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脑2雪山》 第1页 小说阅读尽在http://--【sao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悬疑惊悚] 《超脑2雪山(出书版)》作者:蔡必贵【完结】 内容简介 古灵精怪的阿鬼和伙伴们到西南着名雪山风景区游览,同时他还有点小心思——追求同行的妹子小希。然而小希却给他当头一棒——不但被当备胎不说,还要帮小希寻找多年前神秘失踪的男友。 不过,阿鬼发现这场雪山之旅越来越诡异:忽快忽慢的时间;频繁出现的反重力场;神秘莫测的国外探险队;危机关头忽然迸发异能的自己…… 一切的源头揭开时,阿鬼和小希却面临一场痛苦的抉择:是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还是踏进一个完全未知的禁地?如果是你,你将如何选择? 《超脑》系列,即将揭开人类进化和时空变换的秘密。 第二部:雪山 我坐在车子右边的副驾驶上,无精打采,看着挡风玻璃前的高速公路。 昨晚听水哥讲完故事后,我们四人一直睡到中午,随便吃了个午饭,上了广昆高速,出了南宁朝云南奔去。我们的打算是,赶到昆明住一晚,第二天再去香格里拉。 开车的是小希,水哥坐在后座的右边,小明离他远远的,靠在左边车门上。 昨天晚上,水哥那个地库的故事,一直讲到凌晨五点。他不愧曾经是个强力的游戏策划,故事讲得非常生动,把我们都带进了那个走不出来的地库里。 而且,由于非常疲劳跟高度的紧张,而且,水哥在讲故事时有意误导,用语言跟动作进行暗示。尤其是在说到故事结局的时候,利用肢体语言跟面部表情,让我一瞬间失去了判断。那个时刻,我模煳了现实跟故事的界限,以为自己就是故事里的lolita,正坐在他的右边,身处于那个永远都逃不出去的地库里。 那种近似于催眠的效果,让我不光是精神上,连物理上都是受到了影响,竟然无法从酒店的床上站起来,还产生了发动机轰鸣的幻听。 那时候,不光是坐在水哥右边的我,小希跟小明也被吓到了。 不过,两分钟后我就回过神来。只要认真想想,就知道我不可能是lolita。首先,我认识水哥不到一年,水哥故事里三年前的电脑上,不可能有我的照片。另外,我作为提个男性三十年的记忆,都完整地保存着,体量巨大,不可能是由lolita这样的女性凭空想像出来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朝后座的水胖子看去。不知道他讲的那个故事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但是他讲故事的这个技巧本身,就值得让我佩服。 我又转过头来,看着正在认真开车的小希。她戴着一顶卫衣同款的鸭舌帽,上面还是写着ri插rdson,让我不禁想起了从深圳出发时,调戏她所讲的笑话。 不过,昨天晚上听水哥讲完故事,我本来就很疲惫,再加上被水哥的故事吓到了,自己都觉得丢人,也不好意思再提出之前说好的要她陪睡的要求。讲完故事之后,我就跟水哥一起回房间睡觉了。 在付出一瓶上万的麦卡伦25年陈,还有一支艺术家菸斗之后,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过,去梅里雪山一路还那么远,要推倒小希,我倒不愁没有机会。 在从南宁往昆明的路上,我像是玩了一晚上撸啊撸,连跪10盘的那种状态。车里的气氛也非常沉闷,四个人都像是进入了休眠,一路上没说几句话。 直到到了昆明,大家都好好休息了一晚之后,第二天才像是活了过来。 在昆明吃完早餐,我们驱车前往香格里拉。既然我已经復活了,那就重新由我来开车,小希头戴鸭舌帽坐在我右边,水哥跟小明继续坐在后座。 小明似乎开始淡忘水哥身体里的虫子,慢慢跟他有说有笑。像叔这么不要脸——不,应该说是善于调节心理状态——的人,自然也忘了被水哥的故事吓到的羞耻,重新控制了车里的话语权。 为了调节气氛,我讲了几个很荤的笑话,小明在后座像是笑出了高潮,就连一向高冷的小希,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水哥冷不丁地打岔道:“我们这一路过去,海拔越来越高,笑太多会缺氧的。” 小明被吓到了:“有那么严重吗?” 小希应该是有去高海拔地区的经验,反过来挑战水哥:“海拔高的地方,表皮面积越大的人月容易有高原反应,所以水哥你要小心哟。” 我接下去说:“尤其爬梅里雪山的时候,海拔有多少,6000多是吧?水哥,要不要给你备个氧气瓶?” 水哥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对我们的不屑:“梅里雪山主峰叫卡瓦格博,海拔是有6740米,不过你们以为可以爬到上面去?” 小明提了个问题:“6470米?听上去也不是很高啊,珠峰不是有8400多米吗?” 虽然这次的行程,路线是由水哥规划的,但是出发前我也做了一些功课。现在,当然不能让水哥一个人扮演博学的角色,我赶紧抢过话说:“小明,这你就不懂了,世界上雪山那么多,一般7000米以下的,专业登山队都看不上,不过这个6740米的卡瓦格博,却从来没有人能成功登顶。” 小希“哦”了一声,颇有兴趣地扭过头来看我。 第2页 我得意地继续卖弄:“跟别的雪山一样,卡瓦格博也曾经被挑战过。1991年的时候,就有一个中日联合的登山队,在经过两年的准备后,想要尝试登顶。结果,他们遇上了一场雪崩,十七个人死在了山上,有些遗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小明一下子靠在我的座椅背后,好奇地问:“天哪,鬼叔,是怎么一回事?” 我故弄玄虚地嘆了口气:“这里面哪,特别复杂,一下子可说不完。据说,跟卡瓦格博的山神,还有喇嘛们的诅咒都有关系。” 这时候,小希也发话了:“说来听听。” 我更加得意起来,调整了下坐姿,开始讲起故事:“是这样的,话说二十多年前,1991年的时候,有一个日本东京大学的登山队……” 后面的水哥慢悠悠地打岔:“鬼,你说的不太准确。不是日本东京大学,这个中日联合登山队的主体,是京都大学登山队,这是日本当时最厉害的一支登山队,征服了世界各地很多的高峰。这次的队长叫井上治郎,是日本有名的气象学家,由国内着名的老一辈登山家宋治义当副队长。登山的时间也不是1991年,而是在1990年的12月,只不过遇难的时间我记得是1991年1月3号的深夜。而且,登山队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在山脚下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我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水胖子,看来是还没过足讲故事的瘾。 小明惊唿了一声,语气里都是崇拜:“哇,水哥,你懂的比鬼叔还要多耶。” 小希也回过头去:“水哥,你继续。” 水哥在后座上,看不见我的表情,也就响应听众们的要求,把故事继续了下去:“在那一个中日联合登山队里,除了正副队长,其他成员都是各种科学家。他们具有丰富的户外跟登山经验,而且得到了日本大财团的资助,使用的各种装备也是顶尖的。总之,从人员跟配备跟物资上看,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登顶。在好几年后找到的遗物里,有一本队员的日记,从日记的内容看,他们也觉得登顶是理所当然。” 我这时候也改变了主意,还是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专心开车,一边听水哥扯淡。 水哥话锋一转:“但是,结局却不像他们想的那样。老鬼说得没错,一共17个人,都是最顶尖的登山队员,都留在了山上面。卡瓦格博的海拔是6740米,他们有一个5人的先锋队,已经到了离峰顶只有200多米垂直高度的地方,却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只能放弃回到了营地。” 小明呀了一声:“啊,那他们就没再去尝试吗?” 水哥接下去说:“他们当然想,不过那之后就是一连几天的大雪,客观条件不允许。那时候已经是1990年12月最后的几天,登山队就在山上度过了1991年的元旦,然后在1月3号的深夜,他们全部都失踪了。17个大活人,睡觉前还跟大本营的后勤人员一直保持联繫…… 水哥停顿了一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全部没了动静。” 小明紧张地问:“失踪了?怎么回事?” 水哥慢悠悠地解释:“大本营的人员联繫不到登山队之后,马上向上级汇报。那17个人失踪的地方,是3号营地,在海拔5200米的2号营地跟5900米的4号营地之间,具体的海拔我忘了。因为当时还在下大雪,没办法出动直升机,只能动员人力搜救。西藏跟日本的登山队先后到达,可是因为暴风雪的原因,没人能到达失踪人员所在的营地。天晴之后,终于出动了直升机,可是五六天已经过去了。” 小明像是个专业捧哏,在水哥的每个停顿之间都能接上话:“然后呢?” 水哥却没有马上回答,咕噜咕噜地像是在喝水。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接下去说:“然后,直升飞机什么都没有发现,整个3号营地都消失了。人们推测是发生了一场雪崩,把整个营地都埋在了雪下面。不过诡异的是,在那过去的好几年里,从来没人发现过他们的遗物跟遗体。然后,还有些更可怕的传闻。” 我怕水哥又杀出来抢我风头,不敢松懈,一口气接着说:“因为卡瓦格博是当地藏民们非常崇拜的神山,对于登山队爬到他们的神山头顶上这件事,他们感到非常生气,认为山神一定会发怒,惩罚这些不知死活的外地人。还有在卡瓦格博对面有个叫飞来寺的地方,当时聚集了上万个喇嘛,一起念经诅咒登山队,要让他们得到该有的惩罚……” 我吞了口口水:“还有传说,那5个突击队员爬到离山顶几百米的地方时,不是因为风雪折返的,是因为他们在山顶上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寺庙。” 小明很傻很天真地问:“啊?不是说从来没有人登顶过吗,怎么还有个庙?” 我嘿嘿一笑,解释说:“当然不是真的寺庙,是突击队看到的幻觉,山神的惩罚,喇嘛的诅咒,诸如此类的东西。总之,从那以后,为了平息当地藏民的愤怒,国家就禁止任何人登顶卡瓦格博,所以这也就成了一座世界上少有的,从未被征服的雪山。 我抢在水哥之前,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感到非常满足。 小明也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听鬼叔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想爬到这卡什么格上面去,当世界第一个呢,这样就可以出名了吧。” 第3页 水哥打击她说:“别傻了,别说我们没装备没技术,就算有,我也不想去冒险。从个地库出来之后,我别的没学会,起码学会了信邪。” 小希也加入进来:“嗯,虽然我也不相信鬼跟神,但我相信人的精神力量。那么多当地藏民,还有一万个喇嘛,这些人的怒气加起来是很大的,真的触动了雪崩也说不定。不是说美国发射太空梭,就是因为电视台直播发射,把一个大家喜欢看的节目播到一半就强势插入,所以几百万观众都在诅咒发射失败。结果……” 我也强势插嘴道:“哎哟不错哦,你还知道这些。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小希瞪了我一眼,不客气地说:“别问。” 脸皮那么厚的我,岂会轻易向她屈服:“就是你刚才说强势插入,想知道,是不是也插得太深了?” 这个笑话说出来之后,车内气温骤降,没人说一句话,更没人笑,连专业捧哏的小明都不给我面子。 我自己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一边继续开车在高速路上奔驰,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小希。跟卡瓦格博的登山队遇难之谜相比,其实鬼叔我更想知道的,是小希为什么这次会跟我一起出来玩。 实际上,我自从认识她以来,对其觊觎已久,不过小希看上去很疯很能玩,爆粗、黄段子什么的,说起来生冷不忌,但是其实非常保守,想推倒她,比登上雪山还难。 平时出来吃饭唱k什么的,怎么威逼利诱都不会喝多,想送她回家也是每次都被拒绝。我约过她几次一起出来自驾游,也同样被拒绝了。虽然叔的脸皮厚,但是总被同一个女人打脸,也会觉得没有新鲜感,所以逐渐就放弃了。 这一次却不一样,水哥先规划出了徒步雨崩的路线,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叔是排名仅次于王力宏的宇内第二直男,对这样的搞基行自然不感兴趣,于是就在朋友圈发了个路线,徵集妹子结伴同行。 第一个报名的,竟然就是小希。 一开始叔以为她终于懂得欣赏叔的好,可是在后来的沟通过程中,叔终于发现,她不是对人感兴趣,而是对雨崩这个地方,有着莫名的兴趣。 雨崩村是梅里雪山下面的一个村子,又分成上雨崩跟下雨崩两部分。整个雨崩村,据说只有两百多户人家,前几年刚通的电,到现在还没通车。要进去雨崩村,只能徒步或者骑骡子。 根据水哥之前给的路线图,我们要开车翻越海拔4200多米的白马雪山垭口,经过一个叫飞来寺——也就是传说中一万个喇嘛聚集念咒——的地方,还要继续往前开,最后把车停在一个叫西当温泉的景点的停车场,下车步行,徒步进雨崩。 这种徒步进村的方式,再加上据说住宿条件恶劣,成功阻挡了一部分游客,所以雨崩村里商业化得不是特别严重。我也在网上看了一些风景照,梅里雪山脚下的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挺漂亮的,但在我看来,没有漂亮到让小希那么感兴趣的地步。 自从她在微信上找我报名,然后开始私聊之后,我就一直在刺探她想去雨崩的原因。 她一开始避而不答,后来被我问得烦了,就告诉我说,她是要去雨崩找人。 找人? 叔的八卦之心马上开始熊熊燃烧。雨崩虽然手机信号不好,但还是可以打通的,正常情况下,要找谁,打个电话就行。要劳烦小希亲自翻山越岭,肉身进村找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个人没有手机,或者小希不知道这人的手机号码;第二,这人不愿意接小希的电话。 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当然是第二种可能占压倒性的优势。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躲到雪山脚下一个不通车的小村子里,不肯接小希的电话,然后那么高冷傲娇的小希,还愿意穿过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再翻山越岭地进去找这个人? 这个人对小希来讲,一定非常重要。不是有血缘的亲人,就是她深爱的前男友之类。 而无论这个人跟小希是什么关系,我都很有兴趣亲眼见见他。这种得到了一个谜面,然后期待去解开谜底的乐趣,比单纯的自驾游要爽得多。 所以,最后我承担了所有的交通费用,以及食宿的开销——反正四个人10天内的行程,也用不了3万块——水哥负责安排行程,两个妹子只要带上自己的装备,就这样出发了。 我们开车到德钦县飞来寺的时候,已经是从深圳出发后的第三个晚上。 按照计划,我们会在飞来寺住一晚,第二天看完传说中的“日照金山”后,再出发去西当温泉。 这里的飞来寺是个地名,应该是附近有个叫飞来寺的寺庙,久而久之,就把整个地方都叫成了飞来寺。不知道到底是飞来寺镇还是飞来寺乡,我们也没兴趣去搞明白。 离城市越远,住宿条件就变得越差,不过我还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挑了号称当地最好的一家酒店住下。我要了相邻着的两个房间,还是我跟水哥一间,小希和小明一间。按照水哥之前做的攻略,从酒店房间的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传说的“日照金山”。 所谓的日照金山,就是朝阳照在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以及旁边几座海拔超过6000米的雪山的美景。水哥给我们看了几张网上的图片,确实还挺壮观的。 第4页 要看到完全形态的日照金山,对天气的要求挺高的,说到底就是在拼人品。不过,这个我倒不担心。虽然有水胖子的负分在拖累,但光凭叔这样感动中国的好人,就可以把人品值提升到比雪山还高的高度。 安顿好之后,我们四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在酒店里吃饭,而是到飞来寺唯一的一条主街上,找点当地好吃的东西。 虽然在水哥讲的地库的故事里,他身体内的虫子叫貔貅,但我觉得水哥这个人本身,用饕餮来形容他更合适。总之,我们非常信任他觅食的能力,在他这个老饕的带领下,顺利找到了一家大理风味的土鸡火锅。 这家店很小,老闆本人兼任厨师,水哥点了只当地藏民养的土鸡,还有本地出产的牛肝菌,怕老闆弄得不好吃,就亲自跑到后厨去进行指导。小明也跟屁虫似的跟了进去,店里就只剩下我跟小希,坐在一张长桌旁。 我去了趟厕所回来,看见小希正拿着手机,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一张照片。 此情此景,叔当即使出江湖失传多年的绝学,只有内在美外在美兼备的人才能学会的——凌波微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希背后。 她的iphone5s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朋友圈的照片。照片里,一个身穿红色冲锋衣的中年男人,占据了60%的画面。这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秃了大半的头顶完美反射着金灿灿的阳光,构成了传说中的美景“日照金头”。男人的脸上,挂着一副登顶雪山的成功者的笑容,虽然实际上他只是站在雪山脚下。 他身后的风景,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子,跟我在网上看到的上雨崩的样子重合。 雨崩村里的男人? 我不禁皱起了眉,难道说,小希千辛万苦进雨崩去找的,就是这个中年死秃子? 如果说这秃子是小希的sex,那么我会马上断绝对小希的任何想法,我无法容忍跟这样的秃子在不同时空里拥有同一个女人。如果秃子是小希的直系亲属,亲爹啊亲哥之类,我会小心不碰到小希脸上的任何一个组件,因为那肯定是花了大价钱整出来的,一不小心怕碰坏了。 就在这时,小希发现了我的偷窥,赶紧把手机屏幕锁了起来,回头狠狠瞪我一眼:“你有病啊?” 我嬉皮笑脸地在她旁边坐下:“你有药吗?” 小希嫌弃地把凳子挪了一下,:“离我远点,偷窥狂。” 我一边按照广东的就餐仪式,用高原地区烧不开的温水,把碗筷都烫一遍,一边取笑她:“小希,刚才那个秃子,就是你要去雨崩找的人吗?” 小希似乎早知道我会这么问,马上说:“才不是,你想多了。” 我可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不是的话,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照片看?而且照片里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雨崩啊。” 小希扭过脸来看着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她朝厨房那边看了看,见没有人出来,终于豁出去似地跟我说:“我给你看看我真正要找的人的照片,不过你要答应我,进雨崩之后帮我一起找他,还有,这件事不能告诉小明跟水哥。” 我嘿嘿一笑,捏起食指跟拇指,沿着嘴唇划过,模仿拉上拉链的动作:“你放心,叔的嘴巴最牢靠了。” 小希盯着我的脸研究了一会,像是要分辨我是不是值得信任。 叔的双眼放射出真诚的光芒,再加上俊俏的容颜,恰到好处的笑容,果不其然打动了小希。在观察了我五秒钟后,她嘆了一口气说:“算了,还是不能相信你。” 叔脸上“马上就要知道一个八卦的得意的笑”瞬间碎成了渣渣,但是像我这样不要脸的人,从来不轻言放弃,于是诚恳地给了小希一个承诺:“相信我,谁说出去谁是小狗。” 我又补了一句:“不汪汪。” 我终于还是赢得了小希的信任,她又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厨房,里面水哥一直在指点老闆做菜,小明也一直在大唿小叫水哥好厉害,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从厨房里出来了。 小希这才把手机解锁,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打开了她存在手机相册里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放到我面前。 她用白皙颀长的食指,指着照片的某处:“你看这人。” 我满怀期待地一看,卧槽。 这不还是那个中年秃头男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虽然这个秃头跟小希明显不是一个画风,但或许人家心灵美,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像叔一样,又有肌肉又有脑子,要学会对世界宽容。 我挠着后脖子:“好吧,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小希皱起眉头:“哈?” 我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语言:“这个死秃子到底哪里好,不肯跟你联繫就算了,还值得你翻山越岭去雨崩找他?” 小希终于明白了什么,用力在我头上敲了一下:“你白痴啊,不是让你看我闺蜜的舅舅,是看他后面的这个人,对,牵着骡子这个。” 我把脸凑了过去,仔细盯着那张像素不是很高的照片。 秃头男所站的地方,应该是进入上雨崩的一条盘山的泥路。在他身后,确实有一个皮肤黝黑、干瘦的青年男子,低头牵着骡子,从山路上走过。看他的衣着跟神态,应该是当地人,而且很可能是藏民。他牵着的那头骡子,想来是租给游客,骑着进雨崩用的。 第5页 他侧着的半边脸,虽然模煳,但也能看出五官立体,有几分英气。当然了,跟人称科技园梁朝伟的叔相比,还是有一点差距。 不过,这就让我更觉得奇怪了。小希要进雨崩去找的,是一个养骡子的村民? 可能是见我满头雾水的样子,小希主动介绍道:“他是我大学同学,叫任青平。” 我点了点头,这任同学的年纪看起来,确实跟小希差不多。不知道她读的是什么专业,还有这样的少数民族同学,而且读完大学了不留在城市里,反而回老家村里去养骡子。 我问小希:“这是你大学时的男朋友?”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算是默认了。然后,她就陷入到跟任同学在一起的甜蜜时光里:“我们是大二的时候开始熟悉起来的,经常一起到图书馆里自习。他喜欢打篮球,骑自行车,总是说要带我去他老家,吃大闸蟹……” “大闸蟹……”我挠着头皮说:“云南还出产大闸蟹?大闸蟹不是江苏的吗?” 小希啊了一声:“谁说他是云南人了,他老家就在江苏。” 听她这么一说,我算是彻底煳涂了,头皮挠得更厉害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这个,这个照片里牵骡子的,黑成这个样子,明显就是当地的村民啊,怎么会是江苏人?” 小希解释说:“他以前没那么黑,皮肤很白的。” 我感觉差点要崩溃:“黑不黑什么的不重要,好吧如果他是江苏人,为什么毕业后又跑到雨崩去养骡子呢?” 小希看着我,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我眉头皱成一个死结:“那你不会打电话问他吗?就算是回老家换了当地号码,班里同学总有人知道他的新号码吧?” 小希嘆了一口气,表情有点诡异:“不,就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不可置信地说:“任同学的人缘差成这个样子?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小希低下了头,锁骨却激烈地起伏着,像是在平静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终于回答说:“不,不是这样,以前他朋友很多的,男女同学都喜欢他。” 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为什么没人知道他的号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小希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她说出了更让我无法理解的话。 “嗯,发生了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大三的上学期,他死了。” 我愣了三秒:“死了?你说他死了?” 小希点点头。 “那他是怎么死的?” “车祸,他……”小希欲言又止,“总之就是了。” 我皱着眉头:“你怎么确定他死了?会不会是假的,比如他为了逃债什么的,装死然后玩消失?” 小希对于我的不信任,似乎有些恼怒:“我们在殡仪馆给他开追悼仪式的,全班同学都去了,他爸妈也去了,阿姨哭得晕了过去……他躺在那个箱子里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吐了下舌头:“好好好,姑奶奶你说真的就是真的。话说回来,这张照片你是怎么看见的?这个秃得像颗滷蛋的男人,是你的谁?” 小希对于我这样刻薄的描述,并没有生气:“这是我闺蜜的舅舅,我在她的朋友圈看见的。闺蜜说舅舅一直很疼爱她,所以在舅舅生日那天就发了照片合集,祝他永远年轻健康,让大家点赞什么的。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小希指着闺蜜舅舅背后,那个黑黝黝的男人。我拿过她的手机,指着里面那张指甲盖大小的脸:“既然任同学挂了,这个就是跟他长得很像的一个村民嘛。你认错人了,就这么简单。” 我耸了耸肩膀:“叔戴着墨镜出门,也常被当成梁朝伟,被追着要签名啊。” 小希没有理我的低级笑话,从我手里拿回手机,一边看着里面的照片,一边摇头:“不,我不会认错人,这个人一定是任青平。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长得那么一样的人,不可能……” 厨房传来一阵喧闹,看来水哥终于指导完老闆,土鸡已经放进高压锅里,他跟小明也要离开工作现场了。 小希赶紧重新锁上手机,好像觉得这样还不够,把手机装进随身的挎包里,盖好。 我打了个哈欠,还以为小希去雨崩找人的背后,有什么惊奇、好玩、刺激的八卦,原来只是个脸盲症患者的悲伤故事。 水哥跟小明从厨房里走出来,我刚要跟他们打趣,却感觉到大腿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希在用力拧我。 她是真的用劲在拧,我疼得龇牙裂齿:“姑奶奶,你干嘛?” 小希严肃地看着我:“你答应我,进雨崩后帮我找到任青平。” 我连忙讨饶:“答应,我答应你,不帮你找是小狗。” 小希这才松了手。我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心想,反正雨崩村就那么大,按图索骥找一个村民,能有多难呢? 这一顿土鸡火锅相当成功,四个人把一大锅鸡跟一盆米饭吃了个干净。小饭馆老闆本人也过来盛了一碗汤,表示确实比他自己弄的要好吃,还徵求水哥的意见,以后能不能就按照他的方法来做这道菜。 第6页 在得到了水哥同意后,老闆很慷慨地表示这顿饭可以打八折。不过,最后我还是付了全款。小生意人挣点钱不容易,叔的钱不算多,但任性一下问题不大。 到了晚上以后,气温骤降,毕竟已经是九月下旬了。虽然叔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水哥更是个大闲人,但是两个妹子都有正经工作,能请的年假有限。所以,我们选择的时间是在9月28号出发,她们请3天年假,就能接上国庆的黄金周,一共是10天,足够我们整个行程。 也就是说,那个晚上已经是9月30号,第二天就是国庆节了。等我们走后,这里就会被一大波游客占领,这种步步领先于人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外面的温度低,飞来寺更没什么好逛的,所以我们吃完饭就回了酒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水哥的地库故事也讲完了,大家不知道干什么来消磨时间。 我们走到酒店楼下,小明突然说:“可惜没有麻将。” 水哥跟小希也同意她的看法。 我嘿嘿一笑,让他们稍等,然后到车上拿了个箱子,里面就是他们想要的麻将。像麻将这种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道具,经验老辣如叔,怎么可能会漏掉呢? 然后我们各自回房洗漱,然后两个妹子来到我们房间,开始打麻将。说好了我跟小希一组,水哥跟小明一组,妹子要是赢了都是自己的,输了就由同组的汉子负责掏。 房间的桌子是方的,所以不存在坐水哥右边的问题。不过,作为他的上家,我对于自己的位置还是有点心理压力。 我是第一次跟水哥打电话,他的手气特别好,而且专做大牌,连十三么这种丧尽天良的牌都能胡出来。以至于每次在他伸手摸牌的时候,我都仔细看他的掌心,看是不是在靠那个什么鬼貔貅来作弊。 打了两圈的时候,小明的电话突然响了。她一看来电号码,赶紧让我们别吵,才接起了电话。一开始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分辨了一下才知道是日语。小明在一家日资企业上班,跟公司的日本上级,都是直接用日语沟通。 等她讲完电话后,水哥手里把玩着一张牌,严肃地对小明说:“明妹子,听哥的话,进了雨崩千万别讲日语。” 小明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水哥低头看着手里,刚摸起来的那张牌:“你们还记得我今天讲的,登顶卡瓦格博那个事情吗?卡瓦格博的其实在藏语里是太子雪山的意思,现在我们叫梅里雪山,是因为刚建国的时候一支解放军测绘队,把山标註错了。想爬到太子头上去,那可是会遭殃的呀。” 我一边听他讲,一边看着自己的牌,跟桌面上已经打出去的牌。没有人槓过一、九、字,刚才水哥已经做了铺十三么,赢了两千多,难道他那么变态,还在做十三么?这么想着,我侧过头去,想要偷看他手里的牌。 水哥却发现了我的意图,一手把牌攥在手里,继续说:“卡瓦博格是当地藏民心目中的神山,绝对不允许冒犯。当年,他们知道那群在山下调查了两年的日本人,竟然是要爬到卡瓦格博头上去,当时就炸毛了。村民们各种阻拦,跟登山队之间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可是在登山队员们看来,所谓无高不可攀,他们不理解当地的文化,不理解藏民们的心理,最后还是登山了。” 小明插嘴道:“所以当地人就讨厌日本人?可是登山队不是已经受到惩罚,日本人都死在山上了吗?” 水哥摇摇头:“日本人是死了,可是太子雪山的愤怒,到这里还没完。当地的藏民们说,91年当年就闹雪灾,把快能收割的小麦都压死了。除了雪灾还有洪水,然后就是狼、熊,这些野兽,突然就多了起来,到村里还祸害牲口。藏民们觉得,这些都是日本人不听劝阻,爬到了太子雪山头顶上,惹怒了山神造成的。所以到现在为止,西当、雨崩、斯农这几个雪山脚下的村,都特别讨厌日本人。要是他们怀疑你是日本人,可能不光你,连我们的生意都不作了。” 小明撅起了嘴巴:“好嘛,那我就不讲日语了,起码躲到没人的地方讲。” 我切了一声:“什么山神,什么灾难,都是封建迷信。” 水哥笑了笑:“鬼啊,我知道你是忠实的唯物主义革命者,你不信邪,不过从地库出来之后,我特别信。有时候啊……”水哥拖长了语调,“还真不到你不信。” 我心里暗道不妙:“比如说。” 水哥把手里那张牌放下,一把推倒眼前的牌,得意地说:“自摸,十三么。” 那天晚上算下来,水哥总共赢了6000多,小明赢了几百,我没怎么输,主要是小希输的。也就是说,按照前面的分组规则,全部都是我输的。 因为在飞来寺没有atm,雨崩更没有,也不能刷卡。我虽然身上还有一万来的现金,但怕给了水哥之后就不够花了,所以是用手机银行转帐给他的。 收到到帐提醒时,水哥脸上笑开了花,还装模作样说第二天的早餐他请。 这水胖子,不过就讲了个故事,规划点行程,一路上有好酒喝,有美女陪,得了个手工菸斗,不用花钱,现在还能挣钱。 世界上像叔这样的冤大头,应该也不多了。 估计是因为水胖子人品太差,第二天早上我们六点就醒了,为了看传说中的日照金山。结果,竟然是个阴天。我们都在酒店的阳台上,看向太子雪山。所有的山峰都被云雾笼罩着,别说日照金山了,连山都看不见。 第7页 于是我骂骂咧咧地回去补了个觉,八点钟才起床早餐,然后就开车向西当温泉出发。 把车停好在山坡上的露天停车场,每个人从车尾箱里拿起自己的行李,背在肩膀上。用四个轮子走了一千多公里,现在终于要开始徒步了。 像叔这样随便就能跑个半马,没事到健身房做两小时力量训练的,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展现强壮的体魄和雄性的魅力呀。 我冷眼看着水胖子那庞大的身躯,还有他特别巨大的背囊,像是把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了。我想等会路上他要是不行了,该怎么羞辱他。谁让他讲故事吓我,还赢我钱,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帮他背东西的。 结果我们刚走出停车场,在一个山坡的小树林里,就见到了一堆骡子。在两个妹子的强烈要求下,我们租了两匹骡子,把大的背包当放骡子上,贵重物品、水、登山杖随身携带。 上山之后,我更是大失所望。徒步雨崩,听上去多么高大上、多么艰难的旅程,其实远没有那么兇险。这就像是一个放大了十倍的登山公园,沿路都有垃圾桶跟编号的电线桿,我们遇见五十多岁的大叔大婶在爬,还有五六岁的小朋友,被爸妈牵着也在爬。 水哥虽然走得没我矫健,但是也不算辛苦。昨晚赢了钱,他今天的兴致很好,一路走一路还给两个妹子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像是当上了义务地陪。 我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突然之间,小希赶了上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也会讲日语。”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会讲日语?” 小希看着我说:“任青平,他的日语很好,大三就考过了日语一级。” 我挠了挠头:“才一级?叔英语可是六级。” 小希不屑地说:“有点文化好吗,日语跟英语考试不一样,一级是最厉害的了。” 我耸了耸肩膀:“好吧,你那个任同学,活着的时候人长得好,人缘也好,会打篮球,还是个学霸。然后呢?” 小希皱着眉头说:“你怎么那么钝啊?你想想,水哥说91年的那次登山,死了好多人,大部分是日本人,有人到现在都没找到遗体。任青平也是突然就不……” 小希突然打住这句话,起了另一个头:“总之,他会说日语,又突然在太子雪山脚下出现,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我嘆了口气:“刚认识的时候,叔还以为你不但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没料到现在发现,你也跟别的女人一样,胸大无脑……哎你别捏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是暮光之城什么的看太多,以为男主角都会是打不死的吸血鬼;你太希望任同学能復活,所以先预设了这个结论,把所有相关不相关、合理不合理的现象,都用来当成支撑结论的理由。” 我顿了一下:“下午就可以到雨崩了,到时找个人问下,就可以印证我说的。小希,现实虽然残酷,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人死不能復活,你认错人了而已。” 小希听我说了那么长一串,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会认错人的。” 她点了点头:“绝对不会。” 我没有再跟她理论,反正事实很快会验证我的正确。 我们一行四人继续徒步登山,数着电线桿的编号,还差70多根就可以到达雨崩村。路上大部分是盘山的泥路,左手边的视野开阔;偶尔也有穿越原始森林,还有藏民们绑的五色风马旗。 在向上穿越一个小小的树林后,我们来到一座小型的服务点,这里有热水、氂牛杂,还有最受欢迎的康师傅方便面,十五块一桶。服务点的房子是用木头搭的,但是护栏五颜六色,仔细一看使用方便面的桶一个个套起来做成的。粗略估计,有一两万个。 我们在服务点歇息了会,叫了不少吃的。如果你们以后从西当徒步进雨崩,也一定会路过这个服务点。到时你们做的板凳旁边,护栏的方便面桶里,也许有一个就是叔吃掉的。 红烧排骨味的。 从西当进雨崩的难度不大,路途短,攀升的海拔也不高,而且沿途的设施比较完善,游客也很多,算是比较安全的路线。只要是身体健康的成年人,一般都能完成。如果平时有锻鍊或者有登山经验的,完成这个徒步进雨崩的成就,更是毫无挑战。 不过水哥一路提醒我们,还是有几个注意事项。比如不要大声喧譁,以免当地的藏民反感;有载人驼货的骡队经过时,要靠山壁的这一边躲闪,免得被骡子踢下山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在晚上7点钟之前进到雨崩村。不然的话,太阳下山后光线变暗,气温骤降,还可能有野兽出没,遇到意外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虽然我们带了帐篷跟睡袋,可不是为了睡在半路上而准备的,听水哥这么说,我们就加快了脚步。幸好四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敏捷度很高,四点钟没到,就爬到了这条路线海拔最高的一个垭口。在这个垭口的服务点,坐着一群休息、自拍、吃泡面的大叔大婶,一问之下,他们比我们早进山两个多小时。 翻越这个垭口,之后都是下坡路。傍晚6点左右,我们经过了一个z字形的山道,水哥告诉我们,再有10分钟就到村口了。 第8页 我们继续在山路上走着,右边是山壁,左边的树木逐渐稀疏,太子雪山整个出现在视野里。早上在飞来寺时,那场浓浓的大雾已经散去,雪山向我们展现出它的宏伟和庄严。连绵不绝的几座高峰,顶端是万年不化的冰盖,下面是灰白色的山体,像是通往天空的阶梯,又想是永不可翻越的高墙。 当年登山的日本人,无法理解藏民们对雪山的敬畏。但对于我这样初次来到山脚下的外人,却能够想像得出,世代久居于此,会臣服于雪山的威严,对其产生崇拜感跟畏惧,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走下去,雨崩村的全貌也展现在我们眼里。与雄伟的雪山相比,这个小小的村落,就像是巨人脚下的一片落叶。站在山路上望去,全村只有几十栋藏式民居,错落在山坡跟树木之间,与世无争,恬然自得。 我突然觉得,跟心爱的女人,在雪山脚下的小村里度过余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小明突然大唿一声“哇”,撒欢向着村口跑去,有一种鬼子进村的既视感。水哥一边气喘吁吁地追她,一边让她安静,不要大唿小叫惹恼了当地居民。 我跟在他俩后面,突然发现,小希不见了。回头一看,她却站在山路上,呆呆的一动不动,我叫了两声也没反应。 我回头走到她身边,正要说话,小希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照片是这里拍的。” 我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希说的,应该是她闺蜜舅父跟任同学“合照”的那张照片。 这么想着,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山路上较为宽敞的一段,可以容骡马跟游人交汇而过,不至于挡住别人;而且树木稀疏,视野开阔,可以把雪山跟雨崩村整个放进镜头,确实是拍到此一游的绝佳地点。 我退后几步,背靠山壁,左右手拇指食指比成一个长方形,模拟相机镜头来取景。果然如小希所说,这里就是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现在小希站的位置,就是她闺蜜舅舅的位置。而在她身后不远,曾经有个长得很像她死去同学的当地青年,牵着骡子走过。 小希背靠着我,还在呆呆看着雪山。我正想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两句笑话,突然之间,我的脚下一阵踉跄,心悸气短,脑袋也有点眩晕。 我停下脚步,低头深唿吸,心里却一阵好笑。在翻越白马雪山4700多米海拔的垭口,在刚才徒步翻山的路上,都没有高原反应,现在下到海拔2000米的地方,身体却突然矫情起来了。 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尿了。 小希还是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雪山无声伫立在她面前,山顶上的冰盖却变成了…… 血红色。 像从动脉血管里喷涌而出,还没来得及接触空气的那种鲜红。 突然之间,鲜艷得刺眼的血红冰盖,分崩离析,化成滔天的血色洪水,向山底下的我们席捲唿啸而来。 我惊慌地退后两步,突然一阵骡子的铃铛声,打碎了眼前的幻象,一切又回復了正常的样子。 我直起身来擦汗,正在想这是不是高原反应的一种现象,又该不该跟小希描述我看到的景象,却突然发现,她也后退着走到了我身边。 小希回过头来,看着我额头上跟她一样的汗珠,略带惊慌地问:“你也看见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看、看见了,雪山,不,是鲜血的血,血红的血……” 小希点了点头:“血山。” 我们进了村口,朝水哥说的总统套房走去。沿着唯一村道,旁边都是藏式的白墙。我抬起头,看见从木头的窗户里,一个不知道是游客还是当地人的妹子,正探出半个身子,一边看着我们走过,一边露出含义不明的笑。 走到水哥定好的地方,这里其实还是一家民居改成的旅馆,叫做梅朵家庭旅馆。一楼是藏式餐厅,用木头搭成的二三楼是房间。 旅馆一楼的”大堂”,还没有正经酒店大堂的前台宽,而这里的前台,不对,应该是接待处,更是小得像公厕门口收费的小桌子。总之,这里的环境,跟水哥说的“豪华”、“总统套”,都压根不沾边。 登记入住的时候,我抱怨水哥不靠谱,坑队友,水哥急了:“我真没骗你,不信你自己再去找,有比这家好的,我把昨晚赢的钱都还你。 接待的妹子听见了,笑着对我解释:“他确实没骗你,我们家确实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了。” 这个妹子的普通话非常标准,身材圆润,皮肤白皙,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我于是搭讪道:”老闆娘,你是哪里人?” 妹子一边给我们办理入住,一边笑着说:“我是哈尔滨人,不过我不是老闆娘,你们叫我梅朵就好了。” 我奇怪道:“你们这里叫梅朵家庭旅馆,是用你名字起的,你怎么会不是老闆娘呢?“ 小明插嘴道:“梅朵姐自己开的旅馆,所以应该叫老闆,不是老闆娘,对吧梅朵姐?” 梅朵捂着嘴巴笑:”我可没那么厉害,雨崩村里的所有旅馆都是本地村民开的,我是义工而已啦。至于我为什么叫梅朵,每一任在前台帮忙的妹子,都这么叫。“ 我点了点头,她所说的义工,不是从事公益活动的那种义工,是现在年轻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就是到了哪个地方旅行,觉得这地方好,呆着不想走了,年轻人又没什么钱,就在当地找一份旅馆、餐厅、咖啡厅的工作,包吃包住,没有工资或者是拿点象徵性的工资。 第9页 我突然想起,可以让义工梅朵,帮忙看看那张照片。 不过,现在水哥跟小明就在旁边,为了照顾小希“不要让他们知道”的需求,只能等以后找机会再问了。 梅朵帮我们登记好入住,取了钥匙,带我们上楼。 这个房间虽然跟“总统”根本扯不上边,但叫做套房还是没错的。一个木门进去,是个小小的客厅,然后相邻的两面墙上分别有门,通往各自的房间。每个房间大概15平方,双床,卫生间也很小,但总算有24小时的热水。 房间还附带一个阳台,栏杆是用很原生态的树干搭成,用绳子绑在一起,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栏杆一起摔下楼。两个房间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阳台下是餐馆的烟囱,冷冽的空气里,还带着木柴燃烧后的烟火味。 不过,虽然条件简陋,但地理位置却很优越。在阳台上,可以毫无遮挡地看见整个太子雪山,观赏的距离跟角度,都比在飞来寺那里要好得多。也就是说,只要接下来几天出太阳,我们还是能看到日照金山,而且应该比飞来寺那边的更壮观。 等我们安置好行李,天已经黑透了。水哥带我们出去觅食,说是据他所知,村里就没什么像样的馆子,唯一还能吃的,是一家新加坡人开的餐馆,很多外国人也爱在那里吃饭。 水哥叮嘱妹子们多穿衣服,还给大家都准备好了手电筒。因为村里根本没有路灯,村道是条弯弯曲曲的泥路,路的一旁就是山坡,坡下面是农田。要是没有电筒,摸黑走路,一不小心就掉田里去了。 我们一起下了楼,我问清楚了餐馆位置,藉故让水哥跟小明先去点菜,又把小希留了下来。 梅朵刚好也在前台,我让小希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然后拿给梅朵。 我问她:“这人你见过吗?不是这秃头,是秃头后面这个本地人。” 梅朵皱眉仔细看了一会:”牵着骡子这个吗?还真没见过。不过我们客栈每天早上,都会帮要出雨崩的住客们叫骡子,这些马夫互相都认识的,明天你问问他们就行。” 小希不甘心地问:“真的没有见过吗?” 梅朵仔细想了一下:“真的没有。” 我觉得也不在乎这一晚,明天早上再问就马夫就行了,于是牵着小希往外走。她拿着手机,点了一下图片,估计是想返回到相册,但不小心误操作了,滑动到下一张图片。我看见,那是一张微信聊天窗口的截屏,右边绿色对话气泡旁的头像,是小希自己,而左边的那个人,没有头像。 仓促之间,看不清对话的文字,但我发现左边这人发了张照片,虽然是缩略图,但仍然能看到硕大的秃头。 我不禁有些奇怪,小希说这照片是她闺蜜发的朋友圈,照理来说,应该是直接从朋友圈保存的。为什么这里看起来,却像是这个没头像的人发给她的呢? 我心里暗自在想,有机会要偷翻这张照片,好好看他们聊的是啥。 雨崩村里的电力有限,客栈用的电灯瓦数很低,灯光昏暗,我扫了一下小希的脸,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什么异样。 没想到看上去那么单纯直爽的妹子,我以为的“女流氓”——不是贬义——也会骗人,而且骗得面不改色。看样子,她来雨崩村找人这件事,她还对我隐瞒了一些东西。 不过,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了。不过,叔不承认这叫八卦,而是求知慾,去想要揭开未知的谜,了解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也是热爱生活的一种体现。 出了客栈之后,天已经全黑了。村里电力不足,没有路灯,路边的房屋里透出的光线也很朦胧。空气中瀰漫这田野、牛粪、柴火的气味,有一种穿越回八十年代的农村的感觉。 小希走在路的左边,再左边就是山坡。我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把他换到我右边的位置:“你走这边,小心,据说滚到田里会让藏土猪吃掉的。” 小希看了我一眼:“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我笑了一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也不知道你……” 她突然低声惊唿了一声:“流星!”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道流星,从头顶的天际划过。在城市里雾霾、光污染严重,别说转瞬即逝的流星,能看见金星就算天气不错了。但其实在每晚的夜空里,流星的个数都是很多的,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在雨崩这样的化外之地,如果想看流星的话,基本十分钟就有一颗。 小希竟然和脑残电视剧里一样,低着头,双手抱着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地许愿。 她的愿望会是什么呢?我猜,一定是早点找到那个任青平。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流星不靠谱,让叔来帮你实现愿望。 我一手牵着小希,一手拿着电筒,往村道的那一头走去,水哥刚才说,应该5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到那个新加坡人开的馆子。 在这个雪山脚下的世外桃源,星星堆满了夜空,迎面吹来的风冷冽而清新。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全世界似乎这剩下这些沉默的房子,还有牵着手的两个人。这样的环境下,我想,人应该会比较容易敞开心扉。 我在脑海里琢磨了一下措辞,开口问:“那个,小希,你的任同学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重要?” 第10页 小希抬头我,黑暗中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我嘿嘿一笑:“正常来说,妹子对于听鬼故事会有兴趣,但现实里遇见这种诡异的事情,都是倾向于逃避,很少人会这样硬碰硬地去搞清楚。所以我猜,你要找这个人,是因为他对你来讲特别重要。一开始我以为是你的亲人,现在知道的信息稍微多了些,我推断,他是你大学时的男朋友。” 她笑了一下,声音却有点发苦:“男朋友?也不算是啦。” 我皱眉问:“难道我猜错了?” 小希沉默了一会,故作轻松地说:“你说,没有上过床,能算是男朋友吗?” 我也笑了,确实,按照我的观点,上了床都未必是男女朋友,没上过床的,当然不算是。 她低下头,晃荡着我的手:“大二的时候,我们确实挺好的。我经常陪他去图书馆,有时候很晚才回宿舍。回去的路上,他就这样牵着我的手……我们除了开房之外,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她仿佛嘆了一口气:“要不是出了那件事,可能我们一毕业就结婚了。鬼叔,你知道我最恨他什么吗?” 我耸耸肩膀:“不知道。” 小希仰望着天上的星星:“我最恨的是,他为什么不带我去开房呢?” 在我的印象中,小希有很多标籤,高冷、美貌、、抽菸喝酒、爱玩、女流氓,但我从来没想到,她会像现在这样伤感,这样惹人怜爱。看来,许多人都有自己背后的故事,不像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见我没有说话,她自嘲道:”不好意思,我突然变成文艺女青年了。那什么,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只要你做到了,就可以带我去开房哦。“ 说实话,愿意跟叔滚床单的妹子不少,甚至主动献身的也有,叔只是本来比较喜欢小希,她又一直不让上手,所以才念念不忘。 到了现在,小希对我肉体上的诱惑已经退居其次,我更想要的是,找到这个长得像任青平的人。虽然叔是忠实的老一辈无产阶级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但现在却打心眼里希望,那个人不光是长得像任青平,而是如小希所说,直接就是任青平。 如果有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些更可怕、更好玩的东西,这比跟妹子滚床单,更能刺激我的肾上腺素分泌。再加上水哥讲的1991年中日联合登山队遇难的故事,还有我跟小希亲眼所见的雪山变成血山的诡异景象,我隐约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孤立的,而是有着莫名的联繫。 我抬头看了一眼,卡瓦格博正在星光的照耀下,沉默地矗立着。或许,一切谜题的答案,就在那个从来没有人登上去过的雪山顶上。 我没打算挑战卡瓦格博,不过,我想要揭开事情的真相,这就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我还想跟小希套话,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家新加坡人开的馆子,招牌上写的名字很洋气:梅里café,顿时有些高端大气国际化。 走进馆子里,虽然仍然是木头建筑,但布置得确实像高端的西餐厅。在餐厅中央是开放式的厨房,里面几个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厨房旁边有一道门,通往一个大阳台,上面也摆着几张桌椅。可以想像在阳光充沛的下午,坐在阳台上喝茶看雪上,会有多惬意,不过现在晚上气温低,可没有人愿意在外面吃风。室内的餐桌也摆放得错落有致,水哥跟小明正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朝我们招手。 光从这馆子的布置,就可以看出新加坡人老闆,应该是由从事餐饮业的经验。 不仅是招牌跟布局,店里的顾客一样国际化,各色人种都有,几张餐桌旁坐着的人,都说着不同的语言。不过,我留神听了一下,确实没有人在说日语。看来如同水哥所说,太子雪山脚下的村民们不欢迎日本人,估计日本游客也会受到警告,所以也不来这里旅行。 我跟小希刚坐下不久,水哥就告诉我一个关于这个馆子,不太国际化的消息。他说,因为顾客太多,厨房的效率有限,所以我们这一桌估计得等一小时才能上菜,这还是乐观估计。如果是在外面,我们马上摔门而去,换另一家馆子,有钱还怕没饭吃?但现在我们却毫无办法,因为在这样的鬼地方,确实有钱也怕没饭吃。 我们一边喝着店里自酿的青梅酒,边耐心等上菜。喝了二十分钟不到,发生了更不国际化的事情:停电了。 视野里先是一片黑暗,过了没几秒,我们就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借着窗口洒进来的星光,大致可以看出室内的情况。 我朝窗外看去,隔壁的几栋房子,灯光也同样熄灭了。看来不是这个餐馆的问题,而是整个雨崩村都停电了。 餐厅里一片吵闹,不过我看见也有几桌人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习惯了。隔壁的一桌牛高马大的应该是德国人,熟练地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把手机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再在闪光灯上罩一个倒过来的纸杯。这样,就成了一盏简陋的小灯。 看起来,他们早习惯了雨崩村里的停电。 我依样画葫芦,用手机做了盏小灯,但是有多一盏的话会更好。水哥跟小明都表示他们的手机快没电了,小希很自觉地拿出手机,却找不到怎么样才能长开背后的闪光灯。 第11页 我心里一动,借着机会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举起用手机背对着小希,确保她看不见我在屏幕上的操作。我装作在找开闪光灯的设置,其实偷偷打开微信,快速把那张秃头照片,还有旁边的那张聊天记录,发送给我自己的帐号。 村里的网络信号很差,图片传送得奇慢无比,幸好在小希起疑心之前,顺利传了过来。我偷偷吁了口气,赶紧选中这两条聊天记录删除掉,然后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放到桌上做成了另一盏小灯。 小明这时候抱怨道:“什么破地方嘛,村里停电也就算了,这餐厅也不发电,真小气” 水哥笑道:“不是小气,是他们没有汽油啊。我们今天是走路进来的,你们看见的所有商品,也是从山外用人力跟骡子背进来的,所以特别宝贵。你看他们做饭用的煤气罐,背进来可费了大力气。“ 小明若有所悟:”哦,原来是这样。水哥你说得没错,你们还记得吗?我们进山时看见一个小伙子,背着个生日蛋糕,肯定是给女朋友庆祝生日的。” 小明话音刚落,像是为了羞辱她的判断一样,馆子的新加坡女老闆,突然拍着手说:“各位,停电了,我趁机说一下,今天是我们厨师小龙的生日,他的好朋友小光特意从外面背了个蛋糕进来,给他庆祝生日。麻烦大家一起给小龙唱个生日歌好吗?” 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完之后,老闆娘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小明撅着嘴:”什么嘛,原来是送给基友的,现在搞基的怎么这么多。” 小希在旁边补刀:“他们不是说吗,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是繁殖后代。“ 我嘿嘿一笑:“挺好啊,让他们真爱去,小希,我们什么时候来繁殖下?” 水哥在旁边撮合:“小希,你就从了老鬼吧,给他生个小鬼鬼。” 小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那要看你表现咯。”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嘿嘿一笑,没有接话。按照小希的个性,遇到这种调戏,她应该会表现得很不屑。现在为了找到任青平,她愿意委屈自己,更说明这个人对她来讲有多重要。 新加坡老闆娘端出了蛋糕,在场的顾客们都很给面子,一起唱了生日歌。寿星公小龙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说了一堆感谢雨崩,感谢老闆娘,感谢大家的话,就差没感tv了。 这一场庆祝生日的活动,让我们的上菜时间又推迟了15分钟。 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找些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我问水哥:“水导游,明天我们的行程怎么安排?” 水哥介绍说:“明天我们从上雨崩出发,去卡瓦格博,先到海拔……” 小明插嘴道:“卡瓦格博?不是说不让爬了吗?” 水哥解释道:“你听我讲,我们先到海拔3500的大本营,再到3800米的冰湖,这两个地方都可以去,但再高点就不让爬了,而且没有路,像我们这样的经验跟装备,就算想爬都不行。” 我点了点头,问:“明晚在哪里扎营?我准备跟小希混帐,生个小鬼鬼。” 水哥嘿嘿一笑:“明天不过夜,当天来回。去冰湖是雨崩旅行的必玩景点,路线很成熟,走得快的话来回5个小时就够了,所以你们也不用带帐篷跟睡袋。” 我皱眉道:“不过夜?那我们带帐篷什么的进来干嘛?” 水哥继续解释:“明天大家回来之后,看看体力能不能支持,如果没有太大问题,后天我们再从下雨崩那边出发,去卡瓦博格南侧的另一个湖,神湖,那里海拔高一些,有4650米。去神湖的路比较难走,不是每个来雨崩的人都会挑战,我们在那边住一晚,大后天回雨崩。这样的行程安排会很辛苦,因为第三天我们还得徒步出雨崩,不过把能去的地方都去一遍,也就不会留下遗憾了。” 小明跟小希纷纷点头,这时候,隔壁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要去神湖?” 这人的普通话说得很普通,带着浓郁的粤语口音。 在改革开放之初,有句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讲普通话。其实到了现在,随着国家大力推行普通话,大部分广东人的国语都不错——比如叔,不过还是有些老广,保持着良好的革命传统,听他说普通话会让你想哭。 比如我们遇到的这一个。 我们转过头看过去,说话的年轻男子大概25岁,头戴一顶深色棉帽,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红色魔音监听式耳机,穿着黑色或者深蓝的始祖鸟冲锋衣。 他那张桌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都很年轻,这会儿纷纷跟我们打招唿。 我见他们说普通话实在吃力,很想用粤语跟他沟通,但是又怕水哥跟小希他们听不懂,所以还是忍住了,用叔电台播音员标准的普通话回答:“对,我们准备后天去神湖。” 棉毛男非常惋惜:“后天?哎呀,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可惜了。” 跟他同伴的那个女的,在那么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脸,但头髮上却支着一副墨镜。她的声音嗲得很有辨识度,妄图对我施展美人计:“哥哥,明天一起去嘛,人多更好玩。” 对于他们的盛情邀请,叔表示很感动,然后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我还要帮小希完成心愿,然后把她推倒的,岂容这些路人来坏我好事。 第12页 那群人又对水哥、小希、小明软磨硬泡了一通,小明看上去颇有些心动,毕竟对面三个小伙子都长得不错的样子,可是我态度坚决,她也只好作罢。毕竟,这一路的开销都是叔负责,她还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棉毛男看没办法拉拢我们,最后也只好作罢。在他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哪里人?” 他有点尴尬地说:“南方人。” 我看他的态度奇怪,揭穿道:“是广东人吧?广东哪里?” 他跟墨镜女对视了一眼,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我心里大概清楚了,这群人肯定是来自香港,因为最近正有人闹港独,新闻播得很厉害,朋友圈也相关消息刷屏,他们为了避免尴尬,也就不愿意说自己是香港人。 难怪他们的普通话,说得那么普通。 其实,这时候我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判断出棉帽男是香港同胞,所以就把他的同伴也当成香港人。我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一桌人在讲话的时候,用的是英语而不是粤语。 除了棉帽男之外,另外三个人的普通话也带着口音,但是后来想起来,那是另一种语言的口音。 那种口音背后的语言,小明肯定是听出来了。但是由于水哥之前的劝告,她没有用那种语言,去跟那另外三个人沟通。 跟这群香港人聊完,过没多久,村里的电力就恢復了。馆子里一阵欢唿,我却突然有些头晕,不知道是因为高原反应,还是因为空腹喝了太多梅子酒。 好在十来分钟后,我们这一桌终于开始上菜了。由于是新加坡人在藏区开的店,那个生日的厨师小伙子,估计又是西北人,所以这桌菜的风味非常混搭。不过因为大家肚子都饿了,又是在这样条件艰苦的地区,所以都吃得特别香,连一盆稍微有点夹生的米饭,都被我们吃得底朝天。 埋单之后,我们跟隔壁桌礼节性地打了招唿,然后就往回走。 因为都喝了些酒,大家兴致跟这里的海拔一样,都有点高。如果是在深圳的话,下半场肯定去唱k,这里的下半场只能是睡觉。 回去的泥路上,小明抱着水哥的大粗膀子,唱起了可能是90后之间流行的,我压根就没听过的歌。水哥一再告诫她要压低声量,说是藏民不喜欢喧闹,尤其是明天爬山的时候,更要特别注意。卡瓦格博是藏民们心目中的雪山圣域,如果违反了规矩,伤害了他们的民族感情——到头来可能就是伤害自己。 听水哥这么说,小明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都听你的。” 我跟小希走在他们后面,我扭头对她感概:“啧啧,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这么温柔?” 小希轻轻一笑,压低音量说:“等你帮我找……” 我抢过话头往下说:“帮你找到任青平,对吧,好啦好啦,你放心。” 回到客栈之后,我先洗了澡,然后水哥去洗。 高海拔地区昼夜温差大,夜里也来越冷,我穿上了羽绒外套,到阳台上看星星。头上的星星层层叠叠,可以感知到它们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地散布在宇宙之中。而我脚下的这个巨大、一辈子都走不完的地球,其实也只是漂浮在星空里的,沧海一粟。 在星辉的闪耀下,卡瓦格博沉默不语。跟恆星比起来,雪山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马上就会融化的冰棍;而和这短暂的冰棍比起来,人类的一生也足够短暂,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更是转瞬即逝的事情。 是的,不要怀疑,即使是白天里如此猥琐,一心只想着推倒小希的叔,也会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两张图片。从小希手机里发过来的那两张。 我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一开始还担心网络太差,那两张照片会没传过来,幸好点开跟小希的聊天窗口,两张照片都在。 先点开第一张,这里的网络确实很差,点开照片要过好久,才能看到大图。这张是秃头男跟任青平的合照,我仔细看了两分钟,没发现什么新的信息,任青平的那张脸还是那么模煳,也不知道小希是怎么凭着这种渣像素,就能认定这个人真的是她死去的同学。 不过,我再一次确认,这张照片拍摄的位置,就是我跟小希下午站的地方。 然后,我滑动到下一张照片。跟刚才那张一样,那个载入的圈不停在转,可是图片就是不变大。我心急难耐,盯着缩小的聊天文字在看,但实在是分辨不出讲的什么鬼。 终于,图片下载完,切换到了大图。 看起来,这里只是聊天内容的一部分。 小希的微信聊天背景,是一片大草原。 左边那人没有上传头像,所以使用的是系统默认的那张灰色人头。跟头像匹配的是,这人甚至连名字也是空白的,看上去非常神秘。 右边那张,是小希的头像,隐约能看出穿的短袖,所以这段对话,应该是发生在夏天的时候。 最上面的那条聊天记录,是小希在说:“别恶作剧,你有病吗?” 接着,神秘人回復了一张图片,就是前面那一张合照。 小希回復的是一连串符号:“????!!!!”,可以看出她当时的情绪,非常不镇定。 接着她问:“青平,真的是你?” 第13页 神秘人却没有回答她的话,答非所问道:“雨崩。” 小希接着问;“雨崩是什么东西?” 她等来的却不是神秘人的回覆,而是一段提示:“ 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ta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对话。” 卧槽,这神秘人确实过分,吊足了小希的胃口之后,竟然就把她删除了好友。如果这真的只是恶作剧,用死人来开玩笑,还真的把小希骗到了雨崩——那么这个比叔还没节操的骗子,应该拉出去枪毙五分钟。 我挠着头把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感觉分析不出什么,只是心里有个疑问。明明是这样一个神秘人发给小希的照片,她为什么要编个谎话,对我说是在闺蜜的朋友圈里看见的?还说什么舅舅,什么生日,编得有模有样的。 转念一想,估计是她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恶作剧的可能性太高,如果就这样描述的话,可能我根本就不会相信。 算了,叔不管小希是怎么想怎么说的,只要找到这个貌似是她亲爱的任同学的藏民,就算是完成任何,可以问心无愧地推倒她了。 房里传来动静,看来是水哥洗好澡了。这阳台上冷得厉害,我准备回房去钻被窝里,跟水哥聊一会天然后就睡觉。 这么想着,我退出图片全屏,再退出跟小希聊天的界面,看到微信下方的联繫人那里,多了一个小红点,出于强迫症,就顺手点开。 是个系统默认的灰色头像,附带申请消息是:“我是。” 我把手机锁屏,突然之间,浑身一震。 没有头像,名字空白的人。 有那么邪门? 刚看完一个冒充死人的神秘人,跟小希聊微信的聊天记录之后,这个“冒充死人”的人,就感知到了,而且跑来加我微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微信,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通过了他的验证。 我刚要问他是谁,对方就发来一个信息,语言风格还是那么简洁,就三个字:“任青平。” 叔在下意识里,做的第一个判断就是——这个神秘人,是隔壁房间的小希。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用马甲帐号自己跟自己聊天,伪造了刚才那个聊天记录。在知道我偷了她的照片之后,就用这个马甲号来加我。 一定是这样的,叔在心里这样说。嘿嘿,毕竟叔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样就想吓到我,太嫩了点。 于是,我回復了一句:“小希,你洗好了?” 对方发来的信息,却让我摸不着头脑。神秘人的回覆是:“跟她说:我更喜欢大黄蜂。” 我回覆:“什么鸡巴大黄蜂?” 等待我的,却是跟小希一样的待遇:“ 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ta的好友……” 我心里一乐,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这肯定是小希的恶作剧。不如我现在就冲到她房里去,抢过她的手机,估计她还没来得及切换帐号呢。 我正在考虑要直接从阳台翻过去,还是绅士点过去敲门,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打开联繫人里“新的朋友”那一项,再点开神秘人的申请消息。果然,就像我印象中的那样,在“来源”的一栏里,写的是“附近的人”。 很久以前,叔玩过微信的这个功能,叔也知道,只有在你自己也开了附近的人,别人才能搜到你,而过一段时间,你的地理位置信息就会被清除。 问题就在这里,叔又不靠这种lbs功能来约,上一次打开附近的人,起码是在半年之前。 那么,这个神秘人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叔是个怕麻烦的人,知道手机丢了会造成多大的困扰,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很多信息都有可能泄露,而且补办sim卡需要去营业厅。所以,这个iphone 5s总是随身携带的,我可以肯定,今天没有别人玩过我的手机,更不用说用它打开微信“附近的人”这个功能。 还有,在我刚打开微信,看用小希手机发送的这两张照片时,联繫人那里是空的。也就是说,这个神秘人就是在我看照片的这几分钟里,加了我的微信。 这个时间,也拿捏得太准确了吧?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这不是一场恶作剧,不是小希或者谁的马甲,而就是任青平——那个死了然后又復活的人?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雪山的冰冷气息。 我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后又慢慢消散。 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有意思,有意思。 这件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我在心里决定,明天一早就要起来,拿着照片去问那些马夫。就算他们不知道,我翻遍整个雨崩村,也要找出这个长得像任青平,或者根本就是任青平的傢伙。 对了,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更喜欢大黄蜂”,明天跟小希说一下,看能得到什么线索。 吱呀一声,背后的门突然打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水胖子。 “你丫在干嘛呢,还不睡觉,明天能起来爬山吗?” 我嘿嘿一笑:“睡,现在就睡。”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阵欢唿声吵醒的。 第14页 我在床上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阳台传来水胖子的声音:“别大唿小叫的……” 然后是小希抑制不住的惊嘆:“好美!” 紧接着是小明急促的声音:“小希,小希,快帮我拍照。” 除了声音,阳台跟窗户外面,还涌进来金色的阳光。不用说,她们之所以那么兴奋,是因为看到了传说中的“日照金山”。 果然,水哥从阳台沖了进来:“鬼你醒啦,快出来看日照金山,等下可就没了。” 叔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两个妹子那么矜持,所以我慢悠悠地洗漱完之后,才走出了阳台。 水哥一脸惋惜地说:“让你磨蹭,最完美的形态已经过去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在雪山对面的天际,一轮朝阳正在冉冉上升,它照射在雪山的洁白冰盖上的光芒,大部分都反射到我们眼前,显得格外金灿灿。如今,我们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还处于黎明的黯淡中,只有那几座雪山,发出动人心魄的金光,这种美震慑人心。 怎么形容呢,一片圣洁的雪山,在来自天堂的金色光辉下,像是整座都要飞升了似的。 虽然我没有任何的信仰,在这样壮观的景象面前,都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的感觉。世代居住在雪山脚下的藏民们,会把雪山当成神明来崇拜,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果然像水哥所说的,我出来还没5分钟,随着太阳越升越高,阳光漫射的角度不同,日照金山的景象就慢慢黯淡下去了。我心里虽然也怪自己太晚出来看,脸上不好表现出什么,就招唿大家回房收拾背包,下楼吃了早餐,然后准备出发登山了。 我们就在楼下的藏式餐厅吃得早餐,是这边特产的苞米粥,每一粒苞米都煮得炸裂开来,又软又糯,我就着榨菜喝了两碗,又吃了三个煎蛋。小希估计在等外面的马夫,心不在焉,一碗苞米粥都没喝完,一直看着窗外。 我刚想再来一碗苞米粥,门外传来了嗒嗒嗒的马蹄声,还有马夫在吆喝的喧闹。 小希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往外走,我立刻会意,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找了个藉口让水哥跟小明坐着等,然后走快两步,追上了小希。 餐馆门外,过完聚集了六七个牵着骡子的当地村民。说实在的,叔作为一个南蛮子,从小没见过骡,第一眼还以为是长得比较矮的马,因为这个还被水哥讥笑了一番。 牵着骡子的这群马夫们,大部分是男的,也有一两个女的,看上去都是当地的村民。他们穿着拉里邋遢的棉布衣服,皮肤黝黑,表情木讷,我在怀疑他们能不能用汉语来沟通。不过,一目了然的是,那个长得很像任青平的人,并不在里面。 小希心里果然很焦急,笔直朝着马夫们走去。我心里还是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知道我偷了照片,所以昨晚故意用马甲来微信号加我。所以这时候,我决定试探一下,于是说:“小希,你把那张照片发给我吧,我们分头问。” 她转过头来看我,皱着眉头,像是在考虑我的建议。我认真地观察她的脸,犹豫的表情非常到位,如果是装出来的,那么她是绝对的实力派。 几秒钟之后她说:“不行,万一你拿给水哥他们看呢?” 我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不过还是继续往下演:“等下问完了我就删掉,当着你的面删。” 小希扔下一句“信不过你”,然后就扔下我,大踏步朝那群马夫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根据我的判断,小希确实不知道我偷了她那两张图片,更没有用马甲来加我。而能够用“附近的人”这个功能加我的,坐标在我的1000米之内。在方圆十公里内,只有雨崩这个村子。也就是说,加我好友的那个神秘人,就在这个村子里,在我的周围。 究竟是个恶作剧,还是说……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小希已经逮住一个牵着骡子的藏民大哥,打开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他看。 高原强烈的阳光下,手机屏幕的照片看得不清楚。那大哥又只会简单的普通话,对于跟租骡子相关的比较熟悉,其它的交流起来就很着急了。 我们耐心地问了几分钟,才确认了一个事实:藏民大哥的意思是,图片里的这个同行,他没有见过。 这个时候,跟他一起的六七个马夫,都围了上来,看着小希手机里的照片。 其中唯一的大姐,认出了小希谎称是闺蜜舅舅的秃顶男,说他出雨崩的时候,雇的就是大姐的骡子。 这个大姐的汉语说得比较好,沟通基本没有障碍,而且记性也很好:“这个人好抠门的,讲价讲了好久哟!” 我请大姐回忆一下,秃顶男是什么时候来的雨崩,大姐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下:“去年,去年这个时候咯。” 我默默地整理了下时间线,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是去年的秋天;而神秘人把照片发给小希的时候,应该是今年夏天。两个月前我在朋友圈发布了徵集令,然后小希就找上了我。事件的节点都很清晰,没有冲突的地方。 小希对秃头男根本没兴趣,继续问:“大姐,不是前面这个男人,是后面这个,也牵着骡子的。” 第15页 大姐哦了一下,盯着手机看了一会:“这个人嘛!” 我们满心期待地看着大姐,结果她说:“没见过。” 我们又好气又好笑,小希补充说:“他可能不是你们村的,是前两年才过来的,但是都在租骡子的话,你们肯定遇见过才对。” 我补上一句:“大姐,你们都是雨崩村的吗?有没有外村的人,也过来做这个生意?” 大姐想了一下说:“西当跟尼农的,也有,包括我们自己上雨崩、下雨崩的,我都认识。但是这个人没见过。” 她再次看了几秒照片,确认道:“真的没见过。” 我跟小希对视了一眼,她脸上写的都是失落,我的表情应该是疑惑。在雨崩村里租骡子的,满打满算不会超过100人,这些人彼此肯定是认识的,起码见过面。本以为能轻易问到这个人的名字,起码能确定他是哪个村的;这个大姐斩钉截铁地说没见过,让这件事情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如果这个人不是出租骡子的马夫,他为什么会牵着骡子走在山路上,被拍进照片里? 身后传来水哥的声音:“干嘛呢你么?我们不用租骡子。” 我怀着满腹的疑问,跟那个大姐道了谢,刚要转身走,突然之间,旁边一个年纪稍长、一直沉默不语的汉子,用藏语说了句什么。 大姐帮忙翻译:“你们等等,他说照片里的人,他见过。” 这边水哥跟小明已经走了过来,让水胖子听到我们说话,事情就暴露了,我要推倒小希的必要非充分条件就失败了一个。 小希在背后偷偷推了我一把:“你去把他们带走,我来问,晚点告诉你。” 时间不容许我多想,目前也只能这么处理,我于是朝水哥走了过去:“没租骡子,没呢,就是那个小希她想知道骡子是怎么来的,研究下骡子的生育能力,实地考察下它们的生殖系统。” 小明对这个话题也很好奇:“骡子不就是骡爸爸跟骡妈妈生的吗?” 水哥笑了:“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类,骡子本身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它是马跟驴的杂种,又分成公马跟母驴、公驴跟母马交配生下的两种……” 我就这样成功地把他们拦截了下来,站在那里听水哥详细讲解了骡子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小明笑得花枝乱颤,粉拳往水哥的背上捶。 等水哥给我们科普玩,小希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走到我们身旁。 我给她使了个眼色:“怎么样,考察清楚了吗?” 小希也听到了我刚才打掩护的话,这时候点点头,掩饰道:“去你的。” 她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纠结,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又还没被我推倒,我会形容她的表情像是吃了屎。我心痒难耐,不知道那马夫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水哥虽然未必相信我扯的谎,但他也没必要深究。 我们又回了房间,拿好简单的行囊跟登山杖,就朝着冰湖的方向出发了。水哥说这一路上的设施很完善,人也很多,所以用不着雇嚮导,顺着路走就行。 我们走过了昨晚吃饭的那个梅里café,再走10分钟出了上雨崩村。村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场,有几个地方绑满了五色风马,还有刻着六字真言的巨石;再走过去,就进入了一片原始森林。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森林里郁郁葱葱的,头上是绿色的树叶,身边是淙淙流水,脚下是落叶、骡马粪便腐烂而成的黑色泥土,被踩出一个个的坑,坑里有前几天下雨的积水。我们都穿着橡胶大底,gore-tex面料的登山鞋,所以也不怕水跟滑,踩着烂泥啪嗒啪嗒地走过,感觉跟小时候去郊游差不多。 一路上果然像水哥说的,沿路都有垃圾桶,爬山的人也很多;跟徒步进雨崩那条线路一样,这里也是城市里登山公园的放大版,不同的是多了巨大的树木,还有抬头就能看见的雪山。 在树林里走着,一开始是平地,过了一会有了点坡度,都可以很畅快地走。这些地方的树木都很茂密,光线昏暗,我只能摘下装逼用的墨镜,不然怕会摔个狗吃屎——字面意义的,因为一路上有很多骡子拉的屎。 再过20分钟,我们走到了一个山坡前,从这里就要开始爬山了。奇怪的是,在山坡前有一片开阔地,光线陡然明亮起来,我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带上墨镜。再看一看四周,脚下是细密的苔藓,巨石,但是树木却都很细、很矮,估计是这几年才长出来的。 这里也有巨树,但都是拦腰倒在地上的,而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就是朝着山下,我们来的方向 这边水哥跟小明已经走了过来,让水胖子听到我们说话,事情就暴露了,我要推倒小希的必要非充分条件就失败了一个。 小希在背后偷偷推了我一把:“你去把他们带走,我来问,晚点告诉你。” 时间不容许我多想,目前也只能这么处理,我于是朝水哥走了过去:“没租骡子,没呢,就是那个小希她想知道骡子是怎么来的,研究下骡子的生育能力,实地考察下它们的生殖系统。” 小明对这个话题也很好奇:“骡子不就是骡爸爸跟骡妈妈生的吗?” 水哥笑了:“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类,骡子本身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它是马跟驴的杂种,又分成公马跟母驴、公驴跟母马交配生下的两种……” 第16页 我就这样成功地把他们拦截了下来,站在那里听水哥详细讲解了骡子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小明笑得花枝乱颤,粉拳往水哥的背上捶。 等水哥给我们科普玩,小希也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走到我们身旁。 我给她使了个眼色:“怎么样,考察清楚了吗?” 小希也听到了我刚才打掩护的话,这时候点点头,掩饰道:“去你的。” 她脸上的表情却非常纠结,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又还没被我推倒,我会形容她的表情像是吃了屎。我心痒难耐,不知道那马夫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水哥虽然未必相信我扯的谎,但他也没必要深究。 我们又回了房间,拿好简单的行囊跟登山杖,就朝着冰湖的方向出发了。水哥说这一路上的设施很完善,人也很多,所以用不着雇嚮导,顺着路走就行。 我们走过了昨晚吃饭的那个梅里café,再走10分钟出了上雨崩村。村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场,有几个地方绑满了五色风马,还有刻着六字真言的巨石;再走过去,就进入了一片原始森林。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森林里郁郁葱葱的,头上是绿色的树叶,身边是淙淙流水,脚下是落叶、骡马粪便腐烂而成的黑色泥土,被踩出一个个的坑,坑里有前几天下雨的积水。我们都穿着橡胶大底,gore-tex面料的登山鞋,所以也不怕水跟滑,踩着烂泥啪嗒啪嗒地走过,感觉跟小时候去郊游差不多。 一路上果然像水哥说的,沿路都有垃圾桶,爬山的人也很多;跟徒步进雨崩那条线路一样,这里也是城市里登山公园的放大版,不同的是多了巨大的树木,还有抬头就能看见的雪山。 在树林里走着,一开始是平地,过了一会有了点坡度,都可以很畅快地走。这些地方的树木都很茂密,光线昏暗,我只能摘下装逼用的墨镜,不然怕会摔个狗吃屎——字面意义的,因为一路上有很多骡子拉的屎。 再过20分钟,我们走到了一个山坡前,从这里就要开始爬山了。奇怪的是,在山坡前有一片开阔地,光线陡然明亮起来,我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带上墨镜。再看一看四周,脚下是细密的苔藓,巨石,但是树木却都很细、很矮,估计是这几年才长出来的。 这里也有巨树,但都是拦腰倒在地上的,而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就是朝着山下,我们来的方向。 这些树倒下来的形状,让我联想起一群人往山下四散逃命,然后从背后被扫射撂倒,扑倒在地的形象。 我朝一颗倒下的树走过去,看上去它躺在这里有些年月了,树身上长满了苔藓,像是卧在地上的绿色巨蟒。一开始我以为它是被人砍倒的,但是仔细看了一下树桩,却不是斧头砍过的那种整齐,而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折断。 在叔生活的沿海地区,大颱风来的时候,树有可能会被连根拔起或者折断。可是,云南又没有颱风。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 水哥这时候从我身边走过,他嘿嘿一笑:“怎么样,搞不清楚吧?” 我不服气地说:“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水哥指着地上的树:“你在想这树是怎么倒的。” 我说出了心里的猜想:“不就是雪崩压倒的嘛。” 说完这句,我心虚地往山坡那里看了看。这里离雪线还远得很,海拔相差快1000米,中间隔了好几公里的距离。实在难以想像,怎么样规模的雪崩,会把这山脚下的树都推倒。 水哥点点头:“你说对了一半,这树倒下是因为雪崩,而且,就是1991年的那次雪崩。不过,那次雪崩根本没到达这里。” 这时候,落在后面的小希跟小明也赶了上来,小明抱住水哥的手,一脸崇敬地说:“哇,水哥你懂好多哦,那这树到底是怎么倒下的?” 水哥对我们解释道:“实际上,雪崩连上面的笑农大本营都没有到,但是雪崩引发的声波,或者是超级强大的空气流动,把这些树冠巨大的树刮到了一些。雨崩当地的村民也觉得很奇怪,这种现象以前从来没发生,所以他们更坚信是山神发怒了,也更恨让山神生气的日本人。” 听完水哥博学的解释,小明对他的好感度接近爆棚,如果水哥提出到这原始森林的哪棵树后面打野炮,估计她也不会拒绝。知识是这么宝贵,我现在终于有了直观的体验。 小明挽着水哥的手继续朝前走,准备要爬上前面的山坡。小希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要把从马夫那里打听来的信息共享给我,所以也放慢了脚步,跟她并肩走着,和前面的那对狗男女拉开距离。 等到确认他们听不见之后,我压低音量问小希:“怎么说?” 小希脸上阴晴不定,就像是阳光在苔藓上变换的颜色。 犹豫了一会,她说:“那个大叔告诉我,他见过任青平……不,是仁青平措。” 我愣了一下,仁青平措,很显然,这是一个藏族名字。 这个名字,证实了我的猜想,可是又推翻了我的猜想。 按照我一开始的推断,小希根本就是认错了人,那个牵着骡子的哥们,只是长得像她死去的同学而已,其实就是个雨崩村里的藏民。 仁青平措这个名字,证实他确实是个藏民。 第17页 可是,任青平这个汉族名字,给我的感觉是,仁青平措跑到了内地,因为要掩饰真实身份,所以给自己取了个假名。 这样说的话,仁青平措是个藏族人,他曾经跟小希在一个大学里读书,友达以上但开房未满。然后,一次小希不肯仔细讲的意外发生了,她以为心爱的任青平死了,但实际上,他金蝉脱壳,又跑回了藏区,恢復了藏族名字,当起了出租骡子的马夫。 可是,这个仁青平措又不是雨崩村本地的人,不然的话,那群马夫不会只有一个人认识他。 我的眉头都快皱成了死结,这件事情怎么想都不通。这个仁青平措,还有那个诱导小希进雨崩的神秘人,他或者他们,到底是要干嘛?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小希刚听完马夫的话,脸上的表情会这么纠结了。 小希看着我脸上刚吃完屎似的表情,继续说:“那大叔是个好人,他还告诉我,这个仁青平措,不是马夫,应该是个牧民。大叔说他住在湖边,牵着骡子往外走,是去奔子栏採购日常用品。” 我一拍大腿,自己之前是太想当然了,牵着个骡子就当人家是马夫,忽略了别的可能性。 不过,雨崩附近有两个湖,我问小希:“湖边,是哪个湖边?冰湖还是神湖?” 小希低下头:“这个问题,我也问了很久,搞不懂是大叔确实不知道,还是大姐翻译不过来,总之,我没弄明白是哪个湖。” 我估计她难受的原因,不光是还没能找到人,而且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分析,这个心爱的仁青平措同学,对她隐瞒了相当多的事情。 我挠挠头,虽然自己心里也没想明白,不过看着小希失落的样子,就安慰道:“没事,反正两个湖我们都要去,沿途看看,再问问人,一定能找到他的。水哥不是有望远镜吗,我们找他借去。”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不定我们一爬到冰湖,就找到任青平,不,仁青平措了呢。” 小希勉强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神秘人发给我的信息,那句关于什么鸡巴大黄蜂的。 我看了她一眼:“对了,小希,有句话我要跟你说。” 小希头也不抬,一直朝前走:“你说。” 这时候,我们已经来到山坡前,正顺着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开始往上爬。小希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这样万一她摔下来,我也能保护她。 我回想了一下神秘人说的话,按照记忆里复述:“我更喜欢大黄蜂。” 小希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大黄蜂,你喜欢大黄蜂跟我有什么关……” 话音未落,她突然停了下来,害我差点撞到她屁股上。 她也不管正在陡峭的山路上,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她的喉咙不断颤动,声音比表情更加激动:“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希站在比我高的位置,居高临下地双手捧住我的脸,激动地重复:“你再说一遍!” 叔虽然见过大世面,这样的阵仗也是被吓到了,差点就要往后踉跄,滚下山去。幸好,我站稳了脚跟,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更喜欢大黄蜂!” 我说完这句话,小希竟然哭了!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也顾不上去抹,泣不成声地说:“你竟然……你说……是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我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怕撒谎会更刺激到她,于是老实交代:“是昨晚有个神秘的微信号加我为好友,让我转告你这一句。” 听我说完,小希的表情震惊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笑:“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有死……” 我猜到她所说的,肯定是仁青平措,但是光凭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能证明就是他呢?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 我解下手上的魔术头巾,递给小希擦眼泪——和鼻涕,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他是仁青平措吧?你怎么知道是他呢?” 小希用魔术头巾擦了一下脸,对于自己的失态,她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对我抱歉地一笑。她深唿吸了一口气,调整下情绪说:“因为这句话,是他最后一次陪我去看电影,看完之后说的。不对,这句话是他想说,但是还没说出来的。” 我更加迷惑了,挠头道:“你的意思是?不着急,慢慢说。” 小希闭上眼睛,又深唿吸了一下,然后继续解释:“是这样的,09年上半年,我们在读大二的下学期,他陪我去看了最后一场电影,就是变形金刚2。那天晚上,出了电影院,我们走路回学校。在过马路的时候,我问他——擎天柱跟大黄蜂,他喜欢哪一个?然后……” 小希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他还没回答我,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朝我们撞来,他一把推开我,他自己来不及……他本来是可以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这句话是他本来要回答你的,但是当时被车撞了,所以根本没说出来。” 小希点点头:“是的!所以加我微信……不对,加你微信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任青平!他果然没有死。” 我皱着眉头,试图寻找另一种可能性:“当时还有别的同学一起去吗?会不会是被别听到了这句话,跑来恶作剧?” 第18页 小希坚定地说:“没有别人,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去看电影。在我们过马路的时候,斑马线上也没有别的行人。” 她突然降低了音量:“他在外面的时候很少牵我,但是那天晚上,他主动抱着我的腰,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小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假思索,说明在事故发生以后,她反反覆覆地去回想,把细节全都记在脑子里了。我相信,她应该是没有记错才对。所以,她小希那时提的问题,理论上只有她跟任青平听见了;神秘人不但知道问题,还给出了答案,最合理也是最简单的分析,当然是——他就是任青平本人。 我挠挠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小希,我知道当时的场面肯定很惨烈,你也很伤心,这个问题会很欠揍,但我还是想问,他是当场就,就那个了吗?还是送到医院急救之后才……” 小希看来并不介意我的问题,解释道:“不,他没有当场死亡,甚至不是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去世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眼睛:“你记得吗,我说过他是在我大三上学期的时候去世的,实际上,那天晚上被车撞了之后,我跟货车司机送他到医院抢救,是他爸爸过来签的字。手术过后,他被医生宣判——脑死亡。” 我努力搜索脑海里关于脑死亡的知识:“脑死亡比植物人更可怕,就是脑部已经完全没有功能,靠唿吸机维持心跳,一撤掉仪器就会死掉的那种,对吧?有些国家已经用脑死亡取代心脏停跳,作为判断一个人死亡的标志,不过我们国内还没有跟进。是这样吗?” 小希点点头:“是的,但是他的父母不愿意放弃,每天两千多块的icu费用都愿意承担。其实医生也一直暗示,让他们不要再坚持了,下场只会是人财两空,但叔叔阿姨却不愿意听。直到过了暑假,他才……。” 我们出发的上雨崩村,海拔是3200米,冰湖大概是3800米。叔去年买了个登山表,字面意义的,是芬兰一个牌子suunto,国内翻译成颂拓,型号是terra。这块登山表主要功能是装逼,辅助功能是可以显示海拔高度,这一路往上爬,我时不时就看看海拔,看我们垂直上升了多高的距离。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树木类型的变化也更加明显。叔不懂植物学,但也能感觉到越往上走,阔叶的树木越来越少,逐渐被针叶林取代了。这个季节,松树上挂满了比拳头还大的松果,有几次我们还看到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 这一路上去,水哥跟小明在前面打情骂俏,有说有笑,再加上在大自然里活动,本来就能让人释放压力,身心愉悦,所以,我跟小希也渐渐忘了之间的疑惑跟困扰,开始欣赏沿途的风光,慢慢也开始聊了起来。 爬了两小时左右,我们翻过了一座山,来到一片开阔的草甸。我看了一下手錶,这里海拔是3500。按照之前看的攻略,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笑农大本营。1991年的那次雪崩,后勤队员就是在这里,跟登山队员们失去联络的。 原始森林里遮天蔽日的树木不见了,眼前豁然开朗,雪白圣洁的卡瓦格博和其它几座高峰,连绵横亘苍穹之下;而我们所在的草甸,就像是被雪山环抱的,一个铺着绿色绒毯的摇篮。 绿色的草甸上,散布着几座木头房子,有骡马被拴在房子旁边,做生意的藏民们站着不动,像是游戏里的npc。像我们一样的游人到处乱窜,像是在买物品或者接任务。再加上不远处的雪山做背景,有一种超越现实的美感,整个场景,就好像wow里面暗夜精灵的城镇。 如果我们四人是一个团队,水哥当之无愧是肉,叔是adc,小希应该是ap,小明是个奶。非常标准的配置。 小希的想法跟我一样,她伸出双手向上,欢唿道:“这里好美,好像魔兽世界里的场景啊!” 水哥也来了一句:“lok tar!”看来他是玩部落的。确实,看外形他就是个牛头人萨满。 小明没有玩过wow,所以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 水哥嘿嘿一笑:“你们看,这里有卖方便面跟氂牛肉的,从这到冰湖还要一个多小时,你们看看,是先吃了饭再上去,还是回来了再吃?” 这里的木屋有些已经倒塌,不知道是年久失修,还是受到了上次雪崩的影响。不过在这种大太阳下,不觉得阴森破败,反而别添一种情趣。做生意的当地藏民们,坐在黑漆漆的房子里,不像内地景点的小贩们一样招徕生意,而只是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考虑到两个妹子的体能,毕竟这里海拔不低,而且昨天进雨崩已经走了一天,于是建议:“要不然就先吃面,休息下再上去吧。” 没想到,小明却理解成我体能不行,她嘲笑道:“鬼叔你那么弱啊?不就一个多小时嘛,我们上去再说。” 小希也跟着说:“水哥,你不是带了吃的吗?我们到冰湖旁边去吃。” 小希这么心急我可以理解,她还记着那个马夫大叔说的话,仁青平措住在“湖边”的小房子里。小明这么着急上去,只能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能,我嘿嘿一笑,就让你等下后悔去吧。 水哥的想法跟我差不多,他再次确认:“真的不用休息?等下谁累了我可不背哈。” 第19页 小明跟小希都表示要上去再说,于是我们离开了这个曾经的登山大本营,离开了这个高山草甸,继续往更高处爬去。 我的判断没有错,刚爬了十多分钟,两个妹子的体能就跟不上了。小希虽然看上去挺累的,唿吸急促,但是她口头上没有表示,还拿着水哥的望远镜,时不时就远眺下想像中住着她心上人的小木屋。 小明就不行了,从原来的话痨的状态调整到了静音模式,很少说话,开口的话就是那一句:“还有多久能到啊?” 因为我们出发得晚,这时候已经有些上山早,脚程快的小伙伴们,开始回程了。上下山都是同一条路,在一些狭窄的地方遇上,还需要侧身相让。 每次小明遇见回来的人,都会问:“还有多久到冰湖?” 下山的人都是一笑,答案非常不靠谱,“十分钟”、“马上就到了”、“还有二十分钟”。我跟水哥有过徒步经验,都知道这属于善意的谎言,给你动力坚持下去;小明却是每次都信了,然后走了十分钟还没到,才骂刚才的人是骗子。 我们爬了有三十分钟,山上下来一个男人,穿着红色冲锋衣。这时候,小明已经不再问还有多久到了,那人却主动说了一声:“咦?又是你们?” 我抬头看那人,他脸上围着防晒用的魔术头巾,只能看到眼睛,我没能认出来是谁,估计是昨晚在雨崩遇见的人吧。 水哥他们也没认出是谁,我们也没当回事,打过招唿就继续往上爬了。 我心里暗暗觉得有点不对,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爬了一会再往下看时,却发现一百多米外,那人也挠着头,看向我们这里。 到了这个阶段,叔的体能优势就开始显现了,一直都是跑在最前面。这时站着挡住了水哥的路,他就催道:“干嘛呢?你对男的也有兴趣?” 叔作为排名仅次于王力宏的宇内第二直男,当然不愿意跟gay扯上关系,估计也就是认错人而已,于是就转身继续往上爬。 中途因为小明体力实在支撑不住,我们又在路旁坐着休息,吃了水哥带的巧克力和葡萄干补充体力,然后才继续往上爬。 到了中午十二点,我们翻过一个泥土的小山岗,冰湖就出现在眼前。 湖的面积看起来并不大,但是蓝得纯净而漂亮;它被雪山环绕着,有点像是白色洗手盆里的一汪清水。湖边到处是石头,我们从小山坡上下去,小心翼翼地绕着走,才发现很多石头,被藏民们做成了大大小小的玛尼堆。 水哥介绍,在雨季的时候,冰湖的面积会大很多,我们现在踩过的这些地方,都是湖底。 小明问:“冰湖为什么叫冰湖啊?又没有结冰。” 水哥说:“几十年前天气冷的时候,雪线比现在低,湖面到了冬天就会结冰,所以叫做冰湖。 ” 我们绕过了大大小小的玛尼堆,走到湖边,从这里看去,湖水深蓝,看不见底,似乎隐藏着很多秘密。 小明蹲下去摸了一下湖水,被冷得龇牙裂齿,又问水哥:“这湖里面有鱼吗?” 水哥摇摇头:“别说鱼了,连水草都没有。这湖不通任何江河湖泊,雪融化了变成雪水流进来,温度太低了,没有活的东西在里面。” 小希在湖边四处打量,其实一目了然,这里根本没有可以建小木屋的地方,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水哥,那这旁边有住人吗?” 我的目光却被深蓝色的湖水吸引着,水哥明明说里面没有活物,但我却依稀看见有个血红色的什么物体,在湖中心一沉一浮的。等我拿过小希手里的望远镜,朝湖里看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耸耸肩膀,估计是听了水哥那个地库的故事,里面有银龙湖里的红色貔貅,现在产生了心理作用吧。 我们四人——主要是小明——在冰湖前以各种跳跃、站立、蹲、坐、卧等姿势,疯狂自拍以及要求别人帮拍了一轮照片后,商量了一会,决定顺时针绕着冰湖转一圈,然后再下山。 冰湖的边缘,一半是我们所在的堆满石头的平地,另一半是雪山边缘的峭壁。在峭壁上,还有一段是冰雪融化变成的小山涧,正不停地注入冰湖中。山涧里有一些看着不太牢靠的石头,我们必须踩着石头走过,如果不小心摔倒的话,就会被直接冲进冰湖里了。 像叔这么身手敏捷的,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水哥也是个灵活的胖子,不过两个妹子停在山涧旁边,眉头都皱了起来。我跟水哥相视一笑,表现英雄气概的时候终于到了。 于是我照顾小希在前,水哥看着小明在后,我们分组通过这个颇有点惊险的山涧。我带着小希走了一大半的路程,突然听见身后穿来“啊”的一声惊唿,回头看时,只见水哥拉着小明,凭藉他的体重稳住了形势,两个人才不至于掉到溪流里去。 几块石头轰隆隆滚落,弹跳跌到了湖里,看来是小明不小心踩在松动的石头上,幸好水哥一把拉住了她。 小希捂着胸口:“吓死我了。” 我皱眉看去,随着石头一起滚落的,还有一个红色的什么东西,已经掉进湖里了,看得不太清楚。再看小明身上,却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戴着的那顶红色鸭舌帽。 第20页 那顶帽子本来是小希的,小希是个帽子狂人,估计这次出门一共带了五六个帽子。因为小明忘了带帽子,又怕晒黑,所以小希就把帽子借给了她。这帽子跟小希的衣服是一套,上面也写着ri插rdson,你插得深。 我突然愣了一下神,刚才来到湖边时,我看见湖里有血红色的东西一沉一浮,现在想起来,那就像是一顶帽子。 “你在干嘛?快点过去吧。”小希催促道。 我挠挠头,牵上小希的手,继续往山涧的那边走去。 终于,四个人都有惊无险,顺利绕湖一圈,回到了原来的小山岗脚下。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飢饿,再想起笑农大本营卖的来一桶方便面,感觉那简直是人间美味,巴不得赶紧下去大吃一桶。 于是,我们没有再多逗留,在飢饿感的催促下,加快脚步就往山下走。 小明在向小希道歉,说回去把帽子买回来给她。小希说不用,而且那个帽子是很久以前买的,现在估计买不到了。结果这么一说,小明更加内疚了,说回去要请小希吃顿好的赔罪。 小明笑了一下说:“别想多啦,可能它自己想留在这里吧。” 从大本营上冰湖只有一条路,我们原路折返,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上山的人。我们四人依样画葫芦,给这些后来者“加油打气”,“还有五分钟”、“十分钟”、“马上到了”地乱叫。看着他们脸上半信半疑的表情,我们嘿嘿直乐。 还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妹子,问我上面有没有吃的,我告诉她冰湖旁有家麦当劳,新推出了吮指原味藏土鸡,味道非常贊,我刚才吃了六块。妹子明显是相信了,一脸开心地就往上跑,不知道她们到了湖边的时候,会怎么骂我这个大骗子。 不过我在骗她们的同时,把自己的肚子也说得更饿了,我一边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一边闷头往山下沖。 水哥在后面喊:“鬼啊,你下去把四个面一起泡好啊!” 我没搭理他,嘿嘿,下去我只泡两个面,一个给自己,另一个给小希。谁让叔还没把她推倒呢,当然要殷勤点。 “帅哥,还有多久到冰湖?” 在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迎面一个男的问我,我头也不抬地说:“五分钟”,继续急匆匆往下沖。 我脑子里被方便面塞满了,跟那人擦肩而过后,又过了十几秒,我才回过神来——有什么不对劲。 我停下来,转身仰头看去。刚才那个男人,正在我上方几十米外。 他穿着一件红色的冲锋衣。穿红色冲锋衣的人很多,但他那个体型,还有刚才隐约的印象——他脸上那条魔术头巾——这是我上山时,从冰湖下来的那个人。 “咦,又是他?” 我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后,突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两三个小时前遇见这个男人时,他说的也是类似的话。 他说的是:“咦,又是你们?” 难道说他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我之前理解的那样,是在雨崩村里相遇过。而是说,他看见我从冰湖下来了? 被这诡异的事情一吓,再加上高海拔地区运动了那么久,我竟然有些心悸起来。 抬头再看那穿红色冲锋衣的男人,在我懵逼的这段时间内,他已经走到了一个拐弯处后,身影被松树挡住,已经看不见了。 我要搞明白,事情是不是我想的这样,他是不是我之前遇见过的人。但是——我摸摸发闷的胸口——不确定自己现在开始追的话,能不能把他追上。 我突然想到,之前那个人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也就是说,他指代的是我跟水哥一行四人。 水哥、小希、小明三个人还在后面,现在打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拦着这男人就行。 然后,我这边再慢慢走回去,当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想着,我深唿吸了几口气,从背包里掏出手机,一边开始拨号,一边慢慢往上走。 雨崩村里的信号非常飘忽,现在这山上尤其如此。我分别打了水哥跟小希的电话,都没有打通。 我气得快要把手机扔地上,这时候,头上传来小希的声音:“鬼?” 我抬头一看,正是他们三个人。 我刚才应该把他们拉开了挺长一段距离,虽然我在往上,他们往下,是一起朝着中间走的,但拨两个电话的时间那么短,怎么这就重新遇上了? 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他们当然也没把那个穿红色冲锋衣的男人拦下来。 小明奇怪地问:“叔,你怎么又往上走了?” 水胖子嘲笑道:“一个人害怕吧?” 我没时间回击他,只想确认一个问题:“你们刚才,有没有遇见一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男人,脸上围着魔术头巾的,就是我们早上遇见的那个?” 小明说:“有。” 水哥的回答却是:“没有。” 我顿时就斯巴达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我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小希身上:“小希,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小希摇摇头:“没有印象,怎么了?你的东西被偷了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本来我们是在户外爬山,现在肚子饿一心想着吃饭,跟他们说这玄而又玄的事情,估计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 第21页 就算是在一个适合聊天讲故事的环境,其实我遇到的这个事情,也有更合理更方便的解释。要么就是我认错人了,因为这男的身材中等,穿个很普通的红色冲锋衣,又用魔术头巾盖住了鼻子嘴巴,;要么我没认错,这是同一个人,这人确实是早上下山了,掉了东西或者什么原因,现在又上山去。 毕竟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人这种奇怪的动物,会做出各种奇怪的事情。但是什么时空错乱、穿越之类的,遇上的机率就太小了,无限接近于零。就好象一个人说他讲过鬼,那么99.99%的可能性是他看错了,他有精神问题,或者他干脆是吹牛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只有0.01%或者更小的机率,是他真的遇见了鬼。 我张了张嘴,决定不告诉他们我遇见的事情,以免被当成神经病。他们也根本没打算照顾我的感受,弄清楚我不是丢了东西之后,切了一声就往山下走了。 我在后面气得喊:“什么人!你们就是这样对金主的吗?等下吃饭aa!” 我们走了多十几分钟,就到了笑农大本营,我们大吃了一顿宇宙美味方便面,又坐着吹了会牛逼,就准备下山了。 爬过山的人都有体验,上山是费体力,下山是费精神。山陡路滑,在岩石和土块之前切换,要处处小心,不然就容易摔倒。像叔这么身手矫健,好几次都差点滑倒,水胖子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两交,不过他皮厚肉糙,一点事都没有。 我们按着原来的路线返回,在原始森林里穿行,踏着满地的落叶和青苔,路过那些老得可以成精的树木,远处不时有某种动物的叫声,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穿过了那些在雪崩里倒下的枯木,走出原始森林,又越过草甸上的佛塔跟五色风马,回到雨崩村的时候,才是下午三点多。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离饭点还有两三个小时,在村里又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连副麻将牌都找不到。四个大活人,要怎么消磨这个下午呢? 我提议道:“要不然这样,水哥你把小明领回房,我去小希的房间里,我们分组谈下人生跟理想吧。” 小希对我一笑:“谈人生还是谈生人?都没问题,你先把答应我的事做到。” 水胖子插嘴道:“答应什么?买房买车?100万彩礼?小希随便开,千万别便宜了鬼,反正他有钱啊。” 我耸耸肩膀:“庸俗。” 水胖子追了过来,跟我并肩走着,又回头看看小希,确定她听不到我们说的话,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鬼啊,你回去好好睡个觉,养精蓄锐,晚上才有力气……” 他把左手食指拇指做一个圈,右手食指插过,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我没好气地说:“有力气啥,爆你菊啊?” 水哥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说:“你别不识抬举,告诉你吧,我这是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出钱出力,请我喝酒又送我菸斗,结果还是没能拿下小希,现在回馈你一下。” 我皱着眉头:“怎么回馈?我真的对搞基没兴趣。” 水哥骂了一句:“我真是日了狗,算了,不跟你计较,告诉你是这样的。我已经把小明搞定了,今晚两点她会起床,敲我们这边房门,然后钻我被窝里。你呢就来个狸猫换太子,去她们房间。吶,机会就创造到这里了,要是这样还上不了小希,那就不是共军狡猾,是国军太无能了。” 叔也是明白人,怎么会被水胖子这一番花言巧语蒙蔽:“我操,还以为你良心发现,真的要怎么回馈我,你这就是跟小明约了炮,要把我赶到隔壁房间去啊。” 水哥不好意思地笑:“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算了,反正你好人当到底,就行个方便吧。你跟小希睡一个房间,肯定不会吃亏就对了。” 我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一点节操都没有。好好好,我走,给你们创造一个温馨舒适的交配场所。” 水哥见我答应了,喜不自禁地跟小明汇报去了。这时我们也走回到了客栈,水哥果然钻被窝里养精蓄锐去了,两个妹子关起房门也不知道在干啥,我没事做,从行李里翻出kindle,重温叔最喜欢的《冰与火之歌》。嗯,反正带“冰”“火”两个字的叔都喜欢。 这客栈有个很舒服的阳台,阳台上有个沙发,沙发上的布垫让人一看就想要躺上去。我拿着kindle,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在高海拔地区慵懒的阳光下看小说,四周寂静无人,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躲在家里阁楼上看连环画的时光。 突然之间,在kindle的黑色边框后面,有一个红色的影子,在眼角余光里晃动。 我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那个晃动的红色影子,是一件冲锋衣。 今天早上上山,还有下午下山时,都遇见的那个哥们,穿的红色冲锋衣,现在就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衣服左边胸前,有一个columbia的标记,跟我模煳印象中的相符。更重要的是,在衣服旁边,还挂着一条魔术头巾,上面的花纹,也是我印象中的样子。 这套装备,就是遇见的那哥们穿的。 我难以置信你地摇摇头,不对啊,刚才下山时遇见这哥们的地点,在笑农大本营跟冰湖之间。当时他是往上走的,我们回来的路上也没有遇见他。他怎么会比我还快回到了客栈,而且还把衣服都洗了挂在晾衣绳上了? 第22页 我刚才躺在沙发上时,身边并没有人走动,也就是说,这衣服在我躺下之前,就已经晾在这里了。 我挠着自己的头,这特么的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说这哥们会瞬间移动? 不过既然他也住在这个客栈里,那就可以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了。 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大阳台,有一条楼梯可以通往酒店大堂,然后连着四个房间,除了我们住的套房,还有另外三个。我打量着三扇一模一样的木门,到底那哥们会住在哪间房里呢?我是一间间去敲门,还是在这里坐到他从里面出来?如果他是出去浪了,到晚上都不回来,那又该咋办? 正这么想着,突然之间,一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心想着没那么天遂人愿吧,从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男的,那身形,正是我今天遇到两次的哥们! “是你!” 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地说。 “你怎么那么快就下来了?”这句是我说的。 “你们怎么那么早上山?”这句是他问的。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早上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根本不算早。而且那个时候他在下山,要说早,也是他比我们早。 他接下来的话,更让我莫名其妙:“你们得五六点就出发了吧?那么早不冷吗?” 接下来,这哥们一屁股坐到我旁边,我们先是自我介绍,他说他叫小风,在安徽的银行上班;我让他叫我鬼哥,是深圳的工地上搬砖的。 然后,我们你一言我一语,描述了同样的路上相遇,但却是两个不同的版本。 在我的版本里,我是早上十一点多点上冰湖时,遇见了他下山;下午两点下山时,看见他又往冰湖上跑。 在小风的版本里,他早上九点上山时,先遇见了我,问我多久能到,我回答他“五分钟”,然后就走了。他继续往上走,又遇见了水哥他们三个人,那时候路上人不多,下山的更是只有我们,他当时就觉得奇怪,水哥他们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似的,问话也没有回答。 然后,在十一点多下山的时候,又再次遇见了我们四个人一起上山。 在两个版本里,两次相遇所相隔的时间,都是两个多小时。 在户外运动的时候,驴友相遇,一般都会比较友好,没有在城市里的那种戒心。小风看见一个胖子一拖二,带着两个长得不错的妹子,主动上去打招唿,他们却是若不见。小风虽然说不上不爽,但是给了他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对水哥他们的外形、衣着,都描述得很清楚。 听完对方的话,我们都觉得完全无法接受。 因为都是发生在今天的事情,所以没有可能会记错。 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觉得对方在开玩笑,或者说得严重点,在骗人。 小风先是看了我一会,突然就笑了起来:“鬼哥,干嘛骗我啊?这又不好玩。” 我皱着眉头说:“我真没骗你,我们就是在下午下的山,然后又遇见你上山。我还奇怪你怎么能那么快又下山了呢!不信的话,等那个死胖子跟妹子们起床后,我让他们证明给你看。” 小风不屑地说:“那只能说明你们合伙来骗我。” 我有点着急了:“我骗你干嘛?” 小风一样着急:“我也不知道啊!” 我提议把两人手机里的照片拿出来看,但因为都没对着太阳拍,也分辨不出哪张照片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附带有拍摄时间,我们各自的照片上,都是符合自己所描述的时间的;但是如果有心要骗对方,提前改了手机时间就能实现,所以,这个也不是什么铁板钉钉的证据。 总而言之,对我来说,我觉得是小风在有意戏弄我;而我看他充满疑问的表情,他心里也觉得是我在拿他开心。可是,我们都想不明白,对方这样骗自己是什么动机,有什么好处。 而如果,假定我们两个人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个诡异的可能性。就是说我们都是在各自说的时间上下山的,但是在从大本营到冰湖的那段山路上,发生了时空的错乱。 穿越这种剧情,就像是遇见鬼,在电视剧里看看还行,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肯定接受不了。 叔是肯定不相信自己穿越了的,一定是这个小风在骗人,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小风却有些动摇了,他摸着自己鼻子说:“鬼哥,会不会是我们真的穿越了?” 叔在留意他的动作,lie to me这个美剧叔看过的,虽然从美剧里学科学知识有点扯淡,但里面正儿八经说了,摸鼻子摸耳朵什么的,都是在撒谎时做的掩饰动作。这样一来,叔更觉得他是在撒谎了。 他撒这个谎,需要有预谋,有技术手段,实现起来不算特别难。首先就是把手机时间调整好了,然后在下山遇见我们时,装得好像已经遇见过一次。接着他在大本营休息,算准我们下山的时间,或者说有同谋在山上通知他,然后就再上一次山,重新遇见我们一次。 最难的是他要在第二次上山之后,找到另一条路下山,而且要比我早回到客栈。 如果这个小风真的是在撒谎,叔能想明白他实施的方法,可是叔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撒谎,是为了什么啊?对他能有一毛钱好处吗? 第23页 “鬼哥,你在想啥啊?” 我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回答说:“没想啥,穿越什么的太扯了,我接受无能。对了,你是一个人来的雨崩?” 小风点点头:“嗯,我是独驴,就喜欢自己出去玩,路上捡妹子也方便嘛,你懂的嘿嘿。” 在山道上遇见他的时候,他确实也是独自一人。没有同伴,也就没法从他同伴那里打探消息。我于是打开微信:“加个好友吧,疑似穿越这样扯淡的事情都让我们遇上了,绝对的缘分。你把你拍的带时间的照片发给我,我给那个死胖子跟两个妹子看看,让他们也震撼下。” 小风点点头,我们互加了好友,又在破烂的2g网络下艰难地互换了照片,然后他就说要出去逛逛。 我跟他说了再见,然后躺下继续看冰与火,却一点也看不进去。 先是水哥讲的中日联合登山队的遇难故事,然后是小希要来雨崩找一个已经死了的同学;进村时看到雪山变成了血红色,现在又插入个疑似穿越的剧情。 我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卡瓦格博,它还是沉默不语,却好像隐藏着不少秘密。 这座雪山,真有点意思。 我琢磨着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下午的太阳照得人懒懒的犯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睡了过去。 被水哥叫醒时,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让我收拾收拾,赶紧去昨晚那个梅里café占位点菜,避免昨晚那种被饿到半死的悲惨境况。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个妹子也醒了,四个人就一起过去饭馆。果然这会馆子里人还少,我们让老闆娘赶紧上菜,她确实也做到了,美中不足的是菜上了,饭还没煮好,只能边吃饭边等。 因为明天计划是去神湖,在湖边搭帐篷住一晚上,所以水哥就给我们讲注意事项。住帐篷最怕遇上野物,还有山洪跟大雪。水哥说他做了详细的功课,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遇上这三样东西的风险不大;但鑑于我们三个都是菜鸟,一定要照他吩咐的做,互相提醒,互相照顾。 水哥一脸严肃地说:“不是跟你们开玩笑,一定要听我安排,要不然,就没有下次了。” 小明吐舌问:“水哥你是说下次不带我们出来玩,还是说不照你说的做,就直接下不来山了?” 水哥继续吓唬她:“两种可能都有。” 在我们吃饭跟聊天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这馆子,老闆娘跟他们热情打招唿,有许多都是常客了。我们认出了几个昨晚见过的外国人,不过那桌约我们一起去神湖的香港同胞,直到我们吃完了也没有出现。看来,他们也是在神湖那边住了一晚,明天应该会遇见。 酒足饭饱之后,我想起跟那个安徽小风的疑似穿越,就把手机拿出来,给他们看小风的自拍照还有别的照片,又把事情经过给三个人讲了一遍。 水哥摸着头说:“就是我们下山时你问的那个人吧?穿着红色冲锋衣,小希以为你东西被偷了的那个?” 在得到我的肯定之后,水哥努力回忆了一下说:“上山时,我们确实见过这个男的,下山时好像没有呀。” 小希也说:“好像确实没有。” 小明的看法却跟他们不一样,她奇怪地问:“奇怪,下午你们都没看见吗?我们下山时遇见过他的呀!” 他们的说法,倒是跟下午我问的那一次是一致的。 水哥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鬼啊?穿越啊?你自己相信吗?是不是我讲了地库的故事,你觉得被抢了风头,现在也编个故事来强行吸引注意力?” 我忽视了水哥的挑衅,告诉他们小风就住在同一个客栈,四个人一致表示回去找他问问清楚,于是我们埋了单就往回走。 可是回到客栈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风挂在大阳台上的衣物都不见了,我去敲他的房门,没人回应。水哥跑到楼下去问梅朵,得到的答覆是,他刚刚退房走了,说是要换一间客栈。 我发微信给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水哥啧啧道:“鬼啊,果然你是看到了他退房,故意编这个故事逗我们开心吧?” 我更是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个小风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吗?他的任务就是大费周章去布置一个疑似穿越的情节,然后就功成身退? 总而言之,另外三人已经不相信我的故事了,尤其是水哥跟小希,都说我编得很烂。小明倒是半信半疑的,看来她是穿越情节的忠实拥趸。 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就在这个晚上,我遇见了另一个穿越的剧情。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跟我演对手戏的,就是他们三个的其中之一。 找不到这个会穿越的小风,我们就都各自回房去了。 进了房间,水哥一边拿衣服准备去洗澡,一边贼兮兮地跟我说:“怎么样,下午休息好没?今晚可是有一场恶战啊。” 我摆了摆手:“你跟小明恶战去吧,小希这样不情不愿的,霸王硬上弓什么的,不是我的风格。今天晚上,我准备跟她盖棉被,纯聊天。” 水哥啧啧道:“哎哟,鬼啊,没想到你平时看着像个採花贼,其实是纯情小鸭鸭。” 我嘿嘿一笑,掩饰道:“你知道个毛线,妹子愿意跟不愿意,享受的服务差太远了。” 第24页 水哥恍然大悟:“原来这样,那我可不管你了,反正小明是愿意的。你爱咋咋滴,我先洗澡去了。” 水哥为了应付晚上的盘肠大战,在里面使劲地洗。本来人胖表皮面积就大,这次估计连什么皮都翻出来洗了个干净,足足在卫生间呆了半小时才出来。 等他洗完澡出来,又说要下楼买点水果吃,我于是也拿好衣服,准备去洗澡。这客栈的热水器是太阳能的,给他把热水都洗完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洗一个半冷不热的温水澡。 刚走进卫生间,裤子还没脱,突然有人敲了房门,我骂道:“你没带钥匙啊?” 外面却传来妹子的声音:“鬼叔吗?开开门是我啊,小明。” 我以为她是来找水哥的:“他下去买水果了,一会儿就上来了,你等等啊别心急。” 小明却继续拍门,语气很焦急:“不是不是,我来借厕所的,鬼叔快开门求你了!” 我只好把脱了一半的裤子穿上,走出去开了门。外面果然是小明,她顾不上跟我说什么,笔直冲进了厕所。看她那样子,应该是小希正在洗澡,她实在憋不住了。 卫生间里一阵水声,看来是她把水龙头打开了,妹子们上厕所的时候,都习惯这样做,掩盖自己方便时尴尬的声音。我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想着小明可不要是开大啊,要不然臭臭的我怎么洗澡呢。 突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我骂了一句卧槽,水胖子出门也不知道带钥匙,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的那一剎那,我整个人愣住了,然后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外面站着的,是小明。 卫生间里的水声还没停,那是刚才小明进去之后打开的。 可是,小明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房门外面,她脸上表情很焦急,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说:“鬼叔,我来借个厕所。”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眼前这个是小明,那厕所里那个又是谁? 眼前的小明没有理会我的感受,她的需求跟刚才那个小明一模一样,就是急着上厕所。急着上厕所的小明,推开了堵在门口的我,急匆匆就往卫生间冲去。 “里面有……”我话还没说出来,她已经拧开了卫生间的门,沖了进去。看来刚才那个小明进去的时候,急得连门都忘了锁。 “啊!”小明叫了一声。 我赶紧冲上去,把头探进厕所里。难道是这个小明见到了刚才那个小明,所以惊叫了起来?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同一个厕所里,这样的画面想起来就觉得诡异。 小明果然吓了一跳,不过是被我吓到的:“鬼叔你干嘛?变态啊?” 卫生间里只有一个小明,刚才那个已经无影无踪了。 小明一边嘟囔着说:“鬼叔你也不关水龙头,真是浪费,好了赶快出去,我要上厕所了。” 然后她砰一声就关上了卫生间的门,这一次记得锁了上去。 我站在卫生间门口,一时无法理解这三分钟内发生的事情。 先是门口进来了一个小明,她要借厕所,就沖了进去并且把水龙头打开了。两分钟不到,又进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明,她也要上厕所,进去之后还把刚才那个小明开的水龙头,当成是我忘记关的。 这样诡异的遭遇,说出去都没人信。因为我自己都不信。可是,它就这么发生了。 冷静。 我掐了一下手上的肉,我不是在做梦,我也没有疯。 白天遇到了一个谜一样的穿越男子,小风,到了晚上,小明也学会了瞬间移动。除了用“时空错乱”这个原因,我无法来描述今天的遭遇。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时空错乱并没有发生,小风跟小明是一伙的,他们都是骗子。小风的做法下午已经考虑过了,小明刚才呢是进了卫生间,然后从窗口爬了下去,又冲上楼来重新敲响我的房门。 问题在于,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鬼?” 刚才的房门忘了关,有个人走了进来,在我身后讲话。 一个字,把我吓得跳了起来。 是字面意义上的“跳了起来”,在这之前,我也以为这只是个文学性的说法。原来,人在受到的惊吓程度足够的时候,是真的会原地跳起来。 重新回到地面后,我的心一阵狂跳,勉强鼓起勇气,慢慢转过身去。如果后面站的是第三个小明,我估计会吓得当场尿裤子。 不过,我仅存的分辨能力告诉我,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果然,是水哥。他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胶袋,正充满疑虑地打量着我。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水、水哥,你他妈吓死我了。” “干嘛呢你这是?”水哥一边把塑胶袋放在桌子上,一边说,“鬼啊,你在做什么坏事,我叫你一声能吓成这样?” 我一边摸着胸口,一边说:“没、没事,没什么。” 刚才在我面前接连出现了两个小明,这件事情已经足够扯淡,再加上那个退房的小风累积的不信任感,总之,我要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水哥肯定不会信。他只会笑我说故事编得太烂,要不然就是问我要不要买个氧气瓶,避免高原反应产生幻觉。 第25页 所以,在我想清楚该怎么办之前,还是先不跟他说了。 水哥看我站在那里发愣,目光越过我肩膀,看着我背后关起来的卫生间的门:“里面有人?” 我这才想起,那第二个小明还在卫生间里,仓促答道:“嗯有人,是小明,小明,她来借卫生间的。” 水哥一下子就炸了:“我说你怎么鬼鬼祟祟站在卫生间门口,被我喊一声还吓得跳了起来,原来是准备偷窥还是干嘛?鬼啊,不是我说你,小明这一路是我的人了,你就算对她有什么想法,也等到回去深圳再说啊。” 我看他完全理解岔了,赶紧摆手道:“我操,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品味有那么低吗?” 水哥更生气了:“什么意思!就你品位高,你倒是把小希搞定啊。” 这个时候,解释只能越抹越黑,我对小明没兴趣,这个水哥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下气消了就好了。 这么想着,我对他双手合十拜了一下:“哥您别生气,都是误会,我到楼下去坐坐,这房间留给你们恩爱。” 然后我澡也顾不上洗了,拿起外套,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就出了门。 客栈楼下隔壁,有一间水泥建的新的平房,屋顶是一片宽敞平坦的水泥地,这会儿有人摆了个烧烤炉,还有几张桌子,坐了几个游客在那里喝酒吹水。 我下楼出了客栈,又从楼梯走上那个平房屋顶,找了张板凳坐下。其实肚子倒是不饿,不过点了瓶大理产的风花雪月啤酒,还有一根玉米、几串烤羊肉,打算吃些东西来压压惊。 我开了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脑海里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事。那个穿越的小风还好,毕竟是在大白天,而且是隔了几小时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叔这么细心又好奇,换了别人,或许根本没发现,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刚才发生的连续两个小明在门口出现,然后又进了厕所的状况,造成的冲击力就太大了。叔的心理素质算好的,稍微承受能力差一点,或许脑子直接短路了。 “时空错乱”,这个答案可以完美解释今天发生的两个事件。而且,虽然叔见多识广,但这也是叔这辈子遇到的最酷的事情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虽然两次小明脸上的表情都很焦急,马上忍不住要拉裤子里的那种;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第二次她站在门口的时候,脸色红润了些,唿吸似乎也更急促了。 我呷了一口啤酒,回头看去,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我那个房间厕所的窗口。刚才还亮着的灯光,就在这时灭掉了,估计是小明用完厕所,到房间里跟水哥调情去了。 我皱眉打量,在黑漆漆的夜色里,卫生间窗口下面,好像是有一堆什么东西,柴垛什么的。就算是小明一个女孩子,如果她从窗口上跳下来,再快速绕回客栈,从楼梯爬上去再到我的房门,在理论上讲,是可以在三分钟内完成的。 而且,她打开的水龙头,刚好可以掩盖她做这些动作的声音。 现在想来,她打开水龙头,不排除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而且,叔突然回想起一个问题。 在问有没有第二次遇见小风的时候,水哥很肯定地说没有,小希估计是没印象了,但是小明,两次都很坚定地说看见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就是:小风跟小明是一伙的,他们所作的一切,是要叔相信在这个鬼地方,发生了“时空错乱”这种狗血的剧情。 再加上,就像我刚才推测过的那样,小风跟小明的行为,从理论上都是可以实施的。 既然叔从感情上不愿意承认“时空错乱”的发生,那么,现在这个假设可以取而代之,而且完全能成立。但是,唯一的致命伤在于:对于他们的动机,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他们两个串通起来,假装不认识,然后那么拼命地上蹿下跳,就是为了一件事——让叔相信发生了时空错乱。 这对他们有一毛钱的好处啊?那么卖力地搞,会有人给钱他们么? 完全无法理解。 突然间,隔壁那张桌子,有人的手机铃声响起。那人不无惊喜地说:“你们看移动的信号就是好,到这里都有信号。喂,对我在雨崩……” 我突然想起,我们四人在飞来寺打麻将时,小明接起的那个电话。 她讲的是日语。没错,小明一直在一个大型日资企业上班。 然后水哥告诫她,在雨崩村里千万不要讲日语。 而同样讲日语的,就我所知,还有别人。 一个是小希要找的那个死而復生的任青平,她说,任青平的日语很好,靠到了日语水平一级。 还有就是,二十几年前死在卡瓦格博上的那个中日联合登山队,里面的日本人,讲的肯定也是日语。 我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这里面,难道会有什么联繫? “在干嘛呢?” 谁无声无息地坐到了我旁边,把我吓了一跳。叔今天的受惊次数,应该用完了一整年的份额吧?如果被吓到会怀孕的话,今天受惊的量,估计可以生个三胞胎了。 叔刚才的胡乱推测,就这样被粗暴地打断了,回头一看,却是小希。 第26页 她很自然地拿过我的啤酒,咕嘟喝了一口,然后再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让藏民老闆拿多两瓶啤酒,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没有,我在想你啊。” 小希扑哧一笑,我反而愣了一下。这次自驾游,一起出门那么多天了,是第一次看见她那么天真可爱的笑容。没有一点杂质。 像少女一样。 我心跳突然有点加速,应该是高原反应,缺氧。 我拿起新开的啤酒,灌了一口大的。 小希却转过来看着我说:“小明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今天第三次被吓到,噗一声把啤酒喷了出来,幸好桌对面没坐人。 我的大脑在超负荷地运转,“知道了”?她都知道了?她说这句话,意思到底是知道了小明发生了穿越,还是知道了小明跟小风布下一个局来骗我? 小希盯着我啤酒喷泉的那道曲线,呆了一下,然后肆无忌惮地拍桌大笑:“哈哈哈哈,鬼,鬼你至于吗?”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我赶紧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对小希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禁止大声喧譁。” 小希捂住嘴巴,还是暗自笑个不停。我挠着头说:“小明,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到底是怎么……” 小希不笑了,瞪了我一眼说:“这还不简单,我听见她跟水哥商量的啊。你说她也是,直接跟我讲就好了嘛,成人之美,我不会不答应的……” 我拍了一下脑袋,自己是做贼心虚,先入为主,以为小希说的是穿越的事情。原来,不过是半夜狸猫换太子的计划暴露了而已。 我把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去,讪笑道:“对啊,真是。那我们今晚就一起睡咯。” “好。” 我们互相转过头去,四目相接。 突然,就冷场了。 虽然叔天天说要推倒小希,本质上是在打嘴炮。 叔虽然不是水哥说的纯情小鸭鸭,但也不是淫贼田伯光。 如果是单纯的约炮还好,大家本来就不认识,不了解,看上的就是对方的皮囊。双方目的明确,脱光了就大干快上,盘肠大战三百回合,天亮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电话都不要留一个,也不用考虑回床率什么的。 而如果跟炮友相反,是另一个极端,两个真心相爱的灵魂伴侣,那也好办。到那种境界,就是灵魂与肉体的深切交流,天人合一,非常完美的体验。 最尴尬的是像我跟小希这种,大家一起出来玩过,彼此有些了解,友达以上,炮友太满。这样要脱光了在床上肉帛相见,情话要不要说呢,睡完了关系要不要确认呢,这些都会影响发挥的。 要是想得太多,硬不起来,那就毁了叔一世英名。 “啊……那个……”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我等下去问问梅朵,看还有没有空房。” 小希嗔道:“你是不想跟我一起睡哦?” 然后又笑:“今天都10月2号了,趁国庆假期来雨崩的人越来越多,不可能有空房,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了?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我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摸着自己鼻子,掩饰道:“呃,不是不想跟你一起睡,我是怕今晚我把持不住。” 小希鄙夷地看着我:“哎哟,有本事你就来啊,看我这大长腿,一脚给你蹬下床。” 她真的就把一只脚搁在凳子上,穿着一条浅蓝色破洞牛仔裤的大长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那么又长又直,富有弹性。 惹人犯罪。 我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看来是没机会了。” 小希收回她的绝世好腿,喝了一口啤酒,又用那句话来压我:“反正你还没帮我找到任青平,我是不会跟你那个的。” 我忍了好久,这次终于忍不住揭穿她:“等我帮你找到他了,要是活着,最爱都回来了,你还会跟我睡?如果确认那个不是他,他其实没有活过来,你会有心情跟我睡?” 小希回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突然她又一笑:“你整天琢磨的就是这个是吧?告诉你,姑奶奶说到做到,说陪你睡就一定陪你睡,而且还要把你伺候好。” 她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用很小的音量说:“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已经不爱他了,只是要把事情弄明白。毕竟……” 我一看气氛不对,再说下去又要冷场了,赶紧转换话题:“你刚才不是在洗澡吗,小明还到我们房间借厕所用来着。” 小希点点头:“是有这事,当时都我快洗完啦,让她等个几分钟,谁知道这样都受不了。” 我皱着眉头,心里的疑虑又加了一重。如果小希都这么说了,小明还有必要来隔壁借厕所吗?她这个行为的可疑程度,又增加了一分。 我不愿意让小希看出我在想什么,于是故意装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你下楼时听到什么动静没?我感觉她跟水哥已经在啪啪啪了。” 小希也抬头看去,我们房间的那个卫生间灯已经灭了,从小阳台的窗口上,透过窗帘,传出来微弱的黄色灯光。 第27页 我啧啧道:“本来还说半夜才搞的,现在的年轻人啊,一点定力都没有。” 她撇撇嘴说:“我们不理啦,他们开心就好。” 我喝了一口啤酒:“我是怕他们太拼命,搞到明天没力气爬山。” 小希哈哈笑道:“不会吧,说得那么夸张。” 我摇了摇头:“那可说不好,不过水哥还算负责任,刚才跟我说下去买水果,我猜其实是去买套套的。所以说还是结扎了好,像我一样,多省事。” 小希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真的结扎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对呀,所以你跟叔睡,不用戴套都不怕怀孕。” 小希切了一声:“我才不怕怀孕,我更年期来得早,都绝经三四年了。” 我哈哈一笑,以为她也是在说笑,跟我说的结扎一个性质,也没往心里去。 然后我点点头:“嗯,双保险,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用戴套了。” 小希认真地说:“一定要戴的,万一你有病呢?” 就这么嘻嘻哈哈的,几瓶啤酒一下就喝完了,我招唿老闆埋了单,两个人一起回客栈。 我们上了二楼,进了套房的门,这时候,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我要回自己房间去,先拧了一把门锁,纹丝不动;再把钥匙插进去,还是拧不动。好嘛,是从里面反锁了。 我骂了一句:“操。” 小希刚要进自己房间,听见我这么说,问:“怎么了?” 我苦笑道:“门被反锁了,看来是他们提前开赛了。你听听。” 我们一起侧耳聆听,木板墙壁的隔音不好,房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还有女人的低吟跟男人的喘息。 我在心里暗骂,你们还是人吗,搞那么大动静,我还只是个孩子啊。 小希捂嘴窃笑:“要不,你先来我房间坐会把,估计他们也……也不会太久吧?” 我心里气不过,开始砰砰砰地拍门;里面的动静消停了一会,估计是在商量对策。 我心里暗自好笑,怎么有点正室把男人跟小三堵在酒店里的感觉。 过了一会,听见水哥瓮声瓮气地说:“鬼啊,你跟小明换房间吧。” 我骂道:“换你妹啊,我还没洗澡啊。” 里面就又没了动静,过了一会,传来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然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我刚想进去,突然从门缝里伸出来一条长满汗毛的手,手里拿着一堆什么东西。我还没反应过来,水哥站在门背后,把东西往我手上一塞,就又把房门关上了。 “对不起了,鬼,你到隔壁去洗吧。” 我低头一看,手上是我刚才准备好的换洗衣服,他倒是贴心,连我的沐浴露跟洗髮水都拿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还准备拍门,小希却拉着我的手:“好啦好啦,不要难为他们了,你就来我房间里洗吧。” 我还想说什么,小希瞪了我一眼:“你还怕我强姦你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进了对面的房间。 她们这间房的布局,跟我那间是一样的,两张一米二的床,分别放在房间两边。不同的是,小希的那张床还挺整洁的,正在隔壁滚床单的小明,她的床上放着一堆……内衣裤,散布在床单上,根本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卧槽,出来旅行带,带那么多红色跟黑色蕾丝的内裤,是几个意思? 想到今晚我就要在这张床上睡,但她那一堆内衣裤,我确实没有勇气去动,谁知道她到底洗了没有啊?我挠着头髮,求助地看着小希。 小希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善解人意地说:“你去洗澡吧,我来收拾。” 我长舒了一口气,拿着自己的衣服进了卫生间。打开莲蓬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水哥的人身安全问题。要知道,现在正在她身上或者身下的女人,要不然就是曾经穿越过,要不然就是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的女特工呀。 要不要去通知水哥? 我转念一想,水哥是什么人,身强体壮就不说了,跟牛头人萨满似的;他还从那可怕的地库里逃了出来,身体里有一只能吞噬一切的怪虫子。管小明是什么角色,在水哥面前都是小角色。 这么想着,我就安心洗起头来。 外面突然传来小希的声音:“鬼,你是在洗头吗?” “嗯,怎么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过你先答应我不要笑。” 我答了一声好,心里奇怪,小希在我心里一直是走艾薇儿那种摇滚范的,现在怎么变成了会害羞的邻家女孩? “那个,你洗头的时候,眼睛会闭上吗?” 这算什么问题啊,我哈哈一笑:“当然闭上啦,谁睁着眼睛洗头啊?” 小希在外面哦了一句,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洗头就是睁着眼睛的。” 我冲掉头上的泡泡:“啊?为什么,你怕鬼啊?” 小希在外面喊了一句:“开玩笑,我堂堂小希姐,怎么会怕鬼?” 我奇怪道:“那你为什么要睁着眼睛洗头?” 第28页 过了一会,她又迟疑地说:“我平时真的不怕,就是洗头的时候有点……那个,你看过鬼片吧,里面的女鬼手指甲都很长。” “所以呢?” “所以,她们就没办法自己洗头啊。所以在女孩子,特别是长头髮的女孩子,在洗头的时候,女鬼就会从卫生间的天花板上倒挂下来……” 我听她这么一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上面当然什么也没有。 小希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呢,女鬼把头髮放到你的头上,让你帮她洗……所以如果你闭着眼睛,洗啊洗啊……都不知道洗的是谁的头髮。” 我心里暗自好笑,看来无论是多么高冷,多么庞克的女人,始终都是女人,还是会害怕这些鬼故事啊。 想想她每次都要睁着眼睛洗澡,感觉又可爱又好笑,我打趣道:“那你把头髮剪短就可以啊,像我一样,就不用怕给女鬼洗头髮了。要不然干脆剃光,像水哥一样,哈哈哈哈那就连头都不用……” 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消息的一声尖叫:“啊!” 我心里一紧,今天发生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难道小希碰上了什么危险? 我想赶紧出去帮小希,可是我现在正在洗澡,浑身一丝不挂呀! 我赶紧打量四周,这该死的客栈连大浴巾都没有,我只能匆忙抓起一件上衣,挡在腰间,然后打开门沖了出去。 按照惊悚电影的节奏,小希应该正遭受种种危险,比如被同时出现的两个小明围攻;按照90年代港产片的节奏,小希应该是遇见了老鼠,正站在床上尖叫,展示她铁妹柔情的一面。 不过,我眼前的景象却是——小希好端端地坐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就愣了:“你……没事?” 小希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没事啊。” 我皱眉问:“没事干嘛大叫?” 小希一本正经地说:“没事不能叫吗?我就喜欢。谁让你取笑我洗头髮。” 我一下说不出话来:“你……” 小希终于绷不住了,狂笑起来:“你好好骗啊哈哈哈哈……好可爱……哎哟肌肉还不错嘛” 我想要转身进卫生间,想起屁股后面无遮无掩,只好拿衣服挡着,倒退着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小希爆发出更勐烈的笑声,我恨恨地关上卫生间门:“晚上你小心点!” 作为一个24k金的嘴炮党,一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口淫犯,我威胁小希的“你晚上小心点”,说到底,也就是打打嘴炮。 叔从来都提倡以双方自愿为原则,这样才能得到高质量的享受,才能实现生命的大和谐。至于霸王硬上弓,从来都不是叔的style。好吧,换句话说,就是——叔怂了。 毕竟小希那强有力的大长腿,那发达的臀大肌,一看就是经常去健身房的,真给蹬一脚,说不定下半辈子就不能人道了。 而且,小希跟我不一样,她不是嘴炮党,该出脚时就出脚,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所以,叔还是等着她自愿献身的那一天吧。 等我用不温不热的水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想着该怎么应对小希的冷嘲热讽,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不会也穿越了吧? 这样的念头没有维持三秒,因为我很快就发现,小阳台的门开着,小希正站在阳台上。 我把衣服扣紧,跟出了阳台。 小希正靠在那摇摇欲坠的护栏上,看着远处的卡瓦格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听见我出了阳台,小希说:“鬼,我有点冷。” 我很怂逼地说:“喔,我给你拿衣服。” 她却回过头来,脸上表情温柔:“你可以抱我的。”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要作弄我,犹豫了着站在原地。 小希换了个表情,挑衅地说:“怎么了?难道你真的是gay?” 叔作为宇内第二直男的地位,绝对不允许被质疑,听她这么一说,马上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沉默。 过了一会她说:“你硬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然后我试图把腰向后弯,离她充满弹性的臀部远点,她却右手向后挡着我的腰,阻止了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小希突然毫无预兆地说:“我刚跟你讲的,绝经,不是开玩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很正常的,但是,在任青平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来过……” 小希抓住我的手,放在她小腹上,补充道:“大姨妈。” 我摊开手掌,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隔着两层衣物,也能感受到她充满隐约的腹肌。虽然没有叔自己的那么硬邦邦,但如果脱了衣服,我敢打包票她一定身怀马甲线和人鱼线。好吧,因为在微信朋友圈里,我也看过她穿着运动bra,露出小蛮腰,在健身房里大汗淋漓的照片。 其实相比于大胸,叔更喜欢的是小腰。紧緻的皮肤,薄薄的一层脂肪下,是柔韧有力的腰腹肌肉,那种感觉,就好象是散养走地鸡的风味,充满诱惑。 第29页 “你在摸什么?” 小希拍了一下我的手,制止了四处游走的手,跟跑得更远的思维。我不好意思地说:“呃,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哦哦,你说你绝经了……任青平死了多少年?” “马上要四年了。” “四年?就算怀上了哪咤,现在也生下来了啊”,我感到难以置信,“四年里,你一次大姨妈都没来过?” 小希斩钉截铁地确认:“没有,一次都没有。” “难道你没有去医院看过?小小年纪就绝经了,这样生不了孩子的吧?”我感觉自己的语气像是热心的居委会大妈。 小希轻轻嘆了口气:“当然去检查过的,去了好几个三甲医院,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过我觉得,不会怀孕挺好的呀,我又不想要孩子。” 我的手掌轻轻向下压,手心正感觉到她小腹传来的热力,这么蓬勃而充满生命力的肌体,却永远不会孕育出生命,这种感觉有点诡异。 她感觉到了我的用力,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背,半真半假地说:“再说了,这样对你们男人不是更方便吗?不用怕怀孕了要负责。” 我皱着眉头,担心地说:“可是你总要结婚的啊?” 小希噗哧一声笑了:“你在担心什么啊?你又不跟我结婚。” 我一时语塞。 她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有个闺蜜,就是不小心怀上了,才奉子成婚的。你说我没有这个功能,是不是少了个机会呢?” 我还没说什么,她又把自己的手掌,塞进我的手跟她小腹之间,一边抚摸一边说:“我说了你不要笑,有时我会想,里面是不是真怀上了任青平的孩子。” 我咦了一声:“我记得你说没跟他那个过啊,怎么会怀上?瞪谁谁怀孕是我的独家秘技,别人不会才对啊。” 小希把我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拿开,然后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在她的表情里,我看出了犹豫。 沉默了一会,她咬着嘴唇,终于决定告诉我这个秘密:“这件事情太羞耻了,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跟闺蜜也没有。” 我连忙主动表态:“我会保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说那件四年前发生的,导致她绝经的诡异经过。 “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任青平被撞是在09年6月,那时快放假了,电影院正在播变形金刚。我跟他看完电影出来,在斑马线上被一辆大货车撞上了。” 我点点头表示记得,一边用手搂住她的腰,怕她把原本就摇晃的护栏压垮,掉到楼下去。 “我们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后,他被宣布脑死亡,但家里人不肯放弃,所以一直在icu里。icu不像普通病房,每天只允许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所以很宝贵。暑假的时候,我得到了叔叔阿姨的同意,去医院陪了他几次。” “前几次,他都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安详,就好像是睡了过去。我一直看着他,给他说话,给他唱歌,当然了,什么奇蹟都没有发生。” “后来暑假结束了,九月份的时候,我有一个周末去看他。那一次很奇怪……我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困,一下子就睡着了。然后我做了个梦……很荒诞的梦。” 小希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是这个梦确实太荒诞,她不太好意思往下讲;过了一会,她还是决定继续。 “在梦里,他,任青平他突然醒了,从床上下来,牵着我的手。我跟他一直走,一直走,突然就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地上很白,软绵绵的,像是棉花又像是大雪。他穿着白色的病服,我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也穿着白色的病服。” “然后,然后他把我按到,在白色的软绵绵的地上,我们做爱。之前我没有过那种经验,也不太知道具体过程是怎么样的。但是那个梦好真实,真是到有一些我之前根本就不懂的细节。比如说他把我的……” 小希深深吸了一口气,跳过我最期待的那一段:“总之,特别真实。事情结束后我就醒了,然后发现裤子暖暖的,湿透了,甚至流到了病房的椅子上。一开始我以为是大姨妈来了,但是低头一看,不是大姨妈……是……没有颜色的液体,你懂的。” 我瞪大了眼睛:“所以说是你在病房里做了个春梦,然后潮吹了?” 小希一把推开我,嗔道:“你才潮吹了咧,就知道不能跟你说。” 我心里一惊,因为由于相互作用力,她推开我的时候,自己也必然向后用力了。叔昨天住进这客栈就注意到了,小阳台上的护栏是用不知道什么树的树干,随便绑起来的,稍一用力推就有点晃动,如果是水哥来靠在上面,估计直接就散架了。 小希这么用力一推,真怕她会掉到楼下去,我下意识地冲上前,右手搂着她的腰往回抱。 “你干嘛?” 小希以为我要占她便宜,用手肘顶着我的胸口,要把我推开。 我顾不得那么多,先把她抱到了安全位置,这才松开小希,解释道:“这个栏杆不安全,我怕你掉下去。” 小希切了一声:“什么嘛,栏杆明明结实得很。” 第30页 我看她不相信,只好走过去,用力摇一下栏杆:“不信你看……” 栏杆纹丝不动。 小希抱起双手,摇摇头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敢做不敢承认,还要找一些奇怪的藉口。” 我皱起眉头,再次用力晃动那栏杆。我手上逐渐用力,最后使出了浑身力气,可是那栏杆真的完全不会动。 不对啊,昨天它明明不是这样子的,随便摇一下就晃得厉害。我低下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研究。 “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我挠挠头,解释道:“不是的,昨天这个栏杆很松动的,怎么今天就变牢固了呢?难道是给人做了手脚?” 小希不屑地说:“你够了没有,还有人做手脚把不稳的栏杆加固的。好吧你慢慢玩,我先进去了。”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房间,这时候我发现,栏杆确实被人加固过。在树干交接的地方,用红色的绳子仔细地绑了几遍,绳子很新,颜色红得鲜艷,跟原来破破烂烂的布条呈现明显的反差。在一些特别细的树干上,还绑上了长长的木条以加固。 难道是客栈老闆弄的? 白天虽然我们去了冰湖,不在房间里,可下午回来后,也没听梅朵说过这事啊。难道雨崩这里是化外之地,民风淳朴,所以客栈老闆进有客入住的房间,事前事后也不用说? 一阵风吹来,一定是从雪山上下来的风,才会那么冷。我打了个冷战,抱着自己的肩膀,冲进了房间,然后再关上薄薄的房门。 小希已经脱了外套,半躺在床上,拿着手机似乎在玩游戏。 我向她宣布刚才的发现:“小希,我没有骗你,那个栏杆真的被加固过。估计是客栈的人弄的吧?” 小希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继续玩手机。 我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背过身去,开始脱外衣,准备也往被窝里钻。 小希却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不一定是客栈的人哦。” 我一愣,转过身看着她:“那会是谁?” 小希抬起头来,想了一会,一副豁出去的表情:“算了,你要笑就笑吧,我觉得是任青平。” 我确实觉得挺好笑的,却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勉强控制着:“任青平?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小希像是早预料到我的反应,也没有计较,继续说道:“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讲吗,我觉得有可能是怀了他的孩子,所以才会四年没有来大姨妈……”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怀了孩子,哈哈哈,就是因为那次病房里的潮吹,不,是梦遗吗?” 小希拿起背后的枕头向我扔过来:“你去死啦!” 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枕头,她的声音从枕头后面传来:“那次我湿……总之,那次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他,9月份就开学了,之后我一直在忙学生会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妈妈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走了。” 我把枕头放下,小希已经低下了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仍然继续在叙述:“从那以后,我就觉得他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保护着我。这种感觉从一年前开始,就变得更加明显了。有几次遇到危险,我都奇蹟一样地化险为夷。所以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我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会不会他其实一直没死,是在暗地里保护着我?” 我看着她头髮的漩涡,心里稍微有点难过。她心爱的恋人就死在自己眼前,所以会产生种种幻想,把生活中遇到的事情,有意无意、牵强附会地往想像出来的那个情况去凑。 女人哪,有时候真是傻。 说到这里,小希自嘲地笑了一下:“算了,不说了,我们睡觉吧。” 我眉头一挑,淫笑着走近她床边:“好啊,小妹妹乖,叔叔来抱着你睡,要不要先讲个故事?” 小希瞪了我一眼:“给我死远点,姑奶奶自己睡,用不着你抱。” 我撇了撇嘴,走回自己的床边,不对,是走回到小明的床边。 其实叔虽然经常到处跑,但对酒店用品的卫生,一直持怀疑的态度。五星级酒店都不值得信任,更何况在这化外之地的乡间小客栈。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床单被套跟枕头,现在统一呈现出灰不熘秋的颜色,就好象被踩脏了的雪。 更让我烦躁的是,这张床昨晚还睡着个把内裤乱扔的女人,那个女人正在隔壁跟一个胖子在翻云覆雨。 我用手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检查,怕里面还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种畏手畏脚、神经过敏的动作,让小希看在眼里,她看出来我是不太敢往里面躺,还雪上加霜,故意吓唬我道:“哎哟对不起,昨晚小明把换下来的内裤塞枕头下了,刚才我忘了收,现在才想起来。” 虽然明知道她是在骗人,我还是忍不住揭开枕头,看看下面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万一小希说的是真的呢?枕着一条没洗的女人内裤睡觉,对我造成的精神污染,可能会导致从此不举。 幸好,小希果然是骗人的。 我松了一口气,身后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鬼叔,没想到你一个抠脚大汉,竟然有洁癖哈哈哈……” 第31页 我懒得解释这根本不算洁癖,只是对卫生的基本要求而已。 我背对着她,慢慢脱掉外套,然后闭上眼屏住唿吸,一狠心跳上床,钻进被窝里。 然后我侧着身子,面壁而睡,不去看小希那嘲笑我的脸。 如果放在年轻时,跟美女共处一室,就挨着那么近,肯定会兴奋得睡不着。现在年纪大了,再加上白天爬山也挺累的,晚餐还喝了点老闆娘自酿的青梅酒,所以,不一会儿我就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我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走在一团迷雾里。那女人离我越来越近,本来模煳的脸也渐渐清晰。 是小希。 一阵大风吹来,吹散了身边的迷雾,然后我发现,两人深处在雪山的最高峰。头顶是蓝蓝的天,四周都是雪白的山峰,但都比我们站的这一个矮。 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眼,我们脚下踩着松软的雪,也同样白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牵着小希,走着走着,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然后我就顺势躺倒在雪地上,感觉就好象躺倒在白色的床单上一样。 小希在梦里跟我是一对情侣,她就这样坐到了我身上,柔软而有力的腰肢前后挪动,一下一下的,让我感受到了挤压的快感。 这种体验非常真实,我的另一个意识在感嘆,这个梦怎么那么像真的呢? 小希甜美地嘆息了一声,弯下腰来要亲我。她的脸越靠越近,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脸。 然后,我惊恐地发现,那张脸并不是我。 是照片上,牵着骡子的那个人——任青平。突然! 从我身下的雪地里,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胸口。我惊恐万分,用力去掰开那手,那手指如此僵硬,被我掰得咔咔作响。 我好不容易挣脱了那手,狼狈地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小希已经不见了踪影。 雪山顶的风越吹越大,吹走了地面的浮雪,露出了雪地下掩埋着的一具男性尸体。 那尸体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好像是一种奇怪的病号服。 在雪山这种严寒的地方,分解尸体的细菌跟真菌都无法生长,所以这具不知道被埋了多久的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好象是上一分钟才刚刚死去。 那尸体死前应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所以脸上的表情非常惊恐;但即使他的五官扭成了一团,我还是能轻松地辨认出这张脸。 因为这张脸,我每天早上都会在镜子里看见。 这是我的脸。 我吓得叫不出声来,然后,在我的尸体下面,慢慢洇出一团血水。那鲜艷的红色来势汹汹,像是决堤的洪水,染透了周围的雪,以极快的速度红到了我的脚下。 再然后,整座雪山都变成了红色。 我从噩梦里惊醒,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身下是躺得暖烘烘的被窝,旁边的床上传来小希沉稳的唿吸声。 我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在深夜的凉意里又湿又冷,让人有些难受。不过,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在我裤子里面,竟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不会吧? 我不可置信地伸手摸去,那种湿嗒嗒,黏煳煳的感觉,曾经熟悉但是好多年没有再经歷过的体验——是的,贫僧法号梦遗。 自从高中开始早恋之后,作为一个跟异性有过接触并掌握了花式撸管技能的正常男人,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梦遗过了。没想到在雪山脚下这样一个破烂客栈里,做了一个前半部分是爱情武打,后半部分是惊悚悬疑的梦,竟然让我重温了这一项生理活动。 虽然变相证明了叔的心态沧桑,但身体年轻,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是觉得非常懊恼。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跟妹子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没把妹子睡掉,而是梦见了妹子并且梦遗——更丢脸的呢? 想来想去,只有在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的前提下,再让这个妹子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才能造成比这件事情本身更丢脸的效果。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把裤裆里的犯罪证据处理掉。 我鬼鬼祟祟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卫生间。幸好,小希睡得还挺熟的,没有把她吵醒。 因为衣物全都在隔壁房间,所以我就连换一条干净的内裤都无法做到,只好用厕所里质量奇差的纸巾,勉强把裤子里的犯罪证据擦掉。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小希晚上说过她是在icu里探望任青平的时候,做了一个春梦,跟我所作的这个一样,体验非常真实。按照小希的说法,在做完那个梦之后,她从此就绝经了。 难道说,我也会从此绝精,变成我我环保我骄傲,我为国家省橡胶的男人? 我摇了摇头,把这奇怪的想法跟用过的一大团纸巾,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我走到洗手盆前,用雪山融化下来的雪水,洗干净手,又洗了一把脸。 雪水冷得我呲牙裂嘴,抬起头来,在卫生间粗劣的镜子里,我看见了自己五官扭曲的脸。 在梦里,我的脸也是这样扭曲,作为一具尸体,被掩埋在雪地里。 我突然想到,客栈的床是高脚的,里面可以塞进……很多东西。难道是因为床下面真的有尸体,我才会做这样可怕的梦? 第32页 因为小希在房间里,我又不能真的去检查床底下是不是有尸体,这样的响动一定会把她吵醒,然后她就可以笑话我三年了。 我的理智也告诉我,床下是不可能有尸体的。我所做的这个梦,不过是最近所听到的,所想到的事情,比如水哥说的被雪崩埋掉的登山队队员,比如小希一直要找的任青平,再加上我太久没有释放的利比多,所有元素混合起来的一个梦而已。 但是,理智归理智,该害怕的时候,人还是一样害怕。总之,在回到床上之后,我已经彻底睡不踏实了。 甚至有好几次,我在想要以什么样的藉口,挤到小希那张床上去。就算冒着被她踢下床的风险,也好过这样提心弔胆地睡不着觉。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 我身心俱疲地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时候小希也醒了,一看她昨晚就睡得很好,充满朝气地跟我说了早安,然后又说:“不错,昨晚还挺乖的。” 我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强行调戏道:“嘿嘿,其实我已经得手了,只是我的细如钢针,你完全无法察觉到而已。” 小希睡足了,心情很好,不跟我计较:“你就贫吧。” 我确实没有心情再贫下去,毕竟裤子里残留的那些东西,被体温烘干后变成硬邦邦的浆煳,是另外一种难受。我得赶紧找条干净裤子换上。 于是我从床上跳起来,穿好外套,跑到隔壁房门口,一边拍门一边大喊。 我等了有四五分钟,就在我失去耐心准备踢门的时候,水哥揉着惺忪的睡眼,终于来给我开门了。看上去,他睡得可一点都不比我好。 在水哥讲的那个地库的故事里,他曾经赌咒发誓,不能好好把lolita带出地库,他就会变胖,秃头,并且一辈子不举。前两项在他身上应验了,但是从昨晚小明的叫声来分析,最后一项却失灵了。 真是可惜。 我冲进房间,顾不上仔细欣赏这一片狼藉的战场,赶紧翻出裤子,跑到卫生间里换上。 套上干净裤子的一剎那,我觉得整个人都好了。 虽然发生了各种状况,但今天的安排还是要照常进行的。 不然的话,也对不起那么好的天气了。 我们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看见外面湛蓝的天上,朝阳正放射出明亮的光芒,万里无云,是进行户外活动的绝佳天气。唯一要注意的是,做好防晒措施。 吃完早餐,我们重新上楼,然后在水哥的指导下收拾行囊。因为准备在神湖旁边住一晚,所以今天要带的东西,比昨天要重很多。 从西当温泉徒步进雨崩的时候,虽然行李更多,但是叫了两匹骡子帮忙驼,所以并没有很大的挑战。但去神湖的这条路线,骡子没办法通过,所以都只能自己背了。 虽然都是叫湖,但是去神湖跟冰湖分处卡瓦格博的两侧,神湖的海拔更高,路也更难走。一般游客的话,来到雨崩必去的景点是冰湖、神瀑;神湖是需要有一定的户外经验,加上比较好的体质,才会去挑战的一条路线。 不像从西当温泉进雨崩,或者从上雨崩去冰湖的这两条路,去神湖的路上是没有路牌跟电线桿的,不叫嚮导的话很可能会迷路。 所以,水哥昨天就通过客栈的梅朵,预约了一个嚮导,现在正在楼下等着我们。 嚮导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伙子,扎着一个辫子,个子不高,浑身皮肤黑黝黝的,眼睛很小但是聚光,整个人感觉特别神采奕奕。 嚮导让我们叫他多吉,然后就开启了话痨模式。 多吉说他也在东莞打过一年工,挣不到钱,所以前两年回来村里,干起了嚮导这一份非常有前途的职业。多吉说他喜欢周星驰,在东莞打工时没去过桑拿,他初恋的女朋友是贵州人…… 到我们整顿好出发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把他的生平了解了一半。 直到水哥粗暴地打断他:“多吉,能介绍下今天的路线吗?” 多吉这才回归正题,我们背着登山包,一边跟着多吉走,一边听他介绍这次的行程。 根据多吉的介绍,去神湖要从下雨崩出发,跟昨天从上雨崩去冰湖,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按照多吉的说法,来雨崩的游客里面,大概20个人里面,才会有1个去神湖。因为路不好走,来回来回要10个小时以上。虽然有人早出晚归,当天来回,但他也觉得在神湖旁边搭帐篷,住一夜再回来,会更好一些。因为神湖那边的风景特别美,辛辛苦苦爬上去了,住一晚才能更好地领略。 水哥朝小明得意地点头:“今晚我们可以混帐了。” 小明娇羞地说:“讨厌啦,昨晚还没折腾够吗?” 这一对狗男女,体力体质都属上乘,昨天晚上辛勤劳作了那么久,今天走气路来也是气不喘,腿不弯的。 多吉指着路那边的下雨崩村,跟我们继续介绍:“亲!下雨崩的海拔是3000米左右,神湖海拔4300多米,垂直落差有1300多米,单程是18公里。听起来是不是不远啊亲?不过路可特别难走啊。” 我怀疑他在东莞是给淘宝店当客服的,开口闭口都是亲,等下不知道会不会跟我们讨好评。 小希问他:“有多难走?” 多吉回答说:“亲你们昨天是去了冰湖吧?上雨崩去冰湖跟西当进来雨崩的路,一路上都有垃圾桶或者电线桿,所以特别好认也不怕迷路。我们现在去神湖,可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哟。我们这一路又小又窄,去的人又少,一路上也遇不到几个人,你们可要跟好多吉啊,如果掉队了迷路了,找不到人问路的知道吗亲?在森林里还有很多岔路的,万一走错了可就出不来了哟。还有啊你们知道吧?这两年生态环境保护得好,野生动物又多了起来,要是迷路了遇上狼啊野猪啊什么的,那就麻烦了……” 第33页 我看着他这副滔滔不绝的样子,感觉他去东莞打工也好,做嚮导也好,都是选错了职业道路。属于他的舞台应该是说单口相声。 小明跟水哥正并肩走着,咬着耳朵在说什么小声话,时不时浪笑几句。 小希看他们注意不到自己,假装不经意地问:“多吉,我们这一路去神湖,要是万一下雨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客栈啊、小木屋之类的,可以避雨?” 根据多吉的介绍,去神湖要从下雨崩出发,跟昨天从上雨崩去冰湖,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按照多吉的说法,来雨崩的游客里面,大概20个人里面,才会有1个去神湖。因为路不好走,来回来回要10个小时以上。虽然有人早出晚归,当天来回,但他也觉得在神湖旁边搭帐篷,住一夜再回来,会更好一些。因为神湖那边的风景特别美,辛辛苦苦爬上去了,住一晚才能更好地领略。 水哥朝小明得意地点头:“今晚我们可以混帐了。” 小明娇羞地说:“讨厌啦,昨晚还没折腾够吗?” 这一对狗男女,体力体质都属上乘,昨天晚上辛勤劳作了那么久,今天走气路来也是气不喘,腿不弯的。 多吉指着路那边的下雨崩村,跟我们继续介绍:“亲!下雨崩的海拔是3000米左右,神湖海拔4300多米,垂直落差有1300多米,单程是18公里。听起来是不是不远啊亲?不过路可特别难走啊。” 我怀疑他在东莞是给淘宝店当客服的,开口闭口都是亲,等下不知道会不会跟我们讨好评。 小希问他:“有多难走?” 多吉回答说:“亲你们昨天是去了冰湖吧?上雨崩去冰湖跟西当进来雨崩的路,一路上都有垃圾桶或者电线桿,所以特别好认也不怕迷路。我们现在去神湖,可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哟。我们这一路又小又窄,去的人又少,一路上也遇不到几个人,你们可要跟好多吉啊,如果掉队了迷路了,找不到人问路的知道吗亲?在森林里还有很多岔路的,万一走错了可就出不来了哟。还有啊你们知道吧?这两年生态环境保护得好,野生动物又多了起来,要是迷路了遇上狼啊野猪啊什么的,那就麻烦了……” 我看着他这副滔滔不绝的样子,感觉他去东莞打工也好,做嚮导也好,都是选错了职业道路。属于他的舞台应该是说单口相声。 小明跟水哥正并肩走着,咬着耳朵在说什么小声话,时不时浪笑几句。 小希看他们注意不到自己,假装不经意地问:“多吉,我们这一路去神湖,要是万一下雨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客栈啊、小木屋之类的,可以避雨?” 多吉抬头看了看天:“今天不会下雨的啊亲,多吉保证,下雨了你可以给多吉差评。” 我心里暗笑,这嚮导还真是憨得可爱。 小希穷追不捨:“我是说万一,万一下雨的话,你们都是怎么避雨的?有可以住人的小木屋什么吗?” 多吉歪着头想了想:“我们这一路过去,先会走进一个原始森林,里面本来是有几个猎户的,不过前几年猎枪全都被政府收走了,也不给打猎了,他们就都搬村里住,房子也荒废了。亲你知道我们这些藏式的木房子,没人住没人管的话房顶会漏水的,下雨的话房子里面比外面还大……” 我看他说的完全不在点子上,就帮小希问道:“那在神湖旁边呢?有没有什么客栈之类的,这样不想住帐篷的客人,就可以去住客栈啊。” 多吉恍然大悟地说:“哦哦哦,亲你在问这个啊?客栈嘛在神瀑旁边是有的,去神瀑的客人多啊。但是神湖那里可没有客栈,亲你想想一天就那么几个人过去,今天估计就你们这一伙吧,这还算是旺季,淡季的时候几天都不一定有人去。在神湖开客栈,没有客人啊亲,你想想,换了你会不会去开客栈?肯定不会的对吧亲?” 我跟小希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多吉罗罗嗦嗦说了一堆,归纳中心思想,就是神湖旁边没有住人。 可是这不对呀,之前那个马夫大哥,明明说仁青平措是住在某个湖边的。雨崩附近只有两个湖,冰湖我们已经去过了,没发现有人住。如果神湖旁边也没有,难道是那个马夫大哥说错了,或者那个大姐翻译错了?? 我们正在挠头的时候,多吉却峰迴路转的,突然来了一句:“哎呀不对,神湖旁边,好像是有人住的。” 小希眼睛一亮:“是吗?是怎样的人?” 多吉挠了挠头:“亲,多吉也没亲眼见过,多吉是听回来的游客说的,说遇见一个像是我们本地村民的,背着吃的用的往神湖里面走,问他话也不回答,可能是不懂汉语。” 我提问道:“会不会也是进去玩的?” 多吉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说那人背了很多东西,肯定是长期住在那边的。不过具体提住在哪多吉也不知道,而且也没听过村里有谁搬到神湖那边去住了……” 小希的表情整个就生动了起来,看来她的想法跟我一样,都认为多吉说的这个人,就是马夫大哥说的仁青平措了。 这样一来,我们剩下的任务,就是找到他而已。 这时候,水哥跟小明聊完了羞羞的事情,也追上了我们。 第34页 水哥凑过来问:“你们在问多吉什么呢?在找人?” 多吉张开大嘴,感觉马上就要把我们刚才问的都抖出来,小希神色紧张,我赶紧帮她转移话题:“多吉,你说今天就我们这批人进神湖,那昨天呢?” 多吉眨巴眨巴着眼睛:“昨天?哦昨天是有几个人,三男一女,本来联繫了多吉做嚮导的,后来又没请多吉,不知道他们到底进去没。” 我点点头,他说的三男一女,应该就是前天晚上在梅里café遇见的香港人了。按照我对香港同胞的了解,他们都比较,呃,比较珍惜生命,所以肯定是请了嚮导的。估计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在神湖旁边住了一晚,昨天进去今天出来吧,说不定我们等下就会遇见他们回程。 我们五个人一路边聊边走,过了下雨崩之后,开始进入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这里的树木比昨天的还要高大茂盛,遮天蔽日的,而且岔路很多,幸好有多吉带路,要不然确实容易迷路。 森林里的路其实根本不能算路,只不过是人踩出来的而已。我们走了好久,多吉带着我们走过一段倒下的枯木,指着脚下的树干说:“进神湖,一定会从这条木头上踩过,过了这里,前面就没有岔路啦。” 从这段木头过去不久,我们在林子里歇了几次,把午饭也吃了,然后到下午一点钟,就走出了原始森林。周围的植物切换成了低矮的灌木,四周的视野也开阔起来,一片云雾缭绕中,周围的雪山若隐若现。 果然,这里的景色比冰湖的要更美。 多吉提醒我们,接下来是这条路线里最危险的部分,一定要跟着他的脚步,小心走。 虽然他是个话痨,但是他的这番警告并没有夸大。这段山路的非常的陡,感觉有45度甚至更多,窄得只能一个人通过。路的一边就是比路更陡的陡峭山坡,深不见底,坡上只有草,没有树木遮挡,如果不小心一脚踩滑,估计就会咕噜咕噜直接掉到山底,滚成一个没有四肢的肉丸子。 这一段路不长,但是我们走得特别小心翼翼,用了20多分钟才走完。 通过这条路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半山腰的牧场,我看了下sunnto的登山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海拔接近4200米。 也就是说,我们前面四五个小时一直在爬坡,已经上升了1200米的海拔,草甸这里跟神湖只差100米的海拔,接下去略等于平路了。 多吉的介绍也证明了我的猜测,他说,穿过这个草甸,经过一个垭口,马上就能到神湖了。 这个草甸地势平坦,因为海拔高的关系,有云雾在草地上缭绕,我们刚走出一片云雾,不多久又走进另一片;又因为秋季的关系,草甸长满了金黄色的草,中间点缀着血红色的狼毒花,还有粉红色的格桑花,在雪山跟云雾的映衬下,整个草甸就如同仙境般。 小希跟小明两个女孩子,在这样的美景下,忍不住唱起了歌来。我跟水哥虽然是大老爷们,在这样的景色里也是觉得心情愉悦,在草甸上天真烂漫地跑着,像是春光灿烂猪八戒。只有多吉见惯了这些场景,无动于衷,只是拿着我带的单反,很尽责地帮我们拍各种合照。 我们走到一个开阔地,云雾飘散,对面的山嵴上,出现了一个小镇。 我眯着眼睛看去:“那是哪里?该不会是飞来寺吧?” 多吉夸奖道:“亲你没猜错,对面就是飞来寺。” 我不禁有些感嘆,我们从飞来寺开车到西当温泉,又从那边辛辛苦苦爬山进了雨崩,用我们的双脚去丈量,两地间的距离又远又曲折,艰辛难行。但是,从这半山腰看去,飞来寺却就像在眼前;我们折腾了那么久,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其实身处这连绵的大山,不过像是在盛满米饭的碗里,从一颗饭爬到了旁边的另一颗饭。 人类,原本就是这么渺小。 小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若有所思地说:“难怪90年那一次,喇嘛们都聚集在飞来寺,诅咒攀登卡瓦格博的登山队,原来就在两对面呀。” 多吉瞪大眼睛,竖起了大拇指:“亲,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啊?” 小希有点不好意思,指着水哥:“哪有,我都是听他说的。” 多吉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然后又说:“亲你说得没错,不过这件事我们就不说啦,又不是什么好事。走,我们马上就到神湖了,那里可比这更漂亮啊!” 我们跟在多吉身后,朝神湖走去,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都没遇到。 别说游客了,就连当地的藏民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那群三男一女的香港人,到现在都还没见到踪影。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早就应该要回程了。难道是神湖真的太美,所以他们现在还呆在那? 但是没有道理,因为现在都快下午三点了,从这里出去到下雨崩,走得再怎么快也要4个小时,而7点钟的时候,天就黑透了,任何有登山常识的人都不会冒险走夜路,更何况是那么险的路。 据我所知,香港同胞都稍微有那么点怕死,神湖再美,他们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我忍不住问嚮导:“多吉,从神湖到下雨崩,一共有多少条路?” 多吉回过头来说:“亲,就一条路。” 第35页 得到他的确认后,我更觉得奇怪了,对水哥他们说:“你们还记得,前天晚上我们在那梅里café里吃饭时,有几个香港人来跟我们搭讪,记得把?” 他们纷纷点头说记得,我继续道:“香港人当时约我们第二天来神湖,也就是昨天;昨晚我们在梅里café没看见他们,所以他们应该是在神湖旁边住了一晚,这么一算,他们就是今天回去才对。可是我们这一路上来,没有遇见他们,可真是奇怪对吧?” 水哥切了一声:“鬼啊,你想多了吧,他们昨天就回去了不行吗?谁说回到雨崩就一定要去那个新加坡人的馆子吃饭啊。” 听水哥这么一说,我竟无言以对。 他说得也有道理,可能香港人就是昨天当天来回了,或者计划有变,根本没来神湖也说不定。总之,是我自己想多了。 闹了这么一个笑话,感觉在两个妹子前挺丢脸的。我不好意思地偷偷瞄了小希一眼,却发现她正在四周张望,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刚才我们的对话。 我马上猜到了她在看的是什么,现在已经越来越接近神湖了,她要找能住人的小木屋,还有木屋里那个长得像仁青平措的神秘男子。 毕竟,这才是她跟我们进雨崩,并且来神湖的真实目的。 走了不到10分钟,传说中的神湖,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一眼,我们就被震撼了。 神湖的面积不大,甚至比昨天的冰湖还要小一些,但这丝毫不影响它震撼人心的美。神湖的水是墨绿色的,水平如镜,静静地躺在高山之上,就像是十万雪山之间的一面镜子,或者是天神掉落在群山,一粒墨绿色的勾玉。 在墨绿色的湖水上面,有白色的云雾缭绕,像是洁白的哈达,带给人一种宗教仪式般的圣洁的美。 神湖的美不容亵渎,让人肃然起敬,我们都被这种难以言说的美所震撼,体会到了作为人类的渺小,甚至自惭形秽。在两三分钟里,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湖面,竟然没有人说一句话。 整个神湖就只有我们五个人,在这几分钟里,光线、声音、时间似乎都凝固了,我们融入到这种大美里,变成了脚下沉默不语、歷经岁月的野草和格桑花。 “这也太美了。” 第一个说话的是水哥,要放在以前,他肯定是以“卧槽”开头的,但是在这样圣洁的美景面前,估计就连他粗鄙骯脏的灵魂都被洗涤了。 我也深吸了一口气:“确实,幸好来了啊。” 小希跟小明也慢慢回过神来,牵着手走向湖边,多吉在她们身后说:“亲,神湖的水只能喝,不能用来洗手,千万记得啊。”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小希回过头来说:“当地的风俗习惯,你尊重就好了,问那么多。” 多吉却笑嘻嘻地说:“这位亲问得好,为什么不能洗手呢?我们这边有个传说,如果在神湖洗手的话,就一定会下雨,下雨那就很麻烦啦,我们帐篷都还没搭好,等下地面湿了睡起来难受,万一下大了路更不好走,我们明天回去就麻烦了……” 我听着多吉絮絮叨叨的介绍,一边点头,一边向四处张望。湖边跟湖面一样云雾缭绕,在视野范围内,却并没发现能住人的小木屋,也没发现游客的帐篷,更没有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人影。这么说来,那伙香港人确实不在这里,正如水哥所说,要不然就是昨天下山去了,要不然根本没来。 正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水哥诧异的声音:“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抬起头来,顺着水哥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神湖的中心,有一个红色的物体,正在一沉一浮 我心里突然一麻,想起了在冰湖的时候,也是看见湖中心有个一沉一浮的红色物体,然后再拿望远镜去看的时候,却找不到了。 怎么那么邪门,这里面也有? 而且,怎么会又是红色? 这一路进雨崩,我已经遇见太多跟红色有关的东西。首先是跟小希在山路上的照片拍摄地点看到的,整座雪山都变红的幻象。在去冰湖的路上,遇见了穿红色冲锋衣的穿越小风。小明掉进冰湖里的帽子是红色的。昨晚,我做的那个梦,也是一片红色的血,像史前大洪水一样,淹没了整座雪山。 现在,神湖里那个红色的物体会是什么?我突然想到,难道是那个穿越小风的尸体? 小希站起身来,拿出她一直霸占着的水哥的望远镜,看向湖中间的红色物体。 然后,她踉跄退后了两步,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天哪!” 我背后一阵发凉,能把小希吓成这样的,难道真的是一具浮尸? 小希放下望远镜,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不可能,怎么可能?” 旁边的水哥按捺不住,一下拿过她手里的望远镜,朝湖里那东西看去。 他看了一会,反应却跟小希相反,平淡得多,甚至有点不屑:“切,还以为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水哥放下望远镜,嬉笑着对小希说:“不就是一顶帽子吗?谁不小心掉进去的呗。” 小希的表情却莫名严肃,连小明也紧张了起来,抓住小希的手。 水哥的笑突然就凝固了,表情变得沉重起来:“不会吧?那帽子是……” 第36页 我不用拿望远镜,也猜到了什么,忍不住抢着问:“小希,那帽子是你的?” 小希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感觉到一阵鸡皮疙瘩,内心深处涌现出的恐怖,比真的见到一具浮尸还要厉害。 多吉不知道我们演的是哪出,忍不住问道:“亲你们怎么了,湖里那个是帽子吧,哎呀也不知道谁那么不小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跟他解释说:“是帽子没错,不过,是小希的帽子。” 多吉仍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奇怪地问:“小希?她的帽子?我刚才没看见她帽子掉湖里了,怎么还漂那么远去了,哎呀这要怎么才能捞上来啊……” 我看了一眼小希跟小明,继续给多吉讲解来龙去脉:“这个帽子,是昨天我们去冰湖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湖里的。” 多吉继续唠唠叨叨:“哎呀亲你们怎么那么不小心,帽子掉进湖里你们没关系,可是污染了我们这个神湖啊,你说这要怎么捞上来啊……慢着,你说什么?你说是昨天掉的,掉到冰湖里?亲你是这样说的吗?” 我知道多吉心中无法理解,难以相信,如果我们四人不是亲眼看见,也同样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昨天在经过山涧的时候,被沖刷到冰湖里的帽子,今天,竟然出现在不知道多少公里外的另一个湖里。 如果说两个湖是相连的,那还能解释成一个巧合,刚好从冰湖顺着水流,流到了神湖里。 可是,神湖跟冰湖根本不是相连的,这点不用问多吉都知道。 更无法解释的是,我们昨天去的冰湖海拔3500米,而现在身处的神湖,海拔是4300米。一顶帽子,怎么可能违背重力原理,逆水而上,来到了这另外一个湖里? 简直不可思议。 小明抓着小希的手,昨天,那顶帽子就是从她头上掉下去的,当时她还说要赔一顶给小希。现在她摇着小希的手,问出了我心里也想问的那个问题:“小希,你会不会是认错了?” 小希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之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神湖似乎是听到了刚才小明的话,所以,湖面的水突然起了波澜,湖水慢慢涌动,而我们并没有感觉到足够吹动湖水的大风。 涌动的湖水,带着水面上的红色帽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径直朝我们漂来。 我们都被吓到了,面面相觑,被面前诡异的景象,震说不出话来。 然后,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红色帽子,漂呀漂,漂呀漂,像是被无形的绳子牵引着,又像是水下面有个人戴着红色的帽子,一直向我们游过来。 我们都有点惊慌失措,别说小希了,就连我跟水哥,都止不住想要向后退。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小明不光没有向后退,脸上甚至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像是神湖要跟我们玩游戏似的,这红色帽子漂到离我们3米远的地方时,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 湖面又恢復了水平如镜的模样,那红色帽子像是镶嵌在湖面上似的,帽檐背对着我们,所以还看不到正面刺绣的英文字。 我还抱着一丝认错了的侥倖,问小希:“这是你的帽子吗?” 小希点了点头:“没错,是我的帽子。” 我走到湖边,试了一下,够不到那个红色帽子。3米这个距离很暧昧,不远不近的,似乎稍微想点办法,不用下水就可以够得到。我觉得,这神湖是故意在耍我们,我甚至有种感觉,如果我们探下身去拿,那个帽子就会往远处漂走,直到我们掉进湖里去为止。 这么想着,我放弃了尝试,站直身子问小希:“这帽子你还要吗?” 小希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左手按住她今天戴的另一顶牛仔布的帽子,右手连忙摆动:“不要了,不要了。” 多吉也有点懵了:“亲你们说的是什么?这帽子是昨天掉在冰湖的?” 小希转身问他:“多吉,神湖跟冰湖,是不是有河连在一起?” 多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两个湖水都是直接流到山下的,互相没有河流连接。” 小希又提出了一个想法:“那会不会是两个湖底,有看不见的地下河连在一起?” 我们可爱的嚮导挠着头:“多吉从没听说过这种讲法……” 这时候水哥站了出来,用跟我之前想的一样的逻辑,打断了小希的推测:“不用再问了,不管是地面河流也好,地下暗流也好,问题是神湖的海拔比冰湖高啊。水向低处流,帽子跟着水走,怎么可能会从低处的冰湖,流到高处的神湖呢?” 小希皱着眉头:“水哥,那你的意思是?” 我插嘴道:“我们的意思是,要不然这就是人为的,要不然就是见鬼了。” 多吉被我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摆手说:“亲,在神湖面前,可不敢这么说啊。” 一直没说话,面带诡异笑容的小明,这时候突然发言了:“你们说错了,不是人为的,更不是那什么,是神湖,不对,是神仙实现了我的愿望。” 剩下四个人都转头看着她,小希更是奇怪地问:“小明姐,你说的是啥意思?” 第37页 小明放开抓着小希的手,双手抱拳放在胸口,兴高采烈地说:“小希,昨天从冰湖的融雪上面过的时候,我不是不小心把你帽子弄掉了吗?我特别不好意思的其实,想买一个回来给你,你又说那个是纪念版,现在买不到了。这样一来,我就更内疚了。我又想到水哥说的,卡瓦格博的山神很厉害的,所以啊,昨天晚上我就在客栈的阳台上,对着卡瓦格博许愿了……” 我心里暗暗好笑,昨天晚上你还有时间许愿,不是一直在跟水胖子啪啪啪么? 小明可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我请求卡瓦格博的山神,如果真的是那么灵验的话,就把小希的帽子送回来给我。” 她又跑到湖边,指着那个红色帽子:“你们看!多吉,你们的山神真的好厉害,好灵验,真的把帽子送回来给我了!天哪,我一定要发个朋友圈,告诉大家都来雨崩,对着卡瓦格博许愿!” 小明这种自high的状态,并没有感染我们,至少没有感染我。堂堂大山神又不是你家暖男,还会做把一顶帽子送回失主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更何况,如果是在冰湖那边被好心人捡到,带回雨崩还给小希,倒算是一个温馨有爱的故事,但问题是——以这么诡异的方式来送回来,只会把人吓到吧?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明却抓起了地上放着的登山杖,跑回湖边就要去够那个红色帽子,小希一直在旁边喊不要了也没有用。 然后,就在水哥想要上前去帮忙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明就在我们眼前,咚一声掉进了湖里。 她掉进湖里的姿势如此诡异,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给我的感觉是——要不然就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她拉进去的,要不然,就是她自己主动要掉进去的。 幸好现在是枯水期,湖里的水浅,我们几个年轻人反应又快,七手八脚就把她拉了上来。 小明在水里泡了十秒不到,身上穿的又是全套防水的登山装备,所以问题倒不大,把头髮擦干包起来就行。 小明也真是执着得过分,都掉进水里成了落汤鸡,她还一脸的笑,右手扬起来兴高采烈地说:“哪,小希!” 我的目光被那顶红色的帽子牢牢吸引,那上面果然写着一行熟悉的英文字——ri插rdson。毫无疑问,就是小希跟卫衣配套的,那一顶纪念版的红色帽子。 小希根本不想去接那帽子,小明却像是看不出来,硬要往她怀里塞。 我看场面有点诡异,有点尴尬,赶紧一把帮小希接过帽子,一边跟嚮导打趣说:“多吉,你刚才说不能在神湖里洗手,不然就会下雨,现在小明算是在神湖里洗澡了吧,又会怎么样?难道是下雨吗哈哈哈……” 我的笑声被多吉严肃的表情打断了,这个话痨嚮导,用一种我们不熟悉的低哑音调说:“不,不会下雪,照我们当地的传说,在神湖里洗澡,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我们都被他的神态吓到了,水哥壮着胆子问:“到底什么事情?” 多吉抿着嘴巴,眼神从我们的脸上依次划过,最后死死落在了小明的脸上:“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谁要是在神湖里洗了澡,他就会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一个人下山,另一个被永远地留在湖里,陪山神玩耍。” 我们听多吉这么说,都紧张地看向湖里。幸好,在墨绿色的湖面底下,并没有出现另一个小明。 小希对这个传说没什么感觉:“真厉害,有这技术,用不着研究克隆了。” 水哥在一边不说话,他之前讲的那个不知真假的地库的故事里,也有类似的情节。是巧合,还是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繫? 我的心砰砰砰跳得极快,头脑里乱成一片。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不知道的信息。 如果按照多吉说的那样,掉进神湖里,就会变成两个人,那么我之前看见的穿越小风,还有连续两次出现的小明,都是因为掉进了湖里,才会发生那么诡异的景象? 小风有没有掉进过湖里我不知道,小明是在昨晚连续出现两次,今天才掉进神湖的。但如此诡异的事情都发生了,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前后因果顺序,当然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小明打破了我们的沉默:“哎呀多吉,你就别吓唬我们了,什么变成两个亚,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你们看我头髮那么湿,赶紧先帮我擦干呀。” 于是两个妹子开始打开背包,拿出毛巾,七手八脚地开始擦头髮。 水哥抬腕看了看表,对我说:“四点多了,该搭帐篷了。” 我于是把手里没人要的红色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一块石头上,双手合十拜了一下,然后转身和水哥搭把手。 多吉把两个妹子的帐篷也取了出来,我们选了块平坦的草地,开始搭帐篷。水哥跟多吉比我熟练多了,所以我基本是打下手的。有他们两个在,帐篷搭得挺快的,不一会就弄好了一个。 第一个搭好的是水哥的帐篷,也是橙黄色的。 然后开始搭我的,帐篷一拿出来,我就骤起了眉头。因为这是个红色的帐篷。 红色在户外运动中,是一个很常用的颜色,因为它够鲜艷,可以在绿草、雪地等自然环境中,一眼被发现,万一遇到什么意外的话,方便被寻找和援救。 第38页 但是,在发生了那么多跟红色相关的诡异场景后,现在我对红色却有点过敏。想着今晚要在这个红色的帐篷里过夜,心里不觉有点发憷。 我挠着头跟水哥商量:“水胖子,要不咱们今晚换个帐篷睡?” 水哥双手十字交叉放在胸前,一副被非礼了的样子:“你想干嘛?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等我们扯皮完了,水哥同意跟我换帐篷,我们正准备搭第二个的时候,却发现多吉正在呆呆地仰头看天。 我奇怪地也跟着他抬头,头顶上的天空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明亮,本来万里无云的蓝,现在从雪山顶上飘来一丝棉絮样的云彩。 我不禁有点紧张:“多吉,不会是我乌鸦嘴那么灵,真的要下雪吧?” 多吉被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就笑了,然后连连摆手:“不会不会,放心吧,多吉给你们打过包票的,这两天一定是好天气。” 帐篷一共四个,我们男的都是单人帐篷,三足鼎立,围着中间妹子的双人帐篷,形成了一个小小简陋的营地。 搭好帐篷,就开始煮东西吃。水哥带了全套的户外炊具,晚餐是挂面煮腊肉,一人还配一根火腿肠,在这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应该算米其林三星标准了。 吃到一半,多吉还给了我们意外的惊喜,他用矿泉水瓶装了点青稞酒带上来,我们也没带杯子,就每人轮流用矿泉水瓶喝,等于所有人间接接吻了一遍。在深圳的时候,每次吃饭,我们都习惯用开水烫碗筷,作为进餐前的仪式;在户外这样不讲究卫生,却没有人会觉得脏。 等我们吃完饭,天也快要黑了,夕阳给雪山和神湖镀上了一层红金,跟白天相比又有一种不同的美。水哥跟小明在收拾炊具,我跟小希准备趁着天还没黑透,在湖边再走一圈。 虽然小希没说,但我知道她的目的,是要再侦查下附近有没有小木屋。 突然间,身后传来多吉一声大喊:“谁?” 我触电似的回过头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道,另一个小明出现了? 多吉看着的方向,是从草甸通往神湖的小路,在夕阳最后一抹光线下,同时出现了三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他们穿着冲锋衣,背着登山包,应该是跟我们一样的游客。 幸好不是多出了一个小明,我松了口气,心里不禁好笑——这群人是出发得太晚,还是走得太慢,怎么这个点才上到神湖? 等领头的那人开口时,我刚刚放下去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那人戴着一顶棉帽,说一口标准的港式普通话:“太好了,还有人!” 我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口音我印象深刻,就是前天晚上在梅里café,约我们一起来神湖的香港同胞,棉帽男。这哥哥仔怎么那么不靠谱,说是昨天来神湖,结果是今天才来,而且那么晚才到? 不对,应该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小希也认出他们来了,她的观察力也颇为敏锐,奇怪道:“咦,他们一伙不是四个人吗,怎么只看见三个?” 果然,棉帽男接下来说的话,验证了的预感:“我们不见了个人,求你们,帮忙一起找!” 然后,他伸出右手指着西方:“他是昨晚,在那边失踪的——小木屋那里!” 我心里不禁为之一震。小木屋!小希找了好久的,可能住着仁青平措的小木屋,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棉帽男说他的队员在小木屋那边失踪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跟小希走回营地面前,跟水哥他们聚在一起,呈一个紧密的队形。虽然这三个人心怀歹意的可能性不大,但是这荒山野岭的,还是小心为妙,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想要报警、求助,那可是喊破了喉咙都不会有人理 他们三个人也走了过来,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领头的是棉帽男,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长相都颇为清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昨晚是三男一女,这么说来,失踪了的那个是男队员。 水哥作为我们这边的队长,主动迎向棉帽男:“哥们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 那三个人好不容易走到我们跟前,棉帽男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咚一声就坐到了草地上。他抬起头来,这时终于认出了我们:“是你们啊!太好了!” 他身后那一男一女,倒是很有礼貌,一起朝我们微微鞠躬;那个戴着眼镜的男的还用别扭的普通话,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做完这些动作,这两人才慢慢坐到了草地上,看去也是要累垮了。 看着他们的行为举止,我心里的疑虑就更重了。中国古代是喜欢鞠躬的,但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见人就鞠躬的礼仪,只在某一个国家保留得比较完好。 那个国家的游客,几乎受到全球所有旅游地的欢迎,唯独雨崩村不喜欢他们。 小明很机灵地给他们三个都倒了杯热水,我们也在旁边围坐下来,听棉帽男介绍情况。果真如同我所料,按照棉帽男的说法,他们是在昨天就出发来到了神湖,然后计划在湖边搭帐篷过夜,今天下山的。 起初一切正常,问题是在那个失踪了的队员——叫做小野——发现了一个木屋之后,才开始的。 第39页 棉帽男指给我们看小木屋的位置,在神湖西边,那里隐约有一块褐色的山体拱起。棉帽男说,小木屋就建在那块山体后面,是小野四处乱逛发现的。 他们正要搭帐篷的时候,小野非常兴奋地回来汇报了这个消息。据他说,小木屋里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非常舒适,虽然没有人住但是门却一推就开。小野觉得这是小木屋的主人,特意留给来神湖过夜的户外爱好者们。 这时候,小希紧张起来:“空的?不是住了一个男人吗?”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听对方讲完。 棉帽男继续说,他们四人商量之后,决定就不搭帐篷了,晚上在小木屋里过夜,第二天走时留下比住客栈更多的钱就行。 说到这里,棉帽男脸色一变:“没想到,那是一个鬼屋。” 我们这边几个人异口同声问:“鬼屋?” 对面三个人都很肯定地点头,棉帽男身后戴着围巾的年轻妹子,也用别扭的普通话说:“小野,他就是在屋子里,半夜不见的。” 小希质疑道:“你们那个朋友,不好意思但是,他不是爱到处乱跑吗,跑丢了也很正常啊,为什么说木屋是鬼屋呢?” 这时候,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男子说话了:“我有证据。” 他先看了棉帽男一眼,然后又看了王兰一眼,像是在徵求他们的同意。在得到了两人肯定的意见之后,眼镜男从身后的背囊里,摸索出一部单眼相机。 他的相机型号跟叔差不多,都是佳能5d,差别在于叔的是5d mark2,眼镜男的是更先进的型号 5d mark3。看来这哥们要不就是摄影爱好者,要不然就是土豪不差钱。 他低头操作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把相机的电子显示屏倒过来给我们看。我们这边五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下张志拍的是什么样的照片。难道他拍到了鬼怪的真身?还是拍到了那个小野凭空消失的画面? 我心里不知怎么想的,还纠结于穿越小风跟小明连续出现的场景,有种莫名的预感,会不会在这部5d mark3里,拍到的是两个小野同时出现的画面。 结果,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相机拍摄的是一段视频。 从画面上看,相机应该是放在一个三脚架上,在电子显示器里,一共出现了四个人,其中那个现在缺席了的男人,当然就是爱到处乱跑的小野了。 画面里,他们四个人都在室内,灯光昏暗,但能看出墙壁跟地板都是粗加工的木制品。画面的中间是一张膝盖高的小木桌,四人身穿的衣服都不多,两人一边,席地而坐在小木桌的两旁。 小木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圆筒状的东西,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原来是个保温水壶,圆筒型,大红色的金属漆,看上去像是膳魔师的。 水哥不耐烦了,问道:“你们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鬼呢?” 棉帽男示意我们安静:“嘘,马上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虽然还坐在草地上,上半身却向后倾,像是要离开那单眼相机远点,怕里面有贞子会爬出来一样。 我们继续盯着电子显示器,里面四个人就这样光坐着,不说话也不动,突然我就有了种看《午夜凶铃》的恐怖感。 在我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终于,里面那四个呆坐着的人,开始动了起来。那个圆筒的红色保温水壶,原本是竖直放在桌上的,现在,失踪的小野拿起了水壶,把它横着放在桌面上,让瓶身接触到了桌面。 小野把水壶拿到靠近自己的这边,然后,松开了手。 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桌面看着是水平的,但保温水壶却竟然朝着桌子的另一边,骨碌碌滚了起来,越滚越快,最后咚一声撞到桌子边框。保温水壶弹了起来,幸好坐在桌子对面的棉帽男,一把捉住那水壶,这样才不至于掉到木地板上去。 画面里的四个人,开始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是不敢相信。 看到这里,小明哇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桌子明明是平的呀?” 小希毕竟是女孩子,这时候也提了个可笑的看法:“难道是保温瓶里有鬼,鬼在里面动吗?” 水哥就清醒多了:“这没什么啊,本来木头房子、木头桌子就不容易做平,水壶里灌了水,沉呗,就这样滚了。” 棉帽男摇了摇头:“你们继续看下去。” 我们只好继续盯着那相机的小小电子显示器。 之间里面的小野,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三个人都点了点头。 然后,棉帽男把水壶拿回给小野,然后跟坐在他旁边的眼镜男,两个人用手木头桌子,稍微抬了起来。这样,桌子倾斜成了一个斜坡,有15度左右,棉帽男这边高,小野那边地。 然后,小野拿着那个红色水壶,像刚才那样放在桌子边缘。 松手。 比刚才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保温水壶,离开了小野的手之后,竟然慢慢向着更高的另一边滚去。 不,不应该说“滚”,确切来说,是在向上“爬坡”。 水壶爬坡的速度,没有刚才滚得快,但却是切切实实,一点一点地向上爬。 而桌子,无论怎么看,都是有起码15度以上的倾斜。 第40页 我跟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完全违反了重力的原理,就像是在表演一个近景魔术。我突然觉得,还是刚才小希说保温壶里有鬼的解释,比较好理解,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不然的话,一个普通的装水用的保温水壶,为毛会自己向着高处滚动呢? 这不科学啊。一点都不。 在相机的显示器里,那保温水壶滚啊滚啊,终于滚到了桌子的另一边,被棉帽男轻轻抓住了。 里面的四个人也是惊呆了,啪一声把木桌放回地板,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眼镜男站起身来走向镜头,伸出手,然后啪一声,这段录像结束了。 跟画面里的四个人一样,我跟水哥、小希、小明还有多吉,现在也是看得惊呆了。 叔在网上的视频里,也看过类似的魔术,但那是人家布置好的表演。现在这荒山野岭的,对面四个人拍这段视频,如果也是故意布置好的,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做来干嘛的。 要骗我们?凭这么一段鬼屋的视频,又能骗到我们什么? 这时候,水哥对眼镜男提了个问题:“这段视频……什么时候拍的?” 眼镜男呃了几声,棉帽男代替他回答:“昨天晚上,九点多。” 我也问道:“小木屋里是整晚都这样吗?水壶都会从低处往高处滚?那你们睡觉的时候会不会也往房间的一边滑过去?” 那个披着红色围巾的女的说:“不是,不是整晚都这样,只有几分钟,不对,是好多次几分钟……” 眼镜男补充道:“这种情况可能发生了很多次,我们观察到了三次,录下来的只有这一次。我们在房子里没有感觉,只有水壶放在桌子上才会发生。” 小明插嘴问:“这房子那么诡异,你们还能住下去吗?” 棉帽男嘆了口气:“我们也不敢在那里住,收拾东西要回到神湖旁边搭帐篷,这时候小野就不见了……” 水哥把问题抛给嚮导:“多吉,你是本地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多吉正在挠头,突然我心里一动,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从低处向高处翻滚的红色保温水壶,还有……在低海拔的冰湖丢失,出现在高海拔的神湖的——红色帽子。 这两件东西,首先都是红色的,其次,都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自行从低处向高处移动。难道说,他们录下的这段“闹鬼”视频,并不是局限在木屋里,而是这座神秘雪山的某种规律? 不过,跟我相比,其他人关注的是别的问题,更具现实意义的。 多吉迷惘地摇了摇头,回应水哥:“亲,我也不知道啊,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 水哥又转过头来问棉帽男:“好吧,就算水壶会这样翻滚,跟你们那个谁,小野失踪有什么关系?” 小明也问道:“对啊,他是怎么不见的?” 棉帽男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刚才不是说,准备离开那个鬼屋嘛,我们都在低头收东西,小野突然大叫一声。我看见他对着门口在看,但是门口什么都没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野疯了一样跑出门外。等我们追出门外,晚上什么都看不清,他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眼镜男补充说:“他的东西都还放在屋里,全都没拿走。” 围巾女也插了一句:“所以,我们想他也跑不了多远,自己会回来的。可是我们收拾好东西,到这湖边搭好帐篷,他一直都没回来。” 多吉开始紧张起来:“亲,你们怎么不去找?有游客失踪很麻烦的,上面会来调查的,到时我们嚮导都做不成了亲。” 我挠头问:“你们那小野看见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追出去?” 棉帽男无奈地说:“我也想知道啊。” 小明很傻很天真地问:“人追不上,你们怎么不打他电话?” 棉帽男皱眉道:“这里普通的手机根本没信号,我们带了卫星电话,但是在我身上。” 出来户外还带卫星电话,装备那么齐全,香港同胞就是有钱,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小希奇怪道:“同伴丢了,你们也没去找吗?” 棉帽男苦着脸说:“找啊,当然去找,可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找他的话不小心自己掉下山都有可能。所以我们就在帐篷里过了一夜,今天天一亮就出发去找,到处都找不到。” 多吉担心嚮导的生意没得做了,可怜兮兮地问:“会不会是他跑回村里了亲?” 棉帽男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希望:“我用卫星电话打到雨崩村里,没人看见他下山。我们在山上转了一天,找不到他。想着他有没有可能回鬼屋那边拿他的行李,所以才往回走了,结果就遇见了你们。”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报警了吗?” 棉帽男愣了一下,接着又像要掩盖什么似的,语速非常快地说:“报了报了,不过村里没有派出所,警察要从景区派出所进来,明天才能到。”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低着头,避开我的眼睛。 我本来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没想到棉帽男的反应那么奇怪,不禁让我心生疑窦。 第41页 这时候水哥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说:“现在天黑了,就算我们想帮你去找,也没法去啊。” 果然如水哥所说,刚才听他们讲了那么久,又看了相机录的视频,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跟昨晚小野刚失踪的情况一样,现在出动去找他的话,分分钟搜救的人自己都掉山里去了。 棉帽男终于休息够了,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跟他剩下的队员们商量。得出的结论是,今晚跟我们一起,先搭帐篷休息一晚,明天发散了一起去找小野,一边等着警察来帮忙。 多吉建议说,也可以打电话让村里的人一起来帮忙,毕竟有游客走失了是大事,藏民们民风淳朴,都愿意来一起找的。 棉帽男听了多吉的话,先是表示感谢,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不用麻烦村民们了,打扰他们不太好意思。这让我更加生疑,看他的反应,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人再到山上来。 棉帽男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一个人想不通,等会要跟水哥好好讨论下。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今晚大家先一起睡了,然后明天再去找人,另外再等待救援,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案了。 于是,那三个人也解开背囊,在我们的营地旁边,准备也搭起帐篷。我注意到,跟我们这边的妹子不一样,围巾女也是自己搭帐篷,不用别人帮忙。 我们这边,多吉跟水哥正在聊天,估计是商量对策;小明跟小希也在聊着什么,小希心不在焉,只是看着棉帽男指着的,神湖西边,那一座夜色里根本看不见的小木屋。 风吹来有点冷,我想进帐篷里拿多件外套,然后跟水哥商量事情。在弯腰往帐篷里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小野在木屋门口看见了一个什么人或者物体,然后就不顾一切地沖了出去。到底是什么人或物体,会让他受到这样的刺激,难道是……他自己? 这个想法然后我不寒而慄,确实,如果换成我,在门口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也有可能不顾一切就追了上去。 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为什么会有这么荒诞不经的想法?估计是受到穿越小风,还有连续出现两次的小明的影响吧。 再说了,棉帽男他们都说,没看见当时出现的是什么,所以问他们也没用。当时小野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有找到他了才能知道。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刚才在听棉帽男一伙说小野的失踪经歷时,我跟水哥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我们都没说出来,但大家心里明白,三个人找了一整天没找到小野,他也没有自行回来取行李,很大可能就是他遇见意外,比如失足掉下山崖之类,死了。 死人不会行动所以没有痕迹,不会唿救,也听不到搜救人员的喊声,当然比活人难找多了。 我嘆了一口气,希望结局不要真的如此吧。不然的话,在那么圣洁的地方又出了条人命,当地藏民们会觉得游客污染了神山,这条路线还有可能被暂时封闭,多吉的嚮导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我换好外衣出来,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想法。 这个念头突然起来,马上占据了我整个大脑,我一秒钟都忍不住,冲到那三个人的帐篷营地。 另外两个人都搭好帐篷了,反而是棉帽男,还弯着腰在干活。我一把捉住他肩膀,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我顾不上那么多,噼头盖脸就问:“小野,是不是掉进神湖里了?” 水哥刚才看我沖了过来,还以为我要打架,也赶紧跟了上来。这时候听见我提的问题,他不禁笑道:“还以为干嘛,那个人不可能掉进湖里啊,我们刚才没看见。” 我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小野掉到湖里淹死了,所以才找不到。我是问,昨天,他有没有掉进神湖里过?” 这时候,两边的人都围了上来,我的同伴们,似乎都明白了我的意思。 多吉讲的那个传说,掉进神湖里的人,就会变成两个自己。一个下山,一个永远留在山上。 对面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是眼镜男回答的问题,他怯怯地说:“小野他,他没有掉进湖里。不过他……” 围巾女倒是比他勇敢,见眼镜男吞吞吐吐的,干脆补了一句:“不过他在湖里洗过澡。” 棉帽男紧张地看着多吉:“我当时也劝他不要的,但是他不听……怎么了,是不是触犯了你们什么禁忌?我们之前没听说过啊,不知者不罪,是这样说的吧?” 多吉皱起了眉头:“亲,怎么能在神湖里洗澡呢?” 然后,他把下午跟我们讲的神湖禁忌,又说了一遍:“亲,卡瓦格博是很神圣的,神湖更加神圣,神湖的水可以喝但是不能洗手,不然就会下雨。更不能在神湖里洗澡啊亲,不然人就会变成两个,一个可以下山,另一个永远留在湖里,陪山神老爷玩耍。” 那三个人听完这个传说,互相看了看,棉帽男提出了疑问:“小野是在神湖里洗了澡,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下山啊。” 水哥幽幽地插了一句:“或者下去了,我们不知道呢。” 这句话细思极恐,如果等我们找遍整座山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小野,但下山了却看见了他的话——这个小野,还是原来那个小野吗? 第42页 我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嚮导:“多吉,按照你们当地的传说,如果真的有人在神湖里洗澡然后变成了两个,那下山的那一个,跟原来的一样吗?会不会少了点什么?” 小希很无厘头地来了一句:“少了个肾?” 我没忍住给了她一个白眼:“我的意思是,比如说少了点灵魂什么之类的?” 多吉摊开双手:“亲,这个多吉就不知道了,多吉也是听村里老爷爷讲的,他没说得那么详细啊。等下山了多吉再给你问问,好不好,亲?” 我对他也翻了个白眼,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还想要好评,等着吧。 那边的棉帽男,支支吾吾地提出了问题:“鬼哥,你的意思是小野失踪了,跟他在神湖里洗澡有关?”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们不要笑,我说的是一个假设,假设多吉说的不能在神湖洗澡的传说,是真的存在。小野在神湖里洗澡了,变成了两个,一个跟你们去到小木屋。另一个本来留在湖里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跟到了小木屋,出现在门口。这时候屋里的小野看见了,你们说,他会怎么样?” 听我这么假设完,几个男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水哥一拍手:“卧槽,换了我肯定也追出去了。” 突然,小明害怕地叫了起来:“天,下午我也掉进神湖里了,我也会变成两个吗?” 她这么说完,所有人都掉头看她,没有一个人说话。毕竟在眼睁睁看着小野失踪、保温水壶向上滚的诡异情况后,这种一个人会变成两个的荒诞假设,突然也具备了一定的现实意义。尤其是在这又大又荒凉,圣洁、神秘的雪山上。 我看着自己提出来的假设,引起了那么沉重的氛围,想要解围道:“没关系啊,这样你不就多了个双胞胎姐妹吗,你爸妈的聘礼可以收多一份了。” 小明气得跺脚,带着哭腔说:“鬼叔你走开,我才不要什么双胞胎姐妹呢!” 水哥毕竟跟她睡过,这个时候要站出来表态了:“鬼你胡说什么呢,别吓唬人啊。” 叔情商那么高,当然知道这时候要给水哥面子,赶紧装怂道:“我乱讲的,乱讲的,水嫂子别往心里去。” 水哥装腔作势瞪了我一眼,搂着小明的腰,走到暗处安慰她去了。 对方三个人被我的推理说得一头雾水,半信半疑的,围着一圈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我正准备跟多吉聊聊,这座卡瓦格博上还有些什么样的传说,或者这几年失踪、遇难了多少人,小希突然从背后拉了我一把。 我回过头去,她朝我使了个眼色,转身就朝神湖的方向走。我在原地站了一会,也跟了上去。 我追上小希的时候,她正站定在神湖的岸边。这时候,一弯月牙升了起来,伴着几颗星星。雪山上的神湖宛如一面镜子,反射着天体的银色光芒,那么圣洁、悠远而神秘。 最重要的是,真他妈的美。 现在,我跟小希就站在镜子边缘,这样的场景应该谈情说爱,接吻什么的,不过,她显然不是要跟我搞这个。 看着周围没人,小希对我倒是毫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你陪我去小木屋。” 我刚才就猜到了她的意思,的确,她千辛万苦来到雨崩,要找任青平;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要找的人可能住在神湖边的小木屋里。现在,小木屋就在湖的另一边,她怎么可能不想去看看呢。 我挠着头说:“那三个人不是说了嘛,木屋是空的,没有人。” 小希坚定地看着神湖西边,小木屋所在的方位:“我有直觉,任青平就在木屋里。” 为什么女人那么喜欢讲直觉,电视剧看多了吧?我重复说:“他们昨晚都在那住下了,没遇见任青平啊。” 小希回过头来看我:“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别忘了我答应你的,只要找到了任青平,我一定会陪你睡的。” 说实在的,这两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睡不睡小希已经成其次了,我也想搞明白这些诡异事件背后的真相。穿越、重力反转、一个人变成两个,到底是这个雪山那么反科学、反常识,还是说,都是人为搞出来的骗局? 不过,在这海拔4000多米的雪山山,环境陌生,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两个人离开队伍,跑到一个明显有闹鬼嫌疑的屋子里,明显是作死。 在电视剧里,这么做的人一般都活不过三集。 我想了一下,劝小希说:“去,我一定陪你去,但不是现在。” 小希嗤之以鼻:“现在怎么了?你怕啦?他们说闹鬼你就信,你不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是无神论么?“ 我没跟她计较:“我是无神论没有错,我不相信有鬼魂这样的东西存在,因为不符合逻辑。但是在这样发生过那么多意外的雪山上,有一些神秘的存在,有可能会威胁到生命的,也很有可能啊。你刚才也看了那段录像,保温水壶都能自己爬坡,而且你丢的帽子还从冰湖自己来到了神湖,那么诡异的事情都在我们眼前发生了,这座雪山的能量太大了,要让我们两齣点什么事,简直就分分钟啊。” 第43页 看她沉默不不语,我又补了一句:“远的登山队遇难,遗体到现在还没找到就不说了,他们那边的小野不就是因为去了木屋,现在也失踪了吗?别我们到了木屋那里,你要找的人没找到,我们也变成找不到的人了。” 听我这么说,小希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继续劝道:“明天起来,我们要一起去找那个狂奔小野。听他们刚才的意思,小野的行李应该还放在木屋那边,所以那个是一定要搜查的地点。到时候我们多留点神,跟他们一起过去,他们找小野,我们就找任青平。你看怎么样?” 小希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看着湖面,没有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我的建议。 我正松了一口气,小希突然又开口:“鬼,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奇怪,有啊,这一路来我感觉都很奇怪。陪一个不能推倒的妹子来雪山上找一个前几年就火化掉的人……” 小希剜了我一眼:“行了行了,我不是说这这。我说的是他们那三个人的态度,我总觉得……有点假,像是在演戏。” 我一下皱起了眉头,原来不光是我自己在怀疑他们。 小希继续说:“就像那个保温水壶自己爬坡的录像,我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魔术。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实现的,但就是可以做到的。” 我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这说不通啊,他们那么费劲表演个魔术给我们看,有什么意义呢?也没跟我们收门票钱啊。” 小希抬起头来,看着星辉之下,延绵不绝的雪山,右手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像一个刚怀孕的女人。她像是跟我讲,又像是在跟卡瓦博格说话:“我有直觉,这几天遇到的事情,都跟任青平,跟icu里的那场梦有关系。”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笑得有点诡异:“是我的子宫告诉我的。”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说是直觉告诉你的,我也就忍了,还变本加厉成了子宫告诉你的?子宫能告诉你这些,那能告诉你下一期双色球是什么号码吗? 叔的前列腺也跟我相处了三十年,怎么就没告诉过叔什么呢? 再说了,你那个子宫可是这两三年里,连月经都不会来啊。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兼职预知未来什么的,能信吗? 不过,心里吐槽归吐槽,表面上我可是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说:“嗯,毕竟是孕育生命的器官,可能是有些神奇的功能。不过你看,这里也挺冷的,要不我们回营地去了?” 小希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起走了回去。 我心里在想着,要怎么跟水哥同步信息,交流对策,但没想到,他没有留这个机会给我。 一回到营地,小明就缠上了小希,她拉着小希的手,一脸可怜兮兮地说:“小希妹妹,刚才你家鬼叔说的什么一个人变两个,吓得我都要哭了,我怕今晚睡不着做噩梦,所以……” 小希善解人意地说:“所以,想要让水哥陪你? 小明鸡啄米似地点头:“嗯嗯,小希你最好了,虽然跟你睡也很好,但是你看水哥他块头那么大,抱着更有安全感呢……” 小希拍了拍她的脸:“好了啦,小明姐。” 她又对一直站在小明身后的水哥说:“水哥,我们把睡袋行李什么的换一换。” 水哥嘿嘿一笑,走到那顶红色帐篷边,钻进去拿东西了。 我赶紧跟了过去,站在帐篷外面说:“水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水哥的声音从帐篷里传来:“嘛呢?” 我皱着眉头,看棉帽男三个人都不在旁边,压低了音量说:“是那三个人,你有没有觉得……” “水水,你快点来陪人家呀。” 对于水哥来说,小明的召唤优先度明显比我要高,他加快了收东西的速度,一边回应说:“来,马上来。” 等他抱着一堆东西从帐篷钻出来,扔下一句“有什么明天再说”,就大踏步朝着他的户外炮房,双人大帐篷走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气。想来他今晚是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填满小明的肉体,赶走她心里的恐惧感。 辛苦了,水哥。 水哥走到双人帐篷那里,小希也刚收好东西出来了。 她朝水哥微笑致意:“小伙子,好好干哦。” 因为我之前跟水哥换了帐篷,所以现在就变成了小希睡我原来的帐篷,大红色那个。我本来是想着水胖子这种鲁智深投胎的体质,应该百毒不侵,可以抵抗所有邪门玩艺,所以才跟他换的;现在变成小希睡这大红色帐篷,再想起她来雪山是找一个死人,她的红色帽子神出鬼没,她的子宫还会跟她说话什么的,感觉邪上加邪,我心里就有点忐忑,怕真出点什么事情。 可是,如果现在说跟她再换一次帐篷,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小希已经搬着东西,放进了红色的帐篷里。我耸耸肩膀,好吧,反正几顶帐篷离得那么近,我晚上警觉点就行,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就冲出来保护她。 我绕着营地走了一圈,这时候,水哥跟小明已经钻进合欢大帐,连灯都关了;小希躲在帐篷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在干嘛;棉帽男那一伙人紧张兮兮地围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些什么,感觉也插不上话。 第44页 只有多吉正坐在自己的帐篷前面,慢慢抿着他带来的那瓶青稞酒,一小口一小口的。 我坐到他对面,接过他递来的青稞酒,突然间传来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 是我的手机铃声,从帐篷里传来的。 因为雪山上面没有任何信号,手机只能当个闹钟用,还有就是玩玩不用联网的游戏。自从上山之后,我就把它放进登山包里了。 如果在城市里的话,这么小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但这里是万籁俱静的雪山,所有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幸好,要不然这个电话就会被漏掉了。 问题就在于,前面说了,在这雪山上,没有任何的手机信号。这个电话是怎么打进来的,又是谁打的呢? 多吉也觉得奇怪:“亲,你用的哪家运营商?信号那么好?” 我挠着头站了起来,走到自己的帐篷里,摸索出登山包里的手机。 铃声还在响,iphone5s屏幕上显示的,不是普通的电话号码,而是五个字——无主叫号码。 我吞了一口口水,咬咬牙,滑动接听了电话。 “餵?”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张得都干缩成一团了。 对放没有声音。 我狐疑地餵了几句,还是没有声音,正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那边传来了一个苍白的声音,冷冰冰的像雪:“告诉小希,要下山,向上走。” 我吓了一跳,像握着烫手的铁块一样,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过了两秒,我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前天晚上加我微信的那个空白头像,也就是发仁青平措的照片给小希,促使她来到雨崩的那个傢伙。 这傢伙还说了一句话,貌似是任青平在出车祸前,要跟小希讲的话——我更喜欢大黄蜂。 好嘛,你这傢伙还没戏弄够我们,现在竟然敢打电话过来了。 还要我告诉小希,要下山,就得向上走,这是什么鬼,禅师的心灵鸡汤吗? 我用力捏着电话,朝里面喊道:“你特么谁啊?” 对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就好象死人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任青平。” 我更愤怒了:“任青平你妹,别装神弄鬼了,你骗得了小希骗不了我,说你到底是谁!” 对面沉默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任青平,不信的话,看你的照片。” “看你妹的照……”我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我气得想把手机扔掉,又想起来应该把电话拨回去,结果完全打不出去。我放下手机,然后发现——屏幕左上角,别说信号的那五个小圆点,就连运营商的名称都没显示。也就是说,这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刚才接电话的时候,没去注意信号格,现在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从刚才起就没有信号,还是那人挂了电话之后才没的信号。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信号的话,那他这个电话,又是怎么打进来的? 还有,这个假装任青平的人,说让我去看照片,又是几个意思? 我正对着手机发呆,突然之间,帐篷门帘被掀起,钻进来一个人。 那人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我——正是小希。 她听见了我刚才在讲电话,这时候问道:“谁打给你的?” 我还没说出口,她自己就回答上了:“任青平?” 看来,她的直觉也不全是蒙人的。我挠着头说:“他说自己是任青平,但我觉得是假装的。不过这个人,肯定跟前天晚上用微信加我的,是同一个人。” 小希站起身来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苦中作乐,开玩笑说:“我的前列腺告诉我的。” 小希轻轻地拍了我一下:“别嘴贫,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还是说:“感觉吧,凭感觉……哦对了,他上次在微信上跟我讲了大黄蜂,这次也同样说了我听不懂的话,他说什么,让我去看照片。” 这次小希也是一头雾水:“看照片?什么照片?” 我挠头说:“不知道啊,难道是看仁青平措跟你那……闺蜜舅舅的照片?可是那照片我们看了很多次了啊,还能看出花来?” 小希沉吟道:“我也觉得不是,那还有什么照片呢?对了,会不会是你相机或者手机里的照片?这两天在雨崩拍的。” 说到这里,她兴奋地拍掌:“肯定是的,肯定是他给我们留了什么线索。”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于是把那台5d mark2拿出来给她去看,我自己则打开iphone的相册。 我们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各自在两个设备上,看我这两天拍的照片,有风景,有人相,还有各种吃的。 翻了十几分钟,什么发现都没有。 “卧槽,果然是恶作剧啊。” 我翻到了出发之前的照片,也没发现有任何的线索,刚要把手机关上,却突然发现…… 有什么不对劲的。 这张照片是我在收拾行李时拍的,把所带的装备陈列在地板上,摆成一个标准的正方形,然后拍照发朋友圈。 照片还是那张照片,但好像有点什么不对。 第45页 我皱着眉头,对着照片仔细分析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照片的色调不同了。 我记得很清楚,这张照片是在中午拍的,我家客厅的採光很好,那时候光线充足,拍出来的照片也是非常明亮的风格。 但现在我打开的这张照片,看上去却黑漆漆的,像亮度被人调低了很多。 我打开了自己的朋友圈相册,因为是前几天才发的,缓存还在。对比一下朋友圈相册跟手机本地相册的两张照片,我能够确定,手机相册这张是被调暗了很多。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谁干的? 第二个问题是:意义何在? 我仔细盯着那张被更改过的照片,用手指放大看各个细节,看得眼睛都花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时候,小希放弃了她在相机照片上的探索,转过头来看我的研究。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她也一样想不出来个所以然。 我在心里暗笑,这次你的子宫不告诉你了? 小希拿过我的手机操作着,放弃了这张被调暗的照片,转而研究其它的。我还担心她往后面看,会看见我从她手机上偷来的仁青平措跟那秃头男的照片,幸好,她是在不停往前翻。 我也盯着手机屏幕看,然后,我发现除了刚才那张,还有别的照片,也是被调暗了亮度。有几张只是轻微的区别,有几张则是快暗成了黑色的色块,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从单张的照片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究竟,小希无意中把ios相册的菜单,从“相簿“切换到了“照片”,这样相册里的照片是按照日期排序,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 这时候我们发现,这些被调暗的照片,似乎是有一点规律的。 小希再点了一下屏幕左上角的“年度”,这样,我这一年来所拍的所有照片,每一张都变成很小的方块,挤满了整个屏幕,有点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型运动会上那种人肉翻牌子组成图画的方阵。 这时候,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这下子知道了,电话里那个人叫我看照片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了,为什么有些照片被不同程度地调暗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那些被调了颜色的照片的小方块,在屏幕上组成了一张人脸。 任青平的脸。 我的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 在看过《午夜凶铃》之后,别的恐怖片从来没有吓到过叔;但是,面前这一张突然出现的人脸的惊吓程度,比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那一幕,还要强几倍。 那张脸颜色阴森恐怖,像是停尸房的遗体;因为是方块组成的,所以表情模煳,更增加了恐怖的程度。 最吓人的一件事在于,这样的一张人脸,不知道躲在自己的手机里有多久了。以至于这件事情过后,给叔带来了心理阴影;虽然现在已经把5s换成了6plus,以前的照片都清空了,但还是忍不住隔几天就把相册打开,切换到年度,看会不会里面会不会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在当时,被吓到的不光叔一个。即使是曾经熟悉的恋人的面孔,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小希也是吓得低声惊唿,然后紧紧抓住我的右臂。 我本来拿手机的手就不稳,被她这么一抓,手机划出一条抛物线,掉到了帐篷底上。 一般来说,男人不愿意在妹子面前表现得这么怂,所以即使我现在吓得腋窝汗湿透,还是吞了口口水,弯腰准备捡起手机。 这时候,它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这时候,虽然我的前列腺没有说话,但我用脑袋也可以想到,是任青平。 我吓得差点尿了,这手机是被任青平灵魂附体了吗,可以察觉到我的一举一动,才能如此到位地吓我? 幸好,这下震动只是简讯,不是来电,要不然的话,我真没有勇气去接。 我拿起手机,快速按下home键以避开那张人脸,然后打开绿色的信息图标。 我猜得没错,那条简讯是任青平,号码显示的是“未知号码”,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格:“相信了吗?” 小希拿过我的手机,看着这一条简讯,然后她问我:“相信什么?他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 我闭着眼睛,深唿吸了几口气,谁能告诉我是不是在高原稀薄的空气里,受惊后的头晕感会被放大? 总之,我好不容易才从电话、图片、简讯的连番惊吓里,勉强冷静了一点,然后把刚才任青平电话里的内容,跟小希复述了一遍。 “要下山,就要向上走?”小希最关注的点,果然跟我一样。 不过,她还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见解:“鬼你说,是不是跟我的帽子、还有他们那个保温瓶有关系?” 我沉下气来,仔细思索小希说的话。 “要下山,向上走”这句话,跟帽子、保温瓶,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 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都是这两天长出来的,若有所思地说:“小希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的?因为帽子、保温瓶是从低处向高处移动,说明重力发生了发转。所以当我们要下山的时候,往下走,其实是到了高处;反而当感觉到自己在朝上走,才是真正下山的方向?” 小希赞许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嘛,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46页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也太扯了吧?人又不是保温水壶,上下山的时候除了身体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视觉啊。路是斜着向下的那就肯定是向下,天空是在头顶上方的,我们看着路走,怎么可能会产生向下走反而是上山,向上走才是下山的效果呢?” 小希耸了耸肩膀:“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任青平说的,我有预感,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解读的方式,我还是无法接受:“总之,人是会观察环境的,上山就是上山,下山就是下山,不可能会搞混。除非,除非下个超级大的暴雪,能见度很低,根本看不见路跟周围的环境,只能凭身体去感觉那种吧。” 小希撅起嘴巴:“谁知道呢,或许真要下雪也说不定。那么奇怪的事情都发生了,而且,我相信青平是不会害我的,他一定是在教我怎样才能安全下山。” 我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下什么雪呀,这才几月份呢,根本没到下雪的季节。天气预报看过了,多吉也打过包票,这两天都是好天气。要下雪,除非神湖显灵,或者卡瓦格博的山神显灵吧,哈哈。” 小希瞪了我一眼:“你可不要乱说,这里的山神很厉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我听她这么一讲,也咯噔了一下,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念:“山神啊山神,我刚才都是乱讲的,是我嘴巴贱,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小希又看了一下我手机里那张任青平的脸,没再研究出什么东西,就把iphone往我手里一塞,然后往帐篷外面走:“好啦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记得明天要陪我去小木屋,找任青平。” 我拿过手机,正想着是不是要把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除,突然间,小希倒退着回到了帐篷里。 我抬起头来,只见她指着帐篷外面,结结巴巴地说:“下、下,下雪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希是在开玩笑,不禁摇头道:“好啦好啦,你演得很像,被你骗到了,满意了吧?” 小希跺了一下脚:“谁骗你啊,你自己出来看!” 我半信半疑:“骗人是小狗。” 小希不再跟我扯皮,一只手拖着我,另一只手拿起户外手电筒,我们一起走出了帐篷。 电筒的光柱朝天空照去。 在白色的led灯光中,一片片的白色物体,从天上纷纷扬扬地洒落。 我摊开手掌,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掌心,不一会儿就化了。 真他妈下雪了。 刚才跟小希在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提了卡瓦格博的山神,结果马上就真的下雪了。我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心里默默地想,山神老爷,小的真心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亵渎您的名字。 这时候,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蛮子,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雪就下雪了呗,回帐篷把睡袋裹紧点就行。明天起床还能看个雪景呢,哈哈,好玩。 小希却比我紧张多了,她跑到每一个帐篷面前,用电筒照进里面,一边喊:“快起来,下雪了,下大雪了。” 三分钟不到,水哥跟小明,嚮导多吉,棉帽男那一伙三个人,都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站在漫天的大雪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刚想回头嘲讽一下多吉,问他不是打包票说这两天不会下雪么,却发现,他已经慢慢地跪在草地上,那里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的雪。 多吉朝着卡瓦格博主峰的方向,叩起了长头,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这场反常的雪,把我们的嚮导也吓住了。 我走过去听,他念的却是我听不懂的藏语。 水哥也学多吉跪在地上,一样念念有词,他说的我可都能听懂:“这下惨了,这下惨了,雪别再下了啊,山神老爷求求您啦。” 我挠着头,不知道水哥唱的是哪一出:“不就下雪么,有那么可怕?” 水哥抬起头来看我:“你在开玩笑吗?这雪眼看是要往大里下啊,就算今晚不把我们冻死,大雪封山之后下不了山,我们也要活活饿死!”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卧槽,这么严重?” 水哥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继续专心地拜着卡瓦格博的山神老爷。 我抬头看天,往下掉的雪花没有一点变小的趋势,反而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雪花,让我觉得唿吸都有困难。看着样子,是要演变成一场暴风雪了。 这时候,一阵恐惧感袭来,像是把我的心脏放进了冷冻室——搞不好,是真的要把命丢在这山上了。 我看着地上还在磕头的水哥,心里有点恼怒。到这时候,我相信他说的地库的故事是真的了,这哥们简直就是加大加肉版的名侦探柯南啊,去到哪里都有突发情况,去到哪里都有人死。 呸呸呸,现在还没人死呢,我乱想些什么。 小明的表现比我还要慌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下大雪了,怎么办,怎么办?” 棉帽男那一伙倒没怎么惊慌,他们的目光,时不时投向同一个地方。 不光是他们,小希也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的解决方案唿之欲出,我也能猜到,那就是神湖西边,那个闹鬼的小木屋。 水哥终于拜完了山神,站起身来,重拾他作为一个队长的职责。 第47页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雪,瓮声瓮气地说:“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去那个小木屋过夜。” 小明跑过去抱着他的左臂:“为什么?那里不是闹鬼么?我们在帐篷里过一夜不就好了吗?” 水哥抬头看了看天:“不行啊,看这阵仗,半夜里帐篷可能就会塌,把人都埋雪里。就算帐篷不塌,雪直接把帐篷埋掉一半,人就像躺在一个大冰箱里,我们带的装备又不够,会直接冻死的。” 棉帽男几个纷纷点头,表示水哥说的有道理。 水哥催促大家:“别愣着啊,赶紧收东西去,把吃的穿的用的,尤其睡袋不能漏,都带上赶紧往小木屋那里走,趁着现在积雪不深,还好走。帐篷就别收了,仍这里吧。” 他又转头看着棉帽男:“路你们还记得吧?” 棉帽男点头道:“记得记得。” 水哥胖手一挥,瞬间却有了金三胖的领袖气质:“全体都有了,收东西!” 这时候,被众人忽略的嚮导才磕完长头,站了起来。 我们都神色慌乱,他却表情轻松,长舒了一口气说:“亲,各位亲放心,刚才卡瓦格博的山神告诉多吉,他不会收了我们的,我们一定可以顺利下山,多吉能打包票。” 我半信半疑:“真的假的,你还打包票说不会下雪呢。” 多吉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亲们都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去小木屋里过夜。明早雪就会停,我们就能下山了。” 说完这句话,他瞄了围巾女跟眼镜男一眼,不过我没太在意。 虽然不知道他的信心从何而来,但听嚮导这么讲,还是给了我们一点安慰。在水哥的催促下,我们都回帐篷里麻利收拾好行李,然后在原来的营地前集合,清点人数,向着小木屋进发。 按照水哥的安排,棉帽男跟多吉在前面带路,三个妹子走中间,水哥、我、眼镜男三人殿后。 这样的安排还是蛮合理的,毕竟水哥作为一个加肉版的柯南,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倒霉的灾难性局面了,还是积累了一些经验的。 我们就这样在风雪里行军,绕着神湖的边沿,向那个曾经闹鬼,但现在却能救命的小木屋走去。各式手电筒的光柱中,雪花不停飞舞,耳边是唿唿的风声,除了惊险,其实还有一点浪漫的气息。 我们都低着头赶路,避免雪掉在脸上,我连说话都不敢抬头:“水哥,这不是才10月份吗,这时候就下雪,正常吗?” 水哥想了一会说:“按照我之前查的资料,光凭印象啊,10月肯定没到下雪的季节,但是也有下雪的,不过很少。我们倒霉,赶上了呗。” 我又问:“水哥你说,这下雪,会不会真的跟小明掉神湖里有关系啊?” 水哥喘着气,苦中作乐地嘿嘿一笑:“鬼啊,你小子不是铁桿的唯物主义吗,怎么也信这些了?” 我想起了这些天遇见的诡异事件,苦着脸说:“在这山上,好像有点唯物不起来了啊。你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怎么那么巧,让我们遇见这场时间错乱的大雪?” 一直在我们身边默默走着、完全被忽略了存在的眼镜男,这时候却结结巴巴地来了句:“1990,雪也是,10月,下的。” 我跟水哥马上都盯着他看,他却道歉似的朝我们点了个头,再也不说话了。 走在我前面的小明,在风雪中扯开了嗓子问:“还要走多久啊?” 棉帽男的声音被风割裂了,在我这边听来是一块一块的碎冰:“白天……三个字……多点……现在夜里又下雪……半个钟……” 同为广东人,叔知道他说的“三个字”就是15分钟,半个钟也就是半小时。路程倒不算太远,坚持一下就能到了。 我身上穿的是抓绒外套,外面罩着冲锋衣,这是适合秋天户外的装备,其他人也差不多如此。随着雪越下越大,气温骤降,我已经开始打起了寒颤。看来去小木屋的决定是无比明智的,如果留在帐篷里,今晚肯定得被冻死。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以及被迫的行军,我们这个小队的人,心态各异。但是,为此感到开心的,估计只有小希一个人。 刚才在湖边的时候,她就让我陪她去小木屋一探究竟,被我勉强说服了。现在这一场雪,反而遂了她的心愿。不光我一个人,现在所有人都要陪着她去小木屋那边,去找任青平,或者任青平留下的痕迹。 难怪刚才下起雪的时候,她那么积极叫大家起来,估计在那个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点。 雪越下越大了,在一片风雪迷茫中,我想起了任青平电话里说的那一句“要下山,向上走”,还有小希说的重力反转的假设。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实在这样的环境里,视觉跟听觉都基本被剥夺了,人只能靠着身体的触感前进。我抬起手来,看着腕上的海拔计,那四位数字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升高。但是,我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也就是说,在这样的大风雪中,光凭人类的感觉,确实很难感知自己是在向上,还是在向下走。 按照小希的假设,在这座太子雪山上,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重力发生了反转,所以红色的帽子会从低处的冰湖,来到高处的神湖;所以红色的保温壶会从低往高处爬坡。 第48页 以此推理,当重力发生了反转,我们在行走的时候,感觉到正在顺着重力往下走,其实反而是在上山——这会导致我们迷路,最终冻死在山顶;而当我们违抗着重力往上走的时候,却反而是在下山,最终能回到山脚下,正常的世界里。 只不过,帽子跟水壶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即使重力反转对物体适用,难道对有生命的人类也一样适用吗?再加上“红色”似乎也是发生重力反转的一个条件,而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一半穿着红色的衣服。 就在我脑里胡思乱想,脚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的时候,队伍前方传来棉帽男冻成冰块的声音:“到了,快到了!” 我抬头望去,一个小山坡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下午看它还是黑褐色的,现在已经被雪覆上了白白的一层。 我们从草甸进来的神湖的方向,看过来这里,木屋完全被这个山坡挡住了。如果不是有人带路,确实很难发现,难怪多吉会不知道这个小木屋的存在。那个已经失踪了的小野,也不知道是怎么误打误撞发现这里的。 棉帽男带着我们,绕过了这个山坡,在山坡后面紧挨着山体的地方,一个朴实的原木小屋,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小明兴奋地喊:“太好了,得救了。” 刚才出发的时候,她还很抗拒来这个鬼屋过夜的,现在倒是全忘记了。 我跟在小希后面,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筒四处照,看雪地上有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脚印,结果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除非有人在下雪之前就进了小木屋里,不然的话,待会屋里就只会有我们八个人,棉帽男三个人,我们一伙四个,加上嚮导多吉。 我们走到小木屋面前,棉帽男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木门——正如他所说,这里的门没有上锁,然后他就站在木门旁,朝我们挥手示意:“进来,快进来。” 围巾女找到了放在屋里的汽灯,捣鼓一下点亮了。队伍最后一个的水哥走进房间,棉帽男用力把木门关上,这样子,八个人就全都在这闹鬼的小木屋里了。 瘦高的眼镜男帮着围巾女,把汽灯挂在了屋顶垂下来的钩子上,这小木屋的内部布置,就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间木屋室内的面积,大概有40平方米,就跟个大户型的客厅差不多。 跟我们在眼镜男的相机视频里看到的一样,小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汽灯下面的小桌子,没有椅子,没有床,没有电器,更没有取暖用的设备。只在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两个木头柜子,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不过,虽然屋里什么都没有,但这个小木屋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了。这件木屋的用料很足,门窗扎实不漏风,屋顶也不怕会被大雪压垮,我们这些人呆在屋里,起码不怕会被冻死。 大家纷纷揭下冲锋衣上的帽子,然后把登山包摘下来,放在地上。我注意到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大红色的登山包,从我们进来时就一直躺在那里。看来,这是失踪的那个小野的行李,他并没有回来小木屋,把东西拿走。 小木屋外风雪唿啸,小野这哥们本来就凶多吉少,再加上这场大雪,肯定要把身份证报销掉了。 水哥站在汽灯下面,木桌旁边,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团友,各位团友,先来点下人头。” 我耸了耸肩膀,不就那么几个人嘛,一眼就看完了,还用得着点。 “一、二、三、四、五、六、七,咦,怎么只有七个人?” 我没好气地说:“水胖子,你忘了数你自己,不过也对你不是人。” 水哥哈哈笑道:“别那么认真,开个玩笑”,他望向窗外肆虐的风雪,“反正这鬼天气,也没别的事做。” 小明估计是在飞来寺没赢够,遗憾地说:“可惜没有麻将,要不然刚好凑两桌。” 我不禁挠头:“你们两口子倒是心大,这时候还想着打麻将。这该死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我们明天能下山吗?” 多吉也点头说:“亲说得对,我们才带了一天的食物,明天下不了山就要饿肚子了。” 棉帽男这时候站出来说:“食物不用担心,那里有。” 他指着墙边的两个木柜:“有饼干,水和罐头,我们昨天吃掉一点了,留下了雨崩村里两倍的钱。”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这边五个人都哗啦啦围了上去。果然像棉帽男说的,木柜上面用一瓶水压着两张红色的钞票。我跟水哥弯下腰去,分别打开两个木柜门,里面分了三层,整整齐齐码放着饮用水跟食物。 虽然没有我最爱的方便面,不过这些食物,起码可以支撑我们过个四五天。 我想起多吉说过的话,他听别的嚮导说,看见有个年轻人背着生活用品往神湖上走。这样说来,木柜里这些东西,就是任青平亲自背上来的。 小希的想法也跟我一样,她拿起柜面上的那瓶水,反覆摩挲着,像是在感受以前的恋人留下的磁场。 然后她问嚮导:“多吉,你从来没发现这个小木屋吗?” 可怜的嚮导为自己的失职,有一些不好意思:“呃亲,多吉真的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房子,说来奇怪,多吉去年走到这边来过,当时没有这个房子呢。” 第49页 他摸了摸木柜跟墙壁:“多吉觉得这些木头都很新,可能真的是今年才造的。” 知道了暂时没有饿肚子的危机后,我们关好柜门,走回房子中间。 棉帽男一伙三个人,已经在小木桌的一边坐下了。围巾女跟眼镜男似乎是一对,一个矮胖一个瘦高,紧紧靠在一起。棉帽男自己坐在另一边,摘了手套一直往手上呵气。 我们也盘腿坐下,分成两个人一组,正好坐在木桌的四边。水哥当然是跟小明一起,小明按照惯例坐在他左边;我和小希组队,多吉自动自觉跟棉帽男凑成一对。 虽然门窗都关紧了,没有风吹到体表上,不会带走人体的温度;但是外面雪越下越大,木屋里又没有取暖的设备,气温已经低于零下,还是蛮冷的。所以,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都自觉地紧紧靠在了一起。 我看了一眼手錶,今天晚上经歷了那么多变故,还以为已经很晚了,其实才不到十点。按照都市人正常的生物钟,这个时候都不太睡得着,更何况现在睡眠的条件那么差,大家又都忧心忡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小明说出了大家心里的问题:“多吉,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啊?” 多吉朝着屋外的某个方向,虔诚地拜了一下,然后传达了山神的旨意:“亲们别担心,绒藏卡瓦格博山神告诉多吉,大雪马上就会变小,半夜就会停的。明天会是个大晴天,积雪不会太厚,我们明天下山小心点就可以了。” 他看着我们半信半疑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山神说,他不想要我们留在山上陪他,亲们一定可以安全下山,多吉可以打包票。” 我心里想说,得了吧,你还打包票不会下雪的呢。不过这话在心里说说也就算了,讲出来太打击士气。身处于庞大雪上的一个小木屋,漫天风雪唿啸,我们实际上处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如果人再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心,人很容易就垮了。 水哥这时候提议:“对了,你们不是拍了个视频,水壶会爬坡吗?我们再来试试。” 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己黑色的保温水壶,放在了小木桌的桌面上。 小明紧紧抱着水哥的左手:“好怕怕哦,要是真的有鬼怎么办?” 昏暗的汽灯下,我们八个人都盯着那个水壶,像赌场里的赌徒盯着即将揭开的骰盅。 水哥吐了口气:“看好了……” 水哥也像开赌一样右手勐地一扬,他留在桌面上的水壶…… 一动不动的。 小明很失望地说:“啊?怎么都不会动嘛。” 我就坐在水哥对面,抬起了我这边的桌子,结果水壶啪的一声,直接滚落到水哥怀里了。 小希看向眼镜男:“你们的魔术重复不了嘛。” 我皱着眉说:“有可能是这个水壶的问题,你们谁的水壶是红色的,拿出来再试一下。” 棉帽男一伙都把视线投向了墙角,那个小野留下的登山包上。 看来,视频里那个红色的保温壶,是属于小野的。现在他人失踪了,虽然没有人说,但在这样的大雪里,九成九机会是挂了。那他的保温壶就成了遗物,再拿出来当实验用具,似乎也不太好。 不过,还有别人也用的是红色保温杯。 小明举手说:“我有!” 水哥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已经把手缩了回去:“不过还是算了。” 看来她自己也想到了,失踪的小野跟她一样是掉进了湖里,现在她不想再跟小野多一个“拿水壶做爬坡实验”的相同点,不然的话说不好她也会失踪掉。 “我的也是红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靠我身上的小希就站了起来,然后从登山包里取出了她的红色水壶。 她走回来坐下,把水壶放在木桌上。我发现她的这个也是膳魔师的牌子,跟视频里小野那个款式相同,只是小一号而已。 纵然是个女流氓,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她拿着水壶的手还是有点抖。 “我来吧。” 我挤开她的手,握着那个水壶。 小希看了我一眼,微微颌首,勉强算是在谢谢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手里的水壶,并没有要向哪里滚动的意思。大学时候舍友们玩笔仙,虽然我是不信而瞎凑合,但现在拿着水壶,有一点当年几个人抓着笔的感觉。 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不希望水壶会动,这样就证明了雪山上并没有什么违反科学常识的怪事发生;另一方面,又希望水壶会自己爬坡,这样的话,就证明我找出的“红色”这个关键词是正确的。 “来了哦。” 我慢慢松开手指。 失去了约束的水壶,躺在桌面上,像尸体般一动不动。 “切,果然什么都没有嘛”,小明靠在水哥手臂上,说得好像她早就料到一样。 我们望向眼镜男,他双手合十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这种现象什么时候会发生。” 这个人多礼的让人都不好意思了,我转移话题道:“鬼屋里没有鬼,大家现在又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讲故事吧。” 棉帽男热烈地响应了这个提议,用他非常普通的普通话说:“好啊好啊,我来讲一个故事。你们听说过那个雪山探险的故事吗,就像我们这样,有八个人在山上遇到了大风雪,躲进了避难的小屋里。然后他们就点数,每个人都对,但是数来数去,就是多了一个人……” 第50页 虽然这个故事早就听过了,在这个环境下,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小希出面制止道:“好了好了,换个别的。” 多吉清了清嗓子,“多吉来讲个故事,以前在东莞的时候听工友讲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围巾女跟眼镜男一眼,“关于日本人的故事。” 小明拍手道:“好呀好呀,多吉还会讲故事,不过肯定没有我家水哥讲的好。” 水哥恬不知耻地说:“低调,低调,像我这么帅又会讲故事的是少数。” 多吉没有理会这对不要脸的小情侣,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开始说他的故事。 “以前有三个小日本,空难掉到了海里,游到一个岛上。岛上有食人族,把三个小日本抓了起来。食人族酋长说,我们今天吃饱了,不吃你们了。但是你们要去丛林里找十个同类的水果,随便什么水果都可以。小日本先回来了两个,一个带了十根香蕉,一个带了十粒葡萄,还有一个没回来。” 这是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故事,在网际网路发展起来前叔就听过了。里面被食人族抓住的三个可怜虫,基本上你可以转换成任意的版本。多吉在这里说他们是日本人,叔当然知道,他是有点用意的。 果然,他越往下说,对面坐的两个人脸就越黑。尤其是那个瘦高的眼镜男,眉头紧皱,表情明显可以看出恼怒。 多吉却好像没有发觉,继续往下说:“食人族酋长这时候说了,你们把带回来的水果,都塞进自己菊花里,不许哭,也不许笑,全塞进去了我就放你们走。第一个日本鬼的是香蕉,他塞到第三根,哭了,被杀掉了;第二个日本鬼的葡萄很好塞,他塞到第九颗,马上就要成功了,突然!他笑了……” 多吉双手放在木桌上,乐不可支地环顾四周:“你们知道他为什么笑吗?” 看来听过这个老掉牙笑话的,不止我一个,小希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多吉:“因为第三个人带了十个榴槤回来呗。 多吉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是的,榴槤,十个榴槤!小日本鬼子哈哈哈……” 还没等他笑够,坐他对面的眼镜男半跪了起来,双手用力按在小木桌上,看得出在勉强压抑他的愤怒:“对不起,不过,请不要侮辱人。” 多吉止住了笑,斜眼看着眼镜男:“侮辱人?什么侮辱人?日本人根本不是人!侵略我们国家,还把我们的神山弄得一塌煳涂!” 我跟小希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口一个亲,脸上两坨高原红,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嚮导,竟然会有反应如此过激的时候,而且竟然那么厌恶日本人。 不过,他对面那个眼镜男,表现也同样让我们大跌眼镜。一路上他都是彬彬有礼,多礼得让人心烦,这时候竟然因为一个流传在上世纪的老笑话,气得面红耳赤。 坐他旁边的围巾女站了起来,只比半跪着的眼镜男高一点点,按着他肩膀,俯身跟他说着什么,想让他冷静下来。虽然她压低了音量,但是在这么压抑的氛围内,那么近的距离,大家都能听见她说的不是普通话,当然也不是粤语。 这个时候,虽然会说日语,但却最后知后觉的小明,终于也发觉了这个事实,用日语问:“你胖紧?” 按照叔多年研习日本爱情动作片的经验,能听出小明问的是——日本人? 棉帽男还想掩盖:“哈哈哈什么日本人,你们想多了,我们都是香港人,他们会说一点点日语而已,一点点啦。” 他一边说,一边朝眼镜男打眼色,但眼镜男不知道是生性耿直,还是气得失去了理智,干脆曾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撞到头上的汽灯。 然后,他居高临下地对着我们,一字一句:“对,我井上慎吾,上川美子小姐,还有失踪的船原小野,我们都是日本公民。” 当眼镜男——井上慎吾,说自己是日本人的时候,其他人都并不意外。从他异常多礼的表现,奇怪的普通话口音,偶尔跟围巾女——上川美子聊天时传出来的日语,种种蛛丝马迹,让我们早就猜到了真相。之前慎吾自称小吴,美子自称小美,看来都是根据日文名字起的假名。 “日本鬼!” 我们注意力都集中在站着的眼镜男,不,井上慎吾的身上,等到多吉大喊一声,蹭地站起来、一脚踩上木桌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他了。 矮小的他跟瘦高的井上慎吾,身高差距有十几公分,不过那小木桌可有三四十公分高,凭藉着高度的优势,多吉一下子就扑到了眼镜男身上,把他扑倒在木地板上。 多吉骑在井上慎吾的肚子上,好像武松打虎一样,抡起拳头往慎吾的脸就是一下。 慎吾被这突然的袭击搞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之后,一伸手就掐住了多吉的脖子,把他推开。因为臂长的原因,多吉打不到他的脸了,只好在慎吾的右手上乱抓。两人于是以非常不雅的姿势,扭打在了一起。 我们另外三个男的,赶紧上去拉架。水哥一人抱住了多吉,我跟棉帽男拖住了想要还击的慎吾,不过限制了他们的肉体,却无法制止他们语言上的互相攻击,两人骂骂咧咧的还是没个停。 “够了!”水哥大喊一声,拿出了他作为一个大胖子队长的霸气,“要打出去打,死得更快。” 第51页 听水哥这么喊,我们果然发现,起冲突的双方都是气喘吁吁的,多吉还稍微好些,眼镜男慎吾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在氧气稀薄的雪山上,确实不适合从事打架这种情绪激动、消耗体力的活动。 多吉慢慢冷静下来,但被水哥熊抱着没法挣脱,只好请求水哥:“亲,放开多吉。” 水哥再次确认:“放开你,你不会再打了吧?” 多吉鸡啄米似地点头:“不打了不打了,多吉打包票。” 我们这边也放开了慎吾,他情绪调整得更快一些,恢復了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朝多吉鞠躬道歉,又回过头来朝我们鞠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多吉虽然说不打架了,但是这个茬明显还没有翻篇,他高高仰起头,手指着慎吾的鼻子:“你们日本人,来这里干什么?” 慎吾往后退了一步:“日本人,日本人就不能来吗?” 多吉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提高了音量:“对,日本人就是不能来!卡瓦格博不欢迎你们!雨崩不欢迎你们!” 水哥看他这样子,怕多吉又冲上去,于是拉着他到桌子后面,硬生生按着他的肩膀,坐了下去。然后,水哥就这样站在多吉身后,这一幅画面,像是巨灵神站在孙悟空后面。 这一边,慎吾在我们的劝说下,也重新坐到了多吉的对面,我们剩下的人也各自落座。 小明这时候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又崇拜地看着水哥:“水哥,幸好你提醒我不要讲日语,要不然的话在村里万一被村民们听见,不是会被赶出村吗?”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被赶出村,那倒好啊,起码不用被困在这里。” 水哥这时候却说:“雨崩村里的藏民是不喜欢日本人,不过大部分也就是不爱做生意,不爱搭理,但还没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小希用手指敲着桌子,看向我们的嚮导:“多吉,你那么恨日本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慎吾被这突然的袭击搞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之后,一伸手就掐住了多吉的脖子,把他推开。因为臂长的原因,多吉打不到他的脸了,只好在慎吾的右手上乱抓。两人于是以非常不雅的姿势,扭打在了一起。 我们另外三个男的,赶紧上去拉架。水哥一人抱住了多吉,我跟棉帽男拖住了想要还击的慎吾,不过限制了他们的肉体,却无法制止他们语言上的互相攻击,两人骂骂咧咧的还是没个停。 “够了!”水哥大喊一声,拿出了他作为一个大胖子队长的霸气,“要打出去打,死得更快。” 听水哥这么喊,我们果然发现,起冲突的双方都是气喘吁吁的,多吉还稍微好些,眼镜男慎吾已经有点喘不过气了。在氧气稀薄的雪山上,确实不适合从事打架这种情绪激动、消耗体力的活动。 多吉慢慢冷静下来,但被水哥熊抱着没法挣脱,只好请求水哥:“亲,放开多吉。” 水哥再次确认:“放开你,你不会再打了吧?” 多吉鸡啄米似地点头:“不打了不打了,多吉打包票。” 我们这边也放开了慎吾,他情绪调整得更快一些,恢復了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朝多吉鞠躬道歉,又回过头来朝我们鞠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多吉虽然说不打架了,但是这个茬明显还没有翻篇,他高高仰起头,手指着慎吾的鼻子:“你们日本人,来这里干什么?” 慎吾往后退了一步:“日本人,日本人就不能来吗?” 多吉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提高了音量:“对,日本人就是不能来!卡瓦格博不欢迎你们!雨崩不欢迎你们!” 水哥看他这样子,怕多吉又冲上去,于是拉着他到桌子后面,硬生生按着他的肩膀,坐了下去。然后,水哥就这样站在多吉身后,这一幅画面,像是巨灵神站在孙悟空后面。 这一边,慎吾在我们的劝说下,也重新坐到了多吉的对面,我们剩下的人也各自落座。 小明这时候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又崇拜地看着水哥:“水哥,幸好你提醒我不要讲日语,要不然的话在村里万一被村民们听见,不是会被赶出村吗?”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被赶出村,那倒好啊,起码不用被困在这里。” 水哥这时候却说:“雨崩村里的藏民是不喜欢日本人,不过大部分也就是不爱做生意,不爱搭理,但还没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小希用手指敲着桌子,看向我们的嚮导:“多吉,你那么恨日本人,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被问到了这个问题,本来还一直在声讨日本人的多吉,这时候紧紧抿着嘴巴,似乎不是特别想回答。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多吉,不会是你的亲人,也在当年的登山队里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多吉因为日本人才失去了一个亲人,恨他们倒是很好理解了。 多吉却恨恨地看了我一眼:“亲!我爸爸才不会跟日本人一起上山,糟蹋卡瓦格博!他是,他是去林子里捡松塔,被狼拖走了!我们找到的只有鞋子……狼以前是从来没有的,都是日本人惹恼了山神,山神发怒了才让狼来祸害人!” 第52页 我不禁有些挠头,爸爸被狼吃了是很惨,但你不去恨狼,也不去恨山神,反而恨已经挂在山上的日本人,感觉慎吾还是挺躺枪的。 不过换一个角度,恨狼没办法去打狼,山神更加不敢恨,现在有日本人在面前出现,当然是最好的迁怒对象。再说,从小就没了父亲的人生,一定过得很艰辛,有这样的表现也是可以理解。 我同情地看着多吉:“你刚才讲那笑话是故意的吧?你是怎么发现他们是日本人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多吉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亲,是卡瓦格博告诉多吉的!山神还说,晚上的这场雪,也是因为有了日本鬼上山,让山神生气了才降下的!” 小明惊唿道:“哇,山神那么厉害!那山神有没有说怎么样雪才会停?不会是要把日本人杀了吧?” 水哥制止了他女人的胡说八道:“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 他的想法应该跟我一样,在这样越来越极端的条件下,像杀人什么的平常只会开玩笑的话题,也有可能会变成真的。万一山神给多吉的指示这是这样呢?所以,不能把话题往这一方面引。 坐在我旁边的小希,想到的是另一方的问题:“你是叫……慎吾对吗?你们为什么要来雨崩,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棉帽男又想出来打圆场:“哎呀不要生气啦,他们就是想来雨崩玩嘛,又听说这里不喜欢日本人啊,所以我就告诉他们不要讲咯……” 小希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还没到你交代的时候,明知道雨崩不欢迎日本人,还带他们进来,真要出事了你也跑不了。” 她拍桌子这个动作好帅气,英姿飒爽,我心里暗暗叫了声好。实际上,我看不惯这个戴棉帽的香港同胞,也不是这会儿的事了。 棉帽男自知理亏,嗫喏着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慎吾使眼色。 好不容易等他们结束这个无聊的互动,井上慎吾——就是1991年那支在卡瓦格博上全军覆没的中日联合登山队,队长井上治郎的儿子,终于想起了要跟我们介绍此行的目的。 他朝着我们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先是跟多吉道歉,表示对他父亲的事情也很遗憾,然后,他向我们详细介绍了,为什么要跟上川美子,还有那个失踪的船原小野,一起伪装成香港人,来到雨崩,又爬上卡瓦格博。 在1991年那一次的雪崩事故后,虽然经过大规模的搜山,出动了专业的登山队,以及几次直升机,但整个3号营地已经完全被雪崩掩埋,找不到任何痕迹。所以,十七名登山队员的遗体,也一直被埋在茫茫雪山的某个地方。 在此后的几年里,雨崩村民也曾自发地上山去寻找登山队员的尸体。不过,他们的目的不是在于抚慰登山队员在天之灵,给他们的亲人一个交代什么的,而是从神圣的卡瓦格博雪山的角度去考虑。 村民们普遍认为,这些愚蠢的爬山的人,妄图登顶雪山,惹恼了山神而葬身于此,是完全的咎由自取。但是,他们的尸体留在了山上,对于神山来讲是一种非常不洁的污染,所以要找到尸体,把他们搬运下山。让山神获得清净,这样才不会降罪与山脚下的藏民。 当然了,就像一开始水哥讲过的那样,这些村民们都无功而返。所以,尽管在山脚下有一座中日联合登山队员的坟墓,其实都是衣冠冢,里面并没有队员们的遗体。 登山队员的尸体首次被发现,是在七年之后的1998年,由三个当地的藏族村民发现的。由于冰川的移动,这些遗体离开原来3号营地有四公里之远,是出现在卡瓦格博正面的明永冰川上。 其中一个村民说,他们是在去挖虫草的路上,突然发现了一点红色东西,在仔细一看,花花绿绿的一大片,有碗筷、收音机、衣物,还有就是登山队员的遗体。遗体有的在睡袋内,有的在睡袋外;有一些起码落了个全尸,有一些运气更差的,则是身首分离,断手断脚。 跟其它雪山上的遇难者一样,由于超低的气温以及高海拔,不允许分解尸体的细菌生存,所以遗体跟遗物都保持着七年前的样子,非常光鲜。关于这一点很好理解,想像一下放在冰箱速冻室里一个月的冻排骨,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里,我跟小希对视了一眼。又是消失的红色物体——人类的遗体也失去了生命,某种意义上,可以跟她的那顶帽子一样,归类为物体的一种——出现在雪山的其它地方。虽然慎吾说的是官方的解释,也就是由于冰川的移动,但事实是否真的是这样? 慎吾当然没看出我们的内心戏,继续往下介绍。发现遗体的村民们,把这件事情上报之后,中日组成了联合的遗体搜寻队伍,最终找到了九个人的遗体。 这批遗体和遗物,先是运到了大理,经过法医跟赶来的亲属的认定,最终在大理火化,中方队员的骨灰被家属带走,日方队员的则统一安葬在北京西山的一个华侨陵园。 我不由自主地撇了下嘴,十七个人里面,找到了九个人,这里面肯定是没有慎吾、美子、小野的亲人,要不然的话,他们也不用再来找了。这样说来,这三个人也是挺倒霉的。 不过,多吉还是不相信他们的说法,质疑道:“这两个日本鬼又想骗人,亲你们千万别信。明永冰川离神湖远着呢,你们要去明永冰川找,怎么会来这里?” 第53页 慎吾这时候已经回復了理智,不再和我们的嚮导计较,而是耐心地解释。通过小明的翻译,我们知道他说的是:“是的,我很理解你们的怀疑,实际上,我们自己也不太相信,亲人的遗体会出现在离雪崩地点那么远的神湖,但是……” 慎吾又以探询的眼神看向美子,在得到同意后,起身从登山包里,翻出了一台平板电脑。 他打开平板电脑,放在木桌子上,向我们展示里面的一张图片。 我们都把脑袋都围了过去,一下子把汽灯的光全部挡住了,幸好平板电脑是自带光源的,这样看起来反而更清晰了。 那是一张卫星图片,显示的是一片山脉。 其中,一个勾玉状的墨绿色湖泊,明显就是我们今天来到的神湖。 可怜的多吉刚才就没能挤进来,这时候在外面不停地转圈,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空隙,一边不满地叫嚷:“看什么看什么,里面有什么?” 小希的眼睛最尖,指着地图上跟神湖只有一片指甲的距离,海拔稍高些的地点。在那里茫茫的白雪上,似乎有一些红色的杂物。 而雪山红色的植物,不管是格桑花还是狼毒草,都不可能开在那么高的雪地里。 小明直接用手指放在电脑上,划拉放大了地图,直到最大限度。 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虽然看得仍然不够清楚,但这些红色的碎片,呈现着类似睡袋、人体、帐篷的轮廓。 有睡袋跟遗体好理解,但是完整无缺、鸟瞰呈正方形的帐篷? 在一场那么大的雪崩之后,帐篷肯定是被压垮、掩埋了,就算因为融雪、冰川运动等原因重见天日,也不可能是支撑起来完好的样子。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张卫星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技术手段拍的?一个日本人能得到我国境内的辨析度难么高的卫星照片,这个事情,细想起来还挺让人担心的。 我们把视线从卫星地图上离开,只见瘦高的慎吾又在朝我们鞠躬:“对不起,各位,之前没有诚实地交代我们的身份,实在是抱歉。但这也是出于无奈……” 他擦了擦眼角:“把父亲的遗体带回家,是我母亲这二十多年来的心愿;所以,在三个月前得到了这张卫星照片后,我就联繫了美子小姐跟小野君,约好先来探一下究竟,如果真的是亲人们的遗体,再请求组织出动的遗体搜索队。” 上川美子补充道:“但是,我们也知道雨崩村不欢迎我们国家的人,正在为难的时候,幸好有全富君……” 美子把目光投向棉帽男,他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我因为公司的关系,跟上川小姐有一些业务来往,加上本来就喜欢登山,所以她一来拜託我,我就答应陪他们一起来了。” 慎吾又朝我们深深鞠了一躬:“之前我们隐瞒了身份,在此向各位道歉。” 对于他隐瞒国籍这个问题,其实我是无所谓的,估计水哥小希也是这么想。有所谓的只是讨厌日本人的多吉而已。 话说回来,小希来雨崩是要找一个死而復生的恋人,这三个人日本人找的是二十多年前亲人的遗体;如今,我们被困在大雪的小木屋里,错综复杂的巧合,把我们都关在了一起。 水哥戳着卫星地图上那些零碎红点:“那个,慎吾是吧,你们从神湖去到这里,有路可走么?” 慎吾点点头,同样用手指示意给我们看:“我找了东京大学的前辈们谘询过,从这里绕过去,这里,预计两天内可以到达。” 从雨崩到神湖要一天,神湖到疑似的遗体地点要两天,来回的话是六天。我看着他们放在旁边的登山包,难怪这四个人的包容量都那么大,原来是带了六天的食物跟用品。 慎吾给我们指完路线,突然地下了头,语气沉重地说:“可是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小野君就失踪了。我的父亲没有把他父亲带下山……” 他抬起头来,右手握拳:“我一定找到小野君,把他安全带下山。”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木屋唯一的玻璃窗。窗外一片漆黑,大风吹得玻璃不停晃动。那个可怜的小野君,恐怕已经冻成一根冰棍了吧。把小野君安全带下山是不太可能了,把小野君的遗体安全带下山,才是慎吾应该计划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个船原家跟井上家是什么仇什么怨,两代人都被带到卡瓦格博上然后挂掉,想想也是挺可怜的。 听慎吾讲完他们一行四人来卡瓦格博的目的,我们这边的人都沉默了。中国的传统讲究叶落归根,这几个日本人找到横死在雪山上的亲人遗体,收敛运送下山,入土为安,这是人之常情,很好理解。 “我们之前隐瞒了身份,只是为了能顺利上山,找到亲人们的遗体。但无论如何,我们欺骗了大家。所以,再跟各位诚恳地道歉。” 这一次,井上慎吾跟上川美子,一起站起来朝我们深深鞠躬致歉。在这短短的半天里,这哥们已经跟我们道歉了十次以上了;岛国人民莫名其妙地热衷于道歉,如果道歉有用的话,他们国家确实不需要警察了。 水哥中方人员,接受了日方人员的道歉:“没事,没事啊,我们能理解。不过……” 第54页 小木屋里的全部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多吉,这个认为是日本人害死了他父亲,激烈反对日本人进村的藏族嚮导。 多吉感受到了我们的目光,闭上眼睛,深深嘆了口气:“算了,多吉不跟你们计较了。多吉的爸爸跟你的爸爸一样,到现在都没找到。多吉理解你的心情。” 对于多吉的态度转变,慎吾大为感动,朝着他又狠狠地鞠了一躬:“等我找到父亲的遗体之后,一定会报答这位多吉先生,还有大家的恩情!” 我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不打不相识嘛,你们以后做好朋友吧。现在我们先别说这些了,讨论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吧。” 小希也接着问:“下这么大雪,你们不会还想着去找那些遗体吧?” 慎吾郑重地点了点头:“下雪之前,我们就改变了这一次的计划,因为小野君失踪了,我们必须要先找到小野君。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 这时候,在他身边的美子抓住了他的手,神色不安,似乎是不想让他再往下说。 慎吾轻轻摸着美子的手背,安抚了一阵之后,还是抬起头跟我们讲:“在融雪流向神湖的小溪里,我们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是父亲他们留下来的。” 我皱着眉头问:“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美子把慎吾抓得更牢了,他回头看了女人一眼,毅然拿开她的手,然后站起身来,到登山包里去摸索。看来,他把那个“奇怪的东西”藏得很深,所以差不多把整个人都埋进登山包里,过了一会才找到。 当慎吾把那个“奇怪的东西”放到小木桌上时,我们一时能看出那是什么。 那东西是细长条的,两根中指那么长,大红色,在汽灯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手术刀。 我跟水哥同时伸手去拿,慎吾用中文大叫一声“小心”,但已经太迟了。 水哥哇的一声,像被刀割一样收回右手,用左手捂住,大叫:“操,这东西比我的军刀还利。” 小明赶紧凑上去,看着水哥右手食指:“水哥你出血了!” 那水胖子皮厚肉糙的,我倒不担心他会被割成什么样,只是拿起手中“奇怪的东西”,仔细端详。 这真的是一把手术刀。 我皱着眉头,不禁说出了声:“这是什么玩意?怎么会有这样红色的手术刀?” 我把刀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不是钢镀成红色的,看这材料,应该是陶瓷的。” 小希一直盯着我手里的手术刀:“陶瓷刀?” 我点了点头:“对,一把红色的陶瓷手术刀。” 由于叔的人品一贯好,刚才跟水哥抢的时候,叔拿的是刀把,他碰到的是刀刃,所以就被割伤了。慎吾说这把刀是在雪水融化成的小溪,汇入神湖的地方捡到的,怀疑是20多年前那次雪崩中的遗物。如果真是这样,首先这把刀的做工真好,保存了那么多年还如此锋利;其次,一群登雪山的人,带一把手术刀上山是什么意思? 就算说1990年那支登山队,队员里面有专业的医疗人员,携带着医疗器材上山,针剂跟药物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带一把手术刀就太奇怪了。因为在雪山上,根本不具备进行手术的条件。 更何况,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不锈钢手术刀,而是非常特别的红色陶瓷手术刀。 是的,跟穿越小风的冲锋衣、小希的帽子、卫星地图里疑似的帐篷一样,这把手术刀也是红色的。 “鬼,给我看一下。” 小希从我手里小心翼翼地拿过手术刀,然后是多吉,接着贴上了创可贴的水哥、小明也依次接过手术刀仔细观察了一番。 所有人的疑问都是一致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我觉得这是把餐刀,用来把果酱涂到面包上的。” 显然这不可能是一把餐刀,这句笑话也没能让任何人笑,不过倒是引发了另外的效果。 棉帽男摸着自己的肚子:“果酱面包,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挺饿的。” 确实,在刚才风雪里跋涉了一番,消耗了大量的热量,会觉得饿也很正常。想起背包里的绝世美食方便面,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晚来天欲雪,能来一桶无? 相比我们的飢饿,小明也有生理需求,不过却是另外一种。她夹紧双腿,四处打量着屋内:“这里面怎么没有厕所?” 围巾女美子用日语跟她说了一通,我们听不太懂,然后小明就瞪大眼睛说:“啊?要到外面去上厕所?“ 水哥担当了他护花使者的角色:”没事,我陪你去。“ 小明一向都是小鸟依人,现在却害羞起来:“哎呀不用啦,多不好意思。” 水哥嘿嘿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没看……“ 小明娇羞地在水哥手臂上砸了一记粉拳:”讨厌啦,好吧那你陪我去。“ 我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不由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撒个尿都这么浪漫,真有你们的,赶紧出去别在这里秀恩爱了。“ 小希看着水哥,笑嘻嘻地说:“就是,像鬼叔这样的单身狗也是狗,可以不爱,不要虐待。” 第55页 我忍不住反抗道:“我是单身狗,那你是什么?单身母狗吗?” 小希砰一拳打到我手上,这可不比小明的耍花枪,力道十足,打得我呲牙裂齿。 水哥一边窃笑,一边搂着小明出门。 小木屋的门一打开,外面的风雪就灌了进来,那酸爽,就像是你躺在被窝里,突然被人掀开被子倒进一盆在冰箱冻了一夜的玻璃珠。 看来多吉从卡瓦格博山神得到的消息,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说好了这场雪等会就变下,现在却是越下越大了。人和神之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我在此时也只能呵呵了。 风大得以水哥的麒麟臂,都无法独自拉动,只好由多吉在门背顶着用力,才勉强把门关上。 这对痴情小男女出去尿尿,我们屋里的人就开始找东西吃。有人从自己的登山包里拿,也有人直接从木柜里拿,非常无组织无纪律。我心想,如果这见鬼的大学要维持几天的话,有限的食物必须实行管理,按需分配。 前几天水哥说的地库的故事里,他跟那群千年兵马俑古尸就是这么搞的,没想到那么快我们也遇上了。 他们几个人围着木桌在吃面包跟罐头,叔作为一个对美食那么有追求的人,当然是耐着飢饿,用水哥带的户外炊具煮水,等着泡方便面。 水煮好了,面泡上了,我在等面熟的时候,那些没追求的人也吃完了,这时候,饱暖思别的,那群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水哥跟小明出去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小希担心地看着窗外:”这都多久了,不会有事吧?“ 我跟她坐的这个位置,正对着小木屋里唯一的门,小希的右边是我,我的右边则是木屋唯一的玻璃窗。 我一本正经地分析:”雪那么大,外面那么冷,会不会是尿尿的时候水柱被冻成冰棍,黏在地上拔不起来了?“ 听了我的无聊笑话,小希瞪了我一眼,刚要发作,突然之间吓得叫了一声,左手撑着地板,上半身向后倾斜,像是在我的脑勺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屋子人被小希的动作吸引,纷纷朝我右侧看去,我也赶紧回头一看,结果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在玻璃窗外面,有一张毫无表情的人脸,正在朝屋里面看。 外面黑漆漆的正下着大雪,没有任何光线,那张人脸却诡异的像是自带光源,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张女人的脸。 黑长髮挡住了脸的左右两边,外面再照着红色的冲锋衣的帽子。眼睛毫无生气地一直朝屋里看,五官看起来像是平面的像一张纸。 但是这个五官却挺熟悉的,等我认真再一看——这不是小明吗? 顿时我的心理从惊恐变成了愤怒,这姐们是怎么回事,都什么时候了还搞恶作剧,外面风大雪大,就为了吓我们,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也是蛮拼的。估计肯定是水哥指使的,等下进屋了要把他们削一顿。 我正这么想着,正对着的木门砰一声被推开了,水哥带着一阵风雪沖了进来。果然是这两个傢伙的恶作剧!我刚开口说特么的,却看见水哥身后牵着一个女人,也进了门。 那女人,当然是小明。 她速度怎么那么快?我下意识地再扭头朝窗外看去。 那一张毫无表情的人脸——小明的脸——还在。 这一次,屋子里原来坐着的所有人,我、小希、嚮导多吉,棉帽男跟两个日本人,都同时看到了两个小明一起现身。 我之前已经看见过两个小明一前一后出现,在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下,还被吓了个够呛。其他人的惊吓程度,只会比我还厉害。 棉帽男在受惊的情况下,已经忘了要讲普通话,用第一语言粤语叫了起来:“诅咒!山神诅咒!” 我们几个人看一眼门口,又看一眼窗户,没法分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刚进屋的水哥跟小明,看着我们脸上的惊恐表情,也顺着我们实现,朝窗户那看去。 几乎就在这一刻,那张人脸突然消失了。窗外又是一片漆黑,只剩下风雪肆虐的声音。 水哥什么都没看到,一边拍落头上跟肩膀的雪,一边不乐意地说:“干什么啊,拿我们寻开心啊?” 多吉结结巴巴地说:“亲,窗户外、外面,还有一、一个小明!” 水哥跟他身边的那个小明,一起勐地又朝窗户看去。那边依然什么都没有。 小明的声音快要哭出来了:“多吉你说的是真的吗?掉进神湖里多出来的那个我?你们看见了?” 水哥黑着脸说:“你们在开玩笑吧?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开玩笑,就在刚才你带着小明进门的时候,窗户那外面,还有另一个小明……你们都看见了,对吧?” 围坐在桌子旁边的那群人,都勐地点头。 棉帽男若有所思:“看来鬼叔你分析得对,小野君真的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所以就冲出了。” 多吉一脸虔诚地说:“山神显灵了!不能在神湖里洗澡的禁忌,灵验了!亲你们说,山神是不是很厉害!” 看他那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好像多出了一个小明,是什么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一样。 对于我们的一致说法,水哥仍然表示怀疑。他皱了下眉头,决定道:”好,你们说有人,那我们现在出去看看。要是真的还有一个小明,哥把她一起叫来,3p!“ 第56页 从刚才他们进门,因为被我们的表情吓到了,所以也一直没关门,风雪还挣唿唿地往屋里吹。 水哥牵着小明的手要往外走,小明却不愿意跟他出去,摇头道:“不要,万一外面真的还有一个我……好可怕,我不出去!” 那个失踪的小野,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就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小明却害怕得不敢去见,面对同一件事,两个人的处理方式截然不同,不过这也好理解,毕竟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 水哥也没有为难小明,朝这边一挥手,我们纷纷起身跟这水哥出了门,只留下美子在屋里陪受惊的小明。 刚才说了,小木屋的窗户是在门的隔壁墙,也就是在屋外绕过一个墙角,就能到窗户的位置。 我们在到脚踝的积雪里,走到那一边墙壁时,几根手电筒的光柱中,只看见水哥庞大的身影杵在那里。 水哥看见我们来,大声嚷道:“孙子,你们这群孙子,这么骗我有意思吗?” 多吉回应道:“我们没骗你,多吉真的看见了!”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嚷:“水胖子,凭什么就说我们骗你?” 水哥一脚踢起一团雪,气道:“你们自己看啊,这里有脚印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人的手电筒,就在窗户周围的雪地上,地毯式地照来照去。确实就像水哥所说,这周围的雪地上,除了我们自己的脚印,没有任何别的痕迹。 而刚才另一个小明出现在窗外,离现在也不到5分钟。走过那么厚的雪,不可能没留下脚印;而就算雪下得再大,几分钟时间,也不至于把所有的脚印都掩盖掉,一点都看不出来。 小希低声问:“怎么会这样?” 我皱着眉头,回头查看小木屋的玻璃窗。这个窗户是上下拉式的,窗台上也积了几厘米的雪。 窗台上,有两个深深的手印。 是的,如果从屋外逃走了,是一定会留下脚印的。除非,那个小明是一只双手撑在窗台上,脚不着地,然后,当我们几个男人出门后——打开窗户翻了进去。 我刚想到这里,突然之间,房间里传来啊的一声惊唿,屋里灯光全灭,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刚才注意力全在屋外的脚印上,只往屋里匆匆瞥了一眼,没看到里面的任何人。 难不成,真的是屋外的小明也跑了进去,把原来的小明吓到了? 屋里小明跟妹子的惊唿声不断,还能听到小明带着哭腔的“救命”——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小明在喊——我们不敢再迟疑,赶紧朝门口跑去。 尤其是水哥,如此硕大的身躯,在风雪中竟然跑得像风雪一样快,看来果然是有真爱。 我跑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咚”的一声,像是重物砸到了地上,接着又是“咚”的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然后,屋子里就归于沉寂了,从门口透出来的光线,也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起消失了。 卧槽,就这一会儿功夫,不可能出人命了吧? 我跟小希几个一起跑到门口,里面果然是一片漆黑。在我们手电筒的光柱下,看见屋内的情况是这样的——木地板上躺着两个女人,水哥踉跄着跑到其中一个旁边,跪下摇晃大叫:“小明,小明你怎么了?” 我们依次进了屋,慎吾跟棉帽男去照看美子,小希也帮着去照顾小明,我跟多吉站在门口,用手电筒不断在周围扫射,想看看黑暗里还隐藏着什么。 本来挂在房顶的汽灯,掉到了木桌旁边,玻璃好像都碎了。 靠在墙壁站着的背包,有几个还站着,另外几个横七竖八歪倒在地,还有些物品散落了出来。 小木桌跟墙边的两个木柜,倒似乎没有移动过。 我的心脏随着手电筒的扫射,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既希望看见另一个小明,又害怕看见另一个小明。 但是,我们仔细地搜遍了整个房间,没有另一个小明。甚至我连房顶也仔细找过了,看会不会是像蜘蛛一样躲在上面。幸好,没有。 那么,躺倒在地上的,正在水哥怀里慢慢甦醒的小明,到底是之前在房间里的小明,还是趴在窗外的那个小明? 那个小明,竟然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几分钟内打晕了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又弄翻了众多物品,制造了如此混乱的局面? 慢着。 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这样的局面,不是另一个小明造成的,而是由于另一个反常识的原因造成的? 我指的是——重力反转。 确实,与其相信是另一个小明制造者这些混乱,不如把罪魁祸首设想为重力反转。 如果刚才我们出去的时候,小木屋里突然变成了一个失重的环境,小明跟美子当然会吓得大叫。 汽灯飘到屋顶,摔下来就碎了。 几个登山包飘了起来,掉下来就倒了。 小木桌跟木柜可能比较沉吧,所以虽然漂浮了起来,但掉下地的时候还是站稳了? 小明跟美子飘到半空,然后再狠狠地摔下来,当然也会晕倒。 我在屋外听到的重物坠地的声音,则是重力反转消失之后,两个女人跟其它东西从半空掉到地上的声音。 第57页 我左手做砧,右手为锤,重重拍了一下——这个假设,明显比另一个小明翻窗进来,干倒两个女人,把屋子翻个底朝天,然后又消失不见了,要合理多了。 不过,事实是不是我所推断的这样,还是要等当事人清醒后来说。 这时候,小明已经在水哥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美子也醒了过来,幸好,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 多吉把掉在地上的汽灯捡起来,这灯也蛮结实的,虽然玻璃碎了但不影响使用,嚮导把它重新点燃之后,爬上桌子挂到了天花板垂下来的钩子上。 我用力关上房门,把满山的风雪关在外面。 风不再肆虐,昏黄的灯光亮起,小木屋里仿佛又恢復了原样,除了那些我们还没有精力去关注的遍地狼藉。 水哥关切地问着他麒麟臂环抱的女人:“小明,你没事吧?” 小希递过保温水杯给她:”先喝口水,压压惊。“ 我想要知道刚才的推理是否正确,焦急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小明喝了口水,看看我,又看看水哥,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水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愤怒地说:”你着什么急啊,让人歇一会不行吗?“ 那边的美子也甦醒了过来,情绪比小明要镇定得多。她自己坐了起来,用日语向慎吾跟棉帽男,说明刚才所发生的情况。 因为我们的翻译官小明,还躺在水哥的怀里抽泣,所以只能由棉毛男来暂时负责翻译。这哥们的日语水平没有小明好,普通话更是够呛,我们连听带蒙的,大概了解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样,据美子所说,刚才我们一出门,她们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现实放在桌子上的食物飘了起来,她们俩还以为是风。然后,头顶的汽灯也在诡异得摇晃,她抬头一看,汽灯头朝下,底朝上,整个正在往屋顶上飘。 没有任何的风可以做到这一点。 她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刚想要往门外沖,两个人的身体也开始上浮,处于失控状态,类似于太空站的太空人。美子说在半空里,身体根本无法移动,并且由于重力变化产生的对心脏供血的影响,大脑也在几秒内变得模煳,胸闷得无法唿吸。 还有,她感觉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在紧紧箍住她的脖子,像是上吊的绳索一样。 所以,她是在掉到地板上之前,就已经昏了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听完棉帽男的翻译,我们几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多吉的声音在不停地颤抖:“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至高无上的卡瓦格博,多吉恳求你收回神威……” 小希皱着眉头:“重力反转,这是重力反转啊……没想到真的发生了,看来那个保温瓶爬坡不是魔术。“ 水哥若有所思地说:”重力反转啊,这样的话,也能解释你的帽子了。“ 小明这时候终于哭够了,抽泣着把刚才的经歷说了一遍,跟美子所说的大同小异。 重力反转? 我咬着下唇,陷入了沉思。 这一个假设,实际上是我最早提出来的,就在小希的那顶红色”你插得太深“的帽子,掉进海拔低的冰湖,又在海拔高神湖里再次出现的时候。只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个是重力发转,第二个是神湖跟冰湖之间有地下水道互通,再加上足够的巧合,就能解释帽子失而復得的事件。 这个概念被更多小伙伴接受,是在眼镜男慎吾给我们看了那段视频之后。在视频里,红色的保温水壶会从低到高自己爬坡,更加直观地显示了重力反转的效果。可是,当我们再次来到小木屋里,想要重复这个实验时,却失败了。 在看完慎吾的视频后,我的手机收到了自称是任青平的神秘电话,再次重复了在雨崩村里收到的微信内容,就是——想下山,向上走。 就这句话小希跟我探讨过,她认为这是任青平提出的忠告,目的是为了让她能安全走下雪山。并且,这句看上去荒谬的话,在重力反转的条件插进来之后,却变得成立了。 最后,就是现在的场景,我们一大群人出了小木屋之后,之前实验失败的重力反转,不仅重现了,而且是更大规模、更可怕地重现。这一次,被反转的不是什么帽子、保温水杯,而是小木屋里的所有东西,加上两个大活人。 之前我曾经想过,重力反转是不是只对没有生命的物体有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我所总结的,重力发转发生的另一个条件,是成立的。 那就是——红色。 小希的帽子是红色的,保温瓶是红色的,小明跟美子身上,都有红色的衣物。我环顾四周,几个扑倒在地的那些登山包,也是红色的。再抬头看看汽灯,底部的金属部分,也被喷上了红色的漆。木柜跟小木桌,看来并不是掉下来还维持着原样,而是因为并非红色,所以根本就没漂浮起来。 除了这些引发重力反转的红色之外,在这座白色的雪山上,我还遇到了更多的红色。穿越小风的冲锋衣是红色的,慎吾的卫星地图里看到的帐篷是红色的,他在流进神湖的小溪里捡到了一把奇怪的陶瓷刀,也是红色的。 第58页 更可怕的是,在进雨崩的最后一段山路上,任青平拍摄”合照“的那个地方,我跟小希一起看见了,整座雪山都变成恐怖的血红色。 我摇了摇头,现在要想的,不是红色这个关键词,而是重力反转这个问题。 就像刚才说的,重力反转是我最先提出来的,当时大家都觉得很荒谬;现在,大家都相信了重力反转这种现象,因为它就发生在我们眼前。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我怀疑的点在于,这件事情太刻意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就好象有一个人藏在幕后说,好,你不相信重力反转是吗,好,我就演到你相信为止。 是的,我用夏洛克一样刻薄的眼光,审视着还坐在地上的小明、美子,以及慎吾跟棉帽男。我有一种感觉,他们都是在演戏。 这一件事,并不是前列腺告诉我的,而是我对细节的观察和逻辑的推理,让我倾向于这么认为。 我们所感受到的重力反转,看上去很玄乎,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其实换个角度,全部都是可以用人力实现的小把戏。 当然,这个前提是,小明、美子、慎吾、棉帽男,都是演员。好演员。 首先是小明掉进冰湖里的帽子,虽然小希说了那是个限量版,但如果小明是演员,那么她可以趁大家赶路不注意的时候,进行掉包,把小希的帽子放进登山包里收好,然后拿一顶类似的红色帽子,故意在走过冰湖时掉下去。然后,等第二天到了神湖,再找个没人看见的时机,把小希的限量版帽子扔进去。 现在看来,她摔进湖里的那个动作,也生硬得可疑,像是她自己计划好了要跳进去。 其次,是慎吾给我们看的那个视频,保温水杯在倾斜的桌面上,从低处向高处滚动。在下雪之后,从营地赶来小木屋的路上,我也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要做到这一点,比上面的帽子繁琐很多,但仍然是可以做到的。 其实奥秘在于,只要把画面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墙壁跟地板,都先向左倾斜一个角度,让用来拍摄的相机画面,也向左倾斜同样的角度。棉帽男、小野、慎吾、美子四个演员,坐在倾斜的房间里,装出正常的样子。然后,他们向右抬起那张小木桌,只要木桌向右倾斜的角度,比地板本身向左倾斜的角度小,在重力的作用下,保温水壶仍然会向左滚动。 光从视频的画面上看的话,水壶就是很诡异地从低处向高处滚动了。 在我的印象中,视频里的小木桌起码倾斜了30度以上;想雪山上这个小木屋,是没有办法整个反向倾斜超过30度的,但可以在其它地方搭建好这样一个场景,跟小木屋里一模一样就可以,然后再让四个演员准备好,拍摄那天跟和我们遇见这一天,穿着同样的衣服。 这样想来,视频快结束的时候,慎吾起身来关掉相机的走路动作,确实跟在平地上有点不同,像是是在抵抗着倾斜的重力,勉强维持的。 最后,就是在我们出门之后,发生在小木屋里的大规模重力反转。 为什么那么巧,就在我们发现了疑似的另一个小明,大部分人都跑到屋外的时候,就刚好发生了重力反转?怎么说都有点刻意了,让我觉得那张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明的脸,更像是把我们骗出去的诱饵。 等我们出去之后,小明跟美子先分头推倒几个登山包,把桌上红色包装的食物扔一地,摘下汽灯摔在地上,然后两个人跳起来再倒地,装晕倒,就可以实现这一次重力反转的骗局。 在叔还是小正太的时候,听说过一个成语故事,叫邻人偷斧。那个故事告诉我们,当你对一个人有了怀疑之后,再去看他,就会觉得他一举一动都像是贼。 现在呢,当我怀疑小明、美子、慎吾他们是演员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觉得是在演。 阴谋。 大阴谋。 之前我用了一个简单的想法,来否定这是一个阴谋或者骗局的假设。那就是,这些人费那么大力气,来演这一齣戏骗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现在,最终极的目的我没有想出来,但是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那就是——要下山,向上走。 小希相信,这是任青平给他的忠告,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自称是任青平的人,所说的这一句莫名奇妙的话,就是前面那么多重力反转骗局的目的所在。 小明、慎吾、美子、棉帽男,还有”失踪“的小野,这些人都是演员,他们早就彼此认识,早就串通好,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演一场戏,让我们相信“重力反转”这种超自然现象的存在。 只有我、小希、水哥,或者还有嚮导多吉,我们这些”观众“,接受了重力反转这一个概念,才会相信任青平传达的那句话,要下山,就向上走。 被大雪困住的我们,除非是找死,不然不可能再向雪山的高处走。 但是,如果我们相信了重力反转,认为向上走才是下山的正确方法,那么就有可能採取这一个决策。 而如果重力反转如我所分析,确实是一场骗局,那当我们向上走之后,就到了雪山海拔更高的地方。 虽然仍然无法知道,演员要观众们走到雪山更高处的用意何在,但是,这个目的可以解释他们演戏的动机。 第59页 另外,还有其它两件事情,支持我这一个骗局的假说。 第一,我那块可以根据气压来探测海拔的登山表,突然消失了。可能是在下雪收行李的慌乱中,被我自己漏在帐篷里了,也可能是被某些人故意偷走了。这样一来,如果观众们被矇骗着向山上走,我无法通过手錶来得知确切的海拔高度。 第二,上述的所有演员,他们都有共同的语言——日语。 1991年在卡瓦格博上遇难的登山队,正是在日本财团支持下,主要科研成员为日本人的——中日联合登山队。 这些复杂的想法,当时在我脑里只是一闪而过,然后就融会贯通了。只是,把自己所想的表达出来,让听众明白,会花费比思考本身跟多的精力。 就好象小木屋里的这群”演员“们,为了让我们这几个“观众”相信他们所灌输的观点,肯定也花费了极大的精力跟时间。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临时的骗局,我有一种感觉,在我们进入雨崩之前的半年,不,起码前一年的时间里,整个骗局就在开始筹划了。 在这些演员身后,必然有统筹一切的编剧跟导演,嫌疑最大的就是上面提到的日本财团。 至于我跟水哥、小希为什么会被选上当观众,看上去也不是随机的事件。我猜想,跟任青平曾经恋爱过的小希,是这一切的关键。 不过,现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情况,要跟这另外两个观众,把我的想法解释一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会说日语的演员们,接下去,看你们会怎么演。 判断我的推测是否正确,有一条至关重要的条件,就是看接下来,他们是否会怂恿我们往山上走。 像是为了满足我的戏瘾,其中一个演员,马上开始了他的表演——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眼镜男慎吾扶着妹子坐好,自己站了起来,很大声地说:“失重……真是奇怪……不对,奇特的现象,雪山,值得攀登,研究……” 多吉当然听到了他所说的话,本来就觉得父亲是因为日本登山队惹怒山神而丧命,现在听慎吾还敢提什么攀登研究,更是怒从中来:“好啊!你个日本鬼子,还敢提爬山!你知道为什么又下雪又闹鬼,人还会往天上飘吗?” 多吉双手叉腰,再次跳上小木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木屋里,那两个日本人,还有两个会说日本话的中国人:“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日、本、鬼!又惹恼了卡瓦格博山神!” 慎吾这次没有再道歉,反而挺直了腰板,他估计身高在一米九以上,看上去竟然比站在小木桌上的多吉还要高。然后,他一字一句,用不容分辩的语气,对着多吉说:“愚蠢,你说的山神,根本不存在!” 别说多吉,就连我们旁人也都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日本人,在这时候,竟敢如此来否定藏民们不容侵犯的信仰。 多吉果然被惹怒了,哇的一声大叫,嘴巴里嚷着听不懂的藏语,再次从桌子上扑向慎吾。 慎吾这次却像是有备而来,没有被他扑倒在地,而是向后退了两步,待多吉落到地面上时,两只长臂猿般的手抓住他的肩膀,腰一用力旋转,把可怜的嚮导甩到了墙边,摔在其中一个木柜身上。 慎吾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身手敏捷,像是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完全没有之前文弱拘谨的眼镜宅男气质。 多吉完全没料到慎吾会有这一手,被结结实实地摔到了木柜上,整个人像木偶一样滑坐到了地上,完全起不来。 要是光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是多吉先出手的,虽然吃亏了,我跟水哥也不好插手。 可是,慎吾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把指关节捏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走向瘫坐在地上的多吉,似乎是还要下毒手。 我跟水哥虽然不是愤青,但是看见日本人竟然敢在中国的国土,先是挑战当地人的信仰,然后又要暴打少数民族同胞,感觉完全不能忍。 我们两人对了一下眼神,我抓起桌上一碗还有汤的方便面,朝慎吾喊了一声:“餵!” 慎吾一回头,我把手中的面碗噼头盖脸朝他扔去。 慎吾反应却是很快,他下意识地手一挥,挡住了我的暗器,但碗里的水跟面还是泼到了他脸上,形象颇为滑稽。 慎吾一手擦脸,一边用日语咒骂着,棉帽男这时候赶紧上来拉着我,我再想扔什么暗器已经做不到了。 不过,这正是我跟水哥的计划。 水哥趁着慎吾没注意到他,飞起一脚,踹在慎吾的左侧腰上。 慎吾捂着腰,踉跄后退了两步,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慎吾被一招ko,水哥倒没有追上去打死狗,这点风度还是有的。毕竟教训他一下,让丫知道放肆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就够了。 棉帽男赶紧过去护着慎吾,向水哥讨饶:“别打了,别打了。” 水哥站在一旁盯着他们,我则走到木柜旁边,看看多吉怎么样了。 幸好,多吉没什么大碍,只是哎哟哟地在喊痛。我把他右手放在肩上,扶着他站起来,他苦着脸说:“亲,轻一点,多吉背痛!” 看来,刚才是他的背撞上了木柜,也是他运气好,如果换成后脑勺撞上这结实的木柜,估计起码得脑震盪了。 第60页 刚才多吉撞上木柜的时候,那声巨响真是绕樑三日,这木柜结实得不像话,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稍稍移位了。这么想着,我往柜子那边看了一眼,却有了奇怪的发现。 在木柜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个红色的什么东西。 那个红色的物品,夹在柜子跟墙壁中间,只露出两根手指那么粗细,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什么。 我把多吉扶到木桌边坐下,让小希帮忙照顾他。慎吾被水哥那一脚踹得快瘫了,一时半会恢復不了元气,也不用怕他打击报復。于是我拉着水哥,走到那个被多吉撞开的大木柜旁边。 水哥不放心地看着桌边的小明跟多吉,皱眉头问:“干嘛?你想说啥?” 我指着木柜后面露出的那一点红色:“你看。” 水哥用手电筒往里面照去:“又是红色的,什么东西?” 我敲了敲结实的木柜子:“搬开就知道了。” 水哥点点头,我们把手电筒放一边,两个人开始抬那木柜子。柜子本来就沉,加上里面装满了水跟食物,饶是我们两个精壮男子,也搬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把木柜子挪开,藏在后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原来,那是一个挖在木墙上的洞,长方形,里面塞着一个红色的盒子,像鞋盒的大小。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藏起来的东西。藏这个的人会是谁呢?难道是任青平? 这时候,我跟水哥的动作,把小木屋里的所有人都引了过来,棉帽男扶着慎吾,小希跟小明架着多吉,都来围观这木柜后面的奇怪玩意。 我弯腰去扣那个红色的盒子,因为盒子跟墙上的洞大小一致,塞得很紧,我硬是抠了几分钟,才终于把盒子取了下来。 这还真的就是个鞋盒,盒子上面写的是一个英文名的品牌。 我把鞋盒放到了柜子上面,小明奇怪道:“咦,这个牌子不是专门做高跟鞋的吗?雪山上怎么会有人穿高跟鞋?” 小希的声音不自然地发抖:“是的,小明姐,我也买过这个牌子的高跟鞋……不,是有人曾经送我这个鞋子……” 我抬头看着她的表情,显然,她说的送过她鞋子的“有人”,就是大学时的男朋友任青平了。 那么,任青平藏起来的这个鞋盒,里面会隐藏着什么秘密呢?关于穿越?失重?还是一个人分裂成两个,同时出现的秘密? 水哥不耐烦了:“磨蹭什么,快打开看看啊。” 众目睽睽之下,我打开了那个红色的盒盖。 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份a4纸大小的报告,纸质已经松脆泛黄,封面是几个铅印的日本字:実験レポート。 虽然我不懂日语,也能看着这几个字的意思,应该是实验报告、实验记录一类。 我把这份实验报告取了出来,放在柜子上。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几道手电筒的光线,同时照在封面上。我这才看到,封面上除了那几个铅印的大字,底下还有手写的日期跟姓名。 船原正夫 平成二年 10.01~10.31 船原……这个姓怎么有点耳熟,我再想了一会,记起那个失踪的小野,听慎吾之前说的,全名就叫船原小野。 小明在旁边小声说:“平成二年……就是1990年吧?” 难道说,这份实验报告,就是在二十多年之前,由小野的父亲留下来的? 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想在我眼皮底下把这份报告抢走。 我赶紧拿起报告,从柜子上抽走,水哥也马上掐住了那只手的手腕,这才没让他得逞。 我把报告抱在怀里,用手电筒往那手的主人脸上照去,果然,是刚才被踹了一脚的眼镜男慎吾。这傢伙,看来是没被打够,还那么的不老实。 慎吾手被水哥抓住,虽然从刚才摔多吉那一下可以看出他是练过的,但在水哥铁钳般的手指下,也是同样挣脱不开。 他嘴里叽里哌啦的,在用日语说着什么,能听出来不是好话。 小希拍了拍小明的肩膀:“小明姐,他说的是是什么呢?” 小明终于恢復了她翻译官的工作,听了一会而说:“没什么,慎吾说这份报告是他的父辈们留下来的宝贵资料,理应是他们的,请求我们还给他。” 我还没说话,水哥嘿嘿一笑:“在我们中国的雪山上得到的实验报告,藏在中国人建的木屋里,你可是说是你们的,但是得等我们验完了再说。” 水哥朝小明示意:“你过去,帮阿鬼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美子站在慎吾身旁,也同样抗议道:“你们不能这么野蛮。” 我根本懒得理她,走回小木桌旁,坐下打开了那份报告。棉帽男、慎吾、美子被水哥跟多吉挡着,没办法靠得太近;小明跟小希一左一右,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三人一起开始看这一份20多年前的报告。 报告里面,会有一路上这些谜团的答案吗? 我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聚精会神盯着报告的小明。她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是这个骗局里的演员,一个可耻的内奸?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份报告,会不会也是骗局的一部分?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在存放了20多年后,这份实验报告的纸质已经水分尽失,松脆到稍微一用力就会碎成渣渣。 第61页 打开封面后的第一页,是类似医院病例那样的版式,铅印好的边框跟栏目名称,里面由人手填写上内容。看来,这样的实验报告,当时是统一印刷好,下发给联合登山队的队员,由他们来填写之后再汇总上交的。 那么,眼前这一份船原正夫填写的报告,为什么没有被上交,又是被谁藏在这个小木屋里的? 叔从av跟h漫里学来的那一点日文,明显不够支撑看懂这一份报告,还好,我们有翻译官小明。 在我们眼前的这份打开的报告,确实跟平时见到的病例差不多,左页跟右页都是方框,里面用手写着日文。 小明用手指着第一页里的内容,一项一项地解释给我们听:“你们看,这里是日期,十月一日,月曜日,也就是星期一。下面是海拔、温度、天气等等数据;这里呢,咦这是什么呀,kgs koe,特、特斯拉……” 我皱着眉头:“特斯拉,是计算磁场的单位吧?” 小明很明显是个文科生:“应该是吧,完全不懂呢,好的接下来这个是,艾克斯射线,伽玛射线,硬贝塔射线……都是什么鬼?” 水哥插了句话:“这不是测核辐射当量的吗?咋这鬼地方还有核辐射?” 我跟水哥对视了一眼,看来,这雪山上的门道,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复杂。 左页的下面还有些看不懂的数据,我们直接略过了,接下来是右页。 出乎我们的意料,右页的内容,跟雪山的地理没有关系,而竟然是一个女人的个人资料。 小明继续翻译着:“被观察者,代号c,女,23岁,a型,身高169cm,体重……” 小希失声道:“这不是我……” 我狐疑地问:“你什么?” 小希掩饰住吃惊的表情,摆摆手:“没什么,小明姐继续。” 我心里本来就有种不妙的感觉,看小希的反应,更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上面所记载的“被观察者”,血型什么的我不清楚,但是外部的身体资料,跟小希是一模一样的。 除了年龄这一点,小希说过她是27岁,比这个代号c的“被观察者”大了四岁。不过,其实从小希的面容上看,说她是23岁的女大学生,也完全没有问题。 而从写报告的1990年到现在,刚好也过去了23年。如果这个代号c还活着,那么今年应该是46岁。 小明继续翻译着文本:“这里记录的是代号c的详细身体状况,血压,心率,脉搏,每半个小时记录一次……这里是激素水平,这六组英文简写是什么,有谁懂吗?fsh、lh、e2、p、t、erl,咦,这里记录的是生理期吗……” 小明手里指着其中一行日文,念道:“代号c的被观察者,至今为止已有半年未见子宫内膜脱落……至此,实验非常成功……” 叔作为妇女之友,知道所谓“子宫内膜脱落”就是来大姨妈的意思,卵子排出后会在子宫中呆一段时间,其中部分时间受孕机率很高,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危险期;当没有精子与之结合,子宫内膜会脱落,卵子也会随之排出,伴随一定量的血液,也就是大姨妈……而大姨妈前后的日子,受孕机率很低,就是皆大欢喜的安全期。 在这份报告里,为什么会记载代号c的被观察者,半年没来大姨妈,然后称之为“实验非常成功”?按照通常的理解,半年没来,那只能是怀孕了。难道他们当年所从事的实验,是如何在高海拔低温环境下受孕?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时,却迎上了小希的目光。 突然之间,我想到了她在客栈阳台上,跟我说的那个icu里的春梦,以及她所说的那个秘密——自从那场春梦以后,她已经有四年没来大姨妈了。 当时在客栈的阳台上,我或多或少觉得她是在开玩笑,绝经什么的,对应我自己说的已经结扎。如今,从这份二十年前的报告上,我不但相信了小希所说的是真的,而且,还确认了另外一点——小希回来到这座雪山上,必定不是偶然的。 从一开始,小希就是“他”或者“他们”的目的。 从一开始那张任青平跟光头中年男子的合照,她就走上了一条被引导的道路,虽然不知道引导她的那一方,到底是“他”——死而復生的任青平,还是“他们”——演员背后的那个日本大财团。 而至于我跟水哥,则是无辜躺枪的人民群众。本来根本没我们的事,是我在发布征驴友一起来雨崩的那条朋友圈之后,命运巧合,这才跟小希的被引导的旅途,跟雪山、跟实验,跟这一场庞大而复杂的骗局,发生了联繫。 到了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对于小希要来雨崩所找的那个人——任青平,或者说仁青平措——身份的猜想,已经唿之欲出了。 任青平,是1990年那只登山队的倖存者。 只不过,按照小希的说法,任青平跟他年纪差不多。而即使他登山的1990年是18岁,事隔20多年,也已经是40出头。难道说他是跟林志颖一样的逆龄美男子?还是说,里面有什么秘密? 我的目光,不由得放到了桌上的这份实验报告。 莫非,任青平在40多岁的高龄,仍能成功扮演一个大学生,是因为这一个在雪山上进行的诡异实验? 第62页 这时候,小明读完了第一页的内容,开始翻到第二页。 这一页的版式,跟上一页是一模一样的。再结合封面上写的“10.01~10.31”,这份报告应该是记载23年前,跟我们现在一样的10月里,一个月31天的雪山和“被观察者”的数据。 果然,小明接下去念道:“十月二日,火曜日,星期二。诶,第二页跟上一页是一样的呢,都是这些数据,看不懂,这是什么鬼实验报告呀……” 她这么说着,果然没耐心再翻译下去,噼里啪啦就往下翻。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样,每一页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左页记录了当天的雪山的各种信息,右页是“被观察者”的身体数据。 但是,当小明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十月三十一号那一天,出现的东西却一下抓住了我们的眼光。 看到这幅东西,水哥也忘了要拦住那几个日本人,所有人都凑了过来,盯着这一页的内容。 慎吾说了一句日语:“八卡那。” 这句话我都听得懂,意思是“不可能”。 这一页让他觉得不可能的东西,是一幅画,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幅涂鸦。 我跟小希对视了一眼,我们两个心里“不可能”的感觉,应该比慎吾还要深,还要真切。 在进雨崩村的山路上,任青平的那个合照地点,我们看见整座太子雪山,变成了血红色,洪水滔天的猩红的鲜血,铺天盖地像我们袭来。 这一幅涂鸦,也同样是血红色的。 太子雪山的几座高峰,倒立着挂在天上。 雪山之下,是一片血海,以及被血海淹没的树林跟村庄。 棉帽男的观察力明显弱于常人,傻乎乎地问:“这是什么?钟乳石?” 这个涂鸦所画的,确实有点像血红色的钟乳石,不过,从每座山峰的形状、高矮对比,很容易看出,作者所画的其实是倒挂着的太子雪山的几座高峰,中间最宏伟、最有压迫感的,就是我们所在的主峰——卡瓦格博。 这幅画占据了九月三十一号的左右两页,尺寸很大,笔触幼稚,能看出作者——推测为船原正夫——没有什么美术根底。但是,所表达的意向,却是非常恐怖阴森,仿佛直达人的心底,让人有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感。 饶是见多识广,在地库里经歷过那么多怪事的水哥,也让这幅涂鸦唬住了:“卧槽,这画的啥,真瘆人。” 小希迷惑地说:“难道重力反转的最终结果,是整座雪山都反转到了天上?” 小明害怕地抓着水哥的手臂:“那我们就掉下来全部摔死了吧?人家好怕怕……” 水哥摸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这哥们,不,这大叔是在雪山上呆疯了吧,画的这东西明显带着精神病的倾向啊。” 多吉也在一边愤愤地道:“就是,多吉也觉得,一定是精神病!敢把至高无少圣洁的卡瓦格博倒立过来,还变成了血红色!” 我拍拍他的肩膀:“多吉,慢点生气。你们当地的传说里面,有没有相关的神话,比如山神被怎么样激怒,最后就会变成一座血山?” 多吉不解地问:“雪山?亲,我们一直在雪山上啊。” 我指着那幅涂鸦:“我说的是鲜血的血,血、山。” 我把桌上的报告上下反转过来,这样“血山”就回到了正常位置。看着图里几座血山的排列、大小,确实跟印象中雨崩仰望太子雪山时是一样的。而那些血海里的村庄,就变成了天上倒挂的血色云彩里,一些奇怪的异象。 我心里一紧,刚才只是隐隐有感觉,但是现在这么一放,眼前的图画,竟然跟我在进村山道上看见的景象,是一模一样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小希,她双眉紧蹙,盯着那涂鸦一动不动,看来内心的感觉应该跟我差不多。 刚才趁着混乱,我偷偷把陶瓷刀用魔术头巾包好,放到了冲锋衣的口袋里。我隔着衣服捏着这把手术刀,再看着眼前的实验报告。 很明显,1990年的这支中日联合登山队,身上背负的任务,并不是要登上卡瓦格博的顶峰。最起码,不只是登上卡瓦格博的顶峰。他们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在高海拔、低温的雪山上,实施了一个奇怪的实验。 这个实验的观察对象,起码有一个是女的,而且看起来所关注的目标,跟女性的生育有关。 我再次捏了捏衣服里的手术刀,偷偷瞥了眼小希的腹部,脑子里莫名其妙响起了手术刀划开皮肤,那一阵轻微的刺啦声。 一只大手拍到了那红色的血山上,我抬头一看,是水哥:“鬼,先别研究这个了。一本二十几年前的破实验报告,对我们要怎么下山不会有帮助。”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大家还是想想,该怎么从该死的雪山上下去。” 多吉瞪大眼睛看着水哥,对“该死的雪山”这种说法,看来是敢怒而不敢言。 小明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慎吾说了句日文,我隐约听到了“satellite phone”卫星电话的滑稽日语发音。 慎吾站起身来,走到墙边的登山包,又像钻进去一样翻了很久,然后拿出一个黑漆漆的东西。 第63页 果然,小明说的就是这个——卫星电话。 慎吾坐回到桌前,把卫星电话举了起来。这玩意的造型,就像是本世纪初流行的直板手机,但是尺寸要大一倍;在机身旁边,还有一根比机身小不了多少的巨型电线。卫星电话,顾名思义,跟普通手机的不同之处,就是它不需要运营商的基站,而是依靠卫星进行通讯。 水哥拍了一下桌面:“嗨,你有这东西,早拿出来啊。” 我也催促道:“就是,快打电话。” 慎吾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打给谁” 我跟水哥一下语塞,对啊,打给谁? 雨崩村本来就与世隔绝,我们现在更是被风雪困在卡瓦格博的一间隐蔽的木屋里,应该打给谁来求救? 我们的嚮导给了个建议:“打给景区警务站把,电话是8416……” 慎吾摆弄了一下卫星电话,把那根巨型天线支了起来,然后先在前面加拔了国际代码跟区号,然后按下多吉所说的电话。 他把手机拿到耳朵旁边,那根巨型天线支愣在他长长的马脸上,感觉倒是颇为和谐。过了一会,慎吾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他,索性开了免提,把卫星电话放到桌面上。 “嘟嘟,嘟嘟……” 没有人接听。 棉帽男嘟囔道:“怎么没人接啊?” 多吉先是瞪着电话,然后又瞪着慎吾:“不对啊,应该有警察值班的,是不是你打错了?” 看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个日本人。 慎吾毫不客气地回瞪多吉:“没有打错!” 我怕他们又打起来,圆场道:“多吉,我刚才看了,他没有按错号码。” 事实确实如此,慎吾刚才按下的,就是多吉所说的警务站电话。 小希也安抚多吉:“山上这么大雪,山下肯定也下雪了吧?警察回去休息了,或者在警务站里睡着了,都有可能。” 小明紧张地说:“警察叔叔都不接电话,那怎么办?” 水哥建议道:“打村里吧,问问他们山下的情况,让明天组织救援。” 我抬腕想要看时间,这才想起登山表已经“失踪”了,于是问水哥现在几点。 水哥看了一眼他结实耐操的卡西欧:“十一点半。” 小希轻轻敲着桌子:“那么晚了,山下还有谁没睡呢?” 确实,根据我们昨晚住雨崩的经验,到了10点多,大家都跑去睡觉了。而且,雨崩村里的手机信号非常渣,只能找座机打会比较靠谱。 小明突然提议道:“打给梅朵吧,她应该会接电话。” 我回忆了一下,梅朵确实睡得挺晚的,而且睡觉的房间就在客栈“前台”后面,所以打前台座机的话,她应该能接到。 我们一致同意了小明的提议,之前是水哥联繫订房的,所以他还记着前台电话,拿过卫星电话就打了起来。然后,他也把电话调成了免提,放在桌子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电话响了五六下,在我开始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终于被接了起来。 梅朵明显是在梦里被吵醒了,声音黏煳煳的像睁不开的上下眼皮:“你好?” 小明兴奋地喊:“梅朵,是我们呀!” 梅朵那边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你是?” 水哥朝着电话报了姓名:“老闆娘,是我,霍金水,水哥。” 梅朵哦了一下,声音马上清醒了起来:”水哥,那么晚了,咋啦?出啥事了?” 我马上切入正题:“梅朵,山下下雪了吗?” 电话那边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下雪?你说的是下雪?才十月呢怎么会下雪?村里天气可好呢,大晴天啊今天。”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山上这么大的雪,山下竟然出太阳?我们所处的位置,离客栈所在的上雨崩,直线距离不超过20公里,难道这场来势汹汹的暴风雪,影响范围竟然那么小? 梅朵听我们没说话,连声追问道:“怎么了?你们今天去的是神湖对吧?遇上什么事了?没人受伤吧?多吉呢多吉在哪?” 我们的嚮导听到梅朵在关心他,开心地朝电话里喊了一句:“梅朵,扎西德勒,多吉没事。” 梅朵的意思却不是这个:“多吉,我知道你没事,你的命比玛尼堆的石头还硬。你带了我的客人上山,要给我全部平平安安带下来,不然有你好看看。”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语气紧张起来:“我没听见小希的声音啊,不会是她出事了吧啊?” 小希赶紧回答说:“梅朵姐你放心,我没事。我们在卡瓦格博,神湖旁边。我们遇上了一场大暴雪,现在越下越大了,梅朵姐,你们山下真的没下雪吗?” 梅朵那边啊了一声:“山上下雪了?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我算了一下时间:“两三个小时前,八点多开始下的。” 梅朵疑惑地说:“我今晚睡得早,十点多就上床了,那时候是没下雪的。你们等等啊我到窗外看看……” 电话里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几秒之后梅朵回来说:“没有啊,山下还是晴朗得很,天上星星都看得很清楚。” 第64页 水哥皱着眉头:“梅朵,你帮我们看看卡瓦格博山上,神湖这个方向,能看到下雪吗?” 梅朵答应道:“窗户这边看不见,我到二楼阳台上看看,你们别挂啊,等我。” 然后就是砰砰砰的楼梯声。 我们几个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最早说话的是多吉:“山下晴天,山上下大雪!这一点是山神对我们的警告,是因为你们这些日本鬼子上山,山神才发怒了!” 说完这个,多吉愤怒地盯着慎吾,慎吾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小范围的,暴雪,暴风雪,雪山上是完全可能的,雪山气候覆杂,气候学研究,说的。” 说完之后,他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迷信,愚蠢。”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多吉,他所崇拜的宗教被本来就讨厌的人说成是迷信,这种愤怒完全可以理解。 坐在他身边的棉帽男,赶紧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站起身来:“先别争了,山神也好科学也好,谁能把我们带下山,才是真的厉害。” 水哥也拍了下桌子:“行了,你们都消停点,要打下山再去打,我们保证不拉架。” 多吉怒气沖沖地坐了回去,还想说什么,卫星电话里传来梅朵的声音:“喂喂喂,你们还在吗?” 小明赶紧回答道:“梅朵我们在,怎么啦你看见什么了?” 梅朵气喘吁吁地说:“天黑了,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山的那一次,是被一团黑漆漆的云还是雾笼罩住了,看不见雪山的反光。” 我皱着眉头,笼罩着雪山的云?果然跟慎吾说的一样,以一场小范围的暴风雪吗? 梅朵的声音稍微平復了一点:“你们遇到的雪有多大?我下午听说昨天上去神湖的几个人,到现在也没下山,你们遇见他们了吗?” 棉帽男冲着电话勐点头:“遇见了,遇见了,我们在一起啊,打电话也是用的慎吾君的卫星电话。” 棉帽男说得没头没脑的,普通话又不标准,我怕梅朵听不懂,就解释道:“遇见他们了,他们是四个人,但是走丢了一个。所以我们两边现在一共是八个人,五男三女,都在神湖旁边的一个小屋里。” 梅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湖那边还有小木屋?没听说过啊。不过你们有地方呆就好了,听你们讲雪挺大的,我还怕把你们给冻坏了呢。那这样,你们把详细地址说一下,还有卫星电话的号码,我等下马上通知村里,组织个登山经验丰富的当地人还有游客,明天上山去接你们。” 没想到这个客栈的义工姐姐那么靠谱,我心里大为庆幸,看来小明提议打的这通电话,是真的打对了。 水哥拿起电话,把小木屋的方位详细描述给梅朵听,然后由多吉跟梅朵商量,明天应该怎么会面接应。挂了电话之后,多吉转述给我们,计划是这样的。进山的救援队往上走,我们这八个人往下走,下午两点钟,在森林里那跟必经的木头处汇合。 如果雪下得太大,两点钟我们没有出现在那根木头处,救援队就会继续朝山上走,向着小木屋的方位,直到遇见我们为止。 只要能跟他们遇上了,都是经验丰富的嚮导跟半专业登山人士,护送我们这群人下山,完全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只要能跟救援队的会师,我们就安全了。 这个形势一明朗,大家的心情就好了起来。虽然小木屋外面还是风雪咆哮,但是在我的心里,已经想起了回到雨崩村里,甚至是回到深圳之后,要怎么来大吃大喝,庆祝这一次有惊无险,死里逃生。 不过,我们都忘记了一个问题。 慎吾没有忘记,他突然提了出来:“可是,小野君,我要把他带下山。” 水哥忍不住说:“得吧,你是没看见外面这雪吗?你那哥们,说句不好听的,现在都成冰棍了吧。” 慎吾面色阴沉地点了下头,一字一句地说:“没有找到小野君,我是不会下山的。我有承诺,一定,带他下山” 我听得有点烦了,友谊啊诺言啊什么的,都是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可是你特么的也要看情况啊。这种恶劣的天气条件,还说要去找失踪的伙伴,不是找死是什么? 想到这里,我嗤了一声:“你爱找找去,找不到要一辈子留这山上都行,我们不奉陪。” 慎吾又转过头来看着我:“不用你,奉陪,我一定要带小野君,下山。” 作为翻译官兼中日友好大使,小明赶紧出来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嘛,明天我们看看情况再说,说不定明早雪就停了呢?小野君如果也能找到山洞啊木屋啊什么的藏起来,也不一定会出事的对吧?能找到他再下山会更完美呢……” 她抱着水哥左臂:“水哥你说句话嘛,是不是嘛?” 水胖子果然跟叔一样,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傻货,在小明肉弹的左右夹击之下,马上就投降了:“你说得……也有道理,明天再看吧,现在……” 他看了一眼手錶:“已经十二点了,我们该睡觉了,明天下午两点要到那块木头,正常来说三个小时能到,但是现在雪那么大,估计得要……” 水哥看了一眼我们的嚮导,多吉想了一下,一脸虔诚的表情:“亲们别担心,山神告诉多吉,半夜雪一定会停的。不过看现在的样子,光积雪也够大家对付了,所以明天起码要五个小时,不对,最好是准备六个小时来走。” 第65页 小希点点头:“那就是明早八点就要出发,七点多就得起床。所以大家真的要赶紧休息了。” 虽然两边对明早是直接下山,还是找到失踪的小野之后再下山,存在分歧,但是要早点睡觉,养足精神,这一个意见是一致同意的。 水队长于是决定,大家拿好睡袋,把木桌移到门口,再加上几个登山包顺便挡着门,小木屋中间的位置空出来睡觉。八个人排成两排,大家头对着头,脚朝外,这样万一有什么野兽或者奇怪的东西闯了进来,也方便防卫。 于是大家就纷纷起身,各自去拿睡袋,按照水队长的安排,慎吾、美子、棉帽男、多吉为一排,我、小希、小明、水哥为一排,头顶着头,安排好位置睡觉。 那盏汽油灯的燃料,也耗费得差不多了,等大家都钻进了睡袋,慎吾走过去摘下灯关掉。木屋里先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然后,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慢慢显得亮了起来。 我头顶对着多吉,右边躺着的是小希。我在睡袋里转过头去,打算跟小希说几句悄悄话,问一下她对于找任青平这件事的打算。谁知道,她却双眼紧闭,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 想想也是正常,虽然她身体很好,但毕竟是女孩子,今天这么一通折腾,累得马上睡着了也并不奇怪。 头顶上方传来多吉低低的声音,是听不懂的藏语,但是词句重复,分节也类似,很明显是在念经。在他的念经声加持下,困意一阵阵袭来,不一会儿,我也睡了过去。 是不是高原空气稀薄,晚上睡眠质量不好,所以特别容易做梦? 以前在深圳的时候,我是没什么梦的,或者是醒来之后忘了。 像这样连续两晚做梦,细节都清清楚楚,最重要的是两晚的梦是连在一起的——这样的体验,对我来讲真是第一次。 总之,我又到了雪山顶。 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是躺在小木屋的地板上,但是,另一个我,又站在了昨晚梦里的那个山巅。 昨晚的梦我还记忆犹新,在那个梦里我的视角是任青平,但是我的身体,不,尸体本身,是冰封在雪地之下的。 这一次,我警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没错,这个身体是我自己。再看一看周围的雪地,一片白皑皑的,并没有昨晚梦里的那个尸坑,也没有血流成河的场景。 “嗨。” 小希从背后走了过来,跟我并肩站立。我转头去看她的脸,她表情轻松,眼睛里洋溢着喜悦。 “小希,我们这是在哪?” 小希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马上要见到他了。” 我皱着眉头问:“见到谁?任青平?” 小希依然满带笑意:“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我挠头环顾四周,没有任青平;我们并肩站立的这个地方,跟云接壤,似乎是全世界的顶端,也并没有看见就有人从低处攀爬而来。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希,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他们呢?” 小希终于回应了我的问题,转过头来,依然面带笑意:“他们?” 我点点头:“是啊,水哥,小明,多吉,还有那几个日本人。他们呢,下山了吗?” 小希更爽朗地笑了,摇摇头,突然手指着天空:“他们,在上面呀。” 我骇然大惊,抬头看去,在眼前上方的半空中,赫然悬浮着一座金光闪闪的红色庙宇。更可怕的,是在庙宇上方,一座倒挂的红色雪山,正在慢慢往下压。 空中传来几阵悽厉的哭喊,从那红色的雪山上,掉下来几个浑身鲜血的人。他们下坠的速度如此之快,我却能清晰地分辨每一张脸。水哥、小明、还有多吉…… 他们浑身赤裸,但是皮肤上都覆盖着鲜血,像是刚从母亲的子宫掉下来一般。 “救我!” “救我!” 当我意识到这一声惊唿,是从自己嗓子眼喊出来的时候,同时也发现自己醒了过来。 透过小木屋唯一的窗户,一道淡淡的晨光照了进来。 外面的雪,好像是停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深唿吸了几下,感觉自己正要平静下来,突然,梦中那张笑盈盈的脸,从右上方探了过来。 “梦见什么?有人要杀你吗?” 我又吓了一跳:“什么杀、杀我,你别吓我。” 小希的心情似乎很好:“开个玩笑,那么紧张干嘛?” 我侧过头去,发现她已经跪在地板上,开始收拾睡袋。在清晨的晨光里,能看见她脸上喜悦的笑容。 她转过头来,对上了我的视线,从她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比晨光更耀眼的光芒。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木屋里躺着的人都还没醒,尘埃的颗粒在窗户透进来的光柱间舞动,安静得像另一个梦境。 我挠着头问小希:“外面雪停了?” 小希嗯了一声,声音里充满切实的喜悦:“停了。” 我伸了个懒腰:“昨晚睡得不错吧,今天心情很好嘛?” 小希嘻嘻笑道:“被你看出来了,是挺不错呢。要不要知道是为什么?” 听她这么说,心情好应该不是因为雪停了能下山这么简单,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好啊。” 第66页 小希看了一眼屋子里,明明大家都还没醒,但还是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朵旁边:“鬼啊,我告诉你,我心情好是因为——我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我吓了一跳,身体止不住向后退,跟小希拉开距离,看着她的脸,脸上是跟梦里一样的如痴如呆的表情。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梦里在雪山顶听见的话,竟然在现实里又被重复了一遍。 我张口结舌地说:“你、你怎么知道会见到他,是谁、谁告诉你的?是他?还是你的子宫?” 小希充满喜悦地看向窗外:“不,是卡瓦格博。” “亲,你们在说什么呢……” 一只手搭到了我肩膀上,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多吉。 “哇,雪果然停啦!顶礼至尊金刚不生不灭卡瓦格博,嗡啊吽班则尔格热班玛色德吽……” 在多吉念咒的这时候,其他人也纷纷醒来了,看着窗外的雪停了,不由得都欢唿了起来。 小明开心地说:“雪停了,能下山啦!” 水队长毕竟是水队长,保持了适度的冷静:“雪是停了,不过昨晚下得那么大,积雪也够呛的。” 慎吾打开窗户,把头探到窗外:“云,看,说不好……” 多吉不开心地喊道:“卡瓦格博告诉多吉,雪停了,不会再下了!” “你们别吵了”,水哥看了一眼手錶:“七点半了,大家赶紧收拾一下,趁现在雪停了,我们下山。” 于是大家都动了起来,收拾行李,从木柜里拿食物,顿时满屋子里人们走来走去,一片纷乱,一不小心就撞上另一个人。 昨晚的那份实验报告,被水队长收到他的登山袋里,慎吾虽然不太愿意,但是被美子跟棉帽男劝住了。看他这么想要的样子,这一份报告应该挺重要的;下山之后水哥如果不想便宜了他,卖个十万八万都不成问题。 至于他之前捡到的那把红色陶瓷刀,也被我偷偷塞到了登山袋里。可能是在这神秘莫测的雪山呆了太久,我也开始有了神经兮兮的预感,觉得这把刀是比实验报告更重要的物品,而且还觉得,这把刀会派上用场。 至于派上什么用场,给我这个预告的前列腺,或者是卡瓦格博,并没有仔细说明。 小明把最后一个登山包,从顶住门的木桌旁边拿走时,突然之间,哗啦一声,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难道是失踪的小野回来了?或者是小希说他要见到的任青平? 结果,只是我的虚惊一场,因为推开门的,是昨晚堆了及膝高的积雪。 不对,这不是虚惊一场。如果正经地分析,这么高的积雪,可比小野或者任青平要吓人多了。 水哥已经骂了出来:“卧槽,这该怎么下山啊!” 小木屋外,积雪深得让人寸步难行,但是要从雪山上下去,总得朝外走。 水队长让我们把冲锋裤的裤腿,拉出来盖住登山靴的靴筒,再用他随身携带的一卷胶纸,把裤腿密封贴好,这样就可以防止积雪掉进靴里。 然后,由他领头,我们列成一队,开始出发。队伍里除了领头的水哥,每个人都踩在前一个人的脚印上,这样积雪越踩越实,越是在队伍后面的人,走起来就越省力。 我们在水哥的带领下,绕过掩盖着小木屋的山体,朝着神湖的另一边,也就是昨天扎营的地方走去。 昨天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绿色的草甸,现在举目远望,却只能看见到处皑皑的白雪。昨晚跟梅朵通电话时,从她的角度看,卡瓦格博上有一小片地方被云所笼罩;但对于我们身处其中的人来讲,这“一小片地方”,却是巨大的难以穿越的一大片雪地。 我队伍的最中间是三名女性,我跟在小希的后面,身后是收尾的慎吾。昨天晚上,他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小野再下山,但是早上一开门,看见这厚得及膝的积雪,固执如他,也知道小野君凶多吉少,不要说找到活人,就算是他的遗体,也只怕是被积雪所覆盖,不可能找得到。 所以,在美子跟棉帽男的劝说下,他也就顺坡下驴,答应跟我们先下山,再做打算。毕竟,日本人再怎么顽固,说到底也是人类,毫无意义地搭上生命这种事情,是违反人类求生本能的。 跟放弃了找小野的慎吾相反,走在我前面的小希,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任青平。而且,不管是在我昨晚的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都信心百倍、心情愉快,坚持说“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看着小希的背影,她脚步轻快,而且还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轻声哼着,似乎这莽莽的雪原,还有逼人的寒冷,对她并不构成困扰。 我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先抬头看天,满天的乌云在交头接耳,似乎正酝酿着一个大阴谋;准备放晴当然是有可能的,但看这些云的尿性,更像要再来一场暴风雪。 昨天上山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对面山上的风景,甚至是几十公里外的飞来寺;但今天我们却被一片雾气笼罩着,别说对面山了,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队伍最前面的水哥都有点模煳。 我再看看路过的神湖,虽然昨晚下了一整晚雪,但因为水的比热容大,所以掉进湖里的雪都融化了,沉进湖底,整个湖面并没有结冰。这也从侧面说明,周围环境的温度,并没有在零度以下,而应该是四五度左右。 第67页 当然了,摄氏四五度的低温,也不是我们身上这些秋天的登山装备,所能抵御得了的。所以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止不住地发抖,裸露在体外的皮肤,更是冷得快要失去知觉。如果在这片雪地上走太久,分分钟我们就被冻死了。 昨晚在风雪之中,我们花了半个小时从露营地走到了小木屋,没想到现在风雪消弭,但积雪却更消磨时间,我们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原来的露营地——或者说,是我们认为的露营地。 因为一场大雪,帐篷都被压塌埋进了雪里,根本看不到任何踪迹。附近的地貌也被大雪老老实实地掩盖住,我们只能凭跟神湖的相对位置,勉强判断身处的地方,是昨晚本来打算过夜的地方。 我们在雪地里围成一圈坐下,喝水,吃东西,恢復下体力,然后再次上路。我们必须尽最快的速度下山,早点跟救援队碰面,不然的话到了天黑之后,山路根本没法走,只能停下来过夜。而我们这一队人马没有帐篷,更不可能找到昨晚的小木屋,即使走出了这片雪地,在原始森林里露天睡觉,也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主意。 这一次,换慎吾在最前面带路,多吉紧随其后监督,我走在小希前面,接着是美子、小明,水哥在最后面收尾。 我们加快脚步,穿过垭口,来到了那可平坦的草甸。随着我们朝外走,我感觉到积雪开始变薄,本来是及膝那么深的,现在只到我的靴筒了。这说明,我们快要走出梅朵所说的“一小块”暴风雪区域,再往外走,我们或许就可以踏上没有雪的草地,愉快地下山了。 由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们越走越快,终于走到上山时的那条坡度很大、路面很窄的小路上。这是一个t型的路口,我们正面对着一片悬崖,左边顺着这条小路往下,就是我们来时的路,右边往上则是挡路的一堆石块,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油漆写着汉语、藏语、英语、日语,表达的都是用一个意思:严禁向上攀爬。 说不好,这里就是当年的登山队,试图登顶的路线。 不过,我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这条路上山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过这块木牌。 我回过头去,一边走着,一边问跟在身后的小希:“小希,这条路是不是我们来时的路啊?” 小希脸上还是挂着那种喜悦的笑容,看见我跟她说话,摘下耳机问:“哈,你说什么?” 我正想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突然之间,砰一声撞到了前面的东西。 是棉帽男的背。 前面的人突然剎车,导致埋头赶路的所有人,都追尾到了一起,小希差一点就亲到我的脸上。 队伍最后面传来水哥的嚷嚷:“干嘛,前面干嘛?” 而队伍的最前面,却传来慎吾颤抖的声音:“八卡纳……” 我心里一紧,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刚才我说过,队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小路旁一块突出的山崖,慎吾就在山崖最外部的位置。如果我们后面的人更用力点,刚才就直接把他撞飞,掉到山下面去了。 这个时候,我们队伍后的这几个人,也从两旁散开,走到慎吾左右两边,呈一个扇形,在离山崖边缘两三米的地方站着。 慎吾伸出手来,指着山崖对面几十米处,另一块突起的崖顶。 崖顶长满了苍翠的松树,松树顶上覆盖着昨晚的白雪,在白雪上面,却还有一个红色的物体。 我眯着眼睛,努力辨别那个物体,心里不由得一惊——好像是个人,成倒v字形,挂在松树顶端。 慎吾用日语大声喊了几句,像是在唿唤那个人,我听见身旁小明的翻译:“小野君,他说的是小野君。” 我吞了一口口水,怎么可能? 那一块崖顶只有几十平方米宽,突兀地立在半空,松树的种子可以从空中飘过去,然后落地生根,但一个人类,从任何地方都没有办法攀爬到那里去,除非是从直升机上爬下去。但是,那个同样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小野,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出现在崖顶,而且还爬上了高高的松树顶端,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水哥掏出了他的望远镜,朝那边看去:“卧槽,这哥们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抢过望远镜,架在眼睛前,仔细望向那里。 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红色的冲锋衣,腹部挂在松树顶端,上肢跟下肢自然下垂,头部也是朝下倒挂着,脑勺向着我们,因此看不清他的脸。在他身上,也薄薄地积着一层雪。 慢着。 他好像不光是挂在松树上,而是被尖锐的松树顶端刺穿了腹部,像一个烤串一般,被串在那里。 确实,再认真看,原本以为在他身后的那颗松树顶尖,实际上应该是从他的背部直接戳出来的,仔细看松树顶端的,有一处红色的血一样的痕迹。 我想像着自己腹部被洞穿的感觉,不由肠胃一阵难受。这个死法也太血腥,太暴力了。 要这样被刺穿腹部,挂在松树上,除非是从更高的地方坠落,以很大的加速度撞上去。但是,在这崖顶的上方,根本没有一个能这样往下跳的更高点。 刚才慎吾叫出了小野君的名字,想必是从他的穿着或者外貌特徵,认出了同伴。这位船原小野君,还是遗传了父亲悲剧的命运,死在了卡瓦格博上,但是他的造诣更高,死成了这副惊为天人的德性——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68页 小希在我身边说:“我看一下。” 我刚想把望远镜给她,突然之间,镜片里船原小野的尸体,动了一下。 尸变了? 我吓得心里一抖,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小野的“尸体”。 只见小野原本下垂的上半身,慢慢抬了起来,脖子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抬起。这样,刚才背对着我们的脸部,现在就清晰可见了。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比周围的雪还要苍白,像是流干了身上的每一滴血。 这个本该失血过多,死得透透的人,却竟然有力气仰着身体,面朝我们,并且——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右手,笔直地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喊了一句:“尼一狗!” 说完这一句后,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砰一声又垂了下去。 耳边传来慎吾撕心裂肺的喊叫,想来虽然没有望远镜,他们看得不如我清晰,但是小野刚才“復活”了又重新死掉的景象,也是被他们看在眼里。 水哥赶紧捂住慎吾的嘴,不让他大喊大叫。昨晚这一场雪,也覆盖在了我们身边的山坡上,而且非常地蓬松;如果慎吾再这样大叫下去,引起了雪崩,那我们所有人就要给小野陪葬了。 小希一把抢过我的望远镜,我虽然心里大概猜到了,但还是向翻译官小明求证:“他刚才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明一脸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出了我心里推断的答案:“他说,向上走。” 虽然昨晚在小木屋里,我已经做过假设,这群日本人是在演戏,而小明是他们派来的内奸,所有的一切都是个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要引我们向山上走。 如今,小明像我预期的那样说出了“向上走”这句台词,但是眼前小野诡异的死法,却又让我怀疑起自己的推断了。 什么样的骗局,值得搭上一条人命? “天!又下雪了!” 耳边传来多吉不敢置信的声音,我伸出手来,果然黑色的登山手套上,不一会儿就落下了几点白色。 再抬头朝天上看去,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乌云,现在已经开动全部马力,向我们洒下白色的雪花。就好象诈尸的小野那一声喊叫,以及指向天上的右手,戳破了乌云们的阴谋,所以现在要提前实施了。 水哥松开捂着慎吾嘴巴的手,脸色一变:“赶紧下山。” 慎吾似乎还有不同意见,小声嚷着什么,不用翻译也知道他是要帮小野君收尸。 可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别说雪又重新开始下了,就算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要去到对面的崖顶,爬上十米高的松树,把小野的尸体取下然后再带过来——根本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雪越下越大,风也开始吹了起来,水哥骂了一声:“操,中国人都跟我一起下山,不管这些日本鬼子了。” 我、小希、多吉都同意水哥的意见,小明虽然有些犹豫,但也被水哥拽着,转头往下山的路上走。 妹子跟棉帽男看我们掉头就走,知道再呆下去小命不保,也赶紧去劝慎吾,连哄带拉的,拖着慎吾跟在了我们后面。 水哥大头走在最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他抬腕看了下手錶:“十二点,我们赶紧走,两点之前能到汇合点。” 身后又传来小明质疑多吉的声音:“多吉,你不是说不会再下雪了吗?是卡瓦格博骗了你,还是你骗了我们?” 多吉没有回答,或者是他回答的声音,被越来越大风雪吞没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听他们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这个我推测的“骗局”运作了那么久,诈尸的小野留下遗言,让我们要“向上走”;我们在风雪中赶路下山,可是无论那伙日本人,还是内奸小明,都没有提“向上走”的茬。 难道说,我的推测失误了? 突然间,砰的一声,我又撞到了前面的人,这一次是水哥厚实的熊腰虎背。 风雪吹来他充满疑惑的声音:“卧槽?” 刚才慎吾看到了小野挂在松树上的尸体,所以停在了山崖边上,这一次挡住了水哥去路的,不会是另外一条尸体吧? 我绕过水哥,看一看眼前挡住我们的,还好,并不是尸体,而是一堆普通的石头。 奇怪的是,无论是我们上山路过的时候,还是我刚才在上面朝下看的时候,都并没有发现这一堆石头。 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多吉嚷嚷道:“奇怪了亲,这里怎么会有块木牌?” 我朝多吉看的方向看去,那果然就是一块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油漆写着汉语、藏语、英语、日语,表达的都是用一个意思:严禁向上攀爬。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脏骤然降温,比外面的风雪气候还要冷。 我仔细端详着这一块木牌,没有错,就是刚才立在小路的另一边,朝上去的方向的那一块。 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我们站在山崖上,向左边走就是下山的路,向右转则是继续上山,那里有一堆乱石,立着一个禁止向上的木牌。 我们刚才看完小野的尸体,在大雪中虽然难辨方位,但我们凭自己的身体感觉,确实就是向左转,朝下走的。 第69页 但是,我们却被朝右、向上的路上,所放置的一堆挡路的石头,挡住了去路。 也就是说,我们感觉自己是在向下走,其实却是向更高处移动——重力反转真的发生了? 我不禁想起了慎吾的那个视频,红色的保温瓶向着高处滚动;如果保温瓶有知觉,它可能也会以为自己正在向下滚动。 暴风雪剥夺了我们的视觉,在这崎岖的山路上,我们比没有知觉的保温瓶,其实高明不了多少。 小希在身边喃喃道:“要下山,向上走。” 这一句话,是任青平在微信里提到过,昨晚下雪前打来的电话里,又重新说过一遍的。当时我心里只觉得荒谬,但按照目前的情况分析,我们不但遭遇了重力反转,而且左右两边也跟镜像一样,被翻转了。 既然向下走是上山,那么,正如任青平所说的,要下山,就得向上走 水哥不停地跺脚,显得非常烦躁。 在前几天他跟我们讲的故事里,他进入了一个无线循环、逃不出来的地下车库,从那以后他不敢让人坐他右边,不敢开车,也对地下空间怀有深深的恐惧。没想到,来到了天地宽阔的雪山上,他还是遭遇了同样的奇怪的事件。 难道说,就像金田一身边总会死人,李将军的设定是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水哥的属性里也包括了“经常进入难以离开的空间”这么一项? 水哥拍了拍嚮导的肩膀:“多吉,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上山的时候,可没见过这块木牌。” 小明也插了一句:“我刚才问了美子,他们上山时也没经过这里,多吉,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原本对这座雪山如数家珍的嚮导,此刻也显得非常迷惑:“亲,多吉保证,我们没有走错,上山时就是这一条路。” 他的这个答案丝毫不能解决我们的困惑,我质疑道:“可是这堆石头跟木牌呢?是怎么回事?” 多吉挠着头,声音感觉快要哭出来了:“亲,多吉也不知道啊亲,这一堆石头是前几年游客多起来之后,才放在山路上挡住,警告大家不要再往上爬的。可是,它原来是在更高的位置啊,要过了往神湖的那条路之后,再往上爬才会遇到的。多吉也搞不懂这堆石头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希走过去摸了一下木牌:“多吉,你别急,我知道是为什么。”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为什么会遇到这堆石头?我们以为在向山下走,其实,我们是正在上山,因为,重力反转发生了。” 我已经猜出了小希要说的是这一番话,但是多吉、小明、水哥却不明就里,面面相觑,似乎理解小希的理论。 “我同意小希酱的看法。” 沉默已久的慎吾,这时候突然发言了,照例由小明来帮我们翻译:“自行向高处翻滚的水壶,小木屋里的失重现象,还有刚才小野君惨死的景象,都说明了一点……雪山上无法理解的奇怪现象,重力发转,是真实存在的。大家想想,小野君为什么会摔在那么高的松树上?我推测一定是发生了类似小木屋里的失重现象,小野君飘到了半空,再掉下来,才会变成这样……” 水哥最先跳出来表示无法接受:“扯淡,什么上山下山的,就这么一堆石头,就像让我们在这大雪天的,继续往山上爬?这不是送死么?” 我同意水哥的观点:“我也觉得不靠谱,怎么可能下山反而要朝上走,这也太违反常识了。” 小希看了我一眼:“鬼叔,我们在雪山上遇见的违反常识的事情,还少吗?” 我想起了一前一后出现的两个小明,还有小木屋窗外的那张惨白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确实,在雪山上遇到的这些怪事,完全无法用“常识”来解释。 多吉迷迷煳煳的,可能是因为他淳朴的脑子里,无法理解太复杂的逻辑:“亲,你们说的多吉不懂,不过不管往上走还是往下走,雪越下越大了,我们要赶紧走。” 水哥又骂了一句娘:“还叨叨什么,不赶紧下山,等着冻成冰棍啊?” 棉帽男热烈响应水哥的说法:“对对对,我们赶紧下山啦,继续朝下走就对啦。” 我看了棉帽男一眼,一直以为他是跟日本人同穿一条裤子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他还是向着自己中国人。 慎吾摇了摇头:“没有搞明白之前,我们不能冲动。小野君在那种、那种情况下,还留下遗言,让我们向上走,小野君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们指出正确的方向。” 小希也点点头,再次重复了任青平的那句话:“要下山,向上走。” 我注意到,棉帽男看了小希一眼,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虽然把前面发生的种种怪事,罗列起来,得出要向上走的这个结论,是完全合乎逻辑的。但是马克思教导我们,真理并不是一系列现象简单相加,并且,我对于这整件事是个骗局的感觉,开始越来越强烈。 我们的嚮导再次催促:“亲们,到底怎么样啊?” 一直默默站在慎吾身后,很少说话的美子,突然建议道:“诸位,要不然我们来投票吧?” 确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时半会的,谁也说服不了谁,投票倒也是个好办法,少数服从多数就好了。 第70页 我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投票的话,我方的胜率有多大。慎吾、美子,还有被任青平灌了迷魂汤的小希,肯定都会投朝山上走,对方是三个人;我、水哥拉着小明、倒戈的棉帽男,多吉也应该是听我们的,我方有五个人,赢的概率更大。 我跟水哥对视了一眼,他点点头,同意了美子的提议。 慎吾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我们一共是八个人,如果刚好打平了怎么办?” 一直跟他不共戴天的多吉,这下却主动出来就解决了他的问题:“亲,投票什么的多吉就不参加了,多吉反正也不懂,亲们赶紧决定好,多吉跟着你们走就行。” 虽然少了多吉这一个可以争取的革命力量,但目前的情况是四比三,还是我们的胜率大些。 慎吾在一边催促道:“怎么样?大家同意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吗?” 我们纷纷表示同意,水队长宣布开始投票:“贊成往山上走的人,举手,听好了,是贊成往上走的人举手。” 慎吾跟美子同时举起了手,接着是小希,如我所料,这三个人是坚定的向上派。 棉帽男突然也举起了右手,我心里咯噔一声,大唿上当,原来这小子刚才的表态,是在演戏,骗我们同意投票? 就在我想冲上去踢他一脚的时候,棉帽男看了一看左右,却又把手放下了:“对不起对不起啦,我搞错了,我要下山的,不用举手才对。” 估计他是脑子被冻煳涂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四比三,投票结束,我们向下……” “稍微等等,我贊成慎吾的说法,向山上走。” 耳边传来小明的声音,我转头望去,小明正顶着水哥不满的眼神:“对不起,水哥,我觉得向上走才是正确的。”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竟然忘记了小明这个内奸!现在的情况,就好象是在玩三国杀,内奸在关键时刻跳反,形势于是就逆转了。 水哥试图去拉小明的右手:“你疯了吗?” 小明敏捷地闪开了:“水哥,别这样,我觉得慎吾说的有道理,而且你看,小希也认为应该向上走。” 小希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种喜悦、放松的笑容,在这严酷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诡异。 小明一把抱住水哥的左边臂膀,撒娇道:“水哥,小希肯定不会害我们的啊,我感觉向上走肯定就对了。” 慎吾站出来宣布胜利:“现在是四比三,我们赢了,大家一起掉头朝上走吧。” 他看了棉帽男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对方似乎没有看见。 我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等等,我觉得这事要水队长来决定。” 说完这句话,我跟水哥对了下眼神,他点了点头,准备发作。 这个时候,小明却再次发射糖衣炮弹:“水哥,你就陪人家一起向上走嘛,你看,地库里面那么可怕的地方,你都能走出来,这次也一定能带我们安全下山的。” 我不禁讽刺道:“水哥可是说过了,lolita最后疯掉了……” 小明看了我一眼,撅嘴道:“鬼叔你讨厌”,然后又继续朝水哥发嗲:“好不好嘛,就算向上走是错的,跟你在一起我就安心呢。” 水哥看了我一眼,我皱着眉头勐摇头;他又再看了小明一眼,嘬着牙花,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好吧,听你的。” 小明喜笑颜开,在水哥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水哥看着我送了下肩膀:“对不起了,鬼。” 然后他清了请嗓子,洪亮的声音盖过了风雪:“好,大家都听我说,掉头,我们朝上走!” 我长嘆了一口气,大势已去,连水哥都叛变了,我一个人根本无力回天。 嚮导多吉第一个响应水哥的号召:“亲们,那就赶紧出发吧。” 他又抬起头来,朝着卡瓦格博的方向:“多吉觉得,卡瓦格博正在指引着我们,在这座神山上什么神迹都有可能发生,向上走,可能真的是对的呢。”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墙头草。 其他人已经纷纷掉头,朝着山上走去,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根本没有办法。就算现在想要朝下走,凭我自己一个人,又不认识路,结局也只能是冻死在山上。 我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的背影,还在纠结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走出了几米外,快要消失在风雪中了。 多吉回过头来召唤我:“亲,快跟上啊亲。” 突然之间,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走吧,兄弟。” 我转头过去一看,却是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比美子还缺乏存在感的棉帽男。 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看着他的侧脸,我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片肆虐的风雪,并没留时间给我细想。 我骂了一声娘,快步跟在棉帽男身后。 来的时候是向上爬,现在要回去了,还是向上爬,这么狗血的事情,该找谁说理去? 队伍在不断地向上走着,起码,从身体对重力的感受来讲,确实是这样的。我每一次抬起脚,再踩下去,都比迈步之前要上升一点高度。 第71页 大风唿啸着,赶跑了本来就稀薄的氧气,队伍里所有人都走得很吃力,支撑慎吾跟小希的,可能还有内心里的信念;对于怀疑“向上走”理论的我跟水哥来讲,步子就迈得更艰难,简直每一步都走在崩溃的边缘。 我们花了几乎是刚才三倍的时间,才回到通往神湖的那条路上,队伍没有在这里停留一秒,而是直接朝上爬去。 在漫天风雪中,我看不见队伍带头的那个人,到底是慎吾还是小希,总之,一定是他们两的其中之一,要不然的话,不会走得那么坚定。 而走在队伍最后的我,每走一步,都在质疑自己的决定,在考虑是不是要掉头一个人下山;每走一步,我都在怀疑下一步的时候,我是不是会跪倒在雪地里。 但是,在求生欲望的支配下,身体像是个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机械地向上走着,走着。每一分钟都如此漫长,我即觉得自己离开那堆石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又担心走了那么久,怕是还没向上移动50米。 我身上除了不断运动着的双腿,其它部分都似乎冻成了冰块,如果不小心撞到硬物上,应该会哗啦啦碎成一地。同样快要被冻僵的脑子里,却突然跳出一个想法:1990年的那支中日联合的登山队,也遭遇了这样的暴风雪吗? 一整支探险队,17个人,是我们现在人数的两倍还多,一个都没能下山。 他们究竟是像报导所说,是在半夜被雪崩埋住了,还是说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想要下撤,却被误导着继续向上爬? 或者反过来说,他们是向着山下走,但因为确实发生了的重力发转,反而到了更高的山上?如果真是这样,倒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人的尸体,是出现在比假设遇难的3号营地,海拔更高的冰川上。 我摇了下脑袋,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自己这一队人,分分钟也要死在这雪山上了,还有心情去想二十多年前另一支登山队的人是怎么死的? 更何况,从小木屋里翻出来的那份实验报告,以及我背包里藏着的一把红色陶瓷手术刀,都在暗示着当年那支登山队,并不是单纯的登山队。他们瞒着敬奉神山的雨崩村民,应该也是瞒着国内当局,在山上进行着某个神秘的实验。 而且,看起来像是有违人类伦理的实验。 或许是这场实验真的激怒了卡瓦格博的山神,所以夺走了这17个人的生命…… 不对,按照我的推测,那一个在大学里跟小希谈恋爱、懂日语的任青平,应该是17个人里面的一员,他成功地存活了下来,并且下山当起了大学生,直到他被大卡车撞飞的那一天。 从现在得到的信息看来,任青平是他的化名,本名应该是叫仁青平措,他并不是雨崩村民,但应该是住在太子雪山脚下的某一个村落,对卡瓦格博的情况比较熟悉,所以在1990年的那支队伍中,担任嚮导之类的角色。 时隔二十多年,在任青平——或者是伪装成任青平的人——引领下,他曾经的恋人小希,满怀着重新遇见男友的希望,又回到了这座雪山上。顺便地,捎带上了我跟水哥这两个倒霉蛋。 至于慎吾、美子、棉帽男,还有死在松树上的小野君,这伙人无论是不是“重力反转”这一骗局的演员,总之,他们来卡瓦格博的目的,都不是自己所声称的上山找父辈的遗体那么简单。 至于小明,我现在已经能确定,她不是一个简单的日企员工,加入我们这个团队,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就算不能说她是内奸、汉奸,起码在这趟自驾游行程之前,她就认识慎吾、美子这帮人,并且接受了某些指令,来引导我跟水哥、小希一起上山。 是的,引导我们上山。 在来到了神湖之后,遇到了这样极端的风雪天气,还让我们继续向更高的山上走。 慎吾跟小明的所有努力,他们布下的一切骗局,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而且,他们成功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高原缺氧让我有些头晕。 这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死而復生的任青平、雪崩、奇怪的实验,同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重力反转……在能看见的谜题后面,是逐渐浮出水面的答案。 如果说,我们註定要步二十多年前那支登山队的后尘,死在神圣而残忍的的卡瓦格博之上——至少,让我在死之前,可以搞清楚这个答案。 我在风雪中低头赶路,不知道向上走了多久,身体跟精神都到达了崩溃的极限,突然之间,我醒悟到,现在每次抬起腿来,再落下的时候,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吃力了。 再抬起头来,我发现棉帽男的后脑勺,跟我的视线是持平的。也就是说,我们正走在一段平路上。 我心里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得一阵狂喜! 在我的印象中,这一段路虽然很陡,但是却不长,上山时是用20多分钟走完的。在这一段坡路下面,连着的是一块较为和缓的开阔地,然后就是原始森林,在森林里有一段去神湖必经的枯木,也是我们跟救援队相约汇合的地方。 现在,我们走的这一段平路,会不会就是那一块开阔地? 难道说,我们真的赌对了,“要下山,向上走”是离开这座雪山的不二法门,而我们经过艰难的跋涉之后,正在朝着那一片原始森林走去? 第72页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也没相信重力反转这种事情,但是只要能让我顺利下山,继续祸害年轻貌美的女子,喝着陈年醇厚的威士忌,就算被这种不相信的理论啪啪打脸,又有什么关系? 前面的棉帽男伸出右手,打了个停止的手势,这一次,我没有再撞到他背上去。 队伍停在一片雪地中,我环顾四周,刚从草甸那条路出来,原本以为很快就要走出暴风雪范围,没想到并非如此。这里也是被过了靴子的积雪所覆盖,无法辨认地表,而且四周风雪迷茫,所以认不出到底是不是上山时走过的那片开阔地。 前面停下来不知道干嘛,有可能是在辨认方位。 还在行军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浑身似乎要三家,喉咙也干得难受。我取下身后的保温水壶,打开盖子,狠狠地灌了一口。 要说日本人虽然讨厌,但生产的东西确实好使,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保温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的,喝下去之后暖心暖胃,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人的身体,就是那么贱的东西,刚把水壶放回原位,突然膀胱一阵酥麻。 想要尿尿。 我看着队伍前面,似乎没有挪窝的迹象,于是拍了拍棉帽男的背,让他队伍走了千万记得叫我,然后就稍微往外走了几步,背着他们,掏出了被冻成一团的小鸟。 作为一只来自亚热带的小鸟,叔确实担心,它会在这风雪中被冻死,或者是因为天气太冷,直接被粘在了雪地上。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反而是从体内排出的液体,带着热腾腾的雾气,滋到雪地上的时候,还融化了一些的积雪。 叔是一个很少见雪的南蛮子,更缺乏在雪地里尿尿的体验,突然觉得这样也蛮好玩的,于是用小鸟不断在地上画圈。 我打了个尿颤,收起小鸟,正要班师回朝,突然之间,发现雪地上有什么东西。 我皱着眉头,努力朝地上看去。在被温热的液体融化掉的积雪,大概一块滑鼠垫的面积里,有什么物体正在露出来。 脚下的积雪,在靴筒齐平的位置,而被融化的积雪不过几厘米高,也就是说,露出来的并不是地面,而是在地面之上,本身有一些高度的物体。 是什么东西呢? 冰天雪地里尿液也不会有什么味道,我弯下腰,仔细去看。 淡黄色的。 到底是什么呀? 好奇心驱使之下,我顾不上自己的尿脏还是不脏,反正也戴着手套,于是干脆用手拨开那些被融化的积雪。 手碰上雪下那东西的时候,触感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就像是在超市的冷冻柜里,拿起一块冻成冰块的牛排。 “操!” 我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坐在了雪地上。 那个被尿液融化的积雪下,所露出来的淡黄色物体——是一张人脸! 人脸闭着眼睛,睫毛清晰可见,漆黑的头髮朝着我的方向。 我也有点佩服自己的观察力,即使在这样的惊吓之中,我仍然能判断出,这一具埋藏在雪地下的尸体,属于一个二三十岁的亚洲男性。 有一双手托住我的腋下,帮我从雪地里站起来,身后传来水哥的声音:“你在鬼叫什么?” 我站了起来却还是站不稳,踉踉跄跄,气喘吁吁,指着那一张脸:“死、死人,有死人!” 水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也发现了那张人脸:“卧槽!” 多吉走到我旁边,却也不敢再往前走:“亲,好像真的是死人。” 一个人从我身后奔跑而过,脚步带起雪花,一直跑到了那张死人脸旁边。 是小希。 她竟然对尸体毫不畏惧,弯腰端详了一下那张脸,然后直起身来,吐了一口气:“不是他。” 然后,她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喜悦、安详的笑容。 就像是那具尸体脸上的雪被拨开一样,天上的云,这时候也开始消散,不知不觉之间,风雪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后面发射出光线。 视野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白茫茫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晃得人眼睛生痛,我赶紧戴上墨镜,环顾四周。 我们身处的位置,地势平坦,但是,无论向哪个方位看去,都没发现上山时的那片原始森林。所以,这里并不是我们想到达的开阔地。 突然,我发现了点什么。 红色的东西。 在离那具尸体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尖角。看上去有点眼熟,像是……帐篷的一角。 尸体。 帐篷。 我突然想起了慎吾用ipad给我们看的卫星地图,在神湖往上的一片雪地里,就有红色的帐篷,和他想要寻找的1990年那支中日联合登山队里,他父亲跟其他队员的尸体。 所以,我们并没有下山,而是向上又走了一段。 重力反转什么狗屁。 我大喊了一声:“被骗了!” 我回过头去跟水哥说:“我们被日本鬼子骗……” 然后,我发现了指在他太阳穴的黑漆漆的手枪,枪柄卧在慎吾手上。 慎吾脸上毫无表情:“别动,你们不会受伤的。” 然后,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冲锋衣,扎在我脖子上。 第73页 我扭过脖子,想看是谁对我下的毒手,却只看见了几米外的小希。她正微笑着看向远方,对我跟水哥的遭遇,似乎一点都不关心。 小希脸上的笑容,跟我梦里在雪山顶峰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马上要见到他了。” 我摸着被扎了一下的脖子,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咚一声倒在松软的雪地上。 就像倒在旅馆的白色床单上,那么舒适,那么安详。 一片红色。 鲜血的红色,从卡瓦格博上席捲而下,洪水般朝我们涌来。 我站在进雨崩的村道上,旁边有人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回答说:“血山,鲜血的血。” 那人点了点头:“对,血山。” 然后我转过头去,那人微笑着对我说:“我马上要看见她了。” 那人,不是小希——是任青平。 我从这个糟糕的梦里醒来,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太亮了。 我的墨镜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找,却发现——手被绳子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我尝试着挣脱,却只让自己的手腕勒得生痛,只好放弃。 我闭上眼睛,深唿吸了几下,再次张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 透过车窗朝外看去,仍然是我被骗着走上来,然后被放倒的那片雪地。 我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汽车可以开上那么高的山? 然后我逐渐意识到,这个“车窗”跟普通的车窗相比,大小、形状都有点不同。 而在我的正前方,也不是普通的座椅后背,而是跟我相对的一排座位,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人。越过这排座椅,前面不是普通的汽车方向盘跟仪表台,而是复杂得多的装置。 终于我能确定,这不是汽车,而是一部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当然可以直接飞到雪山上,然后降落在这一片开阔地。 “你看到什么了?” 后排座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努力扭过头去,兴奋地说:“水哥,你没事,太好了。” 那声音笑了一下:“我不是水哥。” 我发现那一张脸,头上戴着一顶棉线帽子。是棉帽男,在梅里café第一次遇见,在山上重遇,走了那么久之后,似乎一直没跟我们介绍过自己名字的——棉帽男。 他的双手,也同样被绑在身后。 见我不说话,他又笑着问:“你看见什么了?是不是……血山?” 他一字一顿:“鲜血的血,血山。” 他的香港普通话还是让人想发笑,但我却顾不上笑,而是提出了我最关注的问题:“他们呢?水哥?多吉?还有小希?” 棉帽男用下巴朝机舱地板一指:“多吉在这里,小希跟水哥……” 他看向飞机外那顶红色帐篷:“都在帐篷里。” “帐篷?” 棉帽男的脸转向另一边的窗户:“对,帐篷。”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几十米开外,有一顶鲜艷的红色帐篷,体积足有一个货柜那么大。在帐篷旁边,还能看见另一架直升飞机的机翼。我尝试着挪动身体,调整角度以看得更清楚些,才发现绑着手腕的绳子,另一边还固定在椅背上,无法移动。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在我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把至少两架直升飞机开到了雪山上,而且搭起了这么大一座帐篷? 果然,在我们遭遇的阴谋背后,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幕后黑手。中日联合登山、东京大学、日本财团,这些关键字在我脑海里一个个蹦出来,让我感觉到,这是一个跨国的犯罪团伙。 之前我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怪了小明和慎吾他们,现在看来,我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我该后悔的,是没有坚决地戳穿、阻止他们,现在好了,他们得逞了,我被绑了,而小希跟水哥被抓进了帐篷里,不知道正在遭遇什么非人的折磨。 我想起了那把红色的陶瓷手术刀,神秘的实验报告,还有在梅朵客栈,跟小希同睡那一晚的梦里,穿着白色病号服,被遗弃在雪里的尸体。 不行,我要救他们。 我转头向后座看去,想着要怎么争取棉帽男的支持。我也觉得很奇怪,这个跟日本人一伙的棉帽男,为什么也被绑在了这里?难道是他们内讧了? 不管怎么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多一份反抗力量,就多一份希望。 我正想着怎么开口,棉帽男却先说话了。 “蔡必贵,外号鬼叔。1982年出生,金牛座,职业是小工厂主,爱好是旅行、单麦威士忌、鬼故事,还有女人。” 我吃了一惊,想要否认他说的这些是我的真实资料,但明显脸上的表情,已经把我彻底出卖。 我只好干笑两声:“嘿嘿,你们调查得听清楚嘛。” 棉帽男也笑了:“不是‘你们’,是他们。我跟井上慎吾、上川美子,还有装死的船原小野,并不是一伙的。” 我注意力却是集中在这里:“小野是装死?” 棉帽男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戏嚯的笑:“对,装死。鬼叔,你那么聪明,不会以为他是真的死了吧?” 第74页 我瞪大了眼睛:“小野没有死?那也就是说,重力反转根本没有发生?那小野是怎么爬到悬崖顶,那么高的松树上?” 棉帽男又笑了笑:“用你坐着的这个东西。” 我的手是被反绑在身后,不然的话肯定要拍拍自己的脑门。在观赏小野烤串的那块悬崖上,我自己就想到过,要演成这一场戏,除非是有直升机。 这不,果然就有直升机。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这些人,不,他们这些人,演得那么辛苦,出动了直升机这样的大型道具,到底是为了什么?” 棉帽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不是猜出来了吗,是为了骗你们上山。” 我皱着眉头:“要让我们上山还不简单,你们,不,他们有钱又有人,一开始就把我们这几个人麻翻、敲晕再抬上山,干脆利落,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棉帽男笑了笑:“有那么简单的话,日本人也用不着策划了三年,才实施这次行动了。鬼叔,我知道你的好奇心,特别是对怪事的好奇心,比正常人要强烈得多。对这次旅行亲身碰到的怪事,还有后面的原因,难道你不好奇吗?” 我点了点头:“好奇,当然好奇。如果我们活着下山,我家有一瓶珍藏的麦卡伦30年陈,请你喝,听你讲给我听。但现在的当务之急……” 我望向雪地上的帐篷。高山上的雪如此洁白,帐篷如此鲜红,强烈的对比让人有超现实的感觉。 我吞了一口口水:“当务之急,是先把小希跟水哥救出来。” 棉帽男也看了看窗外,但仿佛不是看着帐篷,而是大雪后蔚蓝的天空:“你放心,还有时间,他没那么快能见到他。” 我皱眉问:“谁?谁没那么快见到谁?” 棉帽男笑了一笑:“等下你会知道的。不过现在,我建议你可以听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卡瓦格博的诡异故事。说不好,这会是你在这个世界里,听到的最后一个吓人的故事。” 他挑衅似的看着我:“怎么样,鬼叔,你想要听吗?”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说话还是可笑的港普,但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跟这两天我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毫无存在感的棉帽男,反差鲜明。 我充分感觉到,这哥们是在扮猪吃老虎,不光骗过了我们,也骗过了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日本人。 比起小明、慎吾,整场戏里,棉帽男,才是最佳男演员。 我甚至隐约感到,这个棉帽男,能把我们完好无损地带下雪山。不过这一次的乐观预测,我再也分不清是前列腺告诉我的,还是卡瓦格博告诉我的。 总而言之,我想听他的故事。 反正事已至此,大不了就是个死,能明明白白地死,当然比煳里煳涂地去见阎王要好得多。 这个棉帽男比水哥厚道多了,不用菸斗,也不用陈年威士忌,就愿意把故事讲给我听。我暗自决定,如果我们真能平安下山,我要请他去我家做客,别说刚才拿来当幌子用的麦卡伦30年陈,就是客房改造成的恆温酒窖里,藏得最深的那一瓶麦卡伦璀璨莱丽瓶,我都捨得开来喝掉。 当然,也还要看这故事好不好听,能不能解决我心里的所有疑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棉帽男的眼睛:“你说吧。” 他眼睛里闪过一阵异样的光彩,笑了笑:“那我开始讲了,这个故事比较复杂,又不太会讲故事,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我点了点头:“那最好了。” 棉帽男望向直升机外的雪地,似乎完全忘了我们是被反绑在直升机上,等候发落、生死未卜的两个可怜人,而是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开始了他的故事。 “事情,要从1990年那一支登山队,不,是生命科学实验组,来到太子雪山下开始。” 果然登山队不是简单的登山队,而且一如我所推测,他们进行的实验跟生命有关。 我不由得插了一句:”生命科学实验?具体内容是什么?难道是如何在高海拔地区优生优育?” 棉帽男沉默了一下,突然笑道:“也差不多吧,总之,是为了让人类更好地生存的实验。对了,鬼叔,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变老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人会变老这不是跟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是时间不需要解释,只要知道就够了的真理吗?人一生下来,就开始变老,这难道还需要原因? 棉帽男没等我回答,继续往下说:“或者我们这么说吧,不光人类,动物、植物、微生物,这些生命体,绝大多数都会衰老、死亡,这是为了什么呢?” 叔毕竟是个有钱有闲,有胸肌还有脑的奇男子,这个问题难不倒我:“生物之所以是生物,因为他们可以繁衍后代,扩散种群。生命体作为个体,只要繁育了后代,就完成了自身的责任,在最初的造物的设计中,生命就是不需要永生的。对于个体来说这当然很不爽,但对于种群来讲,反而是件好事。所以,只要是生命,自然就会衰老跟死亡。” 棉帽男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鬼叔,你还懂得挺多的。不过,你的答案是从宏观的角度分析,而我问的,其实是具体到某一个人。比如说我,比如说你,在我们体内是有一个什么样的机制,让我们从三十岁以后,就慢慢衰老,知道最终死亡才停止?” 第75页 我皱着眉头:“呃……” 棉帽男自顾自地往下说:“这是因为,我们作为人类这一个整体,其实是由无数的细胞组成的。就在我们聊天、洗澡、吃饭、跑步、做爱、看电影、在网上看小说……任何时候,我们体内的细胞,都在复制跟死亡。而细胞们复制、死亡的一套规则,则是由我们人类的dna决定的。” 可惜我的手被反绑着,不然我一定会挠挠头:“这我知道,好像说只要七个月还是七年的时间,人类身体的所有细胞就都新陈代谢了一遍,也就是某种意义上,成了一个新的自己。所以你的意思是,dna决定了我们要去死?” 棉帽男哈哈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想要说的是,dna决定的这一套规则,细胞死亡跟复制的规则。人体的细胞会死亡,器官为了与要正常工作,就需要复制出跟死亡掉的那个细胞,完全一模一样的细胞。但是我们之所以会衰老的关键,恰恰就在于……” 棉帽男挑了一下眉毛:“每次通过dna,分裂、复制出来的细胞,都跟之前那个被复制的原细胞,是不一样的。” 我的思维慢慢有点跟不上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棉帽男像是一个负责任的高中生物老师,耐心解释道:“因为在每次复制的过程中,都会损失掉一些信息。我举个例子,你拿着一张写满字的a4纸去复印,第一次复印出来的拷贝,是不是挺清晰的?但是,如果你把原件销毁,而把拷贝拿去复印,再把拷贝的拷贝拿去复印,把拷贝的拷贝的拷贝拿去复印……几十次以后,a4纸上的字,就完全无法辨认了。” 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细胞就像是a4纸,dna像是复印机?” 他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我们人类为什么会衰老,是因为在复印的过程中,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变得模煳。对应到不同的细胞上,表皮细胞的模煳让我们皮肤变得松弛,肝脏细胞的模煳让我们不能像年轻时一样熬夜,肌肉细胞的模煳让我们失去力量……” 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谢谢老师,我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变老了,但是,这个跟你要讲的生命科学实验组,有什么关系?” 棉帽男轻轻地摇了摇头:“鬼叔,你试想一下,如果有一种办法,可以优化dna的规则,让每一个细胞在复制自己的时候,都跟原来那一粒一模一样,拿会产生什么效果?” 我皱眉想了一会:“这样一来,人就会保持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状态……也就是说,可以永葆青春?” 棉帽男点点头:“对,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这件事情对你的吸引力大吗?” 永葆青春…… 叔现在虽然还年轻,但是衰老却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而叔毕生的志愿,是喝最醇的酒,睡最好的姑娘。假设我两个月可以换一个女朋友,从20岁一直换到60岁,那么这个数字也就是240个。但如果我可以长生不老,突然之间,能换的女朋友的数字,也就变成了无限了。 当然了,不是任何人都跟我一样猥琐,但无论谁一生的理想是什么,有多么渺小或崇高——无限的生命,也就等于无限的精力,无限的机会,可以去实现你的理想,甚至说,可以去实现无限多个理想。 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承认道:“吸引力挺大的。” 棉帽男对我的诚实表示赞赏:“永葆青春是一种贪婪,愿意承认这种贪婪,也是一种勇气。如果我告诉你,通过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我可以让你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永远都不会衰老,鬼叔,你愿意给我多少钱?” 我吸了一口气:“我也说不好,一百万?两百万?不,我可以把全副身家都给你,因为创造金钱用的无非就是时间,如果我能有无限多的时间,也就可以去创造无限多的财富。用现在的区区几千万去换一个无限,无论怎么算,都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棉帽男眨巴着眼睛:“鬼叔,你果然是金牛座。你说得没错,为了实现这个终极梦想,人们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不光是钱,也包括另外的东西……” 他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理。或者换个角度去理解,女人花那么多时间跟钱去护肤,也只是为了“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如果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远年轻”,女人们确实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也有办法让男人付出任何代价。 棉帽男老师继续讲课:“如果谁掌握了这项实现梦想的技术,谁就能获得一切,甚至包括统治世界。好,那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有这么一个研究,有可能做到让人类永葆青春,那么一个机构,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想了一想:“任何代价。” 我不禁想起水哥那个地库的故事,跟雪山这个故事千差万别,却是殊途同归——人类为了追求永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现代社会的人类,跟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人,在这一个贪慾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棉帽男点点头:“没错,任何代价,钱是最基本,最不值一提的,除此之外还有最新的科研成果,培养多年的科研人才,敢于违背国际公约,进行违背伦类的人体试验……” 第76页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1990年那帮人,在卡瓦格博上面就,就是在做这个永生实验。” 棉帽男点点头:“没错。” 我脑子里的疑问,也终于得到了一点解答。之前总是在想,他们费尽精力去演那么大一台戏,成本那么高,却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匹配的目标。但如果把能实现永生这种终极梦想,作为他们的目标,那么前面所作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只是,我仍然搞不清楚,实现永生跟把我们骗上山之间,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联繫。 棉帽男没有理会我的内心戏,继续他的故事:“对不起,前面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堆,现在,让我们进入到正题。1985年左右,日本的某个巨型财阀,得到了一个消息。在遥远的中国云南,一座叫梅里雪山或者太子雪山的山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比如,在山上放着的玛尼石堆,会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海拔更高的地方。这样的现象,只发生在涂了红色颜料的一部分玛尼石上。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雪山的藏民里流传已久的传说——传中红色衣服的年轻人,在卡瓦格博的神湖上洗澡之后,就会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并且,会永葆青春。” “让财阀的掌权者感到兴奋的是,传闻在1985年的时候,藏民们的传说变成了现实。一个年轻人在三年前上山打猎,之后就失踪了,等他在三年后独自下山时,身上已经没有了一缕衣裳,但是样子却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日本的财阀给了消息来源的那个人一笔巨款,以及一部最新的跑车,半个月后,这个人就因为一场‘车祸’丧生了。财阀派出了两个科学家,以及一个精通汉语、藏语的翻译,秘密来到了太子雪山下的那个小山村,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个红衣少年,他的名字叫……” 雪山的冷风似乎穿透管得严严实实的机舱门,我感觉到身上一阵寒意,不由自主说出了那个名字:“仁青平措。” 棉帽男点了点头:“日本人找到了仁青平措,把他秘密带回了日本,教给他日语和汉语,还有相关的科学知识。当然,他们也对仁青平措进行了一系列的分析试验,得出的结论却是,秘密隐藏在卡瓦格博这座雪山身上,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我恍然大悟:“所以,日本人在1989年又回到了雨崩村?” 棉帽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错,他们回来了,但不是在1989,而是1987年。你低估了他们的效率,还有心急的程度。一开始,日本人派出了包括仁青平措跟几个科学家们在内的小分队,在雪山脚下的几个村落里,搜集跟卡瓦格博相关的所有传说跟奇闻;他们也爬到了卡瓦格博的半山腰,沿路考察植被、动物、微生物,记录相关的各种数据。” 棉帽男继续往下说:“到了1989年,小规模的考察已经无法满足日本人的需要,又或者是他们的研究得出了成果,需要进行验证,所以,日本财阀的掌权者认为,到了要切实启动永生实验的时候。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活动,并定会引起国内政府的怀疑,所以,日本人想了个办法,打着东京大学登山队的名号,组织了一次登顶卡瓦格博的登山活动。” 我回忆道:“难怪听水哥说,当年的登山队里,很多队员既是专业登山运动员,又是科学家。” 棉帽男补充道:“除了科学家,那一支17人的队伍里,还有已成为他们一员的仁青平措,以及三个被实验者,分别代号为a、b、c,其中,a跟b是男性,c是女性。这一个实验小组,自从1989年开始登山后,一路随着海拔的上升,记录着三名被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各项环境数据,寻找进行手术的最合适地点,期待着那个神奇的‘大事件’的发生。” 我皱眉问:“大事件?指的是什么?” 棉帽男抬头看着机舱顶,又低下头来,直视我的眼睛:“所谓的大事件,就是由于时空重叠,所造成的大规模、超长时间的重力反转现象。” 我彻底被他搞煳涂了:“重力反转什么的,不是你们,不,他们搞出来骗我们向山上走的理由吗?” 棉帽男笑了一下:“现在是假的,当时是真的。在1989年,重力反转是那支17人的实验小组,从上到下全新期盼的事情。因为只有这个条件发生了,他们的实验才能获得成功,而实验如果成功了,他们就会成为超越前人、可以藐视现存于世界的所有科学奖项的,载入史册的最伟大的科学家。” 我不禁有些怀疑:“照你这么说,他们背后有源源不绝的资金跟设备支持,之前又做了那么详细的调查,怎么还会死在一场小小的暴风雪里?” 棉帽男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这个问题提得很好,让这群人遇难的,当然不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雪,而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大事件’。” 我深唿吸了一口气,想让头脑更清醒些,好跟上棉帽男的节奏。 棉帽男继续说:“自从1985年这个永生实验的项目启动以来,日本人通过反覆的理论认证,以及在卡瓦格博上的实地考察,确认了在这座神奇的雪山上,会在随机地点,出现一系列奇怪的现象,日本人把这种现象叫做‘小事件’。每当‘小事件’发生时,各种环境数据会变得非常奇怪,不像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也不像地球外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像是……宇宙还没开始大爆炸之前,那个所有物理法则都失效的——奇点。” 第77页 我瞪大眼睛看着棉帽男,叔虽然见多识广,博闻广记,但毕竟不是物理相关专业,对棉帽男所说的这些,我似懂非懂,没有办法完全理解。 棉帽男可能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笑了一下:“当然了,上面说的这些数据,都需要有专业的仪器来测量,如果我们没有专业仪器的话,该怎么判断‘小事件’发生了呢?很简单,只要发现有红色的物体,开始向天上飘,那就是了。” 我发现终于有能听懂的东西了,赶紧抢着说:“重力反转!” 棉帽男点点头:“没错,日本人跟你一样,也发现了这个规律。每当‘小事件’发生的时候,肉眼能观测到最明显的,就是没有生命的红色物体,会向空中漂浮;处在‘小事件’里的人类,如果也穿着红色衣服,就会同样向上飘,没有穿红色衣服的,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脱离‘小事件’,就会因为血管爆裂而死亡。” 我吃了一惊:“血管爆裂?为什么?” 棉帽男解释道:“鬼叔,别忘了,人体内流动的血液都是红色的,你想想,如果一个人身体的其它部分没有漂浮起来,只有血液全部向上方聚集,无论当时你是站着或者躺着,都会造成某一部分的血管爆裂。根据日本人观测的情况,如果这个人当时是站着的话,所有血液都向头部汇集,首先,这个人会双眼充血,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红色,即是是洁白的雪山,在他的眼里,也会变成鲜红的血山……” 我一时无语,之前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在重力发转——也就是“小事件”——发生时,马上脱掉身上任何的红色衣物,就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这是让自己死得更快的方式。 棉帽男没有浪费时间,继续往下说:“日本通过研究发现,在‘小事件’里,无生命的物体只是向上漂浮,而漂浮起来的人类,仍然没有停止细胞复制的过程,而且这个时候覆制出来的细胞,是没有任何损耗的。也就是说,如果某一个人,永远处在这种漂浮状态里,那么他就实现了永葆青春。” 我还是无法理解:“然后,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吧?总不能让有这个需求的客户们,全跑来卡瓦格博,飘在半空什么事也不干吧?” 棉帽男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样的永生并不具备可操作性,而且就算哪个客户愿意这么做,实际上也无法做到。因为‘小事件’发生的地点随机,而且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另一个问题是,没有人知道飘起来会飘多高,掉下去的时候完全有可能会摔断腿,甚至像小野装的那样,变成一个烤串也是很可能的。” 连我都替日本人着急起来:“这么麻烦,那该怎么办?” 棉帽男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但日本人的想法是,寻找持续时间足够长的‘小事件’——或者说,是规模足够大,持续时间足够长,足以发生质变的‘大事件’。然后,在被实验者向上漂浮,体内细胞正在进行无损复制的时候,进行手术……” 我若有所思地说:“难怪要把手术刀造成红色,其它器材肯定也是红色的,这样才能一起飘起来,拿来进行手术。” 棉帽男笑了一下,表示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在手术中,把被实验者们的器官取下来,放在仪器里,送回实验室进行研究。”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小事件’里,被实验者的器官会复制成两个,所以能取下多出来的那个?” 棉帽男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器官仍然只有一个。” 我大吃一惊:“那被实验者不就死了吗?有谁会那么傻同意进行这样的实验?” 棉帽男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被实验者们当然不知道,在这个实验里,他们最终会被取走器官,因为大出血而死亡,然后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雪山上。 我不禁气愤地骂道:“日本人太卑鄙了!” 棉帽男摇摇头:“他们可不觉得自己卑鄙,凡尔纳认为自己从事的,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事情;牺牲三个什么都不是的被实验者,换来为全人类实现永的可能性,在他们看来是非常合理的。总之,这三个以为在雪山上捱个半年苦,下山后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的被实验者,a、b、c,体内器官被注入了大量的红色液体,以增加实验成功的机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将被取走的,分别是大脑、心脏,以及……” 我想起了那一份小木屋里的实验报告,不由得喊了出来:“子宫。” 棉帽男望向窗外,脸上是跟刚才一样的复杂表情:“你说得没错,是子宫。” 我心里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脑子一时无法处理如此庞大的信息,一片迟钝好像电脑宕机,但好奇心却仍然在运行:“这个实验小组的人都死光了,所以实验一定没成功对吧?这又是为了什么?” 棉帽男回过头来,沉默了一会,才开始解答我的问题:“就像你所说的,人都死光了,所有秘密都被埋藏在这座卡瓦博格上面。关于实验失败的原因,日本财阀比我们更想搞懂,所以,他们在这上面花费了无法计算的资金跟人力…… 第78页 我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棉帽男嘆了口气:“然后,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也只是几个可能性。第一个,目前是被认为最有可能的,据说是在暴风雪中,某个实验的血液样本掉到了雪地上,在‘小事件’里不断地复制,把雪都染成了红色漂浮到半空中,再引发了严重的雪崩,所以把全部人的都埋在了雪里。” 棉帽男继续道:“第二个可能性,就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事件’发生时,全员都没有穿上红色制服,也没能及时脱离,所以全部血管爆裂而死。” 我在大脑里迅速判断了一下,以日本人的小心谨慎,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棉帽男看了我一眼,说出了最后一个可能性:“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那个曾经经歷过一次‘大事件’,并且奇蹟般存活下来,变成了不会变老的怪胎的那个仁青平措,在进行实验的过程里,跟纯真无暇的代号c的被实验者,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感情。他计划着要告诉代号c真相,找机会带着她逃下山,但还没来得这样做,‘大事件’就发生了。” 我张大了嘴巴:“所以?实验成功进行了?” 棉帽男的表情非常沉重,似乎也在同情那个天真烂漫,当年只有23岁的代号c:“是的,实验成功了。仁青平措亲眼看着代号c被取下了子宫,然后,之前注入她身体的红色液体,和鲜血一起,从她的身体喷涌而出。红色的液体继续向上漂浮,遮蔽了一小片天空。在持续了半小时的‘大事件’结束以后,实验小组通过早就准备好的方式,顺利回到地面,打包好他们的战利品,准备向山下走去……” 我被这一节紧张的剧情所吸引,棉帽男之前还说他不会讲故事,其实这种平铺直叙的文风,比水哥那种咋咋唿唿的风格更为吸引。 我像一个被网上连载的低俗悬疑小说,吊足了胃口的读者,忍不住催楼主快点更新:“然后呢?仁青平措做了什么,来给他的代号c报仇?” 棉帽男苦笑了一下: “不,他什么都没做。” 我又搞不懂了:“什么都没做?那……” 棉帽男解释道:“实验小组以为‘大事件’结束了,其实,他们仍然处在‘大事件’之中。一场奇怪的暴风雪开始了,他们以为自己正在下山,其实,却是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仁青平措经歷过这种神奇的现象,原本可以提醒实验小组的,但是他并没有。仁青平措陪着他们一起上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因为缺氧、严寒,死在了卡瓦格博的山顶。”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或许这就是山神的诅咒,命运的讽刺,让这群触犯了人类伦理的科学家们,以登顶卡瓦格博的幌子上山,最终,真的是死在了登顶的路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棉帽男知道的果然比我想像的要多。搞清楚了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关于雪山这个故事的前传,我大概能明白,日本财团要把我们带上山的目的——再次进行之前的永生实验。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我一开始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说了那么久,又绕回到了最前面:“谢谢你精彩的故事,绝对值得一瓶麦卡伦30年陈。不过我还是没搞懂,日本人要把我们带上山,为什么不一棍子敲晕,而要下那么大一盘棋,把我们骗上山?” 棉帽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鬼叔,你觉得,日本人是想把谁骗上山?”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是小希啊。” 棉帽男点点头,继续问:“那你说,日本人为什么要把小希骗上山?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女孩子?”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推测:“因为在1990年那次实验中,仁青平措并没有死,而是偷偷下了山,化名任青平,然后不知道怎么样给自己找了对假的父母,又去了小希的大学读书。因为他永远不会老,所以包括小希在内的老师跟同学,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 棉帽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继续。” 我结合了自己观察到的信息,以及小希跟我说的话,继续往下推理:“这个任青平,跟小希谈起了恋爱。既然日本人那么在乎永生实验,任青平不可能一直隐姓埋名下去,所以,他自己也察觉到,跟小希的恋人关系,有可能对小希带来危险。然后,他给自己安排了一场车祸。” 棉帽男嘴边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鬼叔果然厉害,一般人都会猜,车祸是日本人安排的吧?事实确实不是这样,对于上次实验留下来的珍贵的活资料,日本人保护都来不及,才不捨得加以破坏。所以,那次车祸要不然就是任青平安排的,要不然的话,就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自己的推理接近了事实真相,这不禁让我感到振奋,继续往下说:“在那场车祸之后,任青平表面上已经是脑死亡的状态,只能呆在icu里。但实际上,因为他经歷过两次‘大事件’,身体结构异于常人,所以,他可能仍以我们难以理解的某种形式,存活着。然后……” 我联想起小希跟我讲的在icu里春梦的经歷,以及刚才棉帽男所说的,代号c的被观察者,身上被取出的器官是子宫。 第79页 本来不敢确定的一个推测,在说出口的时候,却感觉真相肯定就是如此:“然后,在一次小希去探望的过程中,任青平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让小希受孕了。这颗受精卵占着子宫不发育,成了一颗钉子户,所以,小希才会两三年没来大姨妈。” 虽然推理出结果的感觉很爽,但这个结果本身,却让我很不爽。 这一路以来,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想要推倒小希,到现在都没有进展。人家任青平倒好,靠一个梦就把小希推倒了,而且,还让她实实在在地怀了孕。 当然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棉帽男脸上的表情,像是要给我树大拇指:“bingo,鬼叔,你这样的逻辑能力,不去写悬疑小说,太浪费了。 我不禁有点得意:“我还真有这个打算,如果能活着下山的话。” 棉帽男捧场道:“鬼叔到时写完了,一定要发给我看。” 我心里虽然挺受用的,但没忘记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日本人想要的,就是小希肚子里那一颗受精卵,对吧?在这颗受精卵里,一定是包含了关于永生实验的许多信息,就像是……就像一块u盘。日本人为了追求能让人类永生的方法,当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这一颗受精卵。” 说到这里,我自己也突然想到了。这颗受精卵那么重要,几年前任青平在播种的时候,肯定也想了些办法,以免被他痛恨的日本人夺走。 棉帽男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鬼叔,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在这颗受精卵里,不光包含了关于永生实验的信息,甚至包含了任青平,也就是仁青平措的一部分……怎么讲呢,用通俗的说法,是他的一部分灵性。” 棉帽男看了我一眼,确认我能听懂他的话,然后继续道:“要取出这一颗受精卵,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回到当年‘大事件’发生的地点,也就是卡瓦格博的神湖之上,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第二,受精卵的携带者,必须是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不能有一点受胁迫,更不能以暴力手段敲晕,或者其它的外力手段。不然的话,这颗受精卵就会自行分解,日本人想要的东西,就会化为乌有。” 我瞪大了眼睛:“看来小希身上带的,不是一块普通u盘,而是一块加密u盘,还具备自毁功能。” 棉帽男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哈哈,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日本人得知了取出受精卵的苛刻要求之后,经过长时间的策划,得出了把你们骗上山的详细方案,之后就不计人力物力,不怕花一切手段,要把小希,以及小希身边的你们,一起骗到雪山上。” 我心里不禁有些咂舌,又觉得有点好笑。日本人为了有个“卵”用,确实也是蛮拼的。 困扰了我两天的疑问,终于在此刻得以解开。 这个成本高得丧心病狂的骗局,目的是要骗小希跟我们,自觉自愿地登上雪山。至于为什么不能採取简单利落的方法,则是因为採用暴力手段的话,小希子宫里的那一颗绝世好卵,就会启动自毁程序。这样一来,日本人就会什么卵都得不到,显然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所以,制造任青平还活着的假象,让小希自己哭着闹着要来雨崩,哭着闹着要到神湖,去找她曾经相知相恋,突然遭遇不幸的爱人——这样的剧本,对于看多了狗血剧集,被洗脑得迷信爱情的女人们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分分钟入戏。 所以,包括哪一张合照,我收到的微信信息、接到的电话,还有相册里照片组合成的任青平的脸,都是这帮日本人干的好事。他们的策略估计是这样,不光要说服小希,而且要说服小希身边的我,让我反过来帮忙说服小希。 做戏做全套,日本人在这一个骗局里,确实表现得非常敬业。就连我这样聪明强大,都无法在第一时间识破真相,而是按照他们的剧本,友情客串了几场。 不过,毕竟攀登卡瓦格博,还是具备一定的危险性。所以,日本人不光要骗小希上山,而且要保证在上山的过程中,小希的人身安全。 也就是说,在取出那颗受精卵之前,日本人不但不能伤害小希,甚至还要保护她。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问道:“梅朵客栈房间阳台的护栏,第一天晚上还是摇摇晃晃的,第二天突然就被加固了,难道说,这个也是日本人做的? 棉帽男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鬼叔果然厉害,这一点都注意到了,而且还分析出来。没错,事实就是你想的这样。为了顺利取出仁青平措留下的受精卵,日本人在你们没注意到的每个细节,都做得非常完美。” 我自许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办法呢,上帝就是如此不公平,把叔造成这样一个又帅又醒目——重要是性取向还正常——的男子。 棉帽男打断了我的自恋:“鬼叔,你一定也想出来了,现在的卡瓦格博上,‘小事件’并没有发生,所以你们看见的那些所谓重力反转、时空重叠什么的,都是日本人按照剧本,演出来的。包括小明,她在半年年前还是个普通的日企白领,但在经过财阀控制的公司领导的威逼利诱下,通过短短的培训跟即时指令,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卧底。” 第80页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女汉奸!” 棉帽男轻轻一笑:“鬼叔你也不用生气,日本人给她足够的钱,可以在深圳买一套等价于她三十年工资的房子,这个诱惑,没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不好奇他们具体是怎么演的,是怎么实现那些反科学、反常识,无比诡异的现象?” 我得意地笑了一下,又摇摇头:“他们的技俩,我之前就分析过,估计跟现实情况相差不远。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两个问题。第一个,在他们所表演的剧本里,重力反转我明白,就是受到你刚才所说的‘小事件’的启发;但是时空重叠呢?比如说同时出现的两个小明,他们是为什么要这样演?是出于什么样的灵感?” 棉帽男抿着嘴巴:“你提了一个好问题,不过,日本人在这一方面,非常地缺乏创造力。重力发转是照搬‘小事件’的没错,至于你所说的时空重叠,也是‘小事件’在发生质变,成为‘大事件’后,发生的一种现象。” 我又有点想要挠头:“这个……是什么意思?” 棉帽男对于我的无知,有点抱歉:“我刚才忘了说,为什么会发生重力反转,日本人研究后的理论认为,实际上就是在卡瓦格博这个地方,因为某种紊乱的影响,两个时空发生了重叠。他们认为当‘小事件’发展成‘大事件’,天空上就会出现一个跟地面相对应的,但是上下颠倒的另一个世界。在这另一个世界里,有另一座一模一样但是颠倒的卡瓦格博,一模一样的但是颠倒着的……雪山上的人。” 棉帽男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在头顶的另一个世界里,所有物体都是红色的,包括雪山本身。” 我想起了在小木屋里的实验报告,原来上面所画的,就是“大事件”发生时的可怕景象。 棉帽男继续道:“根据他们的分析,人体的细胞会自我复制,但这并不是‘大事件’的全部奥秘。当进展到了顶点,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红色物体,漂浮到太靠近另一个空间的高度时……你想像一下,另一个世界里相对应的物体,也在向两个空姐结合的地方靠近。” 棉帽男模仿炸弹爆炸,用嘴巴发出了嘣的一声:“两个空间的同样的人跟物,撞到了一起。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两种可能,第一是我们这边的人被拉到了另一个空间,从此在我们这个世界消失不见。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另一个空间的人被拉到我们这边,从我们观察者的角度,就是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原来还有这样碉堡的功能! 我恍然大悟,多吉所说的藏族传说,关于在神湖里穿着红衣服洗澡,就会变成两个自己,原来不仅仅只是传说,而是藏民们对于卡瓦格博上这一神秘现象的观察,以及朴素的解释。 棉帽男看着我的脸:“好了,这是第一个问题,鬼叔,你感兴趣的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定了定心神,直视他的眼睛:“你听好了,我的第二个问题就是……” 我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是谁?” 这个棉帽男,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关于1990年那支实验小组,关于任青平或者仁青平措,关于日本人的阴谋还有实施的细节。这些东西,他都一清二楚。 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跟慎吾、美子、小野这几个人一起出现的。他帮日本人骗过了雨崩村民,也骗过了我们,让大家都以为这是一群香港人。 结果到了后面,日本人发现自己也被棉帽男骗了,他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在投票向山上走还是向山下走的时候,有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甚至觉得,包括被现在被反绑在直升飞机上,都是棉帽男计划的一部分。他是故意要制造这样一个机会,好把事亲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我。 好了,关于棉帽男的真实身份,在我的心里,有两个备选答案。 第一,棉帽男就是仁青平措。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改变了容貌跟身高,还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以及地道的港式普通话。这个变身了的仁青平措,不但骗过了日本人,还骗过了他以前的女朋友——千辛万苦来雨崩找他的小希。 不过,这个推断无法解释,如果棉帽男真的是仁青平措,他要保护小希,只需要表明身份,然后通过以前的只有两人才知道的一些小细节,证明自己是任青平,至少可以让小希产生怀疑,不会乖乖地跟着日本人继续上山。 那好,接下来是第二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有那么一点卖腐。棉帽男会不会是仁青平措的基友,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仁青平措在死前告诉了他一切,或者说,现在仍然以某种方式,跟棉帽男保持着联繫。 但如果这样的话,任青平又让小希怀孕,自己又搞基,那么他不但是个永远不会死的人,还是个双性恋。这么说来,任青平还真是会玩。 棉帽男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鬼叔,你那么入神在想什么呢?” 我啊了一声,掩饰道:“没有,我就在想你到底是谁。” 棉帽男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他却笑场了。 第81页 我不禁有点莫名其妙:“你在笑什么?” 棉帽男显然无法控制住笑:“哈哈哈,我要是告诉了你我是谁,你也一样会笑的。” 我皱着眉头:”不可能,这有什么好笑的。” 棉帽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表情严肃了起来:“鬼叔,那你听好了,我是……” 棉帽男深唿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叫梁超伟,超人的超,我是——国际刑警,你可以叫我梁sir。” 我愣了一下,棉帽男的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这个世界上,有暗影,也就有光;既然有日本财阀这样丧心病狂的邪恶存在,那么出现了代表正义的国际刑警,也是非常合理,非常合乎逻辑的。 三秒钟之后,我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梁超伟,国际刑警!” 是的,我脑海里浮现了《无间道》里面,正牌梁朝伟说的那句经典台词:“对不起,我是警察。” 本来好端端的惊悚片,突然画风一转,就变成了浓浓港台味的警匪片。 不过巧合的是,在《无间道》里,梁朝伟扮演的是一个卧底;现实中,我面前坐着的梁超伟,他也是一名卧底,潜伏在日本人里面,骗过了他们,得到了大量有用的信息。 然而棉帽男,不,梁sir早就看穿了一切,一边冷冷地看着我笑,一边一本正经地劝道:“别笑太用力,高原缺氧。” 我一边努力止住笑,一边勉强说:“对、哈哈哈对、对不起……” 梁sir耸了耸肩膀,然后扭头看外面的天色,突然来了一句:“时间快到了。” 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但还是顺着他的方向朝外看去。刚才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种鲜艷的红色调。刚才昏迷得挺久的,所以现在已经到了出现晚霞的傍晚时分? 我还有一堆话想要问梁sir,他却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问:“鬼叔,你准备好去解救你的小伙伴没?” 我反问道:“怎么去啊?我倒是想啊,可是这不是被绑住了吗?你不是国际刑警吗,赶紧帮我解……” 梁sir变戏法似地,把双手从背后亮出来,右手上还有一把瑞士军刀:“手别动。” 他果然是专业人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手腕的绳子突然变松,再一用力,双手就获得了自由。 我揉着被绑得生痛的手腕:“这群该死的日本人,梁sir,带着我去干掉他们!” 梁sir点点头:“鬼叔够男人!” 我一脸英雄气概: “嗯!不过你一定要保护我的安全啊!” 梁sir的表情有点无奈:“当然,这个当然。” 他用瑞士军刀把多吉身上的绳子也割开了,再拍拍他的脸,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我们的嚮导对麻药比较敏感,所以睡得比我们熟多了。我们都没有把多吉叫醒的意思,就让配角好好休息吧,拯救地球的任务,还是得交给我这样俊朗又醒目的男主角。 梁sir从驾驶舱的箱子里,翻腾出两把手枪,给其中一把装上子弹,另外一把弹匣空空的交给我:“你拿着装装样子就行。” 我接过手枪,很懂似地翻来覆去端详了一下,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型号。这玩意在电影里看多了,但是真拿在手上,又是另一种体验。首先比想像中的要沉,又在雪地里冻得冰冷,像一小块黑色的沉默的铁,根本感受不出杀伤力。 好吧,我这一把小手枪,没装上子弹,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 梁sir打开直升机的舱门,带着我跳了下去。国际刑警落地的姿势优美,我却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朝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几十米外的红色帐篷走去。 看来被国际刑警盯上的这个风险,并没有写进日本人的预案里,所以他们只是把我们几个绑了起来,没安排人看管,帐篷门口也没人负责警卫。 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梁sir,我还有个问题,日本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小希骗来做手术,他们自己再重复一遍1989年的实验,不就行了吗?” 梁sir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一边解释道:“不行,因为做实验的最重要因素,‘小事件’自从那一次以后,在雪山上就再也侦测不到了。日本人后来又派出了打着救援队名号的实验小队,每年也有装成普通游客的科学家,上山测量各种数据,但是探测不到任何异常。” 我不禁恍然大悟:“难怪,这样一来,小希身体里的那颗受精卵,对他们就变得至关重要,无法取代,难怪日本人要不顾一切地把他们弄到手。对了,那‘小事件’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梁sir继续给我爆料:“日本人做了一大堆的研究,结论是在未来的一百年以内,再出现‘小事件’的概率,也是一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大概不到百分之零点一。”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不过,他们有可能是错的。” 我还想再问什么,梁sir打了个安静的手势,我只好跟着他,尽量小心地走到了帐篷旁边。 我们并没有按照警匪片的情节发展,从帐篷门口直接冲进去,一阵大杀特杀之后,成功解救躺在手术创伤的女主角和……死胖子。 第82页 电影里的主角,因为有主角光环笼罩,可以对子弹实现物理免疫;现实里,虽然叔长得很有主角相,但是吃一颗子弹照样死翘翘。 所以,我宁愿跟随梁sir的猥琐流。 梁sir带着我,慢慢靠近了帐篷侧边,我们趴在雪地里,他悄悄挑起帐篷一角。 我跟他并排趴着,顺着那缺口朝里面望去,角度关系,只看到了来回走动的人腿,大概有十几对,几台医疗器械,一些金属柜子,然后就是手术床的床脚。 八条床脚。 毫无疑问,一张上面躺的是小希,那另一张手术台上面的,难道是水胖子? 虽然日本人预测重力反转不会再出现,但是他们仍然按照传统,穿着大红色的医生制服,所有医疗器械也都是红色的,在红色帐篷里漫射出一片红色的光,看上去非常刺眼。 帐篷里的人都在用日语交谈着,一阵闹哄哄的,所以我跟梁sir说话的动静,他们肯定注意不到。 梁sir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考验我的推理能力:“鬼叔,为了保护那颗受精卵,日本人不敢对小希使用暴力,也不敢在她不同意的条件吗下使用麻药。照你推测,小希怎么会乖乖躺到手术台上,任他们宰割?” 我不假思索地说:“这还不简单,他们只要编个理由,告诉小希现在的任青平只有灵魂,没有实体之类,要藉助任青平留在她身体里的受精卵,就可以让任青平復活。爱情会让人盲目,就算是小希也不能免疫。” 梁sir侧过脸来看着我,夸奖道:“我们组织有岗位空缺,鬼叔有兴趣来试试不?” 我嘿嘿一笑:“暂时没有。不过,小希被抓去做手术我懂,是为了取卵。水胖子也被抓来做手术,这是为啥?免费帮他做绝育手术?” 梁sir摇了摇头:“霍金水,是因为他讲的那个故事。” 我一时有些不解:“水哥的故事?关于地库那个?” 梁sir点点头:“对,就是那个故事。小明听完故事之后,把概要偷偷告诉了日本人。日本人经过一番研究,认为霍先生的故事里,有很大的真实性。一个脑子里寄生着古代神兽的人……这么好的实验素材,日本人怎么可能放弃,所以也就顺便解剖出来看看。” 我若有所思地说:“难怪他们的策略,是要把我们全员都骗上山,而不是光打小希的主意。这么说来,小希有卵子可以取,水哥有一条虫子,他们遭骗都是有原因的,只有我无辜躺枪?” 梁sir侧过脸来看着我:“这倒未必。” 我皱眉问:“梁sir这又是什么意思?” 梁sir沉默了几秒,还是开口道:“这么说有点违反组织固定,但是鬼叔,你还记得吗,在1989年的那一次实验中,代号c的被观察者,接受实验的器官是子宫,代号a是大脑,这有没让你想起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代号c对应了小希,代号a对应的是水哥!而且,他脑子里的那条貔貅,也是红色的!” 梁sir点点头:“嗯,还有一个代号b的被实验者,他被取出来的器官是心脏。鬼叔,我代表国际刑警向你道歉,因为日本人当你是杂鱼,没有仔细地调查你,但是……国际刑警把你的人生履歷,翻了个底朝天。” 我却并没有觉得不开心,反而有一种奇妙的成就感:“卧槽,国际刑警那么重视我,我是不是该高兴才对?” 梁sir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没生气就好,总之,除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经歷,我们还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比你自己想像的要复杂,或者说,你并没有正确地认识自己。在你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特质,比如,你总是会遇到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而你本来对各种怪事又特别感兴趣。” 我不禁有些迷惑:“难道不是因为我脑洞比较大而已?” 梁sir似乎在组织语言,看要怎么像我解释比较好:“呃,我们觉得,你所经歷的一些事情,并不是随机的,而可能是被安排的。一些迹象表明,你跟高维度空间的生……” “嘘!” 一双穿着红色手术服的腿,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我们赶紧结束会话,以免暴露在这群丧心病狂的科学家们面前。 梁sir悄悄放下了帐篷一角,我跟着他匍匐后退了两步,然后站起身来。 我两手一本正经握着那支没有子弹的小手枪,枪口朝上:“梁sir,接下来怎么办?” 虽然很努力装出英勇的样子,但实际上,我的双腿都在止不住发抖。电影里枪战看得多了,但现在真的要来一发,要取对方狗命,或者被对方取了狗命,这种真实的体验还是让人紧张到战慄。 在冰天雪地里,我感觉到到自己腋下一片汗湿。 刚才偷窥帐篷里的情况,对方起码有十个人以上,除了慎吾、美子之外,应该也包括内奸小明,还有那个扮成烤串的小野。剩下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带着什么武器。刚才梁sir在直升机里找到这两把手枪,想来帐篷里那些人,肯定也不会是赤手空拳。 而且,从刚才不知道谁从我背后下黑手,打麻醉针的果断来看,这群神经病都做好了杀人的觉悟。 跟他们比起来,叔就还只是个孩子啊。 第83页 可是,再害怕也得上,毕竟小希跟水胖子都在手术台上躺着,等下就要被取走器官,死翘翘了。 我转头再看梁sir,他正盯着帐篷侧边,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的什么。 这傢伙自称是国际刑警,之前演得一手好卧底,徒手挣开了绳子的那一手也很棒,但是一个人要对付对方十几个人——是的,我已经把自己自动忽略——真的大丈夫吗? 我不禁忐忑地问:“梁sir,你的计划……” 毫无任何症状,他突然抬起手,对着帐篷砰、砰、砰开了三枪。 近距离的枪响差点把我吓尿,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嚷:“卧槽!你干嘛!” 梁sir对着帐篷里面,喊了一句日语,我大概能听出“国际刑警”这个英语单词的日本发音,估计他说的是“里面的人别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之类的老套台词。 在人数远远少于对方的情况下,这样兵不厌诈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就这样乱放三枪,这真的足够吓住里面的人? 要死要死! 我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按照叔多年来看警匪片的经验,里面的人肯定会向着帐篷外一顿扫射。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原地扑倒在地上,脸深深埋进积雪里,差点喘不过气。这样的姿势虽然不太优雅,体验也非常糟糕,但可以有效减少面积,降低被子弹射中的风险… “鬼叔,你在干嘛?” 梁sir弯下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侧过脸来,紧张地喊:“卧倒!你不要命了吗!” 我心想,这下要坏了,梁sir被射成马蜂窝之后,我一个人要怎么面对那么多禽兽? 要不等下还是跟他们谈判吧,该取的器官就取走,起码留小希跟水哥一命。没了子宫大不了就不能生孩子了,我也愿意娶了小希,当丁克也不错;水哥也别把整个脑子取走,弄掉貔貅就行,那水哥没了海马体会变成《初恋50次》里的女主角一样,每天醒来都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但是没关系,叔虽然不是大富豪,养这样一个废人一辈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梁sir却轻松地笑了:“这个,鬼叔你不用担心。刚才我们趴着看帐篷里的时候,我已经把持枪的三个人的位置看清了。他们三个人没有动,但其他人是规律地走动的,有可能会挡住那三个人。我刚才在计算其他人走动的频率,还有预判第一个人被射中后另外两个人的反应……” 我听得目瞪口呆。 梁sir干脆蹲了下来:“总之,从现在的情况看,刚才那三枪,已经解除了他们的战斗力。我刚才还警告他们,外面有50多个警察把他们包围了,看来也把他们吓住了。” 他说的听起来像是武侠小说,我打心眼里不相信,但是,帐篷里确实没有动静。 梁sir笑着打量了我一下:“鬼叔,你扑倒的姿势挺标准的。”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嘲讽的意味,叔这个人情商比较低,最受不了人激,再加上帐篷里该打枪的话也早打了,于是,我半信半疑地爬了起来。 梁sir举起手里的枪,示意我也跟他一样,然后带着我向帐篷入口走去:“走,我们去救你的朋友。” 走到帐篷入口,梁sir交代我:“他们手上应该没枪了,但是站在手术台旁边的人,可能会拿着手术刀威胁我们。你用枪指着他们,别说话,都交给我。” 我紧张地点了点头。 梁sir伸出手指,三、二、一,然后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帐篷里的情况,展现在我们眼前。 如果说之前我对他所说的还半信半疑,那么现在,我是完全服了。 帐篷里的人们,无论是施害者还是受害者,都穿着红色的制服,一切医疗设备也是红色的,那种诡异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帐篷的三个角落,躺着三个男人,血从他们的手臂或肩膀流出,分别有人正在给他们包扎。这时候,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小希跟水哥躺在并排的两张手术创伤,水哥的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双手双脚被带子固定在手术台上,抬起头喊了一句:“卧槽,你们真的来了!” 小希却似乎在昏迷状态,双眼闭着,脸上竟然还挂着淡淡的笑,像是正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水哥身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中等身材,虽然戴着口罩,但我感觉他就是之前各种装死的小野君。女人正在把水哥肩膀按下去,她声音颤抖地说:“水哥,别动,求你了。” 这个穿着红色手术服的女人,正是作为内奸打入我们内部,为了完成任务,还不惜陪了水哥几晚的小明。 小野用一把红色的手术刀,架在水哥脖子上,对着小明低声说了句什么。 小明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继续她的翻译工作:“小野君说,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让外面的人也一样,不然的话……他的速度足够把水哥……” 我心里一阵怒火,之前装神弄鬼地骗我也就不说了,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虎作伥,毕竟水哥跟她一夜夫妻,现在却完全不讲情分,简直是丧心病狂。 这么想着,我抬起手中的枪,指着小明:“你闭嘴!” 第84页 小明吓得后退了两步,差点踉跄摔倒:“鬼叔,求求你别开枪。” 虽然叔的原则是永远不会动手打女人,更别提杀女人了,但看小明害怕的样子,还是挺想吓唬一下她的,于是枪口一直随着小明而移动,眉头紧皱,装出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机的样子。 梁sir用手肘碰了碰我,低声指挥道:“枪口对着小野,还有,别说话。” 我刚想要说什么,梁sir又补充了一句:“想救水哥,就照我说的做。” 听他这么说,我深唿吸了一下,确实,现在保护水哥跟小希的安全才是正事,其它什么都要先放一边。 于是,我调转方向,把枪口指着小野,他比小明要镇定多了,不动声色,手上力气还加重了几分,估计把水哥割疼了,水哥低吼了一声:“孙子,你下手啊!” 水哥果然是条汉子,还对我嚷嚷:“鬼,开枪啊,别管我,弄死他们!” 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心里默念,水哥,吵个鸡巴,我特么一定不会让你死这的。 梁sir自己的手枪,一直指着站在小希手术台旁的两个人,同样是一男一女的组合。男的像苍鹭一样又高又瘦的,明显就是慎吾,女的看那边平的胸,无疑就是美子。 看来,这两个人是队伍里的核心成员,不但演戏的时候担纲主演,现在要取小希身体里最重要的那颗卵,也是由他们来主刀。 回想起这两天里,他们俩的一些亲密动作,我感觉这还应该是一对夫妻档。 一对疯狂的科学家情侣。 梁sir开始用日语跟他们谈判,声音平缓而冷静。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到,他说的是那一类经典台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负隅顽抗;我已经掌握了你们部分犯罪证据,但目前还说都是小事,现在投降,我会替你们向法官求情的。 好吧,有可能他说的是别的什么,但我确实不懂日语,现在也只好瞎猜一通了。虽然叔的求知慾很旺盛,现在的气氛下,也不好再让小明给我翻译。 然而——不论梁sir到底说了什么,起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一对疯狂的科学家夫妇,朝我们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四目相对,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然后,美子举起了一支针筒,里面装满了红色液体,即使在这红色饱满得快要溢出的帐篷里,那一支针筒,仍然闪耀着如同红宝石般夺目、恶毒的光。 我不由觉得脖子上的针眼一阵生痛,看来刚才的那阵麻药,正是美子下的毒手。 当时她的手法果断而利落,现在也依然如此。 梁sir把枪口指着她,又喊了句日语。 美子却不为所动,用手指弹了下针头,把多余的空气弹出,然后又把针对着小希的脖子,微微移动,像是在找下针的血管。 我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如果不是梁sir让我别乱动乱嚷,现在估计就喊着冲上去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连梁sir也有点不淡定了,语气严厉地制止美子,应该是再动就开枪之类。 美子却依然置若罔闻,不断移动的针头,像是找准了位置,突然停了下来,瞬间插入了小希脖子上的皮肤。 小希脸上原本喜悦的表情,为止一变,皱起的眉头显示出她的痛苦。 美子的拇指推动着针管,把那如红宝石般闪耀的神秘液体,慢慢推入小希的血管里。 我一下子就急了起来,完全忘了梁sir的交代,也忘了自己没有练习过射击,用枪对着美子,食指用力扣下扳机! 比起打cs时按滑鼠的轻松,扳机沉重得出乎我的意料;不过,叔毕竟cs里是沙漠之鹰爆头王,现实里就算不能射中美子,起码不会误伤到躺着的小希,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吧。 至于打伤打死日本公民,要负什么法律责任,这时候我已经完全来不及考虑。 扳机被我扣下,声音干燥而空洞,嗒。 枪并没有响。 然后我才想起,另一个更重要的事实,就是我的弹匣里并没有子弹。 在这个过程里,美子完全不为所动,双手连震都没震一下,还是持续再往小希身体里注入那红色液体。而站在她对面,手术台另一边的慎吾,也举起里手中的红色手术刀。 “砰!” 一声枪响,却是由梁sir手上发出的。 这一下,美子终于肯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洞。不过,就算到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喊痛,似乎被射中的手,并不是她自己的。 梁sir是想让美子停止加害小希,并不是要美子的性命,所以挑了个特别的角度;子弹穿过了她的手臂之后,并没有射入身体,而是在帐篷上留下了个洞,然后飞了出去。 过了几秒钟,鲜血才从那个洞里慢慢流出,跟她鲜红的手术服相比,从她身体里刚流出的血,却是颜色暗红,像是用了很久的抹布。 不过,就算意志力再怎么强悍,人始终还是血肉之躯,血流得太多,意识再硬,身体也会软下去。 美子扶着手术床的栏杆,一点一点瘫坐到了地上;插在小希脖子的上的针,也从半空掉到了地上,插进被踩得有点脏的雪地里。 慎吾看来跟美子果然是一对,这时候也扔掉了手术刀,跑到手术床的那一边,扶着美子。毕竟他自己是研究生命科学的,在医学上面也有造诣,所以马上帮美子进行包扎止血。 第85页 他一边给美子急救,一边还对我们破口大骂。估计是为了让我也懂得他的伟大,慎吾用的还是汉语:“禽兽,野蛮!你们知不知道,实验,这个实验,对全人类的意义!实验成功了,人类就可以不用害怕死亡,最终极的恐惧!可以摆脱!” 虽然他说得颠三倒四,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总之,在科学家井上慎吾看来,为了他所进行的崇高事业——让全人类不再畏惧死亡——牺牲掉几个小白鼠,完全不是什么代价。 而我们这些组织他进行实验的人,才是站在了全人类的对立面,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罪人。 但是,“全人类”这么崇高的字眼,对现在的我来说,又算是个鸟毛? 我所关心的,只是我的好基友,跟我喜欢的女孩子——虽然她不让我推倒——不能死在我面前。 这或许就是一个崇高的科学家,跟一个庸俗的普通人之间,世界观的巨大差异。弔诡的是,无论在当时,还是以后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哪一种世界观,才是更正确的。 慎吾还在那边大喊大叫,美子却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看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反而是女人比男人更加成熟、镇定。 慎吾也就不再喊叫,专心地帮美子包扎。慎吾应该感谢美子,制止了他失败后可悲的表现,保全了他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尊严。 看到眼前的情况,梁sir松了一口气:“早知道他们这么没用,我一进来开两枪就好。鬼叔,行了,现在你的朋友都安……” “巴嘎!” 我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边的手术床上,没注意到那一边。小野挥舞着红色手术刀,疯狗一样扑了上来,那刀子眼看就要捅到梁sir的脖子上…… 不过,就算意志力再怎么强悍,人始终还是血肉之躯,血流得太多,意识再硬,身体也会软下去。 美子扶着手术床的栏杆,一点一点瘫坐到了地上;插在小希脖子的上的针,也从半空掉到了地上,插进被踩得有点脏的雪地里。 慎吾看来跟美子果然是一对,这时候也扔掉了手术刀,跑到手术床的那一边,扶着美子。毕竟他自己是研究生命科学的,在医学上面也有造诣,所以马上帮美子进行包扎止血。 他一边给美子急救,一边还对我们破口大骂。估计是为了让我也懂得他的伟大,慎吾用的还是汉语:“禽兽,野蛮!你们知不知道,实验,这个实验,对全人类的意义!实验成功了,人类就可以不用害怕死亡,最终极的恐惧!可以摆脱!” 虽然他说得颠三倒四,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总之,在科学家井上慎吾看来,为了他所进行的崇高事业——让全人类不再畏惧死亡——牺牲掉几个小白鼠,完全不是什么代价。 而我们这些组织他进行实验的人,才是站在了全人类的对立面,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罪人。 但是,“全人类”这么崇高的字眼,对现在的我来说,又算是个鸟毛? 我所关心的,只是我的好基友,跟我喜欢的女孩子——虽然她不让我推倒——不能死在我面前。 这或许就是一个崇高的科学家,跟一个庸俗的普通人之间,世界观的巨大差异。弔诡的是,无论在当时,还是以后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哪一种世界观,才是更正确的。 慎吾还在那边大喊大叫,美子却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 看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反而是女人比男人更加成熟、镇定。 慎吾也就不再喊叫,专心地帮美子包扎。慎吾应该感谢美子,制止了他失败后可悲的表现,保全了他作为一个科学家的尊严。 看到眼前的情况,梁sir松了一口气:“早知道他们这么没用,我一进来开两枪就好。鬼叔,行了,现在你的朋友都安……” “巴嘎!” 我们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边的手术床上,没注意到那一边。小野挥舞着红色手术刀,疯狗一样扑了上来,那刀子眼看就要捅到梁sir的脖子上…… “操!” 我来不及想那么多,飞起右脚想要踢掉小野手中的刀子,却没有计算好时间跟力度。 小野的刀子用力挥下。 我的小腿一阵酥麻的感觉,但被惯性带着踩回了地上,于是那刀子在我腿肚子的肌肉里,滑行了一段距离。 痛得尿都要出来了。 小野的手没有松开那把手术刀,所以连人带刀一起摔倒了地上。 我的唿吸都快要停止了,回头再看梁sir,他已经跳出了两步之外,正吃惊地看着我。 他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卧槽你在干嘛,这刀根本刺不中我,你是自己找死吗?” 我很感谢他,没有把这一句话说出来,也保全了我为了朋友不惜小腿插刀的光辉形象。 小野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尝试把刀拔出来,但是我那时候肌肉紧紧绷住,所以他没能成功拔刀,只是成功让我疼得哭爹喊娘。 我感觉骨头跟神经都被这把刀从中间割断,心想这下惨了,下半辈子要变成瘸逼了。 同时我又犯贱得有点期待,小希醒来之后,如果告诉她我的英勇表现,不知道她会不会推着我的轮椅,在夕阳下的公园里逛逛?这个画面,想想也是蛮美的。 第86页 现实里的节奏并没有那么诗情画意,梁sir跳了过来,一脚踩在小野的脖子上,又对着他大腿砰地射了一枪。 小野这才缩回他的手,在雪地上抱着大腿,蜷曲着边哭边骂。 看他那可怜的样子,全世界没人能比他更惨——除了我。 我同样在雪地上痛成了一个球状,看着小腿上插着的那把刀,还有顺着刀滴到了地上的鲜血。我想把刀拔出来,又怕这样做以后,鲜血会飙得满地都是。 “医生呢,快救我啊医生!” 这个帐篷里,身兼医生的科学家那么多,梁sir又成功控制了局面,肯定会有人来给我急救的。总之,小命是不会丢在这山上的。就算瘸了,这辈子算是有了吹嘘的资本,也不算太亏。 因为失血、剧烈运动,再加上强烈的高原反应,我感觉眼前一阵发黑,马上要昏睡过去了,但我仍然记得交代一句:“梁sir,一定要保护我安全下山啊!” 梁sir的表情还是这么无奈:“这个你放……” 突然之间,他的身躯摇晃了一下。 我躺在雪地上的身体,也在抖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 再想一下,难道是刚才这场动作戏,加上大家的喊叫,引发了雪崩?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我插着一条手术刀的小腿,那一滩渗透到雪地里的鲜红血液——又从雪里钻了出来。 血液慢慢爬到了雪地表面,然后又从原本一滩的状态,逐渐凝聚成一粒粒的球状。 血球。 再接着,血球像是一股奇妙的力量所吸引,向上被拉成了椭圆形,再然后,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慢慢飘向了空中。 我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十几颗花生粒大小的血球,在半空中漂浮,忽上忽下,像是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变成在洁白雪地上跳舞的血精灵。 然后,我感觉到小腿肌肉一阵钻心的痛,再一看,那把手术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也慢慢向上被拔走,噗哧一声离开了我的小腿,慢慢漂浮在半空中。 从我的刀口里,新鲜的血液喷薄而出,像是一道凝结成一股的泉水,向着半空飘去。 我顾不了痛,赶紧用食指戳进了刀口里,那种奇妙、热辣的痛,驱散了我刚才昏睡的感觉,也让我真心盼望自己此刻能够昏过去。 “重力反转!” 我痛得咬牙咧齿的,再回头看看梁sir,他身穿着红色冲锋裤的双腿,此刻也被带着离开了雪地。他手忙脚乱地要去脱裤子,全身动作却非常滑稽,就像掉进海里的不会游泳的人,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 我上半身的冲锋衣是红色的,这时候也感觉到了一股向上的拉力,但是光凭着半身的红色衣服,无法把我整个带离地面,而只是好像有人扯着我的衣服,要扶我站起来。 相比之下,全身都穿着红色手术服的小野,整个人基本保持跟地面水平的姿势,向上漂浮了起来。 尽管我用手指堵住刀口,但一些踊跃的鲜血,还是从缝隙里喷了出来,继续向半空飞去。我想起梁sir在直升机上说的,关于“小事件”发生时,没穿红色衣服的人会爆血管而亡的警告。现在我明显感觉到,体内的血液正扯着右边小腿,争先恐后地要往外流,再放任下去的话,我的手指很快会被决堤的鲜血沖开,我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挂掉。 这时候,小野整个人飘起,立地快要半米,我来不及再多想,左手一把抱住他的肩,右脚也忍痛搭到了他的脚上。效果立竿见影,随着我整个身体被带着往上漂浮,刀口里感受到的喷涌,也明显变弱了。 小野被我缠绕住,不能愉快地向上飘了,他一边用日语大骂,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我。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缠住小野,再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周围。 所有红色的物体,都飘到了半空中,包括帐篷本身,还有那些柜子、医疗器械、躺着小希跟水哥的手术台,无一倖免,都在向上漂浮。而且,所有物体之间,相对位置基本不变,维持着原来在地面上的样子。 我欣喜地看到,小明良心未泯,正在尝试解开帮助水哥的绳子。 慎吾抱着美子,一起漂浮在半空中,场面温馨感人。 小希仍然躺在手术台上,睡得像个甜美的公主。 他们这些全红的人跟物体,都已经离开地面一米半的高度,而且继续在向上飘。 而我跟小野这一对双打瘸逼,小野仰面躺着在上,我像秤砣一样挂在他身下,也飞离地面快要一米。 梁sir设法爬到了一个红色柜子上,黑色的手枪啪一声掉到了雪地里,他也不敢跳下去拿。 我对着他嚷嚷:“你不是说,重力反转,一百年内,都不会发生吗!” 梁sir无可奈何地解释:“不是我说的,是我听日本人说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日本人,可能是错的!” 我骂骂咧咧道:“日本人不是很牛逼吗,这么重要的问题,也搞错!” 梁sir眼神其妙地看着我:“日本人的预测没有错,只是他们预测漏了你!” 我一阵莫名其妙:“这关我鸟事!” 梁sir还要解释:“鬼叔,不是关你鸟事,是关你的……” 第87页 突然之间,原本笼罩着我们的红色帐篷,像是被巨人的手捏着顶端一般,一下子提了起来。像房子那么大的帐篷,被向上的巨力牵引成一条长长的鱿鱼,还捲入了原本在帐篷下面的两对倒霉蛋。 然后,这一条巨型的红色鱿鱼,极速地向天空飞升,朝着半空中的那一个…… 小野惊呆了,喃喃自语:“八卡纳,八卡纳……” 我越过上面的小野的肩膀,也向天上看去。 天空已经是血染的红色。 在原本应该是白云的位置,现在,是一座倒挂的雪山。 卡瓦格博雪山。 不对,是卡瓦格博——血山。 我注意到,那条巨型的红色鱿鱼,夹着几个倒霉蛋的哀嚎,并不是垂着朝上飞去,而是从我们身处的半山腰开阔地,斜着向上,飞往卡瓦格博顶峰的方向。 而我们所在的卡瓦格博雪山,跟倒挂的卡瓦格博血山,两个顶峰是相对着连在一起的。 不,我定睛细看,并不是连在一起。 在两者之间,还有一个红色的血球,正在缓缓地不停旋转。按我肉眼分辨,直径足有三百米,相当于三个标准足球场。 这个巨大的红色物体,就像是一颗液态行星,行星上没有陆地,都是鲜血组成的海洋。在那血海之上,似乎还翻腾着鲜血的海浪。 在红色的血球旁边,围绕着像是土星环那样的一圈,却像是固态的。我想起水哥望远镜还挂在自己脖子上,于是放到眼前,朝那个红色血球看去……只见,那个“土星环”的构成,是红色的石头、经幡、睡袋,还有……套着红色衣物的残缺肢体。 多少千年来,在这座卡瓦格博上,被重力发转所吸附到天上的人跟物,原来都依附在这颗红色血球旁,逆着红色血球自转的方向,永不停歇地转动着,几千年都不能停下来。 那一个帐篷做成的巨型红色鱿鱼,笔直地飞向红色血球,咚一声撞到了土星环上的一块红色巨石,然后,也成为了土星环的一部分。 那几个倒霉蛋的哀嚎,再也听不见了。 我们这些还在慢慢向上飘的人,此刻不分敌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里的想法恐怕都是一样——巨型鱿鱼的死法,也就是等一下我们的死法。 一切红色物体,都在向上漂浮,天地之间一片诡异的红色,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之间,身下的雪地里,传来哗啦啦的异响。 十几具被掩埋在地下的遗体,穿着鲜艷的红色衣物,又或者是套着红色的睡袋,都被那红色血球所吸引,向着它笔直地飞去。 一具遗体从我旁边快速飞过,红色的衣服在空中猎猎作响,颜色如新,像昨天刚从商场里买来。 再一看那张脸,面无表情,颜色蜡黄,正是被我一泡尿揭露出来的那具尸体。 这些遗体像是逆向的流星一般,从地面出发,在我们身边擦过,全都飞向了那不断旋转着的红色血球。他们比不上那巨型鱿鱼,连咚一声都没有,就这样归于寂静。 “啊!” 一个之前没见过的日本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疯一样撕扯着自己的红色手术服。手术服被撕烂之后,快速地向上飘去,而那个日本人则往雪地上掉。 我紧张地看着他,如果他能够成功逃生,那我们也可以效法。 那人掉到地上之后,却好像马上死了一般,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正当我们都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之间,那人开始爬动起来。 我骂了一句:“卧槽,掉下去不会死啊,我们也照做吧!” 这时候,水哥身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而内奸小明,这时候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双手捉着手术台的栏杆,也在向上漂浮着。 水哥躺在手术床上,同样探头向下看:“鬼,你这次说的靠谱!” 我们正跃跃欲试,梁sir朝我们用力挥手:“千万别!你们看他的样子,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 梁sir话还没说完,果然那人匍匐着爬没两下,就翻过来仰躺着不动了。我用望远镜朝下看,那人的表情痛苦得无法形容,脸上的七窍都流出鲜血,一滴一滴地向半空漂浮。 我绝望地看了水哥一眼:“跳也是死,不跳也是死,看来我们的身份证要报销在这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之间,雪地上传来轰隆隆的的巨响。 我们往下一看,却是另外一个日本人,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脱了衣服也跳到雪地上。不知道是他的体质比较好,还是运气比较好,他坚持爬到了不远的那辆直升机上,并且把它开动了起来。 那轰隆隆的巨响,就是机翼开始旋转的声音。 我心里一阵狂喜,这次的重力反转绝对到了“大事件”的级别,目力所及的范围,都受到了影响,所以就算我们脱了红色衣服往下跳,没跑出“大事件”的范围,就会因为血管爆裂而亡。 但是,有直升机就不同了,我们可以在血管爆裂之前,快速离开“大事件”的范围内。 直升机的噪音太大,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再用语言交流。 我从水哥的眼神里,也看到了同样的喜悦。水哥不愧是有情有意的好男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小明耳边说着什么,估计是劝她一起往下跳,保全小命。一夜夫妻百日恩,小明虽然不认,看来水哥是认的。 第88页 就这么干。 我扭头朝下,判断着自己离雪地的距离。 八米,不超过十米。 这个高度往下掉,在松软的雪地上,不至于摔得太惨。我虽然是一个瘸逼,但梁sir看我往下跳,总不能看着我死在这里吧,也会跳下来把我弄到直升机上的。 好吧,其实我不确定他会不会这么做,但这个时候,也只能一搏了。 想法是很美好的,只可惜,现实总是太残忍。 还没等我们往下跳,那辆直升机,就已经飞了起来。 但是,却不是正常的那种起飞。而像是小孩手里的玩具,歪歪扭扭,左倾右斜的,上升到了半空中。 虽然走向诡异,但总的来说,却是朝着那红色血球的方向。 我跟水哥都忘了一点——那辆直升机,也是红色的。 直升机的机翼虽然旋转着,但是,看不到有人操控的迹象,更看不出它有逃离红色血球吸引的努力。 在它飞到跟我们一样高度时,我发现了,那个爬上飞机的日本人,躺在机舱地板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 鲜血也从他的五官里汩汩流出。 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下,直升机还上升了十几米,突然之间,它整个倾覆了。机翼的方向朝着红色血球,轰隆隆旋转着,被快速地吸引了过去。 日本人从机舱掉到了雪地上,啪的一声,死死的。 不过,他算是幸运的。 因为,机舱里又掉出了一个红色的物体,不,红色的尸体,不,是红色的……人。 因为他在不停叫喊跟挣扎。 在我想起来那人是谁之前,他已经被红色的血球所吸引,撞到了仍在旋转的机翼上。 漫天血雨,铺面而来。 就像在风扇页上涂满红色颜料,然后再调到最大档。 小明的声音撕裂了这片血雨:“多吉!” 是的,这个被搅拌成了碎肉块的人,正是我刚才想着,让他留在机舱里会比较安全的——嚮导多吉。 他爸爸是在雪山上失踪的,没想到,作为儿子的他,也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留在了他无限崇拜的这座雪山上。 那一架红色的直升机,在甩出了里面的两个人之后,也心无旁骛地,笔直飞向那诡异的红色血球,葬身于越来越大的红色“土星环”上。 我看了一眼梁sir,再看一眼水哥,在他们眼睛里,我都看到了绝望。 这两个经歷过生死的男人,这时候,也已经彻底没了办法。 跳下去是找死,不跳是等死。 至于被我缠着的小野,这时候也没了动静,不知道是绝望得已经放弃,还是昏了过去。 不过,这种怪异的组合,反而让我有了点优势。跟别人相比,我们往上飘的速度更慢,现在跟梁sir已经拉开了四五米的垂直距离。 对了! 我突然想起,应该让他们把衣服脱掉一点,减缓上升的速度,又不至于因为血管爆裂而死亡。“大事件”总有结束的时候,只要在那之前,我们还没有成为土星环的一部分,那就会往下掉。 掉到雪地上,总有生还的可能。 我兴奋得血往上涌,刚想要说出这救命的发现,突然之间,从慎吾跟美子旁边的那张手术床上,探出了一张脸。 因为手术床漂浮得比我高,所以,那张脸是俯视着我的。 那是小希的脸。 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在一阵诡异的红光下,却让我想起了那天在梅朵客栈里,她睡饱了起床,在朝阳下伸懒腰的样子。 即使现在,也还是那么可爱。 我心里有千万句话要跟她说,到了嘴边却是:“你醒啦?” 小希对我笑了一下:“没有,我还在梦里。”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鬼,是你,你跑到了我的梦里。”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小希身上。 她的脸突然收了回去,从这个角度,我看不见她正在做什么。 我看到的,是慎吾跟美子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 突然之间,小希站到了手术床边缘,面朝着我,像是面朝着舞台前的观众。 然后,她纵身一跃。 小希同样身穿着红色手术服,黑长的头髮在空中飘舞,诡异的是,她在半空中,却能够自由地控制身体。 她在空中游泳,姿势优美,就像是一条美人鱼,畅游在我的梦里。 我记得,她跟叔说过,她游泳很厉害。叔不会游泳,所以她也答应了要教我。小希愿意教我游泳,没有附加条件,不像是推倒她的约定,要在找到任青平之后才能履行。 她当时说的是:“现在都秋天了,等明年夏天吧。” 小希没有骗我,她游泳的姿势果然很美。 她在空气中滑动身体,掉转方向,几秒钟时间,就下潜到了我的身边。 然后,她毫不费力地推开小野,在我快要掉下去的时候,一把抱住了我。 我感受到了她那紧绷而柔软的身躯,紧张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小希,你……” 她把胸从我的胸前拉开,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的鼻尖相距不到十厘米。 小希脸上带着天真的喜悦:“鬼,我很快就要看见他了。” 第89页 我被她神经兮兮的说法吓了一跳,向四周打量,却没发现任青平、或者仁青平措的身影。 我结结巴巴地问:“他在、在哪……” 小希没有回头,眼睛还是看着我的眼睛,手却向后一指,准确无误地指着那个不断旋转的红色血球。在那个血球的红色土星环上,有红色的石头、经幡、睡袋、红色衣物的残缺肢体,还有一个大帐篷变形而成的巨型鱿鱼,以及一架直升飞机的遗骸。 我抓住她向后的右手:“小希,你疯了!你不能去!” 小希摇摇头,温柔地看着我:“鬼,我没有疯。” 我皱着眉头:“任青平怎么可能在那上面?那里什么都没有!” 小希眼睛里满是笑意,又像是对我无知的怜悯:“他就在那里,我知道的。” 我心里还抱着一丝幻想:“小希,你清醒一下,照着我说的方法做。你先把衣服脱掉,我们慢慢下降到雪地上,等这场重力反转过去了,叔再带你去找任青平。” 小希还是摇头。 我急了:“这一次,一定能找到!” 小希温柔地笑着,手指卷着长长的头髮:“叔,到现在,你还是想推倒我吗?” 我愣了一下,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我也挺想推倒你,但不是说这样……” 小希看着我的眼睛:“叔,别说话,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着她的眼睛。 小希俯下脸来,跟我深深地接吻。 这个吻漫长得有一分钟,又短暂得像是一个世纪。 然后,她一把推开我的肩膀——就像是在梅朵客栈的阳台上的那次——脸上还是那种天使般的微笑:“叔,我会让你推倒的。” 她像最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一般,敏捷地转身,脚尖在我腹部点了一下,然后仰着头加速向上游。 游向那颗不断旋转的红色血球。 我徒劳无功地伸出右手,疯了一样地喊:“不——” 我没有抓住她的脚踝,虽然近在咫尺。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小希,美人鱼一般游向那颗充满着诡异的死亡气息的红色血球。 她并没有撞到土星环上,但对于这一点,我一点都不意外。 小希毫无阻碍的,游进了那巨大的红色血球,然后,从血球的另一边钻了出去。 从游出去的那一剎那,小希就变了一个样子。在倒挂的卡瓦格博,红色血山,她穿着一身初雪的洁白。 她继续向上游动,或者说,从倒挂的世界里,她是极速地向下坠去——就好像仁青平措,正站在那边的雪山上,等着抱着她。 天空中传来她的声音:“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红色血球炸裂开来,化成了铺天盖地的血水。 血水遮天盖日,像是鲜血的洪水,从卡瓦格博的顶端汹涌而下,要把我们所有人吞没。 像是几天前——或者是几十年前,几个世纪前——我跟小希进雨崩村的时候,在山路上看到的那样。 然后,重力反转结束了。 我们停止了漂浮,快速地往地上掉。 我的内脏处于失重状态,轻飘飘地让我想要吐出来。 鲜血的洪水在半空之中,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咚一声掉到了雪地上,各种人跟物体也纷纷掉落,竟然没有一样掉到我头上。 我仰头看着天空,那倒挂的红色卡瓦格博,像是被风吹散的火烧云,也在渐渐散去。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反正雪地那么松软,像是酒店的白色床垫。说不定,我只是做了一场有点哀伤的梦。 又有人托起我的腋下:“鬼叔,快起来,雪崩了!” 我半坐了起来,右小腿钻心的痛,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凝神看向眼前的雪山崖壁,一片白色的积雪,突然像龟裂一般,分割成了一块块的形状,然后嘣一声巨响,天塌地陷,全世界的雪都向我们掩埋而来。 没有邪恶的红色洪水,圣洁的白雪一样会把我们掩埋。在这高远神圣的雪山上,又多了一条衣服鲜艷的遗体,等待几十年后被人发现。 反正都一样。 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有一个胖胖的背影,站到了雪崩跟我之间。 那人伸出右掌,螳臂挡车地对着滚滚而来的雪崩,神经病一般地喊:“卧槽,快出来啊!” 小说阅读尽在http://--【saosan】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