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魇》 第1页 [恐怖灵异] 《永生之魇》作者:静谧晚餐【完结】 文案: 逃脱不了的魇梦究竟是什么呢? 是神出鬼没的杀人魔、不明的生物突变,还是其实是人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 一、容颜(1) 更新时间2012-5-18 12:54:39 字数:2759 我以为今天也会跟之前所过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或者应该说,我根本没想过今天会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但是偏偏从这一天起,我的人生就彻底改变。 不只我一个人,许许多多的人跟我一样生活被彻底改变,甚至结束。 放学后我跟雷小墨走路回家,她最近在一家长得很像仿冒7-11的便利商店打工。这几天我都先陪她走回家换下制服,然后再走到她打工的地方,有时候会留在那陪她聊天,但是更多时候我都在市区街上鬼混。 我不喜欢回家。 我不喜欢回家后,那份比在学校、比自己一个人在街头闲晃还更强烈的孤寂感。 「黑嘉丽,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家好了。」雷小墨穿着便利商店的制服站在柜檯后面,望着外面的天色对我说。「今天天黑得好快,很少夏天天暗得这么早。」 「嗯,也很少看到你上班第一件事情是看外面,不是照镜子拨头髮。」 「你这个水果软糖,竟然敢消遣我!」 「如果你哪天真的不照镜子不去弄你的头髮,水果软糖可能真的会开口说话。」哼,我最讨厌人家把我的名字跟那个软糖牵扯在一起。 到底为什么要把一个软糖的名字取叫做黑嘉丽!?哪个天才干的好事!? 小时后根本没人会笑我的名字,顶多就是笑我的姓氏,但我也不太在乎,反正就在内心中当作他们是在笑我爸,因为是跟着老爸姓嘛。 但是自从某年电视gg开始打一只水果软糖的gg后……我的本名竟然整个直接变成绰号!真是讨厌!这样即使人家想很正经地好好的叫我的名字也不行! 「噗,黑嘉丽现在不就会说话,哈哈!」雷小墨很没礼貌的直接笑出来。 「好啦,我要回家了,不想理你。」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我要回家了」这五个字会从我嘴巴里冒出来。 只要跟我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我有多讨厌回家,每天几乎都在外面鬼混,混到非得回家不可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臭着脸回去。 雷小墨当然也知道,但是她今天会这样说不是没道理的。 连我也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压。这不是单纯天黑得早而已,连空气中都有一种不寻常的压迫。 「赐滚。」雷小墨在我身后说道。 我家离雷小墨打工的地方很近,慢慢走也只要三分钟。我才没走几步就看到我家车子开过来。 铁定是我老爸要买菸,他这个大菸枪,一天没抽个两包就难受。 「女儿,你要回家啦。」我妈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对我说。 「嗯。」我敷衍的应了一声。 「我们要去跳舞,晚餐钱放在桌上,你自己去吃嘿。」老爸在驾驶座上对我喊道。 「嗯。」其实你可以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不是跟你一样有重听。 「女儿掰掰罗~要吃有营养的东西喔!」老妈丢了这句话之后就关上车窗。 车子开走了,我站在原地一愣。 他们竟然忘了买菸。 每天我放学后,他们去跳舞,直到十二点舞厅关门才回家。早上我出门上学,他们还没睡醒。星期六日我放假,他们忙交际应酬。 我为什么要回家?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入睡。 就在我发呆的这短短的时间,天竟然全黑了。 突然间我感到莫名的害怕,甚至想沖回便利商店找雷小墨陪我一起回家。但是当然不可能,她要上班。 我压抑下不知名的恐惧,迈开步伐往前走。一定是太久没这么早回家,不习惯而已,我如此安慰自己。 但是,就当我正要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我看到我爸站在我面前,以一种异常的微笑迎接我回家。 我整个人僵住了,从头皮到脚底都发麻。 「你回来啦,进来吧,晚餐想吃什么?」他笑眯眯地对我说。 这不可能。 我爸刚刚明明跟我妈开车出去了。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又明明是我爸的样子、我爸的声音。 「怎么不进来呢?」他依然微笑着,越笑越深,甚至看起来像是上扬的嘴角要把整张脸都吞没了一样。 如果我等等没有醒来,那我一定不是在作梦。我很少作梦的,更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尤其是……恶梦。 但是如果不是做梦的话……现实生活中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外星人?小偷?这年头小偷没必要易容成屋主的样子吧?!敬业也不是这样啊! 「……妈呢?」我听到我的喉咙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尖锐到我几乎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她跟朋友出去了。先进来吧。」他的笑容已经越来越奇怪。 那不太是微笑了,而是像……电影中变态杀人魔在杀人前兴奋的表情。 「我想到我东西忘记拿给雷小墨……」我尽量忍住不要哭出来,虽然我现在只想立刻哭着跑走。 第2页 我真的很害怕,那种未知的恐惧让我像沉到深海底般动弹不得,我甚至不知到眼前的是什么「东西」,说不定是外星人,或者是某个精通易容的变态杀人魔。 「不急着现在拿给她吧,先进来吧。」他的笑容已经开始扭曲了,不知道是不是对于我迟迟不肯进去而愤怒。 我知道我如果进去就死定了。没有什么证据或是理由能证明我这个想法,但我就是知道。 「走过去才两三分钟而已,我先拿过去好了,五分钟就回来啦。」我想勉强自己扯出笑容,但失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理智战胜恐惧,还是恐惧战胜理智,当我正在忐忑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我已经转身踏出脚步往便利商店走去。 我实在很想拔腿就跑,但双脚却软弱无力地颤抖着慢慢移动。 以前看惊悚电影的时候都会觉得剧中角色吓到跑不动很好笑,现在却悲哀的体验到恐惧之下自己没有比那些可笑的角色好到哪里去。 平常拖着时间不想回家的时候,都觉得这段路太短,而现在却觉得它真是天杀的长。眼泪已经流得满脸都是了,叮咚,雷小墨吃惊地看着吓到失魂的我。 「黑嘉丽,你是怎样啦?」她放下手中的镜子。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装成我爸的样子在我家我觉得他想杀我你快点报警……」我非常急迫地说,也不管雷小墨听不听得懂。 雷小墨皱着眉头迟疑着,但我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她玩笑。 叮咚。 我的背嵴整个发凉,全身冰冷。 我看着雷小墨的表情从刚才的疑惑转为惊讶,再来是莫名的害怕。我知道是「他」来了。 但是我不敢回头。 雷小墨刚才也看到我家的车开走了,又听了我刚才的话,现在她亲眼看到那个有着诡异表情的「他」,变得跟我一样害怕。 「黑…黑…黑嘉丽……你快…过来……」雷小墨眼睛直瞪着我背后的「他」,手中拿起电话举在半空中,嘴巴吐出细微得像蚊子的声音。 我也很想过去,但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动不了。 「啊──」我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大叫出来。 我的右肩好痛!非常之痛!痛到我马上倒地蜷缩在地上。 「啊啊啊──」雷小墨不顾一切将所有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往「他」身上丢去。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泪水,我的视线模模煳煳,又爬不起来,根本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但我想我们死定了。 我一定流了很多的血,我的脸和头髮都湿湿黏黏热热的,我知道那是我的血。 早知道都是躲不过,我实在不该把「他」带到这边来的,害到了雷小墨…… 叮咚。 有人来了。 「快逃……」我想出声警告,却发不出声音来。 「女儿!」 我听到我老妈的尖叫。 然后是我老爸的怒吼,配上雷小墨高八度的喊叫声。 好吵……好混乱……你们都快逃……好危险…… 我还是发不出声音来,我觉得好冷,又好痛。 但是老妈没有跑走,我感觉到她抱着我,好温暖。 对不起,我不爱回家是因为你们都不在,其实我一直很希望你们能在家里陪我。我不爱回家,但是我爱你们。 失去意识前,我如此想着,但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 一、容颜(2) 更新时间2012-5-19 8:40:39 字数:4351 痛。 疲倦。 恐惧。 对,恐惧。 我倏地惊醒,反射性的想跳起来,却引来更巨大的疼痛而倒回去。 「啊,医生说你的麻醉已经退了,不要乱动喔,会很痛。」雷小墨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聚集在体内的恐惧过于强大而说不出话来。 我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两个警察。看起来这里是医院。 正当我想把视线拉回雷小墨身上时,看到门口冒出个中年女人。嗯,是我妈,她一看到我就激动得大叫。 「女儿!你醒了!」她采着高跟鞋,急速扣扣扣地冲过来。 我想回话,可是头好痛,背也好痛,连手也痛,突然间觉得自己好虚弱,虚弱到又想闭上眼睛睡觉。 但精神上的紧绷支撑着我,我想把一切都弄清楚,希望能化解掉这些不安和害怕。 「妈。雷小墨。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要说出简短的十个字竟然需要耗费这么多力气。 雷小墨和我妈对看了一眼,不知道要由谁来说明。 「雷香墨,你来说好了。」我妈半哽咽地说,还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哭,因为我醒来而感动得哭了,还是因为事情太恐怖?或者是,我爸出了什么事吗? 「呃……那个……黑佳丽,你被刺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医生说刺得很深……」雷小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然后……就是啊,你已经昏睡两天了,呃,算是一天半吧,今天是星期三了。」 「还有……我们都有去警察局做笔录啊,警察也有调监视器的影像来看,可是……」她说到这里就停顿下来,和我妈对望一眼。 第3页 我妈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雷小墨只好继续说下去。 「监视器有把情况都拍下来,我们的脸都拍得蛮清楚的,可是那个……那个『兇手』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脸!」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得有点大声,房间内的所有人,包含她自己,都被那句话给吓了一跳。 「我很确定当时看到『他』长的跟你爸一模一样,你爸跟你妈也有看到,你应该也有看到……」雷小墨回想当时的情景,害怕起来,越说越小声。「可是我们在看录影带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正常的,只有『他』没有脸,就平平的一面,也没有鼻子眼睛嘴巴,连耳朵都没有……」 她说着打了个哆嗦,我妈也抖了一下。 要不是因为很痛我也会发抖的。 没有脸。 一个没有脸的人,冒充成我爸的样子,出现在我家,要杀我。 这是什么情况呢?这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那我爸呢……他安全吗……」这是我的脑袋目前唯一能想到的问题。 「他现在在家里弄保全,我们昨天就去找了保全公司,要在家里安装那个什么什么……保全系统,他现在带人在家里弄那个。」我妈似乎也因为害怕,有点语无伦次。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一个没有脸的人。 我想这的确都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理解范围,也因此,这件事格外的恐怖。 但是我们四个人却都亲眼看见他是长我爸那个样子,还一模一样,除了那诡异的表情之外,连声音都一样。 这是灵异事件吗?还是我们被催眠了?或者他其实是外星人? 「你爸有受一点小伤啦,没怎样,流一点血,你爸有去打那个……『人』……『他』后来就跑掉了,我们也没去追,先叫救护车。」我妈像是边回想边说道,语气很急促。 我想那是因为当时场面很混乱的缘故。 「还有那个刀子,」雷小墨补充道。「掉在现场,现在在警察那了。」 「那是我们家的水果刀。」我妈接着她的话说。 「有採集到……指纹吗?」我稍微思索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看到那时『他』有没有戴手套。「有的话……很快就能抓到兇手了吧。」 雷小墨和我妈又对看了一眼。 「只有你爸的指纹。」 我已经忘了那几天都是怎么过了的,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也模模煳煳。 警察有到医院来找我做笔录,然后门口那两位原来是我爸花钱请的保全,不是警察。 学校方面我妈去请假了,可是我宁愿去上学也不想留在医院。这倒不是因为学校很有趣,或者待在医院太无聊。事实上我在医院过得还挺惬意的,老妈破例让雷小墨替我租了一堆漫画来看。 可是医院毕竟不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地方,我总觉得门口那两个保全看起来不十分可靠,而且夜晚的医院实在格外可怕。 雷小墨没有辞职,不过她说服老闆在店里装了防盗铃之类的东西。 除了痛之外我的伤并没有什么值得陈述的地方,而我一直想说服医生和老妈让我出院。 听说老爸因为刀上的指纹搞得非常麻烦,可是监视器的录影又能证明他不是持刀人,所以案情还停留在原点,扑朔迷离。 持刀行兇的人在走没多久后就失去踪迹。 那把水果刀为什么会只出现我爸的指纹,真是个谜。那平常都是我跟老妈在用的,老爸根本不碰。可是验出来的结果是,只有老爸的指纹在上面,而且很清晰,根据沾到的血迹和指纹在刀柄的位置来判别,就是持刀者。 在雷小墨没打工、会来陪我的时候,老爸老妈就去跳舞。 不到两个礼拜后,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不断的卢老妈和医生,一方面也是因为真的没什么大碍。 虽然还是得定期回诊和復健,可是我很高兴能够睡回家中,去学校看看讨厌的老师和可爱的同学。 老爸把我的单人床搬到主卧室去了,所以晚上我可以跟他们睡同个房间。 放学后也不用回到空荡荡的家。 我可以和家人一起吃晚饭。 我以为我因祸得福。 可是我没想到出院后才是恶梦的开始,我甚至开始怀念在医院那段不安但平静的短暂时光。 回家后,我又悠哉的过了几天看漫画的日子才去上学。 一到学校我就感受到久违了的同学们的热情,不过不是欢迎我的那种热情,而是对八卦的热衷。 「黑嘉丽,听说你遇到无脸男耶!真的吗?」 「跟神隐少女里面那个无脸男有关吗?哈哈哈!」 这种时候就会觉得我们班男生的白目真不是普通的白目。平常顶多觉得他们爱玩、幼稚,但现在就觉得是无药可救的白目。 可能因为不是当事人所以还笑得出来吧。 我可笑不出来,也摆不出好脸色。 而雷小墨已经忍受这样的情况两星期了,我真是佩服她的好脾气。 不过根据雷小墨私底下跟我说,她还蛮高兴杜宥辰跑来问她这件事情的。或许这是她愿意把同样的事情反覆陈述的原因吧,听她这么说真是令我无言。 第4页 雷小墨从国一开学没多久就偷偷暗恋杜宥辰到现在,当然中间有见异思迁过几次啦,不过她说那只是小小的精神外遇,可不代表她有着水性杨花的性格。 上课的时候我感觉气氛怪怪的,似乎老师也想问我八卦的样子,但却没问。倒是抽点同学起来问问题的时候,每个老师都要点到我。 「老师!你不要问黑嘉丽啦!她两个礼拜没来上课了内!」英文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的时候,黑胖叫了起来。 黑胖,顾名思义就知道长的黑黑胖胖,不到一百六的身高,却有八十几公斤的体重。他在班上算是头号白目的男生,嗓门又大又聒噪,过分好动,常常看到他因为肥胖加上好动而处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 没想到他竟然替我说话,叫老师不要点我,心中小小感动一下。 「就是因为她两个礼拜没来,所以才要问看看她有没有跟上进度啊,还是都在家里看电视。」英文老师才不会因为黑胖替我说情就放过我。 哇,完全被她说中,都在看电视没错,不过她还少说了看漫画。 总之,完全没念书是真的。 「来,黑嘉丽,这个句子要怎么改成完成式?」英文老师指着黑板上令我手足无措的句子问我。 「老师,你应该要问她有没有收到金子啊!她遇到无脸男耶!」黑胖又用他变声中的破嗓大叫道。 可恶,这死白目,亏我刚才心中还小感动一下,原来都是屁。 更可恶的是,全班竟然哄堂大笑。 靠,笑点在哪?! 我看了雷小墨一眼,发现她在偷瞄杜宥辰,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杜宥辰也正吃吃笑着。 扣分扣分,笑点这么低,扣二十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雷小墨心中出局。 「林伟豪,饭可以多吃,话不要乱讲。」英文老师僵着脸说。 「老师,黑胖他应该是话可以多讲,饭不要多吃才对吧!」另一个男生喊道。 班上又是一阵大笑,但是我、雷小墨、英文老师三个人还是僵着脸。 可是英文课过后,讨论的风气不减反增,到最后只变成几个白目口中的低级玩笑。 本来我跟雷小墨是懒得理他们的,可是后来我们也生气了。 「欸,黑嘉丽,说不定那是你爸的分身耶!」 「影分身术!」 「一定是你平常数学考太烂惹他不爽,用影分身术来教训你!」 「结果影分身术还是骗不过监视器,拍不到脸!」 「你们很白痴耶!闭嘴啦,不要在旁边幸灾乐祸好不好!」雷小墨先受不了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白目对话。 「为什么都这么久了我还没在新闻上看到啊?无脸男应该是大新闻耶!」黑胖似乎激怒雷小墨之后更高兴,越讲越大声,本来就已经是大嗓门了,现在大概连隔壁班都听得到。 「对啊,无脸男都可以上头条了吧!怎么没有记者来报?」 「一定是因为没有死人啊!」黑胖得意的下了自以为聪明的结论。 「林伟豪!」我跟雷小墨两个同时大吼。 原本乱闹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 我跟雷小墨气得说不出话来,而原本着跟黑胖起闹的男生也闭上嘴巴。 「怎样,我有说错吗?」黑胖大概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是碍于男人奇怪的自尊而不想认错。 「这样讲就太过分了吧……」原本就在一旁很安静的同学也说话了。 「事实就是这样啊!记者不都是这样吗!」黑胖依然讲得理直气壮。 雷小墨和我依然气得不坑声。 「如果今天是你发生这种事情你希望听到这种话吗?将心比心一下吧。」 「才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爸早就死了!我是单亲家庭!跟我妈住!不会有无脸男来假装成是我爸!」黑胖因为突然没人跟他站在同一边而恼羞成怒,他大叫完这几句之后就重重的坐回自己座位上,大有把椅子坐断的气势。 于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大家都不开心了,也终于没人觉得好玩了。 最后一堂是导师的课,他很严肃的勒令不准再讨论这个话题,也叫大家回家要小心之类的。 今天雷小墨要打工,我妈来载我的时候就顺便载他去便利商店。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程,但现在我妈很坚持要亲自来接我。 而我爸,他很尴尬的不愿意让我跟他单独在一起。他说他怕无脸人又冒充成是他,因此要我防着他。 其实我倒是不会因为发生这件事情而害怕我爸。我知道在那个关键时刻是他救了我。 何况那个无脸人的神态怪异,我爸绝对不会有那种表情出现。 我想正常人都不会有那种表情。 所以应该不至于分不出我爸和无脸人 事实上,过了两个礼拜后,事发当时那种满溢的恐惧感已经被我忘得差不多了,或许人类就是如此健忘的动物吧。 现在的我每天都很开心的跟爸妈一起吃饭,晚上睡在同个房间,还可以光明正大看漫画,幸福得不得了。至于无脸人嘛,虽然他刺我那刀到现在还会痛,可是我也因祸得福啦,所以关于他的方面那就是警察的责任了,完全被我抛到脑后。 我们家现在还有装保全系统,就是传说中有人入侵会触动红外线的那种,真是酷毙了。其实我早就觉得我家该装,做生意的嘛,几十万的货堆在家里,花点钱装保全也不算过分。 第5页 今天虽然在学校因为黑胖的白目,心情有点受到影响,但是我依然觉得自己正过着幸福的日子。 直到我隔天醒来为止。 莫名的,大约清晨四五点,天还没完全亮,我就醒了。 然后我看到米白的墙壁上有一大片暗色的痕迹。 「妈!爸!」直觉的,我大叫他们起床。 老爸老妈被我的尖叫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我冲下床去开了灯,然后我们三人看到了墙壁上的那一大片痕迹。 “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 一片凌乱的血迹中,有这几个醒目的大字。 哪来的血呢? 我的视线往下移,我看到了一个头。 我看到了黑胖的头。 一、容颜(3) 更新时间2012-5-20 14:52:15 字数:4227 我无法承受眼前所见景象所显示的事所带来的冲击。 这里是我家。 这里有号称相当安全的保全。 这里是我们全家三人安稳地睡了一整晚的房间。 而现在,这里出现了一大片血迹,和一颗我同班同学的头。 老爸老妈正大喊着什么,但我没听懂。 墙上凌乱的血字和痕渍,我无法理解。 「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 我愣愣的盯着这九个字看,但是字与字之间连结成的句子意思无法被我的大脑解读。 恍然间,有好多人来到这里,走来走去,彼此间大声交谈,但这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 我只知道一件事。 是「他」。 是那个曾冒充我爸来杀我的无脸人。 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这个想法,但是我就是知道。 我像是无意识地跟着老爸老妈,还有一些出现在我家的人一起到了警局,做笔录。其他人则继续留在现场勘查。 说「现场」实在很奇怪,那明明是我家。 我听到自己像喃喃自语般向负责做笔录的员警述说凌晨的情景。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不过就是莫名的早起,开了灯,大叫我爸妈起床,然后愣在那。 员警似乎有许多问题想问,但是说实在连我自己都不太能确定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可能我的呆滞很明显的反映在我的表情上,因此他很快就放弃从我身上询问线索。 保全公司的人也有来,而我同样听不懂他们在解释什么。 没多久黑胖的妈也冲到警局来,一副憔悴的样子加上几近疯狂的状态。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黑胖的尸体昨晚就在他家被发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头。 伟大的监视器当然有把出入他家的兇手拍下来:一名长发矮胖,穿着打扮像个中年妇女的女人拿着沾满血的兇刀离开他家。 「她」将兇刀丢弃在巷口,然后像是故意挑衅似的抬起头来面对监视器镜头。 没有脸。 「她」没有脸。 令黑胖妈崩溃的是,兇刀刀柄上清晰的指纹是她的。 而她衣柜里少了一套衣服,正是和那无脸女人穿的衣服同样花色款式的。 兇刀也是他们家的水果刀。 据说黑胖的死状甚惨,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黑胖的妈妈因为兼两份工作,晚上都很晚回到家。昨天她大约快十一点左右回到家时,发现黑胖已经死很久了。 许多情况都和发生在我们家的相似,但是老爸却有人证物证能够证明他不是那个持刀行兇人,而黑胖的妈妈没有。 可是,疑点非常多。 首先,无脸兇手只被监视器拍到一小段,之后就消失了。 像人间蒸发一样,连「她」脚上沾到的血迹都断了。 其次,无论保全或者巷子的监视器,都没有显示出有人曾经进出我家,甚至没有人在那附近出没。 我们卧房门的门把上面也没有可疑的指纹。 如果黑胖死亡第一现场是他家,那我家那一大片血迹怎么来的? 而这两个无脸人,有可能是同个人吗? 我的直觉是,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回家后老爸去翻衣柜,还真的少了一套衣裤,就跟我们遇到的无脸人穿的那套一模一样。 这下子疑点又多一个,他什么时候把衣服偷走的? 现在我对状况的理解已经比较能够反应过来,然而还是处于一种半虚恍的状态,有种不真实感。 一大清早发生这样的事,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但其实才刚到了该去学校的时间。 老妈说要送我去上学,我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顺从。 其实我没有心情上学。 可是我希望去学校后可以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其实黑胖依然在班上耍白目,用他的大嗓门宣告全世界他的存在。 我希望去学校后发现一切照旧。 甚至我也不觉得背上的伤口还会痛了,我由衷希望这只是一段错误的记忆,或者某个低级催眠师的恶作剧。 可是,媒体不知道透过什么管道得到消息,记者追到学校来了。 目标当然是我和雷小墨,或者随便抓个可能认识黑胖的人也好,说不定只要有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学生发表感言也行。 虽然他们被挡在教学区外,可是却令坐在教室内的我感到恐惧。 第6页 黑胖空着的位置证明了早上的事情是真的,蜂涌而来的媒体也强烈暗示着我这件事的真确性。 中午吃饭的时候,午间新闻报出来了。 一放学,各家媒体的记者一涌而上。 我忘了他们到底问了些什么,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在一片混乱中回到家的。 然后我看到一份晚报平躺在茶几上。 上头条了。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自己狼狈地挤在记者堆理移动的结果就是吃不下。 虽然主播的脸一本正经的报导,但看在我眼里就是荒诞愚蠢又可笑。 这什么跟什么。 我明明臭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却被媒体型塑成胆小无助、楚楚可怜、担心受怕、兔子般无辜柔弱的受害者,大概还带点琼瑶女主角那种在命运作弄下逆来顺受的影子。 我是很害怕没错,却不是他们塑造的形象那样。 拿漫画来做比喻,我的这种害怕是少年漫画会出现的那种,但被他们搞得像少女漫画一样。 你能想像七龙珠的人物被打了之后下一格出现了美少女战士的脸吗?! 你能想像银魂看到一半突然出现少女革命的人物吗!? 我不能。 所以我对于自己出现在电视上的形象感到既惊讶又愤怒。 倒是雷小墨变成了英勇奋战无脸人保护好友的「小小女英雄」,看到这称号我差点没被饭噎死。 不只新闻台,各种灵异、风水、算命、八卦、甚至谈话性节目、各种杂志、报纸,一堆大师、来宾、主持人、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全都抓住这个耸动的议题不断消费。 各种媒体都想来採访我们。 而我光是看新闻,就觉得和媒体扯上边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只是想制作出他们想要的效果的东西,而非想呈现事实。 也因此我在那些我根本就没有发声的媒体上,看起来愚蠢得无以復加。 何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住的问题,才没空理那些只想靠着炒作别人的不幸来赚钱的傢伙。 我们能住到哪里去? 我们家的主卧房已经被当成现场用封条封起来了,而且就算没封我们也不想再住回去。 保全系统对无脸人显然没用,而监视器似乎也是只有在他想被拍到的时候才拍得到他。 他进出别人家来去自如。 如果杀害黑胖的兇手和我遇到的无脸人是同一个,那么他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会偷要变成的对象的衣服来穿。 感觉起来似乎可以任意变成任何人的样子。 这实在很麻烦,怎么想都觉得不管搬去哪都没用。 还有,他是实体,不是鬼魂幽灵之类的东西,因为我爸确实揍跑过他。因此也不能奢望借住佛寺或教堂来躲避。 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很可怕,因为他会杀人,他是变态,他会化身成别人亲近的人,他神出鬼没。 可是反过来想,他不是无敌的。他只能使用别人家中的刀子来当兇器,只能对着落单的人下手,只能在傍晚之后行动。 对,只能在傍晚之后行动! 我努力思考着这两次事件的共通点和相异之处,希望可以想出克服的办法来。 尽管老爸老妈跟我说,这些是他们警方和大人们的责任。 要说我漫画看太多也好,我总觉得大人们往往会忽略掉重要的关键点,因为太重视常理和逻辑。 而这明明就是完全不符逻辑和常理的事。 警方目前还在认为有两个无脸人的可能性远远大过于只有一个无脸人,理由是怎么可能同一个人又男又女,随意变换。 问题是,基本上会出现无脸人这种东西,就已经违反常理了好吗。 他都已经可以变成别人的脸、别人的指纹,但是监视器同时照出他没有脸,这种诡异的情况都已经出现了,他为什么不能多一项才艺,能变男变女。 我只希望他的才艺不要越学越多就好。 我的直觉强烈的告诉我,无脸人只有一个。 其实也是因为我不想去相信有一个无脸男和一个无脸女,万一他们生了一堆无脸小孩到处去杀人怎么办。 「爸,为什么我在医院的时候,都没事,我一回家他就找来了呢?」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提出来问。 「因为有人站门口保护你啊。」我爸回答得理所当然。 答案真的这么简单? 我爸无意义的拿着电视遥控器转台,转来转去,不知道是不是企图从某位」大师」身上得到解决方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再找人站我们家门口就好啦。」 「我们今天晚上不住家里。」老妈闷闷地说。「警方说叫我们最好别继续住在家里。」 「啊?那我们要睡哪?警察局吗?」 「他们也没提供什么好选择的,只叫我们自己想办法、自己小心。」老妈的语气非常不满。 警察会这样说我倒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我们今晚去睡奶奶家。」老爸沉重的宣布。 其实老爸也担心这样做会拖累到爷爷奶奶,可是现在的情况实在很难想出完善的方法来。 多亏伟大的媒体肆意地报导,现在是不可能会有亲戚朋友肯收留我们了,饭店民宿更不可能为了让我们这家住进去而其他生意都别做了。 第7页 「我们会轮流睡,轮流守夜。」老爸坚定的说。 毕竟老爸可是曾经击退过无脸人的呢!此时我心中想着,如果老爸2d化成漫画中的人物,一定是个令人景仰的可靠的大叔。 吃过了这顿没人吃得下的晚餐后,我们随意收拾了些东西就去奶奶家了。 明明跟奶奶说我们会吃过饭再去的,但奶奶还是准备了过于丰盛的饭菜等着我们一起开动。 刚才在家没吃什么东西,现在真的会觉得饿了,我们几乎把东西都吃光,奶奶也觉得很高兴。 吃饱饭后果然会让人比较放松,我有点迟缓地洗着碗,脑袋已经不去想跟无脸人有关的事情了。 除了逢年过节,我们很少来奶奶家。每次来奶奶家她总是很高兴,很热情的招唿我们,尽管我们其实没什么话题可以聊。 爷爷有很严重的重听,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坐在他专属的藤椅上看报纸或看电视,他只看有字幕的节目。 每次都是我洗碗,这不是因为我的辈分小,我们家不太讲究这个,纯粹是因为我喜欢洗碗。老妈不煮菜,因此平常在家根本就没有洗碗的机会,来奶奶家刚好可以让我洗碗玩玩水,又让奶奶休息。 墙壁上的挂钟敲了九下。那挂钟很老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它有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了。 爷爷奶奶准备睡觉了,老爸老妈看起来有点紧张。 刚才的松懈也消散了,我也开始感到不安。 我们在和室铺了棉被,大家睡在一起,只不过老爸老妈会轮流守夜,整个房子所有地方的灯都不关。 由于我明天还要上学,老爸老妈很坚持要我睡觉。 我闭着眼睛,心底的紧张却越积越多,心跳越跳越快。 我试图说服自己,其实什么也不会发生,一切平安。 住宅区的夜晚很安静。 就在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后,我以为应该快要天亮了,我听到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 才十点。 我更不安了。 时间过得好慢,我又睡不着,又什么都不能做。 我怀疑这么紧张造成的心跳加速应该有达到运动的效果,因为就在挂钟敲了十一下之后没多久,我觉得好累,终于累到睡着。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老爸老妈低声交谈的声音。 但是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我就这么睡到天亮。 可是早上六点半,闹钟响的时候,我伸手把闹钟压掉,却摸到了另一样东西。 冰冰冷冷硬硬的,很光滑。 我睁开眼睛一看,是盘子。 是我昨晚洗过的瓷盘。 为什么盘子会跑到房间里面来? 我抬头看了一下,老妈坐在房间门口,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我再低头,看到盘子里的东西,整个人跳了起来。 老妈被我吓了一跳,马上朝我这里看过来。盘子里装了血淋淋的眼珠,耳朵,一些模煳的肉块。 一、容颜(4) 更新时间2012-5-21 9:43:00 字数:4477 我不想惊醒爷爷奶奶,因此忍住尖叫的冲动,用脚去踢老爸起床。 老妈用双手摀住张大的嘴,仍然呆坐在门口。 在这么一瞬间我觉得有一件事情很不对劲,但是又一时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爷爷奶奶为什么还没起床? 我惊恐的转过头去,他们正安祥地躺在那儿,胸膛缓缓的一起一伏。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视线不敢转回来。 老爸醒了,和老妈两人无法镇定地看着那盘「东西」。 夏天,早上六点半,天亮了,加上屋内的灯光,一片光明。 但我们心中都被恐惧的阴影笼罩着。 我们都平安,但却不由自主地战慄着。 这种时候还是只能报警。老爸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去打电话,我跟老妈继续僵在原地不动。 没人想多说一句话,没人想多看那东西一眼。 过没多久老爸走进来,比手势示意要我整理书包去上学。 我不知道是因为刻意想避开那盘「东西」,还是因为想安静地不吵醒爷爷奶奶,抑或两者都有,行动很迟缓的穿好制服,拿起书包,始终背对着盘子走出房间。 老妈仍然坐在那,于是老爸走进来将她「拎」起来,然后推到客厅。 「爸妈我顾着,你载女儿去上课。警察很快就来了。」老爸对着半恍神的老妈说道。 「嗯。」 下楼梯的时候老妈终于清醒了点,我们先是闲聊几句跟刚才发现的东西不相干的事,例如早餐想吃什么,今天太阳好大等等。 然后我问老妈为什么爷爷奶奶这么晚起床。我以为老人家都是很早醒来,至少在我以前的印象中,他们都是清晨就起床了。 老妈说,这两三年他们身体不好,晚上会失眠,所以都是靠安眠药入睡的,通常都会睡到早上八九点。 两三年了的事情了呀,我竟然都不晓得。原本应该要自责自己不够关心他们的心情,却被想到「那盘东西」的极差心情盖过去。 到学校之后,虽然是出大太阳的日子,而且人也到很多了,但我心中那种惴慄不安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打扫的时候我捏了捏雷小墨的手臂,于是我们两人很有默契地闪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说话。 第8页 像是迷信的避讳一般,我用极度含蓄的措辞把早上的事情告诉她。 不过雷小墨显然能够充分发挥她过分夸张的想像力,大概明明没见过的场面也能歷歷在目。 「我说,黑嘉丽,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招惹了何方神圣,他为什么一直不放过你?」雷小墨用扫把戳着地上的树叶,幻想着那她没见过的恐怖景象,觉得要是发生在自己家里会有多可怕。 「我怎么会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我生起闷气地学雷小墨用扫把用力戳着地上的树叶。 「喂,你们两个!认真一点,不要一直聊天!」机车的卫生股长邱若真出现了。 之所以说她机车,除了个性本身就机车之外,还因为她每次都把我排到外扫区,真是讨厌。 「再这样一直聊天,以后都不排你们一起扫外扫喔!」她临走前还不忘用惹人厌的嘴脸威胁一番。 「哼,关你屁事啊,快滚啦!」雷小墨在她背后小声地偷偷骂道。 「真讨厌老师每次都选她当卫生股长耶!为什么别班都可以自己选干部,我们班都不行啊!真的很烂耶,又不是国小一年级搞不请楚怎么选!」雷小墨开始发挥碎碎念的抱怨本领。 「别人班是别人班,我们班是我们班啊!」我学着班导每次敷衍我们要求时说的话和一副嚣张的口气。 「唉……黑嘉丽,你觉得拜拜或者上教堂祷告有没有效啊?」大概是觉得班导的机歪没药医,雷小墨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我不知道耶,可视你也知道我老爸这种人……他一定会说没效的啦,还会骂我们迷信。」我们家一向没什么宗教信仰,尤其老爸更是偏激的无神论者,要是跟他说这些一定会被斥为无稽之谈。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说不定他会愿意做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吧……?」雷小墨问道。 「或许吧。」虽然我也看得出来雷小墨的表情显然也并不认为这是解决之道。 这只是我们无路可走的挣扎。 升完旗之后卫生股长跑来跟我靠夭靠北说什么我们那区外扫没扫干净被扣分什么的。她真的很烦很有惹怒人的天份,同样的话说一遍就好了,偏偏她可以一脸当做你是智障听不懂一样的表情跟你重复说上十次。 而且我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思和心情听她为了那种根本不重要的小事情发脾气。 「因为今天早上又死人了,我没心情打扫,这样可以吗!你满意了吗?!」我突然爆出一句音量大到连我自己都吓到的怒吼。 邱若真吓呆了。 全班都吓呆了,连雷小墨都微微怔了一下。 站在教室后门手上拿着考卷正要走进来的班导也呆住了。 「黑嘉丽,你来一下导师室。」班导愣了愣之后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对我说。 「警方唿吁,千万不要将孩童独自留置家中……」 「近来台北县中和地区发生连续兇杀案,目标锁定家长晚归的钥匙儿童……」 我把频道切来切去,数量这么多的新闻台都在同时报导这件事。 「……虐杀手段极度兇残,死者全身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根据法医表示,死者至少被折磨一至三小时以上才死去……」 所以这是无脸人当时第一刀没往我要害砍的原因吗?他想要慢慢虐杀我吗?这么想让我毛了起来。 可是也多亏他没伤到要害,所以我存活下来。 我无法想像那两位已经往生的受害者承受了多少恐惧和痛苦。其中一个还是同班同学,前一天还看着他活蹦乱跳的,隔天发现他的头被割得乱七八糟的出现在我家。 「葬仪社业者表示,这样的尸体很少见,连车祸都很少造成如此支离破碎的遗体,几乎无法缝合,兇手的兇残程度可见一斑……」 我看着主播一脸同情的样子叙述着死者遭受哪些酷刑,觉得有点讽刺。 好吧,或许把过错都推到主播头上好像不太对。但是这些新闻业者,自以为很专业,但是如果今天发生这种事情的是你的家人呢? 你希望你的小孩变成全国头条,详细叙述如何被活着如何被虐待,被砍了几百刀,被肢解,死后想安葬结果连尸体都缝不起来? 你希望你的家人被这样报导给全国知道? 这样的新闻,民众真的很想看? 所以频道被我切来切去,就是不停在某一台。 「有网友臆测无脸人其实是外星人,也有人说是变态的超能力者,甚至有人相信『它』就是人类恐惧的实体化,只要大家心中时时存有正念,消除恐惧,无脸人自然会消失……」 「警方目前遭遇空前压力与瓶颈,完全搜索不到兇手的蛛丝马迹,这种特殊的案件已经引起国际注意,不排除将来国际间合作办案的可能……」 「『它』会化身为你身边的熟人,小心!『它』就是犯下连续兇杀案的兇手无脸人,之所以叫他无脸人,是因为监视器拍出来的影像,『它』都没有脸!」 再看看那些命理、灵异节目,除了觉得浪费生命之外还让我心中怒火中烧。 那些「大师」不知道哪里去弄来了我跟黑胖还有另一个死掉的小孩的生日,然后在那边大谈他们两位流年不利所以才大劫难逃,而我今年什么宫有什么星挡煞还啥反正我听不懂,所以我没死。 第9页 干,简直比那些新闻还机掰,逼我骂脏话就对了。 为什么这些人为了赚钱上电视讲话都可以不用顾虑别人的心情和自己的良知啊。 这什么社会,为什么无脸人不去杀那些人算了,靠。 「女儿,不要骂脏话。」我妈皱着眉头对我说。 「啊?我骂出来了喔?」我以为我心中想想而已说。我真是一个生气的时候就藏不住心里话的傢伙耶,天啊。 「你刚刚骂了干还有靠,还不算小声。」老爸憋着笑说。 「呃……就……电视上那些人真的很欠骂啊。」我以后一定要记得,先把嘴巴闭紧再在心中讦醮。 「就算这样也不可以骂脏话,尤其你是女孩子,多不好听。」老妈念我。 「那不然要骂什么?」 「你可以说他们很可恶啊,很没同情心啊,很糟糕啊,很……」老妈开始细数各种形容词。 「可是那样骂很没气势耶,而且不足以表达愤怒的程度。」我开始跟老妈讨价还价。 老妈白了我一眼之后就不想理我了。 我想我这辈子生错性别了。既然要生在有这种刻板印象的社会,我实在应该当男的。 我们又回家了。 因为显然搬去爷爷奶奶家也是一样的结果,干脆不要给他们添麻烦。而且老爸也怕他们因此而遭受池鱼之殃。 我的脑力已经花完了,没问早上的事情怎么处理。不过老妈有说,他们叫爷爷奶奶不要睁开眼睛然后把他们牵出房间,之后又带他们大老远跑去龙山寺拜拜,情况算还好。 我又想起早上班导本来要来发考卷,结果改成把我叫进导师室训话的事。 黑胖的死让关于无脸人的话题成为我们班的禁忌。 这次的被害人虽然我们都不认识,是附近一个国小的小五生,但是我对邱若真的怒吼还是让班导感到不满。 她认为这话题无论如何在哪种情况下都不应该被讨论。 「何况邱若真也是替班上的荣誉着想,没认真打扫的确是你的失职,就算发生那种事情,你心情很不好,也不该迁怒到她身上……」 我说,班导要不是姓陈,我还真怀疑她跟卫生股长有亲戚关系,有够罗唆,喜欢把同样的话重复的讲。 她的话真的让我很火,我跟雷小墨又不是没扫,我们根本就跟平常一样而已。外扫区那么大,排在同一区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被扣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啊。 而且明明就是邱若真看到外扫区被扣分,先跑来找我靠夭靠北那么久,是她迁怒于我才对吧?!难道说只因为我那一句比较大声而已,事实就颠倒过来了吗? 哼,雷小墨说的真的没错,我一定是招惹了什么,衰到爆了,谁都要找我麻烦。 可恶,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去上学,应该跟着去龙山寺才对。 「现在託儿所和安亲班要赚大钱罗,保全反而没这个灾难财可以发。」老爸头还埋在报纸里冒出这句话。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老爸的话是什么意思。 「报纸上写的啊!无脸人效应,很多家长因为工作时间晚归,不敢把小孩独自留在家中,所以都送去安亲班、补习班。」老爸边看报纸边摇头。「某些安亲班还以加开班级增加成本为理由,增收那些因无脸人效应而涌去报名的学生学费。」 「什么嘛!」很烂耶,这些人。「摆明了坑钱。」 「没办法呀。」老妈嘆了口气。「跟自己小孩的命比起来,就算明知道是被坑钱,做父母的也还是情愿去付。有句话说嘛,拿命来比,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 我本来要继续骂那些没良心死爱钱的傢伙的,不过却没开口,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想到我住院的那段期间,爸妈花钱帮我请保全的事。 一瞬间我的脑中突然涌出非常多不连贯的想法、感触和回忆。 最被我瞧不起的警察,那些在漫画中无用又无脑的大人们,找出了无脸人做案锁定目标的共通点,而我只是还在害怕得还无头绪并且抱怨连连而已。 老爸老妈每天忙着做生意赚钱养我,唯一的嗜好就是晚上去跳舞,而我却只会在心中指责他们不够关心我,没有花时间在我身上。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回报他们什么呢?延续黑家香火,我不能。以后供养他们?也许。就日常生活而言,我甚至只打扫自己的房间。 现在他们放弃了自己的休闲娱乐,白天做生意,晚上还要轮流守夜,我却沾沾自喜认为因祸得福,每天都有人陪我一起吃晚餐,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得安安稳稳。 小时后,爷爷奶奶最疼我。每次我一哭,他们就背着我走到杂货店买糖果给我吃。那时我总是干扰他们看连续剧,因为我自己看不懂,又哭又闹逼得他们只得关上电视专心逗我开心。 而我已经多久没有关心他们了呢? 至少两三年。如果依照我小时后他们对我付出的心力的比例来算,说两三年是很替我自己辩护的说法。 我只注意自己的寂寞。 我只在乎自己的空虚。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对自己的亲人冷漠,把他们对我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可以说是视而不见。 巨大的惭愧将我淹没,而我却想不出能做什么来弥补或改善。 第10页 现在的我即使想花时间去关心任何人,只怕拖累他们也被无脸人伤害。 为什么好像,事情总要到了无法反悔的地步,人才会后悔? 遇到事情好像都要先骄傲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今晚睡觉的时候,我暂时忘了去担心跟无脸人有关的事情。 我小心地躲在棉被里不被爸妈发现,偷偷的哭了。 一、容颜(5) 更新时间2012-5-22 10:37:36 字数:2411 今天老妈接我回家的时候,顺便送雷小墨回家换下学校制服,再去打工。 「你这样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上班会不会很危险啊?」老妈很是替她担心。 毕竟老妈可是亲眼见到无脸人顶着和老爸一模一样的面貌在这个地方行兇砍我啊。 「应该不会啦,老闆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装了……呃,那个应该叫警铃吧?总之就是按了会有人冲来救我的那种啦。」雷小墨朝着老妈傻傻一笑。 听她讲话真的是马上可以认清她绝对属于天兵一族,跟「救友女英雄」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而且我爸妈会来接我回家。」 「嗯,那就好,你自己要多小心喔。」老妈听到她父母会来接就放心了。 叮咚。 自动门开了又关,有客人走进来。 老妈在拿报架上的晚报,背对着雷小墨说:「雷香墨,帮我拿两包七星好吗?」 雷小墨转身去找。「黑叔叔常常买的那种齁?浓的?」 「对。」老妈笑了。「他这个老菸枪,抽到连女儿的同学都知道他抽哪一种了。」 此时我跟老妈转身正要走向柜檯结帐,看到那位刚才进来的「客人」吓得呆掉了。 雷小墨在找菸的时候,看到她放在那边的镜子中的影像,吓得尖声大叫。 她的尖叫让我和老妈从呆愣状态恢復过来,不,应该说立刻转变成惊恐紧绷的状态。 「没有脸!」雷小墨的第一声大叫。 「黑胖!」我紧接着在她之后的惊叫。 「快逃!」老妈手中的报纸掉到地上,惊慌失措地想拉着我往门口沖,可是「它」正堵在门口的位置,手上拿着有暗沉血渍的刀子。 眼前的情景有多恐怖。 「它」其实不太能算是黑胖……我不知道……那个经过缝缝补补七零八落的躯体到底是不是无脸人企图冒充成黑胖的样子。 雷小墨拼命地按着那个传说中的警铃,老妈进退两难,除此之外没人知道该如何反应。 可是我突然感到很愤怒而非恐惧。 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冲上前去。 也许我想保护老妈,也许我想保护雷小墨,也许我愤怒无脸人玩弄人性到连死人都要冒充。 总之我沖了过去,连我自己也不晓得我哪来的力气抢过了「它」手中的刀,大声威吓。 「你到底要怎样才够!」这是我的怒吼。 这和生气黑胖的白目、邱若真的机车、媒体的炒作完全不同的情绪,这是真正的愤怒。也许就是这种真正的愤怒才能给我这样不要命的勇气和力量。 但是「它」却笑了,那缝缝补补拼拼凑凑的脸孔扭曲成一团,完全不把我的威吓和我手中挥舞的刀子当作一回事。 「滚开!」我希望我能像老爸一样把它打跑,但它不退反进。 我不能害怕……我不能退缩……在有人来之前,我要保护老妈跟雷小墨……我必须反击,而不是永远受到威胁的受害者,拖累他人的羔羊。 「女儿回来!」老妈担心的惊唿从背后传来。 我不能害怕! 「黑嘉丽小心!」雷小墨尖叫道。 面对着它一步步逼近,但我不能退缩! 我以为我会大叫,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自己双手紧握着刀子刺进它的腹部。 这一刻很安静,比我预料的安静太多,以致于我恍然以为时间缓慢了下来。 愤怒产生的神奇效力似乎消失了,此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黑嘉丽,」它沙哑的开口了,指名道姓地对我说话。「杀人的感觉如何?」 我看着那张可怖的脸,呆住了。 「刀子刺入人体的触感如何?」它继续问我。 我无法做出反应。 它自己后退,鲜血大量涌出,几乎可以用喷的来形容,但我看着它的「脸」,我已经无法思考的大脑凭着直觉判断告诉我,它在笑。 「记着,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它沙哑的声音继续陈述着它想表达的。「从今开始,你会开始恐惧你自己,你会开始体验到恐惧的根源是你自己。」 我,我们三人,就这样像木偶般不动,看着它笑着流着血跑掉。 因为有人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的人越来越多,光看地上一堆血迹和我手上拿着一把兇刀站在那也知道发生的不是小事。 可是我们三个人,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黑嘉丽,杀人的感觉如何?」 这句话占据了我的大脑,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迴盪不散。 「刀子刺入人体的触感如何?」 我不敢去回想、去探究它说的话的意思。 但是它的话像病毒一样分裂散布占满了我的全身,不停地冒出来,终止不了。 第11页 「黑嘉丽,杀人的感觉如何?」 这次的事件,雷小墨的发现提供了很重要的进展,就是镜子中的映像也可以照出无脸人是没有脸的。 这个发现振奋了警方,经过媒体的大力放送,民众也稍微安下心来。傍晚过后,大家开始随身携带镜子照身边的人。 几乎路边大小商店摊贩都可以买到镜子,每家便利商店也开始进货。 每个人下班放学回家后,先用镜子照照开门迎接自己的家人。 甚至夜半被恶梦惊醒时,用镜子照看看枕边人「有没有脸」。 雷小墨的发现真是太棒了!从「救友小英雄」变成了兼具智仁勇的「真不敢相信她只是个国中小女生!」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知道可以用镜子照出无脸人的真面目这项资讯,几乎都可以安心入睡了。 但是关于我个人的部分,简直是糟糕透顶。 我,雷小墨,我妈,深刻体验明白,就算我们能清楚辨别出无脸人的身分,对于事情是没有帮助的。 它根本就不是为了怕被揭穿而伪装的,它是为了玩弄人性,或者让人心生恐惧。 就算能认出它又怎样,连保全系统都档不了它,监视器只有在它愿意被拍到的时候才拍得到它。它的神出鬼没,区区一面镜子把它的身分照出来又怎样。 事发当天我们在警局里面对再度崩溃的黑胖妈,那场面简直比面对无脸人还惨。 黑胖的遗体早就火化了。我们也不知道那时无脸人身上的衣服哪来。一切又陷入矛盾和谜题。 那刀本来是躺在警局当证物的,就是用来行兇杀害黑胖的那把,也不知道怎么到无脸人手上的。 那不就等于我用杀了黑胖的刀去捅了冒充黑胖的傢伙一刀,一想到这里我就反胃。 好像我是兇手一样。 「黑嘉丽,杀人的感觉如何?」 「刀子刺入人体的触感如何?」 另外,我还差点因为防卫过当而遭到起诉,「幸好」从当场验出来的那一大片血迹……是我的血。 但我没受伤。 那是从无脸人身上喷出来的血。 我真的觉得很噁心、很厌恶、但是摆脱不掉那些警察异样的眼光。 为什么从冒充黑胖七零八落拼凑起来的遗体的无脸人身上喷出来的血,验出来的dna跟我是一样的。 「记着,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从今开始,你会开始恐惧你自己,你会开始体验到恐惧的根源是你自己。」 拜託谁来告诉我,无脸人跟我无关,它不是我的分身之类的东西! 一、容颜(6) 更新时间2012-5-23 16:22:55 字数:2342 我开始不想去上学。 即使大家闭口不提,但我可以很强烈的感觉到,大家很怕我。 虽然我跟雷小墨感情最好,可是以前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总是会有五六个女生把桌子并起来围在一起吃饭。 现在所有人连目光都避免和我对上。 没有人敢碰到我,彷佛我带着传染病。 彷佛我就是无脸人。 「不然为什么会验出她的dna呢?」 「不然为什么只有她没死呢?」 即使大家真心诚意的躲着我,不敢让我听到讨论,可是我却会无意间撞见听见他们所说的那一两句关键,让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现在连雷小墨都不会替我说话。 我一点不怪她,我甚至对她感到愧疚,因为她身为我的好友,连带多少受到一些排挤。 我开始痛恨需要分组的课。 我开始痛恨无脸人。 我开始痛恨我自己。 我们家的生意因为我,受到牵连,大大不如以往。我开始学习网拍,希望能替家里多增加一点收入。 老爸老妈开始不太去跳舞。我猜理由和我不想去上学一样。 又是我害的! 我找了一个假日一个人搭捷运再转公车冲去渔人码头,闻着臭臭的海水,朝着地平线像个疯子一样地大叫。 地平线很美,天空很美,可是我的心情美不起来。 路人都被我的行为吓到,远远的躲开。 无所谓,反正我每天在学校谁看到我都是躲开。就算等等有人报警把我抓走也无所谓,反正警察局我去过很多次了。 深唿吸,大叫。深唿吸,大叫。深唿吸,大叫。 「你赢了!你来杀了我啊!」 我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朝着情侣约会圣地美丽的风景叫骂了一堆,既没营养也没教养。 可是这时候我已经不在乎了。 然后在要回家搭捷运的途中我很努力不发出声音的哭着,不想惊吓到那些需要坐博爱座的人们。 今天的捷运不挤,因为大家都躲开我了。 从淡水坐到南势角,很久。我哭了很久。哭到最后搞不清楚是头痛还是眼睛痛了。 最后我擦干了眼泪,回家。 我知道如果再不找出一种东西,也许是一个信仰,也许是一个仪式,或者一种意义,一个发现,总之任何能突破现状的东西,我知道我不用等无脸人来大概就会先自杀了。 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即使此时,也还没有完全印证「自己就是恐惧的根源」那句话。事后回想起来,即使此时找到任何能突破现状的东西,也毫无意义了。 第12页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无脸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 但不幸的是,这段期间他去杀了非常多的人。 镜子,就算镜子照出他的真面目又如何? 当你独处在家中时,要如何逃出一个任何反击都对它无效的傢伙的魔掌? 它的行踪范围从台北中和扩大到全国,飘忽不定,难以掌握预测。 原本,它只针对钥匙儿童下手。 但是到了后来,似乎只要是独居的人它都下手。 许多单身的上班族就这样惨死在租屋套房内,许多在外租屋的大学生也就这样惨遭毒手。 无法计数的独居老人,游民,往往死亡多日才被发现。 甚至连宠物它都虐杀。 託儿,老人照护,宠物保母,是现在最赚灾难钱的行业。 我被警方盯上了。 现在我可以大大方方安安心心的独自到处去玩去闲逛,因为我知道有在暗处监视我的便衣警察「保护」我。 这实在是多亏了上次它喷出的血验出了我的dna呀。 这实在是多亏了我福大命大成为他手下唯一的倖存者。 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它是不是我的什么东西,分身?本尊? 总之,大家都相信我跟它有强烈的关联。 我没去想过我会跟它有什么样的关联,光是起这样的念头就令我噁心。 我不知道该替别人的不幸感到悲伤,还是因自己的遭遇而悲伤。 我不知道该恐惧未来,它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我,还是该恐惧现在,我所面临的孤绝困境。 “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 它杀了一堆人,散布着这个理念。 我们的社会变了,变得紧张兮兮,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也变了。 有时候我不禁想,它到底什么时候要来杀我。 我甚至想,为什么别人被它选择施予身体上的折磨而死去,我却被它选择施予精神上的虐待。 我在想,它够了没?它什么时候要来结束我的生命? 或许它在等一位因恐惧而发狂的民众,受不了每天生活在自己和周围的人性命受到威胁的阴影下,幻想我是它的分身因此来杀了我。 或是哪位亲人受害的家属,深信我是无脸人的本尊,来虐杀我报復。 这样也能很彻底的玩弄人性吧? 我已经失去大部分能说话的对象,因此我跟外界的接触,越来越大的比例是来自于媒体。 无论是电视,网路,广播,报章杂志……甚至gg传单也好。 本来这次无脸人扑朔迷离的事件,是引起国际关注的,甚至不排除提供技术上的支援。 可是国外也发生了大规模的谜样事件,人家泥菩萨过江,保不了自己就更别提要来帮助我们了。 他们并没有出现像无脸人那样的神出鬼没变态杀人狂,而是从英国第一个案例发生后,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了人类蛹化,然后羽化成「蝴蝶人」的事件。背上多出一双又大又美丽的蝶翅的蝴蝶人,生命最长维持不到一星期就死亡了。 那些人从蛹化的阶段开始就不能言语,羽化后更是呆滞,动作行为完全不像人类,也不认得蛹化前所认识的人,像是记忆消失一样。悽惨的是会像一个基因突变失败的生物,因身体机能无法适应环境而死亡。 有的蝴蝶人甚至无法顺利羽化就这样带着湿湿黏黏还没展开的翅膀而死去。 报章杂志上一张张蝴蝶人的照片,那空洞的眼神彷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坠入了地狱。 这在国外引起的恐慌并不会输给国内无脸人引起的恐慌。 目前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引起人类蜕变成「蝴蝶人」,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 这甚至引起了国内的双重恐惧──深怕哪天这种情形流行进国内。 「嘿,无脸人,你输了。」我自言自语地在电视前说道。 「你自以为让你的血被验出跟我有一样的dna,我会吓得去自杀,但我没有。你反而更难找机会对我下手了,因为我有便衣警察保护我。」不管它能不能听到,我幼稚地嘲讽着它。「论格调和规模,你都比不上蝴蝶人事件,何况人家比较有话题性呢,你很快就会被媒体和民众遗忘了。」 我竟然对着空气幻想着跟无脸人对话,我是不是疯了。 如果我发疯了,我是不是会不再恐惧。 如果我不再恐惧,我是不是有机会摧毁它。 是的,我说的是摧毁──不是反击,是摧毁。 就像它摧毁别人的人生一样地,彻底地摧毁它。 一、容颜(7) 更新时间2012-5-24 10:39:49 字数:2443 爷爷过世了。 他是寿终正寝的,在睡梦中很平静的离开,享年八十六岁。 奶奶很难过,可是我们没有时间让她去难过和怀念,老爸说什么也不能放她一个人继续住在那边,怕会成为无脸人下手的目标。 虽然那栋房子充满了她和爷爷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回忆,但是爷爷过世当天老爸就把奶奶接过来了。 老爸老妈忙着处里后事,我忙着打扫家里,要空出一个房间给奶奶住。 打扫的时候,我思考着,无脸人的弱点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要如何摧毁它呢? 物理伤害没用,难道我要去学魔法吗?别闹了,我拿着抹布擦着桌子,一边骂自己蠢。 第13页 它到底怕什么呢? 它已经杀了破百人了,还没人找出它的弱点。我又能妄想自己能伤害它什么呢?我并不比警方检调等单位专业,也不是什么有修行过的法师巫师乩童,我又能做什么呢? 打扫完房间,扫过拖过一楼地板,我累了。 但我还是拿起刷子和盐酸去刷浴室。 倒不是说我们家脏到不能见人,也不是奶奶有洁癖,我们非得扫得有多干净才能让她搬进来。只是希望她能搬进一个舒服的地方,而且我们也不希望打扫的工作落在她身上。 我打开浴室的灯,把盐酸喷在瓷砖地板上,看着这浅蓝色杏仁味道的液体冒着泡泡。 盐酸,腐蚀着污垢。 我看着这景象愣了愣。 接着我放下刷子,转身冲进房间打开电脑,上网搜寻资料。 在众多具有腐蚀性溶液中我选了调配简单、材料购得容易、价位低廉的一种强硷物质。 摧毁,我想着,颤抖着,觉得有这个念头的自己开始变得和它一样可怕。 连续好几个傍晚过后,我到处在走路能到的范围闲逛。 人烟稀少的公园,无人的校园,寂静住宅区的暗巷,废弃的大楼,工地。 无脸人依然在全国各地犯案,但我就是遇不上它。 是不是非得要在封闭式的空间才行呢? 从我有了想摧毁它的想法开始,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毫无进展,我有些灰心,也几乎怀疑它已经遗忘我的存在了。 是不是它只挑孤单害怕的人下手才觉得有趣呢?是不是代表,我变得够坚强,足以令它对我失去兴趣了呢? 就在我要放弃今天的行程打道回府时,我听到一声闷闷的,微弱的尖叫。 从哪里传来的? 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倾听着。 公园的方向。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即使是空旷的公园也无法一览无遗。我一边往公园迈开步伐,一边继续留意倾听。 就在我来到公园中央时,我什么也没听见了。 正当在我迟疑时,比刚才更清晰的尖叫从右手边传来。 公厕! 我沖了进去,听见其中一间里面传来扭打声。 「快出来!」我喊道。 我在外面帮不上忙,这种门锁没办法从外面打开。幸好正当我干着急的时候,门打开了! 一个已经全身是血的小男生沖了出来,在他后面的人我不认识。 但那表情我是熟悉的。 「快出去!」我推了那小男生一把,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厕所。 他还跑得动,应该没有大碍。等他一出去应该就会被跟踪我的便衣发现了,便衣应该会叫救护车,我心中盘算着。 「无脸人!」我面对着它,一步步向门口退。 它又露出它那扭曲的笑容。 「你休想再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了!」我退到门口,鼓起勇气将准备已久的强硷溶液朝它泼去,然后转身跑到公园广场中央。 接着,我,那小男生,便衣警察,目睹着难以形容的一幕。 它缓慢地从公厕里走出来,脸上像是颜料被泼到水一般的滴滴答答溶解掉落,露出了以往我们只有在监视器上看过的「没有脸」! 「黑~嘉~丽~」它沙哑的声音这次不再得意洋洋,而是阴森如从地狱飘荡出来一般,充满怨恨威胁的语气。 这位便衣大叔是有配枪的,他立刻拔枪对着拖着脚步朝我们走来的无脸人连开了数枪,但中枪的无脸人像是毫髮无伤似地继续走来。 而且即使它没有脸,没有表情,我们却莫名地感受到它的怒气与怨恨,背嵴莫名地感到阴凉,毛骨悚然。 「报警!」这是我情急之下跟便衣警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就是警察!」他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又紧张得对着无脸人开了一枪。 我猜他该换弹匣了。 「我已经通知救护车和局里了!」便衣大叔用很紧绷的语气对我喊道。 「我受够你了!」我终于体验到古人说的背水一战是什么意思,随着它离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所受到的压迫越大,所能作出的选择越少。 于是我把仅存的溶液泼了出去。 它那已经无颜的脸开始腐蚀出洞来,冒出恶臭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由于这样的近距离,我听见它的声音是从那些腐蚀出来的洞中传出来的。 「黑──嘉──丽──我──会──去──找──你──」 我差点没这样晕过去。 救护车到了,警察来了,无脸人也跑了。 那小孩是跟父母吵架赌气离家出走的,一个人在外游荡临时很想上厕所,就在公厕内遇上了无脸人,然后遇上了我。 我最后是坐警车回去的,因为我已经整个人虚脱无力了。 我摧毁不了它。 一想到那恶臭的味道,那从腐蚀出来的洞中冒出来的声音,我就想把自己藏到这个世界以外的地方。 我又开始害怕。 我害怕被它找到。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它不缺乏兇残手段的创意,而且它总有办法出现在你落单的时候。 「黑──嘉──丽──我──会──去──找──你──」 有谁能,求求你,来救我。 第14页 我主动去找无脸人的举动,在老爸老妈眼中看来就是标准的有勇无谋。 人被逼到了绝路总是会狗急跳墙的,可是,这次我跳到了一堆烂泥里面,而且没人想得出办法能帮我收拾。 不幸中的大幸或许就是我无意中解救了一个小六的男生吧。 虽然遗憾的是今天得知医生宣布他的右手将终生残废。 在我意料之外的是,我只知道有敬业的便衣,不知道还有敬业的狗仔……说狗仔好像不是很恰当,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明星,总之就是竟然有敬业的记者轮班跟踪我,当然也没有错失事发当时精采的镜头。 从那拍摄的角度和画面清晰度来看,能不被当事人发现,实在是有够专业啊! 大部分的新闻片段从小男生全身是血冲出来开始。 尤其那幕它缓慢地从公厕里走出来,脸上像是颜料被泼到水一般的滴滴答答溶解掉落,露出无颜的脸的画面,重复地在新闻上播放。 虽然在影片中它本来就是显示没有脸,但是看到一个没有脸的容颜还能被溶解腐蚀,实在很恐怖。 它中枪后却好像没事一般地朝我们逼近的情况更是吓坏大众。 无脸人说了什么,倒是没有被摄录下来,大概因为距离太远了吧。 可是在採访中,小六男生说他清清楚楚听到无脸人说的话,很肯定他记得正确无误。 「黑──嘉──丽──我──会──去──找──你──」 一、容颜(8) 更新时间2012-5-25 15:31:07 字数:2047 我本来害怕得想上网去发求救信的。 因为我已经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自助了。 但我上网搜寻后却发现,已经有一些热心的网友认真地替我想解决之道。 甚至还有一些人发动「一人一通电话,一人一信,要求警方派人24小时保护黑嘉丽」。 或许我无意中救了一个小孩的举动,多少塑造了一些英雄的形象吧。 可是,我却在电脑前掉下眼泪。 这些人跟我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替我出这些力量呢? 只因为,我代表了一个他们认同的精神吗? 我第一次因为陌生人而感到温暖,像是寒风中手心捧着蜡烛那样,虽然身体周围都是寒冷的,手心却不断传来点点暖意。 当然官方的回答是「不可能」,因为人力有限啦,违反公平原则啦,不可能以后都这样比照办理保护每个人民。 这样的回覆激怒了网友,大骂政府不能保护人民到底能做啥。 但是我即使害怕如此,却一点也不感到生气,或觉得自己可怜。 因为,比起许多莫名惨遭折磨、毫无选择就如此死去的受害者而已,至少我有反击过了不是吗。 至少,我意图摧毁过它,也行动过了。 我现在只是怕死而已。 每天,一直要到天全亮我才能入睡,还没傍晚就惊醒。夜晚,我独自醒着在爸妈的房间看书。 说是看书,其实根本看不下去。我有如惊弓之鸟般,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吓得要死。 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多久。 有句话说,生命自己会找到出路。我想,换句话说,讲难听点,意思大概就是好死不如赖着活吧。 我休学了。因为这样的作息无法正常上课。 我曾经想过要先把遗嘱写好,不过我又没财产,写那个做什么呢?我的一些心爱的娃娃、收藏品,毫无市价可言。我也想过要写遗书,可是我又想说什么、交代什么呢? 对于爸妈,我感谢他们把我养大,但是我现在却觉得自己如果能消失的话,会是减轻他们的负担。这种话我不想写。休学后我和同学都没见面了,雷小墨现在没有打工了,她爸妈好像也不准她来找我的样子。 我曾经在信箱收过她的信,说她没办法过来看我,但是要我别回信给她,如果被她爸妈发现会生气的。 对于我所认识的其他人,对于这个社会,对于这个世界,我想表达什么呢? 谁,会想听呢?听了,又能有什么帮助呢? 我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几乎已经被无脸人全部切断了。 即使我想重新建立也没办法。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啊,人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几乎就是人生的全部了。 不然除了生命我还剩下什么呢? 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我还能有机会重新建立和这个世界的连结吗? 爲了这样未知的希望,所以我宁愿承受着如此难以承受的巨大恐惧而活下去吗? 今天晚上我不小心睡着了。 「女儿,你怎么睡着了呢?」老妈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惊醒的同时,也吓得跳起来,直觉就想逃跑。 但是老妈没有露出诡异的表情,也没有追上来。她只是站在原地,表情既难过又怜悯。 她只是半夜醒来想上厕所,发现我睡着所以把我叫醒而已。 可是我的反应却像是认为她是无脸人一样。 老妈上完厕所又睡了之后,我愣了很久。 我知道自己的举动伤了她。 我知道自己用这样的方式存活着很可悲。 原来,恐惧不是单一平面的,而是多元立体的,它有很多层面。 寂寞,是一种恐惧。被孤立,是一种恐惧。面对死亡,是一种恐惧。害怕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是一种恐惧。 第15页 一个人所面临的恐惧,和有人跟自己一起面临的恐惧不同。 漫长等待的恐惧,和迫在眉睫的恐惧也不同。 这些,无脸人全部都让我体验了。 我猜想,我能战胜恐惧唯一的东西,大概只剩下绝望。 人们越是害怕落单,就越喜欢举办参与大型的庆祝活动。 所以今年的元宵节灯会,比以往还盛大壮观。 因为奶奶行动不方便,所以我们全家人在家一起吃晚餐,一起看电视直播灯会,看着灿烂炫目的烟火,看着拥挤的人潮,看着各式各样大型的花灯。 「等等吃完晚餐,还有元宵喔!」奶奶慈祥地笑着对我说。「小丽喜欢吃哪种口味的呢?」 「嗯?我都喜欢啊。」其实我比较喜欢吃汤圆,不过我当然没说出口。 还能够吃到奶奶准备的东西,吃什么都好啊! 「妈,等等我去厨房拿就好,你就不要再走了。」老妈对奶奶说。 「好,好。」 奶奶的风湿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越来越严重,我们都尽量不要让她走来走去。 台北的灯会,台中的灯会,高雄的灯会,宜兰的灯会,花莲的灯会,桃园的灯会……每台sng连线地点都不一样,分布全省。 其实这样看下来会觉得大致上都差不多,各式花灯争奇斗艳,每个灯会都在比烟火谁放得壮观。 正当我感到有点无聊时,突然某一台直播的灯会会场发生了骚动。 老妈不太在意新闻到底在播啥,她把晚餐的碗盘简单收拾一些拿去厨房,等等要端元宵出来了。 老爸扶奶奶去上厕所,因此我就注意地看那则新闻。 就在记者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她突然惨叫一声然后倒下。 我整个人毛了起来。 记者倒下后,在萤幕上出现的是无脸人。 无脸人依然手持兇刀,全身是血──别人的血。 我直觉想尖叫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现场的人看它一定是有脸孔的,只有经过摄影机拍摄连线到电视画面,电视前的观众才会看出它没有脸。 摄影师想往后退,却被人潮推挤着无法动弹。 它朝着摄影师逼近,离镜头越来越近,却没有去捅摄影师一刀。 它停住了,就在离让整个镜头都充满它那张无颜的脸面的距离。 「黑──嘉──丽──我──来──找──你──了──」 一、容颜(9) 更新时间2012-5-26 21:24:46 字数:357 它那沙哑阴沉的声音就这样从电视音响传出来。 我整个人僵在沙发上。 老妈还在厨房。老爸和奶奶还没回来。 我依然盯着那因为记者惨遭毒手、摄影师落跑,画面已经被切回摄影棚主播那的电视。 我不敢回头。 我听到厨房那传来洗碗的水声,和老妈哼着四季谣的歌声。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静。 我的背贴着沙发,一动也不敢动。 我应该要大叫老妈或者老爸来救我的。 可是我只是在原地迅速地被自己的恐惧所吞噬。 「黑──嘉──丽──我──来──找──你──了──」 这次,这句话,这声音,我不是从电视上听到的。 是从我的正后方传来。 这一次,我的恐惧已经打倒我了。 灯会上那么多的人,它都不怕了,我把老爸老妈叫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可以不用拖累他们的话── 我感觉到那种阴森和负面的怨念朝我逼近。 如果可以死得没有知觉的话── 我依然不敢,也决定不要回头看。 我就这么晕了过去。 二、蜕变(1) 更新时间2012-5-27 14:34:09 字数:1531 小克莉丝汀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今天被密医动了人工流产手术,麻醉一退去,整个人感到疼动不堪,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的躺着。 小克莉丝汀今年才十四岁,可是她已经做过人工流产不知道多少次了。 自从妈妈去世之后,继父那变态暴力的爱就转移到她身上来。 那不是爱,是自私的慾望。 即使她只有十四岁,也能清楚地分别出两者的不同。 但是她逃脱不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洒落进来,照出窗户的形状,她凝视着。 这里,好像一个牢笼一样。她既不自由,也不快乐。 今天是她刚好满十四岁的生日,她也希望能像同学那样有个生日派对。 或者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度过的。 小克莉丝汀连嘆口气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阖上眼皮。 大量失血让她疲倦不堪,沉沉睡去。 睡前的那一剎那她在心中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她希望能够不再过着这样的生活。 小克莉丝汀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有一双又大又漂亮的蝴蝶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 飞,飞出这个牢笼,飞出这个宿命。 她美丽地飞舞着。 两天过去了,小克莉丝汀都没有动静。 继父终于发觉该去一探究竟了。 「该不会死了吧。」他咕哝着,嘴里散出浓浓的酒气。 打开房间门,一片漆黑。 第16页 「喂,克莉丝汀!」 没有任何回应。 「妈的,该不会熘了吧。」继父打开电灯。 小克莉丝汀依旧躺在床上。 但是,肤色却是绿色的。 继父心中一惊,瞬间酒醉醒了大半,冲上前去想看清楚。 她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连唿吸都没有,肤色却是通体翠绿。 「出人命啦──打911──」他吓得语无伦次地乱喊,冲出房间去。 (2) 科学家无法解释在小克莉丝汀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她的继父报警,被发现的当时,她整个人变成绿色的,而且身上有丝将自己连繫在床角。 一天后,她竟然开始脱皮──脱皮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蛹」,几乎看不出人的外型。 她的外型看起来就像个蛹──任谁看到都会这样认为。 科学家兴奋地期待她会不会像蝴蝶那样破茧而出,而民众则感到恐慌。 两个星期后,蛹变得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有着缤纷的色彩与斑纹。 她将要羽化了── 殷切期盼的研究人员就像贪婪的人看到钞票那般搓着手等待着,在一般人的眼中或许难以理解他们兴奋的心态。 但是两者都一样密切地关注这件事情,一个在现场目睹,一个透过媒体。 深夜,克莉丝汀在蛹内挣动了三、四下,蛹出现了裂缝。 科学家们屏息以待。 接着她探出头来──还是一样是人类的模样,和变成蛹前的她一样有个金色鬈髮和玻璃珠般的蓝色双眸。她伸出双手扳住蛹壳,试图把自己的全身都拉出来。 「──克莉丝汀?」现场一名研究人员试图出声叫唤她。 但她像是充耳不闻般,对于自己的名字毫无反应。 也像是没看到其他人一般,只专注在她最重要的事情上──羽化。 经过一番旁人眼中费力的挣扎拉扯后,她终于整个人破茧而出。 如同科学家们所预期的一般,她果然是蝶了,应该说,是一个有着人类外型和蝴蝶翅膀的生物。 她就像真正的蝴蝶那样攀附在科学家们替她准备好的地方把自己倒吊过来,让体液充满整个翅膀。 看过蝴蝶羽化过程的人通常会同意那是相当令人感动的,或许还会赞嘆生命万物的伟大和神奇。 但是看一个人类突变成蝶人──或者该说是有着人类形体配上蝶翅的生物──这过程怎样也称不上感动人心,而是恐怖莫名。 即使那翅膀多么美丽。 克莉丝汀羽化后,十六小时又二十四分就死亡了。 蝴蝶人──暂且这样称唿这个生物,蜕变后的生理机能无法适应环境而导致生物体的死亡。 克莉丝汀的遗体在经过解剖和取样之后制成了标本。 就像许多美丽蝴蝶一样,变成了标本。 生前,蜕变羽化后的她完全丧失了曾经身为人的记忆和本能,行为模式完全像蝴蝶一样。因此得到了和蝴蝶一样被制成标本的待遇,没有人反对。 克莉丝汀的继父得到研究机构给的一笔钱。金额对没有固定工作的他来说相当可观。 这么多钱对他而言代表了可以买到更多的酒和女人。 克莉丝汀的继父感到很高兴。 他对她所做的令人髮指的事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了。 二、蜕变(2) 更新时间2012-5-28 16:00:05 字数:3262 今天,曼联要打欧冠赛。 我不是曼联球迷,也不是切尔西的球迷,但是我要去酒吧看比赛。 然后我要跟学姊在玩线上游戏里的网婆见面。 喔,正确来说我要「代姐出征」,冒充学姊见她的「婆」。 我的直属学姊,实在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她的本名和她的外表一样梦幻,叫做蔺雨璇,长发飘逸,气质脱俗,白皙的皮肤配上一双水灵灵的漂亮大眼睛,像是从小说里走出的人物一般。 但是她的个性……跟她的外表整个就是大反差。 每次听到她那柔柔的娃娃音,动不动就「干!」、「基掰」、「拎娘咧!」,连骂人的时候都自称「拎北」,实在让人很无言。(拎北是「老子」的闽南语发音) 学姊大一刚入学时造成一阵不小的骚动。以资工系来说,本来男女比例就悬殊,何况又是这样一个大正妹进来念,不要说系上的同学和学长,外系也是一堆追求者。 可惜学姊个性不是如外表一般柔弱的女生。她丢了很令人傻眼的条件:「比我man再说啊」。然后还冷笑着嘲讽说,「谁在线上游戏里pk赢我就跟他在一起」。 此话一出,多少对自己打电动很有自信的男人前仆后继,跑去学姊玩的那个伺服器练功沖等打装,甚至还有人不惜成为台币战士,只为了追求这位个性很man的美女。 只有几个本来就在那个伺服器的人听了学姊的id后,自己摸摸鼻子打消追求的念头。因为,学姊就是传说中的神人级玩家,全身神装,还是一个很勐的公会的会长。 学姊有三个角色,战士,术士,猎人,三只都是男角。当公会长的那只角色id叫「蔺伯」……大概谐音是拎北吧。 在学期中就有很多人被电得很惨而放弃了,但是一路坚持到底撑到学期末的也有……于是这几位壮士就被二一去国军online了。 第17页 刚好那几位壮士抽中的,陆海空三军和海军陆战队都有,于是学姊就获得了三军总司令的称号。等到我入学,被抽中成为她的直属学弟,她的已经是众人口中「传说中的总司令」了。所以她后来才创的第三只角色就叫总司令。 如果不是因为成为总司令的直属,我想我这个可怜的小盗贼大概没团可跟。学姊知道我有玩线上游戏,而且还刚巧跟她同个伺服器,二话不说收我入公会,还交代其他也都是神人级的传奇人物要好好照顾我。 学姊最近在游戏中交了一个婆,游戏中的id是[天仓澪]。她是另一个公会的会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学姊在游戏中的婆,只是有天上线就突然听说了。 当时我还跟学姊开玩笑说,应该是个人妖,不过反正学姊也是人妖,在现实生活刚好是一男一女,可以送作堆。不过学姊跟我说似乎不是,因为她的婆很想跟她见面的样子。 「她不知道你是女的喔?」我曾这样问。 「不知道啊,她没跟过我的团。」学姊答。 有跟过学姊出的团的绝对都会知道学姊是女生,因为100%可以听到学姊的娃娃音在飙脏话。不过我马上就想到,学姊只开公会团,她的婆不是公会成员当然没跟过啊,我真笨。 天仓澪连续约了学姊几次之后,学姊问我有没有兴趣冒充她来「接手」这个婆。一开始我以为学姊是开玩笑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没想到蔺伯真的跟天仓澪约出来,因为她跟蔺伯说她也是曼联球迷,问蔺伯会不会去酒吧看直播。 学姊是个很狂热的曼联粉丝,想也没想就答会,天仓澪就跟学姊说她也会去,希望两人能见面。然后学姊就敲我msn了。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学弟 饼馅说: 又你竟然会上msn耶这时间没出团喔?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干,刚才我婆跟我说,她也会去看球赛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你要不要顶我去?妹送你 饼馅说: .....................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露点个屁 饼馅说: 我怕我顶不下来==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一句话要不要顶,不要我就不给她电话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要顶我会陪你去啦 饼馅说: 那她到时候打给你还不是一样穿帮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你北七喔,当然是给你的电话= = 饼馅说: .............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我只是去看球赛的,要是你跟妹合得来就直接带走,合不来我看完球赛就会去解救你,ok? 饼馅说: 万一穿帮......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干==拎北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个屁 饼馅说: == 干拎娘咧期中考月亮脸只给我a-基掰说: 你要去的话那边的低消我付啦= =快说要不要去==不去我就拒绝她 我意识到学姊这样催促我给答案有可能是她的婆正在线上问她,于是乎,我就这样硬着头皮,穿上红色衣服赴约了。 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会这样改变我的人生。 从初次见面到今天刚好满两个星期,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天了。 还没见面以前,我曾想过,会是怎样的女生这么积极要把网路游戏认识的网公约出来呢? 她可能很丑?很空虚?很寂寞?很无聊?还是崇拜一个很强的虚拟角色? 但是我全都猜错了。 她很正,很多人追求,很乖,很会照顾家人,多才多艺,总是把一对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有两个小酒窝。 「她叫郑虹玲。」 「干──饼馅脱团了!」室友徐孟仪在寝室里大叫道。 「有没有天理啊──竟然还是个大正妹耶!」杨伟政也跟着鬼叫。 「干──我也好想要这样的直属学姊唷!都会介绍正妹给学弟!」徐孟仪开始靠腰靠北起来。「早知道线上游戏中会有这样的正妹我也要去玩──」 我白了他一眼。 手残成这样还想玩线上游戏,就算有正妹看到他也跑光了。如果是杨伟政要玩我还觉得有希望拼到学姊那样的神人级。 「哈哈,饼馅要请客喔,不然没办法平息这两个宅男的怨念。」林仁耀一副事不关己地调侃着。 「放屁!宅的是孟仪,不要把我也算进去!」杨伟政马上抗议。 「干,我这样也叫宅,那是你们没见识过真正的宅咖好不好!」孟仪回嘴。 我这一寝,是外人眼中凑齐了四个宅男的宅寝。现在只要热衷的东西扯上acg的边就无可避免的会被贴上宅的标籤。 徐孟仪的桌上摆满了各种动漫人型和设定集,还会花钱去买正版dvd,整天老是在看一些「很萌」的东西,全寝最接近宅定义的就是他了吧。如果依他所说,连他都称不上是宅,那我们就更沾不上宅边了。 杨伟政,真搞不懂他爸妈当初在帮他取名字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杨伟政整天打电动,可是他是不碰线上游戏的。从gameboy,红白机,超任,ps到现在的psp,wii他全都玩透透。更不用说各种单机的电脑游戏,问他就问对人了。当没有什么很能吸引它的新游戏时,他就玩老游戏。像他电脑里的dos版仙剑、枫之舞至少各破了五十次以上,剧情对白倒背如流,我想杨伟政也已经算是单机版神人级的玩家了吧。 第18页 林仁耀绰号人妖,这绰号不只是谐音他的名字而已,也是因为他很白很瘦,举止虽然不是个娘炮,但外型倒很适合去反串。人妖还真的有cos过女角,不过是比较中性的角色。 而我,我叫李秉宪,绰号比起三位室友算是很平淡无奇,就是新注音不挑字会跳出来来的饼馅。平常没事就玩线上游戏,几乎有新游戏出来我都会去试玩,不过很少有练到封顶后还想继续玩的,主要都是因为往往游戏到了后期就外挂泛滥。 小玲──我这么叫她除了因为她本名的最后一个字是玲,也因为之前学姊在线上都叫她小澪,不过学姊很懒得打字,通常都是打数字零,就变成「小0」──她只有玩学姊在玩的那款而已,原因是陪弟弟玩,不然她的生活完全不会和线上游戏扯上边。 「不过她还真酷,把自己id取跟恐怖游戏主角同名。」杨伟政说。「一般女孩子不太敢玩那种游戏吧。」 「那好像是她弟帮她创的角色,id应该也是她弟取的吧。」我回答杨伟政的疑问。 「啥恐怖游戏啊?」人妖和徐孟仪都不晓得。 「零红蝶啊,里面的女主角叫天仓澪。那游戏我三种结局都破了耶,只差最后一个是xbox才有的结局。」 「有多恐怖?」人妖问。 「女主角正吗?」徐孟仪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恐怖我是觉得不会啦,不过就是阴森了点然后有很多鬼这样……徐孟仪你不会自己去咕狗图喔。」杨伟政先回答人妖的问题,然后摆明不想理徐孟仪。 徐孟仪还真的马上去咕狗零红蝶。 「萌~~~!」徐孟仪看着电脑萤幕大叫。「杨伟政你有这游戏喔?我也要玩。」 「你?算了吧!连普通的小游戏你都玩不来,玩这个马上就死了。」杨伟政压根瞧不起他。 「有这么萌的女主角,死几百次也甘愿──」徐孟仪哀叫道。 这就是我们寝室平常的生态。 二、蜕变(3) 更新时间2012-5-29 4:15:11 字数:2000 上线的时候学姊问我和小玲那天见面后的后续发展。 我其实不太好意思跟她讲这个,不过既然她都问了,我也不想故作神秘。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我有瞄到喔xd小0在曼联夺冠的时候抱你耶a__a 饼馅说: .................嗯啊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害羞个鸟啊xd反正那时后大家都马抱来抱去又叫又跳的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好啦我能体谅你不是球迷不能理解我们的疯狂xd 饼馅说: 我是有点吓到啦不过还不至于不能理解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xd那时候我看你没有要求救的意思我就跟我同学闪人了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啊后来咧a__a? 饼馅说: 就 饼馅说: 在一起了啊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最好是直接跳到在一起 饼馅说: ==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好啦我要出团了 饼馅说: 嗯嗯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你这傢伙有了女友之后都不上跟团的==啧啧 饼馅说: 学姊掰喔 饼馅说: ................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科科 wearethe插mpions!曼联最棒!说: 掰啦xd 事实上就如学姊所说,和小玲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重心的确就摆在她身上。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兜风,一起逛夜市,一起看星星,一起看海,一起念书,一起听音乐,有些夜晚我到她租的套房,我们一起相拥入眠。 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正过着最幸福的日子。 一直到一个月后,她突然开始感到身体不舒服。 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变得很会睡,又常常想吐。 然后,有一天,就在我浩呆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的时候,小玲哭着对我说。 「怎么办,我有了。」 我恍然地看着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怀孕了。」她的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停地滴下来。 从这之后,我再也没看过她那漂亮的眼睛开心地笑成弯月。 我们宿舍发生了大事。 以往只有在新闻上看到的无脸人,在假日人少的时候进来宿舍杀了十几个人。 我们的室友人妖,林仁耀被它虐杀死了。 这使得我们寝的欢乐气氛不復存在。 宿舍现在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无脸人什么时候会再进来杀人,校方其实束手无策,只能宣导学生不要落单。 看着人妖空下来的位置,我们三人完全没心情像平常那样打嘴炮,寝室里瀰漫着一种异样的沉默气氛。 而小玲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租套房住,也让我很担心她的安危。 想起她,我又想到她怀孕的事情。 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旁徨无助的时候。 她告诉我的那时,我问她想不想生下来,但她只是哭着摇头,我也弄不清楚她的意思到底是不想还是不知道。 第19页 我已经快要二十二岁了,是个该对自己行为负起责任的成年人了。 可是我既说不出口要她拿掉的话,又不知道如果小孩生下来该怎么办。 我怎么养得起呢?我怎么忍心就这样让她的青春和未来就这样葬送掉呢? 如果我是已经事业有成的情况下,我一定会要她不要担心一切,如果她肯嫁给我,我们就共同建立一个家庭。 但是现在,想着这样的如果,有什么用呢? 正当我沮丧得想痛哭一场的时后,我的手机响了。 我以为是小玲打来的,看来电显示却是学姊。 「喂,饼馅吗?」学姊的娃娃音传来。 「嗯。」我的脑袋正一片混乱,只能勉强应声。 「有空吗?我有事情找你谈。」 「嗯。」 「听你的声音感觉似乎不太好。」 「会吗?」我挤出两个字来。 「该不会她跟你说了吧?」学姊试探性的问。 「谁?」 「小玲,天仓澪,郑虹玲。」学姊说。 我的心跳像是漏跳一下。 「看样子是说了。」学姊滴咕一声。「那我更要找你出来谈了,我觉得电话或msn讲不清楚。」 「好。」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在答什么。 我只觉得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学姊跟我约了地点,然后我就出门赴约了。 我似乎很久没见到学姊了,再看到她觉得不太能跟游戏里的蔺伯连结起来,感觉像是两个人。 她平常很不喜欢在白天出门,但是男宿发生无脸人进来屠杀的事,她认为我们两个都不要在晚上出门比较好。 虽然她不喜欢晒到太阳,我却觉得阳光和她非常适合。她的肤色在阳光照耀之下更显白皙,也不像夜晚把她衬托得更弱不经风的模样。 这次看到她,感觉比以前更漂亮了,但她脸上却全无笑容。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跟你说起。」她单刀直入地说。「我想先问你,小玲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怀孕了。」学姊的表情很严肃,但我却觉得无论在她面前说什么都可以放心的说一般。 「还有呢?」学姊皱起眉头。 「什么还有?」我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 「她就跟你说这样而已?」 「……我有问她想不想生下来,可是她没有回答。」我仔细想小玲还有说什么是学姊可能想知道的,可是只想到这个。 「我问你,你每次都有穿雨衣吗?」学姊很认真的问。 「……有啊。」我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还是回答了。 「你确定你『每次』都有『全程』『正确』的使用吗?」学姊一脸正经地追问下去。 二、蜕变(4) 更新时间2012-5-30 3:38:46 字数:2154 「……有啊。」我觉得我的脸应该红了。 「……饼馅,你听我说,你要冷静。」学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我说。「前天线上有人密我,问我是不是跟小玲在一起。我问他什么事,他就很生气骂我不要装傻。」 我愣愣地听学姊说。 「我后来才弄懂到底是什么事情。他说他是小玲的男友,但是小玲怀孕了跟我脱不了干系。他给我的感觉是不想负责,然后我打电话给小玲,跟她说我是你直属,也是蔺伯的本尊,约她出去谈。」学姊继续说下去。「她在我面前完全不像我在线上认识的那个单纯又有点傻的女孩。她非常冷静,聪明,甚至无情。」 非常冷静,聪明,甚至无情?我怎样也无法将这样的形容和小玲串在一起。 我又想起她在我们看星星的时候,抢走我的可乐易开罐拉环,比着天上的星星笑着对我说:「你看,我有满天的钻戒!」 还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曼联进的那关键的一球时,她雀跃地又叫又跳,突然就扑进我怀里抱着我大喊曼联万岁。 但是学姊没有理由骗我。而且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想不出来学姊怎么知道小玲怀孕的事情。 「她很不屑的跟我摊牌,说她的确是怀孕了,但是她既不晓得孩子的爸是谁,也不是曼联球迷。小玲冷笑着对我说,她看得出来你也不是,不然她早就被你拆穿她骗人了。」学姊说着说着似乎有点动怒。「她还说本来打算被拆穿,就要撒娇着说『那是因为人家太喜欢你了,所以才这样说谎的』,没想到你根本就不是蔺伯本人,既然我们也是欺骗她,有什么资格向她兴师问罪。」 此刻,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然后昨天,我接到她的电话说,她已经找第三个男友拿掉小孩了,叫我转告你不用再去跟她纠缠不清了。我没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学姊真的生气起来。「她还传简讯来说,她不是第一次拿,叫我们不用担心。干拎娘咧,胎儿不是生命吗!?堕胎像家常便饭一样,干!」 我感觉我的心像是变成灰色,然后渐渐遍透明,就消失了。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该有什么情绪,或是该做出什么反应。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我看完简讯就密前天密我的那个男的,转告他小玲已经拿掉了,那男的回我说,他知道,因为他联络到小玲其他两个男友了。我问他小玲到底一次噼了几个,他说目前就他所知有八个,靠北咧,有没有这么离谱。」 第20页 我现在到底应该愤怒被噼腿,还是该难过自己先欺骗她在先,或者要羞愧自己怎么这么好骗,还是要庆幸那被拿掉的小孩不是我的? 学姊安慰了我一番,要我保重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钻牛角尖或是想不开做傻事。最后她还跟我道歉。 「饼馅,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把她介绍给你,现在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不是你的错,真的。」 我由衷地认为不是学姊的错,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的错了。 隔天下课的时候,我接到小玲的电话。 「饼馅,对不起……我……」小玲在电话那头哭着说。 我没有说话。 「我把小孩拿掉了……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要耽误你的前程……」她抽抽搭搭地说着。 我怀疑我听错了她的话。 「我现在……好痛……爬不起床了……你可以帮我买晚餐过来吗?」她可怜兮兮地请求着。 「好,」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会买晚餐过去。」 「谢谢你……路上小心喔。」 我按下结束通话的键,几乎怀疑昨天学姊跟我说的话的真实性。 会不会昨天,我只是做了一场梦呢? 于是我播了学姊的电话。 没接。 就在我几乎要确定昨天所听到的是虚构的事实,我还是登入了线上游戏,学姊果然在线上。她玩游戏时是不开msn也不接电话的。 我问学姊在做什么,她说她在找联盟的杀。然后不到一分钟,她打来了。 「怎么了?」她问。 「你不是在忙着杀联盟的?」我反问。 「干,用炉石飞回去啦,我紧张你会想不开啊。」 「我接到小玲的电话。」我说。 「她说啥?」 我把小玲的话转述一次,学姊听完沉默了两秒。 「我跟你一起去。」 「去哪?」 「你不是答应她要买晚餐过去,我陪你去啊!你都不怕回程一个人会遇到无脸人吗?」 于是我载学姊买了小玲的晚餐,往小玲住的地方骑去。 一路上我在想,小玲看到学姊和我一起出现的时候反应会是什么呢?她还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真的女孩吗?还是如同学姊所说的那样冷静无情呢? 我们到小玲住的地方的时候,我从楼下瞄了一眼她房间的窗户,是暗的,没开灯。 我敲门,按门铃,都没回应。打她手机,也没人接。 「……不会被耍了吧?」学姊有点不耐烦地伸手去转了门把,门竟然开了。 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学姊看了看被打开的门,又看了看我。 「你知道房间的灯在哪里吗?」她问我。 「就在门边。」我答道。 「开灯,我们进去看看。」她决定。 我从门缝把手伸进去按了开关,房间的灯亮了。 学姊站在门外用力把门推开,然后又观望了一下里面的情形,突然惊唿一声就冲进去。 我跟在她后面冲进去,和她一起在床边停下来。 我们两个就这样呆若木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玲。 不知道过了多久,学姊把棉被掀开来。 她的表情很安祥,唿吸很稳定,但是全身的皮肤都是绿色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以致于到现在我仍然有种不真实感。 小玲成了国内第一个变成蝴蝶人的案例。 她先是变成了翠绿的蛹,接着羽化,然后就和国外其他蝴蝶人一样,只维持短短几天的生命就死去。 羽化后的她,模样看起来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却有着空洞的眼神和背上那对又大又漂亮的翅膀。 她是全世界第一个拥有紫色翅膀的蝴蝶人,那是从淡紫渐层到深紫的翅膀,看起来异常的美丽。 在蜕变之前,她的头髮是染成咖啡色的,可是羽化之后恢復成原本的发色。 黑髮,黑朣,配上渐层的紫色翅膀,她被公认是非常美的蝴蝶人。 二、蜕变(5) 更新时间2012-5-31 21:37:58 字数:2195 和人妖哀戚庄严的葬礼不同,小玲的告别式简直是灾难一场。 她的遗体还在科学家手上,否则我猜想说不定会被她妈妈拿去卖钱。 在告别式上,小玲的妈妈直接拿了白包要赶着去签赌,小玲的弟弟要阻止她,结果母子两人当众大打出手,进行到一半的仪式硬生生被打断。 这样的场面我以为连续剧里面才会有,没想到自己会真正遇到。 小玲的弟弟落泪指控母亲失职,只顾着喝酒赌博,放任他们姐弟自生自灭。他们必须靠着自己半工半读念书就算了,母亲还时时向他们拿钱买酒还赌债、和姊姊的男友要钱,甚至要不到就用偷用抢的,搞得他们姊弟两个一成年就逃出家在外多花钱租屋住才能免去打工薪资被妈妈偷走抢走的困境;小玲的妈妈则是大骂姐弟俩是妖孽,不懂孝敬父母,姐弟两一个是妓女一个是乞丐……双方即使被旁人架开还是互骂个没完没了,各种难听的话都出笼。 更糟的是本来在一旁劝架的亲戚和小玲的同学朋友也变成加入战局之中。 「小玲都已经走了,你还把她说得这么难听!」小玲的一位女同学听不下去郑母的粗言秽语,出声讲了一句。 第21页 「甘里僻速喔!」郑母用她的在地口音回骂说话的那个女生「关你屁事」。 「她是我朋友,怎么会不关我的事,」被骂的女生不甘示弱地回嘴。「像你这种会把小孩自己辛苦打工赚来要念书缴学费的钱偷去赌博喝酒的人,根本没资格当人家的妈妈!」 「伦家家务四,啊里敢那么都!搜什谋有租格没租格的,啊里速就很有租格在仄里呛声逆?」原本站在郑母旁边的中年男子也跟着用在地口音开口骂人。(人家家务事,啊你管那么多!说什么有资格没资格的,啊你就很有资格在这里放话吗?) 「就是比你们这群整天游手好闲的垃圾有资格说,怎么样!」 「靠北逆!哩公虾狼是笨叟!哩加喜笨叟趟!哩喜虾咪卡小括底加讦拎北?!」中年男子一个恼火直接操起闽南语骂人。(哭爸喔!你说谁是垃圾!你才是垃圾桶!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骂老子?!)) 两方人马很快的从动口进展到动手的阶段,演变成了打群架的场面。这正合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台湾媒体的嗜血胃口,记者和摄影师马上进入工作模式。 「我们现在在国内的第一位化蝶人郑虹玲的告别式上。原本应该哀戚的告别式竟然发生了郑妈妈与郑小弟母子双方大打出手的事件,而这双方亲友不但劝不住架,反而还跟着也动口动手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一些已经打人和被打到失去理智红了眼的人一看到摄影机镜头在拍,更是愤怒,于是来砸摄影机的也有,打记者的也有,情况更加不可收拾。 学姊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离开。于是我们静悄悄地从这场混乱的边缘走了。 「饼馅。」回宿舍的途中,学姊叫我。 「嗯?」 「她不是针对你。」学姐说。 「啊?谁?」我对她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一时摸不着头绪。 「小玲。」她沉默了一会之后接着说。「也许……她的家庭环境造成她很需要很多人的关注或是爱,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她会噼腿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不好。她会这么做不是针对你,就我听来的消息,她这样好像已经是惯性了。」 「嗯。」我知道学姊想安慰我,我勉强牵动嘴角想做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僵硬得只能做出个像是颜面抽搐的表情。 学姊看了我牵强的笑容后她也淡淡的笑了。她那笑容淡得像水墨画上渲染的边缘,近似无色却有无限蕴含,高雅且美丽。 「饼馅。」 「嗯?」 「你的话一向不多,尤其几乎不曾讲过自己的感受。不喜欢说内心话不是不好,只是你要懂得给自己找一个出口,不见得是要找一个对像诉说,但是一定要让自己的情绪有个方法释放。」 「嗯。」我表面上木然,但是内心却有点激动了起来。 我和学姊实际上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是她的关心一直都在。 以前还玩游戏的时候,我听过她骂过所有团员,但却从来没骂过我半次,这不是因为出团打王的时候独独我没有出过错,相反的,整团人里最常出包的其实是我;以前我都以为这是因为我是她的直属的缘故,再加上我只有偶尔跟团,并不是团里的主力,然而她现在说的话却让我明白她不骂我的原因是她明白我的个性,我不是那种被骂了会积极地去改进,也不是挨骂了摸摸鼻子就算了的个性。 无论好事坏事,事情发生了之后都在我的心底堆积着,也许尘封也许腐烂也许发酵,但我从来不会让心底的东西见光,也不曾让自己的情绪释放。 学姊是清楚知道这一点的。 然而我一直没有察觉。 「饼馅。」 「嗯?」 「我有点担心你呢。」 我想回答说不用担心,却说不出口。我一向很擅长于敷衍别人,但现在我明白我是无法敷衍她的,我也不愿意再敷衍她了。 我们走到宿舍门口,在灿烂的阳光下挥挥手分别了。我独自在艷阳下伫立了良久,脑袋里只是不着边际的想东想西。 这下子我明白学姐能够带领整个伺服器最强公会里那一堆神人的原因,也懂了当年轰动全校的众多追求者不光只是因为她的美貌。甚至我觉得,包括了小玲当初不顾一切的想当学姐的网婆、积极地想和学姊在现实生活交往,不是全因为学姐外在条件的好,而是因为学姐是个将一切,包含人心在内都看得很透彻的人,并且在看穿许多事物的本质之后,她仍然存有一颗关怀别人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她骂人的分寸是从来不伤人的自尊,她的挑衅也总是凭实力让对手心服口服,她能够知道谁的潜能能激发多少,也能知道谁的底限就到哪边。 我很惭愧我一直到今天才领悟她真正耀眼的光芒是来自于内在。 她刚才的话触动了我一丝隐约的想法。我似乎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并不是这样压抑的性格,但是仔细回想起来又发现自从有记忆以来我似乎就是这样了。我没有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想法,也因为连日的事件让我的心情混乱就不再去想它究竟是什么了。 二、蜕变(6) 更新时间2012-6-1 3:31:32 字数:2040 没多久,学姊毕业了。 毕业典礼上,她收到的花多到她抱不住,花和礼物加起来一车都载不完。不认识她的人或许会觉得太夸张了,但是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都会觉得这发生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第22页 面对众人的依依不捨,学姐不愧是超man的传奇总司令学姐,面对这种离别的场合,她是那么的洒脱。 期末考考完,学期结束,宿舍关闭。今年宿舍的离校手续规定得特别严格,期限也非常短,主要是因为怕有落单的同学会遭到无脸人的毒手,也因此这个期末的考试、报告、退宿手续全都挤在一起,异常忙碌。这样的结果就是一回到家后整个人由于没什么事情紧接而来,一松懈下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在那儿,动都不想动。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过着这种懒散的生活,许多感触和回忆不由得就这样涌上来,挥之不去。 我想起人妖,直到现在对他的死还是有种不真实感,彷佛暑假结束之后开学的时候还是可以见到他。他是我们这寝成绩最好的,在系上也是数一数二,却从来没摆过什么架子,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去问他,他总是知无不言。每次杨伟政和徐孟仪在那边瞎搅和的时候,人妖往往只是说些风凉话放冷箭,但他并不是冷漠的人。 最冷漠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一向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什么事情都不会投入太多关心,在家里是这样,在学校是这样,甚至也没参加社团,除了寝室之外没有什么人际上的往来。玩线上游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玩自己的,自己上线自己下线,既不会拉身边的亲友一起玩,更不会去认识游戏中的网友。我总是被动,学姐找我去她的公会我就去,找我出团我就出,但我从来不主动接近过谁。就连对小玲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她主动接近我,而我也只是被动的接受的话,我和她就会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直至今日我还想不出来小玲为什么会想接近我。 在发生那些事件之后我听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去消化这些资讯。就如同我原本所知的,她是单亲家庭,有一个弟弟,她必须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弟弟,这些她都没有说谎。 而那些我没有见过的她的面貌,我怎么听都觉得不真切,事实却不容我有辩驳的余地。学姐所说的也许小玲需要很多关注和爱,那是客气的说法,根据其他苦主的说法是,原来他们就是她所打的那个工。那些同情她遭遇的,比较有经济能力的男人给她的钱,总合加起来竟然比一般上班族还多,她根本不需要额外再去打什么工。她把身边的男人分成几种,最高级的是提款卡,可以让她拿得到钱的,现金或是送她想要的东西、请吃饭等等;次一级的是可以当工具有利用价值的,可以接送她、帮她写作业、处理生活中大小事;再来就是候补名单,虽然现在还无法利用,但是将来可能有机会的,她会保持联络,但是不花时间在那些人身上。 她所塑造出的那个「因为单亲家境不好,必须半工半读还要照顾弟弟和给妈妈钱,但是依然乐观积极上进」的好女孩形象,真中参假、假中参真,在她天真的外表下谁也没想到真相会是那样,或是不愿意去拆穿她。 至少我是属于想都没想到,而现在也不愿意去相信的那一种。因为我想不出来如果那些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没有能力给她钱也没什么其他利用价值的我,为什么她要花时间和我在一起呢? 我时常想起小玲,想起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她最后的样子。 我不像学姐那样有把人心看得透彻的能力,我不知道小玲对我究竟是不是有一点感情的,可是她在我面前总是那么快乐,那么容易知足。 在告别式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才知道原来小玲的妈妈是这样子的人。我总是忍不住想,有这样的母亲,小玲的童年一定过得很辛苦。 即使这个暑假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家,没有半个人和我讨论小玲的事情,我却总是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替她开脱,替她噼腿的行为找到理由。 我心底清楚地明白我是在逃避去面对她在我身上烙印下的伤痕,可是我没有办法不逃避。学姐的话犹言在耳,可是我没有找到出口,我没有方法让我的情绪得到释放。从小到大的惯性是个打不破的蛹,我无法蜕变。 有时候我试着看新闻或是上网闲逛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 化蝶人的案例在国内一桩又一桩的冒出来,接二连三,如同雨后春笋。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确定造成人类突变成谍人的原因,甚至连可能的因素都找不出来。蝴蝶人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共通点,在男女老少身上都会发生。不晓得成因,自然也就无从预防,这使得人们的恐惧因未知而加剧。 有的时候我不禁想,人们害怕的到底是变成了另一种生物,还是蜕变后紧接而至的死亡?如果蝴蝶人的生命非常长,甚至长过一般人类,大家还会像现在一样畏惧吗? 可能最近太密集看到关于蝴蝶人的各种新闻和讨论,日有所思,我最近常做一个梦。 梦的开头是一只小小的蝴蝶绕着我飞,梦中的我看着她最后停留在我的手臂上,然后我突然一把抓住她。此时的梦境不合理地转为:我抓住的是几乎和人一样大的紫色蝴蝶,接着我满怀恨意与愤怒地撕裂了她的翅膀,折断她的肢体,残暴的杀了她。 然后我会在一种满足报復的愉悦中惊醒。 梦中的我简直是个变态。 虽然这也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但因为反覆出现,我多少感到困扰。 第23页 我想我是日子过得太闲了。 我找了补习班,开始准备研究所考试。 但也因此发现一件我从未想过会发生的事。 二、蜕变(7) 更新时间2012-6-2 8:26:13 字数:2194 现在这个时间我本来应该坐在补习班内盯着头顶光明的老师上课,但他今天没赶上北上的飞机,全班都到齐坐定位了才临时宣布取消,另择时间补课,如果补课的时间无法配合的同学可以退这一堂的费用。大家白跑一趟都不是很高兴,但是也拿补习班没办法,有的人干脆就不回家,直接约起看电影了。我现在不是很有心思出去玩,因此直接回家。 我家一进门是个小阳台,小阳台和客厅之间有玻璃落地门隔着。如果落地门关起来的话,屋内是听不到开大门的声音的。我一进门就看到落地门关着,爸妈房间的冷气机嗡嗡作响,心里有点疑惑,这个时间爸爸去上班了,而妈妈不是应该出门去社大上瑜珈课吗?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原本一直打不开的锁,猜对了钥匙…… 我轻手轻脚地关好大门,放好鞋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打开落地门走进客厅,再悄声关好门。 「你这贱货。」 「对,我是贱货,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越骚的我越喜欢。」 娇笑。 「欸,你说,秉宪会不会是我的种?」 「不会。」斩钉截铁。 「你就这么肯定?」 「那孩子完全像到我老公那个闷鬼,看也知道是谁的种。」 「那就可惜了……嘿嘿……」 一阵淫笑。 我听着那**秽语自我妈房内、从我妈口中逸出,清晰地传入我耳朵里。 我认得出那男人的声音,是我爸几十年来的好朋友。 好朋友。 我就这么站立在客厅里,动也不动。 那猜对的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门内的儿时回忆脱缰野马似的无法控制,一涌而出将我淹没。 很小的时候我很胆小,很爱哭。只要妈妈一不在我的视线范围里,我就大哭。爸爸在家的时候,只要我一哭,爸爸就会把我抱在怀里,而妈妈都会马上放下手边的事过来哄我。可是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情况就不是这样了,常常无论我怎么嘶声力竭地哭,妈妈也不会出现,我往往是哭到再也没力气哭下去了才独自抽泣着睡着。 有一次我又被独自留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又大哭。这一次才哭没多久,妈妈就冲进来,正当我看见妈妈破涕为笑的时候,她却给我狠狠的一巴掌。那一巴掌之用力让我直往床倒去,我被这意料之外的疼痛吓得哭得更大声,她却拿起枕头闷住我的头。 「还哭!一天到晚只会哭!怎么不去死算了!」 我从来没听过妈妈用这种兇狠的语气说话,吓得不断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接着我听到一个男声说话了。 「欸,冷静点,别把小孩闷死了事情就大了。」那是一个常来家里的叔叔的声音。 「我受不了了!不要阻止我!」 他们好像又说了一些话,但是我的意识逐渐模煳,听不清楚了。 最后不知怎的,闷住我的枕头被拿了开来。我不知道我被闷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之间能够顺畅唿吸的我本能地想要大口大口吸气,然而那压倒性的恐惧却抑制我整个人不敢动弹。 「该不会真的死了吧?」叔叔说。 「死了就算了!」妈妈的声音。 「那怎么得了,死了就变成杀人命案了!」 「反正这种年龄的小孩常常有猝死的。」妈妈冷哼一声。 「话不是这么说,小孩也有可能是我的呀。」 「你的?你小时后会这样哭整天、天天哭?」 「好了好了,不要在小孩面前说这些了,没事就好了。」叔叔拉了妈妈想往房间门口走。 「说了又怎样?他还那么小又听不懂。」 最后他们终于离开了房间,我才敢大口喘气。 我再也不敢哭了。假如再哭的话,平常的妈妈说不定又会变成那个恐怖的妈妈。最后在我正要睡着的时候,模模煳煳间的意识只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做出任何会引来那个恐怖妈妈的举动了。 睡醒之后这段经歷被彻底地封印在记忆深处,然而那濒临死亡的恐惧却清晰地烙印在心上。从那之后我不只再也不哭,只要是任何会引起注意的行为我都不敢做,永远只是被动顺从地大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突然记起了那个童年的转捩点,那些从小到大累积起来的被压抑的情绪随着这段回忆跃上脑海,在我体内的每一寸地方汹涌翻腾,沖走我所有的理智。 学姐说得对,我应该要找个方法释放自己的情绪,可是太迟了。 我错过了那些能给自己找出口的时间点。 「秉、秉宪你怎么会在家!?」衣衫不整的妈妈从房间里走进客厅,看到我在这吓了好大一跳。 「补习班临时停课。」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呃……那我先走了。」一脸尴尬的叔叔连整理服装仪容都省了,丢下话落荒而逃。 我恨她们。 我再也无法压抑那些过去试图当作不存在的恨意。我恨小玲,我恨从小到大所有曾经欺负过我、嘲笑过我的人。 第24页 我恨这个站在我眼前,曾经想要杀死我的妈妈。愤怒和怨恨控制着我的全身,我僵硬地朝她走过去。 「秉宪?」她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反正这种年龄的小孩常常有猝死的。」我说。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说了又怎样?他还那么小又听不懂。」我继续说。 她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转为惊讶,最后变成恐惧。 「秉宪……」 「还哭,一天到晚只会哭,怎么不去死算了。」我像背台词似的说着。 「秉宪,我……」她好像还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 她被我用双手掐住脖子了。她拼命挣扎,打翻了旁边的许多东西。 「我受不了了,不要阻止我。」此时我已经分不出我念的究竟是她当年讲过的话,还是我现在想说的话。 她作了各式努力,试图推开我或是攻击我,想逃出我的箝制,但是终究不敌我在体力上的优势,就像当年的我没有反抗的能力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结果,当年我活了下来,而现在她在我手中死去。 她死透了之后,我整个人也脱力地坐倒在地上。 「死了就算了。」 我像敬业的演员,落幕前说完最后一句台词。 二、蜕变(8) 更新时间2012-6-3 1:44:21 字数:2061 蔺雨璇。 我叫蔺雨璇。 我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因为已经很久没听到人叫我了。 每天,我要重复我想记住的东西;每天,我要和自己对话;每天,我要数日子。假使有朝一日,人类社会还能恢復的话……我要记住这些身为人类时的语言。 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 学弟李秉宪死了之后没多久,这世界变得令人认不出原本的面貌。 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模样,我甚至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回想起来。 饼馅杀了他的母亲之后,在他母亲的尸体旁边变成了一个灰褐色的蛹。他没有再看这世界一眼就在蛹中静静的死去。 至于在他死后,这世界是怎么变得如此混乱的,我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或许人类社会也正在一个巨大的蛹中蜕变…… 现在的我正用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和意志撑着走到溪水边。 我需要水。 「别喝那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是人在讲话,天知道我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人讲话了! 我既吃惊又警戒地转过头去望向声音的主人。 一个衣着褴褛的高瘦男人站在那儿,彷佛他一开始就已经伫立在那里似的。 他的脸颊已经削瘦到凹陷下去,显得颧骨高突。 但他的眼神清明锐利,没有一丝疯狂。 「别喝那水。」他又重复一次。「除非你想变得和山下那些死不了的怪物一样。」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想看刚才的小溪一眼,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别说小溪,连个小水塘都没。 「它是活的。」那男人说。 但我需要水…… 我已经感到视线开始模煳。 突然之间,我就像紧绷的弦断掉而松开那般倒了下去。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身边的人,亲人,朋友,师长,同学,游戏中的战友……他们全部都带着同样的表情朝我伸出双手走来。他们想要抓住我,这一次我逃不掉了。 正当他们的手要把我抓住的时候,我突然惊醒。 刚才那是梦境,一个每天我都试图逃脱,却无法真正逃离的魇梦。因为它已成了现实,即使清醒过来,依然深陷其中。 「你发烧了。」刚才的高瘦男人对我说。 「我叫蔺雨璇。」我说。眼泪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我没有想过还可以遇上能够说话的人。 还能称为人类的人。 他叫王柏翰。 和我一样,为了躲避疯狂的永生人类而来到这山上。与其说那些永生怪物是人类,或许该说是行尸走肉比较贴切。 就像一连串超乎常理能解释的异变一样,没有人知道原因,总之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像瘟疫一样地快速蔓延开来。 王柏翰逃到这山中之后,试着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记录下来。 在人类突变成短命蝶人的恐慌中,一个自称是末日救主的傢伙冒出来贩卖「永生水」,宣称饮用之后可使人获得不死的生命。若是在以往平日,这只会被大多数人视为骗局一场,然而恐惧中的人是非理性的,真的有为数众多的人买来喝了。 在一开始,永生水真的让饮用的人获得不死之身──打不死、烧不死、甚至变成蝶人也不会死──这让其余观望的人们一窝蜂争先恐后地买来喝,甚至抢劫也要抢来喝。 永远的生命,很棒不是吗? 但过了一阵子,大家才发现永生水还有另一个功效。 喝过水的人,渐渐地,彼此之间心灵相通。每个人心中的丑陋、不堪的过去、恶意的想法,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一有任何的念头,所有其他人都会马上知道。 所有的欺瞒,无论善的恶的,全都被揭穿,但是人类社会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反而崩溃了。 第25页 因为完全的诚实与相知而崩塌了。 另一方面,不是每个喝下永生水的人都能承受得住这么多他人的思想涌入自己脑海,所以许多承受不了的人都发疯了,丧失自己的意志,于是就被其他意志强大的永生人所支配,如同傀儡一般执行操纵者的意志。 那些成为支配者的人们彼此之间也互相竞争着,每个有能力操纵他人的支配者都需要更多的傀儡。 经过了无数的混乱、秩序的瓦解之后,这些不死的人们逐渐凝聚出一个共同的目标:让所有人都喝下永生水。 不想得到这种不死却形同丧尸的恐怖遭遇的人们没有对抗彼此心意相通的永生大军的能力,只能逃。面对永生大军,剩余的人们就像一盘散沙,因为被别人知道行踪反而是危险的,只要有任何一个同伴被吸收成为永生人,其他人的所在地马上就会曝光进而被包围。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每一分每一秒都提心弔胆地逃出来的。除了担心被永生人逮着,还要被那种无法相信任何人的孤独感时时刻刻折磨着精神,周遭稍稍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会被绝望袭上心头。不知道希望在哪,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和恐惧的驱使而苟延残喘挣扎着活下来。 「王柏翰,王柏翰。」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念着这个名字,反覆地念了几次,像是要确认自己还有语言的能力,也像是要确认眼前这个人不是我凭空想像出来的幻影。「王──柏──翰。」 他看着我这个可笑的举动却不觉得好笑,他明白我此刻遇见能沟通的自由人,心中那种激动的心情。 王柏翰把我带到他的藏身处,我一到那儿马上虚软地瘫坐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他扶着我躺在一个连床都称不上,只是一堆破布堆积的角落,但我却觉得这真是我躺过最舒服的地方了。 他拿了一点干净的水给我喝,又用一块湿布帮我擦汗,拉了几块破烂盖在我身上。我的整个脸都觉得热烫烫的,全身却又冷得发抖,他说的没错,我发烧了。即使是第一次见面,我却莫名地认为他会妥善照顾我,这段日子以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于是沉沉睡去。 二、蜕变(9) 更新时间2012-6-4 23:24:21 字数:1089 睡梦中我梦见了好多人,梦见了许多事。偶尔柏翰会把我摇醒来喝水进食,我虽然完全没有食慾,但是理智上知道多少还是要吃一点。最后我的身体慢慢的康復了,脑袋也恢復清楚了起来。我开始又可以思考,甚至,我又能开始笑了。 「一开始看到我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永生人?」我问他。 「因为你在找水喝,」王柏翰答得理所当然。「永生人不会死,根本不需要喝水。」 「原来如此。」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或许我和他都太久没有与人对话,讲起话来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相处的时间以沉默居多。 「我从来没想过这世界会变成这样。」我又开口。 王伯翰没有回答,我们相视几秒之后两人都笑了。 当初又有谁能预想得到现在会是这光景呢?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天然的半山洞加上一些简陋的遮蔽物罢了,既称不上洞穴更不能称之为房子,当然也没有自来水和电,但我觉得这样的栖身之处已经非常好了。 我们储存雨水来作为饮用水,食物就靠採集和狩猎,耕种真的是没办法做到,因此常常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採集食物之外的空闲我们常常试着制作各种工具和家具,绞尽脑汁去想有哪些我们採集或捕猎得到的材料可以替代着用,因为我们不想冒着被永生人发现的风险下山去蒐集物资。我开始学会辨识各种野生植物和它们的用途,开始学会观察和跟踪野生动物,跟着牠们有时可以找到水源和额外的食物,甚至是一些意外的物资。 必须非常辛苦的劳动才能勉强过日子,我却喜欢上这样的生活。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有一天我和柏翰做了陷阱想尝试捕捉大一点的猎物,进到山林身处布好陷阱之后正要离开,却看到一个全身烂得不成人形的「人」。 那个「人」似乎也看到了我们,停下他的脚步。 我全身都颤慄起来。 能够以烂成这样的躯体存活着的,只有永生人。 我想拔腿就跑,柏翰却按住我的肩示意我别动。 「他在这一带很久了,我遇过他很多次。」柏翰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对我说。 「那你还在这里定居下来?!」我很吃惊。 「他每次看到我,转身就走了。」柏翰回答。 我明白柏翰的意思。 永生人一旦发现非同类,只会立即冲上前来捉人,并且同时间所有附近的永生人都会马上加入围捕的行列。 那是非常令人恐惧与绝望的遭遇,经歷过一次之后一辈子都会做恶梦,而且是醒不过来的那种魇梦。 而眼前的这个「人」就如同柏翰所说,往后退了几步之后踉踉跄跄地转身走了。 那蹒跚离去的背影看起来竟是如此孤凄悲伤。 他不是永生人。 否则柏翰早在遇到我之前就会被一堆不死怪物抓去灌永生水了。 「请等一下!」我朝他喊。 第26页 他站住了,但没有转过身来。 「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意识独立的人吧?」我问。 「我──我叫──黑嘉──丽──」他的声音像是声带受到严重伤害后的破哑,又彷佛是从幽深洞穴传出般飘渺。 二、蜕变(10) 更新时间2012-6-5 15:49:45 字数:2171 黑嘉丽的话不多,总是断断续续的。也许是和我们一样太久没与人交谈的缘故,也或许说话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尽管在几次相处之后我和柏翰对她还是了解不多,但也逐渐从她片段的话中拼凑出一些事来。 黑嘉丽在国中的时候被无脸人杀死了。原本以为死后是没有知觉的,但她似乎在无脸人的意识中存在着,无时无刻感受到无脸人疯狂的恶意。渐渐的,她开始知觉到外界,看的听的从一开始的模煳混沌慢慢清晰起来。 直到再度看到无脸人留下「活着才是恐惧的开始」的血字,她突然领悟了。她已经死了,她的恐惧结束了,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黑嘉丽从那一刻起开始和无脸人争夺躯体的主控权,她想着,只要她能抢赢的话,无脸人就无法继续它疯狂无止尽的屠杀。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受到震撼,同时又替她感到哀伤。 当时的她只是国中生,还是个孩子。 用这种方法阻止无脸人杀人,意味着从此必须用这副噁心的躯体存在着,永无休止地和无脸人缠斗。 原来在当时,无脸人不是莫名消声匿迹,而是黑嘉丽终于战胜了它。 「请──你们──务必──随时──对我──警戒──」 她总是和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随时有可能被无脸人的意识取代回来,她的存在总是让我感到安心。 或许是知道除了我和柏翰以外还有意志独立的同伴,心中很是宽慰吧。 ------------------------------------------------- 我最近变得很容易疲倦。 总是没什么精神,嗜睡,整天昏昏沉沉的。 恍惚间总是梦见许多过去的人事物。 这世界失序前的事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印象一样模煳,令人怀念却无法重温。 彷佛是在睡梦中喝下与亡者连结的永生水,许多属于已死的故人的记忆和情感闯入我的梦境,超越我所能负荷。 彷佛,他们透过我的梦境而获得重生。 好几次柏翰一脸担忧地摇醒我,要我起来喝水进食,但我没什么食慾。 「你生病了。」 我想点头同意,却没有力气。 这一次我梦见了那个黄裙子阿姨。 那时候父亲总是喝得醉醺醺,常常把妈妈打得半死,每次都带不同女人回家。 而我,当时的我只会哭。 黄裙子阿姨跟在父亲后面进门,瞄了一眼被殴打后蜷缩在客厅角落的母亲,以及在母亲身旁低声啜泣的我。 大概是父亲睡着后,她悄声来到我旁边。 「妹妹,你几岁了?」 「十三。」 黄裙子阿姨摇了摇头,塞了几张钞票到我手里。 「带你妈去看医生,然后,永远别回来了。」 当时的我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 「如果你不希望你妈妈被打死,或是有一天轮到你,现在就走,永远不要回来这里。」 一开始我们躲去舅舅家,但父亲很快就找上门来闹事。舅舅和舅妈把我藏到舅妈的娘家,但妈妈却跟着父亲回去了。 没多就后妈妈就死了。 据说是意外跌下楼梯,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她是被父亲打死的。 在被藏去舅妈娘家的时候,妈妈改了我的监护人,连姓名都改了,从那之后我跟着舅妈的娘家姓蔺。 在舅妈娘家门口道别的时候,妈妈对我说了和黄裙子阿姨说的一样的话。 「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去。」 所以妈妈的丧礼,我没有去。 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明白,妈妈自己为什么要回去。 在我梦中出现的已死故人之中,唯独妈妈没有出现。 我不知道妈妈的葬礼是什么情景,不过从那之后,我再也不哭了。 我下定决心要成为强者,有一天可以保护重要的人。 总有一天可以…… 「雨璇!醒醒!别睡着!醒过来!」 柏翰拼命摇晃我的身体,在我耳边大吼大叫。 嘘,柏翰,别叫我,我梦见妈妈了。 ----------------------------------------------------------- 黑嘉丽从门口看到躺在床上的蔺雨璇时,顾不得要保持距离,跌跌撞撞跑到了颓丧的柏翰身旁。 蔺雨璇化蛹了。 「剖开──把她──救出──来──」 柏翰摇头,把脸埋入两掌中,不忍再看她。 「试试──」 「没用的,能试的方法我们都实验过了。」 柏翰突然大吼。「我以前是该死的蝶人研究小组的成员!」 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旦化蛹,就没有办法恢復成人了。 即使在化蛹之初就小心翼翼地剖开,把人拉出来,也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快速死亡。 「人类科技他妈的落后到什么都无法解释、也束手无策!shit!」一向冷静的柏翰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而沖了出去。 第27页 黑嘉丽没有跟出去。 她细细地想着柏翰刚才所说的话。 柏翰说的对,是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自从无脸人以来所发生的事,而不是这些事情本身毫无道理。 就像中古世纪的人无法明白黑死病的成因,找不到对策,所以控制不住疫情而造成浩劫;但是只要知道致因和对策,就不会失控。 理性无法理解的东西,总会引发人类原始的恐惧。 蝶人、永生水,这些令现代人类陷入危机的东西,说不定在科技够进步的未来里已经无人畏惧。 只是,我们撑得到那个未来吗? 黑嘉丽看了看自己越趋腐烂的手,心念一动。 她有个想法想和柏翰讨论。 但柏翰一直没有回来。 王柏翰发狂似地在山林里奔跑。 他要找,找那神秘的溪流。 他并不知道那溪流何时会在何地出现,依据以往的观察,似乎并没有一定的规律。 但只要它出现,非常容易辨别。所有的动物都不会去喝那溪流的水,水中也没有任何的生物。 若他的推测无误,那就是永生水。 一开始或许有谁误打误撞发现了它的功效,却没发现副作用,欢欢喜喜地取来当成救命仙药。 即使他找到了永生水,也救不了蔺雨璇。 这一点他很清楚。 只要化蛹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但是现在如果不做一点什么的话,他说不定会发疯的。 就算救不回雨璇,就算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也要向这该死的世界做出一点反抗。 哪怕只有一点。 二、蜕变(11) 更新时间2012-6-6 6:59:59 字数:2012 「抱歉了,小老鼠。」 黑嘉丽屏息看着柏翰把神秘溪水灌进一只倒楣被抓到的小鼠嘴里,小鼠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失去生命,像电影特效般在短短几秒内变成干尸。 「果然……」 柏翰像是发狂了一样放声大笑起来,无法抑止。 「什么永生,全是笑话!」 柏翰笑到最后变成痛哭失声。 黑嘉丽明白柏翰的心情。 要是还能流出眼泪,她也会和柏翰一样的。 就为了一个永生的谎言,付出这样的代价。 就像是老掉牙的诈骗手法:一开始有个神秘人登报刊登说付十块钱可以获得二十元,因为金额小所以有些人就尝试了,果真得到二十元;渐渐的金额提高,参与的人数也因口耳相传增多,到最后付出一大笔钱的时候,对方却消失了。 这时受骗上当的人才发觉,对方只是不断拿后来加入的资金来支付原先的承诺,最后在手边累积一大笔金额后,便达到诈骗的目的而捲款逃走。 永生水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场低劣的骗局。 只是当初没人料到生命竟然可以像钱那样调度分配,然而事到如今柏翰和黑嘉丽也并不为此感到惊讶了。他们俩推测无脸人大概是失败的永生人,必须靠自己去杀人来延续生命,而黑嘉丽因为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于是身体日益腐烂。 她自愿让柏翰在她身上做实验。 「只要可以让你痊癒,我们就有谈判的筹码。」柏翰思忖着。 「不是──消灭──?」黑嘉丽很意外。 「不是。就算真的找到可以对付永生人的东西,我们寡不敌众也没什么胜算。」柏翰解释。「对方骗了这么多人上当,也不过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生命吧?如果我们能提供这个,就有生存下去的筹码。」 「这样──好吗──?」 柏翰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这么做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甚至不知道他的推论是否完全正确。 所谓的「对方」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晓得,甚至想猜都没头绪。 他只不过是试着去做他所能做的事情罢了──为了忘却他无力去挽救的事。 柏翰看了「雨璇」一眼,然后别开头。 「我们开始吧。」柏翰对黑嘉丽说。 ------------------------------ 真是可爱的孩子,它温柔地想,为了不切实际的理想,如此的努力。 神秘溪水延展成湖泊,再漫成汪洋,将柏翰与黑嘉丽所在的小屋包围起来。 它从水中成形,离开水面,走向小屋。 ------------------------------------------------------ 柏翰和黑嘉丽协力在灌小鼠永生水的同时抽牠的血,抽出来的竟是透明液体,在光照下折射出彩虹般的缤纷七彩。 由于黑嘉丽的身体腐烂不堪,既没有心跳也无法找出血管,他们决定将透明液体直接打入黑嘉丽手臂上的腐肉中。 透明液体一注入,黑嘉丽发出惨叫把柏翰吓了一大跳。 「你还好吗?」柏翰很担心。 照理来说,她应该已经没有任何痛觉了才对。 「还──好──」过了一会之后她恢復过来,回答道。 「刚才怎么了?」 「我猜──可能──」她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小鼠──的记──忆──」 「小鼠的记忆?」 「还有──牠的──痛苦──」 柏翰沉黙下来。 看来动物和人类一样,都能将自己的感受透过永生水传达给他者。 「你的手……」 第28页 刚才注入透明一体的地方,虽然仅有一小块──从腐烂的状态恢復成像活人的皮肤一般光滑。 然而这个她全身唯一不腐烂的地方,却令她感到噁心。 这是用剥夺一个生命换来的。 柏翰看着她,摇摇头。 「我们不能继续下去了,你会承受不了的。」 黑嘉丽没有答话。 她知道柏翰说得对,不管他所说的是指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无法承受。 「这样就要放弃了,真无趣,我可是专程大老远来的呢。」它推开门走进屋里。 柏翰和黑嘉丽听到声音大吃一惊,立刻转身看向门口。 「你们想寻找的,就是我。」它微笑着向他们宣布。 它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一开始的意识也是模模煳煳的,彷佛在更早以前它就不晓得沉睡了多久,然后渐渐甦醒。 它没有形体,总是漫无目的地漂移,感受着它所到之处的一切。 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纵然一切都在变化,但它不曾持续关注过什么,或被什么所影响。 它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直到那一天为止。 那是一个古老且原始的仪式,充满生命力与欲望,热切地把它从极遥远处召唤过来。 那是一群,人。 它第一次感觉到有趣。它破天荒的不再四处游移,停下来观察这些小傢伙。 然后它确定他们殷切祈求的,就是它自己──无论他们给它的称谓是神,或是其他名字。 它感到很惊奇。他们是如何知道它的存在呢? 他们是如此的渺小、脆弱又稍纵即逝,无法看见听见触摸或感觉到它,又为何坚信它存在呢? 观察人类越久,了解他们越多,它就越觉得有趣。他们小小的脑袋总是能让它在索然无味的时候及时给它新奇感。 人们总是贪得无餍,自私,愚蠢,自以为是,目光如豆,卑劣的性格数不胜数,却偶尔能有令人动容的高尚情操之举;这有时让它感到耳目一新,有时却又想狠狠践踏。 于是它尝试着接触他们。想要直接在思想上交谈,大部分的时候是徒劳无功的。不过它发现人类很容易受到暗示,它很轻易就能渗透进他们的潜意识。 人类歷史上的许多事件不是偶然的结果。然而它也无意将人类社会塑造成某个特定的样子,只不过是随着当时的心情喜好罢了。 二、蜕变(12) 更新时间2012-6-7 2:05:58 字数:2130 尽管千百年的岁月过去了,人类没有进步多少;物质上发明了许多有意思的玩意,本身却不断退化。 而它的许多能力,也许是本来就具备,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或是在这些日子里进化出来的?它也不晓得。 它唯一晓得的就是,它在人们的心目中,是神。 它没有形体,因此无所不在。 它也能随心所欲化成任何形体。 它能知道每个生命的想法感受和记忆。 它能传达并促成自己的意志。 它能依照自己的意思改变大自然。 凡它所愿意的,都能达成。 只要能让它觉得有趣。 它一向对让它感到有趣的人比较宽容,准许他们用自己的自由意志作决定。 就像现在。 两个孩子的未来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它慷慨地准许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选择要娱乐它,还是无趣地死去。 柏翰心中暗叫不妙。 他对对方一无所知,却被人家找到家里来了。 而且对方似乎知道他们正在进行的事的目的。 他估算了一下情势,却瞄到门外和窗外都是汪洋一片。 柏翰放弃思考为什么屋外环境会突然变化这么大,只知道他们陷入了无处可逃的窘境。 「你想要什么?」柏翰开口。 「真伤脑筋,这正是我想问你们的呢。」它答。 它的话虽这样说,但它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伤脑筋的样子。 柏翰反倒觉得对方就像好整以暇的猫,准备玩弄已到手的猎物。 不是为了饱食,而是为了好玩。 柏翰感到不寒而慄。 黑嘉丽也是。 -------------------------------------- 黑嘉丽的身体恢復得越来越好,心灵上却越来越憔悴。 柏翰也没有比她好过多少,这段日子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回想起来,先前的他们真是天真。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和它谈判的筹码。 它完全超出他们预期的范围。 它是神一般的存在。 但是黑嘉丽知道柏翰没有放弃。 她也不会放弃。 她本该在很久以前就死去,但她却用无生命的型态存在至今。 她再也不要输给恐惧与绝望。 就算只是无谓的挣扎,这一次她都要去面对,不再逃避。 如果要再死一次,她要正面迎击。 柏翰没有说出来,但他心底认为情况没有想像中的糟。 他们并没有走到末路。 无论它到底是什么,绝对不会是神。神不过只是人类投射心里的愿望与恐惧而虚构出来的东西。 虽然目前的他们在它面前弱小如蝼蚁,但柏翰相信它也一定有弱点。 第29页 更何况它目前无意消灭或阻挠他们。 它当然知道柏翰的想法。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敏锐,沉着,叛逆,有才华。他并不妄想当救世主拯救全人类,却全力以赴尽己所能。但它好奇他能不能够一本初衷的贯彻他自己的意志。它有无尽的岁月,他却只有短暂的生命。看到最终结局的一定是它。或者,它也可以让他一起等到结局的那一天。只恐怕他不会愿意吧,真是固执的孩子,它微微一笑。 就是这样才会有趣呀。 人们总是坚持着无谓的东西。 就像黑嘉丽为了剥夺动物生命取得永生水来维持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内疚,在它看来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当她以前还用自己的躯体活着的时候,还不是照样吃动物吃植物来维持生命。一个是杀死后吃下肚,一个是抽取永生水后注入身体;同样是拿生命来换生命,为什么前者却不会有罪恶感? 它也不懂柏翰为何如此痛恨用永生水维持生命的形式。以前杀死猎物然后拿来吃的时候一点也不会感受到对方的痛苦,这样无代价的得到,未免也太轻松了吧?像现在这样必须承受对方所有的痛苦才能维持生命,不是反而比较公平一点吗? 柏翰和黑嘉丽都以为是它把世界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其实不是。它根本就无意去塑造什么东西。 它只不过是等着被娱乐罢了。 会变成这个样子一切都是人类咎由自取。 就像当初远古的人们把它从遥远的地方召唤来一样,现代的他们也唤醒了某些比人类古老太多的东西。而人们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们只擅长加减法,加加减减的,以为哪里减了一点再慢慢加回去就好。却不会去想到某些事情是比滚雪球还可怕的乘法,不断倍增再倍增,从小缝变成无底洞也只要一瞬间。 慢慢累积很久的东西,破坏掉也只需剎那。 那个引来永生水的男人所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后果却要所有人承担。到底要多大的疯狂才能招致这种后果,人类大概很难想像。或许不该把责任都推到那男人身上,他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类长久以来累积的恶意就像被一道薄墙堵住的洪水,只需要一个小裂痕就足以让整道墙崩毁。 那名唤永生的水,是人类自己内心的所有恶意与疯狂召唤来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如它预料之中的无趣。 人们根本不知道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反正责任往外推就是了,从来不会检讨这是自找的。 好无趣啊。 柏翰,黑嘉丽,这两个孩子能让它想看多久呢? 啊,或许小雨璇多少也能带来一点乐趣吧。 ------------------------------------------- 柏翰一下床,就踏到了湿湿黏黏的东西。 他瞬间清醒过来,察看那是什么。 是从雨璇的蛹流出来的。 蛹里面有声音。 柏翰心一惊,更贴近去听。 是哭声。 手术刀,要是这里有手术刀就好了。 柏翰拿着自己粗制的刀子颤抖着。 黑嘉丽不需要睡眠,因此夜晚到凌晨这段时间她总是独自外出找点事情来做。狩猎也好採集也好,或许是独自漫步山林,或许是在月光下发愣。 今天她一回到小屋,就看到令她吃惊的画面。 柏翰把蛹剖开了。 雨璇羽化后的尸体倒在地上,四处是血。 柏翰手上抱着一个人类的婴儿。 哭声迴荡在小屋里,以及她耳里。 婴儿的,柏翰的。 柏翰看到她,第一次露出脆弱的一面,啕嚎大哭起来。 「我要怎么养大这个孩子──」 三、永生(1) 更新时间2012-6-8 16:17:08 字数:2166 「no.7!no.7!你跑去哪儿了?」王蔺儿蹦蹦跳跳地到处寻找no.7。刚刚明明还看到他在的,怎么一转头就不见了呢?最后她跑累了,停下来擦了擦汗,吁了一口气,歪着头想了一想no.7可能前往的路线,慢慢地逛过去。 no.7在王蔺儿一出现的时候就赶快走远,等到她想要找他的时候no.7早就已经躲好了,一点也不想被她找到。倒不是王蔺儿做了什么事惹他讨厌,而是no.7不喜欢所有人,因此也不想接近任何人,他甚至连自己都厌恶。而王蔺儿却非常喜欢no.7,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no.7没有姓名,只有编号。据说还能有编号是比较幸运的,因为一出生就被拿去做成虹水贡献给永生人的婴儿连被编号的机会都没有。 但no.7不认为这是幸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倒宁愿在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死去。 听说很久以前的世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截然不同的面貌。有名字的那些人都还记得当时的世界。他曾经听他们缅怀过去,但无法想像那情景。 事实上no.7也不是很喜欢有名字的那些人,也不喜欢其他有编号的同伴。「同伴」,意思是地位相同的人,可不是他真的认为有谁是他的同伴了。 只有像王蔺儿这样在壁垒建立起来之前出生的小孩才会有姓名和照顾自己的父母,这些有姓名的小孩通常不会想接近被编号的他们,王蔺儿是个例外。她总是一副活泼天真又乐观的样子,喜欢亲近别人,对什么事都感到好奇,不难想像她这样子的个性多少会带给人一些困扰,即使是no.7这种编号小孩都看得出来很多大人都因为她是王柏翰的女儿而比较让着她。 第30页 王柏翰,这个壁垒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当年王柏翰和黑嘉丽发现和永生大军谈判的筹码,集合了剩余的自由人建立起这个壁垒。no.7从来没有见过王柏翰本人,他对他的想法也不同于其他人对他的敬佩和崇拜,no.7对王柏翰所作所为的想法很复杂,no.7既不贊同目前壁垒内的现状,但对于王柏翰当年所做的事又无法去指责是错的。 no.7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年没有王柏翰或是他没有做出当初的举动,现在的世界不晓得会变得如何呢?是永生人会捕获所有人类,然后因为无法再获得新生命而最终灭亡?还是其他的可能呢? no.7等王蔺儿走远后才从躲藏处走出来。 盛夏的阳光很刺眼,蝉鸣鼓譟,天气热得不像话,汗珠从no.7额上沁出。这种天气待在有空调的室内是最舒适的,可是他宁愿让阳光把他蒸得直冒汗也不想留在屋里被王蔺儿纠缠。不,就算王蔺儿不来烦他,他其实也很讨厌和其他人相处在一起。 no.7慢慢地往外走,一直走到围墙下。 围墙。 他抬头仰望围墙和天空交界的那条线,心里想着出去后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围墙外的世界他从来没有见过,只是不停地被教导着那里有威胁他们生存的永生怪物,或是从一些教材上得知在歷史上那里曾经是什么样子。教材上描述的那些景象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图片上那些一望无际的草原、森林,山脉、湖泊、雨林,各式各样的地形,各个原本存在的国家的风土人情,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机会见到,背诵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呢?更小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过教材上的这些都是虚构出来的幻想。 有的时候他会想,说不定外头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天空,和自由。 「我没有要多管闲事的意思,不过,」这是no.9的声音,从no.7身后传来。「你还是,暂时打消出去的念头比较好吧?」 no.7转过身来,因为阳光太过刺眼而眯起眼睛,他伸手挡在眉上,看见no.9还是一如往常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并非面无表情,但也称不上是笑容,像是浅到不能再浅的微笑轻轻地挂在脸上。 「我没有要出去。」他不情愿地说。 no.9是少数他愿意交谈的对象。要说理由的话,除了她冰雪聪明交谈起来很轻松之外,no.9总是带点疏离的态度令他感觉相处起来比较自在。要是像王蔺儿那种又黏又任性又聒噪,答她一句她会再问上十句的,他可受不了。 「要一起回宿舍吗?」no.9问。 「嗯。」 王蔺儿看着他们走远后才把头伸出窗台。她到处找不到no.7之后内心猜想他八成在躲她,因此走到高楼中往下眺望,等了一阵子终于看到no.7走出来,和no.9一起离开了。 「no.7就这么讨厌我吗?还是他喜欢no.9呢?」她自言自语着下楼,走到刚才no.7被no.9叫住时站的地方。她想着,no.7走到围墙这边是为什么呢?是真的想出去吗?是不是这里有什么东西,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呢? 围墙外的世界,她也曾好奇过。但大家都很清楚出去的下场会是什么,因此她的好奇也仅止于好奇。 不知道no.7是怎么想的?打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王蔺儿就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no.7的话不多,但是从他的举止和偶尔的言语中可以得知他并不认同许多其他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他心中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既然他不肯说,她也无从得知。no.7越是摆出那副不想接近人的模样,王蔺儿就越想靠近他;他对其他人越是戒备,她就越想理解他的内心。尽管到目前为止一点进展也没有,但是她相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们会变成知心好友的。 「这里什么也没有嘛!」 话才刚说完,蔺儿就注意到地上有东西,弯腰拾起。 一颗玻璃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难道是no.7的?」 蔺儿想想又觉得不太对,把玻璃珠放进口袋。她从来没见过玻璃被拿来做成珠子,这东西……该不会来自围墙外?尽管她只有十二岁,也知道和围墙外有所牵扯的一切事物有多危险。 这东西要拿给爸爸看才行。 三、永生(2) 更新时间2012-6-9 21:18:56 字数:2008 一颗弹珠。 尘封已久的回忆大门就这样被敲开。 小时候和同学玩弹珠,王柏翰总是赢一堆回家。 有一次赢太多了,在回家的半路上装弹珠的口袋就这么破了,洒了一地各色的弹珠。 在夏日斜阳照射的路面上,一颗颗闪耀夺目,甚至有点刺眼。 就像眼前这颗不应出现在此的弹珠一样。 在夏日斜阳下,刺眼。 「爸爸,这个是什么呢?」蔺儿看着不出声的父亲,有些焦急地问。 「弹珠。」 「……?」 「一种很久以前的玩具。」 「玩具?」蔺儿看着它,想不出来要怎么玩。 然而柏翰似乎并没有解说的意愿。 「嗯。玩的时候需要很多颗,只有一个是玩不起来的。」刚走进来的黑嘉丽代替柏翰回答了。 「黑嘉丽姊姊!」蔺儿一听到黑嘉丽的声音,马上跳起来往她跑去,扑到她身上。 这么一来,原本跟在黑嘉丽后面走进来的李妍雅就被后退的黑嘉丽给撞上了。 第31页 「哎呀,王大小姐,这样一点也没有淑女的样子喔?」李妍雅用开玩笑的语气抱怨道。 「哼,我才不要当什么淑女呢。」蔺儿一发现李妍雅也跟着进来了,马上转成不高兴的表情。她讨厌这个叫做李妍雅的中年女人。 「啊,这个,」李妍雅发现了柏翰手上的弹珠。「不是我的东西吗?」 「你的?!」蔺儿很惊讶。 李妍雅忽略蔺儿吃惊的问句,直接走到柏翰身边,握住他拿着弹珠的那只手。 「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拿去的呢?」她用像是要在他耳边吹气般的轻柔口吻说着。 「爸爸才没有拿你的东西呢!」蔺儿很生气地挤进两人中间隔开他们。「那是我在围墙边捡到的!」 哎呀,真是不讨喜的小鬼,李妍雅想。 「那真是谢谢你帮我捡回来了呢。」李妍雅取回弹珠,仔细收好,随口敷衍一下王蔺儿。「毕竟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东西。」 「我、我才不是特地帮你捡的呢!」早知道那是她的东西,蔺儿才不会大费周章拿回来。 「蔺儿,不可以对长辈没礼貌。」柏翰开口。 「爸爸最讨厌了!」为什么要帮那个讨厌的女人说话! 王蔺儿气唿唿地冲出去。 黑嘉丽苦笑了一下。虽然黑嘉丽的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但是实际上她已经远远超过这个年纪了,当然看得出这几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时间差不多了,等人都到齐就开始吧。」 这是个秘密的计画,只有核心的少数人知道。 从围墙盖起来之前就开始筹画的,为了彻底消灭围墙外那些披着不死假象的傢伙的计画。 围墙内的世界也是为此而建立起来。 「人都到齐了。」 「那么,开始吧。」 ------------------------------------------------------------- 今晚会有流星雨。 晚上九点的点名结束后,no.7独自离开宿舍走到外面,找到一个无人处坐下。 他靠着墙仰望天空。 天空。 唯一自由的地方。 no.7讨厌这里,可是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这里的每个大人都在讨论着过去的世界,总想回到过去的生活。这些人自认曾经掌握过世界,并且希望世界重回手中。他们嘴里说着想重建自由的人类社会,自称心灵意志上的自由人,却只是躲在壁垒里把城墙越盖越高,把自己的小孩抓去萃取成虹水贡献给围墙外的永生人,来换取暂时性的和平。 永生人并非真的具有永远的生命。那只是一开始的假象罢了,他们只是可以转换别人的生命给自己使用。虹水是用永生水所萃取出来的生命之水,透明无色,经过光照会折射彩虹的七彩光,可以延续永生人的生命。 所有出生的婴儿,被筛选刷下来的直接作成虹水。据说人类婴儿制成的虹水品质最好,年记越大的人做出来的品质越次之;最差的则是使用动物制成的,永生人不愿接受在吸收虹水的同时承受动物的记忆和痛苦,因此他们不收由动物制成的虹水。 而剩下通过筛选的婴儿经过编号,要训练成「有用的人」,在这过程中淘汰掉的孩子也是被做成虹水的命运。 像no.8,六岁的时候就被淘汰掉了。 据说,他们之所以都没有姓名只有编号,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被淘汰,採用编号的形式来避免被亲生父母认出。近年内生育过的人也被禁止靠近孩童生活的区域。 no.7觉得这些人真是虚伪。 集体做出牺牲小孩的决定,却又要装做很在乎的样子。 既然理想这么高尚,为什么不去牺牲自己。 no.7讨厌自己毫无选择地被生下来、讨厌看到每一次淘汰、讨厌自己一直通过每次的筛选存活下来。 他忘不了no.8被淘汰时哭的样子、对他说过的话。 「你要连我的份一起活下去喔。」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no.8的表情却还依然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 为什么no.8这么想活下去?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 no.7尤其讨厌训练人员每次都要称赞他「好聪明」、「这孩子是天才」。 聪明有什么用?天才有什么用? 这种围墙内虚伪又噁心的世界,他才不想对其做出什么贡献,才不想成为什么有用的人。 no.7维持着盘坐的姿势想着这些,突然被吓了一大跳。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爬上了他的大腿。 他低头一看,是只小猫。 很小很小的小猫。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幼猫?no.7抬头想找附近是不是有母猫,却看见了流星雨。 开始了。 据说在很久以前,许多人们都相信看见流星可以许愿。 「希望你平安长大。」 no.7像是对着蜷缩在自己大腿上的小猫说,又像是对着所有随时可能像流星般消逝的生命说。 三、永生(3) 更新时间2012-6-10 8:01:19 字数:2054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有人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是例行一问,依照以往的情况来说,通常是没人会有问题,然后大伙直接解散。 李妍雅举起手来。 「请说。」 「这个,」李妍雅拿出弹珠。「是谁的?」 第32页 「不是你的?」王柏翰问。 「当然不是。」李妍雅理所当然地回答。「只是当时我觉得不适合和令嫒讨论这个,所以才谎称是我的。」 现场一片安静。 「都不是在场各位的?」李妍雅挑眉。 依然一片寂静。 「这东西是谁的,很重要?」黄展毅对这议题很不耐烦。 「只是失物招领看看而已。」李妍雅看了一眼时间,很快地结束这个话题。「既然都没人的,那就解散罗。」 众人各自离开,李妍雅搭上了王柏翰的肩。 「等等要一起去看流星雨吗?」她像是吹气般问道。 「我对那个没兴趣。」王柏翰不着痕迹地摆脱她的手。 李妍雅对着王柏翰离去的背影摇头。 「还是一样冷淡呢。」她嘆了一口气。 「劝你还是放弃吧,王柏翰的心思一直没放在女人身上,」黄展毅像是有点幸灾乐祸的口吻对李妍雅说。「说不定心里还是深爱着王蔺儿的妈。」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要他爱上我。」她没有被激怒,倒是朝着展毅嫣然一笑。「您多费心罗。」 「费心?说得真好听,谁会费心在你身上?」黄展毅被她的笑容震得心头一阵荡漾,表面上却摆出一副很厌恶的样子。 「哎呀,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又是我自作多情了。」李妍雅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没有改变,只是垂下眼帘,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流转的眼波反而耐人寻味。 「知道就好。」他一点情面也不留给她,内心不住暗骂这女人,不晓得从哪学来这种撩人的神情,撩拨得他心底又痒又麻。 「人贵自知嘛。」她娇笑着一语双关地说,暗示着黄展毅的不自知,可惜他的智商应该不足以听出来。 「你如果还有点自知,就不会一天到晚去勾引王柏翰。」 他果然是听不出来,李妍雅在心中嘆息一声,每天跟蠢蛋交谈的这种日子过久了,她实在很想跟聪明人对话。 「那样子就算是勾引?」她笑得像是一把清脆的小铃铛洒落在地。「假如真如同你所说的,是要去勾引人的话……我又是哪里不够自知了呢?」她半挑衅半挑逗地问。 黄展毅没有回答她,冷笑一声后转身快步离开。该死,这女人说的没错,她的确很明白自己的本钱在哪,他被她弄得心痒难耐。真搞不懂王柏翰到底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要是他的话早就…… 李妍雅面无表情地独自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一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后才似乎松懈下来,露出疲惫的表情。 面对一群蠢货让她觉得很累,那些人总以为她跟那些成天想倒贴男人的女人一样。也不想想像王柏翰那种人,就算贴上了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先不说他有个不讨喜的女儿,光是像他那样满脑子都只有实验的无趣傢伙,对权力和利益没有半点眷恋,又能给她什么呢?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不是希望王柏翰对她产生感情。但她的目的……恐怕王柏翰很难理解吧。 不过不被理解也无所谓,她还是会朝着她的目标走。 她只不过是利用她表面上装出来的假像来掩饰她真正进行的事罢了。 李妍雅整理好情绪,独自离开会议室。 ----------------------------------------------------------- 是流星雨。 黑嘉丽静静地看着天空。 这些流星穿越了遥远的距离来到这里,然后一闪而逝。看似短暂,实则经歷了漫长的旅程。 总有一天她也会这样死去,黑嘉丽想。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总有一天,但不是现在。 彷佛永无止境的清醒让她感到很疲惫。以前还用正常的人类身躯活着的时候曾经觉得睡眠好浪费时间,如果不需要睡觉该有多好。想起以前的天真,黑嘉丽忍不住苦笑。 每天重复实验着什么东西对她身体的伤害最大、令她復原得最差;然后为了隔天的实验,再用动物制的虹水治癒她的身体。要是在实验过后能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她奢望地想。 在这个阻挡永生人的壁垒里头充斥着残忍的事,要是能在睡梦中暂时忘掉这一切就好了。 自从王蔺儿出生,到现在十二年了。也是在蔺儿出生那一年,黑嘉丽带着虹水下山找永生人谈判。虽说是冒险的举动,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因为再糟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但是现在她有时会思考,这样做是否正确。他们现在所建立的围墙内的世界极尽扭曲,这样真的有比较好吗?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它」的意思。它的确有能力做到引导情况变成现在这样。难道说现在这样子,对它来说比较有趣吗? 黑嘉丽的思绪回到了过去,她想起了从小时候一路成长经歷过的点点滴滴,她想起了老爸老妈和每个亲戚朋友……他们都离她好遥远了,无论是从哪一种意义的层面上来看,过去他们和现在的她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黑嘉丽。」有人出声叫唤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闻声转过头去,看见no.9。 「你的表情,很悲伤。」no.9说。 no.9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天气真好一样。 「会吗?」但黑嘉丽反而喜欢no.9这样子。比起其他人同情或畏惧的眼光,no.9这样令她自在多了。 第33页 no.9点点头,接着又露出往常一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罢了。」 「或许你的感觉是对的。」 「也许是,也许不是。」no.9似乎笑了。「夜深了,晚安」 「晚安。」 黑嘉丽目送no.9离去。 no.9的身影在今晚的星光下看起来像精灵。 三、永生(4) 更新时间2012-6-11 20:44:50 字数:2074 王蔺儿在食堂门口远远地就看见no.7把早餐打包收起来带走,她逮着了机会跑去找他讲话。 「你不吃吗?」王蔺儿悄悄走到no.7背后,头伸往他肩膀在他耳朵旁说。 「哇!」no.7被她吓了一大跳。 「嘻嘻,吓到你了。」王蔺儿笑容满面地朝他扮了扮鬼脸。 「你……」no.7一看到又是王蔺儿,心中立即浮上了「麻烦」两个字,开始动脑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摆脱她。「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讲话吗?」王蔺儿反问。 对,no.7在内心想道,没事最好离得远远的,半句话都不要讲上。不过他又很怕如果真的直接这样回答,要是王蔺儿当场哭给他看或是耍起泼来闹的话该怎么办。思及此,他简直觉得头都快疼了起来,今天早上的运气也太差了吧,偏偏在他专注着低调打包早餐不让别人注意到的时候被王蔺儿逮个正着。整个壁垒里的人都知道王蔺儿的嗓门硬是比别人大,等等她只要随便嚷嚷,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怎么了?生气了?因为我吓你吗?」王蔺儿见他不接话,开始自行猜测。「对不起嘛,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困扰而已,no.7在内心补充道。 「唿,那就好,我很担心你会生气的呢。」这次没有惹他不高兴了,她觉得很开心,事情总算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no.7看到她开心的表情,心情更往下沉,因为王蔺儿在高兴的时候更喜欢啦啦喳喳地扯着人说个没完没了,no.7可是见识过好几回,因此才会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既然你没事,玩笑也开完了,那么我先走了。」no.7抓紧机会想要离开。 「等、等一下啦!」王蔺儿绕到他前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no.7完全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想直接绕过她走掉,她却偏偏要挡在他前头,他往左跨她也跟着往左跨,他往右走她也跟着往右走,两人僵持不下,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在玩老鹰抓小鸡的老鹰和母鸡在对峙。 「跟我说嘛!」 no.7头痛地想,看来不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王蔺儿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我……」他不打算说实话,却也不想说谎。 「你怎么了?吃不下?不舒服?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喔!」 「我现在不饿。」no.7的答覆既非谎话,又没吐实。 但no.7一副故做镇定的样子令王蔺儿更加好奇想追问下去。 「不饿可以不要拿。」她说。 「说不定晚点就会饿了。」 「那就等中餐就好了嘛!」 他觉得她简直像在故意找碴。 「这不关你的事。」no.7不想再和她纠缠,转头绕路迳自离去。 王蔺儿不死心地跟在他后面走。 「你该不会是──偷养了小狗吧?!」她乱猜。 no.7的背僵了一下。 「当然没有。」他加快脚步想摆脱她。 「骗人──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愣一下──」她现在要有点小跑步才跟得上他,但她仍然不放弃地跟得紧紧的。 no.7突然停下脚步,导致来不及反应的王蔺儿整个撞上去。 「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觉得很困扰。」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王蔺儿不解地问。他们的谈话明明一直到刚刚都还好好的不是吗? 「如果你继续跟着我就会变成讨厌。」no.7深深觉得王蔺儿不会看人脸色的程度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看来不直白地讲,她是不会听懂的。 「我只是想跟你当好朋友而已啊!」 「我不需要朋友。」 「每个人都需要朋友的。」王蔺儿坚定地说。 「别把你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no.7厌恶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王蔺儿沮丧地站在原地。 她完全没有恶意,no.7却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每次她想稍微增加一点友好度,却只是得到反效果地让他更讨厌她。 如果做得到的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去在意no.7。 但她真的很喜欢no.7。 「哎呀,看起来王大小姐和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王蔺儿一转过去看到是李妍雅,心里就觉得讨厌。 「我才没有跟你一样呢!」她讨厌这个中年女人,讨厌她总是卖弄风骚地倒贴爸爸,讨厌她总是语中带刺地嘲讽人。 「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同病相怜呢,」李妍雅挖苦道。「不断地被同一个人拒绝,我倒看不出有哪里不一样。」 李妍雅不喜欢王蔺儿。这小女孩太过任性,丈着自己是王柏翰的女儿就对人颐指气使的,任意出没会议室和实验室的行为也很令人反感。 对李妍雅来说更重要的是,王蔺儿太妨碍她的计画了。这小女孩整天莽撞地到处乱闯,又因为她的身分特殊不太会被拦住,要是哪天不小心让她撞见那些她暗中进行的事就不好了。 第34页 「别把你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王蔺儿拿no.7的话来堵她,头也不回的跑了。她跟李妍雅才不一样!被讨厌的人说跟自己是同类真是超生气的! 李妍雅看着王蔺儿跑走的背影微微一笑,这个笑容相当有韵味,却很冷冽。她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强加价值观在别人身上。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成王败寇,谁有能力成为赢家,谁的价值观就是规则。王柏翰建立起这个围墙内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照他的规则运作。就算是发生一连串异变之前的世界,每个人也都是遵循着既得利益者订下的规则走。 人类歷史总是推翻了一个暴政后建立另一个暴政,民主的美好表面下依然是官商勾结迫害百姓的老梗。人类社会需要的是英明的独裁者,而非什么民主开放自由的鬼话,李妍雅如此想着。 真是无知又愚蠢的小孩。 李妍雅不曾对他人提过她的想法。她只是暗自计画,暗自行动着,只要能掌握实权,她就要让她订下的规则成为这个世界的铁则。 三、永生(5) 更新时间2012-6-12 21:53:58 字数:2323 王蔺儿跑到无人处才让眼泪掉下来。 她一屁股重重坐到草地上,脸埋在双膝间开始哭起来。 大家都不喜欢她。即使除了李妍雅之外没有人明显地表现出来,但她还是感觉得到。爸爸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个情况,也可能是对此视而不见。 但是没关系。她知道大家有重要的事要忙,尤其是爸爸。总有一天她也能帮得上忙,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大家可靠的伙伴,到那时候大家就不会讨厌她了。 所以现在孤单一点没关系。 哭一哭就没事了。 王蔺儿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有团柔软的毛球靠到她身边。她惊讶地抬头一看,是只小猫。好可爱的小猫,她想。牠的背上有三个颜色,腹部及脚都是白的,看起来像穿了背心。牠磨蹭着王蔺儿,把头钻到她手掌下顶她的手心,似乎在示意要王蔺儿摸牠。王蔺儿才一摸牠,牠马上就爬到她的腿上撒娇,发出唿噜声。 「真的好可爱喔……」王蔺儿一边抚摸着小猫,一边自言自语着。一时之间她完全忘了要哭泣,开始跟小猫玩了起来。猫儿在她怀中慵懒地伸长了身体,翻过身来让她抚摸牠的肚子,似乎感到很舒服的样子而眯起了眼睛,唿噜响声没有中断过。王蔺儿之前从来没有摸过猫,第一次知道猫原来是这么柔软又娇媚的生物,内心感到一股神奇的魔力在发酵,治癒了她的悲伤情绪。 小猫突然停止唿噜,竖起耳朵。王蔺儿注意到牠的变化,也跟着仔细听,隐约听见远处有人在唿唤。 小猫似乎确认了声音的来源,站起身一熘烟就跑走了。 「流星……流星……」 是no.7的声音。 王蔺儿恍然大悟。她早上差一点就猜对了,原来no.7是养小猫而不是小狗呀。接着她想起早上no.7最后厌恶的表情,王蔺儿想她还是趁他看到她之前离开好了。 她打算悄悄离去,却一起身就看见no.9,no.9当然也看见了她。她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no.9站在那里多久了,是否看见了她独自哭泣的丢脸模样。 王蔺儿牵动嘴角朝no.9笑了笑,正想随便找话敷衍过去,no.9却比她先开口了。 「一起过去吧?」 「我……」no.9的提议出乎蔺儿意料之外。「但是no.7好像……有点讨厌我……」 no.9温柔地牵起蔺儿的手来。 「没有的事。」no.9对她说。 no.7看到no.9牵着王蔺儿出现的时候很是惊讶。王蔺儿的表情有点不自在,no.7猜想应该是早上他凶了她的缘故。 他们三人默不作声了一阵子,no.7和王蔺儿之间有些尴尬,而no.9则是本来就寡言的人。最后还是王蔺儿先开口了。 「猫……很可爱。」她试探性地起了个头。 「牠叫流星。」no.7答了她的话,算是跟她和解了。 「这名字有特别涵义吗?」蔺儿想了想后问。 no.7没有回答,但是脸却微微红了起来,好像有点害羞。 「大概因为是,在流星雨那晚捡到的吧。」no.9算是替他回答了。 「啊,那也大概一个月之前了耶,你们养牠这么久了啊?」王蔺儿因为终于找到和no.7可以聊的话题而有点开心。 「嗯。」no.7应了一声。 「那我以后可以加入吗?」王蔺儿问。 「加入?」 「嗯啊,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养流星吗?」王蔺儿企盼地问。 no.7没有答话,倒是no.9很大方地答应了。 「欢迎你。」 「谢谢!」王蔺儿很是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和别人「同伙」一起进行同一件事。有同伴的感觉真美妙。她立刻蹲下来摸摸流星的头,然后干脆跪坐在草地上跟牠玩了起来。 no.7见王蔺儿没有要去告状揭发他们私养动物的事情,暗自松了一口气。 「牠都吃什么啊?一天要餵几次?」王蔺儿开始和他们讨论起来。 大部分都是no.9在回答,no.7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但王蔺儿依然看起来非常快乐的样子。 no.7有点意外no.9竟然能和王蔺儿讲上这么久的话,而且对于王蔺儿永无休止的问题一点也没有不耐烦。no.9和王蔺儿可以称得上是两个刚好相反个性的人,一个聒噪一个恬静,一个任性冲动一个沉稳内敛,但是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抱猫聊天的画面不但不冲突,反而有一种微妙的和谐感。no.7想着,不知道这是小猫的魔力还是no.9特殊的气质使然?no.7突然觉得王蔺儿也没这么惹人烦了。 第35页 小猫流星虽然也喜欢两个大姐姐,不过牠最喜欢的人还是no.7,牠最后总是要钻回no.7的怀里。 no.7摸着赖在他怀中撒娇的流星,他突然觉得有朋友也不是件多坏的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让人感觉流逝得比较快,以往总令王蔺儿觉得漫长的午休时间这次一下子就过了,no.7和no.9先行离开,王蔺儿在和他们道别后仍依依不捨地站在原地。再逗留一下应该没关系,她想着,于是又蹲下去抱起了流星。 「你还饿不饿?还要吃东西吗?」 「喵呜──」 「那我再去拿一点东西来给你喔,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喔!」王蔺儿说完熘回去偷渡食物出来。 王蔺儿离开后,流星依然在原地逗留,没多久牠听到了脚步声而回头。 黑嘉丽远远地就看到那只小猫回头盯着她,小猫盯着她没几秒后就走过来向黑嘉丽撒娇。 哪来一只不怕人的小猫?黑嘉丽感到很意外。 因为实验而长久使用动物制的虹水的黑嘉丽并不太喜欢靠近动物,因为这样会触动她心中的许多感受,她的,和那些她所接收的动物的。 黑嘉丽嘆了一口气,在实验的空档她很想一个人安静地放空脑袋所以才走到这里来的,却又遇上一只黏人的猫,她半感无奈半觉好笑地干脆爬上树发呆。 小猫坐在树下抬头仰望着她喵喵叫。 「小笨猫,别让实验组那些抽虹水的人看到你,不然你也会被抓去做成虹水。」黑嘉丽坐在树上朝下像是对着小猫说,但小猫当然听不懂,依然对着她叫。 突然小猫转头跑走,黑嘉丽的视线随着猫跑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王蔺儿拿出食物来餵牠。 原来是蔺儿偷养的猫啊,黑嘉丽想。 王蔺儿没有发现黑嘉丽,小猫有了王蔺儿可以撒娇后也忘了树上的人。 黑嘉丽等到王蔺儿和猫都离开后才跳下树来。像这样偶尔独自发呆是她目前最珍贵的休闲,如果可以的话她简直想就这样放空到天荒地老。 可惜事与愿违,她的身体对目前的世人来说是太重要的实验体。 不过一切就快结束了。 会结束的。 三、永生(6) 更新时间2012-6-13 10:58:23 字数:2044 计画进行到了最后阶段。 全世界一百三十四个自由人防御壁垒要联合起来一举歼灭永生人。 当初王柏翰想到抽虹水来和永生人谈判的方法,在世界各地都有人想到,只是各个壁垒建立起来的时间不一,而且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互相连络上。 十二年前,最初供给永生人的生命来源「虹水」是为了争取安全的生存空间,但是在防御壁垒建立后,经过密切调查永生人个体数量的研究发现,随着供给量的稳定,永生人的个体数量以显着幅度减少。 这现象很耐人寻味。 众人推测是因为不需要再维持庞大的个体数去狩猎新生命的缘故。于是他们一方面以供应虹水来控制住永生人的数量,一方面观察在永生人之中是否有社会组织、是否有领导人之类的角色存在。详细追踪并且纪录每个个体的行动,然后分析是否有任何规律或可依循的准则。 他们的希望在于王柏翰所建立的这个壁垒中拥有珍贵的活体──黑嘉丽,可以实验如何快速有效地伤害永生人,又因为黑嘉丽的意识独立于其他永生人之外,所以种种实验并不会被它们知道详情。 他们联合起来制定了详细的计画,按部就班地执行,直到技术的进步和永生人数量下降到有把握歼灭它们为止。 就是现在,时候到了。 「王柏翰,能借一步说话吗?」 今天的会议结束后,李妍雅拦下他。 「什么事?」 「我想跟你私下谈谈。」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谈?」王柏翰依旧以漠然的口吻拒绝。 「我完全不介意公开来讲,」李妍雅的态度一反往常的挑逗勾引,而是严肃且强硬。「但我想有些人可能会介意。」 王柏翰看着她好一会儿。李妍雅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过,甚至该说,李妍雅从来没这样跟任何人说话过。 「好吧。」于是他第一次做出让步,答应和她独处。 「谢谢。」她虽然这样说,但语气中丝毫没有感谢的意味。 其他人很识相地迅速离开,会议室很快地只剩下他们两人,但是李妍雅迟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沉默着,于是王柏翰开口了。 「什么事?」 「我希望你能取消这次的行动。」李妍雅直接切入主题。 王柏翰眯起眼睛看着她。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请不要那样看着我。」李妍雅说。 现在的她和以往完全不同,像是突然抽换了一个人格。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才是真实的她。她隐忍了很久,非常久。 「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她突然换了个话题。「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公婆对我很好,让我第一次体验到有父母的温暖。丈夫和儿子都非常好,当时的我过得非常幸福。」 王柏翰对李妍雅的过去并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他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有一天,我的儿子被一群国中混混打死,对方因为未成年不用偿命。」李妍雅直视着柏翰的眼睛。「你知道吗?他们就是一群社会的败类,废物,不会改过向上,以后的人生只会不断浪费社会资源而已,并且造成更多家庭的不幸。」 第36页 柏翰也直视着她,但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在这里,这围墙内,不会有这种事情。」李妍雅的语气轻柔起来。「没有脱序的事,没有资源的浪费,没有不事生产的人。」 王柏翰理解了。李妍雅想要一直维持目前的状态。永生人一旦被歼灭,威胁解除,就不可能也没道理继续维持现在的秩序。 「我帮不上你的忙。」他答。 「你可以。」 王柏翰摇头。「就算我们反对,现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其他一百三十三个壁垒的人不可能不行动。」 「你只是不想要想办法帮我而已。」李妍雅微微一笑。方法多得是,她随便想都想得出一堆,以王柏翰的智商不可能连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 「的确也是。」王柏翰直接承认。 「柏翰,请你想想,我们原本的那个人类社会真的有比较好吗?」 「我不会去做这种比较。我只知道维持现状永远不会更好。」他答。 「你说的没有错,但也不完全正确。的确现在的我们必须有所牺牲,但是和以前社会上发生的太多不冤不白的遗憾比起来,现在的牺牲并不是那么令人无法接受,而且都是有所代价的──我们现在达到了空前的零犯罪率,老实工作的人都可以过得很安定,人类社会从来没有那么良善过。」 「我不觉得需要牺牲无辜的孩子是良善的社会,那不是我建立这个壁垒的目地。」王柏翰摇头。「用虹水和永生人谈判只是争取一个能够反击的时间和空间,而非最终目标。除非是计画本身有不周延的地方或是情况发生什么重大变化,不然我不会取消这次的行动。」 王柏翰的拒绝不在李妍雅意料之外,她自己的计画中也早有拟订他拒绝配合之后的策略,但她依然有些失望。可是她很明白王柏翰的个性,他并不是对方放下身段求他就会有用的人,也没有什么慾望可以利诱,又没什么把柄可以掌握,只能说之以理或动之以情。但是既然情理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就表示他不会更改了,继续跟他说再多都是废话,不如不说。 「真遗憾我们不能达成共识,不过你也有你的理由吧。」李妍雅仍然微笑着,看起来却有些沧桑。「我尝试过说服其他人,包含其他壁垒的人,就这么维持现状,但却失败了。一方面我也误判情势,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扑灭的阶段,才想放手一搏来找你。」 王柏翰点头。「你想说服别人的事,我略有耳闻。」 「为什么没阻止我?我的目标应该和你的相冲突。」 「我一向只专注在做我要做的事情上。」 「真是个好答案。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李妍雅打开会议室的门。「晚安,王先生。」 「晚安。」 三、永生(7) 更新时间2012-6-14 8:35:49 字数:2009 李妍雅走了出去,在回宿舍的途中经过中庭时遇到黄展毅。 「倒贴王柏翰的行动又失败了?」他一开口就是不客气的嘲讽,彷佛这已经是看到李妍雅的反射动作了。 李妍雅一如往常没有被激怒,反而优雅地笑了。 「黄展毅先生,我开始合理的推测,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正在吃醋。」她朝他娇笑道。当然在这里使用「爱」这个字只是包装词,她太了解他这种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骯脏事。 「你太自以为是了。」黄展毅被道破心事,恼羞成怒地斥喝她。 「我也很不愿意做出这样的推测,只是倒贴王柏翰的女人这么多,你却一直只有针对我一个。」她故意偏着头抿着笑容看向侧边远方,却一边说一边又把眼神拉回他身上,再把抿着的笑容逐开,令整个衬着她的星空都失色。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李妍雅没等他的话说完,突然靠近他,在他耳边吹气似地柔媚地问。 她突如其来的贴近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时间语塞,整张脸从颈子一路红上来。 李妍雅很快意的笑了,她此时的笑容很豪爽,和刚才的娇媚神态完全不同,这一来一往的极大反差让黄展毅目眩神迷。 「我对王柏翰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只是有事想找他帮忙罢了。」她微微敛起笑容,神情又转回娇媚。 「他能做的有什么我做不到的?」黄展毅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办法,我先前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呢,」李妍雅的手指先轻轻地抚上他的脸,接着才是温软的手掌贴上去,节奏和力道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我们彼此像现在这样坦白不是很好吗?」 李妍雅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全都让他心痒难耐。这贱女人,他想,都步入中年了还如此风骚。不,这种撩人的风韵也实在不是年轻女孩能有的…… 「……你要我做什么?」他不禁脱口而出。 李妍雅差点纵声大笑,但忍住了。她随即在心里冷嗤,自己送上门来的贱胚,可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这里风有点大,」她眯起眼睛,微微贴上他的胸口。「不如我们回房间谈如何?」 黄展毅生硬地吞了一口口水。 他怎么可能拒绝。 ---------------------------------------------- 李妍雅在床沿坐起身来,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回去。她的动作很慢很优雅,因为一切都没什么好急的,她做事永远都不像现在正躺在她旁边睡得像死猪般的黄展毅刚才那般猴急,一副憋了很久中于憋不住的丑态。 第37页 她替自己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这颗扣子刚才被黄展毅扯得差点掉了。真不像话,李妍雅想,这男人还真是一无是处得不可思议,智商不行,情商不行,体力不行,自制力不行,床上不行,基本礼仪也不行,技巧不行,硬度不行,持久力不行,连尺寸都不行,自知之明则更是根本没有,还以为他自己很厉害。 他刚才一点都没有取悦到她,还真是便宜了他,如果不是她现在亟需增加自己派系的人,怎么排都轮不到他。不过这傢伙表现如此不佳,她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碰她了。但是从此之后他就在她的掌握之中了,她会用他的慾望和愚蠢来奴役他。 瓮中又多了一条鱼。 就算是垃圾鱼,也总是条鱼。 她从床沿站起身来,几乎找不到立足之地。这房间脏乱到一个令人不想多看第二眼的境界,除了所有可见之物都乱成一团堆积在一起,而且物体表面累积的污垢让那些东西看起来全是垃圾之外,空气中飘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简直都快到了让人有错觉可以视觉化看见一层厚厚绿雾的地步。这傢伙不知道几百年没拉开过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和打开窗户通风了,而且看起来唯一会拿去洗的衣服似乎就只有他平常穿去实验室的那一套。 李妍雅瞪了打鼾中的黄展毅一眼,想起刚才她自己在这个噁心的房间和噁心的房间主人做那种事情,她真觉得自己有资格得到一块镶金匾额,上面题着「百忍成金」。 是了,就是百忍成金。她想起关于这个成语的传说故事,觉得如果等一下回到自己寝室的时候发现整间房间堆满了金人,她可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 李妍雅安静地离开黄展毅的房间,走回去的途中她甚至都闻到自己头髮和身上沾到了他那又臭又酸的汗味,真要命。她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就地把那些沾染过黄展毅房间的衣服鞋子脱在门口,然后不顾自己裸着身子就先去拿杀菌剂来狂喷那堆衣物,顺便把自己从头顶到脚底也都喷了,挥之不去的噁心感甚至促使她神经质地把整个房间全喷过一遍才罢休去洗澡。 热水让她冷静下来,尽管如此李妍雅还是仔细地把自己洗了两遍。她把自己洗干净之后便伫立在莲蓬头下闭上双眼静止不动,只是任由热水打在自己身上往下流,彷佛这么做可以沖走一切的疲惫和污秽。 她又想起王柏翰。 王柏翰,如果和她共度今晚的不是黄展毅,而是王柏翰的话……或许他们最终可以不要走上对立的道路。 可惜王柏翰和她打从一开始就没站在同一边过,真是遗憾。 会议结束后她向王柏翰说没有说服到任何人当然是谎言。不过显然就算说出实情,王柏翰也毫不在意。他会后悔的。如果能顺利除掉王蔺儿的话,她会表面装出很同情的样子,然后好好欣赏王柏翰的表情。当然,王蔺儿虽然碍事,但其实不去动她也可以。只不过经过今晚之后,她无论如何都想看这齣好戏。若到时候王柏翰还能完全不在意,她也真想给他鼓掌了。 她会大方称赞他是个硬汉的。 三、永生(8) 更新时间2012-6-15 20:47:39 字数:2033 今夏的第一个颱风要来。 尽管对于这种可预期的天灾,众人皆早有准备,大家还是额外增加工作量来做防台事宜。 no.7则是和no.9、王蔺儿一起秘密打造了一个坚固防水的小猫屋放在隐密处固定起来,高度刚好不会淹水又能让流星轻松跳上去。no.7有点担心会不会被其他大猫占去,因此入口做得非常小,只够流星刚刚好钻进去。 他们三人分工偷渡各种材料和工具出来,趁着零碎的空闲时间一起做这个猫屋,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完成。 「小流星,你要记得下大雨的时候躲进这里面喔!」王蔺儿把流星抱进猫屋,小猫在里头绕了几圈,东闻闻西嗅嗅之后从门口探出头来对他们喵呜喵呜地叫。 「你喜欢这个小屋吗?替你量身打造的喔!」王蔺儿对着猫儿喋喋不休地说,流星也喵喵叫回了她几声。「你喜欢呀!哈哈哈,好开心喔!」 「太好了,流星说他喜欢吔!」王蔺儿转过头来对着no.7和no.9说。 no.7有点不知道要回答什么,因此干脆不接话。要是以前的话,他大概会很鄙视地叫她不要擅自代言别人内心的想法──好吧,虽然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是别「猫」的想法。然而现在他竟然能接受这就是王蔺儿的个性了,她其实没什么恶意,也不是故意想带给别人麻烦,只是没什么心眼又不常动脑袋导致很白目就是了。no.7很惊讶自己竟然能跟她好好相处,甚至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三个人共处的时光,这和不久之前的他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只是这转变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这样就不用担心了。」王蔺儿看着完成的猫屋和待在里面只有从门口探出一颗小猫头的流星,得意洋洋地说。这个小猫屋可是他们三个人合力做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完美。 no.7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像王蔺儿那么乐天,不过连他也觉得应该没有什么缺失了。和颱风比起来,no.7反倒还比较怕这个猫屋被其他人发现,毕竟颱风每年都要来上好几个,他虽然年仅十岁,在有记忆以来也经歷过许多次了,况且这次只是个轻台而已,相较之下被抓到私自浪费资源豢养动物──而且还是没有生产和研究价值的小猫,后果比较可怕。 第38页 ------------------------------------------------- 「只是个轻台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李妍雅的声音愉悦得像在唱歌。她只有独自在房间里的时候会这样自言自语。 她很兴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光是在脑中描绘那些情景就足以使她雀跃不已。 李妍雅仔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装出平常那副倒贴男人的无脑表情,觉得非常可笑──但可笑的不是她,而是那些认为她真的就是那么无脑的人们。 她笑着,眼睛瞄到了摆在梳妆檯镜前的那颗弹珠。王柏翰看了它两次,毫无反应。 「你也把过去的事情忘得真彻底啊。」 或许他从来也没记得过。 话说回来,李妍雅也想不出自己带着它的明确理由。与其要硬说是眷恋当时还是小男生的王柏翰,倒不如说是怀念当时那个单纯的自己吧?那个常常被王柏翰作弄而气哭、转学时他只不过送她一颗弹珠就能开心成那样的小女生。 那样的小女生,已经死了。 或许留着这东西是对自己童年的悼念吧。 就是转学那时搬家,父亲开车载着全家人被酒驾者超速撞上。父母和弟弟急救不治而亡,不晓得为什么只有她活下来。事故发生后那段时间她完全不说话,亲戚大概以为她撞成智障或是心理受创成自闭儿,总之没人伸出援手,领走她父母遗产之后就只管想方设法把她塞到孤儿院去。 之后她没有再去回想过这个事故,直到她的儿子被人活活打死,而且兇手不用偿命,她不知为何突然强烈地想要知道当年酒驾撞死她家人的那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过得好端端的,孙子还刚满月呢。 李妍雅并不恨命运,她痛恨的是社会制度的不公不义。她的父母、弟弟和儿子都是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人却死了,而该死的肇事者反而活了下来。 原本她精心布局设下圈套要让那些罪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然而在长线将要钓起大鱼的时候,这个世界蜕变了。 她相信自己再度倖存下来,是有意义的。 李妍雅并不认为她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在报復社会,相反的,她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人类追求进化,获得更好的生活,让所有守本分工作、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们都能安居乐业,而那些不事生产、败坏社会的废渣则拿去做成虹水。王柏翰或许没有经歷过那种因败类所害家破人亡的痛苦,所以他不能理解,为了维持和谐的社会秩序,牺牲几个小孩又有什么呢?更何况那些小孩全是基因不够优秀而被淘汰下来的,这完全是必要之恶,既可以稳定人口,又能促进人类基因改良。 那些想一举歼灭永生人的人们高举着自由大旗,却不想想多少罪恶假自由之名而行。不,好不容易现在产生了人类有史以来最趋近于完美的社会制度,她不允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恢復到以前的样子。李妍雅同意壁垒里的人总有一天还是必须消灭永生人的,但不会是现在,而是所有人都能认同并领悟到完美的社会应当是如何之后。 李妍雅想着,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狗屁自由,也不是什么妇人之仁的鬼博爱,更不会是连骗鬼鬼都不会相信的平等,现在的他们需要的是她的铁则。王柏翰既然不选择向她靠拢,她就得把他扯下来,无情地,如同他以往对她的冷漠一样。 她期待接下来将要出现的牺牲。 三、永生(9) 更新时间2012-6-16 19:45:05 字数:2014 风雨很大,空气中有着颱风特有的味道。 黑嘉丽皱着眉头看窗外。这颱风还没扑上来,风势雨势就已经这么强了,真的只是个轻台? 现在虽然还是正中午,外头的天色却只是灰白一片,说是灰白,但是灰的成分远大于白,加上强风颳大雨狠狠打在万物上,简直就是液态版的暴风雪。颱风在台湾是每年夏秋常见的自然现象,带来丰沛雨水的同时也带来灾害,由于往往带来惨重的灾情,无论是壁垒建立前和建立后对颱风的预测和防台措施都相当重视,尤其壁垒建立后每一份人力和所有能取得的物资都是很珍贵的资源,他们经不起太大的损失,因此对防灾准备更是严谨戒慎。如果气象部门预测是轻台,那么就是轻台,技术上来说不会有失误,可是过往经验告诉黑嘉丽的却不是这样,这不是轻台会有的前兆。 暂且撇开颱风不说,黑嘉丽有种不好的预感,隐约觉得有什么酝酿已久的东西正蠢蠢欲动着。会是什么呢?她的直觉告诉她有股恶意正在逼来。她感到很不安,但是又想不出来能做什么消除这股不安,因此有些焦虑。 经验和直觉同时对她发出警告,促使她特地走了一趟气象部门。气象部门的人很讶异她的出现,论权责来说黑嘉丽是不该去过问这件事情的,但她既然来了,他们也就拿出分析数据解释给她听。黑嘉丽看着那些图表和数字,耳里听着的分析似乎很合理,只是……她还是觉得有所不对劲。 黑嘉丽抬起头来,目光从图表上移到正在解说给她听的那个人脸上,再转而扫视整间办公室一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专注地各司其职。很奇怪,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她心中的警钟却大响,一定有哪个地方出错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他们怕她,黑嘉丽在走回自己房间的途中想到。一般人对她都多少有点畏惧,这很正常,可是刚才他们的那种怕和平常她所遇到那种单纯畏惧她独特身分的怕不一样。不一样在哪呢?黑嘉丽琢磨着,试图用逻辑推演的方式去思考。如果单纯是他们先前发布的情报有误的话,紧急更正即可,不需要怕被她发现。更何况发布错误情报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整个壁垒里的人利益是一致的,放任无法人为掌控的天灾也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们自己,理论上他们应该不可能这么做。 第39页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黑嘉丽很想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多虑,却怎样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想为那未知的不祥预感预做准备,却无从准备起,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一直到了颱风夜,她的直觉被证实是对的。 天才刚黑没多久,突然之间就停电,而且是全区域的大停电,众人毫无预警地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外头风雨大得不像话,备用电力不知为何无法启动,众人只能摸黑翻找手电筒或酒精灯等可供照明的东西。空调停止运作之后,密闭的室内的空气很快地闷热起来,令人产生窒息感。那些原本该确保一切正常运作的人莫名地都消失无踪,所有环节一个接连一个出错失效,这太不对劲,一定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过去,风雨势态大幅增强,情况越来越失控。外头有树被连根拔起,再被强风捲来撞破窗玻璃、有些建筑的冷气和大门都被吹到不知何方,雨不断打进来,风唿啸着扑进来,同时也带走所有吹得动的东西。原先的闷热一扫而空,但紧接而来的又冷又湿更不是什么好现象。 现在还不到颱风威力最强的时刻,情势显然只会更糟。 「这不可能只是轻台。」黑嘉丽想着。 随时都有巨大物体砸进来,然后该处就一片狼藉。在黑暗及强大风势雨打中能做的抢救工作有限,更不用想出去室外检视任何装置,风都强到能连根拔起捲走大树了,人若出去也会被吹走的。 他们被孤立在研究人员宿舍里。相对来说,其他人也是一样,一群群分散在各自的宿舍里被孤立起来。无线电还能用,但是只能撑到电池蓄电量用光,因为电力供应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恢復──一切的情况都很糟。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至此黑嘉丽心里很明白,这一定是人为的阴谋──从一开始,轻台就是个假消息。但是为什么?如果只是单纯想搞破坏的话,要等待强台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未免太不切实际。况且颱风是人为无法操纵的天灾,这不会是这个阴谋的主体,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藉着颱风夜来进行,黑嘉丽快速地思考着,被孤立的众人,断电,黑暗──要同时满足这些条件才好行事的会是什么? 她想到了,只觉得恐惧,深深的恐惧。 即使她理智上不愿意去相信这壁垒内居然会有人──而且不会只是几个人,要做到掌握整个气象部门、让壁垒的电力系统连备用发电机在内全失效、撤除部分的防卫等等一连串的措施,一定是一大伙人,并且有不少是高级职阶的人──蓄意放永生人进来,然而曾经在永生人大军围捕下生存下来磨出来的反射动作让她立即翻出手电筒、瑞士小刀和研发来对付永生人的化学武器带在身上,以最快的速度冲去找王柏翰。黑嘉丽平常很少和其他人打交道,她并不清楚在这样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谁会是可以相信的人,只有王柏翰是她一定可以信任的。 就在此时,无线电传来了不清晰但勉强可以听懂的大喊: 「永生人入侵!请紧急避难!──永生人入侵!请紧急避难!」 恐惧成真。 黑嘉丽此刻反而冷静下来,她清楚地明白害怕无济于事,她现在需要的是清晰的思路来面对和解决危机。 三、永生(10) 更新时间2012-6-17 21:39:05 字数:2023 no.7试图从窗户看流星的猫屋,但只见一片漆黑。他用手电筒往猫屋的位置照过去,依然什么都看不清。 一楼淹水,其他人都疏散到其他楼层了,no.7思考着,趁现在悄悄地绕到去探看猫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他放轻脚步走到一楼,脚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水淹得比他想像中还多,已经淹到小腿一半了。一直走到从二楼看不见的位置,他才打开手电筒。 屋外狂风不停歇地尖叫着,从破掉的窗户吹进来也造成尖锐的咆啸。屋内能被吹动的东西可能已经被吹得差不多了,因此除了风和被风吹起波澜的积水之外的一切几乎呈静止状态。 no.7一看到宿舍后门的门扇已经不知道被吹去哪里了,心中大感不妙。强风吹得他无法好好站立,更不用奢想往宿舍外探看。 照这情势来看,猫屋大概也被吹走了吧。但no.7仍然怀抱着一点希望,或许是这些日子沾染了王蔺儿的乐观吧,他想,猫屋盖得离宿舍后门不远,不知道流星有没有可能跑进宿舍来躲避风雨。 「流星。」他试着唿唤,用手电筒照着屋内各处寻找猫的身影。 他稍微提高音量唿唤了几声,突然听见背后的方向有踏水声。 no.7迅速转身,手电筒照出了几个人影。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想着自己被发现未遵守风灾疏散规则往其他楼层撤离,但是那几个人却没有出声斥喝他,而且都是从未见过的脸孔。 总共有三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来。 「你们是谁?」他大声问,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 他们没有回答,就只是迳自往前走,伸出手臂──像是要捉他。 no.7在这之前从来没见过永生人,但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三个人就是了。 他无路可退。他现在还只是靠近门口就被强风吹得站不稳了,逃往户外根本是送死;可是在淹水和强风雨打的情况下,他也没把握自己能够敏捷到从侧边绕过永生人、顺利逃上楼梯去。更何况,说不定楼上也有。 第40页 但是坐以待毙更蠢。 于是no.7尽量稳住脚步往左前方跑,看似要自投罗网。永生人果真随着他的移动而改变前进的方向,接着他把栓墙上的灭火器拿下来使尽力气往永生人砸。no.7知道这样对他们无法造成伤害,但他也只能这样争取时间了。他马上改往右前方跑,只要能取得平日栓在那备而不用的枪──里面上的是装满比例经过调配的混合强酸的子弹,能腐蚀且造成严重脱水,有效对永生人造成严重伤害──他就有机会存活。 no.7的估算的确已经是最好的策略了,可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被水中的东西绊了一跤跌进水里。他尽快爬起来,湿透的衣服却变得沉重,并且产生风阻,影响了他的行动速度。 背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no.7没有回头看,靠声音大概推算永生人和他的距离。他踉踉跄跄地跑着,明明只有一小段路,此刻却像永远跑不到似的。 no.7又摔进水里,这一次他没有顺利爬起来,挣扎了一番。挣扎的时间每流逝一秒,他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跟着流逝。 但事实证明幸好他再度摔倒。 突然间碰的一声、好大一声惨叫、接连着是跌落水的哗啦哗啦。no.7连去想发生了什么事都无暇,慌忙往楼梯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 「no.7快上来!」是王蔺儿的尖叫。 「省一点,等等一路上可能还会需要用到。」no.9显然是对王蔺儿说话,语气依然平静如昔。 于是no.7明白过来是王蔺儿和no.9在往二楼的楼梯上朝永生人开枪救了他。在一片枪响、惨叫和水声的混乱情况下,他终于跑上去和她们会合。 「大家都集合到三楼交谊厅里面了,」王蔺儿一面向他解释情况,三人一面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往三楼移动。「我跟no.9发现你不见了就来找你。永生人入侵了!数量有多少还不清楚,我们小孩子只能先躲起来等到颱风过去,其他的事情大人会去处理。」 no.7没心思听她说什么,只是自己快速思考着。永生人能够心意相通,因此万一宿舍里面不只刚才那三个永生人的话,其他的一定已经知道他们往楼上逃,极有可能会在三楼楼梯守着。宿舍的构造简单,因此他们虽然熟悉,却称不上拥有地缘优势。 他自己的手电筒在刚才的混乱中受到撞击还浸水,已经不能用了。蔺儿刚才在开枪的时候慌忙中也把她的手电筒弄掉了,他们三人就只剩下no.9带来的一支手电筒,交给no.7拿,照明范围非常受限。子弹也是有限的,只能撑到交谊厅去补,刚才已经用掉不少,no.7只能在心中暗自希望永生人的数量只有刚才那三个。也希望刚才那三个受到重创,被其他同伴终止分享生命而抛弃了。 他们三个尽量减低音量前进,但no.7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大声,大声得简直像是故意要向永生人泄漏他们行踪一般。他理性上知道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但是无法停止那种不安的感觉在心底扩散。 通往三楼楼梯的走廊破了两扇窗,地上凌乱不堪,在风吹之下不时有东西在翻动,弄得no.7和王蔺儿很紧张,连no.9都放缓脚步。no.7用手电筒仔细照了各处角落,他心里很希望能尽快通过,但no.9却突然停下来。 「嘘。」no.9示意他们噤声。 二楼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滴水的声音。 刚才一楼的永生人追上来了。 no.7关了手电筒避免灯光暴露他们的位置,三人蹑手蹑脚地移动。在黑暗中提心弔胆的逃亡滋味真不好受。no.7抓着自己湿透的衣裤以防被风吹动时发出声响。 三、永生(11) 更新时间2012-6-18 19:04:09 字数:2139 从走廊到楼梯的路程也漫长得不真实,但终于还是走到了。一绕过楼梯的转角,no.7连忙把手电筒打开来照明。本来不开还好,一开照亮了守在三楼的永生人新面孔,王蔺儿尖叫起来。一慌之下王蔺儿想要开枪却撞到no.7的手,把手电筒给撞掉了,原本照在永生人身上的光线随着手电筒掉落而消失,no.9在光线消失的瞬间抓准了位置连开好几枪,响起的永生人惨叫声显示no.9打中了。追兵可以随便拿东西砸,只要拖延时间就好,挡前方路的却一定得清掉才行。no.9连开数枪后直接三步并两步冲上去,趁着它受创严重之时将它撞开到一边去。 「快点上来!」 no.7迅速弯腰捡起手电筒一边拉着王蔺儿一口气冲到三楼,然后把倒地尚未復原的永生人往楼梯下踹。他开了几次手电筒的开关都没用,显然是刚才摔坏了,他干脆拿在手中准备等等要是有机会就用来砸或丢永生人。 三个人连路都不仔细看了,只管往交谊厅跑,一路上踢到东西也不觉得疼。好不容易跑到,交谊厅的门却死死锁着。 「开门!我是蔺儿!no.7和no.9也在!」蔺儿急得大叫。 门内却只是一片沉寂。 「开门!永生人追上来了!」蔺儿疯狂拍着门。 「没用的。他们要弃我们保自己。」no.9见里面的人死都不肯回应,如此下判断。「走吧,我们上四楼。」 时间刻不容缓,no.9当机立断放弃叫里头的人开门,而是选择上四楼。 的确。no.7立刻认同了no.9的分析。他们已经引起追兵,里面的人要是开门让他们进去,恐怕只会引起永生人围攻。 但是王蔺儿却不这么想,她落下豆大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我们不是都是同一阵线要一起对抗永生人的吗?大家不是都是伙伴吗」 第41页 no.7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往前跑。 这种事情没有为什么的,不会有人给你答案,他边跑边想着,同时有点惊讶蔺儿大他和no.9两岁,却对于人性如此天真。 他们顺利跑到四楼,却在前往交谊厅的走廊上遇到了为数众多的永生人。他们手上的子弹绝对不够,但他们也不能退回楼下了。唯一剩下的选择就是放弃前往交谊厅,他们当机立断左转到寝室区。三人没命地狂奔到寝室区,试着去开每一扇寝室的门。 喀答,锁上了,于是刻不容缓地换下一间尝试。一排走廊上的每扇门都代表了他们的一个希望,但随着越试越里面,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no.7的脑内甚至开始计算他们如果从四楼跳下去不知道生存的机率有多少……不,这种鬼天气跑到室外就已经是送死的行为了,更何况还是从四楼跳出去呢? 「这一间没锁!」门把一转,王蔺儿顺力推开一扇门,感动得大叫。 他们迅速跑到房间里把门锁上,然后把房间内所有的家俱都搬来抵住房门。 三个人突然像是泄气皮球一般瘫软下来。 他们暂时是安全了。 但是夜还很长。 如坐针毡的时间最为漫长难耐。 他们贴着离门最远的墙壁坐下来,眼睛瞪着堆在门前的那些家俱,深怕下一秒那些不死怪物就会冲进来。但是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窗外还有风吹雨打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蔺儿有些松懈下来,开始打起瞌睡。 no.9尽量不出声地走过去把床上棉被枕头都拿来,三人互看了几眼,很有默契地决定彼此轮流睡。但是只有王蔺儿很快就睡沉了,no.9坐得很端正,手里还把枪握得好好的,看起来比较像是闭目养神。 no.7虽然疲惫但撑着不睡,他也没办法放松下来睡觉。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no.9和王蔺儿也不必犯险来救他,现在和他一起陷入这处境。回想起来今晚的遭遇是很令no.7羞愧的;他过去曾经那么讨厌王蔺儿,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嫌烦;虽然他不曾对no.9不耐烦过,但是也没为她付出过什么,甚至没有主动关心过她,但是她们都担心着他的安危,还为了他冒这么大的危险。 实在是太惭愧了。 一台不知道从哪里被吹走的冷气被强风颳得直砸进来,随着窗户破碎的声音发出好大的声响,把熟睡中的王蔺儿和no.9惊醒,和no.7三个人吓了一大跳。 惨了,三人心里想着,这声音不知道会不会把永生人引来。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门外依然毫无动静。反倒是大风夹着大雨不断扑进来,把房间内的一切都打湿了。三个人又湿又冷,棉被也全湿透而无法再盖。王蔺儿开始担心起永生人就算不来,也有冷死在这里的可能。 「我们把书柜搬来挡雨吧?」王蔺儿悄声提议。 no.7和no.9没有接话,只是思考着这样会不会有被破门而入的危险,况且书柜又能挡得了多少风雨?更甚者,万一书柜被风势吹倒,反而把他们压伤的可能性。 「还是我们躲到床底下?」王蔺儿见他们不接话就知道他们觉得不可行。但是她受不了又湿又冷还要捱大风直吹,她的牙齿都忍不住打起颤来。 床底下当然也不好。地上都是一摊摊的雨水,晚一点说不定房间都会淹水了,在床底下浸水一定更不舒服。 他们失去对时间的概念,抓不准现在究竟离天亮还有多久。也无法和其他人取得联繫,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 王蔺儿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她忍着没有哭出声音,低着头不想让no.7和no.9发现。他们三个人的处境是一样的,但是却只有她在哭,何况自己还大他们两岁,王蔺儿觉得好丢脸。 no.9发现王蔺儿在哭,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抱住王蔺儿。两个女孩藉着对方身上的体温得到了一点温暖,王蔺儿哭累了之后昏昏沉沉睡去。 「你也……靠过来吧?」no.9轻声问no.7。 no.7自觉是男孩子,选择绕到她们两个后面背对背对她们,多少帮她们挡一点风。之后no.7也不敌睡意侵袭,睡着了。 三、永生(12) 更新时间2012-6-19 23:46:47 字数:2057 恍惚间他独自在黑暗中走着。手电筒的光线很微弱,只能照亮前方一点点的范围,四周的黑暗浓密得几乎要让他窒息。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令人不寒而慄。 突然……no.7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危险靠近了,要马上躲起来才行,他紧紧抱着流星躲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底下不敢动弹,只敢浅浅地唿吸。好多好多的永生人在旁边徘徊,似乎是在找他们。要躲好,no.7心里想着。 但是流星突然一个挣扎熘出他的怀抱跑了出去,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永生人就发现牠了。它们抓住牠,拿出抽取虹水的管子来将流星抽成干尸,no.7躲在桌子底下目睹着一切过程,惊恐得不能动弹…… no.7被这个恶梦吓醒,全身僵硬,那种惊恐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强风依然夹着大雨扑着这房间,他听得见风唿啸的声音,也感觉得到雨水被风吹袭打在他身上的触感,但是此刻他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彷佛那梦境才是真实的。 他很冷,打了几个哆嗦,伸出手来贴上两个睡**冰冷的额头,很是担心。幸好她们的唿吸都很规律,看来暂时没有大碍,这让no.7稍稍放心了点。过了许久等身体稍微缓和过来后,no.7才抬头往窗外看……天还是黑的,时间说不定根本没过多久。他又冷又累又饿,才清醒一下子就又恍然入梦。 第42页 梦境彷佛是接续的,no.7又进入刚才的情境。他独自在黑暗中走着,手电筒的光线依然很微弱,四周的黑暗仍旧浓得他透不过气来,过度的安静向他袭来,让他惴惴不安。突然……有危险靠近了,他抱着流星到桌子底下躲起来。这一次一定要抱紧牠,不可以再让牠跑出去……但no.7越是抱紧牠,流星就挣扎得越厉害,甚至发出了咪呜声,永生人注意到猫的动静,全都靠了过来,有的跪着有的趴着,全都伸出大手不停地往桌子底下捞,no.7紧紧抱着流星拼命往后退,才没退多少就贴上了墙壁,再也没地方可退了。眼前全是一只一只伸长了的手在挥动,手掌抓呀抓地一开一合,直到终于有一个大掌捉住了流星的一条后腿,接着所有的手都伸往牠的方向抓,一旦抓到了就使力往后拖。no.7的力气不敌那么多的永生人,流星一边被往外拖一边发出了惨叫,悽厉的叫声迴荡在整个空间里,最后牠被拖了出去,永生人们一踊而上抓住牠,拿出抽取虹水的管子再度将牠抽成干尸。no.7又一次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什么办法都没有…… 等no.7再惊醒过来的时候,他第一个感觉是周遭一切都很明亮。眼睛一时之间适应不了光线,等到他能看清楚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 no.7回想起入睡前的情况,勐地坐起身来,却觉得头晕目眩。 「躺回去吧,你还很虚弱。」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现在似乎很安全。no.7依言躺了回去,果然舒服多了。 「no.9和……王蔺儿呢?」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没看到她们,于是问道。 「放心,她们的情况都比你好,你是最晚醒来的。」刚才说话的男人回答no.7,他看起来似乎是医生。 no.7听了安下心来,又昏昏沉沉睡着了。他反覆做着同样的恶梦,不管他努力多少次都无法避免同样的结局:流星最后总是会被抓住,然后在他眼前被抽成干尸。他每次从梦中惊醒,知道自己是在安全的环境都会松懈下来又感到昏昏欲睡,但是只要no.7再睡回去,又会陷入同样的梦境。 他今天最后一次被恶梦吓醒的时候干脆就坐起身来不再回去睡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比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好很多了,于是想下床走动,才发现自己正打着点滴。 「这么急着要去看两个小女生?」先前和他说过话的那个医生看到no.7的举动,出言调侃他。 no.7的脸有点红,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你如果已经不会不舒服了就过去吧,两个小女孩都在隔壁。」一个护士走过来笑着帮他把点滴拿掉,一边告诉他。 「谢谢。」no.7红着脸道谢,接着好像要证明他没有很着急似的,用很缓慢的步伐走到隔壁去。 「no.7!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王蔺儿一看到他就惊喜得大叫。 虽然王蔺儿的声音带有浓厚的鼻音,但看起来相当有精神。 「嗯。你们呢?」no.7尽量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地问。看到她们都平安,他终于能放下先前担的心,同时也觉得有一点激动,但是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我们感冒了!no.9都没声音了呢。」王蔺儿很开心地回答。当然不是因为感冒开心,而是因为他们都平安无事。 no.9点点头,表情依然是平常那样若有似无的笑容,但这一次看起来似乎也在说「太好了」。 「等我们都好起来,一起去找流星吧?」王蔺儿提议。 一听到流星的名字,no.7又想起那个梦境。他尽量把那个恶梦抛到脑后不去想,试着忽略那种不祥的预感。 「好啊。」no.7回答。 no.9也点头表示同意。 「太棒了!」王蔺儿欢唿,接着她又喋喋不休地述说她在清醒过来之后的这边时间一边休养一边想好的各种计画,等好起来之后大家可以一起进行。 no.7对她所提的那些事情其实并没有兴趣,但是在经歷过昨晚那些事情之后的此时,他也不忍心浇她冷水打坏她的兴致,因此苦笑着一一答应了她,而no.9的意见与他们一致。王蔺儿像是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又临时想到许多她认为是有趣的事情,一直说个没完没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此刻这么有活力的王蔺儿一直没有好起来。 她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行动了。 三、永生(13) 更新时间2012-6-20 22:33:38 字数:2094 天气依然很热,但是感觉得出来逐渐入秋了。 no.7和no.9很快就康復了,但是王蔺儿却和他们相反,病情急剧转重。痊癒后的no.7和no.9加入颱风后重整环境的行列,也一边留心流星的踪迹,但是都没有看到牠。 后来他们也听说了颱风夜的事情。据说是有人──而且肯定不只一个,而是大一伙人──预谋已久,蓄意要放永生人进来破坏。先是误传轻台假情报、全区大停电的原因在事后查证发现是人为的、壁垒上的守卫一部分被迷昏、开启大门放了一定数量的永生人入侵后又关起来,显然那伙人也要确保自身安全,不能让壁垒完全被占领。 但no.7不懂这么做的目的为何。这么做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只要一点小闪失,那些人自己也会陷入险境。他和no.9说这件事情和他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第43页 「人心永远才是最险恶的,不是吗?」 或许no.9说的对。 虽然猜不出那群人到底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是可以确定他们背后的动机绝对不是好意。 那些闯进来的永生人最后被抓到实验室去,那些研究人员用尽各种手段耗损它们的生命,据说后来它们就被同伴抛弃了,断绝了生命共享,于是真正地死去。死去的永生人会立刻就变得像干尸一样,研究人员把尸体拿去採样后烧了。 但是到底是哪些人把它们放进来的,一直都没有查到。no.7想,说不定这群人占了大多数,彼此掩护,表面上在查实际上都在互相包庇。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猜测罢了,但他相信真相也八九不离十了。no.7从以前就讨厌那些大人们,觉得他们自私又伪善,现在他的这种感觉更是加剧。他比以前更常望着天空,更加渴望那抹无边际的湛蓝。 王蔺儿病倒后,王柏翰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 no.7和no.9每天去看她,她一天比一天更虚弱,到最后只能对他们扯出勉强的微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呢?」离开病房后,no.7对no.9说,但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no.9欲言又止。 隔天王蔺儿就被转入禁止探望的病房了,听说性命垂危。 no.7在病房外等到医生出来,连忙上前问道:「王蔺儿她现在的情况……」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她的求生意志。」医生面无表情的说了这句就大步离开。 no.7一直到后来才明白过来医生这话的双关意思。 ---------------------------------------------------------------- 「真的不去看蔺儿吗?」黑嘉丽柔声问。 「……」王柏翰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口说。「这里的每一个小孩,都没有父母的关心。」 是不希望让别人觉得王蔺儿有特殊待遇吗?黑嘉丽想着,虽然她能明白王伯翰身上背负了太多重担,但是她认为这不会是他不去探望王蔺儿主要的原因。 「……你害怕吗?」黑嘉丽突兀地问。 「?」 「害怕像雨璇那样……你救不了她。」 「……是,」王柏翰坦承。「我害怕。」 黑嘉丽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说:「人都会死的,连永生人都不是真正的永生。总有一天你我也都会死。重要的是结果还是过程,就看你自己怎么想。」 她不想演变成说教,于是离开,让王柏翰静一静。要怎么做,还是得由他自己决定。 王柏翰独自坐了很久。最后他起身,来到王蔺儿的病房。 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里面没有人。病床上是空的。里面既没有医护人员,蔺儿也不见了。 他打开门进去,所有角落都没有人迹。空荡荡的房间彷佛在嘲笑着他的软弱与迟钝。 只要是人都有软弱的时候,但有些软弱会铸成大错。 颱风夜永生人入侵的事情,王柏翰心中很清楚和李妍雅脱不了干系,却没有去追究。现在蔺儿的失踪,李妍雅八成也知情。他快步走去她的房间,敲门。 「唷,稀客呢。」李妍雅穿着睡衣开门,一见到来人是王柏翰也不避讳自己又薄又透明的穿着,马上展开笑颜娇笑道。但是她此刻的娇笑和先前有过的笑容都不同,之前的柔媚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尖锐。 她的表情看来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蔺儿在哪?」他开门见山。 「我怎么会知道?而且这个问题,你问我不是很奇怪吗?」李妍雅虽然嘴上这样说,她的眼神却充满着报復的快意。 「我知道和你有关,颱风夜的事情也是。」 李妍雅笑了。一开始只是轻轻的笑,最终转成纵声大笑。 「你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她的笑容充满恶意。「我就告诉你实话好了……我确实不知道令嫒现在在哪,但我奉劝你最好快点找到她。」 李妍雅说不知情当然是谎话,整件事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和王蔺儿一起住院的小鬼早就好了出院,独独只有她病情转重,居然没有人怀疑医护人员了动手脚。不过也多亏了这些人的驽钝,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看来从她这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王柏翰果断地转身离去。 李妍雅椅在门框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许久后,她还是以同样的姿势站在那儿。王柏翰还是那个样子,她想着,除了他专注要做的事情之外似乎多施捨一点情绪都是浪费。李妍雅承认自己是很想看到他有情绪反应的,愤怒也好失望也罢难过也可以,但他就是半点波澜都不在她面前展露出来。 她转身回房关上门,顺手把灯也关了。处在黑暗之中最能令她感到自在,虽然毫无逻辑可言,但是只有在黑暗中她才觉得自己不需要戒慎防备,不需要独立坚强。她闭上双眼享受了片刻黑暗带给她的温柔和宁静,然后才起身换衣服。 还有事情要做呢。 三、永生(14) 更新时间2012-6-21 10:28:43 字数:2033 这件事很快就引起骚动。王蔺儿失踪的同时,实验室的永生水也少了一管。这很难令人不在两件事情间做联想。 但是no.7此刻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当王蔺儿敲他的门的时候,一开门见到是她,他先是惊讶,接着替她的康復感到高兴。 第44页 「我们一起去……找流星好吗?」王蔺儿提议。 「现在?」no.7犹豫地问。 「嗯……猫不是夜行动物吗?说不定我们现在去找刚好。」她找了个理由想说服他。 「可是你这样跑出去不会又着凉吗?」no.7还是担心她的健康状况,虽然她现在看起来好好的。 「不会啦……我已经好了。」王蔺儿回答得很不自在。「走嘛,我也躺好多天了,好不容易可以出来……」 no.7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那好吧,你多穿件外套我们就去找流星。」最后他妥协了。 「不用了,走吧。」王蔺儿扯了个不自然的笑容后,拉着no.7就往外跑。 今晚月色很美,美得让人恍觉身在梦境,满天繁星的夜空下徐风轻送,凉爽宜人。no.7此刻在月光下看起来像个传说故事中的精灵,彷佛一有人迹就会消失。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对王蔺儿来说,这一切美好得有些残忍。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世界尽头吧?」王蔺儿突然轻声说。 「不可能的。我们这样一直走,只会走到围墙边。」 「那就走出去。」蔺儿迟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去吗?」 「外面有永生人。」no.7嘆了一口气。 王蔺儿没有接话。他们一路默默走着,直到走到围墙边。 「no.7……」王蔺儿小声地叫唤他。 「嗯?」 「……如果……你也喝了永生水,就可以出去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是no.7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是她的表情让他马上意会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你不是痊癒了,而是…………」接下来的话no.7说不出口。 王蔺儿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no.7把她拉到围墙的阴影底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可能走出去的,你会被射杀。」no.7尽量压低声音,但仍不掩激动。 「我知道,」王蔺儿哭出来。「可是我没得选择了。他们让我二选一,不喝永生水我会死掉的,我不想死掉,我……我喜欢你。」 「他们是谁?谁让你二选一?」no.7惊唿。 「我。」李妍雅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现身,走到他们面前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no.7很愤怒,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颤抖起来。 「为什么?她自己不是说了嘛,不喝她会死呀。」李妍雅笑得好愉快。「你也知道,她病得快死了。」 「蔺儿会病得这么严重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反正结果都一样,要嘛有骨气的死了,要嘛死皮赖脸活下来。」李妍雅讲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要死要活可是她自己选的,没人逼她要选哪个。我们只是……不忍心让她毫无选择的死去,提供她另一个选项而已罗。」 「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到底想做什么?」no.7突然感到不寒而慄。他明白过来,颱风夜那一连串阴谋恐怕也是和眼前笑里藏刀的女人脱离不了干系。 「冠冕堂皇这词儿不是这样用的,我们可是很有诚意要帮助王大小姐好好活下去。她既然这么选择了,我们也会确保她安全的离开这里。」李妍雅转向王蔺儿。「走吧,王大小姐,要是等你爸找到这里来,你就走不掉了。」 「爸爸他……」王蔺儿想起父亲,心中又是一阵迟疑。 「你从病房失踪,实验室的永生水被发现少了一管。你想王柏翰找到这里来的时候,会怎么对你呢?」李妍雅停顿了一下,欣赏着王蔺儿的表情。「是会很开心他的宝贝女儿活下来,还是会像对付其它永生人那样把你抓到实验室弄成干尸呢?」 王蔺儿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神色悲伤。 不需要王蔺儿说出来,也不需要李妍雅提醒,大家都知道在王蔺儿生病的时候王柏翰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现在她成了永生人,王柏翰的选择会是什么,众人只怕这答案并不难猜……只是很残忍。 「你要是孝顺点,就别让他做这种抉择了,他会很为难的。」李妍雅故作好心的姿态令人作呕,连她自己都觉得有那么点噁心,只不过这就是她此刻该扮演的角色。 王蔺儿低着头没说话,跟着李妍雅走了。好几次王蔺儿都想回头再看no.7一眼,但终究没有转头。 no.7愣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倒是李妍雅走到一半回过头来。 「王大小姐的小情郎,不跟着去吗?」她的嘴角噙着嘲讽。 听到雅这么一说,王蔺儿反而深深羞愧起来。她自己软弱做错事情,刚才却想要拖着no.7陪她一起。王蔺儿的脚步加快,想趁着反悔前赶快离开。 「蔺儿别跟她去!」no.7脱口而出。「我们可以跟其他人说……说你是被陷害的,也许有什么办法……」 「然后大家一起想办法养着一个永生人?」李妍雅笑了,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美,如此的有韵味。 但是对no.7来说,她的笑容有多美,她的心地就有多恶毒。 no.7和王蔺儿不约而同想起颱风夜在交谊厅前的事。 第45页 其他人不会同情王蔺儿的处境的。no.7闭上眼睛,深唿吸。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跑,一路跑回看流星雨那夜第一次遇到猫的地方。猫不见了,蔺儿现在也用这种悲哀的方式离开。 他抬头仰望天空。一切都像流星般一闪而逝,光芒灿烂美丽却短暂。他又想起no.8,又开始痛恨起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三、永生(15) 更新时间2012-6-22 17:05:42 字数:2076 no.7一直到早点名的时间才回宿舍去。虽然整晚没睡,今天一整天的课他却比平常上的都认真,想要藉此忘掉昨晚蔺儿的事。但偏偏事与愿违,他越是想将昨晚发生的事抛到脑后,就越是听到别人讨论这件事情。中午no.7就干脆不到餐厅去了,他不想去那边听一堆人讲闲言闲语。 对知道事情真相的no.7来说,那些谣言传得不但离谱,而且简直跟李妍雅的为人一样恶毒。虽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状况又不明朗,人们会对其有所猜测纯属人之常情,但是他们猜测的内容却让no.7感到心寒。 事发当时李妍雅敢大摇大摆地出现,事后连威胁no.7这个在场证人保密都懒了,就是因为抓准了人心的阴暗面。no.7就算说出去了也没多少人会相信的,就算有人相信了王蔺儿是逼的,只怕也不会同情──毕竟李妍雅当时是让她自己选的;而,就算同情了,如同李妍雅所掐住的人性,大家是不会养着一个永生人的。no.7不得不承认李妍雅是个厉害的人,他不认为她如此不择手段地大费周章做这些只是为了陷害王蔺儿,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存在,但是他想不出来这阴谋到底会是什么,毕竟不管是在颱风夜让永生人知道壁垒内有对付他们的化学武器,或是把熟悉壁垒内事物的王蔺儿送出去给他们,对包含李妍雅自己在的所有人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所有壁垒内的人都像在同一条船上,船沉了谁也都要落水的。 到了晚餐时间no.7其实还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但他的胃在抗议了,他打算去餐厅把晚餐带了就走。一进餐厅no.7就看到no.9正在打包她的晚餐,大概和他一样不想待在餐厅里听那些闲话。 no.9也看到了no.7,对他点头示意,等着他走到她旁边也打包自己的那一份。 「一起走吧?」no.7提议。 no.9用着如同往常一般似笑非笑的表情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两个并肩走着,但是到了岔路该转弯的地方,no.9却没有往宿舍的方向走。no.7内心虽然疑惑,却只是静静地跟着她走,没有问她为什么。no.9带着他越走越偏僻,一直走到了死路尽头。这里是研究室b栋大楼跟c栋大楼的交界处,在建筑物的背面,形成了一个凹进去的短暗巷,后面又是一片树林,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no.9蹲下来把装晚餐的饭盒打开放在地上等着,直到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出现。 「流星!」no.7惊喜地叫出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一段日子不见,牠长大了不少,颇有大猫的架式了,个性却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爱撒娇黏人。牠磨蹭着no.7的脚,no.7把牠抱起来,拥在怀里,眼泪差点掉出来,但他忍住了。 no.7把流星放下来,和no.9两个人一起看着牠吃饭。 「你这样没吃晚餐,身体受得了吗?」no.7看她把整个饭盒全部给流星了,不禁担心起她会不会饿着。 no.9笑了。她很少让笑容在脸上漾开来,因此no.7看着她的笑容,觉得这是今晚的第二个惊喜。 「我是吃饱后才又另外装一份外带的。」no.9笑着告诉他。 「原来如此。」no.7也笑了。看来他先前的错误推断是来自于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到她身上去了。能够在那人多嘴杂的地方听那些以讹传讹的狗血八卦还能吃得下去,真不愧是no.9啊!他猜想说不定她吃饭的时候依然如平常那样的悠然自在吧。no.7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将昨晚的事和自己的推想告诉no.9,她静静地听完之后低下头,似乎在思考。 「你一直,因为想不出来好处在哪而困惑。」no.9说着,抬起头来看着他。「为什么一定要有好处呢?」 「什么意思?」 「比如,我们对流星所做的一切,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呢?」no.9认真地问。 no.7的内心一惊,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被他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制约了,认为阴谋的目的必然是某种利益,否则不需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做。但是就如同他和no.9和蔺儿一起养流星也是冒风险一样,或许幕后主使要的也不是实质上的好处。如此一想便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no.7由衷佩服no.9对人性的理解比他要透彻太多。 「但是如果不是为了利益的话,」no.7忍不住想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那些人的内心都快比永生人可怕了。」 他们付出时间心力照顾猫,并不求回报,是因为看到猫平安健康能因此而感到开心;那么做出一连串对大家危险的事情却不是为了利益,如果不是因为看到别人的惨况会开心,恐怕就是为了无差别报復──不管是哪种心态都很恐怖。 「恐怕是的。」no.9回答时的表情似乎有点哀伤。 流星吃饱后,no.9把饭盒收好带走,no.7则是摸摸牠的头,向牠说明天再来看牠。 正当两人转身要离去时,却赫然看见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湖泊。湖泊上站着一个人,看不出性别,但非常非常的美。那种美已经远远不止是长相好看而已,而是它本身的存在就超越了一切,浑然无暇。 第46页 no.7和no.9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心中莫名又强烈的畏惧几乎让他们跪下来臣服于它。no.9伸出手握住no.7的手,对方的体温从掌心传来,他们两个都觉得比刚才好多了,也有勇气抬头看着湖上的人。 这里会突然冒出一个湖泊不合理,人会安然站立在水面上也不合理,但事实就是这么发生在眼前了,no.7和no.9放弃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正面去面对。 「两个小朋友不用害怕,我只不过是随意就逛到这儿来罢了。」它倒是先开口了。 三、永生(16) 更新时间2012-6-23 16:47:56 字数:2029 「我们没有害怕。」no.7回答。 「说谎不是好事喔,」它看似微笑地说。「诚实的人比较讨我的喜。」 「刚才会害怕是因为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出现,」no.7坚定地回答。「但是现在已经不怕了。」 「喔?为什么?」它明知故问。和人类沟通就是这么麻烦,什么东西都非得讲出来不可。 「因为怕也没有用。」 这是个好答案,它感到满意。意志坚强的人总是比软弱的人有趣。两个小孩的心是难得一见的透澈,它忍不住想会一会他们,可惜现在正在为它上演的这齣戏还轮不到这两个小朋友上场,会在这里相遇也是人类口中说的那个,缘分吧? 「真是可爱的小朋友,有机会我们会再见面的。」 no.7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在眨眼之间又恢復旧有面貌,他几乎要怀疑起刚才所见都是错觉了。 但是no.9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 今天早上的会议很冗长,很沉闷,很像一出难看的黑色荒谬剧。有的人对此感到事不关己,有的人则是心怀鬼胎,也有人当成八卦在看;当然真正关心的人也是有的,只是其中有许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正落入一个圈套当中。 「经提议,并且得到超过三分之二的人附议,王柏翰不再适任领导人一职,因此……」 黑嘉丽看着主席念着那些琐碎的章程。她心底明白,谁当选接下这个职位,谁就是这一连串阴谋的幕后主使人。然后她看着大家惺惺做态地慰问一下王柏翰,接着透过事先串通好的选举来公布这位阴谋主使。 是李妍雅。 黑嘉丽蓦地笑出来。 她对李妍雅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印象。能够策动这么多人,也可以算是厉害的角色了。但是黑嘉丽之所以笑,是因为无论李妍雅的本事有多少,想要忤逆「它」的意志都只是螳臂挡车。至于把王柏翰拉下来的事,黑嘉丽认为王柏翰根本也不在乎自己身在哪个职位。自从雨璇死后,王柏翰就变了,许多事他变得漠不关心,尤其是和他自己相关的事。 黑嘉丽对李妍雅只有一个感想:又是一个汲汲营营的人,不惜用计牺牲别人来达成自己对权力的慾望,其他簇拥她的人大概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拒绝做出改变,只想着要巩固既有利益。对这种用新生儿生产虹水贡献给永生人的日子感到安逸,黑嘉丽觉得还真可笑。更可笑的是这些人只敢在背地里用下三滥的手段害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似乎忘了在这个亟需团结的情况下害人其实也是害己,她想着,人类歷史上总是不乏因为这个目光浅短又自私至极的可悲人性造成文明的迟滞甚至毁灭的例子,不知道眼前这些人的荒谬是否有娱乐到「它」,但是如果它喜欢看的就是这种戏码的话,品味未免也太差了。 黑嘉丽中途离席,只为了少看一点丑陋的脸孔。 ---------------------------------------------------------------------- 李妍雅才不在意别人对她会有什么观感。今天她成王,反对她的就是败寇,没什么好多说的,不管别人说了多少闲话,她又不会因此而少块肉。 倒是王柏翰的反应让她失望了。他还是一如往常只专注在他想要做的事情上──还是领导人的时候是计画消灭永生人,现在被调离这个计画的部门之后他则是研究化蝶人。据说他在建立壁垒以前本来就是研究蝶人的。 连王蔺儿的事情都动摇不了他,李妍雅想着,他也算是铁石心肠的硬汉了。或许王柏翰和她是同一类人,只是走上了不同方向的道路。 在庆祝她就职的晚会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喝得有点醉了,因此早早就洗好澡,然后把自己抛到床上。她的意识还很清醒,身体却懒洋洋躺着不想动。微醺间她想着,要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她现在会不会就是一个普通人,心地没有被污染得像现在这样浊秽,平凡地过着生活;如果造成现在情况的一切事件都没有发生,她现在是否幸福。 尽管她想过无数次,这一切的假设都无法得知答案,李妍雅翻了个身,脸面向房门,赫然看到有个「人」就站在那儿,她吓得连忙爬起身来。 那个「人」正微笑着俯视她。 李妍雅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时候、如何进入自己房间的,但是当她看到自己的房间成了一片汪洋的时候,全身凉了半截。她想说服自己这是个幻觉,但这个幻觉却对她开口了。 「嗨。」它说。 「……你是谁?」李妍雅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她勉强自己开口。 「答错了,」它看起来有点惋惜。「说了这句话表示你和大多数的人是一样的──大多数等同于无趣的意思。」 第47页 「你想要怎么样?」李妍雅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于是这样问。 「不想要怎么样,只不过想要一点乐趣罢了,不过看来你无法提供给我呢。还有一件事──你不要心中以为你和王柏翰是同一类人,你和他差得远呢。」它说完,就消失了。尽管它有用之不尽的时间,却一点也不想浪费在无趣的人身上。 李妍雅错愕地愣了许久,然后下床查看。没有水渍,没有半点能证明刚才不是幻觉的东西存在。不,虽然什么迹象都没有留下,但她很确定刚才真的有个人模人样的东西就在这里跟她说话。她是喝得有点醉,但还不到精神会错乱的地步。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李妍雅想不出答案,但是她想到一个可能知道这答案的人。 三、永生(17) 更新时间2012-6-24 23:33:46 字数:1023 「王柏翰,借一步说话。」李妍雅走进王柏翰现在待的部门,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下把他带到无人处。 「什么事?」 李妍雅把遇到的情形描述一遍,王柏翰只是静静听着,直到她说完许久后依然不吭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等得很不耐烦,但依然按捺住性子,好声好气地问。 「你遇到它了。」 「它?它是什么东西?」李妍雅讨厌王柏翰冷静的模样,好像就只有她是不知情的傻瓜似的。 「根据它自己的说法,它是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李妍雅冷笑一声,她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一个自称为神的东西,真有意思,说不定它也有利用价值。而就算无法利用它,至少也要能不被它所害,它那神出鬼没的能力太可怕了,令人防不甚防。 「那它想要什么?」她问。 「乐趣。」 「乐趣?」昨晚它的确是有对她提到这个词。「它的乐趣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她质疑。 王柏翰看着她。 「我只有见过它一次,在十二年前。」 李妍雅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王柏翰就只是这么看着她沉默。她嘆了一口气,毕竟自己之前对王柏翰做了那些事情,他此刻不想和她多说是很好理解的,但是她现在需要那些情报。 「你发现永生水和制作虹水,是因为它吗?」她试着开启话题。 「不是。」 王柏翰说完这两个字后又沉默了,于是李妍雅只好继续问。 「那你和黑嘉丽决定带着虹水找永生人谈判,是因为遇到它吗?」 「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也就是一部份是。李妍雅知道她问的接近关键点了,语气放慢放柔,像是要催眠人那般轻轻地说话。 「所以建立壁垒是它的意思?」 「本来不是。」 王柏翰这样的说话方式令人厌烦,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缺乏耐心的时候。 「建立壁垒和找永生人谈判本来是你的想法,但是你因故想放弃,却因为遇到它而决定继续做下去,是这样吗?」 「是。」他承认她的推测是对的。 猜对了,李妍雅微微一笑。王柏翰曾经想放弃的那个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它是促成壁垒建立的推手,而它挑在她刚就职的这个时间点来找她,是否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呢?但是它却又说她无法提供乐趣给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它的乐趣是来自于这个壁垒的存在吗?」她试探性地问。 「我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王柏翰又不讲话了。 「那么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认为无论它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李妍雅在心中哼了一声。 「因为你一向只专注在你要做的事情上,是吧。」她语带嘲讽地说。她知道没必要继续和他谈下去了,以这种情况看来再继续谈也不会有结果的。「真抱歉打扰你这么长的时间,祝你研究顺利,王先生。」 三、永生(18) 更新时间2012-6-25 23:10:37 字数:2059 即使在天气炎热的夏天,李妍雅洗澡的时候依然惯用很热的热水。 她才刚应付完一个烦人的老男人,这是她先前就承诺的。但她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以后她要逐渐停止这种生活。她每次洗澡的时候总是要冲很久的水,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么习惯的了,或许是从她的心地变得丑陋开始从事这些骯脏勾当的时候,也或许不是,她忘了。 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之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如果那些已逝去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会非常吃惊吧。变的人不只是她而已,王柏翰也变得令她相当失望。小时候李妍雅曾暗中偷偷仰慕着他,他无论做任何事情总是那么的出色,他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是多么的耀眼;在她知道建立起这个壁垒的人是他之后,她心中是如此惊喜。她就如同其他追随王柏翰理念的人一样敬佩着他,但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许多事情的累积,慢慢地她对他的看法渐渐改观了。于是她有了计画,慢慢地布线,并且惊讶于他对于此事的无动于衷。 在今天的谈话过后她彻底失望地发现了他竟然懦弱无比,任由命运摆布也毫不反抗,原来打从一开始,建立壁垒根本就是「它」的意思所促成的,王柏翰曾经想放弃过。颱风夜永生人入侵事件过后他的肃查无力、对王蔺儿的病情不闻不问直到她喝下永生水被送出去,这些发生之后他居然还毫无戒心地让她直接把他拉下台。亏他先前拒绝她的时候讲得那么坚决要歼灭永生人,一旦被拉下台之后居然就真的乖乖龟缩起来研究蝶人了。 第48页 李妍雅真的觉得自己当初高估他了,早知道他如此没用,她也不需要拖到现在才下手。看来「它」说的意点也没错,她和王柏翰的确不是同一类人,他们两个之间差得可远了。 她洗好澡走出浴室,吹干头髮后拉开窗帘,躺在床上仰望窗外的夜空。今晚的天气很好,星空很美,她想起许多年前多少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夏夜,如今想起来如梦似幻,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再回到那个时光。 她的丈夫冯靖博是在她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从小就是个天文迷,大学也因此进了物理系。当时他常常带她去看星星,然后像个孩子般雀跃地滔滔不绝说着关于天文的各种大小事,逗得她总笑他是「星痴」,而他把她的话当成是赞美。 有一次,他们找了个视野开阔、光害少的地方看星星看到天亮为止,靖博早已教会她辨认当季星座,因此他聊起了别的东西来。 「想想看,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星星,实际上都是过去的光,所以假如有个超高科技的外星高等生物有技术可以看到地球上的情景,而且距离刚好的话,说不定他们现在还能看到恐龙呢!」他越说越兴奋。 「噗,原来你除了星星以外,还对恐龙有兴趣啊?」李妍雅被他兴奋的模样逗笑了。 笑他是星痴他还很开心的承认,但提到恐龙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很小的时候还蛮着迷的,但是稍为大一点的时候就没那么喜欢了。」 「为什么?」 「你想嘛,『天文学博士』听起来还挺有那么一回事的,但是如果是『恐龙博士』的话……感觉就是给小孩子看的卡通片会出现的喜感丑角嘛。」 「哈哈哈哈哈,没错,你真厉害,小时后就很有远见了啊!」她心中浮现卡通中恐龙博士大概的形象,再连结到他身上,两者叠合后的趣味画面让她笑得好开心。 「其实也不是真的有远见,」靖博腼腆的微微一笑。「说起来也是一种机缘吧,那时候是暑假,妈妈带我去阿姨家,表姐在念高中,她在客厅桌上摆了一本书摊开着,我好奇去看,一看之下不得了,整个震撼了我幼小的心灵。」靖博叙述着。 「喔?是什么内容这么神奇?」 「那本书刚好是天文的科普书,翻开的那一页讲到1925年有个叫做爱德温哈柏的外星人……不是,是外国人,呃,抱歉。」他一时口误,自己也觉得很糗。 「哈哈哈哈哈,刚才提了外星人,你就满脑子是外星人了!」她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好啦,一个叫做哈柏的外国人,然后呢?」 其实李妍雅知道哈柏的事蹟,不过为了配合气氛,她明知故问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发现了宇宙中的星系彼此之间的距离越离越远,所以宇宙是在膨胀中,我那时候看了觉得很惊奇呀,但这还不是让我觉得震撼的地方,我所被打动的是书中介绍了哈柏观察到的红位移现象,在地球上可以用都卜勒效应来解释──就是救护车离我们而去的时候我们听到的音调会变低,而当它是朝我们靠近的时候我们则会听见音调变高。当然那时候书上写的公式我完全看不懂,还以为那是图片呢!」靖博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小时后的天真很好笑。「我缠着表姐解释给我听那些原理和计算方式,我觉得从那时候起我的心灵像是被打开了一扇窗:原来这个世界上我们平常感到理所当然的现象,背后都是有原理的!而且都能够被测量和计算,因此而能推测预估那些我们目前还远不能亲自探索的未知事物……从此我就一头栽入了,直到现在。」 李妍雅微笑着听完,她好爱看他叙说这些他热爱的事物时眼神中发出的闪亮光芒,对她来说,他的眼睛比天上所有星星都还要光灿迷人,和他在一起的快乐远胜过宇宙中所有原理。 于是她轻轻吻了他。 于是他们在一起,结婚,生子,携手共度一切美好的时光。 这些回忆平常压抑在她内心最深处尘封着,但是今晚要入梦前那段半醒办恍惚的时候,却鲜活地彷佛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那早已逝去之人的身旁。 如果这就是梦,李妍雅情愿不要醒。 然后她再也没有醒来。 三、永生(19) 更新时间2012-6-26 23:43:09 字数:2241 no.7和no.9难得一起坐在餐厅吃午餐。终于没人在讨论王蔺儿的事了,因为有了新的话题取而代之:据说才刚上任没多久的领导人李妍雅化蛹了。no.7没有说出口来,但是心里觉得她活该,又觉得很讽刺,李妍雅才把王柏翰赶去研究蝶人的部门,自己就化蛹被送过去研究了。 总之,这件事情引起很大的讨论。虽然no.7觉得事不关己,但是可以想见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李妍雅的位置突然空出来,有权力野心的人们蠢蠢欲动着,吃相难看的人则是直接争相抢夺。 下午上课的时候,no.63迟到了很久才来,一脸呆滞地说自己睡过头了,大家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和以前的平静日子比起来,最近的壁垒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搞得人心浮躁,连no.7都觉得自己大受影响,耐心和以前比起来更是少得可怜了。 到了晚点名no.63依然一脸呆滞地出现,愣头愣脑地站在那直到点名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no.63走过来一把拉住no.7。 「什么事?」no.7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耐。他平时就不喜欢靠近别人,突然间被no.63拉住让他觉得相当不高兴。 第49页 「no.7……」no.63的话简直令人莫名其妙。「她……找你……」 「谁?」no.7问。他觉得no.63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你来……跟我来……」但no.63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拉着他就走。 「等一下,把话说清楚!谁找我?要去哪?」no.7想推开no.63,但no.63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他完全推不动他。 no.63不由分说只是拖着他走,no.7不得以只好勐然撞开他。no.63跌坐在地,又马上爬起来,像是不会痛一样。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跟你走的。」no.7退得离他远远的。 no.63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对no.7说。 「王蔺儿……她找你……」 no.7听到王蔺儿的名字大吃一惊,但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突然被人从背后架住。 「不用挣扎了,我们已经都进来了。」是no.58的声音。 no.7如果这个时候照到镜子,会看到自己面无血色。他不需要多想就可以知道no.58口中的「我们」是谁。 no.63走上来,一人架住他一边,半推半拖地拉着他往外走。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no.7咬牙问道。 「很意外吗?」no.58并不正面回答他。 「不敢回答?」no.7挑衅反问。他一边尽量拖延脚步,一边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它们没有回答,no.7猜想他们或许是同伴之间正在用心意沟通。情况很棘手,不比颱风夜那时敌我分明,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分辨谁是永生人同伙。no.58的话令他很在意。 我们已经都进来了。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壁垒已经被他们占领了一样,no.7希望没有到这么糟糕的地步。还有一件事情他也很在意:永生人是如何进来、神不知鬼不觉把壁垒内的人变成它们的同伴的? 其实no.7心里有个答案,只是他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不愿意相信是王蔺儿教唆的。 no.7心底不断盘算要如何脱困,一路上他都没有遇到其他人,大概永生人已经把路线计算好了,不知道他大声唿救有没有机会被别人听到。他们将no.7拖到中庭造景后方隐蔽的地方要灌他喝下永生水,no.7抵死不从,他们本想像之前对付其他人那样先将no.7揍晕再灌他喝水,但是王蔺儿希望他们不要伤害他。就在no.58和no.63一个犹豫之间,no.7抓准机会打翻了他们手中的水。他们很恼怒,不顾王蔺儿的意思硬是将no.7抓住狠狠痛揍一顿。no.7一边试图保护自己一边疑惑为什么在这个不算太晚的时间点,中庭却没有半个人经过。 整个中庭没有半点人迹,安静得不可思议。 这是枪林弹雨前的宁静。 「放开他。」黑嘉丽突然从黑影中走出来,持枪对着架着no.7的两个永生人说道。 no.58和no.63停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黑嘉丽,放弃吧。我们不想伤害你。」这似乎是永生人的结论。 「这才是我想说的。」她瞄准no.58。哪个开口就先打哪个,对话越流畅的永生人表示精神意志越高。 no.58和no.63显然不怕,无视于她继续往前走。 「小心!可能有他们同伙埋伏!」no.7出言警告。 「趴下!」这是黑嘉丽的回答。 no.7依言奋力往前一扑,no.58和no.63同时身中数枪倒地,直到成为干尸。 原来围绕中庭的三栋建筑物各楼层都有人把枪架好了,就等永生人来送死,只是他们没料到除了永生人之外还多了一个被他们挟持的no.7。黑嘉丽扶起no.7,带他去和其他人会合。 「保重,」黑嘉丽对他说。「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是很重要的战力。」 「谢谢你。」no.7由衷对她说。 黑嘉丽对他微微一笑,离开了。 颱风夜过后黑嘉丽早有警戒,尤其在王蔺儿的事情之后,她更是加紧戒备。所幸壁垒内并非全是贪图安逸之徒,她相信团结起来就有战胜永生人的机会。 这次永生人入侵是从海边,海边的防守的确比较松懈。他们察觉得有点晚,但还不算太迟。永生人进来的数量其实不多,但因为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全数追踪消灭,漏网之鱼直接在壁垒内增加同伴,情况变得很棘手。 李妍雅的党羽以贪生怕死之辈居多,在这种时候只会自顾自的安危躲起来,一点帮助都没有。 黑嘉丽没有永生人共享生命的优势,等到情势危急时刻要注射虹水治疗自己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并不害怕。王柏翰并不如雅想像中那么懦弱,他并非直接放弃对抗永生人。他做出了秘密武器给黑嘉丽,因为这武器也只有她能用。他也组织起和他有志一同的人,秘密加紧训练和做出守护壁垒的准备。 黑嘉丽再度走入黑暗中。从刚才no.63对no.7说的话中推测,蔺儿也进来了。柏翰正带人把确认安全的区域沿路封锁,她不想让他去面对蔺儿,因此她想先找出蔺儿来。 会躲在哪呢? 三、永生(20) 更新时间2012-6-27 20:02:02 字数:2232 王蔺儿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很快就可以不用躲躲藏藏。 王蔺儿从新增加的同伴们那儿知道了很多事,例如,李妍雅化蛹了。这真是可惜,她本来还想亲自和李妍雅道谢的呢。自从加入了永生人之后她才知道先前的自己有多孤独,或者说,心意不能相通的人们有多么孤独。 第50页 她再也不必像先前那样担心别人是不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再有找不到人陪她说话的时候,更不会没有家人和朋友的关心……永生人之间彼此相通的心意比家人和朋友更加亲密,没有欺瞒,没有虚情假意,更不可能对彼此漠不关心,大家都是一体的。 她也知道了在她离开之后,关于她的父亲王柏翰的事。他对于她喝下永生水离开的事情什么也没表示,一如以往对她的漠不关心。壁垒里其他和她一样有姓名的小孩都是有父母关爱的,他们的父母会管他们吃饭了没、书念了没、衣服穿得够不够暖、今天和朋友们玩了什么……王蔺儿看在眼里总是又羡慕又疑惑,她觉得她的生活其实比较接近那些编号的孩子,但是那些编号的孩子又不喜欢接近她,觉得她和他们不一样。 她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爸爸亲生的小孩,毕竟其他有姓名的孩子都长的像爸爸或妈妈,但她和爸爸一点都不像,而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妈妈。爸爸从来不提妈妈的事,不管她怎么问,他总是用简短几句话敷衍带过,她只有曾经听黑嘉丽告诉过她一点妈妈的事情,黑嘉丽说她的外貌像妈妈,但是个性完全不像。那么她的个性到底是像到谁呢?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她问,黑嘉丽苦笑着回答说,也许是像到王柏翰小时候吧? 得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王蔺儿开心地去问爸爸,是不是自己的个性像小时候的他呀?不是,他回答,看着她的眼神冷漠得无以復加,令她心寒。从此之后她不再去问他那些她心中充满的疑问,只为了害怕再次见到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以往在壁垒里的日子,她不快乐,她总是在替自己找一个归属,但是什么都没找着。no.7和no.9曾经带给她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她记得那有多美好,因此她现在要再度把那段美好时光找回来。 人们害怕是因为不懂得共生的好,王蔺儿想着,就像先前她也不懂一样。壁垒内拥有的技术加上永生的优势可以让他们不再需要用原始的方法延续生命,他们可以活得自由自在,不再担心疾病与死亡的威胁。只要壁垒内剩下的人也都加入他们就好了,过程虽然会有点艰难,但她认为是值得的。他们都认为是值得的。 王蔺儿现在躲的这个地方,谁也不会发现她。以前她就常躲在这里偷看no.7,都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过。 no.7半途被黑嘉丽拦截走了,王蔺儿觉得很懊恼。黑嘉丽以前总是对她很亲切,她不想伤害黑嘉丽。但这样有点麻烦,黑嘉丽是个特例,只有她的体质跟他们一样却拥有独立意识,同时也不会和他们共生,她不可能变成他们的同伴。况且她还害他们损失了no.58和no.63。 (既然如此就该除掉她,不能手下留情。)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以前她是对你很好,但现在她是我们的敌人。) ……好吧。 (那么展毅,你见机行事,有机会的话想办法除掉黑嘉丽。) (知道了。) ----------------------------------------------------------- no.9直觉自己应该知道王蔺儿躲在哪。王蔺儿以前总是躲在那里偷看no.7,以为没有人发现她。 一旦踏入永生的世界,就无法因为回心转意而当回普通人。王蔺儿已经不可能因为劝劝她想通了就回来了。no.9自从颱风夜之后就有每天抽时间到练习场训练枪法,但是没想到如今要用来对付王蔺儿。 no.9跟着封锁队伍走到仓储大楼a栋,他们逐层检查。到了三楼东边一个堆放杂物的偏间的时候,no.9几乎准备好一开门就要瞄准王蔺儿开枪。 但是门打开之后,里面却是空的。 「请等一下。」no.9走进去查看。 有个箱子上面的灰尘被擦掉一些,no.9的手摸了摸,还有一点余温。 这里刚才是有人的。 no.9环视了一圈,这里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怎么了吗?」封锁队的人问她。 「没事。」no.9回答。 王蔺儿刚才还在这里,但却早他们一步离开了。no.9表面不动声色地思考着,她现在身处的这个封锁队伍里头混着永生人。 会是谁呢? 刚才进去偏间检查的举动,应该也让对方发现她察觉了吧?no.9于是悄悄藏了一颗子弹在口袋里,她很注意没有让别人发现她这个举动。弹壳有点脆弱,里面装的是经过调配的酸,脱水和腐蚀性很强,因此必须很小心注意不能去碰撞到,否则她自己也会受伤。 no.9余光瞄到队伍中一个中年男人正若有所思似地盯着她的名牌瞧,她装作没有发现。稍后她看了那男人的名牌,上面写着黄展毅。 离开仓储大楼的时候,黄展毅刻意走在队伍最后方,no.9也配合他放慢自己的脚步。果然黄展毅逮着了机会就在转角处摀住no.9的嘴,将她往后一拖。no.9毫无反抗,转过头来对着黄展毅笑了一下,然后趁着他正疑惑的时后,迅速伸手从口袋握住那颗事先藏好的子弹。 「中秋节快乐。」no.9露出微笑对他说。 「今天不是中──」黄展毅有点摸不着头绪,开口回答。 no.9立刻趁着黄展毅开口,把子弹塞到他嘴里,然后用力朝他下颚撞击。 弹壳显然在他口中爆开了,黄展毅痛苦得整个人往后跌。 第51页 no.9往前跑,对着队伍喊。 「永生人在这里!」 队伍全都转过来,循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到了黄展毅,他受到腐蚀的脸在他们面前復原,他们立刻开枪射击。身份一旦暴露,黄展毅就只会耗损生命而已,失去利用价值,永生人显然很快就放弃他,一下子就成了干尸。封锁队用无线电通知人来处理他的尸体,在原地等待的时候,no.9思考着王蔺儿会在哪里。 一定离这里不远,但是会在哪呢? 三、永生(21) 更新时间2012-6-28 22:31:54 字数:2198 很多事情就像小学时候写习题一样。 乍看之下觉得不会的东西,动手动脑下去做就解开了。 只要肯去做。 王柏翰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这么走到如今。 即使现在也是一样。 他们把人员集中起来,封锁了大部分的区域,把永生人揪出来歼灭。然后蔺儿的事也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蔺儿这孩子越长大越像雨璇。每次看到她,深埋心底那种无法挽救雨璇的无力与悲痛就会涌上来,无法制止,于是他尽量不去看、尽量不去想。在遇到雨璇之前,他也曾有妻子和小孩,他们后来敌不过恐惧,选择喝了永生水,现在蔺儿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或许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离开他吧。但他还是会一个人走下去,直到死亡为止。在这之前他都不会放弃。 王柏翰正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是黑嘉丽。 还有黑嘉丽在。 「情况如何?」她问。 「a区封锁完毕。」 「嗯。刚才b区那边的人来报备,b区也封锁完了。」 「天亮之后应该可以加快速度,希望今天以内能完成全部区域。」 黑嘉丽看着王柏翰好一会儿。从他的样子看来,她推测蔺儿还没被找到。 「陌生面孔的漏网之鱼都抓光了,刚才b区的小朋友抓到一个黄展毅,除掉了。」黑嘉丽告诉他。 「可惜我们的人力不够同时进行封锁和点名清查,否则事情会更简单点。」王柏翰说道。 黑嘉丽笑了。 「要是当初李妍雅没有阻止我们歼灭永生人的行动,事情就简单到不行了──或者当初没人喝永生水,现在什么事情也没了。」 王柏翰也笑了。他知道黑嘉丽的意思,去想着要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该有多好,是于事无补的。他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 「走吧,去做我们能做的事情。」 「嗯。」 ----------------------------------------------------------------------- 王蔺儿看着黑嘉丽再度落单。她走的那个方向沿路的建筑物都已经封锁起来了,封锁队的人不会再经过。 这是个好机会。 两个同伴藉故脱离其他人,悄悄熘去埋伏黑嘉丽。他们各自藏了锐器和钝器,想要致她于死地。 「黑嘉丽,」已经成为永生人的林志彦走到黑嘉丽面前叫住她。「找到王蔺儿了。」 「在哪?」她问。 「d区,离这里有点远,」林志彦到她旁边和她并肩走着。「你要过去吗?」 「好。」 林志彦偷偷拿出事先暗藏的铁鎚,从黑嘉丽的背后往她后脑杓用力砸下去。黑嘉丽倒地,但没有死。她翻过身来,正面躺在地上。另一个永生人刘惠玲拿着刀从躲着的暗处跳出来,走向她。 「你比起一般人,比较不容易死,是不是?」刘惠玲戏嚯道。 「是呀,」黑嘉丽居然还能笑着回答。「比你们还不容易一点。」 「死到临头还想说笑话娱乐我们?」志彦抡起铁鎚朝她头部又是一击。 惠玲走过来加入志彦的行列。 「你知道,这跟实验如何杀死你们比起来,实在不痛不痒,更何况……」黑嘉丽居然乖乖就范,任他们攻击她。 「如果我不伤得重一点的话,要怎么迅速杀死你们呢?」黑嘉丽突然握住他们俩个的手臂,他们俩个还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来不及发生惨叫,就成了干尸。 黑嘉丽身上所有的伤都復原了。她在地上躺了良久都没有动。 吸收永生人的生命实在很噁心,但显然用来对付他们非常有效。 「柏翰,你是天才。」她吁了一口气,然后起身。 设计这个小东西当然不需要是天才才做得出来,但整个壁垒却只有他想到可以这么做呀。把抽取虹水的装置做成可以藏在掌心的大小,改造一部分,让黑嘉丽能够直接抽取永生人的生命给自己。 她就知道自己落单时走在这种不会有人来的地方,会成为目标。好啦,现在她在永生人眼中应该成为恐怖的怪物了吧,下次永生人内奸应该会直接在远处对她开枪,而不敢接近她了。只是有枪声就很可能会引起其他人注意,要用枪攻击她就要冒着身分被揭穿的风险。 一想到自己大概已经成为永生人眼中的棘手人物,黑嘉丽噗嗤一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这就叫做苦中作乐吧?」她喃喃自语,思索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刚才永生人说蔺儿在d区,大概只是随口扯谎的吧。他们既然所有人心意相通,蔺儿根本没必要自己跑进来冒被消灭的风险;她会进来恐怕就是要亲自见到no.7,所以今晚才会让no.58和no.63意图绑架他去见她。 第52页 至于为什么不是想见父亲,大概是认为柏翰一直到最后都没去看她,遗弃她了吧。或许是这种被抛下的孤独感促使她选择了喝下永生水,黑嘉丽边走边想。 但是一个晃动的影子从她眼前一闪而逝,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猫。这只三花背的白腹猫,她曾经远远的见过蔺儿餵牠。 黑嘉丽的直觉告诉她,跟着牠走,说不定可以找到蔺儿。于是她尽量保持一段不会跟丢这只猫的最远的距离跟踪牠。猫儿走走停停,黑嘉丽几度怀疑自己的直觉可能过分乐观了──真有可能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幸运给她碰上了,轻轻松松找到大家都找不到的蔺儿? 猫儿走到一条死路,跳上围墙,往另一头跳下去了。那是往中庭的方向,黑嘉丽跟着也翻墙过去。 「黑嘉丽,你好好的路不走,爬墙干麻?」三人一组的巡逻人员瞪着黑嘉丽从墙头跳下来。 「回味学生时代翘课的滋味啊。」黑嘉丽随口敷衍。「对了,有个小朋友,no.7,你们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要帮你问吗?」其中一人拿起无线电。 「唔,要用这个问的话就不用了。没关系我再找找好了,谢谢罗。」黑嘉丽随便找了藉口离开他们。在确定壁垒内的永生人完全被歼灭以前,难保现在的正常人会不会晚点就被永生人抓起来同化,她不想说太多。 但是刚才敷衍巡逻人员的时候让猫跑得太远了,她只有余光瞄到猫似乎进了教学大楼。教学大楼没有封锁起来,而是转作为集中人员的临时宿舍。 蔺儿会在这里吗? 三、永生(22) 更新时间2012-6-29 21:40:52 字数:2165 秋天的夜晚其实有一点冷。 no.7和no.9,配上一个实验室的大人萧俊茂,三个人一组在教学大楼楼顶守备。 秋天虽然没有夏天这么早天亮,但是这时间应该离日出也不远了。楼顶很空旷,视野没什么死角,对no.7来说唯一的缺点是风有点大。身体穿的衣服够暖,但是头被吹得很不舒服。 「你会冷吗?」no.7问no.9。 「不会。」no.9回答。 no.9回答他的时候似乎露出微笑,但很快又消失了。她的表情不同以往,看起来有些严肃,但no.7大概能体会原因。 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空一片漆黑;加上所发生的事情,一切给人的感觉是那么不祥。而且这种不祥感还在扩张,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有个人,抱着什么东西,走了上来。守在楼梯口的萧俊茂没有特别的反应,no.7和no.9却紧张了起来──那身影他们曾经如此熟悉。 王蔺儿抱着流星走了上来。 no.7感觉自己的心底发冷。他来到教学大楼后餵过流星一次,流星大概在跑来找他的途中被蔺儿抱走了。他又想起那个梦,颱风夜过后的那个无法逃脱的魇梦。流星一次又一次的被永生人逮住,他每次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避免那样悲伤又恐惧的结局…… 现在彷佛梦魇成真。 no.7和no.9都把枪对着王蔺儿,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朝他们走来。 萧俊茂显然是永生人了,他守着楼梯口,no.7和no.9无路可退,除非从楼顶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这里又没地方可躲,子弹有限,no.7盘算着他们两个要对抗王蔺儿和萧俊茂的胜算──很低。就算每枪都打中,对方也未必就会死;然而他们只要子弹没了或枪被夺走就完了,要是永生人更狠一点,萧俊茂枪击他们,那就真的等着被逮着了。 尽可能的拖延时间,no.7决定试试看能不能撑到天亮换班的时候。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坐以待毙好。 「好久不见,」很烂的开场白,但no.7不认为和永生人之间还会有什么好话题可说。「或者我该说初次见面?你是拥有蔺儿记忆的其他永生人吧?」 王蔺儿停下脚步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别理他,他只是想要拖延时间而已。) (先让他成为同伴,你们再慢慢叙旧吧。) 「我是蔺儿。你们不要害怕,也不要挣扎,我们没有要伤害你们的意思。」王蔺儿继续朝他们前进。「我们只是希望你们和大家都能加入而已。」 no.7和no.9不断后退,眼见就快无路可退了,拖延策略显然无效。 「我们等等集中对萧俊茂开枪,然后冲下楼。」no.9悄声对no.7说。 no.7只是紧抿着嘴唇,眼睛盯着步步逼近的王蔺儿。 「三,二,」no.9小声倒数。「一!」 no.9第一枪瞄准萧俊茂持枪的那只手,把枪打落地,接着轰他的头。no.9往楼梯的方向跑,但no.7却没有跟着她一起移动,也没有攻击萧俊茂。 no.7朝王蔺儿开了枪。 王蔺儿愣住了,no.9也感到很意外。王蔺儿的左半边脸被腐蚀了,然后在他们眼前又渐渐復原如初。 「把流星放下来。」no.7对王蔺儿说道。 「你想要我放开猫,你好对我开枪是吗?」王蔺儿的表情很是悲伤。 「不,」no.7否定她的话。「不管你放不放开流星,我都会对你开枪。但我希望可以不要伤害到流星,牠是无辜的。」 「为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加入,希望大家都可以脱离死亡的威胁,心意相通,再也没有人会孤单寂寞、再也没有人会生病死掉……」 第53页 但no.7根本不理会她说什么,瞄准了王蔺儿的上臂就是两枪,她手一松,猫跳下来,跑到no.7脚边来。 「你知道吗?在我的心目中,我所认识的那个王蔺儿已经死了。我曾经和她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也曾经觉得自己很喜欢她,所以我不希望她的身体还要被永生人利用,我要毁掉你。」no.7像是在宣示般,一字一句都说得非常清楚。「你已经不是蔺儿了,即使你认为自己是。」 萧俊茂已经復原了,从地上爬起朝他们扑来,但王蔺儿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在流泪。 no.9不知道原来永生人也会哭泣,但她没有时间去惊讶,她必须设法击退萧俊茂。只是在数枪之后,俊茂还没成为干尸,no.9的子弹已经用尽了。no.9想将萧俊茂推下楼梯,却反被他一把抓住,等着王蔺儿来给她喝水。 (餵她喝水。) (快啊!) (你在等什么?再慢说不定就有人来了。) 各个催促的意念往王蔺儿袭来,但她仍是站定不动,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no.9想挣脱,但萧俊茂的力气大得惊人,牢牢地握住她。no.7正想叫no.9蹲下、他要对萧俊茂开枪的时后,他突然就在一瞬间成了干尸。 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把萧俊茂的尸体推开,牵起了no.9走上来。 是黑嘉丽,她在教学大楼找了好久,幸好赶上了。她一走上来楼顶,就看到no.7和蔺儿对峙的场面,而蔺儿竟然在流泪。 他们都不晓得,此刻王蔺儿心中已经听不见其他永生人在对她唿喊什么了。no.7的话在她心中迴荡着,她很悲伤,非常悲伤。 你知道吗?在我的心目中,我所认识的那个王蔺儿已经死了。我曾经和她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也曾经觉得自己很喜欢她,所以我不希望她的身体还要被永生人利用,我要毁掉你。你已经不是蔺儿了,即使你认为自己是。 「……我是蔺儿,我也……很喜欢你……」最后,她对no.7这么说。 no.7、no.9和黑嘉丽三人就这么看着王蔺儿倒下。 黑嘉丽上前查看她的尸体,no.7和no.9则是别过头去,不忍目睹。他们希望只记住蔺儿从前的模样,那个活泼天真、开朗到甚至有点聒噪的她。那个美好的她。 「她自己……切断了和其他人的联繫吧。」黑嘉丽做了推测。 两个孩子都在低泣,黑嘉丽紧紧抱住他们。 天亮了。 三、永生(23) 更新时间2012-6-30 21:57:13 字数:764 七年过去了,有些事情回想起来还恍如昨日。 王柏翰看着李妍雅的标本。现在的他们已经初步掌握遏止蝶化的关键,相信总有一天可以成功。 他摸了摸口袋的那颗玻璃珠,那是李妍雅化蛹时握在手中的──小时候他送她的。他一直都记得,只是不曾说出来。他想起了蔺儿捡到它、李妍雅在众人面前否认那是她的东西、想起许许多多的回忆来。现在已经没有壁垒了,但是正如李妍雅所预想的,社会并没有朝着良善的方向发展。如果她当初没有化蝶的话,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很不一样吧。 现在真的就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在歼灭永生人后,黑嘉丽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无论是初见时腐烂的身躯,或是后来娇小少女的外表,黑嘉丽的内在拥有的都是同一个坚毅勇敢的灵魂。 王柏翰很想念她。 ----------------------------------------------------------- no.7和no.9今年十七岁,流星七岁。 流星的子孙已经繁衍很多代了,no.7都数不清牠的玄孙的玄孙的玄孙到底传到哪了。现在已经没有围墙,有的小猫长大了就离开了,去建立自己的地盘。 在围墙拆除后,彷佛世界突然变得很大。他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自由非常美好。但并非一切全往好的方向走,旧的秩序瓦解了,新的秩序尚未建立完全,永生的外敌消失后,人们就开始内讧。以前no.7总觉得歷史课本上的人为祸乱愚蠢又不可思议,现在倒是亲眼见识人类真的可以如此自私、疯狂、愚蠢到无以復加。 倘若当初所有人都成了永生人,这些纷争是否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的选择还是会一样。毕竟那些未知的、属于过去的分歧,永远没有人知道究竟会如何。 no.9温柔地牵起no.7的手来,no.7和她相视微笑。 这个世界确实是不完美,但是有no.9在他身边,no.7觉得一切已经够好了。 三、永生(24) 更新时间2012-7-1 10:06:58 字数:418 去计算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的时间永无止尽。她同时隶属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如果要找个譬喻的话,大概像河流:河流中任一段的水不停流逝,但整条河流却一直存在。 她只记得自己曾经当过人类,曾经名叫黑嘉丽,其他的一切都只剩下模煳的印象而已了。 「它」选择了她和它一起感知着这一切,无边无际的辽阔中所发生的一切。 勉强要回忆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的话,现在的她隐约只觉得是人类的语言太贫乏。语言是有力量的,但是如果不懂的话就毫无用处了。人们发展出「科学」这个语言来和自然环境互动,但对大自然来说,科学毕竟是个沟通效率不佳的落后语言。当时那些脱序的事,不过是某些人在无意中触动了他们其实并不懂得如何使用的语言,招来的后果罢了。 第54页 那些纷扰像是一片尘埃,而当时的她身在这片尘埃之中。 很多人嚮往着长生不老,但是他们没有想过,无限的生命是没有意义的。 就像现在她和它的存在,永远的生命让他们渐渐失去情感,失去所有目标,到最后心中一无所存。 就像一场永远无法清醒的魇梦。 四、意念(1) 更新时间2012-7-2 23:02:38 字数:2153 「妹妹……」 融雪侧耳倾听,那个唿唤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她确实是听见了。 「妹妹……融雪……到这里来……」 到哪里呢?她疑惑地抬起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是起居室里只有她的母亲爱妲莉亚和她两人而已。 「融雪,怎么了?」爱妲莉亚注意到她的举动,温柔地问她。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爱妲莉亚放下手中的书本,走过来抱了她一下。 「亲爱的,如果有事情的话要告诉我,好吗?」 融雪点点头,爱妲莉亚亲了亲她的脸颊,爱怜地看着她。融雪也回亲了她一下,让母亲放心。 融雪是在春天积雪开始融化的时间出生的,因此爱妲莉亚欣悦地替她天使般的女儿命名为此。融雪有着雪一样白的皮肤,阳光般的金髮,晴空般蔚蓝的眼睛,在富裕的温德兰家族中备受宠爱地成长,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她身上一般。 但是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融雪的童年一直到她六岁之前都过得非常幸福,无忧无虑的日子让她的心灵不曾蒙上过任何一丝尘埃。爱妲莉亚是个婉约且慈爱的女性,她的气质正如她的名字高雅,并且对于她们母女未来的命运毫不知情。 一直到融雪六岁的那一年,一些奇异的现象在她独处的时候发生。只有在她独处的时候,不知为何,她「感觉」到有大姊姊想传达给她知道一些故事。这个秘密藏在她心底,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母亲。因为那些故事太过悲伤,以致于她虽然其实并不很了解详细的内容,却也明白那些姊姊们是想保护她们的。 那是个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对她和母亲隐瞒的公开秘密。 温德兰家族世代相传的秘密。 温德兰是个古老的家族,虽然实际上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但至少在中世纪前就存在了,因为他们歷史悠久的家族记载上曾记录他们的信仰帮助他们安然度过黑死病横行的年代。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虔诚的基督徒,从当时到现代一直都是如此。他们做礼拜,研读圣经,唱圣歌,恪守戒律,待人谦和有礼,甚至还保留有在踰越节吃无酵饼的传统。 但温德兰家族歷代侍奉的真神并不是基督,而是那不可直唿其名的「它」。虔诚的基督徒身份只是他们掩饰的外衣,而他们一直都将那虚假的表像维持得很好,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就连爱妲莉亚和以前的融雪都被矇骗过去。 她们,那些不断试图想向融雪传达意念的姊姊们,都是温德兰家族奉献给「它」的祭品,这些祭品们的亡魂依然萦绕不去,想要警告未来的祭品,希望她们能逃离这个宿命,不再延续以往的悲剧。 融雪和爱妲莉亚就是温德兰家族的下一个祭品。等融雪长大到十六岁的时候,她们母女就会被用来献祭了。 但是,融雪想着,她能怎么做呢?她和母亲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古堡里,没有对外的交通,而且那些长年忠心为侍奉它的温德兰家族的家僕实在太多了,她完全想不出避开他们逃跑的方法。 而她感应到那些看不见的姊姊们的能力并没有随着她年纪的增长而增加,她的直觉告诉她,姊姊们知道能帮助她们逃出去的关键,却没有能力告诉她细节,或许她们的亡魂被某种邪恶的术法封印住了,或是融雪的感应能力太微弱了。她不愿坐以待毙,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透露出任何一点她已经知道自己身为祭品的讯息给其他温德兰家族的人察觉。 或许他们已经发现了。融雪常常因这个念头而胆颤心惊。 「亲爱的,晚餐的时间到了。」爱妲莉亚出声提醒她的女儿。 「是的,妈妈。」融雪假装留恋在书中剧情依依不捨地把图画故事书阖上。她当然没有认真在看书中那些梦幻的童话,她已经十三岁了,每一天时光过去,她和母亲就离她十六岁的死亡越近,她怎么会有心情读那些从此过着美满日子的公主和王子。她只不过是假装着天真的外貌罢了,她希望她的伪装技巧和其他温德兰家族的人一样好,或者能比他们更好些。 晚餐时间通常会是融雪在一天之中第二次见到她的父亲雷欧哈德,她总会和小时候一样飞奔过去扑到父亲身上抱住他。只是和六岁之前不同,后来她在抱住他的时候总会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因为她担心表情会出卖她自己。 「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举止要像个淑女才行。」雷欧哈德虽然这样说,但语气中没有半点严厉,反而带着溺爱与纵容。 「我不想当淑女,我不想长大。」融雪依然把脸埋在他衣服中,半撒娇半耍赖的软软话音像在宣告她的稚气。她从姊姊们传递的讯息中得知献祭需要纯洁的处女,虽然她并不很清楚究竟怎样才符合献祭需要的「纯洁」标准,但她觉得温德兰家的人似乎很喜欢她那副长不大的幼稚行为模式,或许这就是他们要的纯洁吧? 第55页 「亲爱的,你不可能不长大的。」爱妲莉亚微笑着对她心爱的女儿说。爱妲莉亚偶尔会觉得融雪并不太像是一般的孩子,但是在这种时候她就会觉得那或许是自己的错觉罢了,融雪向雷欧哈德撒娇的样子是她见过最甜美的小女孩了。 「不想长大没关系,但你总不会不想吃晚餐吧?赶快坐好,我们要祷告了。」雷欧哈德一脸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对她说。 融雪顺从地走到座位上坐好,这一次她的举止很淑女,如同母亲教她的那样。 雷欧哈德带领大家做餐前祷告,通常在晚餐的时候他会总结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并为此而感谢,然后等到他说「奉耶稣的名求」之后,大家会一起说「amen」。 融雪总是诚心诚意地说「amen」,并且在心里想着,如果温德兰家族的人是真的基督徒的话就好了,因为耶稣已用他自己的血赎了全人类的罪,从此不需要再有别的祭品了。 但他们不是。 四、意念(2) 更新时间2012-8-3 11:59:14 字数:2078 就寝的时候父母会来她的寝室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和她道晚安,融雪总是甜甜地亲回去。 「晚安,小甜心,祝你有个美梦,我爱你。」 「晚安──我也爱你──」 然后她会闭上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直到她的父母关上房门离开为止。在听到父母离去的脚步声走远后,融雪睁开眼睛。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但她想要看见的并非早已熟悉的房间景像,而是想要看到姊姊们谕示给她的意象。 「姊姊……」融雪在心中轻声唿唤。 今天下午是第一次在她并非独处的时候听见姐姐们的声音,或许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她想弄清楚原由。 「融雪……」回应很微弱,并且很快就消失了。 她感觉那回应来自于窗边,于是她翻开被子跳下床,赤足走到窗边看出去。今晚月光很明亮,微风徐徐吹来,融雪并未看到任何和一般景物不同的东西,她耐心等候了许久,直到开始觉得冷为止。正当她打算回到床上去睡的时候,那微弱的声音又飘渺地传入她耳里。 「深红的花瓣睡着了,然后白色的……」 融雪立即停住脚步静静地聆听,但那声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她又等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爬回床上躺好。 丁尼生,她想。她记得这首诗,母亲曾经念给她听过丁尼生诗集,这是其中的一首。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姐姐这次用丁尼生的诗句想要告诉她什么意思,最终沉沉睡去。 隔天融雪特意从书架上抽出了丁尼生诗集来看,所幸这并不是什么会引起怀疑的举动,她并不需要偷偷摸摸。她翻到了昨晚所听见的那首诗,但她反覆咀嚼也看不出诗句中有什么和她处境相关的意涵。她继续逐一翻阅其他篇章,尽管她无心欣赏,优美的韵律和意象还是留在了她的心中。最后她在书末的一页发现了一根棕色的头髮夹在其中,那不会是她或是母亲的头髮,因为她们都是金髮。 融雪毫不犹豫地拿起了那根细小的褐发,当她的指尖一触及,清晰的映像如汹涌的潮水般向她袭来。这种感觉很熟悉,但以往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强烈过。 那是女巫玛琳的头髮。 玛琳当年嫁进温德兰家时没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巫,如果当时的温德兰当家知道她的真实身分的话铁定不会娶她进门,因为他们要的祭品必须拥有「纯净的」灵魂。 而在嫁入温德兰家族之前,玛琳就知道这个家族是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玛琳是第七个子女的第七个子女,一出生就拥有灵视能力,可以看到亡灵和过去的异象。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踏上了成为女巫的道路,而她天生旺盛的好奇心则往往使她落入险境,例如为了窥探温德兰家族的秘密而赔上性命。 融雪及时从玛琳的过往映像中抽身,将那根头髮迅速夹回书页中。 现在还不是和玛琳之灵交流的时候,她不能在母亲和等一下会送下午茶近来的家僕面前有任何一点失态,她不能冒任何一点会引起怀疑的风险。她必须等到晚上就寝时间过后能不受任何打扰地完全独处时再做这件事情。 尽管如此,下午茶的时间融雪仍满脑子都想着玛琳的事,显得心不在焉的。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玛琳是个能力强大的巫女,又为何依然被温德兰家的人杀死了呢?如果连玛琳这样厉害的人都丧命于此,自己又有何希望能带着母亲逃离这一切呢? 爱妲莉亚注意到了融雪似乎在深思某件事情,柔声询问她怎么了,融雪只是用刚才翻过的诗集中内容搪塞过去。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诗句虽然很美,但是似乎太悲伤了。」 「你读到的部份刚好是诗人为了悼念亡友所作,因此才会充满哀伤与死亡的意象。」 充满哀伤与死亡的意象,不就正是这座城堡的象徵吗?融雪如此想着,但没有说出口。融雪看着爱妲莉亚温柔而澄澈的双眼,她想着,母亲正是温德兰家喜欢的那种纯净的灵魂,最好的祭品。她曾动过无数次想把事情告诉爱妲莉亚的念头,但最后都忍了下来。第一个考量是她不知道母亲是否会相信她所言,母亲很有可能把她的话当成是无稽之谈,或是小孩的某种恶梦延伸出来的恐惧幻想。然而就算母亲相信了她,她也怕母亲知情后会产生恐惧而神态有异而被温德兰家的人察觉。 第56页 融雪不知道假如温德兰家的人知道他们的祭品知情之后会怎么处置她们……她不愿去想像,更不敢尝试。她在姊姊们的意念幻像中看了太多他们过往的各种残暴酷虐手段了,那些恐怖的事蹟让她觉得他们所供奉的东西绝对不会是神,或许也不是恶魔,因为那些行为实在比圣经中所描写的恶魔还要可怕。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显得格外漫长,融雪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父母和她道完晚安离去,她简直迫不及待想直接翻下床,但是她还是忍住冲动,等着父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为止。 今晚云层很厚,几乎没有什么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融雪摸黑下床去翻开诗集,她的一切动作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免得被不知何时会走来她房门前走廊巡逻的家僕听见了。就在她一碰触到玛琳夹在书页中的头髮时,比白天还要更强烈的异相出现了,玛琳的灵魂完整地展现在她眼前,就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玛琳是个美丽的女性,她那冷而不艷的高贵气质令人印象深刻。然而她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不易亲近,她的个性善良,热情并且亲切。 融雪和玛琳之间已经无须互相自我介绍,她们都已明白彼此是谁,有着什么样的过往。 「我真希望我们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不过如果情况不是如此的话,照岁月的推移我们也不会见到面的,或许那样比较好。」玛琳用意念说道。 融雪嘆了一口气。「是的,但命运让我们相逢。」 四、意念(3) 更新时间2012-8-4 13:54:14 字数:2054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玛琳也轻轻地嘆了口气。「我得说我很高兴能见到你……这么多年以来,少数能够听见我们警告的人之中,只有两个人能明白我们传递的讯息。」 「只有两个人?」融雪感到惊讶。 「是的。我们这些祭品并非只是单纯被杀害而已,灵魂也受到了诅咒……这些年来我们不断试图警告所有的受害者,但我们所能传达的意象相当微弱,没有多少人能接收到,更别提理解内容了。虽然你接收意念的能力显然比一般人更好上许多,然而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能够实质上帮助你的能力,但是幸好事情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融雪静静地听着玛琳述说。 「有一个人,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曾是祭品的受诅灵魂,凭藉着内心怀有异于常人的巨大怨恨与嫉妒,她比这里所有的灵魂都还要强大,她比我更能帮上你的忙。」玛琳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我要如何找到她呢?」融雪等了许久之后开口询问。 「要找到她并不难,难的是要请她帮忙……」玛琳苦笑了一下。「她的名字叫做赫塔,在家中排行第六,是我的亲姊姊。赫塔的心中从小就充满了负面的想法与情绪,她总是嫉妒着和憎恨着身边的人……她之所以在我死亡之后嫁入温德兰家,只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魅力并不输给我,然而却因此而枉送性命。温德兰家族的人宣称我是被从马背上摔下来伤重而死,她在我的葬礼上搭上了我生前的丈夫,却不知道他当时只是因为我在尚未生育前就发现了秘密被献祭而死去,想找一个血统接近的生育者才追求她的。」 融雪听到这里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因此只能静静地听下去。但是玛琳似乎被悲伤的情绪所笼罩,久久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厚厚的云层逐渐散去,微弱的月光透出,玛琳才又开口。 「我试图警告过她,但是即使血缘让她清晰地接受到我的警告,她却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她认为……她认为我只是嫉妒她,出于见不得她好的心态想赶她走。」 「噢……」那么玛琳刚才说的另一个人就是她的亲姊姊赫塔了,融雪想着,这座古堡里的悲剧实在是太多了。 「温德兰家的人在一开始对她非常好,或许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吧,但是好景不常……」 「赫塔终于知道你所告诉她的都是真的?」融雪问。 「那是比较后面发生的事情。先发生的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温德兰家的人发现赫塔其实无法生育。发现了这个事实之后,温德兰家的人毫不犹豫地杀了她,用他们所惯用的那些残酷手法,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玛琳是在叙述一件非常久远以前的事情,但是往事回忆起来依然歷歷在目。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融雪说。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爱妲莉亚……或许对爱妲莉亚来说现在也是幸福的时光。一想起母亲慈爱的温婉笑容,融雪就又在心中发一次誓,她决不让这些发生过的惨事也发生在母亲身上。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惨剧发生,」玛琳轻轻摇了摇头。「希望可以到此为止了。」 「那么我要怎么做呢?」融雪问。 「首先要取得赫塔的帮助,她现在的能力远大于我们其他人。但是这么久以来,她所想的和我们一直都不一样,她乐于看到无辜的人惨死在温德兰家人手下……所以我想,我们要得到她的帮助是很困难的。」玛琳语气无奈地说。 融雪愣住了。 「你说……赫塔『乐于』看到无辜的牺牲者受害?但是她自己也是无辜的牺牲者呀!」融雪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57页 「是的,她很高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遭受悲剧,并且乐于看到受害者人数不断增加下去。每次只要温德兰家又娶了温良娴淑的美丽新娘进来,赫塔就充满疯狂的恶意期待着看到那些新娘和所生的小女孩儿受尽折磨而死的那一天。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说,找到她并不难,难的是要请她帮忙我们。」 融雪闻言感到既惊讶又错愕,强烈的失望攫住了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纷杂的情绪互相交错混乱着,她找不到任何言语或意象来表达自己的感受,玛琳显然能够理解,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搭在她肩上。 「哼,这还真是亲切的介绍词啊。」一个尖锐的声音出现在房间的另一头。「既然你都已经把我形容成这样了,那么我到底为什么要帮你们?」 融雪抬头看过去,一个高瘦的女人漂浮着端坐在空中。 「赫塔。」玛琳没有称唿她姊姊,而是直唿她的名字。 原来她这就是赫塔。融雪在先前和玛琳的对话中曾觉得难以想像这样恶毒个性的人会是长什么模样,但如今亲眼见到却觉得相当平凡。赫塔和玛琳的外表虽然有一点相似,但是远不及玛琳出众,赫塔既高且过瘦的身型显得她削尖的下巴和颧骨更加突出,透出刻薄的气息。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令人感到不协调的地方,顶多就是她所讲的话语和表情极度不友善罢了。 赫塔没有回应玛琳打的招唿,高傲地把头别向一边,抬起下巴俯视着她们。 「赫塔,我明白你从小就对我有心结,你也一直觉得你总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玛琳尽量以平静的口气向她的姊姊说道。「但是在这里所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只关于我们两个之间,况且你难道不认为自己真正应该报復的对象是下手虐杀你的温德兰家族,而非这些无辜的女性吗?」 赫塔的嘴角牵起了一抹嘲讽的冷笑。 「假如照你刚才所说的逻辑来探讨我真正该復仇的对象……真正杀害我的是以前的那些温德兰家的人,而非现在的温德兰家人,而当初那些人都早已死光了,现在我又能找谁去復仇呢?」 四、意念(4) 更新时间2012-8-5 13:54:15 字数:2001 「不,赫塔,害死你我的不只是当年的那些人而已,真正的元兇是温德兰家族的传统,是那个邪恶的信仰,如果我们不阻止他们,那么这个残忍的元兇永远不会消失,杀戮的行为永远不会停止。」玛琳反驳赫塔的论调。 赫塔又笑了,那笑容是如此令人感到不舒服。 「那是你的看法。你刚才说了这么多,无非也只是想利用我去达成你自己的目的罢了,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或感受……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小就懂得装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模样来博取大人的欢心,总是特意表现自己的乖巧来将身边的其他人比下去,你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知道自己的优势,你总能凭着你的心机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总能让自己的身边围满爱慕你的人──直到你可悲的死亡为止……你以为你能做到所有你想做的事情,最后却失败了,把自己的命给赔上去,变成一个无能的灵魂,然后才想来叫一个你一直都瞧不起的人帮忙你达成你的目的?」 赫塔发出一个尖锐的声音,融雪分不清楚那到底是冷哼还是尖笑。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赫塔。」玛琳说道。 「还真是你一贯的说词呢,我亲爱的妹妹……你那些漂亮的言辞和表现都可以收起来了,对我都是没有用的,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的天真小女孩。」赫塔嘲讽地说着,眼角瞥了融雪一眼。「至于你──」 「你,融雪小妹妹,还真是令我吃惊。」赫塔继续用她那令人感到不适的笑容滔滔不绝地说着。「你竟然不相信自己身边对你好的人,而是相信一堆素不相识的亡魂告诉你的荒诞故事……真该说你的逻辑异于常人呢,还是你只是愚蠢得太容易相信别人?」 「我……」融雪想说些什么,却被赫塔打断。 「你就难道没有怀疑过其实是玛琳她们在骗你?说不定你所相信的那些恐怖故事全都是那些死后眷恋尘世无法离去的鬼魂杜撰出来的,而你居然深信不疑……想想你的父亲,难道他平常对你不好吗?他看起来像是会亲手杀害你的样子吗?」赫塔咄咄逼人的质问她。 「但你刚才不是自己也说你也是被以前的温德兰家的人所杀?」融雪反问。「这表示你也承认玛琳所说的都是真的。」 「哦──小女孩,以前的温德兰家会杀人,难道就代表现在的温德兰家就一定也都会杀人?」赫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融雪发现赫塔其实是很爱笑的,只是她的笑容都是令人不悦的那种。 「那么你有完全的把握,他们这次一定不会延续杀人的传统吗?」融雪再度反问她。 「伶牙俐齿,小女孩,很好,就用你那聪明的利嘴帮助你自己逃脱困境吧!」赫塔发出尖锐的笑声消失在空气中。 融雪呆呆地望着赫塔原本飘着的那个地方。她搞砸了,她本来应该是要想办法请赫塔帮忙的,却讲了得罪她的话。 「我……我弄巧成拙了。」融雪转头去看玛琳。 「没事的,那不是你的错。要说服赫塔本来就没那么容易,她对我们存有敌意。」玛琳安慰这个双眸中盈满水气的小女孩。 第58页 融雪忍住不哭出声音来,却没有办法制止泪水滑落。玛琳轻轻搂住融雪,当然她不是真的能够碰触到融雪的身体,她就只是一个灵魂围着这个娇小的身躯罢了。 「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只能寻求赫塔的协助?」融雪几近哀求地问。 玛琳表情严肃地看着她。 「我不能向你保证一定有或是没有,融雪,当年我自己也没有逃脱这个命运,我只能把我得到的教训和自己想出来的方法告诉你而已。这么长久以来我观察的结果是:要偷偷从这里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温德兰家的防卫既严且密,就算能出这座古堡,外围全是广大的森林,徒步在森林中可跑不过训练有素的猎犬。」玛琳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怎么想,都只能选择杀光温德兰全家的人,只能这样做了。」 融雪瞪大了眼睛看着玛琳。 「而且不能一个一个杀,要一次,全部,彻底让他们同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玛琳说出她的结论。 杀人?一次杀光所有人?融雪在今晚第二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但是,」融雪提出疑问。光是脑子里有杀人这个念头就让她的身子几乎要颤抖起来。「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一次在同时杀光所有人?」 「赫塔做得到,」玛琳嘆了口气。「受到邪恶诅咒的怨灵,她心中的恨意有多大,她的能力就有多强大──她是我们之中唯一有本事做到这件事情的人。知道为什么温德兰家总是挑选内心良善的祭品了吗?因为像赫塔那样内心满怀忿恨的人在折磨中死去,灵魂又受到诅咒的烙印,会转变为他们无力束缚的怨魂,能毁灭他们整个家族。」 融雪沉默了。一直以来她只有想着如何带母亲一起逃走,完全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更不用提是要一次杀光所有人这种疯狂的计画了。是的,她想着,这的确是疯狂的行为,光只是在脑海里设想此情景就足以令她的心脏狂跳。 玛琳看着不说话的融雪,她知道融雪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提议,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融雪也不过还只是个并未亲身经歷过痛苦的小女孩罢了。假如有其他办法可行,玛琳也不愿意让她踏上杀戮的道路。 「天快亮了,你还是睡一下吧。」玛琳轻轻地对融雪说。 融雪闻言抬头望向窗外,天际微微透出光亮。是真的该睡了,她心情沉重地爬上床。 「晚安,好好睡。」玛琳向她道晚安。 「晚安。」融雪也用意念回应。 或许一切都会有转机的,她如此希望,也如此祷告。 四、意念(5) 更新时间2012-8-8 20:39:33 字数:2008 融雪努力忍耐着不打呵欠。 昨晚几乎没睡令她今天从起床开始到现在都很疲倦,她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没精神的样子。但是那不断朝她袭来的疲惫感不只是生理上的,心理上的倦怠更使她备感无力。 她已经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中,只能看着渺茫的希望太久了;昨天好不容易以为自己看到曙光,却又只是命运的另一个无情玩笑。缺乏睡眠加上心情沮丧让融雪觉得今天将会很难熬,她甚至觉得今后的日子都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了。 中午的时候定期前往远方贸易的家僕比预定的时间提早了几天回来了,带回了许多生活用品和一些奢侈品。布料,香料,玻璃,珠饰,瓷器,皮革,金属物件,书籍与报纸……这些东西让融雪转移了一点注意力,稍微好过一些。她曾经不只一次幻想过偷偷躲在前往远方贸易的货车中逃走,到达一个陌生的商贸城市或海港,然后流浪到更远的地方,也许是天涯海角杳无人迹的地方,也许是藏身在一个繁华的大城市之中,母女两人一起生活。当然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在昨晚听了玛琳的话之后,融雪明白这幻想就像蛋糕上的糖霜,一触即化。 每次家僕带着贸易品回来时,融雪和母亲都会获得经过精心挑选的礼物,而不管喜不喜欢那些礼物,以往融雪总会装出满心欢喜的样子收下。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她在僕人清点其他物品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吸引她的东西。 那是一本圣经,融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深受它吸引,它和家中平日在看的那些精美封面的高级印刷本比起来显得相当朴素,甚至,它看起来有些老旧,但这些不同处并非是吸引她的地方。 融雪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它,当她的手指一触碰到那黑色的硬皮封面,彷佛全身的细胞都告诉她「对了」。什么东西对了?她不知道答案,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可以要这个吗?」融雪问。 她的父亲像是感到很意外的样子,但是接着他允诺她的要求。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话。为什么喜欢它?」雷欧哈德问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喜欢。」得到父亲的允许,融雪将那本圣经抱在胸前。 雷欧哈德笑了笑,没有再多问。他大概认为那是属于小女孩的一种常见小任性,会莫名喜欢一些东西,令他感到意外的原因是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可爱的小玩意,不过就随她吧。 这本圣经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採购物品里,融雪觉得不知道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光是拿它在手中就让她觉得心安。或许会像丁尼生诗集里夹藏一根玛琳的头髮那样成为某种契机而带给她什么也不一定,但此刻并不是查探它的好时机。 第59页 融雪将她所获得的礼物都拿回自己的房间收好,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看见赫塔突然出现在房门前,融雪被她吓了很大一跳,幸好房间里没有别人在。 「哟,真是有趣。」赫塔这一次出现依然是飘浮着,不像玛琳是「站」在地上的。 或许赫塔喜欢那种高高在上俯视人的感觉,融雪猜想。 虽然融雪出自于讨厌赫塔的心理很想直接对她视而不见,但是既然自己有求于她,还是忍耐点吧。 「什么东西很有趣?」融雪为了配合她的话题而问。 「噢,你并不明白,也无法体会──在千百年后却看到现在的人们在过千百年前的日子,是多么感嘆,又多么奇妙。」赫塔喀喀笑起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在感嘆或感到奇妙,而是在嘲笑。融雪很想瞪她,但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人不会因为过了一千年就不用吃饭过活的,和以前的人过着相同的日子不是什么奇妙的事情。」融雪说完嘆了一口气。她还是忍不住反驳赫塔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在不久之前人类还是很进步的,按下开关就有电有光,不用生火也能烹煮食物,打开电脑上网点个滑鼠,你想要的东西就会送到家门口,你一定不能想像那样的生活吧。」赫塔又露出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这种需要靠着马车和人力,经过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长途跋涉才能换到生活用品的日子,并不是长年延续下来的生活型态,而是在近代一次毁灭性的灾难后社会经济发生大倒退的结果。」 「什……什么网?什么鼠?」融雪听不懂,觉得赫塔在胡言乱语。按下开关就有光?不用生火也能烹煮食物?想要的东西会自己送到家门口?融雪怀疑赫塔说的是某种幻想出来的魔法世界吧。 「你还太年轻,又受到刻意的防范无法接触外界的资讯,因此你不能明白……你就像是活在现代的古代人,啊,多么有趣,既像是错置的时空,也像是非自愿穿越时空的旅者。」赫塔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说着。 融雪怀疑她所说的究竟有几分可信,甚至觉得她根本是故意说些令人不解的话来看人迷惑的样子。总之,现在是白天,她的家人都清醒着在屋内活动,她不想在此刻和赫塔纠缠不清。 「我要出去了。」融雪用意念丢下这句话后笔直地往房门走去。 赫塔又往上飘了些,让开了刚好够融雪走出去的空间,显然她也不想自己的魂体被融雪「穿」过去,以她高傲的个性这或许是难以容忍的事情吧。但是赫塔并没有就此罢休,她漂浮着跟在融雪的后头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一如她生前惹人厌的个性,她喋喋不休地讥讽着所有她所见之物。 融雪一直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管赫塔说什么都不要搭理,反正赫塔讲话用的不是声音而是意念,其他人不会听见,就让她自己在那边碎碎念个够好了。 四、意念(6) 更新时间2012-8-13 2:32:39 字数:2162 但是赫塔不断试图挑衅融雪,不只言语上如此,还故意总是飘到她视线所及之处,就像想引起大人注意的捣蛋小孩一样。融雪尽管内心不断告诉自己要忍耐,最终还是恼怒起来。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融雪趁着没人注意到她的时候用意念朝赫塔低吼。如果爱妲莉亚听得到的话一定会告诫她淑女是不可以这样对人吼叫的,不过既然母亲听不见,融雪才不管什么淑女不淑女的。 「我?我想要什么?我可没想要什么……反过来说,应该是你想要我帮你才对吧?」赫塔得意地笑了。 「你不是不肯帮忙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直出现在我面前呢?」 「哦──小女孩,不选择帮助你就不能出现吗?你还真是现实……但是你又凭什么能命令我不要出现呢?」 「我没有命令你。」融雪觉得自己很想举白旗投降,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逻辑出问题还是赫塔的逻辑有问题,总之和赫塔的对话就是会演变成鸡同鸭讲,她觉得很无奈。 「你没有命令,」赫塔又喀喀笑了起来。「你只是表达你希望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而已,是吗?」 「我不想和你玩文字游戏。我现在猜测你是故意想逼我做出失态的举动好引起怀疑,落得和当年的你相同的命运──被虐杀,然后你就开心了吧?」 「真恶毒的想法,实在难以想像这个点子会出自一个小女孩的心中……我可从来没这样做过。」赫塔说完又继续发出她那烦人的笑声。 赫塔说她恶毒?融雪听了简直感觉到心中有一把怒火熊熊烧起来。 「真正内心恶毒的人,是你才对吧。」融雪说着,心中感到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但是同时心中也升起了足以压抑住愤怒的冷静,两种情绪既互相抗衡而又彼此交融,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种经验。 「哦,如果你要讨论所谓『真正的』恶毒,那么在我们所有人之中『真正内心恶毒的人』会是玛琳才对……或许乍听之下你无法认同这个说法,但如果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事实就是如此,一点也没错。」赫塔看到她动怒,似乎乐不可支。「她并没有能帮助你的能力,却又要故意告诉你那些恐怖的事情,让你活在一个只能期待恐惧的恶梦中,每分每秒担心受怕……在这个别人对未来憧憬着爱与梦想的年纪,你的内心却只有怀疑和欺瞒,精力都放在如何骗过家人,不要说享受生活,连正常的日子都无法好好过……告诉我,当结局都是一样的时候,玛琳却选择把你原本美好的成长过程变成只剩下痛苦的煎熬,这不是最恶毒的行为是什么?这最恶毒的行为不是出自真正恶毒的内心那会是出自哪里?现在你认为真正恶毒的人是谁呢?」 第60页 「是你。」融雪坚定地说。她心中的愤怒依旧,但是和冷静交融之后让她能在生气的时候也能保持镇定。「你所搬弄的逻辑似是而非。即使没有确保一定能成功的办法,我们也得努力阻止这个残忍的杀人仪式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而不是像你那样,表面上卖弄文字,讲得头头是道,内心却很高兴看到其他人步上你悲惨的后尘,你只会幸灾乐祸而已,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同情。」 「同情,」赫塔轻蔑地笑了。「可爱的小女孩,同情和善良与否或是恶毒与否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认为温德兰家的人都是内心恶毒的,那么照你的逻辑来说他们的心中应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罗?」 「当然,他们如果真的懂得同情他人,就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行为。」融雪答得毫不犹豫。 「但是事实上,他们相当同情你,所以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尽可能的对你好……就像你每餐吃的那些牲畜一样,在牠们活着的时候基于同情而善待牠们,但时机到了依然要宰来吃掉不是吗?」赫塔说。 「那并不一样,人们靠吃动物维生,但是温德兰家杀人并不是为了维生。」融雪不同意赫塔举的例子。 「哦,你认为不一样,但是其实没有那么不同的……人类生存本来就不单纯只是吃饱活着而已,人类发展出了丰富的文化与精神生活,就像那些音乐、美术、宗教和文学一样,已经成了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也可以称为是人类的精神粮食,而你就是那份精神粮食的组成之一罢了,就像你吃动物一样,他们也在文化与精神的生活中必须杀了你献祭,才得以安心地活下去。所以我说,在这部分你完全弄错了,同情不是判断人善良或邪恶的关键,而且善恶也并非你想像中的那么分明。」 融雪觉得自己头都痛了起来。她后悔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和赫塔交谈根本就是个错误,她应该要忍住不回话的。 「我再举个明显的例子……玛琳向你提议要杀光你的族人,屠杀全族这种血腥的念头,还真能完全衬托出她善良的美丽心地呀,不是吗?」赫塔嘲讽。 融雪正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回赫塔最后一次话的时候,玛琳出现了。 「你要怎么说我都无所谓,赫塔。就算你要说我是全世界内心最邪恶的人也罢,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玛琳直视着她的姊姊。「我从来没有主张过自己心地善良。」 「是呀是呀,你不会挂在嘴上吹嘘自己,你只不过是用尽一切行为来暗示──或者我该用『明示』这个词比较贴切,你全身上下都用非语言的讯息向所有人大声嚷嚷你是个多么好的人……哦,其实也包含语言的讯息,只不过你的确不是用『我很善良』这个词没错。」 「和你无关。」融雪突然说。 「什么?」赫塔问。 「玛琳是个怎么样的人,或是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都和你无关;你怎么看待她,也和她无关。」融雪说。「你要怎么看待这个世界都和我们无关,反之亦然。现在你只要决定是否要帮助我们,我当然无法强迫你要选哪一个,但是如果你选择了否,那么无论你的想法和说法是什么,我都没有兴趣听,也从此不会再回应你。」 赫塔眯起眼睛。这个弱小又可怜的小女孩竟然在威胁她,赫塔内心嘲讽地想,同时也有点吃惊。 四、意念(7) 更新时间2012-8-20 9:18:11 字数:2037 玛琳也感到很意外,看来融雪比她想像中的还要聪明和坚强许多。 「你决定好了吗?」融雪问。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但是她突然发现赫塔非其实常渴望被关注和得到认同,否则赫塔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想引起她的注意,也不需要花费这么多唇舌来试图证明她自己的见解是正确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用『能够和你交谈』这件事来换取我的协助?」赫塔依然使用她惯用的那副嘲讽口吻,但这一次她自己心底隐约觉得自己不再是占尽优势的那一方了。这小孩,太可怕了,赫塔想。「和你交谈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然而获得我的协助你却能逃过一死……如此不对等的利益交换,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有没有好处就要你自己判断了,我并不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是有价值或没价值的,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你说了算。但是如果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为什么你要浪费力气持续不断做这件事呢?」融雪反问她。 虽然此刻融雪的样子看起来很坚定,其实她内心还是不免有点紧张自己是否押对赌注,但有种无法言喻的直觉告诉她自己会成功的。就在刚才她内心第一次有愤怒和冷静互相交融的奇异感受之后,她似乎突然就能懂得驾驭自己的情绪了,并且觉得自己的观察力变得相当敏锐,且思路异常清晰,不像过去那样内心充满了恐惧。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简直就像全身细胞都重获新生似的──就像第一次碰触到那本圣经的时候一样,彷佛全身的细胞都在大喊「对了」──她恍然大悟,是那本圣经的缘故,那本圣经一定是某个很重要的关键。 赫塔反常地没有立即回话,她竟然沉默了。 「没有好处,没有半点好处,」赫塔不同于以往总是很快的说话速度,这一次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讲,像是在特意强调,也彷佛是想说服她自己。「但是也许你说的不无点道理……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去做毫无价值的事呢?」 第61页 融雪没有回答她,等待着她自问自答说下去。 赫塔似乎想不出个好理由来,她的表情闪过几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显示出她正压抑着内心的各种不安与疑惑不表露出来。她自认一直以来都是她看穿别人内心矛盾的可笑愚蠢之处,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轮到她被质疑,而且还是来自一个弱小的可怜小鬼。凭她的聪明才智竟然会看不穿自身的矛盾,这种困惑的感觉陌生得令她倍感威胁。 「那么你说,你认为是为什么呢?」赫塔用命令的语气问融雪。 「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有意义吗?」融雪反问。 「有没有意义就要看你的答案是什么了……如果你言之有理,那么当然会是有意义的,反之则毫无意义,这不是很容易理解吗?」赫塔轻蔑地笑了。她又感觉到谈话的主控权回到她手中,被威胁感减轻了些。或许这女孩只是一时好运抓住一个逻辑上的小矛盾而已,她依然是聪明的那一方。 「假如照你所说的,判定有无意义依靠的是我的回答,那么如果我说了一个你认为毫无意义的答案,你岂非又浪费一次力气做无谓的事情?」融雪说完几乎要笑出来,但她忍住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是太过瘾了! 可怜的赫塔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逼入困境了,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在她身上过。 玛琳则是忍不住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她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在她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大家总是让着赫塔,因为她从小就总是看起来很不快乐的样子,大家想让她开心点,却发现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随着年纪的增长,赫塔不满足于仅仅她自己一个人不开心而已,她会想尽办法让周围的每个人都不开心。赫塔的段数不断提高,到最后终于导致没人肯接近她,她却固执地认为这大家对她的敌意使然。 玛琳从小时候就看出赫塔的灵性氛围相当混浊,由于赫塔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极度不友善,因此她那时总是畏惧着这个姊姊,尽力避免和赫塔接触。在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她只要有藉口就会逃离和赫塔独处一室的机会,而赫塔就此认定她是在暗中进行挑拨排挤自己姊姊的伪善者。这个误会在她有生之年都无法解开,而死后她更是难以和赫塔沟通,因为赫塔根本拒绝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要是现在赫塔能够藉由融雪的反击理解她自己当年有多讨人厌的话,或许这个误会有机会能够被澄清吧,玛琳乐观地想。 赫塔想了老半天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觉得有些下不了台,但是又觉得这种新鲜感有些乐趣,令她有点兴奋起来。 「把你的想法清楚地说出来,小女孩,如果你能够说服我的话……或许我会出于怜悯或是因为得到娱乐而施捨你一点你需要的协助。」赫塔说,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芒。 融雪没有漏掉补捉到赫塔那个稍纵即逝的诡谲表情,因此她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说话算数吗?」融雪问。 「你都还没说服我,就想得到我的保证?」赫塔不高兴起来。「别得寸进尺了,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我一个人度过了这些漫长的岁月,我不需要你娱乐我也能继续过日子,你自己想想如果没有我的话你那可悲的下场会是什么……是的,我想你没有质疑我能否信任的资格,你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和我谈条件。」 「当然,站在你的立场来看事情的确是这样没错,」融雪眨了眨她的长睫毛。「但是如果你懂得换个角度想的话,既然我得不到你的保证,那么无论我说不说结局都是一样的,我为什么要浪费力气说呢?」 玛琳忍不住笑出声来。 四、意念(8) 更新时间2012-9-9 15:14:59 字数:2076 融雪的话让赫塔愣住了。她一生中,包含生前和死后,从来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事情。如果她能早点学会以他人的角度思考的话,或许她对别人对她的态度不会如此怨怼,但她一直没有试着这么做。 「你说得对。」沉默许久后赫塔终于承认。「或许你比我想像中的要聪明一些……但是要我为了听你说几句话而去帮你杀一堆人,比例上似乎不能平衡。」 「那么,」融雪见她态度有所软化,于是决定退一步。「我说说我的想法,你再做决定,如何?但我希望我们的对话是建立在诚信的基础上的,不然我们双方实在没必要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赫塔的嘴角牵起一抹傲慢的笑容,似乎对融雪的话很满意的样子。当然,她在意的才不会是什么关于双方诚信的基础,而是只要一谈到时间──她永远是占绝对优势的,因为她拥有无限的时间,而融雪的时间却有限且随着生命受到威胁。对赫塔来说,就算是浪费时间又如何?她不会有任何损失,但是对融雪来说就不一样了。想到这里赫塔又觉得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回来了,并且因此而感到安心。 「哦,说吧,小女孩。」 「我想到了两种可能,其一是你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或许你的人生无趣到让你连做没好处的事情都能觉得开心──但是得到开心也算是一种好处,所以暂且排除这个可能性。」融雪说完停了下来。 「继续。」赫塔命令。 「第二就是其实并非你自己所想的完全没有好处,也就是说,其价值潜藏在你内心深处压抑着不愿承认的地方,因此意识不到。」融雪朝她笑了笑。「当然,我不是你,我说的也不一定正确,你自己判断吧。还有,从现在开始,假如你主动来找我交谈,我就视为你承诺帮助我了。」 第62页 「好啊,」赫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要帮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呢……得是在不违反我的原则下进行。」 「愿闻其详。」 赫塔睨了融雪一眼,又转头看着玛琳。 「假如温德兰家族这一次还是决定杀人献祭的话……」赫塔的目光又移回容雪身上。「我会阻止他们杀害你。但是我不会在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就帮着你们杀人,就这样。」 玛琳和融雪原本以为赫塔又想玩什么文字游戏或是讲一堆似是而非的歪理,没想到她提出的条件如此简单明了。 「谢谢你。」融雪说。她尽量表现出平静的神色,不让内心因自己成功说服赫塔的兴奋显露出来。她明白和赫塔这种人打交道的时候,不依赖的行为会是她最大的筹码。况且她的理智提醒着她现在要高兴还太早了,她可没忽略掉赫塔那一闪而逝的狡狯表情。 「我希望我们可以信赖你。」玛琳说。她太了解赫塔出尔反尔的习性了,当赫塔答应得这么干脆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无法放心。 「哦……」赫塔又露出她那惹人嫌的笑容。「如果你们没有别的选择,那么就只能选择相信我了。」 赫塔在喀喀笑声中消失在她们眼前。 融雪看着玛琳仍旧担忧的表情,嘆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事情算是有进展了。」融雪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是的。」玛琳也跟着她嘆气。 「玛琳,我能请你教我成为女巫吗?」融雪认真地问。 玛琳有点惊讶地看着她一会儿,然后笑了。 「亲爱的,所谓的『女巫』也只不过是扮演着『治癒』的角色罢了,并没有许多人幻想中的神秘法术或是诅咒巫术等能力。」玛琳微笑着向她解释。 「治癒?」 「是的,治癒,无论是身体上的病痛或是心灵上的悲苦,我们只是试着使用各种方法协助那些伤口痊癒,这样的角色而已,并没有介入或改变命运的本事。至于我的灵视,那似乎是天生的,并非每个女巫都具备这个能力。而我也只能看见人们灵魂的氛围和状态罢了,我并没有读心术。」 这下子轮到融雪觉得惊讶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融雪问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说不下去。 「为什么还敢嫁进温德兰家是吗?」玛琳替她说完问句。 融雪点头。 「我的丈夫,即使他最后亲手杀害我,也不能说他是不爱我的。」玛琳感伤地说。 「什么?!」融雪觉得这简直比赫塔的歪理还离谱了。 「我确实在他的身上看见了爱的氛围──那是如此美好、独特且耀眼,不可能看错的。」 融雪内心认为一定是玛琳看错了,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若非如此我是不会嫁给他的。即使我所见过的他的家人心中全都怀藏着秘密,但我当初就像你一样以为爱能克服一切──至少不会带给我危险。」玛琳感伤地摇摇头。「然而这世界上矛盾与荒谬的事情太多,远超出我们的理解。」 这的确远超出融雪的理解范围。如果真心爱着一个人的同时也能亲手做出伤害对方的事,那么世界上还有谁是能信任的? 融雪还想多和玛琳聊一些,但是用餐时间到了。 晚饭过后她坐在起居室的火炉旁,一边舒适地摇着摇椅一边打开她今天拿到的那本圣经。书页的触感很好,带着纸张特有的香气,但是融雪随意看了几行就觉得不大对劲,她迅速翻到了自己较为熟悉的章节,映入眼帘的字句印证了那股异样感──这本圣经的内容和她之前看过的版本都不相同!并非只是同义字词在选用上的微小差异,而是整个叙事内容完全不一样。 「你们凭着他们的果实,就可以认出他们来。人不会在荆棘上收葡萄,也不会在蒺藜上收无花果。照样,凡好树都结好果实,坏树都结坏果实;好树不会结坏果实,坏树也不能结好果实。因此,你们凭着他们的果实,就可以认出他们来。」 她一直以来所看的家中的圣经,马太福音里并没有这一段。那么,究竟是家里的版本有问题,还是她现在手中拿的这一本有问题呢? 四、意念(9) 更新时间2012-9-23 15:07:33 字数:2001 融雪又多翻了几个段落,然后深唿吸,把书阖上,嘆了一口气。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就像爱妲莉亚偶尔会做的那样。 温德兰家古堡里隐藏的事一件一件地被她发现了,然而似乎还有更多的真相仍扑朔迷离。 她闭上眼睛,细想着自从六岁第一次见到姊姊们传达给她的异象以来一直到现在的事。她还记得以前那种模模煳煳似乎被沉在深湖底下遥望着湖面透下来的光的感觉,那时她总以为只要能揭除那层模煳,事情就会明朗,充满希望;然而现在她如愿除去了第一层模煳,却发现她所见到的一切令她更迷惘。 短时间内心情起起伏伏令融雪感到疲惫。不知怎的,方才看到的经文突然跃入她的脑海中,她似乎在剎那间领悟了许多事情,那些事物却又立即消散。融雪疑惑地睁开眼,不知道那一闪而逝的灵感究竟为何。 但是很快地,她就明白了。 每一个姊姊的灵魂,融雪现在全都能清楚地看见了。那些先前如同隔着一层又一层厚纱般看不清楚的苍白面貌,现在全都鲜活地呈现在她眼前。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姊姊们令融雪的心中涌现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有许多情绪想表达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63页 「姊姊……」融雪用意念唿唤。 这些美丽的亡魂一个一个转过身来。 「融雪……」 「妹妹……」 「姊姊,我现在终于能看见你们了。」融雪要努力忍住才不会让泪水盈满眼眶。 她们闻言立即惊喜地飘到融雪的身旁,彼此热切地交谈起来。融雪马上被各色的蓬裙包围起来,一个个的意念讯息一下子全都涌入她的脑中,有和她述说遭遇的、抒发情感的、提议如何对付温德兰家的……她一时之间应付不过来。 融雪在一个空隙间不经意地瞥见赫塔正远远地斜睨着她,表情不同于先前出现过的戏嚯与嘲讽,而是一种带着恨意的冷冽,那眼神像一把冰刃刺进她的心一样令她全身一凛。但赫塔发现融雪看见她之后立即消失无踪,然而这件事情却让融雪耿耿于怀,几乎无心听其他姊姊们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了?」其中一个亡魂安洁注意到融雪的异状。 「赫塔,」融雪试图把心中的感觉表达出来。「她刚才看着我们,表情非常的………」 「怨恨。」伊思嘉替她把话说完。 「对,」融雪嘆了口气。「但是那看起来似乎不只是怨恨而已,还有一些别的令人相当不舒服。」 「她就是那样子的人。」莱娜一想到赫塔,眉间和鼻子同时皱了起来。 「当心她的诡计。」克莉丝汀出言警告。 「她曾经害过你们吗?」融雪问克莉丝汀。 「没有。但是赫塔最大的快乐就是看活着时的我们悲惨的死亡,我担心她表面上虽然答应你,到时候却食言。」克莉丝汀回答她。「因为你活下来对她没有好处,然而你惨死在温德兰家人手下却能令她得到喜悦。」 大家一瞬间静默下来,思考着克莉丝汀的话。 「这的确非常有可能。」伊思嘉表示认同。 「我们该想个不需要依靠她的办法。」莱娜提议。「例如,呃,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一个一个弄死温德兰的家僕之类的。」 「但我们做得到吗?」安洁问。 「总是得试试看,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听得见我们说话的人,这一次不能再让融雪妹妹也踏上我们的后尘。」莱娜答。 「其实我有试过。」先前一直很安静的费莉西妲小小声地说。 「什么?!」大家都很惊讶。 「我有试过,」费莉西妲很不习惯众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羞红了脸。「弄死温德兰家的人。」 「有成功吗?怎么做的?」大伙儿追问。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成功,」费莉西妲试着解释清楚。「我是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死,或许那只是巧合罢了。那是在很久以前,我刚死没多久的时候──大家记得祭坛所在的那个地下室吧?」 她们全都点头。她们当然都记得,自己惨遭折磨而死的地方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那个地下室的正上方,那时候是食物储藏室,有个老厨娘会亲自下来拿东西。我因为刚死的缘故还无法离开那儿太远,我总是等着那个厨娘下来,然后狠狠地诅咒她──结果有一天她真的就在储藏室里摔倒了,一头撞上木箱的尖角,折断了脖子。」费西莉妲说完,红着脸低下头去盯着地板。 「那件事情我有印象,」安洁说。「我记得温德兰家的人当时还因此聚集在一起讨论是不是当年的献祭仪式哪里出了问题──原来那是你的诅咒造成的。」 「或许吧,但也可能真的只是个巧合──我真的不知道可不可行。」费西莉妲依然小声地说。 「那你在那之后还有试着诅咒别人吗?」伊思嘉好奇地问。 「我──我有。」费西莉妲羞赧地嘆了口气。 「那之后的结果呢?都有成功吗?」 费西莉妲摇了摇头。 大家对这个答案很是失望,刚才出现的一丝希望倏忽即逝。 「难道我们必须像赫塔那样心中充满对别人的恨意才有办法做到吗?但是讽刺的是她这个唯一有能力做到的人却满脑子只想看更多人继续受害呀!」莱娜觉得有点生气。 众人感觉陷入一片胶着之中,大家都沉默不语,最后融雪开口了。 「如果那只是巧合,那么我们就来努力让更多巧合发生吧。」融雪坚定地说。 费西莉妲抬起头来望着她,克莉丝汀则是不自觉地缓缓点了头,莱娜对融雪露出了激赏的眼神,伊思嘉和安洁不约而同地想着,或许命中注定就是要让她们和融雪一起终结温德兰家的恶行,她们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或许现在她们终于等到了。 四、意念(10) 更新时间2012-9-26 2:39:31 字数:2084 哦,这多么有趣,赫塔想着,一群蝼蚁想做光凭她们自己不可能达成的事情,几乎令她发笑。 融雪和其他亡魂相处融洽的景像激起了赫塔的仇视,她最讨厌这种大伙打成一片却只有她被排除在外的情景……虽然生前也曾经有人虚情假意地邀她一起加入,但每次她加入后依然和所有人格格不入,那种感觉比在一旁冷眼观看还要更令她讨厌,于是她总会想出新的办法来破坏那片和谐气氛,并且以此为乐。 或许……这一次她也能从中得到一些乐趣,赫塔嘴角上扬的弧度使她的脸看起来更尖了。她的心中编织好一个计划,她甚至光想像其中的过程就觉得享受……她就像个农人,她想着,从耕耘播种开始逐步灌溉,耐心等待收割的欢愉时刻到来,哦,这实在太美妙了。 第64页 赫塔尤其想看这个自以为是的融雪小妹妹绝望又痛苦的表情,谁教她要自作聪明认为她有筹码能谈判的呢。 赫塔开始期待她们在每晚的就寝时间过后讨论的时刻,那些天真至极的言语就像是源源不绝的大笑话惹得赫塔每每在心里笑破肚皮。例如……她们决定从年老的人开始诅咒起,最理想的情况是在睡梦中无声地死去,好让那看起来像是寿终正寝。 这凭她们的本事怎么可能办得到?但赫塔决定要暗中促成这件事,并且让她们以为她们的方法是成功的,然后在一切顺利的信心下迎接最后惊喜的真相……就像小时候那些别出心裁的恶作剧一样,只是她现在的段数已经提高太多了。 赫塔依然时不时去对融雪冷嘲热讽一番,免得那机灵的小鬼起疑……虽然她基本上不认为融雪能猜得到她的盘算,但是还真的不得不承认那小鬼偶尔冰雪聪明得令她惊讶。 在赫塔暗中相助下,一个年老的家僕在睡梦中去世了。这是赫塔死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咒杀人,她感觉还不赖,虽然她一开始没控制好意念的强度让那老人挣扎了一下──赫塔原本以为会更简单点的──但是幸好真正杀死一个人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在他有机会发出更大的声响之前弄死了他。 掌控别人生死的快感让赫塔一次就上瘾,她迫不急待想再尝一次这种好滋味,并且对各种不同的致死法跃跃欲试。 融雪和其他所有人对赫塔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就连最了解她的玛琳都没有怀疑这其实是赫塔干的好事,她们的确如同赫塔所言的那样过于天真又愚蠢。 融雪对这次死去的家僕没有什么印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和他见过面,只是听姊姊们说过他由于年轻时负责远程贸易,长途跋涉饱经风霜之下外表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这也是即使他不是年纪最大的人,她们依然选择他作为第一个目标的原因。融雪甚至记不起他的名字,但却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心脏就狂跳不已。 在晚餐时间听到父亲提起这件事情时,融雪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到喉咙上了。幸好身为一个小孩不需要为此发表任何意见,但是这导致她难以咽下任何食物。 「融雪,你不舒服吗?」艾妲莉亚蹙起眉头问。 「好像有一点。」融雪如此回答,因为她知道吃不下东西却说没事反而显得奇怪。 「你怎么了?」艾妲莉亚放下刀叉。 「我也不知道。」这是融雪觉得最安全的答案。与其自作聪明胡诌一个症状被拆穿说谎,倒不如装傻到底。 「先把晚餐吃完,」艾妲莉亚对融雪说完后转向她的丈夫。「等等请德克来帮她看一下。」 雷欧哈德点头表示同意,随后话题终于转到别的地方去,融雪感到暗自松了口气,但只是暂时的。事实上只要融雪一不需要应付他人的时候,她的良心就会来惩罚她,而且她的良心比赫塔说的长篇大论还要更严厉多了。偶尔她内心中会有个小声音对良心抗辩,例如反正对方是坏人死有余辜之类的,甚至抗议说这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她们的诅咒生效而只是个巧合罢了,但这个小声音最后总是薄弱地消失在空气中,她的良心光是沉默就够折磨她自己了。 不管那个小声音怎么说,都不能改变她欲致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于死地的事实,而在他真的死去后,融雪明白自己在某种本质上其实是和其他温德兰家人一样的了。她小时候应该也曾享受过那个老人来往远方贸易辛苦跋涉带回来的好东西吧,一想到这里就令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温德兰家族相信杀死她们母女能带给整个家族平安活下去的庇佑,就如同她相信她必须和姊姊们联手先下手杀光温德兰家才能保住性命活下去一样。虽然最重要的差别在于温德兰家是虐杀无辜的加害者,而她们是试图反击的受害者,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加害她们的人一样必须杀人,而且是杀掉所有她从小生活在一起的人们,融雪就难受得像整颗心纠在一起般痛苦。 赫塔来批判她的时候她反而还觉得好受一些,但是在言语上她从不对赫塔让步。 「哦──这就是温柔善良的灵魂会做的事情:滥杀无辜,」赫塔喀喀笑着。「这还真是美好啊,世界因此而多彩多姿不会单调,是不是?」 融雪听了不免感觉有些悽然。要是这个世界上因为不存在着杀戮而单调,那么她宁可不要那些血腥的多彩多姿而只要单调就好,但是她不会这么回答赫塔的,她不会让赫塔如愿看到她内心软弱和悲伤的一面。 「是不是无辜,你要怎么断定呢?」融雪故作不在意的神色反问她。 「任何人,」赫塔又露出她那狡猾又尖锐的笑容。「在被证明是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 「你这么说是想要告诉我,这不符合你的原则,所以你打算反悔当初答应要帮忙我的承诺了吗?」融雪此刻没有心情听赫塔说那一大套诡辩,干脆直接挑衅,因为现在她已经知道赫塔就是喜爱与人冲突,不用怕得罪她。 四、意念(11) 更新时间2012-9-29 13:24:09 字数:2170 「哦,放心……我所答应过的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赫塔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尽管你们既讨厌我又怀疑我,我还是会信守我的承诺。」 第65页 「但愿如此。」融雪直接略过赫塔说她们对赫塔负面评价的部分,她不想和赫塔争执这个,以免在取得赫塔协助这件事情上节外生枝。除此之外她不怕在任何议题上直接反驳赫塔。 「当然……你知道,一切总会如你所愿的,就像年轻时的玛琳一样,你们总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赫塔又喀喀笑起来。「然而小心你们以引为傲的聪明小心机……它们总是牵引你们走向悲惨的灭亡。」 「谢谢你的警告,不过如果你真的是出自于关心,想必会用行动而非言语来帮这个忙。」融雪反唇相讥她只是假好心真嘲弄。 「小女孩,那不是我的义务,而是你自己的责任。」赫塔像是发现了什么吸引她注意的事物般,说话速度慢了下来,原本撇向一边的头也转过来,正面地仔细盯着融雪瞧。「我不过是个把事情看得比你清晰的旁观者罢了,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对我来说都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赫塔想出来她所发现的是什么了,融雪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杀人计画成功而感到高兴,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必须小心地在她面前隐藏起来的打击──这真有意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初提出要杀光整个家族的计划的人是玛琳,而这可怜的小女孩一开始只想带着母亲平安逃走而已,在明白了逃跑无望之后才转而认同玛琳所说的,因为她也没别的选择可选。但是正当赫塔想利用这点来挑拨离间的时候,融雪却比她先开口了。 「你只是不甘寂寞而已。」融雪说。 「什么?」 「不甘心总是只有你自己孤孤单单的,好像其他人都存在于一个你只能看得见却进不去的世界里。」融雪直视着赫塔。「所以你看到别人的不幸就沾沾自喜,想说服自己那个世界也没什么好的;但是另一方面你又压抑不了渴望想去靠近,所以就老是说些风凉话来藉此和对方产生交集。」 赫塔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运转速度飞快的脑袋此时就像突然当机一样瞬间动弹不得。她张着口愣在那儿,看起来相当傻气,连脸似乎也没这么尖了。 「简言之,你很幼稚,身体虽然长大了,可是心还是个小孩子。你没有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如何好好和别人相处,老是用自己那一套似是而非的逻辑来面对世界,却又纳闷为什么自己这么不讨喜,也纳闷为什么其他人彼此之间可以处得那么融洽。」融雪看着赫塔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而且还忘了闭上的样子,知道自己完全说中了。 如果融雪过的是无忧无虑的生活的话,她是会同情赫塔的。赫塔在生前的孤单与痛苦延续到了死后也不曾停止折磨过她,而且她从来没有机会明白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这里的众多亡魂中只有赫塔是自由的,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像其他人受限于诅咒而只能在自己死亡地点的附近徘徊,但是她却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甚至连离开的念头都没动过。因为就心灵上的意义来说,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赫塔完全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事物,没有能够在她内心中产生一点温暖的小回忆,她被自己的偏执禁锢在此靠着期待别人的不幸获得一些扭曲的慰藉,然而充斥她内在永无止尽的孤寂感从来没有放过她。 这就是融雪在先前说过的,赫塔其实非常渴望被了解、被关爱,只是她从生前到死后全都用了错误的方式不断去索取,然后不断失望。 在赫塔反应过来后,她所做的第一个动作是转过身去背对融雪。她双手摀着脸,融雪看着她的削瘦的双肩颤抖着。 「不准你同情我!」赫塔尖叫。 「我一点也不同情你,」融雪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没有多余的同情可以分给你,真抱歉。」 「你这个狂妄的小孩,竟敢说一个年纪比你大上太多的人长不大!」赫塔继续尖叫。 「是不是狂妄我不知道,不过那就是我看到的事实。你可以反驳,也可以不承认,但是我想你自己其实很清楚,否则你不需要反应这么激烈。」融雪回答。 赫塔的确是想反驳,也不想承认融雪所说属实,然而巨大的情感反应排山倒海而来,她毫无抵抗的能力。终于──终于有人看见她的寂寞,终于有人能懂这个世界是如何排挤她的,虽然融雪用的是另一种说法,而且还指责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赫塔哭得像个孩子般。她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掉过眼泪了,更遑论是在别人面前毫无防备地哭成泪人。 其他人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尤其是玛琳。玛琳从来没见过赫塔哭过,或任何脆弱的模样,她总是看起来不可一世,态度永远像一道厚冰墙,让所有不小心撞上去的人头破血流。 融雪静静地等待赫塔哭完,其他人也不发一语。许久以后赫塔的抽泣声才逐渐转小,但她似乎打算哭个没完没了似的,一直没有停止的时候,哭到后来赫塔竟然直接消失在她们眼前。 没人知道赫塔躲去哪儿了,或许她是想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好好发泄一场吧。大家都能理解或许她在这种时候想一个人静一静,但奇怪的是,从此之后赫塔再也没有出现过。 随着时间过去,融雪开始担心赫塔是不是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不出现在她们面前而已,而是不存在了。 「放心,她还存在,」玛琳安慰融雪。「我能感觉得到她的气息。」 第66页 「她在哪里呢?」融雪相当疑惑。竟然能让所有的姊姊们无一人见到她,想必是去了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吧? 「亲爱的,这我就不知道了。」玛琳摇摇头。 玛琳知道融雪在担心什么,事实上她自己也在担心同一件事情。 如果赫塔没有及时出现信守承诺,融雪和艾妲莉亚恐怕难逃一死了。 四、意念(12) 更新时间2012-9-30 3:45:36 字数:2072 刚过完十四岁生日,融雪又比前些日子长高了些。她的身体开始从小孩蜕变成少女,五官也比十三岁的时候成熟许多,她的初经来了,胸部也开始发育。 这一切对融雪来说,不是成长的歷程,而是死亡逼近的警讯。 她的时间只剩下两年。 过去这一年来她们谨慎地挑选高龄老人作为目标,尽量不让目标死亡的时间点太过接近以免引起怀疑,然而如果照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她们是无法赶在融雪十六岁前杀光所有人的。 赫塔还是没有出现。 今天的春天依然如同以往明媚,只是看在融雪眼中却如丁尼生的诗句般充满死亡的气息。 艾妲莉亚有注意到她的女儿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越来越常心不在焉的,她有些担心,但每次询问融雪总是微笑着说没事,这种笑容总让她觉得自己面对的像是一个从远方来的陌生人。艾妲莉亚几次向丈夫提起自己的担忧,雷欧哈德总回答或许这年纪的女孩子就是多愁善感吧,不过虽然他口头上这样说,她发现他也会默默地观察融雪。她的丈夫虽然不多话,实际上还是很关心孩子的,艾妲莉亚欣慰地想。 但是艾妲莉亚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隐隐约约地进行着,或是某种蛰伏已久的东西正蠢蠢欲动。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莫名的感觉,她曾试着想要表达,却发现每当她要提的时候,大家的眼神就变得很诡异,于是她就又把话吞回去了。有时恍然间她会觉得彷佛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某个大秘密,甚至连融雪都知道,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知情似的。 好几次艾妲莉亚都梦到同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有时候对着她笑,有时候却又露出对她很是同情的表情,无论年轻女人在梦中向她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楚,而她所说的话则是一出口就飘散在空中。整个梦境既沉闷又不舒服,同样的场景和情境却在好几个晚上反覆出现。 「亲爱的,我最近常做相同的梦。」艾妲莉亚有次终于忍不住向丈夫提起这件事。 「喔?什么样的梦?」雷欧哈德问。 「我老是梦见同一个年轻女人,高高瘦瘦的,想讲什么我总是听不清楚,我说的话她好像也听不到。」艾妲莉亚试着叙述。 「没事的,人偶尔会做些重覆的梦,别想太多了。」雷欧哈德说。「如果你是觉得睡不安稳的话,请德克帮你开些舒眠的药方。」 艾妲莉亚接受了丈夫的提议,但是在吃了安眠处方之后,她在梦到相同的情境时反而变得更清晰,而且这一次了她听得见那个高瘦的女人在说些什么了。 「可怜的艾妲莉亚……」 「你是谁?」艾妲莉亚问。 「我?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如果你坚持的话,我的名字叫做赫塔。」赫塔一手优雅地举起来掩住嘴,喀喀地笑了起来。 「赫塔?我……我是艾妲莉亚。」虽然对梦中出现的人做自我介绍好像很傻,但基于教养她还是这么做了。 「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所嫁进来的这个家族的一切,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样的秘密,也知道你未来的命运。」 赫塔的话让艾妲莉亚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漏跳了一拍。 「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情而来的吗?」艾妲莉亚紧张地问。 「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赫塔说完没多久就消失了。 当艾妲莉亚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还记得整个梦,她思考着究竟赫塔只不过是她自己大脑在睡眠中编织出来的梦中角色,或是真的是要来告诉她那个秘密的人?天,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吗?艾妲莉亚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然而心底又有一个念头,觉得无论再疯狂都想弄清楚那个隐藏的真相。 「昨晚睡得还好吗?」雷欧哈德问。 「还不错,或许是德克的药方发挥了作用。」艾妲莉亚柔顺地回答。 「那么今晚再吃一点吧。」雷欧哈德说。 艾妲莉亚正想这么做,她希望能再一次梦见赫塔,并且获得解答。虽然赫塔说那句「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令她有着不好的预感,但是那种知道有个东西隐藏在背后、却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的感觉所引发的焦虑暂时战胜了一切。 「知道真相会摧毁你所有现在拥有的幸福……即使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想要知道吗?」在这一次的梦境中,赫塔这样问她。 艾妲莉亚当然不想要现在的生活被毁于一旦,她爱她的家人,对生活也没有任何的不满,但是她天真的以为不管是什么样的天大秘密都不可能真的毁掉她的幸福的,于是她回答说她想知道。 「哦,你还是想知道……」赫塔偏着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托着脸颊。「至少你是有选择的,不像那可怜的融雪,连选择过短暂幸福日子的权利都没有。」 第67页 「融雪怎么了?」艾妲莉亚一听到女儿的名字急忙问道。 「她未来的命运和你的是绑在一起的,既然你坚持要知道,那么我就让你看看……」赫塔毫不费力的向艾妲莉亚展示了所有关于温德兰家族残忍歷史的意象,从以前到现在那些苦痛的记忆和迴荡的哀号,绵延不绝的诅咒,最后甚至包含了融雪和赫塔互动的所有过程。 「噢不……」艾妲莉亚难以承受那些可怕的意象,尤其是最后关于她最爱的女儿的部分。 融雪竟然是背负着这样的恐惧度过她的童年的!艾妲莉亚痛心地回想起融雪的每一个笑容,她这个母亲竟然从未察觉那些童稚笑容背后小心掩饰的惊恐……一想到融雪从那么小的年纪就开始独自承受死亡阴影的折磨,艾妲莉亚就心如刀割。 她多么希望自己有能力带着融雪逃出去,远走高飞,让她的女儿再也不必过着担心受怕的日子。这本该是她做母亲的责任,却因为她的无知而落到融雪肩上,她的心中充满无限的悔恨和自责。 四、意念(13) 更新时间2012-10-22 3:28:25 字数:2042 赫塔早就料到爱妲莉亚会经歷情感上的崩溃,好整以暇地在一旁欣赏她跪地痛哭的模样,感到很愉悦。 自从去年最后一次交谈中融雪狠狠揭穿赫塔长久以来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心理防卫机制后,赫塔躲起来独自思考了很久。她不得不承认融雪说的是对的,然而她并不甘心──除了寂寞之外,她也不甘心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去获得其他她曾经想要追求的东西了,她已经死了,除了周遭这些比她还可悲的亡魂和融雪还能看见她之外,她在这个世界上比最细小的尘埃还没有存在感。 赫塔终于开始认真思考,事到如今有什么是她还想要也还能得到的,然后悲哀地发现没有这种东西。她最后决定她要离开这里到远方去,随便哪一个遥远的地方都好,然而在离开之前她要先和这里的生活做个了断。 只要是在这里的所有一切,她都要摧毁,就如同当初她的人生在这里被摧毁一样。思及此,赫塔睨视着正痛哭失声的爱妲莉亚,冷冷的笑意自她唇角绽放,她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爱妲莉亚独自在梦境中继续痛苦着。 爱妲莉亚是哭着醒来的。 当雷欧哈德询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将脸埋在枕头里不敢看他。 「做了个噩梦。」爱妲莉亚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透出来。 「还好吗?什么样的噩梦?」 「醒来就忘了,只记得很悲伤。」爱妲莉亚其实记得一清二楚,但她试图敷衍过去。 雷欧哈德没有回话,他若有所思地轻轻抚摸了她的头以示安慰。妻子的金髮依然像当年他们相识时那样柔顺,许多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跃然脑中。他也想到他们可爱的女儿,当年躺在他臂弯中哇哇大哭的婴儿至今已长成娉婷少女。思及此,他抚摸妻子的手又放得更轻柔了些,像是在触碰一样易碎的珍宝般。 爱妲莉亚的情绪逐渐平抚下来,她开始冷静下来思考,一个梦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她迷惘地抬起脸来望向她的丈夫,这个多年来陪在她身边带给她幸福生活的男人,他是如此真实的存在,难道现在她竟然要因为一个虚幻的梦境而认定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和女儿的好都是为了要在不久的将来害死她们吗? 雷欧哈德拭去爱妲莉亚脸上的泪痕,在她脸颊上轻吻,然后搂住她。他的体温和气息一如往常令她感到安心,于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果她相信刚才的梦,会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行为。 那不过就是个恶梦罢了──这个想法令爱妲莉亚感到舒服许多,于是她伸出双手环抱住丈夫,决定忘掉这件事情。 然后他们就像平常一样起床梳洗,吃早餐,各自开始一日的活动。 只是一见到融雪的脸,爱妲莉亚才刚下过的决心就立即动摇了。 融雪觉得今天的母亲怪怪的,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事实上不只融雪和雷欧哈德看得出来,全温德兰家上下只要有见到爱妲莉亚的人都看得出来,但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融雪感觉爱妲莉亚似乎欲言又止,但她不知母亲用这样的神情看她是所为何事,对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令她坐立难安。她装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正在用意念向身边的亡魂们打听消息。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早上睡醒的时候有哭了一下的样子。」安洁回答她。 「听说是做了恶梦。」伊思嘉补充她所知道的。 恶梦?融雪忍住不皱起眉头。什么样的恶梦竟能令爱妲莉亚如此反常?融雪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 「融雪……」爱妲莉亚出声。 融雪正在沉思,爱妲莉亚突如其来的叫唤令她有点吓了一跳,她迅速抬起头来看向爱妲莉亚。 「你是不是……」爱妲莉亚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嗯?」融雪做出微笑的表情等着她把话说完。 「从小时候就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家族的……秘密?」爱妲莉亚讲得很艰难。 融雪的笑容僵在脸上。 爱妲莉亚从融雪生硬的表情上找到了答案。她在开口询问之前曾不住地祷告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多心,梦境中曾出现过的种种恐怖景象都只是虚幻一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融雪应该会露出疑惑的表情,或许还会带着天真的兴奋追问着她到底有什么秘密,然后她可以随意编织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这场恶梦就此打住。 第68页 然而现在,爱妲莉亚从融雪震惊且恐惧的眼神中得知,这场恶梦成真了。 早在她嫁入这个家的时候,恶梦就已揭开序幕。 融雪恐惧得下意识想往后退,但是她全身都僵住了,动弹不得。她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爱妲莉亚怎么会知情?难道这么多年来母亲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吗?但又为何要挑在这个时间点揭穿?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长得够坚强足以面对每个难关,然而现在她内心却慌得不知所措。 爱妲莉亚的眼泪夺眶而出滑落脸庞。在融雪能反应过来之前,爱妲莉亚向前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融雪……妈妈对不起你……」爱妲莉亚哭得泣不成声,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让你一直独自承受这些……」 融雪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她就像尊雕像般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可是她的内心中有一个部分因为碎裂而发出巨大声响。那道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起来的心墙一下子被爱妲莉亚的泪水粉碎,化为尘埃。她看见自己的手拭去爱妲莉亚的眼泪,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对爱妲莉亚说话。 「不是你的错,不要哭。」 但是爱妲莉亚听到融雪这样说,却哭得更伤心了。 融雪觉得自己应该是要因为爱妲莉亚对她的爱而受到感动的,然而即使她的内心正在面临巨大的冲击与转变,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令她在此刻异常冷静。 四、意念(14) 更新时间2012-10-27 7:24:34 字数:2005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融雪捧起母亲的脸,迅速用衣袖将她的泪痕全擦干净。她将爱妲莉亚扶到椅子上坐端正,然后把书塞到母亲手中,自己再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她几乎是下意识反射地做完这些动作,并且忽视爱妲莉亚惊讶的眼神。 「保持镇定。」融雪压低声音对爱妲莉亚说。 爱妲莉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唿吸逐渐平稳,眼眶中的泪水慢慢消退。她知道融雪是对的,她们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她们已经知道他们的秘密。 融雪低下头打开圣经摊在膝上,暗自祈祷刚才的一切都没被任何人发现。不会被发现的,她这么告诉自己,这里没有别人,门是关好的,窗户外也只有偶尔飞过的鸟儿和蔚蓝的天空。 「小心点,德克正往这里走来!」莱娜飘过来警告她。 融雪心中一惊,正想告诉爱妲莉亚这件事的时候,德克厚重的脚步声从远而近地传来,爱妲莉亚不需要她提醒也听见了,连忙挺直背嵴做出平时端庄的仪态,接着她们听见两声响亮的敲门声。 「请进。」爱妲莉亚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显露出任何异常,然而她做得不太好。 原来是雷欧哈德因为爱妲莉亚早上哭着醒来的事而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托德克来看她是否有哪里感到不适。德克走后爱妲莉亚松了一口气,然而融雪却反而忧心了起来。 因为费西莉妲告诉融雪,德克根本不可能是雷欧哈德叫来的,德克今天一整天直到刚才为止都独自关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融雪不敢把这件事情跟爱妲莉亚说,她只是静静地感觉到自己正被恐惧攫住,彷佛身陷绝望的泥沼丝毫不敢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被吞噬。 德克怎么会知道? 融雪百思不解这个问题,其他姊姊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关于爱妲莉亚怎么会知道家族的秘密这件事,融雪就不必动脑筋去想了,她只要抓准时机直接问母亲就好。或许两者的答案会是相同的……融雪思及此不禁觉得背嵴发凉。 「融雪?」德克出声叫她。 「是的?」融雪马上装出平日一贯的笑脸抬起头来。 「你看起来似乎气色也不太好。」德克说。 「会吗?」融雪一对上德克的眼睛马上有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他的眼神就像猎人盯着猎物瞧那样地盯着她看,而和她的对话彷佛只是要让她明白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休想,融雪暗自想着,这一次温德兰家别想得逞,她一定会想出办法带着母亲逃出去,终结他们代代相传的残酷罪行。 「当然会,」德克依然死死凝视着她的眼睛,嘴唇像在念咒般地蠕动着。「你们两位淑女看起来都需要好好休息,睡上甜美的一觉。我会开点放松助眠的药给你们吃。」 「谢谢你,德克叔叔。」融雪礼貌地敷衍他。 「辛苦你了,德克。」爱妲莉亚说道,并且送他出起居室。 融雪在确定德克走远后悄悄问爱妲莉亚是如何得知温德兰家族的秘密的,爱妲莉亚的回答则是让她大吃一惊。 「我最近做的梦总是梦到一个叫做赫塔的年轻女人,一开始的梦境很模煳,但是后来终于能够清晰地……」爱妲莉亚告诉她。 「赫塔!?」融雪惊讶地打断她的话。 爱妲莉亚咬着下唇点点头。 「怎么会……」融雪难以置信赫塔还在这里却让其他姊姊们都感觉不到,更难没想到赫塔会跑去爱妲莉亚的梦里把一切真相告诉她。玛琳是对的,赫塔的确还存在,而且竟然还是在这里,并未远离。 不只融雪感到惊讶,其他亡魂也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玛琳。 第69页 玛琳虽然知道赫塔的能力远大于她们,要进入爱妲莉亚的梦中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但以玛琳长久以来对赫塔的了解,她是不曾做过主动和人交流这种事的,更别提还告知真相了。赫塔一向最期待看到天真无知的祭品直到知道真相那一刻的震惊、恐惧、哀求和苦痛,那时候的她简直像飢饿了许久的野狼看到肥美猎物般的贪婪又嗜血,眼神绽放出闪动的光芒。 是的,玛琳回想着,每一次目睹处于那种状态下的赫塔都让她联想到故事中的吸血鬼贵族,不像那些低等的吸血鬼总是一嗅到活人的味道就狂热地扑上去,贵族们总是仔细挑选他们的餐点,并且耐着饥渴等待着在最美好的时机享用,赫塔也是这样。 她们全都摸不清赫塔这一次打着什么主意,但是所有人都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无论从哪种角度分析,在这个时间点让爱妲莉亚知道这些事情对她们的情况来说都有害无益,聪明的赫塔不可能不明白,因此她们全都深刻地感受到了赫塔的恶意。 必须把赫塔找出来才行,融雪想着。其他亡魂也认同融雪的想法,但她们怎么也找不着,想尽各种办法激怒或恳求都无法让赫塔现身,融雪焦急地怀疑赫塔是否就是告诉德克消息的人。 「非常有可能──」伊思嘉表示自己的看法。「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是想说,除此可能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不管是不是赫塔去告诉他的,总之我们不知道德克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也不可能去问他这种问题。我认为,为了避免更大的风险,我们必须优先除掉他。」莱娜说道。 「莱娜说得对。但是德克毕竟还是个正值壮年也没什么病痛缠身的人,如果他死于什么奇怪的意外的话,恐怕──」克莉丝汀虽然认同莱娜的话,但也想到了值得顾虑之处。 「或许我们该试着去做那件我们一直希冀赫塔能做的事。」费西莉妲垂着头小声地说。 所有人转过来看着费西莉妲,她因大家的注目而满脸羞红。 四、意念(15) 更新时间2012-10-29 4:33:49 字数:2012 「你的意思是说──」安洁对于一向看起来怯懦的费西莉妲会有这种提议感到不可置信。 大家都没有接话,但是心里想着同一件事。 靠她们自己的力量一次杀光所有人。 每个人想到这就觉得自己彷佛心漏跳了一拍似的,尽管她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心跳了,但是这种对于很想尝试却又没把握的事物既紧张又带点期盼的兴奋感依旧清晰如昔。虽然她们也想到了各式各样的顾虑,内心却是跃跃欲试的,就等着有个人出声说出来。 然而沉默依然持续着。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融雪身上,融雪似乎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融雪陷入了沉思,她认为费西莉妲的提议不是不可行,可是她必须先想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万一德克的消息来源并非是赫塔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个让德克得知消息的未知事物就是温德兰家族中的另一个秘密武器,是她们要对付温德兰家族时必然会遇上的东西,一定会成为她们的阻碍,甚至会让她们失败。这么一想的话,融雪甚至还觉得如果是赫塔去恶意多嘴还好一点,至少情况明朗一些。她嘆了口气,把这想法提出来,于是她们陷入了更胶着的沉默中。 「看来我们只能每个人选一件事情来做了──要嘛去把赫塔找出来,不然就得去把那个假设中的未知秘密武器找出来。」黛丝瑞说完也跟着嘆气。 一向寡言的多萝西亚这次依然没有多说什么,迳自往德克房间的方向飘去。 「我两件事都要做,不过不是你说的那两件。」莱娜挑眉说出自己的结论。「只要我们查清楚德克是怎么回事之后就可以直接咒杀光这个该死的家族,要是我们做得到,我才不管赫塔在搞什么鬼。」 「莱娜说得对。」个性务实的克莉丝汀也贊同莱娜的想法。 看来这就是目前的结论了,众人各自散去,没有人注意到赫塔正在不远处笑得开怀。她们当然无法发现赫塔的存在,她的能力比她们高出太多,只要她不想被人看见,那么就任何人也见不着她。 她们还当真以为自己有能力弄死人呢,赫塔要是还活着,恐怕会笑岔了气。很好,她想着,她们就这样误会下去吧,现在的她们对她来说就像瓮中鱼儿一样翻出不她手掌心了。不过有件事情除了她们想弄明白外,赫塔也感到相当好奇,这件事就是德克的消息来源。融雪不愧是个她唯一认可的聪明小孩,在其他人都一口咬定是她去向德克通风报信的时候还能设想到有其他可能性存在,赫塔真是越来越欣赏这孩子了,可惜她没有欣赏到愿意出手拯救的地步。 赫塔也飘往德克房间的方向想一探究竟。这个古堡中竟然还有她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没有发现的秘密,就让她先摸清这个秘密再摧毁这个家族吧。 德克是温德兰家族中的家医。温德兰家族歷代都有培养自己的族人传承家医一职,从来不向外找医师进来,这是所有亡魂都知道的事情。然而她们所不知道的是,温德兰家族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刻意要在外人眼中维持神秘感,也不只是怕被外人发现家族中的秘密而已,而是因为表面上的家医在实际上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职责──祭品的监视者。 第70页 在她们眼中看起来,家医几乎不需要做任何事,平时就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连用餐都不到外头去,会有专门的人送餐进房。家医的房间里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仪器她们从来没有兴趣去弄懂过,即使有时候瞄到家医正在操作那些仪器,她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医学上的实验,没有人想到那其实是监控的设备。 对德克来说,没有什么比关注祭品更重要的事情了。温德兰家的歷史悠久到一般人无法想像,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他们并非现今的姓氏,也还像一般人一样愚昧未开化,但是在许久以前的那个关键时刻,他们的祖先遇上了……「它」,而祖先明智地选择了服从它,跟随它,侍奉它,从此之后尽管家族经过了不断的扩张、迁徙,歷经了世界上的改朝换代、战争、瘟疫,但温德兰家的人没有一个死于非命,这全都是因为它的保佑。 他们所信奉的并非一般人所崇拜的那些虚无飘渺、不切实际的神灵,也没有世人所信从的那些宗教经典上劝人向善的虚伪教义;虔诚基督徒的外表只是他们的保护色,事实上「它」从未向他们表达过它自己是神,他们也从来没有把「它」当成世俗定义的神明来看待。 它就是它,没有名字,没有固定的形貌,没有象徵物,没有任何教诲,甚至也未曾和他们订立过任何契约,只不过是在那不可计数的岁月之前,他们的祖先敬畏地认出了「它」高高在上的身分和能力,成功地取悦了「它」,而当温德兰的先祖请求「它」的庇佑时,得到的只是带着微笑的一句话。 「如果我能感受到乐趣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答应你。」 就这么一句话,让整个家族笃信了上千年。 那位祖先当时并不明白它所说的乐趣是什么,也无缘见到它的第二面。在他的人生中他不断地思考着这件事情,直到他遇上了大饥荒。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杀死他心爱的妻子来填饱肚子,而他的女儿在目睹母亲惨死过程中发疯后,他用绳子一圈圈将他原本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拴起来当成储备粮食畜养着,找不到水的时候割道口子喝她的血,连树皮和死尸都没得捡来吃的时候就剐她的肉来吃。他总是在每次进食后悉心包扎她的伤口,一旦找到点什么还能吃的就分她吃上几口,甚至餵食女儿她自己的血肉,就怕她死了他就没有活体食物来源了。 于是他活了下来。 四、意念(16) 更新时间2012-10-31 1:25:27 字数:2190 在那场大饥荒以及因为饥荒而引发的瘟疫下,他四肢俱全地活了下来。 他举目所见的人全都死绝,大地尽是一片死寂。他身心俱残的女儿究竟算不算活着,他不知道。她已经不会说话,不会惨叫,不会唿救,甚至在他取用她的血肉时,连闷哼几声都没有。她醒着的时候不把眼睛全睁开,睡着的时候不把眼皮全闭上,永远都是那样半睁不闭的,他如果远远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她是死是活,总要靠过去探一探那趋近于无的微弱鼻息,才安下心来他暂时还不用担心自己饿死。 这样的日子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已经失去计算日子的能力,只知道春去秋来,大地依然荒无人迹。当某一年初生的嫩芽从枝头悄悄冒出,小草也默默长出来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因为这代表着万物将要復甦,再不用愁没得吃了。 然而即使大地恢復生机,还是没有任何人来到此处,连路过的旅人、甚至是荒年时四处打劫的强盗都没有出现过。 他开始怀疑这世界上是否仅存他一人了,每当他孤寂得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的目光就会看向她──她就像是破败的布偶般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眼帘低垂,眼神黯淡无光;当年他开始吃她的身体时为了担心她会承受不了折磨而逃跑,因此他是从她的双脚开始吃起,如今她已没有了完整的四肢,但她的脸庞无疑还是美丽的,肌肤因为缺乏血色而显得苍白,像极了一个曾不小心摔破过的瓷娃娃。 无论如何,她毕竟还是活着的,而且在他身边。 有一天他费心特地将她梳洗干净,终于强暴了她。说是强暴,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反抗。与其说她的心死了,倒不如说这个躯壳已经没有灵魂存在了更像她看起来的样子。 那成了他和她之间唯一会发生的事,也是唯一能让他觉得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刻。过没多久,她怀孕了,生下一男一女。原本像是活死人的她居然对初生的婴儿有了反应,尽管她的眼神依然空洞如昔,她却会照顾孩子。破败的布偶现在像是成了自动上发条的木偶,机械性地重复相同的动作,却让她看起来离活人更接近了些。 直到两个婴儿都长成活蹦乱跳的孩童,正值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天天缠着他问为什么的时候,才开始有往来的旅人经过。他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实际上该算是他的孩子还是孙子,但是在那些路过的外人眼中,她是他的妻,他们是他的儿女。 那些鲜少驻足在此的过路旅人总是惊嘆地对他说,他能在十几年前的天灾中生存下来简直是神蹟,方圆千里内的人都死绝了,更何况他还养活了整个家庭度过这场称得上天谴的饥荒和瘟疫,连那些旅人都是外地人当中极大胆的才敢再次踏上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他从那些赞嘆他能在此存活这么久的人眼中看见了惊异与崇敬,于是明白了自己能活着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但是他和那些遇见他的人们一样不能理解的是,这么多的人之中凭什么就是他活下来了呢? 第71页 随着那些为了迁徙或朝圣的旅人来来去去,以及冒着风险追求贸易利润的商人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逐渐也有些人停留在这里做起了生意,或是干脆定居下来开垦荒芜已久的土地,人潮聚集成小镇,再发展成小城,繁荣热闹的景象取代了从前的荒凉死寂。现在这里美好的一切都令人对未来的发展充满希望,已经不会有人去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令人绝望的灾难了,除了他之外。 那些充满爱心的人们同情且敬佩他照顾他那可怜的妻子与一双可爱的儿女,总是特别光顾他的生意,很快地他变成了富有的人,加上他的勤奋与才智,他掌握了当地相当多的资源,过着优渥且受人尊敬的好生活。 在他没看见他那残缺的女儿兼妻子的时候,他自己几乎都要忘掉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了,但是只要一见到她,他就又想起来过去那个丧心病狂的自己。他想起自己对她和她的母亲所做出的事,最后甚至还和她生了小孩。她那已死般的眼神如同无声的控诉,残缺的身体则是他施虐的铁证,她的存在令他越来越感到不舒服,好几次动了念头想要偷偷将她活埋算了。 更何况……万一哪天要是她开口说话了怎么办。 如果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被她说了出来,传出去曝了光,其他人会怎么看待他?他们会唾弃他、鄙视他,会不再和他往来,不再光顾他的生意,说不定还会将他抓起来当作杀人越货的强盗处刑。 他开始认真考虑弄死她的各种方法,但每种都有其风险。在他细心琢磨每种做法的时候,他并未发现现在过着尊贵生活的他其实和当年做那些惨绝人寰的事情时卑劣的自己并无二致。 当他为了如何完美地谋杀自己的女儿兼妻子而烦恼时,正逢城里欢度节庆。他无心参与,不过做做表面逢迎敷衍罢了。他觉得那些狂欢的外地人大概没过过那种会逼死人的苦日子,才会相信有神灵这种东西,也才会大老远地捧着他们的神灵塑像到每一个他们落脚的地方,庆祝那些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泥巴娃娃或木雕人偶的节日。 他可不信那些泥娃娃有什么能力保佑人,就像他自己从来也没拜过那些泥巴团或木头块,不也从那样令人绝望的灾难中存活下来了吗?而且还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突然之间他领悟了,这样的奇蹟不可能是出自于他自己之手,一定是「它」的庇佑,一定是因为他所作所为让「它」感觉到乐趣了。 在那一剎那间他感到一股奇异且巨大的力量令他臣服,一想到它,想到自己存活的奇蹟,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低着头,伏拜下去。 那些异邦人不知道他实际上跪拜的是只有他自己内心明白的「它」,以为他和他们一样崇拜着自己从远处家乡千里迢迢带来的神灵,于是他们发出了欢唿。 庆典来到了高潮,他内心的激动也是。 四、意念(17) 更新时间2012-10-31 13:07:36 字数:2029 这不是第一位遇上它的祖先全部的故事,不过仅是个开端而已。他在当时真正的姓名现在虽然已经不可考了,但是他们都称唿他为诺亚,以象徵他带领家族后人搭上它的方舟避开一切世间的灾难。 诺亚温德兰的故事后来的发展为每个温德兰家的人都熟悉,代代相传的家族史详实记录了对它的虔诚信仰,随着时间的推演不断传承与强化。 他们不需要其他宗教那些虚无飘渺的承诺,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仪式或教义。家族中每一个人都能过着富裕舒适的生活就是它庇佑的铁证,即使是在那些歷史上着名的天灾人祸中,无论是黑死病或是世界大战,温德兰家也没有一个人是死于非命的。不管外在的环境如何变化,政权嬗递也好,文化变迁也好,反正他们就融入其中跟着主流社会走,披上从众的保护色,别人信仰什么他们也表面上跟着信什么,别人都做些什么他们就也都表面上跟着照做那些什么,然后低调地过自己的生活。他们只是单纯地将美好的祭品献给它,取悦它,然后舒舒服服安稳过一生,如此而已。 它的庇佑从没有让他们失望过,也因此他们决不容许献祭的环节出任何错。 德克早就知道融雪这个小女孩怪怪的了。她时常对着空气东张西望的,或是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神。尤其是从去年开始,融雪的行为愈发奇怪,她时常在就寝时间过后又爬起来,彻夜未眠却只是发呆,什么也不做,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她的表情却会有变化,简直像是她正在看一出他看不见的戏,或者是正在和他看不见的幽灵对话似的。 这女孩精明得很,知道要在其他人面前装出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可是她不知道她的所有活动范围内都是装有监控设备的。她当然不知道,她连这世界上有电灯都不晓得,祭品们不需要知道外界的任何事,她们只要保持单纯等着被献祭就行了,就像初代的祭品以及歷代的祭品一样。 她们不需要知道这世界真正发生的事情。她们不需要知道人类曾经有进步的科技与文明,曾经世界紧密得像只是一个地球村,曾经因为永生人引发的毁灭性灾难而灭亡了几十亿的人口,导致现在的文明的水平倒退了几千年又回到以物易物的农庄经济。 她们也毋须知道它和温德兰家族之间的事蹟,更不该知道她们自己身为祭品这回事。 第72页 然而爱妲莉亚和融雪竟然知道了。 这是最千不该万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千百年来的家族史上只有一个祭品察觉到这件事,就是玛琳阿德勒,也因此导致他们在她尚未生下子嗣之前就杀死了她。玛琳的知情令那时的族人相当惶恐,深怕惹得它不悦将不再眷顾他们,于是他们苦心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暗中从各处蒐集来纯洁的少女和女童,准备了一场相当丰盛的鲜血飨宴,只求它悦纳。 当年他们没有拷问出玛琳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或许这一次他们有机会从爱妲莉亚和融雪身上问出答案了。 德克一向是个细心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被选来执行这个职责。他甚至有注意到刚才融雪手上的圣经拿反了。爱妲莉亚对雷欧哈德提起的梦中的年轻女人,德克也有联想到是否就是玛琳阿德勒。如果是的话,或许融雪也是透过玛琳的幽魂得知的,如此一来融雪那些奇怪的行为就能解释得清了。 德克细细地琢磨着这些事情彼此的关联和可能性,然后穿起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办事情的时间到了。 赫塔看着德克走出去的背影,露出浅浅的微笑。原来家医的房间一直藏着这些监视和监听的玩意,好个家医,好个温德兰家族。赫塔不自觉地又眯起了眼睛,她的眼角笑弯着,嘴角也上扬地笑弯着,搭配上她尖瘦的脸,看起来像只狐狸。 啊,去吧,尽管去讨好那个它吧,用仅存的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地献祭吧,赫塔就像看着捕蝉螳螂后面的黄雀一样看着远去的德克,看着这座古堡。至于融雪嘛……她有另外的打算。 而对于她亲爱的姊姊玛琳,她心中其实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犹豫不定的。她讨厌玛琳是无庸置疑的,世俗观念中的手足亲情对她来说也毫无意义,说起来实在不该有什么好犹豫的,然而近来每当她下定决心要把玛琳比照其他亡魂处置的时候,一件小时候的琐事总是跃上她脑海。 赫塔以前是从来不肯去回忆起这件事情的,但是这几次则是她怎样也挥之不去当时的情景。 到底是几岁时候的事情赫塔已经忘了,只记得那时她年纪还很小,有一次她不小心弄脏了一块昂贵的布料,是母亲预备要用来做礼拜服的。赫塔已经有了等母亲发现会被责打的心理准备,一颗心沉到谷底,什么事情也不想做,闲逛着却听到奇怪的声音传来,她好奇地过去查看,远远地就看到玛琳正在刷洗她弄脏的那块布。她们家一星期是只有星期六才会洗衣物的,因为星期一到五要工作,星期天又是安息日,所有人都要休息。 而那天正是星期天,是不可以做任何事情的。玛琳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埋头使劲地刷,以一个孩子的体型和力气来说,那一块好几码的布浸水弄湿后是非常重的,玛琳弄得自己全身也都湿了,但她似乎没有发现或者是不在意,只是一直洗一直洗,赫塔也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 赫塔忘了她究竟在那里看了多久,也不知道玛琳到底洗了多久。只知道母亲发现之后很生气地训斥了玛琳一顿,除了玛琳不遵守安息日之外,也以为布料是玛琳弄脏的。当赫塔正要出声说是自己弄脏的时候,正受到责骂的玛琳抬起头来很快地朝赫塔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挨骂。 四、意念(18) 更新时间2012-11-22 20:29:23 字数:2031 赫塔对于不断想起这件事情感到非常憎恶。她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罢了,不具有任何意义。虽然玛琳对赫塔示好的举动并不只有这件童年往事,赫塔总认为那不过是玛琳为了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乖巧而做的,但只有这件事情不是,没有人知道实际上是赫塔弄脏那块布的,只有玛琳和她己知道。 那又如何呢?赫塔如此反问自己,就算玛琳曾经对她好过又如何,她最后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一起用那种眼神看她……一想起那些负面回忆,赫塔的心中重新充满恨意,她因此而感到好过一些。这才是她习惯的感觉,这是她理解这个世界唯一的方式。 对融雪来说,在遇见玛琳和其他姊姊们之前的日子里那种无助感又回来了,那个认为自己既弱小又毫无办法可想的恐惧魅影重新攫住了她。她试着以理智提醒自己害怕也没用,不如找点有建设性的实际事情来做,但是之所以会陷入这种困境就是因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她能做的了。 经过姊姊们的仔细调查,她们终于发现了德克是怎么知道的了。一开始融雪对于那些监控设备感到大惑不解,经由她们的解说后融雪则是大吃一惊。她想起赫塔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当时她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在不久之前人类还是很进步的,按下开关就有电有光,不用生火也能烹煮食物,打开电脑上网点个滑鼠,你想要的东西就会送到家门口,你一定不能想像那样的生活吧。」 是,她的确是不能想像。这些概念对她来说比幽灵更虚无飘渺,虽然听说但却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任何一丁点想像画面。按下一个按钮就会有像太阳一样发光的圆球亮起来照亮一切?对着一个小方盒讲话就可以即时和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对谈?德克能关在他自己的房间足不出户却听见和看见她和母亲的一举一动?这如果说是魔法她可能还比较能接受些,毕竟她也能和幽灵交谈不是吗?但是如果说这些都是像钟錶上的指针能靠着机械原理行走的所谓科技──融雪除了感到匪夷所思之外,就只剩下不可思议的惊奇,以及不愿相信的悲哀。 第73页 她的人生是一个被设计好的大谎言,她自嘲地想着,如果有一天她发现其实连姊姊们的亡灵也都是一场精心骗局说不定她也不会感到太意外了。 既然德克的事情查清楚了,几经讨论后她们最后决定豁出去,直接照着费西莉妲的提议做。 然后她们惊恐地发现,她们谁也杀不了。从比先前死亡者更衰老的长者到弱小的婴儿,每一个人都活得好好的。 「怎么会这样?!」莱娜对此结果感到气恼。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安洁嘀咕着,既是自言自语也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这就叫做『欲速则不达』──嘿,别用那种眼神瞪我嘛,」黛丝瑞抗议着其他人对她投射来的白眼。「我想我们是太贪心了,实在不该急着想要一次把所有事情做到位。」 「这不是我们贪不贪心的问题。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就算德克没发现爱妲莉亚反常好了,我们迟早会面临相同的局面──我们最终就是必须挑战一次咒死整个家族的人。」克莉丝汀烦躁地回答黛丝瑞的话。 「好吧,你说的是没错,」黛丝瑞承认她说的有理。「但既然我们现在能力做不到,要不要试着回头一次只杀一个人看看?你知道,我们最擅长的……送老人进坟墓,反正他们一个人目前的岁数都够我们生前好几个人活了。」 黛丝瑞的话引起其他人一阵热烈的讨论,连平常甚少开口的人都参与其中。 融雪则是一声也没吭,甚至也并不怎么认真听她们在讨论些什么。她静静地思考着心中那股隐约感到奇怪的直觉,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个隐微的环节有问题而她们都没看见,或者说……视而不见?她莫名地就是觉得现在就算试图像先前一样一次只杀一个老人还是会失败,她毫无根据但无法克制地这样想。 自从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监视之后,融雪在就寝时间之后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样爬下床和姊姊们聊天了,她乖乖在床上僵直地躺好,闭紧双眼。每当这种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是正躺在棺材中死透了,这令她感到相当不舒服,但她无法克制自己这样想。 事情就如融雪所预料的那样,姊姊们现在即使试图只杀一个人也没用了。当她们对此大感疑惑与难以置信的时候,融雪已经想出来答案是什么了。如果纯粹按照逻辑去思考的话,答案是非常清晰的,而她们之所以困惑是因为在第一次取得成功的时候被振奋感沖昏了头,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她们以为自己做到的事情,实际上是赫塔完成的。她们的信心建立在虚假的事实之上,以致看不清真相。 融雪没有公开她的想法,而是私下找玛琳求救。 「我们都被赫塔愚弄了,加上她现在又避而不见,我不认为她会遵守当初的诺言帮助我们。」融雪对玛琳说。 玛琳蹙着眉头嘆气,没有回话。 「难道你们没办法试试看能不能变成像赫塔那样有能力杀人的恶灵吗?」融雪的语气近乎哀求。 「我必须坦承我其实有试过,」玛琳为难地回答她。「在很久以前,也花了很多时间尝试这件事情。但是,亲爱的,我后来明白我以及其他人和赫塔有个最根本上的差别,那是我们跨越不了的。」 「那差别是什么?」融雪急切地问。 「不曾有爱。」 「什么?」 「赫塔的心中不曾有爱进入过。虽然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但事实看来就是如此。」玛琳说的是真的。所有身边的人都曾以各种形式对赫塔付出爱,但很奇怪地,她就是接收不到。 四、意念(19) 更新时间2012-11-23 21:14:46 字数:2095 「所以?」融雪还是看不出来这和她的问题有何关联。 「所以你想,她的内心没有丝毫的爱存在过,那么都充满些什么呢?」玛琳反问她。 「呃,」融雪竟然想不出答案。「没有爱也不必然导致心中充满恨……或是成为恶灵的必备条件吧?」 玛琳忧伤地摇摇头。 「一个人如果曾经有感受到被爱过,无论后来的人生中发生了什么事,都必然是个有能力去付出爱的人。但是如果从来不曾有爱进到心中,就不可能感受到安全、温暖、信任、平静与喜悦,他的心中只会有猜忌、焦虑、怀疑、不安、愤怒,以及最后必然导致绝对的恨。」玛琳告诉她。 融雪皱起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你们都有确实经歷过爱的感觉,所以你们无法成为恶灵?」 「简单来说,是,就是这样。」 这下子融雪虽然得到了答案,但是心中反而更困惑了。以她的经歷并不能明白玛琳所说的曾经的爱与绝对的恨,她还只是个孩子,而且虽然从小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中,但是并没有经歷过什么实际上的痛苦的孩子。 对她来说爱就是喜欢,恨就是讨厌,就像喜爱蛋糕上的糖霜和奶油,以及痛恨在严冬早晨必须爬出被子一样,是如此单纯且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懂得爱,又怎么会有人不懂得恨呢?。 但是玛琳的表情是如此坚定,看来是无法从她这儿得到其他答案了。融雪不愿意坐以待毙,她决定自立自强找寻其他的方法。 天真的融雪自己偷偷尝试在内心中培养玛琳所说的,赫塔拥有的那种「绝对的恨」,用来咒杀一整个家族也绰绰有余的恨意。她甚至开始倒数自己的十六岁生日来给自己增加压力,看看心中的恨会不会培养得快一点、多一点。 第74页 融雪都照着玛琳向她说过的那样,练习屏弃所有喜爱的事物和美好的回忆,然后用厌恶的事物填塞满自己的心。每一天的开始她都用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字眼诅咒整个家族,然后既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会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但结果总是什么也没出现,任何一点能给她希望的徵兆都没有。 随着时光一分一秒过去,积分成时,积时成日,离她的生日越来越近,日子数着数着她也真的着急起来,变得忧心忡忡的。 融雪实在太专注在她自己的所思所想上了,竟然完全没注意到爱妲莉亚的异状。 爱妲莉亚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随时都处在崩溃边缘。她还是拼命想说服自己那些幽灵、家族血腥的秘密传统、融雪的反应……全都是幻觉而已,一场从恶梦中衍生出来的幻觉罢了。又或者,她试着告诉自己,即使那些幽灵是真实存在,也不见得她们说的就是真话,或许那只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聊亡者而已。如果那些全都是真的,她实在装不来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一个沾满鲜血的家族过活──只要一想到赫塔曾在她梦中显示过的那些惊悚画面,她就觉得自己快按捺不住马上夺门而出逃走的冲动。 这段期间雷欧哈德比平常花更多的时间陪伴爱妲莉亚,相当能体谅与适当安抚她的焦虑。爱妲莉亚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丈夫,欲言又止。她的心和理智互相冲突,拿不定主意,况且她并没有办法确认到底谁才是她能信任的──她与融雪所见到的鬼魂,或是她自己的丈夫? 「亲爱的,在想什么?」雷欧哈德温柔地问。 「没什么。」爱妲莉亚表情和语气都相当不自然地回答。 雷欧哈德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用他一贯沉稳的低沉嗓音为笑着对她开口。 「你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吃也吃得少。」他平静地叙述。 「我──」爱妲莉亚本来想否认,看到他关心的眼神却说不下去了。 「会不会是──又怀孕了?」雷欧哈德的微笑加深了一点。「记不记得之前你刚怀融雪的时候也是这样,整天吃不好睡不好的,令人看了好心疼。」 怀孕了?她可能又怀了一个宝宝?这个念头像丢了颗大炸弹一样在爱妲莉亚的心中引起了轰然一声爆炸。什么幽灵或是恐怖秘密全在这瞬间被她抛到脑后,她的脸庞漾起了母性的光辉,一想到可能有个新生命正在她体内孕育,她就感到幸福全满溢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雷欧哈德立即找来德克替她检查,然后证实了他的猜测正确。 爱妲莉亚因喜极而泣,她又哭又笑又尖叫地抱着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正表现得像个傻子,一点也没有她平常保持的气质和淑女该有的样子。 雷欧哈德笑着抱住她,内心想着她毕竟是可爱的,美好的,依然像当年一样。即使年纪增加,即使当上了母亲,也未曾稍减过一分她心中的纯真。拥有如此洁然无暇的灵魂的女子在这个世间应该是少见的,他一思及此就倍感珍惜。自己真是有着非凡的好运才娶到她,他暗自在内心下了结论。 整个家族上上下下都因为这个喜讯而忙碌准备着庆祝,呈现一片欢欣喜悦的氛围,只有融雪觉得一颗心沉到谷底。如果她生在一般家庭,或者是对温德兰家的秘密毫不知情的话,她或许会期待着弟弟或妹妹的出生,也或许会因为感觉到失宠而抗拒家里会增添一个新生儿的事实。但是对现在的融雪来说,她担忧的是即使她找出了带着母亲逃走的方法,母亲身为一个孕妇恐怕承受不了逃亡的旅途。而假设最坏的情况下她失败了──那个就是徒然多一个无辜的生命遭受残虐而死。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令融雪开心不起来。虽然两相比较之下她宁愿结果是前者,但即使是去设想最好的结果也令她相当烦恼。 四、意念(20) 更新时间2012-11-26 4:14:59 字数:2005 得知自己又怀孕的爱妲莉亚一度忘了困扰她的那些事,等到她再度想起来的时候心情却和先前大不同了。肚子里的新生命让爱妲莉亚整个人身心灵都充满爱与喜悦,尤其这段时间里,雷欧哈德几乎是一有空就陪伴在她身边。 丈夫的体贴与关爱让她终于下定决心把事情向他全盘托出。 雷欧哈德只是静静听她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打断她,听完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或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在用眼神确认她已经全部说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可怜的小东西,受到恶梦这样的折磨这么久。」他最后这么说道。 「没关系,」爱妲莉亚满足于他的怀抱和安慰的话语中。「反正那都过了。很抱歉我之前竟然……那样怀疑你和其他人,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里我怎么了,竟然会相信一个恶梦。」 「你不需要道歉,亲爱的,或许──」他迟疑了一会儿。 「嗯?」 「或许,可能,说不定真的有些无聊的幽灵存在。」他慢慢逐字逐句地说。 爱妲莉亚蹙起眉头。 「你说的对,」爱妲莉亚同意丈夫的话。「而且似乎深深影响了融雪,这真糟糕,难怪我以前总觉得这孩子有时候怪怪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不能让融雪继续怀有那些错误的恐怖想像下去。」 第75页 「不用担心。」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用她最喜欢的方式顺着她的背嵴轻抚下去。「那些我都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你现在只要好好地吃,好好地睡,什么烦恼都不要有。」 「谢谢你……有你在我总是好安心,噢,我爱你。」爱妲莉亚闭上双眼,心满意足地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也爱你。」雷欧哈德的脸在爱妲莉亚看不到的角度,面无表情却语气温柔地回应她。 两人当然都没感觉到他们的上方正飘浮着一个相当不高兴的怨灵。 「尽管趁现在欢笑吧……愚蠢的母人类。」赫塔皱着鼻子哼气。 赫塔不会承认自己正有的那个情绪是嫉妒,她总认为自己只是讨厌愚蠢的女人罢了,还给这种她定义的无脑女人取了特定的名称叫母人类。 只不过是被当成生孩子的工具而已,生下祭品后也会跟祭品一起被宰掉,却对自己悲惨的命运一无所知,还因为怀孕而沾沾自喜,这种女人其实比较接近家畜──待遇比较高级的家畜,品种是人类,性别是母的,如此而已,赫塔轻蔑地不屑着。 「反正你们的日子就快结束了。」赫塔喃喃说道,然后想着,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也即将要结束。她要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一个她从不曾想过和去过的地方。 这一次赫塔不只像过去那样期待着享受祭品的苦痛,而是期待着一场屠杀。一场真正的屠杀,一场属于他们的结局,用来庆祝与象徵她在这里的日子的结束。这样再好不过了,赫塔淡淡地牵动嘴角。 赫塔看得清清楚楚,整个家族上上下下真正在准备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庆祝新生儿的活动,而是献祭仪式。其他亡魂由于能够活动的范围受限所以根本没发现这件事,融雪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她们,她们不知道的事情融雪当然也就不知情,还傻傻地数着离自己的生日有多少日子。 赫塔知道他们根本没打算等到融雪的十六岁生日。 不过这些都还是之后的事情,赫塔现在还有另一出小小的好戏可以看,她当然不想错过。她来到融雪的房间附近,依然隐藏着自己不让她们发现。 爱妲莉亚向雷欧哈德坦承这件事情的消息当然马上传到融雪耳里,赫塔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个小女孩收到这个「惊喜」的反应。 融雪当场觉得自己心脏和血液立即凝固,也无法唿吸。她脑子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想晕倒,而是想直接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里以这样的姿态死去。 她这几年来的戏都白演了。 一切都是捕风,尽是捉影,全是徒劳。 融雪的脑海中浮现所罗门所着的传道书中的经文。 「彼此的结局都一样。这个会死,那个也会死,全都一样。一切尽都空虚。」传道书第三章十九节,她还清楚地记得是出自这个章节。 眼泪像是雨水滑落窗玻璃上那样经过她的脸上然后滴落,像是要提醒她还活着似的不断涌出。是的,她并未如她刚才所希望的那样就此死去。 其他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于是只好安静的不出声,默默地伫立在一旁。 融雪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只是放任自己像死去了一样躺着动也不动。泪痕才刚划下就被新的盖过去,希望和动力都随着泪水从她体内离开,在空气中逐渐干涸。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安安静静地像植物枯萎那样失去力气,最后逐渐失去清醒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恍然中她想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或许明天事情会有转机,或许明天她会想出办法来,或许明天醒来她会发现一切都是怪梦一场而已,或许…… 然后融雪沉沉睡去。 但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房间里。不但昨晚临睡前设想的那些可能性一个都没有实现,映入眼帘的景象反而直接且强烈地向她宣示情况远超出她预期的糟糕太多。 融雪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铁制笼子里,她的周遭都是大小不一但款式类似的铁笼,关着许多她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全都是女孩子,每个看起来年纪都比她小──有明显小她很多的幼童,也有看起来只比她稍年轻一点的女孩。 令融雪感到窒息的是她看到爱妲莉亚也在其中一个铁笼中。 「赫塔。」融雪用尽全身剩余下来最大的力气用意念喊着。 没有任何回应。 「我知道你在看,赫塔,是你遵守承诺的时候了。」 四、意念(21) 更新时间2012-11-28 22:49:13 字数:2001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融雪的心脏简直像要跳出身体外似地以那样的力道撞击着她的胸腔。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彷佛每个细胞都正尖叫着想逃跑那般不受她控制。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旷房间,除了关着少女们的铁笼和一些看起来像刑具的东西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没有柜子、桌椅或任何可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四周墙壁包括天花板和地板的材质全是坚固厚实的石料,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许多发出白光的细长管子,是这里唯一的照明来源,却非常亮。 看来这绝对不是把一个原本正常的厅房或储藏室改造成的牢房,融雪想着,而是一开始就为了这个目的而建的地方。 这个目的。 第76页 她们是待宰的祭牲。 融雪艰难地勉强自己往爱妲莉亚的方向看过去,母亲似乎还在安稳沉睡着。融雪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去想,等爱妲莉亚醒来发现自己身在这样的地方会有什么样惊恐的反应。她把目光转往其他地方,那些不同笼中的少女和女童们都睁大着眼睛凝视着空中的某个点,安静地动也不动缩瑟在笼子的角落和其他人互相依偎着。 只有自己和母亲是单独关一个笼子,融雪注意到这一点,其他人都是成群关一笼,但是她们的命运恐怕不会有什么不同。融雪皱起眉头,回想着在过往中透过姊姊们所看见的景象,似乎和眼前的有很大的不同。她的记忆中接受到的那些残酷画面,都是在一个小得多而且昏暗的房间进行的,而且每次献祭仪式中祭品的人数都只有两三个而已,不像眼前所看到的众多人数──融雪试着去数,有些受限于视线数不到,但是至少有二十个以上。 而且不只赫塔没有现身,姊姊们一个也不在。无论融雪怎么唿唤都没有用,她的意念无力地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一片静默。她不知道姊姊们发生了什么事,也想不出什么可能性来解释她们无故失踪的理由,毕竟她们可是幽魂,温德兰家的人不可能像关少女们那样把姊姊们也都关在铁笼里囚禁起来。 在这一个夜晚之间发生了某种巨大的变化,不祥且无声地袭卷了她们。 融雪伸出手握住笼子的粗铁条试着摇动,发现这是个很坚固的笼子,就算给她工具她都不见得能破坏它,更不用提她现在手无寸铁。笼子周围没有任何东西,笼内只有铺在底部的干草,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食物和饮水,看来他们是打算将她们在不久的时间内宰掉,融雪绝望地推测。 其他的女孩们全都瘦骨嶙峋,眼神黯淡无光。不晓得她们从何而来,又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融雪犹豫着该不该出声询问,但是又不想吵醒爱妲莉亚。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延迟母亲看到眼前情景的时间,即使只多慢上一秒也好。 由于看不到外面,融雪失去对时间的判断。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也不知道从她在此醒过来后到现在过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逐渐变得又饿又渴,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在这诡异的安静空间中显得格外响亮。尽管如此,那些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人抬眼看她,依然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空中的某个地方,压低自己的身体和唿吸的幅度,彷佛这样就能降低存在感而能安全躲过未知的劫难似的。她们应该比她更久没进食了,融雪猜想。 飢饿和干渴逐渐夺走融雪对其他事情的思考和注意力。她从来没有挨饿过,第一次体验到这是这么难受的事情,她瞄了一眼其他女孩子,她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的样子,又或者只是因为无可奈何而放弃了一切希望和努力的可能。融雪知道马和牛在冬天是吃干草的,但是人也能吃吗?她为难地看着自己正坐在上面的薄干草堆,黄褐色的硬草梗看起来绝对不会好吃。 融雪的理智告诉她自己眼前有比干草究竟能不能吃还重要的问题,她应该优先想逃出去的方法,但是她的喉咙和肠胃一点也不配合地只顾着强烈地发出抗议,用最大的力气宣示她的身体需要水和食物。她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拿起一根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干草放进自己嘴里,感觉到自己勉强地嚼了几口,随即禁不住又吐了出去。 她羞红了脸,彷佛刚才那口吐出去的不只是干草,还伴随着她生而为人的尊严。 就在这时候爱妲莉亚醒了过来。融雪暗自庆幸刚才她吃草梗的样子没被母亲看见。 「融雪?」爱妲莉亚睁开眼睛后先是久久说不出话,在看见自己对面笼中的女儿后才挤出干硬的声音来。「这……这里是……?我们……怎么会……?」 爱妲莉亚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被这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吞噬。融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爱妲莉亚才好,但她又想说些话来安慰母亲。只是以目前的情况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左思右想,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恰当。 这时候赫塔突然凭空出现了,她尖锐的笑声在整个空荡的牢房中迴响。 「赫塔!」融雪极气恼地叫她。 「哦,小女孩……」赫塔优雅地展露她恶意的笑容。「好久不见。」 爱妲莉亚震惊地看着浮现在空中的赫塔,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见到她。 其他女孩子们也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赫塔,或许这也是她们一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幽灵,还听得见幽灵讲话。 「的确是很久不见。」融雪顺着她的话接。融雪在内心告诫自己把怒气全部收起来,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得罪她。而且面对喜怒无常的赫塔,此时说的每一个字都要非常小心才行,免得不经意触怒了她拒绝履行承诺就惨了。 融雪必须承认看到赫塔的出现,她内心中有一个部分松了一大口气。 四、意念(22) 更新时间2012-11-30 5:39:09 字数:2002 「是呀,久到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吃干草了呢。」赫塔惹人厌地喀喀笑了起来。 融雪选择忽略赫塔的嘲讽,就在她正寻思要说什么比较妥当的时候,赫塔转向爱妲莉亚。 「愚蠢的女人,看看你做的好事……因为你的愚昧和软弱,不但让你们仅存的一点好日子都被剥夺,让悲惨的结局提前到来,还多拖了一群无辜的孩子下水当你们可悲的陪葬品。」赫塔像在唱歌剧花腔女高音那般尖声演说。「让我们来数一数你害死的可怜孩子有多少……」 第77页 「嘿,你怎能说那是她害死的?她什么都没做!」融雪看着爱妲莉亚端庄却惨白的容颜,对赫塔提出抗议。 「……二十九,三十,三十一……」赫塔无视融雪的抗议,只管继续数她自己的。「……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哦,这里有三十九个小可怜呢。」 三十九?三十九加上自己和母亲是四十一人,对温德兰家来说,三十九或四十一这两个数字有什么涵义在吗?融雪不禁这样想着。 「人数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在,」赫塔看穿了她的小脑瓜袋里正运转着的念头。「这只不过是他们尽他们所能找来的最多牺牲品罢了,数字实际上是哪个都无所谓,越多越好就是了。」 融雪听了赫塔的话,脑中浮现家僕驾着马车四处搜括的情景,或者到农村或者到城市,或许用拐骗的方式,或许用物品或钱来交易,甚至用绑架的,或是其他她想不到的手段将这些女孩子们从远方运回来,关进铁笼里准备用在他们的血腥仪式上。 「这一切当然和你有关,」赫塔毫不留情地将矛头指向爱妲莉亚。「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软弱捱不住内心恐惧,又自作聪明实则愚蠢到无以復加的以为将这一切当成恶梦向丈夫倾诉可以解决问题……我到现在为止度过了非常悠久的岁月,像你这么笨的人还真少见,至少要达到接近你无脑的程度的还真是屈指可数──总之你这么做让温德兰家的人相当担心起你的知情会不会惹得他们崇拜的对象不高兴,不悦纳他们的献礼,因此他们决定要加码献祭,这就是另外三十九个倒楣的女孩儿们此时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那些憔悴的女孩子们闻言将眼光转而投注在爱妲莉亚身上,表情虽然还像先前那样木然,眼神却似乎有所变化。爱妲莉亚承受不住强烈的内疚和她们的目光,痛哭起来。 「在这个家族漫长的歷史上,加码献祭的次数就我所知只有两次,」赫塔似乎很满意女孩们和爱妲莉亚的反应,她眯起眼睛笑了笑,搭配着她尖尖的脸和下巴形成不怀好意的狐狸般的表情,接着又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虽然不能确知在我之前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或是发生过几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几百年间你──爱妲莉亚──将要伟大地成就第二次,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都想为你鼓掌。」 赫塔说着还当真拍了几下手,挑衅地斜睨着融雪,很明显是想要以此激怒她。 融雪的内心当然非常气愤,她颤抖着的双手用力紧紧交握着以压抑自己的愤怒,现在绝对不可以和赫塔一言不和争吵起来,她的理智拼命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这里是为了几百年用一次的加码献祭而特地花这么大工夫建造的?」融雪找别的话题避开和赫塔针锋相对。「感觉起来这样似乎有点不切实际。」 「不切实际?」赫塔轻蔑地用鼻孔冷哼一声。「他们可不这样觉得。事实上你要是有机会翻遍全世界,你所能找到的每个宗教狂都不会这么想的。能够全心全意将一切自己所能献上的东西做到尽善尽美,对他们来说可是无比的荣耀,和……恩典。」她在恩典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感恩吧!你们这群蠢货!」赫塔突然飞上房间的最高处朝她们大喝。「能够成就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祭典而死去,也是你们的荣耀与恩典!鲜血与苦痛将会洗净一切的罪恶与磨难,不管是你们的……还是他们的。」 最后一句话是赫塔说给自己听的。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在温德兰家最后一次的华丽祭仪后血洗整个家族,就像他们虐杀祭品一样,他们的死也将成为庆典──昇华为赫塔告别此地的象徵。 「赫塔!」融雪朝高空中的赫塔喊道。「我……我相信你会遵守你的诺言。」 「哦……我的诺言,」赫塔像用施捨般的语气说。「我还确实地记得我对你承诺过的事情,也打算一字不差地遵守。」 「谢谢你。」融雪内心虽然不确定她到了紧要关头究竟会不会出尔反尔,但她现在这样说还是令融雪感到好过一点。 「我当然会遵守,一字不差地。」她重复一遍,强调最后一句。 赫塔说完随即大笑起来。融雪摸不清她因何而笑,但是不敢问。 「好好享受这段时光吧,你们可是这世界上极少数能见证这一切的人。」赫塔留下这句话,消失在空气中。 融雪可一点也不觉得享受,她相信在场的其他人都跟她一样如果能有所选择的话,宁可不当这极少数的人,也一点都不想见证这种事情。 在取得赫塔会遵守诺言的口头保证之后,融雪稍微放松了一点,飢饿感又马上袭向她。她已经打消吃干草的念头了,却开始无法制止脑袋冒出更糟糕的想法来。她突然想到,万一赫塔刚才从这里消失是去马上杀光温德兰家的人的话,结果将会是她们所有人就这样被关在铁笼里饿死或渴死。 融雪回想着赫塔刚才消失前的狂笑和完全称不上善意的表情,该不会赫塔是打着虽然遵守了诺言杀光了温德兰家族的人,但是却让她们被囚禁着活活饿死的主意吧? 四、意念(23) 更新时间2012-12-20 14:22:35 字数:2031 这个假设实在太恐怖了,融雪下意识地摇摇头,似乎这么做就能将这想法甩出自己脑袋一样。她仔细推敲刚才的对话,察觉了赫塔强调了两次她会「一字不差」地遵守对她的诺言。为什么要如此强调呢?或许表示诺言没提到的部分她就不肯多做的意思吧? 第78页 想到这里融雪痛苦地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想找出赫塔当初和她约定的确切字句究竟为何。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当时融雪根本没刻意去记下赫塔所使用的词句为何,现在要回想起正确的字词实在很难。但她还是尽力去想,毕竟找件事来让脑子转动总是比注意力全集中在辘辘飢肠上要好,她可不想再嚼一次草来吐了。或者她应该要花脑筋在想出其他逃脱的办法来,而不是依赖赫塔不可靠的承诺,只是眼前的景况让她无法可想。 爱妲莉亚还在哭泣,她伏在自己的膝上抽泣着,愧于抬起脸来面对孩子们。 很快的融雪遭遇了除了飢饿和苦思逃走的办法之外的问题──她想上厕所。融雪从来没想过这会成为困扰她的问题之一,她往关其他女孩子的铁笼望去,想看她们是如何解决的,但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切真是荒谬极了。融雪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她想那必然带着藏不住的扭曲。用不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她来说每一秒钟都比上一秒更难熬,生理上和精神上加起来的多重折磨令她想放声大哭,什么也不想管了。 赫塔隐藏在空气中冷冷地微笑。融雪只是个没吃过任何苦头的稚嫩少女,但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开始认知到这个事实,并且体认到先前的无知与自以为是──这让赫塔感到很满意。赫塔相当清楚温德兰家并没有马上要献祭的打算,根据他们变态的传统,大概打算活活将她们饿上好几天,弄成奄奄一息的状态才要下手,或许想要仿效诺亚温德兰当时的情况吧,对此赫塔感到相当不屑。 所谓延续了漫长岁月的传统,正是他们毫无创意的表徵,赫塔轻蔑地稍微皱了皱鼻子。过个几天再来看这些蠢货的蠢样也行,反正她们也弄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不过赫塔倒是准备了个特别的惊喜礼物要给融雪……虽然她铁定不会喜欢,但保证是她从来没收过的,赫塔思及此,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这几天的时间让融雪错觉比她过去所有人生度过的时间总和还要漫长。到了最后她的意识一片模煳,什么都无法思考,恍然间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家族、母亲、赫塔、逃出去的方法……一切都不重要了,那些事情彷佛都离她很远很远。她半睁着眼睛,所见的画面和她的意识一样模煳不清,像从水底下往上看东西似的……或许她正要死去,或是已经死了,而死后的世界看东西就是这样子的吧。 正当融雪在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死后的深水底时,她突然被一把从那深水底下捞起来。 温德兰的家僕们进到这个囚禁她们的房间来扛起无力挣扎的女孩们鱼贯走出去,替她们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梳了个漂亮可爱的髮型,然后带她们到早已预备好的祭坛去。虽说是祭坛,也不过只是他们私自的称唿罢了,实际上就是一个铺满柔软的洁白垫子的房间而已,毫无宗教性的装饰或图腾。如同他们长久以来,以及接下来将要做的兽行一样毫无宗教教义或信仰,只是一种既盲目又原始的狂热迷信罢了。 说是举行献祭,实际上根本没有仪式程序可言,不过就是一群恶兽在残虐自己的弱小同类罢了。 不知该说是幸与不幸,融雪以及其他的女孩子们在受到侵犯时由于精神恍惚,恍然间只知道痛而已,虽然睁着眼却只看到一片晃动的模煳,她们并不清楚那些人正在对她们做出什么事。持续的疼痛让她们即使几近于无意识也挣扎尖叫了起来,却引起更粗暴的对待。 融雪在被狠狠甩了几个耳光后眼睛睁不开来,意识深处的某个角落却被打醒了。她记忆中的那个时候已经离现在很久远了,却突然清晰起来,画面是赫塔不怀好意的笑容,声音则是赫塔唯一说过的一句承诺。 「假如温德兰家族这一次还是决定杀人献祭的话……我会阻止他们杀害你。但是我不会在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就帮着你们杀人,就这样。」 于是融雪明白过来赫塔说她打算一字不差地遵守的意思。赫塔果然一开始就没有真诚地要帮助她们的意思,现在应该也正在某个地方一边恶毒地笑着一边看着她们受到折磨吧。 「赫塔阿德勒……」融雪挤出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用意念唿喊。「我请求你帮助我们免于继续受到伤害,我请求你……」 「在你求我帮你们之前,先好好看看发生在你们这些可怜虫身上的事情吧!」赫塔尖锐的笑声从空中传来。 融雪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见第一个画面的瞬间她感到彷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般的冰冷。原本一片死白的房间,现在到处都染上憷目惊心的鲜艷色彩──鲜血,残肢,内脏,女孩们各色的头髮与眼珠──融雪马上又闭上眼睛,但先前不晓得为什么没有察觉到的血腥味现在突然变得相当鲜明,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然后禁不住呕吐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进食,没东西可吐,只觉得自己呕出一些酸水来,酸臭的味道混和着血腥气息充满她的口腔与鼻腔,并且很快地也充满了她的肺,加上刚才的惊悚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映现,噁心得她宁愿直接晕死过去。 赫塔惹人厌的笑声喀喀喀地在融雪耳边响起。 「还有更精采的呢,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礼物……虽然你不一定会喜欢,但想拒收可是办不到的。」赫塔用甜美的口吻向融雪诉说着她的恶意。 第79页 四、意念(24) 更新时间2012-12-26 23:37:31 字数:2043 「看看这是谁呢?」赫塔对融雪微笑着,那笑容像要撕裂整张脸似地越拉越大,直到无法再继续扩张为止。 融雪疑惑地朝赫塔的声音方向看过去,看到了玛琳──正确来说,是半个玛琳,没有下半身,她的身体突兀地结束在腰部。 赫塔的右手看起来像是掐进玛琳的头颅般拎起那半个玛琳,得意地左右摇晃,眼神空洞的半个玛琳如同破布娃娃在空中被甩来甩去。 「你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不明白自己看见的是什么?」赫塔兴奋地朝融雪尖叫起来。「你期待那群蠢女人能帮得上你什么?什么也没有!她们连自己的忙都帮不上!」 赫塔尖声笑着将那半个玛琳丢向融雪,但玛琳在空中坠落的过程中就逐渐消散成透明空气了。 「这就是你亲爱的姊姊们的下场,我可爱的天真小女孩,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你们全都以为幽灵是不会死的,是不是?哦,幽灵当然是不会如同活人那样死去留下一副臭尸体,但却是能被消灭的──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诺言之外的加码赠礼,除了你可怜的小命之外附赠满足了你们一直以来都朝思暮想地要一次屠杀光温德兰家族的愿望……这些整天无所事事飘来飘去的女人毕竟也姓温德兰,是不是?」赫塔说到最后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没错,她们全都被我消灭了,一个也不剩,就像你刚才看到的玛琳一样全消逝殆尽了!」 融雪痛苦地闭上眼睛。赫塔把姊姊们,甚至连她自己的亲姊姊都消灭了,就为了这种无谓的理由? 「我当然会实践我的诺言……留下你的一条小命,不过也仅止于这样而已。我可没答应过会让你毫髮无伤,更没保证过其他人的安危。」赫塔继续她的尖笑。「我的确如你们所想的有能力一次杀光温德兰家所有的活人,不过我们好像从没讨论过是要在哪个时间点这么做吧?所以我挑了个我喜欢的时点……等到一切 苦痛都已成就后。」 赫塔说完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既是嘲笑她们,也是在嘲笑着那些不知死到临头还正狂欢着的温德兰族人。 融雪的嘴唇动了动,彷佛说了些什么,但是似乎没有发出声音。 「什么?」赫塔问。 融雪又重复了一次,但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发出声音,又或者可能是太小声以致于被其他人的声音掩盖过去了,赫塔依然没有听见她到底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赫塔再度问。 「你到上帝的殿,要小心脚步。近前聆听,胜过像愚昧人那样献上祭牲,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恶事。」融雪喃喃说着,眼神凝望着空中。 赫塔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融雪是被正在遭遇的打击逼疯了,还是真的在说一个有意义的句子。赫塔知道这是圣经传道书篇章中的经文,但不会是温德兰家中的圣经版本上会出现的内容,温德兰家中的版本是动过手脚的。她想起了那本从远方被带回来的老旧、黑色硬皮封面的圣经,她之前常常看到融雪拿在手上。 「你到上帝的殿,要小心脚步。近前聆听,胜过像愚昧人那样献上祭牲,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恶事。」融雪更大声地重复了一次。 几个温德兰家僕疑惑地停下动作,他们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出了问题。他们依照过往的惯例轮流侵犯了祭品,然后任凭他们高兴模仿先祖切割祭品或是用自己的创意随意处置;今年虽然祭品数量增多,但是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在这个理当狂欢的时刻不应该出现这种不太妙的奇异感受。 他们的直觉是对的,的确有件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事情在发生。在能反应过来之前,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脸上还维持着那个疑惑的表情,永远失去了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机会。 赫塔吃了一惊。这不是她做的,但是她想不出来除了自己之外,这里还有谁谁有本事做得到。 偌大的房间内安静下来,直到只剩下融雪急促的唿吸声在整个空间变得无比清晰。她办到了,她们办到了。 「你自以为很聪明,赫塔,」融雪喘着气,流着泪,大声地向赫塔说。「你也的确是不笨,但是你一直不知道玛琳──她是天生的巫女,她能办到另一件你永远无法做到也不可能理解的事情。」 融雪说到这里就停下来。她不是故意要吊赫塔胃口,而是因为她所承受的痛苦太过强烈,以致于没办法一次把话说完。 「什么事?」赫塔沉不住气,急切地问道。 「玛琳的一生,她的能力都是用来治癒别人,而她所选择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虽然是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但她仍拼命去做。」融雪哀伤地说。「玛琳虽然一直没有跟我说,但是心里大概早就下定决心了。她一定是早就猜出你的意图了,赫塔,她也明白自己无法劝阻你,所以才独自走上这条道路──」 「你说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赫塔打断她。 「保护。」融雪答。 「保护?」赫塔愣住。 「若非她将她自己的灵气结界附结在我的身上,你真的认为你能这么轻易地伤害她吗?」 融雪的反问让赫塔答不出话来。 第80页 「她甚至没有告诉我她这么做了,一直到刚才那个我几乎要绝望放弃生命的剎那意外触动了她附结在我身上的灵气,我才明白过来她牺牲了她自己在我身上做了什么……她用她最后能想出的办法试图保护我。」说到这里,融雪更加哽咽了。 「你是说,她的灵气在你身上发挥作用,所以做到了原本冀望我做的事情──杀死这些温德兰家的活人?」赫塔眯起眼睛,声音变得冷硬。「那么我倒想看看这位巫女的灵气是否真的这么厉害……如果我现在咒杀你的话,她的灵气是否也足以保护你呢?」 四、意念(25) 更新时间2012-12-29 23:05:10 字数:2016 「不,让那些人倒下的不是玛琳的保护灵气。」融雪否定赫塔的推测。「而你如果想杀死我的话,你尽管试吧。」 「不然那是什么?」 融雪没有回答。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疼痛不堪的身体不听使唤。她要到许久以后才会明白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骯脏事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这些所为何事的她只感觉到各种不同类型的疼痛正在折磨着她的身体,或许这对她来说是幸运的事,至少此刻她的心灵上蒙上的污秽不足以侵入她的心底,令她不致于落入疯狂的仇恨中。 「你少卖我关子……我劝你在我的耐心磨光之前快点回答,否则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保证。」赫塔阴沉地说。 融雪无视赫塔的威胁,费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开始寻找爱妲莉亚。她爬到墙边暂时背靠墙坐着,茫然地望着满地的女孩尸块以及已无生命迹象的温德兰家人。她本来应该优先用视线搜索爱妲莉亚所在何处的,但眼前的景象震慑住她了,和先前在一片混乱中的匆匆一瞥不同,现在静态的呈现反而更显惊悚。 那些融雪感到陌生的或曾经熟悉的面孔上还凝结着他们倒下时的愕然,她的视线轻轻在他们脸上扫过,内心的沉重却如铅块丢入水中直沉到底,而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孩们头颅上的表情和残缺不全的尸身惨况更是令她不忍多看。融雪终于看到爱妲莉亚躺在离她较远的房间的另一端,急忙想起身过去,但一站起来只觉得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地,她也顾不得满地腥臭的血污肉块,匍匐爬也要爬过去。 原本用走路不算长的距离,融雪却觉得彷佛永远爬不到似的。她每移动半寸身体都感觉到剧痛,才爬没多远就快喘不过气来,双眼所看到的景象也开始模煳,斗大的汗水渗出她的肌肤。融雪试着暂且闭上眼睛,用手臂推开前方触碰到的东西,直到她撞上推不开的庞大躯体为止。 融雪睁开眼睛看,那是她的父亲雷欧哈德。她忍住瞬间涌出的大量悲伤,爬过他宽厚的胸膛。她的心里已经承受太多的冲击,无法再负担更多的情绪了。她明白她的哀伤并非来自哀悼父亲的死亡,而是因为这场暴行他也参与其中,甚至可能是由他主导策画的。融雪不知道当爱妲莉亚亲眼看见她亲爱的丈夫做出这些恐怖行为时心里的感受究竟是什么,但想必那是非常不好受的,她猜想爱妲莉亚应该比她更难过。 好不容易来到母亲的身边,靠近看清楚她的样子后融雪的心都碎了,带着母亲远走高飞的愿望也碎了。她已经没救了,腹部被粗暴地剖开,胎儿被拉出来丢弃在一旁。融雪伸出双手抱住她,伏在她胸上痛哭。 「……融……雪?」爱妲莉亚气若游丝。 融雪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爱妲莉亚想抚摸融雪的脸,手却无力举起。 「我没事……我没事……」融雪赶紧握住爱妲莉亚的手。「你……你也会没事的,我想办法替你止血,等你好起来之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爱妲莉亚轻轻摇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出来。 「对不起……我爱你……」爱妲莉亚用她仅存的力气说。 「我也爱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道歉……」融雪慌忙地说。 爱妲莉亚对她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短暂如流星一闪而逝。 融雪抱着她,直到她身上的余温褪尽后融雪的泪还没流完。 赫塔对于自己被忽视感到非常不满。干脆让融雪跟她的蠢母亲死在一起好了,赫塔想着,反正这场好戏的其他人都死光了,剧情也告了一个段落,主角也可以谢幕下台了。 但是当赫塔真的想弄死融雪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她没有办法伤到融雪一丝一毫。她不认为已经消失的玛琳有这么厉害,什么巫女或灵气之类的鬼东西她可不信这一套,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在作祟,但会是什么呢? 正当赫塔绞尽脑汁思考时,突如其来的诡异尖叫划破了凝重的安静,融雪和赫塔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空中有一团扭曲的物体,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但从其扭动的情况来看,彷佛该物正挣扎着要成形。声音就是这坨怪东西发出来的,彷佛在其成形的过程中痛苦万分似的。 最后这团发出怪叫的扭动物体落到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人,长得异常丑陋,体态怪异,看起来像把一个原本高大的男人挤进另一个猥琐的身体里那般不协调。 「这是什么──」东西或人?赫塔皱起眉头,不禁向后退了好大一段距离。 第81页 这个凭空出现的怪人站定后,骨碌碌地转动眼珠打量着整个房间,然后打量房间中仅剩的还能看见他的赫塔和融雪。 「好可怕,嘿嘿,」怪男人自言自语着。「差点就被黑嘉丽干掉了,哈哈哈哈哈,幸好没有,多亏了这家子,嗯呢──幸好眼前这两个人也没本事把我干掉。」 怪人说完瞪着融雪和赫塔,他的眼神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甚至到了毛骨悚然的程度。 「你是谁?」赫塔想先发制人地厉声问道。她挺直背嵴,告诉自己对方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个莫名冒出来的怪物罢了。她安慰自己,她可是能眨眼之间杀人于无形的幽灵,绝对不怕有形体的怪物。 「我是谁?嗯呢──我是谁呢?」怪人似乎对这个问题相当苦恼的样子,但接着他灵机一动。「啊哈!我是诺亚,诺亚温德兰,这家子都这么称唿我──喏,就是你们知道的这个温德兰家族的其中一个祖先哈哈哈哈!」 诺亚温德兰?融雪和赫塔彼此对看一眼,显然她们两人都不知道诺亚是谁,但心中不好的预感告诉她们,无论他是谁,此刻他的出现对她们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四、意念(26) 更新时间2012-12-30 20:21:47 字数:2051 「我有很多个名字,也有很多个不是名字的称唿,有的没没无闻,有的非常响亮,例如,嗯呢──无脸人!你们听说过吗?咿咿咿咿看起来没有──」自称是诺亚温德兰和无脸人的怪人一边讲话一边发出各种奇怪的噪音。 「不管你是叫诺亚或是什么没脸人的,你是如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而来?」赫塔板着脸问,毫不掩饰自己对眼前怪人的厌恶之情。 「如何出现在这里?为何而来?」诺亚温德兰,或称无脸人,听到赫塔的质问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把头一歪,简直像折断脖子那样,发出一声脆响。「如何嗯呢──通过他们,我就来了呃哈哈哈哈啊哈──」 通过他们?赫塔闻言忍不住暼了满地死尸一眼,回想起刚才怪人落地成形前是一团不明物体──可能是肉块──在空中扭动的样子,内心就感到作呕。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就是从这些不同人的碎尸拼凑起来的东西?或是温德兰家的鲜血祭仪真的召唤了先祖出来? 「为何而来──你说为何,为何,咿咿咿咿为何嗯呢──」诺亚温德兰说着说着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拽住赫塔,将她从空中扯下来重重摔到地上,接着自己又拍手大笑。「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呃哈哈哈哈!」 融雪和赫塔都大吃一惊,尤其赫塔所受到的惊吓更是远甚过融雪。这个在赫塔的认知中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一向自恃的她在一瞬间被深深的恐惧吞没。她漫长的岁月中只有生前在温德兰家人手中将死的时候感受过,自那之后不曾再体会过恐惧为何物,但即使过了这么久才又再经歷,那种惧怕至极的感觉却不陌生。 她会死在这个诺亚温德兰的手上,赫塔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而且这一次是最终的死亡──消散过后什么也不留下,就像其他那些不久前才消灭于她手上的亡灵一样。 诺亚温德兰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幼儿,将赫塔抓起丢来甩去以此为乐,赫塔的尖叫惹得他更加开心,玩得更起劲。 「别过来!」赫塔试着飞往高处躲避诺亚,但她总是慢他一步,被他逮个正着。「不要这样──有、有事好商量!」 但不管赫塔说什么,诺亚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玩的正高兴。 「嗨咿咿咿咿咿咿啊哈哈哈哈哈!」 赫塔听不出来诺亚发出的那一串怪声音究竟有何意义,也就无从推测该如何和诺亚谈条件让他手下留情。 「不──融雪救我!」赫塔求饶无效又逃不出诺亚的手掌心,转而向融雪求救。 「我……我该怎么救你?」融雪完全想不出来有什么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她自己都逃不出去了,加上她已经久未进食又惨遭折磨,全身虚弱得半点力气都没有。更何况就算她此时很健康,也显然不可能制服诺亚。 赫塔开始悔恨她不该消灭其他亡魂的,或者至少不该连玛琳都一起消灭掉。只是现在后悔已经太迟,在她没有留任何余地给别人的同时,她也没有留任何余地给自己。 没多久诺亚就玩腻了赫塔,轻而易举地弄死她,赫塔心中所有的不甘及怨毒也随之而逝。 在消散前的那一剎那,赫塔的心思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个星期日午后,年幼的她正远远地看着玛琳正低着头认真刷洗着自己弄脏的那块布,那彷佛是才刚发生的事情一般,平淡无奇却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上,直到这么久以后、她真正的最后一刻,浮现的还是那一幕情景。 赫塔这才明白,尽管她一生中没有承认过,但她还是被爱过的。她连替自己感到可惜的机会都没有,就此消失。 就像任何一个把玩具弄坏的小孩一样,诺亚转头寻找新目标。他的头直接扭到背后瞪着融雪瞧,融雪也害怕地瞪着他看。 「嗨咿咿咿咿咿咿──」诺亚发出怪叫朝融雪沖了过去。 在诺亚就要捉住融雪的那一瞬间,他竟然像撞到厚壁般往后弹去摔倒在地。 融雪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是内心感到惊奇地看着被弹飞出去的诺亚。她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而诺亚也和她一样不明就里。 第82页 诺亚从地上跳起来不信邪地再度怪叫着朝融雪扑去,但同样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了──他又像撞到厚墙般被弹出去,而且这一次他很难马上爬起来了。 「呃恶恶恶恶恶啊啊啊啊好像!好像那个东西!和黑嘉丽的那个东西好像!不妙不妙嗯呢──」诺亚在融雪身上认出那个令他感到危险的事物,狂吼起来。「快逃咿咿咿咿咿咿!」 融雪听不懂诺亚在说什么,只见他连滚带爬地转向紧闭的厚重大门的方向奔去,竟然直接撞破大门跑掉了。她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许久以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安全了,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思考。 所有的人都死了,她爱的人,威胁她生命的人,现下全都死光了,只剩下她一个。意识到这个事实后,融雪勉强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诺亚撞出来的破洞口走出去。她毫无困难地找到食物和水,在充分的进食和休息过后她给自己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物,走到古堡外头,第一次拿起掘土用的农具,在一个视野相当不错的位置挖了一个坑。 她埋葬了爱妲莉亚,将泪水流尽。她想起丁尼生,那个情感丰沛的桂冠诗人,也将和他一样将用剩下来的生命哀悼自己挚爱的人。只不过丁尼生用的是诗句,而她,将在未来成为一个猎人,将以狩猎到的猎物来悼念这个古堡中所有的受害者。 她要狩猎诺亚温德兰,或称无脸人,彻底歼灭他,不再让他有任何机会通过任何血腥仪式再度来到这个世界。 除此之外她同时还会有另一个身分,她会是一个牧师,带着那本偶然间从远方来到她手中的圣经,去净化猎捕诺亚温德兰那一路上所遇到的所有恶意。 四、意念(27) 更新时间2012-12-31 1:57:59 字数:2052 融雪也替姊姊们做了一个象徵性的墓,就在爱妲莉亚的墓旁。 她在空无一人的古堡中好好地休息了几天,将思绪和情绪都整理好。她细细回忆过往的人生,认真回想每一个细节,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重要的事。尽管相当痛苦,融雪还是选择仔细检视温德兰家的最后一次献祭中她记得的所有事,这是为了找出诺亚的弱点。 关于保护她的灵气,玛琳并没有事先告诉她。在触发玛琳施加在她身上的保护灵气前,融雪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直到触发的当下,那在股温暖的氛围下她感受到玛琳对她最后的关怀。而就在这个时候,玛琳的灵气意外地触发了另一个玛琳自已也没有预料到的东西,也就是让那些正在作恶的温德兰家人全倒下的东西。 融雪自己也不明白那叫做什么,于是自己给了那一个称唿──「神性」。之所以如此称唿,是因为在那个当下她心中自然浮现且脱口而出的是圣经上的经文,虽然不能证明那就是圣经上的神耶和华的力量,但是那力量既然是确实存在的,融雪觉得以此称唿并无不妥。 她唯一不能确定的是,阻止诺亚对她下手、令他感到害怕的究竟是玛琳的灵气,还是「神性」? 而诺亚口中所说的「和黑嘉丽的那个东西好像」的又是什么呢?他一开始说「差点就被黑嘉丽干掉了」,黑嘉丽是谁?用的又是什么方法差点消灭掉诺亚呢?融雪会在追捕他的途中试图找出这些答案的。 她一点也不担心会追丢诺亚或是找不到他,因为马太福音有说:「凭着果实就知道树是怎样的了。……良善的人积存良善,就发出良善;邪恶的人积存邪恶,就发出邪恶。」只要一路上跟着邪恶的迹象走,就一定可以追溯到诺亚温德兰的藏匿处。至于到时候要如何收拾他,融雪真心相信神性会引导她找到方法,神性也会安排她在最恰当的时机找到他。这样的想法或许有一点天真,但却是此刻她仅能依靠的了。 融雪将家族里养的所有牲畜全都放了,因为她不懂得如何照顾牠们,而且在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她有想过是不是该留下马当作她的交通工具,但是她既不会驾车也不会骑马,于是最后还是决定放走牠们。 「去吧,你们都自由了。」融雪轻轻对那些动物们说。 被豢养习惯的牲畜们一被放出栅栏感到很茫然,有些停留在原地没走,有些慢慢逛了出去,逐渐往森林靠近。融雪不知道牠们能否在森林里靠自己活下去,就像她一样,过去张口就有食物吃的日子已经过完了,无论是这些牲畜们或是她都得想办法学会生存的本领。 自由必须付出独立的代价承担风险与责任,但她和牠们终于不再是待宰的畜牲了。 在放走动物们的时候融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诺亚不是独自离开这里的。诺亚的足迹很好认,和他疯疯癫癫的姿态相同,而且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然而在这旁边还有另一个足迹是属于一个体型高大、步伐大而稳定的人所拥有的。 融雪直觉想到了德克。德克是家族中的监视者,也是唯一因其身分而有理由没参与仪式的人。他的身材和走路方式都符合这排足迹,融雪推测德克当时透过监控设备看见、听到了仪式中所发生的一切,于是在诺亚跑出来时和他碰头,两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诺亚的身边带了德克,如此一来她要达成的目标可能更困难了,但这丝毫不动摇她的决心。 融雪带上了准备好的食物与水,简单的御寒衣物和那本来自远方的黑色封皮圣经,走出这个她从小生长于此,没有离开过的城堡,踏上追捕诺亚温德兰的旅途。 第83页 一个人想要猎杀自己的祖先似乎很荒谬,但这却是她唯一能踏上的道路。无论是在过去她的幻想中,或是姊姊们的设想,甚至是赫塔的预料中,都不曾出现过这个可能,然而这个可能却在她面前展开,并且成为唯一的选项。 融雪没有能救下赫塔,主要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可能有能力救她。赫塔无情地消灭了玛琳和其他姊姊们,所以融雪并不太同情她,但诺亚杀死赫塔并不是出于正义或报復之类的理由,而只是纯粹的……疯狂醉心于杀戮本身,这令融雪感到不寒而慄。 如果不是因为玛琳的保护以及「神性」,融雪自己也会落入和赫塔相同的下场。现在既然她知道了自己拥有诺亚畏惧的东西,她必须倾尽全力去试着阻止诺亚继续残害其他无辜的人,这是她该做的事,也是她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她没有在野外求生的经验,也没有去过其他城镇,没有见过其他人,甚至没有关于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该有的常识。 她单纯凭着爱。凭着爱妲利亚对她的爱,以及她对爱妲莉亚的爱。 以及凭着善。姊姊们的亡灵想要帮助她和爱妲利亚的那份善。 融雪凭藉着她所拥有的最珍贵的这两样东西上路,誓言找到诺亚温德兰,彻底消灭他,不再让世界上的任何人因他而受害,不再让任何一个无辜者的惨死成为他重生的通道。 融雪跪坐在爱妲莉亚和姊姊们的坟前祷告,愿神性带给她们安息。她也感谢她们带给她的爱与美善,让她能够坚定地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与挑战。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天蓝云白,花草树木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和着鸟鸣发出和谐的声响。以前融雪从房间窗户眺望出去总觉得阴郁的森林,现在看起来似乎都明亮了起来。她决定将这个出发日的好天气当成是受到祝福的徵兆,往后若是遭遇狂风暴雨时,也要记得初衷永不退却。 「谢谢,我爱你们,再见。」融雪将膝上编织好的两个小花圈各自放在爱妲莉亚和姊姊们的墓前,充当象徵性的墓碑。 然后融雪站起身,笔直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四、意念(28) 更新时间2013-1-13 6:09:47 字数:2053 穷乡僻壤。 这个村子没有旅店,因为根本不会有旅人经过。 这个村子也没有屠夫,因为每户人家宰杀家里屈指可数的可怜的瘦干巴牲畜都是自己动手,加上宰动物的时机一年不过一两次。 这里更没有裁缝,厨师,商贩,医师,铁匠或任何在社会分工的情况下会出现的专门职业。这儿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村落,连强盗都不会想要来抢劫,因为这里只有饿到眼眶凹陷的贫穷农民,是个连村名都没有的地方。不但人口少,也呈现严重高龄化的状态,年轻人几乎都去了远方的城镇工作,除了两个游手好闲的小浑球之外。 这两个小混蛋不事生产,终日只知道鬼混玩耍,厚颜无耻地啃食父母辛苦的劳动成果,三不五时欺凌一下孤老的邻人,或是偷几颗蛋,或是顺手摘几把人家的农作物,有时脾气上来就爆粗口辱骂对方,踹倒人家围篱也是偶有的事;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但长久如此下来也惹得村人对他们积怨已深,却又因两人气盛体壮,恐怕他们的恶行恶状变本加厉,都是敢怒不敢言。 霍格和曼弗雷德可不认为自己是个小混帐,相反地,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个英武又帅气的「游侠」,既不同于那些浑身沾满泥巴的农夫,也显然高于和自己同龄的那些大老远跑去被人奴役的劳工。霍格与曼弗雷德也不认同那些乡夫村妇的观念,总是叨念说他们不下地耕田整天削弓做箭是在浪费时间,事实上他们觉得那些人只敢躲在泥巴堆中掘土呵护植物、依赖篱笆内圈养的弱小动物维生才是真正的懦夫表现,不敢走出去荒野和强壮的野生动物搏斗,那才是真正的浪费生命。 另一方面,霍格和曼弗雷德显然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评价如此低下,他们还自以为是唯一有能力保护村子的二人组呢。警戒,敏捷,精准,以及其他所有存在于霍格和曼弗雷德浪漫的幻想中游侠该有的特质,他们俩都觉得自己身上全具备齐了。尽管是全村睡得最迟的二人组,他们每天起床后仍煞有其事地进行「晨间」巡逻──这个晨间的定义显然异于常人,一般人通常会将那个时段称之为下午。 所以当那个奇异的女人出现在远方的时候,身为「游侠」的两人是第一目击者也就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那是个天气阴郁的下午,霍格睡得很香甜,直睡到比平常还要晚的时间都丝毫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于是百般无聊的曼弗雷德晃到霍格家去踢他的屁股叫他起床。睡眼惺忪的霍格胡乱用手指插进一头乱髮中随意抓了两三下就充当打理完毕,连洗脸都省了。两人踏上熟到不能再熟的小径,进行惯常的「晨间」巡逻,打算在途中随便弄点什么来吃。 就当已经醒来一段时间还空腹的曼弗雷德积极地用他的小眼睛四处搜寻可以吃的东西时,他注意到远方有个小黑点正在移动,看起来像是朝着村子的方向靠近。 「你看。」曼弗雷德对还处在恍惚状态的霍格说,手指着小黑点的方向。 霍格抬起尚处在睡意中的脑袋,眯起眼睛仔细瞧。那似乎是个人影,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是敲响了霍格脑中对于戒备假想出来的敌人的警钟,赶跑了全身的瞌睡虫。 第84页 两人赶紧爬到附近的树上躲起来,等着那个可疑的傢伙慢慢靠近。但是当目标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慢慢清晰起来,两人也从紧张的情绪转为惊讶。那是一个年轻女人,外貌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身上的衣着虽然朴素,却掩盖不了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贵族气息。 霍格揉了揉眼睛,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他一定是今天睡太久睡昏头了,实在不该睡这么久的,他第一次起了这个念头。曼弗雷德用手肘顶了顶霍格,嘴巴张成一个圈,说不出话来,但霍格完全明白他的伙伴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显然他们两个看到的是相同的……人,或幻象? 不可能是幻觉的,那一定是个人。尽管村子里唯一的一座破烂小教堂已荒废多年,也从来没闹出什么鬼怪或幽灵过。 两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出现在此地显得相当神奇的女人步伐稳定地朝村子里走去,压根忘了什么游侠该有的警戒与灵敏,只是目瞪口呆地蹲在树上,直到她的身影再度消失在两人视线中为止,他们才想到应该要跟过去。 要跟上并不难,因为这村子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和两排简陋的小房子罢了。两人一熘身跳下树,并没有急急追过去,反而下意识地模仿起那女人走路的速度,心中有种奇妙的忐忑感,既兴奋又不安,一边期待着即将发生某件特别的事,一边又希望那件事情不要特别得到了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地步。 等到他们走到村子约莫中央的地方时,那女人已被平时这时间留在村子里忙些杂活的老人小孩和妇女们围住了。 毕竟是个像从晨曦透出金色阳光的云朵中走出来的女人,无论以怎么突兀的方式出现都引不起人们的恐惧──看一眼便知既非强盗土匪,也不可能是会对他们产生什么立即威胁的人,更何况她的微笑是如此纯洁,甚至可以称得上带了点那么神圣的味道。当然在这些村民的心中没有人知道神圣到底是哪种味道,那只不过是一种模煳的概念罢了,是他们被贫穷困顿与体力劳动压榨之下仅存的一点点想像力对宗教所传讲的喜乐美好努力挤出来的印象。 光凭着那一点点剩余的想像力能产出的氛围,已经足够在第一眼看见这女人的时候使这些村民们发自内心地对她释出善意。 她说她的名字叫融雪。姓氏呢?众人问。 没有姓,她答得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众人虽然感到疑惑,却没人追问。彷佛那就是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了,和陈述东边日出西边日落一样没有质疑的空间。 四、意念(29) 更新时间2013-1-24 14:51:16 字数:2041 那么又是为何从远方来到这里来呢?村民再度提问。 「我是一个牧师,为了我的羊群而来。」融雪答道。 众人对这个答案肃然起敬。 虽然对于早年曾上过现已废弃的教堂的那些长者来说,搜寻了整个脑子的记忆库中都没找到女人可以当牧师的资料,不过疑惑归疑惑,倒是没有人提出来。他们离外界的世界太遥远,当中不但去过大城市的人少,即便是对去过的那些人来说也都是陈年往事了,年代久得足以积上厚实的一层灰尘,没人敢说在这段漫长的日子里外面的制度是不是改变了,会不会在他们接触不到的地方已经是女牧师满街跑的时代了。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于牧师与羊群这个譬喻的理解。羊群指的自然是他们了嘛,全都是等着得救后上天堂,在那流奶与流蜜的地方快活自在乐逍遥。想必眼前这位年轻女牧师长途跋涉就是为了来布道让他们得到救赎的,于是大伙儿热心地抢着邀请她住在自己家里,嘴上嚷着的时候心中还不忘同时盘算着家中到底能凑出什么东西来招待不至于失礼。不过主妇们心里头转个念,牧师想必是不会计较吃什么的,也就暂时释怀了。 牧师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众人的热情邀约上,她的眼光越过人群,望向村庄另一端的方向,那里通往距离村外仅有几里路的墓园。 那才是融雪真正要去的地方。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个不带任何解释的微笑,迳自往墓园走去。 大伙儿一头雾水地目送她走远,然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是不是有谁说错了什么话惹得牧师不高兴了?又或者是出自于某种他们尚无法理解的原因导致她的离去?尽管摸不着头绪,终归这里是个纯朴的农村,想没多久村民们就各自分散回去干自己原本的活儿了。毕竟宗教虽然是神圣的,肚皮还是得填饱才能过日子。 但是对于一直待在后方观察这一切的游侠二人组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霍格和曼弗雷德完全按捺不下涌上心头的好奇,两人大摇大摆地随意闯入离他们最近的老寡妇妮娜家里翻箱倒柜搜颳了点食物往嘴里塞,然后就跟在融雪离去的方向往前走,尽量保持着不至于跟丢的最远距离。 到墓园的路途并不漫长,但融雪刻意放慢脚步走着。她知道有两个鬼祟的傢伙正跟在自己后面而且不太想被她发现,不过这不是让她走得这么慢的原因。她只是不想太早到达目的地罢了,因为在这个阳光照射还这么强的时候到那儿的意义不大,她要做的事情适合在太阳西下之后才开始,直到入夜,进到那皎洁月光洒落一地银白的魔幻时刻,后头那两个显然非抱持良善意图的笨蛋幸运地正好能赶上见证那一切。 第85页 随着离村庄的距离越远,霍格和曼弗雷德的心思也越飘往不正经的地方去。杳无人迹的荒郊野外,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他们怎么也没办法让思绪拉回往原本单纯的好奇了。 心中起了歹念的两人一路尾随着融雪,看到她最后在墓园的正中央停下脚步站定后,霍格感到窃喜,曼弗雷德却疑惧了起来。他们彼此对看一眼,从对方的表情明白了对方在想什么,霍格对曼弗雷德的胆小不以为然,曼弗雷德则是对霍格的轻率感到诧异。对霍格来说,村子里的人绝对不会没事无聊就晃到墓园来,因此不管是想要干点什么坏事儿,这地点实在再好不过了;然而对曼弗雷德来说,不管埋葬于此地的那些祖先和亲人们究竟是上了天堂还是腐烂在泥土里,要踏在这些曾经是和自己有关联的活人的遗骨上做坏事可不是什么令人心头感到舒爽的主意,曼弗雷德思及此打了个哆嗦,他真心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又不想让霍格瞧不起,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把到了嘴边的劝退给吞回肚子里去。 夕阳将整个天空和云彩映照得非常绚丽,但两人视而不见。他们只看到眼前秀色可餐的女人一本正经地对着一堆墓碑祷念,或许是在对着死人布道,或许只是故弄玄虚,又或者根本是在引诱他们──霍格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她肯定就是在引诱他们!要不然根本没道理一个女孩子特地这么大老远跑来这种地方……霍格想到这里不禁歪着嘴角傻笑了起来,曼弗雷德看到他的这种白痴表情感到更加迟疑。 曼弗雷德有种异样的预感,他总觉得好像有某种不祥的事情将要发生,他犹豫着是否该趁现在一切看起来都还算正常的时候拉着霍格往回跑,或者是自己一个人开熘?但曼弗雷德从来没有独自行动过,他总是依附在霍格身后行动,霍格也从来没有丢下他不管过,不过霍格也不曾问过他的意见就是了,呃,或者该说他自己也没有尝试表达自己的意见过,因此包括霍格在内的所有人一直都当作他没有意见。曼弗雷德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犹疑不定的时候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等到他看到霍格直接大摇大摆地往融雪走过去而回过神来时,夜色已经完全垄罩住整片大地了。 「女牧师融雪,这么晚了一个人独自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做什么?」霍格吹了声口哨后轻佻地对她说。 融雪转过身来,她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但那看似友善的表情相当耐人寻味。 「牧人牧羊不分时刻和地点。」她答。 连回答的内容都如此暧昧不清,霍格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因而更加兴奋了起来。 「那么谁是牧人,谁又是羊呢?」霍格故意如此问道,事实上他自己脑子里已经完全想到歪的方向去了。 「羊群,就在这里,你看不见吗?」融雪的声音很柔很轻,像微风徐徐,却令心怀不轨的霍格和早有退却之意的曼弗雷德背嵴发凉了起来。 她这么一说之后,他们立刻就看见了。 四、意念(30) 更新时间2013-1-30 7:24:34 字数:2077 那所谓的牧人与羊当然不是霍格先前脑中的那种旖旎幻想──他是牧人她是羊儿,而是──她是货真价实的牧师,而她所牧的羊群则是一群表情木然的幽灵。对这二人来说更可怕的是,他们正身在她的羊群的包围之中,吓得他们两个瞬间腿软但又完全不敢动弹,正是逃跑无力欲跪不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从这些幽灵的样貌上看起来的确就是埋葬于此的村民们,虽然大多是陌生的脸孔,但其中还是有好几个是霍格和曼弗雷德认得出来的人。二人此刻内心都感到无比的后悔,霍格深深觉得自己刚才不该鄙视曼弗雷德的退却之意,而曼弗雷德则懊悔没有在一开始感到不妥的时候就拖着霍格离开。 然而对这两人来说,这还不是今晚最可怕的事情。 早在霍格和曼弗雷德出生之前的时代情况如何他们自然是不晓得,但是至少在他们参加过的村人的葬礼中,放置棺木的洞挖得并不浅,覆盖上上去的土也不薄,棺木的确会随着时间过去而腐朽,可是不久前下葬的死者的棺木应该还处在尚可称为坚固的状态──不过或许重点都不是以上这些在他们脑中快速闪过的念头,而是在于即使隔住他们的只有一层一触即逝的薄霜,那些亡者的遗体也不该爬出来。 他们两人惊慌失措地看着那些遗骸力大无穷地破土而出,有已经死透了只剩枯骨的,有腐烂到一半、尸腐肉中还生着无数蛆虫蝼蚁的,甚至还有他们依稀能辨认出身分的人在其中。 曼弗雷德的内心其实是希望自己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的,但很可惜天不从人愿,他不但没有晕过去,反而还异常清醒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倒是立刻湿了裤子双腿发软跌跪在地,想逃却连爬都爬不动。 霍格则是惊恐地转身就跑,却因太过慌张绊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想往村子的方向逃,虽想以最快速度飞奔回去却力不从心。 今晚的月光明亮得足以让他们看清楚所有的细节,无论是那些头骨上凹陷的空洞眼眶所产生的阴影,或是沾满湿泥土的腐肉和钻行其中的昆虫油亮的反光。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希望自己的视力不要这么优良过,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游侠的英勇是用来对付土匪和强盗,而非復甦的尸体和幽灵。 第86页 空气中因死尸大量破土而出瀰漫着一股浓烈的潮湿腐败气味,引得两人感到胃液一阵翻涌,最后吐了出来。 霍格顾不得酸臭的呕吐物,匍匐着想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离开这里。他拽住曼弗雷德的衣领,无非是想提醒曼弗雷德跟着他一起爬离,但吓坏了的曼弗雷德只知道半配合着用屁股蹬着向后退,完全不敢将自己正大张着闭不起来的嘴巴的那张傻脸往后转,深怕自己的视线一离开,那些殭尸和幽灵就会扑上来。 霍格气得一巴掌拍在曼弗雷德的脑瓜袋上,他又不敢大声嚷嚷,于是压低声音怒骂:「曼弗雷德你这智障!那群怪物要是真想撕碎你,才不管你是不是盯着它们瞧!快逃就是了!」 曼弗雷德闻言苦着脸转过身来,不转还好,一转看到眼前要穿越过的尸体群数量如此庞大,他真的觉得干脆装死在地上等天亮算了。 「圣灵和新娘不断说:『来吧!』谁听见了都要说:『来吧!』谁渴了都要来。谁愿意,都要白白取生命的水喝。」 霍格听见这段话,认出这是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曾听过的启示录上的段落。在他记起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记得,他感到相当惊讶,但更多的成分是暗暗叫苦,这娘们牧师的祷文唿唤来的可不是什么新娘或圣灵,而是他妈的鬼魂和尸体啊! 「为这些话作见证的说:『是的,我必快来。』阿们!」 曼弗雷德的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当然不是因为受到经文的感动和启发,而是和尿湿的裤子出自相同的理由。美女牧师甜美的声音搭上尸鬼横行的场景只是加倍恐怖而已,曼弗雷德的细胞里大约有十年份的邪念都被吓飞了,他自己估计着,不,或许是一辈子的份量也有可能……不,他开始在心中立誓,只要能平安逃回去村子,他永远都不再做任何不安分的事情了。 死者们和亡魂群开始往融雪的方向移动,恰巧和他们两人是反方向。那些死尸们面无表情,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样子,这让他们稍稍感到松了一口气,但问题是因为没有看到他们,所以那群死尸也就直接从他们身上踩过去。 死尸的重量不比活人,它们相较之下轻上许多,所以他们两人没有会被踩死的危险,倒是它们身上那些湿土烂肉蛆虫蝼蚁和不明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随着它们移动的步伐掉在他们两人身上,噁心至极。 亡灵也直接从他们头顶上穿过去,阴冷异常,大约类似在浓雾中的感觉,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理因素,这比困在浓雾中还要令他们胆颤心惊一千万倍。 无论是死尸还是亡灵,它们的移动速度都非常慢,这对于深怕一个小动作就触怒它们因此不敢轻易动弹的霍格与曼弗雷德来说,简直像是永无止尽的折磨。他们悲哀地想着,由于自己平常作息和村人不同,常常三更半夜还在外游荡鬼混,因此现在他们两个没有回村也不会被当作奇怪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们是出了什么事情被困住了回不去,更不可能会有人出来找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数量庞大的「羊群」终于有走完的时候。霍格在感觉到很久一段时间背上没有东西踏过去之后睁开眼睛,很好,眼前没有那些会动的死物。他翻过身来往后张望,那群鬼东西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了,而且头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走去,虽然速度还是一样该死的慢,不过这一点现在对他们来说算是好处了,起码他们现在往村里跑的话不用怕会被追上──前提是如果他们还跑得动的话。 四、意念(31) 更新时间2013-1-30 14:34:17 字数:2012 霍格用颤抖的手拍了拍曼弗雷德的肩膀,没有反应,于是他又加大了力道。 曼弗雷德不知道那是霍格在拍他,吓得抱头蜷缩起来痛哭。 「不……不要吃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是坏人……」 「蠢蛋!是我,霍格。快点起来!」霍格忍不住踢了曼弗雷德一脚。 曼弗雷德愣了一下。「安全了?」 「差不多了,快点起来。」霍格不耐烦地答。「不然你是想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 曼弗雷德先是睁开眼睛抬头看向霍格,确认他是好端端的在跟自己讲话,没有变成死尸或是幽灵什么的,然后才慌忙爬起来缩在霍格的背后往那群逐渐远离的尸鬼群张望。 「还看什么看!走了啦!」霍格再度往曼弗雷德的后脑勺一掌打下去。 曼弗雷德捂着今晚被打了两巴掌的脑袋,不敢吭声地跟上了霍格的脚步。 两个人还心有余悸,发软的双腿实在走不快。基于背后那恐怖的羊群离得还不很远,他们巴不得能一路飞奔回去,从来没有如此归心似箭过。以往村子总被他们视为无趣的同义词,然而如今他们才明白无趣其实也等同于安全,有时候这种安全的无趣是值得拿一切去换的。 今晚的天气相当好,而两人却只觉得吹拂的轻风比平常都要寒冷,一路上禁不住打了不少哆嗦。随着离墓地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行走的速度也能越来越快了,最后终于跑了起来,没命似地狂奔回去。 霍格和曼弗雷德在墓园的经歷让他们错以为已经过了很久的时间,但其实现在不过就是晚饭过后没多久而已,正是村民结束了一天的活动,吃饱闲闲找点琐事来摸东摸西好消化的时刻。 第87页 当村子里的人看到霍格和曼弗雷德浑身狼狈不堪、跌跌撞撞沖回村子的模样时都觉得饶富趣味。 「嘿!发生什么事啦?你们两个怎么看起来比掉进粪坑还惨?」老农梅尔远远看到他们的样子就朝着他们大喊,喊完还大笑起来。 其他也在场目睹的人也跟着笑起来,还惹得有些在屋内的人也从窗户探出头来看。 这要是发生在以往,霍格铁定会恶狠狠地骂回去,但这一次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反常地一屁股直接往地上坐下来,跟在旁边的曼弗雷德也像滩软泥般瘫坐在地。 「那个女人……今天下午出现的那个女牧师……」 众人很惊奇地看着霍格居然也会有讲话结巴的时候。 「她……她……她……」曼弗雷德想帮霍格补充说明,却只说得出一个重复的字来。 「她在墓园。」霍格发现事情的经过难以向其他人解释清楚,只好照着时间顺序一件一件提。「我和曼弗雷德好奇跟在后面看她要做什么。」 「哦?那你们是怎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德行的?」老梅尔好奇问道。 「她……她……她……」曼弗雷德又想解释,却一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发抖。「她……念经文……」 曼弗雷德的回答惹得众人一阵闹笑。 「嘿!小曼弗雷德,牧师念经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你该不会要跟我说她一念经文,你就不小心摔进粪坑里了吧?」老梅尔嘲笑他。 「拜託,梅尔,墓园那里哪来的粪坑?你就让他说完吧!」玛蒂娜大婶插嘴道。 「鬼魂……鬼魂就飘出来了……」曼弗雷德顾不得其他人的讪笑,刚才的情景还歷歷在目,他非常努力才挤得出句子来。「尸骸……尸骸也……爬出来……从土里爬……爬出来……踩过我……我们身上……」 大伙儿笑得更开心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霍格一脸严肃地说,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如此正经过。 「小曼弗雷德说的如果都是真的,那么融雪就不是个牧师,而是个女巫或通灵师罗?又或者是撒旦的使者?」老农汉斯出言讽刺。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分,不过他说的都是真的。」霍格往自己身上胡乱抹了一把,将抹下来的那坨带有蛆虫蝼蚁和腐肉以及不明液体的湿泥土伸到汉斯面前。「你自己看。」 汉斯才稍微靠过去就闻到那股腐烂的恶臭,禁不住往后退,但又想看清楚,于是皱着鼻子憋气伸长脖子看个究竟。 「天!你们该不会是意图不轨,最后不小心杀了人家,想埋尸却挖到腐烂到一半的尸体吧?!」汉斯看清楚之后勐然退后好几步,指着霍格大叫。 「要是真如同你说的那样,那也没必要挖开整个墓园的所有棺材吧?」霍格听到汉斯离谱的不实指控生起气来。虽然一开始是有图谋不轨没错啦……但事情后来的发展完全不是那样啊!「那可是他妈的整个墓园从古至今的所有死人骨头跟烂肉全爬出来欸!所有!全部!」 霍格一吼完,所有人都静默下来。虽然对曼弗雷德和霍格的话并不相信,但是也很难想像到底除此之外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把这两个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浑球吓成这样。 老梅尔眯起眼睛来,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他仔细观察了两个年轻人,又细细思考了他们所说的话,发现他们所讲的很有可能至少有某种程度上的真实性;但如果这种事情真的能发生,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那么那堆爬出来的尸骸呢?」老梅尔问。 「不知道,我们逃回来的时候它们正往村子的反方向移动,不过它们移动得很慢,就算后来转而追向我们也应该追丢了,以它们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我们。」霍格对这点倒是很有自信。 「先假设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老梅尔提醒他。「你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霍格问。 「你们说鬼魂和尸骸是融雪,那个女牧师叫出来的,」老梅尔缓缓吐出句子。「尸骸移动的速度很慢,但它们不会追丢,因为那个女牧师融雪认得回村子的路。」 四、意念(32) 更新时间2013-1-31 15:10:01 字数:2019 老梅尔的话吓到了所有人。 特别是好不容易才刚逃回来的霍格和曼弗雷德,两人的脸因回到安全的熟悉环境而松懈下来稍微恢復了一点的血色,闻言又倏地刷白。 「那……那……那该怎么办?」曼弗雷德紧张地问。 大家的目光全集中在老梅尔身上,显然是要听他发表意见。 「你说『它们』的移动速度很慢,到底是有多慢?你走给我看。」老梅尔向霍格要求。 霍格依言表演出像太空漫步般夸张的缓慢步伐,老梅尔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看依然瘫软在地颤抖着的曼弗雷德,陷入了沉思。 其实霍格也不知道它们是否只能用这么慢的速度移动,或许在他们没看到的时候那些鬼东西可以以惊人速度狂奔也不一定,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个哆嗦。 「最坏的假设就是她和它们为了某种目的,现在正朝我们而来。那个某种目的可能是要吃了我们,或者把我们也全都变成会动的尸体也不一定。」老梅尔说出他的结论。「而最好的情况就是你们两个说谎,不过我想,寻常东西应该没办法把你们两个搞成这副鬼德行。」 第88页 「羊群!」曼弗雷德几乎尖叫起来。「她一直提到她的羊群!」 「所以那些遗骸和鬼魂就是她要的羊群?」老梅尔再度眯起眼睛。 霍格用力地点头。 「该不会她是要来让我们也都变成那种东西吧?」玛蒂娜大婶惊恐地说。 「那是最坏的情况,」老梅尔回答。「看样子,最好的情况就是墓园那里的羊儿数量够让她觉得满意而离开。」 「但我们怎么知道情况是最好还是最坏的那种?」汉斯问道。没人想去考虑介于最好和最坏之间的中间选项,事实上,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情况能介于这两者之间。 「我们不知道,」老梅尔摇摇头。「所以我们只能去确认究竟是哪一种。」 村人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要去看?你疯了不成?」霍格惊讶地脱口而出。 「要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老梅尔反问他。 「我……」霍格语塞。 「从这里到墓园只有一条路,而且视野空旷。如果它们的移动速度如同你刚才表演的那么慢,我们一定远远的就能一眼望见,今晚的月光很好,稍稍观察一下就能知道它们究竟要往何处去。」老梅尔分析道。 「如果……」曼弗雷德努力把口水咽下去。「它们真的是要来袭击我们的村子的话,怎么办?」 众人瞪着曼弗雷德,用表情来表达无声的鄙视或同情他问的低能问题。 「带上武器和火把。」老梅尔发号施令。「火把不是拿来照明用的,先不用点着,等到发现对方确实是要攻击我们的时候再点起来,烧得它们后悔从坟墓里爬出来。」 男人们慎重地带上了猎枪和铅制子弹,霍格和曼弗雷德则是因一向不务正业存不起钱买把像样的猎枪,只能带着自己平日闲来无事削削磨磨弄出来的弓箭和猎刀。尽管刚才两人逃命时觉得死都不愿意再重回那情境,但现在的情势却不容许他们龟缩起来和儿童妇女以及年纪太大的老人们一起躲在村子内,那会让他们之后在村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的。 不少留守村内的人们都被那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氛弄得即使什么都还没发生,内心就先毛骨悚然起来,抓着草叉和钉耙充当防卫的武器守在家门口。 男人们个个神情戒备地出发走向墓园,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没有人交谈。随着离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短,众人的神经也越来越紧绷,然后他们终于也见证了那一幕。 皎洁的月光将墓园照得很清楚,虽然村人想像不出来那些枯骨和腐肉究竟要有多大的力气才能自地底破土而出,但是从整个墓园被翻得凌乱不堪、到处是破碎的棺木和石碑的碎片、坑洞的深度来看,霍格和曼弗雷德所言不假。视线再往前一点,看到「它们」果然真如霍格所说的那样缓慢,跟随着女牧师的带领正往远离村子的方向移动着。 在洒落一地银白的月光下,连那些死者的遗骸和亡灵们都彷佛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魔力之下,融雪正在吟唱着不知名的诗歌,好像真的能将亡者引领进天堂。 「深红的花瓣睡着了,然后白色的……」 融雪美丽的金髮映着月光像点缀着银粉一般,脸庞散发着纯洁的光辉,如初生婴儿那样彷佛不知一切世事,她吟诵的声音轻柔甜美,但令听者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感受的原因并不是单纯因为那声音好听,而是还有某种特别的东西存在。那不在村人们的认知和理解范围内,只知道内心的恐惧被莫名地平抚下来,有一种长期累积的疲惫被洗涤干净之后能够好好躺下来安睡的沉静感,又像是生病痊癒后重获健康的舒适。 那些往逝者──无论是尚有形体或是仅存精神的──成群结队地跟在融雪的身后往远方走去。它们已经不会让村人感到恐怖了,现在在他们的眼中反而更像是一群安详地正要前往那喜乐和平的境地的人们似的,无声地徐徐向前。 他们之中没人能解释其内心的这种转变,只能当成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遇。在场的所有人没有能忘得了这一幕画面的,即使在许多年以后,他们都还能清晰地记起在那银白月光下带领着羔羊向远方漫步而去的牧师。这个女牧师有着天使般的面容,没有姓氏,名字叫融雪,而她的羔羊是无声的往逝者。 没有人知道她是从何而来,又将前往何处。 而对那些光听转述的人来说,这个故事令人怀疑却又忍不住想要相信其真实性,并且因为毕竟没有亲眼看见,就更是想把细节都打听清楚。这件事在这封闭的小村落中成为热门话题持续了很久,村民们也对此做出了各种他们远永不会得到答案的猜测。 四、意念(33) 更新时间2013-2-16 18:13:37 字数:2021 有些人猜测那个女牧师或许是要将世间的亡者全都带领到通往天国的道路上也不一定,在跨越天国门口的那一瞬间尸骸和幽灵都会復活,从此住在没有死亡与一切苦难的王国中生活;由于她并不曾伤害过村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因此也有一部份的人认为她说不定真的是个天使,甚至希望自己死后如果能由她引领上天堂的话实在挺不赖的──只要一想到若是自己死后还能从坟墓中爬出来吓坏几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小伙子,许多人会禁不住笑出来。 当然也有人认为融雪是非正派甚至邪恶的一方,毕竟无论牧师牧的是真实的人群还是象徵意义上的羊群,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牧师牧的是尸骸的,这一定是某种邪恶的巫术,不但干扰死者的安息,更不晓得会在她前往的地方干出什么不安好心的事儿来。 第89页 不过总之没人能确切知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以及她实际上又是在做些什么。那些人只能以有限的想像力去填补未知的部分,加油添醋编织成吓唬小孩的传说,然后渐渐地这件事在人们心中就从真实发生过的事件转化成虚构的故事了。 或许这样的转变也正是人们潜意识里需要的。农民们遵循着四时的更迭务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维持着基本上相同的模式交替传承着,他们的生活最不需要的就是打破常规的事物,不寻常的事物往往只会带来损失与灾难,在潜意识上象徵着不安与恐惧。 于是那些超出村民日常所见之外的事物只要成为生活中茶余饭后的奇谈就已足够,真相反而不是他们的必需品──甚至可以说,他们往往就是靠着对真相的无知才能活下去。 关于那个谜一般的女牧师融雪的传闻随着诺亚温德兰的逃亡路线沿途散播开来,无论诺亚躲到哪儿藏匿起来,融雪的脚步就有办法随后追上,简直像是嗅觉灵敏的猎犬总能在看似空无一物的荒野中嗅出他的气息。 这令诺亚温德兰感到无比焦躁。自从不再是以人类的身分存在之后,诺亚极少像现在如此狼狈过。上一次差点永远消散掉的惨况是被那个在人类社会中名叫黑嘉丽的小鬼搞的,差点就被她给干掉了。 身为曾经以「无脸人」的称号存在的诺亚,在当时并不是随机挑上黑嘉丽做为目标的。以恐惧与绝望来餵食,直到豢养成憎恨的肥羊才宰杀不只是诺亚温德兰的恶俗乐趣而已,而是因为诺亚实际上是未完全的永生体,也就是王柏翰和黑嘉丽当初所推测的那样,是失败的永生人。 明明自己是那个最初发现永生水的人,却成了全世界唯一失败的永生体,这个事实令诺亚愤怒无比,他可是为了能更接近那至高无上的「它」而拼命去寻找……不,不该说是寻找,他可以肯定永生水是他召唤出来的东西,一切都只为了能更接近那既如深沉无际的黑暗却同时能闪烁着无限光芒的「它」……一切都只为了这个目的。 诺亚永远忘不了当时见到它的情景。它那远远超越高贵或庄严等等一切词彙能形容的境界,诺亚也想成为像它那样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遇到它都只能臣服,那样子的存在。 那时诺亚只是在偶然间惊鸿一瞥就趴在地上浑身发抖,等到他终于恢復过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它已经消失踪迹。一开始他相当惋惜错失了和它交谈的机会,但后来怎么想都觉得一定是因为他对它来说太卑微了的缘故,以致它不肯施捨任何一点作为恩惠的它的宝贵时间给他。 他也还记得永生水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是何等狂喜,又如何因发现自己竟然是失败品而马上坠入深渊。 然后…… 「请用餐。」德克朝诺亚递上一只血淋淋、尚余一息还在轻微抽动的小动物。 诺亚看也不看一眼就将那濒死的活物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咿咿咿……刚才说到哪儿嘎嘎?」诺亚问。 「说到在垃圾堆中出生。」德克提醒道。 「嗄嗄──对──在垃圾堆中嗯呢──」诺亚继续夹杂着大量无意义的语助词叨叨絮絮地讲个没完没了。 德克尽量维持面无表情,但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幸好诺亚并未去注意他的表情。他们两个现在藏身在一个阴冷的洞穴中,还处在相当不稳定状态的诺亚无法在人前长时间现形,一方面又有能对诺亚造成威胁的融雪在后穷追不捨,情况还真不利。要是早知道那小女孩会变得如此难缠的话,当初他就应该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处里掉。 另一方面令德克感到困扰的是,依据诺亚这些日子以来喋喋不休的破碎内容拼凑起来的话会发现,若是要按照时间顺序排下诺亚所叙述的歷史在理论上根本是不可能的,并且不会是血缘上的温德兰家祖先。除了和代代相传的家族史完全牴触之外,更可疑的是眼前这个畸形的怪物自称根本没和那至高无上的它交流过,那么这怪物又是谁呢?为何在血腥祭仪中凭空出现,又为何如此惧怕区区一个小女孩? 「嗯呢那个时候──直到现在还依然──清晰记得嗄嗄──」诺亚开始讲述起不知道是第几个关于自己出身的版本,完全无视于每个版本都各不相同的矛盾事实,唯一的共通点是强调贫困与卑下等等形容词远不及他实际遭遇的境况。蝼蚁虽然微小脆弱,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轻易终结牠们的生命,且就算平安活着时也只能庸庸碌碌地劳动,但即使是不知尊严为何物的蝼蚁也过着比诺亚有尊严的生活。 德克忍不住厌烦起来,索性暂且把诺亚的话当耳边风,自己陷入了深思。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是否犯了什么错?现在自己又该做什么,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四、意念(34) 更新时间2013-2-23 12:09:21 字数:2032 德克的目光看向远方。 温德兰家的人如今只剩下他和融雪两人而已了,而她正在追杀自己。或许……德克用眼角余光瞥了还在像个疯子撒泼般怪叫个不停、净讲些自相矛盾的东西的「诺亚」,如果眼前的这个怪物并非是真正的诺亚温德兰的话,其实自己大可抛下这怪物不管,如此一来融雪只能选择要追怪物或是追他了,而德克觉得有相当高的机率融雪会选择追这怪物。德克自己一个人行动的速度会比现在带着诺亚快上很多,就算融雪选择追逐他一定也追不上,他可以在甩掉她之后去一个新地方寻觅适合的时机和地点重新开始,像最初的诺亚温德兰那样打造一个稳固的温德兰家族,延续与「它」的契约。 第90页 正当德克要下定决心这么做的时候,怪物却朝他扑了上来。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德克被吓了一大跳,反射性地想直接推开怪物,怪物却力大无穷地紧紧拽住德克不放。 「我就是诺亚──嗄嗄──诺亚温德兰是我的一部份咿咿咿──」诺亚张大嘴怪叫着,口中的腥臭和唾液直冲着德克的脸喷上去。 德克的脸皱成一团,不只是因为诺亚的口水和口臭,也因为被抓得疼痛异常。 诺亚的指甲深深掐进德克的皮肤里,接着是手指也嵌入肉里,然后诺亚一口咬上德克的咽喉死死不放,从喉咙深处发出恐怖的声音来。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德克叫喊不出声音。他的双臂被诺亚连骨带肉地箝制住,只能拼命扭动身躯一边狂踢诺亚。 但是没有用。 诺亚似乎很满足于享受他痛苦的样子,丝毫没有要尽快杀死他的意思,就只是维持原本的姿势不动,彷佛会腹语似地不断从体内发出令人感到作恶又畏惧的声音来,有时是无意义的嘶吼有时可以听出词语和句子来。 德克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不但从前没有想过,即使是现在正发生着,内心也感到不可置信,但剧烈的痛楚逼得他不得不相信。他不会死的,他不可能会死,他是如此虔诚信奉着「它」,如此忠诚地遵守与「它」的契约……对,一定会发生某个奇蹟来让自己脱困的,德克如此坚信。 诺亚依然紧咬着德克,但他的嘴角却同时咧开直至脸的边缘。德克不愧是个健壮的男人,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诺亚对这个粮食感到很满意。另一方面诺亚也嘲笑着这个自认严谨的男人的天真,他似乎完全忘了不久前和他一样虔诚的家人们全都死绝殆尽,到底凭什么认为自己能逃过相同的命运呢?不过这样也好,越是天真愚蠢越是怀抱着坚定的希望,就越能激发出越大的绝望,这是诺亚最喜欢的养分。 德克当然没有等到他的奇蹟。随着时间和他的生命每一秒钟都在流逝,德克的信心也就显得越可笑,但是等到他真正慌乱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微弱的反抗了。 直到此刻诺亚才松口,不是想要放过德克,而只是因为太快弄死他就没什么意思了。他细细品尝,慢慢享用,直到德克断气为止,然后他将那新鲜的尸体吃得一干二净。 「咿咿咿咿咿咿────」 德克一生的过往经歷,临终前纠结的想法在诺亚的体内如一小滴墨汁落入汪洋中那般消散开来。虽然是不完全的永生体,但还是能吸收夺取来的生命的感受和思想,德克的不甘和怨恨从今而后也将成为诺亚的力量来源,而他所擅长的谋生技能也能帮助诺亚以一个崭新的伪装面目出现在当今的世人眼前。 诺亚安静了下来,不再发出那些无意义的怪叫声,他逐渐伏下身子最后在地上摊成一坨不断改变形体的肉块抽搐抖动着。 被世人所钟爱着、嫉妒着、憎恨着、迷恋着、能够集聚众人各种情绪于一身的面貌是什么样的呢? 这一次他要蜕变出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永恆的容颜。 他决定在他歷经了比其他人都长久的岁月里所见过的无数样貌中,精心挑选出一个完美的综合体来,反正那些脸原本的主人早就死透而且也成为他的一部份了……但是名字,他没有名字。 第一次身而为人是多久远以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楚。当时叫什么名字、有着什么样的长相、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反倒是后来他所吞噬吸收的那些卑贱悲惨的人生却歷歷在目,为什么呢?例如他所吸收过的某个倒楣鬼,彷佛打从有记忆开始就随时处在濒临饿死边缘的印象是如此清晰,那种悬吊在生与死的界线上的飢饿不仅是深刻入骨而已,简直已经到了可说是烙印在身体上每个细胞内的程度;以及某个尚在婴孩时期就从经验中学会原始本能的哭闹与依赖无法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的可怜虫,从最初的人生印象开始就是一旦自己发出了任何声响,换来的绝对不是餵食与照护,而是凌虐与之后的遗弃,独自被关在一片漆黑中挨饿受冻,身上受到恶毒虐待的地方传来热辣辣的疼痛,大人的体温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恶意。 除了身体上的受虐之外,被背叛、被践踏、被诬陷、被垃圾人渣伤透了心、被夺去所珍爱的一切,以及以各种自私的理由用各种方法去伤害别人,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一生是缺乏痛苦和不曾造成别人痛苦的,无论是表面上看起来再平凡、再无辜的人都一样。 这些原本与他无关的记忆俯拾即是,然而他却弄不清楚自己在还是人类时究竟是谁了,也想不出原因。 他只知道现在的他把自己形塑成一个俊美高大的男人,然后要往东方去。 他赤裸着身体走出阴湿的腥臭洞穴,外头是艷阳高照的大晴天,是个出发的好日子。 五、拂晓(1) 更新时间2013-2-27 23:59:00 字数:2016 小九妹妹依照大七哥哥之言躲在树上瑟缩着。 大七哥哥已经离开一整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小九以前从来不知道天黑之后的森林是这么的冷,也不知道原来挨饿会如此难受。她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盯着正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枝叶摇晃的阴影,心中惶恐得不知所措。 第91页 一直到今天早晨为止,一切都还好好的,就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只要一碰上好天气,小九待在室内就坐立难安,逮着机会就熘出去外头玩,非要玩到筋疲力竭或是天色全黑才甘愿回家,今天也不例外。 早上她偷偷摸摸地跟在大七哥哥的后头熘进森林深处,大七尽管早就知道她跟着,但并不引以为意,直到他如自己预料中的印证了昨晚的猜测。 「小九。」大七轻声朝自己背后唤道。 「哎呀哎呀,真糟糕,被发现了呀。」小九从树干后探出头来。她嘴巴上虽然这样说,语气和脸上的表情却相当坦然。 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大七哥哥身边,看到他对着前方地面微蹙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感到有点吃惊,她极少看过大七哥哥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上一次是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但那只是模模煳煳的印象罢了,并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小九迟疑地问。 「有一群人,试图遮掩他们来到这里的痕迹。」大七的声音依然平稳。 「为什么要这么做?」小九歪着头。「哥哥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现在这个季节人们不会来到这里,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要有好长一段时间是没有人迹的。仔细观察,想一想看一看周遭环境和平常你贪玩熘进来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七一边回答着小九的问题,一边动着脑筋分析自己推测的所有假设的可能性。 「人家才不是贪玩呢!」小九抗议,不过她还是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不同之处。虽然好像哪里有点异样,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九很快地放弃,抬头用眼神询问哥哥。 「前天和昨天晚上我注意到树林里有点小骚动,位置往我们的庄园移动了不少,所以现在来探查,果然有相当不对劲的地方。」大七向小九解释。 大七指了几处人为掩饰的痕迹给小九看,一边研判那群鬼鬼祟祟的傢伙往何处去了,相当不妙的是,许多迹象都显示那群人往主馆的方向走。 大七用手势示意小九不要出声跟上他的步伐,然后转身快步追踪着那些人留下的踪迹。 小九虽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开玩笑或耍赖的时候,慌忙小跑步跟了上去。 这对兄妹才没前进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了家的方向冒出了阵阵浓烟。 大七迅速爬上树瞻望了一会儿,然后把小九也拉上树来。 「你躲在这里不要离开,不管看到了什么或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没有人发现你,就不要离开这里;」大七严肃地对小九说。「如果有人发现了你,只要发现你的人不是我或爸妈,就尽量逃走,知道吗?」 小九睁大了眼睛点头。她很想问多问题,但全都给抿在唇间没有问出来。 大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给她一个要她放心的淡淡笑容,然后独自离去。 小九就这样听话地躲在这棵枝叶茂密的树上,从早晨到深夜。她不知道那些神秘的人是谁、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家里的方向不断有火光和黑烟冒出来,大七哥哥一去没回,小九又冷又饿内心又害怕,身体颤抖不已,但她还是努力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就像爸爸妈妈以前一直告诉她的那样,只要想好事,最后就一定会发生好事。 小九最后竟在树上睡着了,当她被大七轻轻拍醒的时候吓得差点摔下去,幸好大七稳稳地拉住她。 「……哥哥?」 「是我。」 小九整个人扑进大七的怀里。 「没事了吗?」她忍住不哭。 大七沉默了一下。他很想告诉她一切都没事、可以回家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爸妈没事。」大七选择了目前为止最好的消息告诉她。他从背包中取出保暖的外套给小九穿上,这是他特地带出来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其他人呢?发生了什么事?和早上说的那些刻意隐藏行踪的奇怪人群有关联吗?小九没有问出口,依然把自己的满腹疑问吞回肚子里去。 大七递给她水壶和面包。 「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先吃一点。」 小九接过来喝了一口水,咬了一口面包,囫囵吞了下去。虽然饿了很久,但是她现在却觉得吃不太下去,把剩下的面包和水又递迴给哥哥。 「我们现在要尽快离开这里,你能自己走路吗?」大七问,一边收好食物和水,然后温柔地拿出手帕来替她擦了擦嘴巴。 小九点头。 「我们走吧。」大七自己先跳下树,再接住跳下来的小九。 他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带着她赶路。 小九不曾在夜晚来到森林中,假若不是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匆忙逃亡,她一定会觉得月光照耀下的苍白事物和静谧的黑影交织而成的森林夜景既新奇又美丽,彷佛有无尽的神秘故事如不喜欢被人看见的精灵般躲在各个不易发现的角落。 他们远离了小九平日熟悉的林间小径,也避开了那些鬼祟的神秘人士走过的路径,一直往杳无人迹的地方去。小九不知道哥哥要带她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休息,一次比一次强烈地袭来的疲倦使她渐渐对周遭的景色失去兴趣,最后她的视线只落在哥哥牵着她的那只手上。 第92页 她看了好久才意识到哥哥的手上的那片暗红色是什么。 那是干掉的血迹。 小九再把视线沿着手腕往上移,看到手臂上用撕下来的布料缠住的简易包扎以及一大片的暗褐色血迹。 五、拂晓(2) 更新时间2013-2-28 5:37:26 字数:2081 「哥哥……受伤了。」小九本来不想出声,但实在看得心里难受。 「不碍事。」大七简短地回答,语气平静。 小九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不再多说。如果哥哥说不碍事,那就是不碍事,她相信哥哥。 风吹动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和从她耳边经过发出的低喃让小九的眼皮更加沉重,她精神紧绷了一整天,刚才在树上也没睡好,她的步伐变得像绑上了铅块般蹒跚,但是她想坚持下去。哥哥受了伤也要回来带她逃走,她不希望成为拖油瓶拖累他……小九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体力并不足以支撑她的想法,她一个踉跄撞上了大七的背。 大七及时扶住了小九,她才免于跌倒。 「我们休息。」大七说。「累了要说。」 「对不起……我以为我还能再走久一点的。」小九有一点想哭,忍住了。 「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道歉。」大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迅速评估了一下,然后带着小九爬上一颗树,手脚俐落地从背包中拿出绳段来在枝干间结了个简易的网子让小九躺在上面睡。 小九瞪大了眼睛看着大七和那张像变魔术般出现的床。她一直都知道大七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不但书中看到什么不懂的东西都能问哥哥,也知道哥哥在帮爸妈处理商业相关事务上非常能干,但不知道他还会张罗野外的生活。要是早知道的话非得缠着他学不可,她不禁想着,如果早就学会做这种床,那么有多少个酷热的夏天午后就都能悠悠哉哉地躺在树上享受清风了。 大七哪里会看不出来小九的心思,但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他非常喜欢小九个性中的这种单纯和天真,她是个聪明又贪玩的小孩,但没有一般这种小孩会出现令人反感的骄矜狡诈。小九拥有虽然容易看穿但并不愚蠢的脑袋、虽然会做错事但一旦知道自己错了就会马上道歉改过的性格、虽然有时很迟钝但只要知道别人有需求就会体贴对方的善良,这些都是大七自己所没有但内心相当渴求的美好,也因此小九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他却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她。 更何况小九的父母对他的恩情在他心中甚至远远胜过于亲生父母。在遇到他们之前,他的生活只有无尽的杀戮和背叛、欺瞒、猜忌、仇恨、报復,就像活在蛊皿中的毒虫别无选择只能互相撕杀才能存活下来一样,永无安宁的日子。 尽管一出生没多久就被丢到那样的环境中,即使他比大多数的人都优秀许多,他也不是那个存活到最后的胜利者。他只有失败过一次,一次就致命,然后在那个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尸体的残存意识的时候,那对夫妇出现了。 他们像神一样地出现了,对他伸出了温暖的手,在连致他于死地的敌人都判定他已经是一具尸体将他丢弃之后,那对夫妻却将他带了回去,想尽办法救活他,医治他,照顾他,给予他无条件的爱与关怀。他们对他的救赎,精神层面的意义超越了救活他的身体,让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是能被爱的,也有资格获得内心拼命压抑住的希望,也能以一个拥有身而为人的尊严的姿态活下去。 然后他们对他说,如果他不嫌弃的话,他们希望他能留下来,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们希望他能当自己女儿的哥哥,这个家未来的继承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个头就当作是答应了,然后走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了一场,泪水像夏日午后的雷阵雨又快又急,也像自流泉般汨汨不止。当他平復好情绪再回去时,那对夫妻心照不宣地装做什么也没发生、什么都不知情似地以寻常口吻问他的名字,就好像在问等等想吃什么一样。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不过那代号既然随着那具尸体死亡且被丢弃了,他也就变成了没有称唿的人。 他请他们替他取一个名字,那对夫妻彼此相望,尴尬地笑了一笑。 「你知道,嗯,我们是一向对取名字这种事情,呃,相当没有天分的人。」丈夫清了清喉咙。 「就比如说,小九的名字啊,当初我们就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到底要叫什么好呢?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相当懊恼噢。」妻子替丈夫接着说下去。 「虽然大家给了我们许多不错的建议,像是用喜欢的花或是一些可爱的东西来当女儿的名字,但是怎么想都觉得这样好像多少有点太随便了,最后是……」丈夫望着妻子。 「呃,总之呢,我们想得到最具纪念意义的就是我们能追溯得到的最早的祖先,是壁垒时期的编号婴儿,虽然搞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一代了,不过那对夫妻两个都是前十号噢,非常了不起对吧?男的是no.7,女方是no.9,所以我们就想说女儿就叫做小九吧,很有内涵的名字对吧?哈哈哈哈……」妻子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对呀哈哈哈哈……」丈夫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后两人同时静默下来,没人想先开口。所以依照同等的逻辑你就叫做大七吧如何?这句话两个人都耻于说出口来。 第93页 真的是对很可爱的夫妻,他心里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微笑着。 虽然他自己并不知情,不过对那对夫妻来说,那是他第一次展露笑容,他们的心中有无比的感动。 于是他就成了大七,成了小九妹妹的大七哥哥。 虽然他已经离战斗的日子非常遥远了,但是如果是为了小九妹妹和那对夫妻的话,他不介意再让自己重新拾起那些随着美好时光流逝而生疏的杀戮技能,无论有多少血腥将沾满自己的双手,只要是为了守护他所爱的人,他都会为此而尽全力去做能达成这个目标的任何事。 这一次他不会再允许自己有任何失败的可能了。 大七看着因自己的存在而安心入眠的小九妹妹,替她将身上盖的外套拉上她的肩头,默默地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坚定的信念。 五、拂晓(3) 更新时间2013-2-28 10:24:18 字数:2122 小九已经数不太清楚他们究竟走上几天几夜了。 这座森林简直无边无际,她每天看着相同的景色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她已经失去了对距离和时间的感觉了。 在这几天之中大七哥哥告诉了她一些事情。他们的家被一群身分不明的暴徒占领了,他们在整个庄园中烧杀掳掠,但是似乎打算重建成他们理想中的据点,因此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大七在那天早上潜进去花了不少时间将小九父母解救出来,让他们带着最少限度的行李骑着马上路,前往旧壁垒都市找亲戚求援,而大七则是受託带着小九以不同的路线迂迴前往相同的目的地。若是小九的父母平安到达且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那群人的身分和动机,确认他们自己的所在地是安全的话则和大七与小九会合,而若他们遭遇了不幸则希望大七能带着小九远走高飞,到一个安全的新地方过新生活。小九听到这里忍不住把脸埋进大七哥哥的胸膛哭了起来,大七怜惜地抱着她。 在他眼中,小九只是一个从没过过任何辛苦日子的十岁纯真小孩,家里遭逢巨变之后马上能够这样不吵不闹跟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他已经感到很心疼;当她即使忍不住哭出来却还是试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低泣时,他感到比他曾遭受过身体上的所有伤害都还要更甚的心痛。但是他对于那些造成小九此刻哭泣的始作俑者们并没有产生任何怒气,因为冷静是不造成错误判断的重要元素,在执行任何一项任务时个人的情绪都是多余的累赘,愤怒尤其容易令人盲目且冲动行事,而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小九的安全而非对那些人进行復仇。 这几天他们都不在白天赶路。除了夜晚比较容易隐藏行踪的理由之外,也因为如此一来可以省去生火可能引来的麻烦。 「大七哥哥。」 「嗯?」 「你好厉害。」 大七没有回话。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虽然说本来就觉得你一直都很强,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但是我没想到连这些你都这么强。」 「哪些?」大七问。 「唔,野外谋生这些。」小九说。 除了野外谋生之外还有她说不上来的另外一些东西,她并不认为在这几天之中她在大七哥哥身上所见识到的会只是单纯在野外能吃饱的技能而已,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就像敏锐的野生动物那样拥有她不曾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野性直觉和灵巧,那种彷佛深深刻画在本能中的狩猎与避免被狩猎的身手绝对不会光是看过书上所写或是听人说过技巧就能练就的;他既懂得如何完美的隐藏自己,也完全明白猎物会隐藏在何处、又将逃往何处、致命的弱点在什么地方、如何用最少的动作和最短的时间完成目标。她也曾看过其他大人打猎,和现在的大七哥哥天差地别,但是她怎么回想也想不出大七哥哥会有什么时间可以练习这些……难道说,大七哥哥是天才吗?! 「小时候曾钻研此道。」大七淡淡地以一句话带过。 大七哥哥的小时候啊……大七哥哥大她很多岁,那也难怪她没看过了。不过光是小时候钻研就能练就这番身手的话,他果然是天才啊! 「咦?爸爸妈妈都不管你在外头当野孩子啊?那为什么他们成天念我净往外跑是野孩子?」小九噘起嘴。 「你是太野了一点。」大七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小九不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他和其他人也都觉得没必要特地告诉她这件事,因为他的过去实在太难向天真无邪的她交代了。「不过没什么不好。」 小九依然嘟着嘴,然后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大七哥哥。」 「嗯?」 「那为什么你成天当野孩子,念书还这么厉害啊?」 「有吗?」大七问。 「有啊,每次不管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问你,你总是知道答案……不只是答案而已,还有事物背后蕴含的道理、运行的原则、可以推演出的现象……大七哥哥知道好多好多事情啊。」小九挥动双手比了个她能比划出的最大的圆圈以表达很多很多的意思。「通通都是我不懂的东西,有的即使听你讲解了,还是想像不太出来,或是不能理解意思……是不是我太笨了?」 「你比我聪明。」大七说。 「用这句话安慰我好像有点过分欸?」小九抗议道。 第94页 「我只是比你多活了十八年,所以你看到的是累积了十八年的差距而已,不是你笨。」大七答。 「十八年……我们有差这么多岁呀?」小九惊讶地问。 「嗯。」 「唔,都快要可以再多出两个我了说。」小九喃喃自语道。 「年龄差距快要是你的年纪的两倍了。」大七告诉她正确的叙述方式。 「对,年龄差距快要是我的年纪的两倍了。年龄差距,年纪的两倍。」小九复述大七的整个句子一次,再复述关键字一次,确认自己记下来了。 「你很聪明。」大七说这一次的意思指的是小九凭直觉就听得出他刚才所使用的语句比她自己讲的句子表达更清晰确切,因此马上学着改正过来,不需要人家提醒她这件事。 小九听得懂大七哥哥的称赞,她知道大七哥哥平常话不多,不会说没意义的赘言,因此感到很高兴。 「那我以后,十八年后,会跟你现在一样厉害吗?」小九雀跃地问。 「会比我现在更厉害。」大七肯定地答。 小九笑得好开心。 比现在的大七哥哥还厉害,那样子到底是多厉害呢?想必一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吧?一定能做到很多很多的事,一定也能去保护重要的人,就像大七哥哥现在保护她这样。 「大七哥哥。」 「嗯?」 「谢谢你。」 「应该的。」大七总是如此回答她。 小九也每次都会摇头。 「不是应该的噢!而且不管是不是应该的都要谢谢你。」她很坚持。 「应该的。」大七一样坚持。 这是他的信念,尽管和她所坚信的不同,却因彼此深爱着对方而交织在一起,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最重要的家人。 五、拂晓(4) 更新时间2013-3-17 18:31:15 字数:2002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 入冬。 小九以往总是嚮往着雪景,她从来没实际看过雪是什么样子。每次从书上看到或是听闻,都觉得好羡慕见过雪的人,可是今年冬天她不再这么想了。 冬季在荒野中流浪毕竟不是什么好主意,因此大七带着小九到了一个在永生灾难之后废弃的偏僻山区小市镇中。 山上的湿冷空气让小九觉得很不习惯,彷佛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小冰珠附着在身上和每样所能触及的东西上似的,举目所有看见的东西也总像被雾气覆盖着,小九这才发现原来寒意是能被清晰看见的。大七哥哥替她弄来的御寒衣物够暖和,可是单是身上不冷总比不上在家的那种温暖,不过她没有说出口,也试图隐藏这个感受。 日光透过阅览室的大片玻璃洒落在桌面、地面以及小九身上,她喜欢在阳光充足的时候背对光源坐着看书,像行光合作用的植物那样接收大自然的恩赐。自从他们在这个小镇落脚后,白天大七常常会带着她来到图书馆,他对她的教育相当坚持不能荒废。 「知识能帮助你在关键的时候好好地存活下去,虽然人不可能总是预先知道自己需要的是哪些知识。」大七如是说道。 「那怎么办?」小九歪着头问。 「所以要尽可能地什么都多学。」大七想都不用想,肯定地回答。「无论人们给它什么称唿,人的脑子里实际上在做出判断时运用上的东西并不是零零落落拼凑起来的片段资讯,而是多种思考模式统合综效的结果。所以若是对越多种理论模型越熟悉,能够处理的状况就越多,也能处理得越好,尤其是在那种生死一瞬的时刻。」 小九似懂非懂地点头。 片段资讯、思考模式、理论模型,这些词彙她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她知道无知的代价是超乎想像的高昂──这也是她之所以虽然不喜欢读这些内容枯燥的书,却还是选择听哥哥的话乖乖硬啃的原因。 这段日子小九学会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她是第一次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过去她总是无限憧憬着「流浪」和「冒险」之类漂泊不定、充满新奇事物与刺激的旅行生活,但直到真正体验了这样的日子之后才知道并非当初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那般新鲜有趣。这种生活既不舒适也不好玩,幸好有大七哥哥陪在她身边,她因此而能免去生存安危的恐惧。 「大七哥哥。」 「嗯?」 「什么是庞氏骗局?」小九问。她正看到书中叙述那场令人类社会崩解的永生水灾难。 「一种诈骗的手法,」大七的视线离开自己正在看的书上,抬头答道。「承诺给予人们夸大不实的报酬,编织美妙的谎言令人相信这个承诺为真,诱使人拿出钱财来投资,但实际上并无获利管道,只是靠着后来的投资人的资金来支付先来的投资人罢了。随着加入骗局的投资者越来越多,需要支付出去的金额也会越来越大,当支出到达收入无法支付的时候骗局就会像泡沫一样最终会破掉。」 小九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懂。报酬、投资、获利管道、资金、收入支出,这些名词好陌生,而且整段话听起来毫无道理。 「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后小九决定暂且略过那些她听不懂的部分,直接询问结论。 「利用人性的贪婪来迅速敛财,简单来说是想不劳而获。」他答得简洁。 小九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95页 「唔,」小九对着大七仰起小脸来。「我听不懂。」 「哪个部分?」 「骗子把后来的人给的钱都拿给先来的人了,那他自己不是白忙一场结果一毛钱也没骗到吗?」小九很疑惑。 大七笑了起来。 「抱歉,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 于是他从头逐一向她说明每个细节,直到确认她全部听懂为止。 「真是不可思议呀……」小九轻轻惊嘆。「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这手法古老且层出不穷。」大七告诉她。 「真的?!」小九很吃惊。「你是说──有许多人明明知道有这回事,但却还是上同样的当?噢,大七哥哥,我不是怀疑你骗我,我只是觉得太……荒谬了。」 「的确很荒谬。」大七同意她。 小九的目光又移回书上。 「当时没有人预想得到生命竟也能转移和分配……」她喃喃念出书上的句子然后停下来,脑中试图将永生水的作用和刚才谈论的庞氏骗局连结起来。 「大七哥哥。」 「嗯?」 「永生人真的被歼灭了吗?」小九很担心地问。 「希望如此。」大七答。「但若非如此,已经得到教训的永生人想必也不会笨到暴露自己的踪迹,而是躲藏在某个地方暗伺时机吧。」 小九睁大了眼睛。 「这种事情没人说得准,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大七对她淡淡地微笑。「世界上虽然有愚蠢的人,但也有许多聪明、善良的人,你不用独自面对那些令人忧心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长大后也能加入那些人一起对世界做出贡献。」 「我也能做到对世界有贡献的事情吗?」 「当然。」 小九的眼睛亮了起来。 大七摸了摸她的头。 「你一定可以的。」 小九仰起脸来望着大七,夕阳的光辉将她脸庞染红。 他喜欢看她憧憬着未来的样子,彷佛全世界的希望都让她看见了那样地喜悦。 「该走了。」大七说。今天待的时间晚了些,不过不碍事,晚餐是已经备料好了的。 小九点头,阖起书起身跑去将之放回书架原本的位置上。 大七站在门口等她,然后牵着她的小手一起走出去。 小九边走边望着天空,一整片的绯红延伸出去,渐层转为揉合着黄色、紫色、粉红的迷人色调,云朵看起来非常柔软,被染成缤纷的棉花糖。 她又想起家。 五、拂晓(5) 更新时间2013-3-29 0:53:54 字数:2026 小九的双亲平安抵达了旧壁垒都市,并且查出了一些眉目。 有一群狂热信奉着某个神秘宗教的虔诚信徒基于其疯狂的教义,计画性地以武力强夺他人土地与财产来壮大扩张教派。 小九的父母认为虽然并不清楚该宗教组织的教义究竟是什么,但依其信众的行为可直接判定那就是邪教了。 那群人相当善于组织且将内部的人员都训练得守口如瓶,小九父母需要更多时间与线索去探查清楚自己的家园到底是在偶然间成为目标,还是对方出自某种理由针对他们而来。在明白这一点之前,他们希望大七能继续照顾小九,带着她暂时远离目前已知有该神秘邪教踪迹出没的地方。 「邪教是什么?」小九问。 大七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最为恰当。 「『邪教』的定义因人而异,以歷史上的事件来说,有时人们只是不接受不同的教义或仪式等而认定其为邪教,或是其他因素上的考量,例如政治。但也用来专门指称以洗脑、精神控制等邪恶手段来教唆信徒做出伤害自己与他人行为的教团,我想爸妈说的是这一种意思。」大七向她解释。 小九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洗……脑……?」小九重复一次确认她没听错字。 大七看着她,等待她提出听不懂的部分在哪。 「脑……挖出来洗过之后还能活吗?」小九光是想像那画面就忍不住拧起眉头。 大七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真的清洗人的脑,这个词要表达的是一种以外力迫使当事人思想改变而作出危害自己或他人的恶质手段。」 「这种事……要怎么做到啊?」 「方法有很多。」 大七大致上向她解释了几种常见的手法,小九却越听越感到不可思议,她觉得这比庞式骗局还疯狂。毕竟为了贪财而上当说到底还是为了私利的动机,但是受到洗脑成功后的人们却会自发性地做出害人害己的举动,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的确很疯狂也很荒谬,」大七认同她的感受。「但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于是小九沉默了下来。 「大七哥哥,」最后她问。「这个世界是疯狂的吗?我们是活在一个疯狂又荒谬的世界里吗?」 大七不知道要如何向一个十岁的小孩恰当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曾思考过这世界是否疯狂或荒谬,他只知道这就是现实。他的人生从最初开始就是不断地和现实战斗与妥协,想尽办法生存下来,因此认清现实是最重要的事情,才不会因为误判情势铸下大错而送命。 第96页 对他来说事实就是一切的根基,无论人们认为这根基有多么荒诞不经都无法改变事实。因此一直以来大七都认为去论定这世界是如何如何,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既徒劳且虚妄。 但小九和他不一样,她不是在他当初那样的环境成长的。她不过是个本来无忧无虑的孩子,在遭逢如此变故之下会有此疑问实属情理之中。 「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有可能是世界的本质原本就是疯狂的,也有可能是我们能明白的事太少了以致于我们如此认为。」 不管答案是哪一个,小九都为此而感到悲伤。她如今知道自己过去一直生活在美好之中,也因此一直以为世界都是美好的,甚至错以为自己从未见过的辽阔领域一定会是更棒的地方。 小九和大七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餐。大七在抵达这个小镇之初便在众多弃置的房屋中挑选出一间稍经整理后尚称得上舒适的小公寓居住,厨房虽然没有瓦斯可用,但生火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他们基本上是猎到什么就吃什么,大七也会带着小九去採集,教她辨识野外可食的植物,偶尔他们也会下山一趟去交换一些生活用品,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并不匮乏。 由于没有灯光可使用,通常吃完晚餐休息过后,如果是月光明亮的日子则大七会带小九出门夜间散步。夜晚的山中有许多白天见不到的夜行动物出没,除了可以观察和学习之外,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猎得食物回家。 今晚下大雨,所以他们待在民房中早早就寝。 又大又急的雨滴击中建筑物的声音将小九紧紧包围住,彷佛隔绝了一切,她听着节奏不规律但音调不断重复的落雨声睡着,恍恍惚惚地做了梦。 梦的开头是她一直在走路,笔直地往前走,四周什么都没有,却也不是空荡的感觉。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了很多很多灰色的人群将原本开阔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她要往前进变得非常费力,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走下去。 接着她的前方远处冒出了一个杀人的怪物,虽然有着正常人的外貌与色彩,但小九直觉那是怪物。怪物一边屠杀着那些灰色的人们一边朝小九的方向过来,那些灰色的人群似乎没有知觉似的,完全不知道要逃,伫在原地不为所动。 小九转身往反方向逃,却因灰色人群拥挤而动弹不得,而怪物却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挤出人群却徒劳无功,每次回头都看见怪物离自己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大段,而怪物的身后都是血肉模煳的灰色人体残肢。小九想要出声求救,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幸好就在这关键时刻她被摇醒。 「小九。」 是大七哥哥。 虽然从那样的梦境中醒来第一个念头是松了一口气,但刚才的紧绷感依然箝制着她全身上下,而且被窝里明明很暖和,她却觉得冷。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大七轻声说。 大七的话让小九整个人又毛骨悚然了起来。她不敢多问,她知道当大七哥哥说「马上」的时候,就是刻不容缓的意思。 大七已经收拾好少量的必需品,他迅速帮小九穿好外套,牵着她从公寓后方的逃生梯悄悄离开。 五、拂晓(6) 更新时间2013-3-31 2:12:36 字数:2021 大雨倾盆,在寒风中勐烈击打在身上简直像在挨着雨滴的痛揍一般。 生锈老旧的逃生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今晚没有月光照明,在一片漆黑中扶着冰冷的铁栏杆让小九既不安又害怕。支持着她继续走下去的是大七哥哥温暖的手,她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她,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很安全。 空气中有种不祥的味道。小九在心中告诉自己想太多了,空气就是空气,下雨时总就是这个味道,哪有分什么祥不祥的气息。 但是那个梦境中的恐惧感又袭上来攫住了她,梦中的她和现在的她都一样被未知的东西追赶着,两者是相符的,或许这个梦是在警告她什么,甚或是在预告她……?小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甩开这个恐怖的念头。凡事只要想好的就会有好事发生,爸妈常这样告诉她,于是她试着去想一些快乐的回忆。然而一旦当她正要想起某个美好画面的时候,总是被眼前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正当她的内心不断试图安慰自己却又禁不住升起恐惧时,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踩了个空,整个人往前跌。 大七及时察觉到小九的失足,转身稳稳地接住了她。 「我背你吧。」 小九感到很愧疚,但没有拒绝大七的好意。 「对不起,给哥哥添麻烦。」她伏在他背上紧紧抱住他,小声地说。 「不麻烦,应该的。」 大七哥哥的身体很温暖,小九在不知不觉中安心下来。 当大七走下逃生梯的最后一阶踏上地面时没有将小九放下来。 「我可以自己走了。」小九不好意思地说。 「会累的话不要勉强,继续背着你也没关系。」大七说。 「不会累。」 于是大七将她放下来,然后像半年前的那个夏夜在森林中逃亡一样,兄妹两人在这个寒冬的雨夜中牵着手奔走着。 不同的是这一次和那群邪教徒的距离近得多了。 那群人竟然连占领一个荒弃的小镇都要如此鬼祟,挑在一个大雨之夜中摸黑进镇──虽然有可能只是依照原定日期行事,刚好遇上大雨罢了,但既然是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大可以选在白天比较方便不是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大雨的话,大七也不至于这么迟才发现他们。 第97页 他们训练有素、侵略占领的行动有条不紊且迅速俐落,可见其背后组织相当严谨。大七虽然想多观察他们,甚至可能的话他想潜伏在近处暗中探查更多关于他们的事,但因小九在身边,大七只能选择迅速带着她离开。他见识过这帮人的兇残程度,绝对不能让小九落入他们手中。 大七推估那群人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来,碰巧遇到的机率比较大。或许曾派过人来小镇勘查,只是他们刚好外出因此大七没发现,这也是一种可能。 「大七哥哥,我能不能问问题?」 他们赶了很长一段路后稍作休息的时候,小九挨在大七身边小声地说。 「当然。」大七答。 「这次和那些……是同一群人吗?」小九想到家园被毁就心里难受,刻意略过了关键字不说出口。 大七明白她的意思,沉默地点头。 小九看到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埋到他身上的衣物里。他用另一只手摸她的头以示安慰,无声地给予她无限的支持。 同时大七的心里正在琢磨着另一件事。 他之所以可以向小九肯定今晚的鬼祟人群和半年前侵夺他们家园的是同一帮人有一个很重要的要素,就是他亲眼看到了其中几个人有着相同的脸孔,但这不是令他如此在意的原因。 而是因为那些人当中有几张面孔应该是已死之人才对。 当时大七眯起眼睛几度确认自己没有辨识错误,那的确是在他解救小九父母时做掉的人们。他在心中一一思索着每一种可能,再一一排除掉那些不可能的选项,直到有个念头一闪而出。 永生人? 大七很快地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当时的情况是若他面对的是彼此之间心意相通的永生人,恐怕死的就是他自己了。 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莫非这组织里有这么多对双胞胎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他还是倾向于判定自己有没掌握到的环节,需要更多的线索。这件事情暂时还不需要面对,眼前该决定的是该往何处去,又适合在哪里落脚。 连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都伸出了触角,可见其扩张的需求与速度相当急遽,恐怕附近的荒弃村落也都不能待了,免得落入才刚安顿好就又得逃走的窘境。看来虽然要能在拥有充分武装不易被侵略的私人庄园住下来是件不容易的事,也只能带着小九去试试看了。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由于担心小九长时间在雨中赶路会感冒,大七带着小九在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城镇逗留了数日。大七向人打听,却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于是天气稍有转晴的时候,他带着她出发前往下一个邻近的村落。 他们就这样沿路打听,终于得出离旧壁垒都市有段距离但并不很远的地方有个阎家庄武装实力雄厚的消息。 大七知道那个阎家。阎家是从壁垒时代就相当具有身分地位,歼灭永生人之后出来建立自己家园,具有医术渊源的世家。但是之前从来没听说阎家具有武装实力,如果情报无误的话,这应该是近来才发生的事情,背后很可能有不单纯的原因。 但他还是决定和小九去那里看看情况如何再考虑是否要另作打算。 大七还从沿途中的流言蜚语中听到一个关键。谣传有神秘的邪恶组织会在一夜之间屠灭一整个庄园或小村落,不留任何活口。等到白天的时候路过的人才发现整个村的人全换了新面孔,里头的人还会微笑着打招唿,光想像就令人不寒而慄。 这是个没人当真的谣言,然而大七却知道这是真的。 五、拂晓(7) 更新时间2013-3-31 6:23:38 字数:2014 这表示受害者的数量已经到达了稍微引起注意的程度了。虽然还停留在谣言的阶段,但也显示出那群邪教徒的计画并不是天衣无缝。至少他们就没有预料到在攻击小九家的庄园时他会折回去救出小九的父母,大七心中苦涩地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邪教徒一定是事先打探好庄内的情况才出手的,只是大七的存在是他们的失策。除了小九的父母之外,整个庄内没有人知道大七的出身,他们当然不会知晓大七曾经是儿童佣兵。虽说是佣兵,但儿童佣兵指的不是未成年具自主意识领薪酬的佣兵,而是从婴幼儿时期就被卖给私人势力培训来作为刺客或死士用的,不仅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还必须从小就被迫在酷虐式的训练中求生。称唿他们为佣兵,只不过是一个好听的称谓,美化那些买下孩童生命的僱主的行为罢了。 大七不会忘记他在当时所见到的情景。庄内尸横遍野,死去的都是平日他所熟悉的家人,他们被残忍的手法杀死,死前的惊恐、痛苦与绝望就这么凝结在脸上。倖存的人们退入屋内,试图抵抗恶徒的攻击,却被无情的大火吞噬,哀号与尖叫不绝于耳,然而奔逃出屋外的人也只是惨遭杀害的命运,躲不过死亡之劫。 他在寻找小九父母的途中做掉了每一个他所见到的教徒,却挽救不了那些已死的家人,最后找到小九父母的时候正是千钧一髮之刻,再慢一步都太迟。大七当时内心涌起即将可能失去重要的人的惧怖感深深铭刻进他的心脏,直到现在还鲜明地跳动着。 大七看着熟睡中的小九,她的睡容相当宁静。这段日子以来,醒着时的她较以前安静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后头蹦蹦跳跳缠着要他带她去玩、每次一到要念书的时间就想开熘的皮小孩。现实逼着她的个性变得成熟,但大七情愿她不要遭遇这一切,和以前一样幼稚也没关系。 第98页 他将视线移开,起身安静地收拾好东西。他们已经来到离阎家庄最近的村落了,明天中午以前可以抵达。他有想过那群邪教徒的扩张或许也是阎家武装的原因之一,如果是这样的话表示阎家手上或许会有关于那群人的更多资讯,总之阎家值得一去。 大七睡下,在天亮的时候醒来。他轻轻摇醒小九,两人在梳洗打理过后出发。现在已经是初春了,但今天的天气仍然算是偏热,小九才走没多久便脱掉外套抱在手上,最后连抱着外套都觉得热。他将她的外套接过来拿,小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好热噢,哥哥会不会热?」她问。 「还好。」大七答。 「唔,我觉得热。」小九停顿了一下之后说。「可是……有很明显吗?」 「还好。」大七抿住上扬的嘴角答道。 小九原本还想问那么大七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想一想又觉得哥哥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反而才奇怪吧。 幸好今天有风,吹拂过来的时候很凉很舒服,也让路边的植物摇摆着跳起舞来,形成变化丰富的景色。 「咦?」小九在被一阵风吹弯腰的草丛中看到了一个人,她拉一拉大七的衣角,手指着那个人的方向。 「嗯,我有看到。」大七向她说。 那个人蹲在草丛中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并不在意路过的大七和小九。 大七走上前去,小九也赶紧跟上哥哥的脚步。 「请问需要帮忙吗?」大七出声问。 那人抬起头来,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他朝大七笑了笑,看到了大七身后的小九,也对她微笑。 「我想应该是不用,我已经找到这个小东西了。」那人站起身来,手中捧着一只小动物,双手沾上了血迹。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牠,温柔地对牠说话:「你这个小笨蛋,还好遇上我,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处理伤口。」 小九看清楚了他手中的是一只受伤的斑鸠,她的视线再往上移,看到这个陌生人有张好看的脸,眼神和他的话语一样温柔。 「抱歉耽误一下,请问阎家庄怎么走?」大七明知故问。 「你们到阎家庄要做什么?」那人问。 「投靠和谋职。」大七答。 那人笑了起来。 「跟我来吧。」那人说。 「感谢。」大七道谢。 他笑了笑,表示不用客气。 「我叫阎烨。」 「大七,这是我妹妹小九。」 「大七和小九?都是数字吗?」阎烨问。 「是的。」大七答。 「真是很妙的名字。」阎烨又笑了起来。 阎烨的笑容拥有一种美好的气质,像秋季丰收时人们的欢欣那般,深深吸引着小九,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 「小九今年几岁了?」阎烨问。 小九正在贪看他的笑颜,突然被点到名愣了一下。 「十岁。」大七替她回答。 「和我弟弟同年,或许你们能成为朋友。」说完阎烨自己又微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别抱太大期望的好,我弟个性很别扭。说起来你们兄妹看起来年龄差蛮多的样子。」 「差了十八岁。」大七告诉阎烨。 「十八岁?」阎烨有些吃惊。「那还真是超出我预期的多啊。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二十八了,很年轻的样子嘛。」 「谢谢。」大七回道。 「怎么会想来这里?」阎烨问。 「慕名而来。」大七答。 「喔?想成为医生或医佐吗?」阎烨再问。 「这倒不是。」大七说。 「那是?」 「为了小九。」大七答。 「是小九妹妹想当医生或护士吗?」阎烨亲切地问。 「我……」小九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否认,于是望向大七。 「听说贵庄很安全,且教育资源丰沛。」大七说。 「或许吧。」阎烨的笑容淡去。 「是我得到的消息有误吗?」大七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有待你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了。」阎烨意味深长地说。 大七听得出来阎烨话中有话,但没有再追问下去。 五、拂晓(8) 更新时间2013-3-31 10:02:17 字数:2015 三人来到阎家庄,阎烨安置好那只伤鸟后,带着大七和小九直接去见庄主阎尧,二人才知道阎烨就是阎尧的大儿子。 阎尧一见到阎烨,完全忽视旁边其他人就是先骂阎烨一番。阎烨显然相当习惯了,就是任由父亲怎么骂也不曾改变过表情,阎尧对此感到相当生气,连带也想直接赶走阎烨带来的大七和小九。 就在此刻一位长者走了进来。 「什么事情犯得着你动怒,用这么大的声音骂人?」长者表面上虽是问话,实际上是责备。 「爸爸。」阎尧连忙收起了怒气。虽然对外声称他是庄主,但实际上真正决定大事决策的还是他的父亲阎谦。 「嗯。」阎谦对阎尧点了个头,然后转头对孙子慈祥地问话。「小烨做了什么惹爸爸生气?」 「哦,爸爸大概是气我带了两个陌生人回来吧。」阎烨耍赖。其实阎尧是气他不想成为医生,等于是不愿继承家族的传统。 阎谦的目光落到了大七和小九的身上,他的眼神祥和中带着锐利,显然是个兼具见识与智慧的长辈。 第99页 大七向阎谦和阎尧做了自我介绍,并且表明自己来此的目的。 「家中遭逢变故,是怎么样的变故?」阎谦问。 「整个庄园被侵占,家人被屠杀殆尽,除了我和妹妹,无人生还。」大七答。 阎谦仔细审视着大七。 「说说你们为何逃过一劫。」阎谦说。 「我和妹妹恰巧去了森林中。」大七答得简短。 阎谦的视线落到了小九身上。 「我……我以为哥哥要去玩,就跟上去。」小九感觉这个老爷爷虽然眼神像能看穿一切的样子,但并不可怕,她反而觉得他是个能亲近的人。 「罢,你们就留下来吧。」阎谦嘆气。 大七和小九道谢后,阎烨主动说要带两人去安排住处,于是带着他们走了出去。 「抱歉,我爸脾气很差。」阎烨笑着对他们说。 「不会。」大七说。 「我爷爷比较讲理,不过他很严肃。」 「爷爷很亲切。」小九说出自己的感觉。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爷爷亲切的。」阎烨又笑。 「不亲切就会把我们赶走了。」小九说。 「哈哈哈,」阎烨笑开来。「的确,我爸的确是很不亲切的人没错。」 「我没有那样说。」小九抗议。 「你是没有这样说。」阎烨笑着同意。 小九发现阎烨是个很爱笑的人,好像什么事都能让他开心似的。她喜欢看他笑,除了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之外,也因为他笑容中蕴含着一种非常吸引她的东西。小九不知道那如此吸引她的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阎烨带他们到了一个独栋的小屋,只有单层楼,有两个小隔间和简易的小厨房以及一间小浴室。 「你们才刚来,除了我之外谁都还不认识,你们兄妹自己住一间应该会比较方便,不过这里空下来有点久了,要麻烦你们打扫一下。」阎烨说。 「万分感谢。」大七道谢。 「非常谢谢你。」小九也说。 「不客气。」阎烨挥挥手。「我去弄些你们应该会需要的东西来。」 大七环视了这间小屋一周,空间不大但该有的都有了,相当不错。过了一会儿阎烨拿了扫具来,还帮忙一起打扫。 「不好意思还让你帮忙。」大七说。 阎烨笑了笑。「反正自从我说我以后不打算当医生之后我爸气得不让我去上课,最近几天闲得很,劳动一下筋骨也不错。」 「为什么不想当医生?」小九问。 阎烨耸了耸肩。「当医生没啥不好,可是人生也不是只有这个选项吧?」 「嗯。」小九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这样没关系吗?」大七问。 「反正我弟可以继承他们的优良传统,我想应该无所谓吧。」阎烨回答。「我弟的个性很死心眼,如果当作优点来看待应该可以说是择善固执吧,他一定比我更适合走这条路。」 「嘿,」阎烨对小九说。「如果你哪天在庄内遇到一个跟你同年,臭着一张脸、个性又别扭的小孩,那就是我弟弟阎初了唷。」 「他很喜欢臭脸吗?」小九问。 「哈哈哈,」阎烨笑得很开心。「他喜不喜欢臭脸我不知道,不过他看上去就是那个样子。」 小九开始幻想一个臭脸配上别扭个性、和她同年龄的男生会是什么样的德行,但是发现有点难想像。 「你们长得像吗?」小九问。 「我跟他不太像吧,他长得像妈妈,比较秀气。」阎烨淡淡地说。 「可是你也没有很像父亲。」小九歪着头想了想。 「我大概是两个都像了一点,所以反而看起来两个都不像。小初就不一样,他一看就是像妈妈,白白净净的,小时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阎烨说。 这样一来小九更难想像了。一个和她同年龄但是臭脸配上别扭个性、白皙皮肤、拥有漂亮女孩子脸蛋的男生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唔,所以干脆想成是臭脸的漂亮女生好像比较容易。」小九嘀咕。 阎烨听到小九的话又笑了起来。 「对,那样想比较容易。」阎烨贊同。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小九问。 「我?我不会不喜欢他。为什么这样问?」阎烨说。 「因为你说他臭脸又别扭,还说他长得像女生。」小九答。 「那是事实。」阎烨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反倒是他对我反感是真的。」 「因为你这样说他吗?」小九问。 「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可是第一次向人这样形容他呢。」阎烨答。 「那是为什么?」小九再问。 「我不知道。」阎烨回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消失。 小九隐约觉得阎烨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回答,于是她就不继续问下去了。 他们没花多久时间就把小屋打扫干净了。屋子原本就没有多脏,扫干净之后虽然不到让人有焕然一新感觉的程度,不过还是变得相当舒适。 五、拂晓(9) 更新时间2013-4-21 7:17:54 字数:2027 「我看看还需要点什么。」阎烨说着又走了,不久后带了两个太太一起抱来了枕头床单棉被等等生活用品来。 打点好一切并不费时,大七和小九才到阎家庄就这么在这里住了下来。 第100页 小九很快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 庄里只有一所供庄内小孩念书的小学校,整个学校只有两个班级,依照程度分成初级和中级。小九很惊讶自己竟然只在初级班的中后段程度而已,并且这还是因为其他人的年纪都比她小的缘故,和她同年龄的全都上中级班去了,但她以前在自家庄园里大家可是都称赞她聪明的呢。 大七听她说了这个震惊的发现之后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这下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大七笑问。 小九可笑不出来,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大七,用力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大七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没事的,只不过是学的科目不同罢了,小九已经很厉害了,很多你懂的东西这里的孩子未必会。更何况这里上的科目都不难,你一定很快就能赶上进度,认真的话还能超过他们。」大七告诉她。 「真的?」小九可怜兮兮地问。 「真的。」大七向她保证。 小九用力抱住哥哥,脸埋进大七的胸膛。 「我会认真。」小九说。 「好,我会帮忙你复习功课。」大七向她承诺。 「我也可以帮忙。」是阎烨的声音。 小九转过身去,看到阎烨站在窗外正对着他们微笑。 「小烨哥哥!」小九看到他很开心,连忙从门口跑了出去,绕到阎烨那边。 「嗨,小九看起来精神很好啊。」阎烨笑着说。 「唔,」小九不知道他是否有看到自己刚才差点哭出来的样子,觉得有点窘。「还好。」 她注意到阎烨的手中捧着一只胖斑鸠。 「咦,这是上次那只受伤的斑鸠吗?」小九问。 「是的。牠现在已经康復了。」阎烨答。 「所以现在是要……?」小九问。 「野放。」阎烨说。 「野放?」小九重复一次。 「嗯。」阎烨告诉她。「放回野外。」 「啊。」小九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阎烨说完转向大七。「那么我们先离开了。」 「早点回来。」大七说。 「好──!」小九答应着,朝大七挥挥手,然后蹦蹦跳跳地跟着阎烨走了。 随着小九的离开,大七脸上仅有的一点笑容也跟着消失。由于自己识字的缘故被分派去出纳打杂,虽然接触到的都是不重要的杂务,但还是可以感受到閰家庄内似乎有不寻常的隐情。 大七从许多表面上看似不重要的细节处嗅出了可疑的气息。他总是想起最初遇到閰烨时閰烨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中话,心中感到相当介意。除此之外大七也很在意这庄内许多人的眼神和话语中总是透出对某些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禁在心中推敲琢磨着,所有人都绝口不提却又影响深远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阎烨似乎是希望他知道的样子,但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阎烨的内心又是如何盘算的呢?大七认为事情恐怕不单纯。 阎烨对小九倒是没什么心机,他对她的好感很单纯,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的眼神闪闪发亮的样子。 「是要带回之前捡到牠的地方野放吗?」小九问。 「不是。」阎烨答。 「咦?为什么?」 「我那天本来只是想在树上待上一段悠闲的时光,没想到突然有只老鹰降落在眼前不远的树上攫住了一只斑鸠。」阎烨告诉她。 「然后呢?你救了牠?」 「不,我屏住唿吸,动也不动。但那老鹰抬头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居然放下斑鸠飞走了。」阎烨说。 「啊?」小九不解。 「我也觉得很讶异。」阎烨挑了挑眉。「不过当时我也没多少时间惊讶,那只本来是老鹰食物的斑鸠随即掉下树,我只好跳下树找牠了。牠虽然受了伤,但要捉牠也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捉到牠,之后就遇到你们了。」 「对吔,那天遇到你就是蹲在草丛中不知道在找什么。」 阎烨笑了笑。 「所以我不打算把牠放回原本遇到牠的地方,说不定那儿是那只老鹰的地盘呢?谁知道。」 「嗯。」小九点头表示认同。 「其实当初我也没把握能医好牠,可是总觉得如果不救牠的话,以牠受伤的情况大概也很难在野外好好活下去,所以只好能做多少算多少了。」阎烨说。 「小烨哥哥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能被你这么信任真高兴,不过这种事情是说不准的。」他的笑容淡淡的。 「为什么?」 「该怎么向你解释呢?」阎烨停顿了一会儿。「小九啊,是个好孩子,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身边的人,这是好事噢,只是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不是身为人类可以完全掌握的。」 「可是小烨哥哥最后还是治好牠了不是吗?」 「那只是,运气好。牠受的伤原本就不致死,加上我刚好做了还不算差的措施。这种小动物其实是很容易说走就走的喔。」 「所以这就更表示小烨哥哥很厉害。」小九坚持。 「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我还蛮开心的就是了。」 这下子小九反倒为了自己的坚持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 「到了。」阎烨说,停下脚步。 第101页 小九也跟着停下来。 阎烨把握住斑鸠的手打开,一开始斑鸠还呆呆的,卧在他手上不动。他笑着嘆了口气,只好捧着牠蹲下来将牠放到地上去。 斑鸠依然站定不动。 小九跟着蹲了下来,斑鸠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他们。 「恭喜你已经康復了,可以回到原本自由的生活了,去吧。」阎烨对牠说。「不要再傻傻被逮着了,再见。」 「再见。」小九也对牠说。 他们目送斑鸠消失在前方的高草丛中,两个人伫立在那儿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们看见远方有个人影正慢慢靠近。 五、拂晓(10) 更新时间2013-4-27 3:46:37 字数:2019 随着距离的缩短,两人终于看清楚来人的模样。 小九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漂亮的人,惊嘆得说不出话来。她有着在阳光下闪耀的金髮,宝石般透彻的眼瞳,肌肤如春天绽放的柔嫩花瓣般无瑕,五官与身形比例是如此完美,更重要的是她散发出一种小九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的神秘气质。她整个人就像是从书上的传说故事中走出来的一样。 「早安。」她走到他们面前站定对他们说。 「早安。」小九赶紧收起自己痴痴看着对方发呆的表情回答。小九觉得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令人愉悦。 一向待人温和的阎烨反常地没有回话,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来人。 她显然丝毫不引以为意。 「我要到阎家庄去。」她说。 「所为何事?」阎烨问。 「为了我的羊群,」她直视着阎烨,彷佛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也为了我的猎物而来。」 「猎物和羊群指的是什么?」阎烨追问。 「你见过,你也知道,你只是不对任何人说起的,那就是我的猎物。」她答。 「你是谁?」阎烨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眉头也蹙了起来。 「我的名字叫融雪。」她说。 「我问的不是名字。」阎烨说。 融雪嫣然一笑,小九再度看呆了。 「如果你问的是『身分』那种东西的话,对我的羊群来说我是牧者,对我的猎物来说则我是猎人,或者也可能是其他类似意义的东西──但这也不是你要的答案,是不是?」融雪微笑着反问他。 「那么对阎家而言呢?」阎烨没有理会她的反问。 「这就要看情况而定了。」融雪说。 「依照你这种可疑的说词,他们不会让你踏进阎家庄一步的。」阎烨告诉她。 融雪笑了出来,笑声像铃铛轻响那样悦耳。 「他们会或不会都无所谓,」融雪笑道。「我如果必须到一个地方去,就一定能抵达那里。」 「必须?」阎烨质疑。 「是的,必须,那正是我为何在此的原因。」融雪说。 「你依然没回答任何一个问题。」阎烨说。 「我回答了你的每一个问题,」融雪平静地说。「是你自己不接受每一个答案。但你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关于『那些事』。」 阎烨的脸色有点发白。 「你不该再往前走了。」如果你知道那些事的话。后一句阎烨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小九问起这件事来。 「『神性』会为我开启每一道门,指引我每一条道路。只要道路出现了,我就必须前行。」融雪对阎烨说完,看着小九微笑了一下,然后迳自往阎家庄走去。 阎烨抿着嘴唇不发一语,牵起了小九的手,带着她沉默地走在融雪身后,保持着一段看得见她但并不很靠近的距离。 小九感觉自己的脸变得热烫起来。这是阎烨第一次牵她的手,和大七哥哥的不同,阎烨的手比大七哥哥的手要小上许多,但掌心传来的体温一样让她感到好安心,彷佛牵着这只手要走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似的,而且和这只手的主人在一起的时刻总是快乐的……小九胡思乱想了一番,然后发现他们已经走到门口了。 小九抬头看到融雪回答了和她刚才向阎烨说的一模一样的答案,而门房果然也如阎烨预料中的那样不同意让她进去,但接着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融雪伸手轻轻一触,厚重的门扉竟然就这样被推开,竟如几乎没什么重量的纸张一样。 小九看得目瞪口呆,周遭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也都瞠目结舌。 融雪就这么走了进去,步伐稳定且笔直地走进去。 「嘿!你不能……」门房回过神来试图拦住她,但脚却像被千斤重的铅块拴住般举不离地面。 阎烨知道这个自称融雪的女人身上有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但他看不透她的目的是什么,也猜不出来她和「那些事」有何关系。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及……她的下场将会如何。 融雪连一个弯都没有转错,也没有多绕任何一段路,直接抵达阎尧的所在位置,简直像她早已熟透此地,且又预先知道他在哪里一样。 这让阎烨备感威胁,这女人太过诡异,又不知她是怀着敌意还是善意而来。 融雪一路无阻地来到阎尧面前,他正在审核预算,看到一个西方女人没有事先获得许可就擅自闯进来很是惊讶。 「你是谁?」阎尧问。 「我的名字叫融雪,是一个牧师。」她答。 第102页 「我们这里不欢迎传教士。」阎尧说,准备下逐客令。 「我不是传教士。」融雪说。 「宗教相关的都不欢迎!」阎尧不耐烦。 「这与宗教无关。」融雪说。 「我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说明来意。」阎尧给出底线。 「我到此处是为了不属于你的羊群而来。」 「笑话!」阎尧怒斥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我的。」 融雪笑了。 「那只是你如此以为罢了。」她笑着。「不属于你的羊群,在你不想要牠们时你也将驱赶不走牠们。」 阎尧僵了一下,但随即恢復镇定。 「你的羊群指的是什么?」他问,微微眯起眼睛。 小九躲在阎烨背后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突然发现阎烨眯起眼睛来的那神情其实是很像父亲的。 「你不对任何人说起的,也不愿被任何人知晓的,就是我的羊群。好好深思……我还会再来。」融雪说。 这个自称融雪的白人女性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就这么丢了几句话之后离去,阎尧陷入沉默,思考着她刚才所说的话。她似乎知道「那些事」……不,她不可能会知道,除了自己和「那些人」之外不会有人知道的,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对,一定是这样。任何人都会有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事,这不过是骗子擅长的话术而已,阎尧的理智这么说服自己,但内心依旧有摆脱不去的疙瘩。 五、拂晓(11) 更新时间2013-4-29 3:17:31 字数:2052 阎尧突然觉得很疲倦。 他又想起了小婉。 他的小婉。 初次见到小婉的时候,她还没有名字。 这时代的多数人通常都是随意取个暱称或绰号便沿用一生了。例如长得胖就叫胖子,长了张大嘴就叫大嘴,要是比一般人要瘦上许多的就叫竹竿仔,诸如此类。要是一个地方同时有不只一个胖子,就一个叫大胖一个叫小胖,再多一个就叫中胖,或者依照肤色区分白胖黑胖黄胖红胖也是可以的;再不然依照数列顺序叫上二胖三胖四五六七八九十胖,要往后叫到多少都行。 当然也有不依照外貌特徵的。有些人出生或幼儿时父母长辈已经起好乳名,之后也就沿用了一辈子,例如讨吉祥意味的小吉、阿祥,期许将来成龙成凤的如金龙、金凤,但求平安健康的如小安、小健,也有随口叫顺的如囡囡、囝囝等等。 总之大家知道叫谁就好了,在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是这样的。 只有址在旧壁垒的自治市内的市民会有自治会发行的身分证上载有正式的姓名,以及一些较具规模的私人庄园会依照身分阶级赐予姓氏和起名,普通人一般不讲究这些。 阎家对庄内的人也是如此,并不是每个在阎家获准定居下来的人都能冠上阎姓,而是需要特定资格的。但阎家有个不同于其他私人庄园的地方是设有医院,因此制定了一些简易的规则来替没有正式姓名的病患建立有效病歷而不致混淆,主要使用性别血型搭配出生日期,最后再填上患者惯用的称唿,附註家属等等其他资料。 当时他们这样帮小婉的父亲填好病歷表之后,阎尧问起她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有些怯生生地答。 「暱称或小名、绰号那些都可以。」阎尧告诉她。 「都没有。」她美丽的眼睛望着他,看起来是如此无助。 「那……你的父亲都怎么称唿你?」阎尧问。 「……都叫我『餵』。」她说。 「……」阎尧沉默地在附註栏的家属部分填上「女儿」两个字。 「……对不起。」她说。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阎尧说。 「好像多少给您带来了困扰,真的很对不起。」她低下头鞠了个躬。 阎尧连忙扶住她。 「不会,一点都不困扰,真的。」他真诚地说。 「谢谢您,您真的是个很好心的人。不但无条件收留了我父亲,又那么的亲切,我们实在太穷了,付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回馈,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您……」她说着低下头去又要鞠躬。 阎尧又连忙扶住她,不让她弯下身去。 「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他说。 「应该的?」她吃了一惊。 「呃,我的意思是说,人跟人之间不是本来就应该要互相帮助吗?」阎尧解释。 「但是我听说……看病是非常昂贵的……」 「这……先不用想这个,有心的话之后再慢慢付就可以了。」他本来想讲不用付也没关系,他们家的医院本来就不会强制跟穷人收取费用,但怕伤了她自尊,还是把话吞回去。 「……谢谢。如果有任何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您尽管吩咐。」她向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扶持,迅速弯身鞠了一个躬。「不占用您时间了,再见。」 阎尧看着她似乎有点慌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过没多久她的父亲死了。 「很遗憾,请节哀。」 「您们辛苦了。」她两手紧紧交握,眼眶满是泪水。 阎尧这次不等她有任何动作就先扶握住她的双臂。 第103页 「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坐下来?」 她点头,泪水随之滑落。 他带她到安静的地方坐下来,递给她一杯温热的水。 「谢谢。」她用颤抖着的手接过来,两手紧紧握住水杯。 「今后有何打算?」他问。 她小鹿般无辜的双眼满是泪水与茫然。 「有没有其他亲戚朋友?」他接着问。 她摇头。 两人陷入沉默。 「愿不愿意留下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连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 「……留下来?」 「呃,是呀,」阎尧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讲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那句话,只好再重复一次。「留下来,留在这里。」 她看着他。「……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被自己毫不迟疑的接话速度又吓了一次。「呃,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医院里工作,啊,或者不待在医院工作也可以的,看你比较喜欢待在──」 她低垂着头伸出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眼泪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裙子上。 「谢谢……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我……原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无声地伸出左手覆上她交叠着的双手。她的体温偏低,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 阎尧看着自己的手,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触感。那凉凉的温度凭藉着鲜明的记忆传到他的掌心,既像是他回到了过去,也像是当时延续到了未来。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情感记忆运作的模式完全不合逻辑。明明有更重要的细节是拼命想要清楚记住但还是消逝的,也有这种未曾刻意放在心上却像在身体内每个细胞里都保存得好好似的、无法忘怀的东西。 和小婉有关的一切他全都想牢牢记好,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有越来越多的部分已经愈渐模煳。这令阎尧难以忍受,甚至无法停止责备自己。 窗外飘进来潮湿的空气,雨点落下的声音响起,节奏越来越快音量越增越大,不一会儿就由滴答转为沙沙声,再转为倾盆大雨的隆隆作响,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其他声音,像是对映着他此刻将自己的心隔绝了外界陷入自己打造出来的囚牢一样。 大雨。 那一天的雨也是这样下得又急又大。 掌心凉凉的触感尚未褪去,他又想起了那个雨天,刺痛了他的心。 阎尧把脸埋进双掌中。 「小婉……」阎尧喃喃自语。「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任何事。 无论代价是什么。 五、拂晓(12) 更新时间2013-4-30 0:00:19 字数:2020 融雪正要离开阎家庄时看到和阎烨一起站在一旁的小九,她走到小九面前蹲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融雪问。 「我……」小九正要回答时被阎烨出声打断。 「不要告诉她。」阎烨一边说一边站到小九身前。 小九看着阎烨,再看看融雪,接着视线往下落在地上。 「没关系,」融雪对小九微笑。「我对你没有恶意,他也没有,他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阎烨挑眉看着融雪,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融雪凝视着阎烨静默了一会儿,他也直视着她,依然将小九护在身后。 「我和你不会是敌人,」融雪先开口。「就某些层面来说,我和你的立场是有部分相同的。」 「哪些层面和部分?」阎烨问。 「你也不喜欢『那些傢伙』对吧?我是要将他们从这里全带走的。就这一点上来看,或许有着高度的一致性。」融雪说。 「所以他们就是你的羊群?」他问。 「部分。」融雪一字一字说得很缓慢。「另一部分是猎物。」 「你……」阎烨突然愣住,话断在开头没说下去。 融雪对他微笑。 「但是你要怎么──他们可是──」阎烨说到这边又停了下来,他想到融雪刚才是怎么一路无阻地走到父亲面前的。 「是吧?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她笑道。 「……」阎烨脑中瞬间冒出的许多想法开始相互交错,内心的感触也复杂了起来。 融雪站起身来。「我要离开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再见,」小九迟疑了一下之后对她说。「融雪姊姊。」 融雪微笑。「再见,小妹妹。」 阎烨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正努力抑制住内心某个因融雪刚才的话而激动起来的部分。这女人说她是来「带走」那些人的,对她而言那群人之中某些是「羊群」而另一些则是「猎物」,这不就意味着── 「小烨哥哥?」小九出声叫唤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担心他。 阎烨中断思绪回过神来。「嗯?」 「你还好吗?」小九问。 「我没事,谢谢你。」 「嗯,不客气喔。」 阎烨深唿吸,吁了一口气。「走吧。」 「要去哪里?」小九问。 「回屋内,看样子是快下雨了。」阎烨告诉她。 「嗯。」小九点头,然后想起了一件事情。「刚刚那个融雪姊姊,她没有带伞。」 第104页 阎烨往融雪离去的方向望去,早已不见她的人影,前方只有一整片黑压压的乌云满布天空以及来往走动的庄内村民。 「现在追也追不上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阎烨说。 小九点头。 「以她的情况来说,我想我们应该不用替她担心。」他说。 小九也想到了刚刚那些发生在融雪身上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再度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阎烨走回屋子里去,遇到大七刚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回来才正坐下来,小九把刚才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全说给大七听。 「有这种事?」大七问。并不是质疑小九说谎,而是因为事情太过偏离常理。 两个孩子一致地对着他点头。 「我想,午休后回去工作应该就能听到这件事的各种不同版本了。」大七说道。 「人家想听你说,可以吗?」小九央求他。 「你想听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大七试着帮她把没说完整的意思补足。 「对,」小九经由大七的话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句子讲得没头没脑的,于是把句子完整地再重说一遍。「我想听大七哥哥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因为我没有在场目睹,很多东西我无法妄加推断。不过关于你说的漂亮姊姊,金头髮蓝眼睛,她应该是西方人,却能用流利的中文和人对话,表示她来到东方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或者是她在来之前就花时间学过。不管是两者的其中哪一种可能,她的意思表达和理解他人语意的能力照你的叙述听上去是没有问题的。」大七分析给她听。 小九点头,没有插话。 「或许可以由此推测她是故意使用隐喻而不把话直接讲明。羊群与牧者的隐喻具有宗教意涵,猎物和猎人则没有,然而她却把两者作为有关联的并存,再加上她对小烨所说的话──同一群人之中有些是羊群有些却是猎物,这之中的暗示显然对于某件事的知情者来说是相当明显的,稍加推敲一下就能明白。」大七说到这里打住。 小九还正在试图理解大七的话中前半段的叙述如何演变成后半段的结论时,大七目光锐利地看向阎烨,阎烨什么反应也没有。 「也就是说,」大七的话说得又轻又慢。「阎庄主显然听得明白,而你也听得懂,您们都是那件事情的知情人。」 阎烨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 「当然,贵庄的事我不便妄加猜测,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就不在我该去加以琢磨的范围内了。」大七说道。 阎烨依然面无表情,不过他现在看着大七。 「你是聪明人。」阎烨说。 「普通人而已。」大七淡淡地回。 小九也认为大七哥哥是聪明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聪明,是非常非常聪明的那种,但她看得出来现在不是她插话的好时机。 「你能信任我吗?」阎烨问。 「你其实是想问:我能被你信任吗?」大七把他的话反推回去。 「那么,能吗?」阎烨直视着他。 「那就要看我们是不是在同一条船上。」大七说。 「直言无妨。」 「我唯一重视的事,就是小九。光就这一点来说,我相信你对她没有恶意,基本上也不会想做出伤害她的事。我看得出来你平时对小九相当照顾,这点我非常感谢,如果有任何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自当戮力而为──但如果知道某些事情会牵连到小九,甚至可能让她遭遇危险的话,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也拒绝涉入。」大七说。 五、拂晓(13) 更新时间2013-4-30 6:36:33 字数:2092 阎烨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些。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阎烨说着,终于又恢復平时的笑容。 「看来我们是达成共识了。」大七也对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过午休时间也结束了,还烦请盯着小九好好念书,万分感谢。」 「没有问题,请放心工作。」阎烨说。 「大七哥哥怎么讲得好像人家很不爱念书一样!」小九抗议。 「老实说,的确是有一点……」阎烨笑着说。 「哪有啦!一点也没有!呜呜……连你也笑我……」 大七对他们挥了挥手,撑了伞走了出去,阎烨也举手扬动,小九的手则是在空中无力地晃了晃。 「算了,反正……我们你们根本不是同个等级的……刚才你们讲的东西我都跟不上。」小九的头垂到桌子上。「到底为什么会从这句话的内容跳成下一句的结论,我才刚开始要去想,都还没想出来什么东西来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全部说完了。」 小九的话令阎烨笑出声来。 「不过我真的觉得,」一想到这件事,小九的头又立刻从桌面上抬起来。「你和大七哥哥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噢!」 阎烨原本就是笑着的,听了小九的话笑容反而似乎有点黯淡下来。 「小九觉得聪明是很好的事吗?」他看似不经心地问。 「我觉得很棒啊!而且大七哥哥有说过,有说过……唔,我想一下。」她皱眉很努力地回想。「知识学得越多就能把事情做得越好,尤其是那种生死一瞬的时刻,如果懂越多的话就越能好好活着噢!」 「生死的事情不会总是这样计算的,」阎烨的笑容淡得像失去了所有色彩。「疾病是不会去辨识患者是否聪明,或者是不是好人之类的分别。有的人聪明善良又努力,一样会死于瘟疫;有的人懒惰坏心又愚蠢,却照样活了下来。」 第105页 「嗯……可是那个,不是说传染病是因为有些人不懂,所以卫生习惯不好才会发生的吗?」小九问。 「也有些并不是啊。况且人也不是只会死于传染病,各种慢性病也容易引起併发症导致患者死亡,还有突发的像是栓──」阎烨的话突兀地断掉,消失在空气中。 小九静静等待阎烨把话接下去说完,可是她久久只等到一片沉默。 栓──? 她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今天的小烨哥哥好像怪怪的,和往常不一样。从早上遇到漂亮姊姊开始一直到现在,好几度都让她觉得小烨哥哥好像很陌生。 「对不起。」阎烨打破沉默。 「咦?」 「我只是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情。」 小九不明白。「小烨哥哥为什么要道歉?」 「我小时候是立志要当医生的,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了吧,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选项,而这在阎家也是相当理所当然的事情。」阎烨告诉她。 「嗯。」其实小九还是不明白,他小时候想当医生为什么要向她道歉,不过她觉得这种时候好好听他说下去就是了。 「我们家的医院啊,是除了自治市之外,附近地区最具规模的医院。虽然比不上自治市内和一些远方较大的医院,但还是有一定的水平,并且有着最重要的传统,让我们每一代阎家人都感到光荣与骄傲,就是我们不拒绝穷人来就医,也不会主动向他们收取费用。该怎么说呢,虽然这样自己说起来好像很值得骄傲,但是阎家也并不是完全没得到回报的,邻近地区的人都对我们都非常友善,商人对于我们的採购交易都会给予特别优惠,同样的东西我们总是能比别人换得更多;有些贫困的父母并不会选择把小孩拿去卖给人口贩子谋取实质报酬,而是无条件送来阎家提供人力,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互助与情感,大概是我们家最大的资产吧,说不定比医院本身还有价值。」 小九静静听着。外头的雨下得简直像雨滴都是从天上被愤怒地甩下来一样。 阎烨又停了下来。小九并不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只是陪他一起默默坐着。 「背叛了大家对自己的期望,也背叛了自己一直以来所选择的道路,但我却没向任何人道歉,事实上我应该向每个人道歉的。」阎烨最后这么说。 小九看着他,从他的眼神中确认他已经说完想说的话了。 「我……我可以说我的感觉吗?」小九问。 「当然。」 「我觉得……小烨哥哥应该有自己的理由吧?小烨哥哥并不像是任性的人,也不像会未经思考就随便乱下决定的人,既然这样的话,如果觉得需要对别人道歉,或是好好解释原因,应该都是可以的吧?」小九说到最后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这个只是我刚刚自己想的啦,小烨哥哥比我聪明这么多应该有更好的想法,那个……其实不用听我讲的,呃,我是说……」 阎烨看着小九温柔地微笑着,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小九是个善良又认真的孩子,这是比聪明还要更珍贵的喔。」阎烨说。 「真的吗?」 「真的。」阎烨很笃定地答。「而且小九也是很聪明的。」 「唔……这个……关于我也很聪明这句,我就觉得是小烨哥哥在安慰我了。」 他又被她逗笑了。 「这个也是真的,现在你不相信,但你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会明白。」阎烨说着从书架上拿下课本摊开在桌上。「现在还是来依照大七的交待,好好做功课吧。」 小九一看到是数学科课本就想哀号,但忍住了。 「小烨哥哥,在开始复习之前,我能不能问个笨问题?」 「尽量问。」 「数学这种东西嘛……一直往上学到很厉害了之后有什么用?」小九痛苦地问。 「不用往上学到很厉害就有很多用途了。」阎烨告诉她。 「我……我不相信──」小九最后还是忍不住哀号出来。 阎烨笑得很开心。「还是刚才那句话,再用一遍。『这个也是真的,现在你不相信,但你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就会明白。』来,开始做习题吧。」 「小烨哥哥,雨声真的太大了,我实在听不清楚你讲了些什么──」 五、拂晓(14) 更新时间2013-5-25 13:49:32 字数:2054 融雪走出阎家庄,笔直地往最近的墓地走去。她知道有人正远远地跟在后面盯着她,因为她知道那些事。 过不了多久开始下起大雨来,融雪走进最近的一个报废已久的公车亭。她静静坐在那儿,并不完全是为了躲雨,也在等跟在后头的人靠近。 那人是个十字弓手,他找了个完美的位置瞄准了这个诡异的金毛女,但却迟迟没有动作,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正迟疑着该不该一箭射穿这女人的心脏。他不该有所迟疑的,思及此他突然惊觉到自己手心全是汗,他很确定那不是雨水。她此刻一动也不动,是很好的下手时机,他如此催促自己。不,就算她是在走动中的状态,他也有把握自己能致她于死,她静止或走动都不是他此刻犹豫不决的原因。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融雪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他迟迟不下手,她的唇角微微弯出一丝美丽的上扬弧线,然后开始念起祷文。她的音量只有喃喃自语那般小声,照理说完全透不过大雨的嘈杂,但却每一个字都穿透了他的灵魂。 第106页 那些祷文是另一种他从来没听过的语言,他并不理解字句之间的涵义,但不可思议地他竟然能完全领会她所祈祷的内容。 他想起了在死亡之后復活之前的时间点,那个容貌异常俊美的男人承诺他的事。可以永远地活下去,那男人说。代价呢?他问。不需要任何代价,男人回答,那男人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相当轻蔑,像是一个富有的国王不屑于野人献上的俗物一般,似乎在无声嘲笑他给得起的任何东西之于那男人全是无用之物。 不需要任何代价,他喃喃自语了几次之后答应了男人提出的事。反正自己是已死之人,再怎么说,都没有损失不是吗?他依稀记得能重返世间好好地活着曾经是他死前最大的愿望啊! 然而在他復生之后却发现,自己居然记不得死前的人生了。只模模煳煳有一点印象,彷佛曾有过深爱着的人、眷恋着的事物,但那只是一种捉摸不着的感觉而已,是否曾经真实存在过,完全无法确认。 在原本的人生中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有过什么样的经歷、住在哪里、认识那些人,甚至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他全都一无所知。在他处于刚復活的一片茫然中时,出现了几个人告诉他,他是极少数被教主挑选中的幸运儿,可以摆脱死亡的威胁,享有无尽的生命。 教主?他疑惑了一下,应该是指那个外表无比俊美的男人吧? 那些人告知他关于他死前的一切,但那些资讯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他真是如眼前的陌生人所说的那个人吗?他们所说的一字一句对他来说毫无真实感,他根本也无法确认那些人所言真伪。 既然变成了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那么他的復活意义何在?那些曾经想要紧紧抓住的东西、想小心翼翼地呵护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于他的心中了。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想这个问题就被那些人带走了。他们自称是效忠于教主的组织,不断地对他进行疲劳轰炸式的洗脑,反覆灌输教主和组织至上的教条,在那当时感到似乎永无休止的精神以及身体上的折磨之后,他最终被教育成令组织满意的成员,不再去思考对组织无益的事情,上头给他什么命令,他就训练有素地照办,没有半点个人意见和情绪,也丝毫不犹豫。 对的,他此刻想起了他原本并不是现在这样的人。在想起这些事之后,他死前的记忆也神奇地从他的灵魂深处復甦了。她的祷文像这场雨洗去大地的尘埃一样一点一滴洗去了他灵魂上的脏污,于是他渐渐能看见自己原本的样子。 在他死前的人生中,人们称唿他阿文。他识点字,常常帮村子里的人代笔写信和读出收到的信件。他所居住的那个村子是个因挖矿产生的小聚落,但等到他出生的时候那里已经随着矿产的竭尽而没落,因此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带着全家人到大城市讨生活,他也在城市里学了些读写和算数,但在父亲因工地意外身亡后,母亲又带着他回到娘家寻求依靠。在都市里看尽势利嘴脸,在穷村庄里又受尽贫病折磨,他逐渐对亲人产生不谅解,也对命运感到忿恨。在恋人被横刀夺爱抢走之后他娶了一个完全不爱的女人,他其实看不起自己那不识字又粗鄙的妻子,内心念念不忘同时又痛恨抛弃他的恋人。他学会了怨天尤人,学会愤世嫉俗,开始懂得防备别人,开始懂得幸灾乐祸,开始懂得仗着自己识字来恶意欺骗别人以取乐自己。 但是现在,当他不再被那些世俗的尘埃所蒙蔽,他能看见自己在最初的纯净之中是什么模样,那是如此安详又美好。 原来所谓的安息是这样的境界。这下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在迟疑什么了。所有的恐惧、惊慌、猜忌、仇视、耽溺、悲伤、放纵、焦虑、愤怒、挫折、自卑、傲慢、苛刻……所有深深将自己束缚于痛苦挣扎之中的情绪原来都是能全部放下的,并且放下这一切的感觉竟是如此平静祥和,彷佛自己从生来至今一直保持着纯真无瑕,也彷佛自己和这整个世界彼此交织,协同演奏着和谐的曲子,而自己正走到了完美休止符的位置。 她原来是要来让他明白这件人生中最后最重要的事情的,他的确是不能也不该杀她。 「谢谢你……」他最后的意念传到了融雪的意识中。 融雪仁慈地看着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凋零成一堆白骨,再化为尘埃被雨水带走,或许会抵达一个什么称为终点的地方,也或许是进入下一段旅程。 又是一个被诺亚温德兰的邪恶手段弄得无法安息的死者重归安宁。融雪最近遇上许多应该死去的亡者却以生人之姿像这样存在着的人,她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她离诺亚很近了。 五、拂晓(15) 更新时间2013-5-30 23:26:14 字数:2080 在阎烨细心的辅导下,小九的课业突飞勐进,已经可以升上中级班了。 大七嘆了一口气。 阎烨看向他。 「从来没见过小九这么认真过。」大七解释给阎烨听自己嘆气的原因。 阎烨闻言笑了起来。 小九嘟嘴。 「你们都笑我。」 「是恭喜你,替你感到开心。」阎烨微笑着说。 小九本来还想抗议说哪是,但是看到阎烨的笑容后她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傻傻跟着笑了起来。 她原本期待进中级班之后可以认识同年龄的孩子,初级班那些比她小的小孩不知为何总是面无表情地上课,下课时彼此也不太交谈,这和她以前在自家庄园的情况大相迳庭,她既不适应也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结果中级班的气氛更沉闷,好像那些人从不知玩耍为何物,也不需要朋友似的。 第107页 小九没有向任何人提这件事。并不是不愿意告诉大七或阎烨,只是她觉得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要抱怨的话就太任性了。况且上课也不是上一整天,她还是有好多时间能和她好喜欢的两个哥哥相处。 阎烨虽然表面上总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导致有些人会将之解读为漫不经心,但他其实是个观察入微的人。他从一开始就察觉小九并不喜欢班级上课的气氛,而且他也看得出来大七也明白这件事,他们两人都只是不提罢了。 这样的情况过了一阵子之后,小九最后还是忍不住在两人独处时问了阎烨,是否这里的小孩都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阎烨反问她。 「唔,就是,好像都不用玩。」小九边想边回答。 「因为会在这里念书的人都是有着很重的目的性,就算不打算成为医护人员,也都是为了成为某方面的专业人士,有些人想要将来离开阎家到大城市去进修发展的。」阎烨微笑着告诉她。 「嗯。」小九点头。「但是就算很认真地念书,也不是连一点点都不能玩吧?」 阎烨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哀伤。 「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就在话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连忙闭上了嘴。她在刚才正要问出来的那个瞬间,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那位漂亮姊姊融雪和小烨哥哥之间提起过的关于『那些傢伙』,以及大七和小烨哥哥两个讲到的某件事情,还有他提过放弃当医生的事。或许小烨哥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一想到了这个可能就决定不继续问下去了。 想到这里小九真觉得自己的个性和以前在家时不同了,居然也会在说话之前考虑这么多了。 「小烨哥哥,那中级班念完之后呢?」小九换个话题问。 「看你想做什么罗。」 「什么意思?」 「中级班只是教给你基础的东西,让你在之后选的职业可以应用。至于你想从事什么工作,要继续待下来或是另寻发展,阎家都是不会强制干涉的。」 小九点头。 「小九以后想做什么呢?」阎烨问。 「唔……」小九想了想,然后低下头去。「我没有想过这个。」 「没关系,反正不急着现在决定,你可以慢慢想。」 「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家是庄主,我以前一直以为长大以后就是和他们一样。」她说这句话的音量小得几乎听不见。 阎烨一时之间没有接上话。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提起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后他说。 「没关系。是那些人做坏事,不是小烨哥哥害的。」 「你家的事,约略听大七说过。」阎烨的视线刻意避开了小九。 小九没注意到阎烨的不自然,她天真地以为他只是怕引她伤心而已。 「一定很快就能回家。」小九扬起笑容。「妈妈常常说,如果想好的就会发生好事喔!」 阎烨有些为难地失笑。他在心里认为那只不过是大人骗小孩的善意谎言罢了,但他又不愿对小九拆穿。 「为什么呢?」于是阎烨只好反问她。 「因为……不就都是这样吗?」小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心里想着好的事情,就会很开心,别人看到你开心也会跟着开心……自己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这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噢。」 他温柔地看着她。 「在这个宇宙中呢,存在着一种东西,我们称之为物理法则,这个也是你在班上学过的东西。举个例子来说,像万有引力,这不是能凭人的意志力去改变的东西喔,不管是快乐的人或是悲伤的人,慈善的人或作恶的人,引力都公平地作用在每一个人、每一个东西上面,并不会因为人的想法改变就在他身上消失。」阎烨说着,一边走到她身旁坐下。「当然你举的例子有一定的道理,一般来说人们总是比较喜欢看见笑脸,但是对于那种会去伤害别人的人来说,说不定最痛恨的就是看到别人过得开心。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自己当一个好人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是一厢情愿往好处想就不会碰上坏事情。」 小九仰起脸来看着他,一脸迷惘。她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句,他的说法听起来也都没错,但和她过往听到的互相矛盾。 「小烨哥哥。」 「嗯?」 「遇过很伤心的事情吗?」小九问。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小烨哥哥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悲伤喔。」小九眼神很认真地告诉他。 阎烨沉默了几秒。 「小九从来都没有觉得悲伤过吗?」 「也有啊。」她点头。「可是感觉起来和小烨哥哥的不一样。小烨哥哥的悲伤一直都在。」 阎烨转过身去背对她。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小九担心地问。 「不是。你说得对。」 「那……是不是我说的时机不恰当。对不起,我有的时候很笨。」她道歉。 「不是。」他突然转过身来抱住她。「你很聪明,比很多人都还要聪明上许多。」 小九愣愣地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她只觉得他身上暖暖的,然后时间好像停住了,她看着窗外的夕阳将屋子染成一片橙红,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这一剎那印进心底去了。 第108页 五、拂晓(16) 更新时间2013-5-31 6:28:35 字数:2009 今天不用上课,但是小九发现她昨天把课本忘在教室了,于是一大早就跑去拿,免得小烨哥哥来教她的时候没书可用。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她的步伐也轻盈雀跃,半走半跳地走到教室前推开门,然后发现教室里有个人正坐着边看书边写东西。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着小九,她也看着那个人。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眼睛尤其美丽,但是表情相当漠然。 不是班上的同学,小九对眼前的陌生女孩出现在此感到疑惑。 「你就是那个整天跟着阎烨晃来晃去的人吧?」陌生小孩开口,神情相当不屑。 「我……」小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懂事。」陌生小孩丝毫不留情面地批评。「阎烨终日不务正业,你也跟着他成天游荡,占去他的时间也浪费你自己的生命。」 小九睁大了眼睛瞪着对方。眼前的这女生实在是太太太……太恶劣了!人长得这么漂亮,说出来的话却这么刺耳,而且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你……你是谁啊!你了解小烨哥哥吗?凭什么这样子说他啊!」小九很生气。 「轮得到一个来这里没多久的外来者问够不够了解阎烨吗?」陌生小孩嘴角微微一扬,露出极度嘲讽的神情。 这种老气横秋的口气是怎么回事啊!小九摸不清这外表美丽却说话刺人的女孩子的敌意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得罪了她。就算是不小心打扰了她念书,也不必一开口就把小烨哥哥扯下水吧? 小九气唿唿地走到自己座位上把书拿了就想走,但是又觉得气不过。 「你……你太自以为是了!小烨哥哥他……他是很好很认真的一个人,他只是……只是……」小九说到这里想到阎烨其实没向她说过任何放弃的理由,但她还是愿意相信阎烨绝对不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 「自以为是的人是你。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却一厢情愿的人。」 陌生小孩坐得很端正,说话不急不徐,表现出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令小九看了更为光火。 「你……你叫什么名字?」小九很恼怒地问。 没有回话。 「我叫小九。」小九又说。 陌生小孩轻轻皱眉。「这谁取的名字?好俗气。」 小九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此刻超想冲过去揍人,她连忙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这么做。 「阎初。」 「阎初?」小九复述一遍。 「阎烨的亲弟弟。」陌生小孩接着告诉她。 小九愣了一下。 「你……你是小烨哥哥的弟弟?」 阎初懒得回应他刚才已经说过的事情。这个叫小九的女孩真笨,不知道阎烨为什么受得了整天和她混在一起。 「既然是小烨哥哥的亲弟弟,为什么还这样说他呢?」小九更不能明白了。「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呢?」 「我为什么要去理解他放弃的理由?为了理解之后和他一起堕落吗?」阎初反唇相讥。 「我不觉得小烨哥哥是堕落。」小九说。 「你一定没有去过医院吧。」阎初说。 「唔……的确是没有去过,可是你怎么知道?」她疑惑地问。 「去过的话你就会知道自己讲的话有多无知。」阎初说完又低下头去看书,显然没有要继续理她的意思。 小九皱起眉头。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找不到适确的词句能表达,于是抱着书转身离开。 阎初的最后一句话留在她的脑海里。「去过的话你就会知道自己讲的话有多无知。」什么意思?去了医院一趟就能明白吗?就能理解小烨哥哥放弃的理由吗? 小九太专注在想这件事情,导致差点撞上了来人。 「啊……对不起。」小九道歉,内心庆幸还好没撞上。 「没关系。」是班上的同学思柔。 这还是小九第一次和思柔说上话呢。 「你……也是来找小初的吗?」思柔问。 「小初?」小九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阎初吗?」 思柔点头。 「当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人真是讨厌!」小九连忙否认。 「那你来做什么?」思柔追问。 「来拿课本,昨天把课本忘在教室里了。」小九告诉她。 「刚刚不小心听到一点……你们是在讨论阎烨吗?」 「啊,也不算讨论吧,我只是很生气他那样说小烨哥哥……」小九被思柔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喜欢阎烨?」思柔问得很直接。 「啊?那个…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九慌忙挥手。 思柔朝小九笑了笑,这也是小九第一次见到思柔的笑容。 「我麻烦小初教我作业,我先进去了。」 「呃,好,思柔再见。」 思柔对她笑了一下转身走进教室。 小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听到教室里传来交谈声。阎初的声音很平稳,听起来似乎不带什么感情,用字遣词也很老成,根本不像同个年纪的小孩。 她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刚认识小烨哥哥的时候,他的确提过他有个死心眼、臭着一张脸、个性别扭、脸长得像漂亮女生、对他反感的弟弟。一想起这件事,又想起她刚才见到的阎初完全符合这些叙述,小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109页 「什么事情笑得这么开心?」阎烨正好要去找她,半途中就看到她也走在路上笑得很灿烂。 「小烨哥哥早安!」小九很有朝气。 「早安。」 「我刚刚遇到你的死心眼臭脸别扭脸像女生的弟弟了唷!」小九告诉他。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叙述完全命中了嘛。」阎烨大笑。 「是你很久以前告诉我的喔,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小九澄清。 「小九的记性真好。」阎烨笑得更开心了。 「本来也不记得的,遇到之后才想起来。」小九一想到阎初就嘟起嘴来。 「那么那傢伙是不是对你摆脸色了呢?」阎烨问。 「你怎么知道?」 「一定的,那孩子个性就是这样。」阎烨淡淡地说。 五、拂晓(17) 更新时间2013-5-31 12:14:01 字数:2017 「唔……不管他。我还遇到班上的同学了喔!第一次和她讲到话呢。」小九接着告诉他。 「喔?是谁呢?」阎烨问。 「思柔。」小九答。「她说她找小初教她作业,所以他们两个才会这时间出现在教室那边。」 「……思柔这女孩子,你还是不要太靠近的好。」阎烨的表情更淡了。 「为什么?」小九不解。 「她太过积极。」阎烨说。 「积极念书不是好事吗?」小九问。 「她积极的如果是念书倒也还无所谓。」阎烨耸了耸肩。「问题就在于她积极的事是想当上庄主夫人。」 「什么?」这个答案完全超出小九的意料之外。 「很有野心的女孩子,可惜野心用错地方。」阎烨说。 「呃,小烨哥哥是怎么知道思柔想当……庄主夫人的?」 「她的目标本来放在我身上。」阎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不太会看人眼色,拒绝她也没用。不过自从我放弃继承阎家传统之后,她的目标直接转到小初身上,小初这孩子在这方面缺心眼,完全没察觉思柔接近她的目的,还以为要是能教会思柔,医院以后可以多一个人手。」 「哇喔──」小九有一种听到大八卦的感觉。 「和这样的人接近对你来说完全没好处,所以就尽量不要靠近她吧。」阎烨说。 小九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么了?」阎烨问。 「唔,原本还以为可以在班上交到朋友了说。」 「小初是不是有叫你到医院去看看?」阎烨换个话题问她。 「咦?」 「想问我怎么知道?」他笑了。「我很了解他,他一定会这么对你说的。」 「小烨哥哥真是太厉害了。」小九很佩服。 「这个嘛,你想去看看吗?」阎烨问。 「真的去医院吗?」 「当然。」 「可以吗?」小九有些不放心。「我会不会给人添麻烦什么的?」 「不会。」 「那我们什么时候要去?」小九问。 「如果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去。」阎烨答。 「我想去。」小九点头。太好了,又可以逃过今天的数学题。 「那走吧。」 小九雀跃地跟着阎烨走出屋外。今天天气宜人,小九在路上走着走着一边还哼起歌来。 不过她的好心情维持不了多久,一开始看到医院建筑的兴奋感也很快就消失殆尽。 医院里的人看到阎烨都有些微的吃惊,但这吃惊的表情稍纵即逝,没有停留在脸上表现出来的机会。因为人手严重不足,这里的忙碌简直像人间炼狱一样。 小九实在想不出来到底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病人全都集中在此,有浑身是血被急急忙忙送进来的伤者,也有形容枯藁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病患,更多面露病容的人正了无生气地排队等着,坐在那儿简直像一整排即将枯死的人形盆栽。 她觉得很不舒服,有点晕眩有点想吐。不只是眼前所见的情景使她如此,空气中瀰漫着不祥的气息,那种难以形容的混杂气味令她感到唿吸困难。除了哀号声不绝于耳,更令她感到悚然的是那些企图安静唿吸却无法抑止的喘吁声,此起彼落像是交织着地狱进行曲的节奏乐器,没有休止的时候。 阎烨握住小九的手。 「我们出去吧。」他轻轻在她耳边说。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跟着出去。 一直到离开医院一段距离的地方,她才觉得自己又能恢復正常唿吸。他们在树荫下坐着休息,小九低着头不说话。 「对那么多患者弃之不顾,小初说得没错,我的确很堕落。」阎烨说。 小九的视线被泪水模煳了一片。她现在惭愧地明白了自己有多无知,阎初说得没错,自以为是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小烨哥哥。」 「嗯?」 「如果我很努力的话,以后也能帮得上忙吗?」 「当然可以,小九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那里每天都是这么多病人吗?」小九问。 「嗯,基本上是的。当然会有所变化,但是大致上不曾少过。」阎烨答。 「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那些人全都医好吗?能够当上医生不是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吗?」小九有些沮丧地问。她无法忘却刚才的所见所闻。 第110页 「人体是很复杂的喔。况且你在歷史课上也有学到吧?我们现在的医学跟歷史上曾有过的高峰比起来是相当落后的,永生浩劫和壁垒时期造成了很多知识和技术的大断层,加上很多以前随处可见的仪器和药物现在都难以取得,还有民众的生活习惯和卫生观念也普遍不足……太多因素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阎烨停顿了一下。「其实就算是在那段人类曾经最进步的时期,虽然没有我们现代这么匮乏,但医疗资源还是供不及求,对很多病症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是现在呢。」 「对不起。」小九说。 「为什么要道歉?」 「我也不知道……阎初说得对,我真的很无知,我每天都只想着玩,都不知道有这么多该去努力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现在努力也不迟。」阎谦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爷爷。」阎烨站起来转过身去面对他。 小九也连忙站起身来。 「你叫小九是吗?」阎谦问。 「是。」小九点头。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好事,但是事情知道了要去做到不像用说的这么简单。努力两个字说出来毫不费力,也不过就是一秒钟的事情,真正去实践的事情才有价值。」阎谦对小九说。 小九点头。 「你要是有心的话,不上课的时间就去帮忙吧。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学也行。」阎谦看着她。 「好。」小九答。 阎谦看向阎烨。 「至于你,要跟着她也行,要继续过着什么事都不做的日子也行,我是不干涉了。唉,要是做父亲的管不动你,我也不觉得我这个爷爷能管动你。」阎谦话说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五、拂晓(18) 更新时间2013-5-31 21:30:05 字数:2146 大七听着小九讲完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阎谦表面上是叫你去,实际上用意是要让阎烨回到医院里去。」大七告诉她。「我想阎烨应该也能明白他爷爷的用意。」 「是这样啊。」 「嗯,而且我觉得阎烨会跟你一起去。」大七说。 「咦?可是小烨哥哥不是放弃了吗?」 「表面上是这样说没错,但背后应该有什么隐情或苦衷。阎谦只是拿你当藉口给阎烨一个台阶走而已,假如阎烨的放弃是不得已的,那他没道理不走这个台阶。」大七分析给她听。 小九认真思考他的话。 「所以我应该要去。」小九想了想之后说。 「看你想不想去。」 「如果我去,是帮到了小烨哥哥的忙吗?」小九问。 「你去不去都无所谓,阎烨的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但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去看看,或许事情会出现缓冲或转折也不一定。」大七答。 小九带着疑惑地点头。她听不出来大七哥哥的回答究竟是在说有帮上小烨哥哥的忙还是没有,但是既然他说可以去看看,那么她就决定要去了。 在阎谦的交代下,医院里的医护人员没有要求小九离开,但也不教她任何事。阎烨的确是如大七所料的能明白爷爷的用意,于是他带着小九从最基本的概念开始教起。小九很认真,学得很好,但还没有到有她能做的事情的程度。不过即使什么都还不能做,和在班级上课比起来,小九更喜欢在医院里学到的东西。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是能直接帮助到别人的知识,而不是那些抽象得她完全想像不到要应用在何处的知识。 有次小九不期然遇到阎初,阎初看到她和阎烨出现在医院里心里感到非常吃惊。 阎初先是一脸冷漠地看着阎烨教小九,一直等到阎烨讲到一个段落结束停下来,阎初走了过去。 「你……」阎初并没有向阎烨打招唿。「现在知道自己当初有多无知了吗?」 小九本来是打算要向阎初好好道歉的,可是听到他一来就臭着脸的指责,小九心中又感到恼火起来。 「我知道很久了。」小九瞪他。 「很早就来过了?」阎初问。 什么时候来的关你屁事,小九在心中骂,克制着自己不说出口。「第一次遇到你的当天小烨哥哥就带我来了。」 阎初还是没有看向阎烨。 「所以呢?」阎初问。 「什么东西所以呢?」小九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决定不再游手好闲,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了吗?」 这次换小九扬出嘲讽的笑容了。 「你有眼睛自己不会看?还是你看不懂?」小九笑得很愉悦。反唇相讥的感觉真好。 「是看不到你有做任何实际上有帮助的事。」阎初冷冷地说。 这一回合小九中箭落马,阎初胜出。 「希望你好好加油。」阎初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小九在他背后扮了个大鬼脸。气死她了! 「啊──真气人──」小九压低声音说给阎烨听。 阎烨只是看着她微微笑着。 「他超过份的吔!完全把小烨哥哥当隐形人了,都不打招唿,超没礼貌的。」 「我习惯了。」阎烨无所谓地笑着。「小初心地不坏,他其实没有恶意。」 「心地不坏,只有坏在嘴巴是吗?」小九嘟起嘴抗议。 第111页 「要这么说也可以。」阎烨笑得更开心了。 「我真弄不懂你们兄弟。」小九嘆了一口气。 「其实很容易懂,就是我的个性和他的个性相处起来必然会造成的结果罢了。」 「一个觉得被误解也无所谓,另一个觉得误解对方也无所谓,所以必然造成没解开的误解吗?」小九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讲完这段绕口令。 阎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九好聪明。」 「唉……」虽然小烨哥哥称赞她聪明,但这次她还不是败北了,显然是没比阎初聪明。下一次她一定要扳回一城,小九在心中默默立下决心。 随着小九假日在医院里的时间变长,她遇到阎初的次数也跟着增多了。阎初每次讲话都令她好生气,但她有观察到阎初对阎烨的态度似乎有着微妙的变化,一开始连看都不看阎烨一眼,到现在偶尔会装作正经的样子却偷偷看他一下了,阎烨则是依然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也偶尔会遇到阎谦爷爷,虽然每次都只有短暂的打招唿而已,但小九也觉得阎谦爷爷对她似乎变得越来越亲切了。 阎烨的确因为这段日子陪着小九在医院而和家人的关系没那么僵了。他考虑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私下去找爷爷谈。 「爷爷。」 「小烨有什么事?」 「……『那些人』的事,您应该知道吧。」 阎谦嘆了口气。 「要说完全不知道就不是事实了,」阎谦停顿。「但是我不想去查。尧如果认为那件事情我不需要知道,那我就是不需要知道。他已经是庄主了,我也年纪有了,阎家本来就是要交给他的,让他全权做主就行了。」 「但是……」阎烨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停在那儿说不下去。 祖孙俩沉默了一阵子。 「如果小婉还平安健在的话就好了,她的事情带给我们太多的悲伤与打击,但是事情变成这样实在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从那之后大家都绝口不提,表面上都没事了,伤口都压抑在心里化脓,但是谁也没办法去挖。当时直接把庄主位置交给尧是希望他能有多点事情分心去做,我明白他心里的痛苦,因此很多事情也不全都丢给他,这些日子以来逐渐放给他自己去做,他也都能从容应付得很好了,所以我最近已经把事情全都移交给他了,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庄主了。」阎谦说起小婉的事感到相当遗憾。「小烨,你是心地善良的孩子,你和小初都是,你们的父亲也是。尧的个性对自己在乎的事情很执着,小初的个性像到他,有时候他们就是会固执得把心门都关上,听不进别人说什么。这种时候身为家人,我们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们了。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阎烨点头。 阎谦慈爱地拍了拍阎烨。 「小九是个好女孩,你和她相处在一起很好。要是有空的话,偶尔可以带她来爷爷这边坐坐。」 「好的,爷爷。」 五、拂晓(19) 更新时间2013-6-28 1:21:22 字数:2034 转眼间来到了初夏。 距离小九逃出被摧毁的家园已经快要满一年了,她还是无家可归。尽管她从来不提起,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闷闷不乐还是被阎烨看在眼里。 阎烨偶尔会私下问大七关于这件事有无新的消息或进展,但大七的回答总令人感到沉重,因此他们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向小九提起。 「没有进展,消息不是好的那一种。」大七告诉阎烨。 阎烨很识趣地不再问下去。 大七看着他,在心底评估阎烨究竟是知情但对他们兄妹装傻,还是其实许多事阎烨也是被蒙在鼓里? 「你知道多少?」大七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东西知道多少?」阎烨一时之间弄不懂他问的意所何指。 大七只是看着他不出声,似乎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阎烨看着大七,嘆了一口气。 「小九什么都没对我说,但我的确是看得出来她最近闷闷不乐的。」阎烨说。 「她也什么都没和我提。」大七说。 阎烨想了想。 「所以你刚才要问我的不是小九的事?」 「不太算是。」大七语带保留。 「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阎烨放弃。「我猜不着。」 「我想知道袭击我们庄园的人和阎家究竟有多少关系?」大七语调平稳,但眼神锐利。 「你是说──」阎烨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他注意到大七问的是「有多少」关系,而非「有没有」关系,这让他像挨了一顿痛揍一样难受。 大七没有接话,静静地等他自己把话说下去。 「那些人难道真的……」阎烨的话说到一半消失在空中。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态,但却很难做到。 大七轻轻按住他的肩,以示安抚。 「愿意把你知道的部分告诉我吗?」大七在阎烨身旁坐下说道。 「无论你听到什么,都请你不要告诉小九。」阎烨许久后才说。 「我答应你。」 「小烨哥哥!」小九一路奔跑回来。「你这么早就来了呀!」 小九回来的这个时间真是不巧。 「怎么跑得这么急?」大七问。 「因为天气太热了。」小九回答。 第112页 「跑得满身大汗的不是更热?」阎烨问。 「但是用走的会热比较久啊!俗话说的那句长痛不如短痛改个字,长热不如短热,还不如快点回来去洗澡。」小九答得一副理所当然。 阎烨被她逗笑了。他的笑容挂在脸上,内心的酸楚比方才更加苦涩。 「明天帮忙完我们去游泳如何?」阎烨表面故作轻松地提议,掩饰自己正试图压抑的情绪。 小九眼睛一亮。 「可以吗?可是河边不是蛮远的,我们去完医院才去会不会来不及?」她问。 「正午和下午的阳光都太烈了,那个时间才去会很刚好。」阎烨回答她。「而且我们不是要去河边。」 「不是河边?」小九歪头,想不出还有哪里。 「现在先保密,明天才有惊喜。」阎烨对她微笑。 小九转向大七,大七朝她点头。 「我会陪你们去。」大七承诺。 「回来之后洗个澡,我们还能去爷爷那边坐坐。」阎烨说。爷爷会帮小九准备点心,她去爷爷那边时总是一边缠着爷爷问东问西一边吃甜点,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 小九欢唿一声跑掉了。「那我先去洗澡了──」 大七和阎烨两人交换眼神。 「我的母亲在我九岁那年去世。」阎烨小声说给大七听。 「四年前。」大七说。 阎烨点头。 「她……死在产台上,父亲和爷爷都救不回她。」阎烨沉默了一阵。「后来父亲整个人就变了。」 一直到小九洗好澡蹦跳着跑过来之前阎烨都没再继续说下去,因此这个话题在今天就结束于此。但光是阎烨的这几句话已经给大七足够的线索去推敲了,如果阎家的改变最早始于四年前,那么有很多可能性都可直接排除掉,不用白费那些功夫去调查。只要阎烨肯讲,他们两人也还多得是能私下谈的机会,大七对此一点也不担心,他唯一要注意的只有阎烨会不会出卖他们兄妹而已,不过依目前情况来看也暂时可以安心。 隔天打从起床开始小九的心情就非常好,如果不是因为身在医院,她大概会哼歌。遇到阎初的时候,阎初用一种看到古怪事物的眼神看她,小九今天乐得不和他计较,反而还愉悦地向他打招唿。 「嗨,阎初。」 阎初只是以最小幅度稍微点个头以示听见了。小九突然凑到他面前露出笑容来,阎初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装出镇定的模样。 「有什么事?」阎初不得不开口向小九问,因为他的路被她挡住了。 「没事。」小九笑着答。 「没事一副这么开心的样子,是需要挂精神科?」阎初出言嘲讽。 「这里哪有精神科这种东西?」小九瞪他。那是规模很大的医院才会有的,阎初别想诓她。 「既然你这么需要,特地帮你开一个临时的也不是不行。」阎初把头微微一撇,斜着看她。 小九学阎烨眯起眼睛来。 「我高兴是因为小烨哥哥下午要带我去游泳,如果你很羡慕的会也不会不让你跟。」她学着他的语气说道。 阎初不但没半点羡慕的神情,反而脸色转冷。 「浪费时间。」阎初的表情很是鄙视。他话说完绕过小九向前走去。 小九对着阎初的背影扮了个鬼脸,没想到阎初走了两步又转回身来,小九连忙收起鬼脸。 「你也来这里不短的时间了,虽然没帮上过什么真正重要的事,但很多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了。你高兴做什么都随便你,但不要再拖着阎烨做那些没意义的事了,阎烨对阎家来说是未来最重要的人,他将要继承──」阎初话说到一半就被气愤的小九打断了。 「所以他就非得要被逼着做你们希望他做的事情不可吗?难道他不能选择他喜欢的吗?」 「喜欢?」阎初露出像是听到不好笑的笑话,却基于礼貌必须有所回应那般只微微上扬嘴角的虚假笑容。 五、拂晓(20) 更新时间2013-6-29 0:21:54 字数:2024 「对啊!」小九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让他笑成那副欠揍样的。 「你好像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阎初的嘴角还挂在原本上扬的位置,但眼神更轻蔑了。 「什么?」小九猜不着他想说什么。 「责任。」 阎初说的这两个字堵得她无话可说。看她说不出话来,他也没表示什么,转身离去。 小九看着阎初没比自己高多少的身躯挺直了嵴椎笔直地向前走,脑子里想起的画面却是那一天的夕阳将屋子里全染成橙红一片,自己愣愣地不明白髮生何事,只感觉到小烨哥哥身上暖暖的,时间彷佛静止了。 然后她想起的是第一次到医院来时的情景与感受。那些病人简直像是一整排即将枯死的人型盆栽,瀰漫空气中交织着死亡与伤病的气味让她好想吐,哀号呻吟与喘气低息声不绝于耳,然后她对阎烨道歉她明白了自己有多无知。 两幅情景接连着浮现,小九突然明白压在阎烨身上的负担是多么沉重且无法逃脱。要是换作她也无法任性地丢下如此重大的责任不管的,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事让他将自己陷入自责的挣扎中呢? 小九看着阎初已经不在了的走廊,就这么伫立在原地。阎初从来没给她好脸色看过,这傢伙虽然跟自己同年龄,却总是老气横秋地教训她,偏偏她又都反驳不了,真是讨厌。 第113页 「小九妹妹。」声音自小九头顶后方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小九转过身。 「刚好在这里遇到你,帮我把这个送去c栋c801室好吗?」 「好的。」小九接下资料夹。 「谢谢你喔。」 「不客气!」小九决定把关于阎初的一切都抛到脑后,往c栋大楼出发。她特别喜欢要去c栋的差事,因为那里可以坐电梯,她觉得坐电梯好好玩。 她顺利完成任务,要回去和阎烨会合时没注意到自己按错了楼层,一踏出电梯外才发现这件事,但电梯已经离开去到别的楼层了。她有些懊恼,但随即转念一想,她从来没在c栋走过楼梯,走一次看看好了。每到楼梯转角处小九就特地停下来眺望一下窗外景色,虽然一样是平日熟悉的村庄,但从不同的角度和高度看也是有不同的感觉。她一边又想到阎烨神秘兮兮地笑着说要带她去游泳,他还不肯透露地点,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地方。 小九越想越期待,下楼的脚步轻盈得使她几乎错觉自己是一路跳跃下去的。楼梯间没有别人,于是她还小声哼起歌来,浑然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错过一楼了。 等到她注意到眼前已无路可走时,她发现自己早已错过楼层且身处一个既陌生又看起来诡异的地方。这里很暗,很安静,是个看不出来用途的空间,空气中飘荡着一种诡谲的气息。 她有一种表面上看不到任何危险,但却全身都绷紧了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应该要立即回头离开,但她却不听从自己劝戒地站在原地,甚至,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小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也深深觉得自己完全不该如此,可是她没有停下脚步。 自己的唿吸、心跳和脚步声似乎成为这空间中唯一的声响。小九的耳朵注意着有无其他声音,在走了许久以后,她逐渐听到一些微弱细碎的声音。她的视线移往声源的方向,隐约看到幽暗的长廊远端有个房间的门是微微开着的,透出光来。 里面似乎有人……或者什么东西。 小九咽了口水,屏住唿吸,停下脚步,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好用力。她应该要趁着里面的人或者什么东西发现她在这里之前迅速离开的,那样才是最安全的作法,但她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悄悄再往前一段距离应该不会被发现……她如此说服自己。 等到小九蹑手蹑脚站在门边想要窥视房间里时,房间门被推开,里头出来的人看到小九吃了一惊。 小九也被吓了一大跳,她视线往上移看到来人的脸更是惊慌。 阎初! 她连忙告诉自己那不可能是閰初,眼前的是一个容貌神似阎初的女人。小九想起阎烨提过阎初长得像妈妈,所以这是……他们的母亲吗? 貌似阎初的女人看到小九惊吓的神色,于是出声安抚她。 「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小九闻言点点头。她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令人感觉很舒服。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女人柔声问。 「我……我叫小九,我……迷路了。」小九答得心虚。她的确是错过楼层不小心走到这儿来,说是迷路应该不算说谎吧? 女人温婉地对小九微笑,退了半步让出空间。 「来,进来坐坐,我这儿有些茶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回去好不好呢?」女人蹲下身来笑着问小九。 「我……」小九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还是你有急事要离开呢?」她问,表情似乎有点失望。 「没有急事。」小九不知为何不忍心看到她失望,头伸过去朝室内看了看。 房间里很干净,东西不多,布置得相当雅致,小几上确实如女人所言的放了点心和茶。 「我叫阎婉,叫我小婉阿姨就可以了。」阎婉亲切地告诉小九。 「好。」小九觉得她不是坏人,于是跟着她进去了。 阎婉多拿一个杯子来倒茶给小九,招唿她坐在自己身旁。 「你今年几岁了?」阎婉问。 「十一岁。」 阎婉心里想着小初也是这般年纪,不知小初长大多少了。阎婉的两个孩子都是儿子,一直想要有个女儿,看见小九可爱很是爱怜她,又因自己长时间独自关在房间里很是寂寞,于是招待小九吃吃喝喝聊天,捨不得她离开。 「小九妹妹,阿姨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是否能答应。」阎婉轻声说。 「嗯?」小九仰起脸来看着她。 「以后你有空的时候,再来看阿姨好不好?」阎婉期盼地问。 五、拂晓(21) 更新时间2013-6-29 16:37:27 字数:2022 「好啊!」小九想都没想顺口就答应了。 「谢谢你。」阎婉轻轻搂住小九,抚了抚她的头。「还有一件事情。」 「嗯?」 「请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小九感到为难。「可是……哥哥会问我去哪里。大七哥哥会问,小烨哥哥也会问。」 「小烨……是阎烨吗?」 小九点头。 「你和小烨的感情很好?」 「很好喔!我很喜欢小烨哥哥!」小九答得很高兴。「他对我好好,都会教我功课还会带我去玩,来医院帮忙也是他带我来的喔。」 第114页 阎婉闻言漾出美丽的笑容。 「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长大很多了呢?」阎婉问。 「咦?」小九感到疑惑,小婉阿姨不是小烨哥哥的妈妈吗?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情况?会不会是自己误会了?「小烨哥哥他……比我高很多。」 阎婉欣慰地点点头。 「小九妹妹认识小初吗?」阎婉接着问。 「阎初喔……」小九想到他就嘟起嘴来。「他每次看到我都没好脸色,老是教训我唷,连阎爷爷都没他那么爱说教。」 「他都说些什么呢?」阎婉失笑。 「唔……都说我只会玩,拖着小烨哥哥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懂事,还说小烨哥哥不务正业很堕落。」 「他怎么会这么说呢?」阎婉微微蹙起眉头。 「阿姨你不知道吗?小烨哥哥不当医生了,他爸爸很生气噢,也不让他去上课,所以他才会有这么多时间和我一起。」小九对阎婉的疑惑更深了。就算她不是小烨哥哥的妈妈,但这件事情闹得整个阎家庄的人都知道,她竟然完全不知情? 「小烨为什么不当医生了?」阎婉听到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相信小烨哥哥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是那种任性的人,我相信他。」小九说。 阎婉低下头思考。 「小婉阿姨,我……我能不能问你问题?」隔了一阵子的沉默后,小九鼓起勇气问。 「你想要问什么呢?」阎婉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她。 「请问……你是小烨哥哥的妈妈吗?」 阎婉垂下长睫毛,不再看着小九。 「刚才请你保密的事情,能答应我吗?」阎婉问她。 「……」小九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小九妹妹是好孩子,不想说谎,」阎婉执起小九的手轻轻握着。「小婉阿姨也不想为难你要偷偷摸摸地来这里,但是至少这一次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小九想了想,然后点头。刚刚她说不要告诉「别人」,大七哥哥和小烨哥哥都不算「别人」,应该没关系吧,小九半心虚地想。 「谢谢你。虽然很希望小九妹妹能再来看看阿姨,但……这件事实在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只能告诉你小婉阿姨在这里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阎婉很难过地对她说。 小九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很想问为什么,但隐约感觉到再追问下去似乎很不恰当,于是礼貌地向阎婉告别后,回到和阎烨约好会合的地方。 「你到哪儿去了?刚才都找不到你。」阎烨看到小九出现显然松了一口气。 「刚才迷路了。」小九回答他,一边想着阎婉的事,不晓得自己究竟要不要告诉阎烨,如果要说又该如何开口? 「在哪迷路?」阎烨问。 「在c栋,本来搭电梯但按错楼层了,后来走楼梯下楼……不小心走到地下室去了。」小九照实说。 「那边的地下室没在使用已经很久了,至少我有记忆开始那边就一直闲置了。」阎烨说。「你就算走到最底层再走楼梯上来也不至于迷路吧?」 「唔……因为我很好奇,从来没去过,不知道那边是做什么的,就走进去看。」小九越说越小声。 阎烨轻轻笑了。 「那边什么也没有啊,你应该觉得很无聊吧。」 「唔……一开始还蛮刺激的,那边黑黑的又很安静,好像在探险的感觉。」小九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告诉小烨哥哥关于她遇到小婉阿姨的事。 「然后就迷路了更刺激?」阎烨觉得小九很好笑。 小九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小烨哥哥。」 「什么事?」 「你不是『别人』对不对?」小九问。 「什么意思?」阎烨想弄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就是……对我来说,你不是『别人』,就像大七哥哥也不是『别人』一样。」小九试着向他解释。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的话,那我当然不是别人吧。」阎烨有点惊讶她突然提这个。「怎么了吗?突然这样问。」 「那如果我跟你说秘密,你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对不对?」小九慎重地问。 「我不会说出去的。」阎烨承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样我有点担心。」 「我……我在地下室很里面的地方,遇到一个阿姨,长得好像阎初……她说她叫阎婉,叫我叫她小婉阿姨就好,她还问了关于小烨哥哥你的事情……」小九附过去阎烨耳旁悄声说道。 「你说什么!?」阎烨大吃一惊。 「她说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可是我觉得小烨哥哥不是『别人』,知道应该没关系。」 「我……这……」阎烨差点脱口而出说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因为阎婉──他和小初的母亲──早在四年前已去世了,但是如果这样说的话一定会吓到小九,所以他把话吞了回去。 「你听着,这件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了。」阎烨压低声音告诉她。 「大七哥哥也不行吗?」小九看着阎烨不寻常的神色,开始感到惊慌。 「大七哥可以,等等我们和他会合时再私下跟他说。但是除了我和你还有大七哥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第115页 「好。」小九答应。她本来也没有要再告诉他们之外的人的意思。「小烨哥哥,我……我能不能问你,小婉阿姨是不是你和阎初的妈妈?」这个问题小婉阿姨没有回答她。 阎烨嘆了一口气。 五、拂晓(22) 更新时间2013-6-30 2:00:51 字数:2008 「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阎烨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为什么?」小九不明白。答案不就只有是或不是两种吗? 「我和小初的妈妈名字确实叫做阎婉,但是我不知道你见到的是谁。」他们的周围没有别人,阎烨于是告诉她。 小九想了想。 「我还是听不懂。你的意思是说有另一个名字一样脸也长得像阎初的人吗?」她问。 「据我所知是没有,所以我才说我不知道你见到的是谁。」阎烨答。 「既然没有,那不就是你的妈妈了吗?」 「理论上不可能。」 「小烨哥哥,我听不懂。」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等等一起解释。」阎烨看到大七已经在前方约好的地点等他们了。 「好。」 他们三人于是走到村外,小九一边把遇到阎婉的遭遇告诉大七。 「小九。」大七听小九说完后叫唤她的名字。 「嗯?」 「阎烨的母亲已经过世四年了。」大七告诉她。 「啊──?!」小九叫了好大一声。「那、那、那……」 「虽然可能只是同个名字且长得很像的人,但不管怎么说,独自生活在那种地方,又要你替她保密,怎么想都是大有问题的。」大七说。 「嗯。」阎烨认同大七的说法。 三人之间无语走了一阵,到了一个没有道路的整片高草丛前。 「我来开路。」大七说着,走在前头为小九拨开远比小九身高要高上许多的杂草,阎烨则是走在小九身后。 「大七哥哥知道要去的地方怎么走?」小九问。 「知道。」大七答。 「那大七哥哥怎么昨天不告诉我!」小九抗议。 「因为你没有问我。」大七笑着回答她。 阎烨也笑了。 「你们又都笑我。」小九噘起嘴来。「大七哥哥怎么会知道?」 「空闲的时候在附近探地形找到的。加上曾经听过村人提起村外有个很多年前地震后形成的深水潭,推测应该就是同个地方。」 「喔喔!所以村人都是去那边游泳吗?」小九问。 「正好相反。」大七说。「据说曾经发生过溺水的事件,几次以后产生了不好的传闻,因此原本只是大人禁止小孩单独来戏水,演变到最后则是完全没人来了。」 「唔,是说闹水鬼之类的谣言吗?」小九皱起鼻子问,她最讨厌听到鬼故事了。 「之类的。」大七答。 「真无聊。」小九说。 「不过这样也好啊,只有我们三个人独占整个地方,不用跟人挤。」阎烨说。 「好像是喔!」小九想着又开心起来。 他们又走了一阵子,来到深水潭边。 「哇喔!」小九看到深水潭实际的样子很是兴奋。她先前从没想过村庄外附近的杂草丛堆后面会藏着这么一个消暑的好地方。 「小九,这个水潭很深,你只在靠近岸边水浅的地方玩就好。」大七告诉她。 「好!」小九开心地答应道,一边哗啦哗啦涉水跑过去,直到脖子以下都浸在水里。 大七在岸边坐下来看着小九,阎烨也在他身边坐下。 「你不下水吗?」大七问阎烨。 「不了,我只是想带小九来玩而已。刚才听小九说了那件事之后,我想把昨天没说完的告诉你,或许你能从中分析出什么关联来。」阎烨说。 大七点头。 「我的母亲死于羊水栓塞,那是一种很突然发生的急症,毫无预警,而且致死率相当高。发生这种事情,任谁也不会怪父亲抢救不回她吧,但是越是因为这样,他反而越是困在自责里走不出去。他是个很优秀的医师,救活过很多人的生命,但是却救不回自己深爱的人,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他受不了。」阎烨尽量以平稳的口吻叙述。「我和小初都在场噢,我们看到爸爸像发疯一样硬要抢救已经死去的妈妈,所有人都劝不住他,连爷爷也拿他没辙。」 大七静静地听。 「在这之后爸爸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还因为小初长得太像妈妈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拒绝看到小初,这对小初的打击很大。小初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疏远他,一直在学业上努力,想以此获得爸爸的认同。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小初对放弃医学道路的我特别不谅解吧。」阎烨露出苦涩的表情。「有太多事情小初都不明白了,但我觉得或许这样对他也好,因为这些事情都不是他明白了就有办法能改变的。」 「嗯。」 「有一些原本想和阎家做生意的人因为形迹可疑,之前爷爷一直拒绝他们,但是在妈妈去世后爷爷为了让爸爸的生活有个重心,把庄主的位置交给他让他有事情忙,而爸爸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和那些人开始打起交道,爷爷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或许是睁只眼闭只眼吧。」阎烨说着。「我对这件事情原先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听见他们在进行什么勾当。」 第116页 大七听到这里内心警觉起来。 「在医院内死去的患者若孤苦无依或是家贫无力负担丧葬,阎家会帮忙办理后事。那些人要的居然是这些死者的遗体,这怎么听都不寻常吧?对方又不是医学中心,要那些遗体做什么?」阎烨说出自己的疑问。「即使是在我们家的医院需要教学,也用不着那么大量的遗体,真不晓得那些人究竟干着什么勾当。」 「的确不寻常。」大七道。一般医学教学的确会需要人类遗体,但是医学中心或医院自己会有管道,不需要偷鸡摸狗地特地跑到外地去买尸体,尤其还是阎烨所说的「大量的尸体」。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特别注意那些人,而且我心中也不能谅解爸爸和他们交易遗体的行为。」 大七点头。 「我曾经想偷听出他们要那么多遗体做什么,但那些人口风相当紧,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死一样,只用最简短的话交谈,也从不说不必要的闲聊。」阎烨告诉大七。 五、拂晓(23) 更新时间2013-6-30 3:33:59 字数:2177 「和我探听到的那批傢伙的消息相当吻合。」大七说。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买卖尸体也就罢了,虽然很不道德,但毕竟算不上什么伤人的事──至少我是还想不出利用尸体来伤人的方法。」阎烨说。「但后来他们开始透过阎家收购武器,表面上说是阎家武装起来抵御流寇,实际上大部份都是流入那些人手里,这我无法接受,我跑去找爸爸谈这件事。」 「你父亲怎么说?」大七问。 「他──要我不要管,也不准我再继续探测这件事了。」阎烨说。 「嗯。」这在大七的意料之中。 「我和他争执起来,最后我说如果要帮着那些人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就不继承这个家了。」阎烨告诉他。「后来的发展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大七没有接话,陷入思考。 「这件事除了你,阎家没有其他人知道?」一会儿后大七问。 「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晓得,但我想不可能完全没人知情。爷爷应该是知道的,但他似乎是默许了。」阎烨回答。 「我之前曾经疑惑过那些人哪来这么多训练有素又守口如瓶且还忠心耿耿的信徒,现在看来或许有点眉目了。」大七说。 「是什么?」阎烨问。 「那些从你家买来的尸体。」大七答。 「什么!?」这是阎烨在今天第二次大吃一惊了。 「想想小九说的,她见到你母亲的事情。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找到一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的确是有可能,但如果只是相貌接近的替代者,为什么要关心你和阎初的事情呢?」 阎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当然对此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不过我相信如果调查方向正确的话,很快就会有了。我很在意的一个可能是我和小九要有大麻烦了。」大七看着正在水中游得很开心的小九,对阎烨说道。 「怎么说呢?」 「小九遇到阎婉的事情我们三人当然不会说出去,可是阎婉呢?她会不会告诉和她有接触的人?她独自生活在闲置不使用的地下室,不可能没有人提供她生活物资吧?」大七分析给阎烨听。 「那怎么办?」阎烨听了很担心。 「逃。」大七说。「如果真的被知道了,我们兄妹只能逃出阎家。」 阎烨的表情变得很沉重。 「小烨。」 「什么事?」 「有件事可能会影响你的心情,但我还是得问。」 「请说。」 「如果那真的是阎婉──你的母亲復活过来,而且很可能是那些人以此为条件要胁你父亲提供他们尸体和武器的条件,你该怎么办呢?」大七问。 「……我不知道。」阎烨几乎要哭出来,但忍住了。他把脸埋进双掌中,心中感到深沉的痛苦。 「我会做好随时要带小九离开的准备,但我不能替你决定你要如何面对阎家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大七轻轻拍了拍阎烨的肩以示安慰。 「我会好好想想。」阎烨艰难地说。 「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大七对他说。 「我会的。」阎烨觉得很旁徨,整个阎家的人这么多,他却只剩下大七一个人可以求助了,但是大七随时有可能带着小九离开,而他自己呢?如果阎家真的被那些傢伙掌控了,他有没有能力带着小初逃走? 「大七哥哥!小烨哥哥!你们都不下来玩水吗?」小九在不远处朝他们喊道。 大七对她摇摇头。 「我去陪小九吧。」阎烨站起身来。他把内心的无助和各种涌现的情绪暂时压抑下去,想要等到独处时再好好思考。 大七对他点头。「不要太勉强自己。」 「不会的。」阎烨说。「我……很感谢你。」 「我也是。」大七对他说。 阎烨给了大七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转身朝小九走去。 「小烨哥哥!」小九游到岸边去,然后趁着阎烨不备朝着他泼水,泼得他一身湿透,她笑了起来。 阎烨脱掉湿透的上衣走进水中,作势要捉她,逗得小九边笑着边假装要逃离他游走。他们两人玩了一阵子之后上岸休息,大七生了一小堆火让他们烘干衣服。 「小九真会游泳。」阎烨赞嘆。他刚才在水中还真的无法逮住小九,她在水里简直像鱼儿一样。 第117页 「以前在家,夏天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泡在水里喔!爸爸妈妈老是说我是野丫头。」小九得意地笑着。 「她在水里就像泥鳅一样滑熘。」大七说。 「什么泥鳅!」小九抗议。「泥鳅那么丑!」 阎烨笑了。「还真的很像,想捉她却怎么都捉不到。」 「你们自己很逊还说人家是泥鳅,真是输不起。」小九把下巴昂起来装做很瞧不起他们的模样。 「对了,我们来深水潭玩水的事情,也不要对其他人提。」阎烨告诉她。「村子里的人对这里还是有所忌讳,我们不用去招惹那些不必要的闲言闲语。」 「好。」小九答应道。 「晚上去爷爷那边也不对爷爷说。」阎烨提醒她。 小九点头。「今天的事都不说。」 「小九好聪明。」阎烨称赞她。 小九开心地笑着。 她的笑容被摇晃的火光映着,令阎烨恍然间觉得彷佛只要看着她的笑就能跟着无忧无虑,远离所有尘嚣。以前他总觉得小九的许多想法过于天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小九的父母会教导她凡事往好处想,过得开开心心是最重要的。因为她的笑靥能洗涤一切不愉快的事物,甚至能驱逐他心底的悲伤。他把眼前的画面悄悄印在内心深处,再也无法忘记。 阎烨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父亲。父亲是不是和他一样,只要看个母亲的笑容就对其他的一切感到无所谓了呢?为了守护那样的笑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阎烨心中暗暗一惊,觉得自己或许明白了父亲的心情也不一定。 「小烨哥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快乐的时光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小烨哥哥的意思是以后有机会都要带我来玩水吗?」小九眼睛一亮。 竟然给她误会成这意思了,阎烨被她逗笑。 「好,我答应你,以后只要有机会都会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阎烨看似只是随口答应,但实际上却是在心底也起誓的承诺。 「小烨哥哥对我最好了!我要一直都和小烨哥哥在一起!」小九欢唿。 「那我呢?」大七故意逗她。 「大七哥哥本来就是在一起的嘛!」 五、拂晓(24) 更新时间2013-7-31 2:41:41 字数:2007 阎烨今天没去找小九。 他白天去找了父亲,表达自己想回去的意愿,但是父亲拒绝了他,也不允许他再对此多有意见。 阎烨对父亲的反应感到不解。自己当初说要放弃继承时,父亲明明是那么不谅解地反对的,为何现在却反而……他参不透其中道理,决定去找爷爷商量。 「改变主意了?」阎谦抿住笑意问。 阎烨可没半点觉得好笑。他向爷爷坦承之前是因为买卖尸体和走私武器的事情才和父亲闹僵,并不是为了什么任性的无聊理由。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有耳闻。」阎谦的表情认真了起来。「但是爷爷好奇的是,这些事情现在依然在台面下继续进行,你又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为了那个小女孩?」 「跟她没什么关系,说到底她毕竟是外来的人,什么时候会离开也不晓得。」提到小九时,阎烨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不打算让大七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他对小九的心意。说来悲哀,整个阎家里他已经不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了,就连自己的爷爷也是。他确实有部分是为了小九没错,唯有回去继承这条路才能让他有能力在这个家保护她;另一部份则是因为他想通了一点:唯有回去继承,他才能改变现况,断绝阎家和那帮傢伙的关系。 「那么是和什么有关系?」阎谦饶富兴味地问。 「和这个家有关系。」阎烨说得轻描淡写。「我是资质驽钝直到现在才想通,而不是『现在突然想通』。」 阎谦看着他。 「我大概知道你目前的想法。」阎谦说。「虽然天真,但你本来就还是小孩子,这没关系。我既然已经不干涉尧了,也没有管你的打算。不过关于他拒绝让你回去的这个部份我会找他谈谈。至于你激烈反对的那些事,唉,说实话我也并不贊成,但是小烨,我要再向你说一次,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而我不打算干预他。」 阎烨闻言不语。他在克制心中把小九遇到「母亲」的事告诉爷爷的冲动,尽管刚才一度想脱口而出,但爷爷打定不管事的立场让他唯恐说出来不但爷爷不信,还让事情反过来对小九不利,因此按捺下来。最终阎烨嘆了口气,若非他深知小九不会骗他且也没有说谎的必要,这事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 在听了小九遇到「母亲」的事情之后他将件事情反覆想了很多遍。在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逐渐随时间一分一秒消退后,起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去见母亲一面的渴望,毕竟在她过世之后他是多么地想念她啊! 如果逝去之人真的能够復活的话……如果小九见到的「小婉阿姨」确实是再度活过来的妈妈的话……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她说,而她或许会像他小时候安慰他那样,依然搂他在她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另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劝慰或是哼哼歌给他听。 每每想到如此光景,阎烨就恨不得直接冲去见她。但另一方面他又考虑到,復活过来的死者有没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原先的「人」了,而是别的「什么」了呢?毕竟就连永生人都只是能互通生命而已,并不能做到死而復生,而永生人做不到的事,现在竟有可能会发生在他们阎家吗?如果她已不是復生过来的母亲,而是别的「什么」的话,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呢?光想到这里就令他感到痛苦不堪,更不用提他若是去见了她,那么无论她是否依然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母亲,小九没有保密的事情必然曝光,对小九的处境来说只是有害无利。 第118页 或许此刻只有大七能明白他内心的挣扎,只是,明白又能如何呢?阎烨对此感到无比的苦涩。还是不如明天一早和小九去医院找事情忙来暂时避开这些令人纠结难受的思绪吧。 翌日在忙了一整个白天之后,阎烨和小九两人步出医院大门时他注意到她的神色很古怪。 还不及他问小九发生了什么事,她便仰起脸来问他。 「小烨哥哥,你对早上一个被转送去急诊的病人有没有印象?一个脸的一半有瘀青的大叔。」 「那不是瘀青,是胎记。」阎烨告诉她。「我有印象,他被送来没多久就在急诊室内直接不治断气了。怎么问起这个?」 「那个……你们有确定他死掉了吗?」 阎烨点头。 她一时间楞得说不出话来。阎烨相当有耐心地等待她再开口。 「因为……他的胎记,我对他印象很深,我想我应该不会认错才对。」小九解释给他听。「我最后要离开前拿垃圾去丢,在垃圾处理场看到他了。」 「看到他的尸体?」他问。 小九摇头。 「我看到他自己会走路,好像看到我拿垃圾走过去他就躲起来了。」小九悄声告诉阎烨。 「你说他有看到你?」令阎烨大惊的不是死者復活这件事。 「好像有,可是我也不确定。」小九的表情有些可怜兮兮。「小烨哥哥,医院里还有其他像他那样脸上有胎记的人吗?会不会是我弄错了?」 「我们快点回去找大七哥。」 阎烨牵着她的手一路快步走回去,只差没跑起来。夏天的傍晚仍然很热,往往要等天完全黑才会开始凉爽起来,若一路用跑的回去只怕会又热又喘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回到家和大七说完今天小九所见之事后,大七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我们今晚就离开。」大七说。 「这么快吗?」阎烨很吃惊。 大七点头。「白天走太引人注目了。」 小九露出不舍离开的表情,但是没有说话。 「我……我和你们一起走吧。」阎烨突然说道。 「什么?」小九很惊讶。「小烨哥哥……你是说真的吗?」 大七只是看着他,没有表示意见。 「反正我留下来也不知道能改变什么。」阎烨苦笑。 五、拂晓(25) 更新时间2013-7-31 2:53:05 字数:2006 「什么意思?」大七问。 阎烨把自己昨天去找父亲和爷爷的事简扼叙述给他们听。 「其中必有蹊跷。」大七判断。「可惜我们没多余时间去摸清楚了。」 阎烨点头表示同意。 大七看着他。「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跟我们离开,我是不反对。」 小九听到大七这么说,掩不住高兴的神色。 「只不过我事先没有料到你会想跟我们走,所以平时准备随时要离开的东西里并没有算进你的份。这不难解决,明天白天我去弄妥,傍晚过后天色只要全黑我们就能直接上路。」大七说。 「非常感谢你。」阎烨说。 「要说感谢,也许是我要感谢你平日对小九的照顾比较多吧?不过就这件事情而言,我希望你是真的想清楚一切了,明天若是你随时改变主意都没关系,我能明白你内心不好受。」大七告诉他。 阎烨点头。「我不是临时决定的。」 「如果你有什么想带走的随身物品,尽可能不引人感到奇怪地直接拿过来这边吧。」大七说。由于阎烨常常带东西来给小九,这方面应该是不至于启人疑窦才是。 阎烨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 「那么明天傍晚见吧。」大七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 隔天小九只上半天课,上课的时候她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明天她将不再坐在这个教室上这些她讨厌花脑筋去想的课程了,而且小烨哥哥还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不知道他们三人在荒野中逃亡的情景会是怎么样的?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想到的可能,自从昨天听到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好不真实,彷佛只是她昨晚的梦境中发生的事情一般。 下课时思柔来到小九面前找她说话,这也令她感到意外。自从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遇到阎初而有和思柔讲过几句话之后,她和思柔一直是处于没有任何交集的状态,为何思柔会突然来找她呢? 「什么事?」小九问。 思柔朝她嫣然一笑。「小九同学待会儿放学有没有空?思柔想找你一起去玩呢。」 「要去哪里?」小九对她的提议丝毫摸不着头绪。 「哎呀,你来了就知道嘛,好不好呢?」思柔故作亲昵地靠过来,挽起小九的手臂。「一个星期就只有今天上半天课,平常人家都要找小初教我念书,这次难得小初有事没空,人家才有机会找你呢。」 小九被思柔贴着身体感到有些不自在。「可是我也要回家……帮哥哥的忙。」她不擅长说谎,只好扯上大七哥哥来拒绝。 「只要一下下嘛,又不是要玩上多久的,嘻嘻,小九同学看思柔像是体力很好的样子吗?思柔只想找你去看个很特别的地方就回家的。」思柔娇笑着说。 「那……只能一下下喔。」小九为难地说。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思柔达成目的马上放开小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第119页 小九懊恼自己刚才答应思柔,对此感到很不妥。他们今天晚上就要偷偷熘出阎家庄逃走,刚才自己实在应该拒绝思柔的,只是都已经拒绝不了而答应了,现在要她反悔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自己应该在放学时假装忘记这件事情,趁思柔不注意偷偷熘走吗?可是这样一来万一思柔跑去她家找她,那岂非更是节外生枝? 本来小九觉得漫长的课堂竟然在她苦恼该如何是好的左思右想之间一下子就过了。一到放学,思柔马上喜孜孜地过来牵着小九的手一边走出教室,像是浑然不觉小九苦闷的表情,一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说个不停,小九全然无心在听。 等等不管到哪里去,直接说要立刻回家好了,小九在心中想着,但是这样会不会很奇怪?还是该假装肚子痛所以要回家吗?但是这样会不会被带去医院检查反而惹出更多麻烦啊?她想藉口想到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自己不像大七哥哥或小烨哥哥那么聪明可以想出好方法呢?甚至是像阎初那样摆臭脸直接骂人浪费时间也比现在的自己高招啊! 「咦?这里不是深水潭吗?」小九很惊讶思柔带她来的地方竟然是这里,难道思柔也是想游泳吗? 「你知道这里?」思柔也对她的反应吃惊。 小九记起自己答应过不把来深水潭游泳的事情对其他人说。 「唔,我有听说过。」小九答。 思柔的脸色怪怪的,正当小九要问怎么了的时候,思柔伸出双手将小九用力一推,小九立即跌落水里。 小九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尽管湿透的衣服产生了点阻力,她还是轻松地游回岸边。 「你会游泳?!」思柔大惊。 小九听思柔这么一说也大惊。 在小九反应过来之前,思柔尖叫一声立即冲过去把小九的头往水里按。 思柔竟然是想淹死她!小九心中惊骇不已,拼命挣扎。谁知外表看起来柔弱又宣称自己体力不好的思柔竟然力气这么大,她不但藉全身重量把小九头往水中死命压下去,另一手还不停搥打小九,显然是要置小九于死地。 不行……小九没办法唿吸,抵抗的力气逐渐弱了下去,也没办法唿救。就算能唿救,这里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吧……她要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思柔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不是和她昨天在医院看到的有关联呢?思柔和那件事又有何关联呢……小九的意识逐渐模煳。 「你在做什么!」阎烨的声音把思柔吓得立即松手,跌坐在水里。 「小九!」阎烨冲过去把小九从水中抱上来。 「她……她……」思柔没想到自己的谋杀过程竟会给人撞见,原本她是想推小九下水等小九溺死后装作一切不知情地离开,但是眼前的情况这套说词显然不会有人相信的,只好立即改编另一套谎言。「小九同学不小心掉到水里……溺水了,我跳下去救她……」 五、拂晓(26) 更新时间2013-7-31 4:35:39 字数:2002 「不可能!」阎烨怒吼。「小九在水里就像鱼一样不可能会溺水的!」 思柔被他的怒吼惊呆了。完蛋了,如果给阎烨回去把事情说出来,她就不用在阎家庄待下去了。自己是不是该一不做二不休…… 思柔趁着阎烨在急救意识模煳的小九时,偷偷到岸边拿了块大石头藏在背后绕到阎烨身后,接着高举起石头想要偷袭他,但是她的手抬得起来却落不下去。 「你最好从实招来是谁教唆你这么做的。」大七没有温度的语调从思柔的头顶传来。 思柔不敢放开手,深怕石头就这么直接砸到自己头上去。大七一手捉着她,另一手把石头从她手上拿走随意丢在一旁地上。 「小九同学说要带我来游泳,我有试着劝阻过她了,后来她好像脚抽筋溺水,所以人家才跳下去想救她上来。」思柔连忙装出甜甜的笑脸转身对大七说。就算明知道大七不会相信她的说词,但只要回到阎家庄,其他人是不会相信她有杀害小九和阎烨的意图的,反而会怀疑大七,但是阎烨的话就令她感到棘手起来。 「看来不给你一点苦头你是不知道做人要诚实了。」大七的语气和表情都看不出情绪来。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做什么?你难道不怕我回去跟大人告状你伤害我吗?」思柔不相信大七敢对她做出什么举动来。要是打她的话,她身上会有伤痕教他赖不掉的。 「你既然不怕对小九做出这等事情来,我又为什么要怕?」大七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的手准确地扣在思柔的下颔骨两侧,将她稍微举离地面。「这样不会留下任何伤痕,你有什么状好告呢?我现在只要稍微压迫你的气管,你就不能唿吸了,不知道你可以捱多久呢?以这样的手法就算窒息而死也不会有勒痕,又或者你喜欢折断颈子而死?那样虽然死因明显,但无所谓,因为死人是无法告状的。」 思柔既是感到不可置信,又惊慌了起来。 「或者把你绑块石头沉到潭底,你觉得要过多久才会有人发现?到那时候尸体腐烂的程度或许什么死因都查不出来了吧?」大七不等她的反应,直接施加压力迫住她的唿吸。 思柔的双手被大七用一手反制在她身后,只凭一手就将她举离地面,她挣扎着用力踢但是总踢不着他。过没多久她就尝到无法唿吸的痛苦滋味,直到她感受到死亡威胁时大七仍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他是真的敢杀她!思柔恐惧起来。 第120页 「我……说……」思柔用尽最后力气吐出这两个字来。 大七稍微松手。 思柔立刻用力唿吸,她从来没觉得能够唿吸是这么值得开心的好事。 「说。」大七命令。 思柔的目光不禁看向正在救治小九的阎烨。小九吐了些水出来,眼睛也能睁开看着阎烨,看起来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了,而她不但失败还转变成正有生命危险的人。 「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思柔不甘心地答。是谁她当然知道,但她偏故意谎称不认识。但是当感受到窒息的压力又迫来时,她慌忙又开口。「是真的!我真的不认识!」 「那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答应这么做?」大七问。 「他给我很多钱。」思柔又说谎。 「那人长什么样子?」 「我不太记得了,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瘦瘦的。」没半句实话。 「是陌生人?」大七的最后一个问题。 「对!我之前从来没看过他!」思柔说完之后,不知为何有个奇怪的感觉,非常短暂,且那是她从来没经歷过的,相当不适,她想惊唿但是却叫不出声来。 大七松开双手,任由思柔的身体跌落地面。他没耐性在这个没半句实话的小鬼身上再浪费时间,直接折断她的颈子了。他也懒得去处理思柔的尸体,并且内心也丝毫没有罪恶感。谋害小九的人都死不足惜,就算她只是个小女孩也一样。 中午阎烨去接小九时没见到人,问其他人说是和思柔走了,阎烨直觉感到不对劲,当下问了她们离去的方向后直接通知大七,接着便追上来,幸好赶得及。 「小烨哥哥……大七哥哥……」小九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两位她最喜欢的哥哥在,忍不住哭出来。 「没事了。」阎烨安慰她。 「我背小九回去吧。」大七说。 「思柔她……」小九说了三个字又因哭泣而说不下去。 「小九安全了,没事了,我们回家。你好好休息,能睡一下更好。」大七说着背起小九往回去的方向走。 阎烨直到这时才把视线移往思柔的方向,却惊觉思柔肢体不自然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惊恐的表情凝结在脸上,瞳孔放大。他立即明白过来思柔是死了。阎烨心惊得跳了起来,但又不敢说话,此刻让大七背小九马上离开是最好,免得小九看到思柔的死状。他忍不住趋前检查确认思柔确实死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追上大七和小九,忍着一路上都不问思柔的事。 「我们要照原定计画等到天全黑之后才离开吗?」阎烨问。他需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暂时遗忘思柔的死状。 大七点头。 「这样好吗?」阎烨对小九险遭害死的际遇感到心有余悸。 「不这样反而不好。」大七沉稳地解释给他听。「你想为什么主谋想害小九,不靠大人却要差使小九的同学来下手,还特地跑到深水潭呢?」 阎烨仔细思考。「因为对方的人不方便在庄内下手。」 大七点头肯定他的话。「一个可能是那些人是见不得光的,平时就不能现身在村人面前,第二个可能是那些是在庄内的熟面孔,不过我认为两者皆是。」 「所以我们在庄内反而才是安全的?那我们岂非不该离开?」阎烨愕然。 五、拂晓(27) 更新时间2013-7-31 6:54:04 字数:2001 「你想我们现在背着浑身湿透的小九回去,他们会怎么想呢?」大七淡淡地问。 「第一会先知道计谋失败了。」阎烨说。 大七点头。 「然后……会到深水潭找思柔?」阎烨先看一眼大七背上的小九,确认小九睡着之后才小声问。 「不会这么快。」大七说。「思柔在阎家是否有家人?」 「没有,她是孤儿。」阎烨告诉他。 「那就是了。这就是对方为什么要挑上思柔的重要原因,就算思柔任务成功,那些人也一样要令她『失踪』的。」大七说。 阎烨内心对那些人的心狠手辣感到吃惊。 「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的吗?」阎烨问。 「如果不这么做,很快要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就是我们三个,当然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事后也会『復活』过来吧。」大七语调依然平淡。 「但是我不懂……难道思柔她……现在的情况,就会令那些人放过我们吗?」阎烨不解。 「当然不会,可是这会影响到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时机。」大七说。 「时机?」 「现在天要全黑大约在七八点之间,但是他们要发现思柔失踪该是更久以后的事情。」大七说。「等等他们一看到我们背着小九回去,又找不到思柔时,顶多觉得思柔因为失败暂时躲起来了。」 「只是要延误时间的话,那……把思柔绑在路边树上之类的不是也能达到同样目的吗?」阎烨问。 大七知道他是内心难以接受自己下手杀死思柔。 「一是我刚才说过的,无论是我或是对方,思柔的命运都不会改变,由我来的话,她至少不须痛苦太久。第二,谋害小九的人就配得这个下场。」 「我有两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阎烨说。 第121页 「你既然开口说了,就问吧。」 「一是为何你如此有自信由你来的话她不须痛苦太久?这种技巧总不会是凭空得来的吧?」阎烨问。 「我不是小九的亲哥哥。」大七说。 「什么?」这答案出乎阎烨意料之外。 「我从还是婴儿时期就被人口贩子卖去给地方军阀训练成死士,名义上叫做儿童佣兵,实际上只是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掌控权的刺客罢了,没有随自己自由意志解除僱佣的一天,随时可以被牺牲,或是在任务中失败而死亡。」大七坦白地告诉他。「我知道思柔的事对你来说非常不好受,可是对我来说大概就像拂晓之后看见日出般寻常。我在她这个年纪时已经执行过无数次任务了,希望这答案能令你满意。」 阎烨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大七所言的内容,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 「第二个要问的呢?」大七问。 「既然对方能让死人復活,为什么要放任思柔在那边让他们能找得着呢?」阎烨问。 「因为没有差别。」大七说。 「怎么说呢?」阎烨问。 「以他们取得尸体的供应量来说,多或少一个思柔都没有差别,对我们来说更是无所谓。」大七答。 「但是如果復活过来的人还保有生前的意志的话,那她不就可以把是你下的手这件事泄漏出去了吗?」阎烨问。 「我既然再也不待阎家庄,那么差别在哪儿呢?」大七反问他。 「我明白了。」阎烨说。 「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你现在内心很不好受,但这促成这事发生的势力也是你下定决心要离开的原因,是吗?」大七问。 阎烨点头。 「只怕事情不妙了。」大七道。 「哪里不妙?」阎烨紧张地问。 「你的父亲知道你坚决反对的态度,但是假如使你的母亲復活是那些人当初开出来的条件,那么他不肯让你回去继承的道理就很好明白了,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也掌握着能令復活过来的人再度死去的方法,如果让一向激烈反对的你继承了,说不定阎婉也活不成了。如此一来,继承人变成了阎初,只怕阎初状况堪忧。」大七分析给他听。 「事情的确很有可能是你说的那样。我不知道小初如果知道了这些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小初要继承阎家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暂时是不用担心他吧。」阎烨无奈地说。 「不,在我调查到的线索中有一件事情让我相当在意,那就是他们连小孩的尸体都收购,你想得出来令我在意的原因是什么吗?」大七问。 「是什么?」阎烨想不到。 「如果那些復活过来的小孩能像活人一般生长呢?」大七再问。 阎烨一愣。 「如此一来才有收购儿童尸体的价值不是吗?要是儿童復活过来之后永远保持着小孩的样貌反而很麻烦吧?如果要让别人不起疑的话,难道要为了这些生产力远远比不上大人的儿童每年换地方流浪吗?」大七分析给他听。「假设刚才的推测为真,那么你们兄弟中必然至少有一位是会被要求来转化成復生死者的,因为只有这样那群人才能长久地继续控制阎家。现在既然不会是你,那么就会是阎初了。反正既然復生后还能继续看似正常地长大成人,当然也就不需要等到阎初成年后才下手了。」 阎烨闻言差点崩溃。「会不会小初已经遭到他们毒手了?」 「我不知道。假如还没的话,经过他们谋害小九不成,我们三个又逃离阎家之后,对方应该就会马上逼着阎尧交出阎初了。」大七推测。「又或者早在小九误打误撞遇见阎婉之后、或是在小九昨天在医院不小心看到那人之后,对方就改决心要立刻对阎初出手。」 「那这样我不就变成害小初的人了?」阎烨痛心地说。 「你走或不走结果都是一样的,又或者你们两兄弟都会遭遇相同的下场,这是更有可能的。事情走至目前的局面不是我这个外人能插手改变什么的,我只有立即离开这个选择。」大七告诉他。 「我们能不能带小初一起走?」阎烨问。 五、拂晓(28) 更新时间2013-7-31 8:38:03 字数:2017 「很难。当然他如果愿意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问题就出在他如果对一切都不知情,你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他今晚跟着我们离开的。」大七说。 阎烨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们已走到庄园入口了,入庄后不宜再提这个话题。 「现在到晚上还有段时间,我们好好休息一下吧。」大七只这么对他说完便背着小九走进庄内。 阎烨跟在他后面独自走着,内心备受煎熬。他很清楚大七的处境,也明白大七并非故意弃阎初不顾,而是没有余力这么做;而他自己也是,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情,连想保护小初都办不到,今天更是差点就失去小九。 回想起刚才的事他还是觉得恐怖,大七竟能在他一时没注意之间就无声无息地徒手杀死思柔,而且表现得丝毫不像刚刚杀过人的样子,他也没料到大七竟然有那样的过去,但是听到大七的背景之后倒是觉得大七的反应很合理。虽然大七表面上一直很平淡,但想必对于差点失去小九内心也是大有冲击的吧,不然即使大七给的交代还算合理,阎烨依然认为没有向思柔下杀手的必要。另一方面他也惊异于思柔的恶毒,若非自己和大七出现,死去的就会是小九了。 第122页 这整个阎家已经不是他小时候熟知的那个家了。 抵达大七和小九的住处后大七轻轻唤醒小九,让她去换下一身湿衣服洗热水澡,免得着凉。小九洗好之后大七哄她再去小睡一下,换他们两个换掉脏衣服去洗澡,然后两人舒舒服服坐在桌边消磨最后待在阎家的时光。大七打开柜子让阎烨看他们要带上路的东西,全都妥当收好在可后背亦可侧背的包包里了。 「竟然这么少吗?」阎烨很惊讶。 「那不然要带上多少呢?」大七微笑。「我准备的都是最必须的物品和工具,有很多东西都是可以沿途採集或是交易的。」 阎烨不住点头。「大七哥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很丰富吧?」 「和一般住在农村或都市的人比的话算是比较丰富吧。但是我自从被小九的父母收留之后就没什么在野外谋生的机会了,直到小九家的庄园蒙难之后才又开始逃亡的生活。如果是和同年龄而能够倖存至今的儿童佣兵比起来的话就逊色多了。」大七说。 「活到你这年龄的儿童佣兵不多吗?」阎烨问。 「非常稀少。」大七说。「因为我们的任务永远不会结束,只会接二连三地来,对那些军阀来说,反正死了一个就是让另一个替补上去,所以他们也不会考虑派下来的任务是否属于不可能完成的难度。」 「难道不会顾虑一下成本吗?要把人训练成可以出任务,再由任务中培养出来的高手应该是很珍贵的吧?」阎烨感到不可置信。 「在这一行,能力越出色只会被派去越困难的任务而已,直到难度超越你所能应付而亡。和战争能够得到的好处比起来,养儿童佣兵的成本根本微不足道。」大七说。 「战争不就是劳民伤财吗?能够得到什么好处?」阎烨越听越觉得离奇。 「那就要看战争是怎么打的。」大七解释给他听。「如果在自己的领土上打仗当然劳民伤财,损失惨重。但如果在遥远的异国或殖民地上打战又如何呢?战胜的话可以占领土地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经济利益,就算打败几场仗,只要不是一口气失去所有据点的全盘皆输,依旧可以带动自己领地内的经济繁荣。」 「打败仗的话怎么可能带动经济繁荣呢?」阎烨问。 「因为可以消耗人口。」大七答。 阎烨愕然。 「人类的社会一直都是这样的,因为贫穷与富有是相对的,因此不管是多富庶的社会依然会有大批的穷人,把这些穷人都派去战场上送死,粮食相对上来说就充裕了。加上殖民地掳来的俘虏往内输入成奴隶,或是留在殖民地上做苦力,这些人都是无法拥有私人财产的,但是可以创造大量的劳力投入生产。在内需逐渐饱和的情况下,有什么是需要源源不绝地被制造出来的消耗品呢?战争物资是个好选项,军火武器,船舰战车,全都是消耗品。」大七说着。「当然一切不能简化成只有我刚才所说的几项原因而已,也并非只要是不在自己领土内的战争就必然能带来利益,局势和各项因素都是相当复杂且随时会变化。但我想说的是:因为战争并非无利可图,歷史上才会充满大大小小的战役。」 「谢谢大七哥,受教了。」阎烨仔细思考他刚才所说的。 「不客气。」 随着时间过去,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离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阎烨感到紧张起来。 小九睡醒了,也跑来和他们一起闲聊。有小九在,他们自然不去谈那些有关现实残酷的话题,因此谈话的内容和气氛转为轻松愉快。 真希望此刻的氛围能一直延续下去,阎烨心想,往窗外看去,天色全黑了,启程的时候到了。 就在他们准备好要离开时,一个人直接开门闯了进来随即反手关上门,跪倒在地。 小九和阎烨被他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好大一跳,大七马上警戒起来拉上窗帘,从自己捏起的些微小缝隙往外探看。 「小初!」阎烨惊唿,蹲下去扶起他来。 阎初的脸上都是眼泪,身上沾满血迹。 「你怎么了?!」阎烨着急地问。 「他们……爷爷……呜呜……」阎初泣不成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好说清楚。」阎烨虽然内心感到大事不妙,但仍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安抚阎初。 「爷爷……为了保护我……被杀死了……」阎初艰困地说。 「什么!?」阎烨感到自己的心都凉了。「爸爸呢?」 「爸爸……」阎初哭得更悽惨了。「把我抓去变怪物了……爷爷就是因为这样要保护我……才被……」 五、拂晓(29) 更新时间2013-8-29 15:44:58 字数:2011 阎烨听到阎初的话,顿时觉得自己脑袋像被炸药在里头爆开一样差点想晕死过去。 大七立即把屋内的灯熄掉。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大七说。「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异状,但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我们能带小初一起走吗?」阎烨问。「我知道这很突然,也没有准备多一人的东西……」 「当然能一起走,那些东西不是大问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低调离开,尽量快但不要引人注意。」大七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物品,牵起小九走出门外。 第123页 阎烨牵着阎初隔了一小段距离跟在大七和小九后头,阎初的手还在颤抖,泪水模煳了他的视线,以至于一路上他都看不清楚前方的路,只知道跟着阎烨走着。阎初不只是身体正颤抖着,内心也因为他一直以来景仰着的父亲竟然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而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无法平復过来,无暇去想哥哥究竟要带他前往什么地方。那些人的脸上总是面无表情,而父亲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唯一不同的或许是父亲的眼神中似乎闪烁着疯狂……他们杀死自己,他们还杀死爷爷……阎初沉溺在自己刚才恐怖的经歷回忆中,直到他突然被阎烨拉住才恍然抬头,试图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已经在庄外了,离开的途中一切都很顺利,然而等在前方的却是站了一列手持武器面无表情的「人」。那些傢伙之间的间距看似松散但难以偷熘过去,更糟糕的是那些傢伙还带着狗。 虽然大七早就预料到一切不可能这么顺利,但由于临时多带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阎初,他心中的把握减了几分。不过无论如何,如果只保护小九的平安的话他还是能做到的,况且以那些傢伙的目的来说,那对兄弟的重要性应该是远高过他和小九的。而如果他们四人最后仍然逃走的话,他们兄妹大概就得背上杀害阎谦以及绑架两兄弟的黑锅了,这情况可还真好,大七的嘴角带着嘲讽上扬。 四人躲藏在黑暗的树林中,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蔽。但即使是毫无逃亡经验的阎初和阎烨也知道他们无法再前进了,否则就会被发现。 「你们待在这里躲好,我去放倒几个傢伙引起混乱再潜行回来带你们走。」大七观察好形势后对三个小孩说。 「不要去,」阎初拉住他。「你杀不死他们的。」 大七看着阎初。 「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现在对我试试看。」阎初苍白着脸对他说。「他们就算遭遇对一般人致死的伤害,过不了多久就又能再站起来了,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能逃出来……」 「我相信你。」大七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大约要经过多久时间才能再爬起来?」 「不一定,有的需要很久,但快的几乎是立即就又能动了。」阎初说着不自觉皱起眉头来。 真棘手。 「看来我们需要一点运气。」大七说,脑中开始迅速依据新的资讯来修正原先的估算。 三个小孩就算逃得过那些傢伙的追捕,也难以跑得赢狗,但这里的树林又没有密集到足够让他们能以在树上移动到下一棵树的方式来前进……看来必要时还是得捨弃阎家兄弟吗? 正当大七这么想的时候,他注意到眼前的情况突然出现了异常。狗不知怎地全垂下耳朵向后平贴着头部,身体低伏在地上,发出害怕的呜咽声;那些面无表情的傢伙也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神色,原本不甚自然的肢体动作显得更加诡异了。 他们四人都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怎么回事,但大七认为机不可失,立即从行李里将十字弩摸出来瞄准。弩箭发射时不会像枪枝一样发出声音和光热,可于黑夜的隐蔽之下有效狙击目标,他打算趁着狗的状况不对劲不会追上来的状态强行通过,既然弄死那些傢伙还能再復活过来的话,不如就致残让他们引起混乱就好。 但是眼前的情况再度出乎他的意料。那些傢伙竟然同时向前跪倒在地,双眼透出一种似乎对面前的真实世界视而不见却又正目睹着什么事情在发生的复杂神情,然后露出像是辛劳工作了一整天之后在清爽的沐浴疲倦得到释放的表情,最后安详地闭上双眼……就在大七和三个小孩惊讶的注目下化为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虽然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但四人也无暇去探其究竟,三个小孩只顾着跟在大七身后拼命往前跑,直到大七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才看清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女人身影。 「跟我来。」她朝四人说。 他们认出她是之前曾到过阎家的神秘女牧师融雪,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是她造成的。 大七没有多少能犹豫的时间,他不知道此刻是否后头另有追兵,于是凭直觉立刻决定和她走。三个小孩上气不接下气地暂停下来喘了一会儿之后才快步跟上,融雪看着他们,温柔地笑了。 「放慢脚步吧,今夜不会有任何事物能伤害你们。」她告诉他们。 三个小孩露出迟疑的神色看着大七,显然无法安下心来。 「相当感谢你的出手相助,但我们想尽速离开,越远越好。」大七对融雪说。 融雪又笑了。 「我知道你们预定要前往的方向,但我不会建议你们真的往那儿去。我可以送你们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然后我们再分道扬镳。」融雪说。「你们现在急着想远离的恐惧,我能理解。但此事此刻不须着急,那些人不但今晚不会追上来,也不会猜到我们将往何处去。」 大七点头表示听见她的话。即使没有任何迹象能证明她所言正确,但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相信她,大七对此感到惊讶。 「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融雪看向阎初。「这位小朋友被诺亚转化了吧?」 五、拂晓(30) 更新时间2013-8-31 14:20:45 字数:2039 第124页 三个小孩露出紧张的神色,阎烨更是把阎初护在身后。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只不过如此一来情况变得更复杂些。」融雪轻声说。 「愿闻其详。」大七对她说。 「那么我应该说得多详细呢?」她歪着头自问自答。「今晚时间还很多,从头说起好了。」 于是融雪一边领着他们走着,一边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们。 「我一路追着诺亚来到东方,已经许多年了。我想诺亚并不是他的本名,他也不是温德兰家的祖先。」融雪在说完自己的故事后如此结论。 「你的中文说得非常好。」 「这并不难。神性总能引领我明白人们的意思,而我则从中学习。」融雪回道。 「请问……『神性』是什么?」小九问。 「我不知道。」融雪蓦地笑了。「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称唿那为神性。人们对于未知的伟大总是如此称唿,不是吗?」 「不是你拿的圣经里面的神吗?」小九想了想之后问。 「不是。」融雪答。 「那为什么还要拿着它呢?」 「我在替它赎罪。」融雪说。 「赎罪?」 「宗教就像利刃一样,都是人发明出来的,本身没有善恶,端看人们如何运用。」融雪点头。「既然我的族人用它来做恶,我想拿它来为善。」 小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说的诺亚……他究竟是什么……人或东西?」阎初艰困地问。 「这个问题,或许有一天能得到答案,但如果在得到答案之前就能成功消灭诺亚的话,我觉得永远得不到答案也无所谓。」融雪回覆。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能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以及他所使用的方法是什么的话,很多人……就都有救了。」阎烨又想起母亲过世时的场景。「这有可能会成为医学史上最大的突破……以后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亲人死去的悲伤、不会再有抢救不活的遗憾,也不会有──」 阎烨说到一半被阎初打断。 「哥哥!不是那样……那不是单纯的让死人復活而已……」阎初说得很痛苦。 「小初……」 融雪同情地看着这对兄弟。 「是的,那并不是单纯地令已死之人重新活在世界上,没有那种事。你所见到的那些看似活人的往逝者,实际上已经被转化为另一种东西了。」融雪告诉他。 「那小初呢?小初现在……」阎烨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他想问清楚小初的情况,但又无法在小初面前说出口。 「他确实是在死后被转化的。」融雪说。 阎烨看向阎初,阎初含着泪水艰难地朝阎烨点头。 「为什么……竟然……这样对你……」阎烨难以置信自己的父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会不会……爸爸其实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一个人了吗?」 阎初没有接话,只是用茫然的表情看着阎烨,因为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有见到妈妈吗?」阎烨问。 「妈妈?」阎初先是一楞,然后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难道妈妈也被他们变成像我一样的怪物了吗?」 阎初问着激动得紧紧抓住阎烨的手,阎烨别开头,看向大七和小九。 「若我们推测无误的话。」大七替阎烨回答。 「什么意思?」阎初着急地问。 「见到阎婉的人是小九,」大七告诉他情况。「但由于小九并没有见过生前的阎婉,所以不能确定那是被復活过来的阎婉本人或是容貌相似的人而已,我们只能由对方告诉她的话来判断。」 阎初闻言后不发一语,只是原本就无血色的脸似乎变得更苍白了。 「那些傢伙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杀害阎谦,或许是早就有将阎谦也一同转化的打算。」大七推测。 「那我们岂不是全家都变成怪物了?!」阎初惊喊。 小九内心想着,小烨哥哥才不是呢!但是不敢说出来,怕刺伤阎初。她想起自己的家,想起自己的父母能够平安逃出,自己又有大七哥哥陪在身旁,现在还认识了小烨哥哥,自己和阎初的境遇比起来算是幸运多了吧,如此一想便觉得对阎初相当同情。 「请问……被转化过的人有没有恢復的办法?」阎烨问。 「我不曾听闻过有这样的方法。」融雪诚实地回答。 「那么或许还是有可能的,对不对?」阎烨再问。 「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有或没有,我也不会阻止你怀抱着希望去寻找那样的可能性,但我必须对你据实以告,就我所知唯一能使人脱离那种状态的方法就是使之安息。」融雪平静地回答。 「一定有其他方法的!」阎烨的这句话像是在安慰阎初,也像是想说服自己。 融雪没有答话,像是没有听见。但在四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开口了。 「那就去寻找吧。我无法预见你们的道路前方会是什么,但我自己的道路只剩下笔直前行,没有岔路可以选择了。」融雪说。「我只能猎杀诺亚直到真正消灭他为止,别的可能性在我身上已经不復存在了。」 「为什么呢?」小九问。 第125页 「为什么吗……?」融雪像是在自问自答般又复述一次,然后摇摇头。「我没有去想过为什么。或许我一出生就註定了是这样的命运吗?如果是小时候的我的确会去思考为什么,也会觉得这样的命运过于残酷与不公。但如今我已经明白,有些事,只要确实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的话,理由就不是非得细究不可了。」 小九看着融雪,她总觉得融雪的话中似乎隐含着某个很重要的道理,但是她现在无法明白。 「我们会在这里遇到你是巧合吗?」阎初问。 「不是。」融雪答。 「那么你是事先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阎烨接着问。 「你是指这孩子被转化的事?」融雪说道。「我并不是为此而来。我们会在此时此地相遇,这大概比较接近你们所说的『缘分』;我来到这里是因为感觉到诺亚的气息变强烈了。」 五、拂晓(31) 更新时间2013-8-31 16:49:57 字数:2005 「……阎家会变成这样,你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吗?」阎烨问。 「我没有预知这种事的能力,也曾试图在过去改变现在这种局面,但很遗憾事情依然如此发展。」融雪答。 「就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次吗?」小九问。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阎家庄,但并非唯一一次企图阻止后来这些事情发生。」融雪告诉她。「我知道离诺亚很近了,于是在遇见你们那次之后将附近的区域都走过一次,净化死者仍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念,以确保诺亚无法再度打扰这些已逝者,利用它们来进行诺亚那些邪恶的血腥仪式;也因此我能确定诺亚就躲在阎家庄内,而非邻近的其他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阎初说。 「小初?」阎烨被阎初的话吓了一跳。 「你说你要去消灭诺亚……我和你一起去。」阎初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 「但是你……」阎烨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担心小初回去会被控制,但又怕这话会惹他更难过。 「我现在这样……说不定反而会对消灭害死爷爷的元兇很有帮助……我不想让家里落入他们手中,最后整个庄园和医院一定会变成屠杀场的!」阎初对阎烨说。 「小初……」 「如果确实能消灭那傢伙的话,我也想加入。」大七说。 「大七哥,你也……!」阎烨很惊讶。 「既然只有诺亚一个人具备转化死者的能力,我认为这是一劳永逸的作法,只要消灭他,那群傢伙就再也不会有源源不绝的喽罗了,依照融雪的说法,它们也会回归尘土对吧。如此一来小九就安全了,也能回家了。」大七说。「只要知道杀死诺亚的方法,我想这是能达成的任务。」 「大七哥哥……如果你去的话,那我也去。」小九跟着说。 「小九要乖,大七哥哥先送你去爸爸妈妈那边好吗?」大七对小九说。 「但是人家也想帮忙。」小九抗议。 「你还是小女孩,等你长大就能帮忙了。」大七哄她。 「但是融雪姊姊以前也是小女孩,她一个人走了这么远到这里来,还变得这么厉害,我拜託她教我也变得这么厉害就能帮忙了!」 小九的话把融雪逗笑了。 「我……和你们一起……」阎烨说。「我想小初说得对,医院如果落到他们手中的确不堪设想,以前我已经逃避过一次了,这一次不应该再逃避下去了。」而且他在内心承诺过要守护小九的,他不希望连自己的许诺都要失信。 「你们真令我感到惊讶。」融雪看着四人说。 「为什么?」 「我一路以来遇到的人们从来不曾理解过我的行为和其背后的理由,更遑论和我一起行动了。他们通常对我感到害怕,或是怀有一些恶意。因此在旅途中我渐渐学会不解释任何被人们所怀疑的事,免得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融雪告诉他们。「当然也会有孤独的时候,也有会想接触人群的时刻,例如刚才对你们说起自己的过去。」 「如果我们的家园没有被摧毁的话或许也无法理解你的行为吧,」大七淡淡地说。「但是现在的我们和你一样有着共同的敌人,这就让事情变得容易理解了不是吗?」 「你说得对。」融雪说。「我们可以一起走。」 大七点头。 「但是我仍然认为此行对小九来说太危险了。」大七看着小九说道。 「可是离开大七哥哥身边更危险啊!」小九开始撒娇。「融雪姊姊都已经答应了,我们人越多越安全啊!」 「我不觉得多了你会让其他人变得更安全。」大七嘆气。 「哪有这样的……刚刚都说好了现在又来反悔。」小九开始耍赖。 「我刚才没有答应你。」大七说。 融雪又被小九逗笑了。 「融雪姊姊,你会教我变厉害的对不对?」小九向她求助。 「你指的『变厉害』是什么意思?」融雪微笑着问。 「呃,就是很厉害,诺亚和那些傢伙都很怕你。」小九试着解释。 「就是我所谓的神性吗。」融雪想了一下。「我不知道这要怎么教。」 小九泄气地垂下头。 第126页 「但是我知道还有另一个小女孩也做到了。」融雪接着说。 「真的吗?是谁?」小九马上抬起头来问。 「我曾在诺亚口中听过他说差点就被黑嘉丽消灭了,后来在旅途中我找过关于黑嘉丽的资料,知道她当年曾在同一个躯体内以意志胜过无脸人,我猜测无脸人要不是诺亚,就是和诺亚有很大的关系。」融雪告诉她。 「我知道黑嘉丽,歷史课本有写,以她做实验最后终于反攻永生人成功,度过永生浩劫。」小九点头。「可是课本上没写她是怎么抢赢无脸人的,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猜想和神性是很类似的原理吧。」融雪说。「无脸人和永生人以及诺亚的关联很明显,而现在被转化的那些往逝者也和之前的永生人很类似。诺亚异常害怕神性的原因我也不懂,但我曾经取得当年对永生人有效的化学武器,拿来对付现在的被转化者却没多大用处,其中的道理我也参不透。」 「化学武器对他们也无效吗……」大七思索着。 「怎么会这样……」阎初想了想。「所以我们应该去城市里用我当实验品再研究出对他们有效的东西吗?」 「或许这也是一种方法吧,但我不会建议你这么做的。人类现在的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现在的人们并不像当年被永生人逼迫得只能团结起来建立壁垒,将所有资源集中起来研究如何反攻永生人。若是我们把诺亚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反而没有人会相信,除非事情就发生在他们眼前,但等到那种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融雪说。 大七对融雪的说法表示认同。 五、拂晓(32) 更新时间2013-8-31 19:54:34 字数:2041 「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也曾到过城市里研读过各种资料,即使是在过去人类科技最辉煌的时代,弄不清楚的事物还是远超过我们能理解且应用的东西。」融雪说。「例如我们常见的物体在宇宙的构成中只约略占了4.9%,无法直接观察到的暗物质和暗能量则约占了95.1%,我们的科技只能证明有某种东西存在并且为其命名,但却无法确切知道那是什么。我们必须承认自己所知有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太普遍了……最好的例子就是我们曾击败无脸人和永生人,但却依然无法彻底消灭造成这些的根源,也不知道诺亚究竟是什么人或东西。」 「为什么能证明有东西存在但是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小九感到很好奇。 「你是问暗物质吗?」融雪问她。 「嗯。」小九点头。 「那是一种不和电磁力产生作用的物质。我们眼睛看得见的光就是一种电磁波,而我们眼睛看得见东西是因为普通物质发出光或是反射光,但是暗物质既不发光也不反射光,因此眼睛看不见。」融雪解释给她听。 「用实验仪器也看不见吗?」小九继续问。 「看不见。」融雪答。 「不和电磁力产生作用……所以是所有的电磁波都无效吗?包含x光、伽马射线、红外线这些全都无效?」阎初问。 「全都无效。」融雪答。 「哇!」小九觉得这物质真是太酷了。「怎样都看不到的东西是怎么被发现的?」 「是透过重力产生的效应得知的。」融雪答。 「哇!听到重力就知道再听下去我一定听不懂了。」小九说。「我除了数学不好之外,物理也学得零零落落的。」 「这种不怎么光彩的事你好意思说得这么大声吗。」阎初忍不住吐槽她。 「那又怎么样嘛,反正就算学得好还是不会知道暗物质是什么东西啊,那不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小九反唇相讥。 「……或许还是不知道吧,但是至少听得懂是怎么被发现的喔。」阎初说。 「结果是一样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不知道。」小九笑他。「你这样的行为叫做五十步笑百步,也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喔,也好意思说得这么大声吗?」 「我是前进五十步你是倒退一百步,正负总共相差一百五,并不是和你半斤八两喔不好意思。」阎初也笑她。 「哇!阎初!我好心不和你计较你反过来和我计较起来就是了!」小九生气了。「你这叫不知好歹!」 「我看不出来你好心在哪这叫不知好歹,那你搞不懂重力叫啥,不知轻重吗?」阎初说完自己大笑起来。 融雪、大七和阎烨也忍不住全笑了。 「你们超过分的──!」小九气得跳起来。内心中的计分版哀戚地再添一笔败绩,对上阎初的胜场数依旧挂零。「呜呜……都欺负我……还联合起来一起笑我……」 「是因为小九妹妹很可爱的缘故,所以才笑的喔。」融雪微笑着告诉她。 「真的吗?不是因为很好笑才笑的吗?」小九问。 「不是的,是因为小九妹妹很可爱。」融雪说。 「听到没有,人家是因为我可爱喔,不是因为你讲的话很好笑!」小九向阎初说。 「那是因为人家融雪姊姊很善良。」阎初笑着对小九说。 「什么意思?融雪姊姊本来就很善良啊?」小九听不懂,但是隐约又觉得自己再度中箭了。 「意思就是她在安慰被笑的你啊,不知道人家的善良算不算也是不知好歹呀?」阎初悠悠地说。 第127页 「啊──阎初──」小九真是后悔和他讲话。「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人嘴也吐不出象牙的。」阎初笑道。 「我不想和你讲话了!」 阎烨看着斗嘴的两人,感到内心稍微安慰了点。无论小初的身体被转化成什么了,他都还是原本的小初没有变。两人的拌嘴也让气氛变得比较轻松了,阎烨觉得小九真是不可思议的女孩。 「既然决定要一起行动了,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阎烨问。 「现在离黎明不远了,你们应该也累了,河边的林中有个闲置的猎人小屋,可以到那里休息。」融雪说。 「那之后呢?」阎烨问。 「我遇上你们的那个方向往阎家庄走去,应该有个废弃的独立建筑物,平时庄内的人不会无事靠近,位置算得上隐蔽,我说的对吗?」融雪问。 「那里的确有座荒废已久的仓库。」阎烨点头。 「那里的诺亚气息非常强烈,我想他应该就躲在那儿。」融雪说。 「为什么你上次来的时候不把他捉出来呢?」阎初问。 「上一次他并不在阎家庄内,所以我才又去邻近的地区找。我猜想他应该是在不同地方轮流躲藏,而且似乎需要依赖有着大量死亡气息的地方苟活,但最后这一点我不能肯定。」融雪解释。 「大量死亡气息的地方……所以一开始才会盯上我们家吗……」阎烨哀伤地说。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凭空出现的,一开始也还没有人类的形体,变成人形之后也和后来的样子不相同,而且他竟然能以有形体抓住幽灵,我想他或许是由一种不稳定的物质组成──不是我们常识中的普通物质──需要仰赖某种或许是无形的东西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融雪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很有可能。」大七认同她的猜测。「我想王柏翰推测无脸人是失败的永生人应该是正确的。只是现在诺亚重回这世界之后是否变成不同的东西,又,他所转化的那些亡者究竟又变成了什么呢?」 「我猜想现在的诺亚是不同于当时的无脸人的,因为行为并不相同。」融雪想了想之后说。「至于被转化的亡者──」 阎初听到要提到自己感到非常紧张。 「表面上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也能正常进食和代谢,但是也可以使一切生理机能停摆。」融雪说。 五、拂晓(33) 更新时间2013-8-31 22:24:35 字数:2070 「意思是也可以完全不吃东西过活吗?」阎烨问。 融雪点头。 「还有呢?」 「既然并不仰赖一般的生理机制过活,因此即使受到对一般人来说致命的伤害也不会致死。」融雪答。 「原来如此。」大七说道。 「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安息的时候可以直接化为尘埃消散,可见并不同于一般人的血肉之躯。」融雪说。 「那……要怎么让他们安息呢?」阎烨紧张地问。他实在很担心融雪在对付其他亡者的时候会不小心让小初也一起安息了。 「祈祷神性让他们安息。」融雪答。 「所以是……只有你的祈祷对他们有效的意思吗?」阎烨问。 「我想除了我以外应该也有人能做到吧,只是我没见过。」融雪说。 「每个被转化过的人都有自己的意识吗?」阎初问。 「理论上是都会有的。只是许多人在刚被转化后立即被带去洗脑成替诺亚效力的棋子,往往要等到安息时才又重新回想起自己生前是谁。」融雪答。 「真悲惨……」 「所以我是因为没有被抓去洗脑,才记得我是谁吗?」阎初问。 「应该是的。」融雪答。 「这可能也是条件之一吧。」大七说。「诺亚很可能向阎尧提出继承人也必须被转化的要求,而阎尧则提出不可将你洗脑的条件。我想阎婉应该也是……所以她才会向小九问起小烨和小初的事。」 「妈妈她还记得我们吗!」阎初睁大了双眼看着大七,然后看向融雪。「请问……如果我们的母亲在意识上还是原本的她,你……会祈祷让她安息吗?」 「只要不是诺亚的棋子我是不会多管闲事的。」融雪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哀伤,她自己也非常思念爱妲莉亚。「只是我不知道诺亚在被消灭后,透过他转化的往逝者是否还能以现在的型态存在于这个世界。」 阎烨和阎初闻言大惊。 「这……」 「我不能肯定这是否必然发生,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即使有这样的可能,你们还是要和我一起去猎杀诺亚吗?」融雪问。 「……我还是要去。」阎初说。 「小初……」阎烨好心疼他。 「我知道了。」融雪点头。「我们有一整个白天可以休息,我不想在白天去引人注目,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庄内还是有很多无辜的人。」 四人点头表示同意。 「关于诺亚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融雪说。 他们已经来到闲置的猎人小屋前,随着融雪走进去。融雪点亮油灯后将黑皮圣经放在桌上,看着他们。 「为了避免诺亚又再度被某些丧心病狂的人们召唤回这个世界,我的目的是真正消灭他无形的那部分。」融雪说。 第128页 「这要怎么做呢?」大七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他的有形体一定存在着某个弱点,在摧毁诺亚的有形体之后他一定会试图转换自己的无形体部分逃脱,就像他自述的逃过黑嘉丽一样。我相信神性能引领我完成这件事,就像诺亚也能凭藉有形体来消灭赫塔一样,这一定也是能做到的事。」融雪说。 四人的理智和逻辑都无法对她毫无证据的论述产生认同,但有种莫名的强烈直觉让他们打从心底相信她的话。 「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呢?」大七问。 「诺亚偏好残忍地折磨人,如果有余力的话请救下那些受害者吧。」融雪说。 「我们要怎么区分那些是诺亚的棋子,那些是无辜的人?」阎烨问。 「我可以让他的棋子全部安息,剩下的就都是无辜者了。」融雪答。 大七和阎烨点头。 「那……我能做什么呢?」小九小声地问。 融雪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不建议你到现场去,诺亚的血腥祭仪对你来说太过残忍了,心中会对那场景留下无法磨灭的画面的。」 「可是……我也不敢一个人在别的地方等,而且我会等得好着急。」小九央求。 融雪看向大七,以眼神询问大七的意思。 「小九。」大七叫她。 「我保证我会很乖不会乱跑给你们添麻烦的。」小九说。「大七哥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大七嘆气。「不是要丢下你,只是很危险,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好吧。那我要在哪里等你们?」小九知道他们是出自于替她着想,只好乖乖听话。 「这里安全吗?」大七问融雪。 「我无法向你保证哪里是安全的。」融雪答。 「这样吗……」大七想起在融雪出现前他们被那些傢伙带着狗包围的情景,如果只有小九一个人被这样围住一定逃不掉。「既然如此的话小九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好了。」 「真的可以吗?」小九问。 「但是不可以离开我身边。」大七说。 「好。」小九点头。「我不会离开大七哥哥身边的。」 大七摸了摸她的头。 「这里的浴室能洗澡吗?」大七问融雪。 「我记得可以。」融雪答。 「去洗澡刷牙准备睡觉。」大七轻声对小九说。 小九点头。 「我带你去。」融雪对她说。 「谢谢你。」小九有礼貌地道谢,跟着融雪到浴室去。 「大七哥。」阎烨叫他。 「什么事?」 「你觉得……我的父亲是不是已经被转化了呢?」阎烨问他的看法。 「很有可能。」大七答。 「那么他……是因为变成诺亚的棋子才这么残忍,还是他先变成一个残忍的人才接受了诺亚的交换条件呢?」阎烨痛苦地问。 「你的意思是阎尧从一开始就受到诺亚控制,才有后来的举动吗?」大七问。 阎烨点头。 「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想……一开始或许是受到诺亚的诱骗,说能让阎婉復活,而诺亚一开始的要求并不这么残酷,然后一步步走进无法逃离的陷阱里吧。」大七选了一个比较不令人伤心的可能性说来安慰他们兄弟。 然而阎烨却含着眼泪摇头。 「他不是容易受骗的人……他如果不是受到控制,而是保持自由意志的话,一定不会相信让死者復活这种逆天的事情所需的代价很轻微的。所以……」阎烨无法再说下去。 五、拂晓(34) 更新时间2013-9-24 6:42:58 字数:2011 「如果有机会的话,或许你该当面问他。」大七沉重地说。阎尧从一开始得知有办法让阎婉復活就下定决心不惜变成残忍的人,这样的话大七不愿对他说出来。 「只怕有机会再见到他的时候,却没有和他说话的时间了。」阎烨伤心地说。 大七沉默不语。如果情况演变成阎烨所说的那样的话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不过出自于同情,他还是希望事情可以是比较好一点的发展。 「哥哥……这是最坏的打算,但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其他可能性。」阎初紧紧握住阎烨的手。「如果我们顺利消灭诺亚,没有惊动到其他人,或许爸爸能从诺亚的控制里解脱出来,妈妈也……回来了,我想爷爷应该也是吧……到时候你继承了阎家,我和爸爸妈妈爷爷因为不会自然死亡,所以就在附近隐居起来,你随时都能来看我们,这样应该也能过着很幸福的日子吧?」 「反过来被你安慰了……我真是没用的哥哥。」阎烨也轻轻回握住阎初的手。 「……我以前很气你……」阎初小声说。 「我知道。」阎烨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明明有很多解释的机会,但我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味地逃避,我想是我太软弱了吧。」 「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诺亚和那些人的事了?」阎初从他的话中推敲出他没说出来的事。 「嗯……我也是直到刚才听说才知道那些人的首领是诺亚,不过那些人偷偷摸摸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的确是之前就发现了。我曾私下去找爸爸谈过,但他不肯断绝和那些人的关系;我也找过爷爷,爷爷也不打算干涉这件事……我原先也不晓得这和復活妈妈有关,于是我只是消极地用行为表示抗议。」阎烨告诉他。 第129页 「原来我一直都……误会你……」阎初忍不住泪水,赶紧用手拭去。「我当初实在应该要多替你想一想的,对不起,我……」 「不要难过,小初,我们每个人都会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既然已经发生的事都是无可挽回的,就不要为此而感到后悔,因为后悔也无济于事,徒然令自己和身边的人悲伤罢了。」阎烨安慰他。 「哥哥……」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早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令自己感到遗憾的事情,这个世界的样子大概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阎烨说。 阎初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小九和融雪两人已经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来,就没说出口,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换我去洗吧。」阎烨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小九看到阎初脸上有哭过的痕迹,觉得他很可怜想安慰他。 「阎初……」小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努力挤出话来。「小烨哥哥不是为了让你感到自责或难过才故意瞒着你这么久的,他是因为知道你的个性,不想让你捲入所以才什么都不说,这是他保护你的方式,只是没想到……」 「……」阎初没有接话。 「呃……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难过,所以我没办法说叫你不要难过之类的话……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呃,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讲什么了……」小九对阎初说着,越说越小声,最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没关系,我知道。」阎初对她说。 小九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阎初也看着她。 「阎初。」小九说。 「?」 「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讲成那样乱七八糟的你都能懂,你果然也是和小烨哥哥一样,聪明得不是我这个等级的人!」小九说。 「……我和哥哥本来就不是和你同个等级的人,我们才不会连基础学科都学得七零八落的。」阎初说。 「阎初,我开始后悔我为什么刚才要跟你讲话了……」小九想着要不是看阎初现在处境可怜,自己大概会想掐他脖子。 「融雪。」大七突然开口。 「什么事?」 「能借一步说话吗?」大七问。 融雪点头,于是两个大人走出屋外。 「我想请教你,除了你的祈祷净化之外,有没有我能做到彻底杀死那些活死人的方法,」大七直接问。「或者能让他们在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之内无法行动也行。」 「切下他们的头,身体就无法行动了。」融雪答。「另外有个最直接了当的方法就是你们俗话中所说的『擒贼先擒王』,诺亚消失后,被诺亚的污秽所遮蔽和遮蔽的灵魂将逐渐重新获得清明,若是对世间已无悬念的灵魂将会直接回归安息。」 「那么仍有悬念的呢?」大七问。 「那就要看他有多执着了。」融雪严肃地回答。「要维持住不属于自然的形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这大概没有多少人能够办到,所以也不必过于担心。」 「意思是阎初也会随着诺亚被消灭而消失吗?」大七压低声音。 「我无法断言,但是我想几乎所有的往逝者都会是这样的。所谓的执着并不单纯是一种想活下去的慾望或是对世间的人事物的眷恋而已,那份意念必须强大到能够让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自己有所凭藉而存在──恕我难以用言语表达清楚,这就和神性一样,是我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而且我也找不到适当的言词能表述出来。」融雪说。 「也就是说……除了自己单方面的心愿之外,也必须和这世界有着某种强烈的羁绊是吗?」大七试着推敲出她的意思。 「你所说的概念或许很接近了,至少大方向来说是差不多的。」融雪略感惊讶地看着他。「你和大多数的人们不一样……或许我们会在此相遇也是神性的牵引吧。」 「我想是吧。」大七说,沉默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刚才所说让那些活死人动不了的方法,只有切下头颅吗?」 五、拂晓(35) 更新时间2013-9-26 5:22:06 字数:2034 「那是较妥当的方法,随着离诺亚的距离越近,你要使用物理性质的方法伤害他们就越难达到你希望的功效。」融雪答。 「这样的话我担心在那群傢伙数目众多的时候会分身乏术──要完全切断一个人的颈子毕竟不如光是折断它来得快──我必须确定能保护小九的安全。」大七说。 「情况不会演变成你说的那样,」融雪看着他。「我保证。」 大七迟疑了一会儿之后点头。他们走入屋内打点三个小孩睡下,然后也跟着入睡。大七保持着警戒的浅眠,但是一整个白天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傍晚的时候他醒了过来,看到融雪已经起床了。她简直安静得像只猫,大七想。 大七轻轻摇醒小九,阎烨和阎初也跟着醒来。 小九刷完牙之后走到阎初身边,轻轻捏了他的手臂一下。 「不要担心,我们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不管会遇到什么。」小九悄声对阎初说。 阎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第130页 「其实我也很紧张……可是有大七哥哥在,我不怕。」小九告诉他。 阎初对她的说法并不太领情,但因为明白她的心意,还是对她点头。 小九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大七旁边去。 出发之后四人跟在融雪身后走着,大七殿后。他们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各自思考着,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人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 只有融雪一人的内心坚定地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一定会达成。她安静地默祷,让遇上的每一个往逝者直接回归尘土,半句话也不多说,脚步片刻也不停止。 距离阎家庄废弃的仓库越近,三个小孩心中就越忐忑不安。终于走到仓库前时,融雪在静默中让仓库外的那些活死人全都消散在空气中。 然后她的手按住仓库大门。 这一切似乎进行得太过顺利了,大七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即将要发生。 仓库上的门锁自己掉了下来,落在泥土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融雪的手稍微往前推了一下,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里面很暗,只有摇曳的蜡烛火光让里头的空间显得稍微比外面的夜色稍亮一些,随着烛光晃动的阴影让整个环境增添了一种诡谲恐怖的氛围。 诺亚就在偌大的仓库中央,虽然和融雪在许多年前曾见过的形貌不同,但她仍一眼就认出他来。诺亚现在有着高大强壮的外表,五官相当俊美,想必这是欺骗世人的好伪装。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祭品小女孩……已经长成成熟的女人了,」诺亚亲昵地对融雪说道。「还多带了几个祭品给我当见面礼,你真是一如往昔的甜美啊!」 「此处没有人会再成为你的祭品了。」融雪说。 「啧啧,为什么不认我了呢?我是你的先祖,庇佑了整个家族啊。」诺亚露出戏嚯的表情,但那明明相当俊美的五官此刻看在四人眼中却显得相当狰狞。 「你不是,我知道。」融雪坚定地说。 「倒是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诺亚的唇角逸出轻蔑的微笑。 「你曾经是人。」融雪说。 诺亚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真知灼见。」 「最初并不是温德兰家的任何一个人,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一生之中不曾遭遇过任何物质上的匮乏。」融雪说下去。 「继续。」诺亚换了个姿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人类的文明歷史来说,绝对能称得上古老。」融雪彷佛在叙述她的亲眼所见似的。「你的心中没有爱,也没有恨。」 「有趣。」诺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 「之所以没有恨,是因为恨也是从爱之中生出来的……你的心中只有无尽的空虚急切需要被填满。起初,在你的童年,你藉着自身的优点──聪明、良好的教养和礼仪、好看的外貌以及任何你所能想到能吸引人们的东西──来博取人们的喜爱,但是你很快就厌烦了……于是你试着让人们畏惧你,你开始觉得这样比较有趣。」融雪说着。 诺亚没答腔。 「如果是生在黑嘉丽的那个时代的话,他们会称唿你为反社会人格者──天生没有良心和正常的情感,无法和他人建立人际关系,只知道胁迫奴役与加害他人来攫取心理上的成就感──」融雪说。 「够了。」诺亚打断她的话。「再说下去就太无聊了。所以你想要说我是那种平凡又低级的精神病患?那种街上随便都能抓出一大把的白痴?你哪来这么愚蠢的念头?不……不要告诉我哪来的,我没有兴趣知道那种蠢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是唯一值得世人敬畏的──因为永生水是我召唤出来的。明白吗?世界上有哪个人有本事如此大幅地影响整个世界吗?歷史上哪个君主、屠杀者或甚至是核子武器的发明人有比我消灭更多人类吗?他们根本远远比不上我,全都是低贱的蝼蚁罢了。」 「你真的认为那是你『一个人』做到的?」融雪问。 「什么意思?」诺亚眯起眼睛。 「那不是你一个人做到的,你只不过是在那个临界点上的巧合上而已,俗话中说的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融雪告诉他。 「你说什么?」诺亚站起身来。他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部分光源,制造出大片阴影。 小九害怕地紧紧依偎在大七身旁。阎家两兄弟不禁退后了半步,强压下内心中的恐惧站在原地不逃跑。 融雪不退反进,她往前了几步朝诺亚的方向走去。 「就像收音机调频那样……在你出生之前的世界已经累积了过多的苦痛与恐惧,而你只是刚好在那个时间点落到那个位置上──不是你把永生水召唤出来,而是整个世界的频率被调到那个频道上了。」融雪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诺亚朝她逼近。 「我在说,这个世界『穿越』到了永生水原本就存在的那个空间里。」融雪继续向前走着,直到她就站在诺亚面前。 五、拂晓(36) 更新时间2013-9-27 4:46:52 字数:2030 诺亚低头瞪着融雪,然后大笑起来。 「穿越?穿越?你倒是说说整个地球──或者太阳系?整个宇宙?要怎么穿越到另一个劳什么子的鬼空间?」诺亚大笑不止。 「这是如何达到的你并不明白吧?但是你也没有明白的必要……」融雪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诺亚的上臂。「连自己生而为人时的名字和生平都忘记的可怜傢伙,记起你满身的罪恶与匮乏从何而来吧!于是你也将知道你该从何而去!」 第131页 「不!放开你那低贱的手──」诺亚尖叫起来,也伸出双手紧紧掐进融雪双肩的肉中,鲜血自她的双肩冒出染红她的衣服。 「我们应该要帮她!」小九看着情势突如其来的变化,紧张得也跟着叫了起来。 「不要过去!」大七拉住小九。 诺亚的身体冒出烟,一股浓烈腐烂的酸臭味传来,四人几乎要呕吐出来。诺亚原先贵族般美丽的外貌开始腐蚀,焦烂的皮肤、肉块和脓血一坨一坨地自他身上剥落掉到地上,接触到的地面也跟着被腐蚀出凹洞来。 「我──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子的──卑贱的凡人──」诺亚此刻已不成人型,四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来的。「我──是唯一的──」 仓库大门倏地勐烈关上,发出巨大声响,把四人都吓了一大跳。烛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异常地燃烧得更旺盛,跳动的火光与晃动的阴影中他们看到了有某种东西正从四面八方增长,慢慢形成了焦黑的人影朝他们围过来。越来越浓密的恶臭彷佛形成了火场浓烟般将他们包围,意欲令他们窒息似的。 「从何而来的,将从何而去!」融雪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 四人惊异地看着融雪像是释放了某种像是雾气的东西──居然是人形的幽灵,它们群集起来拖住那些诺亚制造出来的焦黑人影,也拖住正和融雪缠斗中的诺亚。 「这就是你喜爱利用来制造苦痛与恐惧的素材──死者残存于世的意念,不过是净化过的──」融雪对着诺亚说。 此刻诺亚正急欲挣脱她的钳制,然而力不从心。诺亚又想重施故技转化为无形之体逃脱,却发现这招不管用了。 「能够跨越有形与无形之界的你,并不是唯一有本事做到的人;」融雪感伤地说。「然而原本是做不到这件事的我,将会陪同你一起再度跨越一切的界线,回归到那一切的源头──」 「到头来你──还是逃不掉──最后还是送上门来成为──我的祭品了──」诺亚既扭曲又歪斜的形体看起来相当不稳定,但他恐怖又噁心的声音听起来竟然令人觉得他正在笑。 「这里没有人是你的祭品,再也不会有了。结束了,你明白『结束』这个词的涵义吗?」融雪轻声说道。「永生对你来说早就是个醒不来的梦魇了,你没有意识到而已,因为你早就忘了你是谁;你徘回在有形与无形的世界里,只有人们的恐惧和痛苦能让你稍微回想起活着的感觉,但是无论再无尽的牺牲也无法让你回到生命该有的型态了。」 「活着──是──恐惧的──开始──」诺亚的声音依然令人感到不适,但似乎比先前微弱许多。「恐惧是──活着的──证明……」 「那只是生命表现的其中一种形式而已,但是在生命的源头,恐惧是不存在的。那里有爱,只有爱,而我将要带你前往──或者该说是回归。」融雪的声音几乎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只勉强能听见。 三个小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消失。 那些焦黑人影不见了,雾气般的幽灵也不见了,腐烂的怪物诺亚不见了,融雪也不见了。 烛光还在,仓库里原本的物品和曾经举行过的血腥祭仪残留的痕迹还在,像是诺亚曾经真正存在过的证明,这一切并不是他们的幻想或梦境。 大七抱着小九,看着阎初,想起融雪先前对他说过的话。阎初并没有消失,是为什么呢? 「你们到底干了什么!?」愤怒的阎尧气沖沖地踹开仓库大门。 「爸爸!」阎初对父亲出现于此感到很惊讶。 「阎初!你为什么还在!?」阎尧怒吼。 阎烨和阎初摸不透父亲的愤怒从何而来,他问阎初还在的意思是什么? 「是不是你们搞的鬼!?」阎尧朝他们走来,手上拿着一把斧头,在烛火的照映下反射出不祥的光芒。 「和小九和大七没有关联!」阎烨试图向父亲解释。「是之前来过阎家的那个女牧师……」 「阎初你给我去死!」阎尧竟然冲过来举起斧头往阎初身上噼。 连大七都没料到阎尧攻击的对象竟然会是阎初,他本能地抱住小九往旁边闪开,在那一瞬间大七和小九眼睁睁地看到阎烨扑过去保护阎初。下一秒大七放开小九往阎尧的方向攻去,希望能夺下他手中的斧头,却来不及阻止这场人伦悲剧。 「阎尧你疯了不成!」大七慢了一步才夺下斧头,扔往一旁,制住阎尧。 「哥哥!」 「小烨哥哥──」 小九和阎初扑到阎烨身旁,两人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彷佛停止了。 阎烨的颈子和肩部几乎完全分离了。小九和阎初在急诊室中从来没看过比现在的阎烨更憷目惊心的伤患,虽然一直都知道心脏靠着收缩输送着全身的血液,却不曾想过可以把人动脉中的血液喷得这么高这么远。 「小烨哥哥啊啊啊啊啊啊──」小九尖叫哭喊着。 阎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看就知道没救了。但是阎初的心中拒绝着这样的事实。 「阎尧,诺亚已经死了!你的儿子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再被復活过来了!」大七将阎尧压制在地上,不可置信刚才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你们这群混帐杀死了诺亚!再一次夺走了我的小婉啊──」阎尧疯狂地吼着。「为什么啊──」 第132页 五、拂晓(37) 更新时间2013-9-28 5:43:42 字数:2010 大七这才明白阎尧刚才说的阎初为什么还在的意思。诺亚消失后想必阎婉也随着灰飞烟灭了。这件事导致阎尧疯了,然后就是刚才所见的结果。 事情发展成这样实在太过残酷了。 「你……阎婉本来就是已死之人,能够有后来的这一段相处时光难道不是多得的吗?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迁怒到自己儿子身上去,还下这种毒手──」大七原本不是多话之人,也没有多事想劝解阎尧的意思,但眼前的情况下他又不忍再在小九和阎初面前直接扭断阎尧的颈子──免得阎尧又做出更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只好试图交谈暂时吸引住阎尧的注意力。 「你不懂……对此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阎尧对大七说,同时却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所谓的代价不就都是牺牲他人吗?」大七嘲讽地说。「提供尸体、武器和资金给那些傢伙为非作歹,去别人的庄园烧杀掳掠──对你本人而言倒是见不到什么牺牲啊?」 「所以才说你不懂……」阎尧说。 「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才对吧,一心只专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丧妻悲剧,却让无数的人因你的一己之私死于非命。」大七稍稍松开手,看看阎尧会不会试着反击,如果他这么做的话自己再「失手」杀了他好了。这人没救了,大七想,留在这个世界上说不定会成为另一个诺亚。 「哼……在我手中救活的生命比你这只会杀人的傢伙夺走的性命还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出身吗?难道你以为像你这种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人有资格指责别人夺人性命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阎尧狂笑起来。「我告诉你!那些无论如何救不活的人只有接受诺亚的转化才能继续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害死过任何一个能活下来的病人,阎家也从来没拒绝过任何一个付不出半毛钱的人!我们接生婴儿,葬送亡者,帮助每一个我们能力所及的穷、苦、病、残!可是看看上天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最后我终于明白,世界上没有必然的善报或恶报这回事,只有能存活下去的人才能拥有一切,其余再多的理想再高的道德都是空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你自以为你在医院里看到的生死就是世界上所有生死的型态了吗?」大七冷冷地问。 阎尧一愣,停止了疯狂的笑声。 大七完全松开阎尧。 「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牺牲吗?」大七俯视着阎尧。「有人为了阻止更多无辜的人受害,勉强支撑着残破的生命和一无所有的人生,千里跋涉来到这里,最终带着怜悯与慈爱和加害者同归于尽……」 「……」阎尧说不出话来。 「那个女牧师你也见过的,记得吗?」大七问。「知道她遭遇过什么样的经歷吗?嗯?我想在人生中曾经拥有过幸福的你一定无法想像……一出生就註定要成为祭品是什么感受?母亲在自己面前惨死于父亲的毒手又是什么感受?被自己的族人玷污凌虐是什么感受?那么请问她有资格指责你吗?但她从来不曾那么做过。」 「啊啊……」 「阎婉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吗?她如果知道了会开心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大七继续说给阎尧听。 「不要……再说了……」 「看看你的家变成什么样子,看看你的儿子。」大七不放过他。 「不……」 「你不可能一辈子逃避下去的,迟早要面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事情,如果内心还有丝毫愧疚的话,就好好想想要如何补偿吧。」大七说。 「啊啊……」阎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蹒跚地往仓库大门走去。 大七想尽快带着小九离开这里,他过去扶住抱着阎烨尸体痛哭的小九,一边不忘留意阎尧的动向。 阎尧俯身拾起地上的利器,结束自己的一生。他的确不可能一辈子逃避下去,但他可以选择结束生命,把烂摊子留给其他人去面对。 也或许这是他认为能再见到小婉的唯一方法。这样的念头可能在他过往的人生中出现过无数次了,直到诺亚出现,蛊惑了这个人生已经失去重心的可怜人。 阎初听到声响回过头去,看到了父亲的结局之后,原本一直压抑着的低泣终于爆发成嚎啕大哭。 小九也看到了,她的内心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阎初一定比她还要更伤心更难过很多很多吧……思及此,小九挪过去抱住了阎初。 「阎初……阎初……」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叫着他的名字。 阎初伸出双手回抱住小九,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体温。 大七检查了阎烨和阎尧的尸身后走到仓库门口往村庄的方向眺望。除了两个小孩的哭声之外一切都很安静,大七的直觉告诉他情况有点不对劲。 「大七哥哥……你发现什么了吗?」小九从大七的脸上看出了大七正在想着某些东西。 「我怀疑……」大七看了阎初一眼。「那些已经随着诺亚消失的往逝者的数量比我原先估计的还要多上很多。」 第133页 「什么意思?」小九问。 「阎尧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村子里有一部份的人同时失踪,甚至可能是当着某些村人的面直接消失在空气中的,但是居然没起什么骚动。」大七分析给她听。 「会不会是这里离村中心太远了,观察不到?我记得小……哥哥说过这里很偏僻的。」一提到阎烨,小九又哽咽了。 「我想过去看看,阎家庄内现在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大七说。 小九看着大七,又转回头来看着阎初。 「我……跟你们一起去……」阎初说。 「阎初……」小九担心地看着阎初。 「我不反对你一起去,但是你的状况还好吗?」大七问。 五、拂晓(38) 更新时间2013-9-28 22:22:37 字数:2015 「……应该没问题。」阎初其实觉得自己现在比死去那时还要难受,但还是勉强自己站起来,不去看地上已无生命迹象的亲人。 两个孩子跟着大七走着,一路上都杳无人迹。 此刻天色逐渐转明,许多房屋里的灯火依然点着,但是屋内屋外都空荡荡的,一片死寂,完全不像有活人居住的村落。透过一些敞开的窗户望进去,就好像屋子里的人临时有事离开了那样,保持着先前居民正从事的活动的原状:摊开的书本,喝了一半的饮料,散落在地上的玩具,尚未缝补完的衣物,还直立在烫马上的熨斗…… 阎初内心的酸楚随着他经过的每一户人家升起,内心浮出各种念头纠结成团。原来这一户又一户的人们都早已死去──但是为什么他留了下来呢?原来诺亚蛰伏在阎家这么久了。现在这里几乎成了死村。在父亲的原订计画中要交给他继承的就是这个几乎全由亡者组成的庄园吗?是否父亲在等的就是替换掉所有的活人之后,母亲就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众人面前了呢? 「大七哥哥……该不会……真的全部的人都是……」小九依偎在大七身旁悄声说道。 「应该还有一些是活人,不过遇到这种情况要不是吓得落荒而逃,应该也躲起来了吧,」大七也低声回道。「尤其我们三个又全身血迹,任谁见了也不会想出来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小九停住脚步。 「大七哥哥,我……我想离开这里。」小九央求。「我们去把小烨哥哥和他爸爸埋好,然后我们回家好不好?」 「好。」大七应允她。 三人将阎家父子埋好之后,大七首先开口打破沉默。 「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得上你的忙的事情吗?」大七问。 「……我想和你们一起离开。」阎初说。「这里……已经没有重要的东西了。」 「那走吧,」小九过去牵起阎初的手,就像以前小烨哥哥牵着她那样。「回我们家,我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欢迎你。」 ※ ※※ 「大九。」 小九坐在树荫下看书,听到阎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转过去瞪他。 「没礼貌,我叫小九。」 「小时候叫小九,现在长大了当然就叫大九罗。」阎初说。 「这什么歪理,那难道你小时候叫阎初,现在长大了就变成叫大阎初了吗?」小九回嘴。 「小时候既然不叫做小阎初,长大后又何来的大阎初呢?」阎初朝她摊了摊手。 「哼哼,不和你扯这些歪理,和你认真就是上了你的当了,」小九笑嘻嘻地对他说。「因为要比歪理我是比不过你这歪理人的。」 「自己道理说不赢人就指别人说的是歪理,还真是有道理啊!」阎初也笑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和你计较。」 「是我大人有大量先不和你计较的,你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小九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真是不只在水里像泥鳅,在陆地上也一样像泥鳅啊!」阎初嘆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小九问。 「贼熘熘地,找到空隙就钻。」阎初回答她。 「阎初!」小九佯装生气地骂他。「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特地为了嘲笑我像泥鳅的吗!」 「当然不是专程为了这个,这个只是顺便而已。」阎初笑着闪过小九捶过来的拳头。 「我要把你的中餐全部吃掉!」小九眼看打不着他,一边笑闹着假装恐吓他一边往屋子的方向跑。「一点都不要留给你,你就等着肚子饿到去马厩里偷吃草吧!」 「不用那么麻烦还跑到马厩去啊,吃你的书不就好了。」阎初拾起忘在原地看到一半的书。 「啊!」小九回头。「还给我啦!」 「不要,这是我等等肚子饿的时候要吃的。」阎初把书拿得高高的令小九勾不着。 「你很幼稚吔!还我啦!我又还没有真的吃掉你的午餐!」小九在阎初的身高优势之下抢不回书,恼怒地转而攻击他本人。 「哈哈哈有人恼羞成怒了。」阎初挥着书本一边往屋子的方向跑去,小九追在他身后不停臭骂他。 「大热天的你们两个跑成这样,还真是有活力啊。」大七看着先后冲进屋里来的阎初和小九,微笑着说。 「都是因为阎初太猪头了……唿唿……」小九倚着门喘气。 第134页 「阿姨叔叔呢?」阎初问。 「那对夫妻又出游去了,晚上才会回来──是说我们都以为你是明天才会到,连你的午餐都是稍早接到你的电话才临时准备的。」大七回答。 「原本是预计明天没错,刚好遇到有人想换车票,我想说提前一天回来也不错。」阎初随意将行李放在地上,走进餐厅。 「没有阎初的午餐!通通都是我的!」小九抢在阎初前头先跑到餐桌旁。「你最好一个人吃得完那么多。」大七觉得好笑。 「我也不想呀,但是阎初说他中午要表演吃书给我们看。」小九粗鲁地满嘴塞满食物一边大声说话。 「你这个样子到底要怎么嫁出去?」大七故作头痛貌,逗她。 「我才不要嫁人呢!嫁人有什么好?我要一辈子住在家里,照顾爸妈,嘻嘻!」小九贪心地把阎初盘里她爱吃的全夹进自己碗里。 「到时候我只好担负起勇者的任务,以报答阿姨叔叔对我的恩情了。」阎初嘆了一口气。 「这是好事,我想爸妈会很高兴。」大七笑着说,目光移向小九等着看她的反应。 「嗯?」小九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接着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阎初!」 「什么事?」阎初趁这时把小九刚才夹到她碗里的菜又夹了回来。 「这里没有人答应要嫁给你喔!」小九大声地宣示。 「我想你的确是不会「嫁给」任何人没错,因为你的状况应该是男方入赘到你家来。」阎初确实把食物都吞下了才开口说话,和小九的粗鲁形成对比。 五、拂晓(39) 更新时间2013-10-29 22:54:49 字数:2091 「不管那叫什么,」小九站了起来,两手拍在桌面上。「总、总之我都没有答应!」 「『还』没有答应?」阎初带着点挑衅的表情微笑着问她。 「阎初!」小九想不出该骂他什么才好,厚脸皮三个字实在不足以适切形容,但是又不愿承认自己辞穷,于是跑了出去。 「太好了,午餐都是我的了。」阎初笑着把小九那一份食物拿到自己面前。 大七对眼前发生的情况觉得毫不意外,但仍然觉得很有趣。 「唔,不过小九只吃这样实在有点少,我等等还是请厨娘再弄点东西带去给她吧。」阎初自言自语。 大七和阎初一边闲聊一边吃完午餐,阎初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两人份,到厨房去带了请厨娘再做的小九爱吃的主食和甜点,提着去找她。 阎初出现在小九视线范围内时,小九假装没看见他。 「小九。」 小九没理他。 他笑嘻嘻地将装着食物的提盒拿到她眼前。 「今天的甜点是糖霜蛋糕唷。」阎初说。 这下子小九无法再装没看见了。她的视线和阎初对上,他微微一笑,为她打开盒子,将迟来的午餐送到她手上。 「算你识相。」小九搁下手中的书,接过饭盒。「本人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这小人计较了,不过不准你再提那些有的没的。」 「是,大人有大量的大九不和小的计较,小人阎初感激不尽。」 小九瞪他。 「更正,是小九大人。」 她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但忙着吃,没空答腔。 「这次回来之前我去了阎家庄的旧址。」阎初说。 小九差点噎着。 「那里……还好吗?」连忙把食物吞下去之后,她问。 「现在发展得不错,应该和近年来铁路恢復运输有关。」阎初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人口明显比以前多了很多,一些新建筑取代废弃已久的老旧建物,医院的规模也比当年大上不少,村落中普遍都有自来水和电力,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去挑水和点煤油灯了。」 小九点头。这些年来由于人口增长快速以及社会状态相对稳定,基础建设逐渐恢復永生浩劫以前的水准,人们的生活大有改善。物资不再那么匮乏,经济復甦,以物易物的交易情形减少,由自治市联盟发行的货币交易与日俱增。人们如今重拾过往辉煌年代的发明,对那些存在已久但却陌生的方便工具感到新奇和惊嘆。 「你有没有遇到以前认识的人?有人认出你来吗?」小九迟疑了一会儿后问。 阎初点头。 「你遇见谁了?」 「记不记得以前那个年轻驼子?大家都叫他小驼,称唿他父亲老驼。」 「唔,不是很有印象。」小九想不起来。 「嗯,没关系。我小时候都叫他小驼大哥,他的年纪大概略比大七哥小一点吧。」阎初告诉他。 「嗯。是你先认出他,还是他先认出你来?」小九问。 「是我先认出他,但我一叫他小驼大哥,没多久他就认出我是谁了。」 「那他有没有很惊讶?」 「有啊,一认出我来,他马上瞪大眼睛看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阎初告诉她。 「噗,我能想像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嗯,后来我听他说,原来在我们都离开阎家之后只剩下他那一户留下来,而后来的人都不叫他小驼,所以他一听到有人这么叫他的时候非常惊讶,也马上就往以前认识的人里面去回想,所以才想得起来是我。」 「这个嘛,就算是这样,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你的脸和小时后比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吧。」小九嘆了一口气。「老实说,我不只一次想过,如果我能和你互换性别就好了。」 第135页 「为什么?」 「噗,知不知道小烨哥哥在我还没见过你之前是怎么形容你的?」小九笑了起来。 「不知道。」 「你猜?」 「长得和妈妈很像?」他试着猜猜看。 「有说这个,不过还有别的。」 「个性固执?」阎初再猜。 「是别扭,哈哈。」 「他说我个性别扭?」 「对啊,就是别扭这两个字,不是固执,不要怀疑。还有呢?」 「还有啊?」阎初问。 「对啊,再猜嘛。」 「嗯……比较秀气?」 「哦哦,不愧是兄弟,这个也有猜中喔!还有呢?」 「还有啊?你们到底私下说了多少有关我的事情啊?」 「也没多少啊,你以为我们很有闲整天都在讲你的事情啊?也太厚脸皮了吧!」小九假装瞪他,然后又自己笑了出来。「是你一直没猜到重点嘛。」 「那能不能请小九大人行行好,可怜我这个猜不到的笨瓜,直接告诉我重点是什么呢?」阎初也配合着假装哀求她。 「我才不可怜你呢,而且你也不是笨瓜。」 「多谢小九大人抬举。」 「噗,少在那边大人来大人去的了。我印象很深,他说你小时候就像个漂亮的女孩子喔,不过脸很臭,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我当初就回答说,所以是臭脸女孩的意思吗?」小九告诉他。 「……我知道小时候很多人说我像女孩子,但是那个臭脸是怎么回事?」阎初问。 「还问我怎么回事,你的脸看上去就是那个样子啊,总是臭着一张脸。」小九答。 「……没有吧。」阎初说。 「那是你自以为没有吧。在别人眼中你就是个臭脸的漂亮女孩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好笑?」阎初看着她笑到整个上半身往后仰,觉得她夸张的样子很好笑,于是也跟着笑起来。只要她开心,其他的一切就都无所谓了,他想。 「对啊超好笑的!」 「这和你想和我互换性别之间有什么关联?」阎初已经习惯她跳跃式的联想模式,替她把话题拉回来。听大七说小九最近这样的思考模式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喔。」小九的脸沉了下来。「你不知道吗?从小家里的每个人就说我太粗鲁了,自从你来之后,每个人都说小初多有气质啊,叫我多跟你学着点啊,诸如此类的。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当女生就不能像男生一样在野外追赶跑跳碰,那多快乐啊!真是不公平。」 五、拂晓(40) 更新时间2013-10-31 1:55:45 字数:2001 「有什么关系,」阎初微笑着看着她。「就让他们去说。我觉得你原本的样子就很好,不需要改。」 小九偏过头去不看他,换了一个话题。「那小驼有和你说当时的情况吗?他们那天醒来发现几乎全部的人都不见了,有什么反应?」 「有,他说他和老驼两个吓坏了,但是又完全摸不着头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父子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但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阎初告诉她。「那怎么办?」小九问。 「他们那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后来,照例来交易的商人在四处找不到人的情况下走到民居来喊人,他们听到认识的声音赶紧跑出来。」 「喔,我想我大概想像得出那情景。」小九说。 「嗯。」 「那他有没有问你当年是跑去哪里了?」小九问。 「有啊。」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人突然都不见了,于是很害怕地逃到别的地方去了。」阎初答。 「他相信?」小九听到阎初的答案笑了出来。 阎初点头,也跟着笑了。「他没有理由不信啊,也或许是虽然半信半疑但不想追问吧。」 小九点头表示认同。 「小驼现在娶妻生子了,老驼整天含饴弄孙,看上去他们日子过得相当幸福。」阎初告诉她。 「这样真好。」小九说,望向天空。 算一算也十多个年头过去了,那些令人心碎的事遥远得彷佛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然而一旦回想起当时情景却又歷歷在目。 一只斑鸠飞到小九身上来。 「真肥美,下一餐可以加菜了!」阎初盯着牠说。 「没礼貌,什么加菜。这是咕咕。」小九瞪他。 「咕咕?」阎初问。「这是你养的宠物啊?」 「不是宠物啦,是前阵子天气不好,风大雨大的,有天早上我在家门前捡到牠。」小九说。 「牠没吓得飞走?还待在原地乖乖被你捡起来?」阎初好奇地问。 「牠是想吓得飞走啊,但是牠根本飞不动,连跑都跑不远。我一摸牠的胸肌干瘪瘪的,一定很久没吃到东西了,就带回家照顾了一阵子,等牠体力恢復后就野放回大自然罗。」小九告诉他。 「胸肌?不是摸肚子吗?」阎初问。 「要研判鸟类进食状况哪里是摸肚子!」小九笑他。「你是在逗我笑还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阎初被笑得有点莫名。 「咦?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小九也有点惊讶。「这是很久以前,小烨哥哥教我的。」 「喔?我从来没听他提过。」阎初说。 第136页 「也是啦,」小九稍微想了一下。「那阵子你们的关系比较僵,你总是臭着一张脸不肯跟我们讲话啊,只要一开口一定气死我。」 「……真抱歉。」阎初说。 「不用放在心上,那些都过了,也没人真的怪过你。」小九对他微笑。「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呢,那我倒也真好奇小烨哥哥哪里学来的呀?」 「我不知道。」阎初耸肩。「家里的图书馆很大,也许是从某本书上看来的吧?」 「喔喔,很有可能。」说完小九沉默了下来。 「咕唿唿唿唿──咕唿唿唿唿──」咕咕叫了几声。 小九轻轻摸了摸咕咕,牠像是很满意似地在她手心依偎了一下,然后跳到草地上去不知道啄着什么吃了。 「我也很想他。」阎初说。 「嗯。」小九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毫无预警地陷入沉睡中。 阎初看着她的睡容,心情相当复杂。 当年他跟着大七和小九回到这个家之后,小九的父母待他如亲儿,当他们知道阎初想完成医学学业时,毫不犹豫地支持他进入北部自治市最好的医学院就读。他也没辜负他们的善意,成绩相当出色。 但让阎初下定决心要去求学的原因在于他们发现小九的身体状况起了一种未知的变化。阎初在求学阶段加倍努力以提前完成学业,也婉拒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一毕业立刻回到她身边全心全意照顾她。 那时候她一开始只是稍微有点嗜睡而已,但这个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不但发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让他们决定不送小九就医的原因是她突然陷入睡眠后……有时候会变得看起来有点透明。 有一次阎初鼓起勇气在小九变得有点透明的时候伸出手去触碰她。 没有摸到东西。 阎初在课余时间像发了狂一样翻遍了所有他能查得到的资料,甚至拜託老师给予他特别的权限去搜索尚未公开的研究资讯,但是他什么也没找着能帮得上小九的东西。不知为何,偶尔在沮丧从他心底窜出的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然后他会在某个剎那间突然能够理解父亲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想救回母亲的心情,几乎与此同时,他也会想起融雪,以及她最后说过的那些话。 融雪提及这个世界就像收音机一样被调整到了永生水存在的频道上,所以才会发生原本的世界里无法理解的现象。姑且不论技术上是否能达成,纯就理论上来说虽然听起来很疯狂,但冷静下来思考的话会发现其实不无可能。理论上来说所有东西分割到人类目前能观察到的最小单位,就都只是质量的震动以及电磁力和物理的作用。 但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完全没有头绪。阎初隐约觉得这也许和小九身上出现的怪现象有关,问题出在于他想不出有什么他能做的有用的事。他甚至去找了所有和融雪有关的传说,但其中也理不出有用的资讯。 他也想知道关于自己身体的秘密。他所做的生理检测都显示他是一个很正常的普通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明明死过一次,应该要和阎家庄里的其他人一样消失。 如果融雪所言为真,那么恐怕这个世界在穿越前发展出来的科学是不足以解释现在的世界的。 五、拂晓(41) 更新时间2013-10-31 3:06:32 字数:2002 小九在阎初眼前变得比刚才又更透明了一些。 他实在无法不担心,甚至深怕她会随时就这样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不曾对小九说过她的这个情况,但是她自己似乎并非毫不知情。 阎初就这样安静地在她旁边直到傍晚的时刻降临,凉风吹起,小九自己醒了过来。 「哇,都快晚上了。」小九说。 「是啊。」 「夕阳好美。」她站了起来。 「嗯。」阎初看着她的身体又恢復正常,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好喜欢看夕阳。」小九告诉他。 「我也觉得不错。」阎初说。 「唔,可是肚子好饿。」 「要我去帮你把晚餐拿来这边让你边看边吃吗?」阎初问。 「不用。」小九笑了。「一边吃东西就无法专心看了啊。」 「也是。」 阎初陪她站在原地直到太阳完全落下,路灯亮起为止。 「我们快点回去吧。」小九说。 「好。」 小九跑了两步之后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你也要跟我一起用跑的回去才行。」小九说。 「为什么?」 「因为这样才不会显得只有我一个人很没气质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阎初失笑。 「快点嘛!」小九催促他。 「好,我和你一起跑回去。」 「但是不可以跑得比我快喔!」她交代。 「……是,我绝对不会跑在小九大人前头。」阎初说。 「也不可以跑得比我慢,这样人家就会说都是我任性要求,你才让我的。」小九说。 阎初无言以对。 「所以你要跑得刚刚好和我一样快。」小九说。 「好,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你说什么都好。」阎初无奈地说。 「嘻嘻!」 他们就这样一路跑回家,像小孩子一样。 结果大家称赞阎初连跑步的姿势都很优雅,这让小九很生气,怒吃了比平常还多的分量,饭后斜倚在沙发上挺着肚子完全不想移动。 第137页 「这一点也不公平。」小九抱怨。 「哦?」阎初挑眉。 「大家根本就都是……以貌取人。」小九说。 「你在说什么?」阎初没听懂。 「为什么我每次跑回家都被说是野丫头,你跑回家就是很优雅,这一点也不公平,大家根本就只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她嘟起嘴巴。 「怎么会呢?我是男人啊,跟漂亮扯不上边的。」阎初说。 「就算不用漂亮这个词,反正就是长得好看,做什么都是被称赞的份。」小九哼气。「我不管做什么就都是嫁不出去的野丫头。」 「把你自己讲得好像很丑一样,」阎初笑了。「那是因为大家喜欢你,逗着你说的。」 「逗我很有趣就对了?!」小九瞪他。 「老实说……很有趣。」他诚实说。 「阎初!」小九吼他。 「什么事?」他一脸无辜貌。 「我真想打你!」 「如果打我你会开心的话,那我让你打。」阎初说。 「打你我才不会开心呢,我又不是心理变态要靠打人取乐。我的意思是你很欠揍!」 「好,是我欠揍,惹得小九大人不开心,是我不对,这样好不好?」 「唔。」 「怎么了?」阎初问。 「有时候想一想人生真的很奇妙。」小九说。 「怎么说呢?」 「如果要叫我在十几年前想到你会是现在这样百依百顺的态度对我说话,那时候的我一定想像不出来也不会相信的。」小九告诉他。 「……说百依百顺是有点奇怪,我只是觉得在我能力范围内让你开心是好事。」阎初婉转纠正她的用词。 「其实在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让一切事物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应该也是造成那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的原因。」小九突然换了个话题。 「怎么说?」阎初问,他警觉到她现在讲的是很重要的事。以往每当她又开始跳跃式思考时,他总会帮她把话题拉回来,但是现在他决定忽略刚才在闲聊的东西。 「宇宙很大。」她说。 「嗯。」 「我们的歷史和宇宙相比的话,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片段,我们的存在也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点质量而已。」小九继续说。 「嗯。」 「原子其实是很空的……电子和质子的距离很远。」小九说。 「嗯。」阎初耐心地听下去。 「为什么我们的世界会有这些现象产生,电磁力也好,物理定律也好,任何事情运作的方式也好……背后的那个原因,就是造成一切的原因。」小九试着要解释,但显然遇到困难。 「嗯。」 「你能理解吗?」小九问。 「我不能理解你要表达什么。」阎初告诉她。 「因为我要表达的东西,是一个没有路的地方。」小九说。 「没有路的地方?」 「如果你要告诉别人那个地方怎么走,但是那个地方没有方位、没有路、地标或是任何你能指称的东西,那你要如何告诉别人怎么走呢?」小九问。 「亲自带他去?」阎初试着回答她的问题,虽然他知道她讲的并不是实际上的某个地点。 「我没有办法带你去。」小九摇头。 阎初心头一紧。 「你要去哪里?」他强迫自己用最冷静的口气问。 「不是我要去哪里,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我只是想表达,有个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清楚的东西,但是我很想告诉你而已。」小九略带歉意地对他笑了一下。 「嗯。没关系,慢慢想,总有一天会知道要怎么形容的啊。」阎初这才缓下心来。 「『总有一天』啊,这个词我还真是不喜欢。」小九说。 「有些事情就是急不来的啊。」阎初温柔地对她说。 小九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又突然陷入睡眠了。 没有路、没有方位、没有地标的地方要如何告诉别人怎么去?他将这段话记下来,或许可以搜寻出什么相关的东西来。虽然这也很有可能就只是她不知所云的一段胡言乱语而已,但是他的直觉很强烈地告诉他这应该隐喻着什么,这种讲话的方式好像融雪。 五、拂晓(42) 更新时间2013-10-31 4:28:02 字数:2013 「听起来很像是我女朋友在念的东西。」阎初的学长小卫说。 「嗯?」 「等等,我叫她来跟你说,她就在旁边。」小卫说。 「好,谢谢。」阎初道谢。他正用通讯软体询问关于小九昨晚说过的那些很令他介意的话。 「嗨。」小卫的女友小花向他打招唿。 「你好。」 「嗯……刚才那段听起来很像我们在文概课念的东西啦。」小花说。「大概是在讲自身经验和使用语言文字将之表达出来之间的落差。」 「能麻烦你举个比较实际的例子吗?」阎初问。 「你吃过榴槤吗?」小花问。 「……吃过。」 「你觉得好不好吃?」小花再问。 「不好吃。」阎初答。 「有多不好吃?」小花继续问。 「就……味道和口感都很噁心。」阎初答。 「有多噁心?」小花追问。 第138页 「不会想再吃第二口,我没有把第一口吐出来只是基于礼貌。」 「我没吃过榴槤。」小花告诉他。 「……」阎初无言以对。 「事实上也有很多人觉得榴槤很好吃。」小花说。 「嗯。」 「但是你刚刚那样的形容,对一个没吃过榴槤的人来说,例如我,你觉得我光听你的叙述有办法真正理解榴槤的味道吗?然后依据你所言来决定我会不会喜欢?」小花问。 「恐怕不行,你还是得自己吃过才知道。」阎初答。 「这就对了,」小花弹手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所以说,你的未婚妻说没有路和方位、地标的地方,她无法带你去,必须要你自己去过才行。」 阎初这才理解小花刚刚一直追问榴槤的问题是为什么。 「但是,如果她无法带我去,我也没去过的时候,该怎么办呢?我的意思是我要怎样才能明白她的意思呢?」阎初问。 「当你无法告诉我榴槤真正的味道,而我也没吃过的时候,真的这么想知道我就只好自己去找榴槤来吃啊。」小花答得理所当然。 「所以我只好自己理解那个背后原因就是造成一切的原因。」阎初嘆气。这结论有问跟没问一样。 「或者是跟她结婚。」小花说。 「跟她结婚了就能理解?」阎初这可听不懂道理何在了。 「不一定保证能理解,不过女人嘛,跟她结婚至少能解决掉大半的问题啊,例如你就不用担心她嫁给别人了,这可比什么造成一切背后的原因重要多了吧。」小花再度说得理所当然。 「……事实是她本人从来没答应我过,未婚妻只是对校方的婉拒说辞。」阎初无奈地说,没想到学长女友的逻辑更难理解啊。 「所以你到底爱不爱她想不想娶她啊?」小花似乎有点不耐烦。 「我爱她。」 「那就快点结婚,先上车后补票这不用我教你吧?」小花说。「或者你把她家产夺过来这样她就别无选择只能嫁给你了,她的家人对你印象不是都不错吗?以你的智商用不上多少时间就能达成吧。」 「……真是谢谢你明确的建议。」明确但不是明智,阎初在心里想。 「不客气,很高兴帮上你的忙!掰掰!」小花开心地向他道别。 「嗨,和小花聊得如何?」小卫接过来问。 「恭喜学长交到一个相当有见地的女友。」阎初头有点痛地说。 「我也觉得我是个很有福气的人才能交到小花噢!」小卫开心地说。 「的确是福气过人。」阎初说。 「嗯,所以你也好好加油啦,祝福你,希望早日接到你的喜讯啊!」小卫说。 「谢谢学长。」 阎初挂掉通讯,完全觉得自己问错人。 过没多久,他接到了老师的来电。 「老师好。」 「小初啊,刚刚听小卫说你接到了未婚妻的难题,解不了的话,她就不嫁你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老师爽朗的声音传来。 「……大概是类似的情况。」阎初觉得头痛不是错觉,一定是心因性引起的生理症状。 「小初念书一向很认真,但是有时候对女人的话可不能太过严肃看待,很多时候都是哄一哄就万事大吉了。有时候女孩子故意出难题,背后代表的意思可能有很多种,也许是觉得你有段时间忽略了她,需要你表现出够在乎她的样子,她就高兴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甚至是许多细微因素的综合体。」老师谆谆教诲。「这就像教科书上的病徵通常都会写得很典型,但是表现在病人身上就不见得完全相同了,因为除了人体机制很复杂之外,病人也是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所以我们要灵活运用我们所学的知识到仔细考虑,而不是死抱着书上的教条,却没看见眼前活生生的病人。追老婆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能只看到只听到表面上的东西,也要去推敲那藏在表面底下看不到的,不然就会为了看不清楚情况而苦恼了。」 「…………老师所言甚是,阎初受益良多。」 「哈哈哈小初你就好好加油吧,老师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谢谢老师。」 然后阎初接到学姐的来电。 「嗨阎初,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刚刚听老师说你需要女性指点迷津啊?」 「…………我很感谢老师和学姐的好意。」阎初内心想着,所谓三人成虎大概就是这样。 「哈哈,不用客气啦,能帮得上你的忙的话我们都很开心啊!」学姐开朗的笑声传来。 「……我有感受到你们热情的爱心。」阎初决定等和学姊讲完这通就要把通讯软体直接登出,免得继续接到更多的关爱。 「所有学弟里面还是你最可爱。」 「……谢谢学姐称赞。」 「哈哈,别害羞啊。好啦,回归正题,我觉得其中的暗示很明显啊,都能算是明示了吧。」学姐说。 「请学姐开示。」 「她说不喜欢『总有一天』这个词,不就是不想等待的意思了吗?你就直接求婚吧!」 阎初再次无言以对。 「这样有没有很好懂?」学姐问。 五、拂晓(43) 第139页 更新时间2013-10-31 19:34:13 字数:2049 「……非常好懂。」阎初无奈地答。 「简单吧?」学姐开心地说。 「超简单。」 「没去过的地方就是指婚姻嘛,她当然没办法带你去呀,这种事情还要女孩子主动不是很奇怪吗?男人要积极一点啦!」 「……感谢学姐开示。」 「不客气喔!请吃喜酒记得要通知我!」 「……一定会的。」 如果真是如他们所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会想歪方向,一般人做出那样的联想是很正常的。问题出在于真正发生在阎初和小九身上的事情,实在太难以向其他人解释──谁会相信体检一切正常的他其实是个已经死过一次、被转化成某种东西的人呢?谁又会相信融雪和诺亚的事蹟?而如果其他人亲眼见到了身体变透明的小九,又会有什么反应? 「嗨阎初,刚刚在和女朋友通话吗?」小九把头探进阎初的书房来。 「刚刚那个是系上的学姐。」阎初说。 「原来阎初的女朋友是学姐。」小九说。 「不是,学姐就单纯只是学姐而已。」阎初嘆了口气。 「所以女朋友是别人。」小九说。 「我没有女朋友,因为你一直不肯答应我。」 「唔,好失望。」小九说。 「有什么好失望的?」阎初问。 「你如果交了女友之后娶个老婆回来,我们家就会变更热闹了。」小九告诉他。 「有个更简单的方法……我们两个结婚生几个萝蔔头出来,家里就会热闹非凡了。」阎初说。 「嘻嘻,大七哥哥都还没生小萝蔔头呢,还轮不到我来急这件事。」小九笑了。 「大七哥有女朋友了?」阎初问。 「有啊,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了喔,不过因为你之前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小九说。 「没人向我提啊。」 「因为大七哥哥好低调,我们也没无聊到拿这种事情来到处八卦啊。」小九说。 「和我提不算是到处八卦吧?」阎初说。 「嘻嘻,是不算啦,可是这种事情就算特地告诉你,你的反应也顶多就是『喔,恭喜』而已吧,相当无趣吶。」小九说。 「……你是希望出现多有趣的什么反应?」阎初问。 「唔,也没有预设希望看到什么反应啊,如果能预料得到的话,出现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有趣了不是吗?」小九反问他。 「这倒是。」阎初承认她说得对。 「嘻嘻,你能明白就好。」小九笑着说。 「有什么是我应该要明白但是却没明白的吗?」阎初藉故问。 「没有啊。」小九回答。 「但是你昨晚说的那个没有路的地方的比喻,我没有听懂。」阎初说。 「那个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小九说。 「没有关系?」 「嗯。」小九点头。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阎初说。 「这个宇宙很大。」小九说。 「嗯。」 「有很多很迷人的地方,也有很多地方就只是空空的。」小九说。 阎初点头继续听。 「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小九突然问。 「嗯……一连串的巧合,或者该说是机缘吗?」阎初试着猜她的答案。 「唔,如果能够运用把宇宙变成这个样子的背后的原理,不就也可以改变宇宙的样貌了吗?」小九说。 「听起来在理论上是可行的。」阎初说。 「嗯,就像我们能运用物理化学那些技术来改变我们的生活一样。但是如果真正能掌握到那个核心的东西,可以改变的东西就会超越我们目前所能理解的程度了。」小九说。 「……就像诺亚和融雪做的那样?」阎初问。 小九点头。 「为什么这样想?」 「阎初……」小九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 「嗯?」 「那就像我和你。」小九说。 阎初没有接话。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小九轻声告诉他。「但是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坏事情。」 「……你一直都知道?」 「一开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九答。 「那你现在知道是怎么了吗?」阎初问。 「好像知道,但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小九说。 「试着说给我听好吗?我真的……很在乎你。」阎初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融雪姐姐和诺亚做到那些事的方法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那是怎么达成的。」她没有把手抽走,就任凭他握着。「我原本很担心你会像其他人那样消失,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想办法……」小九说完这些就陷入了沉默。 「我也想了很久为什么只有我留下来,而且身体还完全跟一般人一样,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想不透原因。」阎初说给她听。 「我知道为什么。」小九说完一句又不说话了。 「但是不知道要怎么跟我解释?」阎初问。 小九点头。 「没关系。」阎初说。 「人和人之间,真的很难完全互相理解。」小九说。「如果能够互相理解大部分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悲惨的事了。」 第140页 「但是在永生人存在的时代,人跟人完全互相理解反而造成灾难了呀。」阎初说。 「那只是无法控制地强迫和被强迫完全接收到别人心中所有的意念,不是互相理解。永生人的情况就像被淹没在一堆资讯的汪洋中灭顶了一样,反而忘了自己是谁。」小九摇头。 「所以人只要能够大致上互相理解的话,就能回到没有永生水和诺亚的世界了吗?」阎初试着捕捉她话中的意思。 「好像可以这么说,因为那样的世界就不会需要造成永生水和诺亚出现的那个原因了。」小九告诉他。 「我想我好像有一点点开始明白你要表达的东西了。」阎初说。 小九很开心地笑了。「我就说阎初很聪明的嘛,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斗嘴我从来没有赢过你一次。」 「……赢那种东西实在称不上多聪明。而且如果我真的很聪明的话,应该要能直接理解你想表达的东西才是。」阎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才会想不懂的唷。」小九认真地告诉他。 五、拂晓(44) 更新时间2013-11-23 20:28:53 字数:2023 「有这种道理吗?因为太聪明了反而无法理解?」阎初问。 「嗯。」小九点头。 「怎么说呢?」阎初问。 「因为太聪明的人会拒绝表面上看起来不合逻辑的事物,拼命试图找出一个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硬套上去,却忽略了已经存在的事物本身就是它『合理』的证据──要不然它就无法出现,」小九说。「然后认为自己能够依照自己硬套上去的解释来避免这件事发生,却只会引发无尽的悲剧和徒劳的痛苦。」 「你所说的我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但我能不能请你举个实际的例子来?」 「有好多。」小九说。「你不在家的这些时间我也找了好多书和资料。」 「嗯?」 「歷史上有好多这种例子,像古代的人不理解疾病是如何发生的,所以认为是神降怒于人,甚至以人为祭牲献给自己想像出来的神;还有医学不发达的时候认为人会生病是由于体液不平衡,所以必须放血,往往导致病人更为衰弱甚至死亡……这种例子还有好多好多,举不完。」小九说。 「所以我们发展出了可经得起验证的科学方法啊,而且事实上也已经取得了许多成就,改善了人们的生活。」阎初说。 「这我不否认,因为这也是事实。但是不该让科学阻碍我们去找到更好的工具,就像体液论只是医学发展中的一段歷程而非终点一样,科学也不会是人类文明的最终选择。」小九说。 「那么你所说的那个能运用那不可思议的能力──像融雪和诺亚所使用的那种──会是继科学之后更好的选择吗?」阎初问。 「或许是吧,如果有更多心怀善意的人能够学会如何使用的话。但这有点困难──或许不只是一点──因为这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教给别人。」小九说。 「嗯。」阎初点头。 「阎初。」小九叫他。 「嗯?」 「只要你愿意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你是不会消失的。」小九告诉他。 「为什么呢?」阎初问。 小九对他微笑。 「因为你和这个世界有很强烈的羁绊啊。」她说。 「我很想问──难道当时消失的那些人都没有吗?」阎初问。 「嗯。」小九点头。 「……差别在哪?」 「因为在那个当下,有人强烈地希望你能好好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吧。」小九说。 「我还是不懂。这么说来,其他人都没有别人强烈希望他们留在世界上吗?」阎初问。 「程度上的差别吧。」小九看似不经意地回答,视线看往窗外的远方。 阎初看着她,总觉得她似乎有些什么隐而未言。 但小九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就这么继续望着远处静默下来,于是他没有再往下追问。 如果她不愿意说出口或是无法表达,那么他就不问。只要能够像现在这样陪在她身旁,他觉得她什么都不说出来也无所谓。 他不去想这样的日子究竟能过多久,他能做的只有好好把握每一个有她在的当下。假如要说他的内心没有半点她随时有可能消失的恐惧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达成的事,不过她像是能洞悉他内心似的,在一次看似随意的闲聊中提起这个话题。 「阎初。」 「嗯?」 「你会感到恐惧吗?」小九问。 「对什么感到恐惧?」 「唔,大部分的人会恐惧的事物大概脱离不了那几种,但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会和一般人不一样。」小九答。 「一般人会恐惧哪些东西?」阎初问。 「贫穷啊,或许该说『匮乏』会比较贴切吧。害怕生命中的任何一个面向有所匮乏,包括害怕缺乏爱和关注、害怕失去自由、失去青春、失去生命、失去财产、权力、地位……各式各样的恐惧,但都是出自于相同的根源。」 阎初没有马上接话。他承认他恐惧失去她,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出自于匮乏,而是不希望她的美好在这个世界上如此稍纵即逝。 「贪恋也算是出于匮乏吗?」阎初问。 「算啊。」她微微笑了一下。「贪恋就是想要再更多一些啊,执着于某一样事物或是某一种状态却觉得不够多,或是不想结束。」 第141页 「那如果贪恋的对象是人呢?」他问。 「我想也是一样的吧。会有贪恋的情绪产生就是觉得和这个人相处的时光怎样也不够多,害怕着总有一天会失去对方,不是吗?」她反问。 「难道出发点就不能只是单纯希望对方好好地存在吗?」阎初再反问她。 「如果是那样的话,可以祈祷啊。恐惧其实就是相反的祈祷,就像诺亚所做的事那样,召唤出一个需要永无止尽的痛苦和牺牲的怪物。」她答得理所当然。 「只要祈祷就可以了?」阎初有点意外答案如此简单。 「某种层面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小九回答。 「差别在哪?」他问。 「差别在哪啊……这有点难回答,让我想一下该怎么形容比较好。」她歪头想了一会儿。「差别在全心全意相信的程度吧。」 「什么意思?」 「人之所以会恐惧一件事物,不就是打从心底相信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会发生,才会产生恐惧吗?」她说。 「是这样没错。」阎初认同。 「所以很多人的祈祷其实是出自于恐惧,内心的状态是出自无可奈何才只好发出薄弱的祈愿,一边希望能有奇蹟发生,一边却又坚信着事情会以最坏的情况发展唷。」小九告诉他。 阎初一愣。自己的确是像她刚才所说的那样没错,怀抱着希望苦苦寻觅着能使她恢復正常的方法,这样的行为却完全是出自于害怕终有一天会失去她的恐惧。 「我想你是对的。但我想问,要怎么做到全心全意相信的祈祷呢?」他问。 「内心要一无所惧吧。唔,我这样讲好像在鬼打墙。」她说。「总之,我想表达的是,能真正坚信一件事情是很大的驱力,也是能改变世界的很大一股力量。」 五、拂晓(45) 更新时间2013-11-30 1:03:49 字数:2215 「就像融雪所做的那样?」阎初问。 小九点头。 但是诺亚和融雪所做到的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蝶人是否是相同或相关的成因?对于这些,阎初都是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阎初隐约觉得小九所说的话,理论上方向大致是正确的,但是光凭模煳的轮廓是无法建构一个让其他人也能跟进的方法的。 后来她就没提到过相关的话题了。虽然阎初有试着问过她几次,但她都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彷佛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表达完了。 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她照常在午餐过后带着书出去看,咕咕也像平常一样在她身边觅食,阎初陪伴着她。 「阎初。」小九说。 「嗯?」 「只要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就会觉得日子过得好快噢。」她说。 「嗯。」他点头表示认同。 「但是如果不去回想的话,就会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很慢,时间好像尽可能地拖慢速度一样。」小九嘆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现在的日子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动啊。每一天都过着相同的作息,做着相同的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阎初说。 「嗯,」她看着他。「我说这个不是想要抱怨生活无聊什么的,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我知道。」他说。 「阎初。」 「嗯?」 「我很喜欢你。」她看着他真诚地说。 「我也很喜欢你。」阎初也认真地对她说。 「一直都很喜欢。」她说。 「真的?我以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很讨厌我呢。」阎初有点惊讶。 「那种讨厌不是真正的讨厌啊,如果真的觉得讨厌的话,何必要去被你气死呢?远远看到你就躲开就好啦!」小九说着说着笑了出来。「你真是聪明的阿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阎初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也感到很开心,跟着笑了。 「也是。这么说来的话,那我也是啊,一直都很喜欢着你。」阎初说。 「所以你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气死对方吗?」她笑着问。 「……不是,我那只是小时候不懂事个性别扭而已。你看,我现在就不会想要气死你啊。」阎初说。 「是吗?我怎么还是觉得常常被你气到啊。」她想了一下。「哦,我知道了。你现在虽然个性不像小时后那样别扭,但是那个气死人的模式已经发展为行云流水般自然了。」 「……你这是寓贬于褒吗?」 「我记得第一次遇到小烨哥哥的时候,他正躲在草丛里。」小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突然换了个话题。 「他在那里做什么呢?」阎初问。 「救一只斑鸠。」小九答。 「就像你救咕咕一样?」他问。 「对啊,不过我们一直都没替那只斑鸠取过名字。」小九说。 「为什么?」 「小烨哥哥的理由大概是因为牠并不属于我们吧,牠是属于大自然的。」小九告诉他。「就连咕咕,我也只是学牠发出的声音来取个暱称而已,牠不是我的宠物。」 「嗯。」 「我好想再看一次夕阳。」她突然又换了个话题。 「我们等一下就看得到了啊。」阎初对她说。 「我记得有一次……在你的家乡,我和小烨哥哥在屋子里……」她断断续续地说,目光看着远方彷佛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回忆似的。 第142页 「嗯?」 「暖暖的……夕阳把屋内也照得一片橙红……」她说着说着又陷入睡眠。 然后阎初看到她的身子又开始变得透明了。每当她如此时,他总会静静地守护在她身旁。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一样恢復回来,她越来越透明,直到完全看不见她整个人为止。当阎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抓住空气以及他自己。 在远方目睹到这一切的大七缓缓走到阎初身边。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大脑像是拒绝承认这件事情般不愿去做出反应,但是内心却明明白白他们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原来她刚才说的好想再看一次夕阳是这个意思。但是阎初不懂,如果她预先知道自己会消失,为什么就只是任其发生呢?是因为她没得选择,还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眷恋了呢?阎初痛苦地想着,她曾说过只要他自己愿意的话就不会消失,因为「在那个当下,有人强烈地希望你能好好地留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现在她的消失难道是因为自己希望她能好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程度没有强烈到足以留下她吗?是他的错吗?是因为他做不到内心一无所惧吗?是他的错,或者不是他的错,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向她求证答案了。 他无法停止自己这些强迫性的思考,他也无法不去想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即使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再也承受不了因她逝去而带来的难受了,那并不单纯只是悲伤而已。 咕咕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卧坐在原地,但又像是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般地半歪着头望向小九消失的位置。 「咕咕──唿唿──咕咕──唿唿──」牠叫了起来。「咕咕──唿唿──咕咕──唿唿──」 牠的声音一如平常那样,并没有做出什么改变,但是现在在阎初听来却是无比哀伤。 「咕咕──唿唿──咕咕──唿唿──」 阎初看着牠,牠清澈的眼神中没有半点惊慌。很可能牠什么都不知情,但如果牠真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牠也像是平静地接受了所发生的一切。或许人类该向牠学学这样了无执着──或是对所有的悲伤毫不知情──就不会产生这么多痛苦了,阎烨想着,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做不到。 两人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直到夕阳西下,直到夜幕低垂。 咕咕飞走了,应该是找个安全的位置睡觉去了。 「我们回家吧。」最后大七说了这句话。 阎初想起十几年前当他要离开阎家庄时的情景。「那走吧,回我们的家,我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欢迎你。」那时的小九说着,然后走过来牵他的手,就像当初阎烨牵着她那样。 阎初迟缓地对大七点了头,然后跟着他走了回去。 六、无有(1) 更新时间2013-11-30 7:45:49 字数:2018 走在陌生的土地上,这并非旅程的开始,也非结束。 这是趟无尽的旅程。阎初早已习惯在一些较为封闭的村落中遭致当地居民异样的眼光了,有的出自于单纯的好奇,有的带着不安或是各种不尽相同的情绪揉合在一起。无论是哪种,阎初都不介意。 理论上来说,经过壁垒时期人为的基因筛选后存活下来的人都是智能和体能上远远优秀于永生浩劫之前的人们,应该要在浩劫之后重建出更好的社会,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这些被人择认定出来的天才和他们的后代繁衍至今,野蛮的程度丝毫不输人类歷史上的记载,甚至更加残酷。不仅没有比浩劫之前更为和平的社会,每股势力之间彼此交战残害对方的行为比古代人还疯狂,阶级的对立和鸿沟也远比浩劫前那一小段时期的社会还要更深。 新秩序没有在预期中建立起来,人们表面上被局势逼得只能自私自利才能存活下来,但每个人却也都是造成这个局面的帮凶,互为恶性循环。 或许是较高的智力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人们相当有默契地放弃了毁灭性武器和核电,却彼此绞尽脑汁争个你死我活。这只是换一种形式的权力争夺游戏罢了,并没有比较文明。 阎初试图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出小九曾说过的那股力量。 自从她消失以后,他选择陪伴她的家人直到人生自然来到的尽头,然后离开那个曾经温暖对待过他的家。阎初是到后来才知道小九能往上追溯到最早的祖先,是壁垒时期在同届婴儿基因优秀程度排行前十名的小孩,他们在长大后成了世界重要的科学家──当然在阎初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教科书上念到no.7和no.9的事蹟了,但他那时一直不知道他们就是小九的直系祖先。 小九的智性并非展现在一般人能理解的范畴,虽然她和所有的天才一样早熟。她无边无际的想像力和接纳一切事物本然的心灵使她领悟了那无法言喻的法则,以致于她的形体无法继续留存于世,但是阎初相信小九并没有『真正』消失。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能佐证这个想法,但是他就是知道这件事──他内心坚定的信念是他「知道」这件事,而非只是推测而已。 关于她之前提到过的恐惧,以及诺亚与融雪背后能驱使世上事物发生看似不合理改变的力量,随着时间过去,阎初旅经许多地方、蒐集了更多资料,他越来越认为她的说法是方向正确的。所以阎初也坚信,有朝一日他也能找到这股力量的使用方法,并且能再次与她相逢。 第143页 由于阎初不会死,相较于一般人来说,他几乎等于是拥有无尽的时间来找寻答案,除非他自己决定提前放弃。 阎初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的人感觉上非常不友善,不是单纯的排外而已,隐隐约约透出一种深埋于表面下的恶意,似乎这里的人不仅是长久仇视外来者,还曾经发生过什么冲突造成悲剧,以致于产生痛恨的情绪。 因此阎初没有在此多做停留的打算。以外围村落中的氛围来看,这里的领主没有直接下令驱逐他或许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就在阎初正要离开这里时,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外来者,」一个讲话粗声粗气的男人叫他。 阎初想这里除了自己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是外来者了,于是转过身去。 「你的职业是什么?或者只是一个流浪汉?」那人问。 「一般定义和非一般定义上的医生。」阎初答。 那男人眯起眼睛睨着阎初,出言警告他。「不要和我玩文字游戏,小子,你讨不了什么好处的。」 「我是个医生,」阎初平静地回答他。「既领有合格执照,也愿意提供非传统的看诊。」 「非传统是什么意思?」男人的态度变得谨慎起来,更加仔细地注视着阎初。 「意思就是,如果传统医学不认为那是可以处理、或是认为不需要处理的徵状──」阎初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你都能处理?」男人问。 「不是『都』能,但是我会尽力。」阎初答。 那男人看了阎初好一会儿,阎初在等待他反应时才开始仔细看这正与自己交谈的人。对方是个外型粗旷的中年壮汉,嘴里叼着根菸,身上满是看似因干粗活而沾上的污渍,但他本人对此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男人的脸上和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布满风霜和岁月刻下的痕迹,但他锐利的目光显示出他并不是一个只如外表那般粗野的俗人。 「你跟我来。」男人命令完阎初后直接转身就往回走。 阎初安静地跟在男人后头,对方领着他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直直穿越村庄,走到一个村庄边缘的马厩。男人不发一语地牵了两匹马出来,自己骑上骏马,把普通的马放在原地,既不问阎初会不会骑马也没下指示,自己先策马奔向前方。阎初知道这是对方示意自己跟上,于是也上马跟着他。 现在很少会有人还在骑马了,阎初想着,这有点奇怪。村庄内的建筑虽然矮小但毕竟还是现代建筑,但是他回想起来一路上确实是没看到汽机车没错。或许这是领主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也许是出自于个人偏好,也可能是出自于防卫些什么。 他们骑了很久,阎初才看到视线范围的远端出现了建筑物,又骑了一段很远的距离后,阎初才看出来那是一座古堡。他们来到古堡前停下来,里头的人认得那男人,放下桥让他们两人通过护城河。 这领主过着復古的生活,阎初想。他们才刚走进去,立刻迎来了一个带着随从、衣着贵气的白面男人,应该是事先在此等候的。但是他们是怎么知道中年壮汉会在这个时间带自己前来的? 「帕奇诺先生。」白面男人向中年壮汉恭恭敬敬地行礼。 六、无有(2) 更新时间2013-11-30 9:29:40 字数:2044 被称为帕奇诺先生的中年壮汉仅仅是点个头做为回应,临走之前转向阎初。 「在这里我只有一句忠告:你最好诚实以对所有人事物。」帕奇诺对阎初说。 「谢谢你,我会谨记。」阎初回答他。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阎初最后一眼,然后离开。 白面男人毕恭毕敬地等待他们交谈完才对阎初说话。当然,阎初知道他的敬意是对帕奇诺,而不是自己。 「帕奇诺先生选上的人,我们一向视为贵宾。」白面男人走上前来对阎初说。「敢问先生大名?」 「我姓阎,名初。」 「噢,真是特别的姓名,一如您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特别的人。敝人是这里的,嗯,在众多僕人中其中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小管家,因此您甚至不需要记住敝人的姓名。」白面男人很快地对他说。 阎初在心中感到好笑,对方不愿报上姓名来却又硬是要表现得有礼貌的样子真是滑稽,但是阎初没有表现出内心的笑意。 「请容许敝人领阎先生到更衣室去,请随我来。」管家说着,一边转身脚步轻盈地快速往前迈进了。 「请问到更衣室去是要?」阎初试着问。 「噢,阎先生真是幽默,到更衣室当然是要更衣了──您总不会希望在那里开营火晚会狂欢一整夜吧?」管家头也不回地飞快走着,回答阎初问题的声音像在唱歌。 阎初明白他对这管家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于是不再继续发问,只是跟上管家的脚步。 「很抱歉必须让您走得如此急促,」管家一样没有回头地对阎初说,还掏出怀表来看时间。「但是身为一个下人,只能提前准备好一切等着主人而不能让主人等待,我想阎先生如此高贵的人一定能理解吧?」 「完全能理解。」阎初想着管家明明是要催促他,却又要装得很礼遇他的样子,除了滑稽之外还带着伶俐的聪颖,管家应该不是如他自己所言的是个不重要的下人。 「在这里要请您上车。」管家停在一部外型復古的现代汽车前打开车门。 第144页 阎初依言坐了进去,管家随后跟着坐了进来。不需要管家交代,司机直接开往目的地。 「敢问先生的专科是?」管家问。 「我是全科医师。」阎初内心想着或许帕奇诺身上有什么隐藏的通讯设备得以告知管家关于他的讯息,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 「噢,请别那样想,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先进的隐藏式通讯设备的,毕竟又不是私家侦探或是间谍什么的靠着搜索别人的秘密谋生。」管家像是看穿阎初心思似的对他说。「只是单纯因为帕奇诺先生会带回来的人除了医生不会有别的职业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解答。」阎初说。 「很荣幸得知您是全科医师,是否容许敝人斗胆问您──除了是全科医师之外,有无专精的领域?」管家问。 「我的论文是做关于永生水的来源,至于临床的部分,接受一些非传统的看诊。」阎初答。 「非常感谢您尊贵的回覆,很高兴听到您是如此优秀的医师。路程稍微有那么一点远,还请您耐心乘坐。」管家推了推他的小眼镜。 「谢谢你的告知。」阎初说。 接着就是一路的沉默,直到管家请他下车为止。 「真是辛苦您了,感谢您的耐心。前面不远处就是更衣室了,请随敝人来。」管家一样没浪费任何一秒时间等他就自顾自地飞快走着。 阎初跟上他,一进入更衣室,外面的僕役就把门关上。 「请阎先生容许家僕为您更衣,敝人在外面等您。」管家说着也没等他回覆就从另一个门离开了。 更衣室内的佣人以一种表面上有礼,但实际上却是不容阎初有否决意愿的强势态度替他更衣──其实是彻底的搜身。阎初被换上一身中古世界风格的衣物,然后被「请」了出去。 管家又神奇地出现在他们进入更衣室的那个门外,领他通过一道又一道的门、看似走不尽的长廊、一个又一个的房间,弯来拐去的。阎初怀疑这是为了要让来访者失去方向感而设计的,当初要求建筑师设计蓝图的城堡主人似乎是个多疑好猜忌又神经质的偏执狂。这样想好像有点过份,但是这里真的就是给阎初这样的感觉。 「噢,请别那样想,或许您初来乍到还尚未用您那宝贵的时间稍稍了解一下这里悠远的歷史里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但是如果您能稍稍了解一点的话,就会知道这里的设计真是一点也不夸张。」管家又像能看穿他心思似地对他说。 阎初没答话。他知道管家根本没有要对他提起关于此地过往的任何事,只不过又是另一个漂亮的说词罢了。 「您知道身为一个毫无才智的下人是不会具有读心术这样的本领的──要不然也不会身为一个下人了──敝人之所以在您开启那尊贵的口之前就妄自回答实在是因为,以往有太多人这么想而且说提出他们那宝贵的意见了。」管家对他说。 「我想我懂。」阎初在内心嘆了口气。 「非常感激您高贵的体谅。」管家说话飞扬的音调像是下一句就要唱起歌剧来了,但是接下来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阎初走到开始佩服起管家的体力来。阎初知道自己的体质不是正常人,所以并不感觉疲累,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一般人的体力不会好到能跟着管家以这种速度走这么远还丝毫不喘,可见管家果然不是普通人。 「噢,请别那样想,敝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出身卑微,从小就习惯了每日这样的劳动量,以尽微薄之力报答主人的恩情。」管家说。 阎初再度选择了不回话。 「请您见谅敝人老是这样妄自抢着说话,毕竟──」这次管家说到一半就被阎初打断了。 「请不要放在心上,我丝毫不介意这个,事实上,」阎初完全不想听完管家那充满冗赘字词的社交辞令。「我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话。」 六、无有(3) 更新时间2013-11-30 11:42:29 字数:2054 「噢,您真是一如身分的高贵一样拥有高尚的灵魂,敝人真是太荣幸能与您一同度过这段因您的美好而显得飞逝的时光──噢,到了。」管家终于因为到达目的地而瞬间停止他的赘言。 阎初还真庆幸他们到了,他再也不想听到管家说的废话了。 管家恭敬地领阎初进去见他的主人──当然这恭敬依然是出自对主人而非对阎初的。 令阎初意外的是这位领主本人非常亲切,完全不是阎初刚才所设想的神经质偏执狂。 「很感谢你舟车劳顿地来到此地,我谨代表所有人向你表示欢迎。」领主对他说,语气就像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我叫艾里米耶诺 布罗托 瑟讷卡,这有点太长了,叫我艾米里耶诺就好。」 「您好,很荣幸见到您,我的名字叫阎初。」 「不须用这么见外的语气,朋友,一定是管家让你有些了什么误解──他的措词总是令人以为好像这里充满了阶级的意味似的。」领主似乎怀着点歉意地说。「事实上是我有事要拜託你,我的父亲病得很重,但是每个来看过他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我对此感到难过。」阎初说。 「这是家族的诅咒,如果说出去的话一般人会觉得难以置信现代居然还有人相信诅咒这种东西,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也不希望这样。」艾米里耶诺平静地说。 第145页 「家族的……诅咒?」阎初小心地问。 「是的,我们家族的每个人都活不过四十岁,无论男女。我的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生下我和妹妹,而我的妹妹不幸地早夭,虽然有着无法摆脱的诅咒,但是家族里也很少有像她年纪这么小就去世的──我们的家族似乎随着代代相传而寿命越缩越短,这还不打紧。」艾米里耶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阎初安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在距离死亡越来越近的时候,都发疯了。」领主悲伤地说。「不是什么在医学上被承认的精神疾病,你看到的话就会明白为什么。」 「我会尽我所能地想办法。」阎初说。 「我并不要求你一定得生出什么办法来,毕竟这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我只希望你不会受到惊吓──对一般人来说,那情景实在太恐怖了。」艾米里耶诺说到这里眉头深锁,嘴角和手都有些颤抖,似乎那情景其实不只对一般人来说很恐怖,对他来说也惊悚。 「我会尽力。」阎初说。他想领主会害怕也是情理之内,谁都不想要自己未来发疯而死,尤其是在亲眼目睹过自己的亲人的惨状后。 「你今天来到这里一定很累了,请好好休息,我父亲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以明天再去看他的状况。」领主平復了些,但看得出来他是努力地逼自己镇定。 「如果方便的话,我会想在今天去见他。」阎初说。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吃完晚餐休息过后再去,免得发生令你食不下咽或是餐后呕吐的窘况。」艾米里耶诺说。 「好,」阎初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会令人如此惊恐。「非常感谢你的好意和招待。」 「不用这么客气,我先请管家带你去客房休息,或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意逛逛。」领主说。 阎初注意到艾米里耶诺提到管家的时候,使用了「请」这个字。 管家在领主面前也没有改变他那戏剧化的风格,先是向领主鞠了个超过九十度的躬,然后再向阎初鞠个幅度远小于领主的躬,接着看也不看阎初的反应就迳自以刚才的超快步调往外走。 阎初心里有点无奈地跟上管家的脚步。要不是提出来会相当失礼的话,他还真希望不要再跟管家相处了。倒不是说阎初讨厌他,而是他的行事风格令阎初觉得啼笑皆非。 「请问您想在房内休息,还是随意逛逛?」管家领他到客房时问。「无论您的选择是哪一种,敝人都会准时在晚餐时间为您带路到餐厅去。」 「随意逛逛的话会造成任何人的麻烦吗?」阎初问。 「当然不会,您是领主大人的贵宾,想上哪儿去都没问题的。不过请容许敝人跟随着您,或许必要时能很荣幸地替您提供一些解说──只要您对任何一丁点儿小事物有兴趣的话──」管家说着又被阎初打断。 「如果我在房间休息的话,你也会待在房间里吗?」阎初知道自己这样不礼貌,但还是说了出来。 「当然如果您要求的话,敝人很愿意随侍在侧。既然您是领主的贵宾,请随意使唤敝人,只要有这个荣幸能替您效任何一丁点的劳,敝人都深感──」管家的话再度被阎初打断。 「我不会做出这种要求,我很乐意在晚餐前有段独处的时光,好让您去忙更重要的事。」阎初也开始对管家使用起敬语来。 「没有任何事情比招待领主的贵宾您更重要的事了,但是如果您想要独处的时光的话,敝人是不会斗胆造成您的任何一丁点儿搅扰──」 「不会搅扰,但是我想要独处,谢谢你!」阎初赶快说。 「敝人承受不起高贵的您的道谢,但敝人知道这是出自于您高尚的心灵──敝人这就退下了,如果有任何需要,请摇您左手边的铃。」管家说。 「好,我知道了。」 「敬祝您有段美好的独处时光。」管家终于离开了。 阎初觉得这管家也是奇人。口风紧得跟什么一样,能说出一大堆废话来却不透露出任何资讯。虽然还不知道要面对怎么样的病人,但阎初觉得这个家族大有问题。在他还来不及开始推敲他一路上所见到的细节时,房间门悄悄地被打开又迅速关上,有个人影闪了进来。 「嘘──请你不要出声。」来人背对着门对他说。 阎初看清楚对方是个女孩,身上不像这古堡里所见到的其他人一样穿着古风的衣服,而是像个一般现代的普通男孩子会穿的衣服一样。 六、无有(4) 更新时间2013-12-3 22:07:14 字数:2034 这女孩的造型有些淘气,她看着阎初的神情透出古灵精怪的光芒,是个具有灵气的女孩子──像小九一样。 这并不是说眼前的女孩真的有哪个地方长得像小九。事实上因为阎初找寻小九的时间太长久了,以致于他看到的每个女孩总会有某些小九的影子在──或许是五官的其中之一,或许是一部份的气质,,或许是背影,甚至是完全没有相像之处而只是同样是个女孩罢了──但也只是影子而已,小九在他心目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且无可替代。 「如果刚才有吓到你的话,我先向你道歉。」女孩对阎初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介意。」阎初说。 第146页 「你人真好。」女孩对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你看起来不像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我的名字是米蕾拉,艾米里耶诺是我的父亲,我想你刚才已经见过他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我的事情,这可会让你惹上大麻烦的。呃,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惹上任何麻烦,事实上我是想来帮忙你摆脱麻烦的。」 「我叫阎初。」阎初说。 「阎初?我想你应该是从远方来的吧,很远很远的地方。嗯,我想,」米蕾拉自顾自地说。「也只可能是这样了,这附近根本没别的医生了。」 阎初等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对我爷爷的病情半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所有来过的医生都惭愧地离开本地到远方去了──表面上是这样子说的,但他们其实都留了下来没有离开。」米蕾拉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注意着阎初的表情。「猜猜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继续留下来想方设法?」阎初试探性地说。他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是他说的这样,他这么回应是想让米蕾拉说更多。 米蕾拉对他摇摇食指。「有一些医师一见到我爷爷就也发疯了,而其他没有发疯的医师则被央求留下来照顾这些可怜的人,我的父亲提供他们非常优渥的待遇,他们可以和家人在这里过着很好的生活,所以他们就这么定居了下来。我的父亲为他们特别建造了专用的居所和设施,请求他们留下来的同时也别放弃这些病人──当然包含我爷爷。」 阎初表面上做出信服于她的话的样子。 「嘿,听到这里你都不害怕吗?」米蕾拉极好奇地问。 「害怕什么?」 「害怕自己有可能是精神崩溃的其中一名医师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有人愿意照顾我,有什么好害怕的?」阎初反问。 「喔──你真是豁达。」米蕾拉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失望,好像原本很希望看到他会感到恐惧的模样。「不过呢,我有研究出避免发生精神崩溃的遗憾的好方法喔!但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 「既然如此,请不要告诉我。」阎初说。 「为什么?」米蕾拉很惊讶于他的反应。 「让一个秘密永远保持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连自己都不要知道它。」阎初回答。 「当然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是──算我求你好吗?我真的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因此而受害了,毕竟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出自于善意想要帮忙的──」米蕾拉央求他。 「那就是我们的职责,就像消防员的职责就是进入火场救人,而不是转身逃跑一样。」阎初说。 「但是消防员可不会什么防护措施都不做就冲进去,对吧?」她问。 「当然。」阎初说。「但无论这是家族诅咒或是传染病,我都不认为让旁人能避免遭殃的方法应该要保密。」 「你是在暗示我对其他人都见死不救?」米蕾拉瞪大眼睛看着他。「我才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呢!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偷偷跑来找你?我──我──自从我知道了这个方法之后,我用了最大努力去试着告诉每一个来访的人!」 「那么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阎初问。 「因为,」米蕾拉挫折地垂下肩膀。「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迷信那方法会让家族的诅咒加重。你知道,人自私也是难免的,但是我知道那只是迷信而已,所以──」 米蕾拉没有继续说下去,阎初也没接话的打算。 「你真的不想听?」最后还是米蕾拉打破沉默。 「不想。」阎初答。 「但是如果我硬要在这里说的话,你还是没办法不听到噢。」她说。 「听到是一回事,相不相信是另一回事。」阎初说。 「好吧,」米蕾拉嘆气。「但是我来找你的事是真的要保密喔,我爸对这种事情很保守的,要是知道我和你单独共处一室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把你抓去砍头的,我说真的。」 「如果真的被问起的话,我还是会诚实回答。」阎初想起了帕奇诺给的忠告。 「你这人真是奇怪,」米蕾拉瞪着他,但是随即又笑了出来。「算了,顽固的人总是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听进去的,我想你真是顽固到了极点的人了吧。」 阎初不置可否,静静看着米蕾拉蹑手蹑脚地熘出房门,迅速带上门后消失,看来对此是很娴熟了。 晚餐的时候管家又带着他七弯八拐地疾走到餐厅,米蕾拉就坐在艾米里耶诺的旁边。她穿着样式复杂的暗红色古典大蓬裙洋装,缀有黑色蕾丝的边饰,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父亲旁边,眼睛直视前方,像看不见任何人一样对身边的佣人来来去去以及阎初的入座毫无反应。 「我想你刚才已经见过小女了,我就不再多做介绍了。」艾米里耶诺等阎初坐定之后对他说。 阎初点头。 「希望她没有造成你的困扰,」艾米里耶诺对阎初说。「老实说我对她还真头痛,我完全管不动──这里没有人管得住她,除了帕奇诺之外,但是帕奇诺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你应该知道帕奇诺──就是一开始带你来此的那个人。」 阎初再度点头。 六、无有(5) 更新时间2013-12-12 0:14:53 字数:2025 「米蕾拉整天净出些馊主意给大家制造麻烦,我真不知道她这么多鬼点子是哪里来,还有她这种个性是从哪里遗传来的,哦,我的老天爷,你知道她吓跑过多少个宾客吗?」 第147页 「我不知道。」阎初说。 「唔,我倒还真的没有计算过,要不然我真会给她气死。」艾米里耶诺往自己的鬍子吹了口气。「要是她对你做了什么过份的恶作剧,还望请你海涵,我一定会尽力避免这种事发生。但如果她还是得逞的话,请尽速让我知道,我一定会派人马上帮你脱离那些尴尬的困境的。这孩子还不至于做出什么真正伤人的事就是,但我想我真的宠坏她了,你知道,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的母亲不幸又去世得早──」 「我很遗憾。」阎初说。 米蕾拉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甚至像是这里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人都不存在那样,机械式地用餐。她的动作很优雅,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即使她此刻故作了无生气的模样,还是遮掩不住外表底下不安分的意图。 「嗯,那是段令人伤心的往事,但毕竟过去的事情就是已经无可挽回,所以我们也尽量不去回想。」艾米里耶诺说。 「我明白。」阎初说。 「对了,米蕾拉这孩子应该对你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吧?」领主问。 「还好,不算太多。」阎初把米蕾拉在晚餐前对他说的全都对领主据实以告。 艾米里耶诺听了之后皱眉转向米蕾拉。「你哪来这么多奇怪的幻想?」 「父亲,这人把他自己的幻想栽赃给我。」米蕾拉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我才不信,米蕾拉,你的把戏何时会有终止的一天?」领主继续瞪着自己的女儿。 「你可以把我嫁到远方去,父亲,然后你就能眼不见为净了。」她淡淡笑了一下。 「噢,米蕾拉!」领主喊道。 「我说的是事实,或者你打算让我终生未嫁,我也无所谓。反正附近的修道院挺好的,在那里过日子一定很清幽。」米蕾拉继续说。 「你真是想把我给气死,我才不会那样做!我会帮你选个好女婿,一个爱你的杰出男人,既可靠又优秀,还必须英俊挺拔才配得上你,也才能生出漂亮健康的小娃儿。」艾米里耶诺说。 「这附近的人谁不爱我呢?随便一个人听到我们家的家产铁定爱上我的。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种男人──哦,除了帕奇诺和管家之外罗。」米蕾拉说。 「米蕾拉!」领主生气地喊,正想要教训她,随即又想到阎初正和他们同桌吃饭。「真抱歉,阎先生,让你见笑了。」 「令嫒很有自己的想法。」阎初说。 「哦,我宁可她在这方面不要这么有自己的想法,」艾米里耶诺嘆气。「不过我很感激你的体谅。」 「请别这么说。」阎初答。 「客套话说得倒是挺漂亮的。」米蕾拉浅浅一笑。 「谢谢。」阎初在领主制止女儿之前就先回答她了。 「米蕾拉,」艾米里耶诺板起脸孔来。「别说我们都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 「当然是有,」她打断父亲的话,还稍稍抬起下巴来。「但那不过是用来装模作样的东西罢了,只是所有人都对此心照不宣而已。」 「米蕾拉!」艾米里耶诺露出头痛欲裂的贬情。 「我可没说错。」她说。 「你说得对,」阎初接着她的话说。「礼仪这种东西的确是不需要在熟识的人面前表现的,它只适用于双方不熟识的情况下,功用是让彼此减少误会的可能,以及表示友好。当然有些人是在内外不一致时戴上礼貌的面具,但如此也能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冲突。礼仪并非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米蕾拉不回话,又自顾自地吃起她的晚餐来,好像刚刚根本没人说话一样。阎初对此也不在意,只有艾米里耶诺显得非常尴尬。 「我希望晚餐还算合你的胃口,阎先生,但是如果有哪道菜吃不习惯的话只管开口,当这里是自家般地自在就可以了。」领主说。 「好,我会的,谢谢你。」阎初答。 「脸皮真厚。」米蕾拉说得很小声,但是音量仍足以让餐桌上的每个人都听见。 艾米里耶诺的脸涨红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圆场,所幸阎初装作完全没听见的样子,艾米里耶诺才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待会儿让管家带你到附近逛逛,有些地方的夜景挺好。也有些人家在路边摆些风味小摊子,他们兜售的家庭手工食物和一些小东西相当不错,大概别处见不到,可是这里特有的。」艾米里耶诺对自己领地上的一切感到骄傲地说。 「非常感谢,」阎初是不介意到处看看,但他非常不想要和管家相处。「但管家先生似乎很忙碌的样子,也许我不打扰他比较好?」 「哦,他总是那个样子,别介意。依照管家的效率论,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也不会有做完的一天!」艾米里耶诺豪爽地大笑。「但是我们这里的其他人都比较喜欢让生活惬意点,你知道,放慢步调,放轻松。反正我们不需要更多的钱、也不缺什么生活必需品了。当然偶尔我们也会喜欢一些奢侈品,新奇的舶来品那些的,但我们可不愿意因此而增加过多的劳务──我们只在每天一点一滴积少成多存下来的积蓄中,拿出那么一小部分去买这些东西而已。所以你看我们的城镇很朴实,没有什么华丽的建筑物或装饰,我们也不喜欢盖大教堂大酒庄那些的,那实在太浪费了也没必要──这可不是我们信仰不虔诚,只是我们不认为神会喜爱活在俗世的人炫富。」 第148页 「我能理解。」阎初对他点头。 「太好了,真高兴你不是浮夸的人。我就知道帕奇诺的眼光一向很准,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信任他,他非常可靠。」领主高兴地说。 六、无有(6) 更新时间2013-12-15 22:24:55 字数:2003 阎初向领主推辞不掉让管家在晚餐后带他去四处走走这件事,于是有些无奈地在房间里等待管家。他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每一样物品,看起来都是保存得很好的古典风格家具,应该都有点歷史了。这里的确如领主所说的并不奢华,他回想一路上似乎没看到什么东西是新品,即使是擦得发亮的餐具也都看得出是保养得很好的旧物了。 房间里目光所及的所有东西搭配得相当协调,显示出设计者的品味高雅。这是个富裕已久的家族,许多巧妙的细微之处不是暴发户能懂的。 门又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小缝隙,米蕾拉再度熘了进来。 「嘿!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对我父亲说那些的,你就不听!」米蕾拉悄声说道。 「就算我不说,他也早已经知道了。我说或不说又有何分别呢?」阎初问。 米蕾拉噗哧一声笑出来。 「哦,哦,你果然是颗有趣的顽固蛋。其实呢,」米蕾拉狡黠地说。「就是因为你不肯答应保密,我才先跟父亲说的。这下可好啦,他铁定想让你变木炭放在火炉里保持冬季室内温暖。」 「你开心就好。」阎初答。 「你一定以为我在说谎或是耍一些小技俩──好吧,我承认我先前是说了一点小谎啦,但出发点也是为你好,你知道,事实的真相往往让人宁愿不知道。」 「那就不要说给我听。」阎初说。 米蕾拉瞪着他。「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是真心诚意想帮你的。」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该知道的事情就好。」他的语调强调那个「该」字。 她耸肩,摊了摊两手。「他们都死了,吓死的。」 「所有的医生?」阎初顺着她先前说过的话的脉络问。 「嗯。不只是那些医生而已,所有人只要对上他的眼睛,都会受到过度惊吓,人们常常不是立刻死去,呃,偶尔也是有一些人当场就吓死了──或许这样还比较好一点──我这么说不带有任何的恶意,只是那些人的惨状真的太令人悲伤了。」她告诉他。 「所以只要视线不对上就好?」阎初问。 「嗯,理论上是这样。其实我父亲也不会故意不告诉你这件事情啦,或许是想等你好好消化完晚餐吧。不过他真的会想噼死任何靠近他女儿的人喔。」米蕾拉又笑了。 「理论上是这样,那么实务上呢?」阎初忽略她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要话专拣你想听的部分听啊,随便忽略女孩子家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很失礼的。」米蕾拉对于他刻意略过她话中的重点感到不满。 「礼仪这种东西只是装饰用的,不是吗?」阎初问。 「我跟你又不是很熟的人,」米蕾拉故作生气状。「你自己说不熟的人之间保持礼貌是很重要的啊!」 「我是说并非毫无价值,没有说那是必要。更何况你表现得对此不屑一顾的样子,为何现在又要求起这个来了呢?」阎初问。 「你这人真是讨厌,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一副很体谅别人的样子,现在却又说出这些惹人厌的话来。」米蕾拉说得相当任性。 「那你可以选择不要听。」阎初说。 「我耳朵又不是坏啦,一根针掉到地毯上我都能听见的好吗。」她夸张地用手指比了一根针的长度。 「你可以离开。」阎初说。 「真是反了反了,」她摇头。「客人倒赶起主人来了,竟然叫主人离开,这什么世界。」 「我只是提供你一个选项,没逼着你照做,更何况我也不可能逼着你做什么事的。」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就是了,真是遇到你这种人也只能可怜你了,」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别看我们这里的人过着古朴的生活,其实这座古堡内盖了设备超先进的现代医院,等等你看到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 「嗯。」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一见到我祖父就走而已,你知道,我们都不想放弃希望,即使我们一直都活在绝望中。」米蕾拉说。 「我明白。」阎初答。 她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她歪着头想了想。「装模作样把话讲得信誓旦旦结果临场落荒而逃的人也不少,但你看起来又不像是那种人。」 「我是哪种人并不很重要。」阎初说。 「不很重要,但也不是完全不重要是吗?」米蕾拉又噗嗤笑出来。「算了,真不晓得你这人怎能既顽固却又这么有趣──」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惨了,管家往这里来了,我得快走,被管家逮着的话可不是好玩的。记得要保密──算了,你一定不会听的,在你还没被抓去做成木炭之前希望还能再见啦!」米蕾拉熘出去的速度就像老鼠躲猫。 果然过了一阵子之后管家来了。 阎初有点纳闷米蕾拉究竟怎么知道的。就算她真能听见一根缝衣针掉到地毯上的声音,也应该听不见管家从远处走来,即使管家走路的速度飞快,照时间推算距离实在不可能从这么远就听见。 第149页 「阎先生您好,真高兴我们又见面了。非常荣幸有这个机会能和您一同在餐后散散步帮助消化──」管家朝他意思意思地鞠了个敷衍的躬。 「如果你和领主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自行去散步。」阎初说。 「噢,敝人是丝毫不敢介意的,但主人的命令敝人也不敢不奉行。更何况这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得知您是领主大人的贵宾的消息,若是有任何的村民对您有稍稍的冒犯可就不好了──」管家这次像是故意拖长尾音让阎初打断的。 「我不会认为那是冒犯的。」阎初只好顺着接话。 「那就更好了,和您相处的时光真是宝贵,相信所有的人都会引以为荣的,请随敝人来。」管家根本没有要管阎初的意愿,又开始往前迈出他飞速的步伐。 六、无有(7) 更新时间2013-12-28 15:24:13 字数:2003 若是以管家走路的速度来论,那根本不是餐后帮助消化的散步,而是妨碍消化的竞走。 不过算了,还是跟上吧,阎初想,反正消化的机能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尊贵的阎先生,请容许敝人多嘴发表小小拙见,您的高贵真是与众不同。」管家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谢谢,我也觉得您的杰出才能真是与众不同。」阎初回他。 「噢,如此的称赞敝人真是担当不起,特别是出自于您尊贵的──」 「我并不比任何人尊贵,」阎初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直接称唿您为先生,因为我没有机会知道您的大名。」 「噢,」管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光芒。「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言的不比任何人尊贵的话,那么敝人就没有这个荣幸在此为您服务了。您知道──毕竟──您在追寻的事物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知情,否则您也不会于此大驾光临。」 「那么,」阎初听得出管家的话意有所指。「您是否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其中一位呢?」 「敝人才疏学浅,除了领主大人家族以及僕役劳务上必须接触的人之外,并无私下往来的对象──简单来说,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从来没面对过样的问题,因此请恕敝人无法回答您这个问题。但是敝人知道有位可敬的先生或许会知道您问题的答案──事实上所谓『或许』的意思是,嗯,那位可敬的先生就算知道吧,他也不见得想让人知道他明白这件事。」管家的脚步没有因谈话而慢下来,反而逐步加快,但他依然丝毫不喘,彷佛是在悠然散步。 「帕奇诺先生?」阎初问。 「噢,当您提到可敬的帕奇诺先生,敝人这渺小的一生中再也没见过比他更可靠的人了。」管家意味深长地说。他虽然没有回答阎初的问题,但是也没否定。 「我想您也是相当可靠的人。」阎初回。 「哦,敝人服侍这个地方的领主大人的家族『很久』了,」管家的语气强调了那两个字。「您知道,所谓『很久』的意思是相对于『短暂』的概念而言。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恆不朽的,您看连号称永生的永生人不也灭绝了,而且和大部份的生物物种比较之下,永生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也实在算不得长──如果他们能够被称为一种物种的话。有一天这颗星球或是整个星系也会完蛋大吉。但是有些生命能够被有意识地转化成另一种,嗯,表面上看似和其他同类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却大异其趣的形式──完全超乎一般人的想像。相信以您的聪颖,一定能明白敝人在说什么。」 「我明白。」阎初说。「我该如何找到帕奇诺先生?」 「您是找不到他的,」管家回答。「这里没有人能够找得到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出现。不过可敬的帕奇诺先生总是会在那最适切的时间点巧妙地出现,这就是他的可靠程度无人能及的原因。」 「所以我只能等他来找我?」阎初问。 「以确切的语意来说,您是没办法『等』到帕奇诺先生的。您们只会在机缘到来的时候相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管家在提到帕奇诺时流露出真诚的敬意。 「我明白了,谢谢您。」阎初说。「也许是我太过一厢情愿,但此刻我不禁想着,或许我们是同一类人。或者更精确地说,我们拥有相同的『体质』。」 「如果可能的话,敝人会希望您在说这话之前能更加考虑到场合适不适当,不过既然您已经说了出来──」管家以只有阎初听得到的音量快速地说完。「就体能上来说,您说得对。但如果您所说的体质是指某种能和寿命长短划上等号的东西的话,敝人或许虚长了您一些。当然,所谓的『一些』仍然是相对上的概念。」 阎初对于管家所言比自己更年长许多这件事感到惊讶。从管家的语气推敲起来,那对一般人来说绝对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或许远大于普通人的一辈子也不一定。加上管家刚才说他服侍这里的领主「很久」了,到底是多久?阎初有兴趣知道。 「那么,」阎初问。「何时何地才是讨论此事适宜的场合呢?」「此事」这两个字他讲得特别小声。 「何时何地?」管家轻轻笑了一下。「在这里,没有任何时机和地点是适宜的。当然您还是可以用您的方法试图找出您想要知道的,所谓的『真相』,或者是某个特定对象的下落──」 第150页 管家说到这里自己停了下来。阎初听到他说「特定对象的下落」时心里一紧,但当阎初正想开口继续问时,管家停下脚步转向阎初。 「噢,到了。」管家向阎初稍微欠了欠身,伸出手来向他介绍当地民家聚成的市集。对阎初来说,这大约就等同于夜市,只是卖的是当地风味的东西。 居民们看到被管家所领着的阎初都表露出相当友善的样子,热情地招待他食物和手工制成的商品。但在那友好的表相底下,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恶意,和阎初先前在领地外围的村子所感受到的一样。 阎初随意地让管家领着走,吃吃喝喝走走停停,看到的东西和外围村子差不多,最后管家终于要带他去看领主的父亲──他将要面对的「病人」了。艾米里耶诺和米蕾拉口中的家族诅咒究竟只是迷信,还是真有其事? 管家带着阎初在城中迷宫似的走廊绕来绕去,穿过几扇门,通过几道关卡,最后走到一个现代化设备的门前。 「接下来要进入医院了,请您做好心理准备。」管家说。 阎初朝他点头。 这一次米蕾拉跟着父亲一起站在入口处等他。米蕾拉还是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隐藏不了内心的不安。事实上,她很紧张。 六、无有(8) 更新时间2013-12-31 4:00:01 字数:2058 艾米里耶诺倒是很镇定的样子,寒暄了几句之后管家没有告退,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走着。他们先是来到监控室,让阎初先透过监视设备观看艾米里耶诺的父亲费德的现况。 费德就像畜牲一样被链着,只是他手脚和颈子上的链条长到足以让他在房间的任何角落活动。锁链的材质很轻的同时也非常坚韧,是特别订制的。费德被戴上了相同材质的眼罩,紧紧地箍着他的头部。 费德所在的房间只有一个角落有遮蔽物,能够让他躲在黑暗中。其余的所有地方全都有照明,但即使是那个黑暗的角落也具有夜视设备。阎初看得出来费德畏光,但此刻他却正缩在房间正中央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上。 这地方出现水晶吊灯还真是奇怪,阎初想。尤其如此样式繁复展现出高度工艺技术的吊灯,先不考虑造价昂贵,出现在这个几乎算是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兀,风格也完全搭不上。 但更奇怪的是费德的动作,他像蜘蛛般手脚并用地盘在吊灯上,身体蜷成一团,其中一只手正在拉扯着另一只手上的某个东西,那东西破碎的残块有些被费德塞进嘴里,更多的部分则是掉落到地上。 阎初不用花多少时间就看出那是不久前还活着的动物,现在只剩残缺不全的尸块了。 真像诺亚。 当然以外表来说,费德和阎初所看过的诺亚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但是那种令人悚然的感觉如出一辙。 「请容我先交代一下家父现在的情况,」领主说。「他不吃熟的食物,也不吃已死的动物,他只吃活生生的──」 艾米里耶诺拿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 「他讨厌待在亮的地方,喜欢躲在黑暗之中,但唯一的例外是那盏吊灯──当我们第一次发现他发疯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死死攀住那盏吊灯不放,似乎攀在那盏灯上能够让他稍加平静的样子──当然我知道无论如何他看起来都不会有像正常人那样平静的时刻──这也是我们把那盏灯放进这个房间的缘故。」领主向阎初解释。 阎初对领主点头。 「并不是因为想要虐待家父所以才刻意把整个房间打上照明,而是因为他在黑暗中实在太敏捷了,又狡狯──请原谅我这样形容自己的父亲,但事实就是那样──我们完全无法掌握住他的行踪和动作,他在黑暗中不晓得到底怎么办到的,但是他确实破坏了我们无数的设备,以及,相当遗憾地,造成我们许多人员的伤亡,因此我们不得不将黑暗的范围缩小到他只能在其中休憩,无法行动自如的状况为止。」艾米里耶诺又拿起手帕擦了擦汗。 阎初再度向领主点头。 「事实上,我们也不敢轻易让你贸然进去看他,以免再度发生任何遗憾。我们希望你能先透过这样的方式多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点眉目来。」艾米里耶诺的手帕几乎湿透了,他尴尬地朝阎初勉强扯出了点笑容。 「我明白大概的现况了,不晓得还有什么其他能补充的吗?任何一点细节都好。」阎初说。 「我知道!爷爷喜欢……」米蕾拉的话说了开头之后,就开始结巴起来。「他……喜欢……『新鲜』的……『活物』……你知道那个意思,就是──」 「是的,」领主把话接过来说。「家父对不同的人事物有着高度的兴趣,他很容易厌倦相同的人事物──除了那盏灯之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所谓高度兴趣,以及厌倦,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有什么不同?」阎初问。 「那就像是──」艾米里耶诺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请容许我再度使用并不恰当的形容来描述家父的行为,因为我实在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失敬却贴切的形容词了。」 「没关系的,我明白。」阎初说。 「如果你养过狗或是什么别的宠物,你总能看出他们喜欢或不喜欢某些东西,或是高不高兴的──家父现在也是如此。」领主说。「他现在的行为表现很像动物,高兴的时候比较,嗯,活泼,除了脸上表情会笑和发出笑声之外,偶尔也会手舞足蹈,或是动作比较夸大。当他厌倦不断重复出现的东西时,例如每天给他吃兔子,他会开始只杀死兔子但是不吃牠们,扔到墙上摔死那些兔子之类的,然后会卧伏在暗处,有时很安静,有时会发出一种恐怖的嚎声,或是迅速地绕着满屋子乱跑──满屋子的意思是包括天花板,老天,我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 第151页 「有过去的录影吗?」阎初问。 「噢,有的,」艾米里耶诺往自己额上一拍。「瞧我都给忘了,真是一到这个年纪脑袋就不灵光。」 「请别这么说。」阎初说。 「如果只是要看录影的话,我们就不必待在这儿了,可以去舒适一点的地方看。」艾米里耶诺说。「你有任何头绪或是还有其他想看想问的吗?」 「令尊的转变是发生在一夕之间的,还是渐进的?」阎初问。 「对我们而言是发生在一夕之间,但我们不知道在那之前家父是否心里多少有底了。」艾米里耶诺答。 「他在转变之前一阵子有比较闷闷不乐吗?或是表现得特别开心或豁达?」阎初再问。 「这么一说来的话,好像──嗯,豁达嘛,好像──」艾米里耶诺说着,用一种想搬救兵的表情看了管家一眼。「管家有什么能补充的吗?」 「敝人感到无上的光荣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补充任何一丁点什么来略尽棉薄之力,」管家毫不费力地不换气说完一长串,恭恭敬敬地行礼,但是当他转向阎初时态度很明显地就开始敷衍了。「当时并无任何异况。」 「既然如此,」阎初也不在意管家的敷衍,迳自向领主说话。「假如令尊今晚情况尚算稳定的话,我等等看录影,试试看能不能找出些头绪。之后情况许可的话再试着进去看令尊。」 六、无有(9) 更新时间2014-1-12 4:45:23 字数:2014 「噢,我想今晚家父应该没什么问题。当然你随时想看录影都行,不过我想时间也晚了,要不要先休息,明天再看?」艾米里耶诺问。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他相当高兴可以离开这里。 米蕾拉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整个肩部从紧绷的状态放松下来。她很快地瞄了阎初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往他处。 管家恭敬地送领主和米蕾拉出去之后快步上前拦截住阎初。 「尊贵的阎先生,请容许敝人随您不凡的脚步前往──」 「麻烦您带路,管家先生。」阎初打断管家的话。 管家敷衍地对他随便行了个礼,然后又迈开大步昂首前行。 阎初也不问管家要带他去哪,反正跟着走就是,但是走到了最后竟然走到了城外。今晚的夜色很美,月明星烁,走在广阔的郊外令人心旷神怡。 「敬请见谅没有事先告知您要前往何处,但总之不是要去看什么录影,那种东西看再久也于事无补──假如您真的需要对任何事情理出头绪的话,也不会是凭藉着看那个。」管家依然头也不回地说,声音仍然像在唱歌剧。 「那要如何才能理出头绪?」阎初觉得依照惯例管家不会回答要去哪里这个问题,所以他直接略过不问。 「您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个底了,只是您并不很确定而已。」管家答完这两句之后不再说话。 「诺亚?」阎初试探性地问。 「您一定知道,姓名只是个代称,」管家说。「无论名字是什么,或是否相同,那都只是人们加上去的而已,对那个被冠以称唿的事物的本质来说什么影响也没。相同的人事物可以有许多不同的称唿,或是不相同的人事物可能会被冠上相同的名字,因此像敝人这种既卑微又孤陋寡闻的人来说,并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当然以您高尚的品格或许不会在意敝人斗胆的胡乱猜测──」 「我不在意。」阎初说。 「噢,那么,是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儿。」管家说。 阎初有点意外管家答得这么爽快。 「当然,有关于您或许想了解的一切,帕奇诺先生一定有远比敝人所知的更好上千万倍的答案──但是敝人并不能向您保证帕奇诺先生愿意说出来。」管家说。 阎初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再问也没用。 管家越走越快,最后快到比开车还快了。阎初跟得上,只是他心里想,要是被寻常人看见,那人应该吓傻了。思及此,阎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有容许敝人说话的余地的话,那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管家冒出这句来。 阎初对于管家能知道他心里的念头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 「我觉得好笑。」阎初说。 「敝人是没有任何一点点的资格去干涉您的想法的,噢,到了。」管家将他带到一个几乎被植物完全遮蔽的不起眼小屋前,小屋离一条小溪不远。 「这里可能要您纡尊降贵暂时委屈一下了。」管家说着快步走到小溪的对面,一头钻进一棵大树的树洞中。 阎初觉得眼前的画面真滑稽,但想到自己也要依样画葫芦地钻进去就觉得更滑稽了,不禁失笑。他笑着学管家头上脚下地倒头栽进去,然后掉在一个蓬松的软垫上。 树洞底下的地道只有一条,不见管家的身影,想必他没等阎初跟上就直接上去了。路不长,弯弯曲曲的,走没多久就看到可以攀爬上去的绳梯了。阎初爬了上去,敲敲上头的木板。木板马上就被拉开,然而替他打开活板的人不是管家,而是帕奇诺。阎初对此并不意外。 阎初爬上来之后,其他两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他主动打破沉默,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 「我们又再度见面了,帕奇诺先生。」阎初说。 「不用跟我讲究什么礼节,小子,我不吃那套的。」帕奇诺对他讲话虽然粗声粗气的,但不带有恶意。「你还活得好好的,看来是通过那家族无聊的考验了。」 第152页 「无聊的考验?」阎初试着问。 「哼,他们有求于人却又不肯坦承,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自找的。」帕奇诺两脚翘到椅凳上。「我知道你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死去的,所以我刚才说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还活着』。」 阎初点头。 「进去那里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的,」帕奇诺说。「我可不是为了害人才把之前的人找进去,而是因为那些东西总得想个办法解决。你看过了吧?那只爬在吊灯上的东西?」 「刚才看过了。」阎初答。 「那东西才不是什么艾米里耶诺的父亲,」帕奇诺用鼻子哼了一声,神情充满不屑。「那只是『样品』,负责给找进去的人看的,你明白吗?」 阎初点头。 「因为那只的破坏力是最低的,简而言之,牠是同类中的残障,所以才能被拿来当样品。整个城的地底下全是那种东西。」帕奇诺说。 「整个城的地底下?」阎初问。 「地下不知道盖了几层吧,反正全城的人只要变那样之后就丢进去。这个城镇里的人有一个地方和你一样,就是正常情况下都不会死,但和你不同的是,他们到了某个时间点就会变成那种东西,而且那种东西杀不死,这样说够简洁吧?」帕奇诺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 阎初点头。 「我待在这里是为了想解决掉那些在地底四处乱窜乱爬的鬼东西,要是任何一只跑出去外面都不得了,更何况是整群,数量多到我懒得数。」帕奇诺告诉他,一边拿起桌上的菸斗抽了起来。「总之,我和他们不是同伙的,除了解决掉那坨鬼东西之外我根本不会帮他们任何事,我也根本不想多花任何一秒跟他们待在一起。我和你比较接近,体质上,但是比你老一些。」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阎初问。 六、无有(10) 更新时间2014-1-18 4:47:54 字数:2022 「怎么看出你不会死吗?」帕奇诺再度扯了一下嘴角,不晓得是不是向阎初表达善意的方式。「这种时候活得比较久还是有用的,多看一些人就会看得出其中的差异了。」 「你真厉害,我就看不出来你。」阎初说。 「因为你还年轻,小子。我知道你已经比正常人都要活得久了,但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你还年轻。」帕奇诺说。 「所以还有很多『我们这种人』?」阎初问。 「有没有很多我不知道,」帕奇诺说。「不过你原本想问的不是这个吧?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仔细讨论这些关于别人的事了,天亮之前你得回去。我不担心你的安危,反正他们拿你没辙的,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希望你能帮忙想点办法解决那些鬼东西。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还是会回答你想问的问题,我不会耍手段让你留下来。」 「谢谢你,我想留下来。」阎初说。 「很好,现在你想先知道什么?」帕奇诺问。 「我在找一个人。」阎初答。「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融雪?」帕奇诺问。 「我在找的是另一个女孩。我见过融雪,也目睹了她和诺亚的结局。」阎初答。 「我恐怕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孩。」帕奇诺缓缓吐了一口烟。「融雪和诺亚的结局是什么?」 「表面上看起来是同归于尽,但我想实际上应该是发生了别的事。」阎初说。 「那就是那女孩的命运了。」帕奇诺深吸一口烟再吐出来,彷佛在为她嘆息。「我知道她。她来过这里,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有什么我能做或是我该做的吗?」阎初问。 「问得好,小子,我欣赏你。」帕奇诺弹了一下菸斗。「让我先简略向你说明一些东西吧,你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东西不很确定的样子。」 阎初点头。 「当初那个后来被我们称之为诺亚的男人,他过着无忧无虑的优渥生活,然后他追求更多的财富与权力,他也确实得到了。但你知道人类这种生物就是犯贱,他总觉得除此之外还缺着什么,那种不足感逐渐在他心中形成巨大的缺口,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那个不明物──别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啥鬼。」帕奇诺说。「他颤抖着伏在地上感受到那个不明物的凛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那种感受和他心中的巨大缺口契合成一种卑劣的恶毒意念。他开始认为人类如刍狗,于是疯狂寻求能够成为更加接近不明物的东西的方法。」 「听起来很不妙。」阎初接话,因为帕奇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当然。他做了数不尽的残暴的事,没人能从他手底下倖存,只有一个例外。」帕奇诺再度沉默。 「你?」阎初问。 帕奇诺点头。「姑且不提我在他手底下到底经歷了什么,总之最后我在濒死之时领略了一个东西──我没办法解释那是什么,于是我变成和你相同体质的人。这让他嫉妒至极,他认为他才是该变成这样的人。不明物再度在他面前出现,我也在场,但是当他唿求那不明物时,『它』嘲笑他。」 「嘲笑他?」 「对。那个不明物什么话都不用说,但是我们就是懂『它』的意思。不明物对那男人不屑一顾,但是却对我相当感兴趣。那男人因此而大抓狂,我想这样不足以形容当时情景,不过管它的,反正他暴走了。他杀不死我,拿我没辙,最后他疯疯癫癫地跌跌撞撞走出我的视线。那时候的我根本什么事都不懂,如果我在当时就过去了结那男人的话──无论是出自于怜悯或是厌恶都好──后来的这些就不会发生了。当然没人可以肯定这些鬼东西会不会经由别的方式发生,但我要说真他妈的见鬼去,谁能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更王八的事情来。」帕奇诺把菸斗往桌上一搁,换了个姿势翘脚。 第153页 阎初几乎想嘆气。 「天快亮了,我得说得更简短。总之那王八蛋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也变成了另一种鬼东西,他搞出了永生水,然后搞出一堆像融雪那样的家族悲剧,搞出一堆跟他差不了多远但为数众多的怪物来,举个例子,就像这里的人。奇怪的是,每个他搞出来的东西都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发现,我在想或许是在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足以被发现。」帕奇诺皱起眉头来。 「很有可能。」阎初说。「但是永生水是最先发生的事?我是问说那是最先被诺亚弄出来的东西吗?」 「是,这件事我敢确定。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一是到底为什么潜伏这么久才冒出来,一是因为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那些鬼东西又突然被消灭殆尽了。」帕奇诺几乎连鼻子都皱起来。「你听过无脸人和黑嘉丽的事吗?」 「小时候就从课本上看过了,但是没有仔细研究关于无脸人的事。」阎初答。 「无脸人就是那男人,不晓得为什么搞得这么狼狈,简直像一坨烂泥,然后差点被黑嘉丽给『抵消』。」帕奇诺说。 「『抵消』?」阎初问。 「对,我想这两个字应该最贴近实情。融雪应该是成功完全『抵消』那混蛋了,那可怜的女孩。」帕奇诺说。 「我好像多少能明白你说的『抵消』的意思,但又不完全懂。」阎初说。 「无所谓,不用拘泥于字句,大概的说法是那男人凭藉着自己和别人加总起来多大的恶意做的垃圾事,就得用多大的善意去抵消,但是这和人数并不是绝对成正比;一群人的一点点恶意累积起来是很可怕的数量,但是同样的一群人内心中也不会全无善意。要说真正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话,到现在还有太多事情也是我不懂的,我只是目睹这些事情发生了,所以脑子里有对这些歷史的记忆。」帕奇诺说。 六、无有(11) 更新时间2014-1-22 4:33:38 字数:2021 管家依然安静地在一旁像雕像般伫立着,姿势完全没变过。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了,那傢伙早该死了。不过他留下来的一堆烂摊子我还是要想办法收拾,我和他不同,我从来没放弃过人类,即使就严格的定义上来说,我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帕奇诺耸肩。 「我想我懂了。」阎初说。 「很好,小子,」帕奇诺看起来似乎有点欣慰。「或许这一次我终于能找到正确的人了,我希望会是你。那傢伙所到之处只会留下一堆诅咒,就像这里一样。虽然我认为这些诅咒也是和这些人们内心的恶意互相唿应才能发生,不过无论如何,世界上还是有无辜的人,我希望他们能不被捲入这些烂泥巴中。人性有美好的一面,但同时也是很脆弱的,我不会苛责受到诱惑而走偏路的人,事实上,我也无法对他们做出什么指责。我想我能先做的就是当个清洁工,把垃圾捡干净之后再来试着去当个研究员,看看能不能搞懂那些垃圾怎么产生的吧。但我他妈的已经知道是谁丢的了!更想痛扁任何传布垃圾的混帐……我发誓解决掉地底下那些乱爬的鬼东西之后一定把这里的每个人都痛揍一顿!」 阎初想起自己的父亲。与其说父亲是受到诱惑而走偏,阎初更觉得他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内疚,而走上那条明知道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的道路。 「所有走偏路的人,都是受到诱惑。」帕奇诺像是看得出阎初内心的想法似地,重重拍了阎初的肩膀。「能够逃避自己内心的痛苦,也算是一种诱惑。无论是自责也好心虚也好,想要能暂时不去面对自己的内心而放任自己去做出制造更多痛苦的事,就像吸毒的人一样。把毒品列为诱惑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说得对。」阎初答。「一开始只是受到诱惑,上瘾之后渐渐沦为疯狂。」 帕奇诺点头。 阎初无法忘记父亲最后的样子,无法忘记哥哥最后的样子。 「所以那个不明物,『它』是引发这一切的关键?」阎初问。 「我想就是了。」帕奇诺答。「每次只要扯上什么没道理的怪事总是和它有关,要是有谁说和它没干系的话老子铁定骂他在放屁。」 阎初笑了。并不是帕奇诺说的话好笑,而是因为他想到小九。阎初简略提了自己的过去,将小九说过的话以及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告诉帕奇诺,然后问他有何看法。 「为什么当时的我不像你濒死的时候领略了某种东西,我什么都没领略,却没有消失?融雪和小九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阎初问。 「答案很简单,就是你这种脑袋聪明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的人才会想不通。」帕奇诺又叼起菸斗来。「你,你哥,那女孩。」 「什么意思?」 帕奇诺看着阎初。 「我确实是……」在帕奇诺的注视之下,阎初开始将过往情景组织成一个想法。「曾经在听到父亲和哥哥的争执时,听见过哥哥说的话……他说就像爸爸守护着妈妈直到最后一样,他也要那样子守护她……」 当时的父亲暴怒起来叫哥哥滚。然后阎初的记忆跳到哥哥为了保护自己而惨死于疯狂的父亲之手,父亲自尽,小九过来抱住他。 就是那个时候了吧。 融雪最后留下的净化氛围保护着他们,所以他没有立刻消失。但是自己真正产生一定要活下去的意念,和所谓的强烈羁绊交集的那一瞬间才决定了他的存留。他当时产生一定要替哥哥守护小九的那个强大意念的同时,小九领略了那个无法言喻的、融雪用神性两字来称唿的东西,她在那一瞬也决定了一定要替阎烨守护他。 第154页 所以真正领略了那神性的人是小九,原本这种不灭的体质是该属于她的。但是因为她所下的决定是要替阎烨守护阎初,为了抵销原本应该消失的阎初却存在的因果,于是她自己消失了。 阎初用双手捂住脸。明明活了这么久,此刻却还哭得像个小孩。 「喏,我是个粗人,也不懂得要怎么安慰别人,」帕奇诺说。「但是大概就像那个什么我记不得叫啥名的诗句中说的,在命运女神乘坐的马车轮底下,无情地碾碎每个凡人时,除了臣服之外,我们什么也不能做。」 「我后来已经不只是为了哥哥而守护她了……」阎初说。 「你后来爱上她了,是吧?但是命运那之前就註定了。你一定想着如果有得选的话宁愿消失的是自己吧?」帕奇诺对他说。 阎初的脸依然埋在双手中。 「但是让你现在坐在这里想着宁愿消失的是自己,代价就是她的消失。如果不是她消失了,你此刻就不会坐在这里。因为命运就是让你没得选,而且无法事先知情。命运这种东西不讲道理的,不是付出努力就会有收穫,也不是做好事就有善果。」帕奇诺告诉他。「既然如此,不要白费她的消失。」 「她一定是后来也明白了……只是不对我说……」阎初心痛地说。 「是吧。她无论说或不说,事情也不会改变什么。虽然她事先也不知道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但如果有得选的话,说不定她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吧,也许她从来不曾后悔过。」帕奇诺说。 「是我笨……早点查觉这件事的话,我根本不会去念什么医学院,我会把时间都拿来陪在她身边……」 帕奇诺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和管家保持沉默,不去打扰阎初,直到破晓前才打破沉默。 「再没多久就要天亮了,你要是想继续待这儿也行,管家能找到藉口随便搪塞过去。」帕奇诺说。 「不,谢谢你们,我要回去。」阎初站起身来。 帕奇诺什么也没多说,重重地拍了阎初的肩。 「噢,请往这个方向踏出您尊贵的步伐。」管家带起路来。 六、无有(12) 更新时间2014-1-24 18:03:14 字数:2018 「即使是在这里,你也要这样讲话吗?」阎初意外地问。 「噢,这是当然的了,微小的人无论走到哪儿去都不会变成巨人的,小人国什么的童话故事只是无聊的人编出来骗小娃儿用的。」管家走没几步就转弯来到一座没几层的阶梯,往上打开一座隐密的门扉,外头就是树洞的反方向再稍微过去一点的地方。 「这地下小屋和地道是帕奇诺先生建的?」 「关于这件事情,敝人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知情。不过假若您那高尚的品格容许敝人斗胆做出任何猜测的话──」 「我只希望您可以不要再使用敬语或是任何明明可以简短说完的东西却要加入这么多的赘字。」阎初一口气说完,然后嘆了口气。 「敝人对于能斗胆地瞻仰您品格的光辉感到无上的荣幸,但是微小的人说出来的话,当然也就是微小的了。请您高贵的心灵原谅敝人不学无术见识浅薄,要学习用不同的方式说话敝人是做不来的,俗话说老狗学不会新把戏。」管家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至于刚才那个斗胆的猜测──敝人真心认为帕奇诺先生应该是没那么闲去做那些事。那应该是古早的守林人做的,看那古法的做工和样式,敝人真心感佩古人的智慧。」 「但是无论是再微小的人都有可能发挥巨大的力量吧?很多伟大的人都有很平凡的出身,或是决定歷史上许多关键的也常是原本清寒的人。」阎初说。 「噢,敝人──」 「其实我只是不想听废话而已,我承认。」阎初说。 「那么敝人将会无话可说,请您宽恕。」管家说。 「……关于我们晚上私自离开的事,要怎么交代?」阎初眼看沟通无效,只好放弃,转问别的问题。 「敝人将会照实回答。」管家说。 「没关系吗?」阎初问。 管家没回话,于是阎初明白管家是依他要求不讲废话了。两人默默地回到城里,管家领他到房间,敷衍地行个礼就告退了。 管家才离开没多久,米蕾拉就又擅自熘了进来。 阎初嘆了一口气。 「你干嘛那个反应,」米蕾拉嘟起嘴。「当我是瘟神吗?」 「是不至于到瘟神这么夸张,」阎初说。「但是你这样子跑来实在也称不上什么好事。」 「哇,你就这么当着人家的面直着讲说人家来不是好事哇,你这人一向这么无礼又不知感恩吗?」米蕾拉做出夸张的表情,愤慨地用手指着他。 「所以你来有什么事?」阎初忽略她的话。 「嘻嘻,你昨晚熘出去了吧,是去见帕奇诺吗?」米蕾拉凑过来小声问。 「这和你有关吗?」 「不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人家也没存什么恶意啊。更何况你现在不跟我说,晚点还不是一样要讲出来,你跟我父亲讲的时候我在旁边也会听见的啊。」米蕾拉兜起笑脸来看着他。 「那你就等晚点的时候在旁边听见吧。」阎初说。 「现在先告诉我啦,拜託嘛,不然我们也可以交换一点情报啊,你觉得如何?」米蕾拉笑吟吟地把脸凑上来。 第155页 阎初用手直接挡住她的脸。 「呜呜,别这样啦,在父亲面前人家没办法问细节啦,人家好想念帕奇诺先生喔,可是他都不进城来,我也出不去……」米蕾拉失落地说。 「我帮不上忙。」阎初说。 「真的一点点都不能说吗?」米蕾拉把脸往右边移,贼熘熘地看着他。 「你该离开这里。」 「……你不跟我说的话,」她瞪着阎初。「我就把衣服脱掉然后大喊非礼喔!」 「那你就喊吧。」 「你、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喔,我跟你说我真的敢这样做!」 「请。」 「哇──」米蕾拉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哇──」 阎初就当没听见也没看见。 「哇啊──」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哭,试图哭得惊天动地。 阎初还是没理她。 米蕾拉以为自己已经哭得够大声也够久了,可是周遭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人冲进来查看发生什么事,阎初也无动于衷。 「哇我好伤心都没人要理我也没人来看人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哇──一定连人家死掉都不会有人发现呜呜呜──」 最后她终于哭累了,声音越来越小。「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累了就回去自己房间睡觉。」阎初说。 「我就偏要睡在这!」米蕾拉赌气。 「这里地毯不错,很软。」阎初说。 「谁、谁说我要睡地板了?我当然要睡床!」米蕾拉叫道。 「那你就睡床上吧。」阎初丝毫不在意。「我可以出去睡走廊。」 「哇!你这个人真过分──」 「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阎初说着往外走。 「不准你走!」米蕾拉跑去挡在门前。 「你要是喜欢就站在这里,我也没意见。」阎初说。 「要怎么样你才会理人家啦哇──」米蕾拉又开始哭起来,这次音量比刚才小很多,显然累了。 门突然被勐然打开,差点撞到米蕾拉。 「米蕾拉──!」开门者冲进房间来大喊。 「吓死人啊!」米蕾拉为了闪突然被打开的门而跌坐在地,一看到来人就骂。「要是打到我你就死定了!波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怜的米蕾拉,你怎么会坐在地上?是这可恶的傢伙欺负你吗?我等等替你好好教训他──」波顿过去要扶她。 「就是你这笨蛋害的好吗!走开不要碰我!」米蕾拉挥开波顿的手,自己撑着墙壁站起来。「谁准你闯进来的?」 「我想亲自送早餐给你,佣人却说你已经离开了,我一路问到这里──」波顿告诉她,却被打断。 「都说过几百次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离我远点!」米蕾拉大叫。「不要来烦我,我明明交代过不准你再进城的!」 「我亲爱的小米蕾拉,你在说什么呢?你是我的未婚妻啊!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不顾呢?」波顿边说边靠过去要牵她的手。 六、无有(13) 更新时间2014-1-25 17:02:18 字数:2027 「这里没人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要再幻想了!」米蕾拉灵巧地闪开。 「噢,你总是这么可爱,喜欢和我玩爱情的躲猫猫小游戏,」波顿自作多情地说着,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但是你也不该躲到这里来,这个外来者不晓得会对你做出怎么样的事情来,我好害怕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少在那边做白日梦了,我讨厌你,听见没,我超讨厌你!我一看到你就想把你踢到月球去!」米蕾拉嫌恶地说。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对我的爱,少女情怀总是充满羞怯的诗意,」波顿的声音充满丰沛的情感。「过来我身边吧!离那个外来者太近可不是好事,也许会让你晶莹的灵魂染上俗世的尘埃──」 「噢,你这听不懂人话的蠢蛋,让我用行动告诉你──」米蕾拉忽然跑到阎初旁边用力抱紧他的手臂。「我喜欢的是这个人喔!你快点滚出去!」 「噢不──你这恶毒的外来者对我的米蕾拉做了什么?对她施展了催眠术还是什么邪恶的洗脑法?」波顿戏剧化地大喊。 这下被多余的麻烦缠上了,阎初想。 「你才是被自己的妄想洗脑的傢伙吧!根本听不进去别人说什么,真是无药可救的傻蛋。」米蕾拉对波顿做鬼脸。 「是!我的确是爱情的傻瓜!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时就已经註定要臣服于你的裙下──或许那是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命定好的,我──」波顿说到一半被打断。 米蕾拉脱下右脚穿的鞋子朝波顿扔了过去,正中他的前额。 「啊哈,我超厉害丢得超准,完全命中──」米蕾拉说得正开心,看到艾米里耶诺和管家的出现而吓得赶紧放开阎初的手,站得笔挺。 「米蕾拉!你这孩子闹得太过分了!」艾米里耶诺气唿唿地走进来。 米蕾拉立刻又装得一副什么都不关她的事的模样。 「噢,岳父大人您来得正好──」波顿摀着额头站起来。 「波顿!你也是一大早的就跟着米蕾拉一起胡闹!」艾米里耶诺生气地说。 「呃,我不是在胡闹──噢!当然您说我是我就是!岳父大人请您见谅,都是我没有把米蕾拉照顾好才会这样,噢不,才不是我的错,都是因为这个外来者──」波顿试图辩解。 第156页 艾米里耶诺不理他,对着阎初露出尴尬的笑容。 「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两个小孩儿胡闹着玩,打扰到你休息了。」艾米里耶诺对阎初说完,转头对着米蕾拉瞪了一眼。「原来你翘掉礼仪课就是跑到这里来吵人家,现在回去上课。」 米蕾拉一声也不吭,抬起下巴转头就走,还顺道把左脚穿的鞋子也干脆一併踢掉,光着脚丫蹬在地板上跑掉了。 「噢,我的小米蕾拉──」波顿不忘帮他心爱的米蕾拉拾起两只鞋,跟在她后面跑着追上去。 「真是抱歉。」艾米里耶诺对阎初说。 「没关系的,请别放在心上。」阎初说。 「关于,呃,小女刚才提到的──」领主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用词来询问才比较妥当。 「是的,昨晚我见到了帕奇诺先生。」阎初据实以告,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伫立在领主身后就像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 「那么──」艾米里耶诺拿出手帕按了按额角。「有理出些什么头绪来吗?」 「稍微有一点。」阎初答。 艾米里耶诺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什么样的头绪呢?」 「不瞒你说,在我的家乡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阎初答。「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不过如果要说诅咒的话,我想那也是吧。」 「哦?能否说给我听?」领主说着往自己额上一拍。「教我给忘了,你还没用过早膳,让我们边吃边聊吧?米蕾拉都是上完课才吃早餐,所以她不会和我们一起。」 阎初点头。 早餐很丰盛。艾米里耶诺支开了其他人,只留下管家,偌大的餐厅只剩他们三人。 「我想帕奇诺找你去应该是有他的用意吧,他一向是个不多管别人闲事的人。」领主先开口了。 「我想应该是吧。」阎初说。 「那么他告诉了你哪些事呢?」艾米里耶诺问。 阎初照实说了,只略过了帕奇诺骂这里的人都是混帐的部分。 「噢,那么,」艾米里耶诺显出试图隐藏住他的不安的样子。「关于你说的头绪,以及家乡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在这里他用的是什么名字,但我所听过的他使用的名字叫做诺亚。」阎初说。 「噢,那么我恐怕没听过这个人,」艾米里耶诺看起来似乎稍微松了口气的样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又为什么你认为他来过这里?」 「在我见到令尊时,第一直觉只觉得那感觉和诺亚的气息很相似,但我并不很肯定。就我所知,诺亚所到之处都会引发诅咒,且都和不正常的生命或死亡有关。」阎初说。「昨晚我和帕奇诺先生提了我的想法,他也认为我所说的诺亚和他所知道来过这里的是同个人。」 「这么说来几乎可以肯定是了?」领主问。 「我认为可以肯定是。」阎初说。 领主的神情热切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看到希望的曙光微露的缘故。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融雪这个女牧师?」阎初问。 「融雪!」艾米里耶诺吓了一跳。「我……当然听过,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我的好几代以前……」 「她也到过我的家乡。」阎初说。 「那我应该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个诺亚是谁了……就是融雪追捕的那个男人吧?」领主问。 阎初点头。 「你的家乡应该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吧?」领主再问。「即使现在有国际航班可搭,也称不上近吧?」 「是的。」 「噢我的老天爷,在那年代她是用走的啊!」艾米里耶诺惊唿。「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的人?我真不敢想像那男人竟然逃了这么远,而她也追了那么远!」 六、无有(14) 更新时间2014-2-28 5:30:35 字数:2016 「我想不是同姓名的其他人,天底下能做到和她相同的事的人应该屈指可数。」阎初说。 「我想或许是绝无仅有吧。」领主还处在惊讶中。 阎初微微点头。 「后来怎么了?」领主问。 「她消除了诺亚的诅咒,但是我也弄不懂那是怎么发生的,总之他们同归于尽了。」阎初说。 「所以你的家乡就完全恢復正常了?」艾米里耶诺急促地问。 「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和诺亚有关的迹象了。」阎初答。 「噢,噢,我真是太惊讶了,以致于现在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艾米里耶诺说。 「没关系。」阎初说。「我只是想问,有没有什么对此有关的其他资讯是我可以知道的?」 「那个你和帕奇诺称之为诺亚的男人,他究竟是在哪一年来到这里、又和我的祖先们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不可考了。不过在我们口耳相传的说法中,融雪只是路过离我们邻近的区域而已,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疯过。我的祖先们派人想追上她的脚步请求她回头来治癒我们,但是最后人和马儿都只是跪伏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像牧羊人一样牧着骷髅和鬼魂离开了。」领主说。「我想,这样的传说随着她的脚步沿途传开来,连许多她没实际去过的地方也都有这样的故事了吧。」 阎初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既然诺亚已经在这么久以前就被融雪消灭了,他引发的诅咒却没有消失,连减弱的迹象都没有?」艾米里耶诺急切地问。 第157页 「我也不知道,我会试着弄清楚。」阎初答。 「噢,抱歉,是我太急了。」领主意识到自己的急躁。「请你原谅,这实在是因为──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就像在沙漠中快要渴死了,却瞥见前方有绿洲一样。」 「我能明白。」阎初说。 「那么──」艾米里耶诺迟疑了一下。「要不要试着接触家父呢?我会请管家带着你用安全的方法接近他。」 「好。」阎初答应领主的提议。 「你想要什么时候去都可以,虽然我可能表现出很急的样子,但是这还是由你决定。」领主说。 「我想等一下就可以去了,如果方便的话。」阎初说。 「当然方便,只是怕你没什么休息到会累。」艾米里耶诺说。 「这种事情能快就不拖慢,我体力目前还可以负荷。」阎初说。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那么我请管家带你过去吧。」领主说。 管家很自动地站定位,等着阎初离席,然后依然嘴里净讲些废话,领着阎初往费德那里去。 「无论如何,最糟糕的情况不过就是敝人紧紧架住──」管家正要继续唠叨,恰巧就走到了门前,于是他往前大幅度迈了一步站定到门边打开门来。「恭请您进门。」 阎初走进去,不觉意外地又看到另一道门。他默默跟着管家走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弯来拐去的走道和管家的废言一样长。 阎初终于直接见到了费德。 管家站在阎初的身后,守在门边。 他们一进门,费德立刻就察觉到他们。费德一闻到活人的气味就兴奋异常,手脚并用地飞快奔向阎初,然而费德一接近阎初时却突然疑惑地停了下来,下一秒钟随即高声尖叫,惊恐地冲回遮蔽处去。 「虽然才刚进来,不过我认为今天就到此为止,你觉得如何?」阎初并不追过去,转而徵询管家的意见。 「您的想法再好也不过了。」管家答。 于是管家又领着阎初离开,回到领主那儿。 「你……难道你是融雪的继承人?」艾米里耶诺很吃惊。 「此话怎说?」阎初问。 「这……在我们口耳相传留下的说法是,融雪也会让变成家父这样的祖先害怕。」领主说。「在她路过附近的那一次,她甚至都没踏进城里一步,变成这样的祖先也是惊恐不已。」 「在我的家乡,有少数人受过她的庇佑,而那些人现已不在世了。」阎初刻意略过那少数人包含他自己的这件事,也因此不需要特别交代是「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不在世了,算是玩了点文字游戏。但因为他看得出来艾米里耶诺并没有对他诚实,也就当作扯平了。 「所以你是……为了寻找并清除诺亚所引发的诅咒而来?」领主问。 「我必须诚实地回答,我的目的是为了找一个人。但因为这个人也和诺亚引发的事蹟有关,所以我也算是为了追寻着和诺亚相关的一切而来。我也深信我想找的那个人如果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的。」阎初答。 「这真是太令人感动了!」艾米里耶诺激动地说,几乎算是叫了出来。「你要找的人是谁呢?或许我们能帮上一点忙!」 「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和我同年纪。」阎初说。「她弄懂了融雪明白的事,而我却还丝毫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能再做到和融雪相同的事?!」领主惊叫。「那我们就有救了!我们所有人都有救了!那女孩的名字是什么?长什么样子?我马上派上所有能出动的人手都去找!」 「她……一般人是看不见的。」阎初说着心里又难过了起来。 「你是指……她是幽灵?」艾米里耶诺问。 「不是幽灵。」阎初答。 「那是……?」领主小心翼翼地问。 「同样是常理无法解释的状况,我自己也看不见她,」阎初说。「但如果她在附近的话,我一定能感觉到。」 「这……」艾米里耶诺很失望,但仍不放弃。「真遗憾我们帮不上忙……但真的没有任何一点事是我们能做的吗?管家或帕奇诺或许会知道一些线索。」 「帕奇诺先生有解开我的一些疑惑,但是他也不晓得关于那女孩的事。」阎初说。 「我能问你是怎么知道她能做到融雪所做的事吗?」领主试探着问。 六、无有(15) 更新时间2014-2-28 5:32:10 字数:2008 「她算是融雪的继承人,」阎初再度玩了点文字游戏。「而我见过她,曾经受到了她的……照顾。」 「噢,天吶,」艾米里耶诺吶吶自语。「这竟然发生在这么远的地方,在那么久以前,然而现在希望却辗转来到这里……无论如何,只要你随时想到有任何我们能做的,尽管吩咐下来就是。」 「我会的。」阎初说。 「虽然这么问可能有些无礼,但我是否能问你寻找那女孩的私人理由?应该说,听了你刚才说曾经见过她且受过她的照顾,实际上我是想要询问多一点的细节,也许我可以去请教地方上的耆老。」领主说。 「我爱她。」阎初答。 如此简洁的三个字让艾米里耶诺一时之间愣住了。他原本是打算问个详细的,但是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158页 「我和她曾有一小段相处的时间,后来她的形体消失在我面前,但我肯定她还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阎初看得出领主原本的意图,内心也存有一丝希望,觉得告诉领主或许会有渺茫的机会真的问到了某个耆老给了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就算只是间接的也好,于是自己说了下去。「之所以说短,那是因为我觉得和她相处的时光再多也不够,不过在旁人眼中或许算长的了。她的家遭遇了诺亚信徒的袭击,她的哥哥带着她来到我的家乡,住了下来。但却没想到其实诺亚早就来到我的家乡了──那里早就变成诺亚的大本营了。」 「那后来呢?」艾米里耶诺瞪大眼睛。 「后来融雪追到了诺亚,而她在场目击了诺亚的终结,她应该是在那时候获得了和融雪相同的能力吧?总之她领悟了那个融雪懂得,但是一般人不懂的东西。」阎初说。 「那你们是怎么相遇的?照这样算下来,她遇到你的时候……她的年纪应该早就超过正常人能活的寿命了吧?看起来难道不会……像个年长的女士吗?」艾米里耶诺小心地选择措词。 「我十岁那年遇见她就是个小孩模样,后来我们一起长大,直到她消失时看起来还像个少女。」阎初说。 「还从小孩的样子长大吗?真是太……神奇了。」领主喃喃道。 「之前我也觉得这件事超乎我的理解。」阎初说的是自己的存在。 「关于家父,你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艾米里耶诺回过神来之后问。 「目前暂时没有,我想先再观察看看。」 「好的,之后再麻烦你了。」 阎初开始每天早上例行探访费德。刚开始的几天,费德在一感觉到有人进门时还会兴奋地冲过来,但是一靠近阎初就发出尖啸、满怀恐惧地连滚带爬奔回遮蔽处去。几次以后费德只是躲在遮蔽处里瑟缩着。 费德的体能随着阎初的一次次到访而逐渐衰减。随着他活力的衰退,他的外貌也渐渐地越来越像个人。 艾米里耶诺和城里对这件事情知情的人都为此兴奋不已。 可是到了最后,费德虽然看起来人模人样了,却只能被束缚着躺在病床上呻吟。其实他连走下床的力气都没了,但为了确保万一,领主还是下令把他铐上特制的手环和脚环。 阎初直觉费德应该是快死了,想要停止每天例行探视费德,但艾米里耶诺却极力劝说阎初不要中断。 「家父就快要恢復成人了,请不要让他再度变回怪物,我们会非常伤心和失望的。」艾米里耶诺的眼神中闪烁着混杂着贪婪的丑陋光芒。 从领主的言表之中阎初看得出来领主并不是为了费德,而是为了自己──艾米里耶诺妄想着能维持现在的模样永生不死的渴求溢于言表之外。费德要死就让他去死,领主全身的细胞都在无声地大喊,只要能研究出那个方法来,地底下要抓多少只上来实验就有多少只,全都是随时能替补的消耗品,用完即丢也总比屯在地下要强得多。反正就算真的用光的话,牺牲点村民也能制造出来。无论如何他手上还有一张王牌,那张王牌被他以女儿之名豢养着,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这是个不能宣扬的大秘密。 阎初内心中想着,艾米里耶诺此刻的模样比阎初的一次见到的费德外型还要丑陋上不晓得多少倍。小九曾经说过,恐惧其实就是相反的祈祷,会召唤出一个需要永无止尽的痛苦和牺牲的怪物,就像诺亚曾经做过的那样。那么只要一无所惧地诚心祈祷就能抵消这一切丑陋的人事物吗?全心全意地相信……当鄙恶的事实摆在眼前时,要如何全心全意坚信地祈祷?阎初不禁想着,或许是她的性格单纯才能领悟那个无法言传的道理,而自己的心思总是过于复杂。帕奇诺也说,「答案很简单,就是你这种脑袋聪明总是把事情想得很复杂的人才会想不通。」 然后阎初想起了垂死的费德。如果是小九或融雪在的话事情就能马上迎刃而解了吗?或者他该认真思考的是,假如此地的诅咒真能解除,而这里的人却依然能不死的话──就像自己这样──是不是反而是更糟糕的事情呢?艾米里耶诺的眼神完全透露出鄙恶的内心,像这样的人一旦获得永生真不晓得会做出多噁心的事情来。 所以费德必须死。必须让这里的人在恢復成一般人的同时,也得像一般人那样会自然死亡。清除掉地底下的怪物后,他和帕奇诺就能自由地离开了。 于是阎初下定决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这一次米蕾拉再熘进阎初房间时,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你不必蹑手蹑脚的。」阎初说。 「你连眼睛都不睁开就知道是谁啦?」米蕾拉问,语调夸张。 也只有你才会这么无聊没事偷熘进别人房间,装模作样地不出声自以为能成功吓到人。 「无论是谁都不必蹑手蹑脚的。」阎初说。 六、无有(16) 更新时间2014-2-28 5:41:39 字数:2023 「你又知道了?说不定是刺客来要你的命,当然得保持无声无息的。」米蕾拉说。 「这个刺客的本领有点差。」阎初说。 要刺杀的目标连眼睛都不用睁开就知道有人来了,这刺客还混什么? 「哇,这里还找得到说话比你更过分的人吗!?」米蕾拉喊。 第159页 「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阎初说。 「不重要,不重要,」米蕾拉瞪着天花板。「对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打从一开始你就一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那你干嘛来这里?」她的视线从天花板拉回来瞪他。「又干嘛要留下来?」 阎初没理会她。 「还是你穷当饿死,别的地方的伙食没这里的好?」 阎初还是没理她。 「餵!你是漂流木啊?半声不吭地随波逐流?浪往哪儿的岸边拍去你就搁浅在那滩上啊?大木头……」米蕾拉说着,屁股往地板上一坐就不起来了。「而且还是给虫蛀成空心的大木头才能漂得这么远……」 阎初笑了。 「嗯哼,还知道要笑!我就不懂,人活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要等到别人说你是虫蛀空心大木头才吭声呢?」 「你的漂流木理论不错。」 「哇,原来你也是会称赞人的啊?」 「这方面我一向不吝啬。」阎初说。 「还真是看不出来呢!」米蕾拉用鼻子哼了一声。「算了,看在你难得说一次人话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米蕾拉嘿嘿笑了一下,往阎初这边凑过来。 「听说你跟我爸说你在找爱人啊?」米蕾拉一脸八卦。「她长什么样子?一定是个大美人吧?你有没有随身携带她的照片?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你的日子过得太无聊的话,令尊应该很乐意帮你多请几个老师来,让你多学几种才艺。」阎初说。 「我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没错啊!谁要学那些根本用不到的东西啊?说好听是才艺,但实际上就只是发明出来让人活受罪的事情而已,什么吃个饭要这样那样地吃才会像个淑女啦、走路要这样那样走才会仪态优雅啦、琴要这样那样地练才会学得好……真是放屁!」米蕾拉说着火了起来。「究竟像不像个淑女有什么重要的?我又不必靠这个过日子──说起来我还真宁愿去当个农妇,起码天天还能出门看看植物动物,不用天天关在这里哪儿也去不成」 「农妇的生活也会有辛苦的地方。人不用羡慕别人,谁的背后都会有不快乐的时候,只是其他人不一定能看见罢了。」阎初说。「就像别人光看表面也可能会羡慕你一样,甚至是明知道你的日子无聊也情愿和你交换人生的。」 「我的确听说旅人的日子有很多的不方便,会遇上很多不可预期的危险和麻烦,或者是各式各样的困扰,」米蕾拉用手指捲起自己的头髮来缠着玩。「可能会被抢劫、挨饿受冻、好几天不能洗澡、睡在臭气冲天的家畜堆中……这些都是我光想就觉得讨厌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想试试看,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总之就是想要体验一下不同的冒险,再不济就是只能去外围的村子晃晃也好啊。」 「运气不好的话,只要遇到一次心怀不轨的人,你的人生就结束了。很多盗贼下手是不留活口的。」阎初说,略过了女人可能遭遇到生不如死的悲惨境遇。 「反正人都是会死的,就算住在这里一直都不出去也总有一天要死啊,那还不如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不想当一辈子关在笼子里的宠物,所以我是不养宠物的噢,我觉得那样子的动物光看就觉得悲惨,就像看到我自己的人生一样。」米蕾拉说。「而且我……我也害怕我变得像爷爷一样,如果我也变成那样的时候能够生活在无人的山林之中,日子应该也会过得比较快乐吧?我……我也不想伤害别人,可是都变成那种样子了,还是希望最后的日子不是被链子拴着、眼罩箝着度过的。我其实不懂为什么不就让爷爷去了呢?他一定也不会希望自己是这个样子苟活于世吧?」她想到自己最后说的事情不禁发起抖来。 看来米蕾拉对于地下那一堆乱爬乱窜的东西毫不知情。 「你……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爷爷那样到底是有没有救?」米蕾拉跪立起拉住阎初的手问。 阎初嘆了气。 「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我想也是啦,」米蕾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放开他的手。「这么多人尝试过都没用了,也不是你的错。嘿,你还没说你的爱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刚才被你转移话题成功了!」 「这和你没有关连。」 「别这样嘛,反正我又不会说出去,呃,就算我说出去这消息也不会外流……吧?我都承认我日子太无聊了,你就当好心告诉我一点新鲜事嘛。」米蕾拉开始装可怜。「或许我能提供一点意外的协助也不一定啊!」 「虽然这一次我不想泼你冷水,但是这件事没有你能帮上忙的地方。」阎初说。 「那……」米蕾拉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要不然你说些旅游见闻也好,我对这种东西很有兴趣的。」 阎初对她的同情不是因为她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是出自她笼中鸟般的人生,而是因为她对自己处在被恶意包围的环境里成长,却对此毫不知情。等到她必须面对真相的那一刻到来时,她将会有多无助? 阎初起身坐到床头柜旁的椅子上,然后指着离他最远、离门最近的一张椅子。「去坐那边。」 米蕾拉难得乖乖听话,顺从地走过去坐好。 于是他随意拣了一些旅途中的琐事说给她听。 第160页 「有一次,」他说。「因为天气太冷又遇上暴风雪,整列火车就像冰块一样冻在轨道上,没多久雪就把列车全埋起来了,从窗户望出去就是一片灰压压的,因为雪厚到光透不进来。」 六、无有(17) 更新时间2014-2-28 6:57:39 字数:2007 「然后呢?那怎么办?」米蕾拉问。 「不能怎么办,就只能等。」阎初答。 「等?等什么?等到春天冰雪融化吗?撑得了这么久吗?」米蕾拉好着急。 「只要等到天气好就行了。天气放晴之后,铁路部会派人来铲雪。」 「这么简单啊?」米蕾拉说。「这答案真是简单得令我失望,我原本以为会有什么惊险刺激的情节的。」 「平常就是这么简单,不过那一次有点不一样。」阎初说。 「哦哦哦?」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段路的暴风雪异常密集,铁路部的人还来不及把列车挖出来,就又被雪埋起来了。就这样,反覆几次之后,虽然最后天气终于晴朗得足够把列车挖出来了,不过铁路部的人也决定列车不往前开了。」 「那要到终点站的旅客怎么办?」 「自己想法子。」阎初答。 「那你想了什么法子?」米蕾拉问。 「就慢慢走过去。」 「用走的?难道你就不能搭船或是坐飞机吗?」 「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船能到,况且那里的天气坏成那样连火车都过不了,更别提飞机了。」阎初答。 「可是飞机不是在天上飞吗?就比暴风雪飞得更高就好啦!」米蕾拉不解。 「飞机……」阎初笑了笑。「不是太空船,还是会受到地表天气的影响的。」 「你……这种笑容是怎么回事?」米蕾拉的脸红了起来。「这……这可不是我没常识……应该说不能怪我不知道,我、我又不出门!」 「我没怪你。」 「但你嘲笑我!」米蕾拉抗议。 「我也没嘲笑你,只是觉得有点……可爱。」阎初想想还是决定把憨这个字用可爱两个字替换掉。 「嘻嘻,算你识相,还知道我人见人爱。」 「这件事我就不知道了。」阎初说。 「真过份!」米蕾拉本来要生气,脑子转个弯想了一想还是多听一些有趣的事比较划算,难得他愿意讲话给她听。「那冰天雪地、时不时又有暴风雪的地方,你怎么走过去的?」 「动物能活,人也能活。暴风雪来的时候就像动物一样藏身在洞穴里窝着,要是没有天然的穴窝,就自己挖一个。」阎初告诉她。「雪厚到一个程度之后,是可以保持温度的。」 「真的吗!」 阎初微微笑了。「下次下雪的时候你也试着挖个雪洞不就知道了。」 「对吔!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应该很有趣!」米蕾拉光想到要用雪做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就觉得好兴奋,像野生动物那样挖雪洞一定很好玩。「那其他人也是这样子过去的吗?」 「我想可能只有我吧。」 「那他们怎么办?」 「应该就只能等到春天了。」 「真不方便欸。」米蕾拉说。 「当然,外出本来就会遇到很多不方便的地方。」阎初说。「这不是你刚才自己也说过的吗?」 「嗯,我是说过啊,但没想到会有地方连火车飞机都过不去……要是钱不够住旅店等到春天怎么办?」米蕾拉开始设想各种情况。 「通常就在当地打零工赚顿饭养自己罗。」 「要是打工赚的钱不够住旅馆怎么办?」 「借个马厩或仓库睡也是可以的。」 「那如果当地是个很穷的小村子,根本就连顿饭也赚不到怎么办?说不定那里穷到连马都养不起,所以既没马厩也没仓库。」米蕾拉很认真地问。 「刚才说过的,通常野生动物怎么活,人就怎么活。」阎初答。 「可是有的野生动物会冬眠啊,或者是松鼠那些的他们早有存粮了,人又没有。」米蕾拉说。 「所以说在野外冻死饿死的人也是有的。」阎初说。 「这死法听起来真不好,说不定还会被狼群或熊撕裂吃掉。」她想着那一片雪白的天寒地冻中,野兽血腥进食的画面,打了个哆嗦。 「的确不好,所以那样的情况下一般人不会试图自行穿越野地,通常会选择打道回府,或是真的没钱能赚的,就会流落在车站附近乞讨。」阎初告诉她。 「当乞丐也总比被吃掉好。」米蕾拉说。 「可能是吧,但是如果同样是冻死饿死的话,反正尸体被吃掉的时候也没知觉了,对当事人来说或许差不了多少。」阎初说。 「天啊。」米蕾拉又打了个哆嗦。 「这样还觉得无论如何都想出去旅行吗?」阎初问。 「呃,可以挑气候不要这么恶劣的地方去嘛,」她想了一下。「应该也有安全的地方能去的吧?难道没有愉快的旅游吗?」 「有时候的确是很愉快的,大部分的人都很好心,很多地方风景也好,只是会有什么际遇那是无法掌控的。」阎初说。 「嗯,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我想,既然喜欢旅游的人占了大多数,应该就是因为大多数的时候,旅游本身就是开心的吧?」米蕾拉问。 第161页 「你怎么知道喜欢旅游的人占了大多数?」阎初反问。 「书上是这么说的呀,」米蕾拉的脸又红了起来。「而且不只一本书上这样说噢!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喜欢旅游,哪来这么多游记可以看?」 阎初看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理由站不住脚,也就不和她追究了。 「如果只能选一个地方去,你会想去哪里?」阎初问。 「当然是环游世界去呀!」米蕾拉笑得很开心。「世界这么大只选一个地方去怎么够呢!听说有些地方,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豪气,不用管当不当淑女之类的鬼规矩,还可以使唤男人做事呢!书上也看过一些地方的照片,那里的人住的房子和穿的衣服都好奇怪,可是好好看,我觉得也蛮有创意的,嗯,其实我还挺喜欢的!还有啊……」 米蕾拉叨叨絮絮地细数她在书上看到、内心充满无限憧憬的事物给他听,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是要问他旅途趣闻的。 阎初反正也没别的事做,就任由她说个没完没了。 六、无有(18) 更新时间2014-2-28 10:37:37 字数:2095 「我还看过……哎唷,怎么变成都是我在说了,」米蕾拉最后终于发现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我看你说得挺开心。」阎初说。 「所以你是喜欢听我说呢,还是不忍心打断我呢?该不会是在内心里偷笑我是乡巴佬吧?」米蕾拉说到第三个选项时嘟起嘴来。 「让你说。」阎初答。「这最不花脑。」 「哇!你──」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算了,要是你再讲一件有趣的事情给我听的话,我就不跟你计较。要有趣的才算数喔。」 「一般的旅途琐事你似乎也听得有兴趣。」阎初说。 米蕾拉瞪他。「快点说!」 「旅行也不过就是那样,一开始会觉得新鲜的东西,很快就都变成例行公事了。搭车也好走路也好,最终就变成只是为了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虽然身边的人不一样,风景也至少会有细微的变化,可是到了最后,看不一样的东西已经和看相同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同了。」阎初说。 「你去过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了吗?」米蕾拉问。 「搭飞机不算的话,天空中没有,海底也没有,外太空也没去过。」阎初答。 「所以你真走过陆地上的每个角落啦?我才不信呢!」她笑了。「你可别想唬我,真要把世界上的每个地方都走过得花上一辈子吧?你看起来年记没那么大呢!况且就算花上一辈子,有些地方还是到不了的吧?例如很高的山峰……没事不会去那边逛街的吧?或是一些断崖啊谷地啊天险啊什么的,根本过不去呀。」 「我只说了我没去的地方,没说我去过地上所有的地方。」阎初说。 「好贼唷!不管,玩文字游戏不有趣,你再说件别的。」 「你想听什么?」 「唔,被你刚才那样一说,旅行这件事好像就变得无趣起来了。」米蕾拉有点失落。「大概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吧?天天旅行浪迹天涯的人,最后就觉得那没什么了,只有我这种天天待在同个地方的人才会嚮往,世界上说不定有很多流浪汉想和我交换人生吧。」 「有一些人是真的很享受旅行本身这件事,只是我刚好不是那样子的人而已。就像有些人是真的喜欢天天过着平稳的生活,只是你刚好不是那种人而已。」阎初说。 「那你会想和我交换生活吗?」她问。 「不会。」他答。 「不要回答得这么迅速又果断嘛,这样会让我觉得我的日子好像真的过得很可怜。」 「你还想听什么?管家应该再过不久就要来抓人了。」阎初说。 米蕾拉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那你说说你和你爱人之间的事情好了。」她说。 「这和旅行没什么关连。」 「我想也是。不过你说过是为了找她而旅行的吧?我很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你这样原本并不喜欢旅行的人游走各地呢?」米蕾拉问。 「这能算有趣的事?」 「能的。」米蕾拉用力点头。 「那时候我和哥哥的相处很僵,而她却和我哥哥形影不离,他们两个互相喜欢。」阎初说。 「什么?所以你抢了哥哥的爱人吗?」米蕾拉的八卦精神马上抖擞了起来。 「当然不是,那时候我跟她都还只有十岁,没什么爱不爱人的。」阎初说。 「十岁小孩也能爱人啊,为什么不行?」米蕾拉说得任性。 「管家快到了。」阎初说。 米蕾拉又看了钟一眼。「我不打断你就是。」 「后来我发现其实是我误会哥哥,我们兄弟和好后没多久,发生了一件……意外,哥哥为了保护我,死了。」阎初面无表情,就像底下有着暗流的平静海面。「我下定决心要替哥哥好好照顾她,她也下定决心要替哥哥好好照顾我。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那……」米蕾拉不敢往下问。 「有一天她凭空消失在我面前,于是我开始了寻找她的旅程。」阎初说。 「凭空消失?!」 「是。」 米蕾拉好想问要如何做到凭空消失,她也好想学,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熘出城了。不过她把这个问题吞回肚子去,她可没不识相到这种程度。 第162页 「但是……如果你看不见她,那你要怎么找到她?」米蕾拉选择问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当我找到她的时候,我就会知道。」阎初平静地说。 米蕾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听到这边她其实已经开始怀疑阎初精神不正常了,但是又莫名地觉得他说的好像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完了,她想,自己一定是被他影响变得也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吧,之后可得远离这个人了。好惨,难得找到个能说话的人的。 门很准时地被撞开。光看门不是被打开而是被撞开的,就知道来人不是管家。 「我的小米蕾拉──」波顿跌了进来。 「你出去。」这一次米蕾拉很冷静地命令。「我会马上出去。」 「噢,让我扶着你走吧,我可是一刻也不放心你跟那个外来者共处一室的──」 「我刚刚已经跟他共处很多刻了,不要逼我踢你,那样不好看。」米蕾拉抬高下巴睨着波顿。 波顿眼神哀怨地瞪了阎初一眼,然后乖乖往外走。米蕾拉遵守自己刚才说的话,跟着站起身来往外走。 「谢谢您愿意花宝贵的时间告诉我旅行趣闻,早安,阎先生。」米蕾拉像个真正的淑女一样对阎初道别。 「早安。」阎初没多说什么。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两人就又回到各自没有交集的人生中。阎初并不好奇米蕾拉的转变,这不是他关心的事,况且年轻的女孩子善变是很正常的。 但是米蕾拉相当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讨厌波顿,而后来她发现能最快摆脱他的方法就是装模作样地命令他滚。她是怎样也不会愿意嫁给波顿的,和他相处既不自在又很无聊,重点是她忍受不了他的靠近,她觉得他智商好低,又噁心。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老是放任波顿跑进来找她,虽然父亲从来没答应过波顿,但是也没明确拒绝过他。 米蕾拉觉得事态很不妙,她得快点想个办法才行。 六、无有(19) 更新时间2014-3-31 20:19:33 字数:2006 到了最后阎初还是不得不亲手替费德做检查。当然检查只是表面上的藉口,真正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就这么拖着让费德一直维持在要死不活的状态是不成的,对阎初和领主双方来说都是。 当阎初一触摸到费德的皮肤时,费德惊恐地尖叫,他的四肢被缚住无法动弹,但是从他扭曲的脸孔看得出他的痛苦已超出他所能承受。他们都没想到垂死的费德还能发出这么大声的哀嚎,也竟然还有扭动躯体的力气。阎初的手马上从费德身上移开。 所有人都屏息注目着费德,只怕看漏了他身上任何一丝的变化。 没有任何变化。 众人耐心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费德的形体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他却开口说话了。 「我……我……你……你……」 虽然费德很有可能只是无意识地呻吟,但他口中吐出的却确确实实是发音无误的「我」和「你」。 所有人都瞪着阎初,阎初看着阖上眼的费德。 还活着。 阎初内心多少觉得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也不希望费德这么早死,他还有一些东西想釐清。 众人一下子全都激动起来。 「不确定令尊能不能恢復意识,明天我再过来看看。」阎初说。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领主拉着阎初不断重复相同的两句话。「若有任何需要的话请尽管吩咐!」 阎初可不想继续听艾米里耶诺复述同样的话,于是说想出城去走走,或许在散步中能获得什么灵感启发。 「当然没问题!我请管家带你去!」艾米里耶诺点头如捣蒜。 虽然阎初什么也没对管家提,管家也依旧净是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但两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阎初是想见帕奇诺,但帕奇诺未必会想见他,只是阎初想着,出来晃晃也总是好过留在那里继续看领主等人情绪激昂。 在管家的带领下,阎初像个谨守分寸的观光客般走过城外村中的小路小巷,虽然仔细观察路上的一切事物,但眼睛没乱往哪户人家张望,也没朝着哪个村民的身上盯。只是就算不用眼睛瞧,也能感受到那些村民如同领主刚才对他的那种热切,并且丝毫不减那底下的那股恶意。 「这里的人消息真灵通,」直到管家领着阎初漫步在离村庄很远的原野中,他才说话。「或者是都能心电感应。」 管家当然知道他是想问出些端倪来。 「以敝人的无知自然是没办法回答您的话的,但要是让敝人斗胆多嘴一句的话,帕奇诺先生的见识铁定是足够的。」 看来今天是能见着帕奇诺了。 这一次走的路线和上次不一样,管家将他带到远方的山中。及使今天是大晴天,山中的雾气还是浓厚到让人感觉水珠像是直贴到皮肤上来,然后染湿衣物,紧紧将寒气纹上人身。湿气和高度让此地的温度比起平地来陡降许多。 管家自从进入山中之后就停止废话了。 这里有一股奇异的氛围,一方面潮湿的空气影响了声音的传递,另一方面这里也真的太安静了。 当阎初看到帕奇诺的时候,他正一脚踏在一块大石上,嘴里叼着菸斗。他看到管家带着阎初出现时并没有向他们打招唿,只是稍微挑了一下眉毛就当作有表示了。 第163页 「这里连菸草都点不起来。」帕奇诺说话时嘴里咬着的菸斗微微上下晃动,眼睛往山的更深处望去。「有时一些冒失的旅人闯进山里来,半夜就冷死了,被人发现时只看到他们缩在地上的尸体旁边堆了一些根本烧不起来的木枝。」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样?」阎初问。 帕奇诺点头。「在山脚处还有一些散居的猎户,再往上一点的地方就没人住了。现在山里还留存一些荒废的观测站,还有以前维修电缆线路的技工每年例行上来检修一两次时休息用的简陋小屋。那些人在线路的最高处通常也不会待超过一天,宁愿稍作休息就马上下去,住在山腰过夜也总比在留在山顶好──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通过这里的这条线路已经被放弃了,不会有人来了。」 「为什么?」阎初问。 「维修的成本太高了,以前是因为过于密集的住户和耗电量凶的工业有这种需求,所以愿意为此付出这样的成本──那个年代的人甚至需要使用核能发电呢!这种鬼东西也敢用,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人口爆炸需要减少一下人数。」帕奇诺说。 「现在不需要了?我以为人口快要恢復到永生浩劫发生前的数目了。」阎初说。 「差不多了,」帕奇诺说。「不过人们见识到浩劫期间没人照料的核电厂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大家都怕死──就算要死也不会想要是那种惨死法。现在他们总算知道要放弃会毁灭自己的东西了,愿意认真寻找替代方案了。扯远了,总之这里的山区算是被人们捨弃很久了。」 「了解。」阎初说。 「你过来,站这里」帕奇诺对阎初说。 阎初走过去站在帕奇诺身边,和他面对同个方向望去, 「那个地方,」帕奇诺用手指给他看。「永生水曾经在那里出现过。」 阎初吃惊地看了帕奇诺一眼。 「当然那是发生在非常久以前的事了,不过我还是定期会来看看。即使在那之后没有再出现过,我还是很高兴现在没人会进这山来。」帕奇诺说。「你看,直到现在那里还是几乎没有动物肯靠近。」 阎初看不出来那里有没有动物出没,距离太远了。「树木看起来和周遭没什么不同。」 帕奇诺点头。「树木是一种很了不起的生命。如果你走过去看,差异就一目了然了。」 「我该过去看吗?」阎初问。 「你问我该不该?」帕奇诺大笑起来。「小子,这种事情你自己能决定吧?瞧你自己的样子,患得患失地像个娘儿们!」 六、无有(20) 更新时间2014-3-31 21:20:48 字数:2011 「我承认我想快点解决这里的事,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有很多时间,」阎初看了管家一眼。「但对有的人来说并非如此。」 帕奇诺也看了管家一眼。「好吧,我能懂你想尽快获得所有对你有用的资讯,我也不是什么藏私的小气鬼,既然今天你的时间比较充裕,你就问个够吧。」 「谢谢你。」阎初说。 「我也不算是在帮你,真要说起来的话,其实比较算是我在利用你来解决我自己干不了的活吧。」帕奇诺示意阎初跟他走。 于是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山的深处走。 「那些人反正对所有事情都怀有恶意,」帕奇诺回答阎初在途中提出的问题。「那份恶意的份量凝聚起来多到他们每个人都能共享。」 「共享?」阎初问。 「喜悦能共享,恶意当然也能。依据你的问题来回答,如果说他们有心意相通的能力,那不是事实──要是他们有那种鬼能力的话还得了,不就跟永生人没多少差别了。」帕奇诺说。「你说的那种情况比较接近是一种群体的默契,虽然实际上他们心里各怀鬼胎。」 「究竟事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们变成这样?」阎初问。 「我也想知道。」帕奇诺说这句话的时候踩出去的脚踏得特别大力。「这里的人一开始对我鬼扯了一堆谎言,谎话一个一个被拆穿之后竟然干脆摆烂,什么都不说,所以我气得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人,自己去找线索。那天是刚好看到你,我才走进村子里的。那些人一点诚意都没有却想要利用别人来帮忙,吃准了我一定会想阻止地下那群鬼东西跑出来。」 阎初点头。「你有找出什么来吗?」 「什么都没有!」帕奇诺更气了。「这些人的确在这里存在很久了,也有些歷史可以追寻,可是时间点再往前溯寻时,却什么也没了,这些人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虽然已经遇过许多在原本的常理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听上去还是不单纯。」阎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 「对,真他妈的。」帕奇诺说。「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找我的那个地方?」 「记得。」阎初说。 「那边的整片森林,还有现在这座山,一整片的范围本来是瑟讷卡家族生存的地方,一开始这里被统称为布罗托。」帕奇诺说。 阎初点头,继续听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撤出了那座森林,那里变成一个没人愿意穿越的地方。人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本来就会促使他们编织出各种谣言,谣言传来传去就更没人知道真相了。那些谣言中各种怪奇的恐怖故事都有,虽然是出自人们的幻想,但走进那座森林里的人很少能生还却是事实。附近无知的孩童和年轻人常常打赌,赌输的人要走进去,或者是鲁莽地将那里当成试胆大会的地点,没一个有好下场。幸运捡回小命的人当中,也几乎没有愿意再回想起那段遭遇的。极少数还能向别人叙述那段经歷的,即使当事人坚称句句属实,内容也着实令人难以相信。」帕奇诺说完,停顿了一下。 第164页 「内容是?」阎初问。 「有的说是森林里的古树会和荆棘联手起来把人追赶向森林深处,这些植物把这当成好玩的游戏,以此为乐,让人在慌忙逃命中迷失方向,越跑就离森林的边缘越远,直到人筋疲力竭,然后就会在黑暗中看到一双双眼睛出现,直盯着人看。那些在黑暗中出现的一双双眼睛是属于什么东西的,至今仍无人知晓,但是这些眼睛的主人,行动敏捷又狡狯,很少有人能逃出牠们的围捕中。」帕奇诺告诉他。 「依你看,这可能是真的吗?」阎初问。 「森林里的树木高大又密集,只要稍微往里面走一点,即使是在艷阳高照的大晴天,不用走多久,头顶上繁茂的枝叶就遮蔽了大部分的光线。越往里面深入就越容易失去时间感,也因为周遭的景物看起来都一个样,于是也会失去方向感。森林里面本来就有动物,其中要是有些会吃吃人或者只是出于被人类惊扰而伤人的,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帕奇诺说着。「只不过光是这些客观因素加起来,就已经是让人产生莫名恐惧的事情了,要在这些东西上增添各种幻想,也不是令人意外的事。」帕奇诺说。「但我联想到的是……谣传中那些眼睛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像费德那样的东西。正常情况下瑟讷卡家族实在没有理由放弃那整片森林,那原本就是他们的居住地,里面也有很多资源。」 阎初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撤出那里一定有原因的,我认为我的猜测应该离事实并不远。虽然我在那森林里找不到那种东西的踪迹,但假如那里就是牠们的地盘,我想我找不着也是正常。」帕奇诺说。「而且奇怪的是,瑟讷卡家族迁出之后还在森林边缘设立了哨站,雇用了一些守林人派去那边监视。表面上说是为了防止对森林的危险一无所知的旅人误闯,和驱逐愚蠢的小孩,但是实际上对于执意要进入森林的人,那些守林人根本就不会拦阻。」 「会是这些人只是单纯怠忽职守吗?」阎初问。 「正常来说这是合理的解释,可是假如把那些怪物考量进去的话,就会觉得背后的原因并不单纯吧?」帕奇诺问。」 「的确很难不这么想。」阎初说。 「嗯,而且他们不从附近居住的当地人中挑选守林人,全是从外地找来派遣过去的。」帕奇诺说。 「他们至今仍派遣守林人监视那边吗?」阎初问。 「他们放弃做这件事了。」帕奇诺说完沉默了下来。 阎初耐心等待帕奇诺再度开口。 湿气越来越重,随着他们越深入山区,雾也越浓厚,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此刻应该会因为看不见四周而慌张吧。 六、无有(21) 更新时间2014-3-31 22:39:57 字数:2014 三人继续以常人达不到的速度快速前进,过没多久阎初就觉得自己像游在水中的鱼了,吸进肺中的水气多到令人不适。 他们走了许久,然后帕奇诺说了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森林边缘的其中一个哨站,从那往外走能走到的第一个城镇,那里住了一个少女,少女是当地出了名的美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因此年纪尚小时就有人上门订亲了。少女的家庭并不富裕,但是她的双亲非常爱她,并不打算让她太早嫁人,也希望她将来能和真心相爱的人结婚,因此即使上门订亲的对象当中不乏富有人家,少女的双亲都没有答应。 这个城镇民风纯朴,城镇的规模没有大到让居民互不相识,也没有小到让每个人都彼此熟稔。少女的父母是小有名气的鞋匠和裁缝,不像大铺子那样提供华丽高级的商品,而是以实惠的价格提供良好的品质以及一点花样上的巧思。日子不愁吃穿,但也没有多余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尽管如此,这家人还是过得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少女突然失踪为止。 一开始镇民也相当热心地协寻,但是日子久了以后,只剩下少女的双亲在找她。他们的生活只剩下焦急和痛心,人也变得憔悴,最后连他们自己内心都感到绝望,想不出丝毫办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明知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下去,也还有另一伴能互相扶持,但是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往的寻常生活了,也不再为了任何事情而感到快乐。 在一个又是开心不起来的早晨,少女的母亲在天还灰濛濛的时候前往晨间市集採买生活用品,然后她发出一声常常的尖叫,尖锐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接着大家看到她放掉手中所有东西沖向一个陌生人。因为她看到那个陌生人手中拿来交易换点现金的东西,是她以前亲手做给女儿的外套。她不会认错衣服的,那件外套是她替女儿量身订做,上面的一针一线全是她亲手缝的,衣服上的花样是她满怀着爱绣上的。 她扑上去抓住陌生人,激动地问他这件外套是哪里得来的。那陌生人慌慌张张地推开她转身就跑,她跌坐在地,然后爬起来追上去扯住他。周遭的镇民也觉得事有蹊翘,围上去帮忙想逮住那个陌生人,却反被他打伤,揪住他衣角不放的少女母亲也被用力踹开,头撞上市集广场地上铺的砖石路面而晕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之后看到担忧的丈夫,两人抱在一起哭了。 有镇民认出那是瑟讷卡家派出去的守林人,于是少女的父亲远赴瑟讷卡家请求他们的协助。瑟讷卡家族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同意帮忙派人协同他去寻找女儿,但交换条件是必须在这之后誓死效忠,少女的父亲答应了。 第165页 直到现在他还侍奉着瑟讷卡家族。 阎初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住不转头过去看管家。 帕奇诺也有点难再把这个故事讲下去。于是他决定略过少女的遭遇,直接讲结局。 后来少女的母亲承受不了悲痛,死了。临死前她的眼睛瞪大到都凸出来了,喃喃念着一句话。 「不会放过他的。」 少女的小孩被少女的父亲接到瑟讷卡家族扶养,由于瑟讷卡家族派给他的工作是将因「家族诅咒」而「发疯」的人关进地下这个重责大任,所以瑟讷卡家族同意将少女的小孩接到领主的家庭里当成亲生小孩一样扶养。奇怪的是这个鞋匠并不像以往肩负相同工作的人一样过没多久就殉职,他一直稳定地将这个工作继续下去,直到超出正常人的寿命之后还依然健在地执行他的职责,实现他的诺言。而少女的孩子延续下去的血缘竟然可以或多或少抵消一些瑟讷卡家族诅咒的影响,成为瑟讷卡家族中的希望。 在少女的母亲过世没多久之后,瑟讷卡家派出去的守林人全死了。那些守林人的死状全都很恐怖,而且死因都是吓死。因为平时也不会有人靠近森林,所以也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他们就放弃派人守林了?」阎初问。 「嗯,因为派了也没用了。」帕奇诺回答。 「那原本守林人真正要做的工作怎么办?」阎初问。 「我不知道他们那时候还有没有做了哪些别的事情,只知道瑟讷卡家把迁移的范围扩大了,也想办法把原本就离森林不近的城镇都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帕奇诺说。 「他们的势力庞大到能这样做?把不属于他们领地的镇民全都移到远处?」阎初问。 「他们的权力当然没这么大,所以使出的手段多半很下流,不过其中没有什么特异的手法就是了。」帕奇诺答。 「嗯。」阎初说。「想必瑟讷卡家也非常想要知道鞋匠和少女的血缘之中有什么秘密吧。」 「当然,不过就算少女的血缘没有丝毫特别之处,那些人还是会愿意好好照顾少女的子孙的,有一个现成的最大利益就是少女的父亲能够一直将他的工作好好地做下去。」帕奇诺一提起瑟讷卡家族就面露不屑。 「所以少女的父亲也一样不晓得瑟讷卡家的诅咒从何而来?」阎初问。 「他不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只要能解决掉那些怪物之后我才懒得管那些人,就让他们见鬼去吧。」帕奇诺说。「这件事情就这样僵在那边卡很久了,双方都毫无进展,我这人原本就没什么耐性,我很早就觉得很厌烦了。」 阎初没有接话。 「就算你最后什么也没改变,我还是很感激你。」帕奇诺突然对阎初说。「虽然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人感谢,也不需要让别人理解,但是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就算现在的我不算人类,但还是保留了还当人的时候的性格吧──我想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我想我是吧。」阎初说。 六、无有(22) 更新时间2014-3-31 23:45:17 字数:2046 「长久以来没半个人能理解你在做什么事,即使有着坚定的信念能支撑下去,难免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吧?人就是这种生物,所以我那时才决定告诉你我自己的事情。」帕奇诺说。「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都已经习惯目前这种突破不了现状这么久了,能够多一个人理解,我竟然也感到欣慰。可能人就是这样吧,要是能受得了永远的孤独,就不会变成群居动物了。」 阎初听了差点流泪,但忍住了。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必要忍住,但长久以来养成压抑的习惯还是让他这么做了。 「是啊,人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阎初回应帕奇诺的话。 他们没有再交谈,安静地走到了帕奇诺一开始指给阎初看的地方。 走到这里看才发现这里的树枝干比其他地方都要粗壮许多,仍然有许多昆虫和菌类在这里忙碌着,忙着生存然后死去,既分解别的生命,也成为别的生命的养分。 「很不可思议吧?即使一般身上长了脑袋的生物都不肯靠近,这里还是充满了生机。」帕奇诺说。 「嗯。」阎初同意。 「我想大自然就是这样,或许整个宇宙也都是吧。我们都是承受了大地的恩泽才能存在,其实大自然根本就不需要我们。我想就算这里爬满了瑟讷卡家的怪物,这些生机也还是能强韧地存在吧。有时候我会想,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呢?或许自己也是愚蠢的人吧,身处在这总是让我不禁想在这里安息。」帕奇诺说着,在树根盘错处坐了下来。 阎初也跟着坐下。「我没有怀疑过自己在坚持什么,但是我认为你说的是对的。」 帕奇诺笑了。「那是因为你还有挂念的人,而我早就没了。」 「是吧。」阎初说。假如没有想要找到小九的信念存在的话,自己也无法坚持至今吧。「可是我们这种体质,如果没有任何想做的事情的话,光是存在这个世界上这件事本身就活生生变成永无止尽的折磨了。」 「人存在本来就都是折磨,所以才会整天没事给自己找事。」帕奇诺笑着说。「还因为没事找事的这项本领比其他生物高超,就认为自己物种优秀,自称为『万物之灵』,压根没想过其他生物完全不需要人类啊。」 第166页 阎初也笑了。「这样认真说起来,我也是自作多情的人吧,或许她也完全不需要我找到她,但我还是一厢情愿地找。」 「没办法,人类的这种特性不是有自觉就能消除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此刻会聚在这里谈话的原因。」帕奇诺说。 阎初点头。他同意帕奇诺的话。这里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静谧得令人感到莫名地安心,一直紧绷着的执念也放松下来。他看到依然站着的管家。他有想要守护的人,管家也有,尽管对他们两人来说,那个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人并不存在能用眼睛看到的地方了。 「如果之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那座森林一探究竟。」阎初说。「不过我推测这山区应该也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帕奇诺点头。「我也认为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放弃这两个地方,所以踏遍了这两个地方,不过或许你能找出我遗漏的线索来。」 他们两人一提起线索就想嘆气。管家还是什么也没表示。 三人就这么坐上许久才起身离开。 回程他们採取直线的最短距离走回去,在来时的原野上遇到米蕾拉像野兔一般从草丛中窜出来。 「哇!幸好找到你们了!」米蕾拉脸上都是泪痕跟鼻涕。「你们干嘛走到这边突然就加速跑掉啊,害人家跟不上还迷路了呜呜呜,我还以为我会在这里都没人发现然后就死掉了,哇──」 「你是怎么熘出来的?」阎初问。 「才不要跟你说,呜呜呜,说了以后就没机会出来了──」米蕾拉扑上去把鼻涕眼泪都往阎初身上擦。 「你一定不是跟在我们后方,而是在我们走掉很久之后才过来的。」阎初说。他和管家不可能连米蕾拉跟在身后都没发现。 「你怎么知道?」米蕾拉擦完,把埋在阎初衣服上的脸抬起来问。 「不说这些了,我们要回去了,你要是不想再走丢就老老实实跟上。」阎初把她从自己身上拎起来轻轻放在自己前方。 「这么快?人家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好歹也逛一逛才走嘛──」米蕾拉央求。 「我们不是出来逛街的。」阎初直接拒绝。 「不管啦,不然我宁愿就坐在这里不走喔,」她赖在地上。「晚上会被狼群吃掉喔,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这里没有狼。」阎初说。 「那……我在这里也会渴死饿死的!」米蕾拉说。 「令尊派出来搜索的人力绝对能在你渴死饿死前找到你的,放心吧。」阎初说。 「我……可是我会走开啊!走远一点他们就找不到了!」 「你走不了多远的,要不然你现在也不会在这边了。」阎初说。 「哇──管家──帕奇诺──你们看他啦──!」 米蕾拉的大声哭喊引来了另一个人从草丛中窜出来。 「我的小米蕾拉!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波顿大喊着扑了过来。 「哇啊!你想吓死谁啊!」米蕾拉抬起手重重往波顿头上敲下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可能放着你就这样跑出门呢?当然是追在你后面来的呀!」波顿感情充沛地说,一边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担心死了!」 「这……谁叫你多管闲事来着!」米蕾拉把他的手堆开。 「你的事情对我来说怎么会是闲事呢?」波顿又握回去。 「你……反正你也迷路了对吧!」米蕾拉直接甩开他。「你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顾别人,这不是多管闲事是什么?」 「哇──」这下子波顿也大哭起来。「我……你对我来说不是别人啊!是我没用没追上你……但无论如何你的安危对我来说都绝对不是闲事!」 米蕾拉看到波顿大哭也傻眼了。 六、无有(23) 更新时间2014-4-1 1:18:42 字数:2254 她是觉得波顿很烦没错,可是把他弄哭只会更烦。 「欸……那个……你……我最讨厌男生哭了……」米蕾拉试图叫他冷静下来。没想到她这么一说,他哭得更厉害了。 「请不要讨厌全心全意只有你的我!我……我一开始是有想过要带帮手来,起码也该带只狗,就不会追丢你了,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出来玩,我想给你一个梦幻的惊喜,让这一天变成我们两个浪漫的约会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一定会成为一生难忘的回忆的──」波顿说着被米蕾拉打断。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发现我熘出来了?!」米蕾拉瞪着他。 「当……当然……」波顿被她瞪着,感到有点惊慌,不知道哪里惹她生气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不可能啊!」米蕾拉非常沮丧。「要是连你都能发现的话那就根本不是秘密了呀!这方法铁定不能用第二次了!」 「我……我还是会努力制造我们浪漫约会的机会的,你不要难过……」波顿向她保证。 「谁要跟你有什么约会日啦!走开!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靠近!」米蕾拉又气哭了,自己抹着眼泪往回去的方向走。 「米……米蕾拉……」波顿连忙跟上去走在她后方,不敢凑上去再惹她生气。「看你这么伤心我也很难过的──」 米蕾拉发音模煳地骂了他几句,摘下头上的髮饰丢他,然后专心哭自己的了。波顿慌忙把她的髮饰捡回来,拿在手上,心里想着这一定是她给他的定情物,感动了起来,也满脸泪痕地跟在她后头走了。 第167页 阎初不忍心去推想管家此刻看着他们的心情会是如何。刚才听了帕奇诺告诉他的故事之后再看到米蕾拉和波顿,他对瑟讷卡家族也感到厌恶了起来。阎初之前对这两个孩子的长相併没有太过留意地去联想,但是刚刚马上就看出了端倪,米蕾拉和波顿其实有很多地方长得很像。瑟讷卡家族为了想要配出能抵抗诅咒的血统,进行近亲婚配,所以现在领主想要把米蕾拉嫁给波顿。为什么管家不把米蕾拉带走?或是在更早以前把少女的血缘带离这个鬼地方?只因为他承诺过以前的领主会誓死效忠? 阎初的内心平静不下来,对此他自己也感到吃惊。残酷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他亲眼见识过的比一般人都多上太多,以致于他逐渐觉得这些事情几乎没有差别,同样的悲剧只是换上不同的人演罢了,然而眼前的事竟然让他感到难以容忍。他没有冲动到会去质问任何人,回到城里的时候艾米里耶诺亲自出来迎接他,阎初也只是说很累了而提早回房休息。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管家行为背后的理由。或许是在一开始管家没发现瑟讷卡家族所做的事,等到发现时已经太迟了?或者管家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掌握在瑟讷卡家手上?难道管家的妻子和女儿被瑟讷卡家用某种不正常的方式「復活」,还在城里的某个地方「活着」……就像阎初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一样?一想到父亲和母亲,阎初翻过身去抱着一个枕头,全身蜷曲起来。他的这个习惯已经很久了,从刚到小九家的时候开始,每个夜晚只要他一想起家人,就侧身抱着枕头蜷缩起来。他每次都会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白天不得不起床为止,这一次则是因为米蕾拉又熘进来。 「我被训了。」米蕾拉关上门后对他说。「以后大概没机会再出去了。」 「所以来我这里就可以?」阎初背对着她问。 「管家说可以。」米蕾拉小声地说。 一听到管家,阎初翻身坐了起来。 「去坐那边。」他指了上次叫她坐的那个位置。 米蕾拉乖乖过去。 「管家有没有说为什么可以?」阎初问。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说为什么……」米蕾拉把两脚缩在睡衣里抵着椅子,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为什么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我都熘来这么多次了。」 「你还敢说。」 「唔……这个是事实嘛。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米蕾拉突然换了个话题。 「什么事情?」阎初问,这次没打算赶她走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事情……欸,不要觉得我在唬弄你,我只是觉得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米蕾拉紧张地解释。 「嗯。就从你知道的部分开始说。」 「我觉得……这里很奇怪。」米蕾拉说。「我这样讲你可能听了觉得更奇怪,因为我根本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不会,你就说吧。」 「每次我想做什么都会被阻止,然后被逼着学一堆我很讨厌的东西,不过他们唯一不会阻止我的事情就是让我看书。我很喜欢看书,无论想看哪种,他们几乎都会找来给我,诗集啦、小说啦、游记啊、科学丛书啊,我每次都看得很认真。」米蕾拉说。「当然偶尔也是会有不喜欢的啦,可是反正我很无聊。」 「嗯。」 「虽然多看一些之后会发现不同的书中彼此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而且很多东西我也没办法查证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我发现不管是哪一种书,里面叙述的生活都跟这里不一样。」米蕾拉说着又紧张起来。「你知道我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吗?不是说生活用品什么的不一样,那种东西很多都能在书上看到一样的,我说的是……是……这里真的很奇怪。」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又在鬼扯一些什么的想骗你吧?哎唷,人家这次真的不是啦……」米蕾拉有点懊恼。 「就算是的话也无所谓,你想说什么就都说出来吧,我听听也没什么损失。」阎初说。 「虽然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可是我总觉得那好像都是『假的』,呃,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说的跟做的好像都只是在敷衍我一样。」米蕾拉试图找到精准的词彙,但找不着。 -------------- 各位亲对不起,看错日期把三月的最后一更给误到四月一日来了,四月原本该更的照样会补足的,真的很抱歉>"< 六、无有(24) 更新时间2014-4-18 4:13:43 字数:2168 「怎么说呢?」阎初问。他已经大概明白了缘由,问这句只是让对话继续下去而已。 「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米蕾拉相当懊恼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像我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真正』在意──你知道我说的『真正』是什么意思吗?」 「或许吧。」阎初说。「你是想说只要你不出去,其实不管做什么,别人都无所谓?」 「对!我就是想讲这个!表面上他们说不准我做这个不准我做那个,不可以不像个淑女或者不可以翘课,那些有没有的,但那都只是表面上的……」她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想了一下。「我不是说被处罚会比较开心,只是很多事情明明都比跑出去还过份啊!如果真的要说是怕外面世界危险,为什么即使让人跟着,却连这个城都不能出去?城外明明整片整片的都是我们家的地盘啊,更何况外围的那些村庄范围那么广,全都是我们的领地,甚至再更延伸到那些没人的地方也都是呢!连稍微靠近出城的地方都不行喔,你说这是不是很夸张?根本没道理嘛。如果要解释成溺爱的话,我就觉得更不可能了,因为完全没人顾虑到我的心情嘛,我内心很清楚自己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适才觉得无聊想出去冒险,我是真的觉得这一切太不合理了。」 第168页 「嗯。」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我觉得只有管家是真心关心我的,虽然我问什么他也是都不肯好好回答,老是说着那种不着边际的敬语,可是我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米蕾拉说。 「管家?」 「嗯。」她用力点头。「很奇怪吧?我也不懂。」 「他有哪里让你觉得特别的地方吗?除了言谈之外。」阎初试着引导她多说一点关于管家的事。 「……我想不出来。」 「没关系。」 「还有一个人,帕奇诺。」米蕾拉说。 「他?」 米蕾拉点头。「你很惊讶吗?」 「是他的话我可以理解,不过还是有一点意外。」 「因为他很少进城里来,是吧?我长大之后他几乎都不来了。」米蕾拉说。「我小时候总是喜欢缠着他问东问西的,他从来没有对我不耐烦过,也没有敷衍过我。」 「嗯。」 「不过帕奇诺好像不喜欢其他人,我不是很确定,可是感觉他对除了我和管家之外的其他人都很不耐烦,嗯──他对其他人应该可以称得上讨厌了吧,我猜的,毕竟那表情实在太明显不同了。」她说。 「嗯。」 「他们两个和这里所有的其他人都不一样。」米蕾拉说。 「我相信。」阎初说。 「……可是我说的其他人甚至包括我的父亲。」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我不会问你原因,但是我相信这是你内心的感受。」阎初谨慎地选择措词。 米蕾拉露出一种把憋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而且被接受的松一口气之后的疲惫。「我就知道你是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你的母亲呢?」阎初问。 「听说是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我只有看过她的照片。」米蕾拉说。 「为什么用『听说』这两个字?你认为有可能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吗?」阎初问。 她愣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想,被你一问我也开始觉得怪怪的了……」 「没关系,我没有要质疑你的意思。」阎初说。 「嗯。」她犹豫了一下。「其实还有一个人……」 「嗯?」 「虽然很讨厌,也觉得噁心,可是我想他应该也不是在作假……」她皱起眉头来。 阎初笑了。 「可是就因为觉得他不是在作假,所以才更觉得讨厌啊!」她的眉头更皱了。「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觉得要是你是我的话,也会感到很困扰的吗!」 「我大概不会觉得吧。」阎初说。 「啥──为什么?」米蕾拉难以置信地问。 「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不用放心思在别人身上。」阎初答。 「你也说得太轻松了吧!」她抗议。「根本就没有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想啊!你也不是没见识过他有多烦,最好是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专心做任何事情啦!」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当然你可以说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想,但是我本来就不可能用和你完全相同的想法去看待同一件事情,因为我和你的人生经历本来就不一样。」阎初说。 「你从来都没有遇过很烦的人吗?」米蕾拉很惊讶。 「如果你是指波顿那种的话,没有。」阎初答。 米蕾拉一听到波顿的名字,整张脸瞬间红了起来。「你──你不要提那个噁心鬼的名字,我光听到就觉得不舒服。」 「好吧。不过依照你刚才所述的逻辑来推演的话,你的意思应该是如果他不要这么执着于自作多情上的话,应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吧?」阎初说。 「这不是当然的嘛!」米蕾拉说。「你不知道吗?整个城里只有他的年纪和我差不多耶,好像只差了两三岁吧?应该是啦。」 「喔?」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米蕾拉嘆气。 「我不知道。」阎初说。 「想要住在这个城里的话,是要通过考核的喔,在人员的变动上有管制的,这个部分很容易理解吧?再怎么样也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随便就混进领主的主城啊。」米蕾拉说。 「嗯。」 「所以啊,住在城里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变动,虽然如果有人离开了的话,人数会替补上来,但是在管制方面比较倾向于让稳定的家庭移居进来,符合那种规定的家庭,通常小孩的年纪都很大啦,也有中年人带着年迈的父母移进来的。」米蕾拉解释给他听。 「那为什么波顿的家庭能够被允许迁入呢?」阎初问。「他家是在什么时候移进来的?」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家就在了耶,可是那时候几乎没什么接触,我还曾经为了偷看他而熘出去,结果被罚站,好惨。」米蕾拉说。 六、无有(25) 更新时间2014-4-29 18:27:54 字数:2050 阎初又笑了。 「欸,我那时候年纪还很小,那是因为听到有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实在太好奇了,而不是因为对他本人有什么兴趣喔,你不要误会。」米蕾拉连忙挥手自清。 「我连误会这种事的念头都没产生。」阎初说。 「那就好。」她说。「至于他们家到底为什么移进来,我也不清楚,我根本就没注意过这种事情啊。」 第169页 「嗯。」 「你为什么问这个啊?」米蕾拉问。 「就只是顺着你叙述的脉络问一下而已。」阎初说。 「你好无聊。」米蕾拉说完这句就笑了出来。「真不知道你这人到底该算是无趣还是有趣,要说有趣的话其实也没有趣到哪里去,但是要说无趣的话,因为你特别,所以在一般人之中就显得有趣了嘛。」 阎初也笑了一下。「我在一般人之中毫无特别之处。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对『一般人』的取样只有这里的人。」 「没办法嘛,我就真不懂,为什么世界这么大,这里的人却完全满足于这小小的地方?你知道吗,城里的人都只从外围村落的居民中挑选,完全没有外来者噢,然后外围村的人也从来不曾离开过噢,就这么一辈子待着,不肯踏出去半步,你觉得是为什么呢?」米蕾拉问。「我怎么也想不透啊,如果是限制移入者这部分我能理解的,但竟然都没有人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难道只有我是特异才会这样想吗?」 「我不知道。」阎初说。 「哎唷,我又不是问你知不知道,人家是问你觉得为什么嘛。」 「可能是怕把诅咒散布出去?」阎初说。 「唔,这好像很合理。」米蕾拉想了想。「可是好像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有些地方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没有人肯透露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导致现在的情况。」阎初说。 「对吧!果然是真的有奇怪的地方啊!」米蕾拉对于有人认同她的想法感到很高兴。「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最奇怪的地方是什么?」 「最奇怪的地方就是没人肯谈。」阎初说。 「……这哪里奇怪了?」米蕾拉愣了一下。 「不奇怪吗?」 「奇怪在哪?」她又想了一下,还是不解。「有些事情有的人就是不想告诉别人啊,而且不肯说的事情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很严重很见不得人的东西,像波……那个讨厌鬼每次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种花,那些有没有的琐碎问题,我也都不肯告诉他呀!」 「这个问题我等一下再回答你。我想先听你的想法,为什么你不觉得这点很奇怪?」 「为什么人家要先回答,明明是我先问你的。」米蕾拉说。 「我也可以选择不回答。」阎初说。 「……欸,每次都是你占上风也不公平嘛,偶尔也让人家几次啊。」米蕾拉抗议。 「逼有实力的人让没实力的人,这叫公平?」阎初问。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啊,你没听过要优先礼让老弱妇孺吗?」 「那是在体能上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就像在社会上要关怀弱势一样,协助他们在教育资源以及基本生活上能取得和一般人一样的水平,免得落入弱者愈弱的恶性循环。」阎初说。「这是出自人道关怀,和你的情况不一样,你这个是耍赖。」 米蕾拉光听前段还很高兴地想附和,听到最后一句又安静了下来。 「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耍赖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你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阎初说。 「你又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了?」 「有件事情你宁愿拿被人真正关心去换来答案,你觉得反正也没多少人是真正在乎你米蕾拉这个人的,全都只是因为你的身分是领主的女儿,是吗?」阎初说。 「你说的那件事情是什么?」米蕾拉表情僵硬地问。 「能够让你眼中一切不合理的事物都变得合理的真相。」阎初说。「你已经不像年纪更小的时候,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而已了。现在的你明确地知道,在你所见的一切背后都有个刻意只对你隐瞒的东西在运作,但是你没有任何机会得知那是什么,以你的能力又无法推敲出来,一方面是你没有任何线索,另一方面是那实在隐藏得太好了。在感到周遭所有人事物全都是虚假表面的情况下,你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那个真相为何。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需要。」米蕾拉站起来转身要离开,在手握到门把时停下动作。「我什么都不需要,尤其是你自以为是的了解。」 然后她开门走了出去。 门阖上之后,阎初又躺回**上。他没有继续想米蕾拉的事情,告诉她真相对谁都不会有好处。如果连管家和帕奇诺都选择不告诉她,他又有什么理由要说出来?更何况那些人并不是只瞒着她,也想对阎初隐瞒。 一种像是背景噪音的异样感觉在他心中升起,尚未到达烦躁的地步,但是相当令人不舒服,这就是他刚到这里的感觉,然而现在程度变强了。 阎初多得是时间,但是他对瑟讷卡家的耐性正在减少。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费德的身体状况虽然没有太大改变,但是他说出来的字彙越来越多。那些都是拼不成有意义句子的字词,阎初并不觉得情况有什么进展,不过显然瑟讷卡家的人想法和他不同。他们就像是正在看球赛的球迷,眼见自己支持的球队快要赢得比赛了那般兴奋,恨不得自己能下场帮忙,却又只能旁观的急切。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没人肯稍微吐露多一点事实。阎初询问艾米里耶诺有没有知道或回想起任何可能的线索,艾米里耶诺回答没有。 第170页 「那么你对家父的转变有什么样的想法呢?有任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转变的头绪吗?」艾米里耶诺的表情就像是正眼巴巴望着一笔钱即将入袋的的守财奴,只差没有搓着双手露出渴望的虚假笑容。 六、无有(26) 更新时间2014-4-29 22:53:08 字数:2035 阎初对于领主又一度迅速转移话题的行为差点直接失去耐性,他随口敷衍了艾米里耶诺,然后又说需要时间整理想法而回房休息。 但是等到阎初回到房间时,他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艾米里耶诺刚才的神情,有件事不对劲。艾米里耶诺的样子并不像是真的在问阎初问题,比较像是已经掌握了问题的答案,想测试阎初推敲出来了没。当领主发现他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时,露出了嘲弄他的表情。问题是,如果艾米里耶诺知道关于费德的变化的确切原因,为什么却没有改善情况的能力?或者是领主其实已经能做到某种程度上的改善,但是却卡在某个环节上突破不了?难道自己和费德一样都只是实验的试验品罢了?瑟讷卡家族的人掩不住的兴奋之情不会是装出来的,那么自己是在这实验中扮演了催化剂的角色吗?他自己身上有哪个地方能起这种作用?如果单纯论体质的话,管家和帕奇诺和他是一样的,并不是非他不可。 管家和帕奇诺都知道阎初和他们相同,那么管家是否把这项资讯告诉了瑟讷卡家呢?又或者帕奇诺其实也和瑟讷卡家站同阵线,只是在演戏给阎初看而已? 正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米蕾拉又来了。 「听说你又在整理想法了啊。」米蕾拉这一次很自动地坐到阎初之前指定给她的那个坐位上。 「是啊。」阎初说。 「还真是个很常需要整理想法的人啊。」米蕾拉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啦,毕竟这原本就是件令人想不透的事情啊。」 「是件就算想不透,却又不想放弃去摸索的事情。」阎初说。 「那是因为你是固执的人,并不是每个人对此都不放弃的。」米蕾拉说。 「你除了爷爷之外,有没有见过其他也变成这样的亲戚?」阎初突然问。 「有啊……那真的很可怕……」她回想起那个画面就哆嗦了一下。 「那么有没有见过先前那些被请来试着解决这件事的外来者呢?」阎初再问。 「当然有啊,我还见过不少呢,一开始来的时候全都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后来吓到连滚带爬想逃的人都有,当场晕倒的也有,不觉得很没用吗?不知道这些人在野**到狮子老虎会不会活生生当场吓死。」米蕾拉说。「真是连女孩子都不如啊,起码我从来没吓成那样过。」 「那么那些人后来呢?」阎初问。 「当然就没回来过啦!」米蕾拉说。「都吓成那样了,谁还敢再来啊。」 「愿意留下来的人一个都没有吗?」 「虽然也是有,但是极少数,而且过不了多久也就都放弃了,不过至少那些人有努力过了,我不会嘲笑他们。」米蕾拉说。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些人受到令尊妥善的照顾,直到现在还住在城内的某个地方是吗?」阎初问。 「对啊。」 「你有亲眼见到吗?」阎初问。 「没有……呃,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还在城内的话,你不曾好奇过吗?」阎初再问。 「当然很好奇啊,但是你也知道我被管得这么严,根本就没机会自由行动啊。」米蕾拉说。 「管得这么严的话,为什么一直都有机会来找我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阎初说。 米蕾拉先是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是想要生气,然而最后她却露出受伤的神情。「为什么总是……这么冷……?」 她喃喃自语着起身走了出去。 阎初看着她离开。她说很冷是什么意思?现在的天气称不上冷,她的话另有含意。 接连着几天米蕾拉都没有来找他。 管家也没有。 阎初也不想再去找帕奇诺,目前他暂时谁也不想见到,除了一个人之外。如果放弃了寻找小九的希望,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就连还没放弃的他,现在就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踏上重复的道路,也算不清到底是第几次走过相同的地方了。他很明白艾米里耶诺和这里的人只是在利用他,一旦诺亚带来的诅咒被破解,他们就会杀掉他,而如果他们知道他的体质,就会至少试着监禁他,或许就直接关进地下跟那堆怪物一起过着数不尽的日子吧。 他不禁想起那个深山中静谧得不可思议的地方,那些静默却强韧的生命力。如果结束了这里的事之后他还是一样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话,他会到那边去安歇好一阵子吧。 米蕾拉又再来的时候,一进门对着阎初就说:「一开始是因为管家默许我来,但是后来他明着讲我可以来,我反正问不出他为什么的,所以我也无法回答你为什么,这个说法你满意吗?」 「你自己满意就可以。」阎初说。 「……当初问我为什么的人明明是你。」米蕾拉的脸写着委屈两个字。 「我是问了,然后你就离开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没有逼着我要答案,都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活受罪去想这件事情罗?!」米蕾拉指着他。 第171页 阎初笑了。 「不准笑!」她恼羞。 「我不笑的话,你会比较开心吗?」阎初问。 「当然是不会啊,你也不想想自己上次说的话有多过份,要是有哪个女孩子被你这样一讲还高兴得起来的,我把我所有的洋装全部送给她。」米蕾拉说。「不准你笑是因为你这样实在太过份了!」 「抱歉。」阎初说。 「嗯哼,还知道要道歉,还知道要问如何让我开心一点,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但是如果再犯的话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噢。」米蕾拉说着一边关上了门。「就算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我也是会伤心的人吶。」 「你当然是。」阎初说。 「算你还有点良心。」她一屁股坐上椅子上柔软的椅垫,发出蓬松的垫料被挤压时闷闷的声音。「一点点。」 「那就要看你怎么去定义良心,」阎初回答。「但是我对令尊快要失去耐心是真的。」 六、无有(27) 更新时间2014-4-30 1:49:59 字数:2040 「……我……」米蕾拉显得很不安。「其实我可以懂你的感觉,虽然我这样讲好像很不恰当,呃,是相当不恰当啦,可是我也……」 「嗯。」阎初说。「没关系。」 「欸,那个,你是科学家吧?」米蕾拉问。 「你指的是『传统』科学吗?」阎初问。 「嗯。」她点头。「就是在无脸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之前的科学。」 「那应该算是吧?我不太清楚你要的定义是什么,不过你指的大概就是能计算物理化学那些学科的人吧?」阎初说。 「应该吧,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因为那也只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她说。「如果以你是科学家的角度来看的话,你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想法是什么?」 「发生了以我们的能力还无法解释和掌握的东西吧。」阎初答。 「唔,你这样有讲跟没讲一样。」米蕾拉说。「我想听的是那种,有扎实理论的假说,或是气势磅礡的推演,一听就觉得好有说服力,之类的东西。」 「与其问我这个,不如找些哲学的书比较能满足你的需求吧。」阎初说。 「别这样嘛,外面的学者又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怎么说都不会切合啊。」米蕾拉央求。「我没有要你提出一个确定的东西啊,就只是假设而已。」 「如果能被证实为真,那么无论到哪里都能切合的。」阎初说。 「这不一定啊,比如说外太空就没有地心引力这种东西,所以太空人才会飘来飘去的不是吗?」米蕾拉说。「所以地心引力的说法,如果背景换到太空中就不适用啦。」 「所以鸟能够在天上飞,也是因为鸟不受地心引力限制吗?」阎初反问她。 「呃,当然不是啊,不可能是吧?」米蕾拉愣了一下。「那是因为鸟很轻吧,就像气球很轻所以能够飘到空中那样。」 「气球和小鸟很轻,那么飞机呢?能够乘载几百名旅客的大客机,也很轻吗?」阎初再问。 「这……当然不轻,这应该超级重吧?」米蕾拉发现自己的逻辑出现前后矛盾了。「你这样一说我都开始混乱了。」 「嗯,力学并不是一门能轻易理解的科目。」阎初说。「所以你可以发现,在我们周遭很常见的那些事物,我们很容易认为那些现象是理所当然会发生的。但是如果要完全弄清楚那是怎么发生的话,其实并不容易。」 「嗯。」米蕾拉低着头看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单纯只是要提出一个假说,能不能被证实都无所谓的话,那在传统科学中是没有意义的。当然,传统科学之外的领域,像是文学或是音乐、美术之类的部分,神话是一个灵感的来源,不过那不在你现在想要探讨的范围中。」阎初说。「假如我说鸟能飞是因为有个鸟神允许牠们飞,而不允许其他万物飞行,你会觉得我在胡说些什么对吧?」 米蕾拉噗哧笑出来。「当然吶,那怎么可能嘛。」 「但是你有办法证明我刚才说的,是错的吗?」阎初问。 「这……有啊,就你刚才说的,飞机也能在空中飞啊。」米蕾拉说。 「那是因为鸟神觉得飞机很可爱,所以也允许飞机飞,另外,这个鸟神也很喜欢汽球。」阎初说。 「呃,你这是强词夺理。」米蕾拉说。 「你觉得这个说法是强词夺理,但是你还是没有办法证明它是错的,对吗?」阎初说。 「是……是没办法啦,可是我们就知道不是那样子嘛,因为那个就是迷信啊,已经被科学家证实是迷信了嘛。」米蕾拉说完,发现自己的话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自己的矛盾点上,感到很懊恼。「欸,我觉得跟你讲话,很容易就感到气馁……」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而已,并不是你个人的问题。」阎初说。 「那我现在想学还来得及吗?很认真的话可以变得很厉害吗?」她问。 「认真学的话一定会进步的。」 「但是从现在才开始的话,一定赶不上你。」米蕾拉噘起嘴来。 「这种事情不一定。但是你要赶上我做什么?」阎初问。 「因为不甘心嘛,每次什么话被你一讲,我都只有落下风的份,人家也想当很厉害的人啊。」 第172页 「所以在你眼中,我是很厉害的人吗?」阎初问。 「你……你……你是比我厉害啦,厉害一点点,」米蕾拉的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很小的间距。「喏,就这样。」 「那也很多了。」阎初说。 「这样子也很多吗?」米蕾拉又把指间距离缩短。 「嗯,很多了。」 「为什么?」她问。 「因为这不是一个物理上的距离,而是心理上的距离。如果有人觉得你比他厉害的话,那么就是他在心理上把你摆到一个比他的自我更高的位置上。光是能让人在心里把你摆在他自己之上,就已经够多了。」阎初说。 「感觉好像被你说服了。」米蕾拉说。 「我只是解释我的想法给你听。」 「唉,为什么其他人不像你一样好好把事情解释清楚呢。」她嘆气。「就算不扯到那个,呃,算它是个大秘密好了,就算不扯上那个大秘密,也是没人肯把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事情好好解释给我听的噢。」 「连你学才艺的老师都不愿意好好教你基础原理吗?」阎初问。 「都会说不要问那么多啊,反正你好好学,以后自然会懂。这什么道理嘛,你的老师是这样教你的吗?」 「我?」阎初问。 「对啊,你当初学那些东西的时候,你的老师有叫你不要问东问西的吗?」米蕾拉问。 「没有。」阎初答。 「就是嘛,我也觉得不可以这样敷衍学生啊。」米蕾拉抱怨。「当老师的不就是学生问什么都要负责好好回答的吗,如果解释了但学生还是不懂,那就应该要更谨慎地拆出更细的步骤,一步一步地教啊,而不是老说着反正你以后会懂,所以现在不用管这个。」 六、无有(28) 更新时间2014-4-30 2:49:06 字数:2112 「因为我没有问过问题。」阎初说。 「………………」米蕾拉瞪他。「你现在这样是在炫耀你是天才,从来不会有问题就是了?」 「不是。」阎初说。「只是我的个性就是那样,遇到问题不会想发问,会想自己试着弄懂。」 「你从小就这么固执啊?」 「虽然这和个性有关,但我想有很大一部份成因也是因为我的……家人。」阎初说。 「家人?你是想要说你全家都是这种个性嘛?」米蕾拉问。「还是你想说这个性是来自遗传?」 「那倒不是。」阎初停了一下。「我的家人是很细心的人,所以如果他们发现我弄不懂什的东西的话,就会提示一下。」 「哇──你生在那什么天才家庭啊,兜了一圈你还是在炫耀你是天才,而且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是在炫耀你全家都是天才啊!」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阎初说。 「好啦,既是天才又是好人,好处全给你们占光了嘛,这是什么世界啊?」米蕾拉说。 「一个我们了解甚少的世界。」阎初说。「是不是天才或是占了多少好处并不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因为这个世界不是照着人类主观的想法运作的,阳光并不会故意避开我们觉得不好或是愚笨的人,地心引力也不会遇到坏人或笨蛋就自动对他失效、让他飞到大气层去死亡,洪水或飓风等天灾也不会绕开好人和智商高的人。」 「但是被你这样一说就更没道理了呀,如果当天才没好处,那大家干嘛还要羡慕天才?起码我就很想当呀。」米蕾拉说。 「兔子想和鸟一样飞,想和鱼一样在水里游,是没有意义的。兔子只要当兔子就可以了。」阎初说。 「我哪里长得像兔子了!?」米蕾拉抗议。「哎唷,我的意思是,照你那个说法,人都不用求进步了,整天不思长进混吃等死,那样的话我们的文明就不会产生了。」 「你认为人类有文明是比较好的吗?」阎初问。 「当然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米蕾拉说。「还是你觉得没穿衣服住在山洞里,吃生肉喝生水拉肚子会比较快乐?」 「现在的我不会去评断文明的好坏,总之它出现了,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存在了,我们本来就承受着歷史的共业,去判定好坏是徒劳的,只是心理形式的抗拒罢了。但是有件事情或许你可以思考一下,进步或是快乐这种东西,是靠着比较而得来的心理感受,不是绝对的实像。假如文明一直进步下去没有中断的话,未来某个时间点的人也会觉得现在的我们跟住在山洞里吃生肉拉肚子的祖先是一样的落后,民智未开。想到这里的话,就会明白我们对比古代人而来的优越感是多么荒谬的东西。」阎初说。 「就算是那样,但是至少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可以过得比原始人好,这件事情是真的啊!」米蕾拉不服气。 「如果未来的人已经进步到足以理解并运用一个我们现在还不懂的方法,解除这里的家族诅咒呢?」阎初问。 「那……那就是未来的人过得比我们更好更进步啊。」米蕾拉说。「那样不是很好嘛,要是能解除的话,谁想要受到这种诅咒呢!」 「所以那个时候的人就会认为,我们现在所说的诅咒是一种迷信,对吗?」阎初问。「就像你会觉得刚才说的鸟神是迷信一样。」 「这是当然的吧。」 「如果那个时候的人嘲笑着我们,误把简单的东西当成迷信,还不知道要如何脱离,活生生等着自己变成怪物,你做何感想呢?」阎初问。 第173页 「当然会觉得超过份的啊!好歹是自己的祖先,这样也太没有良心了吧!」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没穿衣服住在山洞里,吃生肉喝生水拉肚子。」阎初说。 「………………」米蕾拉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们所谓的文明,并不是一直直线进步的东西,不是只有得到好处而没有缺点的东西。我们的文明在进展成现在的社会之前,是付出很多代价的,例如我们屠杀了很多动物、焚烧雨林、破坏牠们的栖息地,导致很多物种灭绝;还有些代价是我们人类自己要付出的,例如大规模传染病的发生,就是因为人口过度密集,如果是像原始人那样稀疏的小部落,人数非常少,移动的范围小,那种情况下是不会发生的。黑死病你应该从书上读到过吧?」 米蕾拉点头。 「那个时候的人生活在恐惧与悲伤中,或许他们不见得觉得自己的生活比更古代的人们好吧。」阎初说。 米蕾拉再一次点头。她说不出话来。 「你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就很足够了。」阎初说,他无意惹得她更伤心落泪。「虽然不是完美的解释,但我想这或多或少有回答到一点你刚才的问题。科学只是一个试图建立对事物的正确认知的方法,它还是有很多成长的空间,这需要很多人的努力,也需要许多的试验甚至试误,才能够有一点点的进步。歷史的脉络是这样来的,建立在之前发生的事件上,然后迈向之后要发生的事情,科学也是,从已知迈向未知」。 「嗯。」米蕾拉正在努力忍住不要哭出来。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我的耐性正在流逝的原因。这里的人刻意隐藏起来一些已知的重要讯息,希望我能帮忙解决问题,却又不肯告诉我那些讯息。这里的问题并不是我曾学过的东西能解决的,我只是愿意努力去试而已。」阎初说。 「对不起……」米蕾拉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瞒着的人」阎初说。 「……和我比起来,你是个大可远走高飞的人……对这里的一切你既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什么你还愿意留下来做这种努力?」米蕾拉哭着问。 -----------------------------------------------------四月的部分补完了,谢谢看到这里的亲。如果有看到不好的地方还请多批评指教,如果看得喜欢也请支持,打赏就拜託了(鞠躬) 六、无有(29) 更新时间2014-5-14 18:03:34 字数:2029 「我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不留在这里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的话,也不过就是一直走下去而已。」阎初说。 「但是……」米蕾拉哭着说不出话来。 阎初静静地没有说话。 「……你不会觉得很难过吗?」她哭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对什么事情感到难过?」阎初问。 「就是……都有啊……像是,你之前有提过……你的爱人不见了,你一直在找她,但是都找不到……」 「嗯。」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停留在这里呢?不赶快去别的地方找她行吗?」米蕾拉揉了揉眼睛。 「我和她、还有我的家的这些事情,说起来也是那个叫诺亚的人造成的影响。既然这里有和诺亚引发的诅咒有关的事,要是能成功解出更多资讯来的话,对我个人的目标也是会有帮助的吧。」阎初说。 「我想你一定是很爱她、对她用情很深,才会做到这样的地步吧……」米蕾拉又流了一些眼泪,她连忙用手拭去。「为什么能这么坚强呢?」 「伤心难过也是曾经有过,」阎初说。「并不是你说的这么坚强的人。」 「既然如此的话,怎么有办法支撑到现在呢?还到了这里努力这种没有把握能解决的事情……就只是希望能获得多一点资讯,但是万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的话怎么办?」米蕾拉泣不成声,把脸埋进双手中捂着。 「你是个内心善良的孩子,虽然对身边的事情感到迷惘,对自己的未来也感到很旁徨,但是这些并没有让你失去自己的本质,这是很难能可贵的。」阎初说。「很多东西本来就是付出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有收穫的,但是如果因此而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那就只是在等着奇蹟降临而已。然而奇蹟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奇蹟,就是因为难以发生,如果是日常很普通会发生的事情,不会有人会认为那是奇蹟吧。」 「嗯……」 「与其脑子里一直担心付出没收穫、白费力气、空忙一场这些的,不如把心思好好花在当前这个时刻能做的事情上。」阎初说。 米蕾拉沉默了一下,换了一个话题。 「跟你说喔……」 「嗯?」 「虽然比较大之后有听懂大人的解释,说要用仪器检查血液或是断层扫瞄还那些的啥,因为要确保身体健康嘛,但是我对些检验的印象总是停留在小时候,我忘不掉那个画面,那个场景……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么小的年纪被关在那里。」米蕾拉微微颤抖起来。「每年一次的健康检查虽然都一样,但也都像第一次一样……好冷。」 「好冷?」阎初问。 第174页 「嗯,好冷……白白的一间大房间,里面的人也都穿得白白的,东西碰起来都冰冰的,大房间里面很冷,没有半个认识的人,全都是陌生的人……」 「管家不在吗?」阎初问。 「他不在。」 阎初没接话。 「而且每次都说抽血不会痛喔,根本就是骗人的嘛,每次都会痛啊,还说什么忍耐一下下就好,常常抽也是会累积很多个一下下,总共加起来根本就不只一下下嘛。」米蕾拉忍不住抱怨。 「常常抽?」阎初问。 「对啊,常常抽,虽然他们都说每次只有抽一点点,但是我看起来就觉得很多,才不是只有一点点,最后他们干脆叫我不要看。」 「有多常?」阎初问。 「这个嘛,因为也不是定期,所以我也没特别去记到底有多常,但是因为是讨厌的事情所以就会觉得,啊,又来了真讨厌,这样。」米蕾拉说。 利用血液做实验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不过在考量到瑟讷卡家同时不只拿米蕾拉来做实验的情况,对米蕾拉抽血採用不定期的形式也不是什么值得推敲的细节。 如果有一件事情一直都在进行,但是却怎么想都参不透背后的道理时,表示要不是思考中有个巨大的盲点,就是方向错误。 「你怎么不说话了?」米蕾拉问。 「我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应该要好好仔细想。」阎初说。 「这样噢,」她显得有点失望,但很难得地竟然没有想要赖着。「那好吧,先不打扰你,但我还会再来噢。」 「嗯,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体谅我需要专心思考。」阎初说。 「噗,才不是体谅你呢,」她一边开门,一边转过半身来对他笑。「我是看你可怜,笨笨的没办法一心两用,大发慈悲施捨你喔。」 「谢谢你的大发慈悲。」阎初说。 「嘻嘻,赏给你的,不用客气。」她说着挥一挥手,关上门走了。 阎初想,自己或许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瑟讷卡家不诚实,所以他们可能也是试图一开始就误导帕奇诺的;又或者帕奇诺和瑟讷卡家是连成一气的,那么他们就会联合起来误导他。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总归他是被事情的表像欺瞒了。 说不定诅咒根本就不存在。 说不定那些怪物根本就不是由瑟讷卡家的人转变而成。 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怪物是由瑟讷卡家的人变成的,这完全是瑟讷卡家单方面的宣称。 一旦假设这项条件为伪,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出现了许多新的可能。 逆向思考推回去想的话,很有可能这些怪物实际上是由瑟讷卡家制造出来的。而他们制造这些怪物的目的,或许是当做工具使用来获取某种好处。就像当年在他家乡交易的那些尸体一样,被利用来当成诺亚扩张势力范围、壮大诺亚自己的工具,捕获无辜的牺牲者来制造更多的牺牲者,然后派他们出去捕获更多的猎物回来,变成源源不绝的循环,直到被融雪打破为止。 瑟讷卡家族现在所使用的说不定就和那时的诺亚所使用的是相同的模式。 用这样的方向去推理的话,虽然一时也还是解不开他们如何制造怪物、如何利用、目的为何,这些全都还是未知,但是至少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死胡同。 六、无有(30) 更新时间2014-5-31 6:59:01 字数:2001 或许当年,少女的母亲并非化身为冤魂去向瑟讷卡家派出的守林人索命,而是像融雪所做的一样,净化了那个地方,所以瑟讷卡家族无法继续在那边生存。这样一想的话,帕奇诺在那里找不到任何怪物的踪迹的这件事就变得完全合理了。 然而顺着这样的条理下去推想的话,管家的身分就显得更加特殊了。管家真正的工作恐怕不是要捉怪物关入地下,而是……用某个条件和瑟讷卡家族交易──甚至可能是威胁──瑟讷卡家必需不放那些怪物出来。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为什么管家放着女儿的血脉留在瑟讷卡家被如此利用了。 阎初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内心难过了起来,到了痛心的程度……管家独自一人承担这些,甚至没有向帕奇诺诉说他的苦衷。又或许他是不能说,而不是不想说。 阎初觉得头都开始痛起来。管家总是像对任何事都没有自己的意见似地,什么都不曾表达过,但却巧妙地搭起了和任何一方的桥樑。换言之,管家是任何一方都信得过的人──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角色,表面上只是担任着跑对的工作,但实际上必然有着重大的任务吧,不然是不可能取得立场不同的双方的信任的。至于管家内心真正的立场,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嘿,你在我的大恩大德之下想出个所以然来了吗?」 米蕾拉又出现了。 「你的施捨有一点少。」阎初回答。 「这样太少了吗?我还以为你是够聪明的人吶,毕竟先前口中老是说着令人难以反驳的道理,没想到还是高估你了呢。」米蕾拉笑吟吟地挨着床头矮柜坐了下来。 「那么请这位高估我的大人,给小人开释一下。」阎初没有叫她坐回去门边的椅子。 「哦哦,好喔,没问题,但是直接告诉你的话也有点太便宜你了,不如我开释几个选项让你练习一下,有机会增进推理能力噢。」米蕾拉弹了一下手指。 第175页 阎初等着她说。 「唔,你竟然没有纠正我弹手指是粗鲁的行为。」她说。 「我不在意这个。」阎初说。 「也是呢,你在意的东西实在远低于平均值地少。好吧,那我先说选项一。」她装出一副家庭教师的架子。「根据某几本我看过的书上写,某几本的意思就是大于一本,但是我没有去计数实际的数字,嗯,物体全是振动中的频率,如果频率讯号被干扰的话,就会出现原本不该有的杂讯和噪音。基于这个呢,我们再结合量子物理的测不准原理,也就是观察者效应的话,就会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我们看待外在世界的方式会影响外在世界喔,所以如果有够多的人思想和行为达到一定的数量去改变世界的话,比如说太多人的心中和行动充满了怨恨,最后就会真的在世界上创造出诅咒喔,永生人和蝴蝶人还有现在的怪物,说不定都是那样来的噢,其实并不是世界发生怪事,是我们自己把那些东西从幻想中具现化变成实体的,就像收音机的频道一样,是我们自己在不自觉之间把原本世界的频道,调成另一个频道去了,然后却大惊小怪这些冒出来的杂讯。」 她得意洋洋地等着被阎初称赞,或者至少跟她讨论一下内容,不过显然她的预期错误。 「你看到的那几本书是物理学者写的吗?」阎初问。 「呃,」她窘了一下。「这……这不是常人都能用物理上的常识推导出来的东西吗?是不是学者没差吧?好啦,我承认我不知道那些书的作者到底都是干麻的,可是很多本都这样写啊,而且听说这些都是世界上很畅销的书,如果其中内容有误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吧,不可能没人发现吧?」 「以目前的科技来说,量子力学能给出某种可能的结果的机率,但是测不准原理和观察者效应不是你刚才说的那种用法。」阎初说。 「啊?」 「这两个东西牵扯到很多的范围,比如说,波粒二象性,」阎初正要解释,被米蕾拉打断。 「波粒二象性我在自修上有看过,可是我不会写那些题目,所以这个部份跳过,你就讲刚刚那两个东西就好。」米蕾拉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些让她脑筋打结的习题。 「好吧,首先,测不准原理和观察者效应是两个不同的东西,而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是同一种东西。」阎初说。 「啊?」 「观察者效应你应该能直接理解,就是『测量』这个动作本身会影响到粒子的动能,动能又会影响到粒子的位置,所以测量带来了干扰,影响了观察到的东西。」 「这个我懂!」 「但是你刚才话中的意思是,人类看待事情的主观好恶会影响被看待的外在事物组成和运作的方式,这和观察者效应是不同的。无论世界上有多少人讨厌下雨天,天上滴下来的水滴就是不会变成吃人的怪物。雨水会因为混合了污染物而变得对人体有毒,但是不会是因为人类主观的想法而变得有毒。这两件事情在逻辑上就已经截然不同,科学上也不能混为一谈。」阎初说。 「这……但是……比方说你觉得一个人是坏人,所以你对他很坏,但说不定他本来是好人,只是因为你先对他坏所以他才反过来对你坏的,然后因为这样你内心就更肯定你的想法没错,他的确就是一个坏人,但实际上他不遇到你的时候都是一个好人,这难道不可能吗?这种事情应该很常见吧?双方会因为互相不理解而产生误会,这也是你说过的礼貌的重要啊!」米蕾拉辩驳。 「这又是另一回事了。你说的情况是,人类在先入为主的心理状态下,因为内心的成见导致互动上的恶性循环,」阎初的话再度被米蕾拉抢着打断。 六、无有(31) 更新时间2014-5-31 7:28:58 字数:2014 「好啦!不一样就不一样!被你这样一说我更混淆了啦!」米蕾拉抱怨。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的条理就先把不同的东西误认为同一种,实际上,」阎初又一次被打断的时候,觉得现在的自己对米蕾拉,在心理形式的概念上简直像他觉得管家对他的行为一样,净说一些对方令不耐烦的冗言。 「这个部分可以停止了啦!」 「那么你要说选项二了吗?」阎初问。 「等一下嘛,你还没有解释完刚刚的东西啊。」米蕾拉说。 「刚刚不是你叫我停止的吗?」阎初说。 「哎唷,还有另一部分啊,如果我们的世界像广播频道一样是可以被切换的话,那么我们整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频道上,所以发生广播内容不一样,这样子的假说是有可能的吗?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拜託你好好回答我。」 「如果是那么单纯的事情的话,我们的世界早就转过不晓得多少的频道了吧。」阎初答。 「唔,」她很失望。「亏我觉得选项一的论点很有说服力的说。那为什么这个观点可以畅销全世界?难道不会有人跑出来反驳吗?」 「畅销和事实不见得会相符,想想那些你也认为很迷信的事情,在世界各地也拥有为数可观的信徒。就算有相反的意见,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花心思去仔细检视。」阎初答。 「吶,你说,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荒谬?」米蕾拉把头仰起来看着天花板。「这样子的话难怪我们现在还这么落后啊,到处都充满了不确定和无法解决的事情呢。」 第176页 「你刚才提到的测不准原理,就是对于事物本身充满不确定性的主张呢。」阎初说。「大部分的人理想中的科学,就是发展到一个程度之后,可以计算精密到每一件事情都确定的程度,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中,每个粒子的精确位置和动能方向都能够被精准预算出来,然后我们就可以完全掌握我们想要知道的未来的资讯,例如预测地震、飓风之类的东西。」 「难道不可能吗?」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就算现在的我们做不到,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超进步的话,难道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所以说大部分的人理想中的科学是做得到的,像你说的那样,理论上应该要能达成的。但是用个你不喜欢的方法来说,那就是有些人主张可能,有些人主张不可能。」阎初说。 「我还真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行。」米蕾拉说。「那样子的话对未来也太没希望了吧,简直就是说根本不用进步了呀,反正没用的。」 「也不是那么消极的说法,只是如果现实就是这样永远也测不准的话,也要试着去找出应对的方法,更何况我们现在本来就测不准。换句话说,是想提出更能实际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是消极的概念喔。」阎初说。 「被你这么一说又好像很有说服力的样子,你应该要去当神棍,一定可以骗到很多人捞到很多钱,外加拐到一个美女云集的后宫。」 「这是经过很多人努力研究才提出的概念,并不是我个人有什么魅惑人心的能力。」阎初说。 「嘻嘻,真是顽固不知变通,管那是谁发明出来的概念,反正你能直接拿来用,就是可以去拐那些愿意被骗的人吶,反正他们就算不被你骗,也总是要被别人骗的,还不如你稍微比别的骗子多一点点良心,起码他们会被骗得好过一点。」米蕾拉露出贼熘熘的笑容。 「真是个聪明的主意啊。」阎初说。 「怎么样?不错吧!我们可以对半分,你负责出去装模作样骗人,我负责在幕后当你的指导老师,我们可以合作无间。」米蕾拉说。 「听起来很棒。」阎初说。 「对吧!我超厉害的呀哈哈哈哈──」她很高兴地笑了几秒,然后转成臭脸瞪他。「你这根本是敷衍我吧!」 「我是在敷衍你没错。」阎初说。 「请不要承认得这么直接好吗!也太伤人了!」米蕾拉说。 「这个的话我觉得还好而已,没有到伤人的程度。」阎初真诚地说。 「你这个人真是──算了暂时不跟你计较,我还有选项二没说呢。」 「请。」 「唔,刚刚那个选项一被你这样一说之后有点糟糕,害我现在有点底气不足。不过我还是觉得选项二比选项一更有可能。」米蕾拉进行自我肯定之后,吸了一口气又开心地说下去。「说不定啊,宇宙是一个超巨大的生物喔,我们可能就是这个超巨大生物里面的一个细胞之类的东西,当这个生物生病的时候呢,牠的身体功能就会开始失常,所以细胞的运作也会失调啊,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变成这样乱七八糟的,什么前所未闻的怪事都开始发生了。但是因为这本来就是超出我们解决范围内的事情,一个细胞很难救生病的全身啊,所以我们就束手无策这样。」 「嗯。」 「耶?就只有一个『嗯』?」米蕾拉问。 「嗯。」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个是正确的吧?」米蕾拉说。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阎初问。「你刚才说了认为选项二比选项一更有可能。」 「呃,我是这么认为的没错啊,呃,等等,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怀疑了起来……」米蕾拉认真想了想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不是啦!我是想要问,不管你要贊成或否定这段论述,也总都要表明理由的吧?」 「重点不在于我要贊成或否定,而是无法证明。」阎初说。「无法证明的东西就不会是绝对可能或是绝对不可能,既然连可能性都无法确定,要怎么做出贊成或否定的选择?」 「我觉得你好像在绕口令,而且我不喜欢这个绕口令。」米蕾拉放弃了。「不管什么东西被你讲来讲去,最后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我不想往下讲了。」 六、无有(32) 更新时间2014-5-31 21:23:32 字数:2013 「好。」阎初说。 「我真想回答你『好你个头』,但是连回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米蕾拉的脸上写满了挫败。 「无论你怎么做都好的。」阎初说。 米蕾拉迅速抬起头来看着他。 「再说一次刚刚那句。」她要求。 「无论你怎么做都好的。」阎初说。 「再说一次刚刚那句。」米蕾拉再度要求。 「无论你怎么做都好的。」阎初说。 「这句真动听,我真想再听一百次。」她说。 「你要是真的有耐性一直听下去的话,我不介意,这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情。」阎初说。 「嘻嘻,你可以每天说,说到我当天听腻为止,然后隔天继续。」 「这样下去不用过多久你就会发现,其实你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无聊。」阎初说。 「不会不会,我超无聊的,在你来之前的日子我整天不知道生活中还有什么乐趣,每天都觉得快疯了,但是偏偏又疯不成。」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犹豫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 第177页 「想问的话你就问吧。」阎初说。 「嗯……那个,你对于死人能被復活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米蕾拉问。 「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阎初问。 「也不是突然啦,这个问题我想很久了。」米蕾拉说。「这一次换你先回答我啦好不好,拜託嘛。」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阎初说。 「唉,听到你这回答我还真是不意外。可是呢,我……我一直觉得死人復活是说不通的事情,比迷信还没道理噢。」 「怎么说呢?」阎初问。 「你想嘛,如果死人能被復活的话,那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那他们被復活之前是存在于哪里呢?既然一定不是在身体里的话──因为身体死掉了嘛──假如真的如迷信的那样是灵魂飘荡在看不见的地方的话,那就表示灵魂这种东西是能够凭空储藏人的意识的,对吧?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被復活就不需要原本的身体了吧,要不然那种尸体都烂光了还復活的人是怎么復活的呢?到这边为止说得通吗?」米蕾拉问。 「嗯。」 「既然不需要原本的身体,却又以原本身体的样貌復活到这个世界上来,那组成的成份到底是什么啊……?我不是真的想问那个成份啦,我是说,那应该只是一个假像才对。」米蕾拉说。 「那么你认为真相是什么呢?」阎初问。 「真相就是这些『被復活的死人』,实际上都只是依据活人的记忆所捏造出来的假货吧?反过来说就是,因为实际上都是依据活人的记忆所捏造出来的假货,所以才会死不了的啊。糟糕我也开始绕口令了……」米蕾拉说。 「那么你认为,这些假货在现实中,有和真实世界中的人事物互动的能力吗?」阎初问。 「当然也是有的啊,毕竟都被捏造出来了嘛。虽然你刚才说那个把幻想中的东西具现化变成实体的假说不可行,但是能把死人復活这件事情在原本的世界中本来也就是不可行的,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米蕾拉说。 「你怎么知道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阎初问。 米蕾拉突然凑上来拉住阎初,极小声地对他说。「……我看过!我……我看过一些原本已经死掉的亲戚,后来又好端端地出现了……虽然隔很远,而且我是不小心看到的,可是我很确定那不是长得像的人而已,如果只是巧合长得像的话那顶多就是一个两个吧?不可能一整群的出现吧?连声音……还有他们言谈中的内容……」 阎初没有接话。 「……你……你的表情……你果然也是知道些什么的人吧……」米蕾拉拉住他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别的地方确实有发生过。」阎初说。 「带我走好不好!」米蕾拉尽她所能地小声却用尽全力喊出来。「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受不了了……我……」 「走不掉的。」阎初答。 米蕾拉皱着眉头看着他。 「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有没有见过先前那些被请来试着解决这件事的外来者……在城内的住处?」阎初说。 米蕾拉点头,顿了一会儿后她用惊惧的表情看着他。 「你……你的意思是说……」她的脸全吓白了。 阎初点头。「我是铁定走不掉的,你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那……那……怎么……办……」 「你的话就装做不知道这回事就好。」阎初说。 「那你呢?」 「我也装做不知道这回事就好。」阎初答。 「什么都不做……难道什么办法都不想也不试,就这么坐以待毙吗?」米蕾拉激动了起来。 「不作为也是一种作为,」阎初说。「尤其是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办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呢,我做不到,我没办法。」米蕾拉哭了出来。「吶,我们还是想办法逃走吧,一定有机会的吧……」 「你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这种事情吧?或多或少。」阎初说。 米蕾拉点头。 「那么为什么留到现在呢?」阎初问。 「因为……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要怎么走到外面……可是,」米蕾拉说。「可是你是知道的吧?像你说的那样,学习野生动物在野外生存的方法,就可以走到很多地方去,连火车都开不了的地方也能到达。」 「那是在没有其他阻碍的情况下。」阎初说。 「他们……会把你抓起来关着吗?还是就直接……」 「我不知道,这要看我对他们的利用价值而定。」阎初说。 「你都不会害怕吗?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呢?」她问。 「害怕也无济于事。」 「我们……我和你果然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呢……」米蕾拉摇了摇头。「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不会放弃什么?」 六、无有(33) 更新时间2014-5-31 23:13:59 字数:2213 第178页 「不会放弃说服你带我离开这里啊。」米蕾拉答。 「你有试过对帕奇诺或管家说这个吗?」阎初问。 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 「要说没有也不是真的没有,不过和刚刚跟你说的版本不太一样啦,」她说。「大概在他们眼中那只是小孩子的吵闹而已吧。」 「那么刚才和我说的版本是什么?」阎初问。 「少女的祈祷啊。」米蕾拉没好气地回答。 「很棒的命名。」 米蕾拉的手放开他,揉了揉眼睛。「你如果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说,不用怕丢脸。」 「我不会怕那种东西的。」阎初说。 「也是,你脸皮这么厚。」她的双手比了一个很宽的距离。 「现在觉得比较不害怕了吗?」阎初问。 她点头,忍住差点又哭出来的冲动。 「能够尽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了吗?」阎初问。 「嗯。」她用力点头。 「那好。」阎初说。「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平常要是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吧,把握当下,享受你还拥有的东西。」 「我没办法像你这么豁达。」米蕾拉说。 阎初微微笑了一下。「与其说这是豁达,不如说是在没有希望之后剩余下来的唯一选项了吧。」 「我真佩服你还笑得出来,」她不小心也跟着笑了出来,半哭带笑的表情非常难看。「但是我居然被你这个笨蛋感染了,这样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该佩服你还是佩服我自己了。」 「没关系,这种事情不知道也无所谓的。」 「可以告诉我,你觉得有所谓的事情吗?」米蕾拉问。「我是真的很想知道,真心诚意地。」 「现在好像没了,」阎初说。「曾经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现在觉得没有了。」 「这样啊。」 「嗯。」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阎初的原订计画中本来就不包含米蕾拉在内,现在还是没有因为她的一番话而改变。把握当下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建议了。 「那盏吊灯也是你们实验的一部份吧?并不只是单纯的吊灯,含有什么物质或是释放出某些东西吧?」阎初在探视费德的时候直接问艾米里耶诺。 「哦,不是的,那就单纯是盏吊灯而已。」领主用手帕按了按额角。「当然如果你有什么疑虑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把它拆下来检验一下──」 「这倒是不必。」阎初说。 「这……」 「米蕾拉的血统是一种稳定剂吧?能够稳定你们转换形态的过程,减少失败率。」阎初问。 领主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堆满假笑。「阎先生最近如果压力太大累了的话,我请管家带你去放松一下。」 「很好,我需要。」阎初说,然后朝管家走去。 管家领着他走过迂迴的走廊。 「敝人曾经听说过,在对情势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就挑衅引起对方的戒心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更何况是自身原本就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无论是资讯上的不对称,或是实际局势上的弱势。」管家直视着前方说。 「我不在意。我没有耐性再继续虚耗下去。」阎初说。「道理一旦想懂了,就没有必要被锁在困局里当无头苍蝇。最后大概也就是那几种没创意的方法吧,输血,把外来者全转化为那种怪物,然后再靠着一样没创意的手法把怪物们转回可供瑟讷卡家族利用的东西──恐怕他们自己就是由那些怪物转换回来的吧。对永生不死的追求,我光是想到都觉得腻了。」 「更何况,」阎初继续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料到我会来这一着吧,也是早就有准备的了吧。」 「敝人不会否认无法否认的东西,也不会承认不该承认的东西。」管家的步伐越来越快。 「我目前唯一还想不懂的就是,为什么我能扮演催化剂的角色,而你和帕奇诺却不能?」阎初说。「瑟讷卡家的人在发现这件事情之后也不在乎我能不能研究出什么别的东西了吧,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利用价值,催化他们形态转换的过程。大概捉起来关着,然后做尽他们想做的实验吧,就像费德那样。」 「敝人曾经听说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一样的东西,但是在成因不同的情况下也是会蕴含着不同的性质。」管家说。 「例如?」阎初问。 「同样都是存续超过常理认定的时间范围的人,也有分为在原本生存情况下被延续下来的存在,以及常理上的死亡之后又復存的状态。」管家说。 「所以我和木匠之妻,都是被復活的『应该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但是为什么木匠之妻能净化怪物,而我却是催化剂?」阎初问。 「敝人并不曾见过女牧师融雪,如果敝人曾经有荣幸见过她的话,或许能有机会得到多一点的灵感。」管家说。 意念。阎初想起融雪来,脑中浮现这两个字。这就是米蕾拉所说的,凭空储存人的意识的东西,也是被捏造出来能和生者互动的假货的原型。 「帕奇诺也有料到现在的情况会发生的吧?」阎初问。 「敝人曾听说鲁莽是意料之内的意外,帕奇诺先生那样子的人一定不会不知道这点常识的。」管家答。 「那就好,」阎初说。「我还没有自信过头到认为自己什么都能办到,不过如果他也在的话,事态会好上许多吧。」 第179页 管家停下脚步,阎初也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眼前迎接他的是艾米里耶诺领头的一大群族人。 「既然阎先生本人已经有自觉的话,那么就让我们双方都毫不费力地完成今天的任务吧。」艾米里耶诺的脸上不再挂上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诚恳狰狞笑容。 「我想无论是谁都费不上多少力气的,但是代价就不一定了。」阎初说。 「哦?看来我们之间还没达成共识,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了。」艾米里耶诺的微笑扩展到整张脸上。「管家先生,请你执行你的承诺吧。」 --------------- 亲~求打赏!右侧本书最新消息那栏位苍白得令人揪心啊!先在这里谢过了>_< 六、无有(34) 更新时间2014-6-22 1:42:05 字数:2382 「这当然是没问题的,敝人非常荣幸能服务。」管家转过身来面对阎初。 阎初沉着地看着管家。 「请原谅敝人如此卑贱却要碰触您高贵的双手。」管家说着,向阎初伸出手。 阎初没有迴避。 管家握住他的双手,坚定有力。 「这一切的一切,高兴的事也好,伤心的事也好,全都会随着时间消散,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的,就该哪里去,没有例外……是迟是早,结果都是一样的。」低沉的女声在空气中响起,没有来源的方向,近在耳边。 阎初认真地听着,然后注意到有另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覆在他和管家的手上。那双手的主人在空气中逐渐显形,是一个成年女性,她的脸像和米蕾拉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瑟讷卡家的人一看到她,全都惊慌失措,拔腿就跑的、抱头惊恐尖叫的、吓到连滚带爬的都有,一阵混乱,有的人不慎摔倒在地,其它人就直接踩过那些人的身体。 「旅行者,请让我们藉助你的力量,弭平一切伤痛,恢復大自然的生命流动。」她说。 「我想那就是我被牵引到此地的目的。」阎初说。 这是他第二次目睹同样的事情发生。 瑟讷卡家的人消失了,管家和刚才的女人也消失了。 他还在,艾米里耶诺也还在。 「你……竟然还在。」 「我当然还在,要不然你以为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什么呢?」艾米里耶诺瞪着他,笔直朝他走过来。「我们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苦苦研究出做成那盏吊灯的材质成份,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要不是这个死女人,我们也不用这个大费周章,现在终于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阎初没有回应领主的话。 然后帕奇诺带着米蕾拉出现了。 「快走!」帕奇诺远远就对他喊。 艾米里耶诺开始大笑起来,嘴角几乎咧到脸庞的两侧,像是嘴被从脸上用力扯到被撕开的模样。「管家以为他等的是这一刻,他没想到我也是在等着这一刻的人呢,只要能躲过他和他的鬼魂老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能够使我畏惧的呢?把你们两个自己以及米蕾拉一起献上来吧,我可以保证你们优渥无虑的生活,来吧,让我们成为利益共同体,享受这一切。」 「我……我不是你的财产!不是能让你任意利用的生命!我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了!你们怎么做得出那样的事情来?!我不会帮着你们助纣为虐的!」米蕾拉激动地喊。 「哦,多么有自信的喊话,这气势真是和以往的你大不相同呢,米蕾拉,那你们就跑吧……试着跑到一个我逮不着你们的地方去,要不然的话你们的日子可能不会过得太愉快了。」艾米里耶诺说。 阎初抱起米蕾拉往那深山的方向逃。他自己怎样是无所谓,但是他希望米蕾拉能好好地、真正地在这个多采的世界中活过。 「躲到那里去已经没用了!」艾米里耶诺在他们背后大喊。「那个死女人的亡灵已经消失了!」 帕奇诺跑在阎初前头替他们清除眼前障碍,一边对他说。 「真不知道这些垃圾是怎么躲过的!混帐!真不知道这群浑球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不过幸好情况不算太糟,我安排的人已经带着波顿他们出城去了,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就能从此自由平安过日子了,老天,我真希望一切顺利!你带着小米走吧,我还能替你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我能替你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阎初说。「对瑟讷卡家来说,现在我比米蕾拉对他们更有价值,你带着米蕾拉走是比较好的策略。」 「不要啦!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啊!」米蕾拉紧紧抱住阎初。 「就拜託你了。」阎初对帕奇诺说。 帕奇诺点头。虽然他心中感触万千,此时却说不出任何言语。 「哇──」 阎初毫不费力地把米蕾拉抛给帕奇诺,他拎起米蕾拉扛在肩上走了。 「人家不要这样子啦──哇──」米蕾拉趴在帕奇诺肩上大哭,却又不敢乱挣扎。 米蕾拉的哭喊声越离越远,终至消失。 阎初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一路上帮着帕奇诺清掉瑟讷卡家的追兵。 虽然他活了很久,和人的近身搏杀还是头一回。一开始比他想像中的要难,或许是源自心理上的障碍,但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当年大七带着他们逃出阎家的身影。他记得后来在小九家生活的那段日子,大七曾告诉他那些关于儿童佣兵的过往。 第180页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像是直接和他回忆中听来的叙述内容同步了一样,在每一个动作中体现了大七之言,他放倒这些追兵的技巧逐渐从生手进入行云流水的阶段。 原来没有这么难。 原来这其实很容易。 原来杀戮这么轻盈,相较之下救生是如此沉重。就像随意攀折花木的人半点也不在乎园丁的辛劳一样,爱惜生命这种念头,应该根本不曾从那些人的心中升起过吧。 一种异样的感觉自他心中升起。不知怎地,那个深山中的场景画面突然又浮现了。 记忆中那不可思议的静谧盖过了当下所有的喧嚣。 阎初就这样一路又回到艾米里耶诺的面前。 艾米里耶诺的反应先是惊讶,再来是兴奋,接着领主从阎初的表情看出来他不是来投降或牺牲的,领主的态度又转为猜疑。 阎初的内心感到无比平静。融雪的眼神,小九的笑容,管家的身影,管家之妻的声音,在他心中映现。原来他们未曾用言语诉说的「那个」,就是平衡。表面上是一正一负抵消而产生的平衡,实际上是用包容的方式化有为无的,无条件地接受对方存在的事实,也无条件地接受自己将和对方一同消融于无形之中的命运,毫无抗拒。他想起小时候做的化学实验那样,互相中和的溶剂并没有自身的好恶,只是自然地体现着牵引万物的法则而产生变化。真正能够中和从某种扭曲中产生的恶意存在的方法,并不是与之对抗,而是像中介物那样,以自身做为传导物质,将那扭曲接引回大自然的流动。这样的结果就是那扭曲被万物的律法修正了,于是自然而然地,那产生的恶意存在也无法存续了。大自然的因果,和人类道德中的概念是不一样的。他自己也向米蕾拉说过,雨水不会去区分好人坏人,或是人喜不喜欢它,雨水就是雨水,受到引力落地之后再度进入水循环之中,周而復始,百行不殆。原来这就是他们所领悟的事,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无法用常理来理解……融雪最后的话语犹言在耳,阎初伸出双手握住艾米里耶诺的上臂。 「你疯了吗?!你……你不是还有想见的人吗?那女孩……我们可以帮你找!」艾米里耶诺发现阎初的意图之后大喊。 「不了,我现在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阎初说。 领主发出的尖叫,他没听见。 他的心现在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想。 六、无有(35) 更新时间2014-6-30 1:07:57 字数:2021 那似乎是发生于一瞬间的事情,但过程却又让他感觉彷佛恍然间正经歷着缓慢的解构。要说是恍若隔世也可以,毕竟是从还能被看见的人类,转为无形体了。也因此他感知这个世界的方法也不同于以往了,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感想。 他唯一惊讶的是自己竟然还「在」。他想起小九曾对他说过的:「只要你愿意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你是不会消失的。」然后她笑了笑,「因为你和这个世界有很强烈的羁绊啊。因为在那个当下,有人强烈地希望你能好好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吧。」 即使是现在,他也仍然和这个世界保有强烈的羁绊吗?仍然有着某个人强烈地希望他存在吗? 阎初逐渐适应新的感知,然后开始试着进行定向。 他所在的地方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然而他可以感知到远方有着运动中的物体。他试着移动他自己,发现这毫不费力。 阎初似浮若沉,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方式探索这个世界。他接触到的第一个有生命的星球表面非常平静。那里因为大气压力过大,海面是趋近于完全平面的状态,整个星球几乎没有风。海洋中的生命由于缺乏洋流带来的流动,以一种近几于无的缓慢速度在演化。 即使是这样的地方也存有着生命呢,阎初想着,近乎沉迷地逗留于此。 他的感之范围随着他逐渐适应无形体而不断扩大,他无法控制,只能任凭发生。然后他遇到了一个边界,藉由和那边界的接触,他得知了那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无形存在,而对方显得相当吃惊。 「你……」 对方像是接收符码那样地汲取着阎初的记忆,阎初明显地感受到这件事,但他无法阻止,他甚至都还没弄清楚自己是什么型态的东西呢。对方单向地从他这里取得他的资讯,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对此阎初本能地感到危险,却束手无策。 「是吗……no.9和no.7最后有了这么可爱的后代呀……」对方喃喃自语。 「你……你知道他们的事?」阎初惊讶地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突然回忆起来竟然感到很怀念呢。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些事情,而你竟然又遇见了我,真是奇妙的缘份。」对方说。 他们以无声的方式交流沟通,阎初渐渐接收到对方善意释出的资讯。 「你……你是黑嘉丽!」 「啊,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远到我已经很久没想起来过了。」她说。 「请问你有没有遇到小九过?」 「没有。你是我第一个遇上的『人』,我说的人的意思是本来是人。」 阎初不免感到失落。「或许她会在别的地方。」 突然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凭空又冒出第三个角色来。 第181页 阎初在接触到「它」的一瞬间明白了这就是诺亚当初所见到的「它」,也明白了诺亚因而产生的嚮往与自卑、强烈的渴望,也明白了此刻「它」是因为自己与黑嘉丽的交流而来。 「它」是如此伟大且壮丽,同时却又阴柔且无瑕;「它」能形塑出各种可能的形体,同时也能悠然转换为无形;「它」所知道的事物是如此之多之广,等同于「它」不在乎的事物的数量;「它」既迷失了自我,却也全然体现出在迷失自我之后残剩下来的意识。如此矛盾冲突集于一身、却又完美地揉合成瑰丽的存在,也难怪当初诺亚为之发狂。 「它」对于人类已经有自己转化为无形存在体的能力感到兴趣,从而想要回头再度干涉人类。「它」毫不保留地展现「它」的意图以及以前曾经和人类社会互动的歷史,阎初在得知之后想要阻止「它」,免得产生出更多类似诺亚的悲剧。 但是阎初办不到,对「它」来说阎初就像稚嫩的婴儿般脆弱无力,要消灭阎初毫不费吹灰之力。 黑嘉丽及时将阎初拉走,带着他逃。 「你赢不了它的。」 「但是不能再让它去制造出更多的悲剧了!」光是诺亚一个人就制造出这么多惨剧了,要是再多几个还得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务实一点吧,你现在去送死对事情也毫无助益。」 「你有办法阻挡它吗?」阎初问。 「没有。」她干脆地答。 「我们两个加起来呢?」阎初问。 她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体悟凡世间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呢。」 「这是转为无形存在体的必要条件吗?」阎初问。 「倒不是。」 「那么为何如此认为呢?」 「至少我遇到你的那时你是这样想的。」她说。 「那时我不知道关于『它』的事。如果没有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那么我要出发去寻找小九了。」 「我不会阻止你,但我认为她已经不在了。」她说。 「不可能变成像你我一样的无形存在体吗?」阎初问。 「依据你的记忆,她消失时没有任何媒介可以转化她自己。」她答。 「那么融雪呢?」他问。 「融雪本人并没有留存的意愿。」 「小九也是吗?对世界毫无眷恋吗?」阎初激动了起来。「她明明说着好想再看一次夕阳的。」 「那是因为她知道让你留存下来的代价是她自己的消失。」黑嘉丽直言。「这件事,你遇过的那个帕奇诺告诉过你了吧。」 「你读取了我所有的记忆吗?」阎初问。他的内心难过得无法再提起关于小九的话题。 「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也不介意让你知道我的记忆。」她说。 于是阎初知晓了关于黑嘉丽的一切过往。 「所以你当初转化成现在这样,也不是你自愿的。」阎初对她说。 「嗯。我也想结束,现在这样光是有着意识,无法停止思考的日子,我已经过太久了,很倦怠了。『它』也是这样子的,只不过『它』所经歷的时间又要比我更长上太多。」 「『它』也不知道让自己休息的办法?」 「是的。」 六、无有(36) 更新时间2014-6-30 13:46:05 字数:2028 「我认为这方法应该是存在的,只是我也没头绪会是什么。」阎初说。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寻觅了。」黑嘉丽说。「这个宇宙中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空无一片,即使有物体,也多半是无意识的。或者虽然有着高度文明的生物,他们对此也一无所知。你的出现代表着有更多的可能性存在,然而这并不是问题的解答。」 「我们能有能力穿梭不同时空、回到过去吗?」阎初问。 「没有。过去只是人类的一个概念而已,实际上是不可逆的已然事实。」黑嘉丽说。 「非常谢谢你,我还是决定要去寻找……任何可能的未知。」阎初向她道别。 「我和你一起去吧,」她说。「我也没有别的事情做,看着『它』百般无聊的恶作剧这么长的时间,我实在也很腻了。」 「但是我也只是打算漫无目的地随意移动而已,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再麻烦你带路。」 「就随着你漫无目的地随意移动吧,虽然四处飘荡了这么久,但这个宇宙广大无垠,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她说。 于是他们俩什么都没特别去想,就只是哪里有东西就往哪里逛过去,要是遇到一整片的空无,那就随意选个方向漂流。 这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阎初开始体会到黑嘉丽和「它」的倦怠感。这就是世人所追求的长生不死,阎初想着,艾米里耶诺若是也转化成他的型态,不知道会不会感到满足? 「快走!」黑嘉丽突然对阎初喊。 「它」追上来了。 由于她的感知范围远比阎初大上很多,所以在阎初一无所觉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阎初听从黑嘉丽的话尽力往前逃。他不晓得「它」为什么又要追来,或许是出自于无聊,或者是又想要恶作剧,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显然「它」也不急着追上,以「它」的能力要逮着阎初也不是难事,但「它」只是慢条斯理地跟着他们。 第182页 直到阎初意外闯入一个奇异的空间为止。「它」一发现这个奇异的空间,马上就闪身到阎初身旁。 他们三个都惊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这里就像心脏一样有着自己的脉动,一边向外迸发为数众多的物质与光芒,然而一边又不停回收物质进入黑暗之中。既散发着璀璨光芒,却又同时保持纯粹的黑暗,既是有,也是无。 「它」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啊……那就是、那就是我一直想到达的地方啊──」「它」显得很激动。「我终于不用再虚耗着无意义的光阴了!」 阎初还没搞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它」突然转过来对着阎初说话。 「算是託了你误打误撞的福吧!我把我的能力传送给你吧,就当做是最后的谢礼,以你的个性我想这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它」将能力传授给阎初之后,露出幸福的表情纵身投入了那回收一切的深邃闇黑之中。 黑嘉丽看着不明就里的阎初。「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很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阎初说。 「『它』把具现化的能力送给你了,你以后如果想要以任何的形体在这个世界上出现,都是可以的,你可以化为人、动物、汪洋、甚至是风,当然你也可以随意转回无形。」黑嘉丽说。 阎初一愣。 「这又是为了什么?」阎初问。 「因为这里就是一切事物的诞生之地,也是一切事物的葬身之地。所有的东西都从这里诞生,也都在这里被回收。」黑嘉丽说。「所以『它』毫不犹豫地跳进去了,『它』终于可以在万物的源头被回收了,这就是『它』渴求已久的终结。而你……『它』也看出你是不会现在就选择被这无有之源回收的,就当作是对你误闯进这里而使『它』找到这里的回报。」 「……」阎初静默地看着那光芒与阒黑交织而成的脉动好一会儿。「你想,小九是不是也到了这里,回归万物之源了?」 「我想是的。」黑嘉丽说。「我也打算回归,而你大概还不到时候吧?」 「嗯。」阎初说。「这个宇宙这么大,存在的可能性这么多,难保不会有下一个类似『它』的意识存在体出现而干扰人类的世界,我不希望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在『它』刚才把『它』自身的能力送给我之后,我想我应该更有能力去守护人类了吧。」 「嗯,直到你也倦怠的那一天。你也已经知道通往这里的路径了。」黑嘉丽说。 「我不会有倦怠的时候,这是小九所喜爱的世界,虽然有许多悲伤的事、丑恶的人心,但也是个有温情的地方,也很多可爱可敬的人。我将会守护着人类,直到不再有夕阳的那一天。」阎初说。 「这就是『它』所看到的你,所以才会把能力转给你,说是谢礼吧。」黑嘉丽笑了笑。「虽然相逢的时间不长,但很高兴能够遇见你,也如『它』所说的,托你的福找到了这里,我终于也能终结这个永生的魇梦了。」 「这里是所谓的轮迴产生之地吗?将回收的一切又再制成物质生产出来?」阎初问。 黑嘉丽又笑了。「这里没有轮迴,你慢慢会明白的。我要向你道别了,你可以回到那个你想守护的地方去了。」 黑嘉丽转身,也朝着那阒黑而去了。 这里现在只剩下自己了。阎初虽然想要立刻回去,但又无法移开视线。 「终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的。」他想。 也许那一天并不很远,但这无关紧要。 生而成长,死而凋零,返回本来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未曾想过自己可以目睹这个本来。 然后他转身离开,回到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无形体的移动速度虽然快,但是回到地球时已经是事隔多年了。 社会有许多变动,但不变的仍然是人性。就如同他最后对黑嘉丽所说的,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是值得他去守护的。 七、终章 更新时间2014-6-30 14:17:37 字数:792 「阎初、你是阎初!」 一个老妇人对着阎初大喊。 「……米蕾拉?」 「呜呜……你还记得我……你竟然还认得出是我……」她握住他的双手哭了。 「我不知道你到了这里。」阎初说。 她点点头。 「来我家吧,晚饭快好了。」她说。 阎初跟着她去了。 一路上米蕾拉说着在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 管家和帕奇诺将城里少数无辜的人安排逃了出去,等到确认安全的时候,帕奇诺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们,事实上他们全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当帕奇诺告诉波顿,波顿其实是我的亲哥哥的时候,他惊得从椅子上跌到地板上去呢。」米蕾拉说着笑了起来。 阎初也笑了笑。 「后来我们家族的人决定要离原本的地方越远越好,所以到了现在这边。」她告诉他。 「嗯。」 「然后波顿娶了一个很强悍的太太,但她跟我变成好朋友,我们感情很好,住在一起,每天都能听到她吼波顿喔!」 「你看起来对此感到很开心的样子。」阎初说。 「当然啦!谁叫他以前这么烦,遇到克星了,我能不高兴吗!」 第183页 「那么你呢?」阎初问。 「我喔,我后来伤心了很久……不过还是下定决心要好好过日子,不然你们的努力就白费了……」说到这里她又伤心起来,但是又勉强自己笑了一下。「你真是都没变呢,还是以前那个样子,现在跟你走在一起,别人大概会以为你是我的外孙吧!」 「这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谁说的,不过算了,不跟你计较。」 「帕奇诺呢?」阎初问。 「他后来也离开啦,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有跟我们联络。」米蕾拉说。 「嗯。」 「阎初。」 「什么事?」 「你的旅行结束了吗?」 「结束了。」 「真的?你找到她了?」 「我没有找到她。」 「那……你是放弃找她了?」米蕾拉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只是知道她不在了。」 「那你现在打算?」米蕾拉问。 「去你家吃晚饭。」阎初答。 米蕾拉笑了。她满布皱纹的脸,笑容却比年轻时灿烂。 「来吧!我的家人都很好相处,虽然他们讲话一个比一个还欠揍,不过既然你是我的朋友,他们会非常热烈地欢迎你的。」 「我很期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