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惊魂六计:假髮疯长》 第1页 [悬疑惊悚] 《新惊魂六计:假髮疯长(出书版)》作者:大袖遮天/佚名等【完结】 内容简介: 《假髮疯长》辑录的十四万字的中短篇悬疑故事,均来自国内第一线恐怖悬疑作家。题材涉及面广泛,情节悬念重重、扑朔迷离。电梯、楼道、教室、公路,处处可能上演鬼魅迷局,情人、亲人、朋友、同事,人人可能置你与恐怖绝境。来享受让血液倒流却不忍释卷的阅读快感吧。谁能逃过冥冥之中早已设定好的死亡循环?谁能揪出自己内心不断滋长的黑暗? 编辑推荐: 电梯、楼道、教室、公路,处处可能上演鬼魅迷局;情人、家人、友人、同仁,人人可能置你于恐怖绝境。来享受让你血液倒流的阅读快感! 作  者:佚 名 责任编辑:刘 霁 选题策划:博集天卷 特约编辑:樊文静 童丽慧 封面设计:付 莉 版式设计:风 筝 出版发行:凤凰出版传媒集团 江苏文艺出版社 目录 contents 故事一 肉身佛 故事二 朋 友 故事三 爱杀伤 故事四 鬼医塾 故事五 槐树里 故事六 姐 妹 故事七 红色眼球 故事八 痕 迹 故事九 画 皮 故事十 怪 病 故事十一 垃圾小孩 故事十二 陪在你身边 故事十三 埙 story故事一 肉 身 佛 文/大袖遮天 这是一座幽深的院落,重重叠叠的庭院不知几重。二丫住在最外边靠南的房间里,同屋还住着三个女孩,都是这一批招进来的。已经住进来好几天了,说是招工,却不见分派任务,连老闆的面也没见到,只看到两个管家模样的女人在院子里穿进穿出。 二丫闲得发慌,想邀人一起到处转转,同屋的几个女孩要睡懒觉,都不理她。她独自出门,先到自己住的这院子里转了一圈,从每间屋的窗口和门缝朝内望——里头黑沉沉的,但能听见女孩们的嬉笑声,里面住的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十六七岁的女孩,这几天都混熟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朝后院踱去。 后院的门上写着“二重院”三个字,一群腰肢柔软的女孩在压腿、下腰,个个都头髮乌黑,看上去很漂亮。二丫迈步朝里走,想看个仔细,却被一个50多岁的女人拦住了。这女人是外院的闽管家,专管二丫她们这伙新进来的姑娘。 “不是说了不要到处乱跑吗?”闽管家皱着眉头道。 “没事做,就到处看看。”二丫愣头愣脑地玩着辫梢,看闽管家似乎也不是特别生气,她试探着问,“闽大娘,我们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闽管家说:“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如此。第二天就开始培训,闽管家和另一个叫郑宋的男管家,把二丫她们从住的房子里叫出来,排成两排,每人发了两套蓝底白花的棉布衣裤,命令她们换上,然后教她们如何服侍人洗澡、穿衣、理髮,其中还包括涂药、餵药等工作。禁令也很多,比如不能进入三重院,不能随便打听事情,不能让二重院的姑娘们不高兴等,尤其反覆声明的是,二重院忌火,谁也不准在里面玩火。 培训了两天,二丫她们就开始工作了。 工作的内容就是服侍二重院的姑娘们,每个姑娘身边都跟一个丫头,二丫服侍的姑娘叫桃花。桃花长得面庞圆润,白里透红,一身肌肤如同泡在水里的酥油。二丫的工作看起来轻松,其实也很繁复。每天早晨,桃花还没起床,她就得拿泡了药水的毛巾给桃花擦身。毛巾每天都是新换的。二丫先把发来的棕色药叶铺满竹榻,再把桃花的衣服除去,然后将桃花抱上竹榻。照规矩,桃花自己是一点力气也不能使的。 上榻之后,先用嫩树枝轻轻抽打桃花的身体,打得她毛孔舒张,肌肤泛红,这才用毛巾在滚烫的药水里蘸过,一遍一遍擦拭桃花的身体,翻来覆去,一共要擦拭20遍。然后再涂上气味难闻的淤泥,用香来回熏上两盏茶的时间,用刮子把变硬了的淤泥刮去,用力给桃花按摩,然后把她抱进放着凉水和花瓣的浴桶里,泡上一阵。捞出来后,先涂薄薄一层清香润泽的香脂,再在全身扑上薄荷味的粉末,这才给桃花穿上蚕丝内衣,外加棉布外套。 如此工序,早、中、晚都得来一次,每次完成之后,桃花的身体便显得格外柔软。 做完这些,桃花便在二重院管家带领下练功,先是在房间里练习莲花坐,接着身体做出各种常人做不到的扭曲动作,维持一盏茶工夫后再换个姿势,继续扭曲。 下午,就是在院子里压腿、下腰,练基本功。 “桃花姐,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二丫偷偷问。 桃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一个月工钱多少?”二丫最关心这个问题。 “十个大洋。”桃花说。 “啊?”二丫惊讶得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 二丫的工钱只有两个大洋,这已经算是很多了,足可以让乡下的爹娘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本来对眼下的工作很满意,但和桃花一比,便非常不满足起来。她仔细观察桃花,觉得自己除了身体没那么软、皮肤没那么好之外,其他地方也不比桃花差,桃花过这么好的日子,还能拿十个大洋,自己没道理不可以。想到这里,她马上就跑去找闽管家。 第2页 “闽大娘,”二丫在晚上回房之前拦住了闽管家,“我能不能去二重院做姑娘啊?” 闽管家惊愕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急什么?自然有你去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二丫追问。 “做好你的事就是了。”闽管家说完便走了。 二丫一晚没睡,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 天蒙蒙亮时,一重院的姑娘们都爬了起来,先沐浴净身,用香皂把双手洗干净,小心剪去指甲,便蜂拥进入二重院各自姑娘的房间。 二丫把桃花抱到竹榻上,一边用小树枝抽打,一边问:“桃花姐,你原来也是一重院的吗?” “是呀,”桃花笑道,“好像我们都是从一重院升上来的。” 这答案让二丫暗自欣喜——看来闽管家没说谎,自己的确也有机会进入二重院。 “那是怎么升上来的啊?每个人都能升上来吗?”她继续问。 “也不是,升上来前,闽管家让我们每个人都做一些动作,能做到的就进二重院。” “什么动作?” “也就是噼叉、盘腿、下腰这些。”桃花说着,露出神往的样子,“我原来服侍的那些姑娘们,现在都进入三重院啦。” “三重院?那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二丫这才听说还有个三重院。 “不知道,”桃花身体上涂了一层淤泥,一动也不能动,小心地说,“进入二重院,我们就被通知要进三重院,但我也没见过三重院呢。” 二丫从此便以三重院为自己的理想。在此之前,她得先进入二重院。从这天开始,每天桃花练功的时候,她也跟着练,给桃花涂药的时候,她也给自己涂,还偷偷拿了给桃花沐浴用的药物和花瓣,洒在自己洗澡的木桶里。桃花有时候会嘲笑她,她也不多说什么,脑子里一想到那十个大洋,便满眼放光。 终于,有一天据说桃花她们要进入三重院了,一重院的姑娘们都赶去和她们告别。二丫和桃花匆匆说了两句话后,便飞跑到闽管家面前:“我也要进三重院。” 闽管家看笑话一般看着她:“你没经过训练,怎么进三重院啊?” “我偷偷练了。”二丫把自己这阵子偷偷练习的事告诉闽管家,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还在她面前努力摆莲花坐、下腰,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来。闽管家越看越惊讶,最后收起笑脸:“行了,等你进了二重院再说。”她起身准备离去,回头又望了一眼二丫,“你这么想进二重院做什么?” “我要多赚些钱,好给我爹治病!”二丫大声说。 闽管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便走了。 桃花她们被送上一辆密封的马车,眼看就要走了。二丫实在心有不甘,想想自己的爹咳嗽好几年了,病越来越重,实在耽搁不起了。一咬牙,她偷偷从一重院熘了出去——此时乱糟糟的,都在忙着送二重院的姑娘出门,谁也没留意她。她偷偷熘到门口,趁乱钻到马车底下,双手牢牢抠住马车底部,一条大辫子咬在嘴里。 车子一路颠簸,二丫好几次差点被颠下地去,无法,只好咬紧牙关抓住。等车停下的时候,她的手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车上的人下去后,她悄悄从马车底下爬出来,一看,竟然到了霍夫曼医院。这医院就在城里,离二丫工作的地方不到10里,是德国人开的医院。桃花她们被人簇拥着进入医院,二丫鬼头鬼脑地跟在后面。眼看桃花等人被叫进一间病房,很快捂着手臂出来。 不多时,所有姑娘都出来了,大家又上了马车,二丫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继续躲在马车底下。 又是一路颠簸,马车停了下来。 二丫耐心等人散尽,自己下车一看,停在一所院落前,院子的门脸和自己住的一重院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门上挂着的牌子写的是“三重院”几个字。 这就是三重院吗? 油亮的红漆大门已经从里头锁上,隐约听见桃花她们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二丫踌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高大的围墙,把辫子咬在嘴里,从紧靠围墙的一棵树爬了上去。 骑在围墙上,借着树冠遮掩住身体,她这才发现,三重院就在二重院的后边,只不过两道院子中间有围墙阻隔着,没有门相通,所以二重院的姑娘们不知道这地方。她低头看下去,只见二重院的管家们把姑娘们领到院子里,让她们噤声,姑娘们是受过训练的,一时都不再说话。两个管家走出三重院,把门回身锁上。这让二丫有些奇怪——为什么要锁门呢? 没来得及多想,底下的院子里,姑娘们还在安静地站着。院子边上一间厢房的门开了,一个身穿旗袍的白脸瘦女人走出来,朝第一个姑娘招了招手,那姑娘便进去了。 没多久,那女人又出来,第二个姑娘又进去了。 二丫好奇极了,只看到姑娘进去,看不到姑娘出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那个白脸女人她不喜欢,这三重院她也不喜欢,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此处似乎透着一种阴森之气。 最后一个姑娘也被叫了进去,院子里没人了。二丫顺着树干哧熘哧熘下到院子里,蹑手蹑脚走到那间厢房,趴在窗口上,用舌头把窗纸舔出一个洞,把眼睛凑上去。 第3页 厢房内,最后一个姑娘坐在一把木椅子上,那个白脸女人在她后边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几剪子,利落地把一头长髮变成了短髮,接着拿出剃刀来,几下,就把短髮剃了个精光,露出光熘熘的头皮来。 剃完头,女人朝姑娘一挥手,姑娘便起身,从厢房侧面一间门走进去。 二丫顺着她走动的方向,移到另一间房的窗口,依样舔了个洞,继续朝里看。 一屋子都是光头的女孩,赤身裸体地泡在一只只大木桶里,木桶里发出药材的香味。 原来和二重院差不多,二丫想。她好奇地继续查看其他厢房,却发现其他厢房都是空的,里头什么也没有。 那姑娘们住哪呢?她纳闷着,四处寻找,在院子角落里发现一处小门。 小门没有上锁,随便一推就开了,二丫有些害怕地探头进去,里头是一条幽深的通道,两边排列着檀香和木鱼。 顺着通道走进去,又是一扇门,仍旧没有上锁,推开进去,是一间异常高大的殿堂,殿堂四周排列着几排高大的木架,架子上一尊接一尊盘膝坐着无数裸体的少女。 二丫莫名地一阵心悸,按住胸口,走到近前一看,这些裸体的少女,双目紧闭,容颜绝美,头皮被剃得雪白,脑门上用香烫出了九个香疤。她试着喊了几声,少女们皆没有回应。看她们容颜如生,却不见唿吸的痕迹,二丫心里害怕,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少女——触手冰凉坚硬,不像是人的身体,倒像是什么金属。她怀疑自己感觉错了,又仔细摸了摸——确实非常坚硬,用手腕上的玉镯敲敲,叮噹有声,凑近一闻,幽香阵阵。二丫吁了口气——从手感上来看,这些裸体女像绝对不是真人,真人哪里能这样硬呢?她看了看旁边贴的一张条子,上头写着:肉身佛364号,朱?。 朱?? 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再看那少女的容颜,很有几分熟悉。 二丫竭力回忆,终于记起,距离自己村子20里地,有个出名的美女,就叫朱?。二丫和父亲去那村子走亲戚的时候,见过朱?,那时候朱?还是个垂髫少女,耳朵后边有一颗红痣。后来没多久,就听说朱?找到了好工作,一个月能往家里寄十个大洋……十个大洋?二丫心中咯噔一下——这不正是二重院姑娘们的月钱吗?她惊惧地凝视着这肉身佛364号,容貌和她认得的那个朱?确实是一模一样。她壮着胆子把头凑近,看了看女像的耳后——一颗鲜红的痣宛然在焉。 这就是朱?! 这女体身上散发的阵阵体香,不就是每天在二重院给姑娘们泡澡和擦拭时用的那些药物的香气吗? 二丫冷汗直冒,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慌不迭地退出屋子,沿原路返回。 院子里依旧无人,她正要从树上爬出去,忽然想起了桃花。 桃花,那个身体柔软、肌肤细腻的美丽姑娘,也要被做成肉身佛吗?这个想法令她浑身冰冷,她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再次靠近那排列着许多木桶的厢房,伸手推了推门,门没有锁。 她踮着脚走进去,赶紧把门关上。 木桶内的姑娘们泡得似乎很舒服,一个个鼻息轻微,眼睛微闭。 “桃花姐?桃花姐?”二丫在里边找了半天,终于在中央一个木桶里认出了桃花。她被剃光了头,全身泡在深褐色的药水里,只露出一张脸来。 “桃花姐,你们快跑吧,这里不是好地方!”二丫匆匆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姑娘们的鼻息变得粗重起来,但仍旧一动不动。 一滴眼泪从桃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接着是更多的眼泪。周围的女孩们都在哭,眼泪挂满脸颊,但谁都不动。 二丫急了,伸手去推桃花,想把她拉出来。 她的手一碰到桃花的身体,手镯便撞出叮噹的响声——桃花的身体已经坚硬如铁,再也不是过去那么柔软。二丫顿时明白了,她眼含泪水,想把桃花从木桶内抱出来,然而桃花的身体重逾千钧,即便二丫使足了力气,也没法把她的身体提起分毫。 桃花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二丫团团转,想找办法救出这些姑娘,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二丫连忙蹲下身,躲在最角落的木桶里。 门开了,一个瘦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二丫偷偷打量,认了出来——此人脸色白净,细长的眼睛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是去村里招工的金老闆。 金老闆走近木桶,仔细看了看几个姑娘,笑了:“怎么哭了?身体不能动了吗?别哭,很快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是个讲道义的人,在你们永登极乐之前,照规矩是要把你们要去的地方告诉你们的。你们将被做成肉身的佛像,千年不朽,永远被人供在香火前——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在国外,这种肉身佛价值极高,是近年来新流行的一种收藏。你们的身体经过我们的改造,已经变得非常柔软,即使被这药水泡得僵硬,也不会像其他尸体一样发生古怪的尸僵、尸斑这类现象,你们会青春永驻、容颜如生,这都多亏了这些药水,对了,还有霍夫曼医院的医生给你们打的一针……埃及人的木乃伊哪里有你们这样精美?你们很快就要週游世界,成为佛教的传奇……”金老闆显然很兴奋,他拍了拍桃花的光头,继续道,“一共800尊肉身佛,我凑了几年才凑足这个数,正好是800罗汉……” 第4页 姑娘们的泪水流得更凶了,金老闆笑了一阵,便走出去了。 二丫怒火中烧,愤怒压倒了恐惧。她等了一会儿,悄悄走出门,爬上树,从围墙上矮身潜行,回到一重院,躺了下来。 她躺在床上,在姐妹们的嬉闹中独自思索,想着怎么给那些姑娘报仇,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到一个好办法。 门外忽然传来闽大娘的声音:“姑娘们,都出来啦!” 姑娘们窸窸窣窣地走出门。 闽大娘满面含笑:“恭喜姑娘们,今天要进入二重院了!” 姑娘们发出惊喜的叫声,二丫一言不发,满心愤怒。 闽大娘带着姑娘们正要进入二重院,二丫说话了:“闽大娘,不是说进入二重院要先做噼叉、下腰什么的吗?” 闽大娘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次不用啦,姑娘们表现好,都免试进入二重院了!” 姑娘们又是一阵欢唿。 二丫却觉得浑身阵阵发凉——为什么这次这么急?难道自己的行动被人发现了? 闽大娘带领她们进入二重院,上到从来没去过的二楼,打开一间上锁的大房,一进去,二丫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正是刚才在三重院那些木桶里闻到的味道。她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这间房里,也同样密密麻麻排列着许多木桶。难道她们现在就要被做成肉身佛吗?金老闆不是说过,做成肉身佛之前需要进行身体改造吗?自己这一批人并没有经过二重院的改造,为何马上就开始泡这种药?难道进入二重院之前,就要先经过浸泡?她胡思乱想之际,闽大娘已经命令姑娘们脱去衣服,进入木桶。二丫毫无办法,只好也脱了衣服,跳进木桶里。 进入木桶,她才发现,木桶内部原来是有形状的,人要在里边坐好,只能盘膝坐下,双手合十。 才泡了几分钟,二丫便感觉身体僵硬,她想出去,但闽大娘目光炯炯,一直盯着她们。她大为着急,只好偷偷在木桶内活动身子——幸好她早先自己私下训练过,加上泡了些桃花泡澡的药水,身体已经异常柔软,木桶内虽然有固定的形状,但她仍旧可以稍微活动肢体。这样一来,身体似乎又不那么僵硬了。 过了一阵,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二丫认出他们正是霍夫曼医院给桃花她们看病的医生。他们手里举着针筒,挨个给泡在木桶内的姑娘们打针。二丫大为着急,忽然大声喊:“我要拉屎!”闽大娘一愣,喝道:“要拉就拉在桶里!”二丫再也没有办法了,眼睁睁看着自己胳膊上挨了一针。 这一针扎下去,四周姑娘们的目光明显变得呆滞了。二丫感觉头脑发僵,一动也不想动,而身体似乎变得更硬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用手指勐掐大腿,不停地活动身子——可身子还是越来越僵硬。 闽大娘又监视了一阵,终于出去了。 二丫立即从木桶里爬出来——身体又硬又沉,仿佛穿了一身沉重的盔甲,关节像生锈了一般,每动一下,都要费极大的力气。她依次拍打其他姑娘的脸,但她们除了流泪,什么也做不成,身体已经一动也不能动了。 二丫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房门,从走廊上往下看,闽大娘在和金老闆对话。 “这一批没有经过身体改造,只能算是次品,就卖给那些没钱又要附庸风雅的伯爵侯爵吧。”金老闆说着掏出一盒西洋菸来,正要拿火柴,被闽大娘拦住了。 “老闆,你又忘了?”闽大娘有些责怪地看着金老闆。 金老闆哈哈一笑,把火柴收好:“对,我忘了,肉身佛忌火。” 二丫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快硬化了,然而在此之前,她必须设法逃出去。底下守着几个管家,想从正面下去是不可能了。她一眼看到厢房里有个一尺见方的窗口,心里有了主意。她喘着气,把盘在头上的长髮解开,用头上插的簪子磨了半天,总算把头髮都磨断了。坐在地上,不断活动越来越僵硬的身体,把头髮编成一小股一小股的绳索——在村子里时,她帮着父亲编过麻绳,这活难不倒她。 很快,一截一截的发索接成了一根长绳,她将绳索的一头系在一只木桶上,另一头从窗口垂下去,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努力从窗口挤出去,顺着绳索往下爬。身体碰在墙壁上,发出金属的声音。她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的身体经过浸泡,已经重逾千钧,小小的绳索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大的重量。 果然,刚爬出去没多久,绳索便断了。她掉在地上,仿佛一口铁铸的大钟,发出轰然巨响。她的一条胳膊摔离了身体,但断面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甚至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她已经僵硬了。 身体几乎不能动弹,想逃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她听到凌乱的脚步声,金老闆和闽大娘闻声跑到了跟前,两人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 “二丫?这是怎么回事?”闽大娘惊恐地看着地上断裂的胳膊。 二丫什么也说不出来,动一下嘴唇仿佛都要举起一个世界。她盯着金老闆,朝金老闆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过来。 金老闆笑着走过来:“姑娘,想逃走?泡了药水又打了针,没有人还能动,你就要成佛了!”他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走过来。 第5页 刚走到二丫身边,二丫忽然勐跳起来——她积攒了很久的力气,就只为了这一跳。沉重的身体把金老闆撞在地上,闽大娘发出尖叫——二丫的身体太重了,她压在金老闆身上,像一块沉重的金属,金老闆当场被压成了肉饼。 二丫费力地从金老闆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 火柴嘭地冒出一簇火花,二丫的手指像干柴一样燃烧起来。接着,她整个身体燃起熊熊大火。 她带着浑身的火花,蹒跚着沖向一楼的厢房,把那些姑娘们浸泡身体的药水打翻。药水遇火就燃,很快,一重院、二重院和三重院都燃烧起来。 800尊肉身佛,在这熊熊烈火中,顷刻化为灰烬。一阵风吹来,带着异香的肉身佛灰烬随风上天,消失在云端。 story故事二 朋  友 文/王雄成 1 客厅里的摆设很简单。木制家具的清漆被磨光了,透出几丝深黑来。抬起头能看到靠近天花板的墙壁上残留着深深浅浅的水痕,像是垂下来的柳条。老式的长形灯管钉在电视墙上,光线并不明亮,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一般。 房东是个40岁左右的阿姨,她拿着钥匙站在门口,不冷不热地说:“喏,房子不是很新,所以价格便宜些。一楼已经租给别人作仓库用了,所以只有二楼出租,一共是三间卧室。对了,你准备一个人住还是找人合租?” “找人合租吧。虽然价格便宜,但我一个人住太不划算了。”我一边说一边走向各个卧室打量环境。 “嗯,我也觉得你应该找人合租。”房东跟在我后面,接着说,“只有一间卧室有空调,你就住那间吧。你要是找到其他人合租让他们住另外两间。” “好的,我考虑考虑。”对于房子的环境和价位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个暑假我准备留下来搞社会实践,条件艰苦些就当做锻鍊了。 “另外……”房东快步转到我的前面,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迟疑,“如果你真的想住在这里,我还是要说明两点。你看到了,从门口的楼梯上去还有一个小阁楼,里面都是我私人的物件,所以不要进去看。还有,最好别让朋友和你一起合租,找陌生人比较好。” 我愣了一下,她说的第一件事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不让我找朋友一起合租呢,奇怪?! “嗯,可以。”我随口答应了下来。 2 夏天的温度一天比一天高,完全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搬家公司的人将我们的东西从宿舍搬到这里的二楼,我和白桃、林巧萱分守在楼上楼下督促他们。 我们三个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个暑假一起找个地方好从学校里搬出来。我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有空调的卧室,我说我愿意每月多分担100元钱的房租,她们没反对。 东西搬完后我们兴致勃勃地搞了一次大扫除,像是要洗心革面迎接新生活一般。屋子收拾干净后,和我最初看到的模样有了很大差别,清洁明亮了许多。我们洗完澡然后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聚餐庆祝。林巧萱不愧是同学们公认的女中豪杰,她要了两瓶啤酒自己喝了起来。 “以后咱们可就要在一起生活了,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以后我们就是亲姐妹。”林巧萱说话的声音很大,引得旁边的顾客看了过来。 “嗯,我同意,有你这么个身材魁梧的姐姐,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白桃抿着嘴笑。 “你就是说我胖呗。”林巧萱假装生气道,“真不能跟你这种写文章的人说话,整天想着挖苦人。还是夏芙好,说话很讲究。” 我笑了笑:“我就是嘴笨,没办法。” 白桃摇头说:“你不是嘴笨,你是太鬼了。” “夏芙你看看,我说得没错吧,她这张嘴谁也不放过。”林巧萱放下酒杯,“来,不说别的了,你们每人都陪我喝一杯。咱们的姐妹关系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啊!” “对了,我忘了跟你们说件事。”我突然想起了房东对我说过的话。 “什么事?”白桃饶有兴趣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感觉房东神经兮兮的。”我无所谓地笑,“她特别交代了一下,二楼楼梯上去的阁楼里她堆放了自己的东西,我们不要去动。还有就是她让我不要找朋友一起合租,我当时就随口答应了。反正她要是真的过来了,我们就说之前不认识得了,免得麻烦。” “管她的呢,住进去了她还能把我们赶出来不成。”林巧萱笑了起来。 “就是,不行林大姐就武力解决她,我帮忙收尸。”白桃边说边扭头看着我,“夏芙,你在一旁当拉拉队就行。” “吃饭的时候咱能别说这么变态的吗?”我端起酒杯凑到林巧萱的前面。 我和白桃都有点酒精过敏,喝了这杯啤酒后那天晚上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很开心,像是人生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在这样美妙的时刻,好姐妹就在自己的身边,前方的路一定会很光明吧! 3 我在一家大型超市找了一份收银的工作,有时候上白班,有时候上晚班。这个工作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找到乐子了倒也还轻松。相对于我,林巧萱找到的工作并不怎么适合她。在这样大热的夏天里她要穿厚厚的笨熊服给行人发代金券。那是一家自助餐厅,中午和晚上都要营业。白桃没有出去找工作,而是整天窝在卧室写小说。 第6页 我们本来是商量好三个人轮流做晚饭的,不幸的是这个制度并没有执行下来。有时候是因为某个人犯懒,推到另一个人身上要对调时间。有时候是因为我上晚班去外面吃饭了,她们两个人也懒得做。还有的时候我们都忘记了上一顿饭是谁做的,偶尔还会发生一些口角。开始那几天我们还有兴趣一起到外面吃饭,后来就各吃各的了,实在不行就自己泡方便面吃。 搬到这里10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在卧室里休息。白桃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后,她突然尖叫一声,吓得我的魂都差点飞出去了。 “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我抚摸着胸口,余惊未平。 “夏芙,你说咱们是不是好姐妹?”白桃把脸凑了过来。她的脸很白,没有什么血色。 “当然是啦!”我拉着她坐到身边。 “那我跟你商量一件事,”白桃弯着眉眼,“我们对换一下卧室好不好?我可以多出100块钱。” “这个……还有其他原因吗?”我一时有点摸不清状况。 “你知道的,我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写东西,太热的话完全没有感觉。”白桃看我没有反应,不觉地嘆了口气,“我知道你有些为难。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勉强吹电风扇度过这个夏天的,但是我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办法克服心里的阴影。” “什么阴影?”我不知不觉地被白桃调起了好奇心。 “其实小时候我还有个弟弟。那个时候我6岁,弟弟只有2岁。我们家里当时安装的是吊扇,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就是吊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扇叶很长。那个夏天我舅舅到家里来玩,他抱着我弟弟玩抛高高的游戏。他刚好站在吊扇的下面,扇叶高速地旋转着。有一次他抛得太高了,弟弟的头刚好穿过扇叶,生生地被削掉了。我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小头掉落在面前,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我的心突然一冷,浑身一阵哆嗦。白桃边说着眼圈都红了,声音中带有几丝急促的哽咽。我握紧了白桃的手,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吹电风扇,连看到都不行,因为脑海里总会出现恐怖的幻觉。”白桃顿了顿,接着说,“现在长大了我虽然克服了一些心理障碍,但面对这种台式风扇我有了一种新的奇怪的感觉。那风扇就像是一颗带着脖子的独立人头,我总感觉它在对我诉说些什么,但却被吹出来的唿唿风声淹没了。你不觉得台式风扇很像一颗人头吗?” “是有点像。”我惊恐地看着白桃,不自觉地回答。 “它们本来就是!”白桃的脸在灯光下闪现出一抹青色,“它们摇头的时候很缓慢,就像是一个死去的人变成了殭尸……” “不要讲了,我害怕。”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像力太丰富了,你能不能帮帮我?”白桃轻声道,“夏芙,求你了。” 我看着白桃可怜的模样,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们就对调了卧室,林巧萱没有起来帮我们搬东西。也许是白天工作得太累了,她睡得很死。搬到白桃的卧室后我整个晚上都处于半梦半醒之中,我看着床头柜上的电风扇,想起白桃的话。它真的像是一颗会动的人头,它在黑暗中哭泣着,轻声地说着我听不清的话语。 4 晌午的时候我跟林巧萱一起出门。毒辣的太阳像是在宣洩着老天的怒气一般,温度高得出奇,连普通的唿吸都像是要把胃烧坏似的。我们侧着身子躲在站牌下的阴影里。林巧萱突然问我:“昨天晚上你跟白桃调换卧室了?” “嗯。”我扭过头问,“你当时没睡着?” “睡着了,我是早上才知道的。为什么要换啊?” “她说她对电风扇有心理障碍,说得我都心里直发毛!”我做出惊恐的表情,继续说,“她说小的时候有个弟弟就是因为电风扇死的,脑袋都被削掉了。” 林巧萱没有立即答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我问她。 “你相信白桃说的话?”林巧萱用很奇怪的口气问我。 我点了点头。 “她是写文章的人,最会编故事了。”林巧萱皱着眉头说,“她以前也和我说过电风扇的怪事。她说有一天晚上她们都急着出门所以没关电风扇,后来她提前回来了,站在门口听到宿舍里有几个人在说悄悄话。她推开门,宿舍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几台正在飞速旋转的电风扇。” “啊——真的假的?”我诧异道。 “鬼晓得,你小心就是了。”林巧萱看到自己要坐的公交车过来了朝我挥挥手挤了上去。我的头皮有点发麻,一时接受不了这些古怪的言论。那天站在收银台前我依然灵魂出窍,我不知道白桃和林巧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总感觉有些东西并没有按照我想像的样子前行,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感。 几天后我下班回家帮白桃带了一个盒饭,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林巧萱。她边开门边问我:“怎么没在外面吃?” 白桃坐在木沙发上,听到了林巧萱的话,替我回答道:“我让夏芙帮我带的饭。” 第7页 林巧萱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你可真够懒的,连吃饭都不愿意下楼。” “你也好不到哪去啊,你看你的衣服放在阳台上泡几天了还不洗,一股好大的烂菜叶子味!”白桃回击。 “嫌臭你就帮我洗了呗,真是的!”林巧萱的口气很不好。 “我又不是你请的保姆。”白桃冷笑。 “算了算了。”我看这架势连忙出来打圆场,“都这么好的朋友,不要为个人的生活习惯争吵了。天要下雨,女要嫁人,由各自去吧。” 她们扭过头去没有再争吵。但在客厅里活动的时候都没再和对方说话,像是眼前不存在这个人一般。我本来还想劝和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说不定明天她们就自动和好了。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我在卧室里上网,林巧萱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她仔细地把门关好,在我身旁坐下。我转过头来看着林巧萱,她的模样让我感觉有些陌生,但却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林巧萱先是笑了笑,然后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啊。”我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唉,我总觉得白桃不够朋友。我们俩要上班,每天都挺累的,尤其我还要穿着那个笨熊衣服,热死个人了。大家轮流搞卫生她还老是偷工减料,随便煳弄一下就过去了。这房子是大家在住,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林巧萱抱怨着。 “文人嘛,总是有些不一样的气质。”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所以并没有添油加醋。 “其实,我找你主要不是来声讨白桃的。”林巧萱突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我怀疑白桃的身体出了问题。” “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搬到有空调的卧室去吗?”林巧萱神秘地说,“不是因为电风扇恐惧症,而是因为如果空气温度太高的话她的身体就会熔化,变得像软糖一样。” “你在说笑话吧?”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你宁愿相信白桃的鬼故事。”林巧萱霍地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我看着林巧萱走出门去,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说的话太不可思议了,我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她却成功地在我的脑海里安放了一颗种子,让我忍不住地想去怀疑。人的身体熔化得像是软糖一样,我想起这个比喻的时候心里突然感觉有些发冷。 5 第二天我上晚班,因为超市月度核算的关系很晚才回家。下了公车后我往一条小巷里走,如果再早一些这里有小商贩推着板车来来去去,但是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巷子里安静得有些可怕。我努力地不去胡思乱想,尽量平视前方。巷子里的灯光很暗,像是被热得蔫过去了一般。这个时候我发现墙角边蹲着一个人,他弯着腰,将自己的头埋在双膝之中。我猜想他是一个疲惫的乞丐,所以放轻脚步企图不惊醒他。但是就在我离他只有三四米远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 我吓了一跳,停了下来。紧接着他站起身,冷冷地盯着我。我发誓我不认识他,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像他这样消瘦的人。他的颧骨显得格外的高,脸上的皮肤耷拉着像是沙皮狗,显然,之前他并不是一个极端的瘦子。我看到他的衣袖和裤腿空空荡荡的,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手和腿的形状。 他瘦得不像一个人。 我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不希望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他并没有跟踪我,但是目光依然随着我的脚步移动。当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说:“快点离开那栋房子。” 这句话很清晰,每个字都像是长了鱼鳍般游进我的脑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我的头突然很痛。直到回到屋内将门关上,我的心才慢慢平復过来,我感觉自己安全了。 白桃在客厅里接水喝,她没有睡,她习惯了晚上熬夜写文章。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白桃问我。 “下班晚了。”我淡淡地笑道。 “今天的天气真热呢,你看你满头的汗,到我卧室里休息一下吧。”白桃推开卧室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很凉爽的。” “好啊。”我跟着她走了进去,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了林巧萱的话:白桃如果在太热的环境下会熔化,所以她躲在了空调房里不出门。 白桃将门关上,把我拉到空调的旁边坐。我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原本是属于我的待遇,现在却变成了她的情意。 “我跟你说一件事吧!”白桃神秘地说,“关于林巧萱的。我发现她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林巧萱最近有点怪吗?”白桃用双手在空中比画了一下,“她好像突然瘦了好多,而且是不规则的瘦,感觉很怪异。” “嗯,是有点。”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形容出来的感觉被白桃说明白了,当下身体一抖,急忙问,“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白桃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我发现林巧萱在蒸发。” “蒸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想像力真是太丰富了。” 第8页 “我是说真的。我们身体的70%都是水,而林巧萱身体里的水在蒸发。”白桃一本正经地说,“我发现这些天林巧萱都没有吹电风扇,这么热的天她不吹电风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趁她不在家去她的卧室看了,她的电风扇上全是灰。”白桃轻声道。 “你不应该这么做,这是侵犯别人的隐私。”我有点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这跟她蒸发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啊,如果电风扇对着一个方向吹,被吹的那个部位就会蒸发得快一些,这样岂不是让身体变得很不协调。林巧萱一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吹电风扇了。”白桃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白桃失落地说道。 “也许她是在减肥呢?!据说蒸桑拿很减肥。在卧室里不开风扇闷着岂不是在享受免费桑拿?”我故意笑着岔开话题。白桃还想说什么,我连忙起身说自己要睡觉去了。回到卧室后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的恐惧感萦绕在脑海之中。我努力地回想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开始是林巧萱说白桃在熔化,紧接着白桃说林巧萱在蒸发。而我又在巷子里碰到的那个瘦骨嶙峋的人莫名其妙地对我说,快点离开这栋房子。我越想心里越冷,难道房东阿姨的忌讳真的不能碰触,我是不是不应该让朋友跟自己一起合租?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半睡半醒之中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现在却互相诋毁对方呢? 6 接下来几天我会不自觉地打量林巧萱的身材,她的脂肪好像确实消失了不少,已经不能用胖子这个词来形容她了。我那天没上白班特意和她一起下楼,假装说自己要去逛街。 “你最近减肥很成功啊。”我假装随口说道。 林巧萱怔了怔,随即点头:“是啊!每天在那件笨熊服里挥汗如雨,不瘦才怪呢。而且我还在抵制美食的诱惑,你就等着看我成为窈窕淑女吧!” 我特别留意了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这天真是热死了,你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嘆了口气,“据说今天的气温又攀歷史高峰了!” “是吗?”林巧萱好像来了兴趣,突然问道,“你怎么没找白桃一起出来逛街?” “我估计她不愿意出来。”我摇头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林巧萱神秘地说道,“白桃怕自己熔化了,所以才不敢出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来的。” “呵呵,你真有意思。”我对林巧萱的话不置可否。我们从岔路口分开,等林巧萱走远后我转回到那条巷子里。我试图找到那个皮包骨的男人。虽然我不想看到他,但我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天的时候巷子里人来人往,我没找到他,最后只好无功而返。 我一直希望晚上的时候林巧萱和白桃大吵一架,然后她们各自挑明事实的真相,一切水落石出。但是当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还是当对方不存在一样各自活动着。我早早地回到了卧室,从里面将门锁好,我不想再听到她们对我灌输任何奇怪的想法。 半夜的时候电风扇突然停止了转动,我被热醒了,大汗淋漓。我借着手机淡蓝的光亮按了一下开关,灯没有亮,看来是停电了。我突然想到了林巧萱白天的那句话,她说自己要找出证据来。我想一定是林巧萱将电线剪断了,这样白桃没有办法用空调,她会熔化的。 我坐在床沿上,抑制不住自己恐惧的心情。如果真像林巧萱所说的那样,那她岂不是在谋杀白桃吗?想到这些后我并没有出门阻止,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恶趣味,脑海里全部充斥着白桃熔化后的情形。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变得像软糖一样,也许还要稀一些。她使不出一点力气,脸部的表情也是松松垮垮的。或许她因为熔化死去了,等警察闻讯赶来挪动身体的时候她的肉泥会粘在被单上,像是喷洒出来的番茄酱。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场景,我恐怕会终生难忘的…… 早上醒来后我第一时间冲到客厅,林巧萱已经悠闲地坐在沙发上了。她有意无意地盯着白桃的卧室门看,我不知道她是希望白桃走出来还是死在卧室里。林巧萱不停地看表,她等不及了,因为她要赶着去上班。我端了一杯白开水坐在一旁,静观其变。林巧萱实在按捺不住了,她站起来往白桃的卧室门走去。就在这时突然“吱”的一声卧室门从里面打开了,白桃慢慢地走了出来。林巧萱尴尬地往回走,假装是在客厅里闲着无聊散步而已。 白桃低着头走向洗手间,但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变化。她脸上和手上的皮肤有一些并不规则的凸起,像是皮肤下的肉因为熔化而往下稍稍流动了一点,堆积成块。原本白皙的皮肤开始泛着猩红,像是毛细血管破裂了一般。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安放在灵堂前的红色蜡烛,那些熔化了的蜡油从灯芯的地方溢出来最后凝固在蜡烛的表面上。 “你的脸……怎么了?”我惊恐地问。 第9页 “蚊子咬的。”白桃虚弱地回答。然后快步走进了洗手间。 林巧萱背着自己的包走到了门口,她忽然回过头来朝我诡异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她在展示自己的战绩。我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等林巧萱出去之后我熘进了她的卧室,虽然我知道很不道德,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她的卧室里很闷热,除了不吹电风扇,连窗户都只开了一条缝。我看到她的床头堆了很多空矿泉水瓶子,铁床的架子上还能摸到一些细小的水珠。 白桃从洗手间里出来后迅速钻进了卧室。我没有继续去追问什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班去了。 7 因为是周末,所以来超市购物的人特别多。我快速地扫着条形码,脑海里依然重现着早上白桃恐怖的模样。我觉得林巧萱是对的,白桃确实在熔化,只是昨天晚上的温度并没有达到完全熔化的程度,所以她的身体仅仅变得松软了一些而已。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一方面厌恶自己昨天晚上的袖手旁观,一方面又感到极其恐惧。 我不能让林巧萱继续乱来,所以我决定去找她。 趁着中午用餐时间,我赶到林巧萱工作的地方。自助餐厅在三楼,林巧萱一般在一楼发代金券。我走到一只大笨熊面前拍了拍她,她脱下熊头来,可里面并不是林巧萱。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林巧萱不在这里工作吗?”我不好意思地问。 “是在这儿工作啊!不过她去吃自助餐了,所以我来代班。”那个女生笑了笑,接着说,“你那个朋友真有福,能吃,还不长胖。”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乘电梯上了三楼。透过茶色的玻璃窗我看到角落里坐着的林巧萱,她的桌子上堆了很多的空盘子,手上的餐具一直都没有闲着。我没有进去叫她,而是转身离开。那一霎我觉得林巧萱看到了我,她站起身来朝我挥手。我没有回应她,快速地下楼离开。我的心勐烈地跳动着,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我突然觉得林巧萱就像是个恶魔,我害怕她追上来吃了我。 原来白桃说得也没错,林巧萱确实是在蒸发。什么桑拿,什么节食,什么减肥成功,统统都是鬼话。因为晚上的蒸发所以铁床上才会有水珠。 她已经瘦到了正常的体重,所以她要不停地补充水和食物来增重以抵消每天蒸发的重量。 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我生活在两个怪物之间,却还要聆听她们彼此的指责和怀疑。巨大的恐惧完全将我笼罩,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将来的生活。她们是魔鬼,从地狱而来。而我,就像是魔鬼的点心,等着被品尝。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所以我决定去找房东一趟,希望她能给我一些答案。 “我的租房合同找不到了,能不能去你那里补签一份给我保存?”我对房东撒了一个谎。 “没问题,你来我家吧!”她说。 我赶到了房东的家里,是靠近郊区的房子。她一个人在家,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我坐在沙发上喝水,房东蹲在电视柜前面找她的那份合同。 “以前的租房合同都堆在一起了,有点乱。”她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你慢慢找。”我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阿姨上次说不要找朋友一起合租,有什么原因吗?” 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总感觉不管多要好的朋友住在一起都会产生矛盾,最后也许朋友都做不成了。反而是拥有各自生活的朋友才能长久。” “仅仅是这样吗?”我虽然同意她的看法,但对于这样的答案还是有些不甘心。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她反问。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说出林巧萱和白桃的异样是明智之举。“我记得当时你还说过不要去阁楼里看,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你的房子这么宽敞,还不如把那里面的东西搬过来,丢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啊。” 房东把那一堆合同堆在茶几上,嘆了口气:“阁楼里的东西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吧也很重要。那里放着的是我丈夫和他两个朋友的灵位。” “啊——”我吓得站了起来,只感觉脑海里一阵冰凉。 “你不用害怕。”房东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坐下来跟她一起找合同,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悲伤,“其实是10年前的事了。我当时在外地工作,所以他就和两个朋友住在那幢楼里,他们都在附近的一家钢铁厂上班。那个时候他们关系可铁了,我丈夫又是一个很重义气的人。后来厂里面有一个升迁的指标,人选就在他的两个朋友之间。厂里的领导想听听我丈夫的想法,他的意见很重要。那两个朋友因为这个机会关系变得很恶劣,即使住在一起见面了也像是陌生人一样。他们在私下里都企图将我丈夫拉到自己的支持阵营里来,我丈夫为此很苦恼。他们经常问他,你说我们是不是朋友?这其实是一种感情胁迫,让人很难抉择。” “后来呢?”我追问。 “有一天晚上我丈夫请他们两个人喝酒想给他们讲和。但是他们喝了酒之后当场吵了起来,在我丈夫面前啰啰唆唆地说了很多对方的不是。这些事情在我丈夫看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伤朋友之间的和气。我丈夫当时很伤心,他为这样的友情感到悲哀。他们三个人后来都喝了很多的酒。我丈夫喝醉了,借着酒劲将另外两个人杀了。” 第10页 “杀了?”我心里一惊,“怎么杀的?” “一个被扔进了钢铁厂的熔炉里,另一个塞到了煤道里。”房东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后来他被判了死刑。” 我没有说话,却隐隐觉得这之中有着古怪的联繫。 “他在临死之前对我说他很后悔,让我在阁楼里给他们三个人摆放灵位。他说他们要做永远的朋友。”房东说完苦笑了一下。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房东没有再说话,她已经找到了那份合同。我看到她站起来走向书房。“你在这等一下,我重新列印一份给你。” “好的,谢谢。”我随手翻弄着茶几上的其他合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太真切。我把房东刚才讲的事情与之前的种种联繫到一起理顺了一遍。 8 离开房东家之后我并没有急着回去,我对这起诡异事件的恐慌已经达到了极点。房东的丈夫杀了他的两个朋友,一个是放到熔炉里熔化的,还有一个塞到煤道里被生生地烤干了,蒸发了身上的所有水分。他们三个人的灵位就摆在阁楼里。 我的额头和手心都在不停地往外冒汗。那张身份证复印件上的照片我已经想起来是谁了,是那个骨瘦如柴的神秘乞丐。他也曾经是那里的房客之一,他一定去过阁楼。他的身体是因为蒸发才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胸腔里迴荡着热气,我站在那条巷子里,口干舌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在等那个乞丐的到来,因为只有他才能给我答案。巷子里的行人越来越少,路灯也变得昏暗不清,灰色的飞蛾围着它撞来撞去,像是要拼掉性命一般。我看到一个矮小的影子朝我靠近,他缓缓地走过来了。佝偻着身躯,似乎比之前更加瘦小。他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林巧萱的将来,这让我感到一阵恶寒。 “你还没有搬走?你会死的。”他的声音依然虚弱,像是随时都会断线的蚕丝。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敢正视他,低着头问。 “阁楼,那个阁楼里有个奇怪的声音。”他颤抖着身体说,“那个声音问我,你是要熔化还是蒸发?” “你选择了蒸发?”我屏住唿吸。 他没有答话,只是忍不住地嘆气。 “那个声音还说了什么?”我按住胸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说如果你的朋友跟你选择了同样的,你身上的诅咒就会转移到朋友的身上。”他无奈地咳嗽道,“真是恶毒的诅咒。赶快离开吧,否则你也会死。” 我听到这句话后全身都开始发凉。我终于明白了。白桃和林巧萱一定都去过那个阁楼,她们猜测着对方选择的方式,然后给我灌输恐怖的理念。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一旦以后我去那个阁楼,因为了解到了某种方式的可怕而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这就正好把附在她们某个人身上的诅咒接替了过来。 害怕熔化而选择蒸发,我会替林巧萱而死。害怕蒸发而选择熔化,我会替白桃而死。 她们都想将我拉入自己的阵营,然后要了我的命。 那个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他说,我没有朋友,所以我只好自己承受了。 我是有朋友的人。两个要好的朋友,曾经说要永远做姐妹的声音依然停留在耳畔,只是现在已经凉透了。我不会去那个阁楼的,所以我也用不着怕她们了。 9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客厅里的灯还是亮着的。我推开门看到白桃和林巧萱坐在餐桌前面,餐桌上面摆着丰盛的菜餚。我愣在原地,好像一切又恍如从前。 “我们已经和好了。”林巧萱将我拉到餐桌旁坐下来。 “嗯,以后再也不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争吵了。”白桃开心地笑着。 “所以我们一起做了这顿晚餐,想起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林巧萱嘆息道。 “夏芙,我们来庆祝吧,所有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形势的急转让我摸不清方向,我抛开往日的成见,在心底不停地暗示自己这是真实的。我们确实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们手拉着手,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我和林巧萱碰杯,和白桃碰杯,那种感觉非常美妙。 昏睡之前我好像看到了白桃和林巧萱的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我有瞬间的清醒,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她们已经知道我了解了一切,所以没必要再伪装下去。我们三个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所以她们联合起来,把决定权交给了我。而我是那个註定要死去的人。我喝得太多,突然的恐惧并没有让我恢復思考能力,我一直都是不胜酒力的。 醒来的时候我的四周一片漆黑。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我的眼前是三块木制的灵位,灵位上鲜红的字迹像是蜿蜒的血迹。我知道自己被关进了阁楼。我不停地颤抖着,伸手去拉阁楼的门。但是我拉不动,因为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我能想像得到她们两个人就在外面等着我的决定。我用力拍打着铁门,哭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第11页 没有人回应。她们的耳朵像是聋掉了一般。我愈加恐慌,弯起手指去抠门缝,因为过度用力指甲剥落了下来,鲜血不停地滴落。我无力地坐在地上,头痛欲裂。我似乎能听到死神的脚步声在朝我靠近。 那个阴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清晰地响了起来。 你是要熔化还是蒸发,我的朋友? story故事三 爱 杀 伤 文/一翎 1 夜黑如墨,细碎的雨声像数不清的野兽在吮吸,别墅小区的路灯幽幽地亮着,在雨雾中晕成一团团棉絮似的光球,像悬浮在半空的鬼火。 12点了,赵明诚还没回来! 房子变得无比空旷,像个偌大的坟墓,冷风带着疾雨一阵阵扑打玻璃,像要破窗而入把周子末拽出去生吞活剥。 周子末抱着肩膀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惊惶无助地看向窗外,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可她还是希望能看到赵明诚回家,看到他的车拐进小区。 “咔嚓!” 一声响雷凌空噼过,扭曲的闪电从浓密的云层里蹿出来,把天空划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与此同时,外面的路灯刷地黑了,整个小区彻底被狂风骤雨的黑夜吞噬了。周子末知道这些路灯是定点熄灭,可她还是感到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是什么邪恶的力量熄灭了那些路灯。 “明诚,接电话……”周子末攥紧了手机,可是,除了盲音什么也没有,赵明诚在干吗?为什么不接电话?周子末心急火燎,神经质地一遍遍重拨,拨到手指都发麻。 “铃……” 清脆连续的手机铃声由远而近,周子末愕然地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看向卧室房门那儿,赵明诚回来了?她怎么都没看到他的车?周子末顾不得细想,她欢唿了一声,丢掉了手机急匆匆地冲过去,勐地拉开了房门,惊喜地叫“明……” “诚”字生生卡在了周子末的喉咙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僵立在门口的人,不是赵明诚,是姜小米,不,确切地说,是姜小米的殭尸。只见她穿着宽大的白缎子睡衣,衣服上挂着稀里哗啦的血渍,脖子软塌塌地倒在肩膀上,长直的黑髮像破碎的布散落下来,而那张从碎发后面露出来的脸,惨白,翻着眼白,嘴唇猩红,缓慢、低沉地吐出几个字来:“你、找、不到他了……” “铃……”手机铃声还在响,只是,赵明诚的手机握在殭尸的手里,沾满了鲜血…… 周子末只觉得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进了她的胸腔里,不由分说就把她的心脏掏空了,赵明诚呢?被这个殭尸杀死了?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蹿进了周子末的思维,她全身僵冷,睖睁了片刻后,她捂着脸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昏了过去…… 2 门被周子末无声地推开了,床上,赵明诚正抱着姜小米翻云覆雨,两个人狂乱的身体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章鱼,轻而易举就把周子末拖进了黑暗的深渊,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傻愣在那里魂不附体,一时忘了愤怒、发泄。 看到了周子末,赵明诚慌张狼狈地从姜小米身上爬起来,嚅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窘得通红。姜小米却神色自若地走下床来,就那么赤裸着身子横在周子末面前,嘻嘻笑着,神色里满是嘲讽和挑衅:“怎样?我比你年轻漂亮吧?” 气血翻涌,周子末恨得咬牙切齿,她想跟姜小米拼命。可姜小米突然就像撒了气的气球儿似的,软软地匍匐在地上,变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鲜血潮水似的从姜小米的身下涌出来,转眼就淹到了周子末的脖子,她想叫,叫不出来,胸口闷得像要爆炸一样…… “小末!小末你醒醒!” 焦灼的唿唤声像救命的曙光碟机逐了噩梦,周子末浑身汗湿地惊醒过来,第一眼就看到双眼布满血丝的赵明诚。 “明诚!你没死?”周子末惶恐不安地坐起来,一把抓紧了赵明诚的手。 “乖,你又做噩梦了?我昨天晚上加班加得太晚,回来就看见你躺在地上,也不怕着凉……”赵明诚说着,还亲昵地刮她的鼻樑,“渴了吧,我倒水给你喝。” 周子末剧烈地喘息着,是噩梦?不,不可能。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里带着哭腔:“明诚,我没有做噩梦,我看见它了,呜呜……我真的看见它了,它就站在卧室门外,手里还、还拿着你的手机……” “谁?你看见谁了?”赵明诚满脸疑惑。 “姜、姜小米……”周子末全身发冷。 “怎么可能?她已经死了,你应该安心了。”赵明诚的声音陡然变冷,脸上关切的神色也被烦躁所代替,“你别再疑神疑鬼的了。” “……”周子末无力地松开了手,木木地转头望向窗外,天亮了,晨曦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屋子里充满了光亮,可周子末还停留在昨夜的黑暗里,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虚幻。 “子末,我跟你说过几次,我公司出了点儿状况,需要一笔钱救急,我一时筹集不到足够的钱,你可不可以帮我?”赵明诚突然转移了话题,神色窘迫地说。 第12页 周子末转过头来,为难地看着赵明诚,她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得出口,她的目光黯淡无光。 “算了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来,喝杯水,我做好了早饭,你要多吃点儿。”赵明诚很善于察言观色,他体贴入微地把水递到周子末手里,坐在她身边抱着她,“小末,你好好在家里休养,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不是已经向你证明了吗?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周子末目光呆滞,她怎么能不相信赵明诚?她爱他那么久、那么深,不惜为他倾其所有,虽然赵明诚并不了解这些,但他为了表示真心忏悔,要彻底改过自新,竟然亲手杀了姜小米,并把她埋在了后花园里,这一切,周子末亲眼所见。正因为如此,周子末更应该相信他。 后花园里,埋着姜小米的尸体…… 周子末生生地打了两个寒战,缩着脖子望向卧室的门,门关着,可她觉得姜小米就站在门后面,保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阴森森地看着她——门后面,就是后窗,后窗下,就是后花园…… 3 三个月前,赵明诚和美丽妖娆的姜小米被周子末捉姦在床,周子末提出了离婚,她实在忍受不了赵明诚的欺骗和背叛,她不哭也不闹,而是浅笑着问姜小米:“你爱他?” “爱。”姜小米斩钉截铁。 “那我让给你。”周子末说这话的时候,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惊天动地地震颤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为赵明诚付出那么多,肚子里还怀着赵明诚的孩子,她无法保全她全心呵护的家,她伤心欲绝却无可奈何。 “好,谢谢你。”姜小米凑过来,死盯着周子末,语气兇恶,“即使你不让给我,我也会抢过来!” 周子末咬紧了嘴唇想逃掉,她不是姜小米的对手,姜小米已经没有了廉耻,这样的人天下无敌。可是,就在周子末转身欲逃的时候,她看到窘在一边的赵明诚悄无声息地拿起一根木棍,从后面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姜小米的后脑勺。 姜小米一声没哼就倒下了。 “子末,我错了,是她勾引我、缠着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请你原谅我……”赵明诚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拿着我行贿的证据威胁我,我没有办法……” 周子末晃了两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她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看着赵明诚,就看到他迅速穿好了衣服,拉着她就要走。 “她怎么样了?”周子末看着一动不动的姜小米问。 “死不了。”赵明诚转身踢了姜小米一脚,姜小米却一点反应没有。 周子末不放心,善良的天性使她蹲下身去,再次摇了摇姜小米,就在这里,她看到一摊乌黑的血从姜小米的后脑勺蔓延开,像一朵邪恶的花在盛开。 周子末和赵明诚面面相觑,她颤抖地伸手试探姜小米的鼻息,竟然毫无人气! “她死了!”周子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吓呆了。 “不可能。”赵明诚谎了,可是,当他确定姜小米真的死了之后,反而很快镇定了下来,“死了也好,省得麻烦。”说完,赵明诚麻利地把姜小米拖进了储藏室,对周子末说,“等半夜把她埋了,放心,没事,她是外地来打工的,没人知道她和我在一起。” 然后,那天夜里,周子末亲眼看见赵明诚把姜小米抱下了楼,去后花园挖了个大坑把姜小米埋了。 埋姜小米那儿放着几大盆名贵的杜鹃花,每一棵都开得肆意张扬,周子末却再也不敢看它们了,总觉得那是一摊摊凝固的鲜血。 姜小米死后,赵明诚每天按时上下班,对周子末嘘寒问暖。可周子末无法安心,她白天精神恍惚,晚上整夜失眠,她总觉得姜小米没有死,她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她就游荡在这栋别墅里,如影随形地监视着她和赵明诚。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明诚杀了人了,他迟早会被公安抓了去判处死刑……极度的紧张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把周子末折磨得形神憔悴,再加上剧烈的妊娠反应,她吃不进喝不下,短短一个月时间,已经瘦得脱了形,由于营养不良,精神状态恶劣,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连走路都没力气。 “即使你不让给我,我也会抢的。” 姜小米临终前的挑衅像恶毒的咒语,每每迴响在周子末的耳边,令她汗毛倒竖。 那一天,是周子末的生日,赵明诚特意定做了一个精美的蛋糕,并点上了28支蜡烛。 可是,当周子末想吹灭蜡烛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姜小米从赵明诚的身后闪出来,她披头散髮,衣衫不整,脸上满是血污,她冲着周子末诡异地一笑,一探头,鼓起腮帮一吹,那28支蜡烛一下子全熄灭了。周子末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顿时把她给冻僵了,她指着赵明诚身后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可是赵明诚转头看了看,却神色自若地问她:“宝贝儿,怎么了?” 姜小米站在赵明诚身后沖她做鬼脸,甚至当着她的面亲吻赵明诚的脸,那可怕的样子让周子末一阵心悸,她两眼一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肚子硌在椅子坚硬的稜角上,钻心的疼痛迅速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昏倒前的一刻,看到姜小米在吃她的生日蛋糕…… 第13页 4 那次,周子末流产了。 周子末悲伤欲绝,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竟然没留得住。她不忍心告诉赵明诚这个孩子多么难得,她怕伤到赵明诚的自尊。她又恨又害怕,姜小米,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阴魂不散? 赵明诚坚持说周子末神经过敏,自己吓唬自己,他极力安慰她,让她在家里好好休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明诚说,“子末,一切都过去了,美好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难道真是自己太紧张了?周子末惶惶不可终日。 又过去了一个月,周子末比以前更瘦了,她无法从恐惧和悲痛中解脱,这栋别墅让她感到无比压抑。然而,这一个月里,姜小米再也没有出现过,赵明诚每天忙里忙外,把一切打理得有条不紊,周子末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周子末再次看到了姜小米,她拿着赵明诚的手机,真真切切地站在卧室门外。 姜小米杀死了她的孩子,还要把她和赵明诚也杀死,她不会放过他们的,她还会来,趁赵明诚不在家的时候。 周子末紧张地盯着房门,她一刻也离不开赵明诚,可他不可能天天陪着她,而且,他是单位领导,有很多事要忙,晚上加班是免不了的。 天又黑了,周子末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她一天没吃饭也不觉得饿,她不敢下床,她害怕。 这个时候,周子末很想找个人来陪她,可后花园里埋着姜小米的尸体,她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会报警,做贼心虚,她没胆量抱着侥倖的心理随便叫人到家里来。 天越来越黑,赵明诚打来电话,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说他加完班会尽快赶回来。 周子末还没应声,赵明诚就把电话挂了。 屋子里恢復了死一般的安静,周子末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她怕这安静,她很后悔,如果那天她不冒冒失失地撞进家门,没有看到赵明诚和姜小米在床上偷情,没有决绝地提出离婚,也许赵明诚就不会那么冲动,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周子末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像树枝拖在地上的声音。 恐惧像电流一样窜遍了周子末的四肢百骸,冷汗像虫子似的蠕动在她的后背上,她屏住唿吸,死盯着紧闭的房门,把床头柜上的檯灯紧握在手里。 门外的声音停止了。 空气凝滞而混浊,让周子末喘不过气儿来,她大汗淋漓,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咚”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了,姜小米又是那么一副鬼样子,直僵僵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 周子末惊叫了一声,奋力把手里的檯灯砸了过去,姜小米不躲不闪,把手里的婴儿举起来抵挡噼空而来的檯灯,只听一声闷响,婴儿和檯灯同时落到了地上,婴儿的脖子折到了肩膀下,鲜血四溅,溅到周子末的被子上,落下大大小小的红点。 周子末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她慢慢往旁边歪倒下去,残留的意识里,姜小米蓦然伸直了胳膊,动作僵硬地跳了过来…… 5 周子末再次醒来的时候,赵明诚抱着她,旁边放着一碗粥。 “睡得好吗?”赵明诚温柔地笑着问,把粥端过来,舀一勺吹凉,送到周子末的嘴边,“饿了吧,我特意给你煮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周子末痴痴愣愣地看着赵明诚,生硬地把目光挪到别处,整个卧室干净而整洁,檯灯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地上没有死去的婴儿,被子上也没有凌乱的血点,一切都很正常,怎么会这样? “看什么?快吃点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赵明诚体贴地说。 周子末机械地张开嘴巴,粥应该很好喝,可她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她的脑袋又涨又痛,昏昏沉沉的,像被塞满了石块。她没有再描绘昨天夜里的情景,她知道说了赵明诚也不信,可为什么赵明诚不信呢?难道他一点儿都不害怕? 周子末喝完了粥,就那么傻呆呆地坐着。现在是白天,白天是安全的,不会有殭尸,也不会有冤魂,可她还是从心底感到恐惧,她在坐以待毙,姜小米迟早会把她吓死。 “我要出趟差,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赵明诚没理会周子末无助、绝望的目光,自顾自收拾好行礼,吻了一下周子末的额头,走了。 赵明诚一离开,周子末就从床上挪了下来,她受不了了,她得把事情弄清楚,她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自己眼花,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子末咬紧了牙,跑进储藏室找了把铁锹,扶着楼梯栏杆下到一楼,她的两条腿绵软无力,一点儿也不听使唤, 这些日子,她一直窝在卧室里,除了去洗手间方便,她哪儿也不敢去,她甚至觉得这栋别墅都变得很陌生,她明明记得一楼客厅里的沙发是摆放在北墙下的,怎么挪到东墙下了呢?还有,沙发的颜色本来是米黄色的,她还记得那个沙发套子是她和赵明诚挑了好半天才选中的,可是竟然变成了红色的,那种深红,就像昨天夜里从婴儿断颈处流出来的血色……天旋地转,周子末脚下一软,就顺着台阶滚了下来,她的头碰在台阶的稜角上,尖锐的疼痛让她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那把铁锹滚得老远,她使劲儿伸长了胳膊也抓不到它。 第14页 周子末蜷缩在地上哭起来,心有余力不足的沮丧折磨着她,她想去后花园搬开那几盆杜鹃,挖开下面看一看,姜小米的尸体应该早就腐烂了,为什么总能半夜三更跑出来找她。 喘息了一会儿,周子末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捡起了那把铁锹,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变得这么差,即使这么一把铁锹,也重似千斤,她几乎提不动它。 周子末终于踉跄地来到了后花园,她往四周看了看,花园周围茂盛的冬青很好地掩护了她,前面有楼房遮挡,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她拍了拍胸脯,极力按捺狂乱紧张的心跳,放下铁锹,等她把那几盆杜鹃花搬开,已经累得摇摇欲坠。她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已经没有力气拿起铁锹挖土了。 就在这时,周子末面前的地面陡然凸出了一个土包,周子末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她跌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土包,那个土包不动了,就那么诡异地横在那里。周子末终于按捺不住,咬紧了牙扑过去勐地一推,结果那个土包往下一陷,周子末便整个儿掉了下去。 下面,竟然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仅容一个人躺的土坑。刚才的土包是个塑料板盖子,塑料板上盖着土,上面又放着杜鹃花盆,所以从表面什么也看不出,可是,当周子末搬走了花盆,那被花盆压陷的塑料板便凸了出来。 姜小米的尸体呢?这土坑怎么会是空的?周子末躺倒在土坑里再也动不了了,她的体力严重透支,已经没有力气从这土坑里爬出去了。她又急又怕,眼泪汹涌地流了一脸,她慌乱地找手机,找赵明诚,或者报110都可以,她一刻也不愿意待在这可怕的土坑里了。可是,她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才发现下楼时根本就没拿手机。 天哪,她会死在这土坑里的,这个土坑,不止是姜小米的坟墓,竟然也是她周子末的坟墓。 周子末吓得尖叫起来,可她刚叫了一声,就看见一个人影停在了她的头顶,冲着她冷笑不止。 姜小米? 没错,确实是姜小米,大白天的,姜小米竟然旁若无人地站在她面前。只是,现在的姜小米可不像晚上那么可怕,她穿着高档的羊绒连衣裙,描眉画眼,五官精緻,目光像锥子似的刺过来,让周子末浑身发冷。 “我说过,我会跟你抢的,我连坟墓都给你准备好了,怎样,舒服吧?”姜小米挑着细长的眉毛,说出的话无比恶毒。 “你、你……”周子末虚弱地喘着气,惊恐地看着姜小米说不出话来。 “我会让你死个明白,你记得王欣然吗?那是我姐姐。”姜小米幽幽地说。 王欣然?赵明诚的前妻?周子末心里一惊,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6 “四年前,我姐怀孕了,你乘虚而入,勾引赵明诚,害得我姐从楼梯上滚下来流产大出血而死,你却堂而皇之地和赵明诚结了婚,享受我姐所拥有的一切,我怎么会让你称心如意?”姜小米恶狠狠地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你当初对我姐所做的吗?” 周子末剧烈地喘息着,她想辩解,事情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勾引赵明诚,而是赵明诚强迫了她。那天,赵明诚喝醉了酒,半夜打开了她公司单身宿舍的门,趁她熟睡时强姦她,却被挺着大肚子赶来捉姦的王欣然逮个正着。当时,赵明诚当着王欣然的面向周子末求爱,气愤难当的王欣然拼命扑打周子末,周子末惶恐地跑出门,跑到了楼梯口,王欣然追出来扭打周子末的时候,不小心踏空了楼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只不过,你比我姐更惨,赵明诚能背叛我姐,当然也能背叛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赵明诚打我的木棍,不过是个道具,那是个仿真塑料胶棒。”姜小米冷笑,“还有一件事,知道赵明诚为什么会娶你吗?” 周子末只有摇头的劲儿了。 “他知道你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他需要钱,他的公司面临破产。”姜小米冷笑不止,“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吝啬呢,死守着你的钱不肯帮他?他本来并不爱你,这样一来就更讨厌你了。所以我们这样做就是要让你终日寝食难安,再加上流产,你的身体会迅速衰竭……是你自己掉进这坑里的,等你死了,出差的赵明诚才会回来,然后,呵呵,属于我姐的一切,我都会加倍抢回来,包括你的遗产!” 周子末奄奄一息,她气若游丝地看着面目狰狞的姜小米,突然就笑了,原来,她和王欣然只是赵明诚的棋子,而赵明诚又是姜小米的棋子,可是,姜小米真的是胜利者吗?不,玩火者必将自焚。 “你笑什么?”姜小米疑惑不解地吼过来。 周子末疲倦地闭上眼睛,眼角滚下两行眼泪。 “你在这里好好睡吧,我走……”姜小米话没说完,突然倒在了地上。 在姜小米背后,站着举着铁锹的赵明诚,他一脚把姜小米踢进了土坑里,姜小米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周子末的身上,鲜血从姜小米的后脑勺淌出来,这一次,不是她的道具。 周子末迷茫地看着赵明诚,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曾那么无微不至地疼爱她,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在他多情的背后,藏着一颗无比残忍的心。现在,他会不会救她?他会怎样做? 第15页 赵明诚把铁锹扔进了土坑里,摘掉了手套,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俩在打斗后同归于尽了,就这样。” 周子末的眼睛黯淡下去,原来,他真的不爱她,那么,她就生无可恋了。 “明诚,为什么?”周子末不甘心,她并没有什么钱,她继承那笔遗产不久就把它捐赠出去了,她只是徒有虚名的富家女,原本只想踏踏实实地和赵明诚过日子,这个对她信誓旦旦的男人,她真的爱他。 “为什么?你们这些可恶的女人!你们肚子里的杂种是谁的?我根本就不能生育,我早在婚前就知道,我做过好几次手术,可那些医生都是骗人的,每一次都不管用,后来,王欣然就怀孕了,我恨死她了,我故意惹她发疯,我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要不,我会活活把她折磨死。然后是你,呵,我们结婚三年,你一直没有怀孕,我以为你不会背叛我,结果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对你那么好,你却恩将仇报,不但背着我怀上别人的孩子,还不肯把你的财产与我共享,我公司要破产了,我向你求助,可你见死不救,对我没有一点情分!你们这些冷血、残忍的女人,你们该死!”赵明诚恨恨地说着,眼睛里溢满泪水,“我知道姜小米是王欣然的妹妹,我一直知道……等你死了,我就可以继承你的遗产让公司起死回生,我会活得很好,可是,子末,你知道吗,我的心真的很痛很痛……” 原来是这样,可怜的赵明诚。周子末双泪长流,她气若游丝地说:“你动过手术……” “是,你怎么知道我动过手术?可没一次管用!那些医生全是骗子!我受够了、受够了!”赵明诚歇斯底里地吼,“你们践踏我的尊严,我也让你们不得好死!” 周子末用最后的力气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她一直小心藏在身上的,因为她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安全,她怕赵明诚看到了会尴尬、难过和负重。她努力把它举向赵明诚,可她的手臂陡然垂落,闭上了美丽的双眼。 那是什么? 赵明诚疑惑不解,他趴在土坑边探身进去,把那张纸拿过来,展开——那是一张捐赠证书,巨额款项的捐赠人处的名字,竟然是“赵明诚”,捐赠的对象,竟然是最后一次给赵明诚做手术的医院!捐赠时间是在赵明诚和王欣然结婚前一个月,也就是赵明诚最后一次手术的时间! 在那张捐赠书下面,还有一份捐赠协议,如果手术不成功,医院要全额退还捐赠。 结果,王欣然和周子末都怀孕了! 怀的都是他赵明诚的孩子! 可他却千方百计地杀死了她们的孩子…… 周子末,她爱了他多久?在他和王欣然结婚前就爱着他? 赵明诚睖睁片刻,抱着头髮出一声悽厉的惨叫,仿佛正呕出他的灵魂…… story故事四 鬼 医 塾 文/辰蠕适 1 实习 从距离医院最近的公车站下车,却还要继续步行大约3公里的山路,这是李思颖一开始没有想到的,然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个曾经对她体贴入微的姜智仁竟然真的没来接她。 “智仁学长一定是手头临时有事,耽搁了。”与李思颖一驾同行的同学兼好友许玲丽低声安慰道。她手上提的行李少得可怜,从医学院出发前她打点的行李可是最多的,那是因为她有个贴身“男保姆”,一个24小时为她候命的全能男友——车志杰。不过此时,这位全能男友正倚在身旁的一棵樟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肩上沉重的包袱,累得他直不起腰来。 同路的,还有一个人,裴筑。他的话不多,同许玲丽与车志杰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相比,李思颖和他显得沉默许多,他俩唯一一次言语上的交流,是裴筑提出帮李思颖拿行李,但是李思颖拒绝了。 裴筑和李思颖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到高中后,裴筑的成绩异常突出,班主任也很器重他,大家都以为他会上重本,可谁也没料到的是,他竟和李思颖一样选了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专院校,当时班上就激起了许多流言飞语,说裴筑暗恋李思颖之类。这些话李思颖也有所耳闻,可她不以为然,只是觉得裴筑有些时候确实会多照顾自己一点,而且之后在医学院里大家又是同一专业,照应就更多了。其实李思颖一直把裴筑当做自己的兄长看待。 真正让这种关系发生变化的,是一个星期前的那次告白。 “思颖,我、我喜欢你!”裴筑不知有多艰难才把这句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口,刚毅的脸憋得通红。 他不敢抬头看李思颖的表情。天空下起了毛毛雨。在这些细丝织起的雨幕后面是李思颖一时无措的脸。 两个人就这样在安静的天台上停了有半分钟,李思颖尴尬地开了口:“你知道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裴筑把头垂得更低了,“是那个叫姜智仁的。” “裴筑,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 “他都快把你忘了!”李思颖句末的那声“哥哥”还没说出口,就被裴筑生硬地打断了,“两个月了,一声问候也没有捎给你,只怕他早就另觅新欢了!” “不会的!”李思颖厉声道,雨水滴在她的唇上,颜色像血,“他只是出去实习了,很快就会回来。” 第16页 “怕只怕,他回不来了!”裴筑恨恨的,口气冷得像一片利刃,李思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到了!看,到了!”许玲丽兴奋的喊声,把李思颖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只是她的脑子里还隐隐映着“他回不来了”这几个苍白的字眼。 医院比想像中的破败许多,枯黄的藤蔓植物爬满了门檐,白色的墙体已经严重剥落,露出蜡黄色的土块。 车志杰迅速将背上的行李丢下,迫不及待地敲着玻璃门。门“哐框”作响,顶上的灰尘簌簌下落。 “没人吗?”许玲丽往玻璃门里看了看,柔声问。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阴沉的声音就像是贴在许玲丽的耳旁。 “啊!”许玲丽瘦弱的身体“噌”地向后缩了去,差点摔倒在地。 李思颖从身后搂住许玲丽的同时,视线随即越过她的头顶,这才看清了说话的人。 他穿着一件类似于中山装的深蓝色工作服,背有点驼,神情麻木,黑煳煳的眼窝塌得极深,脸上干巴巴的,没有水分,交错的血管纹路在他的脸上展现得非常明显。 “我们是医学院派来实习的。”此刻,只有裴筑显得比较镇静,他上前一步。 那人“哦”了一声,转过身去,他的步履有些蹒跚,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 “嗯……我们迷路了。”裴筑本是想说“这里实在难找”,可话到嘴边又忽然改口。 李思颖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5点30分了,确实比原先报的抵达时间迟了一个多钟头,太阳都快下山了。 2 简讯 那人把李思颖一行领进一间简陋的接待室,那里狭小封闭,空气极难流通。车志杰想把窗户打开通气,却发现所有窗子全给人在外面封死了。 “嗒!”电灯的开关是根不知道从哪儿垂下来的细绳,那人摸到墙边,曲着胳膊拉了一下。头顶的钨丝灯像是很久没用了,“滋、滋”闪了几下,终于亮了。一屋子人全都笼在昏黄的光线里,三分诡异,七分悸人。 借着灯光,李思颖看清了那人别在胸口的工作证,他叫张文毅。 “张伯,我想见院长!”李思颖有些焦急。 “院长已经回去了。你想见他,等明天吧!”张文毅的眼神冷冷的。 “这么早就下班了!”许玲丽知道李思颖是急着想了解两个月前来这里实习的姜智仁的近况,只是不敢明说,“不大的医院,院长倒挺闲。难道这里就没收治什么病人吗?” “这里是私立医院。医院的作息时间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张文毅沉着脸,文不对题地说。 许玲丽还想对付几句,但被车志杰拦了下来,他看出张伯脸上的不悦,低声对许玲丽说:“你也不看看这儿什么地方!刚刚一路过来,看见过一户人家吗?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镇子也在3公里开外呢!” “所以我才奇怪他们为什么把医院建在荒山野岭里?” “过去这座山曾是挺招人的旅游胜地,吸引来自各处的爬山爱好者和出得起钱四处游山玩水的家庭。医院落成时,当地媒体还大肆报导了一通。而那时尚年轻的院长一门心思放在医事上,就为了给爬山途中出现意外的游人提供及时的医疗救助,所以院内初期医疗设施一应俱全,保全也很完备,一日的护理费也自是不菲。可再好看的山也会有看厌的一天。慢慢医院的接诊越来越少,最后几乎一年也接不到一个就诊的人。医职人员从开始的三十多人裁成现在的五人不到。如今只能腾出地方给一些鲜有人知的医学院做学生的实习基地,收取一些用地费来维持医院的运作,怎么还会收治其他病人?这些,你不知道吗?” “我不是你!出发前读那么多资料!” “可这些事就算没看资料,你不是也应该了解吗?” “我不想了解!”许玲丽生气地白了车志杰一眼。 假使平常,李思颖看到许玲丽“两口子”闹不和,一定会上前宽慰几句,但现在她的心里只惦记着姜智仁:“张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两个月前来这里实习的学生姜智仁,你认识吗?” “姜智仁?”张文毅略微想了一下,语气有些缥缈,“没听过医院里有这么一个实习生。” “您再想想好吗?!”李思颖恳求道。 “没听过就是没听过!接待实习生的事一直都是我负责的,两个月前根本没学生来实习。” “可是……”李思颖本是想提那条简讯的事,可寻思了一下,就住口了。 张文毅临走时说了给这几个学生拟定的实习工作安排,李思颖与许玲丽负责三楼的妇产科,车志杰被安插在二楼的药剂房。 因为今晚还会来一个协助他们完成实习的女护士,所以在她到来之前,裴筑必须一直待在保全室里当她的“门钥匙”。医院正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院长那儿,另一把归张文毅保管。 “那个人跟这家医院一样古里古怪的!”许玲丽贴着墙听着张文毅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慢慢消失,而后盘腿坐下,对李思颖道。 李思颖一脸的困惑,眉头深锁,手里紧攥着姜智仁买来送她的红色触屏手机。 第17页 “怎么了?还在想那条简讯的事?”许玲丽担心地看着闷不吭声的李思颖,“简讯真的是智仁学长发的吗?” “上面显示的确实是他的手机号码!”李思颖痴痴地盯着手机屏幕,像在喃喃自语。 许玲丽伸手接过手机,发送时间是前天夜里11点49分。内容是:“思颖,抱歉!两个月来一直没联络你。不过我最近卷进了一件极度诡异的事!思颖,我好想你!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在道鞍山顶医院实习,记得多叫几个人来!因为……我怕!” 难怪思颖昨天那么急地让我们收拾行李,不过她只说智仁学长终于来了简讯,并没具体说简讯的内容。看来,整件事似乎不像想的那么简单。许玲丽在心里碎碎念道。 “这里的确是道鞍山顶医院没错吧?” “嗯!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了。” “那就是姓张的老头撒谎了!他刻意隐瞒学长在这里实习的事。”许玲丽忽然把脸贴得很近,李思颖甚至可以闻到她脸上涂的化妆品的香味。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条简讯根本不是智仁学长发的,而是另有其人!他(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拿了学长的手机,然后给你发了简讯。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学长在简讯里提的,他怕的东西!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两个月音信全无,却在前天夜里突然发来一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简讯了,不是吗?”许玲丽越说越激动,眼睛用力地睁着,感觉再使点劲,脆弱的眼白都会溅出血来。 3 鬼影 “到底张老头说的那个护士来是不来?”许玲丽在三楼的等候间里不停地踱着步。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还挺大。山里长满了枝繁叶茂却叫不出名字的苍健的树,挺挺的,把四周遮挡得很暗。雨水打在叶尖发出“沙沙”的响声,听烦了,让人觉着昏沉。 李思颖把头枕在靠椅上,一副心事颇重的样子。 许玲丽刚刚把目光从窗格子上移开,手提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手机里头传来车志杰的声音。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许玲丽听了,又是骂又是笑的,似乎刚刚在接待室里闹的矛盾,已经成为债务簿上结去的一笔帐了。 李思颖早已习惯了他们间的“吵吵和和”,脸上虽没有太多表情,可心里总是替许玲丽高兴。 挂了电话,许玲丽感觉又恢復了“元气”,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李思颖以为她是想告诉自己与车志杰和好的事,没想到她说的却是:“抱歉!思颖。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了。车志杰在二楼等我,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我说。” 重色轻友的傢伙!在友情和爱情面前,她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后者!可李思颖又能说什么呢?强阻和挽留都是不合适的。她抿了抿嘴,拉长脸说:“好吧!快点回来!” “你一个人没关系吗?”许玲丽话虽如此,可却一点也没有留步的意思,“噔噔噔”下楼了。 昏暗阴郁的等候间一下子好像空出一块,李思颖忽然感到一阵心寒。 一楼的保全室里没有灯光,只有操作台上的监视器发出幽幽的亮,苍白的萤光把裴筑的脸照得白极了,不像活人。他的眼睛定定地盯着监视器里的一格,看上去有点阴森。画面中分有九格,但不是每格都有成像,有三个设在不同位置的摄像头有故障了,真正能反映画面的只有六格。 不过最让裴筑不适应的,是监控画面的成像竟是彩色的!这在一般的保全系统中太少见了,以至于裴筑不得不怀疑院方所说的经费紧张,是不是只是一个幌子! 李思颖略显憔悴的面容静静地框在监视器的第三行第二格里,裴筑把那格画面不断放大,直到她那张温顺的脸慢慢填充满整个画格。 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变态,可自从那次告白失败后,他就没再敢直视过李思颖。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凝视着她,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 裴筑的眼睛还是会偶尔扫一下其他五个画格,只是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然而这次不一样,他隐隐感觉有个画格似乎多出了什么,可又说不出来,唯有拼命回忆其余五个画格里两分钟前与两分钟后的些许不同。 他记得两分钟前从二楼楼梯间安置的摄像头里看见许玲丽一脸愉悦地跑下来,跟着出了画面。几秒后,她与车志杰出现在了另一格画面里,两个人一起进了二楼的药剂房,关了门,再也没有出来。 裴筑脑子里的死结一下子被打开了,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既然许玲丽和车志杰一直待在二楼的药剂房里,而李思颖也一直坐在三楼的等候间里,那么,从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间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只苍白的手搭在漆黑的扶手上? 那只手缓缓移动的同时,楼梯上也逐渐映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可那人形显得很奇怪,巨长!裴筑想像着一个身高两米几的人,艰难地抓着扶手,吃力地往上走,他身上所有的累赘都压在那双长得有些吓人的腿上…… 可出乎裴筑意料的是,对方竟是个女人! 画格里渐渐升起一颗女人的头,长髮披肩,穿着一件极绿极绿的衣裳。 试想一下,一个两米多高的女人,夜里独自走在昏暗的楼梯间里,身上穿得极绿,而且一直背对着你,默默地在你前头走着。这是多么骇人的一幕啊!这时,孤身的你也许会选择低头加快脚步,克制自己不去多想。前头的女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你在心生疑虑的同时,会不自觉地又去看那女人后脑上长着的乌亮直发,可是立刻你会被眼前的景象吓麻头皮——在那堆密密匝匝的黑髮后面,有一只充血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你。 第18页 4 眼睛 裴筑惊讶地发现画面里的那“东西”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上面那部分是个穿着绿色上衣,红色绒裤的女人,下面那部分,从身形与走路姿势可以看出是名男性,穿着白大褂、黑皮鞋,身高达到一米八。 那个女人骑坐在男人的肩上,就像小时候父亲驮着儿子玩的骑马游戏一样。只是眼前的这幅画面显得那么不协调,让人想起恐怖电影。 那女人的重量着实不轻,男人把重心降得很低,弓着背,感觉每上一级都要歇一次,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左脚还差点踩空,可他立刻又稳住身体。他的侧脸在身体下落的时候,清晰地呈现在画面里,裴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智仁!裴筑一直很恨这个男人。可现在他的心里更多的却是害怕他。那个人还是姜智仁吗?他有着姜智仁一样的眼睛,姜智仁一样的鼻子,姜智仁一样的嘴,可他却不是姜智仁! 裴筑忽然被自己脑子里跳出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裴筑见过姜智仁,斯斯文文,戴着眼镜,那是个有灵魂有思想的人,从他的眼睛里你能读出来。可画面中“姜智仁”的眼神是空的,没有感情,跟丢了魂儿似的。 裴筑之所以会注意到“姜智仁”的眼睛,是因为他在把那格画面不断放大的时候,发现“姜智仁”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某处,似乎是拐角的墙隙!他好像在呆呆地寻找什么。 可惜镜头给不到那个地方的画面。正当裴筑意图通过操作台转动摄像头的一剎那,突然发现“姜智仁”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往右飘移,如同某种眼睛会移动的木偶,呆板地移动,接着呆板地停住。 此时,“姜智仁”的眼睛与裴筑是直接对上的,那道阴冷的眼神洞穿了萤光屏,也穿透了裴筑的身体,有那么几秒,心脏竟不敢兀自跳了。 他猜到我的意图了!裴筑僵得像一具蜡像,就连眼珠子也定住了,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虚无的,只有“姜智仁”那双能让人从头凉到脚的眼睛显得那么真实。 “姜智仁”又开始动了,不过动的不是他的身子,也不是眼珠子,而是他的嘴。他的嘴唇白得不像活人,分分合合,在对着镜头说着什么。可惜保全室里的这套设备没有录音的功能,不能听到“姜智仁”在低低暗语什么。 裴筑在高三暑假时学过几个礼拜的唇语,只是粗粗涉猎,大段大段的话他是看不懂的,不过,他很快发现,“姜智仁”的嘴唇虽然一直在动,可其实是在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好像是“我”、“找不到”、“我”、“看见”,中间有一些词语,裴筑需要多一点时间解读,才能把整句话串起来。 裴筑在脑中拼命寻找着能与那些唇语对上的词。忽然,他打了个寒战,自己也不知为何,可也许就是这个寒战刺激了他的哪根记忆神经,裴筑顿时搞清了那些读不出的词。 正当他打算把这些词在脑中整理成句的时候,一个嘶哑混浊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后根鬼里鬼气道:“我……找……不……到……我……的……魂……魄……了,你……看……见……了……吗?” 裴筑的身体勐地一抖,空气里幽幽飘来的那句话与他脑子里的成句完全契合。裴筑突然感到身旁盘踞的黑暗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他就在这里。蜷缩在这团黑中,他隐藏得很好,只把眼睛露着,那双阴冷至极的眼睛。 裴筑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从椅子上弹起,快速转过身去。他清楚地认得那是姜智仁的声音。可黑黢黢的保全室恰好遮掩了他的形迹,但很快裴筑就意识到一个问题,保全室的门是从里头锁上的,就算有钥匙从外头也是打不开的,而且裴筑并没有听到转动门把的声音。 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病恹恹地窝在保全室里,可画面中的“姜智仁”又作何解释?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除非,他,他不是人! 保全室里能藏得下一个人的地方根本没有,但裴筑还是不死心地找着,连只能容纳几本工作簿的小抽屉也不放心。 他一定是隐身了!裴筑慢慢冷静下来,可眼睛仍在四处搜索,额头上渗着汗水,那汗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 裴筑听过一个故事,一个人明明记得他要找的东西是放在哪儿的,可他把那个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越是心急地找着那样东西,跟在他身后的鬼就越高兴。鬼拿了他的东西正逗他玩呢!结果那人一生气就放弃了寻找,没几天东西就又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 裴筑感觉“姜智仁”现在就成了那只鬼,笑嘻嘻地跟在自己的身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个傻子。他的脸是黑的,眼窝是黑的,只有露着的牙齿是白的。 可与那只鬼不同的是,鬼会把拿走的东西还回原位,但“姜智仁”却不会在裴筑的身后慢慢显出他的真面目。 裴筑忽然想到了监视器里的“姜智仁”。立刻坐回原位,眼睛寻着那格画面。幸好,他们还在!“姜智仁”与那女人正缓缓拐进三楼的通道口。但很快裴筑就庆幸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那怪物走去的方向竟然是三楼敞着的等候间…… 第19页 5 忧心 “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楼梯间迴荡,那双脚快得让人想起了目不暇接的踢踏舞。 李思颖!现在裴筑的脑子里充斥的只有这个名字!他不敢想像当李思颖看到一个女人骑坐在姜智仁的肩上,这滑稽而又诡异的一幕,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通往三楼的通道口就在眼前,裴筑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李思颖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会不会变得像姜智仁一样没了魂魄,两眼无神地在走廊里兀自前行,那女人勾着她的脖子,压在她的背上。 想到这儿,裴筑忽然不敢再往前走了。 “是玲丽吗?”通道口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是李思颖。她眯着眼想看清楼梯上站着的人,当她确定那个人是裴筑后,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李思颖还是李思颖!这结论听似荒诞,可却让裴筑松了一口气,他稍稍迟疑了几秒,才说:“你刚刚有看见什么人上来吗?” “从刚才到现在来的人只有你一个。” “你再想清楚点!会不会是你去了洗手间或是打了个盹,所以……” “不会的。从玲丽去二楼那时开始,我就一直盯着这个通道口,根本没人上来过。” “难道他真的是鬼?”裴筑喃喃自语。有人说,“灵”这种东西,人的肉眼是无法看到的,但却可以被相机或是摄像机无意间捕捉到,这就是网络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灵异相片和灵异视频的原因。 裴筑需要搞清楚这一切,所以他必须再次回到保全室,留心“姜智仁”是否还会出现。 在此之前,他觉得不便向李思颖透露自己的主观臆测和在画面中所看到的。其一,他不想李思颖想太多;其二,这一切似乎都与常理不通,李思颖怕是不会相信。 裴筑权衡再三,只是对李思颖善意地提醒说:“如果你看到什么异样的情况,记得手机联络我。” 裴筑以为李思颖会对问句里“异样的情况”有什么敏感的反应,或是顺口问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之类的,但李思颖没有,她只是眼神迷离地“嗯”了一声,就又心事重重起来。 裴筑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掂着一块石头,悬乎不定,自从两个月前姜智仁离开后,就时时闹得她心绪不宁,除了姜智仁,谁也医不好她。 每次都是这样,在裴筑面前弄出这样一副表情来,裴筑多想把李思颖的脸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轻声安慰她。可他不能,他不是姜智仁!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离开,像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一样,一个人默默地想像着替她擦拭眼泪的画面…… 李思颖在等候间里坐下不到一分钟,心头陡地一颤。等候间的另一侧,连接着办公室的那条走廊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 她垂着头立着,一动不动,几乎触腰的直发,快把整张脸都盖住了。她穿着一件绿色上衣,下身是一条红色绒裤。李思颖越看越觉得这身不搭调的行头着实有几分眼熟,像是棺材铺里卖的寿衣,一时也说不上来。 李思颖将手伸进手提袋里,胡乱摸了一通,明明记着放在袋里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无故失踪了,现在该怎么联繫裴筑呢!李思颖的心倏地凉了半截。 冷静点!李思颖不停地在脑中提醒自己。可越是让自己不想,就越忍不住偷瞄那女人。她仍是那样呆板而僵直地站着,没有其他动作。 李思颖努力回忆着手机丢失之前的每一处细节。三分钟前,裴筑在等候间左侧的通道口出现,她把手提袋放在坐椅上,与裴筑匆匆聊了几句后,她回到了等候间,这时那个女人就在右侧的走廊上出现了,而自己的手机却不见了,莫非是让那个女人给拿了。 借着走廊上鬼祟的光亮,李思颖看到那女人右手上捏着的正是自己的手机!李思颖不晓得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找到了手机,忧的是要靠近那个女人才能把手机夺过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是疯子。 6 女鬼 李思颖走得很慢,她的意识里不停地闪过一个画面,在极暗的走廊里,有个女人突然用手拨开垂在自己面前的头髮,那张藏在黑色地带多年的脸竟是完全镂空的,里头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报纸,跟着有个声音在暗处阴恻恻地飘来:“帮我洗脸好吗?” 等候间距离办公室不是很长,但李思颖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这段时间里,那女人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动都没有,可这也不足以让李思颖放下心来,有时候不动比动更可怕。 就在李思颖试图从女人的手中偷偷摸走手机的一剎那,她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细节,那女人的手竟是纸做的!不只是手,她的脚,脚上穿的鞋,通通都是纸做的,除了她的着装与头上那顶假髮。 她根本就是一具纸人! 虽然知道了“女人”的底细,可李思颖还是心有余悸。她原是想撩开那长长的假髮,一睹究竟,可升到半空的手又放了下来,她害怕果真出现自己吓自己的那一幕:纸人的头髮后面是一张完全镂空的脸,里头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报纸! 究竟是谁把这具纸人放在这里吓自己?李思颖不由把目光落在了纸人后头的那道门上,他(她)一定还躲在这间办公室里。李思颖只是想碰碰运气,哪知门把一转就动,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20页 办公室里漆黑一片,如一张大口,有想把人连吞带咽的冲动。李思颖的手在墙边摸索着,也许哪里就会有一根垂下来的细绳给黑色的眼睛带来光明。她的手很快就够到了那根绳。 “咔嚓!”灯亮了,可很快又灭了,是李思颖拉灭的。这中间光亮只在房间里停留了短短三秒的时间。 可这三秒却足够让李思颖惊恐到气血倒流,灯乍亮,李思颖所见之处,全是黑压压的纸人头,在办公室里围成一个圈。它们全都穿着绿衣红裤,一动不动,乌亮的长髮把它们的脸齐刷刷地盖住。 办公室的灯再度亮起时,李思颖并没立刻睁眼,她先在脑子里臆想了一下可能见到的场景,才鼓出勇气做好睁眼的准备。 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纸人,纸人大约有30个,它们紧紧地靠在一起,贴在四面的墙壁上。 房间中央停着一张木制的办公桌,四四方方,很常见。李思颖却想像着每天有个怪胎在这张很普通的桌上,写着奇怪的医学论文,他的头髮蓬乱不堪,两只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眠不休,而充着血丝。写着写着,他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然后抬起眼环顾四周的纸人,歪着头,抽搐起来…… 办公桌上的确散落着许多白色列印纸,可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医学论文,更像是资料。这时,一样东西忽然吸去了李思颖所有的注意,它被埋在那堆列印纸下,只露出一角。 那是姜智仁一直带在身边的录音笔,乳白色,上面还刻着他名字的英文缩写。 找到了属于姜智仁的东西,也就证明他的确曾在此待过一段时间,可他现在在哪儿?李思颖刚刚觉得心情明亮了一点,可又马上暗淡下来。 也许他的录音笔是个线索,李思颖急切地按下了播音键,里头空白了5分钟,才传出姜智仁虚弱而沙哑的声音:“她!她今晚又来了!还是穿着那件绿色上衣,那条红色绒裤。今晚她好像要带我走了,我能感觉得到,她的眼神特别轻,轻轻地笼罩着我。哈哈哈……” 录音笔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声,那声音尖锐到足以刺伤人的耳膜,李思颖痛苦地按向下一段录音。 余下的录音几乎全是一段段折磨耳朵的笑声,不过与第一段不同的是,那些笑声录于一个女人,可却同样有种让人不寒而慄的效果。虽然李思颖已经把录音笔关了,但耳朵里却仍迴响着那女人恐怖诡异的声音。 李思颖感觉姜智仁提到的“她”很可能就藏在桌上的列印纸里。她坐下来,一张张翻阅,越看心里越觉得泛凉。姜智仁一直在对“她”做研究,可能从他来到这所医院的那一天就开始了,究竟为什么?是因为像他录音里提到的,她每晚都会穿得像纸人一样出现吗?李思颖的头皮隐隐发麻。 这些资料并不源于道鞍山顶医院,更像是姜智仁从其他地方找来的。那女人叫柳欣真,患有严重的红斑狼疮。一年前她被医生诊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生命。因为其乐观开朗,笑对病魔的人生态度,她的事情还上过报。可有一天,她突然失踪了,她在登着自己新闻事迹的那张报纸背面,看到了一个叫道鞍山的地方。她被文章里极尽华美的描绘深深地吸引住了,她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去看看那儿的风景,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风突然从窗子外面灌了进来,墙边立着的那些纸人开始微微颤动,垂得很低的黑髮随窗帘一起摇摆,那张李思颖想看了会做噩梦的脸幽幽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有些纸人的脸上被故意涂上了红色斑点;有些纸人则是被撕去两片眼睛,剩下两个黑漆漆的洞;还有一些纸人的脸被残忍地淋上了糖水,纸已经开始腐烂,坑洼处爬满了食纸的蚂蚁,它们正一点一点吃掉那些纸人的“面容”,不知疲倦地爬进爬出。 不过,这些还不算最恐怖的。很明显,房间里所有的纸人都是照那女人做的,它们好像全都被赋予了灵性。李思颖感觉连这风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它是某种信息,很可能是唤醒这些纸人的信息。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立刻应证了李思颖的不祥之感! 就在李思颖想从坐椅上起身的时候,幽闭的房间里突然迸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笑声,声音密而嘈杂,像是一群人,又像是同一个人的声音重重复復地叠加在一起。李思颖下意识地抬起眼,竟发觉所有还留有眼睛的纸人全都阴恻恻地看向她。没错!笑声皆是从它们嘴里发出的!这阴毒而又放荡的笑! 7 疯子 裴筑怎么想也想不通,“姜智仁”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在楼梯间里消失。从保全室到二楼的通道口,裴筑只花了40秒的时间。以“姜智仁”在监控画面里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这短短的40秒内从三楼跑到二楼,赶在裴筑到来之前,与那女人一起藏匿于二楼的某处。就算“姜智仁”可以在40秒内突然发力从三楼冲到二楼,可还有一样东西无法解释,那就是声音。 死寂的楼梯间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躲过人的耳朵,可裴筑从一楼跑向二楼时,只听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除非“姜智仁”是用飘的,不然不会没有动静。 此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思颖撒谎了。但裴筑实在找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 第21页 裴筑有些泄气地抱住头,脑海里又浮现出“姜智仁”那双空洞至极的眼睛。也许,他真的不是人! 裴筑慌忙从冥想中醒来,面前的监控画面里再次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她一个人,在一楼的走道上扶墙而行,然后鬼祟地闪进了一间房。 裴筑感觉那间房的位置有些熟悉,仅与一楼的通道口隔了不到五米,房间里一样没有光亮。这里的房间太像了,单有这些根本给不了他提示。直到裴筑注意到那块斜掉的门牌,他的头皮才顿时轰然炸开。 门牌上的第一片字样镶着“保”! 裴筑感觉有个人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身后,那人把头缓缓低下,在他的耳边用一种极其阴沉的语气念道:“你要死了!” 怎么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疑问似乎稍微削弱了裴筑心头的惊恐,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从下往上瞄着身后潜伏的那人。眼角见到的,分先后顺序依次是,一双沾满泥巴的灰色布鞋,一条红色绒裤,一件绿色上衣,可令人绝对想不到的,他的脸,竟是张文毅的! 他怎么这身打扮!裴筑感觉眼前的张文毅已经不是下午所见的那个张文毅了! “你说的那个护士为什么还没出现?”裴筑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忽然想到没来的女护士,可他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问了,而且是现在。 “她不重要!你要想想你自己。知道吗?你要死了!”张文毅眯着眼,脸凑得很近,裴筑甚至能闻到他嘴里略带腐烂的味道。 裴筑的胃里一阵翻腾。 “那个女人出现了!那个一年前在这里死掉的女人!出现了!又出现了!呵呵!”张文毅一边说着,一边甩着头顶上的假髮,显得十分滑稽。 “那个女人是谁?她是怎么死的?”裴筑激动地抓住张文毅的手,问道。 “嘘!”张文毅用食指在嘴上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可自己却迸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充斥在幽闭的房间里,听着有些骇人。 他疯了吗?可下午见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是什么把他逼疯了?也许他看到了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像一颗颗定时炸弹把裴筑的脑子填满,裴筑知道如果自己不把它们一个个引爆,一到时间,它们就会把自己的意识炸成糨煳!如果是那样,可能他也会疯掉,变得像眼前的张文毅一样,穿着绿色上衣,红色绒裤,戴着一顶假髮,在这间医院里四处徘徊,疯言疯语,不认得路,不识得人,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你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裴筑把张文毅狠狠地摔到墙上,他知道治疯人的方法,在电视上看的。 “她不是人!是鬼!”张文毅歪着头,别扭地斜着眼睛,“你知道吗?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死的时候穿的!” 裴筑的心陡地一凉,按着张文毅的手捏得更紧了:“你一定还知道她的一些事,快告诉我!” 张文毅疼得叫了出来:“你先放手!让我好好想想!” 但裴筑绝对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把手松开的瞬间,张文毅突然像一头受刺激的野牛冲出房间,速度之快令人始料未及。 “砰”的一声!在裴筑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张文毅已经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这样一来,门从里面根本开不了,裴筑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发疯一样拧着门把,知道这于事无补后,又愤怒地朝门上踹了几脚。 这时,从门外传来那疯子故作凄切的声音:“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现在乖乖待在这里,不然你也会死!呵呵……” 裴筑禁不住又往门上多踹了两脚,力气之大,让他感觉自己的脚上都有余震,可那门就是纹丝不动。 事已至此,裴筑只想通了一件事,张文毅的疯癫和姜智仁的痴状都跟一个女人有关,那女人穿着绿衣红裤,死在这家医院里。 8 磁带 “我怀孕了。”许玲丽依偎在车志杰的怀里,用手摸着尚很扁平的肚子。 车志杰温柔地吻着许玲丽的侧脸,把她搂得更紧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三个星期前。” “为什么没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许玲丽在黑暗里“咯咯”地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淑女,原来两人挑起的暧昧倏地稀释了,反添了几分鬼气。 二楼的药剂房里除了几瓶消毒水外,没放任何药盒子,所有的处方药或非处方药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荡的药架子。 “你知道我想给宝宝取什么名字吗?”许玲丽把头枕在车志杰的肩上。 “不知道。”车志杰盯着许玲丽软嚅的双唇,却发现唇色红得似血,有些吓人。 “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在这里遇见的那个女病人吗?”许玲丽的声音幽幽的,“我觉得她的名字挺好听的,如果是个女娃,我们就取个一样的,如何?她是叫柳欣真,对吧?” 车志杰的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屋子里颓然一片死寂,仿佛有某样东西黑漆漆地压了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呵呵!我是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许玲丽在车志杰的怀里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她的大腿死死地压在车志杰的脚上,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第22页 屋里的鬼气更重了。车志杰感觉许玲丽今晚好像有些古怪,会不会是产前恐惧症令她有些胡言乱语?车志杰心疼地看着许玲丽的肚子,脑子里却忽然飘过一个女人红着眼苦苦哀求的画面。 他用力撑起眼皮,希望能把有关那女人的影像从自己的记忆里永远抽离。 为了沖淡内心的恐惧,也为了许玲丽能暂时消除心头的顾虑,车志杰想到了空药架子上的一台老式录音机,可以播放磁带。 在许玲丽没来之前,车志杰开过录音机,磁带放出的歌声还挺清晰,是一首老歌,邓丽君的《甜蜜蜜》。 车志杰跟许玲丽说了声,然后走向其中一个空药架子,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落满灰尘的音响立刻飘出了那段经典而又煽情的旋律:“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许玲丽的脸上泛起了笑,原本死气沉沉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活泼、有生气起来。 可带子才播了30秒,两人就察觉出不对,声音突然由开始的悦耳动听慢慢转成沉重的低吟,好像那醉人的歌声一遇到空气就立刻扭曲并分解,最后甚至牵扯出一个女人痛苦地哭号声,让人汗毛直竖。 “快!快把它关了!”许玲丽捂着耳朵拼命地叫嚷。 车志杰第一次看见许玲丽这样歇斯底里,吓得他直接拔了电源。 许玲丽渐渐平静下来,车志杰发现她的眼角挂着泪水,她一定是吓坏了。 车志杰有些自责:“你先出去透透气吧,我看一下机子出了什么问题。” 许玲丽委屈地看了车志杰一眼,可她不会想到,那一眼竟成为诀别! 许玲丽把门带上后,车志杰就扒开装着那盘盒式录音带的机口。录影带上的毛粘垫已经不知道跳到哪里了,黑色塑料薄膜完全给搅了出来,死死地缠在放音磁头上,原来是卡带了。 车志杰不由得想起家里灶子底那台老式的录音机,它曾是车志杰童年时唯一的玩物,可车志杰一直觉着它噁心。 如果把录音机比作活物,那装盒式录音带的机口就是它的嘴巴,那颗黑黑的放音磁头就是它的喉头。每当机器出现卡带的时候,车志杰都觉得是放音磁头在吃着那些长长的黑色塑料薄膜,再里面的也会被它粗鲁地搅出来,咀嚼着,吞咽着,就像在咀嚼吞咽一个女人的头髮。 9 索命 许玲丽在走道上打了个寒战,她一直等着药剂房的门被人轻轻打开,门后浮现出车志杰温馨的脸,然后腻人地对她说:“亲爱的,你的手一定又凉了吧!快!我给你暖暖!”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发生,药剂房的门仍是死死地闭着,听不到里头的任何声响。 许玲丽终于按捺不住了,轻轻叩了叩门,道:“志杰,弄好了吗?” 无人回应,死寂占据了这里。许玲丽有些怯了,低声又喊了一遍:“志杰,别管那个破录音机了,我不想一个人。” 这次回答她的是窗外“唿唿”乱响的杂音。 许玲丽的心揪得更紧了,她哪儿还管得到什么,脑子一空,就开门进去了。 屋里漆黑如初,但尚能看得清那几排空药架子。 车志杰消瘦的身形就靠在其中一排空药架子上。许玲丽小碎步跑到他的后面,轻轻地对着脑勺拍了一下,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把许玲丽吓得瘫倒在地。 车志杰夸张地倒了下来,惊悚地睁着眼,面若土色,谁也不知道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怎样恐怖的东西。他的嘴张得奇大,嘴巴里塞满了条状黑色薄膜,感觉他死前一直在吃这盒带子,而且吃相非常狰狞,就像在咀嚼吞咽一个女人的头髮。 许玲丽缓缓地爬向那具尸体,可意识里始终拒绝承认车志杰已经死了,直至把手放在车志杰尚有余温的脖子上,发现已经没有脉搏的时候,她的泪水才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 那悲怆的哭声唤不回已逝的生命,却好像惊动了平静的某一角,黑暗里有什么挪了一下。许玲丽也听到了动静,她警惕地巡视着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她的角落,却什么也没发现。 或许是刚刚的惊吓让许玲丽恢復了少许感知,她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是什么把车志杰杀死了?是那盒录音带吗?可录音带怎么会杀人!他身上一滴血也没有,伤口在哪儿?是什么可以杀人于无形而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答案是鬼。如果是鬼就可以做到。让车志杰混沌地吞下那些噁心的塑料薄膜。许玲丽仿佛看见,面目狰狞的车志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他误以为是美食的条状薄膜,殊不知,那其实是一个女人的头髮,一旦它们进入人的体内,就会四散化作尖刺,刺穿人的五脏六腑,现在车志杰的体内也许已经被搅得分不清哪个是胃,哪个是肺了。 而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回来索命的鬼,许玲丽只想到她,那只鬼的名字叫柳欣真! 车志杰的嘴忽然抽动了一下,不过那并不代表他没死,是他嘴角绊着的一根条状物在作祟。许玲丽先是一怕,那条状物即是从录影带里抽出的黑色塑料薄膜,但它不跟同类一样散落在车志杰的嘴边,而是一直延伸到一个黑黢黢的角落。 许玲丽开始轻轻地拉动它,她不知道自己牵出的会是什么,在她还没设好心理防线之前,她绝不妄动。可很明显,另一头的不愿意了,直接爬到许玲丽的眼前。 第23页 是个男人!一个顶着假髮的男人,他的动作像一只从墙缝里被惊吓出的蜥蜴,他抬着眼,嘴角流着口水,一滴,两滴,在地上慢慢抹开…… 保全室里的玻璃很是厚实,裴筑已经连续用铝制椅砸了7下,才砸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来。所幸气力不至于转眼耗尽,裴筑抡起椅座又是一顿勐击,玻璃隐约开始晃了。 就在这时,裴筑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者是许玲丽。裴筑只顾自己这头大口大口喘息,全然没注意那方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试着问了声:“许玲丽?” “啊!”里头竟传来那疯子的声音,“又有一个人死了!又死了!大家都会死!你会死!我会死!死光了呀!” “张文毅!”裴筑心头的火像燎原般烧开,“你把许玲丽怎么了?” “嘀!”对方已经挂线了。 10 兇相 玻璃被砸碎的那一瞬,一粒碎片掉进了裴筑的左眼,但他顾不上理,扫开残留的玻璃碴,跳了出去。 他记得许玲丽和车志杰是在二楼的药剂房。可当他冲到那里时,一切都太迟了。摆在他眼前的是两具尸体,一具横在地上,嘴里塞满了制作录音带的黑色塑料薄膜;一具被高高吊起,雪白的脖子勒在扎起的绳套里,一只鞋掉了。 还没等他从这巨幅的恐怖梦魇里挣扎出来,一声噹啷的脆响忽然在地面炸开。他一下跌进一个没有底的深坑,好冷,没有水,没有阳光,只有他一个人。 裴筑立刻冲到窗边,他听得出落在地面上的东西不轻,很可能是一个人。如果是,他不希望是她。 可要知道,命运有时总喜欢开人玩笑。 泥泞的路面现出一个人形,一个人散了似的趴在那儿,长长的头髮像一根根细细的触角四处延伸,鲜血顺着地面的路径“咕噜咕噜”往外淌。 裴筑认得地上那人的衣服正是李思颖的。 过去,裴筑不理解人为何要因憎恨而杀人,但他现在明白了。 三楼的窗边,裴筑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影。那人顶着一头别扭的假髮,穿着绿得刺眼的衣服,平静地注视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裴筑在保全室里曾细细看过医院的地图,二楼药剂房上头对着的是三楼的办公室。 復仇的火焰烫红了裴筑的双眼,以至于他的步履都有些微微颤抖。他发誓不会让办公室里的那个人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他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那个叫张文毅的男人! 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光透出,裴筑想到也许此时,张文毅正潜伏在黑暗中的某处,伺机而动。可他并没什么可畏惧了,当一个人失去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理由的时候,一切都很渺小。 裴筑踏进房间后迅速把门锁上,他坚信最后走出这间房的只会有一个人。裴筑还故意把身体弄得全是可攻击的漏洞,就是想把暗处的“老鼠”引出来。 如果可以,裴筑绝对希望背后长着一双眼睛。 虽然他已经感觉到那人甩来的长髮,可并不能阻止他的剪刀深深插进自己的背。究竟那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裴筑已不想深究,因为那里很可能是个“鼠洞”,不过现在,他们同在鼠洞里。 黑暗中两人扭打在一起。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是如何从那人的手中夺过剪刀,裴筑已经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夺过剪刀的那一剎,脑子里给的指令是,把身下的那人刺得肠穿肚烂、血肉模煳,而且他做到了。 不过,待冲动平復后,他突然发现,地上躺着的死人,不是张文毅。 11 另一个復仇 姜智仁从两星期前开始策划这次復仇。为了他最爱的女人,他要借她的手将那些夺走她生命的人统统杀死,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她的在天之灵。 他要让那些兇手感到恐惧,尝尝被鬼索命的滋味。首先,他特意拍了一段录像,录像里他肩载着一个长髮披肩,穿着绿衣红裤的纸人,在楼梯间里缓缓前行,他故意把自己演得有几分痴呆,看上去像没有意识。接着,他去棺材铺订了30个这样的纸人,然后摆在三楼办公室里,那间办公室是闲置的,因此不会有人发现。他还给那些纸人的脸上作了特殊处理,看上去更吓人,而且那些纸人的眼睛也都经过摆布,全是对着中央的办公桌。 但是光有这些还不够,为了让事情一开始就疑雾重重,他需要一个人入伙帮忙撒谎,那个人就是张文毅。他知道张文毅一定会答应。因为张文毅欠过他,现在要还了。 万事俱备,只剩下主角登场了!于是,姜智仁在某个晚上的11点49分发了这样一条简讯:“思颖,抱歉!两个月来一直没联络你。不过我最近卷进了一件极度诡异的事!思颖,我好想你!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我在道鞍山顶医院实习,记得多叫几个人来,因为……我怕!” 他知道李思颖身边从来就只堆着这三个人,像苍蝇追粪便一样。起初,他还有些担心,会不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来打乱他的计划,不过,当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出现在医院门口时,姜智仁着实松了一把,这些人的名字通通预留在他的死亡名单里,一个没多,一个没少。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看到李思颖的脸上已经开始疑惑了,很显然是张文毅撒的那个谎起了作用。而后他们被安排在预先设计好的岗位,而张文毅离开前故意说有个护士会来协助实习,也只是姜智仁为了防止自己在打点完好之前,不会被人发现。因为这样一说,所有人都会待在原位,乖乖等着那个虚无的人。 第24页 在这期间,张文毅一直待在三楼的办公室里。他在一楼的保全室安了个针孔摄像头,通过电脑监视裴筑的一举一动。张文毅学过几年的音频剪辑,而且保全系统也事先被他做了手脚,所以把那段录像通过远程控制安插在监控画面里对他而言不是难事。裴筑果然被吓得坐立难安,就在这时,张文毅又故意把那段延缓播放的录音重新导出,造成有两个“姜智仁”的假象。 不出所料,裴筑果然急匆匆地来找李思颖。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姜智仁从办公室里搬出一具纸人,并偷偷拿走李思颖的手机放在纸人的手上。而后又回到办公室里,将自己打扮得与纸人无异,拉开窗子,沿着水管爬下,来到二楼的药剂房。车志杰与许玲丽毫无察觉,爱情这东西,有时会让人反应迟钝。 三楼办公桌上摆的资料当然是给李思颖看的,录音笔里的内容当然是给李思颖听的,不过,录音笔还有一种作用。每个纸人的体内其实都安着一个袖珍喇叭,这个录音笔就是开关,当李思颖按下播音键的时候,那些袖珍喇叭也已启动,只是时间稍微延迟,里面录的是一个女人阴毒的笑声。 姜智仁的计划如此周详,自然连杀人次序都是有先后的。他首先要杀的就是车志杰。 二楼的录音机自然也不是什么意外,姜智仁趁着车志杰在摆弄放音磁头的空当,悄悄接近他的身后,把涂有氰化物的毒针刺进车志杰的脖子,这就是车志杰为何没流一滴血,身上也找不到伤口的原因。跟着他把那盒带子的黑色塑料薄膜抽出,塞进车志杰的嘴巴里,为的是把一切弄得不像人之所为。在杀死车志杰后,姜智仁并没离开,他牵着一条薄膜的尾根,躲在暗处,他的第二个目标就是许玲丽。 他本是想立刻杀了许玲丽,可看到她为车志杰伤心欲绝的样子,他又觉得很享受,他要让她也尝尝失去最爱的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过,他更享受的是自己从暗处爬出的那一瞬,看到许玲丽吓到气绝的表情。他知道她一定认得自己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不然不会扔下车志杰的尸体不管,夺门而出。 姜智仁哪里肯放过,用事先扎好的绳套紧紧箍住了她的脖子,一拉,整个人顺势吊起,许玲丽在上头拼命地挣扎,鞋子也掉了。姜智仁感觉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慢慢死去,是他有生以来最惬意的事。可他绝对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心猿意马之际,一个身影已经悄悄来到他的身后。姜智仁只感觉一股强大的电流浸润了他的全身,跟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并非自然醒,而是被一股钻心的刺痛给弄醒的。姜智仁一睁眼,首先确认的是自己所处的环境,好熟悉,原来自己是在三楼的办公室。就在此时,门口突然响起了紊乱的脚步声,姜智仁从门缝看去,是裴筑,他一脸兇相,像要杀人。不过,姜智仁可不管那么多,那傢伙也在自己的猎杀名单中,而且是第三位。 裴筑进来之前,姜智仁一直躲在门后,他在等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他就操起适才手边找到的一把剪刀,朝裴筑的背部刺去…… 12 伪医 裴筑急忙打开办公室里的电灯,地上躺着的果然不是张文毅,而是他一直想找的姜智仁。可他为何要把自己打扮得与张文毅一模一样?是他把李思颖杀了吗?就在裴筑苦思冥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脖子突然流过一股强劲的电流,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一年前。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姜智仁的心情却阴云密布,他与柳欣真相约去道鞍山游玩,可走了一半路,他原先担忧的事就发生了。柳欣真的红斑狼疮已经十分严重了,医生说她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寿命,如果不是她一天念个不停,姜智仁绝不会瞒着所有人,把她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如今在山林里,柳欣真突然病发,连走也走不动。供途中饮用的水也喝完了,姜智仁不得不撇下她一人,先去找水喝。 车志杰无聊地在树林里四处闲荡,这里远不像报纸写得那么好,他感觉道鞍山徒有其名而已。正愁没事打发时间的时候,就见到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的柳欣真。 “小姐,你没事吧?”车志杰立刻跑了过去,出于一个医学院大一学生的本能问道。 柳欣真没理他,把头贴着地面。 “志杰,你在做什么?”许玲丽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后跟着李思颖。 “有个人很难受,你看看!”车志杰本是叫许玲丽看的,但李思颖突然表现得很兴奋。 这一路话最少的就是她,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嫌这无聊,嫌那没趣,可这下怎么突然来了精神,车志杰与许玲丽都很不解。 “这附近不是有家医院吗?快带她去!”李思颖亟亟催促道。 “可那家医院刚才我们也看见了,里面根本没有人啊!”车志杰显得很为难。 “你忘了,我们也是半个医生啊!说不定可以治好她!” “你疯了吗?我们只是大一学生啊!”车志杰对李思颖说出这种话感觉诧异。 “叫你抬你就抬,难道你想见死不救?” 车志杰是想帮那个女人,可又觉得“无理取闹”,但他还是照李思颖的话做了。在去医院的途中,柳欣真不停地哀求说:“我的男朋友很快就会回来了,求你们放我下来吧!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第25页 而李思颖则宽慰道:“放心,我会医好你,没事的。” 车志杰扛着一个重100斤的女人走了大段山路,很想抱怨,看到医院那扇上了锁的玻璃门终于忍不住发作了:“你看看,连门都是锁着的,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李思颖立刻抡起一块大石头,往玻璃门上砸去,“哐当”门被砸出一个大洞,李思颖把手伸进去,将锁打开。 “现在可以走了吧!” 车志杰忽然感觉眼前的李思颖有些可怕。 柳欣真被李思颖推进了一间手术室,但她把车志杰与许玲丽拦在了外面。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以为这是小孩玩的医生游戏吗?那是一条人命!”车志杰对李思颖的行为很不满。 “请不要质疑我,我只是想帮忙而已。”李思颖敷衍地笑了笑,接着把手术室的门从里头反锁上。 “你让我回去好吗?”柳欣真虚弱地躺在手术台上,苦苦哀求,“我的男朋友很快就回来了,他会带我去医院的。” “不行!你的病太严重了,要立刻进行治疗。”李思颖狠下脸。 随即又换上一副伪善的嘴脸:“你看,我这里有几本书,里面有教治红斑狼疮的方法。我一边看,一边给你手术。” “不要!求你放了我好吗?”柳欣真无法自控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你怕什么,很快就会好的。我先给你麻醉。”李思颖抬头四处环顾了一下,一无所获,又说,“完了,这里没有麻醉剂。反正你已经疼得不能动弹了,就先忍忍吧。” “我不是你的玩物!”柳欣真突然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李思颖。 李思颖心里一哆嗦,可立刻故作正色:“你在说什么啊!我在帮你!来,让我看看书里是怎么说的,哦,书上说,要把脸上的皮肤一点一点地切开,然后……算了,先把第一步解决了。嗯!我要下刀了。”说罢,故意做了几次短暂的深唿吸。 柳欣真完全动弹不得,全身被疼痛感麻痹,可她还是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微弱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是想体验一下在真人身上动刀子的感觉吗?” 李思颖被激怒了,揭破伪装的面具,阴恻恻道:“我只是太无聊了!” 几分钟后,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李思颖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呆若木鸡,神情惊愕:“走!快走!她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车志杰越过李思颖的肩头看去,柳欣真直直地躺在手术台上,脸上已是血肉模煳,没有一块好皮。 可谁也没说要对此事负责,他们对死者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夺门四散逃出。 阴凉的手术室里,柳欣真的眼角处还有一滴未干的泪水…… 13 绝望 裴筑从冰冷的手术台上醒来,手脚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四角。有个穿白大褂的人在他的脚边走来走去。头上的强光迷煳了裴筑的眼睛,他想看清那人却无能为力。 “你醒了!”可她的声音,裴筑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思颖,原来你没事,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那么高的……” “那个人不是我!”李思颖没让裴筑把话说完。 “那是谁?”裴筑煳涂了。李思颖一直用背对着他,她的手在桌上忙忙碌碌,不知在弄什么。 “是张文毅!我让他穿上我的衣服,当然是死后,然后再把他从三楼推下去。” “什么!”裴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杀了张文毅?” “不止张文毅,一年前,我还杀了姜智仁的女友。” 裴筑越发觉得眼前的李思颖并非自己熟悉的,“不可能!那你怎么还会跟姜智仁在一起,而且当你知道姜智仁失踪后,还表现得那么忐忑?” “不这么演,你们会信吗?我一早就察觉这很可能是姜智仁布的一个局,可如果不拉上你们,姜智仁就不会实施他的復仇计划,他以为我在顺着他的计划走,可其实是我在一点一点挖着泥潭,等他往下陷,不过在三楼的办公室里我确实被他的小把戏吓到了。一年前,我从道鞍山回校不久,竟发现柳欣真的男友是大我们两级的学长,世界真是小啊。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志杰和玲丽。我主动接近他,那种把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很好玩,而且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对前女友还念念不忘,很可惜他没有,至少据我观察没有。可两个月前他却突然被调到这家医院实习,我开始坐立难安,害怕他知道真相,跟着便收到那条催我来此的简讯。” 李思颖把一本书从抽屉里拿出,放到桌上,继续说:“刚开始我也对医院的事一知半解,像走进了云雾里。在三楼的办公室,当我看到他桌上那么多关于柳欣真的资料时,我不禁问自己,为什么姜智仁会重新开始翻查柳欣真的失踪案。直到我在三楼遇到了那个疯子,我才恍然醒悟,很可能是他的疯言疯语,浇醒了姜智仁。他是姜智仁计划里的一部分,可当初拉他入伙的时候,想必姜智仁也是抱着赌一赌的心理。张文毅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他一到晚上就会换上可笑的绿衣红裤,四处告诫别人提防柳欣真。因为当年替我们收拾犯罪现场的就是他,他为了医院和个人的利益,便把那具没有身份证甚至连脸都认不出是谁的尸体草草葬了。自那以后,他都活在内疚和自责中,直到分出两种人格,而姜智仁就是利用了其中一个人格对柳欣真的愧疚,让张文毅帮他撒谎。姜智仁在筹谋自己的计划时,根本没想到张文毅会偷偷熘回医院,告诫未知者。” 第26页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死张文毅?”裴筑不知不觉双唇已在微微颤抖。 “当我在办公室里六神无主地对着那些纸人的时候,张文毅突然沖了进来。他的言语虽然听似毫无逻辑,可我却从中找到了一条线,一条能把这些杂乱的只言片语串在一起的线。一幅由姜智仁筹谋的计划蓝图突然清晰起来。与此同时,我也在打着自己的得意算盘。我杀了张文毅,并让他穿上我的衣服,他的假髮我没摘,因为长度正好与我相仿。然后我沿水管爬下,来到二楼的药剂房,趁姜智仁吊死许玲丽的时候,用事先准备好的电击棒电晕了他,再把他拖到三楼的办公室。接下来我故意打电话给你,并播放了张文毅临死前我逼他录下的声音。在成功把你引到二楼的药剂房后,我把张文毅推了下去,还故意穿上他的衣服在窗边停留了一会儿。我知道你一定会上来,你那么爱我,当你误以为那是我的尸体时,我知道你肯定恨不得把办公室里的傢伙撕成碎片,所以我弄醒了姜智仁,让你们相互残杀。” “姜智仁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他女友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跟我有关系!他想摧毁我,就不会让爱我的东西存活。你一定以为是靠自己的魁梧与无惧一命呜唿了姜智仁,可其实我也帮了一点小忙。我用来弄醒姜智仁的小玩意,是他刺死车志杰的那根毒针,只是针头的毒液被我稍稍拭去了些。虽然不能立刻毙命,但他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我想姜智仁一定很恨我,所以才把我留到最后,他一定是想慢慢地折磨死我,可谁想到,却让我算计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借我的手杀死姜智仁!”裴筑怒吼道。过去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李思颖发半点儿脾气,可那是基于他不知道自己爱着的一直是个恶魔。 李思颖愣了一下,面露讥笑道:“为了洗脱罪嫌,为了让一个傻瓜替我背黑锅,一个一直爱我的傻瓜。”李思颖说罢,用一种极度怜悯的眼神看着裴筑。 “这么多条人命!你想怎么跟警方说?你脱不了干系的!” “你放心,我会把一切弄得都好像是你一个人做的!”李思颖悠闲地翻着桌上的书,书页“哗哗”作响。 “是吗?”裴筑故作强横,“可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李思颖拿着书,踱步到裴筑的耳边,低沉道:“我可以这么跟警察说,一个人爱我太深,可是被我拒绝了,结果他疯了。他把恨转移到了在这间医院里那些无辜的人身上,他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可当那个疯子将最后的魔爪伸向我时,却突然下不了手了,因为他太爱我了,不是吗?呵呵……” 看着李思颖妖娆的嘴脸近在咫尺,却毫无抗衡的余地,裴筑急得咬牙切齿。 “省点气力吧,反抗只会徒添无谓的痛苦,是时候了,让我看一下这本医书上是怎么说的,把一个人变疯的方法是……” “你想对我做什么?”裴筑只觉得脚下寒意不绝袭来,他越是挣扎,四肢就缚得越紧。 李思颖的脸上堆着阴恻恻的笑,鬼声鬼气地说:“原来这么简单,只要把那人的脑颅切开,然后剪掉里头的某节神经就可以了。哎呀!糟了,书上没写是哪节神经,算了,一起剪掉不就好了。” 李思颖夸张地自演自娱着,可裴筑已经惧怕得说不出话。他瘫软在手术台上,像一只等待解剖的医用鼠。 李思颖慢慢举起手上泛着寒光的手术刀,脸上突然没了表情:“这次,手术不会失败了!” story故事五 槐 树 里 文/颜卿 槐树里小区在这个城市中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它既没有文明小区的名头,也没有赖以闻名的古蹟,更没有出过什么名人。然而它的名字却以一种非同一般的形态存在于经歷过90年代初的人们心里。 因为那一片,曾是闻名一时的凶宅。 那一年正是推倒旧基,兴建城市新貌的火热时期,槐树里因为房屋太过破旧,影响了市容市貌而被纳入建设新时代小区的蓝图中。 很快,原住户被安排搬到新居,钢铁机械把破败的小楼房一一剷平推倒,施工队也准时进驻。 开始一切顺利,直到工程蔓延到图纸上临着山边的一块空地,那里将盖一栋五层的楼房。地基一天天挖深,工地却前前后后挖出了四口棺材和一只密封的陶罐。搞建筑的多少都有些迷信,挖出棺木不是第一次回了,本只需按规矩点上一串鞭炮再烧点纸钱了事。可这次从头就透着诡异,挖出来的四口棺材居然都是血红色的漆,而陶罐上也用黄漆画了符咒,不像是一般的土葬。 施工队的老闆亲自看过后有些害怕,花大力气到本城着名的寺院里请来一位高僧相看。高僧一到工地,口中是一声阿弥陀佛。他说此处的血棺和陶罐并非一般的物件,乃是通阴阳之术的高人布的阵法,其目的是为了压制阴邪之气。现在既然被挖出就要速速放回原地,否则放出鬼怪,必有凶事。 据在场的人事后描述,高僧走后,那老闆本还在犹豫,忽听得天空中雷电噼下,转眼间晴天白日变作了暗云无边。尤其是东边云层的狭缝中乍闪不闪的暗橘色光晕,看得人好不心惊胆战。 等老闆吓得嘴都打着哆嗦,吩咐建筑工人将棺木重新吊下去恢復原位时,已经是狂风大作,寒气阵阵。一副、两副、三副……雷声伴着几乎破体而出的心跳,风吹着工人的衣衫向一边掠去,云层仿佛裂出了两只眼,越拉越远,狭长到变了形态。 第27页 “老闆,要下雨了,先躲躲雨再弄吧!”底下的工人不明其意,只觉得这种鬼天气还要弄什么棺木实在荒唐。 老闆这下急了,忙跑到地基边缘向下喊话:“大家再帮帮忙,把棺木和陶罐恢復好了,我给大家发加班工资。”他一转头看到那只封口的陶罐就在身边,伸手捧过来准备让工人吊下去快弄。 工人们听说有加班工资,立刻热情高涨,却听得一声惨叫,抬头正看到老闆带着陶罐从顶上跌落。 陶罐自然是摔了个粉碎,开始还见有一地白灰,慢慢竟冒了阵白烟消失不见了。而老闆摔下来就不省人事,送到医院后吐了几口血,没多久就抢救无效死了。 病例书上写的是头部着地,脑部损伤严重。然而令医生和他的家人都不解的是,他的后背上怎么会印着一个黑色的掌印,难道他是被人推下去的?法医难下结论,警察局也介入了调查,但无论从现场的任何人口中取证,都说他的背后没有人。此事只好不了了之,归入了陈旧卷宗中。 这算是槐树里出的第一条人命了,虽然它有一个正常的名字,叫事故死亡,但毕竟给整个工程蒙上了一层阴影。 小区的建设在换了一个施工队后照常进行,余留的那口棺木火化了,陶罐的遗蹟早不可寻。一个美丽、现代化的小区在城市建设者的手下逐渐成形。在小区交付使用时,那三副棺木上建起来的楼房也被起了一个最吉利的楼号——108。 这是槐树里的第一个故事或者传闻,然而单凭这个它并不会被人认为是凶宅。住进第一批住户后发生的一切才是让这里萦绕上阴森鬼气的真正原因。 时间到了2006年8月,槐树里的故事早已很少有人提起。 “402的周何生有信。402的周何生!周何生!”星期天一大早,邮递员鲜乐就扯着嗓子在楼底下喊着。 周何生万分不愿意地从床上爬起来,好不容易睡回懒觉,真是。揉着脑袋拉开窗帘,推开窗去。 这天怎么这样?灰濛濛,阴沉沉的,好似裹着一层灰色的纱网,见不到一点天亮的意思。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墙上的钟,7点32分,不早了。 “等等,就下来。”周何生冲着底下的鲜乐答话,披上外衣,踢踢踏踏地趿着拖鞋下了楼。 “给,挂号一封,签个名吧。”鲜乐把信和记录本往周何生面前一推,又抽出了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502的顾远晨有信,502的顾远晨,顾远晨!” 周何生正垫着楼道的墙壁签名,写到最后一笔,听到502的顾远晨,差点没把本子滑掉地上。 “我说鲜乐,你闹鬼吧你,502哪有人住啊,就那刚死了人的房子。” 鲜乐听他一说停住了吆喝,反问道:“502的人还没搬来吗?我听说上周就租出去了,是个大学生。真是大胆儿,要我,在街上打地铺也不住这儿呀。” 周何生本就是个挺热心的人,听到这里不禁有点义愤填膺,把本子和笔都塞回给鲜乐说:“这也太缺德了,房子里人死了还没半个月就出租,跟人家讲明没呀?这不纯属诳人吗?” 鲜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眨巴着他那独具一格的小眼说:“还不是死了那位的家里,也可能缺钱,房租估计挺低的。” 周何生丢下信纸,洗漱一番准备正正经经地跑到小区东门的街口去吃油条豆浆,刚打开门就听得外面传来胡碧玫娇得要滴出水的声音。 “哎哟,你怎么这样呀,我的手腕都要断了,也不帮着搬搬。” 周何生循声往三、四楼交界的楼梯拐弯处一看,那里正半弯着腰站着一个高瘦的青年,他手里拖着个巨大的黑色皮箱,显然是在往楼上搬。 而胡碧玫站在他身后,眼睛里带着母狼瞅见小羊羔的经典神情,边把手里的花盆放在地上,边不讲道理地埋怨:“这花盆真的好重哦。” 那模样仿佛栽着株秋海棠的中型花盆比男子手中巨大的黑箱子还重了几分。 搬箱子的男子也没说话,真的反身把地上的花盆搬起来上了楼梯。等他把花放到401的门口,转过身来周何生才看清他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胡碧玫为什么那样垂涎三尺。 这男子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宽阔干净的额头,浓云切就的眉毛,一双眼睛黝黑黝黑的,让你把眼神投过去仿佛跌入了个无底的深潭,又静又迷醉,捨不得收回来。 看男子又回到原位继续搬皮箱,胡碧玫哪里肯放过,不厌其烦地问:“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上学还是工作呢?”男子却一直闷闷地仿佛没听见,偶尔抬起头也不看她。 周何生虽然不认识他,也觉几分不忍。看他搬得缓慢,给尽了胡碧玫唠叨的时间,不禁走过去替他解围:“我来帮你搬。” 把手不宽,周何生也没给男子拒绝的机会,直接贴着男子的手握住另半边,一起把箱子抬离地面。 箱子确实很沉重,难怪他一个人搬得如此吃力。周何生无视胡碧玫撅起的嘴,一鼓作气和男子一起把箱子运上了五楼。 放下箱子,周何生才喘着气问:“你就是顾远晨吧?” 顾远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了话:“你怎么知道的?”那声音清清朗朗的,煞是好听。 第28页 周何生一笑:“是今天早上邮递员送来一封你的信,我就记住名字了。” 谁知顾远晨却迷茫地摇了摇头说:“没人知道我住这里。” 这不出鬼了?周何生看着他背后502的门,脑子里立刻回想起半月前的情景,再也忍不住说:“你别住这儿,这家房主准骗了你,这里不好。” 周何生一狠心跟他说了:“干脆跟你直说吧,这房子半个多月前吊死过人,阴森森的,你一个人住进去可怎么行?” 这个惊悚消息让顾远晨愕然在地,过了几秒钟,他苦涩一笑,重新搬着箱子往502门口拖。 “你,你怎么还要住?”周何生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不敢再拽他胳膊,只能一手揪住箱子。 顾远晨直起腰,异常平静地说:“我没钱租别的房子了。”他说完笑得更是悲伤,嘴角也显出一丝淡淡的自嘲。 周何生晃悠着回楼道时,住户冯婆和游老娘正一人一个小板凳,并排坐着串门帘带聊天。 要说她俩也真够耐心,不知花多大力气积攒的废旧烟盒报纸什么的,一张张剪成条状,再搓在一根铁丝上。还要用小钳子把两头弯成钩子,做成一个个圆菱形的小物件,串满了整扇门帘倒也十分好看。 坐在右手边穿湛蓝婆婆衫,白髮利索的就是冯婆,此人年纪有50多岁,身上集合了农村泼辣老太的所有特徵,什么爱看热闹啦,爱串门啦,爱打听消息啦,尤其保持着农村老太那容易膨胀的迷信。 另一个是游老娘,比冯婆小了有七八岁的光景,但因为身体不太好,看着没什么精神,背也有点驼。听说她青年就守寡,守到儿子成了人,现在也算到了享福的阶段。 冯婆喊住周何生,神秘兮兮地问:“我听说502住人了?” 周何生高深地点点头,摆出一副不当回事儿的模样说:“今个儿上午搬来的,怎么两位没瞧着?” 冯婆嘆气:“你说502是能住人的?那屋的孟界光死得多邪乎呀,好好一人没病没灾的,非想不通吊死在窗户上,那天晚上砰砰撞窗户的声音可把人吓得不轻。” 周何生差点没面露黑线,心想我就住402,你住201,尸体就吊我窗户外头,那声音我听得明显也就罢了,你那儿也跟真的似的?他赶忙阻住话头说:“上次警察不也调查过了,结论是自杀。” “嘿哟,你这孩子太实在了,”冯婆一脸你被煳弄的了神情,压低声音说,“警察那是查阳间的冤屈,阴间的东西他们怎么管的了?我都听上次帮着搬尸体的老卞头说了,孟界光的两个脚踝上都有黑手印子,那分明是有东西拖着脚让他吊。” 当晚睡觉时,周何生忽然听得头顶上有种很轻、很细微的声音响起,好像拖着什么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又有很小的窸窣声。要不是如此静夜,要不是楼板不够厚,周何生根本不可能觉察到。 502,周何生顿时想起今天下午冯婆的话,人不动地把眼球抬到最高位想了想,毕竟是无神论者,又有几分胆量,哪里会信什么鬼怪,当下决定去五层探察一下。 门外漆黑一片,周何生试着按开关也不见亮,大约是坏掉了。只能定了神扶着扶手,向五楼爬去。 还好,五层楼道的灯未灭,昏黄的灯光下501和502的两扇大门紧闭,没有任何气息。 周何生在将上未上的半截位置静静听了一阵,连刚才在自己房间里听到的声音也没有了,一片安静,静如肃杀。 就这么站了一阵,身后拐弯处的小窗户似乎是被风吹狠了,唿地大敞开。 周何生感觉一阵风顺着后脖颈飘出老远,扫过两扇门之间的地面,不知是白日所见的还是从角落里新吹出来的,一枚纸钱转了一个后空翻,趴伏在地面上瑟瑟抖动。 这时窗外野猫的叫声刺入耳膜,真是似哭似笑,爪儿挠人一般在五脏六腑内拉扯着血丝。 第二天,天阴个没完没了,乌云蔽日,不见一丝明朗之色,窒闷得很。周何生深唿口气,偏头间瞧见一个穿白纱公主裙的小女孩蹲在楼道口左侧的土地上,扎着蝴蝶结的辫子和小小的背冲着自己,是住一楼的丫丫。 “丫丫,一大早玩什么呢?”周何生走到她背后往里看,顺着墙角有一队黑黑的蚂蚁正排成行搬家,原来这孩子在看蚂蚁呢。 丫丫回头看到周何生,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她一向喜欢这个年轻的周老师,一点不像老师那么严肃,反而笑呵呵的,脸上还有漂亮的酒窝。 “我在看蚂蚁,有个姐姐告诉我这里的蚂蚁都会搬到远处去。”丫丫不过是刚上三年级的小学生,父母白天上班,整栋楼又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能遇到个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非常高兴。 周何生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那是要下雨了,蚂蚁才搬家。你看这天是不是很阴很沉,都是一片片的乌云?” 丫丫抬头看了看天,眯着眼睛点点头,认真地说:“今天最好不要下雨,这样姐姐才能来找我玩。她人好,就是太爱玩泥巴,指甲缝儿里总是有黑泥,不讲卫生。” “那丫丫就记得让姐姐常洗手喽。”周何生被她天真的话逗得一乐。 正赶上丫丫爸从房子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小轴线,仔细看好像是钓鱼用的银色鱼线。 第29页 “怎么了?不是准备去钓鱼吧?”邻里之间,周何生说话也比较随便。 丫丫爸无奈地一挥手说:“不是不是,我这正一肚子的气呢。不知道是哪来的无聊人,总是半夜敲我家的窗户。出门去看不见人,你继续睡吧,还没睡实在呢,又来敲。好几个晚上了,搅得我夫妻俩都没睡好。我前天晚上一狠心,一晚上没睡守在自家屋里等,可他又没来,昨晚一不守了又敲起来了。你说我俩都是要上班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恶作剧?” 周何生问他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丫丫爸把手里的鱼线往他面前一摆,一副自有妙计的模样:“刚才他们一起帮我想了个主意,我们家窗户外面不远处不是有几棵槐树吗?准备把这鱼线一头拴树上,一头固定在我家窗户和底下的通风口什么的上面,绷得紧紧的,再吊几个铃铛。等那傢伙碰到鱼线,铃铛一响准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来。” 丫丫的奶奶冯婆又在唠叨着老调子:“你说这不会是鬼敲窗吧?这两天外面的野猫子那个叫啊,太瘆人了。” 就这样到了一个闷热阴沉的中午,一楼的丫丫妈正在厨房里做饭。米饭锅在灶台上喷着气,她手里按着西红柿,一刀一刀地切成片片橘瓣形。 丫丫妈切菜间听着丫丫开心的笑声从厨房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好像说着什么“姐姐,带我玩嘛”“我也要跑得很快很快”之类,接着又是阵咯咯的笑声。 丫丫妈想来可能是她最近常说的姐姐带她一起玩呢,更是放下了心。沖窗户外喊了声:“丫丫,别跑远了!”听到丫丫脆脆地应了声,便专心忙起手上的活儿。 “吧嗒”一声关掉米饭锅下的灶火,丫丫妈往炒菜锅里放入油,然后是爆炒葱提味,扑哧一下把西红柿倒进锅里。 翻炒和抽油烟机的抽气声遮盖了耳边的一切声响,恍惚间有叮噹的铃铛脆响,不知是真有还是响在脑子里。丫丫妈揉揉太阳穴,鼻子里渐渐嗅到炒菜发出的甜香,便抽出盘子准备盛菜。 突然间觉得腰怎么弯得这么酸,额角上的汗怎么湿腻得这么不舒服,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张,咚咚跳着,又跳不开,好像胸腔里存着一个大大的气泡。 她微感晕眩地靠在白磁砖墙上,背后汗津津的,后嵴樑散发着一股寒气。抬头望见窗外不明的天色,轰隆隆地有雷声响起,她打起精神喊:“丫丫,该回家了。” 轰隆,一个滚雷。 游路钢手里拎着垃圾,刚刚出了楼道就听见丫丫妈厨房里的唤人声。下意识地转头看,在一楼窗外和几棵槐树相隔的空地上,丫丫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丫丫,该回家了!” 又听着一声唿唤,丫丫却还是没有反应。游路钢立在当地,前方空气迷离,霭气蒙蒙,天空中的团团乌云流动下,丫丫湖蓝色的小纱裙和头上蓝绸蝴蝶结变得阴一块明一块,在疾风中瑟瑟抖动着。 他好笑这小姑娘不是玩什么木头人的游戏吧,于是迈步走过去,越接近越觉得那站姿怎么这么奇怪,说不出的别扭。游路钢粗性子一个,也不及细察,呵呵笑着说:“丫丫,你妈叫你回家呢,怎么不答……”边伸出手拍向丫丫的肩头。 天空中勐地隆隆而过一个橘红色的闪光,似是远处在打雷闪电。在游路钢的一拍下,手下的身躯轻飘飘地一个晃动,像是个串线的布娃娃。 “丫……”游路钢手中产生这样的感觉,哪里还能再笑?他睁大眼睛瞧向丫丫的细脖子,在他一拍下那里涌出团团黑红的血,一根闪着银光的线深嵌入伤口里,撕裂了一个微张的血口。 “啊!死……死人了!”胆大人粗的游路钢再也忍不住叫出声来,手里的垃圾袋啪地摔在地面上,腥臭血红的鱼肠子、鱼泡流了一地,嗡地惊起两只绿头大翅的苍蝇,绕了个圈儿,又趴了上去。 咔嚓,咔嚓,闪光灯冲着地面上的尸体闪个不停。眼睛是大睁的,翻白,带着血丝,小小的脸颜色灰青,脖颈处是齐整而鲜血淋漓的断口,还有手,上面…… “吕天,有什么重要线索吗?”警察铁行看他已经问完,走过去,边摘手套边问助理情况。 吕天忙翻着记录本报告说:“这几根鱼线是101,也就是死去孩子的家牵的,目的是为了吓唬半夜敲窗户的恶作剧者。事发时间应该是中午12:10分到30分之间,因为她妈妈12点回到家,做熟了米饭时还听到孩子的笑声,而目击者是大约30分下楼倒的垃圾。” 铁行点点头,回头瞟了眼白布遮盖下的尸体轮廓问:“还有吗?” “还有,她妈妈说有个小姐姐跟她在一块玩,但她也没见过。而三楼的住户又说看见小女孩一个人在下面跑着玩。” “两相矛盾。”铁行微微一笑问,“你怎么觉得?” “我觉得跟尸体上的手印有关。”吕天这话让铁行也不由得心里一惊,没想到这小伙子的观察力不是一般的好。 吕天蹲到尸体旁把丫丫的右手拿出来,她的掌中和手背上都清晰地印着些黑色的印记。吕天用自己的左手抓住有印记的手比给铁行看,除了印记的尺寸要小上很多,其余完全可以吻合。 第30页 “这说明是有人拉着她的手留下的,那么,联想到一个小女孩跑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会不会有人拉着她跑过来,在鱼线割入她脖子后仍然用力拉她,血呛入喉管,她喊不出来,于是越割入越深,当场毙命。” “吕天,”铁行打断他,“刑警最忌讳的是凭空推理,如果按你说的是手印,那么一看不到指纹,二应该是个比死者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在死者前面跑动不是该最先碰到鱼线?再说脖子上的创口报告还没出来,根据肉眼来判断伤口形成的过程是绝对有偏差的。” “嘿嘿。”吕天不好意思地转转眼珠儿,暗吐舌头,“我说着玩儿的。” “不过,”眼珠子又转回中心,他放低声音,带着灵动劲儿地说,“铁队,我可听说这里五楼死的那个男的脚踝上有黑色手印,我不信你就没一点联想?” 铁行听了他的话,脸上依旧滴水不漏,没半点表情。反而一拍他肩头说:“行了,该回队里了,等验尸报告出来再说别的。” 丫丫的爸爸突然失踪了。 自丫丫出事,一家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不说,丫丫妈生了病更是弄得愁云惨雾。好不容易这几天她身体好了些,谁知今天晚上夫妻两人刚睡下,就听到窗外铃铛哗啦啦地响,接着又是过去那种敲窗户的声音。 一顿一顿,怎么都不停。 联想到就是这敲窗户的声音让自家牵上鱼丝,又是因鱼丝丫丫才会出意外,怎不让丫丫爸火冒心颤?二话不说抄起栽树用的铁杴就冲出门去。丫丫妈死说活说都没拦住他,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人也没回来,无奈之下她才打了卞家的电话。 这一说,首要的就是出去找人。周何生拉上卞忠诚和顾远晨,一边嘱咐卞真留下陪丫丫妈。 谁知卞真立刻反对,她是胆子不大又好奇,如此紧张气氛让她待在原地等待非得急坏了她,便说多一个人搜寻起来也多双眼。 无奈四人成行,一人带一把手电筒,从楼道出来就冲着槐树前的空地方向摸去。 现在正是夜深人静,楼房建在山边,又和其他楼离得远,因此外面也没有照明和路灯,只凭着夏日里天空的那一丝晴朗能大致看清灰的,黑的,深黑的颜色变化。 四个人踩在脚踝深的草地间,小虫鸣叫,沙沙灌木丛的摩擦声,身侧不远处的棵棵槐树在晚风中摇晃着树梢,阴影忽大忽小,森森作响,如妖怪张了个硕大的口。 卞真突然在后面啊的一声低叫,引得三人全部转身,紧张地盯着她。 她睁大眼,手撑在胸口上急促地说:“这里的铃铛和鱼线都去掉了呀,丫丫出事后就去掉了,他们怎么会听到铃铛的声音?” 其余三人骤然沉默下来,手电筒的光对着地,黑暗中只有三双眼睛盯着一双眼睛,晶晶发亮。 “他们可能听错了。”半天,周何生打破了平静,“别管那些,找人要紧。” 卞真这才发觉自己添了乱,忙改口说:“对,对,我们先找人,一定是听错了。” 四个人左右寻着走过这片靠槐树的草地,再往里走,是一片废弃的荒地。怎么说是废弃呢?因为建设小区的时候,那里曾临时盖了建材仓库,什么钢筋、水泥的都储存在里面。 四个人散开点搜寻,因为天黑,走得都很小心,就这还常被钢筋、钢板上的边角余料硌到脚。 慢慢地走到了中心,在手电筒四处摇晃,监狱探照灯一般的光芒中,女孩子眼尖,卞真第一个指着飘浮的荒草旁一个灰扑扑的隆起叫起来:“那是什么?!” 四个人一起聚拢视线,又一起慢慢地一步步靠近目标。四个手电筒的光又几乎在同一时刻照在那个隆起上面。 在手电淡黄色清冷的光芒中,清晰了一个躺着的人的脚、腿、上身,光芒照到他的脸上,睁大的眼睛突起,烘托出直向后插去的眼球,嘴巴和鼻孔都黑洞洞地张着,仿若要诉说什么。 是丫丫爸。四个人的心同时一沉,手电的光芒再次移动到他的胸口,这才看清那里有一根狰狞的粗钢筋从他的胸口贯穿而过,尖上有血凝固,黑红地染了他胸口一大片,令人慾呕。 丫丫妈住了院,102本就没人入住,一楼就真的沉寂下来。 为了查清丫丫爸的死因,警察铁行周末把法医扯到队里进行解剖,本指望有所收穫。结果报告一出来,除了致命伤外,死者脚后跟处有一块新鲜擦伤,再加上钢筋扎出心脏的长度也符合站立不稳坠地的速率。这一下等于宣判了死者是后退时被绊,猝不及防地倒地被钢筋刺穿心脏死亡。只是法医在验尸报告上还加了一句:右后肩处有模煳不清的掌印,呈黑色。 铁行催问法医那掌印是怎么留在上面的,法医也解释不清,只说这三次的掌印他都切下小块皮屑化验过,证实表皮上的黑色物质是碳类化合物,深入皮肤纹理,非木质炭,但具体是什么无从细分。就凭这个,便断了这和死亡原因有关的想法,因为谁也不可能给人的皮肉上留下这样的掌印,何况这是印在肩后又不是胸前。法医倒是给他们构想了一番,猜测案发的这片地下有什么奇异的辐射,人类未知的放射物什么的,能够在死人的身上形成这样的形状似手的斑。 第31页 铁行却无法让自己忽略这个组成,从第一次见到掌印,就有一种潜藏的预感提醒着他,甚至有什么在他体内跳跃着,就像雀跃的猎犬。上次,他觉得这不是结束,这次仍然。 游路钢自上次目睹了丫丫的死状,一直心神不宁,噩梦连连。 游路钢自认是个完全和学习没缘的主儿,小学时考试只会写名字,上了中学也没长进,门门不及格。最后意意思思,好不容易才混了个初中毕业。 可论起干活,他却是认真,手又巧,进厂子里工作三年,一直看着金刚石压机。这活儿极容易因为看管懈怠出废品事故,用工人们的惯语叫放炮。三年工龄的人里,唯有他是不折不扣的零炮标兵,全厂出名的。 这一天,天阴沉沉的,游路钢惯常地上完晚班迴转,不过是6点未到,5点50几分的蒙蒙清晨。没进楼道就看见里面黑洞洞的,为了壮胆,他用破锣一样的嗓音吼上两句被他窜改的词儿:“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呀,莫回呀头啊……” 那声音迴荡在清晨安静的楼道里,盘旋上升,带着颤抖的回音仿佛在重复着“头啊头啊头啊……” 游路钢嘿嘿直乐,走过开关的时候又来回按了几下,灯泡里燃了两回血红的灯丝,哧地熄灭。 他嘀咕了句现在灯泡的质量,伸腿迈上通往三楼的第一阶。却突然间觉得身体有点飘,又有些重,好像做梦时拼命地去逃跑,跑啊跑啊跑啊,腿也酸了,脚也痛了,身上的力气像榨干的甘蔗,却勐然心一慌乱,怎么自己还在原地,一点都没动? 眼前还是灰的,混沌的底子,喉咙和肺里却压迫着,心脏很慢很慢地跳。灰暗中有什么白点点在飘,他努力定睛去看,却从眼睛里冒出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形状,繁复的花纹,离他越来越远,到了最后也不知消失在哪里了。只是不断地飞出来,不断地消失,漫天都是铺着花纹的网。 游路钢身上燥热得很,有汗从毛孔里渗透出来,扎人地生了满嵴背。他一会儿感觉欲呕,一会儿又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左一种感觉右一种感觉,冰山水底,沙漠岩浆。 十级台阶上的窗子,撩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风吹着木头窗子轻关轻闭,吱呀呀的声音却也不大,一下下牵连着沾着尘土的蜘蛛网。 从黑暗中突然倏地蹿过一个毛毛的影子,喵的一声叫,不过那双妖冶的绿眼睛,定格在他眼里,明亮着,明亮着,明亮着…… 后脑勺勐地电击般刺痛,游路钢眼前一黑,一下子堕入地底,除了黑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带金星地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两扇门前的空地上,身前半蹲着个人,默默地望着他。 游路钢仔细一瞧,那张带着点苍白,又透着异常漂亮的脸孔,不正是住在502的顾远晨吗?平时见得少之又少,只记得他高瘦得很,人不爱说话。 此时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深潭一般,陷了一层又一层,涌了一波又一波,那双眼睛直视着他,看不出内里的感情,只是很明亮,很明亮,特别的亮。 游路钢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这一天都恍惚起来。吃了一口游老娘给做的早饭,说了声没胃口,一头钻进房间,回床补觉。 头刚挨枕头,耳朵里就有什么轰隆着,快一阵,慢一阵,一时像火车行驶,一时又像锤子凿墙。他翻来覆去好一阵,枕头都压到了脑袋上,才恍惚地迷煳起来。 脑中进入白茫茫的一片,不是天不是地,只是浮浮沉沉混沌的东西,气压也低,唿吸也困难。他看见好多软绵绵的奇异形状一边扭着一边蠕动,离近了忽又有许多波纹的螺母不断地自由旋转,黑色的大弹簧不停地一伸一缩。 接着一个声音开始在头脑里嗡嗡地迴响,很尖,带着风的啸声,到了尾部更是针锥扎脑。它似乎在念着什么,但那么的怪异,听不分明,只一波一波地冲上来,一波接着一波。 又过了不知多久,声波慢慢变成形,变了色,形成幽绿的两只眼睛,眯着一条窄窄的缝隙,张开像吃人的牙。 他汗毛倒竖,迈开步子开始奔跑,不敢回头,可背后又冷又烫的气息一直跟着,跑着跑着一跟头跌到一个大坑里。先是眼前晕了一阵,随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漆漆的旷野上。 这里安静得让人心跳。他胆怯地移动脚步,荒草倏地从没过脚脖长成一人高,他觉得自己被一棵棵如手的茅草包围住,有什么绕上了脚踝,脖颈,身体…… “扑棱”一声响,脑袋里的弹簧全乱了,乱糟糟的钢丝团儿膨胀起来,塞满了所有空间。游路钢不知是真叫了声还是在梦里唿唤,勐地从床上坐起来,冰冷的汗湿了一身。 房外传来游老娘惋惜的声音:“多少年了,可惜啊。” 游路钢脚底轻飘飘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在厨房见到正收拾碎瓷片的游老娘。 被打碎的是一只蓝花瓷碗,直径约2寸,是游老娘当年的陪嫁。这碗早就不用了,是游老娘今天收拾东西从柜子里清扫出来的。三只大碗,两支汤勺,还有一口老式缺了把手的破铁锅。 “妈,你在干什么?”游路钢眼睛里血丝丝的,直盯着问。 游老娘还在扫着碎片,没有抬头看他,嘴里叨咕着:“我搞清扫,游子,你看这些东西,都是多少年前的了。这碗和汤勺是我嫁给你爸时,你姥爷给置办的嫁妆。还有这锅,那还是老家王铁匠打的,真正的好铁啊,哪像现在的锅,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结实。” 第32页 游路钢木然地看向堆在磁砖上的物品,老铁锅,黑黑地生了些锈,边缘薄而锋利。他觉得那铁锅发出什么一波一波的东西,在他眼前恍惚起来,多少年前的画面似真似假地替换着演绎起来。 是个四合院吧,还是孩子的他站在白晃晃的日头下重复着:“把玩具还给我!” 两个比他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他的玩具汽车,你丢给我我丢给你,就是不肯还给他。 “把玩具还给我!”他看着他们丢,跑到左边玩具就到右边,跑右边玩具到左边,被日光的白点点晒得眩晕。 “来呀,有本事拿到它就还给你啊!”他们嬉笑而不屑地挑衅着,跑动起来。 他也笨拙地追着,绕着院子,跑过过道,穿过纱门,经过满地是锅碗瓢盆和菜蔬的公共厨房。 他使出最大的力量扑到一个男孩身前,紧紧抓住玩具不松手。那是妈妈省了很久的钱给他买的,他很珍惜,玩都捨不得划坏一点点漆的玩具。 “臭崽子!松手!” “没爸的孩子,滚一边去吧!” 男孩拖着和他搏斗,另一个男孩勐地上来一推,他啪地摔到地板上,右额头碰到一口黑漆漆的大铁锅上。 血热热地流了一脸,落在铁锅的清水里,晕开了。 两个男孩一下跑得没影,玩具汽车被丢在地上掉了个轮子。他忘了哭,去擦额头上的血,它们流个不止,把铁锅整个染红了,一片一片。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头脑里清晰浮现,幼小心灵里第一次想到了杀人。 “游子?游子?”游老娘看着儿子不太对劲的眼神,担心不已,“你没事吧,今天是不是不太舒服,是妈不好,吵醒你了,你再睡会儿吧。” 游路钢脑子里怪怪的一片,口里说着没事,人却没着没落地转个圈儿,走到客厅沙发前,又呆呆地跑到阳台,然后回到厨房。 脑中那团血却像生了根一样膨胀起来,在那里扩大、蔓延,他抓着自己的头髮,用指甲掐自己的头皮,为什么还在?抹不去,它到处都是,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红的,稠的…… 等游老娘惊慌地看着儿子翻白的眼睛时,游路钢的脑子里已经全是掐不灭、捻不熄的稠红,他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两下、三下……清晰得如同他看见那个拳头大的肉球,红红的血管搏动着,跳!跳! “浑蛋,我不是臭崽子!”他的心里狠狠地喊,一把把游老娘推到地上。那个抢他玩具的男孩被打败了。 游老娘早已被他眼中的暴戾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下被推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往门口爬。 又想逃!游路钢发红的眼睛看到那口铁锅,黑漆漆的颜色,坚硬的铁。那上面应该有什么颜色,有什么液体,红的,稠的,红的,稠的…… “我不是臭崽子!”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 谁的声音在脑袋里鼓譟着,游路钢一把捧起铁锅,狠狠地对着面前的脑袋敲了过去。锋利的锅边砍入花白头髮的脑袋,血流出来了,喷溅了一地。 杀了!杀!他舞着铁锅又使劲砍了两下,面前的人终于扑倒了,红的,稠的血流淌过他跪下的膝盖,浸满了布料。 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天色渐渐阴了去,又自西边蔓延出滚滚浓云,遮盖着一片天地,混沌晦涩。 卞真刚吃完饭,趁着空闲到阳台上收衣服,却听隔壁阳台的门重重的一声撞击。卞真惊起思绪,自然转头看去。 是游路钢一步步从屋子里走出来,步履轻飘,目不斜视。卞真刚要打个招唿,突然发现他深蓝色的衣服上一块块结着暗色,好生奇怪。 游路钢抬眼看着空气一般,把双手搭在阳台的水泥围栏上,那双肤色略黑的手指间,很明显有泼溅状的红色凝固。仔细看有的星星点点,有的像是大滴液体流动出的轨迹,连同指甲缝隙里都染成了红。 卞真开始隐隐觉得不安,低声唤了句:“游大哥。” 游路钢好似没听到,过了两秒却嘴角机械地牵动,古怪地笑着。他笑完,勐地把上身向下一弯,整个人竟以跳水的姿势扑出阳台外。 卞真眼看着突发场景,连叫也没叫出声来,嗓子嘶哑了一般咯咯地摩擦着,她再胆大也撑不住,瘫倒在地上。 耳边听着轻微的碰撞闷响,之后是“砰”的落地声,一切方才安静下来。卞真的心跳提升到几乎破体而出的频率,她扶着阳台栏杆站起来,勉强打起精神向楼下望去。 不是幻觉,不是眼花,楼下平躺着游路钢,还能看到人在抬胳膊,三楼,只是三楼,人一定还有救! 卞真早不顾落了一地的衣服,踩着它们反身跌撞着冲进屋里,大声叫着:“爸!爸!” 卞忠诚和卞真到楼下时,游路钢已经翻了白眼,他身上有不少撞伤,还有被割裂的口子在流着血。后脑血迹一摊,嘴巴里吐出的血染红了整个下巴。 周何生从上面疾步下来,一见卞真就问:“是不是有人坠楼了?刚才砰的一声。” “是,是游子,我看着他跳下去……”卞真看到他真是满腹不能发的惊惧、委屈都涌了上来,喉咙里立刻就哽咽起来。 第33页 “游大娘,游大娘!” 卞真敲着游子家的门,周何生也上来帮忙,却半天无人答话。周何生越来越觉得不好,当机立断,人退后几步,一脚把门踹了个大开。 “啊!”伴着卞真的尖叫声,屋子里的场景一览无余。 满头鲜血的游老娘趴在厨房门口,一双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地直瞪瞪地看着前方。流动在地板上的血已经干涸,一只破旧的铁锅丢在一旁,边缘上染着血和黄白的东西。 整个客厅里更是布满了血脚印,仿佛一个人踩到血之后在这里不断地走,转着圈子。周何生心惊,要走多少圈才能形成这么密集的脚印?现在来看都觉得那些脚印如此的可怕。 背后传来不大的脚步声,周何生回过头,看到顾远晨也从楼上走下来,后面还有胡碧玫。他也看到这一地的血和血泊中的游老娘,眼睛里沉了几沉,眉峰一皱,默默地把脸转了过去。 胡碧玫比他晚几步看到,自然也是一声尖叫,人顺势就扑入顾远晨怀里。而顾远晨是下意识地去推她,手挨到人却又顿住,似是觉得这时候实在不该推开一个受惊的女人。只得任由胡碧玫拉扯着,眼睛又重新看向屋内。 周何生忍着走进屋里,探了探游老娘,已然凉了。 又是两条人命,铁行接到报警时就觉得自己额侧的青筋不断跳着。到了现场,两处死人的场景更让他震惊。 破旧的铁锅,深入后脑的多个切口,从满屋子採集的脚印都是第二个死者游路钢的,那就意味着,杀了游老娘的很可能就是他。 弒母,这简直就是人间惨剧。连吕天都忍不住吐着舌头摇头说:“真是可怕啊。” 现场刚勘察完铁行就迫不及待地让吕天带尸体回去验,他靠在车窗对吕天嘱咐:“告诉法医老李,让他注意。” 吕天沖他狡黠一笑,拖长了尾音说:“注意有没有黑手印是不是?铁队?” 真是个人精!铁行连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提醒说:“你小点声,黑手印的事被住户知道会引起恐慌的。”吕天打哈欠一样地哦了声。 201,三个瘦黑的跟泥鳅一样的男孩被冯婆拍着屁股揪到铁行面前。 “这个是文龙,我三儿子家的,这个文虎,个子最高,大儿子家的,还有这个文法,二女儿的。” 铁行啊了一声,原来不是亲兄弟,难怪姓会不一样。这三个男孩子完全是青春期少年的模板,又蔫又胆大又懵懂,个子像豆芽,眼睛和脑门都亮得不安分。 “你们都同一年级的?” 三个听到铁行问话,你搡搡我,我搡搡你的,半天看到冯婆怒其没胆色的眼光,瞧着最机灵的文龙站出来回答:“不都一班,我和文虎上高一,文法是初三。” 说到这冯婆插了嘴,满带诉苦埋怨地说:“我大儿子前几年去沿海打工,说那边咋好咋好的,这一下把他弟弟妹妹两家子人都带出去了,可又没那边户口,孩子上学成问题。这不,想到我老婆子了,硬是把我弄出来给他们带孩子。你说说我拉扯大他们三个还不够,现在这仨半大小伙子又得拉扯,真是带孩子的命啊!” 铁行接触过两回,也知她啰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忙引到正题上说:“子孙满堂是您老福气。冯婆婆,最近发生这几起命案不知道您有什么看法?” “看法?”冯婆这时候倒机灵地扭捏起来,“我一农村老婆子能有什么见识,吓人,就是吓人,这安全问题太重要了,还有那游子,他咋就中了邪,自己毁了不说,还把他娘给杀了。我那老妹子苦命啊,守寡了半辈子,临了要享福了居然遭了这事。我是流了眼泪一大把,生生是不敢去看,造孽啊造孽,儿子居然杀妈。” 她这边说着,那仨小子在一旁又扑哧又鬼脸的,似乎是在笑冯婆的话。 铁行怎能察觉不到?待冯婆一说完就笑着问他们:“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还是文龙先出了声:“我奶奶她迷信,非说我们这儿被鬼缠上了,跟我爸妈说要搬家。我妈说这世上哪有鬼,她们医院里每天都死人也没碰到过一只。我奶奶就骂我妈不知轻重,还说什么游路钢中了邪,被鬼吃了脑,所以连自己妈都不认识了。” 文虎听他说了,也充满控诉地说:“奶奶老封建,还让我们喝香灰水,硬是给我挂了个什么护身符,害我被同学笑。” 最后年纪小尚有些腼腆的文法眨巴了眨巴眼:“游婆婆是好人,经常煮栗子和花生给我们吃。” 三个人难得地沉默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都低下了头。 铁行转向狠狠磨着牙的冯婆,合上了记事本:“冯婆婆,搬家我拦不了您,不过您给下一代灌输这思想可不太好。” “那啥……”冯婆嘆了口气道,“铁警察您也别怪,我们乡下这种事出得多,你们不相信的那些土办法却未必奏不得效,就说我那游大妹子啊……” “咳,咳。”若干分钟后铁行开始体会到离重点八百里远是什么意思了。 “铁队!”吕天跑上前把铁行一拉,带到无人角落里蹦豆子一般说着:“验尸报告出来了,游路钢身上没有黑手印,他妈身上也没有。” 第34页 铁行听了一闷,不是不希望一切只是意外并无其他,只是听说没手印,好像之前的怀疑坚持以及感觉都被打碎了,心内抵不住地一空。 却听吕天大喘完这口气,接着说:“这是第一次的结论,不过嘛被我想到一个重要部位——游路钢的脑袋,老李把他头髮全剃光了,果然后脑上有一个和以前类似的黑手印。” “吕天,干得好!”铁行湮灭到底端的希望又澎湃起来,忍不住微带亢奋地说起来,“这就对了,游路钢是怎么死的?他妈又是怎么死的?是因为游路钢突发精神病杀了母亲后自己跳楼。他的手印太应该在后脑了。” “可不,”吕天笑了起来,眨巴着眼睛说,“要不是想起你那天拍我脑袋的事,差点就让这手印从眼皮子底下熘过去了。” “同一单元连死五人,意外?谋杀?据本报记者讯,位于城东半月区的槐树里小区近两个月来死亡事件连连。先是五层的一位男性住户上吊身亡,再是一楼的小女孩被鱼线割断喉管而死,其父误被钢筋扎入心脏死去,前几天更有三楼的住户儿子精神病发作,将自己母亲亲手杀害后跳楼死亡。一连发生五起意外死亡案件,而恰恰又在同一栋楼的同一个单元,不禁让笔者心惊心奇,这是巧合,意外,还是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呢?” 吕天读完这颇为悬疑,吊足胃口的开头,一段段看下去,报导把最近发生的这五起案件逐件叙述,虽然都表明警察局已经认定为意外,但又每每写得惊惧、恐慌,还顺便联想了不少国内外的恐怖电影小说,简直要把这里当成世界十大未解之谜的潜力后继者。 “这记者真该去写侦探小说。”吕天看完把报纸塞回给鲜乐,很是由衷地感嘆。 “喵,喵,喵呜,喵嗷……” 周何生勐地一醒,人睡在床边上差点掉了下去,趴在枕头上犹自镇静了一会儿,才终于从混沌的睡眠中彻底走出。 他梦见前几天发生惨案的情景了。 “喵,喵……”窗外那异样的猫叫声还在继续间断着,偶尔尖厉,深深刺激着本就烦乱的人心。 201的客厅里,文虎和文法正把文龙按在地板上,文法冲着胳肢窝一阵挠,惹得文龙笑得腿软,而文虎一边压着文龙一边乘机夺过他手中的信。 “哦!我的了!”一声欢唿,文虎信到手,不再管其他两人的纠缠,抓着跑进房间里。 文龙在地上笑岔了气,“别……别挠……哈……”手舞足蹈地一折腾,把失去帮助的文法挣脱到一边去,才终于唿哧着平復了一阵。 文虎把信小心夹到书页里,人叉腰一站,气势十足地挑衅着:“怎么着,咱俩比比?” “好啊,谁赢谁去见,输了的甘心情愿。”文龙也不示弱。 “成,一言为定,我们比什么?” “比……比游泳,就上西边那大水库,看谁本事大!” “成,我还怕了你!” 两人说着你摩拳我擦掌地就欲出门,文法看到这样子着急起来,直拦着忍不住叫起来。 “别去了,别去了,老师都说了上水库游泳危险,再说姥姥不让我们乱出门。” 文龙把他拉开,不屑地说:“就你胆子小,你要不敢就好好在家待着,我和文虎非比不可。” 这正吵吵嚷嚷地叫嚣着,门口传来冯婆一声咳,顿时一个傻眼,两个安静。 “不消停,不消停,你们这仨小冤家就没一天消停的,这又吵啥?”冯婆跺着脚骂,“文法,你说这咋回事?” “他们……”文法结巴了一刻,还是如实上报,“他们要去水库游泳。” 冯婆一听这还了得,几步过来拧住两个的耳朵,小老太太个子不高,边揪边保持着踮脚的杂技姿势。 “就知道你俩没个省心的,我怎么交代的?少出门少出门,给我闹个去大水库游泳?你俩不怕被水鬼子拖着去见龙王?不怕一勐子下去再见不到爹娘?你……” “您那是迷信!……哎哟……”文龙没说完就被他奶奶一个使劲差点把耳朵拧掉了,再不敢插嘴。 文虎和文龙在家里却犯了愁,门反锁了出不去,要跳窗户又有栏杆拦着,他们的较量可怎么办? “奶奶也太绝了,出门就出门,还把门反锁,真是断我们的后路。” “可不是,我们找什么方法比比啊,不然,掰手劲?” “去,谁跟你这蛮牛上这个,你美的。” 两个坐在地板上绞尽脑汁地开想,顶上是滴答走动的石英钟,对面文法已经摊开作业本边咬笔头边演算题目。 “哎,有了!”文龙兴奋得叫出声,自己先称绝地乐起来。 “什么呀,快说。” “最男人的比法,憋气!” “嗨,好主意啊,小时候咱不常玩?那我去端两个脸盆来。” “等等,”文龙拦住他,指着厨房开言道,“脸盆太浅了,容易作弊。咱家不是有储水桶吗?我记得有四个呢,咱俩一人一个,蓄满水把头扎进去,谁先受不了谁算输。” 第35页 “好嘞,谁怕谁?” 两个铝水桶加了板凳隔一步多远平摆在厨房里,里面装满了清水。文龙、文虎剥了上衣,一边站一个,身后是被拉来做裁判的文法。 “你们别玩这个了,做作业吧。”文法还在劝着两人。文龙、文虎却早已不耐烦了,指示文法道:“你就别唠叨了,发个号,好好看着谁先起来就是了,这用得着几分钟啊?” 无奈的文法给两人发了一声开始令,两个脑袋同时沉到水里,半个黑细的脖子露出,水面平静。 几秒钟之后,文法听到外屋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很是清晰。他走出厨房到客厅里四处一张望,才发现西首的窗户碎了一块玻璃,窗户钩歪斜地吊在窗外,形状光怪陆离的玻璃片散落窗台和地板上。他刚靠近,扇页撞击到窗框上,轰地震下不少细碎的微粒。 文法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合闭,这才回身走向厨房,鞋底似乎粘上了碎碴子,在瓷砖上磨得尖噪作响,听得人心麻。他走到厨房门口才惊奇地发现,厨房的门在无风的空间里竟扣上了锁,而更令他惊奇的是,门是反锁的。 文法觉得站在门前异样地孤独,他扭动着转锁的柄,开始轻轻地拍门。 “文龙,开门。文虎,别比了,咱家窗户玻璃碎了。” 门里的人没有回答他,缝隙里却有扑哧扑哧的水声传来,又仿佛有凳子蹭着地板移动的声音。铝桶的把手空空地敲在桶沿上,浅薄的光影从门底泄露出晕眩的变化。 “别闹了。”文法更重地敲门,拉动把手想把门弄开。然而门锁得异常牢固,黄漆稀薄的门板承受了拳头的敲击,震得砰砰直响。 “文龙,文虎,开门啊,开门!文龙……文虎……”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文法在门外喊得嗓子有些沙哑,门里的声音却渐渐歇了。 安静,静得像文法记忆里老家院外的青石小巷,他偶尔晚上走过那里,急促的脚步后总仿佛有另一个脚步点在青石板上,你快它快,你慢它慢,每每促得他飞也似的逃跑。文龙却常常躲在院门后勐地蹦出来,电筒照着大伸着的血森森的舌头,夸大了歪斜狰狞的嘴脸,让从小就胆小的文法越发胆怯。 “不带这么吓人的!”文法又气又委屈地重新操起多年前的说辞,他忍不住,突然特想哭。呜呜咽咽的委屈却没能阻止噬骨的安静侵袭,门里真的再也没有声音了,文龙,文虎,他们从来没有玩得这般寂静,十五六的小伙子,干什么都是爱热闹的呀。 文法颤颤地抹了把鼻子,又敲了几下门未果,干脆跑到大门口的储物柜前把工具箱拖了出来。锤子,钳子……锤子应该可以。 攥了把中号铁锤,文法跑回厨房门口嚷嚷:“文龙,文虎,再不出声我要捶门了,你们说话呀,别开玩笑。” 声音已经带着哭腔,门内却依旧没有声音。 文法心一横,抡起锤子沖锁的位置一敲。“砰!”刚一出手还带着几分胆怯,并未使出多少力气,门板震了两震,并无损耗。 而屋内对此仍保持的平静让文法越加恐惧起来,他再不留力,狠狠地,甚至用尽了全身的潜能勐力敲击。 “砰!砰!砰!砰!啪!”文法的胳膊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破门声抽痛起来,力气都像是流光了,还超过了负荷,让手指乱抖,拿不住锤子,从手中滑落。 暗红色的地砖被坠落的锤子碎成无数片,以锤头为中心发散形分裂,并有飞溅出的小块瓷片打在文法的裤腿上。他唿哧唿哧地唿吸,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景象。 文龙和文虎的头还插在水桶里,比刚才深,因此黑瘦的脖子都扎了进去。姿势很奇怪,文龙的胳膊垂在桶边,文虎的有一只钻进桶内。 “你们别玩了,我把门都打破了。”文法哇地哭出声来,他走过偶有水渍的地砖,揪住文龙赌气地一推。却听到哐当一声,连串的声响里,文龙纸人一样倒在地面上,带着水桶和凳子倾倒。无色的水泼洒在地板上,顺着暗红的瓷砖,沿着瓷砖的缝隙溅成片,张牙舞爪地从文法的脚下漫延开去。 “文……文……”文法的牙齿在嘴巴里打着战,他望着俯倒的文龙湿润粘贴的头髮,脖子上有片黑煳煳的痕迹,侧脸毫无生色,突然全身都感觉到一种气息。 死亡。小时从院门里顺着缝隙看门外走过的送葬队列,披麻戴孝的男女们,白底黑字的布幡子,满天里洒着雪白纸钱抬来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他们说棺盖都是被长长的尖钉钉死的,可文法却总觉得那盖子会随时迸裂,从里面跳出一个妖怪,白牙森森地满口都是潮腥,糜烂的气味。 死亡的气息。 文法的腿瞬时软了,颤颤抖动,有湿润的点从裤裆开始蔓延,热乎乎的液体顺小腿流下,注入鞋内——他失禁了。 当麻木的脑子里反应过面前的一切,深度的恐惧开始激发着文法向外逃,他跌撞着,肩膀抽动。哭泣已经不是呜咽声,而是从肺里一下下拉动着残破的风箱,听得到刺耳的摩擦,仿佛深入骨骼,唿唿迴响。 背后却真的有冷冷的气息跟随着,和多年前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一样,带来的只是冷,顺着髓骨根儿上的骨缝渗透进来,穿透骨里的髓液一路直向下。 第36页 让人疯狂的冷。 文法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泪,他抓着大门,挠着门板,捶着门锁。他疯狂地想离开这里,发出悽厉难辨的唿救声:“救我,救我,姥姥……卞大叔……” 这声音从门四面的缝隙里传播出去,一波一波迴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扩大了它的尖噪。然而每扇关闭的门里,人们都在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偶尔凝神也只是听到被阻隔减弱后的细微叫嚷声。 “文龙他们三个又在闹的吧?”卞真用抹布擦着客厅的玻璃面茶几,说完看到边缘上有块脏痕,弯下腰对着哈出一大片白气。 卞忠诚鼻子上架着副老花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阅读木兰剑谱,他嗯了一声,又继续用手比画起手腕的走势。 裤腿冰冷,嗓子已经叫不出声,文法瘫在门前,转过头看着客厅宽阔的空间,电视,椅子,沙发……景象从熟悉慢慢开始陌生,因为晃动,因为模煳,因为冰冷的气息贴近,因为霎时间又灰暗了一层的空气和每一个色调交接,摩擦出殷染的边儿。恍惚地,脑子里闪过一片光,荧蓝色的,然后是画面,又是光,又是画面。 交替了很多次,最终在一个扭曲难辨的图像中,一切碎裂地飞逝。他心口麻痹而针刺地一痛,很冷,喉咙里有一口闷堵的气堵在那里,结结实实地,再也没有上来。 周何生听说又出了意外,赶下来正看到卞真柔言柔语地把冯婆劝到自家去。现场只见到大门口处白线画的人形,像是佝偻着身子,让人不禁想像当时的惨状。 真是多事之秋,意外不断。这年月是怎么了?他闷闷地立在那里看了许久,也没什么可帮上忙的。只是脑中不忍地想到早上还看到他们活蹦乱跳,三个瘦高,豆芽菜一般蹿苗的孩子就这么死了?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冯婆遭此凶事可真是大受打击,三个活生生的孙子就这么没了,怎能不让她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在电话里狠狠骂着她那些惊闻噩耗的儿女,一边捶胸顿足却追悔莫及。 “我怎么就听了你们的?不搬家,不搬家可好,一下三个都没了,悔不悔,悔不悔呀!” “挨千刀的鬼怪啊,你前世作了什么孽投不得胎,却来乱害无辜,我老婆子等着老天报应打你下地狱,刀山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与此同时,本就有些流言的楼层被她直骂鬼神的诅咒更是引入了惶惶中,而野猫异于往年的数量和叫声,阴森透寒的气氛,总不见晴的天色,统统成了众人口中的话题。 铁行进入这片儿没多久就感觉到了恐慌的味道,他拍了拍大檐帽,理解地说:“不过一个单元,八户人家,先后死了八个人了,这个比例实在吓人。” “还没人知道后几个死者身上也有手印的事情,不然才热闹呢。”吕天想着皱起眉说,“铁队,这案情越来越古怪了,文法的手印在左胸口位置,死于心脏猝死。文龙和文虎死于溺水,手印在脖后。虽然都是可致死的正位置,可光是一个掌印按在胸口就能导致心脏猝死吗?” 铁行严肃说:“吕天,其实我有个决定想告诉你。” “什么?” “我想暂时搬到这个单元来,方便查案。” 铁行望向他,吕天眨眨眼道:“我是不太相信鬼怪说的,可是铁队你不觉得既然现在的路没有收穫,我们扩大一下调查面并不是坏事,你还记得上次那个记者没发的第二期槐树里的报导吗?施工时就在这栋楼下挖出过棺木,还有高僧说的阵法,包工头摔死,这些未必对我们发现真相没用处。” 铁行一直沉默地听他述说,直到此时才散了脸上的阴云:“我们确实只拘泥在现场的调查里,不管鬼神论还是无神论,一切有关联的都有调查的必要。我明白你的意思,放手去查吧,别把我想成老古板。” 得到他的同意,吕天欢唿起来,兴奋地拉着铁行:“铁队,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一会儿我就去寺庙找高僧调查。” 铁行的心肝脾肺也开朗起几分,按着吕天的肩膀稳住他的雀跃,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道:“你呀,还是小孩子脾性。” 夜幕下,雷声滚得更厉害了,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刮动头顶上的灯泡,左一下右一下,晃得满屋子里忽明忽暗地泛起恍惚。 吕天一边翻看,忍不住掏出包方便面来干啃,嘎嘣嘣的脆响伴着喉咙的吞咽声,好像是在给方便面做gg。 坐着看,斜着看,靠着看,趴着看,他就这几个钟头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姿势,现在只觉得眼花。 “好累啊!这资料要能缩小点范围就好了!” “我们所知太少,没法缩。大海捞针也得捞捞。”铁行规规矩矩地靠在墙边,专心翻阅,实在是一副实干家的风范。 “嗯,继续,我就不信花个三四天看不完它!” 室内又安静下来,窗户被吹得掩上了缝隙,灯泡还是晃的,却比刚才弱了很多,橘黄色的光芒照着两个人,一个靠墙,一个趴在凉蓆上,只闻纸张的翻页声,如春蚕吃着桑叶,沙沙作响。而灯光映照在墙壁上的人影随着风涨大涨大,忽又缩成了团儿。 “铁行,铁行!”一个声音响起,遥远得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第37页 听到了,是那个声音。铁行睁大眼睛左看右看,却发现四周黑洞洞的,暗楼树影,白雾森森,混沌得仿佛宇宙黑洞的图片。 “你是谁,出来!” 他的声音迴荡在空旷的野地里,一字字顺着带小旋转的风绕过压抑的黑色空气,又扑回面上,砸下零落。 “是谁!” 唿,脖子后渗入一股冰冷阴寒的气息,让铁行打着冷战跳开,直盯盯地望着背后的空气。 “谁?!” 没人答话,旋风继续刮动,慢慢绕过铁行的脑袋,带着头上的短髮一偏。 哈,他的脖后充当了玻璃窗的角色,被一口冷气哈中,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再次转身,“谁?!你到底是什么?” 四周还是寂静的,风声凛冽,如同天地的唿吸。铁行戒备地感觉着,却听不到一丝声响。他站在那里,站着站着,突然惊觉手一沉,低头看见一个穿蓝纱裙的女孩抬着黑亮的眼睛望着他。 “叔叔,陪我玩吗?”她看着他,瞳孔清晰得慑人。 “丫丫,你是丫丫?” 女孩继续笑:“叔叔,你陪我玩吗?” “你是谁?!” 女孩还是笑着:“叔叔,你陪我玩吗?” “你……”铁行被迎面的旋风吹入眼中,下意识地一闭,再睁开看向女孩,却没有了那张洋娃娃般的脸庞。面前是没有头的脖子,碗口大的创口,没有血,只有创口里筋血一团模煳的跳动。 那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清脆银铃般地飘着:“叔叔,你陪我玩吗?” “生产习俗,生活习俗,婚丧祝庆,岁时节日,迷信陋习……”吕天随手翻着资料的后半本,都是有关这片地方在过去的一些风俗记载,非常有趣,很多更是闻所未闻。只是他现在看来,少了那份悠闲。 本是微笑地扫着,到某一页,吕天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脸色由兴奋到凝重再到苍白。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铁行,明明没几步却被毯子缠到脚,差点摔到地上。 “铁队,快起来!铁队!” 铁行睡得浅,立刻转醒过来,看到吕天的脸色,吃惊地问:“怎么了?” 吕天把资料塞到他手里,指着说:“铁队你看这个,你仔细看!” 铁行接过一看,是迷信陋习中的祭祀篇之瘟神祭祀。 “祭瘟祖是旧时祭奠瘟神的一种迷信活动。瘟神一称五瘟使者,是中国古代民间信奉的司瘟疫之神。瘟疫,古人或单称瘟、温或疫,是一种急性传染病。在古代民智未开、医疗条件低劣的情况下,人们对这种可怕疾病恐惧至极,很容易认为是鬼神作祟,因此祈求神灵保护。 明洪武十八年,县内曾发生大瘟,官府于半月县东南面(现半月区槐树里附近)兴建祭祀台祭祀瘟神。据传此次祭奠方法十分残忍,乃献祭男女老幼数名,将两手烧烙成炭状,再闷于密闭铁箱中活埋地下。其意是怕献祭的人当了瘟神奴僕后帮助撒播疫种,于是毁其手,并让之歷经黑暗胆怯其心。后祭祀台不知毁于何故,祭祀也再没有进行过,从此绝迹。” 铁行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资料,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才发出声来:“法医说黑手印是未知的碳状物质,而每次大小不同,高僧说的阵法压制阴邪之气,以免怨气冲天的鬼怪索命,一切都套上了。难道真的是鬼,真的有鬼?” 吕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乱乱地叫:“铁队。” 铁行勐地又翻了翻前后的几页,手攥紧又松开又攥紧,仿佛在抉择什么。终于他拉住吕天的手,迅速向门外走去。 “我们去找周何生他们,如果是索命,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人,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留住命就是胜利。” 铁行喘着气推开402的门,他紧攥着吕天的手,大声叫唤:“周何生!顾远晨!周何生!” 声音震得四壁都显单薄,可迂迴震盪了这么久,却不见屋内有一点动静。 铁行狠狠一捶门,咬牙拉着吕天说:“走。” 唿唤声仍然在楼梯间响起,逐渐变弱。铁行一路带着吕天出了楼道口,开门上车。 “铁队,还没找到他们两个……”吕天忍不住开了口。 铁行却在驾驶位置上苦笑了一下,眉目间都是焦急的忧虑之色,他嘆了口说:“管不了了,照上面说的推测它们会杀死所有人,包括你我。” 吕天刚要再说什么,却见铁行攥紧方向盘,狠锁着眉说:“我死没关系,可我不能让你死,绝对不行。” 万般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吕天安静异常地看着铁行启动车,看着他踩下油门。 车子顺利地启动起来,速度如飞地带着他们驶离这个可怕的诅咒之地。然而坐在上面的两个人不知道的是,在车子底端,那个蓄满柴油的油箱上印着一个黑色手印,油顺着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缝隙流淌,很慢,一滴、两滴的继续。 在那一时刻,离槐树里108栋楼没有多远的公路上,一辆大货车挡在铁队二人坐的车前。 油开始连续地滴落,铁行被大货车缓慢的速度磨得心焦,看了眼吕天正要按喇叭,大货车上的司机从窗户里扔出一个燃烧的菸头,加了速。 第38页 当小车行驶过那个菸头跌落的位置,油滴在火星上,火苗顺势燃了上来。几分钟后,轰隆的爆炸声响彻了四野,车上的人无一倖免。 多少年以后。 飘忽的灯光和没有影子的交缠身躯混成了一色,从楼道的窗户向外,经过黑夜里的寂静空气,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两个身着深蓝保安制服的人正打着手电巡查,其中瘦高的突然指着沉在半山中的暗楼,四周的死寂衬托着灯光异常显眼而诡异。 他大惊小怪地嚷出来:“你看那儿,怎么亮灯了?” 另一个个子矮些,揉了揉眼,不禁打了个冷战说:“真……真的。” “108栋不是没有住户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到对方真的要往那边迈步,打冷战的忙拉住他,满脸不可置信地说:“你还真是新来的,连那楼你也敢去?!” “怎么说,不就是没人住吗?不过你说也奇怪,好好的一栋楼怎么就空下了,多可惜。” “俺的娘啊!你,你,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到家,你知不知道,这楼九几年的时候出了一连串的命案,什么吊死的,割脖子的,跳楼的,一个单元的人都死了。之后没几个月,唯一没死的一个女的又莫名其妙倒毙在里面。他们还说这楼常有怪怪的声音,因为这些早就没人敢住,全搬空了,十多年来谁敢晚上,不,白天稍暗点都没人敢进,现在这大半夜的你还想去看?你活腻味了你!” 恐怖的气氛立刻随着夸张的话语传递给了对方,哆嗦着说:“不,不会吧,你是说真的有鬼?” “谁知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些人都死得邪乎啊,我听说有两个男的裸着身子死在一张床上,还有两个在这里查案的警察一起撞车炸死了。”说着这话题,不由得人不胆寒,这位只觉得周身到处都灌凉风,单薄的制服根本挡不住,忙四处瞟眼说:“今年闰七月,现在可还是鬼月呢,听说鬼最喜欢在这时节出来游荡,还会重演他们的死亡过程。” “重演?那,那不是吓死人吗!” 这里话音刚落,远处的灯光忽地在这一刻熄灭了,108号整栋楼顿时沉入完全的黑暗中,仿佛吃人的大口突现,要把面前的一切囫囵吞下。 两个保安的脸同时刷白,哪里还能再借来胆子,只听得四周阴风阵阵,寒人体魄,而沙沙的草声就像鬼怪的脚步逼近。两人面面相觑,同时低唿一叫,踩着崎岖不平的草地奔远了。只剩下地上不知道是哪个遗落的手电筒,微微滚动了几下,贴着地皮孤寂而固执地继续亮着光,似乎是接触不良吧,一闪又一闪。 story故事六 姐  妹 过生日的那天,小霜一点也不开心,反倒是总觉得很不安。生日对别的女孩子可能是件快乐的事情,因为在生日那天可以得到很多很多礼物,还可以开个生日party或是去吃一顿大餐……但是生日对小霜来说,除了应有的一切以外,还意味着一场恶梦。 是的,是一场噩梦,那真是一个噩梦。 生日,就是噩梦要来的先兆。 今年的生日,除了父母和平时要好的朋友外,还多了一个人给小霜庆祝,那就是小霜的男朋友小刘医生。小刘是小霜通过朋友认识的,是本市医科大学的高才生,毕业后留在医科大的附属医院里做外科医生。小霜的朋友、同学和亲戚中没有一个人是在医院工作的,现在小霜找了个医生男朋友,于是大家就都叫他小刘医生。 每年,小霜的父母都会很隆重的为小霜庆祝生日,今年小霜有了男朋友,生日更加热闹了。 可是,热闹总是会很快过去的,剩下的日子对小霜来说,却是在不断增加的不安中独自煎熬。生日后的每一天,小霜都在数着过,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二十四天,第二十五天,第二十六天。 晚上,小霜和小刘医生在外面吃晚饭的时候,小刘医生的手机响了。听着小刘医生不断地说“噢”、“是”,小霜的心不停地往下沉,果然,在小刘医生收线前说了一句:“好的,我马上就来。”然后收起手机,有点歉意地看着小霜。 “有什么事?”小霜故作不明地问小刘医生。 “是这样,病区里来了个急需手术的病人,值班的小张忙不过来,叫我去帮忙。” 小霜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小刘医生看,小刘医生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笑着哄小霜说:“我明天再请你吃饭,好不好?” 小霜慢慢低下头,深深地嘆了口气:“我只是想你今天晚上陪着我。” 小刘医生看了看手錶,着急地说:“我明白,不过,病人的性命很重要,对不对?”小刘医生说着,摸了摸小霜的头髮,“听话,我明天一定陪你,好不好?” “算了,你去吧。”小霜转过头去,不再看小刘医生。 小刘医生慌忙站起来,轻轻对小霜说:“别生气,我明天一定会陪你的,有什么事我都不管,听话啊。”说着小刘医生快步走了出去。 小霜低声念着:“明天?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一个人吃完饭,小霜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一个漫长的夜晚。不知在外面逛了多久,小霜还是决定先回家去,只要不睡觉,就没办法做梦的,对不对?小霜一想起那个噩梦,就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怕极了。 第39页 回到家,小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上网。她同时进入好几个聊天室,又把qq打开,和很多人同时聊天,手忙脚乱地打着字。忙了,就不会想起那个噩梦了。聊着天,心情开始好了许多,她竭力让自己忘记现实。可是,时间越来越晚了,聊天室的人越来越少,小霜几乎找不到人说话了,恐惧再次袭上小霜的心头。小霜泡了杯浓浓的咖啡,她一边留意着聊天室的窗口,一边在各个网站上闲逛。 忽然,小霜的qq响起来,打开接收的信息,一个陌生的名字闯进来,小霜心里一高兴,又有人聊天了。可是,小霜看到那条发来的信息上只有一句话:“你该去睡觉了!”小霜呆了一呆,不由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股极度的困意袭上心来,顿时觉得大脑像灌了糨煳,她拼命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她的眼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这是个奇异的地方,很黑,可是偏偏一切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 小霜发着抖,心里默念着:又来了,天啊,又来了。她想闭起眼睛,可是她做不到。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个女孩子。小霜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模样,小霜对她的模样太熟悉了,因为,她和小霜长得一模一样!是的,一模一样!不过,那个女孩子是个残废,她只有一条腿,而且,她的下半个身体从腹部以下开始,只有右边的身体,而左边,什么也没有!她的腹部像是被刀切去了,切口是斜斜地向上,很平也很光滑,可是,切口里却有一些肠子和小霜看不清的脏器斜挂着,隐隐约约的一部分露出在外面!那女孩子的上半身是比较齐全的,只是她的左臂像婴儿手臂一样小,和成人的身体很不协调地长在一起。 那女孩用很仇恨的眼光看着她:“你终于来了。”她似乎咬牙切齿地恨着小霜,“你夺去了我们俩人共同的东西,是你害死了我!你现在生活得多么幸福,可那本来也是我的!我现在却不得不生活在那种环境里!”她似乎要扑上来卡住小霜的脖子,但她没有。 小霜颤抖着,她很想问问那个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女孩子邪恶地笑了,小霜更害怕了,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更恐怖的事发生。 那个女孩子的脸几乎贴在了小霜的脸上,小霜想把头向后拧一拧,可是她一动也不能动。她能闻见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味道,像是医院的某种味道。 “好了,现在我要你去看看我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你也该尝一下那种滋味!”那个女孩子边说边用她正常的右手抓住了小霜的手臂,小霜想大叫,但她发不了声,只有在心里狂唿着:不要啊!不要!不要!!我不要去!!! 小霜摆脱不了那个女孩子的手,她的手像是在冰窖里放了很久似的,有点湿湿的,非常冷。 然后,小霜的眼前一黑,等到她再看见东西的时候,已经在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里了。小霜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觉得她半悬浮在一种液体里,那种液体有股很刺鼻的味道,就像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味道。而小霜和那些液体,就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中。在小霜的目光可以看到的范围,有许多架子靠在墙上,架子上一排排放了许多圆柱形玻璃容器,容器里充满着液体,液体里浸泡着很多东西,有一些,好像是肝脏、心脏或是肾脏一类的东西,而大部分,她都不认识。 那个女孩子不再来,小霜就在这种极度恐怖的气氛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早晨小霜醒来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 小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做那个噩梦,每年一次,生日后不久便开始出现。梦里的那个女孩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有着令人惊恐的残缺肢体,最恐怖的还是那个放满了容器的房间和那个浸住小霜的容器。梦中的时间一分一秒走着,漫长而又难熬。小霜每一次的梦都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有变化的话,就是在她小的时候,梦中的那个残废女孩子和她一样小,而现在,她长大了,梦中那个女孩子也长大了。还有那个房间,每一次小霜都觉得多了很多容器。 小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疯掉,可能那只是迟早的问题。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霜竭力要忘掉那个梦。她很想找个人说一下,但是她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只能埋在自己心底。 小刘医生的大学导师沈教授,以前是医科大附院的外科主任,现在退休了,不过医科大仍然请他去讲课,因为沈教授在外科是全国都有名的,老一辈的人中,凡是认识他的都叫他“沈一刀”。一次,小刘医生在帮沈教授整理材料时,小霜打来电话,不知为什么小霜突然来了兴趣,非要去帮忙,说是等小刘医生整理完了,可以和他一起吃饭。小刘医生没办法,也只好随她的意。 小刘医生带着小霜来到学校的标本室,一边开标本室的门,一边笑着吓小霜:“这里可有好多心肝肺肾脾肠之类的,你看了小心晚上吃不下饭,正好省了我的钱。” 小霜没理小刘医生,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好像这里有她熟悉的东西,可是,以前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走进标本室,小霜真的吓坏了,这个标本室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些圆柱形的容器,容器里的液体,还有液体中浸泡的东西!对了,还有那股味道!是的,正是那股味道!小霜心里恐惧极了,她面色青灰,几乎站立不稳。小刘医生并没有注意到小霜的异样,自己忙着整理沈教授的材料去了。 第40页 小霜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不是在梦里,这是标本室嘛,和梦有点像罢了。同时,她在四处张望着,慢慢寻找,如果这就是她在恶梦中来到的地方,那么,梦里的她呆在这个标本室的什么地方呢?突然,小霜僵住了,她看见一个架子上的圆柱形容器里有一个像婴儿一般的标本,只有一条腿的婴儿,下半身从腹部以下开始,左边什么也没有!腹部的切口处还有一点肠子露出来,浮在液体中!婴儿的上半身几乎正常,但是左边的手臂却很短,至少比右边正常的手臂小一半! 惊呆的她指着那个容器问小刘医生:“那是什么东西?” 小刘医生抬头看了看,说:“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个婴儿。” “婴儿?为什么用婴儿做标本?”小霜颤抖着。 “那不是一般的婴儿,那是沈教授做过的分离手术的连体婴。”小刘医生看小霜一副迷茫的样子,找了一本病歷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一般的连体婴都活不了,这个残缺的更活不了。” 小霜颤抖着接过病歷,打开来看,第一页上的几幅照片已经发黄了,上面是两个长在一起的婴儿,两个女孩,其中一个长得很完整,另一个像是从那个长得完整的婴儿的肚子上又长出来的一个身体。几幅照片是从不同角度拍的,可以看出她们的腹部下半部分连在一起。那个不完整的婴儿只有一条腿,而且她的左手臂明显发育不正常。从医生的记录里,小霜了解到,那对连体婴儿出生后不久,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残缺的,开始唿吸困难,医生怀疑她活不了多久,为了保住另外一个婴儿,经婴儿的父母同意,给这对连体婴做分离手术。由于这个手术危险系数高,医院经过细緻的检查和探讨,最后由沈教授执刀。经过分离和人工修补,最终保住了那个完整的女婴,但是,那个残缺的女婴虽经过抢救,却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病歷的最后是婴儿术后的照片,小霜看见那个活下来的婴儿的右腹下部有个椭圆的修补后切口,而那个残缺的死去了的婴儿,其父母答应送给沈教授研究。那对女婴和小霜正是同一年出生在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 小霜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右腹下部有块和婴儿切口很像的椭圆形深色皮肤。从小她就问妈妈那是什么,妈妈总说那是胎记,一生下来就有的。小霜急速翻完了那本病歷,却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再次仔细查看病歷,她要看看那对婴儿的生日,可是病歷里没有记录。她看到病歷里记录的手术日期,正是小霜每年都做噩梦的日子!小霜又翻开病歷记录手术的那几页,终于在其中一页上看见一个记录:“连体婴手术时刚刚满二十六天。” 小霜要昏过去了,连体婴和小霜同一天出生在同一家医院的妇产科,而小霜腹部的胎记和活下来的婴儿切口形状一样!这是怎么回事?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还有那个梦!想到那个恶梦,小霜不由抬头向那个婴儿标本看了一眼,她惊恐地发现,那个本来死去的婴儿,这时却好像睁着眼在看她,露出邪恶而阴冷的笑容! 小霜尖叫了一声,接着便昏了过去。 小霜醒来后,明显话少了。小刘医生显然被小霜突如其来的行为吓坏了,问来问去小霜也不说其中的缘由。 小霜好多次向父母打听她出生时的情况,父母说来说去都和以前一样。终于有一天,小霜忍不住问妈妈:“我听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在我出生的那家医院里,有一对连体婴儿出生了,是不是?”妈妈瞬间脸色苍白,笑着说:“不知道呀,我都不和人家多说话的,而且我们很快就出院了。”小霜觉得妈妈明显在掩饰些什么。 几个月后,小霜慢慢恢復了,她也不再问出生时的情况了。 在妈妈的建议下,小霜要和小刘医生结婚了。其实小霜是很想早点结婚的,她想,躺在小刘医生的怀抱里,也许她就不会做噩梦了。 小霜和小刘医生结婚的时候很热闹,小霜的朋友、同学、同事,还小刘医生的父母亲戚等,大家都来了。而且,小霜在婚礼上还见到了沈教授,一个睿智又幽默的老人。 闹了整个晚上,等人走了,小霜几乎都没劲了。很快地收拾了一下,小霜和小刘医生甚至没来得及亲热一下,躺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小霜迷迷煳煳感觉床前好像站着个人,睁开眼一看,天哪,床前正站着那个女孩子!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残缺了肢体的女孩子!小霜想喊醒小刘,但是她发不出声音,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只有无助地看着熟睡的小刘,默默流泪。 那个女孩子一只脚站在那里,奇怪的是她没有拐杖之类的支撑,却站得很稳。她依旧笑着,邪恶而又冷酷,略带一些得意。 小霜听见她说:“你终于明白了一切,那么,你是不是觉得很对不起我?” 小霜很想大声说“不”,但是她发不出声。“你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的幸福生活了,现在轮到我了吧?你也该知道终年地被闷在一个容器里是什么滋味了!”那个女孩子恶狠狠地对着小霜,边说边过来抓住小霜的手臂,小霜想用力挣开,但是不行,只觉得眼前一黑。 小刘医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小霜已经坐在阳台上了,他问小霜:“怎么起来的这么早?”小霜说:“我睡不着。” 第41页 幸福的蜜月过去了,小刘医生要上班了。不过,小刘医生发现小霜和以前有点不同,好像性格外向了很多,胆子也大了很多。自从上次她在医科大的标本室昏了以后,都说再也不去标本室的,可是结婚后,小霜又去了几次标本室,还很有兴致地盯着那个连体婴的标本看,又翻看了那本关于连体婴分离手术的记录,一边看还一边冷冷地笑。 有几次小刘医生一个人待在医科大的标本室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他,可是他回过头去,什么人也没有。他不由地笑自己,标本室里就他一个人,怎么会有人在看他呢?神经过敏吧。 小刘医生没有注意到,在那个装着连体婴标本的容器里,有两道哀哀怨怨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story故事七 红 色 眼 球 文/王珂 “滴,答……”关森尚这几天来一睡下,耳边就是这种有规律但不知道何处传来的声音。现在这声音又在门外响了起来。 关森尚一个鱼跃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门一步迈了出去。只听见一声脆响“咔”的一声,脚下踩上了什么东西,关森尚退后一步,盯着看自己脚下,是一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 灯光森然,如同此刻关森尚面上僵硬的神态。 “这是……”关森尚脚下圆圆鼓鼓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的眼珠,瞪大了的眼珠里面反射着关森尚无比惊恐的表情,眼珠中充满了笑意,一丝丝鲜血瞬间流淌出来。 “啊!”关森尚大叫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窗外微冷的风吹进,已经是早晨了。又是一个令他恐怖的夜晚,又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关森尚习惯地点起一支烟,他是市刊报纸民俗版的记者,经常编辑写稿到深夜,咖啡和烟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两样东西。 深深地抽了一口烟,门外突然传来一种声音。那是关森尚只在梦中听到过的声音,“滴,答……”有节奏地加快,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密过一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里面的声音,关森尚只觉得一片嗡鸣迴旋在自己耳边。 难道这还是梦?关森尚低下头,将菸头压在自己手腕上,瞬时出现一个灼红的痕迹,好疼。关森尚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他掐灭了烟,望望窗外,太阳已经露头了。关森尚握紧拳头,开门,走了出去。 “咔”的一声脆响,如同梦境中一样,声音来自脚下。 关森尚喉结一上一下,目光平视,然后一点点下移。 眼睛,鲜红色的眼睛。关森尚全身一个激灵,不自觉退后一步,一个眼珠大小的玻璃弹球从关森尚脚下滚了出来。 而关森尚方才所看见的鲜红色眼睛则来自一个女孩。女孩留着长长的头髮,一身青裙,左眼下面有一颗鲜红色指甲大小的胎瘤,一动一静,仿佛是女孩的第三只眼睛。鲜红色的眼睛! 关森尚被女孩鲜红色的胎瘤吓了一跳。 女孩望着关森尚,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两行泪自双眼中流了出来,滑过鲜红色胎瘤,落在女孩的青裙之上。关森尚有些愕然,不知道女孩为什么哭。 他看了看脚下,那颗灰绿的玻璃弹球竟被自己踩碎了一边,碎裂的玻璃片混着一点灰白色停在女孩的脚下。 关森尚有点明白了,他从自己口袋里取出10元钱递给女孩:“小妹妹,弹球是我踩坏的。这钱赔给你,你再去买几个。” 女孩突然不哭了,张口说:“你真的愿意赔我?”女孩一开口,声音竟是无比的沙哑,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 关森尚微微皱眉,将钱塞进女孩的手,转身想走。身后长廊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童声:“莫姨,你在哪里?” 关森尚不自觉回望,长廊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面上皱纹阡陌纵横,如同一张陈年的山水画卷。老妇人也穿着一身青裙,头上绾一个奇怪的髮髻,有点像电视上道士的那种髮髻。 老妇人走到女孩旁边,本是有些佝偻的身躯更是低下许多:“莫姨,你怎么在这里?” 声如黄莺,清脆动人。关森尚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搞的,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说话竟如同七八岁的女童,而另一个面容只有七八岁的女童声音竟如同割刀铁石一样难听。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老妇人竟然管这个小女孩叫做“莫姨”,的确让人想不明白。 老妇人抬起头,看见了正虚掩门站在一旁的关森尚,面容一肃。 女孩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突然笑了起来,声如夜魈,沙哑刺耳,指着关森尚道:“我接受你的赔偿,你愿意吗?” “当然。”关森尚开始觉得面前一老一少透露着无比的诡谲,只想赶快让她们走。 女孩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慢慢蹲下身,捡起灰白色的弹球,老妇人在一旁仿佛才发现那颗碎裂的弹球,眼神中吃了一惊,重新抬起头凝望着关森尚,关森尚被老妇人瞅得浑身冒冷汗。 老妇人的左眼之下竟也长着一颗鲜红色的胎瘤,突兀而恐怖。 关森尚听见老妇人经过自己身旁时,发出了一声干涩而无奈的嘆息声。 关森尚摇摇头,转身,一张10元的钞票正贴在自己身后的铁门上,随风轻摆,如同一张诡秘的笑脸。 第42页 关森尚一直想着早晨见到的老少两人,心里始终有疑问,为什么岁数那么大的老妇人要管小女孩叫莫姨?难道她的本名就叫做莫姨不成? 电话铃响了,关森尚伸手拿起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森尚吗?” 关森尚听出了是自己报刊主编,自己的顶头上司,理了理声音道:“哦,我是森尚,主编。” 主编声音低沉,缓缓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森尚,你前两个月提上来的那篇马谷寨的採访纪要,我不小心给弄丢了,你还有备份吗?” 关森尚心中一股愤怒,自己辛苦熬了两天两夜写出来的报导,竟然给弄丢了。关森尚心中愤愤,但语气还是尽力平稳:“主编,那篇採访是我用手写记录的,已经没有备份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下半月要见刊了……”主编沉默起来。 关森尚已经明白了意思,说:“主编,您放心吧,我重新採访一次。” “哦,这就好。那你今天就不要来社里了,我安排宋廉和你一起去马谷寨,你要好好採访。”主编挂了电话,关森尚这才狠狠对着电话恶骂了几句,最后无奈放下。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而已。 半小时后,市刊的宋廉开着一辆黑色的大吉普来接关森尚。宋廉来到市刊没多久,现在还在跟着一群老记者转悠,一边学习如何採访,一边积累经验。两个人开着车离开市区,沿着省道走了三四个小时,转进了一条偏僻的公路。 公路比省道窄了不少,而且坑坑洼洼,一路颠簸。关森尚已经走过一次,并不觉得什么。宋廉专心地在旁边开车,关森尚心里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马谷寨。 关森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车后面竟然多了一亮红色轿车。红色轿车一直尾随,全身都是刺眼的鲜红色。 关森尚还在纳闷,红色轿车突然加速超了上来,与吉普并驾齐驱。无论宋廉将车开快还是减慢,红色轿车一直保持在与吉普车同一水平线上,宋廉嘟囔着:“搞什么鬼?” 红色轿车慢慢从旁边靠过来,黑色的挡风玻璃滑了下来。关森尚倚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盯着黑色挡风玻璃,玻璃终于全落了下来。 关森尚也看清了轿车里面的人。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正在专心开车,女子靠在男子肩膀上,闭着眼睛。一切都很正常,关森尚好笑地摇摇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突然,关森尚觉得脸上冷冷的,不自觉地转了目光,对面车里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望向关森尚。 女子面容很清秀,轻轻地向着关森尚微笑。关森尚礼貌地也对她笑笑,但这笑容只露出一半,就完全在关森尚的脸上僵住了。 关森尚目光凝望着女子秋水般的双眸下,有一颗红色的、鲜艷欲滴的胎瘤。 女字微笑的嘴突然张开,一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滑了出来,灰白有绿的颜色,如同鬼火。 那是一颗玻璃弹球,关森尚脑海中再一次想起了那对神秘而诡异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小女孩沙哑的笑声仿佛又一次迴旋在自己耳边。 玻璃弹球从对面女子的口中缓缓落下,在关森尚惊恐的注视中,飞向了关森尚。 “哧!”声音无比尖锐,几乎要将关森尚的耳膜刺穿,但这并不是小女孩的笑声,而是吉普车的剎车声。 关森尚最后望见灰白色的玻璃弹球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关记者,关记者,你醒醒,你醒醒!”关森尚听到身旁有人唿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片淡漠的日光,已经是黄昏了。 宋廉见关森尚终于醒了过来,摸着胸脯道:“你终于醒来了,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关森尚觉得自己脑子疼得厉害,不停揉着。身旁不远处是翻在路沟里的吉普车。 宋廉摇着头:“我没看清楚,好像有东西滚进了轮胎底下,轮胎打滑,我们就摔到路沟里了。可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却没看见,像是个圆圆鼓鼓的东西!” “圆圆的,鼓鼓的?”关森尚突然想起了方才的一幕,自己吞下了那个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关森尚捂着肚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关记者,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关森尚站了起来,身体并无伤痕,看了下四周,“这个地方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不会吧?这路一直是你指的,不是去马谷寨的路吗?”宋廉吃了一惊,望着身旁越来越黑的荒野,心中担忧。 “你不用担心。马谷寨在正北方向,很好辨认。我们一直往北走,相信不会有多远了。”关森尚心里也没底,面上却故作肯定。 宋廉脸上神色好了点。吉普车深陷进路沟里,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弄不出来。两个人收拾了下东西,手机已经没了信号,也无法找人帮忙,只能先步行到马谷寨再想办法。 幸好日光还算清楚,两个人没有迟疑,沿着公路一直向北走。 两个人一走就是三个多小时,宋廉不停地看着表,关森尚则不时地望着周围的景物,奇怪的是,周围的景物关森尚觉得越来越陌生了,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第43页 “关记者,你看那里。”身旁宋廉突然指着旁边山冈,激动说道。 关森尚转了目光,公路一旁的山冈上竟有一处灯光,灯光在黑暗的山上显得格外诡异。关森尚并不记得这处山冈但既然有灯光,就应该有人。 两个人决定先找人求救。他们下了公路,向山冈爬去。一路棘草遍布,根本找不到一条上山的路。这让关森尚更是觉得怪异,如果有人,为什么会连一条上山的路都没有呢? 关森尚和宋廉都被划出了不少血口子,费了好大週摺,才爬上了山冈。远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西山。而在两人面前出现的是一幢很古老的木制阁楼式院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几间木房,还有一座两层阁楼。灯光正是从院子正对的厅房里发出的。 两人走进院子,来到厅房。厅房比其他房间要大,尽头燃着一支粗大的蜡烛,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了许多。关森尚站在门外,先向着里面喊:“打扰了,请问有人吗?” 木房很空荡,关森尚的话引起了回声,一遍一遍地在房间里传递,渐渐消失,但没有人回答他。 “难道没有人住?”宋廉小声问。 “有人住。”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关森尚和宋廉的身后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一个满头银髮的老人正站在院子里。看老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刚从阁楼里走出来。 关森尚小心地望着老人,她身上穿着一件纯黑的长衣,将身体全部藏在了宽大的黑衣里,一头银髮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银芒,而老人的五官面目则一直藏在长长的银髮下,看不清楚。 “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了。我们的车在附近出了故障,没有办法赶到目的地,所以想在您家里借宿一晚。您放心,我们会付钱给您。”关森尚一直想看清楚老人的面容,却一直没有办法。 老人走到关森尚面前,缓缓道:“你们跟我来。” 老人把两个人引到厅房旁边的一间木屋,木屋似乎很久没住过人了,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潮味,关森尚把钱递了过去,老人并没有接,转身向厅房走去,走了几步,老人突然停住,回过头望着关森尚和宋廉,一字一字地说:“晚上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开窗,山上的风冷得很。” 关森尚和宋廉点头应着。关森尚面上突然拂过一阵夜风,透着一点刺骨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转过头,木制阁楼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正轻轻敲打着门帘。 两个人一躺下,才发觉一路走来身体已经是吃不消了,又酸又累。不一会儿宋廉已经打起了轻轻的鼾声。关森尚却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一闭眼,面前就闪现出那个神秘的小女孩,正在微笑着面对他,声音嘶哑如鸦。小女孩缓缓伸出手,一个涂满鲜血的玻璃弹球就在她的手里。 关森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有这样的幻觉,他睁开眼,望着旁边紧紧关死的窗户。突然,从木屋的门外传来一阵声音,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传进了关森尚的耳朵里。 “滴,答!滴,答!”声音逐渐变快起来,就像是玻璃弹球落在地上又迅速地弹起。 关森尚从床上下来,走近木门,想听得仔细些。 声音倏然消失了,关森尚听了好一会儿,再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宋廉的鼾声。关森尚摇摇头,转身重新躺回床上,嘆息一声,关森尚闭起了眼睛。 心中突然一紧,关森尚勐地睁开眼。身旁紧紧关闭的窗户,竟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关森尚从那一道缝中看见一点惨白的颜色,是一个人在笑。 关森尚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长发飘飘,正在远处凝望着自己。而白衣女子所在的地方正是那幢阁楼的二楼,白衣女子就站在阁楼的阴影中望着关森尚。 隔着很远的距离,关森尚依旧能感觉到从女子眼中射出的目光透着丝丝寒意,面上不禁落下冷汗。 关森尚伸手去推旁边的宋廉,再回头时,阁楼窗旁已经没有了人。宋廉睡得熟了,被推得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沉地睡。 一切又恢復了原样,但关森尚这一瞬间却感觉心中无比空洞,寂寞,孤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感受,如同着了魔一样,下了床,推开门,迎着刺骨的晚风,向小院另一头沉默如水的阁楼走去。 阁楼的门没有关,只是虚掩着。关森尚唿吸沉重,走进了阁楼。 阁楼里没有灯火,但关森尚在黑暗中待久了也可以看个大概。阁楼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左边角落堆着一些木架,看不出是作什么用的。关森尚在阁楼里找了几遍,都没有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心中大为不解。 “滴,答……”那种怪异的声音再一次从阁楼里传来,就在关森尚的头顶上。 关森尚缓缓抬起了头,正上方竟有一个黑黝黝的洞。洞的另一头连着二楼,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但黑洞里除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关森尚迟疑一下,从角落里搬过一个木架,踩着木架,将头探进了黑洞。 冷,一阵风从洞中吹下,将关森尚唿出的气瞬间冻结成冰冷白气。关森尚屏住了唿吸,洞里面传来了声音,这一次不再是单调的“滴,答……”的声音了,而是还伴随着另一种声音,一种女子的呻吟声,无比痛苦,悲伤,绝望,似乎所有的情感都凝结在了这呻吟声中。 第44页 关森尚觉得自己竟被这声音所感化,心情不自觉地也跟着悲痛起来。 声音再一次消失的时候,关森尚鼓足了勇气,勐地一伸头,他看到了。 木制潮湿的二楼楼面干干静静,除了一个破洞,没有任何东西。不远处阁窗被风吹地不停张开,又关合。一张木制的大床靠在最里面。床上很平整,没有人。 关森尚并没有看到那个白衣的女子,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就在关森尚要回身下去的时候,那个古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二楼,而是再一次来自关森尚的头顶。 关森尚慢慢地抬起头,在自己的头顶,赫然还存在一个黑洞。如同来自地狱一般,黑洞散发着无尽的黑暗和恐怖。 “咕噜,咕噜!”一阵杂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出,如同无数的东西瞬间滚向了黑洞旁边。 关森尚莫名地觉得浑身僵硬,他收平了目光,二楼本是无物的楼面上竟瞬间多出了无数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一个个静静地躺在楼面上,泛着死光。关森尚望着无数的弹球,无数的弹球也望着他,他恍惚觉得自己被无数只眼睛,冷冷地、静静地望着。 突然,无数的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开始变红,如同一只只流下血泪的眼珠。 木制的大床突然下压,一个巨大的玻璃弹球缓缓地从床上滚落下来,关森尚睁大了自己眼睛,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个白衣的女子正身处在巨大的玻璃弹球中,目光冷冷地望着关森尚,女子眼中不停地流出鲜血,一点点地将玻璃弹球染成了鲜红色。 “啊!”关森尚终于无可抑制地大喊一声,从木架上摔了下来。而同一瞬间,无数的玻璃弹球齐齐滚动,随着关森尚一同落了下来。 关森尚在黑暗中被压得喘不上气,胸口一片沉闷。无数滚动的红色玻璃弹球不停从黑洞中落下,堆积着,压在关森尚身上。 关森尚用尽力气也无法推动身上的重量。而已经一身鲜红血裳的女子正从黑洞中探下身子,目光幽怨地望着关森尚,巨大的玻璃弹球包裹着女子,如同一个被囚禁住的玩偶。 女子缓缓飘下,冰冷面目贴近关森尚。关森尚挣扎着摸索,突然甩出手去,一点锋利的光芒正刺在女子面前。 那是一支钢笔,关森尚用来作採访用的钢笔,笔尖锋利,泛着冷光。 钢笔尖锐的笔尖刺破了女子外面的玻璃球面,包裹着女子的巨大玻璃弹球一点点地碎裂、粉碎,挫骨扬灰。女子眼中的鲜血滴了下来,整个身体紧紧贴在了关森尚的身体上。 关森尚感觉一张寒冷如冰的面孔贴上自己的脸,他的目光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里面是无尽的怨恨和鲜红,女子的嘴轻轻凑到关森尚的耳边,话声如冷风一样吹进了关森尚的耳朵里。 “你……也逃不掉的……没有人可以逃得开。” 女子说完,突然惨声笑了起来,而双眼则流出了更多的鲜血,一滴滴地落进了关森尚的眼中。 关森尚眼中的世界被一片鲜红、惨烈的颜色所取代,他绝望地反抗着,甩出手去。 “啪”的一声,关森尚手中的钢笔被打落,一个熟悉的话声传来:“关记者,你做什么?” 关森尚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阁楼地面上,身旁是宋廉。宋廉脸上有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关森尚擦着额头冷汗,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你差点用钢笔刺进我的眼睛!”宋廉捂着胸口,显然方才被吓坏了。 关森尚看看落在地上的钢笔,笔尖处正闪烁着一点鲜红刺眼的光芒。 关森尚再抬起头,头顶的黑洞还在,黑色深沉如同一口生于天上的黑色古井。宋廉顺着关森尚的视线,发现了阁楼的古怪,好奇道:“真奇怪,怎么这阁楼没有楼梯,却有这么大的一个破洞呢?” 关森尚二话没说,一把抓过宋廉的手径直往外沖。宋廉差点跌倒,忙不迭问:“关记者,你这是要干什么?” “离开这里!”关森尚四个字说得无比肯定。 两个人拿好东西,冲出木屋,黑衣老人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关森尚和宋廉,不停地摇头,语气低沉,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老人突然将额头上遮挡自己面容的银髮拉起,关森尚看见了老人的面目。一张皱纹纵横的面庞,竟然正是自己早晨在公寓外遇见的老妇人。关森尚惊讶得说不出话,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妇人的左眼之下,一颗鲜红色、娇艷欲滴的胎瘤。 关森尚闭着眼睛拉着宋廉冲过了老人,老人并没有动,只站在原地不停地摇头。关森尚再回头望时,已经不见了老人的身影。 “丁零零!”关森尚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报社主编。关森尚激动地按了接听:“森尚,你搞什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主编的声音似乎很生气,不容置疑地责备道。 关森尚纳闷地想要解释,电话里突然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主编,您要的文件都整理好了,您看行不行?” 关森尚呆住了,手机中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宋廉的声音。关森尚松开了手,回过头,面对着宋廉。 第45页 宋廉在微笑,平静而灿烂。 “你,你不是宋廉,你究竟是谁?”关森尚大声喝道。 宋廉的笑容在变大,不止嘴在笑,他的整张脸都在笑,笑得开始变形。 “真是可惜,正玩到最高兴的时候却被别人打扰了。”笑容收敛,宋廉的整个身形已经变化,一个青裙的小女孩正快乐而诡谲地望着关森尚,眼下的红色胎瘤,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花,鲜艷而妖娆。 女孩缓缓伸出一只手,用沙哑刺耳的声音问:“你准备好赔偿我了吗?” 关森尚觉得面前的女孩就如同一个魔鬼般可怕。他不顾一切地开始往山下跑,辨不清方向,只是跑,跑了不知道多久,身上的衣衫都被棘草钩破了多处,一道道血痕无比醒目。 终于,关森尚跑回到那条公路。他沿着公路往来时的方向跑,一直跑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这才停住脚步,回过身,早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山冈。 汗水已经将关森尚的衣衫完全浸透,他不停地喘息。公路两端在黑暗中无尽地延伸,完全看不到尽头。 夜在黑暗中静得可怕。 而就在关森尚停住脚步的片刻,一个悠远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是一个关森尚很熟悉,却死也不愿意再听到的声音。 “滴,答……”声音无穷无尽,如同洪潮般从夜的四面八方逼近关森尚。关森尚绝望地站立在公路中间,静静地等待着,那支锋利的钢笔再一次被关森尚握在手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无力而绝望。 关森尚脸上突然一凉,下雨了。雨越来越大,诡谲的声音已经来到关森尚身旁。 关森尚紧张地睁着自己双眼,雨水流进了他的眼睛,一片惊艷的血红色。 关森尚吃惊地抬起了头,天空中正在飘洒着漫天的鲜红色血雨,如同铺满了天空的花瓣。而在关森尚头顶的天际,正在慢慢地撕开一个巨大的黑洞,一双巨大的眼睛出现在黑洞中,如同死神之眼一样俯视着关森尚,而在巨大双眼之下,一颗鲜红色的胎瘤,正似花朵般绽放。 胎瘤绽放时,无数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从胎瘤中飞散而下,直直地袭向关森尚。 与此同时,关森尚的四面八方,不停地滚出灰白色的玻璃弹球,如同一片灰白的海将关森尚吞噬。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洞中传来:“你的世界将被颠覆!” 关森尚在一片灰白色中望到,天空、大地、山脉、荒野都开始变化,整个世界如同一张巨大的拼图板,正被人一块块地拿走,天空不见,大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色的混沌,周围的空间开始缩小,灰白色混沌开始浓郁,终于…… “滴,答……”一颗灰白色的玻璃弹球滚落下来。 “医生,医生!” 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冲进了病房,病床上的男子已经奄奄一息。经过一番抢救,男子还是没有生还下来,生命终结。 医生摇头嘆息,开始记录死亡时间。 “他就是昨天开车翻下路沟的那个伤者?”医生问。 “是。”护士道。 “他叫什么名字,他家属联繫到了吗?” “警方刚才打电话,说在死者驾驶的吉普车上找到了他的记者证件,他叫关森尚,是市刊的记者。现在警方已经联繫到了他的单位领导还有家属,应该很快就会赶来了。” 医生签完字,目光突然盯在死者的脸上,死者左眼下面有一个鲜红色的胎瘤,突兀而醒目。医生纳闷道:“苏蕊,我怎么记得昨天救治他的时候,他的眼角没有胎瘤?” 护士苏蕊也被如同第三只眼睛的红色胎瘤吓了一跳,不停摇头:“没有,昨天他眼角还没有这个胎瘤。不过,昨天他的眼皮总是在跳,就像是做着一个很长很激烈的梦一样。” 医生迟疑一下,拿起旁边的一把小刀轻轻接触那个红色胎瘤。胎瘤突然喷出一股血水,血水溅到了医生白色的大褂,医生被吓了一大跳,跌倒在地上。胎瘤破裂,一样东西从里面滑了下来,落在地上,是一个灰白色的玻璃弹球,上面沾染着血迹。 弹球滚向门口,医生愣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旁边的护士已经吓得昏了过去。医生握着手中的小刀,冲到门口,一个大步迈了出去。 “咔!”一声脆响,从医生脚下传出。 医生吓了一跳,他低下头,看见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而在医生的脚下,是一个被踩碎的灰白色玻璃弹球。 小女孩眼中开始流下泪水,一滴滴地落下,小女孩面容如天使般可爱。医生不由一阵难过,问道:“这个是你的?” 小女孩一直哭,显得无助而可怜。 “小妹妹,你不要哭了!这个是我踩坏的,我赔给你。”医生忍不住说。 小女孩突然不哭了,开始微笑。她的笑声沙哑而刺耳:“我接受你的赔偿,你愿意吗?” 医生捂着耳朵点点头。霎时间,他发现在小女孩的左眼之下,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胎瘤,鲜红而惨烈。 story故事八 痕  迹 文/又一 1 血红的眼睛 初冬了,小雪零星。 第46页 刘浩然坐在窗前,怀里偎着他的未婚妻小曼。她的头贴着他的锁骨,头髮黑得发亮,闻起来很香。 小曼起身走到窗前,轻轻笑了,酒窝浅浅的:“我喜欢雪。” 刘浩然看着小曼,逆光下,身材玲珑。他觉得很满足,小曼出身富家,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优雅和闲适,但却并没有富家小姐的骄奢。这套房子就是小曼的父亲托关系买的,省下十几万。小区的名为“远景水乡”,取自漂亮的落地窗和人工湖。 小曼的脸离窗子很近,一说话,窗子上就留下淡淡的水雾,水雾不很均匀,小曼觉得有趣,于是用力哈气,出现了一些线条。 “你快来看呀!”她把刘浩然拖过来,刘浩然过来时,玻璃上的水雾已经消散了。 “可好玩了,我刚刚哈气,哈完了有图形呢。你也哈下试试,试试嘛。” 刘浩然无奈,也把嘴凑到了玻璃跟前哈气,果然有一些线条出来。 “你看像什么?”小曼凑过来仔细看,“像不像小兔子?” “哪像小兔子,我看像蝙蝠。” “不好不好,那么丑。”小曼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盯着刘浩然,“你看,不擦玻璃还是很有好处的吧,多好玩!” 就这样,这一块,那一块,哈声此起彼伏,两人兴高采烈。 玩累了,上气不接下气。刘浩然坐回椅子上,其实那些图形都很奇怪,像什么都牵强附会。他看着窗子,若有所思:“你说,这些小图形虽然杂乱无章,但是会不会是一个大图形的一部分?”他说完这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莫名的恐惧。 为了看看全景的样子,哈声又起,但是图像消失的速度很快,刘浩然想记住那些线条,在脑海中凑出全景,但是终于还是失败了。 关于这些图案,刘浩然没再说过什么,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不像以前那么喜欢靠近这扇明亮的窗了。 刘浩然翻着一只大储物箱,仿佛在寻找什么,找了一通,未果,于是问小曼:“你看到我的一本黑色相册了吗?” “黑色相册?里面有什么呀?是不是老情人的照片?”小曼调皮地问。 “你到底看没看到呀?别闹了。”刘浩然有些焦急。 “你先告诉我,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小曼还是笑嘻嘻的,不过毫不让步。 “那里边是我外公外婆的照片。你到底看到没有呀?”刘浩然一边低头寻找,一边回答。 “哦,这样啊,其实我没看到。”小曼沖他吐了吐舌头。 刘浩然还在翻,然而,突然停住了,在一摞照片中,一张他和小曼的合影掉了出来,这是一次朋友来他家聚会时候给他俩照的,身后远处是那扇落地大窗。 刘浩然仔细凝视着这张照片,隐约看出那扇窗上有一些图形,不是当天和小曼哈气形成的那种一鳞半爪的线条,而是很大的图形。他忙打开电脑,寻找那张照片的电子版——电子版照片通常都能放得很大,但是终于还是没找到。他这才想起来,那张照片是朋友小李给照的,小李拿回去沖洗,给他的照片,电子版发送到他的邮箱了。 他从邮箱里找到了照片,放大到百分之二百,仔细看,但是又一次落空了。小李的照相技术很高超,为了突出人物,都虚化了背景,模模煳煳,无论放得多大,也看不清楚。 这张照片为这扇本来明亮的落地窗添了一层阴郁的色彩,刘浩然提议在这扇落地窗前挂上厚帘子,但小曼几次抗议说严重影响採光,所以都以无效告终。 过年了,小曼执意要蒸馒头,说这是她家乡的习俗,象徵“蒸蒸日上”,而且能让她想起小时候的春节,有年味儿,于是架起大蒸锅,隆隆地蒸起来。 两人忙忙碌碌,馒头热气腾腾,真有年味儿。不知不觉间,窗玻璃上已满满地铺了一层水汽。 刘浩然立时想到了帘子后那扇落地窗——到底会不会有图形呢?他在帘子前转了好几圈,背后一阵阵发冷,一横心,扯开了窗帘。 窗子上密布了凌乱的线条,但太近了,他无法看清全景。后退,再后退,终于看清了。那些线条拼成的图形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眼睛,那眼睛就像从窗户中长出来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刘浩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喊:“小曼——” 小曼刚洗了手,从厨房走出来:“怎么啦,老公?”小曼一回头,看见了那只眼睛,一声悽厉的尖叫划破了寂静。 刘浩然这时有些恢復了神智:“你去拿块抹布过来……” 小曼转身进了厨房,去拿抹布。 当小曼拿了抹布出来的时候,发现刘浩然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定在那里。 “你怎么了?”小曼赶忙上去扶住刘浩然。 “那……那……”刘浩然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句整话,而且声音含煳。 小曼把耳朵贴近刘浩然的嘴,才勉强听清了他说的话—— “那眼,眨了一下。” 水雾形成了巨大眼睛,刘浩然被吓坏了,小曼心疼了。 小曼小心翼翼地说:“你不用那么怕的,其实……” 第47页 刘浩然用无助的眼神看着她。 “其实那个眼睛是我搞的……”小曼慢吞吞地把这几个字挤出来。 “什么!”刘浩然张大了嘴。 小曼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本相册,黑色封皮,递给刘浩然:“这个就是你上次找的那本相册吧?” 刘浩然翻开相册,无言以对。 相册里所有的照片,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关于外貌,小曼一贯自信,但她看了照片后,却不由得觉得自惭形秽。 相片中的女孩真的很美,袖子高高挽起,皮肤像温玉,晶莹剔透。 如果不是右臂上那一块小小的紫色胎记,她简直完美得不像个人类。 “我偶然收拾东西发现的,你从没向我提起过这个女孩,这个女孩这么美……我一直想问你,可是又不好意思,你上次找这本相册,我问你的时候,你吞吞吐吐,又说是外公外婆,我就知道有问题——那女孩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还那么珍藏她的相片?” “她是我前女友。” 小曼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你们不会是藕断丝连吧?还是你没忘了她?” “她死了,”刘浩然嘆了口气,“她在一场大火中丧生了,她叫上官清越——那个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小曼先是一愣,随即哭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我见你对那个窗子总是疑神疑鬼的,又是查相片又是拉帘子,我就决定惩罚你一下,吓吓你。我用白色的蜡烛在窗户上轻轻画了一只大眼睛,平常是看不太出来的——况且你平时就挂着大帘子,根本不看。今天一蒸馒头,水汽都积聚在窗子上,有蜡的地方是不沾水汽的,所以就形成了一幅图画……亲爱的,对不起,我不信任你,吓坏你了,你原谅我好吗?” “你是照着相片画的吗?” “不是,我是随手画的,小时候经常临摹漫画,眼睛是画得最多的。” “那为什么和她的眼睛那么像?” “那是你心理作用吧。” “那为什么那只眼睛会眨眼呢?” “亲爱的,你太紧张了,对不起……” 小曼不断安抚刘浩然,他才渐渐不那么怕了,第二天清晨,他说什么也不去客厅,怕那只眼睛还在那里。 “水汽早就没了,不会有眼睛了,我今天就把玻璃擦了,好吗?” “你先去看看。” 小曼无奈,只好出去象徵性地看一下。刘浩然在屋里等着小曼回来,却听到一声尖叫,只好硬着头皮出去。 那只水雾形成的眼睛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红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红,像血一样。 2 恐怖倒计时 刘浩然是公务员——当然,也是岳父的功劳。 家有娇妻,朝九晚五,俯拾即是的小幸福,很多人羡慕的生活。但是任何美好的东西,如果混进了哪怕零星的不和谐,就会使整体诡异起来,就像在高潮有一两个错音的乐曲,就像在暗角里多了一张怪脸的合影。 窗上的大眼睛虽已擦去,却擦不去他内心的不安,一个疑神疑鬼的人总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是多心了,还是真的存在?没人知道。 下班回家,正黄昏,眉眼不清。 在家门口,刘浩然停车,回头瞥见了一个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刘浩然只是一瞥,心里一惊,再定睛细看,邮递员已经骑车远走了,只看了个背影。 他心里一阵慌乱,仿佛看到那个邮递员对着他笑,那双眼怪怪的,仿佛没有眼白,眼眶里一色青黑。 落地窗前挂了厚帘子,他决定,无论如何,都不再拉开。自从“眼睛”事件后,小曼安静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她本来胆小,又心里有愧,所以怯生生的。 小曼见刘浩然回来了,接过了刘浩然的衣服:“今天我去看了信箱,有一封信,你看看。” “信?谁寄来的?” “没有姓名,也没有邮票,信的封皮上只写了一个字。” “什么字?” 小曼从桌上拿起了一个信封,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刘浩然接过信封,看见上面用很粗的笔写了一个数字“5”,信是密封的,没有打开。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邮递员,然而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地址,又不像是邮递员送来的。难道那个邮递员是假扮的?他撕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件,他翻过来倒过去看,只是一张深灰色的纸,一个字也没有。他对着灯光看,还是一样,没有隐藏的图案。 刘浩然回头看小曼,盯着她:“这个真的是从信箱里来的?”他把“真的”两个字说得很重。 小曼知道,刘浩然怀疑又是她搞的,眼泪在眼圈里晃荡:“真的,不是我弄的,真的……” 刘浩然把信丢在桌上,默默地吃小曼做好的饭,这些天,他不怎么答理小曼,像是一种惩罚。小曼自知亏心,默默承受。 第二天是周六,刘浩然不上班。小曼和他说话,他总是用一两个字回答,小曼也知趣,不再多说。 第48页 她觉得,大房子,有点儿发空。 傍晚小曼去买菜回来,刘浩然在猫眼里看到,她手里又拿着一封信,眼神里有些犹豫。 刘浩然拉开门:“又有信?” “是的,在楼下的信箱里。” “而且又不是你搞的对吧?” “你别这么说,上次不相信你是我的错,可是这次真的不是……” 刘浩然没有回答,他拿过信件,粗体字:“4”。打开信件,依旧是深灰色的纸,对着灯看,依旧没有图案。 数字变小了,像是倒计时,灰色的无字信到底代表着什么?如果倒计时到了“1”会发生什么事?小曼看起来不像是说谎,但是自从上次的“眼睛”事件以后,刘浩然对她的看法改变了——这个女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她也有她的小心思和小算计,他以为已经清清楚楚看透了她,可是他错了——欺骗也许真的是女人的本能,越聪明的男人越容易被骗。 刘浩然把信与上次那封放在一起,没再说什么。 转天,周日。 刘浩然笑着说:“小曼,我们去游乐场吧?” 小曼一听高兴了:“你不生我的气啦?” “我哪能真的生气呢?去不?” “好呀!” 一整天他们都在游乐场,小曼看起来很开心,还是那个调皮可爱的小姑娘。傍晚才回家。在回来的车上,小曼说肚子疼,要去厕所,刘浩然说你再等等,眼看就到家了。 停车在楼下,小曼一把拉开车门,急着出去,刘浩然抓住了她:“你等等,咱们一起上楼。” “可是,我等不及了呀,我要去厕所。” 刘浩然的口气不容置疑:“不行,等我把车停好!” “真的不行,我先走了。”小曼想挣脱,刘浩然加大了力量,捏得她生疼。 小曼要哭了:“你干什么?好疼,你放手。”她勐一用力,挣脱了刘浩然的手,冲上楼去。 刘浩然不顾把车停进车位,熄火拔了钥匙锁了车就跟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小曼已经进了楼门。 刘浩然狠命地跺了跺脚。 他的计划是带小曼去游乐场,一整天都不在家,如果是小曼放的无字信,那么这样她就没机会了,他走的时候特地看了信箱,是空的。回来的时候,他和小曼一起上楼,这样小曼也没机会放信件,却不料小曼提前出去了,径直跑了回去,这样如果小曼以极快的速度往信箱里放置信件,他也不会知道。 他打开信箱,空空如也,没有信。 他的计划落空了,之前两天都连续有无字信,今天没有,是小曼没有机会放信件,还是那个无字信根本就是个恶作剧,已经结束了? 刘浩然心情很乱。他喘着粗气,上楼,摔门,轰然作响。 小曼热好饭菜,坐在桌旁,看他的眼神里透着畏惧。刘浩然心烦意乱,却又不好发作,一言不发,大口吃饭。转天就是周一了,他无法监督小曼了。 周一下班,刘浩然又看到了那个邮递员,这次他特地注意了,仔细注意邮递员的眼睛,眼睛很正常,黑白分明。也许是我多心了,刘浩然想,但是那种不安依旧挥之不去,他总觉着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到家了,小曼眼神里的恐惧加深了,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刘浩然首先开腔。 小曼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今天,又有一样东西……” “不早说,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放在门口……”小曼说着,拿出一条浅蓝格子围巾,递给他。 刘浩然看了一眼,只一眼,就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勐然退后了一步,身后的椅子被撞倒了,咣当一声,吓得小曼直捂耳朵。 “你这……到……到底……怎么……什么……你是……”刘浩然的声音颤抖,嘴唇发紫。 “你怎么了……不就是条围巾吗……” 刘浩然倒退几步,跑到客厅里,仿佛小曼拿的不是围巾,而是一条毒蛇:“快把它拿走,扔掉……不,烧掉!” 小曼拿着这条围巾,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 “你看这里……”小曼翻过围巾,上面有一个鲜红色的数字“3”。 倒计时。 刘浩然红了眼,瞪着小曼:“到底是不是你搞的,你哪来的这围巾?” “真的不是,就在咱家门口放着……”小曼觉得刘浩然像一只恶狼,忌惮着她手里的围巾,不敢扑上来,嘶嘶地喘。 “你!去把这围巾烧了!” “我……我怕……” 刘浩然大吼一声:“快!” 小曼手一松,围巾落在了地上,眼泪扑簌簌地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我肚子疼时,你不关心我,还对我那么凶?为什么你为了一条围巾,变成这样,我真的害怕,你为什么沖我吼……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从前说喜欢我疼我爱我宠着我的……我的浩然哪里去了?我不要这样。” 第49页 说罢,小曼转身开门,跑出了家门。 刘浩然没有追,也没有说话,只是傻傻地站着,一动也没有动。 小曼走了,大约是回娘家了,刘浩然没有追,他觉得这至少排除了小曼搞鬼的可能。 围巾的出现,令他察觉了事态的严重,他请了病假,买了一个摄像头,绑在阳台上,对准信箱,用笔记本电脑录像。一整天,都没有人接近信箱,傍晚,他去查看,空空如也。 信箱在楼门之外,当他看信箱回来时,发现门口放着一封信。 他一直盯着信箱,信却放在了门口。他一路上楼,并没有人下去,信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放信的人就住在这楼里? 他拿起了信,信封上写着“2”,打开看,灰色的纸,一如从前。 刘浩然把三封信摊在面前,“5、4、3、2”,倒计时,五天之内,有三封信,还有一件东西,有一天间断,却是他一整天陪着小曼的那一天,小曼有很大嫌疑,但是小曼走了,仍有信送来,似乎又洗清了小曼的嫌疑。按照这个顺序,下一封信上,应该写的是“1”,也许是最后一封了,那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他背后一阵阵发冷,不敢再想。 第二天,下雪了,细密的雪末,落得很静。 刘浩然却毫无兴致欣赏,他架起了两个摄像头,一个监视信箱,一个监视楼门,无论放在哪一边,都会被拍下来。 一整天的录像,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傍晚,他再去看信箱,居然又有一封信。 从早到晚,都被摄像头记录下来了,没有人投放,难道这信真的不是活人放进去的?仿佛有一双透明的縴手,轻轻地将信件放到信箱中,那信直到落入信箱,才显出形状。 信封上写着“1”,他的打开信封的手在抖,这次的信纸不是灰色的,而是有两个硕大的字:“放大”。 他端详了两个字半天,“放大”,放大什么东西? 这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信,放大信! 如果离显像管电视机足够近,就会发现,其实是有很多的红绿蓝的色条组成;如果离印刷的黑白图案足够近,就会发现,其实是有很多黑白的小点组成。反过来,一张灰色的纸,如果放大很多倍,也许里面会蕴藏了其他的信息。 灯光下,他的眼睛都快贴到纸上了,模煳地看到,5号信仿佛是由很多极细小的字排列而成的,但什么字看不清。 用放大镜,他终于看出,这张纸上,不断重复着两个字:“鞦韆”,他身形一晃。 4号纸上写的是:“雪夜”。 2号纸上写的是:“大火”。 他的手抖得厉害,放大镜脱手而出,“啪”的一声,裂了。 那已经有些淡忘的往事,从他的脑海中破土而出。 “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我不怕你!”他疯了一般大吼,狠狠地撕碎了三张信纸,一扬手,纸片飞舞,仿佛已融入窗外的雪景。 1号信纸还在桌上,上面写着硕大的“放大”,他拿起来也要撕开,这时才发现纸的背面也是灰色的,他哆嗦着又捡起已摔碎裂的放大镜,读出两个字:“窗外”。 他下意识地勐一回头,定睛细看,窗外没有东西。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信中所指窗外是挂着帘的那扇落地大窗。 自从那次“眼睛”事件之后,这扇窗子一直挂着厚厚的帘子,从来没打开过,他一直心有忌惮,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向帘子拉去,窗外夜幕已落,黑魆魆的,勐一拉开帘子,最先看到了对面楼房的灯光,他定睛细看,发现窗子的右上角有一张女人的脸,盯着他。 女人的脸很白,但是只能看清楚半边,他走近细看,发现另外半边的脸仿佛被严重地烫伤了,赤红色的筋肉,一下下地涌动着。 3 操纵者 大巴车在山路上闪转腾挪,刘浩然虽困极了,但还是被颠得时梦时醒。 这是公司组织的一次旅游。湖南凤凰。昨天喝多了,没睡好,头痛欲裂。 车子把人颠疲了,没人说话,只有钝重的隆隆颠簸声。 刘浩然梦梦醒醒,恍惚之间,他看见一个少女,很美,脸贴在车窗外看着他。 他不由得内心一动,这少女真美,而且好像自己女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生理的冲动,一下子渐渐清醒了。 那少女的脸还在窗子外,冲着他淡淡地笑。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这是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为什么窗外会有一张人脸? 他大喊一声:“你们看,这是什么!” 可是大家还是把头埋得很低,仿佛低低地呻吟着,那声音从他们的喉管里飘浮出来。 刘浩然突然觉得更不对劲了,周围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还是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长着同样的脸。 都是那个少女的脸,只是变形了,眼睛离得特别远,鼻子占去了脸的一半。 冲着他嘿嘿地笑。 刘浩然勐地惊醒了。 原来是梦。 无论多么坚强的人,总会在内心深处,有一种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在梦里,在刚醒的时候,是最难掩饰的。这个时候,他们需要一个人,可以相互依靠。 第50页 刘浩然看看睡在身边的小曼,紧紧地搂住了她。小曼乖巧地蜷在他怀里,露出了浅浅的笑。 之前刘浩然又在帘子外面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是后来仔细再看,又不见了。没过多久,小曼就回来了。小曼回来以后,并没有对他使性子发脾气,而是比以前更加温柔,对他照顾得更加细心周到。说他太紧张了,应该休息,还做了很多好吃的给他。 刘浩然生日那天,小曼送给他一个zippo打火机。刘浩然不怎么抽菸,不过zippo打火机,没有男人可以拒绝。 小曼从盒子里取出打火机,拿给刘浩然:“喜欢吗?” 刘浩然觉得幸福:“喜欢呀,真好。你会用吗?试试。” “好呀。” 小曼紧紧地盯着zippo打火机,仿佛有些紧张,“嘭”的一声,点着了。 火苗轻轻雀跃着,一直燃烧。 小曼就这么盯着,在她的瞳仁中,也有一个一样的小火苗,雀跃着。 火焰映着她,脸红得像苹果。 “行啦,别玩啦,咱们去切蛋糕。” “哦,好。”小曼合上了打火机,她仿佛很喜欢这只打火机,有些依依不捨。 刘浩然去切蛋糕了,他没有看见,小曼看着打火机的眼神里,有一丝沉暗的光。 小曼对刘浩然却越来越好,这让刘浩然觉得很惭愧,以前不应该那样对她。结果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小曼总是傻傻得像个孩子,喜欢愣神,刘浩然知道,那时候,这个小丫头又神游太虚去了。 小曼本来不是很喜欢做饭,每次做饭都要求刘浩然跟她一起,不过现在她却每次都主动请缨,要求自己一个人做饭。刘浩然自然很高兴。 一次,刘浩然看到小曼在厨房里,点了煤气灶,傻兮兮地笑,并没有把锅放上去。刘浩然心想,又走神了,于是轻轻走到她身旁,突然大喊一声。 不过小曼没有被吓到,反倒继续把锅放在炉子上,然后开始炒菜,毫无迟滞和窘迫,而且笑嘻嘻地:“早就发现你了,故意愣神的,咋啦,饿坏了,小馋猫?” 刘浩然有些莫名其妙,点点头说:“还真有点饿了。”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小曼仿佛对火有特别的爱好。 有一次,放烟花,小曼看着烟花,仿佛特别感动,眼泪好像都要流出来一样,一直一直盯着烟花。烟花的火星引着了她的裙子,她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大多数时候,小曼还是那个可爱的小曼,她最近开始热衷于照相。 她特地花了四千多元,买了一台入门的单眼相机,还买了一个硕大的三脚架。上次眼睛事件后,朋友的一张照片让他心惊胆战,一直心有余悸。但是小曼天天闹着要合影。用三脚架固定相机,然后用遥控器自拍。 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随她去了。只是刘浩然发现,她的照相技术实在是不好,很多时候,他们俩个都是歪歪斜斜地出现在画面里,有的时候,还只照到一个人或者截去半个身子。而小曼则把这些归咎于使用三脚架而不是直接用眼睛对着拍而造成的。 不过小曼还是乐此不疲,而他则越来越多地在小曼身上感到温暖。 不过有一些时候,刘浩然觉得,小曼的心里其实是委屈的,甚至压抑了很多东西。有一次,小曼趴在窗台上愣神,那是冬天,她趴了很久,或者说太久了。刘浩然过去时,发现她的手臂已经冰冷冰冷的,身体似乎有些微微地发抖。 然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还有一次,刘浩然远远地看着小曼,小曼正要坐下,然后坐到一半,腿已经弯曲了,但是屁股并没有挨上凳子,却停住了,又开始愣神,那种姿势静止了十几秒,她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似的。 不过小曼身上有一些让刘浩然惊喜的变化——小曼在床上的进步。 小曼本来就是个内向害羞的姑娘,所以即使是夫妻,在床上也总是遮遮掩掩的,一开始刘浩然很是不喜欢,但是久了也渐渐适应了。 可是最近小曼却渐渐变开放了,主动火辣,风情旖旎,她甚至网购了一副手铐,真材实料的手铐,把自己铐住。刘浩然自然是乐不可支。 突然有一天,小曼提出来,要用这手铐铐住刘浩然。 小曼笑眯眯的,真美。刘浩然也没有多想,铐就铐一下吧,不过是游戏。就这样,小曼就用手铐把他铐在了床头上,刘浩然配合地假装挣扎。 然而,小曼的神情突然变了。 穿着睡衣的小曼径直地走了出去。刘浩然动不了,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翻找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小曼抱着一堆蜡烛进来。 刘浩然长出一口气,原来是为了点蜡烛,营造气氛。 小曼点燃一根蜡烛托在手里,火焰跳动着。在那之后,她的笑容一直保持静止不动。她托着蜡烛,渐渐靠近刘浩然。小曼的身材妖娆,身上很香,哈气如兰。 烛光晃动,满屋春色。 然而,刘浩然脸上露出笑容,不过那笑容渐渐凝固了。 那蜡烛,好像靠得太近了…… 那天晚上,刘浩然家的火燃得很大,没有人跑出来。 后来,人们在家里发现了一把烧枯的骨头,被铐在床上,在旁边,躺着另一副枯骨。 第51页 家里的东西,几乎都被烧毁了。留下的,只有金属、陶瓷的器物。 还有一只铝制的小箱子,保存着一些凌乱的东西。 里面有一本日记,是刘浩然的,部分已被残毁,后来人们阅读的时候,惊异地发现,一年前的一场火灾,是他造成的。那是一个大雪的夜晚,他刚刚从湖南凤凰旅游回来,等女朋友上官清越睡熟后,点燃了窗帘,然后悄悄离去。 上官清越却还沉浸在梦里,拥着他送的围巾,他们刚刚回忆了头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初春,鞦韆,大学校园。 刘浩然动手的原因很简单,他认识了新的女友,新女朋友的爸爸更有钱。但是他受不了别人碰自己占有过的女人。 另外,人们还发现了一些被烤得有些焦黄的照片,很是模煳,那些照片内容是刘浩然夫妇,照得很是凌乱。很多时候人物只有小部分在画面内。 但是,如果仔细辨认,会发现,每张照片视觉中心的位置上,都会出现一个淡淡的人影,是个女人,头髮很长,皮肤白皙,右臂上有一块小小的紫色痕迹。 更神奇的是,那个人影的手上,牵着一个提线木偶的十字形控制板,上面有好多线,每一根都连到小曼的身上。 谁都知道,当操纵者休息的时候,木偶是静止不动的。 story故事九 画  皮 文/顾倾城 喜欢一个人,总有原因。我喜欢甄眉,大概就是因为她那白皙无瑕的肌肤。 形容一个人的皮肤漂亮,总会用上“光洁如玉”,可是甄眉走进画室的时候,就连屋角的白色水晶相框都黯然失色。 这新来的模特儿甄眉就如她的名字一样。等她裊裊婷婷走进画室,坐到中央的椅子上,将右腿斜斜跷在左腿上,摆出一个优雅的姿势,弯弯的眉峰一挑,嫣然一笑,我的脑袋“轰”地一响——“真美!” “要脱衣服吗?”甄眉落落大方地问。 她是我找来的人体模特儿,但是这时我的脸红了。 “要,当然要!”旁边的导师张映风立即点头,语气迫切。 我吃惊地转头看他,他的双眼裹着红丝,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模特儿,平素道貌岸然的他变成了一头淌着口水的狼,显得很猥琐。 甄眉的胴体比她的脸更美,光洁细緻,覆在身上的那层好像不是皮肤,而是贵重的丝绢一样,就连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自从甄眉进了画室,我突然患上重感冒,头重脚轻,身体忽冷忽热。笔下画出的东西与其说是人体素描,不如说是夸张漫画。 张映风以前总会讽刺我的人体素描,用一根食指戳着画冷笑:“这是啥?胸前挂两只大木瓜?”张是学院里的资歷辈,年纪不大混到教授,这全靠他的人体素描体察入微,刻画细緻,在国内画界首屈一指。他因此对学生们的素描科目特别苛刻。 这次他意外地没有讽刺我,只是瞄了一眼我的画,抬抬下巴,示意我离场,很明显心已经不在我这边了。 甄眉这时慢慢穿上衣服,说:“两小时到了。” 张映风说:“我还没有画。” “那就下次再预约。” 离开画室后脚步声一直响在身后,我知道甄眉在跟着我,但是又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只好一直往前走。 “你是九几届的学生?”甄眉突然问我。 “九六的。” “哦,那就快毕业了。” “钱会交到你的公司,是月结的……下次不要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哦?”甄眉突然插到我面前,亮晶晶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我,“为什么?” 我不能说导师的坏话,不想告诉她以张教授的知名度,却没有一个女学生愿意自动投进门下,更不想告诉她以前来过的几个模特儿都骂过我的师傅不是人,继而更出了点意外。 我的学业前途都在张映风手上,所以我没有解释,选择了沉默。 甄眉一直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说:“小伙子,你喜欢我。” 我们这一届跟着张映风的共有五个人,因为临近毕业,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那天出现在画室的只有我一个。张说我的素描线条不行,离学位证还有较远距离,需要好好补课,而同学们的说法却是,我看上去最老实可欺,所以被挑中做跑腿。 他们说我缺少艺术人的傲气和魄力,平时以同情的目光看我,甚至还难听地喊我“皮条客”,但是他们这次却对我无比羡慕。 据说师傅张映风画了一张素描,上面的女子艷丽无双。我去看了下,画的是甄眉。那天他没有下笔,这画是他凭记忆画出来的吗? 大家一致吵着要请甄眉再来当一次模特儿。 我心里很不愿意,便说甄眉已经离开了模特公司,不在那儿工作了。他们又问我要联繫方式,哪里能要到呢? 我跟谁也没说,其实我在周末见过她一次。 那天傍晚我到街上的小店吃拉面,很有经验地用画板放凳子上先占位再排队。等的时候看到了甄眉,她手里捧着一碗面,热腾腾的,站在桌子旁边,脸有点红。 她的脸是给气红的,她去买面,两个小青年便把她的位占了,一面还用放肆的目光上下看她。她捧着满满一碗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第52页 我不动声色地对老闆说,要最大碗的,面粗点,多放点葱花,黄瓜条也要。 我端着一大碗面走到那张桌子前,叫她:“甄眉。” 她抬眸看我,眼神一亮。 我对她笑笑,一个太极架势将手里海碗运开抡圆,手腕一翻,再一个天山折梅手把那碗面给扣到坐她位子的小青年头上。一时间鲜香热辣,痛快淋漓,那小青年整个呆了。 我趁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一手夺过她手上的面“砰”地放在人家面前:“慢慢吃,一碗不够再来一碗。”一手扯住她就跑。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一直跑,直往偏僻的小巷钻。直到我踢到一个易拉罐,罐子磕磕碰碰一直往前滚,我们才停下来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整条小巷。 “哎,我说你这人还真不错。”甄眉收住笑声,看着我认真地说。 那时是春天,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暮色苍茫。南方的春天气候燠热潮湿,枝头绿叶生机蓬勃。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套头薄毛衣,映着新叶嫩绿的颜色,显得肌肤胜雪,身段曼妙。 “还行吧。”我低下头去,脸很热。 “你真勇敢。”她继续说。 “哪里……”我更热了。 她不理我,继续说下去:“你跟很多人都不一样……” 我送甄眉回家,下了公车还走了很长的路,她领我到城市边缘的一熘小平房前面,这些平房装修粗陋,外表一致,是那种租给外来工住的农民房。我到这个城市念书已经六年了,但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块地方。这里方圆数里都非常荒芜,放眼望去,除了这熘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平房,其余是一片白地,啥都没有。 甄眉就住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甄眉看了看我的眼睛,说:“这块地让一个香港老闆买了下来,准备建造一个大型度假村,这一熘房子很快也要拆了。” “哦。”我故作轻松,“那老闆是不是李嘉诚?”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甄眉问我:“要进来坐坐吗?” 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笑笑说:“那就进来吧。” 她打开了右边数第三扇门。 门内是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单间,长方形的一块,好像为了配合房间,地上铺了个很窄长的床垫,窄得人躺上去随时要担心翻身的问题。床垫旁边连着个柜子,家具实在寥寥可数,连张椅子都没有。 甄眉说:“这里很少有人来,床垫可以坐。” 她的环境看来很不好,我坐下的时候心很酸。 “我烧点开水。”她要走开。 “不用了。”我连忙说。 忽然我发现这空荡荡的房间除了缺少家具,连用品也是奇缺的。过一阵子,我惊奇地发现:“甄眉,你家没有厨房和卫生间!” “厨房和卫生间是公用的,在最左边的房间里。”甄眉平静地回答。 我非常不好意思。 我的家境一般,父母早就下岗,靠打零工维持日常开支,为了供我念大学,还是咬咬牙买断了几十年的工龄。后来被吸收读研,我心里不知经过多少矛盾斗争,最后考虑到多念一级找工作会更容易,酬劳也更高,这才痛下决心。不比那些一心追求艺术的同学,我是经济决定一切,因此也在导师和同学面前不甚抬得起头。 谁知道甄眉的环境竟还比我差上好几倍,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房间不只缺少家具,连原本的建筑也很有问题。墙上不知用的什么涂料,黄黄的,不小心摸上去会沾上一手细细的泥粉。离开的时候,我还在近门槛的地方发现了一道一指来宽的裂缝。往里一看,黑煳煳的,深不见底,用手指探探,结果沾了一手黏黏的黏液,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蹿上来,不寒而慄。 我转头想说什么,看见甄眉对我微笑:“这里很快就要拆了,不碍事。” 出了门,一片空茫,远处城市的灯光好像天边的星子一样,遥远难及。 “这里离城市比较远,我带你去坐三轮车,坐到有公车站的地方就好了。”甄眉说。 她领我往一个方向走了几十步,一条小巷突然出现在面前。乌灯黑火的小巷,除了巷口停着两辆三轮车,静悄悄的不闻人烟。真是太静太黑了,所以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才发现。 两个蹲在车子旁边的车夫一见来人马上站起来,殷勤地问:“老闆,坐车吗?” 我到了这里竟成了老闆,而他们待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不知道平日是怎么拉生意的。 “坐这一辆吧。”甄眉示意我坐右边的那辆车,那辆三轮车看上去小一点,也破一点。 一只小手扶我上车,居然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小车夫。 “小铁,帮我送他到城里去。”甄眉吩咐小车夫,又对我笑了笑,“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唿你。” “我叫王景。” “嗯,小铁帮我把王先生好好地送到城里去。”甄眉又重复了一遍。 “小铁……到有公车站的地方放我下来就好了。”我犹豫了一下,“要多少钱?” 第53页 “随便吧,这么晚还有生意,都是白赚的。”小铁的话让我一愣。 小三轮车在路上颠簸,瘦小的车夫在前面用力地蹬着,他的背弓着,透过单薄的衣服隐约看到嵴椎硬硬地拱了起来。他费尽力气,车子却老是离那灯光异常遥远。 我跳下车来:“我不坐了,一起走走吧。” 小车夫肩膀一抖,转过脸来。不知哪里来的光线,我隐隐看到他尖削的脸部轮廓,瘦得一张皮就罩在骨头上,形状像个骷髅。我不禁狠狠打个冷战。 他的一双大眼睛嵌在瘦削的脸上,像两个大灯泡,炯炯地盯着我看。 我连忙说:“你还小,我不坐车了,你陪我走出去就是,钱照付。” 小车夫便把头勐地一低,好像点头的样子,不再说话了。 走了一会儿,他小声说:“路不好,这没办法,对不住了。”他的语气透着一丝内疚,好像路是他修的,没有路灯也是他的错。 “你多大啦?” “十七了。” “有吗?”我觉得他看上去不到十五岁。 “我满十七好久啦。” 什么叫做满十七好久啦?是快十八了吗? “这么晚还出来拉车,你上过学吗?” 他转头朝我笑了一下,黄色的牙齿一闪:“送完你我就回家睡觉啰。”他没有回答上学的问题。 我又问:“小铁,你跟甄眉姐姐很熟悉吗?” “熟啊。”他说,“我们一直是邻居,我跟着姐姐到这里来的。” 原来是甄眉的老乡啊,我看见那女孩子肩上无形的重担了。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十三分了,不知不觉竟走了那么久。送甄眉回来的时候,却压根不知道路途是这样远的。现在看看,城市的灯光依旧像在天边似的,路好像还没走到一半,照边聊边走还牵着空车的速度,看来还得走上两三个钟头。 小铁看我有点焦急,便安慰我说过了这一段路就是平路了,那时就会走得快很多。 我让他先回去,他却不肯。 结果又走了大概十分钟,前面的路突然平坦,再拐了个弯,那些刚才还宛在天边的灯火居然就在眼前。 “大哥你人很好,我带你走近路了。”小铁开始喊我大哥。 我掏出钱包给他钱。 小铁拈了张五块钱,笑嘻嘻地跳上车就走。 等我坐上夜班车的时候,小铁和他的车已经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了。 让人后悔的是,我居然在车上睡着了,最后还是公车司机叫醒我下车。我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看来我是蜷缩在后座上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最令人泄气的是,我居然忘了问那个司机我是从哪个站上车的。后来我买了一些日用品,再坐上那路公车,试图靠印象找到甄眉住的地方,但是再也没有找到过。 再见到甄眉,是在画室里。 我迟到了,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四个同学连带我的导师全都在。 “今天这么齐啊!”我一边脱外套一边走到自己的位置,发现没有人答应我,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模特儿身上。 我外套脱到一半,心里突然惨叫,那个正瞧着我笑的模特儿正是甄眉。 我的同窗和导师当天流的口水可以用来拖地。 事后我埋怨甄眉:“这里很危险。” “我不能不来。”甄眉说。 “是因为钱吗?”我想起她居住的环境还有她的同乡小铁。 她没有回答,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 我带她去吃饭,沿路都是欣羡的目光,可是我只请得起她吃大学饭堂。没有能力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 这顿饭,吃得很辛酸,我垂下眼睛,一直不敢抬起来。结果发现甄眉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有块淤青。 “你的手怎么啦?”那块淤青有指甲大小,好像被掐出来的,青得怕人,近乎乌黑了。 甄眉说:“胎记。” “胎记?”我跳起来,“上次见你……”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脸又红了,上次在画室里,甄眉浑身如玉,别说伤痕,连个红点黑痣都没有,她浑身肌肤是无瑕的。 “喏,这样就看不见了。”甄眉“啪”的一声在那块淤青上拍上一张创可贴。 我还想问些什么,她看向我背后:“老师!” 我勐一回头,张映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背后,正盯着我们瞧,见到我,就笑着点了点头。他的笑容总是阴阴的,令人心里发毛。 “原来你们是熟人啊,那很好,往后我们画室的模特儿就请甄眉小姐长任了。”他笑着走开了。 我看着他瘦瘦的背影直打冷战。 张映风的阴狠全校皆知,就像是金庸笔下的岳不群。他每年担任美术学院升学考试素描项目的评分工作,听说他年年靠考试赚学生的红包钱就达数万元。他根本不靠带学生赚钱,但每年都会挑几个学生带着意思意思,那些落入他魔掌的学生们只是供他消遣和使唤的对象,比如我。 大概收我的时候不知道我家里那样穷,到了后来也就后悔莫及,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他这几年的第一跑腿。他说得很明白,考试评分标准完全看他自己,不顺眼的就给不及格,想拿学位证就看他的心情。谁也拿他没办法,学院里明知道他这样却一直不敢动他,一来他的名气具有号召力,二来据说他跟校长也有关系。全校上下,根本没有人敢跟他对着干。 第54页 他对甄眉的垂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想起刚才他看着我的眼神,我发现这次我的学位证是凶多吉少。 “喂,你很怕他?”甄眉悠悠道。 “谁敢不怕他哪,地头恶霸。”我苦笑。 “放心好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保准你一定能得到。” 虽然甄眉是那样说,但是每次我跟她见面都是提心弔胆的,唯恐张映风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甄眉因之很不满意。但是她不了解,勇敢也是要受到环境限制的。 而甄眉手臂上那块淤青却越来越大,很快就不能用一块创可贴遮挡着了。 更可怕的是,某一天,甄眉如天鹅一般优美的脖子上也出现了创可贴。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忍不住追问。 “没事。”甄眉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装饰品,你不觉得这款有小花的创可贴贴在身上很酷吗?” “答应我,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很痛心。 她对我做了个鬼脸就离开了,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在她转身的时候却有一颗晶莹冰凉的东西落在我手背上。 然后很长时间她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我想去找她,但是不知道到哪里找,模特儿公司说她已经辞职了,我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关于她的线索。我又有点害怕她来找我,如果她亲口告诉我难以承受的事实,我该怎么面对呢? 就是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档案室管理员的招聘启事。 大家可能会觉得奇怪,档案室管理员也招兼职的吗?那是因为我们设计系是个大系,整个系那么多人的档案一起管理会比较复杂,而张映风就以此为由,索要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作为他负责专业的专门档案室。这家档案室里面存放的都是他在本校任教以来所有关的全部文件档案,还有部分他的作品。 档案室处于系大楼一层最边角,门还开在安全楼梯下面,非常不起眼,平日一直大门紧闭,只有很偶然的机会才会发现它在夜里亮着灯,给人的感觉像一个储藏室或者是张教授的私人休息室而不是档案室。这次档案室突然招聘兼职管理员,据说是张教授的私人需要。这样的要求,再加上张映风平日的为人,应者根本寥寥。 我也看过那张贴在系楼公布栏的招聘启事几次,但就是提不起勇气应聘。 张映风的要求很简单,下午五点上班,打扫卫生和整理档案夹,七点后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但是要在十二点过后才下班。工资是肯德基等快餐店时薪的两倍。 如果应聘这个工作,可以得到不错的酬劳,也不辛苦,最重要的是,还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可以接点外面的活计到档案室里面画。这实在是一份不错的兼职,只可惜老闆是张映风。 结果最后张映风还是招不到人,他自己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干。 我犹豫了一刻,终于答应了。不完全因为这是一份不错的兼职,更存在点讨好心理,希望他能发我学位证。 一如张映风所说,这档案室是一间小型办公室改造的。一进门就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深红的桌面没有放一点文具,上面落满了灰尘。桌子旁边放着几张沙发,还有一台饮水机,营造成一个小型休息室的样子。桌子后面有堵墙,墙后面是一排排的档案架,上面排放着整齐的档案夹,上面同样落满了灰尘。我看着这么脏的环境,悄悄吸了口凉气,一低头,发现地上数上来第二三排档案夹都放乱了,有些都掉地上了。 张映风对我说:“这些就是你该收拾的。” 档案室最里面还有一扇小门,被五六重的档案架掩藏着。张映风告诉我,门里是杂务室,一般都关着,门锁也早坏掉了,打不开,要清洁用具得到楼层的厕所里拿。 我开始在这间档案室里上班了。花大力气搞好清洁后,发现环境还不错。室内有两扇窗,一扇对着学校的东湖,一扇对着校道,风景都不错,看静物久了就可以看人。而系里的人很少往这边走的,入夜后,这间档案室简直比图书馆自修室还安静。 不久后我还找到了一份替人设计公司图标的活。每天把那些档案夹擦一遍,把地拖一遍,我便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开始设计。老闆张映风最近很忙,不但没有要我们到画室报到,也不曾来监督工作,我乐得逍遥。 只除了,每次从设计图纸上抬起头来,看到学生情侣手牵着手笑嘻嘻地从校道上经过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甄眉。 想起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套头薄毛衣,站在绿树下,说我是个不错的人。 甄眉,真是好久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了。 在档案室工作大半个月了,我也渐渐适应了,开始有了得心应手的感觉,躲在这间小小的斗室里,我居然觉得挺满意的。这天晚上,我画设计过于投入,突然被一些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墙上的钟已经快指到两点了。 我伸了一下懒腰,觉得今天的效率不错,打算到沙发上躺一下再继续奋斗。 刚一躺上沙发,那冰凉黏腻的感觉刺了我一下,觉得冷。同时脑子里突然想起,刚才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嗯,好像是有人在打闹的声音。这么晚了,宿舍都关门了,怎么会还有人在打闹呢? 我还没有细想,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回终于听清楚了。 第55页 我勐地坐了起来。 那是几个年轻女孩子哧哧笑的声音。她们好像听到什么开心事情似的,叽叽咕咕地在笑,有人的声音清脆得好像银铃一样,有人的声音带点沙哑,听上去很有吸引力。她们全都笑得无忧无虑,畅快极了。 好奇怪!什么人在外面笑呢?难道是那些刚入学的大一学生在开晚会吗?真是调皮的女孩子。 我打开门,走廊里只亮着一盏廊灯,惨白的灯光照在地上,什么人也没有。 我循声找去,越走离那些声音越远,转头摸到安全楼梯,发现那些笑声离自己很近,但是已经没有路可以再走。 我想了想,头皮突然一炸,那些笑声,好像是从那间门坏掉的杂务室里发出来的。 我转身往档案室跑,推开档案室的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直往我的衣服里面钻,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骨头也冻得发抖。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不祥的预感再度浮上心头,我把桌上的东西匆匆丢进书包,关上档案室的门,跑着离开了系大楼。 一直跑到校道上,校道两侧的路灯把昏黄温暖的灯光照了一身,我才觉得没那么冷了,不禁回头看了看我逃出来的档案室。 没有什么异样啊,我的目光游离,突然,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扇正对着这边的窗户里透出一个女生的面容,脸色苍白,眼珠深深凹陷在眼眶里,幽幽地盯着我。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头痛得像要从中裂开两半。昨晚的噩梦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醒来好久还是觉得胸口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但是我却完全记不起噩梦的内容。 我想昨晚看到的和听到的大概是我用功过度所引发的另一个噩梦吧。 但是当下午五点,我心情复杂地再次推开档案室的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墙上鲜红的“3”字。鲜红的颜料淋漓,从一人高的墙上一直淌到地上。我心里突然一阵气愤。一定是昨天晚上某个女学生的恶作剧,这回有得清理了。 我去找张映风,问他档案室的钥匙还有谁有,在知道那份钥匙还有一条挂在系办公室的墙上,很容易得到时,我点头说:“果然。” 回去后,我花了大力气去刷洗那些颜料,很明显里面添加了某些化学药剂,经过十几小时,那颜料还没有完全凝固,还是黏腻腻的。最后我把颜料刷洗掉大部分,准备等墙干了,明天弄点白漆再刷一遍墙。 忙完这一切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手脚都有点酸,坐下来,我写了张大大的警告告示贴在门上。 刚贴好,张映风就来了。这还是他请我工作了这么久后,第一次来看我。 他认真地看了遍我写的警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把昨晚听到的声音,看到的女孩,还有今天出现在墙上的红字都告诉了他。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对我说:“反正档案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往后你就提早一小时下班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隐隐掠过一丝阴影。 “这里还真的有管理员呀!”突然一个女孩的头探进门来,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 “是你呀,师兄。”女孩子落落大方地闪了出来。 我看着这个女孩子圆圆的脸蛋,不认得。 “去年入学的时候要接新生,你接的人就是我。”脸圆圆的女孩子说,“我叫李欣。” “你还真敢来这里上班呀。”李欣又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里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有点紧张。 “这个档案室,以前是张映风的私人休息室。”李欣说。 “那有什么可怕的。”我装作不屑地笑了笑,“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要!”李欣勐地一退,把我吓了一跳。 李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不进来了,站在这里说就行。”她很害怕档案室,不敢踏进门内,就那样子站在走廊里告诉了我一个可怕的故事。 档案室从以前就放着这么多的档案,但是从来不需要专门的管理员,因为档案室的使用者喜欢带他的学生来这里,而那些清一色都是活泼可爱的女学生,她们心思灵巧又勤劳,每次来都会把档案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整理得整整齐齐。 张映风那时候才是个副教授,但是黏着他的女生很多。早个十年,大学生们都是包毕业分配的,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副教授,但是手里却掌握着毕业生毕业去向分配的权力。张映风的坏名声,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响起来的。 后来终于出了事。一个快要毕业的女孩子平白失踪了。她寝室的同学说她是接到一个电话才匆匆跑出去的,但是现在她连人带手机都失踪了。她的男友急得发疯,还给公安叫去屡屡盘问,精神快要崩溃了。后来一次问话中,突然眼睛发直地喊:“我知道是谁!一定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张映风!他说要给王茜留校名额!” 公安继续去调查张映风,果然那段日子王茜屡次主动去找张映风,当天还有人看见她在张映风的档案室里出没。但是单凭这些,都无法成为定罪的证据。 王茜的案子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张映风就从那时候起,不再教本科生,改为带硕士班,而从此也就没有女生敢报他的班了。 第56页 “但是这跟档案室有什么关系呢?”我奇怪地问,“难道那个女生是在这里失踪的?” 这么一问,李欣的脸色就有点变了。 她拍拍胸口说:“你别打岔,先让我说完。” 女生王茜失踪的案件虽然当时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警方无法破案,事情始终无法解决,日子过得久了,舆论便慢慢放过了当事人。 直到某一天,大家在档案室里发现了一个被关在里面的人。 我头髮一下子竖了起来:“王茜!” “不是。”李欣撅了撅嘴,“是一个男人。” 那时档案室已经基本脱离了私人休息室的功能,出事之后,张映风关闭了档案室以避风头。大家觉得那里是个不祥之地,也很少打那边过。直到有一天,两个男生在校道上比脚法,一个不小心把球踢破了窗户,掉进系楼来了。 两个男生进来捡球,经过一排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好像一个大虫子在地上爬,身体摩擦地板发出的声音。 两个男生比较胆大,起了好奇心,便从窗户看进去。空旷的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两人又发觉声音似乎从隔壁传来了,便一间挨一间地看过去,结果每看一间都觉得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就这样越走越远。 说也奇怪,办公室里面全是空的。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听到声音原来是从安全楼梯另一侧的档案室里发出来的。 两个人对看一眼,心里都有点发毛,但是都看了那么多间了,也不缺最后一间。但是这最后一间在走廊上并没有窗子,要看里面,得绕到校道上去。 他们拿着球,出了系楼,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道上时,心一下子安定了很多,决定去看那间档案室。隔远从窗户往里望,没见人,但细心一听,那奇怪的声音确实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两人便把脸贴到玻璃上,视线往下扫。 “真的有人啊!”两人跳了起来,飞一般跑去找老师。 把门打开,里面有个男人躺在地上,没有被捆住,但是手脚都软软得不能动。看见有人来了,男人就把脑袋往地上一拱,弓起身体,肉虫子一般一点点地往沙发下面蠕动。 男人旁边放着一个袋子,袋子里面放了两部手机还有个电子词典。 “是小偷!”老师立即叫保安来。 地上的男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一面哭一面大叫:“求求你们让我离开这里,求求你们!我在这里再待一分钟就会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拖出休息室,发现他下身全都湿了,散发出阵阵臭气。 男人瘫在走廊上喘了几口气,脸色才没有那么像死人,但仍然苍白得吓人。 这时张映风闻风赶来,怒道:“你这死小偷,居然偷到我的头上来了!”一面说一面往小偷身上踢了几脚。 小偷虫子一样在地上滚了几滚,身上又掉下来一部手机。这部手机是红色的,韩国的vk560女式手机。 张映风一看到这部手机,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这时学校保安来了,把男人拖走,所有的证物都放进那个袋子里,准备一起交给公安处理。 张映风一直盯着那个袋子,眼神很古怪。 后来那个小偷的供词流传开来,据说他在学校潜伏了一段时间,在教室里不停游逛,找准了机会,趁几个晚自习的学生上厕所的时间,偷走了他们的手机和电子词典。他觉得系大楼里面应该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就趁机进来看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一起拿走。 小偷走进系大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大楼里的廊灯也刚好坏了,过道上漆黑一片,只有走廊末端的厕所的灯光隐隐地透出来。小偷对这种环境很满意,就算廊灯没有坏,他也会马上把灯关掉的,现在里面黑煳煳的,外面的人就更不会注意到里面有人了。 他揣摩着找了间最大的办公室开始撬门,然而里面不过是一间公共的办公室,他连撬了几个抽屉也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对了,只有那种私人的办公室才会有值钱的东西。小偷一面想,一面想找一间最小的办公室。 最后他在消防楼梯下面发现一扇门,按墙的面积来看,里面是一间小型的办公室。他开始撬门。突然他感觉到脖子上凉凉的,好像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气。他勐地转过身,用手电筒一照,身后什么都没有。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小偷继续撬着,终于打开了小办公室的门。门一打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好像迎面打开了一个大冰箱似的。小偷打了个冷战,随即看见了一张巨大的横在门前的办公桌。小偷心头一喜,便去撬办公桌的抽屉。谁知这些抽屉竟然比大办公室里面的更空,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小偷气得狠狠地把抽屉合上。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小偷吓得连忙缩了回来,蹲在办公桌下面,心里不断祈求那人快走过去。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系楼呢?难道是保安?一想到这里,他的冷汗直冒。 那脚步声走到门外,突然就停住不走了。 难道那个人发现门被撬开了吗?小偷紧紧地抓住手里的袋子和手电,袋子里面有撬门的工具还有把铁锤,必要的时候,就得把锤子给掏出来了。 第57页 在他紧张得血液都要凝固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个人在门外说起话来。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自言自语,低声细语,还咯咯地笑。 小偷壮着胆子,往打开的门缝里挪过一只眼睛。他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背着门在打手机,那个女孩子头髮乌黑,发尾挑染了几绺调皮的金色,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看样子是个学生。 这时小偷的心里很矛盾,一面想这个女学生打完电话就走了,他再躲一下就可以顺利离开;一面又想一不做二不休,从背后把这个女孩子打晕,再把她的手机也抢走。 正在矛盾不已,那个女学生忽然缓缓地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哇!小偷顿时吓得半死。 女孩子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死白死白的,稍稍凸出的眼睛却是红的,红得好像两个血球,似乎里面充满的血液随时会涨破眼球飞溅到他脸上。她的嘴唇很薄,却是乌青的,唇角还淌出一条青黑的细线。 小偷张大嘴惨叫,却无法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女孩子向他一步步走过来,他想往后退,但手脚都不听使唤,身体软得像被抽掉了嵴骨,动也不能动。 在女孩子把那个红色的手机塞到他衣服胸前的口袋时,他觉得那个女孩子的手冰凉冰凉的,硬得像石头,寒气透过衣服抚摸着他的心脏。他一下子晕了过去。 后来小偷的供词并没有被採用,他被认为是精神出了问题。 小偷偷到的手机和电子词典都交还了失主,只有最后那部红色的手机无人认领。这部手机里面的手机卡早已经被取出来了,里面所有的记录也已被消除,外面也没有什么附带的手机附件,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手机的背面有一道很明显的刮痕。 那个小偷后来被判定精神不正常,警方最后把他送精神病院。至于那部无人认领的女式手机,就放在系办公室里,由校方保管,等待它的主人自己出来认领。 本来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然而某天当系主任打开系办公室的门时,却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放着那部手机的保险柜上面,用鲜红的颜料写着两行字:把手机还给我,我是王茜! 说到这里,李欣瞟了一眼我背后墙上淡淡的痕迹,说:“那些颜料好像跟你刚刚擦掉的一样。” “那是谁写的?”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说呢?”李欣苦笑着看着我。当我们的目光相触的一剎那,我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王茜的同学和男友都说,王茜用的确实是这款手机,不过,她用的时候,还没有出现那道明显的刮痕。那时学校里用手机的人不少,但是用这款的人却又不多,然而这部手机什么特殊记号都没有,上面干干净净,甚至除了小偷的指纹也没有第二个人的指纹了,根本无法证实是王茜的。 至于那个小偷的手脚后来慢慢恢復正常,据医生说他是被长时间束缚导致血液不流通,如果不是被及时解救,很有可能会导致组织坏死,那就永远不会恢復过来,只能截肢了。 最后李欣说:“那个小偷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根本没有被捆绑,医生说他被长时间束缚,那是根本没有的事。可是,他的手脚确实差点就因为血流不通坏掉了。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捆绑起来呢?” 第二天,我在刷墙的时候,李欣又来了。 她交给我一沓东西,里面有一些照片,还有一些复印的文件。 我看了看那些东西,都是关于当年王茜失踪案的。我掂了掂那个大信封,问她:“这些东西你哪里找来的?” “你就不用管了。”李欣说。 “那可不行,万一是公安局的绝密材料,那岂不是……” “你放心,真要绝密,也不会拿给你看。”李欣低声说,“我爸爸是校务主任。” “哦,哦,呵……”我嘴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单音,“你为什么要拿给我看?” “因为我希望你相信我,这间档案室真的很邪门。”李欣抬起眼深深地看着我,“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在这里干下去了。” 李欣对我的关切,明明白白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我想她那么害怕这间档案室,昨天却突然出现在门外,一定不会是偶然经过,她也一定不是突然把我认出来的,她多半是注意我已久,特地来劝我辞工的。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感激,正想告诉她,我决定今天把墙刷好,明天就去张映风那里辞工。这时门外突然有人喊我:“王景!” 我一看,竟然是甄眉,她把一只雪白的手放在门框上,懒懒地斜倚着门,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直盯着她看,什么话都忘了说。 李欣看看我,又看看甄眉,明明白白地嘆了口气:“师兄,我先走了。” 我的知觉全被甄眉吸引去了,忘了跟她说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说。李欣转身就走了,留下了我和甄眉。 “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问甄眉。深深的思念,担心过她,也有淡淡地怨恨过,但是现在那些感情全都变成天上的浮云了,因为那个人已经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了。 甄眉只是微笑,不回答我。 第58页 “你不在模特公司上班了,是找新工作了吗?” “你还在那个地方住吗?”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问了一连串问题,甄眉却一个没有回答。 最后我看见她脖子和手臂上的创可贴都取了下来,原来可怕的淤青也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淡黄色的痕迹,好像是原来的疤痕揭去,长出的新肉似的,但是对比旁边洁白的肌肤,反而好像旁边那些洁白细嫩的肌肤才是新长出来的一般。 甄眉看着我只是淡淡地微笑,目光闪烁,波光潋滟,她美得让人的心肝脾肺全都融化。 一股热流直冲到我鼻子里,忍不住一把抓住她洁白的手臂,声音哑哑地说:“你的身体……痊癒了……” 甄眉任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臂很凉。我想拥她入怀,她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回去,笑着说:“是啊,修补好了。” 我一愣,才知道她说的是那些淤青,但是她的意思是在暗示她心里的伤痕吗? 后来甄眉常常来档案室找我,档案室竟成了我们约会的地方。我再也没想过去辞工。 有一天,李欣来教室找我。盯着我定定地看。 我不自然转过脸去:“我是丑了还是帅了?还是脸上开了花?” 李欣摇摇头:“我本来以为你正走桃花运,一定满脸春色,谁知却惨白惨白的,像具殭尸。” 我一愣,最近照镜子,确实发现脸色发青,眼底毫无光泽,并有隐隐的黑眼眶,虽然两眼里火苗一般蹿着喜色,但也遮掩不住憔悴的神色,这两天嘴角竟还起了一熘小疱。我从小到大皮光肉滑,当同龄人满脸青春痘火山一般爆发时,我却是阿尔卑斯雪山一般高洁,出现这些小疱还真是头一遭。 我摸了摸下巴:“也没那么夸张吧。” 李欣侧侧头:“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还总是待在那个地方,不害怕吗?” 我笑了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李欣沉默了一阵,突然说:“那天找你的女生是你女朋友吧?” 她的语气有点苍凉,但却问得我沾沾自喜:“那个……朋友吧。”我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李欣轻轻说:“你不觉得她的脸色苍白得不大正常?” 我愣了愣:“不觉得。”甄眉的肤色是最吸引我的,从第一眼就被她的肤光胜雪吸引住,反而容貌未加留意。 “一点血色也没有啊。”李欣嘆气,“上次我从她身边走过,觉得冰凉冰凉的。” 我想了想:“甄眉她或许有点贫血,下次得打点猪肝汤让她补补。” 李欣静静看了我一阵,嘆了口气:“也难怪,她那么漂亮……嗯,你小心。”她要走了。 我没有留她。 李欣的心意我很明白,她对我也很关心,但是对于甄眉,她是不是顾虑太多了? 她一直替我担心,但是现在的我已经豁出去了。 有怪异事件发生的档案室,跟失踪案有关的导师僱主,甚至,不知能否到手的学位证……这些全都不再重要了。在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思念煎熬下,甄眉失而復得,我怎么可能再次放开她。 我在档案室工作了两个多月,快满三个月的时候,张映风突然让我得到了学位证。隔了一步远,他把证件抛到我的桌面上,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看着我。我知道同窗中有人为了得到学位证,已经送了不下于一万块的红包,想不到头一个得到学位证的人竟然是我。这时回想,张映风的这个笑容实在意味深长,像是有点讽刺又有点嘲笑,竟然还有点羡慕的意思,比起平日把我看成一摊烂泥的神情实在大大不同。 但我当时没有多想,这个意外实在让我惊喜异常。当天晚上,我抱着甄眉笑得快要流出眼泪。嘴里不住地说:“我马上就毕业了,我可以找工作了,我不用再看别人脸色了……我很快就可以赚到很多钱……我可以养活你。” “那真好!”甄眉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王景,我真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看到你这么高兴,我的忍耐也就值得了。” “忍耐?什么忍耐?对了,甄眉,我一定会赚到很多很多的钱,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了。对了,还有小铁,不要再让他拉车了,他应该去念书。”顺利拿到心悬已久的学位证,再加上前段日子的努力工作,做出的设计得到僱主的好评,已经收到请我到他们公司的工作的邀请。本来崎岖的前途突然变得平坦光明,就如当天小铁带我走的那段路一样,我对未来生活的信心大增,开始大开空头支票。 甄眉陪我笑着,她的话自重逢后就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而今天晚上,她比平时更沉默,看着我的眼神有着隐隐的哀愁,但是兴奋过度的我完全没有留意到。 我们兴奋地说到半夜,说是我们,其实就是我一直在说,甄眉默默地在听。 夜越来越深,甄眉突然站了起来。 我连忙也站起来:“你要回去了?这么晚了,不如在这里过一个晚上。” 甄眉什么也不说,突然开始脱衣服。 第59页 我吓晕了,看见她洁白如玉的胴体再度呈现在我面前,我的脑袋轰轰作响,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 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甄眉对我说:“我想求你一件事,想好久了。” 我的脑袋里面好像放进了一千只蜜蜂,在脑壳里嗡嗡乱撞,“什么事?”我迷迷煳煳地问。 “替我在背上画幅画吧。画个美人,不要像我的样子……我老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甄眉徐徐背转身子。 她的背上赫然有一大块淤青,就像之前在她手臂和脖子上出现的一样,但是面积比那两个加起来都要大,有拳头大小的样子,看上去很严重。 我的头脑一醒,失声问道:“你的背怎么啦?” “皮肤出了点问题。”甄眉苦笑,“所以想请你帮忙画个美人遮挡起来。” 完全清醒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我带你去看医生!”她的手臂还是冰一样的凉,突然我想起李欣说过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小事。”甄眉缩回手臂,“替我画吧,我一直想知道那个人体彩绘是怎么一回事。”她很固执,“如果你不肯替我画,我就找别人了。” 我连忙说:“好,我替你画,但是你要答应我,让我陪你看医生。” 甄眉静了一下,无声地点点头。 我打量着那块淤青,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甄眉染病的肌肤。只见这块东西说是淤青,不如说是黑斑,中间的颜色最深,黑得像墨一样,蔓延到四周,周围一圈便如渐淡的墨色。我本来以为是一种皮肤病,但是皮肤病多半是发炎引起的,表面至少会凹凸不平,不会像这块黑斑这样外表平滑。这块黑斑,竟像是身体里面生了病,从皮肤那里开了洞,透露出里面的病变似的。 我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问甄眉:“你的背这样子已经多久了?” 甄眉淡淡说:“很小的事情!” 我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惹到了,大声说:“这样子下去不行,一定得去做个全身检查。甄眉,我这几天都有空,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甄眉回头看了看我:“明天不行,后天吧。”她没有再坚持,而是平静地答应了。 得到甄眉的承诺,我镇定了心神,开始慢慢调颜色。 甄眉的身体明显染病了,皮肤出现了病徵,那是医生看病的重要依据,我不能用太浓的颜料,免得引起皮肤感染,终于挑选了淡淡的水彩。 那块拳头大的黑斑,我染上一层淡淡的墨色,变作头髮。 “不要画成我的样子,我不算美女。”甄眉再次强调。 “但是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美的。”我说。 我在甄眉的背上画了一个坐着的美女,鹅蛋脸,丹凤眼,远山眉,樱桃嘴。想起李欣说甄眉没有血色的话,我在美女脸颊上涂了淡淡的粉色,这么一来,脸如桃花,小嘴点上朱红便会太俗,于是我调了紫红色。 美女的样子还是很像甄眉,因为甄眉在我心里是唯一的女子,怎么画也无法摆脱她的形象。考虑了一下,我给美女画了一身唐装,这样感觉就跟甄眉区别开来。 虽然甄眉很快就会去看病,皮肤上的这幅画马上就会被洗得干干净净,但是我不想让甄眉失望,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为她画的画。这幅画从深夜一直画到曙光初露,我自认为是我学画以来最成功的作品,那个人皮上的美女眉目婉丽,间一抹艷紫,魅艷得似乎随时会跳到你的眼前。 画好了,我用外套裹住甄眉的身体,领她到厕所的镜子前面。 甄眉扭头打量镜中自己的背部,转过头来的时候,一脸感动。“真美!”她说。 听到她说这样的一句话,即使这是幅马上就会消失的画,但我还是觉得整夜的辛劳一点没有白费。 我伸手把她拉进我怀里,轻轻说:“甄眉,比不上你的美。” 我没有想过,这是最后一次面对着她喊她的名字。 她还是静静的,什么也没有说。 我俯头去吻她的头髮,她的头髮刚洗过,不知道用什么牌子的洗髮水,有种清晨湖畔青草的味道。我的双臂紧紧环绕着她,觉得她的身体确实很凉,便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她看了我一阵,深深地低下头去,我的手臂感觉到有凉凉的水滴淌过。 那晚之后,甄眉又一次失踪了,这次是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我们本来约好后天,也就是星期二早上陪她一起去医院看皮肤。 但是她失约了。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一个月后,我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我越来越担心,日夜思念,偶尔会产生幻觉。 常常在静夜里会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但是打开门一看,根本没有人。 有一天晚上,我在档案室里做设计,门外一种奇怪的“吱扭吱扭”声传了过来,似乎来自走廊外面。是甄眉吗?但这次不是脚步声,这又是什么声音? 听上去很像图书馆里常见的书车,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估计书车上面摞满了书。 难道是张映风推来了新的档案?不不,如果真的要增加新档案,他也会叫我去搬,怎么会亲自动手呢? 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就停在档案室的门口。 第60页 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要不要到门口去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走到门口,勐地拉开了门。 门外,的确有个车子停在走廊灯下,但那不是窄长的书车,而是一部平板车。准确来说,那大号的平板车更像是张解剖床,一块平板,接近两米长,架在一个四轮铁推车上。车子上铺了一堆白布,奇怪的是,推车子的人却不在左右。 我探头往四周看看,没有一个人,我的腿有点发软,这次到底是谁的恶作剧? 忽然,我感觉那外面的推车上有些可疑之处,那堆白布似乎有点凹凸起伏,远远的没有看清,好像是…… 我又看了那车子一眼,走廊灯照在那块平板上的正中,凹凸起伏的白布上一片暗红的印迹。 难道是…… 心中突然一阵恶寒,在恐怖片里看到的情节突然全都涌进心头。 正想关门,走廊灯突然灭了。 我的心一阵紧缩,掏出了手机。 四周很静,我打开了手机翻盖。 随即发现,手机的萤光背景已经是我身边唯一的光源——身后档案室的灯也灭了。应该不是大楼的保险丝突然烧掉这么简单吧! 我的双腿逐渐发软,肩膀抵着门框,不知道该往外走还是往里缩。那比黑暗更黑的阴影笼罩在平板车周围。 我默默地合上手机翻盖,让自己也沉没在黑暗中。黑暗令人绝望,但有时也予人一种保护。 突然,头顶上方亮起了一盏灯,是刚熄灭的廊灯,突然重新亮起。灯光直直照亮了下面的那张平板。一袭长发,从一侧的台边垂下,无力地盪着。 我像被鬼魇拉住似的,直直往那车子走去,掀开了那块殷红一片的白布。 面前这一幕是如此清晰,我的双眼顿时模煳一片。 是泪,还有血! 覆满甄眉身体的血。 鲜血溅满她身下的白布,也染红了覆身的白布,触目惊心。她背部的美女图消失了,代替那美女的是一团模煳的血肉,覆在上面的皮肤已经整片被剥去! 在我的心中,甄眉是最完美的女孩子,绝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绝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 这一定不是真的,这不过是我做的一个噩梦,这不过是受到恐怖电影暗示的一个想像。 我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到了最后,我能做的,只有跪下来抱着甄眉的尸体痛哭,哭到呕吐,然后晕倒。 平板车上甄眉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带着幽怨和怜惜。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档案室的沙发上睡大觉。我条件反射地下地开门,走廊上空空的,阳光透过玻璃窗一直照在地上,没有车子,没有白布,没有血,没有甄眉。 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如果非得以这种状况相见,我宁愿……宁愿再也见不到她,宁愿祝福她在别处活得好好的。 甄眉不辞而别,从此再也没有到资料室找我。我的心思从失落涣散到强自振作,浑浑噩噩的毕业,最后到了那家设计公司上班,过起朝九晚五的生活。 工作两个月后,有一次回到母校,迎面撞到张映风。我本来想趁他看到我之前先熘走了,但是站在他旁边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像甄眉,我震撼之下,跑不动了。 张映风跟我说,这位是王眉,你的未来师母。他意气风发。看到我脸色难看,他更为得意,低声对我说:“对了,甄眉现在怎样了?你的学位证还是全靠她给你争取回来呢。” 他狠狠地戳了我的痛处一刀。 两人离去,我站在原地还是无法动弹。这时,已经走了七八步远的王眉,我的未来师母,突然转头来对我笑了一笑。 我的脸色剧变,震撼难以形容。 骤然一看,她长得确实很像甄眉,但是近看却有不同,她的肤色没有甄眉那么苍白,双颊有淡淡的晕红,看上去比甄眉健康一点。而这回眸一笑,我看清楚了,她唇上涂的是紫色的口红。 我好像被闷雷打中,再凝神一看,王眉身上穿的竟是一套似曾相识的唐装衫裤! 回去后,我发誓再也不到母校去了。 过了一段日子,偶然遇到过去的同学,闲聊之中,突然说到张映风。我阻止不及,只得听同学说下去。 张映风竟然失踪了。 前段日子他实在风光得很,勾搭到一个妙龄美女,愿意委身下嫁,张映风天天在校园里炫耀自己好事已近,谁知竟然就这样平白失踪。 警方搜查他的家,他的办公室,他的存摺里有跟教授收入不符的巨款,还有些跟文化教育界要人交往的笔墨信函,不过这些东西随着他的失踪一点没少,全都存放在他家中。不该有的东西一点没少,还多了一点出来,警方在他的档案室里一间锁死的杂物房里搜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是些女子的用品,手錶,发卡什么的,警方经过查证,那些东西所属的两个主人全都在人口失踪档案里面。于是警方转而怀疑这些女子的失踪,甚至之前的王茜失踪案全都跟张映风有关。 “现在越查越大了。”同学这样说。 我去找李欣。 李欣不计前嫌,从她爸爸那里把能找到的资料找来给我看。 我看到了警方拍到的照片。 第61页 李欣问我:“你看出什么来吗?” 我强作镇定,颤抖得双手互握,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我没有告诉李欣,那个手錶属于我第一次去模特儿公司请来的模特儿所有,而那个发卡,我曾经看见戴在第二个模特儿的头上。 李欣送我离开,一边说:“警方怀疑他的失踪跟他的未婚妻有关,但是那个女子跟他一起失踪了,怎么都找不到。如果能够找到,或许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我苦笑。 当然找不到! 人就算有再大的本事,怎么可能找到一个画在人皮上的女子! “哎,你知道吗?你来找我,我很高兴。”李欣低下头说,“尽管你不过是为了别人的事情来的。” 风轻轻地掠过她的发梢,她今天也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衣服。 但是她为什么要低下头去呢?我想起手臂上那些冰凉的水滴。 “我以后还会来的。”我说。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漏下来,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又是一个春天来了,但永远不会跟过去的春天一样。 story故事十 怪  病 文/雨淋 华西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从某名牌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拼命往省市的二甲、三甲医院里头挤,而是靠着手里头的一些资金,在近郊选了一块偏僻的地方,自己开起了诊所。照他的说法,是想趁此离开一下城市的喧譁,享受片刻的郊外宁静,顺便唿吸唿吸那里的新鲜空气。 然而,他似乎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在他的小诊所里,你找不到一粒药,那是因为他不喜欢闻到药味。哪怕一丁点儿。所以你去他的诊所里看病,他只替你开处方;至于药,你自己去买。 这是他的规矩。 此外,因为身体不适、睡眠不足等种种原因,他还会来个不定期的歇业,短则一日,长则一周。但关门时间肯定不会超过半月,他还是有那么一点职业道德的。 如果换了别人这么做,那诊所早就倒闭了。不过因为我这位朋友医术当真了得,学贯中西,两只眼睛更像是具有透视镜功能,把人体经脉看得一清二楚,他那个郊区的小诊所断断续续开了有一年多,不仅没有倒闭,反而拉拢了一大批老客户。按照他们的说法,华大夫面冷心善,看病具体入微,让人放得下心。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小诊所居然还一天火过一天。高峰时期,上门求诊的人络绎不绝。 果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仔细想想其实也的确是这么回事。看病抓药,最怕的是庸医误事。如果医术了得,脸上的神情冷漠些,又有何不可呢? 话又说回来,像他这么高超的医术,没有去大医院发展,那贪图的自然不是钱财。既然不为钱,又发狠苦学了这么一身的好本事,如此一人,能不让人放心吗? 而就在这看病医人的过程中,华西曾遭遇过一件怪事。 那是某一天夜里,八点多钟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他收拾好东西正打算离开,摆放在诊所大厅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犹豫片刻,他最终将话筒拿起,放在耳边。一阵长时间的沉寂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声音,缓慢嘶哑,还略有些奇怪…… 医生,您好,这个时候给您电话,不知道打扰到您休息没有?我是从朋友那打听到您这个号码的,也知道您医术不错,所以想请您替我诊断诊断。老实说,现在的我很无助,遇上了不小的麻烦。希望您可以抽出一点宝贵的时间来,耐心听听我的倾诉。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有个困扰多年的顽疾——头痛。这不是那种一般性质的头痛,嗯……我还是从头到尾和您细说吧,可能要占用您一些时间,请您见谅。 整件事要从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讲起。在那一年,我就读的学校里兴起了一种恶作剧,那就是取出打火机里的点火器,用来电击别人身体裸露的部位,譬如胳膊、大腿、脖子之类的地方,以此达到吓人一跳的目的。男孩子们尤其喜欢用它来捉弄一些胆小的女孩,似乎很享受她们的尖叫,以及瞬间写满整张脸的惊恐。 我也曾被这么捉弄过一次。当时的我正坐在课桌前,全神贯注地解一道数学题。就在我满怀喜悦地思考出答案的瞬间,我的后脑勺勐地传来一阵刺痛,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根尖利的针,出其不意地插进了我的脑袋里。痛楚之下,我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直直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这原本是我的一位同学想和我开个小玩笑,想用点火器电一下我的脖子。可没想到的是,我一直趴在课桌前的后背会突然间直起来,结果电击的部位也变成了我的后脑勺。 之后我被送往医院。在那里,头脑昏沉的我打了四小时的点滴。当天晚上,我那位同学的父亲一路揪着他的耳朵,专程去我家赔礼道歉了一番。第二天的班会课上,班主任也对他进行了点名批评。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似乎就该结束了,然而我要告诉您的是,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数日之后的某一个清晨,睡梦中的我突然惊醒过来。当时正是凌晨六点。蜷缩在被子里,我咬着牙关慢慢回忆着过去十几秒内发生的一切。 我是被头部传来的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的,一种源自颅腔内的刺痛,一闪而过,就像我脑子里有一枚点火器,在我的脑神经上狠狠地电击了一下。再次回想起那样的感觉,我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惊恐之下,我颤抖不止的身体紧紧蜷成了一团。 第62页 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早上的六点,我都会在一阵有如针刺般的头痛侵袭下勐然惊醒,误差甚至不超过一分钟。到现在十八岁,近乎八年的时间里,天天如此,对于我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每一天都是重复的,都是以一次头痛拉开序幕。医生,这样的折磨,您可以想像吗? 就算能想像,又能不能体会到呢? 医生,我真的好痛苦…… 说到这里,电话突然间挂断了。我那朋友华西当时的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断气一样,又或者是欣赏了一部戛然而止的电影。 一定还会有后续的。放下话筒的时候,他在心里想着。 果不其然。度过了漫不经心的一天,到了第二天晚上,几乎是同一个时刻,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早早守在一旁的他赶紧抓起话筒,从里面传出来的还是那个奇怪而又嘶哑的声音…… 医生,还是我,今晚又要耗费您一些时间了。昨晚我的情绪有些失控,都怪那些不好的回忆,让我越想越难受,心里一烦闷,就顺手挂断了电话。今天我再继续和您说下去。好吗? 您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首先,请您允许我把时间拨回到现在。我现在是市里某家化工厂的一名工人,具体是哪家我就不说了。之后我住进工厂分配的工人宿舍,也结识了两位新室友。一开始,我还十分担心自己这个头痛的怪病会吓到他们,不过随后发现,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先向您简单介绍一下我的室友,来自东北的宁,性格开朗大方,而我的家乡在华北平原上,也许是地域相近的缘故,我和他相处得十分融洽。至于我的另一位室友,我不想提他的名字,只告诉您他家在南方,人比较害羞腼腆。初时我俩相处得还算不错,彼此间极其谦让,进出笑脸相迎。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笼罩其间的那层陌生隔膜逐渐消散,我俩之间的关系也由最初的礼貌客套发展成了现在的剑拔弩张。 之所以会这样,生活习性的不同是根本的原因。说起来,我其实还是挺佩服他的。他的生活很有规律,不管有事没事,都会在每天夜里的十一点钟准时躺到床上,然后在次日的凌晨五点钟准时起来。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工厂里去的。 如果仅是如此,那么我对他的那份感觉也只会停留在崇敬的层面上。可问题是,他每天早起洗漱的时候,喜欢把水龙头拧得哗哗直响。而那哗哗的流水声,也成了我新的醒床方式。 只要它一响起,我就会跟着醒过来。 这也就是说,我原先的睡眠习惯已经被完完全全地破坏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头痛的时间换成了从五点钟开始,然后一刻不停地持续到六点,前后整整一小时的时间。以前只有一秒钟的苦难,被延长放大了三千六百倍。 对此,我也曾旁敲侧击地和我那室友提到过几次,但他似乎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哗哗的流水声依然会在每天的凌晨五点准时响起。而我能做的,只是咬紧牙关默默地忍受一切。 医生,我想告诉您,我忍得好辛苦。您说我该怎么办? 好了,再次感谢您的耐心倾听。晚安,预祝您有一个好梦。 “电话再一次被急切地挂断。从头到尾,我似乎只是一个聆听者。”在华西的那间小诊所里,他向我原原本本地说起了整件事的经过,语气里也显露出一丝无奈。 “那后来呢?你治好他的头痛了吗?”我追问道,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他并没有回答我,转而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信纸。 信纸的边缘还沾染着些许淡淡的血渍。字体十分娟秀,一笔一画中透露着严谨之下的挥洒。轻轻捧着信纸,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 医生,您好: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也不知道我的头痛治疗方案您想得怎么样了,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将问题解决了。 首先我想向您坦白的是,之前在给您电话的时候,我刻意隐瞒了自己的一个想法,那就是,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存有少量电流。毫无疑问,它们是在我那次遭受点火器电击的时候渗透进去的。在我看来,当时电流在我的脑袋里绕了一圈,大部分都绕了出去,但还是有少量残留了下来,它们像是一群寄生虫一样寄居在我的脑子里,直到现在。这种感觉很奇妙。 医生,实话和您说,之前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有时候甚至为此彻夜不眠。最终,我决定通过实验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实验的器材很简单,点火器一个,手术刀一把,这些都不难弄到。至于实验的对象,我本来打算找一只猫或狗的,我们工厂附近有不少的流浪猫,一碗牛奶、一块肥肉都适合作为诱饵。事实上我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在把一只黑白相间的野猫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点疑问。 我是人,它是猫,这其间会不会有不同呢? 再三思量,我又把它重新放了回去。很快地,我想到更理想的实验对象,或许您也猜到了,没有错,我指的就是我那位勤勉的室友。 医生,在我提笔给您写下这封信的十分钟之前,我已经独立完成了整个实验。首先我想说明一下为什么会选在今晚动手,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今晚机会难得。从入夜之初到现在,宿舍里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那个东北室友去本地亲戚家了,最快明天才会回来。 第63页 接下来,我想向您简单陈述一下实验的过程。首先,我用一只啤酒瓶砸晕了我的室友,它是我从垃圾箱里捡回来的,在此之前一直被我藏在铁皮柜子里。之后,我用点火器电击了我室友的后脑勺。这算是一些准备工作,接下来才算正式进入操作环节。为了不至让我室友承受太多的痛苦,同时也为了更方便地操作,我用手术刀利索地割下了他的头颅,然后用大型号的透明胶带将其固定在了书桌上。 接下来是开颅,这无疑是整个过程里最麻烦的一步,我始终难以将那颗头颅稳稳地摁在书桌上,结果它一共掉到地面上六次,碰落了三颗牙。而我的那位室友,原本是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对此,我已在内心深处表示愧疚了,毕竟这是我操作上的一大失误。 最后宣布一下实验结果。极其遗憾,本次实验以失败告终。将脑子切开,尽管里面血肉模煳得有些难以辨识,但我还是很细心地察看过了,并没有发现预想之中的电流。 不过,并不能由此就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按照我的推测,电流可能会随着寄主生命的终结而消失。此外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寄主处于昏迷状态时,电流进不到寄主的脑子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的实验步骤顺序不对了,我应该先电击我的室友,随后再将其砸晕。怎么样,我思考问题还算全面吧?嘻嘻。 顺便说一下,在给您写信之前我已经把双手认真洗过一遍了,可是信纸上还是沾染上了血迹,那是因为桌子上有血迹的缘故。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那是整间宿舍里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好了,信就写到这里了,等会我该去收拾清理一下了,寝室里到处都是血,不处理可不行,万一踩到滑倒可就危险了。 等收拾好一切,我会打上肥皂把手再洗一遍的,同时换一身新洗的衣服…… 我是不是很爱干净? 之后,我将不得不选择离开,至于去哪里……就先不说了,请预祝我一路顺风吧。 对了,还想再向您透露一点,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还会进行类似实验的。第二次,第三次,也许更多。不过请您放心,我会努力改进我的实验的,争取不浪费原料。我也真挚地希望您和您的家人好运常在,不会成了我的实验对象。 当然啦,或许我只剩下唯一一次实验机会了。您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不管怎样,再次对您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您的病人,小华 “这封信是在一天深夜从门缝下塞进我诊所里去的,次日清晨才被我发现。信封里除了这张信纸之外,还有一枚点火器。”说着,华西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枚点火器递给我。 “之后又过了半年,一天中午,一位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我的诊所,给了我一枚点火器,当时是用一张废报纸的一角包裹着的。他告诉我,他是一所监狱的狱警,是受了一位犯人之託把这个交给我的。我又问他那位犯人现在怎么样了,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说,自杀了,用一把手术刀从脑后剖开了自己的头颅,流出来的血和脑浆洒了一地。说到这里,那狱警停了停,又继续道,还有一点很诡异,在死之前,那犯人一双眼睛拼命地向后翻着,就好像想要看清楚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也不知道到底想看什么。” 接着,华西又给了我另一枚较小的点火器。望着躺在手心里的两枚点火器,我打了个寒战,心底更是涌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 沉默片刻,华西突然问我:“对了,还记得我一开始提到的吗,我说那位病人的声音略有些奇怪,你猜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不解地摇了摇头。 “因为那声音很特别,特别得我根本听不出,那到底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你能不能猜猜,他会是男的,还是女的?” 华西一脸诡笑地问我。问得我头皮发麻。 那感觉,就像有电流从头皮上经过。 story故事十一 垃 圾 小 孩 文/大袖遮天 这座城市的人都知道这么一个事实:在梦里,只要你经过垃圾堆,就能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谁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但能看出他很结实,皮肤褐色,八九岁的样子,像一条鱼一样在垃圾中钻进钻出,浑身沾着废纸、肥皂、呕吐物等各种骯脏的东西。只要你望着他,他就会对你嘿嘿一笑,把那些看起来无比噁心的东西塞进嘴里,用力咀嚼,顺着嘴边淌下两行白沫…… 所有在梦里经过垃圾堆的人,都看到过这么一个小孩,这使得这座城市的垃圾堆成为最恐怖的地方。 1 林静走出房门,转过身,面朝客厅,孙美丽探出头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摸了摸他雪白的衣领。 下楼时,一个快递公司的人正往楼上沖,林静和他撞了一下,胳膊上蹭了一大块灰。 “仔仔,没碰到你吧?”孙美丽在楼上尖叫。 “没有。”林静大声喊。 穿过小区的花园,他俯身在喷水池里把胳膊洗干净,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去。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转头一看,马路对面的米粉摊上坐着同班的赵阳。吧嗒吧嗒跑过去,赵阳正埋头苦吃米粉,哧熘哧熘地吸进去一大筷子,米粉汁溅得到处都是。林静扯出凳子看了看,远离桌子坐下来等他。赵阳抬头沖林静一笑,油光光的嘴唇边挂着一粒辣椒籽,又低头大吃,额头上满是汗水。林静的目光停留在碗里——米粉已经被捞得差不多见底了,剩下一碗清汤,漂着一片红汪汪的辣椒油,葱和萝蔔、肉末混合在一块,随着赵阳筷子的搅动载沉载浮。 第64页 林静把脸转过去,咽了口唾沫,呆呆地看着马路,耳朵边不断传来赵阳哧熘哧熘吸米粉的声音。 “你快点,要不我不等你了!”他焦躁地站起来。 “哎,马上!”赵阳端起碗,稀里哗啦把汤喝干净,扯了张纸擦嘴,小跑着追赶已经走动起来的林静。 赶到车站,一辆空荡荡的车刚好赶来,两人上了车,选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车里人很少,都是学生,唯一的成年人坐在他们前排,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举着一份报纸看得入神。赵阳盯着报纸看了几眼,朝林静努了努嘴,林静把头往前凑了凑,一看,报纸上头版醒目地刊登着:“郊区新坟再遭毒手,剥皮大盗更上层楼。” 2 魏筝看到标题,连忙把报纸摊开在桌上,两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站着,低头俯视报纸。 “郊区新坟再遭毒手,剥皮大盗更上层楼。”四年级的张老师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从她身边走过去。 这已经是本市第五起新坟被盗案了。被盗的新坟都在农村或者郊区,土葬,死者入土不到一天就被人挖了出来——这也是最令死者家属扼腕的事,假如盗墓者在第二天再来挖掘,肯定要困难得多。虽说城市中已经实行火葬,但在农村和郊区这些地方,土葬依旧盛行,他们自己有地,往往把死者安葬在自家的山头,政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般死者入土之后的第二天,便会用水泥将坟墓浇注好,修出一座不怕风吹雨打的水泥坟来。盗墓者显然知道这个习俗,所以赶在水泥浇注之前下手。 盗墓者的目的很明确——剥皮。第一名死者被挖出来之后,胸膛上的皮肤明显被人挖去了一大块,但盗墓者的手艺不行,死者胸口被挖得狼藉不堪。之后的几具尸体也不能倖免,基本是体无完肤,但可以看出,盗墓者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到了这次,第五名死者的身上,差不多已经可以完全皮肉分离——死者胸口、背部、大腿的皮肤被完整地剥去,而皮肤下的肌肉和脂肪却完好无损。 魏筝对这条新闻十分关注,她住在郊区的大伯绝症已经差不多到头了,前两天刚从医院里撤回来,躺在家中水米不进,连眼皮都抬不起。都知道他是在拖延时日,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大伯肯定是要土葬的,魏筝担心剥皮大盗闻风而动,想找个办法,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铃声响了,魏筝连忙拿起语文书快步走进三年级一班的教室。 和往常一样,满教室唧唧喳喳小鸡一样的学生,看到魏筝进门的一剎那,此起彼伏的耳语声响起:“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先是最先看到她的几个学生赶紧坐正身子,掏出书本假装看书,接着,以这几个孩子为中心,认真看书的状态朝四面八方辐射出去,嘈杂之声以几何级数递减,不到一分钟,整个教室便完全安静下来。魏筝忍不住笑了一下,登上讲台,打量着台下——照例有几张桌子是空的,每天总有那么几个孩子要迟到。她还没开始说话,门砰地一响,一个男孩把红领巾歪戴在脖子上,气喘吁吁地靠在门上:“报告!”显然他是把自己直接扔进来的,喊完报告还没有剎住脚,继续往教室里沖。魏筝说:“快到座位上去。”男孩便就势冲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一团闹笑。 魏筝笑了笑,让大家念书,教室里立刻响起各种各样的朗读声。她扫视全班,目光落在林静身上,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孩子也在大声念书,但看起来总有几分怪异。他的衣服湿漉漉的,仿佛刚淋了一场雨——自半个月前转学来此,他就一直穿着一身湿衣服,从来没干过。魏筝不免对他多留了几分心。 林静没注意到魏筝的目光,倒是同桌的赵阳发现了,连忙把手伸出去,似乎想拍拍林静的肩膀。林静注意到他的动作,把眼睛一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哦”了一声,仿佛勐然想起了什么,那只手又缩了回来。 魏筝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们,没多久就被另外几个小声吵架的孩子引开了。 上完自习,学生们小溪一般从狭窄的桌椅过道上蹿出来,林静也混在其中,看上去和别的孩子一样,大声笑闹着,解开了束缚的猴子似的。 魏筝继续凝视着他。 林静从过道中走过,几个把腿伸出来的男生悄悄缩回了腿,一个与他相向而行的女生把身子紧贴在一侧的桌子上,踮起脚尖,吸气,努力让自己的身体瘪下去,好让林静通过。另一个与他相向而行的男生看到林静,明显一愣,转身改变了方向。其他几个准备进入这条过道的学生互相提醒着,手指林静,大家捂着嘴哧哧怪笑,改走其他过道。林静身后的几个人想从过道里出来,跟着林静走了几步,不耐烦地从桌子上跨了过去。 这种情况,仿佛是学生们有意避开和林静接触似的。 林静把双手收拢在腹部,领导人一样庄重地行走,偶尔不小心和谁碰了一下,立即触电般地缩回手,目光朝窗外迅速一瞥,又恢復了常态。 看来,他自己也不愿意和别人的身体接触。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魏筝故意走到林静面前,不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刚碰到林静的肩膀,便被勐地反弹回来,林静一步跳出两米远,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她,一张脸憋得煞白。 第65页 “怎么了?”魏筝慌了,连忙问。 林静又瞪着她看了几秒钟,目光朝窗外迅速一瞥,一言不发地冲出教室。 “他怎么了?”魏筝问赵阳。不等赵阳回答,她赶紧追了上去。 林静已经跑到了走廊尽头,一转弯便进了洗手间。魏筝追过去,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响,站在洗手间门前一看,他正站在水槽边,歪着上半身,将肩膀伸到水底下沖刷着。 “林静,你在干什么?”魏筝惊讶地问。 林静斜眼看了看她,把肩膀抽回来,用力拧着被淋湿的大半边身体,又撩起衣襟擦拭自己湿漉漉的皮肤。 上课铃声响了,林静低着头,两肩耸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畏畏缩缩地从魏筝身边走过,一言不发,眼睛不时瞟一瞟她。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魏筝站在原地,发了半天呆。 3 回到办公室,张老师说:“魏老师,有人找你。” 一个满头捲髮的女人坐在魏筝的办公桌前,一身大红的花衣服,脸上堆着过度的假笑,眼睛和嘴唇都笑成了一道缝,一看到魏筝,立即发出小女孩撒娇般的声音:“哎哟,魏老师啊,到现在才来看您,真不好意思啊。”边说边站起身,竭力扯动肌肉让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展,魏筝看着觉得腮帮子都疼了。 “您是……”魏筝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 “我姓孙,是林静的妈妈。”孙美丽手里也没闲着,一弯腰,从桌子底下提出几个塑胶袋,鼓鼓囊囊地举到魏筝面前,“魏老师,我们家林静让您操心了,正好我家里有亲戚开超市,顺便给我进了点东西,都是便宜货,我路过这里,顺路给你送点过来,都是便宜货,没别的意思,反正我也是拿的进价。”仍旧维持着夸张的笑容,把东西往魏筝怀里塞。魏筝措手不及,伸手出去推辞,正好被她抓住了,把塑胶袋往她手腕上一套,就此完成交接仪式。 “哎,孙……孙大姐,我……这可不能收……我们……”魏筝提着东西要塞回去,孙美丽打架一样扭着身子,嘟着嘴嗔怪道:“魏老师,未必我还是贿赂你呀?我行贿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吗?”说着环视四周,朝每个人送出灿烂笑容,张老师等人不得不配合剧情连连点头,孙美丽巧舌如簧,“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嘛,我们家林静在家里不听大人话,我就是要通过这事教育他尊敬长辈……”魏筝左躲右闪,孙美丽以柔克刚,双方过招数十回合,毕竟孙美丽内力深厚,东西不知不觉就被塞进了魏筝的桌子底下——仍旧是刚开始的老地方,但主人已经更换了。魏筝半天没明白过来:自己既没答应也没接受,怎么这么一大包礼物就变成自己的了?她不是不识货,塑胶袋也足够透明,刚才那一番战斗,已经看出那都是高档物品,超市的价格标籤明明白白贴在内包装上,明显不是进货时顺手捎的。送礼的家长她见过,但没见过这么能找理由的,无奈。 “孙大姐,你们家林静……”魏筝正斟酌词句想把林静的怪异表现说出来,孙美丽的手机响了,她边接电话边告辞,就这么走了。 4 林静小心地排在队伍的末尾,身后站着赵阳。 “饿死了,今天有虾!”赵阳兴奋地说。 林静凝视着食堂黑板上写的菜单,悄悄咽了口口水。 队伍缓慢移动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从外边冲进来,带着一身汗水就往队伍中挤,林静左躲右闪,还是被蹭了一身的汗,索性跳出队伍,不料一个女生正端着餐盘从旁边经过,汤碗一翻,扣了他一身汁水。女生也不好惹,朝着林静就吐,一大口唾沫正好落在林静的左手上,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拔腿就朝外跑。 跑到水槽边,用力搓洗被唾沫和菜汤浇过的部位,搓了几下,把衣服脱了下来,用洗手液涂满,洗得泡沫乱溅。搓了半天之后,用清水沖了好几遍,拧干搭在肩膀上,之后用洗手液涂满上身,搓洗干净,最后,集中力量对付被唾沫沾过的左手腕,搓两下,沖洗干净,放到鼻子边闻一闻,又继续搓。 连续搓了十几分钟,唾沫的气味似乎总也搓不去,手腕已经发红了,他眼睛左右快速瞟动,满面惊慌,全身颤抖,终于哭了出来。 用湿衣服擦干眼泪,他把衣服穿好,走进食堂。食堂里挤满了学生,每张餐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窗口前排着的长队已经消失了,大师傅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把剩下的饭菜拿去餵猪。他赶紧跑过去,拿起一张餐盘递进去,点了几样菜,端着餐盘走出食堂,四周看了看——大家都忙着吃饭,没人注意他。他小心翼翼地托着餐盘,顺着食堂和图书馆之间狭小的过道,一直走到食堂后边,那里放着两个巨大的泔水桶,他把餐盘里的食物倒进去,又反身出来。 交付餐盘后,他一个人回到教室,从书包里掏出一盒饼干,一盒牛奶,慢慢吃了起来。 整个下午,他竭力小心,但还是免不了被人沾一下,衣服和身体洗了又洗。 魏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一节课后,魏筝宣布:“第二节课,我们去医院看望见义勇为的英雄!”大家热烈鼓掌,林静的脸色变得煞白。 第66页 第二节课,大家排着队走进学校对面的医院,说说笑笑。林静十分紧张,把双手抱在胸前,全身绷得像一张弓。 “林静,你别紧张。”魏筝说。 林静僵硬地点了点头,还是很紧张。 魏筝大致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了,暂时不点破,由他去。 队伍穿过散发着消毒水和各种古怪药物味道的走廊,走进了英雄的病房。英雄的病房里摆满了鲜花和各种别人送来的有趣的东西,孩子们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林静仍旧把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英雄从床头柜里掏出香蕉,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支,林静摇了摇头,没接。 最后的仪式是大家挨个和英雄握手,魏筝发现林静不见了。她悄悄走出病房,发现林静并未走远,他就站在门口边上,双手抱着胳膊肘,全身僵硬。 “你不和英雄握手吗?”魏筝问。 林静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松动。目光朝左右瞥了瞥,忽然脸色又变得煞白,刚松弛了一点的身体再次绷紧,态度又坚决起来,用力摇了摇头。 魏筝嘆了口气,走进病房,把孩子们领了出来。 英雄拄着拐杖把大家送出门,走到林静身边时,英雄的拐杖滑了一下,身体眼看就要倒下去,大家发出惊叫,林静也发出惊叫,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把英雄扶了起来。 “谢谢。”英雄笑着摸了摸林静的脑袋。 林静脸色已经白得像个死人,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眼睛瞪得极大,浑身颤抖,嘴唇半张,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大家都看出不对劲了,英雄着急地说:“快叫医生!” 一个孩子跑去喊医生了。 英雄抓着林静的胳膊,正要问什么,林静勐然一阵更加剧烈的颤抖,一把甩开英雄的双手,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转身就跑。魏筝想去追,英雄的身子却被林静推的一倒,她只好先扶住他,等英雄站稳,林静也跑得没影了。 5 就在这个晚上,魏筝的大伯死了。她连夜赶去守灵,第二天清晨,又赶往学校上课。一个晚上没怎么睡,黑眼圈十分明显。临走前,她再三叮嘱其他人:一定要严密看护大伯的尸首,防止报纸上那个剥皮大盗——现在不火化的死人越来越少了,大伯家又住在郊区,完全符合剥皮大盗的条件,不可不防。 上午她没有课,一个人待在办公室,想起大伯生前的一些事,眼泪忍不住往下流。怕人来人往地看见,尤其怕人们重复问相同的问题,她把眼泪擦干,用茶水洗了洗眼睛,对镜子照照——看不出哭过。 装出一副笑脸穿过走廊,趁人不注意,推开走廊尽头的小杂物间。 这是学校里专放笤帚、拖把之类物品的小杂物间,平时很少有人来。房间很小,一个窗户也没有,地面上堆满了杂物,陈旧的空气散发出灰尘的味道。魏筝把房门关好,自己坐在一堆摺叠起来的地毯后面,尽情地哭了起来。 刚哭了两下,门忽然开了。魏筝大吃一惊,连忙撩起衣襟擦干眼泪,有些害羞地从地毯后探出头去,一眼看到了林静。 林静没有发现魏筝,他把门小心地锁好,在原地站立了几秒钟,转过脸来,朝魏筝这边走过来。走近了两步,魏筝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脸上被大片大片的红斑覆盖,几乎看不到正常的皮肤。 他走到离魏筝两步远的地方,忽然蹲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抱着一把扫帚,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小股小股地流出来。 “林静,你怎么了?”魏筝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的头。 林静浑身一颤,蓦然瞪大眼睛盯着她。认出是魏筝之后,他警惕的神情慢慢退去。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勐然跳开,也没有神经质地立即跑去沖洗头部,反而悲伤地叫了一声:“魏老师。”抬起手擦拭脸上的泪水——他的手和胳膊因为抱着扫帚变得脏兮兮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骯脏的胳膊上同样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斑。魏筝顾不得许多,撩起他的衣襟一看,全身竟然都是这种红斑,皮肤上结着细细一层血痂,差不多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 “你这是怎么了?”魏筝吃惊地问。 “皮肤过敏。”林静抽噎着说。 “啊?”魏筝顿时明白了,“你平时不让别人碰你,就是怕皮肤过敏。” 林静神情悲伤,目光闪烁,过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什么脏东西也不能碰。” 魏筝怜悯地把他揽在怀里,他很柔顺,把头贴在她胸前。但魏筝马上想起这会导致他皮肤过敏,便把他推开,不料他反而伸出胳膊,环抱住她的脖子,在她怀里压抑地哭出了声。魏筝竭力安慰他,最后,预备铃声打断了他的哭泣。他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小心地把脸和胳膊擦干净,站起来,对魏筝鞠了个躬:“魏老师,我上课去。” 他把门打开,目光左右瞥了一下,走了出去。魏筝紧跟在他身后,还想叮嘱他几句,忽然见他脸色大变,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顺着他的目光,她望过去,看到孙美丽正站在走廊尽头,愣愣地望着他们。注意到魏筝的目光,孙美丽面无表情的状态瞬间改变,变脸一样换上一副极度虚假的笑容,小女孩般撒娇地招唿着:“啊,魏老师啊,我们家林静是不是惹事了?”噔噔的高跟鞋快步走来。 第67页 “没有没有。”魏筝连忙说,“林静皮肤过敏了,你怎么不让他在家休息?” 孙美丽怔了怔,立刻笑着说:“我怕影响他的学习呀。” “快去医院看看吧,”魏筝说,“看起来怪吓人的。” “好吧,那谢谢魏老师了。”孙美丽拉起林静的手,两人边走边频频回头跟魏筝说谢谢。 6 两天以后,林静重新来上课,身上的血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皮肤上显出一条一条新鲜的痕迹。魏筝想摸摸他的头,被他勐跳闪开了。一切又恢復了原状,他保持着过度的洁癖,不允许任何人碰他,也不吃学校里的食物。魏筝给孙美丽打了个电话,问起这种过敏症的起因,孙美丽也不知道,两人相对嘆息了一阵,便挂了。 日子过得飞快。魏筝的大伯下葬了,大家提心弔胆地看护坟墓,直到水泥浇注好,也没有发现剥皮大盗的踪影。这期间林静的过敏症又发了两次,照例是体无完肤。 几个月后,剥皮大盗又行动了,这次他的技艺差不多已经炉火纯青,一整张尸体的皮被完整地剥了下来,如果不是左脚那里缺损了一块,就算得上毫无瑕疵了。魏筝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新闻上被剥皮皮肤的尸体显得异常恐怖,冷不防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得惊叫起来,回头一看,孙美丽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孙大姐,是你啊,吓死我了。”她吁了一口气。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孙美丽随手翻看她桌上的报纸,只看了一眼,便尖叫着把报纸扔开,“太可怕了,这什么东西啊?” “剥皮大盗。”魏筝苦笑道,“你说,这剥皮大盗身上,会不会有尸体的腐臭味啊?” “不会吧?”孙美丽睁大了眼睛,耸起鼻子闻了闻。 门口咣当一响,一个人影跑了开去。魏筝快步走到门口一看,林静的身影正好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是谁啊?”孙美丽问。 “没看清楚,一个女学生。”魏筝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孙美丽走后,她回到教室,目光瞥向林静的座位——林静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抬起胳膊使劲嗅。这个动作让魏筝心里结了一个疙瘩。 第二天,林静的过敏症再次爆发。 7 时间一晃而过,魏筝渐渐习惯了林静的洁癖。除了时不时的爆发过敏症之外,林静基本算得上是个乖孩子,洁癖令他过分的安静,在别的男孩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常常独自坐着发呆,但这并不妨碍他交了几个好朋友——在不接触的条件下,他还是很愿意和别人聊天的。 和林静关系最好的,除了赵阳,就是彭熙春。彭熙春的身材几乎和林静一模一样,从背后看,人们常常把他们两人弄混了。但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彭熙春活泼开朗,调皮捣蛋那是有名的,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居然能成为朋友,让魏筝百思不得其解。 课间操令魏筝头疼,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孩子躲着不来做课间操。 这天照例如此,清点人数,发现彭熙春没来,魏筝说:“林静,你去教室把彭熙春叫来。” 林静飞奔而去。 魏筝左等右等不见他们来,眼看课间操都做完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往教室方向走,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来。 魏筝想起自己的手机忘在讲台上了,得趁着那帮小毛头没回教室前收拾好,否则不知道会发出去多少条无聊的简讯。加快脚步,赶在所有孩子之前,她赶回教室,推开虚掩的门。 教室里坐着两个孩子,他们肩并肩,背朝着门口,从身后看,分不出谁是林静,谁是彭熙春。 “你们怎么不去做操啊?”魏筝边朝他们走来边问,身后陆续有学生跑进来。 两个孩子一动不动,谁都不说话。 走得近了点,魏筝才发现,其中一个孩子浑身血红。 林静的过敏症又犯了吗?她正这么琢磨,鼻子里传来一股浓重的腥味,像是谁杀了头羊,血肉混合的味道。穿过桌椅拦住的走道,她一眼瞥见两个孩子的脚下——一摊黏稠黑红的血在他们脚下会聚成一个小潭,那个血红的孩子,浑身上下都在朝下流淌着鲜血。她心跳骤然加速,一把捂住了嘴。身后几个孩子惊叫着跑过来,一个孩子性急,一下跳到林静和彭熙春前方——林静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而在他身边,那个应该是彭熙春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脸——他的脸上血肉模煳,整张脸皮被剥去,一双眼睛凸出在脸上,仿佛凝固的血池里漂浮的塑料球。 不只是脸,实际上,彭熙春从头到脚的皮肤,都已经被人彻底剥去。 魏筝和学生们凝固了几秒钟之后,不知谁率先发出尖叫,接着,仿佛被传染一般,所有的人都狂叫着朝教室外沖,有的人冲到半路就开始呕吐。魏筝把孩子们推出去,阻止其他孩子进来,把教室门锁好,忽然浑身瘫软,一下坐在教室门前的地上,手上牢牢按住门把手,有气无力地对闻声赶来的其他老师说:“剥皮大盗,快报警!” 8 警方的调查持续了半个月,一无所获。唯一可能的目击证人林静,在沉默了三天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第68页 “我什么都没看见。”林静说,“我一进教室,就看到他变成这样了。” 无论人们怎么问,他翻来覆去只是说这句话。 慢慢地,这事就过去了。 教室里少了一个人,空的那张桌子就成了大家堆放杂物的地方。开始几天还有人议论此事,后来也就渐渐忘记了。 9 林静和赵阳互相搭着肩膀,抱着篮球从教室外跑进来。赵阳一头大汗,一进教室就去接水喝。只剩下一个纸杯,赵阳把水喝了,给林静接了一杯水,林静摇了摇头,用手捧着往嘴里送了几口水。 “林静,你怎么不热啊?”赵阳撩起衣襟没头没脑地擦汗,把肚皮敞开来吹风。 林静笑着摇摇头:“我不热。” 魏筝远远地看着林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如果说彭熙春出事后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林静的改变。他的洁癖差不多完全消失了,现在谁都能碰他,他也满不在乎地和别人接触,甚至抢着去倒垃圾桶,除了还是不吃学校里的饭菜、不愿意和别人共用饮水的杯子之外,和其他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魏筝始终觉得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的过敏症再也没有犯过,然而皮肤的质量却仿佛下降了许多。在此之前,虽然隔三差五就全身鲜红犯一次过敏,但在不过敏的时候,他是个白里透红的小孩,现在呢,皮肤暗淡,一种死沉沉的蜡黄色,除了嘴唇是红的之外,浑身上下不见半点血色。 即使是在如此剧烈的运动之后,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一点健康的红色。 那种蜡黄蜡黄的肤色,总是让魏筝想到死尸。 继而,她便会想起死去的彭熙春。 她常常会有些不好的联想,虽然她也觉得这想法极度荒谬,但还是忍不住会那么想。 现在,林静和赵阳相对而坐,赵阳浑身汗水像小溪般流淌,而林静身体上下干干净净,一点汗渍也没有,这种想法又冒出来了。 而林静的行为,也仿佛在支持着她的这种想法——林静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小孩,他越来越淘气,越来越活泼,不再像是原来的林静,反而像……像彭熙春。 是的,除了容貌,他现在简直和原来的彭熙春一模一样。 她静悄悄地关注着林静,但没法对任何人说。 中午,大家都躺在课桌上午睡,林静也睡着了。 魏筝悄悄走过去,凝视着他。 在熟睡中,他双眼紧闭,皮肤蜡黄,看上去十足是具尸体。 魏筝又打了个寒战。 她小心地把眼睛凑近林静的右耳朵——这两只耳朵看起来倒是白里透红,就像是木头上长出的鲜蘑菇,和林静全身的肤色完全不配套。 在右耳朵根部,她找到一颗圆熘熘的黑痣。 她咬紧牙关,迅速离开教室,把手按在胸前——彭熙春的右耳根部,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黑痣。 10 秋季运动会快要开始了,差不多全班的孩子都报了某个项目。林静报的是800米长跑,为了夺冠军,他和赵阳约好放学后在校园里跑上十圈。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运动量,第一天开始跑之前,两人都先做好了充足准备。 “我先吃碗米粉垫垫肚子。”赵阳说。 “长跑前不能吃太多东西。”林静说。 “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赵阳态度很坚决。 两人跑到校门口的米粉店,赵阳要了碗米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林静咽了好几口唾沫,眼睛骨碌碌地转悠了几圈,在赵阳的怂恿下,终于也要了碗米粉,大口吃了起来。 一边吃,他一边警惕地转动着眼珠。 刚吃了两口,他的眼珠凝固了,口里含着半截米粉,似乎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浑身莫名地颤抖起来,神情变得异常惊恐。 “你怎么了?”赵阳推了推他。 “我吃不下了。”他把嘴里的半截米粉吐到碗里,拿纸巾擦了擦嘴,继续颤抖着。 他感到自己手足冰凉。 在暗处观察的魏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好不容易等赵阳吃完,两人热了热身,便开始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 跑了五圈之后,林静感觉到一种窒息的闷热。 咬着牙,继续跑。 第七圈时,全身仿佛火烧一般,他觉得胸口被箍得紧紧的,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我不行了。”他对赵阳大喊,“我去洗个澡。” 赵阳满头大汗,跑得也是很累,气喘吁吁地道:“洗什么澡啊?跑完回家去洗啊。” 但林静已经跑进了澡堂。 魏筝悄悄跟了进去。 一进澡堂,林静就迫不及待地脱去了全部的衣服。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大声问:“有人吗?” 魏筝躲在更衣柜后,一声不吭。 林静把浴室大门从里边锁上,打开水龙头,站到了底下。 冷水哗啦啦地沖了下来,他蜡黄的身体,在冷水的冲击下,显得异常怪异。 但一时又说不出怪异在什么地方。 没等魏筝找出那种怪异感觉所在何处,林静又把水龙头关上了。他把双手放到额头髮际线上,摸索了一阵,忽然用力往下一拉——脸皮就这样被拉了下来。 第69页 魏筝大吃一惊,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脸皮被拉下来之后,里头还有一张脸,依旧是林静的模样,但不是这蜡黄的、尸体般的肤色,那张脸肤色红润,满脸都在往下淌着汗水,是一张正常孩子的脸。 被拉下来的脸皮耷拉在林静的胸口,他抓住这脸皮一扯,脖子那里也起了皱纹,他把手插进脖子上皮肤和身体之间的空隙,撑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仿佛脱衣服一般,伸出一条胳膊,再伸出另一条胳膊,接着是全身——他这刚从皮肤套中解脱出来的身体,新鲜,润泽,大汗淋漓,看上去鲜嫩无比。而那原来套住他全身的皮肤,像一个被掏瘪了的口袋似的,软趴趴地堆在地上。 这皮肤套本来是属于谁的,魏筝心里有数,她没有想到自己那个荒谬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真舒服!”林静感嘆地自言自语。他快活地在水柱下沖洗着自己的身体,自由自在地扭动着,做出各种各样古怪的动作,甚至还在地上做了几个侧手翻。 魏筝越看越觉得这小孩可怕,想到彭熙春被剥去皮后那血淋淋的尸体,她心惊胆战。正想趁林静不注意偷偷把那套皮肤捡起来,勐然听到一阵高跟鞋的脚步声。 她连忙把身子藏好。 林静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他活泼的动作骤然凝固,侧手翻做了一半便终止了,他就势坐在地上,脸上那种无忧无虑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深沉的恐惧像面具般罩上了他的脸。他张大嘴,惊恐地仰视着越走越近的那个人。 “还不站起来!”孙美丽厉声道。 林静哧熘一下站了起来,他的手上和身体上沾满了浴室地面上的淤泥。孙美丽的目光落在这些淤泥之上,三角眼射出寒光,一把拽过林静,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你不怕死啊?传染了病怎么办?” 林静惊惧地颤抖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孙美丽把林静拖到水龙头底下,用力沖洗着,很快,淤泥就冲去了。然而她意犹未尽,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把长柄木刷,蘸上沐浴液,在林静皮肤上用力刷洗:“这浴室里多少人撒过尿?你不知道多脏啊?啊?我辛辛苦苦给你剥了皮,就是为了让你痛痛快快地玩,你倒好,还特意把那层皮脱了在这里弄脏自己——不晓得世界上好多传染病啊?啊?一天到晚就喜欢到处乱摸,怎么这么不爱干净啊?啊?你还吃米粉了吧?那米粉店的碗多少人吃过,谁知道都有些什么病?啊?你太不听话了,看看你多脏啊,啊……”孙美丽边骂边用力刷洗林静,林静左躲右闪,大声号啕着:“妈妈,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孙美丽仿佛没听见,她气得脸歪眼斜,自己不停地掉眼泪,继续骂着、刷着。 林静的皮肤很快就被刷破了,大片大片的皮肤被刷得去了表皮,变成鲜红色,细小的血珠从林静皮肤上渗透出来。 孙美丽还在刷。 “妈妈,求求你,我保证不敢了,求求你了,妈妈,妈妈……”林静跳着脚,大哭大喊。 孙美丽还在刷。 魏筝早已热泪盈眶,一下沖了出去。 她一脚踩到孙美丽敞开的小包上,包里的东西滚了出来,一个望远镜被她踩得一翻。 望远镜! 怪不得林静总是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原来如此! 什么皮肤过敏,什么洁癖,都是假话! 魏筝怒火中烧,林静的哭喊一声声刺激着她,她冲过去,攥住孙美丽的手腕:“住手!” 孙美丽一愣,接着更加恶狠狠地想甩脱她的手:“魏老师,你别管,这孩子欠管教,太脏了他……” “魏老师……”林静号啕着。 魏筝竭力把林静从孙美丽手中解救出去:“林静,快跑!” 林静愣了一下,他不再号啕,抽泣着,看了看魏筝,又看了看孙美丽,脸上恐惧的表情慢慢退去,仿佛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一般,浑身骤然放松了。他甚至还笑了一笑,不等孙美丽伸出去的手再次抓到他,他就鱼一样熘了出去,什么也没穿,就这么光熘熘地跑了出去。 11 被逮捕后,孙美丽坚持认为自己没错。她说这世界骯脏无比,到处都是细菌,她害怕自己的孩子被污染,竭力保护他,让他不要随便和人接触,不要随便到处乱摸,不要乱吃东西。为了监督林静,她带着一副望远镜出没于校园,林静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中,稍有出格,回家必然被她洗得干干净净。但林静太不听话了——说这话时孙美丽痛苦地哭了,像所有操碎了心又不被孩子理解的家长一样哭诉着——不管孙美丽多么严格地要求,林静还是时不时会去和一些骯脏的东西接触。最后,孙美丽只好把林静装进人皮的套子中——为了制作这样一副完整的套子,她首先在尸体上练习剥皮,原本也打算剥一具尸体的完整皮肤来制作一个套子,但因为魏筝说过,尸体上剥下来的皮肤会有尸臭味,再说也怕传染病,她改变了主意,在技术练习得炉火纯青之后,把身材和林静一样的彭熙春的皮肤剥了下来。剥皮的时候林静就在旁边看着,他想阻止,孙美丽甩了他两个耳光,他便不敢出声了。 她终于成功地把孩子装进了安全的人皮套中,这下,就算他再怎么活泼好动,再怎么到处乱摸,她也用不着担心了。 第70页 没想到林静居然还是不听话…… 听到这里,魏筝便离开了,她再也听不下去了。 林静到哪里去了?自从那天跑出去,他就彻底失踪了,警察们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 尾 声 后来,人们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垃圾堆中的孩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魏筝经过一个垃圾堆,听到唿噜唿噜的声音。她停下脚步一看,一个光熘熘的孩子从垃圾中冒了出来,他肌肤黝黑,无忧无虑,看着魏筝露出微笑。 “林静!”魏筝又惊又喜。 林静嘴里咀嚼着刚从垃圾堆上翻来的一截玉米,笑着对魏筝招手。 “林静,快跟老师回家去,这里太脏了,走,我带你去洗个澡!”魏筝快步走了过去。 林静的笑容凝固了。 不等魏筝靠近,他忽然一个勐子扎入垃圾堆中,游泳般拍打着双腿,消失不见了。 魏筝在垃圾堆上翻了许久,差不多把所有的垃圾都掀了出来,也没有找到林静。 他就这么消失了。 story故事十二 陪在你身边 文/千鬼黛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愿意一直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1 饮水机 朝阳医药公司是吉原市一家着名企业,姜颖刚毕业就能应聘到这家公司,自然很高兴。可是进入公司三个月以后,姜颖感觉自己好像得了健忘症,总会忘记一些事情。但有一个人的模样,却是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这个人是朝阳医药公司的总经理,林鑫阳,一个二十九岁,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男人。姜颖每天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过,心里总会激起一股冲动,她甚至想要就这样冲过去抱住他,感受他的心跳和唿吸。有时候,姜颖会感觉到他在她身后长久停留,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然后低头,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长髮。 但转过头去,什么都没有。 姜颖擦擦额头的汗,看看周围的同事,转了下椅子,伸过手去旁边的饮水机接水。这是她这个位置的唯一好处,虽然面朝墙壁地方不大,但接水的时候不需要起身,这也算是不方便中的方便之处了。 刚转过身,林鑫阳就拿着水杯朝她走来,脚步稳重而有力,西装裤裤脚的褶皱有节奏地摇摆着,划出一道道透明的弧线。姜颖突然感觉自己脸上一阵发烫,坐直了身子佯装正在工作。 “工作还适应吧?”林鑫阳弯下腰,边接水边轻声问。 “还,还好。”姜颖结结巴巴地回答。 林鑫阳笑着离开,姜颖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饮水机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她喝了一口水,目光随意地落在饮水机上,蓝色水桶里的纯净水,在阳光的反射下泛出蓝色的光,一瞬间,姜颖像着了魔一样被饮水机吸引住。 突然,蓝色水桶就像电视荧幕一样,在一片雪花后,出现一帧一帧的镜头画面:赤裸裸的一男一女纠结在一起,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翻滚……姜颖直直地盯着那幅画面,勐地站了起来,强烈的动作使得身边的水杯掉在地上,只一秒钟就摔得粉碎,在大理石地板上绽放成诡异的图案。 “不好意思……”姜颖尴尬地讪笑着,向被她惊扰的同事们道歉。 周围的同事大都回头漠然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继续做事。清洁工及时地过来将地上的碎片清理掉。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乱枯燥的办公室生活。 冷静下来的姜颖,将方才在饮水机桶里看到的画面回忆了一遍,然后将嫉妒的目光落在了坐在她对面的李洁虹身上。 李洁虹是和姜颖一起进入公司的新员工,挺漂亮的一个女孩,看起来文文弱弱,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从来不主动和别人说话,只是坐在电脑前专心忙自己的工作,有点冷美人的气质。 但是姜颖刚才在饮水机上,确实看到了李洁虹和林鑫阳纠缠的画面。像用了慢放镜头一样,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唿吸。她能肯定这不是幻觉,李洁虹和林鑫阳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苟且之事。这是个妖怪饮水机,它能录下而且播放发生过的事情。 2 红色的水 有了上次的奇怪经歷,以后姜颖接水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水桶正面再出现什么恐怖画面,可是,一连好几天,饮水机都没动静,姜颖不禁对自己那天所看到的画面感到一丝怀疑:是不是幻觉? 但是,那些旖旎的画面对姜颖来说,印象实在太深了。虽然现在她的健忘症越来越严重了,好像已经到了不得不用笔记下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甚至严重到了如果不看本子,可能会连吃午饭这件事情也忘掉的地步。但是她仍旧忘不了林鑫阳。 所以,一想起那天在饮水机里看到的画面,姜颖就感觉像要窒息,她恨死李洁虹了,她已经无法再忍受这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她必须想个办法,让林鑫阳和李洁虹分开。 林鑫阳又来接水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李洁虹身上,姜颖看到李洁虹的嘴角轻轻上扬,好像在炫耀一般。姜颖故意做出很大的敲打键盘的声音,奇怪的是周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没有多想,只知道林鑫阳是她的,谁也别想从她手里夺走。 第71页 饮水机发出“咕咚”、“咕咚”的下水声,姜颖死死地盯着身边的饮水机,恨不得把脸贴到上面。 “咕咚,咕咚咕咚……”饮水机突然又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姜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然后,她看见,饮水机的水桶里,突然出现一抹红色,从水桶和饮水机连接着的缝隙里,喷出来了不同颜色的水,对!确实是直射进水桶里。那抹红色像烟雾一样,爆发之后,慢慢扩散,最后,晕成一大片红。 姜颖的瞳孔放大,她惊恐地盯着慢慢被红色渲染的水桶,好像又看到了奇怪的画面……庄严神圣的教堂里,穿着婚纱的女人和黑色西装的男人慢慢向神甫走去,画面掉转,女人从背影转到了正面,那是一个脸上长满了雀斑,又丑又老的女人,而男人,赫然就是林鑫阳! 这是林鑫阳的老婆吗?他结婚了?他为什么要娶这么难看的女人?一连串的问号袭上姜颖的心头。她看向李洁虹,李洁虹正在拿出镜子若无其事地化妆。 “新郎……”低沉的声音从饮水机里面传来,姜颖诧异地望着四周,同事都在各自忙碌手里的事情,难道他们没听见声音,没看见饮水机不寻常吗? “新郎,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愿意一直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这句话明显是从神甫的嘴里说出来的。林鑫阳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旁边的丑女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快递!”快递员的声音打断了姜颖的注意力。快递员喊了一声之后,便径直走了进来,公司的同事谁也不愿意答理他。 快递员转了一圈之后,把盒子重重地扔在姜颖的桌子上,撕下了客户签名的单子,在公司里大喊:“经理在哪,麻烦签下单子!你们这儿怎么每个人都这么奇怪啊!” 姜颖厌恶地瞪了快递公司的人一眼,再转过头去看饮水机,根本没有什么红色水,一切都那么正常、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3 毁灭 姜颖已经快记不起她的家在哪里了,好几次,她都要向路人打听自己家的方向。她觉得自己像童话中的人鱼公主,如果王子没有爱上她,人鱼就会被毁灭。她现在也是这样,向毁灭的方向慢慢逼近。 林鑫阳和李洁虹的关系越来越明朗,甚至有人已经看见他们在甜蜜地逛超市,姜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疯狂地爱上林鑫阳,他像是有一种魔力,让她为之着迷。 “下班了,下班了,快走吧……”下班的时间到了,同事们相互招唿催促着,姜颖也关了电脑,匆匆离开了公司。她是和李洁虹一起坐的电梯,电梯门刚打开,姜颖便看到林鑫阳和一个又老又土气的女人相拥着站在门口。那个女人就是姜颖在饮水机里看到的女人。 神甫的话又迴荡在姜颖的脑海里: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愿意一直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很明显,林鑫阳没有照做,他的女人即使没有疾病没有穷困潦倒,林鑫阳都没有对她忠贞不渝。姜颖转过头看着李洁虹,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愤怒,拳头紧握,仿佛在强忍一件天大的耻辱。 真不要脸。姜颖在心里嘟囔,明明是她抢了别人的老公,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愤怒,好像她才是受害者一样,不知羞耻的女人。姜颖蔑视地扫了李洁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就在林鑫阳拥着那个丑女人上车的时候,一个完美的计划浮现在了姜颖的脑海中。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姜颖趁着林鑫阳去洗手间的工夫混进了林鑫阳的办公室,翻出了他手机里的联络簿,她要找到那个丑女人的电话。姜颖翻了半天,终于在最后发现了“老婆大人”的联络方式。姜颖慌慌张张地记下了那个号码,飞快地逃了出去。 逃走的时候,她撞到了迎面而来的李洁虹,可是李洁虹纯粹一副眼中无人的嚣张样,理都不理姜颖就走开了。 姜颖握了握手中的电话,恶狠狠地想,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回到办公桌后,姜颖迫不及待地给林鑫阳的老婆大人发简讯:你的老公和公司的职员有染。 字不多,但足以敲进一个女人的内心。发完之后,姜颖立马把电话关机,她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见林鑫阳的老婆和李洁虹撕扯的样子。 最好,两个人能同归于尽。 4 兇杀案 林鑫阳已经三天没有在公司出现了,这三天,李洁虹几乎取代了经理的位置,拿着钥匙开门关门,甚至对员工大吼大叫,俨然一副老闆娘的态度。 难道她没有被那个丑女人抓住?还是说,林鑫阳决定跟那个丑女人离婚?或者说,那个丑女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姜颖就感觉到旁边的饮水机又发出怪异的声音,但这次不是“咕咚”的下水声,而是类似人的尖叫一般的,恐怖的笑声…… 饮水机的水桶上又出现了让人惊奇的画面,就在公司里,在这个饮水机旁边,李洁虹的位子上,林鑫阳和她疯狂地抱在一起。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林鑫阳的丑老婆拿着一把剪刀沖了进来。衣衫不整的两个人吓呆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那个丑女人看看林鑫阳,又看看李洁虹,绝望地嘶吼着,她使劲拉扯自己的头髮,像要把什么从她脑子里剥离。林鑫阳护住身后的李洁虹,防备地看着丑女人。 第72页 你护着她,你护着她,你护着她……丑女人痴痴呆呆地念着……你说过会一生爱我,直至生命的尽头。 李洁虹从林鑫阳的身后探出脑袋,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别傻了,那不过是为了得到你家里的财产才那么做,不然谁会娶你这种丑到死的女人! 林鑫阳看了李洁虹一眼,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李洁虹一把扯下林鑫阳的手,大声叫喊,你不是说想和她离婚吗?你不是说再也忍受不了每天和一个丑女人亲密吗?你不是说拿到她的钱就和我结婚吗?你不是说,不是说想要杀了她吗?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丑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鑫阳,慢慢举起手中的剪刀,对准林鑫阳。李洁虹歇斯底里地大喊:林鑫阳你在等什么!快杀了她!杀了她,你就能得到全部! 姜颖看着林鑫阳夺过丑女人手中的剪刀,刺进女人的心脏,女人像一朵慢慢枯萎的花,转了个身,扑到饮水机上。女人的血顺着饮水机的缝隙渗进去,在纯净水中绽放盛开…… 姜颖回过神之后,坐在位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林鑫阳和李洁虹杀了人!他们杀了那个丑女人! 5 经理夫人 林鑫阳依然没有回来,但李洁虹已经搬进了经理办公室,她让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她是林鑫阳的女人。 姜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已经连她的家都找不到了,甚至会忘记自己是怎么到的公司,只有对林鑫阳的记忆,依旧深刻。她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必须让李洁虹和林鑫阳分开,而且,她要知道林鑫阳去了哪里。 李洁虹越来越嚣张,甚至把她的亲戚朋友全都安排进了公司,姜颖对面的位置坐着的就是李洁虹的表弟,她看着他每天坐在电脑上聊天玩游戏,却也只能看着。林鑫阳到底去哪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公司变成现在这样,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又过了一个星期,林鑫阳回来了,带着警察。他指着姜颖的位置说:“当时我太太就是在这里拿出剪刀,说什么要让我永远陪在她身边,我为了自卫,所以……” 骗人的!姜颖在心里大喊,但她根本无法开口对警察说出事实,她害怕林鑫阳出事,无理由的,莫名其妙地担心。 林鑫阳脸上堆满了自责的表情,幽幽地说:“是我不好,她家人在车祸中去世,她也没有朋友,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才会让她得了心理疾病……” 警察看了看饮水机,嘆了一口气:“你也别太自责了,虽然你为了自卫伤了她,但也及时把她送到医院了,虽然,虽然,唉,节哀。” 警察把胳膊搭在饮水机上,姜颖突然感觉唿吸不顺,好像胸口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她下意识地望向饮水机,水桶倒映着周边人扭曲的脸孔,警察的,林鑫阳的,同事的……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姜颖慢慢靠过去,把脸贴在水桶上,对,确实,水桶上自始至终没有她的影子。 姜颖试探着慢慢走过每个人的眼前,但没有人注意到她,确切地说,是没有人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 警察拍了拍饮水机,如释重负道:“好了,我们走了。” 随着警察粗鲁的动作,姜颖只感觉到一阵晕眩,似乎警察的那只大手没有拍在饮水机上,而是拍在了她头上。 林鑫阳一直保持着悲伤的态度,好像他真的很爱很爱那个丑女人。姜颖跟在林鑫阳身后,用手臂紧紧锁住他,然后,她看到警察拿出电话,大声地说那个姜颖的案子已经结了,和她丈夫无关…… “咕咚,咕咚。”饮水机开始叫喊,好像在等着谜底解开的这一刻。姜颖看着饮水机,突然间,环绕在自己脑海中的烟雾全部散开……怪不得,怪不得她打掉杯子的时候没有人问起,那是因为大家只当是一阵风的恶作剧;怪不得快递公司把纸盒扔到她的桌子上,那是因为这里是办公室里唯一空着的地方;怪不得,林鑫阳会一边接水一边问她还好吗,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在问她。 怪不得,她的记忆会越来越差,怪不得,她会看到奇怪的事情,怪不得,她会对林鑫阳疯狂地着迷,怪不得,她会想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6 陪在你身边 姜颖觉着自己就住在饮水机里,这里太挤了,而且总是有人接水,每次有人接水的时候,姜颖都会感觉自己的肚子、肠子在痛苦地转来转去。最关键的是,这里很寂寞,没有人陪,只能透过塑料望向那个早已经不属于她的世界。 尤其在人已经走光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两个纠缠在一起热吻的人又回到了他们的老位置。 好寂寞啊。姜颖抓住饮水机的缝隙,使劲向外挤,她想她应该出去了,去遵守那个承诺。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愿意一直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姜颖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自顾自地说。 饮水机里流出了深红色的水,那么那么大一片,渲红了半个办公室。姜颖看到林鑫阳和李洁虹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然后李洁虹“啊”的一声尖叫,拼命地向办公室门口跑去,林鑫阳也想跑,姜颖一把抓住他的脚腕,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伸出白骨般的利爪,狞笑着向林鑫阳扑去…… 第73页 老公,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story故事十三 埙 文/颜响 1 邪门儿的“驴粪蛋子” “老高,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看着像个驴粪蛋子。”王啸月舒舒服服地躺在刚晒好的被褥上,半睁着眼,冲着刚进宿舍的高行健说。开学已经两天了,高行健才姗姗来迟,弄得这两天宿舍里想打麻将总是三缺一,好不扫兴,待会儿一定要敲他些土产吃。 高行健从行李箱里拿出王啸月口中所说的“驴粪蛋子”,在手中细细把玩,一脸兴奋地说:“这是我暑假去云南旅游,在红河那边淘的,路边摊儿上的老大爷说是在深山里见了一所破庙,找到了这玩意儿,黑黝黝不知道什么东西。”看他一副得了便宜的嘴脸,显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那儿卖关子等着别人再发问。 王啸月上铺的韩龙立刻问:“仓哥,这是个嘛玩意儿?”因为高行健和日本影星高仓健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平时大家打趣儿都叫他仓哥。 “这是个古埙啊!”高行健兴奋地说,“当时已经被沙石裹严了,我回家后慢慢把它磨干净了,看见没,一个吹孔六个指孔,还有这夔龙纹。” 王啸月拿到手里一看,果然是一只乌沉沉的埙,表面已经被清理得很是光滑,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像是某种石料所制,温润如玉。整个埙身像一个鹅蛋,上下各有两条古色古香的夔龙纹相对。在王啸月看来,那纹饰一根筋地扭曲盘旋,没有半点儿龙的意思,说是蚯蚓还差不多。 他大笑:“仓哥,你不是让人家蒙了吧,就这两条小蚯蚓,我一分钟能画六十条。” “没文化不知道羞耻,”高行健还没答话,他下铺的李云倒是翻着白眼儿反驳起来,“这越古的龙纹画得越简单,夔龙纹更是这样,不信你上网查查。”随后李云对高行健说:“这得值不少钱吧?” “我花一百元买下来的,根本看不出个年月,不过音色非常好,空灵洞彻。”高行健应道。他本来就是个音乐爱好者,买了二胡、吉他、笛子、葫芦丝等一堆乐器在宿舍里放着,也不差这一个。 王啸月心想,这小子各种乐器都有接触,却都稀松平常,估计这埙吹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高行健定定神,小心翼翼地将埙捧到嘴边,像是与恋人接吻一般,深吸一口气,轻轻吹了起来。 一阵低沉如烈风的埙声传了出来,似金似玉,又似长河夜涛,仿佛还有人的呜咽,说不出的苍凉悲切。一时间,宿舍里韩龙和李云都定在那里,竟是听得痴了。 王啸月却慢慢觉得不对劲。高行健吹埙时正把埙底对着他,刚开始还挺好,可越到后来越不自在,只觉那埙声越来越悽厉,仿佛厉鬼哭嚎一般。夕阳照进来,那埙上的四条夔龙纹在他眼中也渐渐游走,几乎要变成蛇虫钻到他口中。 最可怕的是,王啸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分毫,就像传说中的鬼压床,这大白天来个鬼压床,还是在一屋子人的情况下,也就更吓人了。王啸月拼命调动全身力气想要大喊,可实在是动不起来,连唿吸都要没了力气。而三位舍友都沉浸在埙声中,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就在王啸月眼前一片虚影浮现,要憋得昏过去的时候,突然传来“哐”的一声巨响,原来风把房门颳了过来。 高行健被吓了一跳,勐然惊醒,埙声戛然而止,韩龙和李云也是一脸茫然。 王啸月立刻感到又恢復了对身体的控制,大喘一口气,跳起来叫道:“什么鬼玩意儿,老子差点让它害死。” 高行健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了?” “难道你们没感觉?我差点儿憋死。”王啸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三人,不由也迷煳了,难道刚才自己抽筋?他一把抓过黑黝黝的埙,反覆看了几遍,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我看你是累了吧,”高行健见王啸月动作粗鲁,不由担心道,“小心点儿,别弄坏了。” “你洗干净了吗?”王啸月从吹孔往里一瞧,隐隐约约看到底部有一圈圆熘熘绿油油花生米大小的东西,数一数有十几个,估计可能与音色有关。 “这东西不知多少年了,而且像是玉石做的,我怕弄坏了所以没敢沾水,”见王啸月一脸噁心的表情,高行健连忙加上一句,“不过已经擦干净消过毒了。” “刚才那是什么曲子?实在邪门儿,我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楚歌》。”高行健没好气地说,心想王啸月这小子是不是没事儿找事儿。 “《楚歌》我以前也听过,却没有这个味道,这埙确实是个好东西。”李云不无羡慕地说。 王啸月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只得作罢。当下也没有什么心情做别的事情了,重重地倒在床上睡去,连李云低声骂他神经病也没有发火。高行健则是珍而重之地把埙放在桌子上,对着夔龙纹看了半天,一脸的爱不释手。 2 惊魂噩梦 月亮升得高了,宿舍里已经熄灯,只剩一片静谧的唿吸声。 因为傍晚睡得时间太长,王啸月一时半会儿却睡不着了。白天的事情让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只觉得那埙里有鬼。他睁着眼睛想了半天,以往看过的鬼故事、鬼片争先恐后地从脑袋里往外冒。要知道世上最吓人的就是自己吓自己,想了半天,王啸月只觉一股夏末的寒气冒了上来,他不由用力裹了裹毯子。 第74页 这时万籁俱寂,只有一缕月光射进黝黑的宿舍里,将窗外桦树的影子映在地上。外面渐渐起了风,摇得桦树乱晃,连带着地上的影子变得张牙舞爪,伴着“呜呜”的风声,像是择人而噬的鬼魅。 王啸月转头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埙,这一看却不得了,只见一个白影飘飘浮浮地从吹口里冒了出来,如水银泻地一般流到地板上,又凝成一个披头散髮的头颅模样,向王啸月游了过来。 忽然,王啸月发现那鬼压床的感觉又来了,依然是无法移动一下。恐惧像一团浓雾,在瞬间包裹了他。恐惧的同时他在心中大骂,老子流年不利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正想着,那幽灵已经爬上了王啸月的胸口,伸出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向王啸月的脸舔了过去,那舌头上还带着一排排外翻的尖牙。 王啸月大叫一声,勐然坐了起来,只是耳边听到一声闷响,额头剧痛。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却看见韩龙抱着脑袋大声唿痛,旁边传来高行健和李云幸灾乐祸的狂笑。 “小月姑娘,刚才小龙哥哥见你梦中双眉紧皱,香汗淋漓,不忍心把你叫醒,没想到却换来大头相撞,好没道理!”李云尖声尖气地说完,和高行健又是一阵狂笑,就连韩龙也龇牙咧嘴地笑了出来。 原来刚才是做梦。再看窗外,已经是八九点钟了。不过这梦也太吓人了,汗水把身下的被褥浸湿了一片,以后那些鬼片还是少看为妙。 王啸月不禁长舒一口气,跳下床来,赤条条扑向笑得打滚儿的李云。 两人一阵打闹,将床摇得乱晃,上面的高行健大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大家不要抢,要温柔一点!”韩龙只在一旁傻笑。 李云好不容易挣脱了王啸月的双手,用力向后一扛,把王啸月顶在了桌子上,却没想到用力过大,把桌子上的埙碰了下来,正好落到桌边的水盆里。 这下高行健也不幸灾乐祸了,赶忙跳下床把埙捞出来,用力一甩,倒出大约半茶杯的水,又拿毛巾小心地擦干了表面,随后狠狠地瞪了李云和王啸月一眼,破口大骂:“两个浑蛋小心一点儿,别碰坏了老子的宝贝。” 李云大怒,跳起来叫道:“你他妈吼什么吼,不就是一个破埙吗,了不起啊?!”说话间把袖子一挽,就要动手。 王啸月连忙在后面拉住他,低声道:“都是自己兄弟,这是干什么?”韩龙也挡住高行健,以防他过于冲动。 李云脸上阴晴不定,又挣不开王啸月,冷哼一声,走了出去,随手把门摔出一声巨响。 剩下王啸月和韩龙面面相觑,互相挤眉弄眼,生怕高行健追出去。高行健却是皱了皱眉,甩甩手中的埙,捧到嘴边试了试音,见没什么损伤,继续吹了起来。另外两人一看没什么事儿了,也就各忙各的。 一股清幽萧瑟之意从埙曲中传出,仍然是《楚歌》的调子,只是高行健吹到一半,突然“咦”了一声,随即“呸呸”吐了几口,一脸的厌恶。 正在看书的王啸月抬头问:“怎么了,仓哥?” “有什么东西跑到我嘴里了,应该是水没有倒干净。”说完,高行健又用力甩了几下。 刚才那是韩龙的洗脚盆吧。王啸月在心里嘀咕,脸上忍不住要喷出笑来。 3 午夜“断背山” 这天李云到很晚才回来,都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况早已成年,不再是头脑发热的孩子,却因为一时冲动伤了和气,实在是有些尴尬。 王啸月正想怎么帮他俩调解一下,就见李云拎着一个塑胶袋,从中掏出一罐啤酒扔给正在上网的高行健,又丢给王啸月和韩龙各一罐,随后拎出几包小菜,在桌子上摆开。 其他人当然明白这是要和高行健和解,也不再多说,围着桌子坐开,吃喝起来。 高行健也是个爽快人,虽然脸色煞白,口称有些不舒服,可仍然酒到杯干。 三杯酒一过,白天发生的事情就此过去,依旧是好兄弟。 王啸月暗想,这才像个爷们儿样。本来这李云脾气火暴,一点就着,偏偏又爱挖苦别人,让王啸月很是不满。没想到他这次竟然拉下脸来和解,很是出乎王啸月意外,不由对他评价高了几分。 年轻人容易冲动,也容易激动,王啸月心中跟着高兴,多喝了几杯,沉沉睡去,另外三人也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一时间鼾声四起。 到了午夜,王啸月在一阵剧痛中醒来,他有关节炎,一沾酒就容易犯病,肘关节和膝关节都像塞了烙铁一般热辣辣的痛,偏偏又不能挪动一下。 此时酒意已经消退了七八分,他愣愣地盯着窗外的月亮,忍受不断袭来的疼痛。他知道这难受只有一会儿,不久就能睡着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做噩梦。 尽管昨晚的一切已经证明是噩梦中事,可这时夜深人静,一想到桌子上的埙,王啸月心中就不住地犯嘀咕,明明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鬼怪之事,可越是这样,却越觉得脑中鬼影幢幢,嚎叫连连。 他正要调动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脑子里的鬼怪宣战,就见高行健勐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慢慢从床上往下爬。 老高这是要干吗?王啸月刚要出声询问,却发现高行健有些不对劲,他动作僵硬,手臂和腿脚都撑得大大的,像个螃蟹。这时高行健已经站在了地上,月光中他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口中发出“嘶嘶”的低吼声,让人想到吐芯的蛇。只是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神采,睫毛显得稀而长。 第75页 这小子梦游?!王啸月突然明白了高行健在干什么,他也从一些书籍中看到过关于梦游的报导,知道不能轻易把病人惊醒,当下半睁着眼看高行健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高行健缓缓转过身去,像个机械舞男,对着下铺正在熟睡的李云俯下身去。 他竟然在亲李云! 王啸月心中一时哭笑不得,各种念头闪电般转过,都说梦中能暴露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高行健这小子平时看起来道貌岸然,没想到竟然好这个调调,幸亏李云喝多睡死了,不然非得打起来。随即王啸月又是浑身发毛,想到自己睡着之后打雷都叫不醒,不知道有没有也被高行健亲过。 这时却见高行健转身慢慢爬上了床,像一节木头一般直挺挺地躺下,然后便悄无声息了。 王啸月心里别扭,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被高行健占过便宜,迷迷煳煳睡着又忽然惊醒,然后慢慢又睡。这样折腾了大半夜,眼看天已经蒙蒙亮了,王啸月索性不睡了,起身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开门一路小跑去了操场。 这时候太阳刚刚露出一个顶,只有寥寥几个人在操场上读书或晨练。草坪饱饮了一夜的露水,显得越发碧绿,空气中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上大学两年,王啸月还是第一次起床这么早,他边围着操场慢跑,边想着心事,只是在这清新的环境里,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等到晨练的人陆陆续续来到操场,王啸月已经想通了,这事儿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儿噁心,大不了私下里找老高说说。 “管他以前怎么样,只要老子以后防着点儿也就是了。”他不由说出声来,随即疑神疑鬼地往四周望了望,见没有人注意,这才向宿舍走去。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王啸月迎着初升的朝阳,只觉神清气爽,那些恼人的事也就散去了。 4 杀人 走到宿舍所在的楼层,却见很多人都堵在走廊里,低声谈论着什么。王啸月诧异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男生比较懒散,早起的人往往不多,今天这是抽什么风。 正要走到宿舍门口,却见韩龙在门口守着,神情激动地和别人说话。韩龙看见王啸月,立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慌失措地说:“啸月,李云杀了高行健!” “什么?!人呢?报警了吗?”王啸月大惊,自己出去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难道是李云知道高行健占他便宜,恼羞成怒杀了高行健? “报警了,正等警察呢,”韩龙喘了口气,瞪大眼睛说,“我刚才起床后看到李云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也没在意,就去叫高行健起床,没想到叫了几声都不应,过去推了几下也不动,我就觉得不对劲,他身上太凉了,像冰一样,伸到鼻孔下一摸,早没了热气!”说完,韩龙全身发抖,仿佛刚才这几句话用尽了全身力气,显然吓得够戗。 王啸月听了也是浑身发毛,心想整天听说某某大学某某杀了某某,当时还以为是个笑话,没想到让自己遇上了。他从门缝往屋子里一看,李云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好像不时吐出什么东西,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他为什么不逃走?要说不是他杀的却也不像,要不然外边已经闹得这么厉害了怎么不见他动静。 人群后边突然传来一阵喧譁,随后让出一条道来,警察和医生来了。 先是高行健被抬了出来,然后是两名警察押着铐住双手的李云走了出来。李云低着头,散乱的头髮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惨白的下巴和发青的嘴唇。他的脚步有些不自然,像是个木偶般被推着走。 “李云,你到底干了什么?”王啸月冲着李云大喊,却被身旁的警察推开了,他看着李云走路的样子,只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韩龙拉了拉王啸月,两人慢腾腾地走进宿舍。宿舍里的东西一点没动,只有几只小虫慌忙往角落里爬,王啸月看见桌子上的埙,只觉恍若隔世,不由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一个噩梦。 韩龙拿起那埙“哧哧”吹了两下,“咦”了一声,摇摇头,随后说:“这埙还是健子前天拿来的,谁想到今天人就没了。”说完愣在那里。 这小子太老实了,估计接受不了这事儿吧。王啸月嘆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两句话安慰韩龙,一名警察推门而入:“你们是这个宿舍的吧?走,跟我们去了解一下情况。” 5 审问 由于是在大学里发生的案件,公安局当做大案来办,对各种事情盘问得非常详细,等韩龙和王啸月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看着离开的王啸月和韩龙,张剑陷入沉思,自己当警察七八年了,学生的案子也处理过十几件,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刚才那个叫王啸月的学生说死者晚上梦游,还亲了犯罪嫌疑人,当真是匪夷所思。况且嫌疑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那里“嘶嘶”吹气,太古怪了。 这时法医老王走了进来,对张剑说:“我看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刚才看了尸体,嘴里和耳朵里有很多虫子,而且眼珠已经被吃空了,我现在已经把尸体密封起来了!” “什么?”虽是办案多年,张剑也不禁吓了一跳,“寄生虫?” “很像,不过更像传说中的蛊。” 第76页 “得了吧,这玩意儿怎么会存在?”张剑没好气地说,以为是老王在开玩笑。 “十几年前我在四川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老王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那次受害人收藏了一个古董,叫什么人骨笛,据说是用人的腿骨制成,里边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虫卵,最后在受害人脑颅里找到几条虫子,已经把里边搅得稀烂了。” “而且这次的受害人曾经去云南旅游。”老王说完,又加上一句,只是不知道种蛊的器具是什么。 门勐然被推开,一名警察探头说:“张队,嫌犯不行了。” 6 虫子 王啸月把埙拿在手里抛来抛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说高行健的父母正往这赶,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场面。高行健平时的样子又在王啸月心中冒了出来,这小子有财又有才,为人很讲义气,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还有李云,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也不像能杀人的人啊。 “韩龙,你说李云用什么方法杀了高行健?”王啸月朝着对面的韩龙问道。 自从回到宿舍,韩龙就一直低着头坐在李云的床上,一动不动,不管王啸月问他什么都不答应。王啸月知道这小子可能吓坏了,回来的路上就是脸色苍白一直冒汗,让他稳定一下情绪也好。 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手心传了过来,王啸月一看,一只黑色的半圆形虫子正死死地咬在掌心,血已经滴到地上,同时正不断有虫子从埙孔中爬出。他赶紧一甩手,把虫子和埙都扔到地上,只见埙摔得粉碎,蹦出数不清的虫子,四处乱爬,原来那埙早已经成了虫子窝! 王啸月正要拉上韩龙往外跑,突然被一跃而起的韩龙扑倒在地。韩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要把眼眶撑破,他的嘴像是一个黑黑的洞穴,看不到一颗牙齿,只有一团团互相攀爬的虫子! “韩龙,你疯了,怎么了?!”王啸月奋力挣扎着,却觉得韩龙力大无穷,竟然一点也挣不开,“救命,救命!”一件件事在他脑海中闪电般掠过,然后剎那间结合为整体,瞬间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明朗了,高行健吹埙时流进嘴里的“水滴”,晚上“梦游”去亲李云,李云嘴里吐出的东西,韩龙吹埙时疑惑的声音,全部都是因为虫子! 眼看韩龙慢慢把嘴凑了过来,里边不时爬出一只虫子,王啸月心中一阵绝望。韩龙的眼珠终于挤出了眼眶,这时候看得清楚了,哪里是什么眼珠,分明是两只黑亮的圆虫子,口器一咀一嚼,长长的触鬚还在颤动,仿佛等不及要享用大餐。 7 归于寂静 宿舍楼里实在乱得很,刚才王啸月的几声大喊也没有多少人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只当做同学之间的嬉闹。 王啸月和韩龙搂抱在一起躺在地上,面对面紧紧贴着。现在他们这种暧昧的姿势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飞语来,不过要不了多久,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刚开始王啸月还不时挣扎一下,嘴里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到了后来就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全身的皮肤像波浪般颤动,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过了一会儿,到了熄灯时间,宿舍里瞬间陷入死寂的黑暗,只剩不时传来的临近宿舍的喧譁,而韩龙和王啸月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两尊怪异的雕像。 不久,午夜的钟声敲响了,沉闷而悠长的钟声似乎在唿唤着什么。 “王啸月”和“韩龙”在钟声停止的瞬间睁开了空洞洞的眼眶,他们机械地转过头,伸出只剩一层皮肤和骨头的胳膊,扶住地面,把身体一节一节地撑了起来。 像是两个机械舞男。 他们摇摇晃晃地站在地面上,试探性地迈出蹒跚的几步,似乎不是很适应自己的身体。其实适应不适应倒是无所谓,很快他们就会有新的躯体了…… 两“人”闭着眼睛出了宿舍,在黑漆漆的走廊里左右分开。 然后,几乎同时敲开了临近宿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