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小说》 第1页 [侦探推理] 《推理小说》作者:[日]秦建日子 /译者:赵仲明【完结】 内容简介 公司职员、女高中生、出版社编辑……一起起血腥的连环杀人案令警方头痛不已。兇手每次作案后都会留下一张简单的书籤,上面写着“不公平的人,是谁?”为了引起广泛的关注,兇手以《推理小说》的形式预告下一起兇杀案的发生。要想阻止兇手,只有为这部小说竞标!——最低投标价1亿日元!整个出版界都为这样的一部作品而疯狂起来。 本书是对推理小说爱好者的挑战,是对推理小说惯用套路的讥讽。随着女刑警雪平夏见的缜密推理,真兇渐渐浮出水面。真相,只有在最后一刻才被揭露。 《推理小说》自2005年出版至今,图书发行数已经超过30万册。 2006年,日本富士电视台将《推理小说》改编为11集电视连续剧《unfair》,主演筱原凉子。同年,筱原凉子凭此剧夺得第48届《日剧学院奖》最佳女主角奖。 2007年,《推理小说》又被改编电影成为《unfair the movie》。 作者简介 秦建日子(1968年 - ),日本知名小说家、剧作家、制作人、编剧、词作家。日本剧作家联盟会员、日本推理作家协会会员。1997年起开始剧本写作,代表作有《hero》、《天体观测》、《最后的律师》、《共犯者》、《最后的礼物》、《东大特训班》、《新娘厄运年》、《银座之恋》、《美少年警探》等三十余部日剧,还有《月亮的孩子》、《塔克拉玛干》等舞台剧。2004年,他以《推理小说》一书出道,成为广受欢迎的小说家。 ====================== 出场人物 警察 雪平夏见 刑警 安藤一之 刑警 山路哲夫 刑警、搜查一科科长 出版界 赖崎一郎 岩崎书房编辑 栗山创平 音羽出版社编辑 久留米隆一郎 推理小说作家 小泽茉莉 久留米隆一郎的秘书 大学 田口和志 w大学文学系7年级学生、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 桥野美树 w大学文学系4年级学生、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 粕谷理惠子 w大学文学系4年级学生、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 平井唯人 推理小说研究会成员、失踪 其他 龙居圆 东京都立高中三年级学生 铃木弘务 印刷公司职员 必须确定尸体的数量。 要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首先是两具。确定。没有这两具的话就没有下面的故事。 接着,一具。 问题就从这里开始。 第四具尸体,需要一些“策略”。 第五具尸体也同样。 可能的话,尽量在第四具尸体上结束, 不过,之后的一切取决于对方, 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四具、五具、不—— 最坏的打算是六具尸体, 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t.h 目 录 第一章 不公平的开始 第二章 预定兇杀案 第三章 爱情的预感 第四章 疑影 第五章 线索就在眼前 第六章 告白的夜晚 告白的清晨 最后一章 恐怕是,无法信服的结局 第一章 不公平的开始 1 6月14日(周一) 雨 靠近新宿区的中心地带。 离开繁华街区的喧嚣,周围的一切回归了宁静。 龙居圆快步地走着,一边侧视着这些至今仍未被消化掉的泡沫经济的遗产——建了几年都未建好的烂尾楼、据说入住率不到一半的新住宅楼、已被夷为平地却无人购买的杂草丛生的空地。 22:00的门禁已经超过15分钟了。 在夜晚冷风的吹拂下,梅雨季节特有的湿气打潮了龙居圆的校服,让她的步履变得艰难起来。一头引以为傲的、甚至可以上洗髮水gg的柔美黑髮,紧贴在额头上,也给人很不舒畅的感觉。 ——想好了要早点回家,可是…… 小圆自言自语。 不能再惹父母生气了。 还有一个月,高中最后的暑假就要来临。“趁着暑假的机会,两个人去旅行吧。”小圆已经接到了同年级同学势田彻的邀请。 旅行。 两个人的旅行。 为了这次旅行,小圆已经在脑子里构思了7种方案。尤其重要的是,要寻找将外出旅行这件事告诉母亲的时机。这会是最先遇到也是最大的难题,必须在母亲心情最好的时候了结此事。 ——还是快跑吧。 小圆深知,就算是同样破了门禁,30分钟以内和超过30分钟的情况是大不同的,母亲发怒的时间有着数量级上的差别。 已经能看到公园的入口了。 小圆平时从不穿越公园,过去有同学好多次在公园里遇到露阴癖。不过,斜穿公园的话,到家时间可以节省5分钟,这倒也是事实。 小圆将斜挎在肩上的书包重新挎好便跑了起来。 露阴癖算不了什么。男人的裸体,让看就看吧,没啥好怕的。小圆一边这样对自己说着,一边跑着。与势田彻分手时相拥而吻的感觉还留在唇边,这也给了小圆勇气。 第2页 大概跑了200米左右吧。 突然,小圆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游人道是一条缓缓的弯道,没法看清楚前方,再加上公园的照明太暗,小圆完全没发现游人道中央横卧着一件黑色的障碍物。小圆两肘支撑起身体,眼角向讨厌的障碍物扫了过去。 就在这一剎那。 从背后的树丛中传来一个声音。 “这就是真实。” ——出现啦!露阴癖! 但是,从细雨濛濛的树丛中显出的人影,身上衣服齐整,不但没有露出任何局部,而且连衬衣的第一颗纽扣都紧紧地扣着。只是——手上握着的东西闪着暗淡的光亮。 “这就是创意。” 深沉而温和的声调与眼前的情景极不协调。 并且语焉不详。 小圆向后退去,不过,她立刻就不能退了,刚才害她跌跤的障碍物挡住了退路。 这是个人。 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的躯体。 脸部的左半边有一个很大的洞,洞口流出的大量的血染黑了身边的一大片地面。小圆又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发现,那个洞是在左眼球被挖去之后留下的。 惊恐袭击了她的全身,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想要大叫、想要大叫、想要大叫——,小圆甚至连小声的叫喊都发不出来了。 ——摘自t.h着《推理小说,上卷》第一章 2 雪平夏见手机的来电音量总是设置在最大声。 即便如此,要在深夜过了两点之后叫醒她还是远远不够的。 安藤一之想,手机的扩音器至少应该设置比现在高出3倍的音量才行。 安藤随手将自己的手机扔到轿车的副驾驶座上,勐地一脚踩向油门。从安藤的住处市谷到雪平的住处中目黑,再赶往新宿区户山的事件现场——尽管是深夜,也肯定得迟到30分钟。安藤似乎已经听到了山路科长呵斥的声音。 “都他妈是你的责任!”(咔嚓咔嚓) “你要是给我赶紧点……”(咔嚓咔嚓) “你要给我好好照顾着点雪平……”(咔嚓咔嚓) 一边把擦得锃亮的zippo打火机的盖子弄得咔嚓咔嚓作响,一边对部下小声怒吼,这是生气时的山路的习惯。经他这样一怒,被骂的人也会怒气倍增。不过,山路从来没有训斥过雪平。不仅是山路,搜查一科的人谁都不会说雪平点什么。挨骂的总是安藤。对于雪平的不满都会集中到她的搭档安藤身上。 ——说不定还是应该搬家吧,比如雪平家附近,不,还是索性住到一个楼里去吧,安藤这样想。 从外苑西大道经过明治大道再进入驹泽大街,到了山手大街向左稍一拐便到了。 安藤随意地将车停在路边,没有使用电梯而是从安全通道的楼梯径直往上蹿去。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雪平的房门钥匙和自己住处的钥匙挂在一个钥匙圈上。今年4月,安藤来搜查一科赴任时,山路科长将钥匙交给他,还以为科长是在开玩笑呢。怎么说那都是单身女性的房间钥匙。 “这把钥匙24小时都给我带在身上。” 山路说,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那之后,这把钥匙,安藤基本上每月要使用两次以上。 安藤连续按了5次玄关的门铃。 当然,室内没有任何反应。 他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幸好,室内的电灯亮着。雪平似乎没有睡觉前关灯的神经。 安藤脱下鞋子,朝房间里走去。本来他想穿鞋进屋的,不过还是强压下了这个念头。正因为此,安藤特意穿了双灰色的袜子。如果穿着白色袜子进雪平房间的话,粘上去的脏东西是怎么都洗不掉的。 ——这也太脏了吧…… 一个人怎么会把一个房间弄到如此脏的地步呀? 体育报、一版四个画面的成人漫画杂志、吃得剩下一半的方便面、吃剩的炸薯条、空心粉色拉、无数只便利店的空塑胶袋、只剩肯德基老爷爷半个脑袋的纸袋、从车上扯下来的违章停车的黄色罚单、地球仪、狗熊外套(谁会穿呢)、过节时卖给路人的塑料充气皇冠——这里只差尸体了。安藤双脚跳着、踩着越过这些障碍物。安藤先进厨房接了杯水,然后向卧室走去。 他听见了鼾声。 雪平夏见和衣睡得正香。 安藤提着的心放下了些许。 雪平夏见经常是喝醉后便全裸而睡。安藤见过多次雪平夏见的裸体。完全难以相信这是一个30岁之后的女人的身体:极其匀称的身材,硕大的乳房少女般高高耸起,纤细的蜂腰,没有多余脂肪的下腹,皮肤雪白通透。不过,在这样一个发生了兇杀案的夜里,并且是在接到命令要迅速赶往现场的夜里,映入眼帘的无论是多么曼妙的裸体都无法让人高兴起来。 今晚雪平夏见穿着衣服,这样可以节省5分钟。 “雪平姐,快醒醒吧。雪平姐!” 安藤使劲地摇着雪平的肩膀,用手在她脸上拍打了好几下。 “有案子了,兇杀案。” 雪平漂亮的脸蛋扭曲得很难看。 不错,雪平夏见确实是个美女。浪费姿色的美女——安藤很喜欢这种说法。浪费姿色的美女,安藤想,确实没有比这种说法更能描述雪平了。 第3页 “别闹!” 安藤在雪平脸颊上拍打到第13下时,雪平终于发出了第一声。 安藤把杯子里的水送到她口中。杯口被雪平的嘴弄得很脏,不过,安藤决定不去理会。 “喝不下了。” “雪平姐,兇杀案。” “不想去。” “新宿公园里有两个人被杀了。听说一个穿着东京都立高中的制服。” “不感兴趣。” “雪平刑警!” ——这个世上怪事实在太多了。 ——为什么这个女人是警视厅搜查一科中抓住坏人最多的一个? 一一错了,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3 濑崎一郎在和往常同样的时间醒来。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用一次性的塑料杯装上矿泉水喝了下去。他一下买了很多这样的塑料杯,总是用后马上扔掉,从来没想过要重复使用它们。这是濑崎一郎的决定。他的房间里除了一次性塑料杯子外没有任何其他餐具,没有刀、叉和勺子。他很讨厌那种“洗涤”行为,也讨厌将洗涤的东西留在水槽中的感觉。他还讨厌将在便利店或在百货公司地下买的没有任何美感的盒装蔬菜带进自己的房间。 决不做不喜欢的事情。 这是濑崎认为的最优质的人生。 所以,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自然,餐具从房间里消失了,食材从冰箱中消失了。从内心来讲,其实他很想让洗衣机也消失,只是,濑崎还没有每天将换洗衣服都扔掉的财力。所以,他只能忍受着。如果某一天撞上大运,发了一笔大财,那就会把洗衣机也消灭掉,濑崎真的这样想。 他打开电视机。不过,这不是早上的惯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电视了,不过,现在想看看。电视里,不管哪个频道都在播放同一条新闻——昨晚发生在新宿区户山某公园里的兇杀案。 “死者中,有一位是公司职员,名叫铃木弘务,42岁。” “还有一位死者是东京都立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名叫龙居圆,17岁。” 濑崎一边用超声波牙刷仔细地刷着牙,一边注视着电视屏幕上出现的两个被害人的半身照,这完全没有激起他半点兴致。 ——为什么世上的媒体都只对兇杀案如此大张旗鼓地报导呢? ——为什么兇杀案中的被害人都被那样夸张地说成悲剧的主角呢? ——因交通事故而死、年轻时患癌症而亡、在浴室滑倒时头撞地而死、死在经过千辛万苦才搞到手的小三的怀里,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老死和自杀,其他的死法都一样。运气太差——仅此而已。 濑崎想着这些,但并没有关掉电视机。 从濑崎的住处——武臧小山的车站到他上班的神田神保町的岩崎书房,算上在目黑车站的换车时间,大概要32分钟。在这一时间段里,濑崎决定想一想强加在自己头上的“指标”。 “销售量10万册,销售额1亿6000万日元。” 这是新上任的上司森川要他完成的指标。 “销售量10万册,销售额l亿6000万日元。” 这是多么可笑的数字啊,这个从银行转到出版社的外行什么都不明白。 2004年4月的现在,岩崎书房的初版图书的平均发行量不到6000册。濑崎的脑子里通常有着近50个新书出版计划,就算这些计划全部付诸实施,实际上每一部书能卖出的数量也不会超过3000册吧。要说这是常识,也可以算得上。书的内容,应以其本身的难度挑选读者。不是读者挑选书,而应当是以书挑选读者。在这一点上,好多人都没有搞清楚。结果,尽是那些既无益又无害的迂腐书籍登上了畅销榜,一年中只有两三部是例外的吧。 “销售量10万册,销售额1亿6000万日元。” 无聊之极。这是评价编辑能力的最无聊的尺度。 但是,如果不完成这一指标的话,等着自己的将是调到别的部门,或者被解僱。 濑崎想。 一册书的单价是1600日元,简单计算一下的话,自己一年中新书的发行品种必须在30种以上。如果到不了的话——肯定做不到——只能出超级轰动、能闯入畅销书排行榜的书。 比如昨晚的兇杀案。 那个女高中生的家长会出一本“手记”之类的书吗? 书名就叫《小圆,17年来谢谢你——手记:宝贝女儿惨遭兇杀的父母亲的泪水与悔恨》。 濑崎的眼前浮现出栗山创平的脸。栗山是之前工作过的音羽出版社的同事,他喜欢做这方面的策划。按照兇杀案之后的走向一一即如果有可能发展成电视特别节目的话一一进而,在此期间又没有出现滨崎步或者福山雅治的闪电式结婚、六本木没有发生无差别恐怖袭击、日航公司的飞机没有因为设备故障而坠落——初版1万册,不,按龙居圆的长相,印刷2万册畅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过,濑崎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策划。 考虑过,却从未实施过。 作为编辑,他最讨厌用这种方式。 4 “那个案子,只是针对过路行人的兇杀案吧?” 第4页 w大学附近的doutor咖啡馆里,桥野美树喝着拿铁咖啡正与同班的粕谷理惠子交谈着。 “如果是推理小说的话,那应该就是典型的环节缺失……” 昨晚的连环兇杀案就发生在该大学的附近,徒步只有10分钟左右的距离。这对于推理小说研究会的美树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的话题了。 “环节缺失?” “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但是找不到被害人之间的联繫。没有结合点,那就意味着看不出动机。嘿、嘿、嘿。” 用这种得意洋洋的语气谈论现实中发生的兇杀案,美树似乎压根没有感到半点不妥。句尾的“嘿、嘿、嘿”是美树的口头禅。虽说本人想要摆出一种名侦探的架势,但基本上都不符合到目前为止的语境。 “美树。” “嗯?” “与其操心这些事,是不是该操心一下自己找工作的事情?” 理惠子拿出一大捆招聘资料,她想结束这一兇杀案的话题手头有100多家公司的资料,必须在上午全部看完。究竟是首相无能,还是公司的经营者们无能,日本的经济完全没有要復甦的迹象。四年制大学,并且是文学系学生的理惠子和美树,可以说,如们是最有可能回家待业的女大学生。 “找工作啊,真的没兴趣。” “啊?” “我呢,肯定不适合去上班。嘿、嘿、嘿。” 这是美树老挂在嘴上的话。如果是在平时,对于美树这样的态度,理惠子一定会说她几句,今天则不同。 ——不能说那条简讯的事。 理惠子回忆起那件事。 起初以为只是一般的恶作剧,非常——非常变态的恶作剧。倒希望真是那样。 但是—— 地点、日期,还有时间都完全吻合。 ——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是该报警? ——我不知道。 理惠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能将这件事随便告诉别人。美树的嘴巴很大。再说,美树也一定察觉了两年前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啊,田口学长!” 突然,美树用高八度的声音喊了起来。 理惠子回头望去,同系并且是同一个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学长田口和志正往里走。 打理得非常漂亮的髮型、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能津津有味地谈论各种话题的巧嘴,并长着一张理惠子和美树做梦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极其白皙的脸蛋。再加上,每周三次去健身房造就的肌肉适中的身体、包住那个身体的优质条纹衬衫,还有那细长的、性感的手指。 这就是一个与留级过多次的文学系学生的形象完全相反的田口。 他既很照顾那些家庭经济条件不怎么好的后辈,也与艺能界的很多人有来往,也不知他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 田口寻着美树的喊声转过头来,露出了让人不得不心动的清澈笑脸。 理惠子就像要避开田口的这张笑脸似的赶紧将目光移开。 直到今天还是难以置信。 田口,曾经竟是自己——一个完全不起眼的人——的恋人。 不,已经忘了。我已经忘了过去的一切。让过去随风而逝。眼前最重要的是全力以赴地找工作—— “好久不见了,美树,还有粕谷。” 每次都这样。 田口叫美树的名字,而叫理惠子的姓。 他在美树的边上坐下,连一句“这里可以吗”都没有问。 田口不太看美树的眼睛。 他注视着理惠子,就像要将她看穿一样地注视着她。 ——是否该和他说呢? 那条简讯的事。关于简讯最后写着的“t”和“h”两个字母。 “t”和“h”。 让理惠子痛苦了两年的“t”和“h”。 “田口学长,今天早上的新闻看了吗?嘿、嘿、嘿。” “不就是户山公园的兇杀案吗?” 不知什么缘故,说到这里,田口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个真的是针对过路人的行兇案吗?” 5 出了都营三田线的神保町站徒步7分钟。 靠近三省堂书店的后门有一座有40年歷史的狭长型建筑物,地上7层加地下1层,这就是岩崎书房的唯一资产。6楼的房间里有一张濑崎的办公桌。 从出版界最大的公司——音羽出版社来到出版界的中坚——岩崎书房,这是濑崎编辑人生中经歷的第二次重大失败。 濑崎打开电脑,开始收邮件。 一共有17封新邮件。 从在音羽出版社时代就已经有交往的三个人气作家都给他回了邮件,拒绝了他的请求。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句话,其实对于乍看令人艷羡不已的自由职业者也不例外。不,比起那些收入很低的工薪族,自由职业者在这方面有着更强烈的意识。与大出版社合作不但能获得社会信誉、丰厚的报酬,更是不用去管写得是好是坏、靠着庞大的gg宣传就能获得最低限度的销售量的保证。一旦尝到了甜头,任谁都不会再有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意志。 第5页 濑崎立刻删除了那些邮件。 没必要为此沮丧,濑崎从一开始就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 离开办公室,他径直去了三省堂书店1楼的新书专柜。 他扫了一下平摊在架子上的新书。 完全没有用的理财技巧、简单的××攻略、艺人名下由别人捉刀的胡编滥造的书、根据电视剧改编的小说、主人公的名字里夹着奇怪假借字的推理小说、硬汉小说、过分煽情的恋爱小说、书腰上写着“中年男人玩转爱情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品味”的恋爱指南书、大量自我开发的书、上司的心得、部下的心得、三十岁的心得、维护一个幸福家庭的心得、老年生活心得、活着的心得、让精神世界变得丰富多彩的心得。 濑崎一本都没有买便离开了书店。 他走进一家路过的咖啡馆。要了一杯加了很多炼乳的越南咖啡,一边喝一边思考了片刻。 一会儿,他对着记事本,开始确认工作日程, 要写几封信。他不喜欢写邮件,尽管工作需要不得不写。 接着,取过咖啡馆里放着的报纸翻了起来。一张报纸上已经有了昨晚发生在新宿区户山公园内的兇杀案的报导,太快了。 “铃木弘务,公司职员,42岁。” “龙居圆,东京都立高中三年级学生,17岁。” 两名被害人没有什么共同点,现场没有找到其中一个被害人被挖出的左眼球,身上的钱物没有被抢,基本上就写了这么些内容。 濑崎再次将目光集中在被害人的照片上。 龙居圆,脸上露着明快的笑容。这张可爱的脸蛋,即便出现在漫画周刊的封面上也不足为怪。如果昨天夜里没有穿越公园的话,她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吧。 ——真不走运。 濑崎嘟哝了一句与早上相同的感受,暂时停止了思考。他将那张报纸放回到报架,取过《朝日新闻》。他连续翻了一下社会版、生活版、专题版,最后侧着身子读起了政治版。 当他读完《朝日》、《每日》、《读卖》三份报纸,将需要的信息整理完之后,时间已接近了正午。 6 雪平夏见到达犯案现场时紧急出动令已经发出了8个多小时,是发生案件第二天的上午10点以后。 现场,拉着禁止入内专用的警戒带。地面用白粉笔勾出了尸体的轮廓。对遗留物品的搜索还在继续。媒体正在静静地候场,准备在中午的特别节目中对现场的情况进行实况报导。 “是什么案件来着?” 雪平问身边的安藤。 “兇杀案。” “这个我还记得。” “死了两人。” “这也记得。” “一个被害人的左眼眼球被小刀挖了出来。” 用小刀将眼球挖了出来,出于什么动机呢?——这是今天一大早在新宿警署召开的搜查人员会议上讨论最为热烈的问题。 安藤当然不知道。 犯案后尽快地离开现场——这是一般兇手的思路。在现场留的时间越长越容易出现目击者,被告发、被抓的危险性就越高。即便如此,兇手还是将已经咽气的被害人的眼球挖了出来。比起确保自己的安全,他将挖眼球的事看得更重。为什么?怨恨?还是变态?如果是怨恨,应该是在被害人身上乱刺一气。如果是变态,为什么没有挖去女高中生的眼球呢? ——奇怪。 ——想不出个所以然。 ——哪里不对劲。 安藤回过神来时,发现雪平在那里抽起烟来了。安藤赶紧拿出雪平用的携带式菸灰缸。案发现场是禁菸的,无论跟她讲上多少次,这个女人似乎都不明白。雪平将菸头放进菸灰缸,朝着用白粉笔画出轮廓的地方走去。 “安藤!” 雪平对安藤总是直唿其名,绝不喊他安藤君,也没给他起个外号。 “哪个是哪个?” “啊?” “哪一个是第一个被害人?” “哦,对了,从残留下来的血液凝固的状况分析,我想首先被害的是公司职员铃木弘务。靠前的白线是他倒下来的地方。后面的白线,是第二个被害人龙居。” “嗯。” 雪平跨入画着铃木弘务轮廓的白线中,趴倒在地。 “尸体的姿势是不是这样?” 雪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到地面上。 “是,是这样。” 昨晚的毛毛雨之后地面上想必仍然很潮湿,雪平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想看一下被害人最后看到的情景。 安藤曾经从雪平那里听说过这事。这也许是刑警雪平夏见在正式进入案件调查前的仪式吧。一般来说,大致持续10分钟,这次有两个被害人,所以是20分钟。自己应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这总是让安藤犯难。 他环视四周。 离两个被害人倒下的地方3米左右有一片树丛。今早的会议中辖署的刑警也报告了那片树丛中的情况。树丛中发现了似乎有人长时间隐藏的痕迹:地上的杂草被踩烂了,一些树枝残留着被折断的新口子,这意味着兇手拿着兇器藏在公园里。这些就是搜查总部目前的看法。兇手并没有因为要杀害被害人铃木弘务而一直跟踪他。 第6页 铃木弘务每天骑自行车往返于住宅和车站之间。据说被害当天的早晨,因为雨势很勐,他很偶然地徒步去了车站。骑自行车上班的时候他从不穿越公园,而是走铺着砖石的大路。第二个被害人龙居的情况也差不多。平时,她夜里从不穿越公园,而是走大马路,尽管大马路稍微绕一些。也就是说,可以认为兇手并不是一开始就以他们两个为目标的。 ——应该是针对过路行人的兇杀案…… ——变态者… 刑警们的脑子里出现的应该都是这几个词。不过,谁也没有说出口。在这个世界上伪装成对过路行人的兇杀而进行计划性杀人的案件数不胜数。刑警们谁都明白,简单地将案件定性为针对过路行人的兇杀案有多么危险。 “安藤,把那个捡起来。” 突然响起了雪平的声音。 俯卧在地上的雪平指着什么东西。 “什么?” 安藤顺着雪平手指的方向寻找过去,树丛的地面上有一张4cm×1cm的长方形白纸条。 “书籤吧?” 安藤非常小心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将纸条捡起来,让雪平看。 * 数码摄像机的液晶监视器上, 出现了青年男刑警和俯卧在地上的女刑警。 ——兇杀案现场,仅限于24小时以内。 时间会改变现场“气氛”。 焦距在调整。 摄像机在贴近女刑警。 可以看到女刑警从年轻刑警手中接过小纸片在看。 一无论怎么说,这是一个漂亮女人。 * 雪平从安藤手中接过纸片。 没有任何花纹的白纸上,有些简单的印刷。没有出版社的名字。茶色的边框里有一行复印出来的线条简略的黑体字。 不公平的人,是谁? 7 同一天下午。 濑崎拜访了推理作家久留米隆一郎的工作室。尽管事先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抵达坐落在广尾的久留米居住的摩天楼时,其时尚的外观还是让濑崎颇受打击。 要介绍一下久留米写的推理小说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罪犯的杀人动机永远是“復仇”。 风景描写几乎是对旅游手册原封不动的抄袭。 手法一定和当地的传统艺能或者民谣有关。 差不多从东京到大坂的新干线的一个单程上就能读完的分量,而实则完全没有读头。 就是这样的东西——虽说最近有些不顺——也差不多能卖出5万册,这让作者拥有了新建于广尾的四室一厅并带停车场的住宅。另外,他在二子玉川还有一处不动产。说什么日本经济不景气,简直是胡说八道。 濑崎按了门铃,开门的是秘书小泽茉莉。 “早上好。我是岩崎书房的濑崎。” 濑崎连个点头礼都没有给。 小泽茉莉似乎很难接受这种不行礼的来客,沉默着。 “我是岩崎书房的濑崎,前几天给府上去过电话。久留米老师约我今天下午来拜访。” “……请。” 濑崎一定是觉得没必要对她脸带微笑。 濑崎被带到客厅,等到“老师”出现一直等了近30分钟。书架上不经意地放着与艺人们的合影,这让濑崎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很不舒畅。这种不舒畅,就与错进了一家四面墙上贴满名人题字、照片的酒吧或者拉面店时的心情一样。 终于,内厅的门“咯吱”一声打开,穿着t恤衫的久留米走了进来。他对坐在沙发上的濑崎“餵”地招唿了一声,露出了快活的笑脸。高尔夫球场上晒黑的小麦色皮肤、在高级健身俱乐部用巨款换来的健壮的体格、可以推荐去做电视gg的雪白的牙齿。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让人等上30分钟而是3分钟的话,也许会对他产生好感吧。 “宴会还有3天吧?” “是。” “那你来接我不是太早了吗?” 说着,久留米又露出了笑容。 也许他想开个风趣的玩笑。 岩崎书房曾主办过一个“日本文学新人奖”。由于近几年投稿参加评选的作品数量和水准都在持续下降,因此,3年前更名为“bungaku新人奖”【註:bungaku:文学。一一译者注】。改名之后,水准更是下降了三成。不过,即便如此,今年还是有1029部作品参加评奖。写小说的人数远远超过读小说的人数,这已是一个陈旧的事实了。 久留米从今年起担任“bungaku新人奖”评审委员会委员长。 “能否请您再考虑一下原先拜託您的事。” “嗯?” “您的作家生涯20周年纪念活动。” “那件事啊。” “正是。值得纪念的小说手稿请您一定让敝社出版。” 久留米脸上很假的笑容消失了。 “我说——” “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接受‘bungaku新人奖’评审委员会的工作吗?” “啊。” “那是因为一般的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帮我登上文坛的是岩崎书房,一直坚持出我的书直到卖得动的也是岩崎书房,等到那些大出版社开始来跟我约稿的时候,最早约我稿子的也是岩崎书房。所以,作为我的回报,尽管近年的工作日程已经填满了,我还是硬挤出时间担任‘bungaku新人奖’的评审委员。” 第7页 “多亏了您,今年总算确保了有1000人参加评选。” “那不是很好吗?就满足吧。” “……” “我也知道你那里现在挺困难的。不过,我已经和音羽、一桥签了合同,必须1年拿出3本书。” “……” “你是不是,对了,你叫……叫……” “濑崎。” “濑崎君,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小说很简单,两三个礼拜就能写出来?” 不错,正是这样想的。 说不定两三个礼拜都不要。 濑崎想。 当然,无法这么直接地说出口,只好沉默。 ——今天又做了件愚蠢的事。 濑崎沉默着,久留米判断现在正是结束话题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得不外出。突然有点急事。你在这里休息会儿吧。喝咖啡的话有牙买加的蓝山,红茶有印度产的大吉岭,要不,那边放着红酒,随便喝。” 久留米露着雪白的牙齿说着,径直回到内客厅去了。 完全是意料中的结果。 小泽茉莉上前问道:“您喝点什么吗?”她仍然一脸严肃。 “不劳。” 濑崎回答。 语气有点不快,似乎这个女人并不明白。 ——不用介意。 ——这也在意料中。 “那就告辞了,我也有些必须办的事。” 濑崎说着站了起来。 8 当天夜里。 再过5分钟便是深夜零点。 作家在自己房间里将已经用旧了的手提电脑插上电源。 每天深夜零点起的两个小时——只在这一时间段,作家忘记所有的一切,全身心地投入作品的创作。 写到一半的小说,随着电脑一起自行启动。 “推理小说 t.h”。 15英寸的液晶屏幕上,跳跃着黑体字。 空开两行,正文。 ×月××日(×) 雨 被害人b 快步地走着,一边侧视着这些至今仍未被消化掉的泡沫经济的遗产——建了几年都未建好的烂尾楼、据说入住率不到一半的新住宅楼、已被夷为平地却无人购买的杂草丛生的空地。 ※对被害人b的描写 ※当天的状况 ※描述上尽可能让人联想被害者b的美好未来 靠近公园的中心地带。 被害人b 发现 被害人a 的尸体。 那一瞬间。 背后的树丛中,响起一个声音。 “这就是真实。” “?” “这就是创意。” 深沉而温和的声调与眼前的情景极不协调。 并且语焉不详。 被害人b 向后退去,不过,立刻就不能退了,被害人a 的尸体挡住了 被害人b 的退路。 惊恐袭击了她的全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身穿t恤和运动长裤而显得格外休闲的作家,坐在电脑前。他的手边放着一杯为了发奋写作而特意准备的加了冰块的沖绳烧酒,烧酒是1970年代产的,颇有些年份了。 先将 被害人a 定为铃木弘务,接着将 被害人b 定为龙居圆。 作家想起了龙居圆的脸。 长到几乎齐肩的飘柔的黑髮。没有一颗粉刺的漂亮而白皙的脸庞。鼻子不算高但形状很美。厚度适中而线条柔美的嘴唇。还有,最让男人为之倾倒的应该是那双大眼睛。 ——不错的开头,作家想。 首先出场的被害人如果是个丑女的话就不会有人看了。被害人越可爱越好。 作家再一次确认了日历,从第一行开始写了起来。 6月14日(周一) 雨 靠近新宿区的中心地带。 离开繁华街区的喧嚣,周围的一切回归了宁静。 龙居圆快步地走着,一边侧视着这些至今仍未被消化掉的泡沫经济的遗产——建了几年都未建好的烂尾楼、据说入住率不到一半的新住宅楼、已被夷为平地却无人购买的杂草丛生的空地。 22:00的门禁已经超过15分钟了。 在夜晚冷风的吹拂下,梅雨季节特有的湿气打潮了龙居圆的校服,让她的步履变得艰难起来。一头引以为豪的、甚至可以上洗髮水gg的柔美黑髮,紧贴在额头上,也给人不爽的感觉。 ——想好了要早点回家,可是…… 烧酒里的冰块开始溶化,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第二章 预定兇杀案 1 扣动扳机,一股寒流般的冲击力,从指间直冲肩头。硝烟的气味冲进鼻腔。在离枪口10米处罪犯倒了下来。再过几分钟,他的一切将会变成“曾经的罪犯”吧。 放下枪,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握住手枪的双手不知为什么满是鲜血。 ———矛盾。 ——不,是不矛盾的吗? ——结果是一样的吗? 罪犯抬起头来。 眼睛注视着自己。 “卑鄙,你。” “……” “我只拿着刀,你居然开枪。” 第8页 “……” 我无法回答,无法做出任何回答。 罪犯的眼睛里,生命最后的一丝残光黯淡下来。 一片寂静。 死。 即便这样,枪口依然对着“曾经的罪犯”。哪怕他再动弹一下,我的手指也会扣下扳机。 “妈妈!” 身后传来一声喊叫。 回过头去。 美央站在那里。 眼睛注视着自己。 美央的嘴唇如同电影的慢镜头那样在动。 喊声犹如环绕的立体声将我包围。 “妈妈是杀人犯吗?” 哇……哇……哇…… 每一次都在这时睁开眼睛。 2 “遗书”的执笔进展得非常顺利。 他抬起头来,墙上贴着一张纸,非常醒目。它每每激发起他的刨作欲望。 “稿件不予採用。” 无情的一句话。 反覆读上100遍,加起来的时间大概也不到5分钟。 出版社名的边上,是编辑用铅笔写的意见。 “故事的展开不公平。” “动机缺乏真实感。” 不公平,并且缺乏真实感。 一个小时之前,就有一个女人臀部对着自己躺在房间一角带振动功能的床上。这是甚至可以打电话叫来上门服务的雪白臀部。是与宅急送的匹萨差不多的时间就能送上门的雪白臀部。是可以90分钟为之花上3万5000日元的雪白臀部。滑稽。如此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天,对于自己来说,毫无疑问选择了最坏的一种方法。不过,何必庸人自扰呢?哪怕用最美丽的方式来度过最后一天,也并不能让过去的人生得到肯定。最坏就让它最坏吧。我要将復仇毫不犹豫地进行到底。 ——就让我彻悟吧。 手指敲在键盘上。 彻悟吧。 se za ki (变换)濑崎 i chi rou (变换)一郎 濑崎一郎。 濑崎一郎。 一个一个字母充满怨恨地重重地敲击在键盘上。 重读一遍。 不错。 再读一遍。 眼泪不知不觉地挂上了脸颊。 读着自己的“遗书”他哭了起来。 床上的女人已经消失。 ——不错,省了把她赶走的麻烦。 接下来是结尾。 用小刀挖?还是用绳子捆?或者,用药?…… ——都想试试。全都想试一下。 3 铃木弘务和龙居圆遭到杀害的时间已经过了72个小时。 第一次的调查中,警察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线索。 没有获得任何有效的目击证词。 从现场留下的兇器上没有找到指纹。 没有找到可视为兇手遗留物的比如毛髮之类的任何东西。 没发现两个被害人之间的共同点。 搜查组剩下的,也许可以认为是唯一的“蛛丝马迹”——留在杀人现场的“书籤”。 不公平的人,是谁? 一张白纸、简朴的印刷。没有出版社的名称。茶色的边框中有一行复印的线条简略的黑体字。根据鑑定报告,这张“书籤”不是印刷厂普通的印刷品,是由惠普公司的喷墨印表机列印出来的。纸张也最有可能是用近似个人裁纸刀那样的东西精心裁剪下来的。 这张“书籤”,正面留着被害人铃木弘务的右手5个手指的指纹,反面留着龙居圆左手5个手指的指纹。 “书籤这种东西,一般不会借来借去吧?”(咔嚓咔嚓) 搜查一科的山路科长用很不快活的声调自语道。 一进刑警办公室里,便能感觉到阴郁沉闷的气氛。四处走访了一整天却毫无斩获,空手而归的十几个刑警喝着安藤泡上的便宜的茶水,想要忘记一天的徒劳。 “留在书籤上的指纹很不自然。一般来说,如果用来夹书的话,大拇指和食指或者中指的指纹留在前端才是自然的。” 一科的小久保刑警接着山路的话说道。 “是信息吧,兇手留下的。” 但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信息。 线索太少,连推理都不可能。 但除了案子,没有其他可谈的话题。 所以,同样的话说了好多遍。 来回兜圈子、死胡同、迷宫——联想游戏,总是从糟糕的想像走向更糟糕的想像。 安藤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就像打哈欠。 “安藤,打什么哈欠!”(咔嚓咔嚓) 山路并没有注视安藤,却大声地呵斥道。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手里一直在摆弄的银色打火机比起打哈欠那样的嘆息声更削弱办案的士气。 ——我一夜没睡呢。 安藤在肚子里嘀咕着。 ——已经70个小时没有打个盹了。都是这个女人害的,科长的命令让我们成为搭档。 安藤瞥了雪平一眼。 雪平正在抠鼻子。她用食指的指甲在右鼻腔里使劲地抠着,全然没有犯困的迹象,真是令人吃惊的体力。不,只是失眠症吧。这个女人,一天20小时不用休息四处查案。剩下的4个小时,正当安藤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写报告的时候,她却在一旁喝着兑了冰块的白薯烧酒。并且,她会不顾一嘴的酒气,忘我地四处奔走,去确认前科们的不在场证据。最悲惨的是那位有着一般人最最普通生理需求的搭档了。安藤非常清楚,其他刑警没有一个愿意和雪平搭档。 第9页 “雪平,有什么看法吗?”(咔嚓咔嚓) 山路终于点名雪平,这是会议完全无法进行下去的证据。雪平耸肩缩背地坐在那儿,吹了口气将沾在手指上的污垢吹走。 “不用着急,兇手很快会提供新的线索。” “什么意思?” “不是还要杀人吗?那个谁……” ……刑警办公室的温度让人感觉似乎降了2度。刑警们沉默着,只听得到喘气声。雪平的发言尽管极不严谨,但却是一语中的。雪平抠完右鼻腔转而使劲地抠起了左鼻腔。忽然,她嗖地一下站起来。 “安藤。” “有。” “去喝一杯吧。” “啊?” ——什么“喝一杯”?哪一天不是喝到烂醉? “科长,先告辞了。” 雪平向山路抛去一个漂亮得浪费的笑容,还没等对方说完“辛苦了”这句话就飒爽地走出了刑警办公室。她的背影宛如温布尔顿网球决赛上刚刚打出一个ace球的娜拉提诺娃。 “快去。” “嗯?” “去跟她喝一杯。” 山路不耐烦地对安藤说道。 上司的命令无法违抗。 在同僚们充满敌意和恶意的眼神的无形压力下,安藤追着雪平的背影而去。 4 21点。 洗完澡,她穿上睡衣。 打开手机中的简讯。 那是一条来自从未见过的地址的简讯。 标题是“给理惠子” “明天将用两条命唤醒我的才能。t.h” 简讯的到达时间是“6月3日22点13分”。恰好是新宿区户山某公园兇杀案的前一天。那案子发生以来,理惠子寝食难安,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处置这条简讯。无论是上课、和教授谈话,还是吃饭、洗澡、上厕所,这条简讯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考虑了4种方案: 1.报警(正确。不过,不想这么做)。 2.找田口和志商量。 3.回简讯(你是谁?难道——)。 4.删除简讯,忘记它(这一定是最聪明的选择)。 嗵……嗵……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理惠子的思绪。 独特的敲门声迴响在理惠子的房间里——这是位于世田谷区三轩茶屋的一室一厅的住房,月租金72000日元。墙上安着门铃,来人却偏要敲门。 嗵……嗵…… 很熟悉的敲门声。 声音和声音之间的间隔比一般的节奏慢了三拍。理惠子曾经听来人自以为是地说过,这样敲门非常潇洒。 ——让我想一下。 被人知道的话就糟了。理惠子突然产生了一种心情放松下来的错觉,还是让这个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嗵……嗵…… 理惠子合上手机,将它放到了手提袋的兜底。 ——我不能犯傻。 ——只要和平常一样就行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就行了。 ——如果他要说到那个话题的话,就把他引到找工作的话题上去。 理惠子站起来,照了下镜子。面露微笑。没关系。 “来了!” 理惠子有意地用很明快的声音回应道。 5 出了jr线的惠比寿车站,沿铁路线朝涩谷方向徒步3分钟,向右拐进狭窄的小路就见到一幢灰色的建筑,酒吧就在该大楼的2楼。刚好到了约定的会面时间。就在粕谷理惠子毅然地打开房门的相同时刻——21点,濑崎一郎也正推开一间名叫“miles”的酒吧的玻璃门。既不太亮也不太暗的照明,宽大的木桌,褐色的木条和奶白色布组合在一起的椅子。腊肠犬安静地躺在店堂的一个角落里,肯尼·布瑞尔的吉他音乐在低声流淌。坐在靠窗座位上的青年男子发现了濑崎,他站了起来。好像他就是约濑崎见面的人。 “百忙之中真是不好意思,我叫田口和志。” “我是濑崎。” 两人坐了下来。很舒服的椅子。 “您喝什么?这里什么样的酒都有。白天这里是咖啡馆,所以咖啡也不错。” 田口露出洁白的牙齿。发出的一个个音节非常清晰,听来很舒服。濑崎喜欢说话流利的人。 “不错的酒吧吧?这个店的老闆是个才20多岁的女模特呢!很厉害吧?其实,我跟她的经纪人关系非常好,所以经常有事就来这里。” 对眼前的年轻人的好印象“唰——”地一下子降了下来。 对人的好印象往往是上升得很慢,而下降只要一瞬间。 “在听你说话之前先让我问一个问题。” “是。” “我和你并不认识,但你却说除了我不行。” “……” “那是为什么?” 田口面带笑容,应该是在他意料中的问题吧。 “实际上,在久留米隆一郎老师的工作室我好几次听说您的名字。好像您为了老师20周年纪念手稿出版的事情非常伤脑筋。” 第10页 田口在以笑脸相向的同时,眼光中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他在试探濑崎的反应。 “我只去拜访过他一次。” 濑崎很平静地答道。 “电话攻势。老师是那样说的。” 田口故意用很微妙的口气强调“攻势”这个单词。 “电话也只打了一次。” 濑崎很轻快地回应道。 “是这样啊。不过,久留米老师却是那样说的。濑崎先生实在是……” ——接下去的话该是什么呢? “实在是……工作太积极了。” 田口换了一个很平和的词。这个方法没用,田口似乎很快觉察到了。 “你是久留米老师那里的工作人员?” “如果说是工作人员的话,稍微有点不同。不过,我每天都去他的工作室。” 说到这里,田口停顿了一下,很自豪地说道: “实际上是我——” “哦,实际上是你写的。” “啊?” “两年前我就感觉到久留米老师的作品改变了风格,很微妙。我想起来了,是从音羽出版社出的《鸟取砂丘杀人游戏》开始的——” “……” “那以后你就是久留米隆一郎——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您都明白啊。” “当然明白。顺着这个话题想下去的话,谁都会这么想。而且——” “……” “所谓枪手,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从很早的埃勒里·奎因开始就有了。” “您想为他说话?” “我只说出了事实。” “那个男人做得不对。” “将作品卖给那个男人换钱的人是你啊。” “谁说是为了钱!” 田口的声音响彻酒吧。 酒吧服务生和几个客人向濑崎和田口看过来。 田口一下子变得很不好意思起来。 “我能抽根烟吗?” “请便。” 田口取出烟,点上火,像是要确认自己的决心一般向远处注视了片刻。在濑崎看来,田口的一连串举动,就像有人要求他表演一段即兴小品:“来一段重要的表白”。演技和高中戏剧部的学生差不多。 “久留米隆一郎是我所属的w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前辈。每当缺少灵感时他就会来,名义上指导后辈,实际上是来偷我们的点子。” 田口又开始说了起来,声音非常清晰。 “自己说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个有创意的人。我能想出奇异的兇器,伪装得很出人意料的手法,听上去楚楚可怜的犯罪动机。所以,我很快得到了久留米的赏识。” “……” “他说这个世界上最通行的就是关系、人脉。一开始就让大的出版社用高额宣传费为你出书,这是走向成功的最短距离。他说他有能力让我走这条路。” “……” “一年前,久留米要我在他那里修炼。我相信了他。正当他在演讲会上吹嘘自己,开着令人羡慕的自驾车兜风,在酒店哄着女人的时候,我在以久留米隆一郎的名义拼命地写小说。” “你能不能只讲重点?” “!” “你不会是想找我忏悔吧?” “……” 田口的眼睛扫了一下左右,确认没有人在听他们说话。他又取出一支烟,点上火,似乎是要确认自己的决心那样,注视了一会儿远处。每到一个节骨眼上,他如果不重新来一遍这样的“仪式’就好像说不下去。 “濑崎先生,久留米根本不想让我出道,他已经江郎才尽,所以想让我永远替他当枪手,我完全清楚这一点。” “……” “但是,我不要这样的人生。我想用自己的名字、靠自己的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呢?” “请帮我出道。” “……” “作为回报,我会把我和久留米隆一郎的关系,还有我们两个一起干的一连串的欺诈行为全都独家告诉岩崎书房。比如,在岩崎书房的《bungaku月刊》——那是帮久留米出道的老文艺杂志,如果您把我说的全都登在那本杂志的封面上,一定会有轰动效应吧?” “你是想先下手,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吧?”“我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我被他骗了。” “我想岩崎书房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听说在久留米隆一郎还没走红的时候岩崎书房帮了他那么多,但大出版社一找他,他立刻就一脚把你们蹬了。” “……” 就像田口抽菸那样,濑崎勐地将咖啡一饮而尽。 轰动效应,应该会有。可以放在《bungaku月刊》上。不,一开始就做成爆料的书会有更好的效果吧。只要炒作的手法正确,这样的书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被爆料的人越出名越好。这个世界,人人都在等着成功者因丑闻而失足的那一刻。在这个时候,眼前这个叫田口的男人是不是有当作家的才能根本不重要。 第11页 “销售量10万册,销售额l亿6000万日元。” 濑崎又想起了自己的销售指标。 自己确实不喜欢久留米隆一郎,也没有忘记前天久留米阳奉阴违的态度。 ——不过, ——是啊,“不过”—— 或者也用不着出什么便宜的爆料书,只要抓着这个年轻人,帮他在《bungaku月刊》上出几篇短篇小说,也许就能让他兴高采烈地为我提供证据吧——这样也可以抓到久留米隆一郎的把柄,让他在音羽和一桥出版社之间横插一槓为自己的出版社出几本手稿本之类的书吧。 “销售量10万册,销售额l亿6000万日元。” 如果能自由地操控久留米,这个数字就能切切实实地成为现实。 ——不过, ——是啊,“不过”—— 濑崎从钱包里取出一张1千日元的纸币,站了起来。 “濑崎先生?” “你今天说的事我就当没有听见。” “为什么?这件事应该对您有利呀。” 人为什么总是断定别人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呢? “田口君。” “啊。” “我确实不喜欢久留米隆一郎,作为编辑也确实背负着销售额的巨大压力。如果你说的事情是真的话,那也有很多可以提高销售额的办法。” “所以—一” “但是,我不喜欢在背后偷袭。” 田口的眼中掠过一丝吃惊的神情。 濑崎感觉终于见到了不是在演戏的田口。 ——如果说他涉世未深倒也不无道理,不过,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濑崎留下田口一人走出了酒吧。 6 粕谷理惠子听到熟悉的敲门声,毅然打开房门是在21点;濑崎一郎第一次与田口和志见面也是在21点。就在相同的21点,久留米隆一郎正坐在广尾的酒吧的一角,与手机进行格斗。 他买了一款最新的foma手机,但他会用的功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他需要花很多时间发一条简讯,也不会确认银行的存款和查询末班电车的时间。即使不会用这些功能,实际上也不会有任何的不方便,尽管如此,他也不想换成像tu-ka那样只能通话的手机。那些年轻人——怎么看iq都只有70的傢伙——不也将i-mode或者i-appli玩得很得心应手吗? ——不能在这上面输给年轻人。 久留米对恨不得扔掉手机的自己自语道。 设置好了麻烦的手机。先给最近才确定关系的年轻情人发条简讯试试吧。“健全的关系建立在给予和索取的关系上,这一点你明白吧?” 7 30分钟后。 粕谷理惠子的房门轻轻地打开了,又关上了。 能够听见来访者远去的脚步声。 来访者只是随意地问了一下现在和田口和志的关系,对于“t.h”一事完全没有提及。 锁上门,挂上锁链,理惠子又开始思考起来。 ——简讯是不是只发给了我一个人? ——应该没有发给美树吧? ——那么,有没有发给田口呢? ——那么,有没有发给久留米老师呢? ——那么,说“要以最残酷的方法杀人”的编辑……叫什么名字来着……濑……濑……濑崎!不错,叫濑崎!他那里是不是也收到了简讯呢? 8 又过了30分钟,22点。 夹着从惠比寿的花园广场内的“tsutaya”借的录像带,濑崎走在回到位于小山的自己家的路上。 田口和志仍然坐在惠比寿的“miles”。桥野美树进来了。田口用手机将她紧急召唤了出来。美树向田口露出了自己拿手的排在第二号的微笑。田口心想,今晚跟这个女人上床倒也不坏。 久留米隆一郎,试着从广尾徒步走到麻布十番,新的手机里应该装着导航仪。他想在导航仪的指引下去第二家酒店。 粕谷理惠子为了转换一下心情,开始写明信片,这是找工作时投资料用的。不过,正如预料的那样,她无法集中精神。她发现自己在姓名栏里写了个“平——”字,便大惊失色,将那张明信片扔进了垃圾箱。 小泽茉莉,在久留米的工作室加班处理帐单。她打开窗户换气,一阵风将几张薄薄的停车发票吹到了地上。茉莉弯腰去捡起发票,此时,她发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掉在地上。一片很小的绿叶。它与屋子里放着的植物完全不同,是被车辆的废气燻黑了的小绿叶。茉莉凝视了片刻。 ——是在那个杀人现场沾上后带回来的吧。 真是奇怪的爱好,茉莉想。不不,称之为爱好的话可就冤枉了久留米。他是个很认真的人。这也是他认认真真的工作中的一环吧。无论是每周去健身房5次,还是与艺人们到处喝酒,无论是不断地更换最新款手机,还是悄悄地潜入兇杀案现场,这对他来说都是工作的一部分。 她取出一张面纸把叶子包起来,接着用打火机点着,“扑哧”。 小绿叶变成橙色的火焰,5秒钟后与面纸一起化为灰烬。 第12页 茉莉非常喜欢这种一瞬间的火焰游戏。 她一直在想着同一件事。 ——我还是橙色的火焰吗?是不是已经成为灰烬了…… 9 每个人都度过了各自的黑夜,接着,平等地迎来了黎明。 6月l8日(周五)—— 第三个杀人的日子。 10 安藤被一阵沙啦沙啦的骚动声惊醒。 黑黑的,扁扁的。 是什么东西?疼痛难忍的脑袋花了数秒钟才认出了那玩意儿。 长长的触角轻轻地扫过脸颊。 那是一只离自己几乎没有距离的蟑螂。 安藤大叫着跳了起来。周围由垃圾堆成的小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弯着的右臂上沾满了留在煎章鱼丸纸盘子里的蛋黄酱。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小巷子里的垃圾场?还是梦中岛上的垃圾填埋地? ——不,不对。 一种糟糕的预感使安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朝自己的身边望去。 果不其然。 全裸的雪平夏见正轻轻地打鼾。这里是雪平夏见的房间。雪平夏见的房间!!! 再看一下自己的身体。 全裸。 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昨晚雪平的话。 “快喝,笨蛋。” “喝啊,笨蛋。” “快脱下你的内裤,笨蛋。” ——雪平吐出一连串的“笨蛋”,这就说明她即将开始变得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对了,是自己忘了山路已经提醒过他好几次。 安藤花了5分钟的时间才终于从雪平吃剩下的食物的垃圾堆里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保罗·史密斯(paul smith)牌的淡蓝色衬衣。马格瑞特·豪威(margaret howell)牌的黑长裤上沾了不少灰尘,变得一块白一块黑的。想到现在就要将这些衣裤穿上身,他几乎快哭出来了。他不再寻找袜子和内裤,哪怕找到,也已经永远无法发挥它们原本应有的功能了吧。待会儿去便利店买新的,在那里的厕所里穿上就行了。 “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啊?” 不知何时雪平已经醒来了。 “今天的搜查计划。” 对于自己的房间里站着一位全裸的男士——并且自己也正全裸着——这件事,雪平看上去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非常熟练地蹦蹦跳跳地跃过一堆堆的垃圾,从冰箱里取出这个房间里似乎唯一还不能算作垃圾的东西——塑料瓶装绿茶,直接喝了起来。 有一种类型的女人,刚醒来时,由于低血压而心情不爽,这对于雪平来说显然是无稽之谈。她总是很爽快地醒来,一大早脑子便清晰地转悠起来。她的词典中没有“宿醉”这个词,当然也不会有对昨夜的反省。 ——跟她相比我是不是太差劲了…… 70个小时没合眼,好不容易能睡上一觉,却是这种结果。安藤倒怀念起昨晚之前睡眠不足的感觉了。 “安藤,你听着吗?今天的搜查计划。” “……是。重新排查两个人的共同点,铃木弘务和龙居圆的。” “找不到的。” “还不知道呢。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要一个不漏地排除,这才是刑警的工作吧。” “你认为接下去的兇杀案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啊?” “会不会在差不多的夜公园里杀人呢?用菜刀?一下子杀两个吗?” “……” “或者是用完全不同的手法?” “……” “下一次的留言还会用书籤吗?” “雪平姐。” “嗯?” “您能穿上衣服吗?” “咦?你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裸体吗?” “不是这个意思——” 啪——雪平将绿茶的塑料瓶扔给安藤。她打开“曾经是衣柜的橱门”。安藤放弃了穿上内衣裤,他一边将沾满灰尘的发了白的马格瑞特·豪威直接往腿上套,一边试探性地问雪平那个让他胸口很堵的问题。 “雪平姐。” “嗯?” “没怎么样吧?” “啊?” “我们,什么,都没干吧?” “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的什么?” 似乎并不是在装蒜,她没有这根神经。 “是不是还会发生兇杀案?” 话题的转换真是不机灵。不过,雪平立刻接过了话茬。 “还会吧。这样就能知道兇手作案的规则。” “规则?” “不公平的人是谁?——公平还是不公平不是需要一个规则吗?” 成功转换了话题,不过时机似乎太早了些。雪平依然裸着全身,开始兴奋地讲起案子。 “雪平姐,衣服。” “哦。” 就在安藤的面前雪平开始穿内衣。今天的这个早晨,究竟是最幸运的还是最不幸的,安藤无法准确判断。 “安藤。” “啊。” 第13页 “我过去就一直在想。” “啊。” “你,是个无趣的男人吧。” “……” 谈话就此中断,两人沉默着走出雪平住处的大楼。安藤的车象是在证明昨天的酒后驾驶,倾斜度超过30度地斜停在路边,并且,保险槓上有一条很深的划痕。还是不去追究昨晚是谁开的车吧,安藤想。 “先去铃木弘务的家。” 11 铃木弘务,42岁,是有着30名职工的和田印刷公司的营业部长,年收入510万日元。31岁时与在同一个公司认识的比他小4岁的藤田友惠结了婚,去年通过体外受精终于生下了个女儿,取名小步。案件发生以来,铃木的妻子友惠悲痛过度,卧床不起。目前,从枥木县赶来的友惠的母亲澄惠在照顾着小步。 这是一套租赁已经5年的一室一厅的住房。当然,没有铃木弘务的个人房间,他的专用空间,就是放在与厨房合二为一的餐厅一角的一张小电脑桌和椅子。 按下电源,打开铃木弘务的电脑。 他经常将工作带回家来做。电脑中保存着顾客的信息、用excel制作的各种预算表、插图、photoshop等等。他最近的工作就是制作印刷消费金融者在街头散发的那种印在纸巾上的gg。 没有听说他在业务上与别人发生什么摩擦。 打开顾客信息数据: arttec有限公司 ess有限公司 alpha兴产股份公司…… 雪平滚动滑鼠一页页地翻看。 “雪平姐,数据全部拷贝下来了。” “知道了。不过,铃木先生看到的是这个画面吗?” “啊?” 铃木弘务回家的时间一般是在晚上10点之后,可以说他是一位每月无偿加班超过近100小时的企业斗士。女儿出生后,他戒了烟,几乎不在外吃饭,也从不赌博。回家后泡一个较长时间的澡,之后便是一手拿着罐装啤酒,另一只手操作电脑上网,据说这就算他工作之外的一点爱好了。 打开inte explorer,浏览一下他的上网记录: 育儿网 绿色食品网 新闻网 电视剧网 便宜的旅行网 网上商店 还有一些夹杂在这些网页中的成人网页和动画。下载记录还留着。打开名为“混杂资料”的文件夹,是一些偶尔换换心情时背着妻子浏览的网页。还发现了一些交友网,不过只浏览了留言帖,并没有入会的记录。 “安藤,如果知道明天就要死,你会怎么处理这样的文件夹?” “啊?” 雪平没等安藤回答,已经点击了“删除”,将铃木弘务保存的成人色情网站的记录全部删去。 “!!!雪平姐!你怎么那么随意——” “总部不是已经拷贝下来了吗?” “虽说这样!” “别说蠢话。他太太不知道这些。” 两人走访了住在这个5层楼房里的所有人家,还走访了对面的公寓。不断重复地问一些非常笼统的问题,收集到的也是一些很笼统、根本没有用的信息。接着,他们前往徒步大约10分钟路程的龙居圆的家。到达龙居家时已经是傍晚5点了。 12 同一时刻。 位于御茶水的山顶大酒店(hilltop hotel)的1楼,第36届“bungaku新人奖”的授奖晚会即将开始。濑崎穿着已经半年没有穿过的西服,正在入口处接待受到邀请的来宾。 今年借着“缩减经费”的名义在一个比往年小了一圈的会场举行活动。也许是因为邀请了久留米隆一郎担任评委会委员长奏了效,也许是用了很笨的一石数鸟的手法同时为3部作品授奖起到了作用,从受邀的来宾那里收到的回执超过了往年。 开始入场大概10分钟后,会场便很快呈现出了清早上班高峰时的公交车般的情形。 濑崎曾经工作过的音羽出版社的编辑栗山出现在会场。他与濑崎同岁,是濑崎在出版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 栗山发现了濑崎的身影,笑容满面地靠上来,在他耳边低程起来。 “我有有趣的事情告诉你。晚会的中途我们熘出去喝一杯。” “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这样——” 栗山靠着濑崎低声耳语,流露出似乎掌握了不为人知的特殊情报的得意神情。 栗山的身后,田口和志带着两位小姐出现了——粕谷理惠子和桥野美树。应该是从久留米那里得到的邀请函吧。田口和志与濑崎的目光碰在了一起。田口完全没有将昨晚的不快流露在脸上,非常有礼貌地用目光向濑崎打了招唿,在两位小姐的陪伴下酷酷地走进了会场。 ——好有面子啊。 对田口的好感并没有就此上升,不过,濑崎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着某些才能。究竟是什么样的才能,能派上什么用场,这一点濑崎还不清楚。 最后,在大腕压轴的气氛中久留米隆一郎现身了。走在身边的是穿着晚礼服的小泽茉莉,浑身透着冷艷。 森川部长——今年春天从银行转职来的外行——站在舞台一侧主持人用的话筒前。 第14页 “由岩崎书房主办的第36届‘bungaku新人奖’的授奖晚会现在开始。首先请曾经获得本奖最高奖并从今年起担任评委会委员长的久留米隆一郎先生为我们致辞。” 然而,致辞没有开始。 会场的一角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13 龙居圆的家是一栋独门的楼房,占了30坪土地。龙居圆的房间在2楼,朝南,是阳光最充足的有6个榻榻米大小的欧式风格的房间。 经营房屋装潢公司的父亲龙居肇将雪平和安藤带到了小圆的房间。 贴着奶白色墙布的墙,淡粉红色的地毯。tackey&tsubasa【註:tackey&tsubasa:日本着名男歌手组合。——译者注】签过名的宣传画、参考书、cd。多得数也数不过来的和朋友们的即兴黏贴纸合影照。据说案发后龙居的父母再没有整理过这个房间。 雪平发现那玩意儿是在进入房间后30分钟左右。检查完了书桌的抽屉、书架、cd架等处后,又翻动了一下龙居圆的衣橱,就是在这时。 她发现了用一张漂亮包装纸包着的保险套。 纸上有一行手写的字: “一定要让他戴上。by由、惠、友” 雪平沉默地注视着保险套。安藤不知该说什么好。也许有人会为人既逝而保险套犹在而深感悲哀,也许有人会感到对一只保险套表现得如此夸张的高中女生异常可笑,也许有人会对将保险套作为礼物送人来表现友谊的形式感到厌恶。但是,安藤——雪平也应该同样——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两人的思考被一个手机电话打断。 “我是雪平。” “我是山路。立刻去御茶水的山顶大酒店,兇杀案。” “……难道,有留言吗?” “有,也是书籤。” 兇杀案的现场就是岩崎书房主办的“bungaku新人奖”授奖晚会的会场。从一个来宾西装的口袋里发现了书籤。 第三章 爱情的预感 1 少年直到死去,都是一脸“我是受害者”的表情。学习成绩差,那是父母的责任。学校很无聊,那是老师的责任。打零工总是不能持续下去,那是社会的责任。没有女孩喜欢,那是因为自己没有钱。17岁的吸毒少年将这些歪理作为行为的理由,连续制造了8起伤人案。 我开了枪。 我枪杀了他。 “卑鄙,你。” “……” “我只拿着刀,你居然开枪。” “……” ——该醒了。再不醒的话,又要见到相同的一幕。 “妈妈——” ——看,出现了。 美央的嘴唇如同电影的慢镜头那样在动。 “妈妈是杀人犯?” ——快醒来。 “妈妈是杀人犯?” ——我要快醒。 黑暗中,我终于醒来了。 环顾四周,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的属于我自己的城堡。多少有些脏,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时间还只是凌晨3点半。喝上两瓶啤酒的话或许还能睡上3个小时。 雪平踢开脚边的垃圾,走到冰箱跟前。打开冰箱门,冰箱里面的灯亮了起来,如同间接照明般照亮了房间。 墙上贴着一张画。 那是留给我的仅有的回忆——鲜艷的红色图画。 2 没有比“推理小说”更无聊的小说了。 为什么?因为从开始读的时候起就已经可以猜出结局了。 肯定能破案。 肯定能找出兇手。 而且,真正的兇手肯定一开始就登场了,肯定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伏笔总是让人感觉到是特意的安排,只要是稍能读些书的人一定能从这一伏笔中推测出真相。 第一个登场的可疑人物总是用于“误导”读者的符号,总是变成第二起、第三起兇杀案的受害者。 读者们一般都很保守,总是希望作家恪守“公平”。他们说“让我们在公平中欣赏作品”、“让我们在公平中发现惊奇”。 比如“范达因的推理小说二十诫”。 比如“隆纳德·诺克斯的推理小说十诫”。 读者希望看到的总是意料中的“出乎意料的大逆转”,与此同时,却说一切必须是“真实”的,或者读者代言人的编辑这么说。 是吗? 比如。比如,只在第三章的第2节中“比如”这样的叙述特别多,这并非偶然。这是有意图的。虽说是有意图的,但是,是什么样的意图,我并不一定会在最后做出详尽的解释。也许会,也许不会。现实常常就是如此。就像日本政府没有解释为解救在伊拉克的日本人质做了怎样的努力,就像三菱的fuso公司没有解释自己销售的车辆有什么样的缺点。说到解释这件事,大多数的情况是,只有认识到没有做出充分解释时才有“真实”可言,才是人们都十分推崇的“真实”。解释,总是按照解释者一方的需要来进行的,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一面。有时还会撒谎。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不公平”,那就悉听尊便,不过,这样的人,在现实世界中基本上只能成为败犬。难道不是吗? 第15页 比如。比如,这里的第三章中的第2节,并没有解释是站在谁的立场上来写的,也没有解释是在什么时间写的。是在事件发生前?还是在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之后?或者说是不是在事件正在发生的当口呢? 我不会做出解释。直到最后也不会解释。也不解释不解释的理由。 比如。 比如,在故事的中间发表下面的宣言,读者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这部小说中,不一定对所有(被认为是用于)伏笔的描述进行明确的说明。 这部小说,直到结束也不一定破案。 这部小说,直到最后也不一定抓到兇手。 尽管这是最接近真实的做法,但是,大多数读者一定会放弃继续读这部小说。他们会扔掉小说,抗议信会如雪片般地飞往出版社,充满怒气的书评将出现在某本杂志上。不过,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前,小说本身在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那里就无法通过。因为,这样的推理小说根本卖不出去。 但是一一我想斗胆地挑战。 我要用我坚信的真实, 还有,我的创造力, 让你们为我的作品支付异常高额的稿费。 ——作者将这一部分又读了一遍,然后装进信封。 在信封的正面写上“内有《推理小说·上卷》” 3 濑崎被带到审讯室,已经过了10分钟。 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审讯室”——并且不是为了採访,而是作为案件的嫌疑人。濑崎从各种角度对自己此时的精神状态做了一番思考。他想,如果能让精神状态数据化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比如血压、脉搏、出汗的量等。 坐在对面的漂亮的女刑警,一直注视着自己。 女刑警完全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 濑崎也凝视着女刑警的双眸。 他想,当一个人变成兇杀案的嫌疑犯时,遇到的不是男刑警而是女刑警,并且是这么漂亮的女刑警的概率究竟有多大?从这一意义上来说,也许自己真的是运气很不错。不过,这种想法如果被对方觉察到的话,肯定会对自己产生很不利的印象吧。 “栗山是突然口吐鲜血倒地的吧?” 经过了长时间的对视之后,女刑警终于开口询问。 “不错。” 濑崎将自己目击到的一切很坦白地告诉了女刑警。 岩崎书房主办的“bungaku新人奖”的颁奖晚会上。 正当评选委员会的久留米隆一郎开始致辞之际。 栗山创平手里握着的香槟酒杯突然掉在地上。 过了5秒钟,也许只过了1秒钟。 栗山的口中喷出鲜红的血雾。 接着,如同一块木板倒地,栗山倒在了山顶大酒店的地毯上。 也许是一倒地便绝了气,栗山一动不动地躺倒在那里。 血从口中流出。 尖叫。惨叫。一片混乱。 最先冲到栗山身边的是濑崎。 “栗山!栗山!” 濑崎唿唤着栗山,他感觉这不像是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的事。 “栗山——” 没有回答,濑崎还是使劲地喊叫,叫着栗山的名字。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你跟栗山说话了吗?” “说了。在晚会开始之前说了一会儿。” “……” “他说有有趣的事情要告诉我,说想找个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谈一下。” “有趣的事情?” “是的。他说具体的待会儿告诉我。我问了很多遍是什么事,他只是说具体的待会儿告诉我。” “最后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濑崎耸了耸肩。 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也可能会被视为不持重。比如,那个站在桌子边上的刑警——青年男刑警——显然非常不愉快。不过,女刑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味地注视着濑崎。 “不过,他倒给了我一个暗示。” “暗示?” “t和h。栗山告诉我那是暗示。” “t和h……” “是的。” “濑崎先生,对于t和h,你有能想到的线索没有?” “没有。” “……” “我一直在想,可什么线索都没有。” “……” 女刑警再次选择沉默。视线一刻不离地停留在濑崎的身上。也有可能她从我眼睛深处视网膜的花纹上读出了我的思想……这种奇怪的想法在濑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女刑警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起来了。她叫雪平。 雪平夏见。 雪平从塑料口袋里取出书籤: 就在一小时前濑崎还见过它,并用自己的手拿过它。 不公平的人,是谁? “这张书籤是在你的西服口袋里发现的吧?” “不错。” “为什么在你的口袋里?” “不清楚。在搜查身体之前,我没有发现口袋里有这种东西。” “早晨穿衣服时口袋里没有吗?” 第16页 “不清楚。” “白天工作的时候西服上衣有没有挂在椅子上?” “是的。” “离开公司去会场的路上口袋里就有这张书籤了?” “不清楚。” “……濑崎一郎先生。” “啊。” “你挺奇怪的。” 女刑警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如果不是在这个地点、这个场合,见到这样的说话表情,也许会误解这是一个爱上了自己的笑容。或许正好相反,也许是自己爱上了她。 “我有什么奇怪?” 濑崎极力冷静地反问道。 “你,整个询问过程中一直在直视着我。” “啊?”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直视我的缘故。 “无论多么普通的人,任何人都会有一两件不想让人知道的亏心事。即使不是杀人犯,也会担心在警察的盘问下暴露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过去违章停车却置之不理,多少贪污了一些公款,背着太太在外面有其他的男女关系,在网上下载了违法的东西等等。所以,每个人都会紧张,都会避开对方的视线。” “……” “但你却不一样——目睹了比自己年长的朋友被杀,并且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了兇手的留言条,但你依然非常冷静。” “……” “为什么?” “……” 他是个无法让人从表情上读懂的男人。不是无表情。甚至可以说他看上去完全不加掩饰地将自己的内心展示在别人面前。尽管如此,却读不懂他。不明白。 “为什么?” 雪平不停地问道。 目睹了比自己年长的朋友被杀害,并且在自己的口袋里发现了兇手的留言条,你怎么会这么冷静? “我不冷静。内心极其不安。” 濑崎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安地说道。 “我和死去的栗山同一年进的公司。我虽然换了公司,但我和他有一种同时进公司工作的人之间的亲近感。” “……” “只不过——说是因为悲伤而非得要号啕大哭——这样的做法我觉得不真实。” “不真实?” “这就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镜头。为了让自己多少能获得些安心感,就顺着别人定下的剧情,扮演一个廉价的角色。这种感觉很强烈。” “……” “人在悲伤的时候也会笑的。在极端状态下会肚子饿。我想不是每个杀人犯,每天夜里都会因为罪恶感而做噩梦。” “……” “我内心很不安,为突然失去了朋友而深感悲伤。但我不会为了让你们看到这一点而表现出什么。那种说明性的举止,怎么说呢,怎么说才好呢一一” 只是片刻,他似乎在选择用什么样的词。 雪平从濑崎凝视的目光中感觉到他似乎在试探什么。 “猥琐。” 勐然,从雪平的口中蹦出这么个词来。 “对,就是猥琐。” 濑崎微笑着。就像淘气大王找到了同伙般地微笑着。 “我呢,对那些说明性的举止实在厌恶透顶。不过,我这样的人很难让人理解吧。” 在他优雅的举止和谈吐的另一面,居然还有如此天真烂漫的笑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濑崎先生,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经常有人这样说——虽然含义各有不同。” “做出一些说明性的举动,也许会给警察留下个好印象。” “没办法,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做人原则。” “这张书籤,你认为是什么意思?” “啊?” “不公平的人,是谁?” “……” “……” “……是个深信自己站在公平这一边的人吧。” “?” “不公平的行为常常披着‘公平’的外衣。” “……” 就像回答早餐吃的是什么那样,濑崎的回答非常爽快。极其寻常的回答反而使得提问的雪平一时无言以对。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雪平从来没有在审讯中丧失过主动权。 就在此时,审讯室的门开了,露出了搜查一科山路科长的脸。 “雪平,来一下。” 显然,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是好事? 还是坏事? 总体而言应该不是好事吧。不过,让雪平感到庆幸的是,自己脑子里的混乱状态因此而没有被濑崎觉察出来。 “请在此稍等一下。” 雪平扔下这句话便走出了审讯室。 4 濑崎的住宅,主人不在家。 电话铃声响了。 铃声响了5声之后,电话机中的录音自动响起。 “我是濑崎,现在不在家。请在听到信号音之后留言。发传真的话,请按下发送键。(信号音)——” 第17页 录音里传人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一—这是,復仇。濑崎先生。是对你的復仇。” 5 “她是什么人?” 濑崎向留在审讯室的年轻刑警打听道。当然他不怕沉默的气氛,但也并不特别喜欢。 “搜查一科的主力。破案率第一。” 犹豫了片刻之后,这位新人——濑崎对安藤的评估———非常小心地回答道。似乎他并没有听明白濑崎问题的含义。也许他想再向濑崎多少施加点压力。 濑崎还来不及考虑好怎样换个词来问一下时,雪平已经返回来了。手里拿着有3公分厚的一打a4纸。 “濑崎先生,你是在出版社工作吧?” “不错。” “有一部奇怪的小说刚被送到各出版社和警察局。” “小说?” “故事情节和这次的连环兇杀案相同,并且很详细地描写了只有案犯或者警察才能得到的信息。” “哦。” “哦?” “啊,是不是觉得我的反应很不稳妥?” “不是,只是觉得你一点没有吃惊。” “错,我深感吃惊。” —一说实话,完全没有吃惊。 雪平继续道。 “不但如此,还预告了下一次的兇杀案。” 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情节展开吧。 “下一次的受害人是22岁的大学生——这是复印件。你有没有见过这部小说?” 为了让濑崎看得更清楚一些,雪平将一打纸举到自己高耸的胸前。 封面上写着“《推理小说·上卷》”。 “那个署名……” “是啊,正好与栗山给你的暗示一致。” 雪平故意在写着作者名字的封面左下角重重敲打了几下。 “t.h。” “不错,t.h。” 濑崎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罪犯?或者根本不是?要使他动摇的话,就在此一举。雪平从座椅上站立起来。 “罪犯要求竞标这部小说的后续部分。期限是一周。他还要求在《每日》、《朝日》、《读卖》各报上刊登中标价格,最低标价不低于3000万日元。” 濑崎第一次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我来读一下开头部分。” “……” 没有反应。雪平自顾自地读了起来。 6月14日(周一) 雨 靠近新宿区的中心地带。 离开繁华街区的喧嚣,周围的一切回归了宁静。 龙居圆快步地走着,一边侧视着这些至今仍未被消化掉的泡沫经济的遗产——建了几年都未建好的烂尾楼、据说入住率不到一半的新住宅楼、已被夷为平地却无人购买的杂草丛生的空地。 22:00的门禁已经超过15分钟了。 在夜晚冷风的吹拂下,梅雨季节特有的湿气打潮了龙居圆的校服,让她的步履变得艰难起来。一头引以为傲的、甚至可以上洗髮水gg的柔美黑髮,紧贴在额头上,也给人很不舒畅的感觉。 ——想好了要早点回家,可是…… 小圆自言自语。 仅隔着一面薄墙的另一间审讯室里,山路和手下担任本案刑侦工作的刑警们,通过单面可视玻璃观察着濑崎的反应。 “按照这样的情形应该不是兇手吧。” 小久保嘟哝道。 “……还说不准。” 山路嘟哝道。 “还有这一段,濑崎先生,你一定很感兴趣。” 雪平滔滔不绝地继续着。打乱你的节奏,夺回主动权。这个男人,无论是不是兇手,案子一定与他有某种关联。尽管说晚会的会场非常混乱,但要往谁的西服口袋里塞进书籤也是非常冒险的举动。如果是单纯的无差别杀人,仅仅想要将留言条留在现场的话,只要悄悄地扔在会场的地毯上就足够了。 “我很感兴趣。” 雪平又开始读这部疑云重重的小说。 “——听好了,‘s’,领教一下吧。” “s?” 雪平自顾自地继续念道。 “男子敲打着键盘。s!s!s!从现在起,男子要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对s的復仇。他要让s背负这个世界上无法想像的残酷命运。男子再次朗读自己的‘遗书’。写得非常出色。我毕竟才能非凡。接下来只是等待成功。拿出迈出最后一步的勇气。用刀。还有毒药。用绳子勒脖子。尽可能地用上更多的手段,让我自己来试一下吧。” “……” 就像舞台剧的女演员,在全身心地背完了冗长的台词之后观望坐席上的观众如何反应那样,雪平的视线慢慢地移到濑崎的身上。 “原来如此,确实令人回味。” 耸耸双肩,微微的苦笑浮现在濑崎的脸上。在面对一个不爱的女人的表白时,男人往往露出这样的表情。 与众不同。 “第一个兇杀案的兇器是小刀。这次是毒药。也就是说下次立该是绳子吧?” 第18页 雪平试探性地说道。 “以s字母打头的名字,不只是我一个人吧?” “但是,书籤是在你的口袋里发现的。” “……” “……” 可以打的牌都打出去了。已经没有可说的话题了,雪平和濑崎的视线再一次交织在一起。仅仅一次的审讯中,与濑崎对视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离婚之前的一年里与丈夫双眸对视的时间总和。 6 久留米和他的秘书茉莉,在得到了可以回家的应允后还留在案发的酒店大厅里。一来,久留米作为评委会委员长要进行大会致辞,所以一直待在主席台的附近,没有杀害栗山的机会;二来,他是个名人,应该不会逃跑。在考虑了这两点之后,警察认为没有必要将他带回警署。 案件发生时的骚乱与喧闹已经回归平静,现在,只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做鑑定工作的人在埋头干活。 久留米一直默默地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晚会会场的内部。 平时开朗话多的久留米自始至终阴沉着脸,这在他极为少见。 “真对不起,应该带一台可携式录像机来的。” “这无所谓。” “……” “我与栗山君也不是不认识。哪怕录下来,我想我也不会看的吧。” “……” 久留米长长地嘆了口气。 “这也一定是我作为一个作家的极限吧。” “老师?” “就和鍊金术没有两样。废铁是炼不成金的。即使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但归根结底是个凡夫,是无法大有作为的。” “……” “我今天切实感受到了这一点。” 茉莉也感到久留米异常消沉,不过,看上去不像是出于对栗山的友情。若其他人见了他一定会说:您今天怎么啦?但这样并不能安慰他吧。 那么,应该说什么呢? “您看,今夜怎么样?已经久违了。” “什么?” “做爱。” 如果10分是满分的话,至多只获得了2到3分的效果。不过,总比零分强点。茉莉是这样肯定自己的。只有向前看的人才能开拓道路。 对此,久留米的回答却是—— “小泽君,你倒是挺适合当作家的。” 茉莉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久留米两腿使足了劲从沙发上站起来。如此费力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的久留米。他是想回家了?还是想去喝一杯?或想做爱了? “……小泽君,你有过杀人的念头吗?” 久留米神情严肃地问道。 “没有这种念头的人有吗?” 茉莉也非常严肃地回答。杀人的念头岂止有过一回。比如,久留米老师,对于您,我有过多少次想要杀了您的念头啊…… “有啊,从来没有过杀人念头的人。比如说,我。” “……” “所以,说实话,我完全不明白杀人犯的心理。因为不明白,所以我写的兇杀案,总是很肤浅,没深度。就像烤面包那样,完全不负责地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知道多想也无济于事,索性将错就错,什么都写——不,可以说是写成了吧?” “您不应该这样评价自己的工作。” 满分10分中只能得零分的激励人的方式。 “我想知道。” “……” “哪怕就一次,真正的杀人动机。” 久留米注视着远处,语气中满含无奈地说道。 总是希望自己能够非凡却很平凡的男人,他就是久留米。总是希望自己成为艺术家,但最终只成为了商人的男人,他就是久留米。他公然放言发行量代表一切,把自己打扮得非常豪放、洒脱,而实际上,整夜面对着网络帖子上对自己作品的批评一一—基本上都只是单纯的叫骂声——总是心痛难忍,他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希望自己能写出任谁都赞嘆不已的崭新杰作,但总在担心一旦变换风格就会招致发行量下降,发行量一旦下降,现在围在周围把自己捧上天的那些傢伙们便会顷刻翻脸。整天担心着这些无聊的事,又厌恶整天担心这些无聊事的自己,这个男人就是久留米。 那么,究竟是久留米的哪一点吸引了我,要和他不明不白地持续着这种男女关系呢? 茉莉总是想到这里便停止了思维。 多思无益。多思多想也改变不了结果。 “先生,想杀人的念头,如果想要有的话,那很简单。” 茉莉想再一次尝试激励久留米。 “是吗?” “是啊。只要真正爱上谁,一天想杀他3回。” ——我想杀人。干脆把你杀了。 7 同一时间。 田口和美树两人从案发现场徒步走了10多分钟,进了一家偶尔在路边见到的小拉面店。 警察只进行了简单的询问便放他们回家了。 一来是他们供述与被害人栗山并不相识;二来,包括理惠子在内,3人都带着学生证,从而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再者,会场中他们3人一直在一起,所以杀害栗山的可能性极小。警察从上述的3点判断没必要将他们带回警署。 第19页 “嘿、嘿、嘿。想不到我们也会在杀人案现场。嘿、嘿、嘿。” 美树要了大份的蔬菜拉面,边吃边开心地说道。 不知何时理惠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美树才不管这些。也许她会非常乐观地认为,理惠子是为了不妨碍他俩才走开的。 “说得再贪心一点的话,如果让我们吃完了寿司、烤牛肉,还有烧鹅肝之后再发生兇杀案的话那就更好了。嘿、嘿、嘿。” “是啊。不过,如果那样的话,喝下毒香槟的说不定就不是那个男的,而是我了吧。” 田口放下筷子,喝了口水,他要的酱油面中的小干鱼太咸,完全不合他的胃口。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种号称“新潮流拉面”的东西。当然,刚发生了兇杀案,没有食慾也在情理之中。 “也可能是你喝下。” “我才不会喝呢。” “为什么?” “没有人恨我啊。” “也可能是无差别杀人啊。” “但,我不会喝。我、命、大。” 是命啊……命。那像我这样的人的命呢? 田口记起他在警察面前撒的两个谎。 事实上,田口与栗山有过一面之交。岂止一面之交,就在兇杀案发生的6个小时前,他和栗山谈了1个多小时。 警察是否会查看栗山手机的通话记录?会查看吧。不,没关系。自己的电话不是打到栗山手机上的,而是打给音羽出版社编辑部的。手机号码是在那之后才问他要的,还一次都没打过。 栗山有没有在他的手机里记录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呢?不知道。也许记下了,也许没有记下。如果记下了的话——警察马上就会找上门来,到时,一定会严厉地追问作伪证的理由吧。 ——不过, 田口的思路一直在同一个问题上转悠。 一定程度的冒险,也是避免不了的。眼下,那是田口手中仅有的一张牌。也许能让自己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机。目前唯一的一张牌,不能轻易地交给警察。 对。 一定程度上的冒险也是无法避免的。 8 同一时间。 粕谷理惠子,一个人呆在设有连环兇杀案联合搜查总部的新宿警署的外边。 模拟方案1 走进搜查总部,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出示名为“t.h”的人发来的两条简讯。 其中的一条,是在新宿区户山公园连环兇杀案发生的前一天收到的。 “明天将用两条命唤醒我的才能。” 还有一条就是在今天——也就是在栗山突然倒地死亡的前一分钟收到的。 “今晚是第三个。就在我所爱的你的面前。” 警察们一定会不停盘问吧。“t.h”是谁?与“t.h”是什么关系?我不得不很不情愿地说出一切:发生在两年前的事、被叫出去的夜晚、一厢情愿的表白。最不愿意讲的是那段极其可憎的记忆,那是对谁都未提起过的人生污点。那个男人,原以为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两年来没有任何音讯,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了? 不,任何理由都无关紧要。 如果“t.h”是真正的兇手,那么,警察一定会抓住他。那样一来,媒体一定会大张旗鼓地进行报导。他们会在抓到兇手的时候,爆出我的存在,以及我和他过去所经歷的一切,以此来迎合人们的八卦心理。——不行。我无法承受这一切。如果是这种结果的话,还不如一死了之。 模拟方案2 将所有的简讯删除。忘掉“t.h”这个人。 如果这样做,万一又有第4个人被杀的话,我也成了间接杀人犯。糟糕,我没有把第一条简讯交给警察,也不是不能说我已经是杀人犯的帮凶了。我之所以没有感到悲伤,那是因为死去的都与自己不相干的人。这件事,绝对不能说。 模拟方案3 用公用电话打110告密。 “我认识可能是连环兇杀案的犯人。” “他是w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里的男生。” “两年前他突然失踪了,之后没人再见过他。” “他的名字叫平——” 理惠子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在路旁蹲下,把勐地翻上来的胃液全都吐了出来。白天直没有吃东西,所以没有吐出食物。只要想起那个男人的名字,要想起他的脸、声音以及体味,理惠子就会呕吐,反射性地呕吐。 就选择第3个模拟方案。不一定非在今天,等心情平静下之后吧。不知警察是否会录下告密电话。不清楚。以防万一,是买一台声音变换器。上网查一下,尽量在离家远一些的店里买。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太阳镜。 徘徊了10多分钟,理惠子最终没有走进新宿警署。 9 也许是爱情—— 脑海里突然闪现这个词,不由得笑出声来。 现在,自己正在做的事。 接下去自己要做的事。 这些都与“恋爱”这个词极不相称。 但是—— 我立刻进行重新思考。 哪里不相称,也许没有比“恋爱”更相近的关系了。 第20页 爱、被爱;杀人、被杀。无论其中的哪件事,都是超越理性的体的结合。 扑哧笑了出来,边上的男人疑惑地望了我一眼。 是的。 我边上有个男人。 从刚才起,一直都在——不撒谎。 当然,不撒谎也并不意味着不是圈套。 能明白吗? 呵、呵、呵。 我,带着对久违了的爱情的令人心跳的预感,冷静地思考下一次的杀人。 下一次,用绳索。 我要用绳索,勒紧22岁女大学生纤细而白皙的脖子。 第四章 疑 影 1 花井透,28岁,自由职业者。 他接到“bungaku新人奖”获奖通知的电话,正好是在行授奖晚会的3周前。 花井在接到电话的1分钟之后就给福井老家打去电话,极自豪地告诉家人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他还向家人要买一套参加授奖晚会用的西服的钱。花井大学毕业后,好不容进了一家东京证券二部上市公司,但只干了半年便辞职了。之后他尝试过当演员、剧作家、摄影师,在经歷了各种失败之后,最终最不需要资金成本为理由,开始向小说家的目标进军。 西服,不想要“konaka”或“aoki”公司的,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一咬牙买了一套阿玛尼。虽说太过于性急了点,但他立刻辞了在便利店打零工的工作,反正他与店长的关系很不好。花井判断,“bungaku新人奖”的奖金有100万日元,再加上获奖作品出版的版税,应该可以应付到写完第二部作品吧。尽管他的这种判断过于天真,但周围没人告诉他这一点。 居住在福井的母亲比花井本人更兴奋。 去了东京之后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人生一败涂地已经不抱希望的这个独生子,突然获得了“bungaku新人奖”,母亲在第一时间取出了定期存款。先是给在东京的儿子汇去了买西服的钱,又在附近的电器店用剩下的钱买了台店里力荐的最新款数码摄像机。当然,这是为了在授奖晚会的时候奔赴东京,一秒不漏地摄录下儿子站在一生难得一回的华丽舞台上的情景。 从授奖仪式开始前的30分钟起,花井的母亲就提着数码摄像机到处拍摄。 首先是举行授奖晚会的山顶大酒店的外观。玄关。“第36届bungaku新人奖授奖晚会会场”的招牌。签到处的女工作人员。来宾。来宾。来宾。接下来是接待来宾的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会场的天花板。悬挂着的枝型吊灯。铺设大理石的洗手间。宴席菜单。在周刊上见过照片的某知名作家和他身边可与巴黎时装秀上的名模媲美的秘书。花井的母亲将见到的一切一样不漏地拍摄下来。不幸的是,这个晚会是按照评委会委员长致辞、主办方致辞,然后在评委会委员长读到名字时获奖者才能从舞台侧面登场的顺序进行的。 所以,花井没能穿着特意购置的阿玛尼西服登上舞台,母亲也没能拍下儿子华丽的身影。 因为,在这之前栗山创平死了。 他喝了投了毒的香槟。 口吐鲜红的血雾。 在听到第一声尖叫时,花井母亲手持摄像机随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 口吐鲜血的栗山,硬撑着两腿站立着。就在花井母亲被突如其来的事端吓得浑身僵直的时候,摄像机却一如既往地继续发挥着它的功能。 第一个注意到花井母亲手中的摄像机拍到的内容极具价值的人,是受邀来参加晚会的首都电视台导演青木。他就站在花井母亲的身后,目睹了她的摄像机是如何摄下栗山身亡的真实瞬间的。 ——这是个勐料。 在充满尖叫和吼声的会场上,青木突然将一张名片递到花井母亲手中。母亲受到兇杀案的刺激,思维处于停滞状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青木如同开机关枪一样,将“新闻”、“公共性”、“社会正义”等一连串词彙发射出去后,夺过她手中的摄像机。 “用过后还你,请打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青木扔下这句话便跑了出去。若被警察发现的话,录像带一定会被没收。要趁着现在的混乱将录像带带走,今晚的“news22”便能播出。 自己寄存在衣帽间的物品已来不及取了,青木径直向酒店外跑去。 接到110报警电话的警车正从路右和路左两边行驶而来。 ——不能跑,得走。 青木定了定神,开始走起路来。 ——不能俯视。要装成看热闹的人的样子,看着那些傢伙。 青木注视着跑步而来的警察们,视线与其中的一个警察撞在了一起。 “发生什么事了?” 他故意用听来很缺心眼的口吻问道。警察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跑进了酒店。 ——真是嗅觉迟钝的傢伙。 就在当天夜里10点,通过首都电视台的“news 22”节目,栗山死亡瞬间的画面传遍了全国。 在播出之前,守候在警察局的记者们也收集到了几乎可以证明栗山创平的死是连环兇杀案之一的各种信息:“氰化钠投毒杀人”、“发现写有‘不公平的人,是谁?’字样的书籤”。 各电视台都将栗山的死放在了头条新闻中,而首都电视台因独家播放“死亡瞬间”的画面,在收视率上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继丰田商事事件、奥姆干部刺杀事件之后,又一个非模拟的真实杀人画面让日本的电视观众亢奋不已。 第21页 就在濑崎一郎走出审讯室、兇杀案发生的第二天早晨,报导本案的媒体大战掀起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在濑崎的口袋里发现了连环兇杀案案犯手工制作的书籤。濑崎这一男子在晚会开始前与被害人栗山进行密谈的情景被花井母亲拍摄了下来。被认为是兇手所写的《推理小说·上卷》中出现的s这一人物。这些信息,在前一天的夜里都已经集中到了媒体记者们的手中。 电视台的转播车、记者、摄影师等众多的媒体相关人员,摆开了各自的阵势,等待获释后走出警署的濑崎。 “啊,他现在出来了。” 一迈出新宿警署的大门,自称是记者的人群——濑崎认为当今的日本不存在新闻报导一一如同海啸般涌了上来。 每天在电视里见到的都是别人被记者团团围住的场面,一旦轮到自己,濑崎条件反射般地感到了恐惧。 ——这是一种学习。 容不得你嘟哝,闪光灯已经在濑崎面前一起闪了起来,他被手持话筒的记者们团团包围了。 记者们嚷嚷着,自顾自地提着各自的问题。 “濑崎先生,案件发生至今已经15小时了,警察问了您什么问题?” “您和被害人栗山先生是朋友吧?” “出版社收到了被认为是杀人预告的小说前半部分,您知道吗?” “对于t.h您有没有线索?” “小说中的s指的是您吗?” “兇手要求以3000万日元竞标的方式来中止下一次的兇杀案,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濑崎停下脚步,注视着将麦克风对准自己的一张张记者的脸。 记者们似乎并不习惯自己的脸被人注视。 他们的表情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也许他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干的这个工作是多么的可耻。 “我将依次回答各位的问题。不过,今天我们公司召开临时会议,所以没有时间无限制地接受提问。请一人提一个问题。” 濑崎自以为这一番宣言极其绅士并且条理清晰,而记者们则像受到无端训斥的孩子那样一言不发。大概他们根本没什么要问的。他们要的是给予採访对象一点小小的刺激,使之精神混乱,从而产生出乎意料的反应,他们只要将这一瞬间拍摄下来就够了。至于接下去的报导方针,那是之后考虑的事。对于报纸来说,可以在不造假的范围内任意调整文意,而电视则有“编辑”这一强有力的武器。 “濑崎先生,案件发生至今已经15个小时了,警察问了您什么问题?” 片刻,最右边的记者好像抽到了下下籤那样开始提问。 “关于调查的内容警察不允许对外说,所以我无法回答。来,下一位。” 前一位边上的年轻女记者问: “被害人栗山先生是您的朋友吧?” “不错。” “现在您是什么心情?” “想看一下你的大脑里装的是什么?” “啊?” “来,下一位。” 女记者边上戴眼镜的记者: “出版社收到了被认为是杀人预告的小说的前半部分,您知道吗?” “听说了。” “您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对于收到小说一事。” “有点好奇。” “是好奇吗?” “(无视这人)来,下一位。” 眼镜记者边上抹了太多髮胶的男子: “濑崎先生,对于t.h您有没有线索?” “没有。” “小说中的s指的是您吗?” “也许是吧。” “嗯?” 周围突然升温。 “也许不是。” 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我怎么可能知道s是谁。” 蓝色衬衣加黄色领带的男子挤到前排。 “那么说来,兇手也许将您当成目标了。” “……” “兇手在小说中明确表明一连串的兇杀案都是为了报復s这个人。” “所以,被害的栗山先生有可能成为了濑崎先生的替死鬼。” “有此可能。” “对此,您现在是什么心情?” 濑崎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不能诚实回答的问题。 但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漂亮话来迴避,这一点濑崎做不到。 ——都是和那个女刑警说了一晚的话造成的。 ——不错,就是因为那缘故。 ——和女刑警讨论了什么是猥琐,什么才不猥琐。 ——女刑警是这么说的。 ——“做出一些说明性的举动,也许会给警察留下个好印象。” ——我是这么回答的。 ——“没办法,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做人原则。” 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是个很蠢的回答。但是,我不想欺骗自己。我有自己的做人原则。也有过改变自己的时候,也许改变的时候更多一些。每一次改变都让我感到像一块石头堵在胸口那样郁闷。所以,我立志改变自己。不,不,已经改变了。人在决定要改变的瞬间就已经改变了,只要你意识到这一点。 第22页 “栗山,运气不好——我想仅此而已。” 濑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瞬间,一片寂静。紧接着就像什么东西坍塌下来一样,採访的记者们一下子叽哩哌啦地吵嚷起来,已经完全顾不得濑崎定下的“依次提问”“一人一个问题”的规则。 濑崎在思考,自己的这一举动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毫无疑问,愚蠢至极。 ——但是,不猥琐。 ——这样就行了。我已经改变了。 看来会议要迟到了,濑崎决定就当是遇到了不可抗力吧。 2 就在濑崎和媒体激战的同时,雪平带着安藤来到了兇杀案现场“bungaku新人奖”晚会的现场。 花丛和招牌已经撤掉了。 只有粉笔画出来的栗山的尸体轮廓,如同雨过天晴后的夜晚被遗忘在最后一班公交大巴上的500日元的塑料布伞那样,悄无声息地留在地面。 雪平静静地站在尸体轮廓线的边上。 脑海里浮想联翩。 还活着的栗山。手持香槟酒杯。是自己取的酒,还是别人递给他的?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证词。 倒地时,边上没别人。 他和濑崎约好了。 他约濑崎在评委会委员长和获奖者致辞结束后,两人悄悄地离开会场。他要告诉濑崎有关“t.h”的有趣的事情。 是什么事呢? 这件事对于栗山创平这个人的人生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雪平在想像。人的形象渐渐地膨胀,瞬间全都变成了栗山,手持香槟,一饮而尽—— 安藤什么都没想。 准确地,对于案件,他什么都没想。 自从新宿户山公园发生了第一起兇杀案以来,安藤一次都没有回过自己的住处。放在更衣箱里的常备换洗内衣从前天起就已经用完了。距离女友——读警察学校时的联欢会上认识的女友——的生日只有一周了,既没有预约饭店也没有准备好礼物。先不说这些,就连约会的时间都无法约定。查案的时间里不能打私人电话,而不是查案的时间只有每天凌晨可怜的几个小时。发了几次简讯给她,却没有回音。这种关系可能已经完蛋了吧,安藤灰心丧气地想着这些。如果要完蛋的话就让它完蛋吧。原以为女友觉得自己是个认真的人,这好像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虽然没有了做爱对象有些寂寞……好像也没有感觉太寂寞,自己几乎忘记了还有性慾这回事。说起来也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做爱了。还只有20多岁呀,怎么就没了性慾呢? 安藤竭力地回想她的裸体。 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最近见到的雪平的裸体。 那对高耸的乳房,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我有没有想过抚摸一下呢?也许抚摸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实在不愿意让酒精将那段记忆沖刷掉。不过,若要问是不是想与雪平建立那种关系的话,回答一定是坚决否定的。 突然,雪平一头倒在地上。 如同一块板笔直地倒下那样,没有任何的缓冲,雪平的脸庞贴到了地面。高耸的胸脯挤成了扁平状,还不停地弹跳了好几下。 “雪平姐……” 雪平没有动静。 “雪平姐!” 安藤想用手去扶雪平,突然发现,雪平的整个身体都在画出的栗山遗体的轮廓中。这又是她的仪式。 雪平想看一下被害人最后看到的情景。 雪平的脸紧贴在酒店沾满灰尘的地毯上,将所有的记忆力和想像力全都发动了起来。 口吐鲜血、慢慢倒地的栗山。 栗山倒地的情景。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一个、又一个。 回想一下他们的所有证词。 花井透的母亲,不停地、专心致志地移动着摄像机。 (该录像带终于从首都电视台交到了警察局,现在,负责本案的4个刑警正在电视机的大画面上仔细观看。) 会场的一角,帅气的大学生正在写简讯。 他的名字叫——田口。 他身边是两个女大学生。粕谷理惠子,还有,桥野美树。她们两人说了些什么呢?很开心?还是很无聊? “评选委员会的委员长久留米老师是我们研究会的学长。所以,他经常送给我们晚会的招待券。” 说到久留米,这是个很走红的作家,居然每年还招待大学里的学弟学妹们,真是个很照顾晚生的作家。需要留意。 田口这个男生,长得很帅气。名叫理惠子,还有名叫美树的女生,也还算可爱。 他们与此案有没有关系呢?需要留意。 说到美女的话,要数久留米隆一郎的秘书,是个即使出演《霹雳娇娃》也不为过的美女。 一大活人就死在眼前,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什么都没看见。” 5个问题中有3个都面无表情地这样回答。 “什么都没看见。” 她与欢蹦乱跳的久留米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好兴奋啊。不管怎么说是杀人现场啊。” 这样说着,久留米对刑警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如果有媒体在场的话,一定会痛斥他说话太不稳重。 第23页 “什么?栗山?不,他不是直接负责我的编辑。没有私交啊。” 是不是必须考虑无差别兇杀案的可能性? 编辑:栗山创平;公司职员:铃木弘务;女高中生:龙居圆;还有,只被标上“s”的男子——这些人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联繫呢?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有4个人,就能画出6种关系线。但是,直到现在警察连一条线都没找到。 雪平想起了接待处女孩的证词。 “没有邀请函也可能进入会场。当时人太多了。” 哦,人太多。就像上午刚过8点在池袋车站换车的人流。 肩膀和肩膀不断地撞在一起。不小心的话,就会将倒得满满的香槟酒洒出来,弄脏什么人的西服。 有那么多的人。 想像一下。 很多人。 手持香槟的栗山也在其中。 拨开人群,走到会场一角的田口、美树、理惠子待的地方,看上去要花大约一分钟。 久留米身处讲坛的附近,一直在与音羽出版社的干部说话如果相信干部的证词,久留米没有直接杀害栗山的机会。秘书茉莉一步也没离开久留米左右。 濑崎——濑崎在哪里? “我和死去的栗山同一年进的公司。我虽然换了公司,但我和他有一种同时进公司工作的人之间的亲近感。” 濑崎面对讲坛,在栗山左前方大概10米的位置。 最先冲到口吐鲜血倒地的栗山身旁的,就是濑崎。 想像一下。 口中涌出鲜红的血雾。 如同木板一样慢慢倒地。在几次小幅度的抽搐之后,绝命。 一瞬的寂静。 接着,响起了女客人的尖叫(不知是谁先叫起来的)。 就在人们僵在那里的同时,有一个男人第一个跑向被害者,他就是濑崎一郎。 他抱住栗山的身体,西服被鲜血染红。 “栗山!栗山——” 花井母亲的摄像机,就像电影中的长镜头那样拍下了这一场面。如果那是濑崎的演技的话,那么就连罗伯特·德尼罗也要无地自容了。 濑崎和栗山。两人经常以信息交换为由一块出入酒店。案件发生前不久栗山还约了濑崎,说是要告诉他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想两个人谈谈。给出的暗示是t和h——t和h——t和h—— 3 w大学文学系的教室。 课后的空教室里,只有田口一人坐在手提电脑前。白天他总是呆在学校没人的教室里,晚上则呆在离住处不远的家庭饭店里。田口认为这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工作场所。 小说即将写至高潮。 圆满地完成了向恋人復仇的真正兇犯,最后,将从悬崖边纵身跳下,以此了断所有的恩怨。比警察更早发现了案情真相的主人公——业余侦探,为了阻止她的自杀,与“超过朋友却还不是恋人”的搭档正驱车朝着即将成为故事高潮的舞台——西伊豆的海岸疾驶。 田口觉得有人走近自己。 他按下ctrl+s键,将写到这里的小说保存下来。 “这部小说,也给久留米老师?” 来人不经意地带着蔑视的口吻开口道。 无论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什么样的侮辱的话,田口都感觉无关痛痒。将来,出名的不是这个人而是田口。比别人赚到更多钱的也不是这人而是田口。将自己喜欢的女人搞到手的也不是这个人而是田口。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想要怎样地侮辱他,田口并不感到受伤害。反而觉得,不明白那些事理的这个人才真的是悲哀。 “是啊,这部小说也用久留米老师的名字出版。” 田口答道,露出自己所有的表情中最爽朗的那种笑容。 “我对作品很有信心。在写草稿的时候久留米老师已经赞不绝口了。” “……你不觉得丢脸吗?” “什么?” “当别人的枪手,不丢脸?” 来人语气一下子变得粗暴起来。田口想,就是因为你这样幼稚才落到今天的田地。 “没什么好丢脸的。” 田口按下手提电脑的电源,正面对着来人。到了该和这幼稚的小子决裂的时候了。 “我和你不同。我选择了聪明的生活方式,我。” “田口……” “再见,平井。” 田口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了教室。 这是发生在两年前的事。 男子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天色渐黑,他的心也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一会儿,男子取出手机。 “想你。——t.h” 简讯发出。 单调的电子发送音在教室里空洞地响起。 4 理惠子翘了英国文学的研讨课去秋叶原。 她想买一台声音变换器。事先在网上查了一下,知道可以在哪家店里买到。 出了jr车站徒步1分钟,进入一条小街。这里,一眼望去——在理惠子的眼里——都是螺丝、螺钉、电线一把卖多少钱那种东西的店铺,她上了名为“s会馆”的旧建筑的4楼。 走进4楼的瞬间,理惠子后悔了。 第24页 没有一个女顾客。 散发着宅男独特气息的男人们,在默默地挑选着针孔摄像机、将拍下来的图像四处发送的传输器、使用高压电流的防身用品。 光是在收银机前排个队那会儿,理惠子感到自己的脸好像被收银员盯视了有半年之久。 ——先买付太阳镜。 就像过去主持人森田戴过的超大框架、漆黑镜片的那种款式。将头髮盘在头顶上,戴上帽子。口罩看上去太显眼还是作罢,就一直用手来遮住口鼻吧。对,就照此行事。 向右一拐,理惠子从上来的楼梯准备下楼。 就是在这一刻。 理惠子的手机响起了接收简讯的铃声。 “!” 该是美树吧。今天翘课的事没有告诉她。 希望是美树。她心中祈祷着打开简讯。 ——错了。 与两年前完全相同的简讯。理惠子顿时脸色煞白。 “想你。——t.h” 噩梦般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向理惠子袭来。被紧紧扣住的手腕。散发着烟味和汗臭的衬衣。充满情慾的“哈——哈——”的湿热的喘息。强行伸进口中的舌头。唾液。勐然向胸口抓将过来的留着长指甲的骯脏的手。 理惠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跑进男厕所吐了起来。女厕所设在这栋楼的奇数层里。 ——我要復仇。 呕吐着的理惠子,突然改变了想法。我要赶在警察前头先去见他,杀了他。如果这样做的话,如果成功的话,我一定能从痛苦中摆脱出来。 ——对,我要復仇。 5 各出版社在收到自称是兇手“t.h”寄来的《推理小说》的当初,反应极为迟钝。 首先,3000万日元这一最低标价已经破了惯例,其次,谁都不认为付钱给兇手的行为本身能够得到社会的理解。将该小说的一部分摘要以最吸引眼球的特辑形式刊登在周刊杂志的封面上,与此同时,发表指责t.h的声明:“我们决不屈服于罪犯的威胁!”这是所有出版社共同的姿态。也就是说,尽可能地用不花分文得到的稿件获得最大利益,决不想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一分钱——这才是本意。 突变发生在网上的灌水区。 不满足于刊登在各周刊杂志上的10行到20行左右的摘要的读者们,在网上名为“第2频道”的讨论区上开始吵嚷起来,要求“多给我们看一些”。一天的帖子达到了2000以上。两天之后,就像生肉扔到飢饿的狼群面前那样,有人将《推理小说·上卷》中铃木弘务和龙居圆被杀害的情节贴到了网上。这是只有兇手、出版社和警察才能读到的部分。 对被害人铃木弘务被剔除眼球的猎奇式描写。 对不幸路过现场的胆怯的龙居圆的描写。 与首都电视台不断重复播放的栗山创平被害的镜头结合在一起,对前两起兇杀案件的描写,给读者造成的刺激超出单纯的推理小说以及犯罪小说中的杀人描写几十倍乃至几百倍的效果。讨论区上的帖子数量一下子超过了歷史最高点,并且,渐渐地变成了人性恶的展示会。 有人发帖说,读了杀害龙居圆的描写之后,一天可以自慰7次。 有人说,《推理小说》中的杀人方法太过平凡,应该去学一下外国的心理杀人小说。 有人直接写给“t.h”,希望他帮自己杀死20岁的某女大学生,并贴出了女大学生的真名和地址。 有人一天之内发了50遍帖子,说之所以发生兇杀案,是因为被害人太大意。 与此同时——自称为“祭祀”的一群人——要求各出版社刊登《推理小说·上卷》全文的邮件蜂拥而至。 警察认为这是“t.h”以匿名的方式在网上煽动的,一天24小时都在不停地查询那些上传奇怪帖子的人的真实身份,不过,并没有得到很有用的线索。 网上拍卖的板块中也出现了《推理小说·上卷》的复制本。 最低竞标价从1000日元起的这一小说——也是警察置之不理所造成的结果——居然价格暴涨到13万5000日元。 最先开始行动的是出了被害人的音羽出版社。 《推理小说·下卷》如果音羽出版社出价投标的话—— 在极其秘密的条件下进行的市场调查的结果如下: 1希望读到《推理小说·上卷》全文吗? 希望读到——83% 2《推理小说》上下两卷同时出版的话,您想购买吗? 想购买——4% 便宜的话购买——18% 先在书店里浏览一下后决定是否购买——35% 3对于出版社向罪犯即《推理小说》的作者支付稿酬这一点您的看法是什么? 一分钱都不应该支付——55% 如果连环兇杀案的兇手就此停止杀人的话可以支付——13% 不清楚——32% 上面的数据表明,如果《推理小说》作为书籍出版之后,30人中有1人以上将会购买。这对于今天的出版行业来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当然,现实并不会像数字那样诱人,实际等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的时候,如果能达到百分之十的话也就不错了。问卷调查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如果今后这一连环兇杀案继续下去的话——如果兇手想要嘲弄不中用的警察而继续作案的话——手里握着的这部“杀人预告书”潜藏着价值暴升的可能性。市场部的报告书显示,这部小说有可能成为一下子大幅度提高销售额的“勐药”。 第25页 大众都是任性的。 他们无法容忍给罪犯一大笔钱,但对于连环兇杀案本身却怀着非同寻常的兴趣,希望自己能亲眼见识。证据就是,栗山创平被害现场的录像创造了近10年来“news 22”瞬间收视率的最高纪录。 ——32.4%。 音羽出版社进行了市场调查这件事,几乎传遍了其他各出版社。 如果音羽投标的话——每年与音羽激烈竞争出版界老大位置的一桥出版社在想,如果音羽出手的话,一桥也不能落后。 如果音羽和一桥都出来竞标的话——近几年,销售额急剧上升,意欲乘势抢占第二把交椅的清秋社在想,如果音羽和一桥出来竞标的话,自己决不能置身事外。策划这种小说最为拿手的原本就不是正人君子的音羽和一桥,而是属于新兴力量的自己。 “t.h”所写的《推理小说》,究竟是以金钱为目的的犯罪预告书,还是《推理小说》本身只是“推理小说”中的一个完全独立的“作品”?没有一个出版社讨论过这个问题。 出版这部小说是损失还是获利? 企业的体面能不能保住? 讨论总是只集中在这两个问题上。 出版社也立即讨论了与电视台的合作。更准确地说,是电视台更主动地找到出版社。 首先是新闻速递,紧接着是综合节目,最后拍成犯罪纪实片。电视台可以将小说卖3次钱。如果配上非常具有冲击性的画面的话,可以期待获得超高的收视率,这一点已经从首都电视台得到明证。无论是表面的还是背后的交易,只要电视台承担了3 000万日元这一天价标价中的一大部分,那么,出版社由此而获得的商业利益就有大幅度增长的可能性。 音羽出版社和首都电视台。 一桥出版社和东京电视台。 清秋社和产经电视台。 连日来上层们正在不断地进行商谈——这些煞有介事的小道消息,在网上广泛流传。谁都无法弄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现在知道的事实只有两个:一是连环兇杀案的兇手依然若无其事地在这个世上闲逛;二是,如果没有哪一家出版社以3000万日元以上的价格投标的话,那么按照预告,一个22岁的女大学生就很可能丧失生命。 6 甩掉纠缠不休的媒体记者,濑崎回到自己的工作单位——岩崎书房时,时针刚过正午。 平时在上午就会结束的编辑会议仍处于胶着状态,还在继续。 议题与其他出版社相同:如何处置收到的《推理小说》? 对于在出版界销售额排在第13位的岩崎书房来说,当然不具备与音羽和一桥那样的大出版社竞争的财力。但是,一来在本出版社的职员的口袋里发现了应该是兇手的书籤;二来该职员的名字的打头字母是“s”,并且疑似犯人所写的《推理小说》中提到犯罪动机是对“s”的復仇。由于这一连串的事态,使得岩崎书房在与音羽和一桥不同意义上受到了社会的关注。准确地说,是森川部长确信本出版社一定受到了关注。 也许对于岩崎书房这样不起眼的出版社来说,现在是往上飞越几个台阶的最好时机。 ——必须抓准时机。 森川告诉自己。 抓准时机的话,说不定就能轻而易举地大发一笔。但是,弄得不好的话,由于连环兇杀案的起因来自本公司的职员,没准会让公司遭遇与y奶业和m汽车公司相同的命运。 要对状况做出判断,手头的材料也太少了。 黑脸沉思的上司和怕自讨没趣而不敢发言的部下。 毫无结果的讨论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濑崎忽然出现在了会议室。 “对不起,我迟到了。警察放我回来了。” 轻快的语气和脚步,让人无法想像这是一个被捲入兇杀案的人。 “啊,非常抱歉,请继续吧。” 濑崎说着在比他年轻的木村边上坐下,对他小声说:“给我看一下小说的复印件。” 《推理小说·上卷》递到了濑崎手中。 与在警局审讯室60瓦的电灯下见到的小说感觉上有些不同: “濑崎,是有点难以置信,这部小说中的s真的不是你吧?” 森川对濑崎怒目而视。 “怎么可能!” 濑崎说着,耸了耸肩。 如果开个玩笑说“不错,是我”的话,说不定会被他杀掉呢,濑崎想。 “重要的是兇手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是吗?” “嗯?” “如果是为了钱,应该有很多更快更简单的方法。先写小说,然后按小说所写的样子去杀人,那需要花很大的精力,危险性也更大。如果说是为了造成轰动效应,想引人注目,想出名,那就没必要特意写什么小说。只要写杀人预告那样的小纸条就行了。而问题是,这个兇手,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特意写一部光是草稿就有1000多页的小说一一” “蠢啊,你。” 森川直接打断了濑崎好不容易提出的这个疑问。 “我们用不着去管兇手是怎么想的。重要的是,这部小说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利益。所以,我们要讨论的是该投资多少钱的问题。” 第26页 “难道……真的要投标?” “现在不是在讨论吗!” 凑巧和着森川的大声呵斥声,濑崎又耸了耸肩。 “马上付钱给杀人犯的话,不知道舆论会怎么说。依我看无论是音羽也好,一桥也好,他们一定会观望到下一次的兇杀案为止。” “……” “但是,如果下一次兇杀案真有22岁的女大学生被杀的话,形势必定发生变化,那时大家就要拼实力了。到了那个时候,即使匆匆忙忙加入进来,依我们公司的财力是根本无法对付的。” “……言之有理。那就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下手抢到这部畅销书。” 濑崎再一次注视《推理小说,上卷》的封面。 作者:t.h。 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不是好像见过。事实是,濑崎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t.h”是谁。 从现在起,濑崎要在脑子里将自己该做的事情整理一遍。 ——对,先要找出那件东西。 ——肯定没扔掉,应该是保存在地下仓库里的。 虽然与森川所想像的形式不同,岩崎书房一定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与此同时,濑崎自己也会引人注目。看来要经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濑崎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位年轻人的身姿,自己曾经将他的那部作品批得一无是处。 他还想起了自己房间里的录音电话中留着的他的声音。 那是个愚蠢的男人。 濑崎夺去了他的生命,就在两年前。 (此时,濑崎如果知道雪平夏见开枪打死17岁的吸毒少年也是发生在同样的两年之前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更深地感觉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缘分吧。) 濑崎一边沉默地看着森川再一次展开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数字游戏,一边集中精力地思考起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7 正当各出版社在夜以继日地开会时,警察们也在开会。 即使搜查毫无进展,但只要是出席会议,报告一声“没有进展”,那么人也会有干了某种有意义的工作的心情。在这一意义上—一—有时这是唯一的意义一一会议具备非常重要的功能。 可能是一种心理作用,山路摆弄zippo打火机上盖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传进安藤的耳朵里,让他感到就像催眠那样难以把持。 自己也不清楚已经多少时间没有睡了……他想掰手指算一下,但马上打住了。他看了一下邻座,雪平坐在边上。她和自己走了一样多的路,仅有的那么一点休息时间却没用来睡觉,而是灌了一肚子的酒精,尽管如此,皮肤也没变糙,两眼也没充血。 ——她说不定是魔兽类呢。 安藤很认真地这样想。这样想的话,很多问题就可以解释了。 “那就请各负责人简单地汇报一下目前为止的调查情况。” 一科的小久保刑警站了起来。 “目前没有发现被害人,即公司职员铃木弘务、女高中生龙居圆、出版社编辑栗山创平他们三人之间的联繫。” 也就是说调查没有进展。 “他们没有共同认识的人,各自的活动范围也不同。” 安本刑警接下话茬。 “至于发现的两张书籤,根据检验报告,是在同一个时间里用同一台印表机列印的。也就是说,可以断定这三起兇杀案是同一罪犯或同一团伙干的,这一点没有疑义。” 这些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 总而言之,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安藤打了个哈欠。 “安藤!” 看上去在低头认真听着刑警们汇报的山路发出了训斥声。 他并没有面对着我啊。是凭感觉,还是后脑勺上还长着一只小眼睛?山路经常使用这招,说不定这个中等身材、油光满面的一科科长也属于魔兽类。 安本刑警继续汇报。 “也是通过检验,从香槟酒杯里发现了氰化钠。从自助餐这一宴会的性质来判断,本案属于无差别兇杀案。被害人栗山只是运气不好,碰巧拿到下了毒的香槟,这种可能性也无法否定。” 无法否定。 但是,也无法肯定。 泽井刑警站了起来。 “第一案发现场的新宿区户山公园,由于没有过路的行人,再加上路灯很少,没有找到一个有用的证人。第二案发现场的千代田区的酒店,这次的情况又相反,由于人太多,也没有找到决定性的目击证人。首都电视台播放的花井文子的录像带,也没有拍到栗山取香槟的瞬间。” “那部小说的情况怎么样?” 数秒过去了,没人站起来。安藤又打了个哈欠。至少利用这样的会议时间假寐片刻,也能让办案效率提高一点吧。这样想着,他又打了个哈欠。 安藤这一次的哈欠,不知为啥,大家一起朝他看了过来。 “啊——” 安藤急忙站了起来。小说的调查是由他负责的。 “没、没发现指纹等任何线索。嗯——投递的邮局也是一天要送几十万份邮件的品川总局,所以从邮局那里没有得到有用的证词。” 第27页 “收到小说的出版社有什么反应?”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出版社出价。” “……嗯,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公然付钱给一个罪犯,是会招来舆论强烈反对的。” 山路“咔嚓咔嚓”边摆弄着zippo打火机的盖子,边说道。 “不是,好像不是这样的理由。” “嗯?” “好像3000万日元的最低竞标价是个瓶颈。要将投资收回的话,似乎要有些必需的条件,即在短期内抓不到兇手,兇手必须按照预告继续杀人。那是……出版社根据独自的调查得出的结果。” “狗屁!” “所以,简单地说,出版社好像还需要观望一段时间。”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山路的打火机重重地敲打在桌面。 “是不是再有一两个人被杀,就会有更轰动的话题,他们就能赚更多的钱?——是那么回事吧。” “差不多……说白了就是那么回事。” “混蛋!” 山路怒吼起来。算对谁发火呢,安藤想,不过,没有说出口。 雪平站了起来。 “科长,我有一个提案。” “嗯?” “抢在出版社前,我们警察局先来投标。” “雪平……” “过了投标期限的话,兇手一定会实施下一次的杀人行动。既然现在没有抓住兇手的办法,投标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会议室的温度让人感觉一下降了两度。雪平一直是为会议降温的高手。 “雪平,不能那样做。” 山路冷静地答道。 “警察不能付钱给罪犯。” “但是,只用3000万日元就能救一个人的命啊。” “那个3000万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次犯罪的诱因。” “比起还没有实施的犯罪,阻止眼前的杀人不是更重要吗?” 就在此时,雪平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者的名字,雪平的脸部出现了少有的困惑表情。 “对不起,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雪平已经出了会议室,不过没再返回。 会议在雪平退席大约5分钟之后便结束了。准确地说,正因为雪平不在了,会议继续了5分钟就结束了。 雪平的提案没有进行任何讨论便被驳回了。 警察,不能用警察的预算向罪犯支付金钱——原则上是这样。 会议结束后,安藤四处寻找雪平。走廊、放置着烟缸的谈话角、疏散楼梯的拐角平台,最后,在新宿警署背后的停车场的一角,发现了站在夜色里的雪平长长的身影。 “你要是男人的话那就遵守合约!法院同意我一个月两次——一个月两次和美央见面的!” 她对着手机在怒吼。 并且她反覆强调“一个月两次”这个数字。 “啊?你说什么?莫名其妙!” 假如安藤有超感觉听力的话,他的耳朵也应该可以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的说话声。 “我跟她好好谈过。但是,夏见,美央自己说不想见你——说不想见到杀人的妈妈。” 8 夜。 四周白墙的房间。 男子就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那样,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键盘。 9 夜色中的马路。 田口神色不安地快步行走着。 10 三宿的蓝调酒吧的吧檯上。 久留米喝着科罗娜啤酒。 “大作家,您今天是一个人吗?” 吧檯的另一侧,一个女人用嗲声嗲气的鼻音招唿久留米。想起来了,她曾经自我介绍说“立志于当女明星”。明明脑子不好使,不会察言观色,却要说“我生来天真无知”,是这个行业里经常可以见到的最不知趣女人的典型。她们以获得高收入和搭上业内人士为目标,调酒的时候总是将胸脯挺得高高的。 “偶尔也会有想一个人待着的夜晚。” “嘴上这么说,说不定哪个女人在等着你吧。” 不错,是在等一个女人与自己联繫。不过,这与“立志于当女明星”的陪酒女的想像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说,大作家,今晚店里很空,我们来一决胜负吧!玩九球。” “决胜负?” “我赢了的话,您原作的两小时的系列电视剧让我上。” “……我赢了的话呢?” “下次和你约会。” 这究竟应该算是厚颜无耻到了极致,甚至想要用根绳子勒死她,还是算任性得可爱?看法的不同,显示的人生观相差十万八千里。 “现在,几点了?” “嗯?” “我忘了戴表。” “正好9点。” ——应该快来了。 “我说,大作家,玩不玩?” “你说约会,那是不是也包括和你上床?” “嗯?” 陪酒女的声音越来越嗲,身体做作地扭动着。喂,喂,你要是觉得这就是性感,那就大错特错啦。久留米心里想着,表面上却继续装作对陪酒女很有意思的样子。理由很简单,这样做绝对符合这种场合的需要。仅此而已。真要做的话就做好啦,尽管知道那会变得十分麻烦。先不说别的,平时小泽茉莉这个女人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久留米看女人的眼光也变得越来越挑剔。不过,还是不说为妙。 第28页 “大作家,这事等分出胜负再说,好不好嘛?” 什么“好不好嘛”,完全不明白。 说话时故意将脑袋倾斜了45度,这就如实地告诉了别人她多么不具备当女明星的气质啊。 “几点了?” “9点呀,9点零5分。” 我写的——或者说是我装出写作的样子写的——推理小说中经常有这样的对话。9点钟发生兇杀案时,这种对话可以成为简单明了的不在场证据。9点这一时刻,我正在勾引一个很容易上手的女人。这个女人说不定会说“不让我上您原作改编的两小时的系列电视剧,所以我不作证”。 “9点零5分啊。” 久留米试着用清晰的、稍高一点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太不自然了。 11 夜色中的马路上。 疾步行走着的田口的身后,漆黑的宝马车驶了过来,与他并排。 气动的车窗降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茉莉的脸露了出来。 “田口先生。” “!” “你好像很匆忙吧,不见外的话,我送你一程。” 田口不作声。 他注视着茉莉的左手,像冰柱一样一动不动地呆立着。 “上车吧。” 茉莉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如果没有左手上的东西,那就是很诱人的邀请了。 “快点,上车!” 茉莉“啪”地熟练地扳起手枪的击锤。 12 夜。 四周都是白色墙面的房间。 男子就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那样,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键盘。 门铃响起。男子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 来客是谁?他的心里似乎有数。 6张榻榻米大的一居室公寓,从写字檯走到玄关不需要2秒钟。 “哪位?” 谨慎起见,他问了一声。 “是粕谷。” 女人的声音答道。 男子打开房门。 粕谷理惠子站在门外。 “我来了。” “……” “你说有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啊?平井。” “……” 被称作平井的男子,注视了一下理惠子,忽然,伸手抓住理惠子的胳膊,将她拽入房间。 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理惠子使出力气才发出一声低声的尖叫。 房门被迅速地锁上,男子回过身来面对理惠子。 “爱你。” 男子吐出了一个与自己的过激举动极不相称的词。 “我爱你,希望你明白。” 我爱你,希望你明白。 希望你明白。 希望你明白。 希望你明白。 男子强行地抱住理惠子,身上的烟味和汗臭强烈地刺激着理惠子的鼻腔。充满情慾的“哈——哈——”的湿热的喘息。强行伸进口中的舌头。唾液。勐然向胸口抓将过来的留着长指甲的骯脏的手—— 理惠子激烈地反抗。 哭叫。挣扎。用还能动弹的左脚,一个劲地踹着这个房间和邻居房间之间隔着的薄薄的白墙。 不幸的是,隔壁邻居的房间没有任何反应。 第五章 线索就在眼前 1 为你说个宇宙的故事吧。 1946年,名叫乔治·伽莫夫的物理学家说:“宇宙是有起源的”,“最早发生了巨大的爆炸,所有时间从那一刻开始”。当时,整个世界都嘲笑他以及他提出的假说。现在,写在一般教科书中的“大爆炸”一词,原本是用来嘲笑乔治·伽莫夫而给他起的外号。大爆炸先生——乔治·伽莫夫的脑袋大爆炸。 但不久,人们的评价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为什么? 因为通过观测,大爆炸得到了证实。 乔治·伽莫夫在提出大爆炸理论的时候预言道,如果宇宙最初处于远远超出我们想像的高温状态,之后又通过膨胀使得温度降低了的话,那么,超高温时代放射出来的光线,应该还残留在现在的宇宙中。并且,如果光的温度极端下降的话,就会变成电波。大爆炸时代放射出来的余光,经过用我们的想像所无法企及的岁月逐渐降温,那么就应该变成绝对温度只有几度的电波到达我们手中。而乔治·伽莫夫所预言的这一切,1965年由两个美国人——阿尔诺·艾伦,彭齐亚斯和罗伯特·伍德罗·威尔逊在现实中观测到了。他们发现了从宇宙的各个方向都能听见的、绝对温度只有3度的如同杂音一样的电波——现在称之为“微波背景辐射”。这一发现,在大爆炸的研究领域已经变成了定论。 这就是现实中观测到的事实。 梦想家的荒唐预言成了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 再说一个爱因斯坦的故事吧。 爱因斯坦,在1915年建立了被认为是人类一大发明的相对论。他预言“空间因重力而弯曲”以及“速度不同的两个地方,时间的前进方式也不相同”。 整个世界都嘲笑爱因斯坦:实在太荒唐、不可能、不真实。 第29页 但是,人们对他的评价,不久便发生了180度的转弯。 为什么呢? 绝不是因为人们的头脑进化到了能理解爱因斯坦理论的优秀程度。 有人愚直地做了一些实验。有人在实际速度相异的两个地点同时驱动无比准确的原子钟。还有人不断地观测在太阳边上通过的光线是否因为太阳的重力而弯曲。 结果与爱因斯坦的预测完全一致。 太荒唐、不可能、不真实——但是,不容置疑的数据摆在人们的面前:时间的前进方式因速度的不同而不同;在太阳边上通过的光线,因重力而变弯曲。爱因斯坦的理论在现实中被观测到了,得到了证实。于是,人们的态度陡然转变,交口称赞爱因斯坦。 现实中观测到的事实。 这又是一个梦想家的荒唐预言变成了整个世界性常识的故事。 明白了吧。 嗅觉灵敏的读者,已经差不多猜到了我接下去要说的话了吧。 读了这个故事之后,一定有不少人会说出下面的话。 “为什么,相同的案子,非得要让它发生在现实中呢?” 小说,就让它仅仅是小说不好吗? 哪怕一开始得不到好的评价,只要意志坚定地继续写作,也许有一天会有人理解,从而让你登上文坛,不是这样吗? 别老问“为什么”“为什么”,世界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世人并没有那么睿智。 时至今日,爱因斯坦的理论也没有被大多数人所理解。他之所以被美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人,是因为他的理论在现实中被观测到了,得到了证实。而我现在所走的路,并不是科学之路。没有人会在现实中观测到我的思想,证明我的思想。我只有按我的想法去做。我只有通过我自己的手去创造,别无他法。 顺便说一句。我的眼前,是一颗漂浮在加了防腐剂的液体中的男人的眼球。是这次连环兇杀案的第一个被害人的铃木弘务的眼球。 他的眼球,告诉我很多事情。 人,仅仅因为好奇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无论多瘆人的东西,只要注视几个小时,最后总会习惯的。 并且还是完好的神经,极其正常的判断力。 好吧。 下一个被害人,将是7岁的少女。 我叫她“小美”。那只是我随便叫的,她的亲戚朋友并不一定这样叫她。“小美”不光包括“美智子”“美穗”“小南”这些名字,而且“麻美”“好美”也在“小美”的称唿范围内。我不事先讲明这一点的话,以后就会有人在网上骂我不公平呀、违反规则什么的。不管什么时代,都有一些只靠骂别人来体现生存价值的傢伙。好了,我离题了。 如果珍惜可爱的“小美”的性命的话,那就请公正地评价我的小说吧。不是用语言,而是用金钱。 ——摘自《推理小说·中卷》开头部分 2 岩崎书房的地下仓库内。 这项工作,远远超出了濑崎的想像。 无序堆放成小山一样的纸箱里,塞满了没有被採用的稿件。每提起一个纸箱,濑崎的腰就惨叫一次。 汗水透过衬衣流了下来。 手錶的指针已经过了22点。从今年开始,岩崎书房为了节约开支,22点之后必须关掉空调。濑崎忘了这一决定。 “你在干什么?” 回过身去,雪平站在地下仓库的门口。 “刑警小姐……” 也许是心理作用,与在审讯室里坐在对面时相比,她的眼神柔和多了。 “找一些东西。” “找东西?” “是的。也就是给出版社投的稿件。很多人,梦想着成为明天的人气作家,把自己写的作品寄到出版社。” “要把这些稿件都留下的话不是太麻烦了吗?” “一般来说,不採用的稿件都会处理掉。但我无论如何做不到。怎么说呢,我老觉得扔掉别人的稿件是要遭报应的。” “是吗?” 女刑警笑了起来。刚才的回答哪里可笑?濑崎不明白。 “不过,刑警小姐,有何贵干?” “要说有什么贵干倒让我犯难了。” 说着,雪平已经走到了地下仓库的里面。 “是不是妨碍你工作了?” “不,不。完全没有。正希望被谁目击到呢。” “目击?” “正是。我在汗流浃背地找东西却没人看见,你不觉得有点亏吗?而且——” 而且——之后应该怎么说呢?濑崎举棋不定。不想骗她,但也不能老老实实地说出来。现在、在此地、见到雪平,对濑崎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不能全都告诉她。 幸运还是不幸?雪平没有问濑崎后半句话,她发现了放在简易钢架上的《推理小说·上卷》。 “这是——” “是复印件。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那个列印得有点往右上斜的书稿,宽得不自然的行距,还有,墨迹有些淡的字母‘k’——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第30页 濑崎含含煳煳地耸了下肩膀。 “不太敢断定,好像过去见到过一次。” “是业余作家的投稿吗?” “不错。” “……” 雪平的判断非常快。她脱下上衣,捲起衬衣袖,开始与濑崎一起寻找稿件。看着她将装满稿件的纸箱如此轻巧地搬下,濑崎暗嘆自己的体力完全不如女刑警。 “不过一一只是直觉而已,说不定我的错觉会让你白费时间的。” “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刑警的工作,百分之九十九是在白费时间。” 说着,雪平的神情变得非常开心。 “原来如此。” “是的。” 很快便开始流汗了,雪平用手背擦掉汗珠。 “有人心情郁闷就会想运动吧?” 雪平很唐突地说道。 “啊?” “所谓真实感的问题,这个话题是你在审讯室里讲的。” “啊!” “这比心情郁闷就喝闷酒要来得真实吧?” “刑警小姐,你很有当作家的才能啊。” 濑崎又搬下了一个纸箱,腰酸。 “呵,濑崎先生也会奉承人啊。” 雪平也搬下一个纸箱。 “我当编辑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奉承别人。” 撕掉胶带,濑崎从纸箱里抽出一大捆没有採用的稿件。 雪平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女儿的情景。 雪平觉得她们走在一起看上去一点不像母女。 与到处都充满新绿的公园的气氛完全不相称,母女俩的神情都很僵硬和阴沉,也没有牵着手。 女儿美央的手中拿着看似礼物的东西,漂亮的包装纸很微妙地在雪平的眼睛中反射出一个白点。 “我说,美央。” 雪平想改变一下气氛,硬是挤出很高兴的声调说道。 “下一次呢,我们去那边吧。迪斯尼乐园边上新造的,什么来着,对了,迪斯尼海洋公园!” 雪平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去那种地方的年龄了,但也一时想不出其他地方。7岁的女孩一般想去什么地方?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礼物?什么样的话题才能让她很高兴地和自己交谈?雪平十分缺乏这方面的信息。对于嫌疑犯,只要看一下他们的眼神,便能百分之九十九地断定是黑是白。就是这样的雪平,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两人已经待在一块8个小时了,也没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爸爸!” 突然,美央跑了起来。 50米开外,站着曾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 美央拼命地奔跑,最后的几米,两脚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雪平背嵴一阵发凉,好在美央还是安全地跑入了前夫的怀中。 前夫将美央抱在怀里, “玩得开心吗,美央?” 前夫很温柔地问道。 “唔一” 美央使劲地摇着头。 “是吗……” 前夫说着,随即用怜悯的眼神注视雪平。 此时,是不是应该移开视线——或者是不是应该像逃跑那样赶快离开——要做出准确的判断,甚至比空手面对持枪的吸毒犯更难。 “那,我们回家吧。” “嗯。” 美央拉住前夫的手。 像我,看来长大后也是个坏脾气的女人——雪平冒出了这样一个与母亲应有的情感不相称的想法。不不,我明白,只是自己有些气馁、别扭、控制不了情绪—— 回过神来时,发现濑崎已经停了下来,两眼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一” ——快清醒清醒吧。 “我很少读推理小说——在那部小说里不是经常出现一个独自关在房间里咔哒咔哒敲着键盘的男人吗?” “啊,白房间里的男人。” “对,他应该是这个案件的兇手吧?” 虽说问题有些平庸,但想来不算不自然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 濑崎谨慎地挑着字眼说道。 雪平看着濑崎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他正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 “推理小说中在叙述上有一种手法叫误导。描述得很像罪犯的人,可不能简单地把他看成罪犯。” “误导……” “最常用的手法是叙述故事的人是罪犯。用第一人称来写的话,读者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就是罪犯。还有一种手法,用‘我’和‘咱’两个第一人称来写。读者以为存在着两个人物,而实际上只是双重人格的a和b。还有些小说用的是‘咱’,你以为是人,错了,实际上是一条公狗。” “是嘛,真是个什么都有的世界啊。” “不过,还是有些最低限度的规则。” “规则?” “比如,小说的最高潮部分罪犯不能撒谎。比如,必须提供读者可以不依靠侦探的推理而靠自己的能力追查到真相的线索。” “……”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等到读完小说后,读者会群起而攻之,批评小说缺乏公平。过去读者用写明信片的方式,现在用网络。” 第31页 解释到此,不知为何濑崎苦笑了起来。不明白理由,但这个苦笑也是雪平喜欢的。 “也就是说——” 雪平直视着濑崎,催促道。 “不错,这次的罪犯也应该是在追求公平的较量。” “……” “他一定留下了能找到真相的线索——我是这么认为的。” “……” “在小说中和现实的案件中。” 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现实中,同时是作者的兇手——这个男人被写得像个兇手,也许这也是误导——特意留下了查明案件的线索……真是一个极其大胆、并让刑警们激情倍增的推论。只要我这里不犯错,最后一定能抓获兇手。不错,只要不犯错。 ——这就意味着,比如,那张书籤。“不公正的人,是谁?”它就是兇手留给我们的线索。 ——这就意味着,比如,读得差不多已经能背下来的《推理小说·上卷》中,存在着我们没有发现的线索。 《推理小说·上卷》 1龙居圆在公园里遇到铃木弘务的尸体。随即遭到罪犯袭击、被杀害。最后听到的两句话是“这就是真实”、“这就是创意”。 2兇手将铃木弘务的左眼球装进瓶子里,徒步离开现场。走了10分钟之后坐上计程车,故意朝与住处相反的方向而去。接着换乘了另一辆计程车。谨慎起见,在离家徒步大约需要10分钟的地方下车。 3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推敲《推理小说·上卷》。小说中写道:分别给被害人取名a和b,正式的名字等到明天在电视上确认一下。如果相信小说里所写的,那么,也就是说,尽管兇手定下了杀人现场及其方法,但并没有定下来杀谁。 4第二天清晨,将电视和报纸都确认了一遍,忙着收集用于补充《推理小说·上卷》所需的材料。如:龙居圆有个男友,名字叫势田彻。正好是在那天晚上,势田彻邀请龙居圆一起去旅行。小说中叙述道,这些都是在周刊的报导中了解到的,在网上的bbs上得到了包括专有名词在内的详尽信息。即,兇手在尽可能的范围内甚至将各种事实都进行了对证。 5兇手在修改《推理小说·上卷》的同时,着手准备下一次的杀人计划。被害人的名字,一开始写的就是栗山创平(从兇手在实施杀人计划前就已经将《推理小说·上卷》通过邮局寄往出版社这一举动可以推定,第3起兇杀案,不是无差别杀人,而是以栗山创平为目标的有计划的杀人)。 6具体的故事情节和情节之间,很唐突地插入了诅咒“s”这个人物的言辞。可以从小说中暂且看出,一连串的兇杀案是对“s”这一人物的復仇。 说实话,上述一连串的叙述,让雪平感到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更像“纪实文学”。说不定这也是一种手法吧。并且,小说中有被自己疏忽了的线索—— “我说,濑崎先生。” “嗯?” “全部找完一遍之后,我们去喝一杯吧。” “啊?” “已经汗流浃背了。” 平时都是先来一杯加冰块的烧酒,看来今天应该是生啤会更可口。 “行啊,喝啤酒。” 濑崎边撕着一个纸箱上的胶带边答道。 “啊——” “?” “刑警小姐,看这——” 濑崎将仅用订书钉钉上的2公分厚的稿件递给雪平。 向右上斜的列印、不自然的行距以及墨迹变淡的字母“k”——作者:平井唯人一一第1页还煞有介事地附上了履历书。 平井唯人。 w大学文学系文艺专业4年级。所属社团是推理小说研究会。 “hirai tadahito——”(平井唯人) 雪平回过身来,对濑崎叫道。 “t. h!” 由于处在手机的屏蔽区域,雪平迅速地从楼梯冲上地面。 雪平的手机用01的快速按键号码便能直通搜查总部。 也许已经抓到了兇手的尾巴。 平井唯人——梦想成为作家的大学生。与濑崎曾有过接触。又是w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也就是说,也是久留米隆一郎的学弟。如果他曾经向各个出版社投过稿的话,那么,他和已死的栗山之间有着某种联繫也就不足为怪了。再则,如果他是文学系的推理小说迷的话,那么,也确实会做出给自己的作品起一个《推理小说》这样的狂妄书名的举动。 雪平翻开手机盖。 就在她刚要按快速号码01的同时,手机以最大音量尖声地叫了起来。是搜查总部来的。这种偶然的巧合,雪平凭经验判断基本上没什么好事。 “我是雪平。” 当然不能不接电话。 来自电话另一头的山路的声音飞入耳中。 “又有人被杀了,兇手没有等到投标的最后期限。” “被害人是谁?预告中的——” “啊,22岁的女大学生。在大学的活动室里,用绳索勒紧脖子。” 第32页 “……” “左手紧握着一张书籤。” “……” “兇手还郑重其事地在死者身上留下一封信,3张a4的纸。” “……被害人难道也是w大学的学生吗?” 雪平很清楚地感觉到电话另一头的山路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一半是感觉,还有一半等回到警署再向您汇报。” 挂断电话回过身子,濑崎站在那儿。 静静地站着。 这一时刻,能够这样平静,没有表现出受刺激的样子的普通人,真是十分少见。同时,也十分庆幸,因为这就用不着去多余地顾忌什么了。 “濑崎先生,这份稿件借用一下。” “好的。” “我回警署了。啤酒,下一次再喝吧。” “好的。” 雪平轻轻地行了个礼,跑向停在岩崎书房前的大街上的座驾。 车窗边后视镜上贴着一张黄色的违章罚单。雪平5秒钟便将它扯了下来,扔到副驾驶的座位上。 后视镜中映出了默默地目送雪平的濑崎的身影。 本次杀人的责任, 在于无视我小说的警察和媒体。 下次的杀人, 将在一周之后。 最低投标价1亿日元。 下一次被杀的将是7岁的女孩。 如果想救她的性命, 就为我的《推理小说》下标吧! 平井,最后的最后,再一次将眼光停留在贴在墙上的“退稿通知书”上: “稿件不予採用。” 边上,还费事地贴着一张编辑——岩崎书房编辑部濑崎一郎——手写的意见。 “故事的展开不公平。” “动机缺乏真实感。” ——濑崎,你这个蠢货,看你怎么去面对这样的结局。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不负责任地信口开河,有的人要被夺去性命——这一惨痛的事实,看你怎样去消受? 与理惠子之间的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该解决我自己了。 一根绳子已经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他仔细地进行了强度测试,确信不可能出现像绳子断掉、钉在天花板上的挂钩脱落等愚蠢的失败。 100%的死的把握。 首先,用大量的水吞服安眠药。 不到1分钟浑身感觉软绵绵的,世界变得歪歪扭扭。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的感觉。 用事先放在桌上的刮脸刀在左手腕上割下去。接着,割右手腕。鲜红的血液如同喷泉飞沫四溅,染红了白墙。这个房间的资产价值,现在,降到了一半以下。真是对不起房东了。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大概是安眠药和刮脸刀的效果适度地相互抵消了的缘故吧。 ——原来如此。确实是一种不实际体验就无法明白的感受。 使出最后的力气,平井站到了凳子上。将头伸进了从天花板垂到空中的绳子的圈套中。 只要用力踢开凳子,他的计划就将完成。 而实际上,在踢开凳子之前,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4 【棒槌学堂註:原书就是没有3,直接从2到了4= =。。。】 找到w大学学生科的职员,让他打开电脑系统,查到平井唯人的资料,雪平花了1个小时零5分钟。 平井,两年前突然失踪了。 两年前的9月18日。平井没有让任何同学帮他请假便缺席了以严格点名着称的高桥教授的英国文学必修课。在他居住的公寓中,现金、手机、若干衣服、爱用的epson手提电脑、惠普公司生产的喷墨印表机也一併消失。 5天后的9月23日,居住在鸟取的家人向警察报案,要求寻找平井唯人。但是,既没有发现类似自杀遗书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捲入任何案件的迹象,因此,警察并没有採取积极的行动。 3个月之后,平井的家人向大学提出了休学申请。 顺便提一句,对于平井居住的公寓,一方面考虑到租金不是很高,另一方面也考虑到为了他某天突然回来不至于为难,所以一直没有退租,也没有更换门锁。 住所地址是:中野区东中野2丁目。 需要的资料搞到手之后,雪平并没有直接去案发现场,而是在九段下与安藤会合,前往平井曾经居住的东中野。 在尖叫的警笛声的效用下,到达平井的住所仅用了短短的10分钟。找到居住在离此地徒步5分钟的房东家,借了房门的钥匙,又花了5分钟。 雪平和安藤,在凌晨的零点踏进了平井的房间。 这是一栋表面涂了灰浆的木结构简易房,建筑年龄已近30年。为了在外观上掩饰一下,有一整面的墙上涂着白漆。这样一来,反而让房子显得更简陋,安藤心想。 安藤用食指在桌上抹了一下,又弯下腰在地面上抹了一下。 “积的灰没有想像的那么厉害。” 是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返回的?……还是家乡的父母偶尔来打扫一次?需要确认。安藤立刻记在笔记本上。发生了新的兇杀案,加上终于找到了一直让人觉得是真兇的疑犯,两大信息加在一起,将安藤的瞌睡吹到了九霄云外。 第33页 雪平凝视着一面白墙。 “安藤,你看这是什么?” 墙的一角,仅有一处留着贴过透明胶带的痕迹,并留着一个红黑色的指纹,非常鲜明,简直可以用来做警察学校教科书的插图。 “是指纹吧。” “谁的?” “会是谁的呢……” “安藤,你读推理小说吗?” “嗯……最近一本都没读过。学生时代读过《x的悲剧》《东方快车谋杀案》什么的。” 雪平的脑海里掠过濑崎说的话。 推理小说的世界里,也有最低限度的规则。在故事的最高潮部分罪犯不能撒谎。必须留下一些即使不依靠侦探,读者用自己的能力也能查明真相的线索。因此,兇手特意留下了发现真相的线索——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现实的案件中。 “是不是想和我们玩游戏?” “啊?” “这个指纹应该是兇手留下的吧,为了留给我们线索。” 说完这句话,雪平突然用力地向房间里的垃圾箱踢去。就像贝克汉姆踢飞了点球一般,垃圾箱以近似60度的角度飞了起来,在天花板和墙上各弹了一下落到地板上。 “雪平姐!要保护现场——” “安藤,走。” “啊?这就走?” “线索只有那个指纹而已。”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为什么?” 雪平噌噌地搔着脑袋说道。 “因为一个地方出现两个线索的话,也太造作了。” “啊?” 用这样的态度来查案实在太离谱了吧一一安藤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无论自己有什么意见,雪平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而且垃圾箱也被踢翻了。再者,之后鑑别科的人反正会将房间重新搜查一遍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雪平已经走出了房间。 5 雪平和安藤从东中野出发前往位于新宿区的w大学。 看了一下gps上显示的地图,安藤发现w大学的校园距离第一起兇杀案的现场——新宿区户山公园比想像的要近得多。 兇手如果是平井,那他一定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比如,夜里会有多少人从公园穿行、怎么穿行才是跑到后门大久保马路的最短距离,他一定对这些情况都非常清楚。 ——我很兴奋。 安藤自己意识到。 看上去是一件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点的连环兇杀案,通过一条线索将它们联繫了起来——w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该研究会所在地附近的两起兇杀案、由该研究会的毕业生担任评委会委员长的文学奖授奖晚会上的第3起兇杀案、该研究会的成员被杀的第4起兇杀案、特意用“小说”——并且是《推理小说》这样狂妄的书名——来发表杀人预告的有着强烈自我表现欲的兇手。 w大学东门边上的第一学生会馆。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房间就在该大楼2层的一角。 雪平和安藤到达时,住在附近前来看热闹的居民和消息灵通的媒体记者近100个人已经挤满了大楼的玄关。 警察推推搡搡地驱开人群,拉起一条黄色的警戒带。 屋子的里端,被害者趴在一张好多处破得露出棉花的蓝色沙发上。 女子又细又白的脖子上绕着一根很粗的绳子。 左手握着书籤。 书籤上可以见到刑警们已经非常熟悉的文字:“不公平的人——”下面的文字——被左手掌遮住的部分—一是不是和过去一样的“是谁”这两个字呢?会不会在本次的兇杀案中出现“不公平的人是我”、“不公平的人是你”、“不公平的人是这个社会”这样的文字呢?安藤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一疑问,使他产生了想要掰开被害人的左手看一下的冲动。但是,第一时间搜查组还在拍照,只得忍耐一下。 山路出现了,他将留在被害人身上的3张a4纸递给雪平。 安藤从背后凑了上来。 “本次杀人的责任,在于无视我小说的警察和媒体。” “下次的杀人,将在一周之后。” “最低投标价1亿日元。” “下一次被杀的将是7岁的女孩。” “如果想救她的性命,就为我的《推理小说》下标吧!” 雪平面无表情地对着纸凝视了一会儿。接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很小的塑胶袋让山路看。 里面装着在平井的房间里发现的——为了让人发现而特意留下的——沾有红色指纹的透明胶带。 “贴这张纸的胶带和这个胶带是不是同样的胶带?这里留着的指纹是谁的?这个指纹有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我会立刻委託鑑定小组鑑定的。” “嗯……这里的红颜色究竟是什么?” “血吧。应该是血。” “血啊……” 就像按血手印那样,是不是平井特意制造了这一枚“指纹”?无法理解的行为,安藤想。原本就是个挖了被害人眼球的兇手,做出其他无法理解的事也不足为怪。 第34页 不一会儿,刑警小久保和泽井两人带着桥野美树进来了。 她脸色苍白。在来的路上的警车中,她应该已经听了一连串的说明了吧。 山路走到她跟前。 “你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桥野美树同学吧?” “是……” “非常抱歉,请你确认一下遗体。请你老实告诉我你认不认识她。如果认识的话,她是谁?” “……” 桥野美树颤抖着身子,一步、又一步靠近被害人的尸体。 (这如果是演技的话,一定能得奥斯卡。) 突然,没有任何提示,雪平在安藤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这也不是演技吧,怎么看都不像。) 安藤也低声地搭话。 (找不到田口和志。) 小久保在山路边上耳语。 (是被捲入了什么案件呢,还是逃跑了?) (嘘——) 美树终于走到了尸体边上。 安本刑警抓住俯卧着的尸体的左肩膀,将她稍微抬起一点让美树能看到脸。 “唏——” 美树双手按在嘴上,向后退了两三步。 “理惠子……你怎么啦……” “是你认识的人吗?” 山路问。 “是……理惠子。” “理惠子同学?” “粕谷理惠子……和我同年级。” 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后,美树开始哭起来。 6 同一时间。 黑猫宅急送的集配中心内,由同一人寄出的、要在第二天上‘送达的21个邮件被分了出来。 其中有一件是寄给警视厅搜查一科的。 寄给音羽出版社、一桥出版社等20个大出版公司各一件。 素雅的a4信封上,印着红颜色的字:“内有《推理小说·下卷》”。 7 美树在确认完理惠子的遗体之后被护送到了新宿警署。 目前,由于找不到田口和志,与失踪的平井、被杀的理惠子属推理小说研究会,并且栗山被害时也恰好在现场的美树就成案件相关人员,刑警们希望通过她发现新的线索。 询问美树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雪平的头上。 “你和被害的粕谷理惠子是同一年级的同学,都是语言学业,而且属于同一个学生社团,在平时的生活中也是关系很好的友。我说的符合事实吗?” 美树虽然停止了哭泣,但还是能看出她精神上的强烈不安。眼神非常游离,并喘着粗气,以几分钟一次的频率表现出一种强忍眼泪的姿态。 ——说明性的举动。 雪平的脑海里突然闪出这个词。 不行,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场合。即使是说明性的举动,也并不等同于骗人的演技。很多人都会无意识地做出某种说明性的举动。 “美树同学,不要紧吧?” “是……不要紧。” “你和被害的粕谷理惠子是同一年级的同学,都是语言学专业,而且属于同一个学生社团,在平时的生活中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说的符合事实吗?” 雪平将问题又逐字逐句、一字不改地问了一遍。 “是……符合事实。” 雪平将理惠子的手机轻轻地放在美树的面前。 打开液晶屏。 再一次打开手机里那条有疑问的简讯。 “明天将用两条命唤醒我的才能。t.h” 美树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就像第一次在2小时电视剧中出演打出角色名字的新演员这次,不仅是雪平,就连安藤也这么觉得。 “对这个‘t.h’有没有印象?” “这是……平井?” “……” “我们的学长中,有个叫平井唯人的同学。但是……他,两年前突然离开了,现在还应该是下落不明的呀。” “你知道平井同学和粕谷理惠子同学是什么关系吗?以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只是平井学长的一厢情愿……而理惠子喜欢的是我们推理小说研究会的田口学长。” “……” “田口学长又帅又有文才,是我们女生的偶像……加上他还被久留米老师选为他的助手……当时平井学长也提出申请了,但落选了……所以,平井学长,也有为了理惠子的事,总是对田口学长充满了敌意……所以,所以……” “你最后一次见到平井同学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 “……” “最后见到他的那一次,他说他在写一部杰作,即使不靠久留米老师帮忙也能登上文坛,让田口学长见识一下自己的才能。他说理惠子也绝对会对自己动心,说的时候真是兴高采烈的——但在那之后,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消失了。” 美树表现得非常合作。 有时边流着泪边讲,比如w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内部的人际关系,毕业生久留米隆一郎和他们的关系,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第35页 还有田口向她表白爱情的事情。 久留米好几次半开玩笑地勾引她的事情。 平井一开始也是喜欢自己,可能觉得毫无希望,所以才转向去追理惠子的事情。 美树说的事情,有些与案件没有任何关系——比如,在找工作的时候面试官对自己的性骚扰、研究小组教授的丑闻、性自由运动是如何与社会现实相脱离的——有时将话题扯得很远,而雪平一点没有着急,一直在耐着性子听美树讲述。 该问的都问了一遍之后,警车送美树回家时已过了凌晨4点。 “她说的话,您觉得怎么样?” 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子上正在抽支烟稍事休息的雪平问安藤。 “啊——想去‘岛福’喝一杯。” “啊?” “听了那女孩子的话,只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意思?” “生啤、牛肝、鸡胸肉和鸡心。一起去吗?” 宝贵的睡眠时间又要减少了,但此时拒绝雪平的邀请又似乎有点可惜。 “去。” “太好了。” 雪平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看来心情不错。 进警局不久的安藤并不知道,越是看上去精神抖擞时的雪平,实际上越是心情不快活。 “她撒谎了吗?” “没有,我想没有撒谎。她没必要撒谎。” “但是,她说话的样子和表情,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哦——是有点。” “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只有一件事。不过应该和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什么?” 出了新宿警署的大门。 绚丽的朝霞染红了东边的天空。 “退休之后就想每天看着这么美丽的景色生活呢。” 雪平非常感慨地说道,令安藤感到很吃惊。 “您想退休?” “没有。” “什么呀……不过,刚才说的桥野美树的事,说她在隐瞒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请别卖关子了,说说嘛。” “……很简单的事情啊。” 雪平停顿了片刻。 “那个女孩,其实非常讨厌被害的粕谷理惠子。” “啊?” “讨厌的女人被杀了,所以有些开心。但是,这种事情让别人看出来的话……对不?所以,故意装出那种样子。” “可是——两人总在一起——在学生社团中谁都知道她们关系最好——” 雪平注视着朝霞,没有再搭理安藤的话。 桥野美树,非常讨厌粕谷理惠子。 ——也不是不可能。 雪平那样一说的话,安藤倒也觉得有点像。 朝霞映照着雪平的侧脸,实在是漂亮,安藤想,完全是一种姿色浪费啊。他不再去想美树和理惠子之间是否存在友情。 毫无疑问,关心美丽的事物要比关心丑陋的事物幸福百倍。 8 发现粕谷理惠子的遗体至今刚过36小时。 警视厅做出决定,通缉作为案件重要嫌疑人的平井唯人。新闻发布会在警视厅17楼的会议室举行。除了某电视台坚持要播放动画片之外,无论是nhk还是民营电视台,都以特别节目的形式进行实况转播。 “现在,请允许我就新宿区户山公园公司职员和女高中生被杀案、音羽出版社编辑被杀案以及w大学女大学生被杀案到现在为止的调查进展情况向各位做一个介绍。” 山路的上司——警视厅刑事部的新井部长以极其绕圈又冗长的言辞开始他的讲话。 ——“警察又迟了一步!”“没法阻止吗?应该追究警察的责任!” 也许是因为报纸、周刊杂志习惯用这种醒目的标题,坐在台上的警察干部们全都表情僵硬。 “详细情况请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山路哲夫来进行介绍。” 山路站起来。 “嗯——案发现场发现的3张书籤、寄到各出版社的作者为t.h的《推理小说》以及这次在岩崎书房的地下仓库发现的业余作家的投稿,经鑑定,都是由同一台印表机列印出来的。” 记者席一片唧唧喳喳声。山路悠然地等到他们安静下来。这种时候,在现场锻鍊出来的山路,显然远比处在高层的他的上司们冷静得多。 “两年前,将这份稿件投给岩崎书房的是当时w大学文学系4年级的学生平井唯人。平坦的平、一口井的井,加上唯一的人,我们通过调查弄清楚了,平井唯人当时23岁。下次的杀人预告还有6天——我们已经将这个平井唯人作为本连环兇杀案的重要嫌疑人进行全国通缉。” “通缉平井唯人。”——濑崎在编辑部与同事木村等人一起通过15寸的电视机观看了这一新闻发布会的实况。 “居然是出入于我们出版社的学生,太吃惊了。” 木村露出很得意的笑容对濑崎说道。没准与吹嘘自己亲眼见到某个明星时的心理有些类似。 第36页 “濑崎,你记得这个叫平井的学生吗?” “嗯——有点印象。” 濑崎在撒谎。实际上,在濑崎的记忆里没有比与平井直接对话的7分钟更加鲜明的了。如果现在有谁让他回忆的话——应该有吧,警察——应该能一字不漏地准确地写出来吧。 那是两年前的9月。地点就在岩崎书房1楼的咖啡角,平井一手拿着退稿通知,不断质问他为什么稿件不被採用。面对这样一个太过瘦削的23岁的年轻人,濑崎非常恼火。 “你的作品——完全脱离实际。不真实。” 濑崎想,在这种场合下,必须老实回答他,这才是对他负责。时至今日他还是这样认为。 “你说,真实吗?” “是,真实。不真实的作品,不会让人恐惧。要让读者感到,这种事如果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你没有这种能力。” “……你的意思是说光有趣是不行的吗?” 平井依然不肯善罢甘休。 濑崎笑了。 “失笑”这个词就是为这种场合准备的吧,濑崎明白了。 “你不明白吗?不真实的东西等于没趣。哪怕是荒唐无稽的情节,有趣的作品一定存在着某种真实性。” “我改!我,可以一遍又一遍修改这部稿子!” 平井拼命地吼道,几乎快要坐到地上去了。 这是濑崎极不喜欢的自我表现方式。 “看在你那么有热情的分上,我告诉你你的问题在哪里。” 濑崎边将两个人喝咖啡的钱一分不差地放在桌上边说道。 “是。”平井挺直了身子答道。 “才能。” “啊?” “你,没有才能。” 平井的脸,一瞬间,看上去变成了两个那么大。濑崎站起身来,甩手离去。这是两年前的9月,两个人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 电视里,不断地播放着平井唯人的照片。 “但是,这个平井实在太愚蠢。假如要的价再稍微现实点的话,说不定真有出版社已经出价了。” 木村轻浮的声音,将濑崎重新拉回到现实中。 “现实性?” “也就是说,应该出一个投资能够回收回来的范围内的价格呀,比如,周刊的封面特辑、或者是单行本的独家发行。你看,现在电视很流行的犯罪纪实片,都是可以卖给他们版权的。所以,如果还保持最初的3000万这个价格的话——” “不是为了钱吧。” 濑崎打断他。 “如果是为了钱的话,有很多更快的方法啊。现在的情况是先写小说,然后按小说杀人,而且还要按当时的具体情况再来修改——光是想一下要付出的劳力和危险的程度,就完全不值当了。” “那,是为了啥?只是为了造成轰动效应?想成名?” “是想要得到评价。” “啊?” “一定是想让自己的小说得到正确的评价。” “啊……” 木村是不会明白的。 ——所以,你永远只能是个二流编辑。 濑崎打住了就在嘴边的话。 对于缺乏才能的人,批评是没有意义的。这在两年前濑崎就学会了。 ——平井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并且,人生苦短,不允许犯同样的错误。 9 通缉在大张旗鼓地进行,并增加了搜查刑警。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警方仍然没有发现平井唯人的行踪。 近两年来,w大学的同年级的学生中,没人见到过平井的影子,也没人收到过他的简讯。有消息说他给粕谷理惠子发过两次“杰作完成之后就回来”的简讯,但理惠子的手机内存已经满了,半年以前的简讯都已经删除了。 平井居住的公寓周边,没有任何目击信息。从地面所积的灰尘判断,近一个月内肯定有人打扫过房间,而住在隔壁的自由职业者说过去从没听见过任何动静,而另一侧的房间则一直空着。 两年里,平井似乎一次都没有回过老家。不用说从家里人那里,从附近的居民那里也没有获得半点目击证词。 也许有些画蛇添足,t.h写的《推理小说·中卷》也描写了警察去平井老家调查的事情,并添加了以下评论: “两年里,平井似乎一次都没有回过老家。不用说从家里人那里,从附近的居民那里也没有获得半点目击证词。 顺便提一句,从通缉令发出的那天起,居住在鸟取的平井唯人的家人,不断地受到各种骚扰,收到沉默的电话、威胁的传真等等。本小说对此不作详细的描述。大多数的人既愚昧又丑陋,这一事实已得到太多的证明,实在没有花费很多笔墨来加以描述的价值。” ——摘自《推理小说·中卷》 《推理小说·中卷》写在警察调查之前,这就意味着“t.h”对发生下面的事情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警察将发现“平井唯人”这个人的存在;进行公开搜查;去平井的老家调查,但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目击信息。“这些足以证明‘t.h就是平井唯人本人”,刑警中的大多数人这样认为。 第37页 雪平却另有考虑。 经出入境管理局的记录确认,既是平井所在社团的学长、又是被害人粕谷理惠子前男友的田口和志,已经在发现理惠子遗体的第二天早晨从成田机场飞往了东南亚。 田口知道粕谷理惠子在自己曾经担任干事的活动小组的房间里被害吗?或者根本不知道?不过——田口在案件发生当天的深夜零点人住成田机场的日航酒店——前台的女服务员在看了田口本人的相片之后证明入住酒店的确实是田口本人。超级帅哥的长相,在这一时刻发挥了效力——理惠子的死亡推定时间是在当天的18点,从这点上来看,田口本人有足够的时间杀害理惠子。很多刑警期待着本次的连环兇杀案能从田口身上打开突破口。 雪平却另有考虑。 雪平和安藤造访了位于广尾的久留米的工作室。 “我也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聊聊,卧倒在杀人现场的刑警小姐。” 久留米用爽朗的笑脸迎接雪平。 他怎么会知道雪平的“仪式”?安藤忍不住想要问一下,而雪平本人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久留米紧靠着秘书茉莉,看样子她好像不打算自觉离开。 对于这一点,雪平也似乎完全不在意。 “能请教一下您和平井唯人的关系吗?” 雪平也迎合着久留米,露出了笑脸。 “什么意思?” “请不要绕圈子,作家先生。离t.h预告的下一次杀人没多少时间了。” “……” 久留米瞥了一下秘书茉莉。 茉莉仍旧面无表情。 安藤在想,雪平夏见和小泽茉莉究竟哪个算美女呢? “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女生告诉我的。” 雪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道。 “您现在正在考虑让她接任田口的那一位,既漂亮又充满野心的女生。” 久留米只是笑着,没搭腔。 没有搭腔证明是事实。 “您用很便宜的价格让您大学社团的学弟为自己的推理小说打底稿,说是将来让他们出道。” “啊……” 久留米这一次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好像受到了表扬似的。 “您看上了田口和志和平井唯人,让他们竞争。结果田口被您挑中,平井却由于太过失望而消失了。” “哎呀,露馅啦。啊——啊——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了田口封口费让他出国。” 久留米说着,又看了茉莉一眼。 “作家先生,我说的都是事实吧?” “一半。” “一半?” 久留米站起来,眯缝着眼睛瞥了一下窗外,似乎有些晃眼。应该没有特别的意思吧。 “田口想利用我的关系和权力。平井和田口比起来稚嫩多了。他说要靠自己的努力和才能闯出一番天下来给我看……对,他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一些很天真的话。后来,他将稿件投给了一家老出版社——岩崎书房。这家出版社现在说来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们最早帮我出道的,而到了最后我把他们甩了。” 岩崎书房。安藤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濑崎的脸。 “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平井遇上了一个很有才能的编辑,很轻易就被看穿了,他没才能。一向很自恋的平井变得暴躁起来,死乞白赖地追求单恋的女生,也被人瞧不起。不,不对——还不是死乞白赖地追那么简单。听说差点就强姦得手了——所以,待不下去了,就玩失踪。也可能他觉得那个女生会告发他吧。” “……” “怎么样?是个够愚蠢的男人吧。当个作家,首先要学会厚颜无耻,他不清楚这是基本原则。嘿、嘿、嘿。” 这次是茉莉瞥了久留米一眼。 久留米有个嗜好,喜欢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模仿和自己上过床的女人的口气。他自己说,这是努力保持年轻感觉的一种方法。 “您和平井唯人最后一次谈话是什么时候?” 雪平好像对久留米和茉莉的关系没什么兴趣。 “在他失踪的一周前吧。在听说他失踪了的两周之后,他从邮局给我寄来一盒我让他拍的录像带。” “录像带?什么录像带?” “我付钱让他帮我拍的杀人现场的录像带。兇杀案太多了,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啊?” 久留米从抽屉里拿出遥控器。他的书房里有一个双层的电动式书架。按下遥控器,从工作资料的后面,久留米秘藏的录像带轻轻地滑了出来。所有的录像带上都贴着日期、案件的概要,并且还贴着列印出来的说明——这盒录像带是发生兇杀案多少小时之后的现场。 “这,这是什么?” 安藤被这些收藏的录像带所带来的怪异氛围搞得心情很糟。 “我需要新作品的创作灵感。怎么样,看看吗?” 雪平露出了“这还用问”的表情。 10 久留米提到的平井唯人拍的录像带,是两年前的10月份在静冈县拍的。 第38页 不动产公司的老总被解僱的职员绑架后,深夜,在县道沿线的加油站被活活地烧死。录像带中是发现尸体48个小时后拍下的画面。 画面上只出现了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而没有任何动静。 尸体已被运走,现场的勘察也已经结束了,云集的媒体大军也不见了踪影。 5分钟后,摄像机和加油站之间,一台油罐车开过。 仅此而已。 接着重新回到没有任何动静的画面,10分钟之后录像带结束。 就在画面结束的地方,安藤按下了录像机的停止键。 “什么呀,这是。”(咔嚓咔嚓咔嚓) 山路极不愉快地说道。其他刑警也差不多是相同的心情吧。正因为期待着这盒录像带能成为案件的突破口,所以看了之后发现居然是这么无聊的录像带,失望的感觉才越发地强烈。 “据说是平井在失踪之后拍的录像带。地点在静冈县。说是发现尸体48小时以后的现场。” 安藤重复了一遍相同内容的说明。 “所以,我问你,这样的录像带有什么意义?”(咔嚓咔嚓咔嚓) 雪平出来帮安藤解围。 “在录像带上找到了平井的指纹。那个房间里留着的带血的指纹是平井唯人的吧?” “那又怎么样?” “这就意味着,如果久留米隆一郎的证词是真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平井失踪后,最起码两周之内他是活着的。没有自杀。” “自杀?” 山路“啪”的将自己很引以为傲的银色的zippo打火机搁在桌上。很有意思的证据。 “怎么现在突然蹦出自杀这两个字来?” 山路极力用非常诚恳的语气问雪平。 “无法理解。” “啊?” “他是个没有才能的自恋狂、顽固的文学青年,当然,也没有生活能力,精神上也不是个坚强的人。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两年前,既不靠父母,也不靠亲戚朋友,和谁都不联繫,你想,他能一个人活下来吗?” “……” 虽然有些离奇,但雪平的话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无论是山路还是其他刑警一时都无法反驳。 自杀。 平井已经自杀了。 这是可能的吗? 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平井唯人这一男子啊。 11 雪平和安藤又出了警局,准备重新开始查访。离傍晚还有一个半小时。处于“热岛效应”中的东京,闷热的程度和曼谷、新德里差不多。 “那个《推理小说》,不会有人出价吧?” 安藤说道。他驾驶着便衣警察的车,将空调开到最大。 “不会吧。” “兇手会不会像下次的杀人预告说的那样动手呢?” “会吧。既然已经预告了,他一定会的。” 应该会吧,就像中东的恐怖分子,对于预告的恐怖袭击肯定会不顾一切干到底的——他们想通过这些来维持自己的向心力——《推理小说》的作者,也一定会按照杀人预告说的那样豁出性命去行动的。预告在不执行的瞬间,《推理小说》的价值就会一落千丈。他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要杀的是7岁的‘小美’……” “……” “那样做太残忍了!” “那,如果被害者是70岁的老太太就不残忍了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藤想,雪平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用余光偷看了一下雪平的脸。沿马路有很多放了学的小学生正在走路,雪平很茫然地注视着这一群群的儿童。 “安藤,往那,左拐。” 突然雪平命令道。 “嗯?我们查访的地点应该是——” “行了。” 安藤将方向盘向左拐。 过了两个信号,又向右拐。 到了一个小学的正门口。 典型的城市中的校园,小得可怜。 美央正在校园里,几个男孩子对她说着什么。安藤假如有超感听力的话,或者能使用读唇术的话,他也许能明白那些坏孩子们口口声声说的话:“听说你是杀人犯的女儿?”“你这样的人别来学校。” 美央低着头任凭同学们谩骂,她凭自己的经验知道,只要不做声,他们马上就会厌烦了,然后离开。他们只是需要共同的敌人。今天的结果也同样。 等美央感到他们已经走了10米远了之后,她才抬起脸来。 “!” 美央的视线与一直站在校门外注视着自己的雪平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如果算一下时间的话,也就是短短的两三秒钟。母亲与女儿面对面地站着,互相注视。 美央移开了视线。 美央放弃了走正门,而是从后门离开了学校。 一直坐在驾驶座上的安藤看不见雪平的表情。她既没有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身子也没有发抖。 雪平的手机以最大的音量响了起来。 “我是雪平。” 她立刻接起电话。 电话的对方是久留米。 第39页 “我忘了说一件事。我想如果能给美女刑警提供一些参考的话。” “什么事?” “我读了那部《推理小说》,连我这个三流作家都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听久留米说了一分多钟,雪平回到副驾驶座上。 “久留米先生给我打了个很有意思的电话。” “啊?” “我们把查访的计划稍微调整一下。” 又回到了平时的刑警那张脸。 所以,安藤没有对雪平的决定提出异议。 12 给雪平打了电话后,久留米便完成了“国民义务”中的一项。与此同时,这个故事中久留米的作用也就结束了。他停下所有的工作,拿出了波尔多葡萄酒邀请茉莉共饮。这瓶葡萄酒产于1961年,他已经珍藏了很久,时价不低于20万日元。 “偶尔点上一次蜡烛也不错吧。” 像孩子一样开心的久留米让茉莉感到心疼。 不久,或许有关久留米是一个“雇用枪手的作家”的丑闻就会传遍各个角落。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久留米还会继续当他的作家吗?能继续当下去吗?与我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呢?茉莉边从冰箱取出莫扎里拉干酪,切碎,加入西红柿和新鲜的巴兹尔,用盐和橄榄油拌在一起,边一直这样想着。 她端着盘子走进久留米的工作间。 “?” 久留米拿着手枪对准她。 也就在几天前,茉莉拿着相同的东西对准田口。 “田口那小子,见到这玩意儿真的吓得不轻,为把我出卖给濑崎和栗山的事跪在地上向我赔礼道歉。” 久留米看上去情绪不错。 “那您,为什么拿手枪对准我?” “我杀不了讨厌的傢伙,也许能杀了我心爱的女人。” “老师您,杀不了人。” “为什么?” “因为老师您,是普通人。” 久留米想对她笑一下,但笑得不好。 “不管您收集了多少杀人现场的录像带,还是想破天荒地让自己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是天生的啊……” “但您也有很多优点呀。” “这算不上安慰哦。” 茉莉将盘子放在收拾得很干净的接待用的大桌子上,将蜡烛放在久留米跟前。 “砰——” 久留米口中发出声音,对着蜡烛扣下了手枪的扳机。 枪口上“噗——”的一声,点上了火。 原来是打火机。 火慢慢地移动到蜡烛的顶端,片刻,柔和、温暖的火光悄无声息地充满了整个工作室。 “真想看一下啊。” “啊?” “那部《推理小说》接下去的部分。那部小说绝对写好了结局。” 久留米就像喝自来水那样随意地喝着时价20万日元的波尔多。 “而且,是与现实中发生的事完全吻合的最后的结局。” “……” “我不是作为作家,而是作为推理小说迷,无论如何都想看一下结局。” 在茉莉的眼里,久留米非常嫉妒《推理小说》的作者,非常羡慕他。 ——这一案件结束后,这个人能写出远比过去出色的作品也未尝不可能。 茉莉有这样的预感。对什么才是“出色”的判断原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茉莉并不认为,写出出色的作品就一定能超过现在受欢迎的程度。要想得到熊掌就会失去鱼,要想得到鱼就得放弃熊掌。这就是现实。小说是如此,恋爱也是如此。 久留米和茉莉,沉默着轻轻地碰了下酒杯。 a大调长长的余韵,变成了如同预告结束和开始的钟声般的音乐响了起来。 第六章 告白的夜晚 告白的清晨 1 “女刑警,大街上射杀17岁少年。” 这一新闻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的当初,媒体似乎为究竟应该站在雪平一边还是站在死亡少年一边而举棋不定。 雪平只要化一个自然淡妆,立即召开记者见面会,掉几滴眼泪说上几句话,差不多大半的媒体都会站在她这一边的吧。 而现实却不是这样。 雪平说:“我只是实施了我工作上应有的行为。”对于这种让人碰一鼻子灰的解释,那些想要把自己打扮成正义卫士的记者们一齐表示了不满。 “究竟应不应该开枪?” “应该没必要开枪打死他吧。” 特别节目中翻来覆去地播放着採访被枪杀少年同班同学的画面:“小根,是个很善良的人”;“是个关心同学、很开朗的人”;“在染上毒瘾前——染上毒瘾前谁都是这样吧——就是个普通人”。该少年在成为吸毒者之后所做的违法事几乎没人提到。 案件发生3天后。 为了平息社会上的骚动,警察局上层部门发表了设立情况调查委员会的公告。与此同时,对雪平则私下里建议她“因操劳过度,休假两星期”。 雪平拒绝了。 第40页 媒体记者们纠缠着前来上班的雪平。 “雪平刑警,今天是死者的头七,请说说您的心情。” “您认为自己的开枪行为会被视为是正当的吗?” “听说您有个女儿,您对死者的父母有什么可说的吗?” “昨晚您睡得好吗?” 雪平停下脚步,用从来没有过的冷静的目光注视着记者们。 这个表情——虽说没有半点可爱之处,但漂亮的程度非同一般——被电视摄像机特写下来,播向全国。 “我应该已经告诉各位了,需要採访的话请通过宣传部门。你们连这么简单的规矩都无法遵守吗?” 这种时刻,立刻闭嘴的人看来还是有救的。 “雪平小姐,那么,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说“那么”,实在不明白。 “如果还出现相同的情况的话,你还开枪吗?” “啊?” “如果还出现相同的情况的话,你还开枪吗?” 她明白了,他们想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答案。尽管非常讨厌给他们所希望的答案,但也不能撒谎。 “我会开枪——毫不犹豫。” 毫无疑问,她招来了对自己更加勐烈的抨击。 丈夫对雪平提出“分居”刚好是在那次发言的一个月之后。 从分居发展成离婚,仅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开枪事件,只是一根导火索而已。 在埋头工作的同时,不知什么时候起与丈夫之间出现了一条自己并没有发现的裂痕。 雪平至今还常常对自己说。 那件事仅仅是个发端。 开枪事件仅仅是个发端而已。 我没错。 如果还出现同样的情况——我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2 说一个有关自杀的故事吧。 我是一个现在准备自杀的人——与一般的自杀方式虽说不同,但从自己选择死亡这个意义上来说,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第一次想到自杀是在13岁的时候。那是刚刚升到中学2年级时的春天。 我忘了为什么想到自杀。 深夜,我从家里跑出来,爬上了距我家徒步要走5分钟的一幢8层楼的居民住宅的楼顶。我生活的这个街区,当时还没怎么开发,这幢8层的楼房是附近唯一的高层建筑。隔了一条马路的楼房对面,当时还是很茂密的杂木林。站在楼顶上,我的两眼,与伸向天空的杂木林的树枝的尖端处于同样的高度。 楼顶上有一排涂成黑颜色的1米左右的栅栏。我跨过栅栏,来到了栅栏的外侧。此时,我很犹豫是不是该脱掉鞋子。不过,我不太明白脱鞋的意义,所以决定就穿着鞋子往下跳。 我放开了抓住栅栏的手。 挺起身子,稍稍抬头,轻轻地闭上眼睛。 明明是个没信仰的人,不知为何,却充满了虔诚。 这样跳下去就行了。 对,就这样跳—— 就在这一瞬间。 狂风突起,勐烈吹打在我的身上。 我失去平衡,感觉身体的一半以上已经飞了出去。 我试图找回平衡,手在空中狂乱地舞动,就像空中滑雪的选手起跳失败时那样。如果那时小手指没有幸运地钩住栅栏的话,我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我想,没有比那时的我更悽惨、更可笑的人了。 尽管我想死,但还是由于恐惧而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次想到自杀是23岁的时候。 工薪族的工作过于无趣,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全都很无能。不但无能,而且厚颜无耻。早晨上班高峰时的交通,日復一日在一点一点地夺去人的尊严。我对渐渐对别人的头屑、腋臭、口臭变得感觉迟钝的自己产生了恐惧感。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 我想如果我去救一个从站台上掉到铁轨里的人,由我来代替他去死该有多好。 谁都不会觉得我这是在自杀,好像还能被别人当成英雄。一个人无论怎么努力地生活,在他死的瞬间就已经开始被人遗忘。但如果是因为救人而死的话,我想应该会有些例外吧。至少,被我救了命的人一辈子都会记得我,他的家人、恋人也一定会最大限度地感激我吧。那人如果生了儿子、孙子后,他一定会告诉晚辈们为了保护他们的遗传基因而牺牲的“我”的故事。 尽管微不足道,我还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我的痕迹。这是最好的主意。 但是——结果,这个主意并没有付诸实施。 因为办公室邻桌的女职员告诉我这样一个意见: “哪怕是救命恩人,大家每天都忙着干自己的事,总有一天也会被遗忘的呀。” 现在说来只是个笑话而已,不过,在那瞬间,我恍然大悟。 我的主意和她的意见,究竟哪一个更现实呢? 不用说。 是她。 那个女职员,名字叫谷田宽子。她本人觉得这个名字过于平凡,所以很不满意。自那以后我们吃过几次饭,也做过一次爱,但没有发展成恋爱关系。如果有机会填写“请写出你觉得在你的人生中很幸运遇到的3个人的名字”的问卷调查表的话,我想写上谷田宽子的名字。 第41页 写在第二位。 ——摘自《推理小说·下卷》 3 夜晚。 濑崎掩饰不住沮丧的心情走出岩崎书房总部大楼。 由于《推理小说·下卷》的最低标价涨到了1亿日元,岩崎书房便早早决定退出竞标行列。扛着原银行职员这一与众不同头衔的森川部长,决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那就出版平井唯人投来的稿件。” 小说名为《野心的尽头》,这是一个连一开始就以b级为目标的录像电影都不敢起的名字。首先,就它的水平而言,无论哪一个文学新人奖,肯定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濑崎一反常态,用强硬的语气进行反驳。 再怎么说,出版社出版一部作品,必须要有最低限度的水准。这部作品,哪怕得到一分钱的稿费,也是突破底线的欺诈。 森川冷静地反驳。 应该出版的理由是:其一,《野心的尽头》,虽然作为一部作品极其幼稚,但如果将其作为一部对投稿两年之后成为连环兇杀案的恶魔的心理分析材料来看待的话,那么,可以说,它是一部非常珍贵的教材;其二,一旦《推理小说》成为畅销书的话,很多读者就会回过头来找同一个作家的作品,重新读他的处女作。因此,出版通过《推理小说》获得超群知名度的t.h即平井唯人的处女作,无疑可以换来可观的销售利润。 濑崎再次反驳。 并没有确定t.h百分之百就是平井唯人。万一t.h不是平井的话,那岩崎书房就仅仅出版了一部劣作。 只要卖得出去就行啊,森川话没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伸了一下懒腰。 “濑崎。” “啊。” “这部平井的处女作就由你来担任编辑吧。” “啊?” “你担任编辑的话,这部小说的关注度就会提高好几倍。” 这傢伙很顽固,再跟他争论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明天就交辞职信吧。 说来在这个公司待的时间也够长了,说不定正是辞职的好时机。 濑崎迈出大楼正门时正在想这些事。 “濑崎先生。” 隔了一条马路,雪平站在那。 “刑警小姐……又是查案吗?” 那样的话,尽可以不用在马路上等,大大方方地来公司啊。我肯定会最优先地为她提供方便的。 “不是查案,只是在等你。” “等我?” “是的。之前说一起喝啤酒的,今晚怎么样?” “鸟福”今天也很拥挤,不过,吧檯的最边上正好有两个位子空着,好像专为雪平和濑崎准备的一样。 简单地要了洒有鱼白干的萝蔔泥、两扎生啤。酒菜很快就放到了两人跟前。 “干杯。” 负责兇杀案件的刑警和该案件中的一个涉案人在这里开怀痛饮是不是好呢?如果被周刊的记者们知道的话,那么在警署中的影响一定会变坏吧?雪平完全是露着一张天真的笑脸说着这些担心。她将杯中的生啤一口气饮下半扎,口角带着泡沫微笑着。 “说实话,我没想过真的能和你一起喝酒。” “为什么?不是说好的吗?” “啊,说倒是说好的。” “你为什么想到做编辑?” 雪平试着改变一下话题。有些难回答的问题,但有问一下的价值。 “鸟福”的招牌菜“烤鸡胸”上来了。外观上烤得浅黄,里面却还是生的,上面放着很多新鲜的绿芥末。 “是喜欢吧,小说。” 芥末的量有点多,濑崎咂着舌头答道。 “自己写小说的话,一年顶多一两部吧?但如果是编辑的话,每年可以计划出几十部自己想看的小说。一年可以让几十部自己觉得不错的小说问世,还可以介绍给别人。遇到有才能的作家,可以比世界上的任何人更早地读到奇蹟般的杰作——哪怕是这个样子的我,我也有着十分幸福的梦想。” 他耸了下肩,说着戏言的神情有些凄凉。 “现实不是这样吗?” “完全不同。首先,没有比我写得更好的作家。” 这话在别人听来或许很傲慢,而对雪平来说,他有些腼腆地说出来的这句话完全没有给她那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她想。他不是想着要在女人面前吹嘘自己有多么出色,而只是在说事实吧。 “那你自己写吧。” 雪平将生啤换成了加冰块的烧酒,在濑崎的肩上拍了一下。 “你听我说。我认为很有意思的东西,基本上没人理解。读者都是很保守的,只认他们熟悉的大起大落的情节变化,其实那些早不能算情节变化了。” 濑崎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他的第一扎生啤。 “啊,那太遗憾了。喝!” 雪平又发出了号令。 “喝。” 濑崎很顺从地喝了一大口。 “雪平小姐,你为什么选择当刑警?” 果然反过来问我了,雪平想。虽然不太好回答,今天还是想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警察很酷。” 第42页 “啊?” “我的性格不适合坐办公室。当警察的话,一开始提供给我们的住处就没得说,所以,我一工作就当了交通科的女警察。” “看上去对违章的检查很严厉。” “什么呀。喝!” “是。” 濑崎又听话地喝了一口。 “我拖走了2000辆违章车,对工作也厌烦了。接着就考虑,总有一天会结婚,生孩子,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我想让孩子看到什么样的自己。反正总要让孩子看到,酷一点的工作总比土里土气的工作要好吧。与其每天用粉笔在地上做标记,还是当刑警来得更酷吧。比方说‘今天,妈妈逮住了杀人犯哦’——明白吗?” “你抓了很多罪犯吗?” “很多吧。抓了很多。” “差不多也该厌烦了吧?” “还没有厌烦。不过——” “不过?” “偶尔也会想,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生活方式呢?” ——我说得太多了。 雪平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好像剎不住车。她忘不了傍晚在小学门口迴避自己的视线转身离开的美央的背影。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总之,转换话题。那,说什么呢? “我倒不这么认为。” “啊?” “烤鸡豚串要趁热吃。” 不知道何时烤鸡豚串已经上来了。此时才发现秋葵卷也已上桌。 “是。” 雪平听话地一口吞下鸡豚。 “要活出自己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 “只要下一个决心就能改变人生,你不认为吗?” 濑崎边用力地从扦子上扯下鸡豚和秋葵,边吐出了这句话,说得够轻巧的。虽说是一句又老又土的话,但还是实实在在地说到雪平的心里去了。今晚说的好像都是实在话。 “濑崎先生,你已经醉了?” 不能让她察觉出自己的不安,濑崎谨慎地控制着声音。 “是,我不太能喝,会上脸。” 濑崎略带羞涩地答道,并像要掩盖羞涩般地将秋葵卷送进嘴里。这种回应方式又一次击中了雪平要害——这是刑警同事们根本理解不了的要害。 4 今晚一定能睡得像烂泥吧。无论怎么说,案件发生之后直到今晚,安藤的平均睡眠时间不到3个小时。所以,当雪平晚上7点钟突然提出要停止查案,各自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就像条小狗那样,一个劲地上下点头。工作狂人雪平为什么突然提出休息,安藤连推断理由的精神和体力都没有了。 趁着雪平还没改变主意,安藤立刻跳上座驾,飞驶回家。简单地沖了下澡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虽然还没到8点,他决定不去管时间,到第二天早晨6点还有10个小时可睡。不过,一定还睡不够。 实际上,安藤只睡了可怜的3小时。夜里刚过11点,他就全醒了。 说不定身体已经习惯了只睡3个小时吧。身体感觉很沉重,但不知为什么,翻了好几次身还是无法回到睡眠的世界里去。 ——不知道雪平姐现在干吗? 安藤苦笑了起来,没有想女友,却想着雪平。 这个时间,如果不在查案的话,百分之九十九坐在“鸟福”这家烤鸡肉串店的吧檯上。那家店,除了味道和便宜,实在没有什么可称道的。 (不知除了味道和便宜,还需要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考虑到回家方便,安藤没有开车,而是叫了计程车。假如雪平不在的话——应该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一个人喝一杯,然后回去再睡。 安藤在目黑区权之助坂的三岔路口下了计程车。 几乎与此同时,他看见醉醺醺的雪平抓着一个男子的肩膀正从“鸟福”出来。 男子是濑崎。 两人叫住了计程车,非常亲热地坐了进去。计程车随即扬长而去,留下了惊得一动不动的安藤。 5 濑崎本打算将雪平送回她的住处便回家的。 雪平硬拽着濑崎,要他喝杯咖啡再走。 一跨进雪平的房间,濑崎吃惊的样子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个房间,从结果上来看,并不是简单地将东西丢得满处都是的那一类。濑崎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不彻底弄脏每一个角落誓不罢休的坚强意志在发挥作用,要不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精神出了问题。 濑崎所想的事似乎与喝醉了的雪平所想的事相隔十万八千里。 “请进请进。” 雪平极其兴奋,她用脚踢开垃圾,制造出一块能坐两人的空地。 “请坐吧。” “啊,谢谢。” “喝什么?不过,只有烧酒和啤酒。” “嗯?咖啡呢?” “对对,咖啡。咖啡。” 雪平摇摇晃晃地走进曾经被称作厨房的地方。 濑崎,再一次定了定神,环视了一遍雪平的房间。 在垃圾堆成的墙的另一端是真正的墙,墙上贴着一张好像是出自儿童之手的画。 第43页 画上画着有点像雪平的女人。 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们两人的身后画着耸立在赤红的晚霞深处的东京塔。 “……原来你有孩子。” “啊——算吧。” 雪平拿着准备自己喝的加冰块的烧酒——还要喝啊,这个女人——返回来。咖啡好像还得等等。 “你是单身赴任?” “什么呀……我离婚了。” 雪平笑得很开心。 “丢死人了,要知道带男人回来我就先收拾一下了。” “还是在那个之前先打扫一下房间吧。” “什么?” “没什么。” 雪平再次踢着垃圾堆,开出一条路来。女摩西穿行而过,站在画前。 “我和美央,画的是站在台场的广场大厦上。” “是吗,是小美央啊……” “过去,我们全家最爱三人一起去看新建住宅的样板房。看上去不太像吧。其实根本买不起。” “不过,想搬家这件事还是挺开心的。我也很喜欢。” “不过,我已被女儿讨厌了。” “啊?” “今天路过学校,想着也许能见到女儿就去看了一下,很巧见到了,她也看见了我。” ——我又说多了。 ——而且还是借着酒劲。 “她避开了我的视线,样子很不愿见到我。” “……为什么?” “因为我是杀人犯,” “……” “我追一个吸毒抢劫犯,开枪了。没想到罪犯才17岁!受到所有人指责。无论是丈夫还是女儿见到我就像见到怪物。” ——我真是说得太多了。 事到如今,只要想到此事,胃的周围就会非常难受。 开枪打死少年一周后,雪平被叫到了警视厅16楼的干部接待室。一般公务员绝对很少有机会踏进这个铺着希腊地毯的房间。 “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 和雪平谈话的干部说。他让雪平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充满威胁的甜言蜜语。 “当然,你的行为的合法性我们也是认同的。” “……” “开枪时的判断是正确的。不过,被你打死的罪犯还只有17岁,所以,社会舆论会要求一个他们能够接受的说法。比如——” 说法?正确判断下的合法的行为,那还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我不想休息。” 雪平用自己从一开始就做出的决定回答道。 “雪平君,尽管是工作,但毕竟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你暂时很难带着和往常一样的心情来继续工作吧。” “不,我没问题。就我自己的心情而言,如果能让我像平时一样工作我才是最高兴的。” 就在这一瞬间。 高层干部突然双手用力地敲打起桌子。 “你真的不明智。我说你就不能做出个样子让社会接受吗!你的心情根本无关紧要。” “你完全可以说,不是我喜欢开枪,是被逼无奈开了枪!我开了枪,但我的心也同时受了伤!所以心力交瘁请假休息!你明白吗?这样才能圆满收场!” “……” 自己有时会对罪犯敲桌子,但反过来被人敲桌子的事情却是前所未有。 说实话,这对雪平完全没有效果。 雪平想,自己以后再不做这种敲着桌子大声吼叫的老掉牙的举动了。 “给你两周的带薪假,好吧,雪平君。偶尔也和家人一起放松放松。平时都很忙,很少有时间和女儿待在一起吧?” 高层干部微笑着。 雪平的勾拳重重地打在他的右脸上。 结果,两周的带薪休假变成了一周禁闭的处罚。 “我没有做错,所以坚持不要休假。但这种坚持谁都不明白。丈夫、女儿都——” “……” “啊,对不起,吓着了吧?” 雪平回过神时发现濑崎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没有吓着。” “骗人,一般人都会吓着的。” “没有,完全没有。” 濑崎很自然地上前吻了雪平。 “稍等。” “等不及了。” “稍等。” “不行。” ——不行,我还有话要问这个男人。 久留米特意给我来了电话,说《推理小说》不是平井写的。 “小说这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写好的。要有天赋,与生俱来的天赋。” 久留米有点自嘲般地说道。 “那部小说,是高手写的。不是平井这样的人能写出来的。” 雪平想起了在“鸟福”时濑崎说的话。 “没有比我写得更好的作家。” “那你自己写吧。” “听我说。我认为很有意思的东西,基本上没人理解。读者都是很保守的,只认他们熟悉的大起大落的情节变化,其实那些早不能算情节变化了。” 第44页 雪平被濑崎按倒在床上。眼前是濑崎的脸,脸的后面是天花板。感觉有很长时间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男人的脸了。不过,倒有好几次喝醉酒之后将男人推倒在床上。 “先让我问你个问题。” “嗯?” “《推理小说》必须是公平的吧?” “……什么?你说的是工作上的事?” 濑崎苦笑着。 雪平却没笑。 “兇手,在高潮部分不能撒谎——是这样吧?” “嗯,不错。” “兇手——是你?” “啊?” 濑崎的笑容消失了。 雪平的两眼直视着他。 濑崎也注视着雪平。 谁都没有迴避。 不能迴避。 不能迴避。 “当然不是我。” “——是吗?兇手……” 濑崎故意深唿吸了一下,片刻。 慢慢地露出笑容。 “兇手,不是我。” “……” 只说了这句话,濑崎又一次吻了雪平。 很长很长的吻。 6 安藤一直待在雪平住的楼房外。 他目击了雪平和濑崎进入雪平的住处。 ——我在干什么? 自己也曾喝醉酒睡在雪平的房间里,对她来说这大概是极其常见的事。 尽管如此,之后,安藤又在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他坐在高楼对面的绿化带的边上,两眼注视着雪平的房间。 不久,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我在干什么? 安藤决定回家之前找个地方喝一杯。除了“鸟福”什么地方都行。决定之后,安藤才勉强抬起身子。居然将喝酒优先于睡觉,简直就是雪平的翻版,他想。 7 活着的人。已死去的人。 仍然留在故事中的人。已经完成任务的人。 天色渐亮,“t.h”预告的第5个杀人日到来了。 某小学前正在进行电视直播。 “已经有4人被害的本宗连环兇杀案,兇手所预告的新的作案日终于来临了。尽管对重要嫌疑人已经发出了通缉令,但是,在那之后,警察的搜查没有见到任何新的进展。不安正在全国各地家有7岁儿童的家长们中间扩散,今天有的小学1、2年级已经停课。这里是xx小学——” 音羽出版社前,也正在进行电视直播。 “出版界中最大的出版社——音羽出版社,今天早晨就兇手对《推理小说》进行竞标的要求发表了声明,声明称,目前已经做好了最少支付3000万日元的准备。” 电视台插入了发表声明的vtr。 音羽出版社社长对记者朗读声明: “音羽出版社对于杀人兇手提出的高额标价在深感愤怒的同时,怀着对社会的责任,为了阻止今后兇手继续杀人,我们决定只要兇手承诺今后停止杀人行为,我们也可以就增加金额问题进行积极的商讨。我们等待着t.h与我们联繫。” 画面立刻切回到电视台记者。 “本次,音羽出版社提出了低于1亿日元的投标价,目的在于阻止更大悲剧发生的同时,也想获得与兇手直接交涉的机会,并希望有助于警察的破案——” 插一句题外话,为什么电视台的记者 总喜欢在案发现场附近、 被害人的家、 公司门口读他们的稿子呢? 光是唿叫“现场的xx先生”所花的时间 就减少了应该播报的信息量。 以上,与本故事无关。 8 当天,雪平和安藤与往常一样,四处调查平井唯人的行踪。既然警察无法保护日本全国名字中发音和“美”一样的7岁女童,那么,即便可能性很低,也应该去查找平井,除此之外警察也没有什么可干的。 东京由于出现被称之为焚风现象的异常气候,最高温度达到了39度以上。今天南极的冰也一定得溶化500吨吧。 “……至今都没有出现任何线索,真是不可思议。” 在十字路口等着信号灯,安藤不由自主地抱怨道。 “他每月准时地支付手机的帐单——我们只掌握了这一个动向而已,这也有点不可思议吧。” 雪平总是很轻易地打发掉安藤这样的抱怨。 这种故作镇静的洒脱,今天更让安藤生气。 “如果就这样让兇手按他的杀人预告得逞的话,科长也会被撤职的吧。一想到再也听不到那个咔嚓咔嚓的打火机的声音了,心里还真有点空荡荡的。” 信号灯还是红的。 一辆锃亮的油罐车在两人跟前驶过。 车身上映出了雪平和安藤扁平的身影。 “安藤,快回。” “啊?” “我明白了什么是特意留下的线索。” 雪平勐跑起来。 “什么线索?” “科长的打火机。” “啊?” 拿着从久留米那里借来的由平井唯人拍的杀人现场的录像带,两人向警视厅科学搜查研究所飞奔而去。安藤的感觉就像在桑拿房里跑马拉松。不仅想喝水,而且最好别忘了口中含点盐,如果不那样的话,没准会突然中暑倒下。 第45页 技术官原口被倒霉地叫上了,他正要开始已经迟了两小时的午休。推迟午休干活就会碰到这种倒霉事,也算是一次教训。原本,有点动漫狂热者风格的原口,对雪平命令式的口气就好像不太乐意。 “先看这个。” 已经看得不胜其烦的画面出现在显示屏上。 只是拉了一条黄色警戒带的杀人现场,没有任何动静。 不一会儿,一台油罐车从眼前驶过。 “就那儿,倒带。” 雪平叫了起来。 录像停止。重新倒回到油罐车从正面开过来的画面。 “科长之所以不用正面看我们,是因为他通过打火机可以看到我们。” “啊?” “他是用那个锃亮的银色zippo打火机代替镜子来看的,很猥琐吧。” “……” 原口用古巴钢琴家贡扎罗·鲁巴尔卡巴(gonzalo rubalcaba)般的惊人速度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放大。” 油罐车渐渐地放大。 ×2、×3、×4—— 擦得锃亮的银色车体上,出现了横歪着的人影。 “有了!” “!” “这里很难修正。先算一下油罐车侧面的弯曲度——” 原口舔着舌头说道,继续敲打着键盘。 “雪平姐,那是平井啊。” “可能是平井,也可能不是平井。如果不是平井的话,那人才是真兇,他一直在误导我们认为平井是兇手。” “误导我们认为平井是兇手?” 《推理小说》上不是发现了平井的指纹吗?这盘录像带的塑料部分不也发现了平井的指纹吗?不是从平井的手机发出的杀人预告简讯吗?不是他在房间里特意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吗? “我们假设平井已经死了。兇手拿走了平井的手机、平井碰过的纸、平井碰过的现场录像带,并等待最有效的时机来利用这些东西。如果干得顺利的话,警察就会去追查一个永远不存在的人。” “……” 原口的作业似乎很顺利。 像蒙克的《吶喊》中那样的横着的人影,轮廓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假如,拿着摄像机在拍摄的人是久留米隆一郎的话,他和平井的共同点实在太多了。他是个专业推理小说家、对兇杀案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现在的创作又陷入了瓶颈,他极想改变现状回到创作顶峰——” 雪平格外兴奋。查案时总是非常冷静的雪平变得格外兴奋。 “好了,看看怎么样!” 原口叫道,他被雪平的兴奋所感染。 “enter!” 原口往键盘最右端的最大的键上敲击下去。 瞬间,那个横长的人影还原成了一张完整的半身照。 手持录像机的男子。 微笑的表情。 空着的另一只手朝这里做着一个v的手势一一 “为什么?” 雪平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嘆。 安藤也一声惊嘆。 照片上的男子不是平井。 也不是久留米。 既不是田口,也不是任何不认识的人。 面向油罐车做着v手势的男子—— 是濑崎。 濑崎一郎——昨夜与雪平共度良宵的岩崎书房的编辑。 “这,就是答案?” 雪平像从牙缝里挤出似的嘟哝道。 “不公正的人是谁?” “不公正的人是谁?” “不公正的人是谁?” 9 同一时间,准备去完成对自己作品的最后修改——也是至今为止最大的修改——的濑崎,怀着从未有过的好心情走在路上。 濑崎走着的马路的尽头,是雪平女儿美央的小学。 最后一章 恐怕是,无法信服的结局 1 雪平和安藤回到搜查总部时,山路和全体刑警都聚集在放在角落里的29英寸大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前。 “科长,请看这个。” 安藤手里拿着列印出来的纸张。做着v手势的濑崎的笑容晃动着。山路只是“嘘”了一声,完全没有理会这张纸。 “t.h给电视台打电话了。” “啊?” “实况转播的特别节目。” 显像屏上,节目主持人和兇手正在通过电话直接对话。 “我再确认一遍,你就是《推理小说》的作者,也是连环兇杀案的兇手吧?” 主持人就像在皇冠莎士比亚剧场仅获得一次出演哈姆雷特机会的演员,用非常夸张的动作和声调说着。 “没错,我就是t.h。” 濑崎十分平静地回答。 “非常遗憾,没有一个出版社接受我提出的1亿日元的最低金额,所以,我只好按照杀人预告行事。” 同样是十分平静的语气。就像说今天不吃咖喱饭、吃义大利空心粉那样听上去没有半点异常。 ——是濑崎。 ——是濑崎一郎。 ——他在哪儿? 台场,这里曾经是埋垃圾的场地。小得像猫额头一样的发着臭味的沙滩,每到夜晚就成了车内做爱族的天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今天,已经变身为如同好莱坞电影里搭出的华丽景区。濑崎,站在位于台场中央的白得很不自然的沙滩上。 第46页 海风有点咸味,今天完全不用去介意。除了这一点风之外,今天实在是心情格外爽朗。 “稍等,请稍等。对你来说,人的生命那么不重要吗?” 手机的另一边电视台主持人在喊叫。 “当然。啊,请别误会。不光是我轻视别人的生命。世界上所有人都轻视别人的生命。” 太阳已经落下大半。今天一定能看到漂亮的晚霞,相信一次气象厅的一周天气预报还是值的。 “如果想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学生的命,只要准备好1亿日元就行了。不过,时至现在,就连出版界最大的音羽出版社都只出价3000万日元。我也是出版界中的一员。他们干着各种各样漂亮的勾当,很容易想像得出那个价格的根据。周刊杂志的特辑可以增加30%的营业额,单行本最低发行量也可以预计在10万册,再加上与某个电视台合作,制作一台综艺节目或者一部纪实片,音羽出版社就能赚钱。所以,这只是一个赚钱的最低价格。” “t.h先生,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吧?” 主持人忠实地演绎了什么是“愤怒”。 濑崎心情变得越发愉快。 “啊,哈哈哈哈。不需要,不需要。” “啊?” “主持人,不用演这么蹩脚的戏。你并没有愤怒。只是,不表演一下的话,之后要受到社会舆论的批评,那可就糟了。” “t.h先生,你疯了。” “争论我是不是疯了没有价值。这只是做给无法理解自己的人看的。你们看我也许是疯了,但依我看你们才是疯了。你们看不到自己的真心,不敢正视自己的真心,只是说些漂亮的大话,不过是一些充满伪装的、虚假的真实。其实是非常猥琐的、不公平的生活方式。” “t.h先生!” “谁是谁非——这种空洞的问题我懒得和你争论。一切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正确的东西。今天,我要夺去一个孩童幼小的生命。这个孩童,几秒钟内就会飞到空中,进人夕阳,将美丽的东京塔尽收眼底,然后死去。我写的《推理小说》就此得以完成。只是一部在现实中得到观测、得到证明的充满现实感的小说。” 濑崎说完之后挂断了电话。 无论是特别节目的直播大厅里,还是刑警们聚集的搜查总部,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科长,兇手告诉了我们杀人现场。” 说话的是雪平。 “他在台场的名叫‘广场大厦’的高层建筑的屋顶上。他一定是准备在那里将小孩扔下去。” “喂,雪平,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样的信息——” “现在没时间向您报告了,立刻联络管辖警署,还有……” 砰——耳边似乎响起一个声音。 背上喷出鲜血的少年。摇摇晃晃倒地的少年。口中骂着雪平“卑鄙”的少年。断了气的少年。以及自那以后不断出现的无聊的事端。 “还有什么?雪平。” “——请允许我携带枪枝。” 2 挂断电话后,濑崎并没有扔掉手里的手机。 他将手机反过来,背面贴着一张掉了色的黏贴照。照片上是3个年轻的学生。从左往右分别是田口、理惠子,还有平井。三人都满脸笑容。 一太假了。 濑崎想。 拍这张黏贴照时,田口和理惠子是不是在交往呢?也做过爱吗?他们两个是不是注意到了平井喜欢理惠子呢?注意到了吧。故意沉默着,沉浸在一种优越感中。 平井唯人。 一个自尊心很强,但缺少才能的男人。 他对一个并没有交往的女人爱得心力交瘁,吵嚷着女人背叛了自己,最后甚至还强姦未遂。 之后,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由于害怕遭到父母、亲戚朋友的白眼便干脆选择了死。 但是,他又觉得这样死了的话不太甘心,因此,他想最后在让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的人中挑选一个——偶然,挑中了濑崎——给自己陪葬,从而策划了各种完全不中用的方案。 “这是復仇。濑崎先生。是对你的復仇。” 某天夜里。濑崎在家中的录音电话中听到了平井的留言,濑崎去了他的住处。 他敲了敲贴着“平井”门牌的房间门。 房间里没有回应。 他试着转了下房间的拉锁。 和他们之前约定的一样,房门开了。 濑崎走了进去。 等着濑崎的是平井的尸体。两只手腕鲜血激淌,同时,脖子上套着绳索。 濑崎没有惊慌。 ——要做的是不被冤枉成杀人犯。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平井是使用了“復仇”这两个字将濑崎叫过来的,十有八九这就是他的目的。 濑崎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间里面。 他立刻发现了列印出来的写给他的信,它被压在贴着黏贴照的手机下。 他开始看信。 “濑崎先生,现在是何种心情?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一个人的死,你是怎样的心情呢?从现在起,你必须一直背负因我的死而带来的痛苦。背负将一个人逼上绝路的‘杀人犯’的烙印。濑崎先生,这是向你——随心所欲地痛骂我的人的復仇。送给你一份厚礼——真实的死。t.h。” 第47页 虽说是一封无聊的信,但为了推测平井的心情,濑崎看了第二遍。 ——简直太异想天开了。 平井所期待的——强烈的精神刺激、后悔、自责、悔恨——这些感情,没有一丝涌上濑崎的心头。 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濑崎有些迷惘,他环视了一下四周。 墙上贴着“退稿通知书”。上面是濑崎用铅笔写的字:“故事的展开不公平”“动机缺乏真实感”。 “爷——爷。” 远处,女孩向濑崎挥手喊着。 高潮即将开始。 濑崎也向女孩大幅度地挥手。接着,他将已经不需要的平井的手机“嗖——”地扔向公园的垃圾箱。 命中。 “爷爷。” 女孩挥着手跑了过来。 “今天玩什么?” 濑崎微笑着用手指向沙滩附近的高楼。 “从那个屋顶上可以看到很美的景色。” 西边的天空开始微微地染上霞色。 ——时机太好了。 带着装入了真子弹的手枪,雪平和同事们一齐出动。 安藤早就觉察到雪平的表情从未有过的僵硬。且不说新进警署的自己,已经经歷了无数考验的雪平竟然是这样一种表情。 ——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安藤的担心并不准确。 雪平并没有想昨晚上床的事。 ——为什么他要告诉我杀人现场的具体位置…… 看不出来他是为了钱杀人。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计划得非常周全的杀人行动。他在最后一次的杀人行动中,告诉我具体地点意味着什么? 雪平拿出手机,按了已经分手的前夫的手机号码。 “这里是ntt do,现在线路极其繁忙,请稍候再拨——” 雪平挂断了电话。 就在实况转播濑崎预告杀人的瞬间,全日本的电话线路一下子忙碌起来,孩子的名字发音中带“美”的家庭都在忙于打电话确认自己孩子或孙子的安全。不仅是ntt do,还有au、vodafone、tu-ka等电信公司的所有线路都被挤爆了。手机无法接通。 ——光是这一点情况,就让人们的惊恐程度增加了10倍。 警视厅的110受理中心,所有电话一直在响着。 雪平不再去理会电话的事情。 我是刑警,无论加害者是谁,被害者是谁。 现在,处于生死关头的无论是他人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2子——7岁的美央,作为刑警,我都必须恪尽职守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稍有动摇,我的10年的刑警生活将从根本上受到否定。 濑崎带着女孩上了楼顶,边眺望着夕阳,边等待雪平的到来。 鲜红的晚霞。 晚霞映衬出东京塔美丽的轮廓。 屋顶上四周围着栅栏,但不高。 将这样的景观向居民开放真是好主意。不过,好事也只是到今天为止,到了明天,这里将会是一片混乱,人口会贴上“禁止入内”,还会加上好几把锁。无论何事都无法做得彻底,这是当今日本最大的弱点。 “爷爷,不想看了。” 孩子对欣赏景观的热度只限于3分钟。 “再等等,马上就好了,小美。” “什么马上就好了呢?” “爷爷的恋人马上就要来了。” “恋人?” “对,爷爷最爱的女人。小美也一定会喜欢的。” 就在此时。 入口处的门随着一声轰响打开了,握着手枪的雪平飞奔而入。手枪立刻对准了濑崎。她的身后还有一位在审讯室见过的叫安藤的年轻人。他也用枪对着濑崎。不过,他手里的枪在颤抖着,看来就是2米的距离他也打不准目标。 “濑崎!” “动作很快啊。果然不出所料,确实优秀。” 雪平握着的手枪纹丝不动。 超强的毅力。工作,果然该和有才能的人一起干才有意思。 雪平将枪口牢牢地对准濑崎,瞅了一下女孩的脸。 僵硬的表情一瞬——仅仅是一瞬——出现了安心的神色。 “放心了吧?不是自己的女儿。” 不错。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美央。 “放开她!” “请回答我的问题。不是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放心了?” “放开她!” “就认了吧。你现在有些放心了。这就是人啊。和我在一起的不是你可爱的美央。她叫佐藤美也,和我住在一个楼里。” “……” “她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妈妈每天上夜班,所以我经常代她去学校和私塾接孩子。我花了两年时间才和她建立起了信任。” “那你两年前就开始制订计划了吧。” “不错。在发现平井君尸体的夜里,一个计划就出现在我脑子里了。” ——从这里开始。从这里开始不太好把握尺度。 ——不做任何说明的话会留下太多的谜。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话也太不矜持了。 第48页 ——《推理小说》,结局经常是最难的。 “一切都从平井君的自杀开始。为了让我成为第一个发现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自杀了。我见到了他惨不忍睹的尸体,也读了他指责我的信,但是,我的内心没有任何不安。既没有觉得他可怜,也没有觉得对不起他。没有不安,这就是真实。我完全明白了。” “……” “所以,我想写这样的小说。我不再期待那些无能的作家们,我要用自己的创作,告诉世界上保守而任性的愚蠢的读者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实。我处理了平井的尸体。我很辛苦地把他埋在奥多摩的山林深处。就这样,我成功地制造出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笔名为t.h的另一个我。” 雪平不再理睬濑崎,开始很温柔地招唿女孩。 “小美。” 女孩反而将濑崎的裤腿抓得更紧了。 一个是用两年的时间建立起了相当亲近关系的爷爷、一个是拿着手枪突然出现的杀气腾腾的女刑警。她应该相信谁,这是想也不用想的问题。 “听我的,小美,过来。” 尽管如此,雪平还是招唿着小美。 必须花些时间,让濑崎动摇,制造机会。 “这孩子的体重,我可以一瞬间将她扔出去。” 濑崎笑嘻嘻地将一只手搭在女孩肩上。 “在这之前我会开枪。” 雪平重新调整了一下持枪的姿势。 “你能开枪?” 濑崎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拿出一叠稿纸举到自己的胸前。 稿件上写着《推理小说·下卷》,字很黑、很大。 “我连一把刀子都没带啊。” “……” “和那时被你打死的少年一样。” “……” 大楼的底层,在山路的指挥下,正在紧急地铺设厚垫。 “科长,这幢楼共有30层。这种垫子有用吗?” “总比没有好。剩下的只有相信雪平了。” 听到风声的媒体记者很快便蜂拥到了现场。为了抢到在最好的角度拍到落下的儿童,彼此发生了一些小摩擦。 安藤扳起手枪的击锤,向前迈了一步。 他不想让雪平开枪。几乎所有的警察从未在现场开过一次枪便迎来了退休,为什么却要让一个女刑警不得不经歷两次残酷的体验呢? ——一旦不得不开枪时,我来开枪。 安藤对自己说。 ——腿部。在濑崎抱起女孩的瞬间,向他的腿部开枪。 远处,媒体的直升机正在飞过来。好像在进行实况转播。有个看上去很像记者的人只手拿着话筒在叫喊。 “你为什么要挖掉第一个被害人的眼球?” 雪平问。 “我想知道,残酷的行为对我的内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濑崎舌头一点不打愣地答道。 “无论杀谁都无所谓吗?” “不错。死的那两个运气太差。” “那为什么要杀栗山先生?” “因为他知道我要写小说,他也了解我的文体。再加上——算了,这个无所谓。” “你是怎么让栗山喝的酒?” “从服务员那里拿了两杯酒,在一杯里放了毒,递给栗山。这不是宴会上常有的事吗?” “如果被什么人见到的话你怎么办?有个女人拿着摄像机到处在拍。” “一定程度的冒险是避免不了的。我也不是那种想活得很长的人。” “为什么要杀害粕谷理惠子?” “想让你们看到t.h的简讯。” “你怎么知道平井在帮久留米先生收集录像?” “从他住处拿走的笔记本电脑中发现了他的日记。” “那日记——” “够了。” 濑崎打断了雪平的提问。 “这些就够了吧。最后的一幕,最简洁才是最漂亮的。” “濑崎。” “别浪费时间。无论你怎么争取时间,我不会让你有机可乘的,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你对我撒谎了,你设计的故事已经不完美了。” “?” “是你告诉我《推理小说》的规则。在剧情的高潮,兇手是不能撒谎的。” 濑崎终于沉默了。 他有些害羞地向右、向左张望一下,望了一眼耸立在远处的东京塔,最后又一次将视线牢牢地停留在雪平身上。 “那个时候,我从内心想拥有你。” “啊?” “所以,对你撒了一个谎。和遵守小说的规则相比,我更优先考虑的是出场人物的心情——也就是我的心情。” “……” “那时,撒谎是真实。最高潮部分兇手不撒谎,那只不过是读者一厢情愿和天真的想法。人,只要需要,随时都能撒谎。” “濑崎。” “我要用‘不公平’这个词,写出令那些不让别人活的猥琐的傢伙们感到脸红、愤怒的作品。进公司以来,一直就在看别人的脸色。最后反抗一次也不算错吧。” 第49页 “你以为这样的解释能说得通吗?” “说得通,至少在我的心里说得通。” “……” “遇到你之后,我的作品变得更加真实。我要谢谢你。” “濑崎。” “刑警小姐,谢谢。” 就在低下头的瞬间,濑崎弯下腰想要将女孩举过头顶。 “濑崎——” 雪平一声高喊的同时,清脆的枪声响了起来。 安藤完全无法动弹。 开枪的是雪平。 从雪平枪口里射出的子弹,打碎了濑崎的右半边脑袋,飞落到了台场和竹芝之间缓缓流淌的大海中。 濑崎弹到栅栏上,像一块水泥板一样地倒在了地上,鲜血喷射出2米多远。 从他手中飞出的《推理小说·下卷》,被风吹得飘散在空中。 安藤,如果有超感视力的话,他一定能读到第一页上的文字。 * 说一个有关自杀的故事吧。 我是一个现在准备自杀的入——与一般的自杀方式虽说不同,但从自己选择死亡这个意义上来说,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 安藤一动不动地站着。 女孩也很安心地坐在地上。不知谁可以给她精神上的安慰。安藤心里想着,但不知怎的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濑崎死了。 可以说是当场毙命。 雪平仍然握着手枪一动不动。 天空中,电视台的直升机一直在盘旋,想要拍到最好的画面。 3 3天后。 嫌疑人死了,搜查总部也因此解散,刑警们各自接受了新的案件。 雪平回到总部搜查一科,开始与堆积如山的案件笔录格斗。 白天,一个还不会爬的出生才3个月的婴儿,仅仅离开母亲视线5分钟便被拐带了。对方只提出了一次赎金的要求。线索,只有母亲接到的威胁电话中“嗵”的一声轻微的爆炸声—— 安藤来了。 “最终收回了差不多一半。被媒体记者拿走了不少。他们拿走之后装傻不还,真是恶劣透顶。怎么会这样!” “你要派什么用?” “还剩最后一幕呀。我想您要读。” 雪平完全没有兴趣,继续默默地读着婴儿诱拐案件的笔录。 “这是复印件,读完后扔掉就行了。” “我很忙,不断有新的案子。” 雪平不耐烦地拒绝了安藤的“好意”,站了起来。 “如果非常希望我读一下的话,就放那儿。这个案子要是很顺利地破了的话也许会读一下。” 说完这一句,雪平头也不回地走了。 昂首挺胸,大踏步的飒爽英姿,真是美得让安藤觉得是一种浪费。 安藤一时看呆了,不过,他立刻回过神来,追上雪平。 “雪平姐、雪平姐。” “又有什么事?” “嗯一一其实这次的案件我和您又是一组。” “嗯?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直接去山路科长那里恳求的。” “……真是多事。” ——也许是吧。 自己也这样想。 不过……趁着每天只睡3个小时也无所谓的年轻时代,与这个女刑警搭档也不是件坏事。不过与晋升就无缘了吧。 “雪平姐,那个叫濑崎的男人,其实您挺喜欢的吧?” “算吧。” “您觉得他哪点好呢?” “脸蛋。” “脸蛋?” 雪平撇下发出惊讶声的安藤,大踏步地继续走路。 安藤又一次追了上去。 “我不明白呀,雪平姐的爱好。从濑崎写的那部《推理小说》来看,他难道不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人吗?一开始让你满怀期待,最后却索然无味。说得天花乱坠,原以为会有什么天大的诡计啊,催人泪下的真相什么的,可到最后,却让人觉得:咦?这是什么呀?有这种事吗?” “……” “一般来说,只有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但谁都不会为此动情的小说是最糟糕的。濑崎的那算什么杰作,真的不明白。” “……” “他会突然扔出个谜团,完全不做解释的地方有很多。对了。下卷的一开始,有一段写濑崎特意去雪平姐女儿的学校。结果,不是完全没有关系吗?那种写法您不认为太不公平吗?” ——去是去了。 ——但是,重新考虑了一下,又返回了。 ——有什么奇怪吗? 如果濑崎在场的话一定会这样反问的吧。 “人,不是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吗?” 刚才,我对安藤撒了谎。 《推理小说》的最后一幕已经读过了。 在被击毙于那个楼顶之前,濑崎将装有最后一幕的信封交给了放学后的美央。 为什么他要交给美央? 他的用意至今也没搞清楚。 如果想杀我女儿的话,早就杀了。是不是这么回事呢?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感觉上好像不是。 第50页 最后一页,不是用从平井住处偷来的印表机列印的,而是濑崎亲笔写的。 女刑警,向兇手开枪。 没有丝毫的犹豫,向曾经快要爱上的人开枪。 她不会哭。 她不会不安。 接着,夜色降临,又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她重新回到了和平常一样的生活中。 她既不会为所杀的男人受到记忆的折磨, 也不会强迫自己忘掉所杀的男人, 只是静静地,回到该回的日常生活中。 这就是真实。 这就是我深信的真实。这就是我深信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