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法则》 第1页 [悬疑惊悚] 《自然法则》作者:小黛猫【完结】 文案 人性以及自然性。 自然没有性?你错了。自然还有脾气。 内容标籤:惊悚悬疑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重 ┃ 配角:简枚 ┃ 其它:侦探,推理 一、路上 杨重驾车奔驰在昆士兰州乡间的公路上。 这辆从赫兹公司租来的丰田四驱越野车已经被斑驳的褐色泥浆和各种昆虫的尸体覆盖,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前一天在加油站里面对布满虫尸的车头时,杨重不由得想起了奔驰公司的一则电视gg:一位佛门高僧在乡间的道路上东摇西晃地驾驶着一辆奔驰房车,仿佛在打醉拳。后面车上的驾驶者在大骂:“前面开车的是白痴”。停车时镜头扫过,高僧的车上干干净净,别人的车上却满是昆虫的尸体。这个gg很短,而且一反汽车gg的常规,没有铺天盖地的华丽特技,却把那种“扫地不伤蝼蚁命”的悲天悯人情怀发挥到了极值,所以令杨重印象深刻。 北昆士兰还真是一个褐色的地方,树林是褐色的,河流是褐色的,道路是褐色的,连天空看起来都透着点黄澄澄的光芒,不像大洋洲其他地方的天空那样泛着蓝宝石的光泽。 这么没头没尾地胡乱想着,杨重把车载收音机调到澳大利亚国家广播公司abc经典调频的频道上,被玻璃和金属紧紧围困的窄小空间里随即飘扬起《paganini for two》的优美旋律。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觉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地弹动,因为单调的旅程而逐渐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哎,这才是假期该有的情绪嘛。 就在小提琴和吉它相得益彰、交相辉映的拨弦声逐渐进入高潮时,音乐突然嘎然而止,插进来一段突兀而短暂的新闻播报。 …… a search has resumed for a man missing after a crocodile capsized his canoe on queennd\\\s cape york penins. tourists are being urged to learn more about the dangers of crocodiles before they visit far north queennd. (大意:昆士兰州开普约克半岛讯,一名男子在被鳄鱼掀翻划艇后失踪,搜寻工作重新开始。政府敦促游客注意安全,在前往昆士兰北部地区旅行时,应认识到鳄鱼的危险性。) …… 虽然窄小的车厢内再没有别人,杨重还是摇了摇头。 又一起鳄鱼袭击事件。 算上前一个月的鲨鱼袭击,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光是杨重记得的野生动物袭击事件就有已经不下六起。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人类总是太自信,自以为是整个世界的主宰,无处不在,结果也总是遭受到血淋淋的报復。 杨重嘆了口气。 十年前的那件事就像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总是伺机发作,一有机会就冒出头来,让他的心隐隐做痛。 就在杨重沉浸于回忆和感嘆中时,车载电话突然嘟嘟地响了起来,简枚的声音一下子扑面撞来。 “simon,你在哪里?小西在哪里?你们怎么都不在啊!” 不知道是杨重的错觉还是电话信号的问题,枚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古怪的吸气声。 “小西应该已经在达尔文市,等我们去汇合。枚枚,你忘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去乘那辆着名的观光火车……” “哇”的一声,杨重不紧不慢的回答被枚枚的嚎啕大哭打断。 “鳄鱼,鳄鱼……” “枚枚……” “鳄鱼把人咬去了!” 简枚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克制力,除了哭,再也说不出话了。 杨重的心一沉,同时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一个急弯,立刻勐踩剎车,飞快地把方向盘打到了头。 越野车的尾部甩出去蹭到了路面中线上的反光块,跳了两下。 左侧的车轮压过路边的减速带,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磨擦音。车子终于在过弯后渐渐减慢速度,停了下来。 杨重打开车窗,吐了口气。只这一刻的心跳过速已经足以让人额头见汗了。 山还是山,路也还是路,一切如常,连扑面的微风都没有什么改变。 只不过,自然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等着,在你急速入弯时稍稍地再加一把力气。 等从高山顶上坠落的小石块掉进海里时,掀起的就是轩然大波了。 二、营地 河畔的营地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 除了进口处一块孤伶伶的指示牌和一座用粗圆木搭建的拱门以外,这个所谓的营地里只剩下几间简易的平顶木板矮房,跟那个引人遐想的名字“北昆生态风情游”实在是搭不上界。 河滩、砂地,古怪的鸟叫声很远,隐约的水流声很近。这一切都交融成一种特别的静谧,让杨重带来的马达声和剎车时轮胎的磨擦声显得突兀而莽撞。 从拱门里走出来迎接杨重的不是简枚,是旅游团的导游,自称姓陈。 看见这位陈导游,杨重方始有些释然。 这恐怕是一家中国人开的小旅游公司,说不定就是一个家庭生意,专门招揽一些到北昆来做短期旅游的中国游客。 “你是杨先生吧。简小姐的情绪一直比较激动,现在正在小餐厅里休息。您跟我来吧,脚下请小心。” 第2页 陈导游站在杨重的车子边,殷勤地等着他熄火关灯下车,职业性的笑容里透着股简洁的干脆直爽。 杨重道了声谢,跟在陈导游的身后,踏着高低洼坳的碎石子路,走进了右手第二栋木板屋。 这间小餐厅也算是表里如一,里面看起来也相当简陋。 餐厅里站着坐着的一共只有四个人,就算再加上杨重和陈导游也不太像是一个旅行团。 简枚背靠着餐厅尽头的墙独自高据一张桌子,双手围抱两腿,下巴无力地搁在了膝盖上,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不过已经不哭了。 “杨大哥!” 看见杨重,她抬起头大叫了一声,身体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蜷缩姿势,挤在靠墙的角落里。 陈导游对杨重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简小姐大概是被鳄鱼吓到了,一直坐在桌子上不愿意下来。” 站在杨重左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白人哼了一声,听声调显然是很不以为然,不知道针对的是陈导游的解释还是枚枚的恐惧。 “营地里不会有鳄鱼的。鳄鱼是很有规律的动物,自己有自己的领地,不会到处乱闯。” 杨重朝他侧目望去,见他穿着护林人的制服,身材高大但有些笨拙,大概是本地的土着。 “马库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会把鳄鱼当作宝贝的。” 靠墙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嬉笑着踱过来,拍了拍护林人的肩膀。 杨重不易察觉地耸了下眉毛。 小餐厅里的气氛和他原来的想像简直是天差地别,像是一场恶作剧。 护林人毫不紧张,那个年轻人也确实是在嬉笑。这不是故意做出来宽慰客人的笑容,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懒洋洋的微笑。 这么说来,鳄鱼袭击的应该不是这个营地了。 枚枚恐怕是听到新闻才感到害怕的…… 这么一想,杨重倒松了口气。 “兰斯,不要和马库斯闹了。谁不知道鳄鱼是马库斯的宝贝,简直就是他的老婆和情人,你和他开这种玩笑真是不要命了。好了,现在这位小姐的朋友来了,我们都可以回去干活了吧?” 坐在另一边的青年女子站了起来,冷漠地掸了掸身上的围裙,转身从杨重和陈导游中间穿过,向餐厅外走去。 “琳达……”陈导游在她身后喊。 “陈,我是来做厨子的,不是看护。” 被称为“琳达”的女子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马库斯和兰斯也一前一后地跟在琳达身后走了出去。 陈导游追上去低声交代了几句,回头又对杨重微微颔首,三个人一起转身离开了。 河畔营地的黄昏快来了。 北昆的太阳照常升起,又照常落下,营地前的河水也依旧循着亘古不变的方向照常流淌着,一切都没有什么两样。 三、矛盾 简枚终于从桌子上跳下来,一头扑进杨重怀里。 “枚枚,怎么了?你不是在北昆打工吗,怎么跑到旅游团里来了?” 杨重张开双臂不太自然地搂着简枚的肩膀,像哄小孩一样,伸手轻轻地在她的背嵴上拍了两下。 他是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长大的,还是第一次听她这么叫自己杨大哥。这声大哥叫得杨重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怜惜,但即使面对的是熟悉如枚枚这样的女孩,惯以理性示人的他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能不咸不淡地问起来由。 “嗯,本来是在餐馆打工。”枚枚抽着鼻子,把杨重的恤衫蹭湿了一大块,“后来有位周先生来吃饭,正好是我招唿的桌子,问我能不能给他做翻译。他是从中国来搞什么考察的,同团的人都不会说英语,而且也不喜欢到野外去玩。他还说,到澳大利亚来不去野外转转太说不过去了。我觉得他这个人挺有趣的,反正也是打工,就跟他来这里钓鱼了。” 杨重望了望四周,身体里某处的一条敏感神经跳动了一下,忍不住追问一句:“一个旅游团就只有你们两个人?” 简枚困惑地抬起头,泪眼模煳地望着杨重,不太明白他语气里的那种言外之意究竟指的是什么。 “不是啊,还有七八个游客的,警察来过之后都转移到前面的镇上去了。” “警察来过?” “是啊。是发生鳄鱼袭击以后的事。” “这里确实发生了鳄鱼袭击?” 杨重加重的疑问口气让简枚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一面很用力地点着头,一面抓起了杨重的手贴到了自己湿漉漉的脸颊上。 枚枚的脸又冷又潮。 杨重的心像是被拧了一下,这次再没有半点犹豫,马上把这个丫头拉到了怀里。 简枚乖乖地靠在杨重的胸前,因为深埋着脸,声音有点翁。 “杨大哥,我们去找周先生好吗?也许能找到的。” 听到枚枚略带鼻音的呢喃,杨重的身体一震,一种不协调感油然而生。 兰斯的笑容那么懒散,琳达的语声极其冷淡,还有马库斯的固执和陈导游的世故…… 一个疑问在他脑中浮现。 杨重把枚枚轻轻从怀里拉起,郑重地问:“枚枚,刚才的几个人都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他们都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第3页 简枚点点头,扳着手指边数边说。 “琳达是厨师,有点凶,不过其实人挺好的;马库斯是护林人,好像认得附近的每一只动物,连鳄鱼的名字都能叫出来;兰斯是管器材的,鱼杆、车子还有钓鱼坐的小船都归他管;陈导游好像也是老闆吧,挺和气的……” “那么,鳄鱼袭击周先生的时候,大家都在一起钓鱼?” “我们大家都在钓鱼。周先生和我们不在一起,他在河的另一边。” “这么说,没有人亲眼目睹?那你们怎么知道是鳄鱼袭击了周先生?” “是马库斯跑来告诉我们的。他还叫出了那条鳄鱼的名字……” “周先生为什么会一个人到河的另一边去?你没跟他在一起?” “早上出发时,周先生在房间门口踩到了狗屎,就一个人回去换鞋子。我已经上了一条小船,就跟大家一起先划出去了。我应该留下来等他的。杨大哥,我应该留下的……” 杨重再次把简枚深深地搂在怀里,不让她再说下去。 四、陈导游 简枚一声不吭地跟在杨重的身后走出了小餐厅。 杨重抓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在他的记忆里,从没见这个疯丫头这么沉默过。 傍晚时分营地空旷而寂寥。 褐色的疏林上空,天际远处是正在退落的阳光,头顶上是渐渐初升的月亮,中间是一片透明的微带着点灰色条纹的蓝色天空,像一块巨大的灰蓝色玻璃。月亮是一个银白色的圆,被阴影盖住了半边,变成一个朦朦胧胧的月牙形。 树林、河流、浅滩,甚至远处的丘陵都同时披挂着日月的光,一丝丝的金色中交杂着一丝丝的银色,似乎在这一刻,是日和夜和平而宁静地同时占有着这个世界,不分彼此,也没有强弱。 “很美吧?”陈导游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杨重的身边,望着天边的晚霞,语气中满是感嘆,“这里的日出和日落都特别美。当年我就是看着日落决定留在北昆的。” “确实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只剩下一种宁静而深沉感动。”杨重点头表示同意,随后转向陈导游说:“陈先生,枚枚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换一下衣服洗一洗脸,我想带她到前面的镇上去过夜。” “当然,当然。还是用宿舍里的淋浴房吧,比较干净。”陈导游招牌式的殷勤微笑又浮到了脸上,做了请的手势,一面带头向营地右侧的走去,一面半侧着身体向杨重客套着:“其实你们两位今晚就住在营地里好啦,前面的镇上也没有什么象样的旅馆。镇中心大街上的那家旅舍快有一百多年了,房子挺破旧的,楼下还是深夜营业的酒吧,又吵,人又杂。马库斯说不会有鳄鱼,那就肯定不会有鳄鱼,不用担心。” 杨重微微顿下脚步,回头用目光询问简枚的意见。 枚枚咬着嘴唇,还是不声不响。 “谢谢你,陈先生。不过我们还是去前面镇上过夜吧,不然我怕枚枚整晚都不敢闭眼睛。”杨重想了想,婉言拒绝了陈导游的好意。 “啊,应该的,应该的。” 陈导游躬身继续引路。 宿舍的平顶木屋像一堆旧积木,一律四四方方的外形,方门方窗,用的是最没有想像力的原色板墙。五扇一模一样的窗上挂着同样颜色和花样的布窗帘,门前是三级低矮的水泥台阶,最高一级台阶上摆着一块草编的踏脚垫。 陈导游掏出钥匙打开了中间的一扇门。 里面只有一个房间,摆设很简单,从门口看进去一目了然。 进门是卧室,摆着两张矮脚的单人木床,床上铺着和窗帘同样花色的床罩。里进有扇小门,大概就是淋浴和厕所。 杨重把简枚的背包递到她手里。 枚枚踏进房门,突然转身嚅嗫道:“杨大哥,……” 杨重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说:“别担心,杨大哥在这里等你,慢慢来。” 陈导游殷勤地替简枚带上门,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过一支烟给杨重。 “来一支,国产烟。” 杨重笑着摆摆手。 “谢谢,我不会。你抽吧。” 陈导游点燃了烟,就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望着晚霞即将散尽的天空。 “陈先生怎么会留在北昆的?这里中国人很少啊。”杨重随便找了个话题,试着打破微有些尴尬的沉默。 “岂止是中国人,就连亚洲人都很少,全是白人。昆士兰是澳大利亚最白的一个州了。”陈导游吐出口烟嘆了口气,“我是在这儿成了家。” “哦?太太是白人?” “是啊。这个旅行社原来是她们家的生意,现在是我在弄。” 杨重释然地笑笑,点头说:“夫妻档,那不错啊。” 陈导游把烟咬在双唇间,勐吸了两口,苦笑了一下。 “哪儿啊……我老婆三年前玩悬崖跳水摔坏了嵴椎,现在就只能躺着了。” 杨重发现,卸下了职业性微笑后的陈导游看上去满脸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显得又老又憔悴。他话语中的怨闷意味让杨重觉得一时无言以对,默默地嘆了口气,重新试图打破沉默。 第4页 “总算是有个自己的生意,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吧?”杨重极目四顾简陋寂静的营地,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言不由衷。 陈导游倒笑了。 “如今什么都在涨啊,保险、汽油、人工都要涨,能撑下来就不容易了。做旅游的一年也就是这么几个月,过了这个季节就得靠其它本事吃饭。” 杨重为陈导游沾沾自喜的神情吸引,笑问:“那你平时还干什么?” 陈导游用手比了比,做了甩杆的动作,有些得意地回答:“钓鱼,不过是开船出海的那种,比在这条闷死人的河里强多了。” “难怪这个团里的主要项目也是钓鱼。怎么样,最近生意还好吗?” “一般吧。我这个营地最多一次能住十个人,上一个团只有五个人。这个团本来真不错,有九个人,可偏偏又出了事。再下来恐怕人就更少了,还要赔保险,明年的保费又要涨了。”陈导游把菸头扔到脚下,使劲踩熄了火,拍着手站了起来。 “从这里到前面的镇子,开车还要至少两小时。而且今天不是周末,就算你们现在出发,到镇上饭店也都关门了。这样吧,就在我们这里随便吃点晚饭,也算是照顾我的生意了。我去告诉琳达。” 陈导游拍了拍杨重的肩膀,不等他回答就沿着来时的路走了。 五、琳达 杨重坐到陈导游刚才坐的地方,抱着肩膀望天,在想离开小餐厅前给大使馆小林打的那个电话。 夜风开始有些凉意了。 对面的树木和周围的木屋的影子都在一点点地拉长,看来太阳很快就会完全退出天空,把世界还给原始的黑暗。 一条小黑影从阴影蹿了出来,扑向右侧最后那间木屋。 杨重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一条白色的小狗,背上带着几块不规则的褐色斑点,正在木屋门前的草垫上使劲地嗅着。 小狗勐地咬起草垫使劲地甩到台阶下的地面上,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兇狠模样,唿唿有声地扑了上去又是撕又是咬,然后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冲着木门开始大声吠叫。 “保罗!”一个女声从餐厅的后面传来。 正叉开四腿狂吠的小狗听到叫声,有点滑稽地向两边转动着脑袋,好像这才刚刚发现了杨重,尾巴一摇一摆地飞快跑过来,钻到杨重的身后,拿自己的小脑袋一个劲地拱着杨重的背嵴。 “保罗!保罗!” 渐暗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女子,正是营地的厨师“琳达”。 杨重笑着把小狗保罗从背后轻轻拉出来,双手抱到胸前。 “你!把它放下!” 琳达隔着老远先是一声大叫,然后像保护幼兽的母狮一样伏低身体沖了过来。 杨重吃了一惊,看看愤怒得几乎浑身战抖的琳达,有点尴尬地放下了小狗。 “保罗!过来!” 虽然琳达的命令声又高又尖,小狗保罗却故意缩到了杨重的腿边,反而耍赖似的就地一滚,冲着杨重露出了一个白白的小肚子。 杨重伸手轻轻地在狗肚子上挠着,对琳达微微一笑。 “我家也有一条狗,是黑背狼狗,名字叫船长,坐起来比我还高。保罗大概是闻到同类的气味了,所以才会来跟我亲热。” 琳达瞪了杨重一眼,满脸怀疑地说:“你们中国人不是吃狗的吗?” “难怪你刚才那么紧张。”杨重恍然失笑道:“可是,琳达小姐,不是每个中国人都吃狗。你们陈导游不也是中国人吗?” “陈?他不算。他是教徒。”琳达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杨重轻抚保罗的右手。 除了苦笑,杨重简直不知道还能怎样。 “琳达小姐,你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琳达脸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如果不是小狗保罗怎么也不肯离开杨重脚边爬起身来,她大概早就跺脚掉头走掉了。 “那年我在泰国时到着名的白虎寺庙去了。琳达小姐,你知道那座寺庙吗?” 琳达带点敷衍地摇了摇头,身体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冷,绷得笔直。 杨重用双手抱起保罗,站直身体,把小狗交到了琳达的怀里,笑笑说:“那是青迈附近深山里的一座寺庙,庙里有许多濒临灭绝的南亚虎。一进庙门就能看见老虎闲卧在道路的两侧,都是庙里的和尚餵养的。我曾经问过一个和尚,这里老虎咬人吗?那和尚严肃又郑重地告诉我,这些都是佛祖眷顾的动物,所以是有大慈悲心的老虎,不会咬人。施主大可多做捐赠,以结善缘。” 抱回保罗的琳达倒被杨重的故事吸引住了,这时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和尚在胡说。那你捐钱了没有?” “捐了。就当它是保护珍稀物种的捐款吧。”杨重摊开双手,故做轻松地耸了耸肩。 本来,他接下来还有一句话要说,不过看见琳达天真的笑容,那句有些刻薄更有些煞风景的话只在杨重心里打了转,终于没有出口。 琳达低头轻轻敲打着小狗保罗的鼻樑骨,假作威胁道:“你这个小傢伙,这么不听话,活该被坏人踢,下次妈妈可不来救你了。” “保罗刚才叫得蛮凶的,倒像个小勇士。你看,把门口的草垫都拖到地下了。”杨重半开玩笑地指了指被保罗撕咬过的那块草垫。 第5页 琳达又呵呵笑了起来。 “保罗这个小鬼头,昨天吓得要死,现在就来逞强。那个踢了你的坏人啊,主已经给了他应得的报復了。” “坏人?琳达小姐,这么说,那间房里住的是……” 琳达瞥了杨重一眼,收起笑容,抱着保罗转身就走。 杨重追上去跟在她身旁,调整了语气不紧不慢地问:“琳达小姐,看来你很讨厌那位周先生啊。” 琳达哼了一声,点点头。 “他踢保罗,还说要把它抓来吃了,简直就是一个野蛮人。昨天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故意在餐桌上说他吃过的那些噁心东西,活杀猴子啦,穿山甲啦,还有会哭的鱼……大家都不喜欢他,团员都没人愿意和他住在一间屋子里!” “原来是这样。” 杨重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落到了琳达的后面。 琳达走了一段,发现杨重已经不在身畔,忍不住停下脚步来回头张望。 “怎么,中国人,我说这些你不高兴了?” 杨重愣了一下,笑着说:“不,没有。我要在这里等小妹妹,等会儿她出来看不见我,说不定又要哭了。” 琳达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老是哭,真麻烦啊。陈说你们也在这里吃晚饭,是吧?我得去忙着开饭了,记得快点来啊。” 她抓里保罗的前爪向杨重挥了挥,说声再见,转身大踏步地走向小餐厅。 六、简枚 木屋的门嘎吱一响,简枚走了出来。 “房间里没有吹风机。” 刚洗过澡的简枚两颊通红,头髮湿漉漉的,手里正拿着条毛巾胡乱地擦着,突然发现杨重并没有向自己这边望过来。 杨重的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神情专注地望着最右侧的那栋木屋,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枚一下子从门口的台阶上跳下来,蹦到杨重的身边,举起毛巾在他的眼前晃了两下,大声叫道:“杨大哥!杨重!” 杨重若无其事地抓过在面前晃动的毛巾,拧干后抖开铺到简枚的头上。 “擦擦干。晚上风冷,小心着凉,一会儿要头疼的。” 枚枚侧过头按住毛巾一面揉着脑袋一面问:“你在看什么呢?” 杨重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算是做了笑的表情,回答道:“我在看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怎么了?”简枚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正对宿舍的木门,一本正经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一个手指按住了自己左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换到右边。 “枚枚,你这是干什么?” “就是这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最普通不过的一间破屋子,有一扇木头门和一段水泥台阶。还有什么?”简枚松开了按着眼皮的手指,故意地拼命眨了几下眼睛。 这次杨重真的笑了。 他拍了拍简枚的脑袋,一面摇头一面笑:“想知道就直接问,不要老是耍这种花招。在船长和小西的面前就装大人样,现在可算是原形毕露。” 简枚“嘿”了一声,嘟起嘴正要说话,杨重的手机响了。 “hello, simon speaking.” 杨重接起电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面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好的,小林,谢谢你,我知道了。” 杨重只说了一句话,就合上电话,抬头望向天空。 风明显地凌厉了许多,太阳已经完全坠落,就连月亮也被浓云掩盖,躲得无影无踪。此刻照亮营地的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盏高能白灼灯。 “大使馆的小林?又有什么事?是不是他们找到……” 杨重摇摇头,嘆了口气说:“他告诉我,刚接到天气警报,可能要下冰雹,所以搜索队又必须撤回了。” “冰雹?!这大夏天的……”枚枚嘟囔着把毛巾裹在头上,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走,吃点东西去。” 杨重搂住她的肩膀,疾步走向小餐厅。 简枚在杨重的扶持下跟着走了几步,马上又挣扎了起来。 “不嘛,杨重你耍赖!你还没告诉我那间屋子怎么了,为什么你刚才看了那么久嘛。” 杨重望着脱出自己怀抱的小丫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起来洗了一把澡,枚枚倒是把烦恼也都一併洗掉了,这丫头已经完全回復到以往的小霸王状。 “好好好,告诉你。你说过,周先生早上出门的时候踩到了狗屎,对吗?” 简枚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满脸狐疑。 “狗屎在门口的什么位置?” “就在最高的那一级台阶上啊。” “还不明白?”杨重见简枚继续拼命地摇着头,先把她拉回到双臂下捂紧,然后指点着台阶和四周的草地说:“台阶是水泥地面,台阶下面都是草地。你有的时候也牵着船长出去遛弯吧?什么时候看见它不在草地上而在水泥地上撒尿拉屎了?对于狗的习性来说,这就很反常了。” 枚枚想了想,有点不甘心地皱着鼻子反驳道:“那不是还有一个草垫子吗?说不定是狗狗拉在草垫子上,后来又落到台阶上的呢?” 第6页 “应该不会。刚才保罗扑上去撕那块草垫子,明显是一种报復的举动。如果草垫上有它自己的排泄物气味,它是不会这样的。况且营地里养的狗都应该受过这种最基本的训练,不会在客人进进出出都要踩到的垫子上随地大小便吧。” “这又说明什么呀?” “说明周先生早上踩到的粪便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我的大小姐。” “哦,那也不奇怪啊,他那个人真是很讨厌的。你不知道,昨天……” 简枚的话音嘎然而止,勐地一把抓住杨重的手,急得大喊:“杨大哥!就算我讨厌他,我也不想他被鳄鱼吃掉的呀……” 七、兰斯 “枚枚,那是什么?” 杨重站在岔道口,指着前方靠河的一座建筑。 他们脚下的这条红土路从宿舍延伸过来,到这里分作三个岔道,一条通往小餐厅,一条通往营地的入口,另一条正通往水边的那座建筑。 简枚回答:“那是船坞,专门放小船和鱼杆的地方。” 杨重想了想,说:“我要过去看看,你自己先去小餐厅,在那里等我。” “我不!”简枚一把抱住杨重的胳膊。“周先生的随身行李还没找到,说不定这里就有谋财害命的兇手,我不要一个人嘛!” “胡说……” 杨重皱起眉头想要喝止她,望见她在夜风里缩成一团的单薄身影,心里一软,语气变得又软又轻。 “才没胡说哪,你给大使馆的小林打电话我都听到了。他们怀疑周先生身上带着数目很大的现金,同团的人都说不知道,行李里却少了一件手提箱,对不对?” 杨重哭笑不得地解释道:“杨大哥是担心你着凉,回头感冒了怎么办。” 简枚逞强地挺了挺身体,一本正经地大声回答:“不冷……真的不冷。” “好好好……”杨重缠不过简枚,一边走一边替她搓着两只冰冷的小手。 “到了!” 来到船坞前时,简枚抢先跳了过去,抓住门把试了试,欢唿一声用力拉开了捲帘门。 “看,这里是船。那边的小隔间里是工具。一到这里,兰斯就指给我们大家看过。”简枚又跑过去,拉开了隔间的门。 船坞里停着五条船身宽度将近一米的平底小船。 隔间里的铁架上插着几排鱼杆,靠内侧堆放着两条窄小的轻便塑料划艇。 杨重走到平底船的缆架旁蹲下,伸手扶着船沿,试着按了几下。 这种特殊设计的小船看来很稳。扶着船沿的手虽然能感觉到水波起伏的回应,但船身并没有剧烈地摇晃起来。 “喂,杨重,这边!” 简枚钻到了摆放鱼杆的架子后面。 杨重站起身,走到隔间里,一面打量着架子上卸成几节的鱼杆,一面问:“枚枚,你钻到里面干什么?” 简枚从架子后面钻了出来,有点泄气地说:“我看看这里有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嘛。还问,你们干侦探的难道不用勘查现场吗?” 杨重正用双手提起一条划艇掂了掂重量,又仔细地看了看艇身,闻言不禁笑了。 “你们在干什么?” 船坞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杨重第一反应是,这种懒散中带点玩世不恭的语气,连质问都像是在开玩笑,应该是兰斯。 然后他放下划艇,回过头去。 果然是兰斯,正双手交叉互抱在胸前,斜倚着船坞的门框,似笑非笑地望着里面的杨重和简枚。 “哦,我……我带杨大哥来看看这里的设施,他对钓鱼也很有兴趣,说不定下次到北昆来,还会来玩哪。” 简枚瞥了杨重一眼,虎着脸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把兰斯顶了回去。 兰斯依旧是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靠在门边动也不动。 “参观设施吗?那也不用钻到架子后面去吧,小姐。别的我不管,不要乱碰最后那排架子上的鱼杆。那都是陈的宝贝,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杨重拉着简枚往外走,经过兰斯身边时停了一下,随便地问了句:“啊,对了,那些划艇是……” “怎么?那是我们员工用的。如果赶上客满,我还有陈就用划艇带客人出去。再有就是紧急情况下用一用。马库斯也有一条。” 杨重点点头表示感谢,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兰斯说:“这些鱼杆看上去蛮专业的,都不是便宜货嘛。” 兰斯暧昧地笑了笑。 “你不是真的懂这些吧。除了最后一排陈自己的那些,其他都是旧货色,不是我和陈,换个不熟悉的人,就算你是钓鱼高手也不一定能装得起来。” 兰斯站直身体,把船坞的捲帘门拉上,扣上了锁。 借着船坞里的灯光,杨重看见兰斯高高抬起的胳膊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似乎都是些针眼。 简枚在一旁喊了起来:“喂,为什么锁起来啊?平时都不锁的,怎么我来过就要锁起来?我又不是贼!” 兰斯转到简枚的面前,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 第7页 “对不起,小姐。每天晚上我检查过了都要锁起来的,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 “才不是哪,今天早上都是开着的!” 简枚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语调变得急促起来。 “小姐,很不巧,现在是晚上。” 兰斯满不在乎地丢下这句话,施施然地沿着红土小路走了。 直到完全看不见兰斯的背影了,简枚才悄悄地捶了一记杨重的肩膀。 “杨重!也不帮我说话,又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杨重沉默了片刻,忽然提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枚枚,早上周先生踩到狗屎,所以要去换鞋。这时你们大家都在干什么?” 简枚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周先生起晚了。他出来的时候大家连早餐都已经吃完了,正在这里附近集合。对了,兰斯在给大家分配谁上哪条船,还讲了好些注意事项。” “什么样的注意事项?” “哦,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还有,不要随便摇晃小船啊什么的。” “你们怎么能确定周先生踩到了什么东西,而且还是狗屎?” “这里离宿舍又不远,大家都看见了呀。我记得谁还说,活该,踢狗的踩上狗屎,报应来得好快。不过是谁说的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大家都笑了,估计人人都是这么想的。” 杨重回头望向宿舍。在夜色里,宿舍的方形影子依然清晰可见。如果是白天,在这空旷的营地里确实应该可以看见那边发生的事情。 “那么,周先生回去换鞋后,你就自己一个人划一条小船去钓鱼了吗?” “啊,不。后来兰斯上了我的船。” 杨重在心里默默地想,原来是这样。 八、马库斯 “砰”! 暗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杨重顾不上再想什么,跳起来尽力向枪声传来的地方飞快地跑去。 马库斯端着猎枪站在小餐厅旁不远处的另一栋木屋前,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嚷。 “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陈,我说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这又不是她的错!” 站在他面前的陈导游面色苍白地向马库斯慢慢伸出右手。 “马库斯,把枪给我。” 马库斯固执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背后突然伸出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猎枪。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兰斯扑了上来,扳住了马库斯的肩膀。 那只手循着奇特的角度轻轻一扭,马库斯粗壮如树干的手马上就无力地松开了。 “马库斯,你冷静一点。” 杨重握着猎枪退后一步,目光在陈导游、马库斯、兰斯,还有听到枪声从小餐厅赶来的琳达脸上来回逡巡。 护林人蹲下身体,呜呜地哭了起来。 兰斯松开了扳着马库斯肩膀的手,退到琳达的身边,沖她投来的询问眼神歪了歪嘴角。 他嘴角所指的方位是陈导游。 陈导游勉强挤出一点职业性的微笑,又向杨重伸出了手。 “杨先生,请把枪还给我。这种猎枪是特制的,火力很强,一旦走火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杨重微笑着摇了摇头。 “陈先生,请相信我。我有十五年枪龄,是维多利亚射击俱乐部的vip会员,曾经入选奥运会射击队的预选名单,我敢说这桿枪现在握在我手上比握在其他人手上要安全得多。您能不能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马库斯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陈导游有些狐疑地望着杨重,终于垂下了手。 “是这样,我刚刚接到野生动物处的电话……” 蹲在地上的马库斯哭着嚷了起来。 “他们懂什么,那些坐在办公室穿西装打领带的白痴!” 杨重拍着马库斯的肩膀要他安静下来,一面用目光催促陈导游继续说下去。 陈导游苦笑着说:“马库斯,现在可就是那些白痴说了算啊。何况野生动物条例上写得很明白,如果发生勐兽伤人事件,袭击人的野兽都应该尽快立即射杀。你自己是守林人,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啊。” 马库斯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脸,从耳朵脸颊一直到脖子,到处都是被他自己的手指抓出的一道道鲜红血痕,他却好像一点没有痛楚的感觉,还在一个劲地抓挠。 杨重把猎枪丢给陈导游,用力抓住了马库斯的双手。 “马库斯,别这样。难道你为了一头鳄鱼,还打算要杀人吗?” 马库斯向杨重抬起了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空洞,没有半点神采。 “她可不是随便的一头鳄鱼!”马库斯的话带着气息不接的沙哑哭音,语气却渐渐蛮横起来。“你知道吗?我看着她,守着她,和她一起长大,整整二十五年了!她还有两条雌性的伙伴也在那个河道附近,那里是她们的领地……” “马库斯,你听我说。”杨重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冷静的力量,让马库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又变成了呜呜的哭声。 “有一个贼闯进你家偷东西,你就用自己的枪隔着门把他给打死了。这样的事你会觉得很理直气壮,对吗?可是,马库斯你知道吗,如果你这么做,你就触犯了法律。不管你是不是觉得委屈,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第8页 “混帐法律!”背后传来兰斯怒气沖沖的咒骂。 在懒洋洋的兰斯身上看到这种阴沉的激动,让杨重的整条背嵴都变得寒浸浸的。 正对着杨重的简枚忽然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半步,面色惊恐地望向侧面。 杨重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手握着猎枪的陈导游正犹豫不定地踏步向前,脸上的神色时明时暗,阴晴不定。 “都别闹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琳达突然冷冷地叫了一声。“马库斯,站起来,你那个样子简直就是笑话。都几点了,不饿吗?全体都来吃饭。兰斯,你来帮我摆餐具。今天人多,我忙不过来。” 兰斯愣了一下,跟在琳达的身后走了。 陈导游走过来搀起马库斯,避开杨重的目光,苦笑一声,也走了。 简枚拍着胸口吁了口气,背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拼命压低了声音说:“刚才吓死我了!杨大哥,你看他们谁像兇手?我觉得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正常,都不像是好人……” “别乱说话。”杨重拍了拍简枚因为紧张而皱成一团的小脸,勉强笑笑。“走,我们也去吃饭吧,还真饿了。” 简枚满脸狐疑地刚要张嘴,已经被杨重推着转身往餐厅走过去。 杨重在枚枚转过身去的时候暗自调整了一下唿吸,渐渐放松浑身绷紧的肌肉。他自己心里知道,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确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九、结案 吃完这沉默凝重的一餐,琳达率先站起来,端着自己的盘子走向厨房。 大家都各自低头看着眼前的一方餐桌。就算偶尔抬起头来,两道目光也仅仅一触即分。似乎谁的胃口都不好,盘子都剩了不少。 琳达从厨房里捧了尊小小的蛋糕出来,放到餐桌的中央。 “这是我刚才烘的,一人一块分了吃掉吧,就算是我跟大家告别了。陈,我打算明天就回老家去,你另外再找一个厨子吧,我不要你这星期的工钱。”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一齐抬起了头。 兰斯的眼睛里是吃惊。 马库斯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陈导游愣了愣,苦笑着说:“怎么能不要工钱哪。反正出了这种事,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客人了。也不用再找厨子了,我自己对付着弄吧。” “那我去休息了。”琳达转身准备离开。 杨重赶紧站起来说:“琳达小姐,请等一等。” 琳达停住了脚步,回头略带惊奇地望了杨重一眼。 “琳达小姐,您能坐回来吗?大家不介意我借这个机会来讲一个故事吧?” 杨重走过去,替琳达拉开了餐桌边的座位。 琳达有点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 杨重点点头,清了清嗓子。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我要给大家说的这个故事,是我亲身经歷的一个案件。在这个案子里,有一个人被处以死刑。不过,宣判的并不是法庭,而是另外一些满心愤怒和厌恶的人。很凑巧,这个故事里也有一个导游、一个厨子、一个管器材的青年和一个守林人。” 陈导游忍不住插进来说:“杨先生,今天大家都很累了,您的故事明天再……” 杨重的目光变得严厉而寒冷,逼视着陈导游,令他慢慢低下了头。 “没关系的,这个故事并不长。我说完大家就可以休息了。” 杨重踱到了长餐桌的一头,目光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脸。 “故事里的死者是个很讨厌的人,虐待动物,对规则漫不经心,所以同伴都不愿意接近他。巧的是,他当时一共有九个同伴,而供他们住宿的宿舍一共是五间,都是双人房,所以这位先生就理所当然地被同伴们踢到了最后一间宿舍里,一个人过夜。” “别紧张,当天夜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倒是第二天早上出现了一个类似恶作剧的小插曲。有人丢了点狗屎在最后一间宿舍的门口。我猜,那个人的意思是说,这里住的人就像是一堆狗屎。我猜的对吗,琳达小姐?” 琳达“啊”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那个人因为踩到了狗屎,怒气沖沖地回房换鞋去了。在不远处集合的同伴们看在眼里,却一个个的都在嘲笑那位讨厌先生活该。管器材的青年于是就召集大家上船,不用再等那位讨厌先生了。然而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兼任嚮导的青年跳上了唯一那个和讨厌先生同来的女孩的船。当然,女孩因为要等讨厌先生同行,独自乘坐着一条双人的小船,于是也正好空着一个座位。况且漂亮女孩是谁都想要的同伴,所以我才会说,这位管器材的青年不知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你怎么看,兰斯先生?不过,问题是那个地方一共有五条双人船,嚮导跳上了唯一有可能留下来等候讨厌先生的女孩的船,其他人当然只可能跟在嚮导的后面,乖乖地一起出发。至于那个男人嘛,呵呵,他可是讨厌先生啊,没有人会想要留下来等他的。大家都觉得他是活该的,活该踩到狗屎,活该被一个人留在营地里,不是吗?” 兰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对杨重的话没做任何应答。 “随后是守林人。这位守林人最熟悉本地的野生动物,包括那些肉食的勐兽也都像是守林人的宠物一样,各自都有名字。可是,当讨厌先生踏进危险的地区,受到勐兽攻击时,守林人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没有事先告诉讨厌先生,哪里安全,哪里危险?他为什么没有阻止讨厌先生进入危险的区域?他为什么没有在发生险情时伸出援手?难道在他的眼里,勐兽比同类更珍贵,更值得投注爱心吗,马库斯?是这个讨厌的傢伙不值得一个正直的守林人发一发善心吗?” 第9页 简枚捂着嘴摒住了唿吸,坐在她对面的三个人都面如死灰。 杨重的目光转向陈导游。 “在这个故事里,本来还有一个导游。可惜,我却不知道发生这一切的时候,这个人物在哪里。因为这里面突然牵涉到一笔数目不小的现金,而那个导游本身正面临着经济上的困难,所以这个故事完全可能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不过我宁愿相信前一种解释。那虽然已经足够冷酷,但还不构成犯罪。” 陈导游在杨重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的琳达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突然开口说:“我知道那个导游当时在哪里。他其实根本就不在营地里。” 陈导游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声。 “陈的老婆在床上躺了三年,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一直都在尽力照顾老婆孩子。不过好人也是人,也会需要女人的。” 琳达顿了一下,看了陈导游一眼,咬咬牙说了下去。 “陈在前面的镇子上有一个相好,他们每个月都在固定的日子见面。两年前我到镇上去採购的时候撞见过他们,从那以后陈每次去都会跟我招唿一声,我也会帮他看顾照应一下营地里的事情。上个月陈因为有事没去成,所以这次他一去就住了两天。他是在这批客人到之前就走了,直到出事以后我才打电话把他叫回来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到镇上去查。” 杨重低头想了想,嘆了口气说:“这当然还需要核查,但我愿意相信。” “我想事件发生的始末应该是这样的:周先生因为换鞋来晚了,这时大家早已离开,工作人员也都不在。他不愿意干等,也没有费心折到小餐厅去向琳达打听。他恐怕连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产生过。所以他在岔道口毫无停顿,一直迳自走到了船坞。适合钓鱼、稳定性相当好的平底小船已经全都开走了,不过他并不知情。当他看见放鱼杆的木棚里堆放着塑料窄划艇时,大概马上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就是钓鱼用的船。他随手可能还拿了几节鱼杆,然后驾着划艇,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鳄鱼的领地。我猜想,他在某段河道的中间停下后,可能自己尝试过要把鱼杆装起来,不过那是些据兰斯说连钓鱼高手都轻易装不起来的鱼杆。窄小的划艇稳定性当然很差。周先生在装配或者恼怒地丢弃鱼杆时使得划艇在水面上不断摇晃,造成了大量的水波。无论这被鳄鱼当作是猎物还是入侵者的信号,对危险没有丝毫察觉的周先生,就是这样在最大的惊惶中受到了鳄鱼的攻击……” 陈导游终于抬起了头,双唇抖索,面色寥白。 “我们每个人做的都是自己觉得很应当的事,结果却造成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后果。命运真是捉弄人……” 杨重摇了摇头,拉起简枚走向门外。 “不要抱怨命运。要是真有人捡到了一笔钱,还是把它交给警方吧。” 十、题外 后一天的下午,大家闲坐在达尔文市燥热的露天咖啡馆里。 小西听完简枚添油加醋的叙述,转过头望向杨重。 “杨重,这个案子你结的有些草率了。” 杨重喝了一口咖啡,双腿叠在邻座的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没有回答。 “哦?说来听听。”简枚的兴致倒是丝毫不减。 小西想了想,说:“其实,除了兰斯当时可以肯定不在场,其他三个人都有作案的动机,也都有作案的时间。如果假设这是谋杀,当时留在营地里的琳达和马库斯都有机会接近周先生,把他引到僻静处加以杀害,然后抛尸。至于陈经理的不在场证明本来就极其脆弱,而且我猜你根本就没有去查证。关键在于,除了马库斯,并没有其他证人亲眼看到鳄鱼袭击的过程,而且始终找不到尸体,所以死因始终无法确定。” 简枚倒吸了口凉气说:“我还本来觉得杨重当时说的那些都挺有道理的,被你这么一说,谋财害命的可能性其实还蛮大的哪。喂,小西,那你说,那三个人里面谁是兇手?” 杨重咳嗽一声,收回高高搁起的腿坐直身体,看了看周围说:“别瞎说,兇手这两字是不可以随便往别人头上栽的。” “我们只是推想一下嘛,有什么要紧。不说兇手就不说好啦,那小西,你看谁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简枚又在强词夺理了,杨重只好无奈地笑笑。 小西在简枚的催促下带着他特有的腼腆说:“如果是谋杀的话,这里头该有两个关键。第一,作案者是怎么发现这笔钱财的。周先生的行程都是枚枚帮着订的,团里不会有人事先知道周先生身上携带着大量现金。这事连枚枚都不知道,可见不太明显,可能是闲聊的过程中漏出来的。周先生不通英文,闲聊这种事,当然只有那位陈导游是最适当的人选。第二点就是是抛尸。一定要让搜索队找不到,所以最好莫过于鳄鱼聚集的危险区域。这部分恐怕非马库斯莫属。所以……” 简枚一掌拍到桌面上,大叫一声:“对呀!所以是他们两个一起干的,肯定是!” 下午的咖啡馆里人虽然不多,却几乎所有人都向这边侧目望来。 第10页 杨重苦笑着扔下饮料钱,催促小西和简枚匆匆离开。 走在大街上,简枚仍然纠缠着刚才的问题。 “喂,你们两个怎么都不说话了,我刚才的结论做得难道不对?” 小西赔着笑脸说:“也不是不对,只不过……只不过,如果是他俩干的,一直呆在营地里的琳达不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吧?她所在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宿舍,也看得到入口。陈导游如果提前回来,她应该会知道。” “那就是他们三个一起干的!” 简枚又迅速地做出了结论。 小西看了杨重一眼,不做声了。 “不用瞄我。告诉你,我也设想过这种情况,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应该不大。” 杨重虽然独自走得靠前,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对身后两人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 “理由?”小西有点不服气地问。 “问枚枚,我拉住马库斯的时候,是谁站出来说了一句话,把当时紧张的气氛扭转过来的?” “是琳达。”简枚点了点头,“所以嘛,我一直都觉得她是好人。” 小西还是不太满意地摇了摇头说:“这不是实际证据。” “现实证据?又没有受理调查,哪儿来现实证据啊。这么说吧,兰斯曾经告诉我,划艇是紧急时工作人员用的工具。他的原话是:‘我和陈都用……马库斯也有一条。’也就是说,原来应该有三条划艇。但是当天晚上我们到船坞时只剩两条了。划艇虽然不新,上面的刮痕并不多,显然是用得比较少。不经常被用到的划艇少了一条,那应该是被周先生拿走了。这就支持了我的第一个推论,不是吗?” “难道不能是他们在弃尸时把划艇和尸体一起丢掉了?” 杨重摇了摇头。 “划艇的底部是干的,摆放处周围的地面也是干的,而钓鱼的船全又都被团员乘走,所以出去的只有一条小艇。那种单人艇是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的,肯定会翻。” 小西一笑,不再争辩。 简枚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照你说就不是谋杀。那钱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真的见过那笔钱,就像没有人看到周先生的尸体一样。” 简枚张大了嘴,完全是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杨重,你又赖皮!怎么又没有钱了?到底有还是没有啊?” 杨重耸耸肩膀,居然学着兰斯的腔调,用一种懒洋洋的口气说:“不知道。” “不知道?”小西从来没有见过杨重用这么轻率的口气谈论案情,停下了脚步,很诧异地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们别忘了,我现在是在休假啊。” 这下连简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跳上来一把拉住杨重不依不饶地问:“杨重,不对啊,你肯定有什么没告诉我们!小林还说什么了?” 小西一直注视着杨重的表情变化,突然有种若有所悟的神情,想了想问:“小林他们怎么会知道丢失了一笔数目很大的现金?” “他们查到周先生在墨尔本的皇冠大酒店订了两晚高级套房,日期是访问团回程前两天,完全不顺路。别问我他们为什么要查周先生,我不知道,也没问。皇冠是全澳洲最大的赌场,这大家都知道吧。中国方面因此怀疑这位周先生卷携了大量现金。估计是赃款,但小林没明说。你们知道,他们大多数都喜欢现金,因为难以追踪。” 简枚叫了起来:“赃款?!” “枚枚,小声点啊。”杨重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蹦得半天高的简枚。 小西走到杨重身边,低声说:“杨重,这样一来,还有一种可能性你想过没有?” 杨重看了小西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正从一家电器商店的橱窗前经过,电视上的新闻快报吸引简枚几乎凑到了窗玻璃上。 “喂,你们看,新闻!” …… the huge crocodile believed to be responsible for an attack on a man in far north queennd has been identified and destroyed by queennd parks and wildlife service officers. however, searchers have found no trace of the victim. 大意:在昆士兰州北部攻击游客的巨型鳄鱼已经被昆省公园与野生动物服务处的官员射杀。但是搜寻工作至今没有更大的进展,被害人依然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