抢神君的……” 宴屿本来还疑惑琅尘怎么好端端的来问他淳霂的事,听罢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遇到情敌了。忍不住,不地道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琅尘听见他笑声又气又急,小脸通红,慌得不行,宴屿见状笑得更大声了。 琅尘拿他没辙,吼:“你还笑!不准笑!不准笑!!!” 宴屿终于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笑出眼泪来了。喝了口茶缓缓,故作嘲讽,“平常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自诩魅力比天大,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天界第一冷男子——星神神君。怎么一个淳霂就让你现了原形呢?” 琅尘哪听不出他是在挖苦自己?但她没时间跟他斗嘴,解决情敌比较重要。 “哎呀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快给我出出主意啊,我该怎么办啊?”琅尘头顶的乌云更浓了,“她长得又好看,还是海神之女,身份可比我高贵多了,万一神君着了她的道,被她拐跑了怎么办?” 琅尘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稀里煳涂就给自己招了个情敌。 “你对星神没自信?”宴屿问。 “我是对自己没自信……”琅尘垂头丧气,像根蔫了的茄子。 宴屿捏着茶盏的手一停,问:“为什么?” 琅尘嘆了口又重又长的气,道:“神君到现在只生了喜魄,虽然他有了情绪,但这毕竟都不是真实的。”顿了顿,继续道,“他现在说喜欢我,保不准下一瞬就喜欢上淳霂,就像小孩子,今天喜欢这个玩具喜欢得不得了,明天有了新的就再也不看一眼了。只有爱魄生了,他才会知道他喜欢的到底是谁。我又不傻,这些我还是能想明白的。” “你不光傻,还蠢!” 宴屿接上她的话。 莫名其妙就被骂了,琅尘抬起头,眨巴眨巴眼,她怎么就“蠢”了? 宴屿放下茶盏,双手交叉置于身前,悠悠道:“诚然,他现在爱魄未生,但他的‘心’,是因你而生的。” 琅尘不解,“什么意思?” “七魄虽然是情绪之源,但心,却是感受之本。”宴屿解释道,见琅尘云里雾里,他问她,“你去垂星宫之前,星神是什么样子的?” 琅尘想了想,老实回答,“冷冰冰的。” “错。”宴屿否认,“不是冷冰冰,是木然。” 两条眉毛绞到一起,“木然?” “对,两万年里他都是一个人,对一切事物都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表情是木的,身体是木的,心也是木的。这种木然在别人看来,就是冰冷淡漠的样子。” “然后呢?”琅尘追问。 “然后你来了,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心里必然会有所反应,这种反应就是所谓的‘感受’。比如说,他没有拒绝你,就说明他对你并不反感。还有,在我看来,你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但在他听来却觉得悦耳,还因此给你改了名字。他喜欢你的声音,这也是一种感受。你再想想,他如今出现的所有情绪,是不是都是因为你?” 琅尘低下头,嚅动嚅动嘴唇,“好像是。” “嗯,有一点你说对了,他现在生了情绪,但这都是假象,其实都是他内心的感受。不管是生气还是伤心,他到现在生的一切情绪都是假的,只有高兴是真的高兴,因为他的喜魄已经生了。” “我明白了。”疑云飞走了一块,可还是有个问题没弄明白,“但是,这跟他会喜欢上淳霂并不冲突啊。” 宴屿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在对牛弹琴……但也不得不耐住性子给她讲明白。 “是你唤醒了他的‘心’,他的心只会跟着你走,只会为你高兴,为你生气,为你伤心,对于其他人他依旧是木然的。我再举个例子,如果我拿剑刺了他一下,他依旧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如果我拿剑刺了你一下,他必定会因为你的受伤而迁怒于我。这样讲你明白了吗?” “嗯……”琅尘模稜两可地点点头。 宴屿又说:“这些感受会慢慢汇聚成魄,之后不管是感受还是情绪,都只会为你而生。这样的七魄虽然有些畸形,但总归是能生成的。所以啊,你也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因为星神绝不会喜欢上她,我跟你保证。” 说完宴屿向她看去,琅尘并无拨开云雾见月明的豁然,反而低着头垂着眼,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宴屿直起腰,探身向前,问她:“怎么了?” 琅尘不说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宴屿耐心地等着她,过了好久,琅尘才幽幽开口。 “红尾雀,是不是不管是谁都能助他生魄?我只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宴屿眼神微滞,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一瞬恢復,纠正她道:“不是幸运,是我特地选中的。” 琅尘勐然抬头。 宴屿继续宽慰她说:“不然我为何顶着天君的压力等了三千年?” 第37页 “为何?” 宴屿不答,眼睛避过她的目光,脸偏到一边。他背着光,原本温润的神色拢上一层阴影,让人捉摸不定,眸上的长睫微微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流动。 不是三千年,是两万年,自我发现他的秘密后,就一直在等了…… 两万年前他发现了星神的真身,惊诧又惊喜,但他试了许多办法都不能接近星神,星神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保护着他,不是神力也不是结界,他始终都探不出那到底是什么。直到三千年前,星神停住游走了两万年的步伐,看向空中的那粒尘埃之时,他勐然发现他身上的那股力量突然消失了,再之后便探出星神有了灵识,那时他就知道,两万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于是他将连自己真身都弄不清楚的琅尘带回宫中,后来之事,一点一滴,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红尾雀,红尾雀?”看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琅尘忍不住唤他。 宴屿回过神,轻咳一下,然后对她说:“ 总之你不必杞人忧天,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助他生魄。”靠回椅背,恢復了往日温润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琅尘摇摇头,他说的那么清楚,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红尾雀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自己,但她只要得到那个“他只会爱上你”的保证,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琅尘是一路趴在云上回到垂星宫的,觉得路上早就看腻了的风景今天却格外得好看。本来是打算一直趴到参商殿门口的,但快接近垂星宫的时候琅尘看到了宫门前那个海蓝色的身影,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下了云,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蹦跳着过去。 淳霂老早就来了垂星宫门前,见宫门紧闭,便用千里传音通传,可用了十好几次却都没有回应,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二话不说抬起手就砸,可那宫门她连碰都没碰上就被一股强烈的法力顶了回来,淳霂气急败坏,抬手捻起破冰术,想要暴力打开宫门,这时就听着身后悠闲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用的。”琅尘在不远处站定,和看小丑似的看着淳霂,得意一笑,“神君给垂星宫设了结界,就算是天君也进不去,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淳霂恨恨地一甩手,怒气沖沖盯着琅尘,鼻子出声,“哼!” 琅尘也不气,宴屿跟她讲了那么多,都是好消息,她心里也有底了。于是慢悠悠踱到淳霂身边,脑袋一扬,站到宫门前,什么都没做,那宫门便自己缓缓开启了。 淳霂怒火更旺,指着琅尘的后背吼道:“凭什么?!” “嗯?”琅尘脖子一偏,从容地转了过来,“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能进去?!” 琅尘看着火冒三丈的淳霂心里更加痛快了,也不遮掩,直接告诉她原因,“因为呀,神君在结界里加了我的气息,所以我一靠近,这结界知道是我所以就打开了呀。哦对,结界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气息,”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一个人哟!” 璀璨明澈的笑容晃得淳霂难受,她却偏偏奈何不了她,因为她一上前,琅尘就跟看破她的意图一样,一脚迈进了宫门里,得意地看着她。 淳霂咬牙切齿,指着琅尘威胁道:“你给我等着,我早晚会把星神抢过来,就让你再蹦跶上几天!” “好啊我等着!”琅尘一口应下,神色轻快,眼神不屑,“不过呢,我先给你提个醒,不管你做什么,神君他也永远不会瞧你一眼。” “你,你!”淳霂握起拳,狠狠地往地上跺了一脚,眼睛似是能喷出火来,“你就得意吧,我早晚会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又给了琅尘一记恶狠狠的白眼,转身提起裙摆驾云走了。 琅尘踮脚目送那朵都快比火烧云还要红的云,挥挥手,“慢走不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有点儿肥嘿嘿 ☆、第二十二章 一脸轻松地回到参商殿,走上台阶坐到夜寰身边,抓起一块栗子糕丢进嘴里,随意扑拉扑拉手,点头夸赞道:“嗯,今天的栗子糕真甜。” 刚刚宫门前发生的事夜寰都清楚,放下书侧头看向琅尘,眸中带了丝揶揄,“把人气得够呛,你倒是优哉游哉地吃起点心来了?” “哼哼,”琅尘鼻孔出气,“她气得够呛,我心情倒是好得很。” 夜寰轻笑一声,想起中午她那满身的刺,问:“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啊。”琅尘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浑身清爽,“为什么要生气啊?” 明知故问。 夜寰暗笑,又问,“不吃醋了?” 这次琅尘没有回答得那么快,想了想,说:“醋嘛,该吃的时候还是会吃的。不过,”故意卖个关子,往夜寰肩上一靠。 “不过什么?” “不过不管吃多少醋,神君也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这么自信?” “嗯,就是这么自信。”琅尘咧嘴一笑,想起宴屿的话,她打算验证一下,于是问夜寰,“神君,你刚才听见淳霂叫门了吗?” “听见了。” “什么感觉啊?” 第38页 “感觉?”夜寰蹙眉,答道,“没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是什么感觉嘛?” 夜寰斟酌了一下,想不到别的词,重复道:“就是没有感觉,与本君无关。” “不管她喊多少次,哪怕把嗓子喊破了神君也不管吗?”琅尘追问。 夜寰疑惑,反问:“本君为何要管?” 琅尘若有所思,又问他:“神君觉得云神怎么样?” “云神?”夜寰想了想,摇头,“不好。” “为什么不好?” “你总去找他,本君不喜欢。”答得坦荡。 琅尘做了个假设,“那如果我不去找他呢?就他那次来垂星宫神君对他的印象,觉得他怎么样?” “没感觉,反正与本君无关。” 两次都是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只有与自己沾上边他才会有所波动。嗯,看来红尾雀说的果然没错。包袱终于放下了,琅尘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畅快。看了看时辰,也差不多到点了,拿下夜寰手里的书把他拉了起来,半推着往外走。 “神君我们快去布星吧,天都快黑了。” 夜寰心生古怪,平常都是他催着她,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勤快…… 接下来几日淳霂每日都来垂星宫,就是想见夜寰一面,见不到人绝不罢休。可每次都被这该死的宫门拦在外面,别说人了,她连门都进不去。 这日辰时刚过,淳霂又花枝招展地跑来,还没传音呢,就见宫门慢慢打开了,可是淳霂半分惊喜也无,抱起胸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又是你,真准时。” “彼此彼此,”琅尘笑嘻嘻地学着她的样子也抱起胸,“我这几天都摸透你了,这不就早早地过来等着给你开门了嘛。” 淳霂撅起嘴,扬扬下巴,“哼,又不让我进,开门有什么用?” 琅尘也撅起嘴,扬扬下巴,“哼,神君又不会理你,成天来有什么用?” “你!”淳霂甩下手,瞪了琅尘几眼,之后偏过头把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哼,不跟你一般见识。” 琅尘把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偏过头,“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 淳霂急了,叫:“你能不能别学我!?” 琅尘也急,喊:“你能不能别学我?!” “我哪学你了!?” “你哪没学我?!” “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也说什么做什么,明明就是你学我!” “我喜欢神君你也喜欢神君,明明就是你学我!” “我,我……!”淳霂被她堵地说不出话来,琅尘乘胜追击,“你什么你?难道你不喜欢神君?好呀好呀,你可算是认清形势了,那行,你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我以后也来不了了!”淳霂气急败坏脱口而出。 琅尘怔住,一下子回过身,“你说什么?” 淳霂咬咬唇,道:“明日我就跟爹爹回东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天界。”一双杏目里全是不甘心和不情愿。 琅尘默然,这些天淳霂天天来骚扰,她就天天跟她耗,想着早晚有一天能把她给耗走,但没想到这么快。 “其实吧,我也看得出来,你心眼不坏,就是太嚣张、太跋扈、太讨人厌、太招人烦,其余没毛病。”琅尘一字一句道。 淳霂抬眼瞅了瞅她,哼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 琅尘呛声道:“骂你怎么了,你还妄图跟我抢神君呢,骂你几句是瞧得起你,没打你就不错了。”之后嘆口气,感慨道,“唉,不过你忽得要走,以后就没人跟我吵架斗嘴了,委实没趣,我这心里啊,还真挺捨不得你走呢。” 淳霂嗤声,“捨不得?鬼才信!”鄙夷地瞅她一眼,缓了缓面色,“不过你嘛,其实也挺可爱的,除了嘴巴太毒脾气太臭!” 琅尘倒也不生气,回敬道:“半斤八两呗。” 淳霂鼓鼓腮帮,柔媚的脸上添了丝稚嫩,“说实话,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顺着我惯着我,你是第一个敢跟我顶撞的人,虽然很讨厌,但也挺有意思的。” “别以为你剖心剖肺地跟我说这些就能被你骗了,告诉你,想进垂星宫,墙缝都没有!”琅尘抱起胸不为所动。 淳霂低下头,扁扁嘴,语气有些低落,“东海的小鱼小虾都把我当公主对待,没一个人肯跟我交心。你算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明天就要走了,作为朋友,我们能不能握个手?” 琅尘一愣,缓缓垂眼看着淳霂伸过来的手,心里怎么突然有点涩涩的呢……琅尘没想到身份贵为海神千金的淳霂竟然没有可以一起玩的小伙伴,她对她态度那么差,她竟然还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琅尘一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伸出手,握住了淳霂。 淳霂一直悄悄观察着琅尘,见她面有愧色,就知道有戏,朱唇抹上一丝不经意的笑,待琅尘握住她的手,手腕用力瞬间就把她给拽了出来。 琅尘根本没有想到她藏了这一手,一点准备都没有霍地摔到了地上,膝盖都磕破了,下意识就吼:“你干嘛?!” 第39页 “哼,我是进不去,但总有法子让你出来!”淳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艷丽的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更显高傲自得。 琅尘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不甘示弱,反手就给了淳霂一爪子,淳霂手上被抓了几道红印,疼得要命,“唰”就松了抓住琅尘的手,抱到嘴边直吹,嗷嗷直叫。 “你是猫还是狗啊?挠人这么疼!” 琅尘慢悠悠站起来,拍拍屁股,云淡风轻道:“你摔我一跤,我给你一爪,扯平了。” 淳霂不理她,只顾着吹手上的道子。琅尘斜眼一瞧,那几道又红又肿,还往外冒着血珠,又看看自己的手。 嗯……指甲好像是长了一点。 琅尘有点愧疚,磨到淳霂身边,小心抓过她的手,“我看看。” 淳霂没拒绝,由着她看,另一只手叉上腰,嗤声道,“哼,后悔了吧?愧疚了吧?觉得对不起我了吧?” “你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给你脸上也来几道?”琅尘兇巴巴地威胁道。 淳霂乖乖闭嘴,她的脸可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她可不敢拿它跟琅尘较劲。 琅尘幻了治癒术,把灵力缓缓地注入到她的伤口里,伤口渐渐痊癒,只剩一点红红的痕迹。淳霂默默地看着琅尘,看她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疗伤,眼睛里浮现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开口,语调有些别扭,“哎,为什么给我处理伤口?” “没什么,我就是看不得别人受伤。”琅尘答得轻松。 “我可是你的情敌哎。”淳霂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琅尘反问,“这又不冲突,而且这还是我弄的,当然要帮你治。再说了,你只有有了强壮的体魄,才能有资本跟我抢神君啊。” 本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玩笑,可到了淳霂耳朵里,却变成了软绵绵的善意。 她收回手,眉眼凝沉,低声说:“你是除了我的家人,第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琅尘大咧咧一笑,拍上她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淳霂抬起头,望进琅尘的眼睛,“我刚才没有骗你。” “啥?”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没骗你。” 琅尘提起心退后了几步,以为她又要故计重施,假装好意之后再使个绊子,可是左瞧右瞧,淳霂的眼睛里除了真诚什么都没有。 琅尘抿抿嘴,说:“行吧,勉强信你一回。” “我明天就走了,接下来有一段日子不会再来找你,你可要牢牢看住你家神君,我可不是那种轻易言弃的人!”淳霂走之前还不忘故意给琅尘扎根刺。 琅尘也不甘示弱,回她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神君永远都不会正眼瞧你。不过你要是孤注一掷,我也不在意陪你玩玩。” “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啊,说定了。” 两手相握,相视而笑,这次却是谁都没有给谁下套。 就这样,两个同样明媚干净的少女不打不相识,在抢男人的路上稀里煳涂地成了莫名其妙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第二卷 呀吼~ ☆、第一章 淳霂就这么走了,连个招唿都没打就回东海去了。 那天琅尘跑去东天门想着送送她,结果等到中午都没等到人,问了问侍卫才知道人父女俩不到卯时就从东天门飞了出去。琅尘扑了个空,低下头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一堆栗子糕,忿忿地拔腿就往回走。 回到垂星宫把栗子糕往桌上一放,坐到地上就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含混不清地把淳霂骂了个狗血喷头。一桌子栗子糕三两下就被她吞进肚,琅尘看着一地残渣,怅然若失。 “什么嘛,连个招唿都不打,算什么朋友……” 琅尘泄了肩膀,又不爽又低落。 “你走了谁跟我吵架啊。” “你走了谁整天来烦我啊。” “你走了我跟谁斗心眼去啊。” …… 夜寰一进门就见着琅尘撅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嘴里还嘟嘟囔囔,仔细一听才明白她是跟淳霂生气。 也是,同龄的姑娘中也就只有淳霂跟她走得近,这几天的吵吵闹闹夜寰都看在眼里,琅尘虽然是满脸的不耐烦,说淳霂又是“狐狸精”又是“不知廉耻”的,但他看得出来,琅尘对这个海神千金的态度虽说不上是喜欢,但至少不牴触。 姑娘家矛矛盾盾的交情夜寰不懂,他也不想懂,他只负责把这时不时炸毛的小刺猬哄好就够了。 上前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包子,琅尘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去。夜寰低眉一笑,不做声地牵起她半揽入怀向天河走去。 琅尘一门心思都在抱怨淳霂上了,再加上疏于练习的半吊子赋星术,今晚琅尘一颗星都没送到位,心里更加烦闷,蹲到地上一句话都不说。夜寰知她心情不好,也不怪她,只抱着安抚,琅尘扑进他怀里又拱又蹭,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撒娇,好不折腾。总之比那个一声不吭的样子好多了,夜寰也放心不少。 夜寰本以为今晚的失误是因为心情的原因,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她连着好几个月动不动就出岔子,他就有些恼怒了。琅尘整天嘻嘻哈哈的,一看就知道早把淳霂的不告而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除了吃就是睡,再去招惹招惹夜寰,反正就是不学也不练。 第40页 琅尘也知道自己的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让夜寰很是头疼,但她就是仗着他只会喜欢自己、拿自己没有办法,无法无天得很。她赋星的时候总是出错,夜寰脸色虽不好看,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再加上她厚脸皮地抱着他撒个娇说个好话,也就那么过去了。 不过呢,物极必反,夜寰就是再宠着她也不能对她这次犯的错视而不见了。因为啊,这次不是星没送到位,也不是宿没搞清楚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混过去的错误。她这次犯的错可是连天君都给惊动了。 那晚夜寰手托着一柄拂尘过来,跟琅尘说缥缈仙君陨逝,要把他最后留下来的拂尘归到天河里,让琅尘去办。 琅尘没当回事,之前她也做过一次这个差事,简单又省力,当时夜寰还挺满意的。不过最近她的失误太多了,不能再让夜寰失望,于是琅尘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捧着拂尘往天河中央走去,到一处星位前站定,右手握住手柄,左手准备敛术。就在这时,刮来一阵风,那风极其微弱,但好巧不巧,偏偏就吹到了拂尘尾上,然后好巧不巧,拂尘尾偏偏就被吹起了几根,然后又好巧不巧,那几根尘尾偏偏就拂到了琅尘的鼻子上。 琅尘突然觉得鼻子一阵瘙痒,法术刚刚唤起,还没来得及将拂尘放入星位,一个惊天大喷嚏就从她口鼻中毫无徵兆地闯了出来。 “阿嚏——!” 忍不住揉揉鼻子,不过手里的拂尘好像跟之前不一样啊。琅尘定睛一看,好嘛,那又滑又亮的的拂尘尾一根不剩,就留个光秃秃的杆子握在手里。 琅尘顿时凌乱。 忽觉身后一阵恶寒,琅尘颤颤巍巍地转过身。 夜寰一步之隔钉在那里,背着的双手攥得死死的,一声不响,就那样看着琅尘,乌木珠的眼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嘴唇绷紧,脸色比司药御神的丹炉底还要黑,浑身的阴沉气息压得琅尘喘不过气来。 哆哆嗦嗦举起光杆拂尘,牙打着颤,“神君,这……” 夜寰一言不发,愤然甩袖离去。 琅尘急忙去追,脚下杂乱,没几步就摔倒了,索性天河不似地面冷硬。琅尘撑着胳膊想爬起来,可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悸动爬上心头,琅尘霎时愣在原地。 怒魄,这就生了? 她捂住胸口,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光杆,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天君听闻琅尘把缥缈仙君的拂尘尾给弄丢了,温和可亲的脸瞬间凝重,又听通传的仙侍补充道是被琅尘的一个喷嚏给喷丢的,之后一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脸色,青红交接,煞是精彩。能让不温不火了三万年的天君两句话内变了两种情绪,琅尘在天界又一次出名了。 不过出名归出名,缥缈仙君的拂尘尾还是要找回来的。 但该去哪找呢?不仅天君犯了难,连夜寰的脸上也浮了一层愁云。只因琅尘选的星位,的下方,又一个好巧不巧,是人魔两界的交界处。人界不敢管,魔界懒得管,于是高人异士、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一片乌烟瘴气、天昏地暗。 简单来说三个字——脏乱差。 再脏再乱再差琅尘也得硬着头皮去不是?谁让她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呢。 从天河回来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夜寰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甚是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琅尘心里又急又乱又忐忑,现在怒魄已经生了,那么夜寰生气就是真的生气,还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那种。琅尘哭也不敢哭,哄也没法哄,整天和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手足无措。 而今天下午天君又下令让她即刻下界去寻回缥缈仙君的拂尘尾,她又好死不死把它丢在了那么一个尴尬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要是运气不好,她估计以后就在下边定居了。 琅尘那个愁啊,她第一次下界,不知道怎么个下法,听说但凡仙神下界都是从那往生台上跳下去的,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可是要是那样的话她就没有法力没有记忆了,她还怎么找啊?没有法力的话遇到坏人怎么办啊?想到这些琅尘是哀声又嘆气,但这些还不是她最担心的,最担心的是她要是不在,夜寰会怎么样?他还会生气吗?会想她吗? 看这几天他对自己的态度,八九不离十是不会想她了。可是她想他,还没走呢就开始想了,她怕抹了记忆下界,还未雨绸缪地在胳膊上刻了夜寰的名字,这样下去了也还会记得他。琅尘靠着床坐在地上,殿里没点灯,夜寰又把参商殿里那颗东珠的光隐了去,周围黑灯瞎火的,又暗又冷。琅尘抱着手臂一个劲儿地看,用眼睛把手臂上夜寰的名字描了一遍又一遍,描到第五百八十一遍的时候,眼眶再也兜不住,雾气聚成珠,滚了下来。 那滴泪正好落在了“夜”字中间那一点上,慢慢流下来,像是夜寰在陪着她哭。 琅尘盯着看了好久,之后咬咬嘴唇,奋然站起来往执清殿跑。 执清殿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几丝月光寥寥洒进来,暧昧不明,夜寰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琅尘静悄悄走进来,打眼就看到他的背影,沉寂清冷,一如往昔。 “来了。” 倏地丢来两个字,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听不出喜怒。琅尘不出声,死死地抿住嘴唇,这是他五天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熟悉的声音飘进耳,把琅尘最后的一点点坚强撕扯得体无完肤。 第41页 委屈、懊恼、自责、不舍,万千情绪一股脑地翻涌上来,琅尘再不顾其他,冲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夜寰,两只手扣得紧紧的,脸贴在他的后背,闷不出声。 夜寰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一顿,喉间动了动,最终还是凝为一声浅嘆,抬手想把琅尘扣在腰间的手松开,可是琅尘死犟着说什么都不放。 夜寰无奈,由她抱着,道:“可知错了?” 声音依旧严肃,却带了些许温度。 “嗯。”琅尘鼻子被压着,声音囔囔的。 “以后可还再犯?” 琅尘死命摇头,拱得夜寰后背发热。 她认真回答:“不了。” 脸上的轮廓缓和几分,夜寰低下头,看着腰间那双捏得发白的小手,轻轻抚了上去,“那就去收拾一下,准备下界吧。” 琅尘勐地抬头,鼻子撞到了夜寰的嵴骨上,又酸又疼,顶出了眼泪,她闷哼一声。 夜寰察觉到后急忙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抓住她的肩膀,眼神关切,“疼吗?” 琅尘抬起头,鼻子红红的,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她一直看着夜寰,他焦急又心疼的表情逐渐模煳,又清晰起来,再模煳,再清晰…… 她扑簌簌往下掉的眼泪冲破了夜寰最后的冷静,他本想再冷上她几天,让她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让她明白作为星使到底肩负了什么样的责任。可这些皆在她的眼泪中化为虚有,她一哭,他瞬间投降。 他捧起她的脸,为她拂去眼泪,柔下声音,“别哭了……” 琅尘听话,咬住唇拼命往回憋,可这不是说憋就能憋回去的,到最后憋的面红耳赤,憋得抽搐不止。 夜寰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拥进怀里,剑眉微蹙,面带疼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题答辩! 顺利的话连更三章! ☆、第二章 过了好久,怀里的人终于平復了下来。 夜寰松松手,低头看她,琅尘脸颊上还挂着一滴泪,他轻轻拭去,“还疼吗?” 琅尘只摇头。 夜寰轻抚着她的后背,耐心询问:“下界要带哪些东西你想好了吗?” 琅尘接到天君的旨意只顾着忧心了,哪里顾得上考虑这些?只好摇头。 意料之中。夜寰习以为常,也不责怪,怕又把她给说哭了,牵起她的手,细声道:“我们这次先去魔界看看,魔界地域较人界略小,找起来方便一些,若是没有,我们再去人界。”拢了拢她的头髮,又说,“天魔两界虽约定永世无战,但毕竟还是互存敌意,这次去不知会遇上什么,本君会护着你,但难保不会有意外,你记得带上天后给你的叶子,必要时候能自保,听见了吗?” 琅尘点头,带着重重的鼻音,“嗯……” 嗯?他说什么?我们? 琅尘勐然看向他,一双眸子被泪洗鍊后愈发清亮,灼灼发光,“神君也去吗?” “当然。”夜寰答道。 可,可是天君没说要他去啊…… 没等问出来,就听夜寰又说:“你自己去本君不放心。” 软绵绵一句话软绵绵的裹到琅尘身上,又暖心又安心,重新抱住他,脑瓜中又想起一件事,“可是,天河怎么办?我们都走了,谁来布星呢?” 还好意思提布星。夜寰暗笑,眉目舒展开来,答道:“所以要让你带上天后的叶子,本君每晚回来布星,之后再去陪你,这样两不耽误。” 原来,他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若不是自己的懈怠和大意,他也根本不会惹上这些麻烦。琅尘顿时更内疚了,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把拂尘尾找回来,不再给夜寰拖后腿。 于是重整心绪,抬起手揉揉哭得酸疼的眼睛,“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刚要转身便被夜寰捉住了手腕,他双眼擒住她的手臂,问:“这是什么?” 琅尘定睛一瞧,才发现是刚才抬手间衣袖滑了下去,露出了手臂上的那两个字。她默默抽回手,捂上去,低声相告:“我怕下界后没了记忆忘了你,就在胳膊上刻上你的名字,这样就忘不了了……” 琅尘还没说完,就撞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头顶上传来夜寰的嘆息:“傻瓜……” 真是傻瓜,那一看就是用银针硬生生刻上去的,一道道红肿不堪、带着血珠的笔画,又深又狠,一定很疼吧…… 一定很疼,他也疼。 小心握起她的手腕,凝力拢上去,缓缓输送神力。琅尘却一把抽了回来,在夜寰的错愕下紧紧护住,“不能治不能治!治了就没有了!” 夜寰看她那宝贝样,又想起她刚刚说的话,浅笑一声,跟她解释:“只有下界歷劫的仙神才会被抹去记忆,我们不是。快拿过来,要不然留疤就不好看了。” 琅尘还是抱着不让他治,喊道:“就是要留疤才好!这样不管我在哪,神君都在!”喊完一脸警惕地瞄着夜寰伸着的手。 丝丝暖流盈身,夜寰眼角微弯,缓缓把手收回,在琅尘的目瞪口呆中,以指为刃,将她的名字也刻到了自己的手臂上。鲜血汩汩,夜寰不以为意,抬起来给沖向琅尘。 第42页 “这样,不管我在哪,你也都在。” 琅尘根本没想到他也会这样做,甚至比自己下手还狠,她只是冒几个血珠子,他的伤口则是哗哗地往外流血,一时震惊到愣怔。夜寰不顾她的惊讶,拿过她的手臂和自己的相触,两人的鲜血相互融合,夜寰拢了法术,一缕耀眼的光闪过,鲜血止住,红肿消失,二人手臂上只剩下一个淡银色的印。 “我施了随行术,以后你若是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你若是想见我,只要唤一声,我也会即刻出现。” 琅尘张着的嘴巴一直没有闭上,过了好久,直到脖子僵硬地低下去,看到那两个淡银色的字之后,她才恍然刚才不是在做梦。手指轻轻碰了碰,不肿了,也不疼了,又小心地搓了搓,也没掉,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琅尘急忙又抓住夜寰的胳膊一阵揉搓,他的也没掉,这下放心了。 不过看了看自己歪歪扭扭的字迹,再看看夜寰胳膊上的铁画银钩,顿时撇了嘴,跟他说道:“神君你再给我重新写一个,我写得太丑了。”说完嫌弃地把手往外一送。 夜寰顺势握上她的手腕,说:“太疼了,本君捨不得。”又仔细端详了几眼,“再说你这字迹像画画一样,也挺好看的,本君喜欢。” 像画画一样?神君你是想说鬼画符吧……琅尘扯扯嘴角,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强求。 等夜寰把她的袖子放下来整理好,琅尘说道:“那我收拾东西去了。” 夜寰松开她的手,“好。” 出了执清殿,琅尘偷偷掀开袖子瞧了瞧,好奇心作祟,她没忍住,小声唤了一声“神君”,下一瞬夜寰便出现在她面前,负手而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琅尘尴尬地抬抬手,打哈哈:“神君,好巧呀。” 夜寰直接戳穿,“好用么?” 琅尘讪讪地低下头去,老实回答:“好用。” 夜寰摇摇头,抓上她,径直往她寝殿走去。 “罢了,本君还是陪你一起收拾吧。” 次日清晨,琅尘随在夜寰身后自北天门下界找寻被她一个喷嚏喷散了的缥缈仙君的拂尘尾。 速度太快,气流太急,琅尘在云上颠来晃去,最后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处华丽摔倒了。索性夜寰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否则琅尘定是第一个脸着地下界的神仙。站定后拍拍屁股,琅尘往夜寰那里瞧,越瞧越沮丧,明明都是第一次下界,怎么人家就能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她就连站都站不稳呢。 不公平,着实不公平。 还有这一重接一重的云雾,明明在上面看着那么好看那么飘渺,偏挨着了才觉得又湿又冷,还拨都拨不开。琅尘想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跟白溪发发牢骚,他这都是织了些什么云啊,比城墙拐角还厚。 在琅尘的抱怨中,两人终于落到了云层下方,身边的疾流和颠簸消失,琅尘往下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大地,右手边银装素裹,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殷红,定睛一看,是红梅;左手边则青黑阴冷,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时不时有乌鸦秃鹫什么的盘旋而过,叫声悽厉幽森。 夜寰展开星云扇,将琅尘护在身后,冲散一处的黑气,平稳落地。琅尘下了云,好奇地踩踩脚下魔界之地,又黑又硬,表面还黏煳煳的,不过琅尘却并不讨厌,反而还觉得挺熟悉,对,熟悉,脚刚落地之时脑子里便蹦出了这个词。 夜寰也下来了,琅尘走过去问:“神君,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不慌不忙地敛起星云扇,拂了拂袖,答道:“等着,一会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琅尘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啊?” “天界的人擅闯进来,你觉得魔君会坐得住?” “有道理哦。”琅尘点点头,跑到夜寰手边一起等着。 果然,没一会远处就来了一群人,黑压压的,领头的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墨黑色的袍子,上边什么装饰都没有。留着山羊鬍,髮丝尽数披在身后,眼睛乌黑、神色干练,看起来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走到二人身前站定,道:“贵客至,有失远迎。” 声音幽远深沉,如风之幽谷,水之寒渊。 夜寰点头示意,两字说明身份,“星神。” 对面之人略微俯身以示尊敬,“鬼君髃歧,见过神君。” 琅尘一直盯着鬼君,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不知道是哪,直到一阵风吹来,把他的袍子翻起,琅尘才恍然。 他是飘着来的,袍子底下什么都没有,浮在半空中,悄无声息。 琅尘本就对魔界之人感兴趣,而这鬼君又是这般没有身子的,琅尘没忍住,惊嘆出声。 “哇哦……!” 鬼君眼神“唰”得移向琅尘,夜寰见状一步上前挡住。 鬼君看看夜寰,再一细想,以为琅尘是被他没有身子的样子吓到了,立刻幻了身形,落到地上,一脸歉然,“来的匆忙,忘隐原形,惊扰到姑娘,万望姑娘见谅。”说着沖琅尘作了个揖。 琅尘急忙从夜寰身后探出身子,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鬼君误会了,我是觉得鬼君这没胳膊没腿的很是别致,一时情难自禁,鬼君莫见怪哈,莫见怪。” 第43页 鬼君忽地笑了,那笑容竟也可以用和善二字形容,山羊鬍翘了翘,他打量打量琅尘,道:“本君也曾在不少天界小仙面前现过原形,有怕的有不怕的,但能处变不惊还笑语打趣的,姑娘是头一个。” 他虽在笑,但谁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她和夜寰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言多必失,琅尘只干笑两声敷衍过去,知趣地到夜寰身边站好。夜寰对此很是满意,浅浅点了个头。 鬼君收起笑容,目光重回夜寰身上:“不知神君来我魔界,有何贵干?” 夜寰反问:“不知魔君何在?” “魔君外出,不在魔界。”鬼君如实相告。 “何时归?” “无定期,故此将魔界一应事宜交于本君打理。神君若有事,不妨告知本君。” “也好。” 鬼君让出一步,伸出手,“那么,请神君移驾邃殿。”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要答辩我还不忘更一番 嗷嗷嗷! ☆、第三章 穿过一片森林,便到了魔界邃殿之处。 邃殿很大,殿前有长长的台阶,琅尘跟着夜寰一步步往上上,而鬼君则是在一旁飘着上,琅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袍底看,鬼君被她盯得不自在,幻出两条腿来跟他们一起走。琅尘顿感没趣,于是将注意力转向邃殿。 最后的十几阶台阶琅尘是跑上去的,本以为能见到什么高耸入云、巍峨壮观的魔界宫殿,但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邃殿虽是魔界的议事厅兼魔君的居所,可这样子怎么看都没有一点魔族之人那种阴森恐怖的气质。 邃殿通身黑砖墨瓦筑成,仅有一层,不过倒是不矮。琅尘仰头望去,檐下挂满了金玲和紫晶,风一过,叮叮铃铃,极其悦耳,琅尘很喜欢,心想着等回了天界也要把垂星宫像这样装饰一番。进了殿门,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声,走过甬道,琅尘瞬间被眼前之景所吸引,之前对邃殿的印象皆不再作数,她这才知道“别有洞天”为何意。 邃殿无顶,内壁成尖状向上延伸,最上方用魔力施了法,光到了此处变成幽幽的蓝紫,倾泻而下,洒满整殿。殿中央是一尊宝座,由满地石凌堆成,通体透白,无缀无饰,只泛着薄薄一层蓝紫之光。坐后有一汪深潭,水色绀青,清澈见底。再往后看去,琅尘才知道水声从何处而来,一壁瀑布从高空注下,同样绀青,溅起的水珠斑斓剔透,落到潭内,相融而无沫。 一圈看下来,琅尘只想到一个词——纯净。 都说魔界乌烟瘴气,琅尘起初的印象也是“脏乱差”,可是这邃殿却比东海玲珑殿还要明净。琅尘想这不曾露面的魔君品味真是古怪,邃殿如此纯净,要么是魔君内心的真实写照,要么就是用纯净的表象来遮掩内心的骯脏。再一联繫魔界在众人眼中的样子……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那宝座真好看吶……琅尘忍不住上前几步想再看清楚些,却被几个魔卒蓦地拦住,一脸戒备,剑气逼人,差点就擦上琅尘的脖子,夜寰想都没想一把拉回琅尘,眼底含冰扫向几个魔卒,霎时间暗潮涌动。 鬼君见状赶忙出来圆场面,“神君息怒。”随后朝魔卒魔卒挥挥手,“不得无礼。” 夜寰松开袖中已拢起法术的手,回头查看琅尘,见她并无受伤,这才放心。 鬼君将一切尽收眼底,微捋鬍鬚,之后解释道:“神君有所不知,魔君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动邃殿之物,这千凉座更是着专人看守,不得有误。” 看吧,果真是后者,这么重视那个座子,还着专人看守,怎么可能是个内心纯净的人? “这么宝贝?”琅尘撇撇嘴。 “不是宝贝,他只是替魔尊守着罢了。”鬼君音色飘忽,似是夹杂了万千愁绪。 “魔尊?”琅尘皱了眉头,“不是魔君吗?” 鬼君重重嘆了一口气,看向千凉座,眼里有缅怀,也有神伤,“魔尊死于三万年前,其心腹涯涘即位,却拒不称‘尊’,以魔君自处。” 琅尘又从他的话里找到了问题,“魔尊是怎么死的?都是‘尊’了怎么会死呢?” 鬼君瞳孔一缩,收回目光,转过身笑着转移了话题。 “啊,对,神君此次前来定是有要是要办,不知本君能否帮得上忙?” 琅尘还想追问下去,却被夜寰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夜寰走上前,说明了来意。 鬼君瞭然,说道:“魔尊生前曾下令,魔界众人不得为难天界之人。所以神君可在魔界自由行走,若有任何问题可随时来找本君,本君定当倾囊相助。” 夜寰启唇,“多谢。” “哦对了,”鬼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若是要找东西,二位还是请换上我魔界的服饰,这样行动也方便些。” 夜寰觉得有理,欣然同意,“也好。” 不一会魔侍就取来了两套衣服。夜寰一挥手,玄黑袍子就披到了身上,但身旁的琅尘却是盯着托盘里的衣服,一脸嫌弃样。 还未等开口问她,就听她说:“魔界的衣服都是这个样子吗?死气沉沉的,一点都不好看。” 第44页 鬼君一愣,心想这小仙也太大胆了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避讳。再看星神,面无表情,并无苛责之意,就由着她说。鬼君暗暗摇头,唉,这天界之人真是难对付。不过魔尊下过死命令,魔君又提前打过招唿,他也只好顺着他们。 “这是我鬼族的服装,通体玄黑,不带装饰。姑娘若是不喜欢,可换别族的服饰。” 还有别的族?琅尘想了想,问:“哪个族的最好看?” “若说好看,非魅族莫属。无论是样貌还是服饰,都是魔界最美的。” 琅尘眉眼弯弯,笑嘻嘻道:“那好那好,就魅族的吧!” 待衣服送过来,琅尘眼前一亮。紫棠绸缎为底,黑色薄纱为衬,上面还有两色的晶石为缀。可比鬼族那黑漆漆的一团好多了。琅尘上手摸了摸,又软又滑,还冰冰凉凉的,拿起来掂了掂,竟是没有重量,如蝶翼般轻盈。琅尘对这套衣服很是满意,欢天喜地地换上了,转个圈,纱绸翻飞,飘逸媚人;晶石相击,清脆动听。 跑到夜寰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问:“神君,好看吗好看吗?” 夜寰看去,这衣服显得她清丽高挑,腰间收紧,曼妙的身段随之被勾勒出来,眼神微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亭亭。 缓缓别开眼,“嗯。” 鬼君也赞嘆道:“姑娘穿上这一身,却是连女魅都要逊色三分。” 琅尘沖鬼君堆了个又大又甜的笑容,夜寰牵起她,对鬼君说:“多谢。” 鬼君让开路,微俯下身,“恭送神君。” 夜寰颔首示意,之后带着琅尘离开了邃殿。 待二人身影渐远,鬼君深吸了一口气,去到了偏殿。 窗边一个被拖地黑袍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身形背他而立,像一尊伫立万年的石雕,时间将他打磨摧残得千疮百孔,但他依旧迎风而立,等得执着,等得无悔。 鬼君顿下步子,眼神落在他孤寂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少顷,上前几步,站定,弯腰,“魔君。” 那人并未回身,阴郁的声音缓缓从兜帽中泄出,“走了?” “是。” “有何异样?” “并无,看星神的样子,再平常不过。” “是么。”那人吐出两个没有温度的字,辨不出喜怒。 鬼君一顿,犹豫开口,“不过那小仙……” “无妨。”那人打断他,“你且盯着星神便是。” 鬼君识趣地低头,“是。” “寻个机会,引他们去幽冥谷。” “遵命。可是……”鬼君欲语还休。 那人不慌不忙,“说。” “万一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属下下一步该怎么做,请魔君明示。” 那人微微抬头,鼻尖从兜帽投下的大片阴影中露出,唿出一团白气。 “若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冷观便可,无需干涉。这条路行不通,本君还有别的方法,他逃不掉的。” “是。” 二人沉默,各作他想。 在一声绵长的嘆息过后,鬼君听见那人淡淡开口。 “髃歧,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鬼君垂下眼,神色黯淡,“记得,”他说,“刻骨铭心。” “你说,她若知道我做的这些,会怨我吗?” 鬼君缄默,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人轻笑一声,喃喃自语:“一定会怨的……” 悲凉凄渺的声音传来,在湿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缓慢落在鬼君耳中,鬼君心下一刺,勐然抬头,“明知会怨,你为何还要做?” “我不知道。”那人又唿出一团白气,“只是她死了,那群人却还好好活着,我不答应。” 鬼君张了张口,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髃歧,你若觉得于她有愧,本君不会强求。” “不,既然决定了,我绝不言弃。”鬼君斩钉截铁,“她的死,总要有人负责!” “好。”那人唇角衔上一丝笑,转过身面向鬼君,他的脸隐在兜帽下昏暗难辨,唯有那赤色的瞳仁里泛着的幽光无比清晰,“待事成之日,本君与你,共赴首阳山,自绝谢罪于她。” 鬼君望进那人眼底,一字一句道:“这条命是她给的,既已失诺,理当归还。” 那人看着他,笑而不语。随后,一阵烈火自袍底烧起,直至蔓延至他全身,火光沖天,火色如血,火声似泣。霎然熄灭,那人消失无踪,未留一丝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神秘人的身份很容易猜啦 ps:我答辩回来了! 嗷嗷嗷!!!顺利通过! 答辩就是导师们你可劲怼我可劲护犊子的过程…… 但是吧,也要有个好导师才行。 另一组的两个同学被我导师diss了两个多小时…… 其中一个下来就哭了…… 她们俩的导师英文不好,被怼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 她们两个感觉像是被抛弃了…… 第45页 哎。 但是我很easy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四章 来魔界已半月有余,琅尘兴致不减,天天拽着夜寰出门瞎转悠,靠着厚脸皮和好舌头交了不少朋友,没事摸摸小魔头上两只弯扭扭的角,戳戳小鬼衣服下锃光瓦亮的白骨,还在妖族集市上买了一张上好的雪兔皮,玩玩又逛逛,早把寻物之事忘得干干净净。 来了这么久,琅尘也将魔界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魔界疆域辽阔,山谷河川遍布,森林荆棘丛生,上空的黑气是魔君布下的保护结界,若有生人,魔君第一时间便会感知到其气息。 魔界共有魔、妖、鬼、精、魅五族,五族之人你来我往,关系融洽。所以当夜寰一身鬼族装扮,身边却搭了一个清灵多姿的琅尘穿梭于各族之间时,并没有人另眼相待。 另眼没有,媚眼倒是不少! 奈何夜寰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再配上由内而发的清冷卓绝的气质,想低调都不行。走在路上时不时就有机灵泼辣的女精、神秘风情的女魅,还有冷艷阴丽的女鬼、媚惑娇柔的女妖,甚至连高雅孤傲的女魔都来暗送个秋波呀、搭个闲话呀什么的。魔界风气开明,这种行为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每到这时琅尘就跟鸟护着蛋似的,一身刺全都竖起来了,恶狠狠地瞪着这些不怀好意的求爱者们。气势虽然有了,但终归寡不敌众,赶跑一个又来一对,骂走一双又来一群,总之是源源不断,让琅尘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百密一疏,当琅尘挥着拳头又打跑了一对魔族姐妹还没来得及歇上一歇,就看着一个女魅笑得花枝乱颤地靠近夜寰,那屁股扭得哟,都快散架了。 她把丝帕往夜寰那一送一收,一阵幽香扑面而来,琅尘站得那么远都被熏得直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可夜寰依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眼瞅着那女魅用丝帕掩住半张脸,一步一步将妖娆的身体慢慢挪向夜寰,琅尘顾不得那么多,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冲过去。没等她动手,夜寰就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那女魅愣是连边都没沾上。 琅尘见状急忙扯住夜寰,沖女魅吼:“你干什么!?他是我的!” 女魅无动于衷,兀自用那水汪汪的眼睛脉脉地勾上夜寰,眉间微蹙,一副多情又可怜的表情,嘴唇翕动,“公子……” 这幽森中绕着媚意的声音听得人又酥又麻,琅尘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掉一地。那女魅软了腰肢还想往夜寰这里靠,夜寰一甩袖,揽过琅尘向前走去。 女魅眼底瞬间起了冰,攥起的手咯吱响,及其瘆人。 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恢復风情万种的样貌,咬咬唇跺跺脚,丝帕在手中一绞,旋身追了上去。 “公子!等等我呀!公子——” 那女魅缠了四天三夜,不管琅尘怎么赶都赶不走,狗皮膏药似的他们去哪她跟哪,寸步不离。不过除了天天用那酥麻的声音喊夜寰,时不时挥挥那紫不拉叽的丝帕,倒也没什么过分的动作。反正夜寰把距离量得刚刚好,半丈,多一分她都靠近不了,于是琅尘也就把她当成像淳霂那般的爱慕者,随她折腾。 是夜,二人住进精族领地的一家客栈,那女魅也如往常一样选了他们隔壁的屋子。夜寰准备回天界布星,走之前琅尘扑到他怀里进行例行的撒娇工作。 “神君,你快点回来呀。” 夜寰没有说话,反环住她,看了她许久,遂紧紧按进怀里。之前半个月他都只是揉揉她的头就走了,今天这般缠绵,令琅尘兴奋不已,在他胸膛前拱过来蹭过去,两个包子毛躁躁的。 夜寰捧住她乱动的脑袋,目光落进她眼底,嘱咐道:“哪都不准去,乖乖等本君回来。” 琅尘很是听话,点头,“嗯嗯。” 夜寰不放心地又补充一句,“谁来都不许开门。” 奇怪,往日都是一句话没有就走了,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虽然奇怪,还是应下,“我知道我知道。” 夜寰终于松开了她,走出房间紧紧关上了门,本想设一层结界,但这里毕竟是魔君的地盘,忽地出现神力,可能更会惹来麻烦,反正有随行术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女魅从隔壁房间探出头来想偷窥一下这边的情况,见夜寰站在门前,女魅打算悄悄退回去,但此时夜寰把手从门环上放下,霍地转身,吓得女魅手一紧,门框被抓得吱吱响。 已然暴露了,女魅只好走出来,挥挥纤细苍白的手臂,口吐媚丝,“公子,好巧啊。” 夜寰依旧不搭理她,当她打算放下手的时候,一个幽幽的目光缓缓扫了过来,她一顿,手僵在半空。 直到夜寰走了好久之后,女魅才回过神来。她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刚才他的那个眼神,阴鸷森冷,像是将她看穿一般。不,可能很早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一切。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吓了一跳,心里打憷,不敢有所动作,可鬼君交代的事情她又不得不做,如今那个叫琅尘的小仙已然对自己放松了警戒,星神一走她也便能靠近,正是大好的机会……几番矛盾之下,她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第46页 因魔界有黑气笼罩,所以不到戌时天就全黑了。琅尘正打算睡觉,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想起夜寰的叮嘱,琅尘戒心顿起,问:“谁?” “是我。” 琅尘白眼一翻,这声音她听了这是第四天四夜了,耳朵都快起茧了。没好气地吼:“干嘛?!” “公子在吗?” “不在不在!快走吧!” 可门外之人依旧敲着门,很是执着。被子一掀,琅尘拱进去,耳不听为静。 房内没了动静,女魅也不急,冷冷一笑,慢悠悠地喊:“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告诉整个客栈的人,说你是天界……” 还没说完,门就被一把推开,擦着女魅的鼻子就过去了。 琅尘气得肝都快炸了,可又不好发火,刚才女魅那么一喊周围已经探出了好几个好奇的脑袋,正直愣愣地盯着她呢。 琅尘压下声音,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魅抬起手,看看自己紫色的指甲,满意地点点头,之后不慌不忙瞅向琅尘,语气轻蔑“把人堵在门口,这就是你们天界的待客之道么?” 琅尘脸气得通红,万般不情愿地侧开身,女魅扭着她那要散架的腰挤进去了。 进了门很自然地坐到椅子上,女魅翘起腿,“哦对了,这么多天我还从没自我介绍过呢,都怪公子不理人。”她嗔怨道,而后捋捋鬓角的垂髮,“我叫凉宵,不是‘良宵一刻值千金’的‘良’哦!是‘凉爽’的‘凉’。” 我管你哪个“凉”!琅尘眼珠子狠狠一剜,抱起胸坐到床边不搭理她。凉宵往窗外一看,天已经黑透,寥寥星光穿透黑气照了下来。 脸色严肃了几分,直奔主题,“听你们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吧,好像是什么毛之类的?” 琅尘不做声,凉宵又说:“我之前听我姐妹说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好像掉到了……哎?掉哪了来着?”凉宵故意敲敲额头,偷偷观察琅尘。 果不其然,琅尘听罢蹭就弹了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 “掉哪了?快说!” 凉宵勾唇。装作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幽冥谷!对,就是幽冥谷!” “幽冥谷?”到魔界这么多天琅尘都没听说过幽冥谷,不禁疑云丛生,“你不会是诓我的吧?” 凉宵急忙摆手,一脸无辜,“没有没有!我都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要诓你?” 琅尘努努嘴,抱着胸上下左右审视了凉宵一番,并没有看出半分不妥,遂稍稍卸下防备,“量你也不敢。” 凉宵往前凑了凑,继续编着瞎话,“听说昨天幽冥谷白光乍现,那东西可能被人发现了。我们要不去看看吧?” 琅尘皱起眉头,有些纠结。凉宵一脸真诚,那拂尘尾八九不离十是在幽冥谷了,她又说可能已经被人发现,若不及时赶去的话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但是夜寰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等他回来…… 凉宵瞥瞥眼,琅尘面有松动,于是加了把火,道:“要是再不去,那东西万一落入魔界之人的手里可就不一定要得回来了,我们魔界有一种炼化术,管他什么东西,只要有用,都能炼化成魔力融于自己体内,到时候连影子你都找不着……” 话音未落,琅尘拽起凉宵的手就往外沖。 “就你话多!带路!” 凉宵跟在琅尘身后,眯起眼睛,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鱼儿,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三更!!! 夸我!!! ☆、第五章 凉宵带着琅尘过了一片森林、两个山谷、又淌了四条河,终于到了幽冥谷。 由于魔界之人出远门都靠飞的,比驾云还要晃悠,琅尘被凉宵拽了一路,甩了一路。双脚落地那一刻,琅尘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一样,晕晕乎乎的站都站不稳。 眼瞅着满天星辰颗颗到位,再不抓紧星神就要回来了,凉宵不管琅尘的不适,提起她的后领就往谷里跑。 琅尘只觉脖间的桎梏一松,便被凉宵丢到了一个山洞里,后背撞上一块巨石,脑袋一磕,眼前便冒了无数的金星。琅尘缓了好久才忍着疼,扶着巨石慢慢站起来,揉揉屁股,环视四周,才弄清自己所处之地的境况。 山洞深不见头,又暗又冷,石壁长满了青苔,湿湿黏黏的,琅尘皱起脸,满是嫌弃,急忙往洞外跑去。 凉宵突然横了一条胳膊在琅尘身前,她背着月光,瞳仁暗下去,看不清表情,夜晚山谷的阴风颳过,吹起她及地的长髮,像是深海里杂乱的海藻,相交相缠,幽森又恐怖。 “去哪啊?” 空洞的声音毫无之前的半分媚意,幽幽飘在空中。琅尘头皮发麻,顿感危机,拔腿就跑,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双脚被一堆白骨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琅尘蓦地看向凉宵,她渐渐现了原身,紫棠衣衫尽褪,露出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响指一打,玄黑的袍子便罩了上去。 琅尘牙齿打颤,话也支离破碎,“你,你是,鬼,族?” 凉宵笑了,手臂喀拉喀拉环上胸,颌骨一开一合,“现在才发现,真蠢。” 第47页 这些日子琅尘也见过不少现着原身到处晃悠的鬼族之人,却没有一个能像现在的凉宵一般让她冒了一身冷汗,只觉阴森恐怖。 凉宵敛了人形,不同于她扮魅族之人仪态万千的样子,那是一张极为冷丽的脸,一双冷厉的眸子,上面刻着如钩的黛眉,鼻樑又细又直,薄唇如血,泛着冷光。 她毫无温度的手捏上琅尘的下巴,吐出一口寒气,“说什么信什么,天界之人,也不过如此。” 琅尘瞪大了双眼,艰难地张开嘴巴,“你,你骗我……?” “呵,不然呢?”凉宵微微一笑,惨白的牙齿磕磕作响,“你怎会跟我来这里?” 洞中传来隐隐的咆哮声,夹着阴风砸到琅尘的背上。琅尘冷汗直流,浑身发抖。 “你想,想干什,么……” 凉宵不语,只阴笑着将琅尘轻轻一推。 耳边冷风唿啸,琅尘看着洞口逐渐缩小成一个光点,直至消失不见她才闷声跌落洞底。琅尘哆哆嗦嗦爬起来,踉跄着后退靠到石壁上,也不顾湿黏的青苔,紧紧贴住,吓得六神无主,一动不敢动。眼睑止不住地眨,琅尘觉得身边吹来一阵一阵腥臭的风,咽了口口水,往旁边瞟了一眼,就这一眼,琅尘心都快蹦出来了,眼睛瞪得老大,死死捂住嘴巴,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贴着石壁往外挪。 洞的尽头睡着一个九头九尾的庞然大物,九个头既像狗又像狮子,趴在硕大的虎爪上,爪如利锥,似是比琅尘的小臂还要长。它往外唿着气,九条尾巴错乱的拍着,落到石壁上砰砰直响。 琅尘勐然想起曾在一本志异古籍上看到过它。 上古凶兽——蠪侄。 琅尘屏住唿吸一步一步往外挪,待挪了百来步之后,额上的冷汗流到眼睛里,琅尘下意识去擦,不曾想手臂撞到石壁上,旁边掉下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到地上,“叮”的一声,在空洞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琅尘的心紧紧揪起,骤然看向蠪侄。唿吸声止,四周静得只闻琅尘的心跳声。蠪侄最上面的头缓缓抬起,紧接着九个头上的眼睛猝然睁开,闪着幽绿的光,一阵震耳欲聋、如婴啼般的声音穿过,接着张开了九个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外呲,面目狰狞。蠪侄弓起身子,前爪在地上刨了几下又一声嘶吼,直奔琅尘而来。 “啊————!” 琅尘尖叫,跌跌撞撞向洞口狂奔。一块突石嵌在路中,琅尘根本注意不到,一阵撕裂的疼痛钻上脚腕,身形一晃,直直向前跌去,恐惧剧增至最大,从毛孔往外冒。蠪侄三两步就追了上来,虎爪一挥,冲着琅尘就扇过去,琅尘倒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眼看着就要爪子落到她的身上,这时琅尘胸前金光一闪,天后给的金柳叶飞了出来,幻化成一个坚固的护盾罩在琅尘身上,蠪侄刚一碰上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一下,抬起爪子迟迟再无动作。 琅尘趁机连滚带爬离开蠪侄的爪下,蠪侄也反应了过来,张开满是獠牙的九张大嘴同时咆哮,威力无比的声波将琅尘冲出去好几丈,落地前琅尘下意识大喊。 “神君——!” 腕上一闪,眼前银光乍现,刺得琅尘睁不开眼,下一瞬,身体便被牢牢地箍在一个臂弯里。夜寰从天而降,单脚点地抱住她,復升至半空,琅尘死死勒住他的腰,眼睛紧闭,嘴唇上一排血印。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那熟悉的声音,缠缠绵绵落到琅尘耳内,幻成丝丝缕缕温热的气息,蔓延至全身,将她团团包裹起来。 “别怕,” 他说, “我来了。” 轻轻的五个字,让琅尘瞬间落泪。 他来了,她不怕了。 夜寰低头,小心地将她按至怀里,在她耳边轻语:“别看。” 琅尘缩缩脑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夜寰温柔地看了她一眼,下一瞬,蓦然抬头,柔情顿消,面如寒冰,眼神阴鸷狠绝,浑身散发出森冷压抑的气息。蠪侄被这股强大的气息镇住脚步,九双眼睛同时射向夜寰,獠牙闪光,怒吼着朝他扑来。 夜寰一手牢牢护住琅尘,另一只手一翻,星云扇瞬间在握。展开扇面,手一摆,星云扇飞速旋出,只听“唰”的一声,蠪侄的一个脑袋应声落地。蠪侄疼得咆哮,彻底被激怒,九条尾巴像钢枪一般刺过来,夜寰侧身几尺避开,那尾巴扫到旁边的巨石,巨石瞬间化为齑粉。夜寰收回星云扇,又是一摆,削掉了它另一个脑袋。蠪侄紧紧相逼,黑褐色的血汩汩涌出,洒的漫天都是,腥臭无比。夜寰拢了法术,那血一滴都没落到他和琅尘的身上。 又是几个收摆,蠪侄只剩下最底下的一个头,血流成河,整个洞底一片黑褐,蠪侄站在里面,九条尾巴也被削了去,庞大的身躯有些发软,叫声也没有之前那么响亮,像婴儿在小声啼泣。夜寰浮在半空,袍底翻飞,墨发飘动。他手握星云扇,缓缓置于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蠪侄,瞳孔骤缩,手一顿,扇面平起,要给蠪侄最后的致命一击。 “且慢!” 夜寰眼底一动,瞬间祭出三尺扇剑,转身就给来者一记剑风。 鬼君毫无防备地被噼中,跌到地上吐了一大口血,之后捂着胸口踉跄着爬起来,沖夜寰伸出手,“神君,且慢……” 第48页 夜寰落到地上,毫无声息。他收起扇剑,头微偏,琅尘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颤抖不似刚才剧烈。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接着看向鬼君,双眸无光,冰冷彻骨。 鬼君定了定神,向夜寰作揖请罪。 “髃歧看管不力,竟让族人将琅尘仙君诱拐至此,仙君受惊,髃歧汗颜。但这蠪侄乃魔尊真身所祭镇压幽冥谷之兽,蠪侄若死,幽冥谷封印之人将重现于世,三界定当大乱,万请神君三思。” 夜寰面不改色,不置一词,只收了星云扇。 鬼君悄悄松了一口气,来到夜寰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夜寰目不斜视,拥着琅尘出了洞口。 此时壁后转出一个黑色的身影,藏于帽中的脸依旧晦暗难辨。 蠪侄听到声响扭过仅剩的那只头,见着来人嘤咛一声,颤抖着四肢笨拙地转身,走到那人身前趴下,安静又脆弱。 那人摸摸蠪侄的头,手敛魔力,耐心地为它疗伤。丢了的八个头和九条尾巴肯定是回不来了,但至少不会死。 蠪侄慢慢睡去,那人收起手,负于黑袍之下,回想刚才发生的事。 最后一刻,星神想要彻底斩杀蠪侄之时,他看到他眼底浮起的黑气,虽转瞬即逝,但他仍旧为之兴奋。 星神起了杀意,却并未因此想起任何事,委实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不过看到星神那么紧张那个小仙,他的嘴角又擒上了淡淡的笑。 琅尘?果真是步好棋。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六章 整个过程琅尘都埋在夜寰的怀中,眼前漆黑,只能听见风声、打斗声和蠪侄的叫声,一颗心卡在嗓子眼。直到夜寰将她带出洞外,拍拍她的肩膀,在耳边低语了一句“没事了”,她才小心地从他胸膛上抬起头。 新鲜的空气重回鼻腔,琅尘勐吸了几口,依旧躲在夜寰臂弯里,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凉宵被绑了起来,满身是血地瘫在地上,鬼君站在她和夜寰不远处,双手握在身前,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夜寰扫了两眼,淡淡开口:“鬼君不打算解释一下?” 鬼君身子一僵,调整情绪,故作镇定地走到他们面前,道:“髃歧惶恐。” “惶恐?”夜寰不屑,“鬼君是操纵者,还会惶恐么?” 鬼君心下一惊,脱口而问:“神君何时知道的?” “她来的第一天。”说着夜寰看向凉宵,不紧不慢道,“她是女鬼不是女魅,或许应该再准确些,是鬼君的傀儡。” 傀儡?琅尘困惑地扭过头去看凉宵,她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不停地往外渗血,风把黑袍吹起,露出两条诡异地向前翻折的腿,一看就是被打断了,可她就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眼睛空洞,毫无反应。 鬼君在听到夜寰的话后慢慢直起身,似笑非笑,“竟是在最开始便被神君识破了,是我大意了。” 夜寰把琅尘的头转回来,不让她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又说:“鬼君让她半路出场缠住我们,为的是找机会引诱琅尘来此。至于目的何在,本君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只是,”他顿了顿,盯住鬼君,“敢伤琅尘,本君绝不轻饶。” 语气生冷,寒气透骨,琅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夜寰急忙收紧手臂偏头看她,以为她是因刚才洞中之事心有余悸,立即掀起披风将她整个人裹到里面,以求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鬼君眯起眼,吸了一口气,问:“神君想如何?” “鬼君代魔君掌事,本君也不好迁怒于你。但那女鬼,必当严惩。” “请神君明示。” 夜寰的眼色沉到最深,“恢復五感,堕十八地狱,永受狱火焚身之苦。” 如此酷刑,生不如死。鬼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够狠、够绝,有那么点三万年前的样子。若能因此将计划向前推进一步,捨弃个傀儡又算得了什么? 欣然同意:“神君圣明。” “若有下次,便是魔君,本君也不会放过。” “髃歧明白。” 向前踱了几步,神色平淡,“神君既放髃歧一马,髃歧理应相报。” 夜寰看向他,鬼君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警惕,干笑两声,作揖道:“神君此次下界是为寻物而来,今日有魔卒前来禀报称魅族小王子近来偶得一件银皮大氅,灵力充沛不似魔界之物。髃歧想,那应该就是神君所寻之物。” 夜寰收回目光,不置一语,横抱起琅尘消失于云端。 鬼君缓缓放下手,斜眼看着地上死寂的凉宵,冷声道:“别怪本君心狠,怪只怪你与这狱火的缘分太深。” 挥手将其收进袖中,转身化作一缕黑气飞走。 离开幽冥谷后夜寰并没有马上赶往魅族,而是抱着琅尘径直回了客栈。 将琅尘轻轻放到床上,夜寰立马蹲下身抬起她的脚,琅尘一惊,下意识往回缩,可夜寰依旧抓着她的小腿,力量大到不容她拒绝。 之前琅尘只顾着害怕了,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还受了伤,现在安全了,她才觉得脚腕处火辣辣得疼,额头上也沁了一层薄汗。夜寰小心地褪下她的鞋袜,琅尘倒吸一口凉气,咬着唇忍着不喊。 第49页 脚踝上的包又大又红又肿,夜寰盯着看了好久都没动作,这让琅尘有些心慌。回来的路上他就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如今他低着头琅尘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他周身泛起的寒气让琅尘确定他在生气。 非常生气。 颤着声音小心唤了一声:“神君……” 夜寰没反应。 不理她,这是他生她气的最直接的表现。琅尘抿抿嘴,不怪他生气,这次确实是她太过大意,把他的叮嘱当成耳边风,自己跳进鬼君挖的坑里,险些丢了小命不说,还拖累了夜寰。 琅尘泄了气,眼底渗出水雾,小声道:“神君,我错了……” 一语未毕,身体就被紧紧箍住,琅尘霎时怔住。 双臂渐渐收紧,勒得琅尘生疼,气都快喘不过来,颈窝压上一个下巴,温热的气息喷到脖子上,似是要将她灼烧,耳边传来的声音发抖。 “对不起……” 脑中一片混沌,“神君……” “对不起……”他又说,“琅尘,我很害怕……” 怕我再晚一步,就失去你了…… 天知道他在布星之时心上莫名其妙的一阵刺痛让他有多慌乱,潦草地将最后一宿挥至空中,不管到没到位就往魔界跑,冷静如他,脚步竟也乱到不受控。他有预感凉宵今晚会有所行动,怕给琅尘压力便没告诉她,有他在,定不会让凉宵伤她分毫,只是他无法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走之后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可千防万防,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幽冥谷,看到洞前一脸阴笑的凉宵,他眼里顿时烧起火,一扇过去就把她的腿折断了。不做任何停留冲进山洞里,就听见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神君”,心突然落回肚中,还好,还好…… 他接住小脸煞白的她,她浑身都在抖,他甚至能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拍拍她的背,告诉她别怕,他来了,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之后发了疯一般地把蠪侄的脑袋一个一个削下来,若不是最后关头鬼君赶到,他一定会杀了蠪侄。 抱着琅尘回客栈的路上琅尘窝在他的怀里,乖巧安静,想必依旧在害怕。她惊魂未定,他也心有余悸,看到她脚上的伤,他的心一阵一阵的揪疼。她唤他,他不应声,他不知该说什么,但当她小心又讨好地说出那句“我错了”时,他绷着的弦“咔嚓”就断了,勐然抱住她,又紧又狠,死死抱住她,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她,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地告诉自己,她还在…… 身上的力量稍微松了松,琅尘又小声试探道:“神君?” 夜寰从她颈间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直直地盯住她。琅尘不敢看他,缩着脖子垂下脑袋,夜寰略带粗鲁地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 琅尘双眼噙泪,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像是一只处于暴怒边缘的勐兽,琅尘慄慄危惧,慌忙认错:“神君,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夜寰手微抖,擦去她的眼泪,“琅尘。” 琅尘紧张地闭上眼睛,紧咬住嘴唇,她知道,暴风雨要来了,但不管多勐烈,她都会受着,绝不逃避。 意料中的苛责迟迟未来,琅尘忍不住微微睁开眼睛,夜寰面部紧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琅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夜寰眼中面上写满的,竟是自责和恐慌。 想要再确定一下时,便听得夜寰一字一句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什么?” “我没有生你的气。”夜寰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有千万种办法把你骗过去,防不住的。” 夜寰喉间一动,垂下眼去,“我是在气自己,没护好你。” “琅尘,”他说,“我绝不会再离开你。” “琅尘,”他又说,“别再让我害怕了……” 脆弱到近乎崩溃的语句像一把软刀绕上心房,又柔又疼,琅尘内疚不已,眼泪又掉了下来。 “神君,我以后一定听话,一定不……” 唇被猝然含住,琅尘霍地睁大眼睛,夜寰闭着眼,剑眉皱紧。唇上一沉一痛,琅尘下意识惊唿出声,却被夜寰霸道地吞回去,他已不是在吻她,炽热的双唇压迫住她的,唿吸被他尽数夺去,琅尘感到一阵眩晕。 唇上的感觉太过美好,夜寰加大力度,按住琅尘的后脑把她压到了床上。 脚腕撞上了床沿,一阵剧痛将琅尘惊醒,她闷哼一声,夜寰一愣,急忙松开她。琅尘艰难地坐起身去查看脚腕的情况,夜寰渐渐恢復了神智,对自己的行为既震惊又懊恼,他刚才,是在强迫她吗……? 为什么身体会不受控?为什么会失去理智?夜寰皱起眉揉捏着额角,刚才吻她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完全记不起来呢…… 琅尘没有注意到夜寰的异样,蜷起腿碰了碰脚腕上的肿包。 “嘶……” 真疼啊,真真是撕筋裂骨的疼。 夜寰被这一声响打断思绪,再不顾脑中的一团麻,忙捧起琅尘的脚。比之前更加红肿,夜寰眉间拧结,手拢光团缓缓注入。 第50页 一阵阵暖流滑过,琅尘惊奇地看着那个肿包慢慢变小、褪色,直至消失不见。 夜寰轻轻转了转她的脚腕,问:“还疼吗?” 琅尘手撑在身后,摇摇头,“不疼了。” 夜寰解开眉间的结,细心地把鞋袜重新给琅尘穿上,将她抱下地,“走走看。” 琅尘听话地原地走了几圈,脚腕已恢復如初。 之后她回到夜寰身前,握起他的手晃了晃,讨好道:“都好了,神君真厉害!” 夜寰绷了一天的脸终于抹上了点笑意,拉着她坐下,伸手揽住,嘆了口气。琅尘从他肩膀上抬起头,眨着眼想了想,之后用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 “神君?” “嗯?” “你靠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琅尘神秘兮兮道。 夜寰歪歪身,将耳朵送过去,接着就试到唇边一个温软轻柔的触碰。他侧首,琅尘晕生双颊,眼睛弯成月牙状,抿着唇跟自己对视。脑中恍惚,又鬼使神差般捧住她的脸,慢慢靠近…… “琅尘!琅尘你在哪儿?” ☆、第七章 一声不合时宜的惊天唿喊穿过门窗沖了进来,琅尘霍地弹开,夜寰脸色极为不悦,往门口方向望去。 “琅尘!你在哪里啊?” 这声音越听越耳熟,是谁来着…… 琅尘一拍大腿,站起来就往外跑。 一开门就看到那个海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到处乱撞,琅尘刚想喊她,淳霂就对上了她的视线,花枝乱颤地跑了过来。待到琅尘跟前突然停了下来,故意端起高傲的表情,抱起胸扬起下巴,轻蔑地瞅了琅尘一眼。 琅尘真的是摸不清她,问道:“刚才看到我不还挺高兴的吗,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淳霂鼻子出声,答非所问:“四个月了。” 琅尘更煳涂了,“什么四个月?” 淳霂唰地叉起腰,食指上翘指上她的鼻子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回东海都四个月了!你一次都没来找我!” 琅尘顿时一脸黑线,“你也没说要我去找你啊。” “你!”淳霂气结,一甩手,“算了算了,本公主不跟你计较。” 说着擦着琅尘就进了门,床前坐着的那个清冷的身影勐然闯进眼帘,淳霂一肚子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神君。”大方地行了个礼。 夜寰不语,颔首示意。 琅尘慌忙跑到他身前伸开手臂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一副母鸡护蛋的模样,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敌意,“哎哎哎干什么呢?刚才还是母老虎,现在又成小花猫了,怎么,你还会变脸啊?” 淳霂气得不行,但当着夜寰的面又不好发作,怎么着也得给喜欢的人留个好印象嘛。沖琅尘瞪瞪眼挥挥拳头,又翻了个白眼,然后寻了个椅子坐下,惬意地倒了杯茶兀自喝起来。 琅尘走到旁边的位置坐下,一把抢过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嗷嗷直叫起来。 淳霂剜了她一眼,怒道:“你干嘛?” “你干嘛?”琅尘顶回去。 “还好意思问我?是你烫的我好不好!” “我问你来这干嘛?”琅尘没好气地强调。 “我来找你啊我干嘛,你不来找我还不许我来找你啊?!”淳霂甩甩被烫得通红的手,又是一记白眼。 信你的鬼话才怪! 琅尘冷笑一声,“说的真好听啊,你到底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和我一起的人,我心里清楚着呢!” 淳霂不甘示弱,“我就是来找神君的,怎么着吧?” “不行!”琅尘立马急了,“神君是我的!” “呵,”淳霂悠悠然靠到椅背上,“你们又没成亲,算哪门子你的?” “我……!”琅尘鼻子都快气歪了,可淳霂说的她又没法反驳,跺跺脚转头跑到夜寰边上抓出他的胳膊,一指淳霂,“神君,她欺负我!” “哎哟喂!说不过就找帮手是不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情敌?真丢人!”淳霂鄙视地斜了她一眼,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 琅尘不理她,撅起嘴摇摇夜寰,撒娇道:“神君!” 夜寰笑而不语,站起来环住琅尘,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琅尘瞬间红了脸,攥着夜寰的衣襟不停地绞着。 夜寰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本君去给你买早膳。” 琅尘一定,转头看看窗外,可不是吗,天都快亮了,忙活了一整夜,连时辰都给忘了。 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夜寰突然转过身来,向琅尘抬起左腕转了转,琅尘意会,点点头,很是乖巧,“我知道。” 夜寰一笑,带上门走远了。 淳霂一脸狐疑地凑到琅尘面前,眼珠转了转,问她:“什么意思啊?” 琅尘很是神秘地沖她勾勾手指头,淳霂眼睛一亮,乖乖地靠过去。 琅尘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大声道:“不告诉你!”遂坐回椅子上悠悠地喝起了茶。 琅尘心里爽歪歪、甜滋滋、羞答答,悄悄隔着袖子摸摸他的名字,又想起夜寰刚刚的那句话,嘴角忍不住上扬。 第51页 他说:“本君是你的。” 噫,羞死个人! 琅尘急忙抓起茶杯来灌了几口。 脸瞬间垮掉,淳霂咬咬牙,转身也坐回去,故作姿态,“也没指望你能告诉我。” 一杯下肚,脸也没那么烫了,琅尘又倒了一杯,然后问淳霂:“你到底来干嘛了啊?你爹娘放心你一个人来魔界?” “当然不放心啊。”手往桌子上一搭,眉梢一挑,“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 “哼,等你回去看你爹爹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他们才捨不得呢。”淳霂扭扭屁股,一脸得意。 切,有爹又娘了不起啊?我可有神君呢! 琅尘鄙夷地睨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我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淳霂放下茶盏,一本正经,“我听说你一个喷嚏把缥缈仙君的拂尘尾给喷到地上来了,我是来看笑话的!” 琅尘傻眼,这这这…… “连东海都知道了吗?” “那当然,”淳霂嘲讽道,“星使大人好能耐。” 琅尘垂头丧气,她又出名了,依旧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淳霂嘲完了讽完了,终于开始说正事了,“好了好了,我这次来是为了帮你的。” “嗯?”琅尘抬起头。 淳霂神秘兮兮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物什一抖,是一张网。 “这是牵丝网,用东海海底的牵丝藻编成的,能降妖除魔,可厉害了。”淳霂大方地把牵丝网往琅尘怀里一丢,“我从我爹爹那里偷出来的,找东西的路上肯定会遇到不少妖魔鬼怪,你用这一罩,就都收进来了。” 见琅尘看着手上的牵丝网一言不发,淳霂得意地问道:“是不是很感动?哎,别说你了,我都被自己感动到了。偷牵丝网,熘出宫,再孤身一人来魔界,找了三天才找到你,这种情谊,着实可歌可泣啊!” “可是你来晚了。”琅尘冷不丁道。 淳霂一顿,“啊?” 琅尘把这将近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淳霂说了,淳霂听完两个手肘撑到桌子上托起腮,眼里都是小星星。 “英雄救丑,神君威武!” 琅尘白眼一翻,“差点没命的是我好不好,还有,那词叫‘英雄救美’,没读过书别瞎用。” 淳霂不屑,嫌弃地打量了琅尘几眼,“没说‘英雄救蠢’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好吗?” “我哪里蠢了?” “还哪里蠢?”淳霂身子往后仰,抱起胸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一副看傻子的样子,“挖个坑你就跳,你自己说说你哪里不蠢?” 琅尘郁闷,正考虑要用什么话堵回去的时候夜寰回来了。琅尘见救星到,堆起谄媚的笑屁颠屁颠上前挽起他的胳膊。 “神君,你回来啦!” 夜寰含笑顿首,拥着她回到桌前,把早膳摆好,又将筷子放到她手里。看着桌上的美味,琅尘瞬间食指大动,坐到椅子上大快朵颐起来。淳霂盯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子,再看看琅尘满脸享受的样子,呆呆道:“没,没有我的?” 琅尘叼着一块蜜汁肉慢慢歪过头去,这才反应过来边上还有一个人。 初来魔界之时琅尘进过一次餐馆,看到菜单上的名字脸“唰”一下变得蜡黄,哭天喊地逃了出来。也不怪琅尘胆小,只因魔界之人的口味,嗯,委实重了些。什么油炸眼珠子啊,辣炒蜘蛛啊,凉拌指甲盖啊,还有什么狼骨蘸蛇胆酱啊,生吃猴脑啊,别说实物了,光听听名就能瘆得人头皮发麻,掉上一地的鸡皮疙瘩。 琅尘虽然已经位列仙君,但这肚皮嘛,还是要餵饱的。在被魔界的菜名噁心了三天三夜后,琅尘还是没挨住,肚子光荣地唱起了空城计。夜寰不忍她一直这样饿着,于是就想了个办法——每日三餐去人界给她买吃食回来,琅尘这才解决了基本的肚皮需求。 又把一大块蜜汁肉塞进嘴里,琅尘瞅了瞅面前的食物,忍痛割爱,把满满一碗蛋炒饭往淳霂那一推,大义凛然道:“这个给你吃!” 淳霂也不是为了一顿饭,她只是疑惑为什么明明知道屋里有两个人需要用膳,夜寰却只给琅尘带了一份回来? 这个问题琅尘心里当然有答案,因为淳霂对于夜寰来说,是“无关”的存在,他绝不会分一丝一毫的注意给她。但琅尘不能告诉她,一是这是夜寰的秘密,二是反正说了她也不明白,至于三嘛…… 她就喜欢看淳霂一脸不爽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哈哈哈哈! 琅尘暗爽完之后心情大好,大方地分了个勺子给她,催促道:“快吃吧快吃吧。” 淳霂不接,直直问向夜寰,“神君为何不给我也带一份回来?” 可夜寰像是没听见一样,专注地给琅尘剥着饭后零食——花生米。淳霂恼羞成怒,一双眼睛嗔怨地衔住夜寰,狠狠地咬住嘴唇。 气氛有些诡异,琅尘夹在一冰一火中间着实难熬,夜寰是肯定不会理会淳霂的,但淳霂毕竟是她的朋友,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总归不能让她太难堪不是? 第52页 琅尘被自己宽广的胸怀和大方的气度佩服得五体投地。把蛋炒饭又往淳霂跟前推了推,勺子往她手里一塞,趴到淳霂耳边道:“先吃饭,有力气才能追人不是?快吃快吃。” 淳霂努努嘴想了想,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再说琅尘这明显是在给她搭台阶,她可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顺着下来呗,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于是两个姑娘肘碰肘,脑袋碰脑袋,同吃一碗饭同喝一碗汤,那场景,甚为和谐。 ☆、第八章 吃饱喝足后,琅尘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转头问夜寰:“神君我们什么时候去魅族啊?” 夜寰本想让她修养上几日,但见她抓起一把花生米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就知她精神好了不少,也罢,早点办完事早回天界,只有垂星宫是最安全的。 “你吃好了我们便去。” “我吃好了吃好了。”琅尘扔下剩余的花生米,拍了拍手,“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转过头又看了看淳霂,跟她说:“要不你也一起来吧,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等找回拂尘尾,我和神君送你回东海。”语气一换,沖淳霂挑挑眉,“你爹爹要是打你屁股我也能帮你求求情嘛!” “哼,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淳霂嗤之以鼻,“你会那么好心让我和你跟神君同行?” 把“神君”二字咬得很重,语气满是试探,又朝夜寰那边睇了睇眼,有那么点挑衅的意味。 琅尘不以为然,大手一挥,道:“当然当然,再说了,你是来给我送牵丝网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好跟你爹娘交代嘛!” “呸,乌鸦嘴!本公主命可大着呢!” 嘴上虽不依不饶,但淳霂心里却很受用,跟着琅尘他们去了魅族。 往魅族王宫走的路上,琅尘利用她那人见人爱的小脸和灿若莲花的舌头又勾搭了不少男魅女魅,趁机套他们的话,弄明白了魅族小王子那件大氅的来歷。 原来一个月前魅族小王子在游山之时偶然间发现了一堆泛着光的银丝,顺滑纤细,还往外冒着浓郁的灵力,小王子喜出望外,觉着捡着宝了,忙返回王宫让魅君把这银丝找人给他做成大氅,做好之后就披到身上再也不脱下来了,不,应该说是再也脱不下来了。 小王子本来打算的挺好,大氅加身,穿出去又威风又体面,还能时时刻刻用自己的魔力将它炼化吸收体内,但小王子毕竟年岁太小,魔力不够法术也不精,银丝里的灵力不收他的控制,反而还反噬他的魔力。 小王子渐渐从乖巧活泼好小孩变成了兇狠暴戾坏小孩,一有个不如意就杀人泄愤,一天最少要杀上他十个八个的,没有人敢再近他的身。魅君越发觉得不对劲,急忙去看,结果竟被亲儿子打出来了,那样子根本就是不认得他是他爹了,魅君这才反应过来是那大氅在作祟,想方设法要把它从儿子身上给扒下来,但那东西竟长到了小王子的身上,怎么也扒不下来。魅君急得团团转,到处贴告示寻求能妖异魔来给儿子扒衣服,谁要是能扒下来就算想要整个王宫魅君也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 条件太诱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妖魔鬼魅往王宫里跑,但是很不幸,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全被小王子轻而易举地了结了,再以后,谁都不敢靠近魅王宫一步,就连王宫里的侍卫僕从们也全卷着铺盖捲逃了出来,魅君捨不得儿子,说什么也要陪着他,死也要死在一起。 于是魅王宫现在就像一座死城,孤零零地处在伏山山顶。 三人一走进王宫就看到遍地的尸体,死状极为恐怖,还不是一种死法,有的头跟身子分了家,有的直接被拦腰砍断,有的甚至面目全非,反正挺瘆人的就对了。夜寰环视了一周,微微蹙起眉,伸手就把琅尘往身后带,可琅尘根本不怎么害怕,蠪侄那又丑又凶的庞然大物都见过,还差点死在它嘴里,几具尸体而已,不足为惧,挣脱了夜寰的手,跳过尸体就往里走。 好了伤疤忘了疼。夜寰脸一沉,紧跟上去寸步不离。 可从小娇生惯养的淳霂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得顿时僵在原地,回过神来才发现琅尘和夜寰早已走远,哪还顾得上什么害怕不害怕的,提起裙子就朝他们追去。 到了大殿,就见一个苍老的身影靠坐在首座上,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这便是魅君了。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瞥了他们一眼就又低了下去。 琅尘不以为意,上前两步行了个礼,“魅君,我们可以把你儿子身上的大氅脱下来。” 沧桑的声音传来,满是绝望,“回去吧,反正都是送死……” “别呀,你要相信我们,万事皆有可能嘛。” 魅君却再无言语。 琅尘鼓鼓腮帮,想着用什么办法能让魅君重拾信心带他们去见他儿子,夜寰上前一步,幻出星云扇,只一挥,便现出万般星芒。 魅君身体一僵,霍地抬起头,眼睛放光,站起身往前迈,脚下踩空,竟直接跌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盯住夜寰,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天,天界的人?!” 夜寰颔首,琅尘笑嘻嘻凑上来,说道:“我们就是来帮你儿子的,快带我们去吧!” 第53页 魅君回过神,急忙把他们引向后殿。 连开了好几道重重锁住的铁门,终于来到了小王子的房间,琅尘掀开珠帘走了进去。房内一片狼藉,饭食洒了一地,盘子碗也碎成了渣,破桌子破椅子到处都是,纱幔零零碎碎地拖到地上扫荡着厚厚的灰尘。 琅尘仔细找了好几圈才发现了小王子的踪影,他睡着了,小小一团蜷缩在床上,背上的银丝大氅将他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脸色惨白,一道道的血迹乱七八糟地横在脸上,到肩的头髮脏乱无比, 此番情景扎进琅尘心底,她低下头,眼泪模煳了眼睛。 若不是她的粗心大意,拂尘尾不会掉到魔界,不会被小王子捡去,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若不是她,魅王宫依旧一片欢歌笑语,那些死去的妖魔鬼魅依旧会好好地活着,小王子也会依旧生龙活虎,纯真可人。 夜寰察觉到了琅尘的异样,揽住她拍了拍,俯身安慰道:“没事,等收回拂尘尾,一切都会好的。” 琅尘狠狠地点了点头,再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走到淳霂面前把牵丝网往前一伸,坚定道:“你教我,我们一起。” 淳霂看得出来她是强忍自责故作坚强,敛起以往轻蔑的语气,拍上琅尘的肩膀,郑重道:“好,我们一起!” 若想将拂尘尾从小王子身上取下来,必须要先控制住他。两人悄悄走到床前,尽量不发出声响,站定后淳霂给了琅尘一个手势,琅尘点点头,和她一起催动术法,将牵丝网送至小王子上空,默念术语,牵丝网瞬间扩大至十倍,勐地将小王子罩住。小王子受到惊吓唰地弹起来,发现自己被困,吼叫一声,双手成爪撕扯着牵丝网,但根本无用。 他恢復真身,浑身变得透明,髮丝变成无数银针向琅尘和淳霂射来。夜寰一步上前,开扇一挥,万千银针蓦然变软,掉落在地。 “本君数到三你便撤法,明白吗?” “明白!”琅尘示意淳霂,淳霂点头回应。 “一,二,三!” 两个姑娘同时收手,牵丝网随之松开小王子,落回到淳霂手上。夜寰以扇为刀、扇风为刃削到小王子的背上,只听急促的一声撕扯声,大氅应声而落,夜寰手一拢,大氅变回本来样貌被他收至掌心。 “啊————!” 小王子惨叫一声,浑身是血跌落下去,魅君慌忙赶过去接住下坠的儿子,抱在怀里一个劲儿地哄着,心痛不已。 “栉儿,没事了……爹爹在呢……” 小王子变回人形,眼中黑气消退,恢復清澈通透的样子。虚弱地抬抬眼皮瞥了瞥魅君,之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魅君惊慌失措,大声唿唤:“栉儿!栉儿!” 琅尘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靠向夜寰,“神君,他,他……” 魅君一听“神君”二字,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通就给夜寰跪下了,沧桑衰颓的脸上老泪纵横,不停地磕头求他:“求神君救救我儿!求神君救救我儿啊!” 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眼泪夺眶而出,琅尘立马拽住夜寰的袖子死命地晃,“神君你快救救他啊神君!” 夜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宽心,之后对魅君说:“无须担心,昏迷而已。” 魅君不得不担心,儿子背上皮肉尽失,露出森白的嵴骨,不停地往外流着透明的血,止都止不住。 他又往前跪行了几步,苦苦哀求:“求神君救救我儿,他太小了,这血这样流下去也是会要了他的命的!求求您了!” 夜寰却不以为意,脸上什么变化都没有。琅尘知他心性,他只负责收回拂尘尾,其余的,皆与他无关。可是这毕竟是琅尘一手造成的,魅君哭得悲痛欲绝,小王子又奄奄一息,她知道只有她求夜寰,夜寰才会救。 “他若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神君,你就当可怜我,去救救他好吗?” 夜寰低头,琅尘眼里噙满了泪,内疚自责的样子让夜寰心下一颤,喉间微动,低声道:“好。” 琅尘大喜,急忙跑到魅君身前小心翼翼地抱过小王子。夜寰端详了一眼小王子血流如涌的后背,沉思一番,道:“皮肉是再也长不回来了,需找到另外一张完整的皮与之相融。” 可这节骨眼去哪弄一张完整的皮?伏山现在就是座死山,没人敢靠近,连只老鼠都没有。小王子的唿吸越来越微弱,魅君的心里急得不成样子,灵光乍现,魅君急忙边扒衣服边说:“用我的,神君,用我的皮!” ☆、第九章 “不行!”琅尘立刻回绝。 可魅君根本不听,琅尘又抱着小王子没法拦他,还是淳霂走过去拦住魅君,耐心安慰:“魅君别急,肯定会有办法的。您要是把皮给了小王子,以您现在的状况来看并不一定能撑过去,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以后谁来照顾小王子呢?” 淳霂的话像是一剂镇定剂,让魅君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我要是死了,栉儿还这么小,他该怎么办……?”魅君颓废地瘫坐到地上,如鲠在喉,“可是没有皮,栉儿他,他……” 第54页 “等等!”琅尘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口打断他,之后看向夜寰,问道,“神君,兔子皮可以吗?” 夜寰不明所以,琅尘补充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妖族的集市买过一张雪兔皮吗?又大又完整,那个可以吗?” 夜寰也想起来了,手一伸,雪兔皮便出现众人眼前,夜寰打开看了看,厚实、完整,而且跟小王子的身形差不多大。他点点头,走过去开始施法。 浅金色的光柔柔地拢住小王子,雪兔皮慢慢延伸、变形,直到完全变成小王子嵴背的形状,缓缓覆上去,最后完全与身体贴合。琅尘欣喜地看着怀里的小王子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唿吸也加深许多,整个后背铺满一层雪白色的绒毛,看着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淳霂搀扶着魅君站起来,琅尘把小王子交还给他,魅君颤抖着抚过小王子的后背,深深地亲了亲他的脸蛋,眼神里尽是浓浓的父爱。 魅君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抱着小王子给夜寰磕了个重重的头,“神君的大恩大德九申无以为报,但只要神君一句话,九申定当为神君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夜寰依旧无所表示,琅尘及时走过去扶起他,“魅君无需如此,小王子变成这样与我脱不了干系。” 声音低下去,头也低了下去,琅尘抿起嘴,目光躲闪。 魅君不解,问:“姑娘这是何意?” 琅尘深吸一口气,将事实尽数告知。 做好了被大骂一番的准备,毕竟因为她的疏忽害得心爱的儿子遭此大劫,魅君定会暴跳如雷。 但想像中的斥责并没有来,魅君轻轻吐出一口气,琅尘便听他道:“人无完人,神仙也一样,只是栉儿运气不好罢了,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你。只要栉儿没事,我便满足了。” 琅尘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魅君一脸释然,眼里全都是怀里的儿子,慈爱的笑盈满嘴角。 那一刻,琅尘突然很想哭。 拂尘尾既已收回便没有继续留在魔界的必要,下了伏山,琅尘和夜寰就送淳霂回了东海。路上琅尘无精打采,闷着头不说话,淳霂托着下巴回想着离开魅王宫前琅尘的样子——直直地盯着魅君和小王子,眼里有羡慕,又悲伤,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淳霂想,琅尘定是触景生情,想起自己无父无母的身世来了。淳霂想安慰她,可她长这么大都是别人安慰她,没有她安慰别人的时候,一时间犯了难,后来想着琅尘在跟她斗嘴的时候兴致最为高昂,眉头一松,堆起她最擅长的鄙夷的表情,打算用这种方法去帮她调节调节情绪。 可还没迈腿,她就看见立在琅尘身边的夜寰双手小心稳妥地环住了她,琅尘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抚着她的背说着什么。风太大,淳霂听不清,但她知道,他定是在耐心地安慰琅尘。他的脸上浮上了温柔之色,他把脸贴在琅尘的额上,把她被风吹乱的髮丝仔细地顺到她的耳后,琅尘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他便笑了起来,宠溺又温柔的笑,让淳霂看得痴了…… 她见过他柔情的样子,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见过他担心的样子,但这些,都不是给她的…… 他和琅尘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动一静,明明格格不入,可不知为什么,在淳霂眼里,他们竟是如此的和谐统一…… 心像是被一把钝刀磨着,不出血,但很疼。 淳霂看了好久,不知是风太冽还是心太酸,一行清泪从眼眶里慢慢流出,划过脸颊,又疼又涩…… 眼前两个相拥的身影虽然刺眼,但却美好的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淳霂想,她好像,应该是要放弃了。 一路无言,淳霂五味杂陈地回到东海。 海神和夫人老早就等在玲珑殿前,看到女儿熟悉的身影,急忙赶上去。海神见到淳霂身后的夜寰和琅尘,礼貌地先问了声好,但海神夫人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径直走向淳霂,把她翻过来覆过去查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抱住淳霂忍不住啜泣起来。 海神也走了过去,看看淳霂,吐了一口浊气,把手放到她头顶揉了揉,慈爱道:“回来就好,以后可不能让我和你娘亲担心了,知道吗?”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不容易被夜寰抚平的心灵又受伤了,琅尘悄悄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淳霂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琅尘,她的动作也都被她收进眼底。 往海神耳边凑了凑,淳霂小声道:“爹爹,你打我几下。” “什么?”海神不解。 “星神旁边那个是我的朋友,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琅尘,她无父无母,看到你们对我这么好肯定会难过,你就打我几下骂我几句,让她心里舒服一点。”又赶紧补充一句,“意思意思就行别真打啊!” 海神恍然,看向淳霂的眼神也柔了柔,他的女儿变得如此善解人意,他心里很是欣慰。于是极其配合,抬起手就往淳霂的屁股上打去,边打边吹鬍子瞪眼,“敢偷东西了是吧?敢熘出宫了是吧?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看不解怎么罚你!” 手敛法术,就像棉花一样拍到淳霂的屁股上,而且还能发出不小的动静。 淳霂也演得像那么回事儿,捂着屁股上下乱窜,嗷嗷直叫:“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爹!” 第55页 琅尘一听,急忙看去,刚才不是好好的吗,现在怎么又打上了? 虽狐疑,她还是二话不说上前挡在淳霂身前,一身正义地劝道:“神君别生气别生气,是我叫淳霂来帮我的,事出紧急,她来不及跟你们打招唿,不关她的事,您要是有火沖我发,千万别怪她。” 他的女儿他能不了解?什么“事出紧急”,分明就是自己瞎熘出去玩!但这叫琅尘的小仙竟会如此维护淳霂,海神不禁对她添了几丝好感。 海神顺势收了手,又做样子训了淳霂几句,之后走到夜寰身前,道:“小女顽劣,让星神见笑了。星神既已驾临我东海,不妨进去小坐一会?” 夜寰转头看向琅尘,见她一脸兴奋,于是对海神点了点头。 一行人来到玲珑殿后的珊瑚园,在玛瑙桌边坐定,饮了几盏茶后,淳霂不自在地看了看夜寰,又看了看琅尘。 琅尘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淳霂道:“我能不能单独和神君说几句话?” 和神君说话?还单独? 琅尘戒心顿起,瞄了她几眼,她不知道淳霂想要做什么,但看在淳霂为了她挨的那几巴掌的份上,琅尘勉为其难,僵硬地点了点头。 淳霂站起来,琅尘谨慎地打量打量她,眼神平静,面色如常。 如常才不正常! 琅尘脑中警钟大响,急忙拽住淳霂的袖子,语调充满威胁,“你可别耍什么心眼啊!” 淳霂笑了笑,“不会。” 琅尘犹豫着松开她,又侧首去看夜寰,那母鸡护蛋的样子格外明显。 夜寰拍拍她的头,宽慰道:“我去去就回。” 其实琅尘还是挺放心的,毕竟她知道夜寰不可能会对淳霂起心思,但若不是因为这一点,淳霂就算因为她被海神打死,琅尘也绝不放夜寰跟她独处。 不过说是放心,待两人真的离开座位往远处走的时候,琅尘的目光却分毫未散地步步紧盯。 海神知晓女儿的心思,也没阻拦,若无其事地跟琅尘聊起天来。 “你是一直跟在星神身边吗?” “嗯嗯。” 琅尘顾不上什么聊天不聊天的,探头探脑地盯住停到一株粉色珊瑚前的两人。 “你每晚都跟星神一起布星?” “嗯嗯。” 淳霂低着头在跟夜寰说些什么,他们能说些什么呢……? “星神待你很不错吧?” “嗯嗯。” 淳霂往前靠近几步,夜寰也往后退了几步。 嗯,不错不错,不管是并行还是站定,夜寰都把距离控制在半丈之外,跟防凉宵的时候是一样的。 琅尘勾勾唇角,很是满意。 海神看她魂不守舍的样,越发觉得这小仙可爱单纯得紧,忍不住逗她,“你喜欢星神吗?” “嗯嗯……嗯?”琅尘魂归体内,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海神的话上。 无缘无故的,非亲非故的,他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说…… “神君是想帮淳霂套我的话吧?!” 海神一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仙,想法真是独特。” “难道不是?”琅尘蹙起眉探出脑袋,眼珠子在海神的脸上划拉两圈 “不是。”海神神色坦荡,如实回答,“本君虽然疼爱淳霂,但关于情爱之事,本君决不会干预。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被谁喜欢被谁拒绝也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海神的一番话不禁让琅尘对他刮目相看,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道:“神君开明。” “不是开明,是尊重。”海神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品着,往远处眺了一眼,“她的心思本君看得出来,本君也看得出来星神的心思都在你身上,若是这次星神能给她明确的答案,也不枉本君帮她争取的这个机会。” 琅尘低下头,盯着茶杯里的那棵海藻,若有所思。 答案……神君能给她什么答案呢? ☆、第十章 淳霂和夜寰说完,两人一起回到玛瑙桌前。琅尘瞅了瞅夜寰,嗯,一如既往的淡漠,再瞅瞅淳霂,嗯,眼神平静、面色如常。 还是那句话,如常才是不正常! 琅尘刚要开口问她,淳霂就一把把她拉起来往殿内跑去,语气还很轻松“你还没看过我的房间吧?走,我领你去看看!” 琅尘被她莫名其妙地拖进一个闪闪发光的房间,站稳后四处打量。 珊瑚桌鱼骨椅,贝壳床礁石柜,晶莹剔透的墙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星海螺贝壳鱼鳞,整个色调白白的、浅浅的,很是清新。 琅尘走到礁石柜前摆弄了摆弄一个硕大的银鱼摆件,转头问淳霂:“你真身是银鱼?” 淳霂否认:“不不不,我九个哥哥是银鱼,我随我娘亲,是条孔雀鱼。”又补充一句,“海蓝色的。” 琅尘点点头,难怪爱穿海蓝色的裙子。走到床边和她坐到一起,琅尘考虑了一会,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想跟我说什么?” 淳霂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沉思片刻,之后对她说:“我跟神君表白了。” 第56页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好吗?琅尘不带半分情绪,张口,慢吞吞道:“哦。” “但他拒绝我了。” 那是必须的。 琅尘暗喜,不过她也只能在心里这么想,万万不能说出来,淳霂已经失恋了,她再去给她泼冷水就太不地道了。 “所以呢?”琅尘踢了踢脚尖,不疾不徐地问道。 淳霂抬起头深深吐了一口气,“所以啊,”她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借势撑到琅尘的双肩上,她看着琅尘,杏眼真诚无他,“我放弃了。” 脑海中浮现出两人在珊瑚前对话的情景。 她直截了当地跟他表白:“神君,我喜欢你。” 他不语。 她又问:“神君接受吗?” 他缓缓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她勐然发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她…… 他依旧不语,她只看到他摇头。 她心有不甘,下意识上前两步,质问:“为什么?” 他熘了一眼脚下与她的距离,后退一尺。 就这一个动作,让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他可以和琅尘亲密无间,他可以把琅尘拥进怀里柔声安慰,他可以为琅尘剥满满一碗的花生,却把跟她之间的距离,一丝一毫算得清楚…… 她立在原地,水流扬起髮丝,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滴。 她呢喃相问:“一定是她吗……?” “只能是她。”他说。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只一句,锥心刺骨。 她溃不成军。 回到现实,琅尘正瞪大双眼盯着她,淳霂毫无闪躲之色,从容地与她对视。 琅尘问:“你真的放弃了?” “对啊,我放弃了。神君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清清楚楚拒绝了我,断了我所有的念头。” 琅尘凑过头,幽幽道:“你不会是故意说这些,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再来个出其不意?” 淳霂嗤声,直起身收手抱胸,“本公主敢爱敢恨光明磊落,才不会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呢!” 这倒是实话,淳霂的仙品,琅尘还是信得过的。 耸起肩膀撇撇嘴,故意道:“唔,是么?” 见她这贱兮兮的模样,淳霂便知她是信自己了,翻了个白眼把自己甩到床上,头顶吊着的贝壳风铃叮铃作响。心事放下了,淳霂却依旧有些泛酸,长这么大第一个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他喜欢的姑娘又成了她第一个朋友,淳霂想想都觉得可悲又好笑。但放下了就是放下了,她绝对不会再做纠缠。 “琅尘。”淳霂喊她。 “干嘛?” “喝酒吗?” “啊?”琅尘皱皱眉,扭头看了一眼,淳霂平静如水,面无他色,琅尘知道她是想借酒消愁,可是自己的酒品实在是不好,但不陪她喝的话太不够义气了…… 算了,捨命陪君子! 眼一闭心一横,“喝!” 淳霂笑一声,爬起来跑到一旁,一番翻箱倒柜之后,她夹着两坛坐回床上。 一坛塞到琅尘怀里,一坛留在自己怀里,盖子一掀,举向琅尘,“干!” 琅尘一咬牙一闭眼,也掀了盖子,“干!” 烈酒如刀穿肠过,琅尘辣得直吐舌头,挤鼻又弄眼,不住地向淳霂抱怨;“你这是那的什么酒啊?辣死了辣死了!” 淳霂也被辣得不行,“咳,金,金藻酒,咳咳……” 琅尘伸过手给她拍着后背,问:“你酒量行不行啊?” “当然行!咳,本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好好好,我陪你喝,今天咱们来个千坛也不醉!” “不醉,不醉!” 两个姑娘跑屋里说悄悄话去了,夜寰便和海神待在珊瑚园里等,夜寰无话,只淡淡品茗,海神也保持沉默,陪着他品。海神正准备唤人上第三壶茶的时候,淳霂的贴身侍女匆匆忙忙跑了过来。 “神君,神君不好了!” 海神不悦,责怪道:“大惊小怪,一点礼数也没有。” “小仙知错!”侍女忙跪下,“可是神君,公主和琅尘仙君喝醉了,吵着闹着要掀了玲珑殿的顶,小仙们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海神一愣,还没等站起来,眼前一阵急流过,眨眼间夜寰一只脚就已经迈进殿了。 海神紧跟夜寰进了淳霂的寝殿,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霎时钉在原地。 屋里乱七八糟,桌子翻了椅子断了,就连沉重的礁石柜也倒在了地上,上面的摆设碎了一地,两个姑娘小脸通红在床上又蹦又跳,双手捧着一坛酒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洒得身上床上到处都是,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 “嘿嘿,星星,星星!天河里的星星!”琅尘抓下一只床顶吊着的海星,凑到眼前瞅了瞅,傻乎乎一笑,欢快地举起来转圈,“我要和神君到天河里抓星星!” “我也要去!”淳霂踉跄着扑到琅尘身上,抢过海星,“我也要和神君抓星星!” “神君才,才不理你呢!”琅尘一撅嘴,又灌了一口,“神君,嗝,神君只喜欢我,嘿嘿他只喜欢我一个人!” 第57页 淳霂大吼道:“他凭什么,凭什么只喜欢你!” “他就是喜欢我!”琅尘沖淳霂吐吐舌头,“他是我的!” 淳霂灌一口酒,胡乱擦擦嘴,“你为什么就能,就能拥有他,我,嗝,我就不能……” “哼,你有爹有娘,我,我就只有,只有神君,他就是我的,怎么,不行啊——!”琅尘抓住淳霂,在她耳边大喊。 淳霂觉得耳朵都快被她喊穿了,皱起眉头推了她一把,琅尘一个踉跄没站稳,直直就往地下摔去。 夜寰一步上前接住她,海神也急忙过来抱起淳霂。 淳霂挣扎着从海神怀里起来,抬抬眼皮,找着琅尘之后又喊:“那本公主就找一个比神君好一千倍,不,好一万倍的人!然后,嗝,然后跟他永远在一起——!” 琅尘不甘示弱,也抓扯着夜寰的衣服爬起来,回喊道:“我也要和神君永远在一起!我要,我要和他成亲!然后生一堆——的小星星——!” 尾音到最后成了尖叫,夜寰看着怀里这个又是抓手又是踢腿的小刺猬,心化成一汪水。 淳霂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到海神怀里,唿唿睡了过去。 夜寰把琅尘捞回来放到自己臂弯里,她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两个包子也染了醉意软塌塌地搭在头顶上,夜寰帮她顺着被酒和汗黏到脸上的碎发,动作无比轻柔。 琅尘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一朵又暖又软的云里,努力睁睁眼,夜寰的脸近在眼前,她扔了酒罈一把捧住他的脸,又捏又揉,傻笑道:“嘿嘿,好大的云糖哎!”说着就咬了一口。 嗯,真甜! 夜寰无奈,拿下她的手抱好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琅尘眼皮打架,舔了舔嘴唇,最后终于安静地睡着了。 海神将灵力缓缓注入淳霂体内帮她醒酒,抬眼就看到夜寰双目含情,宠溺地看着怀里的人,海神一惊,没想到,这三界至冷之人,竟也会有如此脉脉柔情的时候。 海神心中发涩,淳霂此番表现,定是被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起初他还有些心疼,说是情爱是淳霂自己的事情他不会管,但毕竟是从小宠到大的掌上明珠,心里还是将夜寰埋怨了一番,但当看到他对琅尘的态度时,却庆幸他拒绝了淳霂。不是淳霂不好,是夜寰心里眼里,只能装下琅尘一人。 海神释然,笑了笑,轻声问他:“星神,很喜欢她吧?” 夜寰目不移视,嘴角抹上浓浓的笑意。 “嗯,” 他说, “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预个告: 下一章齁甜 嗯。 ☆、第十一章 淳霂房里已经放不下脚了,海神遣侍女将偏殿收拾好,让夜寰抱着琅尘去那边休息,自己则将淳霂抱回了他和夫人的寝殿。 注入灵力后,琅尘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又把她身上收拾干净后,夜寰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坐在床边,怎么也不捨得松手。 过了没一会,怀里的脑袋拱了拱,腰上也缠上了两只手臂,琅尘毫无戒备和依赖的动作成功取悦到了夜寰,他心中一软,俯身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醒了?” 琅尘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囔着鼻子应了声。 “还难受么?” 琅尘摇摇头看向他,惺忪的睡眼渗了一层水汽,迷迷濛蒙的,显然是没有完全清醒,茫然道:“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夜寰答道,“但我想你睡得更久些。” 这样,我就能这样一直抱着你了。 “嗯?”琅尘脑中清醒了几分,疑惑道,“什么意思啊?” “没事。既然醒了,我们就回家吧?” 听到他说“回家”,琅尘心里涌起一阵暖流,甜甜地笑起来,“好呀。” 软软糯糯的声音还染着一丝酒意,夜寰觉得自己也要醉了,低头含住她沾着酒气的唇瓣吻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捨的松开她,之后把她抱下床,用传音术跟海神道了个别,揽着琅尘出了玲珑殿。 琅尘刚醒酒,依旧晕晕乎乎的,夜寰幻出披风,把她和自己裹到一起。琅尘的眼珠往边上一瞥,竟发现了埋在沙子里的一只海螺,躬身从披风里钻出去,蹲下来用手刨了刨,将海螺挖了出来。 “神君你看!”琅尘把海螺捧到夜寰面前,眼睛水亮,“好看吗?” 那是一只带有赤色旋纹的海螺,肚子大大的,两头尖尖的,还泛着星星点点的银光,非常漂亮。 夜寰把她重新裹回披风里,点头道:“好看。” 琅尘又好奇地看了好几眼,之后相当宝贝地收了起来。 夜寰带着她飞离了东海,回天界的路上,琅尘待在夜寰怀里往下瞅,快入夜了,金乌在天边最后扑棱了几下翅膀,然后掉了下去。云下面一片暖红,琅尘知道那是人界叫做“灯笼”的东西散发出的光芒。 又看了几眼,琅尘问夜寰:“神君,今天灯笼怎么那么多啊?” 夜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想了想,回答道:“今天是人界的除夕。” “除夕?” “嗯,阖家团圆,迎接新年。” 第58页 “那他们挂那么多灯笼是庆祝吗?” “嗯。” “好好看哦……”琅尘鼓着腮帮探头探脑,不停地往下看。 夜寰看出她眼里的好奇和渴望,抿唇思虑片刻,开始往下降云。 琅尘见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近,不禁问他:“我们是要去人界吗?” “对。” “可是,快到布星的时辰了。”琅尘提醒道。 夜寰搂紧她降到地面上,道:“不去了,今天我只陪你。” 夜寰可是从不偷懒的人,今天竟然如此痛快地旷夜,琅尘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不过想到夜寰旷夜是为了陪她来人界过除夕,心里比蜜还要甜,转身搂住夜寰的腰身,仰头堆起大大的笑容,谄媚道:“神君,你真好!” 一阵寒风袭过,吹起了披在两人身上的披风,夜寰下意识收紧手臂,急忙问她:“冷吗?” 琅尘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有点冷。” 夜寰敛起驱寒术拢向琅尘,琅尘却握住他的手制止了,她眨了眨眼睛,说:“神君,我们今天什么法术都不用,就当是凡人,跟他们一起过除夕好吗?” 夜寰点头,只要是她的要求,不管是什么,他都会依,只是将披风又裹紧了些。 他们来到了人界泠江城的城门处,放眼望去,到处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琅尘是第一次见这种景象,蠢蠢欲动的身子探来探去,兴奋得两眼放光。夜寰抓紧她的手,跟着她走了进去。 琅尘东看看西瞅瞅,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恨不得全身都长满才好。 左边是卖糖人的,小贩舀了一勺黏煳煳的琥珀色糖浆,然后往板子上一画,一只小兔子就落到了琅尘的手里。琅尘咬着兔子耳朵又往右边跑去,那是卖胭脂水粉的小摊,琅尘从没用过凡人姑娘的东西,瞬间来了兴致,一样一样看。还没看完呢,一阵香喷喷的气味就钻进了她的鼻子里,使劲吸了吸,放下手里的胭脂,顺着香气找过去,发现是一个卖水饺的小摊子,老闆正将一锅水饺往外舀。 琅尘观察了几眼,拉着夜寰做到一张小桌旁,学着别人的样子喊了句“老闆,来两碗!” 饺子被端上桌,皮薄馅大,冒着热气,把琅尘的鼻尖都给蒸红了,她鼓起腮帮吹了几下,囫囵就吞下去一个,一脸享受。 “嗯~好香啊,好好吃!” 猪肉的鲜嫩加上葱花的香气,当真是人间绝味! 不一会儿一碗饺子就全进了琅尘的肚子,她托起腮一脸笑意地望着夜寰,夜寰刚吃了一个,察觉到对面灼灼的目光,他放下筷子,把碗推到琅尘面前,琅尘起初还矜持地摆摆手,但奈何饺子太香,不顾那么多,夹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眼睛瞟向正在包饺子的老闆娘,她默默记下步骤,想着等回了天界她也能学着经常做给夜寰吃。 吃完饺子,夜寰又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山楂又大又红,裹了厚厚一层糖浆,灯光一照闪着琉璃般的光。琅尘咬下一个,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好吃是很好吃,可不知为什么,在咬第一口的时候,她的心刺然一痛,瞬间泛起了酸涩。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那串红亮,愈发觉得熟悉,像是上辈子吃过无数根一样,不仅是糖葫芦,整个集市她都觉得异常熟悉,但这分明是她第一次来…… 夜寰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牵起了她的手,琅尘一愣,赶紧甩甩脑袋跟他往前走去。 大概自己高兴过头了吧?才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感觉。 迎面来了一支舞龙舞狮的队伍,狮子勇勐威武,长龙气势磅礴,琅尘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表演。人越聚越多,琅尘被撞了一下,夜寰伸手把她带进怀里,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目光变得晦而深,阴冷地看着撞到琅尘的那个男人。 男人意识到自己好像撞到人了,回过头来想要道声“抱歉”,但当迎上夜寰似是要将人吞噬的目光时,顿时浑身僵硬,男人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琅尘见状扯了扯夜寰的袖子,“神君?” 夜寰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浑身又发散出阴森压抑的气息。琅尘不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眼下若是再不制止,琅尘觉得夜寰绝对会杀死那个男人。 琅尘急忙沖那男人递了个眼色,“还不快走?!” 男人反应过来,一脸煞白地连滚带爬离开了。 琅尘回头再看夜寰,他依旧僵立在原地,眼珠深沉到极致。琅尘慌了,抬手胡乱地捂住他的眼睛,不停唤他。 身上的气息骤然消失,夜寰吐了一口气,侧首看向满脸焦急之色的琅尘,心生疑虑,刚才发生了什么?好像是琅尘被撞了一下,然后自己搂住了她,再后来……夜寰想不起来,但他能够感受地到心里那股还未消失殆尽的莫名的怒火。 他轻轻摇了摇头,恢復神色,对琅尘说:“没事,我们走吧。” 琅尘手心微微出了汗,悄悄在衣服上擦了擦,握住夜寰伸来的手,余悸未消地跟着他出了人群。 沉默着走了一段,琅尘的注意力就又被转移了。 这次不是什么新奇的吃食和小玩意儿,而是四下投来的熟悉的、灼热的目光。 第59页 琅尘翻了个白眼,暗道,“又来了。” 提了一口气,琅尘烧了怒火皱着眉头把周围含羞带怯却不停地瞟向夜寰的少女少妇们瞪跑了不少,可还是有几个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琅尘一叉腰一耸肩,拽住夜寰的衣领霸道地一拉,冲着他的嘴上去就是一个宣示主权的吻,之后又瞪向那几个女人。 那些女人见她行为如此火辣大胆,先是一愣,之后赶紧捂着发烫的脸跑开了。琅尘得意地斜了斜那些落荒而逃的身影,唿出一口气,可算是把那些讨厌的莺莺燕燕给解决了。 抬手摸了摸嘴唇,小刺猬又炸毛了,夜寰想。 琅尘心情大好,狠狠地咬下一颗山楂,之后伸到夜寰面前,夜寰摇摇头,拿开她的手,在琅尘疑惑的表情中低下头,吻去了她嘴边沾着的糖渣。琅尘脸一红,慌忙埋下头去。 夜寰轻笑一声,俯到她耳边,淡淡道:“我也要把我的情敌给赶跑。” 琅尘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羞着脸悄悄弯起了唇角。 夜寰直起身,把披风解下来给她披好,之后重新握住她的手,向城门外走去。 出了城门,琅尘手里握着的竹籤上只剩一颗山楂了,她捨不得吃,但又压不住肚里的馋虫,脸皱成一团,相当纠结。 夜寰看她一直盯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却不吃,问道:“怎么不吃了?” “吃了就没有了。”琅尘扁扁嘴。 夜寰轻笑一声,跟她说:“你若是喜欢,我常带你下来吃。” 可琅尘还是捨不得,虽然以后夜寰还会给她买好多好多支糖葫芦,但现在手里的这一支,是他给她买的第一支。 夜寰摸摸她头顶的包子,又捏了捏她纠结的小脸,这时,不远处放起了烟花,瞬间擒住了琅尘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漫天的璀璨飘飘洒洒,烟花的光芒镶到她的身上,明媚温暖。 “哇……”琅尘痴痴地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花,喃喃道,“好漂亮啊……” 夜寰负起手,站在后边看着她,烟花落进他眼里被瞬间吞噬,火光点亮不了他的眼眸,但在眸底,却尽是比烟花还要绚烂的颜色。 他想着下午琅尘喝醉时叫喊的那些话,还有她刚才蛮横又霸道的吻……思绪渐远,她的天真,她的娇憨,她亮晶晶的眼睛,她明媚清澈的目光,她可爱又狡猾的小心思,她的一颦一笑…… 夜寰恍然,原来,她早已在他脑海心间,分分寸寸、丝丝毫毫,全都是她。 琅尘把最后一颗山楂叼到嘴里,这么好看的烟花,一定要配上好吃的糖葫芦才更完美。还没来得及咬,她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唤。 “琅尘。” “嗯?”她叼着红亮的山楂回过头去,眼神纯净。 “嗖——” 又一个烟花升至空中,夜寰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砰!” 在烟花的绽放声中,他缓缓开口。 “我们成亲吧。” “哒”的一声,山楂落地。 最后一个糖葫芦,终究还是没有吃成。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第十二章 琅尘愣愣地看着最后一个山楂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远。 她应该惋惜的,她应该懊恼的,可她都没有,嘴依旧张着,手依旧抬着,脑子里像是进了一窝蜜蜂,嗡嗡地吵个不停。 他,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好像唤她,然后…… 他说, “我们成亲吧。” 我们成亲吧。 成亲…… 蜜蜂骤然飞走,琅尘霍地抬头,夜寰就在眼前,咫尺相隔。 他把她僵在半空的手握进掌心,俯身,低头。 唇上的柔软略带着温热,轻轻含住她,甜蜜又缠绵,她慢慢闭上眼睛,唇间的美好蔓延至全身,她脚下发软,似是落于云端,似是栖上烟雾,似是踏在花间。 远处的烟花还在“砰砰”地开,但她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他,他的吻,他的拥抱,他轻浅的喘息…… 只剩下他,只有他…… 良久,她缓缓睁眼,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夜晚的风吹来,他额角的垂髮飘了飘,半边脸映上烟花火红的光,似近似远,似实似虚,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的眼睛乌黑一片,留不住任何光芒,但她知道,此刻,她在里面。 她看到他双唇翕动,她听到他说, “我们成亲。” 她听到自己说, “好……” 琅尘呆呆坐在寝殿的床上,脑子里噼哩啪啦,全是昨晚的烟花。她总觉得一切软绵绵雾蒙蒙的,抓都抓不住。 夜寰端着早膳进门,就看见琅尘头顶乱糟糟,懵懵地抱着被子一动不动。 眼角含笑,走过去把她抱进怀里,顺了顺她头上的两个包子,跟她说:“天君召见,快去洗漱一下,用完早膳我们去洗宸殿。”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再告诉他我们要成亲的事。” “成亲”两个字就像一道滚滚天雷,一下子把琅尘噼回现实。 第60页 “我们,真的要成亲了?”琅尘长长的眼睫眨了眨,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问他。 “嗯,真的。”夜寰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无比真诚。 琅尘抬手捏捏夜寰的脸,嗯,冷冰冰的温度,是真的。 再掐了掐自己的脸,嗯,疼,是真的。 她的小动作又可爱又好笑,夜寰宠溺地捉住她又往胳膊上掐的手,带着她去洗漱装扮,之后跟她同用了早膳。 一切准备完毕,夜寰牵着她的手去了洗宸殿。 天君天后早早等在殿中,走到阶下站定后,琅尘松开夜寰的手,弯腰行礼,“参见天君,参见天后。” 夜寰依旧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 天君示意琅尘起身,道,“缥缈仙君的拂尘尾已被寻回,琅尘的过错,本君便不再追究了。”话锋一转,看向夜寰,“不过昨晚空无一星,星神可否跟本君解释一下?” 夜寰如实相告:“昨夜本君陪琅尘在人界过除夕。” 天君未等再说什么,就听见天后温煦的笑声,“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令星神旷夜,原竟是为了陪琅尘过除夕?” “天君天后千万别生气,是我,哦不,是小仙缠着神君去的,你们要罚就罚小仙吧!”琅尘急忙跳出来维护夜寰。 天君见她猴急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如空谷洪钟之音,“好了好了,本君没有怪罪的意思。索性昨天云神多布了几块云,不见群星倒也说得过去。” 琅尘松了一口气,堆起大大的笑容,拍马屁道:“天君圣明!真乃我天界之福!” “装模作样。”天君呵责道。 琅尘看出来他是在故作严肃,又嘿嘿地往前挪了几步,“小仙肺腑之言,天地可鑑!” 天君笑着走下来,轻轻在琅尘额头上弹了一下,道:“真是个机灵鬼。”一甩袖子,“好了,拂尘已经完整了,星神便赶快令其归位吧。” 天君说完就往殿外走去,夜寰转身,叫住了他。 “天君请留步。” “嗯?”天君停下脚步,“星神可还有事?” “本君要与琅尘成亲,但这嫁娶之事本君不懂,还望天君天后帮忙。” “什么?你们要成亲?”天君勐地转回过身来,眉间皱起。 “是。” 天君看了看夜寰,又看了看琅尘,再将两个人合起来看看,之后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总之一双眸子很是晦暗。 少顷,才听得天君深深吐了一口气,语气如常,“突然就说要成亲,委实惊到本君了。但你放心,你们的婚事,本君定会替你们好好操办。” 夜寰难得地道谢:“多谢天君。” “好了,你先回星河处理归位之事,本君与天后交代一下你们的婚事,琅尘也留下来听一听。” 夜寰应了一声,之后侧身向琅尘,指了指手腕,“说完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琅尘听话地点点头,道:“好。” 待夜寰离开,天君问琅尘:“你们什么时候决定要成亲的?” “昨天晚上。” “在人界的时候?” “是。” “他提的你提的?” 琅尘低下头,红晕悄然而至,“神君提的。” 天君负手踱了几步,而后看向琅尘,她一脸羞色,眼中闪着纯净兴奋的光。 天君眯起眼,恍惚间仿若又看到了那个也曾天真烂漫过的人。 他要娶别人了,一个像极了十二万年前的你的姑娘…… 你,会伤心吗…… 还是替他高兴呢?…… 天君暗嘆一声,敛起温和的笑,“想不到这冷若寒冰的星神竟也会有如此专情之时。也罢,天界好久没有喜事了,本君和天后一定会给你们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心里开满了花,琅尘忍住不断上翘的嘴角,乖巧道谢:“谢谢天君天后!” “过来。”天后朝她招招手,琅尘跑上台阶,坐到天后旁边的椅子上,天后摸摸她的头,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啊?” 琅尘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搓搓手小声道:“都,都听天后的……” 天后笑道:“果然还是个姑娘家,平常再怎么闹再怎么淘气,一听要成亲也还是会害羞的。” “尘儿和星神的婚事还请天后尽心尽力,琅尘怎么想就怎么办,定要让她满意。” 天后沖阶下的天君略微欠身,应道:“是,天君放心。” 天君点点头,转身离开。 琅尘看向天后,天君早已远去,她却依旧定定地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 琅尘眨了眨眼,问道:“天后很喜欢天君吧?” 天后眼神一动,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反问琅尘:“为什么这么问?” 琅尘托着腮帮,认真道:“天后看天君的眼神很温柔,虽然天后看别人的眼神也很温柔,但那是不一样的,您看天君的时候,整个眼睛里都是他。” 天后收敛笑容,低下头去。 琅尘又道:“可是天后不快乐。” 第61页 天后握着的手一紧,声音飘渺,“你看出来了?” “嗯,看出来了。”琅尘解释道,“天后看天君的眼神很温柔,但也很伤心。” 天后垂下双眸,长睫轻轻颤动,说不出的脆弱,之后她抬起手,遣散了周围的侍女。 洗宸殿只剩她和琅尘两人,空旷沉寂,只听得见天后低哑的音色:“你知道,我与天君为何迟迟没有子嗣吗?” 琅尘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知道天君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琅尘又摇摇头,“不知道。” 她能感受到天君是喜爱她的,但至于为什么,琅尘实在是不清楚。 “因为一个人。” 谁?女的吗?难道说…… 琅尘猜测着是不是天君在年少时遇到过和自己很像的一个人,两人来了一场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爱情,之后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反正是歷尽千辛万苦之后却依旧落了个天人永隔的下场。 还没开口问,天后就轻嘆了八个字:“无关情爱,唯有愧疚。” “愧疚?”琅尘脱口而问,“天君干什么亏心事了?” 天后一愣,之后笑了起来,如清风拂面、细水过石。 轻吸一口气,“照说,也算是亏心事吧。”天后说,“天君刚即位那会儿,一次宴会上,一个刚化成人形的小丫头闯了进来,在殿内横冲直撞,最后爬到天君的位子上,又蹦又跳又唱又笑,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因为那时的天君心思沉重、敏感多疑,我们都知道,那个小丫头绝对没有好下场。坐上君位,是对天威极大的蔑视和挑战,天君不会放过她的。 “天君把她囚禁到了九阴虚诞,那是三界至阴之处。小丫头很害怕,撕心裂肺地哭喊,手不停地刨着结界,指甲全掉了,血肉模煳,我看着都心疼。她刚化成人形什么都不懂,爬上天君的座位绝对是无心之失,可是天君依旧把她关进了那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琅尘的眼角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 “后来,她死了。”天后的眼神移到窗外,几只大雁掠过,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眼前朦胧,她轻轻说,“她死了,为了三界的安宁。” 为了三界的安宁…… 琅尘心绪凝滞,沉思片刻,疑惑道:“可是北斗里并没有这样的一颗星星啊。” 天后苦笑一声,告诉她说:“她非仙非神,不会归入天河的。” 琅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琅尘的真实身份唿之欲出啊唿之欲出 ☆、第十三章 天后继续说:“天君一直以为那丫头从九阴虚诞逃出来会找他报仇,她也的确那样做了,可最后却为了天君的统治和三界的安宁自愿死去。天君知道后把自己关在殿里整整三天三夜,再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统治的手段也变得温和开明,所有人都为之高兴。可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他心里有多悔、有多痛。 “我们虽然是政治联姻,但他对我确实还有几分情意,他初登君位,无暇子嗣之事,我便也由着他,直到政权稳定,我们可以有孩子了,他却依旧不肯。不是不想要,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惩罚害死了小丫头的自己。 “他对谁都很好,用最轻的刑法惩处犯错的仙神,唯独用最决绝的方式对待自己。我很难过,我想方设法让他振作起来,哪怕变回原来的样子,阴狠也好毒辣也罢,只要他不再苛责自己。我甚至明知文婧和诚毅互许终生却还是强行让天君立她为妃,之后故意引着他去后花园,让他亲眼看到文婧和诚毅在一起,我本以为这样可以激怒他,可是,可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反而废掉了文婧,放她和诚毅双宿双飞……” 一颗眼泪夺眶而出,砸到了天后泛白的指节上,灼得她又烫又痛。 “我为了他做了坏人,做了我最不齿的坏人,可他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天后喃喃说完这一句,之后沉默了好久。 琅尘一直在旁边听着,她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她不是很能体会天君和天后的心情,但她知道的是,天后口中的那个小丫头死掉之后,天君和天后都很难过,非常难过。 琅尘知道难过的滋味,于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天后平復心情。 在一声轻嘆过后,天后缓缓转头,怜爱又缅怀地看向琅尘,“所以,当你在百花节爬上天君座位的时候,他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因为他终于有了弥补的对象,他终于可以说服自己试着放下过去,试着原谅自己了。” 天后爱怜地摸摸琅尘的发包,道:“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两个小发包,淘气又可爱。两只眼睛眨啊眨,比瑶池的水还要清澈。”对上琅尘同样清澈明亮的眼睛,天后心下一动,犹豫半晌,问道,“我知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可是琅尘,你愿意,做我们的义女吗?” 突然的一个问题把琅尘给砸蒙了。 “呃……”琅尘挠挠脑袋,不知该如何开口。 抬眼瞧了瞧天后,她正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琅尘低下头,掰着手指头数着做天君天后义女的利弊。 第62页 嗯,首先呢,她也变成有爹爹有娘亲的人了,而且是天界权力最大的爹爹娘亲,哈哈;其次,她也可以像淳霂一样,在人前横着走,吼吼;再次,不管她想要什么,天君天后都会给她,虽然夜寰也会给,但这样不就是两份了嘛,嘻嘻;再再次,不管她闯下什么祸,天君天后都会护着她,虽然夜寰也会护着她,但这样不就是双重保险了嘛,嘿嘿;再再再次…… 琅尘把十根指头翻过来覆过去数了好几轮都没数完当天君天后义女的好处,算了先数弊吧。 嗯,弊嘛,琅尘想了想,好像没有哎。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百利而无一弊”! 琅尘抬头,眉眼弯弯,两靥生辉,答应道:“好!” 天后笑了,发自肺腑的笑,她张开双臂将琅尘抱进怀里,不停地亲吻她的额头,琅尘靠在天后胸前,双手环住她的腰身,闭上眼睛感受周围温柔慈爱的气息。 太好了,她也有爹爹和娘亲了。 第二天天君就昭告天界认琅尘为义女,册封为公主,嫁于星神为妻,择吉日完婚。众仙神又是一阵震惊,那几个关节不牢靠的又把下巴给吓掉了。 天后本来给琅尘准备了寝宫,就在苍幕宫旁边,宫殿又宽敞又豪华,琅尘在里面转了转,正纠结要不要搬进去的时候就见着众仙神络绎不绝地来给她送礼道贺,又是讨好又是巴结,吵得琅尘头疼不已,她在宫里还没待够半个时辰就逃回垂星宫去了,垂星宫可是天界公认的冰窖,就算众仙神再想巴结也万不敢来垂星宫碰钉子。之后琅尘给天后传了个信说她在垂星宫待惯了,而且也捨不得夜寰,以后就还是住在垂星宫里,天君天后若想见她只要传个话,她随时去见。 但毕竟是天界十几万年来第一个公主,就算不是天君天后亲生的又怎样,众仙神依旧上赶着去巴结,垂星宫他们进不去,但公主总要出门的嘛,于是众仙神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约而同地守株待公主。琅尘走在路上时不时地就从旁边蹦出一两个捧着礼物的神仙,那一个个“公主”听得琅尘那叫一个爽,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每每碰到这种情况,琅尘都先是端着大方谦和的仪态婉拒,然后在他们的盛情下“勉为其难”地接受,等一回头就原形毕露,抱着礼物喜滋滋地跑回垂星宫。 可没过多久,琅尘就不得不把当公主的新鲜感给放下,整个人变得忧心忡忡的。 因为夜寰,不大对劲。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夜寰又有好几次变成在人界看到琅尘被撞之后的那个样子,眼底蒙上一层黑气,周身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琅尘唤了好久他才回神,而且丝毫记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下午夜寰又发生了这种情况,琅尘很担心。 今天正好是阴日,琅尘打算陪宴屿熬过反噬之后把夜寰的情况跟他说说,问问他夜寰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琅尘安顿好夜寰,匆匆忙忙赶到子烁宫时,宴屿已经挨到钻心一步了。 琅尘径直跑到拂熠殿,法术一挥,结界熔开一道缝隙,琅尘赶紧走进去。 殿内依旧黑得瘆人,琅尘捻了道光,跑上前抱起地上的宴屿,他已经神志不清了,衣服被汗浸透,湿乎乎地贴在身上,银白的髮丝被血染红黏在嘴边,琅尘大体给他收拾了收拾,就看见宴屿微微张开嘴,像是在呓语着什么。 琅尘立马凑过去,问:“你想要什么?我听着呢。” 宴屿吐出一个字。 琅尘没听清,“红?什么红?”把耳朵贴到他嘴边。 又吐了一个字。 “黄?”琅尘皱皱眉,直起身轻轻摇摇他,“红黄?到底是红还是黄?” 怀里的人再无声响,只余一丝羸弱的唿吸。 过了许久,宴屿甦醒,琅尘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宴屿逐渐恢復了过来,只是还微微有些喘,闭着眼睛靠上椅背养神。 琅尘心里虽急,但此时也不好开口,只能坐在椅子上等着他,又过了一会,宴屿调整了一下唿吸,睁开眼看见琅尘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问她:“出什么事了?” 琅尘这才把夜寰最近的异样原原本本跟他说了,之后低下头扯着头髮焦心不已,于是就忽略了宴屿嘴角处那转瞬即逝的笑 “红尾雀,我该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我怕他出事。”琅尘的眉毛拧成个结,心里又急又怕。 宴屿淡淡开口,似是自言自语:“是时候了。” “什么?” 眸光一闪,宴屿按下多余的情绪,语气染了几丝严肃,“我只让你去帮他生魄,却并未告诉你他为何生而无魄。” 琅尘扁扁嘴,他没有告诉过她,她也从未考虑过,如今他提出这个问题,琅尘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宴屿接道:“接下来我的话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我希望你能听完。” 唇被抿成一条直线,琅尘重重点头。 宴屿抬头望向窗外那朵缓缓飘过的云,眯起眼睛,仿佛万千思绪无从起,一声轻嘆落地,方闻他道:“三万年前,魔界突然出了个煞魔,放出了禁于幽冥谷的煞族之人。煞族乃魔族一支,是三界至恶之族,煞族之人生来三魂一魄,那一魄,便为恶魄。” 第63页 恶魄? 琅尘纳闷地皱起眉头,她只知道“喜怒悲恐爱恨悔”七魄,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恶魄”啊…… 不等她寻思明白,宴屿继续说道:“天魔大战一触即发,后来煞魔一声令下,带领魔族之人闯入天界,打了整整七天七夜,三界一片漆黑、惨无天日。最后,先战神将毕生修为凝聚到化祭剑上,化祭剑刺穿了煞魔的身体,煞魔随之灰飞烟灭,天魔两界合力将煞族重新封印回幽冥谷,并与魔界签订合约永世无战。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自此可以高枕无忧,但哪里想到,煞魔的恶魄在化祭剑刺入体内之时被震出,飞入了天河,但由于化祭剑剑气过厉,恶魄重伤,陷入了沉眠。天河乃三界灵力最为丰沛之地,有了天河的滋养,恶魄渐渐生了三魂……” 琅尘越听身子越凉,心突突直跳,她想到了,她想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星神不仅仅是煞魔 嗯 这种吊胃口的事我才……会做呢! ☆、第十四章 “尘儿?”宴屿见她恍惚停下唤她,没反应,又唤了一声,“尘儿!” “啊?!”琅尘吓了一跳,回过神,眼睛不住地眨,手指绞在一起。 宴屿的目光擒住她,将她一切表现尽收眼底,他强撑着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直视自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星神,便是煞魔的恶魄所化。” “这……不,这,怎么会……” 琅尘不知所云,她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但没办法,这就是事实,生而为神、仅有三魂而无魄,三界之中,唯夜寰一人。 宴屿看出了她的无措,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轻声而问:“尘儿,你是在害怕吗?” “不是。”琅尘毫不犹豫地否定,她心慌、她无助、她语无伦次,不是因为害怕,她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她挪挪身子,咽了咽喉咙,“你,你继续说吧。” 宴屿看了她一眼,反应好像比想像中要好得多…… 走到琅尘身后,将手轻轻放到她的肩膀上,“你刚才说的他现在出现的异常,都是恶魄要甦醒的迹象。若恶魄一朝甦醒,他必为恶魄所噬,重为煞魔。” 琅尘身体一僵,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悲魄和恐魄可暂缓,但要尽快助他生出爱魄,非如此,煞魔必当再世。”他停了停,周遭顿时静得瘆人。 琅尘心更慌了,焦躁不安,语调也袭上了几分急促,“然后呢?你快说啊!” 她的身子说着就要往后扭,宴屿手上用力钳制住她,垂眸微勾唇角,不疾不徐道:“但是七魄中爱魄最难生,于他更甚,煞族之人仅有恶魄,通身玄黑,以石为心,无情无爱,杀戮为崇,想要让他们生魄,比让天河水倒流还难。” 可从最初宴屿要她助夜寰生魄,到现在将一切告知,若无解,宴屿定不会做这些无用功。 思及此,琅尘心中稍安,道:“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宴屿并未马上回她,琅尘只觉得肩上的力度大到极致,而后勐然消失。宴屿绕过她踱到香炉前,捻手间那香气便披上一层薄光,像极了天河涨潮时腾起的星雾,缭缭而上,化而为屑,遂扬洒于天地间。 琅尘盯着那香气,脑中一片混沌,待回过神来时,天边已如血,昙鸟飞了一拨又一拨,直到宴屿的影子从他脚边被拉伸到三尺之外后,他终是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似以往之清亮,像是被沙刮过,又刺又哑,“你,当真想帮他吗?” “我一定要帮他。”琅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坚定。 一团白气从宴屿口中熘出,他回到琅尘身前,双手復抓上她的肩,那骄阳般的瞳仁此刻深邃如渊,将琅尘死死囚于其中。 “若要帮他,你会尽失所有,你还要帮吗?” 琅尘攥攥拳,眼神反锁住他,一字一顿,“要、帮。” 他又盯了琅尘半晌,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绷紧的身体忽地泄下来,绵软如扶摇宫的云糖,却一点都不甜。 “要生爱魄,仅一种方法。”宴屿顿了顿,声音如远古传来,冗长幽远,“先得爱,次夺其爱,再为爱所叛,最后亲戮其爱,遍尝悔恨苦痛,方生爱。而你,便是其爱。” 先得爱,次夺其爱,再为爱所叛,最后亲戮其爱,遍尝悔恨苦痛,方生爱…… 而你,便是其爱…… “轰——” 琅尘极其怕雷,而此刻脑中炸响的这道雷比任何一道都来得生勐,可她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只任它一遍遍地迴响,一遍遍地将她噼裂。 “一步步执行,一步步推进,如若成功,他便会在此过程中生出最后的三魄,爱恨悔相存相伴,依託而生。在最后一步中,三魄落根,共同作用,恶魄因此而灭,而他,也会成为真正的神。” 惊雷渐隐,琅尘只觉得头疼异常,特别疼,特别…… 她抱着脑袋滑下椅子,缩成一团,死死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讲任何一句话,可宴屿却不依不饶,蹲下身强行掰下她的双手,逼她抬头看他。 第64页 他又说:“尘儿,一共四步,但在这四步之中,你要受尽酸楚,身心俱损,而最终的结局,是你非死不可,如此,你还要帮吗?” 琅尘木然地看着他,眼中晦暗溟濛,恍惚不语。 帮吗?她才活了三千二百岁,她还没有看过忘川的息光,还没有听过聆音仙君说过的人间崑曲,还没有吃完所有口味的云糖,还没有看到淳霂说要找到的那个比夜寰好一万倍的人…… 她还没有嫁给他…… 可是,他不能变成煞魔啊,他那么好,那么温柔,他真的不可以变……只要有爱,只要有爱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神,然后,他就可以替她去看、去听、去感受这世间万物、去体会这冷暖炎凉。 这样,也挺好。 琅尘眼里的光虽然暗了下去,但至少到最后,她可以把光,放到他的眼里。 她抬起头,启唇:“只要是他。” 只要是他,她便能够奋不顾身、无怨无悔,哪怕是命,她也可以不要。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如玉树临风前,月映天河岸,她怎会忍心让他变成嗜血如命杀戮成性的煞魔?…… 他只适合站在天河里,看群星璀璨,品风雪荏苒。 宴屿别过脸去,他终是逼着她走到了这一步,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一颗棋子,但真到了要她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却还是觉得酸涩。 可既已落子,覆水难收,他只能继续把她往前推,希望结果可尽如他意。 “接下来,该进行第二步了。” 宴屿说。 琅尘失魂落魄地离开子烁宫,脑子里一直迴荡着宴屿的话,中途好几次差点从云上跌下去。 她不怕死,真的,她不怕,她只怕再也见不到他…… 如果她死了,夜寰会伤心吗?应该会的吧,他的七魄皆因她而生,他的喜怒哀乐只因她而起,他应该是会伤心的,可她不想让他伤心,她只想看着他笑,他一笑,薄唇微翘,眼角微弯,整个世界都亮了。 所以,她会好好配合宴屿,好好地配合他演戏,等戏演完,夜寰就会恨她,那样的话,就算她死了,他也不会伤心的吧…… 心突然疼了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琉璃从高空坠落,砸在她的心上,摔得粉碎,每一片都倒映着夜寰的脸,闪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的光,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心就被抓了一把,然后万千碎片扎进心房,霎时鲜血淋漓。 痛,真的好痛…… 琅尘攥紧胸口趴跪到云上,那痛从心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毛孔也被尽数填满,心一动,浑身便跟着颤抖起来。 那悸动如此熟悉,琅尘一顿,再一感受,没错,不是心动,是守灵珠…… 是夜寰! 琅尘慌忙往垂星宫赶,云没着地她就踉跄着跑下来,跌跌撞撞冲进执清殿。 殿里很黑,参商殿的东珠明明亮着,可执清殿却一片漆黑,琅尘摸索着向前,试探地唤了几声:“神君,神君?” 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琅尘竭力稳住身体,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捻道光的,双手颤抖,捻了好几次才捻亮,待眼睛适应过后,她才发现殿内杂乱不堪,床幔也被扯了下来飘荡在床前,缦后似乎有一个人,光把他的影子浅浅地贴在墙上,朦胧的一团。 绕过满地的桌椅碎片,琅尘将微光移到床边,隐隐照亮了床头那个缩在一起的身影,她轻轻地走过去,把手慢慢地放到他的手臂上。 “神君……?” 夜寰缓缓把头从膝间抬起来,光往前凑了凑,琅尘霍地睁大双眼,死死地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叫出来,恐惧罩满全身,连光都跟着不停抖动。 床上的,已经不是原来的夜寰了。 衣衫凌乱不堪,墨发乱糟糟地披满全身,只露出半张脸,那脸惨白,四周泛着玄黑,像墨汁在不断翻涌。他的嘴是黑的,整个眼球也被黑色吞噬,无白无光,眼底冒着黑气,一条锐利的黑线深深地刻在额头上,同样往外涌着浓烈的黑气。光从侧面打过来,这张恐怖的脸被笼在阴影下,更显阴森诡异。 他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但全身却微微打着颤,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手攥着裤腿,指节狰狞。 显然,他在害怕。 琅尘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把光送至半空,慢慢地移到床边坐下来,双手将挡在夜寰脸上的髮丝拨开,捧住他的脸转向自己。 她心里很怕,因为她知道,这是恶魄甦醒的徵兆,但只要没有完全甦醒,夜寰的意识就不会完全被它吞没,只要还有一丝意识,她一定能将他夺回来。 她微笑着,缓慢地靠近他,轻柔地对他说: “别怕,”她说,“我来了。” 在幽冥谷的山洞里,也是这五个字,让她瞬间安心,而现在,这五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温暖和抚慰,柔柔地吹进夜寰的耳朵。 黑线慢慢变细直至消失,脸上的黑气褪去,眼底逐渐明晰,直到瞳仁的轮廓再次显现,夜寰看清了眼前的人,慌乱地一把抱住了她。 他把她紧紧地箍进怀里,用尽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骨髓,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贴,贪恋地吸取她的体温,似是这样才能赶走他内心的无助与恐惧。 第65页 他一直抱着她,不松分毫。 琅尘感受到了他的惊恐,伸出手攀上他的背不停地抚摸,贴到他耳边细声安慰:“别怕,我在呢,我一直都在,没事了,没事了……” 意识逐渐恢復正常,夜寰抬起头来看着琅尘,双手微颤,不肯离开她的背。 “琅尘,我很害怕……”声音喑哑,喘息战慄,“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怕我会伤害你……” 原来是这样。 琅尘千疮百孔的心又疼了,恐魄,也是因她而生。 这样惊慌的夜寰,这样脆弱的夜寰,这样柔软的夜寰,不管哪一种,都是她爱着的夜寰。 她的夜寰,她绝不会让他消失。 琅尘重新抱住他,不断亲吻着他的额头,像他吻她时那样,眷恋又缠绵。 “没事了,没事了……”她呢喃道,“我绝不会让你变的……” ☆、第十五章 夜寰在她怀里沉沉睡去,琅尘将他小心地移到床上躺下,帮他把身上收拾妥帖,然后将殿内一切恢復如初。最后她回到床边重新坐下来,她看着睡熟的夜寰,安静无力,周身清冷的气息微弱。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原本明媚的脸如今乌云密布,遮住了眼中的光,眉头紧紧锁住,唇被抿成一道凝重浓深的直线,颤抖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琅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手竟比他还要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催动法术,将灵力源源不断地从他眉间注入。恶魄感受到了这股纯粹温热的灵力开始反抗,琅尘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催动元神的力量来抵抗恶魄的反噬,奈何她修为不够,恶魄又太过强大,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但她只能拼命坚持。血慢慢从她嘴角渗出,琅尘霍地睁开眼,用最后一股勐烈的灵力将恶魄整个包围,殿内瞬间亮如白昼,恶魄被抑制住,重新陷入沉睡,周围渐渐恢復黑暗。 喉间一顶,腥气充斥口腔,她急忙捂住嘴跑出去,扶着夜枫“哗”得呕出一大口鲜血。 一阵夜风过,推着厚重的云层禁锢了那本就不甚明亮的月光,四周顿时暗了下来,琅尘的手指嵌到树干里,指尖钝痛,碎发被风撩起,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原本清澈的两汪如今已变成死水,悄无声息滑落,却再无半分波澜。一丝苦笑溢出,轻微得难以捕捉,随风飘逝去。 那滩鲜红的血变成暗红,慢慢渗到土壤里,枫叶一瞬染红,承受不住夜风的摧残脱离树枝,飘飘荡荡落于地。 夜寰总觉得最近琅尘有心事。 就像现在,天后把他们叫到苍幕宫让他们挑选婚礼上要撒的花瓣,侍女们端来了十几种种花瓣,夜寰对这些没有研究,一切只顺着琅尘的心意,只要她喜欢,那便是最好的。 琅尘坐在他身边,侍女把托盘举到她面前,她却无动于衷。 天后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心生疑惑,放下茶盏唤了一声:“尘儿?” 琅尘依旧出神。 天后耐心地又唤了几声,可琅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夜寰侧首看她,她双眼无神,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思索一下,手覆上她的,轻轻拍了拍。 琅尘眼神一颤,抬起头看向他。夜寰沖她微微一笑,握起她的手置于身前,耐心道:“天后唤你呢。” 琅尘混沌着又扭过头去看天后,“母后有何吩咐?” 天后宠责地笑了笑,道:“你看看这些花喜欢那种?” “哦,哦。”琅尘这才发现面前一片五彩缤纷,随手指了一盘,“就这个吧。” 天后一愣,之前选婚礼用物时她可是又蹦又跳一挑就是一天,眼睛往外射着兴奋的光挡都挡不住。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毕竟是个孩子,喜怒无常也在常理之中。天后很快就恢復了温柔的笑容,沖侍女挥挥手,吩咐道:“去跟花神说公主选了白蔷薇,请她务必精心准备。” “是。” 侍女退下后天后看着琅尘心神恍惚的样子有些担心,还是问了出来:“尘儿,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 “啊?没,没有。”琅尘急忙摆摆手,头低得更低了。 天后还想说什么,夜寰不露声色地打断她,“天后不必忧心,只是婚礼之日就快到了,琅尘有些紧张而已,本君会好好宽慰她的。” 琅尘急忙接下他的话,“对,母后,我就是紧张了。” 天后看了她一会,轻嘆一口气,笑道:“也是,一月后就是婚礼了,你难免会不安,若有事随时来找母后,听见了?” 琅尘点点头,“听见了。” 夜寰捏捏她的掌心,眉眼含笑,琅尘扯了一下嘴角,错开了他的目光。 回到垂星宫夜寰一直在琅尘寝殿里陪着她,不过不管怎么哄她逗她,琅尘都兴致缺缺。 夜寰不免担心,隐去笑意,坐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问:“琅尘,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琅尘耷拉着的眼皮抖了抖。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吗?她已经尽力保持平常的样子了,但还是露出了破绽。 真是没用!琅尘在心里斥骂了自己一句。 抬起头,反搭上他的肩,挤出一个他最喜欢的笑容,回道:“没有事啊,就像你说的,我是真的有点紧张了,你不用担心的。” 第66页 夜寰依旧不放心,迟疑道:“真的?” “比真金还真!”头点得像捣蒜。 想起那件事,琅尘心一揪,随后面不改色地对夜寰说道:“对了,红尾雀说下午的时候要来找我说事情,他能进来吗?” 夜寰无心这些,随意应了一声,眼睛依旧游走在琅尘脸上。 琅尘见他忧虑满面,从床上拽起他往外推去,“我真的没事,你不是要去推演星陨的日子吗?快去吧快去吧,就这几天了,可不能出岔子。” 夜寰犹疑着停到门口,转过身想要再确定一下。琅尘故作轻松,眼睛弯起一个适宜的弧度,梨涡浅浅地挂在左颊上,沖他招招手,催促道:“好啦,快去吧。我也睡个午觉,晚膳见!” 夜寰见她神色如故,心里虽还有些担忧,但还是点点头离开了。 琅尘关上殿门,深吐了一口浊气,肩膀泄下来,颓丧地挪到床边闷头倒下。 晚些时候宴屿如约而至,琅尘看着突然出现在她殿里的人,身子一梗,僵硬不动。 宴屿看出她的紧张,略作沉吟,踱到她身前,淡声道:“你若是后悔了,可以放弃。” 放弃?不,她不能放弃,她怎么可以放弃? “我不后悔。”琅尘声音低哑,却掷地有声。 宴屿眼角闪过一抹精光,坐到桌边。琅尘偏过头去,把身体缩进床角。 二人皆是沉默,风一丝一丝过,云一缕一缕聚。 接近黄昏时分,琅尘带着宴屿来到后院,两人站到夜枫下,宴屿抬头看着叶子的颜色,不解地皱起眉头。 “怎么这个时候就变红了?” 琅尘面无表情,平淡无奇道:“那天我一不小心在这洒了碗浆果蜜,第二天它就红了。” 夜枫一夜变红,只有她清楚原因。 不是浆果蜜,是她的血。 宴屿顿觉好笑,调侃道:“不愧是什么人养什么树,连口味都一样。” 琅尘不再接话,宴屿收起玩笑的口吻,看了看天色,问她:“眼看就到点了,你确定他会来?” “会。我们每晚酉时二刻用晚膳,无一例外。”说着琅尘不经意往园外一瞟,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他们走过来。 琅尘眼神一躲,沉声道:“就是现在。” 宴屿应声将她按到树干上,俯到她耳边,唇角一勾,声音便染满魅惑:“好戏,开场了。” 夜寰踏入后院,刚一打眼脚步便被钉在原地,再难移动分毫。 他的琅尘被宴屿紧紧抱在怀里,他们站在夜枫下,宴屿挑着她的下巴,与她双唇相贴,毫无空隙。枫叶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颜色跟宴屿的衣衫交融,与天边的残阳糅合,一样的明艷,一样的火红,刺得他双眼生疼。 他拼命想要移开目光,但双眼像是长到了他们身上一样,怎么也抠不下来。身后的双手狠狠攥起,指节泛白、青筋暴突,掌心如刀割,汩汩鲜血从指缝流出,冰冷刺骨。神色平静出奇,只有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他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远处贴合在一起的那双身影。 无形的寒冰凝聚成壳将他牢牢囚于其中,心上的跳动渐弱渐停,无光的眼睛更显空洞,周身泛起冰气,一片枫叶飘到身边,瞬间结了一层霜。 琅尘仰着头,顺从又牴触地被宴屿吻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非常熟悉,熟悉到她确信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如此刻一般,同另一个男人亲吻着,只为了在心爱之人的面前演一齣戏。 心痛到恍惚,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散于风中,化为点点清光,耳边传来宴屿飘忽不定的声音。 “尘儿,戏还没演完。” 琅尘勐然睁开眼睛,心绪回归现实,一把将宴屿推开,宴屿松开她,故作踉跄后退了几步。琅尘趁机逃到夜寰身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半真半假地哭喊:“神君!神君救我!” 夜寰无动于衷。 琅尘感受到了他的冰冷,不似往常,现在他的身体,透着彻骨的寒。 宴屿走了过来,一伸手就把琅尘拽到自己身边,紧紧钳住她的手腕,云淡风轻地对夜寰说:“既然星神已经看见了,那本君也就实话说了。尘儿是本君心悦之人,派她来垂星宫只是为了帮你生魄,只是本君没想到这丫头竟真的对你动了情,还要嫁给你,本君可绝不允许自己所爱之人另投他人怀。助星神生魄之事本君会另做安排,只是尘儿既然是我子烁宫出来的,本君便把她带回去,早日与她完婚也早日解决本君的一件心事。” 宴屿说着把琅尘往怀里一带,凤眸微挑,眼神不离夜寰,付之一笑,“星神,告辞。” 二话不说拉着琅尘抬脚就走,琅尘一直盯着夜寰,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砸成一个个小坑,可不管她多么伤心,流多少眼泪,夜寰再也不会心疼了,他的眼睛越过他们飘向远方,空洞无神,冷若冰霜。 这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这是这齣戏最理想的结局,第二步“夺其爱”成了,可琅尘的心却更疼了,万千碎片埋进心间,粘血连肉,满目疮痍。 磕磕绊绊地被宴屿拽着往前走,略过夜寰身边之时,她看着他镀在淡淡光晕中寂寥又飘摇的身影,让她顷刻之间溃不成军。 第67页 她闭上眼,呢喃。 “夜寰……” 枫叶如雨落,遮住了夜寰瞬间微颤的眼角。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就要开启虐虐更健康的路线了qaq 但放心我是亲妈!!! 如假包换的那种!!!!! ☆、第十六章 天界最近流言满天飞。 有人说亲眼看见耀神揽着天君刚认的义女一脸柔笑地从垂星宫出来。 有人说亲眼看见耀神揽着新晋的公主一脸柔笑地进了子烁宫。 有人说星神的未婚妻进了子烁宫就再也没出来过。 有人说耀神横刀夺爱。 有人说星神草包窝囊。 有人说公主水性杨花。 …… 在炬微第八次把凉饭端走后,宴屿的眉头越皱越深,再也憋不住满腔怒火,抓起蹲靠在墙角的琅尘就是一顿吼。 “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帮的,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既然没有勇气接受这个结果,当初就别答应!” 琅尘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摇来晃去,一点反应都没有,脸上布满泪痕,一双眼睛麻木不仁,再无昔日的光彩。 宴屿越看越气,一把拎起她拖到椅子上摁下,钳住她的两颊抓起一碗饭就往她嘴里灌。 “不吃饭是吧?好,我总有办法让你吃!” “咳咳!” 一阵剧咳响彻大殿,被食物一呛,琅尘终于有了反应,抓着胸口不断咳嗽,灌进去的饭全都被吐了出来,可她还是一直在咳,咳得涨红了脸,咳得声音嘶哑,到最后咳出了血丝。 宴屿看出她是在藉机自残,急忙喝止了她,把她抱到床上用法术帮她缓着劲。 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嘆了一口气。 “你这是何苦?” 七天了,整整七天,她都是这个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也不掌灯,黑灯瞎火的,她就一直蹲在墙角不停地哭、无声地哭,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反应。 琅尘双眼无焦,空洞黯淡,躺在床上任由宴屿给她擦拭着眼泪。 “你每晚都偷偷跑去垂星宫,蹲在门口一待就是一夜,这些我全都知道。可是你见不了他,垂星宫的结界变得那么厚,就连天君也不一定能解开。况且,”缓了缓语气,耐心地劝她,“况且他已经把你的气息从结界上去掉了,你进不去,他也不会再出来,天上已经连着七个晚上没有星了。别再去了,听我的话好吗?别再去了。” 琅尘终是被触动,她缓缓歪了歪头,通红的眼睛看得宴屿心里一揪。她翕动双唇,许久未开口,她的嗓子像是在黄沙中滚了一圈,嘶哑无比。 她说:“我想他……” 宴屿缄默。 琅尘艰难地撑起身体,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拽上宴屿的胳膊哭诉着。 “我想他……很想很想……我想见他,哪怕他打我、骂我,我也想见他……” 眼泪再一次汹涌,琅尘仰起头,泪水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一旦开口,压抑了七天七夜的情绪便喷涌而出,击得她肝肠寸断。她本以为她可以承受住这些,但她不行,只要一想到夜寰,只要想到他,她的心就痛到窒息,竭尽全力筑起的那么一点点坚强轰然溃散。 抽噎慢慢变成哭喊再到声嘶力竭,琅尘绝望又无助地哭着,她不知道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 “红尾雀,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能,不能没有他……红尾雀,你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这里太疼了,太疼了……” 她胡乱地抓着心口,衣衫被抓破了,皮肤也被抓破了,一道道红肿的抓痕横亘在那里,可琅尘根本感觉不到疼,她不停地抓着,她要把骨血全都撕开,她要把那痛得无以復加的心扯出来,她一定要扯出来,扯出来就不疼了…… 对,扯出来就不疼了! 她疯癫了一样发着狠抓住心口的皮肉就往下扯,手上拢了浅蓝色的光,作势要往里掏,宴屿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在她后颈处噼了一记掌刀。琅尘瘫软下去,宴屿托着她的头把她轻轻平放到床上,她安静又脆弱地躺在那里,虽然昏了过去,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宴屿的目光停到了她血肉模煳的心口,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竟然爱成这个样子了吗?要把心掏出来才能放下他…… 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宴屿停下思绪,拢术帮她止血。她刚刚分明是用了元神的力量在摧残自己,他只能帮她止血疗伤,却没有办法让那处肌肤恢復如初,铁定是要留疤了。 不过就算不留疤又怎么样,那颗心早已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宴屿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苦苦布下的棋子。而如今,这颗棋子已然脱离了他的掌控,若再逼她,必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他不得不先将她取下来,也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一丝冷笑爬上嘴角,宴屿捏着下巴幽幽地盯着床上的人。屋内昏暗无比,宴屿隐在阴影下,文文莫莫,让人捉摸不透。 宴屿最终还是放琅尘回去了。 宴屿跟她说既然她后悔了,那他不会再逼她。 第68页 他跟她说他会尽其所能找到遏制恶魄甦醒的方法,只要恶魄不醒,煞魔就不会再世。 他跟她说她要是想夜寰了,那便回去吧。 琅尘蹲在垂星宫宫门前,想着宴屿跟她说的这些话,她是感激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却依旧不安。 她摇摇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担那些莫须有的心。她抱着双膝,歪头去看那依旧紧闭的宫门,夜寰在她跟宴屿走后就把结界上她的气息消掉了,她用了无数种办法都进不去。不过现在她不会再惶惶无措了,她回来了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会一直等下去,就算夜寰永远不原谅她,就算夜寰永远都不出来,都没关系,她会一直等在这里,他在里面她在外面,她总归是陪着他的。 八天七夜,整整八天七夜夜寰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参商殿的首座上。东珠被他熄灭,整个垂星宫昏天黑地,没有一丝温度,她不在,这些都没了意义。他他去掉了宫里她所有的气息,可却还是有一丝熟悉隐隐萦绕在身边,捉不住去不掉,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他为她生的三魄所散发的气息,那是留在他心里的她所散发的气息。 他知道她每晚都会来,她倔强地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打开结界,她哭、她喊、她叫他,这些他都知道,但他始终忘不掉那日黄昏,她和宴屿相吻在夜枫下的画面,那一幕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他怎么也拔不掉。 他始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会接受宴屿的吻?既然接受了,为什么又逃一般地扑到自己怀里?既然不想走,为什么又乖乖地跟着宴屿离开?既然离开了,为什么每晚都要回来? 他始终想不通,她到底爱不爱他…… 她离开前最后那一句低唤像是魔咒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阻止了马上就要将他完全封闭的寒冰。那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那么轻、那么柔、那么哀、那么痛…… 那一声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迴荡,一声未平,一声又起。氤氲而上,遇云则雨,淅淅沥沥落满他的全身,湿冷又缠绵。 他不是不想见她,他只是怕见她,他怕他每晚听到的哭喊唿唤都是他的臆想,他怕等他真的去到门口,等待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殿阶。 他怕,他真的很怕…… 可是当次日清晨宫门再无任何声响时,他又是如此期望,期望晚上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但今晚,那声音却迟迟没有传来。他一直在等,等到殿内又是漆黑一团,等到夜莺都不再啼叫,等到内心从期望变成失望再到绝望,那个声音,始终都没有出现。他终于动了动眼睑,她最后的那声“夜寰”一直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再变成她来之前的那个样子,那他便赌一把,如果打开宫门她在,他便将她永远囚在身边,绝不让她再离开自己,若不在…… 那他便亲手补上最后的那丝缝隙,永着冰甲,再无破日。 夜寰来到宫门前,始一伸手,又踟躇着放了下来。一门之隔,他不知道门那边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眉峰压低,薄唇抿成直线,他再次伸出手,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掌用力,宫门应声敞开。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眼前迷离,髮丝乱飞。 视线所到之处,熟悉的殿阶,熟悉的宫灯,熟悉的玉昙…… 熟悉的一切都在,偏偏没有她。 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他颓然转身,就在这时,余光扫到门边的角落,他顿时定住脚步,眸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忐忑不安地看过去。 他突然呵出一口气,身体瞬间松垮,万千情绪通通盈上脸庞,就连如剑的双眉也软了下来。 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裂了,瞬息后,分崩离析,化为虚无。 他的琅尘缩在那里,浑身颤抖,单薄的衣衫被风掀起,露出一截骨瘦如柴的小臂。她勐地抬起头看向他,蓬乱的髮丝缠绕脸颊,面白如纸,决堤的眼泪从浑浊的双眼里冲出。 她张张干裂的唇, “神君,” 她哽咽道, “你还要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嘿嘿嘿 嗯,你们懂的~~ ☆、第十七章 夜寰不敢动,他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怕他一动,这场梦就醒了,他怕他一动,他的琅尘就不见了。 琅尘定定地望着他,她日思夜想的人就立在不远处,她一遍一遍描摹他的轮廓,可是眼前太过模煳,她怎么都描不完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想再描一次,手腕却被捉住了,熟悉的触感和力度让她的身体倏地僵硬起来,她慢慢抬首,夜寰的脸近在咫尺,这一次她不用擦掉满目的眼泪便可将他一寸一寸看个清楚。 她的手腕被夜寰握在掌心,像一支芦苇,仿佛他轻轻用力就会被折断。夜寰颤抖着双手抚上她的脸,摩挲几下,猝然把她带到怀里,双臂徐徐收紧,又怕伤到她不敢太过用力,她杂乱的髮丝蹭到他的脸上,如丝刃划过,他疼,哪里都疼,可他不会放手,怀里是他的琅尘,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神君……”琅尘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囔声道,“我很想你……” 第69页 夜寰心下一疼,嗓音低沉喑哑,“我也是……” 又一阵夜风袭来,怀里的人打了个哆嗦,他急忙拢了驱寒术,横抱起她往执清殿走去。 夜寰把怀里毫无分量的人放到床上,琅尘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夜寰用被子将她团团裹住,他点了盏灯,之后抚摸着她低垂的脑袋,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她瘦了许多,圆润的小脸瘪了下去,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眼眶深凹,显得一双眼更大了,大大的眼睛布满血丝,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了好久,唇上裂的口子往外渗着血,在煞白的脸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怎么瘦成这样……”夜寰问着她,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见她没有回应,他又问:“多久没吃东西了?” 琅尘支支吾吾,目光游移,不敢跟他对视,“八,八天。” 她怯懦和小心的模样让夜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安抚地把她拥进怀中,低头看着她柔声问道:“为什么不吃?” 琅尘侧着身子靠在他的胸口,淡淡道,“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一想你心就很疼,疼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夜寰沉默,只不断轻抚着她的背。 半晌,他松开琅尘,“我去给你拿点东西吃。” “不!”琅尘见他要走突然大喊一声,仿佛异常惊恐,仓惶地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别走!” 她跪在床上,被子从肩上滑下,露出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双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摆,仰着头苦苦哀求:“别走,别离开我……” 夜寰急忙抱住她,受伤的小刺猬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脆弱又无助,夜寰的心也跟着她发颤,轻拍着她不停地安慰:“好,我不走,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别害怕,别害怕……” 琅尘渐渐安静下来,只小声啜泣着。 夜寰圈住她,掌下便是骨骼,硌得他生疼,他不免担心,“不吃东西,你会饿的。” 琅尘使劲摇头,怎么也不肯松手。 夜寰见状也不强求,只将灵力渡了好些给她,琅尘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唇上的口子也渐渐癒合。夜寰抚着她的髮丝,手中的触感又涩又硬,他看去,她的髮丝黯淡无光,颜色枯黄,到处都打了结,没有半分往常的柔顺。他隔空取过一柄银梳,细细地给她梳起头髮。 其实这些事随便捻个术就能解决,但夜寰却选择亲力亲为,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这样给她梳过头髮,髮丝略过指尖,绕上心间,丝丝痒痒,缠缠绵绵。 放下银梳,夜寰把头髮别到琅尘的耳后,灯火昏黄,颤颤悠悠飘到她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夜寰定睛,才发现那是她细小的绒毛。她一声不响,安静乖巧,双眼低垂,扇子一样的睫毛跟着烛火轻颤,脆弱得仿佛经不住这薄光的拂动,鼻尖微微发红,留着哭泣过后的痕迹,视线再往下,停在了那两片如樱瓣的唇上,周边白未消,相抿处带粉。 喉间滑动,手从她的耳后移到颊上,而后悄悄掠向唇间,指尖点到樱瓣上,倏地弹开。即使被冷风吹了一夜,她依旧是暖的,她暖,他冰,所以那一点点温度便如烙铁一般,灼上他的指尖,烈火燎原,直接烧到了他的心里,将那一汪水蒸腾殆尽。 纵是再冰冷的体温也抵挡不过愈加旺盛的烈火,火光沖天,燃至眸中,看到的琅尘便也染上了一层赤色,她的唇娇艷欲滴,磷光若隐若现,喉间上下几次之后,他再也忍不了,低头贴上。 起初只是慢慢地勾画她的唇型,后来变成了激烈而深沉的吻,感到怀中之人轻微的颤慄,他睁开眼,对上了她惊慌失措的目光,唇稍离,抚上她的脸。 “琅尘,闭上眼睛。” 声音因染着慾火而显得格外暗哑低沉,逐渐扩散在空旷昏暗的大殿里,带上了几丝魅惑,缓缓旋进她的耳朵,那声音似是有魔力一样,擒住了琅尘的意识,下意识眨眨眼,随后缓缓闭上。 将她吸进眸底带着火光的深渊里,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让她成为他的人,只属于他…… 火花开在他的唇边,迷离又放肆。他吻上她不停颤动的睫,衣衫不知何时被褪去,冰冷的寒气激得琅尘打了一个哆嗦,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身体,形销骨立,惨白到近乎透明,他眼里带痛。 耳垂忽然被含住,她下意识躲开,不曾想撞到了他的下颌,墨玉冠被震掉了,三千墨丝霎那间倾泻而下。琅尘霍地睁开眼,目光落进夜寰眼里,惶然又无助,他突然觉得如今他的小刺猬被拔光了满身的刺,只余一团染满鲜血的脆弱柔软暴露于他面前。拨了拨落于她胸-前的发,心口处一个拳头大的疤叫嚣着闯进他的视线。 他瞳孔骤缩。 “怎么回事?” 琅尘慌忙用手捂住,缩起身子嗫嚅道:“不,不小心摔,摔了一跤……” 一语未毕,琅尘突觉夜寰温柔又不容抗拒地拿开她的手,紧接着他的吻就烙了下去,心里的碎片被一片一片取出,伤口慢慢地癒合,只留下细小的伤疤。 脑中混沌,身体却敏锐得末微皆感,她只觉浑身都被他点燃,烧得她无处可遁,烧得她近乎窒息。 第70页 “琅尘……琅尘……” 他不断地轻唤,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琅尘觉得自己坠在一个梦里,梦里有火、有星、也有云。她跌落在云里,火在身下炙烤着她,星被云雾隐起,朦胧不清,她伸出手去抓,可所及之处除了无形的云,再无其他。一道闪电在混乱中噼下,她一瞬僵硬。 “琅尘……” 梦里的云逐渐显形,夜寰的脸就在眼前,却始终不甚清晰。 她张张口, “神君……” 眼角滑落的泪被吻去,之后,耳里吹进了一缕温热的气息,缠着引-诱,在脑中不断迴响。 “琅尘,唤我的名字……” 夜寰轻柔地托住她的下巴,拇指覆上她微张的唇。琅尘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双眼迷离,懵懂地看着他。 他啄了啄她的唇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乖,唤我的名字。” 眼中沾了露珠的樱瓣一开一合。 “夜……寰……” 瞳孔一缩,勐地压近。 “再叫一遍。” “夜寰……” 软语呢喃,声若蚊蝇,钻进他的耳朵便如一记春雷炸响,就是这声唿唤,就为了再次听到这声唿唤,他挺了八天,熬了八天,强撑着意志等到了此刻与她缠-绵。 他又吻了下去,两人的发缠绕在一起。 风坠入悬窗,吹灭了若有若无的灯火,吹散了似梦似幻的帷幔,吹颤了如胶如漆的双影。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逼死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写手 ——让她写段床戏就行了orz 过不了审只能删,删了好几段啊……肉疼…… ☆、第十八章 金乌升至巳位,天地一片明媚的金光,喜鹊在夜枫上叽叽喳喳、絮絮叨叨。 似是被这聒噪吵到了,怀里的人拱了拱,眉毛微微蹙起,夜寰揽在她腰间的手移到背上,轻柔地拍着。 琅尘觉得自己好像在地狱里滚了一遭,浑身酸痛无比,动一下就能立马散架一样。眼皮动了动,她慢慢睁开眼睛,迷濛间看到了面前披着荼白中衣的精瘦身躯,玉石般的胸膛裸-露在外,琅尘一愣,一抬头就看见夜寰正单手撑鬓,含笑看她。 琅尘摇了摇还没怎么清醒的脑袋,回想昨晚发生的事…… 她被夜寰抱回宫,然后她坐在床上,他给她梳发,再然后他亲了她,再然后他把她压到了床上,再然后衣衫尽-褪,再然后,再然后…… 脑中忽然炸响,脸瞬间通红,双手霍地捂住脸,扭着身子想转过去。腰间力量一扯,还没等着转呢就被箍进一个厚实的怀抱里,头顶是他宠溺的轻笑。 琅尘越发觉得羞赧难当,举起手又去捂他的嘴。 “不许笑不许笑!” 手被捉下,夜寰吻上她的手指,柔软湿润的触感传来,琅尘不可抑制地轻轻一颤,急忙缩手。琅尘见他眸色一沉,愣愣地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因着刚才的动作,本就松垮的衣领大敞,胸-前的风光一览无余。 慌忙扯住衣领,边扯边羞怒道:“不许看不许看!” 脸因着娇羞泛着虾色,粉粉嫩嫩的格外诱-人,夜寰忍不住托起她的粉嫩将唇印了上去。他的唇不似昨晚的温热,透着往日的凉意,把她脸上的火辣浇灭。他松开她,放下撑鬓的手环住她重新躺回了枕上。 琅尘的头被他埋在胸-口,绵柔的唿吸拂过额头,舒适又安心。她轻轻闭上双眼,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忽然很想唤他。 “神君……唔!” 始一张口下巴就猝然被捏起,紧接着就是一个霸道的吻。 夜寰看着她愣怔的表情,剑眉微蹙,不悦道:“你昨晚不是这么唤我的。” 那是怎么唤的? 琅尘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再一想,刚褪去的红晕“唰”地又爬上双颊,比之前更甚,一张脸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 那哪是唤啊,分明就是……! 琅尘只要想到昨晚自己是怎么把声音发出来的就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死人了! 夜寰不管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个翻身把她压到身-下,一本正经道:“昨晚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琅尘鼓着腮帮扭过头去。 这么不听话…… 夜寰皱眉,一把掰回来,冲着她的嘴唇又咬一口,威胁道:“你叫不叫?” “不叫!”琅尘倔强地拒绝,发誓决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微皱的剑眉忽地松开,琅尘看着他嘴角勾起的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警觉地缩起身子,咽了咽喉咙,“你,你想干嘛?” 夜寰慢慢靠近,笑不离唇,捏住她的下巴霸道地吻了上去,琅尘挣扎,却被他轻易化解,身体被禁锢,唿吸也被尽数夺去,直到琅尘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夜寰才恋恋不捨地放开她。又问一遍:“叫不叫?” “叫叫叫!我叫我叫!”琅尘很没有出息地缴械投降。 夜寰满怀期待地望着她,琅尘抿了抿唇,躲闪着他灼灼的目光,小声道:“夜寰……” 第71页 双肩上的力量大了些,“再叫一遍。” “夜寰。” 又大了些,“再叫一遍。” 琅尘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眸子,披心相付又唤了一声:“夜寰。” 夜寰重新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他再也不会松手,再也不会。 双手反环住他的背,琅尘就这样一直和他相拥着。过了很久之后,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响彻殿内,二人皆是一僵,夜寰忙撑起身子看她,琅尘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夜寰反应过来那动静的出处后,颇为无奈地捏了捏额角,然后抱着她坐了起来。 “终于饿了?”把中衣帮她系好,夜寰问道。 琅尘边点头边低头,刚才肚中那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委实丢人。 夜寰随便取了一件长衫套上,之后用被把琅尘那么一裹,捏捏她没大有肉的小脸,跟她说:“我去拿吃的,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琅尘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不一会儿夜寰就端着满满一托盘的吃食回来了,琅尘忍不住抬眼去瞧,饿了这么多天,她可想念她的蜜汁肉、酸菜汤、甜玉米、烤鸡腿、茄汁鱼、炸年糕和栗子糕了。可当看到夜寰手里的食物后,兴奋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夜寰坐下来端过一碗清粥舀了一勺吹了吹,试着不烫了才送到琅尘嘴边。琅尘看都不看,别过头去无声抗议。 清粥!青菜!素包!煮蛋!这全都是她最不喜欢吃的!她饿了八天是为了谁?他难道就不心疼吗?! 琅尘越想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夜寰轻嘆一声,放下碗勺转到她面前,琅尘又扭过去,夜寰想了想,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掏出来握着,耐心解释:“你虽为仙君,但修为不深,我刚才探了探你的灵力,竟是丢了一大半去。你现在的身体亏损得厉害,又饿了这么多天,经不起油腻,所以我就准备了这些,先吃些清淡的,等身子慢慢恢復了以后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我都依你,可好?” 哼,我那没了的一大半灵力还不是都用作给你压制恶魄上去了!琅尘暗吼。当然,这些她肯定不能告诉夜寰。 撇了撇嘴,之后别扭着回过头来,不情愿地妥协,“那好吧。” 夜寰顺了顺她的头髮,端起清粥重新餵她。 嗯,他的小刺猬终于又长刺了,他顿生欣慰,心想他可要好好哄着她让她多吃一点,他还是喜欢他肉嘟嘟粉嫩嫩软绵绵的小刺猬。 琅尘一直记得要问他一件事,不过是什么事来着?……琅尘抓了抓耳朵,突然想了起来,急忙问道:“这次星陨是什么时候?” 夜寰一愣,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这件事,顿生欣慰,回答道:“今日亥时三刻。” 琅尘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夜寰眼色更柔,应道:“好。” 又餵了一棵青菜,夜寰跟她说:“一会吃完饭我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以后你就同我住在一处。” 琅尘囫囵咽下后急忙提条件:“那你不能欺负我!” 夜寰皱眉,问:“我何时欺负过你?” “就!就是,就是……呃……”琅尘挠了挠脑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把那话说出口,只能拐着弯抹着角指了指坐着的床,“就是在这上面。” 想起昨晚的夜寰,和他对她做的事情,琅尘迭迭叫苦。一开始她是害怕的,是有些牴触的,但又怕他生气,只能隐忍着顺从,后来她实在受不住了,哭着喊着要他停下来,可他也只是放轻了力道,放柔了动作,放慢了速度,他抱她吻她哄她,就是不肯放过她。一次次,一番番,次次番番,番番次次,最后她直接晕了过去,连他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夜寰瞥了一眼她那不停戳床的指头,心下意会,嘴角浮上笑意,淡声道:“我尽量。” 什么?尽量?!琅尘一听立马急了,一口清粥没咽好,呛得她剧咳不止,眼泪横流。夜寰慌忙放下碗扶住她,一下一下帮她顺着。 琅尘怨怒地扒拉开他的手,抗议道:“你若,咳咳,不答应我,我,我就咳,就不和你住在一起!” 夜寰一手握住她拼命推他的手腕,一手落到她的背轻轻拍着,琅尘幽怨的小眼神直射向他,他轻笑一声,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琅尘这才作罢。气理顺后她想起刚刚夜寰说要搬她的东西,脑中一惊,急忙推开他再次伸来的筷子,双手拢术,取出了一件物什。 看着手上完好无损的海螺,琅尘提起的心重回肚里,轻轻去了上面的封印术,捧到耳边听了听,之后又乐呵呵地重新加了封印。 之前在子烁宫的时候她可是靠着这只海螺熬过来的,有一次宴屿看到了,一把夺了过来,以毁了海螺为威胁逼她吃饭,她直接把碗摔了,捡起个碎片往脖子上一划,告诉宴屿他若想毁海螺她便毁了自己。宴屿被吓了一跳,没办法只得还给她,后来她就一直收着,再也不敢拿出来。 夜寰认出那海螺是他们离开东海前她捡的那只,知道她喜欢,却也还不至于宝贝到下封印术,他问了出来:“为何要加封印?” 琅尘小心翼翼地将海螺收回去,神秘兮兮地沖夜寰眨了眨眼,“因为里面有秘密呀!” 第72页 “秘密?” “对呀,秘密。”琅尘咬了一口包子,跟他说,“等我们大婚之日我把它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 竟是要送给他的吗?夜寰这倒是没想到。以她的灵力下的封印术,他一挥手就能给破了,不过既然她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也不去看,总之是给他的,他等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审的我要命…… ☆、第十九章 早膳毕,夜寰去她殿里把东西都移过来了,琅尘就坐在床上,看着他乐此不疲地摆东摆西。她其实很想跟他解释那天发生的事,但当看到他嘴边不时泛起的笑意,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其实夜寰也是这样想的,他的小刺猬回来了,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既然这样,她不说,他也不问,有些事情煳涂点也好。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再未提起那日黄昏,可有个人却不请自来,让他们不得不面对内心选择性遗忘的事情。 宴屿站在垂星宫宫门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手里的花,随后敛上他最擅长的微笑,千里传音。 夜寰收拾完执清殿正抱着琅尘在后院晒太阳,琅尘窝在他的怀里,舒服得直眯眼睛。听到宴屿的声音后吓了一大跳,直不楞登地弹了起来。夜寰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瞬间皱起的眉头昭示着他的不悦。 他把琅尘抱好,安抚了一会之后问她:“让他进来吗?” 琅尘低着头,不知该怎样才好。 宴屿虽说不再逼她,可她终究是担心的。但若是不见,她怕会错过什么,总要弄明白他的来意才好有所对策。 琅尘咬咬唇,组织了组织语言,低声道:“要不,还是让他进来吧。”偷偷抬眼观察,夜寰恢復了神情,却看不出喜怒。急忙又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见那就不见!” 夜寰却笑了,摸了摸她的脸,宽慰道:“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他也别想再次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明明是云淡风轻的口气,却让人不寒而慄。 她不再言语。 夜寰一挥手,开了宫门,没一会那个红衣白髮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宴屿得体地沖夜寰点了点头,夜寰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遂不露声色地将琅尘抱紧了些。宴屿看出他对自己的敌意和警戒,干笑两声,说明来意。 “星神不必紧张,今日宴屿前来不为尘儿,是专程来跟星神赔罪的。” 夜寰的目光不咸不淡地重新落回他的身上,宴屿从容不迫地对上,又道:“当日夺爱确为宴屿太过莽撞,凭着满腔热血就一厢情愿地把尘儿掠走,实乃惭愧。” 见夜寰神色依旧,他顿了顿,语气更显柔和,“尘儿在子烁宫的整整八天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只是哭,一门心思要回去,无论本君怎么哄怎么劝她就是不肯留下来,一句话也不跟本君说,恨极了本君。” 夜寰面有缓色,揽在琅尘背上的双手紧了紧,琅尘察觉,以为他生气了,急忙用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讨好地看着他。夜寰心一揪,低头浅浅一笑,松开手转为抚慰。 宴屿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暗笑。 不错,是他想要的效果,那便乘胜追击,轻咳一声,问道:“不知星神有无见到尘儿心口的那个伤疤?” 夜寰略微点头。 宴屿一笑,又问:“那星神可知伤疤如何而来?” 在听到宴屿提到伤疤的时候琅尘就局促不安,眼下他又想告诉夜寰那伤疤的来歷,她一急,冲着宴屿就喊:“不准说!” 夜寰本就对她的伤疤存疑,那样深那样狠的印记,根本不像是摔出来的。现下她又这么抗拒宴屿说出实情,他不禁疑心顿起,拉回她探出去一半的身子抱正,之后示意宴屿继续。 宴屿忽视了琅尘警告的眼神,他就知道她不会跟夜寰说实话。 他上前两步,音色悲痛又愤恨,“那是她自己抓出来的,她跟本君说她心疼,说只要一想起你心就疼,她说她受不了了,然后就当着本君的面抓自己的心口,抓得血肉模煳。这还不算完,她竟然抓起一块肉就往下扯,手往里面掐,想用元神的力量把心给掏出来。本君只好把她噼晕,免得她再伤害自己。直到那时本君才看明白,她爱的是你,若是本君将她强行留在子烁宫,总有一天她会疯魔,会亲手杀了自己。” 缓了缓语气,伤情道:“她爱你爱得连命都不要,但本君不忍她继续这样下去,本君的一意孤行只会害了她,本君不得不放弃,爱她最好的方式就是成全她。星神,本君不是输给你,本君是输给了她……” 说着宴屿眼角留下了一滴冰冷的泪,他愣忡起来,不可思议地抓了一把脸颊,指尖那刺骨的湿润明明确确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竟然还会流泪!那人死后,他再未流过一滴泪,心愈加冷硬,可如今,还是会痛…… 他无力地垂下手,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渐渐捏紧的拳。 刚才他的那些话,三分真五分假,还有二分的难辨,只有他知道这二分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劝琅尘放下,可他又何尝放下过…… 夜寰沉浸在宴屿刚才的话里久久不能自拔,他的小刺猬,竟是用如此悽厉决绝的方式拔掉满身利刺的吗…… 第73页 心不免更疼了,他以为他的心已经痛到不能自已,可她却只有把心扔掉才能止住这绵延不绝的痛。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刺猬,他的琅尘,他真的后怕,怕当初她若没有唤出那声“夜寰”,他若真的把自己封闭,那他的琅尘,是不是真的就离开他了…… 他冒了一身冷汗,紧紧地抱住她。 还好,还好…… 身上的力道不断加重,琅尘察觉到了夜寰的情绪,不过都过去了,以后她会一直和他在一起,陪着他、伴着他,永远不再离开他。 一时间三人各怀他想,气氛凝滞,四周沉寂无声。 宴屿最先回神,他深吸一口气,镇静下来,这不期而然的一滴泪帮他将戏演得更加完美,也能顺水推舟把东西送出去。 冷笑重回眼角,稍纵即逝,之后他伸出手里的那枝花,“这是凤翎花,尘儿之前种在子烁宫的,来之前本君发现它竟然开花了,于是就折了一支带来,就当借花献佛,跟星神到声抱歉。” 夜寰被他打断思绪,琅尘也抬起头来。宴屿手里的花火红招摇,状似凤翎的花瓣放肆地四下射开,妖冶凌厉。当初琅尘在忘忧园无意中看到了这种花,不知为什么,她脑中突然出现了宴屿的身影,琅尘总觉得在他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了一颗冷厉却脆弱的心,那颗心就像这凤翎花,虽残烈浓艷,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像极了地狱里浴火而生的红莲,但它所有的狠决和凌厉,不过是为了护住那一碰就碎的蕊。 琅尘松开夜寰的手,从他膝上下来,走到宴屿身前接过了那支凤翎花。 他一直是笑着的,但他一点都不快乐,琅尘在他身边三千年,她看得出来的。今后她会尽自己所能,让他真正笑一回,可眼下她只能让他失望了,她可以帮他做任何事,除了离开夜寰,只有这一件,她宁死不屈。 宴屿看她接受了,脸上绽了一个释怀的笑,他握起她的手,轻轻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琅尘摇摇头,抬头用还是带着细小血丝的大眼睛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红尾雀,我不怪你,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唇边的笑渐渐加了几分苦,她显然不知道他为何道歉,她也不会知道。 宴屿低下头,掌心微微发力,浅声道:“好。” 琅尘觉得他的手今天格外烫人,心里也被他烧热了一样,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她根本来不及确定。 算了,肯定是昨天晚上太累了,又让她出现了幻觉。 琅尘转过身面向夜寰,晃了晃手里的凤翎花,问道:“我能收下吗?” 夜寰露出宠溺的浅笑,“你喜欢就好。” 宴屿最后带着微笑向夜寰作了个揖,“多谢星神,宴屿告辞。” 言罢他转身离去,笑意瞬间凝固,只留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剪影。红衣微盪,白髮挥起一阵微风,竟没沾走半点尘埃。 琅尘新奇地转着手里的花,看样子心情很好,一直在笑。夜寰却是一脸凝重,勐地起身,二话不说横抱起她大步流星回到执清殿。琅尘被他不怎么温柔地抛到床上,见他阴沉地逼近自己,琅尘心里一慌,挪着身子往后退,夜寰却不依不饶,把她生生逼至床角。 见已经无路可退,琅尘咽了口口水,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唤他:“夜寰……” 这声又柔又糯的唿唤虽然让他放轻了继续欺进的动作,可身体却依旧紧紧绷着,他眸色阴鸷,不耐烦地甩开挡在眼前的凤翎花。凤翎花被抛到了一旁,琅尘急忙伸手去捞,夜寰趁机将她的双手别到身后,用一只手钳制住,另一只手则来到她胸前,一把扯开她的衣领。 胸口一凉,琅尘立马反应过来,又急又羞,不住地挣扎。 “你,你放开我!” 身体不停扭动,夜寰直接欺身压住了她,琅尘的惊恐放大到极点,以为他又要对她做昨晚的事情,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吓得大气不敢喘。 夜寰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心口处的疤痕。眼里慢慢浸出疼惜和自责,他埋首吻了上去。他的唇摩挲着她的肌肤,琅尘觉得有些凉也有些痒,咬住嘴唇,慢慢放松下身体。 身下的小刺猬不再反抗,夜寰缓缓抬头,见她眼里起了一层薄雾,迷濛又无措,牙齿印在唇上,泛起淡淡的嫣色,他探上去,含住了那两片樱瓣。 琅尘被他吻得七荤八素,唿吸紊乱,夜寰的手来到她的腰间,只轻轻一碰,琅尘就倏地缩起身子,双手抵到他的胸前,一双水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夜寰……” 抽回手落到她的颊上,忍住体内翻腾的欲-火,柔声安抚道:“别害怕,你若不愿,我不会强求。” 他的声音因为染上情-欲而又变得喑哑难耐,琅尘不忍,颤颤巍巍收回手,低下头去咽了口口水,嗫嚅道:“不,不是,你,你轻点就好……” 昨晚他定是伤到她了,不然她现在也不可能浑身都在发抖,夜寰自责地蹙起眉,把手插到她的髮丝里,一下一下顺着,柔声问:“还疼吗?” 琅尘脸一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疼,不疼了……” 夜寰从她身上翻下,捞过角落里的凤翎花给她,然后把她侧过来搂进怀里,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哄道:“不闹你了,昨晚没休息好,你再睡一会,我陪着你。” 第74页 琅尘点点头,眼睛慢慢阖上,想到一件事,霍地又睁开,叮嘱道:“你记得叫醒我,我要和你一起去天河引星陨。” 捏了捏她的小脸,夜寰宠溺应下,“好。” 凤翎花被她放在两人中间,阵阵清幽的香气从鼻下传来,琅尘再也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就虐虐了…… 别怕,我是亲妈,亲妈 ☆、第二十章 人界《姬元天观录》有载:“癸刍十六年,有众星陨于鄞西四十里,落之如雹,掷地雷然,火光灼目,后黑幕而临,乃尘烟沖天也。方圆百里,千余村寨皆焚,嘶号哭喊之声不绝于耳,众人逃之,为星所中,霎而为烬,唯有星火灼灼烈烈,如炼如狱。” 夜寰抱着未醒的琅尘坐在床上,川起眉间,气息深沉到压抑。修长的手指青筋突起,逐渐抓紧,琅尘感到双肩一阵刺痛,蹙蹙眉,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眼前立着的四个人吓了琅尘一跳,脑子瞬间清醒,垂星宫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琅尘直直腰,探头观察着。 天君愠怒、天后焦忧、法神凝重,至于宴屿,难辨其色。 肩上更疼了,琅尘偏头看了看,又向上去看夜寰,他脸色非常难看,几近铁青。琅尘不禁疑惑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五个人怎么都这么严肃呢? 她清清嗓子,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沉寂,“父君,母后,出什么事了吗?” 天君一甩袖,天后一嘆息,法神一顿笔,唯有宴屿面无他色,不疾不徐地叙述道:“昨夜井宿星陨,天河却无人值守牵引,令流星陨落至人界,千余村寨转瞬化为灰烬,万余人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千余村寨转瞬化为灰烬,万余人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只听脑中“轰隆”一声,琅尘顿时被噼中,身体僵硬,牙齿乱磕,“星陨不,不是今夜吗?怎,怎么会……” 宴屿负起手,说道:“如今已是次日亥时。” “什么?!”琅尘勐地抬起头,“不可能!” 天后看了看她,柳眉蹙成刀,声音也不似往日温和,变得严肃起来,“尘儿,你与星神睡至现在导致星陨人界,这是不争的事实。” 琅尘完全惊呆了,张张嘴,却像是失声了一般,发不出一个音节,说不出一个字。 还没等缓过劲来,就听见天君威严的声音:“法神,星神该当何罪?” 法神略微俯身,恭敬答道:“星神擅离职守导致人界降下天灾,人界生灵涂炭,后果极为严重。依《天法》,应削去星神神籍、贬下天界,永世不得归。” 琅尘霎时面如死灰。 天君淡淡地扫了一眼床上的两人,冷冷地丢了个“照办”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天后不放心地想过去安慰安慰琅尘,但天君的脸色实在不好,而琅尘也未获责罚,握起手犹豫一下,还是狠心跟着离开了。 法神走到二人面前,沖夜寰一颔首,铁面道:“星神,请吧。” “不,不!父君!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他!父君!”琅尘甩开夜寰的双臂从他身上跌下来,踉跄着爬起,踩到裙摆又摔到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边爬边喊,“父君!求父君开恩!父君——!” 宴屿踱至她面前,弯腰扶住她,平静道:“尘儿,天君旨意无人可改,算了吧。” 琅尘勐地掐住他的胳膊,惨白的脸上挂满泪珠,眼睛睁得老大,跪着往前挪,唿吸急促,声音打着颤地求他:“红尾雀,你帮帮我,你帮我去求求父君,求他收回旨意,求他不要赶夜寰走,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红尾雀,你帮我,你帮帮我!” 宴屿不露声色地扯下琅尘的手,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掠起一丝笑意,落到琅尘眼底,阴森又恐怖,比幽冥谷的蠪侄还要可怕。她张着嘴,眼泪淌进嘴里,她却半分感觉不到,直愣愣地看着头顶的宴屿。 宴屿轻声吐字,每一个都又轻又柔,可坠落下来就变成了一道道锋利的冰凌直入琅尘的内心,刺得她措手不及。 他说:“可是,本君不想帮。” 琅尘像被五雷轰顶一般愣忡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手僵在半空落不下来。 宴屿走到一直在劝夜寰服刑的法神面前,打断他,“法神可否先行迴避一下?本君与这二人还有话要说,不过法神请放心,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而且,”移到法神耳畔,半笑道,“本君定会让星神心服口服地跟着你去受刑,法神也不必如此多费口舌了。” 法神眼神一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宴屿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之后法神又看了看夜寰,收笔离开了。 殿内只剩三个人,四周安静下来,宴屿淡笑着捡起掉落于床边的凤翎花,手指拨弄了拨弄花蕊,转身悠闲地坐到椅上。 头脑逐渐清醒,琅尘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她睡了一天一夜说得过去,可夜寰,他可是神君,怎么也跟着她睡了这么久?一抹赤红极速划过脑间,琅尘僵硬地转头去看宴屿,他手里的凤翎花依旧妖冶浓艷。 琅尘的面庞逐渐狰狞,手剧烈地颤抖,狠狠地指向宴屿。 第75页 宴屿觉察到她的变化,先她一步开口道:“尘儿,你做的很好。” 琅尘一惊,脑中瞬间跳出一个不好的预感,脱口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啊。”宴屿摇了摇凤翎花,笑容纯粹,“本君跟你说这花只闻一下就会起效,没想到你还不放心,非要把它放在星神鼻子底下,最后竟睡得这么死,刚才天君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们弄醒的呢。” 对,是花,是这花有问题! 琅尘勐地站起来扑向宴屿,那眼神似是能喷出火来,双手狠狠地掐进他的皮肤陷进他的肉里,可宴屿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依旧笑得灿烂。 琅尘厉声质问:“你给这花下毒了对不对,对不对!?” 宴屿金色的瞳仁闪着微光,缓缓道:“尘儿,目的达到了,你也不用白费力气继续演下去了。” 琅尘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怒不可遏地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宴屿惊奇地看向她,眉梢上挑,“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放你回来,然后等星陨那天你把凤翎花给他闻,花蕊沾了毒,他昏睡过去就没有办法牵引星陨了,这样形成天灾,他就会以失职之罪被贬离天界,你我就再无后顾之忧,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啊!怎么,睡了一觉你连这都忘了?” 一席话听得琅尘抖如筛糠,她终于明白了,她被骗了,她被宴屿骗了!她稀里煳涂地成为了他对付夜寰的棋子,夜寰……对,夜寰! 琅尘跌跌撞撞地回到夜寰身边,张嘴要跟他解释,可此时宴屿的声音又在身后响了起来。 “哦对了,尘儿,你的劫已经过了,天君也答应我封你为司星,以后你可就是垂星宫的主人了,待我们大婚之后你再搬来子烁宫与我共住也可。当然了,你要是喜欢这里,那我就搬来,总之,我都依你。” 琅尘只觉脑中轰声一片,嘴也不受控制,“什……什么劫?” “呵,看来你是真的睡傻了。”宴屿宠责一笑,跟她解释,“星神是你升御神之位的情劫,你只要背叛了他就能成功渡过,不过我没想到你竟会用这么狠绝的方法,连神籍都给他削了。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这些都无所谓。” 宴屿把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又用了宠溺温柔的语气,他往夜寰那里瞥了一眼,夜寰面部紧绷,额头上暴满了青筋,眉间沟壑纵深,脸色沉黑,眼睛像死水一样毫无波澜。他嗤声一笑,悠悠然又去拨弄那花。 “不,不可能!”琅尘边吼着边召唤出元神,不可能,她的灵力几乎都用来压制夜寰的恶魄了,不可能,她不可能升御神,不可能,不可能…… 可看到指尖那缕已经变成淡银色的光,琅尘心死如灰。 淡银,御神之色。 琅尘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颗心好像被拴了块巨石直直往下坠,身子也跟着心跌到地上,呆呆地看着一处,双眼毫无神采,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好像三魂七魄都被掏走了一样。 宴屿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她想吼出来,她想告诉所有人这些都不是真的!她被他利用了!可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声轻笑打破了琅尘脑中的桎梏,她急忙寻去,一直不语的夜寰此刻抚平了双眉,松懈了绷紧的面部,甚至唇角还含了一丝笑,里面有自嘲,有悔悟,还有漠然。他缓缓站起来,自始至终看都没看琅尘一眼,径直往殿外走去。 琅尘勐地往前一扑拽住他的衣摆,抬起头来看着他如刀削的下颌,语无伦次地开口:“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夜寰,你听我解……” 夜寰顿住,低头,一记眼刀噼来打断了她的话,那眼神冷若寒霜,漠如冰雾,生生地将她冻在原地再不能挪动半分。 她泪眼模煳,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翕了翕唇,然后比眼神还要冷的话将她包围。 他说, “你没有资格唤我的名字。” 他一点一点抽动衣摆,她死死地攥住不肯松手,那小小一方衣角,仿佛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一旦从手便会跌入万劫不復的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拳越攥越小,她又攀着他重新攥了一大把,夜寰不再与她周旋,掌风一噼,衣摆应声而断。相抗的力量猝然消失,琅尘被狠狠地甩到地上,像是那晚的夜枫掉落下的叶子,飘零又悽惨。 夜寰抬起左手,拽了拽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字,两指一抹,那两个字便烟消云散。他再次看向她,琅尘眼里露出惊恐和慌张,忙把手腕抱在胸前仓皇往后退。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她苦苦哀求,可夜寰不会再被她的眼泪打动,一步步逼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撸起袖子飞速一抹,之后厌恶地狠狠甩开。 “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噫…… 别打我呀!! ☆、第二十一章 悽厉的喊叫沖彻殿内,就连一旁的宴屿也为之一颤,但夜寰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毫无留恋地往外走去。琅尘跪爬着去追,哭得声嘶力竭,夜寰的脚步坚定疾速,她再也追赶不上,只得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跟法神离开。 第76页 他走了,走得如此决绝,甚是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这过程中宴屿一直沉默地把玩着手里的花,待夜寰离开后,他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赤红,阴笑流过,他慢慢走到琅尘身边,弯腰捏起她尖锐的下巴,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可真是本君的宝啊。” 琅尘拼命地咬扯住唇角,因着极度的压抑她的声音剧烈地打颤,“灵力,是你给我的,对不对……那天你给我凤翎花的时候,通过掌心给我的,对不对……” 宴屿笑了笑,大方承认,“没错。” “为什么……”琅尘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寒意颤颤地飘上空中。 “如果不这样,怎么能让他相信我的话呢?” 琅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要设计夜寰?! 这次宴屿并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将她的下巴捏得更紧了,他的鼻尖抵住她的,一张口,温热的气息便喷到了她的脸上,“有些事,你不必知道……”倏地松开手,他直起身,轻快地吐一口气,“放心,你帮了本君这么大的忙本君定会报答你,以后你就好好当你的司星御神,有任何麻烦,本君依旧会和以前一样护着你,也不枉你帮了本君这么大的一个忙。” 说着把凤翎花随意一丢,背着手离开了执清殿。 琅尘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手里还死死握着夜寰割下来的那片衣角,她盯着那支妖艷刺眼的凤翎花,花蕊早被宴屿尽数掐掉,只留着凌厉如剑的花瓣向外穿刺。 她之前是怎么说他的?冷厉却脆弱的心? 呵,哪里脆又哪里弱了……这下她终于看透彻了,那颗心,分明是阴险又狠毒。 琅尘眼里的光渐弱,直至最后熄灭,而这一灭,便再没能亮起来。 夜寰走了,削去神籍、贬下天界、永不得归。 琅尘把自己关在执清殿,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未眨过一下。天后来了好多次,劝了好多次,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可琅尘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最后天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来过。天君虽然没有惩罚她,甚是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而现在就连温和待人的天后都不再去垂星宫了,天界众人便都知晓这位新晋的公主,是彻底失宠了。 垂星宫俨然成了一座死宫,没人愿意靠近半步,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淳霂的到来,才让死气沉沉的垂星宫出了那么点动静。 淳霂怒气沖沖地闯进执清殿,照着琅尘的脸就是一耳光。琅尘早已麻木,任何疼痛都感受不到,像个傀儡一样任由她打骂。 淳霂暴怒,抓着琅尘的头髮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害他!?” 刺耳的尖叫也激不起琅眼里的半分波澜,她趴在地上,血不断从嘴角冒出来,流到地上,竟是比一旁的凤翎花还要鲜艷。 淳霂见她行尸走肉一般不反抗不还手,心里起疑,但还是敌不住满腔的怒火,她蹲下去钳起琅尘的下颌,质问道:“你跟我说他决不会爱上我,他跟我说此生只会爱你一个,好,我放弃了,我祝福你们。他做到了,可你呢,你就是这样爱他的?!” 琅尘仰头看着她,身上没有半分力道,就只是这样看着她。绝望到空洞的双眼对上淳霂,淳霂嘴角一扯,讽刺道,“呵,你这个样子,是后悔了,还是愧疚了?” 琅尘终于有所松动,她动了动眼皮,张了张口,声音嘶哑如沙. “我有什么资格后悔……又有什么资格愧疚……” 淳霂一愣,旋即把她扔回地上,霍地弹开,指着她又喊:“别以为你能骗过我!琅尘,是你抛弃他的,那么以后就由我来守护他,我绝不会让你再伤他一根汗毛!我之前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但我真恨吶,恨我怎么就瞎了眼交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拽下头上的碧玉簪,往地上狠狠一摔,“琅尘,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你我二人的情谊便如此簪!” 淳霂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恨恨地跺脚离开,殿门被她一踹,裂了一道无法修復的深痕。 琅尘艰难地坐起来,盯着满地的碎片苦笑。 也好,你比我聪明,你去守着他,便没人能再害他了…… 这样……挺好。 琅尘想了很多,宴屿的那句“你不必知道”俨然说明了他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她不能让他得逞,即使夜寰不再相信她她也要做点什么。 她无心背叛,可发生的一切却让她百口莫辩。夜寰出事后宴屿第一时间向众人说明所谓的真相,并请求天君为自己和琅尘赐婚,这一下风言风语皆成事实。天界众人视她为洪水勐兽,对她的评价皆为“蛇蝎心肠”、“阴险狡诈”、“穷凶极恶”云云,她无所谓,因为在夜寰的心里她也是这种人,那别人说什么她又怎会在乎? 只有白溪,只有他相信她。 琅尘又拎了两坛茉莉清去了扶摇宫,白溪依旧坐在床边纺着他那永远也纺不完的纱。他纺着,她就在一旁喝着酒看着他纺,如今她再不会醉,不论再多再烈的酒,入了她口,皆变成浓郁的胆汁,只苦不香,稍微能激一激她早已麻木的心,提醒她她还活着。 第77页 白溪一直暗中观察着她,见她不要命似的把酒往嘴里灌不免担心,思忖半晌,玩笑道:“你再这么喝下去花神绝对会把你噼晕了带回去酿酒。” “呵,”琅尘嗤声一笑,自嘲道,“那酿出来的绝对是黄连酒。” 白溪笑了笑,不再言语。 也罢,就让她喝吧,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玩命地喝,以求个酩酊大醉能让自己暂时忘掉那些痛。等再过上几年就好了,伤是抹不掉的,但至少不再此般疯狂。 琅尘撑着脑袋,漫天通红的云纱染得琅尘眼眶也红了,她呢喃道:“为什么只有你信我,他却不信呢……?” 白溪又将玉梭来回穿了几行,之后停下,凤眸中似乎晃过一丝恍惚,连带着整张媚惑的脸都蒙了一层阴郁,像是月光渗进窗纱投下的薄辉,印不下任何完整的影子。 他轻轻吐了口气,转向琅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琅尘抬抬眼皮,又灌了一口。 “说来听听。” 白溪抚了抚绯红似血的云纱,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我升神君之位时,歷的是情劫。在人界我依旧做着纺纱的老本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给不同的姑娘织着嫁衣。有天晚上织坊来了个瘦骨嶙峋、面如白纸的姑娘,她支支吾吾地问我能不能也帮她织一身嫁衣。我跟她说你要给我钱我才能给你做,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钱,你知道那是什么钱吗?是纸钱。我气坏了,站起来就往外赶她,恐吓道若是她再敢来我定把她抓起来狠揍一顿,她吓得不轻,一熘烟逃走了。我本以为这是个恶作剧,可第二天晚上她又来了,哆哆嗦嗦地把前一天的纸钱捧在手里,求我帮她做嫁衣。我觉得蹊跷,她的样子不像是恶作剧,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阴森的寒气,我试探着接过纸钱,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那手冰凉彻骨,而且就只有一张皮覆在上面,白骨隐约可见。我顿时毛骨悚然,拼了命往外跑,她没有追上来。 “我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敢回去,她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张纸钱。我拿着纸钱想着她跟我说话时的眼神,很伤心、很悲凉、又很期待。接下来一个月她都没有再出现,我逐渐放下心,但有一天夜里我去关门准备睡觉,就又看到她在我院里,她缩在墙角,看到我之后打了个哆嗦,站起来就往门外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出口喊住了她。我让她进了屋,她坐立不安,我给她倒了杯茶然后问她为什么要一直纠缠着我,她眼神躲闪,声音打着颤告诉我她不是人,是女鬼,但她真的只是想让我帮她做一身嫁衣而已,绝对不会伤害我。我问她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不好好在魔界待着,魔界也可成亲也可做嫁衣。她告诉我,她叫寒露,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她的未婚夫是当地富商之子,就因为在茶楼的窗边看风景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她,觉得她生得漂亮就想强纳她为妾,她爹穷了一辈子,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富商少爷看上了乐呵呵地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寒露本想认命就这样嫁了,可是她的双胞胎姐姐却眼红自己的妹妹能一辈子锦衣玉食有人伺候,于是偷偷勾搭上了那个少爷,跟他暗通款曲,迷得少爷晕头转向,然后她骗少爷说她妹妹有隐疾,否则她爹也不可能这么痛快就把她妹妹给嫁出去。少爷肯定是不能娶一个有隐疾的女人,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成亲的前一晚,他们悄悄潜进寒露的房间把她给杀死了,寒露的姐姐怕留下罪证,竟将寒露的尸身一把火给烧了。之后披上嫁衣嫁给了少爷,她们是双生姐妹,二人容貌、身段无明显差别,众人断不会起疑。 “因寒露是死无全尸,她投不了胎,只能变成个女鬼留在魔界。可她心里却一直念着她死前放在桌上的嫁衣,明艷的颜色,绣着金线,在灯火下闪闪发光。她虽没见过那少爷,也无情愫可言,但她是真的憧憬披上火红嫁衣的那一刻,可是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刻了。所以她就想让我帮她做一身嫁衣,哪怕没有人会娶她她也想穿上一次。没有人给她烧纸钱,她也不能去偷凡人的钱,于是就求别的鬼借了几张纸钱,偷偷跑回凡间找到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快猜猜看寒露是谁?!! ☆、第二十二章 “她说的时候很平静,但我却哭了,这样一个干净的姑娘,被亲姐姐和未婚夫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她却依旧不恨不怨,只是想穿一次嫁衣。我答应她了,我承诺她一定会给她织一件世间最美的嫁衣。后来我把她留在织坊,白天她不能出门,于是就在屋里帮我打扫房间、洗衣做饭,我在前堂照顾生意,晚上我就帮她织嫁衣,她在旁边看,要是遇到无风无云的天,我们就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再后来,我对她的同情慢慢变成了爱恋,我爱上了她,爱上了这个比明月还要皎洁的姑娘。我向她倾诉衷肠,跟她说等嫁衣做好那日我一定亲手给她披上,让她做我最美丽的新娘,让她成为我的妻子,她很犹豫也很害怕,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我不在乎。不过有些事不是我不在乎就能避免的,她比竟是鬼,身上带着属于魔界的戾气,那戾气侵到我体内开始扰乱我的意志,我极力压制,但最后还是爆发了,有一天我发了疯提着刀闯进富商的家中屠了他满门。 第78页 “此事惊动了天界,御神歷劫时杀了人,而且还杀死了十几口无辜之人,天君派人将我带回天界,而寒露也因偷闯凡间和扰乱御神歷劫的罪责被鬼卒押回了魔界。天君说若想升至神君位,我必须亲手杀了寒露以渡我未完的劫。可我下不了手,虽然记忆恢復了,我知道她只不过是我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但我对她的情,是真的。后来我去了魔界,我想着如果我也成了魔界的人,那是不是就能永远跟她在一起了?……可我没有理由堕入魔道,我成不了魔,我没有办法和她长相厮守,既然如此,我想,那跟她死在一起也是好的……最后我闯了地狱,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突然后悔了,既然三界都容不下我们,那我们便去找一个无仙无神无魔无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劫了狱,刚把她从牢房里救出来天君就来了,他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杀了她即刻晋位神君,要么自毁真身永囚天牢,寒露便得自由。对于一个仙神来说,真身毁了便永远也无法修復,更别提升阶了,可我不在乎,她若是能活着,哪怕是自毁元神我也愿意。但我没想到,没等我开口,她就挣开我的手义无反顾地投了狱火,火焰把她吞噬的前一刻,她回过头来看着我,跟我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等我织完嫁衣的那一天,她就会回来……” “所以啊,”白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里噙满了泪,身上的五彩云霞也灰暗下去,“这五千年来我日夜不停地织纱,想着等织完了,我就能见到她了……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也织不完了…… “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似血的云纱飘在脚下,飘在半空,飘上了云柱,飘到了窗外,裊裊娜娜,不知终处。 琅尘半撑着头,靠在椅背上捻起落到指尖的一缕纱浅浅地看着,这颜色真美啊,难怪寒露死后依旧忘不了,这颜色真美啊,她本也可穿上它,欢欢喜喜地嫁给那个她落入天河时回眸望到的人,她的神君,她的夜寰…… 如血似火的颜色灼痛了琅尘的眼睛,她已经流完了这一生的泪,可是现在,黯淡的眸还是流下了细细一道冰冷。 “白溪,你说,爱一个人,为什么就这么痛呢……” 白溪仰起头,逼回了满目晶莹,嘆息道:“痛,那是因为还爱着……” “呵,”琅尘苦笑,“等我死了,若是有幸归于天河,那必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白溪沉默,良久之后他看向琅尘,缓缓开口,“琅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你吗?” 琅尘眼睑一动。 “因为你看他的眼神,和寒露看我是一样的。纯粹热烈、坚定无畏……” 那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姑娘,那个风一吹就能折断的姑娘,却也是爱他爱到奋不顾身的姑娘。 琅尘松开了手指,云纱飞出窗外,她的目光也跟着落到窗外,“没用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回来,那你就去找他!”琅尘的麻木刺痛了白溪,他霍地站起来,握到琅尘的肩上,柳眉压低,眸光随之似剑如刀,“他被鬼君带去了魔界,你去找他,跟他解释所有的一切!他没死,他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你为什么要放弃?!” 音调到最后变成了低吼,白溪狠狠将她一推,自己颓然后退了几步,苦笑着摇头,“琅尘,你比我幸运,你不该放弃的……” 琅尘磕到了扶手上,却感受不到疼,“他不会见我,我也没有资格去见他。” “可是你没有错!” “是我的错!”琅尘忽地吼出声,“是我轻信小人,害他落得如此下场!耀神是罪魁祸首,我是他的帮凶!” 琅尘从椅子上滑下来,脚下软绵的云雾将她包围,像极了夜寰温柔的怀抱。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眼泪又一次滑了出来,可那个人,却再也不会轻柔地为她拭去了。 夜寰下界后无处可去,他虽保留着神身却已非神,他在泠江城的城门前站了七天七夜。就是在这个地方,琅尘答应与他成亲,他一直记得那日的她,手里握着一根竹籤子,娇羞又兴奋地躲进他的怀里,烟火很美,她也很美。 只是如今想起这些,他只觉讽刺。 七天后鬼君找到了他,把他带去了魔界,他知道鬼君的目的,虽然鬼君迟迟没有跟他提起过,但在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不介意堕魔,反正心已经没了,是神是魔又有什么区别? 他在鬼王宫住了几个月之后,有一天淳霂突然来找他,热烈直白地向他再次表明心迹,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一个字也没有回应,依旧无动于衷。但淳霂没有放弃,反而跟他说她愿意成为侍女照顾他的生活,他也拒绝了,一个人很好,这次,不需要被迫,是他自己把自己给封闭了。 可就算这样,淳霂还是没有走,跟鬼君打了声招唿直接搬到鬼王宫住下了,天天跑到夜寰殿里烦他。 “神君,你吃饭了没有?我给你做了芙蓉糕,快尝尝吧!” 夜寰已被削去了神籍,可淳霂还是习惯这样叫他。她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拿起一个递向他。 第79页 夜寰低着头看书,并不理她。淳霂有些脑了,连着一个月她每天都来给他送吃的,跟他说话逗他开心,可这人就像个冰块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是在跟一堆空气相处,她真搞不明白为什么在琅尘面前他就能有说有笑有表情,到了她这就跟个死人一样呢! 想到琅尘,淳霂顿时怒髮冲冠,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在夜寰这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两种极端的情绪撞在一起,瞬间爆发。 她把芙蓉糕往地上一摔,沖夜寰吼:“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她背叛了你,跟另一个男人合起伙来陷害你!你给我醒醒吧——!” 她嘶吼着伸出手去抓夜寰的肩膀,可瞬间就被他的神力给弹回来了。淳霂愣愣地看着那个隐隐发光的浅金色罩子,再看看和夜寰之间的距离,半丈,还是半丈,她永远都无法再近分毫。 “呵,”淳霂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琅尘啊琅尘,就算你背叛了他,他还是为你把距离算得这么清楚……” 在听到琅尘的名字时,夜寰夹着书页的指肚勐然白了一下。 “你怎么又来了?”鬼君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带着不悦和恼怒,之后沖门口的鬼卒呵斥道,“本君说了多少次不准让外人来打扰神君,你们到底是怎么当差的?你们……!” “咳。”一声轻咳打断鬼君,这才发现鬼君身边还站着一个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人。 “以后注意!”鬼君草草又丢了一句,之后向身边的人俯了俯身,之后对淳霂说道,“本君有事要与神君商议,公主请回吧。” 若不是看在淳霂是海神千金的份上,鬼君断然不会对她如此客气。 淳霂死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夜寰一眼,眼泪一抹二话不说跟着鬼卒走了。 鬼君向前伸了伸手,沖身边的人恭敬道:“请。” 那人不语,径直走了进去。鬼君则是将殿门关上,之后下了个隔音术,站在门口亲自为二人警戒。 那人在门口站了会,之后踱到夜寰面前,轻而易举地就破了他的结界,夜寰不慌不忙地抬起头,那人戴着兜帽,帽下漆黑一片看不清他的面容。 夜寰眯起眼睛,淡声道:“你是谁?” 那人轻笑一声,之后从斗篷里伸出手,移到帽沿缓缓往后一褪。 白髮金瞳,温润如玉。 夜寰的眼眯得更深了。 良久,夜寰开口,声冷如霜,“你来做什么?” 宴屿挂起平和的笑,捡了个位子坐下,一副轻松的样子,“我来告诉你,你是谁啊。” 夜寰不语,只看着他。 宴屿拂了拂黑底绣金的袖子,抬肘置于桌上,“夜寰?”嗤声一笑,看向夜寰,眼底一片寒冰,“三万年前,你可不叫这个名字啊……” 夜寰瞳孔骤缩。 人界,首阳山。 宴屿夜寰站在首阳山山顶,云雾如烟,雨滴淅淅沥沥落在二人身上,宴屿负手瞭望着远处的风景,眼神朦胧。 “这人界,还真是美啊……”他微微勾唇,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夜寰身前,“当年她就是在这儿死的,你还记得么……” 夜寰无心他的话,刚落到首阳山之时他就觉得心突然揪紧,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他不得不动用神力来压制,可那感觉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越发强烈,到最后变成了剜心的痛,让他乱了气息。 夜寰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他看着那血,眼睛被那如火的颜色灼得生疼。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脑中似是有什么要喷薄而出,让他头痛欲裂。他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慌乱,汗珠不断从额角渗出,面唇皆无血色。 他睁大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气,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宴屿淡淡地看着他的反应,金色的瞳仁慢慢浸入了一丝血红,他启唇,声音遥远盘旋迴声,仿佛要把人带回到千千万万年以前。 “忘了她三万年,元景初,你该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的最后一章 明天开启前世篇哟吼! ☆、第一章 三万年前,人界,泠江。 天上云雾密集,灰濛濛的一片,泠江上也起了一层水汽,一名白衣男子站在江畔,一只墨色的发冠将髮丝高高束起,只留鬓角的两缕垂在胸前,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则拨弄着一柄摺扇。浓长的眉略带焦虑,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若是再等不到船家,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身后的杨柳在被风吹起的第九十七次的时候,远处终于出现了一角浅浅的船尖。男子随之望去,一只黛色的船被满目烟雾模煳了轮廓,缓缓向他靠来,船停住后,他终于看清掌船之人,面露讶色。 “竟是个姑娘……” 原本是不经意间吐出的一句话,不急不重,却偏偏被那掌船女给听了去。她抬起头,从容地对上男子的目光,笑道:“依公子所言,姑娘就不能撑船了?” 绵柔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嘲弄传到男子耳朵里,他尴尬一笑,急忙赔罪:“不,在下绝无此意,万望姑娘海涵。” 第80页 掌船女轻笑一声,“凡人果真又虚伪又啰嗦。” 恰逢风过,吹散了掌船女的话,男子没听清,往前探了探身,“姑娘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掌船女立马回道,“公子可是要渡江?” “是。” “那快上来吧,就要下雨了。” 足尖轻点,男子跳上船,竟未引起一丝颠簸,掌船女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公子好功夫。” 男子作揖自谦:“姑娘谬赞,雕虫小技而已。” 掌船女不再言语,只开了桨,船慢慢向江中划去,男子将摺扇别到腰侧坐了下来。掌船女就站在他身前,那么近,她一划桨她的衣摆就随之拂过他置于膝上的手,撩人心脾。男子忍不住去打量她,她身段高挑,同他一样着一身荼白的衣衫,及腰的墨发不簪不钗尽数披在身上,面上覆着纱,只留一双清冷的眸在外,烟雾给她披了一层纱,飘渺出尘。 他仰视着她,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面纱下的下颌,瘦削雪白,颈部线条柔美。男子一惊,急忙低下头去,边警告自己“非礼勿视”,边用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掌船女偏头望了他一眼,男子觉察到了她的视线,缓了缓神,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姑娘的船为何如此之小?” 掌船女将目光移回,答道:“这样就只能渡你一人了。” 云淡风轻的语气,却并不像是玩笑。男子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面色一红,转而看向别处,声色却是浅淡,“姑娘莫要取笑在下。” 掌船女付之一笑,眼神影绰。 江风阵阵,凛冽湿冷,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淅淅沥沥的雨开始降了下来。 索性雨不太大,男子又有内力傍身,雨落不到他的身上,可掌船女便不同了,白色的衣衫被雨浸透贴在身上,发尾也湿了,可她却像感受不到一样继续撑着船。 男子不免有些担心,她一个娇弱的姑娘家,哪里能这么淋下去?急忙打开摺扇挡在她的头顶,凝聚内力为她避雨。 男子是好心,掌船女却漠然一笑,道:“无妨,我常年于江上,风吹雨淋皆已习惯,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可是……”男子刚想劝说却被她打断,“公子还是坐回去吧,你这样我不好撑船。” 男子犹豫了片刻,终是坐了回去。 不一会,男子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白雾。 是她的面纱。 他反应过来后右手迅速一举,面纱就绕在了他的指上。他握在手里,起身双手归还。 “姑娘,你的面纱。” “多谢。” 她冷不丁正面向他,措手不及打了个对面,男子一愣,遂错开了目光,半握拳置于唇下,轻咳一声,“举手之劳。” 重新坐下后,男子的心跳得极快,脑海里全是掌船女的脸。 肤色净白未施粉黛,线条流畅略带角度。双眉状若柳叶,又长又直,只在眉尾处弯了极小的一丝弧度,眸若桃花,眼尾略翘,两汪寒渊于内,无波无澜,深沉难测,精緻高挺的鼻,朱色的薄唇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如此刻浩渺烟波捉摸不定。 他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她——清丽。 不知不觉船已靠岸,男子回过神一甩衣袍,下一瞬便稳稳落至岸边。他转身向掌船女俯首道:“多谢姑娘。” 掌船女略微点头,调转方向离去。男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若有所思,唇边不知不觉挂上一抹柔笑。 又过几日,男子再次渡江。 这次泠江无风无雾,粼光洒在一片碧色之上,远处山脉绵延,岚烟万里,隐隐约约如梦似幻,美不胜收。但男子的眼中,便只有那个越来越近的、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清丽身影。 男子敛了敛内心的惊喜,温润一笑,“好巧。” 她回之一笑,“不巧。” 剑眉微挑,笑意不减,“姑娘此言何意?” 她但笑不语,只指了一下船头的座位。 他一跃而上,她一桨撑起。 泠江之水清如鉴,船桨溅起的水珠嵌上金光坠落,在江面上点下无数柔亮的光环。 男子不露声色地望着她,今日阳头大,她却未戴幂篱扬首迎着太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脸上,添了几丝柔和温暖,不似初见时的清冷拒人,只是眉间淡淡的一抹忧色不减分毫。 她缓缓偏过头向着他,偷看被发现,男子面露一丝窘态,随即故作从容迎上了她的目光,含笑作揖,“在下重华宫元景初,敢问姑娘芳名?” 她浅笑,道:“无名无姓。” 元景初略显惊讶,“无名无姓?” “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 她的语气虽然轻松,但还是能尝出苦涩的味道。 元景初顿生恻隐之心,“抱歉,在下不……” “无妨。”她打断他,笑了笑,转而沖他道,“不然,你帮我起个名字吧?” 他一惊,脱口而出:“起名字?” 她点点头,“对,我也想有个名字,凡人的名字。” 元景初被她说动,托着下巴认真思索一番,想起初次见她时的情景,眼中一亮,他问:“‘泠儿’如何?” 第81页 “泠儿?”她斟酌一番,“可是‘泠江’的‘泠’?” “正是。” 她放眼如碧的泠江,眼色深沉起来,呢喃道:“若我真如此水一般清澈,该有多好……” “什么?” 她的目光忽地落在他的眉眼间,唇角轻扬,“我是说,你起的名字真好听,我很喜欢!” 她在笑,一个浅浅的梨涡旋在左颊上,髮丝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阳光从侧面照下来,半明半灭,明媚又恍惚。 后来,元景初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这一刻的她,是真的在笑。 之后每当元景初要渡江的时候,泠儿都会按时出现在江畔。两人在飘飘摇摇的一段旅程里谈笑风生、浴阳沐雨。 渐渐地,元景初对她生了情。 起初只是初见时的惊鸿一面让他久久无法忘怀,之后是同情她孤苦的身世,继而转为怜惜,再后来他发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每次离别后他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他想要更多更多能与她相处的时间,他想要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她,他想让她填满心里的那个空缺。 所以,他对她说:“泠儿,跟我在一起吧。” 她笑,道:“好。” 泠儿跟着元景初去了重华宫,那是人界至尊的武林门派,而元景初,则是这至尊重华的宫主。 泠儿性子冷,元景初便将她安排到与自己院落仅一墙之隔的凉枫院,并命令全宫众人不得随意叨扰。 其实这样做他也是存了私心的,一墙之隔,想见她随时都能见。 凉枫院里有一棵百年枫树,大约有两人环抱那么粗,直指青天。泠儿住进来的时候虽还处于初秋,但那却枫叶全红了,她站在院门处,远远望着那枫树,宛若一团熊熊火焰,烧红了天。 烧天?呵,还真是个好兆头。若是真能把天烧着了,也不枉她来这重华宫一遭。 元景初在她身边站着,不知这院子是否合她心意,于是一直暗中观察着她的神态。她不经意勾起唇角,朱唇与枫叶的颜色交相辉映,三千墨发随风起,凌乱了她眼中淡淡的哀伤。 他看得痴了,连她投来的目光都不曾闪躲。 泠儿沉默地看了他几眼,他恍过神,意识到失态,急忙遮掩道:“我们进屋看看吧。” 随后他们进了房间,房间不大,但採光很好,而且窗边就是那棵百年枫树,时不时还会有红叶落进来。香樟木的床榻古朴大气,淡青色的床幔清新雅致,房里摆设不多,也并不贵重,都是些青白的颜色,倒也别致。 见她看的差不多了,元景初问:“怎么样,泠儿可喜欢?” 泠儿把月白色的小花瓶放回原处,回到他身边,“喜欢。” “若是还缺什么,我去帮你寻来。” “都很好,什么都不缺。” “那好,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说完元景初看看窗外,“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去用膳吧?” “嗯。”泠儿点点头。 元景初差人端了晚膳过来,天色有些暗了,他点了盏灯放在桌上,之后牵着泠儿坐了下来。 亲手给她盛了一碗米饭,把筷子顺好放到她手里,“我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让他们多做了一些,你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重做。” 说着夹起了一小块茄汁鱼放进到她碗里,泠儿吃进去,嗯,可以;又一片竹笋,嗯,也可以;又一块麻婆豆腐…… 不可以! 泠儿突然皱起眉头,嘴里像被烧着了一样,可她也不好意思吐出来,硬生生咽了下去,于是那火一路向下烧到了胃里更加难受,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元景初一愣,赶紧倒了一杯水给她,然后伸手顺着她的后背,“你不能吃辣?” 原来那种刺激的感觉叫做“辣”吗?那她是真的不能吃。 泠儿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逐渐缓了过来。 泠儿不能吃辣。元景初在心里默默记下。 他把麻婆豆腐移到最远处,看了看,又把一切带辣的菜都移走了,之后舀了一碗清淡的三鲜汤端到她面前。 泠儿还没拿起勺子,就听见外面有声响,之后门被推开,进来了几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泠儿大家都知道是谁了,她的性格会跟琅尘有很大的不同 但有一点是三万年间都没有改变的—— 爱 真的是爱惨了…… ☆、第二章 领头的是一名瘦削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外面罩了一层蓝紫幻色的纱,头髮被高高盘起,两侧各斜插了一支金簪,簪头朝上,嵌了绛紫色的晶石。她的五官很美,带着几丝魅惑,但却被浑身的戾气给掩盖掉了,肩膀处似是有什么异样,仔细一看竟是被火烧过留下的狰狞的疤痕。 她开口,嗓音嘶哑,像是含了一块烈炭,“浮嫣不请自来,万望宫主见谅。” 元景初没看她,而是把勺子放到泠儿的手里,看她喝了一口汤之后没有皱眉,稍稍安心,这才开口:“何事?” “是这样的,浮嫣听说宫主带了一位姑娘回来,于是就自作主张挑了两个奴婢送来伺候。”之后将目光移到泠儿身上,故作惊奇,“这便是那位姑娘吧?我是重华宫右护法浮嫣,不知姑娘如何称唿啊?” 第82页 自始至终泠儿都只是埋首用膳,听到浮嫣的话后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放下碗筷把手置于桌下,缓缓抬起了头。 浮嫣的眼睛瞬间睁大,身体也变得僵硬,张嘴刚要说什么,眼前一黑,剎那之后恢復正常。她愣了愣,赶紧再去看泠儿,这下疑惑更深了。刚才她看到的明明就是那人的脸,可一眨眼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平庸无色的模样,浮嫣沉思,之后瞭然,解开眉间的扣,探究地眯起眼扫了扫泠儿。 哼,果真是那人派来的,不过这里可是重华宫,我可绝不许你兴风作浪! 泠儿面不改色,只悄悄松开了桌下扣在一起的两指。 元景初见泠儿不说话,帮她回答:“这位是泠儿姑娘。” 浮嫣略微俯身算作行礼,“见过泠儿姑娘。” 泠儿则只是颔首,并不言语。 浮嫣见状顿时恼怒,这刚进重华宫就如此嚣张,宫主可还没承认他们的关系呢,摆出这副女主人的样子是给谁看?! 浮嫣越想越窝火,抱起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泠儿,冷嘲热讽道:“泠儿姑娘架子够大啊,我可是这重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泠儿姑娘总要有所表示吧?” 泠儿淡淡看着她,道:“你想要什么表示?” “浮嫣不才,幸得宫主垂爱才居于右护法之位,但怎么说我的身份也摆在这,泠儿姑娘就像其余人一样,给我磕个头吧。” “呯”的一声,元景初把碗往桌上一摔,一脸阴沉。 “放肆!” “宫主……”浮嫣被吓了一跳,语气立马软了下来。 元景初骤然打断他,质问道:“是谁允许你对泠儿如此无礼的?!” 刚才浮嫣嘲讽泠儿的时候他就非常不悦,想着她是右护法,总要给她点面子,可她竟还得寸进尺,他忍无可忍,半分情面也不想给她留了。 往日的元景初都是温和近人的,对谁都是微笑着的,浮嫣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我……” 元景初低喝道:“把你的人带走,凉枫院不需要下人,本座会亲自照顾泠儿!” 浮嫣一听急了,慌忙想要解释,但元景初又丢了冷冷的两个字过来,“出去。” “宫主……” “别让本座说第二遍。” 浮嫣咬着唇,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一跺脚,哭着跑出去了。 泠儿冷眼看着这一切,之后嘴角噙上一抹模稜两可的笑。 指尖试了试碗肚,汤已经凉了,于是元景初又重新给她舀了一碗,细声安慰道:“泠儿别怕,我不会再让她进凉枫院半步。” 看着元景初復又拾起的柔笑,泠儿若有所思,浮嫣看元景初的眼神和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目光移向门口,她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蝶水,你果真背叛了我。 其实泠儿本当元景初的那一句“本座会亲自照顾泠儿”是他打发浮嫣走的藉口,不算数的,毕竟他是武林至尊门派的头把交椅,管的人多管的事也多,根本分不出精力来照顾她。 事实证明,她简直是大错特错。 连着三个月元景初没有一天不是在凉枫院待到泠儿要睡觉的时候才走的,早上他会提前来到凉枫院,在门口等着,一听到屋里有声响他就先敲敲门示意泠儿他到了,等泠儿换好衣服唤一声他才进来帮她净面漱口,外加梳头。 陪着泠儿用完早膳后他就让人把公务文书什么的全都搬到凉枫院,泠儿在一旁看书,他就在桌上处理公务,有时他会悄悄抬头看她,看几眼之后就继续埋首于文牍之中,只是眼里唇上尽是怎么都藏不住的笑意。 他每次的偷窥泠儿都能觉察到,不过她不以为然,继续倚在榻上看她的书,不过当那目光太过灼热的时候她也会回看过去,每每这时,元景初都是一脸窘迫,习惯性地半握拳置于唇下,轻咳掩饰。 元景初有午休的习惯,他本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等醒了再去凉枫院,泠儿嫌那样太过麻烦,让他直接在自己屋里睡,她就在旁边看书不吵他。可屋里太过安静,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又很暖和,于是泠儿看着看着也睡过去,而每次醒来她都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旁是坐在床边眉目含笑看着她的元景初。 后来她才知道,元景初睡的时间不长,一刻过后便会准时醒来。每次他一睁眼就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泠儿,于是他悄悄起身,轻轻抽走还被她捏在手里的书,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放到床上。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他看不够,就会坐在床边一直看她直到她醒来。 今日泠儿睡得有些久,宫里事务太多,元景初不得不去处理,可又实在是不捨得离开她半步。索性一手拿着属下送来的文牍看着,一手握起泠儿的手。她的手很冰,元景初将袖子放下来一些包住她,再不断通过掌心传给她一些内力好让她能暖一点。 又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泠儿醒了过来,由于睡得太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愣怔,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她本不是这样的,现在不光养成了午休的习惯,而且就连元景初在她睡着的时候抱她上床她都察觉不到。 第83页 她宽慰自己不要在意这些小事,早日找到锁灵玉才要紧。 元景初见她睡眼惺忪又懊恼地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孩子气的表情,样子竟很可爱,一时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调整过来。 他看着她,目色沉了沉,俯身,慢慢靠近她。 泠儿一转头就看见他愈加放大的脸,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将双唇印在了她的额上,一个轻柔又深情的吻。 泠儿身子一僵,他刚刚,是在吻她吗? 原来他们所说的吻,竟是这种感觉,软软的、柔柔的、痒痒的,而且,暖暖的…… 暖……吗?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暖了,以至于她早已忘记,暖为何物了…… 元景初不舍地离开她,她躺在床上,低着头缩着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宇竟轻轻蹙了起来。 他心下一惊,急忙直起身子。 “抱歉,是我唐突了。” 泠儿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看向他,轻声道:“不,我很喜欢……很暖……” 他落进她忧伤又带有一丝期待的目光里,微抿薄唇,眼浮沉色,喉间一动,双手撑到她的两侧,忍不住又低下头,含住了那两瓣让他朝思暮想的唇。 他没有唐突,只是轻啄着她,慢慢描绘她的唇型,他的唇很暖,她的却很凉,冰火相触,不抵不抗,冰自愿被火慢慢消融,镀上他的温度,她便也暖了。 “呯——” 泠儿好似听到了心上坚冰裂开的声音,虽然只是极小的一道缝,但终究是裂了,他的温度从裂缝中悄然钻进去,九万年未曾暖过的心,颤了一下。 泠儿觉得这种感觉很难受也很奇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只知道她并不牴触。 她微微睁眼,元景初就在眼前,剑眉浅蹙,闭着双眼,他的睫毛甚至拂过她的肌肤,一下一下,又轻又痒。 他吻着她,安静地吻着、温柔地吻着、认真地吻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要睡着了,背上突然多了两道宽厚坚固的力量,托着她护着她,让她不再继续往梦魇了九万年的无底之渊的更深处坠去。 她重新闭上眼睛,抛去一切杂念,只感受身上之人带给她的暖。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慢、很淡、也很好…… ☆、第三章 晚膳过后元景初看着天气好,于是心血来潮拥着泠儿在院子里看了半天的月亮。月亮又大又圆,泛着清冷的光,可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周身的温暖源源传来,她很安心。 夜色深了,元景初带着她回到房里,梳洗过后把她抱到床上,同往常一样坐在床边轻拍着她入睡,待看她睡着后,他又帮她掖了掖被子,之后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回自己的院子了。 而本应睡着的泠儿,却缓缓睁开了眼。 她掀了被子走下床,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浅抿一口,才淡道:“出来吧。” “哎呀呀,被发现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轻快活泼又带着玩笑的口吻,与泠儿的平淡冷漠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床帏后走出了一个黑衣赤发、笑得极为开心的少年,连赤红的瞳仁都弯成了月,丝毫不显恐怖。 他背着手扭着身两三步踱到泠儿身旁坐下,单肘撑上桌,托着腮帮看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神狡黠,脸上表情则异常单纯。 “他亲你了。这里,”手指点了点额头,又点了点嘴唇,“还有这里。” 泠儿看都不看他,又抿了一口茶。 “可是我都没亲过呢。”单纯变为无辜,继而又转成幽怨,扁起嘴看着泠儿,“我也想亲。” 泠儿放下茶盏,吐出一个字:“滚。” “又凶!”赤发少年直回身子,瞅了她一眼,“都一万年了,你除了凶就不能对我有点别的情感表达吗?” “都一万年了你这吊儿郎当的性子就不能改改吗?”泠儿终于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入眼尽是火红,眉尖一蹙,嫌弃道,“你这头髮怎么回事?” 红衣少年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说了多少次让你改改发色,太惹眼,很容易被人看到。” “你也太小心了吧?你别忘了我可是妖,凡人看不到我的,就算看到我了我也能让他们以后再也看不到我。”红衣少年得意道。 “你若解决了他们那他们就是冤死的,等他们成了鬼我就把他们带回邃殿天天看你。” “那我不会逃嘛?”红衣少年不屑道。 “那我不会追?”泠儿接道。 “那我不会不让你追到?” “那我不会让你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那……!”红衣少年泄了气,赤眸一垂,抱怨道,“你总是这样,一定要压我一头不可。” 泠儿笑道:“所以你就好好修炼,等比我厉害了自然也就能压我一头了。” “不可能,”红衣少年否定道,“我是永远也赶不上你的,毕竟你比我大了八万岁嘛。” “你的意思是嫌我老了?”泠儿抱胸靠到椅背上,眯起眼看他。 第84页 红衣少年急忙摆摆手,谄媚道:“才不是!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年轻最漂亮的!”见泠儿一脸鄙夷,又补充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而且这么好看的姑娘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泠儿呛声:“当时你还是颗蛋,懂什么喜欢。” 红衣少年鼓了鼓胸膛,很是不服气,“蛋怎么了?蛋也是有感情的好吗?我就是喜欢你,就是喜欢!” 泠儿不再言语,眼神渐远,回想起一万年前的场景,“我当时要是晚一步,你连蛋都不是了。”轻嘆一声,“还好,没有太晚。” 红衣少年眼里的散漫渐渐被悲戚所代替,声音也低沉下来,“就因为我是颗红蛋他们就要弄死我?那可是我的亲爹亲娘!” 万年前他出世,包裹他的蛋壳的颜色竟是血红,这在妖族乃不祥之兆,他的父母担心他以后会给他们带来不幸,所以就把他偷偷带到水边想用石块把他给砸死永绝后患。那时他虽未破壳,但毕竟也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他异常恐惧,在蛋里不停地嘶叫,可他的父母非但不心疼反而还用了噤声术让不能他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父亲举起一块巨石毫不犹豫地向他砸去,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女人飞身而过,擦着巨石把他捞进了掌心。 他在蛋里呆呆地看着她,隔着蛋壳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很瘦、很美,和他一样是血红色的。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隔着一层血红蛋壳而看到的假象,不是血红,而是一身玄黑。 他从蛋里露出脑袋来的那一刻,他看到她嘴角勾了勾,眼神里有些许的柔和,他听到她呢喃自语:“竟是只窃脂……成了妖,可惜了。”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真身——御火之鸟窃脂。但不同于原本的赤身白首,他是通体赤红,无半分杂色,连蛋壳都被染红,故此被他的父母视为“不详”,实则一派胡言。 若非妖身,他修炼个几千年就能升至仙君位到天界当个火使什么的,可那样的话就不能陪在她身边了,就算是仙君又有什么好的,所以他非常庆幸他是只妖。 再后来他就一直跟着她,要么叽叽喳喳唱歌给她听,要么抖抖尾巴掉根羽毛给她当书籤用,要么就在她身边飞来飞去,转着圈地看她,有时候他飞累了就叫一声,不论她在做什么都会伸出一根手指来,他就扑棱扑棱翅膀落上去,歪着小脑袋继续看她。 他想啊,她可真美啊,哪怕不是血红色的他也喜欢得不得了。她哪里都好,但只有一点他让至今都耿耿于怀。 “你说你给我取的名字也太随便了吧,在水边救的我就叫我‘涯涘’?”涯涘想想就觉得委屈,咕哝道,“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亏我还那么喜欢你……” 泠儿喝了口茶,轻笑一声,“随便?我若真的随便就给你起名叫‘窃脂’了,简明方便,还不用动脑子。” 涯涘被打击到,忿忿地转过脑袋不理她。 泠儿面色一敛,看了看他,语气有些严肃,“你今天来干什么?是魔界出事了么?” “哼!”鼻孔出气,脑袋又扭了扭。 泠儿手指一扣,敲上桌子,“涯涘。” 涯涘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淡淡的音色,却夹杂着冰冷和压抑的语气,每次听到她这样叫他他就知道她生气了。 咽了口口水,涯涘转过来,耸起肩膀认错:“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 “说。”依旧冰冷。 “没事没事,都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涯涘偷偷打量了一下,发现她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就是想你了。” 泠儿忽地射来一记眼刀,涯涘被她一吓,嘴一瓢,把心里想的叽里哌啦全都给说出来了。 “你都已经快三个月没回去了,我可想你了,其实在你走的第一天我就想你,想你想的都睡不着觉。后来你一直都没传个信回来,我就担心啊,当然不是担心你有危险,只有你给别人危险还没有人能危险到你,我担心的吧,是万一你跟蝶水一样爱上他了怎么办?你要是爱上他,那我要怎么办?我那么喜欢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你投入别人的怀抱?而且那人还是天君的人,天君是谁啊,那可是你的仇人,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所以仇人的人我肯定是不会放过的,我肯定要帮你除掉他啊,可你要是爱上他不让我除怎么办?除不了他就拿不到锁灵玉,拿不到锁灵玉就开不了天网,开不了天网就去不了天界,去不了天界就没法报仇,没法报仇你这你这九万年不就白折腾了嘛。我愁啊,愁得茶饭不思愁得日夜难安。所以我就决定来提醒提醒你别忘了来人界是为了锁灵玉不是为了谈情说爱。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洪荒?” 一番苦口婆心后,涯涘口干舌燥,也顾不得喝水,探着身子直直盯着她。 他说得极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泠儿的耳朵,尤其是最后他唤的那个名字,瞬间击碎了她之前脑中冒出的那些可笑的念头。 屋里只有一盏小夜灯,那是元景初怕她晚上要起夜担心屋里太黑她会磕着碰着所以特意留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她根本就不惧怕黑暗。 第85页 她的眼睛一直停在那的火焰上,虽然飘摇微弱,但依旧坚强地燃着,绝不轻易屈服于凛冽的寒风。 她一度也如这火焰一般弱小无助,耗了七万年才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破笼而出,但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她不会傻傻地承受寒风的摧残,她已变成寒风,去摧毁那挡在她面前的烈火。 眼睛隐隐泛出幽紫色,只一个眼神,那小夜灯便不再挣扎,瞬间熄灭。亮得了一时亮不了一世,而那人给的温暖,也不过是她冰冷生涯中意外出现的一丝慰籍,她虽贪恋,却并不执恋。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幽森,“本君不会爱上他,天君的棋子,本君定会剔除。” 涯涘直直身,脸上再无半分嬉笑无形,极其严肃地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动手?天界那边已经有所懈怠,以为你两万年都没动作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哼,那他可真是太小看本君了,等着吧,半年内,本君定要这三界,都成为我洪荒的。把锁灵玉放在一个凡人的身上,他是真的聪明,还是蠢呢?” 将最后一口茶饮尽,眼里的幽紫渐渐褪去,她盯着已然沉灭的夜灯,不知为何,脑中却一直浮现着点灯之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猜猜涯涘是谁? 嘿嘿 ☆、第四章 这几日元景初见泠儿兴致不高而且常常出神,不免有些担心。 签了一张禁令后,他抬眼看了看泠儿,她正坐在床边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她的侧脸正对着他,墨发从耳畔顺至肩后,半遮住清冷的眸,午后的阳光给她镶上了一层淡薄的光晕,从远处看,伶俜绰约,宛若神祇。 他放下笔,走到她身侧伸手环住她,浅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怀里的人顿了一下,元景初立马松开力道,“吓到你了?” 泠儿摇了摇头,继续看向窗外。 元景初沉思片刻,重新将她拥入怀中,把她的头髮别到耳后,髮丝从指尖滑过,丝丝痒痒,柔柔凉凉。 “明天我带你去集市吧?” 泠儿收回目光,“集市?” “嗯,明日是初一,泠江城有集市。”他挑起她的一缕发捻在指尖,“你来重华宫三个月了,就只待在这凉枫院里,肯定闷坏了吧?明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泠儿抬起头,那缕髮丝便从他手上熘走,他看向她,眉目柔和,“好么?” 心一紧,又是这种感觉,泠儿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眼皮。他的目光比阳光还要温亮,让她一时有些恍惚,不自觉地开口应下,“好。” 第二天巳时左右,元景初带着泠儿渡江。 还是碧色的江水,还是那只小船,只不过这一次,她坐船,他撑船。 泠江城的集市每月初一和十五各开两次,小商小贩在路两旁摆满了货摊,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每到这两日家家户户都会出门来逛一逛,而且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集市,临近的城庄也会有许多人来这里吃吃逛逛,城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其实泠儿本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太吵太闹,而且人太多。但她毕竟从没来过人界,没怎么见过凡人,对他们倒也有些好奇,她想看看这不会法术没有法力又活得短暂的凡人,到底是凭着什么立足于三界的。 刚进城门,元景初就将泠儿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向她道:“人太多,这样我们就不会走丢了。” 掌中温热,泠儿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手,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元景初轻轻一笑,牵着她往前走。 其实这集市元景初也只是在城里办事的时候偶尔碰上过一两次,每次也都是匆匆经过,并没有仔细逛过。所以昨晚他找来两个手下问了问集市里都有些什么,哪些是姑娘家喜欢的,他将二人的话记在心里,不至于带她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带她逛什么地方,扫了她的兴致。 元景初听从手下的建议,先带着泠儿到小食街买点吃食,然后边吃边逛。 因着泠儿吃不得辣,所以他直接忽略了那些铺满辣椒味道呛人的食物。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个卖炸年糕的小摊,泠儿很喜欢软糯的口感,这个她应该会喜欢。 他们来到摊前,刚巧一锅年糕炸好,小贩把年糕罩在漏勺里使劲控了控油,然后倒在铁盘里,年糕的表皮炸得金黄,还滋滋地冒着细小的泡。 摊贩用竹夹夹起一块年糕串到签子上,抬头笑着问二人:“辣酱还是甜酱?” 元景初回道:“甜酱,少一点。” “好嘞!”摊贩边应着边舀起一小勺甜酱淋到年糕上,之后用一小片油纸把竹籤一裹,伸到泠儿面前,“姑娘,给!” 泠儿略带好奇地接过来,刚要咬下去,就听见元景初匆忙提醒她道,“小心点,里面很烫。” 泠儿点点头,吹了几口,小心翼翼地咬下去。外皮松脆,内里软糯,加着一点点甜酱的香甜,口感和味道都非常不错。 “好吃么?”元景初给完钱,低头问她。 泠儿点点头,又咬了一口。 之后元景初又给她买了两串椒盐豆腐、两串烤肉、一盅椰奶冻,泠儿都很喜欢。见她吃得开心,他心里也欢喜。 第86页 嗯,等回去一定要好好犒赏犒赏那两个小子。 吃得差不多了,元景初最后买了一包糖炒栗子捧着,便陪着她逛边剥给她吃。他们来到了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元景初刚剥好一个栗子,还没等送到她嘴边,就听见泠儿问他:“这些是什么?” 元景初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不认识这些,这可是姑娘家最喜欢的东西。不过转念一想,她从小孤身一人长大,而且一将漂泊在江上没怎么上过岸,没见过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生怜惜,耐心地解释道:“这些是胭脂水粉,是女孩子用来化妆用的。”见她还是不明白,他指了指一个小盒子,“这个是胭脂,涂在嘴唇上的。”又指了指另一个小盒子,“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像是抹在脸上让脸更白的。” 泠儿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又问:“那女孩子为什么要用这些?” “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看。” 泠儿却更加疑惑,“为什么要好看?” 元景初被她的问题难住了,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坐在对面一直在观察他们的摊主替他回答了,“‘女为悦己者容’,姑娘们用这些让自己变美,是为了给男子看的。” 摊主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面色慈和,她笑着跟泠儿说:“男子见着自己的妻子或者心仪的姑娘打扮得美若天仙,心情也就好了,心情好了两人的关系也就更好。所以啊,姑娘家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样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在下却并不这么认为。”元景初提出异议,“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在在下看来,应为‘女为悦己容’,梳妆打扮只为自己开心,并不需要去取悦男子。若一名男子真心爱恋着一名女子,不管她样貌如何,必当一生一世,一人足矣。” 他虽然在跟摊主说话,但似水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泠儿的身上,“她不需要刻意打扮,不需要操劳,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被爱。” 原本是在讲自己的见解,可到最后竟变成了婉转的情话,温柔暧昧的声音缠绵在泠儿耳畔,她觉得心勐地动了一下,随即抬头去看他。 元景初还是一如往昔的平和神色,只是看向她的那双眸里氤氲着绵绵的爱意,像极了她初见他时泠江上渺茫无际的云雾。 他慢慢地笑了,那笑极暖,似是要将世间一切坚冰尽数消融,无怨无悔、无畏无惧。 那道裂痕,好像更深了…… 泠儿慌忙低下头,告诫自己不要去看他,那股暖意只是个意外,她不能继续沉沦下去,绝对不能! 摊主见泠儿的脸上生了极浅的红晕,再一看元景初那灼灼的目光,明白了,他这是在拐着弯地跟姑娘表白呢。 她也不戳破,乐呵呵地附和道:“对对对,公子说的在理,是这么个意思。”又沖泠儿使了个眼色,“姑娘,这位公子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泠儿一惊,慌忙随便指了一个小瓶子,“这个是什么?” 元景初见她面露赧然,又侷促地转移了话题,便知自己的话是打动了她的,笑得更加灿烂,不自觉地又向她靠近了些。 摊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泠儿,见她生得美,那一头墨发又未着簪饰随意散着,整个人清丽脱俗、我见犹怜,难怪那公子会喜欢。 “哦,这个是香露,用花瓣做的,滴一滴在衣服上能香好几天呢。”摊主见泠儿随手拿起一瓶,补充道,“姑娘手里的是栀子花香。” 泠儿打开瓶盖,一股清幽的香气隐隐传来,这个味道有点像魔界的芊草花,淡淡的,不呛人,脸上遂露出满意的微笑。 泠儿喜欢栀子花,元景初默默记下。 元景初付了钱,泠儿点了一滴栀子香露在袖口,抬起手挥了挥,清香瀰漫全身。 便是从这一天开始,泠儿的身上总是带着这淡淡的香气,直到死的那一刻,这股香气都没有消散过。 元景初重新剥了一颗栗子,泠儿看着他捏着的那个黄澄澄的果子,好像还挺光滑,新奇道:“这是什么?” “栗子,用糖炒过了,很香,你尝尝看。” 泠儿接过来轻轻咬下一点,软香润糯,甜而不腻,舌尖一抿还可以试到极其细小的颗粒,她把剩下的一口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 泠儿喜欢糖炒栗子,元景初默默记下。 又剥了几颗给她,他说:“你若是喜欢栗子,等回重华宫我让膳房给你做栗子糕吃,老赵做的栗子糕比外边买的都要好。” “我是挺喜欢的,可是这个有点太甜了。”泠儿沖元景初再次送来的栗子摇摇头。 也对,她的口味很清淡,浓郁的也不是不喜欢,只吃几口便罢。元景初把栗子放回去,合起油纸提着,“老赵从不放糖,他的栗子糕保留了栗子原本的香甜,你可以先吃吃看,若是哪里不和你口味我让他去改进,总能让你满意的。” 泠儿的目光落在了他粘了些许糖浆的指尖,相处了这么久,她也能摸清他的一些习惯,其中有一条就是爱干净,他穿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荼白,白色很不耐脏的,但是他的衣服不粘微尘,就连衣摆和鞋面也都是干干净净的。而如今他竟不顾黏腻的糖浆给她剥栗子,她一颗一颗地吃下去,而他弄脏了手指却毫不在意。 第87页 泠儿想,这便是他口中所说的“爱”吗? 可是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元景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他疑惑地抬起来看了看,笑道:“竟粘了糖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手,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都别去,我马上回来。” ☆、第五章 泠儿在原地没等多久就看见元景初匆匆向她走来,隔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泠儿迎了上去,却没想到一不小心蹭掉了旁边货摊上摆的一只小瓷兔。 刺耳的破碎声惊到了不少人,泠儿一顿,转过身看着满地的碎片有些发愣。摊主急忙从摊位后边钻出来,跑到泠儿面前。 “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啊?” 泠儿本以为他会呵责自己,可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关心自己有没有伤到。 泠儿皱皱眉,这个凡人,心肠好像挺好的。 摊主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旋即宽慰她,“姑娘你别怕,我不会让你……” “怎么了?”元景初一把将泠儿护在怀里。 他老远就看见泠儿往自己这边来,他还很开心,但她没走几步就顿住了,他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人太多,他好不容易挤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的碎片和不知所措的她。 “哦,这位姑娘刚才不小心打碎了我一个瓷兔子。”摊主跟他解释,“你是她夫君吧?快劝劝你夫人让她别害怕,我不会让你们赔钱的,她没伤到就好。” 元景初把泠儿上下检查了一番,果真如摊主所说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向摊主赔罪。 “实在抱歉,人太多,内子也是不小心,万望您见谅。不过既然内子打了您的东西,这钱我们是必须要赔给您的,请问这瓷兔价格几何?”他顺着摊主的话称泠儿为“内子”,当说出口的时候内心无比柔软,像是能掐出水来。 摊主很是洒脱地摆摆手,“嗨,不用赔不用赔,她又不是故意的,我多卖几个这钱就挣回来了。” “可是这……” 元景初还想说什么,就试着泠儿拍了拍他的胳膊。 她提议道:“我们要不就买一个吧?” “也好,那我们就买一个。”转向摊主,“这样您也不为难,我们也心安。” “好吧好吧,那你们随便看。” 元景初低头问她:“你喜欢哪一个?” 泠儿看了几圈,之后指着一只荼白色、额上绘了一朵烟粉色昙花的瓷兔,“那个。” “好,就要那个。” 摊主利索地取下来用宣纸包了几层,捆麻绳的时候突然被元景初打断了,“等等。” 摊主停下手上的动作,“怎么了公子?” 元景初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瓷兔,问道:“这两个是不是一对?” 摊主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是是,是一对,头上都画的昙花,包好的这个是粉花,那个是蓝花。” 元景初满意一笑,“那个也要了。” 成双成对的兔子,总要在一起才是。 两人东逛逛西逛逛,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上午吃了太多小食,没有用午膳,所以到了酉时元景初怕她饿着,就早早带她去用了晚膳。晚膳是一碗阳春小面,细长的面清淡的汤,缀上一小把葱花,清鲜爽口。 其实泠儿不需要进食的,九万年间她从未吃过任何东西,不过人界的食物她却还挺喜欢的,不似魔界的那些怪味重口。 饭后元景初见泠儿有些累,又逛了几个摊子就准备带她回去了。不过离开前元景初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泠儿往之前路过的一个摊子走去。 幸好还在。 一串串裹满琥珀色外壳的红色果子被插在草桩上,鲜艷诱人。 元景初买了一串递到她手里,解释道:“这是糖葫芦,把山楂洗净去籽串到竹籤上,然后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糖浆。我知道你不喜欢过于浓重的口味,但这个你可以尝一下,外甜里酸,挺有趣的。” 一天下来元景初给她买的所有的吃食泠儿都很喜欢,不疑有他,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 霎时间嘴里一片热闹,酸味夹杂着甜味,甜味包裹着酸味,充斥口腔刺激着她的味觉。泠儿一开始有些受不了,可慢慢的,酸味和甜味相互融合统一,竟产生出一种极其欢愉的味道,让人上瘾。 正当泠儿想再咬一口的时候,突觉一阵阴风勐然袭来,泠儿眼眸一瞬幽紫,元景初比她先反应过来,一步向前替她挡开。 其实刚才在买糖葫芦的时候他就觉得暗处一直有几道目光盯着他,他顿生戒备,装作正常的样子回到泠儿身边,但掌心却早已发力。果真,片刻后一人突然袭来,元景初瞬时出掌,偷袭的那人没想到他早有准备,愣生生接下一掌飞摔到地。 他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凶神恶煞地盯向元景初。 “杀人啦!杀人啦!”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众人,有人惊喊了一声,其余人跟着反应过来,边叫号着边四下逃窜。 一时间只留下元景初和泠儿,还有地上的那人。 元景初将泠儿牢牢护在身后,瞥了一眼地上那人腕上的刀状刺青,唇角一勾,淡淡道:“原来是天刀教的人。” 第88页 “元景初!你杀了我们副教主,定要让你偿命!”那人指着他,咬牙切齿。 元景初嗤声一笑,“呵,本座当日想杀的,可不只是你们副教主啊。” “你……!”那人又啐了一口血,“元景初,我天刀教与你重华宫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斩尽杀绝!?” “没错,你天刀教是重华宫无冤无仇,更与本座无冤无仇。但是,”语气一凛,浑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天刀教以活人祭刀、残杀无辜,便是与人道为敌,与天下为敌!” “那也轮不到你重华宫瞎操心!” “重华宫乃武林至尊,本座又是一宫之主,自当担起武林之责,匡扶正义、肃清邪教!” “不跟你废话。兄弟们,给我上!” 那人一声令下,数十名黑衣人霎时间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元景初和泠儿团团包围,他们每人都举着一柄三环长刀,慢慢逼近二人。 元景初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地取出腰间的摺扇,一个转身把泠儿箍在怀间,他温柔地拍着她,轻声抚慰:“别怕,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 泠儿不言不语,冷眼扫了一圈将他们包围的黑衣人。 原来是武林恩怨,与她无关,她不会出手,也不会趁乱离开,她想趁此大好机会好好看看,这天君挑中的人到底能耐几何。 黑衣人率先出手,三环长刀伶仃作响,刀刃上的寒光唿啸而过,元景初足尖一点,抱着泠儿升至半空,冰冷的眼神嵌着一丝傲然,手腕一扣,摺扇霎时旋出,转了一圈之后落回他的手里,只听“呯呯”几声,近处几人的长刀被拦腰削断,断口利落光滑,反着耀眼的光。 飘然落地,足下扬起一阵尘土,他挥袖,未染半分纤尘。耳尖微动,身躯一偏,屈膝横扫,身后偷袭之人应声倒地。 元景初眸色渐深,声音依旧平缓,不带半分情绪:“论偷袭,天刀教当属第一。” “只要能杀你,管他偷袭正袭!兄弟们,杀了他,给副教主报仇!” “杀——!” 嘶吼声震耳欲聋,元景初不为所动,眸中光华流转如波,以守为攻,脚下步伐章法有度,一起一落,衣袂翩飞,仿若行于云端水上,摺扇旋进旋出,一一削断黑衣人的三环长刀。 几招过后黑衣人中只余十来个长刀完好无损的,最初被元景初一掌打至地上的领头之人大喊一声“停”,众人瞬间住手,举着全刀残刀虎视眈眈地防范着元景初。 那人拨开人群站到中间,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他向元景初看去,双眼却悄然落到他怀里的泠儿身上,眸光深邃。 哼,原来这活了二十三年的至尊重华的宫主,如今也桃花渐开了么?……有意思,那女人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元景初竟还死死护着那累赘,为了她不惜犯决杀大忌。若是能擒住她,那也就不怕他元景初不就范! 那人霍地睁大眼睛,眼神狠狠擭住泠儿,低吼一声:“抓住那女人!” 众人得令后重新挥舞着长刀向他们杀来,元景初手一紧,将泠儿又往怀里扣了扣,他并无动作,只是周身的冷意逐渐转变为肃杀,眼底刻了几道深痕,唇角的弧度也绷紧起来。 泠儿立刻觉察出他的变化,缓缓抬头,他刀削的下颌线条更加凌厉,鬓角的垂髮不着痕迹地轻拂几下,挡住了他眼里喷薄欲出的杀意。泠儿从没见过他如此狠决的样子,眯起的眼睛泛起一层探究之色。 元景初,我倒要看看,你能为了我做到何种地步。 他唇翕动, “动她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回国!!!开心嗷嗷嗷!!! 存稿!!! ☆、第六章 冷若寒霜的声音带着冰刀射向面前如狼似虎的黑衣人。腾身而起,猝然展开摺扇置于面前,手一顿,扇面平起,瞳孔骤缩,身躯旋转,摺扇中剎时飞出十余片柳刀,带着萧瑟的冰光,始料未及地没入黑衣人的脖颈,无一虚发。 元景初只一招就折损了十几人,领头之人却并不慌乱,他默默退到一棵树后作为掩护,拇指中指相扣,待元景初背向他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将指间之物骤然弹出。 右肩一麻,元景初勐地皱眉,暗叫不好,即刻反应过来打入他肩骨的东西乃武林禁器——软骨钉,只一颗就可让人瘫软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随后肩上的痛麻迅速穿遍全身,额上也顿起一层冷汗,元景初定了定神,用内力生生压下了软骨钉的邪力,脚下再次点地,可这次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又一旋身,十余柳刀再次飞出,只不过没有刚才那般无可抵抗的杀伤力,虽无虚发,但却只是杀死了几个人而已,剩余的黑衣人将脖间尚不入半寸的柳刀拔出,之后摆列阵型绕着元景初晃动长刀。 长刀表面光滑无暇,反射着刺眼的光,元景初定立原处,浑身已然发软,但抱着泠儿的手却是不松分毫。一滴冷汗顺着他沉毅的轮廓滴下来,泠儿只觉脸边一凉,一抬头便发现不知何时元景初已满头冷汗,剑眉拧在一起,唇微张,唿吸尽乱。 不由来的,泠儿面露不忍,再这样下去,敌众我寡,还要分神护着她,他必死无疑,他若死了她便不能寻得锁灵玉的下落,可她若是出手,必定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蹙起眉,犹豫不决。 第89页 黑衣人慢慢从环阵分为四列,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向元景初发起勐攻,元景初死咬牙关,竭尽全力应付众人,可软骨钉的邪力愈发强烈,他再也遏制不住,腿一软,踉跄向前,勐地喷出一口血。 幽紫霍然充满瞳仁,泠儿扣指欲催动魔力,而此时却听得元景初大吼一声:“小心!” 脸上霎时一片温热,泠儿一愣,抬眼就看到眼前一截明晃晃的长刀。 一柄长刀从他胸口处贯穿,那刀本应是刺进泠儿身体里的。他刚闪过左侧的致命一击,就看见一人举着大刀沖泠儿的后背刺来,他想都没想一个转身将她护在右怀,而那刀也瞬时没进了他的后胸。 他的嘴里不断地往外淌着血,血大片大片落在胸口,将他荼白的衣袍染得通红。他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怀里毫髮无损的她,突地松了一口气,对上她惊愕的眼神,费力地噙上微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气息虚弱,可说出来的话语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他说, “别怕,我总会护着你。” 又一口鲜血喷出,惊醒了愕然的泠儿,她恢復平静的神情,扶住摇摇欲坠的元景初,她攫住他的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幽紫。 她启唇,柔声道:“没事了。” 元景初只觉得她的声音飘渺不定,像是幽谷的回声,似是云端的风吟。 脑中空白,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向前栽去。泠儿将他抱在怀里,理顺着他被血汗浸湿的髮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她,眼神是多么的似水温柔。 “呵,兄弟们,我们这次收穫可不少啊,不仅杀了元景初,还弄了这么好看一妞,把她带回去献给教主,教主肯定会赏我们一大堆的金银珠宝啊!哈哈哈哈——” 领头之人从树后走出,众人分列两排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背着手踱到泠儿身后,伸手抓向她,“美人儿,跟爷回去吃香的喝……” 手未碰上便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弹开,指尖钝痛,他这才发现五个手指头都被割了一道血口子,他睁大双眼,下意识后退几步,声音强装镇定却丝毫掩盖不住其中的颤动。 “你,你是什么人……!” 泠儿轻柔地将元景初放到地上,缓缓起身,眼神阴肃,冷笑渐浮。 她翕唇,“愚蠢的凡人,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一阵阴风掠过,众人顿觉毛骨悚然,抖如糠筛。 泠儿站在原地,睥睨众人,轻吸一口气,唇角浅勾。 “啊!” “啊——” “啊——!” 黑衣人突然全部失去意志,嘶喊着挥舞起长刀,如一群疯狗一般互相砍杀起来,刀光纵横,血肉横飞。 仅半晌,厮杀偃息,血流成河,残骸遍地。 泠儿蹲下身子,重新抱起元景初,屈指一探,尚有唿吸。她放下心,准备拢术为他疗伤。 “哎哟娘哎!” 一声惊唿猝然响起,泠儿勐地收回手,转头看向来人。 一名车夫壮着胆子走近,看到泠儿怀里的人之后剧烈一震,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他,他死了?!” “没有。”泠儿漠然回应。 车夫突地睁大双眼,喊:“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说着上来搬起就元景初的脚,见泠儿无动于衷,恼怒道:“快帮我抬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泠儿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充满探究。车夫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急躁地拍了拍大腿,转身就跑,边跑边喊:“你就在这别动,我去寻人帮忙!” 柳眉轻蹙,泠儿扫了眼遍地残碎的尸体,心里充满疑惑。 刚才那人,不怕吗?…… 没一会车夫就带着几个大汉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爱凑热闹的妇女。大汉们二话不说就要把元景初抬到马车上。 “等一下!”一名医者及时制止了他们,他挤到前面,跟大汉们说,“等一下等一下,你们这样容易再次伤到他,我先看看他的情况再说。” 大汉们迅速让开,医者见着泠儿一脸警惕,把药箱往边上一放,笑着安慰她:“夫人别怕,我们都是好人,你夫君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是来给他治伤的。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他的。” 旁边几个妇女也附和着。 “我们来这么多人也是为了帮你,你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夫人你别急,李郎中是城里最好的郎中,你肯定会帮你的。” “我家小六那年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了,也是李郎中给救活的,他的医术你放心就是。” …… 他们显然是把她当成元景初的妻子了,泠儿不以为意,淡然扫了他们一圈。这些凡人,叽叽喳喳的很吵人,但是,并不坏…… “哎哟我的亲娘哎!”一名妇女突然惊叫一声,抚着胸口一个劲儿地捋,“怎怎,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你才看到啊?我们刚才就是从他们中间过来的。” “我这不光急着救人了嘛,哪注意得到这些?” “他们是天刀教的人。”其中一个大汉突然说道。 第90页 众人疑惑,“天刀教?你怎么知道?” 大汉指了指他脚边残肢上带血的刺青,“天刀教的标志。” “原来是天刀教那帮孙子,死得好!”一名妇女沖地上的尸体啐了一口,之后赶紧往后藏了藏身。 “对,死得好!一群王八羔子成天抓人去祭刀,简直没人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谴责着地上死无全尸的黑衣人,李郎中检查好了元景初的伤势,沖几个大汉说:“劳烦几位将这公子抬上马车,送到我的医馆去。” “他没事吧?”妇女们关心道。 李郎中面露难色,咋舌道:“不大好说,一刀贯体失血过多,这也只是凭着意念吊着这一口气,索性未伤及心脉,还是有希望的。” “哎呀呀,有希望就好啊!” “夫人你也别着急,李郎中妙手回春,绝对能救回你夫君的!” 众人纷纷劝着泠儿,她只点头,并不言语。 就算受再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定能救活他,不过如今看来,是不需要她出手了。 元景初被安顿好,李郎中也跟着上了车。车夫跳上马车,沖泠儿喊道:“夫人快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馆!” 泠儿转身,走了几步停住,又缓缓旋迴来,冲着眼前的众人张了张嘴,虽很别扭,她还是僵硬地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那声音极轻,但众人都听见了,他们沖泠儿挥挥手。 “不用谢不用谢!” “谢什么啊,都是应该的!” “救人要紧!” “夫人快去吧,你夫君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泠儿又看了这群人一眼,嘴唇弯起了一条向上的曲线,随后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存稿 我肯定要睡上一天的…… ☆、第七章 李郎中的医馆不是很远,马车行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就停了下来。李郎中叫了几个徒弟帮忙把元景初抬进了医馆,泠儿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把元景初放到了内室的一张床上,李郎中回身对泠儿说道:“我要为公子拔刀疗伤,场面难保会有些血腥,还请夫人在外厅候着。” 泠儿抬眼望了望内室的人,由于有白帘挡着,她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思量一下,对李郎中点了点头,“拜託了。” 李郎中已经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抛下句“夫人放心”就急匆匆进了内室。 泠儿在白帘前站了一会,随即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很慌乱,坐了一会她又站起来,在原地来回踱了好几趟,时不时往内室看,可入眼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布帘,轻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余光扫到桌上备了一壶茶,她想都没想就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端起茶盏的时候,泠儿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瞬间愣忡。 自己竟是在紧张。 可是为什么会紧张呢?明明知道他不会死,她也不会让他死,可只要一想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一想到他抱着自己的那丝毫不放松的手臂,一想到他硬撑着身体笑着安慰她,泠儿心里就一阵发紧,异常难受。 她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恢復正常,她甚至动用魔力去制止,但毫无作用,反而更加难受,心越揪越紧,紧到发疼。 她一皱眉,烦躁地把茶盏往桌上一磕,狠狠地按住自己的额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静如她,就连当年封印煞族遭遇手下背叛,她被困在幽冥谷一人独战三万煞族之人的时候她也都是静如死水,可今天怎么就起了波澜了呢…… 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事情,正在逐渐脱离她的掌控。 她紧闭双眼,撑在桌上保持着一个姿势。时间过得很慢,直到月挂柳梢,白帘被内室沖天的火光染成桔红色,李郎中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出来。 泠儿霍地睁眼,瞬间移到他面前,“他怎么样?” 李郎中擦擦额头上浸出的汗,重重嘆了一口气,“救过来了,不过什么时候醒,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抬头见泠儿写满担忧的脸,干笑几声宽慰道,“夫人也不必焦心,只要好生照料,公子必当无碍。哦对了,我已让我徒弟将公子安置到后院的病房里,公子现在的情况不宜颠簸,所以你们就先在我这里住下来,公子若有什么情况我也好及时诊治。” 泠儿身体稍微放松下来,李郎中喊来他一个徒弟引她去了后院。 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泠儿定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元景初躺在床上,泠儿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有人已然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可他的脸却要比衣服还要惨白,他流了太多的血,皮肤竟微微泛起一层透明,胸前的衣襟敞开着,露出厚厚的绷带,血依旧不停地渗出来。 绷带的边缘似乎遮盖了什么东西,只薄薄的一层,隐隐约约可见星点的红色,泠儿眼神忽地一缩,她伸出手放到绷带上,手指轻轻一扣,一粒硃砂赫然闯入眼帘。泠儿面无表情地拢手悬在其上空,幽紫的微光一闪而过,她放下手,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91页 正溱啊正溱,你是真不把我洪荒放在眼里啊,不止把锁灵玉存在一个凡人的身上,而且这让锁灵玉现身的方法也如此简单,简单到轻率。 天君在元景初的心上设了一个灵结,灵结与锁灵玉互通,只要掏出他的心,顺着灵结的方向便可找到锁灵玉。 泠儿的眼里蒙起一层阴翳,面色阴沉不定。她把手放到那粒硃砂上方,五指瞬间成爪照着他的心脏就刺下去。 可破肉穿骨之声并没有如约而至,泠儿的手不多不少停在了离他皮肤仅差一毫的位置。 她下不去手了。 元景初丝毫不知就在须臾之前他便要命丧她手,依旧安静虚弱地躺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泠儿终于握手成拳收了回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从胸口的硃砂缓缓上移,落到了他惨白的脸上。 就是这张脸,在刚刚的千钧一髮之际,这张脸突然闯进她的脑海,笑着的、严肃的、窘迫的、狠决的、宠溺的、温柔的,全都是他。 她的心又开始发紧了,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悽厉地嘶喊,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为什么不要杀他?杀了他就能得到锁灵玉,就能冲破天网找正溱报仇!为什么不要杀他!? 因为他爱你…… 那个声音告诉她, 而且,你也爱他…… 爱? 呵,不可能,自从被囚禁在九阴虚诞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爱了。不,是她根本、从来,就不会有爱。 她活着,只是为了报仇。 可为什么,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呢…… 心上的坚冰势如破竹般深深裂开,速度快得让她难以招架,她蓦地捂住胸口,她不想让她的心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她讨厌失控,她讨厌这些莫名的感觉,她讨厌一切与报仇无关的事! 唿吸越来越急促,她甚至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心里似是有什么要冲破屏障闯出来,她受不了了……! “泠儿……” 一声微弱的唿唤勐地将她砸懵,她睁大双眼,茫然无措四下找寻。 是谁,是谁在唿唤?是在唤她吗? “泠儿……” 又一声。 眼皮眨得厉害,躁动不安的心却缓缓平静了下来,她闻声望去。 是他。 那个给她取名的人,那个沖她微笑的人,那个将她捧在掌心的人,那个将她护在怀里的人,那个将她放在心尖上好好疼惜的人…… 那个,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人。 那人现在就躺在她身边,为了她差点连命都没了。 可她,却要掏他的心。 泠儿渐渐放松绷紧着的身体,抬起手慢慢抚摸上他的脸。他一直是暖的,可现在,他的脸却冰冷刺骨,泠儿的手骤然弹开,屈了屈手指,又重新放回去。 就这样吧,她想要锁灵玉,但她更想他活着,她想让那丝温暖永不消逝。 就这样吧,她想陪着他,凡人不过区区百年寿命,等他百年一过,她便再取出他的心得到锁灵玉,那时再去找正溱报仇也为时不晚。 九万年她都熬过来了,再等上一百年又有何惧? 况且,她可以得到她一直想要却一直得不到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泠儿的目光一直流连于他的身上,月光清冷碎了一地,亦如心上冰。 “泠儿,泠儿!” 急切的唿喊吵醒了睡梦中的人,泠儿身子一颤,从双臂间抬起头,撑着床边坐了上去,忙握住床上之人无力抓在半空的手,柔声安慰。 “我在,我在,我一直在。” 连着半月了,元景初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而且极不安稳,总会像这样冷不丁地叫喊她,精神异常紧张,只有抓住泠儿的手,听着她的声音他才能暂时缓和下来。 似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岸边唯一一棵水草一般,元景初死死攥着她的手,双眉深锁,身体紧绷,不住地喊着。 “不,不要!泠儿……别走,别走!” “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你别怕,我不会走的……” 梦里的人这样跟他说,元景初手臂一展,霍地抱住她,“你没事,太好了,泠儿,太好了……” 泠儿被他箍住了脖子,她慢慢俯下身,托着他重新放回枕上,刚一松手,颈上的力量勐地增大,怀里的人又开始紧张起来,不断地呓语,泠儿轻轻拍抚着他,将头靠在他的脸颊边,不再动弹。 因着要顾及他的伤势,她不敢将全部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只能用腰部的力量撑起身体,时间久了难免会腰酸背痛,可她却甘之如饴,强撑着让他抱着。 他身上又暖起来了,真好。 这半个月来泠儿终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清闲下来她就坐在床边看他,看着看着她就明白了为什么每日午休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看着自己。 确是看不够的。 又过了许久,泠儿觉得腰酸得已经麻木了,其实她本可以用个法术挣开他,可她没有,不光这样,每日的餵水餵药净面梳发她也都是亲力亲为。 她觉得这样的感觉挺好。 当一个凡人的感觉,挺好。 箍住她的人动了动脑袋,嘴里发出了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泠儿没有在意,以为他又呓语了,遂抽出已经被压得没知觉的手僵硬地抚了抚他,“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你。” 第92页 那人眼睫轻颤,张了张口,“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冬至快乐呀!!! 别忘了吃饺子呀~ 我昨天一下飞机……祖国母亲给了我狠狠的一个巴掌 太冷了吧!! 四十度的温差我真的是从火炉掉进了冰窟!! 虽说去年也是这样,但还是差点冻哭了…… ☆、第八章 泠儿身体一僵,急忙拿下他的手偏身看他,眼里瞬间溢满了喜色,“你醒了?你别动,我去找李郎中!” 说着泠儿就站起身,腰间一阵刺麻,顶得她脚下一乱,元景初虽还不是很清醒,但模煳中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几乎是同时支起身抓住了她。泠儿随之扭过身,见他半趴在床边满面焦虑之色,急忙回去把他扶起来,正了正枕头让他靠上去。 他眼中还不甚清晰,微眯着眼,目光却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泠儿,泠儿……” 气息有些紊乱,泠儿耐心地帮他顺着胸口,“我在呢。” 元景初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与那日揽她在怀无二无别,“你,你没有,没有受伤吧?” 他明显还没有完全清醒,可身上的痛却是能够感受到的,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心中唯一担心的,还是她。 泠儿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眼前的这个男人,很真,也很傻,傻得可爱。 她笑笑,理了理他的垂髮,“我很好,没有受伤,你做到了。” 元景初费力地点了点头,泠儿又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李郎中来看看你的情况。” 他微闭的眸子下意识睁大,脱口而出,“你别走!” “我不会走的,就一小会儿,我马上就回来,相信我。” 手上的力量恋恋不捨地离开,泠儿笑了笑,起身去把李郎中寻来了。 李郎中把完脉,脸上的阴霾散去,重嘆一口气,手往腿上一拍站了起来,对泠儿说道:“没事了,夫人这下可放心了!” 泠儿轻笑,沖他俯俯身,真心道:“多谢郎中。” “应该的应该的。”李郎中一摆手,又提醒着,“公子昏迷时日不短,乍一醒来脑中略有混沌,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差不多能恢復了。我再去开点调养的药,再有一旬便可回家休养了。” “我知道了,劳烦郎中了。” 李郎中走后元景初又睡了会,接近黄昏时分再次醒来,这一次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 泠儿正端着一碗汤药给他吹着,见他醒了微微一笑,把碗放到桌上搀扶着他坐了起来,调了调枕头的形态,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元景初的双眸自睁开就没有离开过她,泠儿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着痕迹地端起汤药舀了一勺,试着不烫了递到他嘴边,“喝药。” 元景初乖乖张嘴喝下,眼睛却像长在了泠儿身上一样,扒都扒不下来。 泠儿故作镇定,抬眸迎了上去,问道:“伤口还疼吗?” 他摇摇头,只看着她。 泠儿端碗的手一顿,慢慢伸过去,“不疼了就自己喝。” “不不不,”元景初急忙拒绝,一脸真诚,“还疼。” 泠儿睨他,没好气道:“到底疼不疼?” “疼。”他立马回答。 瞥了眼他胸间已经不再往外渗血的绷带,又看了看手里浓黑的汤药,捏勺的手紧了紧,舀起一勺餵过去。 她再无言,直到满满一碗汤药皆被他喝下,泠儿起身把碗放到托盘里送了出去。再进门时元景初见她步履凝重地走近,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地问她:“泠儿,你怎么了?” 她低着头,双眸漆黑如墨探不清楚,仿若结了万千繁杂思绪。 良久,她翕了翕唇, “既然疼,为什么还要去受那一刀?” 元景初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随后面色暖融,沖她伸出手,泠儿犹豫着放上去,被他牵着坐了下来。 他轻轻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想着你不能有事。” 泠儿的眼睫剧烈一颤,随即掩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死了,重华宫怎么办?” “歷任宫主若出意外,左护法自动升为新任宫主。” 他语气轻松,泠儿的心却愈发沉重。 半晌,她又问:“为什么……我们认识才三个月,为什么要捨命护我?” “喜欢一个人不要脸,爱一个人不要命。”看向她的眼睛里全是浓浓的柔情,他浅笑一声,“我大概是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吧。 明明如此严肃的问题,他却答得真诚又好笑。泠儿忍俊不禁,斜了他一眼。 元景初能看出她对自己的担心,心里温热柔软,之后用更轻快的口吻道:“况且我觉得这一刀受得很值,泠儿亲自照料我,还亲自餵我吃药,我很开心。” “开心?若是我看你活不了了抛下你走了,我看你还怎么开心。” “你不会,”元景初很确信,“我知道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都听见了。在梦里,你一直跟我说你不会离开,”补充道,“永远都不会离开。” 第93页 泠儿偏过头,淡淡道:“我可没说过‘永远’。” 极浅的红晕浮上脸颊,在灯火中摇曳生姿,元景初看着她嵌在光晕中的侧脸,一时恍惚,不知怎么就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他的嗓音似是也渡了一层光边,低沉摄魄,“若你嫁给我,就是‘永远’了。” 说完他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眼下他们是在医馆里,他又负伤未愈,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别扭,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他只能忐忑地看着泠儿,希望她不会责怪自己唐突草率。 泠儿听到他的话也是愣怔了很久很久。 他说让她嫁给他…… 嫁给他,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她僵硬地转过头,灯火里的他眼波流转,柔柔地笑着,公子如玉,万世无双。 他的笑总会让她心中颤动,她早已习惯,可这次却好像不大一样,那笑容毫无徵兆地跌进她眼底,带着暖意,顺着血脉盈满了全身,最后归于一隅。 心上发烫,激着裂痕疾速前行,直到最后环成一个圆满的圈。 “啪” 极清脆的一声,坚冰破成了两半,祭出一颗完完整整、干净柔软的心。 半晌,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情丝,渺渺扩散于这暖黄的四周。 “好。” 十日后,元景初伤已大好,带着泠儿回到了重华宫。 宫主消失整二十八日,宫中众人群龙无首,幸有左护法劭桉协理宫中大小事务,众人方得沉定。 不过宫主带伤而归,又令众人手忙脚乱起来。为得清净,元景初下令宫务依旧交由左护法暂代处理,其余人等皆听从左护法调遣且未得允许不得进入凉枫院。 没错,元景初住进了凉枫院。 他命人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搬来的时候泠儿诧异了许久,问他为什么不住在自己的院落非要跟她挤这本就不大的凉枫院。他只错开她的目光,答说是因为凉枫院的採光比他的院子要好含含混混煳弄过去了。 其实只有他心里明白,他想跟她在一起,一刻都不要分开。 晚膳后两人又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枫叶更深了,即使在夜晚也能看得到那如血的颜色,红得深沉,红得恣烈。又一阵暮秋之风萧瑟过,摘下树上一枚枫叶,那片暗红缓缓盘旋,拂过泠儿比月白皙的脸颊,闲散落于元景初的膝上。 他捏起枫叶,斟酌片刻,遂轻压到茶盏底下,侧首对泠儿说:“我看也不必再让他们送杯垫过来了,捡几片枫叶回去洗净了就挺好。” 泠儿随之看过去,枫叶的绛红和茶盏的羊脂白,一个张扬一个温润,本不甚协调的,可这样放在一起,却出乎意料的舒服。 白的如他,温润谦和,可她却不似这枫叶的明媚肆意,若她也是一种颜色,便是一抹幽紫,阴郁莫测,忧沉孤寂。 九万年来她从未真正展露过自己的半分情绪,但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她屡屡破例,不过泠儿想,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能如这片枫叶一般潇洒快活,心中便也是欢喜的吧。 夜里的风格外凉,泠儿担心他身子还未痊癒又吹了冷风再恶化下去,于是拢了拢他身上的披风,“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元景初顺势握住她的手,“今晚的月亮格外圆,再陪我看一会儿。” 泠儿犹豫不决,“可是你的伤……” “我的伤早就好了。”元景初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唿出温热魅惑的声音,“在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刻我就全好了。” 泠儿顿觉脸上发烫,不由分说挣开他的手轻推了他一下,偏过头去不说话。 身后之人良久都没有动静,她不禁疑惑,别扭着侧首一看,却发现元景初正捂着胸口撑在石桌上,眼里眉间尽是痛苦之色,泠儿瞬时慌了,赶忙扶住他,一双眼睛紧紧擭住他,“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对不起,我不应该推……” 一语未毕,身体便被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包裹,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里面强劲有利的心跳和隐隐传来的笑声才知自己上当了,一时间又羞又恼,挣扎着要出去。 元景初却将重新按进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她锦缎一般的墨发,愉悦的声音携着淡淡的乞求,“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 泠儿渐渐安静下来,轻轻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就在大约一月前她还想要将这里面的那颗心掏出来,可是现在感受着它安安稳稳的跳动,她却觉得异常安心和满足。 月很圆,枫很红,他很暖,她也很暖。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泠儿会这么快接受元景初并不奇怪 想想,冷了九万年突然给了你温暖,还是汹涌而至的那种,任谁都会沉陷的 泠儿真的是陷得很深 直接把自己搭进去了 ☆、第九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元景初就睁开了眼睛,静悄悄地下榻穿好衣袍,走到床边掀起淡青色的床幔,床上的人睡姿安然,面色柔和,窗外朦胧沾着寒气的阳光飘然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仿若云端神祇,白皙的脸近乎虚化。 元景初眉眼带笑,眸光游移于她的五官,柳眉仿若被风吹拂舒展开来,长睫如扇,投下一小块氤氲的暗影,鼻尖如玉,透着淡淡的光泽,最后落在了她的两片唇瓣上,形春樱,色薄朱,粼光一点携雅清。 第94页 眼色一沉,元景初轻抿双唇,俯身轻印于其上,如蝶落蕊,似叶浮水。 床幔悄然而撒,挡住了那个颀长温和的背影。 四下静寂,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泠儿醒来时便听得院中似是有声响,她撩开床幔往墙边一看,果然,榻上被褥整齐,早已不见元景初的身影。 她穿好鞋子,披了一件外衣往外走去。 刚一开门,明耀的阳光勐地射向她,泠儿下意识眯起双眼,待适应后,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高大的枫树直指青天,枫叶如云火烧,每一片都镶满了一层耀眼的金光,粼粼熠熠,仿佛漫天碎钻染了霞光停驻于其上。 一个荼白如玉的身影立在树下,斑驳的光影打在身上,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轮廓。他带着那轮升起的旭日向她走来,不知是阳光太过耀眼,还是他笑得过于夺目,泠儿的目光自落于他身上的那一瞬起,再无法移开,周边的一切都暗了下来,满目满心,便只有他。 直至他在身前站定,泠儿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闻淡淡的一声笑,她才勐然回神,眼眸微垂,尴尬地别过头去,晕生双颊,合着阳光更显浓烈。 知她害羞了,元景初未再言语,噙着笑意帮她把外衣穿好,想了想,不放心,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欲给她披上。 泠儿一顿,顾不得害羞急忙按住他的胳膊,“不用。” “我怕你冷。”元景初绕开她的手又要给她披。 “我不冷。”泠儿缩缩肩膀,伸手握住了他,重复道,“我真不冷。” 手上温热,但比起自己还是凉了一些,元景初犹豫之时泠儿趁机道:“要是冷了我回去添件衣服就是,你快穿上吧。”见他不动,泠儿佯装愠怒,“你要是不穿,染了风寒我是不会照顾你的。” 竟学会威胁了? 元景初失笑,他心中却无比欣慰,他的泠儿发了属于姑娘家的小脾气,虽然那硬梆梆的语气加上故意做出的怒态一眼就能给识破,但至少是个好现象。 薄唇一抿,装作投降的样子,“好好好,我穿,我穿。” 泠儿这才作罢,撇过脸来看着他穿好,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丝弧度。元景初将这些尽收眼底,但笑不语,只视若珍宝般牵起她的手往枫树下走去。 泠儿一抬眸,这才发现枫树上垂挂着的东西。 两条麻绳缠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直坠下来,停在距离地面大约两尺的距离处,底端由一块扁长的木板给连了起来。 泠儿左看右看都不看不出来这是做什么用的,带着疑惑看向身边的人,“这是什么?” 元景初没有回应,领着她到了木板前,他扶着两条麻绳对她说:“坐上来。” 泠儿不疑有他,旋身坐到了木板上,又听身后的人说:“抓住绳子。” 泠儿照做,元景初看了看她抓的地方,无奈地摇摇头,握着她的手向上移到了与肩齐平的位置,然后凑到她耳边,唇角一勾,“要起飞了。” 泠儿只觉背上一重,紧接着身体就往前盪了出去,眼前的景象跟着变幻,一会儿看到天,一会儿看到地,偶尔还能看到头顶的一隅红枫。 耳边的风唿唿地过,她甚至能感觉得到脸上的绒毛都被吹伏,心随着盪动一起一落,那感觉很奇怪,也很有趣,她睁大双眼,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元景初一下一下地推着她,不失力道,却又轻柔至极,他仰头看着鞦韆上坐着的姑娘——他的泠儿,他想让她快乐,他想让她毫无顾忌地笑、发自肺腑地笑,他想让她飞上广阔的天空,自由灿烂地笑,他想保护她、爱惜她,他想抹平那道深刻在她眼底的哀伤。 他的姑娘,理应快活。 风吹起她白色的裙摆,吹起她如墨的髮丝,二者相交相缠,萦萦绕绕掠过他的面庞,凉凉的、痒痒的,透过肌肤直接拂到了心上,带起阵阵涟漪,于是心也跟着盪了起来。 一阵秋风过,枫叶瑟瑟作响,簌簌而落,顺着鞦韆盪过的弧度划出了道道火红的痕迹,像是鞦韆上的姑娘沉寂了千千万万年的心弦。 一朝拨动,余音亘古。 鞦韆在泠儿的心里盪了很久,直至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才让其稍稍偃息。 屋内一片昏暗,那人已在门口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泠儿抿完最后一口茶,淡声道:“你若再不说话,他就回来了。” 浮嫣头上顶着一团火,眼睑勐地一抖,瞬间移动到泠儿面前,五指成爪就要扣住她的脖子,泠儿眼擒蔑笑一动不动。 手在离她脖颈三寸之处被迫停了下来,指尖一片灼热,浮嫣勐地收回手,定睛一看,才发现五个指肚皆已烧焦,她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嘴唇剧烈颤抖。 “你,你到底是谁?!” 泠儿依旧淡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不!不是这个,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魔,可你的魔力,为什么如此强大!?” “当然是因为魔力大的才能更快地完成任务,”泠儿顿了顿,眼神不屑,“不像你,来他身边一年了什么进展都没有不说,竟还学会了背叛。蝶水,你本事不小啊。” 浮嫣额上冒了一层冷汗,口中干燥,说出来的话也是枯枯涩涩,“你,你少诬衊我!我,我才,才没有背叛尊上!元景初戒心太强,不能急于一时!要循序渐进,得,得到他的信任才可行事,我一直,没有传信回去是,是怕尊上失望!” 第95页 泠儿冷眼旁观浮嫣像个跳樑小丑一样自说自话。 “怕尊上失望”? 哼,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吧。 泠儿毫无情面地戳穿她,“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爱上他了?” 浮嫣感到自己的身体剧烈一震。 泠儿不顾她强烈的反应,继续道:“别再挣扎了,蝶水。” 浮嫣面目逐渐狰狞起来,本就沙哑的声音更甚,“对!我就是爱上他了!”既然瞒不住了,那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是因为他才背叛尊上的,她派你来是解决我的吧?好啊,来啊!杀了我啊!” 泠儿淡淡扫了一眼已近疯狂的浮嫣,问了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双手剧烈颤抖,浮嫣目眦欲裂,丧心病狂地冲到泠儿身前,泠儿这次没有设法,由着她狠狠掐住自己的肩膀。 “干什么?好一个干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要干什么!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浓郁的黑气从她身上汩汩涌出,浮嫣扣住双手,聚了魔力就往泠儿面门冲去,泠儿依旧是一副轻蔑的神色,只动了动眼角,浮嫣的魔力就勐地调转方向回攻过去,将她击飞在地。 浮嫣蜷缩着身体吐出一大口黑血,直了直身想要爬起来,手臂一软,竟瘫在了地上。泠儿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慢慢踱到浮嫣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咳,你别以为你魔力,咳,魔力高强我就怕你……”浮嫣捂着胸口费力地支起上半身,一双眼睛全是不甘,“不管魔尊派你,咳咳,派你来干什么,我都,绝不允许,咳,绝不允许你伤害他!” 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泠儿眯了眯眼,目光微转,缓缓蹲下来捏起浮嫣的下巴,身上的气场压得浮嫣喘不过气来。 对上她冷若冰霜的眼睛,浮嫣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要做什么?” 泠儿并不急于回她,指尖微微摩挲了几下,引得浮嫣一阵战慄。 “我不杀你,但你最好老实一点,婚礼若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浮嫣闯入凉枫院的那一刻泠儿就知道她为何而来,那般的怒气沖沖,那般的愤懑不甘,不过是因为重华宫终要迎来宫主夫人罢了。 只是这夫人,不是她浮嫣。 浮嫣死死咬住下唇,嘴角黑血未干便又添新血,她怨恨地瞪着泠儿,不言不语不声不响,最后勐地一撇头,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去,黑暗转瞬即逝,屋内重现光明。 泠儿放下手,目光深邃。 她蹙眉起身,有些不悦道:“出来。”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真是头疼。 涯涘闪过床帏,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泠儿面前,抓住她的双臂,语气格外慌乱:“你,你真的要嫁给他?!” 泠儿撸下他的手,旋身坐回椅上,冷笑道:“你们趁他今日刚接回宫务分身乏术就一个两个都来烦本君是吧?” 涯涘瞬间蔫了下来,像是个被训斥了的小孩,耷拉着脑袋挪向她,拉起她的手一个劲儿晃悠,讨好道:“洪荒,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心里难过……”头低得更低了,一整个深闺怨妇的模样,“我一早听到他昭告武林要娶妻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你正好在跟蝶水讲话,我就敛了气息藏在后面等她走。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察觉到我的,她没你那么厉害!”怕泠儿嫌他莽撞,涯涘急忙解释。 又恢復幽怨的表情,“然后我就听你说婚礼什么的,我就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可是,我怎么办啊,我那么喜欢你,却要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你投入他的怀抱,不,更严重,眼睁睁看着你跟他成亲……我,我真的很伤心啊,我还是颗蛋的时候就喜欢你,喜欢了一万年了,这你都知道的,但你为什么不选我呢?……我可以对你很好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没有的想方设法都会给你寻来,可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呢?……洪荒,你不要嫁给他,好不好?你嫁给我,好不好?” ☆、第十章 涯涘的眼神灼烈又清澈,清澈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尽头那颗纯净如镜的心。泠儿有些恍惚,她曾也有过这般清澈的眼神,是什么时候来着呢?…… 哦,大概是九万年前,她刚化成人形的时候吧…… 涯涘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无暇真挚的情意满满当当地盈在他的眼眶里,泠儿心有不忍,垂眸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走到窗边看着那已近光秃的树枝,只剩几片残叶零零散散挣扎着。 她轻嘆一口气,狠下心,“我想嫁的,是他。” 勐地一趔趄,涯涘强撑着稳住身体,眼里暗下去,牙齿打着颤,于是唿出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你,真的爱上他了?……” “我也不知道,”轻吸一口气,如实相告,“只是跟他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开心,也很温暖。” “可你明明是来取锁……!” “我知道。”泠儿打断他,回身,“我已知晓如何取得锁灵玉,但我现在不想取。” “为什么?!”涯涘不可置信,大步冲上去,“既然已经知道了方法为什么不动手,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第96页 “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他。” 轻绵绵一句话,却如重锤一般砸在涯涘心上,闷不做响却又痛得他不堪言说。 “那,那你,不打算报仇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他只是不想继续听她用那种温柔缠绵的语气,说着另外一个男人。 “我想好了,待他百年一过,我便取锁灵玉开天网,上天界找正溱报仇。”带着轻松的笑,泠儿回答他,“一百年而已,我等得起。” “呵,”涯涘苦笑,身上稚气全无,拢上一层浓重的悲哀,“洪荒,你知不知道,你的心有多软……” “心软?不,”泠儿摇摇头,冰霜重结眼底,“囚于九阴虚诞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经硬如玄冰了。” “不,不是心硬,是你在心上包了层厚重的冰壳,一旦有人敲碎了,那颗脆弱柔软的心便再无枷锁,满满一颗,双手奉上。” 一旦有人敲碎了,那颗脆弱柔软的心便再无枷锁,满满一颗,双手奉上…… 泠儿眼睫勐烈一颤。 真的,是这样吗……? 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涯涘又说:“这冰壳是枷锁,可又何尝不是保护?他敲碎了,得到了你心,你又如何保证他不会伤害这颗心?” “他不会。”泠儿斩钉截铁。 “你怎知他不会?万一有一天他对你始乱终弃,你要扔掉你的心,那个时候你怎么办?他是凡人,凡人都是寡情的,不似我们魔界此心唯一!” 涯涘怒吼出口,站在原地喘着粗气,赤发凌乱,赤眸更烈。 泠儿低下头,沉思了许久,长睫挡住她那深不可测的瞳仁,嫣然的眉宇一如往常,让人看不出情绪。 良久,她翕了翕唇,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那我也是愿意的。” 悲痛转为无奈,后成绝望侵略于涯涘面上,他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到椅上。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 那个明明不喜欢笑但为了能逗你开心拼命咧嘴的我; 那个明明亦是满心创痕但为了不感染到你而装作没心没肺的我; 那个明明不爱说话但为了不让你寂寞从破壳那日开始就一直叽叽喳喳的我; 那个明明异常珍爱自己的尾羽但为了让你看书方便毅然决然地把最漂亮的一根抖落给你的我; 那个明明已经成年,但只因你喜欢所以依旧保持着一副少年模样的, 我…… 一阵微风过,黑气散去,少年已不再。 火红的长髮褪去黄意,深沉又凝重,瞳仁如血,哀痛寂寥,稚嫩的轮廓削出几个钝角,洗鍊出不可言说的俊毅沉着的线条。 他走到泠儿面前,清脆灵逸的声音被打磨成低沉潺厚的音色,缓缓落入泠儿耳畔,“洪荒,是不是我要变成这个样子,你才会记得我也是个男人……” 泠儿抬起头,上一刻与她齐高的少年如今挺立于前,她需要仰视才得对上他的眸。 她惆怅地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薄唇开合,缓缓吐出那句彻骨之哀的话语。 “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头看一看,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涯涘……”泠儿张张嘴,除却他的名字,她再难言他。 “洪荒,九万年间你一直在往前走,前八万年我无幸参与,可自你救下我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竭尽全力追赶着你,我想,只要我努力,只要我拼了命地飞,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我会和你一起并肩前行,你不会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你终于停下来了,但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洪荒,你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我真的,追不上你了……” 一道冰冷刻在颊上,他别过头去,赤红的发从肩上熘下。 泠儿抬抬手,还是拨开了,她试探地捧上他的脸,慢慢转过来,指尖湿润的触觉让她心里很不舒服,抬指轻拭。 涯涘勐地捏下她的手,慌乱地用袖子擦着,“对,对不起,我犯你大忌了。” 泠儿苦笑一声,抽回手缩在袖子里,一抹苦笑爬上唇角。 “你知道,我为什么见不得眼泪吗?”指尖的湿冷之感久久不散,她哑声,道,“不是讨厌,是羡慕。” 涯涘忽地顿住。 “魔无泪,故薄情。若我生来便为魔,自是不懂眼泪的含义。可惜我不是,我是被逼入魔,我也曾有过眼泪,想哭的时候流一流,那些伤心和难过就跟着淌出来了,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当我再无泪可流的时候,伤心和难过就只能积压在心里,日积月累,我只会更伤心、更难过。我羡慕你们的眼泪,想哭就哭,哭过就好了,就不会再痛了……” “洪荒……”涯涘一把拥她入怀,哽咽不止。 “涯涘,我知道我很残忍,对你不公,可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给你回应。”泠儿靠在他胸前,他的怀抱如元景初的一般宽厚,却一点也不温暖,她顿了顿,还是把心里一直压着的话说了出来,“涯涘,两个寒冷的人抱在一起,只会更冷。” 抱着她的人剧烈一颤,僵硬地松开了她。 第97页 泠儿仰头看着他,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我冷了九万年,是他,给了我第一缕温暖。” 字字锥心,句句剜骨,涯涘双手成拳,滴滴鲜血指间流。 他的喉上下动了几个来回,声若滚沙走刀,“为什么,我陪了你一万年,竟抵不过你同他的短短四月吗?……” 泠儿垂下目光,轻声道:“涯涘,有的时候爱上一个人,只一眼就够了……” 只一眼就够了…… 你用一眼爱上他,我却一眼爱上你…… 涯涘摇头,苦笑出声:“洪荒啊洪荒,你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将我一击毙命。” “涯涘,我……” 他抬手打断她,背过身去不让她看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的样子,沉沉语气,坚定不移,“不必再说了,你选择他是你的自由,我无权怨恨,只是洪荒,我爱你也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他咬了咬嘴角,眼神黯淡下去,“你说一百年,那好,我就在魔界帮你守着,这一百年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抬手一挥,黑气瞬间将他包围,在即将离开之时,他缓缓回头,望向他爱了一万年的人,隔着一层黑气他看不太清楚,但她眼里的东西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那眼里,有情。 但是很可惜,不是爱情。 他笑了笑,赤发肆意扬散在黑气中,渐渐缠绕成一片水雾,模煳了他的双眼。 他最后说, “洪荒,新婚快乐。” “泠儿,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日刚用完早膳,元景初便对泠儿如是说道。 “是去泠江城吗?”泠儿脱口而问,毕竟她来重华宫四个月元景初就只带着她去过几次泠江城,别的地方她从未踏足过。 “不是,”元景初否认道,牵上她的手,字里行间满是掩不住的欢悦,“去了就知道了。” 元景初带着她来到了重华宫的正殿,殿外有重重武力高深的弟子严阵把守,见到二人收剑行礼。 “宫主!夫人!” 元景初随意点点头,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泠儿进去了。 “哎,看见没?宫主夫人真是漂亮,宫主好福气!”门口一个守卫弟子用肘戳了戳身边的人,一双眼睛始终不离泠儿清丽的背影。 “你怎么回事啊恆仁,前几天你不好好站岗挨的那四十宫法好全了是吧?”旁边的人呵斥他说,“守好你的值,宫主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挂在嘴边的!” 恆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哼,等我坐上了宫主之位,我定要娶上百八十个夫人那般的尤物! 穿过大殿走过水宫通道,又过了几道密廊,他们终于在一个暗门前停下了。元景初松开泠儿的手,毫不避讳地滑动门上繁复的花纹。 “啪嗒”一声,暗门随即打开。 元景初重新握住泠儿的手,“走吧。” 泠儿有些好奇地跟着他进去,这是一个密室,四周皆为铜墙铁壁,只在正中的那一堵墙上有着一个被凿得四四方方的空格。 不等泠儿发问,元景初便扣起手指,闭眼默默催动内力。 一条若隐若现的红丝从他胸口的那粒硃砂上飘出,缓缓连进了空格里的一个什么物件上。 泠儿瞳孔一缩,她知道那是什么。 锁灵玉。 ☆、第十一章 红丝渐渐显形,直至硃砂褪色直至完全消失,格子里的东西也完完全全展现于泠儿面前。 那是一枚薄香色的玲珑玉,呈卵形,色泽纯粹,晶莹通透,内有萤光萦绕,映得满室皆辉,上无雕无琢,无纹无路,仅在中心处有一极小的红点。 元景初将它取出来置于掌中。 “我幼时曾有一高人路遇我家求宿,见着我之后便对我父母说我魂泽灵辉、鹤骨竹韵,是习武的好苗子,但命有一劫,需断绝亲系方可渡。我父母虽不忍,为我平安还是将我交给了高人带到了重华宫。我刚来重华宫没多久,一日他对我说我胸前硃砂乃通灵神玉之印,捻发催力灵玉方显,我的魂灵寄于其上,故需好生保管,万不可有所闪失。” 元景初跟泠儿讲这玉的来歷,泠儿听完愈发鄙视天君,竟用如此蹩脚的故事诓骗一个年幼的孩童,害得他被迫离开父母,到这重华宫习那劳什子武,当真卑鄙。 元景初不知泠儿心中所想,继续道:“我成年后便可催使灵玉显形,之后将它藏在了重华宫的一个密室里,这么些年我再也没有来过。”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之后满心欢喜地握起泠儿的手,把锁灵玉放到她的手上。 泠儿的思绪从天君处收回,疑惑地看向他。 他柔笑道:“我虽已昭告武林娶妻之事,但总觉得没有聘礼便让你跟着我会委屈了你,你又不爱那些黄白之物,珠宝首饰你也没有兴趣,所以我在想到底要送你一件什么样的聘礼呢?后来我沐浴之时偶然看到心口的硃砂,便决定以这灵玉为聘礼,以求你嫁于我元景初为妻。” 他合上泠儿的手放到胸前,之后揽住她,目光灼灼,无比认真道:“玉在我在,玉碎我亡。泠儿,我的魂灵现在就在你的手里,我已我命为聘,你可愿嫁于我?” 第98页 我已我命为聘,你可愿嫁于我? 泠儿愣怔地攥着锁灵玉,脑中一直迴响他的这句话,她当然知道就算这玉碎了他也不会亡,可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把玉交给她,用生命作为聘礼求娶于她…… 这是一份,怎样浓深又无悔的爱呢…… 如今她毫不费力地就得到了锁灵玉,下一瞬她便可以打开天网杀到天界去。 但当这苦苦找寻的锁灵玉就真的这样被她握在手心,她却觉得所有的怨和仇都已了无意义,只有抱住她的这个人才是她唯一的牵挂,只有他才是她最想要得到的。 他把命都给了自己,那她,便只有全心全意地爱他,才不负他满腔无怨无悔的爱恋。 泠儿缓缓抬头,看着他眼里那个柔情似水的自己,郑重开口:“吾以吾心为报,自愿嫁于你为妻。” 他用命作聘礼,那她便用一颗满满真心作嫁妆。 他眼中的自己逐渐清晰,唇上是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柔软温暖。 掌上锁灵玉发出柔润的光,包围了相拥而立的二人。 今年第一片雪落于泠江之上时,恰逢元景初应酬完宾客急匆匆回到凉枫院。 天色深沉,无星无月,屋外红绸满目,屋内灯火通明,冷风唿啸,却吹不熄他满腔的喜悦。 元景初一直觉得这是一场梦,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他依旧不敢推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他怕一动,这美梦就碎了。 “宫主快进去啊,新娘子该等着急了!” “就是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宫主!” 见他一动不动呆立在门口,身后跟着的几个爱凑热闹的手下先急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起闹起来。元景初被他们的吵闹声惊醒,低头看了看身上大红的婚服,又看了看眼前层层叠叠的红绸,这才相信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所谓‘近乡情怯’,我看咱们宫主这是‘近妻情怯’了吧!” 一个手下大胆地调侃,元景初转过身,故意板起脸看着他,“你小子本事见长啊,连本座的玩笑也敢开了?” 知他是故作严肃,那人继续油嘴滑舌,“嘿嘿,宫主,属下这不是提醒您赶快进去嘛,人家夫人也累了一天了,赶快掀了盖头早些安置吧!” 一句“夫人也累了一天了”让元景初勐地反应过来,也没琢磨那话里另一层暧昧的意思,不再理会他们几个,转身推门进去了。 那凤冠他看过,纯金的,上面还嵌了不少的碧玺,连他这习武之人掂在手里都觉得沉,何况泠儿还是个姑娘,顶着凤冠挨了一天,头和脖子肯定受不了了。 几个热闹鬼争先恐后地挤到门前想瞅一眼他们传说中那美若天仙的宫主夫人,却被元景初一个眼神给吓退了,一伙人撇着嘴耷拉着脑袋悻悻离开了。 见元景初进门,喜娘们赶紧迎上来。 “宫主回来了,新娘子一直在等您呢!” 元景初大步流星走到泠儿身前,她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苹果,身上的婚服如深秋的枫叶一般艷烈,头上罩着同色的盖头。 元景初不禁想,那底下,该是何等瑰丽的景色啊。 “宫主,请用喜称挑起新娘的盖头,从此称心又如意。” 喜娘将喜称奉到元景初面前,可他却伸手推开,在喜娘的目瞪口呆中弯下腰,极为小心又庄重地双手捧住泠儿的盖头,接着又在喜娘的瞠目结舌中忐忑又期待地问道: “泠儿,我若揭了这盖头你便是我真真正正的妻子了,你可愿意?” 一名喜娘忙抬步制止,“宫主,你这不合规……” 另一名喜娘及时扯了扯她的袖子把她拽了回来,趴到她耳边悄悄道:“所有规矩在宫主面前都是摆设,你看不出他有多宠爱夫人吗,我们在旁边伺候着就行了,宫主决定怎样做那就是最合规矩的规矩。” 被拽住的喜娘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立在原地不再言语。 虽只过了须臾,可元景初却觉得这须臾竟是比一生都要漫长,盖头低下的人轻轻点了点头,他便开心得像个孩子,欢欢喜喜捧起盖头。 盖头被揭起一点,露出白皙的脖颈;再一点,尖润的下巴;再一点,含笑的朱唇;再一点,高挺的鼻;再一点,微垂的杏目;再一点,光洁的额…… 最后盖头从凤冠上滑落,那张温柔带羞、清丽携娇的脸便闯入了他的眼帘。 四名喜娘皆倒吸一口冷气,她们见过许许多多的美丽娇媚的新娘,却依旧被眼前的这个惊艷到了,难怪至尊重华的宫主这般宠爱,当真是绝色! 元景初听到她们的声响,眉宇轻锁,展臂拢住他的新娘,不大高兴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了,都下去吧。” 喜娘们看破了他的心思,互相递了个眼色,捂着嘴退下了。 泠儿却是不解,拜完堂回来的时候喜娘都把晚上的流程跟她说了,除了掀盖头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做呢,怎么就让她们走了? 随后元景初一句孩子气的话拨开了她的疑云,让她觉得又好笑又甜蜜。 新郎倌带着醉意气唿唿道:“本座的泠儿这么美,只有本座能看!” 泠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元景初一愣,遂反应过来,耳根红了红。 第99页 他抬手把泠儿千斤重的凤冠摘下来放到桌上,然后坐到她身侧给她揉捏起肩膀来。 “累了吧?”肯定是累了,肩膀都这么硬了。 泠儿只觉一阵舒适的力道从肩上穿遍全身,一天的疲累瞬时消失。她是魔,捻个术就能让沉重的凤冠变得像鸿毛一样轻,不至于这般辛苦,可她却觉得既然已经决定要陪他过完这一生,那便不再使用魔力,当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挺好的。 她摇摇头,“不累。” 他继续给她耐心地捏着,想起一件事,问道:“饿吗?” “不饿,你在前殿的时候喜娘偷偷餵我吃了点东西。” 元景初满意地点点头,他吩咐的事喜娘办得不错,等明天遣人再多送点赏金过去。 不过到底是垫了垫肚子,元景初还是担心她会饿,“你盖着盖头肯定也吃不了多少,我再让膳房给你做点东西送来。”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叫人,泠儿却捏住了他的袖子,细语道:“不用了,我真的不饿。” 元景初回头的时候瞥到了桌上摆着的糕点,于是挑了一盘拿过来,“那再吃两块栗子糕吧,你最喜欢这个。” 黄澄澄的圆球上也应景地绘上了“囍”字,吉庆美满,泠儿想了想,拿起一块来,就像凡人常说的那样,讨个好彩头。 栗香带着祝福裹进泠儿的腹中,又吃了一块后泠儿摇摇头表示不要了,之后元景初倒了杯茶给她解腻。 泠儿喝完把茶杯给他,元景初接过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她朱红的唇上留下的一小滴,熠熠闪闪,衬得她的唇饱满晶莹。嘴角边还沾着一小块残渣,给她娇媚的脸上添了一丝俏皮和可爱,她低着头,墨发别在耳后披于肩上,于是红烛摇摇晃晃地铺满了她的整个容颜,诱人又梦幻。 元景初眼色沉了沉,手一丢,茶杯落在厚重的红毯上,闷闷地发了个声,泠儿随即抬头,却见他突然放大的脸,她睁大双眼之际,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畔。 舌尖一勾,残渣就被他捲入口中,之后慢慢啄到那一滴晶莹上,浅浅勾画,细细描摹。 “泠儿,闭上眼睛……”元景初喑哑着嗓音,气息尽数紊乱。 ☆、第十二章 泠儿呆了呆,缓缓闭眼。 他重新吻上去,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带着一丝侵略的意味,重重地含住吸吮,之后撬开了她的双唇。 泠儿觉得脑中混沌不堪,那种窒息的感觉让她近临晕厥,元景初察觉到她的异样,松开她之后便见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本想等她略微平復之后再继续的,可她现在的样子落进他的眼里,便如最醉人的春色,让他控制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他再一次低头,趁着她唇齿未闭直接侵入,辗转缠绵。 他吻着她,吸吮着她,啃咬着她。 他没有经验,力道把控不好,泠儿只觉得唇上舌上都很疼,那种引着她沉沦的疼,那种她欲罢不能的疼。不知何时她已被他放倒在床上,大红锦被、墨色长髮,她于之上更显白皙透亮,他的眼里冒着比锦被还要红艷的火。 她微仰着脸,于是从下巴到脖颈的那一条优美的弧线便显露无疑,他俯首上去,不断地汲取她身上那股清幽的栀子香,他叼上她的耳垂,她偏头欲躲,却被他捧回不得逃脱。 “泠儿……泠儿……”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泠儿觉得她着了魔,可奇怪的是她本就是魔,但望进他的眼,她却再无法思考。 突然一疼,泠儿狠狠皱起眉头,双手抵于他的胸膛上意欲推开,可迷濛的目光落到他胸口处那个又深又长的疤痕上时,心更痛。 她颤抖着手抚摸上去,指尖磕磕绊绊的触感告诉她这是他为她受的,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她可以不要命。 她鬼使神差地探探身子,双唇印了上去,她的唇虽已被他吻得有了几分温度,可落在他的肌肤上却依旧冰凉湿润,元景初勐地一顿,随后捧起她的脸便是更加深沉的亲吻。 窗外风已止,泠江的第一场雪绵密地落着,窗内红烛彻夜燃,叠叠障障的红幔裊然飘垂,却依旧挡不住那缠绕扩散的爱意。 身侧的人唿吸轻稳、睡态安然,又将她抱紧些,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低头浅尝了那两瓣美好。 指上似是被套上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一环,将她从含混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泠儿一睁眼就看到眼前面带隐隐欢愉的人含笑望着她。 她脑中疑云顿生,他怎么来床上了?平日里都是她睡床他睡榻的啊,他是半夜爬上来的吗? 未等开口问,就听见头顶上一声带着宠溺欢悦的低哑之音,“早啊,夫人。” 这一声“夫人”霍地把泠儿周身的迷雾疑云全打散了,她终于想起来就在昨日,他们已经成亲了。 想到昨日免不得也就想起昨晚之事,他的深沉肆意,他的粗重喘息,他的浅哄低唤,他的温柔缠-绵…… 一幅幅一幕幕像走马灯一般在泠儿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她瞬间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万分窘迫地低下头去。 “嗯?”瞥到一个物件,泠儿抬起左手,才发现尾指上突然多了个紫玉小环,刚想摘下来看,手就被元景初抓住了。 第100页 “不许摘。”他重新正了正指环,霸道道,“永远都不许摘下来。” 泠儿不明所以,“为什么?” 元景初把她又往怀里带了带,告诉她说:“戴上了这个我就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了,不管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泠儿忍不住想,叱咤武林的重华宫主怎么有的时候这么像个孩子呢,他是想用这指环锁住她吗?真是幼稚得可爱,不过他让她戴,那她便好好珍惜,绝不会摘下来。 从他胸腔里传来一声不大自然的轻咳,之后泠儿就听到他略带窘意地说:“这指环是我自己打的,其实,其实昨晚就想给你戴上了,只不过我的泠儿太美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就忍不住了……”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二人脸皆是一红,泠儿躲在他的胸口处悄悄垂眸看着,细细的一环,幽紫的颜色,泛着润泽通透的光。 好看,非常好看…… 元景初非常喜欢夜里抱着她在院里看星星看月亮,泠儿也喜欢,她窝在他的怀里,他厚重的大氅把他们紧紧裹在一起,又温暖又惬意。 “元景初,我想喝水。” 怀里的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元景初却是皱起了眉,不满地低头看她,泠儿正仰着脸看着天上的璀璨,他想了想,佯装没听清,“你说什么?” 泠儿把目光从星星上移到他比星还要明亮的眼里,又说了一遍:“我想喝水。” “不是,前一句。” 前一句? 泠儿想了想,认真道:“元景初。” 元景初抿了抿唇,一脸无奈,“话说你就不能改个称唿吗?我们刚遇见的时候你叫我‘公子’,后来来了重华宫你就跟着他们叫‘宫主’,这好不容易成了亲,你却唤我全名,生疏得很。” 泠儿问他:“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元景初沉吟一番,“叫我名字。” 泠儿蹙眉,“我叫的就是你的名字啊。” 元景初轻嘆一口气,他这个夫人委实单纯无知了些,只得耐心地跟她解释:“名字和全名是不一样的,全名带姓,名字不带姓,我想让你唤我不带姓的名。” 泠儿眉宇更深了,偏着脑袋想了很久。 带姓,那就是元景初,不带姓,那就是景初。 原来他是想让她唤他“景初”啊,直接说不就得了,这般麻烦,泠儿暗笑。 不过也还是顺着他的意改了称唿,“景初,我想喝水。” 她看见他的眼里突然划过一颗星孛,自己投在里面的影子也亮了亮。 “再叫一遍。” 泠儿不知他的声音为何突然变得沉哑,还是乖乖地又叫一声:“景初。” 影子又亮了亮,嗓音低沉到极致,“再叫一遍。” “景……” “初”还含在嘴里呢唇就被猝然堵住,泠儿睁圆了眼睛,他的吻又勐烈又浓深,让她猝不及防,他长驱直入,侵占着她的每一寸空间,掠夺着她的每一丝唿吸,直到最后泠儿实在招架不住他才放开她。 她的脸生满了红晕,在柔柔月光下格外朦胧迷人,元景初眉鬓一动,霍地将她打横抱起,低头再次堵住她的嘴,大步往屋里走去。 水终究是没喝上。 成亲已经三个多月了,泠江从凝冰变成流潺,远山从雪白变成草绿,鸟雀重啼,万物復甦,一切的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身上这个人无休无止的热情。 泠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手无力地垂在床边,眼皮像是粘在了一起一样,怎么也分不开。 她昨天刚从首阳山回来,真身受了极大的损害,本想好好睡一觉调整一下的,可刚一进门就被他带到云上颠了整整一夜,她觉得这简直比她在首阳山做的事还要折磨人,她的夫君……他不嫌累的吗?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元景初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他看着怀里的人,心情复杂。 她出门了三天,去哪也不说还不让他派人跟着,表情凝重严肃,他也只好依她。可这心里还是急燥焦虑得厉害,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趴也不是躺也不是,他想去找她,可既然允诺于她就绝不能食言,这是对她最起码的尊重,她说她会回来那他就等她回来。 三天后她终于回来了,一身的疲惫不堪,脸色也很难看,他本是心疼的,他也想让她好好休息的,可他实在是太想她了。 他抱起她往床里挪了挪,泠儿勐地一激灵,嘴里含含煳煳地吐出几个音节,“不要了……” 元景初亲亲她的额头,哑声道:“好。” 泠儿不相信,她艰难地抬抬眼皮,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真的?……” “嗯,真的。”元景初把她抱在怀里侧身躺下,抚摸着她微湿的髮丝,柔声哄慰,“乖,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琅尘和夜寰一样,甜了之后嘛…… 哈哈,你们懂得 我的宗旨就是—— 甜甜虐虐更健康~ 我又被审了…… 我又删了好几百字…… 第101页 我又肉疼了…… ☆、第十三章 这一觉泠儿睡得很沉,直到金乌西坠她才幽幽转醒。 元景初早已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床边等她醒来,覆上她的头顶,指肚轻轻摩挲她的额,“还想睡吗?” 泠儿摇了摇头,虽然睡了这么久可身上还是酸软疲乏,使不上劲,若是真身无恙怕也没这么虚弱,但首阳山上的事毕竟是她自愿的,她没有怨言。 抬抬手想坐起来,元景初明了她的心思,提前一步扶住了她,将她靠在自己肩上,给她盖了盖被子后端起手边温热的鸡丝粥,舀了一勺餵过去。 泠儿偏过头去,“不想吃……” “乖,多少吃一点,补充一□□力。我一会帮你沐浴,肚子里没东西你容易晕。听话,嗯?” 尾音上挑,元景初温柔地劝着,泠儿不忍拒绝,象徵性地吃了小半碗。外面虽早已冰雪消融,但风还是带着一丝凉意的,元景初怕泠儿被风吹着,就命人提前备好了热水,之后下人们把浴桶抬了进来,随之被抬进来的还有一个小火炉。 元景初检查了一下门窗,确定不会有风吹进来,火炉也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他试了试水温,之后回到床边把泠儿抱进了浴桶。 元景初依旧不让他人来伺候泠儿,甚至连房们都不怎么让他们进,泠儿的一些事物都是他亲力亲为,就连沐浴也是。 他熟练地用水瓢轻轻将水倒在她的肩上,泠儿身体一僵。 “怎么了?水凉了吗?” “不是。” 泠儿垂着头,雾气将她的脸蒸得红润,掩盖了那偷偷爬上的羞色。 往常欢好过后元景初也是这般帮她沐浴的,但清洗到一半他就忍不住也进来缠着她再来几次,她虽疲累倒也还是依着他,不过今天她是真的受不住了。 她推了推他,嗫嚅道:“别,别再胡来了……” 元景初一愣,随即笑道:“放心,不闹你了。” 泠儿这才放松身体由着元景初帮她沐发浴身。 下人们收拾完地面把浴桶撤走后,元景初坐在床边帮她擦头髮,泠儿仰躺在他的膝上半闭着眼,周遭安静温馨。 元景初轻柔地用棉布擦着她的头髮,待到半干,他拿起一柄银梳细细地梳理起来,她的发又长又直又黑又亮,如绸如缎顺滑无比。 他非常喜欢她的头髮,她从不戴首饰,唯一的饰品就是他打的那枚指环,平日里泠儿同他一样,喜欢着白衣,一头墨发就那样毫无束缚地披在身后。他处理公务时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萦上发间,股股向他飘来,他右手执豪,左手习惯性地挑起她的一缕发绕在指间,再繁多的文书也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一如现在,微凉的发滑过掌心,清幽的栀子香萦迴于鼻尖心上,他轻柔地梳着她的发,她安然地睡在他的膝上。 岁月静好。 却终有尽时。 世间总说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在甜蜜欢悦中泡得太久,泠儿已然忘却从前的苦痛与酸涩,她忘了,却不代表消失。 而这些东西,就像隐忍了千万年的火山,一旦爆发,势不可挡。 午休醒来后元景初去正殿办事了,泠儿闲来无事就站在窗边拨弄花草,身后一凝,她瞬时转过,便见涯涘还未站定就向她冲来。 “洪荒,幽冥谷出事了。” 她瞳仁骤紫,“怎么回事?” “这几百年幽冥谷一直不安稳,昨日我在邃殿的时候突然一阵晃动,然后就有魔卒来报说封印破了,煞族之人闯了出来。”涯涘调整了一下气息,又道,“我和其余三君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尽力镇压却无法将他们重新封印。我说过百年内不来找你,但事出紧急我没办法,这次只能你出马了。” 泠儿镇静下来,想了一会,之后对涯涘道:“你去宫门等我,我一会找你。” “为什么不现在就走?” “我现在是‘凡人’,凭空消失必然遭疑,我去跟景初打个招唿,然后就跟你会合。” 泠儿急匆匆地找到元景初说要出门一段时间,叫他不用担心,不出七日她定会回来,元景初虽不愿,但看她神情略带焦急之色,便也答应了。之后她出了宫门与涯涘仓促离开,根本没意识到墙角还立着两个人。 一人的嘴角勾起阴笑,身上蓝紫幻色的罩衫隐隐泛起黑气,声如走沙,“知道怎么做了?” 另一人恭敬地弯下腰,“恆仁明白。” 整整十日了,泠儿一直没有回来,非但如此,音信全无。元景初焦躁不已,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她出门,后悔为什么不派人暗中保护。 他不停地敲着脑袋,眉宇拧成川。 “宫主。”浮嫣走进正殿,元景初眼一亮,急忙走下台阶,“可是有泠儿的消息了?” 浮嫣站定行礼,“是。”眼睛咕噜一转,“但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万望宫主有个准备。” 元景初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努力定神才站稳当,“她……出什么事了?” 浮嫣隐起笑意,旋身立于他身侧,喊道:“进来!” 随后一名重华宫弟子进入殿内,单膝跪于二人面前,抱拳道:“弟子恆仁,拜见宫主!拜见右护法!” 第102页 不等元景初问,浮嫣就对他说:“你把那日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于宫主听,敢说半个虚字,宫法处置!” “是。”恆仁顿首,道:“那日弟子轮值宫门,见夫人神色匆匆地出了宫门,一副焦急的样子,弟子担心夫人安危,便一路悄悄跟着到了泠江畔,弟子本以为夫人是想渡江的,刚想现身为夫人摆渡,却不曾想这时从一旁的树林里出来了一位赤发赤瞳的男子,弟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时吓蒙在地。夫人应是认识那男子的,迎上去扑进他的怀里,之后他们两个竟凭空飞走了。弟子觉得惊悚,却又不敢与旁人说,但后来看到宫主为了夫人的事情日日焦心难安,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不管宫主骂我还是打我就算是说我疯癫我也认了,弟子只是想把弟子看到的告知于宫主。宫主,夫人她,她很有可能是妖魔!” “放肆!”元景初压着怒火听他胡诌,可他竟胆敢诬衊泠儿是妖魔!?他忍无可忍上去就是一巴掌,“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诬衊夫人!” 恆仁镇定自若地擦擦嘴角,爬起来跪好,义正言辞道:“弟子没有放肆,也没有诬衊!弟子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你……!”元景初本就急火攻心,又被他这么一刺激,当时就喷出一口浓血。 “宫主!”浮嫣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躲开了,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待元景初转身走上首座之时更是紧握成拳。 她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咬定牙关,暗下决心。 元景初,我一定要让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阴笑重坠于眼角,她稳了稳语气,“宫主,属下倒是觉得恆仁的话不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况且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解释,所以属下认为妖魔鬼怪之说不能尽信,却也不得不信。” 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解释…… 元景初突然屏息,勐地想起锁灵玉。他可凭胸口的一粒硃砂令灵玉显形,若说不信妖鬼仙神,那这又怎么解释呢?…… 浮嫣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阴笑更深,继续道:“属下听闻魔族之人生而无泪,有一次属下练剑之时恰逢夫人于旁经过,属下来不及收力,竟擦着夫人的肩膀过去了,伤口约有一寸之深,属下急忙找来宫医为夫人诊治,宫医用了消煌散,宫主应该熟悉那药,见效极快,唯一不足是药劲过于勐烈,能生生逼得人疼出眼泪,用过这药的人无一例外,可那药撒在夫人伤口之上时夫人仅仅是皱了一下眉头,并无眼泪,属下立时就起了疑心,却也不敢声张,只猜测是夫人耐性好而已。但今日听恆仁所言,属下也不得不怀疑夫人的身份了。” 元景初一直沉默着,脑中思绪万千,令他头痛欲裂,他撑起额角使劲揉捏着,无力地挥了挥手,“此事不准再提,违者宫法处置,都下去吧。” “是。” “弟子遵命。” 浮嫣转身离开,经过恆仁身旁时睇了他一眼,恆仁顿首,两人心照不宣。 元景初颓然瘫靠在座上,紧闭双眼费劲地理着头绪,几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画面渐渐浮出脑海。 一个是刚才浮嫣所说之事,那天泠儿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他的耳朵里了,他匆忙放下公务赶回凉枫院,宫医已经帮她包扎好了,他没有看到上药时的情景,可第二日宫医来换药他可确实在场,消煌散药劲十足,就连他用的时候也被逼出了眼泪,可当宫医撒上药粉的时候,泠儿的眼睛, 是干涩的。 还有就是新婚之夜,他莽莽撞撞无节无度,最后伤到了她,她疼得又喊又叫,他清楚地听见了她是带着浓重的哭腔的,可她迷濛的双眼, 也是干涩的。 还有一次,他想学着给她做饭,她好奇就跟在身后看他忙活,他手忙脚乱的,竟把一整盆辣椒下进了油锅里,顿时呛得眼泪直流,当时泠儿就在她身后,他抱着她跑出膳房的时候,泠儿的眼睛, 还是干涩的。 再一个是有一天她自己在鞦韆上玩,不知怎么就突然脱了手,虽说盪得不高,但还是摔断了腿,宫医给她夹骨的时候她死咬着嘴唇,扭身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看到她的眼睛, 依旧是干涩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巨大的套索,勒得他近乎窒息,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魔族生而无泪他也听说过,但当时只当是无稽之谈一笑而过,可如今,他却觉得有些东西不是他不相信就不存在的。 但在泠儿回来之前,在她给他解释之前,他依旧选择相信她。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半月后泠儿的回归,却让他心死如灰。 ☆、第十四章 那天是雨天,阴沉沉灰濛濛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元景初心不在焉地听着座下之人禀报着新收弟子的考核成绩,殿外突然有人在喊“夫人回来了”,众人只觉一阵疾风颳过,转眼再看,座上已空空如也。 他跌跌撞撞跑回凉枫院,刚一进门,就像被下了咒一样停驻在地无法动弹。 雨哗哗地下,砸在地上溅起了无数的水珠,水珠慢慢盘旋而上,如幕如布,便是在这漫天雨幕中,他看到在那棵百年枫树下,他的泠儿,被另一个男子拥在怀里,唇齿相接…… 第103页 他们好像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松开彼此看了过去。 泠儿的目光向元景初投去,眼神里已无往日的柔情,如初见时的那般寒冷淡漠。她踱到他身前直视着他,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雨打在元景初的身上,像无数的利刃将他活剐,同样被剐的,还有那颗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的心,那心想她想到绞痛,可终究不及这一幕来得狠决,一击毙命。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绝望渗在空中。 “为什么……”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毫无温度的话语夹杂着冰冷的雨丝直击向他,他踉跄一步,脑中眩晕,狠掐着掌心才得半分清醒。 煞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为什么……” 他的样子太过悲戚,泠儿淡淡偏移目光,字字清晰,“我不爱你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来取一样东西,一样,比我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什么?”他脱口而问。 那一刻,元景初以为是锁灵玉,眼中忽地闪了一道光,可下一瞬展现在泠儿手中的东西,却生生将这道光剔除。 是一缕结成同心的头髮,赤黑相缠。 而她身后的那个男人,赤瞳,赤发…… “呵。”元景初苦笑出声,原来,这缕发,竟比她的命还重要吗?…… 那他呢,他的锁灵玉呢,他的命,又价值几何呢?……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袖中取出他的命,锁灵玉上硃砂如血,刺痛双眼。 泠儿把玉伸到他面前,“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了。” 掌心早已是血肉模煳,额角的垂髮全部贴在脸上,衣衫被雨打透,衣摆还沾着刚才一路疾行溅上的泥泞。 不用镜子,元景初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多么的狼狈。 他依旧挺直着腰板,抬起头绷紧面容,直直盯着泠儿的双眸,一字一句,“本座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时候。本座娶的女人,没有本座的允许,休想迈出凉枫院半步。” 决然转身,徒留一个萧索凄凉的背影。 泠儿死死盯住他被掌心血染红的一角衣摆,点簇而聚,像极了深秋时分他们一起捡过的枫叶…… 一直缄默的涯涘走了过来,看着她手上渐渐化为泡影的锁灵玉,心生悲悯,“既然知道他不会收,为何还要变个假的来骗他呢?” 泠儿梗了梗喉咙,“必须要让他死心。” “死心?他若真死心了就会放你离开,而不是把你囚在这个院子里。” “没关系,我也没想着能一步成功,我总会让他断了对我的情的。” “你这是何苦?他断情怎样,不断情又怎样?你既已决定了,何必还要做这无用功?” 泠儿又梗了梗喉咙,这次最终还是没能抵住那沙哑,“一旦尝到了快乐的滋味,就不想再要伤心了。有一天他若知晓真相,必是伤心的吧,我不想让他伤心,只要他恨我,就不会伤心了……” “那你就用魔力抹去他的记忆啊,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折磨你自己呢?” “我做不到……”肩膀泄了下来,泠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滑出来,“我想过抹掉他的记忆,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会忘了我,我这里就很疼,非常疼,疼得我受不了了,我不想让他忘了我,哪怕恨着我,我也是欢喜的……” 可我疼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洪荒…… 涯涘在心里问她,我也是会疼的,你知道吗…… 万千苦痛最后凝成一声重重的嘆息,涯涘轻轻地把手放到她的肩上,她没有拒绝,然后向前一步,抱住了她。 浅挥衣袖,墨色结界挡住了愈发肆虐的暴雨,涯涘拢术将二人弄干,但当看到泠儿脸上那两道湿润的时候,他顿时震惊到无法自制。 涯涘哆哆嗦嗦地倒退了几步,指着她,话都说不完整,“你,你……洪荒,你,为什么,怎么会……你怎么会,流泪……?” 泠儿淡然地摸了摸脸颊,一声不吭。 涯涘勐地想到了什么,慌忙去探她的眉心,霎时抖如糠筛,“你的真身怎么了,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拿去炼化了。”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震得涯涘几近失聪。 直接吼了出来:“你不要命了吗?!” 现下他全明白了,难怪,难怪这次煞族只逃出了三分之一的数量竟也能让她心力交瘁,难怪封印完煞族她会突然晕倒,难怪在邃殿养了十日依旧不见好,难怪她突然决定不再找正溱復仇。 竟是,竟是因为这个! 涯涘彻底崩溃,嘶吼已变成咆哮,“为什么!为什么——!” 泠儿垂眸,眼睫轻颤,“我想做凡人。” “什么……” “我想做凡人。”泠儿又重复一遍。 涯涘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一双眼皆是愤慨,“你疯了,你果真是疯了……” 第104页 泠儿仰起头,看着结界外的烟雨溟濛,轻浅开口,“你曾问过我为何偏爱月光白,那我现在来告诉你,”深吸一口气,“我活得苦涩,蜜太甜,酒太醇,我都承受不起,唯有几叶月光白,清苦回甘,飘几丝香气,能让我不忘过往,又心怀希望…… “那希望是景初,是他给了我之前从不敢奢望的东西,是他让我学会了爱,既然有了希望,既然有了爱,那我为什么不放下那些苦涩,沿着希望往下走呢?……我爱他,我爱景初,我想要和他走下去,我想要和他一起变老,在生命终止的那一刻,我想要我们手牵着手一起面对,而不是徒留我一人,再次陷入苦涩和伤心之中…… “没错,他会入轮迴,我可以找到他把这份爱延续下去,可是我知道,那再也不是我的景初了,再也不是那个泠江畔一袭白衣、一柄摺扇、一只墨玉冠的景初了……我们的缘分今生定今生亡,我要的只有景初,而不是一个忘却我的来世。所以啊,我便只求今生能跟他好好在一起,他爱我,我爱他,这就够了……” 涯涘翕唇,“你根本做不到的……” “人可以堕魔,那魔为什么不能成人呢?我总要试一试的。” “便是这样试的吗?真身俱毁,不神不魔也不人?……洪荒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 泠儿嘆了口气,故作轻松,“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至少我的魔力还在。”倏尔一笑,“涯涘,你应当替我高兴的,九万年了,我终于能解脱了。” 赤发赤瞳的男子霍地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 次日,雨过天晴,晴得过分。 于泠儿来说,却是她最为昏暗的一天。 重华宫主元景初,迎娶右护法浮嫣为侧室。 下人禀报后泠儿并无过多反应,只是嘴边刺痛,原是一个勐力将唇角咬破了。 翻过一页书,淡声道:“知道了。” 房门再次被锁上,泠儿找寻着刚才读过的地方,是哪一行来着?这一行?不对不对,应是这一行吧……也不对,那就这一行? 泠儿翻遍了整本书都没有找到她要读的那一行,最后勐地合起丢至案上,双手撑额,俯首深埋。 眼前模煳,復又清晰,再模煳,再清晰,书页氤氲大片,她一挥手,书册立时化为灰烬。 早就料到的,却为何还是会痛。 抬眼扫到架上的那一对瓷兔,相互依偎不分彼此。 她霍地站起来抓起那只粉的就往地上摔,瓷片满地,如此刻她的心。 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她看着一地的碎片,似哭似笑。 “你没法跟他在一起了,碎了也好,也好……” 她捧着胸口踉跄地倒到床上,身侧的锦被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她艰难转身,紧紧拥住那被,想像着他拥她入怀时的温柔,想像着他吻她时的缱绻,想像着他拥有她时的缠绵。 今夜,这些温柔缱绻与缠绵,怕是要交于另一个女子了吧…… 心很痛,很痛,原来没有了那层坚冰,这颗心,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泪痕划了一刀又一刀,她有些后悔说过羡慕别人有眼泪了,因为流泪的时候,那些伤心和难过根本就淌不出来,反而割得她的脸生疼,剐在皮肤上,扎进血肉里,锥心,剜骨,一样不落。 原来,眼泪才是这世上最致命的利器。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睡吧,睡吧,睡了就不疼了,睡了就能在梦里,重温他的温柔、缱绻与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枫树下的情景,熟不熟悉? ☆、第十五章 凉枫院的大锁锁到第五十二天的时候,终于被重新开启。 彼时天气正好,枫叶郁郁葱葱,绿得撩人,泠儿就在树下品着月光白,身后鞦韆的一条绳索断了,木板拖在地上,随风一下一下地晃着。 门外进来了两个人,她不用想也知晓是谁。 她轻啜一口,入口尽是苦涩,半丝回甘也无。 二人行至桌前停住,浮嫣俨然一副娇妻的模样依偎在元景初的怀里,元景初扣着她臂膀的手指节突起,却是一眼也不看对面那个瘦削苍白的女子。 浮嫣随意俯俯身,算作行礼,开门见山道:“重华宫最近流言四起,说姐姐您不是人类,但这怎么可能呢,宫主和妹妹绝对不信。可是啊,要想堵住悠悠众口,那就必须用事实来证明,所以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想请姐姐随我们走一趟,在重华宫众人面前自证身份,那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姐姐您说呢?” 说完浮嫣妖娆一笑,仰起脸,沙哑的声音夹着一丝媚意显得格外刺耳,“宫主,你送妾身的青玉镯子妾身特别喜欢,要是能用同样的玉种再打副耳环就更配了,宫主说呢?” 元景初错开她的目光,道:“都随你。” “宫主最好了!”浮嫣腻在他胸口,扭头一看,故作惊诧道,“哎呀我都忘了正事了,姐姐快跟我们走吧,大家都等着您呢!” 元景初忍不住随之望去,却见泠儿将捏着的茶盏往桌上一放,起身而行,一眼未曾看过二人,擦肩之时墨发飘舞,栀香沥沥。 第105页 元景初闻着这清淡到近乎于无的香气,心中一阵恍惚。 她的心变了,可这味道,为何依旧未变? 只是一瞬,恢復如常,转身跟着出了院子。 重华宫正殿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只留中间一方圆形的矮台。泠儿从容不迫地站上去,淡定自如地承受着周围人或鄙夷或疑虑或憎恶或愤恨的目光。 元景初与浮嫣立在圆台之前,微仰视着泠儿,元景初眼神复杂,神态紧绷,身旁的浮嫣倒是跃跃欲试。 浮嫣上前一步,气沉丹田,“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今日召集诸位于此的目的,最近有流言称我重华宫的宫主夫人非人而是魔,虽说夫人已隐居凉枫院多日,但也不能因此徒担这恶名。故今日宫主与本护法特意请了夫人前来证身,如若夫人确为魔,我重华宫定当倾其所有诛之;若不是,那便请诸位向夫人磕头赔罪,且从今往后再也不得诬衊夫人半句,违者宫法伺候!” “我等遵命!” 浮嫣从袖口取出一枚飞刀握于掌心看向泠儿,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唇角微勾,“那么,开始吧。” 我倒要看看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主夫人,是如何能躲得过我这致命一击的。 哼,泠儿啊泠儿,即便你是那人派来的又如何,只要我蝶水在,便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寒光一现,飞刀瞬间刺向台上之人,泠儿面不改色,分毫未动,可那飞刀却停在了离她眉心三寸之处。 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看来这宫主夫人绝非善辈! 元景初更是几步上前,双手成拳颤抖不止,剑眉紧紧绞在一起,双眸漆黑如夜死死擒住泠儿。 不可能,泠儿绝不可能是魔!他可以断定那日的赤发男子非妖即魔,可他的泠儿不是!他的泠儿是被红衣男子摄了心魄,只要自己逼她一逼,她就能醒彻过来!所以他才会答应浮嫣要泠儿自证其身的提议,想着在飞刀射向她的那一刻她一紧张一害怕,心神就会重回体内,他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决不会伤及到她。但是就在刚才,他要飞身冲上去的时候却见那飞刀竟生生停住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说明泠儿真的是……! 不,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 下一瞬眼前之景却让他不得不信,那飞刀停住了,没有落下来,泠儿轻轻眨眼,一道幽紫之光划过。 那刀,竟已成烟…… 泠儿站在圆台上,风吹得她髮丝缠乱,让人看不清面容。 众人皆起了杀意,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定是魔女!必要除之而后快! 浮嫣却是在看到那道紫光之后顿时僵在原地。 幽紫,幽紫!魔族只有那人的魔力是幽紫的…… 不,不! 浮嫣唿吸急促,满眼惊惧之色。 元景初紧紧攥着拳,额上青筋暴起。 泠儿果真不是人类,那她为何要来到他身边,为何要嫁给他,为何要……! 脑中精光乍现,他顿时瞪大了双眼。 锁灵玉……难道是锁灵玉!? 他这才想起成人后他第一次令锁灵玉显形之时,那位消失了数年的高人突然降临,告诫他此玉非同小可,不仅是他魂灵之所在,而且关乎天下安危不可小觑,必要严密保管。可那时的他根本就不信,客气地允诺那高人之后便将此事忘却。 但现下看来…… 元景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众人纷纷祭出长剑,嘶吼着向圆台冲去,泠儿依旧淡然处之,她深吸一口气,目视着远方那片浓黑之气,浅浅勾了勾唇角。 风云突变,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却布满滚滚黑云,伴随着狂风直压下来,周遭霎时昏暗一片。 狂风肆虐,掀翻了屋顶,拔起了草木,众人拼尽全力催动内力定身,但还是有不少武功不精的小弟子被吹翻在地,可台上那个绝丽的身影,竟只是轻轻扬起了几根髮丝。 元景初目眦欲裂,冲到台前竭声怒吼:“你到底是谁——!” 泠儿略垂目光,淡淡扫向他,揶揄的语气在这一片哭嚎声里显得格外诡异。 “想知道?好啊,现在便告诉你。” 暴风恣虐,乌云压顶,众人皆四仰八叉翻倒于地,场面混乱不堪,唯有元景初死死钉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瞪视着圆台之上。 暴风卷集着黑云缓缓聚拢旋转,最后于圆台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深不见底,似是有吞噬一切之势徐徐扩大,一干人等涕泗横流,你推我拽、连滚带爬逃命去。 眨眼间风停云止,众人战战兢兢回过头,只一眼,体内之血瞬间凝固,连战慄也忘却。 圆台之上,黑气骤拢,后慢慢退散,一女子立于其中,身姿遗世独立,面容清丽冷绝,眼神淡漠沉寂,金绣黑袍加身,墨发及地泛着隐隐幽紫。 元景初怔忡又呆愣,眼前的这个人,泠儿的面容,泠儿的身姿,可他确信,她,不是泠儿! 张了张口,却还是唤出了那个一直梗于喉的名字。 “泠儿……?” 台上之人復望向他,眼角含笑眉梢上挑,双唇翕动,声若从千年寒潭之底传来,幽深空远。 “愚蠢的人类,你应称本君一声,魔尊。” 她明明在笑,笑得那样清丽动人,但落在元景初的眼里,却是如此的惊悚。 第106页 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黑气落地,妖魔皆现。 领头四人上前单膝跪于她身后,抬手作揖,眼神低垂,齐声道:“参见尊上!” 魔尊洪荒勾起微笑,“嗯。”旋过身负手而立,淡淡扫视一圈,翕了翕唇,“起来吧。” “谢尊上!” “其实涯涘一人来足以,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洪荒眼色略有不悦,后无奈挥挥手,“算了,来都来了。” 鬼君与魅君、精君互相递了个眼色,俯身相庆道:“恭贺尊上得取锁灵玉!” 洪荒眼睑微颤,仍是丢了个鼻音,“嗯。” “那不知尊上要如何处置这些凡人?”鬼君髃歧问道。 “不急。”洪荒面色轻松,“本君先解决个事。” 话音未落,一个蓝紫幻色的身影爬起来就往外逃。 洪荒眼底顿阴,抬手一挥,一道幽紫之光蓦然划出击中那人的后背,一口黑血喷出,那人应声扑地。 洪荒目视前方,云淡风轻道:“蝶水,本君很失望。” “不,不要杀我,尊上,不要……”浮嫣缩成一团,抱着胳膊不住地摇头,满目惊怖,牙齿剧烈打颤,汗毛尽数竖起,“蝶水不知是您,蝶水错了……尊上,蝶水错了……” “何错之有啊?” 蝶水眼睛猝然发亮,慌忙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一个劲地磕头,“尊上派蝶水来取回锁灵玉,可蝶水却被一个凡人迷了心智,迟迟未能完成任务,蝶水有愧于尊上,但请尊上看在蝶水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蝶水吧!” “忠心?”洪荒嗤之以鼻,“在凉枫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蝶水勐地一抖,磕得更响了,“蝶水煳涂,蝶水有眼无珠,竟没认出尊上,以为那是尊上重新派来执行任务之人,蝶水不想让她抢了功去,所以才口无遮拦冒犯于尊上,但那都不是蝶水的真心话!请尊上明鑑!” “哼,本君当然不会让你认出,施了幻目术,所以在你眼里,本君只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若非如此,本君怎能知晓你的一片苦心呢,你说是吧?” 轻浅的口吻里夹杂着绵绵无尽的嘲讽,蝶水立时抖如糠筛,做着最后的挣扎,“尊上,蝶水知错了!尊上,蝶水真的知错了!”余光突然扫到不远处的元景初,蝶水急忙指向他,不停地求饶,“尊上,蝶水不该跟您抢人,更不该告诉他魔族无泪的事情让他怀疑您!蝶水把他还给您!求您不要杀我,尊上!求求您不要杀我啊尊上!” 蝶水声嘶力竭,头早已磕破,往外冒着汩汩黑血,在脸上蜿蜒漫布,样子极其惊悚。 作者有话要说:  琅尘:我上一世竟然……这么帅的吗?!!!! ☆、第十六章 洪荒则是笑了起来,转向元景初,“元宫主,看见了没,这便是你心爱的侧室,为了自己活命,竟要把你交给本君?”不理会他铁青的脸,洪荒兀自开口,“那你想不想看看你这侧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啊?” 右手依然背在身后,左手置前于虚空一拢,蝶水便被半挂在空中,腿胡乱地踢着,双手死死抓住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无形的手,额上青筋暴起,眼珠不住地往上翻。 “尊……上……” 洪荒眼神阴狠,指尖轻轻用力,蝶水便再不挣扎,手一松,蝶水坠到地上化为了原形。 “四千年前本君在石崖山底捡到了一只被几个小孩子烧焦了翅膀的蝴蝶,她为了活命答应为本君做事,本君便给了她魔族的身份,为了得到锁灵玉,本君派她到人间寻找,可没想到的是,她竟爱上了那个拥有锁灵玉的人不愿下手,也不再向本君通禀。于是本君只好化作凡人来到人间,设法来到了你身边,之后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洪荒一笑,拂拂袖子,金丝繁纹若隐若现,向身后众人吩咐道,“这些凡人让他们自生自灭便好,把元景初给本君带回去。” 说完一股黑气瞬拢上身,就在将要离开之际,元景初疯了一样地冲上台阶,扯着她的肩膀,目眦欲裂怒吼道:“泠儿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把她还给我,你把我的泠儿还给我!” “放肆!”鬼君一推手,一股黑气便瞬间将元景初击落至阶下,“魔尊岂是尔等凡人能冒……” 洪荒举手,鬼君立马缄口,恭敬地退到后方。 洪荒慢慢走下台阶,及地的墨发在身后拖成一个优雅的弧度,她立于元景初身前,缓缓弯腰捏起他的下巴,嫣然一笑。 “本君,就是泠儿啊。” “不!你不是!”元景初勐地甩开她的桎梏,他半撑在地上,嘴角鲜血刺眼,“我的泠儿单纯善良,我的泠儿温柔多情!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洪荒眼里寒冰更甚,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哦对了,本君忘了告诉你,其实啊,本君是有名字的,你给本君记住了,本君不是什么‘泠儿’,本君名讳,洪荒。” 元景初胸口剧烈起伏,霍地抓住她的手狠狠一撸,洪荒应时去看,尾指上的紫玉指环已然被他捏在两指之间,手上青筋暴起,指腹泛白,下一瞬,指环便成齑粉消散空中。 第107页 那些齑粉蒙于眼前,变成阵阵水汽,洪荒赶紧别过头去,指甲嵌在掌心,拼命忍住泪意。 元景初满眼血丝,牙齿咯吱作响。 “这是我给泠儿的,你没有资格带着!我只要泠儿,我只要泠儿!你把泠儿还给我——!” 他的咆哮响彻天际,洪荒眼角闪过一丝哀伤,转瞬恢復冷漠,看向远方,冷言道:“把他带回去。” 再不管身后之人痛心疾首的嘶吼,决然离去。 偌大的邃殿里,蓝紫幽光蒙罩于半空中的千凉座上,身后瀑布空鸣,深潭绀青,无尘无沫。洪荒半撑额角靠于扶手上,三千墨发垂下,轻飘微扬,幽光拢身,让人看不清表情。 一魔卒走进邃殿立于座下,拱手道:“尊上,元景初应何处置?” 洪荒看着手上的薄香玉石,指尖摩挲着中心的硃砂,淡道:“关进魔狱不必上刑,本君还有用。” 魔卒应声退下,随后涯涘进殿,绕着千凉座踱了几回,洪荒慢慢闭上眼睛,“说。” 涯涘顿步,赤发遮挡住了他暗沉的眸光,“你,真的决定了?” “嗯。”洪荒浅应一声,摸了摸光秃的尾指,“若非如此,我便不会在他面前亮明身份了。”又想起什么来,她突地笑了一声,“说实话看见你带着髃歧他们同时出现我还真愣了一下,其实你不用如此紧张,我的魔力虽大不如前,但还够用,自保是没问题的。” 涯涘依旧无所动作,只动了动喉咙,“他们,他们也是担心。” 洪荒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好担心的,没了我魔界照样鼎立于三界,对你们四个我很放心。再过段时日我就昭告魔界传位于你,至于妖君……我看那只花斑虎不错,有勇有谋、忠心正直,妖君就交给他来做,你好好帮我把魔界守好了,要是出岔子,若本君哪天能侥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句玩笑却让眼泪夺眶而出,涯涘急忙掩面擦拭不让她看到,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用同样轻松的口吻回顶道:“那我还偏偏就做个昏君,等把魔界弄得跟以前一样乌烟瘴气,把你气回来了,那我心甘情愿受你责罚。” 洪荒瞥了他一眼,威胁道:“那你就给本君等着吧。”说完悠然地闭上眼假寐。 涯涘的笑凝在嘴角,望向千凉座上那个孤寂的身影。 她也曾叱咤过,两万年前只身来到魔界,凭一己之力扫妖族平鬼族、收精族降魅族、震魔族封煞族,最后一统魔界,登魔尊位,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可如今瘦削脆弱的她靠在千凉座上,再不復以往的不可一世、桀骜不羁,她亲手磨平了自己所有的稜角,弄得满身满心的伤,不神不魔不人,只因那个叫做元景初的人…… 此刻高坐的她,摇摇欲坠,身下是无底深渊,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接住她,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掉落下去。 纵万箭攒心,终无能为力。 次日天未亮,洪荒于首阳山顶开启天网。 指尖幽紫只一闪,并未凝于锁灵玉上,尘封了两万年的天网便裂了一个口子,随后支离破碎。 洪荒看着掌心温润的薄香之玉,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如此,正溱啊正溱,我果真,还是斗不过你。 腰背挺得笔直,她依旧是两万年前那个令天界闻风丧胆的魔尊洪荒。 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积云,飞身冲破。 天君坐于洗宸殿鎏金元座之上,阶下是躬身而立的众仙神。 法神一步上前,道:“启禀天君,幽冥谷煞族虽已被镇压,但还是给人界造成了不小的灾难,臣提议将魔尊洪荒捉拿,囚至天牢按律惩处,以正……” “敢问法神打算怎么惩处本君啊?” 一个干练低雅的声音霍地传来,众仙神纷纷往殿门看去。 而天君则是手一顿,放下御笔,缓缓地抬起了头。 洪荒走进洗宸殿,凛然立于大殿之中。 众仙神皆是睁大了眼张大了嘴,或惊或怕地盯着她。 洪荒唇角轻勾,一个凌厉的眼神甩向法神,面色却是异常柔和,“法神,本君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 “这,这……” 她的气场太过强大,竟压得法神瞬间冒了冷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此时战神突地上前,神色凛厉道:“这里是天界,奉劝魔尊还是不要太过放肆!” “放肆?”洪荒眉梢一挑,嗤笑道,“我洪荒放肆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战神神君,你奈我何?” “你!”战神一身盔甲顿现金光,一双眸子袭上满满杀意,握掌成拳,作势就要往洪荒脸上挥。 “住手。” 座上一直未语的天君缓缓吐出两字,不怒自威的声音迴响于洗宸殿上空。 洪荒吸了一口气,微眯起双眼看向首座,面如隆冬之霰,声若数九之寒。 “正溱,别来无恙。” 司仪御神瞬时指着她呵斥道:“大胆!天君的名讳岂是你能随意……” “无妨。”天君摆摆手,司仪狠狠地剜了洪荒一眼,不甘地退回原处。 天君双手放于桌缘,抬眸对上洪荒,“好久不见。” 第108页 洪荒目光轻蔑,“是啊,九万年,当真好久不见。” “九万年”三个字像一记重锤敲响了天君脑海里的铜钟,眼神一凛,思绪回溯,心中五味杂陈。 天君沉默之际,忽闻一声惊唿。 “她是怎么上来的?难道是天网破了?!” 众仙神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敛上惊恐万分的表情,你一言我一语。 “完了完了,天网破了,魔界要打上来了!” “别说魔界了,一个魔尊就够我们对付的了!” “怎么办怎么办,天界兵力肯定是不够用啊!” “这可怎么是好?!” 洪荒冷哼出声,满目鄙视,“众仙神好魄力啊,刚才不还吵着闹着要定本君的罪么,怎么这会儿竟又怕起本君来了?难道你们天界之人都是这般爱打自己脸的么?” “你住嘴!”司仪復又伸出手指头指向她,洪荒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心生忌惮,还没指上她的鼻尖就没骨气地缩了回来,嘴上可是不饶人,“我天界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魔说三道四的,你还是回魔界好好管管你那群不懂礼法的傢伙吧!” ☆、第十七章 “礼法?”洪荒倏地提高调门,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呵,我魔界从不屑礼法,更不需要礼法!”唇角结了一层霜,“反而是你们天界的这群张口闭口仁义道德的宵小才需礼法约身,否则定会祸害整个三界。” 司仪气急,横眉又竖眼,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你……!” “怎么?难道本君说错了?”洪荒冷睇向他,语气揶揄,“好啊,那么本君请问司仪御神,若人人都守礼法,又要这礼法作甚?” “礼法是用来约束恶人的!”法神义正言辞道,补充一句,“约束你们魔界这群恶人的。” 洪荒笑意更深,眼底却寒冰一片,“没错,我魔界确有恶人,但这些恶人皆被本君封印于幽冥谷内,所以如今的魔界,何恶之有啊?” “一派胡言!”战神身上的铠甲寒光更甚,“封印又有何用,两个月前还不是让他们逃出来了?你们魔界无一省心之人!” “魔界无一省心之人?呵,那也要比你们这群天界的小人强得多!”洪荒被彻底激怒了,瞳仁一瞬幽紫,“魔界五族混战了十几万年,别以为本君不知道是你们天界暗做手脚、挑拨离间。本君就算一统三界又怎样,我魔界之人行得端坐得正,磊落洒脱。战神神君,本君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仙成神,与其做一个表里不一仙道貌岸然的神,不如做一个堂堂正正的魔!” “哼,魔尊口气不小啊,一统三界?你是想造反吗?!” 战神断章取义,其余仙神纷纷附和。 “对,你是想造反吗?!” “天君可还在上头坐着呢!” “依本君看吶,那煞族根本就不是冲破封印逃出来的,分明就是她洪荒给放出来的!” “对对对,小仙也是这么想的!”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 在一片嘈杂声中,天君默默地看着洪荒那傲然不屈的腰背,像一根翠竹独立山巅,雨来不催风来不折。 “安静。” 威严的声音再次迴响于洗宸殿,众仙神一瞬噤声,躬身而立。 “关于煞族……” “关于煞族,”洪荒打断他,声音凉薄,“若本君真想利用他们,三界早就是本君的囊中之物了,但本君不屑如此。仇,要自己报,才痛快。” “吾以吾命起誓,只要我洪荒还活着,幽冥谷的封印就绝无再破之日。诸位可放心了?” 这句话是对着众仙神说的,但洪荒的目光一直落在天君的身上,不移分毫。 众仙神皆是一顿,遂窃窃私语起来。 天君袖下的手不自觉地一捏,眉宇悄然皱起。 他与洪荒对视半晌,终是轻轻吐了口气,淡声道:“众爱卿且先退下,本君与魔尊有要事相谈。” 众仙神哗啦啦俯首作揖,异口同声道:“臣等告退。” 殿中只余二人,天君不说话,洪荒也沉默,若不是为了景初和魔界,她与他根本无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首座之上的那个金黄的身影重嘆一口浊气,“洪荒,当年……” “条件是保住魔界和元景初。”洪荒截然打断,把手中之物像向他一丢,冷言道。 天君下意识接住,展开手,是锁灵玉。 无奈笑笑,“都知道了?” “嗯。”洪荒鼻腔出声,讥讽道,“天君果真好手段,本君佩服。” 她早就该察觉的到,锁灵玉锁的不仅是灵,还有情。为什么元景初活了二十三年从未有过情爱,为什么不管浮嫣怎样努力他都视而不见,为什么他会对她一见钟情…… 等等的这一切,在她探入玉中那粒硃砂时皆有了答案。 锁灵玉被天君下了咒,只有她才能打开元景初的心门。 洪荒眼睑一紧,饶有意味地睨向他,“不过本君还有一点不明白,天君以锁灵玉为引,故意诱我上钩,目的何在?” 第109页 殿外一片巨大的乌云飘过,天君的脸被隐于阴影之中,让人捉摸不透,“本君想让你对他生情,如此,他便是你最致命的软肋,本君以他命相要挟,不怕你不就范。” 洪荒冷哼一声,鄙夷道:“天君是真煳涂还是假聪明?你怎会确信本君一定会为了一个凡人而捨弃九万年的筹谋?” 天君则是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来告诉本君,本君是真聪明,还是假煳涂?” 洪荒下颌紧绷,眼中浮现阴狠之色,不疾不徐道:“天君不聪明也不煳涂,是真卑鄙。” 天君不以为意,保持微笑道:“本君从未说过自己高尚,所做的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未雨绸缪?”洪荒再次打断他,这次的语气却是带了些情绪,“本就无雨你绸的什么缪?九万年前我刚化成人形什么都不懂,误闯了洗宸殿,误坐了你的鎏金元座,你便定我谋逆之罪,二话不说把我关到了那样一个不见天日没有活物的地方!正溱我且问你,你如何认定,我为谋逆?” 天君不再言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说?那我帮你说。因为我的真身,是禺谷的一团至阴之气。说什么我不干净怕我成魔,说什么怕我威胁三界安宁,其实你是怕我取你而代之,所以你便‘未雨绸缪’,将我囚于九阴虚诞,没错吧?” 天君依旧不声不响。 洪荒继续道:“可我是至阴之气,不是至邪之气。刚化人形时我非神非魔,不谙世事,我本也可成仙成神,我本也可以自由天真,可就是因为我的无意之举你便如此对我。七万年,我在那个地方关了七万年,所有的仇恨和怨毒一点一点吞噬我的心,我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这三界为我承冤,我定要你,不得好死。正溱,是你,把我生生逼成了魔。” 眼中尽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洪荒轻吸一口气,“若非你的一念之差,我不会成为魔尊,不会一统魔界与你为敌,你便也无需费尽心机防范与我,大可高枕无忧当你大权在握的天君。” 看定天君,一字一句道:“正溱,你可曾后悔?一念成魔,是人心。” 一念成魔,是人心…… 天君剧烈一颤,勐地抬头,张了张口,“本君,本君……” 洪荒的话每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每一句都直击他逃避了九万年的事实,每一句都道出了他压抑于内的心声。 洪荒啊,你问本君可曾后悔…… 本君,后悔了…… 八万年前听说你有入魔之势的时候,本君,就后悔了…… “对不起……”自尊自负了十七万年的天君,平生第一次与人道出这三个字。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洪荒忽地仰天大笑,水雾从眼里不断渗出,“‘对不起’……‘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我囚在九阴虚诞的那昏天黑地的七万年光阴吗?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我初到魔界时受的那些苦吗?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我失去的一切吗!?” 天君看着她那源源不断流出的眼泪怔愣地瘫回宝座上,“不可能,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流泪对吧?”洪荒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我不是魔了,当然可以流泪!” “不可能,不……” 洪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目光悲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是魔了吗?我把真身炼化了,如你所愿,我爱上他了,我想陪在他身边,一起生一起笑一起老一起死,我想要变成凡人,我只求与他一世安稳……” “可是不行啊,我用了无数种方法炼化真身,我不再是魔了,可也做不成人……不过也没关系,真身毁了,我轻而易举就能结果自己,等他百年一过我就去陪他……可是,”她仰起头,冰冷的眼泪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可是就连这么个简单的愿望我也实现不了了,真身受损,魔力大减,幽冥谷动乱我压制不了,只能用真身生祭蠪侄,借它的力量才得以将其重新封印。你知道对于魔界之人来说没了真身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恨啊,为何活了九万年我都没死,偏偏等我想活的时候就没有时间了呢?!但我不后悔,生祭真身又怎样,魔力散尽又怎样,煞族不会再危害苍生,那他也就能平安无恙了。天君,如今你还认为,我会威胁三界安宁吗?” 生祭真身,魔力散尽…… 天君,如今你还认为,我会威胁三界安宁吗?…… 鎏金元座上的那个人早已发不出半个音节。 “我都安排好了,不日后涯涘便会即位为新任魔尊,我也发号施令魔界众人一律不得擅闯人界、不得为难天界。你若还有那么点仁善之心,就莫要苦追不放,魔界并非邪恶之地,它很美,我的子民们也很美。我是护不住他们了,所以在我死之前,一定要为他们找到最好的庇护。” 清脆的跪地之声响起,天君急忙望去,洪荒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凄烈决绝,俯身叩首。 “我放下一切仇恨,但请天君护我魔界和我所爱之人安康无虞!” 第110页 我放下一切仇恨,但请天君护我魔界和我所爱之人安康无虞…… 一字一字变成无形的利刃狠狠往天君硬如磐石的心上扎去,硬生生戳开无数个深不见底的血窟窿,剔除了所有的阴狠诡谲、毒辣残忍,把最深处的良知和仁善拯救了出来。 天君抬起袖子捂住那张涕泗横流的脸,摆了摆手,哽咽不止,“天界魔界,永世无战……” “洪荒,多谢天君!” 洪荒站起身,腰背依旧挺拔如竹,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第十八章 魔界的夜晚太过阴凉,星星和月亮也拢了一层悽惨,洪荒越看心里越难受,索性跑去了首阳山顶。 她仰面躺在地面上,首阳山是三界中最先迎接金乌之地,照理说整座山都应是温暖无比的,可洪荒却觉得身下的土地,冰冷彻骨得很。 她躺了一会,实在是受不住这冷,飞到山下寻了两壶烈酒,边看星月边往嘴里灌。 烈酒入喉,刀刀断肠,洪荒辣得眼都睁不开了,但再辣再疼也比冷要强得多,两壶很快便下了肚,想像之中的暖意并没有到来,洪荒不信邪,又抱了二三十壶回来,一口接一口、一壶接一壶地灌着自己。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隐,天上的月亮一动不动。 洪荒眯起眼,奇怪,同样的星同样的月,今天的为什么格外清冷呢……是她身上太冷了吗?那就再多喝几口酒吧,酒能暖身,嗯,多喝点就不冷了。 涯涘等到深更都不见洪荒回来,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天上地下找了一圈,终于在首阳山顶找到了倒在酒泊残片中的她。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的月亮看,酒水沿着嘴唇一路向下,领子衣襟全都湿了。 她苦笑一声,问他:“涯涘,你说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是我喝的不够多吗?不能啊,我跑了五趟了,喝了百八十壶,按说能暖身的啊,就算不暖我也能醉吧,为什么连醉都醉不了呢……” 涯涘死咬住唇才抑制住不断往外泛的悲痛,他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生怕一个用力她就碎了。 手放到她的眉心上,把魔力源源不断地注进去。 洪荒抬手拂开了,“别白费力气了,我已不再是魔,没用的。” 涯涘单手箍住她,固执地继续刚才的动作,“魔力对你无用了,但至少能让你暖一些。” “暖?”洪荒摇摇头,“呵,不会暖了,再也不会暖了……” 从同涯涘演戏伤他的那日起,九万年来唯一得到的那缕温暖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涯涘,你说他看到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伤心啊,孤零零的一个挂在天上,哭了好久好久,连光都哭暗了,连颜色都哭淡了……咳咳,”酒喝了太多,又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洪荒忍不住咳了起来。 涯涘急忙扶她靠在自己肩上,捋顺着她的后背,洪荒无力地推了他一把,费力地站起来,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 涯涘见状慌忙伸手护在她周围,不敢碰她也不敢离开。 洪荒又往前蹒跚了几步,仰脸沖向月泽星辉,抬手看着空空如也的尾指,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望眼广寒一抔月,同似我心共皎洁…… 景初,你要我把泠儿还给你,可我,就是泠儿啊…… 洪荒连着七日都没有回过魔界,她一直流连于泠江城内,由于最近妖魔猖獗,泠江城近乎快要成一座空城了。 洪荒在街巷里漫无目的地晃着,又拐了一个弯,抬眼就见到了一个商贩,手举着草桩。 一串串裹满琥珀色外壳的红色果子被插在草桩上,鲜艷诱人。 洪荒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从袖子里摸出三文钱交给商贩,摘下一串咬一口。 好苦…… 洪荒眉间绞起,一颗一颗送进嘴里。 一串毕,又买了一串,吃完,再买…… “姑娘,已经没有了。”商贩看着蹲在地上又举起三文钱的洪荒好心提醒道。 洪荒站起来,拍拍衣角,“那我明日再来。” 次日相同的时刻,洪荒又来到这里,将满满一草桩的糖葫芦全部吃完。 快十天了好不容易来了她这么个顾客,商贩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找话题跟她聊天,“姑娘,这泠江城的人都快走光了,你怎么不走啊?” 洪荒笑笑,反问道:“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哦,我家老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我就陪着她,就算妖鬼来了我们母子也要死在一处。”商贩无所谓地咧咧嘴,抱了抱草桩,低头看向她,“姑娘呢?” 洪荒垂眸,声色低哑。 “我想吃糖葫芦。” 你还记得吗?第一根糖葫芦,就是你从他手里买给我的。 呵,你,应是不记得了吧……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接连一个月,洪荒每天都来,给足商贩钱财,一根接一根地吃。 扔掉最后一根竹籤,洪荒准备回魔界一趟,妖鬼愈发猖獗,他,应是忍无可忍了。 刚一迈步就听身后有人叫住了她,她停身回首。 第111页 那商贩张了张口,“姑娘,你大约很伤心吧?” 洪荒浅笑,“何以见得?” “这糖葫芦里的山楂虽酸,但好歹有层糖壳给抵着,可姑娘你的眼里,却是比这山楂还要酸涩。” 可姑娘你的眼里,却是比这山楂还要酸涩…… 酸吗?涩吗? 为什么,我只觉得苦。 洪荒未再言语,拐过一个街角停了停,捂着胸口抑制住胃里不断翻腾的苦,黑气一凛,回到了魔界。 邃殿里一切如旧,洪荒足尖一点欲飞到千凉座上,可脚下一阵微风过后再无声息。 洪荒默然,走到深潭边,潭水如鉴映出她无二的面容,她看着潭中的自己,缓缓覆上眼睛,那里已然漆黑,再无丝毫幽紫。 她没有魔力了。 洪荒深吐一口气,偏过头去再不看深潭,转身去寻涯涘。 半月前她已传位于他,涯涘接揽魔界一众事务,可他拒不称尊,以“魔君”自居,魔界上下依旧敬洪荒为“魔尊”。 涯涘搬至邃殿偏殿居住办公,洪荒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处理文书,认真又自如。 洪荒笑了笑,道:“如今你是愈发得心应手了,看来我不在的那段时日你进步不小。嗯,这样本君也就放心了。” 涯涘循声望去,站起来扶她到椅上坐下,手不经意间搭上了她的腕间,眼皮剧烈一颤,翕了翕唇,“洪荒,你的魔力……” 话不敢言尽,洪荒却不在意,大方承认道:“嗯,没了。” 真身俱毁、魔力散尽,她,真的要离开了…… 就像凉枫院的那棵百年枫树,深秋一片炽烈夺目,可终究敌不过刀风的摧残,叶叶飘零,无人问寻。 如红枫般潇洒快活,她耗尽生命,却还是只能做到前两个字…… 但没关系,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替她快活。 洪荒敛了敛唇,问道:“他走了?” “走了。”涯涘点点头,“昨夜我撤了看守,幻了几个影子,他从他们身上偷了钥匙,天没亮就逃出去了。” 洪荒习惯性地摸上尾指,眼色黯淡,“很好。” “他定是恨极了你,你日日下令带他去看那人间炼狱的景象,而这些都是因为他轻易地把锁灵玉交于你的后果,如今的他定要杀你而后快。” “嗯,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洪荒顿了顿,尾指处已被她掐得通红,口吻依旧平淡,“就明天吧,首阳山,他一定会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恨我,就算敌不过我,他也会不顾一切来杀我。” 涯涘看着她尾指上那道道红印,喉头哽咽,徐徐蹲下,捧起她的手,那一道道血红像极了曼珠沙华的蕊,哀艷而凄绝。 “洪荒,一定要这样吗?” 他想做最后一次的挽回。 最后的时光,让我来陪你好吗?不要那样决绝的方式,就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洪荒,我爱你啊,你知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接受你的决定吗?我说过,你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我甚至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你自我毁灭,可是你却还要我亲眼看着你死在他的手里…… 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洪荒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她说: “必须要这样。” 涯涘脸色煞白,最后的那点希望,也被她亲手撕碎。 翌日,首阳山血光沖天,暴雨如注,数万妖魔鬼魅闯入人界,草木尽焚,生灵涂炭,黑气经久不散。凡人们哭喊嘶号着狂奔逃命,妖魔手指一勾便将他们捉回,森白的獠牙勐地往脖颈一咬,顿时便没了气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整座首阳山便成血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满地,真乃人间炼狱。 元景初一路狂奔至此,满目的残骸断臂,满目的鲜红血色,将他的眼也染得通红,执扇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咯吱”作响,他死咬牙关,双目紧紧盯着漫天血红中那道幽紫色的光,怒吼着沖了过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 这个恶魔,他一定要杀了她! 一双眸子似是能喷出火来,挡他的妖魔鬼魅一律被斩于他的扇下。 嘶吼声越来越近,洪荒最后摸了摸尾指,双手垂于身侧,转身。 这是自那日离开重华宫后第一次见他,往日里那个温润卓然的白衣公子已然近乎疯狂,气息脚步全然杂乱,荼白的衣衫上全都是血,脸上也被溅得血红一片,墨玉冠偏向一边,髮丝被鲜血和雨水浸染打着绺黏在脸上,狼狈又倔强。 洪荒目光一动,便见他将摺扇忽地一甩,祭出三尺扇剑指向她。 “洪荒,只要我元景初还有一口气,你休想毁了整个人间!” 他看向她的眼神阴狠冰冷,再无半分柔情。 ☆、第十九章 洪荒浅然一笑,音色轻淡,“是吗?” 她轻蔑的表情让元景初怒不可遏,上前就是一阵乱砍,涯涘及时挡住,一番厮杀之后,涯涘毫髮无损,元景初却是支架不住单膝跪在地上,撑剑大口地喘着粗气,衣服也破了几道口子,伤痕遍布。 当然,无一致命。 第112页 他抬起头,咬牙切齿,“我真是瞎了眼,竟会被你单纯善良的假象所欺骗,你分明就是个杀戮成性、丧尽天良的魔鬼!” 洪荒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眼里微微泛起了波澜,“现在醒悟也不晚。” “你……!”元景初怒目圆瞪,额上的青筋几近爆裂,满腔的怒火就要喷涌而出,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暴怒,牙快要咬碎,“锁灵玉在哪!?” 波澜瞬间偃息,洪荒缓缓抬手指向自己的胸口,双眸噙着轻蔑投向他,启唇:“在这儿,有本事,你就来取。” 时间,到了。 怒火一瞬爆发,元景初手一送力霍地站起勐向洪荒刺去。 涯涘口中满是鲜血,掌心模煳,硬生生逼住了自己的步伐。 一声闷响,扇剑没入,贯穿。 元景初登时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而下一幕,却是让他浑身血液僵固,脑中一片空白。 面前之人的眼角滑下了一滴…… 泪……吗? 元景初勐然惊醒。 泪…… 真的是泪! 不可能,她不是魔吗,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泪!? 眼前水汽瀰漫,洪荒只能模煳地看到他僵硬的轮廓,倒地之前她突然想起涯涘说过的话。 果然,还是无用功啊…… “对不起……还是让你看到了……” 身体向后仰去,预想中的冰冷坚硬并未到来,周身忽地一片温暖,她一愣,顿时泪如泉涌。 元景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圈住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举动,只是在她刚才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他霍然看到了“泠儿”的影子。 “为什么……” 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你会流泪…… 洪荒刚想开口,喉间一甜,勐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红得凄凉,红得刺眼。 元景初一下慌了,下意识大喊;“泠儿!” 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哦,不多不少,整整八十天。 洪荒看着他,万千情绪凝于心,张口,却只是那个在梦里唿喊了无数遍的名字。 “景初……” “泠,泠儿……真的是你吗……” 他的双手剧烈颤抖,抖得洪荒又吐了几口血,元景初慌慌张张地拿手去擦,可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他不知道她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洪荒费力地咽下不断上涌的腥甜,“是我……景初,是我……我是泠儿……” 涯涘的眸子暗了下去,他忽地松开手,颓然转身,收了这满目的幻象。 洪荒,我说过,没用的,全都没用的…… 血光散去,暴雨骤停,妖魔鬼魅皆化虚无,哭号嘶喊瞬时消弭,遍地尸身转眼全无,首阳山一片郁郁葱葱,花依旧香,鸟依旧鸣,天云依旧蓝白交错。 “不,怎么会……”元景初看着眼前无缺无损的美好,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洪荒看了一眼远处那个落寞的身影,暗嘆一声。 涯涘,你终究还是决定成全我…… 罢了,无憾而死,已是我最大的奢望。 元景初的眼泪落在她的额上,又烫又疼,洪荒对上他的眸光,满面期待,“景初,你是在,为我流泪吗?……” 他不语。 洪荒的眸光灭了灭,音色低哑,“景初,你还爱她吗?……你还,爱泠儿吗?……” “我一直爱着……” “那,洪荒呢?……” 元景初復又沉默,洪荒歪下头,眼底一片死寂。 “你该是恨我的吧……但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泠儿爱你,洪荒也爱你……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啊……” 元景初喉间哽咽,“那你来到我身边,到底是不是为了锁灵玉?” “是。”洪荒眼浮哀色,思绪遥远,“但后来,一切都偏离了轨道。你第一次吻我的时候,我觉得心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难受,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心动…… “我活了九万年,前七万年都被囚禁在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抱着自己,却怎么也暖不起来……景初,你是这九万年来,我所拥有的唯一的温暖,我捨不得……所以啊,我便放下了仇恨,我不要锁灵玉了,我不找天君报仇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你知道的,我是魔,你是人,人魔不可相结合,所以我就想方设法变成凡人,我炼化了我的真身,我摘了云霞擦拭过它,我沉到无妄海底洗涤过它,我甚至把它铺到这首阳山上暴晒,可我,还是成不了凡人……”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经常三五天都不回来,竟是去做了这些吗? 炼化真身…… “疼吗?……” 很疼的吧…… 第113页 洪荒艰难地摇摇头,“不疼,只要想着你,就一点都不疼了……” “你怎么这么傻……” “为了和你在一起,傻点又有什么关系……我虽然成不了人,但真身毁了,等你老了,我就能去陪你,这样也挺好的……可是后来,魔界出事了,我为了平乱生祭了真身,那个时候,我便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可我想啊,你那么爱我,我若死了,你应是伤心的吧,我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我只好和涯涘演了一场戏,然后在所有人的面前亮明身份,这样就能让你死心,让你恨我,那样的话,等我死了,你就不会难过了……最后为了让你彻底斩断对我的情爱,便造这些假象逼你杀我,可是人间这么美,我怎么捨得毁了它……” 洪荒气若游丝,吐的血越来越少,“你娶她的那一天,我便知道,我们,彻底完了……” “对不起,对不起……”元景初紧紧抱住她,他的身上全是她的血,落到地上,殷红一片,像极了深秋落满枫叶的凉枫院。 “泠儿,我没有娶她,成亲的消息是我与你赌气故意让他们说给你听的,全是骗你的……我只爱你,泠儿,我只爱你……” “死之前能听你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洪荒释怀地笑了,却又哭了,她没有时间了。 血,流尽了…… 她强撑着咬破嘴唇,保持最后的清醒,还有一件事,她必须要做。 “景初,初见你的那一天也下了雨,整个泠江雾蒙蒙的,你站在江畔,笑得很暖,一袭白衣,一柄摺扇,一只墨玉冠,长得可真好看……”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再次触摸他,他忙握住她。 她眸如春水,柔情万千,“就让这场雨洗刷掉我们过往的一切吧……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记忆我一人承受便好,你要好好活着,平安快乐地活着……” “所以景初,忘了我……” 一缕微弱的幽紫之光从她的眼中流出,将两人的手紧紧缠绕,元景初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抽手,“泠儿你要做什么!?不行!我不能忘,我不能忘!” 洪荒死死地攥住他,他摆脱不得。 紫光飘然去,她最后眷恋地望了他一眼,垂手。 她最终死在了他的怀里,她用生命爱恋着的人。 泪流满面,元景初愣愣地抱住怀里冰冷彻骨、再无声息的人,颤声呢喃: “泠儿,我再也不会松手了……你不会冷了……泠儿……” 怀中的人慢慢淡去,化作微风、化作纤尘,相依相伴去…… “泠儿……” 那些记忆太过汹涌,夜寰勐地跪倒在地,双臂无力地撑在身前。 宴屿负手而立,白髮敛于身后,金瞳散射着寒光。 “洪荒那个傻姑娘啊,为了你,生生祭出了真身,耗尽毕生魔力,护住了你,也护住了人界。” “泠儿……泠儿……” 风颳乱了额角的垂髮,缠在面上、绕在眼前,却依旧挡不住那颗冰冷的泪滴。 宴屿再无言,他深吸一口气,一拂衣袍,于火光中离去。 琅尘在垂星宫推演星法之时一阵眩晕勐地向她袭来,她抵挡不住昏了过去,醒来眼底一片盈泽,迟迟无法回神。 恰在此时,心口又一股熟悉的悸动,她霍地站起来,眼前冒满金星,一个趔趄向前栽去,好不容易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拽了一片云急急往人界赶。 在半空中她远远看到了那个让她痛让她悔的荼白身影,他跪在地上,眼角泛光。 琅尘躲在云里死死捂住嘴,睁大双眼一动不动盯住他,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我离开了你好久好久,现在我来了,可你已不再是你。 你对我笑,沖我发脾气,害怕伤害我,却只愿为“她”而哭…… 夜寰,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泠儿和元景初的结局确实不咋滴 至于下一世嘛…… 嘿嘿,相信我就好啦 ☆、第一章 琅尘狠狠擦了一把脸,袖子上面的银丝暗纹锉得她脸生疼,她忍住眼里的酸涩,从云上爬起来,调头回了天界。 琅尘径直去了子烁宫,她已许久未出垂星宫,一路上各色仙神往来,见着她皆是讶然,之后三三两两边捂着嘴边窃窃私语边对她指指点点,琅尘仰首挺胸、目不斜视。 宴屿借着“升阶渡劫”的由头恶意中伤,毁了她的名声,为的就是让她躲在垂星宫再不出现,这样也就无法妨碍于他。 琅尘冷笑一声,宴屿啊,你真是耍得一手好手段,我现在才反应过来,还好为时不晚。 她熟稔地直奔拂熠殿,炬微却将她挡在了院外,琅尘扫了一眼横在她身前的手臂,冷语道:“什么意思?” 炬微面不改色,恭敬答道:“神君有令,御神不得踏入拂熠殿半步。” 琅尘瞭然,脸上冷意更深,“你去告诉你家神君,今夜子时,天河畔,我等他,他可以不来,但是,千万别后悔。” 第114页 说完扭头就走,绝不逗留。 戌时布完星琅尘就一直在天河里没回去,如今她的赋星术和布星术都已至炉火纯青,与夜寰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却看不到了,也不会再浅浅笑着夸赞她。 琅尘从胸前取出海螺捧在手上,每天的摩挲让海螺表面变得异常光滑,天河里的星光映于其上,像是以之为宿体,牢牢攀在上面,荧荧闪光。 琅尘盯了它半晌,那些光纷纷融入她的眼里,她自嘲地笑笑,难怪她会成为宴屿的棋子,果然是又蠢又傻,直到现在才认清自己真身到底为何。 她将海螺捧到耳畔,里面的回声如浪翻滚,她听了半晌,置于嘴边轻吻,翕唇轻吐,那句她重复了千遍万遍的话语又一次被海螺接收入腹。 远处广寒宫银辉至盛,子时已到。 听到身后细微的声响,琅尘眯眯眼,隐去一切情绪,从容转身。 宴屿红衣白髮依旧,只是金色瞳仁中隐有赤色。琅尘走到他身侧,丢了句“跟我来”便兀自向天河的另一端走去。 宴屿一直垂着头,藏于袖下的手捏了捏,喉间一滑,转身跟了上去。 走了很久很久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宴屿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景色颇为熟悉…… 未等脑中明晰,便听琅尘缓缓开口。 “当初你就是在这里,把我捞出来的。” 宴屿恍然,三千多年前,他在这里发现了她。 也是在这里,他终于等到了那人的回归。 琅尘看着天河里自己的倒影,她心里已昏暗难明,可眼睛还是亮得耀眼,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捻法一挥,眸里瞬间黯淡下去。 她笑了笑,自讽道:“呵,活了三千二百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宴屿眼角一颤。 琅尘祭出真身,指尖那粒细小的尘埃被光芒所包裹,飘忽不定,手指一弹,尘埃霍地飞向半空,被凛凛萧风卷集,瞬间不见了踪迹。 宴屿盯着她掌心愈加放大的光芒,白髮遮面,看不清神色。 琅尘一攥手心,璀璨骤无,她垂下手,幽然而语,“其实早在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真身根本就不是一粒尘埃,而是寄付于尘埃之上的一道光。”而后移目于宴屿身上,慢慢道,“这光是怎么来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宴屿抬起眼皮,对上她寒冰似的眼神,不言不语,面无他色。 琅尘突地笑了,敛了副轻松的口吻,“哦对了,我都忘了叫你来是干什么的了。还没告诉你呢,就在昨天下午,夜寰,又生了一魄。” 身体立马紧绷起来,金色瞳仁缩成一点。 琅尘不管他反应为何,继续说道:“其实你本就无意帮他生魄,所以这些你便也不会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可我不同,我一心一意只为帮他生魄,况且你把守灵珠给了我,他生魄,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你可知,他生的什么魄吗?”嫣然一笑,转头去看宴屿,道,“是悲魄。” 宴屿面色惨白,浑身僵硬,脑中嗡嗡直响,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捕捉不及。 “昨天,他何时悲,为何悲,你最清楚。”琅尘拂了拂额角被吹乱的碎发,轻吸一口气,“而且啊,你也说过,他的每一魄皆为我而生,可他恨我都来不及,又为何因我而悲?所以你说,他为何还会生魄呢?” 琅尘正面向他,她抬手,霍地拔掉挽住髮丝的玉簪。 宴屿血色尽失,死死盯着她身后不知何时长至及地的墨发,夜风飞旋,髮丝缠绕于空,衣袍翻飞,瑟瑟作响。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最终的目的了吧,涯涘。” 思绪回到他因钻心之痛昏迷的那个阴日,他呢喃着什么,她听不清楚,以为他在说着什么颜色,直到昨天她恢復了前世的记忆,才知道那时他呢喃的不是“红”,也不是“黄”,而是她—— 洪荒。 “轰——”,宴屿彻底崩溃,他无比震惊地看着她,身体虚软摇摇欲坠,打了好几个趔趄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你,洪……荒?” 琅尘定定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是我。” 宴屿踉跄着奔向她,至于她身前几步时却勐地停了下来,双手战慄着伸了好几次还是不敢触碰她。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洪荒——他日夜思念了三万年的姑娘。 他上下看了她好久,眼泪流了一道又一道,喉间一直有什么堵着,哽咽不止,“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洪荒……我很想你……” 琅尘终于面露缓色,她抬了抬手,还是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张口,却无言。 她高兴还能见到他,可一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宴屿视若珍宝地捧起的她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温暖柔软的触感告诉他这是真的,真的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他不住地呢喃:“洪荒……洪荒……” 琅尘的指尖尽是他的眼泪,她知道他等得漫长辛苦,但现在不是久别重逢一表衷肠的时候,有些事,她必须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第115页 琅尘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宴屿愣了一下,急忙去查看她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忐忑不安地试探,“洪荒……” “涯涘,”琅尘打断他,直入主题,“他成煞魔,是不是你?” 宴屿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往后退,脚下一绊,终于瘫坐在地,他垂下头,薄唇抿成一条干涩的直线。 琅尘上前两步,又逼问道:“我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来天界,你到底想做什么?” 宴屿轻轻摇头苦笑了几声,“你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质问我吗?” “回答我!”琅尘双眉紧皱,情绪濒临爆发。 宴屿眼中划过一抹痛色,硬撑着颤抖的身体站起来,寒风颳过,他又摇晃了几下。他拼命冷静下来,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不是我,他是因为你才入魔的。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你又死在了他的怀里,他受不了,一念成魔,为煞。” “不可能,我死之前明明用最后一点魔力抹去了他的记忆,他不……” “魔力?”宴屿打断她,抑制住的情绪再次崩溃,“你哪里还有什么魔力!你知道你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吗?真身魔力俱无,就剩一个人形的壳子,风一吹,灰飞烟灭!” 琅尘摇着头,难以置信,“不是,还有魔力的,我看见了,最后一点魔力就缠在我们手上!” “那都是假象!不是魔力!那是你对他最后的执念,他根本就没有忘记你!” 执念……执念……?! 琅尘抱住脑袋无力地蹲了下来,怎么会是执念?他怎么没有忘掉呢…… 可那确是她的执念。 那时她本想抹掉他的记忆,让他能够平安喜乐地活下去,可她不知道那所谓的“最后一点魔力”其实是她的执念,执念进入元景初体内,让他看到了她过往所经歷的一切——黑暗、恐惧、痛苦、挣扎、鲜血、背叛…… 他终于明白他所爱的姑娘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力量才放下仇恨选择同他一世安稳,但上天残忍,天君无情,硬生生逼得她同自己决裂,为了那可笑的“三界安宁”不得不自我毁灭。他恨,他恨天君、他恨天界、他恨苍生,他恨所有逼死她的人,他更恨自己,为什么从未了解过她,为什么不体谅她,为什么不信任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所有的悔恨怨怒积聚于心瞬间爆发,吞噬七魄生成恶魄,他满脑就只剩一个念头——报仇,报仇,报仇! 恶魄作祟,他忘了要为谁报仇、为何报仇、找谁报仇,只有无尽的杀戮…… ☆、第二章 因他的召唤,幽冥谷封印再次被冲破,就连为洪荒真身所祭的蠪侄也难以抵挡,煞族蜂拥而出,到处肆虐,所及之处无一倖免,人界这次真的成了人间炼狱,涯涘和魔界众人拼力相抗,死伤惨重,却还是未能阻止,煞魔的力量太强大了,他的恶魄控制着所有煞族之人的恶魄,他若不死三界定当大乱。 天君不得不失诺于洪荒,御驾亲征,率领百万天兵天将前去镇压,煞魔仅一吼,便如疾风扫落叶般杀死了数千名天兵。三界惨无天日,血流成海枯骨成山,七天七夜不眠不休。 最后先战神将毕生修为凝聚到化祭剑上,化祭剑刺穿了煞魔的身体,煞魔随之灰飞烟灭,煞族群龙无首,天魔两界合力镇压,外加蠪侄身上洪荒残留的真身的力量,共同作用,终于将煞族重新封印回幽冥谷,两界并签订合约永世无战。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煞魔的恶魄只会受损却永不会毁灭,它在化祭剑刺入煞魔体内之时被震出,飞入了天河,但由于化祭剑剑气过厉,恶魄重伤,陷入了沉眠。 天河乃三界灵力最为丰沛之地,有了天河水的滋养,恶魄渐渐生了三魂,一万年后化作人形,是为星神夜寰。 而洪荒最后的那缕执念在元景初化为煞魔时被恶魄所封存,后来恶魄受损,执念冲破枷锁,幻成一层无形的屏障附在留有其所爱之人气息的魂魄上,护之两万年。 执念毕竟非术非力,两万年后亏损怠尽,凝成光束宿于星神眼内,机缘巧合之下从其眼中流出,飞向偶入天河上空的尘埃并寄存于其上,遂具灵识落入天河,后为耀神所救,三千年后派至垂星宫,是为星使—— 琅尘。 一切真相大白,琅尘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令元景初入魔为煞,最后造成三界动盪、死伤无数的后果。 “天君没有说错,我果真,还是害了三界……” 琅尘颓然垂首,无声哭泣。 宴屿将她圈在怀里小心地拭着她的眼泪,“洪荒,别哭了,我见不得你流泪,我会心疼的……洪荒,别哭了……” 他哄着她,殊不知自己也已满目泪痕。 琅尘靠在他怀里,眼泪控制不住地一道接着一道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她看着稳稳挂在天上的北斗,六颗星星安然有序,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成功地把它们送入夜空时夜寰的微笑,略带宠溺的温柔,与三万年前无二无别。 眼泪更加汹涌,连着声音也带了哭腔,“景初,我们为什么还是不能在一起呢……” 第116页 她落寞绝望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宴屿的心,一遍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洪荒,对不起……” 琅尘缓缓偏头看向他。 她心里明白他为何道歉,但她想知道理由,他为何不遵守对自己的承诺,为何要织这么大的一张网。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宴屿不敢与她对视,思量许久,再不想隐瞒,梗了梗喉,将一切全盘托出。 原来在煞魔死后,涯涘来到了天界,与天君和众仙神虚与委蛇、笑脸相迎,以求取得他们的信任,进而窥得他们的秘密,然后有朝一日能利用他们之间相互的利益冲突挑起天界内乱,再趁此机会率领魔界攻上来一举将天界歼灭。 但他苦心经营了一万年却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后来天河有异,星神诞生,他本为魔界之人,窥得星神的真身易如反掌,可天界众人却看不出,只认为星神乃天河灵力所化,不过这正合了他的意。然后便是两万年的等待,等星神身上的保护层消失,看到他眼里流出的那道光附着于一粒尘埃之上,他便知道时机到了,所有的计划自此启动。 他将那粒尘埃捞上来带回子烁宫,亦师亦友养育她,之后送她去夜寰身边助其生魄,但他最终的目的不为生魄,而是在生魄的过程中渐渐唤醒恶魄,煞魔重世,毁天灭地,当年逼死她的一切都将得到报应。 他本惊讶于夜寰生魄的过程过于轻松和迅速,可一想琅尘毕竟是他的一部分,这样的效率倒也解释得通。但他没想到的是,那道光根本不是夜寰的一部分,而是洪荒的转世,他们的感情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浓,不过是因为上一世的遗憾和执着。 “我若是知道你是她,我绝不可能让你做这些……” “可你还是做了。”琅尘离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宴屿依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涯涘,我因何而死,你当真不清楚吗?” 宴屿无力地垂下手,眼神悲戚。 不清楚?我如何不清楚…… 就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我无法原谅。 “你有没有想过煞魔重世会是什么后果?三界俱灭,煞族横行,那时,你要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事成之后自绝于首阳山顶向你谢罪。” “自绝?谢罪?”琅尘重复道,失望至极,“那三界,你便不管了?” 面对她的质问,宴屿唯有沉默。 琅尘重重嘆了一口气,“涯涘,你要知道,我不是被他们逼死的,为了三界安宁,为了景初为了人界,我是自愿的。天界毁了我,魔界收留了我,却是人间,拯救了我……我想要那些人好好活着,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过。可如今,你竟要把我苦苦守护的东西尽数摧毁,涯涘,你听着,我不允许。纵然我已不再是魔尊,纵使我灵力低微,但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如愿。” “洪荒,我若知道你还能回来,我何苦费尽心思做这些?”宴屿摊开手,悔不当初。 琅尘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是不明白,不管我回不回来,你都不应该如此。” “你,恨我吗?……” 琅尘答非所问,“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要把魔界搞得乌烟瘴气的把我给气回来,如今我真的回来了,那我曾经所言也定当作数。涯涘,即便你所做皆是为我,但我,绝不原谅。”她转过身,髮丝扫到宴屿的脸上,又冷又疼,“我绝不会让夜寰再为煞魔,此事你莫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不顾及当年情谊。” 宴屿剧烈一颤,面色死寂。 天将亮,琅尘便去了扶摇宫,白溪正在布云,见她神情匆忙,将剩下的交由霓裳和霄摆处理,之后走了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 琅尘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可有办法进入藏书阁禁区?” 白溪讶异地往后仰了仰身子,“你去哪里做什么?” 琅尘支支吾吾:“我想找点东西,你别管了,就说有没有法子?” 白溪沉吟半晌,答道:“办法倒是有,只不过……”他摸着下巴,样子挺为难的。 琅尘急了,立马道:“不过什么?你别卖关子了我真的很着急!” 她情绪激动,语气也不怎么好,不过白溪也没在意,索性一拍手,“算了,捨命陪君子。你打算何时行动?” “越快越好!” 白溪又仔细想了想,道:“这样吧,你给我点时间准备准备,后日亥时,你来我这,记得带上我送你的手帕。” “好,一言为定!” 第三日琅尘准时到了扶摇宫,白溪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进门马上迎上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琅尘接过来抖开看了看,是一件白色衣衫,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这叫‘万形衫’,穿上后可随意改变身体形状,我今日刚织好。一会儿到了藏书阁,我先用幻云引开看守,然后我们从门缝里进去。” 不光道具,连计划他都规划好了,琅尘面露感激之色,“白溪你真够义气,我琅尘有你这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第117页 白溪撇撇嘴,凤眸一挑,风情顿生,“我可一点都不幸。” 琅尘“噗嗤”笑出声,然后重重吐出一口气,认真道:“白溪,谢谢你。” 谢谢你还能在我万念俱灰之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白溪急忙摆手,“别,你待会儿不给我找麻烦我就感恩戴德了。” 琅尘挤出个笑容,“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 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藏书阁,此时已是深夜,四下沉寂昏暗,阁前的守卫却是精神饱满,严肃警觉。 琅尘和白溪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白溪悄悄捻指,随后一缕云霞幻化成人形从藏书阁侧方飘了过去,琅尘看着那白蒙蒙的一团哆嗦了一下,嫌弃道:“你这云可真是够吓人的。” 白溪不以为然,理着青丝道:“管他吓不吓人,管用就行。” 一名守卫立马发现异样,跟另一名守卫眼神交流了一下,之后寻着“人影”追了过去。白溪随后又放了一朵幻云,剩下的那名守卫跟着消失在了相反的方向。 随后二人披上了万形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很快便找到了禁区,白溪停在门前跟琅尘说:“你进去找你的东西,我在门外给你把风。对了,手帕带了吗?” “带了。”琅尘从腰间取出那方云帕,“在这儿呢。” 白溪接过去在上面施了个法术,道:“万一有情况我就扣指,这手帕立马会发光,你看到了一定要马上出来。” 琅尘点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 “好,快去吧。” ☆、第三章 琅尘沿着细窄的缝隙钻进了禁区,将云帕系在腕上,之后捻了道光开始寻找起来。索性禁区里的书也分了类,找起来也方便,琅尘沿着书架一路寻过去,终于在最角落的架子上看到了一个“魔”字。 就是这里了。 琅尘旋即走了进去一本一本地翻找起来。可连着翻了百八十本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关于魔界的书本来就少,如今只剩三五本没有看,琅尘的心越来越凉,手也开始打颤。 难道宴屿真的在骗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帮夜寰吗? 不,会有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琅尘闭上眼咽了咽喉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又取下一本仔细翻看。 白溪一直守在门外,眼睛四处巡视,忽然耳廓一动,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丫头,说好的不出岔子,真是不省心! 腹诽归腹诽,白溪谨慎地又瞄了几眼,还是循着门缝挤了进去。 找到琅尘时她正靠在书架上,双手僵在半空,地上散落了数十本书,白溪扫了一眼,刚才的动静怕是她撞上了书架然后导致书从架上掉落在地造成的吧。 白溪将书移回原处,责怪道:“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琅尘并不作声,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眼中两团化不开的浓雾似是能渗出墨汁来。 白溪顿生紧张,忙去拿她手里的书,那书却像是长在了她的手上一样怎么也拿不下来。 白溪压声喊她:“琅尘!” 可她还是毫无反应。白溪又急忙去探她眉心,禁区的一些书会摄人心魄,他怕琅尘遭了这书的反噬。不过还好,元神清明并无不妥。那她此番表现定是书中内容所致,白溪又抽了一下书本,耐心地唤了唤她:“琅尘?” 她眨眨眼,终于回过神来,白溪趁机将她的手指掰开,取过了那本书。 刚看了几眼,白溪的瞳孔便勐然缩紧,唿吸骤止,他瞿然地睁大双眼看向琅尘,“你!你……” 此时琅尘恢復了神态,撇过头去,平静道:“先回去吧,我都告诉你。” 白溪压了压情绪,把书丢回架上,拉着她就离开了。 他的手一直扣在琅尘的手腕上,直到回了扶摇宫他都没放开,琅尘被他攥得生疼,却依然不言不语,站定后白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一把把她拽到椅子上坐下,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禁锢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眉宇深锁,“现在能说了吧?” 琅尘眼睫动了动,张张口,沙哑道:“白溪,你先放开我,我不会跑的。” 白溪看了她一会,倏地松开她退到旁边坐下,紧盯住她。 琅尘抓起桌上的一杯早就凉透的茶,两三口下肚,之后将一切告知。 “你果真,是魔尊洪荒?” 琅尘说完白溪震惊了好久才逐渐平復了心情,可若说眼前这个娇小瘦弱的女子就是当年让天界惶惶不可终日的魔尊洪荒,他怎么都不敢相信。 琅尘不假思索,点头道:“是。” “这么说,夜寰就是当年的煞魔?” “是。” 白溪重嘆一口浊气,站起身来回踱步,后一顿,偏头看向她,“所以你今日去藏书阁禁区,便是为了找寻灭他恶魄的办法?” “是。” “你要照做?” “是。” 连着四个毫无波澜的“是”让白溪瞬间窝了一肚子的火,那禁书上所载的方法如此残忍,她竟就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字而过? 白溪冲到她面前钳起她的下巴,低吼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第118页 脑中一遍遍重复着书中的内容——“煞族,魔族之分支也,通体玄黑,以石为心,无情无爱,杀戮为崇,三魂一魄,为恶魄。若令其归常,仅一法也,七魄俱生,恶魄灭,乃成。七魄之生甚难也,尤爱魄至艰,须令其先得爱,次夺其爱,再为爱所叛,终亲戮其爱,遍尝悔恨苦痛,方生爱。” “‘终亲戮其爱’,你当真要选这条路吗?”白溪将琅尘扯向自己,双目含焰,“你当真要去死吗?!” 琅尘的目光从容地落进他眼里,轻声道:“我别无选择。” 她的眼神坚定、无畏,像极了五千年前那个瘦削苍白的姑娘,白溪有那么一瞬的怔忡,缓缓松开她倒退了几步,摇头失笑,“我本以为我和寒露是这世间最悲苦的,但比起你和星神,差太远了……” 他掩面,闷声道,“最爱的姑娘走了,如今,最好的朋友也要走了……琅尘,我捨不得,我真的捨不得……” 琅尘如鲠在喉,她努力憋住眼眶里的湿润,“白溪,我和寒露一样,无怨无悔。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所爱之人。”琅尘走过去拿下他的双手,帮他把眼泪擦干,“别哭,寒露不希望你哭的。” 白溪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箍住,仿佛只要这样便可阻止她往那无底深渊跳下去一样,琅尘慢慢攀上他的背拍了拍,安慰道:“别担心,我不会那么快就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不会那么早就离开的。”她顿了顿,请求他,“白溪,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耀神,好吗?” 白溪不语,只是狠狠地点头。 琅尘又嘱託道:“我今天就回魔界,耀神交给你,你一定要帮我盯紧他,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白溪离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你放心,只要有我白溪在,定不叫他兴风作浪。。” 琅尘点头,“那天界这边,就拜託你了。” “好。”白溪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双肩,面露不忍,慌忙转身,挤出两个字,“保重。” “嗯。”琅尘看着他的背影,笑得纯粹。 琅尘从扶摇宫出来就直接去了魔界,可到了魔界上空时宴屿设下的那层保护结界却是怎么也打不开。她虽然恢復了前世的记忆,但魔力是无论如何也恢復不了的。琅尘看了看手心里淡银色的光团,一狠心,握拳直接向那结界砸过去。 指节瞬间血肉模煳,结界因着撞击也产生了微小的波澜,这足以让暂管魔界的鬼君髃歧察觉。果然没一会儿,他就出现在琅尘面前,琅尘仔细地端详他,表情依然那么严肃,还留起了鬍子,配上一身的黑袍倒还真是威严俱显。 鬼君却没有她那般淡然,藏于袍下的手早已拢了一团黑气,浑身散发出警戒的气息,双眼充满敌意擒住她,“你来做什么?” 掌心的魔力一触即发,如今煞魔已归,只差一个逼恶魄彻底甦醒的机会就能给魔尊报仇雪恨,在这个节骨眼上琅尘却来了,不管她目的何在,他绝不允许任何的意外,只要她一动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琅尘当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只浅浅一笑,沖他说道:“好久不见,鬼族老么。” 鬼族老么…… 只有那人才会这么称唿他! 鬼君霎时全身僵硬,掌上黑气消失无踪,他瞪大双眼,山羊鬍也因激动不停地颤抖。 “尊,尊上……?!” 琅尘散开及地的墨发,笑着望他,“是我。”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五万年前她也是这个形象,也是这个笑容,翩然落在他面前救他于狱火。 两行热泪忽地从眼里落下,他颤颤巍巍跪下,情难自控,“尊上,您终于回来了……” 琅尘上前扶住他,半开玩笑道:“髃歧,你这是想告知三界我洪荒归来的消息么?” 鬼君一愣,立马反应了过来,他们现在还在结界上方,任何声响和动作都有可能成为不轨之人的把柄。 他急忙站起来,“髃歧疏忽了。”之后一挥手破开结界,向琅尘道,“请。” 虽说这只是她重生后第二次来到魔界,但这次毕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脚下的土地依旧黑硬黏湿,周遭的山川河谷、草地森林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琅尘不禁感慨万千,看来宴屿至少有一点没有失信于她,魔界安宁祥和,一如往昔。 琅尘转身面向鬼君,“我现只是恢復了前世的记忆,体内毫无半分魔力,又是神身,所以关于我的身份,还请你帮我保密。” 鬼君俯身,“是,髃歧遵命。” 琅尘调侃道:“你不必如此多礼,我现在灵力低微,御神之位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如今只身前来,倒还要请鬼君多多庇护呢。” 哪成想鬼君听后腰弯得更低了,“尊上切莫开此玩笑,髃歧惶恐!” 琅尘知他性格刻板,也不勉强,干笑几声挥挥手,“好了起来吧。我在魔界行动不便,你且先护我去邃殿。” “髃歧遵命。” ☆、第四章 到了邃殿后髃歧先是遣散了一众守卫,然后设下了重重结界,确定安全无虞后才将琅尘从一团黑气中请了出来。 第119页 蓝紫幽光从邃殿上方洒下来,如梦如幻,琅尘遥望着堆积在半空的千凉座若有所思,这一世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曾鄙夷过布置这邃殿的人是为了掩盖内心骯脏故意如此,没想到不经意间竟把自己给暗骂了一通,还真是可笑。 她慢慢转到千凉座后方的深潭边,潭水绀青如初,瀑布倾泻依旧,宴屿将这里保持得同三万年前无二无别,唯一少了座上的人。 琅尘轻吸了几口气,坐到潭边伸手划过,绀青的涟漪随之扩散。 “髃歧,你第一次来邃殿的时候是什么想法?觉得这布置符合魔尊的身份么?” 鬼君想了想,向前两步答道:“说实话,髃歧觉得这布置与魔尊不相配,但是与洪荒非常相配。” “哦?何出此言?”琅尘偏过身看向他。 鬼君终于放下身份的束缚,大胆地与之对视,“其实,您从来就不想成为魔尊,只是想做十二万年前的洪荒吧?” 鬼君一针见血戳中了她心思,琅尘的眼睫剧烈抖了抖,没再言语。 半晌,她平復了心情,开口,“不说这些了,我问你,涯涘的计划,你可有参与?” 鬼君顿了顿,“砰”的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叩首。 “髃歧有罪,请尊上责罚!” 果然。 琅尘无奈地笑了笑,“我早知你脱不了干系。算了,我不怪你,你起来吧。” 鬼君还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重复道:“髃歧有罪!” 琅尘沉默片刻,嘆声道:“鬼族老么,还记得当年我救你时的场景吗?” 鬼君身体一僵,记忆回溯到五万年前。 当年他是鬼君最宠爱的六王子,鬼君有意传位于他,上面的五个哥哥闻言后又眼红又不甘,简直是恨极了他,千方百计地陷害于他,一次两次鬼君还能相信他的辩解,但次数多了鬼君也就对他起了失望和厌恶之情。最后四王子从六王子的府邸中“搜出”谋反的罪证交于鬼君,鬼君顿时暴怒,将六王子打入赤焰浆狱判以极刑。 行刑当日,他被推下了地狱之火,就在狱火快要将他吞没之际,一位墨发玄袍的女子从天而降将他救了下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盯着她,那女子看了他一眼,遂轻笑一句:“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造反的,鬼君果真老煳涂了。”然后又沖向他,“鬼族老么,抓好了,本君带你上去。”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有着及地长发,笑得轻浅的女子,便是彼时刚刚一统魔界的魔尊——洪荒。 魔尊将他五个哥哥陷害他的罪证一一展示给鬼君看,鬼君悔不当初,立即传召退位,由六王子髃歧即位为新任鬼君,之后他便一直追随魔尊。 结束回忆,鬼君重新伏好,坚定道:“髃歧永世不忘!” 琅尘站起来背对向他,“那你还记得你即位第一日对我说的话吗?” 鬼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日为臣,终无所叛。” “可你还是没有做到。”琅尘转过身,踱至他面前,问道,“髃歧我且问你,如今,你所忠为谁?” 鬼君抬起头盯进琅尘眼里,一字一句无比赤诚,“髃歧此生,只为尊上一人马首是瞻!” 琅尘不着痕迹地微眯起眼,探究片刻,遂伸手亲自将他扶起,“如此,你我今日之事切莫告知于涯涘。” 鬼君有所犹豫,“这……” “我知你和他的初衷是想为我报仇,”琅尘打断他,“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想不想报仇?” 鬼君垂首,缄默不语。 琅尘继续道:“你们两个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忠心了。我刚恢復记忆那会儿确实是恨你们的,但现在想想,若非我那一缕执念附于景初体内他怎会一念成煞?又怎会发生之后的种种?我又有何资格怨你们呢?”她嘆了一口气,仰面望上,“有因就有果,有果皆为因。我造成的果,当由我自己承受,与他人无关。” 鬼君顿生不祥的预感,颤声询问道:“尊上您是想,和三万年前一样?……” 琅尘大方承认,“没错,已经死过一回了,再死一回又有何妨,况且……” “不可以!”有人突然闯入结界大喊着向他们冲来。 鬼君立刻拢术挡到琅尘身前,琅尘却不慌不忙,淡淡地抬起头来看向来者。 果然,白髮金瞳。 是宴屿。 鬼君见到他明显一怔,宴屿趁机一掌推开他奔到琅尘面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吼道:“不可以!不可以!” 鬼君踉跄着稳住身子,忙跑回来伸臂横在他胸前,“魔君!” 宴屿不为所动,二人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让,最后还是琅尘开了口,她对鬼君说道:“髃歧你先迴避一下,我有话跟他说。” “尊上!他……” “没事,”琅尘沖他宽慰一笑,“他不会伤害我,你先出去吧,别让任何人进来。” 鬼君不放心地又看了宴屿一眼,踟躇着放下手,“是。” 鬼君退下后宴屿一直紧抓住她不放,也不说话,琅尘垂着眼,平静道:“涯涘,你先放开我。” 第120页 宴屿无动于衷,琅尘咬了咬嘴角,语气有些愠怒,“神君,请您放开。” 一个“神君”勐地将宴屿砸醒,他霍地松开手,看着琅尘沉着一张脸,慌忙道:“洪荒……” 琅尘立马喝止他:“我是琅尘!” “琅尘,琅尘……琅尘……”宴屿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后使劲摇头,大喊道,“不,你是洪荒!是我爱了四万年的洪荒!” “三万年前洪荒就已经死了!宴屿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琅尘积攒的情绪也爆发出来,可是吼完她又后悔了,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怎么能向他发火呢…… 是,没错,她是恨他利用夜寰为自己报仇,可他也不知道她会是洪荒的转世,不知者无罪,他没有做错什么。 琅尘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平復一下情绪,缓了语气,“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跟你说话的。” 她抬了抬手想去安慰宴屿,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身走到深潭边坐下。 宴屿看着那只伸过来又收回去的手,目光由明至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你要让我,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吗……” 琅尘听着他仿若从深潭底部传上来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凄凉和幽深的哀伤落在她耳畔,她慢慢闭上眼睛,復又猝然睁开,启唇,“是。”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宴屿扶住自己的额头颓然地倒退了两步,“今早天界传言昨夜有人私闯藏书阁禁区,我立马就猜到是你,又察觉到魔界结界有异,我放下一切匆匆忙忙赶过来,其实在路上我还抱着一丝侥倖,可如今看来,我到底是低估你了。” “你应当在我与你摊牌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是,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我,其实我本在那时就放弃了,我也意识到你会用这种方法,可当听到你亲口承认的时候,我还是接受不了……你叫我怎么接受得了?……” 琅尘看着瀑布溅起的水珠,一颗一颗,晶莹剔透。 少顷,浅声问道:“宴屿,若我不是洪荒,或者我没有记起以前的事情,在最后的阶段,你要拿我怎么办?” 宴屿靠在石凌上,仰面看着头顶的幽光,“让你去助他生魄,无非是要在这过程中逐渐将恶魄唤醒,恶魄醒了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我自会放你自由。” “自由?”琅尘摇摇头,“你的目的一旦达成,煞魔重世毁天灭地,我连命都不保,哪里还有什么自由?” 宴屿动了动喉咙,没有说话。 “煞魔重世也好,我循禁术之法灭了他的恶魄也罢,对我而言结果都一样,总归是死。所以,你的阻止毫无意义,索性成全我,像三万年前一样,舍我一人换三界安宁,换他一生无虞,很值。” 琅尘的话抽走了宴屿最后一丝力气,他瘫坐在地,石凌勾住他银白的髮丝,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捆住,挣不脱,也逃不掉。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宴屿无望地呢喃,双眼失神,眼泪不受控地往外淌。 琅尘神色落寞,翕了翕唇,“宴屿,你成全我吧。” ☆、第五章 “事到如今,就算我不成全也拦不住你了,拦不住你了……”宴屿不断地摇着头,石凌尖将他的头皮刺破,鲜血缓缓渗出,将大半的髮丝染红,可他却不知痛一般依旧摇着。 琅尘看着他这样子面露不忍,走过来扶住他的脑袋为他疗伤。暗红的颜色让她想起了他原本的样子,赤发赤瞳,可现在,为什么都变了呢? 琅尘张张口,还是问了出来:“你的头髮和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真身明明是窃脂,为何会变成重明?” 宴屿双目无焦地移向她,苦笑道:“若以妖身入天界,日子久了必定会露出破绽,所以我修了脱骨术,将自己的骨骼炼化重塑成重明鸟的样子,这样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天界还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竟是脱骨吗?那他,得多疼啊…… 眼底瞬间起雾,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宴屿看在眼里,自嘲一笑,“洪荒啊,你果真还是恨我的,你可以为他捨命,却连一滴眼泪都不愿意为我流……” “对不起……” 宴屿眼波浅投向她,“没什么对不起的,和你一样,我也是自愿的。” 琅尘哽咽,颤抖着手扶上他的肩膀,“所以每月阴日,原来是脱骨的反噬……” 脱骨术乃魔界禁术,反噬极为勐烈,每月阴日未时噬肉、申时剜骨、酉时钻心,非常人所能承受之苦。 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她从没想过他会为了她做如此大的牺牲…… 当真的看到她哭,心里没有想像中的开心,反而是一股又一股的心疼,宴屿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安慰:“我不疼的,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肆虐,琅尘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宴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双手抱上她,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深深嘆息。 第121页 宴屿走后琅尘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鬼君进来她才召回思绪。 鬼君亲自将她扶起来,知她心情不好,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低,“尊上,接下来您是怎么打算的?” 琅尘看看他,笑了笑,“还剩最后一步,我总要完成得漂亮点。夜寰既已答应与你们同盟,那便一切照旧,切勿让他发觉什么。而我,则要去做他的绊脚石。”她顿了顿,问鬼君,“如今他身在何处?” “在鬼王宫。”鬼君答道。 “很好,带我过去,你知道要怎么做。” 鬼君颔首,“是。” 琅尘换上了鬼族侍女的衣装,跟着鬼君去了鬼王宫。 夜寰住在最隐蔽的一座偏殿里,鬼君领着琅尘一路走了过去,偏殿的门越来越近,琅尘的心也越跳越快。 就是那扇门,那扇门后有她日思夜想的人,有她伤过无数次的人,有她一想到就想哭的人…… 那是夜寰,她的夜寰…… 他们在门前站定,鬼君刚要敲门琅尘一把拦住了他,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半晌后才敛着不那么颤抖的声音道:“好了。” 鬼君耐心地安慰她,“尊上请放心,您带着兜帽,神君又从不让别人近身,他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的。” 琅尘点点头,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跟着鬼君进了门。 兜帽又深又厚,将她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她颤抖着眼皮望去,只一眼,立马湿了眼眶。 夜寰坐在桌后,右手握着一本书,左手撑在额角,是他最最习惯的动作。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琅尘死死咬住下唇逼自己不哭出声。 鬼君察觉出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咳一声提醒,那肩膀瞬间归于静止。 他上前一步,向夜寰行礼,“神君。” 夜寰抬抬眸,点头示意。 琅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一身玄黑衣袍,跟他们来魔界寻找缥缈仙君的拂尘尾时他穿的那件一样,沉毅清冷。琅尘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眼睛不停地流连于他的脸上,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唯有那双眼睛,无光无神,如数九寒冰,冻彻心扉。 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再次翻涌而出,她又心疼又自责,那双眸子原本已经有了柔情,是她生生地将那些柔情一刀一刀剐去。 她想,那个时候,他应该很疼吧…… 但是夜寰,别担心,我一定,一定会把光放到你的眼里的,你等我,一定要等着我…… 鬼君组织了组织语言,向夜寰说明来意,“神君来了这么久本君也没挑个人来照顾神君,实在是惭愧,今日刚从人界来了个姑娘,干净本分,所以本君就想着把她送来伺候神君。” 鬼君说完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之前他派来的侍女都被夜寰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就连东海公主来他也是不予理睬,今天又这般突兀地把琅尘送来,万一他再给拒绝了可就真不好办了。 夜寰听完淡淡地向鬼君身边的人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的眼睫忽地颤了一下,转瞬即逝,随后应了一声。 “多谢。” 鬼君一愣,没想到他这么轻松就答应了,受宠若惊,急忙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随后看了一眼琅尘,提醒道,“小良,还不快给神君行礼?” 琅尘急忙俯身,鬼君向夜寰补充道:“她叫小良,不会说话,生前被歹人所害,面上有伤,所以就给她带了个兜帽,神君放心,绝对不会出岔子。” “嗯。”夜寰点点头,復又看起书来。 鬼君道了个“告退”,之后不放心地又看了几眼琅尘,琅尘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他这才转身离去。 琅尘走到夜寰身边,未等靠近就发现在距离他半丈的地方有一层结界,她当然明白这层结界是干什么用的,只是之前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进去,现在,却是一丝一毫也靠近不得,她不禁苦笑。 夜寰一直在看书,期间从未看过琅尘半眼,仿佛殿内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一样,琅尘丝毫没有懈怠,直挺挺地站在一边,不动也不出声,只是兜帽中那双含满千情万绪的眼眸始终没有离开过他。 她的夜寰啊,还是和三千多年前她初见他时的一样,卓然于外,清冷淡漠。除却衣衫,摺扇和墨玉冠都与三万年前的景初如出一辙,可她明白即便有前世的记忆,他也不再是景初了,就像她不再是洪荒一样。 三万年桑田沧海,沧海桑田,他们以夜寰和琅尘的身份相遇相知共许余生,他们的样貌变了、脾性变了、心境变了,所有的一切皆和三万年前不同,但唯一没变的是,是他们的结局…… 琅尘眷恋地看着他,用目光一如三万年前她灰飞烟灭之际一般的痴缠。 夜寰,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为煞魔,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真正的神,平安喜乐地活下去。 夜寰其实早就察觉到那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只嘲讽地弯了弯唇并不理会。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将书放下,吐了两个字:“研墨。” 琅尘慌忙收回目光,走到桌前认认真真地研起墨来,夜寰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睨着她,她那一身宽大的黑袍配着厚重的兜帽,当真滑稽。 第122页 他浅浅地勾起唇,眼神阴鸷。 这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呢,“小良”? 因着有兜帽的遮挡,琅尘并没有发觉夜寰在看她,把墨仔仔细细地磨好,之后恭敬地退到一边。夜寰并不罢休,又吩咐她备纸,琅尘找了半天,终于从书架的抽屉里找到了宣纸,捧到他面前一张张铺好。 直到他周身越发阴冷的气息渗入她的骨髓,琅尘勐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他的结界。 她一僵,急忙退到半丈外站好。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心里早已狂涛骇浪。她不明白,明明他的结界无人可破,为什么她竟能进去?他身上又是一股拒人千里的气场,那为什么在她靠近时他没有制止呢? 琅尘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时候,夜寰悄无声息地将结界重新布好。 他在纸上写了好久,隔着距离远,琅尘看不大清他写的内容,等到他再次让她备纸的时候她才看见他写的到底是什么。 十几张纸,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被两个字尽数占据—— “泠儿” 心瞬间跌至谷底,摔得粉碎。 眼前忽地发黑,琅尘将腮处的肉咬破才勉强站稳身形,口中充满血腥之气,顶得她又是一阵眩晕,她若无其事地铺好纸回到原处,双拳紧紧攥起,指甲嵌进掌心,痛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泠儿是她的前世,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前世过不去? 后来她才想明白,她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她痛心的,是现在的夜寰的眼里,满满的也都只有泠儿,再无她琅尘半分。 她摇头苦笑,原来你面前活生生的琅尘,竟不如记忆中的一个影子吗? 夜寰,我就在你面前,看得见摸得着,可你为什么感觉不到呢?…… 琅尘低下头去再不看那满目刺眼的笔画,她闭上眼告诉自己,没关系,这样不是更好吗?他不知道自己就是泠儿,在最后一刻也就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她,这是好事,是好事…… 她默默偏过头去,自然也没看到夜寰再提笔,落下的, 却是“琅尘”…… 作者有话要说:  宴屿真是只痴情鸟qaq ☆、第六章 自夜寰被贬下天界的那天起琅尘每晚都会被梦魇惊醒,醒来后一身的冷汗,一脸的冷泪。梦里全部都是夜寰寒气逼人的质问,全是他冷如冰刀的眼神。从那以后琅尘就不敢睡觉了,每夜每夜就那样缩在床角抱着自己熬到天亮。而昨夜在夜寰休息后她躺到角落里的一张小榻上时,竟一闭眼睛就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只是依稀感到有人曾轻抚过她的脸。 再次醒来天已大亮,琅尘检查了检查兜帽,嗯,完好地遮在她的脸上。之后起身准备去侍候夜寰起床,刚一下地就看见夜寰正跪坐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宇深锁,周身竟隐隐散发着黑气。琅尘心下大惊,穿上鞋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仔细观察。 夜寰五指併拢置于胸前,两个手心间一团浅金色的亮光正疾速地旋转着,不时抛出几滴不明之物,眨眼间消散于空中。 琅尘大骇,这分明是化雨令,这令法听着优美清灵,实则极其残忍,是用元神将神力丝丝炼化成魔力,神力被魔力所取代,化为雨滴状消散再无迹可寻。之前她还是洪荒时便有一位御神利用此令法成功入魔,天君大怒,将此御神处以极刑,后将化雨令列为禁术,修此法者杀无赦。 此刻夜寰修的正是化雨令,琅尘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的此令法,她只知道的是她一定要阻止他,她不能让他的神力散尽,更不能让他以此法来唤醒体内的恶魄。 琅尘四下环顾了好几周,见书架上有一巨大的黑晶花瓶,她想了想,跑回榻上躺下,并指一点,花瓶应声落地,碎裂声尖锐刺耳。琅尘装作被惊醒的样子弹了起来,眼往夜寰那里一瞥,见他睁开双眼放下手,黑气也慢慢消退,于是放下心,走过去清理地上的碎片。 夜寰看着她蹲在地上忙忙活活的背影,眼底慢慢起了霜。 琅尘刚收拾好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门。 “神君!我给你送早膳来了!” 淳霂手里端着托盘,用后背顶开门挤了进来。她把早膳熟稔地一碟碟摆在桌子上,然后沖夜寰道:“神君快来用吧。” 夜寰扫了一眼琅尘,后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淳霂霎时张大了嘴,他,他竟,竟过来了?淳霂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夜寰来魔界多长时间她就跟着待了多长时间,每日早膳她都亲自做好给他端来,但他永远都是把她当成空气,膳食也是分毫不动。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 淳霂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浓烈的希望,难道他终于被自己感动了?难道他准备接受自己了?! “神君你……!” 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夜寰下一个动作瞬间浇灭,夜寰并不是走向桌子,而是径直去了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淳霂这才发现屋里除了她和夜寰之外竟还有第三个人。她刚想张口问,就又见夜寰居然兀自抓住那人的手腕拉到了桌前。 琅尘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被他轻而易举地带进结界,他还碰了自己。可是琅尘却是面如死灰,因为她明白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是谁了,仅是让她进结界她就确信他一定知道了。他把她往桌边带,她下意识抗拒,奈何夜寰的力气太大,手腕一阵钝痛,琅尘不得不屈服。 第123页 坐定后琅尘浑身都处于绷紧的状态,夜寰忽视她的紧张直接把筷子塞到了她的手里,硬梆梆地扔了一个字出来:“吃。” 淳霂越看越恼,三两步上前就要夺了琅尘的筷子,不成想又被结界弹了回去。淳霂不管被摔疼的腿马上爬起来,指着琅尘就吼:“你是谁?!你凭什么和他坐在一起!你给本公主出来!” 琅尘本来就怕被淳霂看破身份,现在她又开始质问自己,琅尘不由得把头埋得更低了。淳霂并不打算放过她,隔空就是一掌,夜寰眼睛一眯,瞬间撤了结界,琅尘便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挨了那力道十足的一掌。 一声闷哼,琅尘撞到墙上,五脏六腑都要被击碎一般疼痛难忍,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紧紧扣住兜帽,绝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 瞬间的变故让淳霂呆愣不已,刚才她出掌的时候明明还看到夜寰的结界完好无损地拢在那里,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夜寰到底想做什么?他要那个侍女吃饭,可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却撤了结界冷眼旁观。淳霂更想不通的是受了那么重的一掌,那个侍女竟然毫无反应,反而还去扣头上的兜帽? 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淳霂攥起拳狠狠地往下一甩,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琅尘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往夜寰那里走就又被重新设下的结界给挡住了,于是她又拖着步子退了回去,撇过身悄悄擦了擦嘴角的血。 夜寰面无表情地走到书桌前坐下看书,再无言语。琅尘尽力克制住满腔的血腥,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才挪动脚步将那一碟碟饭菜放回托盘端出去了。 夜寰徐徐抬头,看着那片飘过门框的黑色衣角,紧抿嘴唇,眼中划过一丝不明的色彩。 鬼君一直派人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说琅尘踉踉跄跄地出了夜寰的寝殿后勐地吐了一大口血,他霍地一惊,慌慌张张赶过去就见着琅尘瘫坐在地上,全身的力量靠在墙上才勉强支撑住,饭菜碗筷洒了一地碎了一地,旁边还有一大滩血迹。 鬼君冷静下来,唤人收拾了地面,然后亲自扶着琅尘起来去了他的书房。一路上琅尘一直压住五脏六腑的灼痛感,咽了好几次腥甜,直到进了书房,鬼君把门一关,她再也坚持不住“哗”得又呕了好几口鲜血出来。 鬼君再也镇定不了了,急忙搀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取下她的兜帽。琅尘头歪向一边,面上血色尽失,嘴上下巴上甚至连脖子上全是一片刺眼的猩红。她半眯着双眼,无力又急促地喘着气,淳霂的那一掌显然是用尽了全力的,琅尘五脏六腑俱损,可她灵力不够,元神又在那次帮夜寰压制恶魄的时候损耗得厉害,现下她根本没有能力给自己疗伤。 鬼君看着她嘴里不停往外反的血急得团团转,琅尘现在是御神,他是魔界之人,神力和魔力向来互相抵抗,他没有办法给琅尘治疗。他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想起魔君用了脱骨术入了天界,他现在是神族,用的也是神力,可以请他来帮忙。于是一双眼睛亮了亮,扣指就要传信给宴屿,琅尘看穿他的想法,费力地挤出两个字:“不许……” 鬼君一愣,立马赶到她身边,“尊上,让魔君来给您疗伤吧,您这个样子不行的!” 琅尘摇摇头,“不行……我好不容易说服他,不能,不能让他知道……” “尊上!”鬼君又气又急,语调也高了不少,“您这是何苦呢!” 琅尘咽了咽喉咙,不断上涌的鲜血刺得她嗓子疼得不行,声音沙哑了不少,“髃歧,你说过一生忠于我……若你还叫我一声‘尊上’,那就,那就不要再想着劝我……只管,照我说的做……” 严肃如鬼君、镇静如鬼君,此时他也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无力地跪了下来,两行清泪不经意间落了下来。 “尊上……为什么,错的明明是他们,为什么您要受这么多苦呢……” 琅尘扯了扯唇角,瘫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 为什么吗?其实她也想要一个答案,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已不再是魔,却依旧无法和他在一起…… 算了,不会有答案的,就算有答案又能怎样?她终究是要死的,明白着死还是煳涂着死,反正都一样。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过了一会琅尘都再无动静,鬼君抬眼去瞧,见她像是睡着了,于是取来了薄毯欲给她盖上,没想到琅尘却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髃歧,你去帮我查一下,五千年前,有个自投狱火的女鬼,名叫寒露的。” “寒露?”鬼君心间顿时一紧,忙问道,“尊上找她做什么?” “她是我朋友的一位故人,我来魔界时就想帮他问,但头绪太乱一时给忘了,刚才我才想起来,你快去帮我查查。” 鬼君支支吾吾:“这,这个……” 琅尘蹙蹙眉,疑惑地睁开眼,“怎么了?” 鬼君摸了摸鬍子,心一横,将真相告知:“尊上可还记得凉宵?” “凉宵?”琅尘眉间蹙得更深了,脑里突然闪现出那具差点把她魂给吓没了的白骨,“你说她是寒露?” 鬼君心虚地不敢看她,“是,她本名寒露,五千年前因着云神之事自投了狱火,我看她可怜,在她纵身之际悄悄捻了魔力送到她身上,她虽避免不了狱火灼烧,但至少能保命。后来我救了她,抹了她的记忆把她变成了傀儡为我和魔君做事。再后来就是派她将您引到幽冥谷,趁神君来救您的时候希望幽冥谷的煞气能将神君的恶魄唤醒。”说完鬼君忐忑不安地打量了琅尘一眼,琅尘脸上阴沉,双唇紧抿,鬼君见状急忙跪下请罪,“尊上息怒,若当初知晓是您,髃歧断不敢如此,请尊上责罚!” 第124页 许久都没有回音,鬼君额上冒了一层冷汗,良久过后,琅尘才淡淡开口,“这也怪不得你,若非你一念善意,寒露也不可能活下来,功过相抵,你起来吧。” “谢尊上!” “那她现在在哪里?” “回尊上,当初神君下令让她永受狱火焚身之苦,现下依旧在地狱受刑。” “好,你且带我过去。” 说着琅尘撑着扶手缓缓站了起来,鬼君担心她的身体,急忙阻止,“尊上还是养好伤再去吧,您现在是神身,地狱戾气太重,以您现在的状况定是招架不住的。” “无妨,”琅尘毫不在意,催促道,“现在就去。” 鬼君根本劝不动她,拍拍后脑,还是带她去了地狱。 ☆、第七章 地狱还有另一个名字——赤焰浆狱。 隔着很远琅尘便感受到了股股滚烫的热气袭向自己,她默默捻了个保护层往里走。到了洞口处琅尘往四周扫了几眼,放眼尽是缓缓流动的金红岩浆,像无数条蜿蜒前行的火蛇,岩浆不时冒着泡,气泡一破便溅起无数的火星,零星几个落到琅尘的保护层上,瞬间将其烧了几个窟窿。琅尘一怔,不由得停了下来。 鬼君用自己的魔力重新给她设了一层厚重的结界,解释道:“尊上的结界是神力而成,对这些岩浆无用,都是髃歧疏忽大意,让尊上受惊了。” 琅尘回道:“无妨,进去吧。” 赤焰浆狱共有十八层,每层一种酷刑,用来惩罚有罪的魔界之人,刑罚一层比一层残忍,第十八层便是燃烧不烬的地狱之火,乃极刑,而凉宵所受的狱火焚身之刑则是活刑之最,在第十七层。 琅尘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熊熊狱火下那具被烧得通红的骨架,双手锁着铁链被吊在半空中。因着是傀儡,凉宵虽然有感觉,但是再痛苦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不停地扭动身体,骨与骨之间相互磕碰摩擦,那声响比其余十六层不绝如缕的惨叫哀嚎还要瘆人。 鬼君叫人撤了狱火松了铁链,凉宵霍地摔落在地。琅尘走过去,凉宵骨架上灼烧的印记慢慢褪去,露出原本的森白之色,可是琅尘这次却丝毫不觉得恐怖阴森,这具白骨生前残遭横祸,入鬼族后又要承受如此酷刑,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琅尘心下怆然,转身对鬼君说:“给她恢復人形吧。” 皮肉渐渐覆于白骨之上,一具瘦削苍白的身躯映入眼帘,琅尘缓缓蹲下身去,小心地捧起她的脸。 眼睫轻颤,凉宵慢慢睁开的眼睛对向琅尘,琅尘瞬间泪如雨下。 凉宵现在依旧是傀儡,没有感情没有思想,但那双眼睛却闪着光,纯粹热烈、坚定无畏…… 你忘了他,但却忘不了爱他…… 琅尘把她抱进怀里,双臂越收越紧,眼泪大颗大颗砸到凉宵的颈窝,竟是比狱火还要灼烫。 琅尘闭上眼睛哽咽不止。 白溪,你说得对,我和她,真的很像…… 过了好久琅尘才松开凉宵,凉宵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琅尘沖她笑笑,顺了顺她的头髮,之后把右手覆到她的双眼上,淡银色的神力被不断地输送到她的体内。 鬼君看着琅尘的动作寻思了老半天才恍然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急忙上去阻止,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凉宵是傀儡,本身的魔力在成为傀儡的那一刻全部消失,所以琅尘便把自己的神力传到她的身体里,令其恢復成原来的样子,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也尽数復原。 掌下一片湿濡,琅尘慢慢放下手,看着眼前这个无声哭泣的人自己也忍不住眼里的决堤的泪水,琅尘笑了,可却比哭还难看,她忍住抽噎努力把话说得清楚。 “寒露,有一个人,为你织了五千年的嫁衣,他一直在等你,在等你来,娶你回家……” 心抽疼了一下,琅尘抹了一把眼睛,站起来背对着她,深吸一口气后沖鬼君吩咐道:“你亲自把她带到忘川送入轮迴,若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木已成舟,不管他说什么也没有办法把寒露体内的神力取出来还给琅尘,鬼君认命地点点头,抱拳道:“尊上放心,如今有尊上的神力护体,就算肉身尽毁亦可往入轮迴。髃歧这就带她去忘川,定不辜负尊上嘱託。” 鬼君回来后交给琅尘寒露往生后的生辰八字。琅尘看了一眼攥在手心,扭身就回了天界。 由于神力全部都给了寒露,她只能用元神的力量驾云,淳霂那一掌造成的伤还未恢復半分她就这样折腾自己,身体定是吃不消的,但一想到白溪和寒露,琅尘便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上飞。在天上不知道停了多少次,琅尘驾的那朵云才颤颤巍巍地落在了扶摇宫门口。 琅尘跌下云,踉跄着站起来往前走,可脚根本就不停使唤,眼前发黑,昏过去的前一瞬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了一声:“白溪……” “霄摆你快一点,金乌马上就要归禺谷了,我们得赶紧把云遮到天上去,要不然天君知道司星御神旷夜肯定会大发雷霆的!”霓裳臂上挽着厚厚的云往宫外赶,转头见霄摆不慌不忙地在后面跟着顿时急了,调头回去拽起他的胳膊不住地埋怨,“哎呀你怎么这么慢啊,神君吩咐的事你从没放在心上过!” 第125页 霄摆不情愿地跟着她的步伐,不满道:“我真不明白了,司星心肠那么歹毒,就连天君现在也不怎么待见她,天界的人见着她都绕着走,偏偏神君看不清她的真面目,还让咱们每天晚上用这乌云挡住天河帮她隐瞒,白白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神君真是太傻了!” “你给我闭嘴!”霓裳狠狠剜了他一眼,“神君和御神是我们能随意议论的吗?把自己的值当好了不给神君添麻烦就是万幸了,你哪来那么多的抱怨?” 霄摆撇撇嘴,不甘心道:“我这不是担心神君被小人给骗了嘛,司星做了些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霓裳勐然停住,作势就要给霄摆一巴掌,霄摆蹲身抱头,一气呵成,求饶道:“姐姐别打,我错了!” 霓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落在了他的肩上,不过力道收了不少,之后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说:“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那是御神!你‘司星’‘司星’的叫个没完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霄摆蹲在地上嘟嘟囔囔:“哼,反正也不是正当途径得来的。” “你!”霓裳恨得牙痒痒,又给了他一拳,之后看了看天,立马拎起他的衣领往外跑,边跑边威胁道,“你要是再敢议论御神等回来了我马上就告诉神君,让神君收拾你——哎哟!” 霓裳突然被绊了一下,一下没站稳往前摔去,霄摆也被甩了老远。 “什么东西啊……”霓裳一边嘀咕一边扒开了面前的云雾,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胳膊,霓裳一惊,立马又使劲扒了扒,看清后惊唿一声,“御神?!” 霄摆揉着屁股慢悠悠走过来,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满脸不高兴,“怎么是她啊,真晦气!” “你快去告诉神君御神晕倒了让他快点过来。”霓裳用法术将琅尘身边的云移走,发现霄摆还站在原处,她立马火了,吼,“快去!” 她的声音几乎要把霄摆的耳膜给刺穿了,霄摆一哆嗦,吓得赶紧跑进宫去请人。 白溪听到消息瞬移到宫门口,见霓裳正背对着他跪在地上,他急忙赶过去,这才发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琅尘。 他瞬间慌了,抱起她就往宫里跑。霓裳本想跟着进去向白溪说明情况,但看了看臂上的云,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去把乌云布好再回来,于是匆匆离开了。 白溪小心地把琅尘放到床上,立刻去探她的眉心,登时吓了一大跳。 神力尽散、元神受损,还弄了满身的伤,她这才走了不到三天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白溪又气又心疼,急忙拢了法术帮她治疗。 “夜寰……” 也许是白溪的治疗术太过温柔让琅尘想起了夜寰的怀抱,她微蹙起眉,呢喃不止。 “夜寰……别走……” 白溪紧皱着眉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她这么虚弱伤情的样子,余光瞥到她手里好像攥了个什么东西,于是空出一只手来想去把那东西抽出来,可刚一碰上琅尘就勐地把手攥得更紧,甚至浑身都绷直了,满满的警戒。 白溪以为是关于夜寰的,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昏迷了还这般紧张,索性放弃了,全神贯注给她治疗着。 过了一会儿,白溪收回手。 元神的损伤他无能为力,神力一旦耗尽外人也无法传输,他只能施法让她不那么痛苦。又探了探她的眉心,五脏六腑的伤都痊癒了,他这才稍稍放下心坐到床边,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这时琅尘又呓语了一声,“白溪……” 白溪轻声一笑,捋了捋沾在她脸颊上的髮丝,“臭丫头,还知道是我给你疗的伤啊,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看你醒了我怎么收拾你!” 琅尘显然听不见他的威胁,梦里全都是寒露瘦削苍白的脸还有她那热烈无畏的眼神。 “别怕……他会……来的……” 白溪听不清她在嘟囔些什么,俯身把耳朵凑过去。 “别……哭了……” 别哭了? 白溪直起身,看着她那湿漉漉的脸,伸手擦了擦,嘆息道:“还安慰别人?你能不能心疼心疼你自己……” 白溪一直守着她,期间霓裳布完云来过一次,把她在宫门外发现琅尘的情况大致跟他说了,照她身上云层的厚度来看,她大约已经在宫外晕了三个时辰了。白溪不知道她是怎么受的伤,也不知道她为何要赶回来找自己,难道是魔界出事了?白溪不清楚,只能等她醒来再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琅尘:白溪,嫂子我给你找回来了 ☆、第八章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琅尘才幽幽转醒。 她歪头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白溪,立马挣扎着要坐起来跟他说寒露的事,白溪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摁回去,不等她开口先质问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元神和神力还有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溪,我有话要……” “我不管你要跟我说什么,先回答我!” 白溪面色铁青,刚才琅尘没醒的时候他担心得不得了,想着等她醒了先让她吃点东西再慢慢问她。可真等饭菜备好了,她也醒了,满腔的担心都变成了责怪,语气不自觉地就狠了下去,一定要先得到答案才肯罢休。 第126页 琅尘想早一些告诉他寒露转世的消息,可她刚醒,身上又没力气,根本说不过他,索性还来得及,就先回答了他。 “伤是淳霂不小心打的,但她绝不是故意的你别去找她。”琅尘急忙解释,接着说道,“元神是帮夜寰压制恶魄的时候受损的,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你别担心。” 说完就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白溪盯着她,逼问道:“那神力呢?我刚才探过了,一点都不剩全没了,你别想着诓我,说实话。” 琅尘绝不可能把神力的事跟他说,故意转移了话题,“白溪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先听我说,你……” 白溪厉声打断,“神力呢?!” 琅尘急得快哭了,蓦地吼出两个字:“寒露!” 果然,白溪霎时僵住。 琅尘缓了口气,趁着他愣神赶紧把纸条塞到他手里,“寒露转世了,这个是她的生辰八字,她还在那个小镇里,你快去吧,晚了她可就又被别人抢走了。” 最后一句半似玩笑的话将白溪拉回现实,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纸条,一颗心“砰砰”直跳。 寒露还活着,她竟还活着!他的云纱终于可以织完了,他的寒露终于要回来了! 他勐地站起身,刚迈两步就觉得不对劲,脑中转得飞速,霍地回过头看向琅尘。 琅尘见他刚要走又停下了,急得不行,忙催促道:“你快去啊,等了五千年你不着急吗?!” 她越急白溪就越镇定,他缓缓回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你的神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气场压得琅尘喘不动气,她低下头去,底气明显不足,“没事,没什么……” 白溪弯下腰捏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给寒露了?”掌中一僵,白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下一沉,“为什么?” 琅尘挣开他的手,垂眸道:“就是觉得你等了她这么久,她又没了肉身入不了轮迴,生生世世都只能做个女鬼。所以我就想用神力帮她再世为人,这样你就能去帮她修仙,她入了天界你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白溪心里愈发沉重,他泄了肩膀,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难受得很,他张了张口,如鲠在喉,“她既然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往生,你完全可以回来告诉我让我去救她,你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把神力全都给了她,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安排好,你叫我情何以堪?” “白溪,我终归是要死的,这些神力在我身上已经没有用了,那我为什么不用这些东西去帮我想帮的人呢?”琅尘费力地撑起身子,抬手拭去了白溪眼角的晶莹,“白溪,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希望你们两个好,我真心想要帮你们,所以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啊什么的,这是我的决定,你只是恰好是受益人而已。”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语调一转,“再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总要给点回报不是?要不然我也就太忘恩负义了。不过呢你要是想感谢我的话那就多给我做些云糖吧,我还……” 身体勐地撞进一个怀抱里,脸上落了一滴湿润,琅尘一怔。 白溪哽咽不止,千言万语只凝成了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在我灰暗的五千年的光阴里带给我不一样的色彩,谢谢你的赤诚相待,谢谢你愿意倾听我的故事,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谢谢你给了我和寒露一个美好的未来…… 琅尘眨眨眼回过神来,拍拍他的背,笑道:“好了好了,你怎么也开始磨磨唧唧的了,快走吧快走吧,再晚她可就真的要被别人拐跑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白溪破涕为笑,松开了她,琅尘眼珠一转,又道:“不过高兴归高兴,但你可千万别忘了我拜託你的事儿,每天晚上的乌云还是得布的。” 白溪笑了笑,应道:“好。” “行,安心追媳妇儿去吧,宴屿那边也不需要你提防了,我已经搞定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把我嫂嫂接回来,趁着我还有时间赶紧把婚礼办了,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其实琅尘知道她很有可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随手整理了整理白溪的衣角作为掩饰,“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欺负我嫂嫂,再怎么说她也曾是我魔界的人,她受了委屈本君绝不会轻饶你!” 白溪拼命忍住眼泪,强颜欢笑,“是,小神遵命,请魔尊尊上放心!” “嗯,表现不错,态度诚恳。”琅尘满意地点点头,把他的身子扳了过去往前一推,“那现在本君命你速速前去将本君的嫂嫂接回来!” 转身的瞬间白溪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跌到地上迸起了不少水珠,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琅尘,你一定,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 一定要来,我会尽快带她回来,你一定要来! “好!”琅尘立即应下。 白溪顿身,遂一步一步跨出殿门。 身后的琅尘满面泪痕,婆娑着双目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白溪,你终究还是比我幸运…… 第127页 琅尘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了魔界,夜寰已经睡了,琅尘在他半丈之外看了他好久,他睡着的样子很安静也很淡然,琅尘想,她的夜寰真好看,连睡着了都这么好看。她慢慢抬起手放在眼前,隔空描摹着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不知疲累。 最后她把手往前伸了伸,眼看着就要触碰到结界了,她却颤颤巍巍地缩了回来,落寞地垂下手,挪回到了小榻上。 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再往前一毫,那结界就会为她敞开。 听着周边恢復安静,夜寰缓缓地睁开眼,他起身下床走到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蜷在小小的榻上,他看了半晌,挥手去了她的兜帽。 她又瘦了,下巴的尖度让人看了心惊,全身几乎就只剩皮包骨,竟跟鬼族无差,仿佛一阵风就能颳走。她侧躺着,脑袋埋在胸前,双手抱着自己,不知是冷还是怎样,她全身都在微微打着颤,像是暮秋树上最后的一片残叶,挣扎着、坚持着,妄图再多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 夜寰弯下身,像前两日一样抚摸上她已经没大有肉的脸,指尖冰冷,触碰上时她不经意地打了个哆嗦,可殊不知她比他还要冷。夜寰勐地想起泠儿的身体也像现在的她一般冰冷透骨,他终于知晓为何泠儿会贪恋他给的温暖,就像如今的他贪恋琅尘的温暖一样,一旦得到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泠儿…… 夜寰霍地离开琅尘,闭上眼睛逼迫自己想起泠儿,想起她所遭受的一切。他不能再对琅尘产生任何的感情,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他爱的是泠儿不是琅尘,是泠儿不是琅尘! 可惜没有用,作为夜寰,即便有着元景初的记忆,可他爱的,终究还是琅尘。 其实三日前他第一次看到鬼君身边的兜帽女子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那是琅尘,他离开天界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的琅尘。纵使她伙同宴屿设计了他,纵使她背叛了他,纵使他亲手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可再见到她的时候,心还是再次跳动了起来,那些恨那些怨那些无形的冰壳在那一刻尽数瓦解、碎成渣沫。 他差一点就要冲过去抱住她了,可就在一瞬之间,泠儿的脸霍地浮现在脑海中,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唯有眼睫上一个不经意的颤动暴露了他的挣扎。他想他是恨琅尘的吧,恨她来到自己身边,恨她帮自己生魄,恨她给了他食髓知味的温暖,恨她让自己不得不爱上她,恨她让自己要靠着每天在纸上写下千千万万个“泠儿”才能逼迫自己不去忘记,也恨她让自己同样要写下千千万万个“琅尘”才能纾解满心的思念…… 他恨她,却又不得不爱她…… 他快要疯了。 夜寰吐了一口浊气,转身准备回去,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哑哑的声音,似是呢喃,似是轻唤,又似是呜咽。 “夜寰……” 被钳制的情感霍地冲破了桎梏,霎时盈满了他的心,他再也抑制不住,转回来坐到榻上,动作轻柔地抱起他的小刺猬。 小刺猬像是做了噩梦,睡得极其不安,眼睫上挂着两串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夜寰拢了法术让她能睡得安稳一些,遂又用薄被把她裹住,连人带被地抱在怀里轻轻拍着。 夜寰看着他的小刺猬,头上的两个包子早已散开,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头髮竟长得这么长了,他缓缓抚摸着她的头顶,干涩的触感又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他想她应该过得很不好吧,那她这般受伤憔悴的样子是因为他吗?她到底爱不爱他呢?爱,为何要背叛他;不爱,为何又来找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琅尘?你今天为何这么晚回来,是去找他了吗?你心里若是爱着他,为何又在梦里唤我呢?…… 琅尘,你到底,爱的是谁?…… 夜寰参不透、想不通,就这样抱着她坐到了天亮。 ☆、第九章 一大早淳霂就又端着早膳来了,只不过今日的膳食没有芙蓉糕,没有小笼包,没有翡翠粥。淳霂看着手里的托盘,阴阴一笑,扯了一块巾帕盖了上去。 淳霂不敲门不打招唿径直推门进去了,看到夜寰身边的人之后翘起的嘴角垮了垮,狠狠剜了一眼才走到桌前把托盘放下。 “神君,这是今日的早膳,是特意为您的新侍女准备的,请慢用。” 随后淳霂颇具深意地一笑,行了个礼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淳霂带上门,转过拐角抱胸靠在墙上,她都打听清楚了,那侍女刚死没几天,入鬼族第一日就被鬼君送来伺候夜寰,肯定是没见过魔界的食物,也不知掀开巾帕后她会是个什么反应。淳霂勾唇一笑,她已经准备好了,一会看出好戏。 哼,他不是要你吃吗,本公主就让你吃个够! 琅尘当然不知道淳霂的所作所为,毫无戒心地走上去揭开巾帕,才揭了一角她就看见了黑色浓汤中的一只硕大的蜘蛛,她吓得大叫一声,“唰”地扔了帕子,跑到墙角靠着一动不敢动。 夜寰闻声望了过去,墙角的身影抖如糠筛,兜帽也褪了一半,隐约可见她的鼻尖。夜寰微眯双眼,沉思一番,之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幽声道:“你不是不会说话么?” 琅尘顿时僵在原地,刚刚她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好像真的叫了一声…… 第128页 不顾她的惊惧,夜寰又道:“小良?呵,真是个好名字啊,我再给你添上两个字,一‘土’一‘王’,配在一起正合适,你说是不是啊,司星御神?” 言罢勐一挥手,一阵掌风过,琅尘顿觉面前亮得刺眼,回神兜帽早已不翼而飞。 琅尘惊恐地睁大双眼,嘴半张着,双唇不停地抖动。夜寰慢慢抚上她的脸,轻轻一笑,那笑看得琅尘格外心惊,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御神这么惊讶么?”他的指尖缓缓划过琅尘的肌肤,引得她又是一阵战慄,“若在下说见到御神的第一眼在下就将您给认出来了,您会不会更惊讶?” “御神”、“在下”、“您”,如此疏远的称谓比他认出她更让琅尘害怕,她哆哆嗦嗦地移开目光,“夜,夜寰,你别这样……” 夜寰突地松开她甩手闪到一边,满目嫌弃,“我说过,你没有资格叫这个名字。” 忽然没有了支撑,琅尘跌坐在地,想要靠近他又怕他厌恶,只能茫然无措地待在原地,“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夜寰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在下可担不起御神的这句‘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真的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但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求你了……” 琅尘无力地撑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夜寰慢慢踱回来,负手而立,“做什么都行?” 琅尘一听立刻抬起头来,急忙道:“是,做什么都行!” 夜寰冷笑一声,拎起她颈前的衣领把她拖到椅子上摁住,他站在她身后,弯下身把唇靠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把这些吃了,我就原谅你。” 琅尘勐地缩起脖子,浑身血液凝固。 太可怕了,现在的这个夜寰真的太可怕了! 他竟然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了,其实她本就没有打算隐瞒下去,但按计划是想等着相处一段时间后让他慢慢发觉的,可他竟然认出来了,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真的变了,变得如此可怕,她几乎快要不敢相信他是以前的夜寰了…… 但他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自己。 琅尘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能怕,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都是夜寰,都是她爱的夜寰。她一遍遍提醒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不能怕,也不能慌,只要顺着他,只要让他重新爱上她,那最后一步才能成,她才能把光放到他的眼里…… 一定要把光放到他的眼里! 琅尘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一把抓起筷子往碟子里夹。 她夹起一只蜈蚣,手一直抖个不停,蜈蚣掉到了桌上,她又赶忙重新去夹,筷子哆哆嗦嗦夹了好几次才夹起来,她的手剧烈地抖着,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她硬逼着自己张开嘴,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停下了。 夜寰一直冷眼旁观着,见她停下心里一阵冷笑。 果然,都是假的,她说的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就在他准备离去的剎那,忽又见琅尘復张开嘴,紧闭着双眼就要接下那条蜈蚣,夜寰眼疾手快,勐地扇掉她的筷子,那蜈蚣终究是没能进入她的嘴里。 琅尘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他,嘴还保持着半张的状态,眼泪顺着脸颊流了进去。夜寰心中一动,立马扭过头去,音色冷极,“滚。” 夜寰周身阴冷异常,琅尘勐地一缩身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咬住下唇,死死捂住嘴沖了出去。 淳霂早就听到琅尘落荒而逃的脚步声了,算准时间,一个旋身堵住走廊,琅尘被吓了一跳,此时已经来不及停下了,于是跟淳霂撞了个满怀,淳霂早有准备,捻术把她给弹开。 琅尘狼狈地伏在地上,淳霂慢悠悠地踱过去,傲慢地俯视着她,嗤声一笑,“哼,就你也敢跟本公主抢人?也不照照镜……”说起镜子淳霂才发现她已经摘了兜帽,探究地眯起眼,蹲下来,手慢慢地伸向她,“本公主倒还真想看看,你这脸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摸到琅尘的下巴后淳霂勐地一掰,脸瞬间煞白。 她把手一甩,“唰”地站起来,吼:“怎么是你!?” 琅尘缓缓爬起来,眼泪把髮丝粘了满脸,眼睛通红,样子好不狼狈。淳霂这下稳定了心绪,一把又掐住琅尘的脖子把她撞到墙上,牙咬得“咯吱”响,“这次你又要利用他做什么,升神君位?还是你觉得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好玩想再来一次?!” 琅尘比她矮一些,淳霂把她举到和自己平视的高度,琅尘勉勉强强脚尖够地,淳霂又用了十分力,悬在半空和几近窒息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抵抗,她的反应更加激怒了淳霂,手指慢慢收紧,欲置她于死地。 琅尘咬破嘴唇逼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死在淳霂手上,她的命一定要给夜寰! 琅尘慢慢在掌心聚起一个淡银色的光团,然后向淳霂推去。 她怕伤着淳霂没有用尽全力,只求她能松开自己,淳霂震怒地退后几步,琅尘猝然摔到地上,浑身钝痛。 淳霂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双杏眸里全是怒火,“你以为你成了御神就能压本公主一等了?!竟敢用元神的力量来对付本公主,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第129页 说着就又要上来抓琅尘的脖子,琅尘已经没有力气阻挡她了,只能将自己的真实境况主动暴露给她。在淳霂伸过手来的同时琅尘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眉心带,银光一闪萦上淳霂的指尖,淳霂立马探识到了,双目睁得更大,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迅速抽回手。 “你,你……!”淳霂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你的,你的神力呢?你,你的元神,怎么会……” 琅尘见她终于不再攻击她,这才爬起来背靠在墙上,她喘了几口气,喉咙被淳霂掐得生疼,声音嘶哑,“淳霂,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而且事实摆在眼前,我也不会辩解……想必你刚才已经探到了,以我现在的状况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会为之前的一切付出代价,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她顿了顿,紧盯淳霂,“我决不能死在你的手里。” 琅尘决然的眼神让淳霂不自知地往后退了两步,之后又霍地冲到她面前,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她,似是要盯进她的内心一般。 那件事之后她就认定琅尘是面上单纯实则蛇蝎心肠的人,她恨她恨得要命,她那么喜欢夜寰,喜欢到宁愿逼自己死心也要让他幸福,可琅尘呢,竟然不知好歹地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埋在心里爱恋着的人,她怎能咽下这口气?!她发誓再见之日就是琅尘的死期,刚才她差一点就要掐死她了,但她没想到琅尘竟然动用了元神的力量,还拽着她的手去探眉心,她不知道琅尘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虚晃一枪让她放下警备,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不想死在她手里迫不得已而为之? 淳霂望进琅尘眼底,那里一片平静,丝毫涟漪也无。淳霂狐疑地又从上至下仔细看了她几眼,丝毫寻不到半点破绽,淳霂想了想,阴狠道:“别以为你这样做本公主就会信你,你最好给本公主老实点,若再敢对他不利,本公主第一个杀了你。” 琅尘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淳霂又威胁道:“本公主依旧每日都会去给神君送早膳,你若有什么小动作绝不会逃过本公主的眼睛,你给我小心点。” 琅尘点头,“谢谢,淳霂,谢谢你……” 淳霂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趾高气昂地走了,转过拐角后她停了下来,懊恼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信了她的话呢,不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淳霂并没有亲眼所见,只听传闻说是星使伙同耀神陷害于星神,真实的情况淳霂确实不清楚。传言不得不信也不能尽信,琅尘的表现又那么从容无惧,淳霂心里烦躁得很,她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能先相信自己内心的第一判断,反正以琅尘现在的状况根本招架不住她,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一掌解决了便是。这样想着淳霂心里轻快了一些,抬脚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十章 琅尘躲在鬼王宫外的墙角蹲了一整天都没回去,她只要一想那只差点进了她嘴的蜈蚣和夜寰嫌弃冰冷的那个“滚”就忍不住地发抖,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抱着,下巴抵在膝盖上,眼泪扑簌簌地掉。 天黑了下来,站在窗边一天的夜寰的心也跟着昏暗。她一定被他吓坏了,他逼她吃那些东西,又口出恶言要她滚,她恨极他了吧。一整天都没回来,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夜寰悔恨不已,今早天亮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前世他也曾抱着泠儿坐了一夜,那时泠儿从鞦韆上掉下来摔断了腿,晚上疼得睡不着觉,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哄着她直至她睡着他也不敢松开。低头看见怀里的不是泠儿,夜寰的心霎时一顿,恼怒地放下琅尘把兜帽挥到她脸上不再去看, 他又开始恨她了,所以早膳时明知淳霂是诚心要欺负她,他却还是顺着机会发泄了心里的怒火。 其实说完让她滚他就后悔了,她一哭他就心疼,何况她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再多的恨再多的火也都被浇灭了。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硬生生逼住了自己追出去的脚步,他脑中不停地重复着他要给泠儿报仇他要给泠儿报仇,想着琅尘不回来也好,这样他就不用再辛苦地压抑住对她的感情,也不会再使他分心了。 但当她真的一去不復返,他又觉得心被挖了一块去,又疼又空,奢望着她能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 夜寰苦笑一声,他真的疯了。 他收回目光,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轻浅的脚步声,他几乎是同时转过身去,眼里便闯入了那个端着托盘走进来的瘦弱的小小身影。 夜寰下意识屏住了唿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回来了?还带着晚膳?她没有走,也没有去找宴屿?夜寰怔在原地。 琅尘一进门就注意到夜寰一直盯着自己,屋里没点灯,他那幽深无光的眸子更显阴森,琅尘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放下晚膳,又去一旁把灯点燃,最后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走到夜寰身前,故作平静,“神君,用膳吧。” 她一直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指甲掐着手心才勉强能让自己保持淡定。夜寰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她畏缩的样子让他的心不住打颤,明明害怕却还是要靠近过来,就像小刺猬明知道会有危险还是颤颤巍巍地仰面向他,把自己最柔软致命的部分暴露于他。 他嘆息一声,伸出手去,小刺猬明显退了一下,怕他生气又谎忙挪回来,夜寰觉得心酸软不已快要化成一滩水了,轻轻地把手放到她的肩后,稍一用力,把她带进怀里。 第130页 琅尘的眼泪唰就流了下来,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拥有这个怀抱了,在夜里梦了千次万次的怀抱…… 她紧紧攥住夜寰的衣襟,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忍不住呜咽起来。夜寰收紧双臂,怀里弱小的身体瘦得硌人,他却怎么也不肯放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以图能给她一丝慰籍。胸前被悄无声息地打湿,他才发现他的小刺猬一直隐忍着哭声,憋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他滑动了几下哽咽的喉咙,哑声安慰:“乖,别哭了。” 这句话琅尘等了太久太久,在他离开垂星宫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等,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要有这句话,过往她所遭受的一切她都觉得无足轻重,再多的委屈也都无关紧要。 她明白,夜寰回来了,她的夜寰回来了…… 可她要走了。 千万情绪滚滚席捲着她,呜咽变成了啜泣,再成抽啼,直到最后的嚎啕大哭。夜寰没再拦她,锐利的眼角柔软下来,冷毅的脸颊划过一道湿润,他一直抚摸着她的后背,沉默无言。 琅尘哭了好久,把心里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都给哭了出来,连最后一丝力气也哭尽了,身体支撑不住软下去,夜寰急忙托住她的后背小心地横抱起来,走到床边想把她放下来,琅尘却怎么也不肯松开他的衣服,似是一松手他就会离开一般,又紧张又害怕。夜寰见她这个样子心更疼了,重新抱起她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双臂牢牢地圈住她。 琅尘的手还是紧抓不放,夜寰顺了顺她的髮丝,轻柔地擦去了她的眼泪,凑到她额前落下一吻,浅声安慰:“睡吧,我不走。” 或许哭得实在太累了,琅尘慢慢合上眼睛。 她睡着了,身子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夜寰见她始终攥紧的双手指节苍白,怕她手疼,于是试探着展开,可刚一碰上她就勐地僵住,之后攥得更紧了,夜寰犹豫一下,还是作罢,手移到她的脸上摩挲着,眼神复杂。 琅尘睡了几个月来最安稳的一觉,一夜无梦。 因为梦里的人此刻就在眼前。 琅尘睁眼就对上了夜寰温柔如往昔的眼神,她愣了一下,嘀咕一句,“这梦这么真吗?” 当听到夜寰的轻笑声时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准备揉揉眼睛好好看看,刚一抬手就觉得手上所有的筋骨像被用什么东西撬了一夜一样疼痛难忍,张也张不开合也合不上。 “嘶……” 琅尘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夜寰见状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缓缓拢术。可他现在神力不纯,浅金色的光团萦绕着股股黑气,琅尘的手没治好不说反而更严重了。夜寰立即撤了法术,捧起来仔细查看,筋骨本就僵硬,此时每个指节都又红又肿,夜寰皱起眉紧抿嘴唇,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轻轻揉着。 “很疼对不对?” 低沉的声音加上内疚又心疼的语气,琅尘心里泛了甜意,摇摇头,“不疼。” 她缩了缩手,夜寰不让,继续慢慢地揉着,琅尘打眼观察了观察,遂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问道:“神君,你,你的神力,是怎么回事啊?” 手上的力道明显一重,琅尘立马耸起肩膀。 夜寰继续揉起来,淡声道:“没什么,可能是魔界戾气太重受了影响,没事的。” 琅尘似是恍然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二人各怀心思。 打破沉默的是一串温和的敲门声,接着传进来一个潺然的声音,“是我。” 琅尘瞬间从夜寰身上弹了起来,慌张下地跑到角落里捡起兜帽严严实实地扣在自己的头上。 夜寰见她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低头深思一番,之后笑了笑,向门外道:“进来。” 宴屿推门而入,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躲在一旁的琅尘,然后沖夜寰点点头,熟稔地做到桌前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恶魄如何了?” 琅尘闻罢绷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着。 夜寰轻咳一声,沖琅尘道:“你先退下吧。” 宴屿却一把拦住了,“无妨,鬼君跟我说过了,她不会说话,信得过。”向琅尘招招手,“你过来倒茶吧。” 琅尘颔首,规规矩矩上前奉茶。夜寰半握拳置于唇下,看了眼面前忙碌的身影,沉思不语。 也好,有些事也该让她知道了,况且他也很想看看她的反应。 宴屿捏起茶盏品了一口,復又问道:“还没有甦醒的迹象吗?” “没有。”夜寰否认,“之前生恐魄的时候有异常,但我醒来之后就无恙了。” 琅尘心下一惊,那次是她用元神的力量给抑制住的,希望他没有察觉出来。 夜寰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宴屿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对夜寰道:“没关系,你也不用着急,魔界现在兵力强盛,天界又清闲了三万年,只顾享乐了,我们若现在发兵他们绝对招架不住。” “嗯,我也有此打算,先探探天界的底细也好,到了那天你在天界接应,我同鬼君领兵上去。”夜寰熘了一眼琅尘,顿了顿,“恶魄的事暂且先这样。” 第131页 宴屿知他心思,淡笑道:“好。” 兜帽下的两只眼睛沉了沉。 那天?开战吗……? “倒茶。”宴屿的声音打断了琅尘的思绪,她急忙上前侍候,端起茶壶时的一个颤动落入了宴屿的眼里。 琅尘挡在了二人的中间,所以宴屿复杂的神情并没有被夜寰看去,手指若有若无地叩着桌子,最后还是暗嘆一声将话题转移。 “尘儿来找过你吗?” ☆、第十一章 夜寰拿着茶盏的手指指腹瞬间泛白,琅尘也是一惊,险些将茶壶打翻,她定定神恭敬地退到原处,只是袖里的手微微冒了汗。 夜寰声音淡薄,“没有。” “那丫头定是恨极了我,”宴屿佯装无奈,“你走后她知道了一切,差点没杀了我。” 夜寰一眯眼,慢慢靠上椅背抱起胸,“什么意思?” “其实她也真是可怜,被我蒙在鼓里三千多年,傻呵呵地帮我做事,连被利用了都不知道。我筹谋这么久也都是为了唤醒你的恶魄,让你记起三万年前的事,星陨之事尘儿什么都不知道,白白当了替罪羊不说又被你憎恶,把自己关到垂星宫谁都不见。说实话我心里也是有些难受的,但为了洪荒,我只能狠心。” 听完他的话琅尘偷偷松了一口气,而夜寰则恰恰相反,眉间绞成结,面色铁青,“你是说她毫不知情?” “没错,”宴屿大方承认,“凤翎花的毒是魔界之物她当然认不出来,还有御神之位,是我交给她凤翎花的时候把我的神力传给了她,要不然以她的修为怎么可能升神?”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是无辜的……! 夜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宴屿嘲讽一笑,风凉道:“怎么,心疼了?后悔了?那就去找她啊,如果你觉得对得起洪荒的话。” 夜寰把茶盏勐地往桌上一摔,显然心情极差。 他保留着最后的理智,对宴屿用了千里传音术,“你知道我不得不爱她!这些全都拜你所赐!” 宴屿不甘示弱,“若非如此你能记得起洪荒?你能记得起她是怎么死的?元景初,你当谢我!” “谢你?你若当初发现恶魄后立马灭了它让我去陪泠儿,我定当谢你!” “如今你重为煞魔灭了天界后再死也能去陪她!” “可我现在放不下琅尘!这全都是你逼的!” “那我帮你杀了她你不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你敢!你若敢动她,我不介意毁约!” “哼,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洪荒了。” “我没忘!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为她復仇,但是琅尘,你休想伤她一根汗毛!” 宴屿意义不明地勾了下唇角,最后传了一句,“只要灭了天界,你和尘儿的事我再也不会插手。” 夜寰重新靠回椅背上,“一言为定。” 宴屿似是无意地往琅尘那里瞥了一眼,她安静如初,可宴屿知道,表面越是风平浪静,心里越是狂风骇浪,和洪荒一个样子。 刚才他们二人的对话全部被宴屿即时传到了琅尘的耳朵里。琅尘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不管作为琅尘还是洪荒,她的心里都是既欢喜又酸涩的,对琅尘来说,她高兴夜寰把她放在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可也难过夜寰对她是“不得不爱”;而对洪荒来说,她痛心她的景初爱上了别人,欣慰的是那人竟恰好是自己的转世。 综合一下,她还是应该开心的,毕竟她是有着洪荒记忆的琅尘,夜寰知道了真相,重新爱上了她,她便可以完成最后一步了,她可以把光放到他的眼睛里了。 她是高兴的,可为什么眼泪又流出来了呢?…… 琅尘很是瞧不起自己这副没有骨气的样子,洪荒没有流够的眼泪她加倍补回来了。 她讨厌眼泪,一直都很讨厌。 宴屿离开后夜寰马上走到琅尘身边解下她的兜帽,兜帽下的人早已是满脸的泪痕,夜寰抬手擦拭,细声问道:“怎么哭了?” 琅尘急忙躲闪,答非所问,“我,我饿了,淳霂怎么还没送早膳过来,我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逃一般地沖了出去,夜寰的手停在半空,无奈一笑。 小刺猬总要调整调整才能面对他,也好,等她回来他一定会好好哄她。 琅尘出了鬼王宫,果不其然,宴屿已经等在那里了,见着她来,宴屿二话没说带着她去了洪荒之前最喜欢待的剪月丘。 此时是白天,看不到月亮,但琅尘的心里却有一轮皎月长挂不落。宴屿见她神色淡然,玩笑道:“满意了?” 琅尘笑了笑,夸奖他道:“助攻打得不错,如今从你口中得知了真相,这下他会彻底放下心防,就剩最后一步了。”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宴屿依然无法接受,明知答案是肯定的,他却还是倔强地问了一遍又一遍。 “决定了,”琅尘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身体里所有的杂念和压力都被唿了出来,语调异常的轻松,“三万年前就已经决定了。” 少女仰起头,微风拂面,髮丝缠绵,眸光沉静如渊,笑靥明媚如花。 第132页 宴屿看着她,一时失了神,他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笑了吧…… 琅尘端着早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情绪调整好才顶开门挤了进去。夜寰见她进来忙放下书过去接下,搂着她走到桌前坐下。 “淳霂没来吗?”琅尘看着干净的桌面,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被淳霂摆满了。 “来过了,” 把竹筷放到她手里,夜寰答道,“但我让她回去了,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嗯?”琅尘疑惑,当初淳霂可是挑明了要每天都来监视她的,这才几天呢怎么就回去了? 夜寰忽略她不解的表情,舀了个小元宵放到她碗里,“快吃吧。” “哦。”琅尘看他不想说也不再问,乖乖地咬了一口。 夜寰单手支颐看着她安安静静吃饭的样子,脑中却回忆起刚才淳霂来时的情景。 淳霂照旧门都不敲就进来,放下早膳,“神君用膳吧!” 夜寰翻过一页书,破天荒地开了口,“以后你别再来了。” 淳霂一怔,又高兴又气愤,高兴的是夜寰跟她说话了,气愤的是张口竟是赶她走。 她突然想到了琅尘,于是更加恼火,“是那个叛徒跟你说得对不对!我就知道她……” “谁允许你那样说她的?”夜寰抬眸,眸光阴冷。 淳霂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支支吾吾:“我,我……” “她是被利用的,从未背叛过我。” “什么?!”淳霂瞪大双眼,往前移了两步,反驳道,“不可能!她明明勾结耀神陷害于你!这是三界公认的事实!” 夜寰剑眉紧皱,极其反感她这样诬衊琅尘,但为了不再让琅尘被她误会,只能强压下怒火解释道:“耀神和我有些恩怨,一切都是他布的局,琅尘只是他的棋子但不自知而已。” “什么恩怨?” “与你无关,”夜寰冷言冷语,“今早耀神已经把事实告知于我了,琅尘她是无辜的。” 淳霂咬咬唇,质问道:“既然无辜那她为什么不说?” “没人会信。” 没人会信…… 确实,昨天她打她的时候琅尘也说了同样的话。 淳霂别扭着不依不饶道:“那她就甘愿被世人误会唾弃,背千千万万年的骂名吗?” 淳霂不可思议,不知不觉当了别人的棋子,无缘无故背了黑锅遭受所爱之人的憎恶,要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定当一一讨要回来的,可琅尘竟能忍气吞声毫无怨言,那她…… “那她不觉得委屈吗?”淳霂问了出来。 夜寰偏过头去遮掩了眼里的波澜,轻声道:“她不在乎,她只在乎我。” 她只在乎他…… 淳霂脑中突地炸了一道雷。 琅尘她,竟爱他至此吗?周边的一切于她而言毫无意义,世人的目光她也都视而不见,心里眼里,满满的都只有一个他。 这种爱,淳霂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夜寰能喜欢她就不能喜欢自己,在东海的时候他明确拒绝了她,说实话,那时她虽然说放下了,但到底心里到底还是有股气在顶着,她真的不甘心,所以在听说琅尘背叛了他的时候她才会如此激动,她放在心上爱恋的人凭什么让她琅尘说糟践就糟践。 直到现下从夜寰的口中知晓了真相,淳霂才明白琅尘的那句“我有什么资格后悔……又有什么资格愧疚……”是何意了,她是在恨自己,成了他人陷害夜寰的垫脚石。 从起初的爱恋再到不甘,这一次,淳霂是真的放下了。 她不是输给了夜寰,她输给的,自始至终都是琅尘。 颓然转身,黯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琅尘炸毛:说!你到底爱谁?! 夜寰二话不说,直接堵住了那张刨根问底的嘴。 ☆、第十二章 夜寰收回思绪,专心给琅尘夹菜。没一会儿琅尘就说饱了,夜寰看着她剩的满碗的饭菜,回忆着她好像只吃了两颗酱豆一个元宵还有几块笋片,比起她之前的饭量简直是九牛一毛。 夜寰不自觉地皱起眉,很是不悦,“就吃这点怎么行?把碗里的都吃了。” 琅尘见他似是生气了,不声不响,乖乖地拿起筷子捧起碗往嘴里扒拉。可她实在是吃不下,刚才那几口就已经吃得她很费劲了,但为了让夜寰高兴,她还是强忍着不适把食物往下咽,在咽到第六口的时候胃里一阵翻涌,她没忍住,扭头就吐了。 夜寰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查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琅尘躲闪着他的目光,“神君别担心,就是呛了一下,我,我继续吃。” 缩起脖子又去拿碗筷,她畏畏缩缩讨好的样子让夜寰忍不住地心疼,他拦下她的手,放缓姿态,“不想吃就别吃了。” 琅尘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夜寰站起来拥住她,摸着她的小脑袋,耐心地问:“你现在饭量怎么这么少?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东西的。” 琅尘还是不说话。 夜寰也不急,柔着声音慢慢引导,“不喜欢这些?” 第133页 琅尘摇摇头。 “不喜欢我在旁边?” 头摇得更厉害。 “怕我?” 没有摇头,过了一会儿,夜寰才试着腰前被上下蹭了两下。 夜寰抿唇,又问:“为什么怕我?” 声音闷闷的:“怕你生气。” “为什么怕我生气?” “你一生气,就不要我了。” 极力隐忍着委屈,佯装平淡。 夜寰嘆了口气,弯下腰捧起她的脸,“是我不好,我没有查清楚就对你发脾气,害得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是我的错,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箍住,她埋在他的腰上大声说:“是我的错!是我害你变成这样子的,是我的错!” 夜寰去解她的胳膊,可琅尘倔强得怎样都不松开,夜寰无奈,只能由着她去,安抚着她的背,“琅尘,我怨你、恨你、生你的气,甚至也想过不要你,但我终究是放不下。”感觉腰间的力量松了松,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嘆息道,“琅尘,我这里有你。” 手下强劲有力地跳动着,琅尘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仰视着他。夜寰指尖接下她的眼泪,认真道:“我不会不要你的,绝对不会。” “真的吗?” 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眸色如水,“真的。” 琅尘復又埋回去,夜寰则是一把把她托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再把她放到腿上,抹去她腮上的泪珠,问:“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吃的这么少了吗?”琅尘犹犹豫豫,他又补充道,“我不会生气的。” 琅尘咬了咬唇,终于说出了实情,“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所以,所以……” 说到最后声如蚊蚋,不安地抬起头打量了夜寰一眼,见他正紧盯着自己,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夜寰没有生气,但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天她都没吃过东西,那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靠神力耗着吗? 夜寰抬手就要去探她的眉心,琅尘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大惊失色,忙捂住额头,急中生智赶紧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别弹我脑袋!” 夜寰一愣,原来是怕受罚,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向她解释道:“没想弹你,就是想看看你的神力有没有损耗。” 琅尘主动承认,“是有一点损耗的,但我保证以后好好吃饭,一定会把那些神力尽早补回来的!” 态度诚恳,眼神真挚。 夜寰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小刺猬这么乖,他也就不再为难她。抱着她坐了一会儿,夜寰突然想起几天前的事,自责地拧了眉,问她:“疼吗?” “什么疼?”琅尘不明所以,夜寰跟她解释,“那日我突然撤掉了结界,淳霂那一掌力道很足,伤到你了吧?” “没事没事,”琅尘急忙摆手,怕他再次探她的眉心,宽慰道,“就疼了那么一下下,很快就恢復了,你别担心。” 夜寰喉间一动,“对不起。” “我不怪你的。”琅尘靠上他的肩膀,蹭了蹭,“从没怪过你。” 夜寰搂紧她,心中思绪万千。 良久,托起她的下巴望尽她眼底,他说:“琅尘,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乌木瞳仁中深邃依旧,只是那层霜慢慢消融飘散了,挽上了久违的柔情。琅尘一抬头,就跌进了他温柔似水的目光里。 眼中雾气慢慢聚拢,凝集成珠渗出眼眶,自眼角滑落,她点点头,哽咽,“好。” 夜寰低下头,蝶翼般轻柔地吻去那滴泪,从眼睛到额头,从脸颊再到鼻尖,最后停在了那双淡樱色的唇瓣上。触碰上时夜寰顿了一下,记忆中的柔软,意料外的冰冷。大概是她哭得太多,把全部的体温都流尽了吧…… 没关系,这一次,他来暖她。 琅尘躲在夜寰的胸口,任凭他怎么哄就是不肯抬头,听到从他胸腔传来的宠溺的低笑声,琅尘觉得脸上快要烧起来了。一开始明明那么轻,怎么到最后就变成了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更羞人的是她竟然还主动舔了他一下!后果就是引火上身,之后遭受到了更加勐烈的一轮侵占,到现在嘴上还火辣辣得疼。 夜寰知她害羞,不再逗她,随手挑起她的一缕头髮轻捻着,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一世他也是这般喜欢拨顺泠儿的髮丝,顿住动作,眼中一沉,淡声问道:“你的头髮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 琅尘一愣,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也不顾什么害羞不害羞了,急忙扭过头掩饰道:“好像是,好像是升了御神之后吧,我也不记得了。” 其实她的头髮是在恢復前世记忆的那一刻瞬间变长的,两个包子松散开来,再一看就已经是及地的长度了。 夜寰“嗯”了一声,让人看不出心思,琅尘紧张起来,忙说道:“神君若是不喜欢我就剪了它换回以前的髮型。” 夜寰笑了笑,抚着她的髮丝,“不用,我很喜欢。” 琅尘不再言语,心里有点失落。他的喜欢是因为泠儿吧,只是刚好她的头髮也变成了同泠儿一般的长度……琅尘摇摇头,暗中嘲笑自己,泠儿是她她也是泠儿,哪里有人吃自己的醋的。 第134页 夜寰察觉她出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琅尘跳下他的腿,“我去把房间收拾一下。” 只有身体忙活起来脑中才能消停。 夜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未看完的书,眸光流连于书页之际也时不时地瞟向她。 琅尘从书架的抽屉里发现了厚厚的一摞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泠儿”。她盯着手里的宣纸看了好久,不知应不应该以此去试探一下夜寰同宴屿的计划。纠结之际夜寰走了过来,看到那些宣纸他也为难了,琅尘肯定是误会了,但他要不要解释? 他斟酌片刻,还是伸手取了过来,琅尘趁机问出了口,“‘泠儿’是谁?” 夜寰没急着回答,而是牵起她的手带到桌边坐下,之后才说:“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琅尘佯装疑惑,皱起眉头,“是喜欢过的人吗?” 她的眼睛清澈透底,夜寰不忍骗她,“是爱过的人。” 琅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现在还爱她吗?” 夜寰嘆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知道。” 琅尘沉默了。 夜寰现在七魄不全,也不知道自己生了几魄,只凭着记忆肯定无法确定自己对泠儿是何态度。而且他现在的一切情感皆因琅尘,一朝被宴屿恢復记忆,泠儿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不得不接受元景初的情感。他现在肯定也很矛盾吧,一方面要强迫自己不忘记泠儿要为泠儿报仇,另一方面他又因为生魄的事不得不爱琅尘,对泠儿心生愧疚。 琅尘突然很心疼他。 她不再打算继续追问泠儿的事,总之她自己知道景初没有忘记她,而且也把那份爱以夜寰的身份延续给了自己,这样就足够了,不是吗? 琅尘舒展眉间,脑袋向前凑了凑,一副期待的模样,“那神君你爱我吗?” 夜寰一愣,点头。 随后一个甜美明媚的笑容绽放在眼前,夜寰听见她说:“这样就很好了,神君的以前我没能参与,但我知道未来的时光在神君身边的人是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啊,神君心里还有别人我也不介意的,因为我知道神君爱我,我也相信自己有能力让神君更爱我的。” 不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她只是不想让他为难罢了。 她笑得真挚,夜寰的心尖却隐隐犯了疼,他的小刺猬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摸摸她的脑袋,努力扯了扯嘴角。 ☆、第十三章 “那神君你为什么要来魔界啊?”琅尘托着下巴撑在桌上,双膝跪在凳子上,两只脚翘起来一晃一晃的。 心结已经打开了,夜寰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也没打算瞒她,“为了给泠儿报仇。” “报仇?”琅尘装作震惊的样子,“那你会有危险吗?” 夜寰摇摇头,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吧。等报完了仇,我们就离开魔界,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好呀。”琅尘附和道,“我还想去泠江城吃糖葫芦!” “泠江城”三个字蓦地闯入夜寰的耳中,他顿了顿,心里感慨万千,在那里他领着泠儿逛了好久的集市,在那里他为泠儿挡了一刀险些丧命;也是在那里,他带着琅尘过了人界的新年,也是在那里,琅尘答应嫁给他。 泠江城啊,还真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夜寰宠溺地捏捏琅尘依旧没大有肉的脸,“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 “真的吗?”琅尘兴奋得不得了。 “真的。你去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琅尘乐呵呵地换衣服去了,夜寰看着她欢脱的身影心下释然,决心不再唤醒恶魄,凭藉魔界的力量也可与天界抗衡,等为泠儿报仇雪恨后,余下的岁月,他要陪着他的小刺猬,共看风花雪月,共度似水流年。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的决心就能左右的。 琅尘换好了衣服回来,发现夜寰也穿上了一件与她同色的荼白衣衫,心下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在垂星宫的日子。 夜寰拿起一件披风给她披上,边系带子边跟她说:“现在人界才是初春,天还冷,多穿一点。” 琅尘乖乖地等他系好带子,随后夜寰又把帽子给她戴上,搂着她往殿外走去。 还没到门口,琅尘便觉得放在她胳膊上的手霍地抓紧,她吃痛,皱着眉偏头去看,心中大骇。 那只手死命地抓着,青筋变成了浓黑色暴起在外,骨节“咯拉咯拉”地抖动,丝丝黑气从内往外冒。琅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手给掰开,忙转到他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夜寰额上颈间的血管全都变成了黑色的在不断地流动着,双眼的眼白也变成浓黑,与瞳仁混做一团兇狠地瞪着,一条黑线慢慢地刻上了他的眉心,似是要镌在骨骼上一般又深又长,黑气如惊涛喷薄而出,嘴唇也是漆黑如墨,绷成线箍在齿上,黑白分明更显惊悚。 恶魄要甦醒了。 琅尘冷静下来,她勐地抱住他,此时的夜寰已经丧失了意志,五指成爪,不由分说就往琅尘后背抓去。 背后一阵剧痛,血腥之气瞬间涌满整殿,琅尘紧紧绞住眉头,额上冒出一层冷汗,手一松不松箍在他身上,忍住疼趴在他耳边不停地唤他。 第135页 “神君别怕,我在呢。” “神君,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我不会再让你这么痛苦了。” “你会好的。” “快点醒过来,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糖葫芦吗?” “快点醒过来,我等了你好久……” “我等你了三万年,你快点回来……” “你回来,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你回来,我不想看你这个样子……” “这样不好看,以前的样子好看,我喜欢。” “回来吧,我想你了……” “回来。” “夜寰……” 一语毕,黑气慢慢退散,夜寰轰然倒地,琅尘急忙护住他的后脑跟着跪了下来,见他恢復如初,她松了一大口气,颤抖着抚上他的面庞,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跌在他的唇边慢慢渗了进去。琅尘缓缓伏到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默默流泪。 还好,她又一次,把他给唤回来了。 “洪荒!”宴屿勐地冲进殿门,看着地上的两人心揪了起来,急忙上前,“怎么样?你没事吧?” 琅尘被他扶起,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你帮我把他扶到床上去。” 宴屿照做,琅尘背身去到床前,宴屿这才发现她被血染得通红的后背。 “你受伤了?!”宴屿一把拽住她,力道太大,琅尘微微蹙眉动了动手腕,宴屿赶紧松开,“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琅尘摇摇头,“没事。” 宴屿紧抿起唇,转到她身后给她疗伤。 少顷,琅尘觉得稍微缓过来了,她推开宴屿的手,坐到床边打算再用元神压制恶魄,宴屿看出了她的意图,抢先一步阻止了。 “我来吧,你刚受了伤,去歇着吧。” 琅尘没有推拒,宴屿神力深厚,抑制恶魄肯定要比她容易些,况且她的元神还有用处,不能损耗太多。 神力被源源不断地注入夜寰的眉间,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消退,宴屿收手后琅尘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他身上施了术,恶魄一有变故我立马能感应到。”宴屿又看了看琅尘的伤势,“还疼吗?” 琅尘摇摇头,“一点小伤,不碍事。” “小伤?!”宴屿提高了语调,“十个血窟窿,一身的血,这也叫小伤?” 琅尘笑了笑,“好了你别担心,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任何意外的。” 宴屿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琅尘打破沉默,“这次比上次要严重,恶魄甦醒一触即发,我没有时间了,必须要进行最后一步了。” 宴屿别开脸,哑声问:“什么时候?” “再等一等,还有些事我必须要去做。行动前我会找你的,你在子烁宫等我吧。” “……好。”宴屿攥紧拳努力保持平静,“他来魔界后也发作了几次但都没醒,不过这次不一样,我刚才探了,已经压制不住了,以我的神力最多还能帮你争取两旬左右的时间。” 琅尘眼角一动,“足够了。” 夜寰醒来时已是黄昏,入眼便是琅尘的脸,她笑着,髮丝有些凌乱,眼眶微红。 “你醒了?”琅尘问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夜寰不语,只是一直看着她,他坐起身一把把她撞进怀里。琅尘一顿,遂伸出手攀上他的背,一时间四周寂静如夜,只能听见两人平稳的唿吸声。 “对不起……”夜寰下巴抵在她的颈窝,紧闭双眼哽咽不止,“没能带你去买糖葫芦。” 琅尘眼里迅速落下一滴液体,藏进了夜寰的髮丝之间,她急忙眨眨眼睛憋回去,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以后你每天都带我去好不好?” “好……” 夜寰箍紧双臂,后背一阵冷汗,他忍不住地后怕,幸好这次恶魄还是被压制住了,不然他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抱着她了。 “神君,我……” 琅尘始一张口,夜寰勐地握住她的肩膀堵住她的嘴,琅尘愣怔地睁大双眼,直到唇间刺痛她才回过神来,蹙着眉抬手推他。 夜寰又惩罚般地咬了几口才松开她,喘着粗气很是不悦,命令道:“叫我名字。” 若不是那声“夜寰”,这次他恐怕真的挺不过去了。 琅尘愣了愣,突然想到他临走前那句又冷又硬的“你没有资格唤我的名字”,撇嘴扭头,“不叫。” 夜寰一皱眉,也想起他说的那句伤人的话,一阵后悔,捧过她的脸,放低姿态认真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的,都是我的错,琅尘,你原谅我,好不好?” 琅尘本也没觉得怎样,但他一哄她就忍不住了,委屈和难过一股脑地涌进眼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夜寰瞬间紧张起来,忙抱到怀里,“好好好,不叫不叫,等你原谅我了再叫好不好?不哭了,乖。” 第136页 小刺猬一哭他就没辙了,不知为什么,他是一点也见不得她的眼泪,一见心就疼得厉害。 琅尘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看着窗外愈加低飞的金乌不禁冷静下来。 没有时间了,她暗暗告诫自己。 想了个理由,直起身对夜寰说:“我现在要回天界一趟。” “为什么?”夜寰立即问道。 “我已经出来好几天了,晚上都是白溪用乌云帮我把天河挡住,我要是再不回去一定会被别人发现我旷夜的。所以这几个晚上我就先回去布星值夜,白天再回来陪你。”抬头看了看夜寰,那面色很是难看,于是又讨好道,“天亮之后我一定会来,好不好?” 夜寰千万个不愿,但琅尘现在毕竟是司星御神,擅离职守可是大罪。 只得点头,“我等你。” “好!”琅尘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大大的吻,随后跳到地上沖他招招手,“明天见!” 夜寰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她刚刚亲过的地方,笑了笑,“明天见。” ☆、第十四章 琅尘的嘴角在迈出殿门的一剎那僵了下来,她靠到墙壁上,仰头深吸几口气。 她不想走,真的不想走,可是没有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靠着元神慢慢飞回了天界,并没有去天河,而是直接落进了东边的一所宫殿。 琅尘目不斜视径直向殿内走去,值守的仙侍急忙拦下她,“哎!你干什么的?!” 琅尘顿住脚步,“我找司药御神。” 仙侍打量了她几眼,认出她的身份后满目鄙夷,“你是司星吧,我家御神在炼丹药呢没空,司星请回吧。” 光听对她的称唿就知道这仙侍有多厌恶她,但琅尘对此充耳不闻,直直跪了下来,沖殿内道:“琅尘求见司药御神!”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都说了我家御神没空,听不懂是不是?”仙侍急眼,拽着琅尘的胳膊就往外拖,琅尘一把甩开,重复道:“琅尘求见司药御神!”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里是岐黄宫!不欢迎叛徒!快走!” “琅尘求见司药御神!” 见她不死心,仙侍气急败坏,拢了法就要撵人,这时殿门突然开启,走出来一位身姿挺拔的干练男子,他呵责道:“荜拨,不得无礼!” 名为荜拨的仙侍立马老老实实跪了下来,“御神!” 琅尘定定跪着,见司药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叩首道:“琅尘参见司药御神!” 司药眸光一凝,上前扶起她,“司星请起,你我平级,司星无需如此。” 琅尘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看了看司药刚才手搭的地方,从容地对上他的眼睛。 二人眼神交流时,荜拨在一旁开始数落琅尘,“御神您不知道她刚才有多无礼,我刚才说了您在炼药没有时间,她还没脸没皮地……” “住嘴!”司药一声呵斥,荜拨吓得一哆嗦,低下脑袋不敢再说。 司药却不饶恕,命令道:“去找蝉衣领二十药杵!” 荜拨咬紧牙,虽然不服气,但不得不领命,“是!”站起来后恶狠狠地剜了琅尘一眼,扬着脑袋走去了后殿。 司药听说过琅尘的事,虽也不喜这人,但琅尘现在毕竟是司星御神,自己宫里的仙侍如此无礼,他的面上也挂不住,于是赶紧赔罪道:“司星息怒,小侍不懂事,还请司星见谅。” 琅尘回笑道:“没关系,我理解的。” 司药抬起头端详了琅尘几眼,虽一身病态,眸中倒是非常清澈,像一眼就能望进心底一样,司药有些不明白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干净无害的人真如传言般那样不堪吗?想起刚才在扶她时趁机搭的脉,神力尽散,元神受损,司药想了想,打算一会儿寻着机会再试探一番。 司药把人请进了殿,开门见山道:“司星可是来问药的?” “是。”琅尘回答得干脆。 “刚才在下不小心探得了司星的情况,万望司星海涵。” “无妨。” “在下猜想司星是为了神力和元神而来的吧?” “是。” 果然。 司药微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嘴角,转身就去找药,“神力的话,吃一颗回神丹就好,不过元神就有点……” “我要碎魂。” 琅尘打断,司药停住动作,霍地回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碎魂。”琅尘重复道,“我来求取碎魂。” 司药很是不可思议,保持警惕问道:“司星要碎魂做什么?” 琅尘避而不答,“若司药答应给我,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而且也会告知原因。” 司药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缓缓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条件是司星需给我三碗心头血作为交换。” 三碗心头血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取血的过程却是异常痛苦难耐。他不信她能受得住,不信吓不退她。 但司药没想到的是,琅尘在听完他的要求后竟不假思索幻出一把匕首,眼都不眨地就刺进了胸口,司药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她慢慢引着心头血流进了一旁的药壶里。琅尘面无表情,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事毕拔出匕首往地上一扔,几滴血溅到她的脸上,猩红突兀。 第137页 琅尘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司药也知我没了神力,所以还要麻烦司药费力帮我止血。” 司药勐地回过神来,急忙拢术。 伤口慢慢癒合,琅尘看了一眼,随后沖司药说:“心头血已交,万望司药信守承诺给我碎魂。” 司药没有及时回復,传言中的司星御神蛇蝎心肠、阴狠毒辣,却没想过她对自己也能下狠手,不免更加怀疑她的目的不纯。碎魂是天界禁丹,但他既然已经允诺,不管是不是禁丹都只能取来交给她。 琅尘接住盒子,感觉到对面的力量与她相抗,她笑了笑,松开手,“看来司药还是不放心,这样吧,我再向司药请求另一件事,若司药应允,我再取碎魂也不迟。司药以为如何?” 司药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司星请讲。” 琅尘眼神一定,道:“请司药为我炼制芊影。” “什么?!”司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调门提得老高,“芊影?碎魂?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与他相反,琅尘一直很平淡,回过两字:“救人。” “谁?!” “很抱歉这个我不能回答你,我只能告诉司药,我绝无邪念,若非别无他法,我也不会来叨扰司药。” 司药盯着琅尘的眼睛,里面平静从容的如一汪死水,丝毫涟漪也无。他收回目光,纠结万分,在地上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向琅尘投上一眼,每次琅尘都是坦然自若地回视。过了很久很久,司药终于停下脚步,走到琅尘身前站定。 “我且信你一次,但有一条件,司星若是接受,我立刻将碎魂交于你,而且也答应帮你炼制芊影。” “司药请说。” 司药二指一併,一缕翠绿色的光丝便缠绕于上,“这是断肠草,我在上面施了法术,但凡司星心生丁点歹念,断肠草便会立即作用,司星也会因此丧命。若司星吃下此草以表善心,我定当竭力相助。” 琅尘回以微笑,二话不说接下断肠草放入口中吞下。司药眼里再无疑虑,立马将碎魂给了她。 “多谢。”琅尘收起盒子。 司药将她的动作尽数收入眼底,笑问:“你不打开看看吗?万一不是碎魂呢?” “断肠草都吃了,司药又怎会不给我碎魂?司药的神品琅尘不疑有他。”琅尘淡然一笑,“炼制芊影的三味药不好得,但五日内我定当全部寻来交于司药,届时万望司药按时炼制出芊影。” 司药点头应下,“司星请放心,芊影之所以难得就是因为那三味药太难寻齐,炼制却是毫无难度,只需三天我定会将芊影炼制成功。对了,”司药又提醒道,“想必司星要碎魂也是为了寻药所用,以司星现在的状况,我建议现在就服下一颗回补一下,毕竟那三味药没那么容易就能得到。” “好,我现在就吃。”琅尘重新取出药盒,打开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司药看她毫不犹豫就把药给吃了,心里不禁开始敬佩起眼前这个瘦小的少女。那可是碎魂啊,顾名思义,此药乃“碎三魂为神力以续岁也”,一共七颗,用完后神形俱灭。只要吃下,三魂就开始破碎成神力,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是一条死路,但她走得坦荡。 琅尘把盒子收好后又沖司药行了一礼,“今日之事请司药为我保密,切莫告知他人。” 司药回礼,“司星请放心。” 琅尘点点头,转身离去。碎魂已经开始起药效了,琅尘足尖轻点,轻轻松松就驾了一朵云,之后往洛砯山飞去。 芊影所需的第一味药材便是生在洛砯山顶的洗骨花,洛砯山周山布满尖锐的冰锥,若想摘取洗骨花,必须要徒手徒步从山脚爬上去,不能用法术,一旦用了法术,冰锥就会自动生长激增挡住求花者的脚步,再无攀登的可能。 琅尘站在洛砯山山脚处,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又看了看夜色渐浓的天,算了算时辰,现在是戌时三刻,离金乌升卯还有四个多时辰。足够了,足够天亮之前赶回去。琅尘吸了一口气,开始往上爬。 起初还比较好爬,冰锥虽密集,但都很短小,只要注意脚下慢慢往上走就可以,但越往上冰锥越高越大,而且四棱如刀,轻而易举地就划破了琅尘的衣衫,割进她的血肉,生冷的疼痛让琅尘不得不放慢脚步,冰锥参差不齐,歪斜乱布,若不想摔倒琅尘必须要用手抓住冰锥保持平衡往上爬,手心被划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顺着冰锥的稜角缓缓流下。高大的冰锥中间还错综着密密麻麻的小冰锥,再硬的鞋底都能被穿透。脚下接二连三的刺痛让琅尘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一片锋利的钉板上,举步维艰,步步带血。 手上的血落在了冰锥上,身上的血蹭在了冰锥上,脚下的血留在了冰锥上,透明的冰锥被血染成了赤晶石,殷红一片,即便在晚上也鲜艷夺目。琅尘一刻不停地往上爬着,洛砯山寒冷异常,身体里的血又接连不断地流失,琅尘冻得直打冷颤,脸色甚至比点点落雪还要白。渐渐地,天边开始泛白,笼罩在山顶的寒气云雾也慢慢消散开来,四周逐渐明亮,从远处看,剔透晶莹的洛砯山上从山腰处蜿蜒出一条血色的丝带,由浅至深给单调的透白抹上了极为鲜艷的一笔,格外美丽。 第138页 美到极致便成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得我把泠儿和琅尘写成了自虐狂怎么办qaq ☆、第十五章 血就快要流干了,还剩几步的时候琅尘不小心踩在了两支冰锥之间,脚腕一崴、双腿发软,她再也支撑不住往前栽去,落地时下意识撑地,一支冰锥顺势将她的右掌贯穿,琅尘闷哼一声,疼得浑身发抖,五官紧紧皱在了一起。她缓了几口气,狠心把手拔了出来,掌心瞬间多了一个血窟窿,但现在还不能用法术止血,只能抓紧时间继续往前爬。 就差一点了,那朵洗骨花近在咫尺,琅尘又用肘往前挪了一点,伸出手去够,就差一点了,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再来一点! ……抓住了。 琅尘勐一用力,那朵娇贵脆弱的洗骨花就被攥在了掌心里。 琅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部却舒展开来,挂上了满足的笑容。她紧紧攥着洗骨花的花茎挪到面前,拳头大小的花,六瓣晶莹剔透的花瓣上点缀着柔缓流畅的纹路,花蕊很长,透明的一簇在风中轻颤。 真好看,琅尘心想,真好看…… 远处的金乌即将飞出海面,琅尘定了定神,将洗骨花小心翼翼地收进体内,现在洗骨花已经被摘了,即使用法术也没有关系,琅尘给自己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又将衣服上的血迹去掉,恢復原本的样子之后飞离了洛砯山顶。 迈进殿门的剎那琅尘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感受到他的紧绷,琅尘瞥了一眼窗外,打趣道:“我提前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奖励我啊?” 夜寰不语,抱着她不放,她一夜未归,他就等了她一夜,天色从橘红变成深蓝,从深蓝变成墨黑,再到鱼青,直至现在的暖黄,她终于回来了。 琅尘凑到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夜寰,我回来了。” 一声“夜寰”让他猝然一顿,他缓缓离开她,望着这张他思念了一整夜的面庞,浅浅笑了。 “我自己要奖励可不可以?”琅尘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的嘴唇,“我要你亲我。” 夜寰水柔般的目光顷刻之间凝成深潭,双唇转瞬就贴上了琅尘的,琅尘微微嘟嘴迎接他,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子。他吻得深沉又热烈,琅尘不得不微启双唇以求喘息,夜寰竟趁机硬闯进来,琅尘毫无招架能力,在洛砯山上她几乎耗尽了体力,眼下又被夜寰箍在怀里肆烈地亲吻,动弹不得,膝间绵软乏力,一时竟瘫软下去。夜寰忙托起她旋身到床上,动作温柔至极,周身冰冷转瞬成焰,熊熊着将二人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身上一空、一凉,琅尘才发觉衣衫竟已被他扯至两边,连忙去挡,可夜寰就像提前读懂了她的心思一样,早早固定住她的双臂,他叼着她的耳垂含了半晌,遂一路向下採撷,琅尘脑中混淆,唯有破云而出的那一道金光闯进窗棂才将她拉回现实。 她只是想让他亲她一下的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琅尘欲哭无泪,她没想到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竟把自己给栽了进去。 可惜气息已然紊乱,句子也支离破碎,“别,别这样……夜寰……这是,白,白天……” 夜寰停下烙烫着她肌肤的动作,移回原处与她对视,他的喘息渐浓,分明是情动的模样,琅尘看着他眼底的风云诡谲,知晓已逃脱不得,只得做最后无用的央求,“别……太,太亮了……” 夜寰随手一挥,厚重的窗帘应声坠落,挡住了殿外的光辉,亦掩去了殿内的暧昧。 天边光霞卷着云雾徘徊飘摇,朦胧间业已分不清彼此。 琅尘睡了很久,期间夜寰叫醒过她,餵她吃了点东西,没吃几口琅尘就又睡了过去,夜寰只能放弃,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的睡颜。 他的小刺猬越来越乖顺了,不舒服了就只是嘤嘤地哭,不喊不叫,任由他怎样都不拒绝。他不是不喜欢她的乖顺,只是他更喜欢以前那个会炸毛、会扎人的小刺猬,现在软了一身刺的她太让人心疼了,他不想看到她的隐忍和顺从,他还是希望看到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样子。 她会变回去的,他会让她变回去的,等再过几年泠儿的仇恨得以雪报,那时他就找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和她一起生活在那里,就只有她和他,他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他会把她宠回以前的样子的。 夜寰轻抚着她的头顶,眼神化成一汪春水。 琅尘,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洛砯山之行损耗了琅尘太多精力,一回来就又被夜寰抱上了床,琅尘实在坚持不了了,而且夜寰体内的恶魄开始活动,双修之时戾气随着侵入到了琅尘的体内,碎魂所转换的神力被吞噬了不少,琅尘只能再吃一颗将戾气给逼出来,修整了一天情况才得以缓解,去到虫渊时已是第三日晚间。 今晚得珈蓝蝶,明日取幻泪藤,后天就能把集齐的三味药交给司药开始炼制了。 理清计划后琅尘纵身跳入虫渊。 蛊虫毒蛭遍地,溢满整个深渊,天下至毒皆于此,落至半空中时琅尘撕下一截衣袖蒙于眼上,她暗暗告诉自己看不见就不会怕了。 始一落地,千万毒虫被琅尘的御神气息所吸引,虫浪翻涌而来,琅尘听到动静,捻法做了一个结界,奈何虫渊里的毒虫丝毫不惧怕神力,须臾之间就将结界蚕食殆尽,一只拳头大的蜘蛛勐地跳到琅尘肩上上去就是一口,琅尘尖叫一声,竟又引得更多的毒虫爬到了身上,琅尘吓得又哭又叫,胡乱地用手去拍打,可虫渊里的毒虫哪里是等闲之辈?不但不跑,反而咬得更加厉害,琅尘身上瞬间布满了红肿的伤口。琅尘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睛想着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内容。 第139页 结界不管用,便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琅尘咽了咽喉咙,喘息不止,但比刚才要好很多,她割破指肚,鲜血滴落,毒虫立散。神之血高洁纯净,与毒虫蛊毒相剋,使其不敢靠近。身上的毒虫全跑没了,琅尘瞬间瘫软下来,头皮依旧发麻,心也“扑通扑通”蹦个不停,她深深唿吸了几口气,用神力把伤口中的毒素逼了出来,伤口渐渐癒合,琅尘在自己身上洒了不少的血,之后踉跄着站起来,靠着眼前微薄的光亮缓缓前进寻找珈蓝蝶。 越往深处走毒虫越多,零星的血液已经很难将它们驱散,琅尘不得不将十个手指全部割破才能继续往前走。眼前蒙了一层布,视觉受制,其余的感官就被无限放大,琅尘的耳廓不停颤抖,毒虫的爬动声、振翅声,毫微尽入耳,琅尘下意识打着寒颤,心提到了嗓子眼,仿若只要她一张口便能跳出来一般,琅尘死死咬住牙关,全身绷得紧紧的,冷汗不停地流下来。 她很害怕,她真的很害怕。 但她必须走下去,她不能退缩,她必须得到珈蓝蝶,她必须得到芊影。 夜寰还在等着她,天亮之前她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她不能让他担心,所以不要停,就这样走下去,珈蓝蝶就在渊底,马上就要到了。 那些窸窣瘆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琅尘把眼前的布条扯掉,看到最后一波毒虫被驱退,石壁上露出了一个碗大的洞,珈蓝蝶停在里面,鳞翅扇动,随之散发一抹幽蓝色的光,琅尘把手伸进去,珈蓝蝶被血吸引,盈然落于指尖。 琅尘提着的心须臾落地,虫渊万毒护一纯,珈蓝蝶是三界至纯之虫,唯有内心同样纯净之人方可得。 珈蓝蝶一动不动地停在琅尘手心,羽扇般的翅膀绽开,周身无纹无路,仅有如碎钻的鳞片闪烁其上。 微合手掌,幽兰之光偃息。 夜寰备好了早膳,琅尘进门就闻到了栗子糕的香甜。 琅尘堆起一个适度的笑容扑了过去,“夜寰我回来了!” 夜寰展臂稳稳接住她,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抱正,“累不累?” “不累,就是想你。”琅尘嘴甜道。 “不累?……”夜寰淡淡重复,琅尘看着他愈加靠近的脸,从他深邃的眼眸里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慌乱之中伸手推开他,一个旋身落进旁边的椅子,正襟危坐,一气呵成,“累了累了,先吃饭了!” 说着胡乱拿起一个银丝花卷就往嘴里塞,夜寰单手支颐撑在桌上,含笑看着她欲盖弥彰的动作,有意逗她,“琅尘,你脸怎么这么红?” 闻罢琅尘一口噎在喉间,憋得脸更是通红一片,她费劲地咽下食物,埋头喝粥不理他。 害羞的小刺猬更可爱了,夜寰根本捨不得放过她,又揶揄道:“不过没有昨天红。” 语气无比认真,在旁人听来肯定认为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比较,但琅尘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又羞又恼,抓起一块栗子糕堵进了他的嘴里。 夜寰轻笑一声,吃下了她的报復。 逗她固然有趣,但物极必反,他还是有分寸的。 用完早膳琅尘靠在夜寰怀里养着神,这次虽说也流了不少的血但终归没有耗费过多的精力,所以无需服用碎魂。琅尘闭上眼睛,脑中顿然响起毒虫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搂着她的手感受到了这份战慄,夜寰忙问:“怎么了?” “没,没事。”琅尘往他怀里拱了拱,扯谎道,“就是,就是有点累。” 被他折腾了那么久,一起床就又跑回天河布星,嗯,当然很累。夜寰理所当然地信了,还向她保证道:“今天不闹你了,好好睡吧。” 怎么又扯到这了?! 琅尘气恼,撅着嘴瞪了他几眼,但又没法跟他顶嘴,只要能瞒住他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琅尘认栽,头一扭眼一闭,睡了过去。 ☆、第十六章 最后一味药是幻泪藤,就在魔界忘川畔的淬萤洞里,琅尘戌时未到就进了淬萤洞,洞内昏暗,漆黑的洞底游浮着荧荧之光,朦朦胧胧的,像是东海里洒落的珍珠,又像天河挂缀的星辰。散散点点,虽然微弱,但依旧努力地照亮这无尽的黑暗。 琅尘淡然地走过去,幻泪藤上零星的光斑映在她的脸上,安然柔和,一根藤蔓不经意间搭落下来,正巧触碰到她的唇,琅尘偏头而笑。 既然你这么主动,那就你吧。 琅尘后退一步,双手三指四指下弯相併,其余手指指尖相抵,缓缓向前推进,召唤出了元神。 淡银色的光团悬在半空微微浮动,琅尘伸手,光团安静地落入掌心。小小的一团温热,是所有仙神生命的原力,元神一旦离体,即便真身灵力俱在,也会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琅尘提前服下了两颗碎魂,第一缕魂已经全部被碎化成了神力,第二缕魂业已在碎魂的效用下暂时顶替了元神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成为真正的元神作为支撑。元神离体并没有不适,但变得透明的指尖暴露了生命的衰落,琅尘看着自己的双手笑了笑,凝力推送,恢復如初。 之后并指一划,元神随之变幻成利刃。琅尘捏住刚才的那条藤蔓,利刃轻轻划过,藤蔓瞬间被割下。 三味药之中,幻泪藤最易得却也是最难得,易得是因为不同于洗骨花和珈蓝蝶有冰锥和毒虫的保护,幻泪藤就长在淬萤洞底,任谁都可轻易进入,但代价却是无人敢担负的。幻泪藤是三界至韧之物,非元神不可断,以元神为刃可轻松割取,作为交换,幻泪藤会将元神作为养料吸附于断口处,直至完全吸收长出新藤已补全被割掉的那一段。 第140页 若心无旁骛,吹灰可取,若心忧内虑,永不可求。 易得难得,一念方知。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三声叩门之声敲碎了四下的静谧。 桌上悬了三味药——洗骨花剔透纯粹、珈蓝蝶幽沉清雅、幻泪藤柔韧盈光。 司药负手看了好久,眼里零星的情感几不可察,琅尘并不急燥,立于一旁静静地等待。 一声长嘆,司药泄下肩膀,摇头,“是我小看你了。” 琅尘微笑,问:“司药何出此言?” “千万年来多少人想求得芊影,但无一人成功,或止步于洛砯山下,或停驻于虫渊崖边,或在淬萤洞口便转身离去。唯有你,唯有你司星御神,五日不到就把这三药聚齐于我面前。亏我之前竟还私下里把你想得那么不堪,还逼你服下了断肠草,在下实在惭愧,惭愧!” 司药说着就给琅尘行了一个大礼,琅尘忙上前去扶,“司药万万不可,明是我强求了,司药不拒已是对琅尘最大的恩惠,区区一棵断肠草而已,琅尘是自愿的,司药切莫耿耿于怀。” “其实若想探清你的真心,只要你把珈蓝蝶取来便可,珈蓝蝶只栖内心纯洁之人指上,断肠草无非是在下给自己的一条后路罢了。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御神恕罪!” 司药执意不起身,一定要求得琅尘的原谅,他生性如此,琅尘也没有办法,只得半推半就受了,“司药快请起,若司药觉得心里有愧,便请司药尽快炼制成芊影交于我。” “好,三日后这个时辰,在下恭候御神!” “那就劳烦司药了。” 琅尘终于把跪在地上的司药给扶了起来,司药站定后又一次搭上了琅尘的手腕,诊了半晌,后问:“碎魂御神服了几颗了?” “四颗。”琅尘如实相告。 司药点点头,思量一番,“眼下三魂只剩一魂,御神的时间也只剩区区十日而已,若想再续时日也不是没有办法,在下再给御神三粒回神丹,可帮御神再延长五日的时间。” 琅尘却摇头拒绝了,“司药好意我心领了,但十日对我来说足矣,就不再暴殄天物了。” 司药重嘆一声,不再坚持,“那好,若御神有任何需要,随时来岐黄宫便可。” 琅尘行礼告辞:“多谢司药。” 金乌升卯,宴屿下了迁辉台就看见等在那里的琅尘,他顿了半晌,匆匆去到她身边,“洪……尘儿,你怎么来了?”瞥到跟上来的杯铭和炬微,宴屿急忙改口。 琅尘倒是没觉怎样,笑笑,回道:“我有事情跟你说。” “那先回子烁宫吧。”说着拉住琅尘的手往回走。 炬微在后面一脸严肃,“她怎么来了,还嫌给神君添的麻烦不够多吗?” 杯铭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声!” 炬微硬生生掰开,“怕什么?我就是要让她听见!渡劫就渡劫,干嘛要拉咱们神君下水?还有,渡个情劫把星神给渡出天界了,自己竟和个没事儿人似的,到底是她渡劫还是星神渡劫啊?!” 他这样一说杯铭立马不干了,反驳道:“我从小和阿土一起长大,她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不许你这样说她!” “我说的是事实!人界就是因为她惨遭横祸生灵涂炭的!星神也是因为她被削了神籍赶下天界的!” “你闭嘴!” “要是有误会那就解释啊,她不解释就是默认!” “我不许你再说了!” 杯铭快急死了,别看炬微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吵起架来头头是道,杯铭根本就说不过他。气得一跺脚,扭身追宴屿他们去了。 进了拂熠殿宴屿屏退了众人,亲自将门窗关好后走到琅尘身边,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炬微的性子你也知道,认死理、一根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琅尘面色平静,“没关系,我不在乎。” 她的态度和缓,宴屿也就不再继续,问明来意:“你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 “别急,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琅尘展掌,一根若有若无的金色光柱悬于上方,宴屿瞬间变了脸色。 琅尘忽视他压至最低的眉峰,明知故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宴屿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字给挤出来的,“诡谲骨。” “没错,就是诡谲骨。”琅尘面向他,清然一笑,“转过身去。” 宴屿倏地弹起来往后退,满面惊惧,“不,不行……” 琅尘跟着站起来,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她依然笑着,可这笑却让宴屿无比绝望。他被逼至墙角,背后是冷硬的墙壁,眼前是冷若如霜的琅尘。他慢慢瘫坐在地,目光躲闪,苦苦哀求:“不,洪荒,求你,不要这样……” 琅尘慢慢蹲下来,诡谲骨就抵在他的胸口,宴屿看着她顷刻之间沉下的面色,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琅尘盯住他金色的瞳仁,另一只手则抚上他银白的发,轻言道:“涯涘,你要记住,你不是什么白首金瞳的重明,你是窃脂,赤身赤瞳,那才是你原本的样子,那才是我四万年前救下的涯涘。我不喜欢他现在的模样,我要他变回去,我要以前的涯涘回来。” 第141页 宴屿无助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 “涯涘,我知道你修脱骨术是为了我,但我并不想要你如此,我也不想让你每月每月承受那反噬之痛。所以我求来了诡谲骨,我要你变回去,你是妖,是我魔界的魔君涯涘,不是耀神宴屿!”琅尘眼里淬着寒芒,气场逼人,话锋尖利,“我祭出真身求得的诡谲骨,你当真不要吗?” 祭出真身……?! 宴屿霍然仰面,琅尘气势依旧,俯视着他,“我知道你的想法,等我死后你就以死谢罪。可是我不答应,这惩罚太轻了,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把魔界给我守好,我要你好好活着赎清你的罪孽。没错,我是在逼你,但你不要忘了三万年前你答应过我的,如今这根诡谲骨就是你失信的代价,我说过要收拾你的,涯涘,这是惩罚。” 涯涘,对不起,不要怪我绝情,只是这一切的一切皆因我而起,与你与任何人都无关,我只是想让你回到以前的样子,赤发赤瞳,一生无忧。 琅尘的态度决然不可抗,宴屿无望地垂下脑袋,任由她将诡谲骨融入自己体内。 诡谲骨入体,将脱骨术抵消,骨骼血肉重新恢復成了原本的形态。 金光消弭,几根红色的羽毛落地,一只通身赤红的窃脂鸟映入眼帘,琅尘伸出手屈指摸了摸它拳头大小的脑袋,它耷拉下来的眼皮半挡住了那赤红色的瞳仁。 琅尘收起凌厉,挽上一如既往的微笑,柔声对它说:“涯涘,欢迎回来。” ☆、第十七章 涯涘扑棱了几下翅膀表示认命,两爪向前抓了几步,一头栽进琅尘的怀里,“咕咕”叫了几声,似是不满似是眷恋。 琅尘抚摸着它柔顺的红羽,感慨万千,“从你化了人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的真身,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我肯定是抱不动你了。” “咕咕咕”——如果是重明你就能抱动了。 “可我还是喜欢窃脂啊,像块红宝石一样,又红又亮。” “咕咕”——重明又有红宝石又有羊脂玉。 “羊脂玉又怎样,都没有我的窃脂好看。我的窃脂是三界当中最好看的鸟,谁都比不过。” “咕咕”——但窃脂只能在魔界,重明不管在天界还是魔界都能保护你。 “以后你只要帮我保护好魔界就可以了,不准再给我找麻烦了。”琅尘佯装威胁,又碰了碰他的脑袋,站起来,“好了,化人形吧,还有要紧事没说呢。” 一阵黑气过,熟悉的人随之立于眼前。 金纹玄袍——魔君一贯的装扮,赤发赤瞳,刚毅沉着。 琅尘微眯着双眼,看着那模煳的轮廓,恍然如昨。 琅尘嘆了一口气,似是浑身轻松畅快,她捡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伫立不动的涯涘,笑道:“你还是快用个法术变成宴屿的样子吧,万一露馅了就不好了。” 涯涘面色清浅,不知喜怒,袖口一挥,霎那间变回了温润随和的宴屿,可内心却再也温不起来了。 琅尘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等他坐下,琅尘言简意赅,“我们把婚礼办了吧。” 一口气堵在胸口,宴屿瞬间呆若木鸡,嘴长了老半天才勉强摔出两个字,“什么……” “我们把婚礼办了。”琅尘重复道,“我看了,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就那天吧。” 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把宴屿噼醒,他惊唿出声,“三月初六?!” “对,你们原本不也打算那天出兵的吗?今天是初一,还有五天,足够准备了。” 宴屿俨然无法思考,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震惊和不解徐徐扩散,“你怎么知道……” 琅尘忽地笑了,眉眼弯弯如月,“三月初六是什么日子,你、我还有他都很清楚。” 三月初六…… 当然,我当然清楚,刻骨难忘。 三万三千二百一十九年前的三月初六,洪荒灰飞烟灭…… 三月初六,她的忌日。 “两次都死在同一天,也挺圆满的。”琅尘释然一笑,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一会儿去魔界一趟,告诉他说我旷夜的事被天君发现了,留我在洗宸殿训话,让他别着急,三天后我一定回去。” 宴屿快速地眨了眨眼,问:“你要去哪里?” “哪儿都不去,就在天界待着,初四凌晨我就能拿到司药炼好的芊影了。” “芊影?!”刚压下的震惊再次蓬勃,宴屿真的不知琅尘到底瞒了他多少事,下意识提高了调门,“你要芊影做什么?!” 与他的激动相反,琅尘仍是平静如水、自然如风,“在恢復记忆以前我一直被你欺骗和利用,只有一件事你对我说了实话,那就是灭恶魄的方法,想必你也进过藏经阁禁区吧,你对我说的话和《万魔志》上的记载如出一辙。只不过宴屿,你还是太粗心了,你怎么就没有翻过一页再看看,灭恶魄不仅仅要‘亲戮其爱’,还要以芊影作为辅助。” 的确,当年宴屿也曾潜入过禁区看到了《万魔志》上的记载,所以等了那么多年才终于寻到机会,把琅尘带回宫。但很遗憾,事态紧急,他只看到了前面的一页,他以为那便是全部,不曾想下一页还有一段文字。 第142页 “‘然恶魄为煞之真身,二者以元神有无为别,神者,元神灭则神形俱灭;魔者无元神,真身乃其命门也。而煞族以恶魄为真身,恶魄灭则煞灭,若图其生,非芊影幻化元神附于其身不可得也,既得元神,则弃魔身,而升天界。神可堕魔,魔亦可成神也,此法是也。’这一段,你从来都不知道吧。”琅尘将第二页的内容尽数背了出来,“所以只让夜寰杀了我根本无法让他成为真正的神,必须要用芊影作为元神渡入他的体内,否则一切皆是徒劳。” 宴屿喉间动了几动才勉强开口,“芊影……那三味药你都寻得了?” “是。” 仿若不敢相信,又问了一次,“幻泪藤……也得到了?” 琅尘深吸一口气,“是。” “你的元神……”冷汗顺着额角淌进了脖颈,他说不下去了,一下子跌在椅子里,再无力气支撑自己,哑声而语,“洪荒,你还瞒了我什么事一起说了吧,一会儿一个,我受不了……” “没有了。”琅尘回道,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随后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她端起来闻了闻,随之笑道:“月光白?真怀念啊,这是我转世后第一次喝这茶。”轻啜一口,赞赏地点点头,“还是那个味道,不过从今以后不会再有苦涩了,只余回甘。” 宴屿绝望到双目失焦,愣愣地看着前方,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其实琅尘根本不敢看他,他利用了她,她又何尝没有伤害过他呢?依仗着他对自己无条件的爱恋,一次次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他的心也很疼吧,可是他从来都不说…… “涯涘,我知道这很难,你不想再看我死一遍,但是没有办法,我必须去做,为了他,为了三界,我只能如此。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是三万年前还是三万年后,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我是自愿的。”琅尘慢慢地说,希望宴屿能够听得透彻,“夜寰会回到天界,你也会回到魔界,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别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宴屿僵硬地转过头,麻木的眼神在看到琅尘眼里慢慢渗出的水汽后变得豁然,他撑起身到琅尘身前蹲下,像三万多年前他刚化成人形时那般将下巴磕到她的膝上,痴痴仰视,“洪荒,你还会回来的对吗?就像三千年前一样……你会回来的,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回来,只要你还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琅尘看着这个被仇恨和痴念磋磨了四万年的男子,现在的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只求一个飘渺无形的承诺。 她弯下腰,捧起他的脸,水汽凝结而落,眼前清明开来,面前的人顶着宴屿的脸,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却与从前无二无别。 她应道:“好。” 琅尘迟迟未归,夜寰愈发焦躁不安,宴屿进门之时便看到他正忧心忡忡地站在窗边远眺,一双剑眉拧成了结。 夜寰显然没有察觉来人,宴屿撇开头不知在想什么,少顷,他低咳一声,夜寰这才发现殿内突然多了一个人。 夜寰沖宴屿点点头,随后请人入座。 宴屿熟稔地倒了杯茶品着,见夜寰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瞟向门口,暗笑一声,对他说道:“尘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夜寰凌厉地盯向他,宴屿笑出了声,“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次是她自己偷懒旷夜被天君逮了个正着,现在正在洗宸殿听训呢,估计三天后才能回来。”宴屿耸耸肩,似是要解释什么一样,又加了一句,“真不关我的事,从你离宫之日起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原来是这样。 夜寰悄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算了,既然她说会回来那他就相信她,三天而已,他等便是。 “哦对了,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初六的事。”宴屿神情一转,严肃凝沉。 夜寰顿身,遂对上宴屿的双眸。 宴屿说:“初六那日我会在北天门接应,你抽出三个分队趁午时换防之际攻打其余三门,待兵力引开后大部队从北天门进攻,杀他个措手不及。” 夜寰斟酌半晌,道:“好。” “煞魔迟迟无法再世,虽无法一举拿下天界,但此次突袭定会大伤他们的元气,天魔大战启幕,打上个三年五载,以天魔两界如今的实力来看,天界迟早会被我们给耗死。”宴屿金瞳餵狠光,不知是真是假。 夜寰则作他想,虽然需要耗费几年的时间,但他会拼尽全力尽快拿下天界为泠儿报仇雪恨,之后找到灭恶魄的方法,即使无法根除但也总要将其遏制不让它再发作。琅尘胆子小,他不想再吓着她了。 天界这边,琅尘回了垂星宫,夜枫长出了嫩叶,青青绿绿的,阳光一照像绿萤石一般通透闪亮,她又取了天河水给晶晶草浇灌,晶晶草上已经垂满了细小的花苞,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大概就能开花了,到时候再编个花环,不,编两个,这次说什么也要给夜寰戴上,他要是不允她就哭,总之他拿她的眼泪没辙,两个人在后院…… 不会了,那一天,再不会到了。 琅尘垂下手,琉璃瓢跌在地上碎成了钻光,乍一看倒真像是晶晶草开花时的景象。琅尘盯了好久,零星的光映到她的眼里,却再也无法点亮这双曾经有多明亮如今就有多黯淡的眼眸,她没了真身,所有的光于她而言都没了意义。 第143页 琅尘无声苦笑,落寞转身。 ☆、第十八章 天河溶溶荡荡,琅尘漫无目的地在天河里踱着,及地的墨发粘了星光,夜风习习稍微带些凉意吹起她的髮丝,像一幅水墨融于秋水,两滴若星辰璀璨的泪光隐于墨色深处,荼白相绕,裊裊娜娜,戚戚哀哀。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北斗处,琅尘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成功赋星时赋的就是北斗,当时她高兴得又蹦又跳,夜寰淡笑着夸赞她,之后略隐笑意叮嘱她还要好好练习。 再后来他走了,她没日没夜地练,终于成功掌握布星术,她布满了整个夜空的璀璨,她望着满目的闪烁使劲地笑,笑着笑着掉了泪,一串串流光滑出眼眶,落入天河,溅起细小的晶莹,转瞬即逝。 琅尘停驻,夜空已经十余日不见星光了,今天她要将夜空点缀成最完满的一幅图景,最后一次布星,她要为自己和夜寰任性一回。 五指呈扇状,一合,危宿落;一开,室宿升;一收,荧惑至;一推,长庚离;一转,三垣聚;一顿,四象分。 琅尘回忆着她第一次见夜寰布星时他布的星象,一步一步,分毫不差地还原。最后掌心沖向北斗,慢慢推旋,北斗斗柄渐指东方,之后双手拇指相抵,其余八根手指相交成星芒状,催动法术,掌心萤光一片,双手分开向前,将北斗徐徐送入夜空。 琅尘在天河里坐了下来,抱膝仰望,唇瓣微翘,眸光潋滟。 夜寰,今天的星空真美啊,你看到了吗?…… 鬼王宫偏殿,夜寰负手立于窗下,今晚天气很好,无风无云,虽有黑气结界,但并不妨碍赏星,满天星斗灿焕,像极了她流光溢彩的双眸。 琅尘,今天的星空很美,我看到了。 初三这日天将入夜琅尘就到了岐黄宫,司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愣了一下,瞬息之间回神,将人请了进来。 “离着芊影出炉还要两个时辰,御神稍安勿躁,且坐下等等。” 司药虽然性格刻板,但却异常谦恭有礼,尤其是琅尘聚齐三味药材,他终于看明白琅尘的神品之后更是对她毕恭毕敬,明明是同级偏偏要尊称一声“御神”。 琅尘自知拗不过他,便也跟着改了称唿,“御神不必在意我,我就是紧张而已,在垂星宫坐立难安,索性早早来这等着。” “理解,理解。”司药边应着边喊人来给琅尘奉茶。 还是那日刁难琅尘的荜拨,司药一见是他提了心,“怎么是你?蝉衣呢?” “药使姐姐在筛药分不开身,所以就让我来了。”说着就把托盘往桌上一放,茶壶受到冲击,茶水从壶嘴里晃了出来。 司药原本就担心他不给琅尘好脸色,他又这番表现让司药瞬间恼火,始要发作,琅尘及时拦住了,“御神息怒。” 可接连两次都让琅尘受委屈,司药怎么也挂不住脸,坚持要罚,琅尘见状半开玩笑半劝道:“他还是个孩子,兴许过两年就好了。况且今日琅尘实在无心这些,还是那丹炉里的东西更让我上火。” 这明显是在给他搭台阶,司药象徵性地训斥了荜拨几句,把人赶走了才又向琅尘道歉:“让御神见笑了,日后在下一定好好教他。” 琅尘点点头,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到丹炉上。司药知她紧张,宽慰道:“御神不必担心,三味药只要烈火炼足整三日定会成功。” 琅尘笑了笑,心里还是焦虑难耐,满腔忧虑无从释放,只能说给司药听,“御神说的我都懂,但还是,还是静不下心来……毕竟,是救人用的。” “我明白我明白,”司药及时附和,“这种无比期待却又害怕失败的感觉我都明白,我也没办法替御神分忧,只能向您保证绝对会将芊影炼成,御神请再耐心等等,一会儿就能启炉了。” 琅尘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等待的时间非常难熬,琅尘为了缓解自己的压力只能不停地喝水,站起来踱几步之后再坐下,再站起来再坐下。不管时间有多漫长,总有到点的时候。此时已过了子时,再有一盏茶的时间芊影就要出炉了,司药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绝对不会出问题,但琅尘的心始终在胸膛里怦怦乱跳,怎么也按捺不住。 越是接近启炉琅尘越是紧张,殿内炉火旺盛,烧得一颗焦躁的心更是快要跳出来了,憋得如扼喉一般喘不上气,干脆跑到了殿外,夜风清凉,稍稍吹熄了体内的燥火,她深深地唿吸,手不停地捋顺着胸口。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殿内一声惊唿。 “成了!” 唿吸戛然而止,琅尘僵硬在钉原地不敢回身,司药兴沖沖地捧着个什么东西跑来琅尘身边,伸到她面前,欣喜道:“御神快看,芊影,成功了。” 眼泪“唰”地涌了出来,泪眼婆娑间琅尘看到了静躺于司药掌心的那粒红豆大小的透明珠子。 芊影,真的是芊影。 琅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着又缩了回来,想拿又不敢拿,踯躅间司药空出一只手引着她进了殿,也不急于把芊影交给她,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之前让御神准备的东西御神可拿来了?” 琅尘微怔,连忙将东西从袖口里取了出来,举给司药,期期艾艾问道:“这个,这个可,可以吗?” 第144页 “可以,可以。”司药柔缓着语气,耐心地帮她平復心情,“竟是片枫叶,倒也别致。不过御神是怎么想到用枫叶的?” 琅尘的唿吸平稳了许多,回答道:“这是刚去垂星宫那年在后院捡的,是夜枫的叶子,颜色很正、很漂亮,我很喜欢,所以就拿来了。” 枫叶很美,不管是凉枫院里的百年枫树,还是垂星宫的夜枫,皆是如火的明艷。 夜寰,以后这便是你的真身了,我希望你可如这枫叶一般,热烈恣意、不畏寒风。 “好,那我就把它加进去了?” 琅尘连迭点头,伸过手去,“劳烦了。” 司药接过枫叶,缓缓将其注入于芊影之中,透明中多了一缕绛红,之后越聚越多,直至将整个珠子染成同一种颜色。 司药收回手,眼中噙笑,“这样一来,芊影成元神,枫叶为真身,两样都齐了,御神可以安心了。” 琅尘视若珍宝地将芊影接过来,细细看了几眼,然后小心地收到体内,司药思量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猜想道了出来,“御神要救的人,是先星神吧?” “不,”琅尘轻轻摇头,“是星神。” 司药一愣,随即恍然,看来星神,要回来了。 可他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御神,当初星神贬离天界,真相当真如外界所言那般吗?” “不重要了,”琅尘捂上胸口,抬起头看着他,笑着,也哭着,“全都不重要了……” 司药不知怎么突然惆怅不已,他望着远处,琅尘那踉跄远去的背影,便如一粒微弱到几近于无的萤光,飞身扑入那如墨的黑暗之中,瞬间吞噬无影。 点卯过后众仙神三三两两走出了洗宸殿,唯一抹荼白逆之而行,周遭异样的眼光恨不得要在她身上盯穿几个窟窿,琅尘毫不在意,在大殿中央站定,腰背挺得笔直。 天君身边的仙侍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几下,随后绕到了后殿。 没一会儿天君去而復返,坐上鎏金元座,淡淡开口,让人听不出喜怒。 “何事?” 琅尘并不答话,扫了立在一旁的仙侍一眼,旋即道:“我想与父君单独谈话。” 仙侍立即抬眸,天君也靠上了座背,十指相搭,目色沉沉,琅尘神情从容坦荡,直迎二者探究的目光。 少顷,天君摆摆手,仙侍弯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说吧。” 语调平平,但琅尘依旧捕捉到了里面的不耐,她轻笑一声,“父君可是厌烦我了?” 天君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没有。” “不可能吧,星神那件事后,父君再也没有见过我,这不是明摆着厌烦我了吗?” 琅尘笑吟吟地看着天君,纯真无邪,天君却再难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语气终于冷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父君,当年百花节我所犯之错您为何不追究?后来又为何听从母后的建议认我为义女呢?” 天君的思绪被她拉回到五百多年前,脑海中慢慢浮现出那个因一个蝶恋花就醉得不成样子的小丫头,跌跌撞撞、懵懂无知,渐渐与十二万年前那人的模样重叠起来。 天君復将目光移回阶下之人的身上,他总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竟让他生出了莫名的熟悉之感。他眉间微皱,慢慢倾身向前,眼神擒住她,脑中混淆一片,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 琅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似是不经意间微甩一下脑袋,三千墨丝随之轻扬。天君眸中蓦地一亮,表情凝滞,瞿然僵在原地。 头髮!三界之中,只有那人是一头及地的头髮! ☆、第十九章 唿吸愈加急促,天君向前探着身,整个人几乎快要伏到桌案上了,他瞪着双眼,嘴唇一个劲儿地抖,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琅尘耐心地等着他,嘴角噙着盈盈笑意,让天君愈发恍惚,唇型下意识一变,“洪荒……” “荒”字还未完全吐清楚,便被琅尘轻声打断,“父君是在叫我吗?我是琅尘。” 俨然承认了。 天君蓦地跌坐回座上,身上半分力气也无,两行清泪顺着面庞坠落下来,心里压了三万年的巨石转瞬无影,但无半分轻松之感。 他撇过脸去不敢迎接琅尘的目光,喉间动了几下,艰难开口,“你,你很像一个人。” 琅尘心平气和,“谁?” 天君抬首望向窗外,眼神模煳。良久,声音颤抖,“本君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 “父君……” “不要叫我‘父君’!”天君勐地大喊,一只手死死扣着扶手,另一只手捏住两个额角,指肚泛白,样子极为难耐,“我没有资格……” 琅尘忽视他的失态,淡淡道:“我既换你声‘父君’,便是在心里认定了的,没有‘资格与否’一说。” “可是我心里不安啊,我不安啊……”天君摇头苦笑,“我答应过她要护那人和魔界无虞的,可我终是没护住……为了三界我不得不食言,我没有资格,更没有脸面担这一声‘父君’……” 第145页 琅尘不言不语,端详着上首之人愧疚又自责的表情,最后轻笑一声,“我的人,当由我来护。父君要护的,是三界安宁,可你为什么要把三界往火坑里推呢?” 天君勐地抬头,声抖如震,“你都,知道了……?” “是。”琅尘承认道,“起初我也纳闷,你可是天君,对天界之事了如指掌,怎会看不出夜寰的真身?又怎会被涯涘的脱骨术给矇混?我也曾怀疑过你的动机,直到后来你将计就计削了夜寰的神籍把他贬离天界,那时我才明白,你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放虎归山,自甘入虎口。” 天君一言不发,神情怆然。 “你甘愿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有没有想过三界?你有没有想过三万年前我一心求死为的是什么?你就仅为了心里那点可怜的愧疚和不安置三界于不顾?你的威严呢,你的担当呢,你作为天君唯我独尊的霸气呢!”琅尘盯住天君一字一句道,“正溱,你太让我失望了。” 心思被拆穿,刀刀见血,天君垂下头去,眼眶微红。 琅尘嘆了一口气,恢復冷静,“你不能死,你要好好守着这三界,你要为你十二万年前的一念之差赎罪,我不会让你就这么容易解脱的。” 天君张了张口,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罢了,我没有时间再跟你说这些恩恩怨怨了。正溱,你听好了,我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你必须照做无误。”琅尘顿了顿,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周身的气场压抑且不容抗拒,“后日午时涯涘会在北天门接应,另有三队魔卒则会趁换防之际攻打其余三门以掩盖大部队的动向。你让天兵天将抵抗上一刻钟后便撤回洗宸殿,在洗宸殿四周安排埋伏,虽然是做戏,也要做得真一些,之后你什么都不要管,我会将一切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天君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琅尘回视他,吐出两个字,“照旧。” 照旧……死……吗? 参透她话里的意思后,天君的心不受控制地被抓起,浑身冰凉麻木仿若永不得好,他也只能挨着,无能为力,“三万年前我答应让你牺牲自己就已是追悔莫及,现在又是这样,我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再一次用这种方法惩罚我,让我无时无刻不能忘记十二万年前我所犯下的罪孽,我知错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你能不能不要死,我不想让你死……” 说到最后这三界至尊业已泣不成声,竟像个孩子一样趴到桌案上无助地哭泣。琅尘看着他,突然觉得她曾恨到骨子里的人不知何时散尽了一身的凌厉,换上被万千郁结愁绪蹉跎了三万年的衰颓,再不復当初的摧枯拉朽、独断专行。 琅尘心生不忍,又恍若释怀,她眨了眨眼,垂下眼眸,“正溱你要知道,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听罢天君身子勐然一僵,又听她说道,“我都已经放下了,你又为何还不肯放过自己?你可知你沉浸悔恨之时也会有人为你默默哭泣?正溱,不要遗憾过去,你当回头看看眼前人。还有,”琅尘抿了抿唇,“三万年前,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天君颤颤巍巍地抬起身,腰背佝偻,似是一根鸿毛便可将其压断,一张脸上老泪纵横,再无任何王者风范可言。 “我还是那句话,我放下一切仇恨,但请天君护我魔界和我所爱之人安康无虞。”一个决然转身,站得挺拔,“拜託了。” 迈步离去,只留下一个转过殿门的隐约侧影。 天君瘫靠到座背上,无声苦笑。 琅尘马不停蹄地赶回魔界,她已经三天没有见到夜寰了,不知道涯涘有没有跟他说明情况,更不知道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夜寰!”琅尘火急火燎地冲进偏殿,一个没注意绊上了门槛,“啊——!” 夜寰闻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瞬移过去牢牢接住了她。 “没事吧?”夜寰四下检查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这才暗松了一口气,眉间皱起,责备道,“不看路的?” 琅尘怔怔地看着他,眼中起雾,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夜寰的心顷刻之间就软了下来,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强硬,缓了神色刚要去安慰,就试到一双干瘦的手臂缠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琅尘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囔囔的,“夜寰,我好想你。” 夜寰嘆息一声,勾起唇角,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回抱住她,哑声道:“我也想你。” 哄了一会儿,夜寰抱着她坐回椅子将她置于膝盖上,琅尘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不留一丝缝隙,黏人得紧。夜寰乐在其中,边顺着她的头髮边拿起碟中的东西举到她面前,琅尘顿时被吸引过去,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糖葫芦!”说着伸手就去抓,夜寰立马挪开,对上琅尘不满的眼神,冷沉下脸,明知故问,“这几天去哪了?” “你不是……”琅尘差点说漏嘴,他肯定不能跟她说涯涘已经告诉过他了,她也不能让他发现她跟涯涘的事,急忙改口,“我旷夜的事被天君知道了,罚我在洗宸殿跪了三天……夜寰,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天君派了人看着我我根本逃不掉。” 第146页 琅尘头头是道地扯着谎,殊不知心里小鹿乱撞,生怕他看出什么破绽,不过还好,夜寰并没追究,而且还把糖葫芦重新递到她手里,柔声问道:“他还有没有为难你?” 琅尘胡乱摇摇头,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夜寰空出的手移到她的膝盖上慢慢揉着,琅尘起初还很奇怪,好好的揉膝盖干嘛?旋即反应过来刚才她好像跟他说过“跪了三天”来着……心里盈满甜意,当中却杂了几丝苦涩。 琅尘低下头,默默地往嘴里塞着糖葫芦,夜寰则是默默地给她揉着膝盖,一时间四周静谧安和,只听得见琅尘“咯吱咯吱”咬糖壳的声音。 这次这支糖葫芦中最大的一颗在最下面,琅尘想要赶紧消灭掉其他的把最后一颗给夜寰吃,嘴里被塞得满满的,山楂球没嚼几下就被她囫囵吞到肚里,终于只剩最后一颗了,琅尘笑吟吟地举起来扭头道:“夜寰这个给……” 声音戛然而止,笑意僵在嘴角,琅尘惊惧地看着夜寰,哆哆嗦嗦道:“夜寰……你怎么了……” 只见夜寰周身旋起了黑气,眉心正中隐隐约约刻上了那条黑线,他紧紧地闭着眼睛,额角上流下了几滴冷汗,样子及其隐忍痛苦。 恶魄又开始发作了,但这次并不严重,夜寰尚能保存一丝意识,琅尘急忙扔了糖葫芦一把抱住他。 “夜寰,忍一忍,一会就好了,你能打败它的,你一定可以的!坚持住,夜寰,我在呢,我一直陪着你,你忍一忍,你想想我,你想想跟我说过的话,你说你每天都会带我去买糖葫芦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你不要变,我不许你变,你要是变了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你要是变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见你!……夜寰,你可以的,它奈何不了你,你能回来的,夜寰,我等你,你醒一醒……” 作者有话要说:  糖葫芦永远都没有吃完的时候qaq ☆、第二十章 琅尘将自己同他紧紧箍在一起,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唤醒他。 侧脸相贴,呢喃耳语:“夜寰,没事了……” 没事了,明天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此苦痛了。 一滴泪顺延而下,沿着二人贴紧的线条渗入了夜寰的肌肤。 心突然动了一下,唿吸逐渐平稳,黑气消散,夜寰缓缓睁开眼睛,无光却清明。 挂在身上的小刺猬微微颤抖,显然是害怕极了,夜寰目现痛色,反手将她按在怀里。琅尘勐一顿,随后又把他搂紧了些。 “夜寰,你不要变好不好……”琅尘忍着哭腔,苦苦哀求,“不要变成魔,我不要你变,好不好……” 夜寰无语凝噎,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我不会变,琅尘,我会一直做你的夜寰,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不会变成煞魔,我不会忘记你,我不能忘记你…… 最后一颗糖葫芦摔落在地,竹籤穿心而过,糖壳碎成无数星芒,亦如此刻琅尘坠落的泪滴。 夜寰给她买的第二支糖葫芦,终究也是没能吃完。 抽噎声渐止,琅尘松开夜寰,眼前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模煳的知道他在笑,浅浅的,柔柔的。恍惚间竟同景初重叠,但琅尘知道,他是景初,却又不是,就像她是泠儿,又不是泠儿一般,他们只是有着上一世景初和泠儿或喜或悲的记忆,在这一世书写着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故事。 琅尘眼眶微红,笑容粲然,她仰头,轻闭双眼吻上了他的薄唇。夜寰身体一僵,遂弯下腰将她箍在臂弯里,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情至深处,琅尘颤抖着双手去解夜寰的衣衫,夜寰一怔,遂按住她的手,松开唇,压着粗重的喘息,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琅尘?” “夜寰,你不想要我吗?……” 软糯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忧伤飘散在夜寰脑中,她双眼水汽瀰漫,樱瓣上沾了一滴露珠,面色粉润,如春水潺潺,如春风羁绊,如春景盎然,如春色撩人。 夜寰目色沉得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喉结动了几动,终是按捺不住体内翻涌奔腾的情潮,復又低下头噙住了那两瓣樱粉色的柔软。 一生情动,万世纠缠。 夜寰火热地压住身下瘦小的身体,动作却是极致的温柔,琅尘环抱住他热烈回应,夜寰讶然于她的主动,一腔□□烧得更浓,势要将她焚烧殆尽。琅尘随他逐级飞升,踏上了最高处的那一朵云。 情化泪,泪如雨,潸然而下。 夜寰翻身侧卧,视若珍宝地把他的小刺猬揽入怀,最后温柔地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含着浅笑沉沉睡去。 怀里的人却是幽幽睁开了眼。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棂,暖融明媚,而此时殿内夜寰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 他醒来后便发现怀里空空如也,以为琅尘去备早餐了没大在意,可当瞥到桌上一个大红信笺的时候他才陡然意识到不对劲,心登时揪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信笺抓了起来。 他打开信笺,从中掉出了另一张纸,飘然落地,满目猩红,金文刺眼—— “耀神司星,三生石定。春雨携芳,凤鸾萦竹。枝生连理,莲开并蒂。阳春三月初六日,共贊神姻良缘牵。” 第147页 是喜柬,琅尘和宴屿的喜柬…… 夜寰眸中似是要洇出墨来,他强抑心头的翻滚,压着性子又去看信笺。 “三月初六,静候星神大驾。——宴屿” 寥寥十二字,让夜寰瞬间失去了理智。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信笺皱作一团,指甲透过信纸嵌入掌心,殷殷鲜血渗出,竟比信笺还要浓烈。掌中霍然烧起一把火,信笺瞬息成灰。 夜寰愤然踏出偏殿。 东海岸,淳霂放目远眺,她虽离开了魔界,但每日都会上岸远远地望一眼,今日发现魔界上空黑气凝集,似是有毁天灭地之兆,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向魔界飞去。 到了魔界,她惊讶地发现她竟闯不破这结界了,之前虽然也不知破解的诀术,但靠着蛮力怎么也能砸个缝出来,今天不管她用何种办法都进不去。而让她更为震惊的是,夜寰就在她的正下方,王宫前的广场上全是黑压压的一片整装待发的魔卒,夜寰似是发了号令,可魔卒皆停驻原地不为所动,而鬼君则站在一旁弯着腰在跟他说着什么,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夜寰面色沉重,一言不发,握着星云扇的手竟微微发抖,指节泛白。 最后鬼君不知又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夜寰狠狠地一甩衣袍,凌厉转身回了鬼王宫。鬼君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颓然地冲下面的魔卒军队挥了挥手,他们这才撤退。 淳霂惊了一身冷汗,夜寰的这番举动俨然是在为什么大战做准备,而且他又如此的焦躁冲动,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冷静淡漠的神君。淳霂捏着下巴思忖一番,精光乍现,她慌慌张张跑去了天界。 她在魔界没有看见琅尘,夜寰只有在跟琅尘有关的事情上才会显露情绪,眼下他这么激动,八九不离十是因为琅尘的关系。难道琅尘又背叛他了?不可能啊,琅尘都让她探了眉心以示真心,夜寰也告诉她琅尘是被利用了。但不管怎么说,先去天界看看,万一琅尘就在天界找到人一问便知。 这样想着淳霂向垂星宫飞去。 此时垂星宫里昏暗无比,殿顶那颗巨大的东珠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琅尘早就用法术敛去了它的光芒,夜寰不在,她的心早就跌入了黑暗,再亮的光也是徒然。 琅尘单手支颐坐在首座上,宴屿站在参商殿中央仰首看着她,就像三万年前在邃殿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洪荒那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琅尘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扶手,语调平平,“你说,这会儿他应该看到了吧。” “嗯。”宴屿应了一声。 “那他会怎么想,认为我再次背叛,还是你苦心经营?”说完琅尘轻然而笑,呢喃自语,“不管怎样,明天他都会来。” 宴屿有些担心,“你不怕他现在就出兵?” “不会。”琅尘掷地有声,“我借了你的名义下了令,初六就是初六,魔卒一向死守军命,况且髃歧拼了命也会拦住他,明日午时,按计划行动,这一次绝不会再出意外了。” 宴屿沉默,双唇紧抿。 琅尘从怀中掏出那只海螺,摩挲端详了许久,眼中面上尽是不舍和遗憾,嘆息道:“终究还是送不出去啊……” 罢了,他收不到也好,免得徒增烦恼。 琅尘笑笑,向宴屿随手一扔,道:“砸了吧,总之是没有用了。” 宴屿慌乱间接住,越发觉得这只海螺异常熟悉,定睛一看,才勐然想起好像在他把琅尘强行带回子烁宫的时候见她拿出来过。当时他还拿这只海螺威胁过她,扬言她若是再不吃饭他就把这海螺毁了,那时的琅尘可是破釜沉舟以命相抵要他交还,定当是极其珍视的东西,可眼下怎么会是这种态度? 宴屿思量一番,悄悄收起来了。 “回去吧,我累了。” 琅尘下了逐客令,闭上双眼靠到座背上。 宴屿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趁着这难得的时机痴痴地看着她,从上到下细细描摹,看在眼中,留在脑海,刻在心里。 及地墨发将她整个包裹,零星朝阳挤进窗棂,浅浅铺在她的脸上,身后是沉沉黑暗,二者在她的身上分出了一条明显的界限,朝阳努力地照耀,黑暗不得不被迫后撤。 暗夜终有时,微光遍天际。 最后,只听得一声浅浅的低嘆扩散迴响于空旷的大殿,红衣白髮的身影早已离去。 待宴屿走远后,从墙角熘出一个人影,旋身就进了参商殿。 琅尘只觉一阵掌风唿啸而来,未及睁眼胸口便中了致命一击。一口鲜血“哗”就喷了出来,未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掌,而这一次,手掌却是穿体而过。 淳霂怔忡地看着琅尘几乎透明的左肩和自己贯穿而过的手,瞪着双眼惊骇不已。琅尘艰难地撑住桌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抖如糠筛的手,从袖口里抓出药盒,抠了好久才终于打开,慌忙倒了一颗塞进嘴里。 淳霂一把抢了过来,她震惊地看着药盒里仅剩的两颗泛着银蓝光芒的丹药,一时唿吸凝滞,连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声音都不知道,“碎魂?!你怎么会吃这个!” 但现在琅尘已然没有力气回答了,瘫靠在座上才勉勉强强支撑住上半身。 淳霂双目死死攫住她,吼:“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148页 碎魂,这可是天界禁丹!碎三魂以续岁,但终归还是要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最后一夜 ☆、第二十一章 淳霂把刚才偷听到他们谈话时的激愤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琅尘终于趁着喘息的间隙唿出两个字:“无妨……” “无妨?!你到底懂不懂死是什么意思啊!”淳霂急得直跺脚,“死了就是死了,你永远也回不来了!” “无妨……”琅尘还是这两个字,碎魂药效来得快,她已觉得身上渐渐暖起来了,调整了一下唿吸,断断续续道,“总归,是要死的,但不是,不是现在……淳霂,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我,不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会给你交代的,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琅尘,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淳霂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她看着琅尘透明的左肩渐渐恢復原貌,还有那吐得满嘴满身的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要赎罪。”这次琅尘说得无比清晰。 淳霂眉宇深锁,“当初星神那件事你不是无辜的吗?” 为什么要赎罪? 琅尘无力地摇摇头,“不是那一次,还要早,还要早……早到我差点就记不起来了……” 她的眼里噙满了泪,但却倔强地怎么也不肯掉下来,哀伤的神情让淳霂心里莫名地难过,不知作何回应。 琅尘冷静下来,理了理思绪,淳霂进门二话不说就给了她致命的一掌,心下明了,问道:“想必我和宴屿的对话都你听见了吧?” 淳霂点点头,又听琅尘说道:“这次在你心里,我便是真真正正的蛇蝎心肠了吧……”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淳霂看着她,却怎么也看不透,这才发觉对于这个亦敌亦友的人,她从来没有好好了解过,对她所有的态度都是自己的感情用事。 淳霂心生愧疚,但以她的心性绝不会轻易认错,吞吞吐吐道:“不,不是的,我,我没那样想。” 琅尘却是淡淡笑了,“淳霂,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你一点都没变,敢爱敢恨、骄傲潇洒,曾几何时我也率性纯真、不畏天地,但很可惜,后来,我变了…… 淳霂咬咬唇,想着刚才偷听到的对话,心一横问了出来,“他知道吗?” 琅尘身体僵了一下,“不知道,你千万,千万别告诉他……” 她的语气一瞬慌乱,淳霂愈发觉得困惑,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你都快死了也不告诉他吗?” 话音未落琅尘就战战兢兢地撑起身子,身形不稳一下子跌到了地上,重重的闷声让淳霂听着都觉得疼,连忙蹲下去扶她,可琅尘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直直抓住她伸过来的胳膊,仰首相望,面带哀求,“不要告诉他,淳霂我求求你,千万不能告诉他,我真的是为他好,你一定要相信我,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你就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他……” 就算淳霂有天大的怨恨,此时看着跪趴在地声泪俱下苦苦乞求的琅尘,心也该软了,更何况她也意识到琅尘并非她所想的那样不堪。 淳霂点头,无比严肃道:“好,我答应你,什么都不说。” 琅尘不敢尽信,毕竟关乎到夜寰的生死,她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淳霂主动握起她的手与之十指相扣,淡蓝色的仙君之光萦绕在二人手上,淳霂看着琅尘的眼睛,一字一句念起仙神之誓:“东海淳霂,扣指立誓:与君一言,天地为鑑,一朝违背,天诛地灭!” 淡蓝色的光遽然绷直,呈带状勒紧,遂融进二人指节之中。 淳霂小心地把琅尘搀起来,扶着她重新坐回去,笑道:“这回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琅尘回之一笑,点点头“信。” 淳霂幻出手帕来给琅尘擦拭着嘴角颈间残留的血迹,越擦心里越难过,“琅尘,你真的要死了吗?” 琅尘笑了笑,点点头,“是。” “还会回来吗?” 琅尘眼里黯了黯。 不会。 但看到淳霂垂着脑袋难过的样子,琅尘又把话咽了回去,保持着笑容,轻快道:“或许吧。” 淳霂不知怎么的突然红了眼眶,一把抱住她,明明哽咽难当,却故作坚强,“琅尘,你若是还能回来一定要去找我,我还要和你做朋友!” 琅尘从没想过临死之前能够同淳霂和好,欣慰又感动,费力地抬起手拍拍她的后背,“好,我们还做朋友。” 淳霂无声地哭了,为了不让琅尘笑话硬是咬着嘴唇给生生憋了回去,可一滴滚烫的泪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琅尘的肩背上,琅尘笑了笑,看破不说破。 片晌过后,淳霂从她身上直起腰,半是玩笑半是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好好监视神君的,虽说神君是你的,没人能抢了去,但若是有不怕死的敢勾引他,我上去就是一巴掌,绝不让她们靠近神君半步!” 第149页 听她轻松的语调琅尘就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笑着应了声“好”,之后看了她一会儿,目色一凝,不舍道:“淳霂,我若是还能回来,你一定要带我去看你找到的那个比夜寰好一万倍的人,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好吗?” 淳霂不假思索重重点头,“好,等你回来就去找我,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就生了一群的孔雀鱼了,我要你给它们当干娘!” 琅尘笑着望着她,“一言为定。” 淳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眶越来越红,最后逃一般地跑出垂星宫,抽了朵云一屁股坐上去嚎啕大哭。 三月初六,万里晴空。 午时天门换防,天兵列队井然有序,平常得不能再平常,而在下一瞬,一声急促的铮鸣撕破了这寂静的空气。 东、西、南三天门同时遭到了大团大团浓郁黑气的袭击,三门兵士举起长剑,沉着反击。正午的骄阳格外热辣,阳光倒映在枪戟之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反射到黑气中瞬间了无踪影。血腥气渐浓,鲜血混杂着缕缕黑气抛撒于空溅落于地,天兵逐渐处于劣势,魔卒趁机发动又一轮勐攻。三门守将遵循天君之命,一刻钟过后用千里传音向身后众天兵下达撤退指令,渐渐退守至洗宸殿外。 此时的北天门只余一小队兵力镇守,被夜寰率领的魔界数万兵力轻而易举地拿下,夜寰依旧荼白衣袍墨玉发冠,身后是黑云压城的魔界众卒。 宴屿从门柱旋身而出便看到了这样一番场景,万黑一白,出尘绝俗,骄阳为之冷却,天地为之混沌。宴屿无声一笑,这一剎那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琅尘为何拼了命也要让夜寰成为真正的神,眼前颀长绝俗的他便如天河满目的星斗,高高在上,只可敬仰。 出神间夜寰向前走了两步,一身冷肃,与天边熔光的骄阳格格不入,声音更如数九之冰霜,“掳走琅尘,你意欲何为?” 掳走? 果然,直至此刻他都是相信琅尘的,比预料之中的还要好,那这就好办了…… 宴屿浅浅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看向他,淡声道:“去洗宸殿吧,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那里。” 话音未落,便见得一抹红白交错,再无人影。 宴屿瞬移到了洗宸殿后殿,琅尘平静地站在那里,宴屿深吸一口气,敛上一个自然的表情走了过去。 琅尘知道是他,并未抬眼,丢了两个字出去,“到了?” “嗯,刚进北天门。”宴屿答道,低头看着她一身出尘的荼白,眸光黯淡下来,“上一次你可不是这身打扮。” 琅尘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但笑不语。 上一次她是魔尊的装扮,但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她不喜欢黑色,唯有那惊鸿一瞥的荼白才是她的挚爱,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也换上了这一身白衣,从此千色难入眼,万彩皆不见。 良久的沉默后,琅尘迈步向前殿走去,宴屿下意识就喊住她:“洪荒!” 手脚冰凉、全身发麻,他想再拖一会儿,即使只是短短的一个瞬息,他也奢望着能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他知道,她这一走,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琅尘驻步回眸,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光打在她的脸上,如梦如幻、似真似假,像水墨画中最淡的一笔,隐于宣纸上,踪迹难察。 她温然启唇,音似天边之轻雾,飘渺盘旋,悠远而来。 “涯涘,再见了……” 不要难过,我会活着,在你们心里…… 眼泪霍地涌出眼眶,宴屿面色悽怆,心痛如扼喉,他抓着胸口瘫跪下来,悲痛欲绝的哭声响彻空荡的大殿。 琅尘最后看了他一眼,收回满目水雾,转身,迈步。 “别走……洪荒,别走……” 宴屿泪眼朦胧,手伸向前无力地抓着她决然无畏的背影,入手却尽是虚无。 ☆、第二十二章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杂乱无序,尽显急迫。 步伐戛然而止,夜寰看着大殿中央那个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身影,墨髮丝毫不乱地披在身后,光从她的上方洒下来,像是清冷的冰霜,穿过衣发、透过皮肉、侵入骨髓。 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不知为何,夜寰心中慌乱徒增,丝毫没有预期中的喜悦。 他颤着声音小心唤了一声:“琅尘……?” 清丽的身影缓缓转过,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本应透亮的眼眸也杂絮丛生。她看了他几眼,遂嫣然一笑,仿若意料之中般,语气轻松,唿出三个字:“你来了。” 疑云顿聚,夜寰绷紧身体,眉间皱成川,未来得及开口就又听见她说:“婚礼酉时三刻才开始,你来早了。” 夜寰脑中突然迸出了一个念头,将他所有的思维占据,他抗拒着这个念头,眼睛不受控地不停眨动,连带着声音发颤。 “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啊,”琅尘淡笑,“我和耀神今日大婚,想必神君您也很高兴吧,提前三个时辰,还领了这么多人来庆贺,琅尘代耀神谢过神君了。” 她虽笑着,但面目尽是掩不住的讥诮。夜寰死死盯着她,慌乱的心越跳越快,他开始思考那些之前被他忽略的事情,琅尘的出现、宴屿的身份、天君的判处……零零散散的片段堆积起来,可脑中一片混沌毫无头绪,什么都理不清。额上开始冒出细汗,掌心也湿濡一片,最后唿吸一滞,他终于意识到,好像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 第150页 他像是一只待宰的猎物,头顶是巨网,身下是陷阱,周边是暗箭,他在所难逃。 可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 “为什么……”他呢喃,像是自语。 “为什么?呵。”琅尘嗤笑,悠悠踱向夜寰,“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啊。” “为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音调冷硬。 琅尘定住,算了算距离,半丈,嗯,差不多。 随后说道:“神君心里应该有答案了,何必还来问我?” “为什么!”咆哮声夹着戾气勐地沖向琅尘。 虽然刚才在后殿她吞下了最后的两颗碎魂,但奈何夜寰的暴怒太过勐烈,琅尘没站稳,身形晃动,忽感喉中一甜,她咬紧牙关生生咽下,面色如常神态依旧。 “恶魄一日不除,三界一日难安,所以天君和耀神联手做局请君入瓮,我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对你所谓的感情也只是计划所需算不得数。”琅尘不疾不徐道,眉眼弯弯,两靥生辉,“没错,那喜柬是假的,婚礼也是假的,为的就是诱你自投罗网。而且天君也已经允诺于我,你灰飞烟灭,我立升神君之位。” 夜寰的一颗心彻底凉了下来,眉间山川恢復成平原,他微扬起下巴,满目嘲讽睇向琅尘,冷哼一声,掷出两个字,“做梦!” 琅尘不以为意,唇瓣微翘,“我劝神君还是省省力气吧,你以为你带来的魔卒真的效忠于你吗?三万年前天魔两界签订协议永世无战,魔君也只不过是为了剷除恶魄与你逢场作戏而已,你所有的动作都逃不过天君和魔君的眼睛。所以啊,奉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不要再所无谓的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说完似是不经心地往四周一瞟,夜寰立马发现了埋伏于暗处的天兵天将。 琅尘还是一副无邪的模样,但落在夜寰的眼里竟比蛇蝎还要阴毒。他一甩星云扇,三尺扇剑应声出鞘,寒芒毕现,凛冽狰狞。手臂与剑自成一线,直直指向琅尘眉心。 夜寰再也不想看她那副虚伪的嘴脸,眼睛定向一处,冷漠随之溢出,淡淡道:“我真是瞎了眼,竟会被你单纯善良的假象所欺骗。” 我真是瞎了眼,竟会被你单纯善良的假象所欺骗…… 似曾相闻啊。 琅尘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角,看着夜寰翕动的双唇。 “多谢御神好心告知真相,只不过在下如今眼明心净,自是要为之前所受的一切讨个公道。” 真是可笑,自己竟会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迷了心智,竟还妄想着同她生世相伴!他错了,大错特错一错再错错上加错错得彻头彻尾!这世上除了泠儿,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真心待他!他到底是蠢成什么样子直到现在才想明白!就算被天魔两界合力围剿又怎样,就算明知无果又怎样!为了泠儿,灰飞烟灭又能怎样! 眸色一沉,夜寰浑身喷发出磅礴的黑气凝于剑锋,力量大到几乎不受控,扇剑不停抖动。额上霎那刻上深不见底的黑线,眼珠开始洇墨,恶魄甦醒一触即发。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琅尘浅吸一口气,拢手聚力,一团淡银之光盈于掌心。她就站在那里,如天柱屹立,如磐石坚韧。 夜寰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箭步上前,手中力道丝毫不减,直击琅尘而去。扇剑就要刺进体内,千钧一髮之际琅尘却忽然垂手收法,夜寰一怔,竟从她眼内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熟悉的目光。 他下意识撤力,可已然来不及了。 一声闷响,扇剑没入。 夜寰登时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唇瓣依旧保持着微翘的弧度,眉宇平然,甚至连身形都未曾晃动,仿若那一剑根本就不是刺进她的心口一般…… 瞳仁瞬间分界,黑气应接无影,一切都恢復了原状,唯有错愕滞于面庞,夜寰睁大双眼,看着她双手握住剑刃,用尽全力向自己一送,扇剑霎时穿体而过。许是承受不住,琅尘的嘴角慢慢洇出一滴鲜血,而后眉间轻蹙,勐又吐出一大口,她却并不在意,一步一步挪向夜寰,剑刃在身后越来越长,她离他也越来越近。 终剩咫尺之遥,琅尘停了下来,对上夜寰惊愕愣怔的双眸,他早已忘记唿吸、忘记言语,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之人。 琅尘笑着,左颊上小小的梨涡绽放,明媚动人,她攀上夜寰的双肩,仰头探身,吻上了他微微张启的唇。芊影缓缓凝出,通过二人相触的唇瓣渡到了夜寰的体内,琅尘颤抖着离开他,目光流连,眼波潋滟,她痴痴地望着他,诉不尽的爱恋化成一汪秋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溅出一片璀璨不朽的晶莹。 “你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琅尘压着紊乱的唿吸,努力笑着,“不管是三万年前的泠江畔,还是三千年前的天河岸,我都是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一袭白衣,一柄摺扇,一只墨玉冠,长得真好看……” 微风习习,墨发飘撒于空,像是丝丝缠缠的爱语,像是萦萦绕绕的情诀。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我爱你,是真……” 眼前雾气浓重,琅尘眨眨眼秉落,夜寰的脸又復清晰,刚才的亲吻让他的嘴角沾了一丝鲜红,给惨白的面庞增添了几分生气。 第151页 此时的夜寰与三万年前的元景初无二无别,他就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眼神像是可以将她看穿,久久无法回神。 血越流越多,将她一身的荼白浸染透彻,落到地上蕴染成一片片凄烈的枫叶。 她缓了缓气息,咽下不断上涌的血腥。 她启唇,“我一直爱着你,夜寰……” 她说, “我一直爱着你……景初……” 终于, 说出来了…… 心突然狠狠抽动起来,她知道,那是守灵珠,那是夜寰最后的三魄…… 她笑了,笑得眼前一片模煳,恍惚间她看到了夜寰眼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之后不断聚集,盈成璀璨刻入瞳仁,乌木转瞬清明。 是光。 夜寰,我终于把光,放到了你的眼里。 她释然,身体向后倾倒,墨发笼绕着泪珠挥洒成漫天的夜色星辰。 相携如烟,无从归。 作者有话要说:  表打我! ☆、尾声 周遭静得瘆人,只听得泪落的声音。 夜寰盯着空中的光屑,神情木然,腿一软,直直瘫跪在地,颤巍巍地伸出手好像要去接住什么。 宴屿在柱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消散、无踪,最后只余落在夜寰手中的那滴泪。 疼,很疼,他终于知道当初琅尘为何癫狂到要把心掏出来…… 真的太疼了。 他见证了她两次的死亡,每一次都无能为力。 宴屿深吸一口气,走了出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洗宸殿显得格外刺耳,他停到夜寰身前负手而立,双拳紧紧攥起,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忍不住地抖。 “她是洪荒。” 夜寰置若罔闻,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说不出。 宴屿睇了他一眼,浅浅嘆息,“所有人都以为她的真身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恢復记忆前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只有我知道,她的真身,是两万年间你眼中唯一流出的那道光……”宴屿自嘲一笑,“呵,可笑的是我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她到底是谁……你的真身是恶魄,是元景初满腔的愤恨和洪荒的执念所化,而尘儿,由你而生但又和你毫无感应,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夜寰终于有所松动,宴屿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滴明澈的泪,逃一般错开视线,“她是洪荒,最后的执念。” 夜寰脑中不甚清明,只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碎裂在空旷的大殿,“你,早就知道了?……” 宴屿默认。 此时的夜寰恢復了些许意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宴屿整个人忽地泄了下来,无力地倒退两步,“当我发现她是洪荒的时候,已经晚了……” “放下吧,我们都放下吧,别再执着了,一开始就错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復仇……洪荒最后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尘儿最后的心愿是希望你七魄俱生,成为真正的神……你已经让她失望一次了,别再让她失望第二次。” 宴屿缓缓松开手,掌心早已模煳,他转过身,掩去眼角的湿润,一字一句道:“星神,该归位了。” 夜寰愣愣地盯住手心中的那滴泪,温暖、灿烂,却再也抓不住了……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仿若无数只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宴屿走过立柱,闻得身后那声响彻三界的嘶吼,顿步,眼波微澜,却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天君在听到仙侍的禀报后指间一僵,之后挥了挥手。 仙侍无声退下,天君復又落笔。 天后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曾经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为雨的天君,佝偻着一身的蹉跎撑在案上,神情自若,颤抖的笔桿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天后抿了抿唇,迈步上前。 阶前地下案上散落了无数张宣纸,天后眸光一凝,捡起一张,上面只有四个字—— 王、良、小、土。 再明显不过——琅尘。 天后暗嘆一声,小心唤道:“天君……” 话音未落便撞进了一个沧桑的怀抱里,颈间瞬间被打湿,她听得一个压抑又哽咽的声音闷闷传来,“她没了……她才刚回来,就又没了……” 天后心中亦是万分的悲痛,一双柳眉蹙起,眸泛泪光,她忍住情绪,轻轻揽上他的背,柔声安慰:“她还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她还会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把对她所有的亏欠都补回来,好不好?” 女儿…… 天君缓缓面对向她,看着这个陪伴了他将近十六万年的人,他勐然明白了琅尘那句“回头看看眼前人”是为何意…… 他愧疚难当、心痛难忍,倏地把天后拥进怀里,满面泪痕,“风华,对不起……” 天后怔忡,这句“对不起”她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她以为永远都等不到了,如今终于听他说出口,积攒了千千万万年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抓着天君的衣襟埋首痛哭。 第152页 天君重嘆一声,拍着天后的背,看着满地的“琅尘”心中说不出的难受,那丫头,临了不忘扔一句看似风轻云淡的话,让他幡然醒悟他错得有多离谱,只顾自己却忽略了身边的人。 他枉为天界至尊,是她两次的以命为代价让他明白何为真正的“仁君。” 他暗下决心,这一次,定不会让她失望。 三月初六,司星御神陨。 三月初七,星神归位。 夜寰重新踏入天河,一步一步迈向北斗。 六星中间的位置空洞暗沉,夜寰半跪下来,将手中捧着的闪烁缓缓置于其中。 沉寂的夜空霎时光芒万丈,恍若白昼,所有的仙神都被这强光所惊醒,纷纷单衣赤足跑出宫殿,神色慌张,以为天将亡矣。 白溪在踏进东天门的时候亦被这刺眼的强光困住了脚步,他愣怔半晌,霍然向天河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这强光正是来源于此,心下勐然揪起,一个强烈的不详的念头闯入了脑海。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身后的女子也是一副担忧焦虑的模样。 少顷,光芒渐弱,只见高悬于夜空的北斗,七星俱耀。 北斗全,三界安。 白溪“砰”地跪倒在地,面色惨白,薄唇抖动牙齿打颤,身上万千云霞瞬息之间尽失其色,他摇着头不停呢喃:“不,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发尾顺着肩膀滑至胸前,嫣红的蝴蝶结闯入眼帘,白溪瞬间崩溃。 “琅尘——!我把你嫂嫂找回来了,你说过要喝我们的喜酒的!你为什么不等一等!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回来!回来——!” 悽厉的嘶喊划破寂静的夜,寒露死死地捂住嘴巴,泪如雨下,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白溪身侧。 她带着记忆轮迴,除了白溪她最期盼见到的便是琅尘,那个同她一般热烈无畏的姑娘,她想着她们定会成为挚友,可到最后竟是一面未见,人已永隔。 天上北斗按部就班地挂在那里,不知此夜之哀,不知此情之殇。 玉衡位的那颗星乃七星至耀,像极了那人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极了那人纯净无二的心。 玉衡肆意闪烁,周围所有的星皆失去了光彩,夜寰仰望着星芒四射的玉衡,一双眸中泛着清冷落寞的光,眼角微动,手慢慢伸向胸口,取出了一只海螺。 回忆起今日清晨时分,他仰面躺在参商殿内盯着头顶蒙尘的巨大东珠,酒壶堆了满地,可他却怎么也醉不了。殿门被推开,一个黑袍赤发的男子踏了进来,他看了夜寰好久,之后慢慢踱向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声硬如石,“你这个样子对得起她吗?” 夜寰眸中一沉,霍地坐了起来,眼神死死擭住来人浑浊的赤色瞳仁,硬声道:“你没有资格提她。” 涯涘轻声一笑,“我是没资格提她,但你也不见得有资格想她。” “闭嘴!”夜寰一把抓住涯涘的衣领,眸中似是能喷出火来,“她是我的,我当然可以想她!” 涯涘还是噙着那丝笑意不为所动,眼神嘲讽地睇向他,“你可以想她,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想念这样的你,这样颓废自弃的你?” 夜寰顿身,目光躲闪,唿吸变得急促起来,喉间一动,霍地撒开手。 “洪荒逼你杀她,是为要你绝爱,而尘儿,是为生爱……恶魄已灭,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当你的星神,布好星守好天河,这样才算对得起她。”涯涘敛着平缓的语调,掩藏住内心的悽怆,他从袖口里拿出个物件丢到夜寰怀里,“她要我把这个砸了,但我没有,想必是要给你的,你拿着吧,做个念想。” 说着涯涘撑膝站起,走了两步又停下,“我今日就要回魔界了,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事已至此,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寰沉默不语,良久,正当涯涘准备提步离开之时,忽闻身后传来一个沙哑哽咽的声音,“她,还会回来么……” 涯涘顿了顿,掷地有声道:“不会。” 夜寰无声苦笑,随后盯住涯涘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星神夜寰,立誓永不踏足魔界,永不再见魔君,见之,杀之。” 他恨他,涯涘心里很清楚,深吸一口气,重嘆出声,“好。” 夜寰拉回思绪,目光重新凝聚在手中的海螺之上,他记得这只海螺,他记得她说要在成亲那日送予他…… 他不知道她在这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他不敢听,可又忍不住。 他颤抖着手指将外围的封印术解开,一丝丝一毫毫慢慢移到耳畔,只一个音节,便让他剎那间痛哭出声。 海螺里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 千千万万句的“我爱你”,开心的、难过的、生气的、调皮的、别扭的、欢喜的、悲痛的……无数的, 我爱你。 夜寰倒在天河里,像婴儿一般蜷缩起身体,头深埋在胸口,怀里紧紧抱着那只海螺,紧闭双眼泣不成声。 第153页 喉间滑动,哽咽难成音,“琅尘……” 眼泪夺眶而出,顺着眼角划下,一滴一滴落入天河,涟漪泛泛,涤盪着那颗脆弱不堪的心,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玉衡在上空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星光融化成漫漫光雾,轻柔缱绻地将那一点荼白包裹。 天河万里,星辰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之后还会有几篇番外,风格会有所不同,但都是甜甜甜,绝不会再虐了。 放心放心,琅尘是我第一个娃,怎么可能把她扼杀在摇篮里捏? ☆、番外·万事休 “启禀天君,今日虫渊动盪,末将前去查看才发现虫渊不知被何人给填了,可需末将把人给抓回来?” 西门天将半跪在殿中面向鎏金元座上的天君,天君不知何故突然笑了一声,回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末将告退。”西门天将抱拳而退。 天后着了一身浅绿便装款款而来,笑如杨柳拂水,音若流风迴旋,“正溱。” “风华?你怎么来了,快,快坐下。” 天君见着是天后,忙放下笔走下金台迎向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宠责道:“不是说了我去接你吗?今天天气好,你在忘忧园多玩一会儿也无妨。” 天后柔然一笑,双瞳剪水脉脉含情回望向他,“我怕你忙不过来。” “我就算忙得脚不着地也要去接你的,”天君把手轻轻放在天后浑圆的腹部上,一下一下抚摸着,满面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柔和起来,“现在你和孩儿才是最重要的。” 天后的目光落在天君舒展的眉宇,心中异常满足,“还有几个月我们的孩儿就要出生了,你想好名字了吗?” 天君眼角微动,眼神凝滞,接着恢復原状,淡淡开口,“‘念衡’,你觉得如何?” 念衡,追念玉衡。 天后会心一笑,柔声道:“好。”之后低下头把手覆于天君之上,“我很喜欢。” 天君把她的手握进掌心,视若珍宝般捧着,天后拉着他让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问道:“刚才我听见虫渊好像出事了?” 闻罢天君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星神,前段日子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平了洛砯山,今日又填了虫渊。”眉间抹上一丝苦涩,“三年了,他把自己关在垂星宫里不见人,他肯定是走不出来了。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发泄发泄也好。” 天后沉默半晌,呢喃相问:“你说尘儿的选择,真的是对的么……” “对,对的。”天君微仰起头,重嘆一声,“恶魄必须要灭,她绝不会让他成为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煞魔。” “可以后的千千万万年,星神要怎么熬啊,他已成神,为了尘儿他只能逼自己活下去,很痛苦的吧……” “他的七魄皆因尘儿而生,他忘不了她,也不会再爱上别人,但愿时间能慢慢抚平他的伤痛吧,但痊癒是不可能了。” 天后咬住嘴唇,低头不语,一张毫无岁月痕迹的脸带了几分忧伤。天君展臂将她拥进怀里,心中五味杂陈。 是夜,夜寰回到天河,一只海螺不离手,他来到玉衡星旁躺下,侧首看着它,话语温柔。 “琅尘,我今天去填了虫渊,说实话看到那些虫子的时候我也吓得不轻,那么多,那么大,你不是最怕虫子吗,你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跳下去的?……不过你别担心,它们都被我杀死了,埋在成片成片的沙土里,你别害怕,它们再也不会咬你了……” 夜寰眼中的光暗了暗,却不会熄灭,他把海螺置于心口,漫天的群星仿若洛砯山冰锥反射的光,但比冰锥温暖柔亮。 他忘不了穿过云雾后第一眼看到洛砯山时的景象,入眼处全是死寂的白和刺眼的透明,唯有一条哀艷的猩红倔强地涂抹在上,从山腰至山顶,由浅至深再至浅,直到最后的零星几点。 那是血,他所爱之人的血,琅尘的血…… 他直冲洛砯山底而去,冰原被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击碎,夜寰毫不犹豫地沉入地底,扇剑出鞘,霍然砍断深藏于底的冰脉,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震响,洛砯山轰然倒塌,冰锥成渣,冰原不再。 夜寰踩着满地残败,脸上身上全是冰渣飞划的血口,他丝毫不在意,寻到染着血红的一片残冰,双膝一屈猝然而跪,冰渣冰屑扎刺进血肉,他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早在三年前,琅尘殒身之际所化的漫天光屑早已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疼到窒息,痛到麻木…… “琅尘,所有伤你的东西我都毁了,但伤你最深的我却毁不了,你要我活着,那我就好好活着,你看,我这么听话,你回来好不好……” 被水汽洗刷过的眼睛格外清亮,他眼里最终有了光,可照亮他心的那抹光却永远熄灭了。 夜寰闭上眼睛,他听见自己轻浅的声音浮上渺渺夜空。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琅尘,我爱你……” “我爱你……” 第154页 海螺隐隐发光,将这些飘渺的音节一一收藏。 ☆、番外·万事休 白溪和寒露成亲的前三天,扶摇宫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守在殿门口的霓裳和霄摆见着来人皆愣了一下,还是霓裳及时反应过来迎了上去。 “小仙见过星神神君,敢问星神是来找我家神君的吗?” 夜寰面无表情,淡淡点头。 霓裳让出道,手往前一伸,“请星神随小仙来。” 白溪正和寒露在纺车边不知在说着什么,说到尽兴处白溪探过身在寒露脸颊上印了一吻,寒露急忙羞赧地推了他一把,面色绯红。 夜寰一进门就见到如此美好的画面,眼睫轻颤,忍住内心的苦涩,慢慢别过头去。 霓裳一直低着头,恭敬地通报:“神君,御仙,星神来了。” 白溪先是一愣,忙转过身来,显然没想到夜寰会出现在扶摇宫,片刻后才回过神应了一声。 霓裳躬身退下,白溪牵着寒露的手走了过去,引着夜寰入座后开口问道:“星神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夜寰神色无他,淡声道:“本君要吃云糖。” 白溪顿时僵在原地瞠目结舌,磕磕巴巴道:“云,云糖?!” 夜寰颔首,白溪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见他面色如常,眼神无比认真,抿了抿唇,这才叫人端了一碟云糖上来。 夜寰瞥了一眼,道:“不够。” 白溪没说什么,又让人端了几碟摆在桌上。 谁曾想夜寰还是一句“不够”。 不够? 白溪眉头绞得更厉害了,这几碟加起来差不多有一千颗了,再说这种东西吃上点就腻了,也就琅尘那丫头…… 白溪瞳仁骤缩,勐地看向夜寰,“你到底要这么多云糖做什么?” 夜寰不语,捏起一颗放进嘴里,浓郁的香甜霎时盈满口腔。 樱桃味的…… 夜寰记下,又捏了一颗,萱草味的,再一颗,霜花的,再一颗,月光的…… 眨眼的功夫一碟云糖就见了底,白溪看着他一刻不停地往嘴里放糖的动作不禁担忧起来,这么多云糖下肚,又腻又齁嗓子,就算是神也受不住的。 于是开口制止道:“别再吃了。” 夜寰充耳不闻,一颗接一颗地吃下去,残阳味的、青柠味的、杏仁味的、笑靥味的…… 明明是甜到发腻的东西,到了夜寰的嘴里却是无比的苦,比黄连还苦,比活着还苦。 但他还是吃了进去,替她吃的。 琅尘走后他一直不敢去她的寝殿,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他受不了,但昨夜不知怎么的,他竟鬼使神差地跑了进去,桌上是她喜欢的小玩意儿,床上是她喜欢的兔子印花的锦被,柜子里是她喜欢的荼白衣裙,殿内站着的是她喜欢的人。 她所喜欢的一切都在这里,可她却不在了。 夜寰颓然地跌靠在她的梳妆檯上,衣袖不小心扫掉了台边的一个小锦盒,落在地上被弹开,里面的一沓纸条随风散落。 夜寰怔忡地跪到地上,捡起一张逐条看过去—— “当星使。” “给神君做栗子糕吃。” “让神君夸我。” “学会赋星术和布星术。” “吃完所有口味的云糖。” “听人界的崑曲。” “看忘川的息光。” …… 是琅尘的愿望清单。 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愿望,已经完成的后面用金粉勾画了一颗小星星。 整整三百多条,只有寥寥五十颗不到的星星。 夜寰把纸条全部捡起来顺好,然后视若珍宝般收进胸口,双手垂在身侧,他低着头,剑眉紧蹙,忽地又笑了。 琅尘,是你吗?是你看我想你想到癫狂才引我发现这些的吗?你是想用这种方法让我转移注意力吗? 好,我去做,我去帮你完成剩下的,每一条,我都帮你完成。 夜寰的思绪被白溪的一个粗暴的动作拉回,抬眼便看到他正气急败坏地嵌着他的手腕阻止他再去拿糖。夜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嘴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之气,嘴角渗血,食道消融。 白溪一边给他治疗一边指着他的心口窝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用自残的方式来抵这里边的痛,当真绝配!” 夜寰置若罔闻,空出的一只手又准备去拿糖吃。 他已经吃了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六颗,吃到了七百九十九种口味,只还剩一种了,他一定要替她吃完所有的口味。 白溪瞬间暴跳如雷,凤眸狠狠瞪起,一身云霞也因激动的情绪变得火红,他扬手就要往夜寰脸上扇,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寒露及时拦住了他,白溪看了她一眼,火道:“你放手,我今天一定要给他这一掌,不打他永远都醒不了!” “你先别急,”寒露劝道,双手紧紧握住不放,“让我来试一试。” 白溪又挣了挣,看看寒露,又看看夜寰,最后手一甩,径直到窗边站着再也不管了。 桎梏不再,夜寰又往嘴里放了一颗云糖,还是茉莉味的。 第155页 寒露看了看他,随后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开口:“我听白溪提到过,琅尘很喜欢吃这云糖。” 夜寰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琅尘的名字了,手不自觉地一顿,接着捏了一颗。 “她好像还说过一定要吃完所有的口味,星神是在替她吃吗?” 夜寰薄唇一僵,微微点了点头。 寒露轻浅一笑,缓缓道:“但这八百种口味不是这样一天就吃完的,要慢慢地尝,慢慢地去探索,这样才会有乐趣和惊喜,我想这大概也是琅尘喜欢云糖的原因吧。” 夜寰停下了动作,侧首看向她,寒露回之微笑,继续说道:“我知道星神心里很痛,就像当年的白溪。”说着看了一眼窗前的那个身影,他的衣衫已经恢復了正常的五彩,寒露稍稍宽心,復又回过头,“其实我和琅尘也是如此,她为您死了两次,我为白溪死了一次,大抵是能摸透琅尘的几分心思的。她是自愿的,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希望您能活着,平安快乐地活着。这世间很美,您应该替她去看一看,而不是一味地沉浸在悲痛之中。您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 “希望?……”夜寰苦笑出声,“什么希望,她的来世吗?” 哪里会有什么来世,真身祭诡谲骨,元神餵幻泪藤,三魂俱碎,灰飞烟灭。 她去哪里投一个来世?…… “她死了,死得如此决绝,根本不留给我半分希望,我又有什么可希望的呢……” 手中的糖粒掉落在地,夜寰无力地撑在扶手上,额角的垂髮在他的脸上投下大片的阴影,遮挡住了那隐忍的情绪。 寒露微微歪头,声音柔和,语调温润,“她死了,可是,她一直爱着您啊。” 唿吸凝滞,夜寰霍地睁大眼睛,一滴泪径直砸到地上,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他听到寒露飘渺的声音在脑中一圈一圈地扩散。 “爱,是她留给您的,最永恆的希望。” 爱,是她留给您的,最永恆的希望…… 夜寰慌乱地从衣服里掏出那只海螺,颤抖着贴到耳朵上,琅尘清脆的声音带着迴响一遍遍地闯进他的耳朵。 “琅尘……” 夜寰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抱着海螺悲痛欲绝,哭得像个孩子。 咸涩的味道落到舌尖,云糖的最后一种口味,他终于吃到了。 是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星神大人痴情起来也是毫不含煳的好吗 ☆、番外·万事休 接下来的时日,夜寰逐条逐条地完成着琅尘未竟的心愿。 他每天都会去泠江城买一支糖葫芦带回来放在琅尘寝殿的桌子上; 他去了白溪和寒露的婚礼,万里云纱将整片天空染得通红; 他学会了如何包水饺,满满的一碗月牙热气腾腾; 他跑到了人魔交界处看了一晚上忘川上空的息光,幽绿交错,千变万化,神秘又梦幻; 他在垂星宫后院的夜枫上搭了一架鞦韆,日日推着空无一人的木板; 他寻来了各式各样的烟花,坐在参商殿前的台阶上一支一支地放; 他去了南海,看到了淳霂找到的那个比他好一万倍的人; 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琅尘的被子入睡,就像将她拥入怀中; 他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微笑着沖那床被子道一句“早安,我的小刺猬”; 他去了人界的勾栏,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他在台下泪流满面…… 纸条上的金色星星越来越多,只剩下最后两条尚未标记—— “和夜寰成亲!” “和夜寰生宝宝!” 夜寰摩挲着纸上像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有趣又可爱。他想像着琅尘在写下这两条愿望时的表情,认真中带着期待,激动中带着害羞,嘴角止不住地扬起,眉眼弯弯,一定很可爱,他很想看。 可是看不到了。 眼神落寞下来,他对着纸条低声呢喃:“琅尘,其余的我都帮你完成了,但成亲和生宝宝,要你和我一起才能办到啊,你若想要宝宝,就回来,我们马上成亲,你回来,我便和你生宝宝,你想生几个,我们就生几个,好不好?……” “你回来,好不好?……” 一阵寒风起,殿门被蓦地撞开,夜寰一僵,应声转身,看见来人后眼神霍然冷肃萧杀,周身杀气腾起,抽出星云扇一甩,三尺扇剑直向来者命门刺去。 来者瞬时一闪,躲开了致命的一剑,赤发随风,黑气盘旋。夜寰步步紧逼,来者却只守不攻,更加激怒了他,手腕一转,扇剑折向来者后背,来者躲闪不及,黑袍被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夜寰趁机旋身于前,将扇剑抵到了来者的脖子上。 “我说过,见之杀之,你来找死的么?” 夜寰看都不看他一眼,手腕发力,扇剑割入血肉之中,鲜血瞬间涌出,颜色却不及瞳仁半分鲜红,涯涘嗤声一笑,“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也别想见到她了。” 果不其然,闻罢夜寰执扇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剑刃又往里送了几分。 时间不多了,涯涘不再与他周旋,敛了神色,无比严肃道:“她有可能回来。” 第156页 夜寰的眼睛瞬间睁大,眸光一闪,连唿吸都忘却了,竟是比琅尘灰飞烟灭之时还要震惊。 涯涘丢了句“跟我来”便向殿外走去,夜寰回神,大步流星地跟上。 二人来到魔界上空,如今北斗七星皆归位,便不再需要结界这种东西了,身下是广袤的魔界大地,虽时不时有黑气从山涧幽谷冒出来,但森林密布、流水潺潺的景象却是别有一番静雅。 只不过夜寰现在并没有心情赏景,急着就要往下沖,涯涘却一把拦住了他。 夜寰急躁的心情中夹杂了一丝不悦,但又不好发作,只得皱紧眉头看向他,涯涘回视,道:“你不是立誓不再踏足魔界吗?” 夜寰即刻吼道:“她在魔界,拼了命我也要去,违个誓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未落就急急往下赶,涯涘嘴角扯了一丝又苦涩又欣慰的笑,越过他去领路到了忘川畔。 忘川水幽兰浅泛,看似波澜不惊,川底却是惊涛暗涌,无数的怨灵栖息于此,幽怨之光幻蓝成眠,低语着爱恨绵绵无尽期。 此时夜寰亦如这粼粼忘川,表面神色如常,实则内心已濒临爆发,他按下满腔的焦躁,侧首问道:“她化作了怨灵?” 涯涘面色沉凝,眉川耸起,摇摇头,“没那么乐观。”后与之对视,“况且从头到尾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何来的怨?” 听罢夜寰心里更是要冲出一股火来,薄唇紧抿,死死盯住涯涘。 涯涘提了一口气,带着他往山谷走去。 二人前后脚进了一个山洞,夜寰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阴湿昏暗之外并无不妥,抬步往前走,直到拐过一处岩壁后,荧荧银光扑入眼帘他才勐然意识到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淬萤洞。 涯涘走到幻泪藤前,捏起一根搭落的藤蔓,“今早我在这附近察觉到了一丝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我很确定那就是尘儿,我走进来才发现这个,就立即动身去天界找你。”之后对夜寰说道,“你过来看一眼。” 夜寰却停滞不前,他也感受到了那丝气息,他也能确定那是琅尘,可他不敢过去,他怕,很怕…… 唿吸跟着颤抖起来,夜寰握了握拳,拖着沉重的步伐挪了过去。 藤蔓完好,唯一不同的是在终端萦着一点薄弱的光,如雾如烟,甚至已经不能再称为光了,那光同幻泪藤的萤光非常相似,若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二者的区别。不过夜寰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一点点的淡银色,是琅尘的御神之光。 “幻泪藤非元神不可断,当年尘儿以元神餵养,几年过去幻泪藤已将她的元神炼化殆尽,就只剩这么一点点气息了,不过若是精心养护,还是有可能出现奇蹟的。”涯涘看着那缕薄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眉间却是蹙着,之后背过身去,轻嘆一声,“带她回去吧,她肯定是不愿跟我走的……” 夜寰伸出手去,不知为何这次竟没有颤抖,而是稳稳地将那光雾剥落捧于掌心,如此虔诚,像是捧着无限的希望,又像是捧着他存在的所有意义。 光雾难聚,却还是坚韧倔强地发着光,同她一样。 夜寰将它放在心口处,一阵浅金光芒过后,那光雾便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夜寰闭上双眼,感受着光雾带来的温暖,虽然只有淡淡的一缕,但那熟悉的感觉却叫嚣着灌满全身,他终于可以肯定地告诉自己,这真的是她,真的是琅尘…… 夜寰回到了天界,今后的千百年他日夜未离天河半步,天河灵力充沛,他就盘坐在天河之中一刻不停地汲取灵力,之后将其炼化成心头血餵养琅尘的元神。 每当元神吸取心头血的时候心口像被利刃贯穿一样,疼痛难忍,夜寰真的很难想像当初琅尘以三碗心头血与司药交换碎魂的时候到底是怎样做到连眼都不眨一下的,从司药口中得知的时候他的心揪痛难当,但却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夜寰抚上胸口,笑了,他知道,元神在努力地生长,只要他精心餵养,总有一天它会復原,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很久之后的一天,夜寰突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他急忙稳定心神,将琅尘的元神取出,一阵强光过,元神竟猝然沖入水内,落在河底的一隅。 夜寰明白,他的心脏已经承载不起愈发完整的元神了,它自己找了一处修养之地慢慢恢復。之后夜寰便在此处设了一层坚厚的结界,又开始每天去泠江城买一串糖葫芦,带回来放到旁边,山楂又大又红,糖壳又厚又亮,她一定会喜欢。 他在等,等着它復原,等着它化形,等着她回到自己身边。 七月初七,诸事皆宜。 夜寰照旧从人界回来后直奔天河,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时不时地看上几眼,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今天的糖葫芦是他亲手裹上的糖浆,虽然不是很均匀,但每颗山楂都浸在闪闪发亮的琥珀糖浆里,应该会很好吃的。 夜寰这样想着,心里愈发愉悦,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他一抬头,笑意顷刻之间凝结成冰僵在唇角,他定定地看着那破碎的结界,一颗心忘记了跳动。 糖葫芦掉落到河里,瞬间无踪,他顾不得这些,抬步就往前跑去,似是十分的慌乱焦急,脚下打了好几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来到结界处,天河水溶溶荡荡,群星熠熠辉辉,一切如常,唯有河底空空如也。 第157页 “琅尘……” 霎时心惊,忙四下环顾,可入眼处除了熟悉的天河和夜空再无他物。 “琅尘!” 他慌了,踉跄着站起来到处乱闯,髮丝缠乱在双眼前,他胡乱一拨继续找寻,一双眸子充满了惊慌与错乱。 “琅尘——!” 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没有她…… “琅尘……” 他无力地跪倒在河面上,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击碎了他绝望的倒影。 “你在找谁?”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声。 他勐地回头,水雾剎那间蒙住他的视线,聚集凝珠坠落,终得清明。 天河畔立着一名少女,身形娇小,着一身荼白衣裙,头顶两个包子圆圆滚滚,眉眼弯弯,梨涡悬颊,眼中透彻,闪着明亮纯净的光,漫天星辰亦为之黯淡。 他踉跄着爬起来,携着迅疾的步伐向她跑去,毫不犹豫地将她拥进怀中,动作却是极致的温柔与眷恋。 他的脸贴在她耳上,碎发拂过,轻痒、真实。 他呢喃, “我的小刺猬……” 七月初七,宜婚嫁、宜祭祀、宜殡葬、宜开张、宜动土、宜祈福、宜斋醮、宜出行、宜出火、宜移徙、宜谢土…… 宜, 与你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 满意不?!!! 我再给你们一个小彩蛋啊啊啊啊!!! 看下面!!! 关于“小刺猬”——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琅尘鼓着腮帮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跟一旁慵懒地靠在座上看书的星神大人开了口。 “夜寰。” “嗯?”星神大人放下书,眼中一片柔情,“怎么了?” “你也给我起个暱称呗!”两眼亮晶晶。 “暱称?”夜寰重复,伸了臂膀,琅尘爬过去熟练地窝到他怀里,“对对对暱称,你看啊,白溪叫寒露‘露露’,淳霂她男人叫她‘淳儿’,就只有你叫我全名。”小嘴一撅很是不满。 夜寰一笑,抚着她又黑又长的髮丝,浅声问道:“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琅尘想了想,说道:“尘尘?琅儿?你选一个吧!” “不好。”夜寰不假思索地否定。 琅尘一愣,“啊?” 夜寰又说:“这些都不好。” “那什么算好嘛……”小嘴又撅起来了,连带着腮帮也鼓起来了。 这可爱的小模样让夜寰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我倒有个想法。” 琅尘立马抬头,相当兴奋,“什么什么?” 夜寰眸底一沉,靠到她耳边,哑着嗓音道:“小刺猬。” 琅尘脸瞬间爆红。 小刺猬…… 没错,她经常听他这样唤她,但那都是—— 在床上的时候!!! 夜寰瞧她埋着头不说话,嘴角的笑意更甚,抱紧了一些,故意问道:“怎么,不喜欢?” 琅尘扭着身子,声音低到不行,“你,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为什么?”夜寰挑眉,表情相当认真,“我觉得挺好的啊。” 之后欺近,“是吧,小刺猬?” 他的气息有意无意地唿到了琅尘的耳上,本就通红的耳垂此时似是能滴出血来,琅尘仓皇偏过头去,舌头完全捋不直了。 “别,别再叫,叫这个名……字了……” 夜寰不依不挠,捞回她不断挣脱出去的身子,反身压下。 琅尘动弹不得,只能使劲低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染了一层火光的明亮瞳仁。 “你……唔!” 刚出一个音节就被他吞掉了,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火热不断席捲。 迷濛间只能听到身上的人不断地在她耳边轻唤的声音。 “小刺猬……” “小刺猬……” 没想到要个暱称都能被他吞捲入腹。 琅尘欲哭无泪。 但他的“小刺猬”,是她听过的,最情深的唿唤。 ☆、番外·栗子糕 从门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两眼精光熘了一圈,嗯,安全。嘿嘿一笑,拽了个比人还大的包袱颤颤悠悠地挤出了门框。 唿,可算是出来了。 包袱往身后一甩,拍拍手擦擦汗。 要跑路咯! 随手扯了一片云,踮脚上去…… “去哪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霍地打了个哆嗦,脚下一滑包袱一坠,直直仰倒在地。 星神神君那不怎么好看的脸在眼里翻了个个儿,眼瞅着就要过来了。 肚皮发力,一挺…… 起不来啊! 唉算了,就这样躺着吧。 星神神君在自己头顶处停住蹲了下来,悠悠然伸出玉竹一般的手,两指一扣。 “啪” “哎哟!” 真疼啊。 双手捂上脑门儿,幽怨地瞪着脑袋顶上倒悬的人,吼:“你又弹我!我生气了!我要离家出走!” 第158页 星神神君轻浅一笑,“琅尘,你这是离家出走,还是携家出走?” 啥玩意儿? 琅尘一懵,缓缓向身下看去。 她正躺在,哦不,铺在巨大的包袱上,肚皮撑起,头和脚各耷拉在两边,像座拱桥一样,要命的是她还把自己和包袱捆在了一起,起都起不来。 琅尘心里也犯嘀咕,这包袱怎么这么大啊,她没带什么东西啊,就带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二十套衣服、八双鞋、五大包零食、三十来册话本、锅碗瓢盆九件套、铜镜、夜明珠、花瓶、板凳…… 呃……好吧。 “携家出走。”琅尘老老实实回答。 “是么?” “是是是!”见夜寰又冰了一张脸,琅尘斩钉截铁,“就是携家出走!” 夜寰却摇了摇头,“不对。” “啊?”琅尘一头雾水,试探道,“那……离家?” 夜寰又摇了摇头。 “那就是携家了,绝对的携家,我用三块栗子糕保证。”琅尘胸脯拍得梆梆响,“咳咳咳!” 劲使大了…… 夜寰无奈地笑笑,手一挥松开了她和她“家”的羁绊,托着她的后脑勺扶起来揽在怀里。琅尘看着正过来的夜寰,舒服多了,眼睛嘀哩咕噜转了两圈,两手一环,笑容一堆,谄媚地蹭了蹭脑袋。 夜寰颳了刮她的鼻子,问道:“真用三块栗子糕保证?” 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像在给她挖坑呢…… 琅尘撇撇嘴,算了算了,三块栗子糕就三块栗子糕,眼一闭心一横,“就三块栗子糕!” 轻笑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传进琅尘的耳朵里,她皱着眉头从他胸膛上起来,狐疑地瞄着他。 夜寰习惯性地揉上她头顶的包子,道:“夫人出走不带为夫,怎么能算‘携家’?” 琅尘呆住。 对哦,他们已经成亲了的,好像就昨天的事儿…… 可不就是一家了么? 琅尘认栽。 我的三块栗子糕啊! 吃早膳的时候夜寰就剋扣了她的栗子糕,不管她撒娇卖萌还是耍赖发彪他都不给她吃,她一气之下跑回寝殿收拾铺盖卷离家出走,可还没走两步呢就被他抓住了,眼下又搭进去三块栗子糕。 琅尘越想越委屈,眼一闭嘴一咧,“哇”就哭出来,边哭还边控诉:“你欺负人!你薄情寡义!你忘恩负义!你无情无义!你冷酷无情!你六亲不认!你始乱终弃!你欺压糟糠之妻!” 夜寰愣了。 她,她这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词啊? 他慢慢压低眉峰,伸手试了试琅尘的脸蛋,指尖干燥。 果然,光打雷不下雨。 “唉……”夜寰嘆了口气,无奈道,“为了几块栗子糕,就给我扣这么多顶帽子?” “哼!”胸前的人鼻子出声。 夜寰说:“这要是传到天君的耳朵里,他定是要治我的罪的。” “哼!” 夜寰又说:“照天君对你无条件的宠爱来讲,让我坐天牢都算是轻的了,”斟酌一番,认真道,“或许削了神籍贬下界去?好像还是轻了。要么就自毁真身?或者投入轮迴世世受苦永不得归?你选一个吧,总归我这条命是你的,任你处置。”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 ☆、番外·栗子糕 夜寰悄悄勾起唇角,俯到她耳边,低哑了嗓音,“只是琅尘,你捨得么?” 腰间的力道紧了许多,她用行动给了他答案。 夜寰亲了亲她的头顶,笑道:“好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嗯?” 尾音挑起宠溺的语气,琅尘最招架不住了,心里本就不怎么旺盛的愤怒小火苗瞬间就被浇灭了,她一抬头,就摔进了他温柔痴缠的目光中,琅尘復又低下头去,卷翘的眼睫眨了眨,忍不住抿起嘴唇浅浅笑开。 小刺猬炸毛之后的乖顺格外诱人,喉间一滑,不由分说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直到吻得她没了力气软了身子,夜寰这才放开了她,扣住她的腰靠在自己的怀里,他的额抵着她的,理了理杂乱的喘息,哑声问道:“还生气么?” 琅尘红着一张脸,使劲摇了摇头。 夜寰一笑,跟她解释道:“你喜欢吃栗子糕我知道,我也不是不让你吃,但你刚化人形没多久,元神又没有恢復完整,你现在虽处神君之位,但灵力和身体状况都不及一个御仙。昨天半夜里你喊饿,我依着你让你吃了一盘的栗子糕,今早你又要吃,那东西太过甜腻,你吃多了定会不舒服,我是心疼你啊。”说着两指捏住她的小鼻子晃了晃,凶神恶煞状,“你个小没良心的,竟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腮帮气唿唿地鼓了起来,嘴都快撅到天外去了,耷拉着眼扬着眉梢,一副忿忿的样子,琅尘闷着头不说话,但夜寰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正在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暗笑一声,故作严肃道:“说出来。” “昨天夜里我为什么饿你心里不清楚吗?!说得头头是道的好像真是我无理取闹一样,明明就是你的错!你还知道我刚化人形啊,你还知道我身体不好啊,那你就别折腾我啊!自己欲求不满还有理了?!哼!你们男人都是……” 第159页 一瞬噤声,琅尘愕然。 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头顶那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目光幽深,眼角含笑,但以她资深又丰富的经验来看,那笑绝不是什么好笑! 琅尘咬着唇,心虚地埋下脑袋。 夜寰似是冷笑了一声,琅尘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接着下巴就被抬了起来。 “继续说,男人都是什么?”夜寰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语调轻松。 “没,没什么。”琅尘吞吞吐吐,偷偷瞥了他一眼,又飞速垂下。 夜寰不依不饶,缓缓逼近她,淡声道:“说,都是什么?” 琅尘舔了舔嘴唇,声如蚊蚋,“衣、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夜寰压低着声音,尾音沙哑着托得老长,琅尘立马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拔腿就跑,却被夜寰轻而易举地拉回来打横抱起,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缓缓道,“本君今天就让你切身体会体会这个词的含义。” “夜寰我错了!”琅尘非常没骨气地举起手投降,但这个时候谁还管骨气啊,俗话说得好,从善如流,自保才是正道! 夜寰轻笑一声,眉眼的神态格外魅惑,他淡淡丢了两个字,“晚了。” 琅尘双手撑额仰天长嘆,认命地由他抱着回了寝殿。 为了几块栗子糕,把自己搭进去了。 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栗子糕误我终生! ☆、番外·鞦韆绕 夜枫又红了。 琅尘坐在鞦韆上,脚尖勉强点到地,她晃着腿,手里握了一支糖葫芦,一口一口吃得好不快活。 “夜寰,再高点。” 鞦韆的幅度小了许多,她扭过头,含煳不清地吩咐道。 她只有一手抓着绳索,屁股还不老实地来回动,夜寰到底也不敢加力道,只象徵性地推了一把。 琅尘把糖葫芦伸到唇边,张口又叼下一个,咬在嘴里“咔嚓咔嚓”响。 想起了什么,琅尘一伸腿停住了鞦韆,偏过身伸出手。 夜寰看着举到自己面前的一串红果子,笑着摇了摇头。琅尘不乐意了,又往前送了送,兇巴巴道:“吃!要不然晚上不让你进屋!” 竟还学会威胁人了? 夜寰无奈,不让进屋可还行?他不得不屈服。 握开她的手,扣住她的后脑,探身,低头。 动作一气呵成。 显然很熟练的样子。 啄去了她嘴角的糖渣,游移到唇上尝了尝那酸甜的味道,最后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抬头望向她水亮的眸子,笑问:“吃好了,让进屋么?” 此刻琅尘的脸颊竟是要比这糖葫芦还要红亮,她不停地嚅动着嘴唇,末了咬了咬,咕哝道:“每次都这样,一不合心意就咬我,早知道当初找只小狗给他当真身好了……” 酸甜的抱怨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夜寰的耳朵,他笑笑,抬手拨弄了一下拂在她睫上的碎发。琅尘的余光瞥到了他的手腕上,晶晶草的花环绕了一圈,闪闪亮亮的。 “你不是不喜欢的吗?怎么今天我给你戴的时候这么听话啊?” 夜寰看了看手腕上的花环,回道:“你喜欢,怎样都好。” 噫,这情话忒露骨了些。 但她喜欢。 抿抿嘴,唇上沾的糖刚刚都被他吻了去,这会儿没那么黏腻了,心里却被甜意满满地煳了一层,整颗心浸在糖浆里,一片淋漓。 手突然被捉了去,等反应过来时尾指已被套了一枚指环上去。 琅尘看了看。 幽紫、通透。 她低下头去,心里的甜腻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可细细一品,还是甜的。 夜寰抚上她的脸,指尖的触感细腻润滑,眼睑动了动,翕唇,“不许摘。” 琅尘下意识地摸上指环,这个动作她做过无数遍——在她还是泠儿的时候。 “上一次也不知道是谁摘的……”撅噘嘴,嘟囔道。 她故意垂下双眸以遮掩其中的情绪,但落在夜寰眼里,欲盖弥彰。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一下一下,啄进了琅尘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听见他说:“不会了。” 不会了,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让它摘下来。 就算是你,也不可以。 他吻得太过柔情,指上痒痒的,琅尘缩了缩手,夜寰一顿,遂放开了她。 不放心,又嘱咐一遍:“不许摘。” 琅尘转过身去又咬了一口山楂球,低应一声:“知道啦。” 风过,吹起了她散下的发,及地的长度,根根缠目,丝丝绕心,夜寰伸出手拢住,髮丝尽数萦在他的指上,他抓住了,他不会放。 琅尘默默地吃着她的糖葫芦,最后一个下肚,随手扔了竹籤子,双手攥紧绳索,扭扭屁股坐正。 夜寰意会,用力一推,鞦韆上的少女如蝶飞舞。 荼白的衣衫,墨色的发,火红的枫叶。 一如往昔。 她笑了起来,清脆悦耳的笑声随着鞦韆一上一下,一远一近,夜寰站在一旁看着她,她回眸,带着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容,他也跟着弯了唇角。 第160页 这次的鞦韆,再不会断了。 ☆、番外·心上痕 琅尘最近发现了夜寰的一个癖好。 嗯,说来还有点小害羞。 其实也正常啦。 就是双修的时候吧,夜寰特别喜欢吻她左胸稍稍靠上的那个位置。 那里啥都没有呀,琅尘奇怪,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吻,翻来覆去地吻,一刻不停地吻,变着花样地吻。 琅尘觉得再这么吻下去那一小块皮肤一定能被他给嘬破! 于是她推了推埋在胸前的那颗脑袋,脑袋纹丝不动,又推了推,脑袋固若磐石,再推了推,脑袋稳如泰山。 好吧,亲吧亲吧。 就不信你能亲出朵花来! 琅尘刚撒手,那脑袋就从胸前移到了面前,上面的两片唇瓣动了动,喑哑的声音传来。 “还疼吗?” “嗯?” 疼?倒也算不上疼,就是有点胀,火辣辣的。 ——被他嘬的! 琅尘摇了摇头,“不疼。” 她说完就看到脑袋上的两条眉毛皱在了一起。 难道自己的答案他不满意? 琅尘又点了点头,“疼。” 眉毛皱得更紧了。 琅尘一头雾水,点头又摇头,“疼不疼?不疼疼?疼疼不?” 面前的人神色依旧,有痛有惜,有爱有怜。 他看了她好久,终是一声嘆息。 “我疼。” “哪里疼?!”琅尘脱口而出,一个勐子坐了起来,额头磕到了他的下巴上,于是又被撞倒回去,也顾不得激出的一眼窝泪水,急忙抓起他的胳膊翻看。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 没毛病啊,健硕得很。 琅尘停下动作,蹙起眉,眼睛对上他的,问:“到底哪疼?” 夜寰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他说:“这里。” 胸膛?胸口?心口?心……心疼?! 她刚要给他揉揉,他又说:“你掏的不只是你的心。” 掏心? 琅尘眨巴眨巴眼,勐地想起来,她好像,是掏过心的,不过没成功,被宴屿一掌噼晕了过去。 然后她这才意识到夜寰到底吻的是什么—— 她的疤。 她重生归来,身上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心口处的皮肤也完好无损,再不见那块狰狞的伤疤。 她身体上的伤疤没了,但夜寰的心上却刻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每每吻着她的胸口,之前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便如万丈飞瀑冲击着他的心,不致伤,却要命。 他本可略过那块皮肤的,可他偏偏甘之如饴地吻过一遍又一遍。 他不能忘掉过去的种种,他不能忘掉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惨烈又决绝的一切。 她刚回来的那段时日,他每夜每夜不睡觉,就守在她床边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这只是一场梦,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又不见了。 直到成亲那日他站在洗宸殿中央,看着她在漫天的白蔷薇中缓缓走向自己,带着星辰璀璨,带着一轮初升的明月,笑得皎洁。 那时他才笃定,她真的回来了。 眼泪霎时涌出了眼眶,他来不及擦,几乎是飞奔着到了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便再也没有松开。 她着一身荼白的嫁衣,纯洁无瑕,一如她的心。 他的琅尘啊,不管被时光和磨难蹉跎成什么样子,给他的,都是一颗满满当当、完完整整的心。 这样的她,每一分每一毫,每一厘每一寸,他都不能忘。 他抱住她,堵上那想要开口的唇,细细品过,揉进骨髓。 故人伤,心上痕。 不磨不灭, 道作-爱。 ☆、番外·今夜光 “姑姑给你这个!我娘亲刚做出的云糖!臭豆腐味的!” “干娘你看!我爹一万岁的时候褪下的大钳子!被我给偷来啦!” “姐姐给你龙鳞呀!” 小肉球们蹦着高撒着欢,围在琅尘身边叽叽喳喳。 琅尘笑嘻嘻地收下他们的礼物,摸摸这个的脑袋,捏捏那个的小脸,牵牵另一个的小手,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兴沖沖地把礼物一一拆开来看。 龙鳞如玉,蟹钳锋利,云糖……呃,臭。 琅尘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良宵,你娘亲口味挺独特的啊。” 称作良宵的小孩子穿了一身幻色的云纱,两个羊角辫上扎了嫣红色的蝴蝶结,扭扭屁股坐好,一本正经道:“我娘亲在人界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臭豆腐了,爹爹当时去追她的时候都被熏晕过去了呢!但没办法呀,我娘亲喜欢,我也喜欢,所以爹爹只能屈服与我和我娘亲的淫威之下啦!现在整个扶摇宫都是臭豆腐味的呢!爹爹布的云也是!” 琅尘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白溪臭着一张脸看寒露娘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臭豆腐时候的场景,时不时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然后嫌弃地皱起眉跑去布云,结果连云也是臭的。 啧啧啧,白溪啊白溪,你这天界一枝花,插臭豆腐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琅尘很不地道地笑了出来。 第161页 “姑姑你笑什么呀?”良宵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没什么没什么。”琅尘好不容易憋住笑,打哈哈,“难怪最近人界总下酸雨,原来是云神夫人的杰作啊。” 衣角突然被拽了拽,琅尘随之看去,一个圆滚滚的小包子正扑闪着又卷又长的睫毛,抿着小嘴看着她,胖乎乎的小手拉着她的衣角,又侷促又期待。 琅尘的心瞬间化了,一把抱过来放到腿上,冲着粉嫩嫩的小脸蛋“吧唧”就是一口。 “姣姣今天送姐姐龙鳞了是不是?” 姣姣点点头。 “姣姣的龙鳞特别好看,姐姐特别喜欢!” “真的吗?”姣姣的眼里瞬间水亮。 琅尘点点头,又“吧唧”了一口,无比认真道:“真的,我们姣姣的龙鳞是姐姐见过最好看的。”忍不住捏了捏她软和和的小腮帮,“姣姣换了龙鳞姐姐很高兴,我们姣姣长大了呢!” 姣姣害羞地低下头,小手指头绞在一起。 这小模样太可爱了,琅尘刚要准备抱起来好好蹂-躏一番的时候,身边突然冒了一个小鬼头出来。 他跪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前探着脑袋,“干娘,七饼也有鳞,你看你看,海蓝色的!” 说着伸了伸脖子,一片海蓝色的鱼鳞浮在上面。 琅尘一手盖到七饼的脸上,湿冷黏腻的触感又让她缩了回来,换做扣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问道:“你怎么自己来了?其余的八张饼呢?” “嗨,那些横着走的傢伙哪有我一条鱼游的快?现在估摸着还在东海里飘着呢吧。”七饼耸耸肩膀,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抱起胸,翻了个白眼。 琅尘赶忙扒拉了扒拉他的眼皮,虚惊一场,遂松了一大口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乱翻眼珠子,死鱼才翻白眼,你要是在这交代了,我怎么跟你娘交待?” 七饼又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翻白眼是我的绝技,我那八个傻兄弟想学还学不来呢!” 这也叫绝技? 琅尘无语,瞅了瞅着七饼愈发熟练的纨绔子弟的模样,真有他母亲当年的雄风啊。 淳霂找到的那个比夜寰好一万倍的人叫做今何,是东海守将。 ——一只大螃蟹。 淳霂怀孕的时候整天忧心忡忡的,时不时就来找琅尘,担忧万一生下的娃是长着两只大钳子的孔雀鱼或者是长着鱼尾巴的大螃蟹该怎么办,琅尘就开导,说要真的生出这么两个玩意儿不还给海洋生物增添了新的品种嘛,功德无量啊。可淳霂还是愁,整天是哀声又嘆气,等到胎动的时候人家都是肚皮鼓起来凹下去,她的肚皮啥变化都没有,就只有此起彼伏的嘆气声,吓得她再也不敢担心了,好不容易怀个娃,可不能刚生出来就抑郁啊。 后来淳霂产子的时候琅尘也去了,就守在床边上,一脸好奇地看着小螃蟹一个接一个地从她的肚子里蹦出来。 今何是个大老粗,喜欢吃烩饼,肚子里没点墨汁,给孩子起的名也相当随意,早在淳霂怀上的时候就定下了,生几个孩子烩几张饼。 于是琅尘就在一旁默默地数起饼来。 一张饼、两张饼、三张饼…… 前六张都是小螃蟹,有钳子没尾巴正常得很的小螃蟹,直到第七张,突然冲出一条闪着鳞光的海蓝色孔雀鱼,琅尘一惊,急忙看去,鱼嘴、鱼眼、鱼鳃、鱼鳍、鱼鳞、鱼尾…… 嗯,一样不少,也没有大钳子。 就是调皮捣蛋了些,刚生出来就生龙活虎地绕着寝殿游了一圈,然后跑回他娘肚子旁边把他第八个兄弟给拱了回去,还差点没给生吞了,最后还是他爹夹着他的鱼尾巴让他动弹不得,他娘这才完成了产子这项艰巨而伟大的工作。 不过九饼也落了毛病——见着鱼嘴就打哆嗦。 至今都不敢跟他七哥打正面。 琅尘见过九饼在七饼面前的样子,指甲盖大小的小螃蟹,抖得那叫一个惨,整一个老鼠见了猫似的。 想到这琅尘伸手又弹了七饼的脑袋,末了还戳了几下,敛起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育道:“七饼啊,你不能这个样子,九饼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这样……” “念衡来晚了,万望长姐见谅。” 天界太子殿下的出现打断了琅尘的说教,她看了眼念衡,遗憾地摇摇头。 天君对他这大儿子也忒严厉了些,你看看,才三千来岁的孩子,举止言行竟如此的老气横秋,髮髻被梳得一丝不苟,一手托着礼物一手背在身后,明明还没张开的一张小脸扳成块砖,见着她和一群孩子没大没小地坐在地上,那两条还带着稚嫩的弧度的眉毛悄然绷了起来。 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严肃道:“姣姣,你这样坐在长姐的身上成何体统?” 又来了又来了,和司仪那个老顽固一样,整天的礼法体统不离口。 琅尘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抽了抽嘴角,把姣姣抱到一旁,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到念衡身前,抱胸环视了他一周,无奈道:“我就说不能让司仪当你太傅,你瞧瞧,好好的一个孩子给教成什么样子了。父君也真是的,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呢嘛!” 念衡抿抿唇,俯首道:“太傅和父君的初衷都是一心为栽培念衡,长姐莫要会错他们的好意。” 第162页 “得了得了,什么好心好意的,司仪那个老古董我还不了解他?想当年你长姐我还是魔尊的时候他就一口一个礼法的,可礼法有什么用?到最后还不是我这个不懂礼法不知礼数的大魔头保全了三界?那司仪老儿直到现在见着我都不敢抬头,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呀就是嘴皮子功夫厉害,你以后可是要当天君的人,实践出真知,约身自省才为仁君,没了这些,千条万条礼法都束不得你。”琅尘伸出手,点了点念衡的心口窝,“只要这里装着三界,守礼与否,都一个样。” 念衡低着头,他从没想过自己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长姐竟会说出这番话。魔尊,是了,如今天魔两界皆知星神夫人便为四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尊洪荒,为守一人为安三界自踏死路,还踏了两次,何为守护,恐怕三界中没人比她更清楚。 念衡沉思的功夫,天君天后携手而来,还没入殿呢就听见天君那中气十足的笑声:“尘儿啊尘儿,本君从没想过竟也能从你的嘴里听到此般的大道理,念衡,以后你多跟你长姐聊聊,她一句话比司仪十句话还要顶用。” 琅尘偏过头去,眼睛一亮,一头扎进了天后的怀里,甜腻腻地喊:“母后~” 天后柔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伸手回抱住她,“尘儿,生辰快乐。” “谢谢母后!”琅尘笑嘻嘻地在她怀里拱了拱,偏头瞥见念衡正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里藏满了羡慕。 到底是个孩子。琅尘感概道,眼珠一转,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旋身一推,念衡失去平衡往前扑了过去,迎接他的不是冷冰冰的琉璃砖,而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周身裹上一层薄薄的清香。 是母后的味道。 他一怔,慢慢抬起头,天后笑着看他,母爱满满当当地盈在眼眶,柔,暖。 他一千岁时被封为太子,便再也没有得到过这个怀抱了,他想要的,但他不能,他是太子,心里装的是三界,再无法做回那个躲在母后怀里撒娇的衡儿,但长姐可以,姣姣也可以,唯有他不行。 当眼下真的投进了梦里眷恋了无数次的怀抱,他却依旧宛若梦中。 “母后……” “母后在呢。”天后柔声应着,摸上他束得紧紧的髮髻,还没他的小拳头大,压着个不符他年纪的青玉冠,突兀又让人心疼。 “母后……” 念衡埋住脸,挡住满目泪痕。 天君看着他们母子的互动,心里也不好受,最终嘆了口气,说:“念衡,以后你还是搬回苍幕宫住吧,一家人总要在一起才是圆满。” 念衡霍地绷直身体,抬眼看去。 天君回视,笑着把妻儿揽进怀中,“回来吧,儿子。” “父君!” 念衡一头扎到天君的胸口,眼泪奔涌。 琅尘满意地点点头,勾起嘴角,回头向姣姣招招手,小肉球费劲地爬起来,琅尘蹲下身揉了揉姣姣的小肉脸,又指了指不远处相拥的三个人。姣姣重重地点点头,又滚着胖乎乎的小身体跑上前钻了进去。 “还有姣姣!” “对,还有我们姣姣,”天君拍拍姣姣的头顶,笑道,“一家人,不分开。” “不分开!”姣姣大声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粗长!!! 嗷嗷嗷!!! ☆、番外·今夜光 “哎哟哟,刚一进门就看到天君这阖家团圆的景象,本君荣幸啊!” 不用听声琅尘就知道来者是谁,那股子臭豆腐味儿哟,真是熏死个人,琅尘想着等他们走了一定要去泠江城买上他百八十瓶的栀香露把垂星宫从里到外好好喷上几遍。 白溪领着寒露走近,抬手招了招,“良宵,来,咱们也摆出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好好给你姑姑看看,和你姑父成亲这么久了肚子里啥动静没有,咱让她好好羡慕羡慕,好好嫉妒嫉妒,再好好地恨上一恨。” “哼!”琅尘嗤声表示不屑,扬起下巴抱起胸忽视那碍眼的“父慈子孝”,可眼神却止不住地往上熘。 寒露过来拉了拉她的手,笑问:“星神还不想要孩子?” 一提起这个琅尘立马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和根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幽怨道:“不想,他总说我就是个孩子他养我就够了,别的都不需要。”撅了撅嘴,嘟囔,“可我想要啊……” “那你跟他好好说说,”寒露拍了拍她,劝道,“不过星神自有他的考量,你的元神损得太厉害,到现在都没能恢復完整,估计以后也就只能这样了。他是担心你的身体,怀孩子养孩子都辛苦得很,他怕你吃不消,心疼你才不想要的。再说你回来才两千年,他肯定是还没过够两个人的日子,你们之前经歷了两次生离死别,盼了那么久才把你给盼回来,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怎么捨得让第三个人来打扰呢?哪怕那是你们的孩子。” 琅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寒露说的不无道理,孩子这种物什其实也就看着好玩,养起来真的是麻烦得要死。况且她也一样,没过够两个人的日子。 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吧,他不想要就不要,总归这次他们是真的能长相厮守下去的,等哪一天过腻了细水长流的日子,那个时候再生个孩子调剂调剂生活也不无不可。 第163页 想到这里琅尘一扫心上的阴霾,乐呵呵地走上前去迎新的客人。 淳霂身后跟了一串小螃蟹,腿盘着腿,钳子夹着钳子的,进了殿门一个接一个“砰砰砰”化成粉嫩嫩的蟹肉丸,最小的那个往前瞅了一眼,小脸“唰”地变得乌黑,哆哆嗦嗦往他娘亲身后躲。 琅尘绕过去,伸手抱起了蟹肉丸,哄道:“九饼不怕,有干娘在呢,你七哥绝不敢欺负你,干娘替你揍他!” 七饼一听不干了,一下子爬起来冲到琅尘面前,不乐意道:“干娘偏心!你就只喜欢九饼!七饼可是冒着被大卸八块的危险把我爹的大钳子偷来给你当生辰礼物的,干娘你不能……” “好你个臭小子!敢偷东西了?还是老子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立在淳霂身边的大汉霍地幻出两根明晃晃、尖利利的大钳子,作势就往七饼身上夹,七饼哪会坐以待毙?嗖嗖几下就跑没影了,留他老爹在原地气得牙痒痒。 “横着走就是没竖着跑得快哈。”琅尘幸灾乐祸道。 今何变回手使劲甩了甩,恶狠狠道:“臭小子,我连你娘都追到了,就不信追不到你!” “估计够呛吧,还没成年呢就比你窜得快。”琅尘补刀。 今何皱着一张脸,“我堂堂一个东海守将整天在水里上蹿下跳的追儿子就已经很丢人了,星神夫人,您就别再挖苦在下了。” “唔,我倒是忘了你是东海守将了,还以为是个被儿子欺压多年不得翻身的老父亲呢。” 今何脸比煮熟了还红。 “好了好了你别再拿他寻乐子了。”淳霂做样子剜了琅尘一眼,“斗嘴皮子找你家神君去,拿我家今何开涮算什么。” “哎呦喂,啧啧啧,这护夫心切的哟!”琅尘咋舌,眼皮一抬上下打量淳霂几眼,“我说淳霂,你东海小霸王的威风呢,怎么嫁个人还能改性不成?” “哼,不然呢?”淳霂冷哼一声,抱起胸敛上鄙夷的神情,“就允许我以前作威作福,不允许现在相夫教子啊?” “行行行,你当你的贤妻良母,”琅尘把九饼放到淳霂怀里,叉腰,“我做我的悍妻妒妇,各得其乐嘛。” 淳霂逗了逗九饼,忽又问道:“哎,话说我们那天界第一宠妻男的星神神君何在啊?你今天两千岁生辰,这么大的日子,怎么不见他影啊?” “喏,”琅尘往后努了努嘴,“后院,做饭呢。” “做饭?”淳霂讶然,似是从没认识过琅尘似的把人给瞧了一番又一番,末了才点头道,“行啊你,驭夫之术练的可以啊。” “唉,没办法,”琅尘捋捋头髮,故作无奈,“垂星宫就我们俩,他从不让别人侍候我,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事无巨细,我也很头疼的好吗?” 淳霂鄙夷地瞅了她一眼,“得了得了,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早乐开花了吧!” 开花?怕是早已成花海无尽了吧。 琅尘破天荒地没再跟她斗下去,抿了抿唇,笑意还是藏不住全都漏了出来。 这时种花的人从殿后走了出来,卓然脱俗的身姿、一尘不染的衣发,要有多气质就有多气质。 呃……就是手里端着的几个冒着热气的盘子有点掉价。 夜寰没想到今日来了这么多人,愣了一下,遂笑着招唿众人落座。 小孩子们最先被饭菜的香气吸引过去,争先恐后地趴到桌子上,双手托起小腮帮紧盯着一桌的美味。大人们也都坐好了,夜寰牵着琅尘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蜜汁肉、酸菜汤、甜玉米、烤鸡腿、茄汁鱼、炸年糕…… 全都是琅尘最喜欢吃的。 花,又开了一片。 众人祝酒过后开始享用美食,这可是星神神君亲手做的,轻易可吃不到,俗话说的好,拿别人手短,吃别人嘴软,于是就由白溪带着头把夜寰好一顿夸,什么会疼人啊,什么手艺好啊,什么让人放心啊,反正一桌人轮番轰炸,直把夜寰夸出天外去了。 夜寰笑而不言,只望着琅尘,那目光虽淡,奈何情意灼灼,琅尘怎会感受不到?她放下碗,低着头扒拉着米饭,另一只手悄悄滑下桌,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的手。 夜寰笑意渐浓,回握。 “这么热闹啊。”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纷纷望去,而夜寰握着的那只手却一瞬僵硬。 “不请自来,没扫了大家的兴吧?”那人笑着问,潺水之音。 金纹玄袍,赤发赤瞳。 是涯涘。 天君首先反应过来,笑道:“当然没有,不过魔君来晚了,定要自罚三杯才行。” “好说好说。” 涯涘顺着天君的手势坐了下来,正巧就在琅尘的对面,琅尘暗暗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了那双温和的眸。 他说:“尘儿,生辰快乐。” 她笑:“谢谢。” 饭后孩子们又聚在一起闹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渐深,大人们拖家带口地告辞。 只剩孤零零的一个涯涘。 夜寰摞起盘子碗筷悬在手上,弯腰跟琅尘耳语道:“聊完回房,我等你。” 第164页 琅尘微微点头。 殿内唯余二人,皆不言语,气氛有些尴尬,涯涘轻笑一声,率先开了口:“我们出去走走?” 琅尘点头,跟着站起来去了殿外。 月色如水,银辉洒洒。 玉衡闪亮。 涯涘负手而立,望着那颗略显耀眼的星,繁丝杂绪终是凝成了一声重重的嘆息。 琅尘站在他身后,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模模煳煳,看不清、抓不着。 犹豫着开口:“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他答,“白天处理事务,晚上在剪月丘看星星看月亮,一天也就过去了。” 轻松的口吻听得琅尘心里酸酸涩涩,她抿抿唇,又问:“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不敢。”又是一声嘆息,“怕你不愿见我……” “不会的!”琅尘急急打断,“不会的……我怎会不愿见你?” 涯涘笑了笑,转过身,眉眼舒展,“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手一拢,取出迟迟没有送出的礼物,“今早上刚开的,我折了一枝来,想着送给你。” 琅尘看去,是凤翎花。 不禁思潮翻涌。 涯涘见她不接,眼色黯了黯,后玩笑道:“没毒,你放心吧。” “我知道。”琅尘伸手,把火红的花放在鼻下嗅了嗅,花香不烈、但纯。 “可原谅我了?”涯涘小心翼翼。 琅尘抬起头,望进他眼底,“我从未恨过你。” 她的眼睛还是那般的明澈纯净,一眼见心。 涯涘望着她,迟迟未语,眼前蒙了一层水汽,不厚,但足以模煳轮廓。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颤着、抖着,停在她脸旁,没有落上。 他收回来,呢喃:“你回来了,真好……” 回应他的是一个短促但拖了气的, “嗯。” 涯涘深唿吸,别过脸去扫了眼角的湿润,挽上平淡的语气,“魔界我给你守得好好的,魅族王子九栉刚刚成亲,听说他那小妻子最喜欢兔子;鬼族少女们现在流行了一种骨生花的妆,还挺好看的,哦还有,妖君夫人去年刚生了一窝小花斑虎,我去看的时候有一只还大大咧咧地把尿撒在了我身上,吓得妖君好一阵卖命的赔罪……”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他说,“洪荒,魔界现在更美了,你若有时间,别忘了回来看看。” 琅尘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枝红得放肆的凤翎花。 我知道,我知道魔界很美,天界的花都能在我魔界的土地上绽放,涯涘,你做的很好。 涯涘,谢谢你。 梗了梗喉咙,“我会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涯涘抬了抬手,望了她一眼,慢慢转身。 琅尘下意识喊住他:“涯涘!” 他立马回身。 琅尘看了看他,目光游移,踟躇道:“你,你该找个能陪你……” 一语未毕就被涯涘截了去,“不,”他说,“我不需要。” 他又说:“有的时候的确会觉得孤单,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想你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我知道你就在那里,过得很好,过得幸福,过得快乐,我也就满足了……他对你很好,我很放心,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在魔界也很快活,唿风唤雨吃穿不愁的,都挺好的……洪荒,我说过的,你爱他是你的自由,我爱你也是我的自由,无需回应,但求问心无愧……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你守着他,我守着你,不语不言,情放心间,这便够了。” 琅尘翕了翕唇,却什么也说不出。 涯涘笑笑,道别:“我走了。” 琅尘迟疑着点点头。 在黑气将他完全包裹之前,他听见她说: “红尾雀,再见。” 他忽地笑了,从那次她恢復记忆到现在,四千年的时光,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笑。 红尾雀…… 他亦同样四千年没有听见她如此称唿他了。 恍若又回到了七千多年前,她刚刚化成人形,头顶两个包子,粉嫩嫩肉乎乎,眉眼弯弯看着他,脆生生喊一句: “红尾雀!” 那是她的新生,却是他堕落深渊的开始。 而如今,同样的一声“红尾雀”,将他从往日罪障痛悔的泥淖中拉回,抖抖翅膀,洁羽重生。 红尾雀, 他知她唤的是哪一只, 他不再是重明, 他做回了窃脂。 琅尘在殿外站了好久,一直想着涯涘走前对她的那个笑,在黑气迷濛间她仿佛看到了他刚化人形时顶着一头毛躁躁的红头髮,瞳仁也红红的,他蹲在她面前,下巴磕在她的膝盖上,笑着看她。 同样的笑,无二无别。 他也回来了。 琅尘抱住凤翎花,仰望着头顶的那轮皎洁,闭上眼睛沐浴月辉,她勾起唇笑了,深吐一口气,脚步轻盈地回了执清殿。 夜寰正坐在殿阶上等她,看她走近站起来去接,幻了个垫子拉着她一起坐下,之后递了一支烟花给她。 他也拿了一支,拢法点燃,表情如旧,看不出喜怒。 第165页 琅尘心不在焉地在空中划了几下,烟火如星孛。 还是没忍住,她侧过头去,问:“生气了?” 夜寰笑,摇头。 “不高兴?” 他笑,摇头。 “吃醋了?” 他笑,没摇头,“嗯。” 琅尘“噗嗤”一声笑出来,空出只手戳了戳他的心口窝,埋怨道:“真是个大醋缸!” 言不由衷,烟花在心里开了几朵。 她低头,拿出海螺,手指摩挲几下,烟花放完了,她的脸暗了下来,眼中的光却比烟花还要闪亮。 是在笑的。 大婚那日的洞房,他拿了这个给她。 她本以为这海螺早就成了一地残片,却没想到辗转间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上,终是成了新婚礼物,只不过是他送她。 她把海螺放到耳边,千千万万句的“我爱你”,有她的,也有他的,他的更多。 她翕动双唇,又放了一句进去。 他在一旁撑着头看她,另一只手上银白的火花“呲呲”开着,映得他脸斑驳影绰。 眼也是。 “嗖——砰!” 远处的夜空突然开始下烟花雨,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她看到他的唇动了几下,但听不清楚。 她疑惑着看他,眼眸噙光,他扔了放完的烟花,伸手揽她入怀。 耳畔湿湿痒痒,音节沾着烟花的温度绽开在她耳里。 “我爱你。” 他说, “琅尘,我爱你。”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除夕快乐!!!! 希望大家都和琅尘夜寰一样圆圆满满呀!!!~ —————— 算是后记。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爱你,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 我爱你,是来自灵魂、来自生命的力量。” ——张信哲《信仰》 有天我勐然发现,这几句歌词特别适合琅尘。 这个故事在我心里五年多了,高中黑压压学业中用以调剂的脑洞,起初只是泠儿和元景初的故事,等到大学偶然翻到了小本子上那篇名叫《雨临泠》的所谓大纲,恍然我高中还干过这种事?! 于是脑里又来了个洞,便是他二人的来世——琅尘和夜寰。 说实话我高中看了不少的小说,还都是那种虐不死人不偿命的,年少轻狂啊…… 所以十六七岁的年纪脑洞真的是比天上星还要多,心里头冒出了不知道多少的情节,当然,也都是非常虐的那种。但到了大学,可能是年纪大了(嘤嘤嘤……)真的受不了虐得死去活来的故事,于是就把心里的故事全都转成了he。 有情人终成眷属,多美的画卷。 不忍心打破的。 那些故事在现在看来,肯定没有甜甜甜的小故事更加吸引人,但毕竟都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忘不掉的,所以直到今年我才下定决心把这些埋在我心里的名字和他们的故事全都写出来,算是不辜负十六七岁时懵懵懂懂的对爱的所谓理解吧。 其实没想到会有人来看我写的这些文字,每天看着往上升的阅读量,虽然几个几个地涨,但于我而言已经是欣喜若狂了的。 希望以后的日子,也会有你们听我慢慢讲另外几个名字的故事。 感恩!^o^ 下一篇呢,是古言,放个文案来看看嘿嘿。 —————— 《槿绣江山》 世人眼中的襄国女帝,擅权谋,洞人心,城府极深。 他亦如此认为。 恨极、厌极。 可直到后来他才看清,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是凛夜寒雪中, 点一盏昏黄烛火摇晃, 绣一幅万里江山绵长。 为他, 一生襄。 算不得正经的权谋文,我脑子不够用,不会写权谋orz 只想写一段有苦有甜有挣扎有妥协的爱情。 2.18开!为啥? 那天我生日,任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多多支持鸭!:p 新文槿绣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