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盛宴》 第1页 [侦探推理] 《黑色盛宴(出书版)》作者:[美]戴尔·豪威逊&杰夫·盖尔博【完结】 黑色梦魇般之旅:黑色盛宴 第1节:作者小传 作者小传 克里夫-巴克——他写过二十本畅销书,包括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名榜的《阿巴拉特》。他也是杰出的艺术家、电影制片人和导演。巴克先生现与他的搭档,摄影师大卫?阿姆斯特朗,以及女儿尼科尔定居于加利福尼亚。 雷-布雷德伯利——三十多本书的作者,当今最最着名的作家之一。他的知名作品有《华氏451度》、《火星纪事》、《画报画家》、《蒲公英酒》以及《邪恶朝这边走来》。他写过戏剧剧本和电影剧本,包括约翰?休斯敦根据《白鲸》改编后获奥斯卡提名的经典电影的剧本。他将自己的六十五个故事改编成电视剧《雷-布雷德伯利剧场》,并因他的电视剧本《万圣节之树》荣获艾美奖。2000年,雷-布雷德伯利被国家图书基金会授予一枚“美国文学突出贡献奖”。他的近期作品有《杀死康斯坦斯》和《从泥土中归来》,后者被《洛杉矶时报》评为本年度最佳图书。哈珀?柯林斯出版社于2003年9月出版了《布雷德伯利故事集》,共收短篇故事一百篇。2004年又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说集《猫的睡衣》。他现在洛杉矶居住。 约翰-法里斯——他是2002年恐怖作家协会“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他的作品包括很多畅销书,如《愤怒》、《粉碎》以及《无尽黑夜之子》,最新着作有《幽灵之夜》(2005年2月)。他住在乔治亚马里埃塔,每周五天时间用来写作,其余两天发呆想材料。 杰夫-盖尔博——《黑色盛宴》是杰夫编纂或合作编纂的第二十个集子。他与麦可?加勒特合作创作了《热血》系列并在全世界出版,他与马克斯?艾伦?柯林斯合作编纂了《血与肉》选集。此外,他还编辑了几版《惊恐万分》以及《恐惧本身》。杰夫-盖尔博唯一一部小说是《鬼魂》,另外还与戴夫?斯蒂文斯合作出版了一本给他带来声誉的《贝蒂?佩琦连环画》。他与他的妻子和儿子住在南加利福尼亚。 南希-侯德尔——她创作了六十八本书,二百余篇短篇小说、散文和其他文章,并荣登《洛杉矶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她曾因短篇小说三度摘取布拉姆?斯托克奖,另有一部小说《死在水中》获得斯托克最佳小说奖。她曾是恐怖作家协会的特许会员兼理事。她写作或与人合作写作了近四十八部《吸血鬼杀手布菲》和《天使》。她的近期作品包括与南希?基尔派屈克合编的《局外人:乱弹选集》,一部成人恐怖小说《漂亮的小恶魔》,以及《吸血鬼杀手布菲:杀戮女王》。她在加州大学圣迭哥网络学院教授《恐怖小说写作》。 戴尔-豪威逊——他与妻子苏共同为跟自己一样的恐怖迷们创办了美国唯一的恐怖书籍与礼品专卖店“黑色盛宴”。他们至今仍然是最狂热的恐怖小说爱好者。他们以及他们的专卖店数度成为恐怖小说和恶之天性主题的电视纪录片的採访对象。戴尔曾是一位摄影记者,在很多出版物上发表过文章,并为维尔德赛德出版社出版的《吸血鬼瓦尔内》作过序。他个人创作的短篇小说被收入很多选集中。这本选集是他自己的第一次尝试。 罗伯特-兰尼斯——她的最爱是写作。1985年她参加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类型写作培训课程,在那里她碰见了恐怖作家丹尼斯?埃奇森。1986年他在他着名的《尖锋》选集里收录了她的第一篇恐怖小说《再见,黑暗的爱》。此后她创作了三个类别六十余篇短篇小说。她的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并有一部被伊恩?克克霍夫改编成电影《连环杀手的十个自白》。她的第一部小说选集《夜镜》出版于1997年。她的最新作品有《死人的酒店》和《不要关灯》。罗贝塔?兰尼斯生于南加利福尼亚,现在一所中学担任美术和电子设计教师。她与她的丈夫,编辑兼诗人、作家马克?塞利生活在一起。 理察-雷曼——他创作了三十多部极限恐怖小说和六十多篇短篇小说。虽然他在2001年英年早逝,但他的作品仍然备受欢迎。他最知名的作品有《地窖》、《午夜之后》、《撕咬》以及《黑森林》。关于雷曼,斯蒂文?金写道,“如果你错过雷曼,你就错过了一顿大餐”。 利萨-默顿——她的小说曾被收入无数集子或在杂志上发表,包括《弗兰肯斯坦大传》、《月白》、《冲击之后》、《保质期限:店庆精彩故事》、《夜半首映》以及获奖选集《恐怖博物馆》、《黑色恐怖6》、《三百六十五篇惊险恐怖故事集》。她创作的电影剧本包括《生命的边缘》、《龙捲风来袭》、《吸血美女》、《蓝色恶魔》、《玻璃陷阱》等。她还写过两部非小说类作品,《哈克?崔的电影》和《万圣节百科》。 斯蒂夫-奈尔斯——他是首屈一指的漫画恐怖小说作家,作品有即将由萨姆?雷米导演拍成电影的漫画《三十极夜》。他的其他几部作品也被好莱坞相中,包括卡尔?麦克唐纳恐怖侦探小说和漫画迷你系列。 威廉-f-诺兰——他出版了五十多部着作,作品曾在全世界范围被收入三百多部选集和教科书。他曾两度摘取“埃德加?爱伦?坡特别奖”,一次“美国图书馆协会优秀奖”,并被国际恐怖文学协会评为“黑色幻想文学的活传奇”。他写过一百多篇短篇小说,并为电影和电视创作大量剧本,最着名的有“洛根”系列(包括《洛根的逃亡》、《洛根的世界》、《洛根的探险》、《洛根的归来》),第一部作品被米高梅电影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分别拍成电影和电视系列剧。《洛根的逃亡》现正由华纳兄弟电影公司投入巨资重新拍摄,电影将由拍摄《x战警》走红的布莱恩?辛格执导。 第2页 里克-匹克曼——作为一名美术设计师,他曾设计过电影海报、剧院节目、网站和sh动画。他还是一名摄影师,作品曾多次在《洛杉矶时报》、《每日新闻》等媒体发表。他还为《召唤黯黑》、《无私的字母表》,以及利萨-默顿的《自由之路》绘制插图。《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是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不绘画或写作的时候,他的兴趣就集中在收集万圣节玩具和学习汉字上。他对殭尸电影兴趣浓厚。 罗伯特-斯蒂文-莱恩——莱恩的作品已经在一百多个杂志发表或被很多选集收入。他的处女作《忘了我是谁》被《出版家周刊》评价为“一部集幽默与恐怖于一身的成功之作”。1997年,莱恩荣获了享有盛名的赫尔曼?m?萨夫福德小说奖。他的“恐怖幽默”漫画,包括《撒旦弹药库故事选读》、《撒旦鸡汤故事集》和《撒旦疯了》,衍生出了一部漫画小说《撒旦的三次地狱马戏表演》。莱恩创作、制作并出演了影片《维尼与安吉拉的美容院和火葬场》,并在奥地利国际电影节和休斯敦国际电影节获得大奖。该片后来卖给环球旗下的希普诺提克公司,并在加拿大家庭影院频道首映。莱恩还创作、制作、导演并出演了《大路律师》,该剧由aip公司发行并在芝加哥、纽约、休斯敦和奥地利电影节获奖。他创作的动画片《西克木》正在随斯拜克和麦克恐怖动画节在全球巡映。2005年,罗伯特获得了世界恐怖文学大会的嘉奖。 大卫-j-斯乔——他多才多艺,当过小说家、电视剧和专题节目编剧、专栏作家、散文家、编辑、摄影师,并获过世界幻想作品协会短篇小说奖和国际恐怖作家协会非小说类奖。他的写作从cd专辑介绍和书本序言到怪物玩具商品目录,内容非常广泛。他经常出现在恐怖作品纪录片里,并奔波于纽西兰、上海和墨西哥城,最近刚刚返回洛杉矶山间别墅编导制作dvd补充材料。2005年,罗伯特获得世界恐怖文学大会小说奖。 d-林-史密斯——十五年来,她一直从事于电视剧的创作和制作,如《罗西?奥尼尔的审讯》、《谋杀指令》、《女药剂医师》、《希望的大地》以及《天使有约》。除此之外,德比还在《阴影年鑑》上发表过非小说类作品,另有一篇短篇小说即将在《大地》发表。她现在从事于一部科幻小说《沙曼的基因》的创作之中。 f-保罗-威尔逊——他着有三十余部书,其中有六部科幻小说,包括《疗伤者》、《轮子里的轮子》和《国家》;还有八部恐怖小说,包括《魔鬼关口》(由麦可?曼改编执导成电影)、《坟墓》、《重生》和《兄弟》。现在他最畅销的三部惊悚小说是《候选人》、《移植》和《深入骨髓》。他还与人合写过多部小说,较出名的有七部《瑞派尔曼?杰克歷险记》,包括《关隘》和《十字路口》(已被派拉蒙电影公司改编为电影),以及新着《午夜弥撒》(由托尔出版社出版)。2005年,保罗荣获世界恐怖小说大会“大师奖”。 加汉-威尔逊——饮誉全球的《花花公子》恐怖漫画家,已出版数十本卡通漫画。他也是一位很受欢迎的恐怖和神秘作家,其作品包括《埃迪?代科最后的狂欢》、《大家都喜爱的鸭子》和《掘墓者的聚会》。 与这个疯狂的世界不同的是,《黑色盛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感受恐惧的机会,而后你可以放下书本,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杰夫-盖尔博 恐怖小说有自己的气味、嗅觉和触觉。你知道那是什么,事实上,你刚刚读完。它让你同时既微笑也颤抖。 ——戴尔-豪威逊 如果恰如豪威逊在本书后记中所说的,“恐怖文学向来是文学中的蓝调”,那么这部全新的恐怖小说集就如同一场明星云集的音乐会,组成了恐怖文学创作中一个才华卓越、人才济济的强大阵容。 ——《出版人周刊》 “黑色盛宴”是世界闻名的一家纯恐怖小说书店,以这个富有神秘魅力的名字将一系列原创短篇恐怖小说结集出版,对恐怖迷而言,无疑是一次极具诱惑力的饕餮大餐。 ——美国图书馆协会 《黑色盛宴》将满足那些最具鑑赏力的恐怖小说迷们的口味,从始自终,它将呈现一次诡谲怪诞、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阅读之旅。 ——亚马逊网络书店 第2节:前言 ◆前言 杰夫-盖尔博 我在孩子周围度过了不少时间,起先是我自己的儿子,最近则是和我的两个外甥女。我注意到一件事情,即小孩子喜欢有人吓唬他们,当然,这其中的道理是因为他们想在随后的时间里放声欢笑!渴望恐惧的本能似乎是基因里带来的。但渴望安全的本能同样也是天生的,正是这种本能促使我们放声欢笑。 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是什么使我们渴望被好好惊吓一番?确实,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很多让我们感到惊惧的事情。事实上,作为一个已有将近二十年经验的恐怖小说编着者,我曾不止一次地怀疑在9?11之后这个扭曲的世界里,恐怖小说是否还能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欣慰的是作家们对我的约稿仍像往日一样热切。与我的终生伙伴麦可?加勒特合编的《热血》选集,至今仍在忠实的恐怖小说迷中畅销不衰。一系列电影都是根据这些小说改编而成的,如《午夜凶铃(美国版)》、《不死咒怨》、《殭尸的黎明》、《白色噪音》,如果悉数开列的话会有一个长长的单子。这些电影的成功都证明人们确实渴望恐惧。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够确知自己能够回到阳光下。 第3页 事实上,对我来说,恐怖小说的玄机也正深藏于此:它让我们经歷——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一种精神上的极度亢奋;它给我们提供一个机会,释放日常生活强加给我们的紧张和压力。一个好的恐怖故事,不管是通过书本,还是电影院或电视,我们都可以尽情想像最恐怖的噩梦,随它到恐怖的极限,然而最终平安走出来。不管故事中的好人是赢是输,观众或读者都是最后的赢家。他看完了整个故事,休息完毕,然后又潇洒地返回这个世界,而隐匿于他心中正在蚕食他内心的压力此时已烟消云散。 作为《热血》系列的合编者,我经常为戴尔-豪威逊签名售书。戴尔和他可爱的妻子苏经营的书店是美国唯一的纯恐怖小说书店,甚至是全世界唯一一家。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对于恐怖小说迷来说,这是世界上最酷的一个地方,各色媒体形式都有,包括电影、漫画、图书和玩具。在一次有重大纪念意义的签名售书会上,戴尔告诉我说他有一个新的想法,想把十年来他邀请过的作家聚集在一起,以《黑色盛宴》为名编一系列选集。这简直太棒了,哪个作家不想为这位这些年来一直帮助自己把那么多书卖给书迷的热心朋友写一两篇故事呢?既然书店的名字对于忠实的顾客和恐怖迷一语道破恐怖的天机,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些选集冠以书店之名呢?真的,这主意太妙了! 跟麦可?加勒特编纂《热血》是一次愉快的经歷,但这一次能够一展鸿翼,编纂一个其唯一宗旨就是“写你能想像的最好最恐怖的恐怖小说”的选集,对我充满了特别的吸引力。我们的作家也无愧于读者的期待。戴尔和我仍然是热情不减的恐怖迷。我看着作家列表,惊嘆地“哇”了一声,我知道,戴尔的反应跟我肯定是一样的。从恐怖大师雷-布雷德伯利到克里夫-巴克,再到理察-雷曼,我们想这极可能是过去二十五年来最重要的恐怖故事选集(其中包括我自己的集子!)。我们约请这些明星作家写一篇代表当今写作水平的恐怖故事,而他们也都不负众望。 戴尔和我曾做出许诺,在选集中选入一些青年作家的作品,他们经常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他们的圣地——黑色盛宴书店,购买书籍,利用晚上或周末研读作品,或自己也试着爬爬格子搞搞创作。这其中的一些人会有一天像同集中的诸作家一样名声远扬,我相信我们已经发现了这样一些“露角小荷”。 编纂这本选集的时机已经成熟。《黑色盛宴》为新生一代、为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推出一系列恐怖故事。与这个疯狂的世界不同的是,《黑色盛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感受恐惧的机会,而后你可以放下书本,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我们相信你会欣赏《黑色盛宴》的,我们希望你会关注以后的选集,因为我们志在长远。只要小孩子仍然喜欢玩吓唬人的游戏,青少年仍然挤着去看恐怖电影,或者老头儿们(比如戴尔)看书时因为文字的力量而欣喜颤惊,这个世界上就有《黑色盛宴》的空间。 那么,为什么不尽情享受这真正的、让你受益无穷的珍馐佳肴呢?出自当今最优秀作家之手的全新的恐怖大作,会带你进入梦魇之中。 欢迎乘坐恐怖号开始旅行!我们保证它一定会很恐怖,我们也保证当你合上书本的时候会会心一笑。说真的,现实生活能给你比这更好的东西吗? 第3节:目 录 目 录 前言/1 还魂/1 黑磨湾/13 预言家/25 堕落天使/41 游戏的代价/53 劫持你的大脑/71 戒酒派对/91 血色清晨/112 远郊的艺术家/126 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136 德波姆帕/150 涅槃/169 遭遇食人魔/182 跳水女孩/199 乱坟岗/217 后记/1 作者小传/1 第4节:还魂(1) 还魂 [美]雷-布雷德伯利 再过片刻,你就将不再恐惧。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晚上走路时要倍加小心。夏天的太阳很毒辣,即使到了晚上炎热也淫威不减。你必须得等到天气转冷的时候。前六个月是你的黄金时期,第七个月你的身体便开始腐烂,消解的尸水将渗入地下。到第十个月的时候你知道自己已无法活动,却也只能欲哭无泪。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完成。种种所喜所恶在你的脑海萦绕,直到你的头脑也消散于无形。 一切都很陌生。你重生了,生在一个锦衣被里,一个散发着香草与亚麻布味道的地方。四周寒蛩息鸣,万籁俱寂。这是一个木、铁与丝绸的世界,没有任何食物,只有狭小的令人窒息的一方空气,像是大地体内的一个囊袋。现在你只有一种生存方式。一定是某种愤怒,或是某种慾念、渴望或需求将你掴醒,让你活动起来。你战慄着坐了起来,头撞在了丝绸衬里的棺盖上。生命在唿唤你,促你成长。你慢慢地伸手向上一寸寸地掘土,终于在一天晚上,你破土而出,看到了挂满星星的夜空。 你站了起来,心中无限激动。你像小孩子一样迈了一步,打了个趔趄,想抓住个什么东西扶住——你抓到一块大理石板,你挪开手指,上面简短地刻着你的生平:他活过,死了。 第4页 你想走动一下,可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你走出这碑林,走到泛着微光的大街上,孑然一人在惨白的人行道上走着。 你觉得还有些事情没做完,还有朵鲜花等你去看,湖泊等你去游,美酒等你去醉。你得去某个地方了结那没做完的事情。 大街变得陌生了。你在一个陌生的小镇里走,像湖畔憩息中的梦境。是的,你在走,你在轻快地走。你开始重拾记忆。 你了解这条街上的每处草坪,你知道当天气变得像烤炉一样时,水泥路上哪儿会冒起黑乎乎的沥青泡,你还记得水泉边拴马的地方和汗沫纷飞的马儿。哎,太久远了,就像消散的晨雾。这个十字街头的灯像个发光的蜘蛛,在黑暗里织着光线。你躲开这蛛网,闪进桑树影下。你的手碰了一下围篱,围篱吱呀地响了起来。记得孩提时,你曾经举着一根木棍当冲锋鎗,嘴里嗒嗒地叫着跑过这围篱。 这些房子,还有跟房子有关的人和回忆……身上散发着柠檬味的汉伦老太曾经住在这里。一次你踩了她的矮牵牛花,她便用干瘪的手好好教训了你一顿。现在她已彻底枯萎干谢了,就像已化作灰烬的老黄纸。 街上很安静,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你转了个路口,不想撞上了一个陌生人。 你和他都后退了一步。片刻的四目对视,你们对彼此已有所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又高又瘦,穿着黑色的西服,眼里满是宿火。他的颧骨白得怕人。他笑了一下,说:“你是新来的吧?” 你明白他是什么人了。他也在赶路,但却“与众不同”。而你们属于同一族类。 “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他问道。 “我没时间陪你聊,”你说,“我要去个地方,请让开。” 他却紧紧地抓住你的手肘,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难道不知道你我并无不同吗?我们就像兄弟!” “我——我没时间。” “我也没有,”他说,“我也没有时间去浪费。” 你拨开了他的手,他却紧跟着你。“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是吗?” “当然,”他说,“你要去找儿时的嬉戏之地,找那条小河,那间房子,那些记忆,或者某个女人,或与某个朋友叙旧。我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的一切。” “真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迷路。真是奇怪,世上有那么多关于鬼魂和迷途人的书,可那些伟大的作家们竟从来没有一个能明了我们夜行的原因。我们是为了一个记忆,一个朋友,一个女人,一间房子,一杯美酒,总之有关生活——生命的一切。”他捏紧了拳头。“是的,生命!真实的生命!” 你一言未发,只是大步向前走去。身后又传来那人的低语: “你会加入我们的,朋友。我们会与其他人汇合,直到我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其他人?他们是谁?” “亡灵。我们要团结起来,”他停顿了一下,“跟褊狭抗争。” 第5节:还魂(2) “褊狭?” “我们这些新亡人和新下葬的人是少数,被迫害的少数,他们制定法律压迫我们。” 你停下了脚步:“少数?” 他抓住了你的手臂:“是的,他们需要我们吗?不,他们害怕我们!他们把我们像羊一样驱赶、恐吓、打击,就像对犹太人一样!这不合理,我告诉你,这不公平!”他扬起拳头狠狠砸了下去,“公平吗?这公平吗?我们在坟墓里腐烂,而他们则又唱又笑又跳!我们冷冰冰地躺着,而他们却彼此相亲相爱!我们的手指化为石头,而他们的却灵活自如。这太不公平了!我要说,打倒他们!为什么我们该死,为什么不是他们?” “可能……” “他们把我们的脸盖上泥土,然后又竖块石头对我们评头论足,然后把几朵花塞到锡盒里陪葬。一年才为我们扫一次墓,有时甚至一次不来。啊,我恨那些活人,一群蠢材!白痴!整日整夜笙歌艷舞,醉生梦死,而我们却被遗弃一隅!这样合理吗?” “我没想过……” “哈!”他大声叫道,“我会收拾他们的!” “怎么收拾?” “今夜在乐土林中,我们有数千兄弟,我要带领他们去大开杀戒!他们遗忘我们已经很久了。如果我们不能活着,他们也休想!你会来吗,朋友?我跟很多人都讲了,加入我们吧。坟场今夜将畅通无阻,亡灵军团将湮灭那些异教徒!你会来的,对不对?” “对,也许吧。我得走了,我必须要找到那个地方。我想我会加入你们的。” “那就对了。”他说。 你走开了,他消失在夜幕中。“好,不错,就这样。” 很快就上山坡了。感谢上帝,天转冷了。 你屏住了气息。远处,祖母家的房子在夜幕下发着微光,显得朴素而又大气。这里祖母曾养育过她的儿孙。小时候你就坐在门廊上看火箭屁股冒着烟上天,看风车唿啦啦地旋转,还有比昂叔叔用手捲菸点着铜炮发出震耳的轰鸣。 歷歷往事震颤着你的身体,你明白了亡人夜行的原因。多美的夜晚!芳草含露,你沉思着踏过湿漉漉的草坪。此刻如此甜美!明日无日,昨夕永逝,而今夜才实实在在! 第5页 在那座大宅里,周末盛宴正在举行! 还有这儿,这儿,记得吗?这儿是姬姆的家,后排转弯处还亮着桔黄灯光的地方正是她的房间。 你推开大门沿便道匆匆走了过去。 你走近她的窗口。你感觉得到自己的鼻息落在冷冰冰的玻璃窗上。气雾消失了,她房间的布局渐渐显现了出来:软软的小床上散落的物什,亮堂堂的樱桃木地板,还有铺着的小地毯活像熟睡的毛茸茸的小狗。 她走进了房间,样子很疲惫。她坐了下来开始梳头。 你屏住了唿吸,贴着冰冷的窗户听。你听到了她在唱歌,声音缥缈得像从大海深处传来的一样,未出口已成余音。 你轻叩窗户。 她仍然在边梳边唱。 你再次焦急地敲了敲窗户。 这次她放下了梳子,起身走到窗前,但起初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因为你在夜幕中。她又仔细看了看,看见了一个模煳的身影。 “姬姆!”你再也无法自持,“是我,姬姆!” 你把脸挪到灯光处,看见她的脸变得惨白。但她并没有叫出来,只是目瞪口呆地站着,仿佛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一道霹雳击中了大地。她向后退缩了几步。 “姬姆,”你喊道,“姬姆!” 她在念你的名字,可你听不到。她想逃开,却不由自主地打开窗户,然后啜泣着后退了几步,你乘机爬进窗户。 你关上了窗户,站定了转过身来,却发现她半遮着脸躲在屋子的另一侧。 你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你听到了她的哭声。 后来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六个月了,”她说,“你走了那么长时间。你走的时候我哭了,我从来没有哭过那么多。你不会在这儿的。” “可我确实在这儿啊!” “为什么?我不明白,”她说,“为什么你要来?” “我迷路了。天很黑,我开始做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梦见了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必须找回来!” “你不能呆在这儿。” “直到天亮前。我仍然爱你。” “别这样说,你不能再爱我,你我已身在两界。现在我很害怕。曾经,我们有太多东西去爱,太多事情去做,我仍然留恋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还有那些欢声笑语,但——” “我也常想起那些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姬姆,你要理解我。” “你不是需要怜悯吧?” “怜悯?”你侧了一下身子,“不,不需要。姬姆,你听我说,我可以每晚来这儿。我们就像往常那样聊天,就像一年前那样。如果那样你也许就会理解,会让我带你去散步,或者起码我们可以更亲近一些。” 第6节:还魂(3) “没用的,”她说,“我们无法再亲近了。” “姬姆,每晚一小时,或半小时,你说吧,五分钟,只求你让我看看你,我就知足了,求你!” 你想抓住她的手,她却把手抽了回去。 她紧闭双眸,只说了句:“我很害怕。” “为什么?” “他们教我学会害怕。” “就这样么?” “嗯,就这样。” “但是我想跟你聊天。” “那也无济于事了。” 她慢慢地不再颤抖,变得冷静、放松下来。她坐在床边,用跟她年龄不相符的低沉的声音说:“也许,”她停了一下,“应该可以。我想每晚几分钟我会变习惯的,不会再害怕。” “我听你的。那明晚我来?你不会害怕吧?” “我尽量,”她哽咽着说,“我不会害怕的。你到窗口去,从那儿出去。我冷静一下,几分钟后我在屋外见你。” “姬姆,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我爱你。” 你走了出去,她关上了窗户。 站在黑暗中,你黯然泣下。 你走出了房屋。 大街对面有一个人在孤独地走着,你记起来他就是那晚跟你说过话的人。他迷路了,像你一样走着,孤身一人,在一个他无从理解的世界。他仿佛在赶路寻找着什么。 姬姆突然出现在你身边。 “没事了,”她说,“我好多了,不再害怕了。” 她把你带到一家冰淇淋店。你来到吧檯前要了份冰淇淋。 你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圣代冰淇淋,想:真好,好久没有这样了。 你拿起小匙,把冰淇淋放进嘴里。你愣了一下,感到脸上的光泽黯然而退。你向后靠了一下。 “您怎么了?”饮料柜后的吧檯服务员问道。 “没事。” “冰淇淋口味不对吗?” “不是,挺好。” “那您没吃啊?” “没有。” 你把冰淇淋推到一边,感觉有一种孤独在体内游动。 “我不饿。” 你笔直地坐着,眼神很茫然。你怎么能告诉她你不能吞咽,不能吃饭?你怎能向她解释你的全身好像变得僵硬,什么也动不了,什么也无法品尝? 第6页 推开桌子,你站起身来,看着姬姆付钱买单。然后拉开门,走入夜幕中。 “姬姆——” “没关系啦。”她说。 你们朝公园走去,你感到她的手在挽着你的胳膊,然而却那么遥远,那么绵软,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一样。脚下的路总也踩不踏实。你轻轻地走,像在梦中一样。 姬姆说:“太香了!你闻闻,百合花的味道。” 你嗅了一下空气,什么也没闻到。你慌了,赶紧又试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百合花的味道。 有两个身影在黑暗中走过——飘过——还冲姬姆笑了笑,走开的时候,你听见其中一个隐约在说:“闻到了没有?臭气烘烘的。” “什么?” “我不明白……” “不!”姬姆叫了起来。听到这些窃语,她勐地挣脱跑开了。 你抓住了她的胳膊。你的内心也在苦苦挣扎。她在捶你,可你却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拳头。 “姬姆!”你喊道,“别这样,别害怕!” “放手!”她喊道,“放手啊!” “我不放!” 你又说了一遍“不放”。她软弱下来,搂着你的脖子轻轻哽咽着。你碰她的时候,她浑身颤抖。 你颤抖着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姬姆,别离开我。我有很多计划,咱们去游山玩水,天涯海角都成。你听着,想想,咱们去品尝最好的饭菜,去最好的地方旅游,喝最好的葡萄酒。” 姬姆插了一句话。你看见她的嘴在动。你扭过头,问:“什么?” 她又说了一遍。 “大声点,”你说,“我听不见。” 她在说话,她的嘴在动,可是你却连半个字也听不见。 有一个声音像是从墙后传来:“没用的,明白吗?” 你把她松开。 “我想看见光明、花朵、树木,等等。我想抚摸你。但是,啊,上帝,刚才是在吃冰淇淋的时候,感觉全没了;现在我感到无法挪步,也几乎听不到你的声音。姬姆,夜里飘过一丝风,你却感觉不到。” “听着,”她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你想要的事物并不一定你就能得到。如果我们不能交谈、倾听,或者感觉到彼此,那你我还有什么?” “我还能看见你,我还记得你的样子。” “仅仅这样?不,这不够。” “这不公平啊,上帝。我想要活着!” “你会的,我保证,但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已经走了六个月,我很快就要去医院了。” 你愣了一下,你浑身冰冷。你抓住她的手腕,盯着那迷人的脸庞。 第7节:还魂(4) “你说什么?” “没错,去医院,我们的孩子。明白了吗?你没必要回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你一直活着。你转过身,回去吧。相信我。任何事都会有结局。我不想有今晚这样一个可怕的回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此时,你想哭都不能,你的眼睛很干涩。你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突然间,她慢慢倒在地上,没有一点徵兆。 你听见她轻声说:“医院,送我去医院,快!” 你抱起她。雾气扑进你的左眼,你意识到很快你就要变瞎了。这太不公平了。 “快,”她轻声说,“快点。” 你开始跌跌撞撞地奔跑。 你截住一辆过往的汽车。你跟姬姆钻进这个陌生人的汽车,在夜色中唿啸而去。 在紧张的路途中,你听见她重又说起她相信未来,说让你快些离开。 终于到了医院,可你的双眼都已模煳。姬姆被匆忙的医务人员推走了,甚至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句再见。 你无助地站在医院外面,然后转过身想要走开。整个世界都模煳了。 你终于要走了。夜色已不那么重。看看世人吧,闻闻百合花香吧,或许它还在那儿。 你发现你正穿过公园沿着山谷走。那儿有很多行人,聚集在一起的夜行者。还记得那个人说过什么吗?所有的亡灵,所有孤寂的亡魂都将在今晚出动,消灭那些不理解他们的人。 小路开始崎岖不平。你跌倒了,爬起来,却又跌到了。 你朝那条宁静的小溪走去,发现那个陌生的行者站在你面前。你看了看四周,夜色中并无他人。 这个陌生的头领愤怒地吼道:“他们没来,一个都没来!只有你来了。啊,一群懦夫!去死吧。该死的懦夫!” “好啊,”你缓了一口气,“我很高兴他们没听你的。这一定有其中的道理。也许,也许发生了一些我们不明白的事情。” 他摇了摇头:“我谋划很久了,可惜我身单力薄呀。即使把所有的孤魂都聚集起来也不会太过强大,一个巴掌就可以将他们打翻。我们累了。我也累了——” 你把他撇在身后,他的声音也渐渐消亡。脉搏在你的身体里跳动。你走出山谷,走进墓园。 你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新鲜的泥土在等着你。你顺着狭小的隧道钻进丝绸衬里的木棺。不再害怕,不再激动。 第7页 你静静地躺着,悬浮在这温暖的黑暗之中。你甚至可以动动脚。你在放松。 你沉浸在无以言表的温暖舒适之中,就像被海浪轻轻沖刷着的巨大的泡沫。 你轻轻地唿吸着,既不感到飢饿也不感到焦虑。有人深爱着你。你很安全。你做梦的地方飘了起来,动了起来。 昏昏欲睡。你的身体在溶化,它变小了,紧缩了,没有了重量。好睏,好缓慢,好安静。 你在想谁?一个名字飘向了大海。你跑去追那个名字,海水却把它沖得更远。某个美丽的人,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好睏,好黑,好温暖。大地无声。潮水悠悠。好静谧。 一条黑色的河流越来越快地推着你向前。 突然间天宽地阔。你被悬浮在温暖橘黄的灯下。 世界像雪山一样宽广无垠。阳光很刺眼。一只巨大的红色的手抓住了你的脚,另一只则拍打你的背,你不由得哭出声来。 一个女人躺在你附近,脸上淌着汗珠。房间里一片欢笑和惊叫。你被倒拎着,你大声哭了起来,然后你被人侧身抱着哺乳。 你有点饿,忘了说话,忘了一切。她的声音从上方轻轻飘来: “乖宝宝,我会用他的名字给你命名的。用他的名字……” 这些话对你毫无意义。你曾经害怕过,害怕黑暗,但现在,这么温暖,还有奶吃,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你想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却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兴奋地喊出来。那个名字渐渐隐去了,消失了,成了留在风中的一串笑声。 “姬姆!姬姆!啊,姬姆!” 第8节:黑磨湾(1) 黑磨湾 [美]利萨-默顿 天仍然很黑,吉姆只能凭藉手电筒的微光小心翼翼地穿过遍结蛛网的荆棘地。他跌倒了一次,靴子陷在长满杂草的缝隙里,这才发现了一条沿着沙滩的土路。渔季刚刚开始,今天早晨的潮位又是本年度的最低点,可是他意识到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许迈伦是对的,这样做不是个什么好主意。 他把妻子留在了野营车温暖的床铺里,但他知道她只是在装睡。昨天夜里他们发生了口角,她就不再吭声,懒得搭理他。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迈伦经常这样对付他。上星期她在报纸上读了一篇文章,说是有两个潜水者捕捞鲍鱼的时候遭到鲨鱼袭击,其中一个人的胳膊被撕断,没等回到岸上就因失血过多死在了船上。 “据说这事就发生在旧金山以北,离罗斯堡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迈伦告诉他,“而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吉姆。” “亲爱的,可你知道我并不潜水的。”他忍着性子提醒道。 “可你穿着潜水衣。” “你跟我去过那里的,迈伦,我们只在落潮的时候才去,而且只在海滩上捡点东西而已,我不会去有鲨鱼的深水区的。” “但你老是一个人去,吉姆,那样不安全。” 迈伦已经铁了心不让他去,所以两人最后只能不欢而散。她可以从圣何塞坐三个小时的车沿着蜿蜒的公路陪他来这儿,但要她在寒冷的清晨再走两英里到海湾却不太可能,他很清楚这点,所以也没要她去。他只希望当他带着珍稀的贝类满载而归回到营地的时候,当这些扇贝被洗净然后由她做熟,锅里黄油煎的香甜细软的美味可以让她忘记不快。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情,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就说得很清楚,他是个渔猎者。的确,他有工作、家庭、朋友,还有其他的爱好,但他最爱的却是这项最古老、最神圣的运动。没有任何事情让他感到如此难以割捨、如此纯粹,就像把肉放到案板上,而且是自己亲手猎来的肉。渔猎往往很辛苦,有时甚至很枯燥,但这只能让最终的胜利更具有满足感。如果可以的话,吉姆会说只有在野外渔猎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感到自己的存在。 迈伦忍受着狩猎的奔波,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摸过枪或钓竿或捕捉袋。他想,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男人天生都是猎手,而女人则是採集者。然而令他一直迷惑不解的是她到底想要什么。也许是孩子?可是每当他提及此事,她却说还没准备好,不想要。他不明白她都准备好什么了。结婚都五年了,但他仍然搞不明白。 他努力不再去想迈伦和他们两人失败的婚姻。沿着杂草丛生的细窄小路,他又走了一英里。海浪的声音就在耳边。此时的大海祥和宁静,全无潮涌时的轰响,这让他感到舒心。路势向右陡转,但吉姆还是认出了掉落在地上的、他曾作为标志的灰色树枝。他再一次在棘草丛中拾道而行。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再走两分钟就到悬崖了。他放慢了脚步,左右晃动手电筒辨认出悬崖边缘。 在这个问题上迈伦也总是和他争吵,就是关于他到达黑磨湾的难度:要心惊胆战地沿着弯弯曲曲的一号公路驱车三小时,然后再从宿营地跋涉四十分钟才能到。黑磨湾三面都是陡峭的悬崖,另一面是开阔的海面,只有一条半掩在灌木丛中的狭窄的沟通向那里,而且攀爬也颇为不易。吉姆喜欢独自去狩猎。那万一受了伤爬不回来怎么办?当然,他不会让迈伦操这份闲心的,他告诉她黑磨湾的完美之处就在于它的僻静。自从他发现黑磨湾以来,只看见过另一个人在这里捕猎,而且那人还是戴着水肺潜水捕猎。鲍鱼可不那么容易就捕获,可他知道在这个小小的海湾里他一定能满载而归。 第8页 当他费尽千辛万苦爬到悬崖顶部的时候,迈伦就从他的头脑中消失了,他得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任务上。首先他得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找到标记着沟壑位置的几棵灌木。他小心地绕过灌木丛,把脚落在三英尺下的一块石头上。他现在就在沟壑中了,他知道剩下的路只能摸索着走了。他把手电筒别在腰带间,开始往下走。 沟壑中满是岩石,不过这些石头倒形成了一条天然的通往小海湾的石阶,只是有些陡峭,但他却顺顺噹噹地走到了谷底。他刚离开沟壑,海水咸咸的味道和裸露的水草的腥味就扑鼻而来,还有海浪拍岸的声音,借着崖壁的回声更加轰响。他打开手电筒,借着光亮他看见前面几英尺远有些落潮留下的黑色的水洼,水洼周围是盐晶覆盖的岩石和闪亮滑腻的海藻。渔猎的激动在他的体内燃烧。他迅速把背包放在一块齐腰高的石头上,脱下外面的爬山靴,检查了一下捕捉袋和撬棍,最后把手电筒关掉。 天边这时刚有一丝灰亮,他小心地踩着光滑的岩石和海藻朝前走去。脚下窸窣有声,裸露的水草间不时发出响亮的噗噗声。他的眼睛已经被海水弄得很痛,于是他没注意水肺唿吸管便放低了面罩。就这样他一直走了大约四十英尺远,这才隐约看清左边一个大水洼的影子。他走进水洼,一直走到齐腰深处,才开始带着手套在岩石底下摸寻。 他的手摸到一些带刺的海胆,还有几只带着吸盘的海葵,几分钟后他终于摸到了一只大贝壳。这傢伙藏在水下几英尺深的地方,要用撬棍把它弄出来。他要么得屏息潜到水下,要么得用水下唿吸管,他决定试试第一种方法。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撬棍,然后钻进了水下。 第9节:黑磨湾(2) 他把撬棍放在下边开始凿鲍鱼壳,不料却被夹紧了,只好使劲掰开。这傢伙挺壮实,位置也很险固,他费了好大劲,憋得肺都要爆炸了鲍鱼才有些松动。他把鲍鱼抓在手里,赶紧从水下抬起头来换口气。 原来只是个中等大小的鲍鱼,不过也算合格了。他满意地把鲍鱼放进捕捉袋,然后继续捕捞。 第一个水洼没什么收穫,他便来到另一个水洼。这个水洼与大海只隔着一些岩石和水草,很大,或许在这儿可以来个大丰收。他走进水洼,开始摸寻水底,另一只手则抓住头旁边的一块岩石。一只沙拉盘子大小的螃蟹横着爬过他的手,他都一动没动。 在第一块岩石下面什么都没发现,他开始摸索下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的另一侧在水下是一个大斜面,水淹到了他的下巴他才够得着。他从左向右摸着,突然摸到一个又长又粗的东西,一端还有一些碎片。 好像是一根人臂骨。 他勐地抖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惊骇得喘着气。他敢肯定摸到的是手腕骨,还有手指骨,骨头上还挂着一些肉。 这太荒诞了。落潮的水池里会有一截断臂?一定是某种奇怪的水草,或者冲到岸边的树枝,上次涨潮的时候嵌在了这儿。或者,会不会是——鲨鱼? 他惊恐地向四周看了看,突然间他希望他等到天亮才来这个鬼地方。不对,他要的就是在潮落的时候渔猎,要不潮水就会疯狂地扑过来。他只能在天亮前来到这咸咸的海湾,而且只他一个人来。 天刚刚有点亮光,如果把手挪近的话可以看清自己的手指。他把面罩拉开,痛苦地眯了眯眼,用眼泪沖洗掉盐水,然后强迫自己再摸一摸石头下面的那个东西。摸到之后,他一使劲把它从水底拔出来拿到面前。 没错,是人臂骨。 他不觉惊叫了一声,把骨头扔掉。说是骨头,但上面还粘连着一些皮毛和腱肉。这是一个人的胳膊肘,手指好像还算完整。 他惊恐地向后倒退,爬出水池,爬到岩石上,他的心在怦怦地跳,眼睛疼痛欲裂。他还想再往后退得远点,不料滑熘的海藻让他脚下打滑,身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尖硬的岩石上,手套也被尖利的帽贝撕破了,不过这一摔倒让他清醒了过来,想一想发生了什么情况。 “真他妈邪门,那玩意儿,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那一定是迈伦说的鲨鱼了。他突然回头望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正在水洼靠海的这一边,远处依稀可以看见轻轻涌动的海浪。水草和浮木不时从浪头冒出来,就像是浮出水面的脑袋。也许是鲨鱼鳍。 他赶紧手脚并用又向后爬进水洼里。扑通!这声音再次让他惊恐万分,因为他知道,那条胳膊就在水洼里——碰着自己脚踝的是不是就是那条胳膊?他大叫起来,拼命爬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岩石上,然后向海滩爬去。 他爬了几英尺,头脑稍微清醒过来,于是停下来喘口气,好好想想。“妈的,吓死人了。” “哎,看来我还是回野营帐篷吧,叫醒迈伦,然后开车去野营办公室。他们曾在营地打过手机,不过没有信号。”他想,那样的话,他还得再来趟这儿,告诉地方当局他在那儿发现的胳膊。当然,那时候潮水就会涨上来了,他们可能需要派些自己的潜水员。 他希望他们会有防护鲨鱼的装置。 他有个方案,他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在海湾的最左边,从这儿回到海滩最省事的路就是蹚过几个大水洼。 第9页 水洼里没准还会有一些人骨头。 他当即就知道自己做不到。要是下一个水洼里有个更糟糕的东西怎么办?比如说一个脑袋,一个正在变成骷髅的脑袋,还咧着嘴狰狞地笑着…… 他强迫自己再好好想想。借着惨澹的光线,他只能隐约辨出一条路,回到他放背包和手电筒的地方。他告诉自己慢慢地、小心地走,但他浑身都在颤抖,要保持平衡太难了—— 他脚下一滑,一条腿掉进了水洼。 尽管水洼只到他的脚踝,但他还是使劲把脚抽了回来,仿佛那不是一洼水而是一团火。他发现自己紧张地看着水洼,然后再看看旁边的石头。任何一块剥掉皮发白的木头都可能是骨头碎片、指甲或者牙齿…… 他尽量不让自己颤抖,可是却做不到。相反,他捡起一根大树枝(它太大了,肯定不会是人骨头)当拐杖。有了这根拐杖,他放脚之前就可以先探探虚实,就这样总算走过了熘滑的海藻和岩石,回到山谷底部。 他扔掉破拐杖,平躺在一块扁平的岩石上。他就这样躺了一会儿,感到很解脱,很安全,活着真好。过了一会儿他不再颤抖了。终于离开那些水洼和那里可怕的秘密了,只要爬上沟壑,他就会没事了。 第10节:黑磨湾(3) 他坐了起来,快速把背包打开,拿出一条毛巾擦擦刺人的眼睛。他突然惊奇地发现白色的毛巾上有一道黑印,原来是手割破了,流了很多血。他用毛巾包住手掌,穿上登山靴,背上背包,开始踩着岩石沿山谷向上爬。 天刚蒙蒙亮,可以看得清悬崖的顶部。他偶尔停下来看看方向,然后向另一块石头爬去。他就快要爬到顶部了,这时头顶上的光线暗了下来,有个东西挡住了光线。他抬起头—— ——上面有一个人的影子。 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大活人,他欣喜万分,正要向那人唿叫时,他忽然呆住了,像是喉咙里塞了东西。头顶的那个男人拎着个什么东西,挺大个东西,黑乎乎的。吉姆想可能是一个四十加仑大的塑料垃圾袋,迈伦在家里用的那一种。奇怪的是那个袋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妈的,这傢伙在这儿倒垃圾?” 那人提了提袋子,很明显,袋子很沉。 吉姆明白了。 “我的上帝啊,真他妈倒霉——” 袋子里装的全是肢体。 而那人正拎着它往下走。 吉姆不知道那人知不知道他就在下面,也许还不知道。吉姆向上爬的时候没有弄出动静,而且他在山谷的背阴处,身上还穿着黑色游泳衣。但即使那人现在还没看见他,山谷这么狭窄,迟早也会发现他的—— 因为他正往下走,而且距离吉姆只有五英尺了。 吉姆本能地开始向下爬。山谷里是没有地方可以隐藏的,但如果爬到海湾,藏到岩石后面或者水洼的话…… 最起码他可以回去拿那根粗大的树枝,做个拐杖也不错,做个棍子防身也还可以。 上面那个傢伙正慢慢向下走,免得弄破鼓鼓囊囊的袋子,这给了吉姆一些可乘之机,虽然他在朝相反的方向爬。他回到了那块刚刚在上面休息过的又大又平的石头边,蹲伏着藏在后面,然后用手摸,直到摸到那根树枝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向左挪了挪身子,贴在有岩石的一侧。 他听见卵石咕噜噜滚动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幸而他发现是那个傢伙踏空了脚,掉下来几块石头。他听见那人低声骂了一句,然后看见他从山谷里走出来,踩着那块大石头,把袋子放下来休息。 吉姆的心怦怦在跳,他赶紧蜷缩着躲起来,虽然并没有石头供他躲藏。借着天空作背景他可以看到那人的轮廓,而且他还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小手电筒。万一他把手电筒对准吉姆的方向…… 然而他没有,他用手电筒照着前面的水洼,拎起袋子,离开了大石头,很明显他只顾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吉姆知道现在他有两个选择:要么跑,要么打,很经典的两难抉择。他可以用树枝袭击那个人,但万一那人听见响声而且带枪的话,那吉姆就死定了。或者,他可以试试在被发现之前先到达山谷。他知道如果等得太久的话,天就会大亮了,到时更无藏身之地,他必须果断行事。 他决定选择后者,不过应该等那人再走远一点。吉姆还年轻,即使被发现的话,也可能比那人跑得快。但是,还是一样,万一那人带着枪呢?然而这是唯一的选择。吉姆卸掉沉重的背包,它会影响速度的。然后,他面朝崖壁等待时机,他的眼睛紧盯着那人,看着他拿着袋子走到了第一个大水洼。然后他把袋子放下,伸进袋子里拿出个什么东西…… 上帝啊,是条腿,是条可怕的腿。 他把它小心地放进水洼,然后伸手向后摸。吉姆猜测他一定是在找一块石头放进水里压住那条腿,这样它就会待在那儿,潮水再来的时候就会带来海洋生物,干净利索地清理掉大腿,只剩下一些留在荒凉的海湾、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发现的骨头…… 吉姆突然跳了起来朝山谷狂奔。 这个举动真是蹩脚之极,他很清楚,而且这样他是必死无疑了。但他还有机会,笨拙没关系,只要悄悄地…… 第10页 他侧着身子跑,却咣的一声撞上了一块岩石,捕捉袋里早被遗忘的垂死的鲍鱼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声音大得吓人。 吉姆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 他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大脑里只有一个可笑的影像:一头被汽车前灯照亮的鹿!过了片刻他才意识到,那人正摇摇晃晃地涉水朝他扑过来。手电筒的光闪了一下,他看见那人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不是枪管,而是刀子。 当然是刀子了,谁拿枪肢解活人? 吉姆开始狂奔,但他看得出跑到山谷是来不及了,于是他停下来用双手举起木棒…… ——追他的那人也停止了追赶。 那人在重新打量他,吉姆吃了一惊,又向前跑了起来。突然,手电筒的光直刺他的眼睛,照得他眼前发黑。他本可挡住那光线,却胡乱地挥舞着树枝。 第11节:黑磨湾(4) 树枝好像砸倒个什么硬东西,他听到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咕咚倒在地上。他听到那人骂了一声“妈的”,他知道他还没有被砸死,下一秒钟那人可能就会拿着刀子扎在他身上。 吉姆向后——水洼的方向——退了一步,因为那人倒在地上正好挡住了通往山谷的路。他又举起了树枝。 那人关掉手电筒,把它扔在一边。吉姆意识到天已经快亮了。他现在可以看清那人的一些特徵。他比自己稍微大些,但也大不了几岁,穿着深色运动衣和胶底运动鞋。他最明显的特徵当然是手里的刀子了。 那人突然向前跃起向他刺来,要不是吉姆一闪身,刀子刺破的就不是空气而是他的身体了!吉姆挥棒打去,却没打中,反而摔个趔趄倒在地上。他刚撑起身子,那人就压了过来,吉姆想躲开身子却没来得及,刀子扎中了他的肩膀。 好痛!不过他还动得了。吉姆抓住树枝朝那人脚跟抡了过去。树枝打中了,那人斜着摔到地上,砸在石头堆里,疼得嗷嗷叫。吉姆站起身来,肩膀的剧痛让他牙关紧咬。他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突然脚下一滑,靴子陷进了—— ——那个塑胶袋! 他大声叫了起来。靴子陷得更深了,挤出一大堆血肉模煳的东西。他使劲踢打着,爬着离开那噁心的东西。这次很庆幸地掉进了一个咸水洼里,冲掉了身上的血污。他扑腾着爬出水洼,看见那人站起身来。他觉得那人头上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血,但他不敢肯定。 他又拿起那根树枝,令他再次惊恐的是,树枝已经折断一处,顶多能当块烧火用的木柴。他扔掉树枝,狂乱地扫了一下四周,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别的树枝、石头,或者一片尖利的贝壳也行…… 那人已经扑过来了。 那人挥刀刺来的时候吉姆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起摔倒在岩石上。吉姆的背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疼得要命。他们的胳膊在海藻上滑了一下,刀刃碰在岩基上,溅出火星。吉姆一使劲甩开那人,他的手碰到了身旁一个他早已忘记的武器:鲍鱼撬棍。当他的对手站起身来向他冲过来的时候,吉姆正等着他。他拿着撬棍狠狠砸向那人的脑袋,只听着一声令人欢喜的咔嚓声,那人倒在了地上。 这次他可没有呻吟或动弹。吉姆知道,这一击不把他打死也起码得把他打晕。 他没顾得上去瞧。 他朝山谷跑去,也没顾得上滑倒或跌倒多少次。跑到山谷,他也忘了他的背包或者受伤的手和肩膀。他爬上山谷,直到气喘吁吁地沿着土路跑向野营车的时候才记起来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活着回来了。 他停下脚步冷静了一下,确定后面那人没有追上来。他的肺都要受不了了,看到没有人追上来,他这才停下来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气。然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为他的解脱,他的胜利大声笑起来。这一次,他成了猎物,但他逃脱了。他跟死亡打了个照面,而且可以活着告诉迈伦这一切。 迈伦——他要等着告诉她。他转身接着向野营车跑去,脸上仍然挂着得意的笑。 “或许我会成为一个英雄。或许还会有奖赏。当她的朋友在报纸上看见我的照片,她该有多高兴!” 他转过最后一个弯,想也不想就跑过灌木丛,这次也顾不得刺人的荆棘和缠人的藤根。他看见沐浴在曙光中的营地,只有他的野营车孤零零地呆在那里。 “迈伦!”他开始叫了起来,尽管他知道太远了,迈伦根本就听不见。 他慢步跑向卡车,跑向野营车门的司机驾座这一侧。“迈伦!”他又叫了一遍。 突然,他蹒跚着停下了脚步。 野营车门敞开着,吱吱呀呀地在晨风中响着,门上还有血迹。好多血迹,车门、脚蹬和路上都有大块的凝血。血迹在地上拖了足有几英尺,然后消失了。接着是一些血脚印,男式胶底运动鞋踩出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灌木丛。 吉姆不敢往车里看。没用,他知道迈伦不在里面,起码大部分肢体不在里面。他知道她在哪儿,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他意识到自己损失惨重,开始在凛冽的晨风中放声大哭起来。 第12节:预言家(1) 预言家 [美]罗伯特-斯蒂文-莱恩 第11页 丹尼尔穿上他的黑色尼龙袜,并用那个早已磨得毫无光泽的铜鞋拔把擦得锃亮的皮鞋提起来。他讨厌参加马卡比的圣诞宴会,无非是听人们谈论那些平淡乏味的工作,或者谁家孩子被宠坏的闲言碎语。生活平淡无奇,枯燥得让人难以忍受。并非丹尼尔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生活确实很平淡。钟錶匠丹尼尔出生在新罕布夏州匹茨维尔小城,童年时梦想做一个《国家地理》的勘探者或者古生物学家,后来当他明白这些梦想终究无法实现的时候,便放弃了希望。丹尼尔早已学会了怎样在生活的挫败和失意中存活。倘若人人如此,该是怎样一件幸事。 他很熟练地打好领结,根本不用照镜子。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旋动手錶的发条柄,先向前拧,然后再慢慢向后。这是块1927年的布洛瓦手錶,黑色錶盘,金色表链,curvex样式的表盒,表心则由十六粒宝石镶嵌而成。这块布洛瓦手錶本是祖父的,后来传给他父亲,他父亲又传给了丹尼尔。表传到丹尼尔手上时已是千疮百孔了,后来丹尼尔把表修了一下,表也走得很准时。因此一个邻居也请丹尼尔给她修了一下表。后来又有了一些修表的活儿,一转眼就过去了几年时间,丹尼尔开了一间修表店,每天拿着高倍放大镜给人修表。 丹尼尔把耳朵贴在菱形水晶手錶上,细细听时光在嘀嗒声中熘走。他已经四十九岁了。父亲和爷爷都是在五十三岁的时候完结了生命。他常常想自己还剩多少时间,1825天,43800分钟,2628000秒,嘀嗒……嘀嗒……嘀嗒…… 丹尼尔的妻子敏迪早已劝告丹尼尔,别在那样神经兮兮地度量时间,以免真的灵验。但丹尼尔却只是一笑了事。 背朝镜子,他理了理日益稀疏的头髮,然后定定地看着掉落在梳子上的纤细的髮丝。他看到梳妆檯上的一面小镜子里有自己的影像。 “亲爱的,我们就要晚了,你磨蹭什么呢?”早已风韵不在的敏迪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边瞅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上那早已不再流行的、粉色金质埃尔金夫人手镯,一边走进盥洗室。只听脚底哗啦一声,敏迪看着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的镜片中映照出自己扭曲的身影,长长地嘆了口气。它曾经是多么漂亮的一块镜子啊,镜框还是玳瑁壳的呢。 “上帝!丹尼尔!那可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她拿起簸箕,一面清扫碎玻璃,一面嘟囔着:“你是不是要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打碎才甘心啊?咱们还得再接着倒七年霉吧!” 事实上,是三年。丹尼尔在心底默默算着。 他们坐在轰隆作响的别克车里上路了。路面很滑,丹尼尔异常小心地开着车。“说不定我们到的时候宴会早就结束了。”丹尼尔暗自心想。 “你这车开得比乌龟爬还要慢!”敏迪抱怨道,“你是不是故意磨蹭,想错过宴会?” 丹尼尔抬脚踩住油门,车速渐渐快了起来,50……60……70……敏迪才不会在乎丹尼尔会不会撞车。事实上,她倒宁愿把这车撞坏也不愿坐在一辆开了八年的老爷车里。丹尼尔的修表生意在日益萧条,而敏迪逛街购物的开销却越来越大。 敏迪没有过上她梦想的生活,也没嫁个如意郎君。认识丹尼尔之前,她曾和一个富有的医生拍拖并订了婚,结果那个男人却带着一个娇媚美人逃之夭夭了。人生充满了妥协,看看敏迪眉目之间的皱纹就知道了——起码是在做肉毒毒素祛皱美容之前。 丹尼尔把别克车慢慢停在马卡比家门前。这是一个殖民时期风格的房子,门廊有四根柱子。这个朴素的建筑今夜在圣诞灯光的笼罩下,像一颗超新星一样璀璨夺目。但在这金碧辉煌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迪迪?马卡比想要个孩子,但她排卵过少,丈夫又精子无力,最终无法生育。他们本来可以收养一个孩子,但这无疑就是默认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要知道,在匹茨维尔,流言蜚语就像有毒的放射性物质一样四处蔓延。 相反,丹尼尔的妻子却像个兔子一样生儿育女。丹尼尔曾发誓断子绝孙,敏迪后来真的两次流产,应验了他的毒誓。 丹尼尔慢腾腾地朝马卡比装饰得有些过头的门前走去,他感到有些头疼,便挤了挤眼睛。 “挺直了背!看你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敏迪训斥道。她一边用手拍拍丹尼尔的嵴背,一边去按门铃。“丁零——” 她正用手弹去丹尼尔衣服翻领上的头皮屑,这时门开了。 “敏迪!丹尼尔!看见你们可真高兴!”迪迪拉开门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她那副惊喜的样子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 “我们已经回復邀请函了,”丹尼尔闷闷地说,“不来怎么办?” “哦,”迪迪笑着说,表情像个中风的病人,“好像有人喊着要蛋奶酒呢!” 丹尼尔跌跌绊绊走进门口,嘴里嘟囔着:“蛋奶酒……越是贪杯越是迟钝。” 客厅里富丽堂皇,充溢着虚情假意的欢笑声。三十多名客人像撞球一样挤在仿真圣诞树前面。丹尼尔和妻子进来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对姗姗来迟的夫妇。 在人群中,丹尼尔一眼就认出了弗兰德尔家满脸粉刺的胖小子杰森,他正狼吞虎咽地啃着一只银箔纸包着的烤猪蹄;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吝啬鬼,勃特和弗兰克,已经在这儿像个除草师傅一样站了整整一天,没完没了地抱怨他们的白内障;染着红头髮的霍莉?维夫做了丰胸手术,乳房坚挺如峰,她现在是匹茨维尔家长及教师联合会主席,脸上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还有那个老理髮匠索斯诺斯基,每周二都去给丹尼尔修理他的山羊鬍;再就是穿着笔挺的新罕布夏警服的菲利斯和马克?伯恩赛德,他们正把一个玩具警车挂在已经很挤的圣诞树上。 第12页 第13节:预言家(2) 丹尼尔低着头径直走到一个餐饮车旁——是那种黄铜玻璃的餐饮车,里面装着罐装的伏特加、杜松子、威士忌,还有一塑料瓶无糖可乐。丹尼尔伸手拿起一瓶威士忌。 “你说过不喝酒的!”敏迪嚷了起来。 丹尼尔抓住酒瓶,瞥了一眼餐饮车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喝点酒我会受不了这些人的。” 敏迪嘆了一口气,就像拖拉机轮胎泄了气一样。 丹尼尔给自己倒满酒,一杯酒下肚,胃也暖和了,感觉也舒服了好多。他瞥见自己的面孔泛在琥珀色威士忌的涟漪里,但不到片刻,那里又出现了一张面孔——仍然是丹尼尔的脸,奇怪的是他没有了下巴。 “丹尼尔!”有人兴奋地叫着他,那劲头就好像找到了一只失踪已久的袜子。这人是弗洛伦斯?利普金,匹茨维尔小学校长,一个带着玻璃假眼的干瘪老太。她最近让丹尼尔给她修了一块表,那是一只很漂亮的20世纪早期的汉密尔顿金表,18k金,玫瑰红,镶钻数字,蓝色钢制发条柄(上一次发条可用八天之久)。他看着她手腕上修好的表,心里无比羡慕。此时的她正抱着“英勇王子”—— 一只瑟瑟发抖的狮子狗。 弗洛伦斯六个月前在一起离奇的事故中(打圆盘游戏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她仍然把那只死鱼眼留在眼窝里。小城里的人们都在流传弗洛伦斯有多贱,说她曾从学校的餐厅里偷瓶装水。但只有丹尼尔知道八个月前她丈夫死前留给她一大笔财产。丹尼尔甚至比她知道得还早,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妻子。他盘算着他要有那笔钱的话,他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到时他就可以离开匹茨维尔去週游世界了。要是她能在她的遗嘱里把他立为继承人该多好。 “我最爱的钟表匠,别来无恙啊?”弗洛伦斯跟丹尼尔打着招唿。她总是这样跟每个人打招唿,显得跟他们很亲近似的,比如“我最爱的邮递员”,“我最爱的屠夫”,“我最爱的眼科医生”……丹尼尔在想她什么时候能有个“我最爱的殡葬人”? “日子还过得去。”丹尼尔挤出一丝微笑,但眼睛仍然盯着餐饮车。 他们这样尴尬地站了几分钟,谁也没再说话,只有丹尼尔杯子里的冰块偶尔咣啷地响一下。 这时候,丹尼尔忽觉背后被人重重地拍了一掌,牙齿都咯嗒一下咬在了一起。 “丹尼尔,好小子,嘿嘿……”他听见一个人嗡嗡地说,像是一个吃错了药的矮妖精。 他警惕地扭过头去,看见身高只有五英尺四、却一身肌肉的保险推销员麦克?詹森站在身后。 “我跟你说过了吗?丹尼尔,我们新推出一项终生三倍险业务,你的本金每九年就会翻三番!” “说过啦。”丹尼尔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麦克(他的朋友们也叫他米克)又尖叫了一声:“好啊,那我们怎么还没跟你签单呢?” “我不需要。” 这个曾是高中橄榄球队的中后卫、后来因为太矮没能获得大学奖学金的人歪嘴笑了一下:“你以为你是谁啊,神经病。” “呃……” 敏迪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丹尼尔都被整懵了。“亲爱的,快看我看见谁了!”她穿着尼龙长袜,脸上一副轻佻的样子。 虽然敏迪焦急地等着他认出来,可丹尼尔对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英俊小生一点印象都没有。小帅哥扬起招牌式的眉毛,自以为是地笑了笑,想给他点暗示。 “呃,”丹尼尔耸了耸肩,“我认识你吗?” “他是杰克?康罗伊!”敏迪尖叫道。 杰克沖丹尼尔点了点头,仿佛觉得丹尼尔有认知障碍一样。“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每个人都觉得我是他的老同学或商业伙伴。” 丹尼尔目瞪口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跟他素昧平生的人,他对他甚至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再说了,管他是谁呢。 敏迪绝望地插嘴道:“他就是兰蒂?马绍尔医生……电视剧《末日余生》里的!” 杰克肯定地挤了一下眉头,把丹尼尔苍白的手握在他肉乎乎的手里。“没关系的,丹尼尔——人们对于‘名人’总是不知所措。” “名人?那你也起码得让我知道你是谁吧?”丹尼尔暗自想道。 杰克仰头向后粗野地笑了起来,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 敏迪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丹尼尔的侧肋。 “你到匹茨维尔做什么,杰克?”丹尼尔倚着饮料车问,“我们这儿可没有那么多‘名人’。” “我刚飞过来度假的。我的搭档兰斯在这儿出生的。我想看看乡下人怎么生活,觉得蛮有意思的。我在曼哈顿出生,从小就在城市长大。哈,那才叫城市。去过那儿吗,伙计?” 第14节:预言家(3) “没有。”停顿了一下,丹尼尔说,“我也不想去。” “为什么不呢?”杰克啐了一口,嚼着蟹味酥饼,然后从前牙剔出软骨,“从这儿到那儿只有几小时的路程。” 第13页 “我当然知道……我是不会去的。” “你怎么知道?”杰克嘲笑道,“我是说,在去纽约之前人们都那么说,但一到那儿他们都会忘情地歌唱‘纽……约……纽……’” 几个正在吃鱼肉卷饼的客人这时抬起头来,看着杰克唱道“……约……”,那嗓音好像接受过朱丽亚德音乐学院的专业训练一样。 “嘿,我有那盘cd!”斯图亚特?马卡比,弗洛伦斯那“我最亲爱的妇科医生”,大声嚷了起来。他跑过去拿出韦恩?纽顿的《摇滚圣诞节》,把它放进cd机。 杰克跟着唱起了《苍老的蓝眼睛》。 “不要再唱蓝调……我今天真幸运,我想品尝那滋味……纽约,纽约……” 弗洛伦斯嘟囔了一句:“歌词不是这样的。” “管它呢,他太棒了!”敏迪几乎要晕厥了。 杰克向左跨了一步,找到了舞台的感觉,张牙舞爪地唱了起来。“抬头看我……纽约……纽……” 丹尼尔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他看到敏迪被这个英俊的歌手迷得神魂颠倒。 “……约……” 最后一句跑了调。 热烈的鼓掌。 敏迪拥抱住杰克,仿佛他刚拆除一枚原子弹。丹尼尔看到杰克偷偷摸摸地拍了一下敏迪的腰? “啊,丹尼尔,你是做什么的?”杰克冷不丁地喘息着问。 “我是个钟錶匠。” 敏迪低头盯着她的便鞋。 杰克咯咯笑了:“现在还有人干这行?” “我想是吧。”丹尼尔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玩意还能赚钱?”杰克看着敏迪,好像她是块猪排。 “不,不能,”丹尼尔说,“演员呢?” “你开玩笑吧,去年我就赚了六百万。你得修多少表才能拿这么多?” “全北半球的表吧。”丹尼尔咕咚咽了一口闷酒。 敏迪——这位杰克最新的公关小姐,大声嚷道:“你们听说了吗?杰克拍了一部电影!” 杰克谦虚地纠正了一下:“敏迪,实际上我们还没开拍——但是已经有一半资金到位了。” “是吗?”丹尼尔问道,“你那肥皂剧怎么办?” “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拍肥皂剧,”杰克冷笑道,“这个电影算是走穴。等再拍几个电影,我就要自己执导。” 敏迪呆呆地瞅着杰克,好像是油画里的一只小狗。 丹尼尔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一圈又一圈,而且越来越快,直到连自己也看得有些眩晕……冰块终于停了下来——他看见了杯子里自己的影像。 不只是自己的影像。 杰克转过头朝坐在角落里的红头髮霍莉微笑,丹尼尔却低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并不尽然。” “抱歉,刚才你说什么?”杰克向上扬起的眉头皱了一下。 “并不尽然。”丹尼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你到底在说什么?”杰克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丹尼尔看了他一眼,那是他今晚第一次抬头去看别人。 “当然,我当然想知道!” 敏迪恶狠狠地瞪了丹尼尔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敢”!但这更促使他讲了下去。 “那好吧,”丹尼尔轻声讲了起来,“尽管为了那场电影而放弃了肥皂剧的拍摄,可在最后关头——事实上,是星期一之后的两周内——加拿大方面就放弃了对电影的投资。你的经纪人马蒂却按兵不动,直到你不再打电话给他留言。你正在外头买你早就相中的那款翠绿色摺篷美洲豹轿车,可你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你没有收到你经纪人的留言,他们已经把你的角色剔除出了肥皂剧。顺便说一下,你的经纪人从中心医院偷来吗啡而且染上了毒瘾。等着即将上演的讽刺剧吧!不管怎么说,制片人对你放弃这个角色很是恼火,他们改变了你的角色,让你吸毒成瘾,然后在一次你去跟你的瞎子情妇约会时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你的脸很自然地被弄得一塌煳涂、无从辨认,只能做面部植皮了。” “不管怎么说,一天你开着你的新美洲豹来到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停车场,不料警卫却告诉你说你的通行证过期了。‘去他妈的!’你大转弯掉过车头离开停车场。‘谁稀罕他们!’你愤愤地骂了一句,告诉自己最好如此。与此同时,你扮演的兰蒂?马绍尔医生一角现在由人气新秀马特?斯达林主演,并且为他赢得了艾美奖。随后的几个月里,你蒙羞忍垢同一些比你更年轻更英俊的年轻人等着试镜的通知,却一无所获。即使有一些试镜机会,可等你走后拍摄人员评价说你的演技太僵硬,太做作。更糟的是,经过一年糟糕的面试后,他们甚至连一个电话也不来了。你的经纪人马蒂抛弃了你,改签马特?斯达林。你涕流满面地哀求那些曾经被你嘲笑过的制片人,恳求他们重新给你一次机会。‘再给我原来的角色安排一个兄弟如何?’但她告诉你,马特?斯达林的表演要出色很多,影迷的信如雪片般纷至沓来。自从你突然退出后,收视率提高了两个百分点。接下来的四年,你光芒四射的微笑开始黯淡无光,你的一头金髮也变得灰白并开始掉落。从前注意你的标緻女人们此刻把你当做陌生人从你的身边匆匆走过,而人老珠黄的你整日在骯脏的闹市酒吧里流连,最后,你开始染上了毒瘾——确切一点说是脱氧麻黄硷,这很有讽刺意味。杰克,因为你交不起房租,所以你就把毒品卖给你的朋友。事实上,就跟你即将出演的一个电影里的情节几乎一模一样。你受邀参加一些低级派对,条件是你得带些‘货’来。你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双性恋者,但毒品让你放开自我,找了一个同性情人,他就是你的老搭档兰斯,他也是个瘾君子,有时候你跟他一起用一个注射针头。” 第14页 第15节:预言家(4) 丹尼尔停顿了一下:“我还要继续往下说吗?” 杰克大张着嘴巴,敏迪则眼里噙满了泪水。 丹尼尔跌跌撞撞走进盥洗室,捧起一把凉水浇在脸上,然后用只是作为摆设放在那里的粉色刺绣手帕擦干了脸。 他抬起头来,看见镜子里浮现出未来的景象。 多么可怕的事情:杰克一边吸着药面一边跟敏迪做爱;弗洛伦斯取出她的假眼球,放在嘴里用唾液清洗,不料却滑进喉咙里窒息而死;菲利斯?伯恩赛德穿着她的新警服正在接听电话的当儿,一名逃窜的抢劫犯开枪打中了她的头部——这个抢劫犯不是别人,正是弗兰德满脸青春痘的儿子杰森;那红头髮的霍莉正幸福地和她的新婚丈夫马克?伯恩赛德警长在巴哈马度蜜月,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植入乳房的组织正慢慢地把她推向死亡…… 丹尼尔试图将自己灼热欲泪的双眼从镜中的恐怖景象挪开,他的心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额头像要穿孔一样疼痛难忍,但他却不得不盯住那镜子,因为镜子里闪现出更多的景象:勃特捂住胸部摔倒在前院的草坪上,喷水器还在吱吱地转着;马特?斯达林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举起他的小金像,感谢杰克给了他出演角色的机会,并成就了他的事业,与此同时为了增强喜剧效果,他身后的屏幕上映出一张不修边幅的由杰克饰演的警察的脸;迪迪在浴室里泪流满面地瞪着满是鲜血的马桶里的死胎;敏迪在马卡比医生的诊室里听着hiv检测结果;最后,丹尼尔看见自己坐在别克车里,嘴里塞着一只直径9毫米的格洛克镀铬枪管,接着,砰!砰!鲜血溅在一面基督小像上,丹尼尔的下巴没了…… 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丹尼尔艰难地走出浴室,鲜血从紧握着的手指上滴下来……宾?科洛斯比正在轻声唱着《白色的圣诞节》…… 迪迪看见地毯上的一滴血,大声尖叫了起来:“别弄脏了我买的波尔波地毯!” 丹尼尔斜倚在沙发上,看着对面满满一架子书,那些书名串起来像一个长长的句子:神经学、病理学、焦虑症、戒酒、强迫症、忧郁症、狂躁-抑郁交替症、依赖心理、机能障碍……丹尼尔看见没有自杀方面的书。 他听见自己的布洛瓦手錶准确无误地嘀嗒嘀嗒响着,暗自想:“谁会听到它最后的滴答声?” “那么,丹尼尔,咱们在镜子方面还是存在问题?” 夏拉?玛利曼靠在她那按照人类工程学设计的躺椅上,用血红的手指甲托着脑袋,像是托着个理智的天平。 丹尼尔对于她用“我们”套近乎感到可笑,便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跟镜子有问题的?” 夏拉没有让步:“你觉得我跟镜子有问题?” 丹尼尔很痛恨这些精神病医生,凡事他们都要在后面加上个问号,你不疯也得把你逼疯。二百美元一小时呢,可他们连一个问题也不给你痛痛快快回答。 尽管如此,丹尼尔还是决定继续他们两人大脑之间你进我退的探戈,只不过这一次他要问一个她无法反问的问题。“我们在镜子里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自己,还是我们所期望的自己?” 夏拉被将了一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觉得呢?” 丹尼尔嘆了口气,说:“镜子只是一片后面镀银的玻璃,我们的眼睛看见的只是影像,我们的大脑才做出解释。” “那么,如果我们是瞎子就没有影像了?” “你觉得呢?”丹尼尔把问题挡了回去。 已经将军了,丹尼尔这么想。 “你想谈谈聚会时发生的事情吗?”她又杀了过来。 “不,我想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好的,”夏拉沉着应答,“你要说的是不是如果镜子是在森林里,没有人看见它,那镜子里就不会有影像了?” “这是我问你的问题。”丹尼尔意识到她又躲开了一个问题。 “我们无法真正了解那一点,是不是,丹尼尔?” “不,我们可以,因为我在镜子里的确曾见过森林。” 夏拉一脸困惑。 丹尼尔继续他们之间形上学的拔河比赛。“对你当然不同,”他解释说,“但我能从镜中看到未来。问题是,如果我看见镜子里的我嘴里塞着一枝枪,我怎么能知道这发生在明天还是今天?” “你有过自杀的想法吗,丹尼尔?” 又是一个问题。 丹尼尔知道自己肯定要步上父亲和祖父的后尘。他们都在五十三岁的时候对自己的“特异功能”感到无法忍受,用枪掀掉了自己的头盖骨。 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以什么方法自杀,这种痛苦很是折磨人,尤其是当你能清晰地看到你的结局,就像你看见鞋上的亮光或镜子里的影像一样。 第16节:预言家(5) “丹尼尔,控制你的命运的是你自己,而不是镜子。” 丹尼尔感到有些沮丧。“你没听懂我说的话,我在镜子里看见的就是命运,”他一字一顿地说,“而且从来没出过错。” 夏拉机械地点着头,脸上充满着怀疑和关切。“但如果你在镜子中看见自己自杀,而现在你却在这儿跟我谈话,这不就证明你并不能真正预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第15页 丹尼尔知道她在怀疑他。他们总是这样,除非你告诉他们自己的命运。他以前的心理医生都对此无能为力,所以他们就放弃对他的治疗,要么就退休不干,要么就自己崩溃掉。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人就无法好好活着,那样就像一个老输牌的玩家。你结婚生子,然后离婚,发生意外事故,穷困潦倒,而后生病、死掉……不管你怎么努力,你都无法改变你的命运。如果丹尼尔告诉你,你的妻子要有外遇,你想努力阻止,可最后你还是把她推到了你情敌的怀里。或者,如果丹尼尔告诉你,你将要被撞死,于是你就不再坐飞机,可不料你却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总是这样问: “告诉我,丹尼尔,你能看见我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丹尼尔从他的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开车回家。 夏拉听到自己的命运时很是吃惊,但丹尼尔知道,九天之后,他种植在她大脑里不安的种子才会开始干扰她的睡眠,然后她才会去看医生,同时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次“常规检查”。她不会轻易受一个有自恋倾向和妄想狂的病人影响的,当她的妇科医生斯图亚特?马卡比没有检查出任何异常时,她长吁了一口气,甚至把这件事当成玩笑拿出来给医生讲。 但是,七个月后,血检会证明丹尼尔的预言:夏拉患上了卵巢癌。 知道自己的预言没有落空,并没让丹尼尔感到高兴。 真相併不总让人解脱,有时候它让你无可依傍。 丹尼尔没有回答电话上夏拉发疯似的留言,她急切地想知道她能不能挨过化疗,机率如何,以及她还能有多少寿命? 丹尼尔想,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三年过去了。 敏迪跟杰克?康罗伊跑了;弗洛伦斯死了,死时把她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她那只患糖尿病的狮子狗;杰森?弗兰德因为抢劫汽车再次被关进监狱;霍莉?维夫上了电视节目《极限整形》,还重新做了双d杯乳房组织植入;麦克?詹森则在他的三倍险政策实施前一星期得脑瘤死了。 一辆别克车停在匹茨维尔观景处的边缘上。从悬崖边往下看,温尼匹索基湖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真是春光无限好啊。 但是丹尼尔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 离婚的时候,除了小店里覆满灰尘的手錶和这辆别克车外,敏迪几乎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轻轻戴上他的布洛瓦手錶,放在耳侧倾听自己五十三岁的生日像一艘死亡之船一样慢慢靠近。 他伸手去拿车后行李箱里那把他今天早晨刚从运动用品店买来的口径9毫米的格洛克手枪。店主马克?伯恩塞德给他推荐这款旧枪。它曾经是伯恩赛德警官退休前忠实的贴身保镖,但他从来没有在执行公务时使用过。丹尼尔看着镀铬的枪管,知道这枝枪总有一天会杀人的。 “霍莉还好吧?”丹尼尔一边掂量着手枪一边跟这个前警官搭着话。 “噢,你知道的——”马克躲着丹尼尔透视的眼光回答说。 匹茨维尔的人们都知道了丹尼尔能预测未来的特异功能,对他敬而远之,仿佛是丹尼尔给他们制造了痛苦。 要是他能挽救他的心理医生夏拉该多好,可是她已经准时死了,八个月前因为卵巢癌死的。 丹尼尔打开行李箱。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那把已经上膛的冰凉的手枪。他看着自己多年来因砸碎镜子而伤痕累累的手指关节。 活着就得忍受明知自己的死期死法、却无力去改变它的啮骨般的痛苦,他一秒钟也不想苟活了,更别说一年的时间。 他把枪管放进嘴里,现在只能用鼻孔唿吸了。从后视镜里,他看见一个十字架在晃动。 一艘小渔船浮过如镜的水面,丹尼尔认出在船上甩绳垂钓的正是弗兰克,船上原来勃特坐的地方搁着一台收音机陪伴着他。 丹尼尔突然开始啜泣,唾液顺着枪管滴下来。他把枪从口中拔出,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他不能再被镜中影像牵着鼻子走了,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发动汽车引擎,加快车速,然后驱车冲下悬崖,掉落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后视镜里自己的影像,看看是否有什么变化。 尽管别克被岩石上的一棵大松树挡了一下,然后才落入水中,但它仍然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把弗兰克掀翻在水里。弗兰克试了三次才把丹尼尔从已经淹没一半的车里拉出来,然后拖着他游到岸边的林地。他把水从丹尼尔的体内挤出来,然后为他做了人工唿吸。 第17节:预言家(6) 但无可挽回的是,丹尼尔的脑部永远地受到了损伤。 当敏迪来到疗养院看望他的时候,丹尼尔已经像植物人一样在床上躺了十一个月了。 她身体消瘦,阳光照着她颈部和嘴唇上紫色的卡波济氏肉瘤的创口。她靠窗坐着,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气球,上面写着:“五十三岁生日快乐”。她松开了丝带,气球从窗口飞了出去。她看着气球慢慢朝天际飞去,直至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白云间。 然后她镇静地打开皮包,取出丹尼尔那只口径9毫米的格洛克手枪。 它是那么冰冷、沉重。 她把枪塞到丹尼尔的手中,把他僵硬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然后将枪举到了他的脸上。 第16页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她扣动扳机,丹尼尔的脑浆都溅在了墙上的十字架上。 然后她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一切正如丹尼尔在镜中所见的那样。 第18节:堕落天使(1) 堕落天使 [美]d-林-史密斯 他们创造了一个卑贱的神灵,为的是通过这神灵让人堕落。 ——《约翰密书》 莱安是个怕黑的孩子。他害怕打雷,雷声轰隆隆地像只飢饿的野兽。他害怕闪电,划破夜空照亮隐藏在黑暗之下的一切。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他看见厨房里黑乎乎的一团。又一道闪电,他看见了冰箱门,旁边有一个磁铁天使,它伸开翅膀保护着他们全家的照片——他、爸爸、妈妈和双胞胎。又一道闪电,他看见爸爸坐在餐桌前,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一样。 闪电过后又是黑漆漆的一片。刚才那些影像在他眼前飘来飘去。 “爸爸?” “回去睡觉,莱安。”他父亲说。 “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 雷声隆隆作响。 “我害怕。”莱安说。 “我也是。” 可是莱安知道爸爸在骗人。他是个消防员,总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别人。闪电飘进了屋里,他父亲一动没动。莱安转身走开。 客厅很暗,但从房间那头的门口射过来一丝光亮。他走过双胞胎的房间。门关着,他看不见里面。有时候他想在脑袋里安个门,这样他就不必再往里瞧了。 他穿过客厅,来到在夜里闪着点点碎光的水族缸。五只观赏鱼游了过来跟他亲近。妈妈不想让他养观赏鱼,宠物店老闆也说小孩子不适合养这种东西,它们不太好养,不喜欢被惊动,小孩子跳来跳去都不行。但是莱安说自己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小孩子,这才说服了妈妈。 这是些红色间蓝的观赏鱼,它们有棕红色的条纹,身体外围则是蓝色。莱安给每条鱼都起了名字:萨利、杰克、艾丽斯、山姆,还有比尔。 杰克比其他几条要稍微小些,但它却像个老大一样霸道。它总是第一个吃食,其他鱼也不跟它过不去。莱安喜欢这样,因而杰克成了他的最爱。 那两个双胞胎总想进来看看鱼,但是他们总是敲玻璃缸,所以莱安就不让他们再过来。现在他真希望能跟他俩多玩一会儿。 要不是一声炸雷让他勐地醒过来,莱安都不知道自己早已唿唿入睡了。从厨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莱安悄悄爬过黑暗的客厅躲在冰箱旁边。 又是一道闪电。他看见父亲站在母亲面前。莱安的母亲长得很美,她的皮肤雪白光滑,剪着一头棕色短髮,只是有些零乱。她穿着莱安送给她的一件t恤衫,上面印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 又是一片漆黑。 “杰斯,”莱安的妈妈说,“我们不要再吵了,我爱你。” 莱安听见父亲低声说了几句,但隆隆的雷声让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又一道闪电。他看见爸爸妈妈拥抱着,他想,这下可能就平安无事了。可能妈妈从此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们又是完整的一个家了。 又是一片漆黑。莱安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响。一声惨叫穿透夜空,雷声也在同时轰响。又是一道闪电。莱安看见血从t恤衫的“伟”字那儿冒出来,染成了一朵花。母亲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的毒牙掉了下来。莱安堵住耳朵,厨房里传来一阵惨叫。又是一道闪电。父亲把枪对准母亲的前额。又是一片漆黑。枪击的声音和火光比打雷闪电要恐怖得多。厨房里全是呛鼻的火药味儿。 又是一道闪电。父亲拾起一把大砍刀,举到头顶,说了一句“我也爱你”,然后使劲砍了下去。又是一片漆黑。莱安知道,他妈妈已经死了。 妈妈已经身首异处,可是哀号声却仍没有断绝,莱安意识到这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喉咙。又是一道闪电。父亲放下砍刀转过身来。莱安感到撕心的痛,他父亲也是一脸的悲痛。又是一片漆黑。莱安朝父亲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哭了起来。他的父亲也哭了。 佛罗里达南部的公路网纵横交错,开发商由于资金匮乏不得不放弃这里的商品房开发。原本应该是卧室的地方如今长出了蒲葵,用来招徕商铺的标牌也已千疮百孔。生锈的冰箱和脏兮兮的毛毯垫是装饰草坪的唯一艺术品。这个地方早已荒废多日,无人问津。 如果沿着路往回走,你会发现一辆旧活动房停在空心煤渣砖上。看起来它好几年前就已经被抛弃了,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松软的泥土和扁平的草上有吉普刚刚碾过的轮胎印。 路上很颠簸,但莱安仍然飞快地骑着自行车朝那个活动房赶去。空气很湿重,他的衬衫都要贴在身上了,汗水刺得他眼睛火辣辣地疼。 他骑着自行车经过三个白色十字架,其中一个的前面是新挖掘的长方形坟墓。 他停在了父亲的吉普车旁。他没有放稳车子便朝那个活动房跑过去。 他听到从喉咙里发出的嘟哝声,停下来朝四周扫了一眼。活动房底下有一个身影在动。他感到肚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一只十二英尺长的牛头短吻鳄正藏在活动房下躲太阳。莱安六岁的时候,一个邻居带他去看她家后面池塘里的短吻鳄。她正要餵它一块鸡胸,鳄鱼却咬掉了她的胳膊。 第17页 莱安鼓足勇气慢慢走向活动房,同时警惕地看着短吻鳄。鳄鱼向擅闯者发出警告后,又钻回去打盹。 在活动房里,一名男子像个“大”字一样岔开站着,手上带着锁链吊在天花板上,脚上也繫着锁链。 莱安的父亲坐在那人面前的一只凳子上。“我告诉你了,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他说。 那人的脑袋转过来面向莱安,莱安感到口干舌燥。那不是人,不是。它跟人长得很相像,只不过它鼻子扁平,眼睛凸圆,皮肤黑得像焦炭。 看见莱安,这个怪物咧开嘴开始笑。它有四颗尖牙齿,上面两颗,下面两颗。粉色的牙龈在唇齿后泛着微光。 “我的孩子。”它的声音听起来像那只短吻鳄。 莱安忘了要避开这个怪物的眼睛,断断续续的回忆映入他的脑海——双胞胎的房间里死亡的气味,一具尸体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一双惨白的嘴唇添着血迹,尿尿的腥臊味,一个小女孩低声在抽泣……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火辣辣的一巴掌把莱安带回了现实,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怪物大笑起来,房子里充满了腐臭的味道。 莱安的父亲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开。“回家去。”他说。 泪水开始顺着莱安的脸颊滑了下来。“我没有帮助他们,”他说,“他杀了他们,可我却站在那儿没动。” 莱安的父亲摇了摇他。“你帮不了他们,那个东西控制着你,所以你无法看着它的眼睛。” 莱安盯着父亲的眼睛,他希望这是真的,希望自己被人控制忘记过去。“我要杀了它,”他说,“我必须杀了它。”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父亲的眼神很坚定。莱安希望他不要看到自己是多么害怕。 “猎物从来不会杀人,它们只会被人杀掉。” 莱安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天已经晚了,”他说,“明天再来吧,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你不回家了吗?” “我不能把它单独留在这儿,你没事吧?” 莱安感到一瞬间的害怕,但父亲信任他一个人在家也让他感到骄傲。“是的,”他说,“我会做花生黄油和肉冻。” “明天给我带一些吧。来两个肉冻吧。”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第二天来到这儿的时候,父亲正在忙着拿那只怪物做实验。“这个东西不像你妈妈变成的那样。”莱安的父亲说。 “她狗屁都算不上。”怪物嘶哑着声音说。 莱安的父亲拿起一只马刺,戳进了那怪物裸露的胸膛里。它尖叫了起来,就像邻居家那只被车撞死的猫切茜一样。它侧躺在路上,身体还在抽搐,死前还尖叫着跳起两尺高。 莱安的父亲还在拿马刺戳它的皮肤,好像没听到它在尖叫。“这个东西根本不是人,迄今为止,我发现它唯一的脆弱之处就是害怕电击。看看它的胸部。” 莱安看见在马刺的末端,它周围的一圈皮肤变成了黑色。 “这是电击烧灼的,”他父亲把马刺拿开,它的尖叫慢慢平息了下来,“它癒合得很快。”(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变黑的皮肤脱落掉了,露出了健康的细嫩的皮肤。 “它的胳膊真有趣。”莱安说。 “那是因为它们根本不是胳膊。过来看看这个。”莱安的父亲由于这新的发现激动得红光满面。很久以来莱安都没有看见他这样了。上次像这样激动是他在锡安国家公园找到一只真正的印第安箭头。 “它的胳膊肘不像我们的一样。它们可以向边上和向后面转动。”他抬起手抓住怪物的胳膊向后拧了一下。怪物转过头沖他吼叫,它的脸上满是恐惧和愤怒。它的嘴里流出黄色的唾液,顺着下巴滴答下来。 第19节:堕落天使(2) 莱安往后退缩了一步,但父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现在它不会伤害你的。” 他扯了扯连接怪物胳膊和侧身一直到脚的肌肉组织。“这是翅膀,莱安,就像蝙蝠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它能那么快从双胞胎的房间逃跑。它从窗户跳出去,然后飞走了。” “你的小崽子味道不错啊,”怪物嘶哑着声音说,“他们很好抓住,很听话,所以我又回来找他妈妈。” 莱安感到心里一阵刺痛。“我被控制了心智,”他提醒自己,“这不是我的错。” “我能电击它吗,爸爸?”他问道。 父亲盯着这怪物,突然面若死灰。他把马刺递给莱安。莱安举起马刺刺向怪物胸部粉色的小奶头。怪物厉声尖叫起来,好像几百只死猫一起在叫。莱安感到心满意足。 莱安的父亲一连一星期每晚都跟这怪物待在一起。莱安很想他,便去看他。他用微波炉热了一下速冻空心面和奶酪,有时也做花生奶油三明治。他拿了一些给父亲带过去,但父亲没怎么吃。他不洗澡,也不换洗莱安给他拿来的衣服,身上散发着臭味。他的脸鬍子拉碴的,每次跟他拥抱的时候都把莱安的脸扎得生疼。 第18页 但这怪物还没有死。父亲拿手掐它、拿刀戳它、拿枪打它,千方百计使尽,可每一次它的皮肤都会癒合。它笑的时候臭气熏天,甚至盖过了父亲身上的臭味。 莱安知道怎样能杀死它。他明天就会把它杀了。到时候父亲就可以回家了。 回到家,莱安走进自己的房间,观赏鱼照例游过来欢迎他。他拿起一些麦片扔进鱼缸,他知道它们能在五分钟之内把它吃完,这样就不会把鱼缸里的水弄脏了。杰克敏捷地咬住最大的一片燕麦,它可真贪吃。莱安怀疑杰克会不会抢它们的食物,其他鱼能不能吃饱。 莱安敲了敲鱼缸玻璃。五条鱼都飞也似的游了过来,好像一只无形的蝙蝠在追咬它们一样。然后它们又各自去觅食了,杰克还是第一个。莱安又敲了一下玻璃,鱼飞快地游走了。 那个怪物把双胞胎称做“食物”,而且“味道不错”。 莱安又敲了一下玻璃。咣! 怪物先闻了闻他们,才吸干他们的血。 咣! 它把脸伏在他们的脖子上闻他们的乳臭。 咣! 然后它开始咬他们,莱安看见生命从他们的眼睛里一点点消散。他没有看那怪物的眼睛,倒不是因为他被控制了心智,他是害怕,害怕得都尿了裤子。 鱼缸碎了,莱安的手划了个大口子,血汩汩地流了出来。观赏鱼滑了出来,张着嘴鼓着眼在地上蹦跳个不停,像那只死猫一样。莱安站在那儿,看着手上的血滴在水滩和垂死挣扎的鱼身上。杰克是最后一个死掉的。 莱安去了教堂,告诉他们他父亲快要病死了。他们要把圣餐送到他家,莱安说不用了,他什么都吃不下去,包括圣餐。 他们还问了问莱安的手怎么回事,他们还想揭开纱布看看伤口。血渗了出来。他们问他有没有去看医生,他应该打一针破伤风疫苗,还说既然他父亲有病在身他们会带他去医院的。 他对他们说不用了,没事的,只是骑自行车的时候擦伤了而已。 莱安拿起圣餐,看着牧师祝福,然后走到前面跪倒在地。 圣坛上方的墙上是一面彩色玻璃,玻璃上有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流血的耶稣小像,一个天使悬浮在他的头顶,一脸的哀伤。莱安纳闷为什么那个天使不去救上帝的儿子。 牧师把饼(耶稣的身体)浸在葡萄酒(耶稣的血)里面,然后把蘸湿的饼放进莱安的嘴里。耶稣的血会洗去他的罪恶,让他进入天国。他的母亲吃过圣餐,双胞胎太小所以没吃。 莱安离开教堂,骑着自行车来到活动房。那只短吻鳄还在那儿,它又爬出来吓唬莱安,可莱安甚至都没看到它。 在房子里,那个怪物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它的头髮一团团粘在一起,皮肤干瘪得能看见骨头。它的手腕和脚踝都磨得肿起老高。它在那儿喘着气呜咽。 他的父亲趴在地上研究它的爪子。他手里拿着一把钳子。他使劲一拉,把一只爪子扯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血肉模煳的洞。怪物叫了一声。 莱安进来的时候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比那只怪兽强不到哪儿去。“过来瞧瞧,”他说,“它能割碎玻璃。” 他把莱安拉到窗前。那儿已经有几道刮痕。他用爪子又拉了一下,切出一个方块,然后用手轻轻一弹,玻璃掉在了外面的草地上。“跟钻石一样。”他说。 他看见莱安的背包里有东西凸出来,便问:“那是什么?” 莱安拿出一把大砍刀。他的父亲呆了片刻,然后看了看莱安。 “我要把它的脑袋砍下来,”莱安说,“我要杀了它。” 第20节:堕落天使(3) 父亲的眼神让莱安感到困惑。他好像很惊恐。 “你不是想杀它吗?”莱安问。 “它还没偿还完血债呢。” “我想让你回家。” 父亲看见莱安手上的纱布。他拿起莱安的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莱安耸了一下肩膀。他父亲解开带血的纱布。那个怪兽挣扎了一下。 “伤势看起来还不轻。”伤口仍在流血,伤口旁边染红的皮肤裂开了个大口子。“你得缝几针。” 手很疼,但莱安没在意。 怪物扬起了头。莱安盯着它的眼睛,头脑中什么也没有,没有回忆,没有蛊惑。莱安冷笑了一下。怪物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的手,然后怪叫起来。 莱安的父亲转过身,把带血的纱布扔到怪物面前。怪物叫得更响了,黄色的涎水从下巴流了下来。 “你想要这个吗?我儿子的血?我的血?”他把纱布拿得更近一些,怪物想够又恰巧够不着。“你别做梦了!”父亲说。 怪物浑身颤抖起来,整个房子都摇晃起来,把莱安跟父亲都撞到了墙上。 怪物又勐地摇起来,屋顶的铁皮吱吱响起来。拴在它手上的一个镣铐从屋顶落下来,怪物的胳膊像灌了铅一样掉在身侧。 莱安的父亲朝马刺扑去,但房子摇得像只疯狗,马刺也被撞跑了。另一个镣铐也掉了下来,怪物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莱安看见它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骨头随着变化啪啪作响。怪物翻过身来,它弓起背,张开嘴,天空像被一群蚊蚋遮住一样黑了下来。 第19页 怪物就在他们眼前变了,它的皮肤变得透明,背上长出了白色的翅膀,它的伤口全癒合了,它的脸美得让人无法忍受。 房子不再吱吱乱叫。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天使站起来时粗重的喘气声。 莱安的父亲站在莱安和天使中间。他双手捂脸跪倒在地,哀求他面前的天使饶恕。 天使也跪在他父亲面前,把他的手分开。 “不要给我下跪,因为我会让你品尝痛苦。”天使说,他的声音就像教堂的钟声一样洪亮。 莱安的父亲看着天使的眼睛。“我折磨你了。”他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莱安感到父亲要哭了,心里一阵耻辱。 “你解脱了我,”天使说,“我们对人类的嫉妒让我们失去了理智。食人的血让我们忘了我们是谁。人类的血让我们步入邪恶。你没有给我那滴血的同时,你就让我获得了再生。” 莱安记得他站在双胞胎的房间里,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掉。 “让你我对此做个了结吧,”他的声音好似音乐一般动听,“我们可以找到我的兄弟,帮助他们重归本性。” 莱安记得母亲衬衫上的血,还有她的毒牙,记得那个怪物称她为“狗屎”。 “人类将会解放,我们或许会重获天堂。”天使用音乐般悦耳的声音说。 “是的。”莱安的父亲说。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切在他心上,他拿起了砍刀。 “是的,”他父亲重复了一遍,“让我们做个了结吧。” “让我们做个了结吧。”莱安也跟着说了一遍。父亲和天使看着他,仿佛他们都忘了他在那儿一样。刀子砍下去的时候,他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已经相互理解。 “不!”他父亲大声喊道。 但刀子准确无误地砍了下去,天使的脑袋“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的身子片刻之后才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他白色的羽毛都浸在鲜红的血里,双胞胎和他妈妈的血也是一样的红。 莱安的父亲跳了起来,一把推开莱安。“你都干了些什么?”他大声叫着。他的手捏成拳头,他的脸变得通红,脖子上的血管扑扑地跳着。“你害死了一个天使!” “他不是天使,”莱安喊道,脸上愤怒无比,“他是个怪物,他杀死了双胞胎,还让妈妈变成那样!” “他是天使!” “你被他迷住了。”莱安说。 “你也看见了,他变了,他想帮助我们。” “耶稣的血是给我们的,不是给他的。他不会得到宽恕,他不会重返天堂。” 莱安的父亲朝他扑了过来。莱安没有多想就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父亲惊诧得睁大眼,他这才意识到他用砍刀进行了自卫。 “莱安……” “你想放他走。” “莱安,我爱你……” “他杀了他们,而你却想放他走?”他把砍刀从父亲肚里抽了出来,血扑地喷射出来。 “我要把他们全都找到,让他们血债血偿!”他举起了砍刀,“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莱安挥刀砍了下去,随着令人过瘾的“咚”的又一声响,地上又多了一颗脑袋。 第21节:游戏的代价(1) 游戏的代价 [美]f-保罗-威尔逊 “我们大人对阁下已有所闻。”蒋之甫说道。 这个中国人穿着一件高领黑色棉长褂,上面绣着玛瑙扣。他编着传统的髮辫,辫子从一顶黑色的瓜皮帽里垂下来。他的两只眼珠跟他的玛瑙纽扣一样乌黑髮亮,然而你却不能从他们这种人眼里看出丁点儿破绽。 汉克?索仁逊探长微微一笑。“我猜满大人一定是听说了我昨晚在王氏牌九坊的事情喽?” 蒋的脸上仍然一副神秘难测的表情。“我说的不是这个。” “也没那个必要,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蒋眨了一下眼睛。好!有话直说,这样才把这些人打个措手不及。 他们之间摆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杯茶,但汉克故意把茶放凉了。有时候他也假装抿上一两口,但一滴也没进嘴。他相信这群人不会对警察下手的,但事情要牵涉到满大人,那就不好说了。 他要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奴才。昨晚有人给他打电话说他是蒋之甫,说他是中国城一位要人的“代表”——这些人真让他发笑,不用说这位要人姓甚名谁汉克也知道。这个姓蒋的人说他们必须商讨一下关乎他们双方利益的事情,明早十点翠月楼见。 汉克知道那个地方——就在洋李街那座庙旁边,所以一早他就来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了一下后面的小胡同。确定没问题后,他才走进翠月楼,捡了个靠近后门角落的一张桌子背壁坐了下来。 翠月楼并不是一家高级中餐馆,地板很脏,水杯上有污垢,门上的漆也掉了,横樑上则吊着瘦长破烂的纸灯笼。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会见这个神秘莫测、权高位重、神出鬼没的满大人的宠奴。 满大人并不经营中国城的非法买卖,他有更好的办法:他只收取提成。除了用手收钱外他从不弄脏自己的手,毒品、妓院、赌博……他每一行都收取提成。 第20页 至于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要比他的身世还要神秘。汉克曾经同那里的帮会打过交道,他知道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想让他们乖乖拿出一部分利润贡献出来,不动动手脚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却乖乖地把钱交给满大人。 也许当时确曾有过刀枪棍棒的激烈搏斗,结果他们输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是在他的眼界之外,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此类传闻。 汉克自1935年就开始在旧金山警察局主管该区的巡逻治安,但至今仍没有找到一个见过满大人的人。他们不只是嘴上说没有见过,他们确实是没有见过。如果在这里三年的巡逻教会了他一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不要直接问这些中国人问题。你不能把他们当做普通人来对待。你必须拐着弯儿问。他们都很狡猾,总是躲躲闪闪,答非所问。 他已经练出一种测谎的能耐,但问到满大人的时候却从来没抓住过一点蛛丝马迹。他曾经抓了一两个人详细查问,但他们也说不出来他是谁,在哪儿住,或者长什么模样。 汉克费了好长时间才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这让他很是吃惊。中国人都爱嚼人舌根,你听他们总是叽叽咕咕,传播流言与小道消息,像是一群老太太。对他们来说,对一个人的缄默就意味着对他的畏惧。 即使小孩子也害怕他,这也说明了满大人的影响之大。 汉克不得不承认这给他的印象很深,但他并不感到畏惧。他又不是中国人。 蒋十点准时赴约,先行了个礼然后才坐了下来。 “即使我知道此人,”这个中国人说,“我也敢肯定他不会见你。他会派人来,就像我的主人派我来一样。” 汉克笑了一下。这些中国人…… “好吧,如果游戏这么玩的话,那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要他的一块蛋糕。” 蒋皱了一下眉头:“蛋糕?” “他的油水,他的银子,他从鸦片、妓女和赌场得来的黑心钱。” “原来如此,”蒋点了一下头,“我的主人明白这种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但他决不会为此脏了他的手。他建议你与那些你感兴趣的买卖直接接洽。” 汉克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用他最凶的声音喊道: “你给我听着,你这蠢货!我才没有时间东跑西跑,赚取蝇头小利。我知道你们老闆每行都有提成,所以我想要他的一块肉,明白了吗?” “恐怕这完全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他坐了回去,“但我是个讲理的人。我不想全要,我甚至一半也不想要。我只要他赌场收成的一半。” 蒋笑了一下:“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说真的,不跟你开玩笑。他可以保留毒品和‘鸡’窝的全部收成,我只要赌场收成的一半。” 汉克知道在中国城,钱都烧在那里。鸦片的利润是很大,但赌博……这些苦力什么都赌。当然他们有自己的花样——番摊、麻将、牌九、骰宝、白鸽票,等等。但他们并不就此罢休。彩票也有巨大的市场。他曾见过有人白天黑夜在街角旮旯收纸条子,写下三个数字,把钱交给他们,然后祈祷道-琼斯指数的最后三位跟自己的一样. 第22节:游戏的代价(2) 他们什么都能赌上一把,甚至包括天气。 他们甚至明目张胆地赌。店铺的外面贴着营业时间,有的甚至门外站着掮客。赌博就在他们的血液里,赌博就是财富的源泉,所以汉克就想在赌博上捞一把。 不,还是说成“可能捞一把”吧。 蒋摇了摇头准备站起来。“对不起,索仁逊探长,只是——” 汉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蒋的头髮。 “你给我听好了,小子,没有谈判的余地!无论如何我都要加入这个游戏,明白吗?我要成为一个大大的玩家,否则你们都得玩完。我会带领警察一拨一拨地来逮捕你们的人,关掉这里所有的店铺——麻将馆、骰宝馆等等,一切都会变为歷史,我看你们老闆还怎么提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何苦呢?” 他把蒋拉到跟前反手打了他两巴掌,然后把他推到墙上。 “告诉他要么变聪明点,要么什么也别想拿到!” 汉克还没说完,但蒋眼里的愤怒与杀气让他把话生生吞咽了下去。 “狗杂种!”蒋咬着牙骂道,“你敢让我当众丢脸!” 汉克看了一下突然沉静下来的餐馆。堂倌与食客都呆呆地盯着他不动,但汉克?索仁逊才不会被一群苦力吓唬住。 他用手指着蒋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敢骂我狗——” 蒋勐地挥了一下手:“你连给我主人提鞋都不够格!今天你让我丢脸,就是让他也丢脸。等着倒霉吧你,索仁逊探长!” 他突然大叫一声把手噼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就走。 他还没走到门口,只听哗啦一声桌子碎裂了。 汉克吃惊地站在那儿盯着地上的一堆碎木头。真该死! 别管那么多了。他打起精神看了看四周。他要离开这儿,但又不想让这群看客看见他内心的惊慌。 第21页 那张桌子——如果蒋能噼碎它的话,那扭断他的脖子……? 他从后门熘了出来,不再去想那个令他不安的问题。走到外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小胡同里污秽的空气。接近中午了,太阳还没升起来驱除这里的阴影。 好啦,他已经把信儿传到了。蒋噼了桌子而不是他,这就足以说明一点:不用担心会发生造反、打警察的事情。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没有人敢对拿着警报器的警察动一根指头。他们知道那样会有什么后果。 他摇了摇头,朝大街上走去。起码在餐馆的时候他可以想点别的事情,而不用老想着露安。但现在,她又回来了——她的脸庞、身材,尤其是她的声音,真让人痴迷…… 露安,露安,露安…… “他这样侮辱您,我真应该把那个狗杂种杀了,大人。”蒋额头触地,伏跪在满大人面前说。 这次蒋没有说粤语,而是很知趣地用满大人喜欢听的官话说话。 “不要伤害他,”主人用软软的略带嘶哑的声音说,“你干得很好。我们必须找个更委婉的方法对付他。坐,之甫。” “大人明鑑。谢大人。” 蒋抬起头,偷偷地瞥了主人一两眼,但仍然跪在地上。他已经见过很多次这个在中国城被称为满大人的人——但就连蒋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每次见到他,蒋仍是惊奇万分。 一个虎背熊腰的人穿着绿色绣花长袍抱手站着,他前庭饱满,颧骨凸出,一顶瓜皮帽遮着稀疏的头髮。蒋看着他泛着绿光的眼睛暗自称奇。 他不知道他的主人是不是真的是个大官,或者只是因为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唿他。他知道主人通晓多国语言,他听见过他用英语、法语、德语、甚至印度语跟他的保镖说话。 尽管富可敌国,但是主人仍克俭度日。蒋猜测他可能属于某个更大的组织,或许他自己就是头领。他怀疑大部分的银子都流回本国了,以购买枪枝弹药抗击血洗南京的日本小鬼子。 “这个可怜虫想要跟我平分赌场收益,说这是……他怎么说来着……游戏的代价?” “是的,大人。” 主人闭上了眼睛。“游戏的代价……游戏的代价……我们要竭尽所能,满足他的愿望。” 蒋一脸的困惑,沉默了片刻,好像陷进了漩涡一样。“主人……向这个臭虫屈服?无法想像!他还说要……” 蒋向上偷窥了一眼,只见主人的眼睛又睁开了,一丝笑意挂在他薄薄的嘴唇上。 “是的,就这么办。我们会让他加入这个游戏。” 蒋以前见过这种微笑。他知道接下来通常会发生什么。这让他倍感高兴,庆幸自己不是索仁逊探长。 汉克拿起他的带着两个胸兜的晚礼服检查了一下,特别是礼服的宽缎翻领。还好,没有污点。他还可以再穿几次然后再送去洗。 这样一件晚礼服在破旧的两居室公寓里显得非常地不协调——也应该如此,因为这件晚礼服抵得上他一个月的房租了。 第23节:游戏的代价(3) 都是为了露安。 那个小妮子让他破费不少。可麻烦的是,他没多少挥霍的资本。幸而唐人街的赌场可以解决一下燃眉之急。 他摇了摇头。这种主意在他刚当警察的那会儿根本就是不可想像的。当然,现在如果不是为了露安,这个主意仍然是不可想像的。 但一个女人可以改变一切,一个女人可以让你天翻地覆。 露安就是那种女人。 他记得第一次在奇缘俱乐部见到她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她不只是个漂亮的花瓶,她的眼神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后来她走上前拿起麦克风……那声音,如天使一样。那天她唱的是《你给了我感觉》,他如痴如醉。他在收音机上听多丽丝?莱辛唱过一百遍了,但露安……只有她才让他有我为卿歌的感觉。 汉克一直待到曲终人散。结束后他就跟她到后台——他的对讲机这时响了,正好蒙过看门的警卫——然后约她出去。看他不是个普通的追星奶油小生,她痛快地答应了。 汉克使出浑身解数想赢取露安的欢心。他们已经逛过六七次街了,她掏光了他的钱包,却连手都没让他碰过。他知道跟她约会的男人不只他一个——他看见她跟几个有钱的花花公子一起出去——但汉克可不愿意与别人分享一个女人,麻烦的是,要想获得专享权,他需要破费些钱财,很大一笔钱财。 他很快就会有的,而且源源不断…… 他打了个哈欠。晚上风流快活,白天累死累活,他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他一头栽到床上,翻个身仰面躺着,然后闭上眼睛。露安暂时还不会过来纠缠,正好小憩一下。 他刚进入甜美的迷煳状态,突然感到左肩一阵剧痛,好像被刀尖戳了一下。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他感到有东西在汗衫上蠕动,他往后一伸手,摸到几只细足——不,是好多只!他感到一阵噁心,抓住虫子使劲往下拉。虫子在他的手里不停扭动着,但仍紧紧趴在他身上。汉克咬住牙狠劲一拉。 第22页 虫子终于掉了下来。但一种他从未感受或想像过的痛在他肩膀上传开,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扔掉还在不停蠕动的虫子,拍了一下火烧一样痛的肩膀。泪眼矇眬中,他看见一条至少八英寸长的猩红色的千足虫正在地板上乱转。 “这他妈是什么——” 他伸手拿起一件东西——什么东西都行——对付它。他抓起了一只鞋,朝它砸了过去。鞋跟砸到了它的后半身,汉克感觉它好像被砸扁了。他还没来得及再砸它一下,只见它扭动着前半身,向后抬起,然后挣脱掉,迅速从门下面爬到了走廊外边。 他妈的,肩膀疼死了! 他拿开手,看见手心里竟有血迹。虽然不多,但还是让他感到震惊。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走进狭小的浴室。他凑到满是污垢的镜子前面,眉毛上的汗珠沾在了灯泡上。 他在浑身颤抖。那是什么东西?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东西。它怎么进的他的房间,而且上帝啊,还在他的床上? 他侧了一下身子,把肩膀转向镜子。他吃了一惊——被咬伤的地方只有一小点血和几个刺孔。但从疼痛的程度来看,他以为伤口应该像被子弹打的弹伤一样大小呢。 谢天谢地,灼痛开始消退了。他捲起一点卫生纸敷在伤口上。虽然有些碍眼,但还好没再流血。 他回到卧室,看了看被砸扁的虫子后半身。他妈的,看起来有点像深山老林里——比如亚马逊——的货色。 怪的是,那它怎么跑到旧金山的呢? 没准是从一条船上爬下来的。 汉克惊颤了一下,他看见虫子的几条后腿还在扭动。 他一脚把虫子踢进了墙角。 “还是那张桌子吗,探长?”奇缘俱乐部的领班毛利斯笑着问。 汉克点了一下头,跟着他来到二楼舞池旁边的一张两人小桌。 “谢谢你,毛利斯。” 握手的时候汉克递给他一张五美元钞票。这五美元的小费已经让他捉襟见肘了。他要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水,然后开始看报纸。今晚是最后一晚在这儿消费了,除非满大人给他送来些白花花的银子。 他摇了摇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需要很聪明,也不需要长得有多好看,你只要能说会唱,大家就都想跟你结识。一夜之间你就可以成名了。 汉克正慢慢品着酒等待露安登场,他的肩膀突然火烧一般痛起来。妈的,不要啊。被咬伤之后疼痛也就只持续了半小时然后就没事了,现在却又开始疼了,而且疼得更厉害了。 伤口处开始发烫,而且蔓延到他的全身。他的皮肤开始发红,汗水浸湿了全身。他突然感到浑身无力,胳膊腿儿都没了知觉,玻璃杯顺着手指滑了下来,酒洒在衬衫前胸的褶皱上。 第24节:游戏的代价(4) 他想站起来,房间却摇摇晃晃,大腿也支撑不起来了。他感到自己要摔倒,然后就看见地毯上的旋转花纹扑面而来。 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汉克睁开眼,仰头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人。他向下看了看,还是白色——床单——他躺在床上。 “我在哪儿?” 她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她微笑了一下:“你在圣路加医院,你会没事的。我这就去告诉医生你醒过来了。” 汉克看着她匆匆走出房间。他感到眩晕。他能记起来的最后一件事是—— 一定是千足虫的咬伤,或者毒液! 疼痛已经不再那么剧烈,但他仍然感到很虚弱。 一个花白鬍子的秃顶的人迈进房间走到他的床前。他穿着白色大褂,胸前的衣袋里别着好几支笔,胳膊下夹着一个记录簿。 “索仁逊探长,”他伸过手来说,“我是克兰斯顿医生,你的背上长了很大的一个疖子。” “疖子?” “是的,它在你的皮肤里已经有了感染区块。你不该耽误这么长时间,感染会渗入你的身体系统,加重你的病情。疖子长了多长时间了?” 他拉开病号服,吃惊地看着高尔夫球大小的大红肿块。 “晚上我穿衬衫的时候还没有啊。” 克兰斯顿医生哼了一下:“肯定早有了,这种东西几小时之内是长不了那么大块的。” 一阵愤怒划过汉克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但这个肯定不一样。七点左右我被一条大虫子咬了一口。” 克兰斯顿摸了摸鬍子。“真的?什么虫子?”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 “好吧,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切开它,清除感染物,然后你就可以马上回家了。” 汉克希望如此。 汉克半裸着趴在床上,护士拿着消毒液给他擦洗肩膀。 “待会儿切开皮肤的时候可能会很痛,不过把脓液排出之后,你就会好多了。” 汉克抬起头,看见克兰斯顿手里扬着一把柳叶刀,他转了过去:“来吧。” 但是克兰斯顿的话只对了一半:汉克感到很痛,但疼痛却没有一点缓解。 他听见克兰斯顿咕哝着说:“啊,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汉克不喜欢那种腔调。 第23页 “怎么回事?” “真是怪事,里面没有脓液,只有浆液。” “什么是浆液?” “一种透明的琥珀色的液体——就像从灼伤水泡里渗出来的东西一样。真是怪事,真是怪事啊。”克兰斯顿清了清嗓子,“我想今晚你得留在这儿了。” “可是我——” “你必须留在这儿。你身体太虚弱了,我们不能把你送回家去。另外我想看看那只虫子,它长什么样子?” “派个人去我家,你会找到它的后半截的。” “我会这么做的。” 两天过去了,汉克一直待在医院的病房里,却一点起色都没有。他必须去跟满大人做个了结,但他怎么出去?他可以站起来走动了——更恰当些说,是拖着脚走——但他仍然感到很虚弱。体重就像叶子落树一样急剧下降。 那个或许叫疖子的东西从一个脓包长成了一个大溃疡面,整天流着液体。 他正坐在床头,看着雾气沉沉的窗外,克兰斯顿走了进来。“我们已经确定那只虫子的名称了。” 这是自打他被咬以来的一个好消息。 “那是什么?” “加州大学的昆虫学家给它起了个跟你胳膊一样长的名字。除此之外,他们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他们说它极其少见,只发现过很少几只。不知道它是怎么从婆罗洲的雨林爬到你的床上的。” “婆罗洲?婆罗洲在哪儿?”汉克问道。人人都听说过婆罗洲的野人,但是…… “它是中国南海上的一个小岛。” “你是说中国南海?” 克兰斯顿点了一下头。“是的,怎么了?这很重要吗?” 汉克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现在总算搞清楚了。 上帝啊……中国…… 满大人这么快就给出了答覆。 “还有一点,呃,你应该知道。” 克兰斯顿的声音惊醒了汉克,他抬起头,只见医生神色慌张地看着窗外。 “你是说病情更严重了?”克兰斯顿听了点了一下头,这让汉克心里咯噔一下,“没事的,你说吧。” 克兰斯顿吸了一口气。“这只千足虫可能给你注射了毒液,也可能没有,但问题不在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汉克不知道自己是否想再听下去。 “那问题在哪儿?” “你记得我们曾对你的伤口进行过处理?” “我怎么会忘?” “我们做过一次显微检查,结果发现……呃,里面好像有虫卵。” 第25节:游戏的代价(5) 汉克感到一阵噁心。 “虫卵?!” “是的。” “你把它们都取出来了么?” “我们不知道。它们非常微小。我们想再检查一次,这次得剜得更深一些,但你应该知道——” “知道什么?” 克兰斯顿的眼睛一直盯着窗户。 “它们正在孵化。” 第二天,一个叫布兰尼根的新警察前来造访,打探中国城的情况,他的任务是寻找一名在那儿失踪的白人女孩。他想了解满大人,汉克劝他还是罢手为好,甚至露出肩膀给他看流脓的大溃疡。 汉克突然勐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到吐血。看着地上一大团血,他很是震惊,然而更让他惊惶不已的是,粘乎乎的痰块里有一群小东西在蠕动。 “哦,上帝啊!”他沖布兰尼根大叫起来,“叫医生!叫护士来这儿!快!” 虫卵已经孵化了,而且钻进了他的肺里!它们怎么钻进了他的肺里? 他又噁心又恐惧,不禁要抽泣起来。但他一直忍着,直到布兰尼根走了才失声痛哭。他觉得自己这次是熬不过去了。 汉克盯着卫生间镜子里的那个陌生人。 “这种事情并不新鲜,”克兰斯顿说,“比如蛔虫的幼体就可以通过循环系统然后进入肺部。但这种东西我们没有经验。” 镜子里的人脸颊下陷,目光呆滞,眼睛红肿,皮肤也松弛多汗,苍白得像水池上的瓷砖。他知道自己跟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不玩得直接一点呢?或者起码稍微委婉一些?为什么不从满街的赌馆敛钱,而非要想拿大头呢? 他现在每天都要咳出些小千足虫来。那玩意肯定在他的肩膀生产了上千个甚至上万个虫卵,它的小宝宝们正在他的肺里吸他的血,它们要把他从里面生吞活剥掉。 而没有一个人能奈何得了它。 他开始哭泣。最近他经常哭泣。他不由得想哭,他感到好无助。 电话铃响了,也许是罕拉汉局长。他只看望过他一次,汉克并不怪他。可能是他不忍再看见他这几近虚空的躯壳。 他拖着脚走到床沿,拿起了话筒。 “餵。” “啊,索仁逊探长。”他立刻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很高兴你还跟我们同在一个世界。” 他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他可不希望床上再来几只虫子。 “跟你无关。” 第24页 “啊,真是一场令人遗憾的变故,不过想一想也不得不如此。”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幸灾乐祸吗?” “啊,不是。我是来满足你的愿望的。” 一丝希望穿过他饱受蹂躏的身体,汉克惊呆了,他甚至害怕问那个问题。 “你能治好我?” “三点,翠月楼见,我会如你所愿的。” 电话挂断了。 计程车停在了翠月楼前,汉克使出吃奶的劲爬出车门。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又跳又叫不准他出院,可如果他非要走的话他们也无法阻拦。看他病得很重,护士们就给他做了一根拐杖让他扶着走。 他倚着拐杖四周看了看。餐馆前的小路挤满了中国人,他们都在盯着他看——不只是盯着,而且还指指点点。 这不怪他们,现在他一定很现眼。平时量身定做般合身的晚礼服,现在却皱皱巴巴、肥大无比,穿在身上像是稻草人披了件大衣。但他别无选择,他在医院的病房里只有这一件衣服。 他踩在路阶上,摇摇晃晃地站住。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好像要跌倒,幸亏手里的拐杖扶了他一把。 他听见呀呀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来人越来越多了。这些中国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大街堵了个严严实实,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指指点点。 很显然,蒋已经放出话去,让大家来看看跟满大人作对会有什么好下场。 汉克一边慢慢朝餐馆门口走,一边默默在心里说:“哈,好好看吧,你们这群王八蛋。”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道路,看着他挣扎着走到门口,没有人走上前帮忙。里面有人拉开门,给他指了指餐馆后面。 汉克看见蒋坐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张桌子旁,只不过这次是蒋背壁而坐。汉克走到桌子前时,他没有点头,甚至没有站起来。 “坐,索仁逊探长。”他指了指另一张椅子说。 他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穿着:同样的黑色长褂,同样的瓜皮帽,同样的髮辫,同样毫无表情的脸孔。 而汉克却…… “我站着吧。” “啊,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啊,我得告诉你,如果你摔倒的话,本人是不会扶你起来的。” 汉克知道如果自己摔倒的话就再也起不来了。到时候怎么办?外面的中国人会不会排着队再来观看他?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时他才发现一个黑檀雪茄盒一样的东西摆在蒋的面前。 第26节:游戏的代价(6) “那是什么?也是一条虫子?” 蒋把盒子推给汉克。 “啊,不是,恰恰相反,这个可以帮你抵御虫卵繁殖。” 汉克闭上眼睛,喉头哽咽了一下。解药……他真的要给他解药吗?但他知道这其中必定有诈。 “你要我怎么做?” “一天三次。” 汉克简直无法相信! “就这些吗?没有附带条件?” 蒋摇了摇头。“没有你所说的附带条件。”他打开盒子,里面有一些香菸大小的红纸卷,“只要一天打开三个,把里面的粉末吸掉即可。” 汉克想尽量相信这是真的,但他的大脑仍然不停犹豫着。 “就这么简单?一天三次就可以把我治好?” “我可没保证能治好。我说的是能抵御虫卵繁殖。” “那有什么不同?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小寄生虫的虫卵。” “寄生虫!”汉克勐地推开盒子,“死我也不会吃的。” “那倒是真的。不过死的不会是我,而是你。” “我不明白。” “宇宙间皆有法则,索仁逊探长。任何东西都得吃食。一些东西必须得死,别的东西才能活。这些小寄生虫卵也是如此。它们对人类不感兴趣,它们只吃你肺里的虫卵。它们吃掉宿主后就在它们的残壳里下卵。” “吃掉一只虫子以杀死另一只虫子?太荒谬了!” “一点不荒谬,倒是很有诗意哦。” “我怎么知道它不会让我病情更重?” 蒋微笑了一下,这时他第一次变换表情。“更严重?索仁逊探长,你还能更严重到哪里去?” “我还是不明白,你害得我半死,现在又给我解药,你到底卖的什么药?满大人想要个傀儡警察,是不是?” “我不知道满大人。我再重申一遍,我不能保证治好你,我只是说有可能治好。” 汉克的心凉了一半,还好有点希望。 “你是说它有可能不起效?” “这不好说,探长。幼虫有没有扩散到其他部位,寄生虫能不能及时杀死它们?或者索仁逊探长有没有力气坚持下去?这里很有乐趣。” “乐趣?你说这有乐趣?” “乐趣不是针对你和我来说的,而是针对所有其他人的。因为我的主人决定满足你的愿望。” “愿望?什么愿望?” “游戏的代价——你自己的话。还记得吗?” 汉克记起来了,但是…… “我不明白。” 第25页 “中国城的人都在拿你打赌。” “拿我?” “是的,赌你是死是活。那些觉得你很快会死的人,则赌你会在什么时候死。”他又微笑了一下,“你如愿以偿了,索仁逊探长。你现在就在游戏中了,啊,你就是猎物。” 汉克想大声叫喊,想从椅子上跳起来抽他那张骯脏的脸,但这只能是做梦了。一行清泪滑过他的脸颊,他啜泣着伸手去探黑檀盒子里的纸卷。 第27节:劫持你的大脑(1) 劫持你的大脑! [美]罗伯特-兰尼斯 丹尼尔?弗雷德里克斯刚刚锻鍊完毕,沖了个澡,然后穿上最好的衣服在菲尼克斯健康俱乐部吃了一顿营养早餐。此刻,他正万分惬意地翘着腿坐在铬合金包皮的玻璃办公桌后的东海椅子上。他弹掉“雨果老闆”牌毛料华达呢长裤上的一星儿尘土,低头看着脚上手工制作的义大利鞋微笑了一下。他看着镀铬像框里幼子的相片,心想或许他该再去旅游一次把皮肤晒成黝黑色那该多好。 门上的指示灯闪了一下,提示他有顾客要来了。像往常一样,她提前二十分钟就来了。他从桌子后面的抽屉里取出手写的、她的档案摆在面前。 詹妮特?萨缪尔森:年龄34岁,已婚,现有两个孩子,丈夫是股票经纪人。 初始症状:焦虑症,有焦虑核心。 谈话记录一,2002年10月9日:对能否胜任贤妻良母有角色焦虑。怀孕后对身体变化感到抑郁。母乳餵养两男婴,一个七月大,一个一岁半。 谈话记录二,2002年10月16日:探讨了其婚姻状况。感到孤独,并对孩子过分关心。朋友均已结婚生子且年龄相当。父母住得很近,母亲喜欢干涉批评。公婆在异地,但每天来电遥控指挥,病人很乐意接受指挥。母亲很混蛋,坚持要女儿放弃用母乳餵养孩子,女儿感到万分沮丧。病人听受劝告不理会母亲,叫她滚到一边去死。 丹尼尔的笔记从一次谈话记录到另一次谈话记录,有时甚至在同一次谈话记录里笔调和笔迹都改变了,这让他很是心烦。开始的时候他去找过医生,希望是精神方面的毛病。不管怎么说,做了十年的心理分析医生,他的心理状态一直保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可医生又是验血又是扫描又是探查,却没能给出一个诊断方案,解释为什么丹尼尔运动技能异常和精神状态下滑。他开始注意到自己打网球时总是状态失常,发完球经常沖对方或观众大喊臭球,然后又突然恢復状态。偶尔,他的妻子一反常态夸奖他的性表现。他喜欢按部就班地做爱,不喜欢求新锐意去取悦她。更让丹尼尔感到不安的是,当他妻子说她感到性满足时,他竟然想不起来做过爱!一分钟前他们还在被子里搂搂抱抱,一分钟之后他就要去沖澡。 他很担心有一天他可能丧失自我,伤害到他如此宠爱的儿子——罗里才九个月大,长得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伤害他的宝贝小天使。迄今为止,他做过的唯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发现自己跟罗里坐在浴盆里,然后突然意识到他也赤身裸体地跟孩子一起玩一个他已记不大起来的游戏。他们都勃起了,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他们都是男子,不是吗?他经常给罗里洗澡,让他妻子休息一会儿。 还有,有些日子他一点不在乎自己怎么穿着、怎么说话——总是压抑着人性中的另一面太累了,不如放松一会儿。这与他的完美主义和严于律己都格格不入,他看着人格分裂的两个丹尼尔在头脑中酣战:一个挑选熨得平平整整的定制衬衫,另一个则拿起一件破破烂烂的旧夹克;一个洗完头后一遍一遍梳头,还喷上髮胶修整,另一个则让头髮蓬乱地晾干。 丹尼尔的妻子心里感到疑虑,但没有说什么。他从她看着他的样子里看得出来,那眼神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仿佛在纳闷丹尼尔上哪儿了,怎么冒出这么个人?即使她把自己的担心讲出来,那也没有促使他採取行动做出改变。他是自己的主人,他需要帮助,但又无法容忍知道自己有弱点。 弗朗西?德?桑多斯是加利福尼亚最好的心理分析医生,然而她对于丹尼尔的突然变化也束手无策。她暗示丹尼尔可能患了一种隐性精神分裂症,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或者,情况可能更糟糕,丹尼尔可能患上骤发性mpd(多重人格紊乱),如果这样的话,不但很少见,而且史无前例。药物对于人格变化不起作用,也不会减轻他对人格变化的担心;话语疗法同样不起作用,反而只能起到提醒他自己精神有问题的负面作用。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会客室相当大,摆着一个双人沙发,两只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旅游、葡萄酒或食品方面的杂志。詹妮特坐在一只椅子上,胸部裹着一个浅色毯子正给孩子餵奶。 “詹妮特,进来吧。”他看着她的脸笑了笑。 詹妮特头髮乌黑,圆圆的脸盘因为焦虑陷了下去,一双大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像是噙着泪水。“我希望您别介意,弗雷德里克斯医生,但是託儿所不愿意接纳凯文,因为他感冒了。”这孩子流着清鼻涕,一边吃奶一边喘着气。 “没关系。”他等着她拾起婴儿睡袋,然后抱着孩子走进办公室。她坐在沙发上开始给孩子餵奶。 第26页 “我们接着上星期的说吧。你说泰德感到受到了威胁,因为你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孩子,你这么想是因为他说过或做过什么吗?” 詹妮特说话的时候,毯子从孩子身上滑落下来,露出她丰满的乳房,深棕色的乳晕和紧紧含在婴儿嘴里的奶头。丹尼尔的眼睛从詹妮特的脸跳到了她的乳房上。他感到有些性冲动,叠起了腿,然后把记录簿放在腿上。他希望自己的脸没有烧红。血液涌上了他的脸和耳朵,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他用一只手伸到记录簿下面开始手淫。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跟詹妮特做爱,孩子被推到了一边拼命地吸着她的奶头。孩子哇哇地哭着,一方面是对这种突然变化的餵奶方式感到惊奇,一方面是对这样粗鲁地被遗弃感到恐惧。詹妮特没有尖叫,她只是躺在那儿,眼睛向后翻着,口中舒服地呻吟着。 他给詹妮特治疗的时候有几次也有这样的冲动,这次幻想竟然变成了现实,他感到很震惊,就像掉进冰水里一样浑身冰凉。他尽量体面地站起身来,拉直了华达呢裤子。他的手上也有她的味道,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手绢,使劲地擦着手。 面对这种突然的变化,詹妮特害羞地蜷起身子。她伸手去抓她的孩子,还摸着他的脚,脸上挂着一丝悲伤。然后,她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衫。她没有看丹尼尔,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尽管他头脑中又开始人格分裂,但他仍无法想像他会如此粗鲁地对待顾客。 再后来,詹妮特把哭喊的孩子抱在怀里,丹尼尔则躲进办公桌后面的东海椅子里,拿起记录簿胡乱写着,只是为了看起来很忙。孩子停止了哭泣。丹尼尔偷偷地抬头去看詹妮特,只见她一边让凯文叼着奶头,一边用自己的手按摩着自己,她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丹尼尔知道他应该非礼勿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 丹尼尔看了一下表,时间到了。 “下星期这个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吗?”他头也没抬问道。 她拾起婴儿睡袋,抱着孩子走到门口,说:“那很好。”她的声音很柔软,甚至有些挑逗。 “那我就在日程表里记下来了。” 他等着她离开,等着门咔哒一声关上,可过了几秒钟还是没有动静。他不得不抬起头,捋一捋耳边的头髮。詹妮特正盯着他,恳求他能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几句话。他很了解她。 第28节:劫持你的大脑(2) “再见,詹妮特。下星期希望能看到你。”这句话果然管用,詹妮特转身离开了。 丹尼尔闭上眼睛。他嘆了一口气,喉头哽咽了一下,泪水在同时滑落。他究竟这是怎么了? 丹尼尔开始记日志,记录自己的反常行为,起码是那些他突然恢復正常时意识到的那些事情。他把谈话记录中的笔记、语言部分复印了下来,辑成一个册子,称之为“清醒文档”。他用这个不断加厚的文档来证明自己是个神志健全的人,因为他想,一个神志不正常的人是不会做记录或知道他是不正常的。弗朗西?德?桑多斯也贊成他的这种做法。 “即使只出于法律上的考虑,这样做仍然可行。你知道这些失常行为发生在你‘不清醒’的时候,你并没有蓄意伤人的想法或行为。” “你是说把它当成一个遮羞布?我不这么想,弗朗西。如果有人闯入我的办公室发现那个文档,州行医资格委员会最轻也会弔销我的营业执照,甚至把我拘禁起来。最糟糕的是跟我的顾客发生……我自己,或者在大街上,在俱乐部,在我家里,我都可以找到託词,可是在工作的时候,我……” “我会跟你研究这个情况的。我已经给你做过我能想到的神经检查,包括内分泌检查等等。这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可能仅仅是因为你压力太大了。你有很多顾客,丹尼尔,你不妨减轻一些工作量。” 丹尼尔透过小百叶窗盯着窗外不知谁家别墅庭院里的大树。一切就像他计划的那样:他有能力随时解决生活中的问题。可他缺少什么东西呢? “可以……不行,起码现在不行。我已经失去了一名顾客,很奇怪并不是因为我的行为她离开了加州。我还有一队人……” “你的自我跟这次的成败联繫在一起。” “没错,这可以理解。我从我的工作中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和价值体现。” “可是如果万一呢?万一明天一早醒来,你不能再做一个心理医生了,你会选择做什么并以之为乐?” 丹尼尔浑身发冷,心跳加速。他的视线变得模煳,然后失去了知觉。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他的梅塞德斯车里行驶在回家的上坡路上。他的衬衫湿透了,像是刚做完爱。他抓起手机唿叫弗朗西,没人接,他便有些急躁地给她留言让她尽快回电话。回到家,他把车开进车库,然后就坐在车里等她的电话。 他的妻子瑞拉使劲敲着窗户弄醒了他。他一阵惊慌,嘴里胡言乱语地找他的手机。她打开了车门。 “丹尼尔,十一点半了!再找不着你,我就要叫警察了!” 警察?千万别找警察。他惊慌地说:“我睡着了。刚才等了一个电话……”他的衬衫已经干了,起了褶皱,上面还有恐惧的冷汗味道。 第27页 “快回家吧,洗个澡,然后上床睡觉。动作轻点,亲爱的,别吵醒罗里,让他睡着可不容易。” 丹尼尔爬出汽车。想着他的罗里,他美丽可爱的妻子,他知道再也不能把这个秘密藏着掖着了。瑞拉拥抱了他,她瘦小的身体紧贴着他。他抚摸着她的头髮,低头去闻她头髮里那淡淡的温暖芳香的味道。这时他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瑞拉先行回屋了。他打开手机:“我是弗雷德里克斯医生。” “您的唿叫服务,医生。有一位萨缪尔森夫人想跟您通话。”丹尼尔感到惊奇,怎么唿叫服务处的女人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正在处理一起紧急事务,让她发到我的语音信箱,告诉她我忙完这个就给她打过去。” “可……如果她坚持要您接听电话呢?” “他们都这么坚持。他们吸干你的血,然后把你撕成碎片,还在上面拉屎尿尿。告诉她让她去死,我正忙着呢。”他啪地挂断电话,“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他咆哮着关上了车门。 凌晨四点,丹尼尔从睡梦中惊醒。他分开跟瑞拉纠缠在一起的腿,起床去撒尿。好怪异的一个梦啊——贾斯汀?库克,他早年的少数几个顾客之一,从他的记忆中已经消失了十年,现在却又突然出现在他梦中。贾斯汀是一个十九岁的反社会少年,丹尼尔被他整整蒙蔽了一年时间。他告诉丹尼尔他的父母如何如何虐待他,所以他只能通过胡作非为发泄他的愤怒。但是当丹尼尔深入调查时,他发现贾斯汀来自一个和谐美满、互帮互助的家庭,他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两人都很怕他。 在梦中,贾斯汀出现在丹尼尔原来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下方是一个汽车修理厂,只有到了晚上才难得能有几分安静。梦中的贾斯汀成了精神病医生,而他则躺在骯脏的粗花呢沙发上。贾斯汀头脑很聪明,在现实谈话中他也经常想扮演心理医生的角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贾斯汀问他是否喜欢疯狂的性爱. 第29节:劫持你的大脑(3) “疯狂的性爱?”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梦中的丹尼尔感到很兴奋。他记得那些肉慾驱使的荒诞之事,是的,他喜欢那样。他沖贾斯汀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完全放开了,伙计?” “放开了,是的,”丹尼尔一边说一边开始手淫,这让贾斯汀感到高兴。 “继续,丹。嘿,你喜欢让我给你分析一下你那些疯子病人吗?比方说我写过的那个对他妹妹有点过分依恋的傢伙?他妹妹对他很好,所以他就对她产生了性幻想,对不对?哦,等等,我才是医生,我永远是对的!” 丹尼尔突然站在他的老办公桌前面,贾斯汀咧开嘴,吓人地大笑着,他的牙齿有十英寸宽。他的头顶被打开花了,血污连着骨头掉在前额和青灰的脸上。 “你死了吗,贾斯汀?”丹尼尔问,可贾斯汀没有回答,“你自杀了吗?” 贾斯汀点了点头,脑浆流到了他的大腿上。 丹尼尔感到一阵反胃。“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站在公园里,或者是墓园里?有很多草地、树木和板凳。贾斯汀跪在一块墓碑前,用手指辨认着已经模煳的碑文。 “他们真得很爱我。看看他们跟我说得多好听。”贾斯汀转过头看着丹尼尔。他看起来那么小,不像十九岁的人。谁知道他这么多年来恶迹斑斑,杀过动物,袭击过老人,偷过钱包,伤害过邻家的小孩。不,他看起来很纯洁,像个八九岁的孩子,只是他脸上的表情还和丹尼尔最后一次见到他一样。 “他们确实很爱你,希望你会治癒,但他们没能治好你。” “那是你的工作,丹尼尔。” “你是医生,我又不是。” “你应该治好我,可你却毁了我。” “不,你才是医生。” 贾斯汀打开了丹尼尔人造橡木办公桌上的顶层抽屉。梦中的丹尼尔很怀念开业之初的几年时间,那时每天只有两三个人,他有的是时间仔细阅读他们的档案,搞搞调查研究,需要的话接听他们的电话。他当时还是单身,跟两个女人约会,一个在洛杉矶,另一个在达拉斯,跟他父母同一个城市。他还跟班学习烹饪和室内装潢,参加健康俱乐部以便保持大学毕业时的身材,当时的生活相当自在。贾斯汀从抽屉里拿出他的档案在丹尼尔面前挥了挥,仿佛一个魔术师发牌一样。 “翻翻吧,随便哪一页。”贾斯汀把档案抛起来,里面的纸张像雏鸟一样飞舞,然后掉在地板和桌子上,“你的鬼话。” “什么鬼话?”丹尼尔感到害怕。他记起来贾斯汀是个危险分子——对他倒没什么,但对办公室外面的人就不好说了。他记录的是医学事实,不含一点虚假。 “这儿哪写着你爱我了?”贾斯汀等着丹尼尔的回答,“你爱我,你的表现告诉我你是如何爱我。” 丹尼尔感到噁心。他曾经以不恰当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吗?他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 “我从来没碰过你。” 第28页 贾斯汀这时站到了他的身旁。在梦中,丹尼尔可以闻到这个年轻人的气息,那是一种带有野性的、干净而又甜腻的味道,但片刻又变得腐烂恶臭。他向后退了一步。 “我想要你碰我。我要的就是你爱我。” “你喜欢过异性,我记得你告诉我——” “撒谎!都是撒谎!我以为你会通过我做的事情了解我,对我好。看看我的伤口、我的需要。” 丹尼尔目瞪口呆。“我不知道!我不会趁机利用你的,我发誓。我很抱歉。”他真的感到很抱歉。这时贾斯汀突然使劲抱住他,疯狂地吻起他来,吻得让他窒息。他不想这样,可他感到兴奋,他想撒尿。 这时候他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马桶前,手里握着已经排完尿软塌塌的阴茎,奇怪,这梦怎么会如此逼真。为什么他会梦见一个他已经不再治疗、而且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的病人? 他走进光滑的用铝封柚木地板装饰的餐厅吃早饭时,瑞拉没有搭理他。 “怎么了?我睡觉时说什么了吗?你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回得太晚生我的气了?” 她摇了摇头。罗里坐在高脚婴儿椅上,不情愿地喝着妈妈餵的过滤桃汁。 电话响了,丹尼尔拾起电话,是唿叫服务打来的,告诉他有四个电话,其中一个是弗朗西,她的留言很简短:“别再给我打电话,别再来我办公室,别再跟我联繫。”他很纳闷,为什么他周围的每个人都要离开他?他做了什么?难道他的分裂症已经严重得无可救药,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用冰冷的手握紧咖啡杯,好像真的有这么可怕。他必须得告诉瑞拉,即使她会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他知道她会这么想。 第30节:劫持你的大脑(4) “瑞拉,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帮我渡过难关。我很害怕。”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试探地说:“好吧,说吧。” 他凭着记忆告诉她自己行为方面的异常、人格的分裂,以及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所享受到的疯狂性爱。他说据推测他可能跟顾客发生过一些不恰当的事情,但他没有提到与顾客发生的性关系。他把梦中的情形也告诉了她。 “你认为梦境跟那些事情有关系吗?”她皱着眉头,对于丹尼尔精神状况急剧恶化感到难以置信。 “我不知道,”丹尼尔开始轻声啜泣,就像他小时候周围没有人照顾时那样开始哭泣,“我只知道我很害怕,而且我在伤害那些我曾经发誓要帮助和保护的人。” 瑞拉继续餵着罗里。“如果弗朗西无能为力的话,我想你应该找找别人帮你。” “说得不错,我会这么做的。我……我们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 瑞拉看着他,那神情好像他是一个笨孩子。丹尼尔喝完咖啡,强咽下去黑面包,然后跟妻子和儿子吻别。 他周五的第一位顾客是西蒙?哈库尔,一个电视剧演员。丹尼尔拿出他的文档翻到最后一页。 谈话记录28,2004年6月10日:西蒙今天说他为他死去的一只狗感到很悲伤。那只牧羊犬17岁了,他跟狗有很深的感情。对于狗之死感到悲伤是很正常的。他第二次提到他的双胞胎兄弟,西蒙在诽谤面前感觉无能跟他这兄弟有很大关系。他兄弟经常冒充西蒙与女人鬼混,这让西蒙的名声受到玷污。 他跟他的室友仍然关系紧张。这些人斤斤计较、不通人情。西蒙恨的是,他在电视上扮演一个铁汉警察,而在人际关系上却是个懦夫。 我对他并不感到同情。他完全是庸人自扰,活该遭罪。他究竟有什么问题?他什么都有,可他还想要摘星星摘月亮。可怜的失败者! 丹尼尔摇了摇头。“另一个”丹尼尔的声音今天很是熟悉,谁会那样说话呢?谁会如此冷血无情呢? 指示灯亮了,丹尼尔知道西蒙已经到了。他合上文档站起身来——贾斯汀——梦中就是这样,“另一个”丹尼尔就像是贾斯汀! 丹尼尔伸了伸腰,长吁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道:“贾斯汀,滚出我的头脑!”然后他起身给西蒙开门。 接下来的这一天,丹尼尔感觉超好。他的记录思维连贯,跟顾客的问答也是头脑敏捷、话语精要。他给瑞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谈心果然起效,但她听起来还是有些愠怒。5点至7点45分会客期间,他从旧文档中翻出了贾斯汀的谈话记录。他仔细阅读了一些旧文档,回想起当初他是多么热情纯真、多么雄心勃勃。贾斯汀的文档在他从业第一年的最后一个盒子里。 谈话记录1:贾斯汀?库克,年龄十八岁,因屡屡伤害他人被拘禁于加州少管所,因人(马克?摩尔)推荐转诊至此。 贾斯汀身高体壮,脸稍圆但很清秀。他总是皱着眉头,回答问题时总是语带讥诮,或只用一个字,甚至干脆沉默不答。我问他谁惹他生气时,他大笑着说:“谁都惹我生气!每个人都让我生气——父母、家人、老师,其他孩子。每个人都觉得我是白痴。”我问他是不是“白痴”,他又笑了。他好像以为我中了他的计,或者我想从他那里窥探什么秘密,而他又不让我轻易得逞。我重复了一遍问题,他说:“不是,我被他们蹂躏了。”我告诉他我们都是一样的。他问我我是怎么被蹂躏的。我把问题又推给了他,他为何认为我被蹂躏了。他说话异常精确,谈到了自我控制、能力和心力不足等问题。我笑了,告诉他当病人说“我是多么疯癫”时,那只是他们自己心理的一种投射。贾斯汀看起来想告诉我,他跟我那些病人是多么不同。接下来的几分钟他一言不发。我肯定看起来已经叫他厌烦了,因为他大叫起来吸引我的注意。我让他讲讲他的童年,他就一个接一个地告诉我他的恶作剧。我很怀疑,因为故事听起来有些矫揉造作。我问他是否愿意下次再来,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眼里有那种知道有人在乎他所以很开心的孩子气,但片刻之后孩子气就消失了。他说:“我要离开少管所我就别无选择。” 第29页 丹尼尔记起来了,记忆如潮涌来,夹杂着些微恐惧的愤怒,充满真实的谎言。他从来没有跟贾斯汀联繫过,也没有觉得这个男孩子有反社会倾向。当官方规定的心理治疗期结束后,贾斯汀的父母让丹尼尔继续为他治疗。令丹尼尔感到意外的是,贾斯汀竟然同意了。 他赶在7点45分会见最后一位客人之前重读了一下他能找到的所有记录,完事之后又接着翻这些东西。他想找出线索,却不知道他想要寻求什么。贾斯汀是同性恋吗?是他害怕自己的同性恋倾向不被认同所以就故意遮人耳目,给自己围上一堵敌意之墙?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当初没有看出来?他找到贾斯汀父母的电话拨了过去,天已经晚了,他希望他们还没睡觉。 第31节:劫持你的大脑(5) 结果号码错误。贾斯汀不来这里已经有快二十年了,他们早就搬家了。丹尼尔给他在洛杉矶警察局的朋友吉尔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一下贾斯汀的父母——埃斯贝兰泽和弗兰克?库克。不过要等到明天早晨才能有信。 贾斯汀的文档散落在他的玻璃办公桌上。从情感上来讲,丹尼尔不想看这些东西——贾斯汀对人、对动物、对小孩干的坏事令人吃惊。他重读了最后一次会谈。 谈话记录221:贾斯汀?库克,5月14日 贾斯汀看起来很烦躁,没精打采。我只见过几次他这样的情形。他不再那么抗拒,这可是提问的大好机会。我问起他在商场扔小孩的事情。一位妇女叫他让开,因为他跟售货小姐聊天,妨碍别人买东西,结果他就抓起这位妇女的婴孩,跑到二楼栏杆处把孩子悬在空中,然后大声叫她道歉。那个女人吓得只会哭。商场保安试图求情调解,贾斯汀就把孩子扔了下去。幸亏孩子摔在了花圃上,只受了一点轻伤。贾斯汀耸了耸肩:“如果人们知道自己当婊子或笨蛋会付出很大代价,那她们就不会做啥蠢事了。我只是想告诉她,她的态度可能会让她失去自己的孩子。”我问他是否知道自己把孩子扔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他微笑了一下。这次轮到我猜了。我说他早就料到了这点,他只想给人们和动物一个教训,给他们指点一下“迷津”。他喜欢我的猜测。我试探着问,为什么他从来只给别人而不给自己施加痛苦。他觉得很不舒服,抽搐了一下。我终于刺中了他的软肋!我问他怎么想的,他说不知道,可能伤害别人是他唯一能释放感情的办法,因为他的内心极其封闭。我称赞他很有见地。然后他问我他应该对自己做点什么,是不是他给别人施加过的伤害最终还会回到他自己身上?我告诉他善恶均有报应。他已经得到了报应:在少管所待了三年半,耽误了高中,错过了班级舞会。也许有一天有人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他的脸突然变得丑陋无比,目露凶光:“没有人会伤害我,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我问他怎么敢保证自己不会受到伤害?谁都防不住他人的“明枪暗箭”。他扭过头去,一脸土灰色,仿佛突然有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际。谁知道?会谈到此结束,我期待下次再谈。 第二个星期贾斯汀没有来,丹尼尔给他家里打了电话。他父母告诉丹尼尔说贾斯汀离家出走了,他们还保证如果他回来的话,就送他去治疗。但他们没有再给他打电话,丹尼尔也就此罢手。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正打算搬个好点儿的办公室,那是他第一次搬迁。 回家的时候瑞拉已经睡着了。他悄悄爬到她身边吻了吻她裸露的肩膀,轻声说:“我爱你”。她动了动身子。他微笑地看着她,希望别吵醒她。她翻了个身,吁了口气,仍旧唿唿地睡。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 他又做梦了,仍然像昨天夜里一样真实清楚。梦中的丹尼尔站在湿润的海滩附近一个骯脏的厕所里,咸咸的海风里糅杂着大小便的恶臭。他穿着短裤和人字凉拖鞋,晒得黝黑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丹尼尔在生活中从来不穿人字凉拖鞋,免得露出瘦削的脚来。他梦中,他为自己的这身打扮痴痴发笑。 “嘿,医生!”丹尼尔听见有人喊他。他转过头去看,只见贾斯汀正站在便桶上,脖子上套着绳索,他赤裸的身上全是沙子和泥土,好像从海水里上来时摔在泥沙里一样。他睫毛上的沙子在刺眼的厕所灯下闪闪发光。 “你这是干什么呢,贾斯汀?”梦中的丹尼尔随便问了问,别人的事情不管也罢。 “这样别人就再也伤害不了我了,我敢肯定。” “我会教给你一些既利己又不损人的办法,让我告诉你吧。”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说:“怎么会在这儿?” 贾斯汀把脚从湿马桶盖上滑开,上吊自杀了。他的眼睛暴突出来,舌头也从嘴里伸出来。丹尼尔漠然地看着他吊死。贾斯汀死的时候,他的屎尿拉了一身。 丹尼尔正转身要走,贾斯汀用沙哑的声音说:“嘿,医生,你这混球!你一直都没明白,我爱你,我想要你爱我!你需要有人像我一样爱你!可惜你一直没有看出来!”丹尼尔重又看着贾斯汀,他发黑的舌头舔着惨白的嘴唇。丹尼尔感到愧疚和惊恐,突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就是你之所以老不放过我的原因吗?”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话表达出来。 “放过你?不不不。把我当成一个永远的病人吧,医生。我只是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随大熘而已。” 第30页 “你在说什么,贾斯汀?我不明白。”丹尼尔感到很无助,泪水滑落下来,他腿一软跪倒在污秽的地上,“帮帮我,我不明白。” 第32节:劫持你的大脑(6) 贾斯汀扯松绳套,跳到瓷砖地板上。他拍了拍丹尼尔的脑袋,温柔地说:“起来吧,医生。我们拥抱一下。” 丹尼尔站了起来,让贾斯汀抱了一下。他还在抽泣。他感到对不起贾斯汀,对不起自己。如果不是贾斯汀,谁会给他开出救命的药方? “可怜的丹尼尔,可怜的丹尼尔,”贾斯汀用赤裸的身体紧紧抱住丹尼尔,“明白吗?这就是我想要的。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父母施加给我的虐待是暴力型的还是性方面的,你只是在臆测。医生,他们从来不曾碰过我一下,从来不看我一眼。可能小的时候我妈妈给我换尿布时碰过我,但我那时还不记事。如果玩耍时不小心磕破了膝盖,妈妈会把消毒剂和纱布放在桌上说:‘你自己敷上吧。’我感冒了,也得自己把体温计放进嘴里,然后再自己拔出来看数字。我记事时就得自己吃饭了。我从来没有被爱过,被人在乎过。” “他们看起来不是人挺好吗?”丹尼尔想替他的父母争辩几句。 “好人也可以粗心冷血,这点你是知道的。”贾斯汀强迫丹尼尔看着他,然后用手捧住他的脸,说:“那跟你一样,你有没有抱过你儿子?有没有散步时牵过你老婆的手?甚至有没有跟她一起散过步?” 丹尼尔摇了摇头。在所有记忆之中他有没有不掺杂任何杂念而只是柔情地碰过一个女人?没有。 “你醒来可能会忘记这个梦,可是我就在你的头脑里。别再跟我斗争,爱我,让我存在。” 瑞拉推了推他:“丹尼尔,醒醒!” 他勐地坐起来:“怎么啦?” “你做噩梦了吗?一边哭一边喊着‘不’。” 他擦了擦脸,有湿湿的泪痕。“那肯定是了,上帝,我到底怎么了?” 吉尔把贾斯汀父母的电话用语音信箱留给了丹尼尔。丹尼尔靠在他的东海椅子上,拿出克罗斯钢笔,把它放在桌子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在第一个顾客来之前给贾斯汀的父母打个电话,电话的区号很陌生。 接电话的女人说话跟埃斯贝兰泽一样有些口音。 “我是丹尼尔?弗雷德里克斯,1983年当过贾斯汀的心理医生,您还记得吗?”他的心突突在跳,他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当时贾斯汀还在——” “加州少管所,我记得很清楚,弗雷德里克斯医生。” 她感到难过?生气?丹尼尔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我刚才翻了一下我以前的文件,看见贾斯汀的文件占了很大一部分。我读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后来突然中断了治疗,我很好奇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他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来,她在使劲琢磨那是什么意思,“呃,他已经走了快二十年了。” “走了?搬出去了么?还是被监禁起来了?” “走了,死了,他上吊自杀了。他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把复印件给了你一份。” 突然间,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从丹尼尔嘴里发了出来,这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他挣扎着说:“我……不知道……我没有收到……” 他的声音突然又变了:“妈妈,我在这儿。我终于从医生那里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他妈的,我现在在他身上!哈!” “开什么玩笑?你竟敢打电话告诉我这个!不准再往这儿打电话!”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丹尼尔感到一股热气从他的脚趾上升到双腿,然后又传到腹股沟,接着传到腹部——就像脸红得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一样。贾斯汀已经深入到他的细胞,不只占据了他的大脑,而且还偷去了他的身体和思维! “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他惊恐地啜泣着。 贾斯汀在他头脑里的声音很清晰,仿佛他能自己组织语言一样——噩梦成真了。 “你不能光爱我。靠近我,抚摸我。” “我要把你赶走,我还有自己的生活!”丹尼尔站起身来,愤怒地撕扯着自己的头髮,仿佛这样能把贾斯汀揪出来一样。 “习惯习惯就好了,医生。我会永远待在这里,我们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要做呢,比如我们对你的精神病医生弗朗西做的那件事情。只是现在你只需要坐‘赏’其成就可以了,一切由我掌舵。嘿,你知道吗?我不告诉你真相的话你会无法忍受的。好了,现在你都会知道的,就像我对你知根知底一样。这对你很有裨益。” 丹尼尔闭上了眼睛。他想知道贾斯汀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岁月、影像和思想潮水般涌进他的大脑。他如痴如醉地欣赏着涌进他大脑的这些东西。他感到很震撼,很惊奇,很害怕,贾斯汀透露给他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贾斯汀打断了他:“嘿,嘿,伙计,慢点儿,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第33节:劫持你的大脑(7) 丹尼尔微笑了一下:“是的,我们有的是时间。”贾斯汀是一个他曾经无法破译的谜,但现在他可以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做贾斯汀渴望的事情——爱上他。 第31页 他衣兜里手机的响声把他带回到了现实。他看了一眼电话,是瑞拉。 “嗨,瑞拉。有什么事吗,亲爱的?”贾斯汀跟他一起说道。 “亲爱的?”他听见罗里的哭叫和男人的声音。 “听着,丹尼尔,家里有两个侦探。他们想就两起投诉问你话,是……关于弗朗西的。” 贾斯汀的声音在他大脑里响起:“我们得赶紧了,丹。好的,就这样。我可不想让你一辈子待在牢房里。” “弗朗西?她提出了诉讼?” “没有,丹尼尔,她自杀了。他们说她的笔记……” “我这就回家。” “快点,丹尼尔。他们让我害怕。” “放心,亲爱的,我就在路上。” 丹尼尔啪的关上手机,放进华达呢裤兜里。贾斯汀怀疑车上的油箱是不是还满着。丹尼尔也意识到不管去哪儿他们都得在路上加油。贾斯汀笑了,丹尼尔也笑了。 “我只要拿着我这叠文档……”丹尼尔驱车去取锁在抽屉里的“清醒文档”。贾斯汀一边等着,一边哼着曲儿,像是一辆整装待发的汽车,随时准备迎接前方的挑战。 第34节:戒酒派对(1) 戒酒派对 [美]南希-侯德尔 有那么好几次,食人猫乐队合辑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封面图案似乎暗示着德怀特会吞噬掉安吉拉,从此让自己摆脱掉对结拜兄弟的这种同性恋般的依赖关系,从而成为真正的自我。安吉拉比德怀特更时髦,英俊而且有钱——至少最初是这样的,而德怀特早已暗中对安吉拉心怀不满了。 天啊! 德怀特他们初到洛杉矶时还只是两个年轻、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小有魅力的摇滚音乐人。他甚至做梦都没想到过这些将要降临于他们身上的名望和财富,还有豪宅、名车,以及年轻貌美的女人。他们的每一张专辑都成了白金唱片,后来甚至达到双白金销量。他们出演的电影创下一个又一个的票房纪录。 上帝对他和安吉拉太过垂青,而谁又能说得清这些成就应归功于什么呢?德怀特知道他们是一个组合,他知道他为这个组合注入了一些新的东西,但他却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因此他让安吉拉继续存在下去。 至少,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在其他时候,在漫长的白天里,还有更加漫长的黑夜里,他清楚地知道他爱安吉拉,甚至无法想像没有安吉拉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不是因为他们是同性恋,他们从未做过那种事情。但有一次,在他沮丧到无法进食时,安吉拉曾用自己的小脚趾来餵他。在过去没有同性恋这些东西出现之前,男性之间能够很亲密,而人们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误解。 金钱和名气能够让人精神错乱和极度兴奋,只是这种成功给他们的食人生活方式带来很大压力。吃人——更确切些说是吃女人,也许是因为激素或脂肪的缘故,相比起男人来,他们更喜欢吃女人,你不妨把他们叫做嗜女症患者——在记者经常性地搜检你的垃圾时,这就更加不好办了。 因为有时垃圾里会藏有下颌骨、髌骨及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们俩总是很小心,但每次都有很多东西要清理。吃人可不像时下流行的吸食古柯硷一样,你不能把吃剩的东西冲进下水道就完事了。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天晚上,在美美享用了几个歌迷之后,安吉拉如是宣布道。 德怀特被惊了个措手不及。安吉拉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做出决定,因为那个夜晚几乎是完美至极。这些女孩子们无名无姓,是最安全的猎物,她们喝下掺有麻醉剂的饮料后很快就昏睡了过去。他们俩有足够的时间——这几个女孩子可是不容错过的——所以他们把几个女孩洗干净了,擦干,并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向她们告别。缓慢的心跳,干净而甜美的肉体,除此之外,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德怀特甚至喜极而泣。作为一位艺术家,他是很情绪化的。他曾在几次聚会中见过的一位心理治疗专家——他从来不敢去看心理治疗专家——有一次告诉他说,她认为从事艺术的人都是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同时又非常敏感的人。德怀特很喜欢这种说法,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吞噬掉他的女孩后,他毫不羞愧地、激动地哭了。 他擦干眼泪的时候,安吉拉正盘腿坐在他身旁的水床上。安吉拉刚洗完澡,身穿一件白色的毛绒浴袍。安吉拉?里昂虽已年过半百但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外形:轮廓分明的下巴,高高的颧骨——虽然这不乏整形医生的功劳,但他天生就拥有这雕塑般的轮廓。德怀特?琼斯却没有这么幸运。他穿着一件很久之前一个歌迷送给他的和服。他的亮红色头髮是染出来的,他那天蓝色的眼睛已经黯淡了。他的肚子正在逐渐鼓起,胸部的肉也开始松弛下垂。科恩医生一直在警告他说,要保持吸脂术和肉毒素肌肉注射的效果,最好能够保证足够的睡眠和锻鍊。德怀特知道他应该听医生的话的,也就是这个科恩医生曾经给他和安吉拉的小手指尖做过断肢移植手术。 安吉拉继续说:“我们需要最好的支持来帮助我们停下来。”他严厉地看着德怀特,德怀特张着嘴,眼泪沿着鼻尖滴下来,“你知道我是对的,德怀特。我们就要被这件事情毁掉了——已经毁掉了。” 第32页 德怀特无法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无法听见任何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又慢慢地回来了。 “……彻底戒瘾,”安吉拉说,“以前我们谈到过戒瘾的事儿,但我们从未做到过。” 他们以前确实谈到过戒瘾的事情,但只是说说而已,而且通常是在他们几乎被发现的时候。但一旦危险过去,他们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我们至少应该试一试,”安吉拉坚持道,“我所要求的就是这些。”他伸出一只手,“如果我不戒掉,我会死的!” 德怀特看着他夸张的动作,嘆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已被击败了。不管安吉拉要什么,德怀特都会给他的。 这就是他们的方式。 “喝酒只是一种暗喻。”当他们踏进位于洛杉矶富兰克林卫理公会联合教堂时,安吉拉提醒德怀特说。为了出席这个场合,他们非常小心地装扮过自己:安吉拉穿着一件黑色毛衫和一条黑色皮裤,德怀特也是这身打扮。他们几乎总是这么穿衣服,只是天热时,他们会换上一件黑色t恤。他们不得不穿成这样子,因为他们是摇滚明星。 此时天刚蒙蒙亮。好莱坞不是一个不夜城,这一点对于音乐人来说是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但像食人猫乐队一样拥有天赋的人们却不用为这点顾虑,因为他们可以在私人俱乐部里的私人聚会中找乐子。昏昏欲睡的胡椒树用繁茂的枝叶撑出一大片阴凉,铅框的玻璃窗就像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里牡蛎湾的蒂法尼彩色玻璃窗一样。德怀特从未真正见过蒂法尼彩色玻璃窗——看到它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他认识的一位管道具的傢伙为他们的首部电影《狂风暴雨》,拍了很多张蒂法尼彩色玻璃窗的照片,并且很是骄傲地到处炫耀。 钟塔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爱滋病红色缎带,这让德怀特和安吉拉相信,尽管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传统的基督教大教堂,但管理这座大教堂的人一定是自由主义者。德怀特喜欢那老式的修道院外观:围着蜡树篱笆的院子很是古雅别致,院里的喷泉欢快地流着,像是蓝天底下的一个银柱。这个教堂曾被许多电影选为拍摄点。再加上这个教堂位于好莱坞中心地带,只有瞎眼的场景设计者才会忽视掉它。 焦虑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找上了德怀特,他的手掌心都是湿的。他颤抖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想碰到任何一个歌迷——要是能隐姓埋名该多好。如果人们在一个戒酒派对上碰到食人猫乐队,他们会四处传播的。当他的靴子踏上通往地下室的水泥石阶上时,他感到忧心如焚。他能感觉到聚会成员的存在了,但他无法听见他们的声音。 他害怕自己聋了,害怕进入地下室。由于地震,地下室在洛杉矶并不多见。1994年北桥大地震时他和安吉拉就在洛杉矶——不是在地下室里,而是在国会档案馆里——当时那一幕太恐怖了,就像是灾难片,像成打的灾难片一起放映。他们所认识的一个小妞儿眼看着她的炉子飞过房间倒扣着落在地上,接着她的烟囱就塌了下来。后来她搬到佛罗里达州去了。 有些人运气就是差。 但是现在他们来了,眼前就是地下室,而德怀特什么也听不到。他们一起站在通往一间大屋子的双开门的门口,在一整排铅框玻璃窗的反射下整个房间沐浴在灰色的光里。有片刻工夫,德怀特想,他是否应该做一个摄影师,因为他对光线是如此地感兴趣。 演讲台对面的几排金属摺椅上坐着一些人。哇,在台上的那个傢伙真是与众不同:光头,一只耳朵上带着耳环,浓黑的眉毛和睫毛下面嵌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的眼睛蓝得让人觉得他像是某种奇怪的鸟。德怀特自己的眼睛从未那么蓝过。他戴着隐形镜片,德怀特猜测。这个人穿着一件黑色t恤,显得非常引人注目。 他看了一眼食人猫乐队的人,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没有关系,反正德怀特也不愿意听他说什么。 咖啡和奶酪的香味向德怀特扑鼻而来,他转过头去看什么食物能发出这么香的味道。他看见三张木桌上放着一些银托盘,上面有一些硬面包圈和橙片。那些咖啡壶看上去跟中西部乡村教堂里的咖啡壶差不多。他不饿,但喝点咖啡还是可以的。 站在台上的那个傢伙用手指跟他们打招唿。他看上去就像马上要到了性高潮一样。五十多颗脑袋转过来看他们。德怀特至少能认识八个第一次来参加戒酒派对的人——不对,是十二个——四个一级男演员,三个导演,两个制片人,还有其他三个摇滚明星,其中有两个甚至与食人猫名气差不多。这似乎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第35节:戒酒派对(2) 大家认出彼此,互相诡异地咧咧嘴,好像在说:“哦不,你这傢伙也在这儿?!” 安吉拉悄声地说了一句:“表演时间到了,德怀特。” 他们一起深吸了一口气,越过一群电影明星和电影制片人,稳步走向那一排排的摺椅。这些好莱坞的精英们就像是被洗净并用啤酒煨过的神户牛肉一样。 只是没有这些东西——没有啤酒,再也没有了。 “待在地下室里真是酷毙了,”德怀特含煳地对安吉拉说道,他非常紧张,“镇里没有几家地下室了,都是因为地震。” 第33页 “嘘,”安吉拉厉声说道,“他在朗读。” 德怀特使劲地集中注意力努力去听。那些话语在他听来很古怪。“我们承认面对酒精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的生活已经无法控制了……” “这是一个暗喻。”安吉拉提醒他。 那个蓝眼睛的傢伙叫鲍勃?v——有人并不愿把他们的姓告诉别人——现在鲍勃?v是安吉拉的贊助人。 德怀特觉得很明显那人正在讨好安吉拉,不是因为他成功地戒酒十年理应受到尊敬,而只是因为安吉拉本人是个摇滚明星。 他像一个巡迴乐队的女乐迷那样傻笑着。安吉拉知道他的意思,他把手插进口袋,努力地听着,答应每天打电话给鲍勃?v。 “至少一次。”鲍勃?v说道。 接着是两次。 然后是三次。但他们并没有多谈安吉拉那暗喻性的生死攸关的戒酒需求。他们谈论的是吉米?亨德里克斯——有人说安吉拉的歌声像他——还有埃迪?范?海伦和所有其他新摇滚音乐人。当鲍勃?v提到他喜欢奥特玛?李伯特时,安吉拉说:“哇,我也喜欢!” 那纯粹都是垃圾。 后来一个阴郁多云的夜晚,在他们那座位于好莱坞的豪华的西班牙风格的别墅里,两只猫各自靠着一根柱子卧在水泥栏杆上。茂盛的棕榈树点缀着下面的花园,游泳池和热水浴缸里精緻的装饰艺术灯发着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花园。德怀特本想去他的豪华浴缸泡澡的,但安吉拉不同意。太冷了,他说。 德怀特的贊助人是一个叫卢?s的二级演员,他四十来岁,满头银髮,长鼻子,薄嘴唇。他那失控的酗酒习惯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他已经降格到了为一些公司拍培训片子的地步了。 “不要紧的,”卢?s肯定地说,“我现在比生命中任何时候都幸福。” “那你就是个白痴。”德怀特在心中暗暗地说。 但是德怀特已经答应了安吉拉不会惹是生非。因此他和卢见面,并接受了他的“圣经”—— 一本戒酒派对的指导手册,并答应会按照上面的步骤去做。 德怀特与卢第一次在卢位于伍德兰山的那间小破公寓里会面时,卢就说:“你知道戒酒派对是什么吗?你可以试试。或者试试星期三晚上的科德派对。科德派对是专门为有依赖症的人设计的一种十二个步骤的计划。科德派对的意思就是心理相互依赖的无名者的聚会。” 德怀特被激怒了。依赖症?这个无名的失败者知道他是在跟谁讲话吗? 但是就在德怀特火冒三丈时,安吉拉却异常兴奋。他正在顺利地进行着他的计划。 这个计划已经进行一个月了,一天,安吉拉放下杰克?丹尼威士忌酒瓶,打开一本小册子时,德怀特说:“我们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应该说的是,‘我们承认面对食人主义无能为力,我们的生活已经失去控制了。’这是一种‘主义’病。这是鲍勃告诉我的。”他瞥了一眼安吉拉手中的小册子。 “那就让我告诉你我的瘾头。”他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德怀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德怀特开始嘆息,但是卢告诉他大声嘆息是有依赖症的人求偶的召唤。 卢还曾告诉德怀特有一天他会怨恨他的。这是很自然的事,因为他身上食人的本性会誓死抗争,并掌控他自身的行为。 “但是它会毁了你,德怀特!”卢告诉他,“不治疗,不控制,你再这样下去会毁了你的。” 安吉拉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 “好吧,安吉拉,告诉我你对于食人这件事是怎样无能为力的。”德怀特一边用手抱着膝盖,一边顺从地说。 安吉拉进入角色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假如我们不停止,我们就会被抓住。如果我们被抓住了,他们也许就会把咱们注射死亡。我知道事情会这样的,但我还是停止不下来。这就是让我感到自己对这种嗜好无能为力的原因。”安吉拉的声音颤抖地很明显。 德怀特撅起嘴唇清醒地点了点头。“是的,”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心理治疗专家,“我知道这一点。” 安吉拉皱起眉头:“你知道什么?” 德怀特感到惊慌。难道这不是安吉拉想要他说的话吗?他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想停止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些狗屁聚会呢?我是说,如果你不想停止的话,为什么你要去参加那些聚会……” 第36节:戒酒派对(3) “对这件事我还拿不定主意。”安吉拉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然后又碰了一下德怀特的右肩,说:“一边是天使,一边是魔鬼。”他咯咯笑着指着德怀特,“一对罪恶的双胞胎。” “结拜兄弟,”德怀特修正道,他感到脸上一热。 “是的。”他们在高中时期就已歃血为盟了,那种鲜血的味道尝起来令人作呕。后来有一次安吉拉意外割掉了他的小指尖,德怀特把它放进自己的嘴里。哦,天哪,天哪,天哪,那味道好得不可思议(他们就这样回忆这些往事)。若有人说它的味道像鸡肉,他就是一个装腔作势的人。一旦你尝过人肉后,再去吃鸡肉就会像是在好莱坞圆形剧院演出后再去低级的娱乐场所表演一样。 第34页 说到娱乐场所,他们炒了那个约请他们做特约演奏的经理。至于鸡肉的事,他们后来列出了一个到洛杉矶后想吃的女人的名单。名单上的一些名字曾经名不见经传,但后来声名鹊起,部分原因是由于跟食人猫乐队合唱表演,她们是: 蒂娜?特纳 麦当娜 辛迪?劳帕 珍妮?杰克逊 安妮?蓝妮克丝 假如这些女人当中的任何一个消失的话,都会引起太多的问题,所以他们一直选择即使消失也没人会想念的女人——除了那个热辣的女匪演员——即使这样也有一些差错。安吉拉吃了德怀特的女友艾丽斯,而德怀特为此事从未原谅过他。德怀特期盼着安吉拉对此事做一些弥补——在戒酒手册的第九个步骤,你要对你曾经伤害过的人做出一些补偿。 “好吧,那让我们的贊助人重新安排一下吧,”安吉拉一边说,一边点燃一支大麻菸捲。他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杰克?丹尼威士忌,然后把瓶子递给德怀特。“因为我们是着名的摇滚明星,我们不能再这么喝酒了。我们正在慢慢变老,而酒精正在妨碍我们的正常表演。” “还有我们的肝脏,”德怀特喝了一口说,“加上这一点,因为这是真的。我们吃的这些蛋白质正在扰乱我们的内脏。” “阿特金斯浑身都是蛋白质。” “我们应该吃掉他。”德怀特咯咯地笑了。 “他已经死了,笨蛋。”安吉拉咧咧嘴。 “那也不碍事。” “他是一个同性恋。”安吉拉说。 “他是一个同性恋。”德怀特附和着说。 德怀特感觉好点了。两个人的感情再次癒合了。一口气喝掉了酒瓶中三分之一的酒后,德怀特把酒瓶换成了大麻菸捲。他们抽着这个星球上最好的大麻。酒精在他们身上的作用越来越明显。空气在周围旋转,月光给安吉拉的黑色戒指镀上了一层银色。 安吉拉喝完威士忌,把瓶子倒立着。他说:“德怀特,再去拿一瓶?”德怀特滑下栏杆,推开通向他们那巨大厨房的玻璃推拉门,摇摇晃晃地走进早餐吧檯。 在走向酒柜的半道上,他突然想到,嘿,安吉拉也有两条好腿,为什么总是他德怀特去拿所有的东西呢? 肚子里那阵熟悉的痉挛告诉他要放轻松。从很小在老家时起,安吉拉就比他富有,比他酷,也没有一个残暴到把自己妻子打死的父亲。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两人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也许开始时有点慢长,但安吉拉给他们的乐队投入了很多钱。金钱换来了高档的吉他、服装、训练课,还有一些社交关系,而德怀特带来的仅是一点天赋和对未来的憧憬——在好莱坞,每一个步下公共汽车的小孩都对未来抱着一腔憧憬。 但他却把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而且最终过上了现在这样的生活。 我没有哪样比他差。 所以,虽然他已经在厨房了,他还是回过头来说:“安吉拉,我想你应该来拿一瓶威士忌。” 安吉拉想要说些什么不得而知,因为他没有说出来,他的手机响了。安吉拉从他的黑色皮裤里掏出手机,说了声“哈罗”。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口齿不清的迹象。在掩饰服用酒精和毒品这一方面他做得比任何摇滚明星都好。“哦,鲍勃。”他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一边通过过道看着德怀特。 德怀特咕哝着说:“妈的!” “到第十二个步骤啦?”安吉拉轻快地问道,“怎么回事?哦,好的。 我跟德怀特在一起——他也能来吗?好极了。我们会去的。” 他给德怀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拿纸笔。德怀特从冰箱上拿来记事本。这本来是为他们的女佣玛利亚?德尔?卡门准备的,本子封面上用西班牙语写着“购物清单”。他们总是需要大量的垃圾袋和手纸,还有海绵和“配方409”清洗剂。 她从未问过为什么需要这些。 德怀特急忙拿着便笺递给安吉拉,安吉拉在纸上记了一个地址和方向。他说:“好,记下了。好的,半小时之后到。” 第37节:戒酒派对(4) 他挂断电话说道:“我们要去一个傢伙的房子里看看鲍勃。这傢伙喝多了,吵闹着要自杀。” “那他肯定不会真的那样做。”德怀特肯定地说,作为摇滚明星,他们接触过许多说要自杀的人,“如果你说要自杀,你就不会真的去自杀。” “但瘾君子不同于一般人。”安吉拉提醒他。 “我们要清醒一下。去刷刷牙,漱漱嘴。”德怀特说,“否则他会闻出来的。” “我们应该洗个澡。”安吉拉回答到,“鲍勃很狡猾且观察得很仔细。我们在他身边要小心谨慎点。” 德怀特在猜想安吉拉为什么选择了一个狡猾而又善于观察的贊助人。然后他记起来了,戒酒派对的所有意义就在于帮助他们戒掉他们的酒瘾——虽然这是一个暗喻。 他们想悄悄地到达目的地——否则就会有狗仔队——所以他们开了那辆黑色的小宝马。他们有摩托车,还有豪华的进口车等等,但宝马在洛杉矶一直是很寻常的商务用车。 第35页 安吉拉开着车——总是他开车。他们走上北第五大道经过葛底斯,接着下了通向谢尔曼奥克斯的斜坡向柏本克驶去。最近他们在那儿为一个动画片录制了一些歌曲。那儿还有一个很酷的恐怖书店,是一个很火辣的妞儿和一个白头髮的看上去像通俗歌手的叫阿洛?古斯利的傢伙开的。书店里有德怀特曾见过的最多的食人魔故事集。事实上他想起这件事了,书店的名字——黑色盛宴——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名字。 也许在洛杉矶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食人者,德怀特想。如果我们能跟其中一些交上朋友,我们就可以知道如何更加慎重地行动,那样,我们就没有必要一定要把它戒掉…… 一想到要放弃——永远不能再吃人肉——德怀特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胃开始痉挛,双手开始颤抖。甚至有片刻时间,他想疯狂地跳出汽车。 “我们要走134道吗?”安吉拉看着前方,低声问。 天开始下起雨来,德怀特吓了一跳。安吉拉打开挡风玻璃的雨刷,继续嘀咕着去向的问题。 德怀特听不到他的话,听不到雨刷的声音,也听不到雨声。 “我不会这样做的,”他意识到,“我不会停止吃人的。” 他一阵激动,浑身发抖。他瞥了一眼安吉拉,就好像他的结拜兄弟能读懂他的心声一样。 “如果我必须要对他说谎,我会的,”他想,“但我不会停止做这件事。” 他被自己这一决定的力量推动着走了大约6英里:若以一个小时60英里算,这一距离大约需要10分钟。但安吉拉在以每小时90英里的速度前进。 之后,他陷入了冰冷而剧烈的恐惧之中。他屏住气息坐在座位上,看着飞驰而过的gg牌和灯火通明的建筑物。他无法忍受喉咙里的那种压迫感。 “你的酒瘾会千方百计地继续下去,”失败者卢?s这么对他说过,“它会使你说谎、欺骗、偷窃,并让你相信你并不真的是一个酒鬼。它会说服你,让你相信你能控制自己的饮酒。” “然后它会杀死你。” 德怀特摇摇头,就好像他是真的在和卢谈话。“我不在乎自己是否对人肉上瘾,不管怎样我都要继续吃人肉。” “伙计,你发什么呆呢?”安吉拉问道,打断了他的幻想。 德怀特说:“我在心中排练呢。” 六个星期后他们要在好莱坞圆形剧场开演唱会。 安吉拉含煳地点点头。他对了一下自己先前写的地址,然后他向左来了一个急转弯开上了好莱坞路。他嘴里小声咕哝着什么,叽里咕噜的,有几句好像是说“他说要沿着到机场的路标。” 德怀特感到头晕目眩。他像是在操纵一个电子游戏角色似的把头转过来斜视着窗外。外面雨下得很大,看不清街道的标志。他的胃在绞动。他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要走木兰花路。”安吉拉继续道。 德怀特想转过头来对他大喊一声:“闭嘴!闭嘴!”但这并不在他的操作命令菜单上——他的菜单上只有克制。他死盯着外面的雨。 一道闪电又划破天空,大雨仍然在倾盆而下,而安吉拉仍然在咕哝着什么。汽车慢慢停了下来。安吉拉说:“我们应该带伞的。”但问题是,在洛杉矶没有人会记得带雨伞。对于德怀特来说,更重要的是他听到安吉拉说的话了。他暂时性的精神休克过去了。 “在这件事儿上我们是一致的,我们没问题。” “如果我不再吃人我会死的。” 安吉拉从自己车门那边下了车,德怀特也下了车。大雨珠子如同冰冷的鹅卵石般砸下来。 德怀特为他们的黑色皮夹克和皮裤感到伤心,但他们有钱,他们可以再买一些。 他停下来,等着安吉拉。安吉拉指着街道远处,说:“他们在那儿!” 第38节:戒酒派对(5) 他们?德怀特一边跟在安吉拉后面,一边不安地想。安吉拉开始沿着人行道小步跑起来。他不知道安吉拉看见了什么,他却没看见。他开始担心自己失去视觉了。他所能看见的只是灰濛濛的雨和安吉拉那一起一伏的灰黑色的头髮。他的头颅好像跟他的躯体分开了家。德怀特想伸出手触摸一下安吉拉的肩膀,看看他的躯体是不是还在那儿,但他知道傻瓜才会那样做。 安吉拉说:“瞧,第十二个步骤就是给别人服务,去帮助另一个酒鬼。” 德怀特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他想说:“但我们才到第一步。”但话没说出来就像掉落的水银滴一样分散开了。他纳闷为什么那会儿在汽车里他们没有谈论这些问题呢? “嗨,鲍勃!” 安吉拉一边叫一边向前跑去。德怀特也跟着跑了起来,然后又放慢了速度。他觉得自己这样追在安吉拉后面显得太依赖他了。 他吃力地往前走,忽然看到一盏黄灯,是一盏门廊灯。这里有很多人——舞台设计人员,照明电工,录音合成人员——都待在小房里,确切地说应该是小平房。既没有华纳兄弟那样豪华的住宅,也没有依山而建的停车场。 德怀特听到安吉拉的声音,并跟着声音向灯光走去。他沿着一条人行道一路小跑,然后迈上木制门廊的台阶。一扇屏风门敞开着,德怀特跟着安吉拉走进屋子。 第36页 屋子里很温暖明亮,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枣红色棉绒沙发上哭泣。他可能是拉美人,也可能中东人——这里是洛杉矶,反正大家都要融会成一种颜色了。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酒精味:威士忌,也可能是苏格兰酒,或者是墨西哥龙舌兰酒。突然间,德怀特对自己的嗅觉不再那么肯定了。 鲍勃?v坐在这个傢伙对面的一把绿色的木头椅子上,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看到德怀特,他说:“嘿,伙计,很高兴你能来。” “嗨!”德怀特说这话时很是冷漠,像是游戏中的角色。真实的德怀特正深藏在自己的体内,看着安吉拉拥抱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年轻女子。她此时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哭泣。她穿着一条褪色牛仔裤及绿松石色毛衣,长长的捲髮垂到腰背,还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她的胸很大,可能是假的。 一定是个女演员,德怀特想。他希望自己能闻一下她身上的味道。女人的味道很好闻,就像感恩节的火鸡发出的香味儿,当然,这是在火鸡还能让他感兴趣的情况下。 “我就是戒不掉,”沙发上的傢伙呻吟道,“我就是总想喝。我发誓,自从我参加这个活动之后,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鲍勃举了举咖啡杯,那个傢伙没理睬他。德怀特却想要喝这杯咖啡。他站在那里,全身被裹在那身湿透的黑色皮衣裤里,黏煳煳的。 “那是你的‘自我意志’,”鲍勃说,“它现在变得越来越放纵了。它在千方百计控制你。它想让你继续喝酒。” 埃拉里奥,他是西班牙裔。在对面的房间里,安吉拉抱着那个美人,而她转过来对埃拉里奥说:“爸爸,爸爸,该死的! 他刚刚又弄丢了一份工作……” 埃拉里奥迷迷煳煳说着西班牙语,可能是想解释为什么不喝酒的想法会让他到了一个恐怖而寂静的地方。安吉拉一边隔着毛衣揉捏着年轻女孩的肩膀,一边抚摸着她的捲髮。她很瘦,身材很好,属于瘦小玲珑的那一类。 “想一想我们说过的话,”鲍勃对埃拉里奥说,“想想那个断桥,全部炸毁了。你过去的残骸, 到处都是你的肢体。你想要重新修理这座桥樑,但你做不到。你无法修,埃拉里奥。你必须推倒它重建一座新的桥樑。” 破碎的肢体。 那女孩重新投入安吉拉的怀里,再次无声地哭泣着。安吉拉用指尖轻抚着她的左胸。安吉拉盯着德怀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带着女孩走出了房间。 屋里只留下德怀特同鲍勃和埃拉里奥在一起。 埃拉里奥像耶和华见证人会的信徒一样呻吟着。鲍勃手里拿着咖啡杯默默地看着他。德怀特无法知道鲍勃是失去了说话能力呢,还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三人静静地呆在那儿,构成了一幅小小的静态画。德怀特穿着湿漉漉的裤子站在那里,看着鲍勃看着埃拉里奥。他扫了一眼房间,看到了安吉拉挂在木椅上的外套。安吉拉是一个寻求舒适的生物。德怀特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做?为什么他现在不这样做? 然后鲍勃对他说:“炉子旁边有一罐汤,你能把它热一下吗?”他就这么直接地对德怀特说话。鲍勃并没有惊奇地左顾右盼,没有问安吉拉到哪儿去了,或者埃拉里奥的女儿到哪儿去了。 突然,德怀特想到了这是一个圈套。这不是第十二个步骤或者之类的狗屁事情。鲍勃?v打电话给安吉拉,就是因为他有一个漂亮的小妞供他吃。 第39节:戒酒派对(6) 等等——他本来是要帮助他戒酒的。 戒酒,是的,不是吃人…… “呃,德怀特?”鲍勃?v说。 “我现在就去,”德怀特说,“给你拿汤。” 他走进厨房。炉子上有一个干净的平底锅,炉子边是一个有塑料贴膜的粉红色台面,檯面上放着一个罐头起子和一罐鸡汤——鸡汤是德怀特的最爱。 也许那是一种暗示。 什么暗示呢? 炉子是煤气炉。他拧开火,端起平底锅,打开水龙头接水。然后水流的声音就充斥着耳朵,简直是白色噪音。 他抬起头向左看了看冰箱的上面。 上面的瓶子大部分只有三分之二或者一半满,瓶子里是墨西哥龙舌兰酒、苏格兰威士忌、杜松子酒,在昏黄的光晕里闪亮着,好像是在凝胶、纱幕和广角镜头后面。 鸡汤旁边放着一卷手纸。 他想到了鲍勃怎么让安吉拉直接走出房间去吃某一个人。 他想到了安吉拉无数次说过他不想再吃人了。 他想到了断桥,还有周围四散的肢体。 他想到了鲍勃是如何英俊,又是他妈的多么愚蠢。 德怀特的父亲教会他很多东西——如何骂人,打架,还有喝酒。 “这是一个狗咬狗的世界,儿子。” “错了,爸爸。你大错而特错了。” 他把瓶子拿了下来,从每个里面都喝了一小口。 “汤怎么样?” 鲍勃兴奋地叫道。 “很好。”德怀特大声回答。 德怀特把纸巾塞进瓶子里,然后又找了一些塑胶膜之类的东西来把瓶子封好。他想起来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样做了,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会忘记的,比如骑自行车,还有自制莫洛托夫汽油弹。 第37页 鲍勃走进厨房时他正准备烧水。鲍勃拿着安吉拉的外套,就好像那是猫王的披肩一样。 他说:“这里一切都好吧?”他的眼睛瞄向那些一字排开的瓶子,“你在做什么?” “不错,鲍勃?v,一切都挺好。”德怀特回答说。 接着,他拿起平底锅像打棒球一样照着鲍勃砸了过去。锅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鲍勃的脸上。 鲍勃重重地撞在墙上,鲜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他一边啊啊地叫着,一边挥舞着胳膊向德怀特打过去。 德怀特抓起墨西哥龙舌兰酒的酒瓶,点燃塞在里边的纸巾,朝鲍勃扔了过去。鲍勃的黑色t恤衫烧了起来,冒起了烟。鲍勃大声尖叫起来,德怀特又拿起平底锅,照着他的脸砸下去,这一次就一劳永逸了。德怀特把瓶子扔在地上,又把另外四只酒瓶塞到他胸口,迅速点燃它们,然后逃出了厨房。 埃拉里奥已经站了起来。他正踉踉跄跄地朝厨房走来,嘴里还嚷嚷着西班牙语。德怀特冲过去一下子把他撞翻在地,然后用脚勐踩他的脸,并开始把酒瓶往墙上扔去。瓶子爆炸了,火焰四处燃烧起来。 德怀特向安吉拉和那个小妞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嘴里喊着:“安吉拉,出来!” 安吉拉从大厅尽头的一个房间里跑出来,全身赤裸着。他望着德怀特身后从起居室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大声叫道:“怎么回事?” 女孩的脸从他的胳膊底下探出来,尖叫道:“爸爸!”她推开安吉拉,然后推开德怀特,冲进熊熊燃烧的房间。德怀特没有阻止她。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安吉拉怒吼道。 从火堆里传来一阵混乱声,接着是好几声痛苦的尖叫——是那女孩的尖叫。 安吉拉抓起德怀特的手腕,从房子的后门逃了出去,跑出房子,跑到了小庭院中,然后一把把德怀特推倒在地并用自己的身体扑在他身上。 房子轰的一声爆炸了。整个房子都炸飞了!木板、电线、屋顶瓦、家具、还有一个浴缸,全都炸成一个火球,像炸弹似的翻滚着狂卷向天空,然后摔落在地上。 安吉拉说了声“来吧”,一把把德怀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拉着他跑到仍停在街边的宝马车旁。没等街坊们把头探出自家窗户,他们就已经钻进他们那辆小车开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吉拉厉声问道。 德怀特耷拉着脑袋,说:“我救了你的命。” 安吉拉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那房子里肯定有一个该死的甲基化酒精实验室,”他说,他朝后座做了个手势,“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给我拿条毯子。” 他们通常会在后座放条毯子以便需要时用来遮盖受害对象,比如在大街上突然停下车抓走一个人的时候。 就在德怀特用毯子把安吉拉的胸部和私处盖上时,安吉拉瞟了他一眼,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德怀特深深地嘆了口气,说:“我不知道。鲍勃站起来去给埃拉里奥弄些汤喝。接下来我所知道的就是,他向我扔过来燃烧的酒瓶,紧接着酒瓶就爆炸了!他疯了!”他用手捂住脸,暗自希望卢?s能有他一半的表演天赋,“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我与他对打起来——我把他打翻在地——但就在那时,一切都已经着火了!” “然后你就来救我。妈的,德怀特,”安吉拉情绪激动,“我一定要做些调查,情况表明鲍勃对我们有些怨恨。也许我们吃了某个他认识的人。也许他以为我们盗用了他写的某首歌而欠他一些版税。” “也许他只是想成为你最好的新朋友,这个狗娘养的。” “去他妈的,”安吉拉挥着手说,他开始像一个刚刚经歷死里逃生的人一样笑了起来,“去他妈的暗喻,咱们直白一些吧,伙计!如果人生一定要有危险的话,那我们倒不如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 他向他的结拜兄弟,他的朋友,他的食人伙伴咧了咧嘴。“天杀的,德怀特,我们出去找个年轻热辣的小妞吃吧。如果我们被抓了,我听说他们用来注射我们的药物都是货真价实的。” 德怀特什么都没说——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生活,回到了沉默之中。 但他所想的是:“我要去参加科德派对了。” “我的依赖症太严重了。” 第40节:血色清晨(1) 血色清晨 [美]约翰-法里斯 “这么说你在圣巴特待了四天,”乔治?惠特克对他的妻子丽莎说,“而莱尔碰巧也在那里出现了?” “是的。”丽莎说。 “碰巧出现了?” “是的。” 现在正是商业区交通尖峰时段,他们的轿车一动都动不了。天空响起一声炸雷,震得轿车都颤动,丽莎吓得抖了一下。她不喜欢雷雨,也不喜欢乔治用阴阳怪气的声调跟她说话或跟她在一起。大雨瓢泼而下。 乔治用他那软绵绵的德克萨斯口音慢吞吞地说:“你想过没有,莱尔这个破名字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不知道,”丽莎低声说道,一边来回摸着她的黑莓手机。她坐在轿车后排,心想离乔治越远越好。乔治则坐在车门口一边的角落里。八点四十二,他喝了一口血玛丽鸡尾酒。 第38页 五秒钟嘀嗒嘀嗒地过去了,她没有抬头。她知道他那清瘦俊俏的脸上是怎样一种讥诮的表情。“苏格兰名字,”她说,“从他母亲那儿看来,莱尔是个苏格兰人。” “他过得很不错吧,丽莎?” 丽莎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乔治也听到了她的嘆息。他在这点上也紧抓不放。她想像得出来他脸上是什么样的笑容。她希望轿车能稍微往前走两步。 “我不想跟你吵,乔治。我有……你知道我十点要做一个报告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的职业女性。” “你能不能闭上——” “我为你骄傲。” “你的臭嘴。没有人给我一间公司让我继承,乔治。我已经工作——”又是几声响雷,丽莎抽动了一下嘴唇。轿车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一辆公共汽车正好挡在他们前面。 “这么快灵魂就吓得出壳了?” “你太可恶了。” “不比你见了莱尔脱衣服的速度慢。” 她看了乔治一眼,想让他知道她脸上的厌恶之情。 乔治没有理会她的表情,他只是一笑,那笑里有着响尾蛇的毒液。 “莱尔,莱尔,鳄鱼的眼泪。我猜他能起这个名,一定很有能耐勾引你这样的行家。莱尔在阳光明媚的圣巴特花了多长时间把你吊到手的?” “噢,上帝。” 丽莎收起她的黑莓手机,锁上公文箱,伸手拿起雨伞。 “我很慷慨地跟你分享我的小小的出轨经歷,丽莎。我问问,我在参加听证会心急如焚的时候,你有没有在我们的房子里跟他过夜?那会破坏我们的规矩。我们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能跟自己的配偶或父母子女在一起。” “噢,上帝。” “嘿,你要去哪儿?” “我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想甩我?” “是的,你这混蛋。” “哎哟,丽莎,你只要告诉我你没有跟莱尔睡过就行了。好了,我不提它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哭腔,“我这一星期倒霉透了,丽莎。亨利说我可能在联邦安全监狱待上十年。妈的,没有一个人对我公平。” 他冲到她那边,伸手抓住丽莎身侧的车门,一把把她推回到座位上。丽莎苦笑了一下。 “嘿,你稍等一下,我给你点东西。” 乔治拿起自己的赫耳墨斯公文箱,放在腿上,打开金锁。丽莎被他这么勐地一推,唿哧唿哧直喘气。她张着嘴看着他。她并不怕他,有的只是厌恶,还有不屑。 “你真混蛋。”她又骂了一句。 乔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像他们刚刚达成一项交易。他咬了一下嘴唇,然后拿出一把黑色钢制的.32heckler koch手枪,对着她的前额射了一枪。 她的头倒在皮椅上面,眼睛像冰冻的死鱼一样一动不动,然后她的脑袋向前耷拉下来,但身子仍然坐着歪在角落里。 第41节:血色清晨(2) 乔治的眼前有点模煳。他眨了一下眼睛,但左眼前方仍然不能看清。他摘下琥珀色的钢架眼镜,看见镜片上溅着她的一滴血。手边没有东西可以擦一擦,于是他就又戴上眼镜,尽管上面还有烦人的血污。 轿车向前走了几步但又停下来了。乔治向前倾了倾身子,用右手握着的枪托敲了敲黑色的隔断玻璃。玻璃滑了下来,司机转过头来看着他。乔治把手枪放在座位下面。 “乔治先生有何吩咐?我很抱歉,但今天早上红绿灯一点不遂人意。” “不用着急,德兰诺。”乔治的嘴很干,但声音仍然很镇定,“很抱歉,德兰诺,你知道我没准会自杀。” 司机很迷惑地看着他。从驾驶座那个角度他无法看清后座上丽莎一动不动的身体。 “您说什么,乔治先生?” “我忘了问你,你老婆和孩子还好吧?” “哦,他们还好,先生,”德兰诺眨了一下眼睛,“乔治先生?您镜片上好像有点东西——” “我路上喝了点血玛丽,每天早晨我都要喝点。” “呃,可能是。” “一定是塔巴斯科沙司,德兰诺。你有没有纸巾?” “当然有了。” 当德兰诺转过头去拿放在座椅上的纸巾盒时,乔治抬起手枪射到了司机的右耳上方。德兰诺的脚从剎车踏板上滑开,轿车噌地向前沖了十英尺,然后撞在一辆违规停靠的卡车后面,停了下来。 乔治站稳身子。他望了望车外的倾盆大雨,估计了一下,车子到他的办公室还有两个路口的距离。他重又坐着打开公文箱,把手枪放在梵克雅宝首饰盒子里,那里放着他为丽莎设计的一只红宝石手镯。他看了看她。她也盯着他。她额头上的洞不太大,里面渗出一些血,要不然她看起来还真的挺好看。 血从左眼镜片上滴下来,掉在梵克雅宝首饰盒上。乔治想,早晨可以向左走,也可以向右走,要么照规矩玩,要么就付出代价。丽莎没照规矩玩,所以就付出了代价。 “我可能是个混蛋,”他透过沾着血污的镜片模模煳煳地看着妻子的尸体说,“但你他妈已经死翘翘了。” 第39页 乔治打开他身侧的车门,左手拎着公文箱,走进寒冷彻骨的冬雨中。他用另一只手把burberry上衣的领子拉起来,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都是要命的绿雨伞。雨伞,绿伞,绿帽子……人们似乎都联合起来跟他过不去,让他心烦得发狂。冷雨浇在乔治的脸上,但他仍然感到镇静,甚至有些得意。只是那个该死的血污仍然沾在眼镜上,没被冲掉,于是他抬手去擦眼睛,这一抹差点让他变成半个瞎子,幸亏他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 他哆嗦着停下脚步,用右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和缠结的睫毛。他晃了一下身子,差点摔倒。 前面就是大楼了,乔治的公司占了大楼的三层。他埋头走完剩下的一小截路,不时用手抹抹眼睛或眨眨眼睛。滂沱大雨中,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他走进巨大的大理石门廊,一百多名办公室职员或来客正在等着乘坐电梯。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模煳的影子。外面又是一阵雷电交加,门廊的灯也闪了片刻。 乔治浑身都湿透了。他想,要是带上丽莎的伞就好了。他只想着放在抛锚的轿车上的那把伞,其余的他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他估摸了一下,上楼到他的私人办公套房最多需要十分钟,他的时间绝对充足。只消一个电话,他就可以把六百万无记名债券和花花的票子从保险箱中取出来。他的私人直升机将会加满油随时待命,两个小时就可以飞到巴拿马,然后去一个衣食无忧的地方藏匿起来。这都是他父亲智慧与经验的杰作。 “乔治,你要时刻记得出口什么时候封闭。”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外面的交通堵塞得那么厉害,警察要发现轿车有什么异常也得至少半个小时,等他们想找乔治谈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墨西哥湾上空又喝一杯血玛丽酒了。 哈,一群笨蛋! 直达电梯只有五个人等着,乔治挤了进去。他只能模模煳煳地看见他们的脸:一位带着八岁左右的女儿的妈妈,一个带着背包大小的钱袋的肥胖黑人妇女,一对穿着夹克正没完没了亲热的小两口。乔治伸手去拿掖在上衣口袋里的眼镜。口袋里很黏,好像有人把糖浆倒在了里面。他皱了皱眉,一边跟着其他人踏进刚来的电梯,一边捏住眼镜的镜框。 电梯门关上了。黑人妇女嗅了嗅鼻子,打量着每一个人,好像她闻见什么脏的或者不祥的东西。带小孩的那位母亲站在控制板那里,小女孩问道:“你去哪层?” “四十四层。”乔治大声回答道。 小女孩按成了四十七。 “妈的,我说的是四十四!”乔治尖声叫道。其他人都为他的口气吃了一惊,那位美少女高大强壮的男朋友更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第42节:血色清晨(3) 乔治终于把眼镜从胶黏的衣兜里拿了出来。电梯里的乘客都惊恐万分,本能地向后退缩着。 “妈妈!”小女孩尖叫起来,“他手上有血!” 一只长相兇悍的小狗从黑人妇女的大手提袋里探出脑袋,嗷嗷地叫了起来。 乔治盯着自己染红的手和浸透了的袖口,盯着握在手中的眼镜。丽莎的那滴血还在那儿,它占据了镜片的四分之一,而且现在好像自己能够再生,每三秒钟就滴下一滴,体积也并不减小。 “噢,我的上帝!”美少女说,“你在流血!” “没有,我没流血!”乔治厉声说道,一边把眼镜藏在背后,“不是我!我是说,我没事!那根本不是血!” “噢,那是血,”黑人妇女一边用一只手抚摸着她那不停狂吠的小狗一边说,“我当了十七年急诊护士,我知道鲜血什么味道!虽然你记不起来怎么回事,但你肯定受伤了,先生。你最好现在就下电梯——别争了!”她对吓傻了的母女俩命令道,“请按一下紧急按钮,我知道怎么应付紧急情况。” “谁都别他妈动!”乔治咆哮道,“我要去我办公室。我——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我就要迟到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谁也别管我!” 他话还没说完,电梯颠簸了一下,停了下来,灯也熄了。所有的乘客都倒吸一口气,尖叫起来。小狗也疯了似的叫起来。 “有什么!外面下大雨,所以停电了。不用吓得哆嗦。”乔治说。“我们掉不下去,我们很安全。”他感觉到血从背后握着眼镜的手上滴落下来。 “是的,大家保持冷静。”那位男士也插了一句。 “噢,约翰尼,吓死我了!”美少女哭着说。 扮演电梯操作员的小女孩也开始大声哭起来。 “别哭,别哭,夏洛特!”她妈妈安慰道,可是她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颤抖。 “我也闻到血腥味了,”美少女呜呜哭着说,“我想吐。” “大家都安静了,”乔治说,“我点一下打火机。”他按了一下打火机转轮,打火机冒出一寸多长的火焰。火光照亮了人们的脸,还有想从黑人妇女手提袋里挣脱出来的小狗的脸。它凸出的眼里闪着狂野的光。“我说夫人,您应该管管你的小狗崽子。我从来没喜欢过狗,或者任何动物。它们都让我感到紧张。” 第40页 女人瞪眼看着他,她的小狗仍然在歇斯底里地叫着。 “约翰尼,”乔治对那位男孩说,“你能帮我拿一下打火机吗?” 男孩一只胳膊搂着瑟瑟发抖的美少女,一手伸过去把打火机接过来。 乔治把公文箱放在地板上,戴上滴血的眼镜,打开了包。 “你们有没有注意过,”他漫不经心地说,“一件小小的错事往往会不可避免地酿出一桩大错来,把好好的一天给毁了?当然,就算你再倒霉,你也没必要因此而感到沮丧,是不是?你要赶时间可电梯停电了,这种小事你没有必要为它浪费精力。总有些事情我们无法控制。但对于一条不停狂吠让你心烦意乱的小狗——”乔治从公文箱里拿出手枪,“我们还是可以控制一下的。” “我的上帝!” “他带着枪!” “嘿,兄弟!” 乔治用另一只手抬起手枪。从镜片上滴下的血已经连成了一条线,顺着他的脸和上衣流下来。 “我们都要死了!” 乘客们恐惧地尖叫起来。乔治微微摇了一下头,安慰地摆摆手说:“胡说,我不想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我只想杀了这条疯狗——” 话没说完,黑人妇女一把把她的宠物狗从手提袋里拉出来,满脸愤怒地抓住他的衣领,向前跨了一步,用膝盖撞他的大腿,还用另一只手打他。血溅在她的脸上,也溅在狗的脸上。乔治正想在滑熘的血地板上站稳身子,小狗从女人的怀抱里钻出来,朝他的脸扑了过去,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他的脸颊。 乔治一把推开那女人,使劲拉扯挂在他脸上的毛茸茸的狗尾巴。小狗只有八到十磅重,但咬起人来却像一只獾,再怎么拉它的尾巴也不松口,看来是非要咬下他的半块脸不可了。他用枪抵住狗的肚子给了它一发子弹。狗抽搐了几次就不再扑腾了,但它的牙齿仍然咬住乔治的脸不放松。 电梯里的灯闪了一下,又亮了起来。电梯又开始向上运动了。乔治一手拿着枪看了看四周,乘客们都贴着另外的三面墙站着。死狗流出来的内脏熏得他几乎要窒息。 十分钟,他只需要在他的私人办公套间里待上十分钟就可以了——出口正在关上,但还没有封闭。 他的眼镜还在滴血,他的脸颊疼得要命。或许这条死狗会像传说中的水鳖一样在日落之前松开口。乔治感到很累,但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冷静是保持思路清晰的基本前提。十分钟,然后乘坐加满油随时可以起飞的直升机,直抵巴拿马天堂,开始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43节:血色清晨(4) 电梯终于抵达四十四层了。 “夫人,”乔治一边后退着迈出电梯,走到装饰精巧的铺着地毯的接待区,一边对歇斯底里的黑人妇女说,“我非常希望能够奉还您的狗,把它隆重安葬,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奉还。”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手枪,“现在大家各忙各事,不要宣扬多事。我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了。” 电梯门关上了,乔治转过身来。服务台的希瑟身材高挑迷人,总是很沉着冷静,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开着一辆法拉利撞上了电线桿。 “惠特克先生——!” “不全是我的错,希瑟,”乔治批评说,“我被那个小怪物咬了一口,只能开枪自卫了。” “我该——您需要我去叫——” 乔治站在很快被丽莎的血弄脏的地毯上,慢慢环视了一下自己先辈们的画像,他们曾经都是这个百病缠身的家族企业的老闆。他们包括:他的父亲,他的叔父泰博,一辈子都低估了美国国税局;还有他的哥哥贝雷,从来没想过只用一手牌——不管在牌场还是在生意场都是忌讳的事情。 墙上还有给自己的画像留出的地方,但现在他没时间把自己的画像贴在那儿了。 “我要去办公室,”乔治说,“今天交通很拥堵,你帮我叫直升机在楼顶等我,我收拾完毕就赶过去。哦,希瑟,不要叫任何人打听我的去向。” “是,先生。”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过大厅,脸上还挂着那只死狗。镜片上的血斑也不过像丽莎蓝宝石般的瞳仁一样大,可血却像小河一样急流而下。他打开自己的私人电梯,来到他的套房。这儿只有楼层一半大小,但是设施豪华。这里是他一个人的天地了,或许不是,因为他好像听见了父亲的笑声。 “他们从来没有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抓住过我们,是不是,孩子?” “说着容易,”乔治咕哝着,一边用手抚摸着吊在脸上的死狗,像是戴着一个颇有异国情调的大耳环。 “惠特克家族的人说了才算数,”他的叔叔泰博又开始念叨他那本老经,“注意不要错过最后的出口。” “我已经注意了,”乔治嘴上辩解道,但他知道时间就要到了。他深唿吸了几下,站起身来,慢慢穿过几间寂冷的房间来到地下室。看见地下室时他感到眼前一亮,时辰还早,但情况就要有所改善了。 他用血手指拨动上面的转盘,打开厚重的钢门,走进了地下室。 第41页 里面的空气阴森潮闷,灰浆从老式的砖墙缝里渗漏出来。头上是拱形的天花板,脚下是布满灰尘的地板。他摘下还在滴着血的眼镜,好在镜片上丽莎的血污好像消失了。死狗还吊在他的脸上,但他碰了一下它毛茸茸的尸体,狗就一缩身子掉了下来。他揉了一下被狗咬过的脸颊,不疼,也没有伤口。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他听见地下室深处传来一些声音,其中一个声音让他微微一笑。 “从来没有人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抓住我们。” “从来不会有人比惠特克家族的人起得早。” 他的哥哥贝雷大声嚷道:“妈的,那是我要的八点!” 乔治沿台阶往下走了几步。烛光下,他们都围坐在石棺旁边打牌,泰博正在用骷髅手洗牌,父亲抬起还留在骷髅头里的玻璃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了一下。 “他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泰博叔叔咕哝道。 “我也不知道,”乔治说,“我想可能碰到了一些小麻烦。”他苦笑着环顾了一下这个家族墓室。没有女人,可能还得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这里。 泰博叔叔把洗好的旧扑克牌递给贝雷,贝雷看了一眼弟弟,然后开始发牌。 “算你一个?” “行吧。”乔治说。 刑事侦探完成了轿车后排的检查,然后让出地方让他的犯罪现场鑑识组的同事对尸体和兇器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大雨这时已经差不多停了,但街道上到处是一片汪洋。在交警的指挥下,车流开始缓缓移动。路边停着几辆警车以及一辆消防医务车。他返回到一辆警车旁边,一个警察给他敬了个礼,给他拉开车后门。侦探摘掉帽子,把雨水从边上甩掉,然后钻进车里。 “惠特克太太?我是彼得逊中尉。” 丽莎?惠特克抬起因悲伤而呆滞的眼睛,她的手紧握着放在大腿中间,下嘴唇上的口红已经被她咬去了大半。她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可却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惠特克太太。” “很大。”她干声重复说。 “我会尽可能简短一些。” “谢谢……你。” “您的司机斯托克斯说他什么也没听见或看见,您能告诉我一些情况吗,惠特克太太?” 第44节:血色清晨(5) “哎,他是开枪自杀的。这……太突然了,太恐怖了。他刚把这个给我。”丽莎把攥在手里的手镯给彼得逊看了看,“白金的,还镶着红宝石。” “生日礼物?还是结婚周年礼物?” “都不是,”丽莎缓缓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她不自然地笑了笑,“只是乔治喜欢送人礼物。”她抽噎了一下,“当我……抬起头谢他的时候……他就拿枪贴着太阳穴。乔治他……微笑了一下。我无法描述——”她低下头,紧紧握住手镯,“然后他就开枪自杀了。我只有一两秒钟的反应时间。太突然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这样做。” “我知道你丈夫的父亲在遭受一系列的商业挫败后自杀了。” 她眨巴着眼看着他,仿佛她眼里进了张蜘蛛网。她擦了一下睫毛上的泪水,说:“好像是……家族魔咒。他们都是先赚大笔大笔的钱,然后又全打了水漂。乔治的父亲、哥哥,还有一两个叔叔……他们全都自杀了……也不愿意坐牢或承受别人的羞辱。他们很乐意把羞辱留给他们所爱的人去承受。”她看起来想哭,却欲哭无泪,“我知道乔治遇到了麻烦,联邦调查局在调查他。但他这样做——在我面前——太可怕了。” “我必须得向您了解一下,您和您的丈夫关系融洽吗,惠特克太太?” “哦……跟其他夫妻一样,我们也有分歧,但没有我们过不了的坎儿。”丽莎突然扑过去抓住彼得逊的手腕,“中尉,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永远!” “我很抱歉,惠特克太太。” “我从乔治的眼神里……看见一些东西,就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候。他们说当我们即将死去的时候,我们以前的一切都会闪过脑际。我们会不会看到其他东西,看到自己的报应,看见天堂……或者地狱的影像?” 一名警察敲了敲车窗,彼得逊转过头把玻璃滑下来。 “惠特克太太的司机要开着另一辆车送她回家。” “我可以回家吗?”丽莎焦虑地问。 “是的,需要的时候我们会让您签署一份正式声明的。顺便问一句,您丈夫很熟悉枪枝吗?” “这里是德克萨斯,彼得逊先生,是男人都会使枪。” “那么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手枪了?” “是的。我们还有一个室内靶场,他每星期练习三四次。实际上,今天早饭前他还下楼去打靶了呢。” “那您呢?熟悉枪枝吗?” 丽莎正要出车门,听他这么问,回头看了他一眼。 第42页 “一点也不,我根本不喜欢那些玩意。” “谢谢你,惠特克太太。请您节哀顺变。” 丽莎坐在租来的林肯汽车前排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车开出城时她说道。 “是的,夫人。感谢上帝。” “他迟早都得这样,家族基因。我们只是没太费力就让乔治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要不然他就要接受判决书,登上六点的早间新闻。” “我知道他做了一件好事,惠特克太太。” “上帝知道,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到时联邦调查局一来,我们的资产就得全部扣押。我可受不了这个。按我告诉你的方式把手套处理掉,德兰诺。” “您放心吧。” “别在莫贝湾或你打算定居的任何地方胡吃海喝,也别有点钱手上就烧得慌。” “我还不至于吃错药,惠特克太太。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德兰诺咧嘴笑了起来,“乔治先生常说一句话,‘生活的道路不好走啊’。” 第45节:远郊的艺术家(1) 远郊的艺术家 [美]加汉-威尔逊 巴斯托的手神经质地抖了一下,把脸贴在他画室中间那扇宽大而骯脏的玻璃窗上,焦急地看着下面这条位于曼哈顿西郊的拥挤的大街,他已经等了整整一上午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失望地松了口气,但突然间,他挺直了身子,他嵌在微黑眼窝里的锐利的小眼珠陡然亮了起来。他看见一个闪亮的小黑点正像鲨鱼一样迅速地穿过原本骯脏的街道。 巴斯托兴奋地握紧拳头,看着小黑点离他所在的这幢旧楼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一辆流线型的加长轿车。在脏兮兮的货运卡车和满身凹痕的二手车中间,它显得极其尊贵却极不般配。 他知道这毫无疑问是马克斯?拉奇的车,他是巴斯托长期以来的合作伙伴,经营着纽约一家最知名的画廊。现在他如约而至了。 巴斯托转过身来,紧张地扫视了一下他的艺术作品。为了迎接拉奇的到来,他花了整整一星期时间制作这些东西。借着透进画室的灰色的光线,他欣喜地看到画布上的油画纹理厚实,熠熠生辉。而人物画像和城市风光画则像抢劫犯一样,隐藏在画室黑暗的角落里,正好达到了他刻意想要制造的危机暗藏的效果。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惊慌地转过身,飞也似的朝窗户奔去,正好看见高大的司机打开轿车后门,可司机的身材立刻就被拉奇庞大的身躯盖住了。没等艺术品交易商在人行道上站稳脚跟,他的瘦小的随行助理欧内斯廷就像一只宠物鼠般灵活迅捷地钻了出来。 巴斯托紧张地盯着街道,看见芬吉夫人和她的儿子毛里斯,忍不住暗自咒骂了一句——两人正像颠倒过来的钟表摆锤一样,摇晃着朝他来访的客人走去。他能看见芬吉夫人那双向外凸起的大蛤蟆眼一边热切地探望着,一边吃力地加快脚下的步伐。 很明显,这个老怪物很想主动和这些陌生人搭讪闲扯两句,可巴斯托知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屏住唿吸,紧闭牙关,密切地注视着下面。他的心脏悸动得厉害,急切地祈祷艺术品交易商和他的助手不会转身看到朝他们走来的那两个人。 接着,他感到一阵巨大的欣慰感贯穿他瘦小的身体:他看见拉奇和欧内斯廷没有搭理,甚至瞥都没瞥一眼走上前来的芬吉夫人,而是下了轿车径直走向巴斯托的这栋楼,然后快步走上破旧的台阶。 门铃响了,巴斯托从画室沖向按钮旁,打开楼下的锁。通过入口对讲机,他大声喊着指示他的客人如何找到并使用电梯,然后匆忙跑到画室的门口,把门推开。 他站在楼梯台阶上,紧张地搓着双手,满足地听着旧电梯爬楼时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电梯到了五楼,他走上前去,拉开吱呀作响的电梯门。 拉奇后面跟着欧内斯廷,他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跨出电梯,用他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低头看着巴斯托。 “哎呀呀,”他用惯有的男低音说,“你说你从曼哈顿搬到一个偏僻的市郊,这可真是个偏僻的市郊啊,伙计。” “跟上次长途跋涉去汉普顿一样恐怖!”他身后的欧内斯廷尖声说道。 “我起初选这么远的一个地方,并没有发疯,”巴斯托有些歉意地承认道,“习惯了这个地方之后,我发现它已经成为我创作的灵感!” “真有意思,”拉奇沉思着看了看巴斯托,低声说道,然后转向他的助理,“欧内斯廷,我们不能责备可怜的巴斯托住在这么偏远的一个地方。曼哈顿的房租太贵了,除非少数极其成功的艺术家,其他人都被迫居住在这样偏僻的一些地方。” 他转过来亲切地看着艺术家,然后用一双带着手套的大手紧紧地抓住巴斯托狭窄的肩膀。 “别管它了,好吧?我有一种感觉,我们不会白白辛苦这一趟的!” 他向下弯了弯庞大的身子,一张红润的大脸几乎触到巴斯托。他用狡黠的眼睛紧盯着艺术家。 “我说得没错吧?”他低声说,“我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一种新的突破?我可否猜测你身上的潜力终于要爆发了?” 第43页 拉奇的唿气落在巴斯托脸上,他的皮肤像老鼠般微微抖动着。他朝拉奇笑了笑,就如同一个吓坏了的孩子看见圣诞老人真的从壁炉里钻了出来一样。 “我觉得是这样吧!”他小声回答说,“真的!” 拉奇盯了艺术家好长一段时间,这才放开他,夸张地指着开着的画室门,说: “那就带路吧!” 三人没再说话,开始忙了起来。 巴斯托温和而灵巧地带着拉奇和欧内斯廷一幅又一幅地去看他的作品。艺术品交易商思索着从一幅画优雅地踱到另一幅,巴斯托自己先静静地迈过脚去,提前扫视一两眼自己的作品。 拉奇看完了一件作品,巴斯托就像侍从一样轻轻地熟练地把作品放到后墙,然后再把他想看的下一件作品递给他看。 一层湿漉漉的汗水从巴斯托的脸上和手上冒了出来——他希望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当他把画靠在画架腿上或者谨慎地将几幅关联的画排成一排时,他的双臂有时也会微微发抖。他费了好大劲才让唿吸平稳下来,不让人听见他急促的唿吸。 他还不能确定拉奇对这些新作有何评判,但他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有希望。虽然迄今为止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口头评论,但从交易商看画作时的投入,他感到很受鼓舞。 拉奇有时会在一幅或另一幅画作前停下来,沉思好半天,这是一个极好的迹象。 他脱掉了手套,把它们塞入他的俄国羔羊皮外套的一个口袋里,然后优雅地把胖乎乎而敏感的手指放在他肥厚的嘴唇上。从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总是表示极大欣赏的一个象徵。胜利的喜悦贯穿巴斯托的全身。 经过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的整整一小时的浏览,拉奇在最后一幅作品面前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幅巨大的女性裸体画,画中人正透过画室的主窗口,凝视着落在窗台上的成群的鸽子。 拉奇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舒展开嘴角,满足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他转过来看着巴斯托,露出他可怕的大牙,起劲地拍着手,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第46节:远郊的艺术家(2) “好,凯文,好啊!”他像马戏团里的演出指挥一样张开胳膊,兴高采烈地环视他周围的一大堆画作。一直悄悄地谨慎地跟在僱主身后的欧内斯廷,这时从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速记下每个可能具有歷史或法律意义的词。这是巴斯托第一次得到有关这些作品的肯定性的暗示。 “谢谢你,马克斯,”巴斯托说,“非常感谢!” “啊,不,凯文,啊,不——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拉奇说,他用一只大手优雅地在屋子里挥了挥,“你的作品不但可以让你和我的画廊赚很多钱,而且我相信你可以功成名就,青史留名。” 血涌上巴斯托的头,有一会儿时间他甚至害怕自己会因为喜悦而昏倒。当然,这位艺术品交易商对他一向很是支持,有时甚至大加鼓励,但这次却大大超过了以往的任何赞扬。 在眩晕的茫然中,他看到拉奇像跳华尔兹一样轻快地从其中一张画转到另一张,轻轻拍着作品或抚摸着画架的四边,有时甚至停下来闻一闻画漆的芳香。 “你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些画的,我的朋友。” “你天生就能画,我的朋友,”他说,“你以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现在铺垫!” 他停在一幅画前,画中的主人公是一个形容怪异的驼背卖报人,他阴郁地从他那间破旧、窄小、黑暗的路边简易报亭里往外张望着。报亭上挂满了各种报纸,用大标题印着战争和瘟疫的新闻,还有庸俗杂志刊登着许多花花绿绿的照片,有满身针眼的吸毒者,也有哭泣的名人。这个怪异的卖报人满脸麻子,狭长的眼睛像一只潜伏的鳄鱼,他用可怕的眼神看着看画人。拉奇看着这画,温和地微笑了一下: “你令人信服地描画出这个可怜傢伙的卑劣性,甚至让他看起来不像人,手法很令人称奇。”拉奇低声说道,一边用手抚摸着画框帆布上的图钉。 他往后站了站,继续审视这幅画。 “忘了培根吧,我的好伙计。甚至应该忘掉戈雅(西班牙画家——译者注)。” “甚至戈雅?”巴斯托惊得喘不过气来,他跌跌撞撞走到满是颜料点的凳子旁,免得跌倒在地板上,“您说甚至戈雅?” 拉奇低下头,咧开嘴向他笑了笑。对巴斯托而言,这是与这位传奇式的艺术品收藏家接触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这么笑,他那两排成弧线弯曲的闪闪发光的大白牙有着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 “甚至戈雅,”拉奇轻轻拍着艺术家苍白的、渗满汗珠的前额低声说,“一切来自于你这个古怪的小脑瓜。哦——创造性天赋的超凡奥秘!” 他又走到另一幅画前,这幅画氛围异常恐怖,它描绘的是一扇街旁肉店的窗户,窗户里摆满了光泽红润的动物肢体,还摆成一定形状以吸引顾客购买。带着狡黠的神情,拉奇模仿着博物馆里的解说员说: “大家在这幅图画里可以看出,艺术家巧妙地暗示,但却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展示出来的肉可能比大家在普通肉店所看到的种类更丰富。比如说这块带圆骨的大肉排是来自羊羔的后腿肉呢,还是从邻校女学生白嫩的大腿上砍下来的?呃?” 第44页 他像演戏一样邪恶地痴笑着,继续向前走到一幅夜景画前,画中有一盏昏暗的孤独的路灯,灯下有一位穿着黑色葬服的惊恐的驼背老妇人,她正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人行道走,一双不安的眼睛凝视着古城街道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夜。 “我惊奇于你的表现手法,通过女人前面另一条狭窄街道上闪烁发光的柏油路面,想暗示……呃,一些东西!”拉奇低沉的话语里透着敬畏,“看画的人可以从这边或那边解读,这真是太奇妙了!我的伙计!这是真正的艺术魔力!你可以放心,评论家们肯定会有写不完的文章去解读这幅神奇的作品。” 然后,拉奇指向了一幅张着嘴的警察肖像画:他的手里还握着枪,在刺眼的阳光下,跪在一个刚刚被他射杀的男人身旁。他在一小撮围观的人群之中,恐惧地看见从死者沾满血污的胸部钻出一个怪物,愤怒地仰头盯着自己。 “这些新作最根本的魅力在于它们普遍存在的真实性!”他说着,一边轻轻地、甚至慈爱地拍着从尸体里钻出来的怪物那发光的脸,“尽管难以令人相信,但我还是怀疑这类恐怖的事件可能真的存在,甚至就在今天,发生在某所监狱医院里一间隐藏的房间里!” 他转过身仔细地盯着巴斯托,依照画中被害人伤口的位置在艺术家的胸口弹了弹。 “不知怎么回事,凯文,你突然之间发展了一种才能,可以把虚构人物表现得既非常奇特又完全现实,”艺术品交易商严肃地说,“在我作为艺术品交易商的整个职业生涯中,我从来没有看到能把这样一个恐怖的世界如此真实地表现出来的作品。我感到既害怕又兴奋。” 第47节:远郊的艺术家(3) 他停下来,再次以毫不掩饰的热情研究画里所描绘的血腥的怪物,然后用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却兴奋无比的声音说:“我们马上就会富得流油了。” 然后,他带着几乎恭敬的神色回到中间那幅最大的画像前——那幅凝视着窗外的苍白而巨大的女性裸体像。她苍白的后背对着看画人,懒懒地看着在窗台和防火梯上扑落的一群有点古怪的鸽子。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这幅画是你这里所展览的作品中的极品,”拉奇极其严肃地说,然后他转过去好奇地看着艺术家,“你给这幅画命名了吗?” 巴斯托点点头,说: “我给它起名叫《路易丝》。” 拉奇睿智地点点头。 “好像是一位真实的模特的名字,”他贊同地说,“用这个名字来描述一个活怪物,这就更使得它显得阴森可怖。” 与此同时,欧内斯廷开始表现得像是暂时性地丧失了平时不偏不倚的职业习惯,以不加掩饰的厌恶看着这幅画。 “我的上帝,”她低声说,“看看这个东西的手! 看它的爪子!” 拉奇极满意地注视着助理眼里毋庸置疑的恐惧。 “你看见了吗?”他叫了起来,“连我的冷静的欧内斯廷都被我们的怪物吓坏了。” 拉奇再一次使用这个描述时,一阵痉挛突然掠过了巴斯托的脸。 “我并不认为她是怪物。”他说。 拉奇先是有点吃惊地看着艺术家,继而开始明白了。 “当然你不那么认为,”他异常柔和地对着他们周围的画作挥了挥手,“你也不会把其他画里的东西当做怪物。正如在戈雅的作品里,他总是富有同情心甚至富有感情地观察它们。那就是他的作品之所以美的秘密。” 然后,沉思了片刻,拉奇又回到画上,他开始一边在画中走,一边对差不多已经恢復过来的欧内斯廷轻轻口授了他的判断和指示。巴斯托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后来他瞥见一点白光。他转过去,睁大眼睛,看见一群鸽子聚集在窗台和生满铁锈的防火梯上。 他悄悄地向窗口走去。见他过来,几只鸟笨拙地跳开,但大多数却动也没动。 这里聚集的鸽子种类比曼哈顿的要多得多。 不仅它们身上的斑点五颜六色、别具一格——从马蒂斯(法国野兽派画家——译者注)式的星星和螺旋图案,到莫奈(法国印象派画家——译者注)式的模煳的光影,再到蒙德里安(荷兰抽象派画家——译者注)式的黑灰白几何抽象画——它们的身体也是各具特色。 比如,巴斯托左边的一只正在窗台上啄食的鸽子,它几乎像猫一样大,背上有一个惹眼的肉瘤;它旁边的一只则又瘦又小,身上的其他部分似乎只是它细长脖子的延伸;旁边的另一只长着歪斜的喙,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有羽有翅会动的小黑疙瘩。 巴斯托迅速地朝后熘了一眼,看见拉奇和欧内斯廷还在专注地列表和计算。他再次转向窗外时,惊恐地看到一只鸽子离开了窗台,开始笨拙而散漫地跳到脏玻璃上,并把它肥胖油腻的爪子紧贴在上面。另外一只鸽子开合了几次翅膀,怪异地吸了几口气后,正沿着防火梯向上爬,那模样更像是一只有着鸟喙和闪亮眼睛的蠕虫。 巴斯托再次匆忙向后扫视了一下他的客人,看见他们仍未注意到发生的一切。他突然剧烈地朝鸽子挥了挥手,令他感到解脱的是,所有的鸽子都惊起了,然后笨拙地从窗台和防火梯上飞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第45页 最后,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和计划,拉奇、欧内斯廷和被召唤来的汽车司机带着很多选好的画作,坐着吱嘎作响的电梯下去了。巴斯托既感到胜利的喜悦,又感到精疲力竭。 他挪步到画架旁的凳子旁边,长吁一口气坐了下去。他得过一会儿才能恢復精力。 他听到背后轻轻的开门声。在路易丝身体重量的压迫下,画室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巴斯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她在他身上伏下来的时候,巴斯托欣慰地唿吸着从她身上飘出来的浓烈的稍稍有点发霉的气味。 他感到她巨大的乳房放在他的肩膀上。听着她咕咕地说着话,他高兴地战慄起来。尽管她巨大的爪子很锋利,但她还是用爪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他喜欢它们,”巴斯托低声说,放松地向后靠在她巨大的腹部上,“从现在起他会买我所有的画。我们会有钱的,路易丝。成千上万的人将会欣赏你的那幅画——成千上万。他们会看到你是多么地美。” 她再次咕咕地叫了起来,小心地抽回爪子,开始给他揉捏狭窄的肩膀。 第48节: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1) 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 [美]里克-匹克曼 “他们在追寻这个地方,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是记得……记得他们想来此一游。” ——《殭尸的黎明》 “当地狱里没有了空间,亡灵就会摇撼大地。” ——《弗兰肯斯坦》 黑色盛宴书店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签名售书会,竟然变成一场充满末日恐怖和混乱的梦魇,这真是太糟糕了。 事情总是这样令人始料不及,签售会的开场相当火爆。 签售会是为了纪念新干线电影公司发行的《黑色盛宴》,电影由书店老闆戴尔-豪威逊,一个说话带着黑色幽默,脸色像守墓人一样阴沉的人,出演“黑戴尔”一角。为了纪念电影的发行,戴尔和他的妻子苏邀集了四十九名作家、二十四名艺术家、四名编辑、六名导演、十名演员和三名不知来歷但什么名都敢签的人。令苏和戴尔懊悔不已的是,当九十六名签名者都被安置好后,他们这才意识到狭窄的书店里几乎没有顾客的空间了,只能一次进出一个顾客。苏把儿子斯科特安置在门口管理顾客,另一个儿子杰森则跟她在前台接听电话,回答顾客询问。外面前来签名的队伍排了几乎有三条街长,数百名恐怖小说迷抓着他们的书、贴画和dvd焦急地等候着。苏和戴尔的黑色混种犬莫迪西亚和戈麦兹警惕地从前台后的笼子里盯着这群人。 当然,大部分粉丝们来这儿只是为了少数几个作家。苏和戴尔已经为这次签售会争取了一些大腕到场。他们有克莱德?伍佛,英国超帅美男作家,他二十年前在恐怖小说领域一举成名,就是因为他……是个超帅美男。他很诙谐,很有亲和力,他的作品中有不少畸形性爱,但这些对于他的写作生涯并无大碍。还有理察?格罗夫,他是一个科班出身的b级电影演员,他最早因出演科幻版莎翁剧《麦克白》而知名。还有就是传奇人物雷?博蒙特,现年一百一十二岁,但仍然很乐意微笑着对他的粉丝们讲述他在伊利诺州的童年生活——糟糕的是,他以为他现在真的就在伊利诺州度过他的童年呢。 第一次出现情况是在当天下午三点半左右。那是九月下旬的一天,晴空万里,骄阳当空,南加利福尼亚笼罩在华氏八十五度的高温下。斯科特正在等着眼下这个顾客收拾完毕后再招唿下一个顾客进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怎么啦?”苏问道。她刚刚在柜檯接完一个哥德式打扮的女孩的电话,这个女孩黑头髮黑指甲黑眼线,手里还拿着多得难以置信的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纸票子。 斯科特使劲转过头说:“我不知道,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刚刚发现他们必须在这儿买本克莱德的书才能得到签名吧。” 面前这个顾客终于走了,斯科特招了一下手,一个男人推着一辆装满书的小手推车走了进来。 戴尔停止了与英国着名编辑斯蒂夫?史密斯的聊天,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长着乱糟糟头髮、一脸媚相的丑陋的中年男人,眉头马上皱了起来。他挤了过去,走到这个正在卸书的男人面前问道:“是巴里?克雷文吧?” 这个男人抬起头,脸上堆着油腻腻的笑,伸出手说:“嘿,戴尔,你还好吧?” 戴尔没有跟他握手。“你想买点什么吗,巴里?” 巴里垂下手,自我辩解说:“哎哟,戴尔,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这儿买书的——” 苏从柜檯后面厉声喝道:“滚出去!” 接过巴里第一沓书的签名作家——榜上有名的狼人作家克里?布拉特纳,加快了签名速度。“戴尔,我上次在签售会时买了一本史蒂芬?金现场签名的书——” “我们从来没有邀请过史蒂芬?金,巴里。” 苏的第二声斥责声音更高了:“滚出去!” 戴尔转过身招唿斯科特过来。巴里看了看迎面走来的大个子,赶紧从布拉特纳笔下把书拢过来,重新装好。“好吧,好吧,我走人。” 第46页 他没再多事走开了。斯科特瞅了一眼下一个排队等候的人,看见他也推着一个装着好几箱子书的手推车。“我应该让他进来吗?” 戴尔看了看,说:“噢,他是个恐怖小说迷,不是批发商,他会买书的。” 斯科特向后退了退,招唿顾客进来。 四十分钟后,真正的不幸才降临。最后一个顾客正要离开时,斯科特才勐地发现后面再没有人了。 “嘿,戴尔,我想我们到头了。” 戴尔正和着名导演基勒莫?德?娄寇闲谈,这时中断了闲谈朝斯科特走了过去。“二十分钟前还有五百口子人排队等着呢……” “我知道,可是——你看——” 斯科特指了指书店的入口门厅,一个人都没有了。戴尔蹙着眉头走出店门,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大街上空无一人,交通灯变换了颜色,可是并没有车辆或者行人,空中也没有直升机的轰鸣。不远的十字路口有一辆翻过个儿来的汽车,另一条街上的停车场上燃起了一小团火,戴尔家附近的建筑对面有一张报纸飘了起来,上面的标题赫然印着“游走亡魂”。 第49节: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2) “呵!”戴尔暗自笑了一下。 他回到书店,经过斯科特身旁时他问道: “我们可以收工了吗?” “不可以。”戴尔想了想,说:“你知道人们总是一拨一拨来,下一拨人可能随时就到。” 戴尔走到柜檯后面,弯下腰问苏:“电影公司今天有什么宣传活动吗?” “我不知道啊,怎么啦?” 正在这时,书店后面传来一声尖叫:“哎,我们没啤酒了!” 戴尔和苏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苏翻了一下眼睛吁了一口气。他们知道说这话的人是李?艾德华兹,当代极限小说之王——因为他的大部分小说都是糟糕之极。戴尔挤过厌倦的作家和无所事事的艺术家,来到半小时前他刚装满五十五加仑生啤的大桶前,看见里面只剩了一个水底和横七竖八的一些冰块。 “怎么回事?我刚装满一桶!” 艾德华兹打了个响嗝,向后仰着把两只椅子腿翘了起来。“那就再装满呗!” 戴尔冷冷地盯了艾德华兹一眼。“一桶都没了,我不相信你全喝了!” 艾德华兹咣地放下椅子腿:“我不相信你不再买一桶!” 戴尔刚要回话,苏从书店前面尖声叫了起来:“我们不会再买啤酒了!” 艾德华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妈的,我自己去买。” 他开始往门口挤去,引来不少斜视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艾德华兹还踩了克莱德?伍佛一脚。“对不起啊,伙计。”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又接着往前走。 “没关系。”克莱德和蔼地说,可是当身材矮胖、满脸油光又略带酒臭味的艾德华兹前脚刚迈出书店,克莱德就补了一句:“死胖子,幸亏走了。” 戴尔听了,就接了一句:“他还会回来的,克莱德。” “我知道,”克莱德帅帅地笑了一下,“他那种人总干这事。” 他身旁的几个女作家都抿着嘴笑了,虽然她们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他左边的吸血鬼作家默默地想,如果我是我笔下的桑德拉女伯爵的话,我就会咬克莱德一口。他右边的吸血鬼作家暗自想,也许我应该让我笔下的圣弗朗西斯伯爵咬他,如果我在下一本书开篇就来上一段热烈的同性恋做爱戏的话,我就可能再多卖上它一万册。 正在这时,戴恩?凯初逊,一个近年来作品乏善可陈的中年作家,站起来嚷道:“我要出去抽会儿烟,谁想跟我去?” 只有德高望重的克莱?约翰?乔治逊站起来陪着戴恩走出门口,两人经常一块出去抽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过了五分钟,前门突然嘭的一声被撞开了。戴尔正在跟色情女演员格洛丽?奥斯奇聊天,转过身来,只看见戴恩握着左胳膊跌跌撞撞跑进来,花呢夹克上还有斑斑血迹。 “那个王八羔子他想咬我!” 戴尔和斯科特跑到戴恩身边。戴尔问:“谁啊,戴恩?” “那个……那个小笨蛋,写得很差劲的那个——” “李?艾德华兹?”斯科特问道。 “对!他就在外面,他好像……我也说不清。” “喝醉了?”戴尔试探着问。 正在这时,门又啪的一声开了,李?艾德华兹踉跄着走了进来,整个人看起来更糟糕了。他的皮肤变成了深褐色,下半张脸沾着血污,眼睛混浊而通红,喉咙里发出奇怪低沉的声音。 “买到啤酒了么?”戴尔身后有人问道。 戴尔看见艾德华兹的一只手指上挂着一捆六听装的啤酒,但是已经有两听啤酒不见了。 这时艾德华兹向戴恩扑了过去,啤酒从他手指上掉了下来。他一手抓住戴恩的夹克,张大嘴要舔上面的血迹。 “看见了吧?他又来了!”戴恩叫道。 斯科特走过来一把抓住艾德华兹骨瘦如柴的胸口:“嘿,兄弟,你这是?” 第47页 突然,艾德华兹转过身来向斯科特扑过来。 斯科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两眼圆睁着:“我想他是个殭尸,妈妈!” “别胡说八道,”苏说,“你可以不喜欢他写的东西,但你不能说……” “我是说真的,妈妈!”斯科特向后跳开,艾德华兹怪异的灰红色的眼睛紧盯着斯科特的脖子,“他是一个殭尸食人魔!” “说得没错,孩子。”戴尔走上前来,“你闪开了。” 他一把抓住艾德华兹的一条胳膊,把他摁倒在地,然后用脚踩住他的胸口。他正喘息着,艾德华兹使劲一挣扎,身子咣的一声把门砸开,摔在了外面的人行道上。艾德华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戴尔早已一个箭步跃了上去,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门刚锁上艾德华兹就使劲用身子开始撞门。 “好了,你和你的书去死吧!”戴尔对着贴在玻璃上的不死殭尸大声喊道。 第50节: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3) 戴恩这时跑了过来。“那克莱怎么办?他还在外面!” 好像是为了应答,克莱从李?艾德华兹身后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目光很呆滞。“噢,真他妈的!”戴尔轻声诅咒了一句——他一直很喜欢这个老嬉皮士,“克莱也变成了殭尸。” “不,他没有!”戴恩急忙说,“他只是被石头砸了一下!” 克莱这时才看见在门口使劲推门的不死殭尸,他的眼睛立刻惊骇地愣住了。他没再多事,转过身撒腿朝大街上跑去。 “祝你好运,克莱!”戴恩在他身后喊道。 正在这时,戴尔家的两只狗莫迪西亚和戈麦兹开始盯着戴恩狂吠。“怎么了,姑娘们?”二儿子杰森抚摸着狗背问道。 “我来告诉你吧,”斯科特说,“他被咬了,一会儿就要变得跟艾德华兹一样了。” “这太荒谬了,”戴恩一边摸了摸流血的胳膊一边傻笑着说,“我不会像他那样糟糕吧。” 杰克?斯卡特曾编过几部殭尸故事集,他走上前来说:“他说得没错,戴尔。戴恩很快就会变形。” “噢,上帝!斯卡特,先前你不愿意在集子中选入我的故事,现在你又——”戴恩气愤地说。 戴尔没理会戴恩,扭头问斯卡特:“那我们该怎么做?” “很抱歉,伙计,但我们只能把他——”他对戴恩点了一下头,“扔到门外,然后堵上门和窗户。” 好像是为了证明斯卡特的话是对的,前窗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嘿,小心点,我们可换不起那块玻璃!”苏对着外面喊道,也不管外面是什么东西。 又有一个人挤过来加入了讨论。来人是乔?索姆卢姆昆茨,他是who(世界恐怖文学组织)现任主席。“很抱歉,戴尔,但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把戴恩扔到殭尸堆里,他是who前主席和常任委员。” 一个作家走过来附在乔耳边说了几句话,戴尔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知道他是who秘书。“好吧,”乔纠正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常任委员了。” 前窗又是一声巨响!戴尔朝外面看了一下,差点吓得大小便失禁。 书店门前的便道上挤满了数十个、也许是上百个殭尸。有一些很显然曾经排队等候签名,他们的手里还捏着书。还有一些嘴里流着涎水,另外一些则看起来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恐怖小说迷们又回来了!”一个神秘作家叫了起来。 戴尔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杰森,去后屋把工具箱拿来,把桌子拆了——或许我们能把窗户钉上。” “好的!”杰森大声应道,快步向后屋走去。 然后戴尔转向已经开始发出恶臭的戴恩说:“非常抱歉,戴恩,但是你必须得离开这儿。” 戴尔走到前门,乔也跟了过去:“who支持你,戴尔!” “谁?”戴尔问。 “who!”乔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who支持我?”戴尔问道,他没意识到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语言陷阱。 “对!”乔回答说。 戴恩还在挣扎:“哎唷,戴尔,我给你们书店赚过多少钱啊!”戴尔看了看乔,又看了看斯科特。斯科特会意地抓住戴恩。 “我告诉你,戴恩,这不纯粹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说完,戴尔转动钥匙打开前门。 乔挥舞着一本大开本的《坟冢之舞》打着准备一拥而入的殭尸,斯科特则把戴恩的身体当做挡板把他们推出门外。殭尸开始撕咬戴恩,戴尔趁机推上门,跟斯科特和斯卡特一起重又把门关上锁好。 戴尔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杰森就拉着一个大桌面过来了,丽莎?默顿——夜猫子编剧兼书店网络管理员——拿着榔头和钉子跟在后面。 “妈妈和克莱德正在钉前窗,我们弄门吧。” “好的。”戴尔喘息着给他让开路。门外,殭尸低声叫着,那声音就像人垂死之时发出的一样。 一个中年女人威吓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第48页 戴尔嘆了口气看着珍?t?雷布里纳,她曾经当过一回编辑,写过两本书,但她的大名却是靠着她的虚张声势博来的。“怎么啦,珍?” “那个小伙子拿走了我的桌子!我现在没地方签名了!这太过分了!”珍愤怒地嚷着。 “珍,我们必须拿它封住门窗,挡住入侵的殭尸。”戴尔解释说。 珍挤过去向窗户外瞥了一眼,杰森在那儿扶住桌子,丽莎刚刚敲进第一颗钉子。“太荒谬了。”珍嚷道。 “想看看吗?”戴尔指了一下门,“嘿,丽莎,让她看看。” 丽莎停下来,嘻嘻笑着说:“当然可以。” 丽莎朝杰森点了点头,杰森把桌子挪到一边,留出一条缝来。珍向前迈出一步,弯下腰瞅了瞅外面。“我简直不能——” 第51节: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4) 突然,戴尔用一只手打开门,另一只手按住珍的背部用力一推。“来吧,珍,看得更清楚点吧!” 珍飞了出去,丽莎赶紧锁上门。戴尔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说:“还有人有问题吗?” 再没有人说话,片刻之后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落下之后,乔说:“不过,不要以为老拿who主席餵殭尸就会万无一失了。” 戴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没问题。” “嘿,他们把她吐出来了!”杰森还没把桌子放回原处,丽莎就从前门叫了起来。 门窗堵好后,戴尔转向剩下来的九十二个签名作家。“哪位有什么高见?” “我们有没有办法知道有多少殭尸?”有人问道。 苏站在柜檯前敲着键盘,她站起来摇了摇头:“电源能打开,可是上不了网。丽莎,你能修理一下吗?” 丽莎走过去飞快地操作了一会儿。“对不起,苏——外面殭尸嗷嗷叫着,叫我怎么修理它?” “我们还有多少食物?”又有人问道。 戴尔和苏交换了一下眼神,忧虑地说:“不多了,一些脆饼干,一些小甜饼,还有一点一咬就流汤的鬼脸糖果。” 斯卡特闷闷地说:“没了,戴恩把那些东西都给吃光了。” 苏睁大了眼睛,愤怒地说:“哎,那可不是免费的!” 突然,虎背熊腰的小说家哈里?帕尔默——他的狼人小说去年曾经是恐怖小说的一匹黑马——火急火燎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戴尔看了看手錶:“将近七点,太阳可能下山了,怎么了,哈里?” “哦,”哈里避开他的目光,慌乱地说,“我……不,我们再过几分钟就会有大麻烦了。嗨,你们不了解我,今天是月圆之夜,我……我会……” “哈里?”戴尔试探着问道,“你是想告诉我们你真是一个狼人吗?” 哈里点了点头。 “呵,有好戏了!”戴尔讽刺道。 “等等,是有好戏看了!”所有的目光盯在皮特?阿金斯—— 一个高大魁梧的、以机智和讽喻而闻名遐迩的英国编剧身上,“实际上,这简直是完美至极!” “怎么讲,皮特?”戴尔问道。 “哈里是狼人,对吧?狼人是不死亡灵的催命符!他一变形,咱们就把他推出去,让他把殭尸全部撕个粉碎!” 戴尔思忖了一下,不由称赞。他想,不管怎么样,有谁能比一个编剧更了解碎尸毁迹的事情呢? “你怎么想,哈里?” 哈里点了点头,然后咧嘴笑了。他的牙齿已经变得有点尖了。“听起来很可行——好像是一场派对啊!” “好了,”戴尔转身对其他人说,“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怪兽?” 好一阵沉默之后,一只手颤抖着举了起来。人群分开了,原来是传奇人物维姆赛?斯科拉姆贝尔,以故事情节离奇而知名的英国作家。“我……哎,我是个吸血鬼。”他颤抖着声音自报家门。 “可是,维姆赛,”史蒂夫?史密斯惊声问道,“你白天也总出门的啊?” “我就像斯托克书里的吸血鬼一样——这个爱尔兰人说得对:我们能接受阳光,我们只是没有那么强壮。” “但你从来没写过一个吸血鬼故事!”泰勒?卡伦抗议道。这个吸血鬼作家早先曾经对克莱德相当痴迷。 “我只是不想泄漏风声,你知道的。”维姆赛沙哑着声音说。 突然,一个刚刚把处女作卖给《情色文学选集》的年轻作家推开众人,跪倒在维姆赛跟前:“斯科拉姆贝尔先生,我喜欢您的作品,但您……必须咬我一口。求求您了,咬我一口吧!我现在正写一个吸血鬼故事,我知道您会帮我的……” 维姆赛低头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该不该成全他。“我得先出去消灭殭尸,也许,如果我还回得来的话……” 年轻人已经被感动地涕泪满面了。“谢谢您啊,谢谢您——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戴尔扫视了一下其他人:“还有人吗?” 第49页 又一只手举了起来,是迪马斯?敦奈兹,他是个异教徒,写过关于巫术的非文学类作品。“今晚是秋分,我能把狗变成威力无比的地狱烈犬。” 苏赶紧抓住她的两条小狗:“不会吧你?” 戴尔摇了摇头:“多谢了,迪马斯,不过我想还是免了吧。还有人吗?” 又一只手举了起来。他是惠提?斯特利普,他的畅销书——外星人绑架系列经常被当成小说类摆错书架。“我有一个探测器,也可以当做无线电收发器,我可以拿它把外星人从飞行器上召唤下来朝殭尸开火。” 接下来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难以置信! 惊呆了的戴尔几秒钟之后才缓过来,对惠提摆了摆手说:“谢谢你,惠提,但我想我们地球人还是可以处理这件事情的。” 第52节:签名售书会发生的诡异事件(5) 正在这时,戴尔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动物的吼叫,他转过身,只见哈里已经开始变形了,他的脸上长出毛髮,变成了一张狼脸,他的衣服也裂开了缝隙。 “快点——我们得把他推到门口。” “等一等!”维姆赛走上前去叫道。他也开始变形了,身上罩着一层神秘和性感的光环,甚至克莱德也突然觉得他很迷人。 “让我来吧,”维姆赛说,“他们伤害不了我。” 戴尔默许了,维姆赛抓住还在变形的哈里,把他推搡到前门。杰森和丽莎已经把木板上的钉子撬了出来,以便留着门供人进出。戴尔躲开疯狂咬人的哈里跑上前去站在门旁。 “等一等,”维姆赛说,这时戴尔看见哈里仍然在变形,他的胳膊回缩变成了前爪,嵴骨高高向上拱起,“等等——走!” 戴尔勐地拉开门,维姆赛带着狼人一起沖向了殭尸群。“祝你们好运!”戴尔在他们身后喊道,然后赶紧把门关上。 几乎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混乱的肉体撕裂的声音,戴尔大着胆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咆哮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没有停止,而是向远处飘去了。很显然,吸血鬼和狼人已经干掉了一大片殭尸。 “皮特,我想我们都欠你一顿饭吶。”戴尔笑着对编剧说。 此后夜里再无其他事端,殭尸也不在外面叫唤了。当然,厕所被淹了一次,还有几个作家要求苏下次多订一些他们的着作,但大体来讲人们还是出奇地安静团结。 第二天早晨七点左右,戴尔从办公椅上醒了过来,苏正在摇着他。“怎么啦,我又打唿噜了?” “太阳都出来了,我想我们应该出去看看了。” 戴尔想了一下,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好吧,好像很安静的样子。”他走到门口听了一会儿,但什么都没听见。他把门那儿的木板挪开一些向外瞥了一眼,然后回头看着焦急的苏,说:“走吧。” 他拉开门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然后又走了几步,再后来大家都听见他喊道:“他妈的!我要喝啤酒!” “怎么啦?”苏大声叫道。 “这里太他妈乱了!咱们一辈子也收拾不完。” 苏和少数几个人走到外面一看,到处都是殭尸的肢体——阴沟里一只手,汽车防护罩上一条腿,就连书店门口欢迎顾客的弗兰肯斯坦塑像伸长的胳膊上也有一具殭尸尸体。戴尔跌跌撞撞在殭尸尸体上走,差点就踩到哈里——他正赤裸着躺在书店门前林立的大树下安静地睡着。戴尔跪下来轻轻摇着他的肩膀:“哈里……嘿,你没事吧?” 哈里睁开眼看了看,打了个饱嗝,又接着睡了过去。 戴尔笑着向后退了几步。“哎哟,他还挺好,不知道维姆赛怎么样了?” 戴尔走了一英里,突然听见维姆赛从身后喊道:“我在这儿,戴尔!” “上帝!维姆赛,你能不能不要那样吓我!” 维姆赛脸红了一下。“对不起,不过我们至少已经清理了大部分城区。” 戴尔点点头。在他身后,人们都涌到了人行道上。有人指了指书店旁边的一栋建筑:“嘿,大家看那儿!” 戴尔一扭头,看见那家商店门口留着用血书写的“戴恩?凯初逊”。“我想这一定是他死前最后一次签名了。”有人说。 “戴尔,”苏问她的丈夫,“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戴尔说。他想了片刻,然后扫视了一下活下来的人群,说:“嘿,我们可能是地球上仅存的一群人了,这倒不错,是吧?我是说,恐怖小说作家们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有人庆祝,有人鼓掌,还有一些男人把目光转向了性感女演员格洛丽?奥斯奇。 “来吧,”戴尔挥了一下手,“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样,我可是饿了。我们去斯菲商场狂欢一把如何?” 于是所有人都一起跟着去狂欢了。 第53节:德波姆帕(1) 德波姆帕 [美]威廉-f-诺兰 时间是1960年。 他的名字叫特利?罗德里戈兹?安东尼奥?德波姆帕,他正驱车驶在死亡之路上。 他身上穿着红色的运动休闲裤和白色的马球衫,手上戴着鹿皮驾驶手套,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皮帽,还穿着一件印度进口的丝织披肩,在他身后唿啦啦地飘着,像是一面白旗。 第50页 弯弯曲曲的墨西哥公路穿越令人眩晕的高原,下面便是碧水连天的加利福尼亚湾,在落日金黄的余晖里泛着涟漪。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他的车子是一辆300slr敞篷梅塞德斯-奔驰,它三升八缸的汽油发动机能生成近三百马力的功率,在每分钟七千转数的情况下,汽车的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一百七十英里。英国传奇赛车手斯特灵?莫斯曾驾驶一辆几乎与之一模一样的模型车赢得了1955年长达一千英里的义大利米勒?米格汽车大奖赛。特利的车是驾驶着自己的私人飞机直接从梅塞德斯在德国斯图加特的工厂里购买回来的。汽车手工制作的红色羊皮座椅是特意为他五英尺八的身材定做的(他在屏幕里看起来更高一些)。他还把他的奔驰涂成美国赛车的颜色:白色的车身上一道金属蓝带一直从发动机罩延伸到后备箱。在20世纪50年代末期,他曾驾驶这辆车在巴哈马竞速赛中,超过由美国一流赛车手菲尔?希尔、丹?格内和卡洛尔?舍尔比驾驶的三辆法拉利,一举夺得大奖。特利最好的朋友在这次赛车中因后胎爆炸而不幸车毁人亡,但对他也算不上什么大的损失,好朋友到处都找得到。 赛车结束后,一个肥胖的芝加哥银行家表示愿意支付一百万美元的现金从他手里买下这辆奔驰,但特利婉言谢绝了。同一周末,在黑鬍子酒吧的酒会上,有人请他到欧洲为法拉利新款车测试速度,也遭到了他的婉言谢绝。有记者问他为什么选择不顾生命危险去赛车,而不本分地当自己的演员? 特利对着镜头微笑着说(他的微笑曾经迷倒了无数妙龄少女):“呵,你看,我也不敢确定我是一个喜欢赛车的演员呢,还是一个喜欢拍戏的赛车手。”他过去经常引用这句话来解释他对于赛车运动的痴迷。 当然,他还有很多其他爱好:在西班牙斗牛,在瑞士滑雪,在非洲狩猎,在科罗拉多登山,还有在世界各地跟漂亮女人约会。(他曾经在底特律一个酒吧尝试过一次同性恋,但结果以失败告终。) 特利的前妻玛格利特曾经是一个高级时装模特,他们是在纽约霍华德?休斯的鸡尾酒会(休斯本人却始终未曾露面)上认识的,那时她有着魔鬼一样的身材。现在她的身材仍然保持得很好。她还住在他们在里维埃拉(南欧旅游胜地——译者注)的别墅,开着特利特别定制的白色凯迪拉克轿车,在好莱坞贝尔埃尔还有一套豪华公寓,在第五大道也有一栋乡间别墅,另外还拥有价值三百万的钻石。在法庭上特利把她称为“贪婪的婊子”,而玛格利特也把他称为“极端自私的王八蛋”。 他们太了解对方了。 离婚的时候,特利?德波姆帕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玛格利特,但他每部电影都有五十万的片酬,他倒也没觉着有什么损失。让那个婊子偷着乐吧,只要能把她(以及她的律师们)甩掉就行了,还好他们没有孩子搅和这趟浑水。 对于特利?德波姆帕而言,开着他的奔驰,看着它优美地绕过急转弯,把笔直的公路抛在身后,是一种多么纯粹的享受。他喜欢这头钢铁飞兽野性的力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永远征服不了玛格利特)。 特利迎着热风,微笑着用靴子踩住油门。他能感到发动机加大了功率——控制——速度和控制。 他摸了摸左脸颊上浅浅的一道疤痕,他记得去年圣诞节时在贝尔埃尔的卧室里跟玛格利特打架时,她用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划了几道伤痕。 天色已经晚了,对面的一辆卡车朝特利打了一下大灯,这让他想起在好莱坞格劳曼剧院《痛苦世界》的首映式上,他刚在舞台上站好位置,聚光灯就刺进了他的眼睛,当时那个拉斯维加斯的红髮性感女演员还把自己柔软、肤色微黑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 他打开汽车头灯,照亮前面公路边上的白垩悬崖。这个路段异常险恶,直走一英里,尽头是一个急转弯。特利熟悉这条路,以前走过很多次了。 他的脚在油门上又加了一把劲,奔驰车轰响着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把公路吞进嘴里,速度越来越快,100英里每小时……120……130……140……150…… 直路到了尽头,前面便是转弯。 特利微笑了一下。 他没有放慢车速。 在纽约他的小公寓里,二十五岁的丹尼?赫尔姆斯穿着褶皱的睡衣裤坐在电视机前已经褪色的小红地毯上,他向前探着身子去调节音量,黑色的眼睛紧盯着屏幕。新闻播报员莫雷?珀维斯的声音尖锐而清晰: “……死在了他那辆飞快的德国名车扭曲而发黑的残骸里,年仅二十四岁。这名年轻的银屏偶像,电影界的新宠,他的生命就这样悲剧性地结束了,他是——” 丹尼换了一个台,这次是个女播报员: “……事故的原因仍然是一团迷雾。悬崖路边没有发现轮胎的划痕,这说明德波姆帕并没有在这截极其危险的路段踩下剎车。他是不是突然心脏病发作了?他的家庭医生,马克?卡尔曼博士声称,德波姆帕的病史没有迹象显示他会患心脏疾病。但是,不可能做尸体解剖,因为演员的身体已经——” 第51页 他又换了一个频道。 刚三十出头的玛格利特?德波姆帕正在纽约的乡间别墅里接受採访。她身材纤细,染着金黄色的头髮,一脸狐媚,正在用一只精美的蕾丝手帕揩拭着眼角。她的声音很悲伤:“……但是我们的斗嘴争吵算不上什么。跟其他夫妻一样,我们也不总是意见一致——但是我们彼此都深爱着对方。要是特利还活着的话,我肯定我们还会復婚的。他就是……(玛格利特一阵抽泣)……我的全部世界。” 採访人——电视台主持人兰?罗逊——把话筒挪近了一些。“你认为你的前夫是故意坠车自杀的吗?” 玛格利特的回答严厉而直接:“不可能!特利太热爱生活了。”然后她又开始抽泣。 第54节:德波姆帕(2) 罗逊转过来对着镜头说:“他如此热爱这充实的生活,可是,特利?安东尼奥?德波姆帕却出身于一个贫寒的家庭……” 电视画面转到了一个骯脏的墨西哥小村。摄像机沿着一条土路进入了一间土坯小屋,镜头对准了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她低垂着头,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里摇来晃去。 罗逊的画外音:“小特利?德波姆帕就在这个穷困的墨西哥小村长大。特利才三岁的时候,他当瓦工的爱尔兰和义大利混合血统的父亲便遗弃了这个家。她的母亲马利亚为她终于有所成就的儿子的死感到很悲伤。” 採访者的声音很柔和:“他那时是什么样子的,德波姆帕太太?您能给我们讲述一下您的特利吗?” “他……不喜欢……和别的男孩子玩。他……好多次离家出走……像个小倔驴……我的特利……他从来没高兴过。他跑到了墨西加利找工作……” 画面转向德波姆帕本人,是他在早期接受採访时的谈话: “十四岁的时候我在墨西加利一家棺材铺里工作,我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费在了当地一家电影公司,梦想着有一天我也会出现在银屏上。两年后,我十六岁了,我越过边境在美国初拉维斯他一家柠檬果园找了一份工作,庄园主的妻子对我产生了一种‘个人兴趣’。”他会意地向摄像机笑了一下,“她给我出资让我去纽约戴夫?科瑞的演艺班学习——在那里我开始踏上了演艺圈。” 屏幕上出现了德波姆帕在课堂上排演的镜头,他紧握着拳头,双眼喷着怒火。 镜头现在聚焦在戴夫?科瑞身上。 “他天生就是演员,”科瑞说,“特利把他的内心痛苦当做武器,看他的戏你会感到震撼,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我知道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从他走进我的课堂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成名的。” 又是罗逊的画外音,介绍环球电影公司的锡德尼?西宾森出场。 “我是善知千里马的伯乐,”西宾森说,“当我在科瑞的课堂上看见德波姆帕表演的时候,我当时就知道他肯定会成为下一个马龙?白兰度。我们一星期之内就把他拉到环球旗下,让他出演《深度刺激》、《黑皮革男孩》、《不安分的造反者》等电影,然后,咣啷一下!他就一夜成名,还赚了一大堆钱。” 画外音:“金钱和迅速成名给年轻的特利?德波姆帕打开了很多扇门,让他经歷更刺激的生活……” 屏幕上闪出一些动作照片:特利在驯服野马……挥舞着红色斗篷踩着脚步斗牛……骑着摩托车飞越一条很宽的水沟……飞一样滑过陡峭的雪坡……跟一个蒙面对手决斗……从布帘后面开枪射击……在耸入云天的落基山脉攀登……勐力把网球击过网……从私人飞机上高空跳伞……在巨浪之巅冲浪……驾驶他的300slr名车——背景里总有一个漂亮女人。 罗逊的声音又出现了:“自詹姆士?迪安之后,再没有影视偶像像他这样感染过如此多的少男少女。”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穿着印有特利笑脸的t恤衫,紧张地站在影院大厅一张德波姆帕的海报前。 她的声音很激动:“我的朋友和我,我们看了十四遍《不安分的造反者》。”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特利就像……我们崇拜死他了……”一滴泪珠从她的脸上滑下,“为什么他要死?为什么?” 罗逊的脸孔对准了镜头:“实际上,关于特利?德波姆帕悲剧性的死亡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光辉形象将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丹尼啪地关上电视。他开始捏着拳头在屋子里来回疾走,他脸色通红。“妈的!”他咬着牙说。然后又更大声地骂道:“妈的!妈的!妈的!” 女孩向桌子后面退去,她惊恐地大睁着眼睛。丹尼一步步紧逼,她就一步步后退。 “丹尼,我——” “闭嘴,你这婊子!我没告诉你让你闭上你那张臭嘴吗?” “但是你在撒谎。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 丹尼打了她一嘴巴子。她的眼角流出泪来。 第52页 “你这个小贱货,”他咆哮着,“这是你最后一次——” “停!停!”戴夫?科瑞从看台上摇着脑袋走下来。看台下面几个年轻的男女演员苗子正围成一个半圈坐在摺叠木椅上。 “怎么了?”丹尼问道。 “你又在模仿他了,”科瑞说,“你走路的姿势,扭头的角度……甚至你打苏珊的方式,都是他,都是德波姆帕。” 一阵尴尬的沉默。 “真正的艺术从来不是通过模仿别人的感情取得的。每个演员都必须找到真实的自己。模仿不是创造。” 丹尼盯着他:“你是说我没有创造性,是吗?” 第55节:德波姆帕(3) “我可没说。你拥有真正的才华,可是你在自毁前程。你走在特利?德波姆帕的影子里,可问题是,你不想——” 丹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带着愤怒:“问题是我浪费了我的时间听你这个笨蛋没用的垃圾。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我是谁——特利也不需要。我只是碰巧不是适合你的模板而已。哼,科瑞,你跟你的模板去死吧!” 说完,丹尼大步走出屋子,把又大又厚的隔音门摔在身后。 玛格利特?德波姆帕的乡间别墅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淹没了爵士小号的声音。 “有人说纽奥良的爵士乐已经落伍了,”玛格利特对纽约市长说,“但我发现它很让人解脱。” 那个胖墩墩的男人点了点头。“这是我们本土文化的一部分,本土文化是永远不会落伍的。” 一名僕人走了过来,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两人的谈话。玛格利特转过来问他:“什么事情,詹森?” “一位年轻的先生想要见您,”詹森说,“他就在门厅里等候着。” “这位年轻先生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没有。” “他叫什么名字?” “丹尼?赫尔姆斯。” 她皱了一下眉头:“没听说过。” “他似乎非常……想见您。” 她转过来对她的客人说:“对不起,市长先生,我有点事情。” “没问题,亲爱的。”他瞥了一下酒吧,“我正想再喝一杯你的优质夏布利葡萄酒呢,对消化很有好处。” 玛格利特跟着詹森向门厅走去。 “我在电视上看见了你,”丹尼说,“关于特利的新闻节目——我不得不来拜见你。”他犹豫了一下,紧张地不知道怎么开口,“我知道这很唐突,但特利……呃,他对我太重要了。” “你认识他吗?”玛格利特问道。 “并不熟悉,我是说,我们并没有真正见过面。但我看过他的全部电影,读过他的一切文章……《新闻周刊》的封面故事……《生活》的访谈录……我甚至去看过一次他赛车,在帕姆斯布林斯。他是我的一个榜样,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知道。特利以那种方式影响了很多年轻人。”她仔细地看着他,“你的头髮……你的穿着打扮和他一模一样,还有你这件红色夹克……” “跟他在《不安分的造反者》里穿的那件一样,”丹尼说,“是我从好莱坞一个新潮商店里买来的。他们把它摆在橱窗里——还有《蹂躏》、《凌晨死亡》和《星期五的狂怒》的招贴画,我全都买下来了。” “你比特利高点,”她说,“但你的眼睛跟他一样。” 丹尼笑了一下:“谢谢。” “……还有你的微笑。” 他有点尴尬。“呃……我想我要走了。”丹尼伸出了他的右手,“很高兴见到您,德波姆帕太太。” 玛格利特紧紧抓住他的手。她的手指很温暖。“别着急嘛。”她轻柔地说。 欢愉过后,他们紧贴在一起躺在玛格利特的床上悄声说着话,她裸露的臀部贴着他的大腿。 “给我说说他,”丹尼说,“我想知道特利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犹豫了一下,“他……很会做爱吗?” “刚开始他非常疯狂,就像一头豹子。但那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特利喜欢新鲜的东西,包括性。他对任何一个女人的满足感都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我也不例外。当他厌倦了我时,他就用暴力和痛苦取而代之。于是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完了。” “但你不是很爱他吗?在电视上……你看起来对他的死感到很悲伤。” 她微笑了一下。“逢场作戏嘛,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公众想要什么我就给了他们什么。”她停了一下,“我爱特利吗?当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迷人的笑……那双眼睛。”她用手指慢慢抚摸着丹尼的下巴,“你跟他太像了——跟他四年前刚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什么……我是说,我必须得知道。为什么他——” “——自杀?这是必然的。特利玩刺激太上瘾,总是把自己一步步推向极限。拍《 地狱奔跑 第53页 》,在瑞士滑雪的那部电影时,雪橇撞在一棵树上,他的膝盖都摔坏了。在马德里,他被公牛用角顶了一下,差点伤到主动脉。他从不让他们使用替身,全部是亲自出马,简直要把制片人逼疯了。特利参加摩托车越野赛时摔成了左肩粉碎性骨折。然后,两个月前,他的飞机在圣贝纳迪诺山坠毁起火,不过特利及时逃了出来。” “你是说他有自杀的念头?” “一点没错。毫无疑问。除了死亡,所有的刺激他都尝遍了,厌倦了。他必须要尝尝、品味、经歷一下这种终极刺激。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第56节:德波姆帕(4) 她的手指挑逗地顺着丹尼裸露的嵴骨摸下去,她轻声问:“你想不想看看他死的地方?” “在墨西哥——海湾附近?” “是的,就在圣费利佩以北,他最喜欢的隐身之处—— 一个骯脏的小渔村。没有人去过那里。当生活太紧张时,他就从洛杉矶开车到那里躲一躲。”她热切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可以带你过去……坐特利的白色凯迪拉克。就在贝弗利山(洛杉矶一个高级住宅区,很多影星聚居于此——译者注)的车库里。想去吗?” “噢,是的,”丹尼说,“上帝!当然想去!” 从纽约飞到洛杉矶的路上很顺利,天公也很作美。在贝弗利山,白色的凯迪拉克加满了油,准备启程赶赴墨西哥。丹尼很亢奋,对他来说,这次是美梦成真,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他们出发的那天早晨,玛格利特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色裤裙,戴着一顶白色的草帽遮阳。(“我不会被晒黑,我会被晒死。”) 去卡莱克西科的路上她把车速控制在九十九英里以下。在边境处,她跟军容严整的边境卫兵开了个玩笑,卫兵挥了挥手放他们过去。然后,她把丹尼带到被她称为“墨西加利唯一一家可以凑合的饭店”。 他不喜欢这个吵吵闹闹的边境小镇,到处是花哨的粉色建筑,破旧的木头门窗,还有脏黑的霓虹标志。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停下来?”他问道,“我们不能在路上用餐吗?” “我觉着你会想跟蒙托亚老头聊两句,在他的棺材铺。” 丹尼的眼睛一亮。“特利十四岁时工作的那间吗?” “对,”她说,“如果那个老混蛋还活着的话,你可以问问他特利的事情。” “太好了!” 他们先要了两瓶常温墨西哥啤酒,然后要了一份菜豆炖烤海鲈,主食是一大篮子玉米面圆饼。 下一项日程:卡洛斯?蒙托亚老头的棺材铺。 铺子的外头涂成了与殡葬行业相称的黑色。 铺子的门上写着:棺材定做。 进门的时候,蒙托亚走上前来迎接他们。老头已经没了牙齿,皮肤又黑又皱,像是破旧的皮革,满脸鬍子巴碴的,眼镜上沾着胶布,该换一个新镜框了。他穿着一件破烂的工作服。 “卡洛斯?蒙托亚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或许是一位亲人要下葬?” “我们来是想问问一个曾经在这儿工作的男孩。”丹尼说。 “啊!”老头呵呵干笑起来,嘶哑的声音说:“你想让我谈谈安东尼奥。很多人也来这儿问过他。你掏钱,我说话。价钱都是一样的。” 玛格利特把钱递给他,老头便带他们来到发出霉味的店铺后面。店里有各种尺寸的棺材,很多还没做完。墙上靠着一些带着锯末味、还没切割的木板。 在他黑暗的办公室里,蒙托亚让他们坐在两只藤椅上,自己则在一张堆放着锤子和齿锯的桌子后面坐下。 “大家都知道他是特利,”老头开始说,很显然他这番话已经对很多人说过了,“但是我只知道他叫安东尼奥。他来我这儿的时候十四岁,非常想学习制作棺材这行。” 蒙托亚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丹尼。照片上,特利?德波姆帕正躺在棺材里装死尸,两眼紧闭,双手合十交叉在胸口。 蒙托亚继续说道:“我管他吃住,给他一份不薄的工资,还把我的技术传给他。安东尼奥学得很快。我教给他很多东西。” 玛格利特打断了他:“你教他,当然,教他撒谎、骂人和偷窃。你那些丑事他全都告诉我了——你怎么欺骗顾客,还有你那些臭女人。”她指了指一付立起的棺材,“你很快就会钻到这里来了。当你死掉的时候,谁会参加你的葬礼,嗯?问问你自己,老东西。” 说完,她拉起丹尼走出了棺材铺。 回到车中,丹尼一脸惊呆失望,一句话也没说。 “哼,你以为会怎样啊?”玛格利特问。 “我以为……他……会跟别人不同。” “不同?他是一个缺德的老傻瓜。特利很鄙视他。” 沉默。片刻后丹尼问:“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到那里?” “四五个小时吧,”她回答说,“它在海湾边上,高速公路的尽头。我们应该可以在天黑之前到达。” 边境小镇的大街上满是超载的水果蔬菜卡车、自行车、老旧的计程车和拥挤的公交车。玛格利特开着车,慢慢穿过熙攘的车流,好半天才驶出小镇,走上一直延伸至海湾的宽阔的高速公路。 第54页 出了墨西加利,他们经过绿色的圣依兰那斯公墓,高高的山丘上不规则地排列着一排排粉蓝相间的墓碑。淫威不减的太阳缓慢地向西沉下,墨西哥的风景这时才更显壮观。起伏的小山像巨大的棕色拳头一样耸起,中间隔着宽广的高原和干涸的湖泊。公路的两侧是一望无垠的沙丘和巨大的仙人掌。一只死猫横躺在紧急停车道上。 第57节:德波姆帕(5) 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震响,像是枪声。白色的凯迪拉克急转了一下,玛格利特使劲打住方向盘,车子在碎石路边停了下来。“我们刚刚爆了个胎。”她说。 “我记得我们出发前轮胎都已经检查过了。” “是啊,都没问题。我们肯定是在路上撞了什么东西。” 他们走下来,车门在他们身后自动锁上了。一只后胎的侧壁上有一条蓝色玻璃瓶扎的长缝。玛格利特转身去拿行李箱的钥匙。“见鬼!” “怎么回事?” “车门都锁上了,我把钥匙搁在点火开关上了。”她嘆了口气,“但是没事,幸亏我把一付备用钥匙粘在车前防护板内侧了。” 她猫着腰摸出备用钥匙,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然后又把它们粘在防护板内侧。“万一我们再把自己锁在外面呢。” 她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千斤顶和一个轮胎撬槓。“你会换轮胎吗?” 丹尼耸了耸肩。“不会,车都没有,换什么胎。” “我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用千斤顶支起轿车,拿出坏胎,装上备用胎。她看了看手錶。“快晚了,但我想天黑之前我们还赶得到。” 她匆匆把千斤顶和轮胎撬槓扔到后座上。“走啦!”她说,一边加大油门再次开上高速公路。 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又向下沉了一些。他们的前面,犬牙交错的青山给大地增添了一丝冷调:苍莽、奇异、而又充满敌意。 凯迪拉克正沿着圣费利佩以北蜿蜒的山路行驶。 “再往前一英里有一长段直路,”她告诉丹尼,“他就从那里,直路的尽头,纵身跃入大海。” 丹尼僵直身子坐着,他非常激动,不知道想不想去看特利身亡的地点。 车子上了直路,丹尼一言不发,紧张地等待着。 玛格利特把车停在了急转弯之前几码远的地方,说:“这就是那个地方,他从这儿飞下了悬崖。” 他们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了看。“掉下去得好长时间呢,”丹尼说,头脑中的想像让他打了个寒噤。 “下面有很多尖锐的岩石,”玛格利特说,“他的车子坠下去的时候,油箱破裂了,他的车也就被烧毁了。” “他坠到崖底的时候死了吗?” “天知道。” 他们返回车子,向圣费利佩驶去。 车子终于到了这个小小的渔村,原本白色的凯迪拉克现在已被灰尘扑成了灰色。这个小渔村几乎已经荒废了,只有一些粗糙的小房子沿着一条短短的泥土大街四处散落着,村里也只有五六间已经掉了漆的商店。几个当地村民坐在门口的阴凉处,一边纳凉一边盯着这两个陌生人。 太阳这时已经几乎落到地平线以下了。六七艘已经撒下网准备在夜间捕鱼的小船漂浮在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水里,像软木塞一样上下颠簸着。 “天要黑了,”丹尼说,“这儿有汽车旅馆吗?” “有一个,只有一个,不过我敢肯定那儿还有空位。我得先去喝口水。” 他们锁上车,走进大街尽头一栋破旧的两层小楼。一个生锈的可口可乐牌子竖在这家乡村酒店的门前。 酒店里从一个沾满蛛网的吊顶扩音器传来一曲吉他音乐。三个年轻的渔夫弯着腰坐在里面角落的一张桌上玩牌。酒店里的空气带着白天的闷热,还有一股劣质啤酒与烈性墨西哥菸草的酸臭味。 酒店的主人是个红脸的矮胖男人,他穿着一件脏乎乎的围裙走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他们点了两瓶巴卡迪淡酒和一盘椒盐卷饼,坐下来聊天。 “我不知道特利为什么会来圣费利佩这样一个破地方,”丹尼啜饮了一口啤酒说,啤酒有点酸,但还凉爽,“这儿什么也没有。” “这正是他想找的东西—— 一无所有,”玛格利特说,“特利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躲开聚光灯。” “这里像是地狱。”丹尼说。 “我要去卫生间,”玛格利特说,“你坚守岗位。” 她经过玩牌的三个墨西哥人坐的那张桌子时,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捏了她的大腿一下。她停下来用西班牙语轻声说了几句,那几个渔夫大笑起来,放她过去。 五分钟后她回来跟丹尼坐在一起。 “刚才怎么回事?” 她笑了一下。“只是开个玩笑。” “他掐了你的腿一下。” “知道,没事,他的手很软。” “你喜欢那样?” “我不介意。” 丹尼盯着她。 她笑了一下,狐媚般地微笑。 旅馆的床垫很薄而且高低不平,丹尼迷迷煳煳地一翻身,弹簧圈扎到了他的嵴背。他睁开眼睛摸了摸玛格利特,她没在那儿,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了看他的手錶,凌晨三点整。他起来检查了一下卫生间。 第55页 第58节:德波姆帕(6) 卫生间也没人。她去哪儿了?深更半夜地在圣费利佩这种地方,她能去哪儿? 丹尼穿上裤子,在睡衣上套了一件毛衣,然后走出旅馆。他赤脚走过白色的沙滩上,海湾的潮水轻轻冲击着海滩,一只海鸥像迷路的孩子一样在夜空中哀叫着。 他听见粗野的男人的声音,还有笑声,玛格利特的笑声。声音来自附近一个焦油硬板搭建的棚屋,灯光从窗户里映照出来,形成一个淡黄的方块。 丹尼走近棚屋,从玻璃窗往里看了一眼。上帝!玛格利特赤裸着跟酒馆里的三个渔夫躺在床上。四个人全都赤裸着。 丹尼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玛格利特抬头愠怒地看了他一眼。“出去!滚出去!” 三个墨西哥人沖他笑了笑,其中一个镶着金牙。 丹尼朝床前走近了一步。“上帝!你真不要脸。” 她的嘴愤怒地扭曲起来,她的眼里冒着火。“我说你给我滚出去!” 丹尼一脸痛苦。“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对你?”玛格利特不屑地说,“真是开玩笑。你不明白吗?你走路像他,穿衣服像他,甚至想像他一样做爱。但这都是笑话,你根本就不真实,根本就不存在,你只是一个破碎镜子里的影像罢了。”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着他的心,丹尼感到一阵眩晕,跌跌撞撞跑出棚屋。 他沿着沙滩踉踉跄跄走着,泪水模煳了他的眼睛。他感到麻木,没有方向,漫无目的地朝村子中央跑去。这个地方像坟墓一样寂静,月亮也藏在云彩后面,天空黑得像泼了墨水。 丹尼停了下来,眨着眼睛看见一个落满灰尘的建筑,门前的由于年久而变黑损坏的灯拼写成一个名字:吉米内斯电影院。 丹尼听见这个古老的电影院里面有微弱的回音—— 一定是有人或什么东西住在里面。 声音吸引着丹尼从门上揭下一块松动的木板,推门进去。大厅里乱七八糟堆着一些破损的椅子,废弃的垃圾,和拱起的水泥。 但是大屏幕却是开着的: 丹尼目瞪口呆,他看见特利?德波姆帕的脑袋充斥在整个屏幕上,他瞪着眼睛看着丹尼。接着,他张开大嘴狂笑起来——疯狂的、刺耳的大笑。 丹尼用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个可怕的幽灵。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睛,残破骯脏的屏幕上一片空白和沉寂。 就像身后有魔鬼追赶一样,丹尼从电影院出来疯狂地跑到大街上。他来到一个坟场,坟场里全是废弃渔船的残骸,像死鲸鱼一样停在沙滩上,破碎的船身由于风吹日晒已经变得乌黑,一片片剥落下来。 丹尼跌撞着向前奔跑,无力地摔倒在“拉奥迪那”号旁边。船身已经损毁了,引擎也生锈了,像一具超现实主义的棺材,埋在腐烂的泥土里。 丹尼眨了眨眼睛往下看——他看见船身里真有一具棺材!十四岁的特利?德波姆帕躺在里面,他双眼紧闭,双手合十交叉在胸前——就像蒙托亚棺材铺里的那张照片上一样。 接着棺材发生了变化。特利的身体慢慢消解变成了成年德波姆帕的尸体,他的半张脸已经没了,摔折的骨头从他烧焦压烂的身体里不雅地凸出来。 丹尼吓呆了,继续往下看——但恐怖并没有结束。那具尸体又变了一次脸,这次躺在阴湿的棺材里的是丹尼自己,是他自己摔烂烧焦的身体。 “噢,上帝!”丹尼痛苦地哭喊着,匆忙从船边转身,踉踉跄跄跑上海滩,跑回三个渔民所住的棚屋。 他勐地沖了进去,抓起玛格利特的一只胳膊,然后拽着她走过沙滩来到凯迪拉克车旁,也不管她怎么尖叫或有没有穿衣服。 “我终于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他抽泣着说,“知道你带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好吧,我给你。我要跟你把这噁心的游戏玩到底。” 他取出防护板凹槽里的汽车备用钥匙,使劲拉开乘客门,把玛格利特推了进去。他点着发动机,车子咆哮着离开小村驰往山间的高速公路,车后翻起一片尘土和碎石。 “你疯啦!”玛格利特喊道,“停车!让我出去!” “不行,这次我说了算。” 凯迪拉克很快提高了速度,头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的路。车速太快,玛格利特不敢冒险从车上跳下去。 丹尼飞快地驶过蛇一样蜿蜒的弯道,终于接近了大转弯前面长长的一段直路。他踩住油门——车子跳跃着向前冲去,70……80……90……100…… “你想要,那你就会得到的。”丹尼喊道。 “想要什么?”玛格利特的声音很狂乱,“什么?!” “你想要死。你想要分享特利的死亡,自己经歷死亡,分享死亡的恐惧和刺激——以结束你空虚乏味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白色的凯迪拉克像一枚奔赴毁灭的幽灵火箭,飞驰向前,马上就要接近大转弯了。 玛格利特扭过身子,从后座抓起撬槓,对准丹尼的脑壳砸了下去。丹尼的身体向一侧软了下去,脚也从油门上滑开了。她抓住方向盘,使劲用脚踩住了剎车。 第56页 汽车疯狂地在路上横转了过来,速度也降了下来,80……70……60……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车子眼看到了急转弯,玛格利特拉开车门跳了出去。 她的身子在公路上翻滚着,碎石刮破了她裸露的皮肤,但她活了下来。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血从多处伤口流了出来。她麻木地看着仍然在滑动的凯迪拉克到了直路的尽头,从悬崖上翻了下去,摔在下面的岩石上爆炸了。 玛格利特慢慢地走到汽车摔落的地点向下望。火光照亮了黑暗,黑烟从燃烧的汽车那儿冒上来瀰漫在她身旁。 “我没有勇气,”她对自己说,“我想死,就像特利一样,实现他所实现的——终极刺激——但我没有勇气。现在我已经失去机会了。”她仍然看着崖下起火的残骸,“我将一辈子忍受下去。” 第59节:涅槃(1) 涅槃 [美]大卫-j-斯乔 在传说和神话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就是书可以影响人们的梦境。读者可以经歷可怕的冒险,获得颠倒错乱的性快感,或者沉浸于完全的恐惧之中。甚至,书可以让你的灵魂得到释放。 这种传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它孕育于你的头脑之中,几乎成为你沉思的对象,或者一种沉沦的嗜好。事情是这样的:你把这本书放在你的枕头下(据传闻), 当你睡觉的时候(如果你能睡着的话),你会在梦中被带入书里某个故事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一些故事是很奇异古怪的,就像一个离奇的梦。但问题的关键是,你无法选择侵袭你梦境的那个故事——性慾的放纵,或者狂乱的能把你送进坟墓的梦魇。这部跟俄罗斯轮盘赌博一样的作品,以及多年来模煳的记载证明,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话题。如果有更多的人听说过这本书,看过里面的故事——那个没有出现在目录里面的最重要的故事——那么它将成为一个现代都市传奇。富兰克林认识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这本书,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很热心于这件事的原委。 富兰克林?布莱恩特是一所中等规模的人文学院的在职教师,这也就是说,他靠用简单的英语给大学生教课来过日子。他正在努力完成一篇学术论文,以便能更有资格充当一名学者。这就是学术上的进阶石吧。新学期还有七周就要开始了,富兰克林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去教一帮瞪着大眼的笨蛋们。大学的教室里尽是一些身体健壮、但头脑空虚而且性爱泛滥的傢伙。在这里,学习是一种社会活动,而不是一种智力活动。富兰克林就把他的教学变成了照本宣科。教大学生欣赏20世纪文学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他这门课程的学生们只会死记硬背(不用学习),过关考试(不用推理),然后用枯燥的时光换取一纸文凭(不用思考)。老实说,他真的怀疑他能不能再忍受一年这种折磨。校舍的清洁员从来不把落在讲台角落里的尘土擦干净。有些尘土是年深日久的,可能在他没来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它们已经结成一层灰色的硬块,用指甲刮都刮不掉。也许等他退休甚至等他死去的时候它们还会在那里。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这本书名叫《涅槃》,副标题为“令人不安的故事”,是作者j? 亚瑟?阿尔德里奇出版的唯一一部小说集。里面的短篇小说很容易在市面上找到,有一些甚至贴在了网上,还有一些选入经典文集和年鑑,哪一篇都不是什么难求的珍本,可惜的是,大多数都只是凑数而已。所有这些故事富兰克林已经读了很多次,还收集了不少阿尔德里奇相关的不太为人所知的早期作品——当时二战后的庸俗杂志逐渐让位于新兴的男性杂志。他搜集了一些作者传记,包括几条简短的百科全书词条,还有一本不为人知的由皇家兰萨姆出版社(伦敦,1981)出版的作家全集。富兰克林是在一次逛旧书店时发现这本书的。他经常去旧书店逛一逛,可惜这些旧书店也正面临着消绝的境地,这让富兰克林感到一种无法释怀的忧虑和失落。可惜的是,他搜罗的这些东西没有一个能提供一丝线索,解释《涅槃》如何会蒙此不白之冤,虽然主持那本书最后一次重印的一个英国人曾经粗略地提过一下。 这个英国人叫乔纳?斯里提斯,曾经是皇家兰萨姆出版社的一个合作伙伴,他致力于孤本残篇的搜集整理。他在1981年重印本的前言中试图把有关j?亚瑟?阿尔德里奇的零星半点信息搜集起来,告诉人们为什么应该在今天读一读一个以前作家的作品。斯里提斯说,在20世纪50 年代后期和60 年代初期,阿尔德里奇的作品影响了许多已为世人所知的作家(他不辞辛苦地列出了一个名单),而阿尔德里奇自己从来没有追名逐利。他结过一次婚,曾经定居于纽奥良。他的照片很难得到,因为在当时,随作品印刷作家照片更多是一种奢侈而不是出于销售的必要。更糟的是,阿尔德里奇本人也没有值得宣传的公众魅力。同样,他从未写过评论之类的东西泄漏一点私人情况。文稿、笔记和书信也不但少见,而且简短、晦涩。他只通过写故事,而且只是短篇小说,来表达自己。在他的三十多篇故事中,《涅槃》是他的巅峰之作。他于1965 年三十二岁的时候去世……或在1963年他三十岁时……或者也可能在1967 年他三十四岁时。他作为作家的职业生涯在1961 第57页 年以前就已经基本上结束了,也就是他将《涅槃》的手稿免费交给芝加哥一家小印刷社的那一年。 第60节:涅槃(2) 黑杜鹃出版社曾经专门出版冷门的“灵异故事”,他们的排版很古怪,但通常没有讹误。在现代人看来,他们使用的铅字很瘦,而且手工排铅,因为捲筒纸胶印在那时是最便宜的做法。初版的《涅槃》是深绿布面装帧的书,尺寸很古怪,看起来像一本袖珍圣歌集。它的纸张粗糙笨重,斯里提斯评价说,这本书“只能一页一页地翻”,而且常常“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掀开”。粗厚的书页一看就知道当时纸张的价格很低廉,而且书上也只有黑白的插图。插图上画着坟墓、蒙面人以及与书名相称的旋转舞动的火焰。插图的风格很不成熟,好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于恐怖的理解。据斯里提斯说,书封很笨重,“会自己走路”—— 你一打开书,书封就掉下来了;你把书放在书架上,甚至用书夹把这该死的东西固定好,书皮也还是不牢靠。 这就是据传能侵入你睡梦的那本书,如果你够傻或够好奇的话。黑杜鹃出版社1961年版,这版书的印数只有五百,其中二十本作为报酬给了j?亚瑟?阿尔德里奇(据说已经根据他的遗嘱由他的一位“好友”焚毁了),剩下的书只卖了不到二百本。当黑杜鹃出版社于1962 年倒闭的时候(如乔纳?斯里提斯所说),又有至少一百五十本从地下室的储藏间失踪了……这些是近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乔纳?斯里提斯自己经过一番苦苦搜寻,终于在1995年得到了一个最早的版本。由于版本不同,他发现了初版和重印本之间有很大出入,所以他现在正想推出一个新的修订版。 尽管在网际网路上搜索阿尔德里奇往往都是无果而终,但让人又恨又爱的电子邮件让富兰克林可以直接向斯里提斯提出这个问题:那么,你尝试了吗? 没有,先生,他回信说。恐怕我还没那个勇气。 斯里提斯曾经是一名图书管理员,没有有关该作者的传记,他就一直锲而不捨地在网上贴阿尔德里奇相关的参考书目。通过与他的联繫,富兰克林开始相信他掌握着自己论文的关键。这就是支持他去年一年在大学里坚持任教的原因。在他温暖的文学小屋里,充满了探索,当然,还有“伙伴”。每学期,在几百名学生中,总会有一两个可塑之才。而且,如果这一两个是女性,如果她们不至于很丑的话,富兰克林通常会顺手揩油,过上一般人所说的“性生活”。这是教育界公认的特有权利。他从来没有必要甩开她们,等她们转而学习其他课程或转向其他目标时,她们就自动不再跟他联繫了。这是学习经歷的一部分。 有着巴西血统的斯伦妮提——她可不像她的名字那样文静——在上学期结束的时候已经离开了。她有一种近乎永不满足的好奇心和一种勾魂摄魄的羞涩。她有一双水灵灵的棕色大眼睛,一头浓密的黑色长髮,戴着可爱的小圆眼镜。她犹如古典雕塑一般曲线玲珑,臀部丰满。她的笔记本上面满是信手涂鸦和可资惩戒的少女诗。她很成熟,也很情愿。这种健康的消遣一直持续到她返回圣保罗的家。在通常情况下,富兰克林会很快忘记前任性伙伴,但令他无法理解的是,斯伦妮提一直萦绕在他的头脑里,好像她已经悲惨地死了,不再老缠着他问关于爱的虐待之类令人不舒服的问题,或者临别时只是干巴巴地握一握手。富兰克林保留了一张她裸睡时的照片,或许有一天他会得到一些灵感写点什么。 闲暇的时候,如果斯伦妮提不来的话,他就将视线转到阿尔德里奇——另外一种追求上来。他没有多费唇舌就从斯里提斯那里索要到了那篇序言。你可以用风格怪异来形容它,如果你喜欢那些自封为火焰舞者的人们的虚荣、并迎合他们的嗜好的话。斯里提斯平易近人,而且十分慷慨(他总在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回復电子邮件,上帝知道他辞去图书馆工作后该怎么生活)。随后,斯里提斯不但给富兰克林透露了有关《涅槃》初版的真相,而且还给了他一本完整的影印件。 但对于超自然的事物或者隐藏的真相的诱惑,区区一份影印件是不够的。 现在,富兰克林可以亲眼看到(正如斯里提斯所说),在《涅槃》中,有三个故事跟1981年重印版相比有很大不同,而且更长一些。 在小说《 牺牲 》里,一名患有不知名的不治之症的女人,对着死去的丈夫的订婚戒指说话,而戒指似乎故意用滑稽的押韵对句回答,“声音就像一只童话里会说话的诙谐的花朵”。尽管你看的时候感到可笑,但故事结束的时候,已经有十个人接连可怕地死掉,到最后这个女人也一蹬脚上了西天。 阿尔德里奇对自杀的唯一思考体现在《柴可夫的枪》里——这可能是地球上最最沮丧的一个人的一段很长的内心独白了。当手枪最后派上用场时(至少一发子弹,自膛中射出),主人公才发现,尽管近距离射击打烂了他的脑袋,可是他的意识仍然没有就此结束。 第61节:涅槃(3) 而初版的《威斯考斯特的海妖》则比后来再版的故事要长将近三分之一。它要讲的是性吸引的化学机制,但是基于肉体美的主题却是个错误的选择。主人公赫尔曼?班克斯是一个好色之徒,用阿尔德里奇的话就是,擅长于“身体交融这种技术含量高且极不稳定的嗜好”。班克斯相貌丑陋,体毛很多而且行为粗鲁,他自以为他的目的是爱情,而不是做爱,但他的满足感却来源于对威斯考斯特村庄漂亮女人的占有,而一旦他在床上得到满足,他就立刻甩掉那些女人。当其中的几名受害者在一起谈论她们“最棒的性经歷”时,她们便联合起来报復赫尔曼?班克斯……但是,她们首先得说服全镇最难到手的美人当做诱饵。正如斯里提斯在总结中所写,“如果性是地狱,那么这个故事就像测深锤一样测量着地狱里每一层的痛苦和折磨”。 第58页 这三篇故事最早发表在《绅士》和《花花公子》上,随后就遭到了很多读者的来信谴责。第一篇被称为是一个无耻的谋杀爱人的行动手册;第二篇同样是一个赤裸裸的自杀手册;第三篇则根本就是反对享乐主义的性观念。未删改的文本引起了相当的恐惧。富兰克林能感觉自己在阅读某些段落的时候毛骨悚然,感官兴奋到极点。 富兰克林翻阅着笨重的影印件——影印件是斯里提斯用双页大版面扫描的,左边订了起来。他读了一篇《笼子里的阴影》,琢磨着里面的谜团,心里舒畅了很多。《洗,洗,洗》相当着名,因为它已经被阿尔弗莱德?西茨考克的夏姆雷制片公司改编成流行电视剧,只是还没有开始拍摄。阿尔德里奇确曾以西茨考克的名义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包括《勃然大怒的人》、《太平间里的实习生》和《第262号箱子》。后者招来了更多的读者来信批评,大多数人认为它太长了。 《涅槃》里有一个未出版的故事,名叫《夏克尔博士和赖先生的故事》。显然,这是阿尔德里奇对幽默作品的一次尝试,但是对他们的受害者而言,这两个人物只不过是上演了一出闹剧。作品在令人捧腹大笑的俏皮话和冷酷无情的谋杀及毁尸灭迹之间徘徊。它比诡异的血污恐怖片早出现了二十年,但是富兰克林发现它的后续效应仍然很持久。它没有沉溺于辞藻的堆砌,或者庸俗轻浮地絮叨琐事,相反,它是一部严肃的作品。它的影响在于一位文艺作家怎么处理有禁忌的作品主题——当然,“文艺作家”们总是知道哪里有很多禁锢和屈从。这很古怪。 《她眼中的美人》和《必要的罪恶》也遭到了勐烈的批评。阿尔德里奇在有声望的杂志中的名声已经受到了中伤,但就连他们的模仿者,卑劣、虚伪、后来演化为色情杂志的二流杂志也开始给他吃闭门羹,甚至他们也有“问题”和“建议”。所以,在19世纪60年代,没有一个主流出版社愿意接纳阿尔德里奇。他的性描写太暴露了,超过了当时“直白描写”的限度;他的文笔经常有亵渎神圣的意味;他笔下的暴力描写对于当时而言太血腥了,也许十年之后更合适一些,或者在未来就是半场战争。 你该写部小说的,富兰克林想。那样他们就会在今天把你称做美国恐怖小说中的威廉?s?巴勒斯。 阿尔德里奇的稿子在《阴魂不散》这篇中没有遇到这样的麻烦,这是一家由一群“黑暗文学迷”在密尔沃基不定期出版的微缩印刷杂志。在第五期杂志的评论专栏里,他们对阿尔德里奇同意将《雨果的大错误》一稿发表在他们的杂志表示了谄媚和感激。杂志社的员工和读者都熟悉阿尔德里奇早期的作品。当杂志社再次热情地索稿时,阿尔德里奇再也没有回应。两期后,杂志社随即倒闭了。 作家就是这样,富兰克林想。他们知道怎么投送稿件。 还有就是《涅槃》本身,全集中并未收录。据斯里提斯说,阿尔德里奇给黑杜鹃出版社递交了两个版本的列印稿,而且很明显也很荒谬的是,1961年使用的版本在以后的重印中再也没有出现。 以下是乔纳?斯里提斯的一封电子邮件: 关于j?a?阿尔德里奇,世人并不知道多少,但很明显的一点是,他喜爱以匿名戏弄、误导他的读者。他这么做可能是为了迷惑后来的颠倒黑白的传记作家。你可以从各种百科全书词条看到,在他的出生和死亡日期上甚至都有问号。在教区纪录上写着他于1953年11月与玛丽?托帕斯?塞弗林结婚,但是她在1955年夏季之前就失踪了,而且我没有发现有任何他们分居、离婚、或她死亡的证明。你应该也知道他被安葬在圣路易斯一号墓穴之后,他的坟墓遭到了盗墓者的劫掠,后来又被当地经常发生的暴雨洪水所摧毁。我在十年前第一次去美国旅行时亲自查看过。j?a?阿尔德里奇的名字列在墓地登记册上,但我却找不到他的坟墓。我并不认为他隐藏了起来或者假装死了。我访问了许多参加他葬礼的人,包括斯托尼?博查普,就是根据书面指示烧毁j?a?阿尔德里奇私人藏书和文件(更大的损失!)的那个人。斯托尼的妻子莉莲强调了j?a?a的两件事情:他对已故的玛丽?托帕斯的挚爱深情,以及他在创作方面江郎才尽的挫折感。 第62节:涅槃(4) 可能他谋杀了她,富兰克林回復道。 我不认为这样,斯里提斯回覆说。他太爱她了。 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关于阿尔德里奇的另一件事情:这样的细节永远不会写进参考书里。重读他的小说,人们会很明显看出一点:阿尔德里奇十分了解女性。 隐居的作家常常会根据他们呆头呆脑的配偶写出极度刺激的色情文学;刚出道的新手也能写出让人呕吐的玩成人用品的庸俗色情作品。而阿尔德里奇则痴迷于写作他所知道的一个外星物种:他们的身体、形状以及他们的男欢女爱。女人和男人,虽然千差万别,却如水乳一样交融。他们的外表可能会撒谎,但他们的生理和情感却总能表现出真实的自我来。阿尔德里奇不断地寻求突破,以便他的作品更有生命力。 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富兰克林想,也许是整本书的笔调,那些脆弱的人经受不住了,因而就有了它能控制梦境的这种谣传。 富兰克林急切地把他的推想发给了斯里提斯,可他却一个星期多没有回覆。当他终于回復的时候,他只写了短短的一行字表达歉意,并解释说他最近有些不适。 第59页 《涅槃》是阿尔德里奇的巅峰之作,他没有进行主题的渲染,而只是阐明,有些人因为太爱所以才杀死自己的爱人。这并不是什么狂人復仇或是疯人痴想的故事,也不是关于梦遗或错爱的故事,而是关于理性的、思考的人的故事;他们追逐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爱,结果给自己带来厄运,仿佛爱是个邪恶的神,最好不要引起他的注意。故事最高潮的死亡毁灭的不仅是恋人,而且还有爱情触及到的每个人。 这就产生了一种可能性:阿尔德里奇将此书作为他自己的輓歌。富兰克林的理解是整部书就是死亡的前奏。首先是对生命的回顾——一生的成就、悲剧、胜利、消遣、遗憾和乐趣,然后是对成功与失败的权衡,最后是为解脱痛苦而做的仪式性准备。 但是用这样的方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富兰克林突然开始明白此书为什么具有传奇色彩。它是图书版的《黑色星期天》——那首写于1933年的匈牙利歌曲,据说曲调极度哀伤绝望,很多人听完这首歌,特别是霍利戴的爵士乐版本之后都自杀了。据传该曲是作曲家鲁兰斯?查理为原本以为能与他“相爱至死”的前女友而作的。他的前女友后来自杀了,留下一纸遗书。而查理本人也在1968年在布达佩斯跳楼自杀,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是因为自己江郎才尽绝望之际才自杀的。 富兰克林知道,谣言都是这样,人们都知道它,可是谁也说不上来是谁制造了这个谣言。 j?亚瑟?阿尔德里奇也一样成了一个失败的脚註,湮没在歷史之中。大学图书馆将他们的卡片目录改造成计算机资料库之后,他更是无踪可寻。只消按错一个键,所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或者使用搜寻引擎的模煳查找,你几十年都再也找不到有关他的相关着作。富兰克林喜欢用手来做比喻。画一只人手吧,他会这么说。听起来容易(给某人一枝铅笔,让他画一只像模像样的人手——不是骗人,只有幼儿园的孩子们知道在纸上画出自己手的轮廓),但这其实非常困难,然而大家都认为自己做得到。 这对于那些拿着低薪的图书管理员也同样适用。他们尽职尽责,想准确无误地把卡片目录输入电脑,但这看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纰漏百出。如果你是j?亚瑟?阿尔德里奇,你作为作家的存在就突然被终止了。所有的系统都需要时间去改善。想获取知识就没有捷径可循,这就是为什么需要有像乔纳?斯里提斯和富兰克林?布莱恩特这样的人存在。 富兰克林有些按捺不住了,又给斯里提斯写了很多简讯,发了很多电子邮件,平均每天两或三封。炎热的夏天从七月进入了八月,富兰克林这才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覆: 请原谅这封长信冷漠的语调,因为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乔纳?斯里提斯于8月10日星期二晚上7:40在萨里的弗里姆雷?帕克医院过世了,享年五十七岁。你们大家很多人都知道乔纳患有癫痫症。在七月下旬他患上了流行性感冒,严重高烧并且呕吐不止。经过核磁共振成像、验血和腰椎穿刺,他被诊断患有急性病毒性脑炎。神经专家随即给他服用了阿昔洛韦和抗惊厥药。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星期, 因为脑炎是“很容易被误诊的”一种疾病,而乔纳则很快就出现了机能严重衰退。这种脑部的炎症严重的时候,很少有康復的可能性,而且还会有很多生理、行为和认知上的副作用。8月5日,乔纳的高烧消退了,但他出现了惊厥和阵发性知觉丧失。8月6日他陷入昏迷,直到他死的时候,他都一直昏迷不醒。 8月15日我们将在坎伯利为乔纳举行葬礼。他要求火葬。 第63节:涅槃(5) 我是肯尼斯?那菲尔德,在过去二十年里我很荣幸一直是乔纳的伙伴。根据乔纳的电子邮件名单,我把这个令人悲痛不已的消息发送给他在美国和不能出席他的葬礼的各位朋友。乔纳嘱託不要鲜花,如有捐赠,请寄往以下组织…… 我深信你们会对乔纳的离去表示同情和关爱,如果有任何疑问,我将详细予以回答或提供信息,我的联繫地址是…… 斯里提斯死了。他的大脑出问题被烧死了。 而几天之后,新学期就要开始了。 富兰克林试着给肯尼斯?那菲尔德发了几封信。很显然,斯里提斯和那菲尔德情谊很深。富兰克林想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正当他的资料搜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灵感的源泉好像一下子蒸发不见了。他很难再集中精力,而变得时常恍惚出神。他再次把阿尔德里奇的全部作品通读了一遍,但里面的意义好像已经被挖掘尽了。他需要有人在斯里提斯留下的空白里给他以鼓励和助推,巧的是,在他开学前的一星期,富兰克林发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肯尼斯?那菲尔德给他寄过来一个小包裹,上面贴着一些已经快被撕掉的英国邮票和海关印条。那菲尔德还给他写了几句附言:你对这位作者的兴趣让乔纳感到很高兴,他说,“这让他感到生命的存在”。我相信他会希望你拥有这个的。密封的信封里面放着斯里提斯自己的那本《涅槃》,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松散的书页、笨重的书封等等。 富兰克林用兴奋得颤抖的手抓着这本书(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兴奋),现在他终于可以实验一下了。他想试一试斯里提斯未曾敢做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只不过他要稍微做些修改,从一个新的角度去做。如果我把书打开翻到一个特定的故事,富兰克林想,然后再把它放在枕头下面,情况会是怎样呢?如果加入一些主动的成分,会不会抵消梦中带有任意性的极乐或是恐怖?或者仍然是神秘莫测的冒险? 第60页 富兰克林想,真正的作家就是这样:他们燃烧着激情,同时寻求解决欲望的方式。 富兰克林想了解赫尔曼?班克斯所知道的女人的无穷魅力,想了解阿尔德里奇投射在故事中的这个人物身上、但没有体现在具体文字中的那些东西。《涅槃》中没有写出来的东西。这种花费巨大代价得到的知识不仅能够满足他学术上的追求,而且可能改善他的生活。 爱似乎总隐藏在感觉的边缘。 当富兰克林被人们发现时,他就像一个桃花心木雕成的小玩意儿,乌黑光亮,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因为燃烧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没有煤气泄漏,或者无人照管的蜡烛,没有香菸,没有自杀的痕迹。他脸上安详的表情永远地被记录下来,就像砖窑里被烧出光泽的土坯。他的床已经被烧得像个黑面包卷,墙壁里面的木材也都由于高温焚烧殆尽,然而富兰克林的身上却没有一点点煤烟、灰烬或是木炭。熊熊燃烧的小屋温度很高,什么纸制的东西都不可能存在了。 第64节:遭遇食人魔(1) 遭遇食人魔 [美]斯蒂夫-奈尔斯 当我甦醒过来的时候,大笨蛋艾尔正在试图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割下我腿上的一大块肉。他撕开我的裤腿,露出我鲜嫩的大腿。 刀子刚插进我的肉里,他停住了,看着我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死一样的呆滞。 愚蠢的食人魔。 几天以前,我接到一个人的电话。他从另一个人那里知道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说她兄弟一家在加利福尼亚的一段偏僻的高速公路上神秘失踪。 我得知这个消息是因为这个人——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曾经被一个怪异的吸血鬼袭击。我救了他的命,于是他就给我打电话,感谢我在吸血鬼把他撕碎之前射杀了那个畜生。 “我仍然不能相信所发生的事情。”他那尖厉的发牢骚的声音,真让我想要用锤子敲掉他的头骨。 “那么,相信它吧!”我说着想要把电话挂掉,我不想跟别人发展持续的友谊。我救了你,谢完之后就快滚吧,我们之间的交情到此为止。 “啊,麦克唐纳先生。我对你救了我感激不尽。” “我很高兴能够帮你。”我没再说话,如果这个谈话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是我想要持续下去,我还有事要做。我有一包止疼药正等着流进我的血液里。 “还有其他的事情……” 妈的,又来了。 “我有个朋友正在和这位女士约会。她说她兄弟一家在开车从拉斯维加斯到洛杉矶,后来就没有了消息。” 我把头搁在桌上的记事本上:“寻找失踪的人,就去报警啊。我只爱管稀奇古怪的事情。” “听那个女士的话,好像是……桩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只想赶紧摆脱掉他,就问:“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住?” “呃……让我看看。” 他尖厉的声音几乎要让我发狂。 “凯莉?休斯。她住在格伦代尔。” 他给了我她的号码,又感谢了我一遍。我告诉他好好生活,然后就挂上了电话。真是个混蛋。 我做的事情百分之九十都是靠直觉,这也是我为什么接受这个爱发牢骚的人的请求。人们对于奇怪的和超自然的事情都有一种内在的感觉,他们往往在潜意识中相信那些在意识里不允许相信的事情。 人们常常问为什么我是唯一在黑暗的角落看到妖魔鬼怪爬行的人,我告诉他们因为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的直觉反应和我与怪物搏斗时留在身上的疤痕,让我知道世界上有些东西虽然逻辑上是讲不通的,但它们却清楚而简单地存在着。 我来到了凯莉?休斯在格伦代尔的房子。这所西班牙式的房子和我的一样,但是她的刚刚油漆过而且很干净,院落周围有白色的尖桩栅栏,窗台上还有一些花盆。所有这些都让我感到噁心。 这个女人倒还不错。她告诉我,几天前她的兄弟安德烈和他的妻子黛布拉,还有他们八岁的儿子道格就应该到了,但是至今没有消息,打电话也没人接听。他们开着一辆银色的2004沃尔沃小货车。她报了警,但是警察也是一群废物。说实话,她告诉我,她已经想到最糟糕的事情了。 先前提及的直觉告诉我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一家几口人不会无缘无故深夜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消失。我向她索取了所有需要的信息,电话号码和相貌描述之类的东西。我打算通过追踪手机电话和信用卡的使用情况开始查询他们失踪的地点。 警察的行动总是很缓慢。安德烈?休斯最后一个信用卡收费记录来源于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十五号高速公路一个偏远的地方。关于这个收费有趣的一点是,四十美元过了帐但是并没有减去。要么是主人决定不收钱,要么就是交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嗅到了麻烦的气息。 当天晚上,我就开着车驶向了那里。我没有带摩洛克跟着我一起去,因为他正在接见一些刚刚从欧洲搬到洛杉矶的食尸鬼。几个月以前,这群友好的不死的食尸鬼流入洛杉矶。这虽说和我扯得上关系,但是老实讲,只要他们不吃人,我才懒得管呢。 第61页 一路漫长而又乏味,几乎没有别的车。天色已晚了,而且不是周末,所以交通不是很繁忙。我放着蓝调歌曲,以使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吞下几片可待因镇痛剂,点上大麻菸捲,喝了一品脱威士忌。伴随着烟和酒,我陶醉了起来。 烈性酒使我的神经兴奋。在这样荒凉的夜里,远处只有隐约可见的山丘,而眼前则空无一物,只有渐渐亮起来的星光和路灯。车子行驶到一个小店铺,我才稍微有些警醒。店铺的旁边是一个破旧的加油站,前面有一个老式的汽油加油泵,像是直接从《愤怒的葡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斯坦贝克描写贫苦下层人民生活的一部小说——译者注)中拉出来的。 一辆银色的沃尔沃小货车停在后面,被一辆皮卡车的残骸遮住了部分车身。但是我仍然能够看到它的印有加利福尼亚车牌和捆在车顶行李架上的行李。 凭着直觉,联繫上所有的疑点,这就是我所做的事情。但是警察却似乎做不到,等他们花上好几天查询到案件的踪迹,人已经死了——真是个耻辱。 我把车停靠在了加油站前面。门上挂着一个掉漆的牌子,上面用红白相间的字歪歪扭扭写着“艾尔烤肉店”,下面的几个字写得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空调开放。 我穿过了一个铁丝网门,很快就嗅到一股血腥味和刺鼻的烤肉调料味。里面有一个柜檯,又旧又脏,沾满了血迹,让人噁心。还有几张破旧生锈的桌椅,同样沾满污迹。周围死一样的沉寂,我向柜檯后面望去。在贴着塑料贴膜的骯脏窗户后面,我看见有一扇门通向厨房。 我握紧了手里的枪,向前走去。我能闻到到处都是血腥味,还听见苍蝇的嗡嗡声。 我一进门就看见三个人。一个小孩和一个妇女被绑在煤气管上,剩下的应该是小孩的父亲安德烈?休斯,他全身赤裸被绑在桌子上,从胸口到脚底被剥了皮,臀部和大腿上的几块肉已经被割掉了。 但是更糟糕的是他还留有一口气。空气由鼻子吸入,然后通过气管进入他暴露的肺部,静脉注射让他失去了知觉。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接着我走进屋里,顿时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剧烈的疼痛。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歷——大约是一个扳手砸在了我的头部。我向前摔倒在地上,枪从手里掉了出去。我扭过头去看时,只见一个留着金黄色长髮和一撮小鬍子、穿着夏威夷印花布t恤衫的大块头站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一个扳手。 第65节:遭遇食人魔(2) 我记得当时曾想:老天!我将要死在这个弱智的手里了。接着扳手又一次砸向我的额头,我跌倒在地板上,眼前一片漆黑。 于是我们回到了故事的开始那一幕。 我不知道我昏过去多久,但当我甦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双手被绑在了后面,我的裤腿已经被撕开,这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大块头正打算切开我的大腿。他注意到我醒来,才停下了手。 我被绑在距离母子俩旁边约四英尺远的一个管子上。孩子的父亲躺在血泊中,昏死了过去,或者早已经死去了。 “你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我嚷道。 艾尔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发黄,牙齿发黑,露出黑色的齿龈,发出腐烂的恶臭。 “你没有昏迷太久。”他悠闲地说。 他暂停了切割,但是仍然把刀刃贴在我的腿上。这时候如果我挣扎,他肯定会切下去。我决定和他周旋周旋。 “呃……你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他好像被这个问题给整懵了,好像以前从来没有人问到他似的。 他把刀片稍微向后移了移,我感到一阵轻松,同时感到一阵头晕。我在车里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药物,我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我一辈子都在吃人,”他轻声回答,他说话的时候有点大舌头,“我爸爸教我如何做人肉吃。” 当他说话的时候,这个狂暴的食人魔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个五岁孩童的智商,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似乎有些忧郁,然后意识到刚才的问题,开始直视我的眼睛。 “吃人让我变得强壮,吃人能给我他们的灵魂,这是爸爸告诉我的。他吃了妈妈,说她的灵魂在他的身体内会永远地爱我。” “真的?” 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食人魔羞涩地点了点头。我扫了一眼被俘的那几个人,休斯夫人看起来已经完全昏迷过去了,可能是看着她的丈夫被活生生地剥皮所以昏过去的吧。孩子倒是圆睁着眼睛,异常清醒。他没有盯着他垂死的父亲,而是盯着这个杀人狂魔。他在试图记住他,准备日后为他父亲復仇,不过他有没有这个机会还是另外一回事情。 “为什么不放他们一家人走?”我提议道,“你可以吃我啊,我身上的肉足够你吃一个月的。” 这个食人魔并不喜欢这个主意,他狂暴地摇着头,握紧了手中的那把尖刀。“不不不不不。” 我向他点点头:“你确定?” “我说了不!” 哎,我得换个新法儿了。这个笨蛋正摇晃着身体,我必须把握好机会,和他继续扯着话题。 “好啦,对不起。”我轻声说,“我只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卖人肉三明治的人。” 第62页 艾尔一直蹲着,像个长着胳膊腿穿着菠萝外套的西瓜。他圆圆的身体让人无法辨别上半身和下半身。他盘着腿坐在那里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拖鞋和袜子沾满了血污、泥土和头髮。 他想要说话,我希望我没在这臭小子身上白他妈浪费力气。刚才那一下可能害得我得了严重的脑震盪,而且我吃的药片和威士忌也不相容纳,这让我感到头晕目眩地厉害。 “我不卖人肉。” 他一副正经的样子说。他浓厚而捲曲的金黄色头髮上沾着血凝块和油污而缠结在一起,他的皮肤晒得黝黑,脸上长着一层细细的毛髮,一副流浪汉的模样。他的手看起来像拳击手套,手指粗得像泡涨了的香肠。我极力不去想这双手都干了些什么。 “你说你不卖肉?那是什么意思?” 精神病艾尔摇了摇头。“人肉只供我个人享用,”他自豪地说,“顾客吃烤猪肉和牛肉。” “为什么?人肉对于顾客来说太特别了?他们也许会喜欢的。” “爸爸说人肉只给我们自己吃。只有我们才理解真理。” 他说后半句的时候自己也有些不确信,像是鹦鹉在重复一句难学的话语。 我感觉头在旋转,我无法保持清醒,我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个食人魔谈下去,我只想用锤子把他的脑袋打回肚子里去,给我头上流血的肿块一丝抚慰。 在我跟他说话的当儿,我想方设法看能不能把一根细铁丝插到手铐里,但一直没逮着机会。在这个杀人狂背后,休斯夫人已经甦醒,她露出不安的神情。那个男孩仍然惊恐地睁着空洞的大眼睛,如果没有人及时帮他一把的话,他会吃不消的。 杀人狂突然跌坐在我面前,坐在这个死亡之屋骯脏的地板上。突然间,他看起来像个大屁股的婴孩,虽然他身上沾满了血污。他甚至像个撅着嘴的小孩一样,用刀子戳着自己的膝盖。 “到底怎么回事,神经病?”我问道,“是不是那小孩他爸的一块大肉卡住了你的喉咙?” “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话,”他拉着一张长脸说,“他们见了我只会尖叫。” 第66节:遭遇食人魔(3) “哦,那也许是因为你要杀他们。” “是啊,我想也是。” 我指了指躺在桌子上的小孩的父亲。“你把他处理掉了?” 艾尔转过肩头看了看已经被剥了一半皮肤的男人,然后又迅速转了回来看着我。 “你打断我了,”他说,“现在他的肉不新鲜了,我应该开始对这个女人或者这个孩子动手了。如果没有吃糖的话,小孩子的肉是最嫩的。即使是吃过糖,他们的肉也还是比大人的好吃。” 杀人犯又侧过肩头向后看了看,这次看的却是那个女人和孩子。黛布拉?休斯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盯着自己浑身流血、仍旧在艰难而快速地唿吸的丈夫,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即使被堵着嘴,她仍旧发出很大的声音,这让我有些担心。杀人犯不断地向他们望去,我必须马上做些什么,否则他很快就会将他们砍成碎片。 我环视了一下房间,我的视线有些模煳,我的牙齿感到麻木,我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我在想些什么?混音蓝调?止痛药?还是威士忌?我经常这样,但这次它们对我的大脑严重损伤,我要完了。(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我看着这个穿着夏威夷菠萝衬衫的杀人狂正在掂量着该怎么做。他的视线从我的身上移向妇女和孩子,然后又转向了我。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被他选中。这时我突然有了个主意,虽不是个好主意,但是毕竟也是个办法。 “嗨,精神病。你有名字吗?” 他愣愣地望着我。“门口外面就是我的名字,你不认识字吗,先生?” “我认识字。” “牌子上就是我的名字,我爸爸把生意传给我的时候就把这个招牌挂在那里了。” 我想再看看门口的牌子,但是看不太清,后来我才想了起来。“艾尔?” 杀人狂突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看见了他的嘴里有一嘴腐烂的牙齿,一条恶臭的舌头,舌头的上面布满了黑点,嘴唇的内部还有溃疡。 “那是我的名字。”他说道,搔了一下自己的脸,又补充了一句,“我、我爸爸,还有我爷爷都是叫这个名字。” “你不会是说你爷爷也是食人魔吧?” 艾尔笑了笑:“呃,是的。” 突然,这个大白痴站了起来,向房门外走去,好像我是在单独拜访休斯一家。 我快速向黛布拉?休斯望了一眼。“你还好吧?受伤了没有?” 她听到我的询问当即就崩溃了。“哦……天哪!” 她在尖叫。 我摇了摇头。 她停止了下来。 我看了看孩子,他也被绳子捆绑着。 “绳子有没有松弛的部分,孩子?” 他吞了口气:“没有。” “那么就把它弄松,”我说,“它们会变松的。” 女人开始浑身颤抖,她就要哭出声来了。 第63页 “保持冷静,你和孩子都要保持低姿态,”我小声向他们喊道,“把头低下来,闭上眼睛。” “我的……我的丈夫……” “夫人,他可能已经死了,不过他的肺还在动,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这时候我听到艾尔踏着沉重的脚步朝我们走了回来。我最后扫了一眼休斯夫人和孩子,沖他们点了下头。他们都紧张地低下了头。 精神病艾尔回来了,站在摇晃着的门旁,样子像个正在度假的克罗马努原始人。他环顾了一下厨房,来回摇动着脑袋。我咳嗽了一声,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看了看我,然后放了个又长又臭的响屁,听起来像是刚出锅的爆米花钻进了湿袋子。他的目光仍然很呆滞,但是嘴唇的一角翘起来,就像是一只兴奋地跷起腿的狗。我想他应该是在笑吧。 “你在那里做什么?”我问他。 他咕哝了一声,走向我被锁的地方。 “忘了锁门了。”他说。 “害怕顾客会闯进来撞见你正在吃人肉?” 他弯下身子,狠狠打了我一下,我的嘴唇当即就裂开了。然后他跪在我身旁等着我恢復过来。当我醒过来时,他又接着跟我说起了话。 “我谁也不害怕。”他吐了口唾沫,“他们都毫无防备,闯进来就是送死。这很简单,爸爸常说如果没有人走漏风声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抬了抬眉毛,想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唯一能使上劲的就是这个了,因为我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正在发挥作用。 “太糟糕了,”我嘀咕着,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却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大笑着说:“对你来说太糟糕了,大笨球!” 当他笑的时候我动了动手腕上的手铐。我头晕脑涨,浑身没劲,但是我借着身体的麻木使劲扯了一下手铐,差点没把手腕扯断了。我发现有可乘之机,管子动了一下,或者也许是房子,但无论如何,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第67节:遭遇食人魔(4) 他的笑声开始变成嘶哑的咳嗽。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休斯夫人,但是最让我担心的是他肚子里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食人魔已经开始饿了。这可不是我想要听到的声音。 然后他舔了下嘴唇,咽下了正要从他毛茸茸的黄色舌头上滑下的一滴口水。 他确实是饿了。 我开始施行我的方案。 “你看起来像是要吃一些肉了,艾尔。” 他看着我,好像我很理解他。 “我需要力量,”他说,“我需要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装得若无其事地问:“你为什么不赶快吃了我?” 他有些目瞪口呆。 “什么?” “我是这里最强壮的一个人,我敢肯定我有好大一块灵魂,”我说服道,“吃我吧。” 艾尔拿起放在桌上的尖刀。我从来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把它放下的。 “你知道很多东西,对不对?”他问道。 “我见过很多世面。” 这个食人者把注意力重又放回到我的腿上。他把我的腿拉直,在裤腿上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更多大腿肉来。他把布扯开,对准我腿上的一大块肉准备开工。 他把尖刀抵在我髋骨下面,然后从我腿上切了块大约四分之一英寸的肉。我闭上眼睛,咬紧牙齿。他切我的时候我叫得像一只野狗。即使我身体内已服了麻醉药物,我还是感到了刺骨的疼痛。 但是那一刀还只是准备工作。他把尖刀放下,用一块沾了人血的破布擦干净了我身上的那个切口,然后伸手拿起一个自制的乳酪切具,它两头都是木把柄,中间绑着一段铁丝。 天哪!我想,用这玩意儿割肉可真不赖。 这个食人者抓着木把手把中间的铁丝拉紧了。我僵硬着身子,使劲拽着手铐,直到我感到我的手腕都流血了。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去用脚狠狠踹这混蛋一脚。我的手还被铐着,或许我能狠狠地踢到他,但他还是会笑到最后。我不能冒这个险,不管他给我施加什么酷刑,我都得默默地承受着。 他把奶酪切具放到我的大腿上,然后把绷直的铁丝放在切口的下方。我准备好承受这一割。这个食人魔把铁丝塞进切口,我感到刺骨的疼痛,浑身抖动起来。 “不要动。”食人魔喊道。 然后他勐地一拉! 铁丝飞速地滑过我大腿的肉里,像一把滚烫的刀切过一片奶酪,从我的腿上切下一块一英寸深的肉来。这是我感受过的最大的酷刑,但我还是尽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我的眼睛和牙齿都紧紧地闭着,想驱赶走这彻骨的痛。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我所感受的惨痛事实。我看到食人魔艾尔正在使劲拉着铁丝把手,他几乎把一大厚片肉切掉了,就等着最后再来一下了。 他又使劲拉了一下铁丝,肉切了下来。 “好了!”食人魔喊叫着,好像终于完成了一项事业。 我拼命地摇头,泪水从我的眼角里流出,刀伤痛得让人难以忍受。 第64页 艾尔把沾满鲜血的工具扔到一边,小心地捧着从我身上切下来的那块肉。肉沉甸甸的,在他的手里晃动着。我尽最大努力不让自己呕吐。我感到晕眩,噁心。 食人魔的手里是一块长约六英寸宽约三英寸的大腿肉。我大腿上一块与之形状匹配的伤口正在流着鲜红的血。 我几乎无法思考。我扭了下脖子想跟他说话,但是我的牙齿咬得太紧,几乎无法把它们分开。 最后我终于说出话了:“现在打算怎么样啊,艾尔?” “我要把它做熟了吃。”他盯着手里不停晃动的肉说。 “做熟它?”我啐了一口,“听起来有些娘娘腔。” 艾尔有些不安,几乎失手把肉摔在骯脏的地板上。 “那你什么意思?”他不服气地扬起下巴问道。 “我是说,谁都知道,人肉做熟后就没有味道了。”我咬着牙说。 我现在只想尖叫,大声地尖叫,然后把这个混蛋的脑袋敲烂。我想像着自己用管子把他击倒,把他狠狠地扼死。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喉咙被掐在我的手中。 食人魔看着他手上的我的肉,看起来他似乎在认真地思考我告诉他的事情。 “真的吗?”他问道。 “我听说是这样的。” 艾尔从碗橱上取下一个盘子,把这块带血的厚肉片扔在里面,进一步仔细检查着它。在他身后是一个煤气炉,他一会儿看着煤气炉,一会儿回头看看我,有一两次他看了看休斯一家。他们听了我的话,我尖声叫喊的时候他们仍然在装死。 我的头部被敲了一下,伤口在流血,吃药也吃多了,现在只有一丝游气在我身上,我开始怀疑我的计划是否能够实施。此外,这个王八混蛋好像也不配合我。 第68节:遭遇食人魔(5) 艾尔用刀子拨弄着那块长毛的、带血的肉片。“你说的是真的吗?因为爸爸常叫我做熟了再吃。” 我点点头。我想掩藏疼痛,但只是徒劳。“加热会使灵魂离开肉体。” “真的?” “真的。”我其实一点也不知道。 艾尔想了一下,然后把盘子放下,走向了一个抽屉。他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把刀子和叉子,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吃吧,要么我可以保住一条性命,要么我就成为他的盘中餐。 我不愿意看,但是我还是盯着他把从我腿上砍下的那块油光发亮的肉切成薄片,用叉子钉住它的边缘,用刀子锯了一小块没有毛的肉。他把肉举到嘴边塞进去的时候肉还在晃动着。 他咀嚼了好几分钟,在嘴里翻转了一会儿,然后咕咚一口就把我的肉吞咽了下去。我几乎看得见我的肉滑进他喉咙里的最后一下。 他像个美食家一样四下里望了望,然后又开始切第二片。 “吃起来怎么样?”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讽刺的口吻问。我感到又痛又晕。 “味道很不错,”他咂着嘴说,“很耐嚼。” 我感到噁心,向下看去,我腿上那块鱼状的椭圆形伤口正在流血,我的大腿已经浸透,血流成河。 我猜艾尔肯定是喜欢我的肉的,因为他开始把盘子里我的那块肉切成易嚼的均匀的小片。我仔细地观察着他把这些肉片一个个吃下去。他每咀嚼一片肉,就把毛髮、血,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吞下去,而且没有丝毫反应。 我扫了一眼那男孩,他垂着头,但我能看到他的胳膊在动。好孩子,我想,他正在试着弄松那些绳子。 艾尔吃掉最后一块肉,又舔了舔那个盘子。我注视着他,看他是否会露出什么迹象。他好像还和原来一样……不过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模煳,当他用手擦脸时身体有些摇晃。 艾尔微笑了一下,转过身。我看到我那个无比愚蠢的计划开始起作用了。我的身体里能够容忍一大把止痛剂、大麻和威士忌等混合物,但是艾尔这个食人魔却忍受不了。 他完蛋了。 吃完我他就完蛋了。 我身上有毒。 艾尔蹒跚着往前走了一步,他抹了一下脸,哈哈大笑了几声。他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距离我还不足够近,但时机马上就要来了。 “你怎么了,艾尔?”我问他,“准备再来一块肉吗?” 精神病艾尔又大笑了几声,那神情好像是我成为他全世界最好的朋友了。我尽量看起来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但是我清醒地知道我就像一个粗俗的农民一样等着捉一头骯脏的猪。我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我必须尽力怂恿他继续。 “快来啊,伙计,”我说,“你可以再吃一片我身上的肉!” 艾尔哈哈大笑着捡起刀子和叉子。他有些站立不稳,他的眼睛半睁着,有些潮湿,而且一秒比一秒更糟。他用手抹脸的时候几乎用刀子刺伤自己的眼睛。 我躺在那儿不动,等待他靠近。当他走近的时候,我突然睁大我的眼睛,死盯住他,然后伸出没被切伤的右腿,狠狠地踢向他的命根子。我甚至真真切切听到了它破碎的声音。他弯腰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叉掉了下来。刀子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砍在了我左腿的伤口上。 痛,太痛了。 第65页 艾尔跌倒在我前面的地板上,他蜷成一团,口吐白沫。我望了一眼男孩,他和他妈妈都把头抬起来了。这个男孩已经腾出来了一只空手,他正在努力松开另一只手。我给他使了个眼色。 “你们两个最好再把眼睛闭上。”我一边说,一边把腿抬到艾尔头部的上方。 “等等!”男孩大喊。 我停住了腿,抬起头去看。 只见男孩已经挣开了绳索,正在急促地扯掉身上的最后一根绳子。我放下了伸出去的腿。 我望着小休斯穿过屠宰室的地板走向他的父亲。男孩的头刚刚能够着流血的桌子。他父亲裸露的肺已经停止了起伏。发现父亲已经死去,男孩的眼中露出了无以言表的痛苦的神情。 他的表情一瞬间由悲哀转为巨大的愤怒,这种变化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他怒视着在地板上翻滚的杀人犯,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堆工具。 他拿起一把似乎专门用来砍骨头用的小手斧,朝食人魔走去。艾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知道自己完蛋了。几分钟之后,他的头颅将会被列到被砍掉的名单上。 “嘿,小孩!”我叫了一声。 男孩看着我,他的眼里燃烧着怒火:“干什么?” “你真的想那样做吗?”我问道,“如果你自己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动手。” 男孩举起手斧勐地砸在了艾尔的头盖骨上,他用劲那么大,艾尔的脚也蹬直了,鞋也蹬飞了。 男孩回答道:“是的!” 我想即使我能阻止他,我也不会去阻止。他正在当场解决一生中最大的一场仇恨。 男孩又使劲砸了他十几下,食人魔这才脑浆四迸,没有了动静。手斧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復仇。 男孩的眼神缓和了下来,向我走了过来。他看见我手上的手铐,一句话也没说就从食人魔口袋里翻出了钥匙。他打开手铐,我的手自由了。 我没有——或者说我还不能——立刻站起来,所以我就干脆坐在那儿,一边等待着双手恢復知觉,一边看着小男孩给他妈妈松绑。 这就是整个故事的过程。终于结案了。 我留下来确保休斯母子都平安无事。我找来东西覆盖住孩子父亲的尸体,然后陪着他们母子走了出来。 然后我过去清理了一下收款机,赚了四十六美元零二十七美分,还不够油钱呢。 我没有继续留下来等警察过来。他们来了又有什么用?那个混蛋已经死了。唯一让我感到疑惑的是,这个变态家族是如何在这条高速路主干道上混得下去,而且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正如我说的那样,警察总是行动缓慢。他们不愿正视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因为他们不愿意去相信事情会如此糟糕。 这是一个庞大的、黑暗的、恐怖的世界。你能想像如果他们相信有怪物存在,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吗?他们迟早会相信的。最恐怖的怪物就是人类。 第69节:跳水女孩(1) 跳水女孩 [美]理察-雷曼 我从没想到她会在那儿。昨天晚上我无心安睡,因为一篇稿子就快到截止日期了。午夜时分,我便从家里出来,穿过黑暗摸到崭新的车库。我打开侧门,打开灯,然后爬楼梯来到我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虽然很大,却密不透风。随着门的一开一合,二十五英尺之外的百叶窗都会哗哗作响。房间不仅密封良好,而且异常安静。 因此我一打开办公室门,便感觉有些不对劲。房间里没有那种应有的密封性和安静。很明显,我忘记关一扇窗户了。 几星期以来,我一直在白天的时候打开办公室所有的窗户,让夏日的暖风吹进来,周末则把它们全部都关上锁好。在洛杉矶,或是整个西部,凡事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但有些时候,谁也会犯一些小错误,或因分心疏忽一些细节。我关好了所有的窗户——除了一扇。 站在门口,我就明白哪扇窗户没关上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声音是沿着后墙的方向传来的:树叶在风中飒飒做响,临街飞驰的车辆,还有远方某处直升机的轰鸣——外部世界的声音潮水般涌进来,就像水透过漏洞钻进密封舱一样。 要是白天的话,我还有可能喜欢这些声音,甚至没准还会把其他窗户也统统打开。但现在可不是时候。我现在需要的是把自己密封起来,这样让我感到舒适和安全。 我必须关上窗户。 我关上灯,借着月光朝窗户走去。水平的百叶窗没有完全关紧,月光钻过缝隙给地毯涂上浅灰色的条纹,指引着我来到窗前。 窗户是推拉式的,我应该把它装上垂直式的百叶窗,那样我就只需要穿过窗叶拉上窗户即可,可水平的就只能先把百叶窗抬起后才能推上窗户了。 我站在窗口,探出身子去找拉绳,尽管我很确定它的位置,但我还是没有找到。正当我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 嘣嘭! 声音来自我这边的窗户外面,虽然我好像听过好几次,但我无法确定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然后又是哗啦的一声。 我的手指摸到了一根吊绳,我抓住绳子把百叶窗拉起来。突然间,洛杉矶的夜景就展现在了我的面前:高耸的建筑、标牌,成排的树木,璀璨的灯光和远处依稀可辨的小山。 第66页 但在右方,也有一个我以前从未注意过的地方,很近,也很亮。灯光好像是从我隔壁邻居家后的一个院落里发出来的。我的二楼窗台正好在那陌生人家院落的篱墙上方,但我这里的角度不太好,而且树木也遮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因此我只能看见房屋的零星半角,游泳池则一点都看不到。 那里一定有个游泳池,我不仅能听到游泳的声音,而且还能看见上方的跳板。 那里的光线很好,看得清长长的跳板,爬梯以及上端闪亮的镀铬手扶栏杆,透过挡着我视线的树木枝叶,正好构成一幅美丽的轮廓图。 虽然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旁竟有一个游泳池,但我也没有太过吃惊。这可是洛杉矶啊,虽然游泳池在我们这儿并不像在富人区那么普及,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只是我以前不知道这个游泳池罢了。 不管怎么说,它又没在我家院后,而是在我隔壁邻居家的房子、草坪、车库和篱墙后面,中间还隔着很多灌木、树丛和另一道篱墙。而且,我的屋子只有一层高。游泳池可能在我知道前早就存在了很多年。如果我不是半夜三更来到我的新二层车库加夜班,如果我没有忘记关上那一扇窗户,如果我没有被某人跳水的声音吓一跳的话,我可能还是不知道那里有一处游泳池。 第70节:跳水女孩(2)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很明显,我以前从这扇窗户往外看过。 当然,不会有很多次,而且从来没有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从这里往外眺望过。即使我站在那里向外看的时候,遮在树阴里的高空跳板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我想,它就在那儿呢,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它有多远?三十英尺?还是四十英尺? 一双手进入了我的视野,那双手在攀着爬梯的护手栏杆往上爬,然后是两只赤裸的胳膊,再然后是一个浅黄色的湿发脑袋。 是一个女孩儿,或者,是一个少妇。 她的头髮不长,也就刚没过脖子,湿漉漉地缠结成一缕一缕。她露着浑圆的肩头,背部也只繫着白色比基尼胸衣的吊带。 她很苗条,肤色微黑,上面还挂着闪亮的水珠。 她抬起胳膊的时候,我从侧面看见她裹在薄薄胸衣里的右乳房,随着她走上爬梯而一上一下地颤动。 她光滑微翘的右臀也是赤裸着,只看得见比基尼裤头的吊带;她的腿细长而又光滑。 爬到尽头,她抓住弧形栏杆一跃跳到了跳水平台上。她没有停留,走上跳板,跳板随着她的脚步微微上下晃动着。她在跳板的尽头停住了。 她深唿吸了一口,等着跳板不再晃动。她伸手向后摸了一下臀部,然后整理了一下胸衣,然后把手放在身侧,挺直身子,弯腰深唿吸了一次,然后向前一跃,双脚蹬板向上跳起。 嘣嘭! 跳板好像要把她弹到天际,她越来越高,最后从我枝叶之间的视野里消失了。 过了片刻,传来哗啦的溅水声。虽然我不能亲眼看见她入水的动作,但我能想像她如何扎入宽敞而明亮的游泳池,临近池底的时候她一个翻身静悄悄地游上水面。 我想听一听她游到池边的声音,但一架飞机的轰响毁了我的美梦。 没问题的,我想,她很快就会又爬上跳板。 我使劲盯着高处的跳台。 女孩儿的手随时会出现在爬梯上,然后就可以看见她的全身了。 几秒钟过去了。几分钟也过去了。 可能她想先游几圈再回跳板,或者她正在池边想小憩一会儿呢。 再给她一会儿时间吧,我想,她会回到爬梯的。 我又给了她几分钟。 是不是我从办公室窗户看到的是她今晚的最后一次跳水? 我不打算再等下去了,我到办公室来有正经事呢,还有一篇故事需要写下去。可是,我脑子里全是跳水女孩儿的影像,我实在无法期望今晚自己能专心写作。 而且,我非常清楚不能开灯。不管我窗户关得如何严实,光总会从缝隙钻出去。如果女孩儿碰巧爬到高台上看见我这儿的灯光,她一定会意识到我可以从窗户这里看见她。 那我就完了。 我又看了一会儿,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我仍然开着窗户,只慢慢地悄悄地把百叶窗闭上,然后回到我的房间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晨,我回到办公室,稍稍拉开百叶窗,从缝隙之间瞥了瞥外面的高空跳台。上面没有人,那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观察了几分钟,然后打开所有窗户,坐在桌前开始工作。有几分钟时间我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我不停看着窗外,想像着那个女孩的身影,还好几次急匆匆地跑到窗户那儿看看我是不是错过了看她,可每一次高空跳台那儿都荒凉地被遗弃在枝叶之间。 可能她不在白天练跳水吧,我告诉自己。 她怎么会在我工作的时候出现呢,我这样想根本就没有道理嘛。这么一想,我便把她赶出我的大脑,还是跟平时一样工作起来——最少是一段时间内。 更经常的是,我总是来到窗前向外眺望。 没有她的影子。当然不会有的。 尽管她不时打断我的写作,我还是在回家吃午饭前赶完了那篇短篇小说。午饭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我无法集中精力构思我的小说,因为我的大脑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想起那个女孩儿。 第67页 我不停地跑到窗前向外眺望。 我很清楚这样做简直是荒谬至极。 回到家中,我喝了一杯鸡尾酒,然后用微波炉做了一碗打滷宽面,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上的新闻节目。然后我看了一篇神秘故事,但我的头脑一直在走神。 我沖了个澡。 然后,我想找一些其他的办法打发时间。天要黑下来还得一些时候。 也许她今晚会早点出来。 万一我错过了她怎么办? 我把双筒望远镜挂在脖子上,匆匆赶往车库,打开门,锁好,然后直奔我的办公室。 站在后窗,我透过百叶窗窗叶向外张望。不远处就是遮掩在树叶中的跳水高台了。我观望了一会儿,没有人来,也听不见游泳池那里有什么声音。最后,我坐在书桌旁的旋转椅上等着。 第71节:跳水女孩(3) 我思虑着要不要回几封电子邮件,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没有兴趣做任何事情。我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办公室想那个女孩。夜幕慢慢地降临了,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欢喜。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由于害怕错过女孩的第一次跳水,我不等窗外有动静,就迫不及待地穿过黑暗的办公室,来到窗前,捲起百叶窗,朝外面看起来。 昨晚灯火辉煌的游泳池现在仍然是一片漆黑,我一点也看不清跳台上的东西。 天还早,我告诉自己,等等吧,再等等,她会来的。 于是我就等啊又等。时间悄悄地熘走了。 虽然时辰尚早,但我还是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会出现。也许她今晚会有其他安排,因为今天是星期五。这么一个漂亮的女郎很可能有一个男朋友或情人,也许她跟他在一起呢。 也许情况比这更糟,可能昨天晚上她只是心血来潮才来玩一次跳水,可能这个夏天她就使用这一次游泳池。 或者,她只是去那里拜访而已,也许她住在另一个城市,甚至另一个州。昨晚她用游泳池的时候她是跟一个亲戚或老朋友在一起待一晚上而已。 不会,我想,不能那样。我必须再见她一次,哪怕只再见她一次。上帝保佑啊。 她一定得来,我想。昨晚我几乎没见着她,只是她准备最后一次跳水的时候被我瞥了一眼而已。让我只跟她相处短暂的一小会儿,然后就永远地把她夺去,这也太不公平了。 一点也不公平,可是什么时候有过公平? 不要相信公平,相信讽刺吧。 在很多情况下,上帝就是一个总爱开别人玩笑的讨厌鬼。 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想。 游泳池的灯这时突然亮了。 来了!来了!来了! 我拉起窗叶,把胳膊肘撑在窗台上,然后把望远镜放在眼前。我转动着镜筒,把目标定在跳水台发光的镀铬扶手上。扶手反射过来的光很刺眼。 女孩进入我的视野后,我就可以以相当于在她身旁六英尺的近距离观察她。 她美得让我窒息。我颤抖了一下。 她身上还没有沾水。她爬上梯子直立着站在跳板上,微风吹拂着她金黄的短髮。她的皮肤微黑而光滑。她穿着跟昨天一样的白色比基尼游泳衣,只是看起来有点宽松,不像湿的时候那样紧贴在她身上。 她走到跳板尽头停了下来。 我看得清清楚楚,仿佛跟她一起站在跳板上。 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上上下下看清你的正脸。 她没有转过来。 她一踏跳板,嘣嘭!身子跃起到了空中。树枝遮住了我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哗啦的一声。 我等待着。 不要像昨晚那样啊,我想。但愿这只是今晚的第一次跳水。上帝保佑! 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上来? 也许她每隔一会儿才跳一次水。或许她要先游一会儿泳,或者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再爬回跳台。 耐心点,我告诉自己。爬出水池走到梯子那儿还需要时间呢…… 她又爬进了我的视野。这次,她身上可是湿的。缠结成条的头髮,闪亮的皮肤,贴身的比基尼。拿着望远镜,我可以看见水珠从她右耳耳垂上滴下来,顺着她的后背和右侧肋一直流到她的腿上。 她走到跳板末端,停下来转了个身。 太好了! 很多情况下,从后面看漂亮的女人最好只从后面去看。她们的脸蛋不一定配得上她们的身材,有时甚至可惜了她们的身材。 这次可不是那样。 哦,一点都不是那样!我的跳水姑娘是那种女人——她有着漂亮后身,而且转过身来也正如你希望看到的一样。 不,她比你想像得还要好看。 她让我的心脏加速,让我窒息,让我感到冲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跳水。我就用望远镜看着她细长的脖子,光滑的胸部,以及一对把柔软的比基尼胸衣涨得满满的丰满乳房。她的乳头很坚挺,我可以透过白色的胸衣看见她黑色的乳晕。 往下一点,她的小肚子平整而光滑。 再往下,她的比基尼裤头就是一个用系在臀部的吊带固定着的白色的小三角。 我呻吟了一下。 当我的眼光再次向上滑动的时候,我开始纳闷为什么她还站在那儿。是不是后背式跳水让她感到紧张?她再重新考虑要不要这样? 第68页 别着急,慢慢想吧,我在头脑中告诉她,就这样站一晚上吧。 我的眼睛在她的乳房上又逗留了几秒钟,然后抬高视角,尽情欣赏着她光滑的前胸,突出的锁骨,喉咙下面的凹窝,细长的脖子,圆润的脸颊,还有她的唇,她的鼻子,和她美丽动人的蓝眼睛…… 它们在看着我! 第72节:跳水女孩(4)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不,她只是碰巧朝这个方向看看而已!她没有看见我!不可能!我躲在一间漆黑屋子的窗户后面,她不可能…… 她微笑了一下,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是朝我吗? “哦,我的上帝!”我低声嘟囔了一句,赶紧把望远镜放在窗沿下面。 稍等一会儿吧,我想。她已经看见我像一个变态一样偷窥她。 但是看起来她没有生气啊,一点都没有。 她甚至有点高兴看见我。 不可能,我想。 她转了一下手背,示意我过去。 我? 我转过头看了看,白痴一样以为她不是跟我、而是跟我身后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人打招唿。当我再次看她的时候,她正在对我这里说话。即使不用望远镜,我也可以从她的嘴唇看得出来:过来吧。 她不可能是说真的,我想。 我呆若木鸡地盯着她……像是呆瓜盯着美人鱼。 它们不会为我而歌。 可这次不一样,这真是匪夷所思。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感到很好笑,于是大声叫道:“嘿!窗户那儿个傢伙!过来吧!水很不错!” 我又嘟囔了一声:“噢,我的上帝!” 我跑了过去:下楼梯,出车库,然后直奔后院篱墙;我翻过墙,跳到另一边,然后往右穿过一小片灌木林。路不好走,还有点吓人:谁知道这黑暗陌生的地带会藏着什么东西! 但我听见了女孩跳水的声音。 嘣嘭! 哗啦! 她还在那儿,一边跳水一边等我。 我几乎不能相信我这是要去找她,或者她竟然邀请我过去。不会有这种事情吧,起码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事情好得有些不真实。 有人说,如果事情好得有些不真实,那它就是真实的。 但我不是在做梦。(这一点我几乎很肯定。)她发现我在用双筒望远镜偷看她,于是就把我叫了过去。 这讲不通啊! 哦,也讲得通。我一边向最后一道篱墙跑一边想。肯定是这样的。 她想报復我。 也许她身边还有一个彪形大汉,我一现身就把我打个皮开肉绽。 一定是这样的,我想。一定是个圈套,要不这理讲不通——除非她只是很寂寞。 不太可能。 我在红木篱墙外停了下来。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我看得见游泳池的灯光。 嘣嘭! 哗啦! 我站得很近,听得到水花泛起的声音,还有女孩游泳的声音,甚至可以闻到水池里的氯气。 篱墙外侧有横板有竖桩,爬起来到很简单。 别爬呢,我想。她可能在另一侧设置着一个骯脏的圈套。还是回去吧,忘了这桩事。 肯定是这样的。 哎,跳之前起码先看一看嘛。 就这样做了。 但是当我跨过篱墙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侦查四周,太危险了。我甚至没看见那个女孩。我从篱墙上跳下来,旅游鞋撞在了水泥地面上。我打了个趔趄,走了几步才站稳身子,差点没掉进水池里。 我站直身子扫视了一下四周。 游泳池很亮很干净,蓝色的池水泛着微光。女孩好像没在池水里面。没有一个人影,只是水池边沿的水泥地上到处都是湿水印——可能女孩刚刚跳完水从水池里爬出来。水池对面露台上的灯亮着,房子是牧场风格,面临水池一面的窗户大部分都是玻璃的,里面黑着灯。 “我很高兴你来了。” 我扭头朝那个声音望去,女孩正在左边的跳水板上大步走着。 “谢谢你的邀请。”我说。我的心在狂跳。 她在跳台末端停了一下。“你喜欢看我跳水吗?”她问。 “我从我那里看不太清。” “这样就好点了吧?” “好多了,谢谢你。” “谢谢你能来。” 我微笑着耸了耸肩,很吃惊于她的友善。 “我把它脱了你不介意吧?”她双手伸到后背问道。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你……随意吧。” 她的双手在背后忙碌了几秒钟,然后滑到了颈部。她拿住一只吊带甩了一下,胸衣飞了起来,轻轻打了个水花掉到浅水区,然后慢慢掉进了池底。 她那条聊胜于无的比基尼裤头则没有像胸衣一样飞得那么远。 这不可能发生,我想。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有些事情奇妙或者恐怖得难以置信,但你知道这些事情有时候会千真万确地发生,虽然也有时候你醒来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但我肯定地知道我现在不是在做梦。 “准备好了吗?”女孩问。 我盯着上面的她。她全身赤裸着在跳板末端笔直地站着,两条胳膊放在身侧。在水下灯光的照射下,水中的涟漪好像印在了她的身上。 第69页 第73节:跳水女孩(5) “你准备好,我就准备好了。”我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她垂直向上跳起又落下来,双脚着板。跳板弯下的时候,她抱住膝盖,跳板向上弹起的时候她手臂飞扬又跳了起来。 她一次次地起跳,一次比一次高,就像蹦床的小女孩一样。她的短髮竖起来,胸部也伴随着跳跃起伏。最后,她弹起到了灯光也照不到的高度。夏天的夜空中,只能看见一个奇妙的白色形体。她向前倾斜着伸出双臂,像一只不知名的美丽人鸟一样滑翔在水池上方。突然间,她屈膝至胸落了下来,并在空中快速做了好些空翻动作,我都数不过来了。最后,她伸展开身体,胳膊竖直放在头顶,背部向后稍弓,双腿垂直向上紧并,脚趾直指苍穹,她直刺水池,几乎没有溅起一点点水花。 在水池深处,她一转身避开池底,游到浅水区,然后站起来,擦掉脸上的水,转过身来看着我。 “还行吗?”她问道。 “还行?简直太……厉害了。” “谢谢。”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跳水,或者跳水的人。” 她微笑了一下:“你真会说话。你不想来游个泳吗?” “哦,我不知道。” “你当然是想游啦。” “我没有游泳衣。” “我有吗?” 映着水池底浅蓝色的地砖,几乎都看不见她那两件比基尼泳衣。“哦,”我说,“你有一套。” “但是我没穿着。” “我看到了。” 她轻柔地笑了。“跟我在一起你不用害羞。” 我耸了耸肩膀。 “但你还是怕羞,是不是?” “有点吧,我猜。” 她涉过齐腰高的水池径直朝我走来。她爬出水池,水珠从她身上掉下来,溅在她脚下的水泥地上。她朝我走了过来。 “我来帮你吧,”她说。 “我不——” “你当然想要,”她的手指解开了我的衬衫扣子,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目瞪口呆,尴尬无比,激动无比,不知道身在何处。 这不可能,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脱下我的衬衫之后,她又开始解我的腰带。我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你很怕羞。” “不是——” “这个是?”她的手向下滑着,“感觉很不错,”她说,“你为什么想把它藏起来?” “我不知道。” “可以吗。” “没问题。” 她脱掉了我剩下的衣服,然后我们就在水池旁的水泥地上开始欢爱。我在上面,膝盖磨得生疼,我一直在吻着她,先是她的眼睛,然后往下久久地吻她的急切张开的嘴。 结束之后,我坐在水池边看着她游了一会儿泳。她技术很棒,时而上升,时而旋转,时而折起身子碰自己脚趾,时而翻个筋斗,优雅地在水中游着。 她跳水的姿势美得让人心动。但当我看见她光滑的身子从水池里爬出来,走到梯子那边爬上跳板,水珠就在身后平整的黑色水泥面上嘀嗒成一条小径时,我也同样感到很是享受。 她又做了一次非常精彩的跳水錶演,这次她是脸对着我从天而降,入水后她就潜泳到我这边来。 她爬出水池,然后挽着我的手坐在我的旁边。 “你也试试跳水吗?” “太高了。”我说。 “那才刺激呢。” “那我也还是看着你吧。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能像你一样跳水。你参加过比赛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为自己跳,也为你跳。” “我很欣赏你。” “我知道。”她笑着转过来吻我的嘴,我能感到她的乳头在我的身侧摩擦着。我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另一只乳房上。她拿开嘴,问我:“你以后还会来吗?” “你不是开玩笑吧?” 她微笑着又吻了我一下。 “你什么时候想要我?”我问道。 她轻声说:“每时每刻。”然后说:“现在。” 我记得我用胳膊绕过她汗津津的背部,把她紧紧贴在我身上。我记得她嬉笑着咬了我的下巴一小口。 睡着的时候我仍然紧紧搂着她。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仍然仰天躺在水池旁边的水泥面上,女孩却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坐了起来,四下望了望,看她在哪里。 水池和露台上的灯已经关掉了,屋子里也很暗。 女孩好像已经走了。 我仰头看了看跳台,那里只有远处街灯的微光照着,但如果她在那儿的话我也肯定看得清。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但她不在那儿。 我张开嘴想要喊,可是我意识到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对着房子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深更半夜这样叫唤,这让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没有人回答。 第70页 哎,我想,明天我再来看她吧。 第74节:跳水女孩(6) 我穿上衣服,爬过篱墙,顺原路返回家里。 今天我迫不及待地想再见她一面。 我等不到天黑了。 下午的时候,我去花店买了一束鲜亮的花,花瓶里还装饰着贝壳。回到家,我沖了个澡,颳了刮鬍子,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好像是要跟自己生命中的情人第一次约会一样……也许我真是这样。 我的计划是先把花送给她,然后约她去一家好的饭店。 如果她在家的话。 上帝啊,让她在家吧。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我拿着花瓶,离开家门,沿人行道朝拐角走去。虽然我很少注意过我家另一侧的房子,但我清楚地知道跳水女孩家在哪里:拐角第四家便是。 我每向前走一步,心里就更紧张更兴奋。 我来到第四栋房子,停下脚步,感到很是震惊,很是失望。 房屋出售。 不可能! 我昨天晚上还看见过她呢!她不可能搬走。这不公平! 公平? 我感到失望之极,穿过草坪,径直走到落地窗前向里张望。房屋里有地毯,但是没有家具,甚至房屋后面的玻璃墙上也没有帷帘。 我可以一直看见游泳池。 “啊?”我惊讶得叫了起来。 我扔掉花瓶跑过去。房子旁边的门上着锁。我翻过墙,跳了过去。我绊倒在地上,爬起来接着往前跑。 我停下来看了看。 我希望我是走错了地方,可是跳水台还在那里,还有水池,都在那儿。 水池边沿的水泥墙裙看起来像一条废弃的老街,裂缝里杂草丛生,上面还有不少垃圾:树枝树叶,几张旧报纸,食品包装袋,还有可能是被风带过来的各种各样的杂物。 昨天晚上还闪亮发光的镀铬爬梯,现在却锈迹斑斑,没有光泽。跳板也翘起来了,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游泳池的浅水区只有一个黑色的水底,不会沾湿你的脚,除非你一直走到破跳板下面的深水区,那里绿色的池水上漂浮着苔藓和垃圾。 我走到浅水区,沿着生锈的梯子爬了下去。我踩着沙沙响的树叶和丢弃物,小心翼翼地走在倾斜的池底。我两次停下来,弯腰去捡那套单薄的衣裤。 我把它们拿起来擦了擦。 白色的泳衣有点潮,上面还稍微有点漂白粉的味道。 我把它们带回了家。 接下来的一下午和晚上我就写了这东西,讲述我跟那个跳水女孩的故事。 现在我终于要写完了。 天已经黑了,再过几分钟,我就要关掉电脑,关掉办公室的灯,打开后面窗户的百叶窗,开始我的等待。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如果今晚游泳池的灯还会亮,如果她还去跳水,我就会去找她。 不管她是人还是鬼。 第75节:乱坟岗(1) 乱坟岗 [美]克里夫-巴克 普鲁克尔得慢性病死了。我从来没有太喜欢过这个人,但他的死讯还是让我感到悲伤。他死了之后,现在我们那个小团体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再没有谁跟我叙旧了。其实我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叙叙旧事,起码没有跟他谈论过。汉堡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就天各一方。他成了一名内科医生,大部分时候好像是住在巴黎。我则留在德国,跟赫尔曼?亥姆霍兹搞数学研究,偶尔也在其他学科献点绵薄之力。我不认为我死后会青史留名。赫尔曼身上有伟大的气质,我则从来没有。但是我发现他的理论给了我很大慰藉。他头脑清晰,思维准确。他的头脑里从不允许感性或迷信的东西存在。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然而现在,当我回想起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我都九十八岁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一个新的世纪了),我发现自己所想起的不是学术上的成就,也不是赫尔曼的分析技巧,或者他的冷漠超然。 说实在的,现在留在我头脑里的,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片断。但它一直留在那儿,所以我现在把它记下来,看能不能以这种方式把它驱逐出我的头脑。 1822年的时候,我,普鲁克尔,以及其他八九个有志青年加入了汉堡一个非正式的知识分子俱乐部。我们那个小圈子里的人都梦想成为科学家,而且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都雄心勃勃,准备为自己也为科学事业的未来打拼。每到周日,我们都聚集在雷佩尔街上的一家咖啡馆。我们在这里租借了一个小房间,专做讨论之用。我们讨论的话题无所不包,只要能够在某些方面增加我们对于世界的理解就可以。我们确实很傲慢,很自大,但我们的那份勇气是真诚可嘉的。那是一段令人激动的时间。每周我们都会有人带来一些新的见解。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那年的夏天即使在晚上也极其闷热——恩斯特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也就是我要讲述的这个故事。我记得清当时的情景,起码我是这么以为的。回忆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准确,对不对?但是没有关系啦,权且把我的回忆当成真相吧。不管怎么说,已经没有人会站出来否定我说的话了。 第71页 当时是这样的:那晚的夜色已经很深,我们每个人都喝了很多啤酒,讨论也失去了思辨性,几乎变成瞎聊了。说实话,午夜过后我们总不免于此。后来成为着名外科医生的埃森特劳特不经意地提起一个叫做蒙德斯基诺的人。我们都知道这个人,虽然谁也未曾与他谋过面。他一个月前来到这座城市,声称自己通晓招魂术,因而吸引了社会各界的广泛瞩目。他说自己能与死人对话,甚至能把死人復活,而且曾在有钱人家开坛让亡魂显灵。他从女人那里赚取了不少钱财。 蒙德斯基诺的名字招来了满屋子人的纷纷议论,每个人都语带讥诮。他就是个厚颜无耻的大骗子,应该把他遣送回法国,不过在此之前先要扒掉他的皮,让他为自己的荒谬言论付出代价。 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贬损他的人就是恩斯特?希克尔。依我之见,他是我们这个团体中最优秀的。他手托下巴,坐在一扇开着的窗户旁边——也许他在希望能有一缕微风从易北河吹过来消解一下这夜晚的暑气。 “恩斯特,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我问他。 “你不会想听的。”他轻声说道。 “说来听听吧,我们当然想知道。” 恩斯特又看了我们一眼,说:“那好吧,我来告诉你们。” 在烛光下,他的脸上显得有点病容,我记得——清楚地记得——他眼里从来没有过那种眼神。我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但他的眼神开始不再那么清澈透亮,脸上也显得焦躁不安。 “我想说的是,”他开始说道,“对于招魂术士我们应该谨慎为妙。” “谨慎?”普鲁克尔说,他是个喜爱辩论的人,尤其是喝醉酒之后更容易与人发生唇枪舌剑,“我们凭什么对一个欺骗咱们国家女人的小法国佬谨慎?上帝,他简直是横抢民财!” “怎么讲?” “因为他给她们说他能让死人復活!”普鲁克尔一边嚷,一边把拳头咣地砸在桌子上。 “那我们怎么知道他不能呢?” “啊,恩斯特,”我惊讶地说,“你该不会相信——” “我相信我的亲眼所见,西奥多,”恩斯特对我说,“我曾经有一次看见过,所以我说这个蒙德斯基诺的把戏并非子虚乌有。”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闹笑和反对之声。恩斯特坐在那儿一动没动,等他们停止了喧闹,他才说:“你们想不想听我说?” “当然想听了,”朱丽叶斯?林内曼说。他非常崇拜恩斯特,崇拜得甚至有些过了火。 “那就听好了,”恩斯特说道,“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绝对真实,虽然我讲完之后你们可能不会再欢迎我回到这间屋子,因为你们会想我只是个疯子,而且疯得还不轻。” 他柔缓的语调和迷惘的眼神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甚至是爱吵闹的普鲁克尔。我们都坐下来,或者靠着壁炉架站着,准备洗耳恭听。 回忆了片刻,恩斯特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以下就是我能记起来的他的故事。 十年前,我在维滕贝格跟着威廉?胡塞尔学习哲学。他是个经院派玄学家,对于物质世界毫不关心。真的,物质的东西左右不了他。他还总叫他的学生们也像他一样苦修。这对我们来说太苛刻了,我们都很年轻,对于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但是我在维滕贝格的时候,在他的严密监视下,我还是尽量遵照他的信条去做了。 我跟胡塞尔学习的第二年春天,传来我父亲——他住在卢内堡——病危的消息,我不得不放下学业,请假回家。我是个穷学生,除了生活费,我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书上,没钱雇马车,所以只好徒步回家了。当然,要走好几天的路,还要穿过一片荒凉的树林。但我当时沉浸在玄思中,倒也乐得清静,起码是在前半程。后来,天突然下起了暴雨,我被浇了个落汤鸡。尽管我一再想超脱肉体的痛苦去寻求精神上的慰藉,但我还是做不到。我又冷又郁闷,玄学的精神奥妙早被抛到了脑后。 到了第四个或者第五个晚上,我一边打着喷嚏诅咒老天爷,一边捡了些小树枝,靠着一堵小石头墙生了堆火,想在睡觉之前烘烘湿气。我正在捡苔藓当枕头时,一个脸上挂满忧郁的老人从雾气中冒了出来,用先知一样的口吻对我说: “今晚你要在这儿睡觉可不太明智。” 我烦得要命,没有心情跟他理论,就说:“我一步也不会挪开的,这里是大路,我想在哪儿睡就可以在哪儿睡。”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老头对我说,“我并没有说你没这权利,我只是说你这样做不明智。” 说心里话,我对自己的尖酸刻薄感到羞耻,于是我说:“对不起,我又冷又累又饿,我没想对您不敬。” 老头说没关系。他告诉我他叫华尔特?沃尔夫拉姆。 第76节:乱坟岗(2) 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以及我现在的状况。他听说完后,提出带我去他家,说他家就在附近。回家暖暖身子,喝口热土豆粥,他说。我当然没有拒绝,站起身来,问他为什么在这个地方睡觉不明智。 他一脸哀愁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人心碎,但我却无法知晓那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意味。他说:“你是个年轻人,你肯定不畏惧那些神鬼之说。但请相信我,有时候晚上睡在坟地旁边不是什么好事。” 第72页 坟地?我扭过头问道。我当时太累了,压根没有注意墙的另一侧是什么。现在雨云散去了,月亮爬上来了,我看见那儿有一大片坟墓,有新坟也有旧坟。通常情况下,见到这些东西我也不会害怕什么。胡塞尔教过我们要冷眼面对死亡。他说,死亡跟日出一样,人们都不应该为之所动,因为它们都是确定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在维滕贝格的教室里听这番话倒还不错,但在这儿——荒凉的野外,还有一个老头子在我身边唠叨迷信——我不敢肯定那是否还有道理。 不管怎么说,华尔特把我带回他的小屋。正如他所说,小屋离坟场不到半英里,屋里有火,也有粥,可令我惊奇也令我兴奋的是,他还有个妻子艾丽丝。 她肯定不会超过二十二岁,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在维滕贝格当然也有不少漂亮女人,但却从来没有像艾丽丝这样完美的女人。她栗色的头髮一直垂到她的小蛮腰,她还有饱满的嘴唇,丰满的臀部和胸部,还有那双眼睛——简直让人销魂! 我尽量出于礼貌想掩饰我的垂慕之情,但这太难了,我真想当时就跪在她面前向她表白我的爱慕之心。 也许华尔特注意到了我的非分之想,但他也没有任何表示。我开始意识到,他正在为某件事情焦虑。他不停地抬起头看壁炉架上的钟表,然后再看看门口。 老实说,我暗自庆幸能有这样的机会跟艾丽丝搭讪,尽管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情愿,但到了后来,她就变得神采奕奕了。她不断给我斟酒,我就不断地喝酒,直到大概凌晨时分我迷迷煳煳趴在碟子中间睡着了。 这时,我们中间有人——我记得好像是普鲁克尔——说他希望这不会是个失恋的故事,因为他实在没有心情听。恩斯特回答说,这个故事跟爱情绝无丝毫联繫。回答很简单,不过却起到了效果:插嘴的人不说话了,我们也预感到故事里有一种不祥之兆。 咖啡厅里以及外面大街上的喧嚣现在已经完全沉寂,汉堡这个城市要准备就寝了。但我们几个却被这个故事,被恩斯特的眼神吸引住了。 过了一会儿,我醒了过来,但我太困了,脑袋又喝得昏昏沉沉的,几乎睁不开眼。门半开着,门槛上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跟华尔特悄声说着话。 我想,可能是在交易什么吧,但我看不清。然后那个人就离开了。借着火光我只瞥了他一眼,我想我是不会跟他那种人吵架甚至打交道的,他的眼睛细长下陷,脸上满是皱纹。我很高兴他走了。华尔特关上门的时候我又把脑袋伏在桌子上,眯上眼,假装没醒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最好别掺和进去。 正当我趴在那儿听的时候,我听见小孩的哭叫声。华尔特叫艾丽丝别让小孩吵了,但我没听见她有什么回应。或者。我是听见了,但却听不出她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奇怪,一点也不像我跟她谈话时那样温柔甜美。我眯着眼,瞥见她双手按着玻璃站在窗户前向外望着。 华尔特又喊了一声,让她去看看小孩。她又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这次她转过身来,浑然不似刚才跟我交谈过的那个艾丽丝。她好像犯了什么病,脸色通红,眼神迷狂,嘴唇也咧开着。 她的变化如此之大,先前的美貌与活力看起来像是正吞噬她的疾病的先兆。她的脸红得发光,像一个害了热病,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人一样。 她的一只手往下在双腿间开始摸起来,那情形很是撩人。如果你去疯人院,你可能会看到类似的情形。 “耐心点儿,”华尔特对她说,“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去看看孩子。” 后来她终于听从了他的吩咐,去了另一间屋子。直到听见小孩哭叫,我才意识到他们竟然还有个孩子,而且奇怪的是艾丽丝竟然也没有跟我提起过。我在那儿一边趴着装睡,一边揣摩该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该假装醒过来,跟主人说感谢他的盛情款待,但请恕我不能承受?我决定不这样做。只要他们还认为我在睡觉,他们就不会管我的。或者我希望情况会如此。 看到了艾丽丝,小孩就停止了哭闹。 “睡觉之前先把他餵饱,”我听见华尔特对她说,“我不想你走的时候他醒过来哭闹着要找你。” 第77节:乱坟岗(3) 我猜得出来她正在给小孩用母乳餵奶,难怪她的乳房如此丰满诱人。我必须得承认,尽管有艾丽丝刚才在窗口那样反常的表现,但我仍然感到嫉妒那个可以尽情吸吮那对诱人的乳房的孩子。 我的思绪又回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刚才在门口的那个男人是谁?也许是艾丽丝的情人?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华尔特要给他钱?是不是老头自己没有能耐,所以就雇那个傢伙满足他的妻子?艾丽丝刚才在窗前的自慰是不是就是一种性期待? 后来,她走出婴儿室,小心地关上门。夫妻俩在窃窃私语,我听不清,但我的头脑里又充满了一系列问题:是不是他们在密谋要杀我?说老实话,我那时真感到脖子凉飕飕的…… 但我看来是多虑了,因为过了一分钟,他们停止了窃语。艾丽丝离开了小屋,而华尔特则坐在炉子边。我听见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咕咚咕咚咽了下去,然后又倒了一杯。很显然他是在戒酒浇愁。他不停地喝,一边喝还一边含混不清地自言自语。一会儿工夫他就老泪纵横,开始啜泣起来。 第73页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从桌子上抬起头看着他。 “华尔特?沃尔夫拉姆先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一直流到他的鬍子里面。 “哦,朋友,”他摇着头说,“我没办法给你解释,今天晚上我非常非常难过。” “那你就这样让我看着你流泪吗?” “不,”他说,“不是。我不想让你现在就出去。” 我当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他是怕我看见什么吗? 我站起身来走到了他那里。“刚才门口那个人——” 提到那个人,华尔特咬了咬嘴唇。 “他是谁?”我问道。 “他是斯卡尔博士,我的一个英国朋友。” 我期待着他进一步解释,但他没有说话,于是我说:“也是你妻子的朋友。” “不,”华尔特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又给自己倒满白兰地喝了。“你以为他们是情人对吧?他们不是,相信我。艾丽丝对于斯卡尔博士一点兴趣都没有,对于来这屋子的任何客人都没有兴趣。” 我觉得这话有点含沙射影,刚想为自己辩护,华尔特却摇摇手说:“你不要对号入座,我并不介意你看我妻子的眼神。你无法控制自己。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要是不去勾引她或者有这样的想法,我倒会感到很奇怪。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朋友,你永远无法满足她。”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说:“当然,我也满足不了她。老实说,我跟她结婚的时候,年纪已经太大了,都不配做她的丈夫。” “但你们有个孩子?”我问他说。 “那孩子不是我的。”华尔特回答说。 “那你还抚养着这孩子,即使他不是你的?” “是的。” “他父亲呢?” “恐怕已经死了。” “噢。”听起来这是很悲惨的一个故事。艾丽丝怀孕了,丈夫又死了,华尔特赶来相救,以免她的名誉受到玷污。这就是我头脑中构思出来的故事。我唯一安排不上的情节就是斯卡尔博士。他穿着披风出现在门口的形象让我十分不安。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我对华尔特说。 “那就最好不要关心。”他回答说。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这个斯卡尔是什么博士?” “啊。”华尔特放下杯子,凝视着炉火。好些时候没添煤了,炉子里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这位斯卡尔博士是个受人尊敬的招魂术士。他研究的科学我无法理解。”他稍稍向炉火挪近了一些,好像谈起这个神秘人物就让他冷彻骨髓一样。我也有些同感。我对于招魂术士所知甚少,只知道他们跟死人打交道。 我想起了那个坟场,还有华尔特跟我所说的第一句话:“今晚在这儿睡觉可不太明智。” 我恍然大悟。我站了起来,尚未清醒的脑袋突突悸动着。“我知道发生什么了,”我说道,“你给斯卡尔钱让艾丽丝跟她的死鬼丈夫说话!跟那孩子他父亲!现在斯卡尔又要耍鬼把戏让可怜的艾丽丝相信她在跟一个鬼魂说话。” “那不是什么鬼把戏,”华尔特说,冷冷地谈了这么久,他这是第一次抬起头来,“我恐怕得说,斯卡尔所做的事情是真的。这就是为什么在事情结束之前你应该待在这儿的原因。你不必要——” 他这时思绪被打断了,停顿了一下,因为我们都听到了艾丽丝的声音。那不是一句话,而是一声哭泣,然后又连续好几声。我当然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艾丽丝一定是跟斯卡尔在墓地了,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她的声音听来异常清晰。 第78节:乱坟岗(4) “听听她。”我说。 “最好别听。”华尔特说。 我没理会他,一种病态的心魔驱使我朝门口走去。我一点也不相信华尔特所说的招魂巫术之类的东西。尽管胡塞尔教过我的很多东西今晚都受到了严重质疑,但我仍然相信他的关于生命与死亡的理论。灵魂,他告诉我们,当然是永生不灭的,但一旦它从血肉之躯的禁锢中解脱出来,肉体就只不过是一副空皮囊,而让它有生命的男人女人则去与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们重聚,谁也不可能再把那个灵魂召唤回来。因此——尽管胡塞尔没有做出这个推断——那些声称自己能跟死者对话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合理依据。 总之,我坚信:斯卡尔博士就是一个骗子,而艾丽丝就是受他蛊惑的可怜的受害者。上帝知道他正在怎么利用她,害她哭成这样!我对她的第一次想入非非是无耻地垂涎于她的美貌,后来又觉着她是个疯女人,现在我又一次在头脑中对她想入非非,这次她成了斯卡尔的受害者。我在汉堡的时候听说过这些江湖骗子会对脆弱的女人施加什么样的影响。我还听说过有的巫师要求,为了招魂仪式的纯洁性,每个人都得脱得像亚当一样一丝不挂!还有一些巫师用恐怖的表演让受害者脆弱的心理承受不了,以至于晕厥过去,然后再乘机对她们加以蹂躏。在我的想像中,这一切都正发生在艾丽丝身上,而且,她的哭喊声越大,我就越肯定我最坏的猜测是真的。 第74页 最后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于是我走到黑暗的屋外去找她。 华尔特追了出来,抓住我的胳膊。“回屋子里来!”他大声喊道,“求求你,别去管它了,快回屋子里来!” 艾丽丝现在尖叫了起来。即使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回去了。我挣脱了华尔特的手开始朝墓地跑过去。刚开始我以为他回去不会再管我了,但当我回头看时,我看见他又从屋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火枪。我以为他要拿枪威胁我,可他却举着枪说道:“拿着它!” “我又不想杀任何人!”我说道。既然已经上了路,我感觉自己要做一件英勇而正义的事情,“我只想把艾丽丝从这个该死的英国佬手里夺回来。” “她不会回来的,相信我,”华尔特说,“请带着这把火枪吧!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没理会他,大步向前走去。虽然由于年纪的原因,华尔特已经气喘吁吁了,但他还是尽力跟着我,甚至还一边走一边跟我说话。但是当时我很激动,他也边说边喘,所以他的话我有时候听不大清楚。 “她有病……她一直都有这病……你知道吗?……我爱她……想让她高兴……” “她现在听起来一点也不高兴。”我说。 “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你想的也对也不对……哦,上帝,你回屋里去吧!” “我说了,不!我不想让她被那个傢伙凌辱!” “你不明白的。我们谁也不会让她高兴。” “那你就雇了斯卡尔给她服务?上帝!” 我转过身使劲推了一下他的胸,然后加快脚步。如果我对墓地里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疑虑的话,现在我全忘记了。一切关于招魂巫术的言语都只不过是掩盖骯脏真相的遮羞布。可怜的艾丽丝!跟着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只知道把她送给一个英国佬偶尔欢愉一下。而且还是个英国佬!好像英国人懂得怎么做爱一样! 我一边跑一边想像我到达墓地后会怎么做。我想像着自己跳过墙,大喊一声沖向斯卡尔,把他从可怜的艾丽丝身上拉开,然后揍他个半死。等把他放倒在地上,证明我是多么英勇之后,我就跑向我的姑娘,把她抱在怀中,然后给她看看,如果她想的话,一个优秀的德国人会怎样让自己的女人幸福。 咳,我的头脑里飞转着各种念头,直到我穿过树林,看见那个坟场…… 讲了这么长时间,恩斯特现在停了下来。我想这并不是为了什么戏剧效果。他只是在头脑中做好准备,然后讲完最后一段故事。我敢肯定屋子里没有人会怀疑接下来的故事会让人不感到战慄。从一开始,这个故事就隐藏着恐怖的气息。没有一个人说话,这点我记得很清楚。我们都坐在那儿,被恩斯特的故事束缚住手脚,像小孩子一样等着他接着讲下去。 他盯着窗外的夜空(不过我想他看不见它的一点点美丽),过了一分钟左右,才转回来回报我们的耐心。、 天上挂着皎洁明亮的满月,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里没有你可以在奥斯多夫公墓里看到的贵人的大墓,只有粗糙的墓碑和木头的十字架。在坟场中间,正在举行着一场仪式。草丛里点着蜡烛,没有风,烛火稳稳地燃烧着。这些蜡烛围成一个直径大概有十英尺的圆圈,我想那个招魂巫师就在圆圈里面施行了他的仪式。现在,仪式已经结束,他离开蜡烛圈,坐在一块墓碑上,一边吸着一支长长的土耳其菸斗一边观望。 第79节:乱坟岗(5) 他观望的对象当然是艾丽丝了。当我看她时我曾在头脑中罪恶地想像她被剥光了衣服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知道答案了。她就在那里,蜡烛金黄的火光和银色的月光照着她,她完美的裸体就在我的眼前! 但是上帝!她做的事情却把我从她美丽的身体上得到的兴趣变成了苦胆汁。 我听到的那些哭泣声——那些让我为她柔肠寸断的哭泣声——不是因为斯卡尔博士的抓挠,而是因为死人的触摸。死人从土里爬出来给她快感!她蹲伏在那里,她身旁有一张破土而出的脸,从他的状况来看,这是一个刚刚埋葬不久的男人,他的骨头上仍然残留着肉,他的舌头——上帝,舌头!——还在他裸露的牙齿中间搅动。 仅仅这些就让人无法忍受了,可是这还不够。那个把那尸体召唤出来的恐怖天才,还引出了一大群残肢断体,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从坟墓里钻出来:肌腱连接起来的几根骨头,支着胳膊肘爬行的胸廓,连着光秃秃嵴骨的骷髅头,还有几支指骨上已经没有肉的手。它们都有一种令人作呕的兽慾,有的已经爬在了她的身上,有的则等着轮到自己的机会。 她也一点没有反抗的意思,恰恰相反,她从趴在她下面抚慰她的尸体上爬下来,仰面翻滚在地上,引得数十个残缺的肢体爬到她身上,像一个得了热病的妓女。哦,上帝,它们来了,它们来了!好像从她身上它们能够挤出让它们恢復人形的琼浆玉液。 华尔特现在已经追上我了。 “我警告过你。”他说。 “你知道会发生这事吗?” “我当然知道。恐怕这是能让她满足的唯一办法。” 第75页 “她是什么东西?”我问他。 “女人。”华尔特答道。 “没有一个正常女人能忍受得了它,”我说,“上帝!上帝!” 我眼前的情景此刻更加糟糕了。艾丽丝这时跪在坟墓的泥土里,一具尸体——它穿的衣服已经腐蚀光了——正跟她做爱,它的动作很勐烈,它腐臭的脑袋向后仰起,看得出来他十分快活。艾丽丝则挤捏着她胀满的乳头,奶水在空中划成一道弧线,洒在她面前雀跃的一群怪物身上。她的情人们都癫狂之极,在奶水的瀑布中来回兴奋地又蹦又跳,像是受到天祈的人们一样。 我从华尔特手中拿起火枪。 “不要伤害她!”他哀求道,“她没有错。” 我没有理会他,一边朝坟场走一边叫着巫师的名字。 “斯卡尔!斯卡尔!” 他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听见有人叫他,便抬起头来。他看见我挥舞着一只火枪,立刻开始申辩说他是无辜的。他的德语说得不好,但我听得懂他的意思。他只是应人之命,他说,他没有错。 我翻过墙,走过去叫他站起来。他站了起来,双手举在头上作投降状。很明显,他以为我要射死他。但我并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想把这荒淫的一幕停下来。 “我不管你是怎么做的,你给我停下来!”我对他说。 他摇了摇头,眼睛里很是狂迷。我想或许他没有明白我的话,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命令。 他又摇了摇头,神色非常慌乱,像是一个蹩脚的小偷被当场抓了个正着。我站在他前面,拿枪顶住他的肚子说,如果他不把它停下来的话,我就打死他。 要不是华尔特,我可能真的就把他打死了。华尔特翻过墙,朝他的妻子走去,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艾丽丝……求你了,艾丽丝……你还是回家吧……” 我一辈子都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如此荒谬如此悲伤地叫他的妻子。“你还是回家吧……” (本书下载于金沙论坛,如需更多好书,↖(^ω^)↗请访问:http://.51txt/?u=10) 当然,她没有听他的,或许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因为她正忙着享受被自己和亡灵蹂躏的快感。 但是她的情人们听见了。其中一具正等待享受女色的完整的尸体开始摇摇晃晃向华尔特爬过去,想把他赶走。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个死尸要把老人轰走!但华尔特并不想走,他不断地唿唤着艾丽丝,一脸老泪纵横而下。他唿唤着,唿唤着…… 我大声喊着让他走开,可他没有听我的。我想他一定以为他走近点的话,也许他就能抓住她的胳膊。但死尸仍然在挥舞着手赶他走,看见不起作用,它便走上来打了他一拳。我看见华尔特打了个趔趄。他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脚下全是亡灵——或者亡灵残缺的肢体,他一摔倒,它们就爬到了他的身上。 我叫英国佬跟我过来,然后开始越过坟场去救华尔特。火枪里只有一发子弹,我不想从远处浪费了它,也许还会打错目标。而且我也不敢确定我要打什么。我越离艾丽丝(她仍然被那些傢伙们抓着摸着)所在的地方近,就越看得清斯卡尔邪恶的手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法,这里的每一个亡灵好像都被召唤了出来。地上爬着无数残缺的肢体,有手指,有粘连着头髮的干枯的皮肤,还有辨认不出来的蠕虫一样的碎片。 第80节:乱坟岗(6) 我们赶到华尔特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输掉了这场战斗。他一直敬畏的亡灵——忘恩负义的东西——復活过来,把他撕扯得浑身是洞。他的一只眼睛被挖了出来,胸口也有一个吓人的大洞。 那些谋杀者们仍然在他身上活动。我用火枪打掉一些手脚,但亡灵太多了,我知道,他们转过头来追赶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我转过身想命令斯卡尔停下这噁心的一切,可他却跳过坟墓跑开了。我勃然大怒,抬枪就射。那个混蛋倒了下去,在草丛里哭嚎起来。我走了过去。他的伤势很严重,表情很痛苦,但我也没有心情去帮他。他是罪有应得。华尔特死了,艾丽丝仍然蹲伏在她腐臭的崇拜者之间,这一切都是斯卡尔的错,我一点也不怜悯他。 “怎么才能让它停下来?”我问他,“咒语是什么?” 他的牙齿在咯咯打颤,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太……阳……升……起……”他对我说。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他说,“没有……其他……办法……” 说完他就死了。你想像得出我有多么失望。我什么也做不了。要到艾丽丝身边我也得遭受华尔特一样的命运。况且,她也不会离开的。距天亮至少还有一个时辰,我所能做的就是:翻过墙去等着天亮。墙另一侧的声音很恐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亲眼看见还可怕。她现在一定精疲力竭了,但她仍然在跟亡灵做爱。她时而嘆息,时而抽泣,时而呻吟,不是——让我说得准确一些——不是一个知道自己在死人掌控之下的女人绝望的呻吟,而是一个极度快活、一个处在幸福之巅的女人的呻吟。 第76页 天还有几分钟就亮了,那边的声音也消退了。等那边彻底没了动静,我才隔着墙望过去。她的情人们在地上四处躺着,这可真是累得像个“死人”。东边的云彩已经亮了起来。我想復活的亡灵一定怕光,因为随着最后一颗星星的隐去,亡灵们也都爬回了地下,把自己藏在曾经掩埋它们棺材的土里…… 恩斯特的声音在最后变成了耳语,现在一点也没有了。我们坐在周围,谁也没有看谁,都在深深思索着。如果有人认为恩斯特的故事是瞎编的,他说话时的技巧——他的皮肤变得惨白,眼眶里也不时有眼泪打转——也让我们排除任何怀疑,至少是在当时。 普鲁克尔首先打破沉默。“这么说你杀了一个人,”他说,“我被你的故事打动了。” 恩斯特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上帝……”我低声说,“……还有什么要讲?” 如果你们还记得的话,我把我所有的书,还有我从维滕贝格给我父亲买的一些礼物放在了华尔特的房子里,所以我就回去拿我的东西。我被吓得有些恍惚,认不大清眼见的东西。 当我来到房屋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唱歌,声音很甜很活泼。我走到门口,我的东西还在那张桌子上。房间里很空,我走了进去,祈祷着千万别让人听见。我刚拿起我的哲学书和我父亲的礼物,歌声停了。 我向门口退去,可没等我走到门槛,艾丽丝就抱着孩子出来了。这个女人被玩弄了一晚上,现在看起来更糟糕了。她的脸上、胳膊上,以及小孩叼着吃奶的丰满乳房上到处是抓痕,但尽管如此,她的眼里尽是幸福,对于她的生活很是满足。 我想也许她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我推测可能那个招魂巫师让她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醒来之后就会把过去的一切都给忘了。 我开始跟她解释。“华尔特……”我说。 “哦,我知道——”她回答说,“他死了。”她对我微笑了一下,春天般灿烂的微笑,“他老了,”她一本正经地说,“但他总是对我很好。老男人是最好的丈夫,只要你不想要孩子。” 我的目光一定是从她光彩夺人的脸上挪到了吃奶的孩子身上,因为她说: “哦,这不是华尔特的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温柔地逗她怀里的孩子,孩子转过来看着我。那是怎样一个东西啊:一具完美的活尸。它的脸粉得照人,胳膊腿儿被奶水养得胖乎乎的,但它的眼窝却像坟墓一样下陷,它张着嘴,露出两排牙齿来,那牙齿不是婴儿的牙齿,而且咧开来永恆地笑着。 看起来,那些死人不只给了她快感。 我把书,还有给我父亲买的礼物扔在门口,踉踉跄跄出了屋外,开始跑了起来——哦,上帝啊,我跑!——我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我不停地跑着,一直跑到路上。虽然我不想再斗胆经过坟场,可是我别无选择:这是我知道的唯一一条道路,我不想再迷路了,我只想回家,想去教堂,在神坛前虔诚地祈祷。 路上一点也不繁忙,即使有人天亮后经过这里,他们也没有理会墙边上巫师的尸体。但是几只乌鸦停在他的脸上,他的手脚处也有几只狐狸。我悄悄地爬过去,没有打扰它们的盛宴。 恩斯特再次停了下来。这次,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先生们,这就是我为什么建议你们对这个蒙德斯基诺下评断时要小心的原因。” 说完话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我们大家当然都有疑问,但谁也没有说出口,起码是在那时。我们让他走了。对我来说,我很高兴他走了。今晚我不想再听这些恐怖故事了。 你愿意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我是否相信这个故事(虽然我不知道恩斯特有什么理由要编出这个故事来。就像他预言的一样,那晚之后大家对他都不一样了,总是把他排挤在一边)。问题是,那个故事仍然萦绕在我脑际。我想,可能部分原因就是我从来没有决定我是相信它还是不相信它。我有时候想,这个故事对我的人生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是不是我对经验主义——赫尔曼?亥姆霍兹的方法论——的坚持就是听恩斯特讲那个故事的直接后果? 我想我不是唯一一个思考那个故事的人。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那个小团体的人越来越少,可是当我们聚集在一起谈论的时候,话题常常绕到这个故事上来,我们的声音就会降下来变成耳语,好像我们对于承认自己还记得恩斯特的故事感到很难为情一样。 我记得有几个团体成员甚至还试图挑出故事里的漏洞以证明它是瞎编的。埃森特劳特还声称他去找了恩斯特从维滕贝格到卢内堡的那条路,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坟场。至于恩斯特,他对于这些质疑很不在意。我们让他说说他对招魂巫师的看法,他就这样告诉我们,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那只是很久以前在一个闷热的夜晚讲的一个故事,那时我还梦想着我将来会怎么样。 但是现在,当我坐在床前,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力气走到外面,很快我就要在地下与普鲁克尔和其他人会面了,我发现恐怖又回到了我身上:在某个令人心惊胆寒的地方,死亡曾经把一个美丽的女人咬在牙齿之间,而她还幸福地呻吟。可以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恩斯特的故事,一直把自己的脑袋埋在理智的保护之下。但是现在,在生命的尽头,我明白理智——或者以为可以通过理智发现统治世界的原则这个可怕的想法——并没有庇护之所。 第77页 第81节:后记 ◆后记 [美]戴尔-豪威逊 关于黑暗文学和恐怖作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是恐怖文学的对象是青少年,他们喜欢故事里他们尚未经歷的阴暗面带来的刺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会逐渐不再恐惧。因此,恐怖文学便对这些青少年打开了市场。另一种观点是,超自然传说和故事是民间传说或篝火故事或近来的城市传说的基础构成,其目的是为了教育人。但除了道德说教之外,恐怖文学和超自然故事相较于“真正的写作”并不占多少席位。 恐怖文学向来是文学中的蓝调。但是,正如音乐中的蓝调,文学中的任何事物都可以追踪溯源。无论是《贝奥武甫》、《伊利亚特》、《奥德赛》,还是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故事里都有妖精、怪物、超自然事件和心理恐怖。日食会引起恐怖,宗教里也存在恐怖。在现代,则有政治上的恐怖事件和每日报纸里的恐怖事件。有时候,为了与时俱进,文学界有人曾试图把恐怖合法化,称恐怖文学不是一个文学类别。他们试图在真实之上给它冠以其他名字以充面具。恐怖不是黑色幻想,不是惊险小说,它甚至不是精神状态的另类存在,因为恐怖融入于其他各种文学类别中。他们想说的就是恐怖小说本身不是一个文学类别。我所能说的是,一切都是妄语。面对真相吧,恐怖文学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诸如恐怖神秘小说,恐怖西部文学,恐怖惊险小说,超自然恐怖小说,等等。这本集子里的每位作家都知道什么是恐怖文学。它们戴着不同的面具,但它们要参加的是同一个聚会。说到这里,我要真诚地感谢他们,也希望在下次聚会的时候能够再次见到他们。 但是恐怖小说就是恐怖小说。在一篇小说里插入一个神秘故事不会把这篇小说变成神秘小说,但这并不能因此而否定神秘小说作为一种文学类型的存在。看一部电影或读一本书,你会知道它是不是恐怖作品,在博学的人那里也无不例外。你感到害怕、不安、厌恶,那只小虫子在你的大脑和知觉里蠕动,碰到你肠胃深处那个黑暗的个人印记。恐怖小说有自己的气味、嗅觉和触觉。你知道那是什么,事实上,你刚刚读完。它让你同时既微笑也颤抖。你爱它,拥抱它,就向我和杰夫-盖尔博一样。这就是我们大家在此相聚一堂的原因——它就像公园里的过山车一样,你坐完一次还想再坐一次,你想要那种刺激。 如果你还拿着这本书,那就继续往下看吧。 或者你也可以倒床大睡一觉。 但相信你不会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