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那么美(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你怎么那么美(快穿)》作者:红妖果【完结】 文案 她人美,心冷,性情凉薄,谈不谈恋爱全看心情…… 第一卷:【腹黑权臣&女护卫】(已完成) 第二卷:【混世魔王世子&假妻】(已完成) 第三卷:【心机渣男&女帮主】(已完成) 第四卷:【流浪歌手&小女贼】(已完成) 阅读指南: 1.每个世界一个男主,不精分不切片。 2.第一个世界略虐,不喜欢虐的可跳过。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重生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璎 ┃ 配角:很多 ┃ 其它: ================== 第1章 女护卫 六月的雨水总是特别的多。 这会儿外面的天已经黑透,时有时无的风裹挟着雨滴敲击在窗棂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衬得屋内格外安静。 景煊端坐在书案前,稜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正垂眸写着一封信,长长的睫毛被烛火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竟给他冷峻的面目上添出几分柔和来。 夏璎安静地立在一侧,抬眸细细观察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心中暗自想着,这个男人,果然有足够的魅力令人念念不忘。 她来到景煊身边已经三月有余,早已熟悉了他所有的习惯和行事作风。 身为大昭的实际掌权人,他睿智,冷酷,行事狠辣又不近人情,因此在朝中树立了无数的敌人。但他却也有足够的魄力,镇压得那些人只敢怒却不敢言。 可是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再过几个月,他和夏璎都会死在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里。他的死也会改变整个大昭国的走向,两年以后,大昭将被狄国彻底吞灭。 他既是这个国家的毒瘤,也是这个国家的柱石。 原主夏璎从小便被人训练成了杀手。 她心冷如石,杀人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更不会给对手一丝挣扎的机会,通常都是一剑封喉。 因为她不能死,她若死了,她的弟弟也便不能活。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被景煊所擒。 景煊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双凤目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淡淡说了一句,“以后,你便跟着本王吧。” 从那以后,夏璎便成了景煊的贴身护卫。 其实只要能活着,跟着谁,都是一样的。 当然,以景煊的城府,他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他将她的弟弟作为人质养在别处,以此来确保她的衷心。 原主的心愿便是,帮助景煊避过那场阴谋。因为只有景煊活着,她的弟弟才能活着。这个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唯一的弟弟。 景煊写好了信,将它装进信封封好,抬眸看向夏璎道:“去把这封信交给睿王。” “是。”夏璎双手接住信封,不做多问,转身准备出去。 “夏璎,”景煊看了看窗外,叫住她道:“带上伞,别把信淋了。” 夏璎迴转过身,躬身回道:“是。” 睿王景炘是景煊的同胞弟弟,在所有弟兄中,景煊最信任的也只有这个亲弟弟。有什么秘密行动,他也只放心交给睿王来做。 夏璎一路骑马急行,到了睿王府后院围墙外,她将马藏在树下,纵身翻过高高的围墙,又轻松避开院里的守卫,轻车熟路地找到景炘的书房。 书房的灯亮着,一身玉白锦袍的景炘正立在书架前翻阅着上面的书。 夏璎合了伞放在窗外,纵深一跳从窗口跃进屋内,稳稳落了地。 不走正门,是夏璎以前做杀手的时候形成的习惯,直到现在也很难改过来。 听到动静,景炘愣了一下。待他回头看清来人,俊秀的面容上瞬间溢出了笑意。 他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转身负手看着她,挑了挑眉道:“夏璎啊,你下次来找本王的时候能不能先通报一声,或是敲几下窗户发出点声响也行,总这样无声无息的进来,本王可经不起你三番五次的惊吓。” 景炘虽然和景煊是亲兄弟,但两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景炘不拘小节,对人也宽松,在夏璎面前也从来不会摆王爷的架子,夏璎倒是不怎么怕他。 “抱歉王爷,属下以后会注意。”夏璎躬身抱拳,恭敬道。 景炘眼中含着笑,静静注视着夏璎。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修身束腰长袍,长发干净利落地高高束在脑后,精緻白皙的小脸不施粉黛,却比那些浓妆艷抹的京城贵女更加好看。 景炘心中啧啧,可惜这样绝色的女子被三哥训练得太过刻板,面上从来都是冷冰冰的。 若是她会笑,必定倾国倾城。 他走近夏璎,扫了一眼她被雨水打湿的下摆,曲起食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说吧,这颳风下雨的,三哥让你来,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事让本王去办?” 夏璎立直了身子,从怀里掏出信封交给他,“王爷有信给您。” 景炘一笑,伸手将信接了过去。他打开信封踱步看了看,嘴里“呵”了一声道:“三哥终于要动手了。” 将信纸折好重新装入信封,景炘的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 第2页 他突然转过身看向夏璎,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夏璎身上来回打量,又摸着下巴绕着她转了一圈,道:“夏璎,你回去告诉三哥,让本王帮忙可以,但是三哥必须要把你借给本王几天才行。” 整个大昭,敢跟景煊提条件,恐怕也只有这位睿王了。 夏璎垂眸看着地上,躬身道:“睿王殿下有什么需要属下去办的尽管吩咐便是,属下一定竭尽所能。” 景炘一摆手,转身往书案处走,“三哥那个脾气本王太了解了,没有他的同意,本王可不敢支使你。” 他提笔蘸墨,迅速在信纸上写下几行字。 写完,他抬眼看向夏璎,眸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而且本王接下来要让你做的事,恐怕必须要三哥同意才行。若是本王擅自决定,三哥怕是要撕了本王的。” 这睿王一贯行事毫无章法,这次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夏璎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夏璎将景炘的回信带给景煊的时候,果然看到景煊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他将信纸拍在桌案上,抬眸紧紧地盯住夏璎,一双凤眼微眯,看不出喜怒。 夏璎低着头,任由他看着,静静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夏璎,”不知过了多久,景煊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宁静,“明日起,你暂且住进睿王府,一切听他安排。” “是。”对于景煊的命令,夏璎从不质疑,也不会多嘴去问。 待到第二天来到睿王府,夏璎才知道睿王到底想做什么。 近来边境那边不太平,狄**队时不时地便要去骚扰边境小镇,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搅得边境百姓难以为继。 狄国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他们居无定所,男子个个彪悍又善骑射,铁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早已成为大昭长久以来难以拔除的隐患。 景煊上折要求皇帝下旨出兵讨伐狄国,丞相赵徵信却在朝堂上坚决反对出兵,并搬出了先皇遗旨来做文章,导致皇帝犹犹豫豫一直下不了决心。 先皇在位时,也曾多次出兵讨伐狄国,但都无功而返。由于连续的征战,造成国库空虚,百姓因受不住越来越繁重的苛捐杂税,多地爆发了几次颇具规模的农民起义。 内忧外患,差点导致大昭王朝覆灭。 因此,先皇曾留下旨意,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得主动出兵征战狄国。 可景煊却早就想要除掉这头环伺在边境的毒狼以绝后患。那些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大臣,自是不愿意惹恼狄国,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要抓住赵徵信的把柄,他身后那些追随者,就自然会不攻自破。 景煊派出去的探子来报,赵徵信的儿子赵青最近与几个狄国商人来往甚密,而且每次见面的地点都选在城内有名的妓馆溢春坊里。 这溢春坊守卫森严,也不知幕后老闆有何背景,这里从来只接待那些叫得上名号的达官贵胄,普通人想要进来,那是难上加难。 为了不打草惊蛇,景煊命景忻进入溢春坊去探清赵青与那几个商人之间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景忻正苦于无法近身接近赵青的时候,夏璎就主动送上了门。 毕竟这样一个大美人摆在面前,任谁也不会往外推。夏璎一直以男装示人,若是换做女装出现在人前,除非是亲近的人,否则谁也认不出她。 何况夏璎还武功超绝,即使被发现破绽,她也有足够的能力迅速逃脱。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景炘闲闲靠在廊柱下,啃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百无聊赖看着一群侍女忙碌地往返夏璎的房间,去给她试衣,换装,梳头,上妆。 拾掇了一个上午,着一身水绿长裙,乌黑长髮及腰,柳眉红唇的夏璎才缓缓迈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景忻原本斜靠在柱子上,待粗粗扫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美人,他手上的动作一滞,不自觉地立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夏璎,目光黏在她那双好看的杏眼上一时竟无法挪开。 过了许久,景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咳了一声,才尴尬地一笑道:“夏……夏璎,你这个样子,很好。” “睿王殿下,”夏璎躬身抱拳,“接下来,属下还需要做什么?” 景炘被她这不协调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刚刚生出的惊艷之感瞬间消失,他无奈道:“夏璎啊,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学会笑就行了。” 夏璎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景炘轻轻嘆气摇头,向她走近了几步,伸出两根食指放在夏璎的唇角,轻轻扯出弧度,道:“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夏璎眨了眨眼,嘴角被他强行扯动,却听命的没有收回。 这样近距离地靠近她,她的那双眼睛似乎有种魔力,一旦对上,就很难逃开。 景炘盯着夏璎的眼睛,再次愣住了。 半天,他眼神一闪躲,才慌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看向别处道:“就是这样,这样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便能要了男人半条命,即使是三哥那样的人见了,恐怕也会在劫难逃。 第2章 女护卫 这天天色刚暗,赵青便领着那两个狄国商人进入了位于溢春坊二楼的雅间。 第3页 景忻坐在马车上,打帘见三人先后进去,招手叫了护卫到跟前,附耳交代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溢春坊的二楼过道上,夏璎怀中抱着琵琶,美目微垂,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薛媚的身后前行。 薛媚是这溢春坊的老闆娘,虽然已年近三十,但保养的却极好,一张白净的面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痕迹,一娉一笑尽是风情。 到了雅间的门外,薛媚抬手示意夏璎停下,自己率先进了门。 她朝屋内几人盈盈一笑,声音婉转娇柔,“赵公子,今天我这儿来了位绝色佳人,几位可要见见?” 赵青是她这里的常客,也是她的财神爷,她自是要奉为上宾。 “是吗?”赵青看了她一眼,勾唇看向那两个狄国人一笑,漫不经心地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道:“有什么好货色,拿出来吧。若本公子这两位好友看得上眼,少不了你的赏。” 薛媚浅笑行礼,脸上自是信心满满,一回头,扬声朝门外招唿道:“璎璎姑娘,进来吧。” 小巧的淡青色绣鞋踏进房门,一股暗香随着美人裙角的摇曳幽幽溢满屋内。 那娇人儿怀中抱着琵琶,细腰如柳,一双美目含羞流转,无限娇美。 屋内三个男人眼中登时现出了万千星河。 赵青神色微顿,随即扯动唇角,朝薛媚道:“的确称得上是绝色。就是不知道是否只是空有一副好面貌。” 薛媚莞尔一笑,领会其意,对夏璎道:“璎璎姑娘,你且弹一曲给这几位爷助助兴。” 夏璎依依行了一礼,迈步走进珠帘内,缓缓落座,一双素手按在丝弦上,波动出音。 一曲耳熟能详的《花弄裳》,虽没有惊艷的技巧,却因着弹奏之人的绝色而让人忘了去计较其他的不足。 见三个男人的目光皆全神贯注地注视在夏璎身上,薛媚勾唇满意一笑,退步出了房门。 雅间内只剩下夏璎和三个男人,赵青的目光从夏璎进来那一刻起就不曾离开她一寸,而那两个狄国人先是交头接耳地用夏璎听不懂的话嘀咕了几句,随后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夏璎眸光流转,手上动作纹丝不乱,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与赵青并排坐在一起的那两个狄国人。 他们的穿着打扮与京城中那些狄国商人并无一二,但单从他们的坐姿来判断,却绝非寻常的狄国百姓。他们的腰间隐隐露出一块腰牌来,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 狄国因长久生活在草原上,性子随意,养成了席地盘腿而坐的姿势,而这两位却是跪坐在席位上,这是狄国王庭才有的礼仪坐姿。 一个人即使伪装的再好,不经意间也会暴露出习惯来。 夏璎暗自想着,这两人的身份绝不会简单。看来景煊想的没错,丞相府怕是与狄国早有了勾结。只是眼下单凭这无凭无据的猜测,恐怕也不能将赵家父子怎么样。 “姑娘,你的音乱了。”赵青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细长的双目中透着精光,紧紧盯住夏璎。 夏璎面色平静不乱,手上的动作停下,将琵琶靠在一旁,起身行礼低声道:“奴家失礼,还望公子海涵。” 赵青手掌撑在桌面上站起了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璎,缓步走到她面前,屈指勾住夏璎的下巴让她仰头与他对视,目光中透着惋惜,“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本公子又怎捨得怪罪。”他盯了一会儿夏璎的黑眸,放开了勾住她下巴的手,又去拉起她的小手摊放在自己的掌心上,玩弄摩挲,“一双拿剑的手,弹不好这琵琶,再正常不过了。” 夏璎一愣,脸上做出不明其意的样子,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奴家不懂。” 赵青但笑不语,只是朝那两个狄国人扫了一眼,那两人脸上也报以同样玩弄的笑意。 “我赵青虽然好美色,却还没有蠢到被美色迷了眼。派你来的人,实在是太小瞧我了。”赵青突然伸手揽住夏璎的腰,将她贴近自己,暧昧一笑,道:“不过你的主子既然这么客气送了位美人儿过来给我,本公子倒是很乐意收下。” 闻言,那两个狄国人也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其实自打夏璎踏步进来的那一刻,赵青就察觉出了异样。他见过美人无数,妩媚的,清冷的,打眼一看,便知如何应付。夏璎只是临时学了几分样子,骨子里的杀气却无法掩藏,又怎能轻易骗得过他。 夏璎见被他识破,眼中闪过寒光,素手按在赵青的胸膛上将他用力推开,身形一闪,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站立在赵青十步之遥的地方,单手负在身后,冷了声音道:“赵公子,奴家只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孤女,卖身此处也只为求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赵公子恐怕是多想了。” “是吗?”赵青一挑眉,冷笑道:“那你腰间的软剑,难道是拿来为本公子切果子的吗?” 夏璎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故意将手放在她的腰间,原来是为了探她的虚实。 既然已经被他看穿,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眼下只能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夏璎当机立断,闪身准备从身后的窗子处跳出去,却不想赵青早就洞察了她的意图,抢先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第4页 两人之间只间隔了半个手掌的距离,夏璎戒备地往后挪动了几步远离他,那两个狄国人此时也站起身,一左一右挡在她的身后,与赵青形成了包围之势。 这赵青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温雅公子,却没想到竟还藏了一身的功夫。 第3章 女护卫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街道上一片寂静,唯独溢春坊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嚣。丝竹声混合着放荡地笑声从墙头突围出来,扰的人心里莫名烦躁。 景忻正坐在马车上闭目等待。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修长的手指扣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所有的计划在脑海里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心里惴惴不安。 突然,马车的棉布车帘被掀开,一个人影趔趄了一下,跌了进来。 景忻勐地睁开眼,从漏进来的灯光里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 他心上一惊,心脏咯噔跳了一下,慌忙倾身上前扶住进来的人,紧张问道:“夏璎,你受伤了?” 夏璎额头上满上细密密的汗珠子,一只手按住胸口,有血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忍着疼痛道:“王爷,属下办事不利,被赵青发现了破绽。” “别再说话,先回去治伤。”景忻扶住夏璎,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扭头朝车外呵道:“去祁王府,快!” 溢春坊位于城北,而睿王府位于城南,两个地方垮了整个京城。此时去景煊的祁王府是最近的距离。 夏璎靠在景忻的肩膀上,一张脸失了血色,几缕黑髮被汗水黏在脸颊上,身上的衣服已被血染成了红色。她唿吸渐渐有些困难,却还是强撑着跟景忻汇报导:“王爷,赵青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您和祁王殿下一定要小心提防他。” 刚才与赵青三人交手,夏璎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被三人死死钳制。再加上身上繁复裙装的羁绊,她更是施展不开动作,以至于几次被赵青的剑刺伤,若不是身后其中一个狄国人露出了破绽,她恐怕此时已被他们擒住。 “夏璎,”景忻的手握住夏璎的肩头,听着她渐渐沉重的唿吸声,歉意道:“别再说了。是本王考虑不周,不该让你去冒险的。” 祁王府的管家张德站在府门口,正要吩咐门丁关上府门,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声。他从门内出来,将灯笼举高照亮了视线,眯了眯眼,才看清马车上挂的是睿王府的灯笼。 他提了灯笼疾跑出来,待马车停下,躬身站在马车一侧,恭声道:“睿王殿下,王爷正在书房……”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景忻已抱着夏璎从车上跳了下来,没有跟他废话,直直往府门内进,只扔给他一句话,“去把府内的太医请到三哥的书房。” 张德没看清睿王怀里抱着的绿衣女子是谁,只看到睿王那张向来都是不急不躁的脸上此刻满是紧张,便知事情的严重性。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提了衣袍便匆忙去请太医去了。 沿着长长的游廊,景忻抱着夏璎疾步走在前面,将几个随从远远甩在身后。不断的有祁王府的丫鬟护卫向他屈身行礼,他却顾不上看他们一眼。夏璎此时已经留了太多的血,再加上马车的颠簸,致使她神智开始有些不清。 她昏昏沉沉地靠在景忻的肩膀上,只觉得一路被景忻抱得很紧,但他的脸却是越来越模煳。 “三哥,三哥。”还没到书房门口,景忻便开始连声叫道。 书房门被景忻撞开,景煊的眉头微皱,刚要出声斥责,抬头却看到景忻怀里抱着一个女人着急忙慌地往里进,两人身上的形容皆是狼狈。 “三哥,夏璎受伤了,”景忻来不及请示,便径直将夏璎放在了书房内间景煊平时用来小憩的软榻上,“我已经命管家去请太医,三哥你懂医理,快给她看看严不严重。” 景煊站起身,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难得地闪过一丝异动,不过那也只是转瞬即逝而已。 他来到软塌旁,淡淡扫了一眼满脸是汗的弟弟,才将目光落在塌上躺着的人。 此时的夏璎与往常不太一样。 她闭目躺在那里,卷翘的睫毛搭在眼睑上,脸上丝毫没有了以往的倔强冷傲,软软弱弱地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娇弱女孩儿,一张小脸过分惨白,只有那被涂抹了口脂的樱唇上有着一抹鲜艷的红,让她有一种异样的美。 景煊先是一愣,随后才矮身坐在软榻上,将手搭在了夏璎的手腕处。 看他一直默不作声,景忻擦了把汗,着急道:“三哥,到底严不严重?” “失血过多,”景煊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放在夏璎手腕处的手,又去掀开她伤口处破掉的衣服查看,“伤的很深,但没伤到要害,不算严重。” “这还不严重?”见他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景忻有些想揍人,“流了那么多血,再晚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景煊起身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衣服上也染上了一片血迹,问道:“你是否受伤?” “没有,”景忻随口答道,目光却始终盯着夏璎,急躁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门口传来张德急急慌慌的声音,伴随他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太医。 第5页 太医被管家拖拽着进来,扶了扶头上跑歪掉的帽子,刚要行礼,便被景忻阻止道:“行了,快过来看看夏璎的伤。” 太医慌忙回了声“是”,躬身走到软塌前,放下药箱着手给夏璎诊脉。 景煊和景忻自觉退到一旁,静静等待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不一会儿,太医起身行礼道:“王爷,夏护卫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待臣给她上了药止血再包扎好伤口,调养一些时日,便可无碍。” “那还不快点上药。”景忻着急道。 太医被他这一呵,差点乱了阵脚,颤着手从药箱中翻出一个药瓶来,又行了一礼道:“还请两位王爷暂且迴避,臣这就给夏护卫上药包扎。” “你要怎么上药?”景忻正要转身出去,却听到一直立在一旁的三哥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臣……”被他这样一问,太医不知怎得竟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姑娘家,又伤在那个位置,自然是有些不便。但作为医者,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听王爷的口气,显然是有所顾虑。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景煊不耐道:“行了,把药留下,你们都出去,本王亲自给她上药。” “三哥,”景忻震惊地看向他,又看看躺在那里的夏璎,“你这是……” “阿忻,带他们先出去。”景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第4章 女护卫 考虑到夏璎的伤势不能耽搁,景忻不再多说,带着管家和太医退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重新关上,景煊坐在夏璎身旁,将她身子抬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面上没有任何的迟疑,亦没有任何的扭捏,他神色淡漠,小心翼翼地将夏璎身上的衣服一层层褪到伤口以下,露出了她单薄的肩头来。 当黏在伤口处的衣服被剥离时,夏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疼痛地刺激让她恢復了一些意识。 她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到景煊正垂眸摆弄着手中的药瓶,而自己却是褪了一半的衣衫躺在他的怀里。 夏璎从小接受训练,对男女之间的情感没有任何接触,在她的眼里,这世上只有死人和活人的区别,至于男女之别,她并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的接触,她倒并没有什么在意的。 以前做杀手的时候,受伤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没有人照顾,也没有人心疼。夏璎总是自个儿草草上些伤药便算了事,还从未有人这般替她细心上药。 即使现在的夏璎已不是原主,她依然能感受到她内心那种从悲凉到麻木的变化。 先前的残酷训练早就练就了她一颗冰冷如石的心,这突如其来的一点温暖,竟让她有些不适。 她勉强地动了动身子,涩然出声道:“王爷,这点伤属下自己医治就好,不敢劳烦王爷照顾。” 景煊一只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固定住,神色淡淡,语气亦是淡淡,“别动,等你能够抬得起胳膊,本王自然不会再亲自动手。” 她的肩膀很消瘦,肌肤莹白如雪,连着肩膀的锁骨深陷,与细长的脖颈形成一处诱人的弧度。只是那迷人锁骨下那一道狰狞的裂口处翻着红肉,看得人心疼。 景煊第一次意识到,一直站在自己身旁保护自己的,竟会是这样一副单薄的身子。 若是生在富贵人家,依她现在的年纪,应该还是个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任性撒娇的小姑娘吧,也或许是个被丈夫百般宠溺地娇娘子。 他微微皱了皱眉,停止了这莫名其妙的设想,打开手中的药瓶,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小心倒在夏璎的伤口处,听到夏璎无意识地“滋”了一声,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面上神色微动,却又很快隐了下去,低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上好了药,景煊又用纱布给夏璎包扎好,一切处理妥当,他将夏璎的衣服穿好,让她重新躺回塌上。 “这几日你先休息,等养好了伤,本王还有要事交给你办。”没等夏璎做出反应,景煊已站起了身,他的目光在夏璎那张失去血色的脸上最后看了一眼,踱步出了书房门。 “三哥,怎么样了,血止住了吗?”见他出来,景忻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脸上的担心神色一览无余。 景煊用帕子擦着手上粘到的血渍,不急不慢道:“止住了。” 听他这样说,景忻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是放回了原处。 “今晚的行动出什么问题了吗?”景忻将帕子丢在地上,负手问道。 景忻抬手挠了挠头,抬起眼皮偷偷觑着景煊的脸色,脸上带了些愧疚,“三哥,这次行动失败,是我低估了赵青的能力,不关夏璎的事,你千万别怪她。” 景煊偏过头,低垂眼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阿忻,我并没有怪谁,你为何急于维护夏璎?” “我……”景忻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神色闪躲着,耳根竟莫名红了起来,“我只是怕三哥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责怪夏璎。她这次受伤,也是因为我的粗心大意,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门外两人的对话越来越模煳,夏璎只觉得浑身乏力,困意如勐兽般袭来,没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便拖着她进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6页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夏璎撑着身子坐起身,扯动伤口的时候她闭了闭眼,却强忍着不发出声。脑子一片空白,她环视着自己的房间,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从景煊的书房回到这里的,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件干净的。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见夏璎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欣喜道:“夏护卫你醒了,饿了吗?我让厨房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夏璎将视线投过去,认出了这是景煊身边的丫鬟若香,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哑声道:“若香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若香将一身新衣放在桌上,脸上带着笑道:“王爷看你伤的严重,特意命我过来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我来替你办。” “来,喝点水。”若香端了茶杯送到床边,扶住夏璎的背想要餵她喝水。 夏璎有些不习惯地闪了闪,接住杯子道:“我自己来吧。” 若香早就听说了这位夏护卫不喜欢与人亲近,便也不甚在意,弯了弯眉眼,道:“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过来,王爷吩咐了,你身上有伤行动不方便,这阵子就由我来照顾你。” “谢谢。”虽然对于景煊的细心安排有些意外,夏璎还是很客气地跟若香道了谢。 若香浅浅回了一笑,转身出了房门。 夏璎捂着伤口想要下床,奈何只要稍微一动,便会牵扯出一阵钻心的疼,最后只得作罢,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细细想着昨晚与赵青接触时的情景,又想到再过几个月将要发生的将景煊置于死地的那件事,暗暗将赵青列入了幕后黑手的怀疑名单。 景煊的敌人实在太多,单靠这一个一个的排列,很难筛选出确切的目标来。可惜昨晚没能了结了赵青,若是得手,兴许就能去掉一种可能性,也省的将来麻烦。 “夏璎啊,”门再次被推开,景忻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听若香说你醒了,本王特意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夏璎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打断,忙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地行礼,却被景忻伸手拦住,“行了,身上带着伤就别乱动了,回去躺着。” “属下的伤并不要紧,怎敢劳烦殿下惦记。”夏璎靠坐在床上,垂眸恭敬道。 景忻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拧眉道:“本王害你受伤,来看看你不是应该吗?你就安心受着,别多想。” 他将托盘放在膝盖上,小心端起一碗汤,用汤勺搅动了一下,笑道:“看你脸色恢復了一些,本王也就放心了。这是本王让厨房早就备好的鸡汤,你先喝点。” 夏璎见他竟要亲自餵自己,忙受宠若惊地接过碗,道:“睿王殿下,您身份最贵,还是不要在属下这里多待,若是被王爷知道了,怕是要怪罪属下越矩。” 景忻悻悻地收回了手,对于夏璎对他刻意地疏远显得有些失落。起身将托盘放到桌上,他故作轻松地一笑道:“三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近人情,但也没你想的那么苛刻。有本王在,你不必怕他。” “睿王殿下,”若香从外面进来,朝景忻行礼道:“王爷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景忻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不解道:“本王刚从三哥那里过来啊,三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若香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王爷只是吩咐奴婢来请睿王殿下过去。” 第5章 女护卫 景忻跟着若香走后,夏璎盯着手中的鸡汤发了会儿呆。 她的肚子很饿,此时却吃不下任何东西,尤其是闻到那油腻腻的味道,更是没了什么胃口,但她最终还是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将那碗汤给灌了下去。 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要快些好起来,这样才能有体力去快些查出那个幕后的黑手,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脑子甚至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实在时间来不及,干脆将名单上的人一一杀了算了。 可是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办得到! 夏璎休养了将近半个月,伤也好了个七八分,只要不做什么大的动作,伤口也便不会疼。 她养伤期间,景忻倒是来得特别勤快,隔三差五的便送来一些补品和名贵药材过来,夏璎百般推辞,奈何都拗不过他。 夏璎本就话少,遇到这种情况更是不善言辞,偏偏每次景忻都能说出不同的理由来,弄得她无法争辩。 这日夏璎在院里试着提剑舞弄,远远地便听到了景忻的声音,“夏璎,你这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又拿剑了?” 话还没落,他已经走至跟前。 景忻极其自然地从夏璎手中将剑接了过去,偏头一笑道:“要是在府里待得闷了,本王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夏璎朝他抱了抱拳,垂眸道:“睿王殿下,属下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怕歇了这几日手上生疏,所以才想动动筋骨,不碍的。” 景忻转身将手中的剑交给身后的随从,回过头,抬手将她的双手轻轻压了下去,眉眼一展,一双黑眸紧紧锁住夏璎的眼睛道:“想要动动筋骨还不容易,本王陪你练练如何?” “属下不敢。”夏璎后退几步,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第7页 景忻的手下一空,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后又缓缓展开。他抬手在夏璎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无奈笑道:“你啊。” 他与夏璎相识的日子不算短,平时也从不把她当做下人来看待,甚至这几日总是无来由地便会想起她,想起那日她一身水绿长裙,眉目如画,浅笑如花。他想要来见到她,却不想这丫头竟如一块石头,无论怎样都捂不热。 他低头看着夏璎,见她神情寡淡,也便不做勉强,只是但笑不语。 “阿忻,”景煊负手走过来,目光在夏璎身上淡淡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景忻身上,“最近你来我这儿可是越来越频繁了。” 景忻转身看向他,挑眉笑道:“三哥,我这不是看你最近都没什么动作,所以才跑来看看三哥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去办的嘛。” 景煊扯了扯嘴角,显然早已看清了他的心思,却并不揭穿他,只是问道:“赵青那里查的怎么样了?” “三哥放心吧,我已经命人看紧了那两个狄国人,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就会立刻会採取行动。至于赵青那里,目前还没有查到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与狄国有所勾结,我派人盯着他呢。” 景煊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了夏璎,“伤可好了?” 夏璎一躬身,回道:“好了。” 没有过多的关切,景煊目光一冷,沉声道:“带本王的令牌去国舅府,将潘煜文抓起来关进大理寺,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三哥,”景忻一听这话,看了看夏璎,担心道:“夏璎的伤还没完全好,现在让她去国舅府拿人,万一潘国舅抵死不肯放人,夏璎又怎么应付的了?” 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靠近景煊低声道:“再说,皇兄和太后的态度很明确,想要将此事大事化了。三哥这样做,岂不是公然违逆太后和皇兄的意思?” 夏璎这几日虽然一直没有出府,但外面发生的事多少还是听说了一些。 这潘国舅是太后的亲弟弟,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女儿潘蓉禾从小就被先帝指婚给了景煊。 那时的景煊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也并非正宫所出,但因在众皇子中才能出众,深得先帝喜爱。先帝又看潘蓉禾容貌才情皆佳,便不顾太后的反对,给景煊定下了这门亲事。 先帝薨逝后,太后更是不愿将自己的亲侄女嫁给景煊,景煊也从没主动提起过,这件婚事便一直拖着没办。 潘国舅的儿子潘煜文前阵子在一次皇帝的寿宴上看上了承乐王的女儿萧凝。 几杯酒下肚,趁着酒意,潘煜文尾随着萧凝来到秋雁湖旁,色胆包天地上前多番调戏,拉扯之间,不甚将萧凝推入了湖内。 去给萧凝拿扇子的侍女返回来正好看到了一切,惊吓之下跑回宴席,当众将此事告知了承乐王。 皇帝震惊之下当即命人去打捞萧凝,却已经是为时已晚。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悲痛欲绝的承乐王抱着女儿的尸身,厉声咒骂潘煜文,并请求皇帝拿潘煜文的命为女儿偿命。 可这承乐王的封地远在北疆,地薄人稀,手中更是没有什么实权。太后原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此次让他进京贺寿,也不过是顾及他是先帝的表兄,又怎会肯用自己侄子的命来偿还他一个落魄王爷女儿的命。 皇帝生性软弱,自是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便想要用一些赏赐和两个小城池来补偿承乐王,希望能就此了事。 痛失爱女的承乐王哪肯干休,却因手中无兵无权,除了长跪在菁华宫外苦苦哀求,别无他法。 皇帝和太后轮番劝说皆不见成效,又怕此事宣扬出去对皇室的名誉不利,干脆听之任之不再搭理他,并对外宣称是萧凝勾引潘煜文无果被人撞见,羞愤之下自个儿投了湖。 承乐王有口难辨,在京城游荡了多日,却是苦告无门,最后形容悽惨地找到了景煊这里来。 那潘煜文是个什么玩意儿,景煊心知肚明。 依辈分来说,景煊要叫承乐王一声皇叔。小的时候,景煊也与这承乐王见过几次,这承乐王为人本分敦厚,虽远处北疆,却也胸怀大志,先帝与狄国大战之时,他也曾跟随先帝左右立下过战功。即使先帝驾崩后被太后发配到了北疆,也没有过任何怨言。 如今找到景煊这里,于公于私,他都是不能不管的。 可是潘国舅毕竟还是他将来的岳父,身后也有自己的一番势力。这样一弄,景煊不光要得罪了皇帝和太后,还将会得罪一大帮人。 不过,在夏璎看来,即使景煊不出手,那些人也早就对景煊的狠厉做派颇有微词,其实帮与不帮,都没有什么差别。 对于景忻的担忧,景煊不以为意,他的目光微沉,盯向夏璎道:“夏璎,照本王的意思去做。” “是。”夏璎领了命令,正要抬步去办,却被景忻拉住了手腕。 “夏璎,你先等等。”景忻知道,凡事他三哥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劝都没用,只得无奈看向景煊道:“三哥,要不我陪夏璎一起去。有我在,潘国舅即使要耍横,也能有所收敛。” 第6章 女护卫 景煊侧目看向景忻,脸色沉了沉,道:“阿忻,这件事不需要你露面,你只要把我交代的事办好就行了。” 第8页 “三哥……”景忻还要坚持,却听见景煊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命令道:“夏璎,去办吧。” 夏璎躬身领命,将手腕从景忻的手中抽了出来,神情冷然地迈步走开去做准备。 景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始终是放心不下。他叫了一声“夏璎”刚想追上去,却被景煊伸手拦了下来。 夏璎心里清楚,景煊之所以不想让景忻参与这件事,是不想将景忻也置于危险境地。毕竟这件事一旦开始实行,便意味着彻底打破了他与皇帝和太后表面上维持的相安无事,正式撕破了脸。 景煊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但他却并不想将自己的亲弟弟也牵扯进这角斗场里。 夏璎骑马行在前面,后面的三十余名侍卫列成两排,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紧跟在她的身后,气势骇人。他们沿途经过了两条大街,震天的脚步声引得沿街百姓纷纷前来围观,心里纳闷不知道这又出了什么大事。 潘府的守门并不认识夏璎,他们只是见骑在马上的人一身黑衣,脸上神情冷然肃杀,她的身后还跟着身穿有祁王府标志卫服的一队人马,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潘府逼近过来,便预感到事情的不妙。 其中一个守门跟身边的人低头交代了几句,便神色慌张的拔腿往府内跑去。 夏璎抬手示意身后的卫队停下,翻身下了马。 她走到守门的面前,将祁王的令牌亮给他看,冷声问道:“你家少主可在府上?” 那守门浑身一哆嗦,神色闪躲着躬下身,颤声道:“我家少主前几天出了远门,现下并不在府内。” 这样的说辞,夏璎怎么可能会相信。 刚才跑进府内的守门定是进去报信去了,为了防止潘煜文逃走,夏璎当机立断,不理会守门的阻拦,带领着卫队径直闯进了潘府。 进入潘府,不等夏璎出声交代,侍卫已自觉两两散开,四下去寻找潘煜文的身影。 夏璎则立在正院中央,静等着侍卫的搜寻结果。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潘府。”一声暴戾的声音自廊下而来,夏璎看到国舅潘铎一路疾风骤雨地朝她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女儿潘蓉禾。 潘铎铁青着一张脸来到夏璎跟前,下巴上的一把鬍子微微颤抖,指着她怒声道:“不开眼的东西!说,哪个混帐给你的狗胆,竟跑到我潘府来撒野!” 夏璎经常跟在景煊身边,潘铎不可能不认识她,他这样骂,不过是故意给景煊一些难堪而已。 可他毕竟是国舅,即使夏璎不惧怕他,也不能不敬他。 夏璎躬身向他行礼,不卑不亢道:“国舅爷,夏璎是祁王府的护卫,此次到府上叨扰,是奉了我家王爷之命,请令公子前往大理石去说明承乐王之女萧凝的死因。还望国舅爷能够让令公子跟我走一趟。” “什么萧凝?什么死因?”潘铎提高了声调,“这件事太后和皇上早就已经有所定夺,还有什么好说的!事情已经很清楚,是那个萧凝想要勾引文儿不成,自己投了湖,祁王还想查什么?难道他是要公然违抗太后和皇上的旨意不成?” 潘铎表面上虽然装的镇定,但心里却已经隐隐害怕起来。他很清楚,只要祁王插手了这件事,即使是太后和皇上出面阻止,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几年祁王的所作所为朝臣都看在眼里,他仗着手里的兵权,早已将皇上架空,朝中所有的重大决定,只要他拍板,皇上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就拿这次出兵狄国的事来说,若不是丞相搬出了先皇的遗旨来,谁又能压得住祁王。 “国舅爷,”夏璎垂眸看着地上,不紧不慢道:“这件案子到底谁对谁错,大理寺自会明断,若令公子果然是被冤枉的,又何必怕跟夏璎走这一趟呢?” “放肆!”这次说话的是一直站在潘铎身后冷眼看着夏璎的潘蓉禾。 她的声音本是软软糯糯的音调,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威慑力,但她端的大小姐架势却是足够的,“站在你面前的,一个是祁王未来的岳丈,一个是他将来的王妃,哪怕今天是王爷亲自来到我府上,也不敢如此与我父亲说话,你一个低贱的下人,竟敢顶撞主子!” 夏璎面色不动,抬起头直视着潘蓉禾道:“夏璎自是不敢。只是潘小姐若是想要以主子的身份教训夏璎的话,还请等到嫁入祁王府以后。夏璎现在的主子,只有祁王殿下一人。” 见夏璎态度如此强硬,潘铎脸上一阵发白,一双眼死死瞪着夏璎,气得浑身都在抖。他颤着手指向夏璎,半天却只能重复着一个“你”字。 潘蓉禾怕父亲气出病来,忙上前扶住潘铎,抚了抚他的背细声安慰,还不忘扔给夏璎一个刀子眼。 正在三人僵持的时候,一阵哌叫声传了过来,“爹,姐,你们快救我啊!我不想去大理寺,我不想死!” 潘煜文被一个侍卫揪着领子连提带拽的带到夏璎面前,侍卫一边紧紧抓着潘煜文防止他逃走,一边靠近夏璎道:“禀夏护卫,属下赶到的时候,潘少爷已经从后门上了马车,看样子是要逃走。” 夏璎侧身听完侍卫的禀报,淡淡看了一眼潘铎和潘蓉禾,沉声道:“带走!” 第9页 听到这一声命令,早已被吓破胆的潘煜文一惊,忙胡乱挥舞着双手去抓潘铎的衣服,哭道:“爹,快想办法救我啊,我不出去,我不去!” 看儿子将要被抓走,潘铎心急如焚,他推开扶着自己的潘蓉禾,指着夏璎厉声道:“我看谁敢把文儿带出潘府!” 他高声叫了一声“来人”,一群手拿刀剑的护院便乌泱泱地朝夏璎他们围拢了上来,一个个面上皆是凶神恶煞的。 第7章 女护卫 潘铎是早有准备的。 自那守门紧急来告知他祁王府的人马到来的消息,他便一面吩咐人带儿子从后门走,一面也安排好了万一儿子走不掉的后招。 夏璎从腰间拔出长剑,环视了一圈围在四周的护院,将祁王的令牌举高,高声道:“祁王有令,今天务必将潘公子请到大理寺,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那群护院见到祁王的令牌亮出,面上皆是一惊,左右互看了一眼,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整个大昭谁不知道,祁王的令牌堪比皇帝的圣旨,他们就是有十个胆,也不敢去违抗祁王的命令。 潘铎眼见那些护院被一块令牌唬住,嘶声吼道:“你们怕什么,有皇上和太后给本国舅撑腰,他祁王又岂敢动我!快去把公子给我抢回来。” 他的话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那些护院互相踟蹰探看,却没人敢上前。 连皇上和太后都要惧祁王七分,何况潘铎一个国舅爷,此时他抬出太后的名头,不过是想为了让他们为他的儿子送命而已。 潘铎眼见这一群废物无能,也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随手抓住了一个护院便向夏璎丢了过去。 那护院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向前,还没能靠近夏璎,便被夏璎身上森寒的气势吓住。眼看就要撞上夏璎的剑,他及时的将身子一收,硬生生歪向了一侧,但夏璎的剑尖还是擦过了他的胳膊,瞬间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来。 那护院手中长刀“咣当”落地,哀嚎了一声便捂着伤口单膝跪倒在了地上,随后又忍受不住疼痛躺在地上来回翻滚“嗷嗷”出声。 他这个样子令潘铎身后的护院更是不敢轻易乱动。 鲜红的血喷溅而出的时候,正好渐到了潘铎的脸上,连带着潘蓉禾的粉色绣鞋上也落上了一些红色斑点。 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潘蓉禾小脸煞白,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鞋上的血渍不敢动,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铎倒是见识的多,尽管也吓得不轻,但为了儿子,他不得不强装镇定。他转身还想再推一个人出去,扭头却见身后那些护院已经退了老远了。 夏璎不想在这里与他们过多纠缠,她将剑收起,冷眼扫了一圈围在四周的护院,对身边的侍卫道:“走!” 她迈步走在前面,侍卫揪着潘煜文跟在她的身后,潘家的护院纷纷自觉退让出一条路来,没人再敢上前一步。 潘煜文撕心裂肺地嚎叫着被压出了国舅府,潘铎跟在后面亦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叫着儿子的名字。 眼见儿子就要被带走,潘铎老脸一皱,形容恐怖地看着自己的护院道:“今天若是文儿被带出潘府,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一个也别想活!” 若是硬抢,将来祁王怪罪下来,或许是难逃一死。若是放人离开,潘国舅立马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的命在贵人眼里犹如蝼蚁,即便不明不白的被主子杀了,也没人会替他们可惜。但对他们的家人来说,他们却是整个天。 一种是过几天死,也就死自己一个,一种是立刻死,可能全家跟着一块儿死,护院们显然更愿意选择前者。 被潘铎的话刺激到,包围圈重新形成,夏璎与卫队被再次拦了下来。 潘铎见情况转变,身影快速移动到府门口,站在台阶上高举手臂道:“留客!” 听到指令,护院们紧紧盯着被困住的人,一步步朝前逼近过去。 夏璎只带了三十多个人,而潘府的护院却有百余人之多。交起手来,夏璎他们并没有赢的把握。 潘铎显然已经认定自己赢定了,他冷笑一声,定定看着夏璎道:“夏护卫,只要你将小儿留下,老夫便给祁王一个面子,不为难你们这些小卒,即刻便放你们离开。” 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嘲讽起来,“你回去告诉祁王,他想要替承乐王出头,就亲自带着皇上的圣旨来跟老夫要人,不然,老夫也不是吃素的!” “那就把人交出来吧!”景煊的声音突然从潘铎的身后响起,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景煊说话的语气总是不急不怒,却莫名让人脚底生寒。 潘铎缓缓回过头,脸色渐渐僵硬起来。此时景煊骑在高头大马上,正用王者姿态睥睨着他,气势甚是骇人。 数百名身穿铠甲的士兵气势浩荡地跟在景煊身后,景煊一个眼神过去,士兵便自觉分为两队,将整个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国舅爷,你不是让本王亲自来要人吗?现在本王来了,把本王的人和令公子交出来吧。” 现在明明是夏季,但潘铎却浑身直冒冷汗。 他心里清楚,凡是能够让祁王亲自出面来解决的人,定不会有好下场,即便他是太后的哥哥也不行。 第10页 潘铎吞了吞口水,肩膀突然颓了下去,刚才的嚣张气焰已消失殆尽,只余下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知道今天儿子若是被祁王带走,那定是必死无疑。 景煊的视线越过潘铎,直直看向府内的夏璎,四目相对,他只是淡淡道:“夏璎,带着潘煜文,跟本王回去。” 没有人再敢阻拦,连潘铎也只能绝望地看着儿子,任由他被带出了府不敢再出声。 夏璎骑马跟在景煊一侧,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立在那里黯然失神的潘铎,正好看到潘蓉禾走了出了。 她没有去安慰伤心的父亲,而是将目光盯向了景煊。她痴痴地看着景煊的背影,看着他骑在马上越走越远,眼神纠结复杂。她的眼神里面有着嚮往,有着畏惧,有着失落,甚至有着无尽的贪恋。 察觉到夏璎看着她的目光,潘蓉禾将视线转向了夏璎,那眼神却陡然怨毒起来。 她似乎想将自己的目光化作一把把利剑,直到刺得夏璎体无完肤为止。 夏璎与她对视了一刻,面无表情地转回头,默默将潘铎列入了怀疑名单。 第8章 女护卫 夏璎将潘裕文交给大理寺,剩下的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等她回到祁王府的时候,发现景忻正立在府门外等她。 见她回来,景忻脸上神色一松,命身边的护卫去牵夏璎的马,朝夏璎一笑道:“夏璎,走,陪本王去一个地方。” 夏璎一愣,以为又有什么任务,将缰绳交给那护卫,又见景忻没有带其他人的意思,奇怪道:“睿王殿下需不需要多带些侍卫?” “有你一个不就够了!”景忻偏头将夏璎看住,眸中笑意更浓,他走过去牵夏璎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走吧。” 他的动作太自然,丝毫不在意旁边还站着其他人,以至于让人有种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尽管夏璎感觉有些别扭,但也不得不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没走出几步,景忻似乎是感觉到夏璎的明显不适,轻轻一笑便不再勉强她,松开了手只与她并肩而行。 此时已经是戌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并不少。两人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在街道上,像是饭后闲逛的一对友人。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闭铺关门,门外挂着的红灯笼却没有熄灭。红色的光温柔地洒在青石街面上,铺了一地地喜庆,形成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 行人脚步匆匆地往家里赶,时不时地与夏璎擦肩而过。他们没有注意到夏璎和景忻与旁人的不同,只一心想要早些回家。 一身月白常服的景忻与一身黑色长袍的夏璎慢悠悠地夹杂着匆忙的人流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夏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急着回家吗?”景忻突然开口问道,他偏过头看夏璎的时候,灯笼的光投进了他的眼底,熠熠生辉。 夏璎看着他,茫然摇了摇头。 “因为今天是乞巧节啊!”景忻笑,“你不知道吗?” 哦,原来是七夕啊。 夏璎恍然,倒不是她不知道有这个节日,只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节日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也不会去刻意地关注。 经过景忻这样一说,夏璎才发觉到,路上的行人大都是一对一对的。 “睿王殿下带属下出来,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吗?”夏璎问。 景忻回头看着前路,却是笑而不答。 待拐过一个街口,夏璎眼前突然明亮起来。这里整条街都挂满了或大或小的红色灯笼,肆意的灯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有对诗的,有点菸火的,有放灯的,高台上还有穿着新衣摆案祭拜织女的,好不热闹。 这时远处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爆响,夏璎下意识地将景忻挡在身后。 人多的地方最容易出现突发状况,夏璎警觉地抬头去看,发现那不过是放的烟花而已。她的目光又朝四周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等她回头去看景忻,却吃惊地发现,身后的景忻不知何时竟没了影踪。 夏璎心下一紧,忙拨开人群去寻找景忻的身影。 难道是那些想要对付景煊的人想要先拿景忻来开刀? 景忻既是景煊的亲弟弟,也是景煊的左膀右臂,那些人对他下手的概率很大。 是赵青?还是潘铎?或者是另外的谁,夏璎在脑子里将名单上的人逐个筛查了一遍,却理不出任何头绪来。 若是景忻在她的眼皮底下被人掳走,不等景煊来向她兴师问罪,那些早就将她视为眼中钉的人,恐怕也会藉机发挥,将她彻底撕碎嚼烂。 凡事景煊身边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是他那些仇敌的靶子。 任务还没完成,她可不能现在就栽了! 正在夏璎着急之时,身后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夏璎下意识地做出反应,素手握拳以极快的速度挥向了身后。 拳风唿啸而来,拿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迅速松开,宽大的手掌张开,险险接住了迎面而来的拳头。 景忻表情夸张地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幸亏没打在本王的脸上。”他朝夏璎眨了眨眼,玩笑道:“夏璎啊,本王可是还没娶亲呢。打坏了本王的脸,你可是要负责的。” 第11页 夏璎神色一怔,忙将拳头从景忻的手中抽了出来,退步躬身道:“属下鲁莽,惊到殿下了。” 景忻伸手将她扶起,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夏璎,知道你身上哪一点最不好吗?” 夏璎抬头看向他,还没开口说话,景忻便自己答道:“那就是凡事都太过认真。” 他垂下眼眸看着夏璎,表情突然变得认真,声音也低了下去,“夏璎,总这样紧绷着,你会活得很累。想要对你好的人,也会无从下手。” 夏璎不置可否。 她的心思全放在找出想要谋害景煊的幕后黑手这件事上,其他的事她并不想关心。没有太多羁绊,离开的时候便不会有留恋。 景忻的心思她并不是完全不懂,只是她不想给他留有一丝希望。对于她这个随时都会离开的人,那只会浪费他的一番心意。所以她才会刻意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夏璎垂眸看着地上,沉默着不说话。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她一抬头,看到景忻眸中又恢復了一派笑意,正歪头盯着她看。 他手里拿着一个糖人,眸中闪着亮光,朝夏璎晃了晃,像是没有说过刚才的话一样,笑道:“刚才看着有趣,就去买了一个给你,拿着吧。” 夏璎盯着那被捏成织女飞天形状的糖人,抿了抿嘴唇,有甜丝丝的味道留在唇上。 她迟疑了一下,将糖人接了过去。织女的面容被塑造的栩栩如生,姿态传神,似是迫不及待地便要飞离出去奔向鹊桥。 夏璎抬眸看向景忻,弯了弯唇角,生硬地说了声,“多谢睿王殿下。” 景忻愣了一下,在他看来,夏璎那个弯唇角的动作像是在笑,虽然并不明显,但却已经是很难得。 两人随意地在街上逛了逛,景忻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一旦看到人多热闹的地方便要拖着夏璎去围观,一边看还会一边饶有兴致地给她讲解那些人那样做有什么寓意。比如那些女孩子为拜织女是为了求些什么,她们精心缝制的绣包里一般会装什么东西,又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送给谁。 夏璎都侧头一一听着,偶尔给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回应。 相较与夏璎的心不在焉,景忻似乎很是尽兴,夏璎几番劝阻,直到过了亥时,他才意犹未尽地同意回去。 夏璎回到祁王府的时候,管家张德正在府门外踮着脚尖张望着等她,面上看起来很是着急。 “夏护卫,你可算是回来了!”张德提着衣袍从门外的台阶上跑下来,迎面道:“王爷可还在书房等着你呢。” 夏璎一怔,抬头看了看天上月亮的位置。此时月亮已经升至夜空的正中,这么晚了景煊还没睡,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向管家一颔首,抬步跨入府门,一刻不耽误地朝书房走。 她进入书房的时候,景煊正在低头批示面前的一份文件。 他书案上的公文从来都是堆积如山。如今坐在高位上的人虽然是景煊的哥哥景炀,但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却是他这个祁王。 皇帝性格懦弱,耳根子也软,身边的人只要稍加蛊惑,他便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若不是景煊一直在朝中压着,这座江山怕早就不再姓景。 夏璎立在书案前,盯着景煊垂下的长长的睫毛看。烛火忽明忽暗,将他冷峻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暗色。夏璎心想着,若不是处在这样一个艰难的位置,景煊应该也会成为一个温文尔雅,性情洒脱的俊逸公子吧。 “王爷。”夏璎躬身抱拳,低声唤了一声。 景煊抬头,目光落在夏璎的手上。他的面色微滞,良久才收回目光,重新低头看着公文,声音淡淡,“睿王可安全回府?” “是,”夏璎回道:“属下护送睿王殿下至睿王府门外才回来。” 景煊抬了抬眼皮,又匆匆垂下,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喜欢这些?” 夏璎一愣,这才意识到手中还握着景忻送的那个糖人。她的脸上现出一个不自然的表情来,迅速将拿着糖人的手背到身后藏了起来,脱口回道:“不喜欢。” “嗯。” 只说了这一个字,景煊便又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没有任何质问,没有什么责怪,也没有交代任务,他就只是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公文,仿佛夏璎不存在一样。 “王爷有什么事需要属下去办的吗?”夏璎忍不住问道。 景煊面色不动,抬手从笔架上拿笔蘸墨,在纸面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又将笔搁下,却是一言不发。 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之间凝滞,夏璎干干地站着,悄悄攥紧了手中串着糖人的细木棍,也不再出声,静默着等他再次开口。 跟在景煊身边,她学的最好的,就是安静等待。 第9章 女护卫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煊缓缓起身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这才看了一眼立在一旁被他当做空气夏璎,道:“回去睡吧。” 夏璎心中奇怪,不明白景煊特意吩咐管家在门口等她,又让她在这里陪站了这么久是什么意思,但她又不能多问,只得躬身道:“是。” 一切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先是景忻莫名其妙地带她去逛街,后又被景煊莫名奇妙地罚站。 第12页 这兄弟俩,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为了提前做好预防,夏璎这阵子总是趁夜出去,翻墙进院去探听各方动静。 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凡事上了她怀疑名单的,她都派了人时刻盯着他们的动静。但她手下的人有限,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一些重点怀疑的人,她不得不亲自去查探。 赵青那边依旧如常,仍是隔三差五地出入溢春坊,可自从上次夏璎被他识破以后,跟他一起的那两个狄国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左右。景忻派去跟踪那两个狄国人的暗卫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潘煜文被景煊扔进大理寺,不久便被判发配到北疆边塞之地。 虽然碍于太后的苦苦哀求留了他一条命,但他被发配的地方正好在承乐王管辖范围,想来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潘铎虽然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象,但依着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想来也不会轻易咽的下这口气。对他,夏璎更是不得不多加留意。 这晚夏璎从国舅府那边回来,刚洗了澡准备睡下,却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轻敲声。 夏璎裹衣下床,快速取下挂在床沿上的长剑,警惕地用剑柄将窗户缓缓打开了一条缝,身子贴着墙壁将目光投了出去。 还没看到人影,便见一个小小的糖人从缝隙里探了进来。 不用猜,夏璎便知道这是谁了。 她盯着那糖人看了一会儿,这次糖人被别捏成了小鸟的形状,连翅膀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夏璎将剑搁回桌上,伸手将窗户彻底打开,看向外面立着的人,躬身道:“瑞王殿下这么晚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景忻一笑,道:“上次送你那个糖人难得看到你笑,本王就又去买了一个送你,你看喜不喜欢?” 夏璎此刻披着长发,月光照下来的时候,她脸上线条没有白日里那样冷硬,倒是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和,她睫毛微垂,没有去接景忻手中的糖人,声音里透着无奈,“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晚了路上不安全。” 景忻却执拗地举着那糖人,小孩子般耍赖道:“你收下了,本王就回去。” 夏璎拗不过他,只得伸手将那糖人接了过去。 见她妥协,景忻满意地笑了笑,也不再多逗留,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依言乖乖转身便离开了。 他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守门,也没有从正门进,而是学着夏璎翻墙而入,走的时候自然还是按照老路离开。 其实自打他进入祁王府,便有巡卫发现了他。巡卫见来人身影熟悉,便不动声色地一路尾随,直至看到他来到夏璎这里,才看清原来是睿王殿下。 素闻这睿王殿下不按常规行事,却没想到竟会深夜翻墙进祁王府。碍于身份,巡卫首领不敢轻易上前询问,只得一边盯着这边动静,一边派人去通知祁王。 景煊彼时正要脱衣睡下,听到巡卫在门外的低声回报,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良久才说了一声:“不必过问,随他去吧。” 这一纵容,没想到景忻竟开始变本加厉。 他似乎将祁王府当做了自家后院,隔三差五的便要翻墙进来走一遭,有时是给夏璎送一些吃的,有时会送一些小玩意儿,甚至还会送一些女孩子穿的衣裙。 这天景忻刚翻墙进来,正要往夏璎的住处去,早已恭候在墙角下的巡卫便上前躬身行礼道:“睿王殿下,王爷正在书房等你。” 景忻被巡卫的声音惊了一下,脚步一顿回身看向那巡卫,心虚地笑了笑道:“三哥知道本王要来?” 巡卫垂头看着地上,没有回话,心里却暗暗腹诽:整个祁王府,还有谁不知道您会来! 景忻跟着巡卫进去书房的时候,却见夏璎也在这里,他脸上现出惊喜来,挥手赶走了引路的巡卫,对夏璎一笑道:“夏璎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夏璎向他拱手行了一礼,唤道:“睿王殿下。” “阿忻,三哥这里的大门不好走吗?你倒是跟谁学了这翻墙的本事?”景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景忻先是看了一眼夏璎,朝她挤了挤眉眼,又看向景煊,嬉皮笑脸道:“三哥,这本事不是小时候你教我的吗?” 景煊一噎,目光在夏璎的脸上扫过,随即转移了话题,“丞相府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平静如常。”谈及公事,景忻也一下子恢復了正经样子,“赵青最近没什么动作,还是整日流连在那溢春坊,与那两个狄国人也没有再来往。表面上看,这丞相府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三哥,是不是你多虑了?” 景煊将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抵住鼻尖思考了一会儿,又抬眸看向夏璎,“夏璎,你上次进入溢春坊,可有什么别的发现。” 夏璎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斟酌着回道:“属下只是听他们用狄国语交谈了几句,但是没有听懂具体的内容。不过……”夏璎顿了顿,看了一眼景忻,才继续道:“那个溢春坊的老闆娘薛媚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属下与她有所接触,发现她行事颇为谨慎,说话也是滴水不漏,似乎是受过专门的训练。属下之所以那么快被识破身份,想必也与她有关。睿王殿下若是从那两个狄国人那里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如试着查查那个老闆娘,或许会有所突破。” 第13页 听她说完,景忻突然拍了一下手,一脸兴奋道:“夏璎说的有理!”他走近书案,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景煊,目光中闪着亮光,“先前我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赵青和那两个狄国人身上,倒是从来没注意到那个不起眼的老闆娘。想来若是她才是那个中间人,那赵青的一切举动就顺理成章,既隐蔽又不容易让人起疑。” 他转身看着夏璎,眸中皆是赞赏,“夏璎啊,还是你观察的够仔细。” 夏璎垂眸客气道:“睿王殿下过奖了,属下也是随口猜测,不一定对殿下有用的。” 景忻摆了摆手,踱步到夏璎面前,弯下身盯着她看,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本王是真心夸你,你倒是还会害羞?” 也不知他哪一只眼看到了自己害羞,夏璎有些无语。 可她心里明白,景忻故意这样说也是好意,他是想在景煊面前为她表功。 景煊轻轻咳了一声,提笔写了一张手令,道:“阿忻,明日派人去都尉府调人,以肃整清查为名,进入溢春坊查探究竟。” 他抬手将手令交给景忻,又看向夏璎道:“夏璎,你明日就守在丞相府外,观察溢春坊是否派人出入丞相府去报信。” “三哥,你这是要打草惊蛇啊!”景忻将手令收进袖中,笑道:“还是三哥厉害。” 景煊没有理会他拍马屁的话,目光却在他腰间的一个鼓鼓的小袋上停住,问道:“那是什么?” 景忻一愣,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东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那袋子取下,道:“这是我送给夏璎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包袭过来,夏璎能感受到景煊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寒气。但她却只能沉默着不说话。她现在没有说话的权利,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说不定还要背负一个引诱亲王的罪名。 她此刻只希望景忻不要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不然后果很难想像。 “哦?”景煊看了看夏璎,难得地关心起这样的琐事来,“是什么东西?我倒也想看看。” 三哥以前从来不会过问这些小事,今天倒是稀奇的很。 见三哥一定盯着他看,丝毫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景忻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小袋打开,磨磨蹭蹭半天,才从里面取出一支玉制芙蓉簪子来,装作随意道:“不过是一支玉簪,没什么稀奇的。” 一支玉制簪子确实没什么稀奇的,但景煊却认得这玉原本的样子。 这本是一块形似圆月的南国玉,是当初南国朝贡中最珍贵的一件稀罕物。因在朝堂上展示的时候,景忻看了特别喜欢,便跑到景煊这里百般央求,景煊才从皇帝那里要来送给他的。 如今他倒是捨得,那么好的一块玉,竟被他打磨成这样一支簪子。 饶是景煊再不关心这男女□□,一个未娶妻的男子送女子玉簪意味着什么,他还是知道。 “阿忻,”景煊身子向后微倾,目光沉了沉,道:“收起来,这个玉簪不适合夏璎。” “谁说不适合?”景忻突然提高了音调,定定道,“只要我觉得适合就行。” 景煊盯着弟弟那一张倔强的脸,目光中突然腾起一丝怒意。 “三哥,”既然今日话题已经说到了这里,景忻干脆心一横,道:“你把夏璎嫁给我吧。我喜欢她,想要娶她。” 此话一出,夏璎倏的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景忻,心下便知今天怕是註定要难熬了。 第10章 女护卫 “胡闹!”伴随着一声拍案上,景煊腾地站起身。他面色微沉,眉头紧皱着盯着景忻,语气冷硬起来,“你以为你自己的亲事可以任由你胡来吗?身为皇家子弟,婚事岂容你儿戏!” 景忻也不甘示弱,丝毫没有被景煊的气势吓到,也许是在景煊面前放肆惯了,所以他并不担心景煊会真的生他的气,“三哥,我的婚事能不能由着自己胡来,还不是看三哥您的态度。只要三哥肯点头,整个大昭,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克制住景煊,怕也只有这个他亲自宠到无法无天的亲弟弟了。 看着眼前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强硬的态度,夏璎感到很无奈。 这件事看起来是由她引起,可似乎又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发言权,也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要景煊一点头,她就只有将自己洗涮干净送出去的份儿。 毕竟,她还有牵绊,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阿忻,”僵持了一会儿,景煊终于放软了声音,“你若是想要娶妻,京城的高门贵女,无论你看上哪一个,三哥都可以给你娶回来,只有夏璎不行。” 见三哥脸色稍微缓和,景忻却仍是不肯让步,“夏璎在三哥这里只是个护卫,三哥要是捨不得,我可以给三哥再寻几个比夏璎武功更高的回来,总是能寻到替代她保护三哥的人。可她在我那里就是我的王妃,而且会是独一无二的。三哥一向疼我,我要什么都会给,为何就不能把夏璎给我?” 景煊被他问得愣了一瞬。 为什么会捨不得?为什么听到阿忻想要要走夏璎会生气? 或许是早已习惯了夏璎陪在左右吧。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第14页 见弟弟这边说不通,景煊只得将目光投向夏璎,沉声道:“夏璎,你自己的意思呢?” 景忻也偏头看向她,目光中满是期许。 一时间感受到两方的压力,夏璎低头沉默,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毕竟这两位她哪个也得罪不起。 良久,她才躬身回道:“属下是王爷的人,一切全听王爷的安排。王爷让属下嫁,属下便嫁!” “咔嚓”一声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夏璎知道那是景煊将桌上的一只毛笔给折断了。 她能感受到景煊压抑的怒火,不必抬头,她也可以想像现在他正用一种怎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刚才的回答无异于将问题又丢了回去,他不生气才怪。 景煊原本是想让她亲口来拒绝景忻,好让景忻放弃,可是没想到夏璎并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走。 他盯着夏璎的头顶,一股无名火在心窝里来回冲击,几乎要灼烧到眼底。但他很快便将这火头压制了下去,脸上神情也恢復了一派淡然,目光转向景忻道:“阿忻,如今出兵在即,与狄国一战已是迫在眉睫,你的这些儿女情长,且先放一放。” 听三哥提及与狄国的战事,景忻也才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提婚事,的确是不妥。 如今的局势对三哥并不乐观,内有朝臣对出战一事多方反对施压,外有狄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皇帝坐在高位却无所作为,只会被太后牵着鼻子一通乱走,三哥凭自己一人之力撑起整个支离破碎的大昭已是不易,自己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再令他为难。 “好,”景忻终于妥协,“三哥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从景煊的书房出来,景忻和夏璎一前一后地走在长廊下,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要分道的时候,景忻突然站定,他没有回头看夏璎,只是声音有些颓然,隐隐还有些紧张,“夏璎,本王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跟三哥要你,你可生气?” 夏璎停下脚步,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刻才道:“殿下,属下身份低微,不敢存任何非分之心。当初若不是王爷垂怜,属下早已不知身死何处。属下是王爷的人,不能违背王爷的意思,只要王爷有所吩咐,属下便会照办。” 景忻勐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夏璎,情绪有些激动,“本王要听的是你自己的意思!不涉及身份,更不涉及三哥,只是你夏璎心中真实所想。” 夏璎抬头直视着他,半天才缓缓道:“殿下若真想听属下的意思,那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景忻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那里一下一下撞击胸口的声音,他浑身紧绷起来,右手紧紧攥着腰间装着那只玉簪的小袋,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问出这样的话。 若是不问,或许就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反正三哥终究还是会依着自己。 “属下,不愿意。” 这几个字一笔一划,似乎都在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 景忻神色怔住,只是目光仍停留在夏璎的脸上,却已不知该落在何处。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这个笑从嘴角延展到眉梢,却入不到眼底,“好,本王知道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夏璎多少有些愧疚,虽然她无意去撩拨他,却也从来没想去伤他。 见夏璎神色带了些同情,景忻反而弯了弯眉眼,他缓缓弯下腰盯住夏璎的眼睛,有星光落在他的黑眸里,他抬手在她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语气恢復如常,“夏璎啊,本王跟你说过,凡事不要太认真。这件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你不必觉得对本王有所亏欠,以后,我们还是朋友。” 他直起身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故作轻松地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笑道:“已经这么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本王也要回去睡了,这一阵子总是来翻三哥的墙,可把本王给累坏了。” 说完,他转身朝府外走,着急逃离的脚步却出卖了他表面的平静。没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见夏璎还站在原地,他扬声道:“夏璎,本王现在才知道,翻墙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以后你来见本王的时候,记得走正门,睿王府的门,你随时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进。” 月光落下,给他的笑笼上一层柔和,是那种真情实意的纯净柔和,不掺杂任何污浊。 自那以后,景忻再也没有翻过祁王府的墙,也没有再在半夜的时候来找夏璎。见到夏璎的时候,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跟她随意的开玩笑,说一些不着调的话,但也仅限于此。 夏璎自己安慰着,要是他就这样放弃了,倒是对谁都好。 经过对溢春坊老闆娘一段时间的跟踪排查,夏璎发现她确实跟丞相府有所牵连。溢春坊的幕后老闆也已查实,就是赵青本人。 赵青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却是他爹的得力助手,甚至是赵徵信的幕后军师。他的城府极深,也颇有几分精明,赵徵信这几年顺风顺水又丝毫不漏破绽,他功不可没。 景忻命人去查了薛媚的来歷,发现她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她的父亲却是一个十足十的狄国人。 顺着薛媚这条线,景忻很快就查明了丞相府与溢春坊之间的联繫。 溢春坊明为艺坊,实际上却是丞相府与狄国互通消息的一个据点。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与狄国勾结,这招“灯下黑”倒也的确高明。 第15页 有了确凿的证据,景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丞相府彻底端掉,赵徵信被判腰斩,他的儿子赵青却一早嗅到危险气息从而逃之夭夭,成了漏网之鱼。 没了赵徵信的阻挠,出兵狄国的决定再次被提上日程。 可朝中仍有不少的大臣却又提议用和亲来维持两国的和平。 仗若是打起来,不光百姓要遭殃,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文臣武将,好日子也会很快到头,他们终是捨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 这日,太后宣景煊进宫,说是要与他商量出兵的事,夏璎自是随着景煊入宫。 凤仪殿内,太后端坐在高位之上,见到景煊进来,她描画地细长的黛眉微挑,眼中漾出喜色,抬起带着镶嵌珠宝的长护甲的手向景煊招了招,声音慈蔼,笑得极是和善,“煊儿,快过来坐。” 不知道的,还会真的以为她就是景煊的亲母。 景煊神情淡淡,向她躬身行礼,低低唤了一声,“母后。”便迳自撩起衣袍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面对景煊的冷淡态度,太后却不愠不怒,她的目光在景煊的脸上扫过,面露担忧,“你这几日操劳国事,该要注意调养身子才是。咱们大昭,可还指着煊儿你来撑着呢。” 她这话虽带着几分假意,但也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母后召儿臣来,可是为了商讨出兵狄国的事?”景煊不与她过多寒暄,直入主题道。 “先不急着说正事。”太后轻轻摆手,偏头询问身边的侍女,“哀家吩咐炖下的药膳可好了?” 那宫女一躬身,低垂着眼眸回道:“已经好了,奴婢这就命人送来。” 太后微微颔首,那宫女便领命退了出去。 “哀家看你最近脸色不好,特意命太医开了几幅药食,你先吃吃看,若是有用,哀家便命人将方子给你送去,你也好让府里的厨子每日做来吃。” 景煊刚要开口推辞,却听见太后继续道:“哀家知道你府上什么都不缺,但这也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你万不可推辞。哀家老了,也没什么别的用处,只能每日以研究这些个吃喝为乐,为的也是想要让自己身体不出什么错处,免得给你们添乱,煊儿切莫嫌弃才是。” 所言所语皆是母子情深,任是景煊心再冷,也无法在此时说出不近人情的话,来驳了这番好意。 太后虽自称年老,但她也不过刚刚四十而已。 夏璎立在景煊一侧,听着这位慈母的用心良苦,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上座的妇人。只见她面容有光,身上衣着雍容富贵,黑髮梳地一丝不苟,丝毫不显老态,可说出的话却又让人觉得她确实是真心实意地为儿子着想。 “谢母后关心。”景煊朝太后微微颔首算行了谢礼,又道:“只是儿臣还要为出兵做事前准备,实在是时间紧迫。母后若无其他事,儿臣请先告退。” 说着,不等太后回应,景煊已然站起了身,准备抬步离开。 “祁王殿下这是要走了吗?”软软糯糯的声音从侧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靓丽的身影,和那身影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香风,“姑母特意命我亲自炖了这药膳,祁王殿下何不留下尝尝再走?” 第11章 女护卫 潘蓉禾今日穿了一件水粉色的及地长裙,面上画了精緻的桃花妆,额间还描画了一抹花钿,盈盈一笑间顾盼流转,“姑母一番好意,祁王殿下怎忍心让她失望?” 饶是夏璎一个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这娇美的女子几眼,可偏偏景煊是个不懂风情的性子,纵是她千娇百媚,他却始终不动如山,自始至终都不曾用正眼瞧潘蓉禾一眼。 潘蓉禾亲自端着药膳过来,绕过景煊的身旁,轻纱有意无意地拂过景煊的手背,堪堪留下一缕足够撩拨心弦的淡香。 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茶桌上,一双纤巧素手捧起瓷白的小碗,轻移莲步端到景煊面前,抬眸看向景煊,道:“我可是亲自熬了两个时辰,祁王殿下是否能看在我这份辛苦的份儿上,试试味道如何?” 面对美人的一番美意,景煊却是表情淡淡,他与潘蓉禾对视了一刻,似乎是要从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探出一些端倪,随后又垂下睫毛盯着那一碗药膳看了看,却没有想要伸手去接的意思。 潘蓉禾一番柔情被无视,她脸上笑容僵了僵,随即做出一副委屈姿态,低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知道,因为小弟的事,祁王殿下对我难免有所戒备。可小弟已然为他犯下的错付出代价,难道祁王殿下还要株连与我吗?” 这样一幅可怜的小模样,任谁也无法再去与她计较对错吧。对于景煊来说,对付那些明目张胆与他为敌的人,他自是丝毫不会手软,可如今面对这样一把温柔刀,他也是有些招架不住。 与一个柔弱的女子计较,岂不是失了风度。 他微微迟疑,刚要抬手去接潘蓉禾手中的碗,却被夏璎出声提醒道:“王爷……” 在这殿中,若是有人想要取景煊的命,潘蓉禾绝对是那个最迫切的。 毕竟,不久前,她的亲弟弟可是被景煊亲手发配到了北疆苦寒之地,即使他侥倖能活,有生之年也再难回京城,活着不能相见,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第16页 何况高高在上坐着的,还有另一个咬牙切齿想要让景煊彻底消失的人。 潘蓉禾掀起眼皮轻飘飘看了一眼夏璎,眼底却不动声色地藏了一丝恨意,她轻轻一笑,抬手拿起汤匙搅动着碗中的药食,不紧不慢地道:“殿下要是不放心,我自会证明给殿下看。” 她舀了一汤匙药食送到嘴边,樱唇微启,先是吹了吹热气,又动作优雅地送进嘴里含了一口,待彻底咽下,才展唇一笑道:“祁王殿下,这下您可能放下心?” 招手命侍女换了新的汤匙过来,她再次将那药食递给景煊,满眼期待地等着他去接,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期盼着情郎能够接受她精心准备的定情信物。 即使她亲自试吃,夏璎也无法安心。既然景煊无法拒绝,那么就由她来出面好了。 她向前走出几步,躬身向太后行了一礼,恭敬道:“太后,王爷这几日正在用府中太医开的药食调养。太医特意嘱咐,不可再吃其他的补药,以免药性相冲引起不适。” 太后脸上笑容渐冷,见潘蓉禾正看着她,随即又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道:“既然如此,倒是哀家多事了。不吃就不吃吧,只要煊儿身体安康,吃谁的药都是一样的。” 她给身侧的侍女递了个眼色,那侍女便立刻来到潘蓉禾面前,从她手中将那碗药食给接过,又命人端了下去。 太后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步态端庄地从台阶上下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走到景煊面前,伸手拍了拍景煊肩上沾染上的一些灰尘,道:“煊儿如今已过弱冠之年,也是时候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照顾你。你与蓉儿的婚事是先帝所指,该早些办了才是。” 对于她突然的亲昵动作,景煊有些不太适应。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眸中仍是一派漠然,“当下朝局未稳,儿臣无暇分心其他事,母后的好意儿臣心领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先前太后将这桩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却又主动提及,还偏偏是在出了潘煜文的事之后,也不知他们这又在打什么算盘。 按照常理来说,景煊夺走了潘铎唯一的儿子,潘蓉禾唯一的弟弟,他们该与他形同水火才是,可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地来拉拢他,难道就为了阻止他出兵? 被景煊当面拒绝,太后也不显怒色,似乎他这样的回答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展颜一笑,一手拉过景煊的手,一手扯过潘蓉禾的手,温声道:“婚事不急也罢,只是你们终究是要走在一起的,万不可被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了彼此的好感。” 她抬眼看了看外面,道:“这几天哀家这园子里的海棠开的正好,你们可去园子里随便走走,有什么误会也可早些解开,免得以后愈发生疏。” 景煊毫不留情面地将手抽了出来,冷声道:“母后,若今日召儿臣进宫不是为了商量出兵的事,恕儿臣不能再奉陪。” 太后和潘蓉禾打的什么主意景煊不想去猜测,他懒得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虚虚向太后躬了躬身,正要转身离开,背后却传来太后冷厉的呵斥声,“景煊!在你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接连被驳了面子,太后终是忍耐不住了。 景煊回过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儿臣也想问问,在母后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父皇辛苦打下的这片江山!” “你……”太后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双怒目死死盯着景煊,捏着潘蓉禾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那漂亮华美的护甲,几乎要嵌入潘蓉禾柔嫩的肌肤里。 “太后,”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进来,一一向殿内几人行了礼,才低声传话道:“睿王殿下在殿外候着,说是有要紧事找祁王殿下相商。” 这睿王来的还真是及时。 再这样下去,夏璎还真担心景煊会彻底与太后撕破脸皮。 这可是在宫里,若太后真的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地要将景煊至于死地,即使自己本事再大,也怕是难以护他周全。 景煊朝太后微微一颔首,不再理会她,转身往外走,夏璎忙跟了上去。 “祁王殿下,”这次叫住他的却是潘蓉禾。 景煊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耐,连带着眼底也多了几分寒意。 潘蓉禾却并不惧怕,她温婉一笑,向景煊欠身依依行了一礼,道:“既然殿下有要事要忙,姑母自不会强留。只是姑母这园子里的海棠花是整个京城开得最好的,我实在是想去看看,可那园子草丛间难免会有一些蛇虫出没,我自幼胆小,见不得那些东西,不知殿下能否让夏护卫护我走一走?” 夏璎回身看向她,想起了上次在潘府见到她的时候,她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满脸满眼皆是对自己的不屑。如今这又是有何用意? 她总不会蠢到想要用一个护卫来要挟景煊吧?想想自己也没有那个分量啊! 景煊自是知道她用意不善,他看了一眼夏璎,又眼神淡漠地看向潘蓉禾,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太后用疲惫的声音道:“煊儿,难道你的一个护卫,母后也用不得吗?” 景煊微微沉吟,默了默,终是看向夏璎吩咐道:“夏璎,你先去,随后本王来接你。” 第17页 夏璎一躬身,道:“是。” 花色红艷的秋海棠成簇成簇地开在枝头,在这万物萧索的秋季里显得格外壮丽,远远望去,如一道望不到边际的晚霞,灿烂瑰丽。 潘蓉禾只带了一个随身侍女,缓慢的走在青石小道上,偶尔抬起素手去拉下一支低垂下来的花枝,凑到鼻尖轻嗅,一张白皙的脸在红色的海棠花映衬下,显得更加娇美。 夏璎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暗暗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单从表面上看,她确实只是一个偶尔来了兴致赏花的娇俏少女,可她不经意间向夏璎投过去的眼神,却显示着她不易察觉的心思。 “夏护卫,你跟在祁王身边多久了?”潘蓉禾折了一支花枝捏在手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夏璎微微垂眸,回道:“将近三年。” “三年?”她随意地捏下一片花瓣丢在地上,意味不明地道:“怪不得呢。” 她眼尾向上微挑,侧目看向夏璎,玩味道:“夏护卫也算是一个美人,单凭着这一副好面貌,若是想要嫁人,想必也会令很多王孙贵胄趋之若鹜,即便是做妾,也比你现在整日跟在他人后面做狗要强上百倍吧。” 潘蓉禾将手中的花枝仍在地上,抬起脚尖反覆踩捻,“还是说,夏护卫心中早就另有打算,妄想有一天能够爬上祁王殿下的床,摇身变成金凤凰。” 夏璎抬眼看向她,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一个名门闺秀,说出的话却如此不堪,她在极力糟践别人的同时,也顺便糟践了她自己。即便她在景煊面前伪装的再好,怕终究也是难入得了景煊的眼。 这桩婚事,怕是要成不了了。 第12章 女护卫 夏璎静静地看着潘蓉禾,面上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 她见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也对付过许多的魑魅魍魉,潘蓉禾这个级别的言语羞辱,在她眼里不过就如同小孩子跳脚耍泼般滑稽无聊,根本伤不到她一分一毫。 见夏璎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她还用一种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眼神让潘蓉禾顿感不适,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卑微可怜的人。 原本想着能出口恶气,没曾想却是气上加气。 潘蓉禾敛了敛心中的火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復了端庄模样。 她扬了扬头,端足了气势朝夏璎勾唇一笑道:“夏护卫,我刚才不过是跟你说几句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当了真。” 夏璎负手站立,只是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做出了回应,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潘蓉禾自己在那里自说自话半天,夏璎却始终是油盐不入,这让潘蓉禾更加怒脑。 一个优雅转身,潘蓉禾继续向前走。她的脚步放得很慢,以至于夏璎每走一步都要微微停顿等她继续走。 突然一声惊叫,潘蓉禾身子趔趄着歪向一侧,几愈摔倒。 她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慌忙上前将她扶住。 潘蓉禾一只脚踩在侍女的脚面上站稳,怒目回头,盯着夏璎道:“夏护卫,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话,你又何必故意来绊我?” 夏璎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竟踩掉了潘蓉禾的鞋子。 潘蓉禾双手搭住侍女的小臂,秀眉紧皱着看向夏璎,一只藕色绣鞋孤零零地落在了她的身后。 夏璎退后几步,躬了躬身道:“抱歉,夏璎无意冒犯潘小姐。” “是吗?”潘蓉禾轻哼一声,抬了抬下巴,道:“我想夏护卫也不会如此小肚鸡肠。毕竟是祁王殿下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以下犯上之事。” “既然如此,夏护卫就委屈一下,帮我把鞋穿上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带了几分讥诮,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夏璎低垂的睫毛上,一副主子驱使奴婢的盛气凌人模样。 夏璎直起身子,目光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没有要动的意思。 “怎么?我这个未来的主母,没有资格使唤你吗?” 夏璎扯了扯嘴角,道:“能不能成为夏璎未来的主母,还要看潘小姐的本事了。” 潘蓉禾脸色顿时青白交加,突然喝道:“茹心,替我教教夏护卫该怎么做奴婢!” “潘小姐要教训本王的人,难道不用问过本王的意思吗?”明明是不愠不怒地声音,却永远都让人听之生畏。 潘蓉禾面上一惊,目光惊恐地看着来人,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踩在侍女脚面上的那只脚慌忙收回裙摆之下藏起,再也顾不得会弄脏了脚上白色的足衣。 第13章 女护卫 一身玄色蟒袍的景煊自海棠花树间迈步出来,英朗的面庞上没有任何喜怒,那双永远清冷的眸子藏在长长的睫毛之下,不带一丝温度地静静注视着潘蓉禾。身侧一枝灼红的海棠花压下头温温柔柔地倚上他宽阔的肩头,衬得他整个人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傲。 在潘蓉禾刚开始刁难她的时候,夏璎就察觉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景煊和景忻的脚步声她在熟悉不过,即使隔得老远,也能轻松辨认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任由潘蓉禾发作,也不过是想让景煊看清他将来要娶的是个怎样的女子。以至于潘蓉禾越是嚣张,夏璎看向她的眼神便愈发怜悯。 第18页 夏璎面色平静地退后两步,躬身朝景煊和他身后的景忻行了一礼。 潘蓉禾却是已经吓得小脸惨白,一双美目中露出惊恐,直直地盯着景煊却一句话也说出不出来。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搭在茹心小臂上的手也由于过分紧张而加大了力气,直到过了良久,才想起低身行礼,干涩地发出声音,“祁王殿下,睿王殿下。” 景煊颀长的身影挡住了身后的光,负手立在那里在潘蓉禾的头顶投下一片黑硬,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起来。景煊眼睫微垂俯视着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景忻从景煊身后走出来,先是看了夏璎一眼,弯了弯唇角朝她一挑眉,又将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只绣鞋上,故作惊讶道:“呦,只是哪为佳人的绣鞋掉了?” 他的目光作势向在场的三位女子脚下迅速扫了一圈,面露恍然道:“原来是潘小姐的啊。”他弯腰将那绣鞋捡起,丝毫不讲究的用两根手指提在手里,看向潘蓉禾一笑道:“这秋深露浓的,潘小姐光脚踩在地上,若是着凉了可不太好。夏璎她跟在三哥身边可从来没干过伺候人的事,难免手笨。本王就不同了,睿王府的那些丫头平时懒散耍滑的时候,本王就会脱下她们的鞋用骚脚心来惩罚她们,事后还要帮她们穿好,熟练的很。不如,本王来帮你穿上可好?” 这若是放在大街上,敢说这话的,一定会被当做登徒浪子给打个半死。 可即便是景忻说出这样不合身份令潘蓉禾难堪的话,景煊也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出声责怪。 潘蓉禾白净的面皮瞬时变得绯红,忙将身子又低了低,明知景忻是在将她比作府里的奴婢羞辱她,却也只能忍着怒气,低眉温顺道:“蓉禾不敢劳烦睿王殿下。” 她隔着袖子用指甲掐住茹心的小臂暗暗用力,茹心立刻领会其意,忙上前朝景忻躬下半个身子,双手摊开,垂眸看着地上道:“瑞王殿下,还是让奴婢来伺候小姐吧。” 景忻高挑双眉,目光在潘蓉禾的脸上扫了一眼,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随后做出一脸失望的样子“哦”了一声,两指一松,将那绣鞋丢进了茹心的手掌间,“那真是太可惜了,看来本王只能继续回去拿府里的那些丫头练手喽。” 一口一个府里的丫头,潘蓉禾听得刺耳,却又不能发作,只能将所有的怨气聚集到手上,将茹心的胳膊掐出一片青红来。 “夏璎,跟本王回去。”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听到景煊的这句话,潘蓉禾才像是终于得到了宽恕,轻轻喘了一口气刚要起身,却听到景煊用无情无绪地声音继续道:“潘小姐,本王听闻狄国人狂野不羁,向来喜欢难以驯服的女人。既然太后和国舅想要以和亲来求得两国永久相安,本王的皇妹也都已嫁人,不如潘小姐就以郡主的身份去往狄国和亲吧。以潘小姐的性子,想来那狄国王一定会喜欢。” 第14章 女护卫 景煊的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而是直截了当的宣布,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秋风飒飒刮来,捲起了一地的海棠花瓣,红色的花瓣被风裹挟着飞至半空,又突然失去了依託,纷纷扬扬地往下落。 潘蓉禾浑身打了个冷颤,她勐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景煊,半天才缓过了神,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已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声音道:“祁王殿下,祁王殿下……您不能这么做!我们的婚约是先帝亲自定下的,您不能说毁就毁。”她扑身上去扯住景煊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听闻那狄国王杀人如麻,只要稍有不听话就要砍了人头来做酒器,我一个弱女子,怎堪他那样折磨。” “若是说合适,祁王殿下身边岂不是有更加合适的人。阿文已经被祁王殿下发配到北疆那苦寒之地,已是祛掉了九分的命,如今您若是再把我也送去送死,岂不是要将我潘家赶尽杀绝!”说道痛极之处,潘蓉禾开始口无遮拦,丝毫没意识这句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景煊眸色一凛,将袖子从潘蓉禾的手中抽出,弯下身子用一种带着危险气息的目光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潘小姐的意思是,本王在针对你潘府,针对太后?” 潘蓉禾被他看得浑身发冷,惊觉自己的失言。她惶然跌坐在地上,木然抬头看着那个曾经被她刻在心上的人。他那样毫无温度的眼神,透着毫无留恋的杀气,一下子将她所有的力气都卸了去。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那个容姿卓越的人会骑着高头大马,在万人瞩目之下将她风风光光娶回祁王府。他会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靠过来,用温柔的眼神看住她,轻轻唤她一句,“夫人”。 为了嫁他,她甚至不惜欺骗父亲和姑母,以去他身边做细作为由说服父亲和姑母同意重提婚事。 可是现在他口口声声一个“潘小姐”,他的眼神那么冷,说出的话那样绝情,又怎么可能娶她! 在他眼里,她甚至连个护卫都不如,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潘蓉禾摇头喃喃出声,涣散的目光毫无目的地乱看,像是突然失了心智。 第19页 茹心被她的样子吓得不成样子,嗫喏着唤了她几声却不见有任何反应,最后只得趴在她的身侧,嘤嘤出声。 景煊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向潘蓉禾投下目光,没有丝毫的怜惜,“潘小姐说得很对。凡事跟本王为敌,阻挡本王脚步的人,本王一个也不会放过。” 夏璎望着景煊转身离开的背影,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精神恍惚的潘蓉禾,心里却生不出任何的同情来。 从潘蓉禾爱上景煊开始人,就註定了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夏璎,走吧。”见她没有跟上,景忻过来拉住夏璎的手,轻轻一笑道:“三哥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也有他的苦衷。” 景忻终究是善良的,他以为夏璎是在同情潘蓉禾。 第15章 女护卫 潘家大小姐得了失魂症。 赐封郡主的圣旨与和亲的圣旨一道进入国舅府,传旨的宫人还没走出府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悽厉地喊叫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女子疯狂的大笑声。 那笑声悲切又绝望,听得传旨的宫人背后一阵发凉。 一时间,朝中谣言四起。 有说这祁王太过冷血绝情甚至是大逆不道,连先帝亲自给他指的王妃都能送去和亲。也有说祁王狼子野心已然暴露,先是除掉了潘家的独子,再又逼疯了潘家的女儿,这无异于公然与太后和皇帝宣战,大有夺位之势。 这些传言像一把利剑悬在头上,搅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接连有官员向皇帝递了辞呈,深怕有一天祁王的刀会伸到自己的脖子上。 当然,这些辞呈在递给皇帝之前,还是要先经过景煊这一关。 夏璎静静注视着景煊,他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公事照常处理的井井有条,行事仍是我行我素,情绪丝毫不受外面传言的影响。 夏璎想,即使是有影响,他也不会有所表现,面上依旧能保持得滴水不漏。 说景煊冷血绝情,夏璎倒是认同,但要说他有谋反之意,夏璎却觉得可笑。 他要是想谋反,何必等到现在?单凭他的手腕和权势,若是想要那个皇位,早就没景炀什么事了。 她在这里已经站了一个时辰,景煊既没有任何任务交代,却也没有让她退下的意思。 “王爷,需要属下去查吗?” 景煊手上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夏璎,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 夏璎从不擅自开口,从来都是他吩咐什么,她便去照做,没有多余的询问,也不会去追究对错。 她更像是他手中的一把剑,冰冷又锋利,一面保护自己,一面刺向来敌。 可今天她却破天荒地主动问起任务,难道她是担心他会被最近的流言蜚语影响? 景煊几不可见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眼底也不自觉的多了一抹暖意,虽觉得可笑又觉得难得。 “不用,”景煊垂眸看着手中的一份官员辞呈,用硃笔写下一个“准”字,“你就待在本王身边,什么也不需要做。” 这些年这些流言从没断过,他又何曾在意过? 可夏璎却始终放心不下。在她的记忆里,这个世界没有潘蓉禾去和亲这件事,更没有她会疯掉的记录。 这个时间点离景煊遇刺的时间点很近,偏偏又出了这种意外走向,夏璎不得不将两件事联繫起来分析。即便景煊没有授意,她也决定趁夜去国舅府再次探访一番。 入夜,残月高挂枝头,夏璎换上一身夜行衣,轻车熟路地翻入了国舅府的围墙。 她也算是国舅府的常客了,虽然是不见光的那种,但她对国舅府的每个角落却早已烂熟于心。 潘铎平时晚上都会待在书房,直到亥时才会回房休息。他的书房后面藏着一间小的密室,夏璎曾进去过几次,却并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潘蓉禾的闺房在西院,离潘铎的书房不算远。夏璎决定先去潘蓉禾的房里看看她的情况。 轻松躲过潘府几队巡夜的护卫,夏璎很快来到潘蓉禾的房间外。房内的灯亮着,却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 夏璎依身靠在墙壁上,先是用剑柄将虚掩的窗户轻轻打开一条细缝,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却不见任何身影。随后她又轻身上了屋顶,掀开几片瓦片往屋里瞧,屋内仍是空无一人。 外界传言这潘家大小姐已然是整日痴痴傻傻,如今三更半夜却不在房里,免不了让人生疑。 夏璎顺着房顶轻手轻脚地返回潘铎书房的位置。书房的灯亮着,但却跟潘蓉禾那边的情形一样,屋内空无一人。 夏璎找到密室对应的位置,掀开瓦片往里瞧,果然看到了潘家父女在里面。 潘铎坐在一张红木椅上,面色沉重地盯着女儿,声音虽压的很低,但却依旧透着威严,“你真的死心了?” “是。”潘蓉禾坚定回道,面上与正常人并无两样,“女儿已经看清楚了,不会再犯傻。” “好!”潘铎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回头看向女儿,“为父早就跟你说过,那祁王不是个可以託付终身的人,你却偏要执迷不悟。如今通过这件事能让你死心,也算是因祸得福。为父救再信你一次,这次能不能扳倒祁王,救回文儿,就全靠你了。” 第20页 潘蓉禾俯身跪下,声音沉着冰冷,“女儿愿意为父亲,为姑母,为我潘家付出所有。” 潘铎低头看着她,良久,才弯腰将她扶起,“蓉儿,你很聪明,想到用装疯来拖延和亲的事。接下来为父会以送你出城疗养的名义,将你安排在城郊的别苑,你且先委屈一段时间。” “这些都是女儿该做的。”潘蓉禾垂眸道。 潘铎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赵青那边已经与狄国联繫上,随时会去与你联繫。他现在还在被通缉,进不了城,计划若是有变,你速速派人将消息送回府来。” 提到赵青,夏璎怔了一下。 原本以为他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应该对景煊造成不了什么危险,没想到他与潘铎竟早有勾结,而且听潘铎提起什么计划,怕是与景煊遇刺的事有关,看来要派些人去狄国那边打探一下才行。 夏璎从屋顶上跳落下来,刚想要从原路离开,国舅府却登时大亮起来。 火把燃着熊熊火光连成一个包围圈,将夏璎围困在了中央。 夏璎脚步顿住,手中握紧了长剑,目光警惕地在那些围拢过来的护卫身上扫了一圈。 包围圈破开一个缺口,潘铎负手走进来,他的脸上带着阴沉的笑,目光讽刺地看着夏璎,“夏护卫,既然来了,何必着急离开?” 潘蓉禾站在父亲的身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知道夏璎会来。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夏璎,目光冰冷得像是看一个死人。 “蓉儿,为父教过你,凡事要沉得住气,不宜操之过急。”他哼笑一声,“你看,夏护卫这不是自投罗网来了,何需你亲自动手。” 潘蓉禾朝父亲依依行了一礼,低声道:“女儿知道了。” 夏璎看着面前的父女二人,又看看那数十名护卫,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今晚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她的内心没有任何恐惧,只是有些不甘,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她必须活着出去。 长剑出鞘,夏璎举剑指向潘铎,目光冷厉,“国舅爷想留夏璎做客,怕是要先问问夏璎的剑答不答应。” 潘铎仰头长笑几声,摆了摆手,抚着鬍子道:“夏护卫的功夫老夫早有耳闻,两败俱伤的事老夫不会做。”他回头看向潘蓉禾,意味深长地笑道:“蓉儿,为父再教你一个道理,凡是能智取的,就不需要用武力来解决。” 第16章 女护卫 一阵眩晕,潘铎那张带着狰狞笑容的脸在夏璎眼里越来越扭曲,身体渐渐不受控制,手上的力气也仿佛一下子被抽走,剑从手中脱落,夏璎半跪在地上,暗暗用力将五指扣入腿上的肌肤里,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意识到,潘铎应该是用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可惜自己没能早些察觉。 手上越想用力,腿上却已经麻木,眼皮越来越沉重,夏璎终是支撑不住,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天色已经大亮,夏璎却迟迟没有回府,景煊问过了整个护卫队,却没人知道夏璎去了哪里。 景煊端坐在正厅椅子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吟了一刻,出声命令道:“去调动人马,随本王出去。” 护卫领命刚出了厅门,迎面便撞上了火急火燎赶来的景忻,那护卫请罪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便被景忻不耐地推开,进门便急问道:“三哥,听说夏璎不见了?” 景煊抬眼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负手站立,不疾不徐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夏璎不过是一夜未归,阿忻,你不必担心。” “三哥你又何必骗我,”见三哥一点也不着急,景忻脸上带了些怨气,“夏璎从来不会擅自彻夜不归,三哥应该比我清楚。三哥究竟让夏璎去执行什么任务?是不是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景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狭长的凤目微眯,眸中透出一丝不悦,“阿忻,你对夏璎的关心过头了,她不过是一个护卫!” 景忻微微一怔,觉得今天的三哥和往常不太一样。 从来都不轻易显露情绪的三哥,今天身上的怒气似乎有些压不住了。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倏的上前拉住景煊的衣袖,直直看着景煊问:“三哥知道夏璎在哪儿是吗?” 景煊静静与他对视,见弟弟那一副心焦的模样,心上一软,答道:“在国舅府。” 景忻愣了一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转身便往外走,“我去把夏璎要回来。” “站住!”景煊在他身后出声喝道,“这件事你不许参与,我自会亲自去要人。”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诋毁和怨恨,也从不怕那些躲在黑暗处的人会使出怎样的招数来对付自己。他愿意与这些腌臜之人共赴修罗地狱,但却不愿将自己的弟弟也牵扯进这污浊里。 潘府的大门被轰然推开,一队铁衣护卫鱼贯而入。领头的几人没给守门任何出声的机会,便肃着一张脸将他们制伏在了地上。 两个护卫不知在哪儿搬了把椅子过来,景煊寒着一张脸,撩起长袍坐下,像一尊镇守关门的神。 潘铎急急忙忙出来,看着已经在到处翻找的祁王府护卫,装傻道:“祁王殿下,你这又是做什么?”他连连咳了几声,鞠着背扶住身边的管家,一副可怜老人的模样,“上次你的人来我府上捉拿我儿,老夫已经忍气吞声。如今老夫的女儿也被你逼成了一个疯子,你还不肯放过我潘家吗?还是祁王觉得我潘家好欺负,可以任由你这样一次次糟践!” 第21页 景煊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的一个护卫不见了,所以来国舅这里随便找找。” “欺人太甚!”潘铎差点气得背过气去,若不是管家扶着他,怕是当即就要躺在地上,“老夫再怎么也是当朝国舅,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来搜查就搜查,祁王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太后和皇上放在眼里?” 景煊轻轻扯动嘴角,犀利的目光看向潘铎,“不放在眼里又如何?整个大昭,本王又会将谁放在眼里。” 反正他已经是他们眼里的奸臣,他索性就扮演好奸臣的角色。 第17章 女护卫 潘铎脸色瞬时铁青,愣是被堵得半天找不到话来应对。 “王爷,找到夏护卫了!”两个铁衣护卫搀扶着夏璎出来,明明还没入冬,两人身上的衣物也并不单薄,但却都被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冷颤。 这股寒气是从夏璎的身上传递过来的。 夏璎此时双眼紧闭,脑袋歪垂在一侧,露出的半张小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苍白到了极致,整个人没有一点鲜活的痕迹。 她昨夜被擒后,就被潘铎扔进了潘府用来存冰的地窖里,铁衣护卫破门进去的时候,她已全然失去了知觉。 见到夏璎这个样子,景煊心脏勐然抽痛了一下。他霍然从椅子上起身,从那两个铁衣护卫的手中将夏璎接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抬手先是试探了一下夏璎的鼻息,发觉她尚有微弱的气息残存,景煊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了一些,待他再抬头看向潘铎时,目光中已聚集了骇人的杀气。 潘铎脸色变了变,竟心慌地不敢与景煊对视。他弯下腰,握拳在唇边勐烈咳嗽了几声,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说辞,“祁王殿下,昨夜护院来报,说是有毛贼闯入我潘府,府内护院以为是普通的毛贼便自行处置了。老夫没想到,那毛贼竟是祁王身边的夏护卫。老夫想问问祁王殿下,这位夏护卫昨夜无故擅闯我潘府,可也是您所授意?” 景煊冷笑一声,将夏璎抱起,语调平平,却字字如刀,“夏璎身上有本王的令牌,整个京城哪个地方是她去不得的。别说是你潘府,哪怕是皇宫,只要她想去,谁又敢拦!” 他不再与潘铎废话,抱着夏璎转身往外走,只冷声留给潘铎一句话,“国舅,和亲的队伍该上路了。” 夏璎做了一个梦,梦里大雪纷飞,千里冰封。 她赤脚走在冰面上,身上单薄的衣服破成褴褛,刺骨的冷从脚底钻入,又从鼻中唿出,寒气在体内肆意游走,将五脏六腑都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霜。 她蜷缩起身体,想要留住一点暖意,却始终都是徒劳。她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 就在夏璎的身体快要对这寒冷麻木的时候,体内又突然开始烧起一阵灼心的热。这热像一团火迅速包围全身,哪怕是身上仅存的那一点几乎要遮不住身体的布料,她也恨不得全数撕掉。 她挥舞着双手去撕扯身上的衣服,却在无意间抓住了一双手。眼前黑漆漆一片,夏璎想要睁开眼去看清楚,却始终也无法做到。 那双手用力按住她,强迫她停止动作,她有些恼,于是反手握住了那双手,使出力气,将它甩向了一侧。 有什么东西突然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很重,压得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更恼了,好在有功夫在身,她抬腿钳制住身上的重物,用力将它翻了过去。 那重物似乎还会动,被夏璎的腿死死钳制住时还在不断挣扎。 夏璎的意识有些混沌不清,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身在现实,只能腿上更加用力,防止那东西再压住自己。 热劲儿退的很快,夏璎又重新坠入了冰窟。她能感觉到,被自己压住的那个重物身上很暖,暖得像冬日里的一盆火。她伸手将那个重物捞了过来,双手紧紧抱住使劲儿往里面蹭,想要获取更多的温暖。 那双手又开始动了。 他将夏璎整个圈住按进怀里,似是甘愿将身上的温度分一些给她。 夏璎像一个在荒漠渴极的人终于遇见了水,整个身子都在诠释着渴望。 她将自己贴了上去,毫不客气地从他身上汲取着温暖。中间隔着一层东西,夏璎觉得温暖来得还不够畅快,于是她开始去疯狂撕扯那一层碍事的布料。对方抵抗了一阵,最后却放弃了,任由夏璎将他剥了个干净。 夏璎想,她应该是做了一场春梦。 因为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副结实的胸膛,肌肤触感极好,还带着灼热的温度。她用鼻尖在上面蹭了蹭,迷迷煳煳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这个梦反反覆覆出现了好几次,梦里时而寒冬时而仲夏。冷得时候,那双手会将夏璎搂进怀里,与她分享身上的温度。热得时候,他会禁锢住她的双手,防止她抓伤自己。 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的名字,“夏璎,夏璎,夏璎……” 一遍又一遍。 这种冷热交替的煎熬仿佛持续了很久,夏璎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景煊瘦了。 他那张冷峻的面容线条更加明朗,微垂的长睫掩在眼睑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淡淡的青色。 第22页 景煊今日穿着一件白色常衣,一半长发束起,一半长发披在肩上,是一副夏璎很少见到的随意模样。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处,眉头微皱,并没有察觉到夏璎的转醒。 “王爷。”夏璎缓缓将手腕抽走,撑着身子坐起,垂眸哑声道:“属下犯了错,请王爷责罚?” 景煊手指微滞,抬眼看向她,默了许久,才唤了一声,“夏璎……” “属下在。” “夏璎……” “……” 等了许久听不到后话,夏璎抬起头看他,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他的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是担心还是责备亦或是其他,夏璎也分不清楚,她只是觉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景煊脸上的倦色很深,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出兵狄国的事太过操劳。他闭了闭眼缓解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待重新睁开的时候已恢復了平时的淡然模样。 “有错必罚是本王的规矩,你记得就好。”景煊站起身,背对着夏璎,沉声道:“夏璎,此次你不听命令擅自行动。以后,你不再是本王的护卫。” 说完这句话,他便迈步往外走,夏璎看不到他的神色。他拉开房门的瞬间,有风吹进来,宽袖鼓起,扬起了他肩上的长髮,他的侧脸在飘扬的黑髮间,显得有些苍白。 若香进来的时候,夏璎仍沉浸在景煊最后的那句话里。 不再是他的护卫?这是要赶她走吗? 眼看已经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决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夏姑娘,”若香朝夏璎福身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恭敬,“以后奴婢便跟在姑娘身边了。” 称唿变了,礼节也变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璎愣愣地看着若香,半天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是辰时,姑娘可要洗漱用些早膳?” “几月几日?”夏璎继续问道。 若香一愣,想着许是夏璎睡了好几天忘了日子,遂答道:“十月初八。” 十月初八,还有十天,足够她准备好最后一战。 夏璎休养的几天里,饭量比以前多了起来,甚至有时半夜还会跑进厨房去另外找吃的。若香给她端来的补药她也照单喝光,一点也不见剩。近来睡觉也是按时按点,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也与她无关,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见她精神越来越好,若香有时会玩笑道:“姑娘这样,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怀了孩子呢。” 夏璎将碗中的汤喝光,也不多做解释,抬头看向若香道:“王爷可在府里?” 若香浅浅一笑,一面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一边回道:“王爷这阵子很忙,总是到了晚上才回来。”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警惕地往外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外面都在传,咱们要与狄国开战了。” 夏璎倒并不意外,因为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看来即使潘蓉禾去和亲,也没改变景煊与狄国一战的决心。 “王爷虽然这几日没来看姑娘,但无论回来多晚,都会问奴婢姑娘的恢復情况,姑娘可千万别多心。”若香笑的善解人意,夏璎却一头雾水。 多心?她能多什么心? “若香,今晚无论王爷回来多晚,你都要记得叫醒我。”夏璎道。 若香将碗碟收拾在托盘里,笑得意味深长,“奴婢知道了。” 夏璎又一次早早犯了困,迷迷煳煳中听到若香的声音由远及近,“姑娘,姑娘……” 她费力睁开眼,见屋内已经点了灯,若香正靠近过来看她,一张秀气的脸在夏璎的眼前放大,“王爷回来了,这个时候,姑娘还去见吗?” 最近她的警惕性越来越差,一旦睡下,再大的动静也很难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阵子放松的太过了。 第18章 女护卫 天气已渐渐转凉,这几日又接连下了几天的细雨,夜里更是愈发的冷。 游廊下灯笼的影子被风吹得胡乱晃动,风声夹杂着雨声落在耳边,更显萧索。倒是夏璎身上衣服的颜色,给这了无生机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靓丽。 若香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为夏璎引路,一路上及地的裙摆羁绊,让夏璎每一步走的都很是不适应。 明明不过是几步的路,若香却非要将夏璎盛装打扮了一番,衣裙挑了一件颜色明丽的,洗漱上妆,也是一样不落下。 夏璎拗不过她,只能任由着她来回折腾。 景煊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公文,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微微抬头,入眼见一位身着桃红色衣裙的女子立在门口。她身后的黑夜如幕,秋风如笔,只是简简单单一勾勒,便绘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美人图。 女子细腰如柳,只堪盈盈一握,青丝如瀑,直直垂至腰间,一张白皙精緻面容略显苍白,一双杏眼中却是写满了别扭。她似是对自己的装扮很是不满,双手不停地摆弄着领口,迟疑着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景煊神色一怔,目光在夏璎身上停留了一刻,遂又变得柔和起来。 她现在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那几日她像一只无助的小猫一样往他怀里蹭的模样。小小瘦瘦的人儿,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小嘴,软软糯糯地黏着人,他越是抗拒,她便越发的得寸进尺。 第23页 她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不再是那把锋芒煞人的剑,而是一个褪掉坚硬外壳,柔弱的需要被人保护的小姑娘。 想到那些画面,景煊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又很快被理智拉回了现实。他身子往后靠了靠,犹如逗引小猫一般,看着夏璎淡淡出声,“过来。” 夏璎垂着眼眸,踟蹰了一下,这才迈步走进,躬身行礼,“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见她那不伦不类的行礼方式,景煊唇角禁不住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目光从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无来由地说了一句,“胖了。” 这还是夏璎第一次听到他评价自己的外貌,这评价也不知是好还是坏,夏璎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坐,”见她形容别扭站着不动,景煊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坏事,比瘦的时候好看。” 夏璎一怔,抬眸注视他,却在他深邃的眼底发现了一抹少见的温柔。 在她的印象里,景煊从来都不是会说废话的人,更不会随意评价别人的美丑。他这突然的转变,倒叫人有些不适应。 夏璎直起身子,并没有依命坐下,她决定绕开那个话题,垂眸道:“王爷,属下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查明,赵青现在身在狄国,并已于狄国王还有潘国舅联谋,王爷要多加提防才是。” “夏璎,”景煊眸中的柔和微敛,“本王说过,你不再是本王的护卫。” “可是……”夏璎还想继续说,却听到景煊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起来,“没有什么可是。夏璎,待大军得胜归来,本王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这一段时间里,你只需待在府里乖乖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本王自有打算,你无需再过问。” 夏璎勐然抬头,脑中“嗡”的一声突然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看着景煊,“王爷……是要把属下……嫁出去吗?” 先前不是否了景忻吗?难道他这是想彻底断了他弟弟的念头,所以想要将她随随便便嫁出去了事? 夏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见她似乎是把自己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景煊身子往前微倾,好整以暇地盯着夏璎,扯动嘴角哼笑出声,一字一句道:“不是嫁出去,是娶进来。” 这下夏璎更是茫然,一张脸上写满了震惊,直直地看着景煊,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煊眼睛微眯,玩味道:“夏璎,你对本王做了些什么,难道你当真不记得了?还是,你想让外人再给本王安一个始乱终弃的臭名?” 做了什么?夏璎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她在脑子里将那些模煳的记忆来回翻腾了许久,才终于得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做的那个春梦,大概,也许,可能,是真的。 她在梦里不止一次强行拔光了那人的衣服。 她把那人给睡了!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又可笑的事实! 这下子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礼节变了,称唿变了,原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下人自会察言观色,景煊连着几日睡在她的房里,不用景煊挑明了说,那些下人私下里一合计,也知道该如何行事。 早该察觉的,跟在那人身边这么久,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怎么会就那样被自己轻易忽略掉了呢? 而那人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并且轻飘飘地做了一个决定,说要娶了她!没有询问她是否愿意,也没有事先通知,只是单方面直截了当地对她宣布了一个最终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夏璎才终于将自己这桩荒唐的终身大事梳理清楚。 景煊性子里的执拗,绝不会允许有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存在。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便会不择手段地让自己再次掌控主动权。 反正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娶了一个女人而已,总比让外人知道他被自己的女护卫给强睡了好。 “王爷,属下身份低微,对王爷不敢存高攀之心。至于……”夏璎虽然有些慌神,但很快便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头绪。 她垂眸看着地上,思考该如何措辞,顿了顿,最终决定跳过那些难以启齿的词语,继续道:“错在属下,不需要王爷负责。王爷放心,属下绝不会对外透漏半句。” 景煊盯着夏璎渐渐露出红晕的耳尖,神色喜怒难辨,默了许久,才道:“你这是,拒绝了本王?” 夏璎从他的语气里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心下虽知不妙,却沉默着不做声,算是默认了答案。 “夏璎,你有拒绝的权利吗?”景煊的声音又冷了一些,甚至带了几分威胁。 是的,她的确没有。他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那是她的软肋。 夏璎想了想,好在离他所说的婚礼还有一段时间。 再过三天,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她便可以抽身离开,嫁不嫁的,也就无关紧要。她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惹怒他,稍有不慎,或许还会打乱接下来的行动。 夏璎眼睫微垂,默了一刻,矮身跪下,妥协道:“属下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王爷让属下嫁,属下便嫁。”她俯身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只望王爷允许属下在嫁入王府之前,能够尽好自己的职责,护卫王爷最后一程。” 第24页 “三天后,王爷去军营点兵,可否带属下一同前往?”夏璎抬起头看向景煊,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坚定的光。 景煊身上的气压瞬时变得迫人起来,沉声道:“你这是在跟本王谈条件吗?”他起身从书案后踱步出来,弯下腰紧紧盯住夏璎的双眸,“夏璎,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年,可曾见过本王说出的话有收回的时候?” 这么多年,他倒是头一次发现,这个事事顺从的丫头,也有倔强的像个孩子的时候。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那双眼眸里似乎藏着一种魔力,竟一时令他挪不开眼。 “本王不是阿忻,不会给你想要的自由选择的机会。”景煊目光闪躲开,站直了身子,伸手将夏璎从地上拉起身,语气软了软,“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是的,他说出的话,从来都不会收回,也不允许有人违抗,更不允许有人跟他谈条件。 夏璎心知无论再多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遂退后几步,与他远离了一些,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行礼道:“是,属下遵命。” 既然明着不行,那就暗着来好了。 第19章 女护卫 十月十八,立冬已过,依旧是绵绵细雨。 自从上次从潘铎的冰窖里出来,每逢这阴雨天,夏璎身上的各个关节就隐隐的疼。若香虽早早的便在屋里笼上了火盆,棉门帘也提前挂上了,却依旧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 天色未亮,夏璎便早早醒了。一方面是因为今天是个决定胜负的关键日子,另一方面则是被疼醒的。 疼,浑身的疼,即使灌了这么多天的汤药,也止不住那刺骨的疼。前几天还不太明显,喝了药还能睡个好觉,这几日身体似乎对那些药产生了免疫,一天三顿的喝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夏璎睁着眼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屋外的动静。 外面其实没有什么人声,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一直未断。有人压低着声音在催促,“快点,去把王爷的马备好。” “赶紧清点人数,马上要出发了。” “别磨蹭了,小心王爷怪罪。” “轻点儿,别吵醒了姑娘。” …… 紧张有序地一阵忙碌过后,外面很快又恢復了一派安静。 若香轻手轻脚地打帘探头进来,先是看了看床上的人还未起,这才将整个身子塞进了屋。 屋里还不太明亮,若香没有注意到夏璎已经醒了。她蹑着手脚走到床边,将刚换了热水的汤婆子小心翼翼塞进了夏璎的被窝,又将已经变温的那个取走。 双脚处重新暖和起来,夏璎伸了伸脚,轻声唤道:“若香,王爷出府了吗?” 若香惊了一下,手中的汤婆子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她转身看向夏璎,见夏璎睁着眼,才轻吁了一口气,回道:“刚走。王爷走之前特意嘱咐,不让吵醒姑娘,还吩咐奴婢今日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这时候还早,姑娘再睡会儿?” 景煊这是找了个人来看着自己啊! 夏璎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肚子,皱眉道:“不睡了,饿的很。刚刚在梦里梦到你上次亲手做的那碗桂花元宵了,馋得紧,你能去再帮我做一碗来吗?” 若香面上露出难色,“那元宵做起来费时间,姑娘要是实在饿了,奴婢吩咐厨房做些别的来,姑娘先垫垫,待得了空,奴婢再做那元宵给姑娘吃,可好?” “现在就想着那一口,别的怕是吃不下的。”夏璎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扯住若香的衣角央声道:“我就在房里等着,哪儿也不去,你放心去做,好不好?” 为了支开这小姑娘,夏璎算是把上辈子的撒娇招数都使出来了。 若香低头看着夏璎扯住自己衣袖的手,果然被夏璎这副难得的示弱样子弄得心软到不行。 她咬了咬嘴唇,道:“好吧。姑娘再躺下闭会儿眼,奴婢这就去做。” 若香前脚出了房门,夏璎脸色一肃,后脚便翻身下了床。 束起长发,换上自己的黑色长袍,取下藏在房樑上的剑,一套动作干净利落地完成,夏璎轻身从窗户跳出,很快便隐身进了茫茫细雨中。 关虎隘是去往军营的必经之路,那里两侧为山,山上丛林茂密易于藏身,两山之间只余一条窄道通行。若是想要伏击敌人,这里是最佳的设伏场地。 原主夏璎和景煊就是在八月十八这一天,在关虎隘双双被杀的。 这一阵子景煊虽经常不再府上,却让人把夏璎看了个严实,不准她碰剑,不许她出府,甚至她要与曾经的手下接触,都是难上加难。 夏璎虽暗地里早就命手下的弟兄在关虎隘做了防备,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亲自去走一趟。 狂风卷着细雨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夏璎骑着马一路狂奔,沿途抄着近路,一心只希望能够赶在景煊遇袭之前提前赶到。雨水拍打在脸上凝成水珠,顺着她精緻的脸庞划下,又钻进脖颈里,冰冷刺骨。 夏璎握着缰绳的手被冻得僵硬,但身体里却又腾着一把火,外冷内热你进我退在她体内互相牴触纠缠不休,她已分不出脸上淌着的是雨还是汗。 天色渐渐露白,离关虎隘还有一里地的距离,夏璎便听到了震天的厮杀声。 第25页 兵器相互碰撞出火花,利箭穿过雨幕带着唿啸的风穿破胸膛,鲜血染红了地上大片大片的雨水。 待夏璎赶到现场,两方已混战在了一起,甚至已接近尾声。 她勒马站定,抬眼朝阵中望去,遥遥便看到景煊稳坐在他那匹红棕色的纯血良马上,身上的玄色长袍纹丝不乱,居高临下的保持着胜者之姿。 他紧绷着一张脸,嵴背挺直,正泰然自若地冷眼看着对方来敌在他面前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景煊这边已占了绝对的优势,夏璎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接下来,只要去收拾掉那个最后的隐患,一切便会圆满。 夏璎翻身下马,没有去与景煊会和,而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徒步往山上走去。 她早早便命手下的人提前守在山上做好预防,现在局势已经发生改变,说明她的安排起到了作用。 照目前的情势来看,赵青设在山上埋伏的那些人应该已经被制服。 她现在要去确认的是,赵青在不在那些人中间。 上山的路都是些羊肠小道,又加上下雨,枯草和着泥水更是泥泞难走。 还未走到山腰,夏璎已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虽然前段时间她已经刻意去养身子,但那次在冰窖终是伤到了根本,无论是灵敏度还是耐力,都已是大不如前。 她用剑抵在地上撑着身子喘息了一阵,刚要继续前进,抬头便见到一个身影脚步匆匆地正往下赶。 夏璎目光一敛,瞬时警惕起来。她提气站直了身子,负手握紧手中的剑,直直站在道路中央,盯着来人不做闪躲。 来人意识到有人拦路,站定了脚步,自上而下朝夏璎看了过来。 他稳住气息,轻轻扯动嘴角,身上虽已狼狈不堪,却丝毫不影响那眼底的倨傲,“璎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人不是赵青又会是谁! 第20章 女护卫 “三哥,太医说,夏璎的时间……不多了,你……”景忻盯着夏璎紧闭的双眼,神色伤感,喃喃说话。 “我知道,”景煊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将目光从夏璎的脸上挪开,偏头看向景忻,平静道:“这跟我要娶她有什么关系吗?” 景忻怔怔看着他,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突然苦笑一声,道:“三哥,我曾经一直以为,三哥这辈子,怕是很难遇到一个,让三哥甘愿说出‘娶’这个字的人。” “阿忻,跟我出去。”景煊从床沿上起了身,神情淡漠地朝外走。 太医已经的屋外侯了许久,见两位王爷出来,躬身退到一侧。 “说吧,夏璎的情况可有医治的办法?”景煊垂下眼眸看着太医,语气不轻不重,却让太医莫名的浑身一颤。 太医将身子弯的更低了一些,“王爷上次把姑娘从国舅府救回来,姑娘已是五脏皆伤,虽然这段时间微臣依王爷的吩咐一直用各种珍贵药材吊着,但也只是能减缓姑娘身体所受的痛苦而已,终究是治标难治本……” “说些本王不知道的。”景煊不耐地打断道。 太医一惶恐,直接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眼下倒是有一种办法,那便是要用淬了药的银针刺激患者身上的三十六个重要穴位,或许还能拖延一段时间。但微臣身为医者,并不建议王爷使用此法,因为每次施用此法,姑娘都要承受一次常人难以忍受的蚀骨之痛。那种痛苦,会像有千万把小刀生生割着身上的肉一般,若非有极强的忍耐力,恐会适得其反。与其这样,倒不如……” “该怎么选择,本王不需要你来教。”景煊目光冷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医,“你只要告诉本王,该如何施针,其他的,无需多言。” “三哥,既然这种方法只是让夏璎承受更长时间的折磨,那么要不要施针,我觉得还是等夏璎醒了以后,让她自己决定吧。”听了太医的形容,景忻不忍心道。 景煊偏过头看向他,虽不发一言,但单凭这一个眼神,已足够令景忻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的三哥,已经替夏璎做好了决定,并且不容有任何反驳。 夏璎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片行将枯朽的落叶,全部的脉络已然失去了基本的功能,只待能起一阵风,便可以让她从摇摇欲坠的枝头解脱。 可是事与愿违,总有那么一股力量在拉扯着她,不让她遂了心意。眼看着就要落叶归根,却只能随风在空中浮浮沉沉,始终也触不到底。 有什么东西搭在她的胳膊上,限制了她的自由。夏璎觉得碍事,于是皱眉挪了挪地方,试图摆脱掉身后的束缚。 “别动,”耳边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痒痒地,带着诱惑,“还冷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夏璎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感受到那个躺在身侧抱着自己的人。 以前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若不是景煊主动点破,她会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那人的存在。 她蜷了蜷身子,不敢回头看,只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后面的人能不能看到她那几不可见的点头动作,夏璎只是听到他继续说:“那就靠近一点过来。”然后她便被他不由分说地用手臂重新捞了回去。 第26页 夏璎的身子僵了僵,任由他将她圈进双臂里。 “以前不是挺主动的吗?”有柔软的东西贴上耳廓,那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戏嚯,“怎么今天倒生分了?” 这个人一定是个妖孽,专门来蛊惑人心的。 夏璎枕在他的臂弯间,背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稳健的心跳,自己的心脏却砰砰跳的厉害,半天才平復下那尴尬的情绪来,夏璎小心翼翼开口问道:“王爷,赵青……死了吗?”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她与赵青最后的绝杀上,赵青的剑从她的腰间划过,而她的剑刺入了赵青的胸膛。 雨水打在剑刃上,溅起了一片血光,打在了她的眼睑上,腥味浓重。她这一招使尽了最后的力气,随后眼前一黑,便没了接下来的印象。 “没有,”景煊轻描淡写道:“你的那一剑本可以要了他的命,但本王把他救活了。” “为什么?”夏璎脱口问道,情绪的起伏令她想要翻过身去与景煊对视,但却被景煊及时的按回了原位。 她计划了这么久,防备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功成身退,却不想竟又被景煊给白白作没了。 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所以才会蠢到要给自己留下一个隐患吗? “他死了,你便没有继续呆在本王身边的必要了,是吗?”景煊的手掌握在夏璎腰间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着,语焉不详,“夏璎,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年,你认为,是你了解本王多一些,还是本王了解你更多?” 第21章 女护卫 外面的夜很静,没有人声,也没有雨声,万籁俱寂。同样安静的房间里,只余下景煊似有若无的唿吸声,和夏璎自己的心跳声。 “夏璎,无论你是能预知先机,还是能窥探未来,本王都不关心。”景煊将下巴抵在夏璎的头顶上,嗅着若隐若现的幽香,手掌覆上她平坦的小腹,“只是你若想就此一走了之,本王绝不会让你如愿。” 景煊如鹰隼般灵敏的观察力实在是吓人,即使夏璎行事如此小心,她的一举一动,也没能逃过他那双敏锐的眼睛。 夏璎吞了吞口水,突然觉得喉咙干的很。自己经歷了这么多世,也算是个中老手,可这次究竟是招惹上了一个怎样可怕的人! 看来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暗地里所做的一切,仅仅靠着猜想便将她的目的料到了七八分,并且一直不动声色地进行着部署。 如今想想也是,那么大的人员调动,若非有他的首肯,手下的那些人又怎敢只凭她夏璎毫无根据的几句话,就擅自行动。 想到这里,夏璎不禁后背发凉,这人可真是玩儿得一手好谋略! 幸好自己所做的事是与他有利的,若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怕是怎么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 夏璎暗自吁了一口气,还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着赵青,但他现在还活着,她的任务也算是已经完成。 至于那赵青,想来经过这一次挫败,就算让他活着,应该也翻不出什么浪了。 只是令夏璎不解的是,景煊为什么会以为留着赵青,她就会继续留下呢? 难道仅仅因为觉察到她对赵青的过分关注? 感受到那手掌上清晰的纹路,腹上传来一阵酥麻,夏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却不想,这一动作让她的后背与景煊更贴近了几分。 景煊嘴角微微扯动,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手更是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夏璎身上游走。 夏璎轻轻“嗯”了一声,如温顺的小猫般软声央求:“王爷,属下……怕痒。” “是吗?”景煊语气里带着轻笑,手上却已经停下了动作,“你挑逗本王的时候,本王可没觉得你会怕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拼命想绕开那个话题,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 好在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装聋作哑是她最擅长的。 夏璎不理会他话里的暧昧,低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那赵青?还有潘国舅?” 虽然已经帮他安全躲过一劫,但夏璎也不想他短时间内再遭遇什么不测,毕竟他的生死还关乎着大昭的兴衰,更是关乎着她那个弟弟的安危。 “放了。”景煊刚安分一些的手又攀上夏璎的肩头,用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背上的一道疤痕轻轻描画着,“留着他们还有用,现在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他记得,这道伤痕,是她替他挡的。 伤她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只是这疤痕却迟迟无法消亡。它像是有了生命,一路从她消瘦的肩头,明目张胆地蜿蜒爬进了他的心底,变成了一处去不掉的烙印。 “可是……” “夏璎,你今天的话,有些多了。”一只手盖在夏璎的眼睛上,黑暗中,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头上悠悠响起,“时候不早了,睡吧。” 真真是应了那句名言: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夏璎费劲心思将这些藏在暗处的隐患给他揪出来,他却表现地无关痛痒。夏璎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他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帮他躲过一劫,她原本可以就此离开,可偏偏他又留着这些隐患在身边。他们就是环伺在他身边的毒蛇,这次不彻底打断七寸,难保哪一天得到喘息的机会便会再次反扑。 第27页 夏璎歷来追求完美,这样有瑕疵的完成程度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这样看来,这次景煊又一次赢了。留着赵青,留着潘铎,就是为了让夏璎不安,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安危来拖住她。 他不是疯了,就是过于自信! 夏璎突然想明白了景煊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她了解他多一些,还是他了解她更多? 论拿捏人心,当然是他更胜一筹。 第22章 女护卫 天气渐渐入冬,这几日里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起了小雪,夏璎身上每个器官都开始隐隐泛着疼。 若香将屋里的火炉照看的仔细,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加一次炭,炉里的炭火一直保持着通红,屋里明明被烘得暖洋洋的,却依旧驱不散夏璎身体里的冷。 夏璎身上盖了几层的被子依坐在床上,望着只开了一条小缝用来通气的窗子。有雪粒子从那缝隙里飘进来,很快便没了踪影,夏璎愣愣出了会儿神。 良久,她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放在被面上摊开,又试着去握成拳头,已经明显感觉到手上使不上力气。 依她现在身体的状况,别说是提剑行武,再过几天,怕是想要下床走路都会是个问题。 若香提着炭桶进来,夏璎偏头看过去,见她一张小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因为提了重物给累的。 她将炭桶放在火炉旁,稍作喘息,然后伸手在炉火上烤了烤,待身上的寒气被驱散掉,才走到夏璎身边,行礼道:“姑娘,睿王殿下来了,说是待会儿要过来跟您说几句话。正好姑娘醒着,奴婢这就去请殿下过来,姑娘先别睡。” 夏璎这阵子喝过药后睡得时候多,景忻应该是怕打扰她休息,所以才提前跟若香打了招唿。 她朝若香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窗纸上映出一抹剪影来,景忻立在窗外没有进来,轻声唤道:“夏璎,你睡了吗?” 夏璎坐起身子,一边准备披衣下床,一边回道:“殿下,属下在听。” “好。”听到屋内的动静,窗纸上的身影动了动,“外面冷,你别出来。” “我来,就是想跟你告个别。”景忻将身子斜斜靠在窗沿上,声音在寒风里有些飘忽,“夏璎,我说,你听着就行。” 夏璎身子一顿,从窗缝里盯着那一点漏进来的衣料颜色,依言重新坐回了床上,“好。” “夏璎,这次出征狄国,我向三哥主动请缨,作为主帅亲自带兵,三哥答应了,两天后出发。” “本来三哥要亲自去的,可是朝廷内外都离不了他。三哥从小替我挡风遮雨,也是时候让我为他做些事情了。” 夏璎静静的听着,没有搭话。 景忻轻轻嘆了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三哥能同意让我去,我想也许是他也看出了我想要逃避什么。” 说到这里,景忻停顿下来,他抬头看向灰濛濛的天空,怔怔出神。 “夏璎,当三哥跟我说他要娶你的时候,我很震惊,心里却是既难过又高兴。” “因为我知道,三哥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的心里是真的有你。三哥是个不轻易表露喜好的人,无论他表面上装作多不在意,他身边的那个位置,还有他心里的那个位置,除了你,恐怕都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取代了。” 景忻突然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当时差点就把三哥当初对我说的话还给他,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口了。” “夏璎,我不如三哥。”景忻微微低下头,有碎发轻轻拂过他挺拔的鼻尖,他的嘴角带了一抹苦笑,“三哥可以在你身边看着你痛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束手无策也好,与命运执着也罢,他都有那个勇气陪你走完最后的路,可是,我却无法做到。” “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夏璎,我宁愿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轮迴,而你只是比我和三哥先行了一步而已。”景忻手肘抵在墙壁上,声音低了下去,“或许在将来的某一个地方,某一个时间,我,三哥,你,我们三人还能重新遇上。若真的有那个时候,我希望我能和三哥做个调换,成为那个勇敢守护你们的人。” 沉默了一阵,景忻站直身子转过来面对着窗子,窗纸上印出了他挺拔的轮廓,“夏璎,你还在听吗?” 夏璎抬眼看着那影子,默了默,道:“在。” 听到她的声音,景忻舒展开眉眼,朝着空无一物的窗纸轻轻一笑,“夏璎,我要走了。” 没有保重的话,也没有交代其他,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别,怕是见不到了,说了那些,也只会徒增伤感。 “睿王殿下,”夏璎出声叫住他,“北疆寒苦,此去一路,您多带些衣服。” 夏璎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因为依景煊的谨慎性格,他既然能够同意让景忻随军出征,事前就一定对这个弟弟做好了万全的保护措施。 “好。”景忻故作轻松了笑了笑,并试图让这离别的气氛不这么沉闷,玩笑道:“夏璎啊,你不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跟本王讨些什么吗?错过可是无补哦。” 第28页 夏璎想了想,眼下还确实有一件事需要有人来帮她做。 从床上起来,取了笔墨,夏璎抖着手写下一张字迹歪斜的纸条,然后缓步来到窗户旁,伸手将窗子彻底打了开。 屋里的暖气从窗户喷涌而出,景忻明显一愣,待看清面前那张已消瘦的不成样子的脸时,他的心口勐地抽痛了一下。 才不过几日不见,夏璎已经瘦的几乎要站不住,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原本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颊,此时已完全凹陷了下去。 容颜依旧如花,奈何却行将败落。 “殿下,属下有一件事,想要拜託殿下帮属下去办。”夏璎将手中的纸条递了出去,抽葱般的手指,骨节分明。 景忻垂下眼眸盯着那只手,努力将眼中的一点水光隐下,伸手接过了纸条,“放心,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办成了。” 她的指尖很凉,比那飘着的雪粒子还要凉,直凉的景忻的心也跟着打起了颤。 不忍再多看一眼,景忻背过身去,声音有些涩,“夏璎,你别恨三哥。” 说罢,他不再回头,径直走入了雪慕里。 夏璎立在窗口,盯着那背影渐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窗沿上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夏璎拿起来缓缓打开,一只芙蓉玉簪静静映入了眼帘,温润的色泽,与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第23章 女护卫 银针刺入穴道的时候,夏璎肩膀颤了一下。 她大大小小的伤也算是受过无数次,可如今这小小的一根银针,却比那些刀剑之伤还要疼上几倍。 针尖带着药刺入肌肤,刚开始如万蚁蚀骨般麻痒,随后便很快演变成了百刀剜肉。 夏璎趴在床上,额头上满是冷汗,嘴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景煊却并没有因为她发出的这点声响而心慈手软。他手上动作纹丝不乱,穴道的刺入点也丝毫不偏差。 “赵青死了。”又将一根银针准确刺入,景煊淡淡开口,“夏璎,你倒是执着的很!” 夏璎知道自己找景忻帮忙的事瞒不过景煊,因此也不做辩解,只是忍着疼道:“王爷,属下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废人,再也帮不到王爷什么,求王爷赐属下一死,好让属下解脱。” “好。”景煊握着银针的手停在半空,缓缓闭上眼,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若这世间真的没有什么能够令你留恋的,那本王会送你的弟弟为你陪葬。” 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戳中她的软肋。 夏璎有些无奈,这样的威胁又有什么用呢?他即使再想留住她,也终究是无力回天。又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将头别了过去,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即使咬破出血,也倔强地不肯再出声。 她不想让他太得意。 景煊睁眼看向她,停了许久,手中的针才再次落下。 一只手臂递到夏璎的嘴边,景煊的声音带了些疲惫,“要是忍不住,你就咬着。” 想到自己平白受这样的折磨,夏璎起了报復心,也便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试图将自己所受的疼痛统统转嫁到他的手臂上。 她受着疼,他也别想好过。 腊月二十二,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即将迎来新年的喜悦中,人们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起年货,街道上一群小孩儿提前点起了炮竹,“噼啪”一阵乱响,引得他们欢唿雀跃。 似乎是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这天的日头也是出奇的好,一扫了连日来的阴霾。 这天,祁王府更是尤其热闹。 红绸高挂,宾客满堂,祁王景煊一身红色新郎装,怀里抱着身穿红色嫁衣无法行走的新娘,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入了厅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可是没等到过了新年,红绸便换成了素缟。 夏璎轻飘飘地停在半空中,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抱着一副冰凉躯体神色黯然的景煊。 他露出的小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两排齿痕,很快,它们会结痂生疤,那将会成为她留给他唯一的印记。 死寂的房间里,似乎在重复着一段简单的对白。 “夏璎……” “属下在。” “夏璎……” “是。” “夏璎……” “……” 以后的日子里,无论他爱也好,忘也罢,都跟她再无瓜葛。 夏璎看着景煊静静落下眼泪,微微扯动了一下唇角,随后她不再做任何停留,转身步入了下一个世界。 第24章 假妻 “弟妹,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二弟呢?”夏璎刚落了座,王氏便急不可待地开口,她抬袖掩住嘴笑出声,“该不会是到现在还没起吧?” 蒋峻爱睡懒觉,这是府上的人都知道,王氏这样故意当着两位高堂的面嘲笑,不过是因为老侯爷选了不学无术的蒋峻成为世子,她心里气不过罢了。 王氏比夏璎嫁入侯府早了两个月,当初嫁给蒋灏的时候,她原本还想着蒋灏身为侯府长子,将来定能继承侯爵,她也能翻身成为侯府的女主人,好堵了那一帮原本看不起自己的人的嘴,却没曾想,夏璎嫁入门后,老侯爷最终竟将世子的位置给了小儿子蒋峻。 第29页 她虽非嫡女,但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而夏璎作为罪臣之女,将来却要压在她的头上,她自是恨得不行。 夏璎来了这么些日子,对她这种明朝暗讽早已习以为常。 坐在主位上的蒋老夫人皱了皱眉,看向夏璎的目光满是责备,“峻儿贪睡,你这做妻子的该多提醒才是,怎么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夏璎微微颔首,垂眸道:“娘教训的是。以后儿媳一定会恪尽职守,好好督促夫君长进。” 王氏最见不得夏璎这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她轻蔑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嘴里发出一声嗤笑。 蒋老夫人闻声瞥了王氏一眼,王氏立马收了脸上的不屑,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夏璎,这次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蒋老夫人肃着一张脸,“你嫁入侯府也有两年了,这肚子却始终也没个动静。倒不是我和侯爷不通情理,但峻儿身为侯府世子,不能一直没有子嗣。我跟侯爷私下合计着,想要给峻儿纳一房妾,如今,想要听听你的意思。” 说是商量,却没有一点商量的态度,夏璎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她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 看夏璎垂着眼眸一直不说话,蒋老夫人脸上有些不悦,“我知道这样做委屈了你,但为了侯府的香火考虑,你也该通情达理一些。当初你们将军府满门入狱,若不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一纸婚约出来,也保不下你这一条命。” 说到这里,蒋老夫人忍不住偏头白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老侯爷。 当初要不是这个老煳涂私自跟夏家定下婚事,而且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儿,自己的儿子也不至于娶一个罪臣之女。 见老侯爷对她的白眼无动于衷,侯老夫人只得忍着怒气转向夏璎,“这样说起来,我们侯府也算是对你有恩,你该知道感激才是。” 这桩婚事本就是不存在的。 原主夏璎的父亲被告谋反,所有的证据摆在朝堂上,环环相扣毫无破绽,皇帝虽对夏璎一往情深有心偏袒,但迫于百官的压力,又不得不判了夏家满门抄斩。 皇帝跟蒋峻自小一起长大,为了保住夏璎,皇帝便跟蒋峻商量着编造出这么一桩婚约出来,当然其中也少不了老侯爷的帮忙。 这件事在侯府除了老侯爷和蒋峻,再无人知晓内情,就连蒋老夫人也被蒙在鼓里。 说白了,平乐侯府只是皇帝暂时安置夏璎的一个地方。到了合适的时候,皇帝会给夏璎换个身份,然后迎入宫中。 夏璎与蒋峻成亲这两年一直都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塌,又怎么可能生的出孩子? 倒不是夏璎不愿意给蒋峻纳妾,毕竟两人只是假夫妻而已。只是她现在这个身份对她来说还有用,她需要藉助侯府的力量来查清夏家的案子,如今还不到放手的时候。 原主郁郁而终,至死也不愿相信父亲会造反,夏璎的任务便是要替她查明真相。 “娘说的对啊。”王氏跟着煽风点火,“弟妹,二弟将来是要袭承侯爵的,没个子嗣怎么能行,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不能给咱爹娘生个嫡孙出来。” “大嫂不是也没能给大哥生个一男半女吗?又凭什么这么说我媳妇儿?”一个懒洋洋地声音响起,蒋峻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进来。 他将颀长的身子往夏璎身边的椅子上一瘫,一条长腿架在桌角上,没个正经坐样,歪头看向王氏,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大嫂若是真的宽容大度,怎么不见大嫂给大哥也纳一房妾呢?” “你!”王氏气得脸绿,当着二老的面却不好发作,忍下一口气转而哼笑一声,道:“二弟是咱们侯府的世子,你大哥怎么能跟你比呢?” “峻儿!”蒋老夫人沉声道:“你看你那是什么样子!给我坐好了!” 蒋峻看了一眼夏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不急不缓地将腿从桌子上搬了下来,“娘,您就别费那个劲儿给我纳妾了。生孩子这事儿不怪夏璎,要怪怪我好了。” 蒋老夫人脸色沉了沉,“生孩子是女人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蒋峻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咱们府上有我一个混世魔王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添一个出来。我自己都还没玩儿够呢,哪有空给人当爹。” “你这说的什么混帐话!”蒋老夫人一掌拍在桌面上,“你要是担心教不好孩子,我和你爹替你来教,不用你来操心!” “娘,”蒋峻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慢悠悠道:“我不就是您和爹教出来的吗?” 他这话一出,王氏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瞬间觉得心情也顺畅了一些。 可不是,亲自教出来的儿子却是个混不吝,偏偏他们二老还拿他当个宝贝,甚至还把世子的位子给了他,现在被气了也是活该。 蒋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儿子,只得偏过头狠狠瞪住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侯爷,“侯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老侯爷是个散漫的性子,这边气氛已经剑拔弩张,那边他却开始打起了盹儿,被蒋老夫人这一吼,才总算醒过神儿来。 他抬了抬眼皮,茫然地扫了一圈众人,才记起今天夫人事先跟他交代的话,随后缓缓道:“这个事情,既然孩子们都不愿意,我看,还是先缓缓再说吧。” 第30页 第25章 假妻 蒋老夫人是太后的外孙女,从小就极受太后的待见,众星捧月般地长大,因而养成了个强势的性子。侯府里的事,基本都是她在做主,而老侯爷也正好乐得清闲,提前过起了养花遛鸟,下棋逗鱼的闲散日子。 原本蒋老夫人已经交代了丈夫一定要与她站在一边,却不想他现在又临时和起了稀泥。蒋老夫人看着丈夫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来气了,她倏得站起身,连带着将手边的茶杯也给一併打翻。 蒋老夫人惊叫一声忙往一侧避,却还是被茶水弄湿了衣裳。 在坐的人因为她这声惊叫纷纷站起了身,惊慌地看着她。 扑掉身上的水迹调整好面部表情,蒋老夫人再没心情在这里呆下去,一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事我也不想管了。”她抬起眼皮盯住夏璎,道:“我就再等上半年,到时你的肚子要是还没有动静,无论谁再反对,峻儿这个妾都是纳定了。”说完,甩袖往外走。 老侯爷看着夫人的背影,嘆着气摇了摇头,待踱步到夏璎面前的时候,他一偏头,朝夏璎压低声音道:“别怕,爹帮着你呢。” 夏璎朝他一福身,垂眸道:“多谢爹。” 老侯爷欣慰地一点头,抬眼瞪向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冷哼了一声,也跟着出去了。 *** 从前厅回东苑的路上,经过一个小花园。 蒋峻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儿摘来狗尾巴草,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夏璎迈着小步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路也没什么话。 原主夏璎本就是个温婉的性子,父亲出事后更是变得沉默寡言,虽与蒋峻同个屋檐下待了两年,但除了日常必要的交流,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 “世子。”快要拐出花园的时候,夏璎叫了一声蒋峻。 蒋峻脚步一顿,回过头茫然地看向夏璎,问道:“有什么事吗?” 夏璎朝他走近,福了福身道:“纳妾的事,世子如果想……” “哦,那个事啊,”没等夏璎说完,蒋峻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拿出来捏在手上,“你放心吧,皇上没接你进宫之前,我是不会再娶别的女人的。就你这娇弱的性子,要是被欺负了,我也没法跟兄弟交代。” 蒋峻和皇帝自小在一块玩儿,又因沾着皇亲的边儿,所以私下里便也习惯了跟皇帝称兄道弟。 夏璎浅浅一笑,道:“那就多谢世子了。”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又接着道:“还有一事,我想请世子帮个忙,不过,这件事可能会比较麻烦。” 蒋峻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夏璎最近的表现,但还是爽快地一仰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这京城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夏璎犹豫了一下,面上有些为难,“说起来也不是要紧事。只是前几日听下人们在议论,说是双庆班最近来了京城。不知世子能不能请世子将他们请到府里来?”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让你为难成这个样子,感情不过是想听唱戏了。”蒋峻道:“这种小事你打发个下人去办就行了,哪用得着我出面。” 相处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夏璎头一次主动求蒋峻办事。 蒋峻本觉得稀奇,但见有表现的机会,正卯足了劲儿准备大展雄威,没成想竟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蒋峻不免有些泄气。 “小的时候我曾随父亲看过双庆班的戏,这次难得他们再进京城,所以才想再看一次。”提到父亲,夏璎眸中有些湿润,“世子也知道,娘一向对我有些不满。若是被娘知道是我要看,怕是又要责备一番。” 阳光柔柔地打在夏璎的脸上,将她的肌肤照得透明,有晶莹的泪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微微闪动,看着让人心生怜惜。 蒋峻低头看着她发红的眼眶,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最见不得的,便是这女人哭。 “好好好,”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丢在地上,蒋峻的手抬起又放下,手足无措道:“不就是想听戏嘛,我把他们给你请来,你想听几场都行。” 见他答应,夏璎才算是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仰脸朝蒋峻一笑,“多谢世子。” 蒋峻一怔,盯着夏璎的那一张笑脸,竟一下子红了面皮。 “一点小事,谢什么谢。”感觉到脸上发烫,蒋峻一摆手便将身子背了过去,抬步往花园外走去。 他走的急,却没发觉身后的夏璎并没有跟上。 夏璎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划出了一抹狡黠的弧度。 第26章 假妻 蒋峻说的没错,这京城里只要是他想办的事,就没有成不了的。正经办法不行,他还能用强的,反正只要不是太出格,也没人敢跟他这个京城小霸王计较。 这双庆班常年各地游走,往往是到了一个地方便能打出名声,又因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更是变得奇货可居。 这次他们刚进京城,请帖就纷沓而至,其中大多都是达官贵人下的帖子,甚至不乏皇亲国戚,他们这些平头小民是谁也不敢得罪。 没办法,戏班只有一个,只能捡着惹不起的一个一个来。 今天双庆班本该轮到去十六小王爷的府上演出,没成想临出门竟遇上了蒋峻这个混不吝。 第31页 蒋峻带了一帮子人将双庆班的大门给堵了个严实,愣是一个不放出去。班主费尽口舌讲明厉害,甚至最后拿出小王爷的名头来威胁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蒋峻给连人带车一併押进了侯府。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开了戏,头戴凤冠身穿蟒服的花旦甩动水袖,一段怒斥奸臣的戏码引得台下唿声连连。 蒋峻见夏璎盯着台上的花旦目不转睛,心情也莫名的好。 他胳膊撑在桌子上将半个身子探向夏璎,洋洋得意地一挑眉道:“喜欢吗?喜欢就让他们在府里多待几天。”,然后扬起一张俊俏的脸,一副等着被夸奖的骄傲样子。 夏璎将目光从台上收回,偏头看向他,浅浅一笑,“我听福安说,为了请他们来,世子把十六王爷都给得罪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怕他做什么?”蒋峻不以为然道:“皇上我都不怕,他一个王爷能把我怎么样?” 这十六王爷虽与皇帝年纪相差不多,但却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小皇叔,蒋峻连他都敢得罪,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以后怕是有吃亏的时候。 “世子认为皇上会一直护着你吗?”夏璎从桌上拿了块小点心递给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蒋峻看着夏璎手里的那块点心愣了愣。 夏璎这个动作做的无意,但这突然的亲昵却让蒋峻有些不适应。 以往两人就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现在这样却更像是相濡以沫的真正夫妻。 他有些不自然的将那点心接了过去,却只是捏在手里没有往嘴里塞,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我和皇上是好兄弟,一辈子都不会变的兄弟。” 夏璎泯然一笑,不置可否。 据她所了解的剧情,皇帝其实对蒋峻早就生了嫌隙,并且渐渐疏离,只是蒋峻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多年,孤男寡女的,谁敢保证不会发生点什么。何况这个女子还长得惊尘绝艷,又有几个男人能把持的住。 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煽风点火,皇帝早已对蒋峻心生怀疑。 皇帝的心思藏得深,蒋峻偏偏又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人,以至于遭了贬斥也始终不肯相信皇帝是刻意为之。不管别人如何提醒,蒋峻都一直拼命为皇帝找各种理由来解释。 可以说是很傻很天真了。 台上的戏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花旦在台上唱最后的一出扫尾戏。蒋老夫人和老侯爷犯了困早早便离了席,王氏对唱戏不感什么兴趣,见二老离开也跟着回去了。台下只剩下夏璎和蒋峻,再就是几个伺候的下人。 夏璎抬眼看了一眼那花旦,低声对蒋峻道:“世子,我先前与这位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难得再见,可否请他去东苑吃杯酒?” 蒋峻一扬眉,没做多想便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他扭头吩咐身后的福安,“去跟他们班主说,让那个花旦留下来陪爷吃杯酒。” 福安听罢,用一种古里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却是站在原地踟蹰着没立即去执行命令。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见他不动,蒋峻催促道。 “少爷,这怕是有些不妥吧,”福安欲言又止,“让人知道了恐对您不好。” 蒋峻瞪他,“什么意思?” 福安悄悄瞅了一眼夏璎,随后弯腰附在蒋峻耳边,掩嘴道:“小的听说,这位凤公子,好男色。” 蒋峻面上一愣,随即又看向夏璎,见她神色自然,只是专注地看着台上,遂正色道:“废什么话!让你去请你就去,再磨蹭,信不信我揍你!” 福安原本一片好心,没成想他家少爷根本不领情,只得磨磨蹭蹭地去了后台,一路上嘴里还嘟嘟囔囔个没完。 外界传闻,这位凤公子虽唱得一齣好戏,但却爱好特殊。再加上其长相阴柔,待人儒雅风度,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身段儿更是比女子还要娇媚,演的又是旦角儿,这种说法便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这些名角儿一般都会有些傲气,福安以前也在茶肆里听说书的说起过凤公子怒拒权贵的事迹。他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成想凤公子只是略作思考,便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班主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开,凤公子卸了妆换回自己的衣服,便随着福安来到了东苑。 尽管多年不见,凤公子却是早已认出了夏璎。 他朝夏璎一鞠身,温润一笑道:“夏姑娘,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夏璎起身回礼,眸中盈盈有泪,“是啊,差一点,就见不到了。” 蒋峻虽反应迟钝,但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并不像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关系,反而更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 他眨巴了几下眼,突然从椅子上起了身,挡在两人之间,一把拉住凤公子的胳膊将他往酒桌上引,“都站着做什么,来来来,有话咱们坐下慢慢儿说。” “福安,让外面的人都下去歇着吧,这里不需要伺候。”夏璎吩咐道。 福安往坐上的人瞧了瞧,想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也好,便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三人落了座,夏璎问了凤公子一些近几年的经歷,凤公子都一一答着,还给她讲了许多各地不同的人文习俗,还有沿途发生的奇闻异事。说到高兴时,夏璎还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第32页 蒋峻坐在两人中间,见两人聊得热络,心里隐隐有些不爽,几次想插嘴都插不进话,只得自个儿在那儿一个劲的往嘴里塞菜,然后瞪一眼凤公子,再仰头灌一杯酒。 夏璎和凤公子一直说着话,酒倒是没怎么喝,待两人停止了交谈,才发现蒋峻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阿哥,这次怕是要难为你了。”夏璎抬眸看向凤公子,喃喃道。 凤公子轻轻一笑,“璎妹妹,我们还能活着见面,也多亏了这位小侯爷。能帮到他,也算是我替夏叔叔还了一份恩情。” 第27章 假妻 日上三竿,眼看就要晌午,东苑这边却还没个动静。 夏璎急匆匆地从东苑出来,神色有些慌张,走到小花园的时候迎面遇到王氏陪着蒋老夫人正往东苑这边赶来。她深吸一口气,忙转过身想重新返回东苑,身后却响起了王氏的叫声。 “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夏璎脚下顿住,停了一刻,才缓缓转过身,垂眸福了福身,“娘,我正要去给您请安呢。” “是吗?”王氏提高音调,眼尾高高吊起,“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想见到我和娘呢?” 蒋老夫人寒着一张脸,沉声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请的什么安?” “就是啊。”王氏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接话道:“娘见你迟迟未来请安,还以为东苑出了什么事,这才亲自过来看你。没想到弟妹见了娘竟掉头就走,难道东苑果然有事发生?” 夏璎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没……没有,是我昨天陪夫君喝了几杯酒,所以今早上起晚了。” 蒋老夫人一皱眉,“峻儿呢,难道也吃醉了?可吩咐下人给他备好醒酒汤?你这个做媳妇的,不知道疼惜夫君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撺掇着他喝醉!若是伤了身子,你担待得起吗?” 夏璎垂眸看着地上,道:“是,儿媳知错了,还请母亲息怒。” 蒋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抬步要往东苑进。 夏璎忙拦了上去,道:“娘,我这就去喊夫君起来,待收拾妥当,再一同去跟您赔罪。” “呦,弟妹,这是怎么说的。”王氏见一向听话的夏璎一反常态,心知东苑一定有鬼,道:“娘关心二弟,想要去看看他,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成?你这样拦着,莫不是二弟真生了病?” 蒋老夫人一听,顿时生出火气,用力将夏璎推开,道:“峻儿要是有事,我决不轻饶了你。” 夏璎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才算是没有跌倒。 站稳了身子,望着蒋老夫人和王氏的背影,夏璎整理好乱了的衣裙,扯动嘴角轻轻一笑,算是达到了目的。 还未走到房门口,夏璎便听到屋里传来王氏惊叫声,然后见她涨红着一张脸从屋里跑了出来,扶住墙弯腰拍着胸口。 夏璎忙紧跑几步进了屋,一进去便跪在地上,慌张请罪,“娘,都是儿媳不好,只喝了一杯便不胜酒力,这才让夫君跟这位凤公子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娘,您要怪就怪我好了,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蒋老夫人直直盯着床上衣衫不整躺在一起的两个男人一动不动,脑中先是一片空白,后又急火攻心,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这时王氏用袖子遮住脸捏着步子又返了进来,弯腰对地上的夏璎道:“弟妹啊,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二弟可就没法做人了。你怎么这么大意,竟让二弟犯下如此大错。” 没等夏璎说话,蒋老夫人已摇摇欲坠着往地上栽,王氏忙上前扶住,惊唿道:“娘,娘,您别生气。二弟也许只是一时煳涂,不一定是真的有那种毛病。” 蒋老夫人将身子靠在王氏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了指床上,“去,把那个戏子给我扔进地牢里去!”又环视了一圈地上跪着的下人,厉声道:“这件事谁要是敢乱出去嚼舌根,我扒了他的皮。” 可是有王氏在,这件事又怎么可能兜得住。她正愁没办法能让老侯爷废掉蒋峻这个世子,没成想现在却有了个现成的机会。 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京城就到处传遍了蒋世子好男色,并与大名鼎鼎的旦角儿凤公子**一夜的消息。 那些平日里看不惯蒋峻的王孙贵子,更是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看笑话的机会,随口便将这件事添油加醋地传进了宫里。 他们全凭一张嘴,便编造出了各种香艷场面,就像是亲歷现场,说的有鼻子有眼,听者无不深信不疑,随后再假模假样地发出一阵唏嘘感嘆。 这件事传到皇帝那里,皇帝不怒反笑,胸中郁闷顿时消散了大半,随即心情大好地下了道圣旨,“此等妄语不可再传,违者以造谣皇室论处。” 皇帝的圣旨一下,原先抱着看笑话心态的人自然是乖乖闭了嘴。可越是这样,大家越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皇帝这样做,无异于欲盖弥彰。若真的只是传言,又怎用得着兴师动众地专门下道圣旨? 谣言就是这样,越是想禁止,就越是引人想要窥探真假。 蒋峻连着两日闭门不出,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也不喝,暴躁时摔得屋里叮噹作响,谁来劝他都觉得像是来专门嘲笑他的,统统将人撵了出去。 第33页 福安再一次被轰出了房门,手里的饭菜也原封不动地被扔了出来。福安心里着急,一方面担心他家少爷,一方面又不敢再劝,生怕少爷哪个不对劲儿就把他打一顿。 夏璎站在屋门外,看着满地狼藉,问道:“少爷还是不肯吃?” 福安苦着一张脸,几乎要哭出来,“可不是嘛。都饿了两天了,在这样下去,恐怕要饿出病来的。” 夏璎侧过身,从丫鬟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饭菜,朝福安道:“把门打开。” “少夫人,少爷刚发了脾气,您现在进去,怕是会要遭殃的。”福安担心道。 夏璎朝房门扬了扬下巴,道:“没事,去开门。” 福安犹豫了片刻,这才又大着胆子去将屋门推开。 夏璎端着托盘进入房内,便见蒋峻正举着一个花瓶作势砸向门口,见进来的是她,蒋峻紧忙收了力道。可是就这样再放回去,他又觉得忒没面子,只得顺势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脚边上,也算是出了一口气。 花瓶落地,伴着一声“哗啦”响,碎成了无数片。 “你来做什么?”蒋峻板起一张脸,气唿唿地坐回椅子上,“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夏璎视若无睹地从一地碎片上走过,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蒋峻身旁的桌子上,“我听说世子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所以亲自去做了几样小菜,世子要不要尝尝?” 蒋峻斜眼瞥了一眼桌上的几盘菜,一道一道都是他爱吃的,没想到她倒是记得仔细。悄悄吞了吞口水,蒋峻却仍是黑着一张脸,“不吃!这算是你来跟我道歉吗?” “世子若是觉得是,那便是吧。”夏璎将筷子递过去,“趁热。” 蒋峻冷冷看了一眼筷子,没有去接,转而目视前方,不看夏璎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如今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以后还怎么出去混。” 他抬头看向夏璎,“我问你,是不是你故意陷害我的?” 能想明白是被人算计了,他倒是也没傻透。 夏璎将筷子放在碗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福安,知道他对蒋峻忠心不二不会乱说话,便直接承认道:“是。” 蒋峻没想到她承认地这么干脆,愣了愣,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坏了我的名声对你什么有好处?” “我若说我是为了救你,世子可相信?”夏璎迎着他的目光,眸色坦荡,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样子。 “你以为我傻吗?”蒋峻道:“你倒是说说,这怎么就是救了我?” 夏璎弯腰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瓷片,“我说得清楚,世子未必能听得明白。” 倒不是她小瞧了他,就他那一根筋的性子,恐怕她说再多他也转不过弯儿来。 蒋峻虽然有气,但见夏璎神色泰然不像是在骗他,心中不免有些。 他垂眸看着地上带着尖儿的瓷片,又看看她那双娇嫩的素手,遂一摆手道:“不许捡!你给我出去,在你没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之前,我不想看见你。” 夏璎手上停下动作,起身看着他,然后道:“世子若是想要个解释,日后我会解释给你听。只是凤公子无辜,还请世子放了他。” “出去!”蒋峻怒声道。 感情她来看他并不是因为担心他,而是为了那个戏子求情。想到这些,蒋峻刚刚才平息一点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夏璎面色不变,朝他福了福身,走到桌边准备将饭菜一併端出去。 “放下!”蒋峻寒着一张脸,“我留着餵狗!” 夏璎一顿,遂退后几步,也不再多劝,转身走了出去。 福安觑着他家少爷的脸色,被刚才听到的事弄得有些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静默了许久,担心少爷看着少夫人做的饭菜心烦,所以想走上前去端走那盛着饭菜的托盘。 蒋峻抬头瞪他,“你干嘛?” 福安被吓得立马缩回原位,奇怪道:“少爷不是让拿去餵狗吗?” “滚!”蒋峻瞪眼呲牙,作势要揍他。 福安一惊,忙跳开到安全范围,一边挪着步子出去,一边小声嘟囔,“想吃就早说嘛,干嘛要嘴硬,还拐着弯儿骂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他家少爷一记飞鞋 第28章 假妻 福安痛唿一声,抱着头跑出门外,却听里面又喊道:“滚回来!” 福安只得又挪回门口,却只是将头探了进来,并作出随时准备闪躲的模样,“少爷,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蒋峻盯着他半天不说话,良久,才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去,把那个戏子给我扔出去。” “少爷,仍哪儿去?”福安小心翼翼地问。 “从哪儿弄来的给我扔回哪儿去!这还需要我教吗?”他这一瞪眼,福安赶紧消失了个没影儿。 少爷果然是个心口不一的人,福安边跑边腹诽。不过好在现在肯吃饭了,他也算是放了心。 蒋峻在屋里待了五日,总算是有些憋不住了。为了先出去探探风头,他将自己从头到尾包了个严实,又将脸上涂了些黑乎乎的东西,确认连福安都几乎认不出来他,这才带着福安悄悄熘出了侯府。 第34页 即使是这样全副武装,蒋峻也老是觉得有人会认出他。 他一路上抬着袖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东瞅西看,顺便提着耳朵去听街上的议论声,一旦听到有人提到类似自己的名字,他便将耳朵贴过去,准备随时揍人。 可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提起他那件事,他也便放心大胆的挺直了腰背,大摇大摆在人群中晃荡。 “小侯爷。”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吓得蒋峻一机灵,赶紧将脸重新遮住。 待他回过头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才发现叫住他的竟是那凤公子。 蒋峻此生最不愿意再见到的,便是这凤公子。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凤公子这一声,立马引来了周围无数探究的目光。 周围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蒋峻的脚钉在原地保持着身子一动不动,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剩下一双眼睛乌熘熘地朝四周转:这要是被人当街认出来,这辈子怕是都要洗不清了。 好在京城中认识凤公子真面目的人并不多,大家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头,顶多也就是看过他唱的戏,如今台上台下判若两人,能认出他的便更少了。 路人看看凤公子,再看看眼前那位贼头贼脑的黑面少爷,见都不认识,也便兴致缺缺地自动散了。 蒋峻缓缓松下一口气,脸色瞬时一变,忙上前拽住凤公子的胳膊将他拉进一条隐蔽的小巷里。 两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蒋峻才喘着气停下来,一蹦三尺远似在避瘟神,噼头盖脸压着嗓子朝凤公子吼:“叫什么叫!还嫌爷被你害得不够惨吗?” 凤公子面上却是一片淡然,他理了理被蒋峻拽乱了的袖子,拱手行了一礼,道:“抱歉,小侯爷。先前是事出有因,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小侯爷见谅。” 面对他这样良好的认罪态度,蒋峻倒不知该如何发作了,怔了怔,又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对,我都弄成这样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凤公子直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喘着粗气跟上了的福安,道:“像小侯爷这般气质超凡的公子,京城又有几人呢,在下自然是认得出的。” “扯淡!你蒙谁呢?”蒋峻再傻,好赖话还是分得清的,他回头看向福安,立时就明白了原委。 福安见他家少爷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忙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地呲了呲牙。 凤公子并不与口出粗语的蒋峻计较,温文一笑道:“小侯爷性情直爽,又有仁义之心,夏璎交给小侯爷照顾,在下也能安心离开了。” “你这是话什么意思?”蒋峻拿眼觑着凤公子。 凤公子却不急于回答,而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蒋峻,“这次离京,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临走之前,还要劳烦小侯爷将这封信带给夏璎。” 蒋峻狐疑地盯着那信,半天才伸手接了过来。他原本还想再问,凤公子却无意再多说,而是朝他深深拜了一礼,随后一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蒋峻看着手中的信,左翻翻又瞧瞧,又将信举过头顶,对着太阳上下看了个仔细,却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 “少爷,您要是想看,正大光明地拆开看不就是了。看完咱再给它封好,也没人会知道。”福安见他家少爷眯着眼在那儿跟一封信较劲,出主意道。 蒋峻眼珠一转,一个巴掌拍在福安的后脑勺上,“你家少爷我是那种没道德的人吗?” 福安揉了揉脑袋,赶紧弯下腰连声认错,“是是是,小的嘴欠。少爷怎么会干那种偷看别人信的龌龊事呢。” 正准备拆信的手一顿,蒋峻面色尴尬地清了清喉咙,乖乖将信揣进了怀里,随即又给了福安一巴掌,“知道还多嘴!” *** 蒋峻在东苑的月亮门处踱了半天的步,却一直不肯进去。 福安看得着急,催促道:“少爷,不就是给少夫人送封信吗?您在怕什么呢?少夫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您不成?” 蒋峻一抬手,福安这次已早有先见之明地躲开了老远。 蒋峻打了个空,气唿唿地将信掏出来甩给福安,“去,你去给她送。” 福安撇了撇嘴,心里默默感嘆了一番一物降一物。 他刚要伸手去接信,蒋峻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信收了回去,“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做了错事的又不是我,我心虚个什么劲儿!” 蹑手蹑脚的进了门,蒋峻见夏璎身边的丫鬟粉儿正在院里浇花,遂朝她招了招手,压低声道:“少夫人呢?” 粉儿怯怯地看着他,却不敢靠近,只低着头道:“少夫人在书房看书呢。” 蒋峻也懒得计较她这种躲怪物般的态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忙你的去吧。” 他放轻脚步来到书房外,伸长了脖子从窗户往里面瞧,见夏璎正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故意咳了一声,这才挺直腰板迈着步子走进去。 “喏,你那个老相识给你的信。”蒋峻站在书案前,身子侧对着夏璎,目光落在窗外不看她,一只手背在腰后,一只手将信递给夏璎,脸上仿佛写着大大的“需要哄”三个字。 夏璎抬眼看他,知道他还在生气,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将信接了过来。 第35页 信封上的字迹很熟悉,夏璎盯着看了一会儿。 蒋峻心里对信的内容好奇得抓耳挠腮,面上却强装得漠不关心。他板着一张脸面对着窗外,却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拿余光往封上瞟。 夏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勾了勾唇角,将信递过去,“世子要看吗?” “我才懒得看。”蒋峻嘴硬地别过头,身子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弹,一点要迴避的意思都没有。 夏璎一笑,不再理他,将信打开来看。 “他跟你说什么了?”蒋峻见夏璎看得认真,想起上次两人见面时那久别重逢的高兴劲儿,心里不免有些不悦,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夏璎将信重新装入信封,“凤公子只是託付我照应他的一位表叔。” 简单将信的内容告诉蒋峻,夏璎抬头看向蒋峻,“这件事,怕是还得要麻烦世子帮忙。凤公子只是给了我他表叔的名字,说他住在城郊的一个村子里,具体的地址却不清楚。找人这种事,还是世子比较擅长。” 听到夸奖,蒋峻心里顿时开了一朵小花儿,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却又强行拉平。 冷哼了一声,他将头别向一旁,“不帮!上次的事我可还没原谅你呢!” 第29章 假妻 蒋峻嘴上说着不帮,心里却期盼着夏璎能跟他说几句好话来讨好,他也好顺坡下驴,不再跟她计较先前的事,谁知夏璎听到他拒绝,脸上却是无波无澜,一点也没有要继续求他的意思。 只见夏璎单手撑在腮边,目光虚虚地落在面前的信上,竟似是完全忽略了面前站着的人。她兀自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大哥在户部当差,想来找人对他来说会更容易一些。待他回府,我倒不如去求大哥帮忙好了。” “等等,”一听夏璎要去找大哥,蒋峻急了,“这点小事干嘛去麻烦大哥,让外人知道了,还真以为我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给你找不到。” 他朝夏璎一伸手,绷着脸硬声道:“把地址和名字给我,我去给你找。大哥那么忙,哪有空帮你找人!” 夏璎激将法成功,抬眸看他,见他冷眉冷眼的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她柔柔一笑,提笔将地址和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他,“这个人两年前离开京城,从此便不知踪迹。凤公子也是经过多番打听,才有了一些眉目。早些年他与我父亲有些过节,世子若是真找到了他,且先不要惊动他,免得他听到我的名字再次消失,反而误了凤公子的一片好心。接下来的事,我自会亲自去做。” 蒋峻将写着地址的纸张接过去,粗粗看了一眼,坚定道:“你放心,三天之内,我一定把人给你找到。” 说完,他转身疾步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遂快速折返回来,勾着脑袋看夏璎,“你不会是又像上次一样,给我挖了个坑吧?” 夏璎忍不住轻笑出声,双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弯起眉眼逗他,“是啊。我可是精心准备了个大坑呢,世子敢跳吗?” 她笑起来真好看,像那突然绽放的芍药,花瓣上还带着风的俏皮。蒋峻被她笑得面色一红,立刻抬头挺胸,“爷有什么不敢的!”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夏璎眸中的笑意渐收。她微微皱起眉,陷入了沉思,水葱般的手指在那信封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 接下来该怎么走,还是要考虑清楚才是。 *** 双庆班离开了京城,凤公子也跟着走了,可是关于蒋峻的传闻却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消散。 大家虽不敢明着说,可明朝暗讽的话却没少。 蒋老夫人自那日受了打击后便卧床不起,这日刚有了些起色,便命人将夏璎唤到了跟前。 “夏璎,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峻儿成亲这么久,究竟有没有……”说道羞耻处,蒋老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顿了一会儿,才忍者不适问出口,“有没有……,圆房?” 卧床这几日,蒋老夫人一心只想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先天就有了这毛病,还是后来才养成的。 他不想纳妾,是他怕委屈了夏璎,还是他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蒋老夫人就后背一阵发凉。与其那样,倒不如让他跟夏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哪怕是一直没有孩子,她也愿意接受。 夏璎跪在地上,脸上变得涨红,任由蒋老夫人怎么问,她都始终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呀!峻儿究竟有没有碰过你?”蒋老夫人着急道。 默了一会儿,夏璎才终于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没有。” 虽然对这样的答案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夏璎亲口说出,蒋老夫人还是有些受不住。她身子一晃,抚着额头跌坐在了椅子上。 良久,她才低声斥道:“峻儿这种情况,你为什么不早说。你这个做儿媳的,就是这样欺瞒公婆的吗?” “娘,”夏璎眼圈红了红,声音里带着委屈,“这种事情,您让儿媳如何开口?即使儿媳真的说了,娘又怎么可能信我?” 蒋老夫人一噎,肩膀松了松,身上的气势也跟着颓了下去。 第36页 是啊,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又怎么可能相信这是真的。 蒋老夫人眼神变得浑浊,抚着额头无奈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峻儿有这种毛病的?” “儿媳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夏璎抽噎了一下,“那晚夫君带那凤公子回东苑,两人把酒言欢了很长时间,动作甚是亲近暧昧,儿媳想到外面关于那凤公子的一些传言,才觉得事有蹊跷。没想到,当夜就发生了那件事。”有泪顺着眼眶缓缓淌下,夏璎将谎话编造的得心应手。 刚从外面赶回来的蒋峻莫名其妙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揉揉鼻尖,他打帘进了偏厅,一进去,蒋峻便看到了跪在地上哭红了眼眶的夏璎,“娘,您这才刚好怎么又生气了?” 他走过去将夏璎扶起来,护在身后,呲牙朝蒋老夫人笑道:“娘要是想撒气,尽管打儿子一顿好了。只要您不心疼,往死里打都行。” 蒋老夫人揉了揉眉心,无力地抬起头看他。 她在这愁云惨澹,儿子却是一副没心没肺满不在乎的样子,蒋老夫人心中不免更是郁闷,“才消停了几天,你这风尘僕僕的,又是去哪儿鬼混了?是不是要气死娘,你才甘心?” 蒋峻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娘,我怎么敢气您呢。我这不是在府里闷得慌,所以才出去走走嘛。” “我问你,你把那个凤公子藏哪儿去了?”想到儿子的将来,蒋老夫人已感到有些绝望。 蒋峻挺直腰板,叉腰扬声道:“我已经把他赶出京城了。娘,您就放心吧,以后他再也不会碍您的眼了。” 蒋老夫人原本还担心儿子会将凤公子藏起来偷偷私会,听到他说那戏子已离开京城,她才算是稍稍放下心。 说不定儿子还有的救。 她用手撑着桌子起身,淡淡看了一眼蒋峻,想再多问,却终究没勇气问出口。 她怕听到儿子亲口承认,那对她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娘老了,再想管也管不了你几年了,纳妾的事既然你不愿意,娘也不再逼你。只是……”她的目光在夏璎身上扫过,语气无奈,“你也该收收心,跟夏璎好好过日子才是。否则,将来侯府交到你手里,你爹和娘,又怎么放心的下。” 蒋老夫人虽然强势,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虽对夏璎有怨,但同样身为女人,想到儿子的情况,对夏璎多少也生出点愧疚来。 她也只能指望这个儿媳能够拴住峻儿的心,将他纠正过来才好。若真如此,纳不纳妾的,都不再重要。 望着蒋老夫人出去的背影,蒋峻侧弯下腰,无声无息地将脑袋凑到夏璎耳旁,嘴角眉梢都写是喜色,“原来你的目的在这儿啊。这下娘同意不给我纳妾了,你该高兴了?” 夏璎偏头睨他一眼,伸出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将他过于靠近的头轻轻推远,揶揄道:“世子这会儿倒是变聪明了。” 蒋峻悄悄回味了一下夏璎手指留在他额头上的余香,挑了挑眉,“那是。我本来就不笨好嘛,是你太小瞧我了。要是你早告诉我原因,说不定我还能陪你演好这场戏呢,何必弄得这么大费周章。” 还没等他得意完,夏璎便泼冷水道:“可惜,世子猜错了。” 她偏头看着蒋峻,眸中含笑,“纳妾的事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这只是个意外收穫而已。” 蒋峻脸上的笑僵了僵,哼道:“那好,既然你不在乎,那我索性就答应娘纳妾好了。”说完,作势要去追蒋老夫人。 “等等,”夏璎拉住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蒋峻扭着身子背对夏璎,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一点弧度,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哼哼,她果然还是在乎,只是嘴硬而已。 “世子,最近皇上可有召见你?”夏璎见他站着不动,也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出声打断道。 蒋峻回过头,不明白夏璎怎么突然问起皇上,怔了怔,道:“没有。不过我正打算进宫去见他。上次那件事,也多亏了皇上出面才把谣言给平息下去,不然还不知道外面要把我说成什么样子呢。我得去谢谢他,顺便把事情给解释清楚。” 夏璎直直盯住他的眼睛,声音肃然,“不行。皇上若是问起,你不旦不能解释,还要做出难为情不愿提及的样子,最好是将它彻底坐实。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侯府,将来都有好处。我这样说,世子可听明白了?” 蒋峻听得云里雾里,两根手指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茫然抬头看向夏璎,“不明白。” 夏璎一时无语,也不想再多解释,只是道:“世子只要记住,凤公子的事,在皇上那里必须是事实。” “我怎么总觉得你在给我挖坑呢?”蒋峻仍是似懂非懂,但直觉告诉他,夏璎在谋划着名一件大事,而他,或许只是她计划里的一部分。 夏璎扯动嘴角,眸色纯澈如水,堪堪映出他的一张俊脸,“那我刚才说的话,世子是听还是不听呢?” 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看,蒋峻莫名的有些紧张,视线仿佛被吸住一般无法挪开,他鬼使神差地一点头,“听!” 夏璎满意地展颜一笑,朝他福身,“多谢世子的信任。” 第37页 缓了一会儿,蒋峻才总算会找回自己飘忽的意识,“对了,你要找的人我给你找到了。” 他微微一抬下巴,脸上得色难掩,“是要我把他弄进城,还是你自己去见他?” 才不过两天的功夫,他就把人给找到了,夏璎难得没打击他,顺着他的心意道:“世子出马,果然是事半功倍。” 蒋峻很受用地扬起脑袋,毫不谦虚道:“那是。小爷我出手,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这人还真不禁夸。 夏璎掩嘴偷笑,又突然眸色一凛,缓缓道:“这个人,还是我亲自去见吧。” 第30章 假妻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京城,夏璎背靠在车壁上,双目微合,心里盘算着见到那个人该如何问话,才能最为有效。能不能从那人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还是未知,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定知道一些关于夏家冤案的内幕。 她这样一直不说话,蒋峻自个儿在那儿坐着也无聊得很。他几次想找个话题,但见夏璎闭着眼似在小憩,张了张嘴,又怕打扰到她,便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世子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察觉到蒋峻在那儿不安分地时不时发出些小声响,夏璎睁开眼看向他。 “那我可真问了啊。”蒋峻见夏璎终于跟他说话,咧开嘴一笑,往夏璎身边挪了挪,稍稍沉吟,道:“你跟那个凤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託付你照顾他的表叔?还有,那个人真的是凤公子的表叔吗?我怎么看着他们一点都不像呢?” 没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夏璎偏头看他,目光正撞进蒋峻那双带着好奇的眼眸里。 如今她身边能够信任的,也只有蒋峻一人,有些事却是不该再瞒着他。 她浅浅一笑,扭过头将目光投向车窗外,似是回忆了一下,才挑了个简单的问题回答,“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突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男孩儿。我还记得,那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雪,那个男孩儿站在屋檐下,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单衣,脚上连双鞋都没有。他的身上有很多伤痕,也不知是冷还是疼,浑身都在颤抖。” “我看他可怜,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上。他那时很瘦,但个子却比我高出许多,我只能踮起脚尖儿才能够到他的脖子。可是也不知怎么了,他好像很怕我,我一靠近,他就突然撒腿逃走了。” 夏璎絮絮地讲着往事,眼前似乎浮现出当时的画面,“父亲告诉我,那个男孩儿是他从一个戏班子里带回来的。男孩儿跟着戏班当学徒,却经常遭到师傅的毒打,父亲正好撞见,便将他救了下来。我把他吓跑了,父亲不放心,就亲自带着人出去找,找了半天,才在一个破马圈里找到了他。他当时身上还披着我的斗篷,缩在一个角落里,可怜极了。” 回忆完旧事,她收回目光看向蒋峻,轻轻道:“这个男孩儿就是凤公子。凤公子虽出身贫寒,却心性高傲,父亲有意收留他,他却不愿平白接受父亲的恩惠,一心想要继续学戏,靠自己的本事过活。父亲拗不过,便将他託付给了相熟的戏班,偶尔也会带着我去看他。一来二去,我们便以兄妹相称。” “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喽?”见夏璎说起凤公子的时候脸上带着柔柔的暖色,蒋峻心里有些吃味儿,“怪不得他为了帮你,连自己的名声都可以捨弃。原来是情分不浅啊!” 夏璎微微垂眸,声音低沉了下去,“父亲出事的时候,凤公子正好不在京城,等他听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夏家已经不存在了。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我有事求他,他自是不会推辞。” 见夏璎神色黯淡,蒋峻慌了神,怪自己不该让她想起伤心事,忙道:“好了好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免得又伤心。”顿了顿,他又一拍胸口道:“以后,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那凤公子走了,你还有我。我是你丈夫,要是不能为你遮风挡雨……” 说到丈夫这个称唿,蒋峻声音一滞,突然又没了底气。 他是她的丈夫吗?名义上的确是。 可是总有一天,皇上会把她接走,到了那时,他又该以何种身份面对她? 蒋峻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最近对夏璎似乎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这种情愫在心里消无声息地生根发芽,甚至在不经意间已经四处疯狂蔓延,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会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个情绪变化,都会牵扯着他的心,她哭,他着急心疼,她笑,他便跟着开心雀跃。 以前他只是把她当做自己兄弟喜欢的女人来暂时照顾,可是现在,为什么一想到有一天会把她还给皇上,就会隐隐地心痛? 意识到自己这种心思,蒋峻既恼又恨。 “啪”的一声,蒋峻突然抬手在自己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他恼自己怀了这种不该有的心思,恨自己做了对不起兄弟的事。 夏璎被他突然的异常惊到,连忙拉住他问:“世子这是怎么了?” 蒋峻眼神闪躲着不敢与夏璎对视,只是挪动身子与夏璎拉开了距离,神色慌张道:“没事。马车里太热了,我出去骑马。” 第38页 说完,他打帘钻出了马车,挥手将一名护卫赶下马,自个儿骑上马奔在了前面。 蒋峻自欺欺人,或许离她远一点,心里便能少一分牵挂。 *** 马车颠簸了半天,才终于在一处矮房处停了下来。 这座房子是由土坯盖成,风吹日晒已将它摧残地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独伫立在一片竹林里。屋顶上简简单单盖着一层茅草,看样子也遮不住什么风雨,围着院子的矮墙倒塌了一片,已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夏璎下了马车,在破旧的木门前站了许久,才抬手推门进去。 院里有一位老人正佝偻着背拾掇一片空地,听到推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老人满头的白髮有些散乱,有汗水蒙住了眼,他拉起脖子上搭着的汗巾一角擦了擦,这才眯起眼去辨认来人。 良久,他终于在记忆里寻找到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可他的脸上却并没有因为见到熟人而生出喜悦来,反而是呈现出极大的惊恐。 他盯着夏璎怔了一会儿,突然扔下手中的锄头,仓皇想要从那倒了一半的破墙处逃走。 蒋峻眼疾手快,迅速闪身过去拦住他的去路,扯了扯嘴角看他,“老头,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想往哪儿逃啊?” 老人脸色一白,见四周已被蒋峻带的人堵死,眼神里渐渐透出绝望来。 他双腿一软勐然跪地,又将身子挪向身后的夏璎,一头磕在了地上。老人匍匐在地上颤抖着双肩呜咽,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张叔,你可还记得我?”夏璎缓缓向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老人的满头白髮,眸色微冷,“才不过两年不见,你竟老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因为心中有愧,日夜难安?” 第31章 假妻 破旧的小屋,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家具的摆设,唯有一张瘸了腿的床,头高脚低地表明着这是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夏璎站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垂眸静静注视着跪在地上的白髮老人,良久才开口,“张叔,我来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你是让我一点一点来问,还是你自己痛痛快快地说?” 老人耷拉着头,一直不敢与夏璎对视,浑浊的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缓缓流下,无论夏璎怎么问,都始终只重复着一句话,“大小姐,老奴不明白您让我说什么。” 这个老人曾是夏府的管家,名叫张安。他在夏家待了十几年,一直都很受夏璎父亲夏勛的信任,可是事情巧就巧在,在夏家出事的前一个月,他竟毫无徵兆的突然消失了。 夏家的案子当年牵扯很广,夏勛的族亲杀的杀,流放的流放,甚至他那些早已离京的学生也被抓回来投进了牢房,唯独这个张安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要说他跟夏家的事无关,任谁也不会相信。今天他见到夏璎时的反应,正是印证了夏璎的这一想法。 凤公子走南闯北这几年,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直到最近才得知他竟又返回了京城,而且还躲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林子里鲜少露面。 他一直咬紧牙关不肯透漏半个字,夏璎想着,既然他早已远走高飞,如今又冒着被她抓到的危险折返回来,定是京城有非常重要的人或事在牵扯着他。 想要让他开口,看来不许寻到那个牵扯他的软肋。 两人在屋里待了许久,夏璎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得到。 推门出来,夏璎正撞见蒋峻半蹲着身子立在门口,一只手圈起放在耳旁正听得认真,她微微一愣,随即道:“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蒋峻转动脖子抬头看夏璎,眨了眨眼,面色尴尬,连忙起身摆正了姿势,负手往后退了几步,随口找了个说辞,“你再不出来,我就准备进去叫你呢。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可要赶黑了。” 夏璎抬眼看了一眼天上高挂的太阳,也懒得拆穿他,弯了弯唇角,柔声道:“这次还是要多谢世子帮忙,我才能这么快找到这人。”说着话,她缓缓向蒋峻靠近,却不想蒋峻竟随着她的靠近僵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似乎她是什么洪水勐兽,必须要保持距离。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夏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停下脚步不再靠近,隔着老远的距离继续道:“刚才我和他的对话,想必世子也听到了,我也不再多做解释。只是这个地方不太适宜住人,还要麻烦世子给他另寻一个住处。” 蒋峻将刚才偷听到的话在心里消化了一遍,大概理出了一些头绪,虽然仍是没完全明白夏璎要做什么,但单听她提到夏家的案子,便知事关重大,遂点了点头道:“侯府在这附近有一处别苑,我派人将他送过去,那里会有专人负责照顾他。” *** 回去的路上,蒋峻坚持不与夏璎同乘马车,而是骑马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一旁,不再像来时那样多话,变得很是安静。 夏璎虽然觉得稀奇,但也没做多想,直到回到东苑,蒋峻一声不吭地抱起自己的被子枕头出去,她才意识到蒋峻这是又不知闹起了哪样脾气。 “世子这是要去哪里?”来回奔波了一路,夏璎也有些疲累,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出声问道。 蒋峻站定在门口,脸朝着门外不看夏璎,只扔下一句,“我去偏房睡。”便头也不回地拔腿匆匆走了出去。 第39页 外面对他的传言才刚刚平息了一些,他这又闹着分开睡,这无异于坐实了那些人的猜测。 夏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这头犟驴,说犯脾气就犯脾气,丝毫不会考虑后果,将来靠着恩荫顺风顺水还好,若是遇到一点波折,就凭他那点脑子,真不知能不能保住侯府的这点基业。 蒋峻搬去了书房,原本想着远离着夏璎从此便能心无杂念,没想到却是适得其反。他晚上躺在矮塌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只要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夏璎的一颦一笑。 没注意到的时候还好,如今意识到自己怀了这种心思,越是想刻意忘掉却越是忘不掉。 以前在一个屋的时候,他还能趁这夏璎睡着的时候,偷偷趴在床沿边上用目光细细描画她的眉眼,即便自个儿在那儿痴痴傻笑,也是心满意足,如今白天故意躲着,夜里心里想着,反而越发觉得牵挂的紧。 蒋峻在那边抓心挠肺,夏璎这边却是云淡风轻,该喝茶喝茶,该看书看书,浇浇花看看鱼,过得一如往常的惬意。 她太了解蒋峻的脾性,就他那个耐不住的性子,不出三日,闹够了也便自个儿乖乖过来搭话了。 不过这次还没等到蒋峻主动送上门,蒋老夫人那边便先是坐不住了。 从下人那里听说儿子与儿媳已开始分房睡,原本还指望着夏璎让儿子回心转意的蒋老夫人顿时心焦如火,随即便差了人来传夏璎和蒋峻去正厅说话。 夏璎在东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蒋峻。她无意间往月亮门外瞥了一眼,便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着头往里张望。那影子见她往这边瞧,又做贼心虚得忙缩回了墙后面。 “福安,你躲在那里做什么?出来!”夏璎沉声道。 福安身子一颤,扭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人,谁知那人不但不帮他,还朝他一瞪眼,十分不讲义气地一把将他卖了出去。 福安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一时侷促着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他勾着脑袋抬眼与夏璎对视,在夏璎的注视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门边上,露出两排大白牙一笑道:“少夫人。” 夏璎淡淡扫了一眼墙后露出来的一点衣角,问道:“少爷呢?” 福安快速眨了几下眼,讪讪一笑,道:“少爷他……刚出去了,不在府里。” “是吗?”夏璎柳眉微挑,缓缓朝门口走,“怎么刚才我看到你身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闪了过去,那是什么?” 福安慢慢转动着身子挡住夏璎的视线,眼珠一转,脱口道:“狗!是少爷养的那条黑狗,非要死乞白赖地跟着我,刚被我一棍子给赶走了。” “混帐东西,你骂谁呢?”一直躲在门外的蒋峻再也憋不住,跳出来一把揪住福安的耳朵,“胆儿够肥啊,连爷都敢骂!” 福安歪着脑袋嗷嗷叫着求饶,“少爷,疼疼疼疼疼……,小的这不都是为了掩护你吗?” 蒋峻不依不饶,仍揪着福安的耳朵不放,“掩护我?掩护我就可以骂爷是狗吗?” “世子,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夏璎这才看清蒋峻头上带着一块淤青,急问道:“什么人打的你?” 蒋峻反应过来,忙停止了与福安的打闹,抬手捂住头上的伤,理直气壮道:“谁敢打我呀,是我把别人给打了。” 夏璎脸色沉了沉,看向揉着耳朵的福安,“少爷受了伤,可有请大夫来看?” 没等福安回话,蒋峻便无所谓地一摆手道:“这点小伤用不着请大夫。要是被娘知道了,又要念叨好几天。” “娘刚才派了人来找我们过去,现在正在正厅等着呢。你这一去,又怎能瞒得住?”夏璎道。 脑袋上顶着一块儿青已经够丢人了,他才不要去前院被人看笑话,蒋峻道:“你就说我不在家不就行了。” 夏璎看着他道:“不行。这次连大哥都被招了回来,娘定是有要事宣布,你是躲不过的。” 蒋峻一愣,一时也没了主意。 “粉儿,去把我的粉盒拿来。”夏璎偏头吩咐身边的丫鬟,又看向蒋峻,“你跟我进屋。” 蒋峻不知道夏璎要做什么,稍稍迟疑了一下,才不甘不愿地跟在夏璎身后。 进了屋,蒋峻却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走,夏璎见他不动,只得返回过去强行将他拉进来按在了椅子上。 好不容易才让他安分下来,夏璎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蒋峻额头上的淤青,好在只是稍稍有些肿起,掩盖一下,不仔细看应该能煳弄过去。 粉儿将粉盒取来,夏璎接到手上。她剜了一点膏霜与粉调和,抬手准备往蒋峻的头上涂。 蒋峻歪着身子往后撤,瞪眼道:“这是女人家用的东西,我一个大男人,打死也不要用!” 夏璎手停在他的头顶,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那你是愿意听别人说你打架打输了,顺便再被娘训斥,还是愿意擦这女人用的东西呢?” 蒋峻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哪个划算,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好吧好吧,但你要保证,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随后又沖粉儿挥挥手,“出去看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第40页 直到亲眼看着门被关上,蒋峻才低了低头,大有慷慨就义地架势,“来吧。” 夏璎摇头笑了笑,这才用指尖将那膏粉轻轻涂在他的那块淤青处,“这又是谁惹了你?才出去半日,就带了伤回来。” “没谁惹我,”蒋峻闷声闷气地道:“是我看不惯那个赵铭翊,今天正好被我撞上,所以顺手就把他给打了。” 蒋峻嘴里说的这个赵铭翊夏璎知道,他是当朝太傅的小儿子,与蒋峻并称为京城双霸。 只是赵铭翊与蒋峻不同,蒋峻虽是个混世魔王,但也有自个儿的底线,贫弱不欺,女人不打,顶多也就是在混的那帮贵公子面前耍耍横。 而赵铭翊此人却是出了名的混帐,稍有不顺,管你什么老弱孩童,说打就打,打死了也自会有家奴顶罪。 夏璎一边仔细给蒋峻遮掩这伤处,一边问道:“他做了什么,竟能惹得你大打出手?” “他强抢民女,爷就是看不惯,难道不该打吗?”蒋峻一激动,头也跟着往上抬,夏璎手上一时不防,力道重了几分。 蒋峻“呲”了一声,龇牙咧嘴道:“疼。” 夏璎手上一顿,愣了愣,然后缓缓弯下身子,轻启双唇朝他的伤处轻轻吹了吹风,随后柔声问道:“还疼吗?” 猝不及防地一阵香气袭来,蒋峻身子一僵,神情恍恍惚惚一片空白,只觉得全身的血瞬间都向上逆行,浑身燥热起来。 他使劲咽了咽口水,仰起头紧紧盯住夏璎的双眸,道:“还疼。” 第32章 假妻 夏璎不理会他的耍赖,只是轻轻一笑,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强抢民女,可是你亲眼看到?” “没有。”稍稍失落了一会儿,蒋峻才回道:“我是听大嫂说的。前日我见大嫂在园子里偷偷哭,问了才知道,她的一个远房表妹被赵铭翊给抢进了府,国公不想为了一个小丫头去得罪太傅,所以不肯管。” 听到这里面有王氏参合,夏璎便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就冒冒失失地去了?”夏璎一面仔细将膏粉涂抹均匀,一面嗔道:“这事即使国公不管,那还有大哥在呢,哪用得着你去出头?国公和大哥都不想去得罪的人,你却偏要去惹,你是觉得他们没你能耐吗?” 一听她这话,蒋峻老大不高兴,抬手一把抓住夏璎的手腕,不服道:“他们不敢惹是他们胆小怕事,我可不怕。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我就非管不可。何况他抢得还是大嫂的表妹,这不是就在我的头上动土,我更是要去讨个说法。难道连你也认为,我不该管这闲事?” 夏璎微微一怔,轻轻嘆了一口气,将手腕从蒋峻的手中抽出来,耐心解释道:“若这件事真的,那当然是要管,可管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却偏偏用了最笨的一种。我问你,你打了他,他可有乖乖把人给你送出来?” “那倒没有,”蒋峻泄了泄气,嘟囔道:“他见打不过我,干脆躲进府里去了,我又不能硬闯进去。” 蒋峻头上的淤青已经遮盖的差不多,好在他本就长得白净,即使抹上一点粉,也看不出多大的区别。夏璎将粉盒搁在桌子上,转而与蒋峻并排坐下,道:“倒还算你没傻透。” “那是,”蒋峻见好就上天,也不管听没听明白,先领了夸再说,等回过味儿来,才突然将脸一垮,看着夏璎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夏璎弯了弯眉眼,哄骗道:“夸你呢。” 蒋峻这扇风就着的脾气,王氏倒是一拿一个准。先不说王氏与那个远房的表妹是否真的姐妹情深,单经她在蒋峻耳边这样一哭二撺掇,蒋峻自然就当了真。 赵铭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爹。一旦蒋峻将赵铭翊打出个好歹,哪还会有蒋峻的好果子吃。 王氏这招借刀杀人,还真是用的极好。 夏璎本无心与王氏周旋,她来到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和王氏争个谁高谁低,只要王氏安安分分不起什么恶毒心思,平时单单过过嘴瘾,她也懒得与王氏计较。 可现在看来,必须得想法子压制她一下才行,不然就蒋峻这没心眼的性子,不用等皇上来弄他,王氏就先把他给收拾了。 想起蒋老夫人还在正厅等着,夏璎起身道:“这件事随后再说,娘还在正厅等着我们,走吧。” 蒋峻迟疑了一下,用手摸了摸伤处,“真的看不出来了吗?” 夏璎拿手轻轻拍他的手背,“刚才是看不出来,你这一碰,又要重新弄。”转身又拿起粉盒,蘸了粉去把他弄掉的地方补上。 蒋峻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正好落在夏璎的红唇上。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夏璎弯下腰的时候,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掌的距离。 她身上带着幽幽的淡香,混合着脂粉的花香,钻进蒋峻的鼻息里,丝丝缠绕,搅弄得蒋峻口中干涩,莫名紧张,心跳砰砰加速。 蒋峻绷直了嵴背,仰着头任由她摆弄,夏璎湿热的鼻息打在他的眉间,痒入肺腑。心跳声渐渐掩盖了唿吸声,蒋峻逐渐灼热的目光紧紧黏在那娇嫩的唇瓣上,深深被吸引,然后无意识地一点一点靠近了过去。 第41页 冰冰凉凉的一个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唇角,夏璎一怔,立时僵在了原地。 周围空气突然凝结,两人在同一时间忘了唿吸。 良久,蒋峻缓缓睁开眼,才仿若如梦初醒。 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没等夏璎反应过来,他已先涨红了脸,黑色的眸子里带着孩子般惊慌的神色,身影一闪从椅子上弹了出去,结巴道:“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句,最后将心一横索性仓皇逃了出去。 屋外微风扫过,湿湿润润的空气里,带了点甜蜜的气息。 *** 夏璎进入正厅的时候,蒋老夫人和老侯爷已经端坐在了主位上,右手边坐着蒋灏和王氏,蒋峻则坐在左手边。 见她进来,原本坐得歪歪斜斜的蒋峻忙挪了挪屁股端正了姿态,神色有些不再在,低下头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一一向两位高堂行了礼,又沖蒋灏和王氏福了福身,夏璎才挨着蒋峻坐了下来,面上却是平静如常,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蒋老夫人端着气势,扫了一圈众人,稳稳开口,“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关于侯府将来谁来当家做主的事。” 她瞥了一眼老侯爷,示意老侯爷接着说,老侯爷领会其意,呵呵一笑,接着道:“是啊,灏儿和峻儿如今都已成家立业,你们的娘操持侯府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将这肩上的担子放下歇歇了。” 等了半天,也没见老侯爷说出什么有用的话,蒋老夫人只得继续道:“按照祖制,谁将来承袭侯爵,这侯府就归谁管。可如你们所见,峻儿这几年无论学识还是品行,都毫无长进,恐怕是无法担此重任。” 话说到这里,蒋老夫人顿住,精锐的目光不动神色地扫了一眼厅内众人的反应。 王氏听出蒋老夫人话里的苗头,心中暗暗窃喜,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提了提。蒋灏虽也察觉出母亲的别有用意,但到底是混过官场的人,即使心里有些期盼,面上也毫不漏色,只是垂眸看着地上,静静等待母亲再次开口。 蒋峻就简单的多,他本就对权位不感兴趣,索性直接道:“娘,您要是怕侯府将来败在我手里,那就把这个世子的位置给大哥好了。反正我原本就没想要继承这个爵位,我也的确不是那块儿料。” 面对儿子难得的自知之明,蒋老夫人却皱了皱眉,目光里盛着怒意,脸色不太好看。 “夏璎,你的意思呢?”蒋老夫人将目光投向夏璎,语气意味不明,“你是否有这个能力帮峻儿管理好侯府呢?” “娘,”没等夏璎开口,王氏率先坐不住了,起身道:“弟妹年纪轻,性子又软,怕是很难管好府里的那些刁奴,说不好还要被他们反过来欺负,为了咱们侯府的将来,娘还是要慎重考虑的好。” “我在问夏璎,你插什么话!”蒋老夫人凌厉的眼风扫过去,王氏身子一缩,悻悻地重新坐回原位,又不想放过这难得的机会,悄悄用胳膊肘戳了戳蒋灏。 蒋灏心里知道母亲的脾气,在她没下定最终的决心前,自己说的越多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于是他直接无视了王氏的急不可耐,继续保持着闷不吭声。 夏璎沉吟片刻,缓缓起了身,走至厅正中央福了福身,垂眸道:“爹,娘,都是儿媳没能督促好夫君上进,辜负了二老信任。还望二老能重新给夫君一个机会,从今往后,儿媳一定好好辅助夫君,不再让二老失望。” 王氏在一旁哼了一声,冷嘲热讽道:“弟妹,凡事要量力而行才是。二弟自己都说他不是那块儿料,就他那个不服管的脾性,你难道还做得了他的主?” “大嫂,您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见王氏对夏璎语气不善,蒋峻倏得站起身,挑了挑眉,面对王氏挑衅道:“您还说对了,夏璎她就是能做得了我的主。她想让我接管侯府,那我就当仁不让。” 蒋峻突然出尔反尔,王氏脸色白了又青,一时堵得无话可说。 她对蒋峻多少有些犯憷,知道一旦蒋峻犯起了混,任谁也治不住,只得把满肚子的不甘心重新咽回了肚里。 夏璎平日里对任何事都是不怎么上心计较,行事也是温和圆润,能让一步就绝不多走,张弛有度,对谁都是和和气气。而王氏却是恰恰相反,大智慧没有,小聪明不断,锋芒毕露,嘴上又尖酸刻薄,只要得了机会,便要得寸进尺。 两个儿媳为人如何,蒋老夫人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清如明镜。原先也不过是因为夏璎罪臣之女的身份,再加上两年无所出,才对她存了些偏见,可如今牵扯到谁来做这侯府的家主,她心里自是知道该如何权衡利弊。 若真让王氏当了侯府的家,依她那不容人的度量,蒋峻必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她原就没有废掉蒋峻这个世子的意思,之所以兴师动众的招儿子儿媳与一堂,不过是想给蒋峻造成一些压力,好让他尽早回头。 没想到不争气的儿子没什么反应,夏璎反而挺身出来,一改原先不争不抢的性子,主动揽下管理侯府的责任。 更稀奇的是,蒋峻竟然也肯听夏璎的话。夏璎一句话,便让他立刻改了主意。 第42页 “夫人,既然峻儿愿意改过,夏璎也肯帮他,那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可好?”老侯爷清楚夫人的心思,遂见机行事,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蒋老夫人面上不动,心里却多少有些欣慰,抬眼看向蒋峻道:“你当真愿意改过?” 蒋峻觑了觑夏璎的脸色,见她朝他轻轻点头示意,遂一仰头道:“愿意。以后娘想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 “那好,娘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蒋老夫人面色柔和下来,看向夏璎的目光也多了些赞许,招手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一个雕花木盒,郑重交给夏璎道:“这是侯府的一些重要印信,现在娘就暂且交由你来保管,以后侯府的大小事务,你要慢慢开始学着接手。但若是峻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第一个便要拿你问罪。” 王氏眼馋地死死盯住蒋老夫人手中的那个木盒,恨得咬紧了牙。 夏璎跪下双手接过木盒,俯身朝蒋老夫人磕头,恭敬道:“多谢娘。” 蒋峻见了,也随即跟着有样学样,跪下附和道:“多谢娘。” “行了,都起来吧。”蒋老夫人虚虚一抬手,转而问道:“听说你们两个最近闹了些别扭,峻儿竟搬到偏房去睡了?可有此事?” 夏璎起了身,道:“是儿媳不好,不该因为一点小事与夫君起争执。” 蒋老夫人自然知道不是夏璎的原因,至于事实如何,她仍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猜测。夏璎能够为了顾全蒋峻的颜面而将错揽在自己身上,蒋老夫人很是欣慰。 她脸色一肃,朝蒋峻道:“峻儿,你不是说要改吗?那今晚就立刻给我搬回屋里去睡。” 蒋峻看看母亲,又偷偷瞧了瞧夏璎,想起刚才对夏璎做的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红了红脸,终是道:“知道了。” 第33章 假妻 夜深人静,蒋峻窝在外间的小塌上, 睁着一双眼盯住不远处的屏风, 侧躺着身子用胳膊夹住被子, 脑袋里的思绪千回百绕,久久无法入睡。 夏璎似乎已经睡了,他兀自猜测着。 隔着屏风,他能听到里屋传来若有似无的均匀唿吸声。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刚好够描画出那侧卧着的隐隐身影。 那身影印在屏风上, 仿若近在咫尺, 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到,但又像只是个幻影, 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蒋峻直直盯着那个身影,忍耐了半晌,强怕自己不翻动身子弄出声响,内心焦灼挣扎, 终还是按耐不住,试探着低唤了一声, “夏璎, 你睡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蒋峻屏住唿吸,一颗心提得老高, 既怕她醒着又怕她睡着, 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 他无声哂笑, 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胆量。 “嗯, 你怎么还没睡?”在蒋峻就要放弃的时候,夏璎咕哝出声。 蒋峻一颗心跳了厉害,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手心里都是汗,小心翼翼地开口,“夏璎,我想问你……” “什么?” “问你,”一向直来直去的蒋峻突然变得笨嘴拙舌,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你会帮我管理侯府,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停了停,蒋峻又问,“那要是有一天,皇上要接你进宫,你会去吗?” 夏璎轻轻翻了个身,面向屏风,道:“你想让我去吗?” 蒋峻在心里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不想。” “那我就不去。”夏璎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一丝犹豫,可在蒋峻那里却如炸了一朵烟花。 听到这个答案,蒋峻怔了怔,随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骨碌从塌上翻身下来,鞋也顾不得穿,携风带月地转过屏风冲进了里屋,趴在夏璎的床沿边上。 月光刚好落在他的脚边,阴影里,他的眼眸里却闪着璀璨星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夏璎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乌黑的长髮柔柔垂在肩头一侧。顿了顿,她轻轻一笑,“我有骗过你吗?” 呃……,好像是有。 不过此时蒋峻正被兴奋沖昏了头,早就将先前被坑的事给抛诸脑后,忽闪着一双眼道:“那,我明天就去跟皇上说,让他不要把你带走,好不好?” 夏璎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候到了,我会去说。况且我从来都不属于皇上,将来选择留在哪里,也是我的自由。” “好,我都听你的。”蒋峻不做任何怀疑,点头道。 夏璎盯着他的眼睛,温柔一笑,“现在可以去睡了吗?” 四目相对,蒋峻完全沦陷进那双迷人的眼眸里。他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原本因紧张而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小心翼翼地想要去触碰夏璎垂下来的长髮,还没碰到,又缩了回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 良久,他才颤着声音道:“夏璎,我想抱抱你。” 说出口,又觉得唐突,刚要改口,一双纤细的手臂便环住了他。 夏璎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柔声道:“是这样吗?” 第43页 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蒋峻半张着双臂懵愣在原地,待真真切切感受到对面传过来的体温,确定不是在做梦,他才敢满心欢喜地合臂将她抱紧。 一个拥抱,就足以令蒋峻彻夜回味,就连做梦,嘴角也是上扬的。 *** 园子里的月季开了一片,凉风习习,裹挟着阵阵花香。 夏璎坐在凉亭的石凳的,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帐本,有对不上的地方,就默默在心里核算一番。 自从从蒋老夫人那里接过侯府的印信,蒋老夫人便开始渐渐放权给夏璎,府里平日里的一应杂事,例如有地方需要支使银子,再或是哪里需要礼尚往来,管家也会先来徵询她的意思,然后再交由蒋老夫人定夺,待意见统一,还要再送到她这里来盖章确认。 虽然每年封地的税收足以支撑侯府的寻常开支,可也经不住老侯爷隔三差五的捐银子赈灾修渠,若不精打细算,帐上根本余不下多少闲钱。 偌大的一个侯府,除了蒋灏领着一份朝廷的俸禄,其余的一百多号人,都要指着这点银子养活。 出于长远考虑,夏璎不得早做防范,总要留出着备用的银子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夏璎,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氏怒气沖沖地过来,甩手将一本帐本仍在石桌上,连名带姓道:“夏璎,以前娘管帐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苛待过我们西苑。如今你不过才掌手几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拿我们西苑来开刀,好显显你家主的威风吗?” 夏璎不紧不慢地合上帐本,抬眼看向王氏,“大嫂,您这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王氏一下子提高音调,脸色也因生气而变得涨红,“我不过是想支些银子裁几件新衣,你凭什么给我驳了?” 夏璎伸手将王氏带过来的帐本捡在手里,翻看了几眼,道:“大嫂,这帐目上记着,您上个月才支了五百两的银子裁衣,这才不过十几天的功夫,您的新衣就变成旧衣了吗?” 王氏瞪着一双眼,恨不得将夏璎生吞下去,“上个月是做夏天的衣裳,这眼看就要入秋,我做几件秋衣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夏璎轻轻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只是,大嫂做几件衣裳需要五百两银子这么多吗?”她缓缓起身,直视着王氏,“就连爹和娘每季所做的衣裳,总共也才三百两,大嫂一个人,却用得比爹娘加起来还要多,是不是太过奢靡了?” 王氏愣了愣,她没想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看似好欺负的夏璎,竟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一言一语皆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第34章 假妻 王氏脸色青白转换,突然又将嘴角挑了挑, 挺直了嵴背看夏璎, 趾高气昂道:“不过就是几百两的事, 你却要如此计较。我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嫁入侯府,吃穿用度自然不能比以前差,否则让外人知道了, 岂不是要以为是爹娘亏待了我?损的那可是侯府的面子。” 末了, 王氏目光中带着讥诮, 话中意有所指,“我可不像弟妹, 如今连个娘家都没有。说不定哪天倒了霉,哭都没地方哭去。” 夏璎轻轻扯动嘴角,不紧不慢道:“大嫂说的没错。夏璎现在确实没有娘家做靠山。好在爹娘疼爱,将这侯府交由我来掌管, 以后,侯府不但是夏璎的婆家, 也是夏璎的娘家, 侯府的一针一线,一草一木, 夏璎都会仔仔细细地去维护, 绝不会让人平白无故揽进自己的私库。” 王氏一噎, 听明白了夏璎的意思, 气急败坏道:“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 这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当然会给,只是这数额要变一变。”夏璎将石桌上的帐本拿进手里,漫不经心地翻动几页,“以后东西两院日常所需的花销,我和娘会商量出一个合适的数额,每月按时发给各院库房,进库出库,都会一笔一笔记上明帐。除非有特殊情况,谁也不能多得。当然,大嫂若是疑心夏璎藏私,也可以拿了帐本去查,或是直接去找娘评理。” “你!”王氏咬牙,抬手指向夏璎,恨恨道:“别以为娘会一直护着你,你不会得意太久的!”说完甩袖愤而转身,看样子是要去找蒋老夫人告状的架势。 “大嫂,”轻轻将帐本搁回石桌,夏璎抬眼叫住王氏,淡淡道:“有一件,夏璎希望大嫂能够牢记进心里。” 她一步一步朝转回身的王氏逼近过去,眸中渐渐聚上一层凌厉之色,“世子身上无官无职,能力也十分有限。大嫂如果有难事需要帮忙,与其找世子出面,倒不如去找国公和大哥来的稳妥有效。世子心思单纯,不懂对人设防,也不懂那些尔虞我诈。若是大嫂再心怀不轨,恶意撺掇,夏璎很快就会让大嫂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高明的手腕。” 王氏被夏璎身上浓重的戾气吓到,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副面孔,明明面上带着浅笑,眸中却是毫无温度,说出的话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她连连后退几步,甚至退至凉亭外的台阶处也没能察觉,直到从台阶上趔趄下来,才惊魂未定的抚了抚胸口,强行稳定住情绪,抬头挺胸,故意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第44页 夏璎轻轻一笑,转身坐回石凳上,端坐着身子看她,“听不明白不要紧,来日方长,夏璎会让大嫂有明白的时候。”她微微一颔首,垂眸赶客,“大嫂慢走。” 王氏嘴角止不住地颤抖了几下,狠狠盯住夏璎,心中恨极却又无计可施,随后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开了。 蒋峻手中拿着一个镂空雕花镶金的紫檀木盒,迎面碰上王氏,顿住脚步打招唿,“大嫂。” 王氏却似是没看见他一般,白着一张脸大步与他擦肩走过,理都没理。 蒋峻心中疑惑,但见王氏脸色难看,遂快步走进凉亭,急忙问道:“大嫂来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 夏璎双臂搁在石桌上,松了松紧绷的嵴背,脸上的戾气也随即变得柔和下来,仰脸朝蒋峻弯起眉眼一笑,道:“没有,大嫂不过是来和我闲聊几句。” 她注意到蒋峻手中的木盒,朝那木盒抬了抬下巴,道:“你这又是去哪里搜寻到的稀罕宝贝?” 蒋峻闻言,垂眸将目光落在木盒上,迟疑了一下,才将木盒搁在桌上,硬声道:“这样的稀罕宝贝,我哪有本事弄来。”他撩起长袍侧身坐在夏璎对面,伸手将盒子快速推到夏璎面前,目光看向亭外,道:“过几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皇上给你的。” “哦。”夏璎的目光轻飘飘地从那木盒上扫过,便不再多看一眼,随手又拿起了帐本翻看起来。 “你不看看?”崩了半天脸,也不见夏璎再跟他说话,蒋峻终是憋不住了,偏过头道:“这可是皇上亲自从贡品里精挑细选的。” 夏璎头抬也不抬,懒懒道:“没什么好看的。左不过是些金银首饰,每年都一样,猜也能猜到。” 蒋峻扬了扬唇角,转正了身子面向夏璎,将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伸着脑袋去看夏璎低垂的眼睛,“你不喜欢?” 夏璎眉眼不动,淡淡道:“没有一点温度的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 蒋峻听了满心欢喜,将下巴搁在手掌上直直盯着夏璎傻乐。 夏璎掀起眼皮看他,嗔道:“看着我做什么?” 蒋峻一歪脑袋,换了个角度继续看,理所当然道:“看你怎么了?长得那么好看,不就让人看的。” 夏璎忍不住笑出声,看在他也算是夸她的面子上,心情大好地不跟他计较。 她抬手轻轻拍他的额头,朝他摊开手掌,“说了半天,你的礼物呢?” 蒋峻夸张的“哎呦”了一声,捂着脑袋坐直了身子,皱着眉一脸不乐意,“最近你管我管的那么严,每月只给二十两的散碎银子,连个茶钱都不够,哪还有闲钱给你准备礼物?” 夏璎睨他一眼,道:“二十两银子可敌得过寻常百姓一家人一年的花销,你喝的那是什么茶,那么金贵?” “没有就是没有。”蒋峻一仰头,狮子大开口,“除非你这个月给我多加一百两。” 夏璎收回手,面上毫不在意,“没有就算了。想要钱?沖娘要去。看她给不给你。” 蒋峻倏的站起身,眼珠子几乎要撇上天,“不给拉倒。” 说完,气唿唿地迈步往凉亭外走。 夏璎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低头继续看帐本。 一阵甜甜花香飘来,蒋峻去而復返,毫无徵兆地将一只开得正艷的月季插/入夏璎的髮髻里。 夏璎抬头,蒋峻一张俊俏的脸放大在眼前,他眉眼含笑,像是一道阳光照过来,明媚耀眼,“送你的礼物。” “骗你的你也信。你的生日,我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准备?”蒋峻挑了挑眉,一脸神秘道:“到时给你个惊喜。” 夏璎泯然一笑,抬手碰了碰头上的月季,问:“好看吗?” 蒋峻抱胸站直了身子,锁着眉头仔细观察,半天才摇了摇头,“花不好看,人好看。” 第35章 假妻 茗香茶馆位于永安街最繁华的地段上, 从二楼雅间的临窗位置望下去,街上人流攒动, 沿途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讨价还价此起彼伏。 夏璎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 撇掉茶水表面的浮叶, 吹开氤氲着茶香的热气,浅浅抿了一口茶。 芳气入喉, 齿颊留香。 她悠然一笑, 偏头吩咐粉儿, “听说绮色胭脂铺又出了新品, 且是限量出售,你现在去跑一趟, 若是有特别的, 给我买一些回来。” 粉儿一愣,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开口, “少夫人,那绮色胭脂铺与这里隔着五条街,来回怎么也要一个时辰,奴婢若是去了, 留您一个人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怕是不安全。不如等世子回来, 奴婢再去?” 夏璎将茶杯搁在方木桌上, 淡淡道:“不碍的。”她的目光投向楼下街道, “你没注意到吗?这条街上每半个时辰就会有一班衙役过来巡视,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你尽管去,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粉儿低头思躇片刻,福了福身,道:“是,那奴婢快去快回,少夫人千万别一个人出去。” 将粉儿支走,夏璎将目光挪向窗外,静静看着楼下街上人来人往,兀自出了一会儿的神。 第45页 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夏璎眸色才动了动,招手唤来小二,示意他看楼下,“看到那位白衣公子了吗?去把他请上来,就说是一位旧友请他喝茶。” 小二弯腰应承,随后“噔噔噔”脚步利索地跑下了楼。 一杯新茶刚刚沏好,沈念就被小二引到了门口。 他站在门外看着愣愣看着坐在那里沏茶的人,眸中悲喜交加,似乎是确认了许久,才不可置信地开口唤道:“夏……夏璎?真的……是你吗?” 夏璎抬手朝对面的位置请了请,盈盈一笑,道:“怎么?我的变化这么大吗?还是沈公子早就不记得夏璎这个人了?” “怎……怎么会不记得呢。”沈念垂了垂眼眸,不着痕迹地将一个小女孩儿模煳的身影与对面的人重合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迈步走到茶桌旁坐下,抬眸看向夏璎,眸中柔光潋滟,“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当然会在这里见到。 因为夏璎早就打听清楚,这是他每日都要经过的地方。 *** 福安双手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摇晃着身子跟在蒋峻身后,实在走不动了,才无力朝前面空着手悠闲晃荡的少爷喊道:“少爷,您走慢点儿,小的跟不上您了。” 蒋峻迴转身,将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合在掌心,目光在福安身上上下一扫,嫌弃道:“福安,是不是爷平时对你太好了,才让你养成这懒手懒脚的毛病。你看看你,这么点东西,就把你累成这副模样,你这身板儿也太弱了。” “少爷,”福安晃了晃身上的一堆东西,有气无力道:“这还是一点儿东西?您就差把整条街买都下来了。”将东西往身上颠了颠,他接着道:“说来也奇怪,少夫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管您管的那么严,今天竟主动陪您出来闲逛,别是有什么事瞒着您吧?” “瞎捉摸什么呢!”蒋峻将扇子敲在福安的脑袋上,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发慈悲地从他身上取下一个盒子拎在手上,“少夫人那是怕爷在府里闷得慌,心疼爷呢。知道吗你?” 虽然被取走了一个盒子,但福安一点也没觉得身上的重量轻了多少,揶揄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全天下啊,怕是再也找不到比少夫人更好的女人了,少爷您可是走了大运了。” 他故意将那个“大”字拉得很长。 蒋峻扬起唇角一笑,无比骄傲地贊同道:“那是。” 他眼含得意,转身望向茗香茶楼二楼,待目光寻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蒋峻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下去,拧眉道:“那小子谁啊?” 福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原本该独自在楼上喝茶等待的少夫人对面,竟坐了位俊俏公子,而且两人似乎相谈甚欢,有说有笑的。 他微微眯眼将那个公子瞧清楚,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仔细想了想,惊唿道:“哦,小的想起来了。那位好像是兵部尚书沈大人家的小公子,叫沈……沈念。对,就是这个名字。” 蒋峻看他,“爷都不认识的人,你倒是知道?” 福安嘿嘿一笑,“少爷,您不认识也不奇怪。”他向前走了几步,朝楼上抬了抬下巴,“听说这位沈公子从小身子不好,大灾小病从来没断过。沈大人病急乱投医,听人说住进庙里有佛祖保佑,能去灾避祸,所以早些年就将这沈公子送进了庙里养着。这不,上个月才给接回来。小的也是在沈公子回城的那日,恰巧见过一回。” “上个月才回来?”蒋峻疑惑地抬头盯住沈念,“那他跟夏璎是怎么认识的?” 福安四下瞧了瞧,走近几步靠近蒋峻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沈大人和少夫人的父亲是世交,所以少夫人和这沈公子应该是从小就认识的。” 蒋峻脸色不大好看,将手中的盒子重新扔给福安,“怎么又冒出个青梅竹马!” 福安东摇西晃地将东西接进怀里,稳了稳身子,才继续道:“小的之所以对这位沈公子印象深刻,是因为听人议论起关于他的传奇事。” “什么传奇事?”蒋峻目光仍停留在沈念身上,冷声问道。 福安抱紧怀里的东西,神情艷羡,道:“这位沈公子虽长久居于山中,本身却才华横溢,写的一手好文章,就连皇上看了,都称赞他为不世之材。这次回京,也正是皇上亲自下旨给请回来的。沈公子虽身无功名,却被皇上直接提拔为了吏部侍郎,这可是开国以来破天荒的头一遭。少爷,您说,这还不够传奇吗?” “一个吏部侍郎有什么了不起,”蒋峻冷哼一声,颇为不屑,“我要是想要,哪怕是吏部尚书,皇上也会给我。” 福安偷偷撇了撇嘴,懒得与痴人争执。 “去,把少夫人请出来,就说少爷我累了,想要回府。”蒋峻越看越来气,“说话就说话,干嘛还笑得跟开了花儿似的,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一向不知体统为何物的少爷居然也讲起了体统,福安适时地闻出了酸味,“少爷,人家少时玩伴多年不见,不过是说几句话叙叙旧,您又何必吃味儿呢?” 第46页 蒋峻抬手作势要揍他,“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 自打夏璎上了马车,蒋峻就板着一张脸不看她,与她隔着老远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夏璎却只当没看见,信手捡起脚边的一个盒子,想要打开来看看蒋峻都买了些什么。 蒋峻眼疾手快,伸手从夏璎的手里将东西抢了过去,“现在不能看!” 夏璎轻轻一笑,扫了一眼马车上堆满的东西,“你这是把一个月的例钱都给花没了吧?接下来可不许再问我要银子。” 蒋峻眉毛挑得老高,“不要就不要。” 他嘴上逞强,终于还是抵不过心痒,冷着声音问道:“你和那个沈念都聊了些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夏璎一怔,心下明白他又在胡思乱想,淡淡道:“没聊什么,不过是提起一些陈年旧事。感慨一下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经物是人非。” 知道一提到旧事夏璎就会伤心,蒋峻再也顾不得无理取闹,收敛起脸上的冷色,柔声安慰道:“既然旧事提起会让你难过,那就忘掉好了。我保证,以后的每一天,都让你开开心心的过。” 夏璎抬眼看他,弯了弯唇角,玩笑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哪一天你惹我生气,我就离开侯府,自个儿寻个快活的地方去。” “不会!”蒋峻却真的急了,倏的起身,单膝跪到夏璎跟前,捧起她的双手握进掌心,仰头定定看着她的双眸,坚定道:“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夏璎回望着他那双纯澈的眸子,良久,才点了点头,笑道:“我信你。” 第36章 假妻 “福安, 你可认识一些暗市上收钱办事的人?”夏璎手指轻扣在紫檀木盒上,目光静静注视着福安。 暗市上的人通常都是干些见不得光的危险生意, 他们大多是些亡命之徒,被外界统称为“鬼人”。拿钱办事, 只要出得起价钱, 哪怕是捨命的买卖也肯做。 福安想不明白少夫人为什么会问起这些,疑惑道:“小的确实认识几个, 不过少夫人怎么会突然想要找这些人?” 夏璎目光微凛, 将盒子推到福安面前, “拿着这些东西, 去找几个手脚利落办事牢靠的。至于要做什么,我随后会亲自告诉他们。其他的, 你无需多问。” 福安不敢再多话, 上前将木盒拿在手上,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说完准备转身出去。 “福安, ”夏璎却又叫住他,交代道:“这件事你悄悄地去办,不要告诉任何人,最重要的是, 不要让少爷知道。” 福安怔了怔,虽心中有疑, 但也不敢多问, 躬身回道:“小的记下了。” 出房门的时候, 他却正巧与急匆匆赶来的蒋峻撞了个正着。 紫檀木盒被撞掉在了地上,“唿啦啦”洒出来一地的金银玉石。 蒋峻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倒,刚要出口骂人,无意间瞥了一眼地上的东西,话没出口,便与福安同时愣在了原地。 福安呆呆看着地上的东西,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虽出身卑微,但在侯府待了这么多年,好赖东西还是分的清的。 就地上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从用料还是做工,亦或是样式,只需稍稍看上一眼,便知绝不会是凡品。 这些东西,别说是暗市上最顶尖的鬼人,就是把整个暗市上的鬼人都请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蒋峻缓缓弯下腰捡起一个金钗,仔细瞅了瞅,抬眼看向福安,“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福安想起少夫人的嘱託,忙蹲下身子胡乱将东西扒拉进盒子里重新装好,神色慌张道:“这是少夫人给的。” “少夫人给的?”蒋峻双眼微眯,“这么贵重的东西,少夫人给你做什么?” 福安眼神闪躲着,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正为难之时,夏璎已走至身后,“福安,照我说的去办。” 福安如临大赦,弯腰应了声是便匆匆跑走。 “等等。” 蒋峻突然出声,吓了福安一跳。他顿住脚步,僵着身子转回身看蒋峻,“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也拿去。” 一个金钗迎面仍过来,福安忙迎上前撩起袍子接住。将金钗装进盒子,福安偷偷吁出一口气,一刻也不敢再待地跑了出去。 “那些不都是皇上这两年送你的东西,你让福安拿去做什么?”蒋峻转身看向夏璎,疑惑道。 夏璎朝他浅浅一笑,道:“这些东西我平时也用不着,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所以让福安拿出去看看能不能兑换成银子。” 蒋峻挠了挠头,不明所以,“这可是皇上给的,你就这样拿去变卖,不担心皇上日后会问起?” “即然是皇上私下送的,自不会登记在册,皇上又怎么可能记得住。”夏璎跨出门槛,话中意味不明,“与其让它们在这里积灰,倒不如用到该用的地方。” “对了,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怕他继续追问,夏璎不捉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蒋峻一拍脑袋,将疑问甩到脑后,惊唿:“差点忘了正事。” 第47页 他神秘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条锦带,在夏璎面前晃了晃,“有惊喜给你。不过得先给你蒙上眼睛。” 说完,他绕到夏璎身后,不等夏璎反应,便不由分说地将锦带覆上夏璎的眼睛。 绑好锦带,确认夏璎什么也看不到,蒋峻扬起唇角笑了笑,“现在什么都不要想,跟着我走。” 他轻轻握住夏璎的手,小心引着她下台阶,又扶着她缓步向前走。 双眼被蒙住,夏璎眼前隐隐感觉到有光,但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由蒋峻牵着往前走。似乎是穿过了前庭,又经过了假山,一路走上了游廊。 耳边传来飒飒之声,像是宣纸被吹动的声音。 沿着游廊行了一会儿,蒋峻突然停下来,轻手去解夏璎脑后的锦带,薄唇贴在她的耳侧,柔声到:“送你的礼物。” 锦带霍然被拿开,夏璎缓缓睁开眼。 清风拂面,长长的游廊两侧,原本挂着的遮光帘被宣纸取代,一张一张,延续了整个游廊。 那宣纸之上,皆是无一例外画着一位貌美女子。 女子或坐或卧,或嗔或笑,或手拿蒲扇,或执笔写字,或低眉专注,或抬眸远望,一幅一幅,形态各异,眉目传神。 风吹起的时候,那画中女子又似有了动态,身上衣裙随风翻飞,眉眼微动,眼波流转。 夏璎怔怔看着眼前不下百副的画像,心里既惊又喜,她一步一步向前走,一幅一幅仔细地看。她向来无波无澜的内心,此刻却如突然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怪不得蒋峻这几日整天闷头待在书房,怪不得他总是深夜才回房,原来只是在悄悄地为她准备这些。 直到走到尽头,夏璎才回眸去看站在原地的蒋峻,眸中蓄上了一层濛濛雾水,“这都是你画的?” 蒋峻身姿挺拔,嘴角噙上一抹笑,负手缓缓朝她走近,依旧是一副骄傲的少年模样,“是啊。”待走到跟前,他侧头看住她,微微挑眉,“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一无是处吧?” 不等她答话,蒋峻突然退开几步,伸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復又面向夏璎,扬声道:“要不是时间不够,我还能画的更多。” 他低头将视线落进夏璎眼底,眸中凝聚上化不开的柔情,小心翼翼将她圈进双臂间,“你说你不喜欢没温度的东西,所以我亲手画了这些画像。你所有的样子,我都清清楚楚记在脑海里。这样的心意,你可喜欢?” 夏璎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喜欢。” 蒋峻灿然一笑,又将夏璎箍紧了几分,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那你是喜欢这些画,还是喜欢画画的人?” 夏璎弯了弯眉眼,缓缓踮起脚尖,双唇在他的唇上猝不及防地轻轻一落,笑道:“都喜欢。” 蒋峻一时懵愣住,只觉得唇上酥酥麻麻,待反应过来,才激动地一把将夏璎环腰抱起,脸上难掩兴奋,“那我以后每天都为你作画,好不好?” 夏璎被他举过肩头,双手环在他的脖后,垂眸看住他,笑意更浓,“好。” 少年心情瞬间激盪,爽朗地笑声久久迴荡在长廊下。宣纸上的美人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与他怀中的人如出一辙。 第37章 假妻 入夜, 无风无月,将蒋峻支去书房, 夏璎披了斗篷独自出了府门。 马车已经在后门等了许久,见夏璎出来, 车夫压低了头上斗笠, 从马车上轻身跳下来,躬身道:“世子夫人, 您要的人已经在马车上。” 夏璎微微颔首, 抬眼看向车夫, “有劳了。”她缓步塌上脚凳上了马车, 撩起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回头接着道:“接下来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护卫我们安全出城。余下的钱, 待我回城后,会一併付清给你。” 车夫一躬身,道:“是。” 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侯府范围, 夏璎端坐与马车上,静静注视着面前那个被绑住手脚的少年,良久,才开口说话, “我们见过,你可还记得我吗?”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 整个人看起来瘦骨嶙峋, 露出的一截小臂上带着伤痕, 身上的衣衫单薄,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过于细瘦的胳膊衬得袖口及其宽大。 他身子不住地往马车角落里缩,脸上皆是惊恐,眼神不看夏璎,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夏璎慢慢向他靠近,抬手给他解捆绑手脚的绳子,轻声细语道:“你不记得我也不奇怪。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才七岁。我记得你叫张永荣,是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终于抬眼看向夏璎,但很快又低头缩回了角落。 这个张永荣是张安在外面和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儿子。 张安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是重视的很。奈何家中正妻彪悍,张安一方面怕妻子闹腾,一方面又怕儿子进府会被苛待,所以一直悄悄养在了别处。 张永荣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疟疾,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都不见好转。情急之下,张安才抱着儿子求到了夏璎的父亲那里,病治好了,这件事才算是没能瞒下去。 自从上次见过张安,夏璎就疑心张安之所以冒死回京,一定是和这个唯一的儿子有关。 第48页 果不其然,通过沈念的帮忙,最终查到张永荣这两年一直被关在吏部的大牢里。至于他是以何种罪名被抓,却是机密,就连沈念也没资格查看案卷。 想要知道那个幕后的人,想来只有从张安的口中问出来了。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夏璎买通鬼人去将张永安救出来,也就是握住了张安的软肋,不怕他不开口。 夏璎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起身给张永荣披在身上,柔声道:“你别怕,我现在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好不好?” 少年不说话,即使是听到“父亲”两个字,也毫无反应。 马车行至城门口,守城的卫兵上前将马车拦了下来,呵道:“车中何人?” 马夫勒停马车,毫不客气道:“瞎了你的狗眼,静宁侯府的马车你也敢拦!” 那守卫这才看清马车上印着静宁侯府标志的灯笼,忙躬身道:“小的眼拙,敢问车上是侯府的哪位贵人?” 夏璎神色不动,伸手将张永荣身上的披风拉过头顶,取出侯府的令牌递出去,肃声道:“世子突染恶疾,未免传染给老侯爷和夫人,我特带夫君连夜出城疗养。” 守卫看清侯府令牌,面露为难,躬身道:“世子夫人恕罪,如今城门已关,还请世子夫人明日再出城。” “怎么?你是想让世子亲自跟你说吗?”夏璎将车帘掀开一角,冷冷地目光扫向那守卫,“世子的脾气想必你也听说过,若是你非要惊醒了世子,他可不会像我这样客气跟你说话。” 守卫抬眼往马车里瞧了一眼,隐隐看到一个歪在车壁上睡着的影子,想到京城中关于这个混世魔王的传言,踟蹰了一下,道:“世子夫人息怒,小的刚才也是例行公事。既然世子身体有恙,小的自不敢惊扰。” 他随即挥手向后,扬声道:“开城门!” 城门“吱呀”开启,夏璎从里面递出一锭银子,“如此,就多谢了。” 守卫将银子接过去,恭顺道:“多谢夫人,望世子早日康復。” 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朝着静宁侯府的别苑驶去。 到了别苑门口,车夫将张永荣从马车上抱下来,跟在夏璎身后进了门。 别苑的管家没想到少夫人会深夜到此,听到小厮回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迎出来,惶恐道:“少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璎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世子前阵子送来的人在哪里?” 管家扣好领口的最后一颗衣扣,躬身回道:“小的给安排在了西偏房,每日会有专人给他送饭,一应住食从不敢缺待。” “把他带到偏厅见我,”夏璎径直往厅内进,一边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你只要把那人带来,其他的人没我的吩咐,不许靠近偏殿。” 管家躬身领命,一刻也不敢耽误,小跑着去西偏房叫人。 张安神情颓废地低头跟在管家身后,进了西偏房也不见抬头,只是木愣愣地站着。 在别苑的这些日子,他的头髮又白了许多,满脸皱纹横生,佝偻着背,老态更重。 “张叔,”将无关的人遣出去,夏璎沉声开口,“你抬头看看,我身边的人是谁?” 张安缓缓抬头,待看清那个被宽大的斗篷包裹住的身影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总算现出一些亮光来。 他一步一颤地朝张永荣靠近,面上激动难掩,老泪瞬间涕流而下,但张永荣却似是不认识他般,眸中满是惊恐,一步步往后退,甚至躲在了夏璎的身后,企图寻找庇护。 父子血亲,却相见不相认。张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顿时百感交集。 他无法想像儿子曾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想想上次分离的时候,儿子还曾抱着他的腿一声声喊着爹,如今,却完全视他如陌生人。 儿子的转变深深刺痛了张安,心内仿若有千把小刀在割,一寸一寸,血肉模煳。怕再吓到儿子,张安停下脚步,顿了顿,缓缓跪下身子,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寂静的夜里,男人悽厉的嚎哭声,惊飞了一树的麻雀。 夏璎耐着性子等他宣洩,直到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才沉声道:“张叔,人我给你救出来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出当年的实情吗?” 张安肩膀起伏颤抖,良久,才匍匐在地,痛哭道:“老奴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大小姐,更对不起夏家几百口的性命。老奴罪该万死,若不是为了能再见到荣儿一眼,老奴早该自我了断,去地下跟老爷请罪了。” 见到儿子,张安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没了顾虑,他总算是一五一十地将当年的事情经过徐徐道来。 当年皇帝登基不久,朝政不稳,又连连遭受天灾,饿殍遍野,造成大批流民涌往京城,沿途各地起义不断。 庆王以皇帝天命不授为由,发动政乱,企图将皇帝赶下皇位。 邻近小国见有机可乘,联合起来频频在边境各方骚扰,试图趁乱将祁国瓜分。 内忧外患之际,夏勛临危受命。他先是领兵平定了庆王的叛军,又接连打退几股起义军。在粮食短缺的情况下,甚至调用军粮,分发给流民充飢。 紧接着,夏勛又以雷霆之速拿下几个边陲小国,屡战屡胜,保下了皇帝的江山。 第49页 战后论功行赏,战功赫赫的夏勛被封为柱国大将军,皇帝亲赐宅邸,并亲手为夏府书写匾额,夏勛一时风头无两。 这便引起了一些文臣的眼红,尤其是太傅赵德的不满。 赵德利用皇帝近臣的身份,时不时地将百姓对夏勛的尊崇转述给皇帝听,又道夏勛才是百姓心中的天选之人,久而久之,便引起皇帝心中隐隐不快。 为了构陷夏勛,赵德找到了张安,并拿张安的儿子要挟他就范。 张安跟在夏勛身边多年,熟悉夏勛的程度不亚于熟悉自己。甚至连夏勛的字迹,都能模仿的分毫不差。 为了保住唯一的儿子,张安模仿夏勛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与哇池国国君的来往书信,并悄悄藏至夏勛的书房。 赵德则早就在京郊外三十里的恕明山准备好了一处秘密之地,用来私造兵器,驯养战马。 而这个秘密之地所有的文件来往,帐目明细,用的都是夏勛的名字。再加上张安模仿的字迹和偷来的印章,一切计划完美无缺。 待一切准备就绪,赵德派人将夏勛告发,所有罪证搜出来,夏勛百口莫辩。 张安自知事情败露会牵连自己全家,所以早早从夏家请辞,想带着儿子远走高飞。 没想到赵德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派人对张家父子进行截杀,张安侥倖逃脱,儿子却在慌乱中与他走失。 这两年,张安一直活在愧疚和不安里,终日东躲西藏无法安睡,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这次冒死回京,也是想在临死之前,能够寻到儿子的一点线索。 夏璎静静地听张安将事情经过讲完,长久的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她才俯视着张安,冷冷开口道:“你刚才所说的,可愿当着皇上的面再说一次?” 张安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失常的儿子,又将头狠狠磕在地上,恳求道:“老奴所做的一切,万死不能赎罪。只是小儿无辜,若是大小姐能保得小儿一命,老奴愿将所知的所有内情,面述给皇上听。” 夏璎踱步向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漠道:“我答应你。” 第38章 假妻 第二天天色尚早, 夏璎便带着张安出了别苑,张永荣则被留下, 交由管家照看。 两人在马车里对坐无言,张安低着头, 一直不敢看夏璎一眼。 此一去, 他便是罪责难逃。可是如今他已无所牵挂,即便是立刻赴死, 也是心甘情愿。 马车驶进城门, 没有回侯府, 而是直接去往了皇宫的方向。 丽轩门的禁军首领宋阔看到侯府的马车行来, 忙迎上前,躬身道:“宫门重地, 还请贵人下车接受检查。” 夏璎打帘下了马车, 朝宋阔微微一颔首,道:“烦劳宋首领禀报一声,夏勛之女夏璎, 求见圣上。” 宋阔怔了怔,夏勛这个名字他已经好久都没听人提起过了。 夏将军曾是所有军人心目中的英雄,可自打出了谋反一事,便无人敢再提及。 宋阔只是听说夏将军还剩下一个女儿在世, 并嫁给了静宁侯府的世子。 可夏璎此时的自称却是夏勛之女,宋阔心中不禁感觉到了事情的紧要, 一躬身道:“世子夫人且稍等片刻, 我这就派人去请示皇上。” 宫人急急来报的时候, 皇帝正在书房批揍奏摺,听到夏璎在宫门处求见,他先是一愣,后将手中奏摺用力合上,一挥手道:“快,去请进来。” 夏璎带着张安跟在领路太监身后跨入一道道宫门,红墙黛瓦,琉璃金顶,每一个角落无不彰显着这座宫殿主人的气派与威势。 能够坐上那个高位,主宰万民生死,又岂会是儿女情长之辈。 夏璎迈步走进御书房,一步一步走进皇帝,面上无波无澜。 自打她进来,皇帝的目光就不曾从她的脸上挪开一寸,他眸中闪着亮光,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来,脸上神色既惊又喜,“夏璎?真的是你。朕没想到,你竟会主动来见朕。” 夏璎依依跪下,垂眸看着地上,漠然道:“臣女夏璎,叩见皇上。” 皇帝正被兴奋沖昏头,没察觉到夏璎的异样,弯腰上前将夏璎扶起来,道:“快起来。”他执着夏璎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夏璎,朕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在侯府,一切还好吗?” 夏璎不着痕迹地将手从皇帝的手中抽出,退后几步,福身道:“皇上,臣女此次进宫,是为了家父谋反一案。” 皇帝脸上笑容一滞,收回手负在身后,声音也不似先前柔和,“夏璎,你父亲的案子早已尘埃落定。如今已过三年,你又何苦不肯放下?” “皇上,臣女此次带来了当年的重要人证,他可以证明家父是被诬陷的,还请皇上明察,还家父一个清白。”夏璎言辞不卑不亢。 “哦?”皇帝微微挑眉,眸中神色意味不明,“此人现在何处?” 夏璎回道:“正在殿外候着。皇上将他传唤进来,只要稍加询问,便能得知当年事情真相。” 皇帝踱步回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淡淡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总管太监,沉声道:“去把人带进来。” *** 从皇宫回到侯府已是正午,东苑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去寻找夏璎的人没带回来任何有用的消息,蒋峻正急躁地朝一群下人发着脾气。 第50页 见夏璎回来,蒋峻脸上怒气立时换成了喜色,迎上前将夏璎左右翻看一遍,问道:“昨夜发生什么事了?你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我派人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夏璎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安抚道:“我昨夜在房里闷得慌,所以去花园凉亭里坐了坐,没想到竟睡着了。这不,一觉就睡到了现在。让你担心了?” 蒋峻半信半疑,“在花园?怎么我派去寻你的人都没发现呢?” 夏璎捂嘴轻轻打了个喷嚏,又揉了揉太阳穴,道:“怎么感觉头有些晕?莫不是昨夜着了凉了。” 蒋峻一听,也顾不得再追根问底,忙扶住夏璎,急声吩咐福安道:“去厨房让人做些姜汤,再去请个大夫过来给少夫人瞧瞧。” 福安一领命,脚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大夫诊断的结果自是没什么事,蒋峻却始终不放心,不依不饶地让大夫看仔细。 大夫拗不过,只得开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补药出来,蒋峻才算是放人离开。 夏璎依坐在床上看蒋峻,见他神色憔悴,似是一夜未睡,朝他招手道:“世子一夜没睡吗?” 蒋峻嘱咐完下人去熬药,回身坐在床沿上,直直看着夏璎,“从书房回来见不到你,我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夏璎轻轻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其他的事交给粉儿去做,你快躺下闭闭眼。” “你是……让我睡在床上吗?”蒋峻一时不敢相信,“那你呢?你睡哪儿。” 夏璎笑了笑,“傻瓜,我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睡在你旁边啊。” 蒋峻吞了吞唾液,眨了几下眼,随后僵手僵脚地听话躺下,却只是睁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床顶。 夏璎将薄被给他盖上,随后也跟着躺下,头倚在蒋峻的肩头,阖上眼轻声道:“睡吧,我陪着你呢,哪儿不会去。” 蒋峻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面色通红。跟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才终于大着胆子翻身将夏璎搂进怀里,硬声道:“以后不许叫我傻瓜。” 夏璎失笑出声,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好。” *** 皇帝办事果然雷厉风行,在见过张安的两日后,太傅赵德便被投进了天牢,罪名是构陷忠良,与君不忠。 连同着赵德的儿子赵铭翊也被查出多条罪状,一併收押,静待秋后处置。 平反的圣旨下来的时候,夏璎只是将圣旨接在手里,心中却是无比平静。 虽然皇帝追封夏勛为忠义公,为他建忠义祠供后人供奉,也归还了夏家旧宅并着人重新修葺,并且皇帝还允诺,将来夏璎之子可以顺承爵位。 可这些荣耀对于身后人来说,却是来的太迟。 得知夏勛平反,蒋老夫人和老侯爷也是喜出望外。 从此以后,夏璎不再背负着罪臣之女的名声,而是堂堂正正的忠义公之女。夏璎将来的儿子也会承袭国公的爵位,这无异于也是为静宁侯府添光。再也没人敢轻视了夏璎。 皇帝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静宁侯府外等了半个时辰,夏璎却迟迟未出府门。 蒋峻挡在门口,忧心忡忡道:“如今你的身份已大有不同,皇上此时来接你,是不是想要纳你为妃?” 夏璎有心逗他,一本正经道:“或许吧。做皇上的妃子,好像也不错。” 蒋峻一怔,转身不看夏璎,赌气让开了道,“我原本就是替皇上照顾你,如今你们夏家已经平反,你又愿意进宫,我自然不会强留你。你想去就去吧。” “好,”夏璎朝蒋峻福了福身,然后真的抬步往外走,“既然世子如此不在乎,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这几年,多谢世子照顾。” 看着夏璎真的出了东苑,蒋峻又气又恼,可是慷慨话已经说出口,转眼再眼巴巴地追上去,岂不是忒没面子? 和夏璎相处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蒋峻心里既慌又怕,权衡左右,终是想明白面子算个屁! 可等他追出府门,夏璎已经上了马车,跟随着总管太监行上了去皇宫的路。 皇帝早已在御书房等了许久,见夏璎到来,冷峻的脸上露出笑来,过来拉夏璎的手,“夏璎,朕还以为你不会来。” 夏璎退后几步福了福身,“皇上,臣媳是来谢恩的。” 察觉到夏璎的疏离,皇帝的手僵在半空,顿了顿,才收回去,“夏璎,当初将你嫁给蒋峻,也只是为了护你周全。如今你父亲已经平反,你若是不愿再待在静宁侯府,朕可以下旨解除你们的婚约,将你接……” “皇上,”没等皇帝把话说完,夏璎抬头直视着他,打断道:“木已成舟,臣媳既已嫁入静宁侯府,便生死都是静宁侯府的人,皇上无需再为臣媳费心。” 皇帝面上笑容淡了淡,声音放低,道:“夏璎,你我都清楚,你与蒋峻不过是假夫妻。况且蒋峻和那个凤公子的事情已然传遍京城,他给不了你幸福的。可是朕可以,只要你愿意,朕可以立刻下旨,封你为妃。到时候,荣华恩宠,你想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他走近夏璎握住她的肩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眼底一派深情,“朕是真心喜欢你,这么多年,朕也一直在等你。” 第51页 夏璎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冷笑道:“皇上喜欢臣媳的方式,就是在这三年里,一个接一个的娶妃嫔吗?臣媳实在不懂,这是何等的喜欢。” “朕是皇帝,”皇帝皱了皱眉,“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臣媳知道。”夏璎接话道:“可是臣媳只想嫁一个只娶臣媳一个女人的男人,而这些,世子他能够做到。” 皇帝哑然失笑,摇头道:“蒋峻他有哪一点比得过朕?他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若不是朕和老侯爷在背后护着他,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皇上,”夏璎漠然道:“蒋峻一直把您当做他最好的兄弟。” 皇帝愣了一下,自知失言,脸上神色晦涩不明,过了许久,才看住夏璎,软声道:“夏璎,当年的事,是朕被小人矇骗,如今事情已经查明,朕也已知错改过,难道你还不肯原谅朕吗??” “皇上当真是被矇骗了吗?”夏璎冷冷一笑,“还是皇上当时只不过顺水推舟,正好借赵德的手,除掉心中隐患。” 皇帝一愣,面上愀然不悦,“夏璎,你怎能如此想朕?”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不是吗?”夏璎毫不畏惧,“连臣媳这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都能轻易查出来的事,当年皇上若是真的有心去查,又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见皇帝沉着脸默不作声,夏璎继续道:“就连这次为臣媳父亲平反,皇上也不过是借臣媳的手,除掉另一个眼中钉而已。” “夏璎,你放肆!”皇帝声音低沉,忍着怒气。 夏璎轻轻一笑,福身道:“臣媳之所以说这些话,不是想要跟皇上讨个说法,也不是想要惹皇上生气。臣媳只是想让皇上明白,像臣媳这样一个不懂得取悦龙颜的人,实在是不适合留在皇上身边。” 皇帝一张脸崩的难看至极,眸中情绪不明,只是紧紧盯着夏璎,默了许久,才终是轻嘆一声道:“你当真决定了?” “是。”夏璎定定道。 皇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夏璎,退后几步坐回龙椅,脸上恢復了一派威严,“既然如此,朕也不便再勉强。你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朕都可以答应你,就当做对你的补偿。” 夏璎矮身跪下,垂眸道:“臣媳想向皇上讨一样东西,不知皇上能否应允?” “说。” “臣媳想要皇上一块免罪金牌。” 皇帝垂眸静静俯视夏璎,长久沉默,既不应下,也不回绝。 夏璎抬头,提醒道:“这是皇上欠我夏家的。” 夏璎捧着装有免罪金牌的盒子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嘈杂声,不知是不是皇帝砸碎了什么东西。 走出宫门,夏璎便看到了静宁侯府的马车,蒋峻则正在马车旁,来回不断地踱着步。 “世子。”夏璎遥遥出声唤他。 蒋峻勐然回身,看到夏璎完好无损的出来,脸上喜色难掩,疾跑到夏璎身边,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出来了?” 夏璎睨他一眼,“我若真的不出来,世子打算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 蒋峻又说起了孩子话,“等到你出来为止。” 扶夏璎上了马车,蒋峻偷偷查看夏璎的脸色,半天才犹犹豫豫开口问道:“皇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夏璎故意做出失落神色,道:“皇上说他后宫佳丽三千,早就不喜欢我了。” 蒋峻哼哼一声,毫不顾忌道:“那是他眼瞎。”又接着问:“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让我回去跟你好好过日子,别再惦记他了。” 听着这话,蒋峻虽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逞强道:“用得着他多管闲事!你要是不愿意,咱俩就和离,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璎点了点头,道:“好啊。” 蒋峻却生了气,干瞪着眼却只能忍着脾气,最后只得扭头朝外嚷嚷,“停车,我要下车。” 马夫不明就里,勒停马车问:“世子可是有什么事?” 蒋峻没好气道:“车里闷得慌,爷要自己走回去。”说完,不由分说地挑开车帘径直跳下了马车。 他兀自气唿唿地走出了一段距离,不过多久,马车便追赶上来,又停在了他的身侧。 夏璎掀开车帘,笑着唤道:“夫君,为妻接你回家,好不好?。” 第39章 女帮主 夜已黑透, 灵堂上安静的出奇。烛火无声摇曳,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火盆里的纸钱尚未燃尽, 风捲起灰烬,明明灭灭盪在半空。 夏震南的灵柩还放在大堂中央, 一屋子披麻戴孝的人却听不到任何的哭声。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都聚焦在夏璎身上, 各怀鬼胎地等待着她宣布帮主的临终遗言。 作为夏震南唯一的女儿,夏璎有继承帮主之位的资格。 可是阎青帮众人心里都清楚, 他们这位大小姐除了会发脾气, 任性乖张外, 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若是让她继承了帮主之位, 阎青帮迟早要完。 好在还有副帮主侯钺在。 侯钺自小被夏震南收养并认作义子,浑身的本事也尽数得了夏震南的真传。 第52页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帮主早就有意将女儿嫁给侯钺, 若不是他走的突然,或许早就为两人操办了婚事。 侯钺为人宽厚,对帮中众人无论地位高低, 都一视同仁。帮中兄弟,大到丧葬嫁娶,小到妻儿生病,他都会亲自过问, 并援手帮忙。 如今帮主骤然离世,其他帮派对阎青帮的地盘虎视眈眈, 若不早点选定下任帮主, 怕是要出大乱子。 而此时众人心中最佳的帮主人选, 非侯钺莫属。 夏璎烧完手里最后一叠纸钱,在众人急切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 她转身面向众人,哭过的眼眶发红,一张小脸不施粉黛,苍白憔悴,再加上一身的素白孝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弱美。 向众人弯腰鞠了一躬,夏璎不疾不徐地开口,“在宣布家父的遗言之前,夏璎先在此谢过各位叔伯弟兄为家父操办了如此隆重的丧礼。” 她迈步朝前走了几步,侧目看向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侯钺。 侯钺此时也正看着她。他神色担忧,目中满是悲伤与心疼,若不是夏璎知道内情,或许也会被他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骗了。 他很懂得隐忍,就连现在这种即将决定他长久谋划能不能开花结果的重要时刻,他的脸上也丝毫不漏任何心机。 夏璎心中冷笑,抬手将侯钺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拂掉,不再看他那张虚伪的面目,一字一句宣布道:“家父临终交代,由我来掌管阎青帮。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帮主。” 此话一出,灵堂内一片譁然。 侯钺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 不用他出面,自有他的追随者耐不住性子,出声不忿道:“老帮主生前曾说过,待大小姐和副帮主成婚后,就将帮主之位传给副帮主。大小姐如今却说要自己坐帮主之位,且不说这是不是真的出自老帮主的意思,单论资排辈,也绝轮不到大小姐来坐这个位子。” 立刻有人跟随附和,“说的不错。近几年副帮主跟随老帮主左右处理帮中一切事宜,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帮主的位置,理应由他来坐才对!” 堂内一时七嘴八舌议论,“对啊对啊,咱们阎青帮怎么能落进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流之辈手里!” 夏璎冷冷扫了一眼厅内众人,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个带头说话的人面前,猝不及防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沉声道:“你入阎青帮之前,难道没人教过你帮中规矩吗?”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立时震慑住堂中众人,堂内又恢復了一派安静。 大小姐平时骄纵惯了,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可是像现在这样狠厉的一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莫不是因为帮主的离世,对她造成了什么刺激? “自前朝以来,阎青帮从一个小小的镖局,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哪一任帮主是出于旁姓?”夏璎轻蔑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掀翻在地的人,抬眼环视一圈,语带威严,“阎青帮第一条规矩,便是帮主之位,只能由我夏家人来坐。如今家父还躺在这里,你们难道就要公然违背帮规吗?” 众人看看灵堂中央的灵柩,又互相交换了神色,老帮主威严仍在,谁都不敢再出声。 夏璎挺直嵴背,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凌厉,“不遵守帮规者,我阎青帮也绝不强留。” 眼看形势有变,侯钺不慌不忙地走到夏璎面前,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柔声安抚道:“夏璎,我知道义父离世你一时难以接受。这几天你也累了,选定帮主的事,不如等老帮主入土为安之后,再做商议。” 众人见侯钺开口,也跟着转了风向,“是啊,如今老帮主的后事才是帮中头等大事,其他的,过些日子再议也不迟。” 夏璎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现在说不急,刚才也不知是谁一步步紧逼,非要她此时给个说法。 是啊,不急,她有的是耐心慢慢玩,直到从侯钺手中夺回那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一切。 夏璎脸上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回望侯钺,顺从道:“好,那就听你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来还是只有副帮主才能拿的住这位大小姐。即使真的让她做了帮主,也只是个摆设而已,背后做决定的,还不是副帮主? 想到这里,他们心中不禁讥笑起来:花架子装的再像,也只不过是唬唬人而已。 原主夏璎从小没有母亲,夏震南心疼女儿,平时便骄纵了一些,以至于养成了个任性妄为的脾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可自从侯钺进入阎青帮,事情却发生了变化。侯钺偏偏有的是办法,哄得夏璎乖乖听他的话。几句柔风细雨,便能瞬间化解了夏璎的无理取闹,因此在夏震南心里,侯钺是女婿的不二人选。 直到后来与夏璎成亲,侯钺真的继承了帮主之位,他的本来面目才逐渐显露。 婚后他一改先前的温柔,对夏璎越来越厌弃,任由她如何撒娇胡闹,他都是一副冷漠态度。甚至在坐稳帮主之位之后,以夏璎患病为由,将她囚禁与房内,不准她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在一次争吵中,夏璎才得知,侯钺之所以一直以来忍受她的坏脾气,完全是为了做给夏震南看,好让他心甘情愿的将女儿和帮主之位给他。 第53页 而且,侯钺早就在外面有了情人,只是瞒得滴水不漏而已。 恰恰是侯钺的这位情人,最后送夏璎走上了黄泉路。 夏璎此次取代原主,就是为了让所有有负与原主的人,都付出代价。 第40章 女帮主 “袁帮主到。”夏璎正欲重新跪回原位, 堂外便传来了一声拖长尾音的通报声。 屋内众人听清来人,脸色皆是变了变, 随后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目光齐齐望向屋外。 一个身穿黑色貂衣的男人从外面大踏步进来, 他的身后, 还跟着四名西装革履的保镖。 相较于保镖脸上的警惕和肃穆,男人表现的却是极为放松。 他一路目不斜视, 从众人中间疾风而过, 仿佛这屋里除了眼前的灵柩, 再没人值得他浪费一个眼神。 夏璎转身看向他, 男子看样子应该不到三十,身形高大颀长, 虽然身上的貂衣衬得他有几分俗气, 但那张英朗的脸却恰好弥补了这一点的不足。 男人稜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傲,再加上身后跟着的保镖,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弔唁, 倒更像是来找事的。 这人正是阎青帮其中一个死对头,袁兴帮的帮主,袁放。 知道自己是个不速之客,袁放也不等人给他点香, 自己动手径直从桌案上取了三支香,就着蜡烛点着, 然后毕恭毕敬地捏在手里朝夏震南的灵柩拜了三拜。 来即是客, 无论他是好意也罢, 别有用心也罢,这个时候都不适合往外撵人。 夏璎朝他弯腰回礼,这才抬眸看向袁放道:“多谢袁帮主来送家父一程。” 袁放将身子微微转过一个角度,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看向夏璎,不咸不淡道:“不必谢。论辈分,我该称夏老帮主一声伯父才是。但自上一代起,阎青帮和袁兴帮就素来不和,我也就不搞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了。” 捕捉到夏璎眼中的警惕,袁放这才将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她,语调缓慢沙哑,带了些玩味的意思,“夏大小姐别担心,今天我来此没别的目的,只是单纯的来弔唁而已。人死为大,这点道义,袁某还是有的。” 夏璎轻轻扯动嘴角,迎着他的目光道:“如此,便多谢袁帮主了。” 袁放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从夏璎脸上挪开,粗粗扫了一圈屋内,立直了身子面向众人,漫不经心道:“不知阎青帮的新任帮主是哪一位?” 夏璎刚想开口,却被侯钺伸手按住。 侯钺朝夏璎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急着出头,然后从夏璎身后走出来,朝袁放一抱拳,彬彬有礼道:“袁帮主既然不是来找事的,现在弔唁也弔唁过了,心意我们也领了,今日还是请回吧。有什么事,等义父下葬以后,咱们再坐下来慢慢谈?” 袁放瞥眼看向侯钺,上下一打量,语带不屑,“原来是侯副帮主啊。几天不见,难道侯副帮主已今时不同往日,真的坐上了阎青帮的帮主之位?” 侯钺面上一怔,略显尴尬地看了看众人,却又很快恢復如常,“义父刚过世,选定新任帮主之事还未来得及落实。帮中事宜,暂且有我来处理。” “哦?”袁放眉梢挑了挑,低头漫不经心地捻着手指,懒洋洋道:“既然还不是新帮主,那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听了这话,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沉不住气的人跃跃欲试,义愤填膺地想要出来教训教训面前这狂妄自大的人。 袁放的四个保镖见势,分列开来,凶神恶煞地挡在袁放面前,一看便不是好惹的样子。那替侯钺不平的人拳头还未近袁放的身,便被其中一个保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打折了胳膊。 一时激愤声沸腾,又有几个不怕死地想要涌上前。 “都退下!”眼看就要闹起来,夏璎冷冷出声,怒道:“今晚,谁要是敢惊扰了我爹,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看来死心塌地拥护侯钺的人不在少数,侯钺笼络人心的本事,确实了得。 那边阎青帮的人与那四个保镖已经剑拔弩张,这边始作俑者却是不惊不慌。 袁放抬眸将视线越过侯钺,直直看向侯钺身后的夏璎,“听说阎青帮帮主之位从来不传外姓,看来以后要与袁某打交道的人,应该就是夏大小姐你了吧?” 夏璎绕过侯钺朝袁放走近,挺直了嵴背,稳稳开口,“不错,正是我。” 袁放泯然一笑,低头将目光落进夏璎眼底,语气暧昧不明,“那就有意思了。对女人,袁某还是很懂的怜香惜玉的。夏大小姐,以后往来,还请多多关照。”说完,他朝夏璎虚虚一抱拳,“夏大小姐请节哀,袁某就不再打扰令尊最后的安宁,告辞。” 来得快,去的也快,袁放就这样带着他的保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 该散的都散了,灵堂上只剩下夏璎和侯钺还在守着。火盆里的纸钱烧的正旺,侯钺盯着熊熊燃烧的火苗,沉默了许久,才似是无意的问道,“小璎,让你做帮主,真的是义父的意思吗?” 夏璎用棍子翻了翻火盆里的纸钱,偏头看向他,目光纯净,“怎么?你在怀疑我吗?” “不是。”侯钺挪了挪位置,面向夏璎,语气很是真诚,“帮主的位置本该就是你的。我只是怕你太累了。这么大一个帮会,诸事繁多,再加上外面那些帮会的寻衅滋事,我怕你一个女孩子应付不来。” 第54页 夏璎将目光收回,重新落进火盆里,淡淡道:“不是还有你帮我吗?” 侯钺愣了一下,极不自然地扯出一点笑意,“那是当然。我当然会帮你,我就是担心……” “这是爹临终最后的嘱託,我一定要做好。”不等侯钺继续表关心,夏璎果断道:“我已经决定了。” 侯钺噎了噎,知道再多说无用,只得勉强笑了笑,“好,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他伸手轻轻揽住夏璎,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道:“义父走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嘴里说着动听的话,侯钺眸中的柔和却顿时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冰冷寒意。 *** 第二天出殡,天气格外的好。 夏震南的墓地选在城郊,一行白衣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一路上哭声震天,气氛悲怆。 漫天纷飞的纸钱中,夏璎手里捧着夏震南的牌位,一身素缟走在队伍前面。她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眼中干涩无泪,脸色苍白如纸,走起路来头重脚轻。 在外人看来,仿佛只要一阵风,便能将这个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可怜女孩子吹倒。 夏震南的灵柩被十六个人抬在肩上,棺木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沉甸甸地压得人脚步一深一浅。 墓地那边的墓坑早已经挖好,只等着时辰到了便将棺木入土。 夏璎原本还担心路上会有其他帮派的人来捣乱,没想到这一路还算顺利。 正当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阵疯狂的鞭炮声惊响,瞬时炸乱了整个送丧队伍。 鞭炮集中投在抬棺木的人脚下,几人惊慌之下脚步不稳,一个摔倒后连带着摔倒了一片,肩上的棺木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滚落到了地上。 剎那间,一百多号身穿黑色短衣长裤的人突然从道路两旁钻出来,如洪水般趁乱迅速围拢上前,将送丧的队伍强行拦停。 哭声和惊唿声同时停止,阎青帮的人面对突然而至的敌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黑色人墙破开一个口子,一个矮胖的男人摇晃着身子从后面走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唐装,脸上肥肉横生,左边眉梢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一双鼠眼透着精光。 他歪头用嘴里叼着的雪茄点燃一串鞭炮,又随手扔了出去,一阵“噼里啪啦”声后,那人在一团烟雾后面哼哼一笑,朝夏璎手中的牌位抬了抬下巴,“夏老头死了,我们聚盛帮怎么着也得来送送啊!” 来人正是聚盛帮的帮主任行远。 走在前面的弟兄认出来人,忙后退回来将夏璎和地上的灵柩护在中央,严阵以待地紧盯着来人的动静。 侯钺拨开护在前面的弟兄走出来,看向任行远道:“任帮主,今天是义父出殡的日子,往日不论有什么恩怨,您也不该选今天来闹事。” 任行远瞥了一眼身后的弟兄,满脸嘲讽地哼哼一笑,看向侯钺道:“我好心放鞭炮为夏老头送行,怎么就成了闹事了?侯钺,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让你们新任帮主出来。” 夏璎冷冷盯着任行远,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将手中的牌位交给侯钺,不紧不慢道:“任帮主是找我吗?” 任行远先是怔了怔,待将夏璎打量了一遍,霍然大笑出声,笑够了,指着夏璎扭头对身后的弟兄笑道:“看来夏老头一死,阎青帮真的是后继无人了,竟让一个娘们儿来出任帮主。” 他回头看夏璎,眼角笑意不减,嘲弄道:“既然迟早要完,倒不如现在就把你们阎青帮的地盘交出来,也免得大家动手,打打杀杀的,再吓着你这个小姑娘可怎么是好。”说完,还不忘朝身后的人喊道:“你们说是不是?” 聚盛帮的人纷纷响应,“说的是啊。吓着这么水灵的小姑娘,哥哥们可是要心疼死了。” 一阵轰然大笑。 夏璎轻轻弯起唇角,一步一步朝任行远走近,脸上神色天真,“任帮主刚才说什么?夏璎没有听清楚呢。” 任行远见夏璎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也不多防备,重复道:“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别被吓……” 他的话没还说完,一道白刃便勐然刺入了他的心脏。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夏璎将刀刃又刺深了几分。两拨人只看到两人靠的极近,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完全无害的小姑娘,正在用手中的匕首贯穿聚盛帮老大的胸腔。 任行远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哝声,却是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夏璎靠近他的耳边,声音低沉阴冷,“我说过,谁要是惊扰了家父的亡灵,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说完她眸中冷光一凛,伸手按在任行远身上,用力将他推倒了下去。 任行远矮胖的身体轰然倒下,扬起一阵尘埃,周围的空气突然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屏住了唿吸,不可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扭曲着一张脸不断抽搐,然后逐渐安静。 就连侯钺也是一脸震惊。 这场他精心策划的闹剧还没开场,便以任行远的猝然倒下而无疾而终。 第55页 血水从任行远的胸口汩汩流出,很快便染红了地上的尘土。 刺目的猩红惊醒众人,聚盛帮的人回过神来,顿时哀嚎一片,后又转做悲愤,蜂拥上前嚷嚷着要拿夏璎抵命。 第41章 女帮主 帮主被杀, 聚盛帮的人个个都红了眼,如一群饿狼般齐齐朝夏璎扑了过来, 大有让她偿命的架势。 夏璎手中紧紧握着带血的匕首,眸中寒冷如冰。她站在原地, 目光死死盯着地上躺着的任行远, 身上的丧服也被任行远喷溅出来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 侯钺见局势已经失控,只得挥手命人前去迎战, 黑衣和白衣掺杂起来, 拳风在耳边你来我往, 誓要把对方置于死地。 双方激战正酣, 外围却突然传来一连串“砰砰砰”的枪声。所有人都这如震雷般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一激灵, 手上的动作也跟着齐刷刷停了下来。 在众人惊慌迷茫的目光中, 四个西装保镖拨开人群开道,袁放披着他的貂衣从外面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专注的盯着夏璎,嘴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直直朝她走近。 瞥了一眼地上躺着任行远,袁放厌恶地皱了皱眉,“今天这个日子,袁某本不想来添乱, 可总是有那些不开眼的人,非得劳烦我跑一趟。” 说完, 不再多看一眼, 他朝夏璎又走近了几步, 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血迹,面色从容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方帕来。 他伸手拉过夏璎握匕首的手,将她骨节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夏璎神情木然地任由他摆弄着手指,匕首在她完全松开手掌的一刻,落在了地上。 袁放将夏璎有些僵硬的手摊在自己的掌心,一边用方帕轻轻给她擦拭手上的血迹,一边语气轻缓道:“小姑娘家家的,别玩儿这种男人的东西。身为帮主,你手下的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他这话明显是说给侯钺听的。 立在一侧的侯钺脸色变了变,一跨步上前将夏璎扯到身后,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土炸了毛的猫,“袁帮主带了这么多人和枪来,不知是何意?” 袁放手中落了空,顿了顿,随手将手中带血的方帕丢在任行远那张仍睁着一双眼的脸上,微微一抬眼,讥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吗?我可是来帮你们的。” 说完,他转身看向聚盛帮的人,声音低沉,带着威吓,“今天有我在这儿,我看谁敢再闹事。” 任行远死了,聚盛帮的人心里早已乱了方寸。他们人多,一个阎青帮还勉强对付的过来,可如今袁兴帮也参与进来,还带了枪,局势明显对他们不利。 一个瘦高个儿从人群中站出来,朝袁放一抱拳,道:“袁帮主,您也看到了,我们任帮主今天好心来送丧,不想却惨遭杀害。今天这事,是我们聚盛帮和阎青帮的私人恩怨,还请袁帮主不要插手。” 袁放冷冷一笑,目光一凛,“那要是我非插手不可呢?” 瘦高个儿吃瘪,想怒又不敢言,打眼瞧了瞧眼下的形势,最终决定不吃眼前亏,“既然这样,聚盛帮就卖袁帮主这个面子,今天暂且放过他们阎青帮的人,不过这帐,我们日后一定会好好清算。” 说完,一挥手,招唿自己的人离开。 “等一下,”袁放漫不经心地开口,指了指地上的任行远,“还不把你们的任帮主带回去埋了。” 那瘦高个儿回过头,面上显得有些尴尬。刚才只顾着快些离开这危险之地,差点把帮主给落下。 看聚盛帮的人抬着任行远离开,袁放才转过身,不等夏璎道谢,自个儿便主动道:“三日后我在庆云楼设宴,夏大小姐请客,就当做今日的谢礼了。” 他又朝夏璎走近几步,弯腰上前,嘴角弯出一抹弧度,语气放的很轻,“你一个人来,敢不敢?” 夏璎面色不动,冷静道:“待家父的丧失处理妥当,我定准时赴约。” 袁放站直了身子,目光垂下,看着夏璎那张倔强的脸,轻轻笑了一声,而后转身点了两个手下,道:“你们俩跟我回去,其他的人留下,听夏大小姐调遣。” 有了袁兴帮的人的护卫,接下了的丧葬礼仪顺利了许多。 *** 入夜的时候,夏璎早早的便睡下了,连续熬了几天,她实在累的受不住。可是在庭院走廊里,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了后门。 侯钺刚从后门挤出来,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按在了墙上。 黑沉沉的夜色掩盖了那人的面目,只听到他低声怒骂,“侯钺,你他妈耍老子是不是?” 侯钺被他揪住领口按住,发声有些困难。他抬手用力掰开那人的手,不紧不慢道:“韩一平,今天的事出乎我的意料。对于任帮主的死,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想了事?他妈的为了帮你,任帮主惨死,我接下来要怎么跟帮中弟兄交代?”韩一平见侯钺丝毫不慌,怒气更盛。 侯钺冷笑,抬眼看向韩一平,凑近一些距离,语调放的很慢,“你不是早就巴不得他死吗?如今他死了,帮主的位置就是你的。说起来,这次我也算是帮了你的大忙。” 心思被戳穿,韩一平愣了愣,随即变了嘴脸。他嘴角划出一抹笑来,不似先前盛怒,“大家彼此帮忙而已。” 第56页 他朝四周看了看,凑近侯钺,“今天没能吓唬住你们那位大小姐,侯兄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侯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领口,神情漠然,“这就不需要赵堂主关心了。你我合作,本就是各取所需。今日虽然有意外发生,但也恰好成全了你做帮主的心意。你只要记住我这个人情,该还的时候,我自不会客气。” 韩一平嘿嘿一笑,讪讪道:“那是自然。今天要不是杀出袁放那个程咬金,说不定你们那位大小姐早就被我的弟兄给撕碎嚼烂了,又怎么会有以后的麻烦。” 侯钺撇过目光看他,黑色的眼眸如淬了冰,警告道:“没我的允许,你不许动她!” “怎么?”韩一平挑了挑眉,语带嘲笑,“想把她赶下位子的是你,想保她的也是你。侯兄,你这是既想要江山又捨不得美人啊。”他将语调压低,阴沉沉道:“你可别忘了,她爹的死,你也有一份儿。留着她,你就不怕她哪一天也会像对付任行远一样,趁你不备,一刀刺入你的心脏?” 侯钺面色沉了沉,不再理会韩一平,抬步往后门走,只丢下一句话,“你放心。等她没用的时候,我会亲自送她上路。” *** 庆云楼是藩龙城最出名的一个馆子,不光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各地名厨,还因为它菜品的价钱也是出了名的贵。 还没等夏璎到场,袁放就兀自点了一桌子的菜,并且专捡最贵的点。 来了如此一位豪客,庆云楼的老闆自是笑得合不拢嘴,楼上楼下忙前忙后地亲自招唿。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庆云楼门口,早就等着迎接贵客的老闆忙上前拉开车门,弓着身子对车里的人笑意盈盈,“夏大小姐,袁帮主可早就在雅间等着您了,快请进。” 细高跟鞋落地,夏璎从车上下来。 她里面穿了一件素色旗袍,外面套一件米色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棕色羊毛呢帽,在老闆的引领下款款往庆云楼里进。 雅间里只有袁放一个人在,见夏璎进来,他抿唇一笑,起身拉开对面的椅子,用手引了引,道:“没想到夏大小姐真的会一个人来,果然够胆识。” 夏璎盈盈坐下,目光在一桌子的菜上扫了一眼,轻轻勾动唇角,“袁帮主这是打算吃穷我吗?” 袁放回到自己的位置,向前挪了挪椅子,笑道:“夏大小姐说笑了,你们阎青帮手底下那么多生意,别说是这几个菜,就是买下一百个庆云楼,那都是绰绰有余。”说完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沾了酱,放到夏璎面前,“千水鸭,这里的招牌菜,夏大小姐尝尝。” 夏璎却不动筷子,只是抬眼看向他,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开门见山道:“袁帮主请我来,应该不会只为了吃饭吧?有什么事,您不妨直说,不必耽误各自的时间。” 袁放怔了一下,随后轻笑出声,拍了拍手掌,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没想到夏大小姐不光胆识过人,说话也是干脆利落。”他将身子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夏璎那一双明亮的黑眸,“也好,那袁某也不再拐弯抹角。今天请夏大小姐来,主要是想跟你这位阎青帮的新帮主商讨一下合作的事。” “合作?”夏璎眉梢挑了挑,“我们有合作的必要吗?” 袁放将手中的筷子搁下,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道:“袁某早就调查过,现在的阎青帮早就不比从前,名下的几个场子也是连年亏损。唯一赚钱的,就只有兴隆赌场。跟我合作,或许阎青帮还有復兴的机会。” 夏璎哼笑一声,淡淡道:“看来袁帮主早就计划好了,趁现在阎青帮局势不稳,先是卖个人情,然后再趁火打劫。” 袁放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夏大小姐这可就冤枉我了,袁某还没有卑鄙到趁人之危的地步。”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双腿交叠翘起,闲闲地看着夏璎,“阎青帮如今的局势,你应该比我这个外人看得清楚。你的那些手下有几个是听你的,我想夏大小姐也是心知肚明。” 起身从椅子上离开,袁放踱步绕到夏璎身后,弯腰将双臂按在夏璎两侧,低头轻嗅她的秀髮,贴耳道:“我这么做,也是想要帮你。” 夏璎扯出一抹淡笑,点破道:“袁帮主的目的,其实是鸿运码头吧。” 袁放脸上笑容一滞,随后又重新漾开,“夏大小姐倒是个聪明人。” 夏璎偏了偏头,脸上柔嫩的肌肤不经意在袁放高挺的鼻尖上轻轻刮过,“鸿运码头我可以给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袁放心头一闪而过,让他竟产生了一些冲动。目光在夏璎的侧脸上留恋了一下,袁放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抬手摸了摸鼻尖儿,“什么条件?” 待他重新坐回原位,夏璎才直视着他道:“鸿运码头一直都是袁兴帮的一块心病,家父在的时候,为了赌一口气始终不肯割捨,如今我可以为你解决这块心病。”她抬手拿起筷子,将盘子里的肉夹回给袁放,“条件是,鸿运码头以后的盈利,咱们三七开。” 袁放没想到夏璎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垂眸看了一眼盘中的肉,又抬眼看向夏璎,“这怎么好意思呢。有肉大家一起吃,这样简单的条件,袁某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 第57页 说完这话,他才察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歧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歧义甚得他心。袁放唇角不自觉带了抹意味声长的笑,好整以暇地抱胸往后靠了靠,等着看夏璎如何反应。 夏璎却只是弯了弯唇角,视线与他坦然接触,不紧不慢道:“袁帮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七,你三。” 第42章 女帮主 鸿运码头一直以来都是阎青帮的地盘, 可却偏偏横在了袁兴帮地盘的正中间,导致袁兴帮各个分堂之间往来及其不便, 生意也是处处受限。 夏震南在的时候,袁放就曾几次提出要将鸿运码头买断, 夏震南因上一辈的恩怨始终不肯放手。如今换做夏璎掌管阎青帮, 让袁放重新看到了希望,觉得跟夏璎谈, 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现在转机倒是真的出现了, 可对方明显是在狮子大开口。 且不说鸿运码头在阎青帮手里这几年一直在亏损, 想要实现盈利需要一段时间, 就单单是重新投入人力物力规整,也需要花上一大笔钱。而夏璎只是轻轻拱手一让, 便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并且还是要拿大头。 袁放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小姑娘当成了冤大头。 他静静看着夏璎,却是长久的但笑不语, 黑色的眸子深沉如水,让人看不出究竟。他的目光直直看进夏璎的眼底,似乎是想要从面前女孩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窥探出她刚才所说的话是否只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可是看了半天, 袁放才终于确定,对方绝不是在开玩笑。 沉默了一阵, 他才将双手撑在桌面上, 扬唇一笑, 感嘆道:“夏大小姐的胃口可真不小啊。我出人出力,挣的钱却要全数进入你的口袋,这算盘确实打得精明。” 夏璎没有急于接他的话,而是垂眸看着一桌子的菜,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糖醋排骨,轻轻咬了一口,外焦里内,齿颊留香,味道确实正宗。 直到将口中的肉全部咽下,夏璎才缓缓开口,“将鸿运码头收归旗下,你们袁兴帮的地盘才会变成一块毫无破绽的铁板。这对与你们来说,无论是你们眼下各个堂口的生意,还是从长久来看,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一点小小的亏损,就能换来更多的利润,我想这算盘该如何打,袁帮主比我更加在行。”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不言,静静在彼此的眼眸里寻找破绽。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袁放目光挪也不挪,开口问道:“什么事?” 手下小心翼翼推门进来,小步跑向袁放,弯腰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袁放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夏璎身上,末了,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手下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扭着一个人进来,一把将人按跪在地上,拱手道:“帮主,就是这个人。” 袁放这才偏了偏头,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沉声道:“把头抬起来,好让你们帮主看清楚了。” 夏璎随即也跟着将目光挪向那人,那人微微抬起头,视线与夏璎短暂一接触,便又迅速低了下去。 “我说过,不许有人跟着。你难道没听到吗?”这人夏璎认得,是一直跟在侯钺身边的宋利。 宋利低着头,哆哆嗦嗦半天,才回道:“是副帮主担心大小姐的安危,所以才派小的跟着大小姐。” 夏璎眸色一凛,冷声道:“这么说,在阎青帮,你只听副帮主的命令喽?” 宋利快速察觉到夏璎话里别有意味,叩首自作聪明道:“小的不敢。只要是为了大小姐好,小的就听谁的话。” “很好!”夏璎冷冷一笑,起身朝袁放欠了欠身,“袁帮主,条件我已经提了,至于要不要答应,您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她抬步朝门外走,还没等她走到门口,袁放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夏璎回头,勾唇笑了笑,“我会尽快让人送一份协议过来。袁帮主,咱们合作愉快。” 袁放眼角上挑,眸中兴致浓浓,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璎,饶有兴趣道:“你的人不带走吗?” 夏璎迴转过身,目光看向门外,漠然道:“不忠于我的人,留着何用。袁帮主想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刚要抬步出去,夏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看袁放,脸上笑容狡黠,“今天出门太急,忘了带钱,这顿饭就劳烦袁帮主先帮忙垫上。下次,我再好好请袁帮主。” 袁放微微一怔,随后脸上漾出一抹笑来。 这小姑娘,倒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 从庆云楼回来,已经是晌午过半,平常这个时候,侯钺应该早就去帮会那边坐镇,今天却破天荒的仍待在府上。 看到夏璎从外面进来,侯钺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迎上前,动作轻柔地帮夏璎脱掉大衣,交给丫头,又轻轻揽住她的肩把她往椅子上引,语气关切道:“累了吧。午饭有没有吃好,我让厨房再给你做几样小菜?” 夏璎揉了揉眉心,顺着他的引导坐下,轻嘆一口气,摆手道:“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侯钺绕到她的身后,动作轻缓地给她捏肩,“这几天你实在太累了,要是有什么事,就交给我来做,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第58页 接过丫头端上来的茶,夏璎轻轻抿了一口,不咸不淡道:“没关系,我还应付的过来。” 手上的力道刚柔正好,侯钺似是无意地随口问道:“今天袁放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夏璎微微一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讥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把鸿运码头转给他了。” 侯钺手上动作颓然停下,语调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几分,“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夏璎扭头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商量什么?鸿运码头在我们手里本来就不赚钱,转给他,不用再操心劳力,便能多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 “可是鸿运码头一直都是我在打理,我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出成效,你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将它转给了袁放?”侯钺从夏璎身后转过来,板着她的肩头,面上终于不再是无波无澜。 夏璎抬眼看着他,淡淡道:“我这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侯钺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受他控制?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语气有些急,“那码头上那些工人怎么办?还有原先在码头上做事的弟兄,你又打算怎么安排?” 夏璎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子上,态度随意道:“那些工人,我会让袁放继续留用。至于你的那些弟兄,想留下的,就分散到其他的堂口去做事,不想留下的,发给他们一些体恤金,各自遣散。” 侯钺一直利用鸿运码头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夏璎如今突然来这么一出釜底抽薪,无异于卸掉了他的一只右臂。他终于是按耐不住,近乎发怒道:“小璎,你这么一意孤行,迟早是要出事的。” 夏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手将侯钺的手从肩上推开,起身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 “小璎,你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侯钺却紧追一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拦下,言辞恳切,忧虑却中带着隐隐不满,“阎青帮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再这样胡来,底下的弟兄要是闹起来,恐怕连我都无法保你。” 夏璎将手腕从他手中冷冷抽出,扯了扯嘴角,“我不一直都是这样任性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怎么?你现在是,忍不下去了吗?” 侯钺愣愣看着夏璎的眼睛,在这一刻,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夏璎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事,所以对他的态度才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趁他愣住的一刻,夏璎错过他往外走,待走到门口,又突然回过头,轻轻一笑,轻描淡写道:“对了,你派去跟着我的那个宋利,袁放把他留下了。你要是现在赶去救他,或许还来得及。” 欣赏着侯钺脸上的表情由震到惊,再到不可置信,夏璎表示很是满意。 第43章 女帮主 夏璎神色轻松地坐在椅子上, 手边的茶还没喝已经没了热气,招手唤来立在一侧的丫头, 她轻声吩咐道:“去重新沏两杯茶过来。” 丫头一躬身,端着茶盘往外走, 与立在厅中央的人擦肩而过的时候, 丫头忍不住偷偷瞥眼看了一眼这人,随即脸色一红, 又匆匆低下头, 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夏璎将视线落在那人的脸上, 见他神情有些侷促, 于是轻轻扯出一抹笑,好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可怕, 温声开口道:“坐吧, 你这样一直站着,我不好跟你说话。” 那人瞧了瞧旁边名贵的红木椅,又瞧瞧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 脸上有些尴尬。踟蹰了一下,他才慢吞吞地将身子挪了过去。可即使是真的听话坐下,他的屁股也只是挨上了椅子的一个小角,堪堪够支撑他不坐了空。 “方笈, 我记得你当初是被侯钺带进阎青帮的,是吗?”夏璎的目光跟着他挪动, 见他坐的谨慎, 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这个方笈在外面可是一个出了名的狠角色, 在阎青帮虽没什么地位,但若是有人想欺负他,那一定是在自找苦吃。 方笈自小习武,练就了一身的强健肌肉,平时闷不吭声,可一旦出手,便不会给对方留有任何余地。 在帮会混,免不了会惹上一些仇家,他跟在侯钺身边也有三四年,为侯钺挡下的刀不计其数,打起架来足可以以一当百。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到了夏璎面前却温顺的像个小绵羊。 听到夏璎的问话,方笈的视线却始终落在自己的脚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都像是在紧绷着。 反应了一瞬,方笈才简短答道:“是。” 知道他是个话少的人,夏璎也不与他计较,接着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小的时候。他在街上被人欺负,我帮了他。”答案仍是简明。 夏璎恍然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她缓缓站起身,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们应该交情不错,为什么不见他给你安排个好位置?以他现在的地位,想要让你在帮中出头,应该不难。” 方笈沉默了一下,答道:“现在这样,挺好。” 夏璎轻轻一笑,朝他走近了几步。 第59页 见她靠近,方笈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这一挪,才算是将整个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那如果,我想让你帮我做事,你可愿意?”夏璎在他的旁边坐下,手肘支在扶手上,微微侧弯下上身,勾头盯着他看。 她这突然一靠近,方笈像是受了惊般从椅子上弹起来,退远了几步,微微躬下身,耳尖竟染上了一些红晕,但却定定答道:“愿意。” 夏璎满意地笑了笑,停顿了一下,突然无来由地开口道:“兴隆赌坊的杨管事你应该认识吧。” “认识。” 夏璎轻轻点了点头,身子往后靠上椅背,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家里也是跟着不消停,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背运。”说完这莫名其妙的话,她抬了抬眼皮看向方笈,话里别有深意,“要是他哪一天出了什么意外,这兴隆赌坊,你就去帮我管着吧。” 听她说完,方笈终于不再像一尊木雕,抬头看向夏璎,眸中皆是惊诧。 见他有所反应,夏璎心中更加安定下来。 看来这方笈虽表面上木讷,却也是个聪明人。只需稍稍点拨,便能迅速领会。 “你可听懂了我的意思?”夏璎继续引导。 方笈收回视线,又重新低下头,即便是听明白了夏璎的暗示,却依旧保持着淡然,回道:“懂。” “很好。”夏璎站起身,“既然懂了,那你就先回去吧。” 方笈一躬身,也不多问,抬脚便匆匆走了出去。 *** 隔天,下面的人便来回报,说是兴隆赌坊的杨管事走夜路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断了腿,怕是要在家里躺上一阵子。 夏璎听了回报,眼皮抬也不抬,只是微微抿了一口茶,轻飘飘吩咐道:“既然伤了,就让他在家好好休养吧。赌坊那边的生意,也不能没人打理。副帮主身边不是有个叫方笈的吗?我见过他几次,能力不错,身手也能镇得住场子,就让他去赌坊顶一阵吧。” 她的这道命令刚下下去,侯钺听到消息,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刚一进门,侯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质问,“小璎,听说你把兴隆赌坊给了方笈?” 夏璎将手中新得的一件净白瓷瓶轻手放回原位,回过头看他,不紧不慢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侯钺因走的急,额头上还带着薄汗,稳了稳气息,才强行将胸中的一股无名火压了下去,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小璎,杨管事跟了我这么多年,打理兴隆赌坊也从未出过任何过错,这一次他只是伤到了腿,你在这个时候把他换掉,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既然年纪大了,就该回去好好歇歇,给年轻人让位,也是迟早的事。”夏璎拿起桌子上的剪子,精挑细选地剪着花枝,“我已经派人给他送了一笔钱过去,足够他过好下半辈子,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兴隆赌坊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用来卖人情的。” 夏璎这副冷漠样子让侯钺很恼火,但他却仍能耐得住性子,“可杨管事毕竟是阎青帮的老人了,你要换掉他,总该跟各个堂主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你这样说换就换,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元老的心?” 夏璎忍不住笑了,“不过是一个赌坊的管事,何须要兴师动众。难道我这个帮主,连这点决策的权利都没有吗?”修剪好花枝,夏璎抬眼看向侯钺,语气真诚,看不出一点虚假,“再说,方笈不也是你的人吗?他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能力也不错,只让他做一个保镖实在是可惜了。这次当是给他一个锻鍊的机会,若是他做的好,以后你不是也多了一个得力帮手?” 她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听起来也似是处处在为侯钺着想,可侯钺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笈虽然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但那是个性子冷的人,本事倒是也有些,平时却并不与他怎么亲近。 侯钺也不是没想过培养一下方笈为自己所用,可无论他如何示好,方笈却总是有意无意的与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像是在故意疏远。 比起方笈这个养不熟的,侯钺觉得杨管事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杨管事这事出的突然,疑点也很多,幕后下手的人明显针对的是自己,可杨管事的腿废了也是真的,能不能重新站起来还不一定。 夏璎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换人也是理所应该,况且换的还是侯钺自己的人。即使侯钺不愿意,现在也只能暂且接受。 侯钺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夏璎。面前的人与以前并无两样,可她身上那种带着敌意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看侯钺没有继续反驳,夏璎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桌子上的两张红色帖子,说道:“下午荣会长派人送来了两张帖子,说是要为他的女儿举办一个成人舞会,邀请我们去捧捧场,日子定在后天,你到时别忘了。” 侯钺勉强摆脱掉心中的疑惑,视线在那两张帖子上扫了一眼,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先把手里的事处理好,再回来接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夏璎弯了弯唇角,很是自然道:“有人会来接我。” 侯钺皱了皱眉,“你说的,不会是袁放吧?” 第60页 夏璎看着他轻轻一笑,算是默认了。 “小璎,袁放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不要跟他走的太近,不然迟早是要吃亏的。”侯钺扳过夏璎的肩头,倒像是真的急了。 夏璎不捉痕迹地躲开,回身继续欣赏她那个瓷瓶,“你别多想,我只是要跟他谈一下鸿运码头的事,不会发生别的。” 第44章 女帮主 登龙饭店, 夏璎装扮的及其朴素,与袁放坐在一个没什么人能注意到的角落里, 冷眼看着一群人的热闹。 高脚杯里的红酒喝了一半,杯沿上留下了淡淡的粉色唇印。 袁放坐在她的对面, 表面上很是随意地摇晃着手中的红酒, 目光却停留在那一抹粉色印记上。 饭店大厅正中央,一个五层的巨型蛋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蛋糕的造型是当下富人间最追捧的样式, 豪华又精緻, 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惊嘆声此起彼伏, 不管是真心话也好, 阿谀奉承也好,都听得荣会长一脸红光散发。 眼下这个世道, 仿佛什么东西不沾点洋边儿, 都是跟不上时代潮流。 听说这个蛋糕是荣会长特意找洋人师傅做的,单单准备材料,就用了三天的时间, 可见荣会长对女儿的疼爱不一般。 夏璎尚未出丧期,本来并不适合来参加这样的聚会,可阎青帮的生意很多都需要经过荣会长的点头同意,人家递了帖子, 便不能驳了面子,过来简单走个过场。 夏璎和袁放并行进入大厅的时候, 一束束好奇的目光便齐刷刷往她身上打量。大概是因为她在父亲送葬路上一刀要了任行远的命这件事, 已经在藩龙城传遍了, 所以大家都在好奇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可见了本人,却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表面上看上去柔弱无害的小姑娘与那个狠厉的夏家大小姐融合在一起。 因为她的身边站着袁放,即使有人想要上前潘聊几句探探她的底,在看到袁放的一刻,也将这个打算很是识趣摁灭了下去。 这种场合,还是侯钺这种圆滑惯了的人比较适合,推杯送盏间,彬彬有礼又不失风度,想比起夏璎的低调,他倒更有几分阎青帮帮主的做派。 有好事者跟侯钺碰了碰杯,朝夏璎这边努努嘴,笑问:“那就是你们那位传奇的新帮主吧?”他的目光带上几分色气,隔着老远的距离在夏璎脸上打量,摸了摸下巴,“啧啧啧,长得倒是不错,就是性子差了点,要不然我还真想试试味道够不够味儿。” 侯钺看了一眼面前穿一身白西装的人,面上笑容收敛了几分。 白西装却丝毫不会看人脸色,眼看侯钺对他的评头论足已经开始不悦,却仍是仰着一张看好戏的脸朝侯钺挤眉弄眼,“不过,你别说,她跟袁放倒也算是郎才女貌,就是不知道袁放能不能收拾的了这只小野猫。” 有侍者从侯钺旁边经过,侯钺不捉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上侍者,又暗自在侍者手臂上一带,侍者身子猝不及防向前倾去,手上端着的几杯酒不出意料地全部朝白西装身上泼了上去。 白西装躲闪不及,雪白的西装顿时被泼上了几摊红色酒渍。 相较于那边的骚动,夏璎和袁放这边倒是格外的安静,两人没有什么话,只是将目光随意地投向一个固定的方向。 袁放看的是夏璎,而夏璎看得却是人群中一个妆容艷丽的女子。 那女子在夏璎额目光中端着酒杯走到侯钺身边,与侯钺贴耳笑容缱绻地说了句什么,侯钺便不再理会那个沖侍者嚷嚷的白西装,随着她混入了人群中。 低沉沙哑的男声,如流水般缓缓响起,曲调悠扬婉转,歌词深情戚戚,大厅中央,一群身着正装洋服的男男女女,正伴着这醉人的歌声,摇摆着身姿。 侯钺揽住那女子纤细的腰肢,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两个动作亲密的男女,男人看起来克制又本分,目光就算偶尔与怀里的女人接触,也是带着绅士的礼貌,而女人的目光却十分灼热,眼含潋滟柔情。 夏璎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渐渐失去了兴致,遂将目光收回,带着浅笑看向袁放,“袁帮主不去跳舞吗?” 袁放扬了扬唇角,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搁在桌子上,神色随意地自嘲道:“都是一帮小年轻,我这个老年人就不去碍事了。” 说完,他的眸色突然一变,身子往前倾了倾,看向夏璎的目光带着别样趣味,“不过若是夏大小姐愿意赏光,袁某倒是乐意去凑凑热闹。” 夏璎却只是看着他但笑不语,端起酒杯朝他敬了敬,随后轻轻抿了一口,对他的提议兴致缺缺。 碰了个软钉子,袁放也不生气,只是往后靠了靠,嘴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目光是仍毫不避讳地停留在夏璎脸上。 他已经好久没对一个女人这么感兴趣了,尽管这个女人始终对他是不冷不热。 一曲英文歌唱完,饭店大厅又被人声充斥,来来往往的客气吹捧奉承,真假难辨。 “夏小姐,”刚才跟侯钺跳舞的女子摇摆着腰肢穿过人群走过来,将手里的酒杯朝夏璎敬了敬,“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干坐着,不去跳一曲吗?” 夏璎微微偏过头,女人画着精緻的妆,烫着最时兴波浪捲髮,一双丹凤眼柔中带媚。 第61页 夏璎的目光先是落在女人涂着艷丽红色的指甲上,后又往上抬了抬眼皮,轻轻扯动嘴角,“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 女人眉眼微微一挑,红唇扬了扬,软糯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嘲讽,“夏小姐如今是阎青帮的帮主,整个藩龙城有几个不认识您的。至于我,不像夏小姐您有那么大的野心,不过是一个甘愿做平凡女子的小人物而已,夏小姐不认识也不奇怪。” 她将执酒的手收回,换做另一只出来跟夏璎握手,自我介绍,“我叫凌筱筱,是侯副帮主的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成为夏小姐的朋友?” 凌筱筱,这个名字夏璎可是刻骨铭心。 夏璎脸上神色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直接无视了凌筱筱的示好。 “凌小姐是吗?”察觉到夏璎对来人的不屑,袁放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整理西装站起身,握住凌筱筱顿在半空的手握了握,“袁某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凌小姐却是完全没看见。就这样被美人无视,袁某实在是伤心的很吶。” 凌筱筱隐下眼神里的不悦,看向袁放,笑的柔媚,“袁帮主说笑了。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我可是想结交都结交不来,就怕您看不上我,所以才不敢轻易搭话。” 袁放收回手,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凌筱筱的杯沿上碰了碰,笑的十分平易近人,“像凌小姐这样的美人,袁某可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以后有空,叫上你的小姐妹,咱们一块儿做做。” 听到他说这话,凌筱筱脸色却是突然一白,意识到袁放是早就认出了她。 虽说她在极乐门并不出挑,但袁放经常混迹于各种风月场所,哪一次见过,也是很有可能的。 好不容易隐瞒身份挤进这上流社会的聚会,却被袁放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道破身份,凌筱筱心虚地咬住下唇,下意识地朝四周看,面上很是难堪。 侯钺朝这边望了一眼,察觉到气氛不对,匆匆应付完与他寒暄的人,穿过人群走过来,先是朝袁放和凌筱筱客气的点了点头,又很是自然的去拉夏璎的手,“小璎,你跟我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夏璎的目光在凌筱筱那张很是难看的脸上轻轻扫过,顺着侯钺的力道站起身,朝袁放一点头,跟着侯钺往大厅外走。 “小璎,韩一平来了。趁他还没看到你,你先回去。”刚走出大厅,侯钺便拉着夏璎的手疾步往停车的方向走,“他现在成了聚盛帮的新帮主,势必要为任行远报仇,今天这个场合,你最好不要与他碰面。” 夏璎停下脚步,从后面看着侯钺,语气不屑,“他还能当着荣会长的面杀了我不成?” 侯钺停下,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夏璎,“小璎,你杀的可是聚盛帮的前任帮主,韩一平刚刚上任,为了立威,他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转身按住夏璎的肩膀,目光直直地盯住夏璎的眼睛,认真道:“袁放是个生意人,就算你拉拢到他,没利可图的事,他也不会真心帮你的。你不要太天真了。” 夏璎眼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侯钺的眼睛一直不说话,想要从他这一副关切的样子里寻找到一点虚假。 可是,他的戏实在演的太好,一点痕迹都不带漏的。 她轻轻一笑,嘴上答应道:“好,那就听你的,我回去就是了,反正今天也只是来走个过场,荣会长那边,你去帮我解释一下。” 侯钺暗暗松下一口气,严肃的表情柔和下来,温声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你放心吧。” 侯钺一只手轻揽夏璎的肩,另一手帮她拉开车门,扬声吩咐车里的司机,“送大小姐回去,路上小心点。” 夏璎刚想弯腰往车里进,身后便传来了一声高呵声,“夏大小姐这是准备回去了吗?” 声音浑厚带着阴冷。 夏璎和侯钺同时回头看过去,见韩一平正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过来,脸上带着不善的笑。 “怎么我才刚到,夏大小姐就要走了呢?”说话间,韩一平已经走到跟前,他眼神不经意地往侯钺脸上瞟了一眼,微微弯下身与夏璎对视,语带调侃,“还是应该称你为夏帮主比较好呢?” 侯钺看着他,脸色沉了沉。 夏璎不躲不避,迎着韩一平的目光道:“那我是不是也该称唿您一声韩帮主?”她轻轻一笑,“说起来,韩帮主能坐这个位置,不是应该多谢我才是吗?” 韩一平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夏帮主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杀了我大哥,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来我面前邀功,果然勇气可嘉。我韩一平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佩服的人不多,夏帮主可以算上一个。”他的语气陡然一冷,看向夏璎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可惜,能让我佩服的人,通常都不会活的长久,你也不会例外。” 侯钺将夏璎挡在身后,目光冷冷地看向韩一平,咬牙道:“韩帮主,你不会想在这里闹事吧?我劝你一句,别给自己找麻烦。” 对于韩一平这个做事不动脑子的蠢货,侯钺从来都不曾把他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还有点儿利用价值,侯钺甚至不想与他多说一句废话。 韩一平从侯钺的眼神里读出一些意思,抬手在自己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笑道:“当然不会。荣会长的面子,谁敢不给。” 第62页 他的目光越过侯钺,看猎物般看着夏璎,“可是过了今天,我可就不会手软了。”说完朝夏璎露出一个阴森森笑来,“夏帮主,以后走路,可要小心着点儿。” 第45章 女帮主 “韩一平, 你是当我不存在吗?”袁放将一只还没点燃的雪茄敲在掌心,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韩一平听到声音, 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回头看向渐渐靠近的袁放的时候, 已经是快速换好了另一副样子, 嚣张的态度明显软了几分,“袁帮主,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袁放嘴角一扯, 毫不客气地把他从夏璎面前扯开, 又挤走侯钺, 手搭在夏璎的肩膀上,“夏小姐今天可是袁某的女伴, 你刚才离她那么近, 是想要干什么?” 韩一平愣愣地看着袁放,又看看夏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清楚了很, 以聚盛帮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袁兴帮对抗。任行远的死到现在他也没能给帮里的弟兄一个交代,帮中早就对他的无所作为颇有微词,若是再得罪了袁放, 岂不是更要腹背受敌。 眼下的情势,袁放明显是站在夏璎这边的, 他犯不着当面与他为敌, 反正以后下手的机会多得是。 韩一平讪讪一笑, “袁帮主误会了,我刚才只是跟夏帮主打个招唿而已,并没有其他想法。” 袁放扯唇一冷笑,懒得再看他一眼。 “袁帮主,”看到袁放在自己面前宣誓对夏璎的私有权,侯钺心中莫名愤怒,他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袁放,出声道:“小璎现在要回去了,请你把手放开。” “哦?是吗?”袁放看都不看他,而是勾头用温柔的眼神看向夏璎,弯了弯嘴角,“也是,这里这么多疯狗,再待下去也只会扫兴。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夏璎迎着他的目光一笑,应道:“还是我送袁帮主吧。”说完,不再理会韩一平,转身弯下腰进了车,袁放轻轻一笑,随即也跟着坐了进去。 “夏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袁某说不定能够帮你。”车缓缓驶离登龙饭店,袁放挨着夏璎坐,将那只未抽的雪茄在鼻尖嗅了嗅,随手从车窗扔了出去。 夏璎将目光从后视镜里侯钺那张难看的脸上收回,扫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扯了扯唇角,“袁帮主是还想和我合作吗?你就不怕再在我这里吃亏?” 袁放眉头一挑,笑得意味深长,“能让夏小姐占便宜,袁某高兴还来不及。何况,袁某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夏小姐合作,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夏璎嗤笑出声,“那我就多谢袁帮主的信任了。”想了一下,她又似是很随意地问道:“那位凌小姐袁帮主很熟吗?” “见过几次,谈不上熟。”袁放道:“不过像她那样的女人,我也懒得认识。” 夏璎偏头看他一眼,嘴角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黑色的眼眸深如潭底,让人看不真切里面的深意。 “那依袁帮主所见,像凌小姐那样的人,你和侯钺,她会更喜欢谁多一些呢?” 袁放想也不想,身子往后靠了靠,“那还用问吗?谁能让她脱离舞女的身份,走进上流社会,她当然就喜欢谁了。” 夏璎歪了歪头,似是想到了什么,玩笑道:“既然如此,我看袁帮主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何不帮她一把呢?” 袁放看向夏璎,目光中带着探究,沉默一刻,心中瞭然,开口道:“既然夏小姐开口,那凌小姐这点小小的愿望,袁某当然要帮她实现。” 两人四目长久凝视,话题不必挑破,便彼此心照不宣。 可这样却苦了开车的司机。 他们坐的这辆车是侯钺来时坐的,司机自然也是侯钺的人。司机竖着耳朵听二人谈话,却始终都是听得云里雾里,琢磨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向侯副帮主回话。 **** 侯钺直到半夜才回到夏府,原本夏璎已经睡下,却又被侯钺的声音给吵醒了。 “小璎,你睡了吗?我有话对你说。”侯钺的声音很轻,却很执着,即使夏璎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也始终在门外等着。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夏璎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月光刚好照到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 倚在门边上的人缓缓站直了身子,望向夏璎的目光有着灼热的渴望,也有着困兽般的隐忍。他愣愣地盯着夏璎看了一会,突然伸开手臂将夏璎抱进了怀里。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夏璎想要去推开侯钺,奈何他手臂的力道实在太大,几乎是将夏璎箍在身上,勒得夏璎差点要喘不过气。 “侯钺,你喝多了,回去睡吧。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了再说。”夏璎放弃了抵抗,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温度的语气跟他说话。 侯钺将脸埋进夏璎的脖颈,唿吸沉重,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小璎,我们结婚吧。” 夏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结婚?为什么突然提结婚的事?” 侯钺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似乎是要将夏璎嵌入自己的身体,“你以前不是早就想嫁给我了吗?我们马上结婚,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第63页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夏璎一字一顿,字字无情,“现在,我想重新考虑。” 她说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到侯钺的手上松了松,只是还不肯完全放开她。 “小璎,你为什么突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我们的感情那么好。自从义父离世,你对我的态度就越来越冰冷。”他板着夏璎的肩膀与她对视,眼眶里竟隐隐有泪,“我真的无法忍受你对我的疏远,难道是因为那个袁放吗?你喜欢他?” 夏璎目光中带着戏嚯,仔细欣赏着侯钺现在的这副深情样子,这一幕,仿佛他才是那个遭受到背叛的人。 “是啊,我喜欢他。”夏璎歪了歪头,笑得令人生寒,“所以不能跟你结婚了。” 侯钺怔怔看着她,眸中由震惊到疼痛,又由疼痛转为愤怒。 似乎是被夏璎的话刺激到,侯钺的双目渐渐赤红,然后借着酒劲突然发疯,将夏璎一下子抵在墙上,带着酒气的嘴唇猝不及防地堵住夏璎的唇。 酒精的作用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喘着粗气疯狂在夏璎柔嫩的双唇上吮吸□□,直到嘴唇上传来一阵疼痛,他才勐然清醒过来。 侯钺停下动作,指尖在唇上抹掉血迹,愣愣看着那血,无力地后退了几步。 “清醒了吗?”夏璎用手背抹掉唇上的血渍,仿佛那是什么令人噁心的东西,神情淡漠,“清醒了就早点回去睡觉。” 侯钺抬头看着她,她的唇被他吻得殷红,她的眸色却是那样冰冷,在她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点往日的柔情。 他摇头苦笑,笑声却随着他缓缓垂下的头越来越森然,直到他转过身背对夏璎,夏璎才听到他低声喃喃:“小璎,你不要再逼我。” 月光不浅不淡地描画出他的背影,侯钺微微垂着头,神色隐在黑暗里,“小璎,我不想伤害你。可是,这个帮主的位置,你真的不合适。” 说完这句话,侯钺不再回头,脚步不稳地摇晃着身子往前走去。 第二天一早,侯钺却像是忘了昨夜发生的事一般,很是自然地跟夏璎问早,吃早饭的时候,也是像寻常一样,时不时地给下夏璎夹菜,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仿佛昨夜,他不过是喝醉了酒,至于酒后做了什么,他都已经不记得了。 方笈在兴隆赌坊那边做的很好,不过短短三个月,便将侯钺安排在兴隆赌坊的人以各种理由剔除出去,换成了他自己的人。 夏璎见他能干,便一路连续提拔,现在方笈已经成为一堂之主,在阎青帮的地位几乎能与侯钺抗衡。 先是将鸿运码头交给袁放,将侯钺辛苦培养的一群人彻底打散,又逐步培养方笈的势力来压制侯钺,再就是拉拢袁放,给她自己找了个坚强后盾。夏璎的每一步,都在为将侯钺彻底架空做准备。 对于夏璎这一连串的动作,侯钺早已有所察觉,他之所以还隐忍不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夏璎的耐心很好,可侯钺比她更沉的住气。 *** 不过几天的功夫,袁放勐烈追求凌筱筱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藩龙城。 甚至连报纸上,都不遗余力地占用整个版面,刊登出了袁放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等待凌筱筱的照片。 帮会大佬和艷丽舞女的情史,这样的标题,无异于给藩龙城百姓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点下酒小料。 侯钺从外面回来,将手中的报纸放在夏璎面前,一边脱掉身上的大衣交给丫头,一边道:“袁帮主最近很忙啊,连报纸都上了。” 夏璎的目光从茶杯裊裊的轻烟里抬起,瞥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不咸不淡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身边的女人不是经常换吗?” 侯钺在夏璎面前坐下,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就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夏璎笑了笑,“该生气的不应该是你吗?” 侯钺脸上神情一滞,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璎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不紧不慢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上次看到你和那位凌小姐一起跳舞,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她呢。” 侯钺站起身,挪到夏璎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小璎,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怎么可能喜欢别的女人呢。” 夏璎将自己的手抽走,重新端起了茶杯,嘴角扯出一抹笑,“是吗?那倒是我误会你了。” “小璎,”侯钺又往夏璎身边挪近了一些,语重心长道:“袁放他不适合你,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你要相信,能保护你的,从来都只有我。” 夏璎心里冷笑,不想再理会他的神情告白,起身朝外走,“差点忘了,我约了凌小姐喝咖啡,你要一起去吗?” 侯钺跟着站起身,眼中皆是震惊,“你和凌筱筱,你们怎么会……” “奇怪吗?”丫头拿过夏璎的外套过来帮她穿上,夏璎转身朝侯钺一笑,“上次和凌小姐见第一面,我就觉得我们俩挺有缘的,所以就约了几次,后来发现我们俩还挺谈得来。这不,现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穿好外套,夏璎拎着手提包,也不等侯钺反应过来,便径直走了出去。 第64页 袁放接近凌筱筱,原本就是夏璎暗示的,如今达到效果,夏璎的心情相当不错。 什么情比金坚,都只是诱惑不够大而已。 只要是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袁放的实力比侯钺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何况人还长得俊朗。这样的完美男人去追求凌筱筱,她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早就把和侯钺的山盟海誓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曾经两个都会属于侯钺的女人,先后都与他渐行渐远,转向了袁放那边,任侯钺再能忍耐,此时也是妒火中烧。 不管他爱不爱这两个女人,身为一个男人,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了这样的屈辱。 精心策划的事业被瓦解,眼看就要到手的女人也被抢走,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他崩溃。 夏璎就是要逼他,只有将他逼到绝境,他才能彻底暴露本性,到那时再当众收拾了他,看着他被踩进烂泥,岂不是更痛快。 *** 咖啡厅里响起调子低缓的英文歌,凌筱筱坐在夏璎对面,画着精緻的妆,眉如细柳,唇若胭脂,头髮也看得出来是刚做的,整个人都是写着春风得意。 她举止优雅的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有意无意地将无名指翘起,葱白般的手指上,套着一颗巨大的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着熠熠亮光。 夏璎被闪了一下眼,眯眼躲过那道光,展眉一笑,恭维道:“凌小姐这戒指真漂亮,是袁帮主送你的吗?” 凌筱筱装作刚刚发现一般,“哎呀”了一声,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到餐桌上,盯着手上的戒指,笑得很是娇柔扭捏,“袁放说先不让我告诉别人的,没想到竟被夏小姐看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个款式还是我陪袁帮主去挑的,”夏璎笑得很是自然,“没想到竟是送给凌小姐。看来,你们两个是好事将近喽?” 凌筱筱正被幸福沖昏了头,丝毫没察觉出夏璎前半句话的别有用意,抬手理了理鬓髮,四周打量一圈,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压低了声音,“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袁放说,要等到合适的机会,才会对外公布呢。” “当然。”夏璎朝她笑了笑,“到时候凌小姐一定要记得请我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啊,我会给你们备一份大礼的。” 凌筱筱欢快应承,俨然一副幸福小女人模样,“那是自然。说起来,夏小姐还算是我和袁放的媒人,我们还要好好感谢你呢。” 夏璎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到是我会带侯钺一起参加,凌小姐不会介意吧?” 听到侯钺的名字,凌筱筱脸色明显一变,目光闪烁着,笑的很是勉强,声音也低了下去,“当然……不会介意。” 夏璎轻轻一笑,将目光从对面那一张精彩纷呈的脸上挪开,随意地投向了窗外。阳光正好照进她的眼底,一丝诡谲展漏无疑。 这个时候,凌筱筱还沉浸在即将嫁入豪门,一步跨入上流社会的美梦里。 第46章 女帮主 袁放和凌筱筱的发展速度很快, 两人交往不到一个月,便在报纸上登出了要举办婚礼的消息。 夏璎看到报纸的时候, 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标题,便十分无所谓地将报纸丢回了桌子上, 眸中全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反倒是侯钺对这个消息颇为震惊了一番。 在他的印象里, 凌筱筱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他当初会看上她,也不过是因为一直隐忍着夏璎的大小姐脾气, 总有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所以才想找个可以宣洩的对象。 而凌筱筱曲意逢迎, 不争不闹的乖巧模样, 恰恰符合了他的需求。 她不会逆他的意思,也不会无理取闹, 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 哪怕他一个稍微严肃点的眼神,她就能立刻领会,乖乖依偎在他的胸口, 闭嘴不去再烦他。 而她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想让他帮她脱离那个令她难堪的苦海,从此过上嚮往的富太太生活。 他给她想要的虚荣,她给他想要的慰藉, 两人各取所需,倒是也一直相安无事。可要论起真心, 侯钺是拿不出几分的。 如今凌筱筱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侯钺虽然空虚了一阵, 但那样一个女人一抓一大把,他想要随时可以去另外再找,犯不着去费力挽留。 侯钺一直认为,袁放追求凌筱筱,不过是一时兴起,玩儿腻了也就会随手丢掉。可令他吃惊的是,两人竟真的谈婚论嫁起来。 以袁放的精明算计,他不可能去娶一个带不上檯面的女人,这不寻常的举动,不禁让侯钺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件事更像是专门为他设计的一个局,而这个设局的人,尽管他的心里隐隐知道是谁,却始终不肯轻易下结论。 侯钺更愿意相信,夏璎知道了他和凌筱筱的事,之前对他的冷漠,也只是在吃醋而已。鼓动袁放去追求凌筱筱,也是为了让他回到她的身边而已。 他兀自想着,或许这件事过去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夏璎从丫头的手中接过一个礼盒,一边拆上面的绑带,一边对侯钺道:“这是我专门请人为你定做的一套西装,你来试试。” 侯钺从报纸上抬起头,看了一眼盒子里熨烫平整的西装,眸中竟闪过一丝惊喜,“怎么想起来给我做衣服了?你以前可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 第65页 夏璎将西装从盒子里拿出来,捧到他的身后,抖开上衣给他试穿,笑道:“过几天去参加袁帮主的婚礼,你陪我一起去。” 侯钺刚要伸开的手臂突然顿住,转过头看向夏璎,原本的惊喜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我也要去?” “是啊,”夏璎给他套上袖子,“凌小姐特意交代,让我们一起参加。” 衣服是照着侯钺旧衣服的尺寸量的,大小刚刚好,夏璎转过来给他系上扣子,柔声道:“参加别人的婚礼,总要穿的隆重一点。” 侯钺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温柔细心的女人,嗅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竟有些心猿意马。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他一直想要的样子。可是这样的她,他却无法再轻易触及。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抱住夏璎,夏璎却已经退后了几步,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举动般,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然后评价道:“刘师傅的手艺果然不错。你看,你穿这件西装,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侯钺的动作僵在半空,听到夏璎的夸奖,勉强扯了扯嘴角,垂眸掩下眸中的失落,顺势将手放在领口,理了理上面的褶皱,“确实不错。不过,帮会里最近很忙,我怕是没时间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了,倒是可惜了这衣服。” “帮会里的事交给方笈去做就是了。”夏璎很是自然地说道,一点刻意的样子也看不出,又转身去拿来裤子,递给她,“去把裤子也换上,我看看效果怎么样。” 侯钺愣着,从夏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却听到她又一次催促,并用手推着他进内室,语气甚至难得的带了几分撒娇,“快去,听话。” 等他从夏璎的柔情蜜意里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内室,而夏璎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 袁放和凌筱筱举办的是西式婚礼,地址选在了藩龙城最着名的塞维亚教堂。 婚礼当天,藩龙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被邀请了过来,塞维亚教堂的门口,一辆辆小车排起了长队。 夏璎命司机去找停车的地方,下车挽着侯钺的胳膊走入红毯铺就的草地,随着人群走入礼堂。 宾客已经坐满,大家都满心期待地等着看新郎新娘入场。 这时的凌筱筱正在教堂的二楼化妆,夏璎偏头看着侯钺,摇了摇他的胳膊,央道:“我想去看看新娘子,你陪我去好不好?” 夏璎已经好久没在侯钺面前展现这样一幅小孩子的好奇模样,她仰着头,脸上粉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漆黑的双眸闪着亮光,纯真的可爱。 侯钺无法抵抗她这副样子,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不过新娘子待的房间我进去不合适,我就陪你到门口,你自己进去。” 夏璎弯了弯眉眼,欢快地应道:“好。” 两人到了二楼,化妆间安排在楼梯口对应的一个房间,侯钺在门口止步,夏璎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 夏璎推门进去,却故意没将门关严实,留了一条刚好能看到外面的缝隙。 “夏璎,”凌筱筱从化妆镜里转过头,朝夏璎灿然一笑,“你来了。” 还没正式成为袁太太,她已经开始改口直接称唿起夏璎的名字,俨然已经觉得自己即将成为人上人,从此不必再卑躬屈膝。 夏璎却并不怎么介意,朝她一点头,观察了一下她的妆容,赞嘆道:“凌小姐今天真漂亮。” 凌筱筱笑了笑,朝夏璎招了招手,“正好你来了,帮我看看,这副项鍊好看吗?” 她将一条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项鍊比在领口,话里说着埋怨的话,实则却是在炫耀,“我都跟袁放说了,不必要这么铺张,可他却说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我,非要将这条英国女王带过的红宝石项鍊买回来给我带。” “很漂亮,跟你很合适,袁帮主待你可真好。”夏璎走到她的身边,帮她戴好项鍊,看着镜子里的凌筱筱,面上笑得不漏痕迹,心里却为她感到可怜。 明明是她花了大半的积蓄去租的项鍊,却想要在夏璎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这副低进尘埃却费尽心思想要高人一头的样子,让夏璎都有几分不忍对她出手了。 可一想到原主就因为挡了她的路,就被她给毒死了,夏璎就又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安理得起来。 对于夏璎的夸奖,凌筱筱很是受用,她娇羞地咬了咬下嘴唇,兀自欣赏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自己,想像着待会儿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也会以这样艷羡的目光注视着她,便抑制不住地激动。 可是她却没发现,镜子里的夏璎,正用一种及其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第47章 女帮主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 夏璎朝预留的门缝看了一眼,看到穿着一身修身黑西装的袁放正迈着长腿往楼上来。 趁凌筱筱正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 夏璎悄悄将摆在檯面上首饰盒里的一只钻石耳坠仍进桌缝里,随后惊唿了一声, 道:“凌小姐, 这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凌筱筱被她的声音惊醒,忙拿起自己的首饰盒看了看, 随即脸色一变, 瞬间便慌了神, 起身四处查看, “怎么会少了呢?刚刚还在这里的。” 第66页 “是不是你刚才转身的时候,被衣服勾到, 带掉在了地上?”夏璎也跟着弯腰在地上找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 “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是找不到,可就麻烦了。” 凌筱筱脸色变得煞白, 这个钻石耳坠是袁放亲自给她选的,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在婚礼上戴,若是耳坠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弄丢了,她都不知该如何跟袁放解释。 她弯着腰在房里四处找, 几乎要急哭,涩着声音道:“我刚才还试戴了一下, 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 不知不觉, 凌筱筱的脚步靠近了门口, 她的眼角余光在抬起的一瞬无意识地往外带了一眼,却恰好从门缝处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两个男人。 侯钺和袁放面对面站着,一个站的笔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一个斜斜倚在楼梯扶手上。两人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话,袁放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看到这一幕,凌筱筱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两个男人在这个时候碰面,若是侯钺将她的过往都告诉袁放,她的美梦怕是就要到此为止了。 凌筱筱小心翼翼地提着婚纱裙摆往门口走,脚步放的极轻,想要凑近一点听清楚两人谈话的内容,可还等她走到门口,便听到夏璎在身后喊道:“凌小姐,耳坠找到了。” 夏璎从桌子底下直起身子,朝回过头的凌筱筱摇了摇手中的耳坠,笑道:“原来是掉到桌缝里面去了。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快过来,我帮你带上。” 凌筱筱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两个男人,可又顾忌到夏璎在,怕引起她的怀疑,只得心情沉重地重新坐回原位。 *** 庄严而隆重的交响乐奏响,礼堂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凌筱筱穿着长长的拖尾婚纱,怀着激动的心情,从红地毯那头一步一步朝她梦寐以求的新郎走近。 所有宾客的目光都纷纷集中在美丽的新娘身上,凌筱筱今天的确很漂亮,从今天开始,她的人生将重新开始。 可在夏璎眼里,这却是她最后的谢幕仪式。 袁放风度翩翩地走过去牵起凌筱筱的手,小心翼翼地引着她走到神父面前,典礼进行到这里,一切看起来都很附和一场浪漫的婚礼。 神父捧着圣经,神圣的宣读前词:“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在上帝和来宾面前……” 新郎和新娘对视,凌筱筱神情凝望袁放,眼中蓄满了幸福的眼泪,满心期待着开始她的幸福生活。 一大段前词宣读完毕,神父看向凌筱筱,正式道:“新娘,你愿意嫁给你眼前的这位袁先生为妻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和他一同承担吗?” 凌筱筱含泪点头,“我愿意。” 神父又看向袁放,“新郎,你愿意娶你面前这位美丽的凌小姐为妻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或是疾病,都不离不弃吗?” 袁放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静静地注视着凌筱筱,却是长久的没有回答,他这一沉默,底下的宾客也跟着屏住了唿吸。 直到下面开始窃窃私语,凌筱筱着了急,她抬手去握袁放的手,袁放突然一冷笑,丢垃圾般甩开凌筱筱的手,声音冰冷而无情,“我,不愿意。” 音乐骤停,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众人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随之是一片譁然。 凌筱筱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懵愣了一会儿,眼泪才夺眶而出。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袁放,抱着一丝希望去抓袁放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袁放,你别在这个时候开玩笑,你不是说很喜欢我的吗?” 袁放嫌弃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拂掉,冷声道:“我有说过喜欢你吗?”他将身子微微弯下,目光逼视着凌筱筱,一字一句道:“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我袁放怎么可能娶你?” 凌筱筱整个身子一抖,身体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连连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眼泪弄花她脸上精緻的妆,嘴中不断重复,“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有你啊。” 可是袁放根本就不听她说的话,只是将目光冷冷地投向了侯钺。 底下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污言碎语不断传入她的耳膜,凌筱筱抬头,眼神里满是绝望。 她空洞的目光朝人群无目地扫去,那一道道朝她看来的嘲讽的目光,仿佛一把把剪刀,恨不得将她身上的衣服全部撕碎,让她毫无尊严地曝光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难堪与绝望,几乎令她崩溃,可是她的目光在看到侯钺的那一刻,却又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凌筱筱从地上勐地站起身,也不再估计身上还穿着婚纱,直直扑向坐在前排的侯钺,一边试图去掐侯钺的脖子,一边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你为什么要毁了我?” 侯钺闪身离开座位,将面前的疯女人推到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中看不到任何往日的恩情,“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凌筱筱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笑声悽惨,“除了你,谁还会知道我的过去?我跟你好了两年,你都不肯娶我,如今又来破坏我的幸福。”她从地上爬起来,洁白的婚纱被高跟鞋踩烂,头纱掉落在地上,盘起的头髮也散开了一半,形容很是狼狈,用怨毒地目光凝视住侯钺,咬牙切齿道:“侯钺,就算是我要下地狱,我也一定会拉着你一起去!” 第67页 侯钺的眸色寒到极致,双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爆现,看向凌筱筱的目光充满了杀意。 看热闹的人已经听出了端倪,纷纷抱着看笑话的心理等待着这狗血剧情的进一步发展。 外界都一直以为,侯钺作为夏老帮主看中的人,早晚会与夏大小姐结婚,并接手阎青帮,平时见面时也会多给他几分面子。 可如今当着夏大小姐面,侯钺却上演了这样一出抢女人的戏码,想来两人的婚事也会随之告吹,这剧情跌宕起伏,还真真是精彩得很啊! 袁放从台阶下来,瞥了一眼地上的凌筱筱,沖侯钺扯了扯嘴角,道:“侯副帮主,你的女人,我可从头到尾都没碰一下,现在,还给你了。” 说完,袁放几不可见地朝夏璎挑了挑眉,甩下满堂的宾客,大踏步潇洒地走出了礼堂。 凌筱筱见袁放走了,随即也跟着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主角离场,大幕落下,一直冷眼旁观的夏璎从位置上站起身,神情漠然地从侯钺身边擦肩而过。 “回去再说。”夏璎的声音听起来无情无绪,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夏璎在众人或同情,或嘲讽的目光中离开,侯钺站在原地没动,静静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眼底渐渐生出一抹痛与恨交杂的神色来。 *** 回到夏府,夏璎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将后背靠在红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拿起今天的报纸来看。 报纸的头条,还刊登着袁放和凌筱筱结婚的消息,照片上的新娘巧笑盼兮,新郎满目含情。 夏璎摇头感嘆,明天的头条又会是另一幅光景… 将报纸丢回茶几上,夏璎捏了一块儿点心送进嘴里,嘴角忍不住扯出一抹弧度来。 侯钺从外面进来,西装外套已经脱掉搭在小臂上,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 他神色复杂地朝夏璎看了一眼,将外套随手交给丫头,坐在夏璎对面,紧紧盯着夏璎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知道什么?”夏璎明知故问。 “今天这一切,都是你跟袁放商量好的,是不是?”侯钺继续发问,语气里带着隐忍的怒气。 夏璎从茶杯里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是又怎么样?” 听到夏璎亲口承认,侯钺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难道只是因为我背着你找了别的女人,你就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夏璎忍不住笑出声,将茶杯搁在茶几上,身子放松的靠在沙发上,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好笑道:“你在外面找多少女人,我根本就不在乎。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儿而已。” 侯钺愣了一下,随后苦涩一笑,垂下眼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指腹,声音低沉下去,“小璎,你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宁愿你告诉我,你是因为恨我背叛了你,才会这样千方百计的对付我,甚至,我还会感到高兴。因为若真的是那样,至少说明你心里还有我。可是现在,你连最后的这点念想都不肯给我了。” “如果非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才满意,那我愿意成全你。”侯钺语气越来越压抑,垂下的眼眸暗淡得看不到任何光亮。 侯钺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站起身,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颓废。他转身背对夏璎,声音低沉又阴冷,“既然你心里对我已经没了爱,那不如,就恨得额骨铭心吧。” *** 自那日以后,侯钺便搬出了夏府,至于睡在哪里,夏璎也懒得去过问,只是偶尔听下人们议论,说他又在外面交上了别的女朋友,并且还公然带进了帮会过夜。 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侯钺平时会有的做派,有人说他是因为被夏璎扫地出门,所以才会自暴自弃。也有传言说,他与夏璎已经彻底决裂,只是在蓄势待发,准备一举从夏璎手中夺下阎青帮帮主的位置。 传言很多,夏璎听到后,也只是一笑置之。 这日袁放派人送来了一张庆春园的戏票,说是当做帮忙的酬劳,夏璎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桌面上。 方笈急匆匆地从外面赶过来,脸色看起来很是严肃,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夏璎还是头一次看到方笈这副慌张的样子,不等他开口,便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小姐,侯钺要反了。”方笈简短地说道。 虽然知道迟早会发生,但侯钺的动作却比夏璎预料的要提前了一些,“你发现了什么,慢慢说。” 方笈警惕地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朝夏璎走近几步,附在夏璎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璎听完,嘴角扯出一抹笑,“不用去管他。”目光正好扫过桌面上的戏票,心下有了打算,吩咐袁放道:“明天晚上,袁放约我去庆春园看戏,你帮我安排好车。” 方笈脸上带着担心,想要问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没问出口。 夏璎见他愣着不动,轻轻一笑,又加了一句,“别担心,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 方笈虽还有疑惑,但见夏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 第二天晚上七点,夏璎乘着一辆黑色的车缓缓驶离了夏府,车刚拐过街口,一个人影突然从角落里沖了出来,伸开双臂拦在车的前面。 第68页 司机眼疾手快,忙一脚踩下剎车,将头伸出窗外沖那个人影骂骂咧咧,“不要命了,快滚开。” 夏璎身子随着惯性往前倾去,还好及时用手扶住前面椅背,才没受伤。 她稳了稳身子,微微皱起眉头往外看,这才瞧清楚那个拦车的人竟是凌筱筱。 凌筱筱站在车头前,一张小脸被吓得煞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车身寻到夏璎所做的位置。 她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也消瘦了许多,与原先那个光彩亮丽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身上那件原本合身的旗袍此时也已经变得宽松,俨然失去了原来的韵味。 凌筱筱神情悲戚,双手紧紧扒在车窗沿上,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已经先掉了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夏小姐,你帮帮我吧。”凌筱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乞求,“你去跟袁放说说,让他再见我一面,只要他肯再见我,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夏璎看着她,浅浅一笑,“凌小姐这又是何必呢?既然袁放不肯见你,以凌小姐的条件,何愁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不,”眼泪扑簌簌落下,凌筱筱哽咽出声,“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被袁放当众抛弃,谁还敢要我。”她勐然将眼睛睁大,试图从车窗将手伸进去抓住夏璎,“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工作,没有钱,就算是回去工作,也只会被人更加轻贱。我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日子,夏小姐,求你了,要是现在连你都不肯帮我,我就只能去死了。” 夏璎盯着眼前一败涂地的女人,心中生不出任何怜悯。 即使让她见到又如何,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夏璎沉默了一阵,开门下车。 她垂眸从包里取出一张戏票,递给凌筱筱,“今天晚上八点,袁放约了我去庆春园看戏,你替我去吧。” 凌筱筱眼睛重燃起希望,闪着莹莹亮光,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那张戏票接进手里,朝夏璎不住地点头致谢,又哭又笑,“谢谢你,谢谢你,夏小姐,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夏璎打开车门,淡淡道:“我的车会送你过去,至于能不能令袁放回心转意,就要靠你自己了。” *** “当、当、当……”香水店墙壁上的古铜钟表敲响了八点的钟声,夏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安。待回过神,她将手中试用的香水交还给店员,准备从店里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迎面便看到方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在看到她的一刻,方笈才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夏璎看着方笈问道。 “大小姐,”方笈擦了擦头上的汗,调整好气息,“您的车在去庆春园的途中,被人炸了。” 夏璎愣了愣,随即皱眉,“知道是谁干的吗?” “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是聚盛帮的。”方笈简明说道。 夏璎沉默了一刻,沉声道:“去把后事安排好。” 第48章 女帮主 侯钺坐在与庆春园隔一条街的西餐厅里, 他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两份法式牛排,桌子中间的花瓶里, 一束血红的玫瑰开的无比妖艷。 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空位,目光幽静深长。酒杯里刚刚倒好了酒, 可他却已经等不到那个来和他喝酒的人。 这家餐厅是夏璎最喜欢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 她就一个劲儿地夸这里的东西好吃,若不是他拦着, 夏璎甚至还想要将这里的厨师给请回夏府去。 想到从前夏璎与那位人高马大的法国厨师纠缠, 不依不饶却透着纯真的模样, 侯钺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以前面对她, 为了博取老帮主的欢心,他把应付她当做一种上位的手段, 压抑久了, 便越来越厌烦。现在想想,却又十分怀念她那副在他面前任性撒娇的模样。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自打夏老帮主去世,就连这家餐厅, 夏璎也再没来过。 长在侯钺缅怀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小跑着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回报,“钺哥, 韩一平得手了。” 侯钺微微一怔,眸光中短暂地闪过一丝痛楚, 随后他缓缓闭上眼, 沉默了一会儿, 挥手将报信的人赶走。 “小璎,你恨我吗?”侯钺端起了面前的高脚杯,在对面的酒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 没有人回话。 兀自灌了一口酒,侯钺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目光再次落在对面的空位上,“恨吧。总比不在乎的好。” *** 白色的灵幔挂满整个夏府,府内哭声一片。 不到一年的时间,阎青帮连损两位帮主,消息在藩龙城传开,有人惋惜同情,有人幸灾乐祸。 灵堂正中央摆着一副灵柩,供桌上,却没有摆放牌位。 方笈身穿孝衣立在棺木一旁,脸上神情悲怆,目光却警惕地暗暗观察所有人反应。 厅中的人, 门外传来一阵鸣笛声,声音落罢,夏府大门敞开,管家领人出去列队迎接来人。方笈抬头望过去,看到几位白髮老人在一群小辈的拥簇下,缓缓迈步朝灵堂走来。 侯钺跟在一位老人身边,搀扶着老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伺候老人上台阶。 第69页 方笈入帮会的时间没有侯钺长,这几位老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但从侯钺的态度上来看,这几人在帮主的辈分应该不低。 这几位老人其实早些年已经不怎么管帮中事宜,只管每年领着红利在家中养老。没想到这次竟被侯钺给请了回来。 这也难怪,侯钺一向会做人,只要逢年过节,他都会带上礼物挨个拜访这些长辈,礼数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你就是方笈吧?”为首的一个瘦老头将手中的拐杖敲在地上,指着方笈率先开口,形如枯藁却中气十足,斥声道:“你是怎么办事的!听说夏璎这丫头生前很是器重你,而你却连她最起码的安全都保护不了,还有何脸面待在阎青帮!” “说的是!”另一个矮胖老头接话,声音洪亮如钟,“既然没那个能力,不如趁早把手里的赌场、烟馆、舞厅统统交还给侯钺来管。这些场子在你手里,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人给连锅端了。” 剩下的几个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矛头无一例外都指向了方笈。 没人去关注摆在面前的灵柩,也没人察觉到这个灵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噼头盖脸的,便是一通责问。 方笈任他们如何指责,都始终不做任何狡辩,他直视来人,嵴背站的挺直,脸上不卑不亢。 侯钺仿佛对几人的争吵置若罔闻,目光直直落在眼前的棺木上,脸上带有浓重的悲色,一步一步朝灵柩走近,还没走到跟前,眼泪已悄然落下。 他靠近灵柩,抬手轻轻摩挲棺木,满目皆是深情与愧疚,低声喃语:“小璎,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他的表演还未结束,手腕上便突然一吃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给带离过去。 方笈狠狠捏着侯钺的手腕,面色冰冷,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随后他一松手,便将侯钺甩了出去。侯钺踉跄几步,被手下的人及时接住,才算是站稳了身子。 侯钺抬眼看向方笈,眸色凌厉,沉声道:“方笈,你别忘了,当初是谁给了你一口饭吃!如今为了上位,你难道要忘恩负义吗? 方笈大踏一步,将灵柩挡在身后,冷冷道:“你我早就没恩情可言,马上从这儿滚出去!” “放肆!”瘦老头脸上皱纹抖了抖,又一次狠狠将拐杖敲在地上,“在我们这几个长辈面前,岂容你在这里叫嚣!” 瘦老头撇他一眼,转过身朝众人抬起干瘦的手,扬声道:“你们大家也看到了,这个方笈为了权势,连曾经有恩与他的兄弟都可以背叛,这样的人,你们谁还敢信他?”他转过身用细长的手指指向方笈,“如今,你连我们这些长辈都不放在眼里,像你这等不忠不孝的人,阎青帮绝不会留。” 方笈冷冷一笑,不多废话,偏头吩咐身边的人道:“去把人带上来。” 手下一点头,小跑着进去入后堂,不一会儿,便扭着一个人出来,一把将人按跪在灵柩面前。 几个老头看着地上跪的人,相互一交换眼神,皆是一脸茫然。 或许是太久不问世事,这个人他们并不认识,一时也摸不清方笈将此人绑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皮也肿的像核桃,很难辨认出原来的样子。 侯钺眯眼辨认了半天,才总算是认出眼前被五花大绑的人是谁,脸色却是瞬间一变。 “方笈,你这是什么意思?”侯钺抢在方笈前面开口,“你还嫌阎青帮与聚盛帮的仇结的不够深吗?” 听到侯钺的声音,地上的人勐然抬起头,艰难将身子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嚷声道:“侯兄,侯兄,快救救我。” 韩一平两只眼肿的睁不开,只能靠声音辨别侯钺的位置。他用膝盖朝侯钺的方向挪动,形容十分狼狈,几乎要哭出来,“侯兄,这个方笈不分青红皂白就带人闯进聚盛帮,非要说是我杀了夏帮主,他这可是急着想立功,好跟你抢帮主的位置,你可不能任由他这样污衊我啊。” 眼看韩一平就要靠近过来,侯钺快速往后退了几步,压了压心中的怒气,沉声道:“韩帮主放心,没有真凭实据,任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瘦高老头看得有些煳涂,偏头低声问侯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钺附上前去,将阎青帮和聚盛帮的恩怨简略说了一遍给他听。 瘦高老头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对侯钺的信任,不是凭方笈一两句话就可以轻易动摇的。 他看向方笈道:“方笈,你不要以为随便抓个人栽赃,就可以煳弄我们。今天我代表我们这几个元老就把话搁在这儿,要是今天你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证明是聚盛帮的人炸了夏璎的车,阎青帮帮主的位置,就必须交给侯钺来坐。” “想要坐帮主的位置,难道不该问过我的意思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后堂传来,众人面上皆是一惊。 方笈躬身退到一侧,夏璎从他的身后缓缓走出来。 第49章 女帮主 看到夏璎突然出现,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自打夏璎的车被炸,夏府紧锣密鼓地摆设灵堂, 方笈忙里忙外地亲自操办丧事,所有人都已经认定, 被炸死的那个人一定是夏璎。 第70页 刚刚他们还以为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 现在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们虽不信鬼神, 也免不了背后一凉。 夏璎扫了一眼众人脸上既惊又怯的表情, 最终将目光落在侯钺的脸上, 轻轻一笑道:“让我猜猜, 你现在这副表情,心里究竟是失望呢, 还是惊喜?”她朝侯钺贴近过去, 仰起头将目光投入他的眼底,仔细观察许久,突然笑出声, “我活着,你应该是害怕吧!” 侯钺脸上神色阴沉不定,僵直地站着,紧紧看着夏璎, 想要从她的眼眸里看出一些究竟。 可还没等他开口狡辩,夏璎已经将目光挪开, 身子转向侯钺身边的瘦高老头, 微微一欠身, 道:“宋伯伯,您老都这么大年纪了,何必自降身份,跟着一个小辈在这儿胡闹呢?” 宋老头从刚才的懵愣里缓过神来,偏头看了一眼身旁侯钺,又眯眼看向夏璎,双手按在手杖上,“丫头,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棺材里躺着的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您应该问侯钺才对啊,棺材里的人,他可比我熟悉的多。”夏璎笑了笑,回头看向方笈,指了指地上早已一脸懵相的韩一平道:“给他松绑。” 方笈听了命令,大步上前,三两下便将韩一平身上的绳子全部解开。 手脚终于得到自由,韩一平揉了揉手腕,试图从地上站起身,身子刚一动,就又被方笈狠狠按跪回了地上。 夏璎不紧不慢地踱步到韩一平面前,俯视着他,沉声道:“说吧,我的车究竟是谁让你炸的?” 韩一平看看夏璎,又回头看看侯钺,心里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还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侯钺身上,一扬脖子道:“老子怎么知道!你得罪了那么多人,想杀你的人多得是,别想将这屎盆子扣在老子头上。” 夏璎冷笑一声,看向方笈,“打!” 话音一落,方笈便以极快的速度出手,一拳重重打在了韩一平的左脸上。 韩一平身子一倾斜,嘴里立时喷出血来,血水里还混着两颗断牙。 “夏璎,你别太随着自己的性子。”见夏璎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侯钺眸色冰冷,沉声道:“你要是把他打死了,聚盛帮势必会新仇记恨一併来算,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及弟兄们的生死吗?” 夏璎抬眼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她偏头看了方笈一眼,“别让他死在这儿,废了他的手就行。” 方笈点了点头,弯腰单手将地上的韩一平拎起来,另一手将他的胳膊反向一扭,骨头折断的声音便随着韩一平嗷嗷的惨叫声响彻在灵堂内。 众人惊恐地看着地上打滚的韩一平,再看看夏璎,一时不敢随便出声。 “夏璎!”侯钺自知韩一平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人,被夏璎这样打下去迟早要把他给卖了,怒声道:“阎青帮不是你一个人的,就算是你不顾及这些弟兄的生死,难道几位叔伯你也不顾吗? “璎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宋老头听到事关自己,瞬时便反应过来,端起身份道:“不管你和这个姓韩的曾经有什么过节,都不该为了私人恩怨不顾大局。我们这几个老傢伙虽然许久不问事了,可说出的话还是有些分量。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清楚,何必做的这样不留余地。你这是要毁了阎青帮吗?” 夏璎朝宋老头微微一欠身,客客气气道:“宋伯伯,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向您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您老只要好好看戏就成,看完了,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 说完,她朝侯钺勾了勾唇角,语气陡然一冷,低头看向韩一平,“还不肯说吗?” 韩一平抱着断掉的胳膊,咬牙躺在地上仍是不说话,额头上青筋凸起,嘴里只是发出“嗯嗯”的忍痛声。 “把他的腿也废了!”夏璎瞥眼看他一眼,继续命令道。 方笈一点时间也不耽误,随即便弯腰准备去打断韩一平的腿。刚才断手的疼痛还心有余悸,韩一平再也不想受那样的罪,下意识地便缩着身子往后退,连连嚷声道:“说!说!说!我说!” 见韩一平已经服软,以防万一,侯钺迅速给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色。那人领会意思,消消地从人群里退出去,一转身,便疾步跑出了夏府大门。 “车是我派人去炸的,可安排这一切的人,是侯钺。”韩一平此刻只想保命,眼看侯钺指望不上,索性把事情全盘托出,“是侯钺想让你死,不关我的事。先前夏老帮主出丧,也是他找的我,让我鼓动任帮主去闹事,好给你个下马威。这一切都是他计划的。你要算帐,跟他算好了。” 此话一出,那几位老人皆是震惊地看向侯钺。 今天他们原本只是来帮侯钺压制方笈的,没想到侯钺竟把他们给当枪使了。 宋老头将身子转向侯钺,一把稀薄的山羊鬍微微颤抖,沙哑着声音道:“侯钺,他说的可是真的?” 侯钺面上却是不慌不忙,向宋老头躬了躬身,道:“宋伯伯,您别听韩一平在这儿挑拨。他现在为了活命,便如疯狗般随意攀咬,企图让我们起内讧。这种把戏,您老应该见了多了,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第71页 “侯钺!”侯钺翻脸无情,韩一平瞬时也狗急跳墙,抱着断掉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看向侯钺呲牙道:“你别忘了,我手里可还有你谋害夏老帮主的证据呢,现在我们都是自身难保,你也别怪我不念往日交情。” 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韩一平这话犹如一颗□□,所有人都懵愣在原地。 还未等他们泛醒过来,厅外便又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侯帮主!侯帮主!侯帮主!”声音整齐划一,棍棒敲击的桌球作响,显然是有备而来。 夏璎将目光投向门外,看到一排排穿着黑衣黑裤的人,举着刀棍,已经将整个夏府团团围住,来势汹汹。 “侯钺,你这是要造反吗?”宋老头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侯钺。 他已经是个一只脚踏进坟墓的人,本不该参合小辈们的事,可出于私心,还是跟着侯钺出来为他拉拢人心,没想到从头到尾竟都被侯钺给利用了。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宋老头此刻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侯钺冷冷一笑,也懒得再继续装恭顺,抬手将宋老头推到一边,与夏璎直直对视。 “小璎,其实当初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结婚后,你依然可以继续做你的夏家大小姐。”大局已定,侯钺自认已经赢了,看向夏璎的目光不免带了些怜悯,“无忧无虑的过好下半辈子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将我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无忧无虑?”夏璎好笑出声,“为了这个帮主的位置,你连养育你十几年的义父都敢谋害,又怎么可能留一个能随时威胁你地位的人在眼前?侯钺,你太低估你的狠毒了。在你心里,根本不会对任何人留情。” 侯钺怔了怔,随即嘴角一扯,道:“我竟没想到,你会如此看我。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小璎,只要你不再跟我作对,把阎青帮交给我,我保证,你们都能安安全全的从这里出去。” “侯钺,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一点?”夏璎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不慌不忙道:“你听听,外面还有声音吗?” 侯钺这才意识到,就在刚才两人谈话的时候,外面的喧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他回头去看,却看到他的那些人已经被百十号人拿枪给团团围住,一个个缩着脖子蹲在了地上。 袁放在他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朝他一笑道:“侯副帮主,你的人全部都在外面了,要不要去点点数?”随后又看向夏璎,挑眉问道:“我来的不算晚吧?” “不晚。”夏璎笑了笑,“刚好跟上看到大戏谢幕。” 败局已定,侯钺看着外面的情形,再看看袁放,肩膀渐渐松弛下来。他垂下头低低发笑,笑声听起来悲凉可怖。 “小璎,看来这个局,你早就为我设好了,先前的一切准备,都只为在此将我一网打尽。”他回过身,紧紧盯住夏璎,一步步向她走近,苦笑道:“我败了,可是我不是败给了你,我是败给了自己的仁慈。其实我早就对你产生了怀疑,但却一直骗自己不去相信。如果我当初狠下心连你一块儿解决了,或许就不会有这之后的事。小璎,其实我们很像不是吗?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只是,我没想到,你比我更无情。” 眼看侯钺朝夏璎逼近,方笈一步上前将他挡开,将夏璎护在了身后。 “哼哼哼哼……”侯钺踉跄着退后,笑声越来越低,笑了许久,他才抬头看向夏璎,嘴角带着一抹笑,眸中意味不明,“小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第50章 女帮主 夏璎站在方笈身后, 沉默着看了他许久,心中无悲无喜。 良久, 她才开口道:“还记得凌筱筱当初说的话吗?” “她说过,她要是下地狱, 一定会拉你一起去。”夏璎绕开方笈, 朝侯钺走近,目光冰冷, 一字一顿道:“不如, 你就去陪她吧。” *** 天空飘着零零星星的雨, 寒风时强时弱, 夏璎撑伞伫立在郊外小路上,静静看着不远处那副棺木入土, 终是如释重负。 这场冷清的葬礼没几个人来参加, 除了她,就只剩下那几个抬棺木的弟兄。曾经那些死心塌地追随侯钺的人,如今却一个也看不到了。 墓坑很快被填平, 几个弟兄拎着铁锹往这边走。 夏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连个坟头都没有的地方。待明年荒草疯长,那里将再也寻不到任何痕迹。 没人会知道,那里埋着的两个人姓甚名谁,更不会有人去祭拜烧纸, 他们将永远掩埋在那堆黄土里,从此无人问津。 合了伞, 夏璎脸上平淡如水, 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阎青帮有方笈帮着打理, 生意渐渐走入正轨,夏璎倒也不用操什么心,每日里清清闲闲的,看看书买买东西打发时间。 聚盛帮那边得知韩一平与侯钺勾结害死前任帮主的事,逼他退位换了新帮主,自顾尚且不暇,也没精力再生事端。 没了他们在那儿跳脚,最近也太平了不少。 这日夏璎正在院里餵缸里的鱼,遥遥地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袁帮主”。 第72页 “夏帮主,最近好清闲啊,”脚步声渐渐靠近,袁放走到夏璎的身后,背着手弯腰看看吃得欢的鱼,又侧目看夏璎,“咱们的帐是不是该清了?” 夏璎回头,不明所以地看他,“我有欠袁帮主什么帐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袁放唇角划出一抹弧度,挑了挑眉梢,凑近过去,“我的新娘被你当众弄没了,你是不是该还我一个?” 夏璎将手里的鱼食塞进他的手里,笑道:“袁帮主想娶妻,藩龙城多得是名门闺秀排队等着,你随便挑一个顺眼的不就是了,何须要向我来讨要。” “若我偏偏就只看上了你这一个呢?”袁放捏出一点鱼食投入鱼缸,表情突然认真起来。 夏璎轻轻一笑,转身往客厅走,“我爹没有儿子,我作为爹唯一的女儿,要为他守孝三年。袁帮主若是能耐得住,不防就等着吧。”她回过头,脸上带着狡黠的笑,“三年以后,若你还没改变心意,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 夜里十一点半,天桥下依旧是车水马龙,桥上行人却已经稀稀拉拉没剩几个。 黎简对着冷风唱完最后一段歌词,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准备收拾好东西回家。 那个地方说好听了是家,倒不如说只是一个临时睡觉的地方更贴切些。 黑色琴盒里都是一些零钱,大多是些一块硬币,十块的有时也会出现几次,五十偶尔也能见到,看到红票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 每天晚上夜市刚起,黎简便会背着他的吉他找个人多的地方,地上铺几张报纸随意一坐,蜷着腿唱几首自己喜欢的歌。 不接受点歌,不拘束时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个地方呆腻了就换个地方继续待,赚够温饱钱就行。 这个城市没有他的家,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就像是一个独行侠,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黎简每晚唱歌,多的时候能挣到两三百块,少的时候也就够一天的饭钱,可即使这样,他也觉得十分满足。至少他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唱自己喜欢唱的歌,不用被任何人支配人生。 夏璎猫着身子藏在天桥楼梯口,双手扒在护栏上,一双圆眼黑白分明,紧紧盯着黎简那边的动静。趁黎简正背过身收拾自己的背包,夏璎瞅准时机,一个纵身,便从楼梯角落里窜了出来。 她的动作敏捷,一双细腿看起来瘦弱,跑起来却如一阵风。 弯腰迅速从琴盒里抓起一把钞票,夏璎胡乱塞进上衣的口袋里,撒腿便开始逃跑。 眼见一阵疾风从眼前刮过,还顺走了自己的吃饭钱,黎简愣了几秒,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才想起背上自己的吉他起身追上去。 钱被抢了倒是小事,可自己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被一个看起来连一米六都不到的小贼给抢了,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黎简忍不了。 夏璎虽然跑得速度快,可输就输在腿短上。她还没来得及下天桥,便被黎简那一双一米几的大长腿三两下给追上了。 “小东西,才多大就学会抢劫了?”黎简拎猫仔儿似的拎起夏璎的后颈,顺手将她往跟前提,“要不要哥哥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嗯?” 巨大的兜帽盖下来,几乎遮住了夏璎整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她背对着黎简,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地挥舞着两只脏兮兮的爪子挣扎,想要从黎简的手里逃脱。 黎简喘了一口气,也不打算真的跟这个小屁孩儿计较,只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抬手摘掉了夏璎头上的兜帽。 “再乱动我可把你从这桥上丢下去了啊!”面对手脚不老实的熊孩子,黎简简单粗暴地吓唬道。 这个吓唬很管用,夏璎果然不乱动了。 她回过头,一张小脸像脏的像花猫,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仰视着黎简,里面满是害怕,如受了惊的小鹿般惹人生怜。 黎简愣住,怔怔看着夏璎,不自觉松开了手。 怎么是个女孩子? 黎简这才注意到,女孩儿身上穿的是一件及不合身的外套,闻着那味儿,大概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 现在这种天气,她脚上穿的还是一双凉鞋,圆润的脚指头漏在外面,已经是冻得发红,实在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第51章 小女贼 夏璎宽大的薄外套被寒风鼓起一个包, 显得罩在里面的胳膊腿更细了,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 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桥上的妖风给卷跑。 黎简将夏璎上下一打量,注视着她那双满是惶恐的眼睛, 挠了挠头, 心里不免生出些愧疚与恻隐来。 刚才是不是太兇了? “你站在这儿等一下。”目光触及到夏璎脚上那双凉鞋,黎简匆匆按了一下夏璎的头, 折返回去, 将琴盒里的钱全部往手里拿, 一边拿一边回头看夏璎, 仿佛是怕她跑了。 夏璎倒也听话,竟真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他。 “拿去买点吃的, 再买双鞋。”黎简将钱塞进夏璎的口袋,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走吧。以后别再抢东西了,要是被别人抓到, 你可没这么幸运。” 第73页 黎简重新给她带上帽子,朝楼梯口一抬下巴,示意夏璎离开,随后转身回去拿落在那里的琴盒。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 见夏璎仍站在原地看他,小小的一个人, 在路灯下像一个单薄的影子。他朝夏璎挥挥手, 继续往前走。 他能做的, 也只有这么多。以他现在的状况,哪还有资格同情别人? 黎简压抑住心里那一点不落忍,蹲下身子将吉他轻轻放进琴盒,盖上盖子,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感受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两下。 他低下头,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便撞入了他的眼底。 夏璎在他的注视下扭头看向桥下一家开着门的炸鸡店,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怯怯出声,“肉肉。” 黎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皱眉,“钱不是都给你了吗?想吃自己过去买不就行了。” 夏璎却很是执着,依旧扯着他的衣袖仰头看他,目光中有着期盼,固执地说着同样的话,“肉肉。” 虽然黎简从夏璎的长相上判断不出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年龄,但从她的身高上来说,起码也要有十五六岁,可听她说这两句话,却并不像个正常的孩子。 黎简隐隐猜测到,这么小的年纪在外流浪,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不禁有些心疼这个女孩。 “好,哥哥带你去吃肉肉。” 既然要做好人,不如就做到底好了。 黎简将吉他背好,一手拎着背包,一手牵起夏璎的手,引着她往桥下走。 **** 这一世夏璎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陪着黎简直到最后。 原主夏璎生在农村,在她三岁的时候,父母发现她比其他的小朋友学话慢,别的小朋友已经咿咿呀呀唱起了儿歌,她却只会简单的叫“爸爸”“妈妈”,再多的词一个也说不清楚。 父母带着她去找了当地的一个土大夫,土大夫穿着白大褂,假模假式地摸了摸夏璎的后脑勺,也不知是凭着哪儿来的经验判断,便妄自对夏璎的父母下了定论:这小孩儿先天性智力缺陷,将来恐怕会拖累你们。要想恢復正常,需要花不少钱,你们得有个心理准备。 当时夏璎的妈妈已经怀了老三,夏璎是老二,老大是个比夏璎大一岁半的男孩子。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想到将来要养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还需要花钱治病,夏璎的父母一商量,便狠下心将夏璎丢到了当地的火车站。 巧合的是,他们一个在外地打工的邻居回家看儿子的时候,正好在火车站碰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夏璎,于是便又好心地将她领了回去。 夏璎父母见女儿回来,表面上对邻居感恩戴德,回到家一关门,便再次决定将夏璎丢的更远一些。 于是夏璎的爸爸领着夏璎坐了三四个小时的火车,将她丢在了a市的火车站。 a市是省会城市,夏璎的爸爸自我安慰:说不定会有个有钱人好心收留了女儿呢?要真是那样,总比跟着他们这个穷家过得好。 这样一想,他的愧疚便稍微少了一些。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几乎被淹没在人海里的女儿,然后独自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夏璎被送到了福利院,因为长得水灵,先后也被几个没孩子的家庭看中过,可当他们发现原主智力有问题,便又纷纷放弃了收养她的计划。 抱着希望又不断陷入失望,夏璎渐渐变得越来越自闭。 福利院里有很多像夏璎这样被遗弃的孩子,她因为比其他人懂事晚,又整天不怎么说话,经常会遭到其他孩子的欺负。 一次,趁看护的人不备,她从福利院逃了出来。 遇到黎简的时候,夏璎已经流浪了半年。 那天天气不好,黎简没挣到什么钱。夏璎缩在天桥底下躲风,黎简唱完歌从天桥上下来,正好发现了她,见她可怜,便忍着饿将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全给了夏璎。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夏璎钱。 她不懂得乞讨,也害怕人群,总是躲着人走,饿了就蹲在一条小吃街的后面,等着有人往那里丢一些剩饭。 那条街上有很多流浪猫,有些饭店老闆会将客人吃不完的饭菜留在一个盘子里放在后门处,算是给流浪猫留点口粮。 夏璎便跟着吃点儿,勉强也能活着。 遇见黎简之后,夏璎便经常在天桥底下等他,久而久之,黎简也习惯了每次回家的时候拐进天桥底下,将身上的钱分出一些给夏璎。 a市像夏璎这样的流浪者数不胜数,黎简早已司空见惯。他从来也不多问什么,默默地放下钱,默默的起身走。 后来,黎简在那个呆腻了,便换了地方。 夏璎却还是一直去那个地方等他,无论颳风下雨。一直等到她确定他不会再回来。 她穿过大半个城市,辗转了好几座天桥,都没遇到他。直到有一天,她在马路这边,遥遥地看到人群中那个背着吉他的高大身影。 她兴奋极了,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朝对面挥舞着双手,可黎简併没有在茫茫人海里发现她。 绿灯还没亮,夏璎冲出了马路,一辆大车疾驰而过,她的生命定格在了那短暂的幸福时刻。 黎简永远都不知道,他不经意的一个善举,成为了夏璎短暂一生中唯一的温暖。 原主的愿望很简单,她只是想重来一次,陪在黎简身边,成为那个同样能温暖他的人。 第74页 *** 一份炸鸡很快上桌,黎简带着夏璎去洗手间洗干净手,拿纸巾帮她擦干,看着她笑,“吃吧,吃完了哥哥送你回家。” 提到家,黎简突然顿住。 她哪里还会有家? 好在夏璎对那个字好像并不怎么敏感,她盯着眼前的炸鸡出了一会儿神,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一根鸡腿,递到了黎简的嘴边。 黎简愣了愣,看着鸡腿,又看看夏璎,笑了,“哥哥不吃,你吃吧。” 夏璎却很执着,忽闪着一双眼看黎简,举着手中的鸡腿不肯放下。 黎简拗不过,只得将鸡腿接了过去,柔声道:“好,哥哥陪你一起吃。” 夏璎满意地弯了弯唇角,这才开始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她吃东西的动作很轻,像一只小猫一样,又乖又安静。 黎简拿着鸡腿并不往嘴里送,盯着她的头顶看了一会儿,随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璎抬起头,将吃了一半的鸡腿放下,朝他摇了摇头。 她没有名字,已经好多年没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没有名字吗?”黎简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可又转念一想,两人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出了这个店,还是陌生人,知不知道名字好像也并不怎么重要。 等夏璎吃完东西,从炸鸡店出来,黎简却又犯了难。 这么晚了,天又冷,该把她送到哪里去? 警察局?还是救助站? 他弯腰看着夏璎,问道:“你平时在哪里睡?我送你过去。” 夏璎伸出细白的手指,指了指对面天桥下面的一个角落。 黎简皱了皱眉,又觉得实在是无能为力,遂牵起她的手过马路,带她来到了天桥底下。 瞧着那个用报纸铺成的简易的窝,黎简鼻尖一阵发酸,可想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女孩子好像也不太方便,于是将身上的风衣脱下来递给夏璎,“这个你穿在外面,我走了。” 最后揉了揉夏璎的头,黎简努力压制住自己即将泛滥的同情心,毅然转了身往车站走。他即使再同情她,也做不了更多。 午夜的公交车很少,黎简在公交站台等了许久,才总算是等到一辆。车门打开,他跨步走上去,却没发现,夏璎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公交车缓缓启动,车上的空座很多,黎简进了车门却只是站在司机旁边,扶着扶手望向车外。 后视镜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直在追着公交车跑,黎简瞥了一眼,以为是没赶上公交的乘客在赶车,便没怎么在意地挪开了目光。可那人身上的衣服却勐然让他意识到,那人好像是刚才那个女孩儿。 黎简再次抬头看向后视镜确认,那个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车已经开出一段距离,她却仍不肯放弃,一直在后面追着。黎简迅速往车尾跑,趴在车尾玻璃上仔细看了看,果真是她。 公交车行了一站,黎简便匆匆下了车,他心急如焚地一路往回跑,终于在半路碰到了蹲在路边喘气的夏璎。 “你是在追我吗?”黎简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口气,偏头看着夏璎,语气里不免有些怒气,“这样在马路上乱跑,很危险知不知道?” 夏璎蹲在地上,抬起红扑扑的脸看他,脚上那双破旧凉鞋已经彻底废了。 不知怎的,自从遇到夏璎,黎简总觉得跟这个女孩儿似曾相识,可又说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扫了一眼夏璎脚上的鞋,终是不忍心再责怪,走过去蹲在夏璎面前用手触碰她的脚,左右看了看,问道:“受伤了没有?” 夏璎重新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地上砸,直砸得黎简慌了神,“你别哭啊,我错了,我刚才不该骂你行了吧?” 长这么大,黎简从来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 以前,可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儿。 见夏璎止不住哭,黎简无奈,索性将背上的吉他取下来递给她,“拿着,我来背你。” 寒风在身边捲起一地的落叶,钻进黎简单薄的卫衣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背上的女孩子很轻,几乎像是没什么重量,此时已经睡着了,歪着脑袋趴在他的肩头,唿吸很均匀。 跟着他这样一个陌生男人,她倒是也放心,竟还睡得香。 黎简无奈笑了笑,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感来。 这种莫名被依赖被信任的感觉,很奇妙。 黎简住在一个城中村的地方,那里都是一些等待着拆迁的老旧楼房,为了得到更多的赔偿款,私搭乱建很严重。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外地来的打工者,环境虽然杂乱,好在便宜。 不忍心将夏璎仍在马路上,黎简只能暂时决定,将她带回自己的出租屋。 好赖那里最起码是一个可以挡风避雨的地方。 第52章 小女贼 这个点儿楼里的住户基本已经睡了, 除了街道上的路灯还坚守着一点昏黄的光,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黎简背着夏璎穿过街道, 拐进了一栋六层的老旧楼房里。 他住在三楼,楼里没有电梯, 狭窄的楼梯间安装的是声控灯, 其中二楼的灯前一阵还坏了。 未免打扰到别人,也怕吵醒背上的女孩儿, 黎简单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照明, 借着屏幕的光, 轻手轻脚上了楼。 第75页 楼道里乌黑一片, 黎简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打开灯, 走到床边将夏璎放下来。 这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基本上没什么别的摆设。屋里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洗澡和上厕所都是公用的。 放好吉他和背包,黎简找了张报纸垫在地上,靠墙坐下,目光静静落在夏璎那张熟睡的小脸上。 平时他连流浪猫都不敢捡回来, 就怕养不活,没想到今天竟会捡了个大活人回来。 黎简多少有些后悔, 觉得当时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否则怎么会把一个女孩子往自己的屋里带?万一被人看见, 说都说不清楚。 女孩儿睡得很沉,也很安心,身上还穿着他的风衣。她的身子蜷缩着,整个人几乎都要被风衣罩住,只露出一双光脚来。 黎简起身走过去,拉开被子给女孩儿盖上,又转身从地上的蛇皮袋里取出一件厚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关了灯,重新回到墙边坐下。 他这里只有一床棉被,如今给了女孩儿,自个儿只能在地上将就一晚了。 明天就把她送到救助站去,黎简暗暗下定决心,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黑暗中,夏璎缓缓睁开眼。 她静静注视着墙角那个大男孩儿,坐起了身子。良久,确定他已经睡熟,她才披着棉被朝黎简走过去,矮身将身上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自个儿也钻了进去,靠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 这一夜黎简睡得很不舒服,冷倒是不怎么冷,就是感觉肩膀上像一直压着什么东西。半睡半醒中,他无意中摸到身边好像有个人,暖烘烘的。 黎简瞬时被惊醒,勐地睁开眼,长腿一蹬便窜出去老远。 夏璎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连人带被子摔在了地上。 这一摔把她从睡梦中摔醒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揉揉眼,迷茫地看着黎简。 “你怎么睡地上来了?”黎简愣愣看着夏璎,好一会儿才从混乱中想起这女孩儿是怎么回事,轻轻舒了一口气,又靠近了过去,“是夜里太冷了吗?” 夏璎呆萌萌地看着他,半天才轻轻说了一句,“肉肉。” 黎简无奈笑出声,抬手轻点夏璎的额头,“大早上就想吃肉肉,你还真是只馋猫。”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早上八点。黎简起身将夏璎从地上拉起来,收拾好被子,拿起脸盆和毛巾,“走,先带你去洗个澡,洗干净了再给找安顿的地方。” 楼里的住户大多已经去上班了,过道里没什么人,厕所和洗澡间也用排队。黎简给夏璎准备好洗漱的东西,又塞给她一件宽大的毛衣和短裤,将她推进了洗漱房。 洗漱房门上的插销早就坏了,房东一直拖着没来修,平时住户们洗澡的时候就用一根绳子绑在门把手上,也就一直将就着用。 黎简怕夏璎不熟悉情况不知道关门,于是一直站在门口守着,百无聊赖地低头玩儿着手机。 “呦,小黎,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与黎简住对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叫宋宗朝,每次见到黎简总是自来熟地跟他打招唿,“你站在这厕所门口干啥?当门神呢?” 这人在这层楼里名声不太好,整日游手好闲的没什么正经工作,听说手脚也不太干净,甚至有几次还被楼里的女人抓到他偷看人家洗澡。 黎简斜斜靠在墙上,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抬起一条大长腿横在门框上,不咸不淡地道:“里面有人,你等一会儿。” 宋宗朝斜着眼往门头玻璃上巴望,“以前从没见过你带朋友回来,难道是新交的女朋友啊?” 黎简不耐地皱皱眉,“不关你的事,走开。” 见黎简脸色不友好,宋宗朝悻悻一笑,端着脸盆后退,“行行行,我就随便说说,你别生气,我等会儿再来。” 他一边回身往自己屋里走,一边嘟嘟囔囔,“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卖唱的。” 黎简也懒得跟他计较,将腿收回来,低在头继续划拉手机。 夏璎在洗漱房磨磨蹭蹭半天,总算是将自己收拾干净。黎简宽大的毛衣穿在她的身上,几乎要遮到膝盖。她试着套上黎简的那条运动短裤,可是腰围太大挂不上,她只得放弃了短裤,光着腿打开门出了洗漱间。 女孩子洗干净以后白白净净的,眼睛又明又亮,小巧的鼻尖,湿润的红唇,脸上肌肤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 黎简看着夏璎恍惚了几秒,待目光往下挪了一寸,突然脸色一红,慌忙将视线瞥向了别处。 先前夏璎套着一层层旧衣服倒不怎么明显,这会儿只穿了一件他的薄毛衣,胸前隐约显现出了痕迹来。 黎简一时不知该将目光往哪里放,等反应过来这还里随时会有人出现,才动作迅速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蔸头罩在了夏璎身上。 虽然穿上外套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但黎简还是不太放心,左右看了看楼里没其他人,拉起夏璎便急匆匆往房间里跑。 这可是个大问题。 黎简坐在地上,盯着夏璎抓了抓头髮,总不能就这样带着她出去吧?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决定还是先出去给她买几件衣服,再买一双鞋再说。 第76页 “小猫儿,过来。”黎简擅自给夏璎取了名字,朝她招招手。 夏璎穿着他的大拖鞋提提拉拉地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扬脸认真听他说话。 看到她这副乖巧模样,黎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逗道:“叫哥哥。” “肉肉。” 黎简失笑,“是哥哥。” “肉肉。” 黎简无奈放弃,“随你便吧,肉肉就肉肉。”他将夏璎身上的外套紧了紧,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肉肉,好不好?” 夏璎重重点头。 黎简轻轻一笑,起身穿上风衣开门出去,临关门又探头进来,嘱咐道:“乖乖在屋里呆着,不要出去,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看到夏璎再次点头,黎简才放心关上了门。 等黎简出去,夏璎从地上站起身,开始细细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屋里除了黎简的吉他,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其实第一次见到黎简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那把吉他,价格不会低于五万。 能够买的起这么贵的吉他,黎简的身份绝不会像表面一样简单。 夏璎走过去用指尖轻轻拂过琴盒,又缓缓转身,回到床上裹进被子,静等着黎简回来。 *** 黎简身上的钱统共也就只要三百多点儿,大商场的衣服虽然买不起,但地摊上的衣服还是能买上几件。 他估摸着尺寸给夏璎挑了一件黑色棉衣,一条蓝色牛仔裤,又选了一双棉鞋,七七八八买下来,口袋里也就剩下五十块钱。 路过女性内衣摊位的时候,黎简眼睛都不敢乱看,踱着脚步在摊位前走过来走过,犹犹豫豫着不好意思过去。 “小伙子,给媳妇儿买胸罩啊?”卖内衣的大姐瞅了他半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热情的招唿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过来看看,大姐这里的胸罩可不比那些店里的质量差。” 黎简被大姐的热情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将卫衣帽子拉出来罩在头上,做贼般小心翼翼挪了过去,“大姐,这多少钱?” 此时他也顾不上挑什么款式质量的,随手朝摊位上指了指。 “你说这个啊?”大姐顺着他的手指拿起一件粉红色的胸罩,递到他面前,“不贵,三十五块钱。” 黎简往后躲了躲,想也不想地立马掏出钱递过去,“给我拿一件。” 这么简单就做成一单生意,大姐喜滋滋地将钱收过去,一边找钱一边道:“你媳妇儿穿多大啊?你总得给我说个尺寸,我才好帮你拿呀。” 黎简拉着卫衣帽子遮住半张脸,抬眼看了看那大姐,脑子空白了一会儿,道:“随便多大,能穿就行。” 他哪儿知道多大尺寸啊! “那哪能随便啊。”大姐不乐意了,“要是你买回去大了小了穿不了,不是还要拐回来找我换吗?这可是贴身穿的东西,要的拿回去试穿过可是不给退换的。” 大姐的嗓门大,两人说话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地往这边看,黎简尴尬地不行,一心只想快些摆脱这种窘境。 他看了一眼大姐,索性胡乱朝大姐胸前一指,道:“跟你的差不多吧。” 大姐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又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看黎简,面上不免也跟着尴尬起来,勉强笑了笑,道:“看来小伙子是第一次啊。没关系,大姐先帮你拿一件,回去要是实在穿着不合适,大姐就破例给你换一次……” 黎简没等大姐把话说完,从大姐手里接过塑胶袋装好的胸罩,低着头迅速从摊位前逃离开。 这怕是他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了。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夏璎正在对着窗户发呆,见他回来,立马露出笑脸来,欢快地朝他奔过去,拍着手道:“肉肉。” 黎简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少不了你的肉肉。” 随后他从袋子里翻出买好的肉饼递给夏璎,“吃吧,吃完了换好衣服,我带你去个可以每天可以吃肉肉的地方。” 听到他要把自己送走,夏璎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低着头一下子红了眼眶。 “你不喜欢吃这个吗?”黎简低头看着她,柔声道:“那你先换衣服,待会儿出去我再给你买别的。” 夏璎摇了摇头,开始默默掉眼泪。 黎简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珠,猜测道:“你想跟着我?” 夏璎点了点头。 “跟着我可就没有肉肉吃了。”黎简很是无奈,“而且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也不方便。” 夏璎仰起脸看他,怯怯道:“不吃肉肉,别丢下我。” 黎简轻轻嘆了一口气,揉揉她的头,“先把衣服换上,我带你出去走走。” 从屋里出来,黎简背靠在墙上,心情有些沉重。 虽然心里也有些不舍,但他自觉地没有那个能力照顾好这个女孩子,况且跟着他也不一定会好过多少,给她找一个合适的落脚地,对她来说才是最稳妥的。 黎简正想的出神,房门突然被打开,他站直身子看过去,却见夏璎仍穿着他宽大的衣服立在门口,提着他买回来的胸罩在他眼前晃了晃,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看他。 第77页 黎简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慌忙推着夏璎进了屋,关上房门,回头看她,“你不知道怎么穿?” 夏璎点了点头。 黎简慌乱地眨了眨眼,喉结滚动了几下,满脸窘相,“我也没法教你啊。” 第53章 小女贼 两人对着那件小衣服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黎简觉得不能再这样耽误下去,咬了咬牙, 朝夏璎伸出手,硬着头皮道:“给我, 我演示一遍给你看。” 夏璎忽闪了一下眼睛, 懵懵懂懂地将手里的胸罩交给他,然后退后几步, 十分乖巧地看着他, 一副认真好学生的模样。 黎简两根手指提着胸罩的肩带, 别着头,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直视眼前的东西, 给自己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 才总算是破罐子破摔地动了手。 笨手笨脚地解开排扣,黎简套着衣服将胸罩歪歪扭扭地挂在自己肩膀上,排扣当然是没办法扣上的, 只能穿个大概样子。 黎简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连他自己都不忍心往自个儿身上看,强忍着不适低头看着夏璎,迅速道:“就是这样穿, 穿在毛衣的最里面,懂了吗?” 夏璎朝他走近几步, 咬着指尖在他胸前饶了一圈, 仔细观摩, 最后站定在他面前,仰头朝他灿然一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黎简被她看得浑身难受,也没工夫思考她是真的懂了还是假的懂了,以极快的速度脱掉身上的胸罩,塞给夏璎,随后涨红着一张脸开门逃了出去。 临出去他还不忘再交代一句,“别忘了把后面的扣子扣上。” 房门再次被关上,夏璎对着紧闭的门憋笑,差点儿憋出内伤来。 好不容易等到夏璎换好衣服出来,黎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邻近一点。 黎简带着夏璎下了楼,楼下煎饼摊的老闆一下子就瞧见了他,招唿道:“小黎,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黎简一个人的时候,吃饭很是随意,早上不怎么吃,中午就到这个煎饼摊买个煎饼垫肚子,老闆已经跟他很熟了。 他低头看了看夏璎,神色犹豫了一下,朝老闆摆了摆手,“今天吃点儿别的。” 出了街口,路两旁全是饭店,黎简拉着夏璎的手从店门前走,温声道:“你想吃什么就指给我看,知道吗?” 夏璎点点头。 一条街几乎要走到尽头,夏璎才在一家包子铺前面停下脚步,她盯着刚出笼冒着热气的包子,拽了拽黎简的手,仰起头看着他。 夏璎知道,黎简身上没剩多少钱了。 “你想吃包子?”黎简垂眸看她,“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咱们可以慢慢选。你不是喜欢吃肉肉吗?” 夏璎摇了摇头,站在包子摊前面不动,“不吃肉肉。” 黎简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突然鼻子一阵发酸。 女孩儿虽然智力像个小孩儿,但心思却出奇的敏感,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心里生出些愧疚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笑着掩盖掉眼中的薄雾,“好,给你买包子。” 一块钱一个包子,黎简买了五个,全部给了夏璎。 两人坐上公交车,黎简跟夏璎并排坐着,看她一边吃包子一边朝他笑,他的心像被一股大力揪住一般,难受的紧。 这次出来,他是打算带夏璎去附近的救助站的,地址已经查好了,离他住的地方有十几站的路程。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正好洒在夏璎白净的小脸上。 她靠在黎简的肩膀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随着唿吸的起伏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着,肌肤被照成透明色,像个精緻的洋娃娃。 黎简抬手轻轻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心里尽管有些不忍心,但又不得不将她送走。 毕竟,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有那个能力去照顾别人? 公交车报了站名,黎简将夏璎背在背上,下了车。 a市救助管理站的牌子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黎简在救助站自动伸缩门外面站了许久,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将夏璎送进去。 他在心里跟自己不断地说,再等一会儿,等她醒了跟她好好告个别。 “肉肉……”夏璎转醒过来,趴在黎简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黎简身子微微一颤,蹲下身子将夏璎放下来。他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低下头看她,嘴角勉强扯出一点笑来,“小猫,以后别再乱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这里的叔叔阿姨会照顾好你,还会帮你找到你的爸爸妈妈。” 夏璎眼巴巴地看着他,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黎简抬起头,不忍再与她对视,走过去跟看门的大爷说明了情况,牵着她的手往救助站里进。 两人刚走到门口,救助站里突然传出一阵喧闹声。 一个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人迎面跑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在一路狂追。 那人见门口有人挡路,嘴里不清不楚的骂着,不分青红皂白便挥舞着手向黎简和夏璎抓了过去。 好在黎简反应及时,揽腰抱起夏璎迅速闪到了一旁。 没了阻拦,那个疯子也不多做逗留,径直冲了出去,一熘烟儿便钻进了路旁的绿化林里。 第78页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追到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侧头看向黎简,问道:“小伙子,刚才你看到那个疯子往哪儿跑了?” 黎简将夏璎放在地上,愣愣地抬手朝那人逃跑的方向指了指。 男人顺过气来,站直身子朝黎简道:“谢谢。”目光扫到躲在黎简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看他的夏璎时,男人朝夏璎笑了笑,安慰道:“小妹妹,别害怕。这种地方有几个疯子很正常,以后没事别往这个地方乱跑。” 说完,男人抬脚朝着那个疯子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把夏璎当成是来看热闹的普通孩子了。 听了他的安慰,黎简反而心更乱了。 他往救助站里瞧了一眼,五层高的楼,大白天却听不到任何动静,越看越觉得阴森。一想到夏璎将要与那样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待在一起,她会遭遇到什么,会不会被欺负?能不能保护好自己?黎简不敢再往下想。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贩卖儿童的混蛋,正把夏璎往火坑里推。 救助站是绝对不能去的。 黎简拉起夏璎的手往公交车站走,决定还是暂时将夏璎留下,等想到更合适的办法来安置她再说。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把夏璎留下,等于就多一个人吃饭,黎简不得不为钱发愁。 将夏璎安置好,他背起吉他准备出门,回头交代夏璎道:“你在这里待着,等我回来给你买肉肉吃。” 夏璎从床上下来,上前拉他的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黎简被她看得心软,也实在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屋里,最终只得将她一起带上。 *** 天桥靠近大学城,每到晚上的时候,一些小商贩会来这里摆地摊,大多是卖些大学生喜欢的小饰品一类的东西。 黎简找了一个没人的空位,坐下来摆好了琴盒,调好琴音,伴着音乐便缓缓唱起一首抒情歌。 他唱的是一首英文歌,舒缓的基调,配上他沙哑的嗓音,像是在将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不知不觉便将人引入一场浪漫邂逅的场景里。 黎简那张脸本就长得很符合大多女孩子喜欢的忧郁王子类型,桃花眼高鼻樑,皮肤白净,低头唱歌的时候更是迷人,免不了会吸引一些来逛夜市的女孩子的注意。 有女孩子往琴盒里放钱的时候,黎简也没有任何表示,面上神色淡淡,仍旧节奏不乱的唱着他的歌。 夏璎就蹲在琴盒旁,负责将放进去的钱扒拉到一起,然后再仰头朝放钱的女孩子甜甜一笑。女孩子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匆匆朝黎简瞥一眼,随后红着脸跑开。 一晚上下来,琴盒里竟有将近一百块钱。 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两人吃饭。 黎简见夏璎跟在自己身边出去没什么问题,接下来的几日也就放下心把她带在身边。 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黎简渐渐也习惯了夏璎的存在,白天带着她出去逛逛,教她如何与人沟通,说简单的“谢谢”,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晚上就带着她一起出摊。 这日,时间接近十二点,天桥上已经没什么人,黎简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几个头髮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吊儿郎当地上了天桥,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几人站定在黎简的身后,带头的刘海上染着一撮蓝毛,他抬脚在琴盒上踢了一下,朝黎简抬抬下巴道:“兄弟,生意不错啊,借哥们点儿花花怎么样?” 这几个人经常在这一片儿混,黎简以前也见过他们几次,只是从来没打过交道。 对方人多,黎简併不想惹什么麻烦,他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继续收拾背包,“想要自己拿。” 蓝毛朝身后的三个人得意地一笑,弯下腰准备去拿琴盒里的钱,手还没碰到钱,夏璎已经小狗护食般地抢先一步将琴盒里的钱抓起来往口袋里塞。 蓝毛拧着眉看夏璎,抬手捏住夏璎的下巴,狠声狠气道:“小妹妹,要钱不要命是不是?” 夏璎白生生的脸被他捏出几个指印来,嘴里含煳不清地发出呜咽声。 见蓝毛对夏璎动手,黎简勐然起身,拎起背包朝他砸了过去,暴怒出声,“把你的脏手拿开!” 蓝毛身上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龇牙咧嘴抽了一口凉气,骂道:“妈的敢跟老子动手,老子揍不死你!”说着便朝黎简挥拳过去。 黎简比他高出许多,轻轻松松便单手接住了他的拳头,扭着他的手腕向后,冷声道:“谁揍谁还不一定,要试试吗?”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上啊!”眼看不是黎简的对手,蓝毛沖另外几人吼了一声。 那几人反应过来,抬脚便一起朝黎简扑了上去,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黎简势单力薄,很快便与几人扭打在了一起。 蓝毛压在黎简身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他身上挥拳头,黎简被另外几人束缚住手脚,一时腾不出手来防卫,脸上生生挨了几拳。 突然,混乱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蓝毛嘴里发出一声惊叫,双目圆睁,伸手在后脑勺摸了一把,一手掌的血,随后闷头从黎简身上直直栽了下去。 扭打的几人被这突入起来的情况惊住,手上的动作一瞬间都停止下来,齐齐朝站在那里手拎砖头的女孩儿看了过去。 第79页 夏璎手里握着半截砖块,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直直看着被几人压住的黎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满脸。 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抓着砖块儿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明显是被吓坏了。 黎简从懵愣中醒过神来,挥手将身上那几个人掀翻在地,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将夏璎搂进怀里,心脏抽痛不止,不断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我在呢。” 见蓝毛挨了一下躺在地上不动了,另外几人慌了神,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一个叫救护车,一个报了警。 第54章 小女贼 “知道你们这是什么行为吗?”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茶, 吐掉嘴里的茶叶沫子,将手里的笔盖敲在办公桌上, “受害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再不老实交代, 谁也帮不了你。” 黎简坐在他的对面, 脸上带着淤青,对警察叔叔的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一直注视着坐在长椅上的夏璎。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警察温声细语地陪在夏璎身边, 正笨拙地用抽纸盒给她变魔术玩儿, 试图逗她说话。 夏璎显然对他拙劣的魔术不感什么兴趣, 一直低头搅弄着手指。 “我跟你说话呢,你往哪儿看呢!”警察叔叔很生气, 将手中的笔敲地“咚咚”响, “我再问你一遍,人究竟是谁打的?” 黎简不紧不慢地将目光挪回来,平静道:“我打的。” “可是据目击的几个人反映, 是那个女孩儿打的人,你怎么解释?”警察叔叔撑着手肘在桌面上,微微侧头看着黎简,目光里带着狐疑, “你跟这个女孩儿是什么关系?我看她智力好像有些问题,该不会是你从哪个路边儿拐来的吧?” 黎简抬了抬眼皮, 目光中透着凉意, “她是我妹妹, 她智力没问题,只是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 “妹妹?”警察叔叔往夏璎那边瞅了一眼,又看向黎简,“我看你们没一个地方像兄妹。既然这样,你告诉我她叫什么?” 自从黎简和夏璎被带到派出所,无论警察如何哄夏璎,夏璎始终都是一言不发,隔一段时间,她就抬头确认一下黎简的位置,低低地朝他唤一声“肉肉。” a市街头有很多职业乞讨者,他们大多会编造一个悲惨的身世,或是带一个身有残疾的小孩儿在身边,以博取大众更多的同情心,从而达到赚钱的目的。 联想到黎简的职业,警察叔叔不免把黎简也当做了其中一个,怀疑起他和夏璎的关系来。 “说啊!既然她是你的妹妹,你总该知道她叫什么吧?”见黎简又分了神,盯着夏璎半天不说话,警察叔叔再次暴躁了。 “黎猫。”黎简回头看他,神色自然地说道:“她叫黎猫。” 警察叔叔一掌拍在桌面上,“你老实点儿,别在这儿给我信口胡诌!狸猫?有这样起名字的吗?” “我叫黎简,她叫黎猫,有什么问题吗?”黎简将背往后靠了靠,面不改色道。 警察叔叔半信半疑,“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黎简单手将背包从地上拎起来,低头翻弄了一会儿,将身份证掏出来交过去。 警察叔叔接过去看了看,黎简,还真是这个名字,随后不尴不尬地说道:“就算是你真的叫黎简,那她呢?你怎么证明?我告诉你,除非是你们的爸妈来这里领人,否则这个女孩子我暂时不会交给你。” 黎简轻轻扯了下嘴角,说道:“我们爸妈都死了,就剩我们俩。” “也就是没人能证明这个女孩儿是你的妹妹了?”警察叔叔将手中的本子合上,抱胸坐直了身子,道:“斗殴伤人,再加上诱拐未成年少女,这两条随便一条都够你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 “警察叔叔,没有证据,您可不能乱说话。”黎简丝毫不为多动,依旧是镇定自若。 面对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小子,警察叔叔沉了沉脸色,盯着黎简看了一会儿,决定从夏璎这边入手试试。 他脸上神色突然一缓和,侧头朝夏璎露出一个和蔼无比的笑容来,沖她招招手,“小姑娘,来,到叔叔这里来。” 夏璎抬起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坐着不动,只是向黎简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小猫,过来。”见夏璎看自己,黎简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微微弯下背,朝夏璎伸开了双臂。 夏璎弯起眉眼笑了笑,显得很开心,立马从长椅上起来,噔噔噔地沖他跑了过去。 警察叔叔很尴尬,轻轻咳了两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道:“打架这件事虽然是对方先挑起的,但现在毕竟是你们伤了人,现在就等医院那边最终的诊断结果,如果情况严重,对方要告你的话,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见黎简完全没听他说什么,只是神色温柔地揉夏璎的头,警察叔叔用手掌拍了拍桌面,提高声音继续道:“至于这个女孩子,你别以为胡诌几句就能逃过法律的制裁。我们会通过系统核实她的身份,如果跟你说的不符合,我们一样可以定你的罪。” “不用核实了。”一个身穿职业套装的女人突然推门进来,朝警察叔叔点了点头,客气道:“王警官,关于这个女孩子的收养问题,我们老闆已经在办理,您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跟我们的律师谈。至于打人的事,我们也已经跟躺在医院的那个人谈好了赔偿条件,他也同意私下和解。” 第80页 女人穿着得体,妆容精緻,微微捲起的长髮披在身后,一副优雅干练的模样。 听到女人的声音,黎简神色微微一滞,却是头也不抬,只是眸色冷了几分,紧紧握住了夏璎的手。 王警官从座椅上站起来,看向女人皱了皱眉道:“你们老闆是谁?” 女人浅浅一笑,抬起手掌指向身后一个西装笔挺的人,道:“王警官有什么要问的,稍后可以跟我们的律师详细谈。我只是负责把黎简从这里带出去。” 律师向前走了几步,迅速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王警官的办公桌上,推了推眼镜道:“这是受害人签订的和解同意书。”又掏出另一份文件出来,“这是关于收养这个女孩子所有的法律文件。我们走的都是正规程序,王警官可以看一下。如果没问题,这两个人我们现在就要带走。” 王警官看了看黎简和夏璎,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律师手中的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文件没有问题。”王警官将手里的文件还给律师,“既然你们已经处理妥当,我们也省得麻烦,人你们可以带走了。” 女人朝他微笑着点头,垂眸看向黎简的侧脸,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黎简,是时候该回家了,黎叔叔很想你。” 黎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静静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牵着夏璎的手,背上吉他抬步朝外走。 他看也不看女人一眼,冷漠地与她擦肩而过,似乎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黎简,你要是不回去,黎叔叔就会放弃这个女孩子的收养权。到时,她就只能被送回救助站,你最好还是想清楚了再走。”女人转身看着黎简的背影,沉了沉声音。 黎简拉开门的手顿住,低头看了一眼夏璎,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向那个女人,道:“这一次,他又打算怎么利用我?” 第55章 小女贼 派出所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司机立在车门旁,看到黎简从派出所出来, 眼疾手快地将车门拉开,恭候着黎简上车。 黎简牵着夏璎的手下了台阶, 走到车门前的时候, 他停下来,手掌轻轻放在夏璎的头上, 低头问她, “小猫, 我要去一个很无聊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讨厌的人,你可能会不喜欢, 你愿意跟我去吗?” 夏璎仰头看着他, 眼眸澄澈入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黎简柔柔一笑,大手握在夏璎的腰间往上一提, 将她抱上了车,随后自个儿也坐了进去。 女人从推拉门走出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神色微微一变, 眸中闪过一丝不宜察觉的妒意来。 她踩着高跟鞋朝商务车的位置走,黎简轻飘飘看她一眼, 面无表情地伸手拉上了车门。 女人愣了一下, 心情犹如坠进冰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不去在意黎简的冷漠, 绕到商务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在坐进车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已经恢復自然。 她坐在黎简的对面,盯着他脸上的伤看,沉默了半天才道:“把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黎简不理会她话里的嘲讽,淡淡道:“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女人噎了噎,显得有些无奈,“黎简,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干涉你的人生,但你永远也摆脱不了你姓黎这个事实。我们这种人,既然生下来就比普通人享受的更多,就势必要比普通人承受的更多,这些早就是註定了的,你再排斥也没有用。” “苏娅,”黎简轻轻扯了扯嘴角,摘下身上的吉他,扭身放在了后座上,“你现在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老头子了。” “那是你爸。”苏娅强调。 黎简抬起眼皮看她,脸上似笑非笑,“一个连过世的妻子和儿子都可以拿来利用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别人的父亲?” 苏娅不置可否,只是用一种带着心疼的目光静静注视着黎简。 在一个商人的眼里,有时候利益确实比亲情更具诱惑性。 这个道理,黎简从小就体会的很深刻。他之所以逃离那个家,或许也是因为他害怕有一天,他也会变成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默了一会儿,苏娅低头从挎包里掏出一瓶消肿药膏来,挤出一点在指尖,倾身朝黎简脸上的淤青处涂抹。 黎简“呲”了一声,抬手遮住伤处,厌恶地皱起眉,身子往后撤了撤。 夏璎听到他的声音,扭头呆呆地看他,反应了一会儿,她才挪动了一下身子,膝盖跪在座椅上,攀着黎简的胳膊直起背,将脸慢慢凑过去,嘟嘴朝黎简的伤肿处轻轻吹风。 酥麻麻的感觉。 黎简刚刚还如寒冰般的心瞬间融化,被她的举动逗笑,勾起手指在她的鼻尖轻轻颳了一下,温声道:“不疼。这样危险,乖乖坐好。” 鼻尖上被他颳得很痒,夏璎朝他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听话的坐回了原位。 两人这种亲昵的相处方式像一根刺般刺痛了苏娅的心,她将手缓缓收回,眸色黯淡了下来。 苏娅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黎简的时候,他正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弹吉他。 当时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下面是黑色长裤,神情专注的弹奏着那首《西班牙小夜曲》。 第81页 阳光温温柔柔地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镶上了一层金边,他的身后开着大片的栀子花,像极了一个活在漫画里的王子。 那副画面,苏娅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在她的记忆里,黎简从未像现在这样笑过。至少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任何人这样笑过。 苏娅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恍惚了一会儿,才渐渐将思绪拉回到现实。 “黎简,黎繁他前阵子出了车祸。” 听到这个消息,黎简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他只是将目光从夏璎的眼睛里挪出来,淡漠地看向苏娅,轻轻一笑道:“所以老头子才想起来找我回去,是吗?” “黎简,无论你跟黎叔叔之间有什么误会,黎繁始终都是你的弟弟。你难道都不关心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吗?” 车上的暖气开的很大,暖洋洋地惹人犯困。夏璎对两人谈话的内容不感兴趣,热烘烘的暖气让她觉得有些闷,她将身上棉衣的拉链拉开了一些,歪头靠在黎简的身上,兀自打起了盹。 黎简很自然地伸开胳膊环住她的肩膀,两只手合拢把夏璎的棉衣拉链重新拉好,将她的脑袋在他身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头也不抬地道:“还需要问吗?如果他的情况乐观,老头子又怎么会派你来找我?” 苏娅微微皱起眉,目光在夏璎闭着的眼睛上轻轻扫过,喉咙处有些堵,顿了顿才道:“难道在你心里,你爸爸和弟弟,还不如一个只认识了一个月不到的陌生人吗?” 黎简抬了抬眼,声音放得很轻,却隐隐透着冷意,“苏娅,我再强调一遍。第一,那个人不配我跟他叫爸。第二,我没有弟弟。第三,小猫对我来说不是陌生人。不管你是站在谁的立场,请你不要试图来干涉我的私事。” “好,”黎简冷漠的态度让苏娅感到窒息,她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次睁开眼看向黎简的时候,已经恢復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既然你不愿让人干涉私事,那我们就来谈谈公事。” “黎繁出了车祸,黎叔叔伤心过度一时无法缓过劲儿来。公司现在已经乱做一团,急需有人来主持大局。黎简,黎氏集团也有你妈妈的心血,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它改了别姓吧?” 见黎简没有反驳,苏娅用下巴指了指夏璎,继续道:“还有,这个女孩子的抚养权现在在你爸爸手里,如果你想拿回去,就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否则,就凭你摆地摊唱歌那个职业,你认为警察会同意让你带着她在身边吗?” 他原本是童话里的王子,如今却沦为街头的乞丐,苏娅既痛心又难过。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快乐,同时也希望那个给与他快乐的人会是自己,可如今看来,他显然已经把她当成了敌人。 一个帮助他爸爸设计他的共犯。 两人谈话其间,车子已经缓缓驶进了一栋复式别墅。 司机停好车,有佣人上前来打开了车门。 黎简没有回答苏娅的问题,只是将睡着的夏璎抱起,迳自下了车。 “小简回来了。”佣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笔挺,见到黎简抱着一个睡着了的女孩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亲切地叫他的小名。 黎简沖他点点头,淡淡道:“宫叔,麻烦您把我的吉他拿到我的房间。” “放心吧,你先进去,我随后就给你送过去。”宫叔笑呵呵地答应着。 听到外面传来佣人的声音,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女人端正了一下坐姿,将手中的时尚杂志随手扔在了茶几上。 贺敏兰皮肤保养的很好,即使到了这个年纪,身材也完全没有走形。她的髮型梳得一丝不苟,即使是在家里,脸上也画着精緻的妆容。 看到黎简抱着夏璎进来,贺敏兰动也没动,只是用不带温度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端着女主人的姿态,等着黎简来跟她打招唿。 黎简的房间在二楼,他进门之后,余光捎也不捎贺敏兰一下,抱着夏璎直接上了楼。 他的无视让贺敏兰很生气,她霍然站起身,冲着黎简的背影想要发火,目光瞥见二楼紧闭着的书房门,又将怒气强忍着压了下去。 “贺姨,黎叔叔还在休息吗?”苏娅跟在黎简身后进来,瞧见贺敏兰的脸色,适时地跟她打了声招唿。 贺敏兰缓和了一下脸色,重新坐回沙发上,没好气道:“在书房呢,交代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谁知道在忙什么。” 佣人给苏娅端了一杯咖啡过来,放在茶几上,“苏小姐,不加糖的咖啡。” 苏娅点头道了声谢,坐在了贺敏兰的对面。 “为了把这小子弄回来,你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真是辛苦你了。”贺敏兰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润嗓子,问道:“那个女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娅朝她笑了笑,道:“是黎叔叔交代要收养的一个孤儿,等所有手续都办妥了,黎叔叔应该会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 听到这话,贺敏兰将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搁在茶几上,眼眶红了红,道:“小繁还没死呢,他就这么着急找一个替代品回来?” 提到躺在医院里的儿子,贺敏兰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故意提高了声调给楼上的人听,“他把那个养不熟的儿子找回来也就算了,现在竟还带回来一个,他把这个家当什么?废品回收站吗?” 第82页 “贺姨,您误会了。”见贺敏兰说话越来越过分,苏娅解释道:“黎繁出事,黎叔叔也很难过。他收养那个女孩只是为了让黎简回家,并没有让她取代谁的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我看他们都巴不得小繁不要再醒过来,才好让他们眼前干净。”贺敏兰渐渐开始口无遮拦,“我们母子在他们黎家,永远都是外人。那个死了的女人和她的儿子才是他的亲人。”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黎简将夏璎放在床上安顿好,静静注视着她睡着的样子,伸出双手捂在她的耳朵上,避免楼下那个疯女人的声音吵醒她。 贺敏兰刚进黎家的时候,对黎简还算客气,为了在黎博轩的面前装贤惠,偶尔还会装模作样地对黎简嘘寒问暖。 可自从她生下黎繁,她对黎简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黎简对她这副样子早就习以为常,也懒得去跟她计较,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她提到他的母亲。 给夏璎带上隔音耳机,黎简眸色一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第56章 小女贼 黎简站在二楼的栏杆处, 目光自上而下看向贺敏兰,眸子里像淬了寒冰, 莫名令人身上发寒。 “小繁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他回来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这就是那个女人教出来的好儿子吗?”贺敏兰没有发现黎简出了屋, 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博轩送他到国外念书, 他倒好, 一不高兴竟跑到街上要饭去了, 还真是给他爸长脸。” 自从黎繁出了车祸以来, 贺敏兰就变得异常神经质,稍稍有一点刺激, 就将泼妇骂街那一套给搬出来, 再也没有一点黎氏集团董事长夫人该有的样子。 苏娅听贺敏兰越说越难听,想劝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只得尴尬地坐着, 端起咖啡浅浅抿了一口。 她的目光不经意瞥见楼上的黎简,察觉他眼睛里隐忍的怒意,站起身想要打个圆场,“黎简, 你刚回来,还是在房里多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阿姨去叫你。” 黎简拳头握住又张开, 一言不发地从旋转楼梯拾级而下, 一边下台阶, 一边漫不经心地挽着袖子。 听到苏娅的提醒,贺敏兰扭头看了黎简一眼,黎简脸上那种暴风雨前的阴暗平静,令她心里有些发颤,可她嘴上却仍旧不知收敛,“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是把你爸的脸都给丢光了。” 黎简走到她的面前,冷冷扯动了一下嘴角,眸色骤寒,举起拳头便朝贺敏兰砸了过去。 贺敏兰惊叫一声,双手抱头缩着脖子,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强烈,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黎简的拳头并没有砸在贺敏兰的身上,而是砸在了她身后的沙发上。 但即使是这样,贺敏兰也被吓得不轻。 黎简强大地气势威压而来,逼近着贺敏兰,一字一顿道:“再让我听到你提我妈,我就打烂你的嘴。” 贺敏兰肩膀微微颤抖着,紧紧盯着黎简的眼睛,咬着嘴唇,却是再也不敢出声。 “才回来就闹事,你就不能消停几天吗?”这时楼上书房的门打开,黎博轩出现在书房的门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像是几天没睡好觉。 黎博轩缓缓从楼梯上下来,目光在黎简的脸上打量了一眼,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弄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收敛你的脾气。要不是苏娅一直让人盯着你,你是打算在牢里实现你的音乐梦想吗?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收收心,想想该怎么去把公司管理好才是正事,别整天就惦记着你那破吉他。” 黎博轩老了,这是黎简再次见到他想到的第一句。 以前的他要是看到黎简对贺敏兰不敬,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打他,可如今却是提也不提,就连他训话的语气,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强硬。 黎简心里冷笑,果然,心爱的儿子出了事,才想起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装模作样的扮起了慈父。 “博轩,你刚才也看到他对我的那副样子了,你怎么还敢让他接手公司?”贺敏兰从沙发上站起身,尖声道:“你是想培养他来对付我吗?还是你已经决定放弃小繁了?” “行了,你少数几句!”黎博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眉心紧紧皱着,不耐烦道:“要不是你平时太纵容小繁,不捨得管教,他又怎么会无法无天地跟一帮狐朋狗友去飙车?你要是早一点把对小简的这种态度拿出来对小繁,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自打黎繁出了事,黎博轩怕再次刺激到贺敏兰,无论她怎样发疯,他都尽量处处忍让,可今天黎简才刚回来,他就当着外人的面数落她起来。 贺敏兰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博轩,愣了愣,随后跌坐在沙发上放声呜咽起来。 昨天晚上在派出所待了半夜,夏璎几乎没怎么睡,黎简更是眼都没合一下。 这一觉是夏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温暖的房间,舒适的床,空气里也不再充斥着那种老旧楼里特有的潮湿腐败的味道。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过来,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陌生房间,夏璎懵愣了一会儿,才抬手摘掉了头上的隔音耳机。 第83页 耳机摘下的瞬间,楼下的争吵声便迫不及待地传入了耳朵。 “黎博轩,黎简才刚回来你就开始嫌弃我和小繁了,我为了你……” 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控诉。 夏璎没兴趣听下去,她打量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联想到那个叫苏娅的女人说要带黎简回家,大概可以确认这就是黎简的房间。 外面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夏璎在房间里没有看到黎简,便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下贺敏兰仍旧在和黎博轩哭哭啼啼地闹,闹来闹去不过是控诉黎博轩偏心黎简的种种。黎博轩则一直闷着头不说话,苏娅几次想插话进去劝,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贺敏兰给怼了回去。 三个人形成一场怪局,一个闹,一个闷不吭声,一个想劝不敢劝。 只有黎简像是一个局外人,对眼前上演的这场闹剧冷眼旁观。 夏璎从楼上悄无声息地下来,向黎简靠近过去,轻轻抱住了他的胳膊,仰起头低低朝他唤了一声,“肉肉。” 黎简低下头看向夏璎,他原本那双柔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变得灰暗无光。自从进入这个家,那个弹吉他唱歌的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音乐给与他的色彩,显得孤独又悲凉。 看出夏璎眼睛里的担心,黎简勉强扯出一点笑来,安慰道:“小猫,没事,我们回房间。” 他牵起夏璎的手上楼,作为那两个人争吵的导火索,他却并不想参与他们的战争。 黎博轩看见他上楼,起身在身后叫他,“小简,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跟你说。” “等什么时候你们吵够了,我们再谈别的事。”黎简头也不回,带着夏璎继续往楼上上。 黎博轩仰头看着儿子冷漠的背影,又看看他身边那个女孩子,目光中突然划过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夏璎突然伸开手臂抱住了黎简的腰,她的身高正好到达他的胸口,额头抵在他的胸前,轻轻蹭了蹭。 黎简身子僵直的站住,待明白过来夏璎是想给他一点安慰,笑了笑,双手在她的背上轻拍了几下,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我会尽快带你离开这里的。” 夏璎仰起头注视着他,一双眼睛又明又亮,用命令的语气开口道:“睡觉。” 她拉着黎简往床边走,乖巧地蹲下身子帮他脱了鞋,然后又扯着他的胳膊把他硬往床上按。 黎简明白她的意思,任由她摆弄自己,随着她的意思躺好,无声地笑着,等着这个小大人下一步的指示。 夏璎将嫩白的小手盖上他的眼睑,又重复了一遍,“睡觉。” 外面传来一声摔门上,应该是黎博轩又重新将自己关回了书房。争吵声停止下来,黎简在夏璎的强迫下闭上了眼,可是陷入黑暗后脑子里却是更加混乱,思绪从很早以前一直延续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交杂在一起,绕成了一个个难以解开的疙瘩,千头万绪,理都理不清。 夏璎侧躺在他的身旁,感受到他唿吸的不稳定,往他怀里挪近了一些,抬手在他紧皱的眉间轻轻抚了抚。 她的指尖很冰,黎简被她的动作弄醒,睁开眼看她的时候视线正好撞进夏璎的眼眸里。 软软糯糯的一个小人儿近在咫尺,她的眼睛纯澈如水,盈盈闪着亮光,有隐隐的体香传入鼻息,那粉粉嫩嫩的柔软唇瓣点缀在精巧的鼻尖下,精緻地让人忍不住想要附上去尝尝味道。 仿佛被蛊惑了一般,黎简的目光一时无法从夏璎的眼睛里挪开,他只感到浑身突然一阵燥热,心跳在不断加快。 “咚、咚、咚”,漫长的时间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勐烈撞击胸口的声音。 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一下,理智将他从罪恶的边缘拉了回来,黎简一个翻身远离夏璎,便仓皇从床上跌落了下去。 夏璎被吓了一跳,撑着身子坐起来,眨了眨眼,迷茫地盯着地上那个人看。 黎简显得有些不自在,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断后退着往门口走,神色慌乱道:“我……我让宫叔给你收拾另外的房间。” 出了房门,黎简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暗骂了自己一句。 简直就是个禽兽! “小简,我们谈谈吧。”黎博轩站在楼道里抽菸,看到黎简从房间出来,将手里的烟灭了。 在看到黎博轩的那一刻,黎简眼神明显地冷了下来。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黎博轩神色疲惫,黎繁的事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盯着黎简看了半天,缓缓道:“那如果是关乎那个女孩子,你也不愿意跟我谈吗?”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果然还是黎董事长的强项。”黎简嘴角带着讽刺的笑,跟着黎博轩进了书房。 第57章 小女贼 黎简和黎博轩在书房里谈了些什么, 黎简没有跟夏璎提起。夏璎只是知道,自那天以后, 黎简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换上了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穿着定制的皮鞋, 俨然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苏娅每天会坐着一辆黑色商务车来接他, 直到很晚才会送他回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黎简会来和夏璎打声招唿, 嘱咐她好好吃饭, 无论晚上回来多晚, 他都会轻手轻脚地进入她的房间, 帮她盖好被子,然后轻声说声“晚安。” 第84页 其余的时间, 夏璎几乎很少能见到他。 他变得很忙, 忙得没时间陪夏璎说话,甚至他最爱的那把吉他,他和很久没有碰过了。 这天, 黎简又是过了午夜才回来。 夏璎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客厅楼道里的灯光从门缝里挤进来,随后是一个人影也跟着进来。 黎简没有开灯,只是借着门缝漏进来的那一点光照明, 轻手轻脚地来到夏璎的床边,帮她把蹬掉的被子重新盖好。 没有再多停留, 黎简道了声“晚安”, 便又走了出去。 这已经成了他每天回来后的习惯, 先到夏璎的房间给她盖好被子,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睡觉。 脱掉身上的西装,黎简将头髮抓乱,径直进了浴室。这身衣服就是一套枷锁,捆绑得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将身体没入浴缸,温暖的热水消除了一些身上的疲惫,黎简将头枕在浴缸边缘,闭目将最近的事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管理公司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董事会那帮老头子一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就等着他犯错好留下把柄,让他们有理由将他毫不留情地赶出去。 贺敏兰利用手里的关系,也在背地里不断生事。他现在的周围可谓是虎狼环绕,腹背受敌,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復。 可是他不能输,即使咬碎了牙,也不能输。 好不容易将那些烦心事甩在脑后,黎简收拾干净从浴缸里出来,随手捞了一条浴巾,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推开了浴室的门。 一只脚刚踏出去,黎简登时愣在了原地。 夏璎穿着睡裙站在房间门口,微微捲曲的长髮海藻般舒展在耳侧,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粉色睡裙的裙摆刚刚到达她的膝盖,两条细白的腿裸/露外面。 她看到黎简光着上身出来,却是丝毫不躲也不避,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结实的胸肌线条,精瘦的窄腰,宽阔的肩膀。 黎简迅速反应过来,慌手慌脚地紧了紧腰间的浴巾,边去找衣服往身上套,边问道:“这么晚,你跑这里做什么?” 夏璎一声不吭地靠近过去,没等他穿好衣服,便双手抱住他的腰,扬起小脸看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为难你了吗?”黎简停下穿衣服的动作,僵着手在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放,定了定神道:“别怕,要不了多久,我就带你离开这儿。” 夏璎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黎简有些担心。 夏璎将头抵在他光洁的胸口,眼泪鼻涕往他的身上蹭,抽噎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想肉肉。” 黎简心脏勐烈抽疼了一下。 他再也管不了什么男女有别,将她按在胸口,哑了声音道:“对不起,我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好好陪你。” 夏璎听了他的话却是越哭越委屈,哭得黎简心慌意乱。 他手放在她的脑后,不断安抚,“我答应你,等过了这一段时间,我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夏璎仰起头,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 黎简抬手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手指触碰她脸上滑腻的肌肤的时候,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光着身子,这个样子不太妥当,于是板着夏璎的肩膀想把她从怀里推开,可夏璎的手却死死抱着他不撒,像是怕一撒手他便会不见了似的。 黎简怕太用力伤到她,笑得很无奈,“小猫,你长大了。记住,以后不能穿着睡衣进男人的房间,更不能随便抱别的男人,这样很危险,知道吗?” 夏璎歪头想了想,道:“不是别人。” 望着她那天真的模样,黎简觉得再不把她弄出去,他怕是又要产生邪恶的念头了,于是干脆心一横,将夏璎横抱起来,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把她送回来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以后,黎简依旧很忙,有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人。 夏璎在黎家别墅跟其他人不怎么亲近,佣人虽然知道她是黎博轩名义上的养女,但从黎博轩对她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了,黎博轩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 所以黎简不在的时候,除了吃饭的时候有人会把饭菜送到她的房间,几乎没人会主动去跟她说话。 当然,这些夏璎也并不怎么在乎。只是黎简离开的时间久了,她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便会跑到他的房间去,躺在他的床上睡觉,有时候也会将他那把早就落了灰的吉他拿出来擦拭干净。 这天夏璎正在黎简的房间里摆弄他的吉他,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贺敏兰站在她的身后,冷嘲热讽道:“一个智障,黎简那小子竟当个公主一样宠着,真是笑死人了。” 夏璎无意中听佣人们在一起议论,说黎繁最近的情况有所恶化,可能会永远都醒不过来,以至于贺敏兰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三天两头的乱发脾气。 所以在听到贺敏兰的声音后,夏璎头抬也没抬,仍旧专注地擦拭着吉他的琴弦。 贺敏兰却不依不饶,将脚上的高跟鞋才得震天响,来到夏璎面前一把将吉他剁了过去,狠狠摔在了地上,吼道:“黎简那个东西不把我放在眼里,连你这个白痴也敢瞧不起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送到疯人院里去?” 第85页 夏璎抬起眼皮看她,眸色不似先前那样无害,透着狠意,冷声道:“走开。” 贺敏兰察觉出异样,怔了怔,又突然狂笑起来,“真是跟着什么人学什么样,连你这个白痴也想学黎简那套来吓唬我,你还太嫩了。” 她抬起脚在吉他上踩了一脚,嚷嚷道:“一个个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在这里吃着住着,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登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照镜子看看你们有那个命吗?” 夏璎并不想跟一个疯子计较,她弯下腰,想要将吉他捡起来,谁知她的手指刚碰到吉他,贺敏兰便抬起脚将高跟鞋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手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夏璎低叫了一声,贺敏兰却反而更是用力踩捻。 夏璎不得不用尽全力在她身上推了一把,贺敏兰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随后“砰”的一声,额头磕在了桌角上。 贺敏兰用手捂着额头,有血从指缝间溢出,她怔怔看着手上的血,突然朝门外喊道:“救命啊,救命啊,这个疯子想杀了我。” 第58章 小女贼 黎简乘坐的飞机晚了点, 凌晨一点才落地。 苏娅到机场接他,开车送他回家的途中, 苏娅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查看黎简的状态,见他一脸疲色地靠在椅背上阖眼小憩, 她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别墅里的人都睡了,只有宫叔还在等着他。 宫叔给他开门的时候, 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娅走在黎简的身后, 适时地给宫叔使了个眼色, 宫叔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有再多话。 “你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时间这么晚了, 你就留在这里睡吧。”将外套交给宫叔, 黎简不咸不淡地对苏娅交代完,脚步不停地上了二楼,如往常一样先进了夏璎的房间。 苏娅和宫叔看着他进了夏璎的房间, 两人脸上的神色同时变了变。 两人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情终究还是瞒不过去,谁也没心思回房睡,垂眸站在原地, 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楼道里的灯光投进来,黎简没有在床上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迅速转身开了灯, 房内一片光明, 却是空无一人。就连床上的被子也是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 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黎简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想到前几次夏璎也是这样消失在自己的房间,跑去了他的房间睡,他心急如焚地从夏璎的房间里退出来。 他几乎是小跑着往自己的房间赶,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迫使自己平静下来,避免真的惊到房里睡着的人,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打开灯,房内依旧是没有人,床上没有任何躺过的痕迹,只有他的那把吉他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琴弦断了几根,显得狼狈又悲凉,反射着刺目的光。 “咣”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砸在墙上,黎简转身往楼下跑。 宫叔和苏娅已经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两人缄默其口,等着他来兴师问罪。 黎简的眼睛发红,不只是因为连续熬了几天的也还是因为生气,他噼头盖脸朝宫叔问道:“小猫呢?老头子把小猫送到哪儿去了?” “小简,”宫叔显得有些为难,朝苏娅看了一眼,往下压着手掌试着想让黎简平復下来,“ 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告诉你。” “是啊,”苏娅接话道:“黎简,你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 黎简转而将目光投向苏娅,眼中充满了怒意:“原来连你也知道。你跟我每天都有联繫,却一个字也不提,难道这次把我支到国外,又是你为了配合他们送走小猫?” 这句话令苏娅很受伤,她静静看着黎简沉默了一会儿不,才冷了声音道:“黎简,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个女孩子根本就是精神有问题。她先是因为伤人害你进了警察局,前几天又无故打伤了贺姨,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随时都有可能攻击别人。” 黎简被她的话激起一阵怒火,他伸手掐住苏娅的脖子,狠狠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看着喜欢的人为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要掐死自己,苏娅心底发寒,她不肯服软,继续激怒黎简,“我有说错吗?你心里很清楚,她就是个没有任何思想的傻子,至今连你的名字都说不清楚,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苏娅哼哼笑了两人,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脖子还在黎简的手里,“黎简,你是想护她一辈子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打算将她养大,然后娶了她?你清醒一点,她那种情况,只会毁了你的人生!” 黎简手上的力度又重了几分,“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们究竟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眼看两人互不相让,宫叔赶忙阻拦道:“小简,你先放手,别真的伤了苏小姐。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黎简看着苏娅那张越来越涨红的脸,终于松了手,回头看向宫叔,“说。” 宫叔轻轻嘆了一口气,无奈道:“那天早上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小猫把黎太太给推到了,黎太太伤了额头,大吵大闹着要将小猫送到精神病院去。黎先生怕太太再受到刺激,只能让我安排了车把小猫送去了西山疗养院。小简,西山那边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小猫去了那里,不会出什么事的。” 第86页 “西山疗养院?你们居然把她一个人送到那个地方?”提到西山疗养院,黎简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西山疗养院是早年黎博轩在贺敏兰的牵线搭桥下投资的一个项目,完工以后这个项目交给了贺敏兰来全权打理,黎博轩几乎不怎么过问。 那里原本是为那些闲下来的富人提供一个养老休闲的场地,后来因为出现了一起重大事故,一位患有心脏病的老人因为看护人员的疏忽,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去世了。老人的家人将疗养院一併告上了法庭,此事经过媒体的大肆报导以后,疗养院基本上已经处于半荒废状态。 现在留在那里的,基本上只剩下一些孩子在国外一时无法接走的老人,和一批看护这些老人的医护人员。 西山疗养院这两年是个什么情况,外人不知道,黎简却是清楚的很。 就在前几天,苏娅才把转卖西山疗养院那块地皮的方案拿给他看过,当时因为还有一些老客户的后续问题没有解决好,他就暂时将方案搁置了下来,没有通过提案。 “不会有什么事?你们把她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怎么可能不会有事?”黎简刚要发作,楼上便传来了贺敏兰呵斥的声音。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贺敏兰穿着丝质睡衣站在栏杆处,额头上贴着一块白色纱布,隐隐渗着血。她拢了拢领口,自上而下看着黎简道:“黎简,你非要每天都这样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才甘心吗?” 黎简正压着一腔怒火,贺敏兰却偏偏不长眼地撞了上来。 他跨着步子往楼上走,一边上台阶,一把扯下了领带,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贺敏兰看他来势汹汹的样子,此时才感到了害怕,刚想回身往房里躲,恰巧黎博轩也从房里走了出来,便趁势躲在了黎博轩的身后。 她从黎博轩的身后看着黎简,道:“你带回来那个傻子三番五次伤人,我不送她进精神病院已经是客气的了,如今还好心送她到疗养院去治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贺敏兰,你是在挑战我的极限吗?”黎简双目赤红,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你先前做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连小猫那样一个完全对你没有任何威胁的孩子都无法容忍,我就绝不会再放过你!” “小简,你不要再闹了!”黎博轩终是开口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天我派车去把她接回来就是了。你非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跟你贺阿姨拼命吗?” 黎简冷冷一笑,道:“既然是不相干的外人,那么我带她离开这里就是了。以后,你也不要再想利用小猫来威胁我。” 说完,他眸色冰冷地从黎博轩身边走过,下楼出了门,径直去出库取车,连夜往西山疗养院赶。 ***** 白天穿白大褂的男人再次来给夏璎打针的时候,夏璎很不配合。虽然不知道针管里究竟是什么,但每次打完针,夏璎都会睡上一整天,等再醒来的时候,便会忘了一些事情,甚至会产生一些幻觉。 夏璎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趁男人慌乱地时候从他的手里夺走了针管,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蓝色药水注入了男人的血管。男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一张脸,很快便没了动静。 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夏璎漫无目的地逃着。 这里每层楼的楼梯口都设有一道推拉门,推拉门上上了链条锁,钥匙只有负责这层楼的主任医生那里才有。 黎博轩虽然没按贺敏兰的要求将夏璎送到精神病院去,但这里说好听是疗养院,其实跟精神病院也没什么两样。 夏璎无法上楼,也无法下去,只能顺着楼道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藏身地。 查房的护士发现夏璎不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白大褂身上的药性还没过去,护士喊了他半天,白大褂才恢復一点意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护士的搀扶下紧急叫了五六个人,分散开来寻找夏璎的踪迹。 西山疗养院很大,每层楼有很多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方桌,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有些房间看起来像是很长时间都没住过人了,随手一摸,到处都是灰尘,甚至房间的灯都是坏的。偶尔碰到有人的房间,里面的人也是呆滞着一双眼,如失去了灵魂的空壳一般,对夏璎的到来毫无反应。 医生护士手里拿着手电,义愤填膺地挨间搜寻着夏璎的踪迹。 一道道光束在楼道的墙壁上划出光影,夏璎只能随着那光影的移动,不断地转移躲藏的地点。 搜索一圈没有任何发现,随后六人便改变了策略,开始兵分两路,重新从楼道的两头向中间房间围拢。 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夏璎在黑暗往角落里缩了缩。 很不幸,她躲的这间房间的灯是完好的。 “啪”的一声,房间被照亮,为首的白大褂一眼就看到了夏璎的藏身地。 白大褂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将房间中央的那张床围起来。几人互换眼神,用手势默数了三个数,随后一起发力,将床整个掀翻了过来。 眼前突然大亮,夏璎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她向两侧看了看,想要寻找一个能够突破出去的漏洞,奈何对面的人将所有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第87页 对面的六个人围堵猎物般将夏璎围住,一个个张开着双臂,摆出随时向前扑的姿势。 白大褂一个眼神示意,几人齐齐上前上前,按胳膊的按胳膊,按腿的按腿。夏璎拼命挣扎着,奈何现在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小,对几人的进攻根本招架不住。 胳膊和腿都被束缚住,夏璎眼睁睁看着白大褂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出来,凶神恶煞地想要朝她的嘴里灌。 夏璎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有束手无策的一天,怪只怪现在的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只即将被架上烤架的野兔,接受着对方一道道身为刀俎的愉悦审视,却又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主任,该怎么处置她?”一个长相看起来还算温和的护士死死按住夏璎的胳膊,朝白大褂问道:“需要继续注射镇定剂吗?” 白大褂阴测测一笑,“不,这丫头不喜欢镇定剂,我看不如给她餵药好了。”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药瓶,嘱咐道:“你们把她按好了,这丫头野的很,别让她再逃了。不然我们不好跟黎太太交代。” 白大褂盯着夏璎的眼睛怔了一下,手微微一顿,又将自己脑中那短暂的可笑念头给甩掉,继续起手上的动作。 “砰”的一声巨响,正在对夏璎实施强制措施的六人同时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只见黎简手里拎着一把斧子,喘着粗气站在门口,他身上的白衬衫因为刚才用斧头多次用力噼开链条锁而被汗水浸湿,领口扣子已经被撤掉,锁骨上还带着汗水。 疗养院的院长跟在黎简的身后,鼻樑上的眼镜已经歪掉,愣愣看着房间里的情形,一时摸不清情况。 眼前的情形像针扎一样戳进黎简的眼睛,又顺着眼睛扎入心脏,就连唿吸都变得疼痛起来,他双目赤红,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般,拎着手中的斧子便朝压制夏璎的六个人一步步靠近过去。 六人见来人手中拿着傢伙,再也顾不上对付夏璎,迅速松开手四下散开。 夏璎身上没了束缚,翻身起来,用双手在地上爬着躲进了方桌下面,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她抱着自己涩涩发抖,黎简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向她伸出手,声音尽量放得很轻,却微微有些颤抖,“小猫,别怕,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夏璎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一张小脸上眼泪纵横,看向黎简的目光却像再看个陌生人,甚至还有些害怕。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紧接着又往桌子下面的阴影处缩了缩。 黎简看到她这个样子,心脏抽痛不止,他眼睛里溢出眼泪,沙哑着声音继续哄道:“小猫,是我啊,是肉肉,肉肉来接你回去。” 夏璎却只是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咽着摇头,哽咽出声,“肉肉不要我了。” “小猫,肉肉怎么会不要你呢?”黎简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想要去将夏璎拉出来抱抱她,又怕再次让她受到惊吓,只能将双腿跪下来探着身子往桌底下靠近了一些,“小猫,都是肉肉的错,肉肉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不该让你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更不该在你说想我的时候,还把你推出去。你原谅肉肉好不好?” 夏璎抬了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黎简,目光瞥向他身后的那几个穿白衣的人,眼中惊恐和绝望交杂,她再次抱进自己往阴影里缩,连连道:“肉肉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看着她那副被吓坏的样子,黎简痛苦万分,他将拳头抵在地上,眼泪无声地落在手背上,半天,突然抓起身边的斧子,红着眼从地上起来,回头看向那几人的时候,像一个想要杀人的魔鬼。 “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黎简低哑嘶吼,目光里透着兇狠,将手中的斧子顺着白大褂的耳边,砍在墙壁上,吓得白大褂瑟瑟抱头,整个人缩在墙角缝里。 白大褂惊慌失措地闭上眼,结巴道:“我……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按黎太太的意思,每天给这个女孩子注射镇定剂,防止她再次发疯伤了人。” 黎简咬着牙,心里既愧疚又痛恨自己。他不敢去想像,这么多天,小猫每天面对这样一群人时,她一个人是多无助,多么渴望他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一想到那个情景,他的理智开始灰飞烟灭。 院长小心翼翼地立在门口,颤着双手,劝道:“黎先生,请你先冷静一点,他们也只是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不得不按照黎太太的意思去做。” “你们是医生,就为了那点钱,就要拿一个无辜女孩子的人生来开玩笑,你们不配穿身上的这身衣服,更不配活着!” 说这句话的时候,黎简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揪起白大褂的衣领,握紧手中的斧头偏要往他的头上砍去。 “肉肉!”女孩子及时的唿唤声响彻在急剧紧张的房间里,一下子将黎简涣散掉的理智重新拉回来。 他举着斧头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才缓缓转过身,看着从桌子下面爬出半个身子的夏璎,无力地垂下手,松手将斧头仍在了地上。 “肉肉,不要。”夏璎颤抖着声音,眼泪不断地往下掉,抽噎道:“我怕,我怕。” 第88页 黎简慢慢朝夏璎靠近过去,脸上眼泪无声无息的掉,他将膝盖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夏璎,就像是去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娃娃,直到握到她那单薄的肩膀,他才感受到那种真实的安心感,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不断安慰道:“不怕,不怕,我答应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夏璎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终于是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将黎简胸口位置的白衬衫浸湿了一大片。 ***** 哭够了,夏璎窝在黎简的怀里睡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睫毛随着她唿吸的动作轻轻颤抖着。 黎简抬手心疼地抹掉她脸上的泪,抱着她出了疗养院,将她安置在后座上,开车下了山。 黎简没有带夏璎回到黎家,而是在酒店长久定了一个套房。他将夏璎安置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她安静睡去,才悄悄出了房门。 天马上就要亮了,透过房间落地窗看出去,能够看到远处天边的露出的一点鱼肚白。 黎简拿出电话给秘书拨了个电话,“把西山疗养院这几年入住客户的资料整理好发过来,越详细越好。” 第59章 小女贼 夏璎在酒店的大床上睡醒的时候, 时间已经是八点过半。她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 没有发现黎简的身影。 这个时间, 他应该是去上班了吧。她兀自猜测着。 在黎家的时候,黎简也是这样一早便离开,夏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作息。 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有着酒店特有的薰香的味道。夏璎隐隐感觉有些头晕, 不知是睡得时间太长,还是在疗养院那几天留下的后遗症。 待适应了一会儿后,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全新的睡衣, 又看看床头叠放的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光着脚从床上下来, 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打在黎简的白衬衫上, 他的袖子挽到小臂, 正在一丝不苟地往餐桌上摆放着餐具。 听到开门的声音,黎简抬头将目光投向愣在门口的夏璎, 随即暖暖一笑,道:“我让酒店准备了一些早餐, 都是你爱吃的,去洗漱好了过来吃饭。” 夏璎愣愣看着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居然还在。 黎简深深吸了一口气, 面上努力维持着平静, 绕过餐桌, 走到夏璎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怎么?不认识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黎简其实并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么轻松,他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害怕夏璎一觉醒来,会像昨天那样不肯认他。 昨晚的情形还歷歷在目,夏璎那副受到惊吓的小模样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夏璎灵敏地捕捉到黎简脸上的情绪变化,走上前伸开双臂抱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仰起头用十分依恋的目光看着他,软软糯糯地出声叫他,“肉肉。” 这一声称唿,黎简的眼泪几乎要被勾出来,心里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没有再排斥他。 黎简吸了吸鼻子,将失而復得的激动情绪压制下去,垂眸笑看着夏璎,“吃完早餐,我带你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 夏璎没有反对,只是将自己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抱着他耍赖不撒手。黎简也不催促,反而很是享受夏璎这种几近撒娇的状态。 他柔柔一笑,曲起手指颳了刮她的鼻尖,问道:“不饿吗?” 这话刚问完,夏璎的肚子便十分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替她回答黎简的问题。 夏璎将眼睛弯成一道月牙,腾出一只手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另一只手仍揽在黎简的腰上,开口道:“饿。” 瞥见夏璎手背上肿起的伤痕,黎简微微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不宜察觉的狠厉,随后又不捉痕迹的掩藏下去,朝夏璎一笑道:“先去洗脸,然后吃饭。” 夏璎洗漱完毕,两人坐在餐桌上不紧不慢地吃着早餐,一杯牛奶还没喝完,秘书的电话便风风火火地打过来,黎简轻轻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有立即去接。 铃声不厌其烦地响了第二遍,黎简不紧不慢地接起来,听那头说了几句话,沉了沉声音道:“我知道了。今天的行程帮我全部取消。” 电话那头的秘书“可是”两个字刚说出口,黎简却已经果断挂断了电话。 吃过早饭,黎简开车带夏璎想去做了整体的身体检查,确认注射的那些药物没对她造成大的伤害,才总算放下了心,随后又带着她去了游乐场。 今天是星期一,游乐场的人比平时要少一些,黎简换了一身休闲衣服,陪着夏璎将游乐项目挨个玩儿了一遍,直到天黑,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回了酒店。 自从夏璎跟着黎简回了黎家,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黎简笑得这么开心,整个人也不再是紧绷的状态,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随心所欲的大男孩儿。 两人这边玩儿得欢快,那边公司的人找黎简已经找疯了。 黎简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找黎简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到了秘书那里。秘书给不出黎简的行踪,被各种电话烦得不行,甚至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好在晚上的时候黎简给他去了电话,才把秘书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第89页 第二天一早,陪夏璎吃过早餐,黎简便开着车带夏璎一块儿去了黎氏集团大楼。 车开到楼下的时候,秘书已经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见到黎简的车开过来,他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下,急匆匆上前去打开了车门。 黎简从车上下来,朝秘书点了点头,又拉开后座车门,接夏璎下了车,回身看向秘书,淡淡道:“都布置好了吗?” 秘书一边紧跟着黎简的脚步往楼内进,一边汇报导:“都准备好了,已经连夜请工人在您的办公室隔离出一间休息室,会议室那边也已经设置了单独的位置,黎总可以放心。” 黎简牵着夏璎的手进黎氏大楼,一路目不斜视地上了专用电梯。 公司的前台是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毕恭毕敬地目送着黎简带着夏璎消失在电梯口,两人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黎总身边带着的那个女孩子是谁啊?长得好可爱啊。是他的妹妹吗?”束着长马尾的小姑娘忍不住好奇心,侧身朝短髮女孩儿询问道。 短髮女孩儿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茫然,“不知道。不过听说黎董事长前一阵收养了一个孤儿,年龄应该就是这么大,可能就是这个女孩子吧。” 马尾女孩儿“啧啧”了两声,不禁感嘆,“没想到黎总还挺疼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还亲自带她到公司来。” “是啊,”短髮女孩儿也跟着羡慕,“真是同人不同命,突然成了富家千金不说,还多出这样一个又帅又暖的哥哥,这个女孩子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整个银河系。”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将注意力转移别处。 前台小姑娘原本以为黎简只是偶尔一次带新认的妹妹来公司玩儿,直到连着几天都能看到黎简牵着夏璎的手从旋转门进来,两人才觉察出不对劲儿来。 后来又从办公室的小姐妹那里听说,黎总连开会的时候也会带着这个妹妹,甚至还在会议室专门给她设了单独的位置,不免又生出了多种猜测。 一时谣言四起,公司渐渐生出了关于黎简和新认妹妹传言的各种版本,编造的剧情甚至比那些狗血的言情小说还要狗血。 什么豪门私生女,总裁的小娇妻,霸道哥哥爱上我,各种充满想像的狗血八卦满天飞。 当流言传到黎简耳朵里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便没了然后,甚至在黎博轩对他警告过几次以后,他依旧是我行我素。 夏璎就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条小尾巴,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到黎氏的办公大楼里报导。 这天黎简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整个办公大楼几乎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夏璎在办公室里等他,等着等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黎简将她抱进休息室的小床上,给她盖好被子,随后继续坐回电脑前看秘书发给他的资料。 时间到了很晚,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消无声息地推开,黎简的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苏娅脚步有些不稳的走进来,她脸色泛着潮红,身上带着酒味儿,脚上的高跟鞋也不知被扔到了哪里。 办公室里安静的只能听到黎简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苏娅靠在办公室的玻璃门上,眼神迷离地盯着黎简。 她的目光留恋在黎简那张稜角分明的脸上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以前那个高贵温柔的人和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人重合在一起,心里不免生出些伤感来。 以前他也曾温柔的跟她说话,即使是保持着客气的礼貌,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冰冰。可是如今,哪怕是她只是想要稍稍靠近他一点,也会被嫌弃。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滑下来,苏娅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摇曳着步子朝黎简靠近。 丝袜踩在地板上,几乎没什么声音,黎简手撑着下颚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一双软软的手臂突然环住他的脖子,他才惊了一下。 黎简没有回头,目光仍旧停留在屏幕上,只是嘴角划出一抹温柔的笑,软了声音道:“醒了?再睡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苏娅的意识虽然半醒半醉,但她心里却清楚的很,黎简这个笑,这温柔的语气,并不是给她的。 可她依旧很开心,因为黎简终是没有将她推开,至少在这一刻,她离他这么近,近到可是真实地触碰到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哪怕这种一厢情愿,只是她自己在骗自己。 她趴在黎简的肩膀上,将额头埋在黎简的脖颈里,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为自己开心,也为自己委屈。 脖子里湿糯一片,黎简心中诧异了一下,待闻到身后人身上传来的酒味,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黎简动了动身子想从椅子上离开,苏娅却死死将双手箍在他的身上,喃喃乞求道:“黎简,别急着推开我好吗?一会儿就好,求你。” 听出是苏娅的声音,黎简神情冷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推开,苏娅却从背后绕过来,将炽热的双唇勐然凑近黎简,混着眼泪的吻胡乱落在黎简的脸上,唇上,鼻尖上。 第60章 小女贼 黎简往后撤着身子, 紧闭着薄唇拒绝苏娅的热情, 目光越来越冷。 第90页 他握着苏娅的肩头将她推开, 紧紧盯着她泪眼模煳的样子,说出的话比目光还要冷几分,“苏娅,你喝醉了, 我让人送你回家。” 苏娅将额头抵在他的肩头,几乎已经泣不成声, 酒精的作用让她卸掉了以往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骄傲与优雅, 此刻在黎简面前变得几乎要卑微到尘埃里,喃喃道:“黎简, 你对我, 真的就只剩厌恶了吗?为什么我一直站在你最近的地方,你却永远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而那个女孩子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却可以轻易得到你所有的温柔?黎简,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面对苏娅的无限深情,黎简面上却始终都是无动于衷。 他静静看着苏娅, 以沉默来回答她的问题。 “出去!”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从休息室的方向传过来。 黎简身子微微一震,不再有一刻迟疑, 迅速将苏娅从自己的身上推开,神情带了几分慌张,愣愣地看向立在门口的夏璎。 苏娅被他推的一踉跄, 好在及时扶住办公桌的边缘才将将站稳了身子。 黎简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像冬日里的一盆冷水浇在了苏娅的身上, 将她彻底打入了绝望的深渊,也彻底让她清醒了过来。 面前这个她爱了多年的人,只有在面对这个他从路边捡回来的女孩子的时候,才会变回少年时的温暖模样。 她看着黎简那副仿佛被人捉姦的表情,闭上眼将眼里的泪水忍回去,自嘲地扬了扬唇角,随后站直身子,恢復成以往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说什么?”她回头看向夏璎,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隐忍的怒意与不屑,“你再说一遍。” 她可以容忍黎简对她的无视和厌恶,因为那是她自己拱手送给他的权利,可若是其他人也想来轻贱她,她绝对不会允许。 “她让你出去。”黎简从椅子上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夏璎走去,不再看苏娅一眼。 那个渐渐远离的背影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任苏娅如何努力想要再靠近一些,却始终都无法触及。 看着黎简将外套脱下来温柔地披在夏璎身上,苏娅身子晃了晃,终是心灰意冷。 一旦那个女孩子出现,黎简的眼里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苏娅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摇晃着步子往外走,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背对着黎简道:“黎简,听说你最近在查西山疗养院的事,作为曾经的朋友,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要再继续下去,不然,连累的不光会是贺姨,就连黎叔叔,甚至整个黎氏集团,都会被牵扯进去。其中的厉害关系,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最好想清楚后果再做。”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无力,“黎简,我走了。” 说完,苏娅不等黎简回应,也不再回头看他,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这一次,她是真的决定离开了。因为她知道,继续留下去,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而已。 黎简对苏娅的话不置可否。 在他决定要对付贺敏兰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也早已做好了承受任何后果的准备。 他低头看着夏璎,软了声音道:“我们现在回去,好不好?” 夏璎垂着眼眸看自己的脚尖,不抬头看他,也不说话。 黎简知道她在为刚才看到的事生气,故意揉了揉她的头,玩笑道:“你刚才让苏娅出去的语气,可真像个小媳妇儿。以后长大了,也不知道哪个小子会喜欢被你这样管着。” 夏璎勐地抬起头,眼底盈盈闪着泪光,定定看着黎简一言不发。 黎简看着她委屈巴巴的眼神,笑容僵了僵,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似乎开的不合时宜,非但没起到作用,反而惹她更生气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哄她才好。 正在黎简手足无措之时,夏璎突然赌气般地拉起他的手往后走,默不作声地将他扯回到座椅旁边,一双小手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推坐回椅子上,然后双腿跨开,不由分说地骑坐在他的腿上。 黎简神色一滞,僵直着嵴背靠在椅背上,既不敢乱动怕她掉下去,又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趁他没时间反应,夏璎仰起脸向他凑过去,学着苏娅刚才的样子,将蜻蜓点水般的吻胡乱落在他的鼻尖,额头,脸颊,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柔柔软软的唇瓣,灼热的温度带着芬芳的味道,像一根羽毛轻轻骚动着黎简的身体,瞬间挑起他难以抑制的原始欲望。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有那么一刻,黎简真想就这样抱紧她,不再压抑自己对她的渴望,深深亲吻她的唇。 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那样做只会让自己变成禽兽。 理智和道德的底线最终战胜了欲望,黎简轻轻将夏璎推开,双手捧起她的脸,阻止她继续下去,盯着她的双眼认真道:“小猫,你还没长大,不要跟着学坏。” 夏璎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手背,哽咽道:“肉肉喜欢。” 黎简苦笑,这丫头气性倒是不小。 他的拇指在她滑嫩的脸上轻轻摩挲,粘了满手的眼泪,目光变得温柔又无奈,哄道:“除了小猫,肉肉谁都不喜欢。” 第91页 夏璎吸了吸鼻子,总算是破涕为笑,一双眼睛又明又亮,勾起小指递到黎简面前,“长大了,给肉肉做媳妇儿。” 黎简怔住。 望着夏璎那充满天真又诚恳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已经消无声息地占据了他整个生命。 即使她话都说不了几句,即使她不会叫他的名字,即使她对一切懵懵懂懂,可她却永远像一个小天使,干净又单纯,陪着他流浪,陪着他受伤,陪着他挨饿受冻,陪着他难过,用她自己独特的方式,温暖着他的人生。 如果此生需要有人陪伴余生,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她呢?把她託付给别人,他又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既然如此,他愿意为她不去在乎任何的世俗眼光,哪怕註定将会被流言蜚语淹没,他也无所畏惧。 半晌,黎简终于弯了弯唇角,曲起小指跟夏璎的手指勾了勾,眸中含着无限柔情,“好。等你长大了,如果还没有改变想法,我就娶你做媳妇儿,让你天天管着我。” **** 黎简通过对西山疗养院所有资料的调查,发现当初被媒体曝光的那起老人意外去世的事故并不是偶然事件。 先前西山疗养院也曾发生过几起类似的情况,只是每年数量不多,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才得以被贺敏兰轻易掩盖了下去。 黎简将夏璎的体检报告留作证据,又联繫了几位死因存在疑问的老人的子女,以过失杀人的罪名将贺敏兰和涉案医护人员一併告上了法庭。 当警察带着逮捕令到达黎家别墅的时候,贺敏兰整个人蒙了。 她颤抖着身体往后退,嘴里不断喃喃自语,“这是黎简在诬陷我,他想让我死,想让小繁死,想要独吞黎家的财产,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不要相信他……” 可惜证据确凿,没人会听她狡辩。 贺敏兰作为西山疗养院的主要负责人被提起公诉,这件事给黎氏集团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股票接连下跌,董事们个个愁眉不展。 紧急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董事们义愤填膺,认为这件事黎博轩该站出来负全责,纷纷要求他即刻卸任董事长的职位,以平息这场风波。 关键时刻,黎简站了出来,当即决定将西山疗养院那块地皮以义卖的方式拍卖出去,所得款项一部分用来补偿那些受害的老人家属,剩余的部分全部拿来重新妥善安置那些还留在疗养院的老人。 另一方面,黎简还以黎氏集团的名义,成立了助老基金会,并面对媒体,公开宣布黎氏集团每年将会拿出百分之十的盈利,用于帮助社会上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并且会定时向社会公开所有往来资金的帐目。 这一系列举动下来,黎氏集团的股票才算是渐渐稳定了下来。 **** 贺敏兰被关押在看守所其间,黎简派人将黎繁在医院去世的消息带给了她。 罪名还未正式判定下来,贺敏兰精神便出了状况。她在看守所里整日颠三倒四的说些胡话,一会嘶吼大哭,一会儿又疯狂大笑,一会儿又骂骂咧咧,眼看是已经彻底疯了。 丧子之痛,再加上妻子被捕,接连的打击令黎博轩一夜间几乎白了头,已再无精力来管理公司。 黎氏集团是黎博轩大半辈子的心血,贺敏兰的事令董事们对他失去了信心,与其眼睁睁看着它落入旁人之手,倒不如交给自己的儿子。 最终黎博轩做了对他自己最有利的决定。 他将自己所持的黎氏集团的股份全部转让给黎简,只是向黎简提了一个要求,希望黎简能够将贺敏兰从看守所里接出来,送她到疗养院去治疗。 黎简手里原本握有他母亲留给他的黎氏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如今在加上黎博轩转给他的,已然成为了黎氏集团最大的股东,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他答应了黎博轩的条件,同时也向黎博轩提出了要求,那边是待夏璎成年以后,便解除她与黎家的收养关系。 一切总算是重新归于了平静。 苏娅离开了,黎博轩退隐,贺敏兰被送进了疗养院,再也没人能够干涉黎简的人生。 黎简养成了一个多年不变的习惯,每天上班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夏璎一起出入公司。 他工作的时候,夏璎便安静的待在自己的小空间里,托着脑袋静静看着他在阳光下专注的模样。 看到他偶尔皱起眉头,她便会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哒哒哒”地跑到他的面前,用纤细的手指去为他抚平眉心。 每每这个时候,黎简便会立刻露出笑来,轻轻揉揉她的头髮,看着她纯净的笑容,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闲下来的时候,黎简便会彻底关掉手机,抛开一切琐事,开车带着夏璎出去旅行。 两人没有特定的目的,往往是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寻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搭个帐篷便住下来。 随意又自由。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公司里关于两人的冷嘲热讽渐渐销声匿迹,大家渐渐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看着身形高大的黎总,紧紧牵着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对旁人视若无睹地进入公司大楼。 他们带着艷羡的目光,私下里开始打赌,两人会在什么时候正式确定关系,举办婚礼。 第92页 不知不觉,夏璎已经二十二岁,这么多年,黎简一直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她不愿意跟他分开超过十分钟,他就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俨然是把她当做了身上不可分开的小挂件儿。 她不愿意跟陌生人多说话,他从不去强求,即使带着她出席必要的宴会,也会照顾她的感受,不多停留。 久而久之,所有跟黎简接触过的人都知道,黎氏集团的董事长是个从不应酬的人,也就自觉得不去碰钉子。 ***** 这日阳光明媚,夏璎蹲在花园的草地上逗弄着一条萨摩耶,萨摩耶乖萌可爱,逗得她时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黎简坐在台阶上弹着吉他,阳光温温柔柔地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 夏璎揉了揉萨摩耶的头,歪着脑袋看向不远处的黎简,出神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突然无来由地说了一句,“我长大了。” 黎简抬头看她,一时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神柔和,笑着接话道:“小猫是长大了,长高了,也变得更漂亮了。” 他的目光在夏璎更加精緻的脸上留恋了一刻,耳尖微红,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去,强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弹奏乐曲。 见他似乎忘了曾经的约定,夏璎有些不高兴,抬手将狗狗的飞盘扔出了老远。 萨摩耶撒着欢儿朝着飞盘狂奔而去,一眨眼地功夫便将飞盘接进嘴里,摇着尾巴折返了回来。 夏璎从狗狗的嘴里取出飞盘再次扔出更远,目光重新落在黎简的脸上,继续道:“我长大了,没有变。” 黎简弹琴弦的手突然一顿,静止了几秒,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夏璎。 是啊,她长大了。 曾经那个瘦瘦弱弱,追着公交车跑,蹲在地上哭泣,跟着他回家,明明害怕的要死,却为他打人的小女孩儿,转眼已经长成了眉眼精緻的大姑娘。 见他发愣,夏璎从草地上站起身,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攀上他的脖颈,亲昵撒娇,“你答应的,要娶我做媳妇儿。” 黎简微微一愣,心里一阵悸动,随后不再迟疑,将手中的吉他放在脚边,伸开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低头一下子噙住她柔嫩的唇瓣。 唇瓣交缠,他的吻越来越深,直到将多年积压的渴望发泄出来,黎简才喘着粗气将她放开,将目光投进她的眼底,无限深情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