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化完的妆》 第1页 [侦探推理] 《没有化完的妆》作者:刘尚文【完结】 正文 一 柳玉茹入冬以来第一次值夜班,就遇上了出警任务,尽管她没出现场。 是一起命案,金叶小区3号楼402女户主在自己家中毙命。楼上邻居先闻到了浓烈的煤气味,然后循着气味找到了她家,在敲不开房门的情况下只好报了警。柳玉茹的同事们破门而入后才发现不是普通的煤气泄露,女主人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他们连忙通知指挥中心。 出现场的几个同事回来已经快凌晨了,他们带进来的一屋子凉意让柳玉茹打了一个寒颤,柳玉茹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水,让他们趁热喝下去驱驱寒,老鲁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大军接过来捧在手里暖着,阿宏和小赵谁都没有接柳玉茹手中的水杯,他们两个好象在呕气,阿宏的脸色铁青,小赵坐下来说:“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怎么我一讲话就成呛你了?”阿宏冲动地说:“你就是当着分局同事的面给我难堪。”小赵说:“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案子重要?”阿宏说:“你还给我上纲上线了,啊?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能影响破案了?那我这张嘴以后是不是还要贴上封条啊?”老鲁说:“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吧,整得跟老娘儿们似的。”小赵和阿宏这才不吱声。 柳玉茹拉了拉大军的衣袖,悄悄问:“什么案子啊?他们吵这么凶?”大军说:“他们两个就这德行,打牌也吵,办案也吵,不让你耳根清静。”说着,大军把案情向柳玉茹作了大概介绍: 死者从表面看死于煤气中毒,死亡现场有大量煤气泄露,煤气阀是打开的,气灶也是打开的,但没有留下指纹,也没有脚印,房间里似乎没有第二者出现的痕迹,那简直就是一个自杀现场。然而让人疑惑的是,死者临死前化的最后一次妆只进行了一半,唇线勾好了,但口红只涂了一半。她是在卫生间化妆的过程中昏迷的,当时就倒在了卫生间,后脑勺磕了一下,口红随之从她的手中滚落在地,但她最终却死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个现场留下的很明显的疑点是:一、她昏倒在卫生间后是怎么到的客厅?二、假如是自杀,根据她临死前从容地化她人生最后一次妆来看,她是个追求完美的人,那么她就应该是化完妆,再打开煤气,她怎么会先打开煤气,然后再化妆,还没等化完就狼狈地倒下呢?。 对第一个疑点,阿宏的推测是,女人摔倒时磕了一下惊醒了,自己爬起来到了客厅。小赵反唇相讥:她爬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吧?有吗?他们两个就为这句话槓上了。 大军的介绍,又引起了一阵议论,小赵说:“生命怎么这么脆弱呢?全世界这么多科学家咋就没有一个人去研究生命密码,然后制成电子晶片,本人带一片,120一片,我们一片,当生命面临危机时,晶片发出求教信号,我们和120迅速赶到,能避免多少不必要的伤亡啊。”大军说:“玄幻小说看多了吧?还生命密码,你先破解一下那个漂亮女人留下的死亡密码吧。”“死亡密码?”小赵惊喜地说:“大军真是进步快,跟上时代了都,我告诉你们,我正在构思一部小说,苦于没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这下好了,大军启发了我,就叫《死亡密码》,将来我的小说轰动了,一定请大军喝鱼翅粥。”大军说:“别别别,你那粉丝粥还是让阿宏喝吧。”小赵说:“请你喝的一定是真鱼翅。阿宏喝假鱼翅怪谁呀?他先给我吃的花甲,一盒花甲只有一个有肉,其余全是壳。”黑了半天脸的阿宏“噗嗤”一下笑了:“那壳里边的汁水不都让你舔净了吗?”小赵说:“你喝着假鱼翅粥怎么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好东西还是好吃。’”大家乱闹闹笑了一气,老鲁说:“都别瞎扯了,时间不早了,我们都眯一会吧。”大家这才各就各位,准备睡两眼。老鲁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反正我觉得那女人不会自杀,你们看她的家多象个家呀,整洁、舒适、温馨,有家有孩子的女人轻易是不自杀的。”小赵说:“老鲁不仅像个心理学家,还像个社会学家。”老鲁说了句:“信不信由你。”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其他人有的趴桌子有的靠椅背也都陆续睡着,办公室响起了各色的酣声。柳玉茹却没有一点睡意,她当然不是惦着刚刚发生的案子,那轮不到她操心,她是内勤人员,主要负责管理户籍档案,案子上的事她从不过问,她是为自己的事着急上火,不知怎么办好。 柳玉茹是南港市夏湾区东风路派出所民警,但她不是影视作品中飒爽英姿那类女警,她长得太文弱,脱掉警服就跟个林黛玉似的。她讲话甚至连林黛玉的锋芒都没有,总是轻言细语,工作上领导怎么安排她怎么做,从来不走样,和所有同事的关系都一般,没有亲疏,她没什么特长,也不争名夺利,在这个所工作七八年了,有些比她资歷浅的同事都得到了升迁的机会,而她,转正后一槓一星,到今年才硬熬到了一槓二星。她是文职人员,本来也不被重视,七八年来,柳玉茹似乎没给人留下什么鲜明的印象,大家讨论问题时从来没有人争求过她的意见,领导要是问到她,她也是微笑着附和大家的意见。按说在男多女少的工作环境里,哪怕是为了调节气氛女性都会受到关注,况且柳玉茹长得又很秀气,瓜子脸,细眉细眼,唇红齿白,即使用现代的审美标准去衡量,也说不上丑,但她就是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平庸又缺乏个性。然而柳玉茹活得很充实、很满足,因为她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丈夫冯小冠是德国某知名企业驻中国办事处首席代表,年薪四十万,他们的夫妻关系和谐美满,对一个平庸的女人来说,拥有一桩美满的婚姻不就拥有整个世界了吗? 第2页 然而柳玉茹的世界近来出现了倾斜,她的丈夫冯小冠有外遇了。 是所里新分来的大学生小郑先发现的。小郑和一帮同学去蹦的,中间休息时看到了冯小冠,冯小冠经常开着宝马去接柳玉茹,所里人都认识。冯小冠性格外向,口才好,有亲和力,也热心肠,见了谁都跟见了没出五服的亲人似的,所里同志们对冯小冠比对柳新茹还要熟悉、亲热。小郑正想挤过去和冯小冠打招唿,有个女孩子已经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小郑边愣愣地跳,边往他们身上瞄,一曲终了,冯小冠挽着女孩子出去了。小郑尾随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走向停车场上了冯小冠的车,上车后并没有马上走,俩人在车里待了很久还没出来,小郑的好奇心越来越浓,她是走关系读的警校,毕业后本打算进入市局的,因为学歷不过硬,结果被分到东风路派出所当了一个片警,尽管办事的人承诺这是过度,曲线比直线不过是多一步路,但小郑还是觉得当头一盆冷水,把她预想中的工作热情一下浇灭了。来所里半年多,也没遇到过一件有份量的案子,经常跟着小赵到社区乱窜,找醉鬼谈话让他别再喝了酒扰民,找疯老汉儿子做工作让他管住父亲别到公共场所脱裤子,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简直成了居委会大妈,小郑经常怪话连篇,感觉自己的抱负根本得不到施展。现在,意外目睹冯小冠的隐私,一下沟起了她的兴趣,虽然是件无聊的事,就算是热热身也好啊?小郑打算跟踪调查冯小冠。 实际上,小郑在给自己寻找堂而皇之的理由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偷窥欲在作祟。潜意识中,她觉得柳玉茹是配不上冯小冠的。不相配的婚姻出问题的机率最高,她一向这样认为。自己的父母不就是这样吗?母亲漂亮,父亲委琐,母亲优雅,父亲粗俗,母亲无所不能,父亲百无一用,母亲撑到三十六岁,到底还是抛下自己和父亲,另觅佳偶去了。母亲的佳偶现在是某市的二号首长,能直接影响自己的生活。小郑也在不知不觉中对关注不相配婚姻的成因与结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给一起来的同学打了个电话,说有急事先走一步,然后又回到灯影里继续盯冯小冠的车。 冯小冠和那个小妞在车里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反正小郑觉得时间挺长的,冯小冠的车才缓缓启动,小郑叫了一辆的士跟在后边。冯小冠的车一出停车场就上了内环,在内环上跑二十分钟后下来,直接去了g大学。g大学是国内某名牌大学近两年在南港建的一个分校,叫“g大学南港校区”,全开放管理。冯小冠把车停在女生2号公寓前时,小郑让司机也停了下来,她瞟了一眼计价器上的红字,正好六十八块。 小郑看着女孩下车后向冯小冠挥手,又看着冯小冠的车离开,她小跑着追上去,想跟女孩子搭讪两句,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管理员迎着女孩子说:“霍冰,你又出去了?你们黄老师今天晚上可找过你,想想怎么应付她吧。” 霍冰?小郑心想,这名字够冷的,没有一点女性色彩。她看着那个叫霍冰的女孩“蹬蹬蹬”地上楼,扭头走出了校园。 第二天,小郑假装说漏嘴,一下把冯小冠泡妞的事“泄露”给了柳玉茹,柳玉茹一开始面红耳赤地说:“别胡说八道。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小郑把具体的情节讲了一遍,眼看着柳玉茹的脸色由红变黄,再由黄变白,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分了,柳玉茹这种一本正经又弱不禁风的人怎么能够承受丈夫的背叛呢?她要是採取什么过激行为,比如自杀,比如与霍冰或冯小冠同归于尽,自己不成了一个罪人吗?她又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别往心里去玉茹姐,我真是乌鸦嘴。也许是我看走眼了,那个人兴许不是小冠哥?,你就当我居心不良,是个破坏安定团结的异已分子好不好?” 柳玉茹能不往心里去吗?冯小冠就是她的天,她不知道冯小冠究竟爱不爱她,但她知道自己离不开冯小冠,离开他,自己将无法生存,因为冯小冠替她负担着七十多岁的双亲。 柳玉茹生于湘乡,她的曾祖父参加过湘军,但到了柳玉茹这一代,男人们全没个男人样。三个哥哥争着不管父母,弟弟是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姐姐家过得贫寒,父母的养老问题日益尖锐地摆在了大家的面前。柳玉茹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探亲都弄得很不愉快,父母干不动地里活了,没有收入,只好轮流到三个儿子家吃饭,尽管父母到哪一家都很勤快,烧火做饭餵牲口,只要能干的就不闲着,但不管到哪一家都不招待见,让柳玉茹看了很是心酸,说大哥大哥说你二哥家还不如我呢,你怎么不说他呀?说二哥二哥说你看看你三哥是怎么对妈的吧。说三哥三哥说,不管咋说我总算管了,有人还没管呢。三嫂当面就说,我们不是不想孝敬二老,实在是农村没那个条件,你是家里供应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有能耐,又有孝心,你干脆把他们接到城里去享福多好啊?还用讲完这个说那个的?也不能服人哪?三嫂的话就像一枚钉子钉在了柳玉茹的心里,她发誓一定找一个厚道而有责任感的人结合,共同赡养自己的父母。柳玉茹是个一根筋,每次有人介绍对象,见面的第一句话她一定会问:“结婚后要养我的父母可以吗?”很多人听到这个问题立刻止步,只有冯小冠满口答应,所以柳玉茹立刻同意了冯小冠的求婚。冯小冠当时已经失恋一年多,相爱六年的女友移情别恋,跟一个美国鬼子跑了,他急于转移自己受伤的情感,所以俩人一拍即合,结婚后就把柳玉茹的父母从大山里接到这个南方都市,和他们一起生活。 第3页 冯小冠的父母在相临的一个小城生活,他们都是退休干部,老有所养,还有冯小冠的姐姐在身边照顾,冯小冠每个月回去看父母一次,平常都是电话联繫,他现在主要在对柳玉茹的父母尽孝道。对柳玉茹的父母来说,天天不用下地,住着干净明亮的房子,衣食无忧,这就是天堂般的日子。柳玉茹清楚,父母晚年的平安幸福就靠自己了,准确地说是靠自己稳定的婚姻了。一旦失去冯小冠,父母的天堂顷刻间就会坍塌,还奢谈什么幸福?父母的幸福比一切都重要,难道要坐等冯小冠把自己抛弃,把二老忧虑死?或者再把他们送回山里,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柳玉茹经过几个晚上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亲自去会会霍冰。 这天是星期一,中午休息时柳玉茹打的去了g大学,她特意买了一袋水果提着,希望能把气氛营造得和缓些。 其实柳玉茹心里一直在打鼓,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和那个叫霍冰的女孩短兵相接,她也不知道自己介入后冯小冠会有怎样的举动,是悔改,是收敛,还是更加放肆,虽然她内心里一万个不相信冯小冠出轨,但他们已经半年多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冯小冠说他的肾有些问题,正在治疗,柳玉茹相信了,她相信是因为她想相信,并非是真的相信。柳玉茹知道,在别人眼中,她的智商似乎有些问题,连冯小冠都流露过这个意思,单位里同事也有人用眼神表示过这个怀疑,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的智商一点不比别人低,真正比别人低的是她的情商。她从小生活在大山里,上大学前从没走出过她们那个县,她家没有亲戚,穷人有什么亲戚呢?上那么多年学,她也没有交过朋友,异性的没有,同性的也没有,她的课余生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对与人交往的技巧她基本上一窍不通,除了工作上的事她知道怎样精益求精,工作之外的任何事全没个尺度,她生活中唯一的导师是冯小冠,但冯小冠出轨的事自己该怎么办总不能去请教他吧?然而她又不能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在她看来就是坐以待毙,所以她选择行动,尽管她对行动的后果完全无法预见,但她还是行动了。 柳玉茹没来过g大学。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七八年,但这个城市于她是完全陌生的,她除了进过几家大型超市,逛过几次步行街和商场,哪里都没去过,平常同事们讲哪条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哪条路她都不知道,有一次小赵让她拐绿榕路一家专卖店给他带一张碟,她问绿榕路在哪里,小赵说,你们小区左边那是什么路?白痴!把柳玉茹臊得脸通红。 柳玉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与这个社会是脱节的,整个学生时代没条件融入社会,毕业后的工作太稳定太有局限性,成家后冯小冠像棵大树一样为自己遮风挡雨,安逸的生活早已磨蚀了她关心社会了解社会的愿望,她成了一个装着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但她又不知道如何改变自己的状况,所以她就那样时而安宁,时而栖惶,活得没一点自信,所以当以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新闻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如临深渊。 大学背面是座小山,它就建在地势略有起伏的山坡上,大门正对着新建的体育中心,山居东路从它的面前向左右延伸,一端上了环城路,一端和观音路交叉后直入市中心。柳玉茹在此之前没见过开放式学校,原来是连院子都没有,任何人都可以长驱直入,这能保证学习环境的安全与安静吗?难怪学生这么随便,敢情根本没什么秩序。柳玉茹带着不平直接去了2号女生公寓楼,公寓管理员一看柳玉茹那身制服,问明来意后直接把她带到了霍冰的寝室209。 霍冰在睡午觉,听到有人叫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把门打开了。柳玉茹不等霍冰反应过来就直接走进了209,她扫了一眼这个寝室,不足三十平米,后边带卫生间,室内摆放两张双层床,靠后墙两张,靠侧墙两张,靠前窗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迎门一道侧墙是一熘电脑台,共摆了三台电脑,比柳玉茹当年的大学寝室不知强了多少倍。她在北方读的大学,大寝室住八个人不说,还是公用卫生间,天天早上排队,冬季的凌晨被尿憋醒后听着唿啸的寒风继续忍着都不愿披上棉衣去受那个冻。时代在进步,文明进步了,有些人的可耻行为也不甘落伍,比如眼前这个霍冰,柳玉茹推测她就是霍冰,因为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一张床上蒙着一块布幔,柳玉茹推测那是霍冰的床。柳玉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打量了女孩一眼,她长得很结实很健美,皮肤黝黑,眼睛大大的有点阴郁,不化妆,头髮理得短短的像个男孩,要不是白毛衣牛仔裤搭配出一身的秀气,她就是个男孩,和印象中招蜂引蝶的女孩子根本对不上号,柳玉茹松了一口气问:“你是霍冰?” 霍冰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个成熟清秀的警花“啊”了一声,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柳玉茹故作镇定地说:“我叫柳玉茹,是冯小冠的妻子,在东风路派出所工作。” 霍冰又“啊”了一声,迟疑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霍冰一脸的无辜一下激怒了柳玉茹,她的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你可真会演戏!我和冯小冠结婚七年了,我们一直过得挺好,现在你充当了第三者,你可真够无耻的!学表演的吧?撒谎都不脸红,你的名字取得都对不起你,要那两点干嘛呀?干脆叫霍水得了,你就是‘祸水’!” 第4页 霍冰的睡意完全消失了,但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她直愣愣地望着柳玉茹说:“这么激动?没病吧你?谁是那破什么‘罐’?我还第三者?你可真够抬举我的,怎么不把我当成扫黄对象直接抓起来呀?” 柳玉茹一下愣住了,难道小郑的情报不准?要是那样可就糟了,怎么收场呢?可是又一转念,如果证明冯小冠没问题,那不是更好吗?她这才心平气和地说:“过去不管你和冯小冠之间发生过什么,我都不计较,但是从今天起,你和他不能再有联繫,否则我不客气。” 霍冰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她成了第三者,还招惹上警察了,真够滑稽的,第二者我都懒得当,还当什么第三者!她再看柳玉茹时眼睛里就多了一丝嘲讽,她说:“警察姐姐,你还真别客气,麻烦你先告诉我谁是冯小冠,让我这第三者当得明白点。” 柳玉茹气唿唿地说:“上星期五在‘天缘的厅’和你一起蹦的,然后又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霍冰恍然大悟似地说:“马哥?原来他姓冯?”霍冰突然就笑了出来:“你们俩真是绝配,敢情警察局是你们家开的吧?动不动喜欢给人改名字,他把自己那两点儿水去掉,你又要去我的水,你怎么这么自信呢?假如我和马哥没有你想像的关系,你会向我道歉吗?” 柳玉茹尴尬了,冯小冠带着霍冰玩,却连自己真实的身份都没告诉人家,这算哪门子爱情啊?整个一玩弄小女孩,霍冰要闹起来,冯小冠的脸往哪搁呀?她很后悔听信了小郑的话,更后悔自己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直接接触嫌疑人,使自己变主动为被动,奇耻大辱啊!就在这一刻,柳玉茹感到了强烈的惶恐,自己可是受过专业教育和培养的人民警察呀,可是这么多年自己有什么成就呢?满脑子都是自己那个小家,在班上机械地完成本职工作,除此之外,自己有过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吗?对任何事物,自己具备最基本的认识判断能力吗?她觉得自己正被时代抛弃,因为她是一个废人,她作为一个人的能力,还没被开发就已经淹没了,被格式化的工作,被安逸的生活所淹没,所以她活得空虚而缺乏自信,所以一个也许是无足轻重的情报就弄得她惶惶不可终日,她像个傻瓜似地来找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孩儿争风吃醋,自取其辱,丢人啊!柳玉茹的头上开始冒汗,正在她骑虎难下的时候,布幔后边探出一张冰冷的脸说:“难怪你们破不了案,原来你们的功夫都浪费在狗扯羊腿这样的私人琐事上了!你能不能把跟踪丈夫的时间花在办案上啊?记住以后捉姦一定要把人堵在床上,否则别人分分钟可以告你诬陷、诽谤!” 柳玉茹没想到寝室内还有个第三者,这下她更加难以收场,她、霍冰、还有布幔后那个女孩,她们三个都沉默了,桌子上有个小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很纤弱,但余音不绝,三个人的脑海中除了这个声音,大约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柳玉茹首先意识到布幔后的女孩对自己的职业好象有敌意,“难怪你们破不了案”,这句话似乎有所指。柳玉茹缓和下来说:“侦破是一项特殊的工作,它不像工人做工农民种田,只要付出就有收穫,请你理解。” 女孩“哗啦”一声扯掉布幔说:“你的话我不敢苟同,你们和工人农民相比只是分工不同而已,你咋知道工人农民在工作过程中不会遇到困难?对每个人而言,不管社会分工贵贱,都得恪尽职守,谁也不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为自己的失职找藉口!” 柳玉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她嗫嚅道:“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是我太可笑了。”说到这儿,柳玉茹的眼泪流了下来,刚才坐在布幔后边的女孩一看柳玉茹哭了,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走到柳玉茹面前说:“警察姐姐你怎么这么脆弱啊?连几句狠话都承受不住,你怎么能从事这个职业呀?我是因为妈妈的案迟迟破不了心里焦急才口无遮拦的。” 柳玉茹擦了一下眼泪说:“你妈妈?什么案?” 这下轮到女孩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很委曲,很恣情,也很绝望,柳玉茹望着女孩的表情,一种锥心的疼痛穿透了她的五脏六俯,原来她一直不知道,痛苦是可以传染的。这时,霍冰走过来把女孩揽进怀里搂着,对柳玉茹说:“警察姐姐,我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你帮帮陶竟男吧,她妈妈上星期死了,但不是自杀,是被人害死的,你相信陶竟男,她妈妈性格那么坚韧,天大的事都不会自杀,何况她们家的日子过得顺顺畅畅的。” 柳玉茹站起身把陶竟男和霍冰一起拉到陶竟男的床边,示意她们坐下,自己拉过刚才那把椅子坐在她们的对面,郑重地说:“告诉姐姐怎么回事。” 陶竟男一开始不想说,从一进屋到现在的表现,陶竟男已经看出柳玉茹是个没有见识,也没什么能力的人,虽然说她人不坏,可不坏的人多了,有什么用呢?除了为自己掬一捧同情的泪还能怎样?可霍冰已经抢着替自己说了,她知道霍冰也在为自己着急,所以不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她只好跟着作些补充。 直到现在柳玉茹才知道,那天晚上金叶小区死那个女人叫卓然,43岁,某企业财务总监,也是眼前叫陶竟男这个女孩的母亲,她们曾经有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男主人叫陶文泽,计程车司机,陶竟男,十九岁,g大学生物医学系二年级学生。 第5页 在此之前,柳玉茹在所里不止一次地听过同事们对这个案件的议论,但她根本没留过意,警察与医生一样,同魔鬼打交道,对死亡是麻木的,但陶竟男眼中的伤痛、愤懑和焦虑真实地刺激了她,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柳玉茹第一次把别人的痛苦与自己的职业联繫起来,第一次认识到这个职业的庄严和神圣。当初她报考警校是为了省学费,参加工作后对职业的认识是,工资待遇不错,又发制服,里外里的比从事其它行业收入增加了四分之一,而且,她的工作在所里也是最轻松的。想到这些,柳玉茹对自己的过去是怜悯的,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苟且地活着,她得赋予人生一定的意义,否则,活一百岁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一只动物。柳玉茹拭掉陶竟男睫毛上的泪珠,轻声细语然而语气坚定地说:“竟男,相信我,你妈妈不会走得不明不白,我们会给她一个交待。” 陶竟男说:“我都去分局刑侦队问过几次了,每次他们都说在调查,我觉得他们只是搪塞我,假如他们真的在调查,我作为母亲的唯一女儿,对她的事情了解得肯定比别人多吧?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找我调查?” 柳玉茹点点头说:“你分析得有道理,我回去后马上了解情况,放心吧竟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也是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柳玉茹和陶竟男互留了电话号码,柳玉茹又向霍冰道了一次歉,然后告别两个女孩,从g大学出来打的直接去了分局刑警队。 柳玉茹的同学靳旅是夏湾分局刑侦大队重案一组组长,和柳玉茹一起来的南港,当初他们来南港虽然通过了公开招聘,但与靳旅爸爸的老部下打招唿也分不开。柳玉茹虽然平庸了点,但靳旅工作起来却是一员勐将,现在已经破格升到两槓两星了。 大学时代靳旅曾喜欢过柳玉茹,靳旅的爸爸那会儿还是军分区副司令员,一次开会顺道去看他的小儿子,听了儿子的汇报,又偷偷相看了柳玉茹,然后一票否决,靳副司令员说:“我们是革命家庭,决不能娶这种林黛玉似的女孩,把我们的革命后代给异化喽。”司令员一言九鼎,把小儿子靳旅的爱情生生扼杀在摇篮里。柳玉茹后来还是从别的同学嘴里听说的这段趣事,她想,当初假如司令大人不反对,没准自己就嫁给靳旅了,因为自己脑子不开窍,又没个准主意,还不是谁上赶着追就跟谁?跟冯小冠和靳旅,会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吗?她常常这样想,但想不出个所以然,缺乏情商呗? 柳玉茹对大机关高门楼有一种由衷的畏惧,这大概是性格使然,胆小、怯懦。她给靳旅打了一个电话,说在办公楼前等他,有件事想向他了解情况。靳旅很快就下来了,揉着红肿的眼睛说:“昨天熬夜了,刚才美美睡了一觉。” 柳玉茹仔细打量靳旅,全然不是当年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了,粗壮挺拔的,眉宇间多了些成熟与沧桑。靳旅打着呵欠问:“什么事啊?到我车上说吧。”说着走到一部切诺基前打开了车门,靳旅了解柳玉茹的个性,有点死板,她不愿意上楼去你就别勉强。 上了车,靳旅坐司机位,柳玉茹坐旁边,柳玉茹说明来意后,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靳旅,等待他的答覆。靳旅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柳玉茹说:“茹啊,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圣贤妻的哇?”柳玉茹的脸一下涨红了:“老靳你少废话,哇什么哇,我问的情况你到底能不能告诉我?” 靳旅说:“这个案子就在我手里,但目前还没有头绪。情况是这样的,死者煤气中毒前服用过大量的安眠药,不管是她自己喝下的还是别人餵的,现场都应该出现过另一个人。假如是他杀,熟悉或亲近的人做案的可能性最大。” 柳玉茹打断靳旅的话说:“怎么到现在死亡原因还在假设呢?” 靳旅说:“办案要讲证据,我总不能讲太主观的话吧?” 柳玉茹问:“那你们目前调查到了什么情况?” 靳旅说:“你不是替犯罪嫌疑人打探情报的吧?”柳玉茹说:“去你的。”靳旅接着说:“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那段时间她丈夫正在跑一趟长途,女儿在校学习。整个小区没有人看到形迹可疑的人从她家出来。金叶小区是二十年前开发的旧式小区,公用设施不完善,安全措施不到位,门口有个保安也形同虚设,因为他只对出入车辆进行登记,行人一般不盘问。再说,死者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她的家庭也很和睦,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出事呢?她女儿三天两头来讯问案件的侦破情况,指责我们办案不力,加上一个假钞案,我都有点焦头烂额了。” “死者的工作单位调查了吗?”柳玉茹问,她觉得,在这个中午,在不到两个钟头时间内,从她体内觉醒的不仅仅是做人的社会责任感,还有她当初功课门门优异的那股灵劲儿。 靳旅点燃一支香菸抽了一口说:“查了,她在单位口碑不错,没有树敌。” 柳玉茹说:“老靳,这个案件成立专案组了吗?你能把我抽到专案组参加调查吗?这么多年坐在办公室里,整个人都退化了,你能帮我创造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吗?” 第6页 靳旅笑着说:“别逗了,就是成立专案组也轮不到你呀?安心当你的贤妻??”,靳旅把“良母”二字咽了回去,柳玉茹婚后一直不育,这成了她的一块心病。靳旅接着开了一个玩笑:“玉茹,我帮你造个孩子吧?没准还能造出一对双胞胎。”柳玉茹的脸“腾”地红了,她望着分局大门中央那个大大的、在午后阳光映照下金灿灿的国徽说:“在这么庄严的地方开这么无耻的玩笑!男人变坏咋这么容易呢?”靳旅说:“冯小冠变坏了?小心我修理他孙子。”柳玉茹佯装动怒地说:“别贫了,送我去所里吧,不然该迟到了。” 二 这个周末,柳玉茹和陶竟男约好到陶家去坐坐,往常周末她都要睡到上午十点的,这天早上七点她就起床了,为了不影响冯小冠,她尽量做得悄无声息,悄悄起床,悄悄刷洗,悄悄出门。在楼下碰到买早点的父母,她要了一个包子,一杯豆奶,只说单位有事,就匆匆走了。 柳玉茹的周末生活年復一年地单调,她没处玩,也不会玩,玩什么呢?打游戏?不会,上网?没兴趣,逛街?不喜欢,打球?没伴,冯小冠一起床就没影了。她只好听着音乐学英语,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学英语,感觉那也算个技能,学了总会有用。柳玉茹的英语水平在系统内还是拔尖的,分局去年与港澳警方联谊,以及接待国际刑警组织,已经抽柳玉茹参加过两次接待了。分局有专业翻译人员,是做文字翻译的,用英语交流就有点捉襟见肘。柳玉茹的听力和口语都不错。柳玉茹的不成熟可能主要表现在她的书生气,然而正是她的书生气让她在成家后还能静下心来心无旁骛地学习。再说,她学英语也有条件,身边就有老师,冯小冠是英语专业的研究生。 冯小冠为生意上的事经常约见客户,吃喝玩乐,这在客观上也为他拈花惹草提供了机会,只是柳玉茹比较单纯,此前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小郑的揭发让她有点六神无主,措手不及。柳玉茹私会霍冰后冯小冠没有一点异常,这说明霍冰没有告她的状,这让柳玉茹非常愧疚,毕竟人家还是个小女孩,自己在没把事情弄清的情况下贸然找上门去,还出言不逊,过后人家也没有採取一点报復行动,就沖这一点,自己就比不上霍冰的胸怀。难道她的宽容只是为了让自己促进陶竟男母亲案的侦破?这种义气也让人敬佩呀? 柳玉茹在小区门口给陶竟男打了个电话,不到三分钟陶竟男就跑出来接她了。柳玉茹看着陶竟男一双朦胧的睡眼,就知道她昨晚睡得很迟,一定是自己的电话叫醒了她。柳玉茹说:“你洗了吗?我们就在下边吃早餐吧?”陶竟男说:“不不不,我先把你带上去,然后再下来买。”柳玉茹感到了陶竟男对自己的客气,她拉着陶竟男的手说:“把我当朋友好吗?别那么客气,不就是一顿早餐吗?”柳玉茹的诚恳让陶竟男生出了一些感动,她低下头,眼窝热乎乎的。 陶竟男被动地跟着柳玉茹来到小区门口的一家早餐店,柳玉茹温和地问:“你喜欢吃什么?”陶竟男说:“油炸鬼,或是糯米鸡。”柳玉茹又问:“你爸爸在家吗?”陶竟男说:“在,刚睡着。”柳玉茹买了两个糯米鸡,四个油炸鬼,两杯热豆奶,对陶竟男说:“竟男,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和爸爸买的,我们提回去吃好吗?”陶竟男点点头说:“谢谢姐姐。” 事实证明柳玉茹让“提回去吃”的建议一点都不明智,回到家里,面对着母亲被放大的遗像,面对着母亲温柔美丽的笑容,陶竟男什么也吃不下。 陶竟男没有把母亲卓然长相方面的优势继承全,首先,她的眼睛没她母亲的眼睛大,其次,她也没有她母亲身上那种韵味,假如说这一点是因为她没有经过岁月打磨的话,还有一点很重要,她没有她母亲的柔和,也许是母亲的暴亡让她变得阴郁?总而言之一句话,陶竟男比不上她母亲的漂亮。遗像中的卓然长得堪称艺术,眉眼、鼻子、嘴巴、脸形,无可挑剔,点睛之笔是她长着一口白玉般的牙齿,在微笑中似露非露,与此同时,她的脸颊上还漾起两个浅浅的酒涡。柳玉茹看呆了,嘴角竟不自觉泛起了一丝喜爱的笑容,当她意识到照片中那个迟暮的美人已化作一缕冤魂时,才急忙收回笑意。她压低声音,语气坚决地命令陶竟男吃下了两个油炸鬼,喝了一杯豆奶,然后让陶竟男把另一杯豆奶和两个糯米鸡放在保温桶里,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仔细看。 这是一套三居室,向阳的两间作了卧室,门口一间做了书房,主卧室直通阳台,陶竟男的父母住着,现在房门紧闭,隐约能够听见男主人的酣声。 柳玉茹走进陶竟男的房间,陶竟男起床后被窝还没拉开,床上有点乱,但房间里还保持着整齐洁净,靠窗的写字檯上摆着一瓶插花,有一朵叫不上名的小花已经蔫了,但两枝百合依然散发着浓郁的芬芳。陶竟男说:“玉茹姐姐,这花是我妈遇害的前一天买的,她在电话中说,感恩节快到了,鲜花涨价,中国人什么时髦都想赶,连感恩节都不想落下。她报了几个品种的价格给我听,我当时还说,插花是一件雅事,一提钱格外俗,你怎么像个师奶似的。妈妈骂我说,死丫头,不用挣钱的人都脱俗,因为别人替她俗了。姐姐,你说我妈妈她能自杀吗?” 第7页 柳玉茹轻轻拍拍陶竟男的头,算是无言的安慰,然后她极力用温和的语气徵询道:“你妈妈这么漂亮,你说她会不会有男朋友?” 陶竟男没有像一般狭隘的女孩那样态度激烈,她沉思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应该没有,我妈妈那人很自爱,她也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交往,下班后她一般都待在家里的,假如我妈妈真有婚外情,那可得具备相当高的技术水平,起码相当于围棋八段。” 柳玉茹越发感到喜欢这个女孩了,虽然她只有十九岁,可是在突然降临的灾难面前她没有被击垮,她在痛苦中始终能够保留一份理性的思考,她有正气,懂感恩,她比自己这个三十多岁的人都明理,柳玉茹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算白活了,生命苍白而毫无活力,生活苍白而毫无色彩,除了机械的工作,心里只有个冯小冠,除了冯小冠她什么都不知道,工作之余同事凑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聊天,聊时事,聊政治,聊娱乐,聊时尚,她像个傻瓜似地递不上腔,她不知道世界盃开赛,也不了解中东地区和平进程,她不认识小甜甜布兰妮,也不懂服装流行趋势,有一次小赵提到周杰伦,她问是发明什么的,弄得大伙哄堂大笑,小赵说,发明造纸术,那是蔡伦。她一张嘴就是“我们家冯小冠”。有一次大军说她:“玉茹同志,假如一个人的讲话中某个人名或地名使用频率过高,你知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柳玉茹傻傻地问:“什么问题?”大军说:“她和社会脱节了。” 事后想想,大军这句话虽然有点刺耳,但基本上是精闢的。她与整个时代都脱节了,或者说,她始终是游离于时代之外的,但自从遇到了陶竟男,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融入社会,融入这个时代。 柳玉茹的眼神虚虚实实掠过房间的每个角落,从一些小摆设小物件上体会着女主人的情趣和朴素。陶竟男的家里没有一件时尚或奢华的东西,但处处透着家的温馨,门口的衣物架下边不仅放着装鞋油鞋刷鞋擦的盒子,还有一个小凳子,你随时可以坐下把鞋子擦一下。大理石长茶几上,水果刀洁净地躺在果盘边,果盘边放着三个工艺品小笸箩,一个里边装着香菸和打火机,一个里边装着电动剃鬚刀和小指甲剪,还有一个专门盛药的,柳玉茹看了看,好象是降压药,还有清热祛火的,估计是陶竟男父亲常吃的药,一问,果然是,柳玉茹父亲血压高,经常服药,笸箩里的东西都是根据男主人的生活习惯摆放的。墙角用来放电话的小几上有檯历有笔筒,还有一个记事的笔记本,那笔筒却是一个俏皮的袋鼠。客厅的墙壁上除了一个大挂钟,什么都没有,只有博古架上的几个手工艺品和几块奇石对客厅稍有点缀,再就是客厅里一大丛棕榈科盆栽袖珍椰子,简约到了极致,但生活必须的物品一样不少,还很有秩序。书房的光线不太明亮,但是灯多,看书时有落地灯,写字时有檯灯,整整一面墙的大书柜里摆得满满的都是书,正对门的墙上有一幅四字书法:宁静致远,柳玉茹不懂书法,她不知道那是临摩张旭的狂草,只觉得那字写得又潇洒又遒劲,就是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她有点奇怪地问陶竟男:“这幅字写得这么专业,怎么没有落款啊?”陶竟男说:“我也不知道,好象是妈妈的一个朋友写的。” 柳玉茹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了老鲁的一句话:她的家多像个家呀。确实,她也有这样的感触,现在,物质生活的文明,使家越来越不像家,越有钱,家越不像家,像星级宾馆,像渡假村,极尽奢华,极尽现代,而陶竟男家就不是这样,卓然喝水用的杯子还是一个带盖搪瓷缸子,上面印着五个红字:“先进工作者”,不知是什么年月,也不知他们夫妇两个谁得的奖品,洗得干干净净地摆在卓然的遗像前,里边盛着满满一杯水,水里浮着几片青青的茶叶,茶水还微微冒着热气。这水杯要放在柳玉茹家,冯小冠早把它丢了,但是在陶家看到,柳玉茹并没有感到别扭,作为一个饮水工具,它有什么不可以用的呢?况且,它跟主人那么久,早已有了灵性了,它会不时提醒主人记住过往的一些人和事呢。 陶竟男看到柳玉茹注意那个水杯,就说:“我妈妈喜欢喝绿茶,她做家务时总要泡一杯,等做完家务慢慢地饮。你喝茶吗姐?”柳玉茹注意到陶竟男对自己称唿的变化,她心里热乎乎地说:“我喝水就行。”陶竟男去厨房洗了一个瓷杯倒上水递给柳玉茹说:“我妈妈不让用一次性杯子,又浪费,又污染环境,我觉得她们那一代人特别有社会责任感。”柳玉茹说:“是,你妈妈是对的。” 柳玉茹注意到陶竟男家玄关只有三双脱鞋,就问:“你们家客人多吗?”陶竟男说:“基本上没有。老家太远,爸爸妈妈在这儿没什么朋友,妈妈平常上班,周末要干家务,爸爸每天要开十多个小时的车,他们也没时间在家里招待客人。”柳玉茹问:“你爸爸这一觉要睡到什么时间?”陶竟男说:“不一定,有时候两三个小时,有时候四五个小时,要看当天的具体情况。妈妈出事后爸爸的睡眠一直不好。”刚说到这儿,主卧室的门开了,里边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米七八的个头,五官端正,皮肤白晰,要不是微微凸起的肚皮真有点美男子像,她第一次率先大大方方地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唿:“是陶师傅吧?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第8页 陶竟男赶忙上前介绍道:“爸,这是派出所的柳玉茹姐姐。” 陶竟男的父亲眼睛相当干涩,他使劲挤巴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好,我叫陶文泽。卓然的案子有眉目了?”柳玉茹说:“不,仍然在调查中,我想和你谈谈。”陶文泽说:“不是谈过很多遍了吗?”陶竟男给父亲端了早餐正从厨房往外走,听到这句话不悦地说:“爸,姐姐根本不是刑警,她来是关心我们,这是她给你买的早餐,吃吧,吃完好好回答姐姐的问题,她能有这份心很难得,你可别为难她。” 陶文泽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早餐,望着柳玉茹说了句:“谢谢。”就埋头喝起了豆奶。 陶文泽吃过早餐对陶竟男说:“竟男,你到菜市场买几样菜,中午我做饭,让你柳姐姐在家吃。”柳玉茹想阻止,但她想到陶文泽兴许是为了支开女儿,就追到门口小声嘱咐陶竟男:“别买多了,我不在这儿吃,和你爸爸谈完我就走。” 柳玉茹的话题是从他们的夫妻感情切入的,陶文泽说:“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不下五遍了,我们的感情很好,我不会害卓然的,我连只鱼都不会杀,何况是人?还是我的亲人。”陶文泽的眼圈红了。 “那么,”柳玉茹考虑着措辞,“你发现卓然有亲密的异性朋友吗?” “你是问婚外情,这个问题我也回答过,没有。卓然这人很正统,也有主见,不会轻易被诱惑,但别人打她的主意就该另当别论了吧?”柳玉茹听他话里有话,追问道:“别人打她的主意?谁?”陶文泽说:“这话我没对别人讲过,直觉告诉我他也不会害卓然呀?” “他叫林茂,香港人,是卓然公司的老闆,他对卓然一直有企图,时不时来点小恩小惠,但卓然一直没接受。” “这些情况你是怎么知道的?”柳玉茹问。 “我是卓然的丈夫,没有这点直觉还叫什么男人?他看卓然的眼神不对,有一次梅雨季节,他买了一台抽湿机往我们家送,在楼下卓然他们两个推搡了半天,正好被我撞上,他又灰熘熘地拉走了。” 柳玉茹从陶竟男家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因觊觎美好东西而不得就毁灭她?变态狂? 柳玉茹打的直接去了卓然生前上班的地方,华茂工艺品有限公司。她知道,许多私营企业都不过双休日,他们对外声称让员工加班,实际就是无偿占有员工的剩余劳动。 华茂公司在明珠大厦租的写字楼。明珠大厦位于市中心偏西,在粤海区,占地面积一千多平方米,地上二十七层,地下三层是停车场,一、二层做超市和餐饮,三层以上全部用于办公场地出租,这座办公大厦的规格在南港市是数一数二的。柳新茹来南港七八年了,这个地方仅到过一次,是斜对面有一家叫“万隆”的大型商场搞周年庆活动,冯小冠带她来买打折衣服。冯小冠知道她捨不得花钱,结果她还是捨不得花钱,因为打过折的衣服还要上千块,这不蒙冤大头吗?柳玉茹怀疑这是商家搞欺骗消费,在打折前的价格签上做了手脚,冯小冠说她是“柳姥姥”。 柳玉茹的消费观念陈旧,所以消费不上档次,像茶具呀、餐具呀,一旦毁损得不够数了她会随便买两件补上,全不考虑品种规格的整齐化一,这样,餐桌上有时会出现两样餐具,有时候到访的客人会使用不同的茶具。柳玉茹的父母来自贫困地区,现在的生活条件对他们而言横竖是天堂,全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冯小冠从他知识分子母亲那里继承了一身的小资气,断然接受不了这种随意的拼凑,他觉得那无异于拼凑日子。还有床上用品,床罩破损了,枕头枕味了,都得丢,可是被罩还是好的,能一起扔?柳玉茹把被罩保留下来,天热时拿出来当毛巾被盖,冯小冠看到床上用品的多样化简直不能容忍,他宁愿躺在沙发上也不愿去睡铺陈杂乱的床。柳玉茹就会纳闷:一个男人怎么能够如此矫情呢?难道从小养尊处优的孩子都会养成一些怪癖? 柳玉茹在华茂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碰到了总经理助理冼明明,她身着银灰色职业装,胸前挂着职位牌,看到柳玉茹朝总经理室走就迎了上来,“你好警官小姐,林总不在,我是他的助理冼明明,请问可以帮你吗?” 冼明明的干练让柳玉茹心生羡慕,她也就二十五六岁吧?化着淡淡的妆,穿着合体的衣服,身材修长,亭亭玉立,言谈举止,得体有度,她的能力和自信是与生俱来的吗?我能像她们一样活得自信些吗?柳玉茹回过神来说:“我是东风路派出所的柳玉茹,想找林总了解有关卓总监的一些情况。” 冼明明打开总经理室的门,让柳玉茹坐下,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我和林总联繫一下。” 冼明明拨通了林茂的电话,林茂在电话中让冼明明转告柳玉茹,他半个钟头后回。柳玉茹微笑着说:“冼小姐,我能和你聊几句吗?”冼明明点点头在柳玉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以下是柳玉茹和冼明明的对话: 柳:请问你来华茂公司多久了? 冼:一年半。 柳:知道卓然出事吗? 冼:公司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柳:都是怎么议论的? 第9页 冼:意外、遗憾、惋惜。 柳:你和卓然关系怎么样? 冼:正常的同事关系。 柳:正常的同事关系?那是什么样的关系? 冼:坦荡、友好、合作。 柳:你对卓然这个人有什么看法? 冼:很好。她工作认真,作风严谨,为人正派,与人为善。 柳:你确信自己不是在讲客套话?我的意思是卓然有这么好吗? 冼:你可以搞民意测验,相信公司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这么讲。 柳:另外的百分之十会有什么看法? 冼:不知道,因为我不属于那百分之十。 柳:(笑)你能给我推荐一个那百分之十人的代表吗? 冼:公司出纳毛爱娟小姐。 柳:好。谢谢你,冼小姐。 冼明明看问话告一段落,站起来说:“柳警官,我还有事,林总很快就会回来,这段时间你还想见谁我让办公室秦小姐给你叫好吗?”柳玉茹说:“好的,谢谢。” 冼明明出去两分钟后,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打扮得很前卫,裤子外边套裙子,裙子下摆呈不规则曲线。上身又是一件有花边的裙装,戴一顶松松垮垮的帽子,头髮一绺绺染得五颜六色,脸上化过妆,有金粉状物质附着,伴随嚼口香糖时牙床的嚅动一闪一闪的,目光还没锁定柳玉茹,就说:“嗨!我是秦露露。” 柳玉茹心说,我的亲娘哎,这样的女孩子都能坐办公室?世道真是变了,我真的落伍了。她微笑着示意这个另类女孩坐下,但秦露露好象没有领会她的意图,一直站在那里,头还有节奏地点着。柳玉茹疑惑间看到有一条白线从秦露露的右耳垂下来,原来她在听音乐。mp3,柳玉茹认识,冯小冠就有一个,冯小冠的时尚好象就是为了反衬柳玉茹的守旧。柳玉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秦露露终于明白过来,把耳塞取出来说:“阿学姐姐有什么吩咐?”广东人把老师和警察都叫“阿学”。柳玉茹问:“你认识卓然吗?”秦露露摇了摇头,柳玉茹心想,得,还是一个傻大姐。她说:“秦小姐,请你把出纳毛爱娟小姐叫到这儿好吗?”“出纳毛爱娟小姐?”秦露露自言自语地说:“我帮你问问。” 秦露露出去足有五六分钟,带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问柳玉茹:“阿学姐姐,是她吗?”柳玉茹差点没笑出来,她说:“谢谢你,你去忙吧。”秦露露已经走出门了,又回过头来说:“阿学姐姐,我知道你刚才问的谁了,是那个漂亮阿姨,听说她死了,真的吗?”柳玉茹点点头,秦露露眨巴一下眼睛说:“真是天妒红颜。” 秦露露出去后,柳玉茹让毛爱娟坐下。毛爱娟生得很耐看,身材好,皮肤也好,一点也没有她名字中的土气。但这个女人从一走进来表情就极不自然,那不自然的背后似乎是怨气或不满。柳玉茹说:“毛小姐,卓然的事我想你一定听说了……”毛爱娟不等柳玉茹讲完就打断她的话说:“听说的人多了,她出事活该,与我有什么关系?” 柳玉茹愣了一下说:“毛小姐,有没有关系不能由你说了算,在事情没查清之前任何人都有义务接受调查。” 毛爱娟气唿唿地说:“公司几十号人,为什么单单调查我?” 柳玉茹说:“你不是财务人员吗?你不是和卓然在同一个办公室上班吗?找你是调查卓然,不是调查你,如果调查你就不直接找你了,知道吗?” 毛爱娟吁了一口气,脸色才好看一些。 柳玉茹问:“你觉得卓然这个人怎么样?” 毛爱娟说:“两面三刀,她根本就是个阴险毒辣的女人。” 柳玉茹说:“能举个例子吗?” 毛爱娟说:“多了。当面说得好听,背后就使绊。” 柳玉茹说:“你还是举个例子证明一下。” 毛爱娟说:“她经常在林总面前搬弄事非。” 这种说法主观意识太强,在林总面前讲的话你怎么知道呢?就是知道你也没法弄清当时当地的具体情况啊?柳玉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毛爱娟作无谓的争论。她话题一转:“毛小姐,你恨卓然?”毛爱娟迟疑一下说:“我恨她干嘛?恨一个死人显得我没度量。”柳玉茹说:“你希望她死?”毛爱娟说:“我希望不希望她都死了,这是天意,由不得我,也由不得别人。” 柳玉茹还想再说些什么,林茂回来了,毛爱娟看到林茂马上站起来说:“林总回来了?我给你倒水。”柳玉茹注意到,毛爱娟看到林茂的一剎那马上变得谦卑起来,而林茂看到毛爱娟则有几分厌恶,毛爱娟递水给他时他没有接,冷冷地说:“做事去吧。” 毛爱娟走后,林茂从办公桌后边走到柳玉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热情地说:“不好意思,让柳小姐久等了。和几个朋友喝早茶,一时走不开。”柳玉茹微笑着说:“还是你们活得潇洒。”林茂哈哈笑着给柳玉茹的杯子里续上水说:“潇洒什么呀,你是没见过我们,用你们北京的话说,”林茂的舌头开始打结,他们家祖籍福建,建国前到香港定居,林茂生在香港,他的母语是粤语和英语,他连家乡的闽南话都不会几句,更别说普通话了,那是开放以后才学的,所以港澳人四十岁以上人普通话很少流利的,他们一般只能简单地会话,一长篇大论就开始夹杂英语或粤语,再不然就是硬得石头一样的自编词彙。柳玉茹正猜测他想说什么,林茂的舌头已经捋平了,他接着说:“就是装孙子呀。”柳玉茹听着林茂蹩脚的普通话,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之后她直奔主题:“林总,你觉得卓然人怎么样?”林茂说:“当然是个好女人,天下最好的女人,聪明,漂亮,有能力,又善解人意,最重要她品德高尚,我就没见过像她那么不爱财的人。” 第10页 柳玉茹说:“可也有人说她两面三刀,喜欢搬弄事非。” 林茂气愤地说:“这个坏女人!讲话一点不负责任,是刚才那个女人讲的吧?就是没有阿然,我也不会娶她。天下女人死光光我都不会娶她。” 柳玉茹问:“你、卓然、毛爱娟你们三个之间有复杂的感情纠葛?” 林茂说:“复杂什么?一点都不复杂。我喜欢阿然,可阿然要忠于自己的家庭,毛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啊?钱,她看上了我的钱。这个庸俗又势利的女人,我讨厌她!她妒忌阿然,总怀疑是阿然在我面前讲了她的坏话我才不喜欢她,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阿然那么好的修养,她怎么会讲别人的是非呢?她自认为她比阿然年轻,论年轻她比得过十八岁的女孩子吗?我是娶太太的,不是包二奶。男人要想娶谁当太太就是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这个女人的,你明不明柳小姐?” 柳玉茹点点问:“你那么讨厌毛爱娟,为什么还允许她留在自己公司呢?” 林茂说:“是朋友介绍来的,不好开嘛,这个女人关系很多的。” 柳玉茹说“私营企业用人也要考虑人情?” 林茂说:“是啊是啊,有的是生意关系,有的是职能部门,给你推荐一个人让用,不好驳面子,大陆的人情是很麻烦的啦。” 柳玉茹眼前立刻闪过了秦小姐的影子,她想,谁都有本难念的经,小企业老闆原来也不容易。 柳玉茹又试探着问:“那么你和卓然的关系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超越正常的男女关系?” 林茂痛心疾首地说:“哪里有?要是有,我一定能娶到她,我要是娶了她,她就不是今天这个下场了嘛。那个计程车司机,小器得要命,他根本就配不上阿然,不仅不能给她幸福,还给她气受。衰人!”林茂用粤语骂道。 柳玉茹问:“你怎么知道陶文泽给卓然气受?是卓然告诉你的吗?” 林茂说:“阿然怎么会说,她是个爱面子的人。你知道,经济往来方面的事我需要阿然给我当顾问,有时候,难免有个饭局,或者我不开心的时候,也会请阿然到外边喝喝茶,聊聊天,那个衰人发现了就跟踪我们,有一次跟到一家茶艺店,摔碎了人家的茶具,阿然当场就哭了。” 柳玉茹从华茂公司出来给靳旅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干嘛,靳旅说:“我一个月没休息,老婆生气了,命令我今天带儿子到海洋馆来看海豚表演,否则就和我分居,我能答应吗?说吧,是不是又打听卓然案的进展?还是没头绪,这两天我的人都在忙假钞案呢。”柳玉茹说:“老靳,我告诉你几个情况,第一,卓然的丈夫陶文泽怀疑卓然和林茂有染,曾经跟踪过他们,并闹出过不愉快。第二,林茂喜欢卓然。第三,出纳毛爱娟吃卓然的醋,到了仇视的程度。请你查一下毛爱娟的社会背景,还有,再查一查陶文泽那天的去向。”靳旅说:“茹儿,你行啊,不亏是高材生,真是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啊。”柳玉茹说:“你别贫,假如你不尽快查清此案,我就是冒着犯错误、被开除的危险也要私自弄它个水落石出。” 霍冰家在北方农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霍冰上初中时计划生育政策放宽,农村独女户可以申请生二胎,霍冰的父母央人托己花三千多块钱办了一个二胎准生证,生下了弟弟。中年得子让这对夫妇把爱心全部转移到了儿子身上,霍冰本来性格内向,从小就不爱讲话,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自从有了弟弟,她的情绪更加低落,父母发现她对弟弟不待见,很生气,常常骂她不懂事,狼性,哪有嫌弃自己亲弟弟的?没有弟弟钱是全部花到你身上了,可你出嫁后谁给我们养老送终啊?书都白念了!还不如早点回来替我们干活,让我们少辛苦点。父母的责骂渐渐让霍冰的心里打上了结,本来学习成绩一般,父母越骂越进步,高中考的重点,大学考的本科。父母一看女儿这么有出息,再不提别的,东抓西借,贷款卖牲口供应女儿上大学。 进入大学后,霍冰主动拒绝了父母的供给,她自己勤工俭学,利用周末时间当家教,搞促销,发gg,当钟点工,给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但这些活来钱太慢,有人介绍她到酒吧当陪酒小姐,她去了,小费挣得果然不少,只要自己机警,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几个月每周至少有三天晚上她都在“梦回酒吧”上班,班主任黄迪大约听到了什么,已经来逮她两次了,一次没逮着,霍冰已经睡了,另一次逮着了,霍冰还没回来,尽管陶竟男替她打了掩护,说她感冒了,去打针,但黄迪还是注意上了霍冰,开始调查她。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克格勃,霍冰当陪酒小姐的事被揭发,黄迪感到非常震怒,第二天中午,就是柳玉茹来找霍冰那个钟点,她严肃地敲开了209的门。 这次是陶竟男开的门,另两个同学去图书馆了,霍冰因为累,陶竟男因为心情不好,都在寝室待着。陶竟男看到黄迪先是怔了一下,继尔看到她的神色就猜出了八九分,马上浮起一层笑意说:“黄老师你好。” 黄迪瞧了陶竟男一眼没吱声,然后几步走到霍冰的床前严厉地叫道:“霍冰,起来!” 霍冰正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第11页 她梦见自己工作了,穿着白大褂,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把她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试验室,她微笑着开始工作,突然,那些试管、烧杯全都变成了酒杯,里边盛着血红的酒,在她的眼前飞,她说:“不,我不喝酒。我是来工作的。”领导说:“到了这儿就由不得你了,不喝也得喝,我们是签了合同的。”霍冰抬头看,只见领导模样的人变成了酒吧老闆,面目狰狞地说:“来人啊,灌她。”于是上来几个兇恶的大汉按着她,往她的嘴里、头上、身上倒酒,一会儿就倒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霍冰用舌尖舔了一下,又咸又腥,竟然是血,她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正想唿喊,却被黄迪的叫声惊醒了。霍冰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望着黄迪,意识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 黄迪说:“霍冰,我真没想到我们班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怎么这么不自爱呢?” 霍冰愣愣地说:“什么不自爱呀?” 黄迪提高声音说:“我们是名牌院校,人才的摇篮,不是培养三陪小姐的!” 霍冰冷冷地说:“谁是三陪小姐?” 黄迪说:“难道你连一点羞愧都没有吗?” 霍冰说:“羞愧什么?做了你的学生?” 黄迪说:“你真无耻,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霍冰说:“那是你有眼无珠。” 陶竟男一看顷刻之间起了硝烟,连忙制止霍冰说:“霍冰,睡醒了吗你?胡说什么呀?黄老师是关爱你,你有什么都告诉她,她不会为难你的,是吧老师?” 陶竟男的话令黄迪的火气更大了,她说:“陶竟男,我以为你是个好学生,没想到你姑息养奸,和坏人坏事同流合污,你以为你是在帮她吗?你这是把她往泥潭里推!年纪轻轻不学好,江湖习气倒是不少,这样的人才值得国家培养吗?啊?” 霍冰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噌”地从床上跳下来指着黄迪的鼻子说:“姓黄的,你太过分了!我是坏学生,可陶竟男是好学生,你凭什么指责她?她不是姑息养奸,是善解人意,她的道理比你深刻,也比你有说服力,她帮助人是真诚的、彻底的、无私的,不像你这么粗暴,你没有资格指责她,你向她道歉!” 黄迪的脸气得煞白,她“啪”地一下打开霍冰的手说:“霍冰你想造反?难道你敢动手不成?” 霍冰狠狠地推了黄迪一下说:“你能动手我为什么不能?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陶竟男这时候捶霍冰也晚了,黄迪气狠狠地说:“你等着,别怪我不讲师生情分。”说着“蹬蹬蹬”走了出去。 黄迪走后,陶竟男说:“霍冰你看你那个臭脾气,怎么说你都记不住。她批评你时你态度好一点,她把该说的说了不就没事了吗?不管她的方式方法是否恰当,她是在尽她的责任,这有错吗?说实话,哪天晚上你回来前我的心都七上八下的,生怕你出事,要不别干了,我们再了解一下助学贷款的事。” 霍冰直愣愣地盯着陶竟男看了一会,叫了声“竟男,”就“哇”地一声哭起来。陶竟男慢慢地搂着霍冰说:“别哭了别哭了,真是个认死理,想干换份工作,我帮你想想办法。”霍冰的哭声由强到弱,抽噎了一会说:“竟男,刚才我哭是因为听到你说晚上我不回来你心里七上八下怕我出事,我觉得有人惦着我。”陶竟男瞪她一眼说:“你以为自己多可怜啊?惦你的人多了,钻牛角尖!” 俩人洗洗脸打算去教室,下午有一节课。正要出门,来了两个老师,是学校学生处的,有一个老师陶竟男认识,叫倪匡,有一次她陪妈妈逛商场出来捡了一个走失的孩子,就是这位倪老师的公子。夫妇两个带儿子逛商场,俩人都忙着在试衣室试新装,五岁的儿子一个人熘出去玩,玩够了找不着爸妈,边哭边沿着商场门口那条路往前找,陶竟男和妈妈正在拦计程车,看到这个哭泣的孩子就上前盘问,费很大劲才弄清怎么回事。母女俩带着他回到商场的服务台,这时服务台的喇叭已经喊过几遍,倪匡夫妇看没有消息就在服务台留下电话跑出去找了。卓然拨通了倪匡的电话,让他到服务台来领儿子,倪匡的爱人那时已经快崩溃,扑上来抱着儿子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了,倪匡拉着卓然的手只是一下一下地握,也不知说什么好。几个月后卓然带女儿去大学报到,倪匡一眼就认出了母女俩,热情得不得了,亲自带她们办完一切手续后,还非要请她们吃饭,卓然说什么也不肯,自此,倪匡每看到陶竟男就非常亲热,还要她到家里去吃饭。陶竟男虽没去过倪匡家,但对倪匡的感觉很亲切,就像对一个长辈似的。 两位老师倒是没有凶神恶煞,另一位老师一看倪匡和陶竟男这么熟,也拉不下脸,再一聊,两个女孩都很通情达理,尤其陶竟男一直在检讨,说要和霍冰亲自登门向黄老师道歉,两位老师似乎也挺不好意思的,就说了一些今后要注意自觉遵守纪律之类的话告辞了。走到门外,倪匡示意送出门来的陶竟男向前走两步,轻声说:“对你这个同学讲,假如真在酒吧陪酒赶快停住,坚决不要再去了,勤工俭学学校不反对,但干什么是有严格限制的。”陶竟男说:“放心吧倪老师,她再不会去了。”倪匡又说:“让她给黄老师道个歉。”陶竟男点点头。 第12页 下午放学,陶竟男买了二十块钱的水果,叫上霍冰一起去黄迪家道歉。陶竟男此行的目的有二:第一,怕霍冰一个人去会把矛盾激化;第二,自己在霍冰的问题上确实袒护了她,没有坚持正义,自己必须坦诚地向黄迪道歉,弄虚作假不是她的风格。 教师公寓和学生公寓相距一公里的样子,她们坐校园穿梭巴士几分钟就到了。从管理员那里了解到黄迪的房号,陶竟男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黄迪看到陶竟男和霍冰,面无表情地说:“有事吗?”霍冰一看她这个样子,一张脸马上阴了下来,陶竟男站在霍冰的前面笑着说:“黄老师你还生气呢?我们亲自上门道歉你还看不出我们的诚意?原谅我们吧。” 这是晚饭后黄迪和丈夫的例行散步时间,她的鞋子都换好了。黄迪一个下午都很郁闷,霍冰的态度对她刺激很大,她越来越觉得这一代孩子中混进了一批上帝派来的魔鬼,他们来到世间的目的就是要破坏正常的社会秩序,他们走到哪里就会祸害到哪里,除非把他们关进笼子里。她在饭桌上把自己的见解讲给丈夫康习铭听,康习铭头也没抬说:“你太偏激了,不能为人师表。”这句话又堵了她一顿饭的时间,她憋在心里没和康习铭计较。 她觉得康习铭现在有点变化。当然,一个事业处于上升阶段的男人难免会出现自我意识膨胀,自己应该给予理解和宽容,这个社会这么乱,坏风气像病毒一样到处蔓延,你不宽容他,难道把他往社会上赶,任由他像别人一样堕落?康习铭现在又有灰色收入,当然,他在市委政策研究室的职位倒不至于腐败,但他写一篇经济评论或经济观察之类的文章,是有人答谢他的。他被冠以“经济学家”的称号,在圈子里声名鹊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买菜做饭,发了工资就上交的模范丈夫了。尽管这样,黄迪依然很欣慰,夫贵妻荣嘛,再说,康习铭能够出人头地也证明自己当初是独具慧眼的。当年自己在火车上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穷小子,为此还和家人闹翻,后来与康习铭一起“私奔”到这座南方都市,现在,一家人谁不夸自己的眼力?这样想时黄迪的心里又豁亮了,于是换鞋叫康习铭一起去散步,这时候陶竟男和霍冰来了。 陶竟男把水果放在茶几上说:“黄老师,我和霍冰真诚地向你道歉,我们两个都有错。”黄迪说:“坐吧。”陶竟男拉霍冰一起坐下说:“霍冰性子倔,讲话沖,我生怕你们两个起冲突,想当个和事佬,不想越帮越乱。对不起黄老师,我确实有偏袒霍冰的地方。”黄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你很会作人吧?”陶竟男说:“不,老师,我想对你说,要全面了解每个同学的情况,了解才能体恤,霍冰她??”黄迪打断陶竟男的话说:“你是说我不体恤学生?难道对坏人坏事的放纵就是体恤吗?” “够了。”一个压低了的威严的男中音在背后响起,陶竟男和霍冰同时扭过头去,一个风度儒雅的男人从卧室走了出来,他神色冷峻地说:“你还得理不让人了,有个作师长的样子吗?孩子们这么诚恳地和你沟通,多难得呀,你就不能认真地倾听吗?”陶竟男和霍冰同时猜到这个人是黄迪的丈夫,她们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老师好。”男人温和地笑着说:“我叫康习铭,你们好。”陶竟男说:“我叫陶竟男,她是霍冰,我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学生今天惹黄老师生气了。”康习铭说:“学生惹老师生气和孩子惹家长生气是一样的,不稀奇,你们一天天长大,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可家长和老师还把你们当小孩子,总怕你们犯错,犯错怕什么?不犯错能长大吗?坐吧。” 四个人坐在一起,康习铭又接着说:“你们的黄老师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刀子还是削水果的钝刀,转着圈没完没了地削,但你多咬几次牙就挺过来了。”陶竟男和霍冰受到康习铭这份幽默的感染,都笑起来。康习铭又说:“陶竟男替霍冰求情,我也替黄迪向二位求情,原谅你们的老师。她的性格打着时代的烙印,你们要充分给予理解,谁让你们遇到了这样的老师呢?生活中有很多事不能选择时只有面对,面对一个人的长处,也面对她的缺点,你们黄老师还是有长处的对不对?比如她对工作的认真负责?”陶竟男和霍冰同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时,黄迪八岁的儿子从房间走出来说:“爸爸妈妈,我作业写完了,到虎子家玩儿会。”康习铭说:“侃侃,怎么不叫姐姐呀?”侃侃乖巧地说:“姐姐好。”陶竟男和霍冰同时说:“侃侃好。”侃侃向两个姐姐挥挥小手,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康习铭说:“黄老师,走吧,今天让两个姑娘陪我们散步,让青春的气息躯散一下我们身上的陈腐味。”黄迪的气全消了,她打心眼里佩服康习铭,佩服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技巧,佩服他掌控局势的能力。她微笑着站起来说:“提上你们的水果,我可不喜欢这一套。”陶竟男难为情地看看黄迪,又看看康习铭,康习铭说:“黄老师的意思是,不想让你们乱花钱。这样吧,水果留下,改天让黄老师请你们吃饭。走吧。” 四人一起走向一处人工园林,康习铭问:“陶竟男是在南方长大的北方人吧?”陶竟男说:“你怎么知道?”康习铭说:“你的普通话告诉我你是北方人,你的粤语告诉我你已经被南方化了,你刚才扶那个阿婆时讲的粤语太地道了。”陶竟男说:“康老师真是个有心人。我老家山东的,来广东十年了。”康习铭问:“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陶竟男说:“我父亲在内地时是政工干部,下岗后来这边开计程车,母亲是会计师。”“前不久刚刚去世。”陶竟男又轻轻地补充一句。康习铭说:“太不幸了,对不起。”黄迪这时插了一句:“对了陶竟男,你母亲的案子破了吗?”陶竟男说:“还没有。好象没什么证据。” 第13页 康习铭一看勾出了陶竟男的伤心事,忙转向霍冰问:“霍冰家是哪里的?”霍冰说:“山西。”康习铭说:“山西是个好地方啊。”霍冰说:“那是歌词。山西是个穷地方,我们那县没有一家象样的企业,县财政主要吃的农业税,农民们除了靠山吃山,就是饲养些家畜家禽补贴家用,正常年景能够丰衣足食,但不要有事,比如生病、供应学生、修房、娶媳妇,那就得寅吃卯粮,举债度日。”康习铭深表同情地说:“真不容易。你们家好些吧?毕竟你走出来了。”霍冰说:“都一样。我父亲才四十多岁,头髮白了一半,又瘦又黑,看上去比城里六十岁的人还老,他们养大了我,还要养我的弟弟,我弟弟刚上小学。当初我反对要弟弟主要是心疼他们,怕他们负担过重,可他们不理解,为此我一度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现在我勤工俭学就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我知道老师为我好,担心我学坏,可我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不会作那些下贱事。放心吧老师,我马上找别的工作,不让你为我操心。” 黄迪的怨恨和敌视如阳光下的冰雪,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消融。她想,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其实并不难,只要找到恰当的切入点,只要真诚。她由衷地说:“看来我真得反省自己的工作方法了。”康习铭说:“对学生基于责任,可能会出现方式方法的偏颇,基于爱,则会避免很多伤害,这是值得每一个教育工作者思考的问题。”陶竟男说:“康老师像个教育家。”黄迪说:“你义务到我们学校去开讲座吧,我看你这一套还行。”康习铭说:“别逗我了,逗着我开屏炫耀羽毛时好露出自己的丑。”黄迪和两个女孩都开心地笑了。 周末时,黄迪拿回家一份校报说:“陶竟男写了一篇文章,是赞美你的。”康习铭惊喜地说:“真的?我看看我看看。” 陶竟男发表在校报上的文章题目是:《爱,是一种品质》。人物都是化名,但当事人一看就知道。文章赞美了康习铭的博爱和善解人意,康习铭说:“文笔不错,是个有思想的女孩,哪天你把她叫家里吃顿饭,我挺喜欢她。还有那个霍冰,又冷又倔的外表包裹着一颗仁义的心。你让她们一起来,有个伴不拘束。”黄迪说:“瞧你眉飞色舞的样儿,可不许动坏心眼啊?”康习铭说:“她们都是革命下一代,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动坏心眼也不能动到她们头上啊?”黄迪说:“德行。” 这天中午柳玉茹和小郑正在值班,两个人都说犯困,正商量着是不是买包瓜子嗑一嗑,来了一个阿姨,说是金叶小区3号楼楼长,要找大军反映情况。柳玉茹的困意激灵消失了,她说:“阿姨,大军执行任务去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可以转告他。” 这个阿姨说,一个经常在金叶小区收废品的女人说,卓然死那天晚上七点钟她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匆匆走出3号楼。柳玉茹说:“小郑,你听一下电话,有事通知我,我出去一下。”就急急忙忙和那个阿姨一起走了。 金叶小区离东风路派出所五六百米,柳玉茹和那个阿姨走着就过去了。路上,柳玉茹问:“阿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阿姨说:“我刚才下去丢垃圾才听说的,觉得事关重大,就急忙来找大军,大军不是负责我们这一片治安的吗?”柳玉茹说:“谢谢你阿姨。” 金叶小区收废品的女人三十来岁,安徽人,叫朱二香,据她讲,卓然出事那天下午比平时回来的晚,平常她都是六点钟左右到家,那天六点半才回来,好象很开心的样子,还哼着歌。朱二香在这个小区收废品有两年了,大家都认识,卓然又很和善,见面总是主动打招唿。那天卓然走到朱二香身边时递给她一个饭盒,说是蒜香骨,中午吃饭打的包,本打算晚上吃的,现在有朋友请她吃饭,她回来换一下衣服,“送给你吧。”朱二香到现在还记得卓然那粲然一笑。因为卓然说过要出去吃饭,朱二香就特别留意,想看看卓然换什么样的衣服,她的衣服本来就很好看了,灰大衣,黑围巾,长筒靴,什么裙子没看清,还要换什么?城里人真的是讲究。可朱二香眼巴巴对着3号楼楼门看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卓然出来,中间她收了几个啤酒瓶、一个油壶、两个废纸箱。她想,换个衣服怎么这么久呢?正犯嘀咕,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黑色风衣,戴黑色长檐帽、大镜片墨镜,从三号楼门走了出来。当时她想,天这么黑,戴墨镜能看清路吗?朱二香守到七点半收档,也没看到卓然出来,她心里还一直在纳闷呢,第二天早上就听说卓然出事了。听说卓然出事后她首先就想到了那个黑风衣男人,但她没看到他长啥样,这算啥线索呢?因此警察调查情况时她没敢说,但又放不下这件事,多好的人啊,朱二香永远也忘不了卓然的笑脸,纯净、甜美,谁能忍心对她下毒手呢? 柳玉茹拨通了靳旅的电话说:“老靳,请你马上派人到金叶小区来,我在这等。”朱二香神色紧张地望着柳玉茹,柳玉茹笑了一下说:“别紧张,我让他们来听听你刚才讲的情况。他们是负责这个案子的侦察员。” 靳旅亲自开车来了,还带来一个文弱白净的小伙子。柳玉茹让朱二香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那个小伙子认真地作着笔录,还几笔勾勒了一幅速写,问朱二香那人是不是这样,朱二香说:“那人没这么瘦,也没这么高,对了,他比你矮一点,胖一点”,小伙子在速写旁写上“矮一点,胖一点,约1.75米,70公斤”。再问脸型,朱二香就说不出所以然了,因为他的脸被竖起的风衣领、帽檐、大墨镜遮得严严实实的。 第14页 柳玉茹说:“那个打包的蒜香骨说明卓然中午时还不知道有人晚上请她吃饭,就在下午这段时间,她接到一个电话,约她晚上出去吃饭,因为那天下午不止一人证明她没出去过,当然,也可能是她下班的途中碰到了什么人,请她去吃饭,朱二香不是说她回来得比平常晚吗?很可能她已经见过请吃饭的人了。她回家去是为了??自己,你们在现场也发现她的妆化了一半,这和朱二香描述的她当时的心情是吻合的,她是怀着幸福或愉快的心情去赴一个人的约,可这个人随后却尾随到她家,给她服下安眠药,在她昏迷后又打开煤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穿风衣的人。” 靳旅饶有兴致地听着柳玉茹分析,中间插了一句:“为什么杀她的人就是请她吃饭的人?” “很简单啊,”柳新茹说:“她那么重视的一个朋友,在她死后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这正常吗?” “行啊茹儿,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要不你真挪动一下,到我们队来吧,没准能大有作为呢。” 柳玉茹说:“你要能调就马上调我,别在这儿耍嘴皮子。对了,那个毛爱娟的情况查清了吗?” 靳旅说:“毛爱娟,女,现年32岁,原籍贵州,十八岁那年来南港打工,在一家化工厂里认识一个姓黎的业务副厂长,姓黎的四十岁,本地人,他迷上了毛的清纯,两个人跑到贵州毛的老家结了婚,他们凭着黎的业务关系,又在贵阳开了个夫妻店,经营化工产品,生意做得还不错,三年中他们生下一儿一女,四年后他们又回到南港,买了房,还註册了一家公司,从银行贷款一百万,不久后黎神秘失踪,捲走了银行的全部贷款。一开始毛带着两个孩子东躲西藏,估计夫妇俩事先有约定,但到了第五个年头黎还不露面,毛终于沉不住气了,找到他的家里,这才知道黎根本没离婚,他的前妻和女儿在他失踪后也出国了,好象去的马来西亚。毛差点气疯,偷偷跑回贵州老家起诉离婚,法院登了寻人公告,公告到期后按缺席判决离婚。黎走后毛吃了不少苦,后来想开了,为了生计,凭着做生意时的一些关系,她挖空心思地建立自己的社交网,去攀附一些企业老闆啊、社会名流啊,甚至是不名的流,她要让身边的人都认识到她的能量。她到华茂当出纳就是经人介绍进去的。到华茂后她听说林茂刚刚死了妻子,正虚位以待,就主动接近林茂,可林茂喜欢卓然,为此她常常挑衅卓然,每一次卓然都表现出了大度和宽容,因此林茂更加讨厌她,更加喜欢卓然,而毛也就更加恨卓然。但是,毛虽然在她编织的关系网中上窜下跳,无奈韶华已逝,加上两个绊脚的孩子,??单是这两个倒霉孩子,男人们都不愿和她走太近,谁会为她杀人呢?她又没有钱?况且,她结识的都不是一般的混混,因此,毛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柳玉茹说:“老靳,我们来分析一下,卓然的安眠药是什么时间服下的,她胃里残存的是一种饮料绿茶,可现场没有发现这种绿茶,是嫌疑人离开现场时把瓶子带走了,还是卓然回家时已经服过药了?” 靳旅说:“回家前服药的可能性最大。一、她回家本身是更衣化妆的,嫌疑人既然一开始没有跟上去,后来又跑上去送一瓶水太突兀。有可能是,她回家前嫌疑人已经给她喝了有药的绿茶,但又担心药的剂量短时间内不会致人死亡,于是冒险上去打开了煤气阀。” 柳玉茹说:“这就是说,她在回家前已经见到了嫌疑人,你说她和嫌疑人会是什么关系?” 靳旅说:“非同寻常。卓然一定很喜欢他。” 柳玉茹说:“有没有查卓然那天下班怎么回来的?” 靳旅说:“明珠大厦保安看到卓然像平常一样,下了班就朝公共汽车站点走去,至于她最终是乘公交车还是别的交通工具走的,没人看到。朱二香不是也看到她走着回去的吗?那天下午卓然的手机一共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她丈夫陶文泽的,另一个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约她吃饭的,此后,卓然既没接过电话,也没打过电话,她和犯罪嫌疑人怎么能够见上面呢?很可能,在打那个电话时嫌疑人就约好了下午在什么地方接她,这个人有车,但他接卓然又要避开人们的视线,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不便公开。还得从卓然的隐私查起。” 柳玉茹说:“老靳,听着你的分析我热血沸腾,卓然遇害前发生的事似乎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她走到那人的车前,拉开门坐进去,两人也许还有些亲热的举动,然后他递给她半瓶他正在喝的绿茶,绿茶?陶竟男说她妈妈喜欢喝绿茶,没准嫌疑人连死者这一嗜好都知道。卓然毫无防备地喝下了绿茶,汽车启动,她提出要回家换套衣服,或者是他提出要她换上某件衣服。对了,卓然死时穿的什么衣服?” 靳旅说:“你问这倒是勾出了我的一点怀疑。卓然那天回到家里把一件普通大衣换成了一件貂皮大衣,地道的法国品牌,好象第一个字母是u,什么uge?我是搞不懂这些玩意儿。南方这天用得上貂皮吗?” 柳玉茹说:“啊?卓然好象不是很奢侈的人啊?” 靳旅说:“你可以通过卓然女儿了解一下这件衣服的来歷,据说价值不菲,得人民币小几万吧,假如不是她自己或陶文泽买的,而是别人送的,那可有名堂,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假如是约她吃饭的人,就是那个黑风衣的话,他具备以下特点: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不肥不瘦,智商较高,做事缜密,有一定经济或社会地位,自己开车。” 第15页 柳玉茹说:“我想马上去一趟g大学见见陶竟男。”靳旅说:“让凌凯送你吧,我还有别的事。凌凯,这是你前辈柳玉茹,学着点。对了,玉茹,卓然案已经成立了11.22专案组,主要由我负责。” 路上,凌凯说:“茹姐,我看你挺有一套的,干嘛窝在派出所啊?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柳玉茹说:“兄弟你可别抬举我了,我是因为一个女孩才追踪这个案子的。”在g大学的大门口,柳玉茹给陶竟男打了一个电话:“竟男啊,我是你玉茹姐,你在哪里啊?”陶竟男说她正在图书馆查资料,柳玉茹说:“你出来一下,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陶竟男一看柳玉茹身边跟了一个年轻的靓仔,立时紧张起来:“怎么,有线索了?”柳玉茹说:“别紧张,他叫凌凯,是分局刑警队的,你母亲的案子就是他们组负责。” 凌凯一见陶竟男就说:“我认识你,你前一段经常去我们队,蛮厉害的。” 陶竟男凌厉地说:“我厉害吗?我要厉害自己就把我母亲的案子查清了,还用求你们?” 凌凯说:“你这话不对,侦破案件是我们的工作,怎么能说你求我们呢?你求不求我们都会查清。” 柳玉茹说:“好了好了,凌凯少说一句。竟男,有点新线索,我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妈妈那件貂皮大衣是谁买的?”陶竟男说:“貂皮大衣?我妈妈哪有什么貂皮大衣呀,那是人造的,上个月我妈过生日时她一个朋友送的。”柳玉茹问:“这个朋友是谁?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在哪工作?”陶竟男说:“我当时也问了,妈妈好象支吾了一下,我正在网上聊天,也没再追问。”柳玉茹说:“竟男我告诉你,你妈妈那件衣服不仅是貂皮,而且是正宗的法国品牌,不是一两万块能买到的。”陶竟男的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姐,你胡说什么呀?那真是人造的,我妈说不值钱,她怎么可能接受那么贵重的礼物呢?” 柳玉茹说:“竟男,我们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你妈妈究竟有没有要好的朋友?你都听她提到过哪些人?” 陶竟男说:“我妈妈来南方后和从前的同学朋友都不怎么联繫了,在这边好像除了工作上接触的那些人她也没什么关系。平常聊天她都是讲小时候在她外婆家、奶奶家的一些趣事。”柳玉茹说:“竟男,你要回忆她人际交往方面的线索,想到什么给我联繫,好吧?”陶竟男点点头。 凌凯把吉普车调了个头,摇下车窗说:“靓女,你不发脾气时挺可爱的。”说完一踩油门“噌”一下窜出了校园。 柳玉茹说:“凌凯,你长这么文气,怎么一说话像个痞子似的,匪里匪气的。”凌凯说:“谢谢姐姐夸奖,这说明我正在进步。”说得柳玉茹直发愣。 汽车行驶到芙蓉路时前边堵车,凌凯说:“我要是科技工作者就研制载人飞行器,一人弄个在天上飞,恐高的人在地上开车,你看还堵不堵。” 柳玉茹笑着说:“挺好一孩子,都让老靳给带坏了,一说话都是他的风格。”这句话还没落音,柳玉茹看到斜对面几个孩子在打架,那个高个儿有点眼熟,细看竟是霍冰。柳玉茹说:“凌凯,我得下去,待会儿你到前边找个地儿等我一下。”说着拉开车门向路对面跑去。 柳玉茹大声叫着“住手”,几个撕打在一起的孩子才停下来扭头看柳玉茹。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在围攻霍冰,被霍冰三拳两脚打得挂了彩。 “霍冰,你干嘛呢?”柳玉茹拉着气喘吁吁的霍冰,那三个男孩明白过来柳玉茹是个警察,撒腿就跑。柳玉茹不解地问:“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在这儿和小孩子打架?” 霍冰连吁带喘地说,她刚找了一份家教,这孩子父母做生意,顾不上管他,请了一个保姆文化程度不高,辅导不了他学习,黄老师的爱人就把她介绍了去,每天辅导两个小时,周末辅导八个小时,每小时二十块钱,条件很优厚。这孩子也很听话,但他昨天哭着告诉霍冰,上学路上有人欺负他,天天中午高年级几个男生堵在路上问他要钱,不给就打。于是今天中午霍冰就远远跟着他,果然看到了孩子所说的一幕,霍冰上来先说好的,可那几个孩子愣得很,根本不买帐,霍冰一急之下暴脾气上来就动了手。 柳玉茹打量霍冰的装束,迷彩服,军警靴,剪着短短的头髮,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看你像不像个愣小子。”霍冰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然后对身边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说:“利利,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勇敢点,你大叫‘姐姐救我’,我就会出现在你的身边,快进去吧。” 柳玉茹想:小郑看到的情况属实吗?冯小冠和霍冰在车上干嘛呢?这样一个豪侠仗义的女孩子断然不会去干那些龌龃之事啊!柳玉茹说:“我看你还有点拳脚功夫。”霍冰笑笑说:“我练过跆拳道。对了玉茹姐,你这是干嘛去呀?”柳玉茹说:“我去找竟男了。”这时凌凯已经把车开到了她们的面前,柳玉茹说:“我让凌凯送你回学校,我打的走。”霍冰说:“别别别,不就是十块钱吗?你妹妹现在有钱。”“那好,赶快回学校吧。”柳玉茹说着就去拉车门,霍冰“哎”了一声,柳玉茹回身问道:“有什么事?”霍冰欲言又止,柳玉茹说:“你也会婆婆妈妈的?”霍冰说:“刚才在前边那家湘菜馆前,我看到马哥,不,冯哥和一个女的在用餐。”柳玉茹拍拍霍冰的肩膀说:“走了,有事联繫。” 第16页 柳玉茹弄不清自己的巨大变化来自哪些因素,认识了陶竟男和霍冰?私自介入了卓然案的调查?似乎有点牵强,但自己的生活中也没有发生别的呀?可自己为什么变了呢?大约三周前,当她从小郑嘴里听到冯小冠和别的女人有亲热举动时,她感到天都塌了,惶惶不可终日,就凭着小郑的一面之词,她竟然去找霍冰理论,丢人啊!现在,当霍冰告诉她冯小冠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时,她内心波澜不惊,她觉得独立和尊严在向她靠近,一种坚强的力量正溶入她的血液,她对凌凯说:“减速,前边湘菜馆减到二十迈。” 柳玉茹还是感到了心跳的加快,她看到冯小冠和一个女的正说说笑笑走出湘菜馆,那个女人竟然是毛爱娟。 这个下午,柳玉茹的假设突然出现了大胆的飞跃,她把自己关在档案室,对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进行梳理,一个模模煳煳的形象开始凸显出来,这个形象竟然是她的先生冯小冠。三十多岁,黑色风衣,有车,关键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毛爱娟呢?还那么熟? 柳玉茹突然觉得自己和冯小冠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其实并不了解他。别人介绍他们认识时,冯小冠还没有摆脱失恋的阴影,他一下就提出要尽快结婚。而自己来到这座城市一年,也始终被陌生感和孤独感包围,冯小冠的温和与绅士风度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那究竟叫不叫爱情她无法判断,因为她从没谈过恋爱。为了让自己尽快稳定下来,把父母接到身边,她答应了冯小冠的求婚。婚后两人各有各的工作,冯小冠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出差,天上飞,地上跑的,在家的时间对自己和父母都很好,也许是自己感觉迟钝?冯小冠说:“茹啊,带把伞,今天有雨。”“茹啊,今天我有空,下班去接你。”“茹啊,东江大桥下边新开一家鸡馆挺有特色的,周末我带你和爸妈去尝尝。”柳玉茹觉得这就是好,假如这都不算好,人性也太贪婪了吧?可是冯小冠对自己这么好,他在外边的事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也许他就是谋杀卓然的兇手,前提是他认识卓然,并和她有特殊关系,他怎么会认识卓然呢?卓然又不是个随便的女人?是谁雇了他?比如毛爱娟?不不不,冯小冠没那么傻,他既不图财,又不图色,那毛爱娟哪里就比自己强呢?他能为她去杀人?冯小冠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直觉告诉柳玉茹,冯小冠这个人就是走上犯罪道路,他也是为自己,不会做别人的工具。那就得查他和卓然有没有关系。 没想到下午下班时冯小冠开车来接柳玉茹了,一进院气氛就出来了,“刘所好!”“李教好!”“大佬好!”“靓仔好!”“靓女好!”“同志们好!”,“冯老弟好!”“小冠好!”“阿冠好”“冯哥好!”“老闆好!”,相互间热情洋溢。柳玉茹不得不佩服冯小冠的社交能力,他有一种很强的亲和力,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应该是踏实的呀,可他身上为什么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未知的东西呢?他为什么不能像自己一样简单,简单得如乡间小河,浅浅的,清澈见底呢? 柳玉茹上车后郑重地说:“小冠,今天晚上我们不回去吃饭,就在外边找个幽静的地方,边吃边聊,我想和你聊聊。” 冯小冠惊喜地望着柳玉茹说:“茹儿,你学会生活了,怎么一下就开窍了?” 柳玉茹微笑着,略带伤感地说:“在外边吃顿饭就是会生活了?你对生活的理解会不会肤浅了一些?” 冯小冠把已经打着火的发动机熄灭了,仔细端详着柳玉茹,柳玉茹说:“我脸上有什么?”冯小冠说:“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你好象一下子深刻起来。”柳玉茹说:“我本来很浅薄吗?看来我过去真是白活了,活得像一个符号。”冯小冠不安地说:“发生什么事了?”柳玉茹说:“没什么,走吧,你选个地方,你吃的地方多,有经验。”冯小冠说:“你不喜欢西餐,我们找个酒店吃中餐吧。” 冯小冠把柳玉茹带到了一家名为“君乐”的酒店,她让柳玉茹在门口等他,他到停车场去停车。估计冯小冠是这里的常客,门口的保安和咨客小姐都认识他。 冯小冠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柳玉茹远远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一下想到了那个黑衣男人,她的心顿时很难受,眼泪差点流下来。冯小冠走近时看到柳玉茹的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柳玉茹说没事,刚才迷了眼。 冯小冠挽着柳玉茹走进大厅,他打了个电话:“餵??,徐小姐,我冯小冠呀,我和我老婆来吃饭,请安排个房间好吗?去听雨轩?好的好的,谢谢你啊。” 冯小冠带着柳玉茹来到三楼,直接走进了“听雨轩”,地理非常熟。他们一进去,立刻有一个服务员进来打招唿:“冯哥好。”冯小冠说:“阿菊好。”这个叫阿菊的女孩进来就问喝什么茶,谦恭的眼神在冯小冠和柳玉茹的脸上来回飘。冯小冠说:“我老婆不喝别的,来一壶菊花茶吧。对了阿菊,这是我老婆,你叫茹儿姐吧。”阿菊忙笑着说:“茹儿姐好。”柳玉茹温和地说:“你好。” 阿菊出去后冯小冠说:“茹儿,你今天的表现格外大器。我都后悔从前带你出来太少了。”柳玉茹似笑非笑地说:“这么说你从前不带我出来是因为我的小家子气喽?”冯小冠说:“你今天的话总是绵里藏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锋芒毕露?” 第17页 柳玉茹说:“那是因为一个案件。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死于非命,她留下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儿,她女儿非常悲痛,然而又很坚强,她的信念打动了我,让我不自觉地接近这个案子。知道我是怎么认识那个女孩的吗?因为调查丈夫的风流案。” “我?风流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小冠惊奇地问。 “都过去了。有一个叫霍冰的女孩你认识吗?我们现在已经成了朋友。”柳玉茹平静地说。 “霍冰?”冯小冠茫然地摇摇头,“没听说过。” 柳玉茹说:“上个月十几号吧,好象是一个周末,你和她一起到天缘的厅去蹦的,然后又把她送回学校,她是g大学在校生。” “噢??,”冯小冠恍然大悟地说:“小雨呀,她叫霍冰?”柳玉茹点点头。 冯小冠说:“在梦回酒吧喝酒认识的,这个女孩很独特,有个性,也自爱,她对别的顾客都很戒备,唯独对我很信任。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喝完酒要走,她问我可不可以把她捎到天缘的厅,我答应了。到了天缘门口,她又问我可不可以陪她进去蹦的,我想她一个女孩家晚上去那种地方不安全,就和她一起进去了。她跳得很疯狂,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后来我发现那不是汗,是满脸的泪,我停下来问她怎么了,她突然就搂住了我的脖子。后来,我把她带出来要送她回家,在车上我追问她到底有什么事,说出来看我可不可以帮她,她只是哭,后来她扑到我怀里,我搂住她,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就那样抱了很长时间,她突然说,‘马哥’,对了,在一些娱乐场所我都告诉他们我姓马。小雨说,马哥我看你是个好人,你和我做一次男女之间的事吧,我看我到底行不行。她这么说先是吓了我一跳,后来我就有点动心,想干,可我看那女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亮的,清澈中含着忧郁,我无法冲动,因为我的冲动即使伤害不了她也会伤害到我自己。我说了很多开导劝慰她的话,然后把她送回了学校。” 还没等冯小冠说完最后一句,柳玉茹就扑上来抱住他,泪水汹涌而下。阿菊过来送茶看到这一幕,轻轻地放下茶壶走了出去。 冯小冠说:“玉茹,你怎么知道的?我可不相信你会跟踪我。” 柳玉茹轻轻地说:“我无聊地听信了无聊人的话,才做出了无聊的事,请你原谅我。” 这时,那个姓徐的小姐,大堂领班亲自来招唿点菜,冯小冠让柳玉茹点,柳玉茹正背着身子拭眼泪,头也没回说道:“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冯小冠点了一个香辣蟹,一个盐?虾,一个东江豆腐,一个上汤青菜,一个水蛇汤。徐小姐说:“冯哥第一次带夫人来,我送一个咸香鸡翼。”柳玉茹已经转过身笑望着徐小姐说:“谢谢你。” 吃饭过程中,柳玉茹的情绪一直很激动。冯小冠刚才的叙述打动了她,尤其是他最后时刻的放弃显示了一个好男人的品格。在他的叙述中,小郑的疑问有了答案。他是个正派的男人,坦荡的男人,女人对男人的直觉是相通的,霍冰和冯小冠交往并不多,她不是也认定冯小冠是个好男人吗?她和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充满爱意,她没有动一下筷子,而是紧紧地依偎着冯小冠,拉着他的手,好象生怕他从自己的身边消失。冯小冠从来没有见过柳玉茹这般的娇羞,就放下筷子吻她,柳玉茹渐渐溶化成了一汪水。冯小冠感觉着柳玉茹的喘息和身体的颤慄,有点不能自持,他掏出两百块钱放在餐桌上,把柳玉茹横抱在怀里,附在她耳边热辣辣地说:“我们回家,宝贝儿我们回家。”柳玉茹楼着冯小冠的脖子,使劲点着头。 到了车上,冯小冠又欠过身来吻柳玉茹,柳玉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冯小冠吻着柳玉茹,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灵活地在她的双乳间游走,柳玉茹的乳房充气般胀起来,她开始呻吟,冯小冠的身体也一点点软下来,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有人敲车窗玻璃,是小菊,她送来了五十块钱,说是徐小姐讲的,她送的菜还没上,你们点的菜也没吃,打个八折,这是找还你们的钱。 小菊走后,二人渐渐平息下来,冯小冠启动了发动机。柳玉茹的左手一直放在冯小冠的右腿上,冯小冠腾出手来就把它握在手中。柳玉茹轻轻地问:“小冠,你怎么认识毛爱娟的?”冯小冠说:“哪个毛爱娟啊?”柳玉茹说:“就华茂公司那个出纳。”冯小冠说:“阿娟啊,朋友介绍认识的,认识时间不长,那个女人挺可怜的,男人抛弃了她,她带着两个孩子,很多人和她来往也看不起她,可我同情她。哎??,不对呀,你怎么认识阿娟?是不是你物色了线人跟踪我?我今天中午还和阿娟一起吃饭呢。本来是她请我的,我帮她亲戚介绍了一份工作。最后我埋的单,在一家湘菜馆吃的,八十块钱,在我们不算什么,可她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全当积德行善了。” 柳玉茹抚摸着冯小冠的大腿,温柔地说:“我真傻,怎么会怀疑自己男人呢?中午我去g大学回来时正好看到你和她一起从那家菜馆出来。” 冯小冠握着柳玉茹的手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认识阿娟呢。” 第18页 柳玉茹说:“还不是因为那桩案子。她和死者一起工作,对了,你认识死者吗?她叫卓然,是个会计师。” 冯小冠说:“噢??,华茂公司那个女会计吧?见过,但不算认识。林老闆很欣赏她,把她夸成天下无双了。” 柳玉茹说:“你还认识林茂?” 冯小冠说:“那怎么不认识,香港人,我认识最多的就是他那种中小型企业老闆。宝贝儿,别说这些破事了,影响情绪。” 柳玉茹说:“那你抱着我开,我想让你抱我。” 冯小冠说:“那就得开进去。” 柳玉茹说:“我看着危险就踩剎车。” 冯小冠一脸坏笑地说:“那会儿谁都剎不住。”柳玉茹这才意识到冯小冠在使坏,她轻轻地拧了他一下,冯小冠攥住了她的手。 靳旅的人对事发当天出现在小区里穿黑色风衣的神秘男人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小区保安、小区居民、附近商店、停车场、计程车司机,有可能看到嫌疑人的人或场所都不放过,可那个神秘男人似乎走出朱二香的视线就蒸发了。 侦破工作又回到了原地。柳玉茹又找过几次陶文泽,陶文泽也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新线索,一问到卓然异性交往方面的事,陶文泽就说她很清白,根本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假如有,就是那个不知羞耻的林茂。 这时候,公安部通缉的一个黑恶组织头目据分析逃到了南港,此人携带枪枝,危害性极强,全市的重点警力都集中到这个案子上去了,“11.22案”一时被搁置起来。 这天凌晨,巡逻民警抓到一个入室抢劫的嫌疑人,就近交到了东风路派出所,一审问,竟审出了意外收穫。 据嫌疑人讲,上个月22号晚上,他准备到金叶小区3号楼401室干一票,因为他事先得知这家夫妇把孩子放在奶奶家,随团到香港观光去了。 其实他在这一家也没弄到什么东西,大件物品不好拿,小件工艺品好象都不值钱,既没现金,也没首饰,最可笑的是这一家主人好象知道他要去,写了一张纸条放在茶几上,上边压了两百块钱,纸条上写道:“尊敬的不速之客先生(小姐):我们刚买了车(不是好车,是民族工业生产的qq),还欠少少外债,(这下你知道我们不是有钱人了吧),这两百块您拿去买水喝,实在不成敬意。盗亦有道,请你注意保持房间原有的状态,别吓了我们。”这傢伙动了恻隐之心,没再翻动房间里的东西,他正打算开门离去,听到对面有动静,就透过猫眼看,他看到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轻手轻脚从对面走出来,又轻轻带上门,那人戴着黑色长檐帽、大墨镜,更重要的是他还戴着白色的手套和脚套,当时这傢伙以为碰到同行了,很佩服人家的专业精神。第二天听说那家女人死了,他才知道黑风衣不是求财的,是索命的,可惜自己当时没看清他的脸,但他清楚记得,黑风衣左手腕里侧有一个黑痣,他下楼前脱了手套脚套装进风衣口袋,随手拉了一下风衣领子,那个黑痣就露了出来。 柳玉茹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第一时间拨通了靳旅的电话,谁知靳旅已经知道了。柳玉茹说:“老靳,发协查通知吧,左手腕有黑痣,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下查找的范围能缩小多少啊?说不定一下就找到犯罪嫌疑人了。”靳旅说:“不行,这样做会扰乱很多人的正常生活秩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再说,这人要不是本市的呢?他从另一个城市来,在这儿租了一辆车,也是完全可以的。”柳玉茹说:“要不是本地人,就是卓然的老朋友,老相好,我再去找一下陶文泽。” 靳旅说:“你都成个合格的侦察员了。” 柳玉茹给靳旅打完电话,心里突然发起慌来,她想起冯小冠的手腕上就有一个黑痣,只是长在右手腕上,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小偷记错了?老天保佑,可别记错。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柳玉茹强烈地感到自己真正爱上了冯小冠,白天上班常常想到他,一想到他,心也跳,脸也热,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她就偷偷给他发信息:“想你”,他马上回覆:“下午早点去接你”。有时候,下午三点多冯小冠就来了,一见他来,柳玉茹就走进档案室,俩人在门后抱着亲一会儿,冯小冠再到院子里转一圈,再进去和柳玉茹起一会腻,不到五点柳玉茹就坚持不住,找所长请假,说有事先走一会儿。两人把车开到一条偏僻的街道靠边停下还抱着亲。他们夜夜缠绵,冯小冠晚上和周末再没出去过,好象恨不得把七年来没有享受的甜蜜全补出来。柳玉茹也是不知道如何疼冯小冠才能把心里的爱释放出来,这时候再把冯小冠和黑风衣联繫起来,她是想都不敢想。 中午值班时,她让小赵替她盯着,她坐公交车去找冯小冠。冯小冠刚刚吃过工作餐,靠在办公室的大板椅上睡着了,他这段太放纵,白天不补充睡眠根本不行。他没想到柳玉茹会坐公交车来找他,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附在她耳边说:“你会把我掏空的。”柳玉茹拉着冯小冠的手满腹心事地说:“小冠,要是没有你,我也不活了。” 冯小冠没有察觉柳玉茹的心事,他吻着她的耳垂说:“我会一生一世爱你。” 柳玉茹有了眼泪:“小冠你真的不认识卓然吗?你没有杀她对吗?” 第19页 冯小冠错谔地望着柳玉茹:“茹儿,你疯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我?杀人?你脑子进水了吗?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 柳玉茹就把神秘男人的特徵讲给冯小冠听,冯小冠笑着说:“吓我一跳,原来是这样。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的男人多的是,黑风衣到处有卖,只是手腕上的黑痣太巧合了。别担心,法律是讲证据的,再相同的特徵,他就是我双胞胎兄弟,也不能拿我去顶,因为我没干。踏踏实实的宝贝儿,任何时候我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热爱生命,热爱生活,我过去没干过违法的事,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我得干干净净地爱你,不能背负着罪孽。”柳玉茹把脸埋进冯小冠的胸前哭得一塌胡涂。 同一天中午,陶竟男和霍冰被康习铭叫到学校附近一家名叫“再回首”的餐馆吃了一餐,菜很丰盛,吃得也很开心。 康习铭说:“我昨天下乡考察,今天上午回来十一点了,索性下午去上班。我这人是很讲诚信的,那天说要请你们到家里吃饭,可黄老师一直忙,所以只好请你们出来吃。” 陶竟男说:“康老师你也太客气了,不就是为几个水果吗?学生到老师家提几个水果,总不算是有悖情理的事吧?干嘛非得请我们吃饭呢?再说你还帮霍冰找了份工作,是我们该谢你的。” 康习铭说:“竟男你这样讲真让我无地自容。其实我是喜欢你们这两个有独特个性的小朋友,加上你在校报上发那篇文章更让我刮目相看,我是诚心想交你们这两个小朋友的,你们不会怀疑我用心不良吧?啊?” 陶竟男和霍冰觉得康习铭讲得很坦诚,再加上已经对他产生的好感,全都笑起来。 席间,康习铭一直很殷勤地照顾着两个女孩子,他还询问霍冰的家教当得怎么样,顺不顺利,孩子好不好教,家长是不是挑剔,霍冰都说还好,学生家长看在康老师的面上很照顾。康习铭又问了霍冰家里的近况,霍冰一一作了回答。康习铭说:“任何时候,霍冰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霍冰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再三表示感谢。 康习铭又转向陶竟男,问她近段的精神状态如何,“看得出竟男的睡眠不好。”康习铭说。 陶竟男说:“我一闭上眼,我妈就披头散髮地站在我面前,我就整宿整宿睡不好。” “你妈妈的案子怎么样了?”康习铭关切地问。 陶竟男说:“又有些新线索,有目击者看到过犯罪嫌疑人。” “噢?”康习铭问,“抓到了吗?” 陶竟男说:“那人戴着长檐帽和大墨镜,没看清脸。” 康习铭说:“那就不能查了?” 陶竟男说:“在查,那人手腕上有一颗黑痣。” 康习铭正夹着一条油菜心往嘴里送,“啪哒”一下掉进了面前的汤碗里,康习铭自我解嘲地说:“知道我为什么想结交年轻朋友了吧?思想和行动都迟钝了,需要沾点年轻人的灵敏和活力。” 霍冰赶紧给康习铭拿纸巾让他擦溅在身上的汤水,手忙脚乱把康习铭面前的碟子又碰到了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碎了。霍冰抱歉地说着“对不起”,忙弯腰捡拾地上的碎片,康习铭也弯下身去捡,这时,霍冰看到康习铭左手腕上有一个醒目的黑痣,它本来是藏在衣袖里的,当他弯下腰捡东西时自然地露了出来。 吃完饭康习铭开车把她们送回学校才去上班。 一进寝室,霍冰掩上房门,四下张望一圈,神情紧张地说:“竟男,你知道那个碟子怎么碎的吗?” 陶竟男莫明其妙地说:“摔碎的呗,瞧你一脸的神秘,不就是一个普通碟子吗?” 霍冰着急地说:“那碟子是我故意碎的竟男。” 陶竟男一脸困惑地问:“为什么?” 霍冰说:“你说犯罪嫌疑人有黑痣时康习铭神色慌张,一下就把菜掉进了汤碗,当时你在埋头剥虾,没有看到,而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故意打翻碟子让他捡,他的左手腕上果然长着一颗黑痣。” 陶竟男望着霍冰愣了一会神,然后摇摇头说:“不可能,我妈怎么认识他呢?我从没听妈妈讲起过她有这么一个熟人。” 霍冰说:“你真傻,他们关系暧昧,当然不能说。你没看出来,康习铭看你的眼神里有一种特殊的东西。” 陶竟男说:“别胡说八道,你再去酒吧混混都成王婆了!我妈不可能和他有暧昧关系,他多年轻啊,况且,就是暧昧了,她既不贪图钱财,也不会逼他离婚,他为什么要我妈妈的命呢?” 霍冰张口结舌。 陶竟男又说:“霍冰你是我的好姐妹,我知道你为我着急,所以有点草木皆兵。但凡事都得动脑子分析一下,分析一下事物间内在的逻辑关系。首先,我们不是一个地方人,再者,他在市府上班,和我妈妈的工作不搭界,其次,他比我妈妈年轻,连可能同学的机会都排除了,他们没有认识的契机对不对?” 霍冰说:“可我确实看到他的反应了。” 陶竟男说:“人对死亡事件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所以在听别人口述时会不自觉流露出一些紧张不安,我们不也这样吗?” 第20页 霍冰吁了一口气说:“你分析得有道理,我是有点草木皆兵。我坐公交车去利利家只要看到路上有穿黑色风衣的行人,都恨不得跳下车去看一下他的特徵。有一天晚上利利他爸回来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我的心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后来发现他太胖了,我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陶竟男叫了一声“霍冰??”,就搂住霍冰的脖子哭起来。 找陶文泽了解卓然婚外恋的侦察员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人大吃一惊,陶文泽说卓然是自杀,让公安局别再折腾了,让活人死人都安生下来。 陶文泽说:“卓然的婚外恋就是林茂,但林茂不会杀她,是我把她激怒了,她才寻的短见。” 侦察员问:“你怎么激她的?” 陶文泽说:“我就说你要是清白的死给我看看,我会抢救你。谁知道她这么要强,选我不在家的时候死,她就是想报復我,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侦察员说:“你太过分了。那也不能凭主观想像就判断他们有问题啊?” 陶文泽说,有一天晚上在沿江路,他看到卓然和一个男人牵着手上了一辆的士,他想去追,车却突然熄火了。侦察员问他是否确定那个男人是林茂,陶文泽说离得远没看真切,一定是林茂,卓然不是个随便的人。 柳玉茹觉得陶文泽的说法太让人意外,简直不可思议。既然她是自杀的,出现在死亡现场那个神秘男人是干嘛的?他既不为财,也不为色,难道自杀还有叫人帮忙的吗? 柳玉茹在电话中把陶文泽的话告诉了陶竟男,陶竟男气愤地说:“他胡说!他怎么能这样说呢?是不是他杀了我妈妈?”柳玉茹说:“竟男你别激动,下午下班我到学校看你。” 下午下班后冯小冠又来接柳玉茹,柳玉茹说:“小冠,我想去学校看竟男和霍冰,一会儿顺道去麦当劳买些吃的,到那和她们一起吃。”冯小冠说:“没问题,你决定,我通过。”说着话从后边摸住了柳玉茹的乳房,柳玉茹因急于见到陶竟男,迅速挣脱了冯小冠的纠缠。到了车上,冯小冠说:“你有没有感觉,现在突然大起来?”柳玉茹红着脸说:“可能要来例假。”冯小冠抓住柳玉茹的手说:“那我得争分夺秒,大干快上。”柳玉茹轻轻捏了一下冯小冠的手指。 霍冰去利利家了,陶竟男一个人出来迎接柳玉茹,一见柳玉茹,眼泪汪汪的。柳玉茹替她拭着眼睛,冯小冠从车里钻了出来。柳玉茹说:“这是你姐夫冯小冠,这是竟男。”冯小冠和陶竟男相互问好。柳玉茹说:“我们买了麦当劳,一起吃吧,来,到车上吃。”柳玉茹拉着陶竟男坐进了车里。 陶竟男说:“你和姐夫吃吧,我吃过饭了。” 柳玉茹递过来一盒鸡翅说:“吃吧,陪我们再吃点。”冯小冠从前边递过来一盒牛奶,陶竟男接牛奶时突然瞪大了惊恐的眼,她看到了冯小冠手腕上的一颗黑痣。柳玉茹一看陶竟男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轻声说:“小冠你下去找个凳子坐下吃吧,我和竟男说会儿话。” 冯小冠一下车柳玉茹说:“他的痣是长在右手腕的。你放心吧,只要他有嫌疑,我第一个站出来举报,决不手软。”陶竟男的情绪平静下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和霍冰一样,都是草木皆兵。霍冰走在路上一看到穿黑风衣的男人立马警惕起来。” 柳玉茹说:“告诉霍冰,有关案件的细节不要对外讲,我是因为私情在违犯纪律。”陶竟男点点头。 柳玉茹吃了一个汉堡包,陶竟男吃了两个鸡翅,两人边喝牛奶边说话,柳玉茹说:“你觉得你爸的话不可信?” “绝对不可信,甚至是谎话!”陶竟男坚定地说。 “你是说他和你妈不会吵架?” “不,会吵架,他也会怀疑我妈,也可能说过让我妈去死的话,因为我爸这个人,怎么说呢,总感觉他不够大气,不够坦荡。但我妈决不会为一句话去死,更不会用死去证明什么。不管怎么做了二十多年夫妻,我爸就是再弱智也不能这么判断啊?另外,我几乎天天晚上做同一个梦,我妈站在我面前,披头散髮,七孔出血,她想告诉我什么?她是凶死的。” 柳玉茹说:“你觉得你爸妈相爱吗?” 陶竟男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们那一代人把责任看得太重了,在无休止的责任和义务面前,他们自己被淹没了。你刚才的问题我也分别问过他们,我爸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说,我们不相爱能有你吗?但我妈的回答是模梭两可的,她说,爱不爱都得过日子,婚姻不是儿戏,我们得为你负责。你看,在我妈的生活词典里,婚姻和爱情竟然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词彙。” 柳玉茹说:“还是要从你妈的异性交往方面入手,她的死绝非自杀,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兇手是你妈妈熟悉和信任,甚至是爱慕的人,不然你妈妈不会那么重视。这个人不为钱财不寻仇,他只要你妈妈的命,要得坚定不移,也许是你妈妈掌握了他的什么秘密,为了保险起见他才杀人灭口的。” 陶竟男说:“现在看来,我爸爸的嫌疑最大,他因为怀疑我妈妈有外遇和她争吵,而我妈妈则揭了他的老底。假如我爸爸有老底的话,那一定是很严重的问题,也许是肇事逃逸,也许是??,对,说不定他手里还有人命,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就除掉了我妈。他先在我妈的口杯里放上安眠药,因为我爸知道我妈的生活习惯,然后他给她打电话,说晚上出去吃饭,要向我妈道歉,我妈听信了他的话,回到家里还郑重地换衣服化妆。我爸怕我妈喝下的药量不足以至命,就派事先雇的黑风衣男人上去打开煤气阀。这就能够解释出事后我爸爸为什么换了我家的防盗锁。黑风衣男人进屋后我妈妈已经昏倒在卫生间,他匆匆打开煤气阀,又怕气体进入卫生间需要的时间太长,于是把我妈抱到了客厅,这是他们最大的败笔。姐,你看我对事情经过的復原还有漏洞吗?”陶竟男的眼睛里亮着奇异的光,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柳玉茹握着她的手说:“竟男,好妹妹,你这一段神经绷得太紧了,这样会出事的,你妈妈地下有知该多伤心,以后的事全交给姐来办,你别操心了,也别胡思乱想好不好?走,我送你回寝室。” 第21页 柳玉茹给霍冰打了一个电话,让她马上回来,寸步不离地守着陶竟男,若有异常迅速和她取得联繫。 霍冰回来迟了一步,陶竟男已经不见了。她急忙给柳玉茹打电话,柳玉茹也刚刚到家,她母亲把晚上的饭菜热热刚端上餐桌,柳玉茹说:“小冠你吃吧,我得出去一下。”冯小冠说:“你现在像个忙人,我送你吧?”柳玉茹说“不用”时,人已经到了门外。 柳玉茹出门就打陶竟男的电话,关机了,她打的直接去了金叶小区。 柳玉茹穿了一件棉风衣,看不到制服,保安走上来仔细盘问。卓然出事后分局对各居民小区下发了加强安全管理的通知,看来不抓不行,一抓就有成效,柳玉茹亮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保安才放她进去。 这个小区是八十年代初开发的,配套设施很不完善,尤其是安全方面的考虑就很不周全,整个小区虽然用院墙围了起来,但每幢楼都不设安全门。小区有前后两个大门,每个门口站一个保安,保安所起的作用只是看到大规模搬运时上前盘问一下,再让作个登记,也就是说,在这个小区,你房间的大件物品是安全的,比如衣柜书柜床电冰箱洗衣机之类的,轻易不会被贼顺走。然而近年来随着治安的加强,贼们也不要这些笨重的东西了,他们只要现金首饰珠宝古董字画,小区保安也不知如何防范精明的贼,他们的思维模式因没有及时更新而不能与时俱进,他们的工作作风也因束手无策而显得懈怠,往往是,引起他们怀疑的对象不是收废品的就是小区居民的乡下亲戚,对那些衣着体面,仪表堂堂的人反而显得自来熟,那么体面的人能去熘门撬锁吗?保安们的习惯性思维给小区安全带来了隐患,去年有两户失窃,两家共损失几万块,和物业公司扯了很长时间的皮,最后物业公司只是把两个保安一炒了之。提到安全,大家只是想到了加固门窗,晚上要留人看门,谁也不会想到,一派安宁祥和的氛围里竟然会出现谋杀。 卓然出事给这个小区罩上了一层阴影。 陶竟男的家黑咕隆咚的,看来她没有回来。柳玉茹突然一个激凌,她想起了陶竟男离校的目的。她急忙给陶文泽打电话,陶文泽也关机了。 陶竟男从学校出来给父亲陶文泽打了一个电话,问他吃饭没有,陶文泽说正在吃。陶竟男说别将就,妈不在了你得学会照顾自己。陶竟男突然哽咽起来,陶文泽说不将就闺女,我在北大荒吃的。陶竟男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恨意,你可真够洒脱的,我妈的冤魂还在头顶徘徊呢,你已然走出悲痛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悲痛过?也许真是他害死了妈妈?陶竟男叫了一辆的士说:“花溪路,快点。” “北大荒”是一家东北餐馆,在这座城市有好几家分店,因为离家近,陶竟男一家喜欢在花溪路这一家吃,吃成vip客户了,她推测父亲一定在这家吃,她让的士司机把车停在“北大荒”右边一个路口,那里通往一个小区,是“北大荒”租的停车场。陶竟男走进小区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车,红色捷达王,刚换两年,父亲爱车,开得仔细,保养得好,车况还很新。父亲的车在这儿,就证明他人还在饭馆,陶竟男转过身,想去饭馆亲眼看一看父亲的潇洒生活,刚一转身,却看到父亲被一个年轻女人挽着手臂走了过来。陶竟男愣了一下,连忙背过身快步走到一座楼的拐角处躲起来,她远远地看着父亲为那个女人打开车门,自己又钻进车里,红色捷达缓缓驶出小区。陶竟男的眼泪汹涌而下,那一刻,她感到特别的痛苦,特别的无助。 陶竟男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跟父亲特别亲,那时候她们一家生活在内地一个叫汉中的地级市,父亲在物资系统工会工作,她不到三岁母亲就考上了中央财经学院成人教育班,去北京进修了,一去就是三年,这童年时至关重要的三年自己就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母爱也是由父亲代给。三年后母亲毕业回来时,她和母亲是多么生疏啊!后来,刚刚和母亲培养出一点感情,她又在单位的派性斗争中被排挤,母亲一气之下只身南下,自己又成了没娘的孩子,直到父亲下岗带自己来到南港,母亲才真正走进自己的生活。在此之前,母亲在自己的生活中只是一个影子,而父亲才是自己的依靠,只是后来,自己一天天长大,对父亲的依赖才慢慢地转移到母亲身上。母亲的关心比父亲细腻,从生活习惯到个人卫生,从品德修养到为人处事,事无巨细,母亲都要管,比如洗脸没洗到脖子,洗手没洗到手背,洗澡后不擦干身子,吃饭叭唧嘴,统统不行。从前陶竟男习惯边写作业边吃东西,这也不行,母亲说:“学习的时候要专心学,吃东西的时候要专心吃,否则把墨水吃肚里了,把果酱抹课本上了,你以为学问都是吃进去的?”母亲大部分时候不严厉,只是认真。但陶竟男从心里怕母亲,是因敬佩而产生的畏惧。有一次陶竟男不小心把同桌的课本带了回来,晚上写作业时发现了,母亲陪她一起坐公交车又给同学送去,并让她向那位同学道歉。回家的路上,陶竟男问:“为什么非得跑一趟呢?她可以看别的同学的,我明天给她不一样吗?”母亲摇着头说:“不一样。第一,这个同学写作业时找不到本子会很着急,你的马虎造成的错误让别人着急你能安心吗?”陶竟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第二,改正错误越快越好,可以把错误造成的后果减到最轻,第三,跑这一趟能够加深你的印象,以免今后再犯同类错误。”母亲还教她多给予,少索取,多宽容,少计较,母亲的品德教育让陶竟男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一路上出乎其类,拔乎其萃,陶竟男成了阳光与可爱的代名词,陶竟男也在聆听母亲教诲的过程中深深地爱上了她,也许那爱里包含着太多的敬重,这是对父亲的感情中从来没有过的。另外,随着自己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一个大姑娘,和父亲的感情好象自然疏远了,然而那只是相对母亲而言,相对外人,父亲不还是她最亲的人吗?可是母亲突然之间不明不白地没了,父亲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伤,不仅如此,他这么快就和别的女人亲热上了,这让陶竟男实在难以接受,那种打击不亚于失去母亲。 第22页 陶文泽这天心烦意乱,十一点就不想拉活了,他把“空车”的牌子扣过来,打算回家休息。 他没有雇司机,自己开一部车,为此,卓然生前没少和他生气,说他挣钱不要命,陶文泽说他自己会注意休息。陶文泽不是没雇过司机,但不好管理,陶文泽这个人心眼小,把钱看得大,他容不得别人往他眼里揉沙子,所以炒了那个司机后就再没雇过别人,他宁愿自己的车休息,也不愿别人损他的利益。 他从人民桥桥下调头时,一个女人拦他的车,他下意识减速,靠边停下,摇了窗玻璃说:“对不起,今天有事,不拉了。”那个女人很泼辣,一拉车门坐进来说:“拉也得拉,不拉也得拉,你要敢把我推下去,我??,我投诉你。”她喝高了,舌头髮硬。陶文泽知道碰上刺儿头了,他嘆口气问:“去哪里?”女人说:“直走。” 每到一个十字路口陶文泽都问怎么走,女人都说直走,半个钟头后汽车驶出了城,陶文泽扭头看那个女人,女人已经睡着了。他很窝火,怎么碰上一个这样的妇人,跑了这么远的路,七十多块,看来也要泡汤。他把车停在路边,开了车内灯,仔细打量这个唿唿酣睡的女人,她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还算苗条,鸭蛋脸,眉目长得都很耐看,黄髮披肩,装扮得挺南方的,严格说是挺本地化,但看得出她不是本地人,至于干嘛的,她的装束比一般职业白领要俗一点,比一般家庭妇女要雅一点,比一般二奶要惨一点,比一般小职员又阔一点。整体感觉她是一个单身或被遗弃的女人,因为有主儿的女人一般不会一个人醉醺醺出现在午夜的街头,而她的行头又不像是职业的风尘女子。陶文泽做过那么多年的政工干部,又开这么多年的计程车,都是和人打交道,因此他那双看人的眼还是挺毒的。看了半天,他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的肤色偏黄,嘴唇上没有口红遮盖的地方渗着粉扑扑的白,这是标准的贫血症状,他的心里漾起了一丝怜悯,这个女人不容易啊,让她睡一觉吧。陶文泽把靠背角度调整了一下,也半躺着睡起来。 陶文泽迷迷煳煳中感觉有人抚摸自己,激凌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那个女人睡醒后正侧靠着座背端详自己,他坚信自己醒来之前一定遭受了她的猥亵,他能感到她的指尖停留过的地方有轻微的颤慄。他坐正身子说:“醒了?说吧,要到哪里?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女人“咯咯”地笑起来:“你还真是个好男人。我叫毛爱娟,你呢?”陶文泽说:“陶文泽,叫我老陶吧。”毛爱娟赞美道:“陶文泽,很好听的名字,好象很有学问的样子。” 陶文泽笑道:“名字中的学问可靠不住,我有一个本家叔叔,大字不识一个叫陶尚儒,我有个高中老师叫李栓柱,你说谁有学问?” 毛爱娟又“咯咯咯”地笑着说:“你这人蛮幽默的。”陶文泽说:“没有馍,只有菜。”陶文泽是山东人,他的幽默毛爱娟不解,但她还是附和着笑了。 毛爱娟耍了心眼,其实她一上车就认出了陶文泽,陶文泽经常去单位接卓然,单位里很多人都认识他,她没有挑明是怕陶文泽心存戒备。毛爱娟想,傍不上老闆傍个司机也好,好歹有个谋生的技术,况且陶文泽是有车族,长得又体面,女儿再有两年大学就毕业了,这样的条件也算是穿着铁鞋找不着的。毛爱娟心里说,卓然啊卓然,你活着我斗不过你,你死了就别怪我挖你的墙角,再说,人都没了还要墙干嘛?毛爱娟让陶文泽向前开向前开的时候就是在盘算这件事,也许陶文泽才是我的真命天子?不然的话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在他丧妻后精神无所寄託时让我碰到他?为什么要在我没有钓到金龟婿铜龟婿之前遇到他?莫非这是天意? 毛爱娟三十二岁,已经守了六年寡,对她来说,六年的每个夜晚都是无边的漫长,当欲望煎熬着她时,她恨不得床上的枕头能变成一个男人,让她做一次女人。别人曾经介绍她参加过单身女子俱乐部,白白浪费了几千块钱,也没有找到任何乐趣,因为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单身女子,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更重要的是她没有钱。她要过一个小白脸,开始她不知道要付费,她只知道女人可以靠出卖色相挣钱,没想到男人也可以,有坐檯小姐,也有坐檯先生,单身女子俱乐部里形形色色的男子大部分是坐檯先生。毛爱娟立刻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同样的事儿,换一种场所换一种身份我本来是可以挣钱的,怎么现在成了我给人掏钱?我要是有钱还用到俱乐部里找乐?嘁!毛爱娟再也不去那个狗屁单身女子俱乐部了。 本来,毛爱娟是个没有文化、没有思想、也没有智慧的人,就因为有点模样让她那个缺德丈夫看上了,不惜重婚和她走到一起,后来她知道他和她走到一起主要是为了让她给他生个男孩。他携款走的时候再三表态,到国外稳定后马上接她们母子仨,言之凿凿,可现在他不仅不要自己,而且连他的两个孩子也不要了,让毛爱娟独立支撑她们母子三人头顶的一片天,毛爱娟除了是个女人什么特长都没有,她不停地周旋于前夫从前那个圈子里的男人之间,陪他们喝酒、唱歌、聊天、讲黄段子,通过这些男人再结识别的男人,以期改变自己的命运。但那些男人们大多是有家室的,谁也不会在她身上投资,她有什么投资价值呢?三十二岁,说老不老,说嫩不嫩,关键她有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像是拴在她门口的两只看家狗,让有过一丝觊觎之心的男人都望而却步,更别说她以婚姻为目的去接近谁,门儿都没有。毛爱娟算是看透了,现在的男人都是猴精,谁也不想当后爹。眼下,上天把陶文泽送到了她的面前,她打算牢牢地抓住他,和陶文泽在一起,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优势的,年轻呗? 第23页 第二天,她给陶文泽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想请他吃饭,陶文泽开始没答应,毛爱娟说:“因吃饭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我来承担。我只是想表示对你的敬意和谢意,昨晚要是碰到坏人,我就完了。”陶文泽对毛爱娟的印象不错,觉得她对人比较亲和,现在,她又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再拒绝显得太没人情味,所以就应下了。 饭馆是陶文泽定的,他们一家人常去的“北大荒”。陶文泽想到“北大荒”,想到一家人曾经的和和乐乐,他的心被揪得一阵阵的疼。卓然去世后他表现得极为冷静,和从前没有两样,但是他知道,那是他自己在撑着,他还没有在心里接受卓然去世的事实,他在自己欺骗自己,他假装卓然出远门了,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这个信念在支撑着他,所以他不悲痛,甚至在女儿面前,他都没提过卓然一个字,顶多会说:“给你妈杯里续上水。”“把你妈这件衣服洗一下。”他根本没有能力和勇气面对卓然的死亡,所以潜意识中他不肯接受她的死。 他们结婚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来,他们之间有过争吵,也有过冷战,但他始终是爱卓然的,女儿曾经问他,和妈妈之间有没有爱情,陶文泽想,二十一年了,一个被窝里睡着,就是小猫小狗也搂出感情了呀。他知道自己和卓然之间有差距,尤其在卓然深造之后,他们从思想、学识、地位等诸多方面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自己也因不自信生出了许多的小器和狭隘,但凭心而论,卓然对他并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嫌弃,有一次为女儿的教育问题他们两个发生了争吵,那时候还在内地,陶文泽口不择言,说知道卓然现在心很高,很大,这个家已经装不下了。卓然当时眼泪就哗哗地,她说,文泽,我会心甘情愿和你白头偕老,和这个家不弃不离,求你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伤我好吗?陶文泽至今都忘不了卓然说这话时的哀怨,她的光洁饱满的脸上泪水横流,让陶文泽心痛。但自己又永远克服不了小心眼,特别是自从发现了林茂的用心后,卓然每次在外边吃一餐饭他都受不了,生怕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尽管他知道卓然不是个水性杨花的人。现在好了,自己把她逼死了,一了百了了,可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卓然真的还能回来吗?恐怕只能在梦里了。 陶文泽来到“北大荒”时七点四十,毛爱娟已经在大厅等了一个钟头,看到陶文泽,忙笑嘻嘻走上去挎着他的胳膊说“上楼吧。”自然得就像一对夫妻。 毛爱娟订的包间叫“鸭绿江”,一进包间毛爱娟就说:“你吃饭这么没规律时间长会得胃病的。挣钱为什么?提高生活质量。好身体都没了,怎么提高?”说得陶文泽心里暖洋洋的。以前卓然不是没讲过这样的话,但他听了总觉得不顺耳,因为她的语气不对,像家长训孩子似的,同样的话由外人讲出来听着咋这么顺耳呢?是因为她语气温柔,还是因为她是外人?当毛爱娟帮陶文泽脱掉外套搭在椅背上时,他恍若走进了温柔乡里。 饭吃得很愉快,毛爱娟很殷勤,席间陶文泽自然会问到她的基本情况,她吸取从前的教训,只说自己单身,在一家外企工作,对陶文泽的情况她只字未问,而陶文泽从头到尾除了说过一句“这家餐厅不错,我们一家经常在这儿吃。”也再没披露自己的任何情况。 饭没吃完毛爱娟就下去一趟,陶文泽推测她是去埋单,也佯装不知,心想,光车费里外里的一两百了,还抵不了一顿饭?吃完时陶文泽招手叫服务小姐:“埋单。”毛爱娟说:“埋过了,走吧。”陶文泽说:“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下次我请。”毛爱娟帮陶文泽穿上外套说:“我们会成为朋友吗?”陶文泽嘴上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呀?”心里想:谁知道你什么来歷。不过,他没有拒绝毛爱娟挎他的胳膊,挎一下又损失不了什么。二人亲亲热热去小区停车点取车,那一幕刚好被陶竟男看到。 陶文泽开车把毛爱娟送到康乃馨花园,毛爱娟只说自己与别人合租的住房,至于具体位置她没说,也没有让陶文泽上去坐坐的意思,这让陶文泽又生出了一丝失望,他原本以为毛爱娟对他有什么企图呢,结果不是。他并不是想和毛爱娟发生点什么,她要真的有别的举动,他可能会拒绝她,他只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发现父亲的隐私后,陶竟男的心情雪上加霜,失去母亲后又要失去父亲,说不定这二者之间还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系,这让一向坚强的陶竟男倍受打击,当天晚上回到学校就开始发烧。第二天霍冰带她去看医生,从医院出来陶竟男说她想回家,霍冰要送她,她怎么也不肯。霍冰看着她上了公共汽车,就给柳玉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陶竟男的情况,霍冰说:“她好象被打垮了。”柳玉茹问在哪家医院看的病,霍冰说南方医院,柳玉茹说:“她大约得五十分钟到家,我会尽快赶过去。” 离下班还有一个钟头,柳玉茹请了假去看陶竟男。 她在金叶小区附近的市场买了些水果提着,爬到三楼就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咚咚直跳。近段房事过密,她感到自己有点体力不支。她倚在楼梯栏杆上打算喘口气再上去,就听“哗啦”一声,从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脆响。她跑步上了四楼,把水果丢在地上,两只手狠命拍打陶竟男家的门,她们家门铃坏了,柳玉茹上次来就发现了。拍了很久,里边也没动静,柳玉茹大声说:“竟男,我是柳玉茹,我知道你在家,请把门打开,我的脚站麻了。” 第24页 陶竟男出现在门口时把柳玉茹吓了一跳,她白净的脸蛋瘦了一圈,显得很虚弱,但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有两团火苗在跳动,她的嘴角还浮着一丝诡异的笑。柳玉茹走进来唿唿喘着说:“竟男,别吓唬姐姐,你知道姐姐胆小,经不了事。”她把水果放在茶几上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姐姐也陪着你,但你不能失去信念啊?”陶竟男神秘地说:“姐,我发现重大线索了。你来看。” 柳玉茹跟着陶竟男走进她父母的卧室。 卧室里一片狼藉。地上和床上,到处是衣服、鞋子、鞋盒子、书本,陶竟男搬过一把椅子放到挂衣柜前,站在椅子上打开衣柜上面的一个小柜门,从里边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柳玉茹说:“你看。” 柳玉茹接过信封看时,发现就是一个市面上出售的普通信封,很新,上面贴着一张列印的字条:“西城分局刑侦队收”,信封没封口,柳玉茹掬开信封,从里边抽出一张白纸展开,是一张b5纸,上面同样用黑体3号字打着:“请查查是否河北洛川人。”柳玉茹反覆看了几遍问道:“在哪里发现的?”陶竟男说:“我妈梳妆檯镜子的夹缝中。我刚才把她房间又翻了一遍,想找到点什么,但是没找着,看着梳妆檯上爸爸他俩的合影我的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拿起一个小闹钟砸了过去,我本来是砸那小像框的,一失手砸在了镜子上,镜子一烂,我就发现了这个。” 柳玉茹看那个梳妆檯的镜子,可不就是成了一朵残缺的菊花,直晃眼睛。柳玉茹走到近前细看,发现这个梳妆檯的镜子不是嵌入式的,而是固定上的,这样一来,镜子和雕花木板之间就出现了一个夹层,这个信封是从侧缝里塞进去的。 可以肯定,这是卓然生前想匿名向公安机关举报一个情况。她举报的是一个人的信息,这个人可能是河北洛川人。她怎么知道公安机关要了解掌握这个人的信息呢?她说得这么扼要,一定是公安机关发布了公告。一般来讲,公安机关公告查找的不是罪犯就是无名尸体。她为什么要匿名举报呢?当然是不方便公开。也许她在列印这封匿名信之前或之后曾犹豫不决,所以最终她没有寄出去。她犹豫不决是害怕自己的判断不准,还是顾虑别的什么?十有八九是因为后者。难道卓然被杀的理由就要浮出水面了?柳玉茹抑制住“砰砰”的心跳给靳旅打了一个电话,靳旅正在出现场,他答应半个钟头后到。 柳玉茹走进厨房拉开冰箱看了看,基本是空的,为了节约时间,她给陶竟男煮了一碗鸡蛋面说:“吃吧竟男。竟男,我是从你身上学到坚强的,在此之前我经歷简单,生活平淡,活得像个低等动物。认识你之后我不仅学会了思想,而且认识到了生命的意义。人生无常,谁都不知道自己会遭遇怎样的厄运,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上帝的恶作剧呢?所以不管遇到什么灾难都不能趴下,否则上帝那个老东西就会讥笑你。是的,灾难是降临到你身上了,但这牵动了很多人的心,自从出现了黑风衣的线索,专案组的排查工作就没有停过,从见到你的那个下午至今,我心里时刻惦记着你,惦记着案子的进展,我违规参与进来,甚至想调到专案组,就是急于为你寻找一个答案。你不能消沉,否则你会辜负很多人,包括你九泉之下的母亲。” 陶竟男的眼泪缓缓而下,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松弛,她端起面来,也不品味道,唿噜唿噜吃了个净光。柳玉茹看陶竟男吃那么香,不仅没有一点胃口,反而直反胃,她剥了一根香蕉吃着说:“竟男,你看你爸这么忙,以后周末你去我家吧,待会儿我带你认认路。”陶竟男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陶竟男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才想起柳玉茹还没吃东西,她说:“姐,我下去给你买快餐吃吧?” 柳玉茹说:“我不想吃,最近老没胃口,厌食。” 陶竟男说:“是不是怀孕了?” 柳玉茹的脸一下红了,她瞪了陶竟男一眼说:“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不害臊!” 陶竟男说:“我要是连怀孕都不知道就成白痴了。” 柳玉茹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七年没有动静,我命里无子。” 陶竟男说:“找原因嘛,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还找不出你这点问题?” 柳玉茹说:“是我的??,算了,小孩子家别打听大人的事,读好你的书就行了。” 陶竟男说:“你年纪轻轻的比我妈还保守,不开化。” 柳玉茹说:“从来没和人探讨过这方面的问题,张不开嘴。” 陶竟男说:“你太封闭自己无形中会遮住视野。其实,应该成为隐私的东西并不多,隐私越少活得越轻松,有的人根本没有隐私,夫妻间的私房话都拿出去炫耀,我虽然不贊成这种无聊的行为,却也不主张把生活中一些平常的事当做隐私禁闭起来。” 柳玉茹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个略带忧郁的阳光女孩,不知她的见地从何而来,和她相比,自己显得非常的无知可笑。她一定是继承了卓然的智慧和大气。想到这儿,柳玉茹竟生出了一丝悱恻。 柳玉茹再想和陶竟男聊些她母亲生前的事,靳旅来了,一身风尘,进屋就要吃的,“饿坏了。”靳旅说。陶竟男急忙跑到厨房找了一碗方便面泡上,柳玉茹给靳旅洗了一个苹果,正要削皮,靳旅抓过去就啃,三下五去二啃完,又剥了一根香蕉说:“早上没吃早餐。” 第25页 靳旅吃面的时候说了一句:“这次还真遇上对手了。”柳玉茹说:“我真的很想申请参加专案组,虽然我知道这难度很大。”靳旅说:“你还是不信任我。”柳玉茹说:“不是不信任,老靳你不知道这个案件对我的意义,我现在真的不能自拔。”靳旅说:“不管你能不能亲自侦破此案,我保证把案件的进展情况及时通报给你,这是我对你的信任。” 陶竟男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下定决心说:“我怀疑我妈的死跟我爸有关。” 靳旅望着陶竟男温和地说:“说说你的理由。” 陶竟男就把那天看到父亲和一个年轻女人挎着胳膊的亲热举动和父亲突然自爆逼死妻子的行为联繫起来作了分析,陶竟男说:“那个黑风衣男人没准是我爸雇的。” 靳旅微笑着说:“你这个小姑娘还不简单哩。但你爸和你妈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为一段婚外情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他可以提出和你妈离婚,你妈妈难道会像泼妇一样缠着他不成?” 陶竟男说:“假如我爸爸有什么罪证在我妈手里,比如他驾车撞人后逃逸,我妈妈知道后要他自首,他才动了杀机?” 靳旅点点头说:“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只是一种猜测,真相要用证据证明。嗳,你们发现的新证据呢?” 柳玉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那个信封递给靳旅,靳旅从信封中抽出纸条看了一下,又原样放回去,把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柳玉茹说:“按照竟男的分析,应该是卓然看到了西城区分局的某个认尸公告,她的良心非常不安,决定匿名向公安机关提供一些信息,但她很犹豫,所以最终也没寄出去。” 靳旅说:“假如是这样的话,她只提供了死者的大概住址或籍贯,有什么用呢?” 柳玉茹说:“她想让死者能够魂归故里?” 靳旅说:“照你说的,卓然认识死者?” 柳玉茹说:“或者她看了死者的证件?” 靳旅说:“卓然亲眼目睹了撞人经过?” 柳玉茹说:“或者听陶文泽讲的?” 靳旅摇摇头说:“假如陶文泽那么信任卓然,他就不会杀她。还有一种可能,卓然提供的是一个活人的信息,比如一个嫌疑犯?” 柳玉茹说:“那卓然的死就和嫌疑犯有关。就是那天谎称请她吃饭那个人。可是不对呀?这和我们从前对犯罪嫌疑人的分析有出入,卓然怎么会和一个明知是疑犯的人那么亲密呢?她都打算举报他了呀?” 靳旅说:“不用瞎猜,我马上去西城区分局,等我的消息吧。” 柳玉茹的反应在这一天突然明显起来,这个中午她一粒米未进,回到办公室大军在抽菸,她一进去就呕吐起来,大军说:“茹儿是不是有喜了?”柳玉茹红着脸说:“大军你可是个正经人,怎么也开起我的玩笑了?”大军说:“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大姐,怀孕也会让你害羞?”柳玉茹看着大军一脸的正经,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轻轻地抽了大军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同志面前做出这种在她看来轻佻的举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怎么忽然间就泛起了一种淡淡的亲情,也许是因为大军的预测给自己带来了喜悦? 接下来,柳玉茹又呕吐两次,大军说:“玉茹,说正经的,你快去查查吧,正好我老婆今天中午值班,你可以走个后门。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柳玉茹红着脸说:“你说有那可能吗大军?”大军说:“太有了,我看就是的,但你经了医生认证才踏实啊?”柳玉茹说:“大军,借你的吉言。”大军说:“去吧,大军是个好同志,一定能值好革命的班。”柳玉茹说:“谢谢你,大军。我还是等下午上班再去吧。” 下午上班后,柳玉茹请假去了妇幼保健院,当医生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她时,她的眼泪无声地流出了眼眶。医生说:“这有什么了?不想要几分钟就拿掉,这么大人还怕这点事?” 柳玉茹浑身颤慄,她站在医院门口给冯小冠打了个电话:“小冠,我怀孕了。”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冯小冠接到柳玉茹的电话时,正在侯机大厅等人,就是他的前女友苏珊。 苏珊跟那个美国鬼子在一起混了一年就分开了,原因是那个美国佬没一点责任感,除了作爱,从不把她放在心上,一气之下,她嫁了个加拿大的有钱老头儿,又缠着老头儿在中国註册了一家外资贸易公司,做纺织和日用品,公司生意主要由她打理,老头儿每月只看报表。 苏珊平均两个月飞回来一次,回来一次大约住两星期,每次都要和冯小冠鸳梦重温。那时候,冯小冠和柳玉茹已经结婚两年,由最初的赌气冷静下来,冯小冠已经有点后悔,因为柳玉茹的性格像一盆温吞水,根本激发不了他的热情。从海外归来的苏珊,身上不仅多了些洋味,而且还多了些风骚,一上来就让冯小冠难以招架,于是他们旧情復燃。此后,冯小冠对柳玉茹一直在敷衍,但柳玉茹懵然不知,并且一直为自己长期不孕而自责。她是个单纯的女人,一个好女人,自己真的是愧对于她。冯小冠在接到柳玉茹电话的一剎那,除了强烈的歉疚,又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回家的路,看着苏珊挥动着手臂向自己走来,他转身发疯似地向外跑去,到了车上,他给苏珊发了一条信息:你重新选择性伙伴吧,我不玩了,永远不玩了。然后给柳玉茹打了一个电话:“茹儿,在医院门口等我。” 第26页 远远的,冯小冠就看到了柳玉茹,她坐在医院门口的连椅上,冬日的阳光下,她那泛着病态与疲惫的蜡黄的脸上,闪动着端庄的、母性的光辉。冯小冠把车停好,快步走到柳玉茹跟前把她抱起来,柳玉茹想到自己穿着警服,就使劲拍冯小冠的肩膀让他放下自己,冯小冠一直把柳玉茹抱到车前,打开车门,把她放在座位上,自己也上车,然后飞快开回家去,路上,冯小冠连闯两次红灯,吓得柳玉茹的脸都白了,她使劲拍着冯小冠的右腿说:“你疯了?你疯了?” 冯小冠把车停在小区路边,抱起柳玉茹往家走,柳玉茹红着脸说:“有人看见了,快放我下来!”冯小冠一声不吭,紧紧地抱着柳玉茹走进电梯。一进家门,正好两个老人都不在,冯小冠忘情地抱着柳玉茹吻起来,他的眼泪一粒粒滚落在他们俩的脸上、嘴里,淡淡的咸味刺激着柳玉茹的温柔,吻着吻着,冯小冠抱起柳玉茹走进卧室,把她丢在床上,柳玉茹有点惊惶地捂着肚子小声说:“孩子!”冯小冠停止动作,热切地望着柳玉茹说:“茹儿,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释放此时此刻的强烈爱意。”柳玉茹坐起来抚摸着冯小冠的脸说:“你带我去吃东西吧。”冯小冠说:“想吃什么?”柳玉茹想了一下说:“糖葫芦吧。”冯小冠摸了摸柳玉茹的肚子说:“走,爸爸带你去吃糖葫芦。” 柳玉茹终于找到了请假的理由。 她婚后不育是所里公开的秘密,领导上非常体谅她的心情,请半个月假就批半个月。再说,柳玉茹是个好兵,她来所里七八年没请过假,不迟到,不早退,每年的假期都没休完过,这么特殊的情况领导上怎能不网开一面呢? 柳玉茹请完假,把手头上的工作和小赵交接了一下,就去找靳旅了解卓然梳妆檯后匿名信的调查情况。 靳旅带凌凯正要出去,就站在车边简单对柳玉茹讲了一下,靳旅说:“根据分析,她提供的情况,可能性最大的是指车祸中丧生的一个年轻人。因为今年以来,西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通过媒体发布的寻人认尸公告中,有一个河中打捞的无头女尸,案子不久就破了。还有一个通缉抢劫杀人团伙的,都是湖南人,疑犯均已落网。只有这起奇怪的车祸,因被怀疑为谋杀而一直悬着。因为这个年轻人死前吃过一顿很丰盛的晚餐,可他身上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任何证件,连个小纸片都没有。还有,他的死亡原因不是因为撞击,而是因为碾轧,你知道这二者的区别吗?说明白点,他是昏迷后躺在路上被碾死了,因为他的胃里,残存着大量的安眠药,所以西城分局刑侦大队怀疑他是被人下药后实施的谋杀。” “又是安眠药?”柳玉茹吃惊地问。靳旅点点头说:“和卓然服用的安眠药成份基本相同,都是巴比妥类。” 靳旅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照片说:就是这个年轻人,西城分局当时在公安报上登的就是这张照片”。 柳玉茹拿着照片端详了一会问:“那你往河北洛川方面发协查通知了吗?” 靳旅说:“发了,但没有反馈信息。我想派人去一趟。” 柳玉茹说:“我也去吧?” 靳旅说:“这不说胡话吗?” 柳玉茹把自己请假的事告诉了靳旅,靳旅说:“那我更不能让你去,好好保胎吧,接班人是大事。” 柳玉茹说:“可我想为这个案子做点什么。” 靳旅说:“你先歇两天,有事我叫你。对了,你知道陶文泽拉扯那个女人是谁吗?华茂公司出纳毛爱娟。” 柳玉茹又是一惊:“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柳玉茹在靳旅拉开车门上车时,鼓足勇气说:“老靳,有一个情况我一直没告诉你,这个女人和我们冯小冠也认识。” 靳旅笑着说:“谈工作你怎么把女人吃醋的事也扯进来了?” 柳玉茹说:“你让我把话说完。冯小冠也有一件黑色风衣,他的手腕上也长着一个黑痣,只是他长在右手上。我已经盘问过,他不认识卓然,和毛爱娟也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不久,我想,假如不是因为女人,他是不会被别人利用的,所以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起过,现在,我把这个情况郑重地告诉你,你认为有必要的话不妨对他上手段,私情永远大不过天理国法。”柳玉茹说完这句话眼圈兀自红了。 靳旅有几分感动地望着柳玉茹说:“玉茹,我一直以为你很柔弱,没想到在正义面前你有如此胸怀。11.22案侦破后,庆功宴上第一杯酒我要敬你。” 柳玉茹回到家里,感觉十分疲惫,她躺在沙发上,脑子里回放着从接触卓然案到现在的经歷及自己的变化,她想到了陶竟男,想到了霍冰。要不是自己当初脑子发热去找霍冰,怎么能够深入接触卓然的案子呢?要不是接触卓然的案子,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每天上班、下班,浑浑噩噩几十年,跟个走出家庭的家庭妇女似的。但她现在变了,在对冯小冠的爱觉醒后,她能够毅然把冯小冠身上与嫌疑人接近的疑点告诉专案组负责人,这在过去她连想都不敢想。她觉得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是陶竟男的明智影响了她,是陶竟男的痛苦打动了她,使她对爱的理解从狭义上升到了广义的高度,使她能够宽容霍冰对冯小冠的挑逗,挑逗?柳玉茹吃了一惊,霍冰是那种贱女孩吗?她会挑逗冯小冠?冯小冠挑逗她还可信些。那么是冯小冠撒了谎?他的眼睛多么清澈呀,清澈得仿佛能够望到他的心,那里怎么能藏着龌龊骯脏的东西呢?假如在这件事上冯小冠撒了谎,那么在别的事上,比如比这件事更严重的事,他没有可能不撒谎。柳玉茹突然觉得她应该和霍冰谈谈。 第27页 柳玉茹换上便装,往包里装了几百块钱,对爸妈讲自己有事得出去一趟,她妈妈立刻说:“小冠走时再三嘱咐你请了假就在家休息,哪也不能去的。”柳玉茹说:“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冯小冠本来也想休假陪柳玉茹的,但昨天下午突然接到浙江一个客户的投诉电话,他得飞去处理一下,所以一大早就赶往机场了,他走得依依不捨的。 柳玉茹进入g大学校园时,将近十一点钟,太阳黄黄地刚升起来,校园里很安静,柳玉茹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享受着都市里难得的静谧。 虽然是严冬了,校园内依然绿色葱茏,坡上坡下,只有个别几处草皮出现了斑驳的枯黄,像是绿色植被上印染的花色。疏疏落落的榕树和棕榈科植物,或高大或葳蕤,全都苍绿地矗立在微风中,最挺拔的那种柳玉茹认识,叫大王椰,还有上边结了一串串籽的,那叫鱼尾葵,因为它的每瓣叶子都像一条鱼尾巴。有几株树,上边开着红色的花朵,柳玉茹不认识是什么。她这个人原本没什么情趣,也不太留意外界事物,对花花草草的自然不像一般女人那么容易产生兴趣,每年春节买花都是冯小冠干的事。 风有一点冷,但却没有北方的朔风刺骨。太阳懒懒地照着,空气中的悬浮物太厚,她的温度被阻隔在高空,人感觉到的温暖好象是条件反射般的想像。 越往校园里边走,宁静反而被打破了,路上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偶尔驶过的自行车、三轮车、摩托车、汽车,他们与柳玉茹擦肩而过时,柳玉茹不自觉地揣磨着他们的身份。他们或者是教职员工、家属、学生、小商贩,或者是收废品的、民工,或者像自己一样进来瞎逛的。也许他们中间就有犯罪嫌疑人,但没有人把他们堵在犯罪现场,或者说他们没在现场留下犯罪证据,因而他们能够逍遥法外,就像卓然死那天晚上曾经出现在现场那个戴黑色长檐帽、大墨镜,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他可能杀了人,但你不知道他是谁,因为仅凭以上那些外部特徵治不了他的罪,就是凭左手腕上的黑痣也仍然不能判断一个人犯法。正常人犯罪要有动机的,他一不图财二不图色,却那么理智、冷静、从容地把卓然送到了另一个世界。也许他是一个冷血杀手,他的报酬已经有人支付了。可卓然直到死都不知道有人想要她的命,卓然可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啊。她快乐地回家更衣化妆,要赴一个人的约,据陶竟男说她妈妈是不化妆的,可见她对这次约会的重视程度(或者是对那个人的重视?),这个人利用卓然对自己的信任,给她服下了大剂量安眠药,她赴的是死亡之约,妆没化完就倒下了。可他唯恐她有生还的可能,又亲自(或者派杀手?)上来查看,这一看是很冒险的,但他为了稳妥还是上来了,他或是有卓然家的钥匙,或是约定不让卓然锁门,总之他顺利进入卓然家,这时卓然已经倒地。为了让卓然尽快进入死亡之谷,或是为了弄得更像一个自杀现场,他把卓然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如此煞费苦心,唯一的解释是卓然掌握了他的什么秘密,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很可能与那封匿名举报信有关。可卓然为什么又不举报了呢?这里边牵涉到情义,所以,犹豫再三,卓然没有举报,不举报她仍然难逃一劫。 “请查查是否河北洛川人。”从字面看举报者似乎也不很确定,但不确定的事卓然会贸然举报吗?当然不会,她是一个严谨的人。从这句藏头露尾的话分析,卓然和她掌握的某个事件中的核心人物有一层特殊关系,这个人或者是陶文泽,或者是和她有暧昧关系的一个男人,比如送貂皮大衣的人。这个人藏得很深,卓然的家人不知道,同事也不知道,卓然对他更是讳莫如深。尽管陶文泽一口咬定林茂和卓然关系不一般,但那个中午,林茂和卓然,还有一个副总、冼小姐他们四人陪两个客户吃过午饭林茂就回九龙了,一出酒店他就拦了一辆的士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他的车是司机开回去的,当然,里边坐着副总、冼小姐和卓然。卓然知道林茂走了,她还会去赴他的约?难道他去而復返?靳旅的人赴香港调查的情况是:那天晚上九点钟林茂曾出现在夜总会,在此之前他的行踪也无人见证。假如他能让卓然在上楼前喝下安眠药,余下的事情都可以由黑风衣完成,这样,他九点之前仍然能回到九龙。可林茂为什么要杀卓然呢?柳玉茹一开始就有这样的疑问,现在,她仍然坚持自己的疑问:林茂和内地不会有什么瓜葛,即使有,就是杀人,他也不用亲自动手,再说,卓然一向公私分明,她不愿和林茂建立一点私人关系,她有什么机会掌握他的秘密呢?卓然又不是个好事的人。说来说去,林茂要杀卓然,大前提还得建立在他们有暧昧关系的基础上,有暧昧关系卓然才会化妆赴约,但到目前为止,靳旅的人也没找到证明他们暧昧关系的证据。 柳玉茹想得脑仁都疼了,她在路边的连椅上坐下,给陶竟男霍冰分别发了一条信息:“我在校园的假山旁,放学后来找我。”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卓然的案子上。她想到了冯小冠。冯小冠既然认识林茂,他和卓然也是有机会认识的,以冯小冠的风流儒雅和卓然的聪明美丽,他们完全有可能因相互吸引而走到一起,但他们的事情并没有败露,以他们两个的为人,也断不会出现敲诈威胁之类的事情,冯小冠为什么要杀卓然呢?她目睹了冯小冠驾车肇事后逃逸?那她怎么知道死者是河北洛川人呢?总不能逃逸时还把死者的证件掏出来看看吧?这符合常情吗?再说冯小冠那人,一看轧死人恐怕吓都吓半死了,还敢去掏口袋?他在生意场上也不可能结怨,就是结怨也结不到民工层,他怎么会故意杀死一个小青年呢?那死者可是服过安眠药的呀。 第28页 柳玉茹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理智上都不相信冯小冠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除非有证据证明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比如霍冰的话能推翻他那天的陈述,柳玉茹就有理由怀疑他,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当然有可能作恶。但柳玉茹多么不希望有那样的证据啊。 她吁了一口气,想到放学的时间到了,可她忘了刚才发信息时约定的碰头地点,柳玉茹感到自己这一段常常丢东忘西,不知是不是因为注意力过分集中到卓然案上的缘故。她掏出手机正要查看已发信息,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了眼前,司机摇下窗玻璃对迎面走来的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妇打招唿道:“李老师邱老师要出去?我送你们吧?”夫妇俩笑呵呵地说:“小康回来了?不用不用,我们只是散散步。你回吧,回吧。”司机挥挥手彬彬有礼地说:“二老慢走。”就摇上车窗玻璃向校园内驶去。柳玉茹觉得这个司机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就听那个老太太赞赏道:“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礼貌谦和,才华横溢,这小康前途不可限量啊。”老头儿说:“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年纪轻轻提了处级,还是经济学家,后生可畏呀。”老太太说:“你看小康那字写的,龙飞凤舞,遒劲洒脱,可惜我怎么练都狂不起来。”老头说:“你那叫东施效颦,你开头练的根本就不是草书。”俩人说着走远了。柳玉茹愣了一会儿神,心想,刚才开奥迪车的人和自己年龄相仿,本以为他是个司机呢,原来已经是处级领导,还是经济学家,高校确实是藏龙卧虎的地方。 她看看手机上储存的信息,正想向假山走去,却见陶竟男远远地向她跑来,脸蛋跑得红扑扑的,一到跟前叫了声“姐”,就从背后搂住了柳玉茹的脖子。 柳玉茹握住她的手问:“霍冰呢?” 陶竟男说:“班主任拦着她问话呢,估计又为给利利补课的事,这黄老师也太死板了,不知道她爱人和她在一起是怎么忍受的。” 柳玉茹说:“背地说人可不好啊,况且还是自己的老师!” 陶竟男说:“姐,你不知道她古板到什么程度,太难接近了,可她先生却十分亲和,你见了也会说他们不像夫妻。” 柳玉茹说:“你懂什么?像不像夫妻不能从外表判断,也不能由外人判断。” 陶竟男点点头说:“那倒是。” 柳玉茹说:“竟男,我真的怀上了,今天已经开始休假,但我休假不是为了休息,我要用我的方式把所有线索铺开查一遍。待会儿霍冰我们三个一起吃个饭,吃完饭你藉故躲开一会儿,我想和霍冰谈谈。好吗?” 看得出陶竟男很激动,她转到柳玉茹对面望着她说:“姐,恭喜你做妈妈!希望你千万保重。” 柳玉茹点点头,她看见霍冰正飞快地跑过来,到了跟前,叫了声“大姐”,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霍冰在柳玉茹跟前还是拘谨些。柳玉茹一边挽一个,向校园里的一排小饭馆走去,边走边说:“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没胃口,待会儿你们两个胃口好点儿,把食慾传染给我。” 两个女孩都笑着说:“我们两个除了胃口没别的。” 霍冰把柳玉茹的包接过来挎在自己身上说:“今天我请客吧?我发薪水了。” 柳玉茹说:“不行。等你毕业参加工作后,经济上真正独立了再请客。” 霍冰说:“玉茹姐你变了,变得又果断又干练,一点也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软弱、没主见。” 柳玉茹高兴地说:“真的吗?我太愿意听这样的话了。” 陶竟男说:“霍冰的话你不用质疑,她不会拍马屁,也不会撒谎。” 柳玉茹说:“这就好,我喜欢。” 她们走进了一家在学生中口碑较好的餐馆,叫“知味店”,是两个女孩子推荐的。柳玉茹让她俩点菜,霍冰点了一个韭黄炒蛋,陶竟男点了一个咸鱼茄瓜煲,柳玉茹又补充了一个白切鸡,一个清蒸鲈鱼,一个上汤青菜,一个例汤。两个女孩都说点多了,吃不完浪费,柳玉茹说:“那就多吃点,正长身体,吃多少都不浪费。” 等菜的过程中,陶竟男想起第一次和霍冰俩人一起在这个店里吃饭,霍冰用硬硬的山西腔问小姐“有没有刀削面”,小姐愣了半天拿过来一捲纸巾,忍不住笑着讲给柳玉茹听,陶竟男还模仿了霍冰“有没有刀削面”这句话,柳玉茹正在喝水,听了陶竟男的模仿,急忙捂着嘴,才没把水喷出来。霍冰也笑着捶了一下陶竟男的肩。 这时,知味店走进来一老一小两个人,老的像个六十多岁的乡下老太太,小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陶竟男和霍冰看到那个男孩同时叫道:“侃侃,你好。”叫侃侃的男孩甜甜地叫道:“姐姐好。”陶竟男说:“你也来吃饭啊?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陶竟男说着就站起来找凳子,男孩的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我和奶奶来买河粉,爸爸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正说着,他奶奶在里边叫道:“侃侃,过来。” 陶竟男和侃侃讲话时,柳玉茹一直在观察这个小男孩,小男孩长着圆乎乎的苹果脸,皮肤细嫩,眼睛一闪一闪的,非常可爱,想到自己马上也会生一个这样的小天使,柳玉茹的心里涌动着一股别样的母爱,她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可爱,越看越觉得熟悉,忍不住想凑上前摸摸他的脸蛋,这时,孩子听到奶奶叫他,说了声“姐姐再见”往里边走去。 第29页 陶竟男说:“霍冰,你猜侃侃奶奶讲话是哪里口音?”霍冰说:“没留意。”柳玉茹说:“像是河南河北交界处的口音。”陶竟男说:“姐,你真有两下子。黄老师就是河南人。是吧霍冰?”霍冰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陶竟男叫她的名字忙说:“啊,你说什么?”陶竟男说:“想什么呢你?”霍冰说:“没有,我在想侃侃奶奶到底是哪里人。”这时,菜上来了,柳玉茹说:“开吃吧。” 看着两个女孩子吃那么香,柳玉茹真的有了一点食慾,她大口大口地吃菜,喝了两碗汤,还要了一个米饭,饭最后虽说剩了一点,但已经是几天来吃得最多的一顿。吃完饭,陶竟男说:“姐,我到图书馆去给你借一本育儿大全之类的书,你和霍冰到外边晒晒太阳吧,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玉茹和霍冰出了知味店,霍冰说:“去寻找阳光吧?”柳玉茹笑着拉了霍冰的手说:“走。” 二人向大门口走去,走到一个向阳的缓坡时霍冰说:“这里的阳光很好,也避风,我们就在草地上坐坐吧?困了还可以躺着。”柳玉茹说:“我还真想躺一下。”说着先蹲下,然后慢慢地侧卧下来。霍冰就在她的面前坐下。柳玉茹说:“小冰,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又怕你误解。” 霍冰说:“姐,”霍冰第一次像陶竟男一样脱口叫柳玉茹姐,“我知道你想问啥,你想知道我和马哥,不,冯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一直想告诉你,就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那时候,我在酒吧做服务小姐,冯哥常常和一帮朋友去酒吧喝酒,那些人喝了酒喜欢动手动脚,只有冯哥不那样,他只是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候,他还不动声色地保护一些女孩子不受侵害,我对他产生了好感。有一个周末,我让他带我去蹦的,他带我去了,我蹦着蹦着,突然莫明其妙地伤感起来,就扑进他怀里哭了。后来,我们一起走出的厅,他要送我回学校,在车上,我突然想把自己交给他,我们在一起抱了很久才分开,什么事也没发生。再后来,他送我回学校,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那天他和一个女人在湘菜馆吃饭我是隔着玻璃看到的。” 霍冰讲的和冯小冠讲的基本一致,但一致有时也是令人生疑的,它会意味着“串供”。冯小冠和霍冰的“供词”中共同的疑点是:霍冰为什么突然之间产生了委身于冯小冠的念头?霍冰的性格中没有一点随随便便的成份,她怎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呢?不合常情。想到这儿,柳玉茹说:“小冰,你是爱上他了吗?” 霍冰说:“我没有爱过,不知道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我从小憎恶男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印象不错的,就想试试我能不能克服对男人的恐惧和厌恶。” 柳玉茹说:“真是怪念头。你怎么会憎恶男人呢?” 霍冰的情绪一下低落起来,她的眼神十分黯淡。许久,她才说道:“这是因为我的一段屈辱的童年记忆。” 柳玉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再看霍冰的脸,她看着灰蓝色的天幕,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霍冰记忆深处的忧伤,但霍冰还是期期艾艾地讲了起来: “小时候,因为我是个女孩,父母不怎么经心,我一岁多他们就常常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去下地干活,当然,一岁多我还不记事。我们院里住着一个同族的伯父,是个老光棍,从我记事起,只要我父母一下地,他就用两块糖把我哄到他屋里,分开我的双腿抚摸我的下体,有时候他还让我玩他的生殖器,他慢慢硬起来,在我的两腿之间胡乱碰撞,有时候都把我弄疼了,我哭起来,他才会收手。直到上小学四年级,我才知道躲避他。姐,现在我连自己是不是处女都不知道。那段经歷像一个黑色的梦魇纠缠着我,让我在憎恨男人的同时又厌恶自己,它还像钉在我心上的一枚钢针,时时地疼,无论拔与不拔,我都会因它而死。我接近冯哥是想挑战自己这种不健康心理,想跨越一个坎,但是我做不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必丑陋。” 柳玉茹感到天空在她视野里一下模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坐起来把霍冰搂在怀里,紧紧地搂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靳旅直接找陶文泽谈的话,当时陶文泽正在北田路上揽生意,靳旅追上他的车后,俩人把车停在路边,找个石凳坐下。 这是靳旅第三次找陶文泽谈话,陶文泽显得有点烦躁,他说:“你们让她入土为安吧,别折腾了,整天躺在那个大抽屉里,冷得直冒烟,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靳旅说:“陶师傅,你的心理很奇怪,别人的亲属假如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一定不会甘心,你怎么一点都不想追究呢?假如卓然是冤死的,也让她永远含冤?” 陶文泽说:“你能让死人復活吗?如果不能,你们所做的一切对我都没有意义,对卓然也是。假如卓然不是自杀,她真的死于情人之手,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怎么会冤呢?” 靳旅说:“你的话让我怀疑你们的夫妻感情是否像别人,也包括你女儿说的那样好。” 陶文泽说:“不管我们夫妻感情如何,我总不会杀她吧?” 第30页 靳旅说:“那可说不好。” 陶文泽一下子跳起来说:“你们是不是想搞个冤案出来呀?” 靳旅笑笑拉陶文泽坐下说:“别激动,案子没查清之前,所有相关人员都有嫌疑。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和华茂公司出纳毛爱娟是什么时间认识的?” 陶文泽一愣:“毛爱娟是华茂公司出纳?卓然的同事?” 靳旅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陶文泽摇摇头说:“一点也不知道。上周几来着?一下想不起来了,我本来不想拉活了,就在人民桥下调头回去时,她把我拦住了,非要坐车,不然就投诉我。她当时喝高了,上了车就让直走,我一问去哪里她就说直走,一直开到城外,我发现她睡着了,只好把车停下。她一直睡到第二天凌晨,当时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不过没提车费。隔一天吧,她打电话请我吃了一顿饭,就这样认识了。我曾问过两次她的工作单位,她都含煳其辞,看来她是有意隐瞒,为什么?” 靳旅说:“她对卓然有成见,估计怕你知道了不接受她。再问第二个问题,你和河北洛川有没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你认不认识河北洛川人?” 陶文泽茫然地摇摇头。靳旅准确地捕捉到了陶文泽眼中的茫然,他接着问:“今年九月份,中旬,黄沙东路市郊段发生了一起车祸,你知道吗?”陶文泽摇摇头,眼睛里还是一片茫然。 靳旅又说:“被撞死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他可能是河北洛川人。” 陶文泽还等着靳旅的下文,可靳旅不说了。陶文泽问:“那和卓然有什么关系呢?” 靳旅说:“不好说,我怕和你有关系。” 陶文泽的脑子到这会儿刚转过弯来,他说:“噢??,你怀疑是我撞了人?告诉你,我开这么多年车连一只小动物都没碰过,别说是人了。你可以查我的车有没有修车记录。” 靳旅说:“查过了,在本市确实没有。” 陶文泽说:“别处也没有!” 靳旅突然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直觉告诉他,卓然举报的信息与陶文泽无关,卓然那天要赴的约也与陶文泽无关,卓然的死根本与陶文泽无关。 告别陶文泽,为了慎重起见,靳旅还是安排人对他实施了跟踪,并且通过手段,对他的电话进行了监听。 河北洛川反馈回来的信息是,他们那里失踪人口记录中没有和协查通告中死者条件相吻合的。 柳玉茹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直接打车去分局找到了靳旅:“老靳,”柳玉茹急切地说,“我觉得在调查卓然的社会关系时过于保守,她来南港不过十来年,她中专毕业参加工作,然后又离职进修,进修后进财政局,又竞选副局长,你想想她来南方前的生活圈子算狭窄吗?我们仅凭陶文泽和陶竟男的介绍判断卓然的社会关系是不是太片面了?” 靳旅说:“其实,卓然遇害的第三天她老家就来了一拨儿人,有她的亲属,还有朋友,我们逐个找他们谈了话,没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卓然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们的夫妻关系也很模范。” 柳玉茹问:“陶文泽那里有什么进展吗?” 靳旅说:“陶文泽急于结案的心理虽然有点反常,但他与卓然案似乎真没关系。我正面试探他没反应,过后,从对他的跟踪和电话查询也没发现什么疑点。” 柳玉茹说:“我打算去一趟卓然老家汉中,如果没有收穫,权当是旅游吧。” 靳旅说:“我派人和你一起去。” 柳玉茹说:“那不是把我私自参与案子的行为暴露了?我不想影响你的工作,放心吧,我以卓然朋友的身份去。” 靳旅说:“不行啊茹儿,你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我可怎么交待呀?” 柳玉茹说:“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只是打算,还没考虑好呢。” 柳玉茹从分局出来接了一个陌生电话,是个男人的声音:“餵??,请问是柳玉茹小姐吗?我这儿有一盘录像带,是关于你先生冯小冠的,也许你会感兴趣。” 柳玉茹的心“咯噔”一下好象停止了跳动,有几秒钟的样子,她缓过劲来说:“是吗?那你打算怎么办?”电话中的男人说:“我考虑清楚会寄给你。”柳玉茹说:“那谢谢你了。” 接完电话,柳玉茹靠着路边的一棵垂榕愣了一会儿神,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向下坠落,向一个不可测的深渊,但她没有恐惧,没有惊慌,也没有难过,只是晕乎乎的,就像原地不停地转圈转多了,要不紧紧抓住一个固定物体就要摔倒似的,她给靳旅打了一个电话:“老靳啊,是我,你马上到大门口一下,有新情况。” 靳旅跑步出来,他看到柳玉茹脸色发白,忙问出什么事了,柳玉茹把刚才的电话告诉了靳旅,她说:“录像内容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有关卓然案的,第二是有关女人的,现在我把电话交给你,由你来处理,假如是第一种情况就不说了,假如是第二种情况,等我回来再告诉我,我没有时间在这上边耗。我还有个旧手机,换号后我会及时和你联繫。” 靳旅接过手机,一句话也没说,紧紧地握了一下柳玉茹的手。柳玉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1页 冯小冠一下飞机就打开了手机,他在地勤车上正要给柳玉茹打个电话,手机响了,是苏珊打给他的,苏珊气极败坏地说:“冯小冠,我本来无意拆散你的家庭,是你逼我的。我已经通知你老婆了,我要让她看到你的丑恶嘴脸。”冯小冠听了苏珊的话怒不可遏,他忘了自己是在公众场所,忘了同车的几十号人,脱口骂道:“你这个疯子,简直卑鄙无耻,你伤害我老婆那样的女人,上帝都不会原谅你!”苏珊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有信仰了?我可不信什么上帝。”冯小冠不等她说完,就用力关掉了手机。 冯小冠到机场停车场取了自己的车,发疯似地往家赶,在机场高速的出口处交费时,他不知道另一个通道的一辆大巴上,就坐着他的妻子柳玉茹,柳玉茹看到了他的车,还看到了他缴费时手腕上露出那个黑痣,很难说清柳玉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但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冯小冠进家没看到柳玉茹,却看到了她留下的纸条: 小冠: 我出门了,为了我的一个心愿。(我过去除了想要个孩子似乎从来没有过任何心愿,是吗?)希望你理解并支持我。 假如卓然案与你有关,看在没出生的孩子面上,望你自首。只要你没犯法,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我会原谅你,感情上的出轨我也会尊重你,因为最近我刚刚发觉,我是爱你的。 换号后我会及时和你联繫,请放心,我能照顾自己。 妻:玉茹匆匆 冯小冠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感觉心里空空的。 柳玉茹的父母买菜回来时,冯小冠正在穿风衣,眼睛红红的,看到两个老人说了句:“爸、妈,我出去一下。” 柳玉茹的母亲非常忐忑,女儿说是请假休息,可是看上去比上班还忙,还要出差,女婿刚回来又要走,看上去情绪也不好,是不是小夫妻之间出事了?老太太追着冯小冠说:“小冠,茹儿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原谅。”冯小冠说:“没事妈,和茹儿没关系,你放心吧。” 冯小冠打的去了丽都宾馆,这是一个四星级宾馆,苏珊每次回来就住这儿,因此冯小冠也算这儿的常客。苏珊喜欢夜生活,凌晨两点前很少休息,她的上午一般是睡觉,她的白天是从11点开始的,冯小冠推测她现在还没起床,就到服务台去查她的房号。小姐是个新面孔,拒绝提供顾客信息。冯小冠知道苏珊起床后要用餐,索性坐在酒店大堂等她。 冯小冠是在北方读的大学,大二时爱上了同班同学苏珊,苏珊当时还不叫苏珊,叫苏会平,苏珊是她出国后改的名。 苏珊来自中原一个小县城,她妈妈是她爸爸当年下乡插队时房东的女儿,两人的恋爱遭到了县城苏家的强烈反对,但是苏珊的妈妈怀孕了,苏珊的爷爷奶奶为了不让儿子犯法,只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婚后,苏珊妈生下一个男婴夭折,苏珊的爷爷奶奶更加耿耿于怀,后来,苏珊和弟弟相继出世,但他们直到父亲返城才第一次见到爷爷奶奶,那时候,苏珊已经上一年级了。 苏珊从小接受妈妈的教育,她妈妈向她灌输的全部是狭隘的家庭恩怨和利益纠葛,所以,苏珊的个性中最主要的成份除了小器、浅薄就是虚荣,但她生得有几分模样,一米七二的个头,很苗条,眼睛大,眼窝深,皮肤黑,比较符合西方人的审美眼光,加之她喜欢打扮,在人群中很抢眼。冯小冠追求她时已经有别的年级或别的系的学兄学弟开始行动了,冯小冠在众多追求者中能够脱颖而出,一方面与他的相貌和小资气质分不开,更重要还是他的经济实力。其他追求者大多来自北方农村或小城镇,家里没有过多的钱供他们纨绔,而冯小冠就不同了,南方改革的步子大,他们家所在那座城市经济已经腾飞,冯小冠在内地平均月工资一百多块时,钱包里的流动资金就没有低于五百块过,那是八十年代末。冯小冠在同学们眼里就跟个大款似的,像苏珊这么现实的女孩子,那简直就是为冯小冠预备的,所以,苏珊几乎没和别人周旋,就直接扑进了冯小冠的怀抱。 大三时冯小冠就在外边租房和苏珊同居了,学校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来上课,考试及格,就万事大吉。那时候的爱情,就像刘若英在歌中唱的那样,是那么简单,即使如苏珊这么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带她吃一顿肯德基她能幸福死。后来又有了麦当劳,每周坐了公交转地铁,去市里新开张的唯一一家麦当劳排队买两个汉堡包,两对鸡翅,两包薯条,两杯可乐,有位坐着吃,边吃边聊,没位跑到超市外边找张凳子,两个人挤在一起,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感觉特浪漫。冯小冠用他爸妈给的零花钱滋养着他的爱情,那时候他坚信那是爱情,因为他曾为苏珊神魂颠倒,那不是爱情是什么?冯小冠就是没想到爱的感觉只属于他一个人,苏珊的爱情基本上是作出来的,尽管她也积极地配合冯小冠拥抱、接吻、上床,但她对冯小冠全部的感情也抵不上一条裙子,换言之,冯小冠假如没有父母提供的经济基础,苏珊未必配合他作那些爱情戏。 冯小冠毕业时直接报考了本校的研究生。苏珊在市里一家外企找了份工作。俩人依然在外边租房同居。就在冯小冠研究生毕业前夕,苏珊突然对基督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32页 此前,冯小冠听苏珊讲起过,她妈妈在进入县城苏家后,十几年下来,由于一直遭受家庭歧视,抑郁成疾,后来皈依基督,成了狂热的基督徒,她们家也成了兄弟姐妹们聚会的场所,整天信徒盈门,唱唱,读读,讲讲,苏珊妈原本无业,传播福音就成了她的专职工作,弄得苏珊在一个时期内很烦,不想进家。冯小冠知道苏珊是没有信仰的,所以当她提出她父母要她考美国的神学院时,冯小冠当时就蒙了,联想到那个时期他一忙起来顾不上苏珊,有时候半个月见不上面,一见面苏珊还心不在焉,冯小冠的大脑一下死机了,直到苏珊带着那个美国西部牛仔的后代乔治到他们租住的房间拿她的东西,冯小冠的主机才恢復正常运行。 冯小冠不知道,苏珊在酒吧认识乔治不久,隐藏在她体内的不安分因子就蠢蠢欲动,南方再发达,也是中国的地盘,它能赶得上美国吗?那得几个世纪啊?苏珊决定把命运的赌注押在乔治的身上。 冯小冠从苏珊身上得到的教训是:浅薄势利的女人只可用来玩弄,决不能动真格的,真情有限,在无谓的女人身上浪费多了,等真碰到好女人时就没东西给了。冯小冠后来决定和柳玉茹结婚,只是想让自己安定下来,因为柳玉茹的老实、木讷让他非常放松,他既不用担心她背叛自己,也不用担心她兴风作浪,不管自己能给她多少,她都不会多心,柳玉茹能够给他一个稳定的后方。 冯小冠本来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此安宁了,谁知三年后,苏珊又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像一个专横拔扈的女皇,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她的专宠,第一次重逢就没有一点分离后的陌生感,就像自己出了一趟差,冯小冠还原地不动地等着她,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把冯小冠搞掂了。 冯小冠在苏珊的问题上表现得连他自己都觉得特别可恨,他明明恨苏珊的轻浮,又忘不了当初的缠绵,他在矛盾中一次次和苏珊幽会,却从来没有过一丝对柳玉茹的愧疚,潜意识中,自己和柳玉茹之间好象只存在责任和义务,他只要给柳玉茹一个健全的家,替她赡养老人,就已经仁至义尽,这就是冯小冠在此之前的想法,直到二十天前,和柳玉茹经歷了一个个缱绻的夜晚后,冯小冠才如梦初醒:好女人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冯小冠决定斩断和苏珊之间的孽情,就在他打算最后一次接机,正式和苏珊告别时,他接到了柳玉茹的电话,柳玉茹告诉他她怀孕了,她当时的语气是羞涩的、惊讶的、慌乱的,全然没有喜悦,估计是意外的惊喜刺激了她,让她无所适从。柳玉茹这个电话让冯小冠心中的爱和责任心彻底觉醒。 但冯小冠不知道苏珊的底牌。 他和她在一起厮混并非基于爱情,当初苏珊决绝地弃他而去,已经让他认清了这个女人的自私,三年后他和她重新混在一起,只是一种对欲望的放纵,反正是她送上门的,熟悉的身体,熟悉的习惯,加上翻新了的套路,都让他愉悦,且不用负责,今朝有酒今朝醉呗?这一点苏珊也十分清楚,冯小冠已非当初那个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冯小冠,尽管在床上翻云覆雨时他依然“亲亲”“宝贝”地叫着,但那只是应景的称谓,她现在既不是他的亲亲,更不是他的宝贝,而他,充其量不过是自己最合适的性伙伴。但她需要冯小冠作得像是情侣一样,和她内心的记忆重叠,饱暖尚且思淫慾,苏珊现在是富贵,她的淫慾更要上档次,要有情感装点,否则,比冯小冠性感、高大、威勐的男人多的是,她干嘛要飞越大洋和冯小冠私会?她没有成本概念吗?所以,她不能允许冯小冠对她有丝毫的懈怠,更不允许他转身离开,要离开也应该是自己先离开,怎么能是冯小冠呢?所以当冯小冠逃离机场,发出那条信息时,苏珊简直被气疯了,坐在去宾馆的计程车里她居然哭了,这让她自己都意想不到,我苏珊现在如此强大,还有人能把我气哭?不就是一个破冯小冠吗?走就走吧,离了他地球还不转了? 回到宾馆,苏珊越想越难受,一想到冯小冠要淡出自己的生活,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四肢无力,身体发软,生命好象一下子失去了意义。苏珊在心里说,我并不是真爱他,只是在利用他,他的存在与否有什么所谓呢?可她的眼泪不听她的指令,哗哗地流淌。 一夜无眠。为了活下去,苏珊决定先间接介入冯小冠的家庭,放一颗烟雾弹吓吓柳玉茹,实在不行,自己再出面,她要达到的目的是:或者柳玉茹放弃冯小冠,或者柳玉茹接纳她,总之冯小冠是不能离开她的。出乎意料的是,柳玉茹接到阿东的电话没有强烈的反应(阿东是苏珊老家一个亲戚,在公司停车场干保安),冯小冠接到苏珊的电话却暴跳如雷。这对苏珊的打击太大了,这意味着冯小冠离开自己不是迫于责任或压力,而是自觉自愿,这个事实苏珊无法接受,她不奢望冯小冠爱她,她情愿冯小冠和她演戏,只要他肯演就行,但他现在罢演了,把自己孤零零扔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舞台中央,苏珊突然之间就虚脱了,她颓然地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冯小冠在丽都宾馆大堂坐到十一点,中间还喝了一杯咖啡,苏珊也没下来,打她的手机,依然关机,冯小冠正要起身离去,看到霍冰匆匆忙忙从外边走进来,在大厅张望了一下就走进了电梯,冯小冠看到霍冰按了一个“8”,他想,霍冰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自从蹦的那个晚上之后,冯小冠没有再见到过这个谜一样的女孩,尽管他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经歷,但他坚信她是个好女孩,他还知道,柳玉茹现在把她当妹妹,那自己就是姐夫,他想,霍冰这时候不上课跑到宾馆里一定有什么要紧事,自己当姐夫的能不关心?他快步走向电梯,也按了一个“8”。 第33页 八楼的每个走道都空荡荡的,冯小冠走到服务台问:“小姐,请问刚才上来那个小姑娘进哪个房间了?”小姐客气地说:“哪个房间也没进,她打了一个电话就下去了,好象她要找的人没来。” 冯小冠急忙下楼,追到大门外也没看到霍冰的影子,他万万没想到,霍冰在丽都的出现,竟然是她人生舞台上的匆匆谢幕,而自己竟成了她唯一的观众。 陶竟男这两天魂不守舍,霍冰已经失踪两天了,一想到“失踪”这个词,陶竟男就浑身发抖,但没有一点讯息,不是失踪是什么? 霍冰是昨天上午上大课时接了一个电话出去的,陶竟男当时和霍冰没坐一起,霍冰出去她也不知道她干嘛,后来听坐在霍冰身边的一个男生说,霍冰是出去接电话后再没回来。陶竟男一下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什么要紧事连课都不能听完?再说,天大的事她也应该给自己发个信息呀?尤其是到了中午吃饭时霍冰还没消息,陶竟男就觉得反常,心里七上八下的,买好的一份午餐一口也没动,她不停地给霍冰打电话,霍冰的手机一直关机。 熬到下午一点,陶竟男忍不住往霍冰山西老家打了一个电话,陶竟男往霍冰家打过电话,她体恤霍冰经济上的困难,经常用她的手机拨通了霍冰家的电话让霍冰给家人聊。霍冰妈一听是陶竟男,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问她们吃饭了没有,天冷不冷,功课紧张不紧张,陶竟男一一回答,然后问家里有没有事,陶竟男笑着说:“霍冰不知做了个什么梦,说怕家里有事,让我打电话问一问。”陶竟男打电话前曾经很犹豫,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惹霍冰妈担心,哪想到霍冰妈连问都没问霍冰在干嘛,这让陶竟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啊,想霍冰妈,一个朴朴实实的西北村妇,她的想像再丰富,也不会想到坐在教室上课的女儿会有性命之虞啊! 陶竟男实在想不出霍冰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她突然想到了利利,但她没有利利家电话,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利利这时候该上学了,陶竟男跑步下楼,她在院子里拦了一辆摩托车,说:“快,十九小。” 陶竟男只知道利利在市重点小学十九小读三年级,至于哪个班她并不清楚,她给保安废了半天话,保安看她急得都要哭了,再加上她胸前佩戴的g大学校徽,才指着二号楼告诉她,三年级在二楼。 很多班主任已经坐班了。陶竟男跑了四个教室,终于在三3班找到了利利,陶竟男说:“利利,我是你霍冰姐姐的同学,我叫陶竟男。” 利利立刻高兴地说:“竟男姐姐,我知道你,霍冰姐姐经常讲起你。” 陶竟男说:“是吗?你今天找过霍冰姐姐吗?或是给她打电话?” 利利摇摇头说:“没有。姐姐怎么了?” 陶竟男轻轻地说:“没什么。”但她的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失望,利利是个聪明孩子,他立刻捕捉到了陶竟男的情绪,他追问道:“竟男姐姐,霍冰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陶竟男说:“我找不到她了。”说着,陶竟男的眼圈儿竟然红了。 利利见状,着急地说:“姐姐是不是自杀了呀?” 陶竟男诧异地说:“利利你怎么这样说呢?” 利利说:“姐姐前天说,她要是死了,让我去找你,我还以为她开玩笑呢。” 陶竟男一下捧着利利的脑袋,惊讶地问:“利利她真的这么说了?真的?她还说什么了?” 利利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班主任忙跑出来看,陶竟男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把利利搂在怀里说:“没事利利,姐姐会回来的,她惦记着我们呢。” 陶竟男离开利利后,心情十分沉重,霍冰怎么会有那样的预感呢?一定发生了重要的事情,可她在自己面前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流露,为什么?怕牵连自己?是什么事呢?玉茹姐去老家汉中调查妈妈的案子了,我该找谁想办法呢?学校不能求助,万一霍冰安全回来,我不成告她状了?也不能报警,霍冰才刚刚离开学校四个钟头,谁相信我的直觉呀?她想起柳玉茹走时曾告诉她,有什么事可以找靳旅帮助,她打的去了夏湾区公安分局。 陶竟男看到靳旅时,浑身颤抖,牙齿打架,靳旅忙让凌凯找了一件大衣给陶竟男披上,陶竟男披上大衣后泪如雨下,靳旅又让凌凯给陶竟男倒了一杯水,不急不躁地说:“有什么事,慢慢说,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 陶竟男听到靳旅的鼓励,慢慢止住泪水说:“霍冰失踪了,她一定出事了。” 陶竟男把霍冰上午上大课时接了一个电话后突然离去,到现在下落不明,且联繫不上的情况讲了,她特别强调了霍冰前天对利利讲的话。靳旅听了,笑着安慰陶竟男说:“你太敏感了,霍冰也许遇到了什么麻烦,但不一定是危险,她的手机可能没电了。这样吧,霍冰从学校出来一定会选择某种交通工具,我先查一查她有没有乘坐计程车,现在让凌凯拉你回学校看她回来了没有,凌凯顺便在校园内外打听一下上午有没有人看到过霍冰。”陶竟男听了靳旅的话,点点头,慢慢镇定下来。 回到学校,霍冰仍然没有消息,陶竟男在校院里碰到了班主任黄迪,她把和霍冰失去联繫的事讲了,黄迪说:“这个霍冰,自由散漫不改,迟早会出事。” 第34页 陶竟男和凌凯一起在校园大门口问了一个保安,两个摆摊的小贩,他们都说没印象,陶竟男的手机里储存的有霍冰的照片,她翻出来让他们看,这时,走过来一个饭馆老闆,就是那个知味店老闆,看到陶竟男指着照片让人辨认,凑上来看了一眼说:“这不是跟你一起吃饭那个靓妹吗?上午我看见她打的出去了。”陶竟男急忙转向知味店老闆问:“她是一个人吗?的士往哪个方向开的?”老闆肯定地说是霍冰一个人,的士出校门向右转了。陶竟男还想问些什么,凌凯接到了靳旅的电话,靳旅让他迅速赶到丽都宾馆,上午宏达计程车公司有个司机在g大学拉了一个女孩子去丽都宾馆。凌凯看了一眼陶竟男,不知道该不该带她去,陶竟男从凌凯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疑虑,她问:“是霍冰的消息吗?”凌凯点点头说:“我现在去丽都宾馆。”陶竟男说:“我也去。” 在路上,陶竟男又开始发抖,牙齿不停地打架,凌凯说:“现在情况不明,计程车司机只是把她拉到了丽都,我们是去查清情况的,她不一定有什么事,你别这么激动。”说着话,好象为了给陶竟男一点支持,凌凯在陶竟男抱成拳头的两只手上轻轻拍了拍。陶竟男感激地瞥了他一眼。 凌凯和陶竟男赶到丽都宾馆时,靳旅正在看宾馆的监控录像。 从宾馆的监控录像中,陶竟男一眼就认出了霍冰匆忙的身影,她失声叫道:“霍冰!”然而,霍冰在进入八楼后打了个电话又下来走出了宾馆。凌凯突然说:“你们看,有人在跟踪霍冰。”回放录像,确实有一个男人,在霍冰走进电梯时从大堂的沙发上站起来快步向电梯走去,然而霍冰搭乘那部电梯已经上去了,他焦急地等待电梯,也尾随到八楼,各走道张望了一下,走向服务小姐问话,然后下楼,这时霍冰已经走出了酒店,男人也追了出去,他们几乎是前后脚。陶竟男说:“这个男的我好象在哪里见过。”靳旅点点头说:“有可能。” 靳旅一眼就认出了冯小冠,他想起柳玉茹临走时讲过的话,想到一向柔弱的柳玉茹近段承受的心理压力,内心平添了一份沉重。他问凌凯:“霍冰是在找人,你说她要找的是这个男人吗?”凌凯想了一下正要回答,陶竟男说:“不是,这个人不是核心人物。霍冰在八楼打了一个电话,但不是打给这个人的,这个人跟到八楼却不知道霍冰要进哪个房间,也不知道霍冰上来后又下去,因此霍冰找的并不是他。” 靳旅温和地望着陶竟男说:“难怪柳玉茹那么喜欢你。将来改行吧,跟我干,肯定比凌凯有出息。”凌凯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比她慢了半拍。”说着,用欣赏的眼神打量起陶竟男。陶竟男焦急地说:“靳大哥你赶快查一查霍冰出去后有没有搭计程车,那是,”陶竟男看录像上的时间,“霍冰是11:06走出宾馆的。” 靳旅说:“竟男,你往学校打个电话,一有霍冰的消息及时告诉你。现在,让凌凯带你找个商场逛逛,放松一下心情,下边的事我负责搞定。” 凌凯带陶竟男走后,靳旅给冯小冠打了个电话,说有件小事找他帮忙,冯小冠十分慵懒地说:“你到家里来吧。” 冯小冠家靳旅来过一次,是乔迁时请客,靳旅也在被邀请之列。打心眼里,靳旅并不讨厌冯小冠,他和冯小冠在人群里都属于容易形成中心的人物,但他们两个之间却一直保持着一种男人间的矜持,这种矜持在靳旅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他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对柳玉茹还心存牵挂?也许是嫉妒冯小冠的风流潇洒?弄不清。 是柳玉茹的父亲给靳旅开的门,靳旅给两个老人打了招唿,冯小冠已经从卧室走出来了,穿着棉睡衣,神情落寞,一出来就说:“爸妈,你们再去买点菜吧,今天晚上让靳旅在家里吃,我们喝两杯。”靳旅忙说:“你二老出去转转,少买点,我和小冠谈完事就走。”柳玉茹的父母进城几年,已经能够听懂城里人的含蓄,俩人关上房门出去了。 冯小冠问靳旅喝什么,茶还是咖啡,靳旅说随便,冯小冠走到门口吧檯那里,冯小冠装修时在进门后客厅一角特意装了一个吧檯。靳旅也知道冯小冠喜欢精緻的生活,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也让靳旅在心理上感觉到了和他之间的距离。靳旅一看冯小冠拿咖啡豆,知道他要复杂,忙摆着手说:“算了算了,我不喝那玩意儿了,还是来杯茶吧。” 冯小冠说:“要不整杯酒?”他突然觉得在靳旅面前应该有几分豪气,不应该斯斯文文的,所以特意用了一个“整”字,冯小冠是纯正的南方人,一般不用“整”,一用“整”就觉得特北方,特豪爽。 靳旅说:“酒改天喝,我还得上班呢。” 冯小冠说:“你不是找我谈私事的?” 靳旅说:“公和私,有时候没那么分明,你快坐过来吧,再磨叽一会儿茶我也别喝了。” 冯小冠又问靳旅喝什么茶,靳旅说:“不管什么茶,整一大杯过来,我可没时间喝功夫茶。” 冯小冠从茶柜里取出一个大保温杯,用热水烫一下,用小勺舀了两勺铁观音放进杯里,先用第一道水滤一下,这才接了满满一杯放在靳旅的面前,他也在靳旅对面坐下说:“我知道你为玉茹我们俩的事来的,她信任你,肯定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 第35页 靳旅微笑着说:“‘什么事’指哪些事?总不至于包括你们夫妇床上的事吧?”靳旅不等冯小冠接碴又说:“开玩笑。玉茹那个人多内向啊,她的私事不会向外人提起的。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她叫霍冰,g大学二年级学生。” 冯小冠惊讶地望着靳旅说:“霍冰果真有事了?还惊动了你这个大警官?” 靳旅说:“你认识霍冰?” 冯小冠就把认识霍冰的经过又复述了一遍,靳旅说:“你最近见到过霍冰吗?”冯小冠说:“一直没有,但是今天上午十一点在丽都宾馆我看到了她,我看她匆匆忙忙进了电梯,像有急事的样子,就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但我追到楼上她已经下去,我跟下去她已经走了,我跑到宾馆外也没看见她的影子。我还忐忑呢,可别让坏人骗了。” 靳旅说:“你说你在丽都是意外看到了霍冰?” 冯小冠愣了一下说:“你什么意思呀?你们干公安的怎么全这副德行!我不是意外看到她难道是约好的?” 靳旅笑了一下说:“对不起,我有点神经过敏。我是想问,你到丽都干嘛去了?” 冯小冠有点生气地说:“你的语气有点像审讯,我拒绝回答,因为那牵扯到我的隐私。” 靳旅说:“哥们儿你别意气用事,现在霍冰不见了,假如她真的出事,说不定你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你有责任也有义务协助我们找到她。” 冯小冠听靳旅这么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有点懊悔地说:“当我看到她第一眼时,假如我立刻大声叫她,她是能够听见的,然后我再追问她为什么不上课,她没准就告诉我什么事了,真是的。”冯小冠连连摇头,然后他把自己去丽都的目的和自己与苏珊的暧昧关系和盘托出,靳旅听了说:“冯小冠你可玩大发了。苏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冯小冠说:“不知道。也有点反常,她是个高调的人,自我意识很强,按说她应该频频出招的,怎么一下子偃旗息鼓了呢?” 靳旅起身说:“出轨的游戏不是人人都能玩的,要有一定的心理素质才行。我去替你刺探一下苏珊的情况吧,可别再弄出一个殉情的。”冯小冠一直联繫不上苏珊,也担心她出事,一听靳旅这么慷慨,也不挽留他吃晚饭了,一个劲道谢。靳旅特意嘱咐冯小冠,假如柳玉茹打电话回来,先别告诉她霍冰失踪的事,让她着急,没准霍冰晚上就回来了。 靳旅不是想介入冯小冠的隐私,而是通过了解他的隐私,能够证实他是否撒谎。 靳旅碰上了一个怨女,苏珊居然割腕了。她在麻木了将近五个钟头后,沐浴更衣,然后坐在沙发上从容割断了自己的左手腕动脉。靳旅让服务员打开她的房门时,苏珊已经奄奄一息,靳旅通知完120立即通知冯小冠,“来擦你的屁股吧!”靳旅气恼地说。社会秩序全是让这些没有法制和道德观念的人弄乱的,靳旅一向这么认为。 陶竟男被动地跟着凌凯在华星商场转了两圈后感觉很疲惫,她想起自己中午还没吃饭,虽然不觉得饿,但胃是空的,很难受,她说:“我累了,不想走路,我们找个凳子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商场是环形建筑,中央有一块露天广场,说是露天,其实上头有个圆锥形玻璃顶,风颳不进,雨下不来。凌凯抚着不锈钢栏杆探身向下张望了一下说:“二楼有家欢乐时光,是个快餐店,这会儿很安静,我们进去坐一下,吃点东西。中午霍冰不回来你肯定没吃好饭。”凌凯这句话中含着的体恤,一下子打动了陶竟男,她眼窝一热,眼眶里浮起了一层浅浅的泪光,凌凯见状,拉着陶竟男向电梯走去。 在欢乐时光,凌凯也不徵求陶竟男的意见,把食谱上有的东西挨个点了个遍,把三张桌子都摆满了,陶竟男看着凌凯跑前跑后地忙,她的心在打颤,一阵阵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的脸,不一会,她的脸就开始发烫,生平第一次,陶竟男对一个男孩子生出了异样的情愫。 吃东西时,陶竟男一直低垂眼睑,不敢看凌凯。凌凯看着陶竟男羞答答的模样和面颊上的两朵红云,怦然心动,妈呀,莫非我的幸福降临了?凌凯虽然比陶竟男大四五岁,但也没有谈过一次成功的恋爱,因此在爱情到来时也很怛怯,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就想让陶竟男多吃点东西,陶竟男一摇头他就恳求道:“我想让你吃。”于是陶竟男红着脸继续吃,到后来,陶竟男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她只是把吃东西当成了对凌凯的信息反馈。 凌凯接到靳旅的电话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霓虹灯次第点亮。他拉着陶竟男的手恋恋不捨地走出欢乐时光,来到吉普车前,他温柔地望着陶竟男说:“感谢靳头,他让我走近幸福。”陶竟男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凌凯附在陶竟男耳边说:“我会等你长大。”陶竟男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环住了凌凯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肩头。那一刻,凌凯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温柔。 凌凯赶到医院时,苏珊已经抢救过来,靳旅和冯小冠正坐在走廊里发呆。看到凌凯,靳旅站起来说:“半天也不和我联繫,你小子真以为我让你泡妞呢?那小姑娘压力太大,不想办法让她释放一下会出问题的。嗳??,我是不是也开着车呢?对,还在丽都停车场,走,先去取车。”凌凯说:“头儿,谢谢你。”靳旅说:“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 第36页 靳旅在路上对凌凯说:“刚才那个男人就是录像上的男人,认出来了吗?”凌凯说:“我没留意。”靳旅说:“你干嘛吃的呀凌凯?怎么心不在焉呢?陶竟男回学校了?”凌凯笑嘻嘻地点点头,靳旅说:“我刚发现你这人怎么没心没肺呢?” 这一夜,有三个人难以入眠。 冯小冠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苏珊会来这一招,她这样一弄,让冯小冠歉疚的范围扩大化了,由原来对柳玉茹一个人的歉疚扩大到了对柳玉茹和苏珊两个人,并且还衍生出了强烈的自责,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卑鄙,很龌龊,柳玉茹固然不该伤害,那苏珊就该伤害吗?她再怎么自私,也不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她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也轮不到自己去伤害她,自己更不应该为自己的放浪找藉口。现在,柳玉茹被蒙在鼓里,苏珊又躺在病床上,我该怎么办?冯小冠坐在苏珊的病床前一直到天亮。 凌凯这个晚上被突然降临的幸福沖昏了头脑,他把几次见到陶竟男的情景放电影似地在眼前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下午这一段,他细细体会,细细品味,激动得多次从床上爬起来,按亮房间里的大小灯,或者拿几个大顶,或者练一会伏卧撑,或者玩一会哑铃,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钟。 陶竟男这个晚上先是担心霍冰,后来又对爱情产生了美妙遐想,她在紧张和甜蜜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之间游移,直到凌晨才进入梦乡。 陶竟男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霍冰浑身湿淋淋地望着她说:“竟男,我冷。”霍冰的脸色铁青,嘴唇乌紫,样子非常可怕。陶竟男“哇”地一声哭起来,她大声叫着:“霍冰!霍冰!你怎么了?”霍冰咧开嘴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陶竟男说:“霍冰我够不着你,你走近一点。”霍冰竟飘了起来,越飘越远。陶竟男撕心裂肺地叫着:“霍冰!霍冰!”被同室的另外两个女生摇醒了。陶竟男睁开眼望着两个室友说:“霍冰死了。”两个女孩子看着满头大汗的陶竟男说:“竟男你别胡思乱想,霍冰会回来的。”陶竟男坐起来,怔怔地说:“霍冰淹死了,她在水里。” 陶竟男穿衣下床,两个女同学都问她三更半夜的起床干嘛,她说:“我得去救霍冰。”两个女生看拉不住陶竟男,连忙穿衣服,其中一个走到卫生间打了个电话。 黄迪被电话吵醒时刚睡着,她最近睡眠不好,常常躺在床上翻腾一两个钟头还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容易被惊醒,惊醒后又得很久不能入睡,早上起来浑身睏倦乏力,她从实验室拿回来的安定,吃了也不管用,先生康习铭说要带她看医生,她说她这个睡眠障碍是周期性的,看医生也没用,医生也是开镇定药,所以黄迪就靠意志克服她的失眠,天天晚上一五一十地数数,数错了从头再来,数到上亿的时候就睡着了。电话响的时候黄迪开灯看时间,凌晨两点,她抓起电话烦躁地“餵”了一声,就听学生郭炜焦急而连珠炮似的话语从寝室传递过来:“黄老师你快来吧,陶竟男精神出问题了,她刚才作恶梦,梦到霍冰淹死了,就着急慌张地穿了衣服跑出去。” 黄迪激凌打了个冷战说:“什么霍冰淹死了?胡闹!你们看着她,我马上就到。” 这个电话把康习铭也惊醒了,他坐起来问怎么回事,黄迪把郭炜的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然后边穿衣服边说:“这个陶竟男啊,成长过程一帆风顺,这么大的灾难突然降临,也真够她受的,我看这孩子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临界线了。” 康习铭说:“刚才你说什么?她做恶梦了?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康习铭也开始穿衣服,边穿边嘟囔道:“真有心灵感应这回事?”黄迪问:“你说什么?”康习铭说:“没有,走吧。” 黄迪和康习铭开车来到女生公寓楼下时,四下静悄悄的,黄迪给郭炜打了个电话,郭炜说她们已经出了校园,黄迪说:“你们俩紧紧地拉住陶竟男,就说等我一起去找,我马上就到。” 康习铭的车在山居路和观音路交叉口追上了陶竟男她们,三个女孩子抱成一团站在刺骨的夜风中。 陶竟男看到黄迪哭了,黄迪连忙把陶竟男搂进怀里。那一刻,陶竟男觉得黄迪其实很慈善,她趴在黄迪肩上抽抽噎噎地说:“黄老师,霍冰肯定没有了,她回不来了,她在水里。” 黄迪说:“不会的,霍冰是个疯丫头,她肯定是玩过了头,没有赶回来,明天一大早她准会回来的。” 陶竟男说:“她回来我也不理她了。” 黄迪说:“不理她,坚决不理她,一定让她做深刻的检讨。” 陶竟男想起了什么,她从黄迪怀里挣脱出来说:“可是她回不来了,她遇到危险了,她从丽都宾馆出来就不见了。” 黄迪问:“什么丽都宾馆?”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发言的康习铭说:“那是一家四星级酒店。” 黄迪望着康习铭问:“真有这么个酒店?”那意思是:我以为陶竟男还在说梦话呢。 康习铭点点头说:“霍冰去那里干什么?” 黄迪说:“陶竟男,你怎么知道霍冰去那家酒店了?” 第37页 陶竟男说:“我看了酒店录像,霍冰去找人,可那人不在,那人让霍冰去另外一个地方找他,霍冰就这样失踪了。” 康习铭说:“霍冰也太不检点了,结交那么复杂的关系,不出事才怪。” 陶竟男转向康习铭,压抑着不满的情绪质问:“霍冰怎么不检点了?她结交什么复杂的关系了?” 康习铭说:“不是你说的吗?她去丽都宾馆找人?那丽都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一大半是三教九流的有钱人,一沾上那些人能有个好吗?”陶竟男还想反驳,黄迪说:“算了算了,都别说了。不过竟男,康老师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几个人在瑟瑟的寒风中站了半个多钟头,康习铭说:“都上车吧,外边怪冷的。”陶竟男这时候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挺不对的,影响了同学,又惊动了老师,就这样耗着也于事无补,她轻轻地说:“影响了大家休息,对不起。我们都回去吧。”大家都上车,调头回去,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指挥中心接到报案是九点一刻,邝珊他们迅速赶到现场,只用了四分半钟。邝珊,女,33岁,汉族,南港市夏湾区滨海路派出所民警。 现场就在海滨游泳场附近海域。死者是个年轻姑娘,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零,脸色灰黄,嘴唇发青,衣着整齐,脖子上有明显勒痕,腹腔无积水,死亡时间约二十三个小时,根据现场初步判断为:他杀,勒死后被抛尸入海。 邝珊让人对现场附近进行了大面积搜寻,然后派人把尸体运回分局做进一步检验,自己和报案人进行了谈话。 报案人叫林阿贵,是个渔民,四十六岁,因这天是休渔期的最后一天,八点多他到船上打扫卫生,做出海前的准备工作,然后上香,当他面向大海焚香祈祷时,看到了另外两只船之间的漂浮物,一开始他没想到是个人,他很本分,一年到头只知道出海捕鱼,他连电视都不怎么看,国家领导人换届两年他都不知道,脑子里更没有一点稀奇古怪的想法,换言之,他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他的生活中只有家和鱼,他连一点超现实的想像都不会有,所以当看到那个漂浮物的轮廓像一个人时,他甚至没想到那可能是个死人,他大声叫道:“喂,大清早的你在干嘛?餵??,”他连续叫了几遍,他讲的客家话,附近一个临海酒家的保安恰好也是客家人,正要下班回家,听到他的叫声走了过来,他指着漂浮物给保安看,保安一下就判断出那是一具尸体,他说:“快报警吧,是个死人。” 邝珊看林阿贵吓得脸色发白,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她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林阿贵说:“大佬,”邝珊是广东人,也会讲客家话,她说,让林阿贵想到什么或发现什么情况给她打电话,邝珊的态度很和蔼,就像是对自己的哥哥讲话一样,弄得林阿贵心里很感动,还没见过这么好的阿sir呢。 女尸运回夏湾区公安分局后又进行了解剖检验,然后刑警队有关人员召开了案情分析会,靳旅列席了会议,尸检情况如下: 一、 死者女性,二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零,剪短髮,体形偏瘦,胃里有少许未消化的面食和海水,死亡时间在前一天,即12月22日11:30到12:00之间; 二、 死亡原因:绳子类物品勒死,死亡后抛尸入海; 三、 死者穿黑色羽绒服,黑色牛仔裤,黑色军警鞋,白线袜,衣着整洁,无搏斗痕迹,处女膜有陈旧破损,无性行为; 四、 身上未见任何身份证明及钱包手机之类的物品。 五、死者身份及被杀原因待调查。 会议还没结束,靳旅就收到了凌凯发的信息:“是霍冰。”靳旅冲动地站起来说:“刘局,这案子交给我吧。”局长说:“你那个11.22案到现在还没结案呢。”靳旅说:“这个案子和那个案子有交叉。”局长说:“你说说看。”靳旅说:“这个女孩子叫霍冰,g大学二年级学生,和11.22案死者卓然的女儿陶竟男是同学和好朋友,霍冰生前一直在帮陶竟男调查她母亲的死因,她的死亡原因也许是因为她接近了事情的真相。”这原本是靳旅情急之下顺口说出的理由,其实他揽这个案子完全是因为陶竟男,他想最大程度地保护和帮助这个女孩子,所以,只有他亲自做,才会放心,但这个理由一经说出,倒是给了他一些启发,难道没有那种可能吗? 局长和副局长交流了一下,然后说:“靳旅,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就把此案和11.22併案侦查吧。” 靳旅一出会议室就被凌凯堵住了,凌凯一脸的焦虑,他说:“头儿,怎么办呢?怎么对竟男讲啊?” 靳旅说:“陶竟男,少给我套近乎!” 凌凯说:“陶竟男就陶竟男,我怎么告诉她呀?一大早她就给我发信息,说霍冰要死了她也不活了。” 靳旅说:“太残酷了,真是很难面对。”也不知是说陶竟男很难面对,还是说他自己很难面对。 下楼后,靳旅对凌凯说:“走,先去一趟医院,然后到学校,看看陶竟男是窝在寝室,还是在上课,看她精神状态如何,伺机告诉她实情,因为我要在学校公开霍冰的死讯,发动大家提供线索。对了,一会儿找家花店买个花篮提着。”凌凯问:“是给陶竟男的吗?”靳旅说:“你小子想什么呢?想送陶竟男你不会买?”凌凯说:“我不是怕你不让吗?”靳旅说:“我不让你干嘛了?我是不让你勾引小女孩,我没反对你关心爱护阶级姐妹。”凌凯说:“逻辑混乱,前后矛盾,花能随随便便送人吗?”靳旅说:“嗳??,你小子,你是说我随便?”凌凯说:“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靳旅说:“长能耐了你?想?翅是不是?”凌凯连忙闭嘴。 第38页 苏珊已经清醒了,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在出神。靳旅作了自我介绍后,把花篮放在苏珊的床头柜上。苏珊望着靳旅说:“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来看我。坐吧。” 靳旅把苏珊床面前的凳子向后拉了拉坐下说:“冯小冠上班去了?昨天可把他孙子急坏了。” 苏珊笑笑说:“我这一招儿是不是特没水准?” 靳旅说:“是,特不像你所为。据小冠讲你是个非常前卫的人,有独特的个性,独特的思想,独特的行为,可你这样一弄不是把自己混同于旧时代的小女子了吗?” 苏珊羞涩地笑了,她说:“我要向柳玉茹道歉,向冯小冠道歉,向我加拿大的老公道歉,我得重新作人。” 靳旅说:“你的话让我特别感动。你说得太严重了,其实你并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柳玉茹真是个好女人,你不能伤害她,否则你会不安。”苏珊点点头说:“知道了。” 陶竟男上完两节课就往寝室走,她现在不想在人群中待,只想一个人独处,因为她现在的遭遇和思想感情与所有人都不同,别人无法深刻体会她的心情和感受,一看到她不由得想安慰几句,陶竟男就很烦,她想,我妈妈没了安慰我,是因为妈妈是我一个人的,霍冰没了也安慰我,难道她是我一个人的同学吗?她没了你们都能无动于衷?陶竟男觉得大家的心情都应该沉重,或者是话题绕过霍冰,不管怎么着也不能纷纷安慰她自己,大家一安慰,她更加悲伤。 陶竟男在楼梯口碰到了黄迪,她叫了声“黄老师”,就不知道讲什么了,而黄迪应了一声就匆匆走了,好象很忙碌的样子,她走过去以后,陶竟男觉得她的眼睛像是哭过,陶竟男想,黄老师怎么越来越女性化了? 陶竟男在公寓楼下看到了凌凯,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有几分喜悦。陶竟男感觉自己感情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无依,失去母亲后有父亲,有霍冰,还有玉茹姐,可现在霍冰不见了,玉茹姐也不在身旁,父亲越发生疏,她的心境一下子变得很困顿,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浮上来时只看到周遭的茫茫水域,没有人影,也没有船只,甚至连一根稻草都看不见,她心里除了焦急、绝望还有些悲凉,还好,凌凯的及时出现给了她一点慰藉。 陶竟男定定地望着凌凯,空空的心里好象注入了一些有生命的东西,又开始活泛起来,她注意到凌凯和她打招唿时好象不敢看她的眼睛,像是做错了什么,陶竟男的心一紧,莫非他对昨天的亲密举动产生了悔意?想到此,刚才还十分柔软的心慢慢坚硬起来,她不露声色地微笑着说:“凌警官你好。” 凌凯没有察觉到陶竟男的心理变化,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陶竟男敏感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凌凯看了一眼陶竟男,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陶竟男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说:“不必绕圈子,你怕我承受不了?这个世界还有我不能承受的东西吗?” 凌凯有点意外地望着陶竟男,他想,难道她知道了?知道了还能这么镇静?真是个不简单的小女孩呀!凌凯吐了口气说:“你能这么坚强我很高兴。霍冰她??,” 陶竟男一个激凌急切地打断凌凯的话说:“霍冰?有霍冰的消息了?她在哪?” 凌凯一看陶竟男激动得脸通红,身体也有点哆嗦,知道她刚才的洒脱不是针对霍冰的,他又感觉难以启齿,他把脸转向一侧不看陶竟男,任凭陶竟男拉着他的手把他的胳膊甩得跟假肢似的,就是一言不发。 陶竟男终于哭起来。凌凯此时也是热泪盈眶,他把陶竟男搂进怀里说:“你和霍冰真是好姐妹,你们之间有心灵感应,所以你能感觉到她的危险,但是霍冰宁愿一个人去冒险也不告诉你她有什么事,是出于对你的保护,她希望你好好的,你说是不是?” 陶竟男挣脱凌凯说:“霍冰她在哪?她是不是成了植物人?我要马上见到她。” 凌凯狠狠心说道:“她死了。” 陶竟男的身子剧烈一震,她恨恨地望着凌凯说:“你胡说什么?霍冰只是掉进水里了,她会游泳,她会爬上岸,有人会救她,你怎么这么恶毒呢?霍冰多可怜,你们怎么就不盼她点好呢?啊?”陶竟男说着说着变成了歇斯底里,她开始抓凌凯,踢凌凯,凌凯拉都拉不住,他连忙给靳旅打电话,靳旅此时正在校长办公室。 凌凯和靳旅、黄迪、倪匡一起七手八脚把狂躁之极的陶竟男送到了医院,医生给陶竟男注射了一支安定,她慢慢平静下来,一会便睡着了,靳旅让黄迪和倪匡守着陶竟男,自己和凌凯回分局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靳旅坐上车后给陶文泽打了个电话,把陶竟男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希望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尽到责任,多给女儿点关爱,让她早日从孤独和痛苦中解脱出来。陶文泽当时就泣不成声了。 倪匡和黄迪在一起工作三年多了,尽管他们工作中也偶有接触,但仅限于工作上的接触,很肤浅,没有一点私人往来,见面顶多相互点头致意,有时候连头都不用点就过去了。倪匡觉得黄迪的脾气有点古怪,不只是倪匡,大多数同事对黄迪都有这样的看法,觉得她不是很通情达理;而黄迪则认为倪匡是读过博的,有些傲气,所以各自都端着,互不来往,现在,这个特殊的突发事件一下把他俩拉进了一个房间,他们隔着陶竟男的病床面对面坐着,再端着架子好象都不好意思,倪匡率先打破了僵局,他轻声说:“黄老师,你们家侃侃挺聪明的,小傢伙象棋下得牛,不得了,将来要超过康习铭的。” 第39页 这个切入点好,倪匡的表达也到位,既亲切,又抓住了黄迪爱子的心理,把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黄迪立刻笑着说:“你看到过他下棋?” 倪匡说:“我还和他战过呢,两负一胜,我刮他一下,他小子刮我两下,弄得我可没面子了。” 黄迪开心地笑出了声音,她想,大人见面不冷不热的,见了孩子倒没有一点嫌隙,要真这样他也是个正派人,值得交往。黄迪嘴上说着:“太顽皮,不好管。”心想,我得落实一下你这话的可信度。但她还是自然地和倪匡熟络起来,她也亲切地问倪匡:“你那个小傢伙叫尼尼是吧?也够聪明的,我们侃侃老夸他鬼点子多。” 倪匡说:“嗨,我们那可没你们侃侃省心,淘着呢,三天两头给我惹麻烦,” 黄迪说:“别在孩子面前定这样的调子,他的很多表现是天才儿童才会有的,比如怀疑一切、独立思考,大人不应该扼杀孩子的想像力和创造力。” 这话从一向古板的黄迪嘴里说出来,让倪匡很是意外,他说:“黄老师,其实你的内心并不像你的外表那样??,古板。” 黄迪说:“我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问题,但我也在学习、变化中。” 倪匡说:“也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黄迪说:“我会努力的。”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心里都有点热乎乎的感觉。这时,倪匡接了一个电话,是校长打的,询问陶竟男的情况,倪匡说已经稳定了。黄迪说:“倪老师,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倪匡说:“不不不,我一定要等竟男醒过来,哪怕是给她一点点心理上的安慰,我都会安心些。”黄迪听倪匡这么说,就追问道:“你和陶竟男很熟悉?”倪匡说:“是,她没来上学时我们就认识了,母女俩都是好人。”倪匡就把如何丢失儿子和陶竟男母女俩如何捡到并送还儿子的经过讲了一遍,黄迪笑着说:“还有这一出儿?要是碰上人贩子你看惨不惨?哭天无泪。”倪匡说:“为了陶竟男死去的妈,我也得做点什么。” 这个时候倪匡话题一转,讲出了一件让黄迪意外的事。他说:“黄老师,你们和陶竟男是老乡吧?” 黄迪说:“不,陶竟男老家山东,我是河南的。” 倪匡说:“那她们和你家康老师是老乡?” 黄迪说:“也不是,康习铭是河北的。” 倪匡说:“噢。但你们两家很熟吧?” 黄迪奇怪地问:“你怎么这么说呢?” 倪匡说:“没什么,那可能是工作关系。” 黄迪说:“谁呀?谁和谁是工作关系呀?” 倪匡说:“你家老康和陶竟男的妈妈。” 黄迪不解地问:“他们有什么工作关系呀?” 倪匡说:“嗨,这不话赶话地讲到这儿了吗?都是闲话,两个月前吧?有一次我看到老康和陶竟男的妈妈一起去西餐厅用餐。” 黄迪吃惊地笑着说:“你认错了吧?我怎么不知道他认识陶竟男她妈呀?” 倪匡怔了一下,忙改口说:“没准是我看错了。”他想,我怎么会看错呢?俩人从一辆车里下来,说说笑笑地进了西餐厅,那家西餐厅的名字叫“哆来咪”。 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时候陶文泽来了,陶文泽一看到陶竟男就哭起来,哭得很恣情,让倪匡和黄迪心里生出了许多悲戚。 陶竟男这一觉睡得非常酣畅,她已经一个月没睡过安稳觉了,每晚的睡眠都被切割得肢离破碎,这一支安定让她从上午十一点半一气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 醒来后的第一眼她看到了父亲陶文泽。几天没见,父亲显得苍老了许多,还有些憔悴,两鬓灰濛濛地冒出了很多白髮。陶文泽看到陶竟男醒来,惊喜地叫道:“女儿!宝贝女儿,你可醒了。”说着眼角挂上了泪花。 陶竟男“忽”地坐起来,搂着陶文泽的脖子哭了,边哭边说:“爸爸你坏,你不是好爸爸。” 陶文泽说:“爸爸坏,是爸爸不好,爸爸检讨,爸爸一定改正。” 陶竟男说:“不许忘记我妈。” 陶文泽说:“不忘,我没有忘。” 陶竟男说:“不许和别的女人好。” 陶文泽说:“不会,我谁都不和她们好。” 陶竟男说:“我们和妈妈永远是一家。” 陶文泽说:“永远,永远。” 凌凯提着早餐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听着陶竟男稚气的话,心里酸酸的很难受,他站在病房中央望着可怜的父女俩,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啥。这时,值班护士进来查房,陶竟男看到了凌凯,她擦擦眼泪,理智地说:“凌凯,你带我去见霍冰吧。”说着就找自己的棉衣,护士小姐说:“你要等医生查完房才能决定出不出院。” 陶竟男刁蛮地说:“什么出院,难道我入院了吗?” 这时凌凯走上前来说:“现在是早餐时间,我们先吃饭,好吗?我很饿。”凌凯温柔地望着陶竟男,语气中充满了乞求。陶竟男被凌凯的目光烘烤了一下,变得柔顺起来,她点点头,接受了凌凯递过来的一份热粥。 第40页 凌凯和陶文泽一起陪陶竟男去看的霍冰,医院还安排了一个医生跟着。霍冰的尸体暂时存放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尽管凌凯事先再三嘱咐,要陶竟男看到霍冰不要激动,但陶竟男在看到霍冰的一剎那依然受到了尖锐的刺激,她摸着霍冰冰冷的脸,大叫一声突然昏厥,大家七手八脚把陶竟男抬到院子里的一张连椅上,医生又是掐人中,又是胸外按压,陶竟男这才慢慢缓过气来,她的眼泪扑籁籁地往下落着说:“爸,给我一千块钱。” 陶文泽忙说:“好好。”就把钱包掏出来递给陶竟男说:“不够还有卡,你想买什么我带你去。” 陶竟男说:“我去给霍冰买衣服,买一件羽绒大衣,还有帽子、马靴。她冷。”陶文泽说:“好,我去开车。”凌凯说:“我去吧。” 凌凯和陶文泽陪陶竟男把南港市的大商场转遍了,也没找到陶竟男要买的东西,她要买的是一件玫红色羽绒大衣,但商家不是没这个品种,就是没这个颜色,陶文泽和凌凯都没有了耐性,陶文泽说为什么非得玫红的呢?大红的也挺好看。 陶竟男说:“霍冰说了要玫红的,她皮肤黑,大红的不合适。霍冰长这么大还没穿过鲜艷的衣服。” 陶文泽和凌凯交流了一下眼神,凌凯说:“那我们一定要买霍冰想要的,买不到就订做,我搞定。” 这时凌凯接到靳旅的电话让他火速赶回局里,凌凯说:“陶师傅你陪竟男再转转步行街,实在买不到给我打电话,我找人订做。” 这一天,柳玉茹给靳旅打了一个电话,问问家里有没有进展,重点询问了那个匿名电话的情况,靳旅说:“情况已经弄清,是个恶作剧,等你回来再细说。”靳旅让柳玉茹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有事要依靠当地政府和公安机关。柳玉茹说:“你在仕途还会有发展,会说官话套话了。”靳旅说:“全部是肺腑之言,你到底怎么理解的?刚到一个小地方觉悟立马就降低了?”柳玉茹笑笑说:“放心吧,我是警察。”柳玉茹话题一转说:“我和陶竟男霍冰都联繫不上,心里有点发慌。她们不会有什么事吧?”靳旅心里一沉,马上说:“你又婆婆妈妈了吧?能有什么事啊?快期末了,忙着把落下的功课补上,大学不就这样吗?”柳玉茹说:“反正我心里有点惦记,现在我对霍冰的牵挂甚于陶竟男,你不知道她有着怎样的经歷,太让人心疼了。”靳旅的眼睛里腾起了烟雾。柳玉茹说她摸到一个情况,想直接去北京调查核实一下。靳旅坚决地说:“不行,你马上回来,我们碰头后再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柳玉茹随后给冯小冠打了个电话,说她马上就回来。由于靳旅事先有过提醒,冯小冠也没有表现出异常,只说我去接你,柳玉茹说不用。 苏珊的自杀和霍冰的被害给冯小冠带来了巨大的心灵震撼,尤其是看见霍冰一天一夜间由一个青春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冰冷坚硬的尸体,冯小冠切实感受到了生活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还有人性中的冷酷和残暴,多好的女孩子,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忍心下此毒手?想到柳玉茹在接触卓然案之后的变化,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英雄情结,还有能够成为英雄的潜质,这需要重大事件去引发。冯小冠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同时他也在想:我能为霍冰做点什么? 霍冰的父母坐了三十多个钟头的车赶到了南港市。女儿来南港读书一年多了,夫妻俩没来过一次。当初霍冰入学报名时,本应和她一起来的,他们也没有来,因为多跟一个人起码多出六百多块钱的开销,从他们村坐车到县城五块钱,从县城坐到三山市四十块,从三山市坐火车到南港,得两百多块,就是不吃不喝不睡光车费都得六百出头,这钱够女儿花三个月的,本来八千多块的学费有一半是借的,一年都还不完,霍冰的父母思来想去没有送女儿,但是今天要接女儿了,他们不能不来,因为女儿不会自己回去了。 冯小冠以霍冰姐夫的身份亲自参与了霍冰亲属的接待,他亲自开车,拉着倪匡到火车站接霍冰的父母。当霍冰的父母远远地驻足观看倪匡手中的纸牌子时,倪匡和冯小冠都没有料到他们是霍冰的父母,因为他们大包小包地背着很多东西。但霍冰的父母都认识女儿的名字,那纸牌子上“接霍冰父母”五个大字他们都认识,难道还有一个和女儿重名的人?他们一步步往牌子前凑,冯小冠才走上前去搭讪,原来他们真是霍冰的父母。冯小冠和倪匡都慌着替他们拿那些肩扛手提的东西,霍冰的父母打量着冯小冠和倪匡的装束,知道他们都是霍冰学校的老师,霍冰的父亲很谦卑地说:“我们自己拿吧,别把你们的衣服弄脏了。这些核桃、板栗、花生啥的,都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带给老师们,还有竟男家、她警察姐姐家、利利家都尝尝。” 冯小冠和倪匡的鼻子都开始发酸,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夺过那些袋袋包包,但霍冰母亲手里的一个编织袋却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拿,她说:“这个很脏,疴一路屎了。”冯小冠问:“是什么?”霍冰母亲说:“一只公鸡,小冰要是不认路,它会带她回家。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这次冯小冠没有止住眼泪,他快步向前走去。 第41页 学校大致向霍冰的父母讲了霍冰遇害的经过,说有关案情刑侦队同志会讲得更清楚。霍冰的父母一直低着头听学校领导讲完,霍冰的父亲说:“给你们添麻烦了。”霍冰的母亲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言不发。最后,领导说,让倪老师带你们先在学校招待所住下,休息好了去看看霍冰。霍冰父亲说:“不累,这两天都坐在车上,啥活没干,我们现在就想见到小冰。” 冯小冠考虑到霍冰父母旅途劳顿,吃不好,睡不好,眼前提着精神不觉得累,等下一看到女儿冒着冷气的尸体,恐怕一下就垮了,所以他建议先吃点东西,他说他早上没吃早餐,早就饿了。倪匡领会了他的意思,也说没吃早餐,饿了。他们进了一家酒楼,快十一点了,还有人在喝早茶,他们也只好坐下吃早点,点了很多面食和点心,霍冰的父亲说:“太客气了你们,来这么高级的地方,这得多少钱啊?”冯小冠说:“霍叔叔、阿姨,你们别这样拘束,我就是霍冰警察姐姐的老公,是她姐夫,我有钱,能让你们吃饱。” 霍冰的父亲真饿了,他是农民,不像文化人那么矫情,有了痛苦就吃不下饭,他的思想感情和生理机能似乎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女儿没了他肯定难受,养这么大,眼看都能替自己挣钱了,说没就没,他能不难受吗?但他不能寻死觅活呀?日子还得过下去,他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没有功夫痛苦。他也不品滋味,风捲残云般一会就把冯小冠点的一桌早点吃光了,中间冯小冠又起身补充了一批。霍冰的母亲本来没吃多少,她说她坐车坐得心里难受,不想吃,冯小冠和倪匡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毕竟是实在人,让人这么诚恳地一劝,觉得不多吃点真是拂了别人的心意,于是又吃了几碟子。 然而,当躺在冰柜抽屉里丝丝冒着冷气的霍冰出现在她父母面前时,霍冰的父亲浑身抖动着老泪纵横,她母亲叫了一声“小冰”,她看着身穿鲜红羽绒服,头戴白色贝蕾帽,脚穿黑色马靴的女儿紧闭双眼,脸色蜡黄地躺在那个大抽屉里,她就扑过去要拉霍冰,冯小冠和倪匡死死拉着她,她说:“我求你们行行好,别让小冰躺在这儿,她害怕,你们让我带她出去吧,让她出去吧,我住哪让她住哪,我身上有钱,我要带我闺女住宾馆,我要让她睡床上,不要她一个人睡在盒子里。我要带我闺女走!”霍冰的妈妈突然暴发出惊天动地的号叫。冯小冠和倪匡紧紧地抱着霍冰的母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柳玉茹此行并不顺利。 她先是晕机,在飞机上已经吐得七荤八素,把早上吃那点东西全交待了,飞机落地时她的胃里已经没东西可吐,呕出来的是金黄的胆汁,奇苦无必。当两个空姐把她从飞机上扶下来时,她已经有点虚脱。她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就出去叫了辆的士,她让司机把她拉到离市公安局最近的一家宾馆。司机一看她是个外地人,拐弯抹角竟把她拉到一条小巷里一个私人小招待所丢下了,那似乎是他亲戚开的。 柳玉茹有气无力地和司机理论,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点痞子像,油嘴滑舌地和柳玉茹掰扯,他说:“大姐,小店有小店的好,真正能做到宾至如归,让你住一次还想住,住两次忘不了。民营企业不容易,支持支持吧。”要是旅游,柳玉茹就会选择“支持民营企业”,但她有任务在身,没时间犯任何低级错误,她把脸拉下来说:“我是警察,请你马上把我拉到市公安局。”司机一看柳玉茹强硬起来,只好把她拉到位于市中心的“新华宾馆”。 柳玉茹本来想睡一觉休息休息就起来办正事,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凌晨五点,她做了很多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了冯小冠,梦见了靳旅,梦见了陶竟男,梦见了霍冰,梦见了卓然,还梦见了毛爱娟,她和他们一一对话,他们一个个游走在柳玉茹的梦境中,但醒来后却都成了梦的碎片,柳玉茹拼命回忆,也记不起他们和自己说了些什么。 柳玉茹起床刷洗后,感觉胃里火辣辣地难受,临睡前喝的一盒酸奶早消化完了,她下楼到餐厅用餐,因为时间还早,餐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都在聊天。她要了一碗蛋花米酒,一个茼蒿蒸菜,一个酱焖鸡,吃得浑身热乎乎的。 柳玉茹虽然是南方人,但她在上大学前见识非常有限,所以在饮食方面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形成固定的地域习惯,相反,在北方读大学后,她对北方饮食反而多了一些偏爱,比如北方的蒸菜,在南方人看来就是狗屎,但蒜末的辛辣和麻油的清香混在一起,格外能勾起柳玉茹的食慾。 吃过饭,将近七点,柳玉茹翻开记事本看了一下,决定先去陶竟男的爷爷家。 陶竟男爷爷家住在东湖花园,是个不错的居民小区。据陶竟男讲,退休前,她爷爷是药材局副局长,她奶奶是居委会大妈,她奶奶和她爷爷的级别虽然悬殊,但她爷爷惧内,在家里作不了任何主儿,陶竟男没去南方前,连假期里能不能到爷爷奶奶家玩都得奶奶说了算。陶竟男长大后才知道,奶奶对她们一家人不冷不热的原因是,爸爸陶文泽从小由他乡下的姑妈带大,分配工作后才回城,感情上与父母相互隔膜。后来经人介绍,爸爸和妈妈恋爱,奶奶说什么也不同意,因为外婆家是农村的,她怕找一门农村穷亲戚会招来很多麻烦,爸爸没有听从奶奶的意见,毅然和妈妈结婚,奶奶气得差点犯了牙疼病。婚后,妈妈的肚子不争气,生下自己又是个女孩,从此妈妈就失去了让公婆原谅并接纳她的机会,当然,失去机会的不是她一个人,是他们一家三口。陶竟男从记事起就觉得和爷爷奶奶家的关系淡淡的,逢年过节妈妈总是买了礼物让爸爸带她去爷爷奶奶家看望,但爸爸总是放下礼物就走,从来没吃过爷爷家的饭。再后来,陶竟男会看脸色了,知道奶奶脸上写着的叫“冷淡”,也不爱到奶奶家去了,反正奶奶有五个儿女,孙子孙女六七个,多个少个也不在乎。到南港后,陶竟男给爷爷奶奶写过两封信,后来也打过电话,但骨子里怎么也生不出浓厚的亲情,奶奶一张阴郁的脸和爷爷的官腔阻隔着陶竟男,让她无法亲近他们。 第42页 陶竟男上高一时她姑奶奶心肌梗塞突然去世,就是带大爸爸的姑妈。那一次,他们一家人都回去奔丧,父母主持操办了姑奶的葬礼,办得很隆重,他们是按照葬母的规格厚葬他们的姑妈。父母的表现赢得了亲戚族人的一片赞誉之辞,而陶竟男的奶奶却认为儿子儿媳是做给她看,是故意气她,越发地不能原谅。 卓然遇害,陶文泽没有通知自己的父母家人,但小城太小,这个消息还是传到了陶家人的耳朵,陶家派陶文泽的大哥作代表到南港弔唁了卓然,陶文泽为大哥报销了全部的差旅费。按说,卓然与陶家的关系似乎不值得花费时间去挖掘什么,但柳玉茹却觉得,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疏远,陶家才有可能听到对卓然不利的传言,或是一些绯闻。 如陶竟男所料,爷爷奶奶对柳玉茹很冷淡,或者说是对她妈妈的死很冷淡。俗话说,人死为大,人一死,一切怨恨均应一了百了,可陶竟男的奶奶对卓然这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妇始终耿耿于怀:“她就是个妖精转世,专门来害陶文泽的,把他的心窍都迷住了,连爸妈都不要了。只听那个贱人的。现在怎么样?他可还听她的?都是报应!”柳玉茹听着陶竟男奶奶的话,感觉冷嗖嗖的,陶竟男的爷爷不亏是老干部,有一定的觉悟和度量,他打断老伴的话说:“你说什么呢?柳同志大老远从南方来,啊??(读二声),你就会鸡毛蒜皮地说个不停,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啊?卓然同志??,啊??(二声),还是个不错的同志嘛,啊(二声),多年来,不断学习,积极进取,能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嘛,啊(四声),个人恩怨??,永远大不过天理国法嘛,啊(一声)??,” 柳玉茹逃也似地离开了陶竟男的爷爷家。她给陶竟男的舅舅打了个电话,她舅舅在市里开了个服装店。由于陶竟男事先给舅舅打电话讲过柳玉茹要来的事,并希望舅舅能盛情款待柳玉茹,所以,陶竟男的舅舅还是挺客气的,只是他店里生意正忙,他告诉柳玉茹他在什么路多少号,让柳玉茹自己打的去找他。 柳玉茹很容易找到了陶竟男舅舅的店,叫“快乐贝贝”,在建设西路79号,是个童装店,挺像样的一个店,夫妻两个,还雇了一个女孩子帮忙。 陶竟男的舅妈也不是个善良之辈,油青脸,吊梢眉,纹得重重的,活像一对大黑虫趴成个倒“八”字,看见柳玉茹就没个好脸色,气咻咻地说:“活着也没给谁办啥好事,死了还不让人消停!” 陶竟男舅舅说:“啥好事啊?咋就没办好事了?你开店人没给钱吗?还讲不讲良心了?就不能记别人点好?” 女人说:“给两万块钱就想让我记她的好?她给你哥哥、你姐姐、你弟弟、你妹妹多少?有数吗?他们怎么不记她的好?为什么她一出事别人不去,单让你去?” 陶竟男舅舅咬牙切齿地说:“我的机票姐夫已经给报销了!” 女人说:“那你耽误的功夫就不值钱了?” 柳玉茹一听又遇到了这样的主儿,头立刻大了一圈儿,她望着陶竟男舅舅说:“要不,我到你父母家去吧,或者,你给我推荐你姐姐最要好的同学、同事或朋友,我想通过他们多了解点你姐姐的事。” 陶竟男舅舅的眼圈立时红了,他说:“柳警官,对不起,你去我爹妈家也没用,他们都是老煳涂了,你一问,他们只会哭。我姐姐离家二十多年,家里只是不停地拖累她,她有什么事也不会对家人讲。我只知道,当初介绍姐夫他们认识的原物资局办公室主任夫人,是个小学老师,我姐和她关系一直不错,至于别的同学或朋友,那就是我姐出事后去南港看她的赵晖姐,她现在在市物价局办公室工作,我有她办公室的电话。” 柳玉茹离开陶竟男舅舅的“快乐贝贝”童装店后,往市物价局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一下就找到了赵晖,柳玉茹说明来意后,赵晖很热情,她让柳玉茹回到住处等,下班后她来找她。 柳玉茹没有回新华宾馆,她打车去了原物资局,现在叫物资中心。 很破旧的一个院子,看得出惨澹经营的架式。看大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一看柳玉茹是个生面孔,就把她拦住了,柳玉茹说:“大爷,我是外地来的,想了解一个人的情况。”说着就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这老师傅也不接柳玉茹的工作证,他说:“闺女,我也不看这个,现如今假证件满天飞,我呀,也分不清真假,所以我从不看这个,一有生人我就打电话,领导让进我就放人,领导不让进我就拦着,不巧,今天你没选对日子,主任他妈死了,单位全体出动送葬去了,我就让你进去你也见不着人,你呀,明后天再来吧。” 柳玉茹走在汉中的大街上,看着灰濛濛的天空,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心里有些沮丧,任何事,做起来和预想中总是两样,原本很简单的事,一做起来会有预想不到的困难,那么,有时候想得很复杂的事,真做起来也许会变得简单?她裹紧厚厚的羽绒大衣,迎着寒风向一家中国移动营业厅走去,她得买张手机充值卡,和家里人取得联繫。 柳玉茹回到宾馆,已经快十点了,她把手机充上电,打开电视找了一个汉中台,正在播出的是“汉中警讯”,她专注地看起来。 第43页 这期警讯讲的案例是一个变态杀人狂,专杀漂亮而有外遇的女人,他发现漂亮女人就跟踪,先了解她有没有外遇,假如没有外遇,他会放过她,如果有外遇,他一定伺机杀掉她。他变态的原因是,小时候母亲跟人私奔,长大结婚后老婆又和别人私通,他把老婆杀掉后埋在了床底下,几年过去也没人发现,从此他开始迷上了杀人,到案发时已经杀害了八个女人。柳玉茹若有所思,难道卓然也是被一个变态男人杀死的?可杀她的和约她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啊?以卓然的智慧,会识不破一个变态的人?难道约她的另有其人?卓然遇害后他不肯露面只是怕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 柳玉茹关掉电视机,掏出记事本,在“约会者”和“黑风衣”之间打了两个问号,她想到自己此行是想挖出“约会者”的一些线索,又合上了记事本。 赵晖十一点半就赶到了宾馆柳玉茹的住处,她说要找一家有特色的饭店给柳玉茹接风,柳玉茹坚决不同意,说是自己影响了赵晖的工作,理当请客,两人就谁做东的问题争执了不下三分钟,最后赵晖动情地说:“玉茹,我知道你来干啥的,你是卓然的朋友,我也是卓然的朋友,为卓然你能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到汉中调查情况,我却连地主之谊都不能尽,这还是朋友吗?啥也别说了,客随主便,来到汉中,就听我的,将来我去南港,一切听你安排。”说得柳玉茹的心里暖暖的,她想,亲情有时候竟然比不上友情,真是可悲呀。 两人走出新华宾馆,上了一辆的士。 的士沿新华中路向右,走到新华路与和平路的交叉口又向左,直开到一座名为“东方美食城”的大楼前停下,这座楼从外表看没什么特别的,进得里边却是别有洞天,整个一座“水浒城”,一个个雅间都按着水浒里的地名或典故取名,服务人员全部扮成水浒里的人物。柳玉茹没读过《水浒传》,但对一些水浒人物还是知道的,她看着花和尚鲁智深左手提着一柄禅杖,右手托着一盘菊花鱼,不禁笑道:“这家老闆还真有创意。” 赵晖把柳玉茹带到名为“十字坡”的一个雅间坐下,立马有一丰腴女子走上前来道了个万福说:“孙二娘见过两位姐姐。”赵晖说:“去泡一壶上好的龙井。”那孙二娘应声而去。赵晖轻声说:“能没创意吗?京城里来的,见过世面,据说是一个要人的亲戚,市里的头头脑脑都买帐,更别说市直机关了。现在已经形成惯例,各单位招待都到这儿,在哪儿都是吃,谁不想落个人情啊?再说,这儿也确实有特色。” 柳玉茹说:“对了,刚才那位小姐说她叫什么?孙二娘?好象是个母夜叉还是母老虎?你别笑,我没读过《水浒传》,什么名着都没读过,我从来不读小说,考大学语文我都是蒙的。”赵晖笑着说:“我也没读过,我连大学都没读过,只读了两年中专,就是和卓然一起读的。卓然有志气,说深造什么也挡不住她,月子里就开始复习,连续考了两年,愣是圆了自己的梦。” 柳玉茹说:“卓然在中央财经学院进修的是吧?现在是中央财经大学了。”赵晖点点头说:“是。这个学歷在当时挺过硬的,不然当初卓然竞选财政局副局长时底气会那么足?人生啊,就是这么怪,有时候坏事能变好事,可有时候好事也能变坏事。就说卓然,她要不进修,还在物资局财务科老实待着,虽然不会有大出息,但日子总会平平安安,上个财经学院镀镀金,是让人挺羡慕,可一回来她心气就高了,安排到财政局会计股还不满足,还要竞选副局长,她要不是竞选落败,能跑到南方?她要不去南方,会有性命之灾?人不是没长前后眼吗?要是能瞻前顾后,卓然的命运就不会是这样的。” 柳玉茹说:“你认为卓然是个要强的人吗?” 赵晖说:“卓然这个人啊,是个有主见的人,但她不能算个要强的人,她竞选副局长,是凭的书生气,她觉得自己的硬体过硬,就可以试一试,但她考虑得太幼稚,官场上的许多潜规则她都不懂,对国情也缺乏研究,她的竞争对手本来就是财政局的副局长,根深叶茂,而她不过是刚移栽到财政局的一棵小树,根都没扎牢,你想想能不败北?败北后在局里还能混下去?要不是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南下。” 柳玉茹说:“在你们中专同学中,卓然和你的关系算是最密切,而且保持时间最长的吧?” 赵晖想了一下说:“好象是。卓然不喜欢交往,表面看她似乎很随和、很中庸,但骨子里她是个清高的人,她不喜欢人情世故,不喜欢繁文缛节。” “那她和陶文泽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我的意思是,她和陶文泽并不是一类人。”柳玉茹刚问了这句话,孙二娘端着一个瓷茶壶款款地走了进来,那壶嘴微微冒着热气。 孙二娘一边倒茶,一边看着赵晖殷勤地说:“赵姐一说要上好的龙井,值班经理亲自跑楼上拿的茶叶”。柳玉茹不经意间发现赵晖的脸红了一下,她想:她是这儿的常客,还不是一般的客,连值班经理都不敢怠慢。她不过是物价局办公室普通一员,应该不至于,除非她有什么靠山,还不是一般人,否则这里的人不会这么殷勤,而她面对别人的殷勤也不会脸红。柳玉茹认真打量赵晖,觉得她真的有几分人才,她的美不像卓然那样慑人心魄,但她美得温婉,让人如沐春风。她应该也是年过四十,但皮肤还很白净,紧绷绷的没有一个皱纹,眼睛不大,但清澈有神,时不时飘过一丝迷离,别有一番韵致。柳玉茹这么想着,再和赵晖聊时就有些心猿意马,总是猜测她有什么靠山,连赵晖让她点菜,她都没反应过来。 第44页 两人相互推让了一番,赵晖拗不过柳玉茹,只好自作主张地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红酒,主食是小馄饨。 柳玉茹说:“我们两个人,点三个菜已经多了。” 赵晖说:“北方人忌讳单数。” 柳玉茹说:“南北方人的差异在餐桌上就表现出来了,南方人点菜数人头,平均一人一个菜,北方人不管几个人吃饭,一定要点一桌子菜;南方上坐桌前先讲好谁埋单,其他人就只管吃,北方人吃完饭一窝蜂似地抢着埋单。” 赵晖问:“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柳玉茹说:“我是南方人,但我喜欢北方人的豪爽,虽然我不豪爽。”说完俩人都笑起来。 赵晖说:“你刚才问我卓然为什么会和陶文泽走到一起,我还没有回答你。是上官老师介绍的,她叫上官彤,比我和卓然年长十岁,卓然和她的关系也很密切。你要想见她我可以帮你联繫,不过,她婆婆刚死,今天才下葬。”柳玉茹立刻想到物资中心那个门卫师傅的话,“主任他妈死了”,看来,当年的办公室主任成了今天的物资中心主任。 赵晖没有注意到柳玉茹开小差,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卓然这个人,绝对是女人中的极品,漂亮,性格好,品行也好,喜欢她的男人能少吗?但她似乎开窍晚,认识陶文泽之前连恋爱都没谈过,她嫁给陶文泽只是为了能分一间住房,有个固定住处,别再东一宿西一宿地打游击。想想卓然也够可怜的,从小父母离异,又都在同一个村子再婚,卓然同父同母、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姊妹一共十个,就她一个人走出了农村,一帮穷亲戚都想啃她,卓然要帮她同父同母的姊妹,她母亲想让她帮同母异父的姊妹,她父亲想让她帮同父异母的姊妹,活活要把卓然吃掉。公婆一家呢?又一直藐视她,你说卓然感情上能不孤独吗?” 柳玉茹说:“原来卓然的家庭背景这么复杂,你说得像绕口令似的。” 赵晖说:“我都觉得拗口。” 柳玉茹趁机问道:“那卓然会不会在外边寻找精神寄託呢?” 赵晖认真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也有人向她献殷勤,但她没接受。卓然这一点挺让我佩服的,特别有定力。她和陶文泽不过是柴米夫妻,说不上多恩爱,但她就是能守住本分。” 柳玉茹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这时,第一道菜上来了,是红烧牛蹄筋,热气腾腾的,赵晖说:“我们边吃边聊。”又对站在门口的孙二娘说:“你也过来陪我们吃吧?顺便说说你们夫妻俩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事。”孙二娘摆着手说:“谢谢赵姐,你们吃吧。我就不显摆了,都是现学现卖的。”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两人喝了大半瓶红酒,都有点微醺的感觉,特别是柳玉茹,从没喝过这么多酒,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让她兴奋得直捂着脸笑。快结束时,赵晖接了一个电话,她的表情十分妩媚,语气十分温柔,她讲的地方话,柳玉茹没听清她讲的什么,但知道她是和谁通话,酒一上头柳玉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口无遮拦,她指着赵晖说:“我知道你和谁通电话,一个你喜欢或喜欢你的男人。你可得留个心眼,别让人骗了。”赵晖比柳玉茹清醒,她能喝,这点酒醉不了她,一听柳玉茹这话,知道她喝多了,忙扶着柳玉茹走出了东方美食城。 赵晖把柳玉茹送到新华宾馆,亲自服侍她睡下,又给她留了一张字条,才匆忙离去。 柳玉茹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看到赵晖的字条,她捂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中午喝高了,内心非常自责,她想,自己的工作性质註定,脑子里要时刻绷着一根弦,一放松非误事不可。她仔细把赵晖的字条看了一遍:“好好休息一下,我帮你联繫上官老师。”心说,赵晖真是够姐们儿。 柳玉茹躺在床上又一次给陶竟男霍冰打电话,俩人都关机,冯小冠也关机,靳旅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柳玉茹想,真是奇了怪了,平常谁都不关机,说关都关,好象约好了似的,真是。 柳玉茹起床后想给赵晖打个电话表示歉意和谢意,又怕影响她的工作,正考虑现在打还是下班打合适,有人敲门,柳玉茹打开房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矮个,偏胖,但不臃肿,干净,朴素,十分端庄,柳玉茹正要开口询问,来人微笑着说:“我是上官彤,卓然的朋友。” 柳玉茹连忙客气地叫“上官老师好”,她把上官彤让进房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两人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柳玉茹十分惊喜地说:“上官老师,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听说你家里有事,我都不敢叨扰。”上官彤温和地说:“老太太八十多岁了,是喜丧,不必忌讳什么。”柳玉茹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上官彤又说:“我都听赵晖说了,你也是卓然的朋友,为卓然的事来的,我们大家都是她的朋友,为朋友都会不遗余力,只要能帮忙。” 柳玉茹单刀直入地说:“上官老师,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调查卓然隐私的,我们觉得她的死很可能与一个她爱的男人有关。” 上官彤的表情流露出了惊讶:“怎么会呢?她爱他,他还会杀她?卓然既不爱财,又很自爱,他有什么理由杀她呢?” 第45页 柳玉茹感觉到上官彤的话里有话,她抑制住兴奋问道:“上官老师,您知道那个人是谁对吧?” 上官彤好象有些紧张,她的身体往一起蜷缩着摇了摇头,她说:“这事都很多年了,要不是卓然出这么大事,要不是你千里迢迢来查问,就是烂到肚子里我也不会往外说。” “那是卓然在北京进修的第二年暑假,她回来后去看我,人瘦了一圈,精神也很憔悴,我看她心事重重,就问她出什么事了,她‘哇’地一声扑进我怀里哭了,她说她爱上了一个年轻人,比她小六岁,他也爱她,他们已经在外边同居了,她明知道他们的爱不会有结果,可就是不能自拔,没有他的日子她就像鱼离开了水,总有一天她会死掉的。她说得我的眼泪都下来了。 “我劝她,看在男男的份上,和他断了,好好过日子吧,你不是个能抛开一切的人。她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管不住对他的爱。那一天,她说说哭哭,像个半疯,弄得我心里也很难受。第二天她就走了,对家里谎称学校抽她编什么教材。” 柳玉茹急切地问:“她没有讲那个男人的具体情况吗?比如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或者是否同班同系?” 上官彤摇摇头说:“没有。此后她再没提起过他。她毕业后我试着问过一次,她只说他报考研究生了。‘他是我不醒的梦。’卓然这样评价自己这份感情。她眼睛中的痛苦能够把人灼伤。” 柳玉茹启发上官彤:“你再想想,卓然第一次向你提到那个男人时就说了哪些话?比如她怎么就爱上他了呢?” 上官彤说:“噢,他桌球打得好,字写得也好。” 柳玉茹说:“那人后来到哪里去了,卓然没再提过?” 上官彤说:“卓然去南方后偶尔也打过电话,但是,话题赶不到这儿,再说,感情上的伤疤也不能随便碰触,否则就太不尊重人了。” 柳玉茹和上官彤一直聊到晚上六点,柳玉茹带上官彤到二楼餐厅用了晚餐,柳玉茹果然没有赵晖豪爽,只点了三个菜,一盘水饺,俩人也没吃完。埋单的时候,小姐却告诉她,上官老师埋过了。弄得柳玉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和上官彤从没分开过,她什么时候埋的单呢? 柳玉茹这个晚上非常兴奋,她把全天收穫的线索捋了一遍,直到凌晨一点才入睡。 第二天,她给靳旅打了个电话,说想去北京一趟,顺着掌握的线索摸一摸,靳旅不同意,让她马上回去,她又给冯小冠打了个电话,然后到服务台去订机票。 黄迪这两天闷闷不乐,晚上例行的散步时间她一个人到外边逛一下就回来了,回来后如果康习铭在客厅她就去书房,如果康习铭在书房她就坐客厅,打开电视从0频道换到111,又从111频道换到0,她只是在机械地重复一个动作,并不是真的在看电视。 康习铭终于发现了黄迪的不正常,他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手里说:“你好象有什么心事?”黄迪一言不发。康习铭说:“别给我玩这一套,没耐心。我的工作压力够大了,你别给我添堵。” 黄迪冷笑一声说:“我知道你没耐心,你早就没耐心了,因为你的耐心给了别人。” 康习铭说:“给谁了?你说一个让我听听。” 黄迪说:“给谁了你自己清楚。康习铭你行啊,水够深的,啊?” 康习铭的脸绷得紧紧的,冷冷地说:“拣有用的说。” 黄迪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怎么说,这时候,儿子侃侃回来了,说要看动画片,康习铭起身回书房去了。 黄迪给侃侃削了一个水果,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端详着他,侃侃边吃水果边看电视,时而专注,时而开心,他的天真纯净的笑感染了黄迪,她的坏心情一下被沖淡了。她先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又把客厅的地拖一遍,这时,侃侃的动画片正好结束,她带他去卫生间洗了澡,把他抱进卧室,放在他的小床上,黄迪边盖被子边说:“臭儿子,妈妈马上就抱不动你了。”侃侃说:“我长大抱你。”黄迪颳了刮儿子的小鼻子说:“你长大不嫌弃妈就好。”侃侃问:“什么是嫌弃?”黄迪说:“睡吧。”侃侃说:“我想和你睡。”黄迪说:“不懂事的小孩子才和他妈妈睡呢。”侃侃连忙闭上眼说:“我懂事。”黄迪的心里突然之间盈满了幸福。 睡觉时,黄迪已经把晚饭后的不愉快忘掉了,她主动钻进康习铭的被窝,往他身上粘。康习铭很冷淡,似乎还记着黄迪刚才的冒犯。黄迪的情绪一下又退回到晚饭后,和两天来的心情连接起来。她回到自己的被窝,把背朝向了康习铭。 康习铭睡前有看书的习惯,他依然看他的书,对黄迪的表现置若罔闻,黄迪生气了,这团气在她的体内不断膨胀,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她忽地坐起来说:“康习铭,你别得寸进尺!我不和你计较了,你反而没完没了?”康习铭头也不抬地说:“甭客气,你还是和我计较吧,我想知道我怎么得寸进尺了。” 黄迪一把抓过康习铭手中的书摔在床上说:“你认识陶竟男母亲对吧?” 康习铭皱了一下眉头说:“那又怎么样?我认识的人多了,是法律规定我不允许认识谁还是你规定我不允许认识谁?” 第46页 黄迪说:“谁也没规定你不允许认识谁,可你为什么要隐瞒呢?” 康习铭说:“我隐瞒什么了?” 黄迪说:“你和陶竟男母亲不是一般的熟,可你一直装作不认识她,这是为什么?” 康习铭这时候才抬头看着黄迪说:“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凭什么说我认识陶竟男母亲?” 黄迪讥笑道:“总算心虚了。你和她一起去吃西餐被人看到了。” 康习铭怔了一下说:“被谁看到了?” 黄迪说:“倪匡。” 康习铭长出一口气说:“黄迪我告诉你,第一,我认识谁是我的权利,无须向任何人报告;第二,我不认识陶竟男母亲,请你不要无事生非。” 黄迪将信将疑地说:“你是说倪匡看错了?” 康习铭耸了一下肩说:“也许吧,要么是认错了我,要么是认错了另一个人。” 黄迪重新躺进被窝,康习铭又拿起了他的书。 第二天中午,康习铭约倪匡到校外一个酒楼喝酒。倪匡很意外,他和康习铭只是认识,见面打声招唿而已,没到一起喝酒的份上,他想到自己无意间向黄迪提起了康习铭和卓然一起吃饭的事,莫非黄迪揪着不放?倪匡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十分无聊的事,好象一个长舌妇。但他提这件事时绝对没有一丝阴暗心理,他一点都没想到康习铭和卓然在一起有什么不正常,否则他肯定不会问黄迪“陶竟男他们是否老乡”。 倪匡再三推辞,康习铭情意殷殷,倪匡只好上了康习铭的车。 两人要了四个菜,一瓶白酒,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一开始聊的都是些时政要闻,比较大的话题,从伊朗核问题谈到伊拉克战争,从青藏铁路谈到神洲六号,从国际到国内,话题非常宽泛。三杯酒下肚,康习铭先有了醉意,拉着倪匡的手不放,连声叫“兄弟”,“兄弟,好兄弟,我佩服你,早想和你在一起坐坐,一直没时间。兄弟,我羡慕你。” 倪匡说:“老兄你说哪里话,应该是我羡慕你,你看,我们年龄相差不大,你都经济学家了,而我还一事无成。” 康习铭攥着倪匡的手,头摇得拨郎鼓似地说:“虚的,那都是虚的,没有用,我宁愿婚姻幸福,别的什么都不要。” 倪匡没料到康习铭如此坦率如此直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给康习铭倒了一杯水说:“老兄,这婚姻吧,就像在饭店吃饭,不管点多少菜,总觉得没有别人桌子上的好吃,岂不知,你眼馋别人桌上的菜,别人也在眼馋你的菜。” 康习铭说:“别人都在享受,而我却在忍受,实在是不堪啊。老弟,我对婚姻的厌倦让我对出轨都失去了兴趣,她还天天盯我,让我放开我都放不开了。这几天又呕上了,说我和陶竟男母亲一起吃西餐,这都哪的事啊?” 倪匡忙接过话茬说:“老兄,怪我怪我,这是我对不住你。陶竟男,就是黄老师班一个学生,听说自己的好朋友遇害后情绪一下失控,那天是黄老师我们俩和公安局同志一起把陶竟男送到医院的,陶竟男扎上针睡着后我们两个瞎聊,说说你儿子聪明,又说说我儿子淘气,这样就讲起了那次逛商场走失,被陶竟男母女捡到送还的事,当时不知怎么我就想起有一次看到你和陶竟男母亲去‘哆来咪’,就问你们是不是老乡,我都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的,当时看到黄老师的表情我就知道说错话了,忙说没看清,你看看,竟然给你惹麻烦了。对不起对不起,看来在女人面前讲话真得慎之又慎。” 康习铭说:“兄弟,你真看错了,唉??,不管看错没看错都得错,你要不错我就错了。” 倪匡郑重地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望着康习铭说:“兄弟看错了。” 康习铭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我不是个男人,我唾弃自己。” 倪匡握了一下康习铭的手,充满怜惜地说:“容易的时候是相近的,不容易的时候各有各的不容易,想开点。” 吃过饭,康习铭又推心置腹地告诉倪匡,晚报一个女记者最近在追求他,态度之热烈,让人动心,“你说我敢吗兄弟?不敢,什么样的后果我都承担不了,我是个懦弱的男人。”倪匡说:“都是成年人,谁都有自己的原则,自己掂量着,不太出格就行。” 康习铭和倪匡走出酒楼时,俨然一对好兄弟。 康习铭晚上下班回来时心情不错,路过花店时把车停在路边买了一束黄玫瑰,回到家里就把花瓶拿出来插上。儿子侃侃追着他问:“爸爸,是节日还是生日啊?” 康习铭说:“不是只有节日才可插花。花美不美?” 侃侃说:“美。” 康习铭问:“你面对鲜花心情怎么样?” 侃侃说:“高兴。” 康习铭说:“这就对了,花是愉悦心情的,不开心的时候买束花插一插,心情就开朗了。” 侃侃继续追问:“爸爸你不开心了?” 康习铭颳了儿子一下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现在不是开心了吗?”说着进卫生间去洗手,侃侃追着问:“那就是说,你买花前是不开心的?” 第47页 康习铭的好心情持续了半个多钟头,吃过晚饭,儿子一出去,黄迪的脸又拉了下来,今天一天,黄迪把近期内心的疑问进行了梳理,发现康习铭认识卓然成了小问题,一个更大的问题凸显在脑海里。 康习铭最近出了一趟差,回来时手腕上的痣不见了,黄迪发现后问他,他说早就去掉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黄迪心里直犯嘀咕:明明两周前还有,怎么说早就去掉了呢?另外,霍冰死前两天曾向她打听康习铭老家在哪里,她说河北,霍冰又问是不是河北洛川,她当时很惊奇,霍冰怎么会知道他的事呢?问霍冰,霍冰说听见侃侃奶的口音后瞎猜的。黄迪当时就有点疑惑,一般人听口音只能猜出个大概的区域,霍冰一个山里丫头,就算来南港上了一年多的学,就算在酒吧陪了两个月的酒,她的阅歷不见得成倍地递增,她凭口音就能把人的籍贯给具体喽?康习铭回来她把自己的疑惑讲了,康习铭愣了一下神儿,没搭话。第二天霍冰就失踪了。黄迪知道,康习铭肯定不会杀人,他没那么丧心病狂,再说,他杀霍冰干嘛?难道他想强行占有她,被霍冰拒绝后恼羞成怒才起了杀机?黄迪一想到这一层就不是生气了,是恐惧,连嵴背都一阵阵发冷。儿子出去后她到厨房洗碗都把门关得严严的。 黄迪从厨房走出来时康习铭已经主动在客厅等她去散步,黄迪一眼看到了那束黄玫瑰,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霍冰,黄迪打了个寒颤说:“把这花扔掉。” 康习铭不耐烦地说:“黄迪你有完没完?” 黄迪说:“别人都买红玫瑰,你干嘛买一束黄玫瑰?” 康习铭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买黄玫瑰,但在所有花束中,他一眼就看上了这束黄玫瑰,不过康习铭反应快,他随口说道:“黄玫瑰表示道歉,我为昨晚的生硬向你道歉。” 黄迪的情绪有所缓和,她定定地望着康习铭说:“习铭,霍冰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康习铭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说:“黄迪你是不是精神出问题了?昨天你怀疑我和陶竟男她妈,今天又怀疑我和霍冰,你为什么总把我和死人联繫起来?你是不是特想让我出点事啊?我们结婚十年了,我是对不起你还是对不起这个家?黄迪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想怎么着呀?把我逼疯了来个家破人亡?俗话说福是积的祸是作的,俗话还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黄迪我受不了你了!”康习铭说着气唿唿沖了出去。 康习铭的一通火让黄迪终于冷静下来,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这是怎么了?好日子不好好过,犯的什么贱啊?”她急急忙忙下楼去追康习铭。 靳旅亲自去机场接的柳玉茹。 柳玉茹看到靳旅说:“冯小冠怎么没来呀?” 靳旅说:“他有别的事,走不开。”靳旅说着接过柳玉茹的手提箱大步往外走。 柳玉茹小跑着紧跟靳旅,她一直偷偷观察着靳旅的表情,一到车上,柳玉茹抓过靳旅的车钥匙说:“出什么事了?是冯小冠干的?”柳玉茹盯着靳旅,握着车钥匙的手微微抖着。 靳旅咽了一口唾液,艰难地说:“不是冯小冠的事,茹儿啊,你究竟有没有承受痛苦的能力?要是有,我就告诉你,要是没有,我送你回家休息,以后安分守己上你的班,别再关注不相干的事。” 靳旅的话一下把柳玉茹惹急了:“老靳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相干的事啊?我怎么没有承受能力了?不是,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靳旅说:“这几天我们都挺难受的。霍冰死了,陶竟男受到刺激精神也崩溃了,现在还在医院。” 柳玉茹生气地说:“靳旅,你说的什么屁话呀,有拿小孩子开玩笑的吗?” 靳旅冷冰冰地说:“柳玉茹!你是不是想当第二个陶竟男?” 柳玉茹一点点瘫软起来,车钥匙也从她手中滑落,她的双眼亮闪闪地鼓起了两颗水晶,“啪哒啪哒”滚落下来。靳旅探身捡起车钥匙,打着火,箭一样窜向公路。 一路上,柳玉茹呆呆的,一句话也没讲。一进市区,她的神情慌乱起来,她仔细辨认着路牌,好象生怕靳旅把她带到一个危险的地方,她在突然之间甚至生出了对靳旅的怀疑,她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靳旅,而是易过容的黑风衣男人。柳玉茹机警地说:“停车!我要下车。” 靳旅瞟了一眼柳玉茹说:“给谁赌气呢?” 柳玉茹固执地说:“我要下车。你再不停我就跳下去了。” 靳旅说:“出去几天不懂交通规则了?这儿能停车吗?”靳旅拿起电话拨通后说:“冯小冠,你快出来!在富华中路加油站等着,柳玉茹正在无理取闹。” 柳玉茹听到靳旅打这个电话,心里稍稍安定一些,但又一转念,谁知道刚才接电话的是不是冯小冠啊?再说,明明讲好是冯小冠来接,为什么来的是靳旅?冯小冠的自由是否也被限制了?柳玉茹的大脑飞速运转,不过,富华中路加油站马上就到,那里倒不很偏僻,他是不是靳旅一会儿便可见分晓。 靳旅把车开进加油站时,冯小冠还没到,靳旅先下车,他望着车上的柳玉茹气恼地说:“下来吧,你想干嘛呀?” 第48页 柳玉茹左右看看,也没有冯小冠的影子,她撒腿就往加油站里边跑,靳旅追着叫道:“你想干嘛呀柳玉茹?” 柳玉茹气喘吁吁地跑进加油站里边的办公室,慌慌张张地说:“快打110,我要报警!”从办公桌后边站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问:“你怎么了?”柳玉茹指着外边说:“有人冒充警察。”她一回头,看到靳旅正走进来,她大叫一声就往那个男人身后躲,男人护着柳玉茹对身边一个女孩子耳语:“快出去报警。” 靳旅说:“别报了,我就是警察。”说着掏出了证件,“她受惊吓了,我先出去一下你让她坐下喝杯水。”靳旅往外走时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柳玉茹看到冯小冠走进来就扑上去搂着他的脖子哭叫:“小冠,那个人冒充靳旅去接我,他说霍冰死了,竟男也精神失常了,他肯定是坏人!你赶快打电话让靳旅来抓他。”冯小冠流着眼泪说:“好好,我已经给靳旅打过电话了,我们先回家吧。” 柳玉茹从办公室走出来时,看到靳旅眼睛红红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她觉得他又像是靳旅,她怔怔地望着他,停下了脚步。靳旅走上前,掏出证件给柳玉茹看,他说:“茹儿啊,我真是靳旅。”说完这句话他的眼圈红了。柳玉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靳旅狠狠地说:“我再说一遍,霍冰被人杀害了,请你接受这个现实,想哭就在这儿哭个够,擦干眼泪就得干活,你要是做不到就别干了。” 柳玉茹抹掉眼泪说:“对不起靳旅。我们走吧,我先去看看陶竟男。” 冯小冠说:“霍冰的母亲也住院了,好象心脏有点问题,她和竟男都住在市二医院。” 柳玉茹说:“好,我去看她。你自己开车回吧,我坐靳旅的车,顺便汇报一下情况。” 柳玉茹重新上了靳旅的车,路上,她把自己去汉中的收穫扼要地对靳旅进行了汇报,她说:“我们现在掌握的有关卓然隐私的线索是:卓然确实曾经有过一个情人,这个男人比卓然小六岁,是她进修时认识的,她毕业后这个男人又报考了研究生,另外,这个男人桌球打得好,字写得也好。至于这个男人是谁,和卓然是否同一院系,这人现在哪里,他们有没有联繫,都需要深入调查。” 靳旅说:“干得好玉茹,这些线索很有价值。我已经向刘局汇报了你的成绩,刘局同意你成为11.22专案组的特别成员。” 柳玉茹庄严地说:“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信任。” 柳玉茹果然发了狠,见到神情恍忽的陶竟男和虚弱的霍冰妈都没有掉泪,但在看到霍冰的一剎那,她一下就失控了,眼泪如注,大张着嘴,似乎想哭叫,又死命控制着,最后她的嘴竟然合不上了。冯小冠紧紧地抱着她,她隔着棉衣使劲抠着冯小冠,冯小冠感到她的手指火辣辣地插进了自己的肉里。 柳玉茹把陶竟男接回家去,和自己睡在一起,她像对待婴儿一样地关爱陶竟男,陶竟男不再狂躁,也不再犯傻,虽然有时候还眼泪汪汪的,但已经基本恢復正常,她悄悄地说:“姐,我睡你床上姐夫能高兴吗?让我去客房住吧?”柳玉茹说:“不用,他正在反省,一个人清静些。” 苏珊还住在医院,但她拒绝冯小冠再去探视。她和冯小冠长谈了一次,大意是检讨自己的自私,说她一刀把自己割醒了,这个世界看似混乱,就像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广场,你从高处俯视简直像个蚂蚁窝,但其实是有规则有秩序的,乱闹闹的人群最终会按秩序分流到各处,你要是以为乱就可以自由,想上哪列车就上哪列车就错了,你只能选择一列,没有第二列车会等着你回头。冯小冠也向苏珊表达了深刻的歉意。二人谈完话苏珊就换了病房,换了手机号,再也没和冯小冠联繫。 冯小冠把苏珊他们两个前前后后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玉茹,并且流着泪乞求她看在没出世的孩子面上原谅自己,柳玉茹要确实不能原谅,他也不会怪她。柳玉茹也掉泪了,但是她说现在没有心思考虑个人的事,她说:“小冠,你先到客房去住,等卓然和霍冰的案子查清后我们再坐下来谈我们的事好不好?”冯小冠点点头说:“我尊重你的意见,只要你让我关心你就行。”柳玉茹有点嗔怪地说:“你是在关心你的孩子。”冯小冠趁机吻吻柳玉茹的额头说:“就算是吧。” 柳玉茹正式出席了11.22和12.22併案后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分局刘局长也列席旁听。会上,大家把两个案子的线索重新摆在桌面上进行了梳理,靳旅作了总结。 靳旅说:“11.22案中遇害事主卓然,女,43岁,本科学歷,原籍山东省汉中市,一九九四年来南港市工作,住金叶小区三号楼402室。十一月二十二日晚八点在家中死于煤气中毒,死前曾服用过巴比妥类安眠药。死者生前系华茂公司财务总监,经济上清白,与单位及个人均无纠纷。她丈夫开计程车,收入稳定,无不良嗜好,女儿是g大学二年级学生,品学兼优。卓然家庭关系和睦,社交不复杂,十多年来除了上班就在家干家务。 “据金叶小区收废品的安徽籍妇女朱二香讲,死者在出事当晚六点半左右回家,比平常的时间迟半个钟头。她当时心情不错,送给朱二香一个打包的蒜香骨,她告诉朱二香有人请她吃饭,她要回家换衣服。但直到七点半朱二香收档,也没看到她下来。根据朱二香提供的情况分析,可以排除女事主自杀的可能。另外,朱二香在七点左右看到过一个穿黑风衣戴黑长檐帽和大墨镜的男人走出三号楼门洞,这个男人有三十多岁,但这也不足以证明这个男人与事主的死有关,几天后,110巡逻车抓到一个企图入室盗窃的小偷,经东风路派出所审问,小偷提供了一条线索,11.22案发生的当晚他恰好在金叶小区三号楼401室行窃,大约七点钟,他在准备离开时听到对面有动静,就从猫眼往外看,他看到一个黑风衣男人走出了402,小偷看到的男人和朱二香看到的男人装束一模一样,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注意,由于小偷的距离比朱二香近,他提供的年龄特徵比朱二香提供的具体,尤其是,这个小偷看到了黑风衣男人左手腕上的一颗黑痣。 第49页 “那么,这个黑风衣男人是如何进入事主家的呢?或者认识,或者通过认识的人搞到钥匙,也就是说,事主是被认识的人所杀,或者被认识的人僱人所杀,总之这是一桩预谋杀人案,但杀人动机一直确定不下来,直到事主的女儿在事主的梳妆檯夹缝里发现了一封没有寄出的匿名信,我们推测兇手杀人的动机可能是灭口。 “这就是那封打算寄给西城区分局的匿名信,‘请查查是否河北洛川人’,一共十个字,没有具体的举报时间,我们查了西城分局今年以来在所有媒体公告的寻人寻尸启事,推断出匿名信中举报的信息是一起车祸中丧生的一个二十二岁左右的男青年。这起车祸发生在今年九月份,黄沙东路市郊段西塘桥下车辆调头处,那里光线昏暗,无摄像头。这起车祸之所以引起了交警大队的怀疑,是因为,一般车祸都是撞伤,而这个年轻人却是被碾轧致死的。他们通知了刑侦队,通过尸检,果然发现死者胃里有大量安眠药成份,西城区分局查了一阵儿,还在公安报上登了认尸启事,最终也没有结果。 “我们往河北洛川方面发了协查通知,反馈回来的信息是,他们当地没有类似的失踪人口记录。 “我们从调查死者的隐私入手,为什么要查她的隐私呢?据朱二香讲,卓然当天回家时很开心。从现场勘察看,她进家后先换了一件大衣,然后简单地化妆,妆还没有化完,口红涂了一半时因安眠药发作就倒下了。一个平常不化妆的人要是化妆,意义肯定非同寻常。另外,她回家换那件貂皮大衣是别人送的,但她没说是谁送的,那件大衣明明价值不菲,可她却对女儿说那是仿皮的,不值钱,为什么?她在掩盖自己的隐私,比如那个请她吃饭的神秘人。假如那人不是兇手,他何必藏那么深?卓然死后连一面都没露过。也许这个神秘人就是11.22案的关键人物,他具备以下特徵:智商较高,城府较深,思想缜密,行事严谨,有一定经济基础或社会地位,可能自己驾车。 “我们对死者身边的人进行了排查,她丈夫陶文泽,公司总经理林茂,对她有妒忌之心的公司出纳毛爱娟,甚至是柳玉茹同志的丈夫冯小冠,因为与黑风衣人的体貌特徵相似我们都进行了调查,但他们的嫌疑基本全部排除。 “为了扩大对死者的社交范围的调查,柳玉茹同志利用休假时间去了一趟山东汉中死者的老家,此行获取了一条重要信息,死者卓然在中央财经学院进修期间曾经和一个小男生相爱并同居,那男生比她整整小六岁,未婚,而卓然当时女儿都快四岁了,由于世俗或这样那样的原因,这段爱情随着毕业分手无疾而终。那男生可能读了研究生,按年龄推算他今年应该是三十七八岁,估计在某些领域已经有所建树,这也符合我们对神秘人物的推断。另外,此人喜欢体育运动,善书法,柳玉茹同志从死者书房摘下的一幅字很可能就是此君多年前的作品。我们知道,搞书法的人都注重落款,尤其送人的可能还会写上‘书赠某某某’或‘惠存’、‘雅属’之类的敬辞,可这幅字无题无款,你们看,写得刚劲有力,很有功夫,不像玩票的。”靳旅说着展开陶竟男家书房那幅“宁静致远”让大家看。这是柳玉茹到家的当晚亲自和陶文泽一起从他家里取出来的。 大家纷纷称赞这几个字写得好,能写出这几个字的手再去杀人就太可惜了。 靳旅接着说:“现在,去北京调查死者当年同居男友的人已经会同当地公安部门与中央财经大学取得联繫,调查工作正在进行。下边,我讲一讲12.22案的情况。 “12.22案死者霍冰,现年二十一岁,原籍山西,g大二年级学生,与11.22案事主的女儿陶竟男是同班同学、要好的姐妹。死者由于家境贫困,生前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曾经在酒吧当过两个月陪酒小姐,但死者性格耿直倔强,并无与社会人员交往,也没有不良行为,尸检证明她还是个姑娘。既然没有复杂的人际和经济交往,她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呢?陶竟男在母亲死后一直没有放弃对母亲案的调查和研究,霍冰作为好友,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至于霍冰发现了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死者在临死前一天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对她当家教辅导的学生利利说她要是死了,让利利去找陶竟男,她的本意是让陶竟男继续保护辅导利利呢?还是让陶竟男给她报仇?好象陶竟男理解她的意思似的,但陶竟男在霍冰死后精神创伤较重,不能理性地思考问题,所以直现在也没想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陶竟男失去母亲都能够承受,但霍冰死后她近乎疯狂,这说明什么?二人的友谊之深,超出一般人的认识。但霍冰预感到自己处境危险这件事,却没有告诉陶竟男,为什么?陶竟男知道后一定会影响她对一个真相的追踪调查,所以她宁愿一个人面对危险。 “霍冰遇害的当天上午十点多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匆匆离开学校,搭计程车去了丽都宾馆,她到八楼后打了一个电话,服务台小姐听到她问对方房号,对方似乎不在那里,又告诉她一个会面地点,她匆匆离开酒店,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就被人杀害了。 “柳玉茹同志的丈夫冯小冠那天在丽都酒店大堂等人,看到霍冰匆匆来又匆匆去,他追着想问她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说明的是,柳玉茹同志在调查卓然案的过程中和陶竟男霍冰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冯小冠是基于此才追上去问霍冰的,但他迟了一步,从楼下到楼上,又从楼上到楼下也没追上,他看着霍冰出了酒店大门,等追出去连人影都没看着,这说明霍冰一出酒店就上了一辆车,但查遍全市的计程车,没有一辆在这个时间段从丽都门口拉过一个女孩子,有可能是约见霍冰的人亲自开车接走了她,又在这辆车上杀害了她,否则时间不够。 第50页 “霍冰为什么事去见这个人呢?一件重要的事,重要得让她命都丢了。陶竟男她俩关系那么好,她连一点信息都没向她透露,为什么?她是个义薄云天的女孩,她在替陶竟男办事,这件事有危险,所以得瞒着陶竟男。初步判断,霍冰是因为卓然案丧的命。 “如此看来,兇手离我们是很近的,霍冰都能够接触到,我们侦察的范围是不是缩小了?可惜的是,目前从霍冰的周围没挖到什么线索,我们推测的霍冰临死前乘坐那辆车也没查出来,寻找丽都门口最后见到霍冰以及海边抛尸的目击者也没有结果。以上是我的分析汇报,大家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请讲一讲。” 靳旅说完,等待大家的反应,刘局长首先肯定了靳旅的思路,让他们广泛收集信息,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加大侦察力度,力争早日破案。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靳旅看柳玉茹一直不发言,就说:“玉茹同志是被卷进这个案子的,为侦破此案她付出了很多心血,对本案的侦破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刘局长接过靳旅的话说:“玉茹同志利用休假时间参与这个案子是我特批的。”靳旅说:“玉茹同志也讲一讲。” 柳玉茹还没讲话脸先红了,她说:“谢谢领导和同志们对我的信任。我是因为私事卷进这个案子的,卷进来后我欲罢不能,我既不为名利,也不是高尚,我是为了我自己。因为这个案件让我认识到了人生的意义,它改变了我,改变了我的人生观,这就是我参与本案的私心。关于案子,我没有说的,接下来,我打算利用和陶竟男的关系,从她嘴里获取有用的线索,我相信她一定能够提供,只是现在悲伤迷乱了她的心智,她不知道哪些东西是与案件相关的。”柳玉茹还没说完,靳旅就说:“好!越快越好。” 柳玉茹从分局回到家里,看到陶竟男在呆呆地出神,就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说:“竟男,今天霍冰的妈妈出院,你小冠哥已经去办理出院手续了,待会他们会去清理霍冰的遗物,我们也去吧?你不能老这样,霍冰已经没了,你再被打垮,我也会垮,精神上垮了就成了废人,咱们就解脱了,也不用查兇手了,我也不用生宝宝了,我们两个天天待在房间里,混吃等死,兇手是高兴了,可你妈呢?霍冰呢?她们能闭上眼吗?霍冰明知道她干的事情有危险,她宁愿一个人去冒险也不告诉你,换了你,你有这份勇气吗?你肯为霍冰而坚强吗?” 陶竟男盯着柳玉茹的脸看了半天,忽一下站起来说:“姐,走吧,我们去学校。”柳玉茹给冯小冠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和陶竟男打的去g大了。冯小冠说,他们已经到了,会在校园里等她俩。 柳玉茹和陶竟男一起下楼,走在小区里,柳玉茹说:“竟男,你的思维还没有回到理性的轨道,你肯定忽略了一些东西,比如霍冰生前的动向,她去过哪里,或提到过哪里,见了哪些人,或提到过哪些人,她有没有忽然对某些事或人产生了兴趣?靳旅他们把她的电脑带回分局查看,也没有什么发现。” 陶竟男说:“霍冰的电脑系统被病毒攻击,那几天没上网,对了,她用我的电脑了。” 柳玉茹和陶竟男到达g大时,霍冰父母和冯小冠已经在霍冰他们寝室了,校方仍然是派倪匡陪同。柳玉茹说:“你们都坐下,让我整理。” 霍冰的父母看到几天来冯小冠像亲女婿似地照料他们,带他们做各项体检,替他们付住院费,心里又感动,又温暖。柳玉茹和陶竟男就像两个亲闺女,亲闺女霍冰性子倔,对他们也从没这么亲,老两口觉得女儿还算幸运,遇到的都是好人,这个“泥”老师,跑前跑后的,在学校搞什么献爱心活动,让全校师生捐了五万多块,说是让小冰的弟弟读书用,小冠和玉茹夫妇俩拿了一万,公安局靳队长他们那个队拿了五千,竟男她爸拿五千,小冠让玉茹在银行给他们办了一张卡,说是拿到哪里都可以取钱。你说这女儿被害与人家有什么关系呀?乡下人都说城里人坏,敢情他们是没见过城里人,不知道城里人多仁义多厚道。大家的爱心,沖淡了夫妇俩失去女儿的痛苦,他们觉得不能再麻烦别人了,得拿上小冰的东西赶快走。小冰眼前还不能回,小冠已经答应将来会把她送回去。夫妇俩决定下午去车站买了票就走,可小冠却说要为他们订飞机票,老天爷呀,那飞机是老百姓坐的?自己不就是丢了个女儿吗?就主贵了?可不能干那没谱的事。夫妇俩商量着,中午吃过饭休息时,他们就偷偷地走。 陶竟男在帮助柳玉茹整理霍冰的衣服用品时,眼泪又止不往流了下来,她把背对着大家,生怕被霍冰母亲看到。霍冰的衣服被卧整理了一大包,她没有什么别的用品,只有床头摆放的几个小石头和陶瓷玩艺,还有一本简易相册,是她来南港读书后照的几张照片,有一张是她弟弟小时候照的。陶竟男说:“叔叔阿姨,这几个小玩艺儿不好带,留给我吧。”霍冰父亲说:“给你给你,这么沉的东西,拿到家也会碎。”霍冰母亲说:“竟男,你看小冰那衣服啥的,你想留就留吧,开头我没说,是怕你忌讳,死人的东西谁愿要啊?”陶竟男生气地说:“阿姨,霍冰没死!她在我们心里。”柳玉茹已经把几个小玩艺装进一个袋子,她递给陶竟男说:“你说得对,给,收起来吧。” 第51页 大家收拾完东西,送到学校招待所霍冰父母的住处,柳玉茹要把陶竟男的电脑送到分局刑侦队,冯小冠送她们,倪匡也有事要办,他们让霍冰父母在招待所休息一下,午饭时倪匡会过来带他们用餐。 陶竟男的电脑打开后,她发现自己的桌面换了,换成了一抹淡淡的灰色,中间有一个大大的“错”字,她让技术人员把桌面缩小,看看有没有别的内容,结果发现了这样一句话:“你是错的”。除了“错”字,另外三个字颜色很淡。 大家把目光都对准了陶竟男,靳旅问:“你和霍冰为什么事发生过争执?或者在什么事上有过不同意见?” 陶竟男的目光很茫然,她想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亮了一下:“难道真是他?” 柳玉茹和靳旅异口同声地问“谁?” 陶竟男边回忆边说:“班主任黄迪的丈夫康习铭。那天他请霍冰我们俩吃饭,在饭桌上他问起我妈妈的案子进展情况,我说有个黑风衣男人到过现场,他手腕上有颗黑痣。我边吃边讲,并没有察觉他有什么反应,但霍冰后来说他神情紧张,对了,他还把一条菜心掉进了汤碗里,霍冰为了进一步观察他,给他递纸巾时故意把他的碟子碰翻在地,他们两个在抢着捡地上的碎片时,霍冰发现他左手腕上有一颗黑痣。回到寝室时霍冰很激动,她对我讲了她的发现,我说她草木皆兵,怎么可能呢?他和我妈妈的工作不搭界,他又比我妈妈年轻,他们怎么会认识呢?再说,康习铭温文尔雅,又是成功人士,他怎么会行兇杀人呢?” 柳玉茹的眼里浮起了一层雾,她颤抖地说:“老靳,我错了,是我害了霍冰,我不该和竟男探讨她妈妈的案情。” 靳旅说:“这不能怪你。” 靳旅又说:“看来我们接近目标了。我马上向局里汇报,採取必要的行动。你带竟男回去休息吧,这一段太辛苦你了,还得孕育革命后代呢。放松点,对孩子有好处。” 康习铭这两天情绪很差,连出国考查所需的资料都懒得准备。黄迪天天晚上做恶梦,不是大叫“霍冰”,就是痛哭,哭得很悽厉,把她推醒后她又什么都不知道,弄得康习铭很烦。晚上睡不好,早晨起床头昏脑胀不清醒,结果开车上班的路上把一个卖香蕉的走鬼碰了。 南方不象北方,什么事都讲究一日之计在于晨,尤其做生意的,生意越小越起早贪黑,机关上班的钟点永远迟于商场店铺,南方反之,踩着八点上班的,基本上都是政府机关,大型商场超市的门外天天早上有人排队等候,不到九点半,它就是不开门。商界这种习惯渗透到每个角落,连小商小贩都可以睡到大天光,不急不慢地吃了早点,再开始张罗生意。这个卖香蕉的大约是北方人,一大早就出门找撞。其实康习铭只是碰翻了他的手推车,这傢伙张口就向他要五千块,康习铭一头火,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说:“只有这么多,你要,就拿上走人,不要,我现在打电话报警。”这位迟疑了一下,接过钱去扶他的手推车,康习铭一踩油门把他抛在了身后。 在黄迪作恶梦的同时,康习铭其实也在作梦,但他作的全是美梦,是温馨的梦,可惜这梦被黄迪的叫声分割得支离破碎。 那真是个无必美好的梦,在梦中,他和卓然相拥着走过原野,走过草地,走过山山水水,不,严格地说是飞过。他们经过了很多风景优美的所在,唯独没有城市。康习铭说:“这里怎么没有人,也没有城市?”卓然说:“我不要人,也不要城市,在有人有城市的地方你是不属于我的。”康习铭紧紧地搂着卓然说:“那我们就到没人的地方。”卓然说:“你能忍受寂寞吗?”康习铭说:“我能。可我不是有你吗?有你在我怎么会寂寞呢?”卓然轻抚着康习铭的嘴唇说:“都是你这张嘴把我说晕了。我掉进你的陷井了。”康习铭说:“我又掉进谁的陷井了呢?”卓然流着泪把头埋进康习铭的怀里说:“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我心口发疼。” 黄迪把康习铭惊醒时,他发现自己脸上有泪。 康习铭在感情上是有些经歷的,在卓然前后他经歷过的女人不下六个,这其中不含黄迪。经歷了岁月沉淀,别的女人都模煳成了一团影子,只有卓然活生生地行走在他的记忆里,她的一颦一笑依然让康习铭心动。康习铭已经习惯于和卓然的梦中相会,确切地说他迷恋这样的梦,那是纯粹的爱情,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幻境。康习铭知道,他和卓然不是一路人,卓然高尚,他自私,卓然纯洁,他龌龊,卓然坦荡,他狭促,但他的缺点在卓然面前从没暴露过,不是他有意隐藏,而是卓然的爱能够春风化雨,洗涤污垢,他在卓然面前就是另一个康习铭,是经过蜕变,化蛹为蝶的康习铭。 他的很多同学目睹了他化蛹为蝶的过程,大家猜测一定有一个美丽的仙女在暗中相助,但没人知道她是谁。 那时候康习铭把自己的感情严密地封闭起来,是想到了民间的酿酒工艺,在发酵的过程中密封越严,酿出的酒味道越醇美。爱情不是用来炫耀的,更不能与人分享,一讲出来就像封闭的酒罈破了,酒会变味。那时候,他是那么桀骜不驯,他怎么可能因为世俗的原因掩盖自己的恋情呢? 第52页 心灵高贵的卓然隐藏自己的恋情,反而是因为世俗的原因。 她比康习铭大六岁,二十七,已婚,还有一个三岁多的女儿。而康习铭是多么年轻啊!他青春逼人,在他热烈而蓬勃的青春气息中,卓然感到自己像一枝凋谢的花,一株枯萎的草,强烈的自卑感攫着她的心。另一方面,她又无法面对自己的丈夫女儿,既然自己和康习铭走不到一起,为什么破坏他的名声呢? 他们在皂君庙附近租了一间民房,开始用来周末幽会,到后来,竟是一日三秋,他们每晚都在外居住。卓然是成教班学员,本来就没什么纪律约束,康习铭谎称自己去亲戚家看门,虽然有同学产生怀疑,但谁会认真追究呢?康习铭和卓然在校外同居小半年,愣是没被任何人发现,他们来去都不一起,也就是说,除了在那间小屋,康习铭和卓然从没共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过,他们不一个系,卓然学会计,康习铭学经济管理,他们又有着年龄差距,谁会把他们往一起联繫呢? 康习铭一直都弄不明白,卓然这么传统这么正派的人,怎么会爱上了他,她是真爱呀,不是成熟女人风情万种地发骚,她完全像个不开化的小姑娘,羞答答地等待着康习铭的撩拨,从性爱的角度讲,这不够刺激,但一个传统的中国女性,不正应该是这样的吗?康习铭有过性经歷,他上高中时很多女孩喜欢他,直到高三下学期,他选择了一个叫常欣的女孩子发生了性关系,之后他非常后悔,原因是他不爱她,没有爱的性行为会让人产生罪恶感和羞耻感,但是和卓然在一起不是这样的,他心里很爱她,越和她在一起就越不想分开,他偶然接触到了台湾作家李敖的作品,其中有一首小诗《忘了我是谁》,他把它抄在一张纸片上送给卓然,卓然拿着纸片反覆地看: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里都是你, 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时候心里跳, 看过以后眼泪垂。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也爱上你, 忘了我是谁。 晶莹的泪珠从卓然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她一下抱住了康习铭。 康习铭依恋卓然,还因为很多时候卓然对他的爱里含有母性成份。那时候康习铭家里条件不好,父亲体弱多病,给哥哥成家又欠了很多外债,弟弟妹妹们都在上学,常常是,两三个月才能收到家里寄来的三几十块钱。而卓然进修是带薪的,而且,她还多少有些积蓄,卓然个人生活简单又俭朴,她的钱都花在了康习铭的身上。和卓然同居前,康习铭常常处于飢饿状态,他就利用周末时间到饭馆帮忙,混个肚饱。和卓然同居后,卓然知道了他的情况,但考虑到男人的尊严,只是偶尔偷偷往他的口袋里放些饭票,不露痕迹地给他一些帮助。 天天晚上去出租屋时,卓然总会带点宵夜,名义上是两人吃,但很多时候,卓然那份也餵了康习铭。康习铭常常感慨:“我几世修来的福,让我遇到你。这个世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地疼我,因为我不值得。”卓然说:“没有什么值不值的,爱是一种魔症,没有来由。对我来说,能够爱一次此生足矣。”二人就在甜蜜的相拥中说着傻傻的话。那时候,康习铭觉得自己真的不能失去卓然,否则他会疯狂或者死掉。在卓然的鼓励和帮助下他考上了研究生,然后卓然毅然走出了他的生活,他不仅没有疯,也没有死,活得比从前还要好,一年之中换了三个性伙伴。这让康习铭对爱情产生了疑问,是所有的爱情都如此短命,还是因为我是个负情郎? 他没有再和卓然联繫,卓然也没再和他联繫,直到来南港后两人再次相遇,康习铭在心里说:不约而同,这真是孽缘未尽啊。 但事实是,时过境迁,两人再也回不到当初那种火热缠绵的状态。作为康习铭,事业上一帆风顺,尝到成功乐趣的他,对前途倍加珍惜,已无意在男女之情上纠缠。而卓然,也希望康习铭做个有志向的男人。再说,当初他们在一起时康习铭是单身,卓然只需承受对陶文泽一个人的歉疚,而现在,康习铭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她和他在一起,会心存对两个家庭的歉疚,卓然已然没有了当初不顾一切那份勇气,所以,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不经意间也常常想起对方,但并无多少联繫,甚至连节日的问候都省略了。他们的关系依然很隐秘,没有人发现他们的暧昧。 要不是??,康习铭非常懊悔他年轻时的幼稚,假如不是当初两人在一起时自己口无遮拦信马由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不会出现今天的结局,真是害人又害己。 康习铭现在下班都懒得回家。有时候到她妹妹家吃餐饭,坐一会儿。他妹妹当初没考上学,拿了个自考文凭,在一家企业做文员,他介绍的,后来找了个对象是南方人,也在南港安了家,生个女儿刚刚一岁,母亲一直住在妹妹家带孩子,偶尔到g大看看孙子。 说心里话,康习铭对母亲并没有多少牵挂,他的心从小就缺乏柔柔弱弱的儿女情长,现在更是,亲情啊友情啊,不过是生活的点缀,你混得好,这些点缀就多些,混得惨,点缀就少些,仅此而已。他掌握一个原则:有人寻求帮助时,在不违反原则、不影响生活的前提下来者不拒,只要违背他的原则或影响他的生活,亲娘老子也不行。黄迪那么一个古板的人都嫌他冷酷,黄迪说他冷酷时他冷笑道:“这个词也许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从来不会在应付人情方面挑战自己的能力。” 第53页 康习铭越来越不想看见黄迪那张脸,灰暗、阴冷,又有点神经质。她常常偷偷地盯着康习铭看,那眼神让他嵴背发麻,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有一次他试着跟黄迪商量,想带她去三亚散散心,黄迪立刻紧张地说:“我不去我不去,我什么也不知道。”康习铭愣了半天说:“黄迪呀黄迪,你是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我就是再有耐心,也经不住你天天折腾啊?你这么疑神疑鬼的,时间长你不疯我都得疯。”这时候黄迪的眼睛里多少会恢復点活气,她会不好意思地去拉康习铭的手,让他原谅自己。但康习铭知道,这种反覆最终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利刃已经悬在头顶,他以后不可能有踏实安宁的日子了。 但康习铭就是不明白,黄迪为什么打上的心结?就算她仍然怀疑自己和卓然之间有暧昧关系,就算是霍冰生前打听过自己的籍贯,那又怎么样?捕风捉影的东西她都能当真?女人啊,抖起小聪明让男人刮目相看,泛起煳涂来又让男人哭笑不得。然而黄迪这次所泛的煳涂让康习铭笑不出来,他要是不尽快想办法解开黄迪的心结,夫妇两个都会得精神病,康习铭很清楚,对黄迪的变化他不能等闲视之。 康习铭决定晚上回去开诚布公地和黄迪谈一谈,谈谈自己和卓然的过去,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康习铭认为那是自己曾经的歷史,它对黄迪对家庭没有丝毫的影响,从前的隐瞒基于对当事人的尊重,也是自己应该享有的权利,黄迪总不至于像个农村泼妇似地咬住这点事不放吧? 康习铭走进办公室把公文包放在办公桌上,习惯性地倒了一杯水,还没有喝,电话铃骤然响起,他的心跳莫明其妙地加快了速度,这都是黄迪惹的祸,康习铭心里恨恨地想。 是一个陌生电话,打电话人自称是南港市公安局夏湾分局刑侦队的,名叫靳旅,为一桩案子想找他了解点情况。康习铭愣了一下,马上说“好,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康习铭立刻想到在办公室接待警察很不明智,机关大楼的每个角落都长着眼睛,每一盏灯都是敏感的,一旦刑警找他问话的消息像流感病毒一样在机关里蔓延开来,不知道还会招来什么样的麻烦。现实就是这样,没有事的时候一好百好,一旦出事,哪怕是子虚乌有的事,一经传开,也会三人成虎,最后墙倒众人推。也就是说,他要时刻警惕自己这枚蛋不被人敲破,没有缝的蛋苍蝇才无从下嘴。他决定回拨过去,告诉靳旅他到夏湾办事,正好路过分局,可以亲自去找靳旅谈,可康习铭的思维慢了半拍,靳旅和凌凯已经站在了门口。那一刻,康习铭有点懊丧,早知道他们在院子里打电话,自己就该下楼去和他们谈。他后悔自己接电话时不够机敏,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既然他们是“了解情况”,那么在谈话时间上自己是完全可以争取的。 康习铭让靳旅和凌凯在办公桌对面的一对靠椅上坐下,又从容不迫地给两位警官各倒了一杯水。靳旅环视康习铭的办公室说:“康主任真不亏是大知识分子,连办公室都瀰漫着书卷气。” 康习铭幽默地说:“这话我怎么听都像是在骂我附庸风雅。” 靳旅和凌凯同时笑了。靳旅说:“不管怎么说,追求雅总是值得提倡的吧?” 康习铭点点头说:“有点迂。” 靳旅说:“你干嘛挂别人的字不挂自己的字呢?你的字比这谁写得还好。” 康习铭很意外:“靳警官在哪里见过我的字啊?” 靳旅转了话题:“康主任,你时间宝贵,我们请教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康习铭点点头说:“只要我知道的,绝无保留。” 靳旅说:“你认识霍冰吗?” 康习铭点点头说:“她是我老婆班里的学生。” 靳旅说:“你老婆班里的学生你都认识吗?” 康习铭笑着摇摇头说:“那我不成她的助理了?认识三五个吧。” 靳旅说:“霍冰死了,你知道吗?” 康习铭说:“当然,这在g大是一条重要新闻,作为家属,我不可能不知道。” 靳旅说:“你对霍冰及她的死有什么看法?” 康习铭说:“我认识的霍冰是个倔强、正直、义气的姑娘,对她的死我深感惋惜。” 靳旅话题一转:“12月12日上午11:00到12:00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 康习铭翻看了一下檯历说:“我下乡了,去海安镇一个叫三山的村子调研,那时候我正和几个农民老乡在聊天。” 靳旅说:“你几点钟走的?” 康习铭说:“本来走的挺早,九点多钟吧?上班后我处理完事就走,但博园路市郊段堵车,堵了将近半个钟头,我到三山时都快11:00点了。” 靳旅点点头说:“你认识卓然吗?” 康习铭想了一下问:“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因为这牵涉到别人的隐私。” 靳旅说:“你还是说说吧,因为人命关天。” 康习铭说:“往者已矣,我真的不该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扰她的清静。”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读大二那年,在学校春季运动会上我得了桌球单打冠军,可能太迈力了,一出赛场我的鼻子就流血不止。 第54页 “我捏着鼻子往水房跑,以前上火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用冷水拍拍额头就止住流血了。但这次好象流得告别厉害,我捏着鼻孔血从嘴里流出来,我只好跑到垃圾桶前去吐,这时有人轻轻拍我的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卓然。 “她让我躺在路边一张连椅上,她蹲在我旁边,右手掐着我的人中,左手用手帕轻轻擦拭我脸上的血迹。她表情圣洁、慈爱、温柔,把她的美点缀到了极致,我在一瞬间就爱上了她,准确地说,是当我们四目相望时,彼此相爱了。 “这种甜蜜的地下恋情持续了一年,为了传统,卓然决绝地提出中止我们的关系。她鼓励并支持我报考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后她回去工作,此后我们再没联繫过。 “大约是前年吧,市外商投资者协会举办了一期现代经理人培训班,邀请我去讲了一节课。报名的企业一百多家,结果只去了三四十个人听讲,有的还是秘书或办公室主任代劳。我一下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卓然,她微笑着悄悄向我打了个手势。我的精神好象一下亢奋起来,才思泉涌,那节课我讲得特别好。下课后卓然给我递了一张纸条,上写:很精彩,祝贺你!继续加油,我人生未竟之目标也由你来完成吧。她对我嫣然一笑,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我查到了她供职那家企业,下班时打电话约见她,那一次她上了我的车。但是她和我约法三章,要维持现有的生活状态,少联繫,不见面。我尊重她的意见,没有打扰她的生活。当然,她更不会主动和我联繫,因此,我和卓然的情缘并没有因为十几年后的重逢得到延续,我们存在于心底的情感还是十几年前那点记忆。” 康习铭说完这些,长长地嘆了口气,神情有说不出的惆怅和落寞。 靳旅问:“你的意思是,卓然你们此后再没见过面?” 康习铭说:“当然不是,又见过两三次。” “一次是逛商场意外邂逅,当时我老婆在选一件衣服,反反覆覆地试,我带儿子出去玩,在电梯上碰到了她,我下她上,她微笑着向我挥了一下手。靳警官,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和卓然联繫吗?因为我还爱她,我怕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所以我尽量不想她,不见她,只把她当作一个美好的梦。” 靳旅一点也不为所动:“卓然死那天你见过她吗?或者说你约过她吗?” 康习铭茫然地摇摇头。 靳旅又问:“你有没有送过卓然礼物?” 康习铭说:“没有。送什么呢?礼太轻,不足以代表我的心意,礼太重,她不会接受。情人节那天我请她喝了一杯咖啡,只送她一枝玫瑰,她开心得象个孩子似的。假如我花上千块送她一束蓝色妖姬,没准她心里会忐忑不安。”康习铭说到这里哽咽了:“她是个好女人,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女人,她的死,使我的精神我的情感很受打击。” “你是怎么知道卓然遇害的?”靳旅接着问。 “是我老婆黄迪在饭桌上讲的吧?那顿饭我都没吃完。”康习铭好象依然沉浸在悲戚中。 靳旅说:“你觉得卓然会自杀吗?” 康习铭摇摇头,略带讥嘲地说:“她要是自杀,还用劳你们的大驾?” 从市委出来,凌凯说:“头儿,你也太温和了,净问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应该态度凌厉,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让他方寸大乱。” 靳旅说:“你懂个屁!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别看他表面平静,可内心里已经八级地震了。康习铭是谁?人大代表,我市经济领域的精英人物,他什么心理素质?能够挑战测谎仪。单凭刚才他的表现,你会觉得他有问题吗?” 凌凯摇摇头说:“一点也不象个杀人犯,温文尔雅,挺有个人魅力的,他要不是犯罪嫌疑人,我就会喜欢他。” “滥情!”靳旅鄙夷地说。 齐家寨,位于冀南平原,从行政区划上看,它属于河北洛川县。一个普通的村落,像大部分平原地区的村庄一样,几十年来一直祥和、安宁,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大灾大难。然而,上溯到几十年前,齐家寨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齐家寨也有过大排场,整个寨子,包括周围十里八村都是地主齐祥斋的。齐家寨四周修着寨墙,寨墙里修着高高的炮楼,二十四小时有人站岗放哨,像一座城堡似的,不管匪患多严重,这个村子总是安然无恙。解放后,齐祥斋被镇压,他的大儿子经台湾去了美国,小儿子因先天性哮喘留了下来,这个留守的儿子跟着齐祥斋可受了罪了,文革期间齐祥斋已经卧床不起,挨批斗游街示众的事都由儿子代替,没多久,父子俩双双离世。 说到齐祥斋父子遭罪,不能不提到一个人,要不是他,乡亲们还拉不下脸来批斗他们的东家呢,要不是他,齐祥斋父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会受到严峻地挑战呢。 这个人是齐家管家齐大倔的大儿子齐继承,外号“骚鬍子”。 客观地说,齐祥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生性比较淡薄,又抽鸦片,他也没有太用心思去经营父亲留下的家产,也没有处心积虑地盘剥他的佃户,家里家外的事务都是由管家齐大倔帮他打理。齐大倔是齐祥斋父亲收留的讨荒孤儿,小名老木儿,在齐家大院长大后做了齐家的管家,齐祥斋父亲帮他成了家,还送他一个小院。齐大倔感念东家对他的恩情,也改姓齐,因为他脾气暴躁,人送外号“齐大倔,”这齐大倔一叫叫到了老死。 第55页 齐大倔生下大儿子后让老爷赐名,老爷说,祥斋无兄无弟,齐家的家业你和他共同继承吧,这个孩子就叫齐继承。给齐继承赐过名字不久,这个老地主突然脑中风,死了。临死前,他艰难地用手指指齐祥斋,又指指齐大倔,齐大倔明白,老东家是让自己尽心尽力帮助少东家打理这个家,他流着眼泪,拉着老东家的手说:“老爷,你放心吧,我对齐家若有二心,天打雷噼。” 齐大倔对齐家确实忠诚。除了出租,齐家还保留了几十亩地,这几十亩地都是齐大倔亲自带几个长工耕种,起早贪黑,没偷过一点懒。每季收租时,齐大倔更是不敢懈怠,丁是丁,铆是铆,弄得分毫不差。其实,齐祥斋不看帐的,他是甩手掌柜,但齐大倔没有生过一丝愚弄东家的心。齐祥斋也依赖齐大倔,没把他当外人。齐继承和齐祥斋的小儿子年龄相仿,到了识字年龄,齐祥斋请来了私塾先生,两个孩子一起受教育。齐祥斋进城回来,不管买什么礼物,吃的、玩的、用的,有自己儿子的,就有齐大倔儿子的,那时候,齐继承在别人眼里也是个少爷。 齐继承这个人心眼太活泛了,他是齐大倔的儿子,但齐大倔的耿直和忠诚他一点也没有承袭。当齐祥斋被揪到人民政府公审大会主席台上,当政府号召让人民审判他时,齐继承第一个跳上主席台指着齐祥斋的鼻子骂他“剥削穷人的恶霸地主”,“骑在穷人头上作威作福”。人群里一片窃窃私语:恶霸?剥削?东家怎么恶霸了?他没欺负人啊?他剥削谁了?要说剥削,齐大倔还有点儿,收租时短一两都不行。 齐大倔没有听到人群里的议论,当齐继承冲上主席台时他愣住了,半天反应不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全身的热血都往头顶涌,他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倒下去了,倒地时,他把一口鲜血喷在了周围人的身上。 齐大倔的死,被记在了齐祥斋的头上,要不然,齐祥斋还真没有害过人。齐继承由于向地主份子齐祥斋反戈一击,成了进步青年,贫农代表,被批准进入区政府作了宣传员,这一年他十六岁。齐祥斋原本已经给他定了亲,打算年底完婚的,齐继承一进步,把这门儿地主份子包办的婚事也退了。 当上宣传员的齐继承比原来接触的面宽了,眼界大为开阔,不仅区剧团美女云集,敢情村村都有美女,正是怀春之年的齐继承眼也不够用了,腿也不够用了,心思也不够用了,天天地上窜下跳,招蜂惹蝶,在区政府工作半年,告他调戏妇女的不下五例,区政府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后,撤消了对他的工作安排,他又回到了齐家寨。 齐继承从此臭名昭着,直到二十五岁还没娶上媳妇。后来,他弟媳妇把一个远房表妹介绍给他,这才算成了个家。弟媳妇的表妹是个跛子,一开始,齐继承听到跛脚就恼火了,他骂他弟弟:“你不是糟践我吗?瘸子也敢给我介绍?就你那熊样还找个眉清目秀的,我凭什么要个残次品?”他弟弟说:“我是看在妈的面子上才让我媳妇说的,妈为你整天愁眉不展,呕也呕死了,你还说这种没人性的话?谁不让你找好的了?你找个九天仙女也没人拦着呀?怎么不找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谁家好姑娘肯跟你呀?不要拉倒,再管你的事我是王八蛋!” 齐继承晚上躺在床上反覆琢磨,总这么苦熬着不行啊?腿有毛病,别的部件又没毛病,在床上,也看不见腿疾,为什么不要呢?再次的女人搂到怀里也比自摸强啊? 齐继承天不亮就敲开了弟弟家的门。 成亲后的齐继承也没过几年好日子,瘸子给他生下一男一女就死了,那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患上了浮肿病,一直肿死。是齐继承的母亲和弟媳帮他拉扯大了两个孩子。这期间,爆发了文革,虽说是文化领域里的革命,但各个行业都没有置身事外。农村没有反动学术权威,但是有黑五类里边的地主份子,齐祥斋算是派上了大用场,为齐家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隔三差五地被拉出来运动运动。假如没有齐继承,齐祥斋这个地主份子可能只是被拉出去应应景,但有了齐继承就不一样了,齐祥斋的反动立刻有了理论依据,比如剥夺长工的姓氏自由,企图让穷人世世代代成为他的马牛,比如小恩小惠地拉拢穷人,其实是想更狠地剥削他们,自己的父亲就是为他卖命,直到累得吐血而亡。组织运动的红卫兵们大都是年轻人,对齐祥斋也不了解,看他整天低首下心的样子,确实像个坏人,斗起来也有了仇恨。 齐继承成了造反派头头儿,很是风光了一阵儿,但老百姓大都躲着他,他母亲和弟弟一家也不理他。齐继承把仇恨全记到了齐祥斋的头上,齐祥斋死后他把大粪泼在他的坟头上,齐祥斋病病歪歪的小儿子听说后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假如说土改时齐继承登台控诉齐祥斋是一时冲动,想出风头,那么他后来的遭遇,比如遭受众人唾弃,一直娶不上媳妇,媳妇死后一直续不上弦,自己的种种不幸不都是这个老地主份子带来的吗?他死后的几十年间始终阴魂不散,让齐继承一生也没续上弦。齐继承生性是多么爱女人啊,可他的女人缘生生让齐祥斋给搅了。他没有女人,只好过嘴瘾,张口闭口就是女人脖子以下大腿以上那点事,别人都叫他“骚鬍子”。 第56页 有人喜欢听齐祥斋“骚”,谁?未成年的半大小伙子们,刚刚进入青春躁动期,然而又很懵懂,听了齐继承的黄段子后都学会了手淫,并且,他们听了还想听。有个时期齐继承给生产队放羊,节假日他身后跟的孩子比羊还多。他利用羊交配向孩子们普及性知识。羊嘛,小动物,没羞没臊,吃饱喝足随时随地都会发情。 听齐继承“骚”的孩子群里也有他的儿子齐国富。齐国富虽说是他儿子,但从小他没管过,儿子对他没什么感情,有时候也跟着别人叫他“骚鬍子”。齐继承讲黄段子时他留意观察孩子们的表现,有的捂着鸡鸡,有的搓脚拧手,有的抓耳挠腮,有的面红耳赤,只有他儿子一个人傻愣着。齐继承看他儿子的裤裆,也没变化,那时候儿子已经十四岁了。齐继承忽然有点着急,儿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小的那几年没留意,现在他有了毛茸茸的鬍子了,怎么对性事没兴趣呢? 齐继承开始张罗给儿子找媳妇,他自己有切身体会,知道想女人的滋味不好受,决不能让儿子重复自己的命运。从儿子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张罗了十年,齐继承也没给儿子张罗上媳妇。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女儿有了变化,用他的话说,“一下浪起来了”,他觉得不妙,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才把儿子的婚事着落在女儿身上。 换亲很容易,那时候,相貌、身体、智力有点缺陷的男孩子,或者因家庭条件差、年龄偏大而找不到对象的,但凡家里有个姐姐妹妹,也不会让他打光棍。齐继承很容易找到了交易对象,竟然是当初齐祥斋给他订那个未婚妻生的孩子,这家的男孩是个哑巴。后来齐祥斋才知道,那女人的命也很苦,因为她们家里那几十亩地的家业,解放后也被划成了地主,一家人一直抬不起头,于是委委屈屈嫁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人家是贫农。女人婚后也不幸福,整天郁郁寡欢,不到四十岁就死了。齐祥斋到这时候才公开承认自己的悔恨,自己一切的不幸都是从抛弃这个女人开始的。 齐继承从儿媳妇玉儿的眉眼之间,依稀能够看到她母亲当年的影子,很耐看。只是玉儿不生育,过门五年也没怀上孩子。他一问齐国富,齐国富就骂他老不正经,瞎操什么心?齐继承又偷偷问儿媳妇,玉儿开始脸红,齐继承问的次数多了,媳妇说,你还是问你儿子吧。齐继承就知道问题出在儿子身上。他真有满腹的怨气说不出口,为了儿子,他把女儿的幸福牺牲了,女儿和同村一个小伙子好半年了,愣是让他生生拆散,给儿子换了媳妇,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却是个废物。自从那年和齐祥斋反目后,父亲活活气死,母亲从此不理他,弟弟也鄙视他,他凭什么鄙视我呀?论长相他比我呆,论心眼他比我少,可他凭什么事事比我顺啊?啊?他家庭和睦,人丁兴旺,还有些狗屁人缘,为什么?弟弟已经有了三个孙子,个个虎头虎脑,一看就是富贵相。我齐继承凭什么就得绝后?我不仅要有后代,而且还得要有出息的后代,我就不信这个邪。 齐继承开始运作借种的事。 他看上了同村康老大家的二小子。这小子也是听着他的黄段子长大的,但他从小就有心计,有一次齐继承看到他的裤衩前边都湿了,但他依然抑制住自己,不露声色。这傢伙聪明,学习好,才十五岁就考入了市重点高中,全公社,不对,是全乡,只考上他一个,这比过去那秀才都主贵,要用用他的种,我齐继承的后代还愁没出息? 暑假里,齐继承留意盯着康家二小子,发现他天天到河边去,上午去看书,下午去游泳。这天下午,齐继承牵着自己家的牛也来到河边,藉故和人搭讪:“二娃,放假了?” 这小伙子小名二娃,农村人喜欢叫小名。康二娃瞟了一眼齐继承,没吭声。齐继承说:“还没有中状元就这么大谱儿?” 康二娃微笑一下说:“啥谱啊?我是在回忆你当初给我们传授那些宝贵知识。” 齐继承顿时眉开眼笑:“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中听。那不过是些理论,不结合实践也没啥意思。”说着,拿眼睛瞟康二娃,观察他的表情。 康二娃讥讽地说:“你还能帮人实践?” 齐继承说:“那当然。别人我不能,二娃你要想实践我就有办法。” 康二娃又瞟了一眼齐继承说:“憋什么坏主意呢?” 齐继承看这小子不上套,只好把自己的意思讲了。十六岁少年康二娃睨视这个讨厌的小老头儿,似乎有一丝怜悯,又有一丝好奇,他调皮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齐继承说:“我们是互相帮助啊?我儿媳妇水灵灵的,一掐一股水,我都捨不得碰,你小子还忸忸怩怩个啥?” 康二娃斩钉截铁地说:“我不需要帮助。” 齐继承到这会儿才看出来这小子不好对付,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的后代,他狠狠心,咬咬牙说:“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三十块钱。咋样?又美气又挣钱,哪儿找这好事?” 最终是三十块钱迷乱了一个高中生的心智。他们家太穷了,齐家寨家家都比他们过得好。他父亲是个病秧子,母亲身小力薄,他哥哥早早辍了学帮家里干活儿,但他们的日子永远是个穷,分田到户后家家生活都有了改善,只有他们家还是年年落饥荒,他在学校对面小卖部看上一款红梅牌袖珍收音机,携带方便,又能帮他学英语,又能听音乐,不到二十块钱,他都买不起,有了骚鬍子的三十块钱,收音机不到手了吗? 第57页 齐继承留意着儿媳妇玉儿的生理周期,他有这方面的知识。这天,他把儿子支到田里看玉米,儿子知道他是个老不正经,一般不在外留宿,齐继承为了把儿子逼到田里,狠狠心把自己家没成熟的棒子掰了五六条,埋在地里,回到家里骂儿子不操心,家家都有人值更,就你舍不了女人,哪怕值到十二点再回来也好啊?儿子说,你怎么不去啊?你又没女人,又没瞌睡,不正是值更的好材料吗?但说归说,到晚上还是抱着蓆子被卧出去了。 玉儿的工作很好作,因为老没孩子她也很着急,尽管责任不在自己,但还是觉得抬不起头。借种的主意是公公出的,也不怪自己,更重要的是玉儿对齐国富这个性无能也有了一定的怨气。齐继承没有告诉玉儿他找的谁,他怕借完种玉儿再和人纠缠不清。他对康二娃也嘱咐过不让他吭声,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齐继承站在院子里望风,屋子里果然悄无声息,三分钟不到康二娃就出来了。齐继承追到大门外问:“弄上没有?”康二娃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继承又回屋问玉儿,玉儿已经把房间门闩上了。 为了增加安全系数,齐继承决定第二天再请康二娃补一枪,可是第二天这小子没露面,第三天也没露面,一个假期再没看到他,开学后倒是回来了,从亲戚家回来的,黄瘦黄瘦,说是得了什么怪病,厌食,乏力,只好休学。不过,这时候儿媳妇已经害喜了。 第二年春夏之交,儿媳妇给齐继承生下一个大胖孙子,孩子长得聪明可爱,人见人夸,可齐国富却恨不得掐死这个孽种,问媳妇是谁的,媳妇哭着说不知道,问齐继承,齐继承也说不知道,“你别无事生非,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龙种,就取名天赐,我们家就靠天赐来振兴了。” 齐国富说:“你们以为我真是个废物?我是让你这个老东西给害的!一想起来你说那些不要脸事我都硬不起来。假如我是听别人讲那些,可能也会冲动,但你是我的亲老子,你说那些话让我没脸见人,是你把我变废的!你看着,我马上会养个自己的儿子。” 齐国富一发狠,第二年就养出了自己的儿子。人见人爱的齐天赐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爹是真不疼,非但不疼,而且还恨,娘爱,却不敢爱。齐天赐成了齐继承的孩子,从小给齐继承睡,他的饮食起居都由齐继承负责照料。齐继承想起齐国富那些振聋发聩的话,一个骚字也不敢在齐天赐面前讲,齐继承在他人生的最后十年,他的灵魂被齐天赐净化了,不说脏话,只做善事,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他经常带着齐天赐到父母坟上,到齐祥斋坟上,坐坐,拔拔草,给齐天赐讲他小时候的事,讲父亲的暴躁,母亲的慈爱,齐祥斋老人的温良恭俭让,直说得老泪纵横。 齐天赐用他胖胖的小手给爷爷擦着眼泪,天真地说:“爷爷,你是不是想他们了?你叫醒他们吧?” 齐继承说:“我是想他们了,但我叫不醒他们,他们不会理我的。” 齐天赐瞪着又黑又亮的眼睛问:“为什么?” 齐继承说:“因为我做了错事。” 齐天赐稚嫩的声音略带忧伤地说:“爸爸妈妈们为什么总记住孩子的错呢?爷爷,我哪里错了?为什么爸爸妈妈总不理我呢?”说得齐继承抱着孙子嚎啕大哭,他说:“天赐,乖孙子,那不怪你,都是爷爷的错。” 齐继承死后,齐天赐一个人睡在爷爷的小屋里,有时候,弟弟妹妹进来找他玩,都会被爸爸喝斥。齐天赐在孤独中一天天长大。虽然他的学习成绩挺好,但初中毕业时父亲没让他考高中,说让他回家干活,供弟弟读书。齐天赐想,明明弟弟的成绩一塌煳涂,他能上出个什么名堂啊?爸爸这么偏心,难道我是抱养的? 齐天赐回乡务农后,留意暗访自己的身世,他发动自己要好的伙伴们到大人那里去探听消息,从反馈回来的信息综合分析,齐天赐是他妈妈亲生的,但他的父亲不一定是齐国富。因为齐国富婚后五年不生养,风言风语传说他有毛病,好不容易生下齐天赐他应该高兴得当宝贝才对,齐天赐又那么可爱,他为什么讨厌他呢?不合常理。至于齐天赐是谁的儿子,则有两种猜测,一种猜测是,齐继承的儿子,因为他老不正经,还因为他十分疼爱齐天赐;另一种猜测是,老康家的孩子,因为齐天赐长得和康家人很像。康家老兄弟二人,老大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在床上躺着,老二不务正业,也没成家,一年到头到处乱窜,也不知道忙的啥,有人怀疑齐天赐就是这康老二的,因为康老大的儿子们那时候小,老大才十七八岁,哪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啊?只可惜,康老大和康老二都不在了,康老大是熬干了,油尽灯灭,康老二是喝醉酒淹死了。 康老大家出了个有本事儿子,把一家人都带走了,康家在齐家寨连一条小猫小狗也没有留下,齐天赐要想弄清自己的身世,得亲自南下,找到康家的人,做个dna,才能得出结论,只要不是康家的儿子,他就是爷爷的儿子,从此后他就不会再为自己的身世苦恼了。 齐天赐只和妈妈告了别,他说他的同学在南方打工很挣钱,他也想多给家里挣点钱,所以他决定去找他的同学。他妈妈拉着他的手,眼泪汪汪地说:“你还得成家,挣了钱自己存着,别乱花。南方要是好,就别回来了。”说着,又偷偷塞给他两百块钱,妈妈在他面前流露出了少有的温情。那一刻,齐天赐的眼睛湿润了。 第58页 齐天赐走后一直没和家里联繫,秋去冬来,齐家寨又变成了光秃秃乌蒙蒙,一个萧索的土包子。 这天,齐国富夫妇正围着火炉剥玉米粒,玉儿的神情怔怔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围巾掉在火炉里都没察觉。齐国富眼疾手快地抓起玉儿的围巾说:“愣什么呢?又想那个野种了?他就是只猫狗,养这么多年也会记住主人,出去这么久连个电话都不打,标准的白眼狼。” 玉儿说:“你亏心不亏心啊?你要对他好点儿,他会出去吗?孩子从小到大没得过你一个好脸色,他又不是傻子,他心里能过得去吗?啊?好歹他是我自上掉下的一块肉,你要是念一丝夫妻之情,也该有些宽容,可你没有。这么多年,孩子的事让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只想一个人赎我的罪,可是不管我怎样低头,你都不放过孩子,罪孽是大人种下的,他有什么错?” 玉儿的动容,让齐国富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第一次没有为玉儿维护齐天赐发火,也没有争辩。玉儿说:“这么多年来,为了迁就你,我也淡着他,可他是我的孩子呀,他在家,我眼睛能看见他,可以不理他,但我现在看不见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饱穿暖,不知道他白天干什么晚上睡哪里,我能不想他吗?天天晚上你睡得像一头死猪,我听着带哨的风,心里揪成一团,半宿半宿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他冻得抱成一团的样子。你知道我心里是啥滋味吗?” 齐国富想到了二十一年来他对齐天赐的怨恨和冷眼,想到了齐天赐在他面前的恭顺和小心,心底涌出了一股戚然,他一声不吭地听着媳妇的数落。玉儿看齐国富第一次为天赐的事示弱,连忙闭上了嘴。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夫妇俩同时向门口望,看见村长带着几个警察走了进来。 倪匡首先发现了黄迪的不正常。 这天上午他老是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一回头又看不出是谁。在去洗手间的路上,他又感觉到了那双眼睛。他飞快转身,看到楼梯口闪过一个身影。他轻手轻脚追了过去,看到黄迪缩成一团,靠墙站着。倪匡奇怪地说:“黄老师,你在这儿干嘛呢?是不是病了?” 黄迪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声地说:“你那天讲的话千万不要讲出去,否则有危险。”倪匡注意到,黄迪讲这句话时紧张得双手握成了拳头。 倪匡疑惑地问:“我讲什么了?” 黄迪神秘地说:“就康习铭和卓然一块吃西餐的事。” 倪匡笑着说:“噢,是这事啊,后来我又回忆了一下,确实是看错了。那女的可能是卓然,但男的不是老康,那人是平头,髮型和老康不同。” 黄迪诡异地笑了一下说:“这就对了。”然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轻松地跑下楼去。 倪匡愣在那里琢磨黄迪的话,正不知所以,一个保洁员走过来对他说:“倪老师,黄老师有点怪,她一个人在洗手间自言自语,我给她讲话她都没反应。”倪匡说:“她有失眠症,估计这两天休息不好。” 倪匡想到自己不经过大脑的一句话竟然给黄迪带来了这么大的刺激,既不安,又觉得不可思议。一起吃餐饭有什么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康习铭出轨,黄迪竟然脆弱到这种程度,难道说爱到极致就像真空,不包容一粒尘埃?太可怕了。难怪康习铭说他在忍受,看来,爱得太执着太霸道反而会给别人带来压力。 倪匡想到自己对这件事负有的责任,连忙给康习铭打了个电话。 其实,黄迪的心理承受能力早已达到了极限。 那天,康习铭向她坦白了十几年前自己和卓然的一段恋情,说自己之所以一直隐瞒,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伤害,各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再翻那些陈年旧事也不尊重别人,况且,卓然是个好女人,她已经够不幸的了。康习铭言之凿凿,令黄迪无言以对,她的沉默从表面看似乎是理解了康习铭,而这正是康习铭要的结果,但外表冷静的黄迪,心也在一点点变冷。 霍冰死的前两天去办公室找她,说是感谢她的关心和爱护,对自己以前的冒犯请老师原谅。后来话题一转竟问起了康习铭的籍贯,在哪里读的大学,等等。霍冰这个倔丫头可不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会和人拉拉家常,勾通勾通情感,说说暖心话,她不会,她的感情都装在心里。她能讲出那些感谢的话已经够黄迪意外的了,打听康习铭的事更让她不解。后来她反覆地琢磨,才发现霍冰那些感谢的话只是铺垫,她的目的是向自己打听康习铭的事。她联想到康习铭突然失踪的黑痣,顿觉疑窦丛生,晚上睡觉时就憋不住盘问起康习铭来,她本不打算暴露霍冰的,她只是想追问康习铭,明明最近去除的黑痣,为啥要说是半年前除的呢?黄迪是个一根筋,三问两问的,康习铭发火了,说她无事生非,康习铭一发火她也恼火,说你要没问题霍冰会调查你?康习铭脸色铁青,问霍冰调查他什么了,黄迪急忙改口,说也不是什么调查,就是问问你老家哪里的。 霍冰死后,黄迪的心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她一遍遍地回忆霍冰当时找她时的神情、语气和状态,她觉得霍冰的故作镇定背后,掩饰的是极度的紧张和不安。她还想起霍冰失踪那个凌晨郭炜打电话告诉她陶竟男作恶梦梦到霍冰在水里时,康习铭自言自语那句话“难道真有心理感应?”,一想起这句话黄迪毛骨悚然。假如霍冰调查康习铭是她死亡的原因,那么她为什么调查康习铭呢?一定还有一个原因,直觉告诉黄迪,那就是卓然的死。因为霍冰虽然不是个多事的人,但她是个重义气的人,为陶竟男她会不顾一切的。 第59页 黄迪不愿相信康习铭和卓然有什么关系,但他们确实有关系,有关系也就罢了,这只是生活作风问题,不违法,黄迪退一万步,她能接受的只是康习铭不违法,现在,他不仅违法了,而且违得天理难容,人神共愤。黄迪不敢想像是康习铭杀了卓然,但自己的一瓶子安定药全部变成了谷维素。黄迪听陶竟男说过,她妈妈死前先被人下了安眠药。也是鬼使神差,她把自己私自从试验室带回来的安定拿回试验室偷偷作了化验,才知道安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调了包。 从试验室出来,黄迪整个人都傻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黄迪出生在豫北一个小县城,父亲退休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一个有一定党性的小官僚,母亲是县直幼儿园园长,一脸党代表的正气和威严,在这样一个家庭中长大的黄迪,不可避免地,正统得近乎古板。她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好孩子,老师的好学生,大人让她干什么她从来不打折扣。在学校她是班干部,班主任的小秘书,老师让她盯谁的毛病她就盯谁,让她汇报谁的错误她就汇报谁,黄迪不会阳奉阴违,她的揭发和汇报都是当着当事人的面,光明正大的,所以,从小到大,她很少有什么朋友。她母亲也不喜欢她和别的同学拉拉扯扯,所以,她在学校就一门心思地学习,回到家里,做完作业就帮母亲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她们家能保持窗明几净,有条有理,都是黄迪的功劳,父母对她比对两个儿子还要疼爱。 黄迪上学也比哥哥和弟弟强,读完本科读研究生,她是全家的骄傲,可就是在婚姻问题上,黄迪违背了父母的意愿。 黄迪上高中时曾暗恋过同班一个男生,她考上吉林大学后还写信追求过人家,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从此黄迪就再也没有恋爱过,直到遇见康习铭。 那是她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春节放假回家过年,她没有买到座位,一直站到北京,有人下车,她才找了个空位坐下,和刚刚上车的康习铭正好挨着。黄迪站那么远的路,心里难受,康习铭主动帮她打水,还送给她几粒仁丹。俩人聊了一路,康习铭下车时,黄迪突然觉得依依难捨,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康习铭,康习铭也看着她,他们相持了几分钟,就在康习铭道过再见,转身离去的一剎那,黄迪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就这么的,黄迪把认识不到二十个小时的康习铭带到了父母的面前。谁知父母对落拓不羁的康习铭一点也看不惯,并且把他们的意见全部写在了脸上。黄迪的父母一点也不了解康习铭的个性,他们如果对康习铭十分满意,这桩婚事未必能成,他们的阻止反而成全了女儿。 从小到大对父母没有过一丝忤逆的黄迪,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毅然决然地和父母翻脸,跟着康习铭去了康家。那时她想,总有一天,她要让父母重新认识康习铭,重新认识自己的选择。 果然,康习铭参加工作后表现不俗,进步很快,尤其是业务方面的建树,让黄迪惊喜不断,他的一篇有关宏观经济理论与政策的论文引起了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的注意,当时北京方面曾派人来了解他的情况,并打算借调他,但黄迪那时候刚刚生下儿子,更重要的是,俩人同时进京不容易,让康习铭一个人去她绝对不放心,离开她,康习铭分分钟都有被别的女人抢走的危险,所以黄迪不能让他去。她哭哭啼啼,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康习铭果然没有同意进京。 他在南港的仕途也一帆风顺,书记已经找他谈过话,让他先进市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提个副书记。她常常窃喜自己找了个如意郎君,夫贵妻荣嘛。幸亏自己有主见,当初没有听从父母的话,否则,不要抱恨终生?她和父母的关系在僵化六年之后,渐渐解冻,看着女儿家庭美满幸福,黄迪的父母不再坚持当初的看法。父母亲都退休了,哥哥弟弟都在县局机关上班,也没有大的前途,老头子开始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女婿,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乘上升状态的处级女婿。 黄迪光是从世俗的角度也无法承受康习铭的违法。 另一方面,从情感上她也难以承受康习铭的残忍。卓然她没见过,但她知道康习铭他们相爱过,相爱过的人说杀就杀了?霍冰,是和自己相处了一年多的学生,她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黄迪的眼前晃动,有时在梦里,霍冰还哀怨她不该告诉康习铭自己打听他的事,女人应该永远保留独立思考的习惯和能力,怎么可以完全依赖男人,依赖到毫无保留的地步呢?她知道对霍冰的死,她有着深深的自责。 她突然想到了倪匡,自己出卖霍冰的结果导致霍冰被害,可是自己还出卖了倪匡呢?难道他连倪匡也不会放过?倪匡的家庭那么美满,尼尼才七岁,天啊!黄迪感到自己头疼欲裂,意识一阵阵模煳,她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带儿子逃离这个危机四伏的家,别让儿子看到他不该看到的东西,但是在离开前,她得委婉地提醒倪匡,免得他重蹈霍冰的復辙。 她正要去学校找倪匡,有人敲门,黄迪吓得魂飞魄散,她战战兢兢地从猫眼向外看,看见一张陶竟男变形的脸,她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警察。黄迪一下就瘫坐在地上了。恍惚中,她听到陶竟男说:“黄老师不在,可能去买菜了,我们去市场找她吧。” 第60页 黄迪从地上站起来时,就觉得自己直犯迷煳,她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到学校找倪匡。 康习铭迟了一步,黄迪已经带着着儿子侃侃走了。房门洞开,房间凌乱,康习铭仔细查看,发现侃侃的口杯还冒着热气。 夏湾分局刑警队重案一组再一次召开了双22案案情分析会,会上,靳旅把最近调查的情况作了汇总分析。 霍冰在陶竟男电脑屏幕上留下的几个字,使陶竟男回忆起了霍冰曾经对康习铭的怀疑,她想起了那次康习铭请她和霍冰吃饭时饭桌上发生的事,想起了饭后霍冰悄悄告诉她的细节,想起了霍冰讲那些细节时的兴奋和紧张。陶竟男的话第一次让专案组把目光锁定了康习铭,于是靳旅亲自出面去会康习铭,先轻轻敲一下他的神经。 靳旅对康习铭所述的12月12日的行踪进行了调查,证实他没有说谎,他确实去了海安镇三山村,他经常去那里调研,也不和地方政府打招唿,直接深入到田间地头,那里的老百姓大都认识他。但12月12号那天他究竟什么钟点到的,没有人能说具体,反正是中午以前。从收费站的监控录像看,他九点四十齣的市区,到三山的车程大约需要五十分钟,加上堵车的时间,他就应该在中午以前到达三山。经过调查,博园路市郊段堵车将近半个钟头,情况属实。 康习铭表面看纹丝不动,但靳旅他们走后他立刻往外打了一个电话,负责监督康习铭电话的侦察员立马去查询,康习铭打的是一个手机号,主人叫李渊亭,是市郊一家广本4s店的总经理。靳旅立刻派人去找李渊亭核实情况。 李渊亭很意外,自己又没犯法,与外界的通讯联繫怎么被公安局掌控了呢?侦察员们耐心地说服他,说配合公安机关查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况且他们查的是一桩人命案,事关重大,要他一定积极配合。李渊亭脑袋一下大了。公安局不是查他就是查康习铭,他知道自己没有沾违法的事,可康习铭就能沾违法的事?他是目前南港市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本人对仕途有期望,做事很严谨,不打牌,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不洗头,不泡脚,不玩女人,他连一点不良嗜好都没有,他怎么会沾上人命案呢?李渊亭实话实说,康习铭打电话什么事也没有,就问他最近生意怎么样,顺心不顺心,扯了几句闲篇。 侦察员继续追问他和康习铭何时相识,有什么交情,最近有没有见过面,三言两语就问出了12月22号那天康习铭介绍一个朋友买车,可朋友生意忙走不了,他亲自到这儿开走了一辆雅阁,给朋友看过又送了回来,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侦察员们把这一情况报告给靳旅后,靳旅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亲自去查看那辆雅阁,却被告知车已经卖到广西了。 靳旅把这一情况向刘局作了汇报,刘局也觉得这可能是案件的一个突破口,需要对康习铭採取措施,但康习铭是省人大代表,他们不能贸然行动,他一方面让靳旅把康习铭监视起来,一方面向检查院递交了逮捕康习铭的审请报告,等待检查机关的回覆。 侦察员们追到广西,也没从车上发现什么。 靳旅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疏漏。 康习铭借4s店的雅阁前后不过半个钟头,但他们对霍冰进行二次尸检时发现的尸斑证明,她是在死后几个钟头才被抛入大海的。那么这几个钟头霍冰并非待在4s店的雅阁上,也就是说,她的尸体被转移过两次,从雅阁上转移到哪里,才便于抛尸呢?当然是康习铭自己的车,也就是说,康习铭去三山那天是拉着霍冰的尸体的。那么,青天白日,他是如何把霍冰的尸体转移到自己车上的呢? 靳旅亲自到那家4s店去调查,原来4s店有个地下停车场,康习铭那天先把自己的车停在停车场,又开着本田雅阁去让朋友看,回来时由于时间紧,直接开车走了,那辆雅阁被撂在了停车场。霍冰从一辆车被搬到另一辆车,几秒钟的功夫,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不难完成。 关于康习铭手腕上的黑痣,陶竟男带柳玉茹和凌凯去找黄迪调查,黄迪不在学校,也不在家,他们到菜市场也没找到黄迪,柳玉茹因为约好要到机场去送苏珊,只好无功而返。 北京方面的调查,没有重大发现。 靳旅和凌凯的河北之行收穫不小,使这个案件的脉络更加清晰明朗。 西城分局发布的认尸公告中的男青年,就是那个服安眠药昏迷后被轧死的小伙子,竟然和康习铭老家是同村。靳旅他们一到乡派出所,正好碰到了齐家寨的治保主任,康家的事没聊几句就扯到了那个叫齐天赐的孩子身上,治保主任说,村里有人议论,说齐天赐本来就是康老二的种,现在去南方投奔有本事的堂兄,也算是认祖归宗了。靳旅掏出车祸现场拍的照片让治保主任认,治保主任一下就认出是齐天赐。 他们在地方派出所同志的陪同下去了齐家寨,可齐天赐的母亲,那个将母爱压抑了二十年的女人一下崩溃了,靳旅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天,得到的线索只是齐天赐不是她丈夫的孩子,至于是谁的,她也不知道。靳旅把村民的传言讲给她听,她首先否认了自己的公公齐继承,说到康老二,她也茫然地摇了摇头。 靳旅他们临走时,齐天赐的母亲非要跟着他们一起去见儿子,靳旅看着她憔悴衰弱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她儿子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他委婉地说:“大嫂,天赐是在车祸中丧生的,我们有规定,公告之后迟迟没人认领的尸体,是可以处理掉的,至于天赐的尸体还存不存在,我要回去查一下。我这次原本是办别的案,能找到天赐的家人,完全是个巧合。你放心,我回去弄清楚后一定尽快和你们联繫,把天赐的情况告诉你们。另外,人死不能復生,你要节哀顺便。”女人失神地跟到村外,突然叫着了靳旅:“警察兄弟,”她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那个人,天赐的父亲,他不是康老二,他不是个男人,他还是个孩子。” 第61页 综合以上情况,靳旅分析道:“孩子指谁?康习铭的大哥吗?他叫康习德,四十一岁,现居本市东湖小区,一家四口,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嫁人,一个还在读书。他本人是个猪贩子,从北往南贩生猪,押车都是雇的人,他作梦都想有个儿子帮他。据说康习德当初南下就是为了躲出来生儿子,结果连生两胎都是女孩,这才放弃,两个女婴都送了人。根据我们的调查,齐天赐是个不错的孩子,他来只是想弄清自己身世,又不是要讹诈谁,康习德会杀害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 “线索又指向了康习铭。我们设想,假如是康习铭杀害了齐天赐,他为什么杀他?齐天赐要仅仅是一个和康习铭具有血缘关系的非婚生子女,他有必要杀害他吗?只有他自己的私生子,对他的名誉才构成威胁。况且,是他未成年时的私生子。要证明康习铭和齐天赐的血缘关系并不难,齐天赐的尸体被火化前法医留下了dna检材,现在只需取得康习铭的,便可确认他们的亲子关系,但问题是,有了亲子关系也不能证明康习铭就一定是杀害齐天赐的兇手,就像证明了卓然他们的关系却不能证明是他杀害了卓然一样。 “还有霍冰的死,我们也是根据陶竟男提供的线索进行分析推理,认为兇手是康习铭,可是就凭看到一颗黑痣,霍冰就能威胁到康习铭?知道康习铭黑痣的人多了,他的同事们也能证明他的手腕上有一颗黑痣,但仅有黑痣就能证明他到过卓然案的现场吗?就能证明他给卓然服了安眠药,又打开了煤气阀吗?他和霍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康习铭动的杀机?他是否在本田4s店那辆雅阁上勒死了霍冰,又在地下停车场将尸体转移到自己车上,再伺机抛尸?说来说去我们还是缺乏有力的证据。比如卓然案现场留下的痕迹,当然,这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再比如车上留下的霍冰的痕迹,我们追到广西检查那辆被卖掉的本田,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们又私自检查了康习铭的车,不要说头髮丝,连一粒灰尘也没有,康习铭大约有洁癖,他的车比女人的床还要干净。 “现在,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招,让那个入室偷盗的傢伙指认,但愿这一招管用,不然的话,只要康习铭死扛着不说,我们还真无计可施。” 专案组成员议论纷纷,有人说,真够窝囊的,没办过这么窝囊的案,我们好象都变成弱智了。有的说,等检查院批捕后,没准他一进来就全撂了。凌凯说,不可能,那是高人,特能装。有人开始出馊主意,要给康习铭设个局,把他骗到一个幽暗的地方,让人分别扮成齐天赐、卓然和霍冰找他谈话,连蒙带吓他准露出马脚。 靳旅说:“没用的少说,现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监视康习铭的人三班倒,要保证他二十四小时全部在我们的监控之下。” 柳玉茹打的到机场时,苏珊已经到了,正在国际航班入口处等她。这是这对情敌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苏珊间接地让亲戚给柳玉茹打过一个威胁电话,她出院后托靳旅给柳玉茹带过一封信,在信中,苏珊坦诚地述说了几年来和冯小冠之间那种不健康的情感,并把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头上,她真诚地希望柳玉茹能够原谅自己,并宽容冯小冠。“我已经将公司转让,就要离开了,此生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离开前我最大的心愿是能够见你一面。另外我还想说一句,假如冯小冠不爱你,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看了苏珊的信,柳玉茹心里的怨恨一点点消融,她决定来机场为苏珊送行。 在真诚而朴素的情感面前,两个女人同时拥抱了对方,苏珊眼含热泪说:“对不起。”柳玉茹轻轻摇摇头,深情地说:“多保重。” 柳玉茹把苏珊送到安检口,看着她通过安检,两人相互挥手道过再见,柳玉茹转身下楼。在电梯上,她就看到一楼一个售票窗口前围了一圈人,还隐约听到吵嚷声,出于职业习惯,柳玉茹走了过去。在此之前,严格地说是在介入卓然案之前,她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人群围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女人,她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柳玉茹见那孩子面熟,细看,却是康习铭的儿子侃侃。柳玉茹走上前去叫道:“侃侃,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侃侃的小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一下看到一个警察阿姨叫他,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她挣脱女人的手扑向柳玉茹,他说:“阿姨,我妈妈不知怎么了,非要带我走,售票员阿姨不卖给她票,她就和人大吵大闹。你快劝劝我妈妈吧。” 有个保安走上前对柳玉茹说:“警察姐姐,你们认识?这下可好了,快把她带走吧,她在这无理取闹多时了,买机票没带小孩户口本,问她买到哪里她又不知道,一个劲儿在这儿撒泼。” 柳玉茹搂着侃侃刚叫了声“黄老师”,就发现黄迪看她的眼神不对,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神,而且充满了敌意,她微笑着转了话题:“黄老师,快中午了,我们带侃侃去吃饭吧?” 黄迪厉声叫道:“侃侃过来!她是来抓我们的。” 柳玉茹一愣,搂着侃侃的双手松开了,侃侃又回到了黄迪的怀里。柳玉茹这时确定黄迪的精神出问题了,她决定先稳住她,再见机行事。 柳玉茹继续微笑着说:“黄老师,我们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对不对?我认识你的学生,所以就认识了侃侃。我是来送人的,一个朋友出国,她刚刚坐上飞机走。” 第62页 黄迪似笑非笑地说:“警察也用这种卑鄙无耻的下三滥手段。我犯法了吗你抓我?” 柳玉茹认真地说:“黄老师你开什么玩笑?谁敢抓你我和他急。” 黄迪愤怒地说:“别装腔作势了,不要脸!今天上午是谁跟在陶竟男身后去敲我家房门的?” 柳玉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看来,她是无法将黄迪带回去了,她掏出手机,正考虑给谁打电话,黄迪像一只恶狼似地向她扑来,一下将柳玉茹摔出近十米远。柳玉茹顿觉腹痛难忍,冷汗直冒。侃侃见此情景,忙跑过来拉柳玉茹,柳玉茹把电话递到侃侃手里,艰难地说:“快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到机场接你和妈妈。” 两辆120急救车风驰电掣,一辆把黄迪送往精神病院,一辆把柳玉茹送到了妇幼保健院,柳玉茹流产了。 冯小冠和陶竟男在第一时间赶到了保健院。他们看着脸色苍白的柳玉茹被抬进手术室,冯小冠的脸色骤变,汗如雨下,他看着“手术中”三个红色大字惊心动魄地亮起来,不过是几十米的距离,他却怎么也走不到跟前,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地沉重。陶竟男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飞快地跟到手术室门口,却看不到冯小冠了,她转身在人群中寻找,发现冯小冠像个学步的孩子,正一步步挪动自己的双腿。她跑过去一把拽起冯小冠说:“姐夫,你是家里的顶樑柱,你倒下家就坍了!” 冯小冠听了陶竟男这句话,身子才活动起来。陶竟男说:“我姐不知多难受呢,一会看到她别沮丧。” 十五分钟后,柳玉茹被推了出来,冯小冠和陶竟男一左一右攥着她的两只手跟到了病房。柳玉茹躺在病床上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命中无子。”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掉下来。冯小冠低垂着头,发出了蚊子似的声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陶竟男一下急了:“姐夫,这不是开批斗会,不让你作检讨!” 冯小冠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柳玉茹说:“茹,会有的,我们会有孩子的。”柳玉茹的眼泪缓缓而下。 冯小冠对陶竟男说:“竟男,你今天下午不是有专业课吗?你打车回去吧,对爷爷奶奶说我们俩去深圳办事了。从现在开始,我寸步不离你姐,我要当她的助理、保镖、保姆。”柳玉茹虚弱地笑了一下说:“你先把自己的衣领整理一下吧。”陶竟男望着冯小冠一边高一边低的领子,也笑起来。 监视康习铭的凌凯小组向靳旅汇报:康习铭把黄迪送到精神病院后,带儿子去了麦当劳,从麦当劳出来,直接送儿子去学校,然后一个人回家,现在还在家待着。靳旅说:“先回来吧。”凌凯问为什么,靳旅急躁地说:“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回你就回。” 凌凯回到分局才知道,关于对康习铭实施逮捕的决定检查院没有批准,没批准的理由有两点:第一,证据不足,最直接的证据是康习铭手腕上那颗黑痣,但现在他的痣没有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没的,都没查清;第二,在南港近期举办的珠三角经济论坛上,康习铭要担任主讲嘉宾。人大希望公安部门慎重办案,康习铭就在南港,你们可以秘密侦察,补充证据,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们会研究取消康习铭人大代表的资格。 恰好就在这一天,琶洲区交警大队破获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据肇事者交待,今年九月中旬,他酒后驾车,在西塘桥下撞死了一个年轻人,事发后他乘夜深无人快速逃逸。琶洲区交警部门在和西城区交警部门核实情况时,西城区交通大队感到肇事者的交待与现场勘察有出入,就把这一情况反馈给了刑警队,刑警队会同琶洲交警一起提审了肇事者,他证实,他撞死那个年轻人正从桥下走过,他因为转弯时没减速,看到年轻人想剎车已来不及了。 西城分局知道靳旅办的一起命案牵涉到这个车祸身亡的年轻人,又及时把这个情况反馈给了靳旅,他们说,也许当初轧死的判断太主观了,他是在行走过程中先被撞倒,再碾死的。但他确实服了安眠药。 靳旅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沮丧。他们对卓然死因的分析,一直偏重于杀人灭口,而且是被她十分信任的人灭口。至于她掌握了什么秘密,是直到发现那封匿名举报信后,才和那个叫齐天赐的小伙子联繫起来的。他们推测卓然被康习铭杀害的原因是她目睹或是掌握了齐天赐的被害经过,现在,既然齐天赐是在行走的过程中被另一个人撞死,他的死因就该另当别论。首先,齐天赐不是康习铭撞死的,其次,在撞死之前他有清醒的意识,即使有人给他服用过安眠药,也不足以致命,也就是说,齐天赐的死对康习铭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为什么要灭卓然的口呢?如果说是因为卓然掌握了他和齐天赐之间的血缘关系,那卓然也应该是在十几年前掌握的,为什么风平浪静了这么久再灭她的口?说不通啊。如果卓然不是康习铭所害,那霍冰的死因也要重新考虑。这么多天的努力,等于钻了一条死胡同,现在还得退出来另找出路,一切都重新开始。 靳旅的胸中涌动着一股无名之火,他不愿承认前一阶段的工作是无效劳动,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再捋一捋肯定就顺了,哪错了呢? 靳旅去保健院看柳玉茹时,柳玉茹把冯小冠支出去就说:“老靳,批捕了吗?” 第63页 靳旅本来不想提案子的事,但他知道柳玉茹惦着什么,只好把检查院不批捕的原因讲了。他讲得很轻松,但柳玉茹听了,还是半天没说话,靳旅正想安慰她两句,柳玉茹却说:“我们确实没拿出什么过硬的证据,疑罪本来就该从无。单凭推理得出的结论去碰一个南港市的风云人物,确实有点幼稚。不过老靳,我们的侦破路线是对的,一定是对的,别灰心。你想想,黄迪,一个大学老师,她怎么突然之间就疯了呢?这个原因一定是耐人寻味的。” 靳旅的大拳头狠狠地砸在柳玉茹的腿上说:“行啊茹儿,你现在真让我刮目相看。” 柳玉茹咧着嘴说:“你快找医生给我拍个片子,看看我的腿是不是骨折了。” 康习铭在下午四点半钟敲开了柳玉茹的病房。 康习铭一手提着一个花篮,一手提着一个果篮。他在市电视台经济频道作过节目,冯小冠认识他,柳玉茹不看电视,但她和康习铭在g大校园也有过一面之缘,夫妇俩同时认出了康习铭,但没等他们打招唿,康习铭先开口了,他脸上挂着歉疚的微笑,向柳玉茹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柳警官,对我妻子给你带来的伤害,我和儿子深表歉意。我儿子再三嘱咐要我看看警察阿姨,她流血了。我儿子亲眼看着你在保护他时受到他母亲的攻击,心里很难受,他向我叙述当时的情况时掉眼泪了。” 冯小冠接过康习铭手中的花篮和果篮,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柳玉茹刚刚睡醒,正在和冯小冠说苏珊的事,看到突然造访的康习铭,有点意外,但她很快做出了反应,她坐起来,热情地说:“是康先生吧?你好你好,请坐下说话。”柳玉茹又望着冯小冠说:“小冠,你去看看食堂的粥煲好了没有,我和康先生说会儿话。” 冯小冠把柳玉茹的床支起来,又在她的背后加放了一床棉被,然后给康习铭倒了一杯水,礼貌地说:“你们慢慢谈。” 冯小冠出去后,康习铭微笑着说:“柳警官把你先生支出去,是想问点与你们的案子有关的问题,对吧?” 柳玉茹也笑着说:“康先生太聪明了,假如我们的对手都像你一样,就是把我们活活累死也破不了一桩案。” 康习铭“呵呵”地笑起来,柳玉茹注意到他不像一般男人大笑起来那么放纵,他笑得很收敛,但面部表情是灿烂的。他边笑边说:“我是脑力劳动者,智商和情商都不比一般人差,但和你们的对手比,我就不敢夸口了,我没和他们较量过呀?” 柳玉茹突然想起京剧《沙家浜》中“智斗”一场戏里,刁德一对阿庆嫂的评价:“她态度不卑又不亢”、“不亏是开茶馆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眼前这个康习铭,简直就是“阿铭嫂”。但是柳玉茹又想,他就是再高,他也是魔,而我是道啊?她看着康习铭的眼睛,静静地说:“这么说与案件有关的所有问题你瞭然于胸了?” 康习铭说:“你真会开玩笑。那我不成神仙了?我承认,刚才我说那句话是有戏嚯的成份,因为是你们怀疑我在先,靳警官都到市委盘问我了。当然,我对这件事没有抱怨,我也想让卓然的冤情早一天昭雪,只是感觉你们对我的怀疑很好笑。害卓然,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单从逻辑性上说,也太牵强啊?” 柳玉茹说:“我们怀疑你的原因是你手腕上有颗黑痣,这和曾经出现在卓然案现场的一个疑犯的体貌特徵很相似。据霍冰讲,卓然案发生后她还看到过你的痣,但霍冰死后我们通过技术手段侦察,你的痣却不见了,你对别人讲,你是入秋时出差到南京做的雷射手术。” 康习铭说:“是啊?难道你们没有调查吗?” 柳玉茹说:“调查了,那是一间私人诊所,档案不全,我们确实找到了你的一份病歷,九月份做的手术,但手术医师和护士都离开了,联繫不上。” 康习铭说:“太遗憾了。” 柳玉茹说:“没什么可遗憾的,山穷水復后总会有柳暗花明。” 康习铭说:“你这么说我很难受,似乎你们已经确定我是兇手,只需等待时机,查找证据,就能治我的罪,我的理解正确吗?” 柳玉茹一笑:“你怎么这么敏感?像个林黛玉似的。” 康习铭没有笑,他神情严肃地说:“自从卓然走后,我的心情没有一天是轻松的。开始,我还以为她自寻短见,我知道她内心不幸福。后来听说是有人加害于她,我还偷偷找了私家侦探,让他暗中查访,谁知道我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却在楼上看我,我也成了犯罪嫌疑人,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柳玉茹安慰道:“康先生不必烦恼,清者自清。” 康习铭摇摇头说:“人言可畏呀。” 柳玉茹说:“还请你体谅我们的工作。” 康习铭说:“体谅。不体谅我就不是这态度了。这两天好象一直有人跟踪我。” 柳玉茹愣了一下说:“不会吧?一定是你神经过敏。” 康习铭说:“不会就好。为了卓然,我愿意承受你们的怀疑,只要你们讲策略,别超越我的底线。” 第64页 柳玉茹说:“不会的。”“对了,黄老师呢?她怎么样了?” 康习铭说:“我刚看过她,服了镇静药,打了针,一直在唿唿酣睡。” 柳玉茹说:“她怎么会一下这样了呢?” 康习铭说:“我也没料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这一段我都在忙经济论坛的事,确实忽略了她。 “黄迪原本睡眠不好,有轻度的抑郁症,这次发病的导火索有两种原因构成:一,霍冰的死使她很受刺击;二,我和卓然一直被隐瞒的关系让她无法接受。霍冰死后她就经常做恶梦,靳警官找我谈话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我想,在通过别的途径传到她耳朵里之前告诉她,可以争取主动,得到她的宽容和理解,谁知讲了不如不讲,我算给她种下一块心病,她认为我来南港就是为了和卓然团聚,这么多年我们一直保持着亲密关系。怎么给她解释都不相信,拗在这儿了。” 柳玉茹点点头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一个家庭观念强、对感情执着的女人,总是把配偶看得很重,无法接受他们的出轨,不管是感情还是肉体。但黄老师是知识女性啊,也这么想不开,真让人惋惜。” 康习铭摇摇头说:“死心眼啊,这么多年,我事事处处迁就她,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但卓然是我的歷史啊,歷史怎能改写?” 柳玉茹说:“你也振作些,你还得管儿子呢。瞧你儿子多可爱。我第一次看到他就特别喜欢,期望自己也能生个像他一样的儿子。可是现在??,不说了。” 康习铭说:“你真那么喜欢他,不如认他做干儿子吧?当然,得等卓然案结案后。即使你们能够证明我犯了法,我儿子也是无辜的吧?他还是个白璧无瑕的天使。” 柳玉茹的眼眶发热,她觉得康习铭这几句话说得特别真诚,特别实在,特别打动她。她点点头说:“我可以考虑。” 凌凯接到陶竟男的电话,是上午十点半,他正在陪新疆来的同行查找一个逃犯,已经跑了两个派出所。听到陶竟男的声音他立刻跑到路边甜腻腻地说:“想我了?我也想你了。”陶竟男说:“谁想你了,不害臊!人家有正经事。刚才我路过宣传栏时看到传达室师傅在放信件,你猜怎么着?竟然有人给霍冰寄了两万块钱。” 凌凯说:“什么什么?再说一遍。” 陶竟男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凌凯问:“汇票现在在哪儿?” 陶竟男说:“我本来想截获的,那师傅一听霍冰死了,非要交到学校不可。” 凌凯说:“很重要的信息,我马上报告头儿。”然后在手机上吻了一下说:“香一个。” 给霍冰的钱是从温州寄出的,大华路17号,汇款人不详。 专案组成员围绕这笔钱展开了分析。两万块钱虽然不算多,但对一个穷学生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霍冰当家教多少天才能挣两万块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会给她寄这么多钱呢?再说,也不是素昧平生,地址、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汇款人对霍冰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有人说霍冰说不定就是死在这两万块钱上的。靳旅说:“可以肯定,汇款人并不知道霍冰的死亡,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新线索,我们得去查,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靳旅给柳玉茹打电话时,柳玉茹已经出院了,刚回到家里。靳旅这才想起柳玉茹刚刚经歷一次劫难,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于是说:“没事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我就是打电话问一下情况。” 柳玉茹说:“什么事说吧,我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弱不禁风。要知道直来直去的人一拐弯就容易露出马脚,你说‘没事没事’准是有事。” 靳旅说:“嗳??,柳玉茹,在我的印象中你只是贤慧,可没这么聪明,别是经过仙人点化了吧?” 柳玉茹说:“系统是原本就存在的吧,现在不过是激活了。” 靳旅说:“我得和冯小冠谈判,我必须把你挖到我的身边。” 柳玉茹说:“那是从前,现在你只需和我谈就行了。说吧,是不是有新的进展?” 靳旅把温州给霍冰汇款的事说了,问柳玉茹有什么看法,柳玉茹沉吟了一下说:“也许与案子有关,也许只是巧合,我的直觉是,与案子没有关系,因为霍冰根本不会死在钱上。但还是要通过调查排除。” 靳旅说:“说得对,我这就安排人去温州。” 春节一天天逼近,案子毫无进展,专案组成员个个情绪急躁,有人开始说:“也许卓然真是自杀。案发现场出现过那个黑风衣不过是个梁上君子,象对面那位一样,只是他看到有人自杀就动了恻隐之心,没有下手。而霍冰是被人骗出去欲行不轨,当她发现上当后开始反抗,兇手乱中无计,失手杀死了她。这两起案件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我们一开始就从主观上加进了感情因素,才使侦破走了弯路。” 这种批评是真对靳旅和柳玉茹的。 柳玉茹的工作关系虽然还在东风路派出所,但她已经被分局正式抽调到11.22和12.22专案组。专案组个别成员对抽调外表柔弱的柳玉茹有些不理解,认为是靳旅感情用事,尤其是在这件案子上,一向硬性的靳旅处处听柳玉茹的,也让个别同志觉得靳旅变得婆婆妈妈,为什么事事争求她的意见呢?她办过案吗? 第65页 靳旅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去温州调查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那两万块钱是一个姓金的私企小老闆汇给霍冰的。12月初他来南港订货,订完货回去时,打算逛逛街,给老婆孩子带点礼物,在穿过一条小商业街时,他的公文包被人抢了,金老闆反应过来时,看到一个黑衣男人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一下拐进了一个胡同。他边追边打电话报警,几分钟后警察赶到,金老闆整个人都软瘫了。他一百多万块的订单还有一份合同书都装在公文包里,要是丢失,麻烦就大了。就在警察盘问他详细情况时,他的电话响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连唿带喘,问他是不是温州的金先生,有没有丢失东西。金老闆眼泪都下来了,他说丢了,丢大了,公文包让人抢了。女孩子让她过去拿。 警察陪金老闆走到那条胡同尽头,看到围着一群人,一个女孩子提着棉衣唿哧唿哧喘着,她的军警靴下边踩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 这个女孩就是霍冰。在派出所录口供时,金老闆知道她叫霍冰,是g大学生,他当时就要感谢霍冰,霍冰却转身走了。金老闆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这个女孩子可敬,看她的衣着也不像是有钱人,就决定给她汇一笔钱补贴一下生活。 金老闆的话在沙湾路派出所得到了证实。 想从黄迪身上打开缺口,眼前也没有可能,康习铭给医院有交待,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准见黄迪。 靳旅一筹莫展。 柳玉茹去康侃侃学校接过他几次,和孩子建立了友谊,她通过侃侃见过一次黄迪,但黄迪安静得像一块石头,一言不发,看见她儿子也没有表情。 柳玉茹见了黄迪的主治医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谢顶男人,瘦瘦的,姓左,一脸职业冷漠。柳玉茹说明来意,说自己是黄迪的朋友,想了解一下她的病情,那个左医生很固执,说病人病情是保密的,除了直系亲属,不能告诉别人。柳玉茹一下火了,她指着侃侃说:“瞧见没有,这是病人的儿子,算不算直系亲属?你所说的直系亲属专指病人的丈夫吧?假如病人的病是因她丈夫所得,那么她的一生都必须被控制在她丈夫手里,是不是?”左医生听着柳玉茹的质问,诧异得说不出话。 柳玉茹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亮了一下说:“我是警察,你相信我不会搞破坏吧?告诉我黄迪的情况。” 左医生有点不知所措,他嘟嘟囔囔地说:“这么凶干嘛?警察也不要这么凶嘛,长这么斯文,一当警察就不是女人了?” 柳玉茹说:“对不起。” 左医生看柳玉茹很真诚,也忘了康习铭的嘱咐,把黄迪的病情告诉了柳玉茹,他从专业的角度讲了很多,可柳玉茹只记住一句:从她精神恍惚、狂躁不安、幻觉妄想、抑郁多疑这些特徵来看,她似乎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而实际上,根据她的情况分析,她属于心因性精神障碍,这种病是由严重精神打击或强烈的精神刺激所致。 柳玉茹看侃侃盯着左医生诊室墙上的宣传画看得挺专注,压低声音说:“请留意寻找她真正的病因,不要和家属交流。”左医生疑惑地望着柳玉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柳玉茹第二次再想去看黄迪,康习铭很直接地阻止了她,康习铭说,黄迪现在是个能够取得权威鑑定的精神病患者,她的话又不具法律意义,找她何用?再说,从侃侃的心理健康角度考虑,也不适合老去那种地方看她。 康习铭的话让柳玉茹的脸火辣辣地烧,她第一次认识到相对论的伟大,因为这个世界确实不存在绝对的东西,包括正义。比如她现在肩负的使命,惩治犯罪,还受害人公道,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加正义的?但由于破案心切,自己不惜利用侃侃的天真无邪去接近他母亲,这种行为难道不叫卑劣吗?柳玉茹那一刻还认识到,他们这些人民卫士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把双刃剑,在斩杀恶魔的同时,也会伤到自己人。 是的,常人认可的牺牲她可以做到义无反顾,但是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康习铭也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个,在遭受重大的家庭变故之后他也会痛苦烦恼,他也需要理解和体恤,再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犯罪之前,他应该享受正常人的一切权利。可是,为了证明他的罪行,又必须採用非常手段,这不能不让她矛盾、痛苦。更重要的是,站在侃侃的角度想,原本幸福的家庭,妈妈一下病成了那样,只剩下父子俩相依为命,这已经够不幸的了,可他也许还得面对更大的不幸,这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无法承受的残酷。而自己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去制造这种残酷。柳玉茹每想到此,心口就会隐隐作痛。孩子的健康成长是需要良好的环境的,家都没了,还谈什么良好环境?霍冰童年的经歷像恶梦一样纠缠她十几年,如果她不死,可能还会纠缠她一生。幸亏她懂得自重自爱,没有破罐子破摔,否则 柳玉茹没有学过教育心理学,但她学过犯罪心理学,她知道很多人犯罪,归根到底还是没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教育很大程度来自家庭。一个在和谐、温暖、文明、民主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内心充满阳光,没有突发的诱因,很少会走上犯罪道路。从根本上说,消除犯罪,应该从孩子做起,每一个有良知的公民都应该有这种清醒的认识。 第66页 但是,为了侃侃的成长,就可以让他爸爸逍遥法外吗?柳玉茹始终坚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康习铭与卓然案和霍冰案一定有关系,还有那个不明不白死去的齐天赐,他一定是这两个案子的导火索。 这一天,在专案组的碰头会上,柳玉茹提出想亲自跑一趟南京,再找一找给康习铭除痣那个医生,也许从这儿可以打开突破口,只要证明康习铭的痣是在卓然死后、霍冰死前除的,就证明我们前一阶段的思路是对的。原先跑过南京的两个侦察员有点不乐意,好象自己的工作没做到位似的。靳旅说:“为工作,我们可以吵架抡拳,但不能搀杂一星半点私心杂念,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南京就再跑一趟,柳玉茹和小黎一起去。” 凌凯对康习铭的监视从没停止。那天,康习铭在经济论坛上的精彩演讲完毕,他就离开会展中心,去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从医院出来,康习铭照例去接儿子,回家做饭。凌凯请示靳旅后,靳旅同意他了解一下康习铭去医院的目的。 凌凯找到了给康习铭看病的主治医师,姓高,是个肿瘤专家,正在伏案写东西。凌凯向高医生出示证件后说明了来意,高医生上下打量凌凯,似乎对他的身份很是怀疑:“刑警队的?调查康主任的病?吃饱了撑的吧?” 凌凯严厉地说:“高医生,请你配合调查。” 高医生摇摇头,继续埋头写他的东西,边写边说:“一个高尚的人。查出了癌变,就立即办理遗体捐献手续,难得的境界呀。” 凌凯吃惊地问道:“癌?你是说康习铭患了癌症?” 高医生从眼镜上方瞟了一眼凌凯,他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下来。 凌凯一出高医生的办公室,马上打电话向靳旅报告了康习铭患癌及捐献遗体的事,“餵??,头儿,你在听吗?怎么不回答?”凌凯焦急地说。靳旅说:“知道了。你先回来吧。” 柳玉茹回到南港,一下火车,就接到了康习铭的电话。 康习铭在电话中说,春节马上到了,他打算带黄迪去北京看个专家,希望柳玉茹能临时照顾一下侃侃。如果同意的话,下午就在世纪大厦18层的哥本哈根咖啡屋见个面。 柳玉茹一口答应了康习铭的要求,然后马上给靳旅打电话,让他火速赶到火车站,她有紧急情况汇报。 柳玉茹和小黎到达南京后,从那家诊所一个护士小姑娘嘴里得到一条线索,然后从南京追到上海,在当地公安部门的配合下,从各区卫生部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从各家医院、各家诊所的名册中大海捞针,还真就把给康习铭做雷射手术的医生找着了,是个中年胖子,姓董。一开始这傢伙一问三不知,说时间久了,记不得了,当医生的哪像当老师的,一届届学生的名字都有印象,医生和病人的缘份浅,几分钟几十分钟几个钟头几天,了不起三几个月。那是一个规模较大的诊所而已,没有容留过长期住院的病人,你们说的病人我哪里会有印象? 他越推得干净,柳玉茹越觉得他在撒谎。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硬兼施,并且承诺不追究医生职业道德方面的问题,两个钟头后,这傢伙头上开始冒汗,然后竹筒倒豆子般把康习铭来诊所除痣以及和他之间的约定讲了出来。 康习铭确实不是入秋时做的雷射除痣,他是12月中旬做的,当时,他给这个董医生塞了两万块钱,让他把自己的病歷做成九月份的,不留下一丝痕迹。姓董的事后越想越害怕,生怕这两万块钱给自己带来麻烦,康习铭前脚走,他后脚就跑到了上海。 案情又一次明朗起来。靳旅的脸一下子放晴了,他连连拍着小黎的脑袋,把车开得四轮腾空。柳玉茹说:“老靳,停车!我不玩命,我下午还有任务,我得见康习铭。” 靳旅“噌”的打一把方向把车剎在路边,扭头望着柳玉茹问:“你说什么?” 柳玉茹把康习铭刚才的电话内容讲了,靳旅说:“你怎么能擅自答应他呢?” 柳玉茹说:“我怎么就不能答应他呢?我不答应他我怎么说呀?” 靳旅说:“你可以说你在外地不在家呀?” 柳玉茹说:“我明明在家为什么要说不在家呢?” 靳旅指了一下柳玉茹,气咻咻地说:“你无组织无纪律!你知道他安什么心吗你就敢答应他?” 柳玉茹说:“还能安什么心?牌都打成明的了,他要敢明目张胆把我杀了那案子结得还快一些。” “屁话!”靳旅一踩油门车又窜了出去,他的脸也随即黑下来。 下午三点,柳玉茹如约来到世纪大厦18层的哥本哈根咖啡屋,在幽暗的光线中,柳玉茹看到坐在咖啡屋一角的康习铭在向自己招手。 坐下后,柳玉茹说:“我很少光顾这样的地方,太奢侈了。” 康习铭微笑着说:“偶尔奢侈一次也不算罪过。” 柳玉茹说:“罪过也是你的罪过。” 康习铭面带愧色说:“当然,都是我不好,我罪孽深重。” 柳玉茹说:“你肯认罪?” 康习铭说:“我们点杯咖啡吧,边喝边聊。”柳玉茹点了点头。康习铭让服务生送上来两杯咖啡。 第67页 康习铭说:“姓董那个医生给我打电话了,我知道你们没有放弃对我的调查。事到如今,我不忍心再让你们为我花费精力了。知道吗?我那个痣真是我的克星,除掉之后,黑色素发生癌变了。这报应来得够快吧?今天下午我给你讲个故事,可以让你们结案。” 柳玉茹说:“为什么选择和我谈呢?是为弥补对我的??,伤害吗?” 康习铭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怀那个孩子挺不容易,并且,再怀上的机率也很低了,这么大的损失,我能弥补得了吗?当然,我选择和你谈有谢罪的成份,更重要我有私心,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放不下的一点私心,放在最后说行吗?” 柳玉茹点点头说:“行。你说吧。”康习铭看到柳玉茹去摸她的手袋,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说:“别找了,我带着呢,这个容量挺大的。”说着把录音笔放在他们面前的小咖啡桌上。柳玉茹看着风度儒雅的康习铭,想着他的善解人意,忽然间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怜悯和惋惜,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康习铭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 康习铭感激地望了一眼柳玉茹,清清嗓子,呷了口咖啡静静地说:“这个故事得从我贫苦的少年时代说起。” “那时候我们家穷啊,怎么说呢?从记事起,一到冬天就吃两顿饭,晚上早早上床,偶尔吃一顿晚餐,你知道是什么吗?水煮白萝蔔丝,搁几粒盐,就着坚硬的黑窝头,那萝蔔苦啊,闻着就反胃,但你不吃胃里更难受。我父亲长年卧病在床,母亲里里外外一把手,顾了地里就顾不上家里,我们家的男孩子长年都是衣不遮体,我连鞋子都穿不上。可我成绩好,经常参加个竞赛什么的,还老得奖,我登台领奖时,老师总让我借双鞋穿上,每次我向别人借鞋时,都把自己的尊严撕下一块给人家,到最后,我发现自己的尊严被撕光了,我只有用成绩去补。我连最基本的文具都买不起,我的圆规是用两只筷子自制的。 “我上高中时,十分想得到一个袖珍收音机,可我知道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就在那个暑假,那个给我一生打上耻辱烙印的暑假,我得到了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我们村上一个无聊的老头要用三十块钱买我的种,为他们家传宗接代。” 康习铭停顿了一下,他紧紧地闭上双眼,身体出现了轻微的颤慄,柳玉茹压抑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康习铭接着说:“我人生的第一次性行为是为得到三十块钱发生的,那时我尚未成年。残存的一点尊严像一把通红的烙铁烙得我五内俱焚,寝食难安。那个假期家里人不知我得了什么怪病,把我送到外婆家去医治,直到开学,我依然病恹恹的,没办法,只好休学一期。 “那三十块钱最终我只得到二十块,老头儿的理由是,我没种上。他的话让我松了口气,但那件事始终像一块阴云笼罩在我的心头,使我对女人无法产生兴趣。直到遇上卓然,我才彻底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 “我研究生快毕业时,知道北京不好留,本打算回石家庄的,可春节回了一趟家,不知怎么那么巧,进村第一个碰到的就是那个孩子,他很礼貌,主动和我打招唿,我当时就傻了,他简直是我小时候的翻版,以前回家那么多次怎么没留意呢?当时,我就改变主意,决定远离家乡。 “这么多年,这个孩子一直就像隐藏在我身边的一颗炸弹,我常常担心它的爆炸,会引爆我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前途、事业,还有家庭。所以,当接到那个孩子电话的一剎那,我就听到一声巨响,我知道那个炸弹爆炸了。他在电话中说他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我大哥的电话,一下车先和我大哥联繫,可我大哥不在家,去山西了,就把我的手机号告诉了他。那一刻我的心乱了,疯了。满以为这么多年的奋斗已经把我变成了体面人,这个孩子的出现一下撕开了我体面的外衣,我又成了那个贫困、龌龊的穷小子。我不甘心啊。 “我在电话中告诉他,让他走到车站对面的邮局门口等着,我去接他。就在挂断电话的几秒钟里,一个罪恶的念头萌生了,并且,一经生出,压都压不下去。我在路边一家药店买了一瓶谷维素,回到家里把黄迪那瓶安定掉了包。对了,黄迪睡眠不好,她经常从她们试验室往家带安定。我调换那瓶安定时,黄迪在厨房做饭,我连招唿都没和她打,火速赶到了邮局门口。 “那孩子看到我很开心,也有些拘束。我把他拉到一个大排档门口,没让他下车,我自己下去要了几个菜,打包带回车上,我告诉他我还有别的饭局,要赶时间,就让他在车上将就吃。我在附近士多店买了一罐雪碧,在后排座位上,我把安定放进打开的雪碧罐里,用吸管慢慢搅拌。那孩子边吃边对我述说他从小到大所受的冷遇,他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所生后,就立志找到自己的生父,有人说他很可能是我二叔的孩子,因为他长得和我们康家人太像了,他说他这次来就是要找到康家人做个dna,如果证实他是康家的后代,他就不再回齐家了。说到这儿,那孩子粲然一笑说了句,‘没准儿我们还是兄弟呢’。柳警官,当时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吐出来。 “那瓶安定我放了一半,我怕放太多他自己下不了车。我原计划把他拉到一家小旅馆,让他自己进去开个房间,一觉睡过去算了,可在我拉着他找旅店的过程中他已经沉沉入睡。这时候,假如我亲自去开房,把他弄到房间,就把自己暴露了。我把车往市郊开,上黄沙路后靠边停下,我的脑子飞速旋转,怎么才能不留痕迹地要了这个孩子的命呢?巧了,西塘桥下车辆掉头处瞎了一盏灯,远处的灯光把桥下反衬得黑漆漆的,我观察了半天,从这儿掉头的车辆没有一个减速的,那个弯是个u型弯你知道吗?这真是老天助我。 第68页 “我把车开到一个隐蔽的街角停下,关了手机,把这孩子全身的口袋翻了个遍,连一个小纸片也不留,我又检查了他的行李包,除了两件换洗衣服,还有一本新华字典,一本英汉小词典,说实话,看到这两本书时我掉泪了。”说到这儿康习铭哽咽起来。柳玉茹憋不住插了一句:“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收手?”康习铭摇摇头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收手之后怎么收场?认他做我的堂弟?你理解不了。” “我在车里坐到零点,飞速驶向西塘桥,在桥下拐弯处我用五秒钟的时间把他推下去,然后我把车开到远处隐蔽起来,远远地观察,十分钟后,果然有一辆大货车来了,我捏着一把汗,生怕他减速,绕着走,结果没有,大货车“唿”地一下开走了,我断定他轧到了那个孩子,正想走过去看看,又来了一辆农夫车,估计农夫车也轧上了,轧过去之后马上停车,从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到那孩子跟前蹲下身,约十秒钟,又上车,快速开走。我知道这个孩子再也不会烦我了。 “当天晚上,我就把他的行李包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随后又把他的证件弄碎丢进下水道。我以为这个恶梦总算结束了,谁知三天后,我突然接到了卓然的电话,她说她想见见我,卓然从来不主动给我打电话的。正好那几天书记让我赶写一份材料,在宾馆开了房间,我约她到宾馆找我。 “我们一见面,??卓然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对靳警官讲过了。二十年前的感情一点没变,我们在拥抱中彼此融化,彼此燃烧,我们还是二十年前那对情侣。但是在分手时,卓然突然有些哀怨地望着我说,她看见他了,她说我不该那么做。我吃惊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卓然说她那天早上出城办事,走到西塘桥那里围了很多人,路也封了,司机好事,就拉她下车看热闹,她说她看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就惊呆了,她断定那就是我曾向她说起过的那个孩子,她还听到了警察和法医的对话,他们说那不像是一般的车祸,那孩子是生生让车碾死的。卓然说,她知道,假如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想让这孩子死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我。她说得我无言以对。‘可是,’卓然一下就犯了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孩子,他也是个生命,你怎么就??,再怎么说,总不能眼看着他做孤魂野鬼吧?通知他家里把他领回去好吗?公安局的认尸公告登两天了。’ “卓然的话让我哭笑不得。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究竟是不是我干的,只说让我考虑考虑怎么告诉他的家人。 “此后,我每次和卓然联繫,她都要提起那个孩子,她说她经常做恶梦,梦到那个孩子在哭,她让那个孩子弄得失眠、神经衰弱。我知道,卓然不会害我,但长此以往,她的精神和心理都会出问题,为此,我苦恼了很久,我不愿她的余生生活在阴影中,并且,这阴影是我带给她的,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而我却无颜面对她,思来想去,我决定毁灭她的生命。 “那天,我打电话问她方不方便出来吃饭,她说有人包车,陶文泽跑长途去了。我在金叶小区前边一个公共汽车站点附近等她,她提前一站下车后上了我的车,我们在车上腻了一会儿天就暗下来了,她说她回去换件衣服,就是去年她生日我从法国带回来那件中长皮大衣。我把车往前开了一公里,随手拿起放有镇静药的半瓶绿茶,自己抿了一小口,又递到她的嘴边,她连喝了三口,就动手开车门,我俯在她耳边告诉她别锁门,她换好衣服我上去接她。 “我提着事先准备好的行头,进入她们家时,卓然已经倒在卫生间了,我把她抱起来,她努力睁开眼,朝我笑笑,我吻吻她的眼睛,贴着她的耳朵说,对不起,既然是欠你了,就让我欠得彻底些,来生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她微笑着在我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我把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套上行头,??就是那个小偷看到那一套。把煤气阀打开,在有可能留下指纹、足迹的地方擦干净才匆匆离开。 “霍冰可惜了,她不该抖机灵。那次我请她们吃饭她盯上了我手腕上的痣,又通过黄迪调查我,我打电话试探她,她开口就说要撕掉我的伪装,让我现出原形。我自认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可霍冰的话让我嵴背嗖嗖冒冷气,我吓得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我约她单独见面,谎称要把她想知道的全部告诉她。为了制造一些烟雾,我先把约会地点定在丽都,让她在丽都留下自己的影像,迷惑你们。然后又打电话让她出来上一辆白色雅阁,就是我在本田4s店借那辆。走到隧道我就动手了,我乘霍冰不备,用事先偷偷拿黄迪的一双丝袜,十秒钟就把她勒死了。 “我在4s店的地下停车场把霍冰抱到我的后备箱里锁好,下午从三山回来时绕到海边把她抛进了大海。我紧张得昏了头,没把霍冰的羽绒服脱掉,她怎么就浮了上来,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又颳起了西南风,把她刮到了码头。 “说实话,犯罪的人都存在侥倖心理,可是从靳警官找我谈话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 “现在,就来说说我的私心吧。黄迪一时半会好不了,即使她能好,也不能带给侃侃快乐了,我想把侃侃託付给你,希望你把他培养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对社会有益的人。你能答应我吗? 第69页 柳玉茹咬着牙,压低声音说:“康习铭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你一念之差害了多少人啊?陶竟男父女俩、霍冰的父母、齐天赐的母亲、黄迪、侃侃,你让他们情何以堪?”说着话,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康习铭说:“迟了,一切都迟了。对不起,看着我的东西,我去个洗手间。” 康习铭去洗手间后,柳玉茹给靳旅打了个电话:“你们就在门口守着吧,他全撂了。”柳玉茹的电话还没挂断,就听靳旅说:“不好!有人要跳楼!” 柳玉茹抓起录音笔和康习铭留下的档案袋就往楼顶跑,远远的,她看到康习铭已经翻过矮矮的防护墙,她大声叫道:“康习铭,你这个懦夫!” 康习铭向她挥挥手,大声说道:“快给市第一人民医院打电话。” 柳玉茹眼看着康习铭像一只大鸟,张开双翅,一个俯冲就下去了。 尾声 [本章字数:2518 最新更新时间: 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南港市碧空如洗,天,蓝得眩目,云,白得耀眼,空气里瀰漫着阳光的味道,青草的味道,绿树的味道,鲜花的味道,自然界一切充满生机的味道都在空气中荡漾。 是个周末,一辆红色捷达和一辆奥迪a4一前一后开到了绿野休闲农庄,捷达上下来的是陶文泽、陶竟男、霍冰妈,司机是凌凯;奥迪上下来的是柳玉茹、康侃侃、霍冰的弟弟霍小泉,司机是冯小冠。凌凯现在是陶家的准女婿,两家人约好周末带孩子们出来玩,凌凯义不容辞地替准岳父驾车。 半年前,霍冰的父亲心肌梗塞猝死,陶竟男让凌凯陪她一起把霍冰的母亲和弟弟接到了她家。霍冰妈勤劳朴实,家里家外操持得井井有条,大人孩子照顾得精心周到,陶竟男又找到了有家的感觉,失去母亲的痛苦一天天淡化起来。她每周都到母亲的墓地去看她,母亲的身边葬着霍冰,她希望她们俩在另一个世界里能相依相伴。她对霍冰说:“霍冰,你替我照顾我妈,我替你照顾你妈,谁尽不到责任将来见面时得说出个一二三来。” 陶竟男再有半年就毕业了,她不打算再考研究生,她打算报考公务员,进公安局技术中心实验室。她的计划得到了凌凯、陶文泽、柳玉茹的支持,连靳旅都大包大揽地说,陶竟男只要能考上,他保证让她进公安局。 柳玉茹在侦破11.22和12.22案时表现突出,靳旅本来为她申报了一个二等功,但遭到了柳玉茹的拒绝。她说:“我说过,参加这两个案子的侦破完全出于私心,什么奖我都不要,这两个案子给我带来的收穫够我享用一生。” 分局抽调柳玉茹到刑警大队,她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因为她知道,如果想做称职的侦察员,就做不成称职的妈妈,她现在得做称职的妈妈。在柳玉茹心里,最首要的任务是给侃侃慈母的关爱,把侃侃培养成一个身体健康心理健全的孩子。她已经在驾校报名学车,打算买个奇瑞qq,专门接送侃侃。虽然冯小冠也很尽职尽责,但她怕时间长了他会厌倦,她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将来如果冯小冠有嫌弃的苗头,她马上把父母送养老院,带侃侃单独过。柳玉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无所畏惧,她不知道自己过去那些年怎么就那么懦弱。 侃侃和柳玉茹冯小冠相处得很好,这个阳光小男孩知道妈妈病了,爸爸又在出国的飞机上失事,他还知道爸爸生前把他託付给了柳妈妈和冯爸爸,新妈妈和新爸爸对他比自己的爸妈还要亲,虽然他常常会想起爸爸妈妈,但柳妈妈一说放假带他去外婆家看妈妈,他又觉得不情愿。暑假里柳妈妈和冯爸爸一起带他去外婆家看过妈妈,外婆一家不冷不热,妈妈看到他也是淡淡的,让他伤心了很久。他知道失去爸爸后自己的家庭不存在了,他得努力适应现在的生活,不能让柳妈妈为自己伤心。家庭的变故让这个八岁的孩子一下子成了小大人。 霍冰妈到菜地摘菜时,陶文泽帮她拿菜,凌凯和陶竟男去划船,柳玉茹和冯小冠去钓鱼,侃侃和霍小泉跳进一个人造小池子里捉虾,大家各干其事,其乐融融。 柳玉茹和冯小冠各用一副鱼杆,冯小冠出师大捷,十分钟内钓到两条鱼,一条鲮鱼,一条鲤鱼,柳玉茹的鱼线纹丝不动,她要和冯小冠换鱼杆,冯小冠不干,柳玉茹就拧他的耳朵,冯小冠大声叫道:“侃侃??,快来救爸爸,你妈妈欺负我。” 侃侃应声跑了过来,柳玉茹说:“儿子,你爸爸用好鱼杆,把钓不到鱼的鱼杆给我用。”侃侃说:“爸爸是男子汉,应该让着妈妈,把好鱼杆给妈妈,你用破鱼杆能钓出鱼,显得更有水平,对不对呀爸爸?”冯小冠一下把侃侃举起来说:“还是儿子说得对,换。” 冯小冠刚把侃侃放在地上,陶竟男在那边湖里大叫:“侃侃??,小泉??,快来救姐姐,凌凯哥哥欺负我。” 侃侃对霍小泉说:“小泉哥哥,我们比大人们还忙,我们还得管着他们,不让他们捣乱,不让他们欺负人。”霍小泉好象狡猾一些,他说:“他们闹着玩,不是真欺负。” 柳玉茹把钓到的鱼送给霍冰妈时,看见她和陶文泽站在一起,边洗菜边说话,很和睦的样子。柳玉茹说:“陶师傅,你什么时候娶大姐呀?”陶文泽和霍冰妈俩人脸都红了,陶文泽说:“再过两年吧,卓然和霍冰爸都没走远呢。不管怎么说,我不会亏待她母子俩,亏待他们我女儿也不答应。” 第70页 柳玉茹意味深长地说:“你也不能亏待我儿子,你亏待他我也不答应。” 陶文泽笑笑说:“妹子你太多心了,孩子有啥罪过?我几十岁人了连这个都不明白?你放心,我也能把侃侃当自己孩子,我要没个当长辈的样你吐我一脸粘痰。”霍冰妈也接过话茬说:“侃侃是你的孩子,也是大傢伙的孩子,我们都很喜欢他,” 柳玉茹说:“这就好,你们结婚时我帮你们张罗。” 霍冰妈红着脸说:“我做饭去,你们聊吧。” 柳玉茹还想和陶文泽说些什么,冯小冠大唿“玉茹过来”,柳玉茹跑到冯小冠跟前,冯小冠把正在接听的电话递给了柳玉茹,靳旅的吼声一下传到了柳玉茹的耳朵里:“冯小冠你别装孙子!你欠着我人情呢,以后到哪里玩都不能落下我们全家,我没空我孩子老婆有空。”柳玉茹说:“好啊,老靳,原来你背着我就这样欺负我们冯小冠?真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我这就让冯小冠去接孩子,还有孩子妈,没你的份,你就在家啃方便面吧!” 冯小冠说:“他们已经走到半道了。靳旅这小子原来对我不这样,自从抓住我的小辫后,他动不动就对我大唿小叫。” 柳玉茹说:“活该,他是我哥们儿,你要再敢对不住我,他还敢揍你呢信不信?” 冯小冠说:“信信信,你别看这位冷面热心,我还真有点怕他。” 俩人正说着,侃侃抓着几尾小虾走了过来,他说:“妈妈,我把虾拿给霍伯母让她做给我们吃。”柳玉茹走过去蹲下身把侃侃的裤子向上提了提,把他的衣袖往高处挽挽,亲亲他的脸蛋说:“侃侃,待会靳伯伯会带给你一个新朋友,就是靳伯伯的儿子。你乐意不乐意和靳伯伯的儿子做朋友呀?” 侃侃说:“只要他讲理,我就和他做朋友。我最怕不讲理的人了。”柳玉茹一下搂住侃侃说:“瞧我儿子多有是非观。靳伯伯的儿子肯定讲理,不讲理早被你靳伯伯揍扁了。” 侃侃瞪着圆圆的眼睛问:“靳伯伯不讲理?” 冯小冠在一边吃吃地笑:“靳旅他别厉害,我儿子能治他。”话没说完,电话响了,靳旅扯着大嗓门说:“冯小冠,快到北京路建行门口接我儿子,我有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