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掉的一页》 第1页 [悬疑惊悚] 《撕掉的一页》作者:焚诗圣者/张斩云风【完结】 引子 我刚刚放下报纸,屋子里就突然间变得一片漆黑。 这糟糕的小区物业又要让我像前天晚上那样在外面过上一夜,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说来也是倒霉,为什么只有我这套单元房的电路有问题,而我的隔壁,我隔壁的隔壁却可以享受工业文明的阳光普照?如果再不能彻底修好,我这个生性厌恶黑暗的人宁可露宿街头。就在我准备把门打开,想要偷一偷走廊的感应灯光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突然如游魂般飘定到我的面前。 “你其实是一个很有忍耐力的警察,现今像你脾气这么好的年青人确是不多见了。”他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显得悠远而迴荡。不过他同时也看到了我被惊吓的表情,于是便几步走近了我,借着亮起的灯光我看见他带着些许歉意。神秘感顿时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亲切感和几分尊敬。我定了定神,才忽然纳闷他是如何打开了我的门。 还没等到我发问,他就抢先一步回答:“我可没有偷配你的钥匙,是你忘了锁门。”我拍了拍脑袋,刚要把他让进屋里,才想起自己的陋室如今也不是一个会客之所。但当我抬起头向这位老警察提出上外面找个地方坐坐时,我勐然想起袁池血绝对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登门造访。就在我刚刚与他的目光相对时,袁池血再次比我快二分之一秒回答了我:“一桩命案,血淋淋的谋杀。你桌子上的报纸今天已经刊登了。”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思维能力,他已经比我的父母和朋友还要了解我的生活习惯和作息规律。既使在这黑暗的屋子里他也仍能判断我刚才在干什么,我的桌子上有什么,我经常看什么样的报纸。这是长期仔细观察和思维锻鍊的结果,我被分配到他手下的确很幸运。 他看我愣了片刻,便声音低沉地解释说:“这其实很简单。我知道你忙了一整天又累又饿,也没时间看报纸。回到家里你自然是先吃饭——你昨天刚跟我说起垃圾油的事情,恐怕不会到外面去吃。除去看新闻的时间,这么热的天又要洗个澡。排好一切最必需的工作流程之后,这个时间段你大概就在看报纸。你家的报箱是全封闭式的,钥匙有两把。一把是你的,另一把是送报员的。报箱的锁头挂得很正,每天几千份投递量的送报员恐怕不会这么有功夫把它弄好——我从门镜里看到过他们工作时的样子。所以只有你这个带点完美主义倾向的主人在饭饱身净之后才会挂得这样整齐,因此我说报箱里的报纸已经被取出来。” “也许是我早上拿的。”我反驳他的推理。 “那我在门口看到的微湿的拖鞋印不是恰好说明你刚洗完澡出来拿报纸吗?难道是你这个懒小子在做家务吗?”他微笑着继续说道,“湿迹未干说明时间不长,我仔细观察鞋印发现最清晰的部分是鞋尖朝着屋内而鞋跟向外,这是你取完报纸后进屋时的行走状态。我记得一个心理分析家曾经说过人最容易忽视背后,因为人的思考首先来源于视觉的感知,由此得出的推论是将门随手带上忘记上锁的机率要大于身体正对着门忘记上锁的机率。想想你这几天忙乱的神经以及你粗放的个性我就试着拧了门把手,就在我刚一进来时你的房间停电了。” “屋子里很黑你怎么知道那张桌子上放着报纸?” “的确很黑,但是我能够感觉到沙发柜上檯灯的热量,我摸了摸它的灯头,朝向的应该是你刚才看报纸的地方。屋子里有烟味,月光反射到茶几的玻璃菸灰缸上使我确定了你坐的具体位置。我又大概估量了窗边那张桌子与你的距离和它的高度,所以按你的身高在停电之后站起来一定是随手把它放到了那儿。” “不过我订得是什么报纸你并不知道啊?也许这份报纸没有刊登,也说不定它是体育或者其它类的报刊。” “一个人看过报纸以后总会记住或忘记某些信息,从你跟我谈论的话题范围来看,你对文艺娱乐或是政治军事都不是特别感兴趣。显然你只是个一般的浏览者,对于像你们这样的没有专门偏好的读者印象最深的只能是醒目的头版新闻和长篇的特别报导。尽管许多报纸的内容总会有些相似,但毕竟还是存在不同的侧重之处。一个经常路过报摊的人如果根据你每天的谈论中心留意观察和认真比较一下,加上平日对你的了解和我的一点关于报刊业的常识就不难推测出你一直在看的是哪一家的产物。” 这次我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然而袁池血终于不再浪费时间,他帮我锁好门就拉着我走向了楼梯。 在他的车里,我记起一点那段报导:七月二十四日,八个大学毕业不久、曾经共住一寝的女青年在其中一名同学家里聚会。晚上十二点左右一个名叫谭琳的女孩被人发现在书房里遇害,而其它在客厅里看影碟的七个女孩却毫无知晓。兇手怀疑是一名在这个街区附近作案多起的网上通缉犯,至今还未被抓获。 可袁池血为什么偏偏等到新闻都发布的时候才接到这个案子呢?正当我要问他的时候,这个年过四十的警察第三次抢在我的前面回答了我的疑问:“昨天案发时我并没有到现场,仅仅是听说这件事而已。但当我今天知道了更多的关于这个案子的情况时,我就把它争取到了我的手中。” 第2页 我还是有些听不明白。 他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不过这一次并没将事情进一步解释清楚。只是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先回局里拿一点材料,一会到我家里我再详细告诉你案情。你在车里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的心里不禁涌出了几分伤感。就是这名破获了无数奇案、抓捕了许多要犯的优秀警察,却保护不了他自己的家人。五年前,袁池血的的妻子和女儿被人残忍地杀死在家中。那时的我,才刚刚从警校毕业。我听说,袁池血的妻子被人极其恐怖地卸成了四段:血淋淋的头被放进客厅的花瓶当中,一双惊惧的眼神注视着法医目瞪口呆的面容;连着两臂的躯干被横放在客厅的沙发之上,僵硬的手指痉挛地捏在一起;而一对遍布创伤的大腿则分别斜挂在防盗门的两侧,浓浓的血渍染浸了下方的整块墙面……袁池血六岁的女儿,被人用枕头闷死在卧室。在那绣着米老鼠的枕巾之下,是一张由于缺失氧气而青紫肿胀的脸,这个无辜可怜的小女孩永远夭折在了血色的花季。 这件案子发生的突如其来,几乎震惊了整个警界。虽然警察或警察的亲属遭受罪犯的报復偶有发生,但是使用如此残无人道的手段在国内却是非常罕见的。据一些跑过现场的警员描述,当袁池血目睹这一惨象的时候,瞬间就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这之后的半年内,他足不出户,断绝了同外界的所有联繫。然而令人更感痛心的是,这桩血案至今也未被侦破。本来,如果有袁池血的参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只要他一接触到那份卷宗,就会变成一具干尸似的,根本就有任何思维的能力。 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很少有人再提起它,连袁池血也绝口不谈。虽然这位老警察破获了一起又一起的案子,可是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块伤疤却无能为力。不过,我能够理解他,能够理解这种特殊的情况:人们往在解决别人的问题时如同专家一般,而当问题降临到自己身上时,却显得软弱可欺。所以,我曾经不只一次地默默发誓,一定要帮我的这位师傅缉拿兇手,提死者申冤。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来。 我抬头一看,是我刚才回忆的男主角。 “哦,我在思考案情。”我慌不择乱地随口说了一句。 “案情,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呢。”袁池血露出了他特有的微笑,带着一种血色的味道。我把它称作“中年者的上帝之嘲”。 “是,我在为案子作准备。”我赶紧把话说圆。 袁池血又仔细看了看我,我也盯着他,仿佛在他忧郁的眼神中又看到了昔日的惨案。 “你这个年轻人,做事总是古古怪怪、毛毛躁躁的,以后要多加留心。” 他给我上起了成长教育课,还好,我能够接受。对于他的指导,我始终是颇为感激的。 我从事这一行不久,对很多破案以外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我深知袁池血是一个资歷很老、精明能干的人。尽管他脾气古怪、性情忧郁,可是总有几个人是很欣赏他的。今天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接手了这个案子,那么这个案子也就一定有它的不寻常之处。 然而他却以少有的严肃口气说了一句话:“这绝不是一般的案子,从现在开始你必须集中所有的精力!” 一 、 案情再现 袁池血的居所,只有不到五十平米的居住面积。当然,这里并不是他原来的那个家。没有女人的世界自然是凌乱不堪,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品和奢侈品。相反,有关心理学的、法医学的、毒理分析学的书籍随处可见,就连床上都堆了厚厚的一本龙勃罗梭的《犯罪人论》。这位曾经在中年就丧妻失子的不幸单身男人在一些生活细节上确实从不在意,不了解他的人也的确很难同他相处。袁池血有世所公认的敏锐洞察的一面,但也有鲜为人知的悲惨的过去。甚至,连他现在的这个名字也是在那次惨剧发生之后修改的,这让很多人着实惊悸了一阵子。 “最近在看些什么书?”我问他。 “没什么,重温了一遍菲利的《犯罪社会学》,又看了几本同行写的现场勘察心得。”袁池血很随意地回答着。我们之间除了探讨工作之外,也是一对狂热的读书迷。我的警察生涯启蒙着作,几乎都是他推荐给我的。 “看来,你对‘犯罪学三圣’还是满崇拜的。”我一边翻看着书架上增添的新书一边略带调侃地说。“犯罪学三圣”是指刑事实证学派的龙勃罗梭、菲利、加罗法洛三位犯罪学家,他们都非常注重对犯罪人的研究,并以各自不同的理论为基础,对犯罪人进行了不同的分类。这些犯罪人的不同分类给后人研究犯罪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然,尽管他们的理论不是很完美,但他们的确是犯罪学的先驱。”袁池血递给我一根云烟并为我点着,而他自己也随后燃起了一根。 “可是,我总觉得想像龙波罗梭那样把人的一些返祖特徵解释成为犯罪的先兆,确实是很难以让人理解的。”我美美的抽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稀薄的灰雾。 “看来你对他的成见一点也没有变啊,不过我倒是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对那些本来只是患有神经系统疾病的人,做出了其心理有病的判断。这个犹太人的观点遭到了一些现代心理学派的反击,但他确实开创了一片全新的领域和一种超越过去的思维方式。同样,龙波罗梭把那些长着宽阔额头、前臂较长、喜欢用拇指取物等特徵的人看成是具有犯罪行为的潜在者,也为后人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参考线索。” 第3页 “可是,这种做法不见得是完全科学的。”我还是固执己见。 “科学?对于我们这些缉拿兇手的警察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够摆脱固定思维的思考方式。”袁池血捏着菸捲,表情庄重地说道。 “说的有道理。”我点点头。很多时候,袁池血会讲一些稀奇古怪、令人难以捉摸的话。但往往在这些不经意的话语之间,会引起我们之间的共鸣。 “好了,先了解一下案情吧。”袁池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口袋。 我把刚才和我亲问过的菸蒂绝情地按在了菸灰缸里,然后在唯一一张没乱放东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在许多侦探小说中,都有过一些非常经典的搭档形象。比如福尔摩斯和华生、波罗和黑斯廷斯……虽然在每一场智力游戏的最后都是由那些具有超常智慧的侦探获得谜底,但是他们和助手之间所形成的默契配合也是不可缺少的。虽然我不得不承认袁池血在办案经验和思维能力方面要超出我很多,但是我始终认为我这个菜鸟的加入会使这位老鸟提升到骨灰级的档次。当然,这种话我从来没有说过,即使说了,他也听不懂。 这位保持着忧郁神色的老警员胡乱地给我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而自己则喝着不知还是哪一天剩下的水。在我灌进了几口水之后,袁池血这才从牛皮纸袋中拿出一个本子向我扼要地念了当天的案情记录: “七月二十四日在甘露小区十六号楼101门(跃层居室),八个刚毕业两年多的女孩们搞了一次小范围的同学聚会。她们都曾在本市的一所师范大学就读并同住一个寝室,而且除被害人谭琳之外家都在本市。聚会从早上十点多钟就开始,每个人都买了很多吃的喝的东西。一直闹到了傍晚她们才安静下来,晚上九点钟开始几个人围在客厅里看影碟。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名叫谭琳的女孩上了二楼书房看书。十一点半左右一个叫唐楠和一个叫薛以晴的女孩打车回了家,送过她们之后大伙儿也都说累了,房子的主人何宇娜开始铺床。就在这个时候(已接近午夜),名叫黄雪云的女孩上楼时发现谭琳已被人用斧头砍死。在她的惊叫声中何宇娜及另外的三个人也跑到了楼上,随后她们就报了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在十分钟内先赶到了现场。 “经过法医检验,被害人谭琳脑部一共被击中两下。一处很浅,另一处非常深。创口导致颅骨破裂,脑组织严重受损而死亡。兇器系一把短柄工具斧(属于何宇娜家,放在二楼阳台的工具箱内),扔在死者倒伏的写字檯上。根据其它人的证词和对尸僵、尸斑现象的推算,谭琳已经死亡将近两个小时,遇害的时间大致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 “书房内没有搏斗过的痕迹,没有兇手的遗留物,没有明显被人乱翻过。但经何宇娜查实,写字檯抽屉内丢失现金一千多元及手机、名表等贵重物品。而二楼其它的三个卧室没有丢失钱物也没有兇手涉足的迹象。虽然杀人现场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或指纹,兇器上更是什么也没留下。但在二楼卫生间内发现一副沾有被害人血迹的胶皮手套(也是何宇娜家的物品,一直放在卫生间),后经确认正是罪犯行兇时戴在手上的。经检查还发现二楼阳台纱窗的卡钩松动,导槽内外也有剧烈的摩擦划痕(据何宇娜讲此前纱窗是完好的)。兇手可能先是爬上一楼的防盗护栏后又从二楼阳台进入,并在工具箱取得兇器。进入书房从背后将谭琳杀害,翻得财物后又按原路返回。 “初步怀疑兇犯为网上通缉的杀人在逃犯姚龙(曾因口角杀死一个表哥),他被目击者指认为本月二十日一起盗窃伤人案的嫌疑人,尚未被抓获。两案入室方式和行兇手段都有相类似之处,并且案发地点仅隔一个街区,现正在全力追捕。” 袁池血放下本子又继续补充道:“本案有四大疑点:第一,二楼阳台的纱窗虽然有撬动过的痕迹,但是关得很紧。似乎表明兇手逃离现场时有条不紊,连窗户都有时间闭严。第二,兇手戴着手套翻找财物,而手套上的血迹却没有留在丢失财物的抽屉上,东西是如何被兇手盗走的?第三,兇手的杀人工具和作案工具都是何宇娜家的物品,究竟是兇手偶得还是事先知道?而此类用具歹徒们往往都是随身携带。第四,楼下看影碟的七个女孩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响动?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听到吗?” 我听到这里才解释了我的疑惑,我问他:“一定是有人想把两个案子并起来吧?昨天你没有出现场,可当你今天了解了更详细的案情后不同意併案。所以你才把它揽到了你的手里,对吗?” 袁池血没有说话,但我相信这次猜中了事实。在警察办案的时候,环境往往不是中空的,会有上级的压力,会有同僚的质疑,会有媒体的攻击,还会有群众的指责。因此,要想尽快破案,必须得排除一切干扰。而袁池血,恰恰就是一个可以一门心思扎进工作中的狂热分子。 老警员冷冷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知道这是他进入侦缉状态的第一个标志。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句:“这件案子,让我感到悲伤。” 我先是一愣,随即问他:“为什么?” 袁池血没有马上回答我的疑问,而是把桌子上那盒刚打开的云烟默默地锁进了抽屉,这是他进入工作状态后的第二个标志。说来也怪,很多人是通过吸菸获取天赐般的灵感,比如鲁迅,比如邱吉尔等等。可是,我面前这个嗜烟如命的男人却採用短时期内暂停吸菸的办法来提升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用他的话说,就是让自己的身体在减少尼古丁的含量之后,获得额外的物质能量。对此,我这个铁桿菸民是难以接受的。但不管怎么说,看来袁池血对这件案子是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或是其中的什么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4页 老警员把抽屉的钥匙放进裤兜里,然后才对我说“你不觉得这案子有点问题吗?” 被他这么一反问,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好说:“就凭你刚才提出的四个疑点,所以你怀疑兇手不是恶贯满盈的姚龙,而是另有其人?” 他又拣起那个本捏在手里搓着,然后盯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只这样告诉你一个人:开始时我即是一种直觉,这种感觉对别人来说很玄妙,但对我自己来说却很真实!你难道没有考虑过这个细节吗?为什么那七个都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看电视,而这一个却独自跑到书房里看书?这才是我对整个案件怀疑的起点!” 二、 重回现场 说来也巧,这个何宇娜是袁池血早年邻居的女儿。夫妻二人现定居在国外,听说很有钱。留给女儿一套近三百平米的跃层居室。正是因为这套房子豪华舒适,大家才选择在这里聚会;也正是因为这富裕之气,才引来了可怕的灾祸。 第二天我和袁池血来到了这里,房子的确很气派。从客厅的布置来看,属于西式设计。所有陈设物都在两米以下,顶面没有加任何灯饰及物品,落地灯与环形皮面沙发相互协调,充分显示出现代人的生活品味。然而二楼的那间原本充满书香之气的书房,却永远在人们的记忆中沾染了血迹与悲剧。 何宇娜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孩,看得出她仍然心有余悸。给我们倒完水之后只是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袁池血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想缓和一下她的情绪,没有急着问问题,而是坐在那里慢慢地喝水。 “真的没有想到,在我家里会出这样的事。”何宇娜突然低声说话了,可是没说上几句又小声哭泣起来,这种状态恐怕几天内一直伴随着她。 袁池血放下水杯轻声安慰道:“不要再为死去的人悲伤了,我们生者承担着更大的责任——抓住兇手。希望你能帮助我们,好吗?现在能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下顺便简单介绍其它几个人吗?” 她撕下半张纸巾擦了擦眼睛,这个惨案的过程又一次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七月二十一号我们就已经定好了星期六在我家里聚会,这是我们毕业后的第二次聚会。上一次也大概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我们八个。和去年相比,大家都有许多变化,都成熟了很多。这七个人当中,刘子菲和我最好,这个人很单纯而且善良,她信基督教,非常虔诚。我们两家也住得最近,过了一条街就是。她现在是一个杂志社的自由撰稿人,日子过得清闲又舒适。其次是韩盈,她性格非常随和,待人非常友善,从没听见她说过谁的坏话。她在市文联工作,家离我这儿很远,但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这里倒车。所以偶尔也会来看看我,前两天她还在这儿住了一夜,帮我洗了几乎所有能洗的东西。她这个人十分能干,在寝室里就属她和刘子菲最勤快。李静非常爱学习,几乎年年都得奖学金。就是有那么一点古怪,她很喜欢西方哲学,有时拿着书一天到晚都不说一句话。但放下书她就同别人争论各类话题,并且非要把别人驳倒,好胜心极强。她在一家报社当记者,每天都很累。唐楠是我们当中最有钱的一位小姐,口才很好,人也十分漂亮。不过有一点傲慢,但却很大方。她本来在她父亲朋友的一家外贸公司里上班,后来又不干了。现在好像在家里养着,听薛以晴说她要结婚了。哦,提到薛以晴我不得不多说两句,她可是我们寝室里的问题人物,连唐楠都她让三分。四年来她几乎没上过几节课,差一点就被学校开除。她很少在寝室里住,我们平均两天半才能看见她一次。每次回来就知道她刚和别人喝过酒,她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不过她对我们还是不错,确实没人敢招惹我们寝的任何一个人。毕业后她好像跟别人合伙做买卖,平时很少能联繫到她。黄雪云年龄最小,我们都把她当作小妹。我们也从不和她争,因为她脾气很不好,还非常爱哭,但人却没什么心眼,有什么事都对我们讲,从不隐瞒。她现在混到了出版社,而我则在这家出版社的分社工作。看见她的时候也很多,不过交往的很少。谭琳是唯一从农村考上来的,也是我们之中唯一当了教师的。她说话很少,不喜欢和别人交往。只有和我、刘子菲还有韩盈能多说上几句话,其它的人都和她相处得一般。不过她很会照顾自己,从来没求过别人帮忙。不像唐楠连衣服都不会洗,也不像黄雪云遇到点事就大唿小叫。她真的很优秀,也很坚强。”何宇娜说到这里,停住了。她又去拿纸巾,转过头擦眼泪。袁池血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去打搅她。 “对不起,我一提到她的名字就止不住要哭。”何宇娜稍稍歇了一会儿,“我们都在本市工作,所以人召集得很全。早上八点多,人就陆陆续续都来了。刘子菲和韩盈先到的,刘子菲帮我买了水果,韩盈替我买了拖鞋——我家里没准备那么多。随后就是李静、谭琳和黄雪云。最后到的是唐楠和薛以晴,她们买的东西最多,光饮料就是两箱。虽然我们都在本市但很少见面,所以大家彼此之间很亲热。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吃零食和水果,后来薛以晴要打麻将,可没几个人会玩,于是就改成打扑克。下午我们才吃饭,唐楠说她请客到外面去吃,但我们都说在家里有气氛。菜主要是我、刘子菲和韩盈做的,谭琳和黄雪云打下手。那三个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在看电视。快两点的时候我们开始吃饭,直到五点多我们才吃完。吃完饭又是闲聊,到了九点时我们都坐在客厅里看影碟。刚看到三十分钟的时候谭琳就到二楼看书去了,上次在我家聚会时她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到了十一点半,唐楠和薛以晴要走。本来说好是住我这儿的,不过一个快结婚了,另一个总是神神秘秘,我就没有强留。我和韩盈出去送的她们,回来时发现大家都有点累了。我就张罗铺床安排房间,我叫黄雪云上去看看谭琳。仅仅半分钟,就听到她大叫。我们都跑上去,发现谭琳趴在写字檯上,周围全是血。我们当时都吓坏了,我敢保证谁也没见过那种场面。还是韩盈反应快打了110,七八分钟后就有警察来了。” 第5页 何宇娜叙述到这里时,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她的眼神里再次流露出惊恐和悲痛,身体向后靠了靠,说不出话了。 过了一会儿见她稍稍平静一点,袁池血才问:“在看影碟的时候,也就是在谭琳上楼之后这段时间内有人从客厅里出去过吗?” “唐楠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是在十点多,打了好长一会儿。黄雪云和李静都出去过,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 “你出去过吗?” “我出去过好几次,一次是切西瓜,一次是拿饮料,再就是倒垃圾。几乎每个时间段我都出去过。” “有人上二楼吗?” “应该是没有,我也不敢肯定。” “你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没有?” 她带着对自己的怨恨对袁池血说:“我们都没有听见任何可疑的声音,什么都没听见!可能电视的声音太大了,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她的情绪又一次被打乱了。 我看着袁池血,袁池血这次没有再问她,也没有等她再次讲话。而是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我也向四周看了看,但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一分钟过后,他示意我上二楼。 书房里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尽管血迹已经被擦干,但仍能从某个角落里透射出当天晚上的可怕场面的残留信息。袁池血缓步踱到那张写字檯前面,用手摸了摸死者曾经趴着的地方,又向周围的书架、墙壁和地面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一本书上面,那是谭琳遇害时看着的那本。封面的血迹是一块一块的很不均匀,活像是用鲜血画的岛屿分布图。我走近一看,是英国女作家达芙妮amp;#8226;杜穆里埃的名作《吕蓓卡》。这部典型的哥德式小说曾经在1940年被一代悬疑大师希区柯克搬上银幕,成为电影界不朽的佳作。 “真是巧了。”我嘴里咕哝着,没想到这件血案居然和这本书扯在一起。 袁池血将书小心地放在一个塑胶袋之中,然后转过身走出了书房,我跟着他来到了阳台。此刻太阳的光线很足,袁池血顶着热量仔细检查了那扇铝合金纱窗。随后又叫我帮他卸下来,只看了几眼又让我帮他装上。最后他又欣赏了一会儿摆在地上的仙人球,然后才和我离开。 “不再检查什么了吗?”我问。 “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这时他走到何宇娜面前,以一个长辈的口气关心地问她:“这两天你还一个人住在家里吗?” “我在刘子菲家住,今天知道你们要来我才回来。您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也许有吧,今天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还会需要你的帮助。” 离开何宇娜的家,我看着袁池血手里那本血迹斑斑的书问他:“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说:“明天或许会有结果。可是我要告诉你:兇手绝不是什么流窜犯,而是那七个女孩中的一个!” 三、 揭穿谎言 昨天下午,袁池血都在技术科忙来忙去。而我则去调查有关被害人谭琳的资料,从市局的档案库再到谭琳曾经任教过的中学,我几乎跑了整整一天,倒真的像是个杀小怪练级的菜鸟(可惜不能用外挂)。一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才最后整理完毕,躺在床上之后我便立即沉浸到梦乡之中。不过令人遗憾的是,我这一夜做的梦都和走路有关。 今天一大早,袁池血的电话结束了我无休无止的模拟人生。我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拿着资料便迅速地赶到他的家里。一进老警员的那间斗室就知道他已经等了很久,我简单表示了一下虚伪的歉意,就坐在他的对面把我宝贵的练级收穫告诉了他。 “这么说,谭琳刚参加工作不久就为自己买了意外保险。”袁池血皱着眉头问,他像往常那样拿出一支永生牌的老式钢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我问了她的几个同事,她还向他们借过钱。”我把昨天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借钱买保险?这有点不合情理吧。”袁池血习惯地去摸桌上的香菸,然而很快他便收回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继之而来的是一种颇为满足的神情。我知道,尼古丁的反作用原理在这位老警员的身上开始张牙舞爪地表演开了。 我继续把我的调查结果讲下去: “但是她确实达到目的了,20万的理赔金现在已经开始运作了。受益人是她的母亲,她父亲很早就死了,她还有一个弟弟。” 袁池血坐在椅子上照旧胡乱地涂写着,什么也没说。 我了解他的这一举动,此时此刻,这个曾经遭遇不幸的男人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也是袁池血进入状态的第三个标志。可是过了一会儿,我见他还不做声,便主动地问道:“你真的能确定兇手就在那七个女孩之中吗?” 他这才抬起头说:“你提供的这个新的信息我没有预料到,不过我们昨天还是很有收穫的。在我去技术鑑定科之前,我们两个就已经做完了一项测验。得出的结论是:兇手要想撬开纱窗确有可能,但很费力。我反覆估算了一下时间,即使两个人密切合作也要十五秒,兇手却在逃跑时将它又放好了,这难道不是多余之举吗?同样,他将干活用的胶皮手套放回了卫生间显然也不合乎逻辑。你还记得那盆仙人球吗?当天晚上二楼只有书房亮着灯,兇手从阳台进来一定会踩到或碰到那盆植物,或是卸下的纱窗也会刮到。而我用了五分钟仔仔细细地看过那盆长着短小硬刺的毛茸茸的东西,它很健康,这两天没人惹过它。” 第6页 听着他少有的幽默语言,我差点笑了出来。不过,这么认真仔细的现场勘察,确实是一般的警员难以做到的。看来,我要想脱胎换骨成为老鸟,真的还有一条漫长而又曲折的练级之路。 袁池血接着往下说: “另外,我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观察过一楼的防盗护栏了。兇手如果没在屋里留下脚印,那么他踩在栏杆上总会留下一点泥土在上面。这两天又没有下雨,然而护栏上干干净净。而且甘露小区是配有保安巡逻的,这和‘嫌犯’上次得手的小区不可同日而语。 我点了点头,表示贊同。 “写字檯上也存在疑点,那把斧子我看到了,虽然不大但是很有份量。它是被放在写字檯上面的,而不是扔。因为写字檯上没有任何磕碰过的痕迹,而且放它的时候斧刃上的血还没有干,滴到了桌面上。这说明兇手杀完人以后很快就将行兇的重要工具放下了,而兇手也一定清楚一楼还有很多人,他应该拿着兇器提防随时都有可能上来的人。” “也许他需要两只手翻动抽屉。”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虽然很多时候会被他轻而易举的破解,但是我知道这是搭档之间必要的交流方式,说不定还能触发对方的灵感。 “那就更应该留下线索,而我们在现场几乎找不到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迹象。”袁池血可没有给我面子,温和地反驳道。 “那阳台纱窗的划痕又是怎么回事?”我又换了一个问题。 “昨天下午我和一名技术员又去了何宇娜家,我们在纱窗上提取了一点样本。经过仪器再次检验,所谓的撬具造成的裂缝之中几乎都是些微小的泥粒,并没有发现多少铁屑。这说明纱窗上的划痕是以前就有的,并非兇手所为。” 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问: “还有什么鑑定出来了吗?” 袁池血笑了笑,略带点赞许地说:“你终于问到最关键的发现了,这才是我昨天下午最大的收穫。”袁池血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那副胶皮手套的右手的五个指尖顶端有极轻微的裂痕,左手上面也有不规则的抓痕。” 我仔细地听着,然后分析道:“不过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干活时都要用右手,所以右手的磨损要比左手大。抓痕也是摘手套时造成的,这很正常啊。” “可是如果里面有新鲜的蕃茄汁就不那么正常了,何宇娜从不吃这种东西,但是我昨天下午在她家的厨房里却发现一罐已经打开的蕃茄酱。据她回忆是那天聚会时别人买的。为什么会将它留在里面呢?显然兇手有着长指甲,在慌乱中将手套勉强摘下而留下了许多清晰但不规则的抓痕。” “所以兇手是个女人?”我小心地推测着,生怕老警察笑我不谨慎。 袁池血又用手中的笔在纸上画起了奇形怪状的圈圈,也许那就是他脑电波的走向图。 “如果真是个兇残的惯犯,杀人的恶魔,又怎么会出现两处力度不均的伤口呢?”我继续运用我那可怜有限的推理能力发出了新的疑问。 袁池血把笔停住,仰起脸看着我,似乎是在鼓励我说下去。 既然这位前辈有意要训练我这位后生,我便将我的推论表达了出来: “那么也说明何宇娜并没有丢失任何财物,她有可能是在欺骗我们。” 袁池血冷冷地看着我,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认同,但是一种不愿意太过直白地表露出的认同。而与此同时,我也随即地联想到一个法庭用语——伪证。可是我一想起在那张温柔恬静的脸的下面却掩盖着鲜血淋淋的真相,我的心便有一种无以名状的难受。 “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她撒了谎一定有她的原因。”袁池血猜出了我此刻的心境,而他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倒是很冷静:“她不愿意相信是她的同学干的,她在为自己假设一个外来的‘兇手’。何宇娜是第二个到现场的人,她有一点短暂的时间缓冲她的意识。当大家都在发呆、痛哭的时候,她则一边寻找‘兇手’一边又在‘制造’兇手。并把以前弄坏的卡钩,没有丢失的财物统统编进了她的谎言。” “你为什么就这样肯定她是出此原因撒了谎,也许她就是杀害谭琳的兇手。”我觉得事实仿佛已经很明朗了,所以下了一个武断的结论。 而袁池血却依然保持那副淡然处之的神态,只听他像电视里的解说员那样平缓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而这个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还有着一副磁性的嗓音: “童年,我了解她的童年。那时候,我们住的是平房,有点类似于旧社会的大杂院。当时,何宇娜的家境也还一般。很多次,我看见她总是帮助吵架的小伙伴们和好,认真的样子甚至到了难以理解的程度。她是生就以此为责任的,这已经融入到了她的本能之中。每当我们看到一个小孩子在街边玩耍或是无端哭闹时,都禁不住要想:希望他(她)快快长大吧!可有一些是带不走的,儿童的个性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成人世界的复杂埋到了心底。如果你没有阅读过一个人的童年,就说:‘我了解这个人’。那你与他(她)之间永远只能是不完整的邂逅。” “何宇娜知道兇手是谁吗?”我品评着袁池血的心理分析,虽然感到很有意思,但是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第7页 “如果我有疏忽的地方,她也同样有可能是兇手。毕竟,我们现在距离真相还很远,所以还不到判定兇手的最终时刻。只是事实已经向我们表明了一点:假设何宇娜不是兇手,那么罪犯也并不隐瞒她就在七个人之中。而是从容地混入人群,正自信地看着我们如何使她现出原形。因此我们面对的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一个狡猾残忍的兇手。”老警员的目光逐渐从我的身上远离,飘到更加遥远的方向去了。 “那本书有什么发现吗?”我忽然想起了那位英国女作家的小说,凭我的直觉认为它也许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很有趣,缺少了一页。”他放下笔,吐字极为清晰地回答。 四、 名字的研究 “香喷喷”是一家坐落在繁华商业区的饭店,虽然名字起的不怎么高雅,可是客流量却出奇地令人震惊。从我正式上班的那一天算起(插一句,我工作有三年了),每逢节假日都能够在报纸上看到喷喷刊登的大片大段的gg,什么饭菜打折啊,价格优惠呀,赠送代金券啊,买单抽奖呀……反正只要是别的商家採用过的手段喷喷都照使不误。但凡是光顾过喷喷的人几乎没有对这里的任何一道菜产生过美好的“恋情”,哪怕是最幼稚最天真的“初恋”。然而每逢饭口的时候,你却会发现有很多男人们三五成群地前来聚众消费,而且一吃就是昏天黑地一喝便是六亲不认。后来在经过我的一番侦查之后,才发现原来喷喷的特色是一律起用那些有身高有三围的女服务员,而且她们的报酬在同行中价格不菲。据说,连操作间的大厨也都是群丰满肉感的欧巴桑。因此,那些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奉为座右铭的男人们,便将喷喷视作交朋会友、意淫娱乐的必去场所。他们为了能够和风情万种的服务小姐多聊一会儿,光点菜就经常超过半个小时。一旦碰到那些美丽妖媚的啤酒促销员,他们更是会天南地北地胡扯乱拉,从啤酒的口味再到啤酒的价格再到啤酒的销量尽可能地拖得又臭又长,最后往往都以大麦或黑麦等啤酒的祖宗作为话题的终结者。怪不得有人曾经调侃地说,“香喷喷”应该改名叫“色迷迷”。甚至在我人生某一段无聊的时期里,我还怀疑过喷喷的老闆可能有经营色情行业的前科。无奈此事没有立案,我自然便失去了对它深入研究的兴趣。 中午时分,本来我和袁池血约好在一家饺子馆用餐,可谁成想天降大雨,愣是把我们逼进了喷喷的罪恶怀抱。没办法,我们两个大小光棍坐在大厅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一边餵着我们永远不知道满足的脑袋,一边低声地讨论着案情。这会儿虽然赶上了饭点,但由于外面雨下得很大,所以食客并不多。 “昨天整个晚上我都在研究那本沾满血迹的《吕蓓卡》。如果你知道这本书的内容,再透过曾被包裹在一个女孩青春肉身的血液去读上面的文字,你就会完全陷入到真正的恐惧之中:实物与想像结合。你能感觉到她的手指翻过这本书的某一页,或许正和你捏着的那个地方相重叠。”袁池血的磁性嗓音完全可以同讲鬼故事的张震相媲美,他可以把最平淡的东西说得你心惊肉跳。我想,这大概是他那段不堪回首的经歷造就的吧。 “不要引起我的心里暗合,快说你的发现吧。”我在听完了袁池血的惊心动魄般的描述之后,不由得倍感恐怖。几乎在他说话的同一时刻,我便联想起了《午夜凶铃》里的贞子,想起了恐怖漫画大师伊藤润二。 “第17—18页被人撕掉了,而且撕得非常整齐。如果不是我一页一页地仔细查看恐怕很难发现。”袁池血喝了一口干啤。 我放下手里的筷子,陷入思考之中。这时,我发现对面的一位男客在点菜时不是看菜谱而是盯着女服务员的胸部。看来,物理学中关于光沿直线传播的理论可以修改了。 就在这时,袁池血的菸瘾恐怕又犯了。因为我撇见他右手的两根手指用夹香菸的姿势去夹一根筷子。虽然身为菸民的我颇有怜悯之情,但为了尽快破案只好让负尼古丁的作用在他身上尽情发挥了。 在我冥想了一会儿之后,停止了大脑的思考。我对老警员说:“这一页上也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什么秘密?”袁池血极有耐心地看着我,那种语气既像是在询问我又像是在启发我。 “嗯,会是什么东西呢?”我自言自语,接着又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cpu运转得有些不灵了,“被害人能够写些什么呢?” “你不要忘了,兇手的第一斧并没有将谭琳立即杀死,这就使被害人完全有可能在书上写下兇手的名字或是相关的信息。这撕掉的一页十分整齐,几乎看不出来,这又说明了兇手当时很冷静。”袁池血提醒着我。 “可惜被她撕掉了,我们失去了一个有可能很重要的线索。”我有点沮丧地捶了一下桌面,立即引起了对面桌的那位色狼型消费者的注意,我用在警校练就的兇恶眼神瞅了瞅他。顿时,狼先生的目光又游移到另一位女服务员的山峰上去了。 “不要那么悲观,我买了一本新的。”老警员注意到了我刚才的一系列动作,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无聊。 第8页 我诧异地回望着他,有点煳涂。 “我相信谭琳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她当然不会忘记兇手正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袁池血向我表述着他自己的假设。 “我想重要的物证也不会存放在哪个书店里。”我并不理解袁池血的话。 “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人在临死时往往会有一种平时都不具有的智慧。兇手杀死了谭琳,但是谭琳也许迷惑了兇手。我的假设是这样的:谭琳在第17或18页上面胡乱写下了一点东西,兇手以为就是自己的名字,她也没时间考虑于是就将那一页小心地撕掉。” “可事实上我们永远也看不到那一页了。”我插了一句。 “我们当然能看到,这就是谭琳的聪明之处。因为兇手的名字也许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印上去的。”袁池血把自己的想法再次清楚地表露出来。 我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他从旁边椅子上的提包里拿出一本新书,我探过头去一看,正是那本《吕蓓卡》。只见老警员翻到其中的一页,给我绘声绘色地念了起来。我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用“杀死人的”目光逼得对面桌上那颗好奇的狼脑袋再次低垂下来。 当袁池血念完时还在冲着我试探性地一笑,可惜我什么也没有记住,只知道德温特先生和范霍伯太太在无聊地谈话。 老警员也许早就料到我会有如此淡漠的反应,不过他还是很亲切地对我说:“你竟然在注意着情节,看来我们的思维方式确实不同。”他的语气虽然很和善,但那种表情分明在说:你的思维方式是错误的。 末了,他再次把书打开,念了这几个词:“唐突”、“雪米”、“一下子”、“何干”、“所以”。 我这才勐然地醒悟过来:“这其实是五个人的名字的一部分。唐楠,黄雪云,刘子菲,何宇娜,薛以晴。” “你总算明白我的假设了:谭琳在刚刚看过的一页里发现了兇手名字的其中一个字,她就故意在那一页上乱画引起兇手的注意。而兇手出于谨慎将它撕掉,恰恰就告诉我们是哪一页。”袁池血对我的大彻大悟颇为满意。 我对他的推理和这一发现激动不已,但是随即又生出了几分疑惑:“可怎么会有五个人的名字?难道是这几个人合谋杀死了她?” “你的思维又不知不觉地倒向另一个盲点了:被害人谭琳在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只拥有少得可怜的一点时间。所以我推测有两种情况:一、她在17页上发现了兇手的名字,但却没来得及看到在18页上有“何干”这一词。二、她虽然看完了这一页但忽略了除兇手之外还有别人的名字。所以,如果这两点汇集在一起的话,我们仍然无法排除其中任何一个。” “不过我认为还是有不同之处,例如“子”很常用,这两页出现了两次,所以刘子菲在每本书里都有机会暴露身份。“以”的使用率也很高。而“唐”的概率要小得多,这不公平。”我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正因为这样谭琳在短暂的时间里才有很高的机率看见兇手的名字,我们还是不能随便排除任何一个人。我们不能坐在这里单凭主观而进行臆断,我们要搜寻新的线索帮助我们解答疑惑。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一个一个地接触剩下的六个女孩。记住:兇手和普通人总会有不同之处,哪怕是那么一点点,我们也要把她找出来。” “可是我们毕竟有排查的重点了。”我提醒他刚才的发现。 袁池血把手按在太阳穴上,“你想过为什么谭琳会有时间留下这一证据呢?” 我想了想回答:“从伤口来看,兇手第一斧是有心理负担的。她很可能被谭琳挣扎的血淋淋的场面惊呆了,由此产生了一个短暂而重要的时间停滞。或许,如果把兇手想像得狠毒一点或是苦大仇深一点的话,她也有可能是故意造成这样一轻一重的伤口来欣赏谭琳濒死时的惨状。” “分析得很合理,一个是胆怯的兇手,一个是残忍的兇手。可是你还漏掉了另外一种可能。”袁池血给我的推理打了八十分。 “是什么?”我急于想知道为什么他给我扣掉了二十分。 “一个诡诈的兇手。”袁池血补充了答案。 五、 证词 袁池血没有向我继续解释,看得出其中一些问题也把他给难住了。在“香喷喷”用过午饭之后,我们两个就按照何宇娜提供的地址先找到了刘子菲,开始了艰难而又复杂的询访歷程,而袁池血把警察破案的这个必要过程称之为“人性探索”。 刘子菲与何宇娜两个人正在屋里看电视,何宇娜见我们来了,立即起身相迎。 “袁叔叔,你们来了?”那女孩的表情颇为不自然,或许,她知道我们已经揭穿了她的谎言。 袁池血点了点头:“怎么样?情绪回復了一些吗?” “还好,谢谢您的关心。”何宇娜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髮,然后便很自觉地迴避了。但是当这个作了伪证的女孩的眼睛与我对视的瞬间,我忽然清楚地感觉到了其中隐藏着几丝紧张和不安。我想,袁池血也一定不会漏掉这个细节。但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仍然十分自然地同她打着招唿,就好像两个心里无暇的人那样。 第9页 刘子菲这个女孩面目谦和,颇具有一种圣徒般的超脱气质。她家里的布置也是清静淡雅,仿佛像主人似的与世无争。不过,从刘子菲的表情和举止来看,她似乎早有准备。这个年轻漂亮的自由撰稿人在给我们沏好茶以后便坐在对面问我们:“你们还没有抓到兇手吗?” 这坦然的语气和自若的神情登时令我变得很被动,看来刘子菲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是袁池血倒立即装出一副十分无助的表情:“我们真的需要你的帮忙,听何宇娜介绍过你。我对你的感觉很不错。”他一边说一边高举着那个骨瓷杯,“茶也很上口。” 袁池血的几句话让这个自由撰稿人情绪很好,她愉快地将他的茶杯再次填满。然后微笑地看着这位和蔼的老警察:“我究竟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那天你是和韩盈一块儿来的吗?”袁池血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我这才想起要开始记录证词了,于是我赶忙掏出一个小本子。 刘子菲快速回忆了一下,接着才回答说:“是的,我们一起去了超市。买了水果、蔬菜还有几双拖鞋。” “聚会上你发现大家与以往相比有什么变化吗?”袁池血又提出了问题。 “李静显然比以前更古怪更难令人琢磨了,她起的话题没人愿意接。黄雪云傻呆呆的,也许她在我眼中永远都是这样。我告诉过她不适合蓝色,可她偏偏要穿。韩盈喜欢用香水了,不过气味太浓烈了,让人受不了。薛以晴的笑话更加低俗,可唐楠却笑得上不来气。这位贵族小姐显然在热恋之中,手机总是在响,全是她的未婚夫打来的。何宇娜改变得不大,但也不再是小女生打扮了。谭琳终于捨得给自己买了一件好衣服,不过话还是不多。”刘子菲在和人交谈的时候显出了思维的敏捷,以及她镇定自若的神态。 “你的观察力很好,还记得晚上的情况吗?”老警员把骨瓷茶杯小心地放好。 “我们九点钟放的碟片,是一部法国的浪漫轻喜剧。我们都被吸引住了,只有谭琳兴趣不大,她看了一会就上楼了。她一向都是这样,我们已经习惯了。后来到了十一点半的时候唐楠和薛以晴要走,我那时已经睡着了,没出去送她们。可能是韩盈和何宇娜送的,最后就是到了十二点的时候,黄雪云去叫谭琳睡觉。结果就看见她死了。”一提到这段场景,她同何宇娜一样表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你们看碟时把客厅里的灯关了吗?”袁池血开始注意细节了,这也是我正要努力学的。 “关了,她们说这样才有电影院的气氛。”自由撰稿人很肯定地回答,而我手中的笔也在飞快地记录着。 “在看影碟的时候有人上过二楼吗?” “据我所知好像没人上去,大家都在看电影。我记得李静出去上卫生间,样子有一点古怪。唐楠十点多出去接了个电话——肯定是她未婚夫打来的。她这人打电话从不让别人听到说些什么,所以我估计她可能躲到阳台或是卫生间里。我到厨房找东西吃,晚饭我光顾说话,没吃几口菜。” “你是几点钟出去的?”袁池血忽然转变了方向。 刘子菲停顿了一下,显然,她对这样的提问内容感到不太舒服。在她板着脸想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回答:“十点左右吧,大概十分钟我就回来了。我拿了几块面包和一根香肠。” “还记得她们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吗?” “记不清了,反正就是那么几个人,五六分钟就都回来了。李静进卫生间的时间长一点,她从来都是这样。唐楠大概接了十多分钟的电话,这一天她已经接了七八次了。啊,黄雪云就被她挤在卫生间的外面,不过她好像没有上楼。” “你怎么能确定她没有上楼?”袁池血用冷酷的目光注视着刘子菲,我也悄悄地抬起头瞥了瞥。 “我当时在厨房没有听到有谁上楼。再说她这个人一向很懒,唐楠可能很快就会出来,所以她宁肯等一会儿也不愿意上那二十几道楼梯。不过后来她到底进没进卫生间我也不知道。当我从厨房出来时她们两个都坐在客厅里了。”这女孩依旧保持着处乱不惊,从容不迫地回答着。 “你听到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吗?”又是一个细节提问。 “没有,电视的声音很大。”又是一句颇为确定的回答。 “那你又如何判定黄雪云没有上楼?”提问的矛头又转向了。 “只是一种感觉,除了谭琳之外大家都在一楼。”自由撰稿人自信地解释道。 “你为什么在厨房呆了那么久?”老警员的语气虽然异常地和缓,但是眼神中的职业性猜疑确表露无遗。 刘子菲大胆地盯着袁池血的眼睛说:“我顺便收拾了一下,里面实在是杯盘狼藉。” 我翻了一页,继续在本子上记着。袁池血又问:“你对谭琳了解吗?” “她家也是在本省,坐火车三个小时就能到。她确实很不容易,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省吃俭用供她上大学。看得出她一直都想早点毕业孝敬母亲,她的弟弟也因为她没法继续念书。我无法想像兇手能下此狠心和毒手,她才刚刚二十六岁啊!我从未想到过我认识的一个人将永远停留在这个年龄,我也不会忘记我这段阴暗的记忆。”刘子菲的陈述让我不由得生出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慨,是啊,每个人结束生命的季节总是那么千差万别。 第10页 “谭琳与别人发生过矛盾吗?” 刘子菲似乎对这类提问很是小心,她知道稍有不慎会给其他的人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如果非要这么问的话,她只是和唐楠有一点小摩擦。她俩以前住的是上下铺,唐楠这个人很傲慢很自以为是。她有点瞧不起谭琳这个从农村考上来的女孩,总是当着我们其它人的面讽刺上她几句。不过她们最多也只是面和心不和而已,并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后来韩盈和唐楠换了床铺,以后就逐渐好多了。那天聚会,她们两个人也是有说有笑。毕竟是共住四年的同学,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子菲的用词非常具有艺术性,充分体现出她的职业给她带来的磨砺。这个女孩的回答既向我们毫无保留地讲述了事实,又颇费匠心地解除我们的怀疑。看来,语言的修辞技巧往往是智商高低的分类标籤。 “谭琳有比较要好的朋友吗?” “她这个人很封闭,不愿跟别人讲心里话。如果说过的去的话,何宇娜和韩盈同她处得还算不错,我也会偶尔和她逛逛街。”刘子菲说完后,神情凝重地看着我们,“兇手不是一个流窜犯吗?难道是我们中的一个?没有人会和她结下这么大的仇啊?!” 袁池血也同样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么你能告诉我谁肯定不是兇手吗?” “很遗憾我没有你们要的证据,但我不会相信是我们中的一个杀死了她。绝不相信。”刘子菲靠在沙发上目光下视,此刻一片沉寂。 “如果你能想起什么的话,请随时和我联繫。”袁池血仍然很有耐心地将联繫方式留给了这个女孩。 我们离开刘子菲的家时,袁池血自言自语:“一个内心一片光明的宗教信徒。” “她倒不像个兇手,尽管我不相信她的感觉。”我说出了我的看法。 “兇手是没有固定模式的,我只能说她不是个好证人,她和何宇娜都看不到隐藏在深处的痛苦心灵,看不到社会里阴暗的角落。她们的童年幸福安全,家庭完整和睦。世界对她们而言很纯粹也很理想,她们思考别人也是重构了那些不同的经歷,在她们眼中世界是另一种模样。尽管在每个人的眼中都不同,可我宁愿选择一个被伤害过的、带着仇恨双眼的生命来叙述整个过程。” “没有谁会对这个世界完全认识清楚。”我不同意这种观点。 “但总会有一个更接近真实。”袁池血一字一板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六、 惹祸的蕃茄酱 夏夜总是有几分闷热,而我呆在袁池血的家里更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个性情忧郁的老警员的斗室不仅没有安装空调,而且连唯一的一台老式落地电风扇也始终处于“闭关修炼”的状态。我曾经试着让袁池血花点电费,可是他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人造的冷风会带走人类的灵感。 “天啊,简直是炎魔在下火雨。”我禁不住说了这么一句,据说人在思考时的能量比平时大很多,就像一块上了弦的手錶要比不上弦时要重一些一样。 屋子里被我手里的香菸弄得云雾缭绕,而短暂戒菸的袁池血却依然自乐自得地享受着负尼古丁的血液循环效应。他在进入深度思考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毛病,就是手里拿着那支“永生”牌钢笔不停地在纸上毫无意识地胡涂乱画。如果他能停下来认真写上几个字,那就说明他的脑子有了答案。 “秦同,你还能回忆起何宇娜家的空间结构吗?”袁池血突然復甦了一般,向我提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一边用扇子拼命地制造着“人为的冷气”一边回答: “我倒是注意那个客厅了,它处于一个比较独立的位置,楼梯、厨房、阳台和卫生间都分别位于它右侧饭厅的四个拐角处。所以是否有人上了二楼并不会被看到,如果当天晚上又是关掉了大灯,那么厨房、阳台和卫生间也都在阴影之中。即使有人撒谎,也很难揭穿她。” “这一点观察得不错,还有吗?” “二楼的位置更有利于作案,楼梯口正对着的是阳台,书房和三个卧室都在侧面,兇手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准备或是躲藏起来。斧头和手套都在这一层,取用很方便。而卫生间就在楼梯口的转弯处,即使一楼的卫生间被人占用,到二楼的人也不用再向里多走。这样就无形中为兇手组成了一个较完整的活动保护区,同时客观上造成了现场第三人视野的狭小。” 袁池血点了点头,手中的钢笔依然没有停止。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按照你的分析兇手既有可能在不被人知晓的情况下上了二楼,又有不被人在杀人现场发现的安全性。但还有两个疑点,是什么?” “我都考虑到了,一个是兇手势必会在杀人时溅到鲜血,而实际上并没有谁发现哪个人的衣服沾有血迹;另一个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听到惨叫声。要做到这两点似乎很难。” “她要有另一身干净的衣服,而且要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换掉,还要处理那件代表罪行的血衣。”老警员作着假设。 “那怎样不让大家听见任何响动呢?难道电视的声音真的盖过了一个女孩的凄冽的惨叫声吗?”我对这个细节感到有些迷惑不解。 第11页 “所以我们应该以此两点为突破口,才能找到线索。” 袁池血的笔终于停了下来,他在那些条条道道中想得出了神。 我的手一边乱翻着一本书一边问:“那么兇手的动机呢?我认为刘子菲的话不无道理,寝室之中谁会和她有如此深的矛盾呢?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可是兇手一定要因为恨才杀人吗?这种理由并不唯一。矛盾总会在各个地方各个时间里产生,有些是我们想不到的。记得有一部着名的外国的侦探小说《烛泪》,就是讲两个同住一床几十年的亲姐妹在彼此身体和其它矛盾的碰撞中产生了仇恨导致谋杀。谭琳和七个女孩虽然朝夕相处,但也会有摩擦,而这种摩擦会随着时间的聚积而酿成刻骨的仇恨。四年,我们不会了解这个数字对兇手意味着什么。” “但是谭琳为什么偏巧买了保险呢,莫非是她自杀索赔?还是她知道自己要被人杀死?年纪轻轻就为了二十万?这实在说不通。” “我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但是我们不能只在一个问题上动脑筋,或许解决了别的疑点就能找到打开这道门的钥匙。”袁池血又在引导着我的思路。 “那个唐楠我认为应该先见一见,她恐怕是唯一一个与谭琳有矛盾的人了,而且她还在我们的重点调查的对象之中。”我有意又提起了那本书,想暗示袁池血以此作为突破口。 谁知他并不理会我的言外之意,他把那张被钢笔蹂躏出千沟万壑的纸撕开,然后对我说:“先不要考虑那撕掉的一页,它可能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样。”他过了一会儿又说,“唐楠应该放到后面,我们明天要去见见那个韩盈。” 韩盈看起来就是那种令人感到亲切的女孩,她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眼神之中遮盖不住发自内心的悲伤,但还是很努力控制着感情友好地招唿我们两个。 袁池血似乎也被这种场景打动了,他接过一块西瓜先吃了起来。见他不急着问问题,我自然也难却主人的盛情。 “听大家说你和谭琳的关系处得不错?”袁池血擦干了手问。 “这个女孩人很优秀,别人只不过是不了解她罢了。她学习很刻苦,付出了很多。工作以后她也仍然省吃俭用,她家里有母亲和弟弟要照顾,她的负担确实很重。” “她和你说过什么心里话吗?” “没有,她这个人感情不外露。” “这次聚会她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人好像是瘦了一点,也许是工作量很大吧。但是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多了,也爱说话了。我忙着做饭也没怎么和她聊,直到吃饭时才跟她说了一些话。” “别人有什么变化吗?” “我觉得都没怎么变,只有李静好像古怪一些——她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唐楠很兴奋,一直抢着说话,可能是快要结婚了吧。其它人我并没有注意到什么,我一直都在干活。” “晚上看影碟的时候你离开过吗?” “我在快十点的时候到卫生间洗了洗脸,我想帮唐楠把衣服洗了,可是没有洗衣粉了。” “唐楠的衣服?怎么回事?”袁池血提高了声音。 “是这样的,晚饭的时候黄雪云把一罐蕃茄酱弄洒了,正好唐楠坐在她旁边,于是那件高贵的土耳其蓝针织衫就被弄脏了——可要一千多块呢。后来何宇娜上楼给她找了一件圆领衬衣,弄脏的那件就被扔到了厨房。黄雪云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不知被薛以晴骂了几百次。” “那件衣服一直放在厨房吗?” “没有人动它,后来唐楠和薛以晴走的时候何宇娜给她装在袋子里让她带走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唐楠不会要了,那件上衣的料子确实很好。” “蕃茄酱是谁买的?” “我和刘子菲买了一罐——我们知道黄雪云爱吃,她自己也买了一罐。” “两罐一样吗?” “好像是同一个牌子。”韩盈回忆了一下说。 “都打开了吗?”袁池血继续追问。 “对,其中一罐刚打开就被我弄洒了,最后只剩下一罐。就她一个人爱吃,洒了以后还剩很多,放在厨房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客厅的?” “十点刚过吧。” “你还注意到别人在看影碟的时候有没有出去过?” “李静出去了一次,好像是上卫生间,时间比较长,要超过十分钟。黄雪云也出去了,但我不知道她去干什么。看她的样子倒不像,也许是透透空气吧。因为薛以晴抽了好多烟,黄雪云最受不了烟味。我还记得唐楠接了个手机,大概有十几分钟。” “你都记得是几点吗?” “李静我记得清一些,那时我正好看表,是十点整。对,刘子菲也在那个时候出去了一会儿。黄雪云在李静的后面,她的时间不长,干什么我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刘子菲好像还在厨房。唐楠可能是十点二十左右吧,记不太清了,打电话的时间也有二十分钟。” “你能确定她是在哪里接的手机吗?” 第12页 “也许在阳台,我并不知道。反正她肯定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有可能上楼吗?” “不知道,当时谁也不会注意这些。” “你没听到一点声音吗?” “我敢保证我没有,我的听力一向很好。” 袁池血将本子合上,又问道:“谭琳和谁发生过矛盾吗?” 韩盈想了想说:“只有唐楠有点瞧不起她,两个人从不说话。唐楠当着我们的面不止一次讥讽过她,我批评她两句,她就说我被同化了。后来我怕矛盾扩大,就和她换了铺。两个人的矛盾也就只是发展到这种程度,没什么大不了的。唐楠是千金小姐,就是这样的脾气。但她人并不坏,很大方。” “寝室里其它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偶尔拌拌嘴,谈不上矛盾。”韩盈轻描淡写地做出了回答。 “你们除了聚会之外平时不联繫吗?” “很少,我和何宇娜之间多一点,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能说一下对这个案子的想法吗?你认为谁是兇手?”袁池血很专注地望着她。 韩盈也看了他一眼,嘴角掠过一丝无奈: “这真的不好说,也许是外来的强盗,也许是我们中的一个。” “那最有可能的是唐楠了?” “我认为谁都有可能。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谭琳没有朋友,我对她也只是同学之间的爱护。她太喜欢独来独往了,这种人到哪儿也不会受到欢迎。”韩盈的表情露出悲哀,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远。 “谢谢你的合作。”袁池血站了起来,我把那个记录的小本子装进了公事包。 七、 真假证言 我们走在一条僻静的沙土路上,往来的行人很少。袁池血没有跟我讲话,而是专心地数着我们路过几棵杨树。 我实在忍不住这种寂寞,终于将我心中的疑问吐露出来:“兇手为什么会沾上蕃茄酱呢?你似乎很关注这个问题。” 袁池血把头扭向我,“我刚好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妨我们来探讨一下:蕃茄酱的作用。已知我们可以吃,还能推出什么?” 我虽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绝没有从这个角度分析过,我没有回答。 “看来你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认真研究过,兇手可是考虑到了各个方面。我对这个案子知道的越多,我就越相信我的判断:兇手了解每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性格特点,心理特徵。所以我们今天的访问其实预示着:我们得到的证词越多,我们的疑点也将会越多。我们解决一个问题,就会出现一个新的。事实证明:兇手已经将迷魂阵布置好了,我们正在一步一步走近。” 他的话我总是能听懂一半,不过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向我解释明白的。我现在只能问: “那我们下一个见谁呢?” 袁池血将一个小纸条掏了出来,说:“会会这个问题人物吧。” 薛以晴显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虽然我们提前半个小时打了电话。但从我们的视觉判断来分析,她只做了一件事:把门打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准备。 她和其它的女孩有完全不同的气质,或者说是一种超越。尽管她的肩膀上有两处刺青,举止谈吐也不像一个拥有大学学歷的人,但是她的身上清晰地体现出一种成功打磨过的痕迹,并且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的不自然。听说,这个从初中就开始抽菸从高中就开始酗酒的女孩已经是一家小快餐店的老闆了。 薛以晴的房间里,也布置古灵精怪。在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鬼怪脸谱,它们是仿造着一些社会名流的样子而设计的。还有地上铺的一层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包装纸,竟然是男女交欢的抽象写意,这确实让我和袁池血大感意外。 薛以晴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递给我们,然后就躺在对面的沙发上出神地看着我们。 还是袁池血先说的话:“听说你的快餐店最近生意很火,恐怕我们这两天的调查工作会给你带来不小的损失。对此,我们心里感到很抱歉,也希望你能协助我们破案。” 薛以晴一边拿起梳子梳头一边说:“noproblem!店里有我的那帮小弟替我盯着,再说,还有辉哥罩着。说实话,这两天我蹲在家里感觉真的很爽,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两位阿sir,你们有问题就随便问吧,我一向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她说话的口气总感觉是受了某些香港电影的影响,听起来不伦不类的。 袁池血淡淡一笑:“请你讲一下那天的情况吧,你是几点钟去的?” “我和唐楠约好了一起去,我们在一个大超市门口集合。好像是在八点半到了何宇娜家,然后我们就是边玩边聊,我不会做饭所以也没帮她们。” “大家和上次相比有变化吗?”袁池血还是问那个相同的问题。 “我觉得还都是老样子,没什么不同的。也许是我这个人不善于察言观色,在我眼中有变化的只是刘子菲。我记得她以前不喜欢红色,那天却穿了一套红色的连衣裙。” “其它人能否描述一下呢?她们都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吗?”老警员引导着她的思路。 第13页 “至少看起来很高兴,心里怎么想的idon’tknow。何宇娜的指甲快和唐楠的一样长了,我最讨厌她们留得那么长,抓到我身上很疼。李静总想和我们讨论一点哲学,可是她没有市场。谭琳还是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听我讲笑话。黄雪云怎么看怎么都像个学生,背着一个大背包傻兮兮的,也不知里面都装些什么。韩盈满身都是香水味,还要拿瓶子往我身上喷。” “你们吃饭时黄雪云碰洒了一罐蕃茄酱,有这件事吗?” “不要提那东西了,我当时差点想甩她两个耳光。黄雪云吃起饭来就像猪吃食一样,也不看看七件上衣中最贵的一件挨着她。她在寝室里就是毛手毛脚的,我曾经骂过她好几次。”看来。薛以晴对这位同寝的女生颇为不满。 “后来那件衣服放在厨房里,是吗?” “yes,我和唐楠走的时候何宇娜给我们装在一个黑色塑胶袋中了,她还告诉唐楠怎么洗才能干净。其实我知道她不会要了,尽管那件衣服很漂亮。” “你们为什么走得那么早?”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唐楠的未婚夫想她,她也想回去。我呆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陪她一块回来了。我到家刚要slepping,她们就打电话说谭琳被人杀了。”薛以晴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完全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她敢向我们百分之百地保证自己没有杀人。 “你觉得很意外吗?”袁池血忽然用一种奇怪的腔调问她。 薛以晴停了一下,然后放慢了语速说:“每个人都会死,但是以这种方式的毕竟不多。我虽然和她处得一般,总还是同学。”女阿飞的眼睛里闪出了点点的粼光。 袁池血没有放过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她和唐楠……”老警员提起了那个大家难以迴避的话题。 “她和唐楠只是不总说话而已,”袁池血没等说完就被薛以晴粗鲁地打断了,“一个总是关心fashion的人当然和一个整天泡在图书馆的人没有共同话题了,尽管唐楠说过一些不太好听的话,但也只是气话而已。如果这也算杀人的理由,我看没几个人脱得了干系。”女阿飞飞扬跋扈地为室友解释道。 袁池血端起饮料喝完最后一口,然后温和地问她:“我怎么才能理解你的话呢?” 薛以晴坐了起来,她自己喝了一大口可乐然后看了我们一会儿才说:“李静就有理由。谭琳得过一次一等奖学金,而那次要不是差一分的话就是李静的。此后她在寝室里很少再打闹了,这件事对她刺激很深。她看的那些书也是奇奇怪怪的,她蔑视法律,崇尚极端自由,满脑子胡思乱想。” 袁池血若有所思地握着空空的铁罐。 “那天晚上你在看影碟的时候离开过客厅吗?” “出去了一次,好像是在十点半的时候。我上了一趟卫生间,两三分钟我就回来了。” “还记得别人有谁出去过吗?” “黄雪云刚开始看碟的时候不怎么专心,可能出去过几次,但后来她又变得十分老实,一动也不动看完了电影。李静也出去过,干什么我没有注意。时间也记不清了,可能都在十点刚过吧。唐楠接了个phone,时间挺长,有十几分钟。好像在黄雪云回来之前她出去的。” “她们上过二楼吗?” “这我不知道,电影很有意思,我没太在意别人。” “何宇娜没有出去过吗?” “电影刚开始时她其实一直都在忙着洗水果端饮料,后来她才和我们一起看。由于她是主人,我也没注意她。” “你在这期间听到过什么声音吗?” “没有,真的没有什么声音,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 “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异常?我只是觉得气味不好,让人不爽。” “怎样的气味?”袁池血勐然间提高了说话的音调,这说明他可能发现了疑点。 “我抽菸的烟味和香水味混合起来的味道。”薛以晴说到这儿,不禁点燃了一根520坤烟。 “是谁的香水味?”老警员更详尽地追问。 “除了我、谭琳和李静,每个人身上都洒了香水。有茉莉花香的,有栀子花香的,还有柠檬淡香的,反正都杂交在了一起,整个客厅的氛围很特别。”女阿飞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瞅那样子好像十分过瘾似的,若不是我要担任笔录,真想也美美的嘬上两口。 “你注意过谭琳在上楼前的表情吗?” “她肯定是不耐烦,因为她从不喜欢看movie,至少不愿意和大家一起看。”捏着烟的薛以晴,回答问题的速度快得惊人。 我又一次将小本子合上,调查再次结束了。但是,就在我们刚刚迈出门槛时,薛以晴突然把我们叫住了:“两位阿sir,等一等。” 我和袁池血都迅速地回头。 她站在那里用比刚才声音低的语气问:“谭琳真的买了保险是吗?” 袁池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那就让人不奇怪了。”薛以晴这会儿倒不像在和我们说话,而是倚在门边自言自语着:“她的表情不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回忆起来了。那是一张慷慨赴死的脸,就像巴勒斯坦的那些人肉炸弹。” 第14页 我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个以社会为大学的人,而这位女阿飞也毫无顾忌地用目光在我们的脸上扫来扫去。 然而女阿飞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她也许知道自己会玩儿完。” 八、 再寻线索 袁池血打电话将我叫到他的家里。 “是什么新线索吗?”我一进屋就急切地问。 “先坐下,别着急。”他倒是不紧不慢。 老警员见我喝过水平静了一会儿,他才对我讲:“刚才我接到尸检科的一个电话,谭琳的尸体又有新的发现了:他们在她的牙缝里找到一根人造纤维。” 我有点失望,这好像并不是我心目中的“线索”。 袁池血没有放过我的表情,他颇具意味地一笑:“你没想想这根纤维是怎么回事吗?”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又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很遗憾地摇摇头,但却乐观地说:“我现在用不上它,但也许将来会用到。”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问我:“现场的照片你都看过了吗?” “是,每一张我都看过了。” “你记得有一张拍的是谭琳坐的椅子后面地板上的血迹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张。”我实在没什么印象。 “看来你对这张照片没什么看法了?”袁池血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我仍旧无知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血溅分析学吗?” 我被他的一连串追问彻底弄煳涂了。 袁池血无奈地摇摇头,“你对每个问题都缺乏追根刨底的态度,这会让你漏掉很多关键细节。让我再给你重温一下吧。一个人如果伤口上滴着血,那么他在静止时血滴在地面上呈圆点状;如果他在运动中,血滴在地面上呈不规则的线状。同样,喷溅形成的血迹也是近于多边形呈放射状。那张照片上的血迹形状是圆点状,这就值得我们怀疑了。谭琳死的时候半个身体完全趴在了写字檯上,又因为那致命的一斧,我们在其它照片上看到的也都是喷溅型的血迹,既使有死后点滴状型的血迹也应该是留在写字檯上面。而现在在靠椅子后的地板上有这样形状的血迹,这是怎么回事呢?” 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大脑又被调动起来了:“也许是在她挣扎时留下的?” “不可能,那片血迹很规则。显然当时谭琳要么被制服了,要么已经死了。”老警员相当干脆地否决了我的观点。 “那是怎么造成的?”我有点不满地反问他。 “我假设了一种情况:谭琳在死以后被兇手靠到了椅子背上持续了很小一会儿——因为血迹不多。她的脑袋就搭在椅头上,所以血会滴在照片上的位置。后又将她放回原处,然而兇手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干了什么呢?” 我看着他,等待着答案。 “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好。”他笑着回答让我再次失望,不过我能感觉到他已经猜到了一点什么,至少他的思路和我不是停在同一刻度上。 “不要泄气,还是那句话,将来我们会用上的。”他鼓励我。 黄雪云住的这套公寓差不多是十年前兴建的那种,楼体古旧,道路错综复杂。我们绕了好几个圈子才找到她家的大门。 这个被访问者看样子令我们的工作很难顺利进行,她总要让袁池血每次的提问再重复一遍才能听得清。另外,此位胖女孩回答问题时语速也很慢,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迟钝。 “你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她足足愣了又一分多钟,才慢慢从可怕的回忆里重新回到现实。 “我,我上楼以后还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没有回答。我还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当我走进屋的时候…”她又停住了,表情变得很呆滞。“她趴在写字檯上,真的像睡着了一样。可是有那么多的血,都凝固了,可怕极了!”说到这里时,黄雪云捂住脸彻底不出声了。 袁池血和我,都在默默地等待。 等到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袁池血才接着问:“书房的门当时是开着的吗?” “好像虚掩着。”黄雪云像个接受老师提问的小学生,紧张而又缺乏自信地回答。 “除了死者,你还能感到什么吗?”袁池血特有的心理探索式的提问开始了。 “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黄雪云瞪大了眼睛回答,好像被斧头砍死的人是她。 “你能确定兇手当时不在现场吗?” 她所有的神经又一次紧张起来,身体开始痉挛起来了。 “书房里很安静,谭琳的死好像已经离我很遥远了。她的灵魂也早就飘荡到远处了,一切都很安静。”过了一刻钟,黄雪云终于喃喃自语似的做出了回答。 “那天晚上看影碟的时候你离开过吗?” 由于换了一个话题,黄雪云总算又恢復到了刚开始的平静。 “我出去过,大概是十点多吧。我想到厨房洗洗手,几分钟就回来了。” “具体是几点出去的?” “我记不清了,我当时没看表。”胖女孩怯怯地说。 第15页 “还有谁出去过?记得时间吗?” “我只记得在我之前是李静,干什么我不知道,但好像不是去卫生间。因为我记得她在电影刚开始的时候已经去了一次,再说她那天很少喝水。” “那么她出去过两次?” “我记得,大概是吧。”她的回答十分地并不肯定,这令我着实有些恼火。 袁池血立即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给她看:“你们当天坐的位置是这样的吗?” 黄雪云仔细看了看,惊讶地说:“正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 袁池血没有理会而是继续问:“你洗手时还有谁在厨房?” “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洗完手之后你就回客厅了是吗?” “没有马上回去,客厅里的烟味很重。我在一楼的阳台站了一会儿,呆了几分钟我才回去。”胖丫头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 “你或者别人,有没有上过二楼?”袁池血又将这个问题列为调查的重点。 “我没有,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看到。” “你在这段时间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黄雪云慢慢地想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没有听到。” “谭琳和唐楠之间有矛盾,是吗?” 这个胖女孩又足足迟疑了半刻钟才回答:“有一点,她们也只是不说话,并没有别的什么。” “除此之外,寝室里还有其它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过吗?”袁池血提醒着她。 “没有,我们大家都很好。” 袁池血把头靠近一点又问:“你在厨房里看到唐楠的衣服了吗?” 一提到这件衣服,这位胖姑娘的表情又有些不自然。“我确实看了一眼,都是我不注意。我很想赔她一件,那件上衣真的很好看。” “它放在哪儿?”又是一个细节问题。 黄雪云回答:“一个塑料盆里。” “被染成了红色吗?” “反正很脏,都是蕃茄酱在上面。肯定是洗不干净了,太可惜了。”胖姑娘一脸的歉意。 “除你之外,还有人爱吃这东西吗?” “好像只有我,不过我以后也不会再吃了。”她语气发狠地说出了这句话。 “唐楠走的时候带走这件衣服了吗?” “她本来不想拿了,是何宇娜给她装好让她回去洗一洗。” “装在哪儿?”老警员的眼神忽然冰冷了很多。 “一个黑色的塑胶袋中。”黄雪云的声调里隐藏着些许不安。 “你出去送她们了吗?” “送到了门口就没再走远,楼里的感应灯坏了,我有点怕黑。” “还有谁去送她们?” “当然是何宇娜和韩盈。何宇娜把很多吃不了的水果也给她们拿上了,韩盈拎着一个垃圾袋顺便扔到外面。她们出去了好长时间,可能是帮她们打车吧,当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认真地将这些线索一一记好,袁池血又问: “你有一个背包是吗?” “对,我已经养成习惯了。不管到哪儿我都背着,装东西很方便。” “那天里面装些什么呢?” “化妆品,记事本和手机充电器。” “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就在客厅沙发的旁边。”不知为何,黄雪云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禁地考虑着:她到底害怕什么呢? “你觉得谭琳那天正常吗?” 黄雪云盯着地板,思索了一下随即说:“我真的没注意这些,我只记得她的衣服不错,以前她总是挑便宜的买。她是个内向的人,既使有什么变化也不会体现在脸上。我只觉得李静有点古怪,她总是谈论一些生与死的意义之类的话题,我们都不喜欢,可她还是不停的讲直到吃饭时她才闭嘴。” “你这两天好好回忆一下那天的情景,争取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线索。尤其要回想一下在厨房的经歷。”袁池血说最后一句话时加上了神秘色彩,弄得黄雪云都忘记了送我们。 从那幢老式公寓费劲巴拉地绕出来的时候,我对袁池血的那一系列提问充满了好奇,我问他:“你一定又掌握了不少新的线索吧?” “恰恰相反,我现在很疑惑。”老警员的表情深似大海。 “为什么?”我对这个回答感到很惊讶。 “每一个人都很可疑。”他的结论让我不知所措。 九、第六感 中午,我们正在一家冷饮店的时候,袁池血的手机响了,他接了一分钟就挂断了。 “是谁打来的?” “何宇娜,我们要去她家里。” “什么事?这么突然。”我感到很奇怪。 “跟我走吧。”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袁池血拿着一张照片,端详了好长一会儿。我再次回到这间房子里,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尤其是空气中浓烈的香水味,一刻不停地刺激着我的大脑和神经。 照片是当天晚饭前的合影,八个人紧紧地站在一起。何宇娜穿着一件绿色的吊带背心和一条同材料的及膝裙;刘子菲穿了一套血红色的真丝连衣裙;韩盈是一件白色的t恤衫配着黑色的短裤;李静是一字领的橙色短袖衬衫和牛仔裤;黄雪云穿着极不适合她的海蓝色无袖上衣和一条肥大的蛋糕裙;薛以晴的粉色美式裸肩衫与紫色的蕾丝镶边裙合为一体;唐楠则是那件尚未遭到厄运的高贵的土耳其蓝针织衫和一条桃红色的弹力七分裤;谭琳的印花灯笼袖连衣裙同样十分惹人注意。每个人在这一刻都将笑容绽放在青春的脸上,可惜只是这短短的瞬间。 第16页 刘子菲和韩盈恰巧也在这里,她们已经陪何宇娜住了好几天了。 “这就是你们当天的合影吗?” “是的,您不是一直要这张照片吗?今天刚洗好,本来想下午给您送去,但我认为这可能对您很重要,所以就给您打了电话,希望没给你们早成什么不便。”何宇娜一边招待我们一边说。 “谢谢,也给你添麻烦了。”袁池血说,“我想再看看二楼的卧室,有什么不方便吗?” “您现在就可以去,用我陪着吗?” “谢谢。不必了。” 二楼的其它两间卧室一直被当作客房使用,所以布置得很简单,里面的东西也很少。何宇娜的卧室则丰富得多,写字檯、电脑桌、沙发都很和谐地摆放着。袁池血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和我又走到了那间书房,我一进去,血淋淋的画面又在我的脑子里凸现出来。 袁池血让我和他一起走到窗前然后低声说:“你认为兇手会将沾了血迹的衣服扔出窗外吗?” “恐怕不会,这里的保安和卫生工作都可以说是全市最好的了。那件衣服必然和兇手后来换上的衣服是一样的,如果被别人拣到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下去吧。” 按照何宇娜给我们的地址,第二天我和袁池血来到了李静的家里。 不知道是那天晚上的恐惧没有消除还是因为见到警察有些不自在,李静在自己的家里居然也是十分拘束地坐着。袁池血则没有马上问有关案子的情况,而是和她很随便地聊起了报社里的事。谈到雷射排版时袁池血竟然表现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他还认真地问如果拿了她的记者证是不是就可以免费看电影。 李静的举止就在这些轻松的话题之中渐渐放开了,她的情绪很快恢復到了正常状态。袁池血并不浪费时间,随即也恰当地从一个玩笑过渡到了那天晚上。 “你在谭琳上楼之后离开过客厅吗?” “十点的时候我上了一趟卫生间,十分钟以后我就出来了。” “回到客厅了吗?” “没有,我到阳台站了一会儿才回去。” “你在看电影之前出去过吗?” “好像有一次,记不太清了。” “你还记得别人有谁出去过吗?有没有人上过二楼?” “韩盈出去过一次,好像是在谭琳刚走一会儿。我不知道她干什么,可能是收拾厨房吧。她一整天都在忙,大概七八分钟就回来了。唐楠接了个电话,大概在快十点半的时候吧,打了快二十分钟。还有黄雪云在我之后也出去了,不过我没有注意她干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其它人就不太清楚了,在我印象中好像没有人上楼。” 袁池血又问:“谭琳和唐楠的关系怎么样?” “只是彼此间不太友好而已,并不是积怨很深的那种。” “和上次聚会相比较,大家都有什么变化吗?” “没发现什么变化,都变得成熟了。如果说有变化也只是外表上的,薛以晴的衣服比以前更夸张了,她的菸瘾也越来越大了。黄雪云开始化浓妆了,我想看看她包里有什么化妆品她也不让我看。” “你注意谭琳了吗?” “她好像捨得给自己买好衣服了,别的我没有看出来。” “你和她的关系怎么样?” “一般,她不太爱讲话。我也很爱和别人争论,很容易激动。所以我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少,就是说也是些很普通的话题。她给我的感觉总是在和别人保持距离,难以接近。后来唐楠换铺以后,她和韩盈倒处得不错。” “唐楠这个人究竟怎样?” “她这个人只是很坦率,从不把气憋在心里,她说那样会影响健康。所以谁惹了她就会被她一顿大骂,但到了第二天她又会请那个人吃饭和好。只有谭琳,她既没有骂过她也没请过她,也许她们天生不和吧。” “听说谭琳和韩盈的关系不错?” “是的,有一次韩盈得了急性阑尾炎,我们都不在。是谭琳把她送到医院的,如果再晚一会儿就可能导致阑尾穿孔。韩盈对此很感激,她们的关系也进一步走近了。” 袁池血略停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话题又问: “你喜欢哲学?” “是的,愿意研究一些极端问题。我对超自然现象也很感兴趣,我是一个神秘主义者。” 袁池血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他立刻放下本子问:“你如何看待第六感?” “我认为是远古时正常存在,而现代人逐渐退化的一种功能。” “何以见得?” “来源于恩格斯草原进化论的矛盾和达尔文人猿学说的不足。在直立人出现之前,也就是古猿从树上下来以后,它们的生活环境十分恶劣。猿的行走速度不快,视野狭小,食物来源不如树上生活时期,还要面对草原上的兇勐野兽,然而在这黑暗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它们最终还是演变成了人。如此条件之下还能够生存下来,是它们不得不依靠动物本能的结果。动物对大型的自然灾害如洪水、地震都有预知能力,这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第六感。但是随着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和征服自然能力的提高,我们就不再需要这种能力保护自己了,所以第六感也就随之退化。当某些人的身上发生返祖现象时,他(她)的第六感也就比别人更清晰;或者当某些人的内分泌由于外界刺激而变得强烈时,他(她)也有可能在瞬间具有这种能力。” 第17页 “看来你是相信第六感了。”袁池血微笑着说。 “当然。” 袁池血又将刚放下的本子拿起来,问:“那我应该相信你的话吗?” 李静一愣。 “如果你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又去了阳台,我相信你会在那里碰到黄雪云。她是在十点多即你之后出去的,你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是十点十分左右。而她刚刚从厨房里洗手出来也大致在这个时间段,然后她也去了阳台。她在你之后用的时间比你短,所以你们基本上构成了相遇的条件。你刚才却说没有在阳台里碰见任何人,你在说谎。” 李静开始紧张起来了,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唿吸。 “你上了楼,对吗?”袁池血的语气还是很平和。 “我只上到一楼的缓台。”她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干什么?” “我也想看看书,但是谭琳在上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犹豫了一下就没上去。我这次说的是实话,真的。”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怕你们怀疑我。” “你当时听见什么声音吗?” “没有,一楼的电视声音很大,我真的听不到什么。” 袁池血的身子向前一倾,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她:“我们刚才已经谈到了第六感,你其实也具有这种能力。只不过在你大脑的深处,被你的记忆掩盖了。” 李静睁大了眼睛。 袁池血像一个巫师那样问她:“听着我,再回忆一下那个晚上,完全陷入到你当天的记忆中:你在快上到二楼时停下了,可是此刻你比任何人都更接近她,你虽然看不见她但能感觉到她热量的存在。告诉我:你认为那个时候她还活着吗?” 连我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可是却李静缓缓地站了起来,慢慢向屋子里的一个方向走去。一步一步,眼睛直视前方,神态如同一个梦游症患者。她的表情是那么诡异专注,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又连心跳都听不到。我们只能感到有两只拖鞋与地板发出轻微的碰撞,而这种简单的声音重复却构成了这里的全部。整个房子都笼罩在这可怕的气氛之中,并逐渐合为一体。时间也因此停止计算,一切即将分崩离析。 袁池血闭上了眼睛,似乎他也进入到了那另一个世界。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听见錶针走动的滴答声,阳光的热量也射进了这间屋子。 李静早已站住了,她声音极低但很清楚地说: “她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十、 嫌疑人 “难道你开始向神秘的第六感求助了吗?”我对刚才发生的事怀有很大的疑问,对像袁池血这样比较传统的老警员来说,诸如通灵啊、请神之类的江湖骗术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就算是那些带有某种科学可能性的“超自然”现象,他也应该持保留态度。可是今天,他为什么在李静的面前频频使用了诸如此类的词彙呢?这确实让我有些迷惑不解。 袁池血也猜到了我的想法,所以回答说:“我只是在寻找一种辅助手段,别无他意。” “那么,你相信李静所说的话了?”我微微皱着眉头,样子如同个怀疑论者。 “至少我不能说完全不信。”袁池血依旧冷峻,神态好似真理的捍卫者。 看来,就连这位经验丰富老警员的思路也没有完全地整理好。而我们还要走访的最后一个,也是我们最为关注的一个。 唐楠果然是个美丽傲慢、优雅脱俗的一个人,她的家居摆设也同样和主人的特点融为一体,相形衬托。这种人与物的结合可以说天衣无缝,更使身在其中的访客嘆为观止。我和袁池血一走进这套房子,就立即被这种环境感染了。 果饮水茶早已备好,唐楠坐在一张独立的沙发椅上悠然地扇着一面小巧精緻的画扇。袁池血轻啜了一口茶之后便开始了谈话: “大家都说您是最有修养的一个,我相信您也能够非常好地配合我们的工作。” “都是随口乱说,您还是赶快切入正题吧。您认为我杀了谭琳?”唐喃笑吟吟地说道。 袁池血对这种坦率很赞赏:“您言重了,我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以前从不乱怀疑任何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我读过几本侦探小说,如果您心里没有重点的话,破案的思路是无法展开的。”唐楠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我注意到她的手腕做了一个漂亮的旋转动作。 袁池血一笑,“好吧,您这样认为也不足为怪。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您对谭琳的看法。” “我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只是两种地域两种生活状况造成的交流上的障碍。我对她确有微词,也可以说是成见,我从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杀死她我还没有想过,毕竟人的生命是很宝贵的。只要她不是天天在我的视线里蠕动,我还应该不会生此念头。”唐楠的口气还是那么傲慢和直接,这个女人,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同时,我对“蠕动”这个词感到很不舒服。 “具体说来,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在对抗。我从上铺下来时偶尔一瞥就会见到她缩坐在一边,用一种我非常不喜欢的眼神看着我。我给大家买水果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要,好像是在拒绝我的施捨一样。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全都知道,她一定认为我这个生活在大城市的娇小姐,除了靠着父母的能力还能有什么作为?是的,我上大学是靠的关系和钱,而她是凭自己考上来的。每当她听到我们谈论此类话题时总是有一种忿忿不平,我相信即使在毕业之后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不过她现在总算是死了,请原谅我用这个词。我倒不是感到高兴,只是觉得她这种心态的人不适合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义大利剧作家哥尔多尼说过:“世间是本美丽的书,但对不能阅读它的人几乎不起作用。”吉卜林也说过:“谴责社会的人终被社会谴责。”谭琳只会抱怨而不懂欣赏,仁慈一点说,她投错了胎。我感谢兇手,因为她把一个带着仇视情绪的人送回了唯一能改造她的地方。再次请你们原谅我说话这么直接,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唐楠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好像在做一场众目期待的国际巡迴演讲似的。 第18页 袁池血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发自内心的认同。 “那天您是和薛以晴一起来的?”老警员接着提问。 “我们在一个超市门口集合,买了很多东西才到了何宇娜家。” “你们买了两箱饮料,是吗?” “一箱是薛以晴带来的,一箱是我在那个超市里买的。” “后来吃饭时两箱都打开了吗?” “没有,别人也买了好多。只有我的那箱打开了,她的那箱没动。” “您和薛以晴的关系不错?” “是的,她这个人很豪爽,求她办事从来都不费劲。” “您觉得那天有谁不太正常吗?” “不用问得如此艺术,”她很开朗地笑着说,“您不就是想问谁像兇手吗?” 袁池血会意地一笑,我也在一旁咧了咧嘴。 “说心里话,我倒觉得何宇娜不像往常那么热情了,也许她最近工作有些不顺吧。别人都还是老样子,我不觉得都有什么成熟的地方。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我相信这一点。” 我的笔在记录本上唰唰唰地驰骋着,那些狂草的文字就是所谓“人性探索之旅”的足迹。 “您在看影碟的时候离开过吗?” 唐楠一边优雅地扇着扇子(其实空调錶现得很好)一边慢悠悠地回忆着:“好像是在十点一刻的时候我的未婚夫打手机给我,我在卫生间里接了十几分钟。” “恕我冒昧,”袁池血欠了欠身,“您为什么要到卫生间里去听电话?是因为电视的声音开得太大吗?” “也不完全是,我打电话时不愿意被人听到,无论电话的内容需不需要保密。”这位贵族小姐底气十足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习惯。 “您后来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说来也怪,袁池血今天问话的语气越来越客气,好像我们不是在寻访一个犯罪嫌疑人,而是在採访一位当红的国际巨星。 “没有,谭琳什么时候死的我们都不知道。”唐楠回答的声调越来越高,我甚至能觉察出颐指气使的味道。 “还有谁出去过吗?”袁池血依然彬彬有礼,毫无警察的职业作风。 “十点钟我看见刘子菲出去了,她一直说自己很饿,所以很可能去厨房了。不过她呆的时间很长,要有二十分钟。黄雪云也总是跑来跑去,肯定是出去了,也许还不止一次。别人我就不好乱说了,我看电视的时候很专心,不太注意别人。” “那么说如果有人上了二楼您也不会知道?” “当然,您也见过何宇娜的家。客厅是独立设计的,自成一体。卫生间、厨房、阳台在门口就都分出去了,兇手可是选择了一个好地方啊。”这最后一句话让我浮想联翩,看得出唐楠是个聪明而又狡猾的女人,而现在仅有的证据也似乎对她不利。 “您的那件衣服的不幸遭遇我也听说了,它现在还在吗?”袁池血半开玩笑地提起了那罐番茄酱所惹的祸事。 “没什么不幸的,我又不是十分喜欢。”唐楠感到很好笑,“不在了,早就让我扔了。” “什么时候扔的?”袁池血又抓住了一个细节。 “那天打车回来时我在车里就扔出窗外了。”唐楠把一千多块钱的东西说成好像垃圾一般,我不由得暗地撇了撇嘴。 “您打开看过吗?” “当然没有,肯定是惨不忍睹。”唐楠耸了耸肩,而且还尽量作出一副迷人的姿态。 “您和薛以晴走的时候都有谁去送你们?” “何宇娜和韩盈。” “楼道里很黑吗?” “对,感应灯坏了。” 袁池血看了看我,我也示意他我做完了笔录。 “您是一个很有智慧且思想的人,能否猜测一下谁是兇手?”袁池血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然是我的嫌疑最大。”唐楠毫无顾忌地回答。 袁池血笑了,他说:“您是我见过的最坦率最可爱的女孩。” “谢谢夸奖,不过请不要叫我‘女孩’,叫我‘女人’吧。我马上就要结婚了。”说到这儿,她把戴在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故意炫耀了一下。 “那么我祝福你们。”袁池血和我一同站起身来。 “你可是用了不少‘您’哪。”从唐楠的家里走出来,我首先说了这么一句。因为我确实觉得今天的访问用语是袁池血最客气的一次。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看得出她从小到大是被人宠惯了的。而且我还能看出,她的气质也不是天生使然,而是后天被别人培养起来的。所以,要想让她配合我们的工作,就要尽量迁就和顺从她的虚荣心。”老警员说完,抬头看了看下午的太阳。 “不过她确实很坦率,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策划谋杀,最多只会一怒而杀人。”我对这位千金小姐做出了一点判断。 “你这么相信她?”袁池血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和他不是一路似的。 第19页 “她真的有嫌疑吗?”我还是坚持我的直觉:唐楠不会杀死谭琳。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每个人都有。”袁池血又把这句警察们最不愿意听到的结论重复了一遍,我只得轻轻嘆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我才开口问道: “现在七个人全部都访问完了,难道还无法确定谁的嫌疑最大吗?” 袁池血摇摇头,“你不要着急,兇手的确很聪明。现在还不到最后时刻,我也刚理清一点头绪,今天在我家里让我给你一个一个分析。” 十一、 时间表 在从刑警队回来的路上,我碰到了袁池血。他停下那辆二手的“大众”,摇开车窗对我说:“到我家里吃饭,怎么样?” “这个老刑警,什么时候变得好客起来?”我心里咕哝着,嘴上说:“谢谢了,到你家还要麻烦你,不如我请你吃烧烤吧?” 袁池血一手敲着方向盘,一手作出了否定的动作:“你怎么总是改不了吃小摊的坏习惯,你不是说过再不想吃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吗?” 我苦笑了一下:“难道你想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单身汉天天围着厨房团团转吗?”说完,我又追加了一个比较符合年龄特徵的鬼脸。 “还是上车吧,我想和你研究一下案情。”他终于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我只好就范了。 “红烧肉不应该搁这么多的糖,太甜就没有肉味儿了。”我在袁池血家的厨房里,一边指手画脚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一边仔细观察他烧每一道菜的过程。不管怎么说,这位老警察的厨龄倒是比我高出不少,虽然调料摆放得乱七八糟,可是掂勺的动作却有模有样。 “你到底做过这道菜没有?我买了足有一斤的肉怎么能放那么点糖?”袁池血显然怀疑我的烧菜水平,不住地奚落着我。 “是吗?”我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我记得菜谱上是说‘糖少许’。” “哈哈,原来还是纸上谈兵的毕业生。说真的,你打算吃一辈子的小摊吗?”他熟练地切着葱花和姜丝,为下一道菜——油闷大虾做好了准备。 “谁说我要吃一辈子小摊,只是偶尔觉得那些东西很让我流口水。”我为自己的懒惰作着无力的辩解。 半个小时过后,四菜一汤稳稳地放在小餐桌上。 “喝酒吗?”他边问边起身打开了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两罐青岛啤酒。 我一边香甜地吃着,一边暗自注意着袁池血的一举一动。我一直在想,这个老刑警是否还对过去的经歷难以释怀?是否在他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当他做出一副快乐开朗的样子时,我的这种疑问就更加强烈。 “怎么?还在想那件案子?”没想到我这瞬间的思考过程被他察觉到了,只见袁池血停止夹菜,富含深意地望着我。 我赶忙举起易拉罐:“祝我们早日破案!” “好。”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很有力地和我碰了一下。 吃完这顿由袁池血亲自掌勺的晚餐,我顿时感到自己的大脑功能似乎得到了质的提高。当我刚刚擦干净嘴时,袁池血又递给我一张纸。 “谢谢,我擦完了。”我看都没看。 “你好好瞧瞧,我给你的到底是不是面巾纸。”老刑警有些哭笑不得,我这才低头一瞧,才发现这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时间表 刘子菲(自述)10:00~10:10到厨房找东西吃并收拾碗碟 (他述)[1次]10:00~10:20去厨房找东西吃{听其言而推测} 韩盈(自述)9:50~10:05到卫生间洗脸 (他述)[1次]9:40~9:50收拾厨房{观其行而推测} 薛以晴(自述)10:30~10:33上卫生间 (他述)[无] 黄雪云(自述)10:05~10:15先到厨房洗手后到阳台透气 (他述)[6次]10:10~10:20不详 李静(自述)10:00~10:15先去卫生间后上到一楼半 (他述)[5次]10:00~10:15不详 唐楠(自述)10:15~10:30在卫生间接电话 (他述)[5次]10:15~10:35接电话(地点不详) 何宇娜(自述)9:00~11:30行为不确定 (他述)[无] 当我刚一看完这张表时,袁池血就马上问:“有什么想法吗?” “具体的时间是你估算的吧?” “为了便于思考,但是范围大致就是这样。” “黄雪云、李静和唐楠被提到的次数最多,薛以晴和何宇娜没有被提到,刘子菲和韩盈只被提到一次。”我总结道。 “是啊,这说明什么呢?” “依我分析,黄雪云太招摇了,她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李静按你推理的座位图来看可能是位置比较靠前,所以容易被人看见;唐楠接了一天的电话,也容易被人想到。何宇娜是主人,她的行为会被别人忽视;薛以晴也许坐的位置靠后或是动作较轻而没被人发现。” “那么你认为谁有可能上二楼呢?” “我认为有两个。李静已经上到了一楼半,她很有可能继续向上走,她承认自己撒了谎,所以说明她的心里是有顾虑的。而且不只一个人说她那天的行为很古怪,她看的书也会给她的心理带来某种疾病;唐楠一直都在同性的忍让、异性的殷勤中长大,她从来都不会受别人的气或是对谁有气而不发出来。毕竟她和谭琳的矛盾是公认的,她也是现今唯一一个有理由行兇的人。” 第20页 袁池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你的分析有点道理,但还是太主观。我们早已讨论过,兇手必须要换掉行兇时的血衣。这一点你考虑过没有?” 我被问住了,一时想不出来什么。 “唐楠的嫌疑看起来最大,其实不能排在第一。虽然她出去的时间很长,但她的理由其实最靠的住。像什么洗脸洗手、找东西吃、透透空气,这都是可有可无的。不过她的那件弄脏的衣服还是让她不能完全摆脱干系。” “衣服能说明什么?” “开始时是蕃茄酱,后来就有可能是血。” “你是说…” “我只是说她的嫌疑很小,并不是没有。唐楠或许就在接电话的时候出来先进入厨房换上脏衣服,再上到二楼将谭琳杀死。而后再回到厨房将衣服换下,等到她走的时候别人也不会注意那件脏衣服上究竟沾的是什么。 “而且,她活动的时间段只和一个人重叠:薛以晴。两人的关系又很好,排除合谋作案即使薛以晴看到什么也不会对我们讲。” “还有谁?” “薛以晴本人也可能单独作案,反过来唐楠也不会出卖她。这个人毕竟很复杂,她是在社会上混大的,也不能排除因为一点误会就萌生了杀死谭琳的念头。而且她也具备一个客观条件,还记得她来的时候带了一箱饮料吗?它在何宇娜家没有开封,但也许被做了手脚。她可以先杀完人再将衣服换掉藏到饮料箱中,走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时再将衣服拿走。至于用什么方法她恐怕能想到很多,仅此一点是谁都比不了的。 “刘子菲也有嫌疑,不要忘了她那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按薛以晴的说法这是不符合她以前的穿衣习惯的。而且她的时间误差最大,谁都不知道她在厨房或是别的地方究竟干了什么。她在杀完谭琳之后先回到客厅,此时大灯已经关闭了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光亮,所以她身上的血渍也不会被注意。等到一个较安全的时刻她再换掉衣服——她和何宇娜住得很近,也许早就将衣服偷偷带来藏好。 “黄雪云出入的次数也不容易确定,她自己说在唐楠和薛以晴走的时候她送到了门口,但没人能够证明。此时刘子菲在睡觉,只剩下一个李静。她有着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她随身带着一个背包就可能藏着衣服,在杀完人以后就将血衣偷偷放进背包,这也是最安全的办法。薛以晴说过她在开始时看电视很不专注,但后来却很安静。为什么呢?就是怕她离开后有人翻她的东西而暴露罪证。 “何宇娜是主人,行动最自由而且最不被怀疑,她也曾经扰乱过我们的视线。她杀死谭琳后没有将血衣藏在家中,而是冒险地和唐楠的脏衣服一起放到了厨房的盆里。因为韩盈说过没有洗衣粉了,这也可能是她搞的鬼。等到唐楠走时,她将自己的衣服装在黑色的塑胶袋中让她拿走,留下那件沾了蕃茄酱的衣服。她也知道唐楠不会打开就很可能直接扔掉了,而那件被换掉的普通的脏衣服随时都可以处理。 “如果黄雪云真的出去送唐楠和薛以晴的话,那么李静也有一个更好的时间空当,刘子菲此刻正在睡觉,她在这短暂但安全的时间里可以将罪证不留痕迹地处理掉。而且没人看得见她所做的一切。 “韩盈也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她被人提到的次数也很少。她可以将血衣放在垃圾袋中,在送唐楠和薛以晴的时候扔出去销毁罪证。” 我的大脑麻木了。 袁池血笑笑,“这里也是有真有假,但都缺少杀人动机。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这时我想起了他向何宇娜要的那张照片,我于是问他为什么。 “我只是想看一下谭琳的表情,我认识一位心理医生,他对人的表情很有研究。” 这个回答让我感到很勉强。 随后他看了看小本子又说:“七个人之中有四个留着长指甲,她们是唐楠、何宇娜、黄雪云和刘子菲。” “那是否可以把她们列为重点?毕竟胶皮手套上有证据。” “你总在想‘重点’,也许后来兇手将指甲剪掉了,我们也就看不到了。或是没有谁注意到。” “那我们如何利用这一线索呢?” “那要看谁跟蕃茄酱的关系最大了。” “黄雪云?她一直都在吃,很有可能弄到指甲里。” “她总不会用手吃吧?而且她在饭后一定会洗手。胶皮手套内的蕃茄汁显然是兇手在倒它们的时候留在指甲里的。” 我陷入到思考之中。 袁池血问:“你想过香水的问题吗?” “香水?” “薛以晴很神秘地提到过,这也许很重要。我们在何宇娜家也闻到了,你认为它在这个案子里起什么作用吗?” “香水,我只知道它是法国人发明的。别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这和兇手无关吧?” 我的话刚一说完,袁池血就突然间聚精会神地思考起来,这是他获得新发现的标志。我也只好不去打扰他,耐心地等着他。 然而过了一会儿,我只听见他自言自语道:“对,就是这样。但是,还差了一点。” 第21页 十二、 心理暗示 就在我和袁池血讨论案情的时候,那个胖女孩黄雪云突然打来了电话,从她的语气可以判断,好像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告诉我们。 袁池血和我在一个闹市区的聊吧里等她,此时已经是八点多了。 黄雪云很快就赶到了,她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袁池血为她要了一杯果汁,然而她没有马上喝,只是用两只胖嘟嘟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嘴里在低声地重复着:“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不要害怕也不要着急,你有什么事慢慢讲。”袁池血安慰着她,而我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神经质的证人。 黄雪云刚刚平静了一点,就紧盯着袁池血说:“我怕极了,我第一个见到了死人,又可能见到了兇手的血衣!”话一出口,她的身体又勐烈地抖动起来,有点像彩票摇奖器。 我看了看袁池血,发现他的表情十分地严肃。 黄雪云接着说:“那是一个很大的塑料盆,印满了卡通图案。唐楠的衣服就放在里面,上面的颜色是暗红的,像血一样。厨房里没有开灯,但我借着月光看清了:哪里是什么蕃茄酱?那是谭琳的血!我甚至看见它们还在流动!” 她发抖得更厉害了。 “我真的好害怕,你们也许都有过同感,或者也能够想像出来。当一个人第一次看到时只是一眼扫过,而之后却有理由怀疑这是一件物证,一桩可怕兇残的杀人罪行的一部分时,你的理性再次回忆一遍犹如被杀者剧痛的神经感觉传递给了你。颤慄,悚然,惊泣,最后变成没有气息,连身体的一部分都跑到了那件衣服上。天哪!我的灵魂恐怕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个胖胖的女孩一反往日的憨态,像突然间经歷了十几年的苦难旅程一般。 “你还回忆起什么了吗?”袁池血捏着指间的咖啡勺,轻声而又缓慢地问。 黄雪云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眼神里依然流露出不断蔓延着的恐惧,直愣愣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们送她回家休息吧。”袁池血温柔地去拉这个可怜的女孩。 走在被路灯点缀的街道上,我的眼前还在浮现着一张惊恐万状的脸。尤其通过那段映罩着一大片黑影的石板路时,意识深处的超物感知就愈加频繁了。 “秦同,你知道这个女孩的那种表情和什么神秘现象相似呢?”袁池血突然打破夜晚的寂静,向我提出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不知道。”我在大脑的仓库中费力地搜索了一阵,可是却找不到任何结果。 “我看过国外的一些案例,有时警察会专门请来某些具有超自然能力的人协助破案,这类人通常被称作后知。他们能凭藉死者遇害时身上的一件物品,如戒指;或是兇手作案时的一件兇器,如沾血的刀,就能获得当时的很多信息进而寻找到重要的线索。但是他们在施展其能力时非常痛苦:闭上双眼,捏着证物,身临其境,被害人的疼痛都能转移到他们身上。然而后知者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缓慢痛苦地叙述出案发时死者的感觉和兇手的模样。”袁池血非常有条理地把这个关于所谓“后知”的词条对我进行了解释。 “我真的有点不明白,你和李静讨论了第六感,又把黄雪云和后知联繫在一起。难道这个案子非要靠超自然的力量才能够解决吗?”我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一向断案如神的袁池血,居然把这些“边缘科学”和案情搅合在一起。 “这能给我带来灵感。”他看出了我的疑虑,所以做出了一个云山雾罩的答案。 我无奈地嘆了口气,然后说:“我认为李静和黄雪云都是易受心理暗示者,我还记得你在访问黄雪云之后又强调了让她回忆‘厨房里的经歷’,她是在被你暗示之后才认为唐楠的衣服上沾了血渍。” 袁池血微微地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催眠术吧,黄雪云毕竟为我们再现了厨房里血腥的一幕。至于那件衣服上到底沾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中得到了启发:兇手又将蕃茄酱倒进了那个塑料盆里。” “为什么她要那样做?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相信衣服上沾了血渍吗?” “兇手应该是懂一点心理学的,她早就预见了唐楠的那件衣服将成为办案的一个焦点。她这么做也是确保唐楠一定要扔掉那件衣服,使之成为日后的怀疑起点。”袁池血慢条斯理地为我托出他的推测。 我还是有些一知半解:“不过蕃茄酱的颜色和血的颜色怎么会完全一样呢?” “这就是兇手高明的地方。如果现在把它们摆在你我的面前,大家当然能够区分出来。但是让你在模煳的记忆中去辨认,你就很难下结论了。人的记忆有时候是最靠不住的,在潜意识里我们都怀疑自己的记忆,尤其在别人反覆让你确认的时候。”老刑警又开始给我补心理学课程了。 “那么李静的‘第六感’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了很多书,有自己的思想,虽然很极端但并不会被我暗示。而我和她讨论第六感的真正目的完全是为了要復原案发当日的状况,由于你和我都没有亲身经歷,因此在作出推理和假设的时候总会漏掉一些关键的小细节。那天李静在她家里回想当天的情景时,她是一边走一边挖掘记忆的,从中我也得到了一个启示。” 第22页 “什么启示?”我一下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现在只是猜测,因为其中的一些环节我还没有想通。”可是袁池血的回答顿时令我失望万分。 我们走着走着,只见他突然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站住了,那道冷峻的目光却仰视着壮丽的星空。我一直认为,只有阅歷丰富的男人,才能够拥有那谜一般的、深邃的眼神。 “如果你是兇手,你会在哪里更换衣服?”他忽然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面对这个假设,一时间我有点措手不及:“在二楼的卫生间吧,上来的人会很少,既可以锁上门又不会被怀疑。” “我将很遗憾地告诉你:如果你是兇手,也许早就被别人识破了。” “为什么?”我大为诧异地反问。 “六个喝了很多饮料又吃了那么水果的女生,很有可能会在相近的时间里上卫生间。如果兇手在卫生间里刚好换完衣服准备出去时,恰好有一个人等在门口,你将血衣放到哪儿?而且卫生间就在楼梯口,曝光的可能性非常大。”老刑警用极为平和的语调,宣告了我模拟兇手生涯的完结。 “那你认为兇手是在哪里换的呢?”我想知道他的犯罪智商。 “何宇娜的卧室。”袁池血对自己的回答仿佛很自信。 “兇手如果选择那儿就一定是疯了,在她的卧室里换被人看见将如何解释?即便你只是锁上门也会有人怀疑你!”我一听到这个答案,便立即迫不及待地把他也拉入死囚行列之中。 “用用数学思维吧,你仔细算一算,假如一楼的卫生间被人占用,那可能上来等在门口的就会有五个人,这是5/6。倘若在何宇娜的卧室里,只有她本人可能进去,这是1/6。而且卧室靠在里边,安全系数很高。” “那为什么不能是其它的两个卧室呢?” “那两间卧室一直是客房,每个人都有上来休息的权力。而何宇娜是主人,她还要在一楼招唿客人,她的卧室最安全。” “可是,这确实是要冒一定风险的。” “既然选择了预谋杀人,还有什么风险不敢去承担呢?”袁池血似乎嘲笑着我误入思维盲区。 我迷途知返地点了点头。 老刑警又问我:“那么,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兇手将斧头扔在现场,而将手套又放回到卫生间呢?” “她可能是要回到那里拿什么东西。” 袁池血沉默无语。 这时,我突然有了想法:“是唐楠,她把手机落在了卫生间。只有她是带着东西出去的,她杀完人以后必须要回去拿。” 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贊同的表情,只是说了一句话:“不要再想那个贵族小姐了,她和谭琳之间只是隔着一道鸿沟,并没有矛盾,她们其实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把这个精妙的总结玩味了一会儿,才忽然又想起了关于香水的讨论,“你一定猜到什么了吧?” “你的确提醒了我,但是有一点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他的后半句话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我轻声说了一句:“我们要不要再回一次现场?” 他依然没有回答。 我随便说了一句:“记得上次你坐在沙发上那么认真地看着照片吗?当时我还以为你找到线索了呢。”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忽然使劲抓着我的肩膀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 “沙发,沙发……”他嘴里不停地重复这个词,样子近乎病态。 “沙发怎么了?”我晕头转向地追问。 “沙发上有什么?”他没回答而是反问我。 我被他彻底地搞懵了。 只见袁池血先是用拳头打在了路灯柱上,然后又转过身尽量克制住激动对我说:“一切都清楚了,所有的条件都派上用场了。” 我瞪大了眼睛,“怎么?有结果了?” “我知道兇手是谁了。” “什么?”我又惊讶又兴奋。 “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要验证我的推断。后天,召集所有的人。我要像波洛那样将谜底公诸于众。”他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十三、 真相 我不知道袁池血在这一天里干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在等待和悬念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早上我还在刷牙,他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们来到何宇娜家的时候,七个人早已坐在那里等着我们。我想除了兇手大家都已经迫不急待想要知道谜底了。 何宇娜半边身体靠在沙发上,用手托住脸好像在冥思苦想;刘子菲一直捏着脖子上的十字架似乎在祈祷;韩盈慢慢喝着饮料盯着地板;薛以晴无聊地摆弄茶几上的糖果盘;黄雪云又紧张又激动;李静仅仅就是在一分一秒的等待;唐楠则幸福地欣赏着订婚戒指。 然而兇手就在其中。 袁池血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警惕地挨着他。尽管都是女孩子,可我仍很担心兇手会铤而走险。然而这位老警察竟没有提醒我一下,他到底怎样让兇手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出原形呢? 第23页 “大家一定都想知道兇手究竟是谁,而且我相信你们的心里各自有了自己的答案。”他用了这样一句开场白,“不过很抱歉,在我揭开真相之前要先讲一个悲惨的故事。” 七个人都愣住了。 “有一个女孩,她生长在农村。从小就很刻苦学习,认真读书。后来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大学,家里虽然很困难但还是供她念完了四年的课程。她凭藉自己的能力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就在这时,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家族有心脏病史,她的爷爷、父亲、姑姑都在不到三十岁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的母亲害怕她也患有同样的病也曾领她去过县医院做过检查,因为年纪小没有发现出什么问题。然而直到上了大学,她才逐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缓慢,浑身无力。她清楚地记得母亲说父亲当初就是这样,从那以后她在寝室里就很少同别人讲话,心里充满了绝望。 “一个善解人意的同寝室的女孩使她重新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气,她终于能够不去想自己患有疾病而是正常地生活。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她们的友谊并没被别人看得很清楚。她的病情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稳定时期。 “但是等到工作以后,她心脏的负担又一次加重了,她曾经昏倒在讲台上。后来她的那位朋友陪她一起去医院检查,医生没有对她说什么,而是将她的朋友留下来,委婉地说明了女孩的病情无法治癒,而且时日不多。那位朋友也没有隐瞒,将实情都告诉了她。两个人抱头痛哭,彻夜未眠。但是她的坚强让她第二天就擦干了眼泪,而且一次同事间的闲聊使她听到了有关意外保险的事。她就燃起了一个念头:以自己的死给家里换取金钱。因为她知道自己在余下的生命里可能赚不到这么多,所以她省吃俭用并向人借债投了保。不过想达到目的并不容易,于是她又找到了那位好朋友。 “可是她们却商量出一个不会有任何人想到的办法:制造谋杀!我到现在也无法想像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为了二十万?!那一点点余下的生命也不要了吗?!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就是这样为朋友什么都敢做吗?!或许这就是她们的友谊的病态之处!整个计划很周密又十分大胆,如果不是几个小错误真的可以成为一宗悬案。 “一开始我确实被那撕掉的一页迷惑住了,但是我觉得有五个人卷进里面是否有一点巧合。我和秦同讨论死者的两处力度不均的伤口时,他的考虑起到了投石问路的作用。他假设了两种可能,而我由此想到了第三种可能:兇手第一斧就砍死了她!而第二斧是为了制造假象。同时又设置了‘被撕掉的一页’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但是我当时还没有其它的证据证明我的假设。后来随着我掌握的资料越多就越发现每个人似乎都有疑点,渐渐地,我明白了兇手的意图:她其实并不想嫁祸任何人,而是想让每个人都充满嫌疑,给我们制造困难。 “我做了一张时间表,但是我却被两个极端牵绊住了,忽略了其中一个人。她的时间几乎不与任何人重合,虽短但足以够用。这是她制造疑点的成就,也是我的重大失误。 “有关蕃茄酱使我终于看到了兇手的轮廓。要想让黄雪云弄洒蕃茄酱必须让她先挨着唐楠,这只有忙了一天的几个‘负责人’才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完成。她们有机会安排座位,这就决定了黄雪云犯错误的第一步。第二步是在厨房里完成的,她谎称有一罐蕃茄酱不小心弄洒了,其实并没有哪一罐洒掉,而是她将其中的一罐倒满了另一罐。加重它的份量,增加黄雪云犯错的机率。然后她趁大家看电视的时候来到厨房,在唐楠的衣服上又倒了一些,一是确保唐楠扔掉它,二是在大家的记忆里留下一个模煳的印象。果然,黄雪云被兇手暗示成功了,唐楠和何宇娜的嫌疑也制造出来了。 “薛以晴提到了香水,我也确实在这里闻到过很浓烈的气味。不过我始终想不出这与杀人有什么关系?但是秦同的一句话使我想到了它的作用。香水是法国人发明的,那时候人们都不爱洗澡,是为了遮盖身上的臭味而发明的。所以我联想到兇手也是为了这一目的,因此我后来才意识到,那件血衣既没有被扔出去,也没被谁巧妙地带走,而是留在了这里,直到前两天才被人拿走!它就藏在那个沙发靠垫里!正如一位心理学家说的那样:‘人最容易忽视自己的背后!’我记得刚来时靠在上面还很舒服,而大前天我却觉得它让我很难受,因为它变薄了!里面曾经有的东西被拿走了一部分!那就是一件白色的t恤衫,你们大家都一定记得是谁穿了这件衣服,当天的合影可以证明。兇手在自己身上和沙发靠垫上都喷了这种气味很浓的香水,就是防止血腥味被人闻到。她是在杀死谭琳之后在何宇娜的卧室里换的衣服,而同时又将换下来的血衣藏在了沙发靠垫中。我反覆计算过,只有这种方案是最节省时间和最保险的。这个沙发靠垫我想当初就是放在何宇娜卧室里的,因为她卧室的沙发上也有这一模一样的一个,这两个是一套。我说的对吗?” 何宇娜点点头,“出事之后家里来了很多警察,我就从卧室里拿过来一个放在客厅。没想到…” “没想到兇手还是找准机会将这件重要的罪证带走了。”袁池血接着说,“所以我知道兇手是谁了,她在聚会前两天帮何宇娜‘洗了几乎所有能洗’的东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将里面的海绵拿出了一部分而将聚会时要穿的一件同款式的衣服藏了进去!她还知道留指甲的人很多,为了不突出自己和制造更多的疑点,她也偷偷留起了指甲。但是她一整天都在厨房干活,又时时刻刻小心遮掩住,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这一变化。等到杀完人之后,她又将指甲剪掉企图逃过我的眼睛。可是那副手套上的指甲刮痕告诉了我:兇手修剪和护理的技术还很一般,指甲又尖又不整齐,所以造成了那样极不规则的痕迹。因此我排除了非常爱美的唐楠,她应该是精于此道的。 第24页 “但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是那副胶皮手套给了我启示。斧头扔在现场是因为兇手不会去阳台了,但她要回到卫生间,所以她就下意识地顺手将手套放回了原处,这是她平时养成的将物品归位的好习惯造成的。而她到卫生间去干什么呢?她要去挂一条毛巾!兇手不是要拿什么东西,而是要放一件东西。这是兇手犯的第一个致命错误。 “接着我想到了谭琳牙缝里的人造纤维和那片椅子下的血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声音了,因为谭琳的嘴里塞进了一条毛巾。而在她死后兇手又要将死者靠在椅子上而后很费力地扳开她的嘴取出那条毛巾,所以在地板上留下了点滴状的血迹。这就是你们任何人都听不到惨叫声的原因。 “但是她是怎样将毛巾塞进去的呢?现场既没有搏斗,谭琳也没有被击昏的证明。所以我只能认定是谭琳自愿这么做的!她从来都过着节俭的生活,而那天却穿了一件很好很贵的衣裙,这实际上是她告别人生的标志! “李静的现场再回现使我想到了一个细节:拖鞋。当我再次来到这里时,发现了拖鞋只有一双是软底的,其它的都是硬底的。我开始以为兇手是为了在作案时能够听到别人的脚步声,但后来才发现兇手还有最重要的用处:谭琳将毛巾在事先定好的时间里塞进嘴中,等待兇手的到来。因为除了兇手本人,其余的人都穿了硬底拖鞋,所以万一有人也在这个时间上来她就能听到也能及时拿掉毛巾消除别人的怀疑。那么是谁有可能将拖鞋换掉的呢?何宇娜曾经提到过一个买拖鞋的人,而这个人又在无意中说过一句话:‘我的听力一向很好。’ “我之所以特意要了那天的合影,是想通过每个人的着装窥探兇手的心理。我观察到只有一个人的上衣是白色,如果溅上血迹是最明显不过了。而兇手恰恰是个很自信的人,她正想用这样的打扮来暗表自己的清白,这是她潜意识影响的结果。而当天那些穿着深色衣裤的人,相反是不符合这种心理特徵的。 “这个细心的人曾经住过上铺,你们的很多表情都没逃过她的眼睛,所以她了解你们胜过于了解她自己。她深悉何宇娜的品质,使她不自觉地制造了假象;她知道刘子菲的时间感不强,又在聚会前建议她穿红色的连衣裙;她了解黄雪云的个性,制造了引人注目的‘蕃茄酱事件’;她利用李静的古怪,让每个人都怀疑她;她看透了唐楠,把她挡在最前边;她分析了薛以晴,变有利为不利。但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意识到她和谭琳的深厚的感情。 “还有一个错误:兇手选错了一本书。《吕蓓卡》中已故的女主人公就是身患绝症,这给了我找出兇手动机的启发。因为找出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段并不难,这个案子难就难在兇手必须有站得住的理由。昨天我亲自去了谭琳的家乡,在当地派出所和村委会的帮助下了解了更多的事实。对她母亲的询问和对村民的走访使我得知了关于心脏病史的具体情况,我的推理和猜测也就被证实,所有的疑点都水落石出。整个案子的起源不是恨,而是爱。兇手既不是图财害命的盗贼也不是和她有过摩擦的同学,而是她知心的好友——韩盈!”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韩盈看着袁池血,神态依然很镇静。 “我为你感到可惜和可悲。”袁池血的话的确发自内心。 “我不这样认为,是她在我得阑尾炎的时候背我下楼的。你不知道她有多瘦,仅仅因为我比别人更尊重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我做人的第一信条。”韩盈的这句话让我终生难忘,那不是一个杀人犯的狡辩,而是一个善良人的控诉。 “所以你答应了她?” “我不可能拒绝,她活得太痛苦了,只有死才能让她解脱。没有人能理解她,只有我才能帮助她,我从小也失去了父亲。”韩盈一边强忍着眼泪一边说。 “你不后悔吗?” “因为你是袁池血,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就不是这个结果。” 客厅里完全沉默了,很多人都低下了头。 过了好长一会儿,唐楠站起来对她说:“我不会恨你,至少你让我在这几天同时受到了两个男人的关注。”她的优越感在这一刻消失了,而是用仅存的一点幽默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负罪。 刘子菲、李静和黄雪云都泣不成声了。 何宇娜冲出了门外。 只有薛以晴一动不动坐在那儿,但是我看见她的手臂被深深地划出了一道口子。或许,那里面流淌的液体才是属于她的眼泪。 韩盈坚定无畏地走到袁池血面前,说:“我只求您一件事…” “我知道了,我会给你找另一个杀人的理由。” “谢谢您。” 我看出袁池血的表情全是惋惜。 尾声 关于对韩盈的审判我不想说,我和袁池血都在极力地忘掉它。 何宇娜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卖掉了那套房子,在她出国前给袁池血留下一封信,请求他原谅因为一时煳涂作了伪证,当时还以为是唐楠,她真的不想再赔进去一个。 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刘子菲继续过她的清闲日子;黄雪云我们不了解,听别人说她的工作干的不错;李静有一次採访了我们,袁池血还是和她开着玩笑。 第25页 唐楠结婚以后,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她很少再见熟人,大家也逐渐和她失了联繫。 谭琳的母亲得到了那笔钱,她的弟弟重新回到了课堂。 韩盈的母亲也有许多人时常去照顾,但邻居们记得最清的,是一个纹过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