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宗馆惊魂》 第1页 [侦探推理] 《邪宗馆杀人事件/邪宗馆惊魂(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作者:[日]天树征丸【完结】 故事前言 童年的回忆,旧时的友人。在时间的长河里,都被幻灭得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相同了。只有那种不捨得放弃的心情,才是永久的吧?只有那种曾经相濡以沫的彼此扶持,才是在孤独的时候唯一的慰籍吧?在很多难以抑制悲伤的时候,真的希望,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物介绍 金田一一 七濑美雪 明智健悟 长岛滋 长野县警察 常叶琉璃子 “朋友”、美少女小提琴家 绘马纯矢  “朋友”、多次获奖的青年画家 荒木比吕  “朋友”、获芥川奖提名的青年作家 井泽研太郎 “朋友”、电脑程式开发天才 绘马龙之介 绘马纯矢之父、邪宗馆主人 绘马翠   龙之介之妻、纯矢之母 远藤树理  邪宗馆女佣 三岛几真  绘马龙之介之学生 堂本富士雄 邪宗馆的管理人 堂本香苗  堂本富士雄之妻 序幕 六年前,夏末 四名少年和一名少女走在森林中的石子小路上。 周围一片漆黑,看上去不像是傍晚时分。再加上渐渐浮起的浓雾,只能看清10米以内的东西。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边用手电筒来探路,一边在缓坡的石子小路上默默前行。狭窄的石子小路上,由于很长时间没人行走,上面布满了青苔,十分湿滑。道路周围可以零星看到别墅一样的建筑,几乎都是废弃无人住的。 仔细看去,房屋外壁已经斑驳破损,窗户玻璃也都破碎了。每座房屋都是红色的金属屋顶,上面堆了一层厚厚的针树叶,像铺了一层泥垢。用手电向屋里照去,窗帘上都是霉斑。 看来,已经有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没有人来这里避暑了。 这是一个渺无人烟、已经被忘却了的别墅区。 太阳落山后,没有路灯,这条小路就更加难以前行。 少年们没有嚮导,只有一张标註了别墅号码的泛黄旧地图和路边残存着的指路牌。顶多不过是中学生的他们,心中多少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如果这时有人提出放弃,一定不会有人反对,都会争先恐后地按原路返回。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说要放弃。五个人头也不回地向着幽暗的森林深处向前走。 由于雾气熏人,其中一个少年咳了一声。一时间,他停下了脚步,喘了口气,又抬了抬帽檐,透过茂密的树丛,看了一下昏暗的天空。 于是,他不安地皱了一下眉,说: “天已经很黑了,不要紧吧,纯矢。” “不要紧,比吕。还不到六点呢。” 绘马纯矢说。 他头髮很短,红扑扑的脸上贴着创可贴。纯矢戴着小巧的帽子,与荒木比吕相比,显得很轻盈。他的眼中透出一分不安。他就是这次小小“冒险”的发起人。 据说顺石子小路而下,有一座鬼屋似的大别墅,里面曾经发生过杀人事件。于是这五人决定去那里探险。 不过,纯矢自己也有一点后悔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了浓雾来……简直就像进入了恐怖电影的世界。雾中不会冒出殭尸吧,可是…… 纯矢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少女纤秀的脸颊,在夕阳的微光下,显得更加光鲜动人。 她留着男孩一样的短髮,由于拉小提琴时头髮容易挂在脸颊上,她便剪去了一头乌黑的长髮。当时觉得有些可惜,可现在看来,倒显得神采奕奕。她就是常叶琉璃子。 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害怕的神情呀。其他三人也应该是同样的心情吧。虽然害怕,但还要在琉璃子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琉璃子把手高高举起,表示贊成“幽灵屋探险”时的那张盈盈笑脸,又一次浮现在纯矢的脑海中。 “喂,好像该往右走了,纯矢君。”琉璃子用手电照着揉皱的地图,忽然对纯矢说。 “是吗?……啊,知道了,琉璃子。” 纯矢说,慌忙避开了自己的眼神。一边转着手电一边说: “还有一百米了,马上就到了。” “真的吗?天好黑呀,好可怕……” “说什么呀,琉璃子。”走在前面的井泽研太郎回过头来,用手电指着琉璃子,“当时可是你强烈要求来这里的呀。” “不是的,发起人可是纯矢呀。”琉璃子用手中的地图遮住脸。 “不过,研太郎也说要来的呀……”这时有人从纯矢手中抢过手电筒,一边反驳道。正是纯矢旁边的另一个少年。 “看呀,那不是‘幽灵屋’吗?” 那少年头髮凌乱,虎墓圆睁,眉峰竖起,又浓又粗。他用抢来的手电向森林深处照去。这一带树木稀疏,隐隐约约透出一些光亮。可是,谁也没打算要横穿这片树林。 “哇……”有人禁不住惊嘆。耸立在眼前的褐色建筑正是“幽灵屋”。墙上的漆像死鱼的鳞片一样地剥落了。藤蔓在上面肆意横行。玻璃全碎了,露出破布一样的窗帘。 “好了,走吧。”其他四个人跟着前面的研太郎,拨开草丛和灌木,来到一个看似大别墅庭院的地方。荒芜的花坛已经找不到鲜花盛开的痕迹,通向大门的石子路上也杂草丛生。 第2页 面对庭院有一个砖瓦砌成的大阳台,上面有铁制的桌椅。不过大都锈迹斑斑,扭曲变了形。大阳台周围布满了由房顶散落下来的碎瓦。“哇,太可怕了。” 戴着帽檐的荒木比吕看看四周说道。 “没人居住,房子就荒废了。”琉璃子说。 研太郎一时被眼前惨状惊呆了,愣怔地驻足在大门前,而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却推开研太郎,大步走向“幽灵屋”的大门。 他握住半开的大门的木制门把,刚要打开,却又一下子停了下来: “大家快来看!”他大喊着,把四人叫到近前。 “这个,有点不对劲儿。”浓眉大眼的少年说道。一边朝大门里张望,一边继续说:“怎么看也不像有人住过,不过,蜘蛛网有被破坏的痕迹。大家怎么想?” “什么呀,别这么说了!”比吕说着看了一眼研太郎。 “不要紧的。”研太郎笑着说。 “谁会到这个破屋来呀。风一吹,蜘蛛网也会破的,没什么奇怪的,好了,走吧。” 他的态度很直爽,又走到了前头,把门打开。 空气中瀰漫着霉臭味。研太郎皱了眉,然后走进了屋中。接着,不甘落后的纯矢从门口钻了进去。之后,紧跟着比吕和琉璃子,最后是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边挠着乱蓬蓬的头髮,闪躲了进去。 他好像还对门上的蜘蛛网恋恋不捨似的,于是,研太郎用手电筒向他照去,并说道:“别管那个蜘蛛网了,走吧,金田一!” “知道了,知道了!”金田一恋恋不捨地,再次望了一眼大门,然后才跟着四个人向“幽灵屋”深处走去。 “真黑呀!”比吕走在长廊中,小声嘟嚷着。 又有人嘆了一口气。 前行领路的研太郎不断晃动手中的手电筒,进了大门之后,领路就变得很难了。纯矢感到一丝寒意,耸着肩,抖着身子。然后,小声对缩成一团的自己说:“没什么可怕的,尽管有点冷。事实上,夏末的高原上已经有了几分凉意,特别是在清晨,唿吸时会有白气冒出。可是,这座废屋中凝结的冷空气,可与高原上的凉爽空气截然不同。 幽暗的走廊中扩散着的妖气,足以冻结人的身体乃至心灵。传说的一点不假,纯矢心想。之前这里一定发生过恐怖的事情。“石子马车道的尽头有一个别墅,那里发生过杀人的事件。在这之后,便有幽灵出没,园主也不知去向了。”纯矢不禁联想到一个老妇人给他讲过的“怪谈”。她是纯矢家庄园的管理人,她所说的地方又似乎和这个废弃的别墅极为相似。手电照亮了墙上的油漆,泛着光亮。腐烂的木地板,踩上吱吱作响。霉气和灰尘的恶臭刺激着鼻孔。大约过了五分钟,他们五人终于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走廊在这里分成了“t”字形,正面墙上悬挂着油画。 “往哪边走呢?”研太郎照了照墙上的油画。在幽暗的光线下画面显得暗淡无光。 由于蛛网密布和灰飞尘扬,无法辨认出画的背景。色彩只有灰色和茶色,在手电光的反射下,能够看出画中人物——一个女子的肤色。 那是一位戴着帽子的女子。肤色泛黑,不知是弄脏了,还是本来的色彩。灰色的帽子也许最初是白色的,而女子则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边。 已经不行了,不能再前进了。好像听到女子发出了这样的忠告,纯矢觉得不寒而慄。 “干脆在这儿兵分两路吧?”研太郎说道。 “别开玩笑了,五个人在一起都怕得要死呢!”比吕说。 纯矢本想同意比吕的说法,但又怕被琉璃子笑话,正当这时,研太郎又说道: “不要紧,正好有两个手电筒,五个人在一起多没意思呀。我们可以手心手背分成两组,然后再决定如何行动。怎么样,纯矢?” 纯矢偷偷看了一眼琉璃子,然后大声答道: “我没问题,金田一呢?” “好象很有意思呀。”金田一转着手电筒说道。 “我也同意。”琉璃子说。 “不过,我可不能一个人,两三个一组倒是不要紧。” 研太郎正有话想说,却被纯矢打断: “我也这么想的。”他虽然表面上贊成,心里却不这么想,这是一种言行不一的期待,说: “就剩比吕了,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分组吧,怎么样?” 纯矢心想:这么一问,比吕是不会再反对了。 比吕是他最好的朋友,纯矢最明白他的想法。如果可以和琉璃子单独分到一组…… 那么在幽黑的“幽灵屋”中,可以依赖的人,只有自己……那么,无论怎么都不用担心了。 比吕一定这么想的,其实,自己也一样…… “比吕,要不然,你一个人在外面等着?” 研太郎有些不耐烦,所以话中略带讽刺。 “当然要走下去了,来,分组吧。”说着,比吕伸出拳头。 分组的结果是:研太郎、比吕和琉璃子往右,纯矢和金田一向左。 纯矢心中有些不满,不过没有说出口来,只有默默地和金田一走在幽暗走廊中慢慢往前。 金田一拿着手电筒,纯矢紧紧跟在他的背后。 纯矢握着手电筒的另一端,如果反过来拿,就成了纯矢走在前头。他有些胆怯,所以只好是两个男生紧挨着走在一起。 第3页 不管怎样,琉璃子也看不见,形象不好也无所谓。 纯矢一边走,一边这样念叨着,不知不觉抱住了金田一的胳膊。 “喂,纯矢,这样可真不舒服呀。”金田一说。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手电筒的指向。” 纯矢找了个说不通的藉口,然后放开手。 “不过,金田一,你好像一点都不怕呀,这个幽灵屋真的没问题吗?”他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不,还是有些怕,不过,听说这里发生过杀人事件,于是就想着到底是怎样的事件,罪犯是谁……想要做些什么的,这些问题反倒勾起了兴趣,哈哈哈。” 纯矢也禁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正像琉璃子和研太郎说的那样,你果真有资格加入我们的行列。”金田一听着,粲然一笑。 “与众不同的是你们呀,加入你们还要什么资格!” 纯矢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否定了金田一的想法: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昼夜相处在同一学校中的同学,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人种”。 说起井泽研太郎,从十岁起便开始学习高中数学,电脑知识不次于大人。 荒木比吕在长野县作文竞赛中获得头奖、成年人刊物“文艺杂志”的新人奖。 常叶琉璃子也在着名的小提琴比赛中获得过优秀奖,备受瞩目。 还有自己——绘马纯矢,在今春的日本权威画展“日本文化绘画展”中,与成年人和美术学院的学生们一同入选。 这样的四个人与这个普通的小学生金田一一起行动,是有其特殊原因的。 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 另一方面是因为两周前琉璃子捲入的那个事件中,他用独特的方法,成功地解决了问题。 于是,研太郎很赞赏他,便请他到四人共同生活的绘马家别墅一聚。谁料纯矢的妈妈也倍加喜欢他,所以,金田一在整个暑假都住在那里。 最初有些不满的纯矢,后来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不大起眼的少年。 特别是在研太郎最拿手的“理数难题”方面,金田一能够一眼就解出答案,这一点也让纯矢极为钦佩。当然,把金田一作为“同伙”,也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这个作为名侦探之孙的少年,总让纯矢感到与他有命运上的联繫。 并且,对于其他三人,纯矢也有同样的感觉。 有这种感觉的人也不只他自己,大家一定都有这种感觉。 这五个人聚到一起也并非偶然…… “喂,金田一。我有话问你。”纯矢拍了一下金田一的肩膀,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的行列?” “什么为什么?因为很有趣呀,你、比吕还有研太郎都是很特别的人,琉璃子非常可爱。” “只是这个原因吗?” “这个原因不成立吗?” “不,不只这个意思……” 纯矢正说着,脚下忽然感到向下沉。 “哇哇!”金田一在旁边大叫了一声。 随着木头断裂的声音,二人掉入了地板下方。然后,重叠着摔到地面上。 强烈的撞击使纯矢眼前火星乱舞。他下落的时候,膝盖打到腹部,非常痛苦,一时难以唿吸。甩落的手电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预示着什么要发生。可是,他头脑一时不清醒。 “好疼,好疼啊。”金田一在纯矢身边,大喊着站了起来,“混蛋……地板腐烂了。啊,太不可思议了,这是什么地方?” 金田一的声音让纯矢恢復了清醒,大口喘着气:“……什么地方呀?我们好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也许是地下室。” “地下室……”金田一半信半疑地拾起手电筒,向头顶照过去,腐烂的大梁都折断了。原来的地板上开了一个大洞。 两个人正是由于木地板的坍塌,才落到地下室的。 纯矢的心中,感到了阵阵恐惧袭来. “混蛋,该怎么办呀?”他眼里含着摇摇欲坠的泪珠说道。 “都怪研太郎这傢伙说什么兵分两路,倒霉!” 虽然这么说,可这次探险的发起人原来还是他自己呢,现在居然把责任推到研太郎身上。 “每次都是听他的,我和比吕才会落到这种地步。真是自以为是的傢伙!” “冷静一下,纯矢。”金田一站起来,轻轻拍了一下纯矢的肩,“这才有意思呢。没有这个地下室,怎么能叫探险呢?” “你这傢伙……”纯矢苦笑着。“不知是天生的,还是祖父遗传的探求心。”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先找找地下室的出口吧。” 纯矢终于站了起来。 金田一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说:“到那边看看!”声音虽然很坚定,但心里留有一丝慎重,又开始一步一步走在地下室的走廊中。 地下室的空气比地上更加阴冷。墙上和地板上的露出了水泥,有一种迷失在洞窟中的压迫感。 由于电池过度消耗,电筒的灯光变得微弱,金田一和纯矢借着微弱的灯光慢慢前进着。 地板也许会再次坍塌,走廊的拐角处也许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金田一心里忐忑不安,在迷宫一般的走廊中前进了二十米,面前出现了一道大铁门。 第4页 “太好了,这是出口吧,一定。” 纯矢喘了一口气,正要去握铁黑色的门把。 “等一下,纯矢。看,下面。” 金田一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门把下面。“看,有东西。” 那是铁制的坚固的门闩。门闩挂在那里,锁搭子上垂着一把大锁。 “糟糕!不行呀!上着锁呢!”纯矢拽着大锁,叫道。 “这样恐怕出不去了。” 这种想法加剧了恐惧感,手开始颤抖。他膝盖发软,一屁股坐在了水泥地板上。“打不开!我们要被关在这个地下室里了!”纯矢一边抓着头髮,一边大叫。 金田一在后边又推了推他的肩头。“不要紧,纯矢,冷静!” “怎么不要紧!上着锁呢,我们又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根本爬不上去!” “冷静!这里不是出口,出口大概应该在走廊对面!” “什么?为什么?” “你好好想想,如果这里是出口,那么上锁的人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 纯矢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正像金田一所说的那样,如果这里是出口,那么在内侧上锁的那个人,就会像纯矢他们那样被关在地下室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啊。 “对吧?返回去吧,出口一定在对面。” “……明白了,不好意思……” 金田一一把把纯矢拉起来。 纯矢看了一眼手錶。按一下钮,液晶就会发光,上面显示的是下午六点十分。进入这间屋子还不足二十分钟,可纯矢已经感觉到过去了一个小时。尽管寒冷,却早已汗流浃背。 “好,走吧。”金田一催促起来。 借着极为昏暗的手电筒的光,二人又慢慢前进了十米。正当这时,金田一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又回到了刚才的门口处。 “怎么了,金田一?”纯矢从后面拉住金田一,问道。 “有声音。” “什么?” “从刚才那道门传来的,小声的说话声。” “不会吧,是错觉?” “也许,不过……” 金田一说着,正想往回走,纯矢握着手电筒大叫道 “不会是幽灵吧?” “幽……幽灵……” “是的,在这里被杀的人的幽灵!” “……不会吧……”金田一的声音有些颤抖。 “会遭诅咒的,快逃!”纯矢抑制住颤抖的双腿,跑了起来。 “等等!”金田一也跑了起来。 “赶快逃呀!” “等等,纯矢!” 纯矢和金田一在狭窄的地下走廊里,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 通过了两人坠落的地方,又拐了两三个弯,眼前出现了一道破楼梯。 “是出口!” 他们跑上去一看,这次是一道木门挡在前面。 纯矢期盼似的转动门把,门轻易地打开了。 太棒了,可以出去了!”金田一说。 那里是厨房。两人一边躲避地板上散落的破盘和杯子,一边从半开的小门钻了出去。 “哇……” 两人长吸一口气,大喊一声。 又继续向房屋的大门跑去。 边跑,纯矢边想: 其他人怎么样了?都平安无事吗?不会被幽灵袭击了吧? "哇!” 金田一在前面大叫一声,随即跌倒了。 “怎么了,金田一!” “好疼……脚扭了。”金田一歪着头蹲在那里。 “还能走吗?” “不知道。” 他说着,刚要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行,看来很严重。” “知道了,那我把其他人都叫过来,你在这儿别动!” 纯矢让金田一留在原地,向集合地点大门口跑去。 在纯矢跑去求助的一段时间内,金田一由于脚伤而倒在那里无法动弹。 “糟糕……好疼……” 金田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不断地深唿吸,这样可以减少一些痛苦,然后站起身来。 他捲起沾满泥的裤腿,拉下袜子,看着自己的脚踝。只见脚跟已经肿了起来,一动就感到一阵剧痛。 果然不出所料,受了重伤。 “真糟糕……” 他继续发着牢骚,回头看了看四周。原来是脚陷在了草丛里,扭伤了。 他心里略生悔恨之意,爬回到草丛附近,翻查起来。 草大概有五十厘米深,金田一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小型背包。又脏又破,被雨露浸湿了。这个背包比想像的要沉。里面好像放了什么东西。 “是谁丢弃在这里的呢……” 翻过来一看,只见背包背面绣着“dejima”的字样。“这个背包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奇心顿时涌上心头。他忘记了脚痛,把背包拿在手里。然后打开背包,翻看起来。 里面的东西还真不少,放在最上边的是一本书。 抽出来一看,书皮上印有东京的书店名,头一页夹着书籤,可以看到上面紫色的小绳。 “书皮很新啊,但看上去好像是一本旧书……” 感到有些不对劲,翻开一看。 泛黄的扉页上,标题都是用古体字标记的。 第5页 “‘邪宗门’……” 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小声读了几遍,又顺手翻了几页。 都是一些难懂的字句,金田一在语文课上经常偷懒睡觉,所以根本不理解其中的内容。可是,这些横七竖八、意思不明的文字和单词,倒让金田一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画面。 这时草丛四周传来了虫子的鸣叫。流动的雾气中隐约可见深蓝色的天空。夏末湿润的风,略带秋意,轻拂着脸颊。 此时此刻种种情景,加上一连串难解的文字,都重叠着潜入了记忆的深渊。 “喂,金田一!怎么了!?” 忽然传来了这样的叫声。荒木比吕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过来。 金田一这才从沉思中甦醒,同时又感到了脚上的剧痛。把手中的书往草丛里一扔,哭丧着脸说道:“好痛……” “你在看什么呢,金田一?” 一向是书虫的比吕,不顾金田一的痛苦,捡起了他丢下的书。 “‘邪宗门’?这本书怎么啦……” “啊!那个草丛里有个背包,书就是放在那里边的……好痛!喂,你还是关心一下我的脚吧,比吕!” “什么?你的脚怎么啦?” “扭了,你看不出来吗?” “怪不得蹲在那里,来,让我看看。” 比吕把书塞进背包,勐地抓过金田一的腿。 “好痛!干什么,痛死了!” “不要紧,没断。”比吕转了转金田一的脚踝。 “这个我知道!快放手,痛死了!” 回应着金田一的呻吟,黑暗中传来了伙伴们的声音。 “啊,在那儿!喂,不要紧吧!” “金田一君,你怎么样?” 金田一也向跑过来的三个伙伴招了招手。 “喂,在这儿,在这儿!” 纯矢第一个跑到金田一的身边,大口喘着气,“金田一,你的脚不要紧吧?”说着,摸了摸金田一的脚踝。 “痛!别碰!” “啊,对不起。” “真是的,你和比吕可别把这个当玩笑呀!”金田一撅了撅嘴,纯矢和比吕相视一笑,“不是的。看样子伤得不轻。大家轮流背你,赶快回去吧!” “是呀,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叔叔和阿姨会担心的。”琉璃子说。 研太郎没有察觉金田一的心情。 “听说你们掉到地下室了?我先来背你,在回去的路上好好说给我听!”说着蹲下身子,背朝着金田一。 “咦,真有这么回事吗?我真想和你们一组呀。” 比吕就是比吕,进入幽灵屋之前的那股胆怯劲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倒是满脸笑容。 “就这么定了!”纯矢拍着手大声叫道。 “别耽误时间了,赶不上晚饭会被爸爸骂的。快回邪宗馆吧!” “邪宗馆?” 金田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刻联想到了脏背包和那本旧书。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来讨论这个问题了,金田一趴在研太郎的背上,已经步入了通往邪宗馆的归程,那是绘马家拥有的位于轻井泽的豪华别墅。 第一章 “天才”四人组 1 “哇——!” 金田一突然被散落下来的东西砸到,大叫了一声。 “啊,阿一!”看到眼前的惨状,七濑美雪也叫出声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脚步声与儿子极为相似的,金田一的母亲也跑上楼来。她勐地把门推开,说道:“你在玩什么呢!”说着一把拉住儿子的马尾辫。 “痛!好痛!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别犯傻了,赶快收拾好屋子,午饭马上就做好了。” 金田一被落下来的四个纸箱和一大堆的衣服、被子压在地上,母亲顾不得帮他,正要跑回厨房,金田一一把抓住母亲的腿喊道:“谁犯傻了!”接着说,“真是见死不救,儿子都快被压死了……” “真烦人,没出息。这种小事一个人是可以应付的。” “啊,阿姨,您还是帮他一把吧……”美雪说。这时,金田一正拼命地把压在身上的东西拨开。 见此情景,母亲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二人合力把金田一从纸箱堆里拽了出来。 “嘿,差点就没命了,要是做大扫除的时候被砸死,可真成了别人的笑柄了。”金田一掸了掸身上的灰说。 “你的牢骚还真不少呢。”母亲又揪起他的小辫。 “好痛!谁让妈妈说开学之前不收拾好屋子就要扣零用钱的呢,所以才……” “那当然,暑假都快结束了,房间里不能总是乱七八糟的呀。” “房间太小,没办法呀。” “如果要想整理的话,所有的东西都要搬到壁橱里!” “可是除了不要的东西,壁橱里几乎没有我的东西。虽说是我的壁橱,但是都是妈妈拿的毛巾、肥皂、盘子和刀叉什么的,看!看!” 说着,金田一打开了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 “啊呀!真的,不好意思。” “真是的!” “原来在这儿呀,竹盐香皂。还以为找不到了呢。” “妈,就是这么一来,家里面才越变越小。” 第6页 美雪觉得金田一说得有理,噗地笑了一声。 “美雪,有什么好笑的?” “阿一还说别人呢?看……”美雪一边忍着笑,一边指着堆在床下和桌下的漫画杂志。 “那一大堆漫画,至少积攒了一年多,不把那些扔掉,房间怎么能收拾干净呢。” “傻话!这可是我珍贵的收藏。” “不过,已经很久不看了吧?” “那也不能扔掉呀。” “看看,还说别人呢?”母亲有些嘲讽之意,并开始从纸箱里取出东西。 “不过,这些盘子的确也派不上用场,就当是作为纪念好了……” 她拨开破报纸,拿出一个别致精巧的青色咖啡杯,仔细端详着。 “好漂亮的杯子,阿姨。”美雪说。 “是呀,这是在轻井泽买的,你还记得吗?阿一,那时你还是小学生,大概是六年前的事了。” “是呀,我去过轻井泽,应该是小学五年级的暑假。” “真值得怀念啊,那个时候原本是四天三夜的旅行,结果临行那天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那里,你在那个有钱人家的别墅住了三个星期呢。” “是呀,是呀,想起来了,那里的伙伴都很好,每年都会给我寄贺卡……” 两个人说着都陷入了回忆之中,一旁的美雪问道:“阿姨,这个杯子打算怎么办呀?” “是呀,只用过一个夏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就拿出来用吧。” “是呀,扔了怪可惜的。” 美雪看到这对母子的样子,忍着笑说:“那就把报纸和箱子都扔了吧。”说着把散乱的报纸收到一起,这时金田一从身旁一把抢过说:“啊!这报纸是六年前的呀!看,有电视节目表!哇,我还记得这部动画片,那时每天都看的,真值得怀念呀……” 金田一看着报纸一下子面容严肃起来。 “怎么了,阿一?” 金田一没有回答,继续出神地打量着报纸。 美雪从旁边瞥了一眼,金田一正在看社会版的小报导。 “……嗯……,浅间山中,发现遇难者遗体?这条报导怎么了?” 金田一仍然没有回答。好像冻僵了一样,一直盯着那条报导,然后把报纸一团,塞进了裤兜里,站起身子说:“妈、美雪!我今天要出趟远门,下月的零花钱先借用一下。” “什么?干什么!”母亲说道,看了一眼美雪。“大扫除和作业都没做呢。” “这个再说吧,现在顾不上。” 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动作利落地从抽屉里取出内衣和袜子,塞进一个大背包中。母亲和美雪哑口无言。这时金田一又开始在堆放杂志旧漫画的书架上翻来翻去。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本旧杂志。”他说着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满是灰尘的旧杂志。 “你要去哪儿!总该把房间收拾好吧……” 无视母亲的催促,金田一又开始翻看从来没有使用过的书桌抽屉。 “就是这个,贺年卡。我想今年也会寄来的……那傢伙叫什么名字来的……嗯……” “喂,阿一!你要去哪儿?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借你钱。” 金田一把刚才取出的旧杂志摆在横眉质问的母亲面前。 “就是这里!” 只见杂志封面上写着“轻井泽杂志”。 2 夏末渐渐临近。 风从微微打开的窗户吹进。摇曳着窗帘,的确增加了几分凉意。日光和一周前相比,已显得十分柔和,感觉上已经斜射了房间深处。 森林的绿色浓得让人窒息,好像在惋惜高原之夏的短暂。 季节交替之时,我总会这么想。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留在这个馆中吗?这座别墅简直就是心灵的牢狱…… 我背对窗子,站在桌前,拿出时隔六年的日记本。 它在上锁的抽屉中静静地躺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已显得十分陈旧。把日记本拿在手上,用手指随便翻开几页。 那个时候,它就是我倾吐心里话的对象。 自从我把那个不可告人的事告诉它之后,就不再记日记了。 因为每每想记录一些往事的时候,我总能想起那一瞬间,那个不该让我看到的惨剧。 永远无法抹去的罪恶感。 打开日记的最后一页。 是六年前,夏末的日期…… “我看到了。 手在抖,膝盖发软,口中不断涌上黏稠的唾液,简直要叫出声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也被杀掉了。 那个正在默默行动着的人影,像饿兽一样发着喘息。 我慌忙躲到了布满蛛网的桌子下,悄悄窥视着。 手电微弱的光线照在全裸的尸体上,那种狰狞的样态真恐怖。 也许不该说是尸体,它是如此僵硬,好像是狂风吹断的枯树枝。 我的下半身麻木了,一股暖流浸湿了裤子,吓得尿了裤子。 真没出息,可是已经来不及害羞了,一方面担心尿的臭味会使自己暴露,一方面害怕尿的痕迹留在这里,日后也可能被人发现。 可是,人影好像没有注意四周,正集中精力给干树枝一样的尸体穿衣服。见到此情此景,我连唿吸也感到恐怖。 从窗外时而流入的雾气,阻止人作深唿吸。倘若被雾气熏到喉咙,就全完了。 第7页 绝对会被杀死的。 心跳的声音恐怕都会被听到。 不,难道…… 脑中反覆涌动着这种想法,好像这样屏住唿吸已超过了几个小时。 (实际上,令人吃惊的是,后来用手錶推算,只有半个小时。) 人影总算给尸体穿好衣服,把它背到肩上,拾起地上的破布袋,正要起身。 但好像不太顺利。没办法,尸体背不到身上。 人影喘着粗气,把破袋往尸体肩上背,好像就是那个背包。 人影这次终于把这个奇怪的尸体背好,尸体肩上还背着那个背包,但好像又发现了什么。 他手扶膝盖,肩背尸体,弯下腰。然后,伸着脖子,张着大嘴,去抓掉在地上的手电筒。 那一瞬间,由于手电筒没有关,我看得很清楚。 人影的真实身份,我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笑容,现在成了狰狞的野兽,真是难以置信的一瞬间。 啊,多希望我什么也没看到。 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他……居然杀了人…… ” 读到这儿,一股战慄袭来,真有一种要撕下来这一页的冲动。 是的。把它撕下来!试着推了推自己的肩。……不行。如果这一页被撕下,烧毁,那么,一切的罪行也会随之毁灭。 不,这种罪行如果不为人知,那么还会有新的罪行产生。 可是……那傢伙会找来的。 来到邪宗馆,带着那种罪恶之夏的面容…… 真的没事吗? 把日记放在这里。 窗外的树木摇曳着。那种带有预兆的骚动,刺激着耳膜。 突然想到一件事。然后坐在椅子上,拿起原子笔。 把日记本上的“名字”乱涂了一番,然后,又在上面涂了一层白色涂改液。 这样就可以了。不会有人能分辨了。 不过这么空着也不太好。 于是,等涂改液干了之后,又拿起原子笔。 抬眼看了一眼窗外,若有所思地写下了“邪宗门”三个大字用来取代名字。 这是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暗号。不过,或许有人可以解开这个谜…… 3 从新干线的月台向外望去,一些富有现代气息的建筑物从四周的景物中浮现出来。 六年前,金田一和父母造访这里的时候,长野新干线还没有开通,轻井泽站还是个又小又破的车站。 记得当时,特快列车一到站,小贩们就一边吆喝,一边在车站上走来走去。 美雪在一旁十分兴奋,金田一则感到有些无聊,便对她说: “怎么一下子变成这么漂亮的车站了。” 美雪好像没理解金田一的用意,回答也有些出乎意料。 “轻井泽可是长野冬奥运会冰球竞技场呀。奥运会自然有很多国外的选手和游客,为此,才开通了新干线呀。当然,车站也要建得漂亮一些了。” 金田一显得没有兴致,了无情趣。 “喂,美雪,你为什么要跟来呀?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很担心你嘛,什么也不说就走,这可是很不寻常的事呀,而且两个人来,可以从你妈那儿得到两份旅行费……” “总之,你跟到什么地方我不管,但住宿我可不负责。” “阿一,要住在什么地方呀?” “我嘛,事先打过电话,可以住到六年前的朋友那里。” “我也可以住在那里吗?” “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不过,人家要是不同意,就没办法了。” “恩,多谢了。” “真拿你没办法。” 要是平时,金田一是很乐意和美雪一起旅行的。作为初次交往的对象,既是优等生,又是青梅竹马的美少女,金田一自然很愿意和美雪在一起。可是,只有这次…… 金田一从裤兜里掏出旧报纸,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幼年时的小小冒险。还有丢在草丛中的背包。标有“dejima”的背包,也许是报纸上那个遇难者“出岛丈治”的物品。 也许那时,那个小声说话的声音与这篇报导有关……想着想着脑海中便浮现出报导中的“遇难”两个字。 真的是那样吗?也许事故中有什么“内幕”…… 六年前,金田一由于恐惧而从地下室逃了出来。 可是,那也许不是幽灵的声音。也许是带有“dejima”的人唿喊救命的声音。 自己是捂着耳朵逃离现场的。如果再鼓鼓勇气,也许还能救人一命呢。这么一想,心里有些悔恨之意。 对了。 那个时候,金田一把脚扭伤了。打开脏背包时,里面有…… “是的,美雪!那本书带来了吗?” 正顺着月台楼梯向上走的美雪,被金田一勐地一拉,差点儿摔倒。 “带来了呀,小心点,好不好?”美雪撅着嘴,打开了肩上的小挎包。 “是这个吧?‘邪宗门’,北原白秋的……在你爸的书架上找到的。不过,为什么这么旧呀?还以为是废品呢!” “好了,快给我!” 是破了皮的文库本,金田一一把从美雪手中抢过书,翻开泛了黄的书页。只见扉页上写着标题: “邪宗门”。 他抑制住兴奋,继续往后翻。 “……是诗集吗?” 他定睛望着最初的那首诗。 第8页 “《邪宗门秘曲》: 我在思索,末世的基督教切友丹天主的魔法。 黑船的船长,红毛的不可思议之国。 红色的玻璃,香气诱人的康乃馨。 南蛮的丝织品,还有蒸馏酒和葡萄酒。 青目的多米尼加人诵着祷文,像梦中的语言。 禁制的宗门神,还有,血染的十字架。 显微镜下的芥子粒如苹果一般。 用望远镜窥望天国。 石造的屋子。 油倒在玻璃壶中,点亮黑夜。 美丽的越歷机的梦沾满了天鹅绒的香气。 映照出珍奇的月亮世界中的鸟兽。 听说,化妆的材料是从毒草之花中提取的。 腐石上油画着玛丽亚的像。 还有,青色的拉丁、波士顿的名。 充满了美丽与悲伤的欢笑。 赐予我吧,幻惑的神父大人。 百年缩成一剎那,死后化成血的嵴樑。 珍惜吧,这红色的奇梦,愿望是极神秘的。 主啊,今天让我的肉体和心灵都浸满香气。” 第一次见到《邪宗门》,是在小学五年级的夏天。 那个时候他视其为汉字连篇的难懂书籍,根本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只是随便翻翻而已。 即使是上高中的时候,金田一也无法理解那些难懂的语句。只是……他总觉得是一些不可思议的话语的罗列。 这样一来,虽然不明白意思,但用眼一扫就好像被拉进了一个美丽而又奇异的幻想世界。 简直是语言的魔术…… 可是……那奇幻的景象无论如何也浮现不出来。 他觉得第一次见到它的那年夏天傍晚,有些…… 听说,人脑可以把一个人的见闻归纳到一起。只是,唤起那些记忆需要一些玄机。 经歷了很多案件,金田一从经验上推断,这本《邪宗门》正是那个玄机。 “不行,什么也想不出来……” 金田一一边嘆息,一边小声嘟嚷道。 “阿一,阿一,你在干什么,这边!”美雪在步行桥上向金田一招手道。 “哦!” 刚跑到站外,一股凉风便掠过了脸颊。 金田一透过夕阳,眯缝着双眼,雄伟壮观的景色跳入他的视线, “是浅间山……”他心想,不禁说出了六年前母亲告诉他的山名。 “啊,那个,好大,好像富士山。”美雪发出了与六年前的金田一相同的感慨。 “走吧,美雪。步行桥下应该有人在迎接我们。”金田一拿起美雪脚边的旅行包,快步走下桥。 “等一下,阿一!” 金田一不顾美雪的叫喊,眼盯着约定的地点。这时一辆小型“奔驰”映入眼帘。 “就是那个吧?”说着,金田一正要跑过去,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金田一,助手席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位栗色长髮到肩的少年。 此人个子大约不足170厘米,比金田一要高出近10厘米,给人一种成人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六年前的稚气。 端庄的眼鼻、薄唇细颚、略带栗色的头髮,给人一种天然之美。 简直如模特儿一般的美少年,不,从年龄上来说,应该是美青年。 他一边直视着金田一,一边缓缓走近。 “……研太郎?井泽研太郎!” “好久不见,金田一。”原本高亢的声音,经过变声期已经变得低沉厚重。 “哇,你变样了,研太郎!不仅个子长高了,人也变得稳重多了。” “不过,你可一点都没变呀。” “你不会是奉承我吧。” 井泽研太郎看到了紧追在金田一身后的美雪,“那个美女是……”他轻声问了一句。 “啊?研太郎,这句话不会也是奉承吧?” 美雪使劲拽了一下金田一的小辫,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我叫七濑美雪。金田一妈妈委託我做他的监护人。请多关照!”说着,他神采奕奕地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我是井泽研太郎。” “美雪,这傢伙小时候脑子很灵。曾干过电脑编程。” “真棒呀!” “编程嘛,现在也在做。而且,也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呢,” “真的吗?是不是学生企业家呀?” “我可没那么伟大,不过,最近倒是想过要进公司,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呀。” “还像以前那样有雄心呀。” “其实我算不了什么,其他三人才叫厉害呢。” “什么?其他三人,是指比吕,纯矢……” 说到这,金田一回想着其他三人的面容。 比吕是严重的神经质,由于不愿意与别人目光接触,所以总是把帽檐压得很低。绘马纯矢是绘马的独生子,家里拥有豪华别墅。还有那个无可挑剔的美女…… “还有……常叶琉璃子。” “是啊,现在他们可是小有名气呢。听说比吕刷新了获芥川年龄最小的纪录。纯矢那傢伙画一手画,已经能够卖出大价钱了,在日本文化绘画展中,还获得头奖——‘金笔奖’。虽然只有十七岁,已经可以称得上画家了。” “嗯,是绘马纯矢吗?难道就是……”美雪在一旁插嘴道。 “什么,你知道他吗,七濑小姐?” 第9页 “知道,当然啦!杂志上登过,不是美术杂志,就是时装杂志。听说他和一些艺术家朋友一起住在轻井泽的一个很有来歷的别墅中。嗯?刚才说的那个常叶琉璃子,就是那个小提琴家吧?” “就是那个常叶。” “呀,阿一,你可真有本事呀,有这些出色的朋友,我都不知道。” “什么呀,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这么厉害。” 其实,他们发来的贺卡上都没有提到过这些事。 “阿一从来都不好好看报纸。” “没有的事,电视节目表和小版块新闻我会过目的。” “小版块新闻,是指社会版吗?应该有很多案件吧?一定又是受到了爷爷的影响。啊,井泽,你应该了解阿一的爷爷吗?” “金田一耕助,日本最有名的侦探。你这么说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小时候。那时,我和琉璃子在邮局被误认为是小偷,还是你来帮我们解围的呢。你用道理说明我们不可能是小偷,说服了营业员,还当场抓住了真兇。” “啊,是有那么一回事。伪装成驼背老太太的人,实际上才是真正的小偷。男式手錶的晒痕还留在他手上呢。真可笑呀。” “一般人都注意不到这一点。况且,谁也不会想到男扮女装呀,真不愧是名侦探的孙子呀。” “然后和井泽成了朋友,又住到了井泽的别墅里?” 听美雪这么一问,井泽研太郎微微一笑。 “不,那别墅不是我家的,是绘马家的。园主是纯矢的父亲,我也是借宿。不只我还有比吕、琉璃子,这之后就说来话长了。” “啊……” 研太郎忽然推了金田一一下。“走吧,走邪宗馆吧。大家都等着呢。”助手席的门没关,说着研太郎坐了进去,“暑假结束之前你们就要回去了吧?” “如果我们能留到那时,那当然好了。”金田一说着,打开了后门。 也许是受研太郎的影响,金田一显得很有风度。 “我也可以住在那里吗?” 美雪拍着手,很是高兴的样子。 “当然了,你可是位不寻常朋友的女朋友呀。” “啊,不是的,我们可不是那种关系!” 美雪在一边连连摇头,而金田一却对研太郎口中的那个“朋友”感到一丝奇妙。 六年前,他们四个人就这么说,好像比普通朋友多了一层特殊意义,有些排他的意思。 这也没什么,他们四个人关系就是不寻常嘛。不过和六年前相比…… “好了,开车吧,远藤。”研太郎对一旁的女司机说。 “好的,研太郎先生。” 那个被称作远藤的年轻女子,发动了引擎。她声音明朗清亮,好像戏剧演员一样。 其实,一切都像戏剧一样。 “奔驰”车中的美青年,把他称为“先生”的女佣一样的女子。还有,他们即将到达的,金田一曾生活过的豪华别墅。 邪宗馆…… 寻思这一切,金田一忽然有一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不过,不是那种不寒而慄的感觉。但绝对不是由于高原空气的寒冷。 这种预兆,也许和轻井泽过去的案件有关。或是别的什么…… 随着金田一的思绪,承载了四个人的“奔驰”启动了。 4 金田一他们坐着车,驶过了游客众多的街道,沿着别墅区进入一条又细又弯的小路。 建造在密林中的旧式别墅渐渐映入眼帘。以旧银座街为中心的观光地的繁华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苍郁的森林与浓重的静寂。 与金田一以前来访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一切如昔。 银座街就不用说了,听说轻井泽这一地带是日本明治以来开发最早的别墅区。短短六年时间,对于百年的歷史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恰如云烟。 柏油路变成了石子路,最终变成只允许一辆车通行的小路。透过树木的空隙,已经可以看到目的地了。 他们打开车窗,向外眺望。 “看,美雪,邪宗馆!” 与其说是对美雪,倒不如说是对金田一对自己发出的感慨。 在高大常绿树木的包围中,一座别墅赫然耸立,记忆中外壁好像是乳白色的,但透过斑驳的树影,太阳把它映成了淡橙色。 车如同漫步一般在小路上慢慢前进。 别墅在苍郁的树木中,时隐时现。 其实,它要比一般的别墅大一些,好像旧式的宾馆。 窗户一律是格子窗,树影在玻璃上映得歪歪斜斜。听纯矢的父亲——绘马龙之介说:这些玻璃都司大正末期由法国人设计完成的,玻璃面不是平坦的,而是有波纹的。 “很漂亮吧,这幢建筑?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很惊讶呢。” 被井泽研太郎称为“远藤”的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子驶入了院子一角的停车场。 “真的吗……奥……” 美雪正说着,那女子把车停住了。 “我叫远藤树理,七濑小姐。我是住在邪宗馆的女佣。”说着,从座位上回过头来。 “啊,嗯,请多关照。” 在姓氏之前竟被冠为“小姐”,美雪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着头。 金田一心里暗想:她洞察力十分敏锐呀。 她知道美雪的疑问,于是马上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又通过研太郎与美雪的简短对话,晓得了美雪的名字。 第10页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头髮很短,细边眼镜,没有化什么妆。仔细一看,人也很美,反应也很快。 除了女佣,应该还可以做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况且,她又为什么偏偏来这样偏僻的山中别墅呢?看来有必要试探一下。 “那个……远藤,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从去年夏天开始,我原来是当地医院的护士。有幸认识绘马先生,于是就来这里工作了。” “啊,原来是护士啊?” 这就不奇怪了。护士通常都是给人这样的感觉:人亲切,脑子又快。 “远藤还负责照顾翠阿姨。”研太郎说。 说着,远藤打开车门,赶快跳下车,跑到美雪那边,帮着拿行李。 “翠阿姨出了事故,现在必须坐轮椅。” “什么,真的吗?” 金田一说着,一边推着美雪跳下车。 “我在的那个时候,她还很好呢……出了什么事?” 研太郎拿着美雪的行李,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是你走后不久的事情。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嵴椎出了问题……因为这个,龙之介叔叔也辞了大学的工作,那一年整个夏天,大家都待在邪宗馆中。” “什么?大学,叔叔在大学工作吗?” “你不知道吗?金田一,叔叔是上田理科大学的教授啊。专业是菌类研究。” “咦,真没想到。” 六年前那个稍带洁癖的叔叔,竟然是研究细菌的,真没想到。 “在日本也是屈指可数的细菌专家之一啊。” 研太郎笑着说,话中好像带有什么其他意思。 “那个……,可以提个问题吗?井泽?” 趁着这个话题岔开的时机,美雪追上井泽研太郎问道。 “井泽,你为什么会住在邪宗馆呢?你和龙之介叔叔是亲戚吗?” “不是的……” 研太郎停住脚步,回头看美雪。 “我,荒木比吕和常叶琉璃子三个人都是借宿在这里的,我们都是孤儿。我和比吕直到小学四年级时,都住在公共设施中。然后,我们被纯矢的父亲龙之介收留,现在,倒成了自己的别墅……” 金田一接着研太郎的话说: “总之,可以算是他们的经济收养人吧。大概是因为纯矢的父亲看中了他们的才能。哎,本来自己的儿子纯矢就很有才能,当然要找一些和他层次相当的朋友啊。” “喂,你怎么这么说!阿一。”美雪打断金田一的话语。 研太郎苦笑道: “喂,喂,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金田一,尽管时隔六年,还总是说这些挖苦人的话。” “这话是你六年前说过的呀。” “是吗?哈哈哈。那时是小孩啊。现在当然应该感激叔叔了。” “看来你的想法也成熟多了。” “不过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无论想法,还是外貌,这才是难以置信呢。” “别这么说了!” “不过,你的这个个性并不令人讨厌。” “啊,是吗?那我这回可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阿一,你不要太过分呀!” 美雪说着用肘部撞了一下金田一的肚子。 “对不起,是我说得有些过火了……” 研太郎发现美雪有些不悦,龇了龇牙,继续道: “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而且,如果当时叔叔不收留我们,也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了……对了,赶快进去吧,金田一,大家都等着你呢。” 看着匆匆走进大门的研太郎的背影,金田一微微感到似曾相识。 说起来,六年前的夏天,研太郎也总是这样走在大伙的最前头,即使去幽灵屋探险的时候…… 不过,与那时的小学生相比,现在的背影自然是完全不同了。 周围的树木和院中的花草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金田一抬头仰望经歷岁月消磨的别墅。 如果研太郎没有说错的话,里面应该有一些人正等待着金田一的到来。 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好呢。他们对我有怎样的期待。 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 曾经有好几次,而且这种预感很灵验。 5 车胎在地面上沙沙作响,打断了正在练琴的常叶琉璃子。在集中心神演奏的时候,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显得格外刺耳。 一定是因为感觉热,才打开窗户练琴的。今天有六年未曾谋面的客人,所以才特地花上两个小时来练习,结果没有一次演奏成功。 “终于来了!” 她胡乱把琴弓往谱面一扔,站起身来,从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 还没有熄火的“奔驰”车后座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金田一君不是一个人来的呀?”凝视之际,她脱口而出道。 研太郎首先从前门下车,打开车子后门,接过旅行包,接着走出一位长发少女。 没见过。 是谁? 不出片刻,金田一从对侧的门走出。一眼就知道是他。老远就看到浓重的眉毛,还有手插在兜里,走路蹦蹦跳跳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与六年前不同的是,辫子长长了,个子也长高了。 第11页 “真怀念啊……一点都没变……” 原本就记忆力超群的琉璃子,对于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感觉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歷歷在目。仿佛她所喜爱的那些乐谱一样,全都清晰地装入了记忆中。 尽管上了年纪,但总能记住久远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年轻时的快乐太值得回味了吧。 轻井泽不仅储藏了辛酸痛苦的回忆,还有那些令人激动的回忆。 那个夏天治癒了我失去家人的伤痛,而让我回忆那些往事的钥匙,就散落在这座邪宗馆内,这也真是我喜爱它的原因吧。 草木的浓绿和芬芳、清风的凉爽,还有别墅区深处的寂静,像闹铃一样逐一唤醒着我的记忆。 所以,除了去东京开音乐会录制专辑,琉璃子一有时间就会回到轻井泽。平时一些杂志的採访,也会在这座馆中的客房内进行,否则就会在当地中意的店铺内。 现在虽然成了出名的演奏家,但小提琴课还不能少,讲师都是由“叔叔”绘马龙之介请到家里。 邪宗馆里应有尽有。绘马纯矢又是经常讨论艺术的好对手。像哥哥一样听之任之的井泽研太郎。还有最可信赖,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找他商量的荒木比吕。 和他们都是一生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依相伴,互相争论,分享幸福。 这是琉璃子现在最大的心愿。 如果再加上一个所谓“朋友”的金田一。 虽然每年都给他寄去了“暑中探望”的明信片,但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有时感到悲伤,他是不是对我们没有兴趣了。但是他没有忘记,这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金田一渐渐走近,而没有注意到琉璃子的视线。脚踩着小路上的小石子,连这种声音都能勾起人的回忆。 他仍然是“朋友”。六年前那个夏天的面孔都聚到了邪宗馆,好像凑齐了最后一件收藏品,令人心情愉悦。 可是……金田一旁边的少女。那女孩是谁?应该不是朋友。 稍有不快,但琉璃子还是抛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窗边。 6 绘马纯矢焦虑而沉默地挥动手中的画笔。 纯矢已经是出了名的年轻画家,同一张画经常可以收到多份订单。不过,他的画多以生物为主,所以每画一次,在他心中都会减少一份新鲜感。 这样一来,一幅画要反覆多次,对于以画为乐的纯矢来说,并不是一件快乐的工作。 “啊,累死了!”他把画笔往调色板上一丢,用手抓着头。 这花的黄色过于明亮,凑合一下吧。……不,不应该半途而废。 妈妈总说一件事要由始至终,做到满意为止。 但是,这花的颜色…… 于是想在调色板的黄色中加入一些深色,正准备用调色刀搅拌一下的时候,“纯矢,可以进来吗?”敲门声和琉璃子的声音一同从门外传了进来。 “等一下!”纯矢慌忙站起来。 “我头髮很乱,不要开门。” “又说这种话,头髮乱不要紧的。” “房间也很乱。” “画室本来就应该乱一点嘛。” “这不太好。” 的确不想让琉璃子看到乱糟糟的房间和头髮。希望在她面前有一个完美的形象。 自知自己不是完美的人,但在“朋友”的面前总要装出完美的样子,纯矢总是这样想。 “如果是你,练习时头髮很乱,也不希望别人进来吧?” “我是女生呀,这是很自然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看到头髮乱糟糟的琉璃子。” “总值我有急事,快打开门。” “等等!马上就来。” 正像纯矢说的,不到一分钟他就出来了,琉璃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真慢。”她撅着嘴说到。 “什么事?”纯矢边梳头边问。 “金田一君来了!” 琉璃子说着龇了龇牙,心情又好了起来。 “怎么回事?”纯矢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知道他马上就要到了。” “你怎么这么平静呀,纯矢?六年前的‘朋友’全部到齐了,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对我们来说是多么不平常。” 琉璃子边说边快步走在走廊上。 “说的倒是啊。” 纯矢没有反对,但心里却想:对自己来说,只有六年来一起相处的这三个人才算“朋友”。特别是琉璃子和荒木比吕。 至于研太郎嘛……总有些不足的地方。首先,他不是艺术家。他的确很聪明,但是与纯矢的画、琉璃子的小提琴、比吕的小说相比,他缺少那种感性。 况且,金田一六年来都没在邪宗馆里住过,早就称不上什么“朋友”了。 “喂,纯矢,琉璃子!” 楼梯旁传来了比吕的声音。 “快来啊,金田一来了,他一点都没有变,真让人吃惊!”比吕高兴地招着手。 纯矢跟着琉璃子走下楼,对这像小孩子一样兴奋的比吕说:“已经17岁了吧,怎么还能像小学生一样呢?” 正说着,有人从后边使劲拍了一下纯矢的肩。 “喂,纯矢!” “金,金田一……” “哇,吓着你了?” 金田一边抓着头,边露出狡猾的表情,简直和那时一模一样。 第12页 “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参加同学会的时候,大家也是这么说。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啊。” “真是好久不见了。” 纯矢心想,即使见面也无话可说。但是,眼前金田一的神情令那年夏天的事一一在头脑中甦醒,心情有些痛苦。 六年前,正像琉璃子所说的,他在别墅的那个夏天,对纯矢有特殊的意义。 “好久不见,纯矢。一看到你,我就想到那次‘幽灵屋’的探险。”金田一说。 是的。那个夏天最难忘的事。 “那可真是令人怀念啊……”琉璃子插嘴说。 金田一这才反应过来,大声说道: “是琉璃子吗?你也很了不起啊!现在变得这么漂亮了!” “刚一见面就说这种话,金田一君。”琉璃子红着脸笑了笑。 纯矢有些嫉妒那样的表情。其实,在众多“朋友”当中,琉璃子对金田一评价最高,而且很乐意和他说话。 也许是她初恋的对象,正想着,那个跟来的不认识的少女,从金田一的身后露出脸来。 “那个……初次见面。”她恭敬地打了声招唿。 “你是哪位?” 金田一插嘴道:“这是个临时决定,忘记打电话了。这是我高中同学,从小一起长大,叫七濑美雪。刚才跟研太郎说过了,希望也能留她在这里住几天。” “这当然没问题。我跟爸爸说一声,他一定很欢迎的。” 父亲绘马龙之介非常好客,这一点纯矢非常清楚。 现在,父亲把曾经教过的学生,三岛几真作为讲师留在家中,其实也没有原因,已经有两个星期了,邪宗馆的十几间客房,年年都是客满。 “大家都不会介意的,七濑留在这里……” 纯矢看了看在场的比吕和琉璃子。 “那当然!”比吕说。 “我不愿意。”琉璃子的回答令人感到意外,“‘朋友’们好不容易凑到一起,我可不想有外人介入。” 这种意外的回答,使当时的空气变得紧张。 七濑美雪没有开口,金田一却合不上嘴。比吕也有些不知所措。 “喂,算了,琉璃子。” 面对纯矢的劝阻,琉璃子没有退却。 “纯矢和比吕也是这么想的吧?” “朋友又带来新的朋友,有什么不好?” “纯矢,这不是好坏的问题……” “算了,过后再说吧!对不起,七濑。她很久没有见到金田一,可能是过于兴奋了,所以满嘴胡话,你不要介意。好了,比吕,快带他俩去房间吧。” 纯矢没等比吕回答,就强行把琉璃子拉离了现场。 7 “我还是找家旅馆吧……” 荒木比吕看这双眼湿润的美雪,忙安慰说:“哈哈哈,不要紧,不用担心。”然后他强颜欢笑。 “琉璃子很容易感情波动的,谁让她是小提琴家呢,艺术家都是这样。” “不过……” “不要紧,美雪,就像比吕说的那样,琉璃子从小就是这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金田一说着从地上捡起美雪的行李。 事实上就是这样的。 回想一下,金田一第一次见到琉璃子的时候,她那种强烈抗议被误认为小偷的态度,让人无法相信她是小学生。 不过,几天后,她就和颜悦色地跟邮局的人打招唿了。 她是一个易怒的人。从那时起,她就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 不过,金田一不知道她的怒气是否真的付之东流了…… “没事了吧?”美雪说着,看了看比吕。 他的眼睛告诉她,已经可以住在这里了。 “那当然了。” 美雪听比吕这么一说,才恢復了笑容。 “那就请多关照了!”说着鞠了一躬。 比吕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美雪是个直爽的人,一定可以和琉璃子相处得很好的。” 金田一这么一说,比吕也咧嘴笑了笑。 “那赶快去房间看看吧。”比吕说着走进了长长的走廊。 “刚刚只打扫出一间客房,房间已经让树理去打扫了,先把行李放在这儿吧,七濑。” “啊,你不用费心了,荒木。我来得那么唐突,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已经很感激了。扫除什么的我自己做吧。真的很感激你们,让我住在这么漂亮的别墅中……看,阿一,这灯多么高档啊……” “哎,你这傢伙……” 刚刚还一脸愁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邪宗馆”内的古典装饰中了。金田一对美雪的快速转变噗地笑了一声。 琉璃子先暂且不说,美雪才是那种阴晴不定的人呢。 当初,如果不带美雪来轻井泽,美雪也不会怪罪金田一的。现在,有可能被捲入一连串的奇怪事件中,但美雪好像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于是金田一又把手插进衣兜,搜索着那张旧报纸。 草丛中带有“dejima”的背包、废屋地下室听到的窃窃私语。 还有,六年前的“事故”…… 背包中的《邪宗门》,与旧别墅的名字“邪宗馆”。 金田一一向对这样的巧合很敏感。 第13页 就算是偶然,也有必然的联繫。金田一相信自己的直觉。 “喂,比吕。” “怎么了,金田一?” “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仔细想过,这座别墅为什么叫邪宗馆呢?” “这个问题嘛,你知道北原白秋的《邪宗门》吗?” “是这个吧?” 说着,金田一从旅行袋中取出从美雪那里借来的文库本。比吕接过书,随手翻看了起来。 “就是这个《邪宗门》,现在读起来有些难懂,不过,当时发表的时候可相当受欢迎呢。长崎一带受基督教文化影响的古典浪漫主义,正是顺应当时的潮流,以文学的手段,反映到了服饰、建筑和学术。”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那个时候的事。据说,是绘马叔叔的爷爷,买下了这座建筑,作为供外国人居住的别墅,又以白秋的《邪宗门》为基调,对它进行大改造。所以也把名字定为邪宗馆。” “呀,你可真厉害,好像语文老师一样。” “阿一,你这么说也太失礼了。荒木比吕可是被称为芥川奖候补的天才作家呀,这又能算什么呢?”美雪说道。 比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哈哈,没那回事,这些都是纯矢的爸爸龙之介叔叔告诉我的,我可对近代文学没有那么多了解呀。我写的东西可与浪漫主义没有什么关系呀……你读过吗,七濑?” “不好意思,我现在只看推理小说……” “其实,没看过也好,我也不太想把自己写的书给认识的人看,那样自己会变得赤裸裸的。” “是吗?”金田一问道。 “那当然!”比吕苦笑着。 “不过,绘马、常叶和井泽应该看过吧。”美雪问。 “他们是‘朋友’嘛,当然要彼此借鑑了。”金田一想,这傢伙又来了。 “朋友”。六年前就觉得这个词很怪。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们到其他地方看看。有很多名贵的装饰……来,看看这房间,请。” 比吕所指的这个房间没有耀眼夺目的装饰,好像没有装修过一样。 墙是一色的白,只涂了一层漆。房顶与地板之间的器物与窗框,也只是涂成了淡灰色。家具也是简单的造型。 只是窗帘上有花纹,不过纹路很素雅,不打破整体的气氛。 “这个单间好像风格不同嘛。” 比吕回答美雪的提问,说:“单间只是供外国人居住的那种风格。是阿尔· 努波式的简单设计……有人说有点像病房,不过与大众口味相比,我还是喜欢这个。请看。” 比吕说着,一下子拉开了窗帘。 “看,映衬出了窗外的绿色。事实上,建馆的人主要是想突出树叶与果实,听说是法国人。” “的确不寻常呀,你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和我不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金田一交叉着双臂说。 “我可没上过高中呀。”比吕苦笑着。 “什么?是吗?” “是真的吗?” “上初中,是因为义务教育,不能逃脱的,而高中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没意义?”金田一说。 “我觉得有朋友就足够了。” “说到朋友,就是纯矢他们了,我也不需要别人了,所以初中也没怎么去上课,四个人当然都没有上高中。研太郎是我们四人中最早上初中的,他可以轻松考上县内最好的高中,所以他的退出让老师们都为此感到遗憾。” “真的吗?”金田一由衷感到钦佩。 如果自己有信心、有实力、有朋友,当然不需要走那种由高中再到大学的老套路线。 “可是……” “你们真的与众不同呀。”金田一不禁说出了心里话。 “是吗?不过,让我说,金田一基本上也是同道中人吧。” “阿一也……”美雪看着金田一,满脸疑云。 金田一把比吕这种与众不同活法的人作为朋友,实在让美雪难以理解。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比吕君在吗?”是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请进。我正带着金田一君他们随便看看。” 听到比吕的回答,那男人打开了房门。 “失礼了。”那男人对金田一行了一礼。 “啊,好久不见,叔叔。”金田一看到他之后,大声地打了个招唿。 出现在眼前的是纯矢的父亲——绘马龙之介。这座邪宗馆的馆主。 他的祖父正是为这座别墅定名的人,也是拥有巨额财产的一代实业家。 听说他为了坐在轮椅上的妻子而辞去了大学教授的工作。这位头上夹杂着白髮的绅士,用六年前那样的微笑对金田一说。 “好久不见呀,金田一君。还是那么有精神呀。这位是七濑吧。欢迎你们来到我的邪宗馆。” 握住他伸出的右手,美雪十分紧张地作了自我介绍。 金田一知道,美雪是强颜欢笑。 美雪是普通职工的子女。无论怎么说,也很少与这种拥有旧式别墅的上层人物接触。 可是…… 这家的人都选择了与上流人物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好像是自给自足的农村生活。 绘马龙之介引退在家,孩子们也没有读高中。 第14页 其他同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一样。 不感到孤独吗?不无聊吗?正因为有巨额财富才无所事事了吧。 龙之介也不过四十五六岁,选择这样的生活竟然是为了坐轮椅的妻子。 每当看到龙之介超脱的笑容,金田一都会禁不住这样想。 8 刚把行李放下,金田一他们就跟着绘马龙之介来到了一楼南侧的客厅,对面有一个大阳台。 近二三十平方米的大客厅,壁纸上隐约可见的十字架,从摆放的家具,到房顶垂下的大灯,正像比吕所说的,都洋溢着基督教风韵。 其实,这些装饰再夸张一些的话就显得令人难以接受了。不过,对美雪这个并非艺术家的高中女生来说,倒是很合胃口的。所以,与看到刚才那间朴素的单间不同,美雪显得有些兴奋。 比吕他们四个人正品味着女佣远藤树理端来的茶。龙之介的儿子纯矢便推着轮椅出现了,轮椅上坐着他的母亲——翠。 “欢迎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啊!”明朗的声音在宽敞的大厅里迴响。 绘马夫人是由于事故的后遗症才下肢瘫痪的。不过从她明朗的声音和表情推断,她已经摆脱了苦恼。 也许身体残疾的不幸为她换来了丈夫、儿子以及朋友的关心,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整洁的地板,踩上去有一种厚重的感觉。纯矢推着轮椅渐渐走近,直到大厅中央,好像是特意为轮椅腾出的一块空间。 金田一和美雪站起来向她问好。 翠说:“好久不见了,金田一,还带来了这么可爱的女朋友,真是长成大人了呀。”说着,像少女一样微微歪着头,微笑着。 “啊,不是的!她不是女朋友……” “是呀,阿姨,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吧,阿一?” “对,对,哈哈哈。” 金田一本想说,还没到那一步,结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二人的关系一时很难说清楚。 “是吗?看来琉璃子的心情可以好一些了。刚才一定是误把她当作初恋情人了。” “什么初恋情人,是说我和她吗?”金田一不禁喊了起来。 “什么,不知道?如果没记错,她应该是……” “阿姨!”琉璃子打断他们的对话,跑了过来。 “我不记得说过这话!真是的,在大家面前!”琉璃子满脸通红。 翠仍然很镇静地说:“哎呀,对不起,琉璃子,我还以为这种话已经过了时效了呢。”说着颇有礼节地笑了笑。 “什么时效,我根本没说过呀……” “不过,金田一回东京的时候,你好像有些闷闷不乐嘛。” “那是因为担心又少了一个‘朋友’嘛。” “好了好了,看你们两个人。”纯矢苦笑着打断她们。 “六年前的事了,金田一也那么想的。” “啊,是的,已经是过去了,过去了,哈哈……!”金田一一边抓着头,一边傻笑着。美雪从一旁看了看他,说道:“别那么得意了。天才小提琴家常叶琉璃子怎么能看上阿一呢!”话语略有些讽刺之意。 这让在场的人都无话好说了。然后,又都大笑起来。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这时,井泽研太郎拿着藤条编的篮子走了过来。 “研太郎,你去哪儿了?”金田一问。 “这是从田里采来的。”说着,高举着那篮子。 “草莓?八月末能採到草莓吗?” 听美雪一问,研太郎有些得意。 “是的,这一带是海拔超过1000米的寒冷地带,经过精密的计算,仔细栽培,这个时候也可以採到草莓。看,又大又红,一定很好吃。” “真的很诱人。” “是啊,七濑。”翠说,“研太郎君你是通过电脑收集资料,进行计算,才在这时候採到草莓的吧?我特别喜欢吃草莓。树理,帮我们洗一下草莓,好吗?” “是的,马上来。” 远藤树理戴着围裙,一熘小跑从厨房出来,接过研太郎手中的篮子,“我还烤了小点心,到时一起拿来吧,夫人?” “好,拜託了。树理,对了,把堂本他们也叫来吧,让他们跟客人问声好。” “知道了,夫人。” 树理走后,一对慈祥的老夫妇走过来,简单地问候了一下。 这座别墅原本用于避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这里的管理人了。六年前金田一在的时候,也是他们在这里工作。 金田一不由自主地掰着手指头,计算了馆内的人数。绘马龙之介、绘马翠、绘马纯矢一家三口。同住者有:荒木比吕,常叶琉璃子,井泽研太郎,还有女佣远藤树理和管理人堂本夫妇。 “九个人?” 听金田一小声嘟囔,在一旁啜着凉茶的比吕也小声对金田一说:“是十个人,还有一个三岛呢。” “三岛?” “是的,三岛几真,绘马叔叔曾教过的学生,是一名年轻男子。” “那傢伙不是很受欢迎,不过爸爸很喜欢他。”纯矢一边嘀咕,一边坐到金田一的正面。 龙之介不知他们在小声讨论什么,就说:“对了,三岛君到野山采蘑菇去了,等他回来再给你们介绍。”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久等了,真是熟透了的草莓啊。”树理双手托着一只白盘子,里面是鲜红的草莓。 第15页 “真诱人呀!” “阿一,不能抓来就吃呀……” 美雪制止了正要伸手去抓的金田一,一旁的琉璃子见状,就抓了一个草莓,金田一却退了回去。 “红得多鲜艷啊,纯矢。” “这种红色是很难画出来的。” “用语言也很难表现,用音乐呢,琉璃子?” 听了比吕的话,琉璃子擦了擦嘴唇,端正地笑了笑。 “是呀……间接表现的部分,也许比文章和画要接近一些。” 说着她站起身来,取下装饰在架子上的小提琴和琴弓。没有作任何准备,就把小提琴抵在颚下,用琴弓拉出一些细微的旋律。左手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跳着舞,琴弓配合着,奏出怡人的乐曲。 所有人都屏住唿吸,注视这个独奏音乐会。 就好像用手抓着吃草莓一样,轻快的旋律魔法般地吸引住了原本对古典乐没有什么兴趣的金田一。 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金田一又惊讶于琉璃子的美丽,可是,总感到有些不足。如果不是依靠她的美貌,琉璃子的小提琴实力还应该再提高一步。 金田一倾听着旋律,眼前又浮现出了小学时代的琉璃子。 现在虽然是一头长髮,但以前却是短髮。 当时,说是因为拉小提琴不方便她才剪短的,真有些遗憾。那时,看到她那优美的曲线,虽然有些年轻稚嫩,但仍然散发着女性的魅力。虽然感情上有些冲动,但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让人无法想像的是,她的双亲去世还不到一年。 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六年。 被才华横溢的她视为“朋友”,金田一不仅感到高兴,还感到了一丝压力。 正在集中精力演奏的琉璃子,忽然把视线从小提琴上移到了观众身上。她环视着观众和整个大厅,然后祈祷般地低下头,眯起眼睛,美丽的眉毛楚楚动人,长长的睫毛遮着眼睛。 忽然,曲调一转,弓弦流出了稍黯淡的旋律。 她一边勐烈地摇着头,一边拉着琴弓,这样子有些让人焦虑。 不久,琉璃子的演奏戛然而止。 大家都感到唐突,这时门外传来了拍手声。 大家定睛一看,大厅门口站着一位穿白色衬衫的高个男子。此人很瘦,大概有190厘米高。丝质的有光泽的衬衫领子大敞着,稍感有些做作的都市穿着。 看到他把一个透明的塑胶袋放到地上,里面是沾满泥的蘑菇,便知他走了山路。那件丝质衬衫大概是刚在房间里换好的。 为什么呢? 他的视线就是答案,为了琉璃子。 那男人使劲拍着手。 “太棒了!不愧是琉璃子,这种作装饰的乐器,也能拉得这么完美。”他大声称赞道。 “你回来了,三岛。采蘑菇的成果如何?” “看,在这儿呢。”三岛指着一大堆“猎物”。 琉璃子瞥了一眼:“这种白色的有剧毒,吃一口就能致命。”她漠不关心地说着,把小提琴放回到架子上。 “啊呀,暴露了,哈哈哈。这个季节很少能採到可食用的蘑菇。反正食用蘑菇可以在超市买到,不用担心。” 好像是为了炫耀,才採回了不能吃的蘑菇。 “对了,你们不是正在讨论如何表现盘子里的草莓的鲜红色吗?怎么样,准不准?” 金田一心想,原来他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屋里的谈话。 只要看看三岛那张做作的脸,就知道他没有搞艺术的造诣和气质。 “真遗憾。”琉璃子背对三岛,快步走进厨房。 “什么?是草莓吗?” 三岛再三追问,纯矢觉得他有些烦人,便代替琉璃子回答道:“不是的,三岛,后一半不是草莓……” “是沾满鲜血的白衬衫。”比吕看着三岛的白衬衫,小声说道。“哈哈哈,真是个令人作呕的玩笑。”三岛轻薄地一笑。纯矢一边侧眼看着他,一边小声对金田一说:“是个不受欢迎的傢伙,你这回明白了吗。” 金田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 9 冰冷的水从发黑的水龙头中流出,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夏天。指尖长时间浸泡在其中,一种凉爽的麻木感便会渗透到肘部。 琉璃子非常喜欢轻井泽水的冰凉。 温润的东京管道里的水与它相比,有一种不洁的感觉。用东京的水似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琉璃子一边帮女佣远藤树里洗餐具,一边聆听着从起居间传来的笑声。 “还是那样啊……”琉璃子不禁小声说。 六年前那个夏天,五个人聚在邪宗馆的时候,像谱面上完美和谐的五线一般。 “啊……” 她陶醉般地闭上双眼,一边唿吸,一边思索。 刚刚听到的那低沉的声音,是叔叔。 声音稍高一点的,一定是比吕。比吕的声音总是这样又细又尖。不知何时才能成为龙之介叔叔那样浑厚的声音。 如果这样嘲笑比吕的话,他一定会撅着嘴反驳几句。 琉璃子不能再用这种幼稚的方法待人接物了。 啊,好了。那傢伙,还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呢。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赤裸而又大胆。 研太郎插嘴说:“那可不能原谅。” “你是不是打算退缩了?”纯矢争论的方式总有些不怀好意。 “金田一君又是怎样的呢?” 第16页 “他喜欢听我拉小提琴。”和六年前一样,阿一直视我的眼睛和我说话。讲述着那些从他爷爷那听来的不可思议的案件,他爷爷是最令他自豪的人…… “那个……琉璃子小姐?”远藤树理的突然插话,打断了琉璃子的思绪。 “啊,什么?你说什么,树理?” “你一直在洗同一只杯子。” “什么,……啊,对不起。” 正在这一瞬间,琉璃子把杯子掉到了地上,只听“啪”地一声响,精緻的薄玻璃杯摔成了两半,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啊……” 她伸出右手,要捡碎片。手指微微地刺痛,鲜血流了出来。 “不要紧吧,琉璃子小姐?”树理慌忙拿过毛巾。 琉璃子拨开她的手说: “不要紧,手扎破了,又是右手,贴上创口贴就行了。” “可,可是……” 琉璃子盯着从中指滴落的鲜血,又说了一遍:“不要紧。”这时,鲜血打着漩涡,被吸入水池底部。 第二章 邪宗馆的惨剧 1 喧闹的晚饭,在八点半左右结束了,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厅。 正如金田一所想的,常叶琉璃子果然忘记了自己说的话,开始和美雪有说有笑了。 或许是纯矢说得太重了,不过,这种转变还是让人感觉太快了。六年前也是这么感情用事,现在竟发展到这种程度。 但美雪好像也忘记了琉璃子刚才那些不太友善的话,完全没有介意的样子。能够与自己同龄的那些崭露头角的年轻艺术家说话,对于美雪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快乐的事。 刚刚还在和琉璃子说话,现在又和绘马纯矢、荒木比吕两个人聊得火热,跑到大厅中央的暖炉前哇哇大叫,兴奋不已。 “阿一,快过来。”美雪好像发觉了金田一的视线,回头向他招手。 “什么?” 等金田一走近,美雪在他耳边说道:“我借给你的那本《邪宗门》,是北原白秋的《邪宗门》,听说那是明治时代的最初版本,很珍贵的。” 仔细一看,壁炉上比金田一的视线稍高一点儿的地方,装饰着一个玻璃盒,里面有一本泛黄的破书。 书背面朝前,呈直角打开着竖在那里。只见表面的确印有“邪宗门”的字样。 “这么古旧的书啊。早就放在这里了吧?” 纯矢听到金田一的话音,走了过来。 “你在这儿的时候还没有。你走后不久才放到这里的。原本在二楼的书库里,是比吕在一大堆藏书中发现的。父亲觉得很珍贵,就决定把它装饰在这里。” “嗯……” 金田一目不转睛的神情让纯矢感到意外。 “喂,金田一,你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吗?” “不时地,如果拿到‘万物鑑定团’,说不定能卖上好价钱。” “金田一,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呀。”纯矢笑了起来。“对我、琉璃子、比吕干的事情,从来不感兴趣,总该对研太郎的电脑感点兴趣吧?” “完全没有。哈哈哈。” “看样子,你也不知道我是个专职画家吧?” “不好意思,不过,在贺年卡上多少要写上两句啊,否则我怎么会知道呀。” “阿一,你不知道呀。”美雪插嘴道,“这种事怎么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呢。是吧,绘马?” “还是七濑比较聪明。”说着,纯矢会心地一笑。 金田一看到美雪现在的样子,略感心安。 本以为琉璃子意外的拒绝,会对美雪造成很大的伤害。现在看来,已经可以平安无事地住在这里了。 住在这里的理由,不光是住宿费不够,主要是因为发现写有“dejima”的书包和听到地下室内说话的人,也就是参加了幽灵屋探险的人,都集中在这座别墅中。和金田一一同坠入地下室的绘马纯矢也在。 从那以后,金田一离开了轻井泽,而他们都生活在这座别墅中。所以,他们也许能够提供一些有关报纸上遇难者的消息。 金田一回到沙发上,井泽研太郎开始向他询问最近的推理小说。金田一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惦记着报导中的“遇难事故”,一定有什么内情。 “喂,金田一,你在听吗?” 研太郎有所察觉,拍了拍金田一的肩。 “我在听啊,你是说密室机关吗?” “果然没有听!刚才你一个人好像若有所思。你突然来到轻井泽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金田一说。 金田一敷衍着换了个姿势,顺势把手插进兜里,指甲碰到了那张报纸。 金田一一狠心,把它取了出来。 “研太郎,你看过这篇报导吗?”说着,他把报纸理平。 “这是什么?”研太郎盯着这条报导。 金田一在一旁重新浏览了一遍它的内容,尽管已经看了几十次。 “浅间山中发现遇难者遗体。 十五日下午三点左右,到长野县北佐久郡浅间山山脚采蘑菇的农夫,发现了一具腐烂了的男性尸体。从死者的衣服和一旁的背包内的物品推断,死者是长野县轻井泽町的杂志编辑,名为出岛丈治,28岁。出岛曾告诉过他的家人,八月中旬到浅间山登山,结果一去不归,派出的搜查队也没有找到他。分析解剖的结果,判定死因为饿死,脚上有骨折的痕迹。当地警方判断,他是在登山过程中跌入山谷,致使脚部受伤,无法行动,最终飢饿衰弱而死的。进一步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第17页 研太郎默默地注视着报导,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知道。出岛是你认识的人吗?” “那倒不是……” 金田一併没有十分留意研太郎的提问,心中反覆思索着已经成型的想法。 那间废屋附近的草丛中的背包上也是“dejima”(註:即“出岛”的读音)。 出岛这个名字本来就很少见。浅间山中,一个名为出岛的人遇难的同时,轻井泽的别墅区里,又有一个叫出岛的丢了背包。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 如果两个出岛是同一个人,那么假设就可以成立。 名位出岛的遇难者被什么人绑架到轻井泽附近,不仅脚受了伤,还被关在了那个废屋的地下室中。在地下室饿死之后,又被伪装成意外事故死亡,丢弃在浅间山中。 如果是饿死的,即使尸体外部做过处理,也不会被人察觉。 不,如果说,罪犯更希望尸体被发现。 因为去登山而没有回来,周围的人很自然就会认为出了意外事故。警方也不会把它和任何案件联繫在一起。 所以,被认为是意外事故的风险最小。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完美犯罪吧。 把背包丢在草丛中的理由,可能也是一种周密的、经过深思熟虑的伪装。 假设,尸体一经丢弃,立刻就被发现。如果背包被保存在室内,当然不会有弄脏的痕迹。在山中饿死的人,自然不会有干净整洁的背包。这样一来,道理才说得通。 恐怕出岛的衣服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处理的…… 没错。报导中那个男子的死并不是事故。 是谋杀。 那时,在地下室听到的声音,也许正是出岛丈治饿死前的呻吟。 真有些丢脸啊。作为名侦探的孙子,由于胆小,而错过了救人一命的机会。 金田一仍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因为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承认自己的过失,就可以展开进一步行动。所谓进一步行动,就是指解开真相的行动。为此,金田一才来到了轻井泽。 不过,现在这个阶段,想像受到了阻碍,又不能直接向研太郎他们收集情报。 难得的好友聚会,恐怕他们都没有想到,金田一原来是这样的来访目的。 “都发黄了,好旧呀,这是什么时候的报纸?” 研太郎看了看报纸背面,一边又饶有兴趣侧眼看了看金田一。 “你在看什么?”纯矢从研太郎手中抢过报纸。“是张破报纸,看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 金田一正要抢回报纸,纯矢一闪身站了起来。“干什么,和研太郎两个人神神秘秘的。”说着,把报纸递给了正在收拾空餐具的女佣远藤树理。“远藤,给你看。” “这是什么?” “金田一的秘密。” “什么?” 她歪了歪头。这时,比吕又接过了报纸。 “这是什么……” “别闹了。” 金田一从比吕手中抢回了报纸。 “不是什么秘密,你们不要太敏感呀。” “听你这么一说,就更想知道了。”纯矢又一次追问道。 “听七濑说,金田一好像在读《邪宗门》?你来轻井泽到底是什么目的呀?是什么案件吧?与你当侦探的爷爷有关……” “你们真烦呀,什么都问。”金田一把报纸塞进裤兜。 如果纯矢听了金田一的推理,会怎么想呢? 在废屋地下室中,把那个声音当作幽灵,跑在最前头的正是纯矢呀。 “真奇怪,是你自己拿出来的呀,不说就算了。” 研太郎无奈地竖了竖眉毛,退了回去。 纯矢不满地看了看研太郎,站起身。 “那以后再说吧。” 金田一对纯矢说道,然后把冷茶一饮而尽。 2 “快交待吧!” 金田一这边的“战斗”刚刚结束,琉璃子便迫不及待地跑来,拍着研太郎的腿说。 “研太郎,你真狡猾,刚才竟然把金田一的秘密据为己有。” “什么据为己有呀……” “那么,就交代吧?怎么样?金田一君?”说着,拿起了自己的蛋糕盘和咖啡杯。“请往旁边挪一挪,研太郎,你到那边去!” “喂,餵……” 金田一敲着沙发,不知说什么好。研太郎苦笑着,拍了拍他的头,然后离开座位。 琉璃子赶忙坐在了金田一旁边的空位上,说:“我已经问过美雪了。” 琉璃子一下子忘记刚见面时那些不友善的话,现在又“美雪”长,“美雪”短的了。 金田一苦笑着问道:“你问她什么了?” “金田一君的功绩呀。听说已经超过了警视厅的警长了,是名侦探吧?果真不出所料。” “哈哈……这没什么呀!” 虽然被夸奖,心中十分高兴,但还是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番。表达感情的方式还和以前一样。 琉璃子掀起裙子,露着大腿,像小孩一样坐在沙发上,这让金田一又回想起了六年前她的样子。 胸中好像蜷缩着什么东西似的,于是他禁不住凝视着琉璃子的侧脸。 琉璃子有所察觉,一边望着金田一,一边像小鸟一样笑了一声。 她含笑的举止,衬托出了成熟女性的柔软曲线,而她幼小的躯体让人感到有些不平衡。 第18页 就这样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琉璃子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六年前那个夏天,金田一和她在邮局见面时的情景。 五个人在湖中,一起用脚划船的回忆。随龙之介去美术馆时,几个人都无心看展览、追跑打闹之间,险些打碎了雕刻品。在采野菜时,又遭遇了山中的一大群猴子…… 金田一一边默默地聆听着琉璃子讲述回忆,一边思索着。 擅长小提琴的琉璃子,有一种难以接近的成熟气质。可是,为什么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她却又像个小孩子呢?“现在”的她有些难以捉摸,于是金田一便问道:“琉璃子,你一直在说以前的事呀。” “不好吗?”琉璃子像鸽子一样歪了歪头。 “不是的,只是,琉璃子现在应该有很多值得一讲的成绩呀,哈哈哈……” “我喜欢以前的事。” “是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像老太婆,不像十七岁的少女。 琉璃子直率的双眸中,清澈明亮,一尘不染。 “是的。”琉璃子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应该说,我最喜欢说六年前的事,那之前的事我可不想回忆。那个夏天,对我来说是人生的开端……” 金田一看得很清楚,在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他又勐地瞥了一下研太郎和比吕,两个人正在房间一角小声说话,都紧锁着眉头,注意到金田一的目光之后,才勉强微笑了一下。 馆主绘马龙之介的学生——三岛几真的杯子中倒满了威士忌。可是,他一口都没有喝。 女佣远藤树理拿着茶壶,从厨房出来给大家添加红茶。 这个年轻又聪明的女子,原本是护士,为什么要来深山中作女佣呢? 金田一对这些同住一馆的人,产生了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希望这与来此地的目的无关,金田一想。 “好了,差不多该回房了。”龙之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低沉的声音,略显一丝疲惫。 金田一看了看手錶,已经夜里十点了。对金田一来说,现在正是打电子游戏机的时间。 可是…… 他凝视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天地一色。别墅四周包围着寂静的森林。 金田一面对这深夜的寂静,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3 大厅的聚会散了,金田一回到了房间,没有洗澡就开始了行动。 他想一个人走在夜深人静的森林深处,这种想法虽然有些疯狂,但他实在是等不到第二天天亮了。 随着与邪宗馆中的人接触,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更无法抑制了。 金田一手中的报导,还有想像中的神秘“犯罪”。 难道,邪宗馆中的某个人与这起“犯罪”有关…… 走访轻井泽,借宿邪宗馆,这一切也并非偶然。 也许是从名侦探的祖父那里继承的宿命,金田一总是有一种难以说明的境遇。 总之,为了更快找到蛛丝马迹,无论如何都要马上行动。要走访幽灵屋!那是一切谜团的原点。 于是,他为从家中带来的手电筒换上了电池,拿出登有轻井泽简易地图的旧杂志,正在准备行动之时,传来了敲门声。 金田一蜷起身子,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一,在吗?”是美雪的声音。 “这么晚了,在干什么?” 美雪没等回答,就打开门,看到金田一正在准备行李。 “我想现在就去‘幽灵屋’探险。” 金田一把地图一团,和手电筒一同放入腰包中。 “幽灵屋?”美雪皱着眉,歪了歪头。 “是的。是森林深处的废屋,离这里有段路程。里面曾发生过杀人案。以前去过一次的。” “这与阿一来轻井泽的目的有关吧?”美雪问道。 金田一无心应答,走到了走廊上。 “就是那样的,你应该告诉我你突然来轻井泽的原因,还有那本《邪宗门》的事。”美雪挽起袖子,继续问着。 金田一有些不知所措。 “等我从幽灵屋回来再说吧。”金田一边敷衍,边加快了脚步。 他本想对美雪说出实情,但还是希望多掌握一些证据之后再说明。 不过,美雪还是不罢休,抓住金田一的胳膊。 “你不说,我就跟你去。” “喂,喂!几点了,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我知道。” “深山里的废屋,说不定真有幽灵呢?” “我要是害怕,就不跟阿一来了。” “反正,不行的。” “不,我一定要去。”美雪不肯让步。 “别胡闹了。”金田一大声嚷了起来。 “你们在吵什么?” 琉璃子从他们正在经过的房间中露出脸来。 “啊,琉璃子,你来说说看。你还记得那个鬼屋一样的废屋吧?” “是六年前的那个幽灵屋吗?六年前,大家去探险的那个?” “是的,我现在想去那儿看看,可她非要跟去,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可是,金田一君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去那种地方呢?”说着,琉璃子瞪大了眼睛。 “不,其实,有一点事情要……哈哈哈。” “事情?”这引起琉璃子的好奇心。 金田一后悔自己多嘴,这下可不好收拾了。 第19页 “我也想去,金田一君,再去探险吧,三个人一起,我去拿手电筒!” “不行!琉璃子去,我也去,阿一!” 金田一说不过这两个女孩,只好答应了。 4 必须赶快动手了。敲打键盘的手在颤抖着。 那篇“报导”已经被带到邪宗馆了。 简直是命运的捉弄。 敲打回车键。然后,没有保存,选择“印刷”,指定印表机。 快,快。 确认列印用纸。然后,点击“ok”。 他留意着走廊上的动静,喘了一口气。思绪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为什么没有在金田一来馆之前就猜到他的目的呢? 如果事先料到的话,就可以想办法让他远离这件事。 不,没办法了。他不可能觉察不到。他怎么会把那么旧的报纸一直留到现在,真是不可理解。 六年前的报导…… 这样一来,就无计可施了。只能用这一手了。 为了以防万一,防止留下指纹,从二楼的热水房里拿来橡胶手套,戴上它,握住滑鼠。 短短的恐吓信。 再检查一下内容,不能让别人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有些迟疑,这么写能行吗? 关键是,其中的意思只能让金田一看懂。 看来,他现在还不会把报导背后的“事实”告诉别墅内的其他人。 这样一来,有可能逼他返回东京,而又不生出其他事端。 如何逼迫他呢? 他从小就好奇心很强,又很有胆量。如果直接从他下手,只能是火上浇油。 这么写还是不行。 关闭列印指令,重新切换到文字输入界面。 他正打算重写一份。这时,从走廊里传来了男女说话的声音。 他心脏咚咚直跳。于是稍稍靠近走廊,分辨那个声音。 金田一、美雪,还有一个人是……常叶琉璃子。 他靠在门上,等着三个人经过。这时,他们的谈话传入耳中。 “可是,那个幽灵屋里有什么呢?” “琉璃子,告诉你,他不会说的。不过,他现在在看《邪宗门》,而且还隐瞒了一些事情。” “你真烦,美雪,别管那么多!” 幽灵屋?是那间废屋吗?还说在看《邪宗门》……之前就听说了,到底为什么看那本书呢?……理由不太清楚,但《邪宗门》一定让他的记忆与那篇报导联繫在了一起。 心跳加剧。怎么办? 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六年前发生的事…… 等三个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悄悄地来到走廊上。 只有跟在他们后头了,有必要看看金田一走访废屋的目的。而且,如果一有时机…… 屏幕一下子切换了画面,启动了印表机。 检查一遍列印好的文章,急忙跟三人而去。 目的地很明确。又只有一条路,应该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 不多久,他看到两道手电筒的光芒在黑暗中晃动,似鬼火一般。 以防被发现,他关掉了自己的手电。这一瞬间,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包围住了。不过,没有不安的感觉。 从六年前的那天开始,已经走访了几十次。 心中的秘密不能向别人吐露,这种痛苦,只有到废屋的时候才能减轻一些。 他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孤零零走在没有灯光的森林小路上,逐渐产生了一种犯罪者的心境。 不,应该说自己正在变成罪犯。 快觉醒吧,觉醒之后,慎重採取行动。想办法把事情解决好,为了平稳的生活…… 5 “一点意思都没有呀!”金田一不禁感嘆道。 “真的……”琉璃子说。 好像在六年前来过之后,就再没有人来过一样。 那倒是。只是,幽灵屋探险只要一次就足够了,也没有理由经常来这个废屋。 “阿一,真应该等天亮了再来呀。”美雪紧贴着琉璃子说。 如果是两个人,美雪现在一定会抓住金田一的胳膊。可是,在琉璃子面前她没有那么做。 从门口钻了进去,为的是不去碰已经腐烂的大门。 金田一忽然回想起六年前的事。 “和那时一样。” “什么?”琉璃子问道。 “看,蛛网破了。好像最近有人从这里进去过。” “怎么可能,谁会来这个废屋。是风把蛛网吹破的吧?”琉璃子的理由,和六年前研太郎说的一模一样。 金田一的心中,又唤醒了一些逝去的回忆。 是啊,那个时候走廊深处的确有一幅图画,画中的女子戴着帽子。 他们走过大门口,当然是穿着鞋走进废屋内部。 直觉得寒气逼人,霉臭刺鼻。他们顺着吱吱作响的走廊走向深处。 美雪回头一看,琉璃子一脸不安,伸着脖子。美雪完全被她的样子吓倒了。她像老太婆一样,弯着身子,拉着琉璃子的手,艰难地挪着步子。 “看,不要紧,这,这算什么!” 美雪硬装坚强,放开琉璃子的手。 “琉璃子,你不怕吗?” “很怕呀。”琉璃子却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不过,六年前来过一次。所以,想想那时的事,反而觉得很令人怀念。喂,金田一君,是很令人怀念吧?” “不,不,我其实……哈哈哈。”金田一苦笑着。 第20页 在走廊上走了10米,就来到了尽头。以前觉得很长,大概是因为那时身体矮小的缘故吧。就像上高中以后,就感到小学的校园很小一样。 “在这儿,你们说的那幅画。” 戴帽子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向下看着金田一。 与六年前相比更破旧了。可是,和邪宗馆一样,感觉不出有什么变化。 “就是在这儿,咱们兵分两路的。”琉璃子抬头看着画,说道。 “啊,我和纯矢向左,你和研太郎、比吕向右。然后,我和纯矢就掉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美雪问。 “这房子有地下室吗?” “有,我和纯矢还……” 本想提到听到说话声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是因为美雪,是怕琉璃子听到会节外生枝。 可是…… 后来,纯矢没有把听到说话声的事告诉其他三个人吗? 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别人。因为当时脚扭了,痛苦难耐,第二天就跟父母回东京去了,应该没有机会对别人讲。 “金田一君和纯矢,怎么了?”琉璃子问道。 纯矢好像没把听到声音的事告诉琉璃子。大概是不好意思吧,因为他是害怕幽灵而逃走的。 在金田一看来,纯矢很喜欢琉璃子,而且自尊心又很强,当然不会说的。 “怎么了,阿一,和绘马两个人,怎么了?”这次轮到美雪发问了。 “差点儿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金田一敷衍了一下,从画前走开了。 “真的吗?又瞒着我们什么吧?” “没瞒你们,快走吧,我想看看地下室。” 那扇上锁的大门,就是在那儿听到声音的。他催促着美雪和琉璃子,一个人顺走廊向左走去。 两个人不满地相视一望,都抽身离开了那幅画。 正在那一瞬间,“咚”一声,传来沉重的声音。好像那幅画传来的。 琉璃子勐一回头,美雪尖叫了一声。 金田一本能地用手电照过去。只见戴帽子的女子浮现在光圈中。 她前额一带突出一个长棒状的东西,刚才还没有呢。 “啊……”站在画旁的琉璃子高声尖叫起来。 “是箭,哪儿来的箭?”美雪紧紧地抓住金田一。 的确是很粗的金属箭,射穿了画中的女子的前额。女子又脏又破,像死人一样,好像被箭射穿额头的尸体。 “是用弩射出的箭。” 见此情景,金田一惊恐万分。 他处理以前的案件时,曾亲眼见过一种西洋武器,箭就好像用枪发射的子弹一样,一击就可以致命,威力惊人。 记得废屋门口大厅的墙上挂着一把用弩做的装饰,一定是有人把它取下来,用来攻击我们。 “走廊对面有人,混蛋!” 金田一边躲进走廊的拐角,边窥视着箭飞来的方向。 真黑啊,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人的迹象。用手电的光柱照过去,慢慢扫视,没有活动的物体。 长长的走廊对面,只有一扇左右开的门,用以区分走廊与门口大厅,玻璃已经碎了。 “在这儿,别动。”说着,金田一慢慢爬向走廊。 “别去,阿一!对方有兇器!” 金田一没有顾及美雪的小声制止,继续向前。心里想不要紧,不要紧。 装饰在大厅中的弩上方,应该只有一根箭,所以,不会再遭到攻击了。 金田一确信自己的判断,站了起来。飞奔向大厅。 “……” 手电的光束照射在丢弃在地上的弩。墙上的弩不见了,看来果真使用了这个。 从破碎的窗户朝外看,再用手电照,都没有感觉到有人在场。 “逃跑了吧?”说着,他松了一口气。 “阿一!”背后传来了美雪和琉璃子的声音。 “不要紧,好像已经逃走了。” “可是,这个!”美雪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片。 “看!绑在箭上的。” 金田一打开纸片,用手电一照,只见: “忘掉‘邪宗门’,快离开吧。否则,像地狱屏风画上的惨剧,就会席捲邪宗馆。” 从“邪宗门”这个词,金田一联想到两件事。一是装饰在大厅中的北原白秋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另一件就是六年前发生的事。 草丛中那个背包里发现的《邪宗门》。 这是给金田一的恐吓信,但好像不光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是那样的话,“地狱屏风画”是什么意思? 金田一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放箭的人决定给金田一恐吓信,一定是金田一来到这里之后不久的事。 胁迫者要金田一离开这里,也就是赶快离开邪宗馆,回东京去,否则就会发生恐怖的事情。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地狱屏风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战战兢兢地读了几遍,总觉得有些别扭。是不是谜语呢?他正想着,琉璃子从旁边探过头来。 “这是恐吓信!”她大喊着用双手捂住脸。 “那支箭是沖我来的。我刚一离开那幅画,就听监‘咚’的一声……是不是让我离开邪宗馆……” 琉璃子的声音有些颤抖,金田一说道:“不是的。这是给我的留言。看,上面写着忘掉‘邪宗门’,这是指我六年前见过的一本书。他没道理攻击你,不用担心。 第21页 “真的吗?” “啊,还是提高警惕为好。总之……”话说了一半。 是的。 恐吓者的意思是,如果不离开,“惨剧”就会席捲邪宗馆。想到这儿,他胸中涌上一种沉重的不快感。 对金田一来说,对恐吓言听计从是一种耻辱。可是,自己如果不离开,危险就会殃及到他人。 恐吓者的卑劣令人憎恶,但又必须听从他的指示。一旦出现意外,后果无法挽回。即使不住在邪宗馆,也可以在轻井泽偷偷找个住处。这样也可以达到目的。 琉璃子好像察觉到了金田一的想法,说: “不行,金田一君,上面说让你离开,那我可不同意,时隔六年,好不容易又见面……” “话虽如此……” “这个过后再想吧,总值现在应该立刻回邪宗馆。对了,美雪、琉璃子,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我不想把其他人也牵连进来。” “可我们是‘朋友’呀,什么牵连不牵连……” “正因为是朋友。好了,琉璃子。” 琉璃子无奈地点着头。 6 微暗的房间中,井泽研太郎躺在床上,翻看着旧相册。那是他家人生前的相册。 有一次,研太郎和家人来轻井泽滑雪,由于雪堵住了汽车排气管,车内充满了废气,他的家人由于吸入了过量的一氧化碳而窒息身亡。 一时间他失去了父母和年仅五岁的妹妹。发生事故时,研太郎因为发烧留在了宾馆中,才倖免遇难。 已经过了10年,那本相册中仅有的几十张照片,是研太郎对家人的唯一回忆。 如果不看相册,他甚至记不得年幼的妹妹的模样。在稍有褪色的照片里,自己好像是一个外人似的。与现在的井泽研太郎判若两人。 就这样研太郎成了孤儿,又没有收留他的亲人,只能生活在收容所中。 从进入收容所到来邪宗馆的数年间,研太郎几乎没有回忆过这件惨剧。 失去家人之前的事,现在也已经记不得了。 进入邪宗馆简直是自己人生的开端。 研太郎作为义子,被绘马龙之介带到邪宗馆,是在六年前的春天。 龙之介是在众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中间发现他的过人才能的。研太郎那时在长野县内的收容所中,接触到了电脑编程,又在企业软体开发竞赛中获了奖,这才引起了龙之介的注意。 除了研太郎,邪宗馆中还有另外两名孤儿,就是在小提琴方面才华横溢的常叶琉璃子,因写小说而获得文艺杂志新人奖的荒木比吕。 半年前,琉璃子的双亲和两个弟弟在浅间山脚露营时,食物中毒死亡。那时,龙之介作为学者参加了警方的调查工作,看中了琉璃子的小提琴才华,决定照顾她的生活。 比吕是在琉璃子之后被接到这里的。他在记事之前就生活在收容所了,是刚一出生就被抛弃的。 当时是大学教授的龙之介,从他的编辑朋友那里知道了比吕,只有十一岁的比吕,那时就已崭露出了文学才华。 龙之介自己的儿子纯矢,因为不堪忍受学校生活退了学,他希望自己儿子和有才华的同龄人生活在一起。直到最近,研太郎才理解了龙之介的用心。 纯矢拥有毋庸置疑的美术才能。可是学校这种地方几乎都是平庸的孩子,有才能的孩子往往会被埋没,有时也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所以,在学校以外的地方,为儿子找来有才华的同龄人,这样他才能适应。 一定是这样的用心。我们只是让纯矢放光的试金石。 不过,作为孤儿,研太郎他们受到有钱人绘马龙之介的援助,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而且,我们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却像对待纯矢一样对待我们。同样让我们上学,给我们找优秀的家庭教师,买必要的东西。 研太郎他们为了不辜负龙之介的期望,刻苦努力着。 现在,荒木比吕作为小说家,崭露头角;常叶琉璃子已经成为众人瞩目的小提琴家;而研太郎呢,已经开始为企业开发了许多优秀的软体程序。 还有纯矢,在着名的展览会上多次获奖,尽管只有十七岁,他的画已经相当有价值,也称得上是画家了。 同具才华的人互相激励,这才是龙之介的目标,现在可以说大功告成了。 现在不要说是研太郎、比吕和琉璃子,就连自己的儿子纯矢,也不再需要龙之介的援助和庇护了。 可是,现在他们都无法离开邪宗馆。长年生活在一起的友情,对这座旧馆的热爱,把他们紧紧地维繫在了一起。 可是,研太郎至少感觉到了一些其他的“力量”。不是友情和热爱,而是更加坚固、难以摧毁的像“锁”一样的东西。 研太郎一生也忘不了四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 比吕是秃头,一直低头不语。琉璃子没有任何笑容,第一次看到她笑,是在一周以后。还有纯矢,好像因为饱受了小学的煎熬,变得寡言少语。 在收容所研太郎是孩子头,四个人的事自然由他负责。盛夏来临之时,他就带大家出去玩了。 直到那年夏天,又增加了一个“朋友”——金田一。 作为名侦探的孙子,他每天松松垮垮,成绩也不怎么好。在研太郎眼中,他也算得上是一类天才。他严谨的推理和灵敏的反应,让不愿服输的研太郎感到一丝自卑。 第22页 琉璃子对金田一的好感,也让研太郎把金田一视为头号对手,因为研太郎也很喜欢琉璃子。 这种心情现在犹在,简直是挥之不去的心情。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季节还没有结束。 他不能抛开金田一的存在,而斩断那道束缚自己的枷锁。研太郎不禁感到一阵战慄。 7 金田一回到邪宗馆,一边洗澡,一边想着绑在箭上的恐吓信。 首先谁是放箭的人呢? 那人一定是在他们离馆之后,就一直跟在后边的。如此一来,一定是馆中人所为。 金田一回想起大家聚集在客厅时的情景。 那时,纯矢说过,他从美雪那儿听说了金田一正在读《邪宗门》的事。美雪对纯矢说这话的时候,当时到底有谁在场呢? 不,如果声音很大的话,所有的人都应该能听到。因为大厅里所有人都到齐了。 他不断敲打着记忆的大门,搜肠刮肚地琢磨着。 的确,除了管理人堂本夫妇,全都到齐了。远藤树理应该也在场。 那当中,可以排除两个人,一个是遭到攻击时和金田一在一起的琉璃子,还有一个人是坐在轮椅上的绘马翠。 她下肢瘫痪不可能跟着金田一他们爬山,也不可能放箭后马上离开。当然,她下肢瘫痪应该不假。 对了,研太郎说过,她六年前就已经坐上轮椅了。 这么一来…… 金田一脑中列出了“嫌疑犯”的名单: 绘马纯矢、荒木比吕、井泽研太郎、绘马龙之介、远藤树理、三岛几真…… 恐吓信,应该是这六个人之中某个人写的。 首先看到那条报导的是研太郎,然后是纯矢,远藤树理也看过了。而且,金田一的确是从比吕手中抢回那张报纸的。 “看来这四个人最可疑……” 可是,远藤树理是从去年夏天才开始在这里工作的,应该和六年前的“事件”无关。 “所以,范围就缩小到了研太郎、纯矢、比吕三个人。” 金田一犹豫着,不知是否可以这样下结论。 胁迫者应该与报导中的“事件”有一些关联。可是,事件发生的时候研太郎他们还是十岁的孩子,不可能把大人关在地下室,又扔在山中。 假设是比吕、研太郎、纯矢三个人一起干的呢?那他们也不会把毫无关系的金田一带到那间废屋。况且恐吓信的字面也令人不解。 “像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到底是…… “啊,不明白!”金田一边自言自语,边打开浴室的门。 “你出来了,金田一君?” “琉,琉璃子!” 琉璃子坐在床上,随便翻看着金田一带来的旧杂志。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好意思,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呀!”金田一声嘶力竭地大声喊着,“总要说一声吧,我也好穿上衣服,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琉璃子没怎么上过学,自然不懂太多礼数。不过…… “你不必生气,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不是说这个呀!总之……快帮我把衣服递过来!” “知道了。” 琉璃子像小鸟一样笑着,隔着门递过衣服。 “有什么急事吗?”金田一冷静下来问。 “刚才的恐吓信……”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给你的!” “不是的,金田一君,我是来问你,真的会离开邪宗馆吗?” “什么?” 金田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不走的话,会波及他人的安全,所以必须离开。可是,听着门外琉璃子伤心的声音,不知如何回答。 “这个……不过,我很快就会再回来的。到时候再和你们好好叙旧。” “不要走,好不容易才见面。” “我说过了,不想给你们添麻烦。”这次的口吻很坚决。 “是吗……”琉璃子嘆了口气。 “对不起。” “嗯……” “喂,琉璃子,有件事……” “什么?”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走?” “我们……是‘朋友’呀……” “六年前,我们也只不过相处了短短的三个礼拜,你对我如此热情,我很高兴,但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琉璃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金田一君,你经歷过痛苦得要死的事情吗?” “什么?不,还没有那么痛苦的事。” “我有。” “是吗?” “在龙之介叔叔收留我半年之前,我的家人都死了。他们在浅间山野营时,误食了毒蘑菇。” “……” “我那天闹肚了,妈妈说蘑菇不好消化,我就没有吃……所以才……不过,喝了煮过毒蘑菇的汤进了医院。” 金田一没有说话,听琉璃子讲述着与研太郎相同的失去亲人的经歷,只是第一次如此详细。 “叔叔当时作为学者,参加了警方的调查,警方来医院询问事故经过的时候,他也在场。真的非常痛苦,一想起来就浑身颤抖……真想一起死了算了。” 第23页 “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研太郎也有相同的经歷,是汽车尾气造成的事故。” “我听研太郎说过。” 六年前的确听过研太郎讲述失去双亲和妹妹的经歷,还看了他和家人的照片。 “比吕呢?” “他从记事以前就生活在收容所了……” “听说比吕在收容所受到了严重的虐待。” “……” “不过,最痛苦的也许是纯矢。” “纯矢?他不是豪华别墅中的独生子吗?……” “跟那个无关,纯矢以前上学的时候受到同学的欺侮,多次自杀未遂。” “自杀未遂?还是小学生呀?” 金田一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小学时代。每天一放学,就和伙伴们到外边疯玩,一回家就看电视、玩游戏,装成学习的样子看漫画……就是这样的生活。无论遇到多痛苦的事,也不会想到自杀。 “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呀。邪宗馆就是我们的圣域。你明白吗,金田一君?六年前的夏天,我们聚在这里,绝非偶然。那时,我们的人生刚刚开始,其他三个人一定和我想的一样。金田一君对我们来说,是那个夏天不可缺少的‘朋友’。” 金田一闻听此言,一时相对无语。 金田一没有那样痛苦的经歷,无法真正体会。金田一心里所想的,是如何破案,是对罪犯的憎恶。他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为他们排除烦恼,而那些灾难并没有真正降临到他自己身上。 对金田一来说,琉璃子只不过是他幼时的玩伴,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了。 “对不起,琉璃子,我还是……” “金田一君。”琉璃子没有让金田一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待到明天早上吗?在这儿?” “什么?” “如果你明早离开的话,至少今晚,我想和你在一起。” “等,等一下,这不太好吧?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了,虽然还不到成年,可是……” 金田一的话语无伦次,不过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意思。总之,不能答应呀。 如果琉璃子在金田一的房间里过夜的事被其他几个人知道……不,如果被美雪知道,到时有口难辩呀。就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喂,琉璃子这不太好,如果美雪知道了……” 他迅速穿上衣服,从浴室中跳了出来。 “琉璃……” 站在那里的不是琉璃子。 是美雪。 美雪看着金田一,说道:“让我知道了,有什么不好呢?” “不,可是?琉璃子呢?她刚才还在这儿……哈哈哈。” 她看过的杂志还没有合上,床上还留有她坐过的痕迹。 “我进来之后,他就出去了。” “啊,是吗……” 他长出了一口气,而又有些遗憾。如果美雪不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难道就那样…… 美雪若有察觉的样子,有些不悦地质问金田一道:“阿一,为什么琉璃子这么晚还在你房间里?” “什么?不,你瞧,《轻井泽杂志》,她是来看这个的。” “嗯……” 这种不合情理的藉口,更加让人感到奇怪,于是他急忙换了话题:“美雪,有什么事吗?” “我一个人睡不着。” “什么?” “先是去那种幽灵屋,然后又遭到攻击,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睡得着呢?” 美雪说着,擅自钻进了金田一的被窝。仔细一看,原来她连自己的枕头都带来了。 “喂,那是我的床。” “好了,一起睡吧。” “什么?不太好吧?” 金田一正说着,一个枕头飞来,打在脸上。 “如果你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我就用这个砸你!”说着,美雪举起了《轻井泽杂志》。 8 他刚搬完重“行李”,浑身都是汗,感到非常疲劳。不过,手上的颤抖似乎缓和了许多。 随着心跳与唿吸的平稳,心情也平静下来。周围静谧得吓人,自己也感到一丝恐惧。 刚才自己的处乱不惊好像是做梦一样。为什么那么沉着?刚才可杀了人呀…… “嗯……” 不过,还是很累。刚才搬了那么远的距离,况且尸体又那么重。 经常走山路,还以为自己的体力超过常人,现在累得好像要虚脱了。可是,工作还没有结束。必须用石子工地上的独轮车,徒步沿坡路再前进十分钟。先把尸体放在行李车上,警惕着周围…… 于是他来到石子路上。 没有人看到吧? 不能被抓到啊!还没结束呢。不,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嚓嚓地发着声音,他把尸体放到铁制的独轮车上,在石子路上推着。 也许是因为极度疲劳和异常兴奋,感觉恐惧的那条神经早就麻木了吧。 他来到在黑暗中耸立着的废屋前,拿起放在尸体上的手电,照了照门口。 门没有关,于是缓缓将独轮车向里推。 长长的杂草阻碍着车轮的前进,拼命推过门口之后,和独轮车一起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第24页 卸下尸体后,必须休息一下,还有很多事要做。独轮车要放回原处,还有…… 等唿吸缓和后,动摇感又马上涌上心头,胸中感到阵阵绞痛。 用锤子从后面击碎头颅,血几乎不会飞溅。 于是,手上还留有那种用锤子砸入粘土时的感觉。就这样,“他”已经倒在地上,停止了唿吸。 不可能一丝悔意都没有吧,可是…… 那时,“他”的话刺激着自己的耳膜。“他”知道那篇报导的事了。 说“六年前就知道了”,还用了“杀人”这样的词。 “还是忘了吧,以前的事,还是忘记为好。” 同样有罪,才把“他”杀死。一念之间,抄起了桌上的锤子。 锤子好像是“他”准备修旧桌子,从工具房拿来的。 如果“他”把锤子放回原处,可能就会免去一死。当场只有锤子能让“他”立即毙命。 这样一来,自己也杀了人。不,不是。是“他”被杀死了。 自从那篇“报导”被带入邪宗馆的那一瞬间,就应该是这样的命运。 手扶着地,站了起来,然后,挥去后悔之意。 越想以前的事,就越感到后悔。 还有很多事要做。不,现在才开始。是的。 就像“通知单”上写的,“惨剧”发生了,还将继续。 现在,有必要避开被怀疑的可能。 他脑海中涌现出了“陷阱”两个字。 是的。就是陷阱。思虑至此,一阵兴奋感袭来。心中的污泥正在不断扩大着。 犯罪者就是这样的,卑劣与傲慢交杂,近似疯狂。 心中隐藏着恐怖的魔物,脑海中浮现出“邪宗门”这个词。 我的名字是“邪宗门”,是觉醒的魔物,在这伪装的圣域,能够招致惨剧。 在天亮之前,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胜负就看早晨了。 调整好精神,欢迎早晨的到来。 是呀,不能忘记,为了陷阱,有人必须消失。 浮想出的人物,当然就是“他”。陷阱设置好了,接下来…… 9 早晨相安无事,一切如故。 从大厅的阳台向外望去,飘来了高原夏末清凉的风。 要到餐厅吃早饭,必须通过大厅而不是走廊。 要经过走廊的话就必须从厨房旁边绕一个弯,那是管理人堂本夫妇和女佣远藤树理专用的通道。 “真是令人愉快的早上啊,阿一!”美雪站在窗前,沐浴着清风,感嘆道。 “啊……”金田一打着哈欠,说。 他看了看壁炉上面的座钟,继续道。 “刚刚七点,啊,真想再睡一会儿。” 昨晚,美雪一晚上都睡在金田一的旁边。实在是睡眠不足呀。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从小就经常一起睡。不过,成了高中生之后,意义就有些不同了。 美雪每次翻身,都把金田一往旁边挤,最终金田一睡到了地板上。 “阿嚏!”由于冷空气吹进鼻子,金田一打了个喷嚏。可能感冒了。 金田一吸着鼻子,从后面传来了健康的声音。 “喂,金田一,刚起床吧?”是井泽研太郎。 他很有精神,好像早就起来,抱着个篮子,里面是刚刚采来的草莓。 “看,真红呀,是让远藤采来的。” “哇,真诱人。”美雪眨着眼睛。 女人都喜欢草莓。金田一的母亲和亲戚朋友去超市购物时,总会买回两盒草莓,一盒叫“丰之香”,一盒叫“女峰”。 金田一不讨厌草莓,所以三个人一天就能吃掉两盒。 “哇,真不错,研太郎。” 听到金田一的声音,常叶琉璃子从餐厅跑了过来。 她好像在厨房帮忙准备早饭,所以身上戴着大兜的围裙。 “有很多呢,留一半作为饭后的甜点吧。正好,可以做一个草莓蛋糕。”说着,她从篮中拿起一个草莓。 “不行,琉璃子,洗过再吃吧。”绘马翠说着过来了。她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 纯矢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不要紧的,妈妈。没有用过农药,不用洗就可以吃。” “哎,让你爸爸听到他又要说了。地面上生长的东西,怎么能不洗就吃呢?” “那是爸爸太敏感了。谁让他是研究菌类的呢,他是从来不碰我们采来的野菜和蘑菇。” “那你们还害怕虫子呢。”从纯矢后面走来的绘马龙之介把手搭在儿子肩上,说道。 “啊,你在这儿呀,爸爸!” 纯矢不好意思地坏笑了一声,他的神态也引起了众人的欢笑。 真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早晨。至少到现在还很平静。大家都高兴地走向餐厅,却没有发现,其中缺少了“两个人”。 也许大家认为他们过会儿会来,至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10 主人龙之介面前,端来了刚刚烤好的吐司,随即,“邪宗馆”的早餐开始了。 金田一有些担心空着的那两个位子,可看着大家兴致很高地吃着盘里的东西,他也取来了一根香肠。 透过朝东的阳台窗户,阳光隔着树叶照了进来,一直延伸到餐桌上。 看着摇曳在白色桌布的条纹上的光线,金田一回想起昨夜袭来的那支铁箭,以及充满恐怖的恐吓信,简直像夏夜的噩梦。想着想着,他瞥了一眼琉璃子。 第25页 她戴着围裙在餐桌前走来走去,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 昨夜的事,她对别人说了吧。去幽灵屋的事。在那里收到了恐吓信。不过,我告诉她要保守秘密的…… 金田一边想边吃着焦黄的吐司。这时,龙之介说:“比吕君和三岛君真慢呀。”说着,看了看妻子翠。 “是呀,不过,三岛君有时心情不好就不吃早饭……” “的确是这样,不过比吕君彻夜写作的时候,总是第一个跑出来。谁去叫一下吧,是不是闹钟坏了。” “那我去吧,爸爸。”纯矢站了起来。 “那我去叫三岛吧。”研太郎说。 两个人没有吃完饭就出去了,饭厅显得很空旷。 琉璃子和远藤树理拿来了大盘的草莓,可是,只有金田一和美雪伸手去拿。 金田一喝着碗中的牛奶羊油蛋汤。龙之介匆匆吃完饭,留下妻子走出了大厅。 “喂,琉璃子,你不吃草莓吗?”金田一问道,琉璃子坐在椅子上。“我在厨房吃过了,你俩尽量吃吧。” 说着,倒了一些咖啡。 “喂,琉璃子……” 金田一真想问她昨晚恐吓信的事。 “喂,翠,你知道吗?”龙之介大声喊着,走了回来。 “什么?”翠回头问丈夫。 “书。装饰在大厅壁炉上的《邪宗门》不在盒子里了!” “什么?不清楚,那么高的地方我也够不着呀。” 连金田一都要仰望的那个装饰架,坐在轮椅上的翠当然够不着了。 “说得倒是……”龙之介看了看金田一。 “喂,金田一君,你看到那本书了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本书很珍贵,刚才还在大厅的。” 金田一回想在通过大厅时的情景。 用木头雕制而成的高大装饰架,上面有一个玻璃盒,和昨夜一样,旧书成直角立在那里。 泛黄的封面。上面标有“邪宗门”…… “的确还在那里,因为装饰架与视线差不多高,所以经过时瞥了一眼。” “是吗?” “我也看到了,应该在架子上。” 龙之介听美雪这么一说,更加纳闷,说:“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拿走了,把大家都叫来问一下,就清楚了。”说着,快步返回大厅。 金田一和美雪相视着站了起来,跟着龙之介走进大厅。 这是只见纯矢一熘小跑进了大厅。 “爸爸!” 纯矢大叫着跑到龙之介身边,在耳边窃窃私语。 “什么?”龙之介的脸色有些异常。 纯矢发现了金田一,赶快说:“金田一,你也来!”一边招手,一边和龙之介离开了大厅。 “怎么了?纯矢!出什么事了?” 金田一追问着那两个人,没有得到回答。 从龙之介的表情推断,一定发生了异常事情。 纯矢刚才应该是去叫比吕的,难道是比吕出了意外? 脑海中闪现出昨晚的恐吓信。 他想到此,心情急切,心脏咚咚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 比吕的房间在一楼深处,离旁门很近。金田一跟着龙之介和纯矢冲进房间。 “怎么了,金田一,比吕出什么事了?” 听到骚乱,去叫三岛几真的研太郎出现在背后,推开了金田一。 “怎么了,比吕不在?”研太郎环视了一下房间,说道。 比吕的确不在,可是,除了敞开的窗户,屋内没有引人注意的异常。 “喂,纯矢,到底怎么了?” 金田一话说了一半,纯矢走进屋,指着床单。 “看,这是什么?” 金田一和研太郎及龙之介同时屏住唿吸。 那是血迹,清楚可见。纯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了黑红色的血迹,足有手掌那么大。 金田一本能地环视着房间,目光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锤子。待走近一看,也有少量血迹,还沾了一根像是头髮的东西。 咚!心跳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他瞬时展开了无穷的想像。 最坏的想像。 挥起锤子,然后向着比吕的头部……然后离开现场,走向敞开的窗子。向外张望,没有人的踪影。 向窗下看,但见散落着白色的纸屑。 如果只有一点,金田一可能还察觉不到。可是,纸屑不只有一点,在铺有沙粒的地面上,零零星星延续数米,似乎是给金田一指引方向的路标。 “阿一!” “金田一君!”背后传来了美雪和琉璃子的声音。 金田一踩着窗框,跳了出去。 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屑。 “是旧纸片……” “金田一君!发现什么了?”琉璃子露出脸,正要跳出去。 “琉璃子,餵……”金田一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跳到了地面上。 “等等,琉璃子!”研太郎和纯矢也跳了出来。 “怎么了,比吕出什么事了?” 金田一对焦虑的琉璃子说: “还不清楚,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金田一背对着哑口无言的琉璃子,把捡起的纸片打开。 那是泛黄的书的一页。来轻井泽之后,多次看到这种语言的罗列。难以理解的,像魔术一样牵动人心的诗。 《邪宗门秘曲》。 他脑海中马上回想起刚才的骚乱。 第26页 忽然从架子上消失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这一页一定是从那上面撕下来的。 按着星星点点的纸屑的指引,金田一边捡一边向前走。琉璃子和研太郎跟在后面。 正要走出邪宗馆的时候,美雪和龙之介从旁门绕了过来。 纸屑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坡路上。除了第一张以外,余下的纸到处都是将一整页撕成两三块,然后又团了一团。也许是为了“节约”。 “路标”延伸了好一段距离。 一边捡纸片,一边走在黑色的石子路上。渐渐地,进入了森林,光线也变弱了。 这时,金田一开始判断出了目的地的位置。 昨夜也来过这一带的。是的,是通往幽灵屋的路线。 应该要走上十五分钟左右。正如金田一所想,纸片把他带到了废屋。 金田一在最前面,研太郎跟在后面。正好和六年前的“冒险”时一模一样。 可是,这回也许是真正的“案件”。 这种预感让金田一迟疑了一阵,研太郎便超过金田一,抢先进入了大门。 即使是正午时分,发着霉臭的废屋内依然漆黑一片。 金田一等琉璃子最后一个进来之后,继续走向走廊深处。之后,必须用手电筒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要带这个。无奈,只有用龙之介的打火机照明了。 “阿一,我还是待在这儿吧?”美雪在走廊前犹豫着。 “啊,你就待在那儿吧!”金田一说。 那样会比较安全。大概…… 正在走廊中慢慢前进,门口大厅又传来了美雪的声音。 “阿一!” “怎么了,美雪!”他大声回应着。 “这儿又有纸屑了,好像是封面!果然是装饰在大厅里的《邪宗门》最初版本。” 果真如此。 有人偷了它,然后把书页撕下来,撒到地面上,用来做路标,把金田一他们引导这座废屋…… 来到走廊的尽头,墙上依然是那幅画,依然是那个戴帽子的女子。额头上还插着那根铁箭。 金田一像昨天那样,正要向左转,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了。 “好疼……混蛋……” 他又一次打亮打火机,照了照障碍物。 “哇……” 不禁大叫着跳了起来。 是尸体,一具变冷而僵直的尸体。是荒木比吕的尸骸。 第三章 邪宗门的不在场证明 1 在晨雾的笼罩下,邪宗馆的沙地停车场停了数辆巡逻车,上面的警灯还旋转闪烁着。 院子里不仅有穿制服的警官,还有几名探长。 接着,一辆巡逻车又开进了停车场,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胡乱把车一停,从里面走出两名探长。 他们开始与到场的警官、探长行礼,好像在谈论着什么。他们也许就是负责这案子的探长。 绘马龙之介一边透过窗户张望外面的情况,一边对坐在轮椅上的妻子翠说: “好像噩梦一样,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是呀……到底是谁呀……”翠呜咽着回答。 “一定是个心理异常的人,故意留下路标,让我们找到尸体。” 罪犯偷走了装饰在大厅里的北原白秋的诗集《邪宗门》的最初版本,撕下书页,星星点点撒在路上,作为通向放置比吕尸体的废屋的路标。 “比吕君的小说里,曾经描写过犯罪者的异常心理,一定是读过那些小说的书迷所为!” 据前来询问的探长所言,被害者荒木比吕是一个年仅17岁的少年作家,因此,很有可能受到狂热读者的袭击。 “是呀,比吕君的信件中也许夹杂着那个罪犯的来信。好,快把那孩子的信件都拿出来,让警官彻底检查一下……” “你总该为他掉几滴眼泪吧?”翠说,“一直以来,我都把比吕君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现在并不太关心罪犯是谁,我真的非常悲伤,可你,怎么还有心情冷静地分析案件呢?” “再怎么哭,那孩子也会不来了!”龙之介有些焦急,声音格外的大。 “是吧。”翠说。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为那孩子找出真兇。” 说话时龙之介有些激动。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请进。”翠自己转着轮椅,迎了上去。 推门进来的是金田一。金田一进门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不来,比吕也……” “金田一君,说什么呀?先进来吧……”龙之介有些疑惑地把金田一请进房间。 “是真的,叔叔,这都是我的原因。”金田一的态度很坚决。 龙之介说:“发生了什么事吗?快说说,为什么你金田一来,比吕君就被人杀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您看这个。”金田一说着,从口袋掏出纸片。 “这是……” “是恐吓信,昨晚在发现比吕的废屋……” “什么,在那种地方,深夜?” 龙之介从金田一手中接过纸片,快速看了一遍,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尽量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把纸片还给金田一,然后把手插进衣兜里说,“怎么回事?请解释一下。” 第27页 金田一抬头看着龙之介的表情。 “我因为自己的事情,和美雪去了那间废屋,结果有人把恐吓信绑在箭上射给我们,从字面上看,是要某个人离开,大概是沖我来的。所以,本想早上到其他房间看看……结果为时已晚……”说到这儿,金田一哽住了。 龙之介没有留意金田一的话,耳边反覆迴响着恐吓信上的语言。 “忘掉‘邪宗门’,快离开吧。否则,像地狱屏风画上的惨剧,就会席捲邪宗馆。 地狱屏风画……” 看来那件事,有人知道了。 这六年间,龙之介一直保守的秘密,被妻子以外的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写了恐吓信,又杀了荒木比吕。 为什么?想到这儿,头脑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事件,毁灭了平静的生活,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他看了看金田一的神情,难道这个少年知道了什么吗?就是为此才来邪宗馆的吗? 听说他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难道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 龙之介心中涌上不祥的感觉。 很久以前那个操纵自己的恶魔,在心中蠢蠢欲动,一边拖曳着丑陋的躯体,一边仿佛要从里面钻出来。 不可能,他慌忙否定着。那不可能。只在别墅里住了一个夏天的少年,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就算是名侦探的孙子,也无非是学着警察,装模作样而已。 可是,刚才的恐吓信,到底是谁写的?而且,为什么又要杀掉荒木比吕? “叔叔……” 龙之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金田一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啊,对不起……昨天的事……可是,那恐吓信应该和比吕的死有关吧?”龙之介尽量装出平静的表情。 当然不会毫无关系。可是,二者的切合点在什么地方,龙之介无从得知。 这样一来,龙之介心中担心金田一已经掌握了他的秘密,反倒不能让他离开邪宗馆了。金田一对朋友的死感到自责,自然要离开这里,然而,从他的口气判断,他即使离开邪宗馆,也不会离开轻井泽。 他到底要调查什么?至少应把他留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这才是明智之举。 “从恐吓信的字面看,这不一定是写给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吗?也许根本就是个恶作剧。” “恶作剧?” “是的,邪宗馆的孩子们都很淘气。可能是好久不见,写一封恐吓信跟你开个玩笑。可是,说不定比吕君是被什么心理异常者杀害的。不,也许搞恶作剧的人就是比吕君本人。这才是现实的想法呀。” “……” “警方也说,罪犯是比吕君的狂热读者。过去也曾发生过读者刺杀作家的案件,所以你没必要感到自责。” “不,我认为有关系。”金田一的态度很坚定。“实际上,我是为了查一个案件才来到轻井泽的。” “案件?” “是的,是一个有隐情的杀人案。” 龙之介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不禁看了看一旁的翠。翠用手绢擦着眼泪,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任何异样。 看到这场面,他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她的眼泪是真实的吗? 以前,她听到龙之介“告白”的时候,也流下了眼泪。 她半身不遂的时候,也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念,而现在的她,却让龙之介感到了无穷的恐惧。 龙之介仍然不时地感到恐惧。他有时在想,轮椅上柔弱的妻子,简直就是制裁自己的法官。 “是谋杀吗?”龙之介恢復了平静。 “看来事情更加恐怖了。可是,你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还要调查这个案子呢?” “对我来说,是一次无法忘记的失职,作为名侦探的孙子,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才来到了轻井泽。”金田一若有所思地看着龙之介。 龙之介不由自主地避开金田一的眼神。 “总之,和你没关系,你也别总想着它了。不要总因为自责而烦恼。比吕君的事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叔叔,我有事想求你。”金田一向龙之介恳求道。 “什,什么?”说着,金田一向龙之介郑重地鞠了一躬。 “能让我在邪宗馆再待上一段时间吗?拜託了!” 对龙之介来说,金田一的这个愿望,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藉此机会,正好可以看看他在调查什么,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呀。在龙之介心中,恶魔变成了毒蛇,频频点着头。 万一……这个少年像那个男人一样…… “当然可以住在这儿了。我实在是觉得那封恐吓信是恶作剧。既然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金田一不想争执,只是用眼神反驳着龙之介。 “总之,谁也不会认为比吕君的死是你造成的,不用担心了,只是,恐吓信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以免产生什么误会。” “可是,总该告诉警方吧?” “也只有这样了。”说这话时,龙之介的脚跟发软。 这个少年会对警方说些什么呢?不,也许他早就掌握了很多证据?恐怕对自己更加不利,于是拼命抑制着内心的不安。 “真是不好意思,六年才来一次,还让你碰到这事,到底是哪儿来的疯子呀?” 第28页 “我觉得不是什么疯子干的……” “什么?” “罪犯是很聪明的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等一下,金田一君。能不能说说你刚见到比吕君时的情况。听说你当时的推理连大人都十分钦佩,还捉住了化装成老太婆的小偷……可是,金田一君,这里发生的是真正的谋杀呀,真的有人被杀死!” “金田一君,真的希望你能留在这儿,安慰一下纯矢、研太郎和琉璃子。不过,找罪犯的事就交给警方吧。我们这些外人能做的就是向警方提供线索。”说着,龙之介看了看妻子,想得到认同。 翠一边用有光泽的丝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点着头说:“是呀。” 这是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急促的敲门声。 “打扰了!”传来低沉的声音,没等回答,门就开了。 “打扰了,先生,我是长野县警局的长岛……”他话说了一半,发现了金田一的存在。 “咦——长岛警长,真是好久不见了。” “金田一,又是你!怎么,哪儿发生案子,哪儿就有你呀……” “呀,不是的,我以前在这里住过。尸体是我发现的。” “你真是个小瘟神呀!” “真过分!”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哑口无言的绘马夫妇。 “不好意思。这位探长是我在轻井泽认识的,当时也是一件杀人案……” “是你解决的案件吗?什么意思?”龙之介问道。 金田一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龙之介半信半疑地看着金田一和长岛。 “真不可思议呀,你可真像个侦探呀,跟比吕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命运。”翠夫人依然眼含泪珠。 “其实,金田一来到邪宗馆也是命运的安排。为了找到真正的兇手,金田一才来到这里的。一定是这样的。金田一,我也有事拜託你,一定要留在我们家,助我们一臂之力。”翠坐在轮椅上,深深地点着头。 龙之介难以理解妻子的用意,只感到一丝寒意。 “当然了,阿姨。”看着翠恭敬的样子,金田一抓着头髮说道。 “我一定能解开案件后面的谜团。不能玷污了爷爷的名声。” 龙之介感到这话好像是沖自己来的,不禁缩紧了身子。 2 金田一和长岛警长一起走出绘马夫妇的房间,立即来到荒木比吕的房间。 通过床单上的血迹和其他状况分析,这个房间就是作案现场。 被视为兇器的锤子还留在现场,现场很可能留有暗示真兇的痕迹。 “不要破坏现场!告诉你,这次我可不是剑持警长,决不留情啊!”长岛警长严肃地对金田一说。 长岛在以前轻井泽的作家遇刺事件中,曾误把金田一当作罪犯。与警视厅的剑持警长不同,金田一是外行侦探,警长当然不欢迎这样的人来插手案件。但金田一的推理能力的确值得称赞。 “知道了,长岛,还是老样子。” 说着,金田一闯进了作案现场,尽管现场只允许警方人员进入,可金田一还是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向外张望。长岛警长发现了金田一,呵斥道: “喂,金田一,臭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快坦白!不能隐瞒事实啊!” “你想询问我吗?在这种时候,态度应该和蔼一点……” “好了,现在来回答我的问题!” 说着,长岛警长从后边一把抓住了金田一的脖子。 “好,好,先看看这个。”金田一从口袋中掏出恐吓信。 “这是什么?” “恐吓信呀。昨天晚上,绑在箭上射给我的。” 金田一直截了当地说箭是射向自己的。因为他知道长岛警长头脑死板,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那么,与这案件……” “应该是兇手干的,从时间上推断。” 长岛接过纸片,边看边说: “嗯……如果这是写给你的,那么从内容上推断,就是让你离开,否则就会有人丧命?” “的确是那样啊。”金田一皱着眉。 “你果然是瘟神呀!” “别这么说,长岛,这次看来真的有我的责任……” “嗯,谁让你不好好上学,跑到这里来当侦探,真该好好反省一下!” “真受不了。” 长岛看金田一的反应不是那么强烈,煞有介事地咳了两下。 “总之,在没有出现其他牺牲者之前,你赶快离开这里,说不定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你!” “你还挺关心我的。” “别说傻话了!我是嫌你碍手碍脚的。” 长岛警长有些生气,这时走过来一位穿制服的警官,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警长,这个……” 警官拿来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只见硬皮封面上用金字写着“diary”。 好像是日记本。 “是比吕的日记吗……” 死者的日记不应该这样随便地被人翻看呀,可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能让我看一下吗,长岛?”金田一说着,挤到他们中间。 长岛警长作为搜查负责人,戴着手套打开了日记本。 第29页 日期是从六年前五月开始的。正是琉璃子所说的,四个人刚来到邪宗馆的时候。 里面的内容与金田一所想的稍有不同。大概是受文学的影响吧,在真人实事中加入一些创作的成分。 日记逐渐转入了金田一来轻井泽的那段时间。 “咦,上面还写着你的事呢。”长岛警长边看边说。 长岛一边听着金田一的讲解,一边翻着日记本。 比吕给日记中的《幽灵屋探险》加入了一些神奇的色彩,读起来好像短篇小说一样有趣。日记转入了金田一回东京之后的事情。 这时,金田一的视线像冻结了一样,直直地望着日记本。 “我看到了。 手在抖,膝盖发软,口中不断涌上黏稠的唾液,简直要叫出声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也被杀掉了。 那个正在默默行动着的人影,像饿兽一样发着喘息。 我慌忙躲到了布满蛛网的桌子下,悄悄窥视着。 手电微弱的光线照在全裸的尸体上,那种狰狞的样态真恐怖。 也许不该说是尸体,它是如此僵硬,好像是狂风吹断的枯树枝。 我的下半身麻木了,一股暖流浸湿了裤子,吓得尿了裤子。 真没出息,可是已经来不及害羞了,一方面担心尿的臭味会使自己暴露,一方面害怕尿的痕迹留在这里,日后也可能被人发现。 可是,人影好像没有注意四周,正集中精力给干树枝一样的尸体穿衣服。见到此情此景,我连唿吸也感到恐怖。 从窗外时而流入的雾气,阻止人作深唿吸。倘若被雾气熏到喉咙,就全完了。 绝对会被杀死的。 心跳的声音恐怕都会被听到。 不,难道…… 脑中反覆涌动着这种想法,好像这样屏住唿吸已超过了几个小时。 (实际上,令人吃惊的是,后来用手錶推算,只有半个小时。) 人影总算给尸体穿好衣服,把它背到肩上,拾起地上的破布袋,正要起身。 但好像不太顺利。没办法,尸体背不到身上。 人影喘着粗气,把破袋往尸体肩上背,好像就是那个背包。 人影这次终于把这个奇怪的尸体背好,尸体肩上还背着那个背包,但好像又发现了什么。 他手扶膝盖,肩背尸体,弯下腰。然后,伸着脖子,张着大嘴,去抓掉在地上的手电筒。 那一瞬间,由于手电筒没有关,我看得很清楚。 人影的真实身份,我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笑容,现在成了狰狞的野兽,真是难以置信的一瞬间。 啊,多希望我什么也没看到。 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他……居然杀了人…… 邪宗门……杀了人……” “……‘邪宗门’?”看到这里,金田一不禁喊出声来。 邪宗门杀了人,的确是那样写的。 是创作吗?还是……想到这儿,他脑海中浮现出恐吓信的话——忘掉“邪宗门”。 “又是‘邪宗门’……” “什么?”长岛皱着眉靠近金田一。 “给我的恐吓信中写着‘邪宗门’,废屋中的纸片上,还有装饰在大厅里的最初版本都是‘邪宗门’。另外,日记里还说‘邪宗门’杀了人,难道是巧合吗?……” “嗯……” “什么?” 金田一凝视着日记本上的“邪宗门”三个字。 “这之前好像用修正液涂改过。” “什么?的确是那样……” 长岛用手遮了遮窗外的阳光,想透过修正液窥到下面的文字。金田一也在旁边看,可是辨认不清。 “不行,看不清。”长岛说。 “好像先用原子笔乱涂一气,再在上面加了一层修正液,所以根本无法辨认。” “好像是那样的……比吕不想让别人知道杀人者的真正身份。所以,就把‘邪宗门’作为暗号,代替那人的名字……” 他对自己冲口而出的“暗号”,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了,就是暗号!如果解开这个暗号,就可能知道杀死比吕的真兇!” “喂,金田一,你在嘟囔什么呀?什么‘邪宗门’,什么暗号,什么真兇的……” “还不清楚。”金田一边想边说。 “从日记推断,六年前,比吕知道了某人杀人的事实,如果那个人就是比吕所说的‘邪宗门’,那么,比吕被杀的理由就可以成立了。” “你是指杀人灭口吗?” “是的,六年前,比吕目击了杀人的经过,之后,又被罪犯‘邪宗门’发现……” “等一下,金田一。在下结论之前,你能确定日记的内容没有问题吗?” “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创作?别忘了被害者荒木比吕是个作家,听说还得过不少奖,这也许是六年前凭空想像的作品?” “不,谋杀案已经发生了呀。”金田一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 “看这个。” 金田一把那张旧报纸递给长岛警长,说明自己来轻井泽的理由,正是为了六年前的那个案件。 “嗯……丢弃的背包,还有地下室的声音……”长岛交叉着双手,小声说,“的确有些蹊跷,作为警察,也不能轻易把谋杀当作意外事故呀。” 第30页 金田一有些焦急,面对长岛的迟钝无可奈何。 “你还想像到什么东西?背包上的‘dejima’是用罗马字拼写的人名,本来就是个少见的名字,来这里的日期,又和日记中的极为相近。一方面在浅间山中遇难饿死,一方面又在那间废屋里,发现了装有《邪宗门》的背包。而今这里,又发生了‘邪宗门’参与的杀人案,这能说是巧合吗?!” “啊,吵死了!”长岛用手推开了耳边唠唠叨叨的金田一。 “总之,先查一下那个叫出岛的遇难者的资料,如果是谋杀的话,一定有杀人动机。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男子是被饿死的,那么理由就可以成立了。这样一想,很可能是报仇……” “这就是还未查明的事实。也许是杀人灭口。” “嗯,是呀。” “无论是报仇,还是灭口,总之,人已经被杀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真麻烦呀!” “真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啊。”长岛恶狠狠地瞪着金田一。 “参照过指纹了吗?”金田一问道。 “那当然!”长岛说着,打开了部下送来的报告。 “除了你和七濑,被害者的房间里几乎查出别墅里所有人的指纹。当然,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指纹。除了兇器锤子以外,其他都没有擦拭过的痕迹。” “放《邪宗门》的玻璃盒子呢?” 装饰架上的盒子,是手指一按、前盖会自动打开的那种。 在经常有人经过的大厅,如果要偷走盒子里的书,不太有机会带着手套作案。 长岛啪啪地翻着报告书。 “这里也有记录。认为可以打开盒子的指纹有六个人,还包括你呢。” “能让我看一下吗?”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报告,只见上面写着: 绘马龙之介……右手1指、2指。 绘马纯矢……右手3指、4指。 远藤树理……左手1指、2指、3指。 井泽研太郎……右手2指、左手2指。 常叶琉璃子……右手2指、4指。 金田一……右手3指、4指。 报告中指的是金田一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是昨天晚饭后,美雪告诉他盒子里有书时留下的。虽然他不记得,但肯定碰过。 其他指纹,也都询问过本人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除了纯矢和金田一一样,是在昨天晚饭后碰过以外,其他人都说是在前天之前碰过的。 “可能罪犯使用了手套和手绢,而没有留下指纹。凭盒子上的指纹不能判断罪犯的真实身份。”长岛说着,合上报告。 “可是,血迹呢?”金田一说。 “在用锤子敲击比吕头部时,罪犯身上可能溅到血滴?搬尸体时,也可能沾到血?” “关于那个,现在正在调查。可是,经过验尸发现,敲击头部时几乎没有溅出血来,所以不足以依赖这个结果呀。” “可是,床单上倒是留下了很多血迹。” “可能是把尸体放在床单上时,流出来的。由于房间离旁门很近,拖动尸体时走廊中也留下了一些血迹。” “原来如此。这说明罪犯是拖着死者的脚离开的。这样一来,不容易把血迹留在自己身上。” “嗯,是这样的。顺便说一句,被害者的血型是ab型rh+,而兇器锤子上还发现了另外一种血型,o型rh+。现在正在调查这是谁的血型。” “是锤子吗?只能想像成敲击别人头部时,不小心弄破了自己的手指。” “知道了,总之,你现在赶快收拾行李,离开这里。正像恐吓信里说的那样,又要有人被害了。如果真是那样,就会发生‘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真是‘地狱’的话,就后悔莫及了!” 长岛催促着金田一。然后,一边向所辖警局的探长们发着指令,一边把金田一留在那里,加入了现场调查。 金田一朝着长岛说:“我要留在这儿。” “喂,臭小子……” 金田一打断长岛的话,快步走出荒木比吕的房间。 “你要逃跑吗?” 金田一来到走廊上,大声喊道,好像对自己叫喊一样: “如果嫌我碍事,就朝我来吧!”这次是朝着别墅中某处的罪犯叫喊的。 如果罪犯为了把金田一赶走而杀了比吕,金田一实在想不通。 收到恐吓信是在昨夜。金田一本打算今天早上离开邪宗馆的。可是,罪犯毫不宽容地杀害了比吕。恐怕是天亮之前的犯行。 还有比吕日记中的《目击记录》。 没错。 罪犯——“邪宗门”早已有杀害比吕的动机了。罪犯的动机一定是因为比吕六年前看到了他杀害出岛丈治。 如果能解开比吕日记中的暗号——“邪宗门”,也许就可以知道罪犯的名字了。 他好像感觉一下子接近了罪犯的真实身份。可是,也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明明可以看到彼岸,但怎么也渡不过去,心里有些焦虑。 3 除了绘马夫妇,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 早餐时没有露面的三岛几真也来了。他插着双手,靠在壁炉上,脸上已没有昨日的神采。 管理人堂本夫妇不知在忙着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琉璃子、研太郎和纯矢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在祈祷一样。 第31页 “阿一!” 美雪看到金田一回来后,十分高兴地站起来,眼睛有些湿润。美雪昨天刚刚作为客人来到邪宗馆,却经歷了一场恐惧和担忧。 “怎么样,还不清楚,有消息他会告诉我的。看来,那个人不太相信我呀。” 美雪留意着琉璃子他们的视线,靠近金田一。 “你还是决定今天离开吗?”她小声问。 “不,我决定不走。”金田一说。 “不要紧吗?那个……” 听到美雪的再三询问,金田一只是点着头,没有回话。 “各位,我有话要问你们!” 说着,金田一边拍手,边来到沉默无语的琉璃子他们中间。 “怎么了,金田一!”纯矢对金田一的态度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又想像以前那样玩侦探游戏吗?这可是真的谋杀案呀,而且被杀……” “别闹了!”琉璃子喊道。 “别再说了,拜託了!”研太郎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琉璃子。纯矢,你也不要那样对金田一说话。他的推理是可以信赖的,这你也是知道的。” “研太郎,你还是总向着金田一说话呀,我承认,你和金田一脑子好使,可是……” “好了,让金田一问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吗,纯矢?” “什么?”纯矢脸色变得极差,站了起来。 “好了!” 金田一挤到两个人之间。然后,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包括正在值班的警卫。 “我现在有话要问各位,当然是有关今天这个案件的。事先告诉你们,我是受长野县警局的长岛警长之託来向你们调查情况的,希望你们把知道的事如实地告诉我。” 紧张的气氛油然而生。 说成是警长的委託,实属无奈。因为过去在玩侦探游戏时,纯矢一向是冷眼相对。如今说是警方的委託,纯矢也不能不听了。虽然他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闭着嘴。 “那么,先确认一下早餐时的不在场证明。” 纯矢听金田一这么一说,又站了起来。 “喂,金田一!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们中间的某个人杀了比吕吗?” “不是的,纯矢。”金田一说道。 “正是为了证明没有杀人,才要确认不在场证明的。请合作一下吧。” “真是狡辩,和以前一样。” “好了,不在场证明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在吃早饭。” 琉璃子大声说道:“是呀,除了比吕,大家都在,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再把他拖到远处。” “不是的,琉璃子!”金田一说,“比吕是在昨夜被杀死的。早饭时比吕没来,是因为已经被杀死了。搬运尸体不知是不是在那个时间。不过,从验尸报告中尸体的僵直状况就可以分析出来。” “验尸还可以知道那些吗?”研太郎问。 “啊,死后是否被移动,只要看僵直状况就可以了。我在以前的案子中,记得也是用这种方法。” 那是发生在孤岛“歌剧院”中的第二桩案件。那时,通过舞台上死尸的僵直程度,给金田一的推理带来了很大提示。 “发现比吕尸体的地方大概是一个成年人走十分钟的路程。如果在深夜或是清早,发动汽车搬运尸体的话,应该能听到引擎声或是磨擦地面的声音。而且,也要花好长时间。如果用人力推车的话,周围不能太亮,否则也会被人看到。所以,我想,杀人之后,没有马上搬走。” “那么就与早饭时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关系了。”纯矢说。 “有关系的,你回想一下,纯矢,那个时候,把我们引到废屋的是那本《邪宗门》。” “啊,哪个?” “你认为那本书是何时被偷的呢?” “这个……”纯矢沉思着。 “是呀。大家早上去食堂时,的确,那书还在壁炉上。” “我也看到了,不过,早饭快完的时候就不见了。是吧,美雪?” “是呀,是绘马叔叔发现的,还问我们知不知道。” “是的,之后去叫比吕的你回来了。然后我们就去了比吕的房间,又发现了纸屑,这之间不到五分钟。也就是说,罪犯偷走书后把它撕碎,再撒到单程有十分钟的路上,这似乎不太可能。” 大家听着金田一的解说,都面面相觑。一边互相看着,一边思索着自己所做的事。 金田一也思索着,最后坚决地说: “大家都明白了吗?就算今天早上吃饭时有人出去上厕所,或者去叫人,都不可能完成往返需二十分钟的路程。即使一直待在厨房里没有露面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所以,今天早上来吃早饭的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4 “等等,金田一!”三岛几真插进众人的谈话。 “按你这种说法,好像是没来吃早饭的我干的喽?告诉你,我事先有约,出去了。我可没杀掉荒木君,又偷走《邪宗门》!” “有约?为什么那么早?”金田一追问。 “是呀,别装傻了呀。”三岛说着,看了看琉璃子。 琉璃子不明白什么意思,看了看金田一。金田一说道:“是和琉璃子有约吗?”他质问三岛道。 第32页 “啊,是呀。我早上醒来,门下面就塞进来这个。”说着,三岛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信封。 “是信吗?” “是琉璃子小姐给我的。上面写着一起吃早饭好吗?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准备好,出发了。” “我不记得写过什么信呀!”琉璃子大声地否定着。 三岛无奈地嘆着气道: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知是谁的恶作剧。不,也许是陷阱?制造一个陷阱,让我拿不出不在场证明……一定是罪犯干的。” “能让我看看吗?”金田一问。 “请,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金田一接过信封,打开信。和昨晚恐吓信的风格差不多,恐怕是一台电脑上打出来的。 “真可恶,写什么到万平饭店吃饭好吗?蛮像回事的。结果,完全是谎言,害我苦等了一个小时,哈哈哈。” 三岛苦笑,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三岛有些为难地说: “真有些煳涂呀,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一大早叫出去吃饭,想都没想就去赴约。结果……其实,也有情可原,常叶琉璃子是古典音乐界的偶像,谁会拒绝她呢?信上的内容好像还很严重。” “谁都没有怪你呀……”金田一说。 “只是,必须确认,你是否真的因为上了信的当而出去的。有人可以为你证明吗?比如,饭店的服务生?” “不,没有,你看看信。约见的地点是停车场大牌子附近,我一直在那儿等待。早晨的停车场应该不会碰到什么人吧?” “你不觉得在这种地方见面很奇怪吗?” “万平饭店是过去轻井泽中又小又旧的饭店,在轻井泽很有名。小姐也很喜欢,我想约琉璃子小姐在那里吃午餐,结果,当时就被拒绝了。所以,这次就深信不疑地去了。” 这个人真是口无遮拦,连约会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孩吃饭也会毫不掩饰地说出来,金田一有些吃惊。不过看来,他应该没有撒谎。 这时,金田一在想:如果自己是罪犯,会怎么想呢? 罪犯要嫁祸于他,就用琉璃子的名义把他骗出去。昨天看到他时,就知道他对琉璃子心怀鬼胎。 而且金田一一眼便知,琉璃子对他没有好感,而他还执迷不悟,真是又自负又愚蠢。还要约在停车场见面。 三岛身高足有一米九,就是在大厅见面,也可以一眼看到。这样一来,饭店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帮他提供不在场证明了。 一定是认为停车场不显眼。 的确如三岛所说,罪犯要嫁祸于他,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 可是……反过来,三岛自编自演这个陷阱的可能性也不可以排除。说有人嫁祸,实则是逃避责任。 反正,金田一见过那种没有不在场证明,又要编出一些看似合理的理由的犯罪。 三岛倒不像那种人,不过也许内心是那么想的? 想来想去,金田一陷入一连串的推理中。在这种时候,直觉往往比推理更准确,这是从他祖父那儿学的。 金田一反覆问自己。 还是按祖父说的,凭直觉排除三岛的嫌疑,挑战更深一层的“不在场之谜”。 作为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金田一偷偷扫视着大厅内所有人员的神情。 每个人都在为比吕的死而感到悲伤,好像都想为比吕找出真兇。 可是,也许中间的某个人正在演戏。 罪犯可能就在邪宗馆的居住者之中。罪犯在深夜潜入比吕的房间,杀害他。到第二天早上,再偷走装饰在大厅的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外人所为。 这样一来,金田一有一件事应该做。就是推翻早饭时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一定有什么机关,可以超越那“二十分钟”的屏障。 金田一至少有两件事应该做:一是解决这个不在场之谜;二是破解比吕日记中的暗号“邪宗门”。 布满谜团的案件中,依稀可以见到杀人动机。 六年前,比吕目击一起杀人案,罪犯为灭口而杀了他。 这样看来,罪犯不可能来自外部世界。 因为从外部侵入是很难拿走《邪宗门》的,这一点警方也应该承认。所以,绘马龙之介对警方说是“书迷”所为,是要有意掩盖一些事实。 金田一正想着,从大厅入口处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各位,请听我说几句。” 是长岛警长,背后还有几个探长和警官。 “调查先告一段落,我们要回去了。只是,罪犯也许就在别墅中,为确保安全,我们留下几名警官,有事可以向他们汇报。拜託了。还有……”长岛锐利的视线看着三岛几真。 “三岛,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警署,可以吗?” “怎么了?”三岛不平地喊着。 “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我什么都没干……是不在场证明吗?就因为我没有证明?” 三岛紧盯着金田一。金田一对警方讲了不在场证明的事。 “并不是要把他你带走,三岛,只是希望你协助破案,提供一些证据。” “协助……如果我拒绝,就更要被怀疑了吗?混蛋,走就走,反正我没杀人!” 三岛愤愤不平地跟着长岛走出大厅。 5 “混蛋,太奇怪了!”金田一胡乱摔着空咖啡杯。 第33页 “等等,阿一,杯子会碎的。碎了,要赔的!这是理察牌的!”美雪小声说。 “真烦人,你怎么知道这个牌子,是不是去过那个恶男的公寓?” 恶男指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智健悟警视,此人是和金田一有些关系的人物。 最近,美雪常到他公寓去玩,金田一有些不快,毕竟美雪是他的准女朋友。 “你吃醋了吗?”美雪边吃东西边说。 “没,没有啊。” “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混蛋,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这个。” “是呀,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家店,是想让你换换心情,也许还能对破案有帮助呢?” 两个人只要一杯咖啡,就可以在店里待上一个多小时,“咖啡天堂”是这儿的店名,在轻井泽无人不晓。 透过阳台的窗户,可以看到漂亮的庭院,不光是店内,就连阳台上也都是人。 “真的是为了我吗?不是自己想来吧?” 在金田一的追问下,美雪只好坦白了。 “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是在阿一带来的杂志上发现的。所以,就想来看看。” “啊,别让店里的人听到,这么好的店,当然还在了。还有其他几家想去的店,等办完案子……” “你真是处乱不惊,还有心情……” 金田一知道美雪是想鼓励他一下,才这么说的。想着想着,金田一靠在椅背,环视着店中。 内部装饰与自然环境浑然天成,金田一一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现在,他也对这种品味产生了兴趣。砖瓦式的外观最适合轻井泽。 美雪想来,的确有她的理由。听美雪说,这里的装饰是阿尔·努波式的,还有温和的曲线设计,配有植物的电灯是其最大特色的设计。 金田一不太懂这方面的事,但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什么“阿尔·努波”。 “对了,比吕说过,邪宗馆的单间就是阿尔什么式的……”金田一朝着屋顶念叨着。 比吕说这话时正好是昨天的这个时候,真没想到,现在已经…… “是呀……”美学的表情有些阴沉。 “你是不是说简单的阿尔·努波式装饰很不错?能映出外面的绿色,不愧是作家呀,可是已经不在了,荒木……” 金田一品味着口中苦涩的咖啡,心里浮想联翩。 自己该如何接受比吕的死呢?一转眼,自己的好朋友就被人杀了,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打击。 可是,他的死……应该说这个案子可能会给金田一带来更痛苦的打击。 作为一个非职业的侦探对自己朋友被杀的案子指手画脚,本身就已经和纯矢、研太郎、琉璃子站到了不同的立场上,他们又会怎么想金田一呢? 金田一好像被带回了六年前的邪宗馆。 那年夏末,扭伤了脚,被父母接回家。从此往事就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而今想想,真让人吃惊呀! 这个案子对金田一来说,好像突然让他回到了过去。总有这种感觉。 “该走了?” 美雪好像厌烦了这样沉重的空气,离开了座位。 金田一翻着钱包,准备付高额的咖啡钱。美雪走到服务台前,拿起一本杂志。 “啊,这个,和阿一带来的一样,是最新版?” 她啪啪翻看起来。金田一从旁边靠过去看。 “什么?差不多,可内容大不一样了。” “不是那样的。”服务台中的店员插话说。 “《轻井泽杂志》的特集报导是由季节而定的。所以,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在王子饭店附近新建成了购物中心,我们又在那儿建了新店。只有这一带没有多大变化。您六年前来过吗?” “那时在这儿买过东西。” 金田一从美雪手中抢过自己带来的《轻井泽杂志》递过去,店员歪了歪头。 “什么?这不是六年前的,是七年前的。” “什么?” 看看封面,按上面的日期推算,果真是七年前的。 “奇怪,七年前没来过轻井泽呀。” “是不是当时把一年前的《秋号》当成当季的买回去了?一年前的杂志我们也会摆在这里的。” “我记得当时买的是最新号,难道被骗了?” “不是被骗了,是阿一搞错了。” “有的店是免费赠送前一年的杂志。”店员说。 “也许是免费赠送的?嗯……忘了,没想到连六年前的事都记不住了。可是,连一年前的东西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看来也没有必要买最新号的了,美雪?” “拜託了,这本最新号的钱也加在里面。” “……” 金田一回头一看,美雪没有听他的话,而买下了这本杂志。 “喂,听我说呀!你没听到吗?店员说第二年就免费赠送了。” “不行,不行,轻井泽最有名的就是购物中心了,而且变化很快,必需得买最新版。” “最后都一样的。” “阿一之所以买了头一年的杂志,就是因为缺少有关轻井泽的知识!” “那时是小学生呀!” “是呀,所以,才要好好学习一下,就算内容不变,关于它们的话题却多种多样,所以,才有买的价值。” 第34页 “你好像一下子变成轻井泽迷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 “啊?目的是购物中心呢?还是咖啡店呢?” “啊,不光是那些了。看,这杂志,有采蘑菇特集。《寻找美味的野生蘑菇指南》,马上就要到秋天了,是采蘑菇的季节了。” “还是吃呀,我那本特集上也有相似的内容。” “你真啰嗦,阿一才应该多学习一些轻井泽的知识呢。轻井泽有很多作家,还有文学碑和有来歷的地方。室生犀星,还有堀辰雄,都以轻井泽为舞台,写过很多小说。” “什么犀呀,堀的?” 美雪有些吃惊,“是有名的文学家,名字总该听说过吧,谁让你在语文课上总睡觉的。” “反正日本人不学日语也会说。你看过他们写的小说吗?” “当然。” “你真是个优等生呀!” 她嘟囔着走出店,天渐渐暗下来。尽管是八月末的盛夏,日照时间还是渐渐变短。 “可是,阿一。”美雪认真地说,“这次案件发生地是邪宗馆,又与《邪宗门》有关,所以知道一些文学常识是会有帮助的。《邪宗门》的作者北原白秋也是与轻井泽颇有渊源的,那首有名的诗《落叶松》写的就是轻井泽道路两旁的树木。而且,被杀害的荒木也是作家。” “这么说,就拜託你了。”金田一说。 美雪昂了昂头。“嗯,好呀。喂,阿一,没后悔把我带来吧?” 金田一没有回答,走在停车场的沙地上,美雪看着金田一,默默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相处那么久,美雪是很清楚的,金田一在忽然沉默的时候,心中一定在思考着什么。 的确是那样。可是,不知道他思考的事情是否已经成形。 金田一的脑中浮现着零乱的单词和理论,像水草一样漂着。都是过去的记忆,模煳的和忘却的事实。 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时隔六年重读它的不和谐感,如果缺少有关知识,就无法察觉。 沉思。 不变的。 改变的。 “喂,美雪……” 他忽然站住,回头看着美雪。 “什么,阿一!” “漫画杂志,你一般从什么地方读起?” “从开头读起呀。” “然后呢?” “……啊,然后一目十行地往后翻,看一些精彩的片断。” “是精彩的地方吗?” “什么?” “漫画中的精彩,不光是画面精彩吧?” “什么意思?” “就算随便翻翻,也要看一些文字吧?这样才知道是否有趣,然后再从头读起。” “有什么不对吗?”美雪思索着,“不过,也有意外的,我在电视中见过速读报刊的人,只有快速翻看时,才能看懂意思,有些时候,无意识也能起一些作用呀!” 金田一点着头走在路上。 自己也许抓住了什么…… 某种提示瞬间闪过,金田一边想边走着。美雪默默跟在金田一的后面。 他们好像一对吵架的情侣,不知不觉,金田一走过了邪宗馆,向着那间废屋走去。 6 绘马龙之介大脑一片混乱。 自从在警方那里看到荒木比吕的日记,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日记中,写在修正液上的“邪宗门”三个字,肯定是“暗号”。龙之介很清楚那个答案。 六年间一起生活、如同亲生儿子一样的比吕,知道了一切。即使这样,平日里仍然泰然自若地和我说话,一想到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浑身都在颤抖。 这么说,在他的作品中,已经不知不觉中把六年前的事情都描述了下来。 “没办法,那个!”龙之介抱着头陷入沉思。 是的,没办法。小小的过失,搅乱了整个棋局。 本打算弥补的。我已经尽力了。被那个男的纠缠,简直无法摆脱。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无法承受巨大精神压力,向妻子吐露了实情。这时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辞掉大学的工作,来到深山中,这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 六年了……记忆都变得模煳了。 “没办法,真的!”他重复着相同的话。 如果可以,希望金田一能够知道,杀死比吕的“那个人”。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请进。” 龙之介赶忙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进来的正是“那个人”。 7 来轻井泽之后,已经是第三次走访“幽灵屋”了。发现荒木比吕尸体的地方,留有警方检查过的痕迹,四周围着绳子,好像宗教仪式一样。 警方除去了那道破门。 骯脏的地板,也被鑑识课员打扫得干干净净。听剑持警部说过,鑑识课员要利用那些灰尘之类的东西进行分析,有可能发现罪犯的遗留物。比如,衣服上的线头或毛髮。 也许,里面还夹杂着自己的遗留物。想着,金田一从腰包中掏出手电筒。 “啊!”美雪在背后大叫。 “怎么了!”金田一不禁缩起身子。 “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美雪躲在金田一的后面,指着废屋院前两米多高的石塔。 第35页 金田一小心翼翼地用手电照过去。 森林中,光线越来越暗,树叶摇曳的婆娑声带来一种恐怖的气氛。没有什么东西在动。 大概是美雪的错觉,金田一想着,拨开草丛,靠近石塔。 “啊!” 他吓了一大跳,忽然跳出一只动物,金田一吓得倒在地上。 那动物发出怪声,逃向森林深处,是只野猴。 大概是只迷途的野猴,大口喘着气。 “吓死我了……” 他扶着石塔站了起来。 “不要紧吧?阿一!”美雪跑了过来。 “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金田一苦笑着,不经意地看了看石塔。 “……”金田一注视着石塔上的金属板。 好像门牌一样,是一块刻了字的铜板。也许这两座石塔先前是废屋的门柱。上面破旧不堪,好不容易才认清上面的字: “邪宗馆”。 的确是这样的。在这一瞬间,金田一脑中杂乱无章的碎片好像都联结了起来。 “这废屋也叫邪宗馆……”金田一嘀咕着。 “什么?” 美雪感到很奇怪。金田一对她说:“这个破建筑以前也叫邪宗馆!看,我说过的,轻井泽与《邪宗门》的作者北原白秋有很深的渊源,所以这儿又冒出个邪宗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废屋也叫邪宗馆……”美雪一边看着铜板上的字,一边大口喘着气。“真意外啊,有两个邪宗馆,而且离得又这么近,是什么人在这儿住啊?阿一。” 金田一没有回答。 对于美雪不经意说出的话,金田一联想到其他的意思。 有两个邪宗馆。 难道……想到这儿,金田一坐立不安,顺着石子路跑了回去。 8 傍晚时分,金田一和美雪赶回了邪宗馆,等待他们的是警车的轰鸣。 “出什么事了,长岛!” 长岛警长从巡逻车里走了出来,金田一就跑了过去。 长岛不耐烦地回着头,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臭小子?”他大喊着,“又死人了,怎么办呀?你这个瘟神。” 对于长岛的这句话,金田一无以应答。 这次又是谁被杀了呢? 难道原因还是自己没有离开邪宗馆吗? 罪犯无论自己离开还是留下,似乎都没有打算终止犯罪。金田一的推理让自己陷入了沉思,脑中闪现出最坏的念头,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看着金田一的样子,长岛感觉自己的话说重了,于是低声说:“你还是先反省一下再说吧,据报告显示,这次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自杀?是谁呢……” 长岛对金田一的追问有些不耐烦。 “是屋主绘马龙之介。”他回答道。 “叔、叔叔他……” “怎,怎么会!”美雪双手捂住嘴,大眼睛湿润了。 长岛更加不耐烦了,“自杀只是当时巡逻警官的看法,现在还不能断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龙之介很有可能是杀害荒木比吕的兇手,也就是所谓的悔过自杀。” “叔叔杀了比吕……” 金田一联想起发现比吕尸体后龙之介的样子,看来的确有些异常,好像隐藏了什么事情…… “长岛警长,能让我看看现场吗?” “又来了。好吧,跟我来吧。” 长岛随两名随行的部下,快步走进邪宗馆。 金田一让美雪留在大厅,自己跟着长岛走向现场。在走廊中,金田一的脑海飞快整理着所有与真相相连的线索。 邪宗馆有两个,两座别墅的主人是否有什么关联。 难道…… 金田一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跟在长岛后面。 他们快步通过走廊,来到绘马龙之介的书房。 现场已看不到龙之介的尸体,进门处的地板上,依然用白色塑料绳勾勒出尸体的形状。 金田一躲开它,小心走入室内。 龙之介虽然辞退了大学教授的职务,但似乎依然持续着当年的研究,在房间深处,窗口旁大桌子上的书架里,摆放着许多难懂的书籍。 可是,最引人注目的,是重叠在尸体形状上的一本旧书。 封面上是极为熟悉的书名和作者。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封面已经破旧不堪,虽然不是最初版本,但也相当古老。 “这个……” 金田一不由自主地弯腰去捡,被搜查员制止了。 “喂,这书是?”金田一还没有开口,长岛便询问道。 “是的,这是被害者手中的书。” “是死者……” “是的,第一发现者是女佣远藤树理。她在进房间时,发现门被堵住了,她感到不妙,于是强行打开门,发现尸体倒在地下……” “这一点可以确定吗?远藤没有撒谎吗?” “不太清楚,警长。巡逻的警官是听到她的叫声才跑过来的。” 金田一一边听搜查员和长岛谈话,一边扫视着房间。然后,他指着门旁边一把带扶手的大木椅子。 “这椅子是叔叔坐过的吗?”金田一向搜查员询问。 搜查员看了看长岛的表情,似乎要得到他的许可似的。 “是的,应该是坐在堵在门内侧的椅子上死去的,死因是中毒身亡。”说话时,他盯着地板。 第36页 地板上散落着咖啡杯的碎片,并留有咖啡洒过的痕迹。 “大概是在咖啡里下了毒,咖啡是从那边的咖啡壶里接来的。” 的确,墙边的橱柜上放了一只大咖啡壶,壶里还留有咖啡,不过电源已经拔掉了。 “死亡推定时间是两小时前,所以是在我们调查完荒木比吕被杀案之后,不到一小时就断气了。完全是被罪犯钻了空子。”他苦笑着皱了皱眉。 金田一留意着搜查员口中“断气”两个字。 “真的是自杀吗?”问道。 “首先当然要这么想了。”长岛警长从旁插嘴道。 “尸体是坐在堵在门口的椅子上。绘马决定自杀后,在咖啡中下了毒,为了告诉我们他是自杀,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然后饮下放有毒药的咖啡,就这样死去的。他手里拿着《邪宗门》,是为了向警方暗示,他是杀害比吕的兇手,用来代替遗书。如果明确写出自己是杀人真兇,就会在报纸上曝光,这样一来,就会给家人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用模煳的形式坦白了罪行。我认为真相就是这样的。” 金田一对长岛的“推论”感到极大的疑惑,但没有反驳,对搜查员说:“导致死亡的原因的毒物是什么?” “正在分析呢,不太清楚。我认为是一种叫做‘鸟兜’的植物。” “鸟兜是种毒草吧?” “啊,玻璃碎片上还附着植物纤维呢。听被害者的夫人说,这座别墅中有一个植物园,里面就种着鸟兜。那是一种剧毒植物,少量就可以致人死亡,大概是把它的根磨碎后放在咖啡中的。” “不大对劲呀。” “什么?”搜查员和长岛警长异口同声地说。 “龙之介叔叔是有洁癖的,从山里采来的野菜和蘑菇,如果不洗干净,他绝对不会用手去碰。所以,从这个角度分析,他绝对不会去碰那些沾满泥的鸟兜的根。” “说什么?反正要死,还管什么干不干净呀!”长岛反问道。 “不过,你听说过吗,有恐高症的人绝对不会跳楼自杀,有洁癖的人怎么会服毒自杀呢?想死的话,可以找更简洁的方法嘛,比如上吊,割手腕……” “怎么有这种道理,那么被害者坐在门口又怎样解释呢?”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陷阱,不,应该说是单纯的误导。” “你说什么?”长岛对金田一的话感到不快。 金田一动了动尸体坐过的椅子。 “请试着坐在这把椅子上,长岛,就当自己是尸体。”他招着手说。 “真有意思,试试看吧!” 长岛撑大了鼻孔,坐到门口附近的椅子上。金田一向搜查员借来金属捲尺,通过椅子腿,拉出捲尺,走到门外。 金田一看了一眼哑口无言的搜查员,从关闭的门外使劲一拉。 “哇!”门对面传来长岛的声音。 金田一放开捲尺的一端,一边往回收,一边说:“请把门打开。”他看了看走廊里的制服警官。 制服警官听到后,正要推开门。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长岛警长坐的椅子。 “好了,知道了!” 门从内侧打开了。长岛的情绪有些低落,金田一看后很得意。 “怎么样?第一发现者远藤,虽然是个女孩子,仍然轻易地推开了门,所以,让坐了人的椅子在地板上滑动,是轻而易举的事。看,为了防止椅腿划伤地面,上面还绑了布垫。所以,通过门缝,利用绳子或捲尺一样的东西,就可以轻易用椅子堵住门。” “可是,地板上的玻璃杯碎片和咖啡,又如何解释呢?从位置上看,他是坐在门前,喝完后,再掉到地上的?” “杯子摔得粉碎,就更不自然了。不小心把杯子掉在木地板上,是不会碎的,而且又是坐着的高度……应该说是从与膝盖同高的地方自然滑落的,按理说,不应该碎成这样。” “那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应该是这样的情况:罪犯突然进入龙之介叔叔的书房,从咖啡壶里接了咖啡,递给书桌前的龙之介叔叔。然后,叔叔饮咖啡身亡,罪犯迅速擦干地板上有毒的咖啡。这时杯子应该没有碎。就像刚才说的,如果坐着把杯子掉在地上,最多摔掉一个杯子把。” “之后,就像刚才示范的那样,让叔叔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重新倒上咖啡,再把杯子摔到地上,正好是坐在门口的位置。可是,这是站着的人轻易可以做到的。所以,粉碎的杯子就显得非常不自然。” “嗯……说的倒是,到底是谁干的呢?”长岛若有所思地问金田一。 “现在找找有没有线索。”金田一背对长岛离开书房。 9 “干掉了……” 一个人走进房间自言自语说道。 应该没有人听到吧。可是,仍然看了看四周。 然后,又一次自言自语道。 “干掉了!那个男人!” 倒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的行动。没有留下证据吧?不要紧。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和头髮,不必担心。 更重要的是……那男人捂住胸口时的样子。 悄悄放入咖啡中的毒草提取液,没想到如此见效。为了防范效果不佳,还随身携带了用来割腕的剃鬚刀,结果也没用上。 第37页 他几分钟内就断气了。 把比荒木比吕还重的尸体放在椅子上,再把新沏的有毒咖啡洒到周围。擦去桌旁的咖啡,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巡逻官站在大门口时迅速完成的。 “这样就可以了……” 兇手大声对自己说着,驱散了莫名涌上来的空虚感。 这一段时间,都要用杀人者“邪宗门”的身份了。至少要等金田一离开…… 10 金田一边发着牢骚,边和长岛来到书库。书库规模很大,让人无法相信是个人藏书室。 听纯矢说,放在大厅里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就是比吕在这个书库里发现的。 书库里积累了绘马家歷代的藏书。金田一像迷途的小狗一样,在里边徘徊,长岛有些生气。 “你在干什么?金田一!”他一把抓住金田一的肩膀。 “痛,好痛!” “你不要吱声,自己干自己的。你到底在找什么?”长岛愤怒地责问着。 金田一在一边检阅着架子上的读物。 “我在找《邪宗门》,另一本《邪宗门》。” “什么?” “我想应该有,因为有两个邪宗馆。知道了,这书库是按书名分类的,不是按‘a、i、u、e、o的顺序,而是按‘i、ro、ha的顺序。这样一来就不好找了,这都是古人干的事情……” “你们这些年轻人连‘i、ro、ha都不懂,‘邪宗门’应该在架子深处。” “啊,是吗?谢谢!” “你说邪宗馆有两个,是什么意思?” “发现比吕尸体的那个废屋,原来也叫邪宗馆。” “你说什么?” “很意外吧?我也很吃惊,不过,看到那个,似乎得到一些暗示。譬如比吕日记中的‘邪宗门’。” “那是暗示某个人的名字吧?” “是的,那你知道是谁的名字吗?” “不,先用同样的原子笔划过,再在上面盖一层涂改液,根本无法分辨。” “是呀。” “日记中的‘邪宗门’怎么了?” “无论是那个暗号,还是给我的恐吓信,无论是装饰在大厅里的书,还是变成路标的纸屑,还是我以前发现的那本书,这个案件……邪宗馆的周围出现了太多的‘邪宗门’。” “你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 “也就是说,我想比吕所说的是暗号,然后反覆翻着美雪借我的《邪宗门》,都没有得到答案。按理说,我对破解暗号是很拿手的,谜语书中的难题,没有我解不开的。不过,只是‘邪宗门’这个词让我摸不着头脑。至少,在美雪的那本《邪宗门》里,我无法联想到比吕日记中的‘邪宗门’。” “看来,这个暗号只有比吕明白。”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只需要划掉名字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在修正液上写上这个呢?也许,比吕想到自己会遭不测,所以才……” 金田一说着,看了看书架。 “怎,怎么了?” “只有这一块空着。” “那又怎么了?” “仔细看看,书架上的这一部分都是《邪宗门》,只有这里的书被人抽走了。难道……” “是和龙之介尸体在一起的《邪宗门》?” “是的,也许就是从这儿拿走了……” 正说着,金田一留意到书的封皮。 “找到了!比吕暗号的答案。” “什么?”长岛探过身子。 金田一指着空处附近的一本旧书,然后抽了出来。 “看,这个。另一本《邪宗门》。” 封面上的确用现代的装饰文字写着《邪宗门》。可是,作者名却不是北原白秋。 “是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长岛说。 因为第一次听说,所以有些意外。金田一嘆着气。 “知道了吗,长岛警长?这就是比吕日记中的那个‘名字’。”说着,指了指封面上的作者名。 “芥川‘龙之介’,也就是暗示,绘马龙之介。” “是吗?” “比吕所指不是北原白秋,而是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因此,用这个作为暗号,取代名字。总之,在这个书库中发现《邪宗门》最初版本的也是比吕,我以前来这儿的时候,他也总是泡在这里,所以,他一定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因为邪宗馆是以北原白秋的《邪宗门》为模本建造而成的,所以,就算日记里写着‘邪宗门’,那么,读者首先联想到的也会是白秋的版本,而不会想到‘龙之介’这个答案……不过,等等,比吕这傢伙到底是希望谁来解开这个暗号呢?” 金田一想着,陷入了沉思。长岛警长从金田一手中抢过《邪宗门》,胡乱地翻看起来。 “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作品呀。”他自言自语道。 “无所谓,反正是警察,不知道也不要紧。”金田一心中又涌上了新的疑问,轻声说道。 “傻瓜!我可是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不,也许这是未完成的作品?” “什么,长岛警长还读过大学吗?还是文学专业!太不可思议了!” 第38页 “什么?” “那么,那个芥川龙之介,是不是写过什么什么蜘蛛的人呀?” 长岛难以忍受金田一这种愚蠢的问题,拍了拍他的头。 “真拿你没办法,连《蜘蛛之丝》都不知道。臭小子,他是大文豪呀,还写过《鼻子》、《地狱变》等名作哩。” “地狱?” 金田一若有所思,从长岛手中抢回书,翻看起来。 印刷字体有些模煳了,而且,仍然是一些无法理解的语言的罗列。可是,看着整篇文章,金田一的脑海中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一些熟悉的记忆的片断。 微暗的森林深处。 草丛中的湿气。 被虫鸣包围着,仰望天空,透过树木,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 湿润的风掠过鼻翼,好像要打喷嚏。 ” 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像泉水一样,涌入金田一的身体。 “怎么了?金田……”金田一好像丢了魂,长岛见状问道。 金田一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中,盯着书中的内容。虽然意思不太明白,只能看看字面。 “从前,在大殿下一代中,讲述着最最骇人听闻的地狱屏风画的由来。 ” 金田一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这个!”他不禁叫了一声。 “怎么了,忽然……” “是给我的恐吓信!”他对着惊讶的长岛大叫道,“‘像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说的就是这个!混蛋,终于想起来了!《邪宗门》指的就是这个,难怪从北原白秋的《邪宗门》中得不到启发。写恐吓信的傢伙知道这个,所以才……不,等一下。怎么回事?” 金田一又一次陷入沉思,长岛则感到气愤。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大喊着。 毕竟,连金田一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可是,的确有一种难以预测的恐怖。他内心深处激烈地动摇,拼命要摆脱这种可能性。 不过,越是寻找其他出路,迷宫的出口就越向一个方向集中。 “是的……动机。没有动机!” 不经意说出这话时,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11 长岛从西服兜中掏出手机。 “是,我是长岛。”刚一接电话,他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是的,好久不见了!是呀……他现在在这儿,我叫他来听电话?” 长岛瞥了一眼金田一,把手机递过去。 “过来!你的电话。” “什么?谁呀……” 金田一拿起手机,刚听到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心中便涌上一种不快感。 “明智警视,出什么事了?” 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明智健悟警视。在某种意义上,他和金田一既是情敌,也是狐朋狗友。 明智有些气势压人地说: “呀,金田一君,又给长野县警察添麻烦呢?”说着,他小声笑了笑。 “什么添麻烦!你才麻烦呢!什么事?” 看着金田一对长辈的警局干部如此无礼,长岛感到十分不快。 “你还是那么厉害呀,一点都没变!轻井泽这种避暑圣地是不适合你的,竟然还牵连上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门》。听说死者是芥川奖提名的少年作家,还有着名菌类研究家。你这个劣等生,虽然懂得一些推理,但是由于缺乏知识,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你已经苦战数日了吧,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呀?尽管问吧!对了,对了,比如《邪宗门》这个题目,就有三位着名作家使用过,一个当然是北原白秋,另一个是文豪……” “芥川龙之介。” “呀,你知道呀,真意外。”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向你求助了?是美雪求你帮助的?” “这次倒是挺机灵的,是呀,七濑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苦战数日,让我来帮帮你。” “美雪!……真多事呀!我可不记得求过你。” “那么,你已经查明真相了?” “还差一步,就是动机。” 说着,自己的脑海中,将否定的可能性与真相连接在一起。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结论…… 可是,如果动机是…… 不,不光是这个。不在场之谜还没有解开。 还有,罪犯为什么伪造了一封信,要嫁祸给三岛几真。 解释全部事实的那根红线应该就在某个地方。 金田一握着手机,陷入沉思。 明智警视对他说:“如果不行就放弃吧,你又不是警察,揭露真相的事不做也罢。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明白,老朋友是多么珍贵。如果硬要当侦探而失去一个朋友的话,那是非常不明智的!” 金田一有些紧张。 “可是,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是对过去的一种补偿,对小时候那次失败的补偿,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是吗?那就随便吧。” “我会那样做的。” “只是,不要给警方添麻烦。” “我什么时候添过麻烦呀?” “你只是没有感觉到而已。” “啊,你真烦!总之,‘邪宗门’已经解决了。少年作家和细菌研究家也与你无关了,不要你费心了!” 明智又笑了笑,“看看,又生气了!”他话中有些嘲讽之意。 第39页 “什么?” “你刚才所说的有一点错误,你没发觉吗?” “你倒说说,是什么错误?” 听了明智的解释,金田一顿时哑口无言。手中芥川的《邪宗门》也掉在地上。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书的硬纸封面掉了下来,泛黄的书页散落在地上。 那是最后的机关。 他从长岛警长手中拿回那条报导,又从腰包中拿出“某件东西”。 “……”好像被锤子迎头痛击。 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像爆炸了一样,在脑中闪现,那些混沌的东西也变得清晰了。 “是吗!所以,三岛几真才会上了那封信的当!”金田一不禁冲着电话嚷道,“多谢了,明智……”尽管刚才态度恶劣,他现在又变得毕恭毕敬了。 “没什么。现在还说不需要我的帮助吗,金田一君?” “啊……”金田一充满了自信,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明智说,“谜底——全部解开了。” 12 井泽研太郎在电脑室中面朝显示屏。电脑已经接入了网际网路。 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网页,一边进入了聊天室。那里汇集了世界各地的“朋友”,大约聊了三十分钟。这成了研太郎的每日一餐,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比吕、琉璃子和纯矢。 聊天室中的通用语言是英语,而且都要用文字表现出来,让人感到不舒服。 每天的谈话都非常投机。 研太郎没有提起邪宗馆里发生的事情。 他很想在生活中结识那些从未谋面的人,网络另一端的“朋友”又会怎么想呢? 就算不说出全部情况,仅仅是“今天早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死了,之后,帮助过自己的恩人也死了”,他们又会如何回答呢? 一定会送来同情的语言吧。 忽然,他手指像被什么操纵了一样,不由自主地敲打起键盘。 m u r d e r “杀人。” 愤怒、恐怖和悲伤一起涌上心头,研太郎关上了电脑。电脑也好像断了气一样,一瞬间停止了全部功能。 他用拳头敲打键盘。 那把把自己和邪宗馆连在一起的大锁,不知不觉被挣断了。在空虚的解脱感中,研太郎流下了眼泪。 到底是为谁,为什么流下的眼泪,他自己也不清楚。 常叶琉璃子在音乐室。 昨天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厨房里帮管理人夫妇和远藤树理准备晚饭。 可是, 现在没有心情干这个。她害怕和别人见面。于是 ,琉璃子决定拉小提琴。 每每拉动琴弦,心里就会平静一些。 两年前,滑雪时扭伤了脚,在那种痛苦的时刻,琉璃子就是通过拉小提琴来减少痛苦的,似乎很有效果,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小时候,母亲曾讲过一个寓言,一个少女的鞋永远不停地在跳舞。后来,少女被伐木人用斧子砍掉了双腿,可是,那双鞋仍然没有停止跳舞。它一边跳着,一边和砍折的双腿一起消失在森林的深处。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故事。 已经记不得少女是犯了怎样的罪行,才受到这样的惩罚。只是,后来少女换上了假肢,到教堂做了修女,最后得到了天使的宽恕。 琉璃子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时,都非常烦恼。少女就是因此得救的吗? 她没有怨恨天使和神吗?她每次都问母亲同样的问题,让母亲十分为难。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想起过这个故事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家人了,此时此刻又一一在脑海中闪现。 琉璃子想要赶走这一切,便用力地拉着琴弓。 高亢的乐声让人额头髮麻,激烈的旋律刺激着浑身每一个细胞。 啪!像停电一样琴弦断了,是g线。 与此同时,琉璃子心中那件很重要的事好像也断了线,像琴弦一样无法修復。 绘马纯矢在画室中面对着画板,用调色刀在画板上胡乱敲打着。 不知要画些什么。 只是为了让内心平静,就这样站在画架前胡乱敲打着绘画工具。空白的画板不断被填满,就这样心不在焉。 可是,似乎呈现出一些轮廓,这些轮廓与纯矢的意识无关。 好像那个离开人世的亡灵,牵引着自己的手腕。 太令人恐惧了。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过,他没有停下手中的调色刀。 眼泪流下来,泪珠涟涟,顺着脸颊滑落到地面。他一边呜咽着,一边继续画着。 不一会儿,画板上呈现出别墅的样子。剎那间变成那座废屋,好像在对自己说,你很孤独。 你仍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一点他很清楚。六年前的夏天,他发现自己是养子。 他后悔自己偷听了父母的谈话,真希望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开口。 看到父亲尸体的那一瞬间,纯矢仿佛形只影单地站在沙漠中。 也许一直如此吧,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发觉。 他凝视画板中呈现出的废屋,仿佛听到了黑暗深处传来的呻吟。 六年前的夏末,在废屋的地下室中,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从慌忙逃窜的那一刻起,也许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註定了。 金田一的到访,似乎也早已写入了剧情。不知是神,还是恶魔的安排…… 远藤树理在厨房配菜。 从早晨就接待了很多前来调查的警官,不断地准备着面包和水果。 第40页 不过,晚饭要拿出一些像样的东西。 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手中握着菜刀。材料都准备齐了,不必出去买。 不过,她由于疲劳,身体有些虚弱,控制不好菜刀,浪费了很多材料。 昨晚,看到那条“报导”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树理心中悸动。 这时,出岛丈治这个名字映入眼帘。出岛是树理的恋人,六年前在浅间山遇难。 他生前给树理讲过很多有关这座别墅与别墅主人绘马龙之介的事,这便促使树理来邪宗馆工作。 死去的恋人已渐渐忘却,那时的悲伤也不再想起。 由于与出岛的生离死别,她便比别人更热爱轻井泽,因为这是他们邂逅的地方。 以前在医院工作时,她曾经照料过邪宗馆馆主的妻子,去年邪宗馆招募女佣时,她便开始在这里工作了。 已经一年了,回想在这座美丽别墅中度过的平稳生活,心里就感到一阵酸楚。 一天之内,一切都毁了。今后又会怎样呢? 沉思之际,菜刀划破了指尖。鲜血在白木菜板上蔓延着,红色充斥着树理的双眼。 树理没有马上进行包扎,而是凝视汩汩的鲜血。 以后该怎么办呢…… “翠阿姨,这是在旧轻银座街买的点心,尝一点吧?” 美雪把一盒点心递到绘马翠面前。 翠坐在轮椅上,两眼无神。“谢谢你……”翠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拿起一小块点心。 搜查人员都回去了。只留下两名警官,以预防发生意外事件。 昨天还门庭若市的大厅,现在只剩下美雪和翠两个人。 在美雪眼中,翠简直就像一个老太婆,一日之内仿佛老了十岁。 没办法。 从今早到现在的短短一天时间内,翠所依赖的丈夫,以及亲生儿子般的荒木比吕,几乎同时身亡。 警方还把龙之介的死推定为自杀。 比吕一定是被别人杀死的。这样看来,兇手还在别墅中。或许,自杀的龙之介就是真兇。美雪正在思索的时候,高个子的三岛几真出现在大厅门口。 “没想到,我不在的一段时间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三岛望着翠的脸,口吻稍有不敬。 “对不起,三岛,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难得来这里做客……”翠还是勉强低着头说。 “这不是你的错,夫人。这时警方的疏忽,现在他们可以解放了,真不像话。” “那个……三岛。”美雪插嘴道,“现在别说这种话了,阿姨的丈夫,还有荒木比吕……” “知道了,侦探‘夫人’。不过,我还是离开为好,我已经买了新干线的票。” “什么?是今晚的吗?”翠问。 三岛鞠了一躬,“是的,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刚刚去世,作为学生,我不该呆在这里。” “知道了……” “对了,有件事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龙之介老师。我觉得老师辞职后隐居别墅这件事十分蹊跷,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翠忽然提高了声音。 美雪对她的突变感到十分惊讶。 翠又马上恢復常态,“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对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来说,又能怎样呢?况且又是在他的妻子面前……” “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行李了。” 说着,三岛离开了大厅,但还是回了回头,好像担心忘掉什么东西似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夫人。”说话时他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什么?” 翠好像提高了警惕。三岛继续道:“我看到了你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你已经不需要轮椅了,反正你的丈夫也不在了。”说着,他快步离开客厅。 翠一边转着轮椅,一边离开了大厅,只剩了哑口无言的美雪。 金田一一个人在房间里。 收拾了一些行李,做好随时离开邪宗馆的准备。这时,他脑海中又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六年前脚扭伤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地板上收拾行李的。 准备好行李之后,父母就开车来接金田一了。看到父母的时候,心情好像平静了很多。 这次再访邪宗馆,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把衣服和小件物品放入提包,拿起床上的《轻井泽杂志》和两本《邪宗门》,捏着恐吓信,走出房间。 他在走廊上迟疑了一下,立刻便来到了目的地。调整一下唿吸,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了回应。 心脏在悸动,真的可以吗?金田一反覆自问自答。 他硬是将唾液和犹豫一同吞下。 门慢慢推开。 于是,杀害两条人命的真兇“邪宗门”出现在眼前,戴着“被害者”的假面具。 第四章 真相 1 面对金田一的突然来访,对方比想像中的神情还要平淡。 他可能还需要知道金田一来访的目的吧。 从那种释然的表情推断,面前的真兇一定还沉浸在作案成功的喜悦中。 见此情景,金田一松了一口气。 进屋时心中涌上一种犹豫的心情。 可是,作为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不能对真兇置之不理。虽然不像明智警视所说的那样,金田一毕竟不是警察。 第41页 而眼前的这位真兇,又和金田一共同拥有一段幼年时的回忆。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置之不理。 “那我就打扰……”金田一坚定了决心,走入房中。 房间很整齐,摆放着别有情趣的家具。书架和桌子上也是整理过的。一想到深夜中整理房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人隔着简易的木桌子坐了下来。 金田一把两本《邪宗门》、旧杂志和恐吓信摆到了桌子上,对方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对方问道。 金田一神情泰然自若地说:“你是杀死比吕和龙之介的真兇,这些就是证据。” 金田一先发制人,继续道:“不过,我希望从你的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他欲逼对方承认罪行。当然没有过高的期望,对方不会轻易认输,否则也不会设下重重机关来逃避罪责。兇手脸上浮出勉强的笑容,用夸张的动作和手势否定了金田一的指控。 “看来你不承认了……”金田一又一次坚定了信心,“那么你仔细听我说,当然可以随时提出异议。可以吗?” 此人又一次点头笑了笑,已经不是旧日的老友,真兇“邪宗门”就在眼前。 金田一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现在面对的不再是一个老朋友,而是真正的兇手。 “好,那么,就从我来轻井泽的理由开始说起吧。实际上,六年前,幽灵屋探险时,我在地下室那道上了锁的大门前听到了呻吟声。不仅如此,从地下室出来之后,我又被草丛中的背包绊倒,扭伤了脚,并且亲眼看到了背包中的《邪宗门》和背包上绣有‘dejima’的字样。我本以为那呻吟声是错觉,那背包是别人遗失在那里的。可是,仍然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内心深处。直到我收拾房间时,发现了那张用来包陶器的报纸,才一下子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记忆。” 金田一浮想起发现那条报导时的情景。在浅间山发现遇难者尸体并不算什么重大新闻,却登在了全国性的报纸上,说明和平时期很少发生案件和事故。也就是这个原因,原本可以只登在长野县地方版上的消息,却登在了全国性的报纸上。 如果,母亲用它包陶器是一种偶然,那么金田一时隔六年才看到这张报纸,也可以说是一种奇蹟了。 可是一想,无论什么样的案件,都是一些不祥的偶然的叠加。而侦探,正是以这些偶然为线索,进行破案的。 这些“偶然”应该叫做“宿命”。 “我看到的就是这条报导。”金田一从口袋中掏出报纸。 “看到了吗?一名叫‘出岛丈治’的男子在浅间山中遇难饿死。看到这个,我便回想起那个绣有‘dejima’的背包。” “在浅间山中遇难的男子的背包,怎么会在轻井泽别墅地的草丛中呢?令人不解。我立刻又联想到了废屋地下室中的呻吟声,一定有人把出岛丈治关在地下室中,将他饿死,然后又把背包丢弃在草丛中,这是一种让人误认为是意外事故的伪装工作。” “我决定马上来轻井泽。一想到我是因为胆怯而逃走,却失去一次挽救人命的机会,就感到有损我爷爷名侦探的名声。所以,我向妈妈借了钱,当天就离开了家。这本旧杂志是我从书架上拿来的。” 说着,金田一拍了拍桌上的《轻井泽杂志》。 “这样一来,我就好像一个埋在地下的时光存储器,重又被挖了出来。带着六年前的回忆又来到轻井泽。但没想到是为了一桩案件,真有些后悔呀……” 金田一感到十分后悔。 可是,现在有些事不得不做。后悔只能留到事后了。 想着,他继续说道: “实际上,六年前,看到出岛背包中的《邪宗门》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比吕,他也看得很清楚。刚才回想一下,才觉得他那时的表情有些异常,还把书放回了背包。他是好奇心很强的人,过后,一定又去过废屋。” “如果我不是因为扭伤了脚,也会回去再确认一下的。可是,那时我不仅伤了脚,还发了高烧,无奈,只能回东京了。” “不过,比吕又去了一次。他也许也听到了地下室的呻吟声。再加上背包和《邪宗门》,就更让他好奇了。可是,比吕很不幸。他看到了叔叔绘马龙之介搬动出岛丈治尸体时的兇相!” 2 金田一回想起比吕的日记中,像恐怖小说的那段描写。遗弃死尸的始末。背着尸体,叼起滚落在地上的手电筒,简直像恶魔一样,那便是被害的邪宗馆馆主绘马龙之介。 金田一讲述着日记描写。 真兇“邪宗门”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 金田一接着说:“对于比吕来说,龙之介叔叔是收留自己的恩人,今后也是自己生活的经济支持者,是他把自己从恐怖的收容所中解救出来,作为饱受磨难的孤儿,比吕隐瞒了事实真相。” “作为小说新人奖的得主,比吕具有丰富的想像力,当时,他也明白了那个背包的用意。而且,大概在我看到那条报导之前,他早就看过了。” “这样一分析,当时比吕看到我拿来的那条报导,该有多么惊讶呀。不过,比吕根本没有表现在脸上。” “也许,比吕早有心理准备,连贺卡都不发一张的我,竟然亲自登门拜访,一定与那桩案件有关。” 第42页 “再加上我是金田一耕助的孙子,喜欢模仿侦探,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而且,他也应该记得,我发现出岛背包时的情景……” 金田一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记忆的箱子打开了,昨天的回忆倏然地被抓了出来。 最初看到金田一从背包中拿出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的人,就是比吕。比吕当时捡起了金田一丢下的书,还说道:“《邪宗门》?怎么还有这个……” 至少,比吕知道那是《邪宗门》,口中还念叨着“怎么还有这个……” 比吕的文学知识在当时已经很不寻常了。而且,邪宗馆的书库中,足足有一大排,都是《邪宗门》。 如果他看到的是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没有理由发出这样的感嘆。 可是,那偏偏是极为少见的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 那是一部未完的作品,文学专业出身的长岛警长也只是有所耳闻。 比吕也是第一次知道。所以,才由衷地发出感嘆。 这样考虑,大厅中的《邪宗门》最初也是比吕发现的。这就说明他由心理到行动的转变。 “也许他认为庞大的藏书中可以找到芥川的《邪宗门》,于是就去了书库。没想到发现了珍贵的最初版本。” 事实上,刚才金田一去书库时,芥川的《邪宗门》就和多本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摆在一起。 金田一简单解释着自己的推理,渐渐地开始进入案件的核心。 “不过,叔叔,不,绘马龙之介为什么要杀害出岛丈治呢?把人关在地下室中饿死,又伪装成意外事故,从这一点分析,出岛与绘马龙之介以前是认识的。他知道出岛喜欢登山,才会想到把事故地点故意安排在山中。这样,即使警察前来调查,也不会联想到什么动机或是交友关系。这个提示就写在六年前,我错卖的一本杂志上。” 金田一打开桌子上的《轻井泽杂志》。 “首先,杂志最后一页上写着编辑部人员的名字。我一直都没注意到,其实‘出岛丈治’这个名字就写在其中。” 在负责报导的编辑人员一栏中,清楚地写着这个名字。 “为了确认一下,我又找到了那条报导。上面也写道出岛是‘长野县轻井泽町的杂志编辑’。我认识一些杂志社的人,他们大都住在东京或是有出版社的大都市,而他却住在轻井泽,于是便联想到,他也许就是这本杂志的编辑。结果,果不其然。” “再看目录。特集报导栏下面的小字,写着‘上田理科大学教授绘马龙之介’。特集的内容是:秋季是采蘑菇的季节!权威人士推荐安全可食用的浅间山脚的蘑菇。看了好几遍这个标题。又看了一下内容,注意到这个‘权威’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听研太郎说起过绘马龙之介的经歷,才知道他是‘菌类研究家’。我本以为是研究细菌,但听东大出身的警视说。‘菌类’并不是指细菌。” “细菌一般是指大肠桿菌、痢疾菌之类的病原菌。而从广义上讲,据警视说,菌类指的是霉菌以及蘑菇。” “这样看来,绘马龙之介在大学中,应该从事着,蘑菇的研究和教学。我刚才也去过他的房间,里面有很多关于蘑菇的书。其中也有他写的书。大概因为轻井泽里有他的别墅,他才接受了为杂志写报导的工作。” “可是,他又有洁癖,不愿直接用手触摸山野菜和蘑菇。不知道他是如何研究菌类的。听说研究细菌时,哪怕只是用显微镜观察一下,有的人也会觉得不卫生,无论什么都要消毒。这一点倒是有些相似。” “绘马龙之介即便是菌类专家,恐怕他也没有亲自用手接触过那些天然生长的蘑菇。也许是用书或图片进行研究的?” “所以,就像电视中经常看到的‘采蘑菇的名人’那样,实际上对自己辨识实物的能力根本没有自信,只是书中无法看清的蘑菇,在超市买菜时,就可以仔细看清楚了。” “不过,作为权威人士,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无法辨识实物。所以,接受了杂志社的工作后,才发现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还记得杂志上的照片,和那天三岛采来的一样。看到那个之后,你说‘吃一口就能致命,有剧毒’。” “这里写着这种蘑菇可以食用,明显是个错误,你弟弟和双亲就是吃了这个才丧命的,都是因为听信了绘马龙之介错误的解说。是吧,琉璃子!” 3 常叶琉璃子吃惊地瞪着眼睛。 “是的,我家人的确是被这种蘑菇死的。不过,和杂志上的报导无关。不过,真没想到,作为蘑菇研究的专家,龙之介叔叔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可我家人不是听信了杂志才去吃那蘑菇的,这全是意外,应该是事故吧?” 虽然语调坚决,但可以看到她内心的动摇。可是,她仍然迴避自己的嫌疑。 一知半解的论证时不足以让她认罪的。 警察逮捕罪犯,是要凭物证的。作为朋友,金田一所能做的,就是在警方查明真相之前,劝琉璃子自首。 为此,金田一继续进行着推理。 “好了,那并不是事故。你家人的死完全是人为的过失。出岛丈治之所以被杀,大概也是发现了龙之介的这个过失。拜託龙之介写特集的人是出岛,自然也是他发现错误了。出岛可能给龙之介施加了很大压力,因为毕竟这种失误闹出了人命。也许要告发龙之介,或是向他榨取金钱。” 第43页 “总之,因为这样的动机,龙之介才杀害了出岛,而遗弃尸体的那一幕,又被比吕看到了。这就是六年前那桩命案的真相。”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琉璃子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出岛怎么能把别人的过失都推卸到叔叔身上呢?可是,杀人……这也太残忍了。金田一君,我知道你来得时候真的非常高兴。我说过,六年前我就把你当‘朋友’,比吕也一样,我们是最谈得来的朋友。为什么要杀死他呢?” 琉璃子想用这席话让金田一远离事情的真相。 再次相见时的琉璃子,的确是真心高兴的。真是无法想像,这种善意的表情背后暗藏杀机。 可是,现在想想,这也是无可置疑的。总之,她曾经的确把比吕当成“朋友”,把龙之介当成恩人。 金田一沉默着,琉璃子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恐吓信。 “还有,比吕被杀前得到的《警告书》又是怎么回事呢? 箭飞来的时候我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是吧?” “这不是什么《警告书》。”金田一说。 “发出这份恐吓信的人是比吕。这并不是预告之后两起命案的通知,这是比吕告诉我:不要插手六年前那桩命案的机关。比吕和研太郎、纯矢一样,昨夜也看到了我带来的报导。那时,他就已经察觉了我的目的。他为了掩盖绘马龙之介的罪行,继续这种平静的生活,才会那样做的。” 金田一想起研太郎看到报导时的情景,报导经过纯矢、远藤树理之手,最后传到比吕手中。 已经记不清比吕看到报导时的反应了。当时,他也许心里感到震颤吧。 “等一下,金田一君。”琉璃子插话道。 “我怎么看,这都是杀人的预告呀!如果不忘记‘邪宗门’,离开这里,惨剧就会发生。不是正像上面写的那样发生了么?因为你没有离开,罪犯杀了比吕。然后又用撕碎的《邪宗门》作路标,把我们引到那个地方,不是吗?” “如果大家都那样想的话,你便达到目的了。然后,杀死绘马龙之介,并伪装成自杀,还把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放在尸体上。这样一来三件事就具有连续性了,人们自然会把之后的案件同发出恐吓信的人联繫在一起。不过,这里有一个你没有察觉的重大矛盾,琉璃子。” “矛盾?” “啊,那个恐吓信上写着‘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就会席捲邪宗馆’。”这部分一看便知有玄机。在白秋的《邪宗门》里,没有找到相应的文字,就算是普通的恐吓,也感到不自然。 “不过,这一句正好出现在芥川的《邪宗门》里。也就是说,恐吓信上的‘忘掉……’不是指白秋的《邪宗门》,而是指芥川的作品。” 琉璃子的表情有明显的震颤,因为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实。 金田一又说:“这样一来,后面几件事的连续性,全都被打断了,是吧?无论是比吕还是龙之介的案子,兇手都使用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恐吓信。 “也就是说,两件杀人案都是不知道芥川作品的人所为。” “恐怕你听到我从美雪那里借来的《邪宗门》是白秋的,所以就想当然的认为《邪宗门》只有白秋的版本,这样就犯了很大的错误。当然了,白秋的《邪宗门》已被选入了教科书,是非常着名的作品。而且,这座邪宗馆也是依据白秋的《邪宗门》的风格而建造的,白秋真是一位与轻井泽渊源颇深的作家呀。” “我因为文学功底不深,所以反倒容易想到这部作品可能还有其他作家的版本,结果,轻易地找到了线索。” “一是看到两幢邪宗馆时,才想到一个书名可能会有多个作家的作品。” “这个案件中,似乎总是两两相关。” “两部《邪宗门》。” “两个邪宗馆。” “还有,旧报纸与旧杂志上的两篇报导。” 未知的事件层层叠叠出现在眼前,琉璃子迷惑了。 可是,金田一又想: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琉璃子就会更加误解。一想到她的反应,金田一就感到恐惧。 “琉璃子,在废屋中被箭袭击的时候,你还没有杀人的念头吧?所以,那个时候你是真的感到了震惊。到我房间的时候,还说把比吕他们当作好朋友,那也不是假话。” “而之后,一瞬间杀人的意念取代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是的,你是在昨晚到我房间时,才产生杀人念头的……” 金田一说着,感到一阵心痛。没想到自己来到这里之后,才勾起了琉璃子杀人的动机。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你还坐在床上翻着《轻井泽杂志》。然后突然跑出了房间,并不是因为美雪进来了。” “那是你看到了杂志上的报导,而无法原谅绘马龙之介的过失。你家人正是听信了报导上的解说,才误食了剧毒蘑菇而身亡。龙之介虽然知道这样的事实,仍然以恩人的身份把你接到家中,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你看到杂志上的报导,立刻恼羞成怒,才跑出我房间的。不是吗?” “不是的,完全不是那样的。”琉璃子坚决否定着。 “因为七濑来了,我才走的。然后我就回屋洗澡睡觉了,当然,也没有去过比吕的房间,更没有杀死他。按你的推理,我倒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死比吕呢?” 第44页 其实,金田一也没有确定的答案,也只是在猜测,一定是琉璃子误解了比吕,而她却没有发觉。 对金田一来说,还是对真兇琉璃子来说,这都是一个残酷而难以接受的误解…… 金田一沉默着。 琉璃子又说:“你忘记了吗?金田一君,杀死比吕的真兇今天早上偷走了大厅里的《邪宗门》,并且把它撒在通往废屋的路上,而我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情。” “金田一君,今天早上大家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邪宗门》的确在大厅里。这你是知道的。之后我在厨房和餐厅里跑来跑去,怎么有往返二十分钟的路程呢?我是有警方的不在场证明的,金田一君。” 琉璃子的理由是一个接一个,更让金田一感到心痛。 “那只是不在场证明的陷阱,琉璃子。” “陷阱?” “是的。” “据警方说,杀死比吕的兇器——锤子是比吕从管理人那里借来修桌子的。那么,兇手用锤子杀死比吕,一定是出于一时冲动。” “你是因为一时冲动才杀人的。可是,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就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杀死绘马龙之介。为此,你就必须尽量逃避嫌疑。” “你正好利用了比吕发出的恐吓信。你当时也许不知道那是谁写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恐吓信中‘惨剧就会席捲邪宗馆’这一部分至关重要。” “也就是说,如果恐吓者所说的‘惨剧’能够与比吕的死结合在一起,那么自己就可以逃避嫌疑,因为收到恐吓信时,自己与美雪和金田一在一起。既然如此,即使是恐吓者,也不会向警方承认事实。实际上,恐吓者就是比吕,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接下来,就要让恐吓者与杀人者看上去是同一罪犯,而你又要得到不在场证明。于是,你便把大厅中的《邪宗门》撕碎,撒落到通往遗尸地点的路上。” “这样,你就把恐吓信中的‘忘掉邪宗门’与散落在现场的《邪宗门》联繫到一起了。同时。你藉助着大厅中的《邪宗门》,得到了不在场证明。” “这个不成为理由呀,金田一君。”琉璃子有些兴奋。 “我问你的是不在场证明,我在厨房和饭厅中跑来跑去,怎么可能偷走《邪宗门》,又跑到废屋呢?这到底是什么陷阱呀!” “偷走它很容易。” “什么?” “厨房和饭厅都与大厅相连。你都有机会走到大厅从玻璃盒中拿走《邪宗门》。是吧,琉璃子?” “就算拿走书,也不可能往返废屋之间呀?” “没那个必要,在天亮之前,你已经把纸片撒好了。” “什么意思!”琉璃子脸色突变。 “路上的纸片的确是那本《邪宗门》,而且,那本书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拿到手的。而且如果不是同一本书,龙之介叔叔一眼也能分辨出来。警方也确认过了。” “啊,的确是同一本书。” “所以说呀……”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在天亮之前,你就已经把那本书拿走了。” “那不可能。我说过了,早饭之前《邪宗门》还在大厅里。” “是的,不过那只是空壳,只是《邪宗门》的封皮。” 4 琉璃子闻言脸色骤变,她无以应答。 金田一接着说:“那个时候,我们所看到的《邪宗门》,只是封皮而已,而里面的书页已经被取走了。它仍然可以成直角摆在那里,而我们只能看到封面和封底。” “如果是这种状态,除非从上面俯视,否则根本看不到这是一张空皮。你在天亮之前就做好了伪装工作,并把书页撕碎撒在路上。” “到了早上,你又和大家一起来到大厅。因为从大厅入口可以看到《邪宗门》的正面,所以凡是经过的人都可以看到。” “早饭开始之后,你便开始在大厅里忙碌着,然后又趁机偷走了那张封皮。” “之后,绘马龙之介发现大厅里的《邪宗门》不见了。即使他没发现,别人也会发现。” “接着,去叫比吕的纯矢回来了,说明情况后,大家都去了比吕的房间。那时,玻璃盒中的封皮,就应该在你身上,或者是围裙的口袋里。” “然后一切就简单了。从窗户往外看,零零星星地散落着纸片。虽然是我偶然发现的,即便我没看到,你也会主动提示大家。” “之后,我们循着《邪宗门》的碎片来到废屋,发现比吕的尸体,你趁乱随手丢下那张封皮。这样一来,你便确保了不在场证明。” “现在想一想,当时发现的纸片很湿,如果是早饭之后撒下的,它根本来不及吸收空气中的湿气。当时一片混乱,也没冷静思考。” “如果这就是陷阱的话,那么你用假信把三岛骗出去的事,也可以解释清楚了。那信也是你写的吧?为了扫清障碍。” 琉璃子沉默了,金田一没有等她回答,又说: “实际上,只有他才有必要为其设置这个陷阱。他身高有一米九,而我还不到一米七,其他人的个子也不高,除了三岛,最高的人也不过是研太郎了,他最多不过一米七五。而那本书,这是装饰在比我们视线高的位置,因此不必担心我们发现有异常。” 第45页 “可是,只有三岛不同,他比我高三十公分,可以俯看放书的位置,万一被他发现,事情就会败露。所以他不能出现在早餐室,而他又是容易被警方怀疑的那种类型。” 琉璃子脸色变得苍白。 很难想像,一时的冲动杀人,却让琉璃子费尽心思制造陷阱。拖动尸体的工作,对一个女孩来说,也是相当艰难的。 然后,她又去挖来了鸟兜的根,把它磨碎,用来毒害龙之介。 当然,她一定是一宿没有睡觉了。而看到她与金田一周旋的样子,便知道琉璃子有不寻常的精力。 自幼失去家人,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超常的考验了。不过,已经接近极限了。 金田一看着琉璃子的眼睛说:“琉璃子,好了,告诉我吧——事情的真相。我不想再逼问你什么了……” “什么真相?我什么都没有干。金田一君,你说我是真兇,有什么证据吗?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在饭厅,谁都有机会那样做,不是吗?金田一君?” “啊,是呀。不过,能够把恐吓信中的‘邪宗门’与杀人联繫在一起的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意思?” “琉璃子,到现在,知道这张恐吓信的只有你我和美雪。” “还有发出恐吓信的人呀?” “那正是比吕本人,而他已经被杀死了。而比吕所说的《邪宗门》,是指芥川的作品,而兇手却按字面理解,把它联繫到了白秋的《邪宗门》上。知道吗?知道恐吓信的存在,又可能犯这种错误的人,只有你一个,琉璃子。” 5 “不是的,我不是兇手!知不知道恐吓信又能怎样呢?警方都没有追究这个问题。何况根本不像金田一君推理的那样!” 琉璃子含着眼泪,矢口否认。 “那么就说说警方认可的事情吧。” 金田一嘆了口气,继续道:“那就是留在玻璃盒上的指纹。这你是知道的,指纹具有法律效力。” “我知道。可我一直住在邪宗馆中,到处都有我的指纹。何况玻璃盒上的指纹,不光是我一个人的……” “我说的不是指纹的有无,我是指警方没有察觉到的东西。而我,刚刚看到你时才察觉到。” “什么……” 琉璃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胡说,你别骗我了。” “你扪心自问,玻璃盒上的指纹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警方讯问过,我已经说过了,是几天前擦盒子时留下的……” “谎话。” “什么意思?” “那指纹是今天早晨留下的。趁别人不注意,偷走封皮时留下的。而那时你没有机会戴上手套,或者用手绢擦掉指纹。而且正如你所说,住在这里的人,都有可能接触玻璃盒,所以留下指纹而不会被人怀疑。事实上,我和其他人的指纹,也留在了那里。不过,你有一点没有察觉到,你的指纹非常不自然。” “不自然?” “是的。”金田一从腰包中,掏出一张记录。 “这是警方的记录,上面有你留下的指纹,你仔细看看,什么地方不自然?”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手指的位置。打开盒子时,其他五个人的指纹,都是一根食指,或是相邻的二三根手指,而你却是第二指或第四指——也就是食指和无名指,而跳过了中指。你不认为不自然吗?你可以试一试,通常打开东西时,如果不用中指,就会使不出力气。当然,你大概也用了中指。” “那么为什么没有中指的指纹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中指的指甲上绑着创可贴,所以才没有留下指纹。” 琉璃子急忙紧握右手。 “那根手指实在洗东西时不小心划破的。‘创可贴’是在演奏完小提琴,从厨房回来之后贴上的。而你却说,最后一次接触玻璃盒是在前天中午,这不是不自然吗?” 琉璃子无以应答,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金田一朝着琉璃子深深地低着头。 这是他第一次向兇手低头。 “拜託了,琉璃子!快说出真相吧!我不想为难你,只想帮助你。我不是警察,也不想对警方说什么。希望你能自己承认罪行!而且我还想告诉你,你可能误解比吕了。” “什么意思?” 说着,背后的门打开了。 6 出现在门口的是绘马翠,金田一和琉璃子都很吃惊。 翠没有坐轮椅,而是自己走来的。 “对不起,没有敲门就……” 翠说着低下了头,一边扶着墙,一边用纤细的双腿向金田一和琉璃子靠近。 “阿姨……” 金田一本想给她让个座位,翠却说: “真的非常抱歉,我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金田一哑口无言。 龙之介收留琉璃子,恐怕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因为自己的过失,琉璃子成了孤儿,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之后他又收留了研太郎和比吕,大概是不想让琉璃子感到疑惑,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好心人收留的孩子。 可是,金田一本以为绘马翠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不知道丈夫的罪行,而把琉璃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善待。 第46页 可她现在的确是自己走进来的。 因半身不遂,而不得不开始轮椅的生活——其实都是虚假的。 “你怎么自己走进来了?为什么要欺骗我们?”金田一不禁问道。 “因为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翠在地板上深深地低着头。 “那轮椅就是我惩戒自己的枷锁,是我隐瞒了丈夫的罪行……” “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子走到翠的跟前。 翠含着眼泪说:“六年前,我的丈夫向我坦白了杀害杂志社出岛的事实。” “怎么会……” “是的,你的家人是因为我丈夫的过失才误食了毒蘑菇。当时他是知道这件事的,而那个叫出岛的男人却要讹诈他的钱。出岛辞了杂志社的工作之后,也试着干了其他的工作,但都失败了,于是就向我丈夫索要一笔巨款……我丈夫只能杀了他……” “不过,他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杀了人之后,更是难以安心。结果,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向我坦白了一切,并说,可以到警方那里去告发他。” “不过,你没有去?”金田一问翠,翠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丈夫因杀人被拘捕的话,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呀,想到这些,我最终没有去告发他。而且还把这些作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现在看来,我也有罪。” “为惩罚自己,我一度从楼梯上跳下,结果没有死成,从那之后,我就让医生开了一张假证明,说我嵴髓受伤导致半身不遂。六年来一直隐瞒着大家,包括我的丈夫。我想用轮椅把丈夫锁在邪宗馆,这样多少可以弥补一些罪过。” “可是,我错了,这并没有减轻丈夫的罪责和我的过失。而且,现在这种罪责竟然波及到了你……原谅我吧,琉璃子……” 翠潸然泪下,跪在杀死丈夫的少女面前,请求宽恕。 金田一不知该说些什么。 纤细的双腿正式她六年来生活的写照。 一个身体健全的女性,却强行让自己在轮椅上生活了六年。 正像翠自己承认的那样,她没有告发丈夫,与琉璃子的犯罪不无关系。 可是,金田一併没有对翠感到愤怒。 琉璃子也跪到了翠的身旁,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应该与金田一一样。 金田一又一次坚定了决心,向琉璃子说明她的冲动杀人,只是一种“误解”。 在某种程度上,金田一能够想像出她的动机。 如果,这种想像是正确的,那么琉璃子会因为这种无法挽回的过失,而陷入更深的苦恼之中。 可是,不能总让她认为,她的好‘朋友’背叛了她,金田一想。 “琉璃子,关于比吕……”金田一把手放到琉璃子肩上说。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比吕?恐怕你误解比吕了。” 7 “我没有误解他,金田一君。”琉璃子说。事实上,她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兇手。 “比吕背叛了我。正像金田一君说的那样,我看到杂志上的报导非常愤怒,于是就跑到了比吕的房间。因为比吕一向可以冷静的听我诉苦。” “可是,他知道我家人的死因,却没有告诉我。而其,他还对我说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所以我一气之下就……” 琉璃子的情绪又有一些激动,金田一抑制住她的情绪问道: “你还记得到比吕房间时的情况吗?” “当然,一字一句都没有忘。听到敲门之后,比吕打开门,我一边哭一边走进房间……” “那么,你见到比吕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说,龙之介是杀人兇手。” “再详细一些。” “……我说,你听我说比吕,我看到那条报导了,龙之介是杀人兇手。然后比吕关上门,把我拉进房间说,我六年前就知道了,而且金田一把那条报导带来了。可是还是忘了吧,以前的事还是忘了为好……我听了这话非常愤怒……便抄起桌子上的锤子……” 金田一听后,十分相信她的叙述。 琉璃子的记忆力是可以信赖的,也许是她长期记忆乐谱的缘故吧。 这样看来,又是一个悲剧。由于一时的误解,心中燃起了怒火,导致了冲动杀人。 金田一用力按住琉璃子的肩,冷静地说道: “你好好听我说,琉璃子。我并不希望你更加痛苦,我只想让你知道,比吕根本没有背叛你。所以,你要向我发誓,无论事实如何,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琉璃子胆怯地握着金田一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我说了。你所说的报导,和‘龙之介是杀人兇手’指的是在杂志上发现的内容,而龙之介所杀的人,也是指你的家人。” 琉璃子沉默无语点了点头。 “而比吕呢,比吕认为的报导,是我昨天带来的,旧报纸上的那一条,于是他写了恐吓信,逼我返回东京。而你的到访,恰好是他发出恐吓信之后。当时,比吕满脑子只有这些。” “而你所说的‘报导’和杀人兇手,恰恰都让比吕联想到了龙之介杀死出岛丈治的事。” “难道……” 第47页 琉璃子开始颤抖。金田一抱住琉璃子,想抑制她的颤抖,不让她掉入绝望的深渊。 金田一接着又说: “啊,是的。你们两个被两条‘报导’和两桩‘命案’搞混了。当然,比吕根本不知道你家人被害的事实,也不知道那条报导的存在。而你,同样不知道龙之介杀死出岛丈治的事,也不知道我带来的那张报纸。你们两个所指的是不同的两件事。” “不——!”琉璃子喊道,与此同时想拨开金田一的手。 金田一奋力制止住她。 翠也过来,抑制住琉璃子。 金田一怕她咬舌自尽,就用手绢堵住了琉璃子的嘴,然后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说: “冷静!琉璃子,我们说好的,你要活下去,你发过誓的!” 门打开了,传来了纯矢的声音。接着是研太郎。 他们是听到琉璃子的叫喊声才跑过来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帮助金田一安抚住了琉璃子。 金田一拼命劝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琉璃子终于筋疲力尽,她看着金田一,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昏了过去。 8 在琉璃子昏迷的一段时间里,金田一、研太郎和纯矢轮流在她身边守候。 金田一认为有必要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们:龙之介过去犯下的罪行,还有琉璃子犯下的罪行。 而这一切,又都起因于一个小小的误会。 两个人都极为震惊,但都没有打算放弃琉璃子这个朋友。 接近正午时分,琉璃子渐渐甦醒,她眼神呆滞,就像木偶一样。 金田一和研太郎还有纯矢在琉璃子枕边,给她讲着以前的事情。琉璃子最感兴趣的,还是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尽管琉璃子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但多少浮现出一些生气,金田一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三点的时候,金田一他们还想劝琉璃子再睡一会儿,可琉璃子仍然换上衣服起了床。 这时,金田一对琉璃子说:“我们是‘朋友’,琉璃子。”金田一特别强调“朋友”两个字。 六年前的夏天,大家来到邪宗馆时,这个词就成了通用的符号,现在想想,既令人怀念,又令人感到一丝神秘。 “是呀,我们是‘朋友’。”纯矢说。 “我们要摆脱命运的束缚,用自己的力量开拓自己的未来。我们应该互相信任。” “是的。”研太郎也说道,“我也想错了,我以为住在邪宗馆就可以成为‘朋友’,但这对我来说太沉重了。就像一把生了锈的大锁,始终束缚着我,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摆脱它了。我们应该各自创造自己的世界,是时候了。” “就算不住在一起,我们仍然是‘朋友’。无论是金田一还是研太郎,还有你我。……当然还有……”纯矢想说的是比吕,可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对琉璃子来说,她是出于误会,才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是,金田一想:罪过终有一天会得到补偿,人死不能復生。不过,真心乞求宽恕的人,一定能迎来崭新的未来。 琉璃子一言不发,静静地闭着眼睛,像虔诚的祈祷者。 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金田一一边看着她,一边离开了琉璃子的房间。 9 换好衣服之后,琉璃子跟着研太郎和纯矢去了警署,金田一和美雪也离开了邪宗馆。 女佣远藤树理开车将他们送到车站,由于是暑假,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不时可以看到耀眼的烟火。 美雪兴奋地打开车窗向外看:“中午也能看到烟火,太神奇了,一定是有什么庆祝活动吧?” “嗯,是 访神社的祭祀活动。” 远藤树理坐在驾驶席上说,“很久以前,这个神社的祭祀已开始,就标志着轻井泽的夏天的结束,这个时候,来访的游客就会互诉临别赠言。” “不过,看上去人山人海的,不像要结束的样子呀?”美雪问。 “大概是因为轻井泽已经成为四季皆宜的旅游胜地了吧。” 树理笑着回答道。 由于交通阻塞,车子无法前行,树理就回头对金田一和美雪说:“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口吻过于谦逊。 “可以呀。” 树理手扶方向盘,讲述了自己来邪宗馆工作的缘由。 六年前被绘马龙之介杀死的出岛丈治就是她的恋人。她就是怀着对轻井泽的思念,才来到邪宗馆,因为轻井泽是他们邂逅的地方。 当然,对于出岛的死因不是事故的说法她也有所耳闻,所以,才有意给金田一他们讲这些事,也许可以探听出一些事情的内幕。 金田一明白她的意图,说出了出岛被杀的原因。 树理听后,稍有失落地嘆了口气:“没想到出岛是这样的人……” “还是不知道为好啊。”金田一说。 树理摇了摇头:“不,我应该知道这些,好像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自从出岛离开我之后,就没有什么令我快乐的事情。所以,这样可以美化我们之间的回忆。对于我来说,好像一直都生活在回忆里……” “是那样的吗?”美雪问。 “嗯,不过,现在应该向前看了。翠夫人可以走路了,我也没有必要住在邪宗馆了,等到夏天结束,我就准备离开这里。我还年轻,不能总躲在深山里啊……”说着,树理踩了一下油门,车子向前驶去。 第48页 在等车的时候,金田一他们站在车站外的步行桥上,向浅间山眺望。 夕阳染红了浅间山,看上去比前几天还要近。 美雪一个人跑到新干线的小卖部里,买沙锅饭和罐茶。金田一独自望着浅间山,回想着来到轻井泽的短短三天时间,好像梦境一般,让人难以相信。 金田一有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一个季节——从夏末到秋初。心头涌上一种后悔的心情。 金田一把这种心情告诉了美雪:“美雪,如果我不来,比吕就不会死了吧?琉璃子也不会杀人了吧?”金田一的声音中夹杂着悲痛。 美雪把罐茶递给金田一说:“阿一,你可不能这样想呀,正因为有人杀人,才有人牺牲的。阿一绝对没有错,不能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呀。” “可是……” “喂,阿一,如果没有汽车,就不会有人死于交通事故,但是如果没有救护车,伤员不能及时被送到医院,那样也活不成呀?所以说阿一不能那样想。上天给了你出众的才能,你就应该把它发挥出来。后悔之情多少是难免的,可因此就止步不前,那可不是阿一的作风呀。” 虽说是夏季,但风中多了几丝凉意。 可是,美雪递来的茶却显得分外温暖。金田一不禁落泪,轻轻把脑袋靠在美雪的肩上。 美雪温柔地扶住金田一,“阿一,就这样等到车来吧……” 金田一回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夏末,自己受伤后,扑到母亲怀里的情景。 那并不是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痛苦而令人怀念的幼年的回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