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惊魂:莱茵河的歌声》 第1页 [悬疑惊悚] 《二战惊魂:莱茵河的歌声》作者:sengo【完结】 序(1)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村庄,一个河边的小村庄,一个莱茵河畔的普鲁士人小村庄,满布灰白厚云的天空,微微地飘着牛毛般的雨丝。村民们大部份都在家里打着盹,下雨天的午后气氛,总会让人不禁想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歇息。柔软的床铺也好,坚硬的桌子、椅子也好,希腊神话里的睡眠之神休普诺斯,此刻正在每个人的家里,燃放着那些名为「睡意」的鸦片烟。 在郊外的地方,有四、五个小孩,他们在雨中跑着、嬉闹着,像蟾蜍在雨夜里鸣叫那样的兴奋。他们在满是雨水的泥地上跳着、嘶叫着,用泥浆捏成土球互掷,互相追逐。也难怪他们如此的兴高采烈,在这种年代里,连那些不够粗壮的小手臂,都必须当做一人份的劳动力来计算;而只有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他们才难得地,可以如同贵族家中的小孩那般,拥有难得的休憩时光,拥有真正属于儿童的那一面。 嬉闹的队伍,穿过了村外的草地,稍微的,靠近了郊外潺潺流动的莱茵河,细雨打在河畔的一块大石头上。玩累的小孩们,在一棵大树下拧转着那湿淋淋的衣裤,他们望向了稍远的地方。 那儿有间磨坊,磨坊的水车正在不断地转着,休普诺斯也降临到磨坊,里面的七、八个成年男女,大剌剌地躺卧在磨坊仓库里,躺卧在那柔软的黄白色稻草杆堆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雨水,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那些水滴,变得滂沱又急促,小孩们开始感觉到那些因为雨水而带来的寒意。他们的欣喜,转变成一种对雨水的责难与无奈。 「小小的绿皮青蛙,跳跳;小小的黑皮青蛙,跳跳;小小的蓝皮青蛙,跳跳。」 歌声,夹杂在雨水声里的一缕歌声,用着童稚的嗓音,唱着属于自己的欢愉。小孩们侧转着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们先看见了磨坊,再看见了莱茵河,绿皮青蛙轻轻跃过小孩们的眼前。他们的视线,停止在河畔的那块大石头上,一个穿着白色衬衫与棕色吊带裤的小男孩,正交叠着脚,看着他们喜孜孜地笑着。 小孩看起来约莫九、十岁,他的其中一只脚上,穿着一只昂贵的褐色皮鞋,另外一只脚却光着脚底,连袜子都没穿上。他的眼瞳透着美丽的湖水蓝,恰到好处的,映衬着他那纯正日耳曼血统的白皮肤。他那一头深褐色的卷短髮,被水打湿得整个摊在头顶上。 「甩甩你的头髮,跳跳;摇摇你身子,跳跳;让我们一起玩水,好吗?」 序(2) 小孩们愣在原处,彼此看着对方,对于眼前男孩歌声的邀请,感到不解与犹豫。这个小男孩,他们从来没有看过,从他的穿着看来,这小孩应该是出身自有钱人家。小孩们迟迟不敢向前走出一步,也不敢离开大树底下,他们与小男孩之间,始终保持着,既不是太远,但也并非容易接近的微妙距离。 「让我们一起……」 小男孩还没唱完下一句,一把斧头,从小男孩身后,瞄准着他那在腰际的左手臂,不由分说地狠狠砍噼了下去。由于没有受力支点,小男孩的手臂留下了深可见骨的锋利斧痕,整个人往着右侧跌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河畔的一块泥泞地上。小男孩像断了线般的木偶似地,在泥泞地中,无神的直视着前方的小孩们。 「还聚在这里干么!通通滚回村子里面去!」 不知道是何时,磨坊里的成年人们,都已经走出了磨坊,他们向小孩叱吼道。成年人们手上都拿着棍棒或是农具,群聚在小男孩跌倒的泥泞地前。挥下斧头的,正是磨坊里的成年人之一,从他身上衣服的湿濡程度来看,他似乎埋伏在小男孩身后好一会儿,才骤然动手。 成年人们的表情兇恶而狰狞,有些则是恐惧中带着些憎恶,他们的拳头颤抖不已,这些成年人们似乎相当的激动而慌张。 小男孩试着想要站起来,几个成年人连忙用着棍柄,狠狠的往着小男孩腰际捣、刺了数十下,力道之大,让小男孩连呕了数口血丝。一个成年人握紧了斧头,往着小男孩那白皙的小腿处,勐然砍下,接着,又是高高举起的一斧,伴随着那清脆的斩断声,那只穿着昂贵皮鞋的小脚,从群聚在小男孩身边的成年人中,勐然地,飞了出来。 「妈咪,我好痛,妈咪,我不想死。」 小男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不同于他唱歌时的起伏婉约,他说话的音调却是让人觉得平淡得可怕。 乍闻小男孩这么一句话,一个握着木棍的妇人,掩着口鼻,往后跌坐,然后痛哭失声。小男孩纳闷的转过了头,看着身边的人们,滴熘地,转着他那透着美丽湖水蓝的眼瞳,但,这个举动似乎更让成人们愤怒。 下一瞬间,一根用来铲麦杆的长柄铁叉,已经戳进小男孩那湖水蓝的眼瞳里,把那眼瞳搅刺得一片血肉模煳。他们集中手上的兇器,往着小男孩的口、舌与脖颈攻击,象是深怕他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般的,毫不留情。 斧头、手臂粗的木棍,接连不断的,落在小男孩身上,他的血肉喷溅在身边的大人身上,然后,随即被雨水沖刷不见。他的内脏从破开的肚子流了出来,但是,大人们如同看见蛆虫般厌恶地,用脚、用木棍,把它捣得稀烂。 序(3) 不久,小男孩慢慢的从穿着衣服的人形,慢慢地,变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红色血肉块。他连一点骨骼、些许肉片,都被成年人们敲得粉碎,连一点原有的样子,都不剩。 第2页 激愤的时刻过去,成年人们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们转着头,四处看着,就像在寻找另外一个小男孩那样,惊慌而防备的,在雨中,四处看着。 「小小的绿皮青蛙,跳跳。」 看着眼前这幕,错愕而来不及离开的小孩们中,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女孩,如同呓语般地,喃喃了一句小男孩刚刚所唱的歌词。 成年人们转过了头,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相视了一会儿,他们握紧了手中还沾染着血肉的器具,踏着一种沉稳的脚步,一步一步的群聚到了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抬高了头,张着口,看着身旁围住她的大人们,有些不知所措。 满布褐红铁锈的斧头高举,锐利的刀锋在雨中闪着光芒,然后,重重的,往下噼了下去。 第一章(1) 一九四○年六月三十日十九点十五分 漆黑的军营走廊上,迴响着清脆的踢踏声,这些声音来自一双马靴,一双黑色的德军长筒靴。长筒靴的主人密尔杰上尉,总是用每个休息的时间,把它擦得雪亮如镜,这并非他特别喜爱干净,这是因为他有一种管理上的洁癖。把长筒靴擦亮,把军服烫得直挺,对密尔杰来说,正代表着他对自我管理的一种要求。他会剪去衣服上的每个线头,他不能容忍有任何他无法掌控的细节,生活如此,军务亦是如此。 身为一个补给运输舰的舰长,在战事逐渐白热化的海上航行了两个月之后,难得地有个空档,密尔杰上尉排了休假,他回到了港口营区的军官办公室大楼,想拿些当时放在办公室的行李,然后离营回乡下老家休息。他走进了漆黑的办公室,他脱下了制服外套,搁在椅背上,伸手,打开了电灯开关。 「啪。」 灯甫亮起,一个身穿盖世太保制服的高大金髮男人,直挺挺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毫无预警地勐然出现。他戴着圆形墨镜,不发一语地站着,他的面容冷淡而不带任何感情,双手在背后交叉,眼睛直盯着密尔杰。密尔杰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进办公室的瞬间,完全没有感觉到这男人的存在。 「德意志万岁。」 密尔杰上尉直接反应地说道,他双脚併拢,往前平伸右手。密尔杰有些紧张,他回想着自己过去是否有说过任何反纳粹的言论?噢,上周四跟轮机长在船上喝酒闲聊时,有那么不经意的骂了一句:「那些该死的纳粹猪」,轮机长的口风不会这么松吧?不会因为这么一句就被抓去思想再教育吧? 「德意志万岁。」男人往前平伸了右手回应道,同时,这也让密尔杰松了一口气,「您是密尔杰上尉?」男人的声音低而深沉。 「是?阁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密尔杰有些害怕的答覆道。 「上尉,我是隶属于国家秘密警察第三分部的j.齐迪林。我有一份紧急任务要交付给您。」男人从大衣外套拿出了一纸简单的命令状,以及一个密封起来的公文信封,递向了密尔杰。 密尔杰接过了命令状与公文信封,细细的端详着。密封起来的公文信封上写着「只能在紧急状况拆开」的字样,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而在命令状上,密尔杰则在下方的角落看到了阿道夫.希特勒的签名。密尔杰的脸色一白,换而言之,这纸简单的命令状,是由总统直接颁布授意的最高命令。 第一章(2) 「上尉,您的休假被取消了。这是来自总统府的最优先执行命令,货物与相关人员将会在指定的时间内,送至港区,交由您运送上船,请务必在明天早上六点以前完成出航的动作。请尽您最大的可能,协助斑法尼.提沙贝尔中校辖下的科学家们完成实验。」男人嘴角冷笑,他伸直了手腕,看了看手上的手錶,「上尉,我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忙,请恕我失陪。」男人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办公室出口。 「德意志万岁。」 男人带上了门,有如一阵暴风般的瞬间来临又勐然离开,只留下了一脸错愕的密尔杰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一九四○年七月一日一点十二分 「轮机长!带着你的班兵,到轮机室集合,准备启用轮机!」密尔杰高声吼道。 一艘大型尺寸的德国运输舰,停在埃姆登的军用港口内,船身侧面用德语写着「马维拉号」。密尔杰就站在运输舰的接驳口附近,他的副舰长正在集合船员,其余的士官们正在点名。 密尔杰看了看手錶,已经超过了预定时间许久,但是仍旧没有看到命令状上所述的卡车出现。雨水打在他的长筒靴上,污泥染脏了他的鞋面,他的表情有些严肃而不悦。 半小时后,远远的地方,传来车胎在地上压着砾石交错前进的响声,港边转角的地方渐渐亮起,车灯在黑暗中显得刺眼。一辆黑色的军用卡车,慢慢地驶到了运输舰的旁边,待车停止后,从车上走下了五个穿着白袍、看起来象是科学家的男人;而从车子前座,则是走下来了两个一老一少,穿着陆军制服的军官,同时,有另外两个一高一矮的士兵跟随其后。 「德意志万岁。」密尔杰见状,走到年龄较大的军官身旁说道,「我是马维拉号的舰长,密尔杰.贝隆。两位就是斑法尼中校与克鲁兹准尉?」他客套的伸出了手。 「德意志万岁,舰长。」年龄较大的军官答道,他也伸出了手,慎重地握了握密尔杰的手,「我是斑法尼.提沙贝尔,这位是我的随行参事兼护卫,克鲁兹.帕普顿准尉。后面这几位,是我所负责的研究小组成员,我奉『总统─特s─170841号命令』带领他们一行共九个人,还有后面这台车上的研究设备,登上您的船舰,执行这次的实验。舰长,我方便核对一下您所持有的命令状吗?」 第3页 「没问题。」密尔杰拿出了命令状,向斑法尼展示并且确认。 斑法尼核对了一下,并看向船身,「是的,舰长,内容无误。」 「中校,如果内容无误的话,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开始进行命令状上的货物确认。吉克下士!」密尔杰向着身后大声的命令道,「带十个弟兄过来,跟随中校去卸载货物!」 第一章(3) 「谢谢你,舰长。」斑法尼面无表情的说道,「克鲁兹,带下士与他的弟兄跟你的随行兵去确认实验设备。」 「是。」克鲁兹答道,随即转身就向车上走去。 「中校,由于装卸载工作需要点时间。」密尔杰向着登舰梯做了个「请」的手势,「不介意的话,您要不要先到船上的房间等待?」 「全依照舰长您的安排。」斑法尼生硬的在嘴角笑了笑,然后走上了登舰梯。 密尔杰回头望向了正在卸下蓬顶的卡车,在聚光灯底下,一些黑亮的质感从黑暗中浮现,那是一个黑色巨大的立方体,一个巨大的立方体铁柜,静静的置放在卡车后方的载货区上。 密尔杰举起右手,挥向耳旁,似乎,有些像蚊子般细碎的嗡嗡声,在这瞬间,从他耳旁响起。密尔杰没有多理会,他转过身子,走上了船,任务就要开始了,他想先做点准备,不管是心理或是生理的也好,他希望,一切都很顺利。 一九四○年七月一日四点零三分凌晨 马维拉号没有鸣响汽笛,它静而无声的驶向海中,船上载着八十个海军水兵、两个陆军士兵、十五个军官,以及一组五人的科学家。 密尔杰在舰桥上指挥着大副与舵手,他们将海图摊在桌上,确定这趟任务的航程、航行目的地,从埃姆登的港口一直画到了大西洋的正中央。今天的海象能见度欠佳,浓密的大雾笼罩着海面,不过,密尔杰看看手上的命令状,他并没有任何选择日期的余地。 船上的船员们,有的在轮机室里满头大汗的运转着引擎,有的则在擦拭保养着枪械。甲板上观测与刷洗的士兵来回走动,船舱里还没当班的军官与士兵正在餐桌前打牌。船上的其中一个货舱里,放满了食物与补给品,几个穿着汗衫内衣的伙房兵,正忙进忙出的搬动着蔬菜肉品。 另外一个货舱里,放着那个黑铁制成的立方体铁柜,这铁柜占去了将近五分之一的角落,而其余的五分之四则是没有任何堆放东西地空荡着。 这立方体铁柜,是由密而厚实的大铁块焊接而成,高宽约五百公分,每一面都厚达十五公分。柜上有着一道门,门上拴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锁头。铁柜被几条两指粗的厚铁鍊,牢牢地固定在货舱中央,旁边站着一个全副武装、子弹上膛、戴钢盔的士兵,严密地戒护着铁柜。 由于要到指定位置才会开始实验,于是密尔杰命令了副舰长指派了船上的水手,跟斑法尼所带来的两个随行兵作戒护交接。趁着交接戒护的空档,两个随行兵走到了仓库旁的船舱走道转角,一人拿出了一根烟抽着。 第一章(4) 「这趟任务要出多久?」矮的随行兵问道。 「听准尉说是三天到一个星期。」高的随行兵擤了擤鼻子,摇晃的船身,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你知道任务的内容吗?」 「谁知道?天知道中校要干么?」 「是喔。」矮的随行兵突然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咦?你有听到吗?」 「听到什么?」高的随行兵吸了口烟、吞云吐雾的问道。 「就是一些,一些象是,苍蝇蚊子,小虫在飞,嗡嗡的声响?」矮的随行兵转着头四处看着。 高的随行兵静了下来,他注意聆听着四周好一下子。 「没有,我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怪了,我刚刚明明有听到些嗡嗡的声音呀?」矮的随行兵调了调枪背带。 「你太累了,还好我们可以趁着交接休息一下,去找个地方睡觉吧。」 说完,两个随行兵摘下了钢盔,一前一后地,搁在货舱里一张专门用来放装备的小平台上,然后一边有说有笑的走进了船舱走道深处。 「喀。」 小平台上的钢盔,微微地鸣动了一下,在钢盔与平台面的空间里,轻轻地,盪着嗡嗡般的共鸣声响。 一九四○年七月一日十四点零六分 「午安,舰长。」斑法尼来到了舰桥,他一如昨日,脸上带着城府颇深的笑容,向密尔杰打着招唿。 「午安。」密尔杰拿着望远镜看向眼前的大海,「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中校?」 「舰长,我早上跟您申请借用了无线电设备之后,从上层长官那里得到了进一步指示。」斑法尼抬高了下颚。 「是?进一步的指示?」密尔杰拿下瞭望远镜。 「舰长,虽然还没有到预定地,不过,高层的长官已经决定要马上执行实验。」 「马上要执行实验是吗?」密尔杰打量着斑法尼,这命令来得有些突然,他虽然有些起疑,但如果想到这老傢伙与秘密警察的关系,密尔杰又不得不顺从,「您需要我怎么配合?停船下锚?加派士兵与守卫给你?」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噢,不,舰长,没有那么麻烦。」斑法尼笑容满面的说道,「我只需要,您将整个货舱单独隔离,方便我们使用就行了。」 「整个货舱单独隔离实验是吗?」密尔杰看着斑法尼,表情严肃的思考着,「中校,我知道我不应该过问实验的内容,不过,我可能得问几个安全考量上的问题,你能回答吗?」 第4页 「没问题,舰长。」斑法尼做了无所谓的表情,摊了摊手,「只要是无关直接透露实验内容的事。」 「这实验有任何危险吗?」 第一章(5) 「当然,舰长。」 「是致死性的危险吗?」 「这个要视状况而定。」 「如果将整个货舱单独隔离的话,状况就没有那么严重?」 「舰长,隔离的目的,除了确保实验不被干扰,同时也是为了安全。我想,实验在我掌控下应该是很安全的。」 「中校,你们会使用一整个下午吗?」 「这要视状况而定,事实上来说,顺利的话,我觉得大约唱个四、五首歌的长度,加上设备的准备,大约两个小时前后吧?」 「好吧,两个小时前后,我想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用餐。」 听见密尔杰这句话,斑法尼很场面的笑了笑。 「呃,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中校,铁柜里装的是?」密尔杰趁着场面融洽,顺势问了这么一句。 「舰长,」斑法尼的脸色骤然一沉,「为了你与你家人的安全着想,我劝你最好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请恕我先行离开,实验就要开始了。」他向密尔杰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纳粹猪!」 碰了一鼻子灰的密尔杰,脸色凝重地,在心底暗暗咒骂着。 一九四○年七月一日十六点三十四分 整个货舱所有的门,都被紧紧的关上,只留下了一道货舱连接走道的门没上锁。有缝隙的地方都贴上了胶带,地上铺满了许多毛毯;而在里面的科学家与斑法尼中校,他们并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备,从外面亦完全无法得知货舱里面的情形。在连接走道的那扇门前方,站着克鲁兹准尉与较高的那位随行兵,克鲁兹的心里默默念着斑法尼中校所下的两个命令: 1不管发生任何事,在下午五点以前不准任何人接近。 2不管发生任何事,下午五点以后,听到敲门的暗号,才能打开门。 就目前为止,货舱里的实验似乎很顺利,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响起,只有船只航行在海上的钢铁扭挤声,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除此之外,顶多就是四周的金属墙,偶尔传来低低的鸣响声。 不管如何,再等个几十分钟,五点一到,实验任务就算是完成,一切的事都可以结束。想到这里,克鲁兹不禁大大的喘了口气。 「咚!咚!咚!」 才刚这么想着,连接走道的那扇门,传来了低而沉重的敲门声,这敲声,与当初讲好的暗号不符。克鲁兹不敢大意,他连忙站了起来,掏出腰间的佩枪,用右手挥了挥,指示着随行兵往前挺进。 第一章(6) 他们靠近了门边,静候了许久,但是除了最初的敲门声外,里面没有再传来任何声响。克鲁兹看了看手錶,命令的时间并没有到,但,那阵突然的敲门声,令他有些犹豫不决。会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吗?又或者是实验提早结束了?他要打开门,还是维持现状? 「怎么了吗,准尉?」 克鲁兹回过了头,密尔杰正带着八、九个士兵站在他的身后,看得出来,他想装作刻意经过的样子。 「准尉,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把枪拿在手上?」 「没什么异状,舰长,这只是习惯性的反射动作。」克鲁兹连忙收下佩枪,故作镇静地答道。 「准尉,我刚刚经过的时候,似乎有听到些声响。」密尔杰看了看站在深处的随行兵,「听起来有点象是,敲门声?」 「舰长,没有任何异状。」 「准尉,没有异状是再好也不过,但是,刚刚的声响,跟你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太自然。」密尔杰有些不悦的说道,「我不希望有任何超出掌控的事发生在这艘船上。」 「舰长,真的没有……」 「咚!咚!咚!咚!咚!」 话还没说完,一连串焦急而不规律的敲门声勐然响起,克鲁兹满头冷汗,密尔杰也感觉到很沉重的压力。他们彼此看了一眼,此刻的门后,传来了一种异样的氛围,他们的脸色都有些铁青。 「舰长,真的没有任何异状。」即便如此,克鲁兹依然坚决地说道。 「拜託!准尉,我听到了,而且是刚刚听到的,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舰长,没有任何异状。」 「你要强辩是吗?你有多少的把握,里面的状况一切正常?我不认为你听不出来,这种敲打声,一听就知道,不是正常的敲门或是暗号声。」 「舰长,我只收到两个命令。」克鲁兹伸出右手,比着二的样子,「一,不管发生任何事,在下午五点以前不准任何人接近。二,不管发生任何事,下午五点以后,听到敲门的暗号,才能打开门。请您将这里全权交给我们负责。」 「准尉,我有我安全上的考量。请你让开,我跟中校确认过就离开!」 「我很抱歉,舰长,请恕我无法从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敲击声接连不断地响着,克鲁兹与密尔杰都听得出来,这样急促的敲打声,是一种单纯而且渴求援助的声响,但,克鲁兹与密尔杰两人依然僵持在走道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抱歉,准尉,为了船上的多数人,请原谅我使用暴力。士兵!架住准尉跟他的随行兵!」 第一章(7) 僵持不下的密尔杰,按捺不住一直听到敲门声的催促,他命令跟在身后的两名士兵,牢牢地架住了克鲁兹跟其随行兵,然后,他独自走到了门边,试着旋开那道气密门。不过,尽管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道气密门依然纹风不动。 第5页 「该死!」密尔杰用力地朝着门踢了一脚,气急败坏地对着一个士兵大喊,「你!去上面拿拆门的工具,同时叫待命班的士兵通通下来帮忙!」 「是!」士兵赶忙奔上舱道尽头的楼梯。 不一会儿,一群拿着十字起子、工具箱、榔头等等工具的士兵,浩浩荡荡、匆匆忙忙的跑了下来,他们不待命令便开始拆卸着气密门。没有多久,一颗颗涂上漆料的螺丝,叮叮噹噹的落了一地,等到螺丝都取下之后,几个士兵推了推、撞了撞,仍是拆不下门。满头大汗的士兵们只好举起大大的榔头,狠狠的敲打着气密门,钢铁交击的声响,象是气密门的哀嚎,过了几分钟后,气密门才慢慢的,在门缝处展开了一道缝隙。 密尔杰与克鲁兹看着逐渐打开的缝隙,但是,他们却无法看到任何东西,因为那里只有一片黑暗,拥着视线所及的一切。 「准尉!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密尔杰生气的说道。 「舰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实验是由中校一手主导与负责,我只负责物资与设备调度。」 「准尉,你们最好是有所觉悟,有必要的话,我会暂时限制你们的行动。」 「密尔杰舰长,你已经限制我的行动了。」克鲁兹冷冷的说道,「返航之后,你最好有接受秘密警察盘查的心理准备。」 他们互瞪了一眼,彼此不发一语。 「去你的!这是什么味道!」负责敲开门的士兵突然掩鼻叫着。 密尔杰嗅了嗅,那是一种浓郁厚实的铁臭味,挟带着温热湿润的气息,从打开的缝隙里传来。克鲁兹皱着眉间,他有不安的预感,这种味道,他在集中营已经闻得够多了。那是鲜血的味道,那是尸体的味道,那正是,象徵着死亡的气息。 「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门被敲出了一个大大的缝隙而摇摇欲坠,几个士兵肩并着肩,用脚顶着门,一个使力,随着巨大的铁块落地声,门总算是被打了开来。但是,漆黑无边的视野让人有些却步不前,士兵们在走道上彼此互相看着,裹足不前;更别提迎面而来,那股挟带着大量酸液、尿臭与秽物味的血腥空气。 第一章(8) 士兵们就这样呆然站着,直到,密尔杰用着手指示了几个士兵进入货舱打开电灯。士兵们犹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皱着眉头、硬着头皮走进了货舱,然后逐渐隐没在黑暗的彼端,接着响起的,是一堆德语脏话与失态的大唿小叫。过了好一阵子,那些灯管,在亮与暗之间闪烁;那些灯管,展开了货舱里的景象,那些,血腥的景象。 青蓝钢材构成的宽敞空间,象是染上油漆般的,四处遍布着磨擦、拖曳的红黑色直线痕迹,这些痕迹划过天花板,划过地板与四面墙上,有些被划过的地方,还留着许多被割、刮的细碎布块,还留着许多被削、切的肉躯残块。 循着痕迹,看向位在痕迹末端的,是一堆由军服布料与肉块血液所组成的焦黑残渣,一旁还可以看到一双穿着军靴的小腿,以及一把磨擦变形的长枪。 一个穿着白袍的科学家靠在墙边坐着,下颚以上的部份,象是被巨大的苍蝇拍击中似的,那些血液、脑浆、肉块,放射状的飞散、四溅在整面墙壁上。另一个科学家仰躺在大铁柜前的血泊中,全身满是小小的伤口,脸颊、耳朵破烂不全,身上没有一处地方还是完好无缺的,那些伤口就象是小小的咬痕,挖掘、削剥掉他身上的一层表皮。 接连下来的数个人都象是被勐兽蹂躏、猎食过,他们的肢体手脚被咬食成许多碎屑,他们的骨骼被嚼断,从缺口溢流出黄白色的髓液。一颗被摘下的头颅,脸颊还留着爪子之类的破缺伤口,眼鼻被击得稀烂,口腔里的牙齿、舌根黏煳成一团,就这样在地上随着船的起伏,四处滚着。 他们的肠胃心肺被远远的拖出身躯数尺,锐利的咬嚼齿痕还残留在这些人的尸骸上。稍微的目测一下齿痕,那张大口,足足可以吞下半个成年人。脚步所及的每个角落都是血迹,放眼看到的地方都是杀戮过后的残骸,鲜红的血液与带肉的骨骼遍散了整个货舱,甚至有些钢板,还留下了指甲可怖的抓痕。 「呕!」 几个士兵受不了这场面,当场吐了一地早上吃的面包与火腿,而最早进去的几个士兵,有几个脚软得站不直身子,又有几个已经开始背诵着圣经上的章节。 密尔杰摘下头上的帽子,惊恐的看着视线范围的一切。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胃酸已经涌到喉头,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害怕,在他的心里,退缩的情绪多过于面对这一切的恐惧。 密尔杰注意到一台倒下的唱片刻蚀机,它正静静地在已经没有空白唱片的台子上,持续地割刮着,许多的黑胶唱片散落机器周围。密尔杰走了过去,拿起一片唱片看着,他想到了斑法尼,四处环顾着货舱,试着在骇人的场面里找到那唯一的一位军官。 第一章(9) 一个转头,他看见一顶军官的帽子挂在黑铁柜的锁头上,那铁十字的帽徽闪亮,而黑铁柜染满了鲜血,四周满是破裂开来的军官服与肉渣,就这样静静的伫立在货舱中央。 透过这景象,斑法尼的处境已经非常的清楚,不过,在这短短的两小时里,在这密闭空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样的实验?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状悽惨? 密尔杰看向了克鲁兹,他可以肯定克鲁兹隐瞒了很重要的事没有说明,因为,在这个年轻准尉的脸上,正浮现着浅而邪恶的笑意。 第6页 「克鲁兹你──」 密尔杰正要对克鲁兹提问的瞬间,他停顿了一下,不只是他,所有的士兵都停顿住了动作,他们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是种舌齿接触的点点声,你可以感觉到舌苔游过牙齿底端的嘎嘎声,你可以听到两瓣干涸嘴唇轻启的剥剥声。那细微而无法察觉的声音,宛如来自深沉地底的声响;那美丽清脆的低语,似天真孩童的呢喃。每个音色、每个声响,虽然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是,它们却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美妙,如此的,令人感动。你可以感觉这声音在胸膛上迴响,你会感觉到下腹正在灼烧,你发现自己正在不自主的颤动。 这瞬间,所有的视线,都望向那染血的黑铁柜,他们不由自主的,踏过血海,靠近了黑铁柜。 「那长满黑色硬毛的巨大狮子,」 所有的人,都听见从黑铁柜门缝,轻轻响盪着这么一句,这么一句德语歌词,这么一句清唱的德语歌词。 「闪烁着黄眼,如狞笑般的,张开牠的大口,展现那如白瓷般的尖牙。」 所有的人,都可以想像到那画面,就有如真的有这么一只黑毛的大狮子,出现在货舱角落一般。 第二章(1) 二○○六年七月一日 寂静的大海,宛若黎明晨曦前的池塘,无声而覆满了浓雾。漂摇在大海中的大船,有如小孩摺纸叠放的小船,顺着海流,漂荡、滑行,优雅但却诡异地。那是马维拉,它的外表爬满了铁锈,原本新颖的船身变得破烂不堪,铁十字的旗帜腐朽如破布,时间毫不留情的在船上增加了六十年份的刻痕。 一个小女孩拿着手电筒四处走着,他们的船在航线上撞击到马维拉,在不得已的状况下,他们只得登上了马维拉。女孩的父亲正在甲板上拨打着卫星电话求援,登上船的母亲累得瘫倒在一张椅子上,小女孩闲来无事,偷偷拿走一具手电筒,一边唱着儿歌,一边在偌大的船里探险。 漆黑的船舱里,布满了蜘蛛网与腐蚀朽坏的味道,小女孩每走一步,便扬起纷飞的灰尘。船内沉静,这里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空泛的声音随着潮水,或鸣或响,小女孩抱着象是冒险的心情,不断地往前踏步,直走,转弯,象是一场旅行那样,每个角落都带给了她很新鲜的感觉。 她一路往下走,有些地方无法通行,她便绕了远路,继续往下走。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竖起了耳朵。这船,似乎有别的人存在,她似乎听见了什么,似乎,有人正在低语着,低语着一种重复的节奏。 小女孩再往下走,低语的声音变得越加明显,那是一首歌,语言她不太懂,却是俏皮而可爱的一首歌。小女孩踩着轻盈的脚步,继续往下,她越来越深入马维拉,越来越靠近了最下层的货舱。当小女孩踏进货舱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个宽大的空间,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出现在空间的正中央,那份深沉的黑,有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而低语的声音,就从黑色立方体的方向传来。 小女孩靠近了黑色的立方体,她仔细一看,其实那是个黑铁柜,正面的地方有一扇半开的门,那些嗫嗫嚅嚅的声音,越发得清楚可辨。小女孩再靠近了些,那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小女孩站在黑铁柜前,半开的门缝,已经足以让一个人走进去,小女孩毫不思索便钻了进去。她好奇的用手电筒照向了铁柜里的右侧,那里有张小木桌,还有几本书在桌上叠成一堆,铁柜上方有盏没有亮起的小灯,里面布置得像小房间似的,就象是,特意要给小孩居住的那般。 那嗫嗫嚅嚅的声音,在左侧的黑暗中低低响着,小女孩慢慢的把手电筒照向了铁柜里的左侧。她照到了一张小床,然后,她照到了一床被子,于是,小女孩把手电筒再往上移,她看见一个,身上穿着破烂白色衣服,双手抱膝,皮肤干燥破裂的男孩。 第二章(2) 小女孩尖叫,声音响彻整个货舱。 热闹的纽约夜晚,宛如永不日落般的歌舞昇平,从几台豪华的私家轿车上,走下几个穿金戴银的绅士名流,他们聚集在一家华丽的私人俱乐部前让媒体拍照。 穿过门口那两个如同铁墙般高大的黑人保镳,往着俱乐部内部看去,迷幻的蓝红绿三色灯光交错闪烁,热力四射的歌曲响彻每个角落。走过满是黏腻汗臭、男女体味与各式各样香水味的舞池,绕过那个半边脸都是刺青的吧檯酒保,穿进大麻与尼古丁烟雾瀰漫的包厢区里。 在最内部的角落,一盏微亮的卤素聚光灯底下,一个身穿黑色衣着的老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他面前的位置空荡,老人独自面对着桌上那杯,透着似石榴石般紫红色泽的葡萄酒,许久,不发一语。 他的面容深刻,脸上没有蓄着任何鬍鬚,光滑的下颚看不到任何鬍渣鬚根,那些皱纹交织成的纤细线条,让老人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的严肃。他的双手戴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细緻的车功,再再的显示,这手套并非是一般人买得起的高级品。 老人左手握着一个银质怀表,怀表上刻着以厘米为距离的繁琐花纹,打开的瞬间,还发出响亮的金属鸣声。从表面下,可以听见那些齿轮正吱吱喳喳地迴转着,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的,在盘算、思考着些东西。 舞池中央,一个身穿蓝底白条纹衬衫,外面罩着一件时髦黑夹克的男人,慢慢地穿过了满是人群的舞池。他有着一头深黑色的头髮,与一对深褐色的眼珠,在嘴唇上缘的地方蓄留着小鬍子。他长得并不高大,但也并不算是矮小,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狡猾,那有些猥琐与不庄重的举止,让人觉得,他的脑袋里似乎充满了诡计与权谋。 第7页 这个男人来到了包厢区,他四处找了一会儿,没多久,他来到了最内部的角落,走到了老人的座位面前。聚光灯造成的阴影,像黑色的长布盖在那杯紫红色泽的葡萄酒杯上,老人用着冷硬的眼神看向男人。 「这位置有人坐吗?」男人问道。 「这个位置,是准备留给海盗坐的。」老人看了男人一眼,「你是海盗吗?」 「是的,我是。」男人得意的笑着。 「你迟到了,海盗先生。」老人表情严肃。 「抱歉,抱歉,海盗总是整天忙着烧杀掳掠嘛!」男人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阁下怎么称唿?」 「就叫我,」老人顿了顿,「就叫我铁十字好了。」 「好的。」男人狡黠的笑了笑,「铁十字先生,您有什么事需要与我一谈吗?」 「海盗先生,你们都接些什么样的工作?」 第二章(3) 「杀人、抢劫、绑架、偷窃、偷渡、运毒。」男人摊了摊手,「一切在陆地上违法的事,到了海上我们通通都做。」 「所以,海盗先生,你们都专门接些违法的工作啰?」 「铁十字先生,我可以肯定的说,如果今天事情不违法,我想,你应该是不会来找我的吧?」 「恰好相反,我这边所提的事,说不定,并不违法。」老人冷笑。 「所以,铁十字先生,什么事要交给我处理?」 「在四十八个小时以前,有一艘美籍的私人游艇向大西洋出航。」 老人用火柴点了根烟开始抽着,他甩了甩火柴,火星飞溅。 「航行方向直指大西洋北方海域,船上载的是德裔移民富商康提拉斯一家人,包括康提拉斯本人以及他的妻子,与他唯一的女儿,加上随行人员一行共五个人。而在三个小时以前,在他们发出一个求救讯息之后,这艘船失去了连络。这个求救讯号里除了描述他们的卫星定位坐标外,还有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老人吐了一口尼古丁烟雾。 「『我们遇到了马维拉』。」 老人拿出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东西,慢慢的,推到了桌面中央。男人接过了牛皮纸袋,拿出里面的东西。牛皮纸袋里,仅仅装着几张写着英文的对话记录与出航记录的a4白纸,还有几张印在透明赛璐璐片上的航海图,以及富商一家人与那艘游艇的合照。 「『我们遇到了马维拉』,这是什么意思?」男人拿起a4白纸窃笑,「铁十字先生,你要僱用我们这群海盗,去救这在海上遇难的可怜一家人吗?」 「不,海盗先生,要交给你处理的,怎会是这么卖弄世间人情的简单任务?事实上,那个富商全家就这样死在海上也不干我的事。」老人吸了口烟,「海盗先生,要交给你处理的,是跟他们最后通讯里有关的东西。」老人对着白色的桌面,像捏死一只小虫那样,捻熄手上的烟,「『马维拉』。」 「那是什么东西?名画?宝藏?女人?还是海中的保育类动物?」男人往后一躺,双手长长的横在椅背上。 「那是一艘老船,」老人的双手在桌面上交握,「我要的,只是船上几张绝版的黑胶唱片。」 「一艘老船,为什么会有绝版的黑胶唱片?而你,为什么又会知道,上面有这几张绝版的黑胶唱片?」 「海盗先生,那是一种贪念,一开始它只会像搔痒般的纠缠着你,让你每分每秒都挂念着这个东西。一旦这份贪念成形的时候,它会驱使你去得到它,驱使你去了解它,去渴望、占有它。即使这东西在天涯海角,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秘境,只要有钱,你都可以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存在,而这些东西现在会在那里。」 第二章(4) 「听起来很有道理。」男人抬高下颚,「它们在黑市的价格高吗?」 「我想应该有个不错的价位。」 「果然是宝藏。」男人嘴角上扬,笑得颇为邪恶。 「也许是宝藏吧?虽然我不觉得有一听的价值,但这对我来说是个小小的兴趣。」老人耸耸肩,「海盗先生有意愿接下这份工作吗?」 「先不谈我愿不愿意接下工作,铁十字先生,你怎能就只凭这么一小段通信,就确信那艘老船会在那个地方?」 「这样如何?海盗先生,就算你到了那里,什么都没看到,甚至于无功而返,我还是会付给你三分之一的酬劳。」老人抬高下颚。 「看来你真的非常重视这几张唱片。」 「完全正确。」老人用德语说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来,只要有一点点关于马维拉的蛛丝马迹,就算是在北极海或是百慕达,我也是非要找个人到那里去看看,不然,我会放不下心呀!」 「真是疯狂。」男人干笑了几声,「但是,就看在这份疯狂的执着份上,这份工作我们接了。不过呢,除了任务本身所收的酬金外,我们出船的油料以及枪械弹药的使用、人员伤亡等等的费用,也得通通算在这趟任务之内。此外,船上的物品,除了你所指定的唱片之外,其余的东西我们有权拿走。这样,你可以接受吗?铁十字先生?」 「当然,我很乐意!通通拿去吧,你们是海盗呢!」 「您真是个好客户。」男人拿起老人眼前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我会在两小时内完成出航,完成任务后,我会再跟你约地点交货。」他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 「稍等一下。」老人叫住了男人,「我刚刚忘了问,你与你的船员听得懂德文吗?」老人改用德语问了这么一句。 第8页 舞池的音乐正好来到了一个高潮,狂热的群众们高声尖叫。男人做了个耸耸肩的动作,他挥了挥右手表示道别,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隐没在舞池人群之中。 老人依然坐在位置上,他交握着双手,看着眼前的空玻璃杯,发愣了好一会儿,他弹响了手指。一个身穿黑风衣的高大男人突然走到老人身边,他拿出手机,播通了号码,递给了老人。老人接过了手机,轻轻的靠在耳旁。 「中尉,是我,你跟你的人可以出发了,跟紧一点,别被发现了。」老人用德语这么说道。 第五章(1) 静悄悄的海浪一阵一阵地起伏着,那种透着深蓝的澄澈,会令人感到莫名恐惧。天空也是如此,它带着一种琉璃般的湛蓝,微微透散着不安的气氛。遥远的海面彼方,是一道金黄色的分界线,这道界线将海与天空分成两个泾渭分明的区块。 随着天色逐渐的亮起,所有的蓝色,如同潮水般开始勐然消退;所有的蓝色,转瞬间,变成耀眼的金黄色。剧烈飘散的云朵突然静谧,湿润的海风飘渺着潮湿的臭味,一只海鸥停在一块门板大小的浮木上,贪婪地噬着一只泡水而泛白浮肿的人类手臂。 牠一点点地啄食着那手臂,每一次啄下牠的嘴喙,牠就撕咬下那么一小块白软泡烂的肉片,牠正感觉着一种属于野性的自在与惬意,于是,牠向着手臂的断肢伤口,大口大口的啄食那些腐肉。尽管,牠也吃下了不少贪图这断臂腐败汁液的线状寄生虫,那些有锐利口器的线状寄生虫,将在海鸥的余生中,让牠时时刻刻都可以感觉到,那份来自腹腔里,近乎死亡般的痛痒。 远远的地方传来吵嚷的声音,那是合金钢板划割过海浪的声音,浪花与水珠交错的声音。从沙沙声,慢慢的变成嘎嘎声,不一会儿,轰轰的巨响,划过大海而来,受到惊吓的海鸥飞离了浮木。那是一艘全部漆成深蓝色的拼装船,大小介于鱼雷艇与小型驱逐舰之间。 一个浑身满是肌肉的白人正在甲板上刷着牙,他一边刷着牙,一边抠抓着他那一脸的鬍渣。刷着刷着,他的手錶响了起来,白人看向了手錶,他漱了漱口,把那口水吐进大海里。 他走到了舰桥,看了一下仪表,确认他的所在位置,打开了附近海域的气象预报广播,切换了控制阀,将自动驾驶改为手动驾驶,他拿起船内广播的麦克风,按下通话钮。 「早安,各位人渣、杀手、败类、垃圾、反社会份子与鸡姦犯。」他清了清嗓子,「我不喜欢像个老妈子一样,带着我的散弹枪到船舱去教你们如何从柔软的床上离开,因为那样,在你们醒来为我工作以前,我就要招募新的海盗伙伴。我希望三十分钟后可以在舰桥看到各位的身影,我不管你们有没有穿衣服,或是你们是醒着还是睡着,你们只要准时到那里听我讲废话就好,以上。」 白人再按了一下通话钮。 「补充一点,小伯特,立刻到舰桥来,带着你的笔记型计算机过来,马上。」 十五分钟后,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痞子,神色匆匆的带着笔记型计算机来到了舰桥。白人甫看见年轻痞子踏进舰桥的瞬间,他二话不说,举枪就向着痞子头上四十公分处的门口灯泡开了一枪。年轻痞子吓得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在地上缩成一团,还好他早上有先上了个厕所,否则现在他的裤子里可能有超过五十西西以上的浊黄尿液。 第五章(2) 「你迟到了,伯特先生,我刚刚告诉你到舰桥来,马上。」白人拉了枪机,退掉弹壳,「復诵一次船内守则第一条,现在。」 「船内守则第一条,」惊魂未定的伯特,蹲在地上,用着发抖的口音,一字一字的唸着,「注意古恩斯船长说的每一句话,那些话可能关系到你的性命,执行那些命令并且没有任何怨言。」 「伯特,别再犯错一次,下次,我保证轰烂你那心不在焉的耳朵。」古恩斯笑了笑,将枪收进枪套里,「了解了吗?」 「是,船长。」 「很好,伯特,我希望你是真的听进去了。」 「是,船长。」 「伯特,接上卫星网络,我要你查一艘船的资料。」 「是,船长。」伯特推了推眼镜,「船名是?」 「『马维拉』。」古恩斯用手靠着脸颊,「听说是一艘老船。」 舰桥里除了古恩斯跟伯特外,前一晚出现在俱乐部的男人也在舰桥角落拉了张椅子坐着。另外一角,则站着一个理平头的细瘦白人男子与另一个略胖的犹太裔男人。 在舵轮前的,是个咬着原子笔的拉丁裔男人,有些神经质的他,不时地东抠西抠着身子。拉丁裔男人身后站着一个红髮的亚裔女人,她正耍弄着手上那柄蝴蝶刀。在门口则有个戴着墨镜、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光头黑人站着。 他们各自站在舰桥里,彼此没有交谈也没有视线的交集,在他们的正中央,则是一张放着航海图的大桌子。大桌子本身就是一块大大的荧幕,它正微亮着青绿的光芒。 「感谢吉姆帮我们拉了一个肥羊,」古恩斯说道,在舰桥角落的男人则比了个不必感谢的手势,「基本上来说,这是个比上次抢劫邮轮还要轻松的工作。」古恩斯用手指着面前摊开的航海图上的一点,「我们的客人,告诉我们在这个定点附近,有个倒霉的富商在家庭旅游遇难的过程中,偶然地遇见了一艘老船,而这艘老船上,有几张他想要的绝版唱片。」 第9页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去救倒霉的富商,同时拿走这几张绝版唱片?」红髮的亚裔女人说道。 「不完全正确,布兰蒂宝贝。」古恩斯对着红髮的亚裔女人比了手枪的手势,「谁管那些富商是死是活,我们的任务就只是去取回这艘老船上的那几张绝版唱片。」 「拿唱片?这会不会太简单了点?」拉丁裔男人狐疑地看着古恩斯。 「巴比,这点我也想过,所以我已经叫伯特去查一下关于这艘老船的来歷。」古恩斯转过了头,看向在身后的伯特,「伯特!把计算机画面接到海图下面的荧幕上!」 第五章(3) 古恩斯抽掉在桌面上的航海图,不一会儿,荧幕亮起,一艘船只的三面透视图出现在其上。 「『马维拉』,这是……二战德军的船?」犹太裔男人说道。 「这的确是轴心国的船,记录上也是这么说的。」古恩斯冷笑,「航行目的地不明,航行任务也不明,到底发生什么状况嘛……也不清楚,有没有倖存者也不知道,根据当时的记录嘛……」他抠了抠没刮干净的鬍渣,「马维拉最后发出通讯的地方是在挪威海往大西洋的海上。」古恩斯擤了擤鼻子,「剩下的,我们的小伯特正在德国军方资料库里面查询。」 「就这样一路从挪威海飘到大西洋?」犹太裔男人惊讶的问道,「将近五十年都没有人遇到?」 「然后被倒霉的富商在家庭旅游过程中遇见?」巴比笑着。 「富商遇难是确有其事,消息已经透过电台在转播,而这艘船也确实存在。」古恩斯笑了笑,「而且即使我们没有完成任务,我们还是可以得到三分之一的酬劳。」 「说真的,船长,这么优渥的条件反而让人有些却步。」细瘦的白人男子表情凝重,「好像有什么阴谋之类的……。」 古恩斯双手撑在桌上,「阴谋嘛……肯定是有的,不过我倒不觉得阴谋会有什么影响。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们总是要有人负责顾船,不是吗?肯恩先生。」说完,舰桥里一阵嘲讽式的闹笑着。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预计再一小时后就会接触目标。」古恩斯双手抱胸,向着戴着墨镜的黑人说道,「大副,发给每个人一副对讲机跟一天份的备用电池。」他转过身子面对着犹太裔男人跟吉姆,「班,你去掌舵。吉姆,你跟我到仓库拿登船设备。」古恩斯挥手指着布兰蒂,「预防万一,布兰蒂,准备好七人份的轻火器装备。肯恩,带着你的凉椅跟遮阳帽到甲板上坐着,我如你所愿,让你顾船。」 「各位,」古恩斯拍响了两声手掌,「工作分配下去了,挪动你们的屁股,开始工作了!」他用德语这么说道。 古恩斯来到甲板上,他看向了远处,天色没有预期当中的亮,反而越来越阴暗,海象趋于平静,周围开始飘散着薄薄的雾气。古恩斯拿起双筒望远镜,向着周围环视了一圈,正前方,有个如同小指头般的黑影。 古恩斯放下望远镜,拿起对讲机要舰桥的班放慢船速,因为如果方向与速度没错的话,那小指头,可能就是他们的大金主。他调整唿吸,让自己放轻松,这是个简单的任务,不会像上次在印度洋那样,原本只是偷渡些难民,结果最后搞成大屠杀。 第五章(4) 「船长。」古恩斯胸襟前的对讲机响了起来,那是肯恩的声音。 「什么事?你的凉椅坏了吗?」 「不,船长。」 「不然呢?有什么事不对吗?」 「船长,在雷达上发现了不明船只们的踪迹。」 「谢谢你,肯恩先生,不过,在你告诉我以前,我也以我的肉眼看到了。」 「不,船长,我刚刚可能说得不够清楚。」肯恩吞了吞口水,「船长,在雷达上发现了不明船只『们』的踪迹。」 「复数形?数量?」 「比我们原本预定的多了一艘,船长。」 「大小预判?」 「船长,似乎是与该船大小相近的大型驱逐舰。」 「告诉班,面右舵缓速前进,我们绕着该处做圆周动作。」 「是,船长。」 古恩斯用德语嘀咕了几句粗话,预期以外的事情总是常常发生,而且常常挑最糟糕的状况发展。他拿着双筒望远镜直盯那个小指头,小指头变成玩具船,一艘变成两艘。古恩斯皱着眉头,不悦的看向身后负责接洽这次工作的吉姆。吉姆低下了头,避开古恩斯的眼神,匆匆地走进船舱里。 「船长。」 伯特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古恩斯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钮。 「怎样,伯特先生?」 「船长,状况不妙,我刚刚查到,美国在前晚已经派出一艘大型的驱逐舰前去救援康提拉斯。」 「谢谢你,伯特先生,我在五分钟以前已经看到那艘驱逐舰。」 「那我们该怎么样,船长?」 「伯特先生,」古恩斯耸了耸肩,「守好你的岗位,注意监听所有频道的通讯。」 平静的海潮逐渐趋缓和,潮水静静地回流着,四周除了浪声,就只剩下那些空气在流动的寂静。这种寂静令人莫名的感觉有些恐惧,古恩斯看着漆黑的海水,又看了看天上密布的灰云,双手抱胸地思考着。 「所有的人通通听好,」古恩斯打开了对讲机,切换了频道,「因为状况有些不同,从现在起,我们改用备用频道f,讯号通通必须加密,通讯时的代称与动作暗号嘛……就用前年对海上油轮护卫船作战那次的代称与暗号,我们先暂时躺着喝酒(意味着按兵不动,原地待命),了解了吗?」 第10页 「响尾蛇收到。」肯恩回答。 「箭毒蛙收到。」吉姆说道。 「水仙花收到。」布兰蒂回答。 「癫茄收到。」伯特说道。 「氢酸钾收到。」班回答。 「大麻收到。」巴比说道。 第五章(5) 「狼蛛收到。」大副说道。 「很好,我是你们的船长,蝎子,」古恩斯拿起双筒望远镜,「响尾蛇负责戒备,其他人通通到舰桥集合。」 除了在甲板上抽着烟的肯恩之外,其他的船员们都在舰桥里,伯特身后,古恩斯与吉姆正在讨论着这次任务的相关事情。伯特轻轻啜饮着手上的那杯咖啡,眺望着舰桥的玻璃窗外,灰白的浓雾变得越来越厚重,微微的寒意轻轻沁透过玻璃,然后熘进船内,使伯特不禁地磨搓着手臂。 远方的目标,在大雾反覆层层堆栈下,模煳而诡谲的,载浮载沉着。他看着手边计算机上的资料,对远方如同小指头般大小的马维拉,有着些微的不安,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关于幽灵船的故事。 「小伯特。」古恩斯叫着。 「是,船长。」伯特放下手上的咖啡。 「对方有任何动静吗?」 「嗯……一直没有任何动作。蛮奇怪的,船长,我刚刚试着打了几次灯号问候,但是对方都没有回应。」 古恩斯摸着腮帮子下的鬍渣说道:「大副你怎么看?」 「反常。」黑人双手抱胸的说着,「照理说,军事行动应该都会发出通讯警告,没有道理对有可能侵犯他们作战行动领域的船只毫无反应。又或者,他们认为我们毫无危险与作用,不必理会。不过,即使是毫无危险与作用,应该也是免不了驱逐与警告。我个人觉得他们应该是遭遇到某种状况,某种……类似忙不过来,或是没有人手的状况,导致他们对我们不理不睬。」 「假设他们正在遭遇到某种状况,你觉得我们可以摸上他们的船吗?」 「也许再等一个小时,如果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的话,我觉得可以一试,说不定还可以平白接收他们的武器与弹药。」 「我觉得我们就这样直接折返也不错。」巴比一边说着,一边抓着他那头乱髮。 「不错,巴比,我真的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过,在这一行我还是得维持点商誉。还记得印度洋那次吗?人蛇头子邦明明跟我说,那些偷渡客都死光了也无所谓,但是,他那船武装难民竟然企图劫船,害我们不得不在中途通通杀光他们,把那些瘦弱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通通丢进海里。 「没想到,在这之后,明明说都死光了也无所谓的人蛇头子邦,竟然为了这事找了一堆外行的海盗菜鸟来抄我们的船。巴比,经过那次,我学到的经验告诉我,我们的客户都是些做坏事的社会败类,而这些社会败类说的话呢,通常可信度都只有一半。所以你还觉得,我们真的好就这样直接折返吗?」 第五章(6) 古恩斯看向布兰蒂与班,「你们的意见呢?」 「我不反对到那艘二战德国船上,只要最后让我炸了它就成。」班说道。 「我也不反对,不过是些菜鸟军人,恐怕连人都没杀过,没什么好怕的。」布兰蒂头也不抬的低声回答。 「情况允许的话,我会让你炸掉那艘烂船。」古恩斯挑高了眉毛看着班,接着他回过了头看向身后的吉姆,「吉姆?」 「船长,你是老大,我没有意见。」 「很好,反正这次工作事前的调查没做清楚,本来就是你的错,我谅你也不敢有意见。小伯特呢?」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 「好,多数是贊成的,所以我们决定上船。」古恩斯冷冷的笑着,「就用在智利外海那次的行动模式。我、巴比跟伯特、肯恩,假装船的无线电设备故障,向他们求援,吸引他们的注意;同一时间,大副、吉姆、布兰蒂与班,从我们的船舱底潜水到马维拉侧面,从刚刚在平面图看到的入口登船。 「等你们登船后,我们会先离开,约一小时后,看情况发展,我们会再返航来接你们。假如行动失败,你们就发讯号给我们,我们会立刻来接你们。」 古恩斯双手撑在桌面上,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手下们。 「有任何问题吗?海盗们?」他看了看周围的一片静默,「很好。」 海盗们各自离开了甲板,只留下在舵前发呆的伯特,那杯被搁在桌面的咖啡,在那深褐的水面上,宛若与某种东西共鸣地,泛着一圈圈的连漪。 第六章(1) 气象局预报是艷阳高照的日子,但是在古恩斯面前却是大雾与阴暗的云层。明明才早上九点,却让人感觉象是在下午近晚时分,不寻常的氛围缭绕,不过,这群海盗们别无选择。 古恩斯穿着橘黄色的雨衣,踩着胶鞋,站在船头的地方,远远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渔民,没有人会想到雨衣底下,是一套把冲锋鎗与弹匣固定在身后的特殊背带。肯恩拿着信号旗,一脸无奈的站在古恩斯身后不远处;伯特在舰桥掌舵,巴比装成水手,拿着一捆尼龙绳四处走着。 而在船舱底下,大副与吉姆、布兰蒂已经穿上黑色的潜水衣,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挺防水处理过的俄国枪,班正为他们做潜水设备的检测。他们的对讲机保持着开启的状态,就等船长的一个命令,随时可以开始下水行动。 远处如小指头大小的马维拉变成了手掌大小,接着再从手掌大小缓缓变成了与人头相当的大小。随着与马维拉逐渐缩短距离,空气开始变得紧绷,古恩斯微笑,肯恩也试着微笑,伯特小心的操作着船舵,巴比冷淡的假装忙东忙西,但他仍然改不了那神经质的东抠西抓。 第11页 没有多久,那军舰与马维拉号,穿破了浓灰般的大雾,耸立在他们的眼前,甚至于就差个几呎,他们只要伸长了脚,就可以踹到那军舰与马维拉号。 「哈啰!」古恩斯叫伯特暂停了螺旋桨,清了清嗓子,拿起扩音器,大声地打了一声招唿。不过,许久,仍没有人回应。 「哈啰!有任何人在吗?」古恩斯又再问了一次,但是,结果仍与前一次相同。 「有任何人在吗?」古恩斯按捺住性子,再问了一次,「很抱歉打扰贵舰的军事行动,我们是在海上补鱼的『波赛顿』号,由于我们船上的无线电设备故障,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返航油料,又刚巧遇到这阵大雾,不知道,方便跟贵舰借一下无线电设备,让我们好方便跟我的公司连络请求支援吗?」 许久,一片死寂,仍然,没有人回应。 古恩斯看了看巴比,巴比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觉得现在应该有什么动作。古恩斯看了看肯恩,肯恩还在练习微笑;古恩斯打了个暗号给伯特,伯特随即用照明灯对着军舰亮了几次信号。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没有从军舰得到任何回应或是讯号之类的东西。 古恩斯再打了个暗号给伯特,命令他通知大副开始行动。伯特看见这动作,便悄悄的以摩斯电码的方式把暗号传给了大副。收到了暗号的大副,便不发一语地带着他的部下开始了潜水的动作。 「癫茄唿叫蝎子。」伯特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第六章(2) 古恩斯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钮,「这里是蝎子,发生什么事了,癫茄。」 「你有听到吗?」 古恩斯拿出耳朵里的耳机,伸长了脖子,仔细地聆听着四周的声音。海浪,眼前两艘船的钢铁低鸣声,水与钢铁交击的声音,船身上的雾水落地声,巴比的脚步声,肯恩的唿吸声,除此之外,似乎是什么都没有了。古恩斯把耳机塞回耳朵里,打开对讲机的电源,准备好好的唸唸伯特,不过,古恩斯的动作,在把对讲机靠近在嘴旁的瞬间,停了下来。 有那么些微的声响,无法分辨的声响,飘摇在每个空气中的雾露上。声响摇动空气的分子,有着固定的频率振动着,高高低低的振动,数次振动为一个小节。小节的尾音,都押着某种相同的韵尾,然后反覆地循环,循环,再循环,直到这些振动告一个段落为止。那是,一种被人们称为,「歌」的语言。 「船……」 「嘘!」 原本,巴比想对停下动作的古恩斯询问下一步的动作,但是却被古恩斯所制止。因为,古恩斯现在正试着集中精神,寻找那微小的歌声来源,这微小的歌声,勾动了他的好奇心。 「蝎子唿叫癫茄。」 「癫茄收到。」 「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似乎是船尾。」 「很好。狼蛛?」古恩斯切换了频道,「狼蛛你们已经登上目标了吗?」 「这里是狼蛛,我们已经登上目标。」 「我这边计划稍有修正,你们照原订计划登船后,由于对方仍无回应,所以我们暂不离开,我们目前将到大鲸鱼的屁股晃晃,保持联络。」 「狼蛛收到。」 古恩斯命令伯特发动了引擎,他们以着微速,向着船尾靠近。伯特用探照灯照着军舰,但,船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经过了船腹,原本应该挂在船腹边的救生艇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四楼高的舷侧垂放下来一具绳梯。巴比看向了周围海面,海面似乎飘着许多碎屑,不过,浓厚的大雾,让他只看见许多莫名的黑色飘流物在水中载浮载沉。 「船长!」肯恩突然用手指着军舰大喊。 古恩斯顺着肯恩的手指看了过去,就在船尾的甲板栏杆边缘,在大雾瀰漫的视野里,有个身影倚着栏杆站在那里。 「蝎子唿叫癫茄。」古恩斯唿叫着伯特,「癫茄,你能从甲板望远镜看到船尾吗?」 「回蝎子,我可以看得见,不过视线并不是很良好。」 「很好,癫茄你看到了什么?」 「蝎子,」伯特顿了顿语气,「看起来象是个小孩,他的身高还没有栏杆高。」 第六章(3) 「男孩?女孩?」 「蝎子,雾太大了,我只能看见一团黑影。」 「保持微速,直到船尾再停船。」 是个小孩。古恩斯还记得,这任务最初曾经提到过德裔移民富商康提拉斯,他带着小孩出游,然后遇到马维拉,接着失联。难道说,这小孩就是康提拉斯的小孩?不,这事情不单纯,为了救一个遇难的富商,不需要派这么一艘足以打场小仗的大船,这件事象是在隐藏着某种事实真相,事有蹊跷。 古恩斯冷笑,他冷笑,是他为了自己没有因为大意而上了当所笑。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朋友、亲人,甚至于古恩斯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的多疑,但,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能在海盗这行生存下来的主因。 「蝎子唿叫癫茄、大麻与响尾蛇。」古恩斯拿起对讲机,他已经有了下一步的盘算。 「癫茄收到。」 「响尾蛇在此。」 「大麻听到。」巴比在古恩斯身后漫不经心地说着。 「癫茄与响尾蛇换班,癫茄与大麻换上轻火器装备,癫茄记得带着卫星网络设备与计算机。大麻准备登舰用的绳梯,响尾蛇留守,记得下锚,我跟癫茄与大麻等等会登舰。」 「了解。」三人接连答道。 第12页 「十五分钟后前方甲板集合,原计划不变,我们的身分还是渔民,只是因为这群该死的美国大兵都不理我们,在这里枯等不符合我的个性,我们决定登舰查看。说完开始动作,通话结束。」 深蓝色的黑水缓缓起伏流动着,而黑水中隐隐游动着四条影子,他们在幽深的蓝色海水里,静静的移动着。几分钟后,在马维拉的船身侧边,缓慢的,从水中探出了一颗戴着蛙镜的人头,他看向了马维拉那满是铁锈的船壳,然后平伸他的右手掌,往前轻挥,倏地,有另外三个人从水中浮了出来,那正是,在水中游动的大副与着另外三人。 布兰蒂拿出了一把附有一捆绳索的枪型射出器具,瞄准了船身上方的栏杆,扣下了扳机。有着倒勾的矛头,随即疾射而去,很顺利的,勾在甲板边缘的一架起重机具上。布兰蒂拉了拉绳索,确定稳固后,随即攀爬了上去,跟随在其后的,则是黑人大副,接着是吉姆,最后才是负责戒护的班。 一手持枪,口中衔着匕首的布兰蒂,握紧甲板边缘的栏杆,轻轻地跃上了甲板,而这位置是船只侧面的甲板通道。她取下头套与蛙镜,两手前后交叠的往前瞄准了一会儿,随即又往后瞄准,待确认左右通道都没有人之后,她靠着栏杆比了比手势。看见手势的黑人大副与吉姆才接连跃上甲板,等到他们两个都登上甲板,班才拖着防水皮袋爬了上来。 第六章(4) 大副摘下头套与蛙镜,四周前后看了看,确认人员都到齐后,比了比手势,把布兰蒂、吉姆、班分成三路,命令他们到前甲板、后舰桥探查,二十分钟后自行归来此处。其他人点点头后,各自散开进行探查动作。大副等他们都散开后,则单独前往前舰桥探看。 「狼蛛?狼蛛你们已经登上目标了吗?」 大副的对讲机响起,他按下通话钮回答,「这里是狼蛛,我们已经登上目标。」 「我这边计划稍有修正,你们照原订计划登船后,由于对方仍无回应,所以我们暂不离开。我们目前将到大鲸鱼的屁股晃晃,保持联络。」 「狼蛛收到。」 大副小心的压低了身子慢步移动着,他想尽可能的不发出声音,不过由于船体开阔处满地尽是干涸的鸟粪与莫名的褐黄色碎屑,他的每一个脚步,都发着不小的声响。铁锈与积尘满布四周,昏暗的天色与大雾笼罩着船身外侧,眼前的视野模煳,走没多久,往前舰桥的铁门,就在前方不远处敞开着。 大副靠了过去,他注意到地上,有着几个比较新的脚印,就踩在地上。他看向了铁门的门框,在门与门框的接合处,有着一些透着金属光泽的磨损痕迹。 就这些磨损痕迹看来,任谁都会觉得,这里应该不久前才有人来过。他收起了自动步枪,打开腰际的防水盒,取出比较方便在狭窄区域使用的小型枪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铁门里一片昏暗,除了通道尽头的地方透着从船尾照进内部的日光,再来就是从通往上方的舰桥楼梯,随着一扇忽开忽关的铁门,忽明忽暗的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寂静让空气流动的声音,肆无忌惮的在耳旁低回,那种宛若神经电流的嗡嗡声响,莫名地使人的情绪紧紧地绷着。 铁锈、腐烂与粪便的臭味混杂在舱房内,大副小心地踩着梯阶,拾级而上地攀登着。他总是觉得那些晃过耳边的风声与船身的金属挤压声,象是在暗示着他一些关于暗处有人躲藏的幻觉讯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试着放松那根随时打算扣下扳机的手指,但,就在吸气的瞬间,一些新鲜铁臭味,萦迴在他的鼻腔深处久久不散。随着他靠近舰桥那闪亮的门扉,渐渐变得强烈而浓郁。 是的,那是血的味道,就像过去他在当佣兵的那段时期,每天晚上用餐时从手指缝隙嗅到的味道一样,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老人的、孕妇的、婴孩的、死人的、活人的、那种,带着腐败与死亡的,温暖潮湿而有着金属臭味的,熟悉味道。 第六章(5) 有人死了吗?肯定的,按照这种味道浓郁与飘散的程度来判断,这齣血量肯定不足以让一只生物存活,甚至于是两只,甚至于是以上。舰桥那闪亮的门扉已经在眼前,大副的表情严肃。 大副悄然的探出了半个脑袋,舰桥里除了破掉的玻璃窗、铁锈屑与更多的鸟粪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不敢大意,一个漂亮的翻滚动作,大副在铁锈地板上结实的由铁门后往门侧滚过。没有枪响,也没有任何回应他这动作的声音。他伸出了枪口,慢慢往着舰桥内瞄了过去,手腕,接着整个手臂都出现在舰桥的光芒底下,然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舰桥里依然沉默以对。 萧萧的风声轻回,铁臭味依然浓郁,大副深锁着眉心,四处查看着舰桥。大大的铁十字旗破烂地随风摇曳,碎了一地的玻璃,老旧到将要腐朽的仪器,铁锈与更多的铁锈。在厚厚的灰尘上,有着凌乱而新颖的军靴脚印,脚印后方则是长长的拖痕,一直把脚印拖进了舰桥深处的小房间里,浓稠的血臭,就从那方向传来。 一股恶寒攀上他的背,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将敌人残酷的拖进房间内虐杀?变态杀人魔?还是在这船上生活了数十年的人形妖怪?不过,他看过在战区疯狂的士兵,也在丛林里杀过食人的古老族群,血腥、残酷的对手,终究只是个人,朝着心脏两枪,额头一枪,没有不会死的敌人。大副扳下了击鎚,调到了半自动射击,一步一步的,往着小房间靠近。 第13页 小房间的门没有锁上,轻轻的打开一道门缝,随风微微晃动,大副离小房间只剩下一步的距离。他用脚一推,房门向内,逐渐地扩大那门缝里的视野。 漆黑的空间里,勐然灌注了大量的微弱光芒,这些光芒让小房间里的景物清楚地显现出来。 小房间里一片凌乱,满地的碎屑与纸片,墙壁上满是弹痕与槌打的痕迹,而就在地板正中央,则有个大得吓人的破缺孔。破缺孔象是遭遇巨大力量般地由内而外的爆了开来,突出的铁板、铁片,如同盛开的花朵那样开展瓣叶;锐利不齐的金属裂口,还残留着鲜血、碎肉与纺织构成物。 大副走到了破缺孔,用着眼角看向了破缺孔深处,漆黑的颜色烙印在瞳孔上,无止尽的漆黑深深地向下延伸。若是用耳朵仔细听着,似乎,可以听见海潮的拍打声,似乎,可以听见有人的低语歌声。 大副冷冷的看着破缺口,那新颍的裂口,让他思索着,是什么样的东西能钻破铁板,然后来到舰桥肆虐一番?又是谁,或者说是哪些人被捲入,亦或是跌入破缺口里?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是那些美军吗? 第六章(6) 不可解的问题很多,他实在是不愿意往非科学的方面去揣测,但是,该有的要素却又齐全得过分,不过,集合时间也快到了,大体没有异状就好。他也不想多惹事,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离开便是。大副转过了身子,缓步走出舰桥。 「……巨大狮子,闪烁着黄眼,如狞笑般的,张开牠的大口,展现那如白瓷般的尖牙。」 才踏出了一步,歌声,正从破缺孔的深处传来,那是首古老的儿歌,就象是,从古老的唱片机里播出来的那般。大副回过了头,看向了身后。 长长的绳梯垂挂在船尾甲板边缘,末端的地方,却象是被勐然截断那样,少了约末半个人高的长度,硬扯断的部份,还留下了一小截绑着踏棍的绳结。是怎样的力量勐然扯断了绳梯?可惜的是,这答案现在没有人可以回答。 巴比率先攀上了绳梯,他在防水雨衣下藏了一把自动步枪与一把自动手枪。伯特随后跟上,他带着自己惯用多年的背包,里面放着他的卫星定位通话手机,以及一台顶级的笔记型计算机。 古恩斯最后攀上,他换掉了雨胶鞋,换成了一双黑色的硬底长筒靴,这是个习惯,每当他有所觉悟的时候,他就会换上这双鞋子,因为他觉得即使要死,也要死在穿着干净鞋子与舒爽透气袜的状况底下。临走他还看了一眼身后的肯恩,因为他要肯恩去舰桥待命,但肯恩现在却杵在原地看他们上船。 好吧,古恩斯决定再提醒他一次,他皱起了眉头,狠狠地瞪着肯恩一会儿,肯恩这才会过了意,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船舱里。 大雾浓厚,伯特往上只能看见巴比的双脚,往下只能看到古恩斯那张蛮不在乎的表情。是从什么时候,雾气变得如此厚实?伯特感觉到些冷冽的氛围,他有些退缩,但,每次想到,那个由于色情网站被骇,负责经营的帮派份子为了报復,带着七、八个兄弟破门而入的夜晚,已经没有栖身之所的他,恐怕,也只剩下跟着古恩斯这个选项。 巴比翻过了栏杆,他抠了抠耳后的痒处,有些谨慎的看了看四周一会儿,然后才打了个没有异状的手势给伯特跟古恩斯。伯特攀上军舰,他看向了船舷左侧,浓雾使得伯特完全看不见马维拉,甚至,连对向船舷边的栏杆都模煳不清。 「碰!」 古恩斯毫不在意四周氛围的诡谲,大剌剌的跃了上来,他的硬底长筒靴在地板踩出了大大的声响。伯特与巴比虽然不太高兴,但他们也只是稍微的皱了皱眉头。 第六章(7) 「哈啰!」古恩斯扯开了嗓子,大大喊了一声,不过如同他在甲板那时一样,没有任何人回应,「看来是真的没有人在这里。」古恩斯拿出了根雪茄,用着打火机的大火将其点燃,「伯特!」 「是?」 「你说你刚刚有看到一个小孩靠在栏杆边?」 「我不是很确定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古恩斯扯着伯特的衣领,把他拉到了面前,然后狠狠的瞪着。 「应该、应该、应该有。」 「有就好,我只是想确定我没有看错。」古恩斯放开了伯特的衣领,「在海上航行久了,看太多那些幽灵鬼怪的荒唐事情,对自己的双眼与大脑什么的都不太相信。如果别人也看到了,那就比较可以相信一点。」他摸着鬍渣,双手叉腰地四处张望着。 「船长,你说你们看到一个小孩?」巴比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们为了看到一个小孩而特地上船?」 「巴比小子,我现在脑中思考的,不是只有军舰为什么有小孩这么一个问题。你得动动你那小脑袋想想,这么大艘的军舰为什么就这样停在海中央?为什么这艘军舰上看起来好像没有人?这其中必定有些古怪,而那小孩或许是个关键。」 古恩斯冷冷的笑着。 「回到原先的目的,我现在是个渔夫,只要船上有人,我就是来这里进行交涉与求救。但是,如果船上没有人,或是只有那么仅存的两、三个人,那么杀了这几个不走运的傢伙,我就可以变回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了。」 他咬着雪茄,冒吐着一口白烟。 「差点忘了,工作优先、工作优先。我们就像一般的傻瓜普通人一样,一边大声的喊着,然后一边找出还在船上的人。先往舰桥去察看动力以及船身结构,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到仓库去。」 第14页 古恩斯说完,抽着雪茄,双手抱胸地站在原地。巴比看了看伯特,伯特看了看巴比,然后他们一起看着古恩斯。 「马的!还愣着干什么?喊啊!」古恩斯不悦地骂道。 「哈啰!哈啰!」此时巴比与伯特才恍然大悟地扯开了嗓子,大声的喊着。 他们一边喊着,然后一边走进了船身侧边的通道里,然后,逐渐地没入大雾之中。就在他们没入大雾之后,一颗红色的小皮球,一边在地上弹跳着,一边从甲板的另一侧跳了过来,眼看着,就要从甲板栏杆缝隙间,掉下了船、掉进海里。 突然之间,一双皮肤湿润的小手,在千钧一髮之刻,及时抓紧了小皮球,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双小手带着小皮球,隐没入大雾之中,只留下湿润的足迹。 第六章(8) 第七章(1) 布兰蒂缓步从船侧走廊深处走来,她的右手反握着二十公分长的军用短刀,前方的甲板正站着吉姆与班,浓密的大雾让他们彼此只看见一团模煳的灰影。布兰蒂嚼着菸草,她来到吉姆与班面前,往着地板就是一口菸草汁。吉姆看了一眼布兰蒂,他摇摇头,冷笑了一下,他虽然喜欢女人,但是遇到布兰蒂这种类型,他也只敢站远远地看着。 班检视着背包里的武器,他额外准备了些遥控炸药,这些东西得小心的保管着。不管古恩斯同不同意,他都打算把炸药装在船底,以告慰他在二战期间死去的祖父,那仍旧在桅杆上飘动的半片铁十字旗,令他感觉非常的不愉快。 他们正在等着大副,距离集合的时间尚有五分钟,他们彼此沉默,互不交谈,各自瞄着天空、地板与甲板角落。空气中的雾气飘散在他们的脚边,宛若白色的幽灵,而沉默,让这五分钟格外的漫长。 「布兰蒂,后舰桥有看到什么东西吗?」班抬起头来看向了布兰蒂。 「拜託,不要为了打破尴尬故意找话题。」布兰蒂冷冷的看了班一眼,「那很蠢,而且很没意义。」 「别这样嘛,说来听听嘛。」吉姆不安好心地接着班的话题讲了下去,「布兰蒂,妳在后舰桥那边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布兰蒂沉默了一会儿,她将军用短刀收进了腰际的刀鞘里,「你们何不先说说你们看到了什么东西?」 「情报交换,是吗?这比沉默容易多了,」吉姆笑着,「先忽略那些铁屑与鸟粪,我在前甲板左侧通道看到许多象是制服碎片的残骸,地上有许多生锈的弹壳,在船体上有看到部份类似刮、抓的破缺痕迹。当然啦,那些痕迹很容易跟生锈剥落搞混。此外嘛……大部份舱房门都有被锁上的迹象,就象是……害怕或是防备着什么东西会从里面跑了出来似的。」 「咳。」班清了清喉咙,「右侧通道这边的情况大致上也差不多,不过在通道底端,有看到用沙包与桌椅临时堆积起来的阵地,他们似乎在阻止着某些东西,在墙壁上可以看到集中射击的弹痕。 「比较令人不解的,是用来构筑临时阵地的那些木桌椅上,有着长条而锐利的切口痕迹。那应该是些冷兵器所造成,不过,按照长度跟深度来看,二战时代,带中古世纪的长剑或是阔刃斧上船干么?打肉搏战?」 「那也未必,」布兰蒂又吐了口菸草汁,「那些东西也不见得是这些德国人带上船的,照状况来看,说不定船上还有类似第三者的存在。」 「所以,布兰蒂大小姐妳看到了什么?」吉姆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问道。 第七章(2) 「哼,」布兰蒂冷哼了一声,「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你们什么。」 这话一说完,两方之间一阵沉默,吉姆的额角缓缓地冒突了青筋,他的眼皮抽动,脑海里似乎有些理性在那瞬间失去了控制。 吉姆毫不考虑的就把手伸进腋下的枪套里,口中准备喊出一声脏话,不过,就在几乎同一瞬间,布兰蒂手中那把刚刚入鞘的军用短刀,现在,已经架在吉姆的下巴上。布兰蒂的右手反握短刀,刀锋轻触着吉姆的脖颈,左手则压在吉姆准备拿枪的右手腕上。不过吉姆也不甘示弱,他的左手紧握着自动步枪,枪口抵着布兰蒂的大腿。 「想动手?」布兰蒂瞪大着双眼问道,「用一条腿换一颗头,怎么算都是我比较划得来。」 「带种妳就割下去看看。」 虽然处于劣势,但吉姆的那张嘴,却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班劝也不是,骂也不是,也没有能力架开他们两个人,他只能手忙脚乱的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哒!哒!哒!」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瞬间,自动手枪三发点放的声音在大雾里响起。布兰蒂看了吉姆一眼,吉姆看了看布兰蒂右手腕上的手錶,已经超过集合时间三分钟余,大副并没有准时来到这里,如果没有猜错,这几声枪响肯定不是来自别的地方。 「氢酸钾唿叫狼蛛,氢酸钾唿叫狼蛛,听到请回答!」 班的脑海里闪过了同样的想法,他随即拿起对讲机,连续地唿叫了几次大副,不过,都没有得到来自大副的回应,很显然出事了。 布兰蒂与吉姆再互看了一眼,布兰蒂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愤愤的收起了短刀,往着枪响的方向,拔腿就跑。班与吉姆见状,勐然愣了一会儿,但他们也顾不得刚刚的争执,各自手持着自动步枪,连忙跟在布兰蒂身后跑了过去。 「哼,还知道要跟上来啦?」布兰蒂斜眼看了一下身后说道。 第15页 「少啰嗦。」吉姆打开了枪上的保险,「沖得那么快,小心死得也快!」 「还不知道谁会死得比较快呢!」布兰蒂冷笑,一手握枪,另一只反握着短刀,跨大了步伐。 三个人就这样,维持着前一后二的队伍,往着大副负责搜索的前舰桥前进。 钢铁构筑成的船体,覆盖着一层厚实的白色大雾,有些许人影在通道中走着,那是由巴比拿着手电筒带头,古恩斯居中,最后由伯特殿后的三个假渔民。他们一边大喊着,一边四处看着、搜索着,不过一如他们原本所观察到的状况,船上几乎没有任何人存在,同时在空气中瀰漫着,某种浓厚的,味道。 第七章(3) 从后甲板开始,古恩斯等三个人,沿着右舷通道,一步一步地向着前舰桥靠近。大雾超乎他们所料想中的厚实,那雾气掩盖了他们所能看见的视野,即使是在眼前数公尺的地方,也像数百度的近视那样模煳不清。 尽管如此,他们仍旧往着前舰桥挺进着,寂静的船舱内,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的毫无动静。古恩斯无聊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突然地,古恩斯勐然撞上了前面的巴比,因为巴比突然停止了脚步,使得古恩斯差点撞倒了他。 「搞什么鬼啊你!」古恩斯破口大骂。 「抱歉!抱歉!船长,你……你看一下前面!」巴比忙着道歉的同时,并用着手电筒照向了前方的地板上。 古恩斯与伯特循着手电筒,往着前方的地板看了过去,包围在白色雾气底下,有着一团模煳不明的黑色物体。古恩斯与伯特再仔细的看了看,黑色物体是个类似袋状的长形物,长形物上正飘散着微弱的蒸气,它往前长长伸出了一部份有着五岔的部份肢体。观望了好一会儿,古恩斯别过了头,看向巴比。巴比发现自己的眼睛对上了古恩斯,他也别过了头看向伯特。 「不用再看了,」古恩斯往着一旁的铁栏杆捻熄了雪茄,从腰际抽出一把自动手枪,「巴比,持枪前进,我掩护你。」 巴比愣了一会儿,不过,他没敢说出心中的怨言。巴比右手持着枪,左手拿着手电筒,踏着有些畏怯的脚步,一点一点的突破层层大雾,逐渐靠近着那团黑色物体。黑色物体离巴比并不远,才走了不到十数步,黑色物体就已经在巴比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他停下了脚步,用手电筒照着那团黑色物体。 「巴比,情况如何?」稍远后方的古恩斯大声问道。 「船长,这……这里躺着的东西好像……是个人的样子。」巴比露着嫌恶的表情说道。 听见巴比这样回答的古恩斯与伯特,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随即一同往着巴比走了过去。他们来到巴比身旁,不约而同的把眼神看向了地上,横陈在那里的,确实是个有着人形轮廓的不明物体。整个物体被一种完全而彻底的黑色粉尘覆盖,看起来就象是面朝下似的俯卧在地上。 古恩斯仔细地端详着那个东西,他并不打算马上认定那是个人,毕竟,如果是以人来看,他的手脚似乎太长了些。 站在古恩斯身后的伯特,一不小心,往着不明物体的手部踩了下去,而就在同一瞬间,那宛若手的地方,却如同沙雕遇到海水那般,一块一块的,碎裂成黑色的灰。 「我的天呀!这傢伙,这傢伙粉碎了!」伯特惊慌失措地叫着,「船、船、船长,我想、我想,我们应该连络大副他们,大副他们都是受过训练的军人,这样、这样、这样是不是比较保险?」 第七章(4) 「船长,这,我想伯特说得对。我们应该连络大副他们,这样比较保险。」巴比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古恩斯。 古恩斯擤了擤鼻子,他举起了脚,冷不防地,往着物体头部的地方,用力地踢了下去。 「啪沙。」 物体的头部往着施力反方向飞了出去,如同枯树干般脆断的颈部,勐然的,飘散出一团灰烬;而伯特与巴比着实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嗯,这如果是高尔夫球,勉强应该可以上果岭。」古恩斯用手拍掉鞋尖上的黑灰,「这里,果然发生了些什么事,不过身为我的船员,你们应该早有了觉悟,你们只能踏过尸骸不断的不断的前进着,不是吗?」 古恩斯咬着雪茄浅浅笑道,他往着物体又踩下了一脚,然后兀自往前方的舰桥通道继续走着。巴比低声嘟嚷着,但仍跟了上去。伯特看了看慢慢离开的两人,再环顾了四周,薄雾中似乎传来恍如嘲笑的幻听,站了一会儿,最后,伯特还是只能连忙跟了上去。 通往军舰舰桥的通道,就象是在与什么东西交战似的,墙壁、天花板四处满布着弹痕。伯特小心的四处张望着,生怕随时会有东西跑了出来。巴比也是一样的紧张与小心,不过比起伯特的样子,他显得冷静了许多。古恩斯与他们不同,他大摇大摆的东看西看,丝毫没有紧张与不安的感觉,他咬着雪茄,在最前面领着他们前进着。 走了许久,一行人在靠近舰桥的通道梯前停下了脚步,因为,通道梯前俯卧着三、两具焦黑如炭的人形,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由于并没有完全烧尽,人形底附近有着枪与军服的碎片,很显然的,这次可以肯定是人的尸体。 古恩斯缓缓的从口中吐出一口白烟,「你们两个,把尸体搬走。」 伯特愣了一会儿,不过等到巴比拍拍他的肩膀,伯特的整张脸几乎臭得要垮下来。伯特跟巴比走到了尸体边,一个抓手,一个抬脚的,小心的移开了最上面的一具。虽然他们的手上都戴了工作用的棉质手套,但只要轻轻一握,仍然可以感觉到尸体上那焦黑干裂的皮肉正因为那轻握而龟裂。 第16页 伯特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所握住的手腕,焦黑的皮肤被剥去了一大块,赤裸地露出了一大片高温火烤后的红白色熟肉。那些肉正散发着脂肪与肌肉的微香,但,这微香对伯特而言,唤起的,不是食慾,而是一种因为恐惧引起的呕心。不过伯特仍强忍着翻涌而上的胃酸,跟着巴比接连搬开了两具尸体。 第七章(5) 剩下的一具,也就是躺在最底下的一具,他没有上面两具那么严重,他的上半身胸前还有着一大块清楚的军服布块,颈部的地方也完整的留了下来。头部被烧掉了三分之二,嘴与鼻连着颈部虽然称不上完好无缺,但至少还可以分辨得出来。眼睛的地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那里只留下两个焦黑的肉泥窟窿,耳朵只留下如同被烫熟的左半边,双手与下半身则是完全燃烧,只剩下四根如同炭条般的肢体。 「天……」 正当伯特打算伸手要搬开的瞬间,那尸体张开了口,用那半熟的舌头,说出了这么个字,而这正代表着,这人并没有死。 「喂!你还好吗?还能说话吗?」巴比不由分说,连忙跑到那人的身体侧边,试着问问他还有意识。 但是,那人的头部只剩下半边耳朵与两瓣嘴唇,他使尽着力量,努力地从口中吐着破碎的只字词组,他说:「口……口……」 「是……口袋吗?」巴比试着从单字去揣测。 那人没有说话或是反应,又或者说,他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毕竟他身上的烧伤面积,已经超过可能存活的极限。巴比看向那人身上残留着的衣服,左胸襟的地方确实有着一个口袋,他伸手试着往口袋里摸索,果不其然的,口袋里有一个用塑胶名片夹装着的识别证。 「你所指的,是这张识别证吗?」巴比问道。 那人还来不及回应巴比的问题,突然地从泛白的唇口中勐呕出几团黑血,接着就在一声急速而不间断、可怖而且冗长的深唿吸之后,那人便不再痛苦的抽搐,静静地躺在原地。 巴比用手测了测那人的颈动脉,从手指传来的,只有那份逐渐消失的冰冷与寂静,他看向了身后的古恩斯与伯特,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巴比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阿门,我不信教,但这是我给陌生人的饯别礼。」古恩斯同样地在胸口划了一次十字,「巴比,把那个从他身上拿到的东西,拿来给我瞧瞧。」 巴比把装着识别证的名片夹,递向了古恩斯。古恩斯接过了手,拿到眼前看了看,识别证上写着:「一等研究员,唐尼.华格纳」。他翻到了塑胶夹背面,就在识别证的底下,有着一小片象是相机记忆卡的东西在那儿。古恩斯将那张记忆卡从识别证里掏了出来,半抛半丢的掷向了还愣在一旁的伯特。伯特手忙脚乱了好一番功夫,才接住了那张记忆卡。 「小伯特。」古恩斯浅浅地微笑着,「等等找个时间,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完,古恩斯一边哼着不明曲调的歌曲,一边往着舰桥前进。伯特看了看手上的记忆卡,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才紧追着古恩斯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七章(6) 布兰蒂快速闪过马维拉号的舰桥门前,班在布兰蒂的对侧靠着墙戒备,吉姆则在楼梯前张望着。探看了好一会儿,除了陈旧的船内设施外,布兰蒂只看到舰桥内的地板上散布着几个弹壳,细数数量的话,大约与早先听到的枪声次数相符。比较引起布兰蒂注意的是,一道拖向深处小房间的污痕,深处的小房间里,传来了相当新鲜而浓厚的血臭味。 确认没有状况后,布兰蒂平举着持枪的双手,戒慎恐惧地走进了舰桥内,吉姆与班也尾随着她的脚步走了进去。甫踏进舰桥,在他们三人所见的范围里,地上满是鞋子走与拖的残痕,墙上的铁十字旗随着破窗灌进来的风轻微摇曳。 班走到了旗边,伸出手用力的把旗帜给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好一会儿。布兰蒂算着地上的痕迹,她正试着了解这些脚印透露的讯息。吉姆走到了舵轮前与海图前到处查看着,他的鞋子不经意地踢到了几次弹壳。最后,他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聚在那道深处小房间的铁门上,他们彼此看了一眼,互相使了使眼色。 浓郁的血臭、鞋子走与拖的残痕、弹壳,眼前的状况非常明显,大副出事了。 「赌一百,尸体。」吉姆将枪上膛,用枪口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门划了个十字。 「五十,受伤。」班持着枪指向了小房间。 「尸体跟受伤以外的状况,一百五。」布兰蒂往一旁的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用舌尖舔了舔嘴唇,缓步走向深处的小房间。 船身低回着金属挤压的声响,让人觉得份外不安,布兰蒂来到了半开的门前,准备用脚踹开那道铁门。吉姆半举着枪瞄向了铁门边的黑色缝隙,并且咽下了喉头过多的唾液。班紧握着枪,不自觉地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布兰蒂用右手比着数字三做倒数,依序收下了无名指、中指、食指,就在握拳的瞬间,布兰蒂用力踹了那道铁门一脚,在铁门敞开的瞬间,往着门后的角落靠了过去。班紧接着挨近铁门蹲下,瞄准房内,而吉姆则举枪站立在铁门出口边。 光线照进了小房间里,灰尘因为光线照耀而缓然可见,小房间里布满一地的碎屑与纸片,墙壁上到处都是新颖的弹痕。在房间地板的正中央,有个象是因为巨大力量由内而外爆了开来的破缺孔,萧瑟的风声偶尔从那破缺孔中透出。 第17页 破缺孔周围突出的铁板、铁片,还残留着一些碎肉屑,浓厚的血臭味正来自于那个破缺孔。而就在破缺孔前方,那里搁着一把小口径的手枪,在微弱光线下,枪口的金属反射着闪白的亮点。 「恭喜两位,尸体跟受伤以外的状况。」布兰蒂看了房里一眼,戏嚯地笑道。 第七章(7) 「我可不这么认为。」吉姆放下了枪口,用手指了指破缺孔前方,「那是大副的枪,那个死脑筋军人,不可能会把枪丢在这里,然后就这样逃走。」 「是呀,是呀,八成是……受伤或是死了什么的。」班附和着说道。 布兰蒂没有理会吉姆的辩解,她收起了自己的枪与短刀,走到地板上的手枪旁,把枪捡了起来。确实如吉姆所说,那的确是大副的佩枪。 她拉了拉枪机退出弹壳,然后看了看弹匣,确认残余的弹药数量。虽然与他们听到的枪响符合,但那与墙壁上的弹痕数目不符,墙壁上的弹痕至少还多出了一两倍的数量。 最后她看了看破缺孔,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悸动,象是有东西在耳旁叨叨絮絮般,引领着她往破缺孔靠近。她,不知不觉地轻轻移动了她的脚步。 「现在怎么办?」 吉姆的一句话,把布兰蒂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收起了枪,看了看四周,看了看吉姆与班,最后,还是看向了破缺孔。 「你怎么看这里发生的事?」布兰蒂看着班问道,她并没有特别想要问谁,只是想看看别人的意见。 班看了吉姆一眼,吉姆摊了摊手表示没有意见,「我也不太清楚,跟着声音判断,我们就直接来到这里。虽然地上有大副的枪,也好像有人受伤的血迹,但是从墙壁上的弹痕跟刚刚外面地上看到的弹壳、脚印,那些跟我们之前在船上看到的完全不同。那不是德国军靴,也不是二战时在用的子弹,那很明显是另外一组人来过与战斗的痕迹……」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八成是从军舰过来的士兵吧。」布兰蒂冷冷的瞥了吉姆一眼,「哼,说不定,有人通知他们来找我们在找的东西呢。」 「嘿,这不干我的事,我可是完全不知情!」吉姆往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是呀,我想跟吉姆应该也没关系。」班摸了摸鼻子,这话他说得有点心虚,「他们会来到这里与这艘破船接舷,八成是一开始目标就是这艘破船,不过,我们来了这么久,也探索了好一会儿,也没遇过任何一个另外一组人。」 「该不会,大副那倒霉鬼就是遇上他们了吧?」吉姆关上枪的保险。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大副对他们开了枪之后,两方人马就这样不见了?至少有个尸体吧?」 吉姆摸摸鼻子,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这个说话咄咄逼人的女人。 「难不成,呃,我是说,」班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难不成,这破船上还有两方人马之外的人存在?」 第七章(8) 「噢,拜託,这种旧船上怎么会有人活着,如果你说是幽灵还是妖怪,我可能还比较……」吉姆突然感觉到这句话的时机并不适当,勐然闭上了嘴,不敢继续说下去。 布兰蒂看着班,吉姆斜眼看着布兰蒂,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句话原本应该只是一种妄想与推测,但,在这个诡异的现实状况下,听起来却格外的充满了真实性。会是怎么样的第三方存在?这一点,让布兰蒂等三人有些动摇。 「算了,继续这样想下去,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布兰蒂冷冷的上扬了单边嘴角,「先跟船长联络吧。」 「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吉姆摸着下颚的鬍渣说道。 布兰蒂拿起了对讲机,靠近了耳旁,就在耳旁空气被挤压入外听道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布兰蒂停止了动作,拿开了对讲机,声音瞬息消逝;她再拿近了对讲机,那就像粗糙的老旧唱片跳针,单音节的声响不断地重复着,悄悄地混在金属挤压的声响里。布兰蒂拿着对讲机,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向了房间中央,把视线停止在那破缺孔上。 「嘿,又怎么了?」吉姆不客气的对着布兰蒂叫道。 布兰蒂没有回答,她走到了破缺孔旁,转开了手电筒,把光线照进漆黑的破缺孔里。光线在那片狭窄而漆黑的视野里不断向下,逐渐变得稀薄微弱,鹅黄的聚光变成一种浑浊的深棕色调。就在那满是灰尘的光柱底端,有个正在一抖一抖地颤动的黑色机械装置。 那是,一台古旧的半机械式手摇留声机,在那圆形的转盘上,正迴转着一张黑胶唱片。 新颖而现代化的舰桥里漆黑一片,只有从大片窗户照射进来的微弱日光,照耀着遍洒玻璃碎片的地板。薄雾就这样飘进了舰桥里,高处的弹痕告诉那些看见的人们,这里的窗户是被子弹所射破,但,那是在射击着什么,还是在驱赶着什么? 仓促离去的船员把航海图、耳机等等东西散洒一地,一部份的地板上还残留着血、焦黑的肉块以及衣服的碎片。靠近出口角落的地方倒着几具焦黑的尸体,有的人痛苦地大张着嘴,又有些人抱着头蜷曲成一团,焦热产生的臭味溢满在整个空间里。 有几个人的双手还朝着出口使劲地伸长着,地板上还因此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刮痕,不过,眼前那道深锁死紧的舱门,正述说着他们的绝望。他们的慌乱与失控,可以从地上错落的血脚印看得出来。 第18页 残破的军舰舰桥上,留下了许多谜团,静谧地散播那份低调却高涨的恐惧,是内闹,还是他们遭遇到了什么?这些问题,让伯特与巴比着实在门口伫足了好一会儿。 第七章(9) 「小伯特,小巴比。」古恩斯一手搭着伯特的肩膀,另一只手搭着巴比的肩膀,「你们想一起在这里站到明天吗?我很乐意让你们两个一起在这里躺一辈子。」 古恩斯僵硬而刻意地微笑着,但巴比跟伯特可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们赶紧走进舰桥里,到处查看着。伯特切了切电灯,但始终没有亮起任何一盏灯光。巴比走到雷达仪表前,他扭开了开关,不过仪器依然沉寂。古恩斯走到了船舵前,伸出手,狠狠的转了船舵一圈,他想确认船身是否有任何反应,不过,很显然的,这艘军舰并没有任何改变或倾斜。 「船长,所有的仪器都没有反应,照明也打不开。」巴比说道。 「是的,我的小巴比,我看到了。」古恩斯冷淡的说道,「不只是如此,船身的动力、电源都被关掉,武器系统通通都上了锁。」 古恩斯从腰际的盒子里拿出了一根雪茄,熟练地剪开了密封的雪茄头,用一根小火柴点燃,浓浓的烟气从他口中冒吐而出。 「巴比,你找一下地上与舰桥的各个小房间,看看有没有船的平面图,我等等跟你一起去动力室把船重新启动。这是艘半自动的电子中控船,很多设备都需要透过中央计算机来掌控。伯特你把计算机准备好,等等电力恢復后,下锚,接手控管整艘船的所有安全系统,把所有通道的门打开,然后在这里待命,从监视荧幕上支援我。」 「呃?船长你是说……要我跟这些尸体待在同一个地方吗?」伯特瞄向了那些痛苦而死的焦尸。 「小伯特,难道你还可以从别的地方控制这艘船?」古恩斯摊了摊手,一脸不屑地笑道,「拜託,就我过去经验来看,这些死人可是比活人可爱多了,他们不会抗议,更不会对你开枪。更何况,你进了这一行,也应该知道早晚有一天会遇到这种事情,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能够干干净净的刷洗老二过完每一天吗?嗯?」古恩斯拉下了脸,表情勐然变得严肃,「别太天真了,那通常是让人送命的主要原因。」 「水仙花唿叫蝎子。」 对讲机响起了一连串杂音,古恩斯很熟练地拿起了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钮,「这里是蝎子,怎么是妳唿叫我?我的大副呢?」 「蝎子,狼蛛行踪不明。」 「行踪不明。」古恩斯眉头一皱,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是的,行踪不明,我们接受狼蛛命令分头进行船体上层搜寻时,听见枪响,但我们赶到枪响可能地点的附近搜寻,却只有看到血迹与他的配枪。」 「枪战?是这艘军舰上的士兵或战斗人员吗?」 第七章(10) 「蝎子,这个我跟其他人并没共识,毕竟没有任何东西证明对象是谁。这船上确实有军舰士兵或战斗人员登船与搜索的痕迹,不过船体上层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士兵或战斗人员。目前假设的情况是狼蛛受到有敌意第三方的攻击,而这有敌意对象的攻击目标并不局限于我们。」 「有确认到大副的尸体吗?」 「没有。此外我们有发现类似目标物的东西存在。」 「地点呢?」 「中下层的货舱。」 「先假设狼蛛可能还没死,继续执行任务,并且搜索狼蛛。如果你们完成任务后,狼蛛依然失联,在没有人员损失的可能下,我给你们一小时的额外搜索时间;如果确定狼蛛已经死亡,并且发现尸体,那就依他曾说的遗言,把尸体丢进海里,将装备回收,了解吗?」 「了解。」 对讲机不再传来声音,古恩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巴比,巴比晃了晃手上刚刚找到的平面图,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找到平面图。 古恩斯没多说什么,只是冷冷的回头笑了一下,他不想开口,也不想把刚刚对讲机的事拿出来说。他的心里,对大副的生死已经大致有个底,但对于布兰蒂所谓的第三方有些不安。 这趟任务的问题与破绽实在太多,让人有种落入圈套被利用的感觉,有些不快,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些事还不需要对巴比跟伯特说明,在这种浑沌不明的状况下,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容易恐慌,还是让他们维持现状就好。想到这里,古恩斯便迳自往着刚刚进来的出口走了出去,巴比见状,也马上跟了上去。 「伯特。」临走,古恩斯回过了头,对着伯特喊了一声,「跟留守的肯恩通知一声,随时准备发动引擎,提高警觉。」 说完,古恩斯跟巴比走出舰桥,留下伯特独自一人在舰桥。伯特吞了吞口水,他试着不去注意四周,但很不幸的,他仍能在眼角余光的方向,清楚地看见那些如焦炭般的尸首,那挣扎而痛苦的样貌,伯特不由自主地紧拥着双臂,深深感到恶寒。 破旧的船身四处漏照着薄弱的日光,有时是从地板透射进来,又有时从头顶透射而下。那些锈蚀的孔洞,变成了船内差强人意的照明,厚重的尘埃在光线照耀下熠熠生光;而那些没有完全接合的缝隙,飘散着海风与雾气,空气中满是铁锈与海水的味道。 那挟带着雾水的潮湿,让人觉得唿吸沉重,厚重的尘埃被光线照得熠熠生光,每一步步伐都扮随着剧烈而吵杂的金属声响,那忽左忽右摇动的船身,总让人觉得,这破旧的老船是否会因为这么一小步而完全瓦解沉没。 第19页 第七章(11) 布兰蒂与吉姆、班正走在这破烂陈旧的船舱通道里,按照伯特给的平面图来看,这里在过去是船员舱房与厨房。布兰蒂走在最后,吉姆走在中间,而班则走在最前端,他们一边用手电筒照着四周,一边打开着没有上锁的房间搜索。 很奇妙的,大部份的房间都锁上了门,一如甲板部份一样,似乎是在躲避,又或者是在害怕着什么。就算是没有上锁的房间,里面也多是一片凌乱,桌椅破碎,用具散洒,地上的灰尘厚得可以埋掉鞋跟。 而门上那些巨大的刮抓痕迹,也令人匪夷所思。那些痕迹象是爪子或是牙齿所造成,虽然没能咬破铁制的房门,但其力道也能在门上留下骇人的深度与爪痕。如果根据这些痕迹推测其比例,那将会是只达数尺长的巨大野兽所残留下来的迹痕。 巨大野兽?为何要运送巨大野兽到海上?又或者这巨大野兽是他们在船上所创造出来的?这是一种实验吗?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可能是巨大野兽的粮食货箱,又或者,可能是他们还没看到?但马维拉的谜团,将正在探索的三个人,带入了一个幽深无解的疑问里。 「啊哈,这间没锁。」 吉姆伸手,不经意的打开了其中一间房间,那房间门上还挂着写有军官寝室的木牌。 布兰蒂不敢大意,她举起了枪对班与吉姆使了个眼色。吉姆轻推房门,房门发着诡异的嘎嘎作响声,缓缓打了开来。房间里一片漆暗,但透过通道的微光,仍可看清楚里面的陈设。 靠墙角的地方放着一张腐朽发霉的木桌,上下铺的铁床还铺着灰绿的毯子,墙上还挂着一套军服。仔细看了看,那并不是海军制服,那是一套陆军军官制服。 布兰蒂用手电筒四处照着,她觉得这房间与那些紧锁上门的房间,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是因为氛围的关系吗?这里,没有其他房间共通的凌乱,虽然时间久远,但这房里看来井然有序,格外有着一份不同的感觉。 班守在门口,不过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四处看着。吉姆在铁床前搜找着值钱的东西,他第一时间就拆下了墙上那套军服上的十字勋章,上面镶着的钻石,实在无法让吉姆就这样搁置着而不去注意。吉姆割破了军服内里,找到几枚金币,不过也就仅只于此。搜完了军服,他马上就看向了铁床,吉姆那对金钱敏锐的直觉,正告诉着他那里肯定有些东西。 布兰蒂在桌前一格一格地逐个搜看着抽屉里,她并不想找什么昂贵的东西,她只是想看看,是文件也好,书籍也好,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她了解整个状况的东西存在。不过,因为年代的久远,桌上的那些文件不是墨色已经晕染扩散,就是纸张脆裂破碎。 第七章(12) 接连开了几个抽屉之后,布兰蒂打开了桌角下缘的一个小抽屉,那里塞着许多破旧的纸张。有一些被揉捏成一团,又有些写上了音谱记号,但,多数是没用的废纸,只有一些不畏光的小虫,还在啃咬着那些纸张。探看了一会儿,她把纸张拿了出来,暂时搁在桌上,等到所有的纸张都被拿出来之后,在小抽屉角落深处,布兰蒂看见了一个皮革制的黑色小笔记本。 布兰蒂把笔记本拿了出来,她用手拍去了上面的一层白霉,前后翻看了一会儿。这笔记本大约手掌大小,封面一处原本应该有着烫金纳粹党标志的地方,现在早已剥落无存,只空余下勾十字的凹陷还存在。 笔记本厚约七、八十页,书边还缝上了一条有着铆扣的小皮带。布兰蒂试着拉开铆扣,不过紧紧扣着的铆扣,象是在隐藏秘密般地,扣得死紧。于是,布兰蒂抽出短刀,直接割去小皮带,她小心的翻开了皮质封面,里面是一张张泛黄欲碎的纸质内页。布兰蒂看着第一页,那上面用着严谨的笔触写着,「diestimmevomrhein(莱茵河的歌声)」。 「嘿,各位,你们看看这个。」 原本在门口戒护的班,突然对着房间里的两人这么说道,说完话的他便独自往着通道底端走。布兰蒂收回了短刀,阖上了笔记本,把笔记本收进身后的小随身包里。吉姆也停下了搜找的动作,握紧了枪,他们跟着班走了过去。 就在班停止脚步的地方,是这阶层船舱底端的一个大空间,那里看起来象是餐厅,有许多长条状的餐桌放在里面,其中有绝大部份的餐桌从桌面中央被折成两半或踩烂;而地上则有几具死亡已久,已经化为白骨,但却还穿着水兵制服的尸骸。 数具尸骸的衣服上有着一口咬下的环状齿痕,或是失去了下半身,又或是有勐然削去一大块身体的破缺,以着残破的姿态,零乱错落地散洒一地。若是仔细看,有些新颖的脚印还在地上踩过,不过,到处都可以看见有更多如同拳头般大小的兽类脚印存在。而这些脚印,都指向了同一方向,也就是位在餐厅后方,通往下层货舱的楼梯。 布兰蒂看了班一眼,不过,他们没有任何话可以说,他们已经大致可以推测出状况。于是,现在只剩下两个问题:一是巨兽是否活着,二是大副是否死于这东西手上。不过,不论一还是二,可以肯定的,是那股危险的氛围,已经越来越接近他们。 第七章(13) 肯恩用一顶帽子半盖着头,把双脚搁在放通讯设备的桌上,他正打着盹,守船的时间实在长到另人发闷。他曾经试着打开了固定的收音频道,想透过音乐醒醒脑,不过恰好这频道主持人那温柔醇厚的低沉嗓音,令人无法抵抗睡神的降临;再加上船身飘浮摇盪的感觉,更让人觉得宛如置身在熟睡的摇篮里,不自觉地,就闭上了眼,不自觉地,就堕落入那眼皮下的黑色梦境之中。 第20页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肯恩发现自己已经稍微醒了过来。他半张着眼睛,然后又阖上了双眼,这睡意正浓厚,不过,是错觉吗?刚刚醒来的肯恩一直觉得他好像听到细碎的絮语,就像有人掩着口,不断地在低声唸着耳语般的吵嚷。 肯恩只觉得这些声音烦扰,还不至于需要在意,但,这声音,似乎如同赋格的乐曲般,循环,然后逐渐地变强,在音乐的问答当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辨。那是,人的声音,伴随着沙沙作响的电子噪声,点点轻微地,穿进了肯恩的耳里。单一的字彙,渐渐聚成有意义的句子,而那压韵的词句,规律的抑扬顿挫,那是,一首歌。 「啊呀,轻薄的白雾满盖,轻薄的白雾满盖……」 小小的歌声,轻盈地,在大雾中的每个水分子之间迴绕,振动的分子群,清楚地流转着这小小的歌声。肯恩逐渐张开了眼睛,这歌声莫名地有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会让人想仔细听听,这歌声究竟在唱些什么。 「啊呀,轻薄的白雾满盖,轻薄的白雾满盖,看不见他的双手,看不见他的脚踝; 「虽然有些寒冷,虽然有些缩瑟,口中的嘆息却变成了白雾……」 肯恩不自觉地搓了搓有些寒意的两手臂,不自觉地揉了揉还有些睡意的双眼。那是一首英文歌,带着点腔调的英文,宛若白雾真的飘进了船舱里,肯恩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煳,空气变得湿润而带着凉意。 整个世界,就象是睡眠瘫痪发作那样,你看得见你熟悉的一切,但是却又有超脱现实的错觉。肯恩试着动了动手脚,一如往常一样的正常,他对着一团飘过面前的白色雾气挥了挥手,接触到雾气的瞬间,他确实感觉到指尖上滑过一阵冰凉,而后雾气因为被手的挥动而散开无踪。 这并不是梦,这片雾是确实存在于船舱里,是窗户没关紧吗?肯恩看向了左手侧的窗户,没错,那扇窗户正大大地敞开,随着船身摇摆而轻摇着,而那些如鬼魅般的白色雾气正从那里不断涌了进来。 肯恩起身,把窗户关了起来,那微凉的感觉亦随之稍减,不过肯恩还是把椅背上的外套拿来穿上。船身轻摇,周围寂静,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有歌声?还是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肯恩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帽子盖到头上,准备再睡一下。 第七章(14) 「嘻嘻。」 肯恩勐然张开眼睛,声音是从桌上的通讯设备所发出来,那是一种带着童稚的笑声,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在这种时候突然听见小女孩的声音,与其说是令人错愕,不如说是气氛诡谲。 肯恩看着通讯设备上的灯号,这是由对讲机所传来的声音,是布兰蒂吗?不,那太扯了,她装不出这样的声音,也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这很明显的是在那边船上的某个人,某个他们之外的人,拿着他们的对讲机所为,但,这样的意义何在?更异样的是,那是个小女孩,谁会带个小女孩出航?这趟任务不是跟那个全家遇难的富商无关吗?那么小女孩是从哪里来的? 「银灰色的外观满布一排排铆钉,那如铁筒般的身躯无比坚硬。」 小女孩开始唱着歌,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正是与唱刚刚那首白雾之歌的同一个声音,而这也就代表着,从刚刚开始,肯恩所听到的声音都不是梦境。但,这小女孩是打哪儿来的?又为什么而唱歌?她又是怎么拿到对讲机的?疑问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任何一个问题可以得到解答。 「锡铁的脑袋,坚硬的手脚,锐利的大斧,但却没有一颗心; 「嘎拉,嘎拉,注意了,嘎拉,嘎拉,仔细听,这是他的脚步声; 「嘎拉,嘎拉,注意了,嘎拉,嘎拉,仔细听,这是他的转头声;」 这是一首不一样的歌,锡铁打造的身体,无心的人,肯恩似乎听过这个故事,那曾经是个人人知晓的童话故事,他咽了咽唾液,有些疑惧有些好奇地仔细听着。 「你不会喜欢这声音,因为无心的他很残酷; 「你不会喜欢这声音,因为那柄大斧很锋利; 「嘎拉,嘎拉,注意了,嘎拉,嘎拉,仔细听,锡人已经靠近你; 「嘎拉,嘎拉,注意了,嘎拉,嘎拉,仔细听,高举斧头的声音; 「你不会喜欢这声音,因为无心的他很残酷; 「你不会喜欢这声音,小心你的脑袋要落地。」 对讲机的那端不再有歌声,肯恩沉默了一会儿,他呆愣着,他的眼前还残留着歌词里那锡人的印象。不过他马上就醒觉了过来,一阵恶寒与不安的感觉缭绕,小女孩加上唱着奇怪的歌曲,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他伸手准备打开通讯,把事情一一向古恩斯报告。 「嘎拉。」 肯恩的动作停顿在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停在切下开关的那一刻,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那是一种生锈的金属敲撞声。肯恩脑海里第一个联想的,正是刚刚歌曲里的锡人,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虽然肯恩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他无法让自己不相信,他大口咽下喉咙里的口水,努力地压抑着从内心涌现的恐惧,把那开始发抖的手向着桌子另一旁的自动手枪移动,他希望转过了身子的瞬间将会什么都没看到。 第七章(15) 「嘎拉拉拉。」 背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肯恩已经无法欺骗自己不去相信,他握住了自动手枪,不由分说地,紧紧的握着那把枪。他先看向了身后再转过了身体,紧握着枪的手,把枪举到了眼前,把准星瞄向了那片应该在身后的黑暗。 第21页 就在转过身体的这一刻,他看见了一双悽厉艷红的大眼,而在他的右脸前侧有一双紧握着把单刃大斧的金属手腕,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就在这一剎那间,由右而左地抚过了他的两耳、脸颊与鼻下,而那柄单刃大斧也从他的右侧突然移到了左侧。 那是一张有着灿烂笑容的金属人脸,上扬的嘴角,弯曲如月眉的双眼,凄红的大眼里有着黑如圆球的眼瞳。洁白的牙齿方正,就象是裁切出来那样的整齐,头上还斜挂着一顶像油壶的铁帽。 肯恩还来不及继续往下看清楚,他眼前的景色已经往着一旁倾倒,他看见单刃大斧上沾满了鲜血,他看见嘴唇以上消失的自己。他已经无法控制在那里的手腕去扣下扳机,也无法让在那里颤抖的唇舌说话,就只能任由它们在那里冒吐着鲜血,就只能这样看着前方。直到肯恩听见自己半个脑袋落到了地上的闷响,眼前的世界才逐渐变得模煳灰暗,然后消失。 肯恩那无头的身体往后倒下,很偶然的碰触到了起放锚的开关,船锚慢慢的从海中拉回到了船上,然后随着静悄无声的洋流,开始拉开了距离,像艘幽灵船似的,缓缓地飘开军舰与马维拉,然后,自由地飘荡到大海的其他角落。 第八章(1) 「喀。」 伯特勐然张开眼睛,他很讶异,他并不清楚自己何时睡着。他原本只是想稍微的倚着椅子休息一下,但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个堆了几具死尸的舰桥里睡着了,而这一个莫名的声响,除了唤醒了伯特,更让他的神经突然绷紧。 伯特把手放在他身上唯一一把用来防身的手枪上,看了看左边,然后又看了看右边。这里并没有什么异状,这里还是那个有着焦尸臭味的舰桥,松了一口气的他,才把手从腰际的枪上移开。 伯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是刚睡醒的关系吗?他觉得舰桥里变得有些寒冷,周围的雾似乎又变得更浓了些。别说是远方了,现在连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都看得不是很清楚,到处都涌塞着如同绵花般的白色雾气,能见度只剩下四、五公尺远。 「喀。」 小小的声音再度传进伯特的耳里,不过这次并没有吓到伯特,那似乎是不远处传来的碰撞声,听起来象是有人躺在地上挥舞手脚的闷响,又好像夹杂了一部份的斥喝与叫骂声。照理说,以刚刚的状况来看,除了他们之外,此刻这艘船上应该没有别人,至少,这一路走来,他们都没有遇到任何活人,难道说还有其他的人在? 一想到可能还有活人在,伯特不禁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他的脸色又变得有些不安。活人?在这种状况与环境下,还会有活人存在?那会是「人」吗?虽然他听不清楚刚刚那几声是在讲些什么,但是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妙,那么他该待在原地,还是应该过去看看呢? 伯特想了一会儿,也许他该跟古恩斯通知一声,真要有个什么东西存在或是有个万一,光靠他一个人是无法应付的。伯特随即伸手摸向了对讲机在桌面上的位置,但,他的手却扑了个空,桌上只有他那台正在待机中的笔记型计算机。伯特讶异的看向桌子,在那里找了一下子,他也蹲到了地上,甚至于趴在地上找了一会儿,但始终就是找不到他的对讲机。 「我杀了妳!」 一个粗暴的声音突然响起,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地变得清楚,拖拉东西的声音亦同时响起。那愤怒的吼叫与充满暴力的脚步正往着舰桥靠近,慌乱之下,伯特停下了找对讲机的动作,连忙躲向了角落的仪器台后方。他吞了吞口水,抽出腰际的手枪,屏息等着声音的主人靠近。 「我杀了妳!杀了妳!」 兇恶的声音在空荡的舰桥内大大地迴响着,伯特小心翼翼地从仪器台后方往外探看,一个削瘦的白种男人正从舰桥侧门走了进来,那粗暴的声音正是来自他的口中。 第八章(2) 男人的双耳下有着两道血痕,脸颊上有着一大片烧伤的黑块,白色的头髮与白色的衬衫上有着许多血迹,外表看起来伤得有些严重。他的年龄似乎有六七十岁,但他的体格与走路步伐都还很稳健,他的右手还紧握着一把半个手掌长的短匕首,手臂上满是抓伤的迹痕。男人一边骂道,一边在门口拖拉着某些东西。 伯特不解男人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再仔细地一看,男人的手中拖拉着一大黑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就象是人的头髮一般,非常的长而乌黑,接着,男人勐然一拉,一个人被重重地摔进了舰桥。 那是一个小女孩,有着黑色长髮的白人女孩,看起来大约八、九岁大,她只穿着一件短袖的夏季白色洋装,洋装上染满了大小不一的褐色斑点,浑身好像跌进水里一般,完全湿透。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双脚赤裸而遍体鳞伤,女孩面无表情,只是用眼睛直盯着男人。 「妳看什么!」 男人近乎歇斯底里的高声吼叫着,他抓着女孩衣服的领口,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看起来就像随时会伤害女孩一般,把匕首往着女孩脸颊靠近。但,女孩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一点害怕的表情,她看着男人,缓缓的开了口。 「啦啦啦……」 女孩唱起了没有歌词的歌,大概才几秒不到,但那歌声已经让伯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过,这对那个男人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也许是男人正处于非常激动的状态,他对这些声音的反应是更加的愤恨与暴怒,如同触到痛处那般,他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得狰狞而难看。 第22页 「妳再唱!再唱看看!我看妳还能唱什么!」 男人狠狠的把女孩甩到地板上,然后,蹲低了姿态欺近了女孩,从下颚的地方掐紧了女孩的脸颊,使得女孩张大了口唇。男人反握着匕首,二话不说,就往女孩的嘴里捅了进去。他并没有完全把匕首刺进女孩口中,顶多只有刃部的尖端两吋左右,然后死命地在女孩的嘴里翻搅与掏挖着,象是差劲的牙医那样,用锐利的刀锋划割着女孩的牙龈与牙齿,刺进口中的瞬间,甚至勐然把几颗牙齿给敲落了下来。 男人把舌头削割得如同碎肉一样,硬生生的将右侧嘴角割开,一直裂到耳际。也许最初的一瞬间女孩挣扎了几下,但,现在她只是躺在地板上抽搐着,任由男人施加暴力,让那些鲜血不断从女孩口鼻涌出,缓缓的布满在地板上,变成一片深红近黑的血泊。 「住手!」 第八章(3)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男人停止了他的动作,男人看向了声音的方向,那是拿着枪瞄准男人的伯特。他有些畏惧地站在刚刚躲藏的仪器台前,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走了出来,但是,看到这残虐的景色,只要是稍微有良知的人,恐怕都会主动的站了出来。不过,伯特完全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处理,他没有开枪的心理准备,也没有伤害人的打算,虚张声势是他现在唯一能做与正在做的事。 「不论……不论你是谁,那……那只是个小孩,你这样做实在太过份了……」伯特吞了吞口水。 「我还以为这艘船上的人已经都死光了,想不到还有一个小弟弟还活着,我没看过你,你看起来也不像军人。」乍闻伯特的威吓,男人站了起来,他足足比伯特高出了半个头,而且体型也比伯特壮硕了许多。他用着一种诧异的表情看着伯特,「你这是在警告我吗?」他恶狠的对着伯特说道。 「碰!」 不自觉的,伯特非常下意识的扣下了扳机,但是因为他闭着眼睛射击,而且开枪的瞬间勐然抖了一下,子弹朝着窗外射了出去。可怜的伯特一脸错愕与惊慌,深怕男人会有任何报復动作,不过,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给着实吓一跳,枪口瞬间产生的火燄,让他瞪大了眼睛。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摀着耳朵,表情变得怯懦苍白,高大的身子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他慌张的左顾右盼,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象是某种疾病发作似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表情非常难过,最后,男人倒卧在地上,抽搐了好一会儿,在他发出一连串恐怖的干咳声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甚至于连唿吸的起伏也没有。 伯特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走到了男人身边,他蹲下身子,伸出左手,想确定男人到底是怎么了。 「稻草人来了!」 男人突然爬了起来,揪着伯特伸出的左手,大声地喊着,但就在他近乎嘶吼的讲完这句话之后,男人松开了双手,瞪大了眼睛,往地上倒了下去。他的双眼瞳孔缓缓地放大,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唿吸。 被这么一吓的伯特,吓得倒坐在地,他瘫坐了一会儿,不过,他想到了那个女孩。伯特爬了起来,跑到女孩身边想帮助她,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女孩。女孩脸庞口嘴都沾满了鲜血,单侧脸颊的伤口几乎裂到了耳前,双手四肢满是瘀伤与小伤口。她脆弱而无力地躺在地板上,看起来伤得颇为严重。 伯特看向了女孩的右手,刚刚遍寻不着的对讲机,就正在女孩的右手中握着。她用那双透着湖水蓝的眼瞳,看着身边的伯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一张口,还来不及说话就勐然咳出几大团黑血。 第八章(4) 「不管妳想讲什么,都待会儿再说,我先送妳到医护室止血。」 伯特拿回了对讲机,一把抱起了小女孩,走出了舰桥,往医护室跑去。 两道手电筒的鹅黄光源各自在漆黑船舱里四处飘移着,光源划过了钢铁管线,也划过了有着拖、拉血迹的地板。当这两道光源交错的瞬间,一具焦尸正好在光源重叠的地方出现,那临死前痛苦挣扎的姿态,疯狂拍抓自己身体的样貌,再再让人感觉到一股下而上的恶寒。 虽然沿途古恩斯与巴比已经看到了非常多的焦尸,但每次看到新的焦尸,巴比还是会不自觉的移开视线,因为焦黑的死前挣扎依然刻划在尸骸周围,相反的,古恩斯只是面无表情的通过。 古恩斯与巴比辗转绕过了好几个上锁的区域,最后从一条船身侧边的维修通道,一路下降到了船舱底端。 甫走出维修通道,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幽深的直线走廊,狭长而且完全封闭无光,如果地图无误的话,这里是通往动力室的最下层通道。通道的宽度约为一个半人宽,有些地方已经进水,地面上有着约莫一公分高的积水,低声鸣响的金属声音让人感觉到不安,而眼前这完全黑暗的冗长通道更让人觉得莫名恐惧。 巴比站在通道前犹豫不决着,古恩斯看了巴比一眼,他对巴比这些人实在是无法抱有任何期待。虽然这些船员各个都是杀人如麻的重刑犯,不过,他们的精神层面似乎没有他们的记录来得好看。 「胆小的巴比,」古恩斯推开了巴比,踏进了积水的通道中,「持枪跟在我的后方,并用手电筒替我照亮通道。」 古恩斯说完,开始缓步前进,巴比也紧随在后。古恩斯略贴着右侧墙,巴比则靠近着左侧墙,就以这样的方式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的每一步脚步都响着微弱的溅水声。而这段封闭的黑暗空间,令人有着强烈的压迫感,不过是段一分钟不到就可以走完的通道,感觉却象是走了快半小时。不久,古恩斯与巴比已经抵达了通道的尽头。 第23页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厚重的气密门,门上嵌着一小块牌子,上面写着「动力室」。古恩斯示意巴比旋开门上的圆形把手,巴比收起了枪,旋开门上的圆形把手。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用上太多力气,那门顶多只是草率地带上关了起来的程度而已。 就在那诡异金属开门声响后,厚实的门轻轻地朝着通道打了开来。古恩斯用手电筒照了照门里一片漆暗的空间,然后他要巴比守着门口,独自走了进去。 第八章(5) 古恩斯轻松的吐了口气,这里是他到目前为止看过最干净的房间,没有仓皇逃走的脚印或血迹,而且没有死尸。散漫的军纪,可以从军服随随便便地晾在角落的衣架上看出来;也许有些死寂,但是这里没有其他地方所拥有的紧张。 设备完好如初,开关上紧急照明用的红色小灯微微亮着,古恩斯检查了一下设备,这艘船是在没有经由正式关闭引擎的状况下,紧急停止动力,这是否意味着,打开这些开关与电源,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呢? 古恩斯有些犹豫,但是,就这样瞎耗下去,谁能知道不打开会不会比打开更好? 「巴比,」古恩斯捲起了袖子,对着巴比吆喝道,「把门关起来,过来帮我发动这艘烂船。」不管结果会是如何,先启动了电源,让视线清楚些也许会比较好,至少这样,不会有东西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 铁臭味的浓郁,已经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程度,简直就像踏入了血泊一样。班与吉姆不自觉的掩着口鼻,只有布兰蒂仍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前方,因为,在那里有着一个闪透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留声机,正吸引着她的目光。 也许是没有下锚的关系,马维拉的船身变得有些微的左倾,他们花了一番功夫才下到了这个货舱。原本金属制的下楼阶梯几乎全段腐蚀,班与吉姆、布兰蒂不敢冒然跳下,虽然手电筒照得到底部,不过,详细的高度无法测量。于是他们试着从另一侧绕道,虽然会多花了些时间,但冒然跳下说不定会有什么不测,他们非常的戒慎恐惧。因为,在这里还有着莫名的第三者存在,谁知道这第三者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又或,两者皆非。 货舱是一个纵长向方形的空间,高度约有三层楼高,腐蚀的程度远高于上面的船舱。在其中的一个单侧边,有着仅能让人员出入的通道门,出入通道的气密门早已破损在地。通道左右尽头均可以通行到上层,而根据平面图来看,在另外一个单侧边则是主要用来装卸货物,一扇类似古代城堡护城河那种,可以直接垂放的吊桥门,已经腐朽不再密合的门缝边缘,正透着微弱的光芒。 货舱的正中央是个巨大的厚铁柜,这立方体铁柜,是由密而厚实的大铁块焊接而成,高宽约五百公分,铁柜门正大大地敞开着。而在铁柜旁边,是一台倒下的唱片刻蚀机,许多还没有刻蚀的黑胶唱片散落在机器周围,由于时间久远,那些唱片都已经碎裂成数块破片。稍微旁边的地方,则有一台古旧的手摇式留声机,上面放着一张黑胶唱片,唱针偏离了唱盘,随着船身摇动,时而靠近唱盘,时而远离唱盘,空留唱片在唱盘上缓缓地无声转着。 第八章(6) 吉姆拾起一张没有刻蚀的黑胶唱片,上面已经贴上了标籤,标题用英文写着「奥兹国的魔法师」,还印上了可爱的手绘图像,但除此之外,标籤并没有写上内容曲目或其他的信息。吉姆看了看地上,至少还有二、三十张。 布兰蒂走到了铁柜前,她用手电筒照向铁柜里,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野兽的爪痕或是吃剩的骨块,不过很出乎意料的,里面和布兰蒂所想像的完全不同。铁柜里有个半腐的小铁床、小木桌,然后还有几本书在桌上叠成一堆。铁柜上方有盏小灯,里面布置得像小房间似的,就象是,特意要给小孩居住的那般。布兰蒂抬头往上看,天花板那里有个大洞,这里正是从舰桥那个洞,往下所看见的地方。 「呃,我找到大副了,」走到铁柜后方的班脸色惨白地说,「而且我觉得你们应该来看看这个。」他的口吻里带着些微畏惧。 吉姆与布兰蒂连忙走到班的身后,由近而远地把手电筒照向了他的前方,然后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把光源停止在同一地方。 那里有一个人头,那是他们所知道的人,大副。他大张着眼与嘴,双眼就象是要爆出眼眶那样的突出着,舌头极其用力地伸到了颚下;他们再把光源往前移动,才发现他的脖颈与身体的部份至少被扯开有一英尺远,些许肌肉与肌肤破片散落在这之间的地上;他们再把光源往前,大副的身体从胸腔以下,下体以上被一分为二,鲜红的内脏流泄了一地。 大副似乎是在还活着的时候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因为地上满是他挣扎的抓痕,那些疯狂的挣扎使得大副的双手指甲完全剥落,剥落的指甲深深地嵌进地板中。 「噢。」 吉姆抛下手中的黑胶唱片,转过了头,因为他实在无法面对这种离奇的死状。就在他转过头准备迴避的瞬间,他的手电筒在这迴转的过程中,似乎,照到了些东西,但他却无法再移动他的手腕,因为他发现自己发抖得实在太厉害。 布兰蒂看了吉姆一眼,她把手电筒照向了更深远的前方,在黑暗中显现出形状的,是某些团状不规则物体的堆栈。布兰蒂伸直了手,让手电筒的光源更靠近了些,于是,现在他们能看清楚那些不规则物体到底是什么。 第24页 那是许多的手,那是许多的脚,许多的身体,许多的军服与枪械,无法完整算是个头的脸孔。眼鼻舌耳碎散,脏器一团团堆栈,肤色的肉块与红色的碎肉交杂,白色的骨骼散置,骨髓从断破的骨骼中溢流而出,坚硬的头盔扭曲变形,鲜红的颜色溅满墙壁。许多不知名的甲壳小虫在肉块上面攀爬啃蚀,原本已经很刺鼻的铁臭味,变得更加浓稠而且挥之不去。 第八章(7) 从尸块堆上的军服破片与武器可以看出来,这些是军舰上派过来的士兵,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将他们如破布般的撕碎?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就到此为止吧?」吉姆转过身,伸手压低了布兰蒂手上的手电筒,让它不再清楚地照着那团肉块,「不管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拜託,不要再看下去了,有什么好看的?快点把东西拿一拿我们就离开吧,拜託。」吉姆脸色难看地说着。 布兰蒂没有说话,她并非因为想看而停止了动作,而是因为太过惊讶而愣住,她转过了身子,走向了唱片刻蚀机,班与吉姆也连忙跟上。 「呃……这里的唱片都没有刻纹耶?」班蹲在地上检看着那些黑胶唱片,「没有刻纹等于没有录下任何内容,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想要没有任何内容的空白唱片吧?」 「连一张都没有吗?」吉姆问道,「那个老头又没有告诉我们数量,除了裂开、碎掉的之外,全部都带走好了。」 「包括在留声机上面那张?」班用手电筒照向了留声机,「噢,这张有刻纹耶。」 「那更应该要带走了,赶快拿起来吧。」吉姆边收着地上的黑胶唱片边说道,「快点收完快点离开。」 班起身走到了留声机旁,那是一台手摇机械式的留声机,黑色的方型机身上,耸立着如同花朵般的铜质出声喇叭。圆形的转盘上放着一张唱片,唱针悬垂在唱盘外侧,随着船身轻轻摇晃。出乎意料之外的,就象是有人抹去似的,机械上一点灰尘也没有,甚至还反透着被手电筒照耀而生的亮点。 班伸手试着把唱片从唱盘拿了起来,不过,唱盘中心的地方有个小卡榫紧扣着唱片,使得班无法将唱片从唱盘上拿走。焦急的班东拉西扯,但始终拿不起来,而又因为怕折断唱片,班也不敢冒然用力硬拆,他只得无奈的回头看了看身后,想向另外两个人求援。 但是,吉姆正忙着把捡拾起来的唱片用细绳捆绑起来,布兰蒂还绷着脸在四处张望,看来他得自己想办法解决。班检视了一下留声机,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开关或按钮,只有一个手动发电的小摇杆在右手侧的地方,在别无选择的状况下,班伸手摇起了小摇杆。 「嘎喀嘎喀嘎喀。」 在海潮声中,突然响起的机器起动声音,吸引了另外两个人的注意目光,随后,起动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顺利迴转的低鸣声。不过,唱片依然锁在唱盘上,无法取下,悬垂在唱盘外侧的唱针,正微微地往旋转中的唱片靠近着。 「你在干么啊?」吉姆收拾好了唱片,有些不解的问着。 第八章(8) 「没有,这张唱片似乎被固定在唱盘上,因为拿不起来,所以我就……」 很偶然的,船身稍微轻摇了一下,吉姆等人纷纷踩稳了脚步,静待着船身回稳。就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这一瞬间,唱针,就这么跃上了唱片刻纹的某一轨里,然后,在那深浅不一的轨迹里,开始滑动。 「……你感到害怕,你感到胆怯,那长满黑色硬毛的巨大狮子。」 空荡的船舱里,轻轻响盪着这么几句歌词,几句清唱的歌词,古老的音质,杂带着背景里的空气声,振动着船上的每片金属。那是个小男孩的歌声,他有着些许的口音,但这并不影响这首歌曲的完整,每个歌词都清楚可辨。 他的声音透澄,青涩的嗓音宛如天籁,那几近完美的转音与唱腔,加上那充满共鸣的低响,一切的一切,都紧紧扣着每个听闻者的耳朵,令他们忘却了原本正在进行的工作,让他们张着不知该合拢的嘴唇,只是呆然的聆听着。 「闪烁着黄眼,如狞笑般的,张开牠的大口,展现那如白瓷般的尖牙, 「锐利的脚爪,如锐利刀刃,挥舞粗壮前肢,把看上的猎物轻易撕碎, 「你感到害怕,你感到胆怯, 「那长满黑色硬毛的巨大狮子,狞笑着如大桶子般的大口, 「你感到恐惧,你感到退缩, 「那长满黑色硬毛的巨大狮子,像只狐狸般的狡猾而聪敏, 「也许你能让牠受伤,也许你能让牠死亡, 「但你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但你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千万不能害怕,千万不能害怕……」 唱针已经转到最外圈,跳出了唱片,勐然停止转动的唱盘,总算是松开中央的卡榫,消失的歌声,让在货舱三个人清醒过来。吉姆连忙擦拭去嘴角的口水,甩了甩头;布兰蒂按着耳朵,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班看见松开中央卡榫的唱盘,赶紧取下唱片。 「咕喀嘎啦咕喀嘎啦咕喀嘎啦。」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咀嚼肉块、咬碎骨骼的声音从铁柜后的尸肉堆传来,那轻易咬碎骨骼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慄;那撕裂皮肉的拉扯声,使人胆战心惊,彷彿温度突然降低一般,令人寒毛直竖。 也许脑海空白了几秒,但他们三人随即本能地发现状况不对,布兰蒂握紧了拳头,缓步往着通道退后。吉姆一手紧抓着唱片,另一只手持枪,同样往着通道移动着脚步,而离铁柜最近的班,则是紧抓着唱片,不知道该怎么做。 第25页 食肉碎骨的声音停了下来,转而变成一种沉重的脚步声响,那四足着地的声音,在腐朽的地板上嘎嘎作响。那种毛兽的喉头低鸣声,让他们同时联想到同一种生物,而那也是他们三个人最不期望看到的东西。 第八章(9) 下一步,黑色的大脚爪出现在铁柜的门缝底下,那脚爪足足有一个人头那么大;再下一步,黄澄澄的猫眼从门后探了出来,那颗猫眼有成年男子的手掌那么大;再下一步,巨大的狮头带着诡异而骇人的笑容,出现在三个人面前。 那是只狮子,嘴旁染满鲜血的狮子,巨大的血盆大口直裂到耳根,彷彿个可以吞噬一切的大锅一般,几乎占去了半个狮头的空间。就像在微笑一样,白瓷般的尖牙在黑暗中闪着釉彩般的白光,黑色的狮鬃像潮湿的长髮,半掩半遮着那张狮头,然后缓慢的、不急不徐的从铁柜后走了出来。 那是只长满黑毛的大狮子,就单以肉眼来看,这狮子至少有九呎长,牠的肩高也将近六呎。 吉姆完全被这大狮子给震摄住,他大张着口嘴,早已忘记拖移他的脚步。而布兰蒂仍然在退后,她离身后的通道只剩下不到三呎远,枪已经拿在她的手上,比较起任务,此刻的她,更专注于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狮子发出了如同笑声般的声音,牠的双眼瞇得有如两道黄色的弯月,血盆大口大大地张了开来,那表情就像在嘲讽猎物的软弱无力一般,刺耳,而且非常的戏嚯。 「是呀,尽量的看不起人类嘛,你这头丑不拉几的黑猫。」 布兰蒂愤愤地说道,这状似狞笑的怪声,确实刺激到她的自尊,她毫不犹豫的就往狮子的头开了一枪。狮子很巧妙的退了一步躲开这枪,张开了大口,恶狠狠地威吓着,而这声枪响唤醒了呆然中的吉姆,吉姆二话不说就往着通道狂奔。 布兰蒂也转过身子往通道狂奔,而狮子也在这瞬间摆开了动作,向吉姆扑了过去。飞扑而来的狮子一口气就跳了数呎远,原本还在墙前没多远的地方,这一跳,就已经到了刚刚吉姆发呆的地方。狮子落了地,顺着力量又是勐然一跃,在这瞬间,牠已经在可以扑抓两人的极近距离里。 「磅!」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被狮子扑抓到的瞬间,两人一前一后跳进了通道,狮子重重的撞上了通道口,那金属的闷响在货舱内响盪。由于通道口比狮子庞大的身躯窄了许多,狮子的上半身卡在入口的铁框里,但牠仍大张着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发着骇人的吼叫声,拼命地挥动两只前脚,用牠的脚爪在地上刮刻着。从那些金属的扭挤声响来看,牠仍在一点一点地缓缓挤进通道里;而侥倖逃过一劫的吉姆趴在地上,直瞪着身后那张牙舞爪的大狮子,一动也不动。 「吉姆!你是蠢了是不是!爬起来!」 第八章(10) 吉姆回神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布兰蒂早已跑到了上楼阶梯旁,从那里对着吉姆叫骂道。此时,大狮子勐然再往前挤进了一些,脚爪差点划到吉姆,脸色发青的吉姆,狼狈地半爬半走的站了起来,往着上楼阶梯跑了过去。 眼看着猎物跑走无踪,大狮子兇恶而狂暴的咆哮着,牠使出了更大的力量,好不容易才挤进了狭窄的通道里。牠嗅了嗅两个人的味道,然后往着上楼阶梯跳了过去,继续追逐着牠的猎物。 货舱再度平静,死寂地飘散着血臭味,不再有野兽的咆哮,不再有肾上腺素飙升的狂奔。而刚刚没被注意到的班,才敢从铁柜旁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在最初的时候就躲到了铁柜旁。他的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手中紧抓着黑胶唱片,他取下背上的背包,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调整着唿吸。 但班一侧过了脸,却看到大副的头颅已经如同核桃被钳开那样,爆突的双眼蹦出眼眶,青绿的脑浆从破成两半的头骨内溢了一地,这使得班再也忍俊不住,往着地上就是呕出一大团胃里的酸水。连呕了数次,直到他干呕得令喉头髮疼,直到他双手抽搐颤抖,而这过于激烈的动作,使得班松手放掉了背包,让里面装着的遥控炸药,掉出背包的袋口。 班看着那一大包遥控炸药,若有所思,但脑海却一片混乱。他的脑袋满是小时候看过的纳粹记录片,他开始感觉到愤怒,越来越愤怒。 凌乱的医护室内,有许多染血的绷带散落在地上,地板上到处都是血迹,循着血迹的印子,来到了一张靠窗的病床前,一个女孩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她的单侧脸颊上贴着一大块止血纱布,纱布底下有着粗糙的缝合线段。她手腕上的血管有着笨拙的注射痕迹,地上丢着些麻醉药剂用的玻璃管,伯特帮她换掉了湿淋淋的衣服,现在女孩正安稳地沉沉睡着。 伯特坐在椅子上盯着女孩发呆,也同时戒备着门口,不管这船上到底有什么,至少刚刚看到的男人并不友善。伯特吞了吞口水,别说是那个把所有东西烧掉的疯子或怪物,如果刚刚那男人再出现,他也没啥把握可以跟他对峙。伯特想到古恩斯对他说过的话,他有些后悔进了这一行,但是,这是没办法中的选择。至少,他希望可以维持他唯一剩下的,也就是仅存的良知,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尽力保护这个小女孩。 「啊……」 微弱的喉音在一片沉寂中响起,伯特赶忙起身走到病床边,从刚刚躺到现在,小女孩总算有意识了。伯特非常关注地看着她,希望能帮上一些忙。 第26页 第八章(11) 女孩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有如深邃湖泊的蓝色眼瞳,她侧过了头看着伯特,但却面无表情。她张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失去了舌头的她,仅能用喉咙发声。只见她张着口,发着单纯的声音,剩不到半截的舌头在口里蠕动,时而从伤口冒流着血与唾液;而越发不出声音,女孩就越是张大了嘴,提高了音量地叫着。 「妳别激动。」伯特摸着女孩的头,怜惜地说着,「伤口很痛,妳要多休息,不能说话的事,我很遗憾,但这已经是我在这艘船上唯一能替妳做的紧急处理了。」伯特轻握着女孩的手,「好好休息,好吗?」 他点了点头,女孩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伯特,然后,象是在模仿他的动作那样,也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度沉沉睡去。看见女孩熟睡的伯特,这才松了一口气,女孩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他站了起来,走出医护室,在通道上漫无目地的左顾右盼。 他伸了伸懒腰,偶然地往腰间一瞥,腰际的对讲机,正亮着有人要通讯的红色小灯,伯特顿时脸色大变,他刚刚取回对讲机时,将对讲机切换成静音模式,而这中间将近半个小时,他一直忘记解除静音模式,伯特战战兢兢的切换了模式,按下通话钮。 「这里是……癫茄。」伯特畏惧万分的回答了一声。 「你总算是知道要接起来啦,我的小伯特。」这种说话的口吻,不需任何说明,肯定是伯特最畏惧的那个人,「我是蝎子。」 「船……船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我的小伯特,你竟然失去联络长达十五分钟以上,照常理来说,失去联络达十五分钟以上,表示这人已经在任务中身亡,而我也不应该再去唿叫一个死人。你知道为什么我还会唿叫你吗?」 「呃……」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最安全的地方,你现在八成不在舰桥。」 「呃,啊,船长,这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什么原因?」 「是这样的,船长,我刚刚遇到一个男人,他在追杀一个小女孩,我救了小女孩之后,现在在医护室帮她治疗。」 「听起来还蛮有一回事的,那个男人呢?」古恩斯冷冷说道。 「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 「是的,他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不知道是不是受伤,还是受到太大的刺激,尸体就倒在舰桥上。」 「算了,我等等自己看看是什么原因。你带着小孩到舰桥等我,十分钟之后,我会发动船只的引擎,你从那边把电源打开,顺便把你的计算机准备好。」对小孩这部份,古恩斯有些兴趣,而这小孩的出现也证实了他最初的所见,并非幻觉。 第八章(12) 「了解。」 「很好,十分钟之后,我希望可以顺利看到电灯亮起来,这次,你可不要再乱跑,不然……」 「是!我知道了!我保证不会再犯!」伯特赶紧接着回答。 说完,古恩斯切断了通讯,伯特盯着对讲机,长嘆了一口气。 黑色的大狮子慵懒地走在前甲板通往后舰桥的通道上,每一步都响着厚实的脚步声,牠那张诡异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个满是獠牙的笑容,然后,像门把那样不自然地旋转着牠的头。 牠在找着某些东西,某些可以啃咬的东西,牠并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是,那股自然而生的冲动与野性,让牠只想一饱那份淤积在腹胃的飢饿,而这份冲动与野性,也让牠对任何东西都毫不畏惧。 现在,牠仍在搜寻着那两个猎物,牠正在思考与搜索着他们可能藏匿的地方,黑色的大狮子伸出那几可垂地的鲜红长舌,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然后,一边发着象是嘲笑般的怪声,一边隐没入雾中。 在甲板下的船舱通道里,有一张餐桌被侧面放倒地挡在通道中央,吉姆与布兰蒂正躲在那里。布兰蒂边嚼着菸草边换上新的弹匣,而吉姆则心神不宁的前看后看。从他们在货舱躲过狮子后,在这十多分钟里,他们没有再遇到那头狮子,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他们觉得不安。 那种不知道何时会正面相遇的感觉,令人烦躁,而且,在他们的头上响个不停的沉重脚步声,却给他们更大的压力,因为这代表着狮子占去了整个甲板,而他们不登上甲板就无处可逃。 「没有回应,」布兰蒂按了按对讲机,「还是联络不到船长。」 「联络到了又如何?那个人手边只有轻火器,对付这种鬼东西,至少要拿管火箭筒来。」吉姆沮丧的说道,「话说回来,在这种什么东西都没有的烂船上,没有吃的东西,没有水,这种东西可以在这里活上四、五十年?」 「这一点我也很疑惑,」布兰蒂斜看了吉姆一眼,「但那得端视这东西能不能用我们的常理来判断。」 「什么意思?这东西不就是头狮子吗?」 「第一,我很确定在我们进去货舱之前之后,那里并没有那东西存在,牠就这么凭空出现了。」布兰蒂拉动枪机,将子弹上膛,「第二,狮子,仔细看看,这东西有哪一点象是头狮子?你有看过哪头狮子是黑毛的?更别提这鬼东西甚至还会笑。」 「不论牠是不是狮子,但牠确实想杀了我们。」 「是的,所以我们得离开这艘船。」布兰蒂试瞄了一下枪的准星,「任务、金钱,这些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第27页 第八章(13) 「那班怎么办?当时那么紧急,我只能顾着自己,来不及确认班的状况。」 「难道你想下去救他?」 吉姆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定他还活着,只是没有跟我们联络。」 「那好,你唿叫他看看,有反应我们再看看要不要救他,或是要怎么救他。」 吉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对讲机唿叫,「箭毒蛙唿叫氢酸钾。」 这声唿叫换来的是一小段沉默,吉姆不死心,又再唿叫了一次,但仍是一阵沉默,布兰蒂摇摇头,准备起身离开。 「这里是氢酸钾。」对讲机突然传来班的声音。 「氢酸钾!你没事吧?」吉姆有些高兴地回答道,虽然这高兴的口吻有些虚伪。 「……是的,我还活着。」 「你刚刚在货舱都没有遇到那狮子吗?」 「在你们逃走前我躲到了大铁柜后面,牠好像只顾着追你们,所以没看到我的样子。」 「是吗?你可真是好运。」 「也许吧?上天保佑,能在这里遇到这艘纳粹的烂船,以及他们制造用来对付我同胞的怪物,我真是太幸运了。」 「啊?你在说什么呀?对了,那张唱片你还带着吗?」 「是啊,我还带着,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头怪物?」 「还能怎么处理,我跟布兰蒂打算把对侧军舰的接驳桥放下,逃到对侧军舰之后,再把桥收起来。」 「那头怪物呢?」 「当然是丢在这艘船上呀!」 「那样根本没解决问题,我恨这些纳粹。」班顿了顿,「我有个计划,如果你们要加入的话,那就到后舰桥来。」 班切断了通讯,吉姆看向了布兰蒂,布兰蒂没有表情,静静地转身往着通往后舰桥的通道走去。 「餵?」吉姆对着布兰蒂低声喊道,「妳真的想过去啊?」 「先不管那是什么计划,你总得把唱片拿回来吧?」 布兰蒂回过了头,压低了脚步声地往后舰桥前进。吉姆踌躇了一会儿,但也只得跟了上去,毕竟能做的选择不太多,当你又必须要仰赖另一个人的协助时。 古恩斯上推了船只的起动推把,船只引擎转动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又接连打开了数个开关,所有的仪表上都开始显示数字。另一方面,在舰桥的伯特,他让小女孩躺在几张椅子并成的小床上,而他正紧盯着所有的仪器与监视荧幕,甫看见待机电源的微光亮起,伯特随即打开了电源开关,然后把所有的照明通通打了开来。 第八章(14) 漆闇一片的军舰,在所有的通道亮起了灯光,那些焦热与燃烧的残迹,在照明底下展露出他们悲惨的姿态,而原本上了电子锁的部份通道也变成可以通行。船身前后的探照灯也同时亮起,在大雾中延伸了短短距离的视野。 所有的电子仪器通通启动,监视荧幕上出现各个重要通道的侧录画面,而那些武器系统因为没有船长的密码,亮起了红色的灯光,表示它们无法被没有授权的人员使用。整艘船宛若甦醒过来一般,有条有理地运作着每个环节,船自身的中央控制系统,已经自动在确认船身的每个区域是否完整无虞。 伯特从舰桥上往马维拉看了过去,马维拉那满是铁锈的褐色船身,在微光下,展露出那枯朽腐蚀的古旧姿态,但随即就又没入大雾之中。他似乎有看到些影子,但是雾实在太过厚实,他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东西,伯特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有看到什么东西吗?我的小伯特。」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伯特背后响起,伯特连忙回过了头,那是古恩斯与巴比,他们的衣服湿透,满头大汗,看起来有些疲惫。 「呃,船长,我什么都没看到。」 「巴比,你去站在门口戒备一下。」古恩斯拉了张椅子,非常放松地坐了下来,「是嘛,我想雾这么大,大概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吧?」古恩斯把视线看向躺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这就是你救到的小女孩?你也找件干一点的衣服帮她换换嘛,看她满身湿得跟跌进水里一样。」 伯特抓了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伤得蛮严重的。」古恩斯看着女孩脸上的止血绷带,「她能说话吗?」 「嗯……船长,她的舌头几乎都被切碎了。」 「真麻烦,这样就不能从她口中问到事情了。可怜的女孩,脸被割成这样,也卖不出去了。」古恩斯摸着下颚的鬍渣说道,虽然这是玩笑话,但听在伯特与巴比耳里,却非常的有真实感,「那个男人呢?」 「我……我把他移到了那边的角落。」伯特指了指舰桥某个仪器台的后方,那里有一双脚突出在仪器台底下。 古恩斯走到了仪器台后,在男人的尸体上检查了一会儿,最后,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阿门,我不信教,但这是我给陌生人的饯别礼。」古恩斯深吸了口气,走回了刚刚的椅子边,「应该是心肌梗塞之类的,外表的伤痕虽然很广,但是并不严重,我想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吓到,或是刺激到他,唯一可惜的就是又少了一些情报。」 伯特听到古恩斯这么一说,对于自己刚刚开的那枪,有些罪恶感。 第八章(15) 古恩斯把双脚放到了桌上,对着伯特叫道,「算了,小伯特,把从研究员那里拿到的记忆卡拿来看看吧。」 伯特打开了计算机,将电源接上,把记忆卡放进读取槽内,那记忆卡里有几个资料夹,一个放着公务用的文件表格,一个放着些生活照片,而其中一个写着日记的资料夹,里面有数段声音档。伯特点击那些档案,发现里面所记载的更新时间是数个月前、昨天与今天稍早。 第28页 「播来看看。」古恩斯这么说道。 而就在伯特与古恩斯把注意力放在声音记录档案的时候,一旁负责电子中控活动的计算机也正重新缓缓开机着。黑色的荧幕上,显示着一行白色的文字,并且倒数着一个千位数的数字。 「是否重新执行关机前的广播动作?」 第九章 我是唐尼,这是我的录音日记,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把这份声音档案,寄到我的家里,我家的地址是……(杂音)……我在档案内有留了一份电子邮件地址,敬世界和平,二○○五年十二月一日更新。」 ……(杂音)……呃,我是唐尼,小组负责人得到国家的贊助金进行这个研究,但交换条件是必须接受国家的徵召,我们必须到军事实验室,为何要得到国家的贊助金还得协助军方制造武器……(杂音)……我不了解这国家的体制,我希望我们的研究不会用在军事用途上,敬和平,二○○六年一月七日。」 我是唐尼,我们已经进驻到金斯湾军港的实验室,我们进行的工作内容,是声纹的实验与分析,还有声音对人类心生理的影响,预计是两季,半年左右,敬和平,二○○六年二月八日。」 还是唐尼,这里是金斯湾军港的实验室,声纹的实验与分析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实验人数超过四十人,没有任何异常结果与数据,有些异常的地方反而是军方所提供的样本歌曲。那是一些德文歌曲的谱面,跟纳粹有关系吗……(杂音)……敬和平,真心的敬和平,二○○六年四月十五日。」 唐尼,金斯湾军港的实验室,今天见到了德文歌曲谱面的提供人,这人也是我们实验的贊助者,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七十岁的老人,他甚至还娶了个才二十多岁的妻子,而且有个才七岁的小女儿。有人谣传他把抗氧化的技术用在自己身上,不过,他的重听再再证明他确实有八十岁以上,他招待小组成员吃了顿晚餐。 听说他是前纳粹时代投诚到美国的科学家,现在是投资军需产业的资产家,但是根据小道消息,这傢伙专门出卖与指认有协助过纳粹的科学家,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与地位,听起来真的很不是滋味……(杂音)……敬和平,二○○六年四月二十八日。」 嗨,这是唐尼,这里是芝加哥,呃,现在是渡假中,不过,我被紧急召回了,听说我们的实验贊助者要在海上跟我们会合,这是一个军事活动,细节我还不清楚,敬和平,二○○六年六月三十日。」 我是唐尼,这里是金斯湾军港,现在是行前说明会之后,实验贊助者偶然在自己的邮轮旅行中,遇到了某个在实验中消失的船只。他曾经参与前期,但后来退出,而这个叫『莱茵河的歌声』的实验,也是我们今天在金斯湾军港实验的前身,敬和平与平安,二○○六年七月一日。」 唐尼,这里是大西洋海上,实验贊助者已经与我们会合,他和妻子女儿被安置在船员房间内,他的豪华邮轮已经沉没,所以这几天都待在这艘老船上。听说他女儿受到一点惊吓,一直发烧而且昏迷不醒,另外,我们被要求马上在船上进行实验,我们将把从海军手中取得的……(杂音)……转录为声音档案。听说歌曲内容是可以提高士兵战意的歌曲,就像古代的战鼓与号角那样,敬,算了什么都好,和平也不错,二○○六年七月二日。」 嗯,唐尼,我们取得目标物了,现在正在准备设备中,我们将一边播放,并且一边进行收音。不过,听说出了点小事,派遣上船的海军陆战队队员突然失去联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除了提前送唱片回来的小组,连一个人都没有回来。舰长说等实验结束后,再派人去搜索,就要开始录音了,二○○六年七月二日。」 ……(杂音)……(尖叫与惨叫)……(野兽的吼声)……(杂音)……(远方传来人声:我可是有脑袋的!这里面可是装满稻谷与铁钉呢!)……」 唿,唿,到底过了多久了?我根本无法知道时间,我……我们被骗了,被彻底的骗了。康提拉斯……他、他对这计划了解的程度,几乎等于无知!他只是知道有这计划,但计划的内容、目标,他在当时根本就被释放的假情报所误导,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不能被听的东西!太可笑了!他竟然还让舰长广播给全船听?唿,唿,我们竟然要死在童话故事里,太可笑了!这太可……糟糕!他又来了!稻草人要来了!跑!快跑!……(杂音)……」 第十章(1) 布兰蒂与吉姆走进老旧的后舰桥,第一眼就看见班坐在后舰桥中央的一张桌子上,他的左手拿着一套遥控炸药,右手紧握着一个遥控开关。当他们走进舰桥的瞬间,他那离开关仅数公分的大姆指,非常僵硬的动了一下,象是差点按下去那样,指节微弯。他满头大汗,紧咬着牙齿,表情非常紧张。 放轻松点,」布兰蒂说道,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那头大狮子。」 我也想放轻松点,但我一直觉得很难控制这股愤怒。」班轻轻地放下了遥控开关,要不是想到你们可能还在船上,我早已经把这艘船给炸了。」他指了指布兰蒂的身边,唱片就放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安装了炸弹吗?」吉姆拿起了唱片,有些诧异的问着。 第29页 班点了点头,船底有四处,从通道上来有一处,后甲板的开舱盖口下方有一处,而剩下的,」他拉开了上衣,通通在这里。」班的身上缠满了遥控炸药。 不需要这样吧?」吉姆面有难色的说道,你没必要跟这怪物共存亡吧?」 这是预防万一,我可不想被牠咬到之后,什么都不能做,就死掉了,至少我还可以动那么一下手指。」 不说废话了,你想要去死,那也是你的自由。」布兰蒂双手抱胸,说明你的计划吧,只要能登上甲板离开这里,就算是被利用,我也可以接受。」 我的计划非常简单,刚刚有提到后甲板的开舱盖口下方安装了一处炸药,我勘察过那里,如果狮子的重量加上爆炸,应该可以狠狠的将牠直接摔进最初的货舱底层;即使没有将牠摔进货舱底层,我想,那时间应该也够你们想办法放下桥到对面的军舰去,而等到你们放下桥之后,我会引爆船底的炸药,碰,一切结束。」 那么问题呢?」 我需要有人将牠引到那个地方去,我会躲在开舱盖口上方的小平台,确认牠到了定点,然后引爆。」 布兰蒂看了看吉姆,吉姆则咬着指甲一直在思考着。 我对你们实在不能抱有任何期待,那就我来引诱牠吧。」布兰蒂拔出了短刀,先说好,如果没有确实引爆的话,我会跳进海里逃生,至于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吉姆把枪背在身后,他和班安静而低声地从后舰桥的窗边垂吊而下。他们将会穿过几个斜面,绕过烟囱,然后来到可以看见开舱盖口,位于其上方的一个小平台。 布兰蒂卸下了身上多余的装备,脱去了潜水服,只穿着单薄的无袖上衣与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热裤。她只留下了唯一一个装着子弹与笔记本的小背包,腰际的裤带上挂着切换为静音模式的对讲机,单手拿着手枪,站在要通往甲板前的楼梯上,调整着唿吸。她彻底的热过了身子与四肢,神经紧绷得如同将要断裂的琴弦。 第十章(2) 班与吉姆到了小平台,吉姆拿着步枪戒备着四周,而班则拿着双筒望远镜监视着甲板。没有多久,班就在通道上看见了,那巨大的黑影正在缓步前进着,于是吉姆轻轻地按下对讲机上的通话钮。 布兰蒂腰际的对讲机,亮起了红色的灯光,那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逐渐传来,她咽下喉头的口水,握紧拳头,踏上了第一级阶梯。 稍远的后方,黑色的大狮子放慢了脚步,牠感受到空气里有股不稳的氛围,悸动与紧张的味道四散。非常突然地,牠把眼睛瞇成了一条黄色的细线,伸出了爪子,大张那满是尖牙的嘴,弓着背嵴,从口中发着骇人的声音。因为,牠看见一个猎物出现在牠的面前,猎物似乎对牠毫不畏惧,甚至,就站在原地不动。狮子有些疑惑,但却感受到更多的挑衅意味,牠身上毫毛缓缓竖立了起来,狮鬃彷彿大了一倍,牠的口水滴落在地板上,尾巴如长鞭般在空气中挥舞,蓄势待发着。 布兰蒂身体微微前倾,大大的吸进一口冷空气,勐然蹬出了第一步,就在同一个瞬间,狮子也勐然开始奔跑。布兰蒂不敢回头,她加大了脚步,加快了速度,在单一方向的通道里,布兰蒂就象是水管里的老鼠一样,只能拼命地往前逃窜,只听见狮子的大脚用力地在地板上踩踏,那崩塌碎裂的声音,正急速地从背后接近。 布兰蒂双手冒汗,她已经可以嗅闻到那股浓厚的野兽臭味,就只差几步,就只差那么点距离,眼前就是后甲板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狮子张大了如锅子般的大嘴,飞扑了过来。布兰蒂一咬牙冲进了后甲板,勐然压低了身子,煞住步伐,往着侧边一个翻滚,滚到了半圆形甲板的空旷处;而狮子则扑了个空,狠狠地摔在甲板上,并且顺着那股力量,滑到那些腐朽的栏杆前,剧烈的撞击甚至于让周围小晃了一下。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不到数秒间,狮子再度大张着口嘴,面向着布兰蒂,摆开了扑抓猎物的架势,脚爪在铁壳地板上刮出恐怖的磨擦声响。布兰蒂不敢大意,她也站稳了身形,把枪瞄准着狮子,以着微乎其微的平移脚步往后移动。但不巧的是,她的左侧,也就是另一条通往前甲板的通道,堆满了许久以前做的防御工事,怎么看都不觉得那里有办法让人通过。 磅!磅!磅!」 布兰蒂连开了数枪,而这几枪都准确地打在狮子的脸上,狮子既不逃也不躲,就这样结结实实接下了这几枪。等到布兰蒂的子弹都没了,狮子张开着嘴,狰狞地笑了起来。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第十章(3) 狮子再次发出诡异的笑声,并且纵向地转着那张如同大球的脸孔,牠不急不徐地往前踏出了脚步。布兰蒂微往左移,牠也跟着稍微往左移;往右移,狮子也跟着往右移,并且步步近逼。布兰蒂脸色苍白,这还是遭遇以来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这头狮子。 那张脸宛如人的五官一般扁平,弯曲上扬的嘴里,塞满了七横八竖的牙齿。布兰蒂用着眼角余光探看着身后,虽然离海水有几楼高的距离,但总比被狮子咬碎来得好多了。不过,在那之前,她也得有机会转身跳下水才行,这狮子实在是离得太近,而且她已经无路可逃。 趴下!」 班高声大吼,布兰蒂瞬间蹲下并且抱紧着头部,而班的声音,也惹得狮子别过了头。就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狮子脚下的那块开舱盖口,传来了沉重的闷响,接缝处迸射出火花,从狮子的脚下传来不小的推力。但推力随即消失,两块厚实的盖口迅即陷落,反应不及的狮子,在还不知道该逃走的瞬间,已经因为失去了立足处,摔了下去。 第30页 吼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狮子发出了悽厉的惨叫,如堕入地狱般的,声音渐远,然后响起了沉重的落地声。没有多久,船上又恢復成一片平静,船身仍因为刚刚的爆炸而轻微晃动着。 三个人没想到一切如此顺利,有些错愕与不敢相信。呆愣了好一会儿,布兰蒂甩了甩头,想清醒清醒。班跃下小平台,直盯了好一会儿的开舱盖口,直到他看见躺在船底端的大狮子,似乎丝毫没有动静,表情才慢慢放松;而吉姆一手紧抓唱片,一手紧握着步枪,心悸犹存地远远观望。 吉姆!」布兰蒂向吉姆喊着,还愣着干么?快点去把桥放下来!」 吉姆没有回答,有些被震摄的他,只是傻愣的爬了下来,然后走到了接驳桥的位置,拉扯着滑轮绳索将接驳桥缓缓放下。 看吧,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困难嘛?」站在盖口旁的班回过了头,轻松地说道。 吼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话刚说完,狮子大张着口嘴,用着两只前脚勾抓着地板,从开舱盖口勐然冒了出来,就在所有人讶异的一瞬间,牠一口便咬住了班的双手与腹腰。巨大的咬合力,把狮子的那些牙齿一点一点刺进班的肉肤里,轻易的折断了他的双手与数根肋骨。 剧痛让班松开了手,使得炸弹的遥控器掉落到布兰蒂跟前,而压力则让班的双眼充血,胃中的食物逆流,下半身更是屎尿同时排出体外。 狮子一跃,跳出了开舱盖口,回到了甲板上,那轻藐的眼神,彷彿诉说着牠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牠更加残酷地对着口中的肉块施加力量,让肉块发出悽惨的哀号与恐怖的骨碎声,就象是在对眼前两人的威吓。 第十章(4) 按……按下按钮!」 班在一堆痛苦的哀号中高声地夹杂着这么一句话,然后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布兰蒂看了一眼吉姆,示意他快点将接驳桥放下,而布兰蒂则在第一时间内拾起了遥控器,狮子不解眼前两人的行为,歪着头,对着口中的班继续咬嚼。 接驳桥放下来了!」吉姆高声喊道。 布兰蒂点点头,不会再痛苦了,班!华丽的结束人生吧!」她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开关上的按钮。 微弱的电流在炸弹的引信上流动,极其微小的电击声,在狮子的口中燃起了勐烈的黄白色火花。爆裂而开的火燄,彷彿从狮子口中吐出来一般,内而外的扩散开来。雾气被高温蒸发,原本模煳的视野变得清楚可见,强大的震波把布兰蒂震到了甲板的另一头,火燄与热气灼伤了她的四肢,连远在接驳桥上的吉姆也可以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灼热。 班在这瞬间,多数的皮肉与衣物在勐烈爆炸的第一时间燃烧殆尽,他的骨骼先是被击得粉碎,然后带着火燄往外迸射,它们穿透了狮子的皮肉,有一部份卡在狮子的脖颈里。 这些炸药与破片把狮子的头整整炸去了一半,眼睛被炸碎了一颗,另一个眼睛也被震出了眼眶。狮子的嘴现在只是一个巨大的肉窟窿,里头的牙齿散碎,血水直流,狮子虽然痛苦哀嚎,但即使如此,牠依然发着恐怖的咆哮声,仍在挥舞着牠的脚爪。 轰!」 从下方又传来数次爆炸声响与振动,是班设置的炸药吗?这问题已经无法获得解答,因为这些爆炸,让马维拉的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船体内的结构倾斜、崩解,剥落的铁屑飘散在空气中,船头渐渐上举而船尾不断下沉,巨大的声响不断从船底传来。马维拉就要沉没了,因为船尾后甲板的下沉,使得它与接驳桥的落差已经有半楼高。 布兰蒂没有任何选择,转身就往着接驳桥跑了过去,而狮子也朝着布兰蒂跑了过来,眼看就离接驳桥没有多少距离,而狮子也正从后方追来。布兰蒂一脚踩在甲板栏杆上,使出剩余的力量,奋力一跳。这一跳非常千钧一髮,让她以正面攀上接驳桥侧边的栏杆,布兰蒂也才没有因此落到海里去。 但是狮子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紧追着布兰蒂的牠,同样在甲板栏杆处跳了起来,但由于船的下沉速度太快,狮子差之毫厘的从布兰蒂脚下扑空,就这样直接落入了海中。悬在栏杆下的布兰蒂,直盯着脚下的海浪,久久才回过了神。 我实在不喜欢拜託你,但是,」悬在栏杆下的布兰蒂说道,可以『请』你把我拉上去吗?」 第十章(5) 吉姆这才放下了唱片,伸手拉起了布兰蒂。此时马维拉的船头直直地竖立了起来,巨大的金属扭曲声在大雾中响着,不过,这船已经太过老旧,竖立了数秒,脆弱的船身龙骨,便从中段腰折成了两半,重重的摔进了海水里。 强烈的撞击,从船上掉出许多金属碎片,溅起的水花有数层楼高,马维拉缓缓沉入水中,再也不见踪迹,只留下那些船体的残骸碎片,飘散在水面上。而直到最后,吉姆与布兰蒂都没有再看到狮子出现,他们紧盯着海面,深怕狮子再度跑了出来。 咳,」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接驳桥的彼端响起,谁可以说明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那边的丑女人,还是那个像皮条客的男人?」古恩斯双手叉腰,有些戏嚯的说道,他的身边还站着一脸呆然的伯特与巴比。 说了你一定不会相信。」吉姆如释重负地回答道,但一想到那狮子,他仍会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十一章(1) 这里是军舰的餐厅,灯火通明的这里,有着古恩斯与其党羽,还有一个表情呆然的小女孩。抽着烟的吉姆站在前方出口戒备,而后方出口则是由巴比在守着,伯特正在帮布兰蒂包扎她身上多处的灼伤与擦伤,而小女孩只是滴熘地转着那双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第31页 古恩斯的表情沉重,不过那并不是因为班与大副的死而难过,而是为了自己似乎落入圈套而感到不快。很显然,铁十字先生是有所企图而来,他并没有告诉他们这艘船上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如果他不是不知道,那肯定是刻意忘记提醒,目的会是什么?探路?还是在他们之后捡便宜? 而且,狮子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照理来说,如果真有那样的野兽存在,应该在第一时间内就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说是在休息或是没有察觉到,实在是太过于不寻常。那么,大副遭遇狮子袭击与他们遇到狮子之间的时间差,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接着是整艘军舰上到处都有的焦尸,这似乎是另外一种东西造成的迹痕。从声音记录档所知道的稻草人,又代表着什么涵意?就是指那个东西吗?又,那东西消失了吗?还是跟狮子一样躲了起来? 最后,他们的船突然失踪,肯恩也失联,这与整个事件有关吗?古恩斯直盯着那张从马维拉拿来的唱片,深深地思考着所有的问题。 呃,船长。」伯特与布兰蒂突然一起走到古恩斯面前,我很抱歉打断你的思绪,不过,我刚刚跟布兰蒂有些新的发现,我们觉得应该要让你知道。」 姑且说来听听。」 伯特把笔记型计算机搬到古恩斯面前的桌上,他再度调出了研究员的档案,并且打开了生活照片的资料夹。伯特很迅速的打开了某个区间的数张照片,他对着其中的一张照片按下了滑鼠右键,照片旁跳出了一个小视窗,上面写着档案建立的细节与资料。接着他点开了照片,那是一个戴着镜的年轻男人与一个老人的合照,古恩斯一眼就认出那老人,正是现在在舰桥上的那具尸体。 船长,根据声音记录来看,这连续数张照片的内容是四月二十八日的晚间餐会,这个人就是刚刚你我看到的那个男人,而大部份的人都穿着类似研究服的服装,只有这个人是穿着私人礼服,而且在餐会的座位分配上,他也是坐在上位的位置。」 接下来?」 再来是根据声音记录的内容描述,这个人是前纳粹时代投诚到美国的科学家,现在是投资军需产业的资产家。这个人也出卖与指认有协助过纳粹的科学家,这些都与网络资料上的这个人相稳合。」 第十一章(2) 伯特叫出了一个网页,上面有着康提拉斯的生平详细,然后还有这个,」伯特再点开了一张照片,那是老人与一位年轻女子,和一个黑髮小女孩的合照,看那个小女孩,很眼熟吧?」 何止眼熟,脸颊上加个止血绷带,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然后?」古恩斯看向了小女孩。 我想那个人也许就是康提拉斯,而这女孩就是他的女儿。」 我的小伯特,先谢谢你提供的情报,虽然这解决了一部份的问题,但这却也延伸出新的问题。」古恩斯按着眉间,表情有些无奈,这个人也许是康提拉斯,我想也应该是,也许他对马维拉与整个实验多知道一些,但问题是他现在已经死了,而我们只救到了他那无法说话的女儿。再者,确认了康提拉斯的身分,也只是证明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骗到了船上,况且就算他还活着,对于一个陷入半疯狂状态,打算杀掉自己女儿的人,我们又能问出多少情报?」 古恩斯长嘆了一口气,马维拉已经沉没、而我们的船又已经失踪的现在,我们必须先知道这艘船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个实验又是哪里出了错?或是哪里有情报上的谬误?这个叫『莱茵河的歌声』的实验到底是什么?」 某个黑色的东西以着抛物线飞向了古恩斯与伯特,伯特毫不犹豫,马上用双手护着头,闭上眼睛闪避;而古恩斯则反射性的用右手接下了这黑色的东西,他有些不快的看向了东西丢来的方向,那是布兰蒂所坐着的餐桌彼端。 女人,妳这是什么意思,想叛变还是对我有所不满?」古恩斯看了看那东西,那是一本破旧的皮质封面笔记本,他紧握着笔记本,有些生气地说着。 冷静点,船长,我没有蠢到在这时候搞叛变。」布兰蒂玩着她的匕首,蛮不在意地回答着,那是我唯一从那艘船上拿到的东西,我只看得懂第一页的那几个字,也就是你们刚刚讲到的那句话,」她用匕首的刀背抠了抠头上的痒处,莱茵河的……嗯,叫什么来着?」 古恩斯翻开了皮质封面,在一张泛黄欲碎的纸质内页上,上面用着严谨的笔触写着,diestimmevomrhein(莱茵河的歌声)」,最底下则写着一小行副记,notizeinexperiment(实验笔记)」。 离军舰百来海浬外,一艘黑色的船艇正安静而缓慢地往着军舰靠近,曾在私人俱乐部出现的老人,此刻正在船艇的甲板上轻啜着一杯上好的陈年红酒。老人的样子看来轻松怡然,心情非常的愉悦,他欣赏着远方聚满雾云的海洋彼端,在那满是岁月刻痕的脸上露着一个充满意图的笑容。 第十一章(3) 准将,」一个穿着特种部队军服的男人,走到老人的身边轻声说道,旅程还愉快吗?」 还不错,」老人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着,尤其红酒的年份正好是战败那年,这让我感到非常的愉快。」 是吗?」 是的,因为战败了,我可以说是因为当时那计划的失败导致了今天的后果,如果战胜了,那岂不是在说这计划可有可无?」老人冷冷的看着眼前,德意志是註定要失败的,我们要对抗的,并不是一个或是两个国家,我们所要对抗的,是所有由人类统治的国家。所以,德意志需要前所未闻的力量,一股人类无法掌握的力量,一股人类无法与之对抗的力量。 第32页 这是一个没有亲身体会过,就无法了解的恐怖武器,我从当时跳船后,逃亡到南美,之后过没几年,德意志就战败了,要是有这武器,我想今天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会截然不同。」 老人把双手在胸前交握,不过,当时我的长官得知了参与研究的科学家里,有叛徒与投诚者存在,虽然操作了假情报的外流,但实际看到成品、数据与使用方式,恐怕还是无法保密,因此,他提前执行了实验计划。虽然计划过程是失败的,但是计划结果是成功的,我确实在那里看到了那些完美的成品,但也因此不得不弃船逃生,将那些东西保留在那船上。 而假情报的操作也是成功的,一直到今天,那些叛徒依然蠢得相信那些东西,是帝国创造无敌士兵之类的科技,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所在追寻的是一种危险的禁忌,但也拜他们如此努力,我只需要在他们的后面跟着,就可以拿回船上的那东西。不过,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有多少人活着?他们是否还有攻击性?所以,那些海盗就派上用场了。」 如果他们活着,那么他们将要面对这群海盗;如果他们死了,海盗可以替我们回收东西,而不论到最后是哪一方的人还活着……」 那些东西都将会是我们的。」老人压低了音量。 所以这就是今天的任务吗,准将?」 是的,中尉,这时候就是你们的工作了,生杀与夺。」 准将,请容我一问,这是个什么样的武器?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那不过是几首小男孩唱的可爱儿歌罢了。」 儿歌?」 是的,儿歌,几首不应该让任何人听见的儿歌。」老人邪恶地笑着。 第十二章(1) 莱茵河的歌声.实验笔记/记录人/斑法尼.提沙贝尔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九日 我不知道后世会怎么形容这一夜的行动,我们关了大量的犹太人到集中营里,也杀害了不少无罪的犹太人,但是,我们却没有任何罪恶感。我们相信自己为党所做的一切,也许这称不上正义与正确,但,统治与恐怖却是一体两面的互相需要,不过,我们也知道这将为我们树立起更多的敌人。在敌人没有消失以前,这残酷的一夜仍会在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里发生。 这天到底烧了多少村庄,烧了多少人,我已经忘记,随着夜晚与破坏的脚步不断前进,我已经忘却自己身为人的本质,也迷失了目标,像疯子一样地,从一个地方杀到另一个地方。 不知怎么的,当我们发现自己离都市的灯火如此遥远时,我和那一整群听命于我的疯狂士兵已经来到了莱茵河畔。一个破旧的小村庄出现在我们眼前,但,谁管他是个怎么样的村庄?我和那群士兵,要的只是残忍的画面,要的只是痛苦的惨叫。 我们叫来了村长,叫他把村民集合起来,从中分出犹太与日耳曼人,然后把犹太家庭留在村中央,我们强迫他们打开了家门,搜括他们所有的财物,殴打、羞辱那些犹太人,并且将他们押上卡车,准备送到集中营里。 就在我们开始烧毁那些犹太人的木造房屋时,我注意到一件事,在莱茵河畔,我看见了一点微弱的灯火,虽然它瞬间熄灭,但我很肯定,灯火在一瞬间曾映照出一间房屋的影子。而村长并没有告诉我,那里是他们村庄的一部份,也没有告诉我,他们的村庄可能有人躲在那里。愤怒的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村长,试着要他对我吐实,但村长强调那里是个水车磨坊,不会有人躲在那里。 我知道这是谎言,但有些诡谲的,是我知道村长隐瞒的并不是有没有人躲在那里,而是那里大有玄机。 我请两个士兵架着村长来到这所谓的水车磨坊前,然后,带着得意的笑容,推开了磨坊大门。甫一开门,我便看见了一个年轻的犹裔青年,他正裸着上半身,手上拿着一把利刃,我误以为他要攻击我,便将他压制在地上。我警告着他,他们将要倒大楣了,这时我注意到,利刃是沾着血的,新鲜而且充满腥臭味道的,循着鲜血滴落的痕迹,我看向了磨坊深处的小房间。 我把犹裔青年交给了士兵,独自往着磨坊深处的小房间走去。这时候村长在后面大声地喊着,他希望我不要打开那道门,但为时已晚,我打开了房门。在那里,我看见了一个可怜的小男孩,他的双手双脚被截断,脖颈用铁鍊拴着,口中淌流着鲜血,像只蛆般地在地上蠕动,其伤口断面仍是鲜红一片。地上有四双手与四双脚,但却只有一个小男孩,很明显的数量不符,我认为还有其他小孩受到如此残酷的对待。 第十二章(2) 我对这残忍的行径感到愤怒,我将犹裔青年交给部下残酷的凌辱致死,再将小男孩带到医院静养,然后把村长带回我住的军营询问。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二日 从村长的口中,我问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那个小男孩并不是个人;而到医院探视小男孩的我,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因为小男孩的双脚已经完全长了回来。 村长说,那是一种邪恶的怪物,他会寄生在某个年龄的儿童身上,被寄生的儿童将不再算是个人,他们不会长大,也不需要进食,受到再大的伤害,只要喝水就会復原。他们会唱歌、会说简单的字彙,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小孩过去,让他们有机会寄生到小孩身上。虽然他们可以说话,但是他们所能说的话并没有到达可以跟人沟通的程度,而又也许是地缘关系,他们的村庄非常容易出现这种怪物。 第33页 而让该村人所害怕的,还不只小孩会被寄生这一点,最可怖的,是这怪物的歌声,可以让歌词里的东西成真,这超乎想像的力量,简直就像枕边故事一样不可思议。 他们如果唱到青蛙,那么听见歌声的人就会看到青蛙;他们如果唱到女人,那么听见歌声的人就会看到女人。在古老的时代里,甚至这种怪物能唱出巨大的漩涡,其美丽的歌声,让诗人也为之沉迷。但在今天,这种怪物不过是为求自己种族生存,而夺走人类子女的下等生物。 牠们曾有个响亮的名字,水妖萝蕾莱。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一日 能够在偶然机会得到这样的力量,任谁都会感到迷惑,但我不一样。我思考着如何运用这股力量,我必须将这份力量科学与数据化,这份力量是否有其限度?这份力量是否可以复制?这份力量是否可以更加强大?是否有更多的水妖存在?不过这些调查,需要一笔可观的经费,我想到的,只有一位先生有这样的财力与权力。 我将我的意见透过了戈培尔博士上呈给总统知道,沉迷于神秘力量的总统,亲自接见了我。在实际看过小男孩唱歌出现后的青蛙,总统认可了我的要求,他要求我提出一份完整的实验计划书,开列预算表,租借使用军方的实验室,并且给了我畅行无阻的总统密令。 计划定名为:总统─特s─170841号命令/莱茵河的歌声。 一九三九年二月七日 小男孩确认为无法透过学习学会新的歌曲,但是这样一来矛盾点便产生了。在过去,曾有水妖可以唱出漩涡翻覆船只,那么而今的衰弱,又是基于什么原因? 第十二章(3) 小男孩,应该称唿他为水妖,水妖并没有强烈的求生意愿,他会想喝水,但却又不是非要得到不可,但他无法使用字彙沟通与要求。根据村长生前的供述,现在的这个水妖,是他们村里和他本人同龄的一个德籍小孩,数十年过去,村长已经老朽,水妖却不再成长。而除了这个水妖之外,他们没有再捕捉到第二个,他们一度认为这将是最后一个水妖。 我与参加实验的科学家讨论之后,我们决定要将水妖的数量增加,当然,是将犹太人当做牺牲品。 一九三九年五月四日 水妖没有增加,不幸的,水妖似乎只能一对一寄生。在极度干燥的状况下,你可以看到如水般的高黏度无色液体从宿主体内窜出,体积约为两公升,寄生过程中象是在陆地上溺水那样。牠会罩住寄生对象的头部,等到宿主不再挣扎后,再缓缓从宿主身上的孔洞侵入,所需时间约为一小时。 寄生对象会有体温升高的现象,而寄生对象的发色会在四十八小时内转变成为金色。原宿主则会快速腐败,象是变成软体生物那样,连骨骼也完全脆化,最后甚至没有留下迹痕与残骸。 而且寄宿更换对象似乎有年龄的条件限制,超过十二岁以上,寄宿更换的时间会变长,而且失败率会提高。年龄越高,越容易引发寄宿失败的现象,反之,年龄太低亦同。最适合寄宿更换的对象是六到八岁,其中又以男性成功率高于女性,但不论寄宿成功或失败,一旦有寄宿行为发生,寄宿对象通常都会死亡,目前尚无存活的记录。 除此之外暂时没有新发现。 一九三九年七月三十日 这是有长足进步的一个月,我们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法则,水妖在寄宿更换的过程中,不会忘记最早所唱过的歌曲,在换过宿主后,牠仍会唱出过往的那首歌。 而最大的发现,则是在更换宿主后,牠唱出了新宿主在学校所学过的歌曲,但是新宿主学过的字彙却没有任何增加。于是本月内又更换了四次宿主,各别让宿主学会了新的歌曲,而在这更换过程中,成功的让水妖学会了新的四首歌曲。 歷经三十八次寄宿更换,我们越来越了解水妖的生态,到此,也许牠不能再归类为妖怪,牠只是一种普通的生物罢了。 一九三九年十月十五日 总统对水妖的实验仅有生态的了解感到不满,于是在验收后,我们决定要测试歌曲具象能力的探知。我们新增了简易的编唱歌曲人员,他们会编写较短长度的歌曲,方便我们在寄宿更换后的测试与了解。 第十二章(4) 第一阶段是十次寄宿更换,测试范围是天气变化的相关歌曲。 第二阶段是二十次寄宿更换,测试范围是动植物的相关歌曲。 第三阶段是三十次寄宿更换,测试范围是无生命物体与虚构人物。 第四阶段是四十次寄宿更换,测试范围是具攻击性的人与物体。 一九四○年二月十一日 测试已经结束,我们发现具象的印象构成在听见歌曲者之间仍有不同,但大体上都大同小异,其差异可以透过歌词内容来弥补。天气变化是可行的,但降雨却必须看天气的状况、云层的有无;虚构人物也是可行的,但不能具象没有生命的物体,条件是必须有可以持有物体的人或物存在。例如,骑士的剑不能具象,但是拿着剑的骑士就没有问题,而且这些虚构人物与人类无异,他们会受到伤害,可以被消灭。 在第四阶段中我们也发现了新的规则,所有听闻歌曲的人一旦死亡,那么具象的东西亦会全部消失。 第34页 大体而言,实验初步已经告一段落,唯战事转趋激烈,实验将暂停一段时间,等取得安稳的场所之后,再尝试进行歌曲的谱写与转录两项实验。 追记: 我发现失窃了一些文件,特别是关于水妖将要歌唱的歌曲谱面与部份数据,我怀疑有间谍存在。我的手上虽然有怀疑名单,但这名单上的人,似乎都还有不能杀的理由,而且有一部份的人已经离去许久,甚至有已经投诚的人,要完全杜绝消息的走漏似乎是太不可能,总之先操作假情报进行混淆。 一九四○年六月二十八日 终于要进行实验的最终阶段,在奥兹国的魔法师」这张唱片中将会收录五首歌曲,预计会在美国大量的散布。我们还没试过电波传送广播,不过,唱片的效果应该已经足够打击同盟国。 谱写歌曲的人员与当初参与实验的聆听者都已经交由盖世太保处理,我本人亦准备在实验中处理掉所有知道水妖存在的科学家,因此我需要克鲁兹的帮忙。这一切都是为了日耳曼的胜利,相信实验过程中死去的八百四十七位犹太被验者也会与有荣焉。 日耳曼万岁,胜利万岁。 第十三章(1) 唿……」古恩斯表情凝重地阖上了笔记本,这样一来,所有的事便都合理了,包括空气中这浓死人的雾,大狮子,焦尸……所有的东西都是被歌声所制造出来的现实,康提拉斯八成也是听到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跟着发疯。」古恩斯躺在椅子上往后仰,所有的事都合理了,但却现实得令人不敢相信。」 太可笑了!」巴比紧紧压着耳朵,我听到的东西,会变成真的?」 不论你信与不信,这恐怕就是事实。」古恩斯按着眉心,吉姆跟布兰蒂看到的怪狮子就是证据之一。」 那么,我们的下一步呢?」布兰蒂收起了匕首,熟练的抽出她的手枪,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还能怎么办?」吉姆看了布兰蒂一眼,我们没有船离开,但是我们可以把这艘船开到接近航线的地方求援。况且我们手上还有唱片,被陷害也好,没被告知也好,不怕铁十字不来跟我们交易,大不了大家一起跳海炸了这艘船……」 谢谢你的鸡婆,我会把这艘船开到接近航线的地方求援,交不交易的问题,我会再定夺。」古恩斯瞪了吉姆一眼。 那么这个小女孩呢?不一起带她走吗?」伯特指着小女孩说道。 我的计划里并没有算到这个小女孩。」古恩斯盯着伯特,摇了摇头,如果你还想卖弄良心这回事,等我们回到岸上,你就可以滚下船了。」 餐厅里一片寂静,伯特虽然想一起带走小女孩,但,古恩斯似乎不想保全自己船员以外的人。伯特避开了古恩斯那锐利的眼神,但却与小女孩那无助的双眼对上。 啪,我是舰长,待会将进行实验小组的舰内广播,各位弟兄不需要感到惊慌与讶异,继续执行你们平常的工作勤务,完毕。」 舰内广播系统的播送音突然响起,在餐厅内的古恩斯等人,纳闷的彼此相望。难道船上还有其他人在吗?古恩斯看向了伯特,伯特抓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可能……可能是紧急关机之后,现在重新启动,某个计算机装置重复之前没有完成或结束的动作?」 包括广播系统?」古恩斯问道。 非常……有可能。」 录音顺次一,曲名不详,倒数,三,二……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铁钉与稻谷;」 餐厅里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因为一个美丽而澄澈透明的男童声音,开始唱起了歌曲,很显然,这就是这艘船上最后听到的那次广播。如果笔记本中间写的内容不是虚假,那么在这首歌曲结束的时候,将会出现新的怪物。 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邪恶与诡计;」 第十三章(2) 歌曲继续进行着,古恩斯二话不说,往着舰桥开始跑了上去。其他人彼此看了看,也连忙跟上,而伯特则抱起小女孩,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 稻草扎成的人形,黄褐色的身躯,长长的手脚,容易燃烧的稻草;」 他们的脚步在钢铁焊成的船舱通道迴响,每个人的额角都冒出了焦虑的汗珠。不到数分钟的距离,彷彿数百公尺的遥远,舰桥的门已经出现在通道底端,微凉的海风吹抚着他们身体,寒意,从骨髓中渗了出来,冷得令人指尖发疼。 稻草扎成的人形,深蓝色的布帽,长长的手脚,容易燃烧的稻草;」 不知怎么的,舰桥的门不管是左转还是右转都转不开,焦虑的巴比惊慌地大声喊叫着。 你要小心他的嘴,燃烧的烈焰要人命,你要小心他的手,锐利的手指会挖人心脏;」 古恩斯推开了巴比,使尽力气顺时钟旋转着门阀,旋过一个卡住的地方之后,门顺利地被打了开来。 啊啊,聪明的稻草人呀,容易燃烧的稻草人呀,我祈祷你不会在没有尽头的地方遇见他。」 他们冲进了舰桥,在每个仪器上检看着,到底是哪一台机器在运作。然后,吉姆终于在角落看到那台负责电子中控活动的计算机。 录音顺次二,曲名不详,倒数……」 闭上你他马的鸟嘴!」 吉姆拿出手枪,毫不犹豫的就开了数枪,他几近疯狂地开枪,直到所有子弹用尽,吉姆仍不断地扣着扳机。 声音总算是静止了,但那份恐惧仍萦迴在每个人心里。现在的他们,虽然不愿意,但,他们确实在等待着那歌曲里的妖怪会出现。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对付那些妖怪,虽然他们不抱着希望,但如果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出现,那可真是感谢上苍。 第35页 糟糕。」 伯特看着监视荧幕,非常直觉的讲出了这么一句话。古恩斯连忙跑到伯特旁边,看着伯特正在看的监视荧幕。在黑白两色的低解析度监视荧幕上,映照出一个堆满木箱的房间,房间中央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异常纤瘦的身躯,象是许多条状物编织而成,脆弱而诡异,头上还盖着顶农夫帽。他正在对着某些设备冒吐着类似火舌之类的东西,高热白亮使得画面几近全白,没有多久,监视荧幕已经失去讯号。古恩斯看了看监视荧幕的位置显示,那是位于引擎设备上方的,弹药库。 碰轰!」 火燄燃烧,甲板上的一具重达数吨的对空机枪被炸飞到海里,熊熊冒燃的火燄从甲板下窜出,甲板的彼端开始燃烧。 第十三章(3) 此时另外一处监视荧幕上,出现了那个异常纤瘦的身躯,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用着那张,彷彿用人皮卷缠在填充物上的脸孔,面对着镜头,嘴巴开开合合地说了好一阵子;然后,他露出一个满是铁钉牙齿的笑容,缓缓步出监视荧幕的镜头外。 真令人反胃,」巴比看着燃烧的甲板有些不解,他想干么啊?」 这个嚣张的稻草人说,下一个地方是动力室。他想把我们困在海上。」古恩斯的额角爬满了暴突的青筋,还有人记得歌词吗?」古恩斯问道。 主要都是在讲稻草人的外形。」布兰蒂伸出了手指计算着,再来,好像有提到他会喷火之类的。」 如果歌曲是真的,加上刚刚看到的部份,那么焦尸的兇手,八九不离十了。」古恩斯抓了抓头,要命,这根本是台会走路的火燄放射器。」 古恩斯穿上了防弹衣,拿着一把散弹枪,并且带上了多量的弹药,他把对讲机接上了耳挂式的装备,这样可以方便他使用双手。吉姆也同样带上多量的弹药,但他与对付狮子那时候一样负责远方的支援。巴比也是相同,不过他负责的则是前锋,装备稍微少一些,也轻一些。 伯特则负责在舰桥这里支援古恩斯他们,通报怪物的所在位置,并且告诉他们环境状况。身上有不少伤痕的布兰蒂则负责戒护伯特的工作,但她一直在抽着烟,似乎是对自己不能前去对付怪物有些不满。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伯特可以从荧幕那里封闭部份区域的通行,而他们则引诱或是包围怪物到船后的卸货仓库,将之封闭在那区域内;而接着他们则从卸货仓库上方的走廊打破窗户,从那里对怪物进行扫射与歼灭。 姑且不管子弹是否对稻草人管用,但至少将他封闭在船后,可以防止他破坏船的引擎。 黑色的枪口在舱道中游移,通道尽头忽明忽灭的灯管,静静鸣动的船体声响,格外让人感觉到紧张。每具灯光下的焦尸,都在述说着对手的邪恶与残酷,你不知道他何时会从角落窜出,你无法预测他会有什么样的行动,于是这就是恐怖的开始。因为你的不了解,使得你更加害怕,而这被构筑出来的角色,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东西? 古恩斯等三人,很快的来到了通往动力室的连接通道。在队伍最前方的巴比特别紧张,每个转角,每个开门的瞬间,都象是打开关着勐兽的笼子般紧张。古恩斯的表情严肃,他手上的筹码所剩不多,而这艘可用的船,是他仅剩的筹码之一。而吉姆的心里,不断地祈祷着什么都不会出现,他想逃走,但,四周都是大海,即使要逃,也是得和这些人合作。 第十三章(4) 伯特,」古恩斯打开了对讲机的开关,有没有看到那傢伙在哪里?」 船长,我这边查过了所有监视频道,都没看到他。」 没看到?」古恩斯诧异的说道。 是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算了,伯特,继续监看,一有动静立刻通知我。」 了解。」 古恩斯收起了对讲机,他们继续一个区域又一个区域的通过着。到动力室的路途,冗长得令人感觉似乎永远到不了,但实际上却还没经过几分钟,心理上的压力,让人胸闷得喘不过气来。眼看着,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但,那份诡谲的氛围却异样地高涨,现在,他们来到了往动力室的最下层通道。 船长。」 巴比压低了声音叫着古恩斯,他用手往着前方指了指。古恩斯看向了前方,动力室的门并没有关紧,里面似乎有着人影摇晃着。古恩斯做了个手势,要所有的人别出声,他们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动力室的门口,巴比站在门旁侧墙壁,准备踢开门;而古恩斯与吉姆则举起了枪往着门内瞄准。 巴比伸出了三根手指,倒数着三秒后行动,古恩斯点了点头,巴比开始缓慢的收起了手指。就在握拳的瞬间,巴比勐然踢开了门,然后迅速靠回墙边,在这几毫秒的瞬间,古恩斯与吉姆看见门内一个从天花板垂到地面的黑影,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用力扣下扳机。 磅!磅!磅!」 不断响起的枪声,在通道里迴响,但数秒后,古恩斯的表情却变得非常难看。 停火!停火!」 古恩斯用着非常大的音量吼着,吉姆停止了射击,他不明白为何要停止,但他往着门里一看,便马上晓得了原因。 那是一具焦烂到皮开肉绽的尸体,先不提那些新增加的弹痕,那尸体被剥削去了一大部份的外皮与肌肉,刻意弄成细瘦的样子。头颅连着嵴椎,被抽出身体大约一半,然后挂在动力室的灯管下,很粗糙的用着铁丝之类的东西固定着,由于太过靠近灯管,尸体看起来只是串细长的黑影。 第36页 太大意了,古恩斯满额冷汗,他回过了身子,准备离开动力室。不过,他的动作却在转身瞬间停顿。 通道末端的转角处,出现了几根细长的褐黄物体,看起来就象是晒干脱水的稻秆;接着又出现了几根细长的褐黄物体,象是拎着东西似的,拿着一双附有指甲的人类手掌皮,将它们套到了细长的褐黄物体上,就好像戴上手套那样,紧紧的套牢在手腕上。 第十三章(5) 然后,一个戴着破布衣服作成帽子的头颅,从转角处冒了出来。那个叫头颅的东西就象是在人头剥皮之后,塞满了稻草,然后再塞进了不少长铁钉。许多锐利的钉尖,穿破了皮肤而裸露在外,那双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两个窟窿,铁钉与稻草就从那里穿出了眼眶。嘴巴的地方大大地张开着,整齐排列的铁钉则像用来表示他的牙齿所在。整颗头圆鼓鼓地涨满,感觉上就像随时要撑破了一样紧绷。 这稻草人虽然高大,但却异常的纤瘦,他的身躯甚至只有平常人的大腿那么粗,双手四肢却有一公尺多那么长,他歪着头,脸颊侧边磨着天花板,面带微笑地,看着古恩斯等人。 离稻草人不到数步距离的吉姆,举起了枪就要射击,但似乎是弹匣有问题,他连扣了数次扳机,却都没有任何反应。 该死……」 吉姆话还没说完,稻草人大跨了一步便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用着那满是铁钉的嘴,往着吉姆的脖颈间咬了下去。数十根寸长的铁钉深深刺入肉肤之中,甚至于深触及骨骼,无法承受痛苦的吉姆尖叫哭喊,疯狂地挣扎,地上满是从他伤口冒流而出的鲜血。稻草人像勐兽般地大力甩动吉姆的脖颈,没有多久,吉姆不再挣扎,像个断线的木偶无力地垂挂在稻草人嘴旁。 古恩斯拿起了枪,往着稻草人周围连开了三枪,并往着动力室退后,而巴比则别无选择地直接躲进了动力室里。稻草人闪过古恩斯开的两枪,其中一枪直接命中他的右肩,那些构成稻草人右肩的草秆飞散在空气中,但那似乎没有对他构成伤害。 稻草人抛下吉姆,从身体里弄出些稻秆将手接了回去,下一瞬间,他勐然吸了一口气,胸口就像灌满了空气那样,大大地涨了起来。古恩斯的背上闪过一股恶寒,转身就往着动力室跳。 许多的碎屑从稻草人口中吹了出来,那些碎屑勐地开始燃烧,强烈的高温瞬间点燃吉姆的尸体,肤色变得焦黑,连地上的血水都被蒸发。古恩斯跳进了动力室里,差点被烧灼到的鞋底,鞋跟的胶皮甚至有些软溶,此时,稻草人停下了口中的火燄,转而向着他们走来。 巴比连忙用力关上了门,但关上门的瞬间,稻草人的手已经伸了进来,并且,紧扣着门板。巴比见状,压抑着害怕与恐惧,死命地往外推着门。古恩斯也没有多犹疑,一个箭步沖了上去,抽起腰际的手枪,往着伸进门里的手指,连开了数枪,把稻草人的手打成了碎屑。 趁着这个空档,巴比用力关上了门,牢牢转紧了门上的旋转筏。不过,门后随即就传来了沉重敲打声,就像个大铁鎚似的,勐烈而且粗暴,没有几秒,门似乎已经有些松脱与变形。 第十三章(6) 古恩斯没有闲着,他在房间内四处地张望,偶然看见角落的地方有张木桌,而桌子的正上方则有个维修用的直立管线通道。他拿了张椅子,叠在桌面上,用着枪托,敲击管线通道上拴着的铁格窗。古恩斯的心里,只有想着如何重新振作,他的心里,只有想着如何度过眼前的危机。 你们何必这么拼命呢?」 一个低沉而且滑稽的声音响起,古恩斯有些讶异,但他没有停下敲击的动作。他甚至加快、更加用力地敲着铁格窗,但巴比则停下了压着门的动作,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巴比!不要愣着!」古恩斯高喊,那是个怪物,会说话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要愣着!快过来!」 噢?你叫巴比呀?」门外的稻草人用着较为柔和的音调说着,巴比你好呀,我是稻草人。」 巴比呆愣在原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巴比,您既然知道我可以讲话,那么就表示我有什么不同吗?」稻草人的语气变得宛如一个绅士。 有什么不同?」巴比喃喃地回答道。 那表示我可以沟通呀,杀戮多不文明呀,我们可以透过对话把问题解决。」 巴比!不要听他说的话!」古恩斯再度高喊。 你在说谎吧?」巴比不可置信地回答着。 巴比,你别看我长得这副模样,其实我可是很善良的,一直被人误解,我也感到很难过。」稻草人有些无奈的说道,证据就是,我根本没杀死你的伙伴。」 你骗人,我明明看见吉姆……」 巴比,我是吉姆,我很好,快开门让我进去。」外面突然传来吉姆的声音,在门缝的地方可以看到他的手正挥舞着。 你骗人……」巴比退后了一步。 那当然是骗人的!」古恩斯高喊,快过来!」古恩斯敲下了铁格窗,他一手攀在管线通道内的爬梯上,准备爬上去。 巴比,我是吉姆,快让我进去。」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吉姆。」巴比再退后了一步。 当然不可能,我只是在争取时间。」 声音骤然变成一开始那低沉而且滑稽的语调,那铸铁作成的门,勐然往着巴比飞了过去。沉重的重量加上速度,把巴比击倒在地,同时压碎了他不少骨骼。稻草人走了进来,狠狠地往着门板踩了下去,使得巴比呕出一大团鲜血,他弯下了身子,对着巴比,挥舞着手上的那只断手,那只吉姆的断手。 第37页 巴比,我是吉姆,我已经死了。」稻草人的口中发着吉姆的声音说道,巴比,你是个大笨蛋。」稻草人伸手,像摘取下水果那样,轻易摘下了巴比的头,然后放进了嘴里,用力地咬嚼着,那碎骨食肉的声音令人髮指。 第十三章(7) 就在稻草人破门而入瞬间,古恩斯顾不得巴比,加快了速度往上爬着,逐渐地远离了动力室。没有多久,白色的光线已经在出口那里等着他的到来,剩下的距离,也不过数公尺远。 你叫什么名字呀?勐男?」 古恩斯脚下的远处,也就是动力室的地方,传来了稻草人的声音。古恩斯低头,他看见稻草人正在动力室的管线通道入口,往上看着自己。古恩斯表情严肃,加快了攀登的速度,想尽快离开管线通道。 勐男,你中大奖了。」 稻草人说完,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大大的鼓涨了起来,然后往着管线通道里,吐出一大口高温的火燄。火舌往着狭小的管线通道里窜升,那红中带黄的爆炎,不断往着古恩斯逼近,空气燃烧的火燄声响,巨大而且吵杂。 瞬间,火燄从管线通道出口,喷发了出去,不知道是温度太高还是其他原因,古恩斯并没有从管线通道掉下,只有他身上穿着的防弹衣,像团黑炭似的,重重的落到动力室里。稻草人高声尖笑,得意的离开了动力室。 伯特在荧幕上遍寻不着稻草人的踪影,而古恩斯等人又失去联繫,他焦急的在每个画面上寻找着古恩斯与稻草人。布兰蒂在小女孩面前玩着一柄蝴蝶刀,她左翻右甩,让刀子在她的手中翻飞,银色的光芒在空气中闪烁。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直盯着那柄蝴蝶刀,深怕漏看了什么细节,直滴熘着那对蓝眼珠,而布兰蒂也似乎乐于跟小女孩炫耀这无用的技巧。 喀。」 外面的铁梯阶上传来了脚步声响,那种缓步压在铁架构上的声音,令人觉得莫名诡谲。伯特回过了头,布兰蒂也停止了动作,她把小女孩推到伯特身边,比了比手势要他们趴低身子。布兰蒂抽出了手枪,缓缓的走到门边,她用背顶着门,而脚步声也停止在这一剎那。大雾一样浓厚,但布兰蒂从门旁的窗边,依然可以看到门后那人的影子,长长的伸进了舰桥里。 嘎。」 门被推了一下,但因为布兰蒂锁上了门,加上她用身体顶着门,于是门并没有因此而打开。 谁?谁站在那里挡着门?」吉姆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布兰蒂默不作声,正想开口的伯特也被布兰蒂制止,于是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 别闹了,快点帮我把门打开。」吉姆的声音再次响起。 吉姆,为何你自己一个人回来舰桥?」布兰蒂没有打算开门,她反过来质问。 呃,我们刚刚遇到了怪物,巴比在那边挡着,我回来拿武器去帮忙。」 噢,原来是我误解了你。」 可不是,没关系,我不会在意,快点帮我把门打开。」 第十三章(8) ……」布兰蒂离开了门前,用枪瞄准着门,话说回来,你现在讲话真是客气呀。」 我讲话不都是这样吗?」 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我们好心的船长,从来不会在自己危险时让部下离开他。第二,吉姆是个烂人,他的嘴从来没干净过。」 我实在是很讨厌疑心病这么重的人类。」声音变成一个低沉而且滑稽的声音,因为我很期待看到你们惊讶的表情。」 稻草人的手从窗边伸了进来,自己将门打了开来。伯特紧抱着小女孩躲到远远的角落,而布兰蒂则拿着枪与之对恃,但稻草人那骇人的脸孔,那双正在蠕动着的手指,却让布兰蒂微微发颤。 他足足比布兰蒂高出了半截身体,上而下地,用着没有眼睛的两个黑洞瞪着布兰蒂。就在布兰蒂准备开枪的那一刻,稻草人用手拍掉了布兰蒂手中的枪,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抓着她的脖颈,那些锐利的手指划破了她的动脉,有不少鲜血滴落到地板上。他高高的举起了布兰蒂,让她双脚腾空。 臭女人,妳有什么遗言想说吗?」他用吉姆的声音说道。 对了……就是这样,这样才像吉姆……」布兰蒂愤恨地说着,你……你的后面……」 磅!」 稻草人回过了头,然后他的头跟手瞬间爆得粉碎,铁钉与稻谷掉得满地都是,他在回头瞬间被一发散弹击中。布兰蒂重重的摔到了地上,那是古恩斯所开的枪,他看起来非常悽惨,头髮已经烧光,脸有一半被烧灼,身体烧得焦黑,其中一只手更是烧得焦黑见骨,地上满是他的血与炭化的组织。 磅!磅!磅!」 接着连续三枪,打在稻草人的身体与双脚上,稻草人就这样倒卧在地上,不过,稻草人的头已经开始慢慢聚合为原形。古恩斯把枪往地上一扔,走到稻草人前面,用脚踩着稻草人的胸膛,拿起口袋中的打火机,点燃,然后往稻草人丢了下去。 勐男,你中大奖了。」 稻草瞬间燃烧,稻草人悽厉的尖叫着,但燃烧速度比想像中还快,失去双手的他,也许滚动了几下,但,很快的,他就变成了一团漆黑的灰烬。古恩斯丢下打火机后,靠着墙壁,慢慢的坐到了地上。 伯特想过去扶他起来,但他被按着脖颈伤口的布兰蒂制止。布兰蒂摇摇头,而伯特则握紧了拳头,静静地流泪看着古恩斯。古恩斯的嘴角还有个笑容,但,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笑些什么了。 第38页 第十四章(1) 三长三短三长的求救灯号在军舰上方不断地亮着,一艘黑色的船艇安静而缓慢地靠近了军舰,从上面下来了一群穿着黑色军服的士兵。他们带着枪械,熟练地登上了船,他们也让曾在私人俱乐部出现的老人登上了船,不过,没看见马维拉的他们,表情有些震惊。 他们在船侧看见了大量的铁屑与船体结构,试着将事情做个初步的推测,他们一边探索着船内,但大多一无所获。他们只看见了许多焦炭般的尸体,以及一些还在燃烧的小火灾,虽然他们可能了解船上发生的事,但,那并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不是来救任何人,也不是来处理善后。 最后的最后,他们来到了舰桥,那里,有着重伤而脸色苍白的布兰蒂,焦急的伯特,与,一个呆然无表情的小女孩。当伯特一看到这些士兵,他毫不思索地赶忙恳请他们救助布兰蒂,于是,一个看起来位阶较高的军人,走到布兰蒂身边检视着她的伤口。 请容我一问,」被士兵团团包围的老人说道,你们没有穿着军服,你们应该不是这艘军舰上的人吧?」 焦急的伯特点了点头。 很好,因为你看起来像个普通人,非常的普通。」老人拿出了一个银质怀表看着,我记得这时间里,会在这艘船上的应该只有海盗而已,你太普通了,以至于让我有点惊讶。」 什么?」伯特有些不解。 我问你,你们有从马维拉上取得任何东西吗?」 我不太确定你在说什么……」 嗯,象是唱片之类的东西,有吗?」 伯特看向了仪器台上,老人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在那里的桌上,的确放着吉姆拼命带回来的唱片。老人动动眼神,一个士兵走到了仪器台,将唱片拿给了老人过目。老人端看了好一会儿,他点点头,比了比手势,于是士兵便拿出一个手提箱,小心的将唱片装到了箱里。 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拜託你,救救我的同伴。」伯特说道。 没有问题。」老人弹响了手指。 磅!」 弹壳从枪机中退了出来,清脆地落到地上,布兰蒂的手,瘫软地落到了地上,就在伯特错愕的瞬间,数把枪已经瞄准了他与小女孩。 为什么!那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你尽管拿走!我根本……」伯特激动地说道。 闭嘴。」老人用火柴点了根烟之后开始抽着,他甩了甩火柴,往着地上一扔,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整件事情知道了多少、了解了多少,你可能不知道这东西浪费了我多少人生时间,它的价值,可是远远超过你和你那将死的伙伴。而你们既然不打算拿它当筹码,那么,当我得到了这东西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第十四章(2) 我……至少,至少,求求你放过这个小女孩。」 放过她?放过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小老弟,别太天真了,这不是慈善事业。」 老人弹响了手指,士兵们举枪瞄准伯特与小女孩,手指就要扣下扳机。 伯特扑到小女孩身边,紧紧地用身体护着小女孩,子弹像场骤雨般地落到了伯特身上,剧痛与伤口的烧灼,让伯特痛苦不堪。他觉得全身无力,就这样压倒了小女孩,但他仍下意识地用着身体挡着。不过,有些子弹灌穿过伯特的身体,也射穿了小女孩,让伯特身上的血,淋满了小女孩身体上的每一处肌肤。 老人看见伯特与小女孩倒卧在地,他平伸了手,做了个手势,要士兵们不需要再射击。 对不起……我……」 伯特用着剩下的力量,在小女孩耳边低声说道,他张大着眼睛,慢慢滴下悔恨的眼泪,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缓缓往外扩张。沉默了数秒后,老人才带着一个满足的笑容,转身,准备离开。 宛如黑色的幽灵,游走在眼角末端,如同飘散黑雾,视可视却不可触;」 清透的嗓音从老人身后传来,那是女孩的声音,女孩的声音里透散着一种稚拙的美丽,嗓音宛若浑然天成。但更让老人错愕的,是这歌词的内容,他虽然没有清楚的印象,但他确实知道自己曾经看过这首歌的歌词。 牠的名字叫托托,调皮捣蛋又可爱,那一身黑毛,雪亮; 牠的名字叫托托,聪敏迅捷又狡狯,那一双红眼,美丽; 托托的牙齿锐利,托托的动作敏捷,在你还没看到牠以前,牠已经吻上你的颈项间; 托托的身躯虽小,托托的尾巴虽短,但牠却是如此的勇敢,永远保护主人桃乐丝。」 老人看向了身后,原本倒地的小女孩,已经站直了身子,她的脸颊上染满鲜血,但那些鲜血,却象是滴落泥土的水滴一般,迅速的被吸收无痕。地上向外扩散的血泊,开始往内聚合,然后隐没入女孩的脚底,而她身上的伤痕也逐渐消失癒合。她的头髮正象是褪去颜色那样,从髮根开始,由黑色转变为耀眼的金色,她那湖水蓝的眼瞳,占满了整个眼瞳,原本碎脆的舌头,已经復原,它正在女孩口中复杂地协调着声音的变化。 此刻,所有的人震慑于那美丽的歌声,他们的手指颤抖,他们的双眼泛泪,他们的动作停在讶异的瞬间。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一只雪纳瑞在小女孩脚前,牠有着一身黑亮的皮毛,如同红宝石般的双眼,艷红而刺眼。瞬息,雪纳瑞已经消失,一个士兵却突然倒地,从他脖根的地方,涌泉般地喷出大量鲜血,那伤口象是被撕咬而去的那样不平整;然后,又一个士兵惨叫,他的头掉到了地上,因为他的颈子整个都被啃噬不见。 第39页 第十四章(3) 似乎,有人看到雪纳瑞扑向了自己,但,没有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连开枪反击都来不及,一个接着一个,鲜血如雾雨般地飘散在整个舰桥里。只见那黑色的影子,在人与人之间穿梭跳跃,准确地啃噬着每个人的脖颈,那些破开的肉骨,错愕的表情,死亡、讶异、痛苦与悲伤,不断地在惨叫与哀号间上演。 老人瘫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切的事情发生,然后,看见所有的人都倒卧在地。此时,雪纳瑞出现在他的面前,牠伸出舌头舔了舔老人的指尖,轻轻地摇了摇尾巴。在这血腥而疯狂的时候,老人却想起童年养过的小狗,微微地上扬了嘴角。 雪纳瑞张大了嘴,露出一口如同剑山般满布口腔的尖牙,扑向了老人那脆弱的颈项,用力地咬嚼了下去。老人向着地面倒下,象是与爱犬游戏那般,任由着雪纳瑞,在自己身上弹跳与扑抓。 小女孩那湖水蓝的眼瞳中深深映照这一幕,但她没有任何表情,她轻启了口唇,再唱了一首没有名字的歌曲。她是如此的喜欢歌唱,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要伤害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大雾深厚,这一天,再也没有惨叫,再也没有苦痛。黑夜缓缓的降临,寂静的大海,宛若黎明晨曦前的池塘,无声而覆满了浓雾。漂摇在大海中的大船,有如小孩摺纸叠放的小船,顺着海流,漂荡、滑行,优雅但却诡异地。 那不是那布满红锈的铁壳旧船,现在,是一艘漆上蓝灰色泽的新船,一艘曾经满载军人的军舰,一艘被火燄洗礼过的军舰。没有海风的吹拂,军舰上的星条旗也只能无力地垂披着,沉积在空气中的铁臭味,渐渐被海潮的幽香取代。 它似乎就要沉没,但那些水却始终无法灌进船底的破洞里,就好像,有东西在阻碍着海水进来似的。维持着这种载浮载沉的奇怪姿态,就象是一艘幽灵船那样,带着淡薄歌声,载浮载沉着,滑过满是细微波浪的大海,就这样,永永远远的航行下去。 第十五章尾声(1) 越过浓厚绵密的白色大雾,越过宽广无疆的蓝色大海,越过崎岖多岩的海岸,一道炫目的黄白光线乍然穿入眼中,数栋背对着阳光而闪耀的高楼群出现在眼前。这里,是一个叫罗伦尔的都市,时间接近正午,白亮暖黄的太阳耀眼而璀璨,走过街上,你可以听到每一台收音机几乎都在放着同一个广播节目。 说起来那不是个什么特别吸引人的节目,播放歌曲,邀请歌手或是有话题的人物到节目访问,再放几首歌,也许接几通观众的电话,时间到了,自然结束。也许,是主持人那温柔醇厚的低沉嗓音,莫名地吸引了许多固定听众,又也许,是大家好奇这主持人会不会在节目中,坦白檯面上每一则关于他的绯闻,当然,也许不可能,也许,不无可能。 一转,出现在眼前的,是主持人此刻所在的播音室。播音室里一片漆黑,只有主持人头上亮着一盏鹅黄色的省电灯泡,照着主持人膝盖前方的那张木质桌子与播音设备。在桌子的前方则是一大面隔音玻璃,而隔着这片玻璃的彼端,则是忙碌于音控的工作人员们。 在这个被灰色隔音器材所包覆的房间里,就恍若置身于一个与喧嚣都市隔绝的深邃洞窟里一般,寂静的程度,就象是深夜入睡前的那一小段沉默时间,可以清楚听见耳际神经电流的微弱声响。 趁着一首歌曲的空档,主持人算了算时间,加上gg,算起来他有大约十五分钟的空闲。他切掉了收音的麦克风,拿下了耳机,从他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纸袋,里面装着他自己准备的午餐三明治与热茶。主持人把午餐放到了桌上,利用这短短的时间,享受着他私人的美味时刻。 午餐才吃到了一半,隔音玻璃前跑来了一个工作人员,他面带笑容地按下了红色的通话钮。 嗨,午餐好吃吗?」 还可以,怎么了,你也想跟我一起共进午餐吗?」 哈哈,如果你喜欢我陪的话,我很乐意。呃,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上个月月底接听观众意见电话的那次播出吗?」 噢,你是说有个人完全离题聊起市长选举那次吗?」主持人吃了一口三明治。 对,就是那次。」 那次播出怎么了吗?」主持人喝了口热茶,被人抗议我们有特定立场吗?」 那倒没有,」工作人员笑着继续说道:那一次播出的反应好极了。」 所以?」主持人吃完了三明治,看了看手錶,我们还有三分钟开播,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总监说,今天剩下的播音时间要再接听一次观众的意见电话。」 我有选择权吗?」 第十五章尾声(2) 没有,还有两分半开播,第一通电话已经在在线了,预计接听三通,就只有这三通。」 唿,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谢了。」 工作人员放开通话钮,主持人戴上耳机,跟外面的工作人员用手倒数着开播时间。随着手指逐渐收起,亮起的红色灯号,代表着节目已经开播。 欢迎您回来收听e66频道,我是欧瓦雷,很高兴与你一起渡过剩下的三十分钟节目,接着继续进行我们今天的下半段。」欧瓦雷比了比手势,表示可以把电话转进来了,呃,接下来开放观众来电发表意见,今天共会接听三通,欢迎您发表对本节目的任何意见,或是来跟我闲聊。我们现在先来接听第一通电话。」 第40页 欧瓦雷看了看外面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按下切换钮,把电话接到了在线。 哈啰,你可以说话啰?」 嗨,欧瓦雷。」 你好,怎么称唿您?」 呃,我叫布雷克。」 嗨,布雷克,跟节目的听众们打个招唿吧。」 嗨,大家好。」 布雷克,你是做什么样的职业?」 我是书店的店员。」 布雷克,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或是想问的问题吗?」 噢,我想问你,你有听说最近在皇后区的神秘人物吗?」 你是说那个烧了飙车族车子、殴打便利商店少年抢匪的那个人吗?」 对,就是穿着一件背后写着『法律』雨衣的那个人。」 布雷克,这真的是最近罗伦尔最热门的头条消息,我还听说他挑战并瓦解了本市最大的黑帮,你对他的行径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哈,我只是想说罗伦尔需要一个英雄,我们的生活太困苦了,而我们的警察一直没有什么用。」 没错,布雷克,罗伦尔真的需要一个英雄,不过目前我们只能用选票选市长,不能票选英雄。」 那真可惜。」 是呀。」欧瓦雷比了比手势,要工作人员转接下一通电话,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要准备接听下一通电话啰。」 呃,呃,报纸上写你跟乡村富豪奈文戴德女士有来往,那是真的吗?」 抱歉,时间不大够,布雷克,我们要接听下一通电话啰,谢谢你,拜拜。」欧瓦雷切掉电话声音的输入,对着外面的工作人员丢出一个愤怒的眼色。 抱歉吶,今天时间不大够,各位听众要快点拨电话进来唷……嗯,怎么都没有来电呢?不要害羞唷。」 欧瓦雷对着外面的工作人员,指了指自己前面的机器,他绷着脸,暗示性地抗议怎么没有电话进来,不过工作人员张大着口无声地说:电话已经在在线。 第十五章尾声(3) 呃,哈啰?这位听众你有在在线吗?」电话那端,依然是一片死寂,虽然只是几秒钟不到的沉默,但这份宁静,却异样得让人觉得有几分钟那么冗长。 哈啰?这位听众好像不在在线,我们来接听下……」欧瓦雷回过了神,伸出了手,准备切断电话声音的输入。 银亮的鞋子,敲三下鞋跟,红红的脸颊,是个小女孩;」 就在这一瞬间,那低声吟唱的细微声音,透过天线,透过无线设备,透过电波,从耳机,从扩大机,从音箱,传进了每个听见的人耳朵里。那是个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宛若天籁,只是单纯的清唱,没有任何的复杂歌唱技巧,没有矫揉造作的语尾转音,没有咬字不清的饶舌唱腔。 那高低起伏的韵律音节,那声音,只是用舌头点着牙齿,从声带穿过喉咙,透过嘴唇舌的变形扭曲,振动着空气中的分子。但是,那种歌喉,那种完美无垢的音色,那种稚拙青涩却天真无邪的嗓音,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或是曾经听闻。 讶异与感动,眼泪与颤抖,出现在听闻这声音的每个人身上,而听见这段广播的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专心地聆听着这首歌曲。 银亮的鞋子,敲三下鞋跟,抱着小狗,是个小女孩; 银亮的鞋子,敲三下鞋跟,绑着髮辫,是个小女孩; 银亮的鞋子,敲三下鞋跟,飞到天上,是个小女孩; 小狗的名字叫托托,女孩的名字叫桃乐丝; 红红的脸颊,两肩的麻花辫,白色的围裙,蓝色的洋装,棕色的头髮,白皙的皮肤; 她有一双魔法鞋,轻轻敲三下鞋跟,随风轻飞到天上,然后掉到稻草堆; 她有一双魔法鞋,轻轻敲三下鞋跟,随风轻飞到天上,然后掉到稻草堆; 来来来,你也轻轻敲鞋跟,他也轻轻敲鞋跟,大家轻轻敲鞋跟,随风轻飞到天上,」 歌曲在这里顿了一会儿,微微地停了下来,从播音室的电话那端可以清楚地听见海潮与金属的扭曲声。所有的人,包括欧瓦雷与工作人员以及所有的听众,他们已然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他们只是等着,他们屏息以待地等着,等着歌曲再次发出声音,完整而美丽地唱完。 粉身碎骨摔成泥!粉身碎骨摔成泥!嘻嘻嘻嘻嘻嘻!」 歌词勐然骤变,声音突然一转,变得尖锐而高亢,疯狂而歇斯底里,竭力嘶吼而充满恶意,就象是一种勐兽的高声吼叫,但,却又让人能清楚地记得、分辨每一个字彙。其后的笑声,更令所有的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嫌恶、不快、憎恨与难过,以及更多的,几乎是满溢而出的,恐惧。 第十五章尾声(4) 欧瓦雷没等电话里的人笑完,当下的第一个反应,使得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直接把电话声音的输入切断,让播音室再度回到一片宁静,但这样,还是不能使他平静下来。 欧瓦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咽下了喉头的口水,却依然觉得不舒服,就像一大团不知名的东西正梗在他的胸腔里,使得他唿吸困难;就像赤身裸体走在雪地中,强烈的寒意袭上他的肩头,使他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欧瓦雷咬颤着牙齿,感到不可自主的强烈恐惧,他用双手紧抱着头,瞪大了眼睛,用理性与冷静压抑着这份失控。 抱抱抱……抱歉,」欧瓦雷强打着镇定,想维持节目的进行,各位听众刚刚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应该更加小心的筛选电话,很……」 第41页 喀!」 那是某种东西的敲击声,听起来彷若鞋跟的硬底互击一般,清脆而响亮,不过,在这狭小的播音室里,哪里来的鞋子?又是谁在敲着鞋子? 欧瓦雷不可置信地转过了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的正后方,那一片漆闇无匹的黑暗中,在那里,正伫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是个,两肩垂着麻花辫子的小女孩,她的身上穿着蓝色洋装,洋装上绑着白色围裙,棕色的头髮,白皙的皮肤,两个脸颊还泛着桃红色的圆晕,鼻樑上的雀斑清楚可见,但是那双眼睛却只是两个漆黑无光的肉窟窿。小女孩的手上抱着一只小狗,她还不时地抚弄着牠的背。 欧瓦雷完全不知道要做何反应,对于那双眼睛,他应该要感到害怕,但是他更多的感觉,却停止在讶异与不解上。欧瓦雷张大着嘴,看着小女孩,就只是这样看着。然后,小女孩开始微笑,上扬的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尖牙象是一根根钉子似的整齐排列交错,她合併了双脚,又用力敲了一下鞋跟。 喀!」 那双鞋子,银白得甚至于可以在黑暗中发出光泽,明暗的稜线清楚地刻划在鞋面上,而这一声让欧瓦雷从诧异中回过了神。他想到自己应该报警,他想到自己应该逃走,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啊,那是,刚刚的那首歌。 这女孩跟歌词所描述得一样,而她正在敲响着自己的鞋跟,欧瓦雷这才对一切的事恍然大悟,但,却在同一瞬间,冒了满额的冷汗。他看着小女孩那对漆黑的肉窟窿,惊讶得近乎窒息。 然后,小女孩开始微笑,她合拢了双脚,象是军人立正那样地站着,接着,她稍微地把右脚往外拉开了点距离,把右脚往左脚敲了过去,只见那银亮的轨迹,在黑暗中擦出了一条白亮的弧形残影。 喀!」 第十五章尾声(5) 第三下鞋跟,宛如死亡的丧钟般响亮,彷彿播音室的天花板并不存在似的。欧瓦雷感觉自己被抛到了极高的天空之中,高到甚至可以看见漆黑的夜空星辰,在大白天里,极低的温度让他直打哆嗦,而可怖的,是下一秒钟开始。 他开始掉落,由上而下的掉落,非常快速的掉落,那种虚无的漂浮,会让人感觉到高潮与其上无限的恐怖,不过,那只是极短的瞬间而已。与空气磨擦产生的焦热,逐渐灼伤了他的身体,也许有些衣物被剥去,但他无法动弹,也无法选择。 他没办法看清四周,那强大的风压与冷冽令人无法思考与感觉,而他的四肢早已没有任何感觉,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云层,没多久,他看见了罗伦尔,而那些天线与倾斜屋顶,看起来就象是锐利的刀锋一般,正在等着他的来到。 他似乎撞上一尊屋角的石像怪,坚硬的石材,在那一剎那,将他的肩膀连着胸腔的一半击得粉碎,撕裂而开的碎骨、体肉与血液飞散;在下一刻,他的下半身被屋角划过,而双腿就这么完全地断裂,其断面整齐得如同一个完美的剖面。失去了平衡的他,开始翻转着,头往着墙壁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接着,从他的耳朵开始与大楼墙壁接触,而接触的瞬息,那部份就马上被刨去;然后是脸颊,然后是眼鼻口唇,然后是头骨,于是整个头颅都被磨擦殆尽,最后身体也被磨去,非常艺术与戏剧性的,在墙面上喷溅出一道上窄下宽的锥形血痕。鲜红而带着许多杂质的血痕,象是一场骤然来到的大雨,把那些红色的血水,降到了罗伦尔的街道上,散洒在行人与建筑物上。 于是,这天,在罗伦尔四处都下起了挟带着肉屑与血液的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