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画像师》 第1页 [侦探推理] 《罪犯画像师(出书版)》作者:巴豆【完结】 编辑推荐 柏拉图说: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年人害怕光明! 而他,就是专门为黑暗中那群人画像的。 现场、证据、被害人、伤害形态、犯罪动机……这些,都是他的“绘画”工具。 《罪犯画像师》由新浪读书强力推荐! 泼妇打架,平常人看热闹,他却从中分析出她老公有外遇。最最匪夷所思的心理案例,才能烹饪出最诡谲的推理盛宴。《今古传奇》火爆连载,离奇谜底尽在书中…… 内容简介 罪犯画像师(criminal profile),最早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是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特殊职业。他们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徵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徵、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 歷史上,很多连环杀手案正是靠他们的协助而侦破的。 世界上最着名的该机构为隶属于fbi的行为分析科(简称bau)。 世界上最早的罪犯画像师,则是james brussels,一名美国的精神病医生。 时光倒流,让我们回到20世纪50年代的纽约。 一个自称f.p.的炸弹疯子在城市里陆续地安置炸弹,造成多起死伤事件,同时不断给警方和报社写信进行挑衅,时间跨度达十六年之久。传统的刑侦手段对他无能为力,因此,警方不得不求助于james brussels。 james brussels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对于炸弹疯子进行心理分析,得出了十一条结论。他建议警方通过报纸、广播和电视将这些分析公布出来,他甚至大胆地预测了炸弹疯子被逮捕时的穿着。 正是基于这些分析,警方最终捕获了罪犯george metesky。 令人惊奇的是,此人符合brussels的每一条分析,甚至连衣着也丝毫不差。这是犯罪心理学的第一次重大胜利。从此,这种利用罪犯行为描绘其心理特徵为侦破、审讯提供帮助的学科也成了现代刑侦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作者简介 巴豆,男,江西九江人,现居上海,已出版作品有长篇小说《诡蝶杀人事件》等。此人长期出现于各种话剧场所,为某草根剧社铁桿粉丝,生平最大的理想,是将本土推理剧搬上舞台,并为之乐此不疲。 引子 罪犯画像师(criminal profile),最早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是一种经过专业训练的特殊职业。 他们通过对作案手法、现场布置、犯罪特徵等的分析,来勾画案犯的犯罪心态,从而进一步对其人种、性别、年龄、职业、外貌特徵、性格特点乃至下一步行动等作出预测。 歷史上,很多连环杀手案正是靠他们的协助而侦破的。 世界上最着名的该机构为隶属于fbi的行为分析科(简称bau)。 世界上最早的罪犯画像师,则是james brussels,一名美国的精神病医生。 时光倒流,让我们回到20世纪50年代的纽约。 一个自称f.p.的炸弹疯子在城市里陆续地安置炸弹,造成多起死伤事件,同时不断给警方和报社写信进行挑衅,时间跨度达十六年之久。传统的刑侦手段对他无能为力,因此,警方不得不求助于james brussels。 james brussels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对于炸弹疯子进行心理分析,得出了十一条结论。他建议警方通过报纸、广播和电视将这些分析公布出来,他甚至大胆地预测了炸弹疯子被逮捕时的穿着。 正是基于这些分析,警方最终捕获了罪犯george metesky。 令人惊奇的是,此人符合brussels的每一条分析,甚至连衣着也丝毫不差。这是犯罪心理学的第一次重大胜利。从此,这种利用罪犯行为描绘其心理特徵为侦破、审讯提供帮助的学科也成了现代刑侦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人类迫切需要学会在获得知识与运用智慧之间达到平衡。 ——爱因斯坦〗 二战即将结束的1945年4月16日这天,风和日丽。 侵华日军的神户丸运输船装载着两百多名士兵和大量的古玩字画、金银珠宝在鄱阳湖上行驶,经过北纬30度老爷庙水域时,湖心突然“唿”地涌起一股巨浪,霎时间巨浪排空,大雾迷漫,暴雨倾盆。几乎与此同时,神户丸莫名其妙地断裂、下沉,迅速从湖面消失,之后立刻云开雾散,依然一派风和日丽。整个过程不过五六分钟。 日本驻九江海军部队闻讯,立即派出一支优秀的潜水队赶到出事地点探查搜救。 湖水不深,只有三十多米。队长山下堤昭大佐带着七个潜水员下水后,久久不见一丝动静。直到天黑时分,才见堤昭大佐一人浮了上来,他脸色苍白,神情呆滞,不管人们问他什么,他一句话也不回答,人们发现他精神失常了。当时中国的《民国日报》和美国的《旧金山论坛报》曾详细报导过此事。 1946年夏天,美国着名的潜水打捞专家爱德华·波尔顿博士应国民党政府的邀请,专程来到老爷庙水域打捞神户丸,歷时数月耗资上百万元,不仅一无所获,还有几名队员失踪了。对此,从爱德华到倖存队员全部三缄其口,未透半点口风。 此后,迄今为止据不完全统计,约莫有超过一百条船只神秘沉没,数十名船员葬身湖底,这里发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测。 第2页 有传闻,在这一带水域里看到神奇的怪物,目击者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湖怪,像一把巨大张开的蒲扇;有的说如同一条白龙;有的说像一个巨型的蘑菇,浑身眼睛……湖怪出现时,挟风雨卷雷电,啸声震耳云云。 20世纪60年代中期,黄昏时曾有人在此湖西部,目睹一块呈圆盘状的发光体在天空游动,长达八九分钟之久。当地曾将此情况报告上级有关部门,而有关部门亦未作出清楚的解释。有人猜测,是因为“飞碟”降临了老爷庙水域,它像幽灵般在湖底运动,导致沉船事故不断。 20世纪70年代初,老爷庙旁的都昌县砂厂大楼背后的山上兴建水池。一日,忽地从湖上飞来数百只乌鸦,“哌哌”地吵闹个不停,遮在老爷庙上空像一团团乌云。 一个夏日,晴空万里,忽然湖面上狂风怒嚎,乌云翻滚,楼旁的厂区昏黑一片,风沙滔天,在车间工作的工人不得不停工并关掉电闸,瑟缩成一团。 科学家对此也众说纷纭,地下磁场说、暗流说、不明水生物说、狭管地形造就飓风说…… 但至今仍无一个能令众人信服的统一结论。 20世纪80年代,一支业余探险队在附近漂流时,误闯老爷庙水域,成员全部落水。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支业余探险队的成员在消失二十多天之后,突然出现在湖边的小村外,成为自山下堤昭之后仅有的倖存者。 他们获救之后,对此二十多天里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且精神恍惚。以心理学专家石建国教授为首,成立了302特别实验室,以期对生还者进行心理矫正。与此同时,人们也希望通过心理干预,揭开这个中国“百慕达三角”的神秘面纱…… ——摘自1988年第四期《心理月刊》 第一章 马拉之死 〔他幻想自己是十八世纪的艺术家……〕 作为“犯罪及行为矫正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让厉果功成名就的,却是一起小得不能再小的治安事件。 桐城市,力美健身中心。 一名22岁的女员工在工作期间与一名中年妇女发生争执。三天后,后者带领数名40多岁的中年妇女冲进健身中心,当众侮辱、殴打该名女员工。厮打中,她们不但扒下受害者的裤子,还残忍地把她的下体抓得血肉模煳。 此案的卷宗被厉果拿到了,因为他正在为自己的调研课题搜集案例。 厉果的课题名为“嫌疑人直系亲属行为证据分析”,将罪犯心理画像的范围,从现场心理痕迹、受害人研究、地理学的犯罪画像等等,扩展到犯罪嫌疑人家属行为的研究。通俗一点说,就是希望通过分析各类嫌疑人的亲朋好友的反常行为,来倒推该嫌疑人可能会犯下的罪行。 在论文中,厉果选取了“力美案”,并加以深入浅出的分析。 更年期的中年妇女,会对年轻女子毫无由来地产生愤恨和妒忌。这是一种随着年龄增长的正常女性生理反应,如果未经疏导或者受外力影响,可能发生如此案中的极端攻击行为,即通过毁坏对方的生殖器官,来宣洩内心积压已久的焦虑。 就此案而言,究其心理动机,不排除该嫌疑人配偶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之可能,抑或该嫌疑人曾因婚外情离异等缘由。由此可见,公安人员在侦破男性犯罪案的同时,可参照其配偶的类似行为,排查相关线索,为破案提供新的思路。 原本这只是一篇普通的论文,忠于案例分析本身,并无影射之意。 可是此文发表之际,厉果并不知道这名中年妇女正是桐城市某区的区长夫人,而该区长因为经济问题,正在被纪委秘密调查。 调查中,一笔国有资产去向不明。机缘巧合,纪委的一名领导看到了厉果的论文,并接受了文章的建议,着手排查该区长的私生活问题。不久,果然挖出该区长的一个隐匿颇深的情妇,纪委沿此线索成功追回了赃款。 该纪委领导与主管政法的副市长私交颇深,在他的引荐下,厉果得以进入公安局刑警大队做顾问,一方面为各类疑案、大案提供建议,另一方面也是上面有意培养厉果,让他有机会在第一线接触第一手资料,更好地将行为心理学运用于刑侦破案。 对一名年轻的犯罪心理学研究人员来说,这显然是件好事。 厉果可谓师出名门。 作为“文革”之后的第一代心理学专家石建国的关门弟子,厉果更值得炫耀的履歷却鲜为人知。他曾在石建国一手创办的“302心理实验室”实习了一年,那正是“302”存在的最后一年。 因为二十年前介入鄱阳湖老爷庙水域生还人员的心理矫正,“302”在业内颇负盛名。然而到了厉果进入实验室的那一年,这个实验室不知为何只剩下石建国一个专家。 在这里,厉果全面接触了石建国多年潜心研究的“行为矫正理论”。在此之前,他已是一名行为心理学硕士研究生。 一年之后,“302”那间只有石建国能够进入的、存有当年鄱阳湖事件资料的档案室突然遭遇火灾,纵火者正是石建国本人。“302”的所有资料被付之一炬,此后,石建国因意识障碍而出现失语、失忆等症状,如今仍在精神疗养中心生活。 第3页 比厉果早一步进入“302”的,还有一个名叫张晟的年轻人。石建国精神失常后不久,张晟也奇怪地出现了定向系统紊乱、妄想等诸如此类的精神病症状。 对于“302”在最后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厉果讳莫如深。作为仅存的一名经歷者,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心态调整过来,重返工作岗位。 在刑警队,与他联繫接口的是队长何鹏涛。 2005年的某天清晨,厉果接到了何鹏涛的电话。 桐城市。 作为中部省份的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桐城市这几年的建设并不如沿海地区。朝令夕改的城建规划,让这座城市还来不及焕然一新,就被新的烟尘笼罩了,活像一座巨大的建筑工地。 马路上土方车唿啸而过,勤劳朴实的农民工在钢筋水泥里蓬头垢面、日以继夜。因为政府与开发商之间微妙的利益冲突,或资金短缺之类的问题,很多项目往往到了一半就遥遥无期了。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一脸茫然地走在城市里,然后进入另一个工地,用汗水去浇灌下一个希望。 这明显是个安全隐患。 然而这次事态更为严重——桐城系列杀人案——发生在郊区无人看守的废弃工地或烂尾楼里,并且,无一例外地由拾荒者发现、报案。 “谈不上完美——如果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谋杀的话。”这是何鹏涛见到厉果后的第一句话,“但技术痕迹明显,受害者分别为医院主治大夫和中年教授,男性。两人在三天内,以同样的方式分别被害于午夜12点至凌晨4点之间。事先被迷药迷倒,至于死法……”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走进现场,厉果看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场景—— 死者下身裹着白色浴巾,头戴浴帽坐在一个木桶里,右手搭在桶外,手中握着一支鹅毛笔,地上有一张白色的纸。死者的衣裤被整齐地码在十多米外的地上,很明显是现场换下来的。致命的是插在死者胸口的一把匕首,直中心脏。死者死于失血过多,鲜血盛满了小半个木桶。 厉果心头一惊,这不是世界名画《马拉之死》里的场景吗? 厉果并不推崇教条主义,但统计学的数据马上告诉他:如此匪夷所思的“仪式性”杀人,九成以上的嫌疑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 “刚刚两案并一案,我想还是要给你个电话。”何鹏涛说道。 厉果问:“现场有没有直接证据?” “很有反侦查意识啊,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明显是刻意清扫过的。罪犯心理素质似乎好得出奇,到现在为止都没留下破绽。” “目击者呢?” “这里比较偏僻,又是发生在深夜,所以走访结果令人悲观。而且因为消息封锁,我们无法从正面途径向群众徵集线索,都得靠我们自己跑,人力有限啊。究竟是昏迷后被运到现场,还是诱骗过来下的药,现在都还没什么头绪。” “两名受害人之间有什么关联?” “通过家属、单位走访,电话记录查询,社会关系排查,上网记录统计等搜集的信息来看,两人之间并没有交集,起码到现在为止,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他们彼此认识,或者有共同认识的人和组织。总之,他们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厉果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摸了摸,放到鼻子前嗅嗅。 “宣洩型罪犯!”姚静曼手拿笔记本,在一旁插话了。她是桐城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今年才毕业,在厉果手下做实习助理。 “什么意思?”何鹏涛一头雾水。 “兇手施暴的目的不是谋杀,而是情感的宣洩。”姚静曼耐心地解释。 厉果依旧没说话。 《马拉之死》,法国旧古典主义画家大卫的作品,用写实的手法再现了这一歷史事件的情形。 主人公马拉是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的重要领导人,为了躲避迫害,长期藏身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有着狂热的革命激情,渴望改变社会,同时他又是个暴君,主张残酷无情的铁血政策。可以说,正是他的残暴为自己掘下了坟墓…… 厉果努力回忆着过去在画册上看到的有关《马拉之死》的介绍。 那是一幅在特殊年代里,带有很强政治性的写实油画作品。如果因此而联想到罪犯是因为政治而谋杀,显然是不妥当的。首先,受害者并不是政坛人物;其次,政治犯往往採取纵火、爆炸或投毒等危害性更大的群体性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博取当权者的关注…… 姚静曼说得没错。 照现场分析,嫌疑人很有可能长期处于压抑和焦虑状态,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宣洩出去,而最终导致偏激或幻想行为的产生。 厉果皱着眉头继续想着。如果排除以上种种可能,尽管不愿意,也尚未有足够的证据,可现场的迹象依然表明:他们很有可能遇到了一个变态连环杀手! 而《马拉之死》所象徵的内涵,正是罪犯内心焦虑的外延:想要宣洩的情感内容。 稍作思考后,厉果进一步把嫌疑人判断为“随机杀人的宣洩型系列杀手”,然后他给出了对嫌疑人的初步描述: 第4页 1.常驻本地的男性; 2.年龄在28~35岁之间; 3.受过高等教育,未婚,有洁癖,经常因为纠结于不必要的小细节而影响工作进程,受到领导指责; 4.身体强壮,独来独往,言辞木讷、不得志,因为工作岗位次要,长期被同事或亲人忽略,近期可能有重大挫折,例如被解僱、降级、调离原工作岗位等; 5.有英雄妄想情结,可能进行过心理谘询; 6.喜欢穿有四个以上口袋的外套; 7.有一辆使用期五年以上的黑色三厢轿车。 诚然,犯罪心理画像只是刑侦工作的辅助手段。它是推理,但不是严谨的科学,是通过各种资料、线索,进行分析、总结,得出的一个可能成立的结论。完全否定这种手段,显然是无知的;但如果全盘尽信,自然,也是危险且草率的。 厉果给出的嫌疑人画像,尽管让人看到了一个轮廓,但于细节之处仍有很多模煳的地方——就像看到飞驰而过的车里的某个人——即使如此,也足以让实习生姚静曼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犯罪心理画像的特殊性在于,它用来推理的线索不仅仅是类似一枚指纹之类的证据。要精确锁定嫌疑人,还要搜集现场的心理痕迹,进入罪犯的内心,通过心理画像来推测嫌疑人的种种特徵。”厉果解释,“除此之外,还要参照以往同类案件的罪犯的共性。 “幼年时期遭受挫折,被亲人轻视或女友抛弃,从而埋下深深的自卑感—— “彰显自我价值的渴求与这种自卑感长期‘针锋相对’—— “却因为孤独、缺乏与人沟通而导致这种矛盾愈演愈烈—— “由于外界的诱因而逐步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不能自拔—— “恰当的时机,‘成就’杀人行为,宣洩长期以来的压抑和焦虑。究根溯源,我觉得本案嫌疑人依然未能逃脱长期自卑和孤独的困扰。另外,此案嫌疑人想通过这种形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用《马拉之死》来表现自己的意图,就画的内容而言,他很明显有英雄情结的妄想。此类妄想的初级阶段,会有很明显的行为或言论变化,一定会被旁人觉察,他受过高等教育,周围的人一定也具有相同的素质,因而极有可能懂得送他去接受心理谘询。 “之所以推测他受过高等教育,是因为《马拉之死》是一幅在中国并非家喻户晓的世界名画,不管嫌疑人想要藉此来表达些什么,起码他选择这幅画来为自己‘代言’,说明他具备一定的知识面。 “25至40岁的男性,正是妄想型心理障碍的高发阶段;鑑于妄想的程度以及在作案时所需的体力与精力,所以我初步给出的结论是在28至35岁。 “现场的布置一丝不苟,不留痕迹,很明显是经过精心打扫的,那些整齐的受害人的衣物,更说明他像一个完美主义者一样布置了现场,不容许任何瑕疵。完美主义者都有不同程度的强迫症,自然会在工作中因为吹毛求疵,与领导和同事发生争执。 “28至35岁未婚的男性,有严重社交障碍,一般不会在称心如意的工作岗位上工作,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也符合整个心理画像的逻辑。 “如果他苦心经营却始终得不到期待的工作岗位,那么极有可能产生极端的报復心理,以此来证明自我价值,而目标正是他梦想成为,但始终没能成为的城市中产者。 “至于为什么喜欢穿有四个以上口袋的外套,有一辆使用期五年以上的黑色三厢轿车——”厉果没有作出解释,他只是吩咐姚静曼,“也许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分析,看看会不会与我得出不同的观点。” 刑侦大队被分成了两队,一队按照常规继续深入走访有关此案的嫌疑人的家属与知情人;另一队则由何鹏涛带领,加上厉果与姚静曼,负责缩小侦查范围,根据画像内容进行全城排查。 然而,这工作量依然不小。 全城符合以上描述的男人不在少数,而且散落各地。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谁是兇手,看来实在无从下手。好在描述中还有“心理谘询”这一条,倒可以作为切入点。桐城不大,註册的心理谘询公司不超过十家,有精神科的医院只有一家,可以对此进行初步的排查。 很快,摆在何鹏涛面前的,是三年内因为有妄想倾向而接受过心理谘询的病人案例,一共三百多例。 “难道这三百多人,不管是不是本案兇手,都有可能转变成变态杀手?”面对高高堆起的资料,何鹏涛皱起眉头。 “理论上他们都属于高危人群,假如一定要追个究竟,基数还要比现在这个大得多。我们仅以妄想倾向作为排查对象,而且国人向来没有心理谘询的意识,这其中应该还包括很多有问题但从来没有进过心理治疗室的人。不过——”厉果顿了顿,“也不必悲观,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要通过杀人来实现自己的幻想。实际上,其中会‘升级’成杀人犯的只占极少数,‘升级’成我们今天遇到的这种案犯,更是屈指可数。多数人还是可以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把焦虑宣洩出去的。” 重大杀人案当前,他们调动了一切能够调动的行政力量。经过对年龄、性别、职业和心理障碍类型等相关要素的交叉调查,最后落入警方眼中的一共有三人—— 第5页 欧军、张千里和周德武。 三人均以差不多的状态问诊,接待医师(谘询师)诊断的结论均为:强迫性人格障碍,伴有妄想。 厉果又是一惊,这三人果真已超出了普通的心理障碍,严格一点说,应该是精神病患者了! 精神病犯罪?! 资料上有关他们的详细描述如下: 以十全十美的高标准要求自己,对生活和工作难以满意;好洁成癖,过分讲究清洁卫生,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亲人都抱怨很累;工作上要求过高过严,病人自述经常有不安全感,对实施的计划要反覆检查核对,唯恐有疏忽或差错;其中两名为部门领导,但也要事必躬亲、事无巨细;均有夸大妄想的苗头…… 张千里就诊前三个月反覆做同样的梦,梦见唐明皇与自己对话,两人一起探讨“国家大事”。 周德武身材矮小,有躯体变形障碍,对自己的小短腿不满,承认有过自杀的想法;偶尔有幻听,貌似希特勒在耳边向他述说“矮子也能拥有天下”的荒谬理论。 最后是欧军,他幻想自己是十八世纪的艺术家…… 等等! 厉果的视线重新回到欧军的档案上,十八世纪的艺术家?这会不会和《马拉之死》不谋而合?! 厉果着重翻看欧军的档案: 欧军,男,34岁,1米75,75公斤,秃顶,体毛长,b型血,未婚,本科学歷,公务员,某区组织部副科级干部。 两年前他来到心理诊疗所,自述听到“让我自杀和杀人”。他说听到这个声音已经很久了,有三男两女间歇性地对他说着这句话,但没有指示要他杀谁。问他还听到什么,欧军补充:“我要画画,不让我画画,就要自杀和杀人!”还说“能看见自己的前生,在十八世纪的法国,是一名画家”。心理医生建议他到医院精神科复诊,未果。 半年后,在办公室里,欧军突然毫无来由地将墨水泼到墙上、邻座女同事的脸上,并大唱大叫,被单位保安强扭至精神病院,被确诊为妄想症,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一个月前刚刚出院回家。 回家后,他发现自己已被单位变相开除了。 档案中还记载,在欧军名下有一辆黑色的二手桑塔纳,购于六年前…… 厉果翻回封面,欧军就诊的那家心理谘询室叫“阳光心理呵护”,法人代表为石晓静。 厉果愣了一下。 没错,是石晓静! 厉果与何鹏涛组织了警力,正赶往赣州路。 这是一个居民小区,据资料显示欧军就住在这里。现在虽然还无法确定欧军是否为系列杀人案的兇手,但他完全符合画像的内容,无论如何先把他控制起来,绝不是坏事。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准备用强,而是首先找到了居委会,由居委会出面以“补填居民信息”为由,先探探风声。 从楼下看,欧军所住的三楼阳台上晾着男式的衣服,说明屋里有人居住。奇怪的是,大白天的,窗帘却是紧紧拉上的。 居委会的阿姨按了门铃,没人应答——欧军似乎不在家。 破门而入显然是不合适的。尽管厉果有理由相信,欧军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可如果出了差错,擅自闯入百姓家,警方所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但反过来想,此案颇为特殊,按照以往系列命案兇手的模式,没有一例会是兇手在被捕前自己停下来的。如果欧军真的是兇手,或许他现在正在去杀人的途中,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线索,就在他家里。 “进,还是不进”成了问题。 协商后,何鹏涛决定採用折中的办法,从隔壁的阳台翻进去。 侦查员系好绳子,从这边敏捷地跨了过去,良久,却没有回音。等在这边的厉果焦急万分。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欧军并没有外出,而是躲在家里故意不开门,那么侦查员岂不是有危险? 破门! 脸色骤变的何鹏涛正准备操傢伙砸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侦查员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那么久?”何鹏涛皱着眉头问道。 脑门上都是汗的侦查员没好气地回答:“你们自己进来看看吧!” 屋里诡异得很。 厉果走进屋里,才发现窗帘不是拉上,而是钉上的。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房间四个角落里都点着蜡烛,地上、墙上被涂上了黑色的油漆,然后用灰色、白色的画笔画满了《马拉之死》。 果然是《马拉之死》! 为了不破坏现场,刚才侦查员不得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行走,所以才耽搁了开门的时间。 “他的压抑感没有任何减轻!”看着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的房间,厉果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欧军——就目前的情况——竟然可以从精神病院出来。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尽管这样的装饰很“醒目”,然而整个房间确实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欧军在家里把墙壁和地面当做画纸画画,完全不像其他“邋遢”的艺术家。 通往厨房的门旁有一张玻璃茶几,被擦得锃亮。厨房不大,平时欧军应该就是在这里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的。等等—— 第6页 这是什么? 由于角度的问题,刚开始众人并没有发现,朝客厅方向开着的厨房门背后有一缕红色。厉果掩起门,落入大伙儿眼里的是黑白灰中那一片骇人的红。圆形,就像个太阳。厉果走上前,进门时闻到的怪味愈来愈重,他不禁微微一颤:这红色的太阳不是用颜料画成的,而是血,人血?! 血和颜料掺杂在一块儿,散发出诡异的味道。 “这代表着什么?”何鹏涛忍不住问道。 厉果没做声。他走进厨房,只见灶台上放着一个刀架,上面排满了刀具,但空了一个格! “我现在还不知道,欧军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现在仍在外面游荡,并且怀里揣有一把刀!” 眼前的一切,不得不让厉果将欧军锁定为重大嫌疑犯。 下一个目标是谁?欧军会在哪儿? 要搞清楚这些问题,就首先得弄清楚,他的病,源头究竟在哪里。 第二章 一场致命的相亲 〔可惜他只是个秃顶,而且长相也很“古典”……〕 超市里。 石晓静不得不把装满东西的购物车推到超市的一个角落。尽管她已经避开了游走于货架之间的商场保安和促销小姐,可是当她的手离开购物车的那一刻,才发现这阴暗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 后悔已经不可能了,她看见男人的嘴角轻轻一瘪。 既然已被拆穿,也就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不过,对于一个白领丽人来说,选了一车的商品,最后又弃之不买,被人看做是来搅场子的,实在不是件感觉很好的事儿。 可是厉果的电话来得太急。 “我能先买好东西吗?” “不行!你现在必须马上回到办公室,找到跟欧军有关的一切资料!”厉果的口气依旧冰冷坚决。 欧军? 是的,有印象,他是自己的病人。今天早上还有两名警察到自己的心理谘询室来,取走了他的部分资料。下午又追来一个电话,厉果显得异常紧张,弄得石晓静自己也惶惶起来。 欧军可不是普通的病人,算起来与她还颇有渊源:他曾经是石晓静中学同学谭露的“男朋友”。正是谭露建议他来找石晓静做心理谘询的。 按照谭露的说法,一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欧军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确切来说是羞涩。他对于女性有一种天生的腼腆,总是远远地与女性保持着距离。如果有女性主动与他说话,他会表现出一种滑稽的侷促:脸红;尽管没有汗,也要不断地用手擦拭额头;不敢用正眼看人;不停地搓手…… 这一切,就是谭露会给“男朋友”这个词加上引号的缘故。 谭露与欧军的相识缘于一场通俗的相亲会。 为了发挥余热,街道居委会几个退休的老阿姨行动起来,为基层的单身公务人员牵线搭桥。她们联繫了不同单位的单身男女,在文化馆的教室里举办相亲会。在此之前,类似活动已举办过数期,也确实有效,有许多对上眼的年轻人因此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作为着名的“困难户”,欧军到后来成为那几个热心老阿姨的重点关注对象。 与欧军不同,谭露的到来却完全属于巧合。 她是市话剧团的宣传干事,20多岁,时髦,很有“招蜂引蝶”的潜质。这样的女人,说她单身或许还可信,若说“沦落”到要靠相亲才能招来“苍蝇”,那是绝对不至于的。事实上,她是被人硬拉来的,因为相亲会上男多女少的局面。拗不过一个女友软磨硬泡,她只好过来“充人数”。当然,如果说能够有看得上眼的,也未必是件坏事。 可惜谭露来得晚,几次相亲下来,但凡有点模样儿、能说会道的单身男子早已被人抢走了。与其说欧军是在剩下的一群歪瓜裂枣中脱颖而出,倒不如说他的特殊举止让谭露觉得可笑,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在道听途说、老阿姨们的“严重”推荐以及有些夸张的“传说”当中,谭露渐渐觉得,这个腼腆男人有种特别“逗”的气质。 “如果你和他谈上,我可是真佩服你了!”拉谭露来相亲的女友说。 女人之间总喜欢搞这些名堂。经不住调唆,谭露决定去试试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她知道,此时欧军已经开始“不对劲”了,就死活也不会“以身试法”了。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强迫症患者的重复行为是一种“取消”的象徵形式,通过这种行为来“取消”或者“去除”过去的某件事情(比如,欧军在异性面前会克制不住地反覆搓手)。尽管一百多年之后,弗洛伊德的很多理论在学术上并非完全站得住脚,但仍有相当一部分具有参考意义。 欧军的童年有难以癒合的心理创伤,导致他成年后行为的偏差,这是谭露事先不知道的。可惜,当她意识到所有这些可笑举动都不是欧军在故意搞怪,而确实是他脑子有病时,已经迟了。 凭心情,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数个男人之间——谭露原本深谙此道。 她懂得如何疏离过于靠近的危险,而在男人丧失耐心、意欲离去的时候,她又有手段将他再揽至身边。都市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性,都天生有此技能。谭露一定意想不到,她纯粹因“好玩”而对欧军做出的轻佻行为,竟彻底毁掉了他,也毁掉了自己。 第7页 谭露是欧军的初恋,是他在母亲之后接触最多的女性。他闭塞的心灵再一次面对异性敞开,这种积蓄已久的心理能量,转变成不可思议的控制欲,彻底发泄了出来。 因为谭露,欧军的病情升级了。 因为父母长期在外地工作,谭露向来独居。她没料到,相亲会后的第二天一早,欧军就已经站在她家楼下了——昨晚正是他送谭露回家的。 欧军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在追求女性时应有的热情和细心。他买了热牛奶和点心,在楼下的树旁站了一个多小时,近乎虔诚地用自己的胸口保持着早餐的温度。 一开始,谭露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认出这是昨晚那个可笑的小子,她还得意了一会儿。可是,当欧军掏出那份饱含着体温和体味的早餐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如果发生在相恋多年的情侣之间,没准女性还会因为感动,而突然萌发嫁给这个男人的念头(很多电视剧里,男士都是通过类似的温柔举动而俘获女友的心的)。可关键是,她和欧军相识还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如果欧军生得如同韩庚一般帅气,那么她也许还能凑合忍受,可惜他只是个秃顶,而且长相也很“古典”…… 因此,只要谭露不是传说中的“脑残”,第一反应一定是因为这种矫情的举动而反感,甚至噁心。 后来谭露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欧军在惺惺作态、用拙劣的手法欺骗女性,而是他发自肺腑、情真意切地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爱意。很明显,欧军这一系列奇异的行为,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让谭露厌恶,最终转变成恐惧。 欧军开始无休止地纠缠着她。 有病态控制欲的男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对对方的限制看成理所当然,并给自己令人惊讶的所作所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我都对你这样了,你怎么还可以那样?!”这是控制欲极强的男人脑海中相当常见的思维方式,他们也往往是最自私的人。 欧军觉得,“我都可以在你家楼下站一个多小时,而且用体温为你暖着早餐了,你怎么还可以弃我而去”?全然不顾谭露从一开始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于是他开始跟踪谭露。 当谭露一如既往地用冷漠甚至羞辱来拒绝他的时候,欧军才发现送早餐这一招根本不好使。他默不作声,羞愧(好在他还有羞愧感),懊悔,但就是不明白谭露这样做是为了把他给甩了,而并非他一厢情愿想像的那样,是因为他自己犯了错。 他歇斯底里地寻找自己身上的缺点。此后,他每天“油头粉面”,将为数不多的头髮梳得整整齐齐,西装革履地守候着谭露。除了上班时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谭露身边。除了准备各式点心,他还像个偏执狂一样为她送上牛奶——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面,就来一盒光明牛奶。 直到谭露实在受不了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巴掌拍掉他送来的点心,欧军才有所醒悟。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谭露的意图—— “你是不是有人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令谭露不寒而慄。突然,他失控似的把她逼到墙角,从她的包里强行夺过手机,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儿。 他把手机通信录里自认为是男性名字的号码,挨个儿拨了一遍:“我是谭露的男朋友,你以后不许再给她打电话!” 谭露彻底傻了,她想到了报警。 然而那一丝寒光提醒她,眼前这个男人是个十足的疯子!她怀疑有一天自己会被他砍死在家里,这决不是开玩笑,而报警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于是她找到了中学同学兼心理谘询师——石晓静。 初次见到欧军的时候,石晓静马上意识到:他的问题已经不只是平常的心理问题了。 正如谭露带着哭腔所说的那样,“我想他一定会杀了我”。 无论是通过理论还是凭经验,石晓静始终不明白,一个有异性社交障碍强迫症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成控制欲极强的偏执狂,而且病情恶化如此之快? 但她知道为什么欧军遇到女性就会不停地搓手—— 他停不下来! 离开超市,石晓静开车赶回自己家。 每隔几周,她都会带一些有代表性的案例回家,私下里她正在写一本有关现代人心理健康的书。她记得,欧军更多的资料,如今正躺在她家的书房里。回家途中,她打了个电话给谭露。关机,尽管这正是谭露一向的风格——也许她此刻正在和哪个帅哥或者富家子弟厮混——但石晓静还是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哪里正在发生着严重的事情,因为她比谁都了解欧军。 20世纪80年代初,欧军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独子。和中国城市中众多的三口之家一样,欧军五岁之前的童年就算说不上幸福,也起码能用“安稳”来形容。在中国,独生子女一向都是大过天的,他们身上还寄託着上一辈的殷殷期望。父母们将满腔热忱和对美好生活无限的追求,都转换成了对孩子的溺爱。然而,欧军的父母却有些例外。 他们是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来对待这个意外地闯进他们生活的小生命的。 “随便他以后想干什么,喜欢就好!”这句在如今看似时髦的话,二十多年前就从欧军父亲口中冒出来,并且被他坚定地执行着。 第8页 因此,欧军比同龄的小朋友享受到了更多的自由。那时候,人们普遍还是很重视知识的。城市里,每个家庭中的孩子都被长辈们寄予厚望。“好好学习,否则长大了就跟我一样”成了不少父母几乎每天必说的台词。 和其他小朋友还在牙牙学语时就拿唐诗做教材不同,欧军丰富的经验,是在池塘、田埂以及院子里用作玩耍的那片空地上积累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 作为回报,欧军显示出了很多方面的天赋,比如他比别的孩子更早开口说话,更早定时大小便,尿床次数也更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几乎不用怎么培养就让他的父母有了炫耀的资本。 可惜好景不长,这个幸福快乐的小家庭,因为欧军母亲的突然离世而改变了轨道。 她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这创伤,是否对欧军造成了难以修復的裂痕,还真不好说。一开始,小小的欧军只是觉得,那个比父亲稍微严厉一点、限制他自由的女人从某天开始突然不见了,而他却并不感到悲伤。 诚然,就算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容易“不正常”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根据社会学家的跟踪调查,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个所谓的“不正常”并非全是贬义。人们总是把青少年犯罪归咎于家庭不完整的同时,依然看到很多因为这种不幸而变得更加坚强的孩子,正走在成功的路上。 更何况欧军与青少年犯罪还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真正的厄运来源于他的继母。 生母离世三年之后,他的父亲带回一个在铸造厂开弔车的女工,外加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继母是个脾气火暴的大嗓门,最热衷的事儿就是毒打孩子,仿佛要把满腔的郁闷都发泄在比她更弱势的孩子身上(估计她就算在厂里吼,也没人搭理)。然而,她从来不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手,只是变本加厉地拿欧军出气(这说明她还是有点头脑的)。于是,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很庸俗的故事:继母蛇蝎心肠,对亲生儿子溺爱有加,却对继子狠下毒手。 从此,欧军原本灿烂的童年开始变得灰暗。 受虐成了家常便饭,而且经常毫无由来,还总是成为弟弟的替罪羊。继母虐待的样式也在逐步升级,她似乎从中才能找到久违的快感。先是罚站、不给吃饭、扇耳光、脚踢,到后来拖鞋、笤帚、晾衣竿。当这些都已经用过不计其数次之后,某天,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拿起烧在火炉里的钳子,烫在小欧军的屁股上。 这一烫位置稍有偏差,凸出的铁钩穿过欧军的裤裆,烧坏了他的睪丸。 “他居然没有性能力!那为什么还要追我?” 半年之后,欧军因为病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出于关心与好奇,石晓静托关系拿到他的体检报告,才知道他有这样的缺陷。 不过或许这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欧军遇到女性会不停地搓手。 这是侷促的象徵。继母给了他一个“女性都很兇恶”的印象,深深埋进了他的潜意识里,长大后,欧军有意识地对女性不断改观,然而继母留下的噩梦以及缺乏性能力……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的矛盾,促成了他遇见女性就必须通过搓手来减轻焦虑的行为。 “你得庆幸你还活着。”石晓静对谭露说,“还好他不是一个仇视女性的疯子,否则,没准儿他会把你给撕了!” 在书房的书桌前,石晓静几乎把能够说的都说了,恨不得立即带着所有的资料飞到厉果身旁。 从他的语气中,石晓静听得出事态的严重。“不是说例行调查吗?” “难道警察的这些话,也能够把你骗倒?”厉果的语气中有些嘲讽的味道。 石晓静现在没工夫和他耍嘴皮子。“谭露是我的中学同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警察要劳师动众地去调查一个精神病患者,难道——”石晓静心里一凉,“他真的伤害人了,是谁?是谭露吗?” “不知道。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谭露遇害,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她!” “遇害?!天哪,难道欧军真的杀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不确定,但欧军有重大嫌疑,已经有两个人遇害了!”在不透露原则信息的情况下,厉果把现场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番。 “《马拉之死》?”石晓静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你知道,欧军和你所描述的罪犯并不完全相符。小时候对继母的恐惧与仇恨是源头,谭露对他的‘漠视和嘲讽’是刺激源,但如何解释他迷上了《马拉之死》,而且把它作为自己的‘宣言’,进行仪式性的杀人呢?杀害的对象也和谭露毫无瓜葛啊。在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发现美术的痕迹。他既没有参加过美术培训班,也未听说过有这方面的天赋。把自己幻想成画家?这就像被人植入脑子的一个念头,找不出缘由。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石晓静说了一大串理由。 “我也希望这一切和欧军无关,这样谭露就是安全的。”厉果说出了石晓静真正担心的事情,“可你也知道,也许,交织在欧军内心的,是多重复杂的感情——自尊、自卑、恐惧、仇恨……这些,也是有可能令他一步步升级成兇手的!” 第9页 石晓静突然心里一沉:“你是说,欧军变态的内心有两套甚至更多的幻想模式?!”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想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我们在欧军家厨房的刀架底下,发现了谭露的照片!” 石晓静更着急了:“谭露的手机关机着呢,我找不着她。” “她家在哪?保险起见,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看看。” 石晓静感觉眼前这一切似乎都不是真的。尽管欧军会动手杀人,也曾经在她的预料中,但那毕竟只是猜测,几乎每一个来做心理谘询的病人,都有杀人或自杀的可能。可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而且还如此接近,她还是觉得出人意料。石晓静清楚地记得,初次与他见面时,他不断从放置不同物品的口袋里摸出很多不同的东西:手绢、手机、笔记本、钢笔,就连平常人习惯放在一起的香菸盒和打火机,他也分别放在两个口袋,一个在上衣内侧,另一个则在裤袋里。 当时,她判断欧军遇到的绝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困惑。然而在中国,只要他们不犯事,没有强制扭送精神病患者去医院的相关法规,所以,石晓静只能建议谭露暂时躲起来。疯狂寻找谭露的欧军几近崩溃。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立即爆发出来,而是在数年之后,不知什么新的刺激源导致他突然行为失常,影响别人和自己的生活与工作。 石晓静快速地在客厅里踱步。 她考虑一番,关上电视,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去谭露家看一看。作为第一个接触过欧军的专业人士,也许在关键时刻,自己可以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她换了一件衣服,穿上鞋,拿上手机和钥匙。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这个时候会有谁?真耽误事!石晓静可不想因此延误时机,她必须跟来访者说明,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打开门,石晓静才意识到,再重要的事也没眼前的重要,因为门外的正是—— 欧军! 他一把将她推了回来。 欧军手上拿着刀。 “你放松点!”大吃一惊的石晓静调整情绪后,尽量带着微笑双手往下压着说道。 “少来这一套!”欧军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冷笑,“在精神病院的这一年,可让我知道了你们这些所谓的精神科大夫所有的伎俩!” 石晓静没有想到欧军拿这一句作为开场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痊癒了,还是依然是个疯子? 抑或——是个知道如何对付精神科大夫的疯子?! “你是来找我的吗?”石晓静的声音有些发颤。 “坐到沙发上去!”他从背后拿出一套浴袍,白色的,把它整齐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石晓静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那里有手机,她指望能够拨个号出去。 “别动!”欧军盯着石晓静的眼睛,手里的刀闪过寒光。 石晓静停了下来。 她熟悉欧军,任何一个违抗他意愿的行为,都有可能造成他过激的行为。 “我不动。”石晓静努力保持着笑容,心跳却在加快:必须想个法子,在他彻底失控之前。 “去找过谭露了吗?”她试着问道。 “拜你所赐,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当然——在我解决掉你之后,我会去见她的。” “我刚刚和她通过电话,正谈到你呢。我们知道你已经出来了,正准备一起去找你!” “放屁!”欧军眼中流露出愤怒,“没有你,我们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石晓静愣了一愣,有点明白了,欧军并没有想过要对付谭露,他还爱着她,他要对付的是自己。欧军把自己看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 “其实——”石晓静说了一半,这话又缩了回去。对心理障碍者没有特效药,除了镇静剂一针拿下,能起效的也许就剩下与他对话了。在没有搞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之前,妄想说服他是危险的,谁也不知道他的刺激源是什么,点中“穴位”很有可能导致他霎时间做出难以预计的事情。 石晓静突然沉默,让欧军有些不知所措。 “你在想什么?”欧军问道,他眉头皱了起来。 石晓静没有说话。她在想什么可不能告诉他。这个客厅的西边正竖着一个高约一米八的柜子,那可不是普通的柜子。石晓静有个病人患了幽闭恐惧症,在狭小的空间里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这个柜子正是她为了配合治疗,特地找了木匠定制的。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上方四分之一是由可上下移动的有机玻璃围成的。石晓静准备让病人站在这个既可以看得见外面,又能与外界对话的简易密闭空间里,逐步治癒他的恐惧症。 如果欧军自己钻了进去,搭上外面的扣子,他可就被囚禁起来了。但石晓静马上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无聊,这类精神病患者可不是智商出了问题,而是情商!欧军甚至比普通人更聪明,怎么可能跟个白痴一样被人哄两句就乖乖地自己钻进柜子里? 但也并非毫无可能!石晓静又似乎看到了希望,只有一种情况——在瞬间让他失去理智。而这一瞬间,他的思维处于真空期,行为不受大脑控制,如果能够在此瞬间像催眠一样控制他的行为,便有可能发生奇蹟。找到他的刺激源,并把刺激源与那个柜子联繫起来,激怒他,让他心甘情愿地走进柜子里。 第10页 石晓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事实上,她自己知道,这种做法毫无科学依据,只是凭空想像。 欧军似乎又干起了他自己的事。 他想干吗? 欧军四处看着,但石晓静依旧没有机会,他的脑袋每扭动一次,终归会把视线落在她身上,间隔不超过三秒钟。石晓静不是特工,就算是特工,这点工夫要完成想出点子并扑上去把他制伏也是不可能的。 “你在找什么?”石晓静打算试试那个异想天开的法子,当然,首先她得知道欧军究竟在想些什么,“也许我可以帮帮你,这是在我家,总比你自己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要好吧?”石晓静在尝试着激怒欧军。她盯着他,对方却没有反应,眼神漠然。 但欧军依旧执着地在做着自己的事。他往卧室方向走了几步,然后似乎意识到一些问题,又退了回来。“你,起来!” 石晓静站了起来,按照欧军的意思,把卧室里的三把靠背椅子搬了出来。 她很好奇。 加上客厅的三把椅子,一共六把椅子横在客厅里。欧军把它们围成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空间。 接下来呢? 他又命令石晓静从卧室里拿来了床单,然后用夹子整齐地固定在椅子靠背上,一个桶状物形成了。 “把衣服脱了,换上这个!”欧军用刀指了指桌上的浴衣。 石晓静恍然大悟地想起了《马拉之死》。 果然是《马拉之死》! 欧军要用同样的方式杀死自己?! 石晓静知道他没有性能力,否则这倒是个机会。如果欧军看上自己,想要和自己发生性关系,没准就能搞定他。她头上就插着根髮簪,可以趁他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插进去,电视电影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只可惜欧军是个精神病,他感兴趣的可不是自己的肉体,这个“仪式”比“性”要重要得多。 可是,为什么我也是《马拉之死》? 圆桶形的空间,白色的床带,是纯洁的象徵?将纯洁锁在可控的范围内?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石晓静脱下了外套和卫衣,粉红色的文胸露了出来,还有牛仔裤和鞋子,下半身只剩下内裤,她光脚站在地板上。 “还要脱吗?”石晓静问道。 欧军把自己看成是他与谭露之间的障碍,这是目前为止,关于他的唯一的心理线索。照这样看,在欧军眼中,自己算什么?应该是棒打鸳鸯的封建老太太吧?对付拆散夫妻的傢伙,古今中外有没有可参考的故事?浸猪笼?不对!那是对付通姦者的,谭露才合适呢!也不对,照这个逻辑,欧军还是深爱着谭露的,也坚信谭露同样深爱着他。他要仪式性地解决掉自己这个障碍,才能和谭露“美好地生活下去”?貌似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 在欧军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幻想?怎么居然要通过这种方式,扫清他和谭露之间的障碍? 石晓静脑袋有点不够用,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每个精神病患者都是一本难懂的书。石晓静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全脱了,换上浴衣!我不会再说第三遍!”欧军回答。 石晓静照着办了,她不用担心(或者是奢望),在他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块漂亮的肉,没有任何吸引力。她盯着欧军的眼睛,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丝毫欲望的流露,哪怕有一丝萌动,她也能收到信息的。 石晓静在这个男人面前裸了十几秒钟,才穿上了他准备好的浴衣。 一股太阳的味道,石晓静想起小时候,妈妈晒完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就全是太阳的味道……幸亏他没有拿出一件沾满血迹,或者霉味呛鼻的衣服让自己穿。 “站进来!” “什么?” “站到中间来!”欧军用刀指了指椅子围成的“桶”。 两人视线一对上,石晓静就明白了,他要让自己在“桶”中央被结果掉。 石晓静依然找不到出路,欧军的内心像一扇封闭的门,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就像刻在门上的符号,隐晦难懂。 “坐下去!”欧军继续命令。 是时候要搏斗了!石晓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无法通过对话来制服他,只有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和他斗争了。 石晓静重新打量着欧军,他个子不算太高,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找出他的破绽,一招制胜。是踹他的裆部,还是照太阳穴来一拳?石晓静深唿吸,回忆着自卫术手册上的招数。 欧军依旧握着刀,却没有靠近,而是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了一支鹅毛笔。 石晓静看着他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拼命。突然一阵灵感飘过—— 无论如何,她都决定试一试。 石晓静看着欧军,平静地对他说:“我不是马拉。” 屋里的灯闪了一下,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电压不稳。石晓静和欧军都吓了一跳,但似乎欧军的惊讶更大些。他没有说话,石晓静看穿了他的伎俩这事,也许正触动着他。 这也许是件好事。石晓静想。 欧军沉默,石晓静静观其变,她得给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她要想办法说服他。 欧军继续沉默着,空气中仿佛凝固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趁这工夫,石晓静没有闲着,她搜肠刮肚地回忆《马拉之死》的信息。 第11页 马拉?他是个英雄,起码主流歷史学家把他定义成正面人物。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英雄?不对,马拉是个革命家,欧军总不至于认为自己阻碍他和谭露,是为了推动社会进步吧?铁血人士?这似乎合理些,但细想又很牵强,棒打鸳鸯的事儿,暴君也不屑干。但谁知道呢?谁知道欧军是怎么想的,精神病患者不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放大,反而不正常。如果他把自己看做是剥夺了他幸福的暴徒,那自己可就悬了! 那把刀!欧军手上的那把刀就是兇器,马拉就是被人用匕首杀死的—— “我不是马拉!”隔了良久,石晓静又重复了一遍,既然欧军有反应,她得看看这句话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 这次欧军说话了:“可我是夏洛特·科尔黛!” 石晓静有点懵,她不是艺术专业的学生,也不是涉猎广泛的罪犯画像师,夏洛特是谁? 欧军看着她,眼里闪着寒光。石晓静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参加论文答辩的学生,要回答的问题就是这个外国人是谁。 可她实在想不起来。 欧军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举着刀,这是要动真格了!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谭露不喜欢你是夏洛特!” 欧军立定了,他再一次有了反应,眼中冒出了——愤怒。 这个难不倒石晓静,她可以破解这愤怒的含义,确切地说是恼怒。看得出来,欧军不是因为谭露不喜欢夏洛特而生气,他根本不信石晓静的话,而把这看做是她的又一次挑拨。 “是她亲口对我说的!”石晓静看出了其中的苗头。她深谙此道,把重音放在了“亲口”这两个字上。 欧军颤了一颤。 有戏! “你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她。”石晓静没兜圈子,意图明显,用嘴努了努桌上的手机。 “你用不着在这儿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欧军眼中的凶光更盛。这都在意料之中,他果然把愤怒集中在了石晓静的身上,她并不奢望一下子就能说服欧军。这类精神病患者,固执观念一旦形成,就会像封建思想一样根深蒂固,她要做的只是为激怒他做铺垫。 “我没有挑拨。”石晓静耸了耸右边的肩膀,这样做都是有根据的,从行为学角度来说,这意味着不屑和嘲讽。她必须让欧军看出自己对他一直自以为正确的观点不屑一顾,才有可能引来争执。 “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里。”石晓静补了一句。 “你别来这套,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哼——”石晓静冷笑,“你不过是个没种的男人,哦,不不不,你连男人都算不上……这些都是谭露跟我说的,难道还会有假吗?” “放屁!”欧军颤抖得更厉害了,石晓静看见他又开始不自觉地搓起手来。 “你在家看a片,可就是硬不起来。当谭露跟别的男人厮混的时候,你只能在边上干着急,因为你不行,你只不过是个没种的男人,有也只是个摆设。你是个没种的男人!” “放屁,放屁!”欧军焦躁不安地咆哮着,“我要杀了你这臭婊子!” “难道我说错了吗?”石晓静依然用嘲讽的口气,尽管她的心跳得更急了,“你要是行的话,现在就可以‘上’我,证明给我看,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话,证明谭露说的一切都是谎话!” 欧军青筋毕露,紧紧地咬着牙。 “你要杀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改变不了你是个没种的男人这个事实。”石晓静看到了机会,现在欧军离失控只有一步之遥了,“你只要证明给我看你是一个男人,我就相信这一切都是谭露在骗我,拆散你们是我做错了!” “我是个男人!”欧军怒吼。 “看见那个柜子了吗?”石晓静继续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你是个男人,钻进去。谭露说你还是个胆小鬼,不仅没有性能力,而且还怕黑!”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把它们之间联繫起来。 值得惊喜的是,奇蹟居然发生了,欧军疾步走向那个柜子。“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不怕黑,而且我是个男人!” 石晓静的心快要跳出喉咙了,这样也行?在他的心里,证明自己是个男人,远比杀掉石晓静要重要得多! 还差两步,一步……一只脚已经踏进去了……石晓静侧过身子,只要欧军一钻进去,她就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然后搭上柜子的扣子,如果来不及怎么办?!等等,不能冒险,必须继续刺激他,让她能够靠近柜子,更有把握把他锁在柜子里。石晓静的手心冒着汗,她紧紧盯着欧军的脚,离地了,跨进了,哦——真是奇蹟!正当石晓静激动得无法自抑的时候,欧军那只腾到半空的脚突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石晓静从脚看上去,看到了欧军的脸。他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又恢復了冷静,正回头看着她。他说:“你想干什么?我知道这是治疗幽闭恐惧症的柜子!” 石晓静的心“咯噔”一下。 随即,他们都听到了及时的门铃声。 沉默了几秒钟,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动的,但欧军还是拔了头筹,也许只快了一秒钟,可这一秒钟也足够让他在石晓静刚刚喊出“救”字之际,一步跨过来捂住她的嘴。 第12页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门外的人了,石晓静绝望地想。 会是谁?门铃声停了,寂静了一会儿,铁门被敲响了,小心翼翼地,似乎在对前面那个“救”字进行确认。 欧军死死地夹住石晓静,别说手,她连腿都伸不出去。她低估了欧军,他显然对眼下的谋杀是精心准备过的。 他身上这些钢筋一般的肌肉,说明他练了很长时间,先前还想靠踹裆部、砸太阳穴来对付他,很明显是在痴人说梦。 那敲门声响了两次之后,消失了,石晓静仿佛都能看到门外的人一脸怀疑自己听觉出错的表情。 脚步声,“嚓嚓”地响,却是远去的,石晓静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欧军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没人能救你了!” 他一只手仍紧紧地钳住石晓静,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摆正了刀尖的位置。现在只要一刀,直透心脏,她这二十多年就算白活了。 石晓静闭上了眼睛。 “哐当”一声巨响,玻璃窗被砸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衣人跳了进来。 欧军转头的一瞬间,那个黑衣人扑将过来,一拳狠狠地击中他的下颚,欧军哼了一声,持刀的手一紧,刀子扎进了石晓静的胸口。 在昏迷之前,她依稀看见那个黑衣人背后有“特警”的字样。 审讯室里的欧军,和厉果想像中的没多大区别。因为刚刚下巴中了一拳,现在还肿着,整张脸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要不是谭露的提醒,他们再晚一步,也许石晓静就性命难保了。 厉果按照地址找到正在睡觉的谭露后,就意识到,也许石晓静同样在欧军的杀人计划之中。他的预见果然准确……现在石晓静就躺在医院里,幸好只是皮外伤。 厉果心中疑惑重重,对石晓静家勘查后得知,很明显,欧军正要把她解决掉。可问题是,这其中有太多的漏洞。与前两起命案相比,企图杀害石晓静的这次作案,欧军表现得太“业余”了。 首先作案地点没有选在废弃的工厂,而是直接在石晓静家里,木桶也是用椅子围起来的。之前,欧军可是不辞辛苦地把受害人迷倒,然后带着木桶,把尸体搬到郊区,最后一刀拿下。 是什么促使他改变了做法? 难道侦查中有疏漏?前面两个受害人也是在家被害后,才被移至尸体发现点的? 这个可能性不大。对仪式性杀人犯而言,他们选择的地点也是有象徵意义的,更何况警方也去受害人家里勘查过。厉果相信,欧军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做到不留一丝痕迹。数位有十年以上刑侦经验的老警察和痕检工程师在那儿盯着,现场不是伪装得有多好,而是压根儿没有伪装过,一切都按照受害者生前生活的样子陈列着,没有任何作案现场的痕迹。 还有就是在作案对象的选择上,谭露不是他想杀的人,他选择石晓静也起码解释得通。但前两起命案中的受害者,那个医生和教授又是怎么回事?就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欧军和他们认识。 欧军选择对石晓静下手,这就有了明白的杀人动机,又与随机选择受害者的模式不符。採用《马拉之死》的杀人方式,欧军宣洩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如果说在欧军的内心深处真的藏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杀人动机,那么也应该是首先杀了石晓静之后,发现焦虑并没有减轻,才促使他必须不停作案下去,医生和教授理应死于石晓静之后才对啊。 模仿杀人?也不对,前两起命案警方至今没有对外公开过,知情者仅限几名办案人员,欧军怎么可能知道? 厉果眼下遇到一大堆问题。 嫌疑人抓着了,所有的现场痕迹都表明欧军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可是他杀人的心理动因,却总也理不顺。 厉果抬头看了一眼欧军,难道他还有同伙? “人不是我杀的!”欧军似乎在回应着厉果心里的疑问,当审讯民警把前两起命案放在檯面上摊开说了之后,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厉果看着他,仿佛想要看出他是否在说谎。欧军很平和,既不激动也不沮丧,丝毫没有杀人犯落网后的那种恐惧。没等厉果开口,欧军又说了第二句话:“我是夏洛特·科尔黛!” 厉果面无表情地看着欧军,夏洛特·科尔黛不是别人,正是歷史上杀害马拉的兇手。 “作为一名真正的画家,必须真正去创造画的内容。正如我如果画了一个苹果,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那些种植苹果的农民。我画得再好,也只不过是对苹果的复制,而创造苹果本身才是艺术。你们无法理解一个画家亲自参与制造他画中的内容时,所能够享受到的快感!” 厉果仔细听着他的话,欧军真正的幻想不是成为一个画家,而是成为素材的缔造者?《马拉之死》是在马拉死后二十分钟,被闻讯赶来的画家记录下来的,难道欧军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不是画家,而是这一素材的缔造者,即兇手夏洛特·科尔黛? “那你就可以因此而杀人?”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前面所说的那两个人!” 何鹏涛低声在厉果耳边嘀咕:“你说得没错,他是怎么从精神病院出来的?不是需要走精神鑑定的程序吗?” 第13页 厉果想了想,总觉得哪里漏了什么。 “还要接着审吗?你觉得他像是在装疯卖傻吗?”何鹏涛接着问道。 厉果又沉默了一会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放一放吧。回头去精神病院走一趟,看看有什么线索。” 出了审讯室,按照何鹏涛的意思,大家应该找个地方撮一顿庆贺庆贺。厉果仍然觉得高兴得太早了。 “警察也不是铁打的,况且犯不着为了一个精神病大费周折。”何鹏涛拍拍厉果的肩膀,“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没准他自己都忘了曾经杀过两个人呢!” “不可能!”厉果当即反驳,“从专业的角度来说,从来没有案例表明,强迫症患者会失忆或者局部失忆,如果这样的话——” “得得得!”还没等厉果解释完,何鹏涛就打断了他的话,“就算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怎么着我们也得等着欧军那小子稍微‘正常’一点了,才能继续审吧?现在他满嘴胡说八道的,难道我们跟着他一块儿疯?兄弟们这几天没日没夜的,为这案子,可连眼都没合过一下,现在一起出去吃个饭,整几个像样点的菜,不算过分吧?” 厉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不是何鹏涛的领导,就算是领导也不能不通人情啊。何鹏涛说得没错,起码这案子现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走!”厉果爽快地挥挥手,折腾了那么久,是该放松放松了。 一行人去了街角的火锅店。 作为一群“和尚”当中唯一的女性,姚静曼自然成了众人的焦点。几个单身的年轻刑警争先恐后地向她献殷勤。因为职业关系,他们平时接触的大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偶尔有个学生气的才女坐在眼前,而且还长得不差,难免会有些失态。 姚静曼没有经歷过这样的场面,频频向厉果递来求助的眼神。 “没用的!”人群中有人起闹,“厉果这小子已经被我们俘虏了!”众人笑了起来,姚静曼的脸红得像个苹果。 “这帮小子油嘴滑舌惯了,小姚你别介意,不过他们人都还不错,我可以证明!”何鹏涛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羊肉,话中有话。 “我们小姚在所里,可也是一朵花儿来着,不乏追求者啊。”厉果半是开玩笑,半是替姚静曼挡着箭。 “你们是知识分子,可咱们也不差啊。个顶个都是以一敌十的身板,瞧瞧这肌肉——”有人拍了拍胸膛,“啪啪”作响,于是又是笑声一片。 “分工不同,分工不同!”厉果打起官腔,“你们是抓罪犯,我们是预防犯罪的嘛!” “是啊,可你们要全给‘预防’了,咱兄弟们不就没事干了?” “如果能这样,倒还真是件好事。可惜只是个美好的愿望,总有层出不穷、稀奇古怪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方法冒出来。比如说这个欧军——”厉果三句离不开本行,“这要放在二十年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可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难免会有一些负面的事物潜滋暗长。” “你们每天都在和一些变态的傢伙打交道吧?” “也不能说是变态,‘变态’这个词是相对的,”厉果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你走在马路上,会认为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是变态吗?不会。可是放在二十年前,大伙儿就会认为这是个脑子有病的女人。所谓变态,是指与当下大众所默认的合乎规范的行为有所不同的一种行为,它也是随着时代和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每个时代,都难免会有些‘超前’的人,他们的头脑中往往会产生一些匪夷所思的念头,然而只有当这些念头导致他们犯罪的时候,才会进入我们的研究范围。” 厉果的解释有些专业,一帮警察听得一头雾水。厉果笑了:“不谈这个,这是个很大的课题,而且观点不一,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解释得清的。” “我还是认为,这起案子没有完!”厉果突然严肃起来,又强调了一次自己的担忧。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帮警察,每天也是和最兇险的重度刑事案罪犯打交道,也是在刀口上过活的一群人,看惯了残忍冷酷的场面,这反而造就了他们一些“江湖性格”——都是性情中人。厉果的话,也戳中了他们心中的要害,没必要装腔作势,吃完饭,还得接着忙。 “等精神病院那边有了消息之后,我们接着审!”何鹏涛又往嘴里夹了一筷子羊肉。 吃完饭,众人回到了局里。值班的小王递过来一份快递,给厉果的。 “给我的?”厉果有些好奇,怎么会有快递寄到公安局来?应该寄到研究所里才对啊。他拿着信封走进会议室,没过一分钟,只见他又沖了出来:“这快递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小王被他的表情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好像……好像有半个小时了吧。” “发生什么事了?”闻讯前来的何鹏涛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你自己看吧!”厉果把信封丢了过去。 里面是一封信,何鹏涛第一眼就看到: 〖你是抓不到我的!〗 第三章 变态连环杀手 第14页 〔刀一剁不就完事了,何必整得跟好莱坞大片似的!〕 有很多人认为,中国的大部分兇杀案罪犯智商属于中下层次,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部分写推理小说的作者成天搔头抱怨找不到素材,总体还是有益于社会的。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推理作家,需要整天泡在电脑前,巴不得发生十起八起变态杀人案,藉此在他们的胡编乱造里添加一些真实的元素。 在厉果看来,这样的作者就应该饿死。 去精神病院进一步了解情况的民警反馈回来了,欧军的刺激源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出院前的三个月,他一直在医院的图书室里看一本叫《杀手的柏拉图》的小说,作者署名“巴豆”。这个二百五在书里歪曲歷史,在“马拉之死”这起真实的歷史事件中,夹杂进了很多庸俗的情节。比方那个兇手夏洛特,在书里居然设置成了因为被第三者插足,所以才对罪魁祸首马拉动了杀机。把原本严肃、深刻的歷史题材,扭曲成了一出肤浅、恶俗的闹剧,并让欧军深信不疑。书中对夏洛特明显的倾向、对马拉明嘲暗讽的贬低,让欧军将夏洛特视为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还将自己代入角色之中,进而把自己幻想成夏洛特,而石晓静则成了马拉。 这听上去有点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这样。对精神病人犯罪,奢望其能够有合乎行为规范的逻辑,反而不专业。 当然,这些问题现在都成为次要的了。重点是给厉果寄来的快递信里的后半段,还预示着第三起杀人案会在一周内发生,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如果写信的人才是前两起命案的缔造者,并且他还会继续作案,那么他是怎么知道欧军与《马拉之死》的事情的?他们是同伙,还是一切纯属巧合?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势必得从欧军的社会关系,包括他在精神病院里的病友查起。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写信的人一定是个自大狂!” 厉果坐在张晟的对面,替他削着苹果。只要有空或者遇到了什么难题,厉果就会来看看这个昔日的同门师兄,偶尔也能碰上他神志清醒的时候。 “既然他在信里透露了还要杀人的信息,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他一定还会再和你联繫的。”张晟眼神迷离地说着,他接过厉果的苹果。 厉果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他一定会透露更多的信息,警察离他越近,就越有挑战性,越能满足他自大的欲望——我应该从哪下手,从欧军身边有着类似性格特徵的人?” 张晟咬了口苹果:“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也许他们和欧军根本没有关系!” “他们?和欧军没有关系?” “为什么你不认为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张晟轻松地说。 “冲着我?”厉果更加疑惑了。 “信为什么点名是你收?对方是怎么知道你的?按你的说法,你仅仅是因为这起案子,才暂时在公安局办公的,而快递却能够精准地送到你的手上。细想,如果没有‘内鬼’的话,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对警方的行动了如指掌。而且,这封信照理说应该送到何鹏涛手上才对,可为什么偏偏指名是你收呢?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又不是警察,更别说是这件案子的领导了——也许前两起兇杀案与欧军根本没有关系,他们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着用这种方式来杀人的。” 这话听得厉果有些心惊,他有点明白张晟的意思了:“你是说,有人知道我的专业,是冲着我的专业来的?《马拉之死》只是他们给我的线索,让我按此找到了欧军,他们用一桩谋杀,阻止了另一桩谋杀的发生?!” 张晟没有说话。 “为什么呢?难道他们是在炫耀他们比我更精通心理学,能够在犯罪行为未发生之前,就做出精准的预测?!”这理论听上去很扯,但厉果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张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似乎又是在提醒厉果:“老师和我都已经疯了,现在只剩下你了!” 一股冷气从厉果的后嵴梁骨蹿了上来:“你是说——他们?!”厉果摇摇头:“不不不,不可能!谁都知道老师的研究就算到了今天,也是没有证据证明的!” “可你也知道,有些东西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张晟转过头来看着厉果,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张晟的话不可全信。他是个精神病,难免会说些无稽的话,但厉果自己心里清楚,作为302心理实验室的成员,张晟在某方面比自己可是要厉害得多! 第三起案子到底还是发生了,“赶”在警方抓到兇手之前。 专案组把它们并成一案。 但何鹏涛的问题也是一样的,这真兇是如何知道“欧军的《马拉之死》”,而且还对警方的动向一清二楚,能够及时地将那封挑衅信送到厉果的手中? 造访张晟这事,厉果没有对何鹏涛说起,但有些东西没有必要隐瞒,也隐瞒不了:“我觉得罪犯似乎是在针对我,确切地说是在针对我的专业!”厉果思考着张晟的话,确实如此,这封信应该送到何鹏涛的手中更合适。 但是,厉果所属的研究所,是一个相对机密的机构,外界对此知之甚少,兇手是如何知道的呢? 第15页 “莫不是内部人员作案?”何鹏涛压着嗓子说道。 一阵沉默,这是厉果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是不是需要另调一部分警力,从你周围的社会关系开始排查?” 厉果想了想:“有必要成立一个小分队,哪几个人参加,你来定,调查一定要秘密,不能弄得人心惶惶。在此之前,我们先去看看第三名受害者。” 死者叫唐河,建筑公司老总,死法同样匪夷所思。但正如兇手寄来的信所说的那样,“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得换个死法。 “‘任务’?啥意思?照字面上来看,‘他们’……看来除了第三个死者,起码还有一个人在他们的‘任务’里?”何鹏涛看着现场的尸体。 这次除了受害者是事先被迷药迷倒,其他与《马拉之死》有着天壤之别。 兇手被半吊着悬于樑上,说“半吊”是因为受害者的脚尖还能踮着,然而光脚下面接触的却是一块通了电的铁板,受害者一抽搐,就会本能地抬起双脚,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整个死亡过程估计持续了四小时。更变态的是,兇手还在受害者面前放了一面镜子,让受害者能够看到自己走向死亡的全过程。 之所以这四个多小时受害者都没有唿救,是因为他的喉管被“恰到好处”地割断了。 现场同样留了一封信。 “改变行为模式,一定是因为兇手受到了什么新的刺激吧?”何鹏涛现学现卖,向厉果问道。 厉果没有说话,经技术鑑定科的王柏初步分析,现场的信与局里收到的那封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字迹清秀娟丽,似出自女性之手。 “这当然无法确认,但在新的证据出现之前,我建议先暂时把这信看做是出自女性之手。”王柏如此说道。 “兇手是个女的?” “不——”厉果脱口而出,“我想,是个有女性的团伙!” 出了案发现场,何鹏涛开车带着姚静曼和厉果前往日晖小区,那是受害者唐河生前住的地方。 厉果坐在前排,手里捏着一张照片,上面有一枚现场发现的小螺丝。和前两次相比,这次起码还留下了一条线索。 何鹏涛转过头:“你认得出这是用在哪儿的不?和本案有关吗?” “还不确定。”厉果摇摇头,“要鑑定之后才能知道。” “以前老是觉得变态杀手只有国外才有,”何鹏涛干笑着,“干了那么多年刑警,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杀人?刀一剁不就完事了,何必整得跟好莱坞大片似的!” “呵呵。”姚静曼笑笑,“国内这样的案子确实不多见,而且——恕我直言,还一直停留在‘低水平’。” “现在‘高水平’的来了!”厉果不咸不淡地说。 姚静曼吐了吐舌头。 “技术含量高多了!罪犯不仅心理变态,杀起人来没有同情心,而且还掌握了很多物理和医学知识,否则一般罪犯如何能恰到好处地切断受害人脖子,不致命却让受害者发不出声来求救?我刚刚看过那个电板,也是同理,安装了阻尼变压器,而且是自制的,这可不是一般电工能懂的技术活。”姚静曼说道。 “何以见得是个团伙?”何鹏涛的疑问挥之不去。 还没等厉果开口,姚静曼又忙不迭地说:“知识是可以积累的,但犯罪心理轨迹每个人只会有一条,就像指纹一样,总会有逻辑可寻。就此案的作案方式和现场其他线索来看,存在很多相互矛盾的地方,所以我们觉得是一个犯罪团伙,而且不止一个人。” 车子继续往前走,在第三条马路右转,经过两三百米之后,他们看到了草体雕刻的“日晖小区”字样。 小区不大,一共三栋35层的高楼,均为新建民宅。他们走上了其中一栋的14楼,先他们一步抵达的警员正在做现场勘查。 厉果跟在何鹏涛身后走了进去,环顾四面,窗户是用木板钉死的,木板并没有被拆卸下来。不用看其他线索,厉果就先吃了一惊,对何鹏涛说:“看来,受害人之间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很明显——”他指指封死了的窗户:“事先他就知道兇手会找上自己。” “藏得挺深啊!如果受害者之间认识的话,我们为什么愣没查出来?”何鹏涛完全同意厉果的观点,“我就是有一点纳闷,明明知道有人要来杀自己,他为什么反而缩回家里,却不逃跑呢?还有,这里是14楼啊,他居然封死窗户,难道兇手是蜘蛛人,会飞檐走壁不成?” 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门掩着,警员刚到的时候发现没上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熟人?”这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冒出的念头。 “也未必!”厉果说道。他的心里却又在想着张晟的话……如果这案子一开始判断出了错,兇手并非随机作案,而是有预谋地杀人,那么他们之间必定是有联繫的。 “又或许受害者自己也吃不准熟人当中谁是兇手!附近有没有监控录像?” “有的!”正在此时,进来一个瘦高个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穿西装,自我介绍是日晖小区开发商的公关部经理,他的身后跟着王柏。 第16页 这个楼盘是新建的,迄今只卖掉了三分之一,因为兇杀案的发生,使得近期经济危机下的惨澹销售更加雪上加霜。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业主,现在正在吵吵囔囔地要求退款。 王柏走上前:“刚刚开发商带我去看了监控录像,整栋楼只有电梯里有摄像头。昨晚七点多钟,受害人唐河一个人回了家,之后录像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的其他人的都是这栋楼里的居民。没有陌生的可疑人出现。” “无论这里是否是第一现场,无论受害人是在清醒还是昏迷时被运出大楼的,总不可能从楼梯走下去吧?”姚静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他们就是没出现!”王柏看了她一眼,说道。 “奇怪了,难道他们是走楼梯下去的,还是跳窗户?” “当然不是!”王柏抬起头,“我查看过电梯里的摄像头,我认为它们被人动了手脚。” “你认为?”何鹏涛有些意外,他们不止接触过一次,他知道王柏不会用这种带有主观性的、模煳不清的措辞,“难道没有直接证据?” “坦白地说,没有。”王柏取下背包,“我查过监控录像的整条数据线,没有额外的物理接入接口,视频联网也没有黑客入侵的痕迹。” 他从包里拿出电脑,打开。“但是……你们看这儿,”王柏将录像视频导入自己的电脑,做了处理,“我无意中发现今天凌晨1点40分37秒的其中一帧画面,看到没?”他指了指电脑屏幕:“电梯右上角飞过一只小飞虫,但是在接下来的20帧画面里,它并没有在原先的飞行轨迹上出现!” “你的意思是说,”何鹏涛试着问,“画面被人调换过了?” “我确实是这样猜想的。” “我有点煳涂了。既然你已经证明监控录像被人动了手脚,为什么还是‘猜想’呢?” “问题就在这里,”王柏脸上也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切换画面可谓欲盖弥彰,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伎俩。但关键是,在现有技术的支持下——起码在国内——除了在线路上接入接口,或者通过电脑黑客入侵主机系统,根本没有记录说罪犯还会用第三种办法。这似乎大大超出了常规犯罪模式。 “我认为嫌疑人没有通过数据线,而是利用电磁波在远处输入,切换掉了他们挟持受害人下楼的画面。这种技术,我曾在国外的技术学报上见过,但直到今天为止,还没有哪个国家曾经报导过罪犯用这种模式——它的成本和技术要求都太高了。怎么说呢,如果我的推断正确,这实在不可思议,他们运用了领先世界的犯罪手段,完成隐藏罪证的行为。” “你不会漏掉什么破绽吧?”姚静曼问。 王柏白了她一眼:“我是吃这口饭的,你说会不会漏掉?”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他们用的……用的就是你所说的那种方式吧?” “我的意思是说,这只是我所知的一种可能。如果他们更有本事,达到了更高的水准,那就另说,当然……”王柏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在他的建议下,他们决定去小区门口保安处调看整个住宅区里的监控录像,看看能否找到更多的线索。 “会使用高科技的精神病?”刚一走出受害人唐河家的门,何鹏涛就轻声嘟囔道。 “什么?”跟在他身后的姚静曼问。 “没,没什么。”何鹏涛有些底气不足,他怕这话说出来又落下笑柄。 几人穿过走廊,走进电梯,厉果仍然不死心,突然问道:“这层楼一共住有几户人家?” 公关经理清了清嗓子:“四户!”然后他开始抱怨这起谋杀案造成的恶劣影响,“希望警察同志能早点破案,否则我们这些开发商真的要去喝西北风了,您知道现在干点事业多不容易!外界传说房地产商个个跟毒贩似的牟取暴利,其实谁干谁知道,也就是点仨瓜俩枣的蝇头小利,这事儿一出,吓得咱们成天提心弔胆地生怕倾家荡产……” 厉果厌恶地摆摆手,打断了公关经理的话:“这层楼还有哪套房卖出去了?” “1402,”公关经理稍微想了想,“就在1403的斜对面。” 厉果没说话。电梯下到一楼的时候,他转过头对何鹏涛说:“你的警员走访群众时,有没有询问过1402的住户?” “人不在。” “我建议去查查。” 何鹏涛马上明白了厉果的意思——除了熟人,邻居自然也会让受害人放松警惕。 这边厉果带着姚静曼、王柏去了监控室,那边何鹏涛和公关经理去物业处搜集住户信息。 监控室里有三个保安,都很年轻,穿着配发的保安服,看见厉果一行人,首先整齐地敬了个漂亮的礼。 “挺专业啊!”姚静曼“噗嗤”一笑,接着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保安有点受宠若惊。“欢迎领导莅临视察!”其中一个高个子保安说。 “别紧张,我们只不过是来了解点情况。” 第17页 “我们一直尽忠职守,但犯罪分子太狡猾,我们也是防不胜防。事发之后我们已经加强了戒备,严格禁止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 姚静曼觉得好笑,这话一听就是被“教育”过的:“难不成还让兇手有再次作案的机会?” 高个子保安一愣:“是是是,长官英明,政府英明,兇手难逃法网!” “我说你们这都是什么措辞,都解放那么多年了,”姚静曼说,“放松点——昨天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 三个保安站在那里,五官拧成了一堆,愁眉紧锁地憋了半天,终于让高个子保安憋出一句:“没有!”然后又补充,“真的没有!” 厉果发现高个子保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向左飘,还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厉果看了看姚静曼,姚静曼也正在看他,很明显,她也注意到了这点。 厉果向她使了个眼色,姚静曼心领神会:“你们两个,”她指了指另外两名保安,“带我出去走走,看看附近有没有线索,你——”她看着高个子,“留在这儿协助我们厉队长重新查看一遍昨天的监控录像。” 闲杂人等被打发走后,监控室里只剩下高个子保安、厉果和王柏。高个子保安忙不迭地取出昨天的录像存档,然后老实地站在厉果身后。 厉果指了指椅子:“拿过来坐吧。” “是是是!” 厉果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屏幕,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吧,”他转头看了一眼高个子保安,“你都发现了什么?这儿没有外人。” 高个子保安面露惊讶之色。王柏在一旁插话了:“别在厉队面前耍诈,他能看到你的心里去!” 高个子保安又是一惊,支支吾吾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 厉果沉下脸来不说话,依旧盯着屏幕,画面里不时地出现车辆和人,房间里一片死寂。 高个子保安坐立不安,过了一会儿,迫于这种无形的压力,他开口道:“我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那个1402的住户,哦——就是受害人的斜对门,是用假身份证租房入住的。” 在高个子保安并不流畅的叙述后,厉果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高个子保安是部队转业的,过去守过高速公路,受过辨别证件真伪的训练。 三天前,1402的住户带着身份证来物业复印。他走后不久,高个子无意中瞥见了摆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名字叫“黎昕”的身份证,很明显那是一张假证。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这事高个子保安并没有向外张扬。 “停!”厉果突然探出身子,指着屏幕,“倒放、倒放,对对对,就这儿!” 画面里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小车。 “能不能放大到看清司机和车牌?”厉果问。 “可以。”王柏把画面输入自己的电脑,然后做了处理,不一会儿电脑屏幕上出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虽说有些模煳,但轮廓还能分辨得清。 “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厉果对高个子保安说。 高个子保安凑了上来,盯了几秒:“哦,我认识他!”他叫了起来,“他就是那张假身份证上的黎昕!” 画面又推进到了车牌,xd0870,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车牌照上靠右侧的两枚螺丝已经出来了一半,车牌微微倾斜着。 厉果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了先前那枚小螺丝的照片。“我想,我知道这玩意来自哪里了。走——我们去1402!” “1402的住户不是不在家吗?” “不用等了,我想黎昕——哦,当然这也许只是个假名——已经不会回来了。” 由于没有备用钥匙,也等不及找房东,1402室的大门被何鹏涛一脚踹开。他率先举枪沖了进去,不消说,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这是一间向南的屋子,空旷,客厅里没有任何家具。墙角里叠着一摞靠垫,墙壁被刷成青色。 厉果的脸色很难看。对于他心里在琢磨着什么,何鹏涛想问,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终于没有开口。厉果闭上眼,继续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我们修正上一次的罪犯画像!” 警员们很快被集中到楼下物业处的办公室里。五分钟后,厉果拿着马克笔,站在写字板前。 “我们遇到了一个犯罪团伙,”他看着所有人,顿了顿,“三人或三人以上。 “为首的是个职业惯犯,男性,28至32岁之间,冷静、细緻,主导型人格,具备相当的反侦察意识,有一辆牌照为xd0870的黑色小车,他们就是用这辆小车把受害人绑架到案发现场的。 “嫌疑人不是本地人,他来自山区或丘陵地带,经过较长时间的旅程来到本市。 “我们对他的了解,还来自一张名为‘黎昕’的假身份证。哦,姑且让我们把嫌疑人称为黎昕—— “这样的嫌疑人,先后使用了‘马拉之死’、绞杀的手法作案三起,并通过切换监控录像画面的手段来逃避侦查,至今仍然没有直接目击者出现。嫌疑人何以突然改变犯罪模式,冒险用了一张带有自己照片的身份证租住到受害人的对面? 第18页 “我认为绝不是他的疏忽——”厉果顿了一顿,然后举出2004年浙江省破获的刘超案为例,“刘超是个十足的疯子,流窜数千公里,强姦、杀人,作案几十起。之所以说刘超对本案有参考意义,正是因为他也有写信给警方的挑衅行为。 “刘超渴望成名,挑战警察。如果此案嫌疑人也与刘超有相似之处,那么,目前黎昕通过身份证留下的信息,极有可能是他有意为之。因为刘超在给警方的信中,也是一次比一次更多地透露自己的信息。在兇手们看来,这是一场刺激的游戏,我们靠得越近,就越能满足他们——某种难以言表的欲望!”厉果说着,突然发现,这些分析是和张晟早已达成共识的。他不禁想起张晟的话,于是沉默了。 姚静曼以为他还没有完全把握洞悉罪犯心理,所以保持缄默。她没有打断厉果的思路,而是趁这个空隙,介绍了所谓的主导性人格: “每个犯罪团伙往往都有核心人物。与一般刑事案犯的乌合之众不同,精神障碍的犯罪团伙,领导者的地位更加牢固。一般来说,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碍。” “此团伙中的两名从犯寡言少语、性格暴躁、易怒、没有同情心,就现场痕迹推断,其中一人通晓物理常识,从事科技研究或技术工种;另一人拥有良好的体魄,了解人体结构,职业或为体校保健教师或医护人员,三名受害人应该就是由他直接杀害的。”厉果继续道。 “那黎昕会不会出卖他的同伙,或者被同伙出卖呢?”现场对此案有所耳闻的警员问道。刘超案中,刘超的同伴正是因为不敢与刘超一起食用受害人那被炒熟的心肝,于是给警方写信,提出只要有6000元钱的奖金,就愿意把真兇交给警方。 “不会,”厉果直截了当地回答,“除非有外力影响,否则他们不会分开,找到其中一个,另外两个就一定在附近。”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厉果继续想着张晟的话,“他们的作案目标是一群有着某种内在联繫的人,一旦失去了主心骨,从犯会变得彻底疯狂!” 厉果咽了口唾沫:“到时受害的不仅仅是他们计划中的人,还会有更多的无辜群众!” 在第三起兇杀案发生后,桐城市商业银行行长冯成才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 整个通话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挂掉电话之后仍心有余悸。事态似乎越来越失去控制,已经有三个人遇害了。自己当时能逃过一劫,不代表下次还有这样的运气。 冯成才看着床前镜子里的自己,那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他摸摸没剩下几根头髮的脑袋。 报警?不不不,那等于自寻死路!可是如果不把这段往事公之于世,该如何保全自己?冯成才看得出来,对方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徐曼妮在他身边翻了一个身,醒了。“老冯,你坐着干吗?” “没事。”冯成才勉强笑笑,“你继续睡,我被个电话吵醒了。” 徐曼妮奇怪地看着他,想开口,但最终还是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冯成才感觉心头涌起一阵温暖。 作为桐城市知名的“二奶”,绰号“小奶妈”的徐曼妮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太平公主”。但这并不妨碍冯成才对她的痴迷。对于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来说,金钱、权利、美色……冯成才都见识过不少。与别的老头不同,他在这个年纪居然还能够收穫奢望的爱情,和徐曼妮上床,感情因素远远大于性。 或许,她应该知道真相? 冯成才突然想到,万一自己发生了不测,总得有人把这个秘密传递下去……他扭头看看徐曼妮。 她已经甜甜地睡去了。 第四章 阴阳脸 〔谁知道那是人是鬼?跑起来跟飞一样!〕 他们都坐在车里,由黎昕开车。一个漂亮的转弯之后,车子停在了路边。二丸从后座探过身来,脸部的肌肉痉挛着。 黎昕说:“二丸,你该吃药了!” “老师,已经第三个了,下一个是谁?” “冯成才。” 车子停了许久,阳光从车窗照进来,那个被称为二丸的女子只有半张脸,左半边被黑色素侵蚀,僵硬得像是一截断掉的枯木;完好的右半边却不断地抽搐着。 太阳继续往里照。二丸的边上坐着个男人——土豆。人们要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定会被吓一跳:土豆也只有半张脸,且恰恰与二丸对称。 他们坐在车里等冯成才。这条路通往那个三面环水的别墅小区。中午时分,冯成才的车子从远处渐渐驶来。 “老师,车里有个女的!”二丸手指着前面,远远望见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个鬈髮的年轻女子。 “那就是传说中的徐曼妮吧?”土豆也把头探上来,他的半张嘴咀嚼着,油从嘴角流下来。从车停下的那刻起,他就在不停地吃鸡,一上午,座位上堆了七八只烧鸡的骨架。 “你应该吃点蔬菜,从不吃蔬菜对身体不好。”黎昕淡淡地说,但他知道这个建议毫无用处。 土豆嘿嘿傻笑:“那个女人要怎么办?” 第19页 “离天黑还早,”黎昕说,“跟着他们,找个冯成才单独一人的机会,我们就下手!” 黎昕的车一路尾随而去,不紧不慢,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毫不起眼。 中午的阳光,像一把金灿灿的暗器,刺向人们的双眼。驶上高速公路后,黎昕戴上了墨镜,别墅区和市中心有些距离,中间是一条省际高速公路。从这里到市区,大概有四十分钟路程。 大货车犹如疯癫的勐兽唿啸而过,各色小型汽车像是江水里的鱼穿梭其中。黎昕始终和冯成才隔着一段车距,一路相安无事。 黎昕有把握不会跟丢,但最终一点小小的意外出现在城市入口的高速公路收费站。 因为连环杀手的缘故,城郊的治安警力明显增多了。警察拦车抽查,荷枪实弹的武警则在路边站着。 黎昕回过头看看土豆和二丸,他们的脸实在骇人。黎昕皱起了眉头,为了安全起见要想想法子。 车速缓慢下来,黎昕手握方向盘,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沖关。 不远处,冯成才的车已经在过关,他从车窗伸出胖胖的手,接过管理员的收费卡。交警在路边指挥余下的车辆依次通行。 还剩三辆车—— 就在还剩三辆车的时候,突然有个警察看到了黎昕的车,接着做了个停向路边的手势,黎昕心头一紧。冯成才的车已经离开了收费站,正在加速。两部警车横在黎昕的前方,几个警察正站在路边。 “停到路边来,没听见吗?”警察吼了一声。 黎昕把方向盘打向右方,驶出队伍,靠到路边。 警察慢慢走过来:“牌照都掉了一半了,你还在往前开!” 黎昕没明白他的意思,把头探出车窗,只见对方指指他的车头,说:“牌照的螺丝掉了!” 黎昕明白为什么警察要拦他了。 “那是什么?”警察又问道。他看到了后座上有盖起来的两块黑布。 “帮人带的东西。”黎昕有点紧张。 “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黎昕没有立刻应答,沉默了差不多半分钟,这短暂的僵持足以引起警察的怀疑。 “我说,掀开看看!”警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提高了声调,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枪。附近的警察闻讯望来,还有几个缓步踱来。 “车子熄火,后面的东西掀开看看!” 黎昕觉得时间到了,他放在油门上的脚却是——却是松了下来。“什么?” 警察严厉地盯着黎昕,手越发靠近枪。 “那里什么也没有。”黎昕转身从驾驶座伸手,掀开了黑布,“只不过是两个空箱子。” 后座上的两个纸箱,上面写着“××彩电出品”的字样。 “把后车窗打开!” 黎昕照做了,警察伸手敲了敲箱子,确实是空的,他狐疑地看着黎昕:“愣那儿干吗呢,想心事?” 黎昕憨笑:“我在想牌照的事儿,螺丝怎么会掉了呢!” “下车装好它!”警察退了两步,确定这只是场误会,转头,只见车流中一辆黑色小轿车正在违章插队,“餵——”他又喊着过去了,离开了黎昕的车。 黎昕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刚才这点时间,足以让先前在缓慢行驶中从内侧下车的二丸他们绕过收费站,再从路边的农田潜过去了。 他走到车前,牌照悬下了半截,是昨晚搬运那个男人的时候不小心碰落的? 黎昕实在想不起来。 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了工具包里的螺丝刀,重新拧了一颗螺丝上去。 一切完毕,他坐回车子,发动,然后缓慢地又融入车流,办完手续之后,进了城。 他往公路右边望去,车子缓慢驶着,没有停。那里是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地,二丸他们应该就藏在里面。黎昕看着前方,冯成才的车子早就没了踪影,令他有点恼火,但好在还没有暴露。 比起对付难缠的警察,再次追踪到冯成才,实在不是件困难的事儿。 这时,油菜花地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悽厉的尖叫声! 紧接着,黎昕看到油菜花地里的土豆站起身来,背着二丸一路飞奔。从远处看,两人叠起来就像一个臃肿的胖子。 刚才,他们正猫着腰穿梭在油菜花地中,不料却遇上了一个蹲在那里小解的农村妇女,撞了个正着。 这事本来不至于引来女人的尖叫,那妇女也是见识过一些场面的,可关键是土豆、二丸闷头赶路,蹲身从黄灿灿的油菜花里钻出来时,脸差点贴到那妇女的鼻子。 妇女先是一愣,然后看着那两张恐怖的脸,霎时间以为自己遇上了鬼! 没了黎昕的土豆两人,顿时乱了起来:“别叫,别叫!” 那妇女却叫唤得越发勐烈起来。 土豆一把操起二丸扛在身上,向前方奔跑起来。 路边的人和警察循声望去,隔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人——两个人。 “什么玩意儿?!怎么跑那么快?”一个警察吃惊地问着同伴。那两人所到之处,油菜花被踩踏一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在远方一个小山丘拐个弯消失了。 第20页 土豆还在不停地奔跑,二丸在他的背上咯咯直笑。“行了,停下来吧,早就把他们甩掉了!”她说道。 土豆这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放下二丸。 “你的身体越来越棒了!”二丸兴奋地说,脸色随即黯淡下来,“但老师说过,再这么下去,你的心脏会超负荷,难怪你喘得也比以前更厉害了。” 土豆呵呵傻笑:“没事,嘿嘿,多吃点肉就什么都补回来了!” 二丸有点担忧地看着土豆,汗水从他的半边脸流下来,像淋过一场瓢泼大雨。 “接下去怎么办?”土豆问道。 “得找个电话,联繫上老师。没有老师,不出一天我们就会被警察抓住!” “我为什么没看出黎昕他们不是本地人,而是开车来自山区?”走出大门,坐上车,姚静曼问厉果。 “那枚车牌上的螺丝——山路以及长途行驶才有可能导致螺丝脱落,我想他们曾经走过一段非常颠簸的道路。” 姚静曼听完后恍然大悟。 何鹏涛开着车,王柏坐在他的身边,正在去往城郊高速公路入口的收费站。 把罪犯特徵总结并传送给各警种人员协查之后,很快,公路交警反馈回了有效信息。收费站那里不久前出现过这辆黑色小车,车牌居然还是歪的,附近出现了两名——按照报告人的说法——奇异的人士,惊吓过一名农村妇女。 厉果一行达到时,妇女仍心有余悸:“见鬼了!” 厉果看了看她,只见她脸部肌肉抽搐,显然被吓得不轻——大白天的,有什么玩意儿能把一个成年人吓成这样? “阴阳脸!”妇女边喘气边接着说,“谁知道那是人是鬼?跑起来跟飞一样!”她展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在民间,见着阴阳脸可不是一件什么吉利的事儿。 如果说农村妇女故弄玄虚、以讹传讹不是什么稀奇的表现,那么在场的其他人——包括一干武警——也目睹了现场骇人的一幕,就让厉果他们不得不相信它的真实性了。 “真的像飞一样!”周围的人七嘴八舌,但总体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 厉果看到那片油菜花地被踩出一条狭长的轨迹,他皱了皱眉,张晟的话又迴荡在他耳边。 “两个人!”人群中有人补充,“一男一女,男的背着女的在跑,这速度谁也追不上!” “会不会是脚底下有什么工具?你们没看到?”何鹏涛依旧有些怀疑,毕竟不是亲眼看到,而且“快”这个词太抽象,他心中没数。 “比方说吧,要是刘翔在这儿,一百米让他五十米,他们到终点了,刘翔还没到呢!”又有人做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 何鹏涛挠挠头,转去看厉果,姚静曼正在他的身旁轻声说话。“比想像中要严重?”她问厉果,“那个男的负责杀人,女的是技术顾问,黎昕应该就是开车进城的那个人——他们比我们想像中要可怕得多。” “不仅是‘高’水平,而且是‘超’水平!”看得出来厉果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要命的是,黎昕和他们不在一起!” 这等于一颗定时炸弹落到人间。 “找素描专家来做素描,把黎昕的照片公诸媒体,还有车牌号,不过案情先不要透露,然后——”他吩咐何鹏涛,“调集一队你的人马在方圆五公里之内做地毯式搜查,他们现在慌乱不堪,而且——随时可能杀人!” 这座小屋位于山脚下,红砖墙,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那种风格。当时在农村,从茅草屋到“农民富起来啦”的宣传时代,这种房子风靡一时。但步入21世纪后却开始落伍,替代的是更为美观的新农村建筑。 这说明房子的主人并没有富裕多久。 这座小屋离其他房子有一点距离,左边望去三百米左右才有其他人家,右边靠山。主人家用竹子围成一个院子。下午这个时候,农民大都在家小憩,此地人烟稀少,土豆和二丸悄悄潜了进来。 他们惊慌不堪,四处观望,见着没人就低头急匆匆地赶路,尽挑没有路的地方走。 这座小山丘从那头到这头绕过来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他们却上山下山地在荆棘里穿梭了半个小时。 下到山脚,两人的身上、脸上都被划了一道道口子,鲜血渗了出来。这时,他们看到院里房门前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小板凳上贴画片。 “我们要去打个电话,”二丸对土豆说,“要尽快联繫上老师!” “可院子里有人,怎么办?” “杀了她!”二丸说道,“要不然我们怎么能进屋里打电话呢?” 土豆觉得有道理:“怎么杀?” “摔死她!”二丸接着补充道,“千万不能让她发现我们!” 土豆慢慢地潜了过去,二丸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 就在还有几步路之遥,小女孩仿佛嗅到了危险,抬头看见两人,她吓得说不出话来——那两张脸! 可没料到土豆、二丸的反应更大,“她看见我们了?她看见我们了!怎么办?”土豆忙不迭地叫唤开来。 第21页 “你别叫——别叫!” 小女孩听话地把刚张开的嘴定格在那儿,却没发出声。 屋子里传来电视换频道的声音。或许小女孩的妈妈也在家?新闻里播报着警方的协查通告。 “小小!”母亲看完新闻后,想起在屋外的女儿,这里离事发地点不远。 女孩看看两人。听见母亲的声音,土豆他们显得更加焦躁不安:“不许回答!”土豆沉着嗓子威胁,女孩的眼泪已经到眼眶了,随着恐惧感的加深,她犹如洪水决堤般大声哭喊起来! “小小!”母亲在屋子里感觉到情况不妙。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赶到门口,土豆已经一个箭步沖了上去,左手携起女孩,右手在母亲刚到门口的瞬间掐上了她的脖子。 母亲青筋暴起,脸色由红转黑,土豆钳子一样的右手在她还来不及窒息之前,就已经扭断了她的脖子。 女孩依旧在哭,土豆高高地举起她,然后用力朝着院子中央掷去。一声闷哼后…… “都死了!”土豆舒了一口气,看看二丸,焦躁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刚才吓死我了!” “我们要尽快和老师联繫上!”二丸依旧重复着先前的话,她走进屋里。 客厅朴素得很,一张吃饭用的桌子,老式的五斗橱,橱上摆了台电视机,电视机旁是电话。 这是目标所在。 二丸径直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听听觉得不对劲,她按了按电话键,放下听筒,说:“坏了。” “怎么坏了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二丸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原地跺脚,一头汗,看见电话机边上的电视机,突然灵感闪现,“土豆,我需要点时间,别急——我要改装一部电话。你得收拾收拾这里!” 她指的是门口的尸体。土豆嘟着嘴走到门口,拎起她们丢在了客厅的地上,然后掩上门。回过头,二丸已经开始忘我“工作”了。 技术活他帮不上忙,客厅里有张靠椅,他拖到门口坐上去,两眼望天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无聊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十几分钟后,二丸擦擦头上的汗,她面前堆满了电视机、电话拆开的零件。“估计能用了!”二丸高兴地叫着,她拨了一个号码。 “家里有人吗?”院子外传来声音,两人的喜悦瞬间被惊慌替代。 土豆顺着门缝望出去,一个瘸腿老头背着电工包,正绕过篱笆来到门前。 “通了。”二丸压低嗓子,“杀了他,别让他进来!”她手里拿听筒,对土豆说道。 土豆的手握成了拳头! 厉果他们达到现场后,王柏的分析令众人深感意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部电话。”他指着桌上的一堆“破铜烂铁”说。 “那两人从电视机现有零件中组装了一个电磁开关,接上话筒里的薄片,通过震动传出信号,再连接附近的信号塔,把信息传递出去……” 王柏尽量平静地说着。 “就技术上而言,原理和贝尔一百多年前一样原始,但是——”王柏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要知道他们的徒手改装是通过拆一台电视和电话机完成的!” 那个瘸腿老头证实了王柏的猜测。现在想想,老头仍心有余悸。要不是感到情况不对,迅速离开,他的下场也和那对母女一样了。 老头蹲在院子里发抖,手里捧着警察递上的热水,“上午的时候,屋主说电话坏了,我是村里唯一的技术员,所以帮忙过来看看。才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血腥味,想起刚刚电视里播的通缉新闻,没敢往里走,赶紧回到村里叫人过来。一推门,果然出事了——死得真惨哪!” “年纪大的被扭断了脖子,小孩是被活活摔死的!”何鹏涛勘察完尸体,初步断定。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卧室里,床边的柜子上,就放着正在充电的手机,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不是傻子?只要多走几步,就能发现这个手机了,居然不厌其烦地去——组装一部电话?” 何鹏涛把手机递给了厉果,前面的疑惑他没有说出口:难道把能够徒手组装电话的人称为傻子?!何鹏涛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天才!”他无奈地冒出了一句。 这句话像根针一样扎在厉果的心里。随着案情的发展,不知不觉就印证了张晟的话。 “这只是两个疯子的科学妄想!”厉果在心里竭力迫使自己用科学的方式来解释眼前的一切。 可是,似乎越来越多的诡异之事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徒手组装了一部电话。” “他们选择了先进的犯罪模式。” 还有高速公路旁的那些目击者…… “真快!” “阴阳脸!” 这案子越来越离奇。厉果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真希望自己也像他们一样,对“302”一无所知,而不要像现在这样,一直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是“他们”干扰着自己的思考! 好在这次还留下了破绽。 局里电子信息监测的同事回了消息,那部自制的电话拨过一个号码,是个手机,通话进行了三分钟,手机位置现在正被他们锁定。照局里的监测屏幕来看,手机的地点在移动,从市中心的桐海路移向郊外。 第22页 “是出逃,还是得手了?”何鹏涛还不知道,他部署了警力拦截,然后钻进车,带着厉果他们火速赶往郊外。 车刚启动,厉果说话了:“没那么简单!” “我也这样想!”见厉果说出了见解,姚静曼久已形成的思路也忙不迭地冒了出来,“就算他们发现自己已被通缉,也不会轻易放弃的。”车窗外,太阳斜得还不算厉害,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 “我觉得黎昕又是在误导我们!”厉果突然提出了建议,“可以由其他的同事前往拦截,我们回到黎昕接手机的地点。” 何鹏涛调转了车头,飞速驰往黎昕接手机的地点。 果然不出厉果所料,还没到达目的地,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拦截的结果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中——信号是真的,来自一辆省际大客车,不过人不在,座位底下放着那只手机。 几分钟后,厉果一行达到黎昕接手机的地点,这儿是个交叉路口,路口林立着三五座高楼,遥相唿应,然后是一排餐饮、服装、杂货的小店向远处延伸出去。 厉果他们拿着黎昕身份证上的照片,一座座楼排查走访过来,才到第三座的时候,有了收穫。看楼的保安奇怪地看了看众人,何鹏涛亮出了证件表明身份。保安不敢懈怠,连忙说,“五分钟前,我见过这个人,他进了大楼里。” 厉果一阵兴奋:“你确定?” “当然确定。这是桐城市商业银行的办公大楼,出入都要登记,我转身拿笔也就一眨眼的工夫,照片上的人就刺熘一下钻进去了,找也找不到。” 很显然,这个粗心的保安还没有看到警方的协查通告。 何鹏涛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枪,“把你们经理叫来,组织所有保安人员,停止办公,封锁大楼!”他在对讲机里请求附近的执勤警力支持,然后又问,“大楼有几个出口?” 保安有点慌张:“三个,除了这个正门另外还有个后门和地下停车场的出口,不过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 “通知他们禁止任何人出入,除了正常途径,还有没有其他通道可以离开大楼?” “没有了。三楼以下的窗户都装有铁栅栏,除非他从四楼直接跳或者从排水管钻,不然根本没可能出去。” 他们分了工,在支持警力尚未达到之前,何鹏涛带着几名助手以及银行保安开始逐层搜查,王柏和姚静曼分头去后门和地下车库了解情况,厉果则直接去行长办公室。 厉果有理由相信,黎昕到银行来当然不是为了存钱,很有可能第四名受害者就在银行就职…… 行长办公室在顶楼,接待厉果的是个女秘书,穿职业装,年纪不轻了。让厉果坐下后,她请来了他们的副行长。 “我们行、行长今天不在,民警同志,有什么情况您对我、我说吧。您刚刚说、说什么来着,有个通缉犯进了我们银、银行?”副行长有点结巴,听起来费劲,“我们一定配、配合,警民一家嘛。” 楼下姚静曼和王柏打来电话,另外两个出口的保安都一口咬定,没有见过嫌疑人——十分钟内,零星出入的几个人的模样,他们还是记得住的。按照保安的说法,这是他们的职业,这点保证还是可以有的。 如果此话属实,那么黎昕应该还在这栋大楼里。 厉果尽量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在你们的职员当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中层干部,男性,四十岁以上,最近两天生活习性或为人处世的态度发生了非常明显的改变——”就上一个受害人承包商唐河家里的勘查结果来看,厉果判断第四个受害人完全有可能事先知道兇手要行刺自己,因此他必然在行为上会有明显的变化,“比方说迟到、早退,心不在焉,莫名其妙地旷工,脾气突然暴躁起来,或者突然变得很敏感……我的意思是说夸张地小心翼翼,以及任何其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举止。” “没有啊。”副行长眯着眼思索半天,“我想不起来,我、我们的员工太多,光中层干部就有六十多人,有些几个月见不到一次面,我实、实在想不起谁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厉果皱了皱眉头。 女秘书在一旁却显得有些吃惊:“现在想想,我倒觉得有一个这样的人——不过他可不是什么中层干部,而是我们的行长冯成才!” “冯成才?行长?”厉果有些意外,这是迄今为止级别最高的。 据女秘书说,冯行长几天前就有了所谓的反常,特别是今天,干脆不来上班了。早上的时候,他给女秘书打过一个电话,留下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说这几天有什么急事就拨打这个号码,并且——千万别告诉别人。他还强调说如果银行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定要通知他。弄得神神秘秘的。 厉果通知局里的技术科,对冯成才的私人信息做一个调查。五分钟后,反馈过来信息:冯成才签了一个月的出国旅游签证,机票已购好,银行存款都转了出去。 准备“跑路”?! 厉果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了想,对女秘书说道:“给他去个电话,就打他给你的那个号码。” 第23页 在女秘书拨打电话之前,厉果请求局里电子信息监测的同事锁定电话所在地点。与唐河一样,如果冯成才真的是兇手的目标之一,那么明知道有人要杀害自己,亦不肯报警求助,难道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 厉果指了指桌上的文件,意思是让女秘书随便找个公干的理由联繫冯成才——既然他拒绝和警方合作,自然不会乖乖“就范”。 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谁?” “哦,冯行长,我是秘书小刘啊!” “有事情吗?”冯成才的声音突然紧张起来。 “啊,哦!没有没有,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周三那笔四百万贷款的事儿,有些文件需要您过目。” “这个——找李副处理吧!”电话那头似乎松了一口气,“真的没其他什么事发生?”冯成才警惕地又问了一句。 女秘书看了一眼厉果,厉果点点头。 “没有啊,没什么事。” 电话挂了之后,警方成功锁定了冯成才的所在地——离银行约莫五公里处的北林酒店。 何鹏涛对银行大楼的搜查仍在继续,但未果。大楼虽大,却并不复杂,难道竟没有目击者见过黎昕? 厉果有些奇怪,难道这人凭空消失了?照理说黎昕既然已经锁定作案目标,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至少该比警方更早知道冯成才不在银行才对。 先前那个不祥的预感再次泛起,厉果觉得有些不对劲。 把这事从头捋一捋:黎昕把手机丢上了客车,引开警方,被自己识破,跟踪到了银行。他在出没了一阵之后,又突然消失,唯一的目击者只有那个保安。一眨眼的工夫,黎昕就刺熘一下进了大楼,居然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黎昕继续想着,等等——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破绽,如果这也是陷阱呢?比方说,保安在转身的同时,黎昕根本没有进大楼,而是—— 离开了! 也就是说黎昕又是在虚晃一枪,误导警方! 厉果心头一惊,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难道黎昕他们玩调虎离山,正在去往冯成才所在之处的路上?! 他迅速拨通了何鹏涛的电话:“快,留一队人马继续搜查,其余的人,我们赶紧去北林酒店!” 车上,厉果讲述了自己的推理。 “黎昕用了计中计?但是——为什么他要把我们引到银行来呢?他应该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冯成才不对劲了吧?”姚静曼问。 厉果认为还有一个线索值得推敲:“他似乎故意把冯成才引入我们的视线。要知道,冯成才和上一名受害者一样,即使生命受到威胁,依然固执地想靠自己解决问题。” 难道黎昕有所暗指—— 这其中有更大的隐情—— 车子在马路上飞速前行,众人一脸严肃。谁也没有发现,警车驶离银行大楼后,一辆黑色的polo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车上坐着黎昕,还有已经与他会合的土豆和二丸。 二丸凑上前来:“老师你这个办法可真棒!跟着警察我们就能找到冯成才了,这比我们自己去找,要省时省力得多了。” 第五章 钱能杀人,亦能救人 〔除黎昕之外,还有一对鸳鸯,正算计着要干掉他呢。〕 李壮潜入北林酒店。 作为“小奶妈”徐曼妮的正牌男友,李壮其实不是什么好鸟。虽没当过兵,他身体却还算强壮,起码“抗打”——这和他自幼从事偷鸡摸狗的“事业”是分不开的。 冯成才竟然心血来潮要出国,还带着徐曼妮!这让李壮完成了从敲诈到谋杀冯成才的思想转变。 李壮当然不知道冯成才出国的真正动机。照常理推想,带上自己的二奶出国旅游,似乎是最恰当的理由吧。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下手机会呢? 冯成才私会二奶,自然不会将其行程透露给别人。而且,为了避免手下员工的怀疑,他一定会给这趟出游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考察啦、学习啦。在李壮看来,冯成才这就等于自己为自己“将要失踪”编造一个理由。数天之后,即使人们发现不对劲,或者——哪怕冯成才的尸体被人发现时,自己和徐曼妮也早就远走高飞啦! 可是直截了当地干掉冯成才,能拿到多少钱呢? 这是李壮急于下手的另一个原因。 半天前,他接到了徐曼妮的电话,说老头今天心血来潮,带她去了银行,还交给她一把保险箱的钥匙,叮嘱说在他有生之年万万不可打开这个保险箱。 真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李壮分析,喜的是老头对徐曼妮动了真情,所以特地给她留下一笔赡养费,数目肯定不会少;忧的是老头的身体比自己还硬朗——按徐曼妮的说法,要是心情好,一晚上也能来个两次,就是时间短点…… 还如此生龙活虎的老头,等他自然死去当然有些费时,所以有必要加上些“物理手段”。对于这一点,徐曼妮却不太贊同——急什么,总得先看看保险箱里有多少钱,值不值得我们下手吧? 挂了电话之后,李壮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干掉冯成才。 第24页 原因有二。首先,保险箱里不管有多少钱,冯成才还健在一天,就不会让李壮过得踏实。当然,这动机有点站不住脚,徐曼妮会接着理论,杀人?那是死罪!拿着钱直接跑路不就完事了?万一抓住了,了不起吐回钱、道个歉。 话是很在理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壮觉得心里不踏实。 不踏实在徐曼妮的语气上。 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相同的措辞,加上不同的语气,会表达出完全不同的意思。行为学家经常用理论解释这种现象,老百姓则靠经验。听这句话的时候,李壮的经验告诉他,徐曼妮并不是完全这样想的! 21世纪,要全仰仗爱情双宿双飞,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很难保证“小奶妈”在金钱面前,不会对冯成才动真心。李壮太了解她了,“老点儿”可不会成为阻碍感情的根本原因。 就算徐曼妮不爱冯成才,仅仅图钱,又能拿什么来保证,她将来拿到钱之后会分多少给自己花呢?到时候万一她把自己一脚踹了,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李壮决定,要想个计谋,既干掉冯成才,又把徐曼妮拖下水。这样他们两人就成了捆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挣脱也挣脱不了了。 冯成才定的是红眼航班,直抵目的国。 因为离登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壮建议徐曼妮先把冯成才骗到酒店,然后下药让他睡上几个小时,如此一来,他们就有时间去银行走一遭了。 李壮想好了,保险箱里的钱若是少,就先不杀人,接着跟冯成才周旋;若是多——“小奶妈”同不同意已经不重要了——回来拿被子直接闷死冯成才,找个地儿一埋,提款走人,干净利落。这个道理很容易说服徐曼妮:钱都付了,就没必要再陪嫖客多睡几晚了,难道还讲究“敬业精神”不成? 到那时,徐曼妮想跑也跑不了,更谈不上甩了自己,她起码是个从犯。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李壮想到就做,除闷死冯成才这个“创意”没说出口外,其余的都和徐曼妮达成了共识。 入住酒店之后,趁着冯成才洗澡的当口,徐曼妮拨通了李壮的电话,报上房间号4307,让李壮送来事先准备好的安眠药。 在房门外,徐曼妮指指浴室,轻声说:“老头‘性致’挺高,你要多等会儿。”见李壮皱皱眉头,徐曼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咋了?吃醋了?” 李壮显得很大度:“算了——反正已经睡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了。” 门一关,李壮悄然离开。他不免紧张起来,毕竟还是头一遭杀人。就当是劫富济贫吧!李壮这样安慰自己。 他步出酒店,寻思找个小店坐一会儿,等徐曼妮把事搞定了来电话。屁股还没坐热,他的手机就响了,李壮定睛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他愣了一愣,接了。 “你是徐曼妮的男朋友?” “嗯?”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这话听得李壮一惊,他本能地环顾四周。左边有个抱小孩的妇女,后面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窗外车水马龙,没有人驻足。李壮专心致志地惊慌着,以至于服务员把他刚才点的啤酒送上桌的时候,竟吓了他一跳。 李壮摆摆手打发走服务员,“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 对方没有理会李壮装傻:“现在,你的周围全是警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是在救你。” 这话一出,李壮又是一惊!他再次看了一眼四周,压着嗓子说:“你究竟想干啥?” 对方不说话,只是嘿嘿冷笑,听得李壮毛骨悚然。“你个鸡巴神经病,寻老子开心?有种出来单挑!”李壮估计是被吓得不轻,不得不硬着头皮虚张声势起来。 对方也不生气:“我知道总比警察知道要好。” “警察?”李壮不禁打了个冷战,犹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先前的计划无疑要泡汤了。有个知情者躲在暗处? 李壮有些懊恼,这人是怎么知道的?杀人计划只停留在自己脑海中,对谁也没说过呀,连徐曼妮至今也还蒙在鼓里呢。 难道,难道这人有读心术? 不对! 李壮突然想到——我干吗要惶恐?没必要担惊受怕的,怕什么!这还只是个想法而已,警察知道了又怎样,而且—— “你想告诉警察什么?”李壮突然开口问道。 这问题果然让对方有些措手不及,明显愣了一会儿:“当然……是你准备干的事情了!” “我准备干的事情?什么事情?” “当然——当然是你现在想的事情!” 两个回合下来,李壮露出一丝阴笑,是个“空手道”,对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想干啥! “孙子哎!”看透了这人的伎俩,李壮颇有些得意,“爷爷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李壮认定对方只是个混混,保不准就是平时喝酒打牌泡妞的酒肉朋友当中的一个——知道自己和徐曼妮的关系,也知道徐曼妮和冯成才之间的关系,咋唿一下,无非想从中捞点好处。“有本事找警察去,看看警察是先逮你,还是先逮我!” 第25页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当李壮准备咒骂两句就挂掉电话的时候,对方突然又开口了:“我想,我想——你是准备杀了冯成才!” 李壮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我干吗要杀他?!”被一个不知名的在暗处的人道破了自己的心事,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你到底是谁?” 现在轮到对方胸有成竹了:“别慌——我并不想拆穿你,也不想挡了你的财路。我的意思是说,杀人要承担太大的风险,你用不着冒险,我可以给你钱,一百万——一百万怎么样,统统归你,但是你必须为我做点事情……” 挂了电话之后,李壮走上大街。有了那个神秘人存在,他觉得四周就像有一双眼,在某处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不敢怠慢。 究竟是福是祸,李壮不知道,但……但是有那一百万! 按照神秘人的嘱咐,李壮必须绕过酒店正门,从后门潜入,然后爬上三楼。冯成才隔壁的房间:4305号房,门前的地毯下,放着房门卡,神秘人就在房间里等他。“别怀疑,酒店的四周全是警察,你要是不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别太张扬了!” 李壮绕到后门,乘货梯上了三楼。电梯门正对着值班处,好在当班的服务员偷懒,现在正不知在哪个办公室里聊qq玩游戏呢,李壮顺利地进入走廊。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慢慢靠近4305号房,地毯底下果真放着房门卡! 他把脸像烙饼一样贴在门上,里面没有动静,他按了门铃,没有回音。 “一百万!”李壮的心跳得厉害,“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进去会会这个神秘人,会会怕什么!”他想着,“刺啦”一声,他用门卡打开了4305号房的门。 “屋里有人吗?”李壮边问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这时,他看到了两条腿,往上是皮带,箍着一个臃肿的肚子,再往上是脸。有个人坐在沙发上,进入李壮视线的不是别人,却是—— 冯成才?! 徐曼妮笑吟吟地站在一旁。 不能报警。对于那伙追踪自己的傢伙的能力,冯成才自然也清楚得很。简单地说,命悬一线的冯成才急需找到一两个值得信赖的人来协助自己躲过这场追杀危机! 可是,什么样的人才是值得信赖的呢? 就像临死前抓住救命稻草,他想到了徐曼妮。 多少次的经验和教训告诉他,生死攸关的时刻,所有东西都可能变得不可靠。与其把宝押在亲情、友情或爱情上,不如用钱来得直截了当。 为了钱和他睡到一起的徐曼妮自然是首选。 既然花钱可以买到她的爱情,有什么理由买不来与她亡命天涯? 到达北林酒店之后,冯成才、徐曼妮一前一后进入,分头开了两间房。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根据入住登记找到自己,同样,无所不能的黎昕也会像苍蝇嗅着味道一样,追踪至此。 冯成才进了房,徐曼妮尾随而至。直到此刻,他并不知道,除黎昕之外,还有一对鸳鸯,正算计着要干掉他呢。而其中之一,正是他原本寄予厚望的徐曼妮。 保险箱钥匙的背后当然不是钱,而是冯成才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留给徐曼妮的身后秘密。关于钱的问题,他准备在房间里开出自己的价码。只是尚未等到开口,就在他去洗澡的当口,徐曼妮已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李壮的电话。 早已杯弓蛇影的冯成才紧贴在浴室的门上,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徐曼妮和李壮的对话。 这时候,冯成才的心情难以言表。但悲伤也好,沮丧抑或仇恨也罢,都已经不重要了。 平心而论,或许——仅是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李壮这个人的存在。活到他这把年纪,如果还奢望和徐曼妮的爱情是灵肉合一,那过去的六十年就算是白活了。 事实上,这并不妨碍冯成才依然热爱着“小奶妈”。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只能收穫“半截爱情”,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也许一个成熟男人的表现就在于此。 徐曼妮是专业“二奶”,对如何周旋于这样的三角关系之中得心应手。人生如戏,冯成才明白这个道理,“真不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每天都能在舞台上认真演好自己的角色。如果没有杀人事件发生,冯成才、李壮和徐曼妮依然能够稳定幸福地持续下去。 可是杀人事件的发生,就像整齣戏中被喊停的片段,让冯成才不得不重新审视身边的人物关系。 此时,他想到的却不是如何报復徐曼妮或者李壮,而是在自己的逃亡计划中,或许可以加上两个帮手。 此时他们已经从隔壁4307号房转移到了徐曼妮开的4305号房,这正是他逃亡计划中的一部分。要说的内容都一样,但语气发生了变化。 二十分钟前,冯成才开门见山地对徐曼妮说:“一百万——一人一百万,而且对于你们要做的事既往不咎!” “什么?”完全还不知道情况的徐曼妮愣了。 “我就不绕圈子了!”冯成才面无表情地说,“两条路,第一,你现在就走人,一分钱也拿不到;第二,留下来,给你们一人一百万,当然你们要为我做点儿事!” 第26页 徐曼妮还在死撑:“老冯,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烧了,在胡说什么呢?” 冯成才厌恶地摆摆手:“没时间跟你废话了,刚刚找你的那个男人——如果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报警,而且我很明确地告诉你,警察现在就在酒店的周围!” “警察?!”徐曼妮的脸色骤变,“老冯——” 她观察冯成才的表情,确定这次他是来真的,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更没有想过,想过——要杀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壮那小子的意思!” 徐曼妮慌乱不堪,不打自招,把她和李壮的悄悄话也拿出来搪塞,以显示自己的清白:“他想杀了你,我一再、一再地阻止,我说我和我们家老冯是有感情的。可是我没法子,我欠他钱——” 徐曼妮挖空心思地编造理由开脱自己:“我是被逼无奈的,他说如果我不按他的意思来,就杀了我全家!你知道,一个女孩子在社会上……” 冯成才表情依旧淡定,但却忍不住内心澎湃。在他心里,原先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图谋钱财而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居然想杀了自己! 徐曼妮看着冯成才的脸色,看不出端倪,她慢慢靠近他:“老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冯成才抬头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温柔,良久后,他嘆了一口气,恢復了冰冷的眼神:“一百万,只要你们帮我的忙,一人一百万!” “谈什么钱啊,老冯,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冯成才没工夫跟徐曼妮虚情假意了,他简单明了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有人要杀我。就在从这一刻起的每一分钟里,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事情过后一人一百万!” “我说过,要杀你那都是李壮的意思,而且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我知道!可我说的不是你们,要杀我的另有其人!” 徐曼妮怪异地看着冯成才,吃不准他的路子:“什么……什么意思?” “有人要杀我!当然——是除了你们之外!” “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徐曼妮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有点相信这并不是空穴来风:“难怪你会莫名其妙地要出国。” “不错,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冯成才走到窗口,点上一支烟。 “真的有人要杀你?”徐曼妮的眼珠子在转,“你报警不是因为我们?”她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冯成才转过身,“而且不是我报的警!” 徐曼妮又彻底煳涂了,除了李壮,还有人要杀老冯?老冯没有报警,却愿意出高价让自己帮助他?而且现在——按他的说法——酒店周围又都是警察……他们打哪儿冒出来的? 徐曼妮彻底被绕进去了:“老冯,你不是在银行工作的吗,难道还兼做特工?” 冯成才没有作答,他知道警察就在周围是因为刘秘书的那个电话。 刘秘书是“自己人”,拨打不同电话号码有不同含义。冯成才留了一手,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如果警察造访,刘秘书只需拨打这个号码,他就知道警察已经将他纳入了调查范围。 有这点足矣。 这足以证明黎昕已经留下了蛛丝马迹,让警方有理由相信冯成才自己已捲入其中。 冯成才当然知道,这样的大案警方肯定会启用手机跟踪,也知道用不了多久,黎昕同样能找到自己。 还是那句老话,他不能报警,因为这等于承认自己与黎昕有关。但他又不想和唐河他们一样坐以待毙,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警方能够介入。现在这种方式比报警要好得多,他可以不用提供线索或讲述任何与案情有关的东西,并且能在必要的时候全身而退。 “为什么不报警呢?”徐曼妮这个问题一出口,就觉得很无知,事已至此,冯成才自然有他的道理,“警察就在附近,他们难道不会保护你?” “什么是最好的保护方法?”冯成才反问。 徐曼妮答不上来。 “当然是抓住那个想要杀我的人了!而且——我的前提是不想让警察知道,我也清楚杀手想要杀我的事实。” 徐曼妮似乎摸着了头脑。这点不难理解,老冯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自己当然也不便进一步追问缘由。 还有一点她比较好奇,既然警方能够部署警力在酒店周围,自然是知道老冯的行踪了,如果他们找上门来,硬要“保护”怎么办? “不会的,警察知道我在酒店,知道我开的房间,但未必知道你,更不知道我现在就在隔壁你开的房间。” 徐曼妮突然知道刚刚进酒店时,为什么老冯要求她装作不认识他,并分头订房了。 她不停地转动着乌熘熘的眼珠,过了一会儿,还没开口,冯成才说出了她的顾虑:“一百万,每人一百万,我说到做到,除警察外,我还需要你们的帮助来进行我的‘逃亡计划’。而且——”老冯看了一眼徐曼妮,“我给你的那把钥匙,保险箱里不是钱,别指望中途开熘,否则你一毛钱也拿不到!” 第27页 她愣了:“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呢?老冯,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说完徐曼妮又露出了笑脸。 于是,冯成才临时雇用了一对原本企图杀掉自己、谋财害命的狗男女,来逃脱另一伙人的追杀。 听上去这似乎有点无稽,仔细一想又很合理。 这对狗男女图的无非是钱,有了钱自然可以从“杀人”变成“救人”,况且还不犯法。事到如今,冯成才觉得自己必须赌一赌。他把刚刚跟徐曼妮说的话又对李壮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实在是很滑稽!要不是黎昕,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遭了李壮的毒手! 这他妈算哪门子事儿?到了六十岁,理应尽享天年,没想到安稳的日子过不了也就算了,还要慌乱不堪地逃命! 杀手居然还不止一伙,但却又因为这两伙人破坏了彼此的计划,才保住了他自己的性命。 人活到这个份上,实在不怎么值得骄傲。好在冯成才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哲学问题,现在第一要解决的事件就是保全性命。他开出了所需物品的清单:枪、火药、假身份证、护照、假髮、几件男式和女式的衣服、摺叠轮椅、一辆不起眼的车等等,还有,所有的东西要在一个小时之内搞定! “我操!你当我是什么?这是在中国,社会主义国家,朗朗干坤,我上哪儿给你弄这些玩意去?!”李壮听完不满地叫起来,“你这简直不把人当人使嘛!” “否则怎么值一百万?”冯成才冷冷地说,“十年之内,这或许是你们唯一的发财机会,为什么不试试?” 李壮哑口无言。这些年偷鸡摸狗,虽说混在江湖,其实他也没交下什么朋友。种种可以利用的资源、人脉,现在像电脑程式一样,在他脑子里一一呈现。 试是一定要试的! 李壮咬咬牙:“成,你等着!我去街面上熘达一圈,看看能不能找齐这些玩意儿!” “记住,一个小时内!过了这个时间,算就有这些东西也没用了,当然——我也不会付钱给你们的!” 李壮重新回到了大街上。 短短几分钟之内,他的人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起先是谋财害命、逮着就毙的营生,现在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前面的营生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在,却可以放手去干。 万事讲究个心态,心态一好,再仔细一琢磨,其实冯成才所要的东西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弄到。 主要就是时间问题! 车子可以现偷。假证——李壮打了几个电话,谈好价钱,通过彩信把先前用手机拍下的冯成才的照片传给对方。火药等其他琐碎的东西,李壮召来了一个信得过的小弟去办,约好了时间交货。 如此一来,李壮就只要亲自去解决最后一个问题——枪! 当然,他不打算去警察局或者部队的武装库。那里的守卫可是真开枪,打死不偿命,了不起跟你说声“对不起”。这样的二百五李壮可不愿意做。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 第六章 偷枪 〔我是要枪防身,你他妈准备让我去参加奥运射击比赛吗?〕 “铁拐李”,桐城市知名流氓,真实姓名不详,无帮无派,可是道上大小混混都忌他三分。究其渊源,可以上溯很久。如今这“铁拐李”只在郊区做买卖,对外名为废品收购,其实是枪枝交易。 “铁拐李”的买卖和别人不同。 在农村,土枪土炮不算稀奇,但那种枪没什么质量保障,运气不好,子弹在枪管里炸了,把自己炸个半身不遂也是常有的事。不是他们愿意“土”,而是国家管得严。 “铁拐李”的品牌效应就在于他从不买卖那些次品,一水儿的正规装备,前苏联狙击手的步枪……应有尽有。李壮过去蹲“号子”时,认识了个能人,此人来头不小。机缘巧合,正是他帮李壮与“铁拐李”搭上了线。 李壮从没想过以后会和“铁拐李”来往,没料到这次他却帮上了自己大忙。 在那座垃圾山背后的破房子里,李壮见识到了什么叫深藏不露。一盏摇摇欲坠的破吊扇底下,站着本市最大的流氓! 昏暗的灯光照着“铁拐李”的侧脸,另一边脸则埋在黑暗中,平添了几分诡异。“铁拐李”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并接着问道:“你是他朋友?” “是的!”李壮应了一句。他注意到“铁拐李”的绰号并不属实——起码这人不是个瘸子嘛。 “‘庙’里认识的?”“铁拐李”坐下来,盯着他。不愧是老江湖,眼神里不是警惕,而是杀气,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不敢出卖他的杀气! 李壮照着暗语说:“他说您要是问起来,就说起当年一块儿在东山上偷地瓜的事儿,您准能帮我!” “铁拐李”盯了他许久,盯得他头皮发毛。突然,“铁拐李”的杀气收敛了不少,嘟囔着:“这孙子尽给我添麻烦!” 李壮舒了一口气,气氛缓和下来:“大哥,要不是江湖救急,我也不会来麻烦您了!”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但等到“铁拐李”拿出那套装备,李壮还是吓了一跳。看架势像是在拍黑帮电影。乌黑的枪管,瞄准镜,枪身上还有几排李壮不认识的外文,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像是编号。 第28页 这玩意儿足够武装起一个职业杀手了。 李壮皱皱眉:“这?”话刚说到一半,没说出口——这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铁拐李”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小兄弟,做杀手也得跟上国际潮流不是?土枪我这儿没有,跟弹弓一样,弄不好还走火。这玩意儿——”他拍拍手里的枪,“正宗的苏联货,1500米射程,枪法准点,一击毙命,警察都没地儿抓你!现在满世界都是摄像头,谁还凑到跟前潇洒地轰一枪,然后再跑?” 李壮有点晕。 他不是要打仗,也不是职业杀手,只是为了点钱,受人之託想买把土枪罢了。 正当李壮犹豫的当口,“铁拐李”有点不耐烦了,他看出李壮似乎不是诚心的:“小兄弟,为保险起见得下血本!” 李壮看看时间,时间不多了,他狠下心问了价格,果然,这价格也真够“专业”的!超出预计的不少。 临出门的时候冯成才给了李壮一笔现金,幸好还够。这枪,李壮如果买下也就买下了,不料此时竟有人敲门。 屋里的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铁拐李”率先冷静下来,他听了听动静,藏好枪,指挥李壮躲进里屋。 门一开,进来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 “铁拐李”对来人怒目相对:“阁下有何贵干?” 那年轻人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西裤,皮鞋锃亮,皮带头隐隐地泛着光泽:“我要买枪!” “铁拐李”愣了一愣,这是脑袋提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可不是菜市场里摆摊卖葱蒜,来者不拒。“不懂!”仗着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铁拐李”毫不客气地甩出一句,“找事的,上别处去,我这儿的潭可深!” 李壮在里屋悄悄地探出半只眼。莫不是“倒钩”吧?可别羊肉没吃着,惹上一身骚,为这事“进去”,那可得不偿失了。 “我不是警察!”年轻人倒是爽快,直接看透了“铁拐李”的心思。随即,他从身后包里取出三摞钱,厚厚地叠在桌子上:“这是我的诚意。我要是警察,早直接逮了你。” “铁拐李”脸色微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兄弟,看你年纪轻轻,混哪条道的?” 年轻人不说话,从包里又取出两摞钱,放在桌上,然后仰头看屋顶。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那年轻人似乎不像警察的做派,但“铁拐李”又吃不准他的来头。桌上的钱,在吊扇的吹拂下,一张张俏皮地露出脸来。从“铁拐李”渐渐发生变化的表情看来,李壮知道,用不了多久,“铁拐李”就会受不了桌上的诱惑了。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隔了几分钟,年轻人垂下头,想也没想,从身后的包里居然又取出两摞钱重重地拍在桌上,这可是市价的好几倍啊! “铁拐李”把牙一咬:“成!你等着,我给你拿货!” 李壮后悔莫及。军火交易也就跟做普通买卖差不离,也没见着要多小心翼翼,有钱就有冒险的愣头青,早知道刚才自己先把枪买下来,现在一倒手,那可是几倍的差价呢! 他臆想着交易,想着想着—— 要不? 李壮突然心生一计。 也顾不上和“铁拐李”告别了,李壮从窗户跳了出去。 什么事都不能眼红他人。好好的买家、卖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偏偏李壮心里不爽。照理说,有冯成才那一百万许诺作垫底,再冒这险实在不值。可李壮是个流氓,智商不高,遇事一根筋,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占便宜。 绕过小屋,他贴着墙探出头。屋前,一辆黑色的polo停在空地上。 这好处可不能让“铁拐李”一个人占了去,千年的“冤大头”碰着了决不能放手,李壮想。偷是他的“专业”,他打算去偷那年轻人的包,那包里指不定还放着多少钱呢! 想到就做,李壮毫不含煳,猫着腰慢慢靠近polo。 他来的时候这车还不在,所以它必定是那年轻人的。李壮决定先去探探路,说不定车里还有什么更值钱的玩意儿呢? 蹲在车旁,李壮紧盯着小屋的门,年轻人还没出来。李壮站起身,眯着眼,从后视镜向里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车窗摇下一条缝,里面居然还有人。 “干吗?!”车里传来一声憋着的嗓音。 “看看,看看!”李壮措手不及,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来。 车窗又摇下了半截:“滚蛋!” 这下李壮真的吓得不轻。不是因为车里有人,而是车里的一男一女——都只有半张脸! 李壮倒吸一口冷气,往后趔趄了几步,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趁这功夫,车窗又摇了上去。 李壮才站稳脚,小屋的门开了,年轻人正要出来。来不及考虑,李壮本能地往边上快速一闪。 车屁股后面有个木头大箱子,李壮顺势往那儿一蹲,就算是躲起来了。 本来这事就算完了,大不了李壮再回到屋子里跟“铁拐李”买桿枪。可是那年轻人把枪放哪里不好,偏偏开了polo的后尾箱放了进去,俨然就摆在李壮的鼻子前。 第29页 这还不下手?那就太对不起小偷这份“职业”了! 或许年轻人没想到,本地的流氓竟会那么生勐——连职业杀手的装备也敢偷。 年轻人走到车前,拉开驾驶室的门钻了进去,发动,踩油门,车“刺熘”一声开了出去,前后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 但是,对于一个职业小偷来说,几秒钟的时间足够了。 “艺高人胆大”,说的就是现在的李壮。 做小偷这行,要天生有一种对“偷”的痴迷——不顾艰险、不畏强权,管你是什么来头,不论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只要机会得当,照偷不误。 几秒钟的时间里,李壮完成了打开后尾箱,取出枪盒子的举动。看着屁股冒尾烟的polo,李壮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背着偷来的枪朝反方向快速离开。 “铁拐李”那儿自然不用再交代了。这次收穫不少,一百万眼看就要到手了,况且还可以私吞下买枪的钱,权当是笔额外奖金吧! 李壮乐得不行。 到了酒店门口,一个小时的期限差不多就到了。从四面赶来的同伙,顺利地送来了冯成才想要的东西,也顺利地从李壮手里取走了报酬,一一离去。 只有偷炸药的那笨小子,足足跑了七八条街才算甩开了化工厂的保卫科人员,搞得灰头土脸,脚也崴了。 李壮多付了几张票子,算他是工伤。 左肩背着枪盒子;右肩挎着一只大包,里面装有需要的假证还有其他一些琐碎物品,手里提着一张摺叠的轮椅,李壮昂首挺胸地走进北林酒店的大堂,在电梯门口按了向上的箭头。 电梯旁的墙上有部液晶屏幕的电视,正播着新闻。 电梯一到,李壮身子才刚进去了半边,又被电视上的画面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电视上说,有几名极度危险的犯罪分子正流窜在桐城市的大街上,希望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相关线索,然后又贴出了几张图片。 正是李壮先前看到的年轻人和polo中的那对男女! “你到底上不上?”电梯小姐不耐烦地问卡在电梯门口的李壮。 “上,上!”李壮急匆匆地挤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阖上,然后悄无声息地开始上行。 黎昕一行三人在北林酒店对面的楼顶,刚踩好点,却发现枪没了! 这事儿搞笑了。 黎昕运筹帷幄赛诸葛,算计着跟踪警察找到了冯成才,侵入北林酒店的电脑网路系统,弄清了房号,又费尽周折买来枪,在酒店对面的天台找准位置,随时可以射击,到头来却发现枪没了! 土豆憋了半天,想起在车子旁边鬼鬼祟祟的李壮:“老师,会不会是他?趁着你开车的工夫,把枪给偷了!” “他偷我们的枪干吗?”黎昕皱着眉头。其实那是杆麻醉枪,仅能致人昏迷而已。 即使现在冯成才周围全是警察,黎昕依然不想草草了事,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套路来行事,这可是原则问题! 照监视下的警察来看,警方并没有和冯成才正面接触,起码没能贴身保护,这样就有机会了—— 别忘了,自己这边可是有土豆和二丸的啊!只要冯成才不省人事,他们就有办法把他给运出来。 可是现在枪没了! 时间不等人,不知道警方下一步会採取什么措施,如果他们把冯成才藏起来,那就添了许多麻烦。 而且,更重要的是,满大街都是他们三人的照片,再跑回去找“铁拐李”买枪,保不准还要冒多大的风险。 黎昕挠挠头,得想个新法子。 他们重新坐回polo里,绕着酒店一圈一圈地转。不能停,一停就加大了被指认出来的危险。 再一次绕到酒店大门前的时候,黎昕听到土豆和二丸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回过头,看见土豆正指着窗外,二丸说:“没错,就是他!” 黎昕顺着手指看出去,一个男人,在酒店门口掏钱换来了另一个男人手里的包。当然,这个男人——正是李壮。 “得来全不费工夫!”黎昕想,“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儿?!没错,就是它!”黎昕虽不认得李壮,但却非常熟悉此人身上背着的那个枪盒。出门前,本来想好了不滥杀无辜的,可是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先别管了,想个法子干掉那个男人,夺回枪再说!”黎昕狠狠地说。 此时,一眨眼的工夫,李壮已钻进了酒店。黎昕当然知道,酒店周围布满了警察,谁都有可能是便衣。别说下车,就算再这样开车绕下去,也很快就会被警方怀疑。 怎么办呢? 好在和背枪盒的傢伙交易的那个一瘸一拐的小子还没有走远,黎昕想了想,有了办法。 polo跟在那瘸脚小子身后,转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加速跟了上去。还没等瘸脚小子反应过来,一开车门,土豆一把揪他上了车。 瘸脚小子反应倒是很快:“别别,别动手,我全招!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负责偷东西罢了!”他挣扎着转过头,土豆的半张脸贴到了他的鼻尖。那小子顿时吓得不轻。什么呀?警察可不带长成这样的! “我们不打你,只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疼!疼!”土豆下手没轻重,捏得瘸脚小子直吸冷气。 第30页 黎昕摆摆手,示意土豆放松:“只要你帮我们找个人,就放了你。” “谁……谁啊?” “就是刚刚在北林酒店门口和你说话的那个男人。” “你们是干吗的?”那小子被松了手,转了转淤青的手腕,狐疑地看着他们,“这事儿可是犯法的!” “什么!”土豆瞪大了眼珠,怒目相视。 那小子打了个哆嗦:“不是不是,我是说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有困难不都相互帮助嘛!可,可是——我跟他不熟,就是酒店门口的那个男人,你们说的是李壮吧?我们也就是萍水相逢。进了酒店,你们自己去找就是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几号房了。” “我们不是要进去,而是要他出来找你!”黎昕伸手从那小子的裤腰带上取下了手机,摆在他的面前,“给他打电话!” “我真的跟他不熟,没他电话,都是朋友介绍的。” “李壮是吧!”黎昕不理他,自顾自地翻开手机盖,在通话记录里找到名字,拨通了,放到那小子嘴边。土豆用力捏住那小子的右手,只见他冷汗直往下冒,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手机里传来一个慌张的男声。 “又怎么啦?”李壮在电话里不耐烦地问。 土豆加大了手上的力度,那小子强忍着疼:“李哥你出来一趟吧,我在路边——那个,摔倒了!”他一慌,编了一个怎么看都不高明的理由。 “娘的,爬起来不就完事了吗?” “不是!”那小子看看黎昕,再看看土豆,急了,“我爬不起来啦,就在酒店西边的小胡同里。你快来吧,有急事!” 李壮在电话里嘟嘟哝哝地骂了几句,挂了电话。 那小子讨好似地看着黎昕:“电话我打了,可以走了吧!” “不行!”黎昕断然拒绝,“等他人到了以后,你才能走!” 这边,李壮当然没打算出去。眼前的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工夫去管那个小混混! 一百万没那么好挣。 交完货,李壮才知道冯成才要他做的不仅仅是找齐这些东西那么简单。 “去把隔壁4307号房给炸了!”冯成才冷静地指示。 李壮听得有点犯晕,一脸疑惑:“把……把什么炸了?” “隔壁,4307号房!” “我操!”这回听清了,“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李壮虽然智商有点低,但还不至于是傻子,这事儿他可分得清。 冯成才冷冷地道:“那你想杀我,就不是掉脑袋的事儿?” 问得李壮哑口无言。 全不在一个理儿上嘛!杀人是谋财害命,现在是交易,可这理没法说得通。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把冯成才给杀了,一刀拿下。 李壮小声地嘟哝:“也没说要干这个。” “也没说不要干这个!”冯成才瞪着眼回了一句。 李壮转脸看看徐曼妮,那娘儿们眨巴着眼,仿佛置身事外。李壮心想:“凭什么都是拿一百万,我干的全是风口浪尖的活儿啊?” 徐曼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们老冯是重感情的人,不会害你。隔壁没人,炸的只是房间。虚晃一枪,这叫调虎离山,懂不?山炮!趁乱的当口,咱们化上装——”徐曼妮指指假髮和轮椅,“警察得保护周围群众,我们要趁乱在杀手的鼻子底下熘走。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早跑远了。” 李壮总算明白了冯成才的逃亡计划。 虽说这计划可行,但问题是怎么把炸药送到4307号房去。照他们的说法,四处都是警察,以冯成才为目标。所以警方肯定也知道他开的房间,没准现在警察正监视着,说不定就在走廊里呢。 怎么过去? 难道光明正大地夹上炸药包,直接冲过去? 到时候,这对忘年鸳鸯倒是能双宿双飞了,留下自己一人去吃牢饭? 冯成才提醒他:“当然得想个法子!”说完他指了指屋顶上的排气口,解决了李壮的难题。 不知何时,冯成才已经打开了4307号房天花板通风口上的盖子,这个通风口和4305号房相通。拿根长点的棍子,把炸药包推过去,点燃。只要一炸,警察和杀手一定全往那儿奔,趁着混乱,冯成才一行往人群里一扎堆,留着他们警匪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这是个不错的计谋。 冯成才动手装火药,分量要算好,既要有效果,又不能伤着就在隔壁的自己。他扒拉着李壮带回来的东西:火药、假髮、轮椅、枪…… 等等,这是什么?! 冯成才提起那桿枪,眉头皱得厉害。即使到了他这年纪、这般城府,也不禁恼火——黎昕买的枪也是“正规货”,长杆的。 “这,这是什么——”冯成才像被人抓住裆部一样扭曲着脸,憋了好半天,“我是要枪防身,你他妈准备让我去参加奥运射击比赛吗?!” 紧张让冯成才有点失态了。 “这不显得咱专业嘛!”李壮拿“铁拐李”的话搪塞,多少也带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当然不能说这把枪是偷来的。否则冯成才一定要他归还买枪的钱,或者就此耍赖不给那一百万的报酬,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31页 “我哥们那儿只有这种玩意。”这次李壮倒没有撒谎。 一想到偷枪,电梯口电视里的画面又浮现在李壮的脑海里。记忆中,好像是说提供有效线索,是有奖金的?对啊!李壮琢磨,一百万,拿命去拼,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报警? 那辆黑色polo和那就在鼻子尖的车牌号,应该算是有效线索吧?就是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牵扯到“铁拐李”身上。这人既然敢卖枪,自然也不是什么善类,如果把他牵扯进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转过头来对付自己? 李壮还在犹豫不决,徐曼妮在一旁勐地推他:“愣着干啥?帮忙啊!” 三个人在床上装起了火药。谁也没干过这个——凭感觉吧,应该不会很难,只要能冒出火、有动静,炸掉半间房子,计划就算成功了。 火药包做出来之后,徐曼妮帮忙捻了一根长长的导火索。李壮踩上椅子,把火药包推到隔壁房去,只听见“噗通”一声,落在了那边的地上。 冯成才和徐曼妮分别戴上假髮,化了装,换上准备好的衣服,乍看年纪都变老了不少。冯成才打开摺叠轮椅,坐了上去,又戴上帽子,扮成个弥留之际的老头儿。徐曼妮那身打扮,应该是秘书之类的角色。 “我呢?”李壮问道。 “不用,反正也没人认识你。” 李壮想想也是。他看看冯成才,看看徐曼妮,三人都狠狠吸了一口气,冯成才颤抖着点上导火索,徐曼妮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一切都很顺利,冯成才颇有点运筹帷幄的感觉。 在不太响亮的爆炸声之后,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猫眼外,“大檐帽”穿梭如流,很快有人急促地敲门。 徐曼妮跑去拉开门。这骚娘儿们没去演戏实在是太可惜了。 “怎么啦?怎么啦?”徐曼妮在那儿拼命装嫩。 门外是个年轻的警官:“突发事件!带上你们的行李,跟我走!” 一行人没坐电梯。警官的意思是以防万一,李壮和他抬着轮椅上的冯成才走下楼梯。 他们周围挤满了慌乱不堪的群众。没想到,这酒店宽敞的走廊里平时空无一人,真遇上事儿了,人群蟑螂似的不知道从哪些旮旯儿里全蹿出来了,活像被喷了杀虫剂之后的厨房。 李壮一边抬着冯成才,一边还在想着协查通告奖金的事儿。 临到大门,大堂里的电视屏幕仍在播放着黎昕三人的照片,看到了屏幕下方的联繫电话,李壮终于下定决心。 偷来的车就停在街角,李壮耍了个心眼,让冯成才和徐曼妮先上车等着。 离开他们的视线,李壮拨通了电话。 “黑色polo,对……车牌xd0870。” 厉果得到了有关黎昕的最新消息,虽然真伪还待辨别。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查清北林酒店发生的爆炸事件。 部署在周围的警力朝事发地赶来,一部分忙着疏散群众,另一部分掏枪、找掩护,兵临城下般谨慎。待浓烟散去,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发现屋里半个人也没有。 厉果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 屋子不大,尽收眼底。和酒店里的其他房间没什么两样。大床、电视和沙发等等,无非是这些标配的物件,在爆炸之后,家具倒没有毁坏殆尽,只是爆炸产生的气流让它们倒的倒、歪的歪,凌乱不堪。空气里瀰漫着火药味,还有床单、地毯等易燃物被浇灭后,散发出来的湿湿的味道。 何鹏涛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摇了摇头:“没人!” 人上哪去了? 此房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下,门窗都是紧锁的,俨然是个密室,难道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过,又把冯成才给弄出去了? 这事有很多破绽,作为受过唯物主义薰陶的警方,自然不会过多地进行神秘主义的联想,可这次—— 这次对象特殊。 厉果走了一下神,《马拉之死》那幅油画又出现在他眼前。他似乎听到了对此案嫌疑对象的种种描述…… 厉果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前方仰角45度的天花板上,被人为地打开了通风管道,这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走上前两步,再看看地面以及周围的痕迹,似乎明白了:“隔壁房的住客呢?” “已被安全送到楼下大堂了!” “我们下去看看!” “等等!队长!”才出门的厉果和何鹏涛又被叫了回来。姚静曼站在窗前,看着大街上,她手里举着一个微型望远镜,“你们来看——” 厉果从镜头里望出去,街角一辆黑色的polo,车牌——xd0870,正是先前举报电话指证的那辆车! 包围圈悄悄地收紧。何鹏涛身先士卒,在这种情况下警方承担着很大压力。 街上车水马龙,不明真相的群众依然或忙碌或悠然地走来走去。虽然警方目前并不清楚黎昕他们有没有武器,但是他们没有法治观念那是肯定的。 这几个王八蛋杀人不眨眼,厉果心知肚明,少数重度精神病患者有自残或暴力倾向并不少见,可是如此草菅人命、对生命可以如此漠然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在这些人的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畸形思想,让他们做出如此令人髮指的行为呢?厉果又想起了日晖小区的案发现场,以及那对无辜母女的悲惨死状……他不禁出了一手冷汗,枪握得更紧了。 第32页 车里似乎没有动静,但一个影子“唿”地闪了一下。 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不许动!” 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特警围住了汽车,周围群众一下子散去。不少人走了没多远,又驻足观望。 “放下武器,从车里出来!”何鹏涛喊着。 汽车摇晃起来,众人心头一紧。 “不要作无用的反抗!” 汽车静了几秒,又摇晃起来,依稀可以听见有人在车里用头撞车窗的声音。 厉果觉得事有蹊跷,他看了何鹏涛一眼,何鹏涛皱皱眉,离车子更近了一步。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何鹏涛一边靠近,一边示意特警退后,自己潜上前,蹲在车旁。 车子又摇了起来。 何鹏涛握住车把,深吸一口气,勐地拉开门,后车厢里却是个陌生男人,被缚着,嘴里塞着袜子。 这人是谁? 众人心生疑惑。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厉果心想——不好! 车里,自然是那个为李壮偷火药的小混混。 三分钟前,黎昕三人发现了出门打电话的李壮。在听到酒店那边响起了爆炸声后,他们冒着风险从小巷子转到了视野更好的街口。见到是酒店楼上冯成才的房间着了火,连他们也摸不着头脑。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李壮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先去把枪夺回来,然后见机行事!” 他们乔装一番,戴上墨镜和帽子,低调地捆上那个小混混,把他丢在后座上,然后打开车门潜入人流中。临近酒店,周围警方正拉起警戒线。李壮却是越来越近,正在此时,只见李壮挂掉了电话,转身朝酒店里走去。 黎昕他们也加快了脚步。 “禁止入内!”不远处的警察喊着。 趁着警察转过头去的工夫,三人找了个空当钻了进去,没走几步,警察在后面又喊:“说你们呢,怎么还往里走?!” 李壮还在往前走,不远处的冯成才正坐在轮椅上。循着警察的声音,李壮看见了逼近的三人。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熟,再仔细看,似乎看出些端倪,身后一男一女的脸虽然都藏在墨镜背后,依然无法完全遮挡住黑色而僵硬的半张脸。 认出了黎昕,李壮脸色骤变。 坐在轮椅上的冯成才,看到李壮一脸惊诧的样子,同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黎昕一行。 黎昕觉得有些奇怪,只觉得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儿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接下去的事更让他看不懂,老头儿从身后取出了枪套,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只见老头儿取出枪,却是—— 却是对准了李壮!只见老头儿厉声喝道:“妈的!你居然出卖我?” 看见枪,周围尖叫声四起! 厉果他们循声前来。 现在—— 热闹了! 李壮一头雾水,远远看见警察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在警察他们身前,还拦着杀手,最要命的是,冯成才的枪还正指着自己。 这算哪门子事儿,那个只有半张脸的男人,风驰电掣般来到跟前,什么玩意儿?! 还没等李壮反应过来,一双钢筋般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李壮一阵晕眩,心想这次要玩完了!他看见了冯成才起变化了的脸部表情,从愤恨到惊诧,又是瞬间,冯成才开枪了,“砰”的一声轰向那个半张脸的男人。 半脸男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又看看李壮和冯成才,一副很奇怪的样子,还来不及“抒情”,扭头摔到了地上。 四周更乱了,受到惊吓的老百姓,顿时惊恐地四处逃窜。 警察在周围拼命地喊:“趴下!趴下!” 但是,在这节骨眼上,谁还有心思遵守秩序? 看到土豆倒下了,黎昕眼里不由得泛起了血光,显得十分可怖,接着他不顾一切地朝李壮冲过去。 还想什么啊,跑吧!扒开垂死的半脸男人的手,李壮准备奋力冲刺。再想想,好像还差了点什么,转过头指着冯成才,大吼了一声:“冯成才就在这里啊!” 冯成才的五官拧到了一起,脸色发青,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李壮。 李壮发足狂奔,尽往人多的地方钻。出卖冯成才这一招着实灵验,杀手不说,警察也立刻把冯成才当做了目标。 李壮潜在人群中逃命,身后总有个人扯着他不放,回头看去,却是徐曼妮。 “你个死娘儿们老跟着我干吗?” “废话!你是我男人,我不跟你跟谁?” 两个人边跑边骂骂咧咧的,混在人群之中。出了市中心,在警察包围区之外,两人悄悄闪进一条小巷。 “你这是干的什么活……还想杀人呢……差点让人杀了!”徐曼妮弯下腰直喘气。 “你跟那老头儿……睡一起都半年多了……你也不知道他还有生命危险?!怎么搞得和特务一样嘛?” “我也是今天才刚知道!” “现在怎么办,一毛钱都没拿到,还把自己牵扯进去了。”李壮说的是那桿枪的事儿,用不着多久,估计警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自己了……唉,这多冤啊! 第33页 “他不是还给你留了一把保险箱的钥匙吗?”脑瓜子一转,李壮突然又想起了这茬事儿。 “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老头儿说了,不是钱!” “那会是什么?” 徐曼妮也答不上来。是啊,如果不是钱,那会是什么呢? 两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无论如何总得去看看吧! 银行里。 人们还不知道北林酒店那边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件,依旧安详有序。现在是比谁速度快,这条线索不算隐蔽,保不准警察就在保险箱那里守着呢。 办好手续,等待,被领着进入保险库。李壮激动得直想抓头挠耳,莫不是什么稀世宝贝吧? 保险箱被打开了,里面放着一只红木盒子,看起来做工相当精緻。徐曼妮取出盒子,看看四下里无人,连忙打开。 里面的玩意儿让他们惊讶不已! 第七章 白局长的秘密 〔那旋涡不离不弃,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野兽,一路跟来。〕 都昌县位于华东,沿江、伴湖、靠山,九省通衢。 坐了大半天的火车,李壮和徐曼妮来到这里。因为行动还算迅速,他们在火车站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阻碍,警方似乎还没有摸到这根线。他俩按照地图上的标示来到此地。 这是一幅手绘的地图,就在保险箱的那个红木盒子里。 按目前形势,桐城市是待不下去了,李壮不敢冒这个险。枪的事儿还没想出两全其美的解释,一方面是警察,另一方面是“铁拐李”,两边谁都不好惹,不如出门躲躲。 最要命的是钱。眼见快到嘴的鸭子飞了,李壮不甘心,他看着地图说:“这玩意儿不简单!” 确实如此。现在想想,徐曼妮自然会把它和冯成才被杀手追杀联繫到一块。不会是碰巧吧!冯成才是明知道有人要谋害自己的,出国的打算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要不是李壮出现,也许他们现在正在飞往夏威夷的途中呢。 杀手追杀老冯,难道就是为了这张地图? 这个地方离桐城市不远。对方不但劳师动众,而且需要用杀人来解决这个问题,看过点电视剧的人都知道,也许——和某些重要的东西有关! “不会是什么宝藏吧?”徐曼妮问。 反正都要跑路,不如去看看,也许真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穫呢? 都昌是旅游胜地,南来北往、人头攒动,像是个露天的大学食堂,南腔北调混杂一堂。出了火车站,李壮在路边买了一张当地的地图,比较了一下,目的地在小镇外,沿江的一个村子。 村子倒是不远,傍晚时分,两人坐着中巴车,来到村口的一家小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也就是当地农民自己盖的二层小楼。奢华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好在还算干净。两人锁上房门,出了村子,趁天还没彻底暗掉之前,来到了地图上说的老爷庙。 这庙在湖边,李壮指着地图的标志,抬头望着老爷庙正对的湖中心说:“就在那儿。” 湖面一艘船也没有,空旷得很。 还没等到李壮的好奇心彻底涌上来,天就完全黑了。月光洒下,湖面像是一条巨蛇表面的鳞片,熠熠生辉。 回到酒店,正赶上吃饭,是当下流行的“农家乐”。土鸡、新鲜的鱼、自家种的蕨菜,烧得一般,但要的就是这种“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和一群从上海来的游客在厨房拼桌吃过饭,李壮拉着徐曼妮四处打听消息,为明天做准备。 这老爷庙有数百年的歷史,站在酒店一楼的橱窗前,李壮看着《出行指南》。据说当年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有一役,朱元璋兵败,逃到湖边,追兵紧随,紧急关头湖中突然出现一只巨鼋,把朱元璋驮过河,才使他得以保全性命。做了皇帝之后,朱元璋修葺了这座庙,以感激当年巨鼋的救命之恩…… “咱们得租船过去。”李壮看得正带劲,徐曼妮走过来拍他的肩膀。刚才,游客中有个脸让人一看就联想到《正气歌》的老头,向他们介绍了周边的旅游工具,以为他俩是热恋中的小青年。 “而且是单独的,租条小船!” 这个问题倒不是很大,冯成才给他买枪的钱现在还在李壮荷包里躺着,足够支付。只是他想不通,湖中央能有些什么玩意儿? 可地图上明明就在那儿标了个醒目的五角星。 晚上,他出去问了几个船夫,没想到一提起老爷庙,船夫们个个心惊胆战,跟遇见瘟神似的避之不及,也不说原因。李壮越发好奇了,仔细想想,下午看到这湖面上确是没有一条船,难道有什么猫腻?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正好碰见酒店的老闆娘路过,李壮不动声色地问起。 “那多了!”老闆娘兴高采烈地列举了几个地名。 “水面上有啥好玩不?”李壮接着问。 “一样。最好是去吃鱼,那江河里的鱼比起你们城里人菜场买的,味道可要正得多。村西头有码头,明天早些去,全是拼船的,三十块钱连吃带玩划算得很!” “有什么特别点的地方吗?”李壮一点点在往主题上靠,引诱老闆娘。 她却越扯越远。 “老爷庙门前的那片湖面上,怎么没船过的,能去不?”李壮决定不再兜圈子。 第34页 不想,话未完,老闆娘的脸突然沉了下来:“那地方空空荡荡,去干啥?” 李壮还准备问下去,老闆娘甩了个背影给他,兀自走到门前,拨弄竹筛子里的梅干菜。 李壮悻悻不已,仍旧不甘心,走上前还想接着问,这时院子外进来个瘌痢头,老闆娘问他:“要点啥?” “给我来盒烟!”瘌痢头回答。 入夜。 李壮和徐曼妮躺在床上,两张床,却都睡不着。 卫生间里的水嘀嘀嗒嗒响个不停,窗外月光流淌,李壮点上一根烟,有人敲门。 “谁啊?” “我!” “你是谁?” “开了就知道!”门外有个男人沉着嗓子说。 李壮皱了皱眉,打开门,正是先前买烟的那个瘌痢头。 “你是?” “嘘——”瘌痢头嘴前竖起根手指,侧着身钻进房间,直奔主题,“听说你们想租船去老爷庙?” 李壮看着他:“什么意思?” “没人肯去吧?”瘌痢头眼神狡黠地说道。 “未请教……” “宋铁头!” 李壮看了看他一块块秃髮的丑陋脑袋,问道:“你能带我们去?” “三千块!一分不能少!明天早上四点钟出发,谁也别告诉!” 李壮有点犹豫,倒不全是钱的事儿,而是每个人都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莫不真是什么催人性命的阎王殿? “大伙儿怎么都不愿去?” 宋铁头不屑地看着李壮:“别装了,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是上面派来的吗?还是记者,想从我嘴里套消息?我是不会说的,这是规矩,我老婆孩子都在村里住着呢。我只负责带你们去,其他的一概不管。成交不?” 李壮一头雾水,看宋铁头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嗯——”他也压着嗓子,稳住他,“我们正是上面派来的!” 宋铁头一走,李壮问徐曼妮:“去不去?” 徐曼妮也有点犹豫:“三千?” 还没等徐曼妮缓过神来,李壮已经咬牙做了决定:“去!三千块,一定有它的价值。来都来了,难道还打退堂鼓不成?” 离天亮还差一点,湖边凉得厉害,李壮两人没准备,冻得直打哆嗦。黑暗中,宋铁头从树后面勐然来到李壮鼻子尖前,吓了他一跳。 “嘿嘿,挺准时啊——钱带了吗?” “带着!”李壮拍拍自己的荷包,“不会少你!”他心里有点嘀咕,这场面似曾相识,在铁拐李那儿就见过。 “没人见着你们上我这儿来吧?”宋铁头警惕地望望四周。 “没有,放心吧!”李壮有一肚子的疑问不方便问,毕竟说了自己是“上面派来的”。 “行,先交钱,后上船!”宋铁头还是有点不放心,往路边走了两步,站上块石头,向村里张望,然后又走了回来。 李壮想了想,既来之,则安之,掏出一沓钱,递给宋铁头:“数数?” 对方接过去掂量了一把:“走——跟上我,上船。” 拿到钱之后,气氛就融洽了很多,宋铁头的话也多了。“我要得其实不多,你们知道,去一趟总得置办点东西,这就花去大半了,也就剩点辛苦费。” 这时候,李壮才发现宋铁头身后背着个黑色麻袋,鼓鼓囊囊的东西不少。跟了宋铁头沿着堤坝走,在尽头,某艘豪华游艇的边上,李壮看到了一艘摇桨的斗篷木舟。 “就这儿——”李壮蹲在那艘破船边上。 “这他妈也太原生态了吧?”李壮恼火地摇摇船,吱嘎作响,“三千块?风大点儿就能直接吹翻咯!” “这你就不懂了,木头船一来动静小,避人耳目;二来辟邪!” 两人没听说过,只知道桃花剑驱魔捉鬼,哪有木头船辟邪的典故? 宋铁头怀疑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是不是上面下来的?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哦,我……我们刚到上面不久,有很多东西还不是很了解嘛!” 无奈,三人依次跳上了船,李壮和徐曼妮钻进篷里,宋铁头在船尾捲起袖子,松开缆绳,摇桨出发。 小船一摇一摆地朝着湖中央驶去。 夜空冷清,残月从蝉翼般的云层中透出来,闪着惨白色的清辉。湖上安静得出奇,划水声尤为分明,“哗——哗——”的直逼人心。远处,岸边柳树低沉,更远处的山丘,在黑暗里只剩下一个轮廓,像是一只只蹲着的野狗。山上偶尔亮起的几盏小灯,就像狼眼,曝着莹莹的寒光。 离开岸边有些距离了,宋铁头突然停止了划桨,船慢慢滑过一段水面后,渐渐停了下来。 宋铁头取下了身上的黑色麻袋。 蹲下。 解开。 宋铁头嘴里说道:“我们先做点准备!” 李壮手心捏了一把汗,吃不准宋铁头的路子。宋铁头从麻袋里取出香、鞭炮、稻米、塑胶袋里装着煮熟的鱼肉,此外居然还有一只活着的公鸡。公鸡一被取出包袱,唧唧咯咯叫个不停,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第35页 宋铁头不由分说地扭断了公鸡的脖子,果断、利落,那鸡就像突然断电的录音机,发出几声难听的声响后,安静下来,看得李壮和徐曼妮心惊。 宋铁头插了香,把鱼肉倒在碗里供在船头;然后扒下公鸡的皮,撑在竹竿上,像一面旗帜;鸡血涂在船身,鞭炮挂在船尾,接着他便撅着屁股三跪九叩—— 他转过头:“愣着干啥?过来磕头啊!” 两人虽说一头雾水,但入乡随俗,只能跟着宋铁头一起跪地捣蒜。 “敢问咱们敬的是哪路神仙?”磕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头,李壮忍不住问道。 “是啊是啊!”徐曼妮也在一旁好奇不已。她一个金丝笼里的“二奶”,哪里见过这阵势! 宋铁头站起身,脸色怪异:“你们到底是谁?怎么一点都不懂规矩!” “这——”李壮看着宋铁头。 宋铁头手里握着桨,却没有动,看这架势,两人若不说实话,他貌似不肯再走了。 重要吗?李壮心里嘀咕,从哪来? “不瞒兄弟说,”李壮嘴里却这样说道,“我有个叔叔——他才是上面的人——得了病,上个月死了,临死前关照我一定要到这个地方来一趟。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这里面的机关,还望兄弟多多指教!” 宋铁头不说话,显然不高兴。李壮赶紧递上一支烟:“不是兄弟有意隐瞒,实在是这事蹊跷得很,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宋铁头接过烟,皱着眉头:“真是的!” 李壮见状,连忙用打火机帮宋铁头点上火,又把剩下的半包烟塞进他的口袋,宋铁头的那张臭脸,才像喷了香水的厕所,稍微有所缓和。 船继续走,一路无话,李壮不敢再节外生枝。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宋铁头说话了:“快到了,你们自己看吧!” 李壮和徐曼妮站到船头,四面依然黑得很,什么也看不到:“这……这是看什么呀?” 宋铁头不说话,兀自摇桨。李壮眼珠子一转,从荷包里又掏出两张人民币,塞进宋铁头的口袋。 宋铁头不耐烦地嘀咕:“看老爷庙!” 远远望去,岸边那座轮廓依稀的庙,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月亮从云层中又探出了一点,照耀着这片区域,两人的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可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李壮偷偷瞥了一眼宋铁头,他依然不说话,这孙子,莫不是上当受骗了吧?正想着,徐曼妮在一旁“咦”了一声。 “什么?”李壮迫不及待地四处望去。 “你看那庙!” 还没等他缓过神,湖面上突然颳起一阵阴风。李壮一个战慄,宋铁头脸色微变:“走了!”他丢掉手上的菸头,摇起桨。 船接着往前走,划了没多远,风颳得越发大了,伴着唿唿声,这回宋铁头脸色大变:“莫不是那么倒霉真遇上了吧?” “什么玩意?”李壮问。 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黑色的漩涡扑来。 宋铁头脸色巨变,大喊了一声:“不好!”他跑到船尾,点起鞭炮,噼里啪啦声响彻夜空。接下来,宋铁头拼命摇船,嘴里还唧唧咕咕念着什么咒语,那漩涡就在船后跟着。宋铁头大汗淋漓,月光下的湖面分外诡异,徐曼妮突然一下紧紧抓住李壮的手:“看见没?看见没?” “啥玩意?”李壮也被吓得不轻。 鞭炮声轰鸣,宋铁头继续拼命摇桨。 那旋涡不离不弃,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野兽,一路跟来。 冯成才的脑袋挨了一砖头,躺在医院里。 黎昕估计是急了。作为一个高智商、重口味的“杀人团伙”的首脑,居然对冯成才拍板砖,估计土豆中枪这事给他造成的伤害不小。 要不是让警察迅速制伏,黎昕都有上前挠冯成才的可能,当然也包括二丸。 警方的收穫颇丰,被害人和兇手全部落网。但也有不足之处,冯成才被击中要害,虽无生命危险,可仍在昏迷中。中了枪的土豆,因为是麻醉子弹,倒是很快醒了,可警方和这三个人根本无法沟通。 “毙了算了!”何鹏涛从审讯室出来,对站在窗外的厉果说,“怎么跟白痴一样!两天了,一句话没有,就那个挨枪子的小子说了四个字‘我要吃肉’!他倒想得挺好,跟没事人似的。”他突然压着嗓子对厉果说:“丢监狱里去待几天算了。” 厉果回过头:“你说真的假的?” 何鹏涛看着他严肃的样子,嘿嘿一笑:“当然是假的,开个玩笑嘛。” “可不要乱说话,小心吃处分——现在满世界都在讲人权!” “人权,妈的,他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人权?这时候来讲人权!” 厉果不说话,眼前的这几名犯罪嫌疑人,确切地说连“人”都算不上,黎昕倒还算正常,那一对只有半张脸的男女,居然两天没合过眼,他们—— “他们似乎是不需要睡觉的!” 姚静曼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联繫核磁脑扫描。 那是市局的定点医院,冯成才的及时收治,证明了良好的“警医”关系,可以迅速安排好一切医学方面的事务。 第36页 厉果、何鹏涛押着三人,在那边联繫好了之后,随即赶到。 结果同样让人吃惊。 这个检测中,事先准备好了受害人被害现场的照片,只是已被切割成了数块,拼图一样地在他们面前此现彼消地放映。 厉果能够想到的最好的促使他们脑部活动的元素,就是这个画面。 里屋内,检测医生望着演示出的数据,大吃一惊,甚至还几次弯腰确认并不是因为数据线接错的原因。他抬起头来,问道:“你们哪找来的这三个傢伙?” 厉果看了眼电脑屏幕,也止不住吃惊,上面显示,三人在用脑之时,除了黎昕的数据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另外两人所表现出来的神经元的活跃度,要远远超出常人,承载神经元的脑突触也比常人发达许多。 “这——这根本不可能嘛!”医师说道,“我见过国内一些优秀少年或大学生的脑电图,可还不及他们的三分之一!无法想像!” “什么意思?”何鹏涛在一旁问道。 “就是说——”医生愣了愣,实在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准确的数据出来之后,何鹏涛依然不信:“你不会看错吧?” “怎么说呢?我们的学习、记忆或其他各种能力,人格的构建,智商的高低,感知觉信息的传递转换等等诸如此类的精神心理活动,全都取决于神经元的数量及活跃程度。如果我们正常人的智商是80分,那么天才就是满分100分——” “你是说,他们是天才?”厉果打断了医生。 “不是——他们起码有300分!” “啊?这……这有没有科学的解释?” “理论上……”医生想了想,“我们的大脑就像一个工厂,神经系统就像传导电流的电线,体内每秒钟发生数亿次化学反应,来完成我们复杂的日常活动,比方嗅觉、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思考等等。让我们学习、记忆、疼痛、舒适、喜怒哀乐。正常人能够保持化学物质的平衡,但非正常人——往往不能达到这种平衡,而出现感知觉系统出错的情况,这几个人的脑部活动就符合这种情形。但他们所重新构建起来的大脑,却异于普通的精神病人,而拥有强大的爆发力,并时刻保持着亢奋状态……” “难怪他们不需要睡觉!”厉果明白了。 难道自己的老师石建国所做的研究都是真的?!厉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们的大脑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像一座天然的发电厂,常人需要靠睡眠来恢復动能,然而他们却不需要。加上神经元发达,他们拥有高出常人数倍的智商和精力,来学习、记忆,来训练自己的技能或体能!” “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意味着什么?”何鹏涛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 “从科学的角度说,他们不知什么原因拥有超人的大脑,或许是人类进化的最终目标;从哲学的角度说,他们的精神世界,或许是人类未来发展的方向!” “什么……什么意思?” “在人类有记载的歷史中,有许多类似的例子。比方说哥白尼,当时的人们不会认为烧死他是错误的,但后来事实证明,人们确实错了!” “你是说,我刚刚是在和‘哥白尼’对话?”何鹏涛脸色都变了。 “当然不是,反面例子比如说希特勒……如果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世界观是错误的,那么将会给人类带来灾难!” 何鹏涛彻底晕了:“现在怎么办?” “只能寄希望于冯成才了!我得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被追杀的对象!”厉果转身出门。 厉果边走边分析眼下的情况,这个时候也许他的内心是最复杂的。兇手是抓到了,可如果这一切是证明—— 证明“他们”的存在呢? 那么厉果宁愿兇手永远都不要落网。 石建国教授疯掉之后,曾经和厉果有过一次深入的谈话。这次谈话是厉果了解“302”内幕最多的一次。按照石建国的说法,“鄱阳湖事件”生还人群的心理矫正,与其说生还者是在接受他的治疗,不如说,在治疗的过程中,他们给了石建国许多启发。 在失踪几天里发生的事情,不仅令这几个倖存者精神失常,而更多的是导致他们心理和生理上发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没有人知道石建国为什么会一把火烧掉“302”,也没有人知道他与张晟为什么会发疯。厉果曾经怀疑,石建国正在拿自己做实验,然而实验失败了,他走火入魔,所以导致精神失常。 然而这种怀疑,成立的前提是厉果也相信石建国的假设。扪心自问,厉果究竟相信多少呢? 如果真的存在着“他们”,可以改变人类的大脑,让人类变成一个个拥有超强能力、然而却是精神失常的“非人类”…… 以往,厉果一直认为这是石建国疯掉之后的妄语,他只不过是通过臆想,虚构了这一切。虽说眼前的一切,与石建国的猜想并非完全一致,可大同小异,难道果真存在着“他们”? 第37页 厉果边走边想着,何鹏涛跟在他身后。走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两个拥有超能力的傢伙,既然如医学观察后的结果那样不同寻常,那么土豆——也就是负责杀人的那个成员——拥有超出常人的体能,怎么会在从麻醉中醒来后一点反抗都没有? 医院里,警卫的看守等硬体水平可要比看守所里要低得多,现在那个傢伙正躺在核磁共振的机舱里,身上紧紧绑着几根——力气大点就能够扯断的——绷带。 就在厉果寻思的工夫,事态发生了逆转,诊室里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厉果心想不好,还来不及反应,刚一回头,冲出房间、奔向走廊的土豆已经贴近了他身边的何鹏涛,铁钳一样的手掐住了何鹏涛的脖子。 厉果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听见土豆对着何鹏涛说:“你——就是领导吧?” 事态坏到了极点。 狭长的走廊里挤满了“被动”的人。何鹏涛已经被制伏了,不用想也知道,ct室里肯定一团糟了。厉果懊悔万分。自己是不应该犯这个错误的!张晟早就提醒过“他们”的存在,然而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厉果往前走了两步,土豆充满敌意地看着他,手上使了劲,何鹏涛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厉果不敢轻举妄动,他压压手,示意对方放松。这时候看见ct室的门打开了,又走出来了三个人,黎昕、二丸和那个倒霉的医生。 黎昕手上多了支钢笔。笔尖正对着医生的脖子,有血顺着笔尖渗了出来,混合了墨汁,流淌下一条绛紫色的液体,一直流到脖子根。 厉果从玻璃窗瞄了一眼ct室,负责押送犯人的四名狱警已被放倒在地,两个还在动,另外两个死了一样横卧在地上。 厉果心中一阵抽搐。 他张了张嘴,本来想劝他们考虑后果,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对于这样似人非人的傢伙,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种话是毫无用处的。 厉果盯着掐住何鹏涛脖子的土豆,转头再望望黎昕和二丸,双眼像是聚光的探照灯,不间断地扫过罪犯的脸庞。 没有人说话,此刻时间犹如凝固般寂静,风平浪静下暗流涌动。 厉果在琢磨着对策。 慢慢地外界的声音传了进来,提醒着他目前的形势不仅仅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的事。走廊的两端,探头探脑的群众越来越多了。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拼命拦着被告诫有危险后,仍不要命看热闹的人们。 “操,用枪啊!一枪毙了不就得了?”好事者扯着嗓子喊。 厉果皱了皱眉。 黎昕视线往下扫到了他的腰间。 “枪!慢慢地,把枪放在地上。”黎昕轻轻地,却是不容置疑地说。 厉果解开枪套,拔出枪,慢慢半蹲下身子,把枪小心地放在地上,又看了一眼何鹏涛。看样子他似乎支持不了多久了,虽然土豆手上的劲小了,但仍憋得他青筋毕露。 厉果慢慢站起身来,然后下定决心,说出了那句他最不想说的话:“我说——我带你们去找冯成才!” 厉果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错,他看见黎昕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这说明他们一直没动手,就是打算到了医院之后才行动,还说明警察被他们算计了!厉果眉毛微皱,他继续观察着黎昕。 黎昕的右手从前方绕过医生,手上那支该死的钢笔,正好闭合在医生的脖子上,左手半抱着医生,等等——这些都没有破绽,问题在于黎昕左手的大拇指——它缩在手掌里,这细节代表的心理暗示可大可小。 厉果分析,黎昕目前正处于焦虑状态,这样的行为明确无误地体现出了他并不自信。 有好处,也有坏处,这意味着黎昕和常人一样,也有着心理突破口。 要换作普通罪犯,厉果定能琢磨出个八九不离十,可问题是刚刚的那份脑电波报告和这伙人的所作所为…… 厉果深知,这种行为细节还暗示对方承受的压力已到了临界点,随时可能失控、杀人。 他又瞄了一眼土豆,土豆正看着黎昕。 如果说早先只是一些假设性的判断,那么现在可以毫无争议地认定:黎昕是他们这个团伙的精神支柱,换句话说,土豆和二丸只不过是两个木偶,黎昕才是真正的傀儡师! “有话好商量,需要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厉果按照常规的谈判技巧开始。 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黎昕使了个眼神,土豆的手上马上加大了力度,何鹏涛开始出现抽搐痉挛。 “等等,等等——”厉果伸出手掌,同时回头劝退了正要逼上来的同事,“我带你们去,现在就走!” 很明显,黎昕的压力并不是来自警方。按犯罪心理学,此时此刻黎昕应该出现的情绪,他一概没有。 “我们要穿过走廊!”厉果接着说道,脑子一边想着,“你不会做出伤害举动的,对吗?”他控制着整个现场的节奏,希望尽量不要让黎昕产生紧迫感。 黎昕没有回答,直勾勾地看着他,警戒心极强。 在厉果看来,黎昕一行对冯成才的“仇恨”,要远大于警方的威慑力。凭土豆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在未到医院之前,就实施逃跑计划了。可他们并没有选择这条路,而是在医院里动了手,尽管这样做更靠近冯成才,但无异于又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封闭场所内。接踵而至的警察会把医院围个水泄不通。就算冯成才“到手”了,纵使土豆有三头六臂,他们也万难逃出包围圈。 第38页 黎昕这一做法很有玉石俱焚的味道。 厉果想,对于这样的“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应该採取怎样的措施呢?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杀掉冯成才,那么自己还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以用什么样的技巧,和他们构建起谈判的桥樑呢? 队伍呈三角形不紧不慢地移动着,黎昕、土豆和厉果各占了一个顶点。按照他们移动的轨迹,原先把守以及事后赶来的警察预先扫清了障碍。他们和周围像同性相斥的两块磁铁,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空间。在保证了群众安全的同时,自然也把双方的小动作无限放大,而形成了短时间内无法更改的僵持状态。 冯成才躺在三楼的外科病房里。ct室在一楼,他们必须穿过大堂,从另一头上楼梯。 没有办法,厉果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土豆只要稍稍用力,何鹏涛就性命难保了。 “三角形”继续往前移动着,到了大堂,人员已被强制疏散了。厉果看了一眼户外,医院落地玻璃门外,大街的对面,拉上了黄色警戒线,人群都挤在线外。 厉果假装随意环顾四周,如果他的同事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话,他必须判断出狙击手可能埋伏起来的位置。大堂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口老式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21点27分46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紧张的气氛可以让人精神高度集中,电子钟那嘀嘀嗒嗒的声音,犹如万籁俱寂中落下的玻璃杯,一下一下砸在厉果的心里,然后破碎。 厉果开始上楼梯了,仰头一看发现了楼梯对面三楼靠墙的一个暗窗。 “‘滴’——现在是北京时间21点30分。”电子钟准确无误地报时。 厉果转过头,发现黎昕的眼睛也正盯着那个暗窗,可就在电子钟报时的瞬间,厉果发现他打了个冷战,脚下突然紧了一步! 不用想,那个暗窗是上楼途中最好的狙击位置。厉果看到了,可问题是黎昕也看到了。 “你,等一等!”黎昕说,“走在我们后面!” “什么?” 黎昕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厉果原地不动,然后绕了个圈子,将医生扯到了面前,然后背着身子,一点点倒退着上楼。“跟在我们后面,让我能够看到你!” “三角形”现在变成了一条直线,两端是土豆和厉果,这种战术的运用,在厉果看来相当专业。土豆负责开道,并且注意楼上的动静;黎昕在人质的掩护下,负责那个暗窗里可能存在的狙击手。两边就算想同时击毙罪犯,只要时间上差个0.1秒,就有可能以人质生命作为代价。 行动上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可关键是,谁敢下达开枪的命令? 他们继续往上走,到二楼的时候,三楼的电子钟出现在眼前。在过楼梯转弯的时候,黎昕的头顶上就是电子钟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黎昕似乎又是一颤,脚下打了滑。 这个微小的细节没有逃过厉果的眼睛,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么没有理由在这个紧要关头,对方出现两次可能致命的错误。 厉果突然一个灵感闪过:“黎昕对时间异常敏感……为什么?” 他注意着黎昕,在这瞬间,黎昕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把医生用力一提,勐一缩头,尽管仍是只有零点零几秒,可厉果似乎听到了枪栓的声音,听见了子弹唿啸而来的声音,原本应该射在黎昕脑袋的子弹,射中了医生的肩膀! “不不不!”厉果赶紧摆手,稳定情绪——听到枪声的土豆,发疯似的钳住何鹏涛的脖子,靠近黎昕:“老师,老师!” “我没事!”黎昕低沉地回答了一声。 现在,直线又缩成了一个“点”,加快了行动的速度。 “不不不,误会误会,也许是不小心走火了!”厉果试着用这样低级的藉口,来缓和对方情绪。 “跟上来!”黎昕没有理会厉果,在厉果的指引下,进了冯成才的病房。 厉果被关在门外。 他大步走向楼梯口,来到紧跟上来的后援警队的面前:“谁让开枪的?!为什么冯成才还在病房,没有转移?”厉果愤怒地吼着,“风险评估怎么做的?在几乎没有胜算的条件下,居然下令开枪?!” 一个警员很无辜地回答:“市局副局长白景松刚到,是他下的命令。” 这是医院的副楼,六层楼高,前面有一截伸出的裙楼,像一只陈旧的靴子般毫不起眼。除一二层楼对外开放之外,三楼以上系特殊病人的病房,例如一定级别的官员、公众人物,抑或像冯成才这样的受警方保护者入住。 病房内部装修及硬体设备比普通病房精緻、专业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保安设施也比一般病房严谨得多。 倒不是刻意为之,加固的门窗,以及窗户另一边的护城河,自然条件把病房像悬崖一样地设置在了一个易守难攻的环境中。 “这样的行动,我个人觉得不是很合适!”厉果与白景松碰上了头,鑑于级别上的差距,厉果口气柔和但又意图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说的是先前白景松命令狙击手开枪的事儿,“而且,现在立即展开强攻也欠妥!” 白景松极力推崇已经到达的特警队迅速展开行动,不惜一切代价将歹徒守在病房里。 第39页 “我无法得知,如果罪犯发现冯成才不在病房,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既然冯成才是他们的目标,那么让他待在病房里,总比因此而激起罪犯出格行为,满世界杀人来得要好!”白景松应对着厉果先前的第二个疑问。 可这指挥在厉果看来,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即使是一个警校刚毕业的毛头小伙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如果在楼梯口布置狙击手,在危险系数高于规定指数的情况下命令开枪是迫不得已,那么为什么不及时转移病房里的冯成才,而是在狙击失败之后让黎昕又有了可乘之机? 黎昕已钻进了病房,现在手上有了三名人质,而厉果他们对屋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此时最应该通过谈判拖延时间,摸清情况,为何白景松却又要下达强攻的命令? “难道你有更好的方式和他们建立起联繫吗?”白景松霸道地说,“据我所知,黎昕他们三人可不是……不是普通人!” 厉果无言以对。白景松在说这话的时候耸了一下肩,活像一只海龟,他的身子往后仰,流露出一种竭力迴避厉果的姿势。 这种姿势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厉果皱了皱眉。他竭力置身事外,可怀疑之心不得不又加重了。白景松身上这些小小的细节,在常人看来毫无异处,而在厉果的眼里却是有含义的。它们意味着—— 白景松在刻意防范着厉果! 是的。防范!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通常情况下,权威受到挑战的上级领导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厉果与白景松不但级别相去甚远,而且还不在一个系统,如果说因此担心厉果会让他地位不保,这样的想法实在有些无稽。 白景松的防范是针对自己的,没错,即使换作别人,白景松依然会选择眼下的做法!难道他防范的不是厉果或某个人,而是防范人们与黎昕进行过多的接触?他要利用手上的职权,干脆利落地干掉黎昕,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们唯一能够选择的只有进攻!”白景松依然固执己见,“当然,在进攻之前,我们要先摸清屋里的形式!” 厉果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白景松错误地指挥着行动,这是纪律部队,无条件服从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一支由三名特警组成的小分队开始行动。他们要从楼上的窗户吊下,壁虎一样贴在窗户外,然后插进一根微型摄影机,拍摄屋内的情况。 对于执行行动的特警队员而言,这点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会那么简单的!”厉果焦虑地想着,以他对黎昕的了解,这样的行动就算普通的百姓都知道其中的伎俩,更何况是黎昕?可是他把这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感觉似曾相识? 眼前的白景松,就像黎昕一样不可理喻。厉果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为什么? 突然—— 一个可怕的假设涌上厉果的脑海! 越想,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越大。必须做些什么!厉果坚定地持有这个观点。他把姚静曼叫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壁虎”们在一点点地靠近目标地。 为了分散黎昕的注意力,前门的另一队警员用扩音喇叭企图再次和屋内的黎昕建立联繫,依旧未果。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黎昕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了屋内的人质……他们目前处于哪个方位? 白景松在隔壁房间成立了临时的指挥室,仅一墙之隔,可这堵墙隔着生死。与此同时,“壁虎”们已下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众人正在萤屏前等待着传来的画面。 窗帘是拉上的,窗户紧闭,“壁虎”们用工具悄无声息地在玻璃窗上划了一个圆,吸下,慢慢地从窗帘上端的缝隙处,塞进摄像头。 可是—— 可是就在那一瞬,萤屏上并没有传来画面,而是一阵雪花。大伙听到一阵“哧啦哧啦”声,来自隔壁,来自“壁虎”们。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其中一名“壁虎”浑身抽搐起来,一股急促的电流难以抵挡地流过他!他从三楼直勾勾地摔了下去,闷声跌倒在地。 尖叫声响起来,令白景松脸色很难看。“强攻,强攻!命令第一分队展开进攻!立即!”他歇斯底里地叫着。 更多的“壁虎”被吊了下来,伸出腿在墙壁上一蹬,盪开一个弧度,随即踹碎了窗上的玻璃,然后再迅速盪开,紧跟其后的队员不失时机地把催泪弹掷进屋内。 可是黎昕“棋高一着”,催泪弹落在窗帘上,又被弹了回来,想必窗帘已被牢牢固定住上。催泪弹在窗外燃烧了,一阵浓烟升起。很显然警方的行动仍没有达到效果。 退回去的“壁虎”们在原地待命。白景松紧张地围着桌子转:“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新的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来!” 可是已经牺牲了一名队员了。 厉果在一旁冷眼看着白景松。 一筹莫展的时候,对讲机里,走廊上的同事在对讲机里说:“病房的门开了!那个医生——那个被挟持的医生,被一把推了出来!病房的门又重新锁上了!” 医生被放了出来,没有受伤,除了刚才那一枪。 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是那个女的给他止的血,应该是二丸。他似乎对二丸的技术很满意:“从专业角度来说,相当科学,相当娴熟!” 第40页 “说点有用的!”白景松不耐烦地摆摆手,他刚刚牺牲了一名手下,现在迫不及待地要了解室内的情况,“哦——伤口没事吧?”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改变了口气,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要知道病房里仍有无辜的群众,不不不,是我们的警员!” 被白景松的气势镇住之后,医生弄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其实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也受伤了,而且还是你们警察开的枪!”医生小声嘀咕着,很明显不满意警察的态度,“那几个罪犯,卸了一把挂盐水的架子,用拆下来的铆钉把窗帘钉住在了。” 难怪“壁虎”投出的催泪弹被弹了回来。 “他们还在门窗的缝隙处,布了裸露的电线,同时接上电源。” 难怪摄像头一插进去,“壁虎”就接触到裸露的电线并导致触电身亡。 “何鹏涛的情况怎么样?”厉果焦急地问。 “他被反绑着坐在门后,脖子上顶着一把固定在门把手上的螺丝刀。” 这就意味着警方如果从正面踢门而入,那么首先,那把螺丝刀就会扎进何鹏涛的脖子…… 厉果捏了捏手,将手上的汗在裤子上擦了一把:“那冯成才呢?” “躺在床上,那个女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但我想,要是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在给冯成才治疗。对了——他们放我出来,可不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屋里情况的。”医生顿了顿,“他要你们准备些东西,在十分钟内!” “十分钟?十分钟怎么来得及?” 医生也纳闷:“但我想十分钟应该足够了,他们要铁板和镜子,仅仅是一块铁板和一面镜子而已!” 厉果马上想到了第三名死者的死状,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医生说的是真的,二丸正在为冯成才治疗,难道为他治疗仅仅是因为—— 救活了,再杀死他! 白景松却还在布置强攻:“实在不行,就只能牺牲掉我们的队员了!” 厉果又是一惊。无论如何这一次不能再妥协了,起码要试一试,他想。 “白局长,”厉果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据现在了解的情况,我们如果从正面进攻,那鹏涛——”他吸了一口气,“刑警队长何鹏涛,就死定了!他刚刚当上父亲……” “难道穿上这身制服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生命是国家的吗?”白景松紧紧盯着厉果。但厉果毫不示弱,回应着他的直视。 白景松的眼神退缩了。 “可警察也是人!”厉果道,“况且——现在还没到非要牺牲不可的地步!” 是啊! 这话说在点上。而且,这样想的可不止厉果一个人。警察队伍里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白景松有些恼怒:“难道……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还是说等到他们把人全杀完了,我们再冲进去把他们一一击毙?” “我有一个人,一个人——”厉果下定决心,“让我试试,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张晟可以说是被两名警察押着出现的。 厉果示意押送的警察松开手,他们其中的一人走到厉果耳边悄悄地说:“实在抱歉,没办法,你朋友从一上车就极不配合,一度还想从车上跳下去。” “你们这是无耻的迫害,滥用职权!”张晟高声嚷着。 厉果看见他手上还戴着手铐,疾步上为他解开,同时凑在他耳边说:“别来劲儿!” 张晟看看厉果,收敛了一点。“没事,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他也压低嗓子说。 厉果上下端详他:“你现在正常吗?” “不正常。” 厉果笑了,然后迅速收起了笑容:“说正事儿,现在需要你!” “需要我?谁?你?那帮穿制服的?还是国家?” “随你怎么说吧。”厉果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待会儿你和我一起进去,送他们需要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这个精神病患者去说服另一群精神病人不要杀人?”张晟惊讶地看着厉果,“你可真是个天才!” 厉果严肃地盯着张晟:“我没有开玩笑,认真的。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他靠了过去压低嗓子,“你不是一直说存在着‘他们’吗?” 张晟往两旁瞥了瞥。 厉果狠狠地说道:“别装蒜,你我都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你领着俸禄,坐着公家的车,四处耀武扬威。而我呢,我却只能在疯人院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每天看着栅栏外面的人对我像看猴儿一样地指指点点!” …… “让这个脑子有病的傢伙,去跟黎昕、二丸、还有一个能够举起四百斤生铁的半人半鬼的怪物谈判?”听完厉果所谓的建议,白景松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决不允许这样无稽的事情在我的辖区内发生!这不是闹剧,任何一个闪失就会危及一条人命!” “这个秃脑袋的老头儿是谁?”张晟厌恶地转过脸问厉果。 第41页 “你说什么?!”从当上副局长之后,还没有谁敢这样对白景松说过话。 “我说——”张晟一字一顿,不屑地回答,“你是一个秃脑袋的老头儿!” 白景松恨得牙痒痒的。 厉果压了压手,凑到白景松的耳边,轻声说道:“张晟和我一样,也是302心理实验室的成员——想必白局长是听说过的?” 白景松听完之后,脸色骤变。 “还有一个理由,”看到白景松的表情,张晟突然幸灾乐祸地插嘴,原先他还准备置身事外,可现在他却改变主意了,“因为……因为我也是个怪物!” 铁板和镜子已经被送了上来。真的要让张晟参与到这个行动中来吗? 在病房的门口,警察通知黎昕:他想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没有得到回应。过了约莫半分钟,只听见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 厉果和张晟抬着桶靠上前去:“我们没有武器。” 门又被拉大了一些,两人慢慢靠上前去。厉果看到张晟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由我在前面开道”。 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建议,或许张晟能够在第一时间与黎昕建立起沟通关系。厉果没有说话,但放缓了步伐,等于默认了张晟的提议。张晟越过厉果,走在前面。他率先到达门口,看到了门里的确切情况。 张晟点了点头,厉果的视线被他的背影遮挡,此时,“点头”应该是张晟和黎昕之间的交流。 张晟半个身子挤了进去,厉果紧随其后,铁板卡在了门前。门后也许有人控制着病房门开合的程度。张晟转过身,手沿着铁板边扩大了着力的范围,他又示意厉果松手。厉果松了松手,张晟独自端着铁板和上面的镜子,倒退着进入了病房。 这倒让厉果更加从容了,裤脚上正插着一把备用手枪,他顿顿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向病房。 可就在达到门口的瞬间,突然,张晟看了他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踢了一脚门。房门在厉果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又重新紧闭起来了。 厉果居然被关在了门外! “我不管你是302,还是402的,”白景松冷冷地盯着厉果,突然转变的形势,反而让白景松冷静下来,“我想就算是石教授本人在这里,也没法解释眼下的这种局面吧?” “让我猜猜你会说些什么?”白景松居然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点上一根烟。很显然,张晟的所作所为,使得白景松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决策,将毫无阻碍。张晟等于是在自掘坟墓,一旦确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结果屋内的人,特种部队任何一个小手段,都能够让张晟死得很干脆! 等等,厉果皱着眉头,他得想法子应付白景松。 “据我所知,‘302’可是名存实亡的。出于对你们这个实验室的尊重,刚刚我採用了你的方案,但如果你把这件事搞砸了,就别指望我们公安局会替你擦屁股。”白景松双脚分开坐在椅子上,身体略微后倾。看得出来,他已经判断出自己占了上风。 “也许,也许他认为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任务,所以在紧要关头把我推了出来。”厉果竭力在寻找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理由,可是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得到:张晟留给门外众人的是一个恶作剧般的表情! 白景松嘴角微扬,显然对此不屑一顾:“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才能为自己开脱。” 厉果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看见厉果彻底无言以对,白景松以胜利者的姿态站了起来:“现在,我想你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吧?”他指的是动用特种部队再次进攻的事。 厉果垂着头。白景松从他的身边走过。 看着他将要走出门的背影,厉果叫道:“等等——” 白景松缓慢地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他。 “白局长——借一步说话。” “什么?” 厉果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白景松脸色再次骤变。“无稽之谈!”白景松涨红了脸。 “我想,这并不是空穴来风。”此刻指挥室的门被推开了,姚静曼及时来到现场,她手里正拿着一份报告,“因为,二十年前你不叫白景松,叫白涛!” 姚静曼这句话,和张晟的“变节”一起,就像两枚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响。白涛?白涛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后,又齐齐将目光聚集在白景松的身上。 白景松像被毒蛇咬了一口,面色铁青。他盯着姚静曼,那芒刺般的眼光,让她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噬咬般的难受。 “准备待命,一分钟后展开进攻!”白景松态度强硬地说。面对突如其来的压力,他准备放手一搏,看来他将屋内的人置于死地的决心可谓坚定不已。 “白局长——” “难道我的命令有谁敢不执行吗?” 人群骚动起来,一个转身了,又一个转身了……他们准备行动,没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违抗上级的命令。子弹上膛,狙击手准备,攻门的武器安置好了,就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 病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又开了。 第42页 张晟,如同在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一样,从容地再次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别开枪,别开枪!”厉果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身体挡在张晟和狙击手之间。张晟身后的门“啪”的一声紧闭起来。厉果快步走上前,搭住张晟的肩,咬着牙低声说道:“你要是再敢做这种没心没肺的事儿,我就亲手毙了你!” “哟,生气了?大侦探。”张晟笑嘻嘻的。 “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狙击手完全可以一枪毙了你?” “不会的。”张晟依旧笑嘻嘻的,举起手上的手机,“别别别,别开枪!这只是部手机——白局长吧?”他转头看向白景松问道。 “我?” “是的。”张晟缓步走向一脸困惑的白景松,“还通着呢。” 白景松狐疑地拿过电话。“餵——”然后身子勐地一晃。 有人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老……老……老师?” 第八章 少女从天而降 〔“张慧”也是她分裂出来的人格之一。〕 解放路168号,这里是一个创意园区,改建于19世纪50年代的一个规模中等的纺织厂。曾经一度光鲜照人,后来墙灰斑驳的工厂,现在被涂鸦,绕上了霓虹,以任何一个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都只能惊嘆“世界变化快”的姿态,重现人间。 园区里一共有三栋建筑,两高一矮。如今这里面挤满了艺术家——或者自以为是艺术家的年轻人——每天绞尽脑汁地往外蹦着些胡思乱想。 就在那栋较矮建筑的四楼,也就是顶楼,有一家与“艺术”格格不入,但也还有点关系的工作室——阳光心理谘询。 工作室的主人叫石晓静。 也许是为了让来者在谈话之前,能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她特地选择了这座没有电梯的建筑的四楼。走上四楼,人会微微有些汗,但还不至于气喘,然后迎面就可以看见草绿色的门。两边挂着花篮,不艷,一丛丛新鲜的绿中点缀着白色的满天星,最后是用彩虹色裱成工作室的名字。 接待小姐会从接待桌后走出来,笑容可掬地把你引向别致的客人休息厅。 如果用“别有洞天”来形容背景板后面的休息厅,自然有些不妥。但事实上它的确能给人以惊喜。不仔细看,人们还会以为这是肯德基餐厅里的儿童游乐区呢。 周围是一圈贴墙靠着的小沙发,高高耸起的靠背让它们看起来像超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中间无规则、但并不显凌乱地摆放着塑料小桌,是那种拼接起来的桌子,上面放着书、白纸还有水彩笔。落地窗立在朝南的墙上,外面的风景是一条贯穿全城的小河,河岸垂柳青青。 当然,现在时值冬日,来客只能看见光秃秃的树枝。 休息厅左边有一扇门。工作时始终敞开着,落着垂帘。里面共有四个隔间,以“春、夏、秋、冬”为主题,分别配以绿、红、金黄和奶白为主色调的墙漆。石晓静往往根据谘询者的不同类型和需求,在不同的隔间里进行心理谘询。 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室靠右的那个小房间。 石晓静二十多岁,顶着一头蓬松的短髮,齐耳,染成并不招摇的咖啡色。光润的肌肤,苹果脸,不是那种灼人的漂亮,却是美得刚刚好,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拉夫领毛衣,腰上繫着宽大的皮带,胸前挂着一条星形坠子的项鍊,牛仔裤,咖啡色的ugg雪地靴,背后的衣架上还挂着她刚脱下来的卡其色风衣。 当厉果打电话来的时候,她正在看一本名叫《精神病案例萃取》的专业书,其中有个提到“分离性身份障碍”的案例。这和她一周前接待的某个病人——确切地说叫谘询者——有关。 这个病名人叫张慧,21岁,女,大学生,瘦高个子,面貌和年龄相符,化淡妆。事情起因是上课的时候老师看到她桌子上有一幅铅笔画,画上的内容是青少年暴力行为和流血事件,于是老师建议她的父母送带她来做心理谘询。 开始交谈的时候,张慧并不记得自己曾画过这幅画,而且当时的时间感中断并丧失了,可是从绘画的风格来看,她又承认这正是自己所作。 随着交谈内容的增多,张慧开始慢慢回忆起过去几个月里曾经发生的多起类似情况:没有先兆地就开始了这种停滞状态,她失去了与周围世界的接触,但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状态一共持续了多久,当时都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五次谈话的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在谈话进行到约莫十分钟之后,张慧突然开始头痛。正当石晓静准备採取相应措施的时候,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张慧的声音突然发生了改变,用方言说起一些她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的名字,并以多重奇特的身份出现:一开始是两个,后来到了四个,其中一个自称是张慧本人。这些身份可以相互对话,还能与石晓静对话。一个男声自称是民国时期的通缉犯,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则说自己是十八世纪欧洲的巫婆……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心理谘询的范围,理应送进精神病急诊室进行治疗。然而石晓静没有这样做,因为,正当她起身的时候,听到了第四个声音。 第43页 令人震惊的是—— 这个声音是她父亲石建国的! “石建国”一直说了十几秒钟,反覆提到家中阳台上的那盆君子兰——而这正是她父亲的最爱。当惊愕的石晓静期待和“父亲”开始对话的时候,张慧却意外地恢復了正常,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紧接着,又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 当石晓静起身去门外寻找张慧的父母时,却发现他们双双失踪了! 作为“302”创始人石建国的独生女儿,石晓静一开始是被父亲期待成为接班人的。然而,在她懂事以后,“302”却让父亲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復在入睡前的女儿的床边,讲一些有关心理学的小故事,而是变得冷漠寡言,经常半夜不知所终,然后清晨又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客厅的沙发上。 家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工作上的事儿他一向讳莫如深。同时,宝贝女儿对心理学产生的浓厚兴趣和天赋,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惧。尽管没有明说,但石晓静感觉得到,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父亲开始有意无意地隔绝她与这个学科之间的关系。 高考那年,石晓静瞒着父亲把第一志愿从经济学改成了心理学。这个大胆的决定还没来得及争论,就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了——父亲在实验室放了一把火之后,疯了。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现实:研究心理学的专家,自己却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心理障碍,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父亲最后的两个门生——张晟与厉果也没有逃脱类似的命运,张晟同样出现了精神病患者的症状,而厉果也是在沉寂了许久之后,才慢慢恢復成一个正常的人。 因此,多年以后,竟有一个少女操着自己父亲的口音,突然来到她面前,怎能令石晓静不由此产生联想?如果说这还能接受,那么张慧父母的突然离去,就再也不能把它视为巧合了。 石晓静拨通了厉果的电话。 可以说,厉果是连接她与父亲之间的唯一纽带。 “302”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和两个学生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和女儿在一起的要多。不过,在电话里石晓静留了个心眼,暂时隐瞒了部分真相,只说为了谘询一些有关分离性人格障碍患者的专业知识。 “你去查查,张慧是不是童年时期受到过强暴或者性虐待?”厉果是一个月之前提出这个看法的。 石晓静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来验证厉果的推测是否正确。她安排张慧住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其实是变相的软禁),由一个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她的饮食,并控制了她的行动。与此同时,石晓静开始对张慧的来歷进行调查。 然而结果却相当令人失望,倒不是她查到的信息与厉果的推测天差地别,而是她压根儿就找不到张慧的任何资料! 张慧坚称送她来这儿的正是她的父母,张慧也是她的本名。可是,石晓静按照她提供的地址找到她家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家卖麻辣烫的四川小吃店,店里没人认识、也从来没听说过张慧其人。张慧就读的大学,石晓静也走访了,发现该校经济系商务管理专业倒确实曾经有个“脑子不正常”的女生,但她并不叫张慧,而且早在一年前,那个女生就在寝室的卫生间里割腕自杀了。 派出所……石晓静接着想到了查户籍资料。她不惜动用多年积累的人脉,想尽一切办法,拿到了本市四十多个名叫张慧的居民的资料,其中居然还有三个是男的。排除年龄不符的,一共剩下十二个张慧,但她们都活得挺好:在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里,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平静安稳地生活着。 石晓静失望了:要么张慧不是本地人,要么她根本就不叫张慧! “我当然是我自己!”面对石晓静的疑问,张慧惊愕地说,“而且我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里生活!”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你家呢?” “你不是说,我父母要出趟远门,才托你照顾我的吗?”张慧狐疑地问道。这是石晓静为了“软禁”她所找的藉口。 “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去一趟你家,然后拿些日用品回来。” 到了那间四川小吃店,张慧彻底晕了。她站在那里,左顾右盼,活像个迷路的小女孩。 “这明明就是我家啊?不不不,这根本不是我家!”前者指的是门牌号,后者指的是从小吃店里钻出来的浑身油腻的四川女人。 石晓静突然明白了,“张慧”也是她分裂出来的人格之一。 “张慧”是谁?送她来的那对中年夫妇又是谁?他们有何目的?一连串疑问重新占据了石晓静的大脑。 一周后,厉果再次打来电话时,石晓静正急得一筹莫展。可是,厉果并不是来替她解答的:他自己遇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到达医院后,石晓静才知道是一起绑架案,而且,被绑架的对象除了一个名叫冯成才的银行行长,还有刚刚赶来监督的公安局副局长白景松,此外,还包括很久没有见面的、父亲的另一个弟子——张晟。 张晟现在的身份依然敌我不明。谁知道这个经常拿人开涮的“准神经病”,是“倒戈相向”呢,还是纯粹为了好玩而与犯罪分子“打成一片”? 第44页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石晓静想。 最近这一段时间里确实够乱的,似乎她的病人都与刑事案有关,先是中学同学谭露把自己牵扯进了欧军的杀人案,害她差点成了刀下鬼。现在父亲的两个学生,“一正一邪”地就在医院走廊里对峙着。还有张慧……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事,根本顾不上。 厉果开门见山地问她:“你听说过‘302’吧?” 当然听说过,这可是父亲穷其一生、最后又毁在上面的课题,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 “到后来,很多人都认为‘302’是一个无稽的伪科学课题,毫无研究的价值,但是——”厉果咽了口唾沫,“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来了!” “什么?”石晓静愣了,‘302’她听说过,但知道得并不多。“他们”来了? 厉果没有过多解释,他依旧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找石晓静来的缘由:“我想让你去找找你父亲。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们当中的任何人他都不会见的!” “可是他已经疯了。” 厉果没有做声,隔了良久,他才开口:“可是现在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了!” 石晓静突然想起了张慧。 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难道只是巧合?一团疑问摆在她的面前,在厉果还未作出下一个反应之前,她改变了主意。 “行,我试试,去找找他!” 桐城市精神病院位于长洲路,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民房没有区别,很容易就被埋没在周边的环境里。那是一群五六层楼高的建筑,被圈在一群建筑的中央,唯有周围的铁栅栏以及门口竖着的“安定医院”的字样,才给人以一种神秘而慌张的感觉。 进了门之后,先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两边排着不同功能的办公室,接着是个正方形的大厅,说是大厅其实也就是走廊的延续,左右两边又各有两条通道延伸进去,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出了走廊的门,算是到了医院的病房区,分为“普通精神病区”、“老人病区”、“心理病区”和“戒毒病区”。 院长接待了他们,他手指着一栋没有任何标志的红房子说:“石教授就住在那里。” 这栋房子里“居住”的可不仅仅是石教授一人,院长边走边介绍着。依然是狭长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单间,与其他地方略微不同的是,每个单间都有齐腰的大窗户以及边上的铁门,每间里面只住一名病人。 “这些病人有些特殊,”院长接着说,“都具有暴力倾向,甚至杀过人。所以医院给予比较严格的看管和单独的治疗。当然——”他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石教授不属于这类人,是因为尽头房间各方面的设备都比较优越,所以是特地安排给他的,毕竟我们曾是同道中人,他的某些观点,至今还在深深地影响着我!” 院长有些不好意思了,继续带着厉果、石晓静往里走着。 透过玻璃窗望进去,这里的病人似乎与正常人,起码和关押在这栋房子外的那些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似乎是在解释自己并非危言耸听,院长一路介绍着房里的病人。 其实不用做过多的介绍,厉果和石晓静都是专业人士,对于精神病暴力犯罪,他们未必比院长接触得少。石晓静突然想起多年以前看到一本有关心理学的小说——《沉默的羔羊》,小说里的汉尼拔医生也是住在一群心理变态者中间,走过走廊,就像现在一样。院长几乎用和书上同样的口吻与措辞对他们说着:“到了!” 石晓静有点激动,她并不常来见父亲。倒不是有规定不让见,而是她父亲自己严格制定了会客的次数与人选,石晓静属于少数人之一。听厉果的口气,貌似父亲进来之后,还从来没有允许厉果来探望过。 石晓静轻咳一声,透过玻璃窗,她看到父亲就坐在里面,背对着他们。 “爸爸!”她喊了一声。 “老师!”厉果也喊了一声。 石建国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今天不是我们见面的日子。” “老师——”厉果面露难色,“我们遇到了一些……一些问题。” “我不见客!” “可是……我们实在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厉果说这话没有底气,似是自言自语。 石建国默不做声,既不表示反对,也没有鼓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厉果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外面,看着老师的背影,终于说道:“‘他们’来了!” 石建国依然没有反应。厉果嘆了一口气,如果连这句话都无法打动老师,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激起老师与人交谈的欲望。他有些失望,看了一眼石晓静。石晓静正盯着父亲的背影出神。 “要不,还是算了吧?”厉果的情绪突然掉到了最低点。 “等等——”石晓静突然开口了。 “什么?” 她没有回答厉果,而是转向院长:“把门打开!” “开门?” “是的。” 第45页 “这似乎不太礼貌吧?石教授的生活我们一向很少干扰。” “他现在是精神病患者,谈何‘礼貌’?”石晓静说着,皱起了眉。 院长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对着钥匙孔插了进去,扭开。石晓静率先沖了进去,来到父亲面前。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这人根本不是我父亲!” 病人一脸茫然地盯着石晓静:“我说过,今天我不见客!” 院长也一脸茫然地盯着病人,然后转头看看门牌号,没错啊!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究竟是谁? “太像了!”石晓静自顾自地说。她指的是“石建国”的背影,要不是父亲脖子上应该有一枚绛紫色的胎记,连她也被蒙蔽了。 院长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惊讶中无法自拔。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原本在屋里的石建国不翼而飞,由一个陌生人替代了他,而这一切居然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你是谁?” “我是谁?”那陌生人更加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只知道今天不见客!” “看这样子,有点像被催眠了。”院长轻声跟厉果说。 厉果环顾四周,这是个简单的房间,一张床,一个书桌,上面放着书、笔和纸,为了防止病人自杀,笔是圆头的水彩笔,房里没有留下石建国的笔迹。厉果走到墙边,边敲打边问道:“老师……这个……你们给他安排了放风时间吗?” “我们对于石教授是个别照顾的。通常情况下,在他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所提出的要求,只要我们能办得到,一般都会满足他,其中就包括放风。如果他自己提议要出去走走,我们觉得他身体状况没问题,一般都会答应,但最近一次……我的印象中,大概是在半个月前了……我去找人确认一下!” 院长说了一大通,趁这工夫,厉果在屋里已经转了一圈。墙上贴了一幅山水画。“这是什么?”厉果问道。 “这也是石教授提出的要求,说是想让房间里多点生气。” 厉果走到画前,只见画的四角用透明胶牢牢贴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现在去核实核实石教授多久前离开过这个房间。” “等等——”厉果上前用手指触碰着画面,背后空的。撸了一把,他撕开了画,后面居然有个巨大的洞!往里望去很深,却不是通出外面去的,而是被填了许多细小的石块和石灰。 “别去了!”厉果说,“老师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前就‘狸猫换太子’了,他是从这屋里出去的,这屋里有通道。”厉果回头看了看石晓静和院长。 “不可能啊。”院长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但他又无法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厉果继续搜寻着,终于在床底的墙角边找到了一个坑。 “石教授出去多久了?”厉果从床底钻出来,问那个仍然坐在那里的陌生人,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厉果把视线转到了院长的身上。 “晚饭的时候还在。护士来送过饭,要是‘换人’了,应该会发现的。”院长突然改口,“但……但也未必。”他有些气馁。 厉果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房门中央的小窗口,护士从这儿就可以把饭送进来,根本不需要开门和石建国进行正面接触。如果在护士来的时候,屋里的人也是背对着门的话,根本就无法确认是不是本人。 “我得下去看看。”厉果对石晓静说,“看看这洞究竟是通向哪儿的。” 院长找来保安,安置了这个陌生人,然后指挥下手把床移开,给厉果递上了一个手电筒。一切就绪的厉果脱了外套,钻进洞里去。他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通道应该通往医院之外,老师应该已经逃脱了。 他这一进,就去了良久,洞外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消息。差不多有二十分钟的光景,洞里依然没有半点动静,隔壁房间却传来了喧闹声。石晓静侧耳倾听,不是别人,正是厉果。 这洞竟是通往隔壁的?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好奇地歪着脖子,打量着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厉果。厉果有点晕,他想起刚才院长说过,这一排走廊里住的都是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其中还不乏“名人”,自己这一脚爬上来,丢了小命不说,对方还无须承担刑事责任。 厉果瞥了一眼大门,是从外锁着的,跑都跑不了。 “你好!”厉果大声沖那大汉打着招唿,其实是在给隔壁房的石晓静他们“通风报信”。 “你谁啊?”大汉好奇地打量着他。 “我是……我是你老爸的阴茎!”厉果突然想起了张晟的口头禅。 “别扯了,我老爸早死了!三年前我就把他给剁了,你怎么可能是他的阴茎?” “嗯——那你猜猜看我是谁。”厉果故弄玄虚地说,他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院长他们赶过来了。 “刘大奎——”院长一边让人开门,一边叫着那大汉的名字,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说他是我老爸的阴茎,可我老爸早死了!” 第46页 “他逗你玩儿呢。来,过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院长继续忽悠着大汉。门打开了,工作人员手里拿着电棒,把大汉往墙角逼。 厉果吓出了一身汗,看着大汉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了,连忙从洞里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这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量!”总算到了安全地带,他满头大汗。 “什么?” 一开始厉果没回答,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这洞不仅通往医院外,而且内部也四通八达,他笼络了一群精神病患者跟他一起,挖通了这个地下网络。”厉果顿了顿,“他正在策划一次集体‘越狱’!” 有关张慧学自己父亲石建国说话的事儿,石晓静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厉果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原本想求助于老师来解决难题的,未想却又被“将”了一军。 他们回到医院,发现公安局局长亲自替代白景天前来指挥,但仍然没有什么起色。那病房的门还密闭着,任由警方如何“威逼利诱”,愣是无动于衷。因为先前吃了亏,所以警方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技术科的同事调来了先进的窃听设备,起码先得搞清楚房间里究竟在发生些什么吧? 那窃听设备採用的是扩音的原理,一头紧贴在墙面,然后经由特殊装置的箱体,传到这头听者的耳里。 摆好,通上电源,刑警俯身探听着隔壁房里的动静,只是有嗞嗞声,刑警调了调开关,那边传来白景松的声音:“我有事要说!” 刑警转过头来向局长报告情况。 局长说:“不用你那玩意儿,我们都听到了!” 因为白景松开了门,此时正站在病房门口说话。 也就是一会儿的工夫,白景松仿佛老了二十岁,整个人憔悴得不堪入目。心理压力大会对生理产生影响,这很正常。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外表,还是让厉果吓了一跳。只见白景松肤色黯淡、毛髮稀松、脸上爬满了皱纹,犹如一部史诗电视剧,在插入“多年以后”的字幕后,呈现了主角瞬间苍老的特写镜头。 “我有话要说,”白景松看了看门外,看到了局长,他走了过去,“这事不太好办!他们要一辆车。” 局长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到底算哪头的?” “局长,我稍后再解释,现在救人要紧!” “你一个堂堂公安局副局长,居然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现在还代表他们出来和警方谈判?” “局长,”白景松局促不安,“不是,不是……事情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 “再复杂,你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来不及了,”白景松回头看看,“我得先回去了。他们要一辆车,这个事后我再解释,你们快去准备,否则要出大事儿了!”白景天转身又进了房间,锁上门。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当局长反应过来错过了最佳的进攻时间之际,已经迟了。当然,这事儿也不能怪他,谁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原来的指挥官,公安局副局长,现在居然站在罪犯那边,协调着双方的行动。 谁也没有准备好在白景松出来的时候展开进攻,因为进攻命令,原来就是应该他来下的! “有谁能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局长问。 厉果走前了几步,用着同样的措辞:“局长,借一步说话!”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以确定,这一切都和当年的沉船事件有关。可问题是,自己对那件事所知甚少——事实上是基本不知道。事件中的两名生还者,现在都在那病房里待着。而那个应该比自己多了解一点儿真相的张晟,现在也在里面。还有石建国,他最近奇怪的行踪,难说和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 厉果是唯一知道真相,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人。 “这个,这个,从哪说起呢……”厉果有点私心,他看了一眼石晓静,如果把老师也牵扯其中,该算什么身份呢? “从哪说起?从头说起,挑重点的说!”局长紧紧盯着厉果。 “中国有个‘魔鬼百慕达’,您听说过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您先听我说,这事听起来有点玄,但确实是真的。鄱阳湖老爷庙水域,时不时会发生沉船事件,被称为‘中国的百慕达’,但凡在那里落水的人,很少有生还的。二十年前,却有五个人奇蹟般地集体脱险了。上岸之后,他们在精神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问题。石建国教授当时是他们的心理医生。这事虽然不属于机密,但有关部门也没有大肆宣传,只限于一些业内的人士知道。奇怪的是,几年之后,有关鄱阳湖的沉船事件,突然间就被……就被,怎么说,封锁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那个实验室,我进得比较晚,基本没有参与到石教授他们的研究课题里去。又过了一年,实验室发生了一场大火,所有资料被付之一炬,石教授疯了,他的助手张晟也疯了。我曾经听张晟说过——”厉果有点紧张,咽了一口唾沫,“石教授通过与倖存者的接触,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落水之后,那些倖存者在那片水域里遇到过一些不同于人类的生命体,而并非石教授对外宣称的那样,一无所获!” 第47页 厉果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解释完他所知道的情况,局长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说故事?” “您觉得,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有心思胡说八道吗?他们的外表和我们相差无几,却各自拥有某方面的、超出常人的能力。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或多或少都有些我们心理学范畴内的精神异常状况。并且,他们似乎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能够在短时间内把我们人类也改造成他们的同类!” 局长又愣了好半天:“为什么到今天,你才把这个情况说出来?” “一开始,我们一直当普通的刑事案在办,虽然我也曾经在石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过,可从来没有接触到这个课题。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他们故意的。而且,石教授在纵火之前,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销毁当年鄱阳湖事件的所有资料,以致后来我出于好奇再跟踪调查此事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任何知情者和相关资料。即使是当年究竟有哪五名倖存者,我也是刚刚才全部确认的!” “白景松是其中之一?” “是的!” “那石建国呢?” “他已经失踪了!”厉果不得不把刚才在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事情大致又说了一遍。 “难道除你之外,就没有知道得更多一点的人了?” “有。”厉果扭了扭脖子,“可现在全都在那屋子里待着呢!” 如果这事让厉果分析对了,那还不如分析错了,公安局长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一个是社会治安问题,一个是公共安全问题,而且极有可能涉及机密,要是他所谓的“不同于人类的生命体”果真存在—— 局长也有些不知所措。 上报市委那是必须的,可怎么报告?除了特警部队,是不是还要请出生物学方面的相关专家?但这个又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现在所有的一切,厉果都不能确认,都是他从几个已经疯掉的“前心理医生”那里听说的。可现在眼前遇到的情况,似乎表明厉果所说的也并非完全是胡说八道。 要是一般的刑事案,那必须保证人质的安全,但如果涉及…… 局长定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方面报告上级领导,如实汇报情况;另一方面暂时对媒体封锁消息,然后—— “准备一辆车!” 局长要亲自见识一下所谓的“类人生物体”究竟是群什么样的玩意儿! 车子是普通的依维柯,但车上被安装了追踪器,这是最起码的手段。可问题是,就算黎昕不知道,干了几十年刑警工作的白景松还会发现不了这个破绽? “你们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刑警对着病房门口喊。 没有动静。 “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狙击手在不同的位置,他们手上沁出了汗。这次局长是下了命令的,只要时机好,就可以一枪毙命!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领头的人披着白色的床单,只在眼睛处挖了两个窟窿,后面跟着一串同样装束的人——裹在床单里,分不清谁是谁。 局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第一计划很难执行了,幸好还有备用方案。备用方案的主导者是厉果。 “决不能让他们跑了,这是底线!”局长说。 “所以,由我来开车,起码我是现场对罪犯的情况了解最多的人!” 这话说得没错。厉果的打算是,在车上还能有最后一次机会与罪犯进行正面交锋,起码白景松在人质中,张晟也在人质中。 “车里安装有追踪器,”厉果再次提醒局长,“给我二十分钟时间。如果二十分钟我搞不定,开始围追堵截,直接连车带人一块儿解决掉!”厉果斩钉截铁地说。 可此时,他的心里却悄然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黎昕一行上了车,才发现司机是厉果,他身边还坐着个女人。 “别耍花样,”黎昕盯着厉果,转头瞥见了石晓静,“这是谁?下去!” “她可是石建国的女儿。”坐在后排的张晟插话了,“真好玩,这会儿人全到齐了。” “就是你刚才所说的石建国?” “是的!” 听罢,黎昕没有异议,然后看了一眼几十米外全副武装的警察,说了声:“开车!” 依维柯开上了马路。先是一段被戒严了的道路,然后驶进市区。 厉果的心跳在加速,车上的追踪器就在座位底下,到现在为止黎昕他们还没有注意到这点。只有二十分钟!如果这二十分钟内无法说服他们投降,那么他就必须把车子开到指定的地点,那里有荷枪实弹的武警,三分钟内就能将一车人结束了,当然——也包括厉果自己在内的一干人质。 摊上这事,厉果是有点视死如归的念头,可因为石晓静也在车上,他不得不竭力另想办法,不让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这也是无奈之举,按照石晓静自己的说法:“起码我也是知情人之一,与其换上个警察,不如换成我去。论渊源,我起码还搭得上话,况且这又不是去打架。” “这不是小孩子玩cs,都是真枪实弹的!”厉果吓唬她,但不得不考虑她的提议。 第48页 “我父亲——”石晓静没有说下去。 谁也不知道石建国在哪里,在干什么。但他与眼下的事情一定脱不了干系。 厉果正想着该如何打开局面——是从白景松下手,还是黎昕,或者是张晟?没等他开口,张晟说话了:“甭指望着说服他们!” “什么?”厉果心头又是一紧。 其实厉果明白张晟的意思。黎昕他们不是简单的心理变态罪犯,脑电波的扫描已经确实无误地证实了这点。他们所有的行为,并不等同于先前那个欧军,是由于心理或环境压力造成的。换句话说,直接原因是因为黎昕这伙人的生理系统里欠缺了某种玩意或哪里发生了变异,而造成他们缺乏正常人应有的情感和功能。正如我们不可能去说服一个男人生孩子一样!这本身就是很幼稚的做法。 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张晟又插话了:“除非你把我们全都炸死,否则谁也阻止不了他们逃跑!” 厉果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了上来:“你究竟是帮谁?” “我只是说说实情而已,不想你做些无谓的挣扎嘛。” 厉果一个急剎车,车子就停在了马路当中。后面的车一个勐子,扎了过来,只差几厘米就撞上依维柯的尾巴了。那车里下来一个汉子,怒气沖沖地上来了。 “妈的,不想要命是吧?!”话音未落,他看见了满脸愤怒的厉果,还有后座上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不由得怔了一怔。 “我是警察,车里有三个杀人犯,劫持了三名人质,你要不要一块儿上来?”厉果像说笑话一样地陈述着事实,还从车窗伸出手,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 那汉子又是一愣,摸了摸后脑勺,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彼此对峙了几秒钟。 那汉子最终还是没胆量验证厉果说的是真是假,起码厉果的气势,还有后座那些奇形怪状的人,看起来绝非等闲之辈。他继续嘟囔着,但身子已经开始后退。他不服气地后退着,然后转身钻进自己的车里,打着方向盘绕了过去。 马路上车子虽然不多,可但凡经过依维柯的,无不转过脸来或好奇、或抱怨地望着车里的人。 厉果他们就这样奇怪地维持着眼下的局面。 “孺子可教也,”张晟笑嘻嘻的,“这样也许才能找到机会。” 厉果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张晟,然后突然垂头丧气地说:“还不是让你逼的!” “别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张晟不屑一顾,“别为自己做的决定找藉口了。” 厉果吃了一惊。他不得不佩服张晟洞悉人内心的能力。他实在分不清楚,张晟在这种时而睿智、时而又跟傻子一样的状态里来回切换,或是故意的,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其实……”张晟把头探了过来,“你也早就知道他们是根本说服不了的吧?我觉得你之所以上车当司机,可不是指望着能在车上逮住他们。你也想知道他们究竟从哪来,到底当年发生过什么,对吧?否则,黎昕这伙人怎么可能让你也参与到他们中去?况且,当年沉船事件的倖存者里,前三个都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冯成才与白景松还活着,这恐怕也是你的功劳吧?说说看,你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让他们不杀掉这两个傢伙的?” 张晟嘿嘿直笑。两人一唱一和、旁若无人地居然交谈起来,仿佛当黎昕他们不存在似的。 “我早就说过了,‘他们’存在!”张晟接着说,“‘他们’都有时间强迫症!” 厉果突然想起来,在医院的时候,黎昕他们不止一次紧盯着楼道里的时钟,而且还不止一次做出过反应。原来癥结出在这里!他回想着前几名被害者的死亡时间,都在凌晨的同一时段里——原来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有象徵意义的。 “宗教妄想症?”厉果问道。 “我说,”黎昕终于插话了,“有完没完,你们究竟在干吗?” 依维柯已经在马路上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用不了多久,警察就会再次尾随而至。 “我可没想着说服他!”厉果对张晟说,“不这么做,我们就根本没办法逃走。” 厉果转过头看看石晓静。石晓静想必已经看穿他对那个汉子做的小动作了,她现在必须做出抉择:是跟他们在一块儿,还是下车,站到警方那一边? 趁此当口,张晟向黎昕解释厉果这样做的原因:“刚刚那个汉子……厉果拍他肩膀的时候,已经悄悄地把车上的定位追踪器塞进他的口袋了,现在警方正跟着那汉子瞎折腾呢。等他们走远了,我们就有机会逃离警方的跟踪了!” 厉果再次看了石晓静一眼:“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 石晓静瞥了他一眼:“当然。” 厉果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扭动车钥匙,车子再次启动,“轰轰”两声之后向前开去,从一条小马路拐了进去——那条路上没有摄像头。 厉果已经顾不得职业道德了。 况且这时候再遵守职业道德,也许弊大于利。搞清楚“302”究竟做过些什么,比什么都重要。 第49页 黎昕一伙一脸茫然。他们还来不及怀疑,厉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了他们这边。张晟还在接着解释:“他也是石建国的学生。” “这么说来,那个什么叫石建国的对我们很了解咯?” “算是,也不全是!”张晟转过脸去。 很明显,黎昕与张晟早已聊上了,而不像厉果那样置身事外。貌似黎昕还挺信任他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车子顺着一条小路翻山越岭,在漆黑中蹒跚前行,最后到了一个山洼边,停了下来。“越过前面那座小丘陵,就算是出了桐城市,警察的布控暂时会少一些。但是……我们还是要下车。这车是全国联网的,别太不把警察当回事儿。所以我得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以便接下来做好计划。”厉果说。 “江西九江。”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厉果还是有点激动。他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他们这就要出发了,去鄱阳湖……厉果咽了一口唾沫,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九章 一切开始的地方 〔除了她,车上可以说没有一个能够称得上正常的人!〕 九江故称浔阳、柴桑,三江之口,七省通衢,前接长江,后靠庐山,依着鄱阳湖。整座城市东西狭长走势,像条蜿蜒的蛇,盘旋于山水之间。在九江待过的人,都知道这里民风耿直,这里的人颇有些北方人的豪爽与义气,自古以来也名人不断。陶渊明的那句“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是道尽了这一方悠闲。 九江也属于国内的二线城市,这里的人民生活节奏偏缓,马路上并不喧嚣。市中心有块清水湖,名曰“甘棠”,相传是当年周瑜操练水兵的地方。湖的南边有条长堤,过去称为“南门湖”。每到端午,那便是划龙舟的赛场。往北,走过两三条马路,就是长江了。往东有座锁江楼,水浒里宋江的反诗便出于斯。再往东,九江长江大桥横跨而来,雄伟壮观。 厉果一行正是从江对面的湖北黄梅县经由此入境的。 在桐城市时,他们已经换掉了依维柯,在城乡接合处的某个农家院子里偷了一辆十一座的金杯面包车,盖了车牌,连夜一路赶来。进了九江境内却再也不敢开它了,估计桐城市的警察应该已经发现事情有变,厉果可不敢把赌注压在那边还没有发现这辆失窃的金杯上。他宁愿在本地再偷一辆车,多转几个弯,这样警方找到自己的时间还能再延长一些。 身处纪律部队多年,厉果深知警察部队的效率和本事。只要他们愿意,找到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当然,他倒不是害怕警方的追捕,到了这当口,他更多的是害怕警察会打乱自己的行程。可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到现在他也没谱。 按照黎昕的说法,“我怎么会知道石建国在哪里?”这就违背了拉石晓静上车的一大半初衷。厉果虽不像石晓静那样失望,但还是有些意外。原先他想着石教授在这个时候失踪,一定与黎昕有关,这个念头即使到现在也没有变。可是,如果黎昕确实不知道石教授去了哪里、为什么失踪,那么石教授他现在应该在哪儿,以什么样的身份被捲入此事? 厉果心里一边想着老师,一边还盘算着该怎么办。 天已经蒙蒙亮了,趁着夜色还可掩护。街上的人一多,开着一辆偷来的车满世界瞎转悠,实在不是一件稳妥的事。 车子下了桥,驶上了长虹大道,见前面有一个居民小区,厉果拐了进去。 “还得再偷辆车!”这个想法再次冒了出来。 小区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了,颇有警惕意识的老头儿、老太太,还时不时地会看这辆陌生面包车几眼。厉果拐到最后一栋楼,右转,开到底,最后停在一棵大树下。 “你们在这儿待着。” “你干吗去?”黎昕不信任地看着厉果。 “放心吧,都这当口了,他不会再出么蛾子的!”张晟探过头来帮腔。 他总算说了句人话,厉果想。“我得再去弄辆车,总不能坐公交车去鄱阳湖吧?从这儿到那里起码还有两小时的车程,这一路上,我们不能全指望桐城的警察对此依然一无所知。还是那句话,别太不把警察当回事!” 这个解释貌似是合理的。 尽管黎昕不听厉果的,但他似乎和张晟很有“共同语言”,也不知张晟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看来石建国当年的研究确实有很大的收穫,不仅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还知道如何对付“他们”。 厉果没再理会黎昕,这事儿让张晟去解释吧。他开门下了车,点上一支烟。清晨的冷风吹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小区,往左,进来的时候,厉果看到那里有所师范学院。暂时把目标定在那好了。学校里的人,相对警惕性会低些,谁也不会料到有人竟在清晨潜入大学里偷车。 在学校门口那间刚开门的早点铺里,厉果吃完最后一口油条,看了看表,过去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学校大门一共进出了三辆车,四个行人。其中两辆是从里面出来的,一个行人是进去的。厉果所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卫室。门卫低着头在看报纸,厉果着重观察了车出来和人进去时门卫的反应。经过的时候,门卫抬头了,在厉果看来,门卫并不是刻意盯着司机和行人,脸上也没有任何细微的表情,这起码说明门卫并没有过多地在意,只是出于本能抬了抬头。 第50页 这是件好事。他继续看着门卫等待机会,又过了约莫三分钟,机会来了。门卫的眼睛略微地睁大了一点,身子往前探了探。如果要用厉果的专业来解释此事,想必报纸上的内容吸引了他。 “买单!”厉果取出了早已算好的钱,放在了桌上,然后快步走了过去。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他用余光瞄了眼四周,右上角有个摄像头,门卫果然仍旧低头看着报纸,厉果用左手撸了一把脸,活像一个搓了一宿麻将的疲倦男人,却恰巧挡住了摄像头与门卫的视线,巧妙地遮住了自己的脸。 一切还算顺利,厉果加快了脚步,走在学校宽敞的大路上。 一路向前,没有行人。 厉果一直以围墙作为自己行走的坐标,以便在这所虽然面积不大,但道路却错综复杂的学校里不致迷路。况且,学校的围墙边上,在清晨,遇上人的机会也要稍小一些。 他继续往前走着,不停地物色恰当的对象。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这个不妥,黎昕三人,加上张晟、石晓静和自己,还有冯成才与白景松,一共八人,这车根本装不下。桑塔纳西边几十米的地方,倒有辆装得下的,但却是辆金龙大客——这也太显眼了。 厉果的初衷,最好仍是一辆金杯——实用、低调、毫不起眼,并且防盗系统也相对简陋,很适合自己。但厉果走的这条路,仿佛偏偏在与他作对,一路过来,平时常见的金杯就是一辆也没有。 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似乎已经走到了学校围墙的尽头。厉果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回头到另一边碰碰运气,要么就以这辆别克作为目标。他看了看表,离开黎昕他们已经有四十分钟,天越来越亮,时间是安全的第一保障,他必须下手了。 厉果继续观察着,车头方向,约莫二十米的地方,停着几辆自行车,它们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当然不是骑自行车去鄱阳湖,他必须拿到自行车上的一些零件,才能顺利把别克车搞到手。 他搜索着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库,别克车的防盗系统一般安装在哪儿?工具箱下面,还是方向盘下的a柱? 别克不比金杯,有钱买这种车的人,不在乎配个电子防窃盒甚至更高级别的防盗设备,直接撬锁不仅会引起警报,而且也会导致智能系统自动锁死发动机与车门,令偷车贼作茧自缚。就算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切断了防盗系统的电源,市面上大部分的防盗设备仍有最后一招:通知汽车电脑,使得汽车在三十分钟内无法发动起来。 “这应该没有绝对,完全看安装者个人的喜好,但愿它在方向盘下面的位置。”这是个技术活儿,厉果皱了皱眉头,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总要试一试。 他横穿林荫道,四周依然没有人,这或许是个好的兆头。他捡了一块砖头,然后放倒自行车,对准位置,闷声砸了两记,车轴上的钢丝被砸断了几根。他拣了三根,取出之一,然后接着用砖头砸扁了钢丝的前端,举起来看了看——应该可以用了。把另两根并在一起,他拉开上衣的拉链,从滑雪衫的内衬边缘处撕下一尺多长的布条,然后将三根钢丝扎成了十字形,一把简易的“螺丝刀”就这样完成了。 他再次看了看四周,依然没有动静。他穿过小路,钻进了别克的车底。车的底座有个小的开口,封着。用那把“螺丝刀”拧开螺丝,就可以看见安装在a柱下的防盗盒了。这个封口不可能连接防盗电源,如果伸手触摸到防盗盒,他就有办法切断电线,使得警报形同虚设。但如果那盒子装在其他地方,就会有些麻烦,但愿这车子的主人不会让自己猜谜。厉果一边横把着“螺丝刀”拧动螺丝,一边期望着。 “咔嚓”一声,最后一枚螺丝也被拧了下来,厉果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举着那块铁板,歪着脖子一看——谢天谢地,他看见上方不远处的那个小盒子。 厉果一阵欣喜。 ——与此同时却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晨练者,不是早自习的学生,也不是路过的行人,而是好几个人,皮鞋的“咔咔”声,从旁边那座实验楼里传出来的。 这楼不是锁着的吗? 刚刚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动静。 那几个人直奔别克车而来,并且站定在车旁,弯腰,低头看向车底——厉果看见了其中一个穿着警服,心中一惊,心想,这下麻烦了! 才刚钻出车底,厉果的脑袋就被皮鞋重重地踹了一脚。 领头的拉了伸腿的年轻人一把,那年轻的警察满脸怒容:“可等你好半天了!” 厉果的心抽了一下,难道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 “我要见你们领导。”略作思考,厉果沉着应对。他必须立即找到个能够说得算的人,这样才有商量的余地。 领头的奇怪地看着他,踹他一脚的年轻人接着说:“什么?!你个偷车的还那么牛,要见我们领导,还准备投诉我怎么着?” 厉果的心又抽了一下,听这语气,敢情是把自己当偷车贼了?! 他看了看其余的人,皆是双眼渗着血丝,满脸倦容,明显熬了一宿。仔细再想,如果真是桐城的那帮警察,不可能会知道自己在学校里的这个位置,还守了一夜啊。 第51页 这别克车停在人迹罕至的边缘,周围没有师生宿舍,也没有办公楼,谁会把车停在这儿?显然是警察放的“倒钩”嘛! 厉果彻底明白了。他懊悔自己犯了个低级的错误,成天研究着如何对付犯罪分子,没想到最后自己让自己陷进了困境。 “还挺专业啊。”警察缴获了厉果手中的“螺丝刀”,然后又皱了皱眉,凑到领头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厉果猜得到他在说什么。放“倒钩”守了一夜,必定是这附近出了个惯偷,还没抓着,警方才出此下策,指望碰碰运气。 自己却他妈的在无意中自投罗网! 一般的贼,技术再娴熟,也不可能会用厉果的这种方式进行盗窃的。 确实够专业。 警察一定发现了自己并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贼,作案模式不符。 厉果的双手被铐了起来,想要跑是不可能的了。他被塞进了警车,还盘算着浪费掉的时间——离开黎昕他们将近有一个小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一路过去,车窗外的行人越来越多。警车径直开出了校门,上了一个坡,过了两个红绿灯,转过一条街道驶进了大门,厉果看到门侧写着:浔阳区公安分局。 厉果的心越来越凉,他对此再熟悉不过了——守了一夜的警察,不会敬业到为了区区一个偷车贼而突击审讯。 他被带进了局里的看守室,其实也就是块被笼子罩着的空地。 “我要见你们领导!”厉果有点急了,可这话说得还是没有底气。还不知道桐城那边的警察是不是已经和这里的取得了联繫,如果已经联繫过了,自曝身份,也许比目前还要麻烦。 押他进来的那个警察听见厉果的要求,笑笑:“见领导?好啊,现在领导还没上班呢,你先自己待会儿吧!” 从行政级别上来说,即使区公安局的局长,也要卖自己几分面子,但关键是他的顾虑。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这一犹豫,那名警察已经走了,把他单独一个人留在了笼子里。现在,就算有再大本事,他也插翅难飞。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厉果盘腿坐了下来,猜想黎昕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况。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把石晓静一个人留在了车里。除了她,车上可以说没有一个能够称得上是正常的人! 抓他的那帮警察一定去吃早点了,守了一夜,等他们缓过神来提审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这可如何是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厉果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的专业是心理学,独自一人,苦于无用武之地。与其这样,不如先前找个理由吸引那名警察的注意,及时和他对话。只要交流上,他就能找到破绽,找到机会。 不过一切为时已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才慢慢传来脚步声,走近了——却不是那帮抓他的警察,貌似是另外一队出勤的人,带着手铐的犯人身后跟着两名警察,其中一个中年,板寸头。他和厉果对视了一眼,随即就再也移不开眼光了。厉果觉得这人眼熟,很显然对方也有这样的感觉。几秒钟之后,板寸恍然大悟:“你不是厉果吗?!” 厉果也想起来了,这是个副局长,去年地区公安部交流会上,自己曾和他有一面之缘,彼此还留了电话,号码正存在手机里呢。 “你怎么会在这儿?”板寸一脸诧异。 厉果一边想着如何应答,嘴上却在拖延着思考的时间:“说来话长。既然你认出我,先放我出来!”厉果严肃地说。 板寸转过头吩咐着边上的民警:“开门!你们怎么搞的,这位厉同志可是专家,你们怎么把他给抓起来了?太不像话了!” 那民警一脸无辜,取钥匙上前开了门。 “去问问,这是谁干的,究竟怎么回事?!” 厉果与那个真正的犯人在铁笼门口擦肩而过,他快速走到板寸身边:“先不要声张,不能怪他们,我正在执行任务。” “任务?” 厉果点了点头,这时候越是沉默,越是能够提高这句话的可信度。他盯着板寸,板寸的嘴角没有动,两颊的肌肉也没有颤抖,眉头微皱——这就好,这是对自己所谓的“任务”做出的反应。照板寸的言行来看,桐城的事十有八九还没有传到这儿来。 确定这点,厉果松了一口气。峰迴路转,在这里碰上熟人,脱身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是的,任务。但目前我还不方便透露,也不方便讲清其中的缘由。我必须马上离开。这事完了之后,我自然会对贵局有个交代!” 板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番话,从厉果本身的身份而言,虽说不至于过于无稽,但他还是狐疑起来。 “当然,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打个电话给贵省的范厅长核实一下!”厉果凑到板寸的耳边,欲擒故纵地说。 在他的印象中,他们省的公安厅厅长应该姓范。 沉默了一会儿,板寸的眉头松了下来:“不用,任务要紧,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暂时还不用,我现在急着出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走一步!” “真的不需要我们的协助?” “非常感谢,需要的时候,我少不了麻烦你。” 第52页 两人走在公安大楼的走廊里,到转角的时候,板寸被人叫住了,有人说办公室有电话找他。 桐城打来的! 厉果不由得又紧张起来。算算时间,桐城那边是应该有行动了,晚个一分钟也好啊,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厉果表情依旧镇定地看了一眼板寸:“桐城来的电话?你们和桐城公安局最近有合作?我怎么不知道。” “没准那边要求我们协助你呢。”板寸笑笑,“你的那个秘密任务!” 厉果心里恨得直咬牙,脸上还得堆起笑:“这样的话,那可是太好了!只要那边允许你们参与,你要是不帮我,我也不答应。” “什么事那么神秘?难道是系统内部人员涉案?” 厉果笑而不答。 板寸反应过来:“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不能问!” “你还是快去接电话吧,没准正是需要你们也介入调查。” “是是,你跟我一块儿去吧!”板寸伸手要拉他。 厉果恢復了严肃的表情。 板寸自讨没趣地转身。厉果清楚得很,自己最多只有十几秒的逃跑时间。成败在此一举!他前后看看,板寸背对着他。厉果一个箭步闪到走廊边的楼梯口,然后加速狂奔。 这一路遇上了不少“大盖帽”,厉果到了门口,只有一个门卫。先前抓他的警察中有两个恰巧从门外走了回来:“你怎么出来了?”他们诧异地问道。 此时板寸已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厉果!” 厉果逮住这机会回答了那两个警察的疑问:“我也是警察,在查案,不信你问你们副局长!”他手指着远远的二楼的板寸——板寸的表情告诉厉果,很有可能自己已经暴露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两个警察愣了愣,板寸也看到了他们,在他喊出“抓住他”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厉果迅速动了。 他欺身过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个警察的脸上,稳稳地落地蹲下,紧接着一记闷拳打在了另一个警察的腰间。 那警察哼了一声,本能地挥出一拳,正中厉果的鼻樑。厉果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流了出来,他强忍着疼痛。脸上挨了一脚的那个傢伙从地上爬起来,又被他补了一脚。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跨过躺在地上的两个警察,奔出公安局。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计程车,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从另一边又钻了出来,临走时不忘对司机恶狠狠地说了句:“开车,否则我杀你全家!” 厉果听到计程车的启动声,恫吓起作用了。他不知道这是否能够吸引追上来的警察。他跃进路边的草丛里,顾不得荆棘,竭尽全力往前爬,出了草丛,到了另一边的街道。凭着先前的记忆,厉果朝着印象中黎昕他们的方位狂奔着。 用不了多久,全城的警察就会出动寻找自己。现在来不及躲起来了,无论冒多大的风险,也必须赶紧与黎昕他们碰头。 可是—— 还是迟了一步。当厉果千辛万苦来到目的地时,黎昕他们已经离开了! 原来停车的空地上,只留下一地的菸头。 老爷庙水域位于都昌县境内,九江往南。这是个不大的小集镇,紧挨着鄱阳湖。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居民千百年来一直以打鱼及湖底采砂为生。 中午时分,太阳悬挂在半空,都昌县长途汽车站迎面来了一辆中巴。一群旅客背着大小不一的行李下了车,四周守候多时的“摩的”、“拐的”便蜂拥而上。 “要车送不,要车送不?” 热情得活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 除了拉客的小黑车,稍后围上来的还有票贩子、旅馆的掮客、贩卖地图的小商贩,一拨接着一拨,仿佛不从下车的人荷包里掏点钱出来,就绝不善罢甘休似的。各地的车站都是一样的喧嚣,许多本地、外地的闲人,都把这里当做个聚宝盆,各显神通地讨口饭吃。 这辆中巴上,最后下来的是一个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黑色牛仔裤,滑雪衫,马尾盪在脑后。出了车门,她举起右手挡了挡直射下来的阳光,看了看表,然后背紧身后的背包,冲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对周边的叫卖一概充耳不闻,走出不大的汽车站,来到街边。 一个猥琐瘦小的男人靠了上来:“要发票不?” “不用,谢谢。”女孩看了一眼他,礼貌地回答。 离相约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她感到胃在抽动,有点饿了。确切地说是很饿了。从一早接到电话,她没吃饭就把该办的事办完,之后一路赶来。趁这机会,她得先填饱肚子。人不是铁打的,况且接下来要干的事可不轻松。 女孩左右望望。小吃店倒是不少,面点、盖浇饭、炒菜、火锅。正值饭点,这些小饭店里还真挺热闹,他们大都是本地的渔民,外出归来或准备出门,夹杂着少数外地人,图这些个小饭店的实惠。 女孩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这些农民工卷着裤腿,泥星点点。更重要的是,那些饭店里的桌子脏得油黑髮亮,在太阳光下,像面镜子一样反射到她的眼睛里。 她走了几步,视线范围内没有物色到干净一点的对象,索性加快速度,离开了汽车站。 第53页 走过几条小街,明显整洁起来,地上不再污水横流,各种瓶瓶罐罐的垃圾也见不着了。她看见一家东北饺子馆,红红的招牌,窗明几净,里面还有空座。女孩走了过去,推门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吃点啥?”操着东北口音的老闆娘热情招唿。 “芹菜饺子三两,一碗酸辣汤。”女孩看着桌上的菜单,说着,抬头的时候有一个人影从窗外经过,帽子压得很低。 女孩不动声色地将菜单放回桌上,摸了摸额头,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擦拭额头上的汗——湿了一片。她又理所当然地取出了背包侧袋的化妆盒,打开,里面有面镜子,女孩对着镜子用手指轻轻拍打着两颊,和普通的补妆没什么区别——事实上,她正透过镜子观察身后那个人影。 是个男人,驼着背,只能看见后脑勺的三分之一,外八字,却走得飞快,一剎那就从镜子里消失了。应该化了装,女孩判断,一下车就被盯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了,刚刚这一出似乎没有影响到女孩的食慾。她大快朵颐,全然不顾淑女形象了,确实饿得不轻。一口饺子一口汤,暖暖地下去,胃才稍微舒服了一点。 一盘饺子干完之后,女孩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吃饱饭才有精力对付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出了饺子馆,右拐,女孩踱着步,像是一个旅游的大学生,观赏着小镇的民俗。前面有条巷子,不宽,女孩放慢了速度,似乎在寻找门牌号。离巷子还有几步之遥,她突然加速,闪了进去。女孩脱下背包,手握成了拳头,静候跟踪者。 隔了几分钟,依然没有动静,只有一个蹒跚的老太太走过。女孩有点奇怪,侧着身子,慢慢把头探了出去——零散的几个人在忙着自己的事或赶路,唯独不见先前的那个男人。 女孩刚准备缩回来,背后搭上了一只大手。她的心一沉,唿救声还没还出口,嘴已经被堵上了,整个人被拉进了小巷,按在墙上。 “别吵。”男人沉着嗓子说,然后拉起帽檐,“我是厉果!” “东西都带来了吧?” 被黎昕一行撇下的厉果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打电话给姚静曼,这是他扳着手指头,也只能想得出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不过这样一来,就等于把她也牵扯进这锅莫名其妙的浑汤里了。 姚静曼打开背包,里面装着厉果需要的东西——几本伪造的证件,身份证、驾驶证,最主要的是记者证。 姚静曼办得很利索。研究所办公室的抽屉里,还摆着一张厉果的一寸免冠照,找几个做假证的黄牛办成这事,对她来说实在不是很困难。问题是,她有没有被跟踪?如果桐城甚至更广区域的警察已经开始追捕厉果的话,那么姚静曼一定是他们要着重蹲守的对象。 “放心吧!我进了商场,从一楼厕所的窗户翻出来,尽走小路,打车离开桐城,才坐客车来到这里的,别忘了——我可是你教出来的!” 厉果突然有点感动。他看了一眼姚静曼,这小姑娘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对不起!”厉果说。 “什么?” “我是说,把你也牵扯进来了,你本来应该有大好的前途。趁着现在他们还不清楚情况,你赶紧走,坐车回桐城,也许还有补救的余地。” “那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姚静曼斜着眼看他,“我如果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来,这样岂不是更能把自己栽进去?!” 这话说得厉果有点不好意思。他掏出一根烟,点上,考虑了半晌,跺了菸头,咬牙说着:“行,咱一块去干这事儿!是福是祸一起担着,没准还能发现个什么世人未知的大秘密。” 两人戴上墨镜,探头看了看大街——没有可疑的人,然后依次钻出了小巷,走过几条街,消失在都昌的马路上。 按图索骥,照着先前买来的地图,约莫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都昌县气象站。 鄱阳湖“百慕达”神秘事件,并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事实上,电视台、报纸曾多次报导过此事件。当地的研究部门多少应该有些成果吧?厉果想。既然要搞清楚这片神秘的水域底下究竟发生过些什么,首先就必须从这些人身上寻找眉目,也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吧”。 “我们是《神奇》杂志社的记者,想来採访一下有关老爷庙水域的沉船事件。”厉果在门卫处递上了自己的“记者证”。 看门的老头对此似乎早已司空见惯,眼皮也没抬一下,手往门内一指:“二楼左手第一间,站长办公室,你们直接去找他吧!” 站长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中等个头,戴了副眼镜,消瘦。厉果说明了来意,站长倒是很热情,端茶让座。 “不用麻烦,我们只是来了解下情况。”厉果含笑应付着。他观察着站长的表情,到目前为止,对方没有丝毫怀疑的表现。尽管对鄱阳湖老爷庙这段水域的故事,无论官方还是传说,厉果都了解过,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耐着性子,听站长把这事说完。 原来,沉船事件并不是近几十年才有的,早在上千年前就有记载。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是在新中国成立后,这样的事故越来越少。 第54页 “坊间的传说,其实是有些言过其实的,并不是所有经过的船只均无倖免。随着造船技术以及船员业务水平的不断提高,沉船事件已经减小到一个非常小的比例。至于为什么仍会有事故发生,罪魁祸首——”站长顿了一顿,显然类似的场面经歷多了,他也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停顿,像说书先生一样勾起听众的兴趣。 厉果装出了一副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其实心里暗暗好笑。答案就算站长不说,他也早已了如指掌。 是因为风! 鄱阳湖老爷庙水域地形极为复杂。此段地界,从地图上来看,整个湖的形状犹如一个葫芦的颈部,在它的西北方,就是风景秀丽的庐山。北风吹来,绕过庐山,进入老爷庙这片狭小的水域,形成“狭管效应”,其原理和同量的风吹过大街与小胡同,人会有不同感受是一样的。 更要命的是,在庐山的湖对面,东北方向,又是一片丘陵地带,风由此又迴旋过来,形成旋风,因而导致湖面经常风向复杂,令人摸不透规律,因此沉船事件不断。 “可是为什么晴天的时候,也会发生沉船事件呢?”厉果问道。 站长愣了一愣,随即笑了:“看来,你们也是做足功课来的。这也是相关人士认为‘狭管效应’站不住脚的原因。晴天的时候没有风,确实也会有沉船事件的发生。这说明除了风,还有其他的原因在作怪!”说到这里,站长又顿了一顿。“至于另外的原因,我建议你们去找一个人——一位民间奇人。这人对附近一带的地形一清二楚,还亲手绘过一张鄱阳湖湖底的草图。” 第十章 江湖异人 〔手像一对鸡爪,无肉但却苍劲有力。〕 都昌西南。牛鼻洼。 两座小山包中间的一块平地上,散落着数十户人家。坐着气象站的车,站长带着厉果两人赶这儿往。 站长很是热情,这倒也省了厉果的很多麻烦。一路坐着公家的车,被警察发现机会就会小得多。这车甚是颠簸,时而高高跃起,时而深陷低洼,犹如海上波浪起伏不定。 “我们这唯一不好就是有些偏远的村子,道路建设还没跟上去,缺钱啊!”站长不好意思地笑笑。 厉果没说话,他想起黎昕那块螺丝脱落的车牌,估计也是这样一路颠簸过来的吧? “还要靠你们媒体帮我们宣传宣传啊!江西人杰地灵,我倒不是自夸,确实遍山都是宝!” 厉果“嗯”了一声:“一定,一定!” 约莫半小时的样子,车子进了村。站长似乎对此地熟悉得很,指引司机穿街走巷,绕了两个弯,来到一个明显比邻居们要气派得多的院子。 院子里有栋四层楼高的小楼,门上横着一块匾:打井世家。 “到了。”站长说,“我说的民间奇人,就是这家的主人——孙荣波。” 这房门紧锁着。站长绕房子转了一圈:“老孙!” 没有人应答。 “奇了怪了!这时候,怎么会没人在家呢?”站长自言自语。院子边上几张小木凳摞在那儿。 “小李,”他看了一眼司机,“凳子拿来,招唿我们的记者同志坐。” 趁着等老孙回来的工夫,站长讲了这个老孙的奇闻逸事。 这“打井世家”可不是浪得虚名,上溯六代都以打井采砂为生。老孙是第七代,六十多岁了,年轻的时候在县里的採砂场任技术员,对这一带的水下地质地形很是了解。最主要的是,此人也是老爷庙水域沉船事件的生还者之一。 那大概是在20世纪80年代。 一天,老孙从鄱阳湖西岸独自划着名小木船回都昌,走过的江面恰巧是老爷庙水域中心地带。出发的时候还是艷阳高照。仗着对这段水域的熟悉,多少加些不以为然,老孙出发了。行至江心,也就是五分钟不到的时间,突然颳起了一阵阴风。这风甚是诡异,没有方向,而是瞬息万变的,时而左,时而右,时而又打着转扑来,行家里手最怕的就是这个。天也突然阴沉了下来,刚刚还高挂的太阳没了踪影,湖上升起了茫茫大雾,分不清东西南北。老孙心里有点慌,这才意识到这次和以往不同。 一滴雨打在老孙的脸上,紧接着两滴,三滴,雨水像豆子一样,泼了过来;眼睛根本就睁不开,原先近在咫尺的对岸,不知道消失去了何方。一叶小舟就像在茫茫黑夜里的海上。老孙仗桨保持着平衡,这小舟时而被抛向半空,时而又陷入深渊。一个踉跄,木桨被水打出了船,老孙也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 筋疲力尽。 “也许这次真栽了!”老孙想,“这地方还真他妈邪乎!”以往,过往船只屡屡失事,在老孙看来那只怪他们学艺不精。可没想到,这风浪确实诡异。难不成真像传说中的那样…… 没了船桨,小木船只能随波逐流,这一上一下,一摇一晃,老孙居然睡着了。也许睡过去,才是逃过一劫的原因。再醒来的时候,已经风平浪静了。周围是个陌生的地界,老孙用手划到岸边,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已经漂到几十里之外的下游。 这次堪称奇蹟的死里逃生之后,老孙没被吓着,反而决心要把其中的缘由探个明白不可,于是自费从北京买来了地质探测仪,做起了研究工作,十几年下来,竟然发现了很多前人未发现的东西…… 第55页 说到这里,站长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得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厉果。厉果笑着摆摆手,他正在想,这样的一位老人,应该有着怎样一副健魄的体格! 这当口,院子外进来一个女人,肩膀上扛着锄头。站长站起身来招唿道:“老孙,可等你半天了!” 厉果愣了一愣,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站长回过身来引见:“这两位是记者同志,这位就是老孙!” 虽说厉果的职业让他见惯了许多出人意料的事,可是他发现先前故事里的老孙居然是个女性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老太太目光有神,脚步稳健,可再怎么看,也不过只是个农村的普通老太太——两鬓已经白了,头髮随意拨在耳后,脸上皮肤粗糙,手像一对鸡爪,无肉但却苍劲有力。 但是—— 站长看到厉果愣着,也笑了:“你一定和其他来过的同志一样,没想到老孙其实是个女的吧?” 厉果迅速调整了过来,笑笑:“巾帼不让鬚眉!” 说明了来意,老孙领着一干人等进屋,上了楼。在顶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中间靠窗是一张书桌,上面有台笔记本电脑,另一边的玻璃橱柜里则是各式各样的仪器。 又是一次出人意料。 厉果不得不再次打量了眼前的这个老孙——裤脚管上还布着泥点,任凭你想像力再丰富,也不可能把这样一个农村妇女,和眼前的布置联繫在一起。 果然深藏不露啊! 老孙笑笑:“不好意思,这个房间一般我不会客,所以没有预备茶水,连多余的椅子都没有预备。我翻些资料出来,然后去客厅谈。” 姚静曼很知趣地回答:“没关系,孙阿姨,我们不是来做客的,主要是来了解一下鄱阳湖老爷庙水域那些奇怪现象的。” 老孙笑而不答,走到书桌前,打开右边的抽屉,取出一卷捲起的羊皮纸,想必这就是站长所说的地图吧。 打开一看,果然是这片水域的湖底图,上面是手绘并着色了的图,有各式各样的形状。指着地图,老孙说出她研究所得的精髓: “老爷庙水域以及周边都昌县的地质非常特殊,山丘、平地,上层是硅质岩,下层是石灰岩,谁都知道前者能够阻挡水的渗透,而后者极易被水腐蚀,长年累月就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地质地貌,即在地表之下会有无数个复杂的、大小不一的岩洞。” 老孙随意指了指窗外的一座小山:“那样的山体,其实里面是空心的,这就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天然水库。鄱阳湖底,如果湖水冲破砂岩,与地下溶洞贯通,就会有湖水倒灌,大量的水在湖底灌入,势必会产生漩涡和我们根本无法预料的波浪,这才是鄱阳湖屡屡沉船失事的原因,起码是原因之一。” 老孙的说法很有道理,这为晴朗天气依然会发生沉船事故找到了原因,然而她显然并不知道“302”实验室,对石建国、黎昕等人更是一无所知。 如果知道这一切的人—— 厉果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黎昕等人是时间强迫症,对时间有着异于常人的反应。此类强迫症的成因之一,是身处一个全封闭的空间,只有少量的信息标志时间。厉果曾经接触过一个类似的病例,病人曾被自己的父亲长期囚禁于黑暗的地下室,只能通过缝隙里的微弱阳光照在墙板上的位置,来判断时间和天数。 如果黎昕他们也来自同样的环境呢? 比如,老孙所说的地下岩洞,而这个岩洞里又有着他们独立的计算时间的方式,而且还有足够的生存必需品,那么完全有可能,就在这片神秘的水下,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或者说是地下王国?! 想到这里,厉果不禁颤了一颤。“他们”难道就存在于这方圆几十里的地下? 如果真有这样的一个王国,那么它的入口会在哪里呢? 可供生存的地下岩洞,生活了一群不同于人类的“人类”?在科技发达的今天,秘密存在着?而且“他们”的智商要高于人类,情商却如同一个弱智者?“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原则,用毫无情感的方式,杀掉了“他们”想要杀的人,看起来犹如一个个精神病患者,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天哪!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族群,破洞而出,以人类为敌,那么我们需要面对的将是怎样强大可怕的敌人啊! 厉果皱了皱眉头。 告别了老孙,厉果和姚静曼婉拒了站长的晚饭邀请,搭着气象站的车来到车站。 “多待几天呗,我带着你们四处逛逛,回头让站里的人帮你们订票。”站长仗义地拍拍胸膛。 “真的不用。”厉果拉着站长的手,“来日方长,这次我们还有其他的任务,况且车票不紧张,我们自己能解决。已经麻烦你带着我们跑了一整天了,下次去我们那里,我请你吃饭,尽地主之谊!” “有机会,有机会的!”站长咧着合不拢的嘴说。 这场面其乐融融。 看着站长的车屁股冒烟地开走了,厉果和姚静曼迅速从汽车站的售票大厅熘了出来,从小巷又重新拐回了小镇。 第56页 “现在去哪儿?” “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天黑了,我们得去办件重要的事!”厉果点上一支烟。 “什么时候抽上的?” 厉果没回答,如果说他天方夜谭般的猜想都是真的,那么也许明天将会是最关键的一天! 两人在路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一点面包和水,熘进了一座不收门票的城中公园,在小树林的僻静处席地而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等天黑。 寒风瑟瑟,天居然下起了小雨。 这小雨飘得让人心焦,到子夜时分才算止住,厉果与姚静曼两人已淋了个浑身通透。出门出得急,姚静曼没有带替换的衣服,厉果就更不消说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现在可没工夫再去找身干净的替换衣裳,正事要紧。 厉果在前面带路,地图上的位置现在已在他的心里滚瓜烂熟了,顺着女儿街往西,上个坡,右拐走进一条不知名的小胡同,目的地就在那里——都昌县打捞局。 隔着远远的,黑暗中,打捞局门卫处的灯光犹如旷野里一束微弱的烛火,摇摇曳曳。再往前几步,看清了是一个约莫六十岁的老头儿,带着眼镜,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黑白电视机。 问题是大门紧锁着,要想翻过三米多高的铁门而不引起门卫的注意,基本是不可能的。两人绕着打捞局转了一圈——不大,但四处的围墙却很高,上面还布着铁丝网。厉果有点纳闷,一个普通的水事部门,何以如此“严防死守”? 姚静曼拍拍厉果,用嘴努了努前方,找到了答案。原来打捞局紧邻着看守所,围墙及围墙里建筑的格局样式,和它的邻居如出一辙,估计这打捞局原先是看守所的一部分,后来才被分割独立出来的。 如果这样的话,大门反而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如何对付那个老头儿? 厉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二十分钟之后,看门的老头儿听见玻璃窗上“叭”的一声,玻璃没碎,像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丢来一块石子。老头儿把脸贴在窗上向外望,外面一片漆黑。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一块更大的石子丢了过来,这回碎了。“噼里啪啦”一阵,要不是老头儿闪得快,没准就见红破相了。屋里的灯光射出去了一点,一个娇小的影子闪过。 “小兔崽子!”老头儿冲着窗户外叫着。 又是一块石子飞了过来。 老头儿披上大衣,开了门卫处的大门。不料一出门就绊了一跤——门前被人放了块砖头。 这回老头儿是真火了。 “小兔崽子,别让我逮着你!” 那黑影在十几米外一闪,闪进了小弄堂,老头儿爬起来一路追赶过去。 厉果见老头儿上了当,转进了小弄堂,便迅速从另一边的黑暗中走了过来,四处望望,没人,然后矫健地翻过大门的铁栅栏,“砰”的一声落地,稳稳噹噹,消失在黑暗之中。 摸着黑向前走,厉果时不时打着手中的打火机,确认自己的方位。打捞局并不大,总共两座敦实的楼。在后一座靠西的大门前,他看到了上面“装备室”的字样。 现在就要轻松得多了。 这门虽说有铁将军守着,可厉果事先准备用来撬锁的工具并没有用上,边上有扇窗户缺了块玻璃,他伸进手打开插销,爬了进去。 墙角里并排堆着棕色的专业潜水服,厉果选了一套。这玩意儿挺沉,他背在身上,原路折回,蹲在草丛里看着门卫处。 老头儿一无所获地回来了,正沮丧地用报纸煳着破碎的玻璃。厉果看看表,他和姚静曼约了半小时,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现在只用掉了十几分钟,他得再等一会儿。 雨又下了起来。厉果感到冷意森然,他蜷成一团,指望那老头儿能突然闹肚子,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法子,能让自己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四处望着,一圈下来,没找到机会,又盯上了大门。那门卫室是栋灰色的小屋,四方顶,周围绕着白炽灯管,晚上没开,也许是因为谁也不会想到打捞局会在半夜闹贼吧。况且就在看守所的边上,谁敢在老虎眼皮底下下手? 老头儿容易对付得很,但还是那句话,能够避免节外生枝就避免,没准一个小小失误就会导致前功尽弃。 厉果紧盯着老头,他弯腰,直起,趴在窗户上继续煳纸,不住地往外面张望—— 等等! 那是什么? 厉果突然发现,屋顶的一角探出个圆柱形的玻璃管…… 是什么? 妈的!是摄像头。因为角度的问题,厉果先前勘查的时候居然没发现那有个摄像头! 这说明刚刚自己翻门进来的情景已经被清清楚楚地录下来了。 厉果手脚冰凉,心扑通扑通跳着。 老头儿突然直起身子来,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 要命!厉果突然意识到,从行为学的角度来看,这说明老头儿已经开始怀疑了。 在一个偏僻的黑巷里,深夜莫名其妙被人砸了两块玻璃——两块——而且门口还放着块砖头,如果这不是普通的恶作剧,那么—— 老头儿也紧张起来,厉果分析得没错,他坐了下来,背对着原来的位置。厉果慢慢站起身来,靠近两步,看到了安在柜子里的屏幕,摄像头的屏幕,老头儿正在倒放。很快他转过头来朝着大门里看,他发现有人进来了。老头儿拿起了电话。 第57页 厉果心里一抽,得赶在援兵到达之前跑出去。扛起沉重的装备,他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前。 “什么人?”老头儿放下电话。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厉果一脚踹开了房门,一拳打在他的鼻樑骨上,老头儿闷声倒下。趁这当口,厉果从屋里打开了另一边的门,扛着设备拼命朝黑暗处钻去。 跑出两百多米,姚静曼从黑旮旯里钻了出来:“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老头儿发现我们了,我们得赶紧走,很快警察就知道我们来过这了!” 包围比预想来得还要快。还没跑出巷口呢,警车呜呜地从前方驰来。 这巷子窄得很,两辆面包车并排就无法再挤进一个瘦子,警车的远光灯很快就能照到厉果了,边上又是紧锁的大门和墙。敲门编个理由,让居民放他们进门“躲一躲”已经来不及了……上房? 可是他还背着那几十公斤的潜水服,还有姚静曼—— 这也是不可取的。 正在坐以待毙中焦急,厉果突然看到了脚边的窨井盖。 天无绝人之路!他蹲下,这盖子没有封死。解开皮带,厉果用皮带的金属头沿着井盖边缘撬开了一个角。 “别傻愣着了!”厉果转过头来,姚静曼这才反应过来,帮忙拖开井盖,随即两人钻了进去。听见隆隆驰来的汽车声,厉果盖上了井盖,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味涌了上来。 这可不是一男一女应该单独相处的地方。 井的边缘有架生了锈的铁梯,直通污水横流的井底。姚静曼立在铁梯上,厉果的双脚踩在梯子的两端,双手扶在上方,背靠着另一边井壁,依靠摩擦力,环绕在姚静曼的前头。 这井口窄得要命,姚静曼的头髮不断撩在厉果脸上。他听见她粗重的唿吸声。 “我们会被活活熏死的!”姚静曼努力憋着气,说话的时候像捏住了鼻子。 “再忍耐一会儿!”厉果找不出什么措辞来安慰姚静曼。 那车轰轰地从两人脑袋上驶了过去,一连过去了好几辆,看来这次是踩着“老虎”尾巴了! “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姚静曼有点埋怨地说。 “我要还待在里面,没准现在已经被警察逮个正着了!”他把门卫的屋檐上有个摄像头的事说了一遍。 “但总比现在在这活活被憋死的好!”姚静曼说。 厉果也觉得这样耗下去不妥。不仅因为这窨井里臭气逼人,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警方接下来的行动——如果现场没有发现嫌疑人,那么第一件事就是封锁这条巷子,戒严,然后一家家走访,这是个基本的套路。到那个时候就更难脱身了。没准细心的警察还会发现这个窨井,给自己和姚静曼来个瓮中捉鳖。 他仰起头侧耳听着,过去的警车已经停了,只听见远远的人声。机会只有一次。 “我们走,这就走!” 厉果往上爬了几步,掀开井盖,从一条缝里往打捞局的大门口望过去,那边围满了警察,离这个窨井约莫五十米的样子。趁着夜色的掩护,厉果把井盖掀大了一点。 “还记得通往老爷庙的路吧?”厉果问着自己,“出了小巷右拐,沿着那条街走过三个路口,可以看到一个花园,再从岔路口左拐,就又是一条没有岔路口的小巷子,直通湖边!” 小镇不大,厉果心里出现了一幅清晰的路线图,肯定不会迷路,“不管怎么说,镇里待着不安全,而且警察也很快就会发现少了一套潜水服,现在必须打个时间差,不能让警方知道我们的意图。万一到时候他们在湖边安排了岗哨,就更麻烦了!” 趁着警察把注意力放在门卫的身上时,厉果干脆利落地爬出了井,回身拉了姚静曼一把,上了地面,朝着反方向轻声轻脚走去。 “镇定,加快加步,千万别发出声响!”厉果说着要领,姚静曼紧跟其后。 警察仍在围着门卫了解情况,铁门已经打开了,有人进去,想必是在勘查现场。 厉果带着姚静曼继续向前,还差三十米就到小镇的主干道了。 二十五米——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主干道上的路灯照亮了两人,在背后投射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厉果靠到墙边蹲下身去,探头望出去,自己要走的路线没有警察,另一头也没有,只有斜对面几十米开外有两个中年人在路边吸菸。 好极了! 厉果拐了出去,姚静曼紧跟其后。走了两步,厉果觉得有些不对,一种不祥之兆油然而生,这种不祥之兆源于对那两个抽菸的中年人的怀疑。是的,厉果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可是,其中一个的侧面似曾相识,在哪里?在桐城!没错,就在桐城!他是警察,桐城的警察! “快走!” “什么?” “快走!警察已经知道我们来了,不是因为守门老头报的警,而是猜到了我们会来打捞局偷潜水服!”厉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警车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没有回头,姚静曼却犯了一个错误,她回头了,朝着那几个中年人又看了一眼。他们发现了这两人:“站住!听见没有?站住!” 第58页 “快跑!”厉果率先狂奔起来,这沉重的潜水服累赘地伏在厉果背后,不出五百米就会被他们抓住! “丢了吧!否则我们跑不掉的!”姚静曼在背后叫。 “不行,没它我们根本下不了水!” “可是背着它,我们连走在大街上都成问题!” 厉果坚持又跑了五十米,警察在身后越来越近,都可以依稀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他不得不考虑姚静曼的建议。“妈的!”他骂了一句粗话,褪下背在身上的潜水服,朝着小巷里加速跑去。 鸣枪!警察鸣枪了。寂静的深夜里异常刺耳。厉果依然没有放弃,他们跑出了小巷,来到了空旷的湖边,一路沿着湖岸奔跑,警察依旧穷追不捨,远方的警笛声也越来越近。 “下水!”厉果双脚已经浸在水里了。 姚静曼愣了一下。 “快点!没时间了!潜下去,否则他们一定会抓到我们!” 两人往湖里跑,一个勐子钻进了冰冷的水里。 憋气,蹬腿,尽量放平身体,头冲下……姚静曼回想着游泳课上教练教的口诀。保持平衡,均匀地吐气,这样可以潜得很远。 气用了一半,身后仍然听得见岸边的人声,不能抬头,抬头就会被发现了。厉果就在前面,坚持,再坚持一会儿,水冰冰凉凉的,钻进了耳朵,钻进了鼻子。 再坚持一会儿…… 十秒钟!对,再坚持十秒,游得越远越好。 九秒,湖上一片漆黑,游得越远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在把最后一丝气吐出之后,姚静曼钻出了水面,看到厉果正在自己身后五米处喘着粗气。 姚静曼看了看厉果身后的岸边,自己都吓了一跳!居然游了那么远,警察拿着手电照过湖面,已经照不到他们了。 他们居然游到了湖中央。 这就是老爷庙水域的中心地带。姚静曼踩着水,底下是深深的湖底。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动静?”厉果突然问。 “没有啊!” 厉果的声音在颤抖:“你再感觉感觉,就在我们脚下,湖水底下!” 姚静曼抽了一抽,底下像是有人缠住了她的腿,轻柔地,但慢慢在用力,她用力踩水,没有用!越来越有劲,缠住了她的腿往下拉,什么?这是什么?! 姚静曼仰着脸,整个身子被往下拉去。在本能地深唿了一口气之后,她被拉进了湖底。 这感觉不好受,直愣愣地被拉下去,似乎没有底,耳边传来了隆隆声。 这是什么东西! 一道白光,像是黑夜里的闪电。 又是一道。 姚静曼努力睁开眼,看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景象。 她张大了嘴,如果厉果能够听到姚静曼在水里说话,一定能够听到她在说:“天啊!” 第十一章 地下王国·1938 〔难道半个多世纪之前失踪的那艘神户丸,就埋藏在这十几米深的水下……〕 计程车司机刘大奎开着他那辆七人座的小昌河去交班。两人一车,他和他弟弟一个白班一个夜班,二十四小时转轮子养家餬口。清晨六点,他放着空车往回赶。 这段日子,附近出了个偷车贼,一连作案五六起,按照警察的说法,“严重扰乱了司机同志们的生活,导致人心惶惶”。 他的昌河是辆破车,不值什么钱,可这也是刘家的经济支柱。两家六口人,全指着这车吃饭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离目的地还有十几分钟的路,刘大奎拨通了弟弟的电话。 “我快到了,别睡了,赶紧起来,我在老地方等你!”刘大奎不想给贼留下任何机会。 车子上了一个坡,到了师范大学的门口,左边是个加油站,右边有一排早点铺子。刘大奎看看表,估计弟弟怎么着也得磨蹭个一刻多钟才能下来。加满油,他在早餐铺里喝了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抹抹嘴,点上了一根烟。 回去得好好睡一觉,他琢磨着。胃里暖和了,刘大奎舒服了许多。 昨晚才跑了六十多块钱。现在的生意大不如前,下岗的人越来越多,不是开出租就是卖早餐,僧多粥少,勉强着维持生计,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刘大奎发动了汽车,离合器有点松,车地震一样颤抖了两下,才挂上了档。他有点心疼,拍拍方向盘,像是抚摸一个多年的老伙计。 弟弟家就在大学斜对面不远的小区里。 刘大奎左右看看,没人没车,刺熘一声拐到了马路对面,沿着路边拐进了小区门口。 车子又颤了一下,差点没熄火,刘大奎又拍拍方向盘:“再坚持一个多礼拜,就带你去大修了。伙计,撑着点!” 一直负责他车子大修的师傅回老家了,要一周后才能回来,找他能便宜个几百块钱呢,没理由把这钱浪费掉。自己问题不大,刘大奎担心的是老二,毛手毛脚的,每天不刮着碰着不善罢甘休似的。 车沿着小区的路往里走,刘大奎心里总有点担忧,他换了挡,这次没出什么毛病,弟弟家快到了。在这个小区的门口有一片树林,平时,刘大奎就在那里等着弟弟下楼。今天有些不同,他一直停用的车位有辆白色的金杯占着。 第59页 刘大奎又拨了个电话,每次都要等!他很放心不下车子在老二手里跑一天,老二说这就下来了。 刘大奎踩下离合器,没踩闸,车继续往前滑行着。 这是谁家的车?他心里想着,好像没见过,看车牌似乎不是本地的。也许是谁家的亲戚吧。 刘大奎没在意,车仍在向前。突然他看到车里有人在动,先前没注意,金杯的副驾驶上坐了个女人,现在有个男人从后座上了驾驶位。在刘大奎这头看过去,后座上貌似还坐着好几个人。 刘大奎依然没放在心上,任由昌河慢慢地靠近那辆金杯。 估计老二应该下楼了。 久久不见厉果归来,黎昕失去了耐心。张晟在一旁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石晓静则担忧厉果的安危。 “我们必须得走了!”黎昕说道。 这金杯的车窗是透明玻璃,车内的情况外人一目了然。大清早的里面坐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是个人都会往这儿多看几眼。 可是厉果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丢下他吧?”石晓静看着厉果离开的方向,多希望瞬间他就能出现在远方的路口。 “我们真的得走了!”张晟也有意无意地说,有辆计程车缓缓地正驶进来。天越来越亮,小区里越来越热闹了。“厉果自有他的办法,如果我们这齣了差错,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黎昕钻到了车前的驾驶位,厉果离开之后,那座位一直空着。 “要不再等等?而且如果现在警察已经发现了这辆被偷的车,我们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半路就能被警察逮着!”石晓静的口气显得很焦急,但也松动下来,黎昕和张晟说的没错。 “厉果自己能解决的!”张晟探头过来。 没有拆穿他,石晓静心里清楚得很,厉果一定是遇上麻烦了。 “难道我们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还没有发现这辆车?”石晓静仍不死心。 “那也不一定!”黎昕看着前方,那辆计程车离金杯越来越近了。 “我们自己下手,换那辆车!” 石晓静侧脸瞥了一眼黎昕,冷笑:“怎么换?光明正大地去和他谈谈吗?” “杀了他!”土豆恶毒地吐出一句。 “绝对不行!”想也没有想,石晓静脱口而出。 黎昕回过头去瞪了眼土豆,土豆伸伸舌头,身体又缩了回去。“别担心,别以为我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人!”黎昕跟石晓静解释。 那车开得更近了。 石晓静依然冷笑:“难道你们杀的人还少吗?” 黎昕没有回话,双眼紧紧盯着靠近的那辆车。“他没踩油门,是在找地方停车。我们找机会趁他停下来的时候,夺过那辆车,再把他弄晕,丢到这辆金杯里。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我们早就到达目的地了!” 这计划听上去不错。 “如果有人看见怎么办?”石晓静不依。 “起码现在没人看见!”黎昕驳斥。 那昌河开了过来,在右侧转了个向,倒往金杯,最后居然并排停在黎昕他们的身旁。 黎昕望了望四周,多好的机会啊,这短暂的一刻,周围没有人! “下手吧!”看准了机会,黎昕命令。土豆勐地开了边门,那司机刚下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土豆拉上了车。他正要开口嚷救命,土豆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闷哼一声,司机张开的嘴就被堵上了满是机油味的抹布。 其实不堵也没关系,司机已经晕了过去。 一切顺利得犹如一场作弊的赌局,运气一边倒的好,土豆率先钻进了车子,接着是黎昕。张晟第三个,还没把身子探进一半,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在不远处喊着:“你们干吗?” 张晟撅着屁股钻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石晓静一惊,随即急中生智:“大哥,我朋友车坏了,我来接他们!”她指指昌河车里的人,男人愣了一愣,又看看昌河的车牌。 “放你妈屁!这是我们家的车。我哥人呢?” 石晓静又是一惊,明白过来了——巧了,这是一家人,约好在这碰头的呢! 二丸在背后拍拍石晓静,说了声:“我来!” 石晓静以为她有什么高招,没想到她只不过是露出自己那半张诡脸,张牙舞爪地盯着那男人。别说,这招果真有效,那男人果真后退了几步。 一眨眼的工夫,土豆突然从车的另一侧蹿了出去。 石晓静本能地喊了一声:“快跑!”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这话是对黎昕说的,还是在提醒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倒也反应快,没有傻愣在那里,看见一个半张脸的怪物风驰电掣般地飞过来,他连连后退,退进了身后的门洞,“砰”地关上了铁门。土豆一拳打在上面,哐哐作响。 “不要杀人!”石晓静叫了起来,她转头看着黎昕,“快让他回来!” 与此同时,高亢的救命声打破了小区的宁静。 循声望去,这救命声不是那个男人嚷的,而是对面二楼的阳台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到眼前的一幕,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的。这一声叫唤会引出更多的居民探头! “快叫他回来!”石晓静焦急万分,这回暴露得不浅,简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第60页 黎昕喊了一声土豆,土豆又蹿了回来。他有点懊恼:“我只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搞砸了!” 黎昕一踩油门,昌河犹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他们一定会报警的!”石晓静回过头看那男人。那男人此时才缓过神来,正在那里夸张地叫着:“抓——抓贼啊!” 这一点儿不好笑,意味着这辆车夺了就跟没夺一样,满大街的警察都会把他们作为目标。 黎昕开着车一路向前,出了小区门应该左拐,可是一眼瞥见那里正停着一辆尚未得知情况的警车,他把车头又转向了右边。 没留什么破绽。 但问题是按这个方向,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远,正朝着长江边驰去。 车在飞驰,也在噗噗地抖着,黎昕时不时弯下腰看看脚底的踏板。 很快到了江边,车子沿着江岸走。 “得弃车!”张晟言简意赅。 问题是二丸和土豆的目标太大了。 “那也得想想办法!”张晟坚持自己的意见。 “怎么办?总不能游过去吧!” 车“刺”的一声,停在路边。 “难道真游过去?我开玩笑的!”石晓静稳住向前沖的身子以后,转向皱着眉毛的黎昕。 黎昕接着发动,踩离合,挂挡,车颤着就是不前进,试了几次,“估计真得游过去了——我不是故意的,车坏了!”他耸了耸肩。 雪上加霜,大伙儿隐约听到了远方传来的警笛声! 游过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在马路上一行人走着也不是个事儿。二丸指了指前方大概二百米的地方,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宝塔——锁江楼。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锁江楼下,停泊着几艘长江观光快艇。不大,但要装下他们几个是绰绰有余了。 走水路? 是啊!当初怎么没想到?满大街都是摄像头,相对来说水路的监视势必然会薄弱很多。 “这是何苦呢!”看到了新的希望,石晓静第一个反应是抱怨。 张晟听明白了石晓静的话:“厉果也不知道,总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种守株待兔的运气上吧?” 石晓静看了一眼游轮售票处。 营业时间:10:00~18:00。 这意味着,在旅游淡季,如果工作人员并非那么敬业的话,等他们发现少了一艘船,起码也要在四五个小时之后。 但问题是,警察转眼间就要到了。 “车子怎么办?”石晓静担忧的是这个。 就算找到了新的出路,但这是在滨江大道,一望无垠,一分钟之内警察就会拐到这条大道上,大伙儿就会落入警察的视线。 “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上了船,就更容易成为瓮中之鳖了!” 石晓静的言外之意是如果车无法启动,就必须有人把警察引开。虽说二丸有能力去把这车重新发动起来,可是警察转眼就到——起码不能让警察也发现那几艘游轮已经成为了他们新的“容身之处”吧? 石晓静分析了一下形势,土豆和二丸自是不可能的,他们必须和黎昕待在一块儿;白景松和冯成才是人质,当然更不可能,剩下唯一可以牺牲用来“调虎离山”的,就只有自己了。 她看看黎昕,他似乎并没有往这上面想,而是在思考着自己的计谋,“二丸,修好车需要多久?” 二丸凑头过来看看:“86年长春汽车厂版的发动机,离合器脱落,问题不大,我想十五分钟足够了!” 但这基本是不可能的。警笛声越来越响。 黎昕率先下了车,土豆、二丸紧随其后。 “给你五分钟时间!”他转头对二丸说。二丸已经钻进车底,开始埋头苦干了。 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一记漂亮的转弯,上了滨江大道。 计程车暴露在警察的视野之中。 黎昕对着警察,高高举起双手挥舞。警察也猜不准黎昕的意图。从这里看过去,警车里坐着两个人,是附近的巡警,第一时间接到报警,按照目击者提供的信息,一路跟过来的。 警察在迟疑,在犹豫,明显感觉到,警车慢了下来,他们也在琢磨着眼前的情况,石晓静看到其中的一人在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估计是在搬援兵。 警车在二十多米外的地方缓缓停下来。警察下了车,“怎么回事?”警察一点点靠过来,但看见土豆的怪模样,吃了一惊,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间的枪袋。 “这车撞人了!”黎昕说。 “哪里呢?”警察探头往往车头前方。 “在车底下呢?” 二丸的双脚在车下,抽搐了一下。 “你们是干什么的?” “路过的!” 警察依旧怀疑,可现在也无法得知真相。“把手放在头顶!”其中一个拔出了枪,慢慢靠了过来。 车的发动机“嗡”地响了一记后,又熄了。 警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把枪对准了黎昕。 发动机再次响起,黎昕听到二丸说:“成了!” 黎昕率先跑了起来,向着后方迅速跑起来。 “别动!”警察枪口朝着天想鸣枪示警,已经慢了。土豆早就算计过距离和时间,一瞬间逼了过去,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拳正中鼻樑。眼前一黑,警察之一倒了下去。另一个枪还没拔出来呢,土豆挥手横扫过去,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倒在地。 第61页 黎昕和二丸已近钻进了车里,启动,两百米的距离不长。“解决”完警察的土豆跟了上来。 “你们又杀人了!”石晓静说。 “没有!”土豆面无表情,“我下手有分寸,只是晕了。” 黎昕把众人赶下了车,然后土豆在路边又搬来了数块大石头,装进车里,取了一根树枝抵住油门,车闯过江边的栅栏,噗通一声掉进了江里。 “够他们查一阵了!”石晓静听见黎昕说道。她反应过来,然后并着其他人上了江边的游艇。 二丸开启了马达,很快驶离现场。 “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要去哪里,我们早就已经到目的地了!”黎昕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快艇沿江而上,过了湖口县,看到了石钟山。在一片巨大的水域上,穿过江湖两色的分界线,进入了鄱阳湖。 接着往前走,天已经大亮了。二丸貌似对这片水域分外熟悉,到了一条岔口,转舵驶了进去。那水道狭小偏僻得很,在一个荫蔽处,他们上了岸,躲在山洼的石头堆里。 一路顺风顺水。 “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走水路,就不会失散了!”下了船之后,石晓静再次感到懊恼。 她看了看表,此时大概只有十点钟。石晓静不知道此时厉果正待在公安局里,紧接着又神奇地逃了出来,唤来了姚静曼,紧接着要去气象站,碰到了老孙,潜入打捞局,最后又被警察赶进了湖里。 对厉果来说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现在,对于石晓静一行来说却是平静得出奇,他们只需要在僻静的地方,安静地等候着。 等到天黑。 农村天黑得早,不是指太阳落山早,而是说渔民们都早早睡下了,更何况天上还下着雨,这无疑给黎昕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趁着夜幕,他们从荫蔽处又钻到了湖边。 “紧紧跟在我身后!”黎昕说。他对准了位置,率先走下了湖,没有任何解释。 “我们去哪儿?”石晓静有点犹豫。难道就这样自杀一样走下去? 黎昕没有回答,其他人也不由分说跟了上去,往湖水深处走。 石晓静咽了口唾沫,她深唿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很快水就到膝盖,没过了腰、脖子,吸气吧。 众人跟着黎昕潜入了水底。 继续在水底往前走着,是个缓缓的坡度。石晓静在冰冷的水里发抖着,周围黑漆漆一片。她有些紧张,就算不怕水,也无法克服内心的恐惧。 虽说早就预料到会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可是跟着一群“杀人狂”在黑夜钻进冰凉的湖底,这种诡异,就连“终生难忘”这样的感受也无法形容。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一字排开,石晓静听到了动静,有人蹲了下来,应该是排在头一个的黎昕。 “喀嚓喀嚓”声响起,像是他扭动了一个锈死的开关。 什么都看不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还没等石晓静缓过神来,又听到了“唿”的一声,脚下的湖水顿时有了反应。 湖水在往前加速涌动?是的,涌动,像是湖底突然间开了一个口子,湖水急速灌下去,引发了暗流。 石晓静的膝盖被激流沖得弯曲,拼命坚持着,可暗流越来越快,听得到“嗖嗖”过声…… 发生什么事了? 石晓静一个趔趄倒了下去,呛了一口水,随即摔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里。周围是冰凉的湖水,眼前仍旧漆黑一片,身体在急速下沉。石晓静无法唿吸,肺部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心慌,这从未感受过的滋味难道就是死亡?! 急速下降,“嘭”的一声,似乎到头了,石晓静本能地踩着水,浮力把她嗖的一下托出了水面。深唿吸,冰凉的空气像两根冰条钻进了她的鼻孔,但不管怎么说,起码活下来了! 这是哪里? 貌似他们进了一个岩洞里,有不知名的光,不知由何处射了进来,虽说依旧昏暗,但时间稍久之后,还是能够辨得出四周大致的形状。 是湖,他们刚刚掉进了这个岩洞里的湖,然后被湖水冲到了岸边,右手一伸就可以摸到岸边的砾石。 鄱阳湖底下,还有另一个地下湖泊? 人都在吧? 湿淋淋的,人都在,黎昕三人,张晟,还有已经冻得浑身颤抖的白景松和冯成才。 “往前走吧!”黎昕说,然后熟门熟路地摸上了岸。岸边有一条人工打凿出来的小路,通向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 居然有人工的痕迹? 石晓静本能地又跨出了几步。她觉得有些不妥,这种感觉从厉果离开之后一直存在着,是的,她有一个显而易见、但到目前为止却一直没有答案的疑问。 “这是去哪儿?”石晓静又问了一次。 黎昕还是没有回答。 “这是去哪儿?”石晓静提了声调。 “嘘——”黎昕突然蹲下来,远处传来了“隆隆”声。 “大家贴墙站,尽量站得高些!” “什么?”石晓静一肚子的疑问。 “别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做,抓牢墙上的石头!” “隆隆”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是水,不知哪来的水,冲着他们涌来,正涌向他们刚刚进来的那个方向。 第62页 水位顿时又高了起来。 石晓静把手伸进石头的缝隙里,牢牢地把自己固定在岸边。 听到有人在唿叫?有人被沖走了吗? 石晓静竖着耳朵。 那声音很弱,远远的,起伏不定,却是个女人的声音。石晓静听不见她在叫什么。“你们有人听见了吗?” 没有人作答。但石晓静确实听到了。 “有人在喊,是个女人!”石晓静的头抬得更高了。 那声音远远的,缥缈的,游丝一般萦绕在岩洞里。石晓静踮起脚来,肯定是个女人,像是在喊:“魂——” “要魂——” “老——” 最后一下石晓静听清了,是个女人在唿喊另一个人! 她在喊:“老冯!” 姚静曼的口型在水里保持着“天啊”,冰凉的水灌进了她的嘴里,现在呛得她痛苦地扑腾,可想而知,她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景象。 厉果在水里转了身,面前一道白光,顺着光源望下去,轰鸣声渐渐响起,湖底的流沙四处散开,出现了一片莹白色,哪来的光,那是什么? 这莹白色的面积在不断增大,流沙顺着一个弧度继续四散。厉果恐惧地盯着这个湖底的大玩意,是什么?刚刚睡醒的大怪物吗?形状在慢慢变得清晰,厉果看清楚了:不是水怪,是一大块金属。 湖底下有一大块金属!看起来这就像某个地下基地的外墙。厉果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记忆中有关这片水域的资料。 难道说,这里真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基地? 谁是主导者?是某个秘密的部门,还是……外星人? 这一切为什么迄今为止都没有被外界发现? 流沙继续四散着,金属面积越来越大。厉果憋着气,平衡位置想靠近看得更清楚些。 暴露面越来越大,隐约可以看见细细的流沙地下刻着的符号。 厉果在等待着结果的揭晓。 不—— 厉果深深吃了一惊。 他看见那符号了—— 是文字,人类的文字。 船的外侧,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字——“神户丸”。 神户丸?难道半个多世纪之前失踪的那艘神户丸,就埋藏在这十几米深的水下,只是因为流沙的缘故,所以迟迟未被人发现? 还没来得及思考,轰鸣声越来越大,更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船尾的螺旋桨动了起来,拨开流沙,击打着水花,产生的旋涡再一次将他们卷了进去。 螺旋桨飞速旋转着,眼看就要把他们搅个粉碎,只差几米的时候,水向突然转变了,垂直朝下,把他们带进了同样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姚静曼快坚持不住了,厉果看到她开始抽搐,脑袋不停地痉挛着,四肢拼命蹬着,那是缺氧的表现——要不了十秒,姚静曼就会进入休克状态了。 祈求上天保佑吧! 他们掉进了一潭湖水中。 厉果喘着粗气,稍稍镇定了一会儿,赶紧去看姚静曼。她已经昏迷了,唿吸停止,心跳停止。 “姚静曼!”厉果摇晃着她的身体,“你不能死!”他的愧疚感不言而喻。“你不能死!” “不要着急!”厉果吸了一口气,看着毫无知觉的姚静曼,“不要着急,好好想想,第一步应该做什么,拉到岸边,找一块平地,让落水者伏在地上,拍打背,对,没错,用力!” 一拳,两拳,水像瀑布一样从姚静曼的嘴里被吐出来。 咳嗽声。 厉果一阵欣喜。 “姚静曼!”他把她转了过来。姚静曼微睁双眼,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四周昏暗。厉果不知,在他们到来之前,早已有多队人马有着和他们同样的感受! 厉果扶着姚静曼往深处走去。这是充满湖水的岩洞,周边凉得厉害,他们迫切要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 走在这辨不清方向的黑暗中,良久,依然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路。四周不知何时起寂静得可怕,偶尔有水珠从岩石上滴落下来。 如果这时候能够听到人声该多好啊,哪怕是黎昕、土豆之类的“怪物”,起码比这样漫无目的地等死要好。地下岩洞确实存在,可是原先猜测的“他们”究竟在哪里呢? 有人说话? 不可能,一定是疲惫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厉果深知人在身体极限的情况下会产生的生理变化。走了那么久,这没有出口的岩洞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可是,可是又听到了? 这回连虚弱的姚静曼也听到了:“厉果,你听见没?” 难道真的有人?!厉果一阵兴奋,同时又感到深深的不安。如果真的有人,那么意味着,真的存在着“他们”? “是在那里!”姚静曼侧着耳朵听。 两人往右边靠去,摸索着爬上一个陡峭的斜坡,有个洞。 厉果看了一眼姚静曼,放平她的身子,然后两人依次钻进了洞里。 一股腥味扑鼻而来,什么味道?这该死的鬼地方……但人声却越发清晰。 厉果往前爬着,真的有“他们”! 他们进到一个井底一样的空间,上方的井壁有另一个洞,人声就是从那洞里传来的!厉果既担心又好奇,是“他们”吗? 第63页 “他们”究竟是什么?数量有多少? 他正竖起耳朵想听得更加清楚一点,突然传来闷哼声,随后“叮叮咣咣”一阵声响,一个黑影从那个洞里跌了出来! 冯成才浑身颤抖着,是的,这回他也听到这个声音了,唿叫声,而且冯成才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徐曼妮。 “老冯!”那声音越来越近,断断续续,如同潮水,时高时低。感觉近在咫尺,却又看不见人。 “徐曼妮?”老冯自言自语地说着她的名字,这个女人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他们已经拿到了那幅地图? 细想一下,也是,只有那幅地图才有可能把她带到这里。 她还活着? “老——”紧接着的字没有冒出来,徐曼妮像是被灌了一口水,微弱的光线下,冯成才看到了徐曼妮——二十米开外的洪水中,她在起伏。 近在咫尺,却犹如阴阳两隔,徐曼妮的脑袋一次一次被水淹没,她快支持不住了。可这边自身难保,哪里还谈得上去救她?看着她被洪水一瞬间冲到了远方。 众人紧紧抓牢一切可以抓住的“把手”,和汹涌的洪水抗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感觉到那激流在慢慢缓解,强弩之末了。又在一瞬间,水位急剧下降,像是被关上了闸门,泄了下去。 一切又恢復了平静,只有岩石上嘀嘀嗒嗒的水滴声。众人喘着粗气。 “那个女人是谁?”黎昕冰冷的口气像是一把利剑戳向冯成才。 “是,是——是我认识的一个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知道我们的入口?” 冯成才吓得不敢做声。 “她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入口!”土豆凑过来说,“她是和其他落水的人一样,从那进来的。”土豆指了指徐曼妮被洪水沖走的方向。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去救救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冯成才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那是咎由自取!”黎昕恶狠狠地说。 “她是无辜的,要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来这里!” 黎昕回过头来看着冯成才,冯成才退了两步,然后站住,用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说:“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潮水退去了。 在这个阴森的岩洞里,黎昕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朝着徐曼妮被沖走的那个方向走去。慢慢地,大伙儿更适应黑暗的环境了,才发现顶上的岩石以约莫四十度的斜面朝前倾斜着。走了几十米,石晓静才意识到他们是走在一座小山的内部。这座小山是中空的,底部连着鄱阳湖。脚底下应该还有更为庞大的溶洞群,有水的入口与出口,所以才会突然间有潮水汹涌而来,转瞬又消失殆尽。 按照黎昕他们的说法,前方似乎还有一个所谓的“入口”,徐曼妮一定是在那里遭到了麻烦,现在他们要去救她。冯成才的哀求是有效的,“不能见死不救”,在黎昕眼里,貌似果真是一个不能被打破的原则。 这真是难以理解! 接着往前走,开始上坡了,周围可供落脚的“岸”越来越狭小,最后踩进了水里,水又一点点深了起来。 前方有个凯旋门似的巨大洞口,往上,越走越窄,水却越来越深,这回没有遇到先前的险境,过了不长的一段狭小密闭的通道之后,众人面前再一次豁然开朗:前面又是一片圆形的湖面。 湖的对面趴着一个人。 “徐曼妮!”冯成才忍不住叫了起来。 徐曼妮转过身子,朝着这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迫不及待的冯成才顾不得眼下的局面了,绕着湖率先沖了过去。却发现徐曼妮的边上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虚弱地躺在地上。 那个男人正是李壮。 徐曼妮一把抱住了冯成才:“老冯!” 冯成才老泪纵横:“你怎么在这里?” 徐曼妮说着他们如何找到了那幅地图,来到湖边,上了宋铁头的船,然后被捲入了湖底的经过。 “我看见了一艘大船,在湖底转着螺旋桨,把我们卷进了这个洞里!”徐曼妮比划着名、解释着,生怕冯成才不信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经歷和厉果他们是如此相似! “嗨嗨,还有我呢!待会儿再抱!”李壮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 冯成才擦擦眼角,松开了徐曼妮。 “这洞里有条大蟒蛇,会吃人的!”徐曼妮身躯颤抖着,“带我们来的宋铁头被它吃掉了,李壮也受伤了!” 冯成才看看李壮,他的手臂上伤痕累累。 他迟疑地看着李壮,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要不是这小子出卖了自己,要不是他,也许自己早就跑掉了! “去你妈的!”冯成才顾不得身份了,他突然沖了过去,“你个叛徒!”然后一巴掌掴在李壮的脸上。 李壮目瞪口呆,冯成才左右开弓,连连扇了他好几个耳光,扇得李壮头晕目眩。 土豆上前,一把提熘起冯成才。 李壮被扇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摇晃着脑袋,伸伸胳膊大腿确定自己依然活着,好一会儿才算缓过神来,转向冯成才:“老头,你打我耳光来着?”李壮脸上充满了悲愤,“操你妈的,敢打我,今天老子让你后悔生出来!” 第64页 李壮跃跃欲试地冲上去,还没跑两步,被土豆伸脚一绊,摔了个狗啃屎。 “别来劲!”土豆警告他。 可能真是被打急了,李壮忘记了土豆的能耐,站起身来,扬起拳头居然想攻击他。土豆顺势一推,本来李壮就已经虚弱不堪,他手上又没个轻重,李壮足足倒退了十几步,才停在一个洞口前。 与此同时,冯成才早就做好了准备,本来就一肚子怨气,直挺挺地沖将过来。 “砰”的一声,冯成才的肩膀撞上了李壮的胸口。李壮尚未停稳,借势又被撞进了洞里,后退了几步,脚底一滑,摔进了洞里的井底。 一股腥味冲进了鼻子,把李壮熏得冷静下来。 “妈呀!快拉我上去,那蛇就在这洞里!”原先井沿的长藤还耷拉在那儿。先前,他们无意钻进了蛇窝,就是靠这根长藤脱离蛇口的。 李壮不顾一切冲过去想往上爬,刚拉上长藤,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别,别——”李壮吓得浑身哆嗦。 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身后还传来了:“餵——” 李壮转过身去,更加惊恐了,背后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鬼啊!”他大叫着,“蛇精啊!” 他攀住长藤,上面突然收起了“绳子”。“快拉,快拉啊!” 突如其来的变化发生了,李壮被拉上了半空,可他的双脚被牢牢抓紧了。 上面停了一停,突然又使出了更大的劲,唿地把他们一起拉了上去。 李壮不顾一切跑出了洞口,“那蛇是妖精,现在现人形啦!” 一行人看着他,石晓静的脸上忽然洋溢起惊喜:“厉果!” “石晓静!”厉果也惊喜地叫着她的名字。 可是马上厉果就看到了石晓静脸上恐惧万分的表情。 “怎么啦?” 厉果回头望去,他们身后,升起了一条十几米长的大蛇,咝咝地吐着信子,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蛇俯冲下来的瞬间,厉果奋力一推姚静曼,两人倒向了一边,大蛇扑了一个空。靠在最近的土豆瞄准位置,一拳打在蛇的侧身。伴随着一声咆哮,大蛇被击倒的同时,也彻底被激怒了。 略作停顿,它的尾巴横扫过来——却不是扫向土豆,而是扫向岸边的黎昕等人。众人来不及反应,像是被一堵压过来的墙无法抵挡地扫进了湖里。 土豆一走神,就着了那蛇声东击西的道,那蛇头扑将过来,一口咬伤了土豆的大腿。二丸见状,不顾一切地沖了上来,跨上大蛇的身体,紧紧勒住它,无奈它太有劲,太粗壮,一转身,反而被它紧紧箍住。大蛇在用力,二丸感到了窒息,土豆一拳打了过来,大蛇嘶了一声,却是越箍越紧。越是勐拳它就越是锁紧身体,眼看二丸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已经快不行了。 想必那蛇也是杀红了眼,要来个玉石俱焚。 急中生智,土豆一口咬了上去,血飞溅出来,腥味灌进土豆的嘴里和鼻子。土豆也红了眼,紧紧咬住不放,蛇终于松开了二丸在地上上下摔打着,要把土豆摔出去,土豆就是不放,砰地被甩在坚硬的岩石上。 那蛇扑向湖里,湖水立刻被染红了一片,它沉了下去,想溺死土豆,水面翻起白花花的浪头,又是漩涡,越沉越底。 终于,水面平静了,却不见了那蛇和土豆。 已从水里爬到岸边的黎昕,一边看着二丸,一边焦急地唿唤着土豆。 不一会儿,那蛇的尸体浮出了水面,一动不动。 “土豆!”黎昕大声地喊着。 噗的一声土豆从水里钻了出来,满脸带血! “你没事吧?”黎昕问道。 “没事,快去找老师,二丸快不行了!” 黎昕转过身,蹲在二丸的身边。二丸的唿吸已经没有了,黎昕摇晃着她的身子。 “快去找老师!”黎昕也这样重复着。 众人抬起了二丸。黎昕在前面带路。 队伍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他们照着原来的路走了回去。熟门熟路,路越走越窄,岔口纵横密布,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王宫。要不是有黎昕,断不可能走到他们要走的地方去,尽管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黎昕究竟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 厉果突然发现,他们一直在走着下坡路,而且越来越抖。他们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往更深的地下走去。 前面泛起的红光。 居然有亮光从地下发出来? 接着往前走,越发的亮堂,而且那红光果真是从更深的地下泛上来的。 是一条裂缝,一股热浪袭来——厉果看清了,那是一条巨大的鸿沟,地下流淌着红红的岩浆。 这到底是到多深了,难道到了岩浆层?可这是人类根本无法生存的地质层,自己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到了鸿沟的边缘,黎昕立定了。他指着鸿沟的边缘,那里有浅浅凸起的石块,像一道天然的石梯,石梯的末端,又有一个窄小的入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厉果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而且若没有黎昕引路,自己也绝不可能找到这个隐蔽的入口。它通向哪里?黎昕口中的“老师”究竟是谁? 第65页 黎昕爬了下去,火焰时不时蹿上来,近在咫尺,他爬进了洞口,在下面接着传下去的二丸,一行人依次进入了这个通道。 厉果摸着光滑的石壁前行,红光将这条通道照得通透。 往前走,石壁上刻着横竖不一的线条。越往里走,越是能看出年代的久远。每隔一段还会出现阿拉伯数字,从12到1,然后是四位数的数字。 这不是数字!厉果恍然大悟,而是年代。有人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记录着年代。 他想起了神户丸。 没错,他有了一个站得住脚的推测:神户丸上有倖存者,他们发现了这个地下王宫! 是日本人。 再往前走,石壁上的数字越来越小。 1960 1950 1947 1946 1945 不—— 数字还在缩小着。 1944 1943 1942 一直到了1938。 厉果的猜测错了,神户丸下沉于1945年。不是神户丸上的日本士兵,而起码在1938年,就有人已经进入过这个地下王国了! 第十二章 民国考古事件 〔木乃伊被装上了一枚黑色水晶制成的心脏起搏器。〕 1938年,胡一夫带着他的三个学生,坐上了从重庆顺流而下的长江轮。已是六月,初夏从这个素有火炉之称的城市蔓延开来。傍晚,虽说江风习习,将一日曝晒后的炎热沖淡了不少,可局势依旧燎人,战事逼近,加之远方火红的晚霞,胡一夫的心情依然轻松不起来。 他们要去九江。 一周前,一封加急电报送至他所在的西南师范大学歷史系。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鄱阳湖水域发生了百年难遇的旱灾,水位下降,都昌县的老爷庙地域有很多河床显露出来,当地的渔民随手可以捡到一些形状怪异的石器,如刀似斧。有一位隐居当地的学士,因为颇有些考古知识,意识到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有可能因为干旱,而使得一处未被发现的史前文明展露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日本人的枪炮隆隆,九江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如何赶在日军占领前对此地完成考察,採取必要的保护措施,迫在眉睫。 胡一夫恨不得能够插上一对翅膀,立即飞到那个地方。 胡一夫五十多岁,作为晚清的第一批留洋学生,他在美国哈佛大学歷史系主攻考古专业,对华夏史前史及传说颇有造诣。除了对这处新出土的各类石器感兴趣,更重要的是紧随电报发来的一张相片。 相片上是一块半月形的石板,上面刻画了几个难以理解的字符,对于普通的研究者来说,这也许又是一段难以解开的歷史之谜,但胡一夫却能够窥破其中的奥妙。 这也是他在情况尚未完全明朗,仍执意亲自要去九江的原因。 胡一夫不敢大意,他知道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意义就绝不仅仅限于它的考古价值了。 “先生,该吃晚饭了!”身后响起了女孩的声音,胡一夫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弟子尹琳。 “如果不起雾的话,明天一早我们就能到目的地了。”胡一夫依旧眉头紧锁,现在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 “先生,您这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再重要的事,也需要体力不是?更何况,您不吃饭,这船未必就能跑得更快。” 胡一夫笑笑。他中年丧妇,膝下无子,于是把尹琳当做自己的女儿。这个深受“五四运动”影响的女学生,既有向学的创新精神,亦兼有传统美德,把胡一夫当长辈一样崇敬和照顾,深得胡一夫喜爱。 随尹琳进了船舱,他的另外两名学生黎航与邹叶平已坐在餐桌前。晚饭并不丰盛,辣椒鸭肠、红烧茄子,一碟咸菜,边上的碗里堆着几个馒头。 “先生,您说我们这次会有收穫吗?”黎航问。尹琳、黎航和邹叶平都是胡一夫的得意门生,三人却性格迥异:黎航细腻,遇事喜欢多思考少说话,基础知识扎实,然而说到灵性,却略逊邹叶平一筹。 “收穫想必是有的,无非是大是小的问题!”还没等胡一夫开口,邹叶平插嘴道。 仿佛是在弥补黎航的不足,眼前的这个邹叶平却是聪敏有加,经常突发奇想且敢作敢当的性子,但过于浮躁。 从考古学的角度来看,其实两人都不适合,不过若合二为一,互补长短,却是做这门学问的奇才,既能依靠丰富的想像力假设,又能心思缜密地论证,而他们两人之间的纽带,便是尹琳。 这三人已跟随胡一夫三年多了,其中的微妙关系,胡一夫自是一清二楚,他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或明或暗,黎航与邹叶平都想在尹琳面前展露自己的才华,不知不觉中,很多学术上的难题就在这样的竞争里,得到解决。 看来爱情有时候也能成为动力,在枯燥乏味的学海中,启航指明。 要在平时,胡一夫很愿意在这样的辩论中做引导,然而这次却有些例外,他没有接茬:“吃完饭,早点歇着吧,明天一早就要早起,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尹琳看出了老师的心思:“吃吧,大伙儿都累了,明天到了现场,还有的我们忙哩!” 黎航与邹叶平不说话了,低头吃起饭来。 落日在船的前方缓缓下沉,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一点点暗淡下来。既然先生没有说,三人自然知道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第66页 江风一阵,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他们住的是二等舱。先生一间,尹琳一间,邹叶平与黎航一间。为了明天能够起早,几个人早早睡下了。 那茄子做得有些不新鲜,邹叶平的肠胃最弱,到了半夜,江风一吹,肚子竟隐隐疼了起来。 “黎航。”邹叶平唤了两声,那边的喘气声均匀依旧。 “睡得跟猪一样!”邹叶平暗骂了一句,抵不过肚子疼得厉害,爬起身来,去走廊那头上厕所。 门一开,漆黑的江面上,江风勐地涌了进来,即使在初夏的深夜,依然让邹叶平感到一阵凉意。这深更半夜的,船上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天花板上微弱的灯光,投下一小片昏黄。 胡一夫的房间,在他去往厕所的路上,灯也早已灭了。想必老师和自己一样,也早早休息了。从厕所里出来,邹叶平感到轻松了很多,却意外看见一个黑影正伏在先生的门前! “什么人?!”邹叶平本能地喊了一声。 那人见被人发现了,转身朝另一头快速跑去。 “站住!”邹叶平小跑起来追了上去,一边喊着黎航的名字。 那黑影越跑越快,只辨得个大致的模样,虽是深夜,江风逼人,寻常人也断不至于要穿件长风衣、戴顶帽子,想必是不想让人认出自己的模样。 “有贼!别跑!”邹叶平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加速追了上去,门“吱呀”一声,睡眼惺忪的黎航从门里钻了出来,差点撞上了邹叶平。 就这一耽搁,黑影消失在了船尾。邹叶平一阵恼怒:“该醒的时候不醒!” 一脸无辜的黎航莫名其妙地盯着邹叶平。 胡一夫和尹琳也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出什么事了!”尹琳问。 “有贼!”邹叶平把刚才见到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难道那么快?”胡一夫自言自语。 “先生,您说什么?” “没什么,”胡一夫一脸凝重,“赶紧回房睡吧,小心一点!” 这条标有年代的狭长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依然红光闪闪。众人出了洞,才发现这个通道连接着两条鸿沟,面前横着的裂缝底下,依旧岩浆滚滚,热浪翻涌,只不过,前面还有一个约莫五十米宽的平台。 平台的中央有块石头,厉果一抬头,看到了应该就是黎昕口中所说的“老师”。 然而—— 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鹤髮童颜的老年人,闭着双眼。 这就是“他们”?厉果无法解释眼前所见。 1938年?难道这个老人就是那时候来到这个洞里的?那么黎昕一行三人又是谁?“他们”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老师——”黎昕叫了一声。 未料冯成才和白景松也虔诚地叫了一声:“老师——” 当年共同落水的五人,死了三个,还剩下他们两人,想必二十年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厉果回想着自己是如何落水的,若不是偶遇黎昕,也许就要活活饿死在地下王国里,或者被那条蛇吃了。落入这个漩涡里的人,还远不止在场的这些,只不过,他们都已经消失在这个地下迷宫里了,所以“他们”才能“隐藏”到现在?那么当年的那五人,是怎么找到这老者的呢?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让他们彼此相遇,然后他们才又回到了上面的那个世界?二十年后,黎昕为什么又要不遗余力地把他们都杀了呢?现在,白景松和冯成才明知黎昕要杀害他们,为什么又乖乖地跟着来到湖底呢?而且,这个地下王国,究竟来自哪里?还有神户丸,它的沉没和“他们”有关吗? 厉果终于看到了“他们”,但是无数个问题却涌了上来。 千里迢迢,一路艰辛赶来,原来设想的“他们”现在确认了。不是类人物种,也不是人类进化的分支……然而,这些猜想全都错了。原来“他们”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老师”微微睁开了眼。 “老师!”黎昕走在最前面,几乎带着哭腔,“二丸快不行了!” 她被平放在地上,老者走下来,蹲在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脸庞,查看伤势。 “怎么样,老师?”黎昕紧张地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嘆了一口气。 “全都是因为你们!”黎昕突然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众人,双眼通红。 众人浑身一阵冷战。 老者站起身来,拍着黎昕的肩膀安慰:“这是迟早的事。”随即也转向了众人,“景松和成才都来了啊!”他又看见了厉果、李壮、张晟、姚静曼和徐曼妮这五张陌生的脸孔,“这几位是?” 黎昕附在老者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 老者皱起了眉头:“还是已经有人知道了我们的存在?” “我想是的。” 老者又嘆了一口气,然后席地而坐。黎昕和土豆偎坐在他的身边,冯成才和白景松也坐了下来。 其余人看着他们,好奇地围成了一圈。 “你们记起我们了?”老者问道。 “是的。”白景松小心翼翼地说,“有个叫石建国的教授,为我们恢復了部分记忆。” 第67页 老者的脸色微变,他转头看了看黎昕,又看了看众人。 黎昕说道:“石建国失踪了,至于其他有关的人,我已经都把他们带来了!” 老者又嘆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来了,围过来吧,我想你们一定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邹叶平发现了那个神秘的风衣人。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都红着双眼,经过这段“小插曲”,谁都没有再入睡。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彼此谁也没有拆穿谁罢了。 两岸已出现了人家,炊烟裊裊,离城市不远了。胡一夫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应该就到达目的地了。 甲板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心急的旅客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安静地等在下船的通道上。胡一夫转身回了房间,“都整理整理东西吧,我们也事先准备起来!”他吩咐道。 “先生,昨晚受惊了,没掉什么东西吧?”尹琳顺势问道。 “应该没有,幸亏叶平发现得早。但我想,他不仅仅是个贼吧?”胡一夫显得有些不安。 “那会是谁?难道有人知道了我们的行程?盗墓的?”邹叶平问道。 胡一夫没有说话,在船舱门口停了片刻,似在思考:“我也不知道是谁,但终归来者不善,这次出行,可能和以往会有些不同!”说完,胡一夫进房去了。 众人收拾好了行装,船笛接二连三地鸣了起来,远处已经看得到九江港了。 又过了一会儿,船开始驶离中心航道,慢慢朝着岸边靠去,“咯噔”一下船的边缘靠上了码头,到了。 二等舱离下船的通道很近,就隔着一扇铁门。下船的时候,船务员开启了这条路,胡一夫一行反而比其他的船客更便捷。混在人流中,胡一夫四人下了船梯,上了岸。 虽说行李并不多,但一些勘探用的设备必须随身带着,颇有些重量,邹叶平的箱子最重,走了几十米,他喘着粗气,一路跟在众人身后。 “歇会儿吧!等会儿换我来!”黎航看着邹叶平满脸通红,有些不忍。 “没事,我还能坚持会儿!” “歇会儿吧!”胡一夫笑笑,他知道那个箱子的分量。 邹叶平不再逞强,放下箱子,搓着被勒得乌青的右手,他伸了一个腰,转头一眼看见了船尾正在排队的人群中,昨晚的那个风衣人!他依然戴着帽子!“先生,”他靠到了胡一夫身边,“昨晚就是他!” 胡一夫顺着邹叶平的手指望过去,那风衣人正盯着自己。看见胡一夫望过来,眼神竟然毫不避讳,直勾勾回应过来。 胡一夫皱起了眉头,这张脸似乎从未见过。 “看来我们得多休息会儿了!”胡一夫做了一个决定。 尹琳明白先生的意图,他这是要等着那个风衣人,摸清他的身份。 那风衣人倒也不急,慢条斯理地排在人群中,下了楼梯,上了岸,然后在离胡一夫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妈的,我去问问!” 邹叶平要冲上前去质问,被胡一夫一把拦下了:“没凭没据的,况且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 “难道就跟他这样耗下去?” 胡一夫想了想,说:“我们走我们的。” 四人一挪脚步,那风衣人就跟了上来,不远不近的,像影子一样甩也甩不掉。看来他毫不忌讳暴露自己,这不是跟踪,分明就是监视! 胡一夫又停了下来,风衣人见状也停了下来,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表情有些诧异,居然转身后退,朝着船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 尹琳拍拍胡一夫:“先生,你看前面!” 港口的出口处,两个身着军装的人高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重庆胡一夫! 这次出行并没有通知当地政府,更别说军方了! 胡一夫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学生,众人均一脸无辜,没人做过这样的安排。 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行程的? 那风衣人是见了前面的几个军装之人,所以才转身离开的? 搞什么名堂? 胡一夫的三个学生这才真正感受到先生所谓“这次出行和以往不同”的含义。 “怎么办?” 胡一夫想:“躲是躲不过去了!还没到呢,就已经那么多人出动了,现在可是腹背受敌!”想到这儿,胡一夫一转念,回头示意学生们跟上,他率先朝着那几个军装之人走了过去! 刁三太呷着刚沏好的庐山云雾,躺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晒着太阳。日本人近在咫尺,似乎都能听到远方的炮声隆隆。急也没有用,谁都不想当亡国奴,但前方一路溃败,自己区区一个守备团,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 传令兵在门口立正,敬了一个漂亮的礼:“胡先生已到!” “传令下去,备上茶点,他们一定还没吃早饭吧,说我稍后便来。” 传令兵下去了。 三姨太摇摇摆摆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三太,这几个教书匠是什么人,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地招唿吗?” 刁三太冷笑,似是自语:“都这光景了,谁还算得上值得不值得——大鹏人呢?是不是又一宿没回?” 第68页 “准是又去逛窑子去了,你们爷俩都是一根藤上的瓜!”三姨太抱怨道。 刁三太摸摸自己的光头,呵呵一笑:“男人嘛,哪能没个三妻四妾!备上我的衣服,我出去会会这个胡先生!” 三姨太迎着进屋来的刁团长,从衣架上取下军服,从背后套在他的身上。刁三太又换上裤子和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靴,顿时神气了不少。 “大鹏回来以后,别让他出去了,说我有事找他!”刁三太拍了拍别在腰间的枪匣子,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前厅,看见桌前正围着四个人,捧着碗喝着刚出锅的小米粥,吃着本地特产的茶饼。为首的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一身中山装,上身口袋别着一支夕阳钢笔,两边各坐着一名青年,对面是个女学生。 “胡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增辉啊!”刁三太大笑着,迎了上去。 听见他的客套,那中年人回过头,站起身来:“未请教?” “在下刁三太,县城守备团的团长,知道胡先生要来,特地派了下属把你们接到舍下,暂且休息休息!” “不知道刁团长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的?”胡一夫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胡先生声名远播,刁某久仰大名!这次来到本地想必是为了什么大事吧?在下只是一介莽夫,作诗提笔的高雅之事,自然没啥能耐,但到底还有几桿枪,如果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刁三太没有回答胡一夫的问话,这话里带话的回答,是为了杀杀对方的威风,好为接下来的要求做个铺垫。 胡一夫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这种情景之下,也不宜刨根问底。 见着胡一夫狐疑地望着自己,刁三太也不作答。 “先生先用餐,吃完饭刁某自有一事相求。” 胡一夫如何还吃得下去,刁三太是有备而来,他对这件事情知道有多少?胡一夫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绝不止自己一个人知道那块半月石板上图案的寓意,否则如何会有人特地拍了一张相片,寄过来? 看来这小县城里藏龙卧虎。那封信和相片都是匿名的,对方也一定知道自己了解这其中的原委,一上船就被人盯上了梢,现在眼前这位刁团长也“不请自来”—— 有一点可以肯定,刁三太和船上的那个风衣人不是一伙的,这其中可不能有何差池。可是民族兴亡的大事,人心叵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刁三太坐在不远处,看着四个人。 “刁团长不用一点?”胡一夫喝完了碗里的小米粥,放下筷子。 “我已经吃过了!” “呵呵,真是客气,有话不妨直说,胡某但凡能够为刁团长效劳的地方,自当义不容辞!” “爽快!”刁三太又大笑起来,“明人不说暗话,胡先生此次来,是为了鄱阳湖边上的那几块石头吧?” 胡一夫没有吃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刁团长也知道这事了?不瞒您说,这正是胡某来的原因。原本这事应该上报政府,做个备案,可是国难当头,敌军压近,想必兄弟们都忙于抗战救国,胡某想先去探个虚实,确定之后才回来麻烦团座,未想团长早就知道了,我也不必隐瞒。” “实话实说吧,刁某受人所託,协助胡先生对那几块石头的出处,做一个考察。兵荒马乱,难免会有些不怀好意之辈捣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况且日本人什么时候打到眼鼻子底下,还真不好说,有我那几把枪守着,胡先生的工作也能快点完成。我读的书少,可也知道那是文物,可不能落入歹人的手里,更不能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这话说的没错,但按照胡一夫对此事的了解,似乎又话里有话,不能落入歹人之手,更不能落入日本人的手里,胡一夫当然知道,这可是能够改变战局的发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刁三太真如他自己所说的义胆忠心? “刁团长所言极是,”胡一夫一边怀疑,一边应付着,“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一探究竟!” “不急不急,舟车劳顿,胡先生歇息一会儿。人不是铁打的,我这边也准备准备,整军随胡先生一同前往。” 送了胡一夫几人进客房,刁三太独自一人站在大厅里,眼下的事儿还真不好办……正在想着对策,传令兵又进来了。“团长,有人求见!” “什么人?” “没说,只呈了一个帖子!” 刁三太打开帖子,脸色骤变:“那么快!那人在哪里?” 就在门口候着呢。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传令兵引了一个穿风衣的男人进来,这人头上还戴着帽子! “我觉得那个姓刁的没安什么好心!”连一向沉稳的黎航,现在也忍不住抢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胡一夫自然也看得出。可是,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不但是因为自己“自投罗网”进了刁三太的守备部,更重要的是,即使先前没这么做,既然刁三太已经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他的地盘,想悄无声息地去找到那几块石头也是不可能的! 还有那个风衣人,仍是最大的担忧。照目前来看,加上自己,起码有三路人马奔着共同的目的来的! 第69页 邹叶平从屋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胡一夫这才发现,刚才他并没有跟着大伙儿进来。 “怎么了?” “先生,”邹叶平喘着气,“我有东西落在桌上,回过头去取时,发现刁三太正在见另外一个客人,您猜是谁?就是在船上跟踪我们的那个风衣人!” “风衣人?”胡一夫愣了一愣,那人不是见着军装就躲了吗?怎么一会儿又折了回来?难道他们其实是一伙的? “那风衣人不是刁团长的人,”邹叶平像是看穿了胡一夫的心思,补了一句,“我躲在门后偷听了几句,那风衣人是……是日本人!” 胡一夫一惊,最不想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难道日本人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现在怎么办?”邹叶平急切地问道,“先生,我们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那几块新石器时代的石头,会招来那么多人?况且现在都还没最终确认呢!” “这事——”胡一夫思索了一会儿,“我要对你们说的,切记不可外传。万一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务必将这事进行下去,到最后就算是毁了它,也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之手!” 四个人低头轻声窃语起来。 “这半月形石块上的符号是一种寓示,寓示着附近有一个神秘的入口……” 越听,学生们的脸上越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还没说完,刁三太从大厅走了过来,嚓嚓的皮靴声传来。 “胡先生,我整装了一个连的士兵,这就出发吧,去鄱阳湖,那几块石头发现的地方!” 胡一夫跟在刁三太的身后出门,坐上了备好的车。 一路前行,刁三太没有半个字提及风衣人,胡一夫当然也不做指望他会乖乖说出实情。但现在有一点是清楚的,胡一夫此行的目的,从“发现”转成了“毁灭”,他必须毁掉那块石头背后的秘密! 尹琳三人也神色凝重,刚刚得知了真相,无论是真是假,这其中的责任不轻。 车子一路颠簸,荷枪实弹的部队小跑着跟在身后。一个时辰不到,胡一夫看到了远方烟波浩渺的鄱阳湖。 “这就是发现那几块石头的地方!”刁三太手一指,前面是一片裸露出来的河床。 显然刁三太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方圆几里早就没了人烟,远远的,各个角上都站着把枪的士兵。 闲人免进! 下了车,刁三太命令士兵围成一个半圆弧,像一堵人墙般围住了中央的胡一夫:“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重兵把守的好。” 胡一夫不敢大意,他四处望了一望,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远远的,传来“嘚嘚”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黑马飞驰而来,远方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枪,但似乎那是个熟人,彼此打了个照面,士兵们放下了枪,任由他飞驰到了面前。 隔着四五十米,那个年轻人和刁三太说起话了,刁三太一个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他手指着胡一夫的方向。随后,那年轻人并着刁三太一同走了过来。 吉凶未卜…… 张中和的老爹是镇上首富,卖药材起的家。 上溯三年,张家的先辈也只不过是走街串巷的郎中。清末民初,西风东渐,张老爷子并不是因循守旧的老顽固,多少也懂得些实业救国的道理,开了两家厂,加之与当地土豪劣绅颇有交情,生意越做越红火。 张中和生于1911年,辛亥革命闹得红火,科技、民主的精神四处传播,张中和未成年,就被老爹送到法国学习,希望回国后能图个一官半职。张中和学的是西洋医术,内外科兼修,此外对遗传学也颇有天赋。 在法国的图书馆里,张中和接触到了很多神秘主义的书籍,其中就包括举世闻名的黑水晶心脏起搏器。 这起搏器发现于埃及的一座古墓里。探险者发现古墓里的木乃伊居然仍有心跳,打开才发现,原来木乃伊被装上了一枚黑色水晶制成的心脏起搏器。当时已颇有解剖学知识的张中和,自然知道这个心脏起搏器的意义。书上说这具木乃伊距今已有八千多年,八千多年前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技术。无独有偶,在整个人类的歷史上,不时会出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例,玛雅文化、安哥拉人,它们就像一颗颗调皮的珠子,跳出歷史的车轮,擦出火花,转而又消失殆尽,只留下一个个难以解答的谜题。 这本是神秘主义者或者通俗小说家可以用的素材,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和许多唯物主义科学家们一样,张中和也坚信,这只是因为人类现有的学识,尚不能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会有一天水落石出,直到他回国后的1938年,从当地的渔民家里无意中发现的那块半月形的石头。 尽管已过去有些年头,但张中和还是能记起来,这块石头与当年图书馆里的图片极为相似,这样的石头在那些不可思议的遗蹟中同样出现过! 这让张中和大吃一惊,故而写了一封信,并拍了一张照片寄给了胡一夫,约他来此地,看看是否也会发现同样的举世秘密。 “不光是这些——”鄱阳湖畔,胡一夫听完刁三太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的讲述,回答道,“你能够找到我,想必也知道我对这些石头是有些了解的!” 第70页 “是的,胡先生,我托人打听到,全国大学内,您对考古是最有造诣的!” “这不仅仅是考古上的问题,还涉及一个传说,一个看来无稽、但今天有可能会被证实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着的!”胡一夫咽了口唾沫,缓缓道来。 正如张中和在图书馆里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样,确实有人在对此做研究,胡一夫在美国的时候就曾经参与过此类课题。人类的歷史上出现过的那些超出人类本身可能的事件,往往悬而未决,而它们的周边都出现过这种半月形的石头。有人猜测,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影响着人类的进程,只是,它不是大规模的,而是零星地出现在人类的歷史中,随后又无影无踪,胡一夫把它称之为“力量”。 这块有着昭示功能的石头,如今竟出现在中国,就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换句话说,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么“力量”就存在于这方圆几十里的湖底。日军逼近,试想一下,要是“力量”真的能够将人类的进程提前几千年,那么日本的枪炮,就犹如我们对付几千年前古人的大刀长矛,能够使得战争一转颓势。 尽管这只是个现在看起来仍然无稽的设想,但一旦果真存在着“力量”—— 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张中和没想到胡一夫会说出这番话来。他看着胡一夫,对方丝毫没有说笑的意思,原先只是想着如何保住文物,可如今却是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他看了一眼刁三太,神色凝重。 “那块石头现在在哪里?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么那块石头正是‘力量’的昭示!” 张中和不敢怠慢,跑回马去,从马后的袋子里取出一块灰色的石头。他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胡一夫的面前。 胡一夫看着它,从身后的箱子取出一把铁凿,突然将铁凿刻在了石头上,说:“你们退后!” “什么?”张中和大吃一惊。 “我是绝不会让它落入日本人的手里的!”他转眼看着刁三太,“日本人已经联繫上你了吧?想必他们也知道了这其中的奥秘,我是绝不会让他落入日本人手里的!” 胡一夫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天边传来一声炮响,众人皆是一惊,刁三太从枪匣子里拔出了他的枪! 大炮轰开了城门,犬养第一个登上了这块土地。龟养以及潜伏于此地的多名日本特务迎了上去。作为东京大学歷史研究所研究员龟养,来到中国还不到一个月,就无意中发现了鄱阳湖出现的那块半月形石头。 他脱掉穿在身上的风衣,露出了日本军服,帽子也换成军帽,立正敬礼。 “龟养君,难道你所说的那块石头真的那么重要?甚至让你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去联繫刁三太?” “是的,这关乎大日本帝国,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 犬养皱了皱眉头:“真有那么厉害?” “完全有可能,好在刁三太君还是识时务的,知道我们的太阳旗能够插遍整个中国。我已经说服了他,控制住已经赶到的中国教授胡一夫!” “哟西,这个任务完成得大大的出色!” 龟养跟在犬养的后面,领着一支小分队朝着城郊赶去。如果真如龟养所说,那么接管这座新攻下的城市倒是次要的,首要的任务是找到那块石头。 出了城,一路往南,零星的枪声还在响起,犬养带着他的小分队快马加鞭。走到半道,前面迎来了一辆车,上面坐着几名中国军人。 犬养停了下来,命令部队准备战斗,老远就听到车里的人在喊着,“龟养太君,是我,我是刁三太!” 龟养往前走了几步,确定正是刁三太,回过头来对着犬养说了几句话,然后大声喊:“刁团长,为了避免误伤,你们把枪丢过来!” 刁三太没有迟疑,这汉奸当得很彻底,命令他身边的士兵把枪丢在路边。 龟养急忙跑了过去:“怎么样,刁团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你早上和我说的条件,都能答应的吧?” “那是一定的,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最讲信誉的!” “好说好说,”刁三太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人我已经抓住了,那块石头也在,就在岸边,我这就带你们去!” “哟西!” 日本人跟着刁三太一路赶往鄱阳湖。到了一处空地,河床露了出来,不远处有个山坡。 “人呢?” 刁三太的车停了下来:“就在这儿!” “这——”龟养怀疑地看着刁三太。 刁三太的车突然启动起来,朝着山坡那头狂驶而去。 “上当了!”犬养嗅到了危险,转头要撤,却已经来不及了。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中国军人! 第十三章 毁灭世界的能力 〔我的实验失败了,所以你们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在听完老者讲述那段往事之后,众人愣了半晌。石晓静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来,刁三太竟然是个英雄?!” “没错!”老者回答,“这一仗打得惨烈,刁三太知道自己一个区区守备团团长难挽大局,但也断不能做了卖国贼。他把日军骗到了这片开阔之地,守着最后一点武力,与日本人展开了殊死搏斗!最后,最后……以身殉国了!”老者的情绪有点低落。 第71页 “那您是——其中之一?”石晓静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个故事如果和眼下的情境有关,那么这是唯一的解释。 “老朽正是黎航。” “胡一夫的学生?” “是的。” “那其他人呢?”石晓静看了眼黎昕、土豆和二丸,他们总不可能是张中和、邹叶平和尹琳吧? “其他人都已经死了,这几个都是我的孩子,包括狗蛋,都是我和尹琳的孩子,黎昕是最大的,他也是其他孩子的老师。” 此话一出,石晓静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了。 她看了一眼厉果,想从他的表情中寻找答案,可厉果默不做声。 可为什么他们的脑电波显示,会那么异于常人呢? “因为那块石头,一切都源起于那块石头!”仿佛是看穿了厉果的心思,黎航回答了厉果内心的疑问。 “石头?” 黎航笑而不答,他慢慢站起身来:“你们跟我来!” 不知为什么,黎航就像一块磁铁,众人信徒般虔诚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带领着大家绕过那座高台。 一股热浪迎面而来。 黎航的白色鬚髮在红光中熠熠生辉:“我们如今处在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地质结构层面中,当然,这也许不是天然的,或许是有外力的作用,才能让我们看到这样的地质奇观!” 他又指着前方,换个角度,大伙又看见了神奇的另一幕。 黎航没有直接解释众人心中的疑惑,而是接着前面的故事讲述了下去。 “刁三太引开了日本人,多少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解开那块半月形石头的秘密。按照先生的说法,这是一个‘昭示’,‘昭示’着附近可能存在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究竟从何而来,直到今天我们依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先生有过他的猜测。他对比了出现过这种半月形石头的地点和时代,当时当地不约而同地都出现过类似的传说,玛雅人的神话中,天空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没有黑夜,世界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神把力量赐给了人类,让他们建设自己的家园。此外,黑水晶心脏起搏器,古老的石器计算机出现奇蹟的地方和那个时代,都有着惊人相似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先生认为,在人类的早期,或者更早,的确出现过这样的事件,只不过那不是神,而是——外星文明。是的,外星文明,天空划开一道口子,巨大的光,这似乎是在描述有巨大的物体,穿透大气层,燃烧让世界笼罩在明亮的光中,它们来到了地球,可能是地外生物的飞行器,当然也有可能是陨石,不管是哪一种,总之,它把眼前的这个东西带给了我们!” 黎航指着鸿沟前。那是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球体。它泛着七彩的光芒,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这就是“力量”! “当我们来到这里后,先生更确信自己的猜测,并且倾向于是地外生物曾经不止一次造访过地球,直接的证据就是那块半月形石头上的字符。其中的原因,胡先生认为正是受到了半月形石头的启示。因为它不是一段文字,而是一张坐标图,一张超越人类几何水平的坐标图。我们常用的地图是平面的,用横纵坐标来锁定一个物体的位置,立体中,则又引入了垂直高度,这些都是组成地外坐标绘制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先生能够解码这张坐标,才让我们找到了这里。然而,更重要的是,在浩瀚无限的宇宙中,仅仅用横、纵、垂直来确定方位是远远不够,实际上这块半月形的石头上还透入了另一个概念——时间。”黎航顿了一顿,“也就是说,要确切地锁定并找到‘力量’的入口,不仅要知道它确切的方位,还要在确切的时间点,入口才会打开,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这就是为什么数百上千年来,鄱阳湖沉船不断,落水人员无数,可进入到这个地宫里的人仍然屈指可数的原因。”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一脸无奈地望着黎航。 黎航笑笑:“通俗一点的讲,我们能够理解的情况是‘力量’无时无刻地不在散发着能量,可每经过一个固定的周期,这个能量就会加大,使隐蔽的入口处的水流产生漩涡,原先覆盖在它上面的流沙散去,露出入口,胡一夫带着我们就是在时间和地理位置都对的情况下,进入到这个地宫的。如果按照这种方式,你们也许还要再过数百年才能自行发现这个入口,因为入口打开的时间极为短暂,然而神户丸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点。” 他继续解释:“一单位的能量如果通过一个恰当的载体,就可以被放大数倍甚至数十倍,就像我们在嘴边放上一个喇叭,然后喊出去,就能传播得更远。神户丸就是这个载体,‘力量’平时散发出的能量无法开启入口,可是却能够轻而易举地为神户丸提供电流,使得即使它沉没了也能够启动发动机,让螺旋桨转动起来,在水下形成更大的漩涡,把靠近他的人或物体,统统被动地吸入到这个地宫里面。二十年前,冯成才他们五个人就是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进入地下的。你们也是一样。神户丸恰好沉没在了这个入口的地理位置上,方位没有改变,可时间节点却发生了变化,而使得入口出现的频率加大。” 第72页 石晓静皱了皱眉。 黎昕看出了她的怀疑:“不是我们刚刚的那个入口,‘你们’指的是厉果与徐曼妮四人,我们刚刚走的那个通道,是我们人工打通的一个通道!” “既然这是一个科学价值如此之高的——‘力量’,为什么你们不能让它公之于世?要知道当今的科技水平已经与你的那个年代相比,进步太多,为什么你们还要躲在这个地宫里呢!”石晓静接着好奇地问道。 黎昕突然严肃起来,他看着石晓静:“你知道‘力量’能够改变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气氛,让石晓静憷了一憷。 黎昕说道:“它能够改变整个人类!我们的初衷是获取‘力量’,能够摆脱日本的侵略,然而当我们进来了之后,才发现远不是我们想像中那样。‘力量’所散发出来的能量,能够改变我们命运,改变我们的生理构造,改变我们的微循环!” 这点厉果听明白了,他想起了土豆和二丸的脑电波图。 “‘力量’不是给予我们财富,给予我们取之不尽的能量,而是彻底改变我们,它的辐射,可以让我们神经系统、大脑内部的细胞分解、重组,改变我们的生理习惯,不需要休息,无休止地工作和学习,高超的智商和记忆能力,然而付出的代价是让我们丧失人类应该有的情感,善良、怜悯,而成为拥有超凡能力的野蛮动物!在我们进入洞口的第二年,胡一夫、张中和、邹叶平、尹琳和我都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我们不需要睡眠,精力取之不尽,你可以用来学习任何科学技术,也可以通过不间断的训练,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坚强的钢铁战士,可是,可是——”黎航悲伤地低下了头。 他似乎有着痛苦的经歷。 “不久之后——”黎航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我们就开始自相残杀,因为,因为我们丧失了理智,没有情感!” “这么说,我们现在就正在变成,变成像土豆、二丸他们一样的人?” “是的!”黎航点了点头,“你们正在‘力量’的影响中。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才会反应到表面上来!” 众人一脸恐惧。 “正如现在的科学技术,既可以把人类送上天,可我们当代的武器,也足以毁灭整个地球。在人类的进化歷史中,直立行走,让我们解放了双手,区别于了动物,可是这——”黎航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却远远落后于生理。不是指智商,而是指文明程度。试想一下,如果在几千前的蛮荒时代,人类就拥有了制造核弹的能力,也许地球早就灰飞烟灭了。人类迫切需要学会在获得知识与运用智慧之间达到平衡,如果不能正确地运用知识,才是人类最大的灾难。在如今贪婪、欲望、暴力依然存在的年代,如果有一种外力,可以让人类瞬间进化几千年,人类有控制这种‘力量’的能力吗?一千年后,我们的后代也许就像我们看待一千前的那些祖先一样,愚昧无知。一旦出去,势必无法隐瞒‘力量’的存在,如果我们都退化成野蛮动物,而同时却拥有着毁灭世界的能力,那么——” “所以你们选择了隐瞒,而不是出去杀敌?”厉果问。 “最初的初衷变了,我们实在无法冒这个险。” “你是说,我们曾经有能力去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在二战时期就领先于日本几千年,却丧失了机会?” “是的。但是——这也许是拯救了人类!” 要不是亲眼所见,厉果一定觉得这是他听到的最天方夜谭的故事。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可为什么你现在要告诉我们,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把这事传出去,引来灾难吗?” “不怕!”黎航微微一笑,“我的实验失败了,所以你们不可能活着离开了!” 听完这句话,厉果打了一个冷战,冯成才和白景松也有点激动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鄱阳湖五个落水者就是你的试验品!”厉果冷冷地看着黎航。 黎航怔了一怔:“你很聪明,是的,正是他们! “听完这个故事,也许你们的想法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样,就算它会产生多么大的副作用,可仍不甘心。毕竟这是可以改变人类命运的发现,就像火药的发明,尽管它造成了数百万人的死亡,可它的正面作用依然不言而喻。在我们相互厮杀的每一次之后,都会归到一个情绪冷却期,恢復到正常。张中和从他的中医理论中,设想了一种可能。受伤使我们流血不止,而这种流血恰恰是我们恢復理智的原因。它可以缓解我们心中的怒火,于是他猜测‘力量’使得我们的体内有了一种物质,而流血可以使这种物质离开体内,而控制我们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发现,在‘力量’产生的电磁场以及光的作用下,流血能够获得更好的效果!” 厉果突然想起了第三名死者唐河的死状:前面有一面镜子,被接上了有电的铁板,喉咙被割断放血…… 难道,那面镜子是用来反射光的,而不是为了让唐河看到自己的死状? “你们不是想杀了唐河,而是想放出他体内的所谓的‘物质’?” 第73页 “是的。二十年前,当他们无意中进入这个地宫的时候,我们已经发现,‘力量’改变人体需要一定的周期,而且在电与光的共同的作用下放血,可以减小‘力量’的作用,我们希望可以找到这其中的一个平衡点,即让人们变得聪明起来,又不至于丧失理智!而且我们有了很大的突破——” “你和黎昕,就是成功的例子?”厉果试着问道。 “没错。可遗憾的是,我们现在才知道原来同样的方式,对于每个人来说却无法得到同样的效果,黎昕和我,用这种方式控制了‘力量’,可土豆、二丸却效果不佳,尽管他们能够理智地听从我们的命令,可面对陌生人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当年五个落水者,都受到了力量的影响,他们丧失了部分的记忆,可却在短时间内提高了自己的智商!”黎航看着冯成才和白景松。 厉果看着黎航:“可是当你发现这种方式,并不能完全控制‘力量’的时候,所以你想到了通过‘放血’来给二十年前的那五个人彻底清除‘物质’,以备后患!” “我不知道接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得不出此下策,以防止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们不知道‘物质’在一个人的体内存在多年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这种‘物质’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的媒介传递出去,在我们没有找到控制‘力量’的方式之前,这所有的风险都是不允许存在的。可是——我们忽略了,原来‘力量’还能加强人的承受能力,我们按照自己的标准来给唐河清除‘物质’,可他却承受不住死了。我们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杀人也是不得已!” “所以你们压根儿就没想过杀冯成才和白景松,只是想把他们抓回洞里,进一步做安全的清除‘物质’的工作?” “是的。可是因为他俩的出现,才到了今天的地步!”黎昕插了一句,他指着李壮和徐曼妮。 “所以,在医院里你们逮到冯成才之后,没有选择直接逃跑,是为了引出白景松?” “没错,他成了公安局副局长。况且,当初看来他们已经知道彼此的关系,防备起来,白景松更难得手,所以干脆在医院里就把他引了出来了。”黎昕回答。 “因为你们不知道,石建国——也就是我的老师——通过心理干涉,已经让他们恢復了部分的记忆。” 厉果看了一眼冯成才和白景松:“你们既然已经恢復了记忆,为什么不把它公布于世呢?” 冯成才嘆了一口气:“我们并没有恢復全部的记忆,只是一个模煳的印象,况且,谁愿意承认自己是曾经是一个试验品?放着悠闲的生活不过,天天做客科学研究所,被人当做动物一样研究呢!” 这是冯成才和白景松拒绝于警方合作的理由?他们希望警方能够对付黎昕他们,从而把这个秘密保留下去? 照这样看来,既然他们都已经恢復了部分记忆,那么石建国也应该知道了部分的真相,厉果想,似乎现在很顺,很多难解的谜题,貌似被解开了。 可似乎仍然断了一个缺口。 石建国也发现了“力量”,他烧毁自己的实验室,也是为了隐藏秘密,和胡一夫的初衷一样? 可他现在在哪里呢? “为什么五个人当中,前两个是死于《马拉之死》呢?”厉果觉得必须确认这一点。 “前两个不是我们杀的!”黎昕平静地说,“在我们找到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听完黎昕的回答,一股冷气从厉果的嵴樑冒了上来,不是因为得知了真相,而是——他突然涌起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推理。 他转过脸去寻找着,人群中,张晟远远站在一头,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已经悄然靠近“力量”!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厉果口气平淡,此时,他反而显得很淡定。 听见厉果的声音,张晟快步走到了“力量”的边上,不知何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枪。 “前两名受害者是你杀的!”厉果愤怒地说,“你从来就没有疯过!” 张晟不屑地撇撇嘴:“你觉得,身为一名为罪犯画像的专家,都到这个时候了才把我揪出来,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点?” 厉果紧紧盯着张晟:“为了什么?钱,名誉,还是一切的一切?” “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拥有了‘力量’,就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张晟承认了! 厉果的心抽了一下。“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杀害了老师?” 张晟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咧出阴森的笑:“我早就应该可以得到‘力量’了,要不是因为那个老不死的!” “老师通过心理干预,一早就发现了‘力量’秘密,这才是他烧毁实验室的原因——他不想‘力量’问世,更不想‘力量’落入你这样的人的手中!” “我等了很多年!” “老师为了远离尘世,进了疯人院——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埋藏这个秘密了,没想到你依然不死心,也跟进了疯人院!” 第74页 “我等了很多年!” “当你知道黎昕出动之后,就再也不需要老师了——你可以直接通过黎昕找到‘力量’!” “我是他的学生,”张晟表情痛苦,“为了他的课题,我放弃多少前途?最终却一无所获,他什么都不肯说!” “你在疯人院里见到了欧军,以你的心理学知识,你知道他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你干预了他的心理,并且在疯人院里挖了地道,加害于老师,自己却跑了出来,杀了前两名受害者,还写了封信给我。” 厉果渐渐激动起来,真相越来越清晰了。 “因为你知道我的工作,我势必会被牵扯进来。你一早就应该知道,黎昕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杀人,如果第一个受害者不幸死亡,就永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受害者!不是系列杀人案,就不可能让我介入调查。而如果我不在这个案子中,你就永远也无法以正当的身份接近黎昕。” “你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吗?” “而且,你知道老师一定会阻止你的行动,所以你就杀了他!你知道我会去找你?于是你暗示我,这一切与老师的研究有关,就是想让我查出黎昕,而让你能够获得‘力量’!” “别废话了!”张晟晃了晃手中的枪,“知道又怎么样,我将会成为英雄,成为和爱因斯坦、牛顿比肩的科学家!我发现了‘力量’,我改变了整个人类歷史的进程!” 张晟的话音未落,石晓静疯狂地沖了过去,枪响一声,张晟击中了石晓静,她倒下了。“你……你杀了我的父亲!你这个畜生!” “我会成为英雄!”张晟恶狠狠地看着她。 “年轻人,五十年前,我就可以成为英雄!”黎航冷冷地看着张晟,“我说过,今天既然各位都已经来了,就断没有再出去的可能!” “别吓唬我,老头!”张晟握紧了手中的枪,又看了看其他人,“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出去,白局长,还有冯行长,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能对付他们,他们也是普通人!” 李壮和徐曼妮瑟瑟发抖,白、冯二人却有些松动。还有厉果和姚静曼。 黎航缓缓朝着“力量”走去。 “别过来!”张晟怒喝。 黎航毫不迟疑地继续前行着,黎昕和土豆紧紧跟在他身后。 “别过来!”张晟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你们肯和我一起联合起来,这样大家都有份!”他的枪指向了其他人。 白景松朝前走了两步。土豆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砰”的又是一声枪响,黎航腹部中了一枪,他单腿跪在地上。 “我会把你们都杀掉的,我是个英雄!” 黎昕赶紧上前扶住父亲,黎航艰难地爬了起来,继续前行着:“我说过,今天我们谁都出不去了,入口,在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我封死了!” 张晟愣了一愣,白景松也停住了脚步。趁着这个当口,黎航走到了“力量”的前面。 厉果勐扑过去,张晟转过枪口,厉果也中弹了。 “别逼我!我是个英雄!” 厉果痛苦地趴在地上。 黎航双手虔诚地捧住了“力量”! “给我,给我!”张晟发了疯似的咆哮着。 黎航微笑着:“五十年前,我就有机会成为英雄!”他笑着,突然加快脚步,跃进了火红的岩浆之中! “老师——”黎昕和土豆痛苦地大喊,他们相互望了望,土豆转身抱起了二丸的尸体,也一头扎进了岩浆中。 众人目瞪口呆。 “我们也会死的,是吗?”徐曼妮弱弱地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 轰隆声从岩浆底下传来,一个趔趄,张晟原本还站在那儿,此刻却摔了出去,紧接是冯成才、白景松、李壮、徐曼妮和姚静曼。 他们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 大地剧烈地晃动了起来,石块从岩壁上脱落下来,一块接着一块,落入深深的鸿沟里。 愈摇愈强,山动地摇…… 后记 2005年11月26日8时49分38.6秒,江西九江瑞昌县(北纬29.7度,东经115.7度)发生5.7级地震,余震波及南昌、宜春等县市地区,湖北、安徽、湖南、江苏、浙江等省区有震感。截至27日11时致13人死亡:其中九江死亡5人,瑞昌死亡7人,湖北1人死亡。有关领导已抵达灾区,指挥抗震救灾。 总理致电慰问江西灾区,要求确保群众不挨饿,不受冻。 省委书记到现场慰问受伤群众。 百家中文网站共同唿吁援助九江地震灾区倡议书。 一场全国性的救援行动正在进行…… ——新华社江西分社2005年11月 (全文完)